《一夜春风来》 万树梨花开 谁都知道, 这次如果陆星芒再弄出什么事, 可能就真的要和巡礼一中说拜拜了。 更何况, 这次抓包的还是这位年级大魔头。 但见年级老师冷着脸, 再次审视面前情景,直接去问那名哭着的女生:“是这样么?你来说。” 卧槽,真狠啊…… 冯世添手心都冒汗了, 暗地里搓了搓。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目睽睽之下,无数倒吸冷气之下,那名女生揉揉眼, 委屈巴巴地抬起头, 说的却是:“是的, 老师,对不起。” “……” 默了默, 年级老师瞬间一张臭脸,把面前几人一起劈头盖脸一顿骂:“多大点事就闹出这么大动静,明年就高三了,你们还当自己是一群幼儿园小屁孩是么?当学校是你们自己家开的?当这条走廊上, 就你们一个班,全校都来看戏好不好,别上早自习了?” 指着冯世添:“走路不看路?眼睛长头顶上?你的腿是八爪鱼还是怎么的, 走路都能掀翻桌子的?” 又指着那名抽抽噎噎的女生:“桌子倒了不会扶?在这哭什么哭?哭能解决问题?那考试失利的人,是不是都不用学习了, 哭到毕业就能考上好大学?” …… 最后, 年级老师看着陆星芒, 眼镜反着光。 “还有你,这里是学校,没人不知道你家多厉害,少爷脾气给我收一收!要是再被我抓到一次,别说你妈了,就是教育局局长、市长、省长……什么人来求我,你都得给我滚蛋!” 陆星芒勾起唇角。 不过,这次的笑有了些狰狞味道,看得周围人又纷纷倒吸口冷气。 不过,还好,就在陆星芒看起来极不正常时,年级大魔头终于说够了,最后又象征性地放了几句狠话,转身走人。 女生依旧哭得抽抽搭搭。 冯世添松了一口气,赶紧把陆星芒往后面推:“哎呀哎呀,行了行了,陆哥消消气,消消气……” 不过,临走前,冯世添看了那名“小碎嘴”一眼,心里仍旧后怕,手心里的冷汗还没消退。 没想到,这名女生竟然愿意变通配合,要是她刚才赌气,跟那位年级大魔头如实说出事情原委,今天这事,恐怕又要变成巡礼的一出大戏了…… 不知道予鲤会不会被牵扯进去。 而其实,那名女生哪敢说出来。 固然生气,脑子再糊,她也不敢惹陆星芒啊! 要是真把这位大魔王给弄退学,就算自己一时出了气,但陆星芒别说离开巡礼了,就是做了鬼,大概都不会放过她…… 就算他大度,他那些狐朋狗友也未必。 陆星芒回到座位上时,眼里还带着刺骨冷意。 予鲤就坐在他身边。 经历这么一件事,也不知道小姑娘此时在想什么,两眼空空地向前发着呆。 陆星芒慢慢平稳下心神,侧眼看了看予鲤。 却发现,予鲤额角上正贴着一块创可贴,尽管被几丝碎发拢着,但卡通图案、颜色鲜艳,极其刺眼。 “你……”这下子,陆星芒彻彻底底回过神,他靠近予鲤,语气里满满的惊讶。 予鲤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立即不好意思地向一边躲了躲:“陆星芒,你别看了,真的没关系,就是破了块皮而已……” “真的,血都没见到。” “陈若彤也是担心我,才非要给我贴上这么一块创可贴的。” …… 声音细细碎碎,话也说得飞快。明明是自己受了伤,却好像是自己犯了什么错一样。 陆星芒:“……” 他还没说什么呢。 陆星芒又想了想,得,大概是予鲤不想让别人为了她而担心吧。 尽管,自己是真的很担心她。哪怕一点磕磕碰碰,感觉比从自己身上剜去块肉还心疼。 不过,“回去之后,你准备怎么和你奶奶说?”陆星芒问。 予鲤似乎早就想好了,答得不假思索,甚至说出来的时候,嘴角还扯起一个笑,好像在为自己的好主意而感到开心:“很简单呀,就说是进教室的时候转弯急,不小心磕到门了。” 陆星芒笑了。 原来,予鲤也有脑子这么灵活的时候。 这个小姑娘就是这样,明明自己那么脆弱又美丽得惹人疼惜,却偏偏不愿为别人添一点麻烦,不愿意让别人为她过多担心。 经过刚才那么一件事,陆星芒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也努力分散予鲤注意力,说话都带着笑意:“欸,你说,要是我没及时赶到,你准备怎么办?” 予鲤撇撇嘴。 “反正,我不允许别人随便议论奶奶。” 陆星芒又笑了。 然而,这样的笑意,很快被予鲤的下一句话给打断。 但听她一本正经地说道:“陆星芒,你以后不要再惹事了。” 陆星芒:“……” “不是,我的小祖宗,我这是为了谁啊?”陆大少爷登时一脸委屈,怎么觉得,这事情越展开越不对了呢。 难道,予鲤不应该觉得很感动么? 一看到她受委屈,自己就奋不顾身地挺身而出,连陆星芒本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静了半晌,早自习都开始了,陆星芒忽然听见身边忽然轻轻一声—— “那,对不起。” 还有一句,更小声的—— “谢谢你。” 转头,就见予鲤一个兀自、莞尔的笑。 陆星芒感觉自己整颗心都颤了一下。 “什么?”陆星芒觉得有点不可置信,向予鲤靠近了点。 小姑娘垂着眼睑,眼里的光微亮又莫测,好像沉浸在某种回想里,樱粉的唇轻启轻合:“我说,对不起,陆星芒,但你不要再惹事。” 说着,嘴角微微扯了一下,但笑意又很快敛去。 陆星芒全然愣住了。 他刚拿出airpods,准备在早自习上听音乐,却因为予鲤这么一下,一只手一直顿在半空中。 回过神,陆星芒轻轻拨开予鲤耳边的柔软碎发,将一只耳机小心翼翼塞进她耳中。 碰到她耳廓,微凉,洁白而微微透明,像块无瑕玉石。 予鲤也很乖,一动没动。 没一会儿,音乐从耳机清晰传入耳中,陆星芒特意为她选了首《你是我的眼》。 尽管已不算潮流,但予鲤听歌不多,此时听得认认真真。 就听着男声动情地唱。 如果我能看得见 就能轻易的分辨白天黑夜 就能准确地在人群中 牵住你的手 …… 如果我能看得见 生命也许完全不同 可能我想要的我喜欢的我爱的 都不一样 …… 我望向你的脸 却只能看见一片虚无 …… 没一会儿,予鲤双眼有点儿湿润,但很快变成无数晶亮的小点,发散开去,像一座璀璨的星空。 因为,尽管戴着一只耳机,她仍听见陆星芒自顾自地说:“你说,我算不算你的眼?” 又歪着脑袋,自己若有所思、自顾自地回答:“应该不止,因为,我还会帮你铲除奸邪。” “……” 予鲤先是无语,而后,又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耳机里,男声依旧悠扬。 你是我的眼 带我领略四季的变换 你是我的眼 带我穿越拥挤的人潮 因为你是我的眼 让我看见这世界 …… 让我看见这世界,独特的另一面。 * 没过几天,陆星芒给予鲤弄了支手表。 他没和予鲤说,想给小姑娘一个惊喜,于是直接拉过予鲤的手,予鲤也没有反抗。 但在陆星芒给自己将手表戴上的时候,予鲤不知道那是什么,不停地问:“陆星芒,这是什么?” 陆星芒实话告诉她:“手表,给你买的。” 予鲤愣了一下,很局促地说:“可是,为什么送我手表呢?我又看不见。” 手表戴好,予鲤感觉左手的手腕上冰冰凉凉,有什么东西坠着,有点沉,想摸一摸,却又不太敢。 “噫,我送你的,怎么可能是普通手表啊。”陆星芒拉过予鲤左手,细心地跟她讲,“这个手表不一样,是我爸一朋友公司开发的新产品,还没上市,我弄了两块,特别神奇,我教你用啊。” 然而,话音刚落,陆星芒想到予鲤很有可能会说什么,立即抢在她前面,语气强硬:“欸,表都弄来了,你不要的话我也不会给别人,只能放在屋里落灰尘,最后,肯定免不了被扔掉吧,就,十分可惜。” “你……”予鲤瞬间明白他什么意思,撇着嘴,一脸无可奈何。 她还没说什么呢,这个人怎么这样。 看予鲤这副表情,陆星芒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也撇着嘴忍笑,仍旧拉着予鲤的手腕。 触感又细又滑嫩,冰清玉洁。 陆星芒低着头,对予鲤的手表一阵调试:“你别急,我慢慢教你怎么用。看不见也没关系,这个表也不是专门给你看时间的。” 予鲤听着,眨眨眼,觉得有点奇怪。 手表不用来看时间,那能用来干什么?戴着很好看吗。 “它有屏幕,也有很多功能。” “我先教你怎么回主屏,然后,按哪块是什么功能。按到了的话,我设置有震动效果,你自己就知道了。” …… 这块手表除了太阳能充电、打电话等基本功能,还有许多特殊的。 比如,予鲤的这块手表和陆星芒的那块配了对,可以相互开启位置共享,可以互相听脉搏的跳动,可以…… 予鲤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脸慢慢红了。 意识过来什么,予鲤语气有点严肃,打断了陆星芒的细心讲解:“陆星芒,你说实话,我们两个的这两块表,是不是情侣的?” 陆星芒话匣子瞬间止住,愣了愣。 没想到,这小姑娘,有时候竟还,挺聪明的? 陆星芒思索了一下,又欲盖弥彰地跟予鲤解释了一大通:“哎呀,情侣的就情侣的呗,最主要的是功能,功能。” “我们,这不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么。” “你看啊,你上次被欺负的时候我恰好在,可是,万一我不在呢?” “也不是说,你会被欺负。反正,你总容易遇到麻烦。唉呸呸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说,你可能会在某个时候,需要我,对不对?” …… “……” 予鲤一脸懵逼。 “好吧,陆星芒,你别辩解了,继续介绍吧。”予鲤回过神,仍旧无可奈何,但又带着点小忐忑。 继续介绍,你送给我的这块神奇手表:-) 真让人没辙。 两人在后面叽叽喳喳个不停,难得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听得前面的冯世添越来越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从怀疑耳朵,到怀疑这个世界。 什么“都弄来了,你不要的话我也不会给别人,只能放在屋里落灰尘,最后免不了被扔掉”…… 丝毫不顾及兄弟旧情,说得如此冷血决绝。 难道,他陆大佬什么东西送不出去,就不能,稍微地考虑一下他这位好哥们吗? 直到听到什么情侣配对,冯世添泄了气。 算了,给他也不要。 * 晚上。 吃完饭,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手表魔幻事件不断在脑中循环播放,冯世添越想越忍不住,想提醒陆星芒件事,于是,斟酌着开口:“陆哥,不好意思哈,手表的事我不小心听见了,但我就是,忍不住想说一句。” 小心翼翼地开完头,冯世添抬眼看了下陆星芒,发现,大佬他不动声色,似乎没有要爆发的迹象,好像是有兴趣听下去的意思。 果然。 “你说。”陆星芒淡淡的,感觉是关于予鲤。 冯世添就略微壮壮胆,继续说:“陆哥啊,我就在想,你弄的那手表那么高科技,给予鲤戴着,就不怕被别人给抢走了么?” “我昨天看了个新闻,什么夜跑戴条金链子被人拽走,还差点发生生命危险。又一想到予鲤那么柔弱,我这不就有点儿担心,想提个醒。” 陆星芒一直沉着脸,听到这,才嗤笑了一声。 “我的人,谁敢碰?” * 陆星芒可能有点乌鸦嘴。 无论在巡礼一中还是职高,甚至是整个巡礼市的某个特定圈子里,他都算是个挺有名的人。 不仅树大招风,本来有芥蒂的人就不少。 比如,赵显辉。 万树梨花开 女朋友公然出墙, 赵显辉气势汹汹地向陆星芒宣战, 最终却落得个被压倒性暴揍一顿, 即使最后闹到校方面前, 仍旧以自己的全方面败溃而收场的悲惨结局。 而后住了院,退了学,赵显辉转学去隔壁职高, 像条败狗,受尽鄙夷和嘲笑:你看那个新来的,好像叫赵显辉吧, 据说之前是巡礼一中的, 和那个二世祖陆星芒坐同桌, 结果…… 故事不乏夸大,被相声似地说出来, 非同一般的精彩绝伦。 听的人就连连赞叹:我靠,好他妈精彩。 就连赵显辉生活拮据的父母收了陆家一大笔钱,都主动息事宁人,正在琢磨着拿那笔钱在哪里买套房子的事儿, 看起来甚至容光焕发。 …… 这些事接二连三发生,弄得赵显辉这阵子脑袋一直嗡嗡响,时时刻刻要炸掉一样, 生活仿佛瞬间从平地跌倒了悬崖底。 巡礼一中世纪大战后,赵显辉渐渐消失在了巡礼众人视线里。 慢慢的, 大家也就把他淡忘了, 继续行走在各自的生活轨迹上。 然而, 同时被淡忘的,还有赵显辉死要面子、顽劣好强、血气方刚的本性,以及结交了不少社会青年的背景。 赵显辉的狐朋狗友,与陆星芒的狐朋狗友,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赵显辉当然不愿意罢休。 得,社会就是这么不公平。您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太子爷,我是个连打架都他妈打不过你的下三滥小混混。 那我弄不了你,弄你喜欢的小同桌,可不可以? 尽管离开了巡礼一中,赵显辉没有一天不在咬牙憎恨着陆星芒。 这么想着,破落小区里,站在巷口前的赵显辉面上露出一丝阴森笑意。 他周围,正歪歪斜斜地站着几个人,经典的社会小混混打扮,嘴上都叼着烟,散发出强大的非主流气场。 明明看起来有些好笑,却都是一副“全天下老子最吊”的自得神情。 赵显辉都打听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陆星芒和他小同桌的事可以在职高里传得那么沸沸扬扬。这些巡礼一中的屁事儿,明明和他们职高一点关系都没有。 现在,赵显辉不仅弄清了予鲤住处,还知道,她从来不参加一中的正式考试。 此时,正是巡礼一中高二期末考的时候,职高早就开始放暑假了。赵显辉就趁此机会集结了这帮兄弟,准备在这做点有意思的事。 非常,有意思的事。 赵显辉将第三根烟蒂扔到地上,用鞋踩灭。 他倒想看看,陆星芒到底是不是真的像传言中那样,忽然就有了个心头宝,把他那个小同桌宝贝得要死要活的。 况且,予鲤就是个瞎子,估计欺负完了连自己是被谁欺负的都不知道。家里又只有一个老太婆,无论怎样,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就算有陆星芒站出来帮她,难道,这位太子爷还能再让自己从职高里滚蛋不成么?手那么长。 就是要陆星芒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想着,赵显辉又抬头环顾四周,再次确认这个落后小区的这条小破巷里没什么监控摄像头。 期末考试考两天。 第一天,予鲤没经过这儿。 第二天,赵显辉依然不放弃,依旧带着一帮兄弟守在这里。 为此,他没少给大家买烟、请吃饭,本就不鼓的钱包渐渐空瘪,几乎全身家当都砸在这件事上,心情有点郁闷。 大家最开始的兴奋劲头也越来越低迷,耐心被逐渐消磨殆尽。 终于,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予鲤才从这巷口附近缓缓经过。 却没想到,立即被几人横蛮地拉到这条小巷里,堵死。 那样的力气,和陆星芒完全不一样,弄得予鲤手腕生疼。 小巷窄得要命,发出的响动都带着回音。予鲤来不及叫喊,没退几步,后背就贴到冰冷坚硬的墙上。 弄不清情况,也不敢出声。 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感受到,正有无数森冷而不怀好意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刺鼻的烟味弥漫,难闻得和陆星芒身上那种淡淡的烟草香气完全不同。 就听一个小细嗓阴阳怪气道:“不是吧,赵显辉,折腾了我们这么半天,到头来就为了堵这么个小瞎子?” “就是啊,”一旁人也有点懵懵的,打量着予鲤应和,“你这是不是,也太看不起我们了。” “还是说……”又一人进行了一番发散性思维和深度联想,发出一阵恶心的笑声,“其实,你不是叫我们来打架的?” 众人愣了一下。 “我靠,那你还真他妈是有福同享啊!赵显辉,我对你真是刮目相看!” “厉害厉害。” …… 赵显辉本还存在侥幸心理,想着谅她予鲤是个瞎子,被欺负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却没想到,这群脑袋缺弦的家伙第一句话就出卖了他,无比直白地将他名字给喊了出来。 “你们懂什么!”有些生气的赵显辉低吼,而后,冲着那个一脸猥琐、暴露了满脑袋下流想法的人低声道,“你可别乱来,出了事谁担得起!” 妈的,估计现在,予鲤可就记住他的名字了。 还有,“我不是跟你们说了么,这个小瞎子现在可是那陆大少爷的心头宝,我不叫你们,万一一会儿来人了怎么办?所以,你们也警惕着点儿!” 听到这,正背着双手,用手表狂戳陆星芒的予鲤愣了一下。 没想到,还真就被赵显辉给说中了。 可是,现在,除了叫陆星芒,还能怎么办?予鲤有些焦急和担忧。 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才发现,陆星芒他果然说得不错,当自己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能指望的,竟然就真的只有他了啊。 只是,希望,这个一向骄傲的人不要自己一个人过来,不然正中下怀,一定会落于下风的。 “欸,我说,那你准备怎么弄她?” 被活活折腾两天,到头来堵的却是这么个人。虽然,大家早知道对方是陆星芒女同桌,却也没想到,是个这么看起来弱不禁风、甚至还双目失明的小女孩啊? 还被赵显辉低声呵斥着“不要乱来”,害怕把事情给弄太过,因为他不想担? 几位打惯了蛮架的社会哥简直无几把语。 被这么一问,赵显辉也有点懵了,在原地杵了半天说不出话。 没想到,原本期待无比的完美计划,竟然在这里卡了壳? 对啊,他们应该怎么弄予鲤。 揍一顿? 有点儿奇怪。 也有点儿,下不去手的感觉。 “唉,我说,快点吧,真没意思的,一会儿别真来人了。”其中一人不耐烦道,觉得自己这两天的时间,真是完完全全被赵显辉这破事给耽误了。 “嗯……就他妈随便破个相吧,反正,现在小姑娘都喜欢自己的脸。”一人说罢,就随手从地上捡起块石子,吊儿郎当地慢慢走向予鲤。 气氛一时很复杂。 几人别着手在一旁看,心情相当悠闲,还不忘开句玩笑:“噫,可是,这孩子压根就他妈看不见自己脸啊?” 而后,一阵哄笑。 予鲤一直沉默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知道陆星芒能不能明白她意思,但至少,先拖延下时间吧。哪怕,等到周围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常也行,虽然希望渺茫。 想到这儿,予鲤多了几分勇气。 就算最后实在拖延不下去,或许,她可以再试着威胁赵显辉,因为自己已经知道了他名字,望他凡事可以考虑后果,不要重蹈覆辙。 于是…… “等等。” 予鲤在几人面前第一次开口,声音很轻,但很清晰,自带着小女孩一股水果味的清甜。 “嗯?”靠近予鲤的人被这声音吸引了一下,停下来,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 小姑娘贴墙站着,始终背着一双手,看起来乖乖的。 身上就一件简单的小碎花裙子,露出的手臂和腿不是一般的光滑白皙,看起来纯美又洁净。脸蛋也出奇漂亮,没有聚焦的双眼无辜而空灵,其实,还挺让人舍不得破相,哪怕是位社会哥。 “我就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又没做错什么。”予鲤尽量说得平静而缓慢。 本来就轻浅的声音,伴着与生俱来的水眸,显出几分楚楚可怜。 甚至,几人中就真的有人动摇了:“哎呀,赵显辉,我觉得,你这次真的有点太过分了,你和陆星芒的事儿就和陆星芒的事儿,大不了我们一起帮你打他一顿,是不是?反正,我们也不上学么,那什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光脚的不怕啥有鞋的,干嘛和这么个小姑娘过不去啊?” 赵显辉:“……” 他妈的,这些人是狗吧。 “你们懂什么!”有种被背叛的感觉,赵显辉不禁握住双拳,不想理这些临阵倒戈的二货,径自走到予鲤面前。 赵显辉一字一顿:“行,什么都不知道,是吧?那我,就告诉你,我他妈都经历了些什么!” …… 另一边儿,巡礼一中某考场里,期末考试已进行到最后一场。 陆星芒早把手表显示屏调成电子表界面,看起来真的就跟一只普通电子表没区别。他将手表放在课桌前,鱼目混珠。 但陆星芒从不作弊。 不会就是不会,他觉得,骗谁都挺无聊的。 陆星芒这么做,完全是因为这块表是他和予鲤的情侣表,予鲤这两天不在学校,他看不见,也就只好这样睹物思人了。 不到两天就这样,真不知道,接下来这漫长的暑假该怎么办。 陆星芒在课桌上撑着脑袋,呈放空状态,第一次觉得,暑假为什么要这么长。 忽然,面前的手表狂震不止,连带整张桌子都跟着震动。 周围同学纷纷侧目,陆星芒回过神,赶紧在监考老师注意到前把手表拿起。 结果,界面上,忽然就弹出了予鲤发来的位置共享? 请求发送了无数次,还在持续不断,绝对不是点错的。 陆星芒懵懵地眨眨眼。 这绝逼是有事儿! 万树梨花开 陆星芒记得清清楚楚。 自己送予鲤这只手表的初衷、对予鲤说的那些话, 就是害怕她柔弱又特殊的情况容易遇到麻烦。 如果,予鲤遇到危险时, 自己不在身边,她就可以用这只手表随时联系自己了。 而现在,不就是他曾想象过无数次的非常时刻么。 监考老师正在讲台上玩手机, 忽然就感到前面一阵风。 刚抬头,就看见一人影飞快地冲出了教室,甚至连那人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 “这哪个班的,提前离场交卷了吗!再说, 现在到可以提前交卷的时间了吗!” 考场里的人面面相觑。 大家刚捂嘴偷笑,并试图趁机交头接耳一番,却在监考老师臭着一张脸的呵斥下恢复了正常考试纪律。 别说监考老师了, 连门卫都没反应过来。 当是时, 东门的传达室里有几位大爷, 就看一少年出现在视野里,其什么时候跑到大门口来的都不知道。 少年在门口站定, 把书包往外一扔, 还不等几人冲出传达室阻拦,就直接撑着电动伸缩门纵身翻了出去, 身手矫健。 “……?” 几个老头面面相觑,反应过来,眼看反正也拦不住了, 赶紧忙活起来。该打电话给学生处的打电话, 该调监控的调监控, 谁也没闲着。 电视机里,正在放着一部武打片,主人公一边飞檐走壁,一边回头冲身后追兵挑衅大呵—— “能抓着爷爷,算爷爷输!” “……” 公路边,陆星芒看着车来车往,不是私家车和公交,就是已经有客了的出租车。 更何况,他觉得,现在即使真打上车了速度也不怎么快。 急得手心都冒了汗。 他第一次觉得,人生里有一件事,竟然可以让自己这样方寸大乱,整颗心都被放在油锅里煎似的。 幸亏离开考场的时候,陆星芒下意识顺手拽上了被放在教室前的书包。 巡礼一中有规定,考试的时候,所有人的手机都必须关机、放在书包里,然后将书包全部放在教室前面,否则一律视为作弊。 迅速想了想,陆星芒一咬牙,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直接给沈家铭打去电话。 接通后立即喊道:“卧槽,沈家铭你在哪里,你什么也别问,我他妈现在有急事!你骑你那辆车来巡礼东门口接我,立即、马上、什么也别问!比他妈家里起火了还着急,你快点——” 而另一边儿。 沈家铭还没来得及应答,手机里就变成“嘟嘟嘟”的声音。 “……” 沈家铭想说,他就在pluto啊。 不也就是在,巡礼一中东门的马路对面么。 于是,做事相当靠谱的沈家铭收起手机,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地走出pluto,不过脑袋里还有点乱哄哄的。 如果没听错的话,陆星芒刚才说比家里着火还急,难道是,他爸公司着火了? “……” 算陆星芒运气好,沈家铭那辆重机车此时就停在pluto门前,飙起来的确比路上那些四轮的快多了。 于是,还不到一分钟,戴着头盔、跨着黑色机车的沈家铭一个急刹出现在巡礼一中东门外的公路边,声音喧嚣而刺耳,停在陆星芒面前。 他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闷闷的。 ——“上车。” 陆星芒二话不说上车,把手表上的定位亮在沈家铭面前,戴上头盔,废话也不多说:“快点,一秒我都耽误不起,完事了,请你吃饭,陪你打游戏,干什么都行。” “给你弄小姑娘也行。” “滚。” 沈家铭瞥了一眼那位置就记在了心里,一脚下去,“轰”的一声,连人带车就窜了出去。 “这什么,情侣表?交女朋友了么?”沈家铭慢慢回过味来,声音被嗖嗖的风吹得四散。 什么女朋友,见个面还带这么急的。难不成,是那种规定几分钟内见不上面就发脾气的极品么?沈家铭腹诽。若没记错,此时此刻,他们巡礼一中的试还没考完呢。 “不是,是同桌。”默了半晌,陆星芒在他身后闷声闷气地答。 沈家铭:? 不过,这么一说,沈家铭慢慢想起来了。 的确,陆星芒他新同桌是个小盲女,也不知道从哪儿来、怎么上的巡礼一中。但和陆星芒之间的缘分妙不可言,弄得连他们职高女生看得都坐不住了,各种言论铺天盖地。 但传言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值得相信。 虽然,沈家铭也知道陆星芒每天放学去送那小盲女,但沈家铭也没觉得什么。 要是给他个小盲人同桌,说不定,他也良心发现地每天去送呢。 不过,现在嘛。 “同桌,见个面,急成这样,不考试了么?”沈家铭追问。 “考试算个屁。”陆星芒闷声闷气地答,“她好像遇上点事儿。” 又解释了一下:“我送她一块和我这一样的表,就是怕她容易出事儿,你懂吧?” 想着陆星芒手表上的定位,沈家铭懂了。 但想到什么,沈家铭又嗤笑一声:“这么上心,不交个女朋友么?” 陆星芒一愣。 “什么?” “急成这样,你还这么关心过谁?”沈家铭语气愈加散漫好笑。 陆星芒近乎呆滞。 许久,陆星芒草草憋出一句:“行了,你闭嘴吧。” 心脏却的确,忽然莫名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怕沈家铭发现,陆星芒特意和他隔远了些。 沈家铭这车飙得不是一般快,陆星芒不骑这东西,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都为他违反交通法了。 那也,太他妈令人感动了吧。 两人从巡礼东门出发,绕开拥堵的市中心,最终到达予鲤住的小区,才用了不到五分钟。 而此时的小巷里,赵显辉好像被触碰到了心里某个点,还在感情丰沛地,讲述着自己和陆星芒之间那段冗长的恩怨纠葛回忆杀。 他那帮哥们一直在周围,觉得,他这感情戏飙得是真没意思,都快听睡了。 予鲤始终表现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还在努力拖延时间:“嗯,我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反正,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小姑娘一脸单纯正直,几个小混混感觉骨子里什么痞气坏心思都被消磨殆尽了。 他们成天在社会上混,灯红酒绿里什么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这么纯的小女孩,简直是梦里才有的邻家小妹妹。 就连一开始吵吵着要给予鲤破个相的人,站在予鲤最近的位置,都仿佛能闻到小女孩身上淡淡的馨香味道。手里那块石子,也早已变成掌心里颠来颠去的小玩物。 要是真有这么个妹妹,社会都不想混了,直接浪子回头金不换。 要是,能有这么个女朋友的话…… 正在几人想入非非、赵显辉仍愤愤不平地倾诉着自己和陆星芒之间的旧事时,忽然,巷口处传来“咣”的一声巨响,是什么东西砸落的声音。 并…… 伴随着一声沉闷惨叫。 “……?” 赵显辉这才停止了自己的故事会,缓缓回头,腹诽这周围也不是居民楼啊,还能从天上砸下来个花盆不成。 那,那位被砸中、发出惨叫的兄弟,未免也太倒霉了吧。 结果,当赵显辉看清身后什么情况的时候,才明白,倒霉的应该是他们所有人。 陆星芒来就算了。 甚至,赵显辉早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叫的这些人,就是巴不得陆星芒来个英雄救美,然后他们再一起把这位英雄给打成狗熊的。 什么后果都认了,反正,他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从巡礼一中流落到职高,的确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然而。 此时,看着滚落地上的头盔,看着巷口光芒处站着的那位哥,赵显辉觉得,自己什么气都没了。 不是陆星芒,是沈家铭。 他们职高黑白通吃的大魔王。 如果说,陆星芒是深藏不露、喜怒无常,那这位哥就是摆在明面上的。看你不爽的话,他会二话不说地把你头扭下来。认识的人,更不是这些三三两两小混混就可以相提并论的。 而现在,不知道沈家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暴戾地将头盔扔中站在最外面、也是最倒霉的那位哥腿上,使得其人向前一扑,差点就没站稳地跪到地上去。 刚才,也就是他发出的那声哀嚎。 还有沉重的头盔滚落在地,发出慑人的响动,回声在小巷中悠悠回荡。 沈家铭冲赵显辉勾勾手指,一边唇角弯起:“你,职高的?出来。” 本来,予鲤勾不起这些小混混的战斗欲,现在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几个人都相当兴奋,暗地里摩拳擦掌:“赵显辉,这个就他妈是陆星芒?” 赵显辉没答话,沉着脸往外走。 几个小混混以为他要出去打架,便一起跟了出去。 出去才发现,砸头盔的那人身边还站着另一人,面无表情。 见众人出来,其垂着的眼睑都不抬一下:“你爷爷在这。” 空气静默几秒。 几个小混混反应过来。 原来,这才是陆星芒。 “我草你妈,怎么说话呢儿子?”挨陆星芒最近的那人脾气瞬间上来,跳脚就要给他一拳,却瞬间被陆星芒抓住。 陆星芒恶狠狠掰着他手腕的同时,又给了他膝盖一脚。 一声惨叫。 就见,率先出手的那人瞬间麻花似地扭倒在地上,场面一度十分滑稽。 另几个人见了那还了得,作势就要一起往陆星芒身上扑,却没想到,纷纷被赵显辉给拦住,但听他大吼一声:“停!” ? 几人面面相觑。 “你他妈疯了吧,赵显辉?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几人实在受不了了,真正地当场倒戈。 “到底打不打?你他妈玩我们呢?” …… “要打找我打。”沈家铭声音又在一旁响起,“今天打不够,以后我叫人陪你们慢慢玩,直到你们滚出巡礼,怎么样?” “不,不是的,铭哥。”赵显辉努力压着声音里的颤抖,站到沈家铭面前,颇为低眉顺眼地解释,“可能,是有点误会,要不我们好好说说?” 沈家铭没吱声。 满脸戾气。 赵显辉在心里骂。 妈的,谁知道陆星芒和沈家铭认识? 陆星芒是自己和家里厉害,更何况,赵显辉他现在已经不在巡礼一中了;可沈家铭不仅自己和家里厉害,在巡礼认识的人大把大把,又狠得不行,赵显辉怕自己就算不再在巡礼市待,惹了沈家铭,也不会好过。 “卧槽,赵显辉你他妈……” “得,我们真是认错你了,你赶紧滚吧,你不打我们打!” “可是,这事儿他妈不是赵显辉的事儿么?都撕破脸了,我们还帮他打个毛……” ……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予鲤依旧站在小巷里,不知所措,被淡淡的阴影笼罩包裹。 方才,她听到了重物砸落地面的声音,听到了小混混们惨叫,可说话的那个人,却不是陆星芒。 直到,终于听到陆星芒的声音,她才微微扯起嘴角,一直后背着的双手于身前交错,心里的波澜终于恢复平静。 沈家铭在外面和那些人折腾,陆星芒慢慢走进巷中。 小巷狭窄,阴暗潮湿,地面是细碎的土石和沉积的垃圾。每走一步,就会发出一阵轻微响动。 小巷深处的尽头,站着的就是那个可以让他瞬间心慌又焦灼的小姑娘。 陆星芒走到予鲤跟前。 没想到,没穿校服的予鲤如此可爱。 盛夏燥热,她身上就一条单薄的小裙子,像从画本里走出来的小娃娃。细白的胳膊细白的腿,纯净美好得要死。 陆星芒张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一股强烈的冲动,默了几秒,直接就张开手臂将予鲤抱住。 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 万树梨花开 依旧是那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小姑娘很瘦弱, 抱着有点空空的, 让人感到无限疼惜。 隔着单薄的衣衫, 陆星芒能分明感受到予鲤身体柔软的触感,以及小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 还他妈,越跳越快。 这说明什么? 陆星芒脑子里瞬间一片混乱。 来的时候, 自己与沈家铭的对话登时一股脑冒出来。 “这么上心,不交个女朋友么?” “什么?” “急成这样, 你还这么关心过谁?” 陆星芒似乎明白过来什么。 予鲤对自己而言, 的确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存在。 他讨厌任何一名女生缠在自己身边,哪怕是级花江敏儿,却唯独不讨厌予鲤。 甚至, 一想到有可能会和予鲤分开,哪怕只是想想, 都会没来由地茫然无措, 甚至发自心底地害怕得要死。 一向对学习和学校漠不在乎, 甚至感到厌倦, 却因为予鲤的到来,一天天仿佛愈加明亮起来, 最后,竟然开始抱怨暑假为什么这么长。 至少,这是他从小到大, 对女生最强烈的感觉了。 所以, “予鲤, 你有没有想过,做我女朋友?” 熟悉的少年的声音,像一片小羽毛,轻扫过耳际。 予鲤听完,整个人都懵住。 这是种什么感觉呢? 就好像,中秋节的时候被祝福新年快乐一样。 予鲤回过劲来,努力地推开陆星芒。 因为这句话,她觉得眼下这个拥抱骤然变了味。本因陆星芒赶来而动容的神色,也霎时变得平静。 予鲤撇了撇嘴角,轻轻地告诉他,“陆星芒,你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 怀里瞬间空空,陆星芒也懵住了。 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到底跟予鲤说了些什么。 他好像,竟然,和予鲤表白了。 可是,这算表白么? 不算吧。 那他说个屁! 尴尬的静默中,陆星芒有点懊恼地轻拍一下自己脸,极力掩饰挽回,却不自觉有些磕巴:“不是,我,我刚才随便说的,脑子抽风了,你别往心里去。” “不是,我的意思是……”半天说不出来。 予鲤却忽然笑了。 虽然看不见,但予鲤竟可以凭借直觉碰到陆星芒垂在身边的那只手,并轻轻握住他的手指。 “我知道。”笑的时候,予鲤的声音似乎格外甜。 手上突如其来的柔软,陆星芒微微一怔。 而后,也笑了。 * 期末考试完,巡礼一中放了两天假等成绩,再返校半天、开一次家长会,就开始正式放暑假了。 返校的这半天里,公布完成绩、布置好作业、交代完各种事情、发了一堆有的没的单子和书本,学校就把学生统统轰了出去,迎来家长,开始召开家长会。 大多学生被赶出教室没地方呆,都垂头丧气地靠在教学楼墙沿边等。有的住宿生,脚边还放着行李箱和打包回家换洗的铺盖。 再走出几步,就是太阳暴晒下的塑胶操场,滚烫滚烫的,仿佛地面都在冒着白烟。 梨树也是一片暗绿。 陆星芒早就开溜去pluto了。 高二9班的教室里,姜汀坐在陆星芒的位置上。 代予鲤开家长会的是姜汀一位小姐妹,不然,姜汀怕予鲤位置空着,会引起班里其他人不必要的猜想。 下午,两人还约了一起去做美容。 此时,眼前,陆星芒的桌面上正堆着厚厚一摊卷子,姜汀看都懒得看一眼,更别说去翻翻看这小子到底学得怎么样了,因为答案用脚后跟都可以想出来。 于是,姜汀就侧着身子,和小姐妹拿着手机比比划划,从家长里短到化妆时尚,到明星八卦,聊得热火朝天。 几个小时后,好不容易听他们班主任老孙说完了所有,依据姜汀多年家长会经验,大概快结束了。 却不想,他们班主任忽然又提到一茬。 “咳咳,我最后再说一件事啊,虽然放了假,但不代表完完全全的解放。之所以再次强调,是因为有的同学的行为,实在完完全全暴露了自己那颗早已放飞自我的心。可是,这才只是高二结束,明年到了高三,就意味着……” 一顿重复性逼逼,听得人耳朵和脑袋都有点受不了。 “下面,给大家看一段学生处发来的视频,实在希望能引起各位家长的重视。时间是在期末考试最后一场,开考还不到十分钟的时候……” “反正,大家看看吧。” 说罢,老孙就在教室前方的多媒体屏幕上,点开早已准备好的视频。 就见,视频里,是学校大门的监控视角,一名头部被打了码的少年冲刺而来,将书包扔出伸缩门,手一撑,整个人就翻了出去,身手不是一般的矫健敏捷。 甚至,整个视频不过几秒钟。 播放完了,大家都是一脸的意犹未尽。 “哇……”延迟了几秒,家长们眼睛瞪得如铜铃,纷纷发出惊叹。 而后,又是一阵爆笑。 “看看我们同学的行为,虽然没公布是哪位。但这还是考试期间呢,心就已经飞了!” “放暑假就这么急于一时吗?” “更何况,这也不单单是急于放暑假的问题,它更多的,是暴露了我们同学那颗早已飘到九霄云外的心!” “可是,暑假回来就高三了啊!这就意味着,这个暑假不是普通的暑假,更何况……” …… 班主任之后再说了什么,姜汀没听清。 就感觉,自己耳朵嗡嗡嗡地响,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眼皮一直跳。 虽然打了码,但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视频里那个人,就是自己的亲儿子陆星芒啊! 虽然,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儿吧,也没有收到私下的警告或惩罚,但被打了码、做成反面教材宣传,这也未免就,太丢人了吧? 就连身边小姐妹都跟着笑,不知道认没认出来。 姜汀担忧地瞥了她一眼。 而后,姜汀解锁手机,打开微信。 姜汀:[陆星芒!!!] 陆星芒:[?] 陆星芒秒回。 姜汀:[你坚持完最后一场考试会死?/微笑/菜刀] 姜汀:[你知不知道,你的光荣事迹现在已经被做成反面教材视频,在学校里用来宣传了?] 姜汀:[你丢得起这个人,我可丢不起。] 姜汀:[我就纳了闷了,我平时给你吃的菠菜很多吗,为什么你的身手这么好,怎么也没见你跟我去逛商场的时候,帮我提提包!!!] …… 陆星芒:[……] 另一边儿,pluto里,冷气开得十足,环境惬意又舒适,陆星芒和沈家铭两人大爷似地瘫在酒红色柔软沙发里,对着玩,大富翁。 陆星芒叹了口气,把手机锁上屏,往边上一扔。 微信消息仍然一条一条地往外跳,噔噔噔噔噔…… “怎么?又被哪个爱慕你的小女生给缠上了?”沈家铭微微一笑。 “个屁的。”陆星芒蔫巴巴地反驳。 之所以忽然变得蔫巴,陆星芒略有惆怅地说:“铭哥,予鲤,我那个小同桌,我脑子抽风和她提了一句,她没答应做我女朋友。” 还不等沈家铭说什么,陆星芒又自顾自喃喃地道:“但是,我后来想想,反而觉得这样才正常,毕竟她和别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这样陪着她,就挺好的。” “不过,唉,眼下这暑假到了,我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上不了学,也没法见面。” 沈家铭看着陆星芒的愁容满面,有些恍惚。 还有他刚才兀自念念叨叨的那些话,要是录成视频发出去,真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轰动。 这还是,陆星芒么。 把这些话消化完,沈家铭轻轻地叹了口气,越来越发现,恋爱可真是个可怕又奇妙的东西。 可以让死气沉沉的人变得活泼浮躁,可以让漠然冷倦的人为某事担心得死去活来,瞬间沧桑得跟个几十岁老大爷似的。 甚至,还可以让人变得这么,笨。 “怎么没法?”沈家铭轻嘲式地一笑。 “嗯?”陆星芒双眸立即放出光亮。 “想见就去见,想干嘛就干嘛,忽然娘娘唧唧的,你还是陆星芒么。” * 于是,本以为暑假到来,一切又暂时回到从前模样的予鲤,生活却不断被陆星芒掀起波澜。 予鲤这才觉得,自陆星芒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后,就仿佛不小心沾到了自己身上的烟草气,虽然没那么烦,但完全无法忽视,也再也无法轻易抹除了。 他存在着,清晰又独特。 不管巡礼市的夏天多么炎热,大地仿佛一块蒸笼的底,无形之中热气滚滚,发白的阳光刺眼得无法直视,让人头晕目眩,蝉鸣声此起彼伏,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聒噪得刺耳…… 不管这样的天气,让大家多么不想出门,陆星芒都会隔三差五地出现在推拿店里。 并且,陆星芒越来越熟门熟路,一来就往最里面的床上一趴,跟予鲤奶奶叫唤自己不舒服,想针灸,而后赞美道:“还是针灸好啊,中医古法博大精深,什么不舒服都能给去个一干二净。” 予鲤奶奶就一挑眼:“你哪有不舒服?” 陆星芒:“……” 然后,陆星芒就从一开始死皮赖脸的——“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不舒服”,到后来动了动脑筋、想方设法找借口的——“奶奶,多动症针灸能治吗,我有多动症”,到最后直接躺平求扎的——“反正,奶奶我就是想针灸”。 “我看,你是见不到予鲤不舒服,想来看我家小予鲤吧。”奶奶笑眯眯地,一边从里屋拿着针盒出来,一边无情戳破这颗怀春少男心。 陆星芒:“……” 并默默腹诽,您还真是耿直得不留情面呢。 奶奶声音不小,推拿店里还有几个客人,虽然是几位老婆婆,听到了还是忍不住向里侧目。 予鲤就坐在陆星芒趴着的床边,脸瞬间红透。 并带着嗔怪意味地小声道:“奶奶!” 原来,奶奶竟然是这样的奶奶。 奶奶手拿着针走到床边,陆星芒立即配合地掀起上衣,结实又健壮得恰到好处的身材一览无余。 也不知道奶奶这是第几次给陆星芒扎针了,嘴上仍不停地夸着:“星芒身材是真的好啊,不像我之前见过的几个小伙子,那小身板,说是弱不禁风再贴切不过。” “唉,现在孩子有了手机电脑什么的,成天闷在家里也不往外走。还记得我们那个时候,几个是能待在家里不出来的,星芒是不是经常锻炼?” “你看,谁能有你这么好的身材!” …… 听得一旁的予鲤面红耳赤。 虽然看不见,但每次听奶奶这样说,予鲤都会有种莫名的意识,感到很羞怯。 并且,陆星芒隔三差五来推拿店里,就像奶奶的兴奋剂一样,总是让奶奶显得格外有精神,不仅说的话多了,还特别,那个。 比如不知道为什么来了兴致,讲起她年轻时候身边,甚至是自己的爱情故事。 说那些青涩懵懂又带着大胆的情感,甚至有点少儿不宜,却还兴致勃勃。 予鲤:“……” 她怎么从来没发现,奶奶竟然会讲这些呢。 陆星芒倒很感兴趣,和奶奶一来一往聊得十分投机,反而是予鲤一直在一旁红着脸,说不出话。 其实,陆星芒一直忍不住,时不时地去看予鲤几眼。 看她羞赧的样子,面颊上红扑扑的,紧紧咬着下唇,好像憋着一股气。 双手紧紧攥着裙边,样子可爱得不行。 老人看在眼里,一情一景,都化成浑浊眼珠里一抹亮色。 老人不反对陆星芒对予鲤的情感,虽然,自家小予鲤显然还不怎么开窍。 也没多大期望,这样的情感可以持续得多么天长地久,甚至生根发芽,变成一棵多么枝繁叶茂的树,开出多么漂亮的花,甚至结出果实来。 至少,予鲤对陆星芒来说是一个很特别而重要的存在,就够了。 至少,陆家家大业大,当某一天,予鲤无依无靠的时候,还能有个依托。 更何况,这位少爷并不像姜汀担忧得那么顽劣。 这么想着,老人家面上的笑容愈发慈祥温柔。 万树梨花开 说到学校的时候, 陆星芒忽然想起一茬:“欸,奶奶, 你还记得,予鲤之前额角受伤的事么?” 就是,被前排女生推倒在地,额角不小心碰到桌子、被磕伤的事,贴了那么鲜艳一块创可贴, 怎么可能瞒得住。 予鲤奶奶一愣。 “记得啊, 予鲤说……” “啊,”陆星芒急忙抢过话, “那是我的错。” “当时, 我也没顾得上想办法和您解释,是予鲤有一次进教室的时候有点急,转弯的时候,不小心磕到门上了,就给弄出来这么一块。” “当时, 我也挺担心的, 不过还好没太大事儿。同学们也都特别关心她, 那个创可贴,还是我们班班长亲自给予鲤贴上的呢。就是不知道她回来之后有没有跟您说清楚,肯定让您担心了吧?” 陆星芒又在最后信誓旦旦地保证:“奶奶, 您就放心吧, 予鲤在学校里挺好的。再说了, 还有我保护她呢。” 老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声音爽朗响亮,身体都一颤一颤的。 听得予鲤发愣。 从来,没见奶奶笑得如此开怀过。 还有…… 明白陆星芒的用意,予鲤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回想一下,予鲤又觉得,自己当初和陆星芒说要以这个借口来搪塞奶奶时,说得十分随意,甚至自己都快忘了。却没想到,陆星芒他竟然可以记得这么清楚。 心里又不禁轻轻泛起涟漪。 老人笑了好半天才停下,也和陆星芒抒发起感慨来:“是啊是啊,予鲤回来就跟我说了。” “心疼是心疼了一阵,毕竟,予鲤从小到大都是我好好护着的,皮肤那么光滑漂亮,瓷娃娃似的,哪忍心弄点小伤出来。” “不过嘛,和大家伙在一起玩,磕磕碰碰就在所难免,我也没那么担心的。感觉现在小孩,可是都很不错的啊。” 陆星芒听罢,冲予鲤笑笑。 虽然予鲤看不见,但嘴角也微微扬起笑意。 像风轻轻掠过梨花瓣,惹得它轻轻地颤。 * 每次针灸完,陆星芒都带予鲤出去玩,时间差不多了再把她送回店门口。 其实说是出去玩,巡礼这么热的天,也没有人会闲得脑子疼在外面晃荡。 陆星芒一般打车带予鲤去市中心。 多是在甜品店里点些蛋糕和奶茶,就找个风景不错的小桌子坐着。 一坐,就是一下午。 没去网咖,没去泡吧,和那群狐朋狗友接触的时间也少了部分。 不过,就算是这样安静地坐在双人小圆木桌前,把手机放在一边,一人戴着一只airpods耳机听歌,也不觉得很无聊,反而觉得心很沉静。 和从前那种,空虚寂静的沉静不一样。 那时候,陆星芒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困在一个很黑暗的大囚笼中,摆脱不掉,也无所事事。 现在,却如歌里所唱。 回忆里的我,比国王富有 奢侈的快乐 失去你以后,比乞丐落魄 心痛如刀割 怀念那时,你安静陪着我 现在的自己,如同一位已经得到了一切的富足国王,坐在属于自己的城堡露台上,安静地注视着属于自己的一切祥和与欣欣向荣。身边是鲜花包裹,蜂蝶翩飞,惬意又宁静。 甜品店里,冷气恰好,甜品烘焙和奶茶的香气交织在空气中,弥漫出一片浓浓的甜。 陆星芒静静地注视着对面,予鲤正慢慢地吃着一块草莓千层。 动作缓慢,面容恬静,又显露出微微的满足感。 嘴角不小心沾到了一块奶油却不自知,样子看起来,呆萌呆萌的。 耐心等予鲤吃完,陆星芒拿起纸巾,微微向前探身,小心翼翼地为她擦去嘴边的奶油。 刚刚被纸巾碰到嘴角的时候,予鲤微微怔愣了一下。 她怔愣的时候,空灵的眸子会骤然睁大一下,与生俱来的那种无辜会被忽然放大,让人更加着迷。 而后,又笑得很甜,任陆星芒为自己缓慢擦拭。 不过,陆星芒忽然忍不住一声轻嘶。 予鲤笑顿时消散,立即问道:“你怎么了?” 听出予鲤语气中的关切,陆星芒笑了。 “没事,”陆星芒赶紧说,“就是手虎口那里被扎的一个穴位,有点疼。” “是不是扎到血管了?”予鲤立即明白,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她立即有点急,语气轻而飞快地埋怨起来:“你怎么也不和奶奶说呢,重新扎一下呀,怎么就这么傻?” 如果扎到血管,刚刚扎进去的时候就会感受到那种刺痛了。 “哎呀,没事儿啊……”陆星芒看着予鲤有点急,心里顿时慌得不行。 更何况,扎到血管这种事,也实在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奶奶扎的嘛,扎哪儿我都受着。”陆星芒声量不自禁放大,好像在宣示着什么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说得竟让人感觉出几分慷慨赴死、大义凛然的悲壮与豪迈。 予鲤:“……” “你……” 小姑娘又气又急,这这这,这都什么逻辑? 还有,什么语气。 可急了半天,予鲤又被气笑了。 陆星芒看着她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所以,喜欢着一个人的感觉,就是如此富足。 这就是,他的王国。 * 不过,没几天,姜汀就发现了陆星芒身上各种可疑的针孔。 一个针孔还挺细,不容易被发现,可扎的次数多了,穴位还就固定那几个,几个小黑点密密麻麻聚在一起,登时就变得显眼起来。 某天,姜汀终于忍不住了。 姜汀一把把陆星芒拉到眼前,扯过他手臂,指着他手虎口上几个结了痂的小点大声道:“陆星芒,你实话告诉我,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然而,姜汀没注意,自己刚做了美甲的手指在陆星芒几个针孔上点了又点,还恰好是陆星芒被不幸扎到血管的地方。 陆星芒毫无防备,皱着眉一声轻嘶。 姜汀看了就更加上火:“不是,陆星芒,你成天出去晃荡,和你那群朋友玩就罢了,你实话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又搞什么歪门邪道了,啊?” 说罢,又凑到陆星芒耳边,神秘兮兮道,“陆星芒,你是不是加入什么邪丨教组织了,我劝你清醒一点!” 最后,严厉地发出最后警告:“陆星芒,你要是敢给我弄出什么大事来,我不用你上学了,我把你剁了!” 陆星芒:“……” 最后,他一脸生无可恋地推开他妈,有些嗫嚅地说:“妈,有些事儿,我没法和你解释。” 姜汀:??? 陆星芒看着自己的妈妈,一脸诚恳:“真的。” 与其被怀疑搞什么歪门邪道,陆星芒也不想被自己老妈知道,自己是个为了小姑娘五迷三道,成天闲着没事去针灸的傻逼。 可话又说回来,明知道自己很傻逼,却还是那么的乐此不疲。 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冲动,通过血液蔓延至全身,无时无刻不在沸腾灼烧,不可遏制。 * 托沈家铭提醒的福,陆星芒隔三差五见一次予鲤,原本头疼的暑假并没多煎熬,甚至感觉,一眨眼就过去了。 再次回到学校。 全班的位置换了又换,但主要照顾中间靠前的那些同学,陆星芒和予鲤两人在最后一排,一直不变。 冯世添这种垫底的,一直处于悬崖自救状态中,也不在班级位置的调动考虑之中。 班级的牌子,已然从高二9班变成了高三9班。 高三,就是班主任老孙曾强调了无数次的最后修罗时期。 果然名不虚传。 第一天才刚回学校,不仅课程安排和内容完全没有要给人松口气、慢慢进入状态的意思,连班级氛围都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前排的“小碎嘴”们嘴不碎了,也就刚到教室的时候相互问候交流几句,而后就叼着奶袋,埋头整理各自的暑假作业。 厚厚一摞纸,在书桌上磕一下,还会发出一声不小闷响。 没多久,她们又凑在一起,一本正经地讨论起作业里不会的数学题。 就连冯世添都既不转过身来“问候”陆星芒,也不和自己同桌交流感情了。 他塞上耳机,就沉浸在自己轻音乐和英语单词的世界里。 陆星芒依旧大爷似地仰坐在最后一排,一脸厌世,百无聊赖,漠然地审视着眼前教室里这番景象。 予鲤虽然看不见,似乎也能感受到教室里这与往常大不相同的气氛。 好半天,予鲤小心翼翼对身旁陆星芒开口,叫了他一声:“陆星芒。” “嗯?”陆星芒回过神,看她。 就听,予鲤认认真真地问自己:“你不学习吗?” 陆星芒:“……” 怎么说呢。 似乎知道予鲤目是什么,但对于这个一度可以让自己瞬间暴走的话题,陆星芒此时,竟表现得出奇平静而有耐心。 陆星芒想了想,尽量耐心地向予鲤解释:“学习呀?予鲤小朋友,你知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是学习的料。而且,我现在开始学习也晚了。” “总而言之,一切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不是我现在忽然想下定决心学习,就能学得挺好。并且,学习对我没什么用。” 予鲤:“……” 她还没说什么呢。 但陆星芒却一下子说了这么多,里面的戒备和抵触她也听得出来。 甚至,最后还说“没什么用”。 予鲤本来想问,“那你以后准备干什么呢?” 但立即想到陆星芒家里情况,这句话就显得实在白痴,被咽回了肚子里,予鲤只是轻轻地反驳了一句:“怎么会没用呢。”大家都在学习。 “就是没有用啊。”陆星芒转着手里的笔,“我又考不上大学,我妈早就决定把我送出国了。” “去哪?”予鲤有些诧异。 “嗯……英国吧。”说到这儿,陆星芒也觉得有点烦躁,“不知道,反正从小到大,我的事都是爸妈安排的。”像个傀儡。 “那……”予鲤语气弱弱地问,“你英语可以吗?” 陆星芒:“……” 默了半晌,陆星芒忽然来了点精神,道:“唉,予鲤,真不是吹,其实,我英语还可以的。” “你别小看我啊,我从幼儿园就开始上英语班了,那些语法啊什么的,我都懂,交流也没什么大问题。我真的超有自知之明,唯一缺点,就是单词量不行,到时候再背就可以,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吹,是真的不吹。 回想起来,陆星芒和自己那些哥们玩吃鸡——一款游戏的时候,匹配到外国人,都是他担起二国友好交流大使这项重任的。 当然,开全部语音负责跨国骂的也是他。 “那你,要不要背背单词?”予鲤试探着问。 就是觉得,陆星芒每天这样呆在学校什么都不干,无所事事的,实在太无聊了,一种虚度光阴的感觉。 从前,予鲤当然不敢说这样的话。 她连和陆星芒说话都有点怕。 但现在,她觉得,两个人关系不一样了。 反正,就是可以说,不用太多顾忌陆星芒会不会很讨厌她说的话,会不会,在下一秒因为不高兴而骤然暴躁。 好半天,陆星芒回应一个字:“哦。” 予鲤:“……?” 万树梨花开 哦。 是什么意思。 就在予鲤兀自琢磨的时候, 陆星芒嚷嚷起来:“唉, 行吧, 真没办法。” 真没办法,谁叫你是小祖宗呢。 说罢, 陆星芒就真的埋头翻起了桌洞, 好不容易才从厚厚一大摞依旧崭新的课本里, 把英语书给一册一册地翻找出来。 之所以如此轻易妥协, 陆星芒冲予鲤狡黠一笑:“好了,现在我把所有英语书都找出来了。不过, 我有个条件。” 予鲤脑袋里立即冒出一个问号, 问道:“什么条件?” 陆星芒答:“背单词太无聊了, 但是你抄, 我就背。” 予鲤脑袋里的问号瞬间扩散成一大堆。 她怎么抄。 愣了会儿,予鲤觉得陆星芒不像是在开玩笑,只好直白坦然地弱弱告诉他:“我不会抄。” 却没想到, 原来陆星芒早有预谋,说得十分理所当然:“我知道啊,不会我教你,反正我闲得很。” 予鲤:“……” 又听陆星芒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计划:“一会儿下课,我就去学校商店里买个英语本来,回来我们就开始。” 予鲤:“……?” 怎么感觉,原本是自己想劝陆星芒学习, 最后, 反而是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于是, 这节课下课铃一打响,陆星芒就真的立即起身,向教室外走。 仍旧在埋头学习的冯世添感觉身边一阵风,立即从面前的书本上抬起眼,竟发现,是陆大佬走出教室,却破天荒地没叫自己。 大概,是看自己开始认真学习了,就不忍心打扰? 冯世添揣测着陆大佬心思,放下笔,几步就跟了上去。 哎呀,学习累了,偶尔也是要放松放松的,下课出去休息一下也未尝不可。 这么想着,冯世添走前还从书包里摸出一盒烟,揣在兜里,以为陆大佬是日常去厕所或天台抽烟。 结果,最后,冯世添却默默跟陆星芒进了学校商店。 行吧,冯世添跟在陆星芒身后,在商店里转悠,心想,陪陆大佬出来买点东西也行。 不过,商店里略微拥挤,他一直跟在陆星芒身后,看他们陆大佬有点费劲地微微弯着腰、努力在找什么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到底要买什么。 平时,陆大佬出来给小予鲤挑零食或者给自己买吃的,都是很有目的性的。 于是,最后,冯世添就亲眼目睹,他们陆大佬从某最低一层的货架里,抽丨出来一个英语本……? 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冯世添立即将英语本一把抢过:“大佬我给你结。” 您人设不能崩的。 陆星芒没有防备,大概是第一次被人从手里抢走东西,直起身,睨着冯世添,目光冷冽。 而冯世添早就几步窜到结账台去了,没机会领略一下来自陆大佬的戾气。 行吧。 陆星芒跟着冯世添,慢悠悠地回到教室。 也不管下一节课是什么,陆星芒就在他和予鲤课桌中间摊开英语记事本,以及第一册英语书单词表的第一页。 又往予鲤手里塞上一支笔。 “来,”陆星芒以哄着的语气道,“我教你写,一个字母一个字母、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写,你写一个,我就背一个,好不好?” “噢。”予鲤有点别扭地答应下来,乖乖点点头。 因为课间经历了陆大佬亲自去商店买英语本这样的鬼畜事件,这节课,好好学习冯世添也无心学习了,又竖起他的耳朵。 然后,就听到这么一句,顿时觉得事情更加鬼畜了。 ——陆星芒要学英语了。 ——还特么要予鲤亲自教? ——真亏他想得出来! 予鲤和陆星芒两人微微向对方侧着身,低着头,靠得很近。 陆星芒将本子摊在予鲤面前,把她的手放到英语本第一页、第一行开头的位置,轻声地跟她说:“现在,我们来写第一个单词,你先这样……” 大概是因为涉及学习的事,予鲤小脸上带着几分严肃味道,抿着唇。 捏着笔的手微微用着力,白白的指尖泛起樱红色。 样子格外认真。 陆星芒脸上笑意不断蔓延,但努力克制着,尽量和予鲤一样严肃地学习。 缓缓地念着单词、字母,看予鲤认认真真地在本上写,好像不是他背单词,而是在教予鲤写单词一样。 少年刻意低沉的嗓音十分富有磁性,像一只不断抚慰耳朵的手掌,宽厚又柔软,听了会上瘾。 与教室外此起彼伏的聒噪蝉鸣拉出距离,格外舒心美好。 仿佛隔绝出一块静谧美好的小天地,外围的一切浮躁与繁杂都不属于这里。 每当予鲤写得不对,或者偏格实在太厉害的时候,陆星芒会手把手纠正。 其实,这样的接触,的确是心怀叵测的预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陆星芒手掌覆上予鲤手掌的时候,那样微凉、柔软又光洁的触感,却只让他觉得纯洁又美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习气氛太浓烈,予鲤也不觉得什么。 至多,觉得陆星芒手掌很柔软,手被半包在里面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踏实感。 然后,又满心想着笔下的英语单词。 尽管教室里开着空调,没一会儿,两人额头上都浮起了一层细汗。 到了快吃饭的时候,予鲤写得手指有些酸,放下笔,自己揉了一会儿,却立即被陆星芒给抢去揉:“欸,小老师累了,我来揉。” 予鲤脸微微一红,小声问他:“我写的好看吗?” 陆星芒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跟她撒谎。 “好看,好看死了。” * 日久天长,许衡早就听说了陆星芒和他小同桌的事,也适应了陆星芒每天往班里带各种东西给他小同桌的行为。 反正,早就感觉,大佬他人设已经崩尽了。 只有冯世添知道,陆大佬他还能倔强、顽强地,继续崩下去! 晚饭,许衡无意看到陆星芒吃完饭,在吊儿郎当坐着等他和冯世添吃完的时候,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摊开来,默默起背英语单词,他这才觉得…… 自己实在是,太单纯了:-) 这个世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感觉哪里都不太对。 饭馆里昏黄的灯光透过英语纸。 许衡抬眼看了一眼,眉毛都不禁抽了抽。 单词都写得飞出格子飞成那样了,还背呢……? * 高三气氛紧张,每一次考试都像战斗。 才开学一个月,学校又在仅仅三天的高三专属国庆假期前开了场家长会。 不仅要说一说九月的月考成绩,还要再次强调那个百年不变的话题——放假不代表放松,更不代表放飞自我,所有人都得抓紧时间,给我往死、里、学! 家长会的时候,姜汀依旧和小姐妹坐在最后一排。 本来,两人依旧聊得火热,不想,姜汀手机忽然一震。 是一条来自陆星芒的微信。 [妈!!你看我英语!!!] 姜汀:[?] 感觉左眼皮跳了一下,这是好事发生的征兆? 于是,姜汀破天荒地去翻动了一下陆星芒的考试卷子,从中小心翼翼地拈出英语来。 这一科卷子,怎么这么多页?姜汀在心里感叹了一下。 就看姜汀如同捧圣旨,面上渐渐发散出光辉来,刚才还在喋喋不休的小姐妹立即收住嘴,好奇地探过头来,眨着眼好奇地问道:“这怎么了?” 就看见,陆星芒英语卷子的第一页上,有一个鲜红的数字——117!!! “我去……”小姐妹顿时惊呆了。 她和姜汀关系相当不错,对陆星芒的情况相当了解。 这位考试从来懒得考,总分不到200分的爷。 然后,这位总分不到200分的爷,这次单单一科英语,就考了117!!! “那其他科呢,其他科呢?”小姐妹有点激动地问。 她不会是在见证什么纨绔少爷发奋学习、忽然开窍的剧本吧。 姜汀又随意翻动了一下陆星芒桌上那摊白花花的纸,摇了摇头:“其他还是那个位数的熊样,他好像就学了英语。” “没事儿没事儿,”小姐妹赶紧安慰,“慢慢来嘛。” “是啊……”姜汀把其他卷子扔到一边,继续捧着那几页英语,眼里都有了光,“大概,这小子是开始担心以后出国的事,忽然知道要学习英语了吧。” 最后,姜汀把卷子小心翼翼地收进包包,仿佛看到了陆家的希望。 又拿起手机。 [我靠,陆星芒你开窍啦?] [晚上想吃什么,不麻烦阿姨了,我亲自给你做?] [还是说你又想买什么了?] [你说你说你大胆说!!!] …… 陆星芒:“……” [不是,晚饭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他还想多活几天。 还有。 [我真的没什么目的,您能不能,别老把您儿子想成那样。] [我只是,单纯地,爱上了英语。] [:-)] 姜汀放下手机。 行吧。 虽然,她压根就没信。 其实,陆星芒英语一直挺好的,只是考试从来懒得写而已。 这次,陆星芒忽然在英语上取得了单科一百多分的进步,连英语老师都忍不住,跟老孙强烈要求自己要在家长会上说几句话。 英语老师表面扯了些客套官方的,可实际上,重点就在于最后那看似顺带一提地,对“班里某位同学”进行的强烈表扬。 听得姜汀美滋滋。 不过,姜汀还是对这件事心存疑惑。 家长会散了的时候,姜汀没急着走,看坐在前面的冯世添回来收拾东西,知道他是陆星芒好哥们,就神神叨叨地扯了扯他:“欸,冯世添,我问你件事儿。” 没想到姜汀还在这,冯世添微微吓了一跳。 转过身,冯世添立即朝姜汀毕恭毕敬地一鞠躬:“阿姨好。” 姜汀差点被他给逗笑,又凑近了些,一脸神秘地问:“咦,我问你呀,陆星芒怎么忽然就开始开窍学英语了呢?” “哦,他啊……”冯世添一番冥思苦想,实话实说,“我觉得,是他同桌比较好。” 说罢,冯世添下意识看了眼予鲤位置,就猛然发现,卧槽,予鲤她妈竟然也在啊! 予鲤妈妈看上去简直不是一般的年轻漂亮富有,冯世添立即在心里呐喊,传言果然不可信。神他妈推拿店和什么奶奶的,还传得那么逼真,脸疼不疼啊? 冯世添又朝“予鲤妈妈”一鞠躬:“阿姨好。” “予鲤妈妈”就一脸复杂地冲他微微一笑。 冯世添继续对姜汀说:“阿姨,予鲤她可好了,予鲤每天都给陆星芒抄单词。予鲤一抄,陆星芒他就往死里背!他俩每天在一起,学习得可勤快了!” 冯世添越说越激动,眼里都在放光,好像也被这两人的精神给感动了。 * 巡礼市的冬天不下雪。 但天空总是阴沉沉的,空气阴湿,整个气氛都很压抑。 在这样一个同往常一样压抑的冬天里,予鲤奶奶去世了。 在一个很平常的清晨。 因为是周末,所以没有被奶奶叫醒,予鲤也不觉得奇怪。 但是,当予鲤睡到自然醒后,慢腾腾起身,忽然发现奶奶还躺在自己身边时,冥冥中就意识到了什么不对,觉得浑身上下,莫名一阵恐惧。 像有无数只黑暗的爪子在抓着她。 每个毛孔都是冷气。 奶奶一向起得很早,不用闹钟,天还蒙蒙亮时就离开卧室了。不是在外屋招待客人,就是在打扫卫生,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每天都这样。 所以,现在,予鲤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想叫奶奶,又害怕,喉咙里像是梗着鱼刺发不出声。 终于,当予鲤颤抖着手碰到奶奶身体时,整个人又忽然变得瘫软。 好凉啊。 其实,这一天,予鲤早就料想过了。 可是,突然到来的时候,又是让人如此的猝不及防。 和难以接受。 予鲤呆坐在床上,没有表情,没有力气,也没有任何想法,好像什么东西都凝滞住了。 本来双眼就看不见,现在更是连同思维都浸泡在一片黑暗里。 喉咙生疼,说不出话。 心里像被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闷闷地疼,压迫着喘不过气。 泪水无声地倾泻而下,洗着面。 就是那种,什么东西都没了,心里像破了个大洞,好多好多东西哗啦啦地飞走,整个世界都空空的感觉。 …… 也不知道这样僵坐了多久,予鲤才缓缓抬起手,用手表给陆星芒打了个电话。 “嗯?” 少年似乎刚刚醒来,慵懒的鼻音中又带着几分宠溺。 就好像,被叫起床的我本应暴跳如雷,但因为你是很重要的人,所以我现在格外有耐心,甚至心情很好,也很期待你想跟我说什么一样。 然而,电话里传出的予鲤声音,清冷得没有一点波动。 甚至,那声音像从地底里传出来的,让陆星芒简直不敢相信,说话的那个人是予鲤。 “奶奶去世了。” 空洞又冰冷。 万树梨花开 陆星芒猛然从床上坐起, 随便披了身衣服就冲出房间。 ——“妈!!” ——“妈!!!” 突兀又响亮的声音在偌大一座别墅内回荡, 害刚刚起床、正在餐厅里吃饭的姜汀吓了一跳,以为活见鬼了。 陆星芒走了几步, 又不禁在走廊的巨大落地窗前停下。 他眺望着那片在冬季显得十分苍白寂寥的海,偶尔有两三只孤零零的飞鸟掠过。 明明自己也跟着难过伤心得要死, 却又不断忧心着予鲤。 我的小祖宗,可不可以不要太难过。 * 予鲤和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走了,她更是茫然无措。 走投无路之下,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陆星芒。 姜汀很快带人赶到了推拿店,寂静的清晨, 忽然就有了点点喧嚣。 一众人忙这忙那,姜汀不断安慰予鲤,他们会处理好一切,给奶奶办好丧事,把奶奶生前的东西或一起入土, 或给予鲤留着,还有如何处理推拿店…… 等等等等。 可予鲤一直神情空空,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姜汀看着这样的予鲤,交代完必要的事后,也没再多说, 亲自给予鲤穿好衣服, 梳了头发, 打湿毛巾为她擦了擦脸, 就让一直在屋外焦灼地来回踱了不知多少步的陆星芒把予鲤带出去,好好照顾着。 陆星芒就陪予鲤站在外面。 气温很低,空气像一块块固态的冰冷小颗粒,呼出一口气,就会变成白雾。 予鲤皮肤本就白皙,现在在灰白的天空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就连平常见惯了的、天生自然樱红的嘴唇,此时都没什么血色。 小姑娘就垂着手,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垂下的眼睑在面颊上投出一片阴影。 像个木偶人,也像个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孩,没精打采的。 陆星芒看着这样的予鲤,想说什么,却觉得,所有安慰的话,此时都显得好单薄。 最后,陆星芒把自己的外套给予鲤披上,紧紧拉住她的手。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言地站了好久,看着周边人忙忙碌碌。 好半天,陆星芒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手机,艰难地单手给姜汀发消息。 [妈,予鲤以后,怎么办?] * 当天晚上,姜汀就给予鲤收拾好东西,把予鲤接到了陆家。 其实,隔壁的许雯丽早有收养予鲤的打算。 就连予鲤奶奶生前,早就考虑到以后的事,害怕某天予鲤会无依无靠,还特别嘱托过她。 直到,姜汀找到这家推拿店、陆星芒夏天三番五次地来找予鲤,两人再说起此事,予鲤奶奶就是一声叹——“唉,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明明叹着气,脸上却微微泛起红光,分明是看到了什么希望的高兴。 于是,姜汀这次主动提出要收养予鲤,态度很坚决,许雯丽没说什么,只是在予鲤上车前,抱着她与她告了个别,由衷地替予鲤感到高兴。 “小予鲤,别太难过了。”许雯丽轻轻地说。 你会过得,无比的好。 陆家什么都不缺,姜汀对予鲤的好也是发自真心,许雯丽觉得,如果予鲤奶奶泉下有知的话,想必也会十分地替她高兴和欣慰吧。 * 在陆家,姜汀的确把予鲤安顿得很好。 陆家对于予鲤来说,崭新又陌生,好在除了陆星芒,家里还有位保姆阿姨帮着收拾照料,给予鲤在别墅二楼整理出一间屋子,和陆星芒在同一层。 予鲤不需要太好的采光,整个屋子显得很温馨,安静又舒服。 甚至,家里发生了这样一件大事,陆知铭还特意从江洵市回了家,届时会一同参加予鲤奶奶的葬礼。 尽管感受到周围的善意,几天下来,予鲤仍旧看起来闷闷的。虽然会乖乖答话,会偶尔露出笑容,但都显而易见的牵强。 甚至,黑眼圈愈加明显。 予鲤奶奶葬礼的前一天晚上,陆星芒辗转难眠,甚至找了部特别无聊的电影来看,也无济于事。 电影结束的时候,陆星芒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 他忽然从床上爬起。 披上衣服,陆星芒摸黑走出房间,室内却一片黑暗。 不知道为什么要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突发奇想,可就是心里莫名地生出这么一股冲动,陆星芒满脑子都是予鲤无精打采的模样,以及其白皙皮肤上十分明显刺眼的、黑黑的眼圈。 定下心神,陆星芒想了一会儿,很快适应了黑暗,摸索着来到予鲤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低声道:“予鲤,你睡了吗?” 虽然这么问,但陆星芒觉得,予鲤十有八丨九没睡。 因为,显而易见,她这几天都没睡好,鲜亮活泼一小姑娘,变得越来越颓。 然而,“颓”这个字,陆星芒可是从来不敢与予鲤联系在一起的。 果然,一片寂静之中,屋内传来予鲤轻轻的声音:“陆星芒?” “嗯。” “你,怎么不睡觉。” 刚问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轻笑,予鲤脸不禁一红。 是啊,这句话问得多傻,她自己不也还没有睡吗。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睡觉?”陆星芒就蹲在予鲤屋门外,小声地冲里面说话。 这个模样,怎么想怎么傻,然而某人却乐在其中、毫无所察。 “我……”予鲤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 “我能进去吗?” 予鲤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陆星芒也懂,鼓起勇气问。 刚问完,一片黑暗与寂静中,陆星芒能明显感觉出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胸口里,像困了只不停扑腾翅膀的小鸟似的。 妈的,真没出息。 更何况,他又不干什么! 好半天,时间仿佛被拉扯得一个世纪那么长。 予鲤声音轻轻从房里传出:“好啊。” 陆星芒长舒一口气,带着点小忐忑,起身,轻轻推开门。 虽然予鲤才住了没多久,但这间屋里,满是少女的气息和馨香味道。 屋内昏暗一片,但陆星芒早就适应了黑暗,一下就能看见予鲤正呆呆地靠着垫子、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只小熊。 不是姜汀事先在房间里准备的毛绒玩具小熊,而是,运动会上,陆星芒给她“抢”来的那个奖品。 一瞬间,陆星芒觉得自己心上某块地方被触动了。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予鲤的无心之举,一切不过巧合而已,是自己想太多。 陆星芒在床边蹲下,巴巴地仰头看予鲤,并拉过她一只手。 还好,温温的触感,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冷。 予鲤慢慢转向陆星芒,用看不见却清澈美丽的眼睛对着他。 “小予鲤,为什么还不睡觉啊?”陆星芒捏了捏她的手指,感觉此时,心里除了温柔什么都没有。 予鲤抿抿嘴,似乎因出神而说得断断续续。 “以前都有奶奶睡在身边。” “然而奶奶走了。” “这个房间也很大,虽然觉得很好,但总是空空的,可能,是我太想奶奶了。” 陆星芒想了想:“那我陪你,好不好?” “嗯。” 予鲤想也不想,答得很快。 以至于,陆星芒有点错愕。 于是,陆星芒躺在予鲤床边上,但也只占了床沿那一点,连被子都没有盖。 甚至,他怀疑只要自己稍微动一动,就会翻到床下面去。 和予鲤保持着一段距离,但依旧拉着她的手,陆星芒轻轻地说:“乖啊,予鲤,你先躺下,不躺下怎么睡得着。不好好睡觉的话,就什么事也干不了了。一整天没精神,奶奶在天上看着你,也不会开心的。” “……” 予鲤发了会儿呆,就乖乖躺进了被窝。 陆星芒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会哄人。 也会,这么温柔。 却又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仿佛心里有条小溪,就那么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 “你看,这个房间哪里空了,你身边好多枕头,房里到处都是毛绒玩具。小熊哇,小兔子哇,现在,还有个我。” 说到这儿,不仅陆星芒自己忍不住笑了,予鲤也忍不住笑了。 陆星芒给予鲤掖好被子,又打开电视,找到新闻频道,把亮度和声音调到很小。 太丨安静的时候,人总容易胡思乱想。 没一会儿,看着身边小女孩慢慢睡着,睡颜纯美又天真,陆星芒从旁边扯过一只大毛绒兔子,把扁扁的爪子塞进予鲤手里,代替自己的手。 确认予鲤依旧睡得酣甜,陆星芒才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 行吧,小祖宗黑眼圈没了,估计明天,就是自己顶两个大黑眼圈了。 * 奶奶入葬这天,巡礼市下起了丝丝阴雨。 在墓地,奶奶骨灰盒入土后,姜汀就主动带大家离开,让予鲤单独和奶奶说会话。又因为不放心,叫陆星芒在不远处等她。 经过一个上午,雨已基本停住。 予鲤站在墓碑前,仍旧呆呆的,回不过神。 没一会儿,她慢慢蹲下去,双手抱住膝盖,努力凭直觉让自己和奶奶贴得近些。 石板与土石混合的地面上,凛然立着一株狗尾巴草,微微弯着腰身。 雨水顺着滴落,落进一滩小小积水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墓地里还有一只黑猫,时不时传来似有若无一声喵叫。 一切声音,一点一点,此时传到耳中,都变得无比清晰。 予鲤回想这一上午,陆星芒一直在把自己当小孩哄,跟她讲什么“人死后并不会真的消失,而是会变成星星,一直在天上看着你”、“奶奶并没有真的走”…… 最后,连予鲤自己都烦了。 “陆星芒,你别说了,太幼稚了。” 陆星芒:“……” 那时候,陆星芒有点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对着灰戚戚的天空低低叹气。 真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即将成年的自己,竟也会被人用“幼稚”一词来形容。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予鲤。 其实,道理予鲤都懂。 只是,当一切都消逝之后,这种如河流决堤般、不可抑制的悲伤情绪,并不是提前预料什么,或者明白很多道理就能克制住的。 它源源不断地出现,并在心里迂迂回回,无法排遣地堵滞。 所以,予鲤一直不可抑制地丧得不行,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没精神。 最后,在墓地里,予鲤和奶奶告完别,缓缓起身。 虽然腿麻麻的,但第一次感觉,心里无比释然。 以后,她就要在陆家生活了。 但奶奶完全不用担心。 因为,陆家对她,真的很好。 家里有可以亲近的人,有宽敞舒适的环境,还有一个,陆星芒。 万树梨花开 予鲤想起, 住进陆家第一天, 陆夫人摸着自己的头,温柔带笑地对她说:“予鲤, 不要难过了哦,也不要太担心害怕。以后, 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要是陆星芒那臭小子敢欺负你, 你就告诉我,看我怎么弄他。” 陆星芒:“……” 回想当初,也是陆夫人找到了自己和奶奶的推拿店, 给了她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就连陆星芒,这位一开始还有些让人担心的少爷, 慢慢地,也变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甚至,是坚定的力量与支柱。 他一点也不恶劣。 甚至像个小孩一样,幼稚得要死。 想到这里, 予鲤露出一抹笑。 几朵在石板缝隙间顽强生长的小白花,随着风轻轻摇曳, 像在冬季提前报春的小小精灵。 与奶奶告别完,予鲤就摸索了一下方向, 慢慢往外走。 陆星芒一直在不远处等着予鲤, 此时, 看着小小的身影向这边走来, 立即上前迎接。 就在两人靠近的时候, 陆星芒好像又感受到某种冲动,一把将予鲤抱住。 陆星芒比予鲤高太多,因此,要很使劲地低下头,才能将自己额头与予鲤额头抵在一起。 陆星芒漆黑深邃的眼看着予鲤红红的眼眶,感觉十分心疼:“那我们说好了,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哭了。” “嗯!”予鲤面庞上绽出笑意,又有点不好意思。 第一次和陆星芒拥抱的时候,巡礼市还热得像座大蒸笼。 她穿一件单薄的小裙子,他一件校服外套,里面不过一件薄薄的t恤。 陆星芒微微用力地箍住自己,胸口相贴,有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可以十分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沉稳有力。 还有淡淡的汗味,混杂着烟草与梨花香。一点都不难闻,反而有种别样充满少年感的迷人。 而现在,是冬季。 虽然巡礼市的冬天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冷,可温度还是偏低,两人都穿着外套。 这个抱,就变得十分绵软。 也十分温暖。 *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恰逢周末,陆星芒在家里打游戏。 别墅很大,有一间屋子是专门放电脑。一台长长的桌子,上面摆着两台电脑和各种设备,桌前两把电竞椅。一拉上遮光窗帘,整间屋子就如同一迷你网吧。 平时,这两台电脑一台属于陆星芒,一台属于陆知铭。 但陆知铭不怎么回来,倒是陆星芒的表弟或朋友来家里玩时,经常用。 而现在,这个位置属于予鲤。 电竞椅很舒服,小姑娘身材娇小,在里面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十分舒服惬意。 “我玩游戏啦,给你放的这个故事行不行?”陆星芒拿起耳机,在戴上之前,侧头看一眼予鲤。 予鲤正吃着保姆阿姨切的一大盘果盘。 予鲤面前的电脑被陆星芒打开,此时正连接着音响,调到了合适的音量放着故事。 音响本来专门用来听音乐的,3d立体声,放起故事来竟相当有代入感。 予鲤正听得出神,缓缓点头,一副不怎么想被打扰的样子。 “嗯,那就好。”陆星芒微微一笑,将手里耳机戴上,“那我玩游戏了,有事你戳我。” 沈家铭叫陆星芒打《英雄联盟》,但是没有队友,让他凑。 陆星芒一进语音,就听见沈家铭抱怨:“我靠,那些人我真是服了,跨年全出去疯了,一个都不在线。你说,他们成天在外面鬼混,到底有什么意思?” 陆星芒一看,果然,房里空空荡荡就他两,简直不要太可怜。 陆星芒就打字。 [哦……] [跨年啊,当然啦,他们都会出去疯的。] [没事儿我叫人。] 沈家铭叹口气。 没一会儿,陆星芒就把许衡和冯世添叫来了。 两人相对比较乖,高三更甚,估计被叫的时候还在家里写作业。但一是陆大佬亲自邀约,二是,心想跨年嘛,难得放松一下、玩一次也没什么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乐颠颠地开了电脑,奔赴战场。 结果这两人一进语音,语音房间里瞬间吵得不行,一口一个“陆哥”的,叫得陆星芒头痛。 没一会儿。 “啊,沈爷也在啊,沈爷好。” “哇靠,沈爷亲自带着我们打,那我们岂不是可以躺得明明白白?” “能带我上个王者不,我打通宵都行。” …… 陆星芒听了,真恨不能掐死这两个王八蛋。 行哈,他是哥,别人是爷,还这样比对着叫,这两人是不是活腻歪了。 但暂且忍了下来,陆星芒又把表弟陈星落拉来。 五人队凑齐。 陆星芒打字。 [好了。] 沈家铭淡淡地“嗯”了声。 不过,“陆星芒你怎么不说话?”陈星落发问。 陆星芒懒得理陈星落,但许衡冯世添这两人就不好糊弄了。 被陈星落这么一提,两人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立即哇哇叫起来:“是啊是啊,陆哥你怎么不说话?你麦坏了吗?” 陆星芒刚要顺着说“是啊”,却不想冯世添直接来一句:“怎么可能,陆大佬的耳机怎么可能麦不好使?人家用什么耳机就不说了,就算真坏了,肯定还有一堆堆备用的。” 陆星芒:“……” 这个人,话怎么这么多。 就连沈家铭也说:“开麦啊陆星芒,要不然,一会儿打游戏怎么沟通。” 行吧。 陆星芒妥协。 心想,这是你们自找的。 眼看,游戏就要加载到全屏模式,陆星芒切换回语音软件,把麦开开。 沈家铭是房主,设置的只要开麦,麦克风就会传达出所有响声。因为他们关系好,玩游戏的时候全程闲聊,而且,按键说话对于沈家铭这样一位被誉为半职业选手的超高水平玩家来说,太影响操作。 然后,房间里一片静默。 唯余从陆星芒麦里传出的声音,接连不断。 “兔子宝宝生了病,兔子妈妈和兔子爸爸都担心坏了,但听说,隔壁的森林里有一位老龟伯伯医术高超……” 广播式的女声抑扬顿挫,语速缓慢,还特么是3d立体环绕音。 四人:“……?” “不是让我开麦吗,开心不,来一起听故事啊。”陆星芒眉毛跳了跳,但依旧厚着脸皮说。 “你他妈,中邪啦?”沈家铭一边听着森林里的故事,一边被陆星芒抢走打野位,无几把语。 “说起来,情况有点复杂,因为我家小祖宗在旁边……”陆星芒刚想解释,忽然感觉,自己衣袖被轻轻地扯了扯。 “嗯?”陆星芒立即摘下耳机,看着予鲤,眼里的光瞬间化为浓浓的宠溺。 “……”予鲤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要不,我不听了吧。” 然后,声音更小:“好像打扰你玩游戏了。” 陆星芒立即笑了:“害,这算什么?不用管他们,他们就爱瞎逼逼。” 予鲤:“……” 默默地想,这样说,他们不会听见吗。 四人:“……?” “没事儿你好好听,好好吃,有事叫我。”陆星芒冲予鲤一笑,揉了一把她毛茸茸的脑袋,又将耳机戴回。 许衡和冯世添简直惊掉大牙,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线上各种操作失误,正被敌方疯狂单杀,且持续单杀着。 就连沈家铭听了,注意力都无法完全集中在游戏上了。 “不是,陆星芒,你现在怎么这么能耐,女朋友都敢直接往家里带了?” “你妈不在家?” “怪不得你跨年也不出去浪,还有心思搁家里打游戏。” 倒是陈星落知道陆星芒家情况,问了声:“予鲤?” 陆星芒就懒洋洋地应,语气里甚至藏不住的小得意:“嗯。” 陈星落就跟另外三人简单解释了一下。 “唉行吧,赶紧好好听着你森林里的故事玩游戏吧。”沈家铭无几把语,“你俩,就你俩,不停被单杀的那两个,注意点儿,对面都被喂成猪了,这谁顶得住?” 而许衡和冯世添却没有一点自觉,嘻嘻地笑得很欠揍:“沈爷这火气,是不是酸啦。” “酸尼玛。” “对了,表哥。”打了会儿,陈星落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今晚小区海边会放烟花。” “啊?”陆星芒对此显然一无所知。 “就是跨年的烟花,在沿海那一片看,物业专门找人去海湾对面放。”陈星落告诉他。 陆星芒一听,觉得好像有点意思啊。 转头看一眼时间,现在才晚上十点。 不过,“你看不看?” “嗯?” “事先说明,我不跟你一起。”陆星芒很无情地说。 言外之意,就是,我得带着我家小予鲤,不怎么想被其他人打扰。 陈星落也不是傻子:“滚!” 嗯,没这想法就好,陆星芒放下心来。 打完一局游戏,陆星芒就摘了耳机,问予鲤晚上想不想出去走走。 小姑娘似乎水果吃得有点多,有点噎,正揉着肚子,认认真真地倒在电竞椅上听故事。 听罢陆星芒的话,点点头:“你去我就去。” 声音清清甜甜,乖得要命。 听得陆星芒忍不住笑。 再戴上耳机时,里面一阵静默。 然后,几声轻轻的叹气。 酸。 真酸。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哪里找? 还特么可以打包回家。 快到零点的时候,陆星芒就不打游戏了,带着予鲤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看烟花不是主要,毕竟予鲤看不见,但这个跨年氛围和仪式感还是很重要的。 陆星芒先给予鲤穿好鞋,又穿自己的。 玄关边儿上的灰鹦鹉被动静吵醒,大声叫着:“予鲤早安!”“予鲤早安!”“予鲤漂亮!”并不断重复。 都是陆星芒很早之前教它的。 晚上被问候早安,弄得予鲤忍不住笑。 陆星芒本想让鹦鹉闭嘴,大半夜的,别把他妈给吵醒了。但看予鲤笑,又作了罢。 “好了好了,我们走吧,一会儿别来不及了。” “来不及?”予鲤眨眨眼。 陆星芒就拉起予鲤的手,带着她走出别墅,实话告诉她:“其实,现在已经很晚了,突然想叫你出去,是因为零点的时候海边会放烟花。” 予鲤没有说话。 两人沿着海边走,其实外面并不冷,甚至穿着毛衣和外套还感觉有些热。 陆星芒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好像很愉悦:“予鲤,你知道吗,新的一年就要来啦。” 这么晚了,小区海边人还不少,大概是看烟花的缘故。平时气氛一向静谧的高档别墅区,此时倒显出几分热闹。 陆星芒大概很久没觉得这么高兴了,看着时间,在烟花就要开始的时候,一下子把予鲤扛到肩上。 却没想到,在万千烟火于对岸盛放之际,某幢近海别墅的阳台上,一位刚刚沉迷在《王者荣耀》世界里的初中生把这一幕给照了下来。 并发在自己微博上。 [巡礼吴彦祖想上王者:干……干将莫邪看烟花?/吃惊] 并配了图片。 干将莫邪,《王者荣耀》里的一个英雄,样子大概就是,干将用一只胳膊将莫邪给托起。 总之,同此时的予鲤和陆星芒挺像的。 万树梨花开 予鲤本站得好好的, 就感觉被一只手给有力托起。 身体先是腾空, 而后又又了着落,是坐在了陆星芒的上臂上。 予鲤被吓了好大一跳, 都没来得及叫出声,但最后明显感觉陆星芒把自己托得很稳, 就作罢了。 心里闷着股气,予鲤又想责怪陆星芒几句, 可忽然听见“啪啦”、“啪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是烟花绽放的声音。 还有, 附近围观者低低交错的兴奋感叹声。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的确是一种, 很特别的气氛。 “新年快乐哦,予鲤。”陆星芒道。 予鲤愣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句很普通的新年祝福,却让她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十分强烈的触动。 开心、感动、依赖、温暖、希冀……或者其他什么,在这个特殊的时刻, 说不清也道不明地混杂在一起。 固然,眼前一片黑暗,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那一瞬闪耀了一下,又亮又白,像烟花盛放在心里。 被毫无征兆举起的羞恼瞬间无影无踪, 在高处, 予鲤微微仰起面庞, 感受着夜晚的凉爽快意, 又不乏丝丝缕缕的温柔。 虽然予鲤特别轻,可长时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仍旧是件十分挑战力气的事。 陆星芒胳膊酸得要死,但愣是一声不吭,坚持到了烟花结束。 天空恢复了一片黑暗,唯有刚刚闪耀过的烟花的地方,留下了点点灰白色痕迹。 周围人群也渐渐散去,在兴奋过后哈欠连天。 陆星芒把予鲤放下来,努力调整呼吸,大气都不喘一下,绝不让予鲤发现,自己刚才扛了她那么久,其实是在逞强。 不过,看着面前的予鲤,陆星芒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逗她似地问她:“咦,予鲤,你就不好奇,我长什么样子吗?” 被陆星芒放下来,也再听不到烟花声音,予鲤知道烟花结束了。 却没想到,落了地,刚准备回家,就听到陆星芒问了这么一很无厘头的问题。 予鲤微微歪着脑袋,没有说话。 好像是在想象,但又因为无从根据,所以什么也想不出来。 不过,回想起曾经听闻的评价,对于陆星芒长得怎么样这个问题,大家似乎无一例外都说好。 然而,这样的“好”,就好像自己从小到大被夸奖的“漂亮”一样,是十分虚无缥缈,又摸不着边际的东西。 看面前予鲤这么一副纠结的样子,陆星芒忍不住笑了,谆谆诱导道:“欸,你要不要摸摸看啊。” 予鲤双眸不自禁放大。 这是个,什么想法。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哟。” 陆星芒不知道是不是今晚太兴奋了,脑子好像有点抽抽,不仅吊儿郎当地说着,还主动拿起了予鲤的手。 予鲤的手不仅白嫩秀气,又软又轻。 予鲤没来得及反抗,手指就已经碰到了陆星芒冰凉的鼻尖。 不禁顿住。 不知道是陆星芒“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的说法太蛊惑,还是自己真的太好奇,还是,此时这样的触感实在太奇异…… 予鲤感觉自己有点着魔,真的就轻轻地摸了摸陆星芒的鼻尖。 而后,是面颊。 少年的皮肤光滑而坚实,因为在外面待得久了,又有点冰凉,总而言之,是很舒服的触感。 终于,在手指下移,碰到陆星芒冰凉柔软的嘴唇时,予鲤感觉触电般地轻颤一下,倏地回过神,赶紧红着脸收回了手。 她在干什么啊。 这种感觉,也太奇怪了。 而予鲤似乎忽视了,在自己小心翼翼去碰触陆星芒面颊时,自己面庞上每一微小的情绪波动,都一清二楚地落入了陆星芒眼中。 少女仰起面庞,肌肤白皙,在别墅区金色的光芒映照下,格外剔透动人。 眼里点点憧憬的亮光,随着指尖游离微微闪烁。 最后,在碰触到嘴唇的同时,面颊上忽然浮现出樱红,羞赧之情一览无余。 …… 好他妈可爱。 陆星芒感觉自己也中了邪,忽然凑近,在予鲤樱红的嘴唇上落下一又轻又快的吻。 予鲤的唇也软软的,微微冰凉,甜得要命。 予鲤则瞬间僵住。 陆星芒感觉自己心跳立即飙得老高,血直接冲到脑子里,整个人都在发昏。 可嘴上残留的那似有若无一丝甜,却又让他觉得,哪怕现在昏死,也值了。 直到予鲤表情渐渐崩溃,有点气恼地跺着脚——“陆、星、芒!” “……” 看眼前予鲤一副气恼到不行的样子,陆星芒这才猛然清醒,倒也知道着急了:“哎,我,我他妈错了我,我刚才脑子抽了!我……” 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予鲤就像含着一包泪,鼓着嘴。 这是什么认错态度啊,狡辩开脱还差不多。 哪有,这么过分的人啊! “真错了!”陆星芒最看不得予鲤这样,也不敢面对她,一把将她抱住。 最后,看予鲤还没舒展眉头,陆星芒不得已拿出杀手锏:“对不起,予鲤,别生气了!其实,我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但因为太特殊,明天才能到家里来,别生气了,好不好?” 果然,一听到“新年礼物”,予鲤的注意力立即转移:“新年礼物?” “嗯。”陆星芒十分笃定。 予鲤立刻好奇起来,语气里隐隐带着兴奋:“真的假的?是什么啊?” “真的。”陆星芒拉起她的手,“但是现在要保密。” “好啦,回家吧。” * 第二天,予鲤一觉睡到自然醒,起得有些晚。 虽然对陆星芒所说的礼物很好奇,毕竟是自己收到的第一个跨年礼物——奶奶只注重春节,对跨年和元旦没什么想法,然而,予鲤昨晚一夜没睡好。 还能因为什么。 谁知道,昨晚陆星芒脑子里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亲了她一下! 那样的触感,实在是太鲜明了,予鲤到现在记忆犹新。 前一秒,她还在因为碰到了陆星芒嘴唇而羞得不行,没想到下一秒,就感觉自己嘴唇被覆上一层柔软。 固然又快又轻,所带来的羞赧和气恼却不减半分! 由此,予鲤一晚辗转反侧。 时不时摸一摸自己的嘴唇,脑子里胡思乱想,简直要成一锅粥。 第二天下楼的时候,予鲤还在惴惴不安地想,自己该怎么面对陆星芒。是若无其事,还是翻不过这篇儿,再跟他计较一番? 然而,那样会不会显得太小气? 可万一,他下次还乱来怎么办。 …… 没想到,已然上午了,姜汀仍旧在客厅中。 要知道,平时不论工作还是休息日,姜汀都热衷于一个劲地往外跑,成天念叨的不是吃饭逛街美容,就是打麻将。 “予鲤起床啦?”听声音,姜汀似乎心情不错,她看着正在慢吞吞下楼的予鲤,又有些惊讶,“哎呀,予鲤怎么又出来黑眼圈啦,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我才听说,凌晨的时候小区弄了个什么烟花活动,是不是吵到你了?唉我的天,这些人可真能折腾……” 予鲤扶着栏杆、慢慢顺楼梯往下走,听着姜汀叨叨个不停,面上浮现笑意。 最后,姜汀有点焦急:“予鲤,快快快快下来,看看陆星芒这臭小子给你的新年礼物,咱家可又有新成员了。” 听到这句,予鲤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僵住。 新成员,是什么意思? 陆星芒也在客厅,闻言实在等不及了,几步上去握住予鲤手,把她往客厅中间拉。 明明是姜汀最先催促予鲤快下来,可看到这一幕,她反而急了:“唉我说,陆星芒,你能不能小心点,就算着急,也不能那么拉予鲤吧?万一把予鲤给摔着了,看我不把你头给拧下来……” “哎呀,放心吧,妈,要是真摔着了,不用你,我亲自把我脑袋拧下来谢罪行不行?” 姜汀语塞半天,最后哭笑不得:“你,你这是什么新顶嘴技巧?” 陆星芒把予鲤带到礼物前,拉着她一起蹲下,拿起她的手去摸。 因为姜汀之前提及什么“新成员”,予鲤一直觉得很忐忑。 手碰触上礼物的瞬间,予鲤就感觉毛茸茸、热乎乎的,还,还会动! 吓得立即收回手。 “不用怕,小芒果超级乖的。”陆星芒告诉她,“小芒果是一只拉布拉多犬,以后会带你走路哦。” 也就是,导盲犬。 其实,这个想法陆星芒很早就有了。不过,他要细心挑选,并且让专业机构专门为予鲤训练出来,因此花了不少时间。 正好,现在以新年为契机,就当作是礼物了。 予鲤瞬间觉得像做梦。 也不害怕了。 小姑娘弯弯唇角,主动抚摸起小芒果来。 狗狗似乎体型不小,感觉十分温顺可靠,也乖得不行,自始至终没有乱叫一声。 不过…… “这名字,好奇怪喔。”予鲤吐槽。 一只大狗狗,为什么要叫水果的名呢? 陆星芒:“……” 好想问问予鲤,难道,你就感觉不出,我蕴含在其中的哪怕一丝丝心意么! * 予鲤和陆星芒午夜在别墅海边看烟花的时候,曾被人照成照片,po在了自己微博上。 其实,不过是一个沉迷《王者荣耀》世界,连微博都是为记录自己《王者荣耀》生涯、结交志同道合好友而存在的初中生而已。 只不过,他发微博的时候,顺带把定位给加上去了。 巡礼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偏偏附近几个刷微博的知道陆星芒。 甚至,后来都传到冯世添那儿去了,他立即把微博截图发给陆星芒。 [我靠,你俩还真住一起去啦?] 陆星芒看了一眼,懒得理。 不过想了一会儿,反嘲一句。 [你还挺有时间刷这些东西的。] 感觉出陆星芒语气中的冷意,冯世添立即辩解:[不是不是!] 要怪就怪这消息实在太劲爆,偏偏好多人不敢亲自找陆星芒问,就只好找他来旁敲侧击了。 果然,他还是英勇就义在了八卦战线的最前方。 冯世添:[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陆星芒:“……”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逆天的一条消息,又燃起了班里“小碎嘴”们的八卦战斗欲。 某天早自习,几人又实在无心搞学习了,就此事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讨论。 最后得出结论——“我靠,原来,他俩是兄妹啊!” “那之前林苏菲还骗我们,说的跟真的似的,害我都信了。”之前被陆星芒掀翻桌子的女生回想此事,仍旧耿耿于怀,“天啊,太过分了吧,我听得那么入迷,什么都信了!还倒了大霉。” “就是就是,”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她说得实在太逼真,害我都以为是真的内幕。” “不过,记得她说,是她职高一朋友告诉她的。” “职高女生可乱了,什么样都有,肯定是嫉妒予鲤才乱编出来的,结果没想到林苏菲太天真,就真的信以为真了。” “哎呀,说来,副班长看起来也满正直的,怎么会认识那样乱造谣的职高女生呢,还来告诉我们……” …… 几人说得正兴起,忽然,面朝教室前方的某女生轻咳几声。 经验丰富的几人立即拉住话闸。 一看,原来是林苏菲进来了。 待她经过,几人凑得更近些:“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副班长最近是不是学习太刻苦了,怎么一脸菜色?” “不过,努力学习确实没什么错。话说,还有半年就高考了,我靠,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我还感觉我什么都不会呢,呜呜呜……” “唉,昨天那道数学题……” …… 万树梨花开 时间的确过得很快。 到了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完、开家长会的时候, 几个“小碎嘴”似乎仍没搞明白多少数学题,也没讨论出陆星芒和予鲤到底是不是兄妹关系。 毕竟, 两人姓还不一样, 事情分析起来就更复杂了。 一人猜测:“予鲤会不会全名陆予鲤?” 却立即受到质疑:“那她为什么不直接说自己叫陆予鲤?况且,学校各个名单上, 是能随便写名字的吗?” 讨论立即轰轰烈烈地展开。 “陆家那么厉害,也不是什么都做不出来呀。” “有必要吗,隐藏姓氏是想隐瞒啥啊?” “那会不会是儿子从父姓,女儿从母姓……” …… 不过, 吸取之前教训, 几人都不敢妄下断论。 可高三学习任务那么繁重, 除了这个惊天八卦之外,几人似乎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别的消遣。 偏偏,好多和几人认识的人, 或者早已放弃追陆大少爷的女生, 都对此事好奇得要死, 总是撺掇着她们打听明白。 几人得不到确切消息,那些人看她们的眼神似乎总带着鄙夷, 好像在说——“我的天哪,你们这也太废了吧,都一个班的,竟然连这点事都打听不出来。” 因此, 高三9班的“小碎嘴”们觉得十分任重。 终于, 到了高三上学期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天——期末家长会。 趁陆星芒出去接姜汀的时候, 几人看了眼暂时独坐在最后排的予鲤。 其中某个“小碎嘴”用胳膊肘拐了拐旁边人:“哇哇哇,多难得的机会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还不快去问啊!” 看被撺掇的人一脸犹豫,另一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继续助攻:“我说,这种事如果不从当事人那得到消息,就实在太不靠谱了,也不想想我们为此吃了多少亏。” “我又不是不知道!”被拐的那人手别在胸前,蹙着眉,脸黑得像块炭,“可是,你们怎么不去!” “你……”撺掇的女生们哑口无言。 几人就这么凑在教室前,看着后排急得直跺脚,场景莫名好笑。 眼看,宝贵时间一点点流逝,走进教室的家长越来越多,终于,其中一人忍不住了,化身勇士挺身而出。 “好样的,组织会永远铭记你!”另外几人兴奋非常。 确实,予鲤一点都不可怕。甚至,开始时,都没人把她放在眼里,还会窃窃地讨论和嘲笑她。 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陆星芒一直出现在她身边,并将她花式喂养、花式看护起来后,予鲤似乎就带上了大佬气息,让人莫名地不敢轻易接触,除了陈若彤。 上次掀桌子一事,又让几名“小碎嘴”对她暗地里产生了抵触情绪和畏惧感。 但最后,挺身而出的“勇士”还是将手撑在予鲤桌上、俯下身,鼓起勇气开口:“欸,那个,予鲤同学,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呀?” 突如其来一问,让予鲤有点诧异。 因为,从来没有想到,会有同学主动来问自己什么。 愣了片刻,予鲤点点头:“行呀。” “唉……”女生就斟酌着开口,“话说,你和陆星芒,是不是兄妹关系啊?” 予鲤愣住。 第一反应,就是,为什么会被问这样的问题。 第二反应,则是,这些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比如,她和陆星芒是住在一起的。 就在女生眨巴着一双星星眼,满心期待着予鲤的答案时,其身后,忽然传来一低沉男声:“什么兄妹?” 这熟悉的声音,女声不禁浑身一颤,差点一个惊跳飞起来。 缓慢地转过身,眼前这人,可不就是大魔头陆星芒本人么! “我靠!”她又吓得一激灵,赶紧跳着脚跑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什么都没问啊啊啊啊!” 陆星芒撇撇嘴,脸黑得不能再黑。 神他妈,兄妹? 而站在陆星芒身后、目睹了全程的姜汀满脸问号。 “不是,”姜汀简直不敢相信,“陆星芒,你平时就是这样对待同学的吗?人家是女孩子耶!你能不能友好点儿啊?” 陆星芒听了就更不高兴,闷闷地说:“女孩子又怎么样,女孩子就能乱说了?” “啊?” 姜汀听了,就更加一头雾水:“不是,人家到底怎么惹你了?不就是好奇,所以问予鲤个问题嘛。” “哎呀,现在的女孩子,难免八卦一下,有什么好奇怪的啦?再说,人家又没问你,说的也没什么错啊?真搞不懂,你火气怎么就这么大。” 说得也,没什么错? 陆星芒感觉自己眼皮抽了抽。 予鲤就一直坐在座位上,也被搞得懵懵的,无辜地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呢,人就被陆星芒给吓跑了。 其实,予鲤也不知道,不过一个问题而已,陆星芒为什么会这么不爽。 虽然,他只说了四个字,但不傻的人,都能听出语气很不好。阴沉沉的,像闷雷。 “行了,带予鲤出去吧,给你俩开家长会。”姜汀揉着太阳穴道。 陆星芒低低地应了一声,就上前拉起予鲤。 可走的时候,陆星芒似乎又听他妈和帮予鲤开家长会的小姐妹抱怨:“哎呀,你看这孩子,对予鲤多有爱,就和对自己妹妹一样啊,可为什么对同学就那么暴躁呢?” 小姐妹在一旁咯咯地笑。 陆星芒:“……” * 陆家最终决定,待陆星芒高中毕业后,将他送到英国某校念书。 尽管高三寒假不过短短两周,中间还过年,姜汀也不知道陆星芒脑子忽然又抽什么风,竟破天荒提出去上雅思班。 虽然,这个雅思班的课程安排和下学期开学冲突,但陆星芒都打听好了,这个课程上课环节并非必不可少,主要是那个培训机构的相关复习资料比较重要,拿到了,自己也可以学。 陆星芒表示,学校的英语课本他已经学得透透的,这样以来,他下学期在学校里也不至于没事干。 “……” 听陆星芒逼逼完这一通,姜汀惊呆了。 这是,陆星芒? 这已经,不是太阳从西边升起,而是白天升起来个月亮了!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下来。 其实,好好利用下学期时间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陆星芒想赶紧把这些该办的事情办完,以便好好腾出暑假时间陪予鲤玩。 到时候,虽然热是热点,但天气晴好,阳光灿烂,说不定,还能出去旅个游什么的。反正,肯定比现在这样一片灰蒙的天气好很多。 毕竟,毕业后的心境和气氛,必定和现在大不相同啊,陆星芒叹口气。 而事实却是,陆星芒报的那个雅思班,也就年前去了两三天,年后去了两天而已。 不过,每次倒确实能抱一堆材料回家,还有相关教程书。 姜汀看这情况,也就叹口气,觉得自己早该有所预料。 寒假末尾,巡礼市已然有了回暖征兆。 巡礼一中开学的前一天,也是陆星芒去雅思班的最后一天,恰逢天气很好,姜汀不在家,予鲤跟保姆阿姨打了声招呼,就牵小芒果去接陆星芒了。 陆星芒去上课的第一天,姜汀带予鲤和小芒果去过一次。 英语培训机构离家不远,即使予鲤走得很慢,十五分钟也可到达。 予鲤到的时候,陆星芒还没下课。 她就牵着小芒果站在门口旁边,安静地等。 冬季,天地一片苍茫,小姑娘穿一件淡粉色的绒毛外套,再加上皮肤本就白皙,格外水灵动人。 这个时候,予鲤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柔顺地披在肩膀上,平添几分柔美。 姜汀没有带予鲤去剪头发的意思,因为予鲤发质本就顺滑,长长了更好看。姜汀准备,暑假的时候带予鲤去烫个卷,用其原话来说就是——“指定像小公主一样。” 于是,就是这么柔美出挑的一小姑娘,此时安静地站在街边,一双大大的水眸发着呆,显得十分空灵,手里牵一只相当驯顺的拉布拉多。狗狗还穿一件宝蓝色小毛衫,吸引了无数目光。 当陆星芒终于熬过英语课,且被折腾得无精打采地下了楼时,忽然,就看见这样站在路边等自己的予鲤。 愣了一下,陆星芒眸子里霎时光芒一闪,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人也清醒不少。 然而,当陆星芒悄悄上前,准备给予鲤个惊喜时,却忽然被身后几名女生给叫住。 陆星芒回头,正纳闷,自己英语班根本没来过几次,怎么会认识人的时候,几个女生已经凑上来了。 “小哥哥,我们是一个班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呀?”女孩儿化了淡妆,笑眯眯的,打扮也很新潮,不知道是冥冥中有预感陆星芒以后不会来了,还是怎么,她这次下定决心要留个联系方式。 毕竟,几面之缘,她也不了解这位大魔王性格。 然而,路人视角,平心而论,陆星芒又高又帅,不仅衣品没得说,不难看出家里很有钱,简直不要太符合理想男友的审美。 更何况,他不发作的时候,就是一厌世系美男子。 然而,陆星芒此时的脸色很不好看。 不仅想给予鲤一个惊喜的计划泡了汤,平时,哪有女生敢这么直白地向他要联系方式。 或许,刚上学那会儿,大家还不了解他性格,但上来几个不怕死的之后,大家也就引以为戒了。 陆星芒慢慢转身,在予鲤面前努力克制着脾气,没好气地挤出三个字:“不方便。” “哦……”女生倒也没介意,点点头。 陆星芒转身就要带予鲤走,心想,特么的,这女的是瞎了吗,没看见正宫娘娘就在这呢,自己是个有主的人好不好? 眼下,自己的主还亲自来接自己回家了呢,这些人还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没想到,那女的看两人要走,笑着挥挥手:“那好吧,没关系哦,再见啦!这是你妹妹吗,好可爱啊!” 听得陆星芒整个人一僵。 ? * 陆星芒好几天都没睡好。 他辗转反侧,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和予鲤间的兄妹关系误会究竟从何而起。 就因为,那个无厘头的干将莫邪微博,大家得知了他俩住在一起,于是,班里那些酷爱八卦的女生们就开始胡乱猜测了么? 可是,连路人也这么说。 好像,连自己妈妈也这么想。 最后,连陆星芒自己都开始怀疑了。 某天,正好陆星芒去pluto,于是忍不住问沈家铭。 万树梨花开 这件事, 陆星芒想来想去, 觉得除了沈家铭,自己好像无从跟别人讲起。 固然沈家铭和自己同岁, 却怎么看都比同龄人靠谱,尤其是相较许衡和冯世添那两个蠢货。 陆星芒本也没对沈家铭抱多大希望, 因为高二期末的时候,这位哥还是个一脸坦然, 跟他讲着“我也不知道女朋友是个啥”的主。 却没想到,这次,沈家铭对此事颇有见解。 沈家铭也没显出多苦恼, 似乎习惯了陆星芒这么一副为情所困的样子,只是撑着脑袋, 淡淡地跟他说:“这个问题很简单啊。” “是对妹妹的喜欢,还是对女朋友的喜欢,你就想想看,要是你那小同桌哪天有了喜欢的人, 并且那个人不是你,然后, 以后她就要嫁给那个人了,和那个人过一辈子的二人世界, 你什么想法。” 似乎觉得这样的说法未免太绝太无情, 沈家铭又云淡风轻地补充:“当然, 你也不是从她的世界里完全消失, 或许, 还对她很重要呢?不过,是哥哥的那种。” 陆星芒:“……?” 心瞬间碎成一摊渣子——怎么可能。 光是听着就忍不住紧紧咬牙了。 “啊……”沈家铭看陆星芒这副神情,一挑眉,觉得这事还挺有意思的,“那不就是了嘛。” 不过,陆星芒回过神,忽然觉得面前沈家铭这副看戏的样子也很令他不爽。 “不是,”陆星芒敛起情绪,微微皱眉,“你什么时候这么懂了。” “啊?”沈家铭点一根烟,又递给他一根,相当无所谓,“我一直很懂呢。” 陆星芒:“……” 明明不到一年前,这人还是个信誓旦旦说着,自己连女朋友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恋爱小白。 不过,没多久的巡礼一中春季运动会上,沈家铭就和他们巡礼一中高二,也就是曾经那个高一的小校花当着全校表白了。 已然加入高三苦逼学子大军的陆星芒,已和巡礼一中的运动会再无缘分,只是,这种消息实在太劲爆,传到高三部轻而易举。 陆星芒得知后,只有一个感受:这个老狗。 不过,总归要感谢一下沈家铭。这次,陆星芒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地确定了,自己是喜欢予鲤的。 特别喜欢。 绝不是什么,哥哥对妹妹的喜欢。 总是被别人误会,也是件很没办法的事。 然而,予鲤怎么想呢? 陆星芒又睡不着了。 * 没多久,到了陆星芒3月26日生日。 如此说来,他也就比予鲤大一个月。 还有一件大事就是,陆星芒生日前一天,他的雅思出了成绩,不负众望地考了个7.0。 全家简直像过年。 姜汀尤为夸张,得知成绩后满眼泪光,好像又看见了陆家的希望。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就跪在客厅地毯上打电话,通知陆星芒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各个小姐妹还有陆知铭,嘴里嘚嘚嘚地夸个不停,语调激动得又哭又笑,听不分明。 陆星芒就扶额,在一边耐心等待。 果然,差不多两个小时后,姜汀终于挂了电话,看着一边的陆星芒双眼冒星:“欸,陆星芒,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要不要好好操办一下?”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本来,她想到陆星芒正上高三,还是以学业为主比较好,虽然这位祖宗并不学习,但至少做做样子吧。就算是成年礼,这次生日也暂且囫囵过去,等毕业的时候,再和毕业礼一起补个大阵仗。 却没想到,终于等她打完无数电话,陆星芒已然没什么耐心了,揉着鼻梁,摇了摇头:“别了,妈。我觉得,到时候中午一起吃个饭,晚上再买块蛋糕回来就行了。” “哦……”姜汀捉摸不透陆星芒的想法,只好听从。 不过,姜汀是真觉得,陆星芒越来越不一样了。 过个生日,竟还朴素了起来。 话说,姜汀知道自己小姐妹家里的那些小少爷们,一个个生日办得有多气派。再不济,也会弄个party,请小伙伴们来吃吃喝喝。 然而,自陆星芒上高中后,陆家就再没办过生日party。 不仅因为要做出把精力投在学习上的样子,还因为每逢陆星芒生日,都会很不巧地撞上上学日,陆星芒就自己拿了钱,晚上请几个朋友吃顿饭。 不过,这次不一样。 就算不大操大办一场,得知陆星芒雅思考了7.0的陆知铭感动得不行,特意要从江洵市回来一天,就为给自己儿子过生日。 不弄大就算了,起码,一家人要整整齐齐的吧。 于是,这一天,中午陆知铭带三人去了一高档酒店餐厅吃了顿大餐,晚上抱着事先订好的一块12寸黑森林大蛋糕和一块12寸芝士冰淇淋蛋糕回了家。 晚上,天黑下来,熄了别墅里所有灯,一家人凑在客厅里,在两块蛋糕上各点9支蜡烛,让陆星芒许愿,一起拍着手唱完生日歌,最后把灯开开,一起在客厅里吃蛋糕。 吃了会儿,陆星芒观察了一下,就捧起黑森林蛋糕,推着予鲤去电脑屋吃。 其实,陆星芒后来细心观察了一下,原来予鲤喜欢巧克力味甚于什么奶油草莓芝士之类。 就好像,人家喜欢吃肉,结果自己却莫名其妙误以为人家喜欢吃菜一样。 没办法,谁让小姑娘看起来那么柔软那么甜。 看这两人进了屋,姜汀不禁感叹:“你看,星芒是不是变了好多,对予鲤跟对亲妹妹似的好。” 又幽幽叹气:“要是脾气能改一改,对所有人都这么温柔就好了。你说小小年纪就一身火,到底是跟谁学的呢。” 又疯狂暗示:“我这么温柔。” “……” 陆知铭也不是傻子。 不过,陆知铭道:“说来,陆星芒和予鲤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兄妹。” “是哦。”姜汀点点头。 “我看他,倒有点像个痴汉。” “……?” 姜汀没听清,含糊着应:“嗯,是挺能吃的。”那么大一块蛋糕,直接捧走,予鲤肯定吃不了多少。 此时,电脑屋里,陆星芒干脆把蛋糕往地上一放,和予鲤坐在地毯上。 筹谋了许久,折腾了一天,其实,陆星芒最期待的不过此刻而已。 算是要表白吗? 不算吧。 就是想问问,予鲤到底怎么看他。 喜欢吗? 但当然不是,兄妹亲情的那种喜欢,而是…… 陆星芒越想脑子越乱,手心都不知不觉冒了汗。 靠,太没出息了吧。 一边在心里嫌弃自己,陆星芒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和予鲤一起吃蛋糕。 好在予鲤就安安静静地吃,没问陆星芒为什么要两个人跑到电脑屋来吃,使陆星芒更加混乱。 陆星芒知道,如果直接问出“予鲤,你喜欢我吗”这样的话,不仅直白略蠢,还很有可能会吓到予鲤。 努力维持着平静,吃了会儿蛋糕,陆星芒似是不经意地开口:“予鲤,刚才我许了生日愿望,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嗯?”予鲤吃蛋糕吃得正开心,但也很乖很配合地问,“是什么?” “嗯……”陆星芒手里拿着叉子,把面前一坨蛋糕搅得乱七八糟,根本心不在此,“就是,我喜欢你。然后,你猜我希望什么?” “……?” 予鲤愣了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静了半天,好像没有听错。 予鲤就闷闷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极力维持着表面上的淡定,深深低下头,掩藏面上瞬间的绯红,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地继续吃蛋糕。 可实际,根本没料到陆星芒会突然说这个,予鲤心里瞬间乱得不行,心脏跳得极其厉害。 陆星芒:“……?” 一脸懵逼。 这是什么反应。 “那你呢?”陆星芒不死心地凑近予鲤,凝视着她。 小姑娘垂着眼睑,眸子里暗暗的,看不分明是什么情绪。 但好像,有点儿不开心了,一副要哭的样子。 也不说话。 陆星芒顿时急了:“唉唉唉,我说,予鲤,你不想说你也不要太勉强啊,我这不是在逼你……” “如,如果你觉得这问题实在太让你为难了,你就当我没问过吧,好不好?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告诉你,我喜欢你。 至于得到回应,大概,的确是件很奢侈的事。 “唉,我肯定是脑子又抽了……” “你大概觉得会尴尬吧?算了算了,不要这么为难了。总之,你当我什么都没问过吧,我明白的。” …… 又结巴了。 又语无伦次了。 这还是陆星芒吗。 予鲤轻轻地问:“你胡说什么啊,你明白什么了?” “……” 陆星芒一时无言。 他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明白了什么。甚至,刚才情急之下,自己又逼逼了一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忘了。更搞不清,予鲤眼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拒绝,是要反转? 心里又窃喜又害怕,毛躁躁一团。 然而,予鲤只是淡淡问他:“可你说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呢?其实,我一直弄不明白。” “啊……哦……”陆星芒不自在地挠挠头,“就,就是想把你一直留在身边的喜欢。” 话落,房里寂静片刻。 予鲤手悬在半空,都顾不得吃蛋糕了,表情有些疑惑。 陆星芒有点尴尬地咳了几声,觉得予鲤仍旧不太懂,又整理了一下思路。 “或许,很肤浅,不过是一开始,看见你就觉得很漂亮,很开心,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你和别人一点都不一样,别人怎么样我都没感觉,可是,我总是情不自禁注意你、去想你、想靠近你……” “就是,”陆星芒说着,自己都觉得害臊脸红,但还是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就是,如果一想到你以后要是喜欢上别人,找了别人当男朋友,甚至要和别人结婚,我就觉得,我会气得恨不能让那个人立即消失,然后把你抢回来的那种喜欢!” “……?” 予鲤这才抬眼,眨巴着眸子,一脸莫名和错愕。 陆星芒完全没有要用什么“脑子又抽了”的烂理由收回半句话的意思,硬着头皮,看着予鲤,十分笃定地说:“嗯,就是这样。” 屋里又一片死寂。 “行、行吧。”半天,予鲤才弱弱开口,好像努力消化完一切,很拿他没办法似的,“我,我知道了。” 两个人默默地吃了会儿蛋糕,但心早都飞远了。 予鲤想了好半天,最后,莞尔一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但我,觉得自己没有不喜欢你。虽然,暂且弄不明白这样的情感是否是喜欢,或许,我以后会明白的。” “……?” 陆星芒感觉脑袋一懵。 怕不是,幻听了吧。 反应过来后,陆星芒疯狂点头,若小鸡啄米:“遵命!” 唇角疯狂上扬。 是的,或许,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当初,不也是自己说,只要能够陪着予鲤,就心满意足了的么。 又何必这么着急莽撞。 万树梨花开 满脑子都是予鲤羞红脸的模样, 以及用清清甜甜的声音, 清晰又胆怯地说着“但我,觉得自己没有不喜欢你”、“或许, 我以后会明白的”,陆星芒又经历一个不眠夜。 他觉得, 之前的那些局促,那些现在想来各种羞得要死的瞬间, 那些厚着脸皮、硬着头皮说出来的话都无所谓,都值得。 而另一边, 予鲤就更睡不着了。 她觉得,有点无措。 就连运动会上得来的那只毛绒小熊, 此时抱在怀里,都觉得莫名滚烫。 其实,像“漂亮”和“好看”的概念一样,她不太明白“喜欢”是什么。 尤其是,对于她这样一个天生残缺的人, 这样的残缺,让她根本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去完整感受这个世界,去了解,喜欢这种情感到底是什么。 想了半天,觉得头痛, 还越想越迷糊, 予鲤才慢慢进入梦乡。 所幸, 自此以后, 陆星芒果然乖乖听话,没再提起此事。 固然,予鲤每每回想起此事,还是会禁不住脸红心跳,觉得不知所措,但谁料陆星芒演技那么好,不仅若无其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稍一尴尬,还会主动嘻嘻哈哈调节氛围。 慢慢的,予鲤也将此事淡忘了。 陆星芒生日过后一月,就是予鲤4月27日的生日。 陆知铭本来都回江洵了,但一想到这是小予鲤在他家过的第一个生日,还是得重视起来,又百忙之中,千里迢迢赶回巡礼。 甚至,这天不是周末,陆星芒没说什么,姜汀还主动给两人请了假。 安排大同小异,四人中午在一私房菜馆里共进午餐,而后,提着两块定制大蛋糕回了家。 不过,这次姜汀显然更有心,两块蛋糕里,一块是机器猫里的哆啦美图案,一块是白天鹅样式的蛋糕,漂亮典雅,非常适合予鲤。 尽管予鲤看不见,天鹅蛋糕上还用奶油写有祝福语。 唱完生日歌后,姜汀就让陆星芒声情并茂地把祝福语读给予鲤听——“可爱的小予鲤,恭喜你18岁啦。从今天起,你就是个成熟的小仙女了哦。” 仙女啊什么的,姜汀可懂现在小女孩心思了。 果然,予鲤听罢,忍不住笑起来。 烛火摇曳的映照中,予鲤精致的面庞格外动人,和天鹅蛋糕上、中间那只最大最美的天鹅没差别,纯洁又空灵。 “快,许个愿。”姜汀催促。 于是,予鲤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对蛋糕认认真真地许下愿望。 虽然,不知道予鲤许的是什么愿,也不敢问,但陆星芒心里莫名地怦怦跳个不停。 毕竟,他可是把自己18岁的生日愿望告诉了予鲤的,现在想起来,还满害臊的。 许完愿,予鲤就在姜汀的帮助下吹灭蜡烛。 姜汀一边招呼陆星芒分蛋糕,一边去把屋里灯打开:“哎呀,你们俩现在高三,心思还是别飘得太厉害,今天是予鲤生日,所以才这样破一次例啊。等你俩毕业了,我们再合着一起弄一次大的。” 一句话,都不知道重复多少遍了。 然而,其实,姜汀自己也清楚,这两人在学校里,哪一个是真的在过高三啊。 在客厅里吃了会儿蛋糕,四人才各自回屋。 然而,陆星芒给予鲤准备了生日礼物,还没给她。 睡前,陆星芒料定予鲤以为今天的生日环节已经结束,才抱着一份特殊准备的礼物,轻轻敲响她房门。 也算是个小惊喜。 果然,一听房内传来小姑娘懒倦又微微惊讶的声音,陆星芒就知道她没料到。 不仅唇角勾起,抱礼物的手又紧了紧,轻声地问:“予鲤,我可以进去吗?” “嗯。”屋里传来轻轻柔柔一声回应。 于是,陆星芒推开门,就看见予鲤坐在床上,半身还被包裹在被中,揉着迷蒙的双眼,好像已经睡下了。 不过,正好。 陆星芒也不多事,直接把予鲤手里那个运动会得来的小熊扯出来,放到一边,把自己怀里那一米高的大毛绒布偶熊替代着塞进她怀里,并给一人一熊盖上被子,仔细又小心地掖好被角。 尽管,四月的巡礼市已经热起来,可家里一直开着空调,各个角落都稳定维持在二十六度,微微偏凉。 陆星芒没忍住,临走前吻在予鲤面颊上。 并蹲在床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才知道,去年见你第一面的那天,是你的生日。” 原来,他一直记得那一天。 还记得,是4月27日。 予鲤不禁抿住唇,眼里莫名有泪意。 陆星芒继续说。 “老天肯定很喜欢你,就像所有人都很喜欢你一样,因为,我一直觉得,这一天的梨花开得最好看。” “好啦,以后不会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了。” “爸妈会照顾你,我也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万一我不在的时候,还有小芒果。现在又多了个小熊,就叫它daniel吧,虽然听起来好像有点蠢,这是雅思班老师给我起的英文名。” “你看,巡礼的梨花又开了,我的小公主也越来越漂亮了。” 最后,“晚安。” 自顾自说完,陆星芒关上灯,悄悄地退出去,又关上房门。 房里,一时寂然无声。 许久,予鲤才翻了个身,将头深深地埋进daniel大熊熊的怀里。 软软的。 很快也沾上她的温度,变得热乎乎。 明明眼里潮湿,唇角却向上弯起。 不知不觉,都一年了。 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变化却是天翻地覆。 第一次和陆星芒相遇,就是一年前的这一天,在巡礼市中心的公路上。 那天,巡礼初夏燥热,在一地梨花的缱绻里,在一片茫然的黑暗里。 她慢慢走着,心里却很焦急。 那缕香烟的味道,就在那时,第一次闯入她的世界。 混着少年身上独有的好闻味道,混着梨花儿香。 那种从未有过,惊艳诱惑,又莫名令人心安的感觉。 好像从那时开始,一直都在。 * 随高三步入尾声,大大小小考试越来越多,予鲤不在学校待的日子也越来越多。 但她愈发觉得,班级氛围和以前大不相同。 除了老师讲课,教室里时常安静得只可以听到窗外风吹树叶摇晃的声音,教室里至多,也不过一片笔飞在纸上飞快划动的“刷拉拉”声。 空气中,满是浓烈胶着的紧张味道。 每每此时,予鲤多在托着脸发呆,心里不住感叹,高三果然是名副其实的非常时期。尤其,现在冲刺阶段,即将步入尾声,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未来奋斗,就连老师都相当卖力。 而身边这位嘛…… 想到这里,予鲤幽幽叹口气。 谁知道,陆星芒耳朵跟猫似的,立即凑过来悄声问她:“怎么啦?” “……” 可见,注意力多不集中。 予鲤就摇摇头,托着脸,继续发呆。 陆星芒悻悻地正回身子,转着笔,盯着面前漫画。 心想,一定是班里气氛太压抑了。 该死的高考,赶快结束好了。届时暑假大把闲暇,做什么不行。 * 终于熬到六月初,予鲤在家待了五天后,让无数人焦头烂额,并使这种状态持续数月之久的万恶之源——高考,终于结束了。 陆星芒高考的时候,陆家已经不那么在意了。 陆星芒本来就做好了出国准备,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甚至,陆星芒不参加高考也可以。 只不过,姜汀不想他这么怠惰,非逼着他去参与一下——“哎呀,高考嘛,这么重要的事儿,是多少人的青春啊,不去实在太遗憾了吧?虽然,对你来说没甚所谓,但总比待在家里没事干好吧?就当体验一下啦,给你的高中生涯收个尾。” 是啊,这么听起来,的确挺有仪式感。 所以,予鲤本想在高考最后一天亲自去接陆星芒,但姜汀没有同意,因为不仅天热还人多,不想让予鲤难受。 更何况,“这小子哪是什么正了八经高考啊,我花都懒得买,赶紧给他接回来得了。” 这一天,肯定不少家长会给孩子送花,甚至郑重地合影留念。 予鲤:“……” 这态度,和之前好像完全不一样啊。 不过,把陆星芒接回来之后,陆家又是一片欢欢喜喜。 就连陆星芒语气里都不难听出开心。 妈的,这该死的高中可总算结束了。 而予鲤则想,毕业后的谢师宴之类,她不方便去。如此一来,和高三9班最后的交集,大概也就剩高考后的最后一个返校日了。 也不知道,陈若彤考得怎么样。 在高考前的一个上学日,各科上完最后一节课后,同学基本已经和老师告了别,因为不确定谢师宴各科老师是否都能来。以防万一,该送信的送信,该抹泪的抹泪,都下定了分别的决心。 返校日那天,基本为大家收拾东西,只有班主任老孙和语文老师来了。 老孙是班主任,所以必定到场。语文老师不仅是副班主任,也很感性,总而言之,尽管没有要求,也来了。 老孙一奔五大叔,不善表达感情,说了几句,就站在一旁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大家,将讲台让给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一句诗。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字体隽秀飘逸,生动而灵气。 写罢,语文老师撑着讲台,语重心长地说了许多话。 陆星芒一直对老师讲话这件事不感兴趣,尤其这种官方场合。 然而,某几句,倒是有些触动。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时候,一张张面庞,忽然一夜随春风而来般,令人惊喜不已,又在往后的时日中,带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般的震撼。” …… “你们,都是这个世界的礼物。” 陆星芒不自觉看向身边的予鲤。 小姑娘倒是听得十分认真,眸中碎光点点。 她就是这个世界的礼物,随一夜春风悄然而来。 怎么那么不巧呢,不偏不倚,就落在了他心尖儿上。 …… 本来预想挺平静的一次返校,不过回来收拾东西,被语文老师这么一弄,班里几名女生忽然哭起来。 悲伤情绪传染得相当容易,也相当迅速,有一个带头,一群人立即跟着掉泪。 陆星芒撇撇嘴。 连讲台上的语文老师看着班里女生哗哗掉金豆子,也有点懵逼:“唉?我也没讲什么啊?” 最后,也只得不住安慰:“好了好了,哪至于那么难过啊,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不是还有……” 好不容易等到放学,大家慢慢离去,陈若彤红着眼眶走到最后一排,递给陆星芒一纸条。 陆星芒抬眼,满脸疑问。 “呜呜呜,”陈若彤忍不住又要擦眼泪,“我知道予鲤不方便,但以后,如果她想我了,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帮她给我打个电话啊?” “我好喜欢予鲤,呜呜呜……” 陆星芒有点受不了她们女生这样黏黏唧唧,默默接过纸条,将其塞进兜里。 予鲤本来只是有点难受,听到这儿,就有点忍不住了,眼眶里很湿润。 回想起来,自来到巡礼一中,陈若彤几乎每天都陪着她。虽然从未明说出来,却早已成了,彼此非常重要而坚定的朋友。 “呜呜呜,予鲤,你这么漂亮,可千万不要哭呀!没关系,老师都说了,毕业不代表分别,我们以后还会再在一起玩的。”陈若彤恋恋不舍地给予鲤擦泪。 林苏菲不停在后面暗暗拉陈若彤衣服催她,她才不得不离开。 下午,班里女生还组织了一次k歌活动,但予鲤这样,肯定参加不了了。 虽然,嘴上说着以后一起玩,但陈若彤也不知道,予鲤这么特殊,两个人到底还能再一起出来玩多久。 等教室里人基本走光,陆星芒才不慌不忙,好像刚睡醒似地起身。 陆星芒看着身边还在发呆的予鲤,笑笑:“走吧。” 和这个学校说再见,这段路也算走完了。 予鲤似乎也意识到这点,这才回过神,缓缓点头。 走出教室,这次全校真的是几乎空无一人了。 陆星芒打定主意陪予鲤最后一个走,陈若彤看出来了,哭着伤感半天,还不忘把钥匙的事交代给他。 锁完教室门,陆星芒还要负责把钥匙送到教务处,倒可以陪予鲤再在学校里走一会儿。 不过,站在走廊上,看着那棵离栏杆特别近的梨树,陆星芒忽然想起什么。 “予鲤,你就站在这儿,我给你照张相好不好。” 尽管红了脸,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予鲤仍轻轻点头。 陆星芒想到那天运动会上,在这里看到予鲤自顾嗅闻梨花瓣时的惊艳。 尽管现在,树上并非如同那天一般一片雪白,而是绿意葱茏,却正好映得予鲤面庞白皙娇美。 少女眼波流转,不知道看得哪里,却像在兀自想着心事般出神,画面格外唯美。 她就是,唯一的那朵梨花。 陆星芒高兴得不行,拍完就将照片设置成壁纸。 “欸,予鲤,还记不记得,漂亮是什么?”陆星芒还没忘那天的事,逗着予鲤。 果然,予鲤也想起来,十分不好意思。 “如果再让我解释一遍,我就不说那么多废话了。”陆星芒非常笃定地告诉她,“漂亮就是你。” 予鲤有些怔忡。 陆星芒继续说:“还有,以前再多人说你漂亮,你不懂也无所谓。反正,在我心里,你永远最漂亮。” 陆星芒斜倚在栏杆上,手撑着脸,对着予鲤笑得愈加张扬。 予鲤:“……” 莫名感觉他今天很兴奋,是因为毕业吗。 予鲤一副很拿陆星芒没办法的样子:“好啦,走吧。” 陆星芒却不依不饶:“那你记住没。” “……”予鲤沉默半晌,鼓着嘴,“记住了,行了吧?” “不要后三个字,好像我在逼你一样。”陆星芒得寸进尺。 “可你就是在逼我。”予鲤无奈又无辜。 陆星芒忍着笑,装作有些难过:“那我心碎了。” 并且,予鲤再怎么叫他,他都不走,赖得要死,让人没办法。 予鲤:“……” 最后,予鲤实在忍不住了,别过脸去。 用清亮甜美的声音努力地大声说道——“我说,记住啦!” * 陆星芒所幻想过无数次的美好暑假时光,随高考告落,就此开始。 不过,在此之前,当然不得不熬过姜汀那所谓“大办一场的生日礼与毕业礼”。 说是为两人而办,实则,姜汀就是开了个大派对,借此机会将认识的小姐妹一起聚集过来。吃喝不少,谈笑风生,感觉恨不得再当场组几桌麻将开战。 陆星芒算是看透了,就默默带予鲤找个安静角落,吃甜点。 派对原本的两位主人公显得相当委屈。 第二天,姜汀说到做到,带予鲤烫头去了。 陆星芒想陪着去,但姜汀死活不同意,就像不同意予鲤高考最后一天去接陆星芒一样,她总有自己的一些想法。 这次就是:“我带予鲤去做头发,你一个大男的,跟着去干嘛?” “……” 陆星芒站在门边,无言以对,一脸漠然。 可陆星芒在家里等待,焦心得游戏打不进去,中午保姆阿姨做的饭也没动几口。 好不容易等到两人回来,已是下午。 做完头发后,姜汀不仅带予鲤去吃了午饭,还悠哉悠哉地去逛了个街,购入大量夏季新品。 殊不知,自己亲儿子在家焦躁得快冒烟。 一听到门开的声音,陆星芒极力掩饰住内心激动,到门口迎接,实际上是为了看予鲤。 姜汀倒也没怎么在意陆星芒这反常的热情,只是自顾自一边换鞋,一边递上手里东西:“欸欸欸,陆星芒,快点帮我把东西提进去,我胳膊都要断了!” 陆星芒应一声,接过,匆忙中还不忘看予鲤一眼。 果然烫了头发。 不得不说,老妈不愧在庞大的姐妹圈里混迹多年,审美方面没一点问题。 予鲤头发本就柔顺,此时卷得并不明显和过分夸张,微微的弧度,显出几分凌乱,让她登时变了个人儿似的。 再加上,予鲤今天穿着一身纯白色镂空设计的连衣裙,更加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手上还提着大大小小、略有些沉重的东西,陆星芒却顾不得往屋里走了,问他妈:“妈,那予鲤这头发,是不是得好好打理才行啊。” 姜汀正换鞋,想也不想就怼:“你当予鲤傻哦,造型师说得明明白白,人家自己还没数吗,你可真会瞎操心。” 旁边的鹦鹉听了,立即扯着嗓子大叫:“予鲤漂亮!予鲤漂亮!予鲤早安!” “噗……”三人忍不住笑起来。 如此与众不同的予鲤,让陆星芒这位几乎不发什么动态的主,忍不住在朋友圈里炫耀了一番,立即引起轩然大波。 从“陆星芒竟然发朋友圈了”,到“陆星芒和予鲤在一起实锤”,好不热闹。 而陆星芒盯着手机屏幕,消息接二连三地往外蹦,这位素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觉得全世界天塌了都不干老子屁事的人,莫名勾起唇角,第一次觉得,原来这帮人成天在朋友圈里晒这晒那,还是有点乐趣的。 就连老爸都亲自点赞,老妈也亲自评论:[照得不错/大拇指,然而,只照出了本人七分美,技术有待提高。] 陆星芒:“……” 而后,陆星芒又幻想起暑假的梦幻家庭旅行计划,并已做好,成为予鲤独家跟拍摄影师的觉悟,还在想着那个什么微博,要不要自己也建一个,弄个予鲤的美照集中营什么的…… 万万没想到,暑假还有一被他忽略的巨头:考驾照。 之前过了科一,现在任务是把剩下的集中解决。 一瞬之间,暑假变得和预想完全不一样。 折腾到最后,就算爸妈给他买了辆车,陆星芒也没怎么觉得开心。 大少爷暑假刚开始的兴奋劲,算是被各种冷水浇个透彻。 最可怕的是折腾到暑假末尾,即将出国,临近分别,陆星芒才觉得,自己对予鲤的不舍,即使是这种暂时性分别,仍旧难受得要死。 每每,看着手机壁纸上的那张予鲤照片,陆星芒就仿佛想到了未来每天只能以此度日的国外生活。 最开始各种沉郁、复杂的情绪,慢慢有了回潮趋势。 某天,予鲤带小芒果出去溜达,陆星芒难得地没有跟去。 客厅里,姜汀正在看手机,就听见身边陆星芒忽然闷闷地叫了自己一声:“妈” 窗外,酷夏蝉鸣的聒噪刺耳,连绵不断。 离出国不过几天。 陆星芒感觉,自己心里积压的东西越来越多,浓重得怎么也化不开,尽管他无数次地安慰自己“分别只是暂时的”、“予鲤又不可能跟别人跑掉”,但情绪这种东西,不仅让人无可奈何,甚至像一场久积不愈的大病,阴暗的分子越堵越多,几乎让人慢慢失控。 所以这次,陆星芒下定决心要说。 姜汀正专心,没答话。 陆星芒先挑了句有的没的:“话说,不是暑假有旅游计划的么,为什么最后就去了趟荷山湖。” 就去那生态公园,全家野餐了一次而已,简直不要太敷衍。 姜汀觉得,陆星芒脑子是不是又有什么问题了,才忽然来没头没脑地问这么一句。 此时,姜泠找人代购遇到了点麻烦,正和人吵得不可开交。 好歹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大小姐、现在巡礼市风生水起的陆家夫人,哪里受过这种气,付了大笔钱,不仅得不到满意的产品,还被人反过来骂得粗俗,简直气到七窍生烟,于是姜汀答陆星芒答得很敷衍:“还不是你学车啊?还有暑假旅游景点,那么多人,那么热,予鲤谁照顾?怎么从小任性到大,到现在都改不了。” 陆星芒:“……?” 不是,不去旅游就因为这个? 没人照顾,把他当什么?他不能照顾吗? “妈,”陆星芒带着有些讽刺的笑,“你觉得我很任性吗?” 姜泠没说话,仍忙着手头上的事。 “可是,”陆星芒声音有些凉,“从小到大,我什么东西不是你们安排的?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也不管做得好不好,总之,什么都按照你们说的路走就行了。” “那以后呢?” “妈,你觉得,我以后,真的有什么事是可以自己做主的么?比如,我 万树梨花开 我想娶她。 陆星芒没开玩笑。 真的, 他无聊又平寂灰暗的十几年, 完全是从予鲤出现开始,才天光乍泄般明亮得一塌糊涂。自那以来的种种变化, 无论心态还是精神,自己怎么可能不清楚。 有感情, 有方向,有意义。 有柔软, 也有了想要珍视的东西。 就算,予鲤的确看不见, 在外人眼里是个漂亮却并不完美的女孩,但陆星芒毫不在乎。 他照顾予鲤, 心甘情愿,甚至自然而然,他比谁都希望予鲤过得好,他巴不得照顾予鲤一辈子。 然而…… 在姜汀听来,这句话简直平地惊雷。 “陆星芒你疯了?”她干脆摔了手机, 各种矛头直接转向陆星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真想给你来一巴掌,你知不知道?这种事是你随便说的?你是不是脑子又进什么水了?” “过几天赶紧滚出国去!我看你是在家待久了脑子不好使了,出去吹吹风!你再胡说八道你……试试。” 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姜汀就感觉有一股血在蹭蹭蹭地一个劲往上冲。 强忍着脑袋发晕, 姜汀弯腰捡回手机, 继续解决手头事情, 不想再理陆星芒。 “哦……”陆星芒似笑非笑地起身, 似乎明白了什么,漆黑的眸里冷得彻骨。 “也就是说,即使我听从了你们说的一切、最后到爸爸公司里,此后的下半生,仍然要在你们的安排下度过,是不是?” “比如,连喜欢的人都不能在一起,因为你们不同意?” 说到这,陆星芒又有些怅然:“那我应该怎么办,你们叫我娶谁,我就娶谁么?” “不满就滚。”这种话已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姜汀知道陆星芒又开始了,只觉得耳朵生茧,懒得理他。 姜汀已经,不止一遍两遍地听陆星芒抱怨过,什么“人生没自由”、“没意义,很无聊,做什么事都感觉无所谓”…… 果然,长大还这么身在福中不知福,没心又没肺。不知多少人巴不得家境优渥,以后不用到处折腾,怎么放到陆星芒身上,含着金汤匙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一样,真是不识好歹。 本以为陆星芒长大就会明白,陆星芒也的确安分了一段时间,姜汀却摸不清楚,他今天怎么又开始了。 陆星芒看着在沙发上继续专注手机的人,大概摸清了态度,长叹一声,起身。 喜欢一个人,就连这种不能在一起时绝望又无可奈何的情绪,也是如此的难得鲜有。 陆星芒有点茫然地走出家门,在不远处的一长椅上坐下。 旁边垃圾桶上,烟头越积越多,时间却静止一般。 陆星芒觉得,自己本来就很迷惘啊,什么都是。 好不容易重新计划好的一切,就这样被瞬间打破;所有在他心里的理所应当,瞬间就变成了荒唐与不可能;像所有光芒的源头忽然被堵得死死。 脑子里一团乱麻,越想越多,却毫无头绪。 想到,自己以后注定死水一样的生活,没有予鲤多么重要的一席之地。 那她,会嫁给别人吧。 怎么可能。 夏季是巡礼雨季。 天公不作美,今天本就天阴,闷热黏腻,很快下起雨。 一开始一丝一丝,到后来渐渐滂沱。 陆星芒坐在外面,很快被淋个彻底,好像也清醒了点。 他站起身来。 然而,周围不过一片灰蒙和雾气缭绕,一个人影没有。 所以,予鲤呢? 陆星芒才反应过来。 一开始,他坐在这,就是为了等予鲤回来,可现在什么都没等到。 陆星芒站在雨雾中怔愣许久,半天过后,就只见到小芒果自己蔫耷耷地跑到家门前。 不过,狗狗感官敏锐,很快发现了陆星芒。 小芒果一身毛被雨水浇个透彻,大概和陆星芒一样冷,却还摇晃着尾巴,黑乎乎、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陆星芒,忽然放出光彩,哒哒哒地跑来咬他鞋。 “予鲤呢?”陆星芒问。 小芒果却继续咬,不松口。 陆星芒似乎明白了什么,弯腰摸摸小芒果脑袋,起身跟着它走。 最后,陆星芒看见予鲤,是在小区一家便利超市门前。 屋檐下,予鲤蜷缩在一不起眼角落,旁边堆着大堆货箱,要不是小芒果指引、不仔细看,陆星芒根本注意不到。 只见,予鲤漂亮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湿漉漉的,失去了原有光泽。原本干干净净的裙子,也染上斑斑驳驳的泥水污迹。 她抱膝而坐,裙子盖住腿,脸侧靠在膝上,光看着就觉得很难过。 陆星芒揉揉小芒果的脑袋,让它先回家,告诉它,妈妈会给它整理好的。 小芒果很聪明,似乎听懂了,不太放心地原地踱了几圈,才恋恋不舍地消失在雨幕中。 陆星芒走到予鲤面前,蹲下来。 予鲤也同时感知到他的存在。 两人异口同声。 “你喜欢我吗?” “我都听到了。” 而后,是无言的沉默。 是的,予鲤都听到了。 当她回家的时候,站在门前,刚要敲门,就听到陆星芒的话从屋里传来。虽然声音很小,但可以很清晰地听到内容。 那个时候,她整个人都惊住。 而后,就传来姜汀铺天盖地的呵斥。 果然,还是这样啊。 予鲤觉得有些丧气。 雨声细细密密,奏出独特又有些伤感的曲调。阵阵潮湿,以及夏季难得的阴冷感觉扑面而来,源源不断。 予鲤知道,陆星芒喜欢自己。 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感觉,从他一开始对自己好像和别人不一样产生。 那种独属一份的包容与宠溺,像暖风与花香,一点点地撩拨心弦。蝴蝶振翅般,带来说不清也道不明,酥酥麻麻的微妙效应。 甚至,到最后,他亲口问出来。 “予鲤,刚才我许了生日愿望,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就是,我喜欢你。然后,你猜我希望什么?” 好笨啊。 喜欢一个人,当然希望对方也喜欢自己了。 但予鲤不太愿意相信。 至少,不太相信陆星芒的喜欢,是种可以持续多么长久、多么坚定而深沉的情感。 或许,正如那天在巡礼一中洗手间里,听到那些女生的议论一样,她得到的一切不过出于同情。而自己,就像只小宠物一样,玩过就腻了。 迟早的。 然而,讽刺的是,这种被怀疑的情感却很倔强地顽强生长着,直到今天,陆星芒他不带一丝玩笑地告诉姜汀,他要娶自己。 那一瞬间,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住。 很感动啊。 也好开心。 可是,“不行啊。” “嗯?” 予鲤依旧将面颊贴在膝上,对陆星芒说:“我们是不对等的。” 陆星芒当然知道予鲤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冷笑:“蠢死了。” 身体不可控制地轻颤,胸腔仿佛燃起一团火,感觉自己要被她给活活气死。 “对等?你告诉我什么是对等?我看得见,你看不见是不对等,那我戳瞎眼睛,或者你以后非找一个盲人嫁,就是对等了,对吗?你不觉得,光听起来就觉得可笑至极,原来你这么蠢啊。” 甚至,气到口不择言。 予鲤摇了摇头,反驳:“才不是!” 觉得很委屈。 “那我告诉你,我说的不对等,不是这个。” “我是残缺的,我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你无数次告诉我,这朵花是紫色的,草莓是红色的,很可爱……可是,紫色是什么,红色又是什么,可爱到底是怎样的?我只知道,很美好,很美好,可是那又是什么……”她一边呜呜地哭着,一边说。 “这样的我,到底怎么和你在一起。” “我有和你在一起的决心,可是我没有那样的底气,这就是不对等。” “我也想陪着你,我也想支持你,就像你为我做的一切一样,可是我做不到。” “我倒宁愿,你对我做的一切是出于同情。毕竟,我从来就没奢望被人爱过。那样,我反而可以心安理得地以旁观者角色,妹妹也好,小宠物什么的也好,陪你走完这一生。” 然而不是。 你这么喜欢我,我什么都做不到,甚至什么都不懂。 这是憋了很久的话,予鲤甚至,没想过这一辈子里,会在某天和陆星芒说起这些。 她一向都很静默。 因为,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觉得自己和别的女孩不一样,过多流露,或许就成了幼稚,可笑,总而言之,是异类。 就这样,漠然又坦然地接受着同情,接受着她所认为满带同□□彩的赞美。而当有一天,发现一个人对她的好是百分百的真心实意,甚至和她平等地谈论起“喜欢”,体会到的除了惊喜,只有无措和绝望。 一口气说完,予鲤默默地流泪,面庞抵在膝上,泪水不断从空蒙的大眼睛里流出。 小小的肩膀不住起伏。 陆星芒看重她,默了很久。 “你真是傻死了。”他说。 “你不用给自己那么多压力,不是所有东西都是具象的。比如喜欢,比如可爱,你以为所有人都能把它说明白吗?这些东西,和看不看得见狗屁关系没有。” “予鲤,和我在一起开心么?有没有觉得和别人不一样?想一直和我在一起,想到,我以后要是找别的女孩子过一辈子就难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够了。” “至少,我是这样,想到你要是和别人过一辈子,或者很孤独很不开心地生活,我会难过得发疯,这就是喜欢。” “其他都是狗屁。” “而你以为,我想要你给我什么?能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快乐了,你不觉得么。” 予鲤怔了怔。 好半天,她抹抹泪,好像平息了点。 陆星芒讽刺地笑笑,不知不觉,自己的眼角也湿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太大,空气太潮湿。 他抹抹眼角,笑出来:“这也太讽刺了。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轮到我去教别人这个。” 但是,“话又说回来,要不是你是予鲤,我才懒得管这些狗屁。” 说罢,陆星芒长叹口气。 两人静了半天,好像又冷静许多。 陆星芒问予鲤:“你想明白没。” 予鲤眸子黯了黯。 “还行吧。” 陆星芒看她这样子,忍不住笑了,握住她的手:“对不起,把你惹哭了。” 最后,他又捏捏予鲤的手:“我们走吧。” “去哪?”予鲤立即有些忐忑地问。 讲实话,予鲤现在很害怕回家。 她什么都知道了,很难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陆星芒甚至,那么直白地跟姜汀提出那些事,予鲤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姜汀。 也不敢。 陆星芒笑笑。 “私奔。” 就让他任性一回吧,在出国前,这为数不多的几天时光里。 没有任何人,只有他和予鲤。 * “卧槽,陆星芒那狗崽子把予鲤给拐跑了!”姜汀拿着手机喊出这些话的时候,手都在抖。 落地窗外,一片阴沉,大雨倾盆而下,激起一片朦胧雾气,氤氲得整个世界都很不分明。 电话里传来陆知铭的声音,让她冷静。 于是,深呼吸后,姜汀颤着声,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不过说着说着,她自己也有点晕。 “我就说,这种事不能随便决定啊,也太荒唐了吧?” “不过,我当时确实挺生气的,觉得他脑子是不是又抽风了,我从来,没听过他说想娶予鲤这种事啊,我的天?” “然后,他又开始抱怨,自己人生被限制了,就是又拿出那一套来念叨,什么只能按照我们规划的路走,没自由,人生好无聊那些,你懂的吧……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好像还让他滚了呢!” “没想到,他就真滚了。” “可是,把予鲤也带走是怎么个事儿!” 说罢,姜汀气冲冲地看了眼洗手间的门。 里面亮着灯,保姆正在给小芒果洗澡。 当时,就它一只狗回来了,在门口委屈地嗷呜个不住。姜汀赶紧开门让它进家,却半天等不到人回来。 给陆星芒打电话,也关机。 梳理一下前前后后,大概什么情况,姜汀就基本猜到了。 陆知铭:“……” “可是,说起这件事起因,也是陆星芒喜欢予鲤吧。”陆知铭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揉揉太阳穴,努力理清来龙去脉。 不过,他眼前,窗外的江景秀丽旖旎。 江洵市虽与巡礼市相邻,此时却一片阳光灿烂。 “是啊,”姜汀按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十分惴惴,“我从来没想过陆星芒要娶予鲤,我觉得,他俩就跟兄妹一样,反正我被吓着了,你觉得呢?” 但好像,又意识到什么。 可能,不是这件事错了,而是,自己一直想错了,所以,才会觉得如此不可思议和难以接受。 电话里,沉默良久。 陆知铭似乎知道姜汀反应过来了,又问:“那你觉得,陆星芒以后应该娶个什么样的人?我们真的,连在这件事上也要给他决定好么?” 姜汀语塞。 讲实话,这个话题,姜汀没少和陆知铭讨论过,但都是以抱怨的口吻,觉得分外头疼。 因为,姜汀觉得,就陆星芒那吊儿郎当的样,脾气还臭得要死,简直就是个传说中的垃圾二世祖没跑。先不说有没有姑娘会单纯真心地喜欢他,就陆星芒这样,能和哪个女生相处? 就连和女同学说句话,都能把人给吓得飞出去。 于是,再开口,姜汀的话就变成了很担忧的一句:“可,万一予鲤是被强迫的,怎么办?” 陆知铭哼哼笑笑:“你还不了解你儿子吗,对谁不好,也不可能伤害予鲤的。” 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出去野个餐,风大点都吹不得。 “那他现在跑了,怎么办?”姜汀继续问。 “让他嘚瑟去吧,不知道天高地厚。”陆知铭淡淡道。” 对家里这么不满,以后是准备去捡破烂吗。 万树梨花开 * 陆星芒和予鲤到江洵市的时候, 天已黑透。 公路上, 车辆寥寥无几,路灯已然亮起。黑得发蓝的深邃夜空下, 间隔有致的灯盏散发出圈圈暖橘红色浓厚光晕,光晕之间交错重叠, 颜色饱和度很高,如同一幅油画。 陆知铭曾给陆星芒在江洵市弄了套房子。 然而, 陆知铭原本的用意是,自己工作重心转移到江洵,陆星芒说不定哪天也会来江洵市住上一段时间。于是, 他就给陆星芒准备了这么一个住处,以备不时之需。 哪知道, 不时之需成了这样的不时之需。 钥匙一直放陆星芒那,连陆星芒自己也没想到,这房子有朝一日也会派上用场,还是这样的用场。 深夜到达, 陆星芒看着眼前那栋小别墅,竟意外不错。 小区环境也和巡礼市的家差不多, 地灯与柱灯散发出微暖的光,烘托出优雅宁静的氛围。 陆星芒将车在院子里停好, 带予鲤走进屋子。 拉开电闸, 开开空调, 陆星芒环视检查一遭。 虽然, 这间屋里长期不住人, 没什么生气,甚至很多家具被蒙上一层薄灰,但面积很大,房间宽敞,稍稍收拾一下,几乎九成新的环境令人相当满意。 之前,陆星芒浑身都被巡礼的雨给浇透了。 好在夏季温度高,加上一路车里空调吹着,现已干得差不多。只不过衣服上微有褶皱,仔细看才看得出略显狼狈。 倒是予鲤,洁净的裙子沾了泥灰,不容易清理掉。 予鲤有些茫然地站在客厅里,陆星芒便去洗浴间检查一番,确认沐浴露、新毛巾之类什么都齐全,热水也有,又在地上铺好防滑垫,把予鲤带过来,嘱咐她道:“你先泡个热水澡,淋了雨别感冒,我出去买点东西,去去就回,行不行?” 然后,把什么东西在哪里,都十分详细地和予鲤说了。 陆星芒想,最开始予鲤到他家的时候,保姆阿姨肯定也是这么交代的吧,就尽量说得不能再详细,耗费了好长时间。 可最后,陆星芒还是不放心,又跟予鲤确认:“我都说清楚了吧,可以吗?” 予鲤:“……” 当她是幼儿园小朋友吗。 予鲤就算看不见,好歹也有十几年的生活经验,陆星芒怎么连水龙头怎么开关都要教得那么详细。 不过,一切反复确认好后,察觉到陆星芒要走,予鲤想到他之前的话,很不放心地拉住他:“可是,你去多久?” 毕竟,这里环境陌生,予鲤话里藏不住的担忧。 “怕?”陆星芒问。 予鲤摇摇头。 但想了想,予鲤又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有点。” 感觉,这栋房子和之前的陆家差不多大,但满是陌生气息。 尤其,一想到陆星芒走后就会剩下自己一个人,予鲤心里难免不踏实。 陆星芒叹口气:“可,我必须出去一趟呀,不然,你一会儿穿什么?” 予鲤语塞。 两人走得匆忙,什么都没带。 “放心,”陆星芒又捏了捏予鲤的小手,哄着她道,“我把门给你关上、换气扇开开,你也不用着急,就在这里好好泡个澡,我肯定很快回来。” 予鲤想了想,才点头。 于是,予鲤在屋内泡澡,陆星芒用手机查到周围有一家24小时营业商场,开车去了。 江洵市好歹也是一座新兴大城市,这座商场满大,包含超市。 最重要的是,这周围大概有不少酒吧迪厅,才使得这里的深夜场如此热闹。 从前,几乎天天混迹于此类场合的陆星芒,现在逆着诸多打扮浮夸艳丽的帅男靓女,走进商场,倒显得十分低调。 陆星芒双手抄兜,略有些失神,满脑子想的都是予鲤要换的衣服、自己要换的衣服、明天的早餐、各种生活用品…… 如此在商场里晃荡着,时不时有些恍惚。 有种,有点不认识自己,时时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干嘛的感觉。 还有,这种予鲤在等着他回家,两人仿佛正过着温馨小日子的迷之幸福感。 不过,就是当陆星芒给予鲤挑内衣的时候…… 走进一片粉红格调的女士内衣区,这里深夜无人,几乎所有售货员阿姨都将目光齐刷刷地钉在陆星芒身上,弄得他浑身发毛。 周围整个气氛,似乎都随着他的到来而变得十分怪异。 固然心里抵触,但小姑娘不能没得换啊,陆星芒暗暗在心里啧了声。 走到一家合适的店里,接待陆星芒的售货员四十左右,看着他一脸堆笑,一副“我都懂”的表情,直接推销起旁边模特身上的一套情趣内衣。 陆星芒:“……?” 他眼都不偏半寸,倒是冷冷觑了售货员一眼,自顾自挑了几套简约少女款式的普通内衣。 而回想起予鲤胸前…… 似乎,说是一马平川也不为过。 但,这完全不影响予鲤的半丝可爱! 速战速决,陆星芒很快走出这个令人尴尬的地方。 然而,离开之后,看着手里印满爱心的粉色购物袋,心里又莫名充满了幸福感。 还真是满复杂的情绪。 商场里,陆星芒还看到一条白色连衣裙。 其实,予鲤要换的衣服,陆星芒已经挑好了,是几套风格各异但都很符合予鲤的小裙子,还有居家必备的超可爱睡衣。 但眼前这条,最主要是镂空印花设计,和予鲤去烫头发那天穿的竟几分类似,忽然让陆星芒想起,那天看到予鲤时的惊艳。 二话不说,买下。 然而,付着款,陆星芒才发现,自己银行卡被冻结了。 冷笑一声,陆星芒倒也没多惊奇。 不用想,绝对是爸妈的手笔。 说来,姜汀也就一开始,在陆星芒刚离开家、关机那会儿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此后再没半点消息。现在,发现银行卡被冻结了,陆星芒大概也明白他们什么意思。 ——既然瞧不起钱,就别用。 ——迟早山穷水尽,赶紧滚回来。 好在,微信里还有点钱,不至于瞬间落魄无路。 然而这么一花,也没了大半。 买完东西,想到予鲤还在等,陆星芒很快回去。 陆星芒打开浴室门,里面水汽氤氲,飘着馨甜香气。予鲤与他不过一帘之隔,仍在里面泡澡。 “予鲤?”陆星芒试探着问了一声。 很快,帘子那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嗯”。 陆星芒这才放心,把要换的衣服在一边干燥处放下,和予鲤交代好,又收拾一下屋子,就去客厅看电视等她了。 予鲤泡完澡后,摸着陆星芒给她买的新内衣,脸瞬间红成一片。 好半天,她才穿好衣服,走到客厅。 室内温度已然被空调调节得刚刚好,电视传来综艺节目的热闹声音,屋里,还弥漫着陆星芒泡的热可可香气。 予鲤觉得心里莫名一暖,听着声音走上前。 然而,声音几分委屈:“陆星芒,我找不到吹风机。” 陆星芒“噗”地一声轻笑出来,仰脸看着予鲤,愣了一会儿。 只见,予鲤正用毛巾包着头发,浅浅的眸子里还氤氲着湿气。一身他亲自买的粉色睡衣,比以往任何时候,他在家里看到她的样子都可爱。 心都要化了。 怔愣片刻,陆星芒很快反应过来,把予鲤拉到沙发上坐下:“我的错,吹风机好像在卧室抽屉里,我这就拿过来。” “嗯,作为补偿,我亲自给你吹头发怎么样?” 予鲤:“……” 陆星芒说完就起身,予鲤捧着茶几上一杯热可可,轻轻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陆星芒当她默认了。 没一会儿,陆星芒果然在卧室抽屉里找出吹风机,暗自佩服自己记忆力是真的好。 回到客厅,在沙发边的插座上插好插头,陆星芒就盘腿坐在予鲤身后,将吹风机调了个合适档位,给她吹头发。 予鲤发丝柔顺,微微卷曲,带着几分凌乱,随着半热的风,在指尖舞动。 淡淡的香味也随之飘散弥漫,萦绕鼻尖,馨香又甜美。 尤其,此时予鲤很配合地微微低着头,露出纤细的脖颈,刚刚浴后,大片的肌肤光洁白腻。 一切都离得这么近。 陆星芒看得有些怔。 越到后面,予鲤也越感觉出陆星芒的心不在焉。 但也没说什么。 而后,陆星芒关了吹风机,让予鲤在这喝热可可听电视,或者,困了就去他已经收拾好的卧室里睡觉,自己准备去洗澡了。 予鲤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陆星芒,你……和我睡一起吗?” 陆星芒不知道怎么答,斟酌了一下:“要是你不怕的话,我单独睡。” 尽管斟酌了半天,说出来这么一句,仍感觉满欠揍的。 予鲤捧着热可可,脸一红地承认:“有,有点儿害怕。” 看着予鲤这副模样,陆星芒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放下吹风机,俯身将她一把抱住。 撩起发丝,陆星芒将头埋在予鲤柔软香甜的颈窝里,轻轻在她颈上亲了一口,像在吻一朵花。 “但是,你晚上不能做坏事儿!”这么一遭,予鲤像被电了一下,脸更红了,羞得不行,轻轻地推了推陆星芒。 陆星芒却继续没正经地逗她:“啊?坏事?什么坏事啊?” “就、就是……”予鲤认真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比较好。 可转念一想,才觉得陆星芒分明是在故意逗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轻轻地给了他一脚。 陆星芒乐个半死,揉着她脑袋,说着“哎呀你放心吧”,就去洗澡了。 予鲤喝完热可可,也不知道怎么关电视,就摸索着去卧室漱口睡觉。 卧室一张双人床,宽大且柔软。 予鲤扯着蓬松的被子缩到一边儿,准备陆星芒一会儿洗完澡睡另一边。 然而,予鲤辗转反侧,觉得这地方莫名空荡,怎么也睡不着。 可等来等去,也不知道陆星芒在干嘛,偏偏磨蹭半天也没来。 就这样,足足等了一小时。 予鲤似乎意识到什么。 陆星芒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卧室,看着床上背朝他、紧贴里侧睡的予鲤,很自觉贴着床的最外侧睡,并关上灯。 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再睡一个人了。 然而,陆星芒没想到予鲤还没睡,就听见她弱弱的警告声从床的另一头传来:“你,睡老实点儿,晚上别做坏事!” 陆星芒:“……?” * 尽管每次早上醒来,两人的姿势都是抱在一起的,但陆星芒真的安守本分,没做一点伤天害理的事。 予鲤一开始说他几句,后来就默然了。 谅他也没对自己做什么。 反倒这样开着空调,在软绵绵的被窝里,被抱着睡觉的感觉真的很温暖,很踏实。 甚至,还有点幸福。 离开家的第三天,除了之前一个没打通的电话外,再没联系过陆星芒的姜汀终于有了动静。 好歹也是亲妈,儿子这样带着准儿媳,嗯,跑出去,没有任何回来的迹象,也总归不放心。更何况,没几天陆星芒就要出国了,姜汀也不知道陆星芒到底有没有数。 虽然没表现出什么,可实际,姜汀每天逛街美容,心里都不踏实,像爬着好多小蚂蚁。 这天,姜汀就给陆星芒发了个短信。 [陆星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哪!都什么时候了,再怎么闹,也得有个度!要是你明天再不乖乖滚回家,我就让你爸亲自去接驾!到时候,你自己脸上挂不挂得住、什么后果,你自己掂量掂量。] 随一声提示音,厨房流理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陆星芒看了眼短信内容,连划掉都腾不出手,任它自己灭掉了。 予鲤慢慢走到厨房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声音,冥冥中有所预料。 尽管,不得不承认,和陆星芒在一起很开心,莫名有种在过小日子的感觉,但是,这样的生活没有任何支持,也没有任何来源,根本没有安全感。 更何况,陆星芒没几天还要出国,当初跑出来是冲动,现在怎么样,也该冷静下来了。 “陆星芒,我们回去吧。”站在厨房门口,予鲤听着陆星芒在里面折腾的声音,说道。 也料到什么。 没钱了。 两人跑出来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有。 尤其,第一天,陆星芒去商场买东西,银行卡被冻住,微信里仅有的钱一大半都被花出去。可在陆星芒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节省”二字。两天下来,光吃喝就差不多了。 今天,他甚至亲自在厨房里倒腾起来。 陆星芒没说话。 没一会儿,陆星芒把两碗说是黑暗料理也不为过的炒饭端上桌,说的话也跟予鲤说的没什么关系,只是笑:“晚上,我们去游乐园吧。” “嗯?” “我说,晚上,我们去游乐园吧。” …… 这明显是临时决定。 陆星芒开车带予鲤到游乐园门前时,已经晚上七八点了。 天黑下来,但里面人依旧不少。 这也是陆星芒在网上查的,江洵市口碑前列的一家游乐园,也有专门的夜场票。名为“人鱼梦境”,以人鱼与海为主题,分室内室外两个部分。室外为大型水上乐园,室内为普通游乐场。 夜场主要在室内游乐场里,有巡回表演和很多美食,也可以零点时去外面看烟花。 陆星芒想自私一次。 他想给予鲤照很多照片,永远记录下她穿着纯白色连衣裙、一头微卷长发、公主般的漂亮样子。如此一来,以后就算异国他乡,远隔重洋,至少这样渺远的想念,也有几分依托。 还有希望。 甚至,为此,陆星芒不惜拉下脸跟沈家铭借了买游乐园门票的钱。 沈家铭表示惊呆了。 陆星芒跟他借钱,陆家破产了? …… 游乐场里,陆星芒和予鲤两人紧紧牵着手,漫无目的地走。 一路上,两人模样本就显眼,走在一起更是吸引无数目光。 尤其予鲤。 女孩长发温柔,面庞精致,白裙优雅,一身仙气。再加上陆星芒在她眼下贴了两颗人鱼泪,简直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人鱼泪,是游乐场里免费送的装饰品,小小一滴泪水的形状,夜间还会散发出唯美空灵的人鱼色。 一旁,有一个小孩看呆了,手里棉花糖差点戳到地上去,嘴角流出口水也顾不得抹。 然而,小孩忽然察觉到予鲤神情很怪异,好像看不见。 尤其,还在晚上穿一身白裙,裙裾随走路的姿势轻轻摇曳,似乎十分诡异…… 小孩越想越觉得害怕,最后,一把拉住自己妈妈的手,口不择言地喊:“妈妈,有鬼!” 小孩妈妈看着予鲤,一愣。 观察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然而,还没等她耐心告诉自己的宝宝,小姐姐是个盲人,陆星芒就揉着予鲤脑袋,笑着对那个小孩说:“姐姐不是鬼,是刚刚下凡,还没来得及看到这个世界的天使。” 小孩一愣。 虽然似懂非懂,但“天使”两个字,小孩倒是很清楚,再看眼前的予鲤,又觉得和书里纯洁的天使十分相似,就喃喃自语着:“啊,原来是天使姐姐……” 陆星芒微微一笑,带着予鲤离开了。 快到十二点,也就是外场放起烟花的时候,好多人都到外面去看。 烟花放完,游乐场也要散场闭馆了,周围人越来越少,走到几乎没有。 尽管,场内娱乐设施已经停止工作,但陆星芒带着予鲤走到旋转木马前。 即使不在运作,旋转木马的光芒依旧一片辉煌灿烂。 陆星芒这才回答予鲤之前的话:“予鲤,我们明天就回去吧。” 予鲤歪着脑袋,而后,又笑着点点头:“嗯。” 无论怎么闹腾任性,生活,总归还是要回归正轨。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陆星芒忽然又说了这么一句。 予鲤没有说话,垂着眸子,权当默认。 “你的确和别人不一样。”不几天就要走了,陆星芒对予鲤说得格外认真,“不仅在我心里。总而言之,你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旋转木马前,陆星芒拉起予鲤的双手,面朝着她。 “予鲤,以后别害怕什么都不懂,什么地方和别人不一样。你做什么都没有错,什么都最可爱。所以,别害怕,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最好的。” “你知道吗,其实,从小到大,我都觉得活着蛮无聊的。” “或许,有的人很羡慕我有很多钱,之前,我还不明白,现在没钱了才觉得,这个确实挺好。”说着,陆星芒有些自嘲地干笑几声。 “然而,我倒挺羡慕他们的未来不是确定数。或许,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就算不怎么靠谱,至少也可以有个方向,去努努力,拼一拼。” “可我呢。” “努力什么,去拼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东西都被爸妈规定好了,没什么多余的工夫去弄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况且,这也不重要。因为,人生什么样子已经清清楚楚,我就这样每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你看,就算我再怎么垃圾,家里还是有办法让我出国,不是吗?” “我之前挺讨厌的,但是现在不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围安安静静的。 觉得陆星芒说得很走心,予鲤眼睛不自觉睁大,想不出来,只能摇摇头。 陆星芒轻轻开口:“因为,我好喜欢你。” 予鲤怔住。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明明不是第一次听陆星芒说了。可每次听他说出来,都感觉受到很大触动,远胜于对这句话本身。 而每次,这样的触动,又不一样。 “因为,我喜欢你,想给你什么的时候,才恍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垃圾。” “想和你这样过两个人无忧无虑的生活,想让你看见这个世界。想让你知道,什么是紫色,什么是红色,梨花到底是什么样子,还有我们的小芒果和小熊熊。” “每每这个时候,就觉得自己很垃圾。” “然而,”陆星芒抬抬眼,眸子里似乎闪着细碎的星星,“现在我明白了,是我不够。既然跟你说出这样的话,去了国外,我就不会再像你刚刚认识我的时候那么不听话了。因为,是你让我找到人生的意义。” “所以,予鲤,不要再觉得自己不好了。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因为你最可爱,你在我心里最重要。” “然后,你愿不愿意等我回来?” “你喜欢,我吗?” 我,竟然,一次都没听你亲口说过。 予鲤眨了眨眼,只觉得鼻子里酸酸的。 她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忽然无声地哭起来。 陆星芒一看到予鲤哭,顿时又慌了,捧起予鲤的脸:“唉,你别哭啊,我不问了总行吧。” 说着,紧紧抱着她:“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想和你说抱歉了,予鲤。” “真的,不要再哭了。” 随游乐园大钟楼上,钟表的时针指到12,场外的天空烟火不断升空,劈啪作响,爆发出一阵阵绚烂的光。 映在每一双眼眸里,开出漂亮的花。 万树梨花开 * 第二天, 予鲤和陆星芒二人回到原本的家, 大家都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切平静。 即使到了陆星芒出国那天, 陆知铭回了巡礼,一家人也没有太大的起伏波澜, 平静地吃晚饭,平静地聊聊天。 聊天内容也平淡得像凉白开, 无关痛痒。 吃完饭,姜汀就跟在陆星芒屁股后面, 看着他收拾行李,一个劲地叨叨这叨叨那, 叮嘱他出国后的各种事宜,倒也没显出多不舍,反而没怎么有好气。 到最后,陆星芒直嚷嚷着烦。 予鲤静静地注视着一切,却觉得, 这样的平静或是吵闹,反而是对于害怕伤心难过的遮掩。 陆星芒走的前一个晚上,又偷偷摸摸地,轻轻敲响了予鲤的房门。 进去后,陆星芒什么也没说。 就是抱了抱予鲤。 不过, 离开之前, 陆星芒瞥了一眼床边, 捡走了那只运动会上的小熊。 * 陆星芒走之后, 生活依旧平静。 只不过,予鲤感觉,这样的平静十分空洞,和当初失去奶奶的感觉几分类似。 生活在轨迹上安安稳稳地向前运行,一日三餐,规规律律,可偏偏就是感觉少了什么。 这样的缺失感,又充斥在身边的每一丝空气中,包裹着全身,时时刻刻让人觉得有些怅惘。 某天,予鲤带着小芒果散步回来的时候,门口的鹦鹉又大叫起来——“予鲤早安!予鲤漂亮!予鲤漂亮!” 予鲤换着鞋,忍不住轻笑出来。 现在都傍晚了。 小芒果跑进屋里,主动去找保姆阿姨清理,予鲤则站在门口,对着鹦鹉发呆。 说来,这两句话,也是陆星芒教的。 不过,不知道这只鹦鹉以前会说的话是什么,陆星芒又是用的什么魔力,竟然可以让它只重复这两句,还重复个没完没了。 姜汀察觉到予鲤回来,正好有事和她说,却发现小姑娘正兀自在门口失着神。 回想一下,自予鲤被陆星芒拐跑回来后,就好像一直很沉默。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 姜汀想了一下,自己之前也一直在忙陆星芒出国的事,好像没怎么顾及到予鲤。 于是,姜汀小心翼翼走上前,搂着予鲤,弱弱地问她:“予鲤,你想拍戏吗?” 予鲤:“……?” * 收养予鲤的第一天,姜汀就知道了,小姑娘看不见是因为视网膜问题,做个手术就可以恢复。这对于谁来说,无疑都是个天大惊喜。 然而,有件事,却又令姜汀十分为难。 姜汀有个小姐妹,叫孙荇,虽然不是什么大导演,但从前学的专业和这些相关。 其婚后虽赋闲在家,心里却一直想拍部电影。不知道是不是受姜汀家状况启发,就将女主做了盲人设定。 为了效果,孙荇本意就想找位盲姑娘出演。 然而,几经挑选,没有合适人选,最后来来回回,孙荇就想到了予鲤。 姜汀没辙,也觉得不是件坏事,一开始给予鲤做手术的打算就先搁下了。 但毕竟,各种事都没有最终决定下来,也都不是小事,姜汀就一直没和陆星芒说。省得这位即将出国的主,最后上蹿下跳的不安生。 而现在,那边终于有了消息,姜汀才来问予鲤。 予鲤想了想,同意了。 * 电影背景在上世纪江南小镇,讲述女主人公与男主人公之间一段青涩朦胧的爱恋。 姜汀对剧本不了解,但孙荇一看到予鲤,就觉得她简直是女主人公的不二人选,一锤定音。 甚至懊恼,早知道就不折腾那么久到处选人了。宝藏看似远在天边,实际竟近在眼前。 女主人公就是个非常腼腆羞怯的人设,予鲤安静柔弱,看起来就十分契合。 并且,予鲤本就美得不可方物,自带复古典雅滤镜。换上电影中的装扮,一身淡粉色的绣花布衫,映着白皙娇美的脸蛋和一双空灵水眸,更是出尘。 在场的人一看,眼睛都亮了,纷纷夸姜汀真是捡到一块宝,乐得一旁姜汀直笑得合不拢嘴。 而前面大半部分剧本,几乎不用予鲤说多少话。面对情节里男主人公的大胆追求,不知所措又不敢接受、暗暗欣喜却羞赧退避,各种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的情绪,都融合在一颦一笑里。 予鲤虽然看不见,但那双眼格外动人,水盈盈两潭秋波似的,引人无限遐想,全是戏。 毕竟不是什么大制作,拍摄地点在一座山上,大家都住在山庄里,取景在周围。 姜汀也没事做,更何况她放心不下予鲤,干脆和孙荇一起在山庄里住下,山水庭院,倒也快意。 美中不足,就是太缺少娱乐项目,逛街只能刷刷手机,美容只能自己敷面膜,麻将只能自己下游戏软件。 予鲤也不过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一天天地重复着而已。 不过,环境陌生,人也陌生,予鲤越来越想陆星芒了。 这才恍然,原来,自己已经这么习惯有陆星芒在身边了。 远隔千里,陆星芒现在,肯定也在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吧。 这位一向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连炒饭都不会做,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能不能习惯新生活。没有她,会不会也,有点想她。 致命的一点是,手表已经不在予鲤身上了。 予鲤这次来拍戏,行李是姜汀和保姆阿姨收拾的。拍戏时要换上特定服装,更不可能在手腕上戴着手表。 于是,姜汀给予鲤把手表取下后,予鲤再没找到。 予鲤觉得,无论是自己和姜汀要手表、解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是直接和姜汀说自己想陆星芒了、想给陆星芒打个电话,都很难开口。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而一天天,予鲤的情绪显而易见地沉郁下来。 孙荇察觉到予鲤情绪越来越不对,还以为是小姑娘太过认真投入,被剧情给弄的。 剧本里,男主人公喜欢上女主人公,一面害羞,又一面明里暗里、愈加大胆热烈地对她展开追求,不顾她双眼失明,不顾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不顾其他任何嘲讽鄙夷。 甚至,一年大旱,在村里有人认为女主人公是不祥之物、放火烧她住处的时候,男主人公不顾自身安危,独自从火里救出女主,不惜在身上落下几块难看疤痕,相当令人感动。 越受阻挡,却越坚定执着。 反而是女主人公,虽然也喜欢着男主人公,却因为自己的缺陷,从始至终不敢表露心迹。 电影尾声,男主得不到回应,心灰意冷。再加上迫于家里压力,答应下来离家远行,再无音讯。 男主离开之后,遥无归期。 女主怅然若失,又听到邻里关于远行者或许撞上好的机遇,大富大贵,落脚他乡再不思蜀;或者世道险恶,生死难卜都说不定,才幡然醒悟,有时候,可能一个错过,就是永远了。 这天下午,正拍到电影最后一幕,却怎么拍也拍不好。 最后一幕,是女主站在山崖边,向着茫茫的深渊,向着大片的花草树木,反复大喊着“我喜欢你”。 全剧都没怎么说过话,说话也是游丝般的女主,做什么事都柔柔糯糯的女主,一反以往的羞涩退避,第一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却字字锥心。 她的少年,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也可能明天就会回来。 这是电影的高潮点,也是孙荇最为得意的一处。 然而,一下午,予鲤怎么也喊不出那种感觉。 第二天清早,吃完早饭、正收拾着准备开工的时候,孙荇恰好看见予鲤坐在庭院边角发呆。 想了想,她拿了两瓶消暑饮料,坐到予鲤身边,将饮料一一启开。 予鲤刚换好电影里的服装,一身白色的小袄,十分秀气。靠着墙,环抱膝盖,坐得很乖。 眼睛看不见,却朝着天空。 清晨的山间雾气缭绕,朦胧中又带着点迷幻。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孙荇觉得予鲤眼睛湿湿的。 孙荇试探着问道:“在想心事?” 予鲤听罢,有点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擦擦眼睛。 孙荇也不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想到昨天下午ng了无数次的场景,到最后,大家都有点没耐心了,不知道是不是小姑娘因此有些挫败。 以防万一,孙荇安慰道:“没关系,拍戏的事情也不用着急,慢慢来,反正都到最后一个镜头了。” 予鲤笑笑,点点头。 “不过,”孙荇默默靠近予鲤,说悄悄话似地问她,“予鲤,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孙荇觉得,自己可以趁此机会给予鲤讲讲。要不然,拍出那撕心裂肺的感觉太难了,那不是之前笑一笑、皱皱眉就能过去的镜头。 听到这儿,予鲤一怔。 还能有谁呢,她第一个就想到陆星芒。 不,是来到这儿的每一天,她都在想陆星芒。 在一个陌生环境里、和一大群陌生人相处的不适应、不安、胆怯……冥冥之中,陆星芒其实一直是自己的精神支柱。 不仅此时,之前自己刚到学校,刚到陆家的时候,也有这样的陌生感觉。 在学校里,除了陈若彤,陆星芒也会给自己带很多吃的和喝的,偶尔同自己说说话,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自己身边。甚至,放学的时候,跑出去玩的他还会特意在校门口等着自己,从拉起小拐杖,到最后直接握住手…… 在陆家,当自己睡不着的时候,陆星芒会偷偷地来到她房间门口,低声询问,而后进来哄自己睡觉。给自己听故事,带自己看烟花…… 而此时这个电影剧情,让予鲤实在控制不住地去不停代入陆星芒。 他不断地问自己喜不喜欢他。 可是,自己从来没有回应过。 无论生日,还是两人任性私奔的雨夜,还是在游乐园里,听着他一遍遍诉说着心里的话,自己却犹疑、懦弱、退避,不敢回应。 他一定,很伤心吧。 总觉得他在胡闹,也不敢去相信,可实际上,他喜欢这样的自己,又背负了多少闲言碎语和不善意的目光。 甚至,傻到去和家里人翻脸,却从来没得到过自己坚定的回应。 现在,他走了。 他也走了。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真的,好想陆星芒啊。 孙荇还没说什么,就有点懵懵地看着予鲤再一次对着天空。 这样子,好像是在强忍泪水,可依旧潸然泪下。 * 姜汀把予鲤的手表摘下来后,就一直放在自己房间里。 想都不用想,这绝对又是陆星芒的手笔。 以至于,姜汀再一次怀疑,陆星芒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予鲤又看不见,给她戴手表干什么! 而这天早上,当那个一直被姜汀放在床头的手表,竟然破天荒响起来的时候,正在手机游戏上打麻将的姜汀懵逼了。 这玩意儿会响?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姜汀一瞧,这哪里是块单纯的手表,原来还有这么多功能的,可以打电话。 姜汀又看到来电者备注,整个人差点晕过去。 ——[男朋友] ※※※※※※※※※※※※※※※※※※※※ 你女朋友想你想哭了你这个大傻几!!(皿n皿)/ 万树梨花开 这显然是陆星芒自己弄的, 姜汀真恨不得锤死他。 接起来, 就听到陆星芒熟悉而愉悦的声音:“喂,予鲤, 我马上就到家啦,你想不想我呀?” “陆、星、芒!” 一声狮子吼, 陆星芒耳朵差点被震聋, 赶紧将手腕移开耳朵半米远, 不可置信。 ——“妈???” 顿了顿, 陆星芒仍旧反应不过来:“不是啊,妈,予鲤手表怎么在你那儿?”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 回家一声不吭,是不是想死?”姜汀简直要气炸,并且相较这一点, 手表的事、男朋友的备注等种种恶行,暂时都先排到后面去。 陆星芒秒怂:“啊……我这不是想给你们个惊喜么。”只不过, 还是没忍住,就想先告诉予鲤一声而已。 自出国后, 予鲤一个电话都没给自己打过。 以至于,陆星芒也不知道是予鲤不想自己,还是以为自己出了国就没法打电话, 于是想来想去, 自己也没敢轻易打扰她。 不过, 陆星芒看着此时面前的房子, 十分不解:“家里怎么没人?” 姜汀陪予鲤到山上拍戏,干脆给保姆放了假,且让保姆把小芒果带走照看。 此时,姜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诉陆星芒:“我和予鲤在外面拍戏,发定位给你,你过来吧。” 陆星芒:“……?” * 清晨山里雾浓,今天尤甚。 虽然就剩最后一个场景了,剧组什么都准备好,却也只能等雾散去再开工。 一等,就等到快中午。 却没想到,这最后一次的拍摄尤其顺利。 等姜汀玩够了麻将、敷好了面膜,收拾收拾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恰好见到予鲤在拍最后一幕戏,场景相当震撼。 只见,予鲤正站在山崖边上,冲着空寂的山谷大声地喊——“我喜欢你!” 一遍一遍,带着泪花,满含深情。 回音传荡着,经久不息。 看得姜汀怔在原地,也被感动到了。 就感觉,心底里某根弦,像是被人猛地狠狠按下去,又被猛然松开,带着十足的后劲,剧烈地震颤个不停。 到了最后,予鲤浑身忍不住地微微颤抖,一双空蒙的大眼睛里浮着层泪花,是真的打心底里动了情,简直不要太让人心疼,使得这电影里的最后一幕回味悠长。 “cut!” “太完美了!” 安静了片刻后,场内一阵高呼,所有人都兴奋得不行。 一部小电影终于完成,用了近半年时间。 没想到,昨天重复了无数次的镜头,今天竟可以一遍就过。 总算收了工,大家先长抒一口气,而后又欢快地聊起天来,气氛轻松愉快,再没有了之前的半点紧张。 甚至,有人开玩笑地拿着纸笔,走到予鲤面前:“未来的小明星,要不先给我签个名,怕以后再要就难了。” 予鲤这才慢慢从情绪中缓过来,不好意思地擦擦泪,笑笑,有点扭捏地说:“我写字不好看。” “好了,别逗小姑娘了。”孙荇走过来,笑着揽过予鲤,不住地揉着她脑袋夸赞,“哇,小予鲤,今天的你也太在状态了吧?我都惊喜得不得了!你不知道,这最后一幕有多棒,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呢!” 一通彩虹屁,夸得予鲤脸红红的。 不过,予鲤眼睛依旧湿润,睫毛弯弯,在近午山间的阳光照耀下十分动人。 一边说,孙荇一边带予鲤往不远处、姜汀的方向走。 不过,孙荇抬眼,忽然看到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予鲤,有人来看你了哦。” 予鲤正走着,听到这句话,忽然停住脚步,猛然一怔。 虽然,没人告诉她是谁,但是冥冥之中,就是有股十分强烈的预感——是陆星芒。 一定是! 虽然,拍摄地点在山上,但也在巡礼市,陆星芒打个车,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可惜,他前脚刚到,后脚电影就收工了,他刚好和予鲤的最后一幕戏完美错过。 此时,陆星芒就站在姜汀身边,看着予鲤往这走,笑着喊她:“予鲤?” 时隔半年,熟悉的声音,却让予鲤刚刚平息的情绪再次波涛汹涌。 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予鲤看不见,陆星芒却仍然向她伸出双手。 也不知道为什么,予鲤明明看不见陆星芒向自己伸出的双手,却就像知道来的人一定是他一样,离开孙荇身边,跌跌撞撞地循着声音方向奔去。 一片黑暗里,他就是她的光。 尽管,自己一开始不愿承认,也不愿相信。 但一直都是,也一直都在。 予鲤跌跌撞撞地跑到陆星芒面前,陆星芒将她一把抱住。 熟悉的、快乐的、温暖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绵密地包裹着,仿佛到处都是粉红色泡泡。像生日时吃到的蛋糕,像夏天喝到奶茶里的草莓冰沙,满满都是幸福。 予鲤埋着头,脸红红的,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地在他耳边说:“陆星芒,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嗯。”陆星芒低沉地应。 予鲤开口,清脆而坚定地道:“我也,很喜欢你。” 一边说着,长长的眼睑一边扑簌着,扫在陆星芒脖颈上,痒丝丝的。 陆星芒笑了。 笑得不可抑制,发自肺腑。 他抚摸着予鲤的脑袋,是熟悉的、毛茸茸的触感,被太阳晒得有了些温度,温暖得一塌糊涂。 许久,陆星芒声音沉沉的,却无限宠溺:“我知道!” 灿烂温暖的阳光肆意铺洒林间,众人讶异地目睹了两人相互靠近、拥抱在一起的全过程。 一个跌跌撞撞,却无所畏惧。 一个怕对方摔到,就疾步上前,最后微微向前躬着身,将对方一把拥住。 虽然一个身穿着复古典雅的绣花白裙,一个一身名贵新潮的休闲装,但当予鲤那张明净温柔的脸,埋在已然带了几分成熟沉稳的少年颈间时,这一幕却毫无违和。 孙荇作为旁观者之一,也不由怔愣。 她忽然想起,她第一次看见予鲤的时候。 大概是两年前的初春。 那个时候,她正在巡礼市市中心的某家美容店里做美容。做完之后,走到落地窗边往下看,便无意看见了予鲤和这位陆家少爷。 被惊艳得一塌糊涂。 那个时候,梨花开得正盛,铺天盖地的白。 无论是圈里消息还是听姜汀亲口抱怨,孙荇都知道,陆星芒是陆家纨绔的小少年,叛逆得不行,甚至刚刚在学校里惹了事,把同桌给打住院,自己也差点退了学。 却没想到,她会亲眼瞧见这么一幕。 瞧见,陆星芒摁灭了手里烟头,走到公路中间,用自己身体挡住一排排车,就为护着那么一位娇娇弱弱的盲姑娘过公路。 盲姑娘从容自若,也美得摄人,不疾不徐,走过一路梨花。 孙荇当即感动得不行。 并且忍不住录下来,发给姜汀看。 后来,自己每每回味,也都觉得忘不掉这种感觉。 其实,拍一部电影的心愿,孙荇很早就有了。只是,大概是受这一幕的启发,所以才定下女主是小盲女这一设定。 并且,就算知道这样的电影注定会在挑选演员遇到困难,她也没打算更改。 却不想,最后阴差阳错,女主人公又回到了姜汀收养的小予鲤身上。 但是,孙荇一直忽略了陆星芒。 这位曾经因暴戾乖张而闻名巡礼市的陆家少爷,此时此刻从国外回来,竟意外地添上几分成熟稳重气息。 再加上原本就长相帅气,家里条件数一数二,简直是无数姑娘的理想型配偶。 而现在,看着眼前这幅画面,孙荇回想之前,自己问予鲤“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呀”时,小姑娘表现相当反常,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电影结束了,可人家的心事和故事还没结束。 “欸,姜姐。”这么想着,孙荇忍不住走到姜汀身边,用胳膊肘拐拐她,“你看,你家这对金童玉女,趁早成了吧!” 两人看着予鲤和陆星芒,姜汀笑得合不拢嘴。 * 虽然是部小电影,最终制作完成后,放映范围不大,也没激起多少浪花,但是,孙荇的个人梦想总算完成了。 之后,孙荇感觉整个人都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人生阶段,饭吃得更香了,觉睡得更好了,甚至,圈里小姐妹都开始打趣地叫她“孙导”,弄得她每天飘飘然,事后没少请大家吃饭。 姜汀学着捣鼓微博,但没捣鼓明白,被陆星芒发现了,抢着给予鲤注册了账号。 微博里,陆星芒不仅给予鲤弄了电影女主角的认证、像模像样地发了不少电影剧照和片花,还忍痛割爱,发了部分自己私藏的美照。 当然,有些太好看的,他才不舍得和别人分享:-) 在电影组,还有陆星芒表弟媳这位隐藏微博大网红的宣传下,予鲤微博账号最终收获几万粉丝,应该也算个小小网红了。 予鲤恢复视力的手术,最后也敲定下来。 * 巡礼夏季,予鲤的手术恢复期结束这天。 陆星芒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什么都安排妥当,可以把予鲤眼上的厚厚纱布给取下来了,可陆星芒死活不同意。 姜汀又觉得陆星芒脑子进了水。 然而,陆星芒只是不想让予鲤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只是冷冰冰的医院而已。 尽管,知道自己已经能看到了,但予鲤依旧克制着激动无比的心情,听了陆星芒的话。 暑假的时候,巡礼一中,连高三都放了假,学校里几乎空无一人。 高三9班的教室里,陆星芒和予鲤坐在最后一排。 窗外,一片绿荫,静谧安宁。蝉声起伏,是两人曾经在这间教室里百无聊赖,共同细细聆听过无数遍的声音。 陆星芒感觉心里有个小鼓,此时正控制不住地震得欢快,胸腔里仿佛被什么庞然大物给填满,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几乎不曾颤抖的手,缓缓为予鲤摘下眼罩。 才刚刚感受到一点光,予鲤就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 模糊的视线中,是她昔日和陆星芒一起度过了许多个日月的教室。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明净的一扇扇玻璃外,树影葱茏,天光大盛。 而自己心爱少年,此时就坐在自己面前。 曾经,在夜晚海风的吹拂下,予鲤颤抖着手,抚摸过这张面颊,从鼻梁开始,到面颊,到嘴唇…… 此时,予鲤看着陆星芒的面庞,看着一直陪着自己的他,一直宠爱着自己的他,一直守护着自己的他。 陆星芒的皮肤干净又光滑,黑色的头发微微长,但也十分干净利落。 眉眼深刻,眸子里像是漾着星辰大海。 鼻梁高挺,嘴唇很薄。 真的,很好看。 原来,这就是好看。 原来,这就是喜欢。 不是具象的东西,不是只有看见才能拥有的东西,它们一直都在,充斥在心间,带给人无比温暖坚定,且源源不断的力量。 予鲤流着泪水,感觉心脏扑通扑通的,都要跳出来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剧烈。 但她克制着,明明流着泪,却勾起唇角,手微微颤抖着,有点不敢相信地,又一次碰触上少年的面庞。 满足感随指尖上的触感无限放大,简直要漫过全世界。 这次看见予鲤哭,陆星芒没有立即阻止,反而跟着一起眼眶潮湿,露出宠溺的笑容来。 他注视着予鲤那双动人的水眸,琉璃般明净深邃,此时格外有神,美得让人心颤。 最后,陆星芒干脆握起予鲤细白的小手,覆在自己的面庞上。 “予鲤,等我回国之后,嫁给我吧。” 再次听到这个令人怦然心动的请求,予鲤似乎不再感到猝不及防而惊慌失措。 女孩面颊上漾起甜甜的笑意,一双水眸格外灵动,轻启樱红的唇。 “好。” 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一行字。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张面庞,忽然一夜随春风而来般,令人惊喜不已。又在往后的时日中,带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般的震撼。 你,是这个世界的礼物。 予鲤也没告诉陆星芒,自己18岁的生日愿望。 要是能看见就好了。 可以看见的话。 或许,她就可以像任何一个普通女孩般,底气十足地站在自己喜欢的少年身边,大声地告诉他:“陆星芒,我喜欢你!” (正文完) ※※※※※※※※※※※※※※※※※※※※ 正文完了,我掩面哭泣给自己撒个花,呜呜呜。不过,后面还有短短甜甜的番外。 本文有点短啦,大概是巡礼系列的一个小开篇,下本会写长点的。《白夜甜》是沈家铭和小校花的故事,《星星落进梨花里》是表弟陈星落和表弟媳的故事,在专栏里可见,喜欢的话可不可以给一个收藏qwq 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感激不尽。 另外推甜甜可爱基友憬里的《橘子味 番外1 【小朋友】 予鲤眼睛完全恢复后, 陆夫人同意予鲤和陆星芒一起出国, 去陪读了。 听闻这个消息,予鲤不可置信地眨眨眼。 在陆夫人面前乖乖应下来后, 她转头就去电脑屋,找陆星芒, “陆星芒,出国陪读, 是不是你和妈妈说的。” 之前被收养,予鲤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叫陆夫人“妈妈”, 总觉得有些别扭。结果现在,阴差阳错成了准儿媳, 陆夫人直接逼她改口。一回生二回熟, 开始叫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会微微脸红,现在却自然多了。 “那可不,我是谁。”陆星芒正在打游戏,但依然腾出手, 摸了摸予鲤脑袋。 予鲤把着他的椅子边,有些出神, 微微抿着唇。 暗沉的游戏界面映出她的面孔和表情,落入陆星芒漆黑的眼中。 他当然明白予鲤在想什么, 就笑着安慰她, “哎呀, 不用怕呀, 不是有我在嘛。” 听到这么一句,予鲤也放松下来,露出点笑意。 就是啊,从开始到现在,每一次在陌生的环境里,只要有陆星芒,不是都不会害怕的嘛。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啦。 于是,她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房间,“那我去拿点水果来。” …… 在陆夫人的安排下,出国手续一类完全不用担心,很快就办好。 予鲤的东西也不是很多,陆星芒行李箱很大,干脆全装在一起。 离开那天,陆星芒背着包,一手拖着巨大的黑色行李箱,一手拉着予鲤。两人一起和陆夫人挥手告别,就乘车去了机场。 还有小芒果,当天蹲在家门口,伸着舌头,摇着尾巴和两人告别。时不时不安地来回踱几下步子,好像知道两人是要出远门。 从前它是予鲤的导盲犬,现在完全成了一只享清福的宠物狗。甚至,在以肉眼看见的速度胖着。 到了机场,这里不是一般大,形形色色的人也很多,拖着各自行李走来走去,都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 不过,两人到得早,倒是显得很悠闲。 机场里冷气很足,尤其陆星芒带予鲤找了家星巴克休息,里面空调就更厉害。看她穿着件吊带长裙,就从包里找出薄外套给她披上。 陆星芒自己要了杯美式,知道予鲤喜欢喝甜的,就给她要了星冰乐和一些甜点。 两人找了张靠边的小桌子坐下,消磨候机时光。 陆星芒随身带着一个碎花小记事本和一支笔。因为予鲤恢复还没多久,不会写字,他正在一点点教她。现在正是闲暇,恰好可以利用起来。 他就随便抽了张广告卡片,在桌子上,一笔一划教予鲤写字。 予鲤也一点不讨厌学,耐心地跟着陆星芒写。 尽管才学没多久,写出来的字像小学生,但是仔细一看吧,笔画之间还挺有味道,有点艺术感,感觉练久了绝对是一手好字,陆星芒就更有耐心和信心。 不过,隔壁桌挨得挺近,有个活泼好动的小朋友,东瞅瞅,西瞅瞅,恰巧看见这一幕。 “咦,妈妈,”他就拽着他妈的耳朵,指着予鲤,“你看,这个姐姐好笨哦,不会写字。” “……” 予鲤手上一顿,脸红了红,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写。 那熊孩子妈妈正和对面人聊天聊得火热,闻言只是回了一下头,就淡淡地说了声“哦,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然而,那小孩仍旧向予鲤和陆星芒这边转着头,眨巴着一双眼睛,看个不停。 也不知道是觉得这么大人不会写字很笨,还是看着看着觉得予鲤太漂亮,不自禁就出了神。 予鲤继续写,陆星芒就揉着她脑袋,笑着和那个小朋友说,“这是我们家的小朋友哦,就像你要学写字一样,我们家小朋友也要学。” 小朋友鼓了鼓嘴,就坐回去了。 这狗粮,不想吃:-) 【英雄联盟】 在国外的生活,意料之外的安静悠闲。 陆家给陆星芒在英国租了幢小别墅,陆星芒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各种东西应有尽有,三层的小屋子里满是生活气息。不禁让予鲤想起曾经和他私奔的时候,也是两个人跑到一个小别墅里住着,脸红红的。 觉得当时真是太傻,太幼稚了。 但快乐和不后悔,也是真的。 甚至,如果老天允许,可以重来一次,她愿意更早一点,更坚定,更有勇气地面对这些事。 住处周围人很少,环境优美得像画,有陆星芒也不会觉得寂寞。 除了读书,空闲的时候,陆星芒的兴趣依旧没变——和沈家铭他们连麦打《英雄联盟》。 这次进了语音房间,沈家铭、许衡和冯世添都在。 这个熟悉的阵容,沈家铭禁不住拿之前的事和陆星芒打趣,“欸,这次没有你家3d立体音响放的森林里的故事,给大家助助兴了?” 许衡和冯世添忍不住笑,陆星芒送他们三人一个很冷淡的“滚”。 还有,“这次不叫陈星落了,我有人。” “哦,行。”三人也没有异议。 “不过她不进语音,直接进游戏组队吧。” 三人没说话,也听不出陆星芒说的是男他还是女她。 只是莫名觉得,事情有点不对罢了。 什么人这么大牌,玩游戏还不进语音的。 没多久,就看见一个id为“小呀小鲤鱼”的玩家加入组队。 三人心中的怪异更加几分,但依旧都没有说话。 直到,听见陆星芒的声音响起,分外温柔,好像在对着身边人说话,和平时跟他们说话的语气绝对不一样。 “你看你喜欢哪个角色,你就选哪个。” 旁边,传来女孩子乖乖甜甜的一声“嗯”。 这声音,还有点熟悉是怎么回事儿。 三人:“……?” 而后异口同声。 “陆星芒你在国内?” “什么情况?” “予鲤?” 就听见陆星芒欠揍的声音,藏不住的得意洋洋,“予鲤现在是我准媳妇,出国陪读的那种。” 三人:“……” 而后,语音里又同时传来三个声音。 “唉行吧你让她玩辅助,然后你adc,你俩包下路,自己的妹自己带。” 许衡就是叹了口气。 冯世添已经震惊了,“陆哥你真牛逼。” 予鲤就能听见陆星芒的声音,听到“准媳妇”三字,不由得红了脸。 她的游戏账号是陆星芒给她弄的,有好多英雄和漂亮皮肤,段位好像也很高,还特意给她改了id.不过,她玩的次数不多,到现在还是不会玩,英雄都没认全,每次只能选漂亮的。 不过,好多漂亮的她都试过了,这次得找个新的。 最后,三人眼睁睁看着她选了刀妹。 嗯……反正,一个不太适合做辅助的英雄。 然而,陆星芒这小子还一脸淡定,探过身子帮予鲤看,“莲花之令和玉剑传说这两个皮肤都好看,不过我觉得,虽然莲花之令粉点吧,玉剑传说这个长得好看,有点像你,你用这个吧。” 予鲤:“……?”冲着电脑屏幕直眨眼。 她又瞎了吗,哪里像了。 沈家铭安慰自己,反正辅助是跟着陆星芒的辅助,就让他俩自己在下路折腾吧,最差不过输一局游戏而已。 许衡和冯世添则一直保持沉默。 老大不愧是老大,做什么都那么厉害。 认真谈起恋爱来也是。 【干将莫邪】 元旦的时候,陆星芒没想到,这里也会放烟花。 而这一次,予鲤可以看到了。 他的小公主什么都能看到,他也要让她,看到这世界上各种美好的东西。 别墅周围有一个公园,不过依旧人很少。公园里有一块面积很大的湖,幸运的时候能看见很多漂亮的鸟。还有不知道是鹅还是鸭子的,胖墩墩,时常在里面悠闲地划水。 放烟花的地方,是远处一座钟楼附近。 但陆星芒觉得,烟花应该离得远些看。更何况,外国跨年热情格外高,钟楼那儿估计会聚集不少人,就带予鲤在公园里看。 熟悉的时间,熟悉的夜晚,熟悉的烟花。 看着身边予鲤,一双漂亮的眸子都被烟花点亮,格外动人,陆星芒忍不住,又一把把她抱起,将她扛在肩上。 不过…… “我靠,你好像有点胖了!”刚把予鲤托起来的时候,他没有心理准备,一个趔趄,差点没撑住。 “你……”予鲤气得不行,拿手指轻轻戳他脖子。 “哈哈哈哈……”陆星芒顿时忍不住笑起来,“别,痒,你再这样我撑不住了!” “撑不住就放下来嘛,我还不愿意让你举着。” …… 两人正闹着,没注意到一边还站着一位大爷。 直到听见他爽朗的笑声,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不好意思地安静下来。 一看,原来是邻居。 虽然平时交集不多,但是可以经常遇见,偶尔打个招呼。 这次,邻居大爷凑过来,和陆星芒用英语交流起来。 陆星芒直言不讳,甚至满脸骄傲地跟他介绍,自己扛着的是未婚妻。 大爷就感叹,真幸福啊,巴拉巴拉巴拉。 予鲤也听不懂,就脸红红地看着天空上的烟花。即使有人站在边上,陆星芒也没有要把她放下来的意思。 而后,大爷问他俩中文名是什么。 予鲤名字还好,陆星芒这三个字连在一起,似乎有些复杂。他叫了半天,大爷愣是学不会。 最后,陆星芒忽然想到之前那条微博,硬着头皮,干脆跟他说,可以叫他俩的别名。自己叫干将,予鲤叫莫邪。 予鲤听不懂英文,但是“干将”和“莫邪”这两个词,从陆星芒嘴里出来,倒是清晰得很。 “……?” ※※※※※※※※※※※※※※※※※※※※ 对了,没有车,因为我没有驾照,我也是个小朋友!(诚恳的微笑:-) 番外2 陈若彤再次见到予鲤的时候, 是予鲤从国外回来。 之前做手术的时候, 陈若彤曾代表班上同学去看望过她。 只不过那个时候,予鲤躺在病床上, 本就白皙的面庞更加苍白,眼睛上蒙着厚厚纱布, 一动也不动。 陆夫人和陆星芒都在,还有一位请来的专门护理, 一屋子人忙来忙去。 听说要静养,再加上看到予鲤这个样子很不方便, 陈若彤打了个招呼,放下礼物就走了。 是的, 代表班上同学,绝不是客气地说说而已。 自从予鲤拍了部电影,这个消息就一传十,十传百,全班, 甚至学校里某些听说过予鲤的人都激动得不行,觉得自己和小明星沾上了边,还有,为自己学校里出了个小演员感到无比骄傲。 虽然……没有一炮而红,甚至不怎么出名, 可毕竟是件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事, 大家都格外热情。 就连之前说予鲤坏话、坐在前排的那些“小碎嘴”们, 也纷纷跟着转发宣传, 像一包融化中的跳跳糖,跳个不停,停不下来。 毕业的时候,陈若彤硬着头皮给大魔王陆星芒递上自己的手机号码,就想和予鲤打打电话。 她知道,予鲤出门不方便,也看不到东西,不能像普通的小姐妹一样一起手挽手逛街,不能在网上聊天,也不能在特别想念的时候直接甩过去一个视频通话。 但又很舍不得她,就只想到了这个方法。 刚放暑假的那会儿,两人几乎隔几天就打一次。 可是,除了日常关心问候,慢慢又没什么话说。 到了暑假末尾,陈若彤去了心仪大学,开始了崭新的大学生活。 新的环境,一开始事情不少,生活上有琐碎,学校学业也要应付适应,还要处理好新的人际关系…… 总而言之,焦头烂额。 没再接到予鲤电话,陈若彤暂时也没顾得上。 后来才知道,原来人家小予鲤拍戏去了。 拍完戏,又做了手术。 …… 再见到予鲤的时候,是她从国外回来。 巡礼市中心,商场门口,当陈若彤看见予鲤的时候,简直不要太惊讶,甚至差点没认出来。 回想从前在巡礼一中,第一眼见到予鲤的时候,她同样有点被惊艳到。 只不过,那个时候,是因为予鲤的柔美出挑。 而现在的予鲤,披散着一头齐腰长发,烫着恰到好处的弯度。 淡淡的妆容,一张脸娇美得跟朵花似的。 她带着有点羞涩的笑意,慢慢推开商场的大门,一下子看到她,向她走来。 商场里的冷气微微拂起她的长发,吹动她一身仙气满满的纯白色长纱裙,裙摆摇曳,裙褶像是流动中的清泉,水光粼粼。 陈若彤完全呆住。 尤其是予鲤那一双水眸,现在有了神采,简直顾盼生辉。 “予、予鲤……”陈若彤看得呆呆的。 周围的路人和柜姐也是。 予鲤站在她身边,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见陈若彤。 和她所料想的没太大差别,陈若彤秀气又可爱,有种大家闺秀的感觉,又不乏灵气。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陈若彤轻咳两声,跟予鲤开玩笑,“呜呜呜,予鲤,我还不适应这么漂亮的你呢!你的眼睛也太漂亮了,第一眼看见你我还以为天仙下凡了!” 而后,又挽起予鲤,凑近她,神神秘秘地说道,“不过,你小心点啊,你这么漂亮,可别被人给盯上了,陆星芒好吃醋了。” “什么啊!”予鲤越听脸越红。 两个人说说笑笑,走进了商场。 看着身边的予鲤,陈若彤觉得好幸福,不真实的幸福。 小天使又回到她身边了。 能看见这个世界了。 也……更漂亮了! 她觉得,予鲤值得这世界上所有的美好。 …… 三年后,陈若彤收到了予鲤和陆星芒的结婚请柬。 和贵重的伴手礼。 怎么说呢。 窗外的阳光挥洒进来,落在桌面精致的信封上,烫金工艺反着微微的光芒。 陈若彤思绪渐渐飘远,回想起那个青涩的少年时代。 一开始让人害怕的暴戾富家子,现在已然是归国的继承人,多了让人一开始怎么也料想不到的稳重,英俊而伟岸。 而那个小姑娘,一直那么安静而甜美,不可方物。 不被看好,却走到了最后。 什么都在变。 也好像,什么都在慢慢变好。 ※※※※※※※※※※※※※※※※※※※※ 下一章是最后一个番外,涉及生子,小天使们注意避雷! 番外3 婚后每一天, 陆星芒都在面对一个困难。 那就是, 每次看着自己身下的予鲤,娇美得不行, 但就是偏偏自带一层楚楚可怜娇娇弱弱的buff,就弄得他……很不忍心下手。 一开始很疼, 怕她哭, 他最看不得了。 况且, 稍微用点力, 都怕她受不了。 最后,予鲤比他更受不了。 “陆星芒!”她红着脸,羞恼地看着他, “你要弄就快点,不弄就到一边睡觉去,你这样在我身上摆出个架势又一动不动的是怎么回事嘛!” “我……”陆星芒觉得这样的责怪比说他不行更让人为难, “我怕你疼,好不, 你每次都还哭!” 予鲤:“……?” 这还怪起她了是吧。 她蹙着眉,一脸严肃。 “陆星芒, 你是不是男人?” 陆星芒:“……?” 他反应过来予鲤说的什么,暗暗骂一声“操”,就把予鲤两只手掀到上面去, 用自己一只手按得死死, “你完了。” “我跟你讲, 这次你哭也没用, 叫爸爸也没用,总而言之你完了!” 予鲤撇撇嘴,刚想怼他谁要叫他爸爸。 话未出口,就被弄得忍不住一声嘤咛。 …… 尽管过程艰辛,予鲤和陆星芒总算有了个小宝宝。 是个小男孩,起名“陆之愉”。 意思很简单。 “愉”字不仅和予鲤的“予”同音,谐音字“鱼”还和“鲤”相契,总而言之,就是“陆星芒的予鲤”的含义。 “愉”也有开心的含义,没有过大的期望,就是希望宝宝可以快乐地成长。 之愉小朋友也不负期望,一天天,都挺快乐的。 四岁的时候,就上了巡礼最好的一家幼儿园。 某天晚上,予鲤在厨房做水果捞,陆星芒在沙发上看电视。 毕业回来后,他一直在他爸公司巡礼总部上班。将来任重,所以要学习的东西很多,为能服众,又要从底下慢慢做起,偶尔才落得个清闲。 这时,小之愉抓着张单子,屁颠屁颠蹿到陆星芒身边,花了好几分钟,才蹬着小腿艰难地爬上沙发。 等他把单子递到陆星芒眼前,给他看时,单子已经皱巴巴一片了。 小之愉戳戳自己爸爸,奶声奶气道,“爸爸,你看。” “……昂?”陆星芒就看了一下。 原来是幼儿园发的一张家长信息表,要小朋友们带回家给爸爸妈妈填写。 本应该是放学时交代给小朋友爸爸妈妈的事情,但因为每天由司机叔叔接陆之愉回家,现在陆之愉忽然想起来,才把单子给了陆星芒。 于是,陆星芒找了支笔,认真地填了起来。 填好后,陆之愉完成任务,心满意足,抓着单子回自己房间去,将它塞进小书包。 不知道是不是陆星芒太追求和予鲤的二人世界,之愉小朋友从小就表现得相当独立。 不过,第二天,小陈老师拿着陆之愉那份单子,单独找到陆之愉。 她蹲在他面前,很温柔地问他,“陆之愉,你妈妈的信息为什么没有填完呢?” “嗯?”陆之愉像个小老板听员工汇报工作一样,一皱眉,心想不对啊,昨天自己明明交给爸爸填好了的,怎么会没填完。 “你看,”小陈老师看他面露疑惑,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很耐心地把单子放在他面前,指给他看,“你妈妈的工作和学历,都没有写哦。” 陆之愉明白了,“我妈妈没有工作。” 小陈老师也明白了,“噢噢,那就是家庭主妇咯。” “这个也要写上的,不能空着哟,这次老师帮你写上。” 陆之愉听罢,一皱眉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不太高兴。 因为,他觉得“主妇”这个词,怎么听怎么配不上他不食人间烟火的妈妈。 小陈老师写完,继续问他,“那学历呢?” 陆之愉摇摇头,反问,“学历是什么?” “算了,老师去问爸爸好啦,没事了哦。”小陈老师就摸摸陆之愉脑袋,就让他和小朋友们去玩了。 陆之愉走之前,小大人似地叹口气,心想,爸爸那么忙,结果又要被打扰了。 然而,当小陈老师给陆之愉爸爸,也就是陆星芒打完电话,确认陆之愉妈妈没有学历后,简直震惊死。 并且,电话里,男人的语气十分淡然,甚至坦然,又有一点迷之骄傲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小陈老师没有告诉别的老师。 然而,陆之愉的这份单子,还是无意中被其他几位老师给看到了。 她们都震惊得不行。 “这年头还有没上过学的人?” “可是,你一看陆之愉就知道他家多有钱。每天司机按时来接送就不说了,你看那车,啧啧啧……” …… 趁小朋友们都在睡午觉,几个人想象力丰富地讨论半天,最后脑补出一狗血大戏——陆之愉爸爸来自某小村,到巡礼市来打拼,最终白手起家发家致富,仍不抛弃当年甚至连学都没上过的糟糠妻。 讨论完,一个个还把自己感动得不行。 …… 不过,某天,陆之愉小朋友在幼儿园里犯事儿了。 吃饭的时候,因为胳膊肘老是碰在一起,他就和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位小朋友吵了起来。 那位小朋友情绪过激,直接掀翻陆之愉的碗,汤洒了他一身。 岂料,陆之愉更不是个好惹的主,直接挥舞着小拳头,把那位小朋友给揍了一顿。 于是,幼儿园就给陆家打去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予鲤。 等陆星芒开完会,下班回来,予鲤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玄关处,一口气,把发生的事一五十五告诉陆星芒。 “我发现,你们父子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不不,我觉得之愉比你更厉害,幼儿园就犯你高中的事儿了!” “反正,幼儿园要家长去一趟。” “欸欸欸,旧事儿不提也罢……”陆星芒假装很无语,很懊恼,“我知道了,我去好不好,这种事儿不能劳烦老婆大人。” 予鲤鼓鼓嘴,回屋去了。 然而,陆星芒暗地里为儿子骄傲。 ——太厉害了,不愧是他陆星芒的儿子,这么小就这么厉害,这么有血性,将来也不怕他被谁欺负到。 …… 而陆星芒这一去,又引起了老师们的轰动。 看来,她们的猜测的确不假,陆之愉家有钱是真的有钱,看陆之愉爸爸那身行头就知道不简单。 而且,陆之愉爸爸不是一般的英俊帅气,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不难想象其更年轻的时候,简直是可以迷倒万千少女的存在。 不过,就是…… 怎么看,怎么不像她们之前自己脑补出来的出身寒酸。 可是,不那样的话,又怎么解释陆之愉妈妈没上过学呢。 真令人费解。 直到,初春的时候,幼儿园举办了一次大型亲子活动。 一开始,大家都聚集在幼儿园操场上,人多拥挤。老师们又在忙着维持现场秩序,都没怎么注意到陆之愉妈妈,也就是予鲤。 也就周围几个人看到了,被惊艳得移不开眼。 甚至,一些家长妈妈看到自己老公眼不老实,还气得直用胳膊肘拐对方。 予鲤就一直静静地站着,看着,直到陆之愉报名参加的那个活动开始。 这个活动是来回跑,不过要求爸爸背着宝宝完成。最终,按照名次发奖品。 但是,如果换成背妈妈跑的话,不仅奖品翻倍,还可以得到一个特殊奖品——一支大小简直可以和陆之愉小朋友相媲美的超级呲水枪! 陆星芒:“……” 当陆之愉拉着他的手,兴冲冲地介绍那个特别奖品时,讲实话,他内心是拒绝的。 并且,当听说陆之愉小朋友是专门因为这个,才主动报名这个项目的时候,陆星芒内心os:这种东西哪个大商场买不到,在这背着个人儿,当着这么多人面跑来跑去的,有必要吗?以为家里很穷么。 然而,当听说获得方式是背着媳妇代替陆之愉小朋友来回跑的时候,陆星芒又激动了。 他当即表示,完全ojbk. 试问,当自己娶到一个仙女后,这种在无数人面前秀媳妇的活动,谁不喜欢呢! 予鲤开始死活不同意,但得知是为了帮陆之愉拿到特殊奖品后,才不得不答应下来。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 尤其陆之愉小朋友那么可爱,用一只小小的、肉乎乎的手扯着你,然后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你,奶声奶气地央求着,可不可以帮他赢个奖品的时候,这…… 谁能拒绝呢。 何况是亲妈。 结果,几名参赛爸爸中,只有陆星芒自己选择了背媳妇。 因为其他人都背不动:-) 所以,在陆星芒背着予鲤站在起跑线的那一瞬,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也包括那些老师。 她们表示惊讶极了,甚至忍不住在比赛开始前确认一下,“这位是陆之愉小朋友的妈妈吗?” 予鲤被背在背上,红着脸。 陆星芒背着人,低低地“嗯”了声。 就属陆之愉小朋友最有活力,眼看超大型巨无霸呲水枪基本已经收入囊中,在一旁蹦蹦跳跳,大喊大叫,“是啊老师!这就是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是仙女!” 一群人目瞪口呆。 就这样,一声哨向,比赛开始。 就见,尽管陆星芒背的是自己媳妇,却跑得一点不比其他背着小朋友的爸爸们慢。 予鲤不愧是仙女,产后恢复得相当快,现在已经很轻了。 更何况,陆星芒从小就练身体,即使工作了也没落下。甚至,有时候还能和同事或者客户一起约着健个身。 总而言之,跑完全程,大气不喘,拿到了第二名。 第一名是位有点矮小的爸爸,跑起来飞毛腿似的,陆星芒实在追不上。 于是,陆之愉小朋友不仅得到了双倍的二等奖——总共两个糖果抱枕,还拿到了心仪的呲水枪。 比赛结束,一家三口和老师们告别,离开幼儿园。 陆星芒和予鲤人手一个糖果抱枕,陆之愉则高高兴兴地抱着他的呲水枪,大得都快拿不住了。 老师们看着三人背影,凑在一起感叹。 原来,仙女是不用上学的。 离开幼儿园,走到公路边,陆星芒把车停在路对面,要过斑马线。 现在是下午,路上车还不多,两人就跟在陆之愉身后,考他怎么看红绿灯过公路。 陆之愉瞪着眼,耐心等着对面绿灯亮起,才迈开小步子。 抱着呲水枪,雄赳赳,气昂昂。 陆星芒和予鲤跟在身后,不自觉牵起了手,相视一笑。 又是梨花盛放的季节。 (全文完) ※※※※※※※※※※※※※※※※※※※※ 全文到此结束啦,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微博:@晋江宠袂 专栏还有别的文,稀饭可以看看ovo 下篇《白夜甜》简介,喜欢的话可以收一下鸭qwq 巡礼四月,烧烤店里,列锦她们一群一中学生,碰巧和沈家铭他们一群职高的坐邻桌。 无意一点摩擦,列锦没一点畏怯,瞪着一双湿蒙蒙的狐狸眼,可爱得要死,却不容进犯。 沈家铭淡淡睨着她,心里有笑意。 第一次见识到,奶凶是多么可爱。 用朋友的话说,沈家铭要什么有什么。 颜值爆棚还多金,家里给的生日礼物是全市最豪华的网咖,连养的猫都身价几万。 就是野性难驯。 并且搞不明白一个问题—— 女朋友是什么。 然而,后来会考完后,列锦被小姐妹叫去职高玩呲水枪,不小心呲了沈家铭一身水。 明明什么脏东西都没有,却被他逼着洗校服。 列锦有点委屈。 却见,校服上写着丑丑的四个字。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