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他的半,他是我的缺》 01 我的哥哥 ◆ 哥哥在我们18岁生日那天,从公寓顶楼跳楼自杀。 那天我在朋友家庆生,差不多在午夜12点01分左右,我突然感到晕眩及噁心,以及胸口传来的闷痛感,持续了几分鐘才逐渐消散。后来才知道,哥哥坠地的时间刚好就是12点01分,那次是我与哥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心电感应。 我们是异卵双胞胎兄弟,不仅长相完全不相像,就连性格也完全不一样,哥哥外型非常俊秀,成绩优异,个性也很稳重,相比之下的我,长相普通、成绩普通、脾气也不好,对爱面子的父母来说,哥哥才是他们眼中真正的好儿子,明明是同一个娘胎出来,我与哥哥却接受不同的家庭待遇。 什么好的东西都给哥哥、什么不错的事情先让给哥哥、有任何紧急要事都以哥哥为优先,好的都是哥哥的,坏的都是我承担。两人成绩退步了,哥哥会被安慰,我则是被罚不能吃晚餐;两人在学校闯祸了,哥哥会被偏袒,我则是被爱的小手打到手脚都肿起来。 所以我非常讨厌我的哥哥,如果没有哥哥在的话,我就不会被比较,我就不会被当成受气桶,无论在家里还是学校,我都把哥哥当做空气,无论哥哥再怎么对我亲切、再怎么想和我说话、再怎么把好的东西先让给我,我还是很讨厌哥哥。 为什么不是我呢?为什么好的基因都在哥哥身上?为什么受到宠爱的不是我呢?为什么我这么排斥哥哥,他还是要对我这么好呢? 为什么得到万眾宠爱以及一切完美的哥哥要选择结束生命呢? 我们没有找到哥哥的遗书,学校的老师同学也完全没看出他有任何会自杀的异样,警方也排除了他杀的可能,这全部都成为了谜,真正的原因只有哥哥自己知道。 哥哥死后,妈妈就疯了,她每天都拥着哥哥的照片,时不时就拿到眼前抚摸着相片上哥哥的轮廓,喃喃自语不知说了些甚么,有时候会突然大哭大闹,嘴里一直念着哥哥的名字,抓着爸爸问哥哥在哪里,她要找哥哥,她要找她亲爱的儿子。 面对完全失去理智的妈妈,爸爸酗酒越来越严重,有一次睡到半夜,爸爸突然把我从床上抓起来摔到地上,对着还没完全清醒的我骂道,要不是因为我,妈妈也不会疯掉,哥哥也不会死掉,他也不失去他优秀的孩子,这个家已经不完整了! 我忍着身上的疼痛、忍着想哭的衝动,静静地听着爸爸对我的责骂,直到他醉倒在我床上呼呼大睡,我才从地上爬起来。 妈妈说,她要她亲爱的孩子,爸爸说,他失去了他的孩子,他们说,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了。 那我呢? 我不是还在吗? 我也是你们的孩子、我还活着,却无法成为你们振作的理由吗? 在哥哥死后一年,也就是我19岁生日当天,爸妈两人从公寓顶楼跳楼自杀了。 若问我知道这个噩耗后的想法是什么,老实说我什么都没想,只想着还好我成年了,不会在亲戚之间当皮球踢来踢去,也不会被送去育幼院等着机率极低的领养可能。 他们什么东西也没留给我,没有遗书、没有遗產,就连房子也不是登记在爸妈名下,我真的可以说是身无分文、无家可归。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甚至在哥哥自杀之前,我对这个家、家人,已经失去了情感,这个地方从来没有属于我的容身之地,在这个地方我只是多馀的人,如今,我却有获得新生的雀跃感,我终于不用再束缚名为『家』的牢笼里,我自由了。 …原本以为是这么想的。 02 记忆与温室 ◆ 曾经看过一句话,你以为记忆是无形的,实际上,记忆是存在你身体的神经里的。 就如这句话所说,过去的记忆还残留在浅意识里,有时候半夜会梦到爸爸又来我房间指着我大骂、有时候似乎好像还听得到妈妈喃喃碎语在耳边,这些种种的梦境与幻听频率越来越高,严重到影响了我的生活,有一天结束打工回家的路上,突然感到晕眩与噁心,以及胸口传来的闷痛感,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些熟悉的异样感,我直接昏倒在人行道上。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一片白的空间,一股消毒及药物味的刺鼻感衝入我的嗅觉,我马上意会过来这里是医院,稍微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点滴袋高掛在左侧,右侧是半掩的窗帘,微微透光看得出来是白天,不知道是谁送我来医院的,也不知道我到底昏迷了多久。 「啊、张先生您醒了呀!」 我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一位身材微胖看起来有点年纪的女护士走进来,她看了一下点滴袋,又看了一下病歷表,看她忙碌了几秒鐘,才终于又开口说话。 「张先生,请问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及年龄吗?」 「张仲晏…21岁...」 「还记得发生甚么事情吗?」 「我...我在打工结束回家的途中昏倒...请问我...」 「张先生有任何可以联络的家人吗?」 「没有,请问我...」 「您可能是因为过劳以及睡眠不足所引起的昏厥,医师已经帮您确认过身体状况,并无任何潜在疾病,休息个几天就好了。」 「呃、谢谢...那请问我大概昏迷了多久?」 「昨天晚间大约八点多,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半左右。」 几乎快一天了啊...虽然昏睡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但好像没有休息到的感觉,就连现在想爬起来也没有力气。 「对了,请问是谁送我过来的?有对方的联络资料吗?」 「不好意思耶...对方并没有留下他的联络资讯。」 我想也是。 在医院住了一晚之后,隔天我就办理出院,之后的日子依然往常地过,但我却觉得身体的疲劳越来越沉重,就算调整了睡眠时间、改变了饮食、规律的运动,身体的疲倦依旧存在,就算去了医院再做一次身体检查,报告出来显示没有任何问题。我不想承认的是,最大的机率是我的心理上出了问题,也许我需要的不是生理上的治疗,而是心理上的治癒,儘管我不认为我有任何所为的心灵障碍等等的状况。 透过朋友的介绍,去预约了一位评价还不错的諮商心理师,虽然心中还是有某些芥蒂,明明我没有任何心理疾病,但到底为什么还要来做心理疗程? 「其实不一定真的是有任何确诊的疾病才能来看心理师。」 我看着眼前清秀又斯文的男子边写着字边用好听的嗓音轻轻地说着,让我也舒缓了些许的紧张感。 「很多人都是有着难以啟口的烦恼,既不能对家人诉说、也不好对朋友诉苦,只好憋在心里,但这样就跟你不去理会的小感冒一样,放在身体里面太久,会对健康造成影响。」 「你说不出口的事情也是一样,憋在心里不当一回事,但这件事会一直跟随着你,最后影响了你整个生活及人生。你会来找我,不就是因为严重了影响你的生活作息,才寻求协助的吗?」 听完对方所说的话,我有些震惊到无法言语。一直以来我都不把过去的事情放在心上,因为那对我来说是最不需要在意的事情,但就犹如心理师所说的,以为自己拋弃的过往,其实这些都是真确地发生在我的身上,那是我成长的痕跡,身体会记得、深层记忆会记得,总有一天,这些记忆会形成反扑,一口把我吃进深渊,进而造成我的委靡不振。 于是,我开始了漫长的心理疗程,渐渐地,我发觉我能安稳地入睡了,身体不再感到紧绷,心中那口闷闷的不痛快感也逐渐消散。原来有个能够倾诉的出口,会让自己有如此巨大的改变,只是,有些时候,还是有种异样感挥散不去,但我却说不出来那是什么。 「嗯...我认为那是关于你哥哥的事情。」 「但是,我觉得我已经释怀了,爸爸妈妈的事、哥哥的事...」 「你觉得你释怀了,不代表你没抱持着哥哥自杀的疑问。」 听到这句回答,我顿时语塞。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对哥哥的自杀有任何的不理解,拥有老师及同学的喜爱、拥有爸妈的关爱、拥有善良的性格,几乎拥有一切的哥哥,直到如今,我还是不能够明白为什么要自杀? 「你说过,你哥哥没有留下遗书,也没有任何会自杀的异状,就算老师同学朋友也都看不出来他会做这样的举动,那么,你要不要自己主动去调查这些事情呢?」 「咦...」 我看着他把手上的记事本闔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看着我。 「有时候,真相会让自己痛苦,甚至会受伤,但我们还是选择让自己遍体鳞伤,就是为了得到答案,无论好坏与否,就是为了让自己得到解脱。」 「...卢老师是不是也遇过类似的事情?」 眼前的男子还是带着一贯的微笑不发一语,沉默了几秒鐘后他才开口说今天的时间已经结束了,算是委婉地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我从来没想过去调查哥哥自杀原因这件事,说不想知道是骗人的,只是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流逝,这些原因好像不再那么重要,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我思考了卢老师的话很久很久,我不确定我是否真的想要知道原因,也不确定若我真的知道了真相,会得到怎么样的结局,我会变得更好,还是变得更糟? 在这将近三年的心理諮商的过程中,发现我并不了解哥哥,交友状态、兴趣、喜好、喜欢的食物、讨厌的食物、喜欢的事情、讨厌的事情,我通通都不知道,经常卢老师问我是否知道哥哥的什么事,基本上我是答不出来的。 每每想到此事,就感到心慌与焦躁,我的双胞胎哥哥、与我同天出生的哥哥、一起浮沉在同个子宫38周的哥哥,实际上,这个人到底是谁,说不定我根本就不认识。 03 六年前的通讯录 ◆ 「卢老师这样跟我说,那你觉得呢?」 「那我觉得,你可以考虑去调查看看。」 和王向讨论了那次的疗程谈话内容,他吸了一大口可乐后乾脆的下结论。王向和我从高中就认识了,很清楚了解我家的状况,哥哥自杀的那天,我就是去他家庆生,就连卢老师也是他介绍我去的,这人可以说几乎参与了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经歷,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 听到他这么回答,更让我下定决心去调查哥哥的一切。 「可是说要调查,我毫无头绪要从哪边开始。」 「嗯...我记得我好像还留着你哥他们班上的通讯录,或许你可以一个一个联络?」 「你真的很罩欸,不愧是前学生会长!」 王向得意的笑了笑又吸了一大口可乐,然后我就看着他被呛到,把嘴里的可乐通通喷在桌上。 隔天马上就拿到了高中时期的通讯录,虽然已经是快六年前的资料,我还是试着每支电话都打看看,除了几支电话已经没有再使用,大部分都还连络得上。 每当我报上自己的名字,电话那头的人都会马上说出「啊,你是仲霆的双胞胎弟弟对吧?」,让我心情相当复杂,一来是,就算哥哥离世这么多年,他们都还记得哥哥的名字,那表示哥哥在班上的人缘一定很不错;二来是,明明我把哥哥当空气、绝口不提我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但哥哥的同学们却知道我是谁,不就代表哥哥经常提过我。 但我却不把他当我的亲哥哥。 「仲晏对吧?如果我没记错。」 「是...没想到你们居然会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仲霆这个人啊,经常提到你,但他也说,你好像很不喜欢被太多人知道你们是双胞胎兄弟,所以常常跟班上的同学说尽量不要在你面前喊你仲霆的弟弟或是双胞胎弟弟仲晏。」 「...」 就如卢老师说的,真相会让自己痛苦。我所不知道的哥哥,就算我摆明的讨厌他,他还是处处替我感受着想,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实行他的温柔。 打了越多通电话,我的感觉越来越不好受,讨厌哥哥的那道墙逐渐瓦解,这些年来我的不成熟在此时竟显得如此幼稚与可笑,我不知道到底还要不要持续调查。 「喂?」 「您好,请问是赵品熙吗?我是张仲晏。」 「...仲霆的弟弟吗?」 「是,不好意思初次打扰,我想要问个关于我哥的问题。」 「你是想问为什么他要自杀吗?」 「对,请问您知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现在才想问?」 面对这个问题,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明明是个很简单的问题、明明我可以立刻给出答案,但单单只是话筒另一方传来的女声,却从平淡的口气听出了微酝,瞬间我的体温逐渐升高、心跳也越发加速。 「仲霆刚死的头几年,你什么事情也没做,甚至没看过你表现出丧亲之痛的情绪,怎么突然想知道为什么他会自杀?」 「我...」 「我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们可以因为仲霆给你面子,我不是,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 「等等、不好意思赵小姐,虽然我们同届但还是不同班,我没见过你也不认识你,你也不了解我,这样讲话我认为太过分了。」 听到如此不友善的口气与言论,一股怒气也衝断我的理智,不管是否初次通话,也管不着什么礼貌了。 「讲句实话你就生气,果然跟传闻的一样,不枉费仲霆这么好的个性,真搞不懂他干嘛因为你这种人要大家给你面子。」 「你讲话有水准点,我哥要给我面子是他的自由,不是我逼他的,我也没求他,莫名其妙就把怒气都洒在我身上,难怪你会离婚,哪个男人会愿意跟随时都在生气的女人在一起!」 此话一说出我就后悔了,赵品熙在电话另外一头没了声音,安静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此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不想道歉、也不想转移话题,这段沉默无法判断是难过还是愤怒。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通讯录上你的连络电话已经没有再继续使用,后来打电话给其他人时有顺便问有没有你现在的联络资料,他们有跟我提到你离婚的事情...」 赵品熙又陷入了沉默,时间长到让拿着手机的右手有点疲累,且在这么尷尬的氛围下实在是很想直接切断通话,反正问了这么多人都没得到有用的资讯,只有赵品熙给予不一样的回应,她那么讨厌我,更不可能掌握什么答案。 「唉,再继续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好意思打扰你的时间了,我先掛断...」 「其实仲霆有个一直在交往的对象。」 「...什么?」 就在我要准备结束通话时,赵品熙突然丢出了我完全没听说也令我震惊的消息,哥哥一直有个交往的对象?是谁? 「是你们班上的人吗?」 「不是。」 「还是其他班的人?」 「不是。」 问到这边我有点恼火,根本就是我问一句她答一句,有够浪费时间,就不能直接告诉我是谁就好了吗? 「那这样到底是谁?就算真的有交往对象,你们班上的人怎么都会不知道?还有哥哥过世的时候,没看过有哪位疑似是哥哥的女朋友有伤心的表现,怎么可能哥哥都死了,做为女朋友是不难过的?」 「不是女朋友。」 听到赵品熙既缓慢、又冷冷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有一股冷颤从我的脚底爬升到我的小腿,渗入神经沿着我的身躯逐渐向上,令我感到一股焦虑感。 「仲霆他,交往的对象,是男性。」 我吞了吞口水继续听她说下去,感觉冷汗从太阳穴缓缓流落下来。 「是一位大他12岁的男性。」 待赵品熙最后一个音落下,瞬间突然感到晕眩与噁心,以及胸口传来的闷痛感,我抓着衣领,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可以告诉你想知道的真相,也可以告诉你所不知道的仲霆,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好,明天下午两点,高中附近那间咖啡店,不见不散。」 04 疯女人 ◆ 高中附近的那间咖啡厅,听说已经开了二十年以上了。 还记得每次放学都会和王向还有几个朋友一起在这间咖啡厅待到晚上10点要打烊时再离开,算是高中时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经营这间咖啡厅的是一位留着络腮鬍、微卷长发扎起一束小马尾的高瘦男子,大约六年前老闆是这样的造型,六年后老闆还是这样的造型,据说老闆刚开店时也是一样留着络腮鬍、微卷长发,但没有人知道老闆的实际年龄,我坐在窗边看了在吧檯冲咖啡的老闆,想着时间冻结大概就是在说老闆这样的人吧? 店内的装潢还是与当年一样,用了许多早期台湾的家电家具来做摆设,就算过了那么多年,完全不会有时间流逝的光阴感,整间咖啡厅跟老闆,都像是穿越了过去与现在及未来,不禁產生了时间停止的错觉。 「是张仲晏吗?」 一道女声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我转过头看着站在我眼前的女子,老实说,第一眼我有点被她的模样吓到,她整个人异常的消瘦,留着一头非常非常短的短发,还有脸上及手臂上有难以忽视的瘀青与伤口。 「你是吗?」 「呃、抱歉,我是,你是赵品熙吗?」 「除了我还会有谁?」 态度真的有够差。我在心里头抱怨着,马上就忽略了她那特异的外表,看着她坐下来并猛喝着桌上的杯水,在我开口问她需要喝些什么前,她马上拿着钱包走到柜檯点单,只见她一连串熟悉的动作,果然高中时也是常客吧? 「我们速战速决吧,看要从哪边开始讲起?」 「速战速决有点难,老实说仲霆并没有跟我讲太多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以及对方的事情。」 店员端来赵品熙刚刚点的冰咖啡,我看着她加入两颗糖球两颗奶精,随着搅拌匙在玻璃杯内搅拌发出匡噹匡噹的声响,让我有些失神。 「大概在高二的时候,我在市中心的一间餐厅打工,某一天假日中午送餐时,刚好送的那桌客人就是仲霆,其实要不是仲霆表现得那么明显,我也不会想到他们是情侣。」 赵品熙一口气喝了半杯咖啡,叹了口气用搅拌匙戳着杯内的冰块。 「一开始我看到仲霆是开心的跟他打招呼,结果那傢伙看到我脸色马上僵住,看着我又看着对方,一副被发现的窘态,我根本没多想,这人马上把我拉走,问我几点下班,他想要跟我谈谈,后来才知道对方是他的男朋友。」 「呃…慌慌张张的态度听起来很不像是我哥会有的行为…」 「看吧,你完全就不关心也不在乎,还亏你们是双胞胎兄弟。」 面对眼前这女人的冷嘲热讽,我忍下心中的熊熊怒火,先不论她到底为什么要对我產生这么强烈的敌意,抑或是她本来就这样低劣性格的人,现在唯一知道哥哥生前秘密的也只有她了,得到我要的资讯后,再也不要跟这女人联络! 「总而言之,仲霆有大概跟我讲一下他们之间的事情,但也不会讲太多,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交往多久了、对方是个怎样的人,他没有跟我说得很清楚,但我感觉得出来,他们两个很相爱。」 「那、我哥有提过对方的名字吗?」 赵品熙把剩下半杯的冰咖啡喝完,轻敲着玻璃杯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高傲,我翻了翻白眼起身又去柜檯点了一杯冰咖啡,要了两颗糖球两颗奶精。 「之前在电话里说过了吧,对方大他12岁,当时好像26、27吧,是一名大学的客座讲师,印象中是教数学的,姓什么我不清楚,名字好像叫振衍。」 一听到名字,我整个精神就来了,打开平板的记事本功能,把刚刚她讲的资讯一一记下,大学的数学客座讲师、大约7年前年约26、27岁,现在可能35岁左右? 「你还记得是哪两个字吗?」 「衍我记得是敷衍的衍,振应该是振作的振吧?」 看着我在平板里记下的这两个字,心中有些激动,有种一直处在浓雾谜团中,终于烟雾有散开的跡象,快要看清楚前方的道路。 「那你还有印象他长怎样吗?」 「我只见过他一次,就是在我打工的餐厅巧遇的那次,当时也没有很仔细看他长什么样子,外型身高长相等等我全都很模糊,就当作我不知道吧。」 「这样啊...那你还记得其他什么事情吗?」 店员又送来一杯新的冰咖啡,赵品熙看着另外附的两颗糖球两颗奶精,抬头看了看我,又看向冰咖啡,愣了几秒才动手打开加入玻璃杯内。 「仲霆其实在自杀前几个礼拜,状态很不对劲。」 一直在用平板纪录那些资讯的我听到她说的这段话,让我停下了手,她说哥哥在自杀的那几个礼拜状态不对劲,虽然这样讲很没有说服力,但我再怎么把哥哥当空气、再怎么不关心哥哥,他如果有任何不对劲的状态,我一定感觉得出来也看得出来,但我很确定,哥哥当年完全与平常无恙。 「仲霆脾气变得不好、也没耐心,因为刚好面临大考,其实大家心情都有些浮躁,所以我们都没想那么多,有一次我有看到仲霆看着手机发呆,我有偷偷看了一下手机画面的内容,他们两个好像有想要分手的跡象。」 分手? 「那自杀的原因…」 「我先说好,这我不确定,当时也只是偷看到内容,有可能分手不是自杀主要原因,但也差不多从那时候,仲霆不再跟我说他们两人的事情,我也不好过问,之后事情就发生了…」 浓雾又遮掩住眼前的视线了。 我放下手上的平板,看向窗外的街道,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我不认为哥哥是个会为爱情想不开的人,但我也不认为哥哥会有除了爱情以外的压力,把一切都做得尽善尽美、讨好所有人又时时带着笑容的哥哥,是为了什么事、又或是为了什么人,才决定要结束生命? 「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没关係,谢谢你。」 至少已经得到部分资讯,剩下的就是要找出〝振衍〞这个人,目前已知是大学客座数学讲师,找寻范围应该会减少很多,只要找出这个人,或许就可以解释哥哥自杀的一切谜团。 「那谢谢你今天抽空会面,我就先离开…」 「等一下,凭什么你可以问完就走,谁说我就没问题?」 嘖、这女人到底要干嘛?我按耐着性子又坐回座位上,带着礼貌性的微笑看着她。 「你也不用在那边假笑,丑死了,你一定觉得我这个女人到底是想干嘛对吧?」 「…你有问题就快问,不要讲一堆废话浪费时间,如果要叙旧就不必了,我们本来就不认识。」 水准跟礼貌这两个词她到底有没有听过?完全不留情面的做人身攻击,刚刚看到她弱不经风的外表还產生了一丝怜悯,现在想想真是浪费我仅剩的同情心! 赵品熙又把剩下半杯的冰咖啡一口气喝完,放下杯子双眼直直的盯着我不放也不说话,不过我也没有在怕这个疯女人,皱起眉头狠狠地看回去,别以为盯着看我就会退缩! 「张仲晏,你…」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翘起腿并双手抱胸,双眼还是继续盯着她。但很明显的,她的态度跟口气稍微与刚刚伶牙俐齿的嚣张感不一样,她不断地抹开玻璃杯外的水珠把玩着空杯,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你…跟仲霆确定是双胞胎吗?因为我从来没看过像你这样丑陋的男人,也难怪你自卑会不想和仲霆走一块。」 「赵品熙你真她妈的疯女人!算我白痴还在跟你好声好气留下来听你羞辱我!」 「你也知道你白痴啊?」 啊!真是气死我了!我马上拿走平板并揹起我的背包离开座位走出咖啡厅,头也不回的走到隔壁条巷子牵出我的机车,发动引擎马上离开这个不愉快之地。 疯子!还以为她要讲什么正经话!我生气地又加速了几公里,忍不住在日落夕阳的车水马龙里大骂一句: 「操她的赵品熙以后不得好死!」 05 距离真相的一步之遥 ◆ 凌晨3点03分。 看了一眼右下角的数字时鐘,我打了一个大哈欠并伸了伸懒腰,背脊传来的酸痛感似抗议我的不眠不休,我把笔电闔上并拖着身体往床上躺去。 台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要在茫茫人海中靠两个字以及一个职业找到一个人真的不容易,更何况全台湾的大学接近两百间,他又是客座讲师,堪比大海捞针的程度。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如果他跟哥哥曾经如此相爱,那哥哥的自杀对他来说打击肯定不小,难以保证还会继续留在会令他睹物思人的台湾,或许已不再做讲师、也或许早已出国不在台湾,那找人的难度又再提升。 我看着有些泛黄的天花板发呆,脑中实在想不出一点办法怎么样能够在最短也最有效率的方法找到人,徵信社费用又太坑人、自己找又太花时间与精力,我又没认识什么特别神通广大的人… …神通广大? 「你说要找名字叫振衍、担任大学客座数学讲师的一个大叔是吗?」 王向看着我给他的资料,咬着吸管喝着可乐阅读着上面的资讯,好一阵子都没有说话,只剩下他吸吮吸管以及吞嚥可乐的声音。 「你是我认识人脉最广的人了,能不能帮帮我!」 我双掌合十低下头拜託眼前的傢伙,虽然我知道他绝对二话不说会帮忙,但关于找人这部分确实是有些困难,王向这个人是我认识的朋友里面人脉最广、后台最硬的男人,除了他,我也想不到还能请谁协助。 「可以是可以,我有几个大学同学是教师工会的人,他们应该会认识这个人。」 「你这个人真的是很罩欸!请问先生是否神仙下凡,才来当我兄弟守护我?」 「没什么啦,你知道我缺点就是太讲义气嘛!」 他得意的又吸了一大口可乐,随后被可乐呛到,看到他从鼻孔喷出来的黑色液体,我拿着包离得他远远的,我可不想被泼及到。 大约一个礼拜后,王向捎来消息说,找到人了。 『太好了!那能跟他见面吗?』 『嗯…可能有点困难。』 看到line上传来这回覆顿时让我的心头一紧,困难的点是什么?明明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人,哥哥身上的谜团马上就要解开,却连见面都有困难,是他自身发生了什么难以言喻的事情?还是他… 『他人在玻利维亚南部某一个小镇当志工教师,一时半刻不会回来台湾。』 真是个令人感到五味杂陈的答案。 不知该说意料之内还是出乎意料,有考虑过他可能在国外,没想到居然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明明该是一则好消息,但我还是感到一股无力感,花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得到的资讯、找到了人,要寻找的对方却远在世界的某一处角落,明明似近眼前,却又遥远的无法碰触。 『这么远…』 『我朋友有给我他的电子信箱啦,看你要不要?』 『…你早说啊…』 随后王向传来一串电邮位址,又说了因为那个地方的网路及电力不是很发达,就算发了邮件也不一定会回,总而言之这人还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地活着就是了。我看着line上的讯息想了很久,至少得到了联系方式也算是很大的突破,他总会有需要使用到电脑及网路的时候吧?如果我每天都传一封邮件给他,应该可以让他感受到我的迫切,也可以达成不会被其他信件淹没而被忽略。 于是我马上打开电子信箱准备要填写信件,又突然一个字都打不出来,我该怎么说明我的来意?我该说我是张仲霆的弟弟吗?要是他不愿意回覆我怎么办?好多好多的问题倾洩而出佔据了我满脑子的思绪,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去释怀爸妈与哥哥的事情、花了好一段时间了解了哥哥这个人,围绕在哥哥身上的谜团与真相就在那人身上,我却在最后一刻却步了。 「你会害怕的原因,也许是因为离真相太近的关係吧?」 我向卢老师说着这阵子所做的调查歷程,以及我始终无法发邮件给对方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描述出来,他听完后马上给了我这样的回覆。 「但是,我明明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的重心都放在寻找哥哥自杀的原因,现在你离真相只剩下一步,一旦跨出去了那一步,得到了你一直都很想知道的答案,有可能你接下来接收的不一定是解脱,更有可能、你的生活与人生会有更重大的改变。」 「说明白了,你害怕改变现在安逸的生活型态。」 我低下头不断的抠着指甲,看着粉色的指甲肉变白再变粉、变白再变粉,我不知道老师现在说的话我是认同还是不认同,整个脑海中都是乱糟糟的一团,就像打结的毛线,我找不到可以解开的方法,令我烦躁且焦虑。 对我来说,这辈子从来无法体验什么叫做安逸,爸妈的差别待遇、我与哥哥的天差地远、哥哥死后我背负爸妈的失控、还有长年下来的心理障碍,什么叫做安逸,我不大清楚,尽早得到振衍所掌握的真相,我才能获得安逸吧? 「卢老师,我觉得我不是害怕改变现在的生活型态,安逸是什么,我从来没体验过,但我认为,我可能害怕的,是答案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一口气说出我得出的结论,在我俩之间沉默了半晌,老师一直都没有出声,我抬起头想确认老师怎么都不说话,才发现他瞇起双眼用着奇怪的表情看着我,好像在笑又好像感到很安心的表情。 「呃、老师…?」 「其实身为諮商心理师,我不应该做的就是用刺激你的言论来当作疗程,但我很想知道,如果我用诱导的方式,能不能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直存在你心里深层的那个答案。」 卢老师看起来像是很放心地笑了一下,我还是有些一头雾水,但确实是,此刻我的内心原本的纠结与不安都消散无踪,好像在我刚刚说出口的那一刻起,就是我应该做的、也是我要的答案。 「会害怕是必然、会退缩是自然,这就是人类正常会有的情绪。」 收起了笑容但还是带着温柔的表情的卢老师缓缓地说着,不同方才的斩钉截铁与强硬,又回復以往帮我做諮商的那个卢老师。我松了口气,老实说我刚才有点愤怒也有点恼羞,卢老师说错了一些事情,但也戳触了我的痛点,当下让我有些失望及难受,还好老师还是原来的卢老师。 于是,在结束諮商后回到家,打开笔电后点开信箱,迅速地填写邮件内容,在我不断地反覆来回确认信件内容,确定没有任何不妥或是遗漏的地方后,我按下了发送键,直到画面出现发送成功的四个字,我居然想大声欢呼说,我做到了! 只是手指轻轻一点这么小的动作,这个跨不去的障碍却让我烦恼许久,而如今这么依稀平常的事情,居然会让我开心得想大叫。无论对方是否会回信与否、无论真相到底是什么,我等同于踏入泥沼,需用力向前迈进,才不会越陷越深、动弹不得,我点开寄件备份,找到刚刚发给对方的信,再一次阅读了上面的内容: hi您好 突然冒昧来信打扰,希望不会造成您的困扰。 我是张仲霆的弟弟-张仲晏,因某些原因的关係,取得了您的电子信箱,并想和您谈谈关于我哥跟您俩人之间的事情。 老实说,哥哥生前我与他并不亲,在事情发生后过去了那么多年,我开始想了解哥哥的过去,也偶然得知您与哥哥是恋人关係,虽然现在提到这些事情也许会打击您的心情,但请您务必告诉我,究竟哥哥在认识您到自杀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心境变化? 拜託请回覆我,等了解一切后,就不会再打扰您的生活! 谢谢! 06 习惯 ◆ 放在书桌上的手机不断地震动,我拿起手机看了一下萤幕上的来电显示,眉头不自觉地紧紧皱在一起,又把手机丢回书桌上任由它持续地响震。 几秒鐘后,手机的震动停止,我看着时鐘的秒针向下走了五格后,手机又开始震动,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叹了一口气,决定接起电话。 「干什么?」 「每次都这样,打三次电话,第四次才接起来。」 「赵品熙你很烦,你到底要干嘛?」 自从送出那封电子信件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左右,没收到对方的回信,反而持续收到赵品熙的来电骚扰,每次打来都是讲些不知所云的内容,果然就是个疯女人,有病怎么不去看精神科? 「你收到回信了没有?」 「没有,然后关你屁事?」 「口气给我注意一下喔,老娘好心关心你耶!」 「你的不关心就是对我最大的关心,再见!」 在她开口说话之前,我马上掛断了电话,果然没多久这个疯女人又打电话来,我还是接了起来。 「没礼貌!我还没说话呢!」 「你好意思跟我谈礼貌这件事?你有什么屁话就快讲,一天到晚打电话来讲废话浪费我时间,到底要干嘛?」 「长得丑就算了脾气还那么差,难怪到现在都还单身,替你感到可怜啦!」 如果智慧型手机的萤幕像任意门可以穿透过去,我绝对毫不犹豫立刻就伸手过去掐死这个疯子!离婚后的生活很间是不是?只会打一堆电话来嘲讽我,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失婚的疯女人间暇娱乐是嘲笑单身男子,可怜的是谁? 在赵品熙这女人胡言乱语几分鐘后,终于心甘情愿地掛电话,我也感受到疲惫不堪的席捲而来遍佈身心灵。 「你没有想过要把对方电话黑名单之类的吗?」 在隔週的諮商疗程,我将这件事情告诉卢老师,而在面对老师的疑问下,我思考了几分鐘,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无法做出封锁赵品熙这件事。 「仲晏,其实我听你描述赵品熙这个人,我认为她只是对你產生了莫名的情感依赖,是不是曾经在某些时候,你做了什么事情,让她对你有了依赖感呢?」 「我跟她才见过一次面,她是能对我有什么情感依赖啊…」 我们两个见面就只存在咖啡厅的那一两个小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是能做出什么让她產生情感依赖的行为?我只记得我俩完全不对盘,从见面到离开都是非常嚣张跋扈,是能发生什么特殊情谊? 「不然,你要不要好好地静下心来,跟她谈谈看呢?」 「我每次都有问她要干嘛,之后她就只是讲很多无关警要的事情,不然单纯就是对我冷嘲热讽。」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採用聆听的方式。听你告诉我的情况看来,你是先入为主认为她就是来找麻烦,自然刚开头的口气就是『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那她就会给你『你想要她做的反应』,如果你站在『我会好好听你说』的心情来面对她,她也许会发现你终于愿意聆听,就会做出『有想要告诉你的讯息』这个反应。」 我仔细听着好像有点艰涩难懂的解决方案,卢老师看着我深锁的眉头,笑了笑说没关係,简单来说就是心平气和地好好聆听与说话就可以了。 过了一个礼拜后,赵品熙又打电话来,我看着来电显示,想到了之前卢老师告诉我的事情,我深吸一口气之后,接起了通话。 「咦!才第一通你就接啦?」 「怎么了吗?」 「呜哇!开口第一句不是骂我,你好怪!」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把怒火换成长长的气吐出来,来试试看卢老师的方法是否有效用,暂时先心平气和,如果这个疯子还是一样疯癲,就狠下心来封锁她!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你…你这样好反常!很噁心耶!」 「我想说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只是都不好意思开口,老是用别的话题带过,之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给我,不断地轮回这样的行为?」 电话另一头赵品熙难得的安静下来。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刚刚那句话也是随口掰的,但照着她这样的沉默,难道我意外说中了? 「喂?赵品熙?」 结果在我唤了她的名字后,她喀地一声切断了通话,简直莫名其妙!是恼羞成怒、还是被说中了而感到害羞?怎么想也不可能是第二个,不过也好,看来今天不会再遭受她的骚扰… 才刚这样想完,赵品熙又打电话来,怎么?该不会真的恼羞成怒要骂人吧? 「喂?」 「…我想要问你一件事。」 啊、来了。 「你还记得在咖啡厅时,我示意你再叫一杯咖啡给我这件事吗?」 「记得,然后呢?」 「你…当时是不是还请店员另外附两颗糖球两颗奶精?」 「好像有这回事吧,所以呢?」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可以不要开头得这么莫名、就连随便问个问题都这么莫名吗? 「呃、当时你点第一杯不就都各加了两颗吗?所以我想你喝咖啡的需求就是这样,所以请店员这样附啊?」 「所以我才问为什么?你大可不用这么做。」 为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 观察每个人的行为及情绪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为了避免爸妈在我身上挑出鸡毛蒜皮小事来找碴,能尽量降低被挨骂及惩罚的机率就尽量降低,察言观色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能做好就做好、能完美就完美,儘管大部分还是会被抓去挨打。但长年下来养成的习惯其实在各种场合上都还算是蛮好用的,也不知道算是福还是祸,至少这样的习惯,让我面对外人时比较能给人良好的印象。 「因为习惯。」 「就算是我这种人?」 「就算是你这种人。」 赵品熙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 拿着手机的左手有些痠疼、左耳也因为贴着手机太久而发痛发热,但我还是耐着性子等着赵品熙的开口,老师给的建议与方法似乎是奏效了,或许可以在这一刻得知这女人不断胡言乱语的真相。 「张仲晏,如果我这个时候想要跟你说关于我自己的事情,你想听吗?」 「如果你要说的话,我就听。」 不知道是收讯的问题还是错觉,赵品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但她还是很正常的说了晚上七点有没有空,高中附近的咖啡厅见。 大约在六点半左右先抵达了咖啡厅,踏进咖啡厅让我產生了时间停止的错觉,我甩甩头回过神,先在柜檯点了一杯冰拿铁,打开钱包时我愣了一下,抬头又跟店员再点了一杯冰咖啡,两颗糖球两颗奶精。 两杯咖啡才送来没几分鐘,赵品熙就进门了,她还是跟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异常消瘦的身材、有稍微变长但还是非常短的短发,但身上的瘀青及伤口变得比较淡了。 她往我这边走过来,好像开口要说些什么,结果整个人像冻结般愣在桌前,双眼盯着桌上的冰咖啡看。整个行径看起来超级怪异,我瞬间后悔答应跟她约出来,这女人本来精神好像就有些不稳定,会不会今晚过后就会被她杀掉? 我站起来在她眼前挥挥手,她才像是大梦初醒般回神过来,表情感觉有些尷尬的在我对面坐下来。 「好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就跟上次一样,赵品熙毫不犹豫地把两颗糖球两颗奶精全都加入了冰咖啡里,只不过她没有一口气喝掉半杯,而是让搅拌匙不断地在玻璃杯内搅拌,深棕色的咖啡逐渐变成奶茶色,搅拌匙随着冰块一起撞击着玻璃杯发出匡噹匡噹的声响。 「其实,我上次不是要讲那些话嘲讽你的,只是当我想说的真心话到了我嘴边,我却说不出口,反而说出口的却是令人生气的字句。」 我静静地听着她说话,感觉原本在她身上的跋扈全都收进了她的内心深处,在我眼前的只是个普通又脆弱的女人。 「我很喜欢仲霆,但我的喜欢不是爱情的喜欢,只是朋友间的喜欢,我从小家境就不好,也不太会与同龄人相处,但只有仲霆用他的方式来跟我相处,我们两个会聊好多好多内心的话,所以他死了以后,我就失去了我唯一的心灵支柱、也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 她啜饮了一小口咖啡,停顿了很久,又开口继续说着。 「我跟仲霆高中时也很常来这间咖啡厅,冰咖啡加两颗糖球两颗奶精一直都是我的习惯点法,我交往过好多任的男朋友,没有一次记得我的习惯,只有仲霆记得,而且是我们两个第一次一起来这里时,他偶然看到,就记住了。」 赵品熙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泛着的泪光却带着笑意,而我在她眼中却感受到了,她看的不只是我,还有她无尽的思念。 「就跟你一样,你们兄弟俩都是看到,就记住了。」 07 受伤的人 ◆ 如果要形容赵品熙的人生,大概就像是老牌电视台拍的电视剧,剧情内容老套,却会犹记于心且產生同情。 越晚人就越多,整间咖啡厅都显得热闹极了,闹哄哄地好像在开派对,但对我、对赵品熙来说,专注在她的人生故事里,安静地像只有我们两个人一样。 「仲霆过世以后,我觉得我心中好像什么也跟着死去了,缺少了依靠,我非常没有安全感,再加上我妈得了血癌,我一个人真的无法支撑下去。」 「大一念到一半就休学了,听说酒店可以赚很多钱,所以我就跑去做,前期真的很辛苦,但到后来就有固定的客人,所以钱越赚越多、酒也越喝越多、我也越来越迷失自己。」 「等我终于赚够了钱,终于能送我妈去动手术,手术是成功了,但她没撑过后来的併发症,等于我这么辛苦陪笑陪醉,都是白费力气。」 「我当了三年的酒店小姐,每天都在钱与酒之间度过,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但当我清醒时,我会想到妈妈、也会想到仲霆,我就会好想哭,我好想他们,可是他们都不在,所以我又会喝酒继续麻痺自己。」 「我常常在想,如果仲霆还在的话,不知道他会怎么看待现在的我?他又会用什么方式来帮助我?我无时无刻都感到非常无助,真的好想要有个人可以陪我说说话、安慰我,告诉我你已经非常努力了,可以不用这么逞强。」 她用平淡的口吻说着她自己的故事,冷静地好像只是在陈述一则小说篇章,她任由自己的眼泪不断地沿着脸颊直直滑落,但没有要拭去的意思,每当我抽出一张纸巾给她,她才会发现满脸的泪水,就好像失去了知觉一样,无法控制这些倾巢而出的生理反应。 「直到后来遇见我前夫,他也是酒店常客,但他从来没点过我的檯,只是刚好那天我同事请假,我帮她代班,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他讲话很幽默,也很有内涵,很多来酒店的客人都在炫耀自己有多厉害、赚多少钱,但他不是,他就是单纯来喝酒聊天的,会仔细听我说话、会称讚我、会安慰我,好久没有这么安心的感觉了。」 「我们两个人一起出去约会过好几次,就突然有一天,他跟我求婚,我二话不说马上答应,登记完后就辞去了酒店的工作。」 「我们没有办婚礼,我也无所谓,我想要的就是一个家、一个会听我说话的人,我爱他、他爱我,那就够了。」 「结果我们结婚半年后,他开始露出本性,只要心情不好,他就会打我、骂我,之后还变本加厉,手边有什么东西就往我身上砸。后来才知道,他交往过很多任女朋友,都是受不了他动不动就打人而分手,在我之前还有两段婚姻,也是因为家暴而离婚,但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被他家暴了一年多,前阵子他才终于妥协签下离婚协议书。」 「我好累,我想要的就是有个人能够陪伴我,就这么卑微的愿望,为什么都无法实现?」 第一次我们没有针锋相对、第一次看见她如此平凡且脆弱,我们聊了很久很久,咖啡厅从人满为患、到人群逐渐散去,直到老闆翻牌告诉我们说他们休息了,我们才转移阵地到附近开到深夜的餐酒馆,到了凌晨两点半,我们才结束了对话。我有一种看了一部很长很长的电影,演完了、散场了,但悸动却一直在心中挥之不去,不断地回想方才的内容,难以想像的事实是实际上演着。 「不好意思,结果讲了这么久。」 「没关係,就当作了解彼此。」 也许是宣洩了一直以来都无法对任何人说出的真心话,赵品熙整个人看起来比较有精神,同时也散发了满满的尷尬感,她变得有点不好意思看着我,眼神不断地在闪躲。 其实我也不是不懂,初期接受心理疗程时把所有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告诉卢老师后,也是满满的尷尬,就好像赤裸裸的站在大街上给别人看自己身上的所有秘密。但同时也感到很放松,有个会仔细聆听的对象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也在一来一往的互动中,取得心情最舒适的位置。 「早点回去休息吧,我送你。」 「不用啦,我就住附近而已,走路就会到。」 「我送你吧。」 她终于抬头将眼神对着我,有些呆滞的点点头,于是我们俩并肩一起走在深夜的无人街道上。这天正好满月,天气很好,皎洁的月光打亮整个马路,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时而看着月色、时而看着一旁的街景,但气氛已经没有刚才的窘况,此时的赵品熙还开始哼歌,哼的是什么歌我不知道,因为全程走音,但我也并不觉得难听,反而感觉还挺好的。 「到了,就这。」 大概走路才十分鐘,我们就到了一幢没有很新的公寓住宅,她说离婚后就搬来这附近,因为离学校近、房租便宜、生活机能很方便,反正她也只有一个人,也不奢求什么。 「真的很近。」 赵品熙对我微笑了一下,我才想到,我从来没看过她笑过,其实她笑起来的样子,很漂亮。 「你也早点回去吧,掰掰。」 「掰掰。」 她走到公寓前的铁门前,迟迟没有开门的动作,我正觉得奇怪之际,她转过身看起来欲言又止。 「我、我下次,还能找你聊天吗?」 这发展让我有些意外,但我没有表现出来。我想到移情作用这个词,照理说我应该拒绝她,但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我也不反对跟她在一起的感觉。 「我有空的话。」 她好像有点疑惑的看着我,但最后还是给了我一个浅浅的笑容,转身打开门进去了。 我沿着原路走回去,一路上都在想着赵品熙的故事、哥哥的故事、他们俩的故事,想想也真是神奇,我跟赵品熙从电话开始就水火不容,见了面还是只有互看不顺眼,就连之后她不断地打电话骚扰我,我们都还是吵个不停,但却花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两人的不和瞬间瓦解,似乎也改观了彼此之间的误会。 『很抱歉我之前说你离婚是你的问题。』 『我也是,我不知道你们家的状况,还有你遭受的待遇,仲霆从来没讲过。』 『我想,我哥也是考量到很多原因,其实不讲才是对我最好的选择,毕竟,我们都是受伤的人。』 『嗯,我们都是受伤的人。』 在骑车回去的路上,我突然想起来国中的时候,因为考差了被妈妈打得半死,还被威吓说不可以吃晚饭,整个晚上被罚站在阳台要等他们都吃完才能进屋,我忍着痛、忍着眼泪看着夜晚的街景,家家户户及街道上闪烁着不同顏色的灯光,迷幻的令我着迷,也许是我也有些疲累了,我慢慢靠近阳台的围栏,想要下去捕捉这些顏色,哥哥这时候打开了阳台的门窗轻轻地喊了我的名字,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一脚跨过了围栏,我抬起头看着背对着屋内灯光的哥哥,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记得他说了句: 「帮你留了晚饭,快来吃吧。」 我就像是被催眠似的呆呆地说了声好,颤抖着双腿走进屋内、坐上餐桌,开始狼吞虎嚥的吃着,哥哥只是拉了把椅子坐过来,手上拿着药膏及棉花棒,细细地在我手臂上、腿上的伤口涂抹,因为我太累太饿了,完全不想管哥哥在对我做什么,那天我就只是吃,哥哥就只是帮我擦药,我们什么话都没说。 都忘了有这回事,原来那天晚上,我差点就死了。 视线突然变得有些模糊,天气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就下雨了?停好车后把安全帽拿下来想赶快回家,才意识到根本没有任何雨水打落在身上的感觉,但我却感受到滴落在脸颊上的湿润感,我摸了摸脸、又摸了摸眼角,才发现我流泪了。 就跟赵品熙一样,无法控制泪腺產出的眼泪,只能任由这些泪水不断地流落出来。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我是边哭边吃,哭不是因为伤口疼,哭是因为、我这么讨厌哥哥,但他还是为我留了晚饭、帮我处理伤口,我最讨厌的人,却是全家人对我最好的人。 从那天晚上过后,我再也没哭过了,哥哥死的时候、爸妈死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却在这个时刻,我想起哥哥用他的方式救了我一命、用他的方式照顾着我、用他的方式爱着我,我怎么现在才发觉这件事情? 我坐在机车上哭了出来,内心难受的情绪膨胀到塞住了所有感官,我只想哭一场,想把这几年所有压抑的情绪都随着眼泪一起发洩,我不敢说我想念哥哥,但是我很后悔没有好好跟他相处、没有在那天晚上跟他说声谢谢,我很后悔,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08 人类的情感 ◆ 很常听别人说〝失去后才懂得珍惜〞这句话,以前我都是不以为意或是嗤之以鼻,我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事物,自然就没有所谓的懂不懂得珍惜这件事。 但当我感到后悔没有好好跟哥哥相处,我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深远感慨,那种惆悵与感伤,深深烙印在最纤细的情感神经上、挥之不去。 我就这样坐在机车上哭了不知道多久,待情绪变得比较稳定后,我深吸了一口气并擦乾了泪水,随着哭泣的情绪将所有的压力一起洗净而空,似乎感觉好很多。我看了看手錶,时间显示凌晨四点多,没想到居然要早上了,我打开手机想看看有什么讯息,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讯息好像就没有什么特别的…等等? 电子邮件我每天都会查看,但一直都没有收到回信,本来今天也是一如往常没有收到任何新信件,但我忘记了,还有垃圾邮件。垃圾邮件旁边显示未读有二十几封,我点开后仔细看着每个寄件人信箱以及标题,终于在中间地方找到了,寄件时间是上礼拜!原来他这么早之前就回信了,但我却忽略掉垃圾邮件这件事导致我一直等不到回信,而且这中间我还又发了几封信给他,觉得自己好糗的抹了抹脸,却又止不住兴奋与紧张! 终于他回信了!不知道他会给我怎么样的回覆,我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邮件,阅读上面的内容: dear仲晏 你好,谢谢你的来信。 很抱歉这么晚才回覆你,因为我人现在在玻利维亚南部的一个小镇当志工,这里网路及用电都不是很方便,大概一个月只有两三次会到乌尤尼盐沼那边的饭店使用电脑查看一些资讯,刚好你寄来的时间正好是饭店的高峰期,电脑不方便外借,所以就迟了比较久。 对了,你知道乌尤尼盐沼吗?是有着天空之镜美称的观光胜地喔!在这个地方会让我感到非常平静与祥和呢,希望你有一天也可以来看看,这里也是我跟仲霆说好要一起来旅游的景点之一,可惜最后我还是只能一个人来,也算是我人生的缺憾之一吧? 老实说,我很意外也很高兴你寄信给我,告诉我想知道仲霆与我认识到自杀这段期间所发生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比较想当面和你说说这段故事,只是你懂得、我不太方便。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很想念他,不知道你是否也一样呢?这件事不会造成我心境上的影响,我也是个歷练过很多的大叔了,当然在他离开后的头几年我也非常痛苦,后来得到了可以去到世界各地落后地区教书的名额,我认为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是我可以执行与仲霆不能一起实现的旅游梦想,二是当作调整自己的心情,同时也重新寻找与认识自己。 来到国外教书已经三年了,暂时还没有回去台湾的打算,老实说我自己也还没有准备好回去,台湾有太多太多我们两个共同经歷过的好与不好,多的是感伤的过往,而在国外则开拓了我的视野,一个人的时候会想起很多曾经我与仲霆度过的美好时光,就好像他还在我身边一样,一起看看这个世界,那种感受会让我比较好过一点。 因为每次能够使用电脑的时间很短暂,我只能用分批寄信的方式告诉你仲霆的事情,很抱歉不能一次交代清楚,希望你能够见谅,我会尽量把整件事情都告诉你。 希望你还能继续来信给我。 李振衍。 我用毛巾擦着还湿润的头发坐在床沿,拿起手机又再看了一次这封信的文字,虽然已经早上六点多了,将近快一天没闔眼睡觉,但我还是没有任何睡意,从信里的文字内容看来,他看起来过得还不错,对于哥哥的事情也很大方的要告诉我,为此我也松了口气,虽然要接收到整件事情的真相应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过至少找到人了、也连络上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照着他写的内容看来,哥哥应该不是为情所困而自杀,相反的、他们感情可能比想像中的还要好。这令我不禁好奇,不知道哥哥在爱情里会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一开始得知哥哥的交往对象是男性时,我真的很惊讶也很不知所措,哥哥一直以来都是好好先生的形象,他好到我从来无法想像他会跟什么类型女性交往,如果哥哥有女朋友,应该会引发一场腥风血雨的战争吧?但如果哥哥有男朋友的消息公开出来,也不晓得会发生怎样的效应,虽然台湾是很开放的社会,但充满歧视的人还是存在着,就算哥哥做人再成功,可能也免不了一阵舆论。 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反正知道所有事情真相的人愿意告诉我完整的故事,那还比较重要。不过说要回信嘛…虽然收到回覆是很开心,但回信的内容能写什么实在是想不到,跟他话家常很怪、讲太正经的事情也不太对,猛然想起这也是一大难题之一,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思考着要怎么回覆比较好,不知不觉就失去意识了。 啊、我居然睡着了!等我惊醒起来看了一下床头的电子鐘,已经是下午一点,还好这天是假日,不用赶着上班。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又揉了揉眼睛,习惯性拿起手机看有没有什么讯息,解锁后跳出来的第一则讯息就是赵品熙,我点开对话框,跳出来赵品熙的讯息写着『早安,或者是午安,昨天谢谢你。』,礼貌及客气有别于之前她的疯癲,还是很不习惯我们两个之间的改变,但面对她的坦承以及变化,我不自觉的勾起微笑。 『不会,也谢谢你跟我说你的故事。对了,李振衍他回信给我了!』 送出讯息后她马上已读,这女人是守在手机前面吗?马上已读吓得我一身鸡皮疙瘩,没多久她传来讯息说想知道对方回信的内容,我将信件画面截图并传送过去,过了几分鐘赵品熙又传来回覆: 『他感觉也是个很温暖的人,而且照他的信件内容来看,他们感情比我们想像得还要好。』 『我也这么认为。』 我们又随便聊了几句后就结束了对话,我放下手机伸了伸懒腰从床上起来,肚子因为整夜没进食而发出飢饿的声音,我在心中盘算着先去梳洗再吃个东西,晚上是一个礼拜一次的心理諮商,正好也可以跟卢老师报告一下进度。 「这礼拜过得如何?」 「昨天…还是说今天呢?我用老师建议我的方法回应了赵品熙,也确实成功了,她把真正想跟我说的话全都告诉我,我们从昨天晚上一直聊到今天凌晨,两人之间的感觉变了很多。」 「怎么样的感觉?」 「呃、就是…我们变得不再针锋相对,她对我也比较和善一点,我也觉得她没有那么疯癲,只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让我產生想保护她的念头…」 「是什么原因让你產生想保护她的念头呢?」 「就、就是…」 我挣扎了几秒鐘,还是将赵品熙的事情简单地告诉卢老师,我无法判断卢老师的表情在想什么,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换个姿势继续聆听,有时会敛下眼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 「其实这是人都会有的情感,一开始赵品熙用强势的态度武装自己保护自己,但她在你面前卸下了那付盔甲让你看见她的伤口,这是件不是容易的事情。」 卢老师手也不停地在笔记本上写着字、说着话,原本没表情的脸掛上了浅浅的笑容,没多久便抬起头看着我。 「表示她很信任你,而你也因此对人產生了特殊的情感,我很高兴。」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确实在最一开始的諮商时,老师就说我的情感起伏不大,对人也不太有兴趣,希望我能多对身边的人多一点理解而產生不一样的情感。原先我不是很相信老师说的话,我自己并不认为我对人没兴趣,我也有朋友、我也能够对人的各种情绪產生理解,不懂哪里没兴趣了。 『那是因为你一直都在勉强自己。』 犹如当头棒喝的解答,我才开始试着去面对自己的心已及真正的想法,逐渐拋开过去、迎接现在,到老师说他看见我诸多的成长改变,他感到很高兴,我才终于觉得自己变得更好了。 「啊、对了!还有,对方终于回信给我了!」 「...这应该才是首要告诉我的事情吧?」 卢老师一脸无奈的看着我,我尷尬地呵呵了两声,便把回信内容以及正在思考要怎么回覆的想法都告诉了老师,只见老师的表情似乎进入了恍惚,看起来就好像也回想起了自己的过往似的,他沉默了一段时间才开口说话。 「其实你也不用想太多,听起来对方已经释怀很多,也许你可以用跟网友聊天的方式去做回覆,可能你觉得你跟哥哥没有任何交集,但你们曾经是家人,一起在同个环境生长,仔细想一想的话,你会发现有很多话题可以跟他说的。」 諮商结束后在回去的路上、以及到家后,思考着老师说的建议想了很久,如果我不要被侷限住只能关于哥哥的话题的话,那确实有很多事情可以告诉他,虽然多半都是不好的过往。 hi振衍 你好! 谢谢你的回信!很感谢你愿意告诉我关于哥哥的事情,犹如我信件所说的,我跟哥哥并不亲,所以在决定要怎么回信给你时让我很烦恼,我无法举例出关于哥哥的事情,说来还真有点羞耻,希望你能告诉我关于他所有的事情,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可以。 不清楚哥哥是否有跟你聊过我们兄弟俩的家庭状况,因为他很优秀,于是父母两人把所有重心都放在他身上,我与哥哥之间所接受差距极大的待遇,也是因为还小不成熟,把所有的怨恨都怪罪在他身上,直到最近因为调查哥哥的事情,联络了以前很多他的同学及朋友,才知道哥哥是个多么温柔的人,也想起了很多哥哥对我很照顾、但我却嫌弃他的难堪回忆,我非常后悔,却永远都无法挽回。 请问你跟哥哥认识了多久呢?我听哥哥的朋友说,你们好像交往很久了,感情一直都很好,从你的回信我可以感受到你们坚定的爱情,我一直都无法想像哥哥在爱情里的模样,他一直都是很温柔、坚强、人见人爱的人,因为太过完美,反而会有种他不是凡人的错觉。 其实我真的有很多很多问题想要询问你,但也不知道该从何开始问起,像是哥哥为什么要自杀这件事,我们从来没找到遗书,也不知道自杀的原因,对我们来说,哥哥几乎拥有了一切,那是什么原因让他决定离开人世呢?很希望有一天,能够让真相明瞭于世。 那就、静待你的回覆了! 谢谢! 09 男女纯友谊? ◆ 「你最近怪怪的。」 我吸了一口手上的鲜奶茶,对着王向挑眉想用眼神表达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问你,我们认识多久?」 「高中到现在,差不多八、九年吧?」 「我们是不是非常熟悉到对方身上有几颗痣都知道?」 「我??我不知道喔??」 我眼神闪躲假装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刻意跟王向拉开距离,他翻了一个白眼伸手把我拉过去。 「靠邀我打个比方啦!」 「是啦是啦,到底要表达什么?」 「表示我非常了解你,你有什么奈米改变,老子我会马上看出来好吗?」 我把最后一大口鲜奶茶一口气吸完,再把杯子丢到路边的垃圾桶,我拍了拍手思考着到底哪里改变明显到让这傢伙看得出来? 确实最近调查哥哥的事情有很大的进展,而我和赵品熙之间的关係也改善很多,她的状况比起我们初次见面的疯癲与口无遮拦,整个人变得比较圆滑,虽然多多少少这女人还是会讲些让我火大到想掐死她的言词,不过整体来说,我们相处得还不错。 至少,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是吧? 「因为哥哥的事情有进展的关係吧?」 「少来,才不是这么简单就看得出来的原因!」 「好啦好啦王大侦探,您就说说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小的我改变巨大,您一眼就看出来了?」 王向眯起双眼死盯着我看,这人单眼皮本来眼睛就很小了,他一瞇起眼看起来超像日本电车上会色瞇瞇盯着女高中生看的怪人,让我不禁打了冷颤,不自觉地退了几步。 「退什么退!给我回来!」 「抱歉抱歉,我的本能告诉我要离你远一点??」 他忍不住骂了几句难以入耳的脏话,我边笑边安抚他,这傢伙才深吸一口气先给了我一拳才继续他要说的话。 「你??是不是恋爱了?」 「what?」 前面闹了这么久,居然给了我意想不到的答案,恋爱?跟谁? 「赵品熙啊。」 「哈!我跟那个疯女人?noway!虽然我们关係变好了,但不代表我喜欢她,ok?」 「我刚刚前面说什么?我们认识那么久,你有什么事我不了解的?你这个人只要被说中、被猜中,就会中英夹杂着讲,整个人都怪腔怪调的。」 本来我还想反驳什么,结果被这么一说,我更不敢讲话。仔细想想好像真的是这样,以前一群臭男生聚在一起讨论着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只要被猜中,我就不自觉地会变成假abc,儘管我表现的再自然,长期下来的行为模式让熟悉我的人只会更明瞭我的口是心非。 「你也不否认,其实你对她有好感是吧?」 我不否认。 当我们开始正常聊天以后,发现两人的兴趣及喜好非常相近,再加上同所高中所拥有的共同回忆,一旦开啟了话题就停不下来,曾经的老师、曾经的教官、曾经的同级生们,经常一个不注意,就聊到了深夜。 明明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非常差,几个月前我们几乎还处于在水火不容的状态,以开骂为起头、以咒骂为结束,在心中发誓打死不相往来,却在短短的几天、不,几个小时内,将各自的伤疤摊开来原谅彼此,找到了属于我们最好的相处模式。 或许可以说赵品熙是因为过去的经歷造成了她產生移情作用在我身上,应该是要极为避免,但我不反对她对我的依赖,到不如说,有人全心依赖我的感觉其实很不赖。 「哎呀,没想到我们家的小晏晏长大了,居然要谈恋爱了!」 「我的天啊!我跟她根本连一撇都没撇上,怎么就变成谈恋爱!」 「想当年,那个害羞又难以相处的臭处男小晏晏,居然开始跟女生每天早安晚安!」 「什么叫做臭处男!你这个凭实力单身的臭直男没资格说我!」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直接在街上打起来,豪不避讳有多难看。我常常想着,像我这种人,有王向这样的人愿意当我朋友真的很好,先不论他的幼稚个性,他整个学生时期都属于在校园的顶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就算现在毕业出社会,他还是属于在社会阶层最高阶的那个人,凭藉着他的交际手腕,认识很多很有份量的人,无论我有什么难事,交给他都能好好解决。 像我这样的人,被他当成兄弟,我很高兴。 「但我说认真的啦,你是不是真的在跟赵品熙曖昧?」 我们追打嬉闹了一段路后,在附近的便利商店停下来喘口气,两人走进店内停在饮料柜前看着理头的瓶瓶罐罐挑选着要喝的饮料,边吹着冷气想先休战一会儿,王向挑了一瓶可乐后又开口问了我,这人还真不死心。 「完全没有,我们就是单纯聊天。」 「这世界上哪有男女纯友谊,哪天聊着聊着就在一起了,女生的心很容易被聊走,尤其像她刚离婚的失婚妇女,如果你对她有好感但没有要更进一步的话,就不要跟她聊太多吧。」 我扭开刚结完帐的乌龙茶瓶盖先喝了一大口,王向这人就像老妈子一样爱操心,明明自己不擅长对付女性,真不知到哪来的自信跟我讲男女关係。 「我相信有啊,而且我们本来两人本来就不喜欢对方,每天聊的都是以前高中的事情,要不然就是共同兴趣话题,不可能会发展成别的关係啦。」 「你难道不知道那些爱情小说或是偶像剧里演的,男女主角一开始跟对方互看不顺眼,最后越走越近就在一起了,这叫欢喜冤家,你跟赵品熙就是!」 「有好感不代表会昇华成爱情,还有,你这个人每段恋情被分手原因就是因为你一点恋爱情商都没有,哪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只要我们开始争论,我就会拿恋爱经验堵他的嘴,王向都会气得牙痒痒的什么话都不说,他的每段恋情都很短暂,分手原因都是他一点情商都没有,这是王向这个人最大的痛处,但又改不过来,这招每次都很好用,屡试不爽。 听到我这么说以后,这人开始憋着嘴不说话,自顾自地扭开可乐的瓶盖一口气喝了一大口,我看气氛不对先往旁边站了一大步,果然王向又被可乐呛到直接喷了出来,洒了便利商店一地,只见柜檯的女店员脸色难看的走出来拿了拖把将地板拖乾净,我则是默默的离开店内,留下王向一个人不断地哈腰道歉。 我在店门口伸着懒腰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天气非常好,晴空万里阳光普照,几乎形容好天气的用词都可以拿出来使用,从寄出信给李振衍后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差不多应该也要回信了吧?不知道又会得到怎么样的故事?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传来讯息的通知,我拿出手机解锁萤幕,以为是电子信箱的通知,结果是赵品熙传来的讯息,我没有发觉自己正在微笑,也没有发现王向已经走出店外来到我身后闷不吭声,就只是看着我打字回覆她,在我一按下发送的瞬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走我的手机。 「靠邀吓到我了!还我啦!」 「『我也觉得那部电影的特效及运镜不够出色,还有找来的演员演技不够纯熟,真是浪费了那本原着小说改编的剧本』,然后你回什么『我也这么认为!你还记得整部电影最高潮的哭戏,应该把重点放在男主角难得的真情流露,但剪辑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把女主角的画面放得比男主角多!』,你们这什么聊天对话?」 「呃、电影欣赏?」 「你们这是影评吧?然后你们的对话好无聊,通通都是在讲电影的事情!」 「哪会无聊,我很难得找到有人愿意跟我聊这个话题欸!」 王向一脸嫌弃地将手机还给我,边甩甩手边说老子我真的担心多馀,还想劝你不要毒害人家。对于这人一下莫名积极一下莫名放弃的行为哭笑不得,此时手机又传来震动通知,以为是赵品熙又传来了讯息赶紧点开来看,结果居然是李振衍的回信! 「李振衍回信了!」 「哇操这才是我有兴趣的话题!」 听闻我的惊呼,王向又蹦跳跑回来盯着我的手机萤幕瞧,犹如开箱的兴奋感,我点开了邮件,开始阅读内容: dear仲晏 其实关于你们兄弟俩的事情,我也很清楚,实际上仲霆比任何人想得还要不坚强,他所表现的一切都只是在逞强,他非常善良、温柔,同时共感力也非常的强烈,是优点、也是缺点,他不想造成别人的困扰与担心,不会让他人看见自己的脆弱,这也是他后来无法继续支撑自己的生命延续的原因之一。 他经常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你是他这个世界上最担心的人,因为你们父母偏心的教育,你受到了不少皮肉上以及心灵上的虐待,仲霆知道你不会怪罪自己的父母,所以愿意承受你对他的冷漠与无视,他知道这都不是你的错,他不会怪你,也认为身为哥哥,无法保护到你,至少能够成为背后安抚你的一股力量。 只是后来他真的太累太累了,才决定要自私一回,先走一步。 我认识仲霆时,他才14岁,是个只会思考成绩的优等生,那时他还是个笑容非常自然的孩子。对了,希望你看到这边先不要骂我,我知道我们的年龄差距很大,那时候的仲霆还只是未成年,我们也是偶然认识的,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一名数学讲师,当时我们都在同一间书局,我在挑选教学上要使用的数学工具书,恰巧看见仲霆在犹豫要买哪一款数学评量,身为一名数学专攻的教师,忍不住给予他评量选择上的建议,那就是我与仲霆的初识。 我还记得,仲霆得知我是数学讲师后,表情及眼神都透露着兴奋与期待,缠着我问能不能留下连络方式,数学刚好是他的弱项,他想多请教我关于数学的问题,我当下可能就是被他的热情感染了吧,就答应他有空可以教他,我也没有想到,后来我与仲霆会发展成恋人关係,但我直到现在,还是很高兴那时候开口与他搭话,才因此让我们相遇、恋爱,儘管结局是那么的悲伤,但能成为仲霆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的男人,我很荣幸。 抱歉,时间也差不多了,剩下的之后再慢慢告诉你吧! 希望还能再收到你的来信。 李振衍。 10 为了爱情而改变的人们啊! ◆ 原来哥哥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猜到我在想什么,但却不会埋怨我的幼稚,而是默默承受着我的不成熟,是否我也是造成他感到疲累的原因呢? 不过,更让我惊讶的是,居然在国中时两人就认识了!而且他们认识的时间比想像中长,虽然目前还看不出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以哥哥的个性和李振衍给我的感觉,应该不至于做出犯罪行为… 「张仲霆也是蛮猛的,居然敢跟一个陌生成年男子要连络方式。」 「我也不知道我哥会做这些事…应该说,开始调查我哥之后才发现,我真的很不了解他。」 我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关心哥哥的? 我真的算是有跟哥哥一起生活过吗? 我想到信中提到的,『你是他这个世界上最担心的人』,心彷彿像是缺了一块的空洞,我丝毫不在乎哥哥,他却时时把我放在自己的心上操心着,担忧我的一切。 「然后呢?你要回什么?」 「过几天吧…我需要思考一下。」 王向拍拍我的背没有说话,我则是不断地在回想,从我们14岁开始,我到底有注意过什么?还是哥哥从来没有表现出来?是我太不在乎、还是哥哥藏太深? 回到家后洗完澡才想到还没告诉赵品熙回信的事情,我马上传了讯息过去,没多久她回覆说这么一提,她想起一些事。 『仲霆有说,高一时学校举办园游会,其实李振衍也有来,只是没有过来打招呼而已,然后那天晚上他们就正式交往了。』 『我怎么觉得没头没尾?没来打招呼但是他们交往了?』 『你的智商真的很令人堪忧欸,一定是在那几个小时发生什么事,才决定交往,你的解读能力是卖给乞丐了吗?』 这个臭女人!想到王向还说我在跟她早安晚安搞曖昧,我就觉得想吐,谁要跟这个疯子谈恋爱? 『总而言之,我猜李振衍应该还是想等他上了高中再开始交往吧?不然一个成年男子跟国中生交往,怎么想都很犯罪。』 这么说好像很有道理,我是不太懂法律这一块,但如果是你情我愿,他们也没有做出太超过的行为,其实两人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只是没想到一直是优等生又听话的哥哥,居然会为了爱情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 『你觉得,爱情是不是会改变一个人,做出自己跟别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怎么突然问这个?』 『突然想到而已。』 赵品熙已读我的讯息很久没有回覆,我不知道她是在思考怎么回覆还是她根本懒得理我,我躺上床拉上毯子准备睡去,决定把这些问题留给明天。 翌日,设定好的闹鐘响个不停,我艰难的抬起手将闹鐘关掉,将整个沉重的身体从床上爬起,一整个晚上没有睡好,好像做了一个很怪的梦,梦里有一个人影,身体非常模糊又看不清楚,无法判断是谁,他看起来想跟我说话,但我什么也听不见,当我想靠近这个人影时,发现双脚像被黏在泥泞里无法前行,而我抬起头,那个人影却消失了,独留我在原地,我拼命挣扎却一动也不动,之后我就醒来了。 有够不清爽的早晨。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又伸了伸懒腰,全身痠痛到不行,今天下班去做个按摩好了,我边在脑中胡思乱想着今天的计画,边起身准备梳洗要去上班。 抵达工作的餐酒馆门口,看到深锁的大门及漆黑的店内,我叹了一口气打了通电话给我的老闆。我上班的地方虽然是开晚上的餐酒馆,但还是要在中午来做开店准备,老闆也是个非常随性的人,想几点开就几点开,经常告诉我几点上班,自己却还在家里睡觉。 电话响了很久后又自动掛断,我打了大概五通左右,才终于接通。 「陈哥,要开店了。」 「…」 话筒另一边没有应答,只听到疑似刚睡醒的呢喃声,我再不出声叫他的话,老闆大概又要拿着手机继续昏睡了吧? 「陈哥,我已经在店门口了,快醒来准备开店。」 「…嗯…要不,今天就别开了吧…」 「不行啦陈哥,你今天不开店,就没有营收,你就无法付薪水给我,我会穷死。」 「钱钱钱,你就只想到钱…」 「不然要想到什么?陈哥快起床吧,十五分鐘没出现我会再打给你的。」 老闆不知道碎念了什么就把电话掛了,估计他没多久又会睡着,过五分鐘后再打给他好了,反正他一定以为已经过了十五分鐘,跟他共事那么久,太清楚老闆的个性。 过了五分鐘后我又拨电话给老闆,响了一声马上就接起了,让我有点惊讶。 「咦!陈哥你醒啦?」 「臭小子是不是以为我又睡着,说等我十五分鐘,实际上五分鐘后打电话过来要骗我已经过了十五分鐘,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既然知道就不要每次都搞这一齣啊,每次上班都要在店门口等,我好像乞丐。」 「你本来就是死要钱的臭乞丐!只是你会工作而已!」 老闆忿忿说完这句话就掛断电话,我则是继续坐在店门口的阶梯等待。 大概在大三的时后来到这间餐酒馆打工,当时这间店才刚开几个礼拜而已,所以一来应徵马上就录取了,听说老闆在开店以前是在朋友的酒吧工作,有非常多年的调酒经验以及广大的客群,所以这间餐酒馆生意一直都很好,来的几乎都是老闆的熟人,整体来说气氛都很和谐。 而老闆给我们工读生的薪资待遇也比外面行情再高一点,这也是我愿意一直留下来工作的原因,到后来转了正职以后,要负责开始中午就来做开店准备,我才知道为什么这间餐酒馆的外场正职只有我一个,因为老闆太没有时间观念了,说当老闆的正职员工还太表面,不如说是老闆的贴身秘书,要叫老闆起床、要提醒老闆几点几分该做什么事、要看住老闆不要让他做出太超过的行为。 撇除这些原因,我还是很喜欢这里的工作,一来是熟悉、二来是氛围很自由,最重要的是薪水真的很高,会愿意转正职也是老闆看我做那么久,问我愿不愿意继续留下来,薪水会比当工读时高更多,我听了当然二话不说马上答应,有钱一切都好谈。 这也就是老闆为什么这么爱叫我臭乞丐的原因。 「陈哥你终于来了。」 「我乾脆以后钥匙都交给你,你开好店后再叫我来。」 「不行,我只是员工,钥匙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要好好保管,而且钥匙在你那边,我才有理由叫你起床出门,不然哪有开店老闆不在的道理。」 「嘖!」 老闆不满的瞪了我一眼,打开了店门,我们开始做开店准备。 「陈哥,你觉得爱情是不是会改变一个人?」 当我们忙了一整晚,送走最后一组客人后做些简单环境清理,结束后一起坐下来喝杯老闆的特调是我们的关店习惯,我想到昨天问了赵品熙的问题,也想问问看老闆的想法。 「会喔,真正的爱情会让你做出以前你不会做的事情。」 以往我问老闆问题,基本上他都乱答,但这次却出乎意料的给了我这么认真的答案,让我有些惊讶。 「陈哥你有过什么印象深刻的恋爱经验吗?不都是约砲经验吗?」 「…我都叫那是一夜情,讲约砲多难听,而且这都不知道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你不要听那些熟客乱讲。」 老闆伸手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摸着有点隐隐作痛的额头,继续等着陈哥的答案。 「我自从上一段恋情分手后,又约了几次,但发现对象不是那个人,就没有任何兴致与感觉,以前我是生理需求大于心灵需求,但我们分手以后,这两样需求都消失无踪,失去了那个人,我也失去了基本的情感动力。」 我从来没有看过老闆这么一本正经的讲自己的过去。我自己是不会随意去打探别人的过往与隐私,大部分都是听老闆的熟客与朋友说以前老闆的生活有多荒唐与糜烂,每次老闆都是一笑隐蔽之,我们都当作他是承认了。 「陈哥没想过要回去找对方吗?」 「没有,那个人应该不想见我。」 「陈哥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吗?」 老闆把手上的调酒一口气喝完,迟迟没有再开口说话,他看起来陷入了过去的回忆,看不出来是后悔还是想念,我想老闆应该还是很爱对方,只是找不到藉口见对方一面。 「我…对那个人说了很过分的话,我一直都忘不了那个人当时的表情,我很后悔,但开不了口道歉,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面,时间越拖越久,这件事就成了芥蒂卡在心里,成为了我们的遗憾。」 「直到现在还是无法原谅自己?」 「对,无法原谅。」 老闆推了推我的肩叫我赶快滚回家,我收好东西后回头看了一眼老闆,看起来不像我认识整天吊儿啷噹、懒散又心不在焉的大叔,看起来比较像是,深深思念着忘不了情人的深情男人。 哥哥是不是也是这样呢?为了李振衍,成为了不一样的自己? 11 越线 ◆ 我又做了一样的梦好几天,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影,一样被困在原地无法前行,眼前的人影依然看不清楚他的长相,看起来像是开口对我说话,我却什么也听不见,我拼命挣扎想往前,却只是徒劳,而那个人影也不知去向,然后我就醒来了。 每次梦到这个梦境醒来时,只是躺在床上完全不想起身,觉得身体异常疲惫的像被鬼压床了一整晚。虽然不至于像之前梦到爸妈那样所导致的精神疲劳,只是多次梦到这种意义不明的梦境也是很令人不解。 有次在半夜又醒来时,莫名想起来还没有回信给李振衍这件事,也许是刚睡醒思路还不是很清楚,我拿起手机点开信件开始写回信的内容就传送出去,放下手机后又沉沉睡去。 等我想起来我做了这么荒谬的事情已经是三天后了,我吓出一身冷汗不记得我到底写了什么内容给对方,希望不要太失礼,我赶紧点开寄件备份的内容查看: hi振衍 我最近不是很好,会一直梦到没有意义的怪梦,一个人影好像想跟我说话,但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清楚他的长相,我就像是被困住一样也无法迈开脚步前进,每天都会梦到这样的梦境,让我感到好疲惫。 我爸妈刚过世那阵子,我每天都会梦到他们生前对我做的事情,最后產生了严重幻听,导致我有一天身体支撑不住昏倒在大街上,虽然医生只是说我过劳及睡眠不足,多休息就没事,但我还是很疲倦,后来经过朋友的建议去做了心理治疗,才逐渐改善这些症状。 我接受了三年左右的心理疗程,也是心理师建议我要不要调查哥哥的事情,我才展开这一连串的行动,最后透过哥哥以前的朋友才知道了你的事情,原以为找到了你、知道了哥哥的事情,我可以得到救赎,但我发现好像没有,反而让自己陷入越来越深的泥泞里,曾经我的心理师说,真相会让自己痛苦,我真确感受到了,知道了哥哥是多么好的人,只是对我自己越来越厌恶。 我拼命刷新想看看后续我还打了什么,以为是网路不稳还没显示出来,但不是,整封信就断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我冷汗直流,到底传了一个多荒谬的信件内容给他,而且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还能打那么多字,要说我睡昏了才写这些内容,没人会相信吧? hi振衍 我上一封信是我在睡昏时写出来发送给你的,希望你看完后不要放在心上,我很好,只是偶尔会太疲倦胡言乱语。 很谢谢你告诉我关于哥哥的心情以及你们认识的过程,我才知道儘管我多么讨厌哥哥,他还是操心我的一切,这让我非常愧疚,更让我难受的是想好好跟他做亲兄弟,也来不及了。 就如上一封信理有提到的,我一直有在接受心理諮商,其实状况好很多,不再有幻听及昏厥的状况发生,关于我提到的梦境应该也只是暂时的,就当作我发牢骚吧! 请再来信给我! 发送这封信出去后我呼出一大口气,我以后还是不要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好了,差点就犯下了无法回收尷尬场面。手机这时后突然震动响起了电话铃声,吓了我好大一跳,一看来电人是赵品熙,我心有馀悸的接起来: 「干嘛?」 「没干嘛不能打电话吗?」 「那我掛了,掰。」 我马上掛断电话,没多久赵品熙又打来。 「你掛屁掛啊!」 「你不是说没干嘛吗?」 「白痴!臭木头!智商是给狗吃了是不是!」 我翻了白眼听着她辱骂一堆难以入耳的名词,边用平板查询如果我告她的话可以得到多少钱。 「骂完了吗?请问找我有何贵干?」 「没心情了啦!臭智障!」 「喔,那我掛了,掰。」 我作势要假装掛电话,这女人才喊喊说等一下啦等一下,我又把手机置回耳边。 「上次我们不是聊到有部电影要上映了吗?我查了以后发现只有特定的电影院有播映,要不要一起去看?」 「喔,那部啊,好…」 〝好啊〞到嘴边我马上停了下来,我们这样出去看电影算是去约会吗?还是她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单纯要去看电影?都是王向那个傢伙,要不是他之前乱讲什么我们在曖昧,我也不会想那么多。 「喂?要还是不要?」 「好、好啊,你再跟我说时间。」 应该是我想太多。 掛断电话后我不断地思考我跟赵品熙到底是什么关係,我认为我们就是朋友,但王向不那么认为,那么赵品熙呢?我没有问过她这类的话题,应该说提到感情这回事,她几乎会转移话题,上次问她爱情是不是会改变一个人,最后也是已读不回。 我知道对她来说,需要一段时间来修復自己受伤的心,又或着是因为对爱情失望,所以她选择不再触碰这一块。 无论如何,我认为再怎么样,我们都不会越线友谊这个界线。 到了赴约那一天,看到赵品熙有点留长的头发已及不再那么骨感的身材,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面了,因为每天都在用line聊天,没有很久未见的感觉,她看起来气色好很多。 「我发现我们好像很久没见了。」 「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变很多吗?」 「嗯,变胖了。」 赵品熙脸色马上一沉,伸手过来就是一拳打在我手臂上,而且还是用尽全力! 「好痛!你干嘛!」 「烂嘴!会不会说话啊!舌头是餵猫了是不是!」 我一脸莫名奇妙的看着眼前这气到不行的疯女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不仅难听,嗓门还特别大,引来不少路人侧目,我马上压着她的头希望她冷静一下。 「欸好啦你小声点,不要动不动就出口成脏好不好?」 通常这女人还会再嘴个两三句,结果她居然冷静下来动也不动,还是我手压太大力弄痛她了? 「欸你…」 「快点,我们要先去买票,下一场快开始了。」 赵品熙没有抬头只是转身走进电影院,看不到她的表情无法知道她的情绪,她的反应不在我的意料之内让我有点摸不着头绪,但还是跟上她的脚步前往售票亭。 「还蛮好看的,虽然无法把更多内容一次塞进两小时的电影里很可惜,但整体上来说拍得还不错!」 电影放映结束后,一群人陆续离开影厅,对于电影的内容大致上我很满意,马上想跟赵品熙一起分享我的看法,但赵品熙却闷不吭声一句话都不说。话说回来,在观赏电影的过程,赵品熙也没有跟着电影的桥段有任何情绪表达,不会吧?没有这么难看到笑都笑不出来吧? 「呃、怎么了吗?难道你觉得很不好看在生气浪费了你的钱了吗?」 「嗯?啊?什么?」 她一脸刚大梦初醒的表情回过神来,看了我一眼又马上别过头,难道是还在生气刚刚我说她是胖这件事吗?这女人应该没有这么小家子气吧? 「还是你在生我的气?」 「啊?什么?」 到底是怎样?我也有点恼火,我倒寧愿她破口大骂,也不要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问三不知。 「你不要我们出个门就这副模样好不好?你在不高兴什么跟我说啊,你不是有话直说的人吗?」 「什么啦你口气在差什么!我就在想事情嘛!」 「你好歹回个话啊!」 「你闭嘴好不好!我没办法好好思考了啦!」 还好意思叫我闭嘴?真搞不懂我为什么休个假跟这女人出来还要搞得自己一肚子火,要想事情不能回家想吗?是什么事情重要到非得要现在思考? 「这件事情有很重要吗?如果很重要,与其你自己一个人思考,不如说出来我也帮你想办法啊!」 「不、不能!你没办法!」 「不说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我有办法!」 「不可以!」 天啊她到底在坚持什么!我为什么要在大街上跟她吵架! 「你要把气氛搞成这样的话,我不奉陪,先回去了。」 「等、等一下!」 我转身要离开,赵品熙又喊着要我等一下扯着我的衣服,我翻了白眼低吼了一声,她真的有够难搞又疯癲,完全猜不透到底要做什么。 「赵品熙!」 「我发现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啦!白痴!」 赵品熙低着头大声喊了出来,我瞬间全身冻结无法动作,身边经过的每个路人都望向我们这里指指点点,瞬间在街道上的所有吵杂声都消失,只剩下我的呼吸声以及心跳声。 我看着赵品熙拉着我衣服的手正瑟瑟发抖,才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勇气对我告白,我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12 你的一切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吧!老子我果然神准啊!」 我斜眼瞪着眼前这个臭直男拍手大笑讚叹自己,撇过头懒得继续跟他说话。被赵品熙告白后已经过了一个礼拜,我跟她还是维持以前的相处模式,聊着我们的兴趣话题,彷彿那天她跟我告白只是一场梦似的,她说她愿意等我接受她,在我正式回覆她之前,希望还是像以前一样一起聊天。 虽然说是答应了请求,但对于回覆这件事我还是一拖再拖,因为我不知道我对赵品熙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情感,我没交过女朋友、没谈过恋爱、更别说有女性对我告白,过去的事情让我无心于感情上,也不曾思考过,再加上我的脾气与个性不是那么好,外型跟其他人比起来相对普通到不行,不会有谁喜欢我这种类型的人。 自从认识赵品熙以后,移情作用这个词时不时就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并不觉得我是一个值得异性喜欢的人,只是刚好在赵品熙最脆弱、最需要安全感的时后,出现在她身边、陪伴她的低潮期,她才把这段安稳错认成了爱情吧? 「所以呢?你心中有想法了吗?」 「很迷惘。」 「你不是对她有点好感吗?那就试试看嘛!」 「我之前说过了,有好感不代表会昇华成爱情,如果我抱持着试试看的想法跟她交往,结局是我们并不适合,那只是给她伤害跟不信任,对她来说不是好事。」 「你难道都不觉得你说现在说的话很奇怪吗?」 王向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让我把到嘴边的话又吞回肚子里,等着他接下的字句。 「你现在不是在想你对她抱持着怎么样的心情,而是在担心她的感受,担心她又再度受到伤害,对对方只有好感的人,不会有爱情的思维。」 「我、我是以朋友的身分在…」 「我承认我自己谈恋爱时没有什么情商,但至少我在每段恋情都有用心在经营,还分得清楚对女友、对朋友都要抱着不同的思维与之相处。」 王向打断我并认真地说着他的过去,他这人很少正经八百的讲自己的事情,也始终不会多提每段恋情的细节,但他难得运用自己的经验来对我说教,可见我的思考模式也让这人看不下去了吧? 「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对她有着怎么样的情感,那些多馀的杂想担心都去掉,留下来的就是你内心深处的真心,只要你是真的喜欢她,有任何问题你们两个都可以一起填补跟克服。」 真的喜欢她,有任何问题都可以一起填补与克服。 王向这句话深深烙印在我脑海中、久久无法散去,我不懂怎么与异性进入更进一步的关係中、也不懂所谓的爱情应该要有着怎样的情绪才是正确答案,我思考了好久,只是越来越感到迷茫。 「这让我有点感动呢。」 「咦?怎么说?」 卢老师又用奇怪的表情及意义不明的发言看着我,认识卢老师三年左右,经常让我怀疑心理师这个职业是不是压力也很大?还是刚好就是卢老师这个人比较特别一点? 「我帮你諮商了三年,也认识你三年,我看你从一个男孩变成男人,从过去的家庭阴影逐渐走出来,从对人类没有兴趣、到变成在烦恼恋爱问题,我很欣慰也很高兴。」 「喔…」 突然开始感性地在述说我的改变,我有些不好意思,顿时也不知道该开口谢谢他不厌其烦的听我说话、还是先沉默不语比较好? 「不闹你了。」 眼前的男子终于收起那奇怪的表情恢復以往的模样继续他的工作,我也重新调整好坐姿专心聆听。 「也许你的担心也是对的,但我认为,在一段感情里面,两人只要好好沟通,担心都是可以被解决的,再来,我也认同你朋友说的,你现在太多杂念了,试着不去思考那些根本就不会发生的事情,或许你会比较好釐清自己的思绪。」 好好放空一天,思考你真正的情感及想法是什么。 我记着这句话,刻意几天不与赵品熙以及外界接触,一个人去回想这几个月以来,我们两个之间聊天与相处的模式,想着我们认识的这几个月以来,她对我说过的话、她的一举一动、她的过去、她的不安、她的不足、她的需求、她的优点、她的双手、她的背影、她的笑容、她的眼泪、她的脆弱、她的坚强。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我的心塞满了她的身影。 想见你。 好想见你。 几乎在还没完全想好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之前,身体的动作抢先了大脑的决定,我立刻衝出门,骑着机车也不管时速,想马上抵达赵品熙的家,到达她家楼下时才想到,我他妈根本不知道她住几楼!而刚刚也因为急着出门,手机钱包也没带在身上,无法联络她。 我还在原地懊悔以及考虑要不要对讲机的每层楼按铃都按一下还是乾脆再衝回家拿手机,此时公寓的铁门发出了开门的声响,走出来的人正好是赵品熙。 「咦?你怎么在这里?」 我愣愣的看着一脸惊讶的她,想说些什么又卡在嘴边说不出口,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她、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我发现我好想念她的模样,我好想念她漂亮的笑容。或许是一直被我盯着看的原因,赵品熙不知所措的别开视线,语气结巴的讲些不明字句。 「呃、我想说你最、最近好像很忙,讯息都、都不回,所、所以就想说不要、不要吵你,那、就、我就??」 「我想好了。」 听到我这么说,她马上看着我,眼神及表情充满着紧张,没有看到一点期待的跡象,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女人根本就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了吧? 「我可能??要先花点时间再多跟你相处,才能知道这种感觉是爱情还是友情。」 「嗯。」 「但是我想了很多天,没有再跟你一起聊天后发现,我想的都是你,想见你想到我的行动超过我的理智,所以我就来了。」 「??」 「我想要保护你、想给你安全感、想陪伴你让你度过不安的每一天、我想一直一直跟你在一起。」 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着,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想她应该正在哭,虽然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让她哭了出来,但此时我想拥她入怀,当我这么想以后,身体马上做出行动,伸手把她拉过来抱住,赵品熙原本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身体突然变得很僵硬,我将下巴抵在她的前额上、轻拍着她的背,希望能够舒缓她的紧绷以及情绪。没多久,赵品熙不再那么紧绷,她伸手也环住了我的腰,我将她抱得更紧了。 「我没谈过恋爱,也不懂恋爱,但你可以给我一次做你男朋友的机会吗?」 「嗯。」 「我会尽量做好赵品熙男朋友这份工作。」 「男朋友不是职业啦??」 赵品熙在我胸口闷闷地说,语气好像在笑,我也笑出了声。 「那,请多指教,女朋友。」 「嗯,请多指教,男朋友。」 13 主动与被动 ◆ hi振衍 你好吗?自从上次寄信给你,已经过了三个月了,一直都没收到你的回信,让我很担心。 教课还顺利吗?搬家了吗?还是饭店电脑出了问题无法使用呢?有好多好多问题跟疑问想要知道,希望你最近安好。 希望能尽快收到你的回信! 写好信后按下传送键,看着发送成功字样,我陷入沉思。自从那次睡昏头寄信给他后,就没再收到李振衍的回信,时过三个月,几乎每个礼拜都会寄一封给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不再回信,希望只是因为电脑坏掉或是网路基地台被破坏这些无聊的理由,此时的状况彷彿又回到了一开始找到他的时期,积极的发信积极的想要找到他人,但不一样的是,我们好不容易联络上,却又不明原因断了联系。 虽然知道这些事情急不得,但好不容易掌握了关于哥哥的线索又断了,也让我很焦虑,要是他不再联络我,那该怎么办? 在我手边的手机震动了两下,解锁萤幕看到是赵品熙传来的讯息,问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和赵品熙交往也已经快三个月了,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是不变,除了见面的时间变多、互动更亲密以外,基本上交往前后的变化还是不大。 和赵品熙交往后,发现她很爱撒娇,在外头如果四下无人,她会扑到我怀里紧紧抱住我,将脸埋在我胸口,有人经过时她会立刻放开,但是一脸很满足的样子。每次看到她这副模样都很想笑,就正大光明地做就好了,搞得遮遮掩掩的干嘛呢?我们已经在交往了,不需要偷偷摸摸的吧? 「哎呀,你不懂啦~」 赵品熙都会摆手笑笑敷衍过去,不过我也不排斥她这样的动作,有人从我这里得到满足跟安全感的感觉,很不赖。 「所以李振衍就这样失联了吗?」 跟赵品熙吃完饭后在附近走走散步,我们聊到了李振衍的回信内容,还有这三个月来我传给他的各种信件、却都得不到回信,要说失联也不太对,不过确实现在这个状况,不知道他人在哪里也联络不上,可以称作失联了。 「希望他是没事啦,明明最后一封信说会再慢慢告诉我关于哥哥的事情。」 「嗯??他之前说是因为得到了去世界各地偏乡地方教书的机会,会不会是转移阵地了所以没时间回覆你?」 啊、这倒是有可能。 我摸摸她的头算是感谢她的提点,她抬起头看着我嘿嘿嘿地笑了一下,这女人平常疯疯癲癲的,但有得时候无意间显露出来的模样又那么可爱。 我们虽然已经交往了快三个月,但到现在还没有拥抱以上更亲密的行为,我们俩手牵着手走在河滨旁的步道,晚上的微风吹来很凉爽,我看着赵品熙的侧脸,已经留长到及肩的头发、不再那么消瘦的脸庞、完全消失的瘀青伤口,长长的眼睫毛眨呀眨地直视着前方,看起来比刚认识时的模样还要快乐,而让她现在如此幸福的原因是因为我,就让我的心越来越膨胀。 在赵品熙还没反应过来,我侧过身吻了她的唇。 她被我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意识过来我们在做什么,我偷偷睁开眼想看她的反应,赵品熙也闭起眼享受这时刻,嘴角好像在笑。 我缓缓地离开她的唇,赵品熙也睁开了眼望着我,眼角似泛着泪光,但表情却看起来很幸福,她咧开嘴笑得好漂亮,我很庆幸自己做对了决定。 「你终于肯吻我了。」 「这我第一次接吻,希望你不嫌弃。」 她摇摇头,向前靠近并抱住了我悄声地回答: 「你愿意喜欢我,我有什么好嫌弃的呢?」 好喜欢你。 这是当下我脑中唯一的四个字。 「你们好噁心。」 听完我跟赵品熙的近况,王向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此嫌弃的用词,让我哭笑不得。 「爱听又爱嫌,那以后不要再问我们两个的事情了,我还觉得要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告诉你感到浪费。」 「好啊你这个臭小子!交了女朋友了不起啊!要不是因为我给你通讯录,你会认识她吗!」 也是呢,要不是这人建议我从哥哥班上的同学一个个连络调查,我也不会因此认识到赵品熙。我转头看着眼前抱胸又一副生气模样的王向,但脸上的表情却得意的很,好像想叫我感谢他能够跟赵品熙修成正果是因为他的原因。 我当然不会如他所愿。 「那大哥敢问什么时后要交新对象?我记得求学期间您是追求者络绎不绝,从来没有空窗期过,现在单身的年数好像要进入三週年囉?」 原本掛在王向脸上得意的跩脸逐渐垮了下来,转变成咬牙切齿,他向后靠着椅背用鼻子闷哼出一声不满,我换上胜利的笑容瞇起眼看着他,还想跟我斗啊? 「不要讲这些无聊的事情!明明你是有事情要拜託我,搞清楚身分!」 「是!小人太狂妄,请大人见谅!」 讲输了就转移话题,这人还是一样这么好捉摸。 我请王向帮忙问问之前认识的教师朋友,是否知道李振衍的行踪,已经失去联络三个月了,虽然有可能如赵品熙所说的,转移阵地所以没有时间连络,但时间太长还是让我很不安。王向听完后马上拿起手机打了通电话,掛了电话后马上给出了答案,原来李振衍参与的计划大概每半年会换一个地方,我连络到他时的那个时间正好是他待在玻利维亚的最后几个月,但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就不得而知,总之叫我不用太担心,再等等看,说不定又会恢復联系。 我呼出一口气总算是放下悬在心上的重担,虽然关于哥哥的秘密真相又停滞不前,但碍于眼前不可抗拒的原因,我也只剩下等待了。 「我觉得我好被动,就只能等着对方把一切告诉我,其馀我什么都做不了。」 「那好像也没办法啊,你也揭尽你的所能了。」 但我认为我还可以做些什么,而不是只是等待而已。 回到家后,我将柜子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把柜子深处的一个纸箱搬出来,爸妈自杀后留下的东西我都全数丢掉了,唯有哥哥少之又少的遗物我却怎么样也丢不了,一直都被放在纸箱里面保存至今。箱子外观跟新的没两样,从哥哥后事处理完、整理好后的这些东西贴上封箱胶带就没有再打开过,直接存放在家里的角落,就连爸妈也从来没有去动过这个箱子,大概也是觉得赌物思情吧?直到我搬离原本的家,哥哥的遗物也被我一併带着走,有一种必须好好守护这些东西的使命感,说不上来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总之还是留下来了。 我用美工刀将封箱胶带割开,里面有几本书跟笔记本还有一些杂物,我随便翻了翻书本跟笔记本,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其中一本有点厚度的笔记本是当年哥哥自杀后,哥哥的班上同学以及认识哥哥的同学老师朋友所写的追思留言,我一页一页地翻、一个一个地看,上面的留言不外乎就是一路好走、永远都是朋友这些内容,当然也有看到赵品熙的留言,写着『我好想你』,但字歪歪斜斜的很丑,我想她可能哭得连笔都拿不好了吧? 一本有厚度的笔记本被写得满满的,一点空白都没留下,这是一件很不简单的事情,这说明了什么?哥哥的人缘很好?哥哥做人很成功? 在我手中的这本笔记本,让我感受到了他们的思念以及温暖,这些都是哥哥遗留在人世间给予他们最后的礼物,而这些想念哥哥的人们,留下了活下来的勇气,给自己、给他人、也给我。 我想这代表的,是哥哥活过也快乐过的证明。 我又翻了翻纸箱内的几本书,其中有一本是关于欧洲留学的书籍,原来哥哥有想要出国留学吗?我随意翻着书页,停留在某一页,书页上方留白有写一排淡淡的字跡,仔细一看那好像不是哥哥的字,上面写着的日期与时间,我赫然发现那是我们的生日的前一天,因为没有写年份,也不知道是不是时间是哥哥自杀的那一年,但看到这个字跡以及资讯,我突然感觉晕眩及噁心,还有胸口传来的闷痛感,这一连串的熟悉反应,是不是代表着,我的偶然发现,跟哥哥自杀的真相有关? 14 真相与爱情的二分之一 ◆ 手上这本关于欧洲留学的书籍出版时间推算到今年,大约有十年左右的时间了,因为保存得很好,除了书页边缘有些泛黄,基本上看不出来有超过十年的痕跡,如果要在当年我们还在读高中的时候来说,这本书还算新,但从书页的痕跡来看,并没有很积极的在翻阅它,据我对哥哥的了解,他不会买了不看,所以书本有很大的机率不属于哥哥的。 那这本书会是谁的呢? 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李振衍。 虽然只是直觉反应,但不知为何李振衍的名字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和哥哥有最深关联的人,除了赵品熙,就是李振衍了。 虽然只是我大胆的假设,是不是李振衍想要去欧洲留学,哥哥也想跟着去,但碍于某些原因,导致两人都去不了,最后这本书就送交给哥哥保管,未来两人再一起实现这个梦想?但好像不能解释书页上面的日期跟时间,更何况,以哥哥的个性来说,他真的想要完成某件事情,一定会留下很多关于留学的资料,但在当年整理哥哥的遗物时并没有看到相关文件或书籍,他也不可能为了隐瞒留学的事情将资料销毁,若爸妈知道,绝对百分之两百会支持他的决定。 结果又陷入了死胡同。我将书本放回纸箱躺在沙发上,望向天花板整理着脑中的思绪,原以为稍微有点进展,但掌握的资讯太少,还是无法推断哥哥自杀的真相,等待与被动的感觉让我感觉很没用,我开始埋怨哥哥为什么要把祕密藏的那么深,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蛛丝马跡都销毁掉,让我连自己想办法查都没办法查。 不过,我该埋怨的是我自己,如果我多关心一点、如果我没有做那无谓的讨厌,也许哥哥不会想不开,哥哥现在也还会活着,而我也不会在此时在谜团中如无头苍蝇般的到处寻找事实。 啊、为什么老是让自己陷入在自怨自艾的情绪当中?我从沙发上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拨了通电话给赵品熙。 「喂?」 听到话筒另一边的女声,顿时让我心安了不少。 「喂?干嘛不出声?」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喔…」 赵品熙没有接话,估计是不知所措吧? 「那、那还有什么需求吗?」 「原来我可以提出我的需求吗?」 「只、只有现在啦!没有的话就少囉唆!」 「那,我想见你。」 「还有吗?」 「我想牵你的手。」 「再来呢?」 「我想抱你。」 「接下来呢?」 「还有吗?」 我失笑,居然不害躁还想要我继续讲下去吗? 「你明明可以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 「我想抱你。」 「拥抱的更上一层…」 「我说了呀,我说了你想要我说的。」 「哪有…」 话筒另一头的赵品熙突然消了声,我想她应该发现了我刚刚说的意思是什么,我忍住想大笑的心情等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张!仲!晏!」 「你终于明白了啊。」 「你这个变态!色鬼!下半身思考的生物!我是说接吻啦!」 我豪不客气地放声大笑,不管赵品熙在电话那头在用多难听的形容词骂我,我也不觉得生气,当下我只觉得她好可爱。 「笑够了没啊臭木头?」 「可以了可以了。」 「那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啦!」 「咦?你怎么知…」 「别忘了我以前的本业喔,酒店小姐这职业虽然在社会上不是什么正面的名词,但我好歹也因为多年的经验,透过人的语气与用词来解读对方的情绪,你刚刚的声调很低沉,我想你应该是因为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找到仲霆的秘密,觉得自己很没用感到沮丧吧?」 这女人与其说是靠过去的职业本能分析出来,但她根本会读心术吧?想想刚认识她时也是常常猜中我心里想的事情,想到这里我不禁一身鸡皮疙瘩。 「哈、哈,你好厉害…」 结果我只能硬挤出这几个字,怕她生气我不敢说她这样很可怕。 不过也多亏了这疯女人,刚刚那股厌恶自己的心理都逐一散去,我已经尽我所能去寻找这些仅有的资讯,至少多么锁碎的小线索,也是很重要的,无论是从同学、从老师、从朋友… 为什么不去找找李振衍的朋友呢? 这个念头在脑中灵光一现,怎么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拍了拍自己的头,觉得自己真是愚蠢至极,既然哥哥身边的人都问过一遍没有任何线索,那怎么不问问李振衍身边的人呢?思至及此,我马上拨了电话给王向,问他能不能请教他那位教师朋友,也许他会也有掌握关于李振衍的私人生活圈。 过了几天,王向稍来讯息说,他认识的那群教师其实都跟李振衍没有非常熟悉,所以也不清楚跟他特别好的老师或是私人朋友是谁,但是关于去欧洲留学这件事情倒是真的,曾经李振衍有不断的去寻问关于留学的事宜,一切像是都做好准备,就只差办签证买机票,却突然有一天,整个计划都嘎然而止,后来又过了一两个月,李振衍就向当时的大学请辞,跑去参与台湾偏乡教学计画的老师,有几年的时间在台湾各地到处跑,也是因为参与了这项计画,他才得到世界偏乡教学计画的名额,一直到了现在。 听完这件事,让我更确定当时的直觉是对的。 那本书确实是李振衍的,会突然终止去留学一定是遇到哥哥自杀,但至于书为什么会在哥哥这里就不得而知,但我总觉得,去欧洲这件事应该是引发整个事件最关键的一环。 总算有个未解之谜的答案得到一半的答案,让我解缓不少悬在边上的心弦,不过还是希望他能够赶快联系我,一方面是真的很想知道整个事情的经过与事实,另一方面是李振衍失去联络的时间太长,我们身处在不同国家不同时区,也没有任何连络资讯,在看不到触不得的状况下,还是挺令人焦虑的。 甚至让我有一股衝动想买了机票就飞到他所在的国家,不过他现在有可能不在玻利维亚,这样冒然跑过去也是徒劳。 不过,至少我已经不再是原地踏步了。 「那你接下来有打算怎么做吗?」 看着端上桌的两杯冰咖啡,我边把最近查到的新发现告诉赵品熙,边随手拿了两颗糖球两颗奶精递到她面前,她打开加入咖啡中后边用搅拌匙搅散边问。 「老实说,我不知道,毫无头绪接下来还可以做什么。」 我喝了一口咖啡,酸味有点太重让我忍不住皱了眉头,把玻璃杯推到一旁想晚点再解决它。 「抱歉,结果我什么也帮不了你。」 「你在说什么啊?最一开始给我超多资讯的人就是你啊,若不是你告诉我哥哥有个交往对象是位男性、名字叫振衍是个老师,不然我可能连哥哥有对象这件事都不知道吧?」 她嘿嘿地傻笑,啜饮了一口变成奶茶色的冰咖啡,我左手撑着头看着眼前的赵品熙想着,开始意识到想要和她在一起、想要守护着她的念头,是在长期相处下来不知不觉所產生的情感,这是在我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不曾体验过的心情,我想这样就已经是爱情了吧? 「干嘛一直看着我笑啊?」 我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一脸疑惑的赵品熙,我挥了挥手说说没事想装傻过去,还好她也没有继续追问,哼着歌拿出手机开始滑。 我有些心虚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其实我有点不清楚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她,这样的想法出现不止一两次,每当我看着她笑、看着她生气、看着她撒娇,我都觉得好可爱好喜欢她,同时脑中却会闪过不名的异样感,好几次我都忽略的那种感觉,我很确定我是喜欢眼前这个女人,我想保护她、照顾她、安慰她,成为她的保护伞遮挡所有会伤害她的一切,我喜欢抱着她感受她的温暖、亲吻她感受她的喜悦,难道这一切的情绪,都不能代表我是真的喜欢她吗? 「啊!有一部小说改编成的电影快上映了!要不要去看?」 「嗯?喔、喔!好啊,那我再排休假一起去看。」 我故做镇定地让一切都好像没事,却逃不过赵品熙的敏锐,她瞇起双眼看着我的不自然,这时候别开眼神就表示我有问题,儘管我紧张到死,还是直盯着赵品熙的双眼看回去。 「怎么了吗?一直看着我?」 「…」 赵品熙没有说话,只是眼神越来越犀利、表情越来越凝重,我的心跳声大到似乎都可以让她听见,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还是很酸的咖啡,再转头看看她。 「…没事,我只是想…」 「想什么?」 「想你这个人真的很不帅,跟仲霆真的差很多。」 我翻了一个白眼并向后靠着椅背,就算已经是男女朋友了,这女人狗嘴还是吐不出象牙,非得数落个我一两句不可,虽然不像交往前那样会让我这么想掐死她,但很多时候还是希望她闭嘴安安静静喝她的咖啡就好。 「是是、跟我哥真的没得比,他又帅又聪明又温柔,我简直像花瓶。」 「但我就喜欢你这种不帅可是很耐看的人,越看越喜欢,而且很宠我。」 赵品熙原本犀利的表情转变成像小女人般的笑容甜滋滋地对着我傻笑,出呼意料之外的答案使得我不知所措,不知该做何表情与做何回答,手一下拿起桌上的咖啡一下放下,双手焦躁的无所适从,赵品熙伸手过来一把握住我的双手,她的手掌很小,手指纤细地无法完全包住我的手,却很温暖又柔软。 「张仲晏,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对我来说外表如何不是我在乎的原因,而是你的的个性、你对我的好,所以我才喜欢你,无论你的未来还是长远的以后,陪伴在你身边的人还是不是我,我希望你永远都保持现在的待人之道,那就够了。」 「你怎么说得好像我不会继续再跟你交往似的!我会…」 赵品熙又紧紧握住我的双手阻止我继续说下去,眼神好温柔的看着我摇摇头。 「我现在很幸福,那是因为你是真心想让我快乐,我打从心底感受到了,你只要记得这件事就好。」 她从座位上起身向前靠近吻了我,我闻到她身上淡到几乎闻不出味道的花香味,看着她长长的睫毛轻微地颤抖着,还有很薄却很柔软的唇,她离开我的唇对我笑了一下,我愣愣地看着赵品熙很美的笑容,却仍然抵挡不住焦躁的内心。 15 爱与陪伴与同情 ◆ 根据过去的经验告诉我,赵品熙大概有猜出我对她是否存在爱情的喜欢而疑惑着这件事情,但她的表现却不是受伤与失望,而是在话中透露着无论我最后还是不是选择她,在这个当下我曾带给她幸福,就已足够。 这让我非常过意不去,同时也很无奈这女人为什么在爱情里面要这么卑微,明明就是个说话不修边幅、不开心就用难听的名词大骂特骂、开心就大声笑出来,个性如此大剌剌的女人,怎么一但扯到爱情,就把自己的姿态放低到最小,不强求也不任性,只在乎我真正的心情,却不顾自己的感受。 老实说,连我自己都有点怀疑,到底是因为真的喜欢她所以產生了想保护她的念头,还是只是错把同情误认成爱情?但我很确定保护她的这份心情的确不假,我不愿再看到她明明遍体鳞伤却偽装坚强的模样。 我开始有点动摇,我真的喜欢她吗?虽然当初想见她想到身体直接替我作出行动衝到她家楼下找她,也顺利和她交往,到现在也有四个月的时间,每天我都很幸福,所以这是爱情的喜欢吧?那为什么我却有这样焦躁不安且不对劲的异样感呢? 我不晓得这份心情可以跟谁倾诉,无论是找王向还是卢老师,都好像不太方便诉说,此时我脑中出现一个人影,是我的老闆,那个很吊儿啷噹却忘不了前情人颓废大叔。 「陈哥,当初你是怎么确定不会对那些约炮对象產生爱情的?」 今天餐酒馆特别忙碌,完全没有机会和老闆瞎聊,一来开店后就忙到闭店,且半夜两点闭店后又还处理了很多订货跟收拾的工作,等到我们两个好好地坐下来喝杯老闆特调也已经是凌晨快五点了。 「我就说了,那是一夜情…哎算了。」 老闆连弹我额头的力气跟解释都没有,把特调递给我后在我旁边坐下来。 「年轻时我对每个对象都有產生爱情啊,做爱的感情。」 我不理会老闆刚刚说的文字冷笑话,只是喝着手上的特调,又吃了几片桌上的玉米片,老闆见我没搭理他,自讨没趣地嘖了一声。 「因为我只是想要她们的肉体,而且我不会跟那些人有过多的接触,做爱完、一夜过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完完全全不会?」 「不会,因为我厌恶与女人有超过肉体以外的情感发展。」 厌恶与女人有超过肉体以外的关係…?所以不能接受与女性谈感情,那老闆的前对象… 正要对老闆开口说出我的推测时,只见老闆举起食指在自己的唇前抵住发出嘘地一声,马上意会过来整件事情是怎么回事的我也识趣地闭上嘴巴不再多说什么。 「那陈哥是怎么发现你对…呃、你的前情人?是爱情的关係?」 「我们原本就是朋友,经常见面吃饭聊天,但相处久了以后,我发现了那个人的脆弱与坚强,不禁让我產生想照顾与保护的心情,等到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能没有那傢伙,我爱那个人爱到无可自拔。」 「爱…是吗?」 「没有别的,就是爱。」 老闆说的心情,我不是不懂,因为看见也知道赵品熙的脆弱与坚强,知道不一样的她,也让我產生想保护她的心情,但是,却不像老闆说的那样,爱到无法自拔。 我喜欢赵品熙,但是那不是爱。 发现这个事实后,我自己也很错愕,我无法对赵品熙说出口我对她只有喜欢但不到爱,所以不能继续交往,因为只是在浪费她的青春,这种像是渣男的言论实在是说不出口。 我不想因为对她不到爱情的情感继续浪费她的时间,但也不确定继续交往下去,时间越长,对她的喜欢是否能够昇华成爱,这种没把握的赌注,我不敢乱尝试,因为要付出代价的是她身为女人最珍贵的青春与真心。 在内心挣扎了很多天,我还是决定跟赵品熙说实话,希望还是能做回朋友关係,儘管我觉得可能连朋友都做不了,甚至还有很高的机率被她大骂许多难以入耳的脏话,但这都是我的报应,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挑了一天下过大雨、有点潮湿闷热的午后,和赵品熙约在高中附近的那间咖啡厅,此刻的心情是非常忐忑不安,我不晓得她会不会愿意接受我的想法与说法,更害怕的是,让她再一次在情感上受伤,而且是我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 一踏进店里,就看到赵品熙挑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座位,她展开笑顏对我招招手,桌上已经点好了两杯咖啡,我也露出笑容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的走过去。 「好久没有见面了,我从昨天就很期待跟你见面!」 「抱歉最近餐厅比较忙,今天好不容易休假,想说很久没见了,有事情想当面跟你说。」 我看着赵品熙一脸期待与开心的表情,瞬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我一直都很喜欢她的笑容,看着她开心的样子能让我忘记所有烦扰的事情,但我却要破坏这份和谐,让她的笑容再一次消失在她脸上,想到这边就开不了口。 「什么什么?」 「我…我想…」 我还是没办法。 「我想、我想说我们要不要去看那个来自日本的展览?听说很令人叹为观止,不去好像很可惜。」 「好啊!」 赵品熙笑容满面地拿出手机开始查展览的位置跟行车路线,看起来非常期待与雀跃。 哎、算了,还是下次再说吧。我笑着看她边滑手机边说着展览的特色跟跟卖点,还有结束看展后可以去哪里走走,晚上去哪里吃饭等等这些安排,我还是觉得这样子的她,非常可爱。 「今天好开心喔!」 看完展览也吃过晚饭后,我们在河堤附近散步,赵品熙很难得情绪这么高昂,不断的和我说着刚刚的展览有多有趣、晚餐有多美味、今天真的很美好。 「你今天好难得情绪很高昂喔。」 「因为一整天都和你在一起吧?」 她牵住我的手,五根手指慢慢的滑向我的五指之间,和我十指交扣,抬头对上我的眼瞇起双眸笑得好灿烂。 我心中罪恶感的涟漪波动却越来越大。 果然我还是现在告诉她吧? 「我有话…想跟你说。」 赵品熙停下脚步看着我,我不敢看她的表情,或许她已经猜到我要跟她说什么,也许脸色不会很好看,在我改变心意以前,还是赶快说吧。 「我…」 「对了,李振衍到现在还是没有连络你吗?」 赵品熙打断正要开口的我,我错愕的抬头看着她,表情不是我以为的模样,而是浅浅淡淡的笑容,读不出她的心思。 「呃、没有,虽然我还是每个礼拜都有寄信给他,但目前为止还是没收到回覆。」 「这样啊…应该已经四个月左右了吧?」 我点点头,赵品熙转过头继续牵着我的手往前走,原本带着必死的情绪瞬间消失无踪,让我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早就猜到我要说什么,转移话题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吗?以前只要我分手或是又开始新的一段感情,仲霆就会笑着跟我说:『你到底是缺爱还是缺陪伴?』,我都会被他气个半死。」 「我哥…他居然会说这种冷嘲热讽的话?」 「对吧?我就想说,关你屁事,你们两个感情好到不行的不懂我的感受啦!」 赵品熙大笑着说起这段往事,我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个,但是从她的表情看来,似乎是想要告诉我一些关于她与我哥的两人不同的感情观。 「一直到后来仲霆离开、经歷了我前夫的家暴,这些年的时间让我逐渐了解当时的我是缺爱,而现在的我是缺陪伴。」 她忽然放开我的手,转身扑进我怀里紧紧的抱着我,太多突然的举动让我反应不及,顿了几秒才伸手回抱她。 「对以前的我来说,需要的是有人真心的爱我、把我摆在第一顺位、随时都以我考量,但经歷了那么多段感情,看透了每个人的人性,我发觉现在的我最需要的,是愿意陪伴我、了解我、适合我的人。」 我抱着她静静地听她说完这句话,其实我听不太懂她到底想表达什么,什么爱啊陪伴啊,这两个不是一样的东西吗? 「每个人对感情的追求不一样,有些人就是比较幸运,可以找到爱与陪伴并存的伴侣,就像仲霆跟李振衍,如果仲霆还活着,两人一定是会让大家忌妒到眼红的超恩爱伴侣;但就像我,在爱情上跌跌撞撞找不到爱我的人,一直到最后才知道,原来我适合的是陪伴我的人。」 赵品熙离开我的怀抱,伸手捧住我的脸颊,颠起脚尖如蜻蜓点水般吻了我,像以往一样嘿嘿地傻笑,却在她眼中读出许多悲伤。 「所以,再让我多享受一下吧?等到我真的满足了,再喊〝卡!〞也来得及。」 16 喜欢你的另一种形式 ◆ 「这礼拜过得如何?」 「不是…很好…」 「怎么说?」 我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想减缓自己的头痛,顺便思考该怎么讲述这短短一个礼拜发生的事情。 「对方已经失联四个月左右了,调查进度完全停摆,我女朋友又说些令我匪夷所思的话,我听不懂,她也只是笑而不答。」 「她说了什么?你方便再跟我陈述一次吗?」 「我…我不知道要不要说…」 「仲晏、张仲晏。」 我抬起头,卢老师就站在我面前,看起来很担忧,他手上拿着一杯水,问我要不要喝,我点点头接过来一口气喝光。 「有好一点了吗?」 「嗯…」 「你想说时再说,如果你真的很不舒服的话,今天先暂停一次。」 「没关係,还可以继续。」 卢老师没有应声,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我闭上双眼捏了捏眉间,头痛还是持续着,没有减缓。 「没办法解决的问题就先放在旁边,等你好多了我们再继续,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想跟我分享吗?我记得之前你说总是会梦到怪梦,最近还有吗?」 「怪梦?啊啊、那个梦啊…话说回来,最近真的没有再梦到了。」 「你还记得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再继续梦到?」 什么时候吗…?我努力去回想最后一次梦到是什么时后,好像刚好是在… 「好像是对方失联后的一两个礼拜吧?啊也是我跟我女友开始交往后没多久,在这段日子之间。」 卢老师双手抱胸思考了几分鐘,又提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 「通常梦境所反映出来的都是你的潜意识,你说你在梦中,双脚像是陷入在泥泞里举步艰难,那个人影在你眼前,你却无法前进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也许人影就是你哥哥,他想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但还不是时候,所以你什么也听不到。」 卢老师轻声地说着,一边起身走到右侧一旁放着蓝芽喇吧的柜子,将原本播放着的水晶音乐音量调小,又走到我旁边的桌子拿起刚刚被我喝空的马克杯走回他的办公桌再倒一杯水给我。 「无法前进就像你的调查止步不前,明明真相就在眼前了,却触不着摸不到,总是差那么一点点,你心有不甘、焦躁不安,最后这件事就成为一球癥结在你的潜意识中。」 「平常因为忙于工作忙于交际,没有心思多想这件事,当你休息时,你的大脑与身体得到放松,就开始释放你烦于心中的那球癥结,化成梦境。」 「后来你交了女朋友,你感到前所未有的情感与快乐,幸福感充满了你的全身,儘管对方失联的时间越来越长,但因为有女友的陪伴,你的压力也变得不大,怪梦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语毕,老师难得在我旁边的空沙发坐下来,諮商三年多,一直保持着一定距离做疗程的我们,第一次靠得这么近。 「人脑很神奇,有很多无法为解释的谜底,潜意识与梦境也是一样,好像毫无关联却又紧紧结合在一起,当自己无法解释这些行为,就只能透过第三者来指引。如何?现在情绪有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 「头还痛吗?」 啊、这么说来,头痛似乎停止了。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卢老师,他笑了笑说那就好,又起身走回他的办公桌。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早点回去休息,顺便整理你的思绪,等你都想通了、想好了、想说出来,我都会听。」 回到家后,我累得连澡都不想洗,将手上的东西口袋的钱包钥匙通通掏出来丢在桌上后,我躺在沙发上想直接就躺着不动,也许是真的精神方面太过疲累,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又梦到类似的场景,双脚似在泥泞之中无法前行,然而眼前的人影不再是模糊不清的模样,能清楚的知道那个人影是赵品熙,只是她是背对着我,似乎不晓得我在她身后,只是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前方什么都没有的白景,没多久她的双肩开始抖动,我听见了啜泣的声音,我想往前抱住她安抚她的情绪,却依然一步也动不了。 此时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白色人影越过我,走到哭泣的赵品熙旁边场开双臂,赵品熙抬头看了人影一眼,轻轻地靠在人影的胸口上,两人相互拥抱。 看到此景像,我却没有任何一点忌妒或是愤怒的心情,反而感到很平静与欣慰,在还未消化这些情绪时,我就醒来了,看了一下窗外的微微透光知道已经破晓,我居然可以在沙发上一路睡到早上!起身时随意抹了一下脸,才发现眼角带着泪水,怎么会有眼泪呢?我想到梦里发生的事情,赵品熙和看起来不是我的人影拥抱,我的情绪是感到被安慰的,温暖到让我感到喜悦与伤感的流泪。 潜意识与梦境似毫无关联却又紧紧结合在一起,我想到卢老师说过的这句话,虽然有些梦境无法解释,但也能旁敲侧击出来可能代表的意思,终究赵品熙会是我掛心的人,如果我离开了她,还是最希望她能够找到适合她自己的归属。 我想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一直在下雨的这阵子终于晴朗,天空终于不再是乌云密布,湛蓝的天空像是水彩画,是个很舒服的顏色。我打开窗户,吹来徐徐微风,深深呼吸感受新鲜的空气,我站在窗前看着远方的山峦失神,我想我可以理解赵品熙跟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已经查觉我想跟她分手,但是她知道我不是因为腻了或是讨厌了这种没水准的理由,可她还是想要再多享受一下陪伴的感觉,就跟她当初对我说的,只是想要有人陪伴她,这就够了。 真是个傻女人。 我不是一个适合她的人,我不懂爱、也从来没爱过,我可以给予陪伴,但不会是永久,对赵品熙来说,她没有多馀的时间与青春等着我去学习爱与被爱,我的重心都摆在哥哥与李振衍的两人之间的真相与秘密,不知道要花多长的时间,且我也无法给她稳定的生活,这样我们俩人之间的隔阂会越来越大,最后还是会面临分开的局面。 我伸了伸懒腰,拿起桌上的手机拨了通电话,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慵懒的女声传入耳里。 「嗯?你怎么这么早打来?」 「想听听你的声音。」 「刚睡醒会有烟酒嗓啦,神经病。」 我笑了笑,她还是一样,狗嘴吐不出像牙。 「你有没有特别想做什么事,我可以排休跟你一起去做?」 「…干嘛?脑子被虫鑽喔?突然讲这个干嘛?」 「不要就算啦。」 「我想去吃之前部落客介绍的餐厅、我想去海边、我想去看海豚表演、我想去体验跳伞…」 「太多了吧?然后跳伞那个可以不要吗?」 「是你提的耶,你明明说要陪我去做的!不要就算啦。」 「可以啊,我又没说不行。」 她嘻嘻嘻笑得很开心,我也忍不住微笑。 「你如果觉得累了、够了,随时都可以喊停喔。」 「这句话才是我要说的!」 在这段感情里面,是我最后能够替她做的,陪伴她去做任何她想要完成的事情。 17 那些关于神秘的他以及我们的故事 ◆ 李振衍失联已经半年了,其实正确来说并不是完全失联,大约在几个礼拜前,王向的那位教师友人说教师工会有收到李振衍的明信片,内容大致上是他在巴西的某处偏乡教书,但在转移的途中遇到扒手,身上最值钱的家当以及所有能够证明身份的文件都被偷走了,也包括护照及台湾身分证等等,除此之外,他没有受伤也没有生命安全,明信片只是来报平安,在巴西他有朋友可以依靠,所以还不成问题。 照这样的状况看来,李振衍暂时不会把心思放在回信这件事上,不过既然知道他人是平安的,那就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虽然曾经因为他失联的时间久到我开始觉得算了,查不出真相也无所谓的念头出现。 当然,赵品熙知道后被她骂了一顿。 「不枉费仲霆生前对你这么好,你还发愤说要查出真相,然后呢?人家不过就是没跟你联络,你居然想算了!你的智商是拿去餵猪了吗!喔不,连猪都不想吃!牠们还比你聪明!」 「我没有要算了啦,能做的我会做、能等我会等,只是因为真的太久了,我也会感到很消极啊!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的念头冒出来啊!」 「你这是帮自己找藉口吗?你以为说出来的话他本人没听到就可以没事了吗?」 「好了、好了!stop!」 真的要疯了,我当然不可能算了,不然这将近一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我还直接找上了当初实施这项计画的负责人问能不能知道目前李振衍的正确位置,但连他们都不清楚,负责人说,他们仅仅只是挑选出适合的人选,至于那些人出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还会不会再联络,都不在他们的业务范围内,合约也都说自行负责在国外的一切行为,真的是有够不负责任,该不会其实是黑心组织,李振衍后半部的计画是被骗去做人口贩卖了吧?明信片只是个幌子罢了? 我也找过李振衍任教过的大学,问了曾经跟他有过接触的教师们,也是没有问出所以然,李振衍为人非常低调,不参加聚会不参与学校活动,他每天就是来上课教书,下课后就离开学校,但因为是个很有礼貌的人,所以对所有老师来说印象是蛮好的。 他在教职界的足跡非常淡薄,几乎都快要以为这个人是不存在的,其实都只是我们想像出来的虚拟人物,来满足寻求真相的慾望。 不过,还是有调查出跟他共事过的教师们以及被他教过的学生们对他的评价,教师们都说他是个很有礼貌教学又很认真的老师,随时都会看到他在备课或是在研读数学,虽然不常跟其他老师聊天互动,但偶尔会带一些点心来分给大家吃,没有人跟他特别好,他也不跟哪位老师特别亲密,所以对他们来说,李振衍算是个有点神秘的人。 学生们说他是个会把数学艰涩难懂的公式讲解得很容易理解,虽然他上课几乎不开玩笑,却不会让学生们上课有压力,就连班上数学成绩倒数的同学都能赶上进度,上课不迟到、下课不拖延,有任何问题他都会回答,听说还曾经创下他任职那一届数学成绩的平均在合格中上,有修他的课的学生都是及格分数,最低分也只有75分。 对学生们来说,他是一位会创下奇蹟的老师。 真不知道该说他是非常低调的人还是非常厉害的人,不过总体来说,他确实是个很神秘的人物。 「虽然大概有猜到他会是个对自己工作很认真的人,但没想到都是一面倒的高评价。」 「被他教过的学生都在及格分数上,而且还可以让班上的吊车尾追赶上进度,可惜没给他教过,不然我大学的数学成绩应该会再好看一点。」 王向听完我查询的结果不禁讚叹李振衍这人的丰功伟业,我也认为这人的平凡与低调更凸显了他的才气,这么厉害的一位教职人员确实不适合待在台湾这个地方,只会埋没他的才华。 「话说回来,你跟赵品熙现在怎样?」 「也太突然,不是还在讲李振衍的事吗?」 「快说,不要敷衍我!」 我瞪了眼前这个白痴一眼,思考着要跟他全盘托出还是轻描淡写,毕竟这是我跟赵品熙两人之间的事情,给予她的尊重就是不要透露太多我们现在的状况。 「我们还在交往啊,怎样?羡慕吗?」 「神经病!谁在问你这个!我知道你们还在交往,我说的是进度!进度!」 「你好无聊,单身太久的男子只有这件事可以做吗?」 「我看你是太久没被我揍!」 王向捲起袖子轮起拳头一副准备要揍我的样子,我只是摆摆手对他露出奇怪的表情嘲讽他,结果我们闹了一阵子后,被店员走过来说我们声音太大声,请克制一点,我们两个才尷尬地停止这些幼稚的行为。 「不过你们也是交往蛮久的,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这么火爆的个性,大概三个月就分了,没想到居然还撑了半年。」 「哈哈…我也没想到…」 我还在等,等赵品熙喊停的时后。 在这段期间,我有空就会陪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她想去吃部落客介绍的美食餐厅,我就陪她去吃,虽然让我胖了几公斤;她想去海边,我就骑着机车载她去海边,虽然我忘记防晒,晒伤痛好久才好;她想去看海豚表演,我们安排了两天一夜到海洋生态馆,那是我们第一次国内旅行,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至于她想做的跳伞,我真的怕到腿软选择临阵脱逃,只有赵品熙跟教练在空中飞得好开心,当然她下来后不免被她狠狠笑了一翻,但看到她这么快乐,我也很满足。 我们就以这样的模式度过了好几个月,既安稳又幸福,我甚至还想如果赵品熙永远不喊停,就这样过一辈子好像也不赖,不过我知道在某些感觉上,已经不如以往,我们还是会牵手、拥抱,但不再亲吻着彼此,就好像是名义上的男女朋友,实际上只是超越友情却不达爱情的一对男女。 我无法仔细说明我们的关係,但只要赵品熙快乐,我就会一直陪伴她。 「你在想什么?」 赵品熙的轻声将我唤回现实,我看着缩在沙发上依偎在我身旁的她呆愣了几秒,莞尔对她说没事,赵品熙不疑有他转头继续看着电视上放送的电影。这天下午,我们俩在我家随意看着电影台播放的电影,有新电影也有旧电影,让电视决定我们观看的选择。偶尔待在家里,在一个安安静静的午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客厅,如此放松也愜意。 「演完了,这部还差强人意。」 赵品熙打了一个大哈欠对刚结束的电影下了评论,我点点头表示同意,拿着遥控器查看节目名单,发现接下来都没什么感兴趣的电影,我问了她还要看吗?她摇摇头,从卧姿变成躺姿说看了两部已经够了,想要睡一下再回家。 「我也是。」 我将电影频道切换成音乐频道,让电视音响拨放轻音乐,我向后靠着沙发椅背,赵品熙则是躺在我的大腿上,但双眼并没有闭起来,而是直直盯着我看。 「啊不是要睡?」 「你也一起躺啊。」 「我家沙发没办法一次躺两个人啦。」 「那不然可以睡你家床吗?」 睡我的床?我们两个? 我低头看了看她,想确认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两个看了对方许久,赵品熙才意会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奇怪的发言。 「呃、不是啦,我想说你这样也不舒服,啊还是你有洁癖?那不然我、我也坐着睡好了…」 「好啊。」 她看着我一脸很惊讶,又结结巴巴想解释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却又说不清楚。 「我说,好啊,我们一起去床上睡,这样也比较舒服。」 我将她从沙发上扶起来并牵住她的手往卧室走去,从手掌心的颤抖感受得到她有些慌张,甚至好像还冒了手汗,明明是自己提的,是在紧张什么?我忍住心中的笑意将她带到卧室里。 「还好我是买双人床,不然哪睡得下。」 「那、那个,我没有、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你不是要睡午觉吗?」 我假装一脸莫名奇妙的表情看着她,她原本不知所措的眼神马上转换成狠瞪,好像是在骂我装什么傻,见我没有其他反应,她嘟着嘴掀开毛毯往床上躺去。 「帮你设个闹鐘,醒来后我再载你回家。」 「低能智障男…」 「你说什么?」 「没事啦!」 她大喊一声便拉起毛毯背对着我,我笑了笑也背对着她侧躺下来,闭上双眼还感受得到她在床上躁动不安,没多久背后有一股暖意袭来,我睁开眼稍微转头看看身后,赵品熙缩起身姿像猫一样的姿态紧紧贴着我的背。 「你可以…抱着我睡吗?」 「这也是你想做的事情之一吗?」 「嗯。」 她的额头贴着我的背用力地点点头,看不到表情,但红透的耳根子藏不了她的害羞,我扭动身躯转过来抱着她,轻抚着她的后脑勺。 「仲晏。」 「嗯?」 「张仲晏。」 「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想喊你的名字。」 「快睡吧。」 我闭上眼不再搭理她,试着让自己的精神进入梦乡,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隐约听到赵品熙带着哽咽的喃喃细语: 「到此为止吧。」 18 分手后还是朋友 ◆ 她说她觉得已经够了,我们该停止这样的关係了。 其实我对这样的时机来临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原本我以为我会很平静,实际上在真正与赵品熙分开后,我明显感受到巨大的空虚感袭捲全身。 我不清楚一般人在经歷分手后该有的情感是如何,至少我是没有很难受,但就好像曾经拥有的某样事物就这样永远消失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一样,让我难以习惯。 跟赵品熙分手后一个礼拜,她一个人拉着29吋大行李箱到桃园机场,坐上前往英国的飞机要独自一人旅行三个月,她说这是给自己一个重新认识自己的礼物,而且听说英国的男性魅力无边,再加上好听的英国腔可能会让她迷的神昏颠倒,就这样成为嫁到英国的台湾太太也说不定。 「你英文好吗?」 「不太好,从来没及格过。」 「那你就继续做的春秋大梦吧你!妄想嫁到英国会不会太狂妄!」 「闭嘴啦你这个臭处男!」 她抵达英国后的第一通电话就是打给我,我们之间的对话还是一如既往地那么没水准,无论是交往前、交往后,有些模式都不会改变。 生活还是继续过着,中午催着老闆起床开店、忙着餐酒馆的工作、每週固定的心理諮商、偶尔和赵品熙的时差电话、持续注意李振衍的下落,依然一成不变的日子照样过着,没有让我有什么落差太大的心境,除了心口那股空洞感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我认为我很好,分手这件事是迟早会发生,更何况一开始是我先有了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直在等赵品熙先喊停而已,但王向及卢老师却不这么认为。 「我觉得你们超奇怪的,明明就还喜欢着对方,就算分手了还是热线你和我,说什么做回朋友关係,没看过有人谈恋爱谈成这样的。」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係还是比较适合当朋友…」 「什么什么什么?我好像听到丧家之犬在吠?」 「妈的王八蛋…」 我忍住要把他桌上的可乐往他脸上泼,赵品熙就算了,这人讲话跟着没水准是怎样? 「你真的确定这样的决定对你们都是好的吗?」 「我们一直都有共识,只是拖比较久而已,她应该找到一个爱她也适合她的人,我们比较适合当朋友,不适合当伴侣。」 「好吧,你们感情的事情,我这个外人不方便多说什么。」 卢老师叹了一口气对我露出无奈的笑容,我也对老师报以浅浅的微笑。 「但是,如果你有任何想要倾诉的心情,都可以告诉我,别憋在心里喔。」 「好。」 时间快进了两个月、也就是赵品熙待在英国的第二个月,我在信箱收到她寄来的明信片,封面是英国伦敦的着名摩天轮─伦敦眼的图片,背面写的内容大意就是这里很好玩、风景宜人、英国很多帅哥这些没重点的字句,我笑了笑想说这女人还是一点文采都没有。 我翻了翻手上的信件,发现还有一张明信片,正当我觉得奇怪以为赵品熙是不是又寄了一张时,仔细一看,这张明信片的封面图片并不属于英国的任何景色,是个让我很陌生的地方,我翻到背面,浅读了上面的文字内容后,我激动得心跳加速、兴奋到差点大叫! 是李振衍的明信片! 信上内容写得密密麻麻,看得出来他想把所有想说的话一次塞进这张小小的明信片上,内容大概是说很抱歉这么长的时间没有跟我连络,因为在转移其他国家的过程中发生了很多事情,导致他所有的心思只能先放在眼前,再加上签证问题等等无可抗力的因素,他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也在思考接下来的落脚处,最后他决定回来台湾,在外面漂泊的够久了,他也想回家了,而且他也想见见我,好好地跟我聊聊他与哥哥的事情。 我激动的心情难以言喻,颤抖着双手捏着明信片看了一遍又一遍,心想还好当时刚得知他在玻利维亚时,为了以防万一,寄给他的电子邮件都有附上我家的地址,不然这张明信片我可能永远都收不到。 也不管现在英国的时间是几点,马上打了电话给赵品熙,话筒那头响了很久才接起来,赵品熙听起来就是还在睡的沙哑嗓音问了句干嘛? 「我跟你说,先不要太激动,我今天收到你的明信片了。」 「就这样?因为这件事打扰我睡觉?」 「还没说完,然后,我还收到李振衍的明信片。」 「喔,那很好啊…」 「喂?你有在听吗?李振衍回信了喔!他寄给我明信片!他要回来台湾了!」 另一头陷入很长的沉默,正当我想是不是赵品熙又睡着,想把电话掛断时,听到话筒又有动静,赵品熙略带疲惫但也很激动的语调传了过来。 「他回信了?」 「你是恐龙吗?会不会反应太慢?」 「谁叫你不看现在英国几点!凌晨五点!我还在睡觉就打给我,我当然脑袋都还没醒啊!」 「好啦抱歉。」 我边大笑边听她很有精神的大骂,之后再把明信片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念给她听,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想她现在的心情一定也很雀跃。 「真的是很漫长的等待呢,他终于联络你了。」 「谢谢你。」 「没头没尾突然说什么啊?」 「谢谢你一直陪我到现在,就算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还是很关心这件事情,谢谢你。」 「…不要提这个啦,没事的话我要睡回笼觉了,掰掰。」 赵品熙没等我回应就急急忙忙切断通话,虽然我不知道我哪里说不对,不过好像真的不该提这件事。 我放下手机躺在沙发上,将手上的明信片举在眼前,该说意外、还是惊喜呢?大约一年前联系到李振衍,每个月等待他的回信,一直到他忽然失联了半年,我从被动转变成主动去调查尽我所能的资讯,到现在他终于要回来台湾与我见上一面,这也表示悬掛在我心上的谜底都将被揭开,歷时了一年多、不,该说歷时了七年多,哥哥的秘密与自杀的真相都将浮出檯面,我的情绪除了兴奋以外,还多了紧张与害怕,这种感觉就刚当初找到李振衍的联络资讯时一样,想知道事实、也害怕真相。 我忽然想起那本欧洲留学的书籍,立刻翻箱倒柜将那口纸箱搬出来,对照着当时看到的日期与时间和明信片上的笔跡,果然跟当时的猜测一样,这个留言是李振衍的字跡,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发现被验证,而且还是没有得到明确的解答,但能够被证实我的猜测,还是让我松了口气,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所有的疑问整理归纳,等待我们相见的那一天。 时间又快转到了一个月后,我在机场大厅的等候区看着所有旅客一个一个从入境门口出现,就是没看到赵品熙。这女人真的很会使唤人,一下叫我帮她收英国空运回台的包裹,因为买太多,託运扛不回来;一下又说29吋行李箱被塞得满满的很重,叫我来接机送她回家,想到那卡超大行李箱就头痛,机车根本就载不下,还特地去租了一台小客车,她最好给我等值的回报! 「张仲晏!」 赵品熙的大声量把我唤回现实,只见她在不远处拉着比自己还大的行李箱奔过来,脸上容光焕发,看起来这三个月过得真的很充实。 「嗯?那他呢?」 「他?谁?」 赵品熙歪头一脸茫然,我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人。 「你不是说你要成为嫁到英国的台湾太太吗?那你的英伦帅老公呢?」 「你很无聊欸!在说什么啦!」 她伸手推了一下我的肩膀,没有很大力,但我还是假装遭受到重击般后退了好几步,她大笑喊着张仲晏你很夸张,我也笑了出来向前靠近她,想帮她拉行李。 「不用啦我自己拉就好,等等你再帮我搬上车。」 「我今天不但是车伕,还是搬运工啊。」 「怎么?不愿意啊?」 她手插腰皱起眉头假装很生气的样子,总觉得很久没看到她这么俏皮的模样了。 「愿意啊,我愿意当你一辈子的搬运工。」 我看了看手錶,催促她赶快走吧,再晚一点怕会塞车,到家可能都要傍晚了,结果这女人愣在原地动也不动,我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唤着她的名字,不知道干嘛又怪模怪样? 「我认为,你真的不要再跟我说这种话。」 「什么?」 「我们已经不再是男女朋友了,你不能再对我说会让我动摇的话,算我的错,不该找你来接我。」 眼看赵品熙态度转变到令我措手不及,她一说完马上就拉着行李箱自顾自地往前走,我喊着她的名字追上前,拉住她的行李箱阻止她的横衝直撞,她踉蹌了几步过头狠狠地瞪着我。 「我自己回去!」 「你在演哪齣啦!」 「我错了,我不该继续跟你保持朋友关係,你还是会把我们过去的情谊放在这段友情上,我以为只要离开你身边的时间够久,我就可以不再这么心烦意乱,但你每次讲的话都好温柔,我又会陷进去这蹚不该进去的感情里。」 「我们回去再讲??」 「我要自己回去!放手!」 她推开我拉住行李桿的手,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转头又要走,我再次拉住赵品熙。 「我说了!我自己回去!」 「出口要往这边走啦!」 我指着我的身后,赵品熙原本死命要拖着行李箱的动作煞然停止,她没有转过身来,就只是背对着我停在原地,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她现在一定糗到羞红了脸。原本我还有点生气睽违三个月见面给我闹成这样,但现在看她这副窘样让我很想笑,我抿了抿嘴把笑意忍住了。 当我正要开口打破这尷尬的僵局时,一道陌生的男声在我身后响起。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听你们的对话??」 我转头看了声音来源,是一个陌生的面孔,他背着大大的背包、穿着像个丛林探险家、过肩的头发绑成低马尾、留着短短的鬍子,整体看起来像是经歷了一番波折才回到台湾的狼狈模样,但却还是将自己打理得很整洁。 「啊、不好意思!刚刚吵到您的话非常抱歉!」 「不不、我不是要来指责,只是我想问一下??」 男子清了清喉咙,态度看起来很从容、但又遮掩不住自己的兴奋感,这时我的直觉衝进我的脑中,这人该不会是?? 「你??是张仲晏吗?」 我惊讶到嘴巴居然张得开开的,像个傻子一样结结巴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单字,结果是我身后的赵品熙抢先了我一步。 「难道你是李振衍吗!」 他眯起双眼露出微笑,在那个瞬间,居然看起来像哥哥的笑脸。 「正是我,我们终于见面了。」 19 人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来得及 ◆ 「抱歉,让你们载我一程。」 「不会不会!不过居然会刚好在机场遇到,而且刚刚还让你看了笑话??」 赵品熙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我看了她一眼不再继续说下去。 「李大哥没有请家人或朋友来接送吗?待在国外这么多年,大家应该会很想你吧?」 把李振衍的大背包塞进后座、赵品熙的大行李箱抬上后车厢内放好,两样行李都重到我差点喘不过气来,还以为腰跟手都要断了,倒是赵品熙真的站在旁边拉着李振衍狂问问题,一点忙都不帮,我狠狠地瞪着她的后脑勺当作洩恨,没想到这女人突然转过来看着我,吓得我马上别开视线当没事。 「张仲晏你刚刚是不是瞪我?」 「什么?我刚刚在搬行李啊,喘气都来不及了瞪你干嘛?」 「最好是??」 她哼地一声又转过头继续问题轰炸,而李振衍都带着笑容仔细聆听,一点不耐烦的神情都没有表现出来,果然是在老师与学生中评价一面倒的好老师,真的很有耐心。 「其实我在台湾没什么朋友,家人的话…也没有,所以我才敢一个人待在国外这么长的时间啊。」 我呼喊他们两个上车,原本李振衍开了后座的车门要坐进去,被赵品熙推着说去坐副驾驶座,他看着我又看着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对他耸耸肩,他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下我们两个,最后还是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 「那李大哥??」 「叫我李大哥超怪的,你们叫我振衍就好,不用在乎什么辈份称呼,没关係。」 我将车子退出停车格,环顾四週后离开了停车场,没多久开上了离开机场的道路上。其实我脑中有好多好多问题想要一口气问他,但李振衍才刚回来台湾,应该还有更多事情要处理,我不能够太心急。 「直呼你的名字我觉得也不太好,可以叫你振衍哥吗?」 「哈哈,你们方便就好,我都可以。」 「那振衍哥,你要不要先睡一下,回到台北市区大概要一个小时左右,怕你太累。」 「我在飞机上睡够多了,现在比较想跟你们说说话。」 他看了看车窗外的景色,陷入了一段沉默,我跟赵品熙很有默契地都没有开口打扰他,离开台湾应该有四年左右的时间了,他应该对现在台湾有着新鲜与熟悉的感觉吧? 「你没有要问吗?」 在一片寂静、听着只剩下车子引擎的声响的几分鐘后,李振衍再度开口直捣中心,的确,我很想问、我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知道,但还不是时候。 「振衍哥你刚经过长途跋涉,已经很累了,我想等你先安顿好,再知道也不迟。」 「我还以为你会利用这段时间把这些年来的疑问都一次问完呢。」 「这些疑问在我心中已经很多年了,不差再等个几天。」 李振衍轻笑了几声说那我们先来间聊吧,在后座的赵品熙马上出声对他开始自我介绍。 「振衍哥,那我先跟你自我介绍,我叫赵品熙,是仲霆的朋友,虽然你可能不记得,但其实我们有见过一次面,就是…」 「我跟仲霆去你打工的餐厅吃饭那一次对吗?他也常常跟我提到你喔,虽然由我这个人讲这样的话很奇怪,不过你长大了呢,成了一位漂亮的女孩子。」 我从后照镜偷看了赵品熙的反应,她又露出那一贯的表情傻笑,却遮掩不了红了眼眶的事实。 一路上我们聊着各种话题,而赵品熙就好像是见到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似的,和李振衍聊了很多关于哥哥、关于她与哥哥、关于李振衍和哥哥之间发生的种种趣事,或许是在他身上看到已故好友的影子,想像自己回到了高中那时候,俩人一起谈天说地的快乐时光。 很快地,马上就抵达台北市区,我先将车子开往赵品熙居住的公寓,经过了我们曾经就读的高中停红绿灯,我跟赵品熙不约而同地偷瞄李振衍的反应,他看向右边车窗外的校门口,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平淡,我偷偷吁了一口气,其实我有点担心他会不会触景伤情,但果然是因为之前在信里面说的,因为时间、因为年纪,所以也让自己释怀了这些伤心往事。 抵达赵品熙家楼下后,她依依不捨地拉着李振衍还不想上楼,还想继续多跟他说话,我笑着说反正人家不会再离开台湾了,以后见面时间多的是,拜託你就放过他吧。 她看着我啐了一声,叫我不准偷偷跟李振衍约,一定要带上她,因为她也想多知道哥哥的事情。 在上楼前,她回头看了李振衍好几眼,直到她消失在楼梯间,我们两个才上车。 「振衍哥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吗?」 「总之先找房子吧?反正我预订了一个月的民宿套房,至少不用担心没地方睡觉。」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驱车前往李振衍说的民宿位置。 「我可以??问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车子行进在十字路口上大约十分鐘后于红灯停下来,我看着周遭满满的汽车,心想不知道这塞车会塞多久,对他点点头说你儘管问。 「刚刚在机场听到你们的对话,你们是??已经分手了吗?」 我乾笑了两声觉得有些尷尬,赵品熙这女人嗓门真的很大,而且还不分场合给我闹事,如果李振衍都听到了,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听到这么丢脸的对话,在国际机场大厅丢人现眼,希望等等上网不会看到有网友在讲这件事。 「我们前阵子刚分手,但是和平分手,也说好还是朋友,只是我可能还是不太了解女生的心思吧,老是让她感到不开心。」 李振衍沉默了一会儿,我在心里头埋怨自己真会搞坏气氛,害他不知道怎么接话。 「其实,仲霆除了会跟我说你的事情以外,还有就是那女孩的事情。」 我安静的听着,眼前的号志转为绿灯,我打了个方向灯左转。 「仲霆看起来跟谁都很好,但真正跟他交心的人一个也没有,一方面是他不敢告诉大家自己是同性恋的事情,他无法保证所有人会接纳真正的他,另一方面是,他不太相信人。」 「不相信人??」 「但是仲霆很会掩饰,这也是我很佩服他的其中一点,好像跟大家毫无保留的做自己,实际上他还是把所有的真相都藏起来,直到我们去那女孩打工的餐厅被暴露了他一直以来想隐藏的秘密,不过,也是因为这件事,仲霆终于交到了真正的朋友、真正的知心朋友。」 赵品熙曾经说哥哥是她最好的朋友,但连她自己都不敢说哥哥是否也一样把自己当作朋友,这件事情赵品熙如果知道了,大概又会感性地哭红鼻子吧? 「我也是听仲霆说关于那孩子的事情,听得出来也感受得到仲霆很掛心她,不过,缘分很奇妙是吧?虽然仲霆无法继续陪伴她,但换成你继续守护着她,你们兄弟俩真的是那女孩最大的福气。」 李振衍说完最后一个字,刚好也抵达了民宿,我将车子熄火后没有接下来的动作,李振衍好奇地在我面前挥挥手问了句怎么了吗? 「我只是??觉得自己很不成熟,无论是对哥哥、或是对赵品熙,我果然只有身体长大,思想却还是一样幼稚。」 「人啊,就是要不断地在错误中学习,才会成长,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摸索什么事情做什么决定。」 李振衍拍拍我的背鼓励着我,我看着他露出苦笑。 「反正啊,人只要还活着,一切都还来得及,都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都还有很多后悔可以挽回,没有为时已晚,只有你做不做而已。」 我留下了自己的电话以及lineid给李振衍,请他重新办好新的门号后一定要联络我,等他一切都安定好后,我们再约后续的日子谈谈过去。回去的路上我不断地在想他刚刚跟我说的话,人只要还活着,一切都来得及,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闪过了一丝苦闷与伤痛,我想,他果然还是对哥哥的离去感到非常难受,这件憾事无论过多少年,在心里永远都会缺一个口无法填补。 我想了想,拨了通电话给赵品熙,电话响了很久才接起来,赵品熙带着还没睡醒的嗓音没好气地问了句干嘛? 「你不怕晚上睡不着?」 「你知道吗?」 我忽然有股不好的预感,先把手机远离我的耳朵,果不其然,赵品熙根本用尽全身力气在电话另一头大吼。 「我待在英国三个月!我有时差!他妈的七个小时的时差!我累死了!智障臭直男!」 「好好、我的错!抱歉,你继续睡,醒了再打给我。」 「已经醒了啦干!」 真是好险先把手机拿远,不然我的耳膜刚刚在她的大吼中也破裂了吧?不知道听力受损能不能吿她请她赔偿我? 「到底要干嘛?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想通了。」 赵品熙没有说话,我想她大概猜出我要跟她讲什么了。 「我们、还是不要当朋友比较好。」 「嗯。」 「我还是想要保护你、照顾你,但不是出自于爱情,也不是出自于同情,更不是因为我们过去的情份,而是你填补了我心口上的那个缺,没有你在,我就不完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我吞了吞口水,深呼吸整理好脑中的思绪,希望等等可以清楚地把话说完整,我很清醒、也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你知道刚刚振衍哥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你是我哥唯一一个能够坦诚自己、最知心的朋友,一直到最后,你也是他最掛心的人。」 「??嗯。」 跟我想得一样,赵品熙带着鼻音的应答,果然还是让她哭了。 「我哥也想要守护你,希望你快乐,虽然最后他没办法永远陪着你,但,我希望我能够代替我哥,守护着你的笑容,直到你找到愿意託付一生的人,将自己的幸福交给那个人,那我也心满意足。」 「??这算什么啊?」 听到她带着很重的鼻音笑着回答,原本心口上的空洞感又再次被填满,暖暖的、炽热的,我终于不再感到空虚了。 「守护天使的概念吧?」 「什么天使,少把自己讲得这么高尚,顶多是守护犬。」 「连人都不是吗?」 「没有啦,我开玩笑的。」 电话那头的她笑声如银铃,感染了我也一起笑了。 20 走入过往述说着回忆 ◆ 等到再和李振衍见面,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我们约在离市中心有一点远、在住宅巷弄内的一间小吃店,一见到他让我一度以为认错人,他将头发剪短、鬍子也剃光、穿着白色上衣搭上深色休间外套,有别于第一次见面的模样,看起来清爽又俐落。 「振衍哥改变很多,差点认不出来。」 「哈哈哈哈,毕竟在那些比较不发达的地方,有水可以洗澡、有电灯可以看书、有床可以睡觉就已经很不错了,外表什么的只要整洁就好。」 我们点好菜后随便间聊着,他说这间小吃店在他离开台湾前是最喜欢来的店,虽然菜色简单,选择也不多,但是平价又好吃,以台北市来说,是一间很难得的小吃店。 「以前我也很常带仲霆来这里吃饭,毕竟这边比较隐密,而且又便宜。」 此时我点的大碗乾麵加一颗半熟荷包蛋送上来,李振衍却看着这碗麵笑了出来,我手上洒着胡椒粉一脸疑问的看着他。 「该说果然是双胞胎兄弟吗?仲霆第一次来也是大碗乾麵加一颗半熟荷包蛋,胡椒粉也洒得特多,之后不管来几次,永远都是这样点。」 「好怀念啊,那时候。」 他撑着头环顾着四周,斑驳的墙面、旧旧的吊扇、退色的桌椅、冒着烟的餐车、忙进忙出的老闆及老闆娘,就跟那间咖啡厅一样,彷彿时间永远都停留在这个模样。 「对了,那女孩今天会来吗?」 「应该是不会,她找到新工作了,今天第一天上工。」 说起赵品熙,刚认识她时曾问过她离开酒店后,现在在做什么样的工作,她说她想先给自己一段时间休息与准备,她待在酒店的时间很长,已经忘记了普通的工作应对,反正她在酒店赚来的钱几乎没有花掉过,还够撑她生活一段时间。 我从来没问过她到底有多少存款,直到她说去趟英国三个月就把所有存款花光了,该去找工作养活自己了,我才知道她当酒店小姐那三年,到底赚了多少钱。 当我说今天要跟李振衍见面时,她哀怨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持续好久,我都可以想像她带着怎么样的表情,心里到底有多不甘愿,还说乾脆不要去报到算了。 『神经病,不要为了跟振衍哥见面翘班!』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啦!人家想跟振衍哥说话!』 『下次啦,不要哀嚎!』 当我把这件事情叙述给李振衍听,他笑得合不拢嘴。 「真没想到回来台湾还有人愿意对我热情以待,真是不敢当。」 「我认为,愿意热情对你的人,比振衍哥想像得还多喔。」 他笑着挥挥手说怎么可能啦别说笑了,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吃饱了吗?那我们出发吧。」 我们结完帐后走出店外,万里晴空的蓝天、徐徐吹来的微风,今天确实是个出门走走的日子,不过我到现在还是不清楚今天要去哪里,李振衍都只是语带神秘的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振衍哥可以跟我说今天要去哪里了吧?」 「我想要用别的方式来跟你说我跟仲霆的事情。」 他伸了伸懒腰并深吸一口气,背着阳光的表情看不清楚、还有些刺眼,他带着低沉的嗓音说着,语带好多思念的情绪在里面。 「走吧,带你去我们认识的那间书店。」 走了大约十分鐘左右的路程,周边景色越来越熟悉,我逐渐想起来这里是以前就读的国中校区附近,国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来这里,更不用说哥哥和爸妈过世后,以前住的地方根本连回去都没回去过。 李振衍带我走进了一间两层楼的书店,我记得这个地方,里面贩卖了许多种书籍,除了休间书刊及杂志以外,最多就是参考书及工具书,还有许多文具玩具等等吸引学生的小东西,不过我不常来这里,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间店居然还开着。 「这里居然都没变啊,原本我还担心万一这间店已经不在了怎么办呢。」 他感叹着看着店门口的招牌,随后通过自动门走进店内,略过一楼的休间书刊区,我跟着他走上了二楼,整层楼都摆放着各种类型的参考书以及文具,李振衍走到了国中参考书区,站在数学专用书架前拿取了其中两本数学评量。 「当时仲霆就站在这里拿着这两本犹豫不决,而我在另外一边的书架,会来这里挑选参考书的都是家长带着孩子,几乎没有孩子单独来这里挑选没有人想写的评量,小小年纪就这么认真反而引起了我的注意,所以我就主动和他搭话了。」 「就跟我在信里和你提到的,我们在这里聊了几句,他得知我是数学讲师,要求我能不能留下联络资讯,以后数学有任何问题想要询问我,他诚挚的请求让我不好拒绝,反正是因为好学,有什么不好的呢?」 「而仲霆每次联络我也都是因为课业上的事情,有时我也会顺便指导他其他科目,前提是我自己也会啦。」 将两本书放回架上,他慢步走向另外一头的走道,手指放在书背上一个个滑过去,像是凹凸不平的道路偶有颠簸,他的表情则享受其中。 「仲霆非常聪明,基本上讲过一次他就会记得,自己也会马上融会贯通,在他解决完自己的课业问题时,我们就会开始间聊,其实聊天内容都很无聊,学校的讨人厌的老师啦、跟自己很好的同学啦、学校的社团活动啦等等,我也都会静静地听,如果他有学业或同儕上的困扰,身为老师的我还是会开导他一下。」 「我把他当作学生来看,没有所谓的当成弟弟或是当成朋友,就是把他当成我正在教导授课的学生,在你们那个青春期的年纪有很多烦恼,家人、课业、同学、升学,这些都是我曾经经歷过、而且我的学生们也曾经经歷过的时期,正是需要有人帮忙指引的年纪,以一个教职学生为业的我来说,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儘管他的年纪根本就不是我擅长应付的年龄,我是教大学生的耶!」 我们一起走出书店,讲到这件往事让李振衍忍不住大笑,我也跟着笑了出来,无论是哥哥还是他,两人都是非常善良的人,明明可以不予理会我哥,毕竟这不是他应该要做的事情,但却放不下哥哥,最后都还是扛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我会回应他并给予回馈的关係,仲霆非常信任我,渐渐地开始跟我讲家里的事情,也是那时候知道你们父母的病态教育以及你的不公平对待,我并不意外有这样的家庭存在,让我意外的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仲霆没有被惯养成一位大少爷,也没有养成唯我独尊的个性,而是非常忧心着自己唯一的弟弟,小小年纪就要面对这样的家庭环境,却还存着不属于他这样的年纪该有的深思熟虑。」 我们两人并肩走在午后的住宅街道上,也许是平日的关係,街道上没有车也没有人,安静地不像在一座大城市里,彷彿我们走进了名为过去的时光场景,只剩下我们两个时光旅人在探往回忆。 「我们不会刻意将对方约出来,我们都是透过电话或是即时通交谈,而我有的时候还是会去那间书房买些文具或是书籍,一方面也是好奇会不会遇见他,通常百分之百都会遇到就是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小子根本就是在埋伏我吧?」 我们经过了一座小学,越过小学一公里后是一座小公园,我还记得这座小公园是以前孩子们放学后一定会去玩耍的游乐场所,虽然已时过十几年,小公园已不如当年那样崭新繁荣,少了溜滑梯及盪鞦韆这些热门设施,多了更多都是长椅及健身器材,只有几个老人家在树下纳凉,我和李振衍走进凉亭挑了两个石椅坐下。 「我们在书房遇到后会稍微在这附近吃个东西,再一起散步来到这座公园,仲霆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不过我并不反感,我认为多了解一点这年纪的孩子的话题也是挺好。」 「而和仲霆聊天也让我很开心,他并不只是一昧地说着关于学校与自己的事情,很多时候都在和我说关于时事与社会议题,通常国中这年纪的男孩子都是在讨论电脑游戏或是动漫之类的吧?或是喜欢哪个班级的女孩子、哪个男孩跟自己很合得来等等,他却是时刻关注着报纸或电视新闻的议题,很让我感到兴趣,也会问我的想法,我们就会一起讨论。」 「很无聊吧?一个二十几岁的大人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聊这么无趣的话题。」 他靠着石椅旁的石桌看着一旁沙沙作响的榕树,已经偏向傍晚的的气候转凉,安静的午后有着被风吹响的树叶相伴,舒服地让人想在这里睡上一觉。 李振衍突然止住了话题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正看向前方一批经过小公园的国中生,有男有女结伴而行,打打闹闹的在这寧静的街道上其实很吵,但我在此时突然有点想念那个时候,放学后跟同学打打闹闹的在街上游荡,都只是在拖延回家的时间,但在到家之前的自由,我是很放松的。 我看向他的表情,像也是回想起了那些年的点点滴滴,道不尽的想念全都表现在脸上,他叹了一口气对我露出苦笑。 「我好想他,我好想那时候的我们。」 「我也是,我好想念还天真无邪的自己。」 21 只在你面前才有的样子 ◆ 我们就这样坐在凉亭彼此都没有说话,直到小公园又恢復了原本的寧静,李振衍才又开口。 「我跟仲霆维持着这样的模式及关係持续到了他15岁、国三考基测的那一年,在准备考试的那几个月,我们没有再见面过,但他越来越积极地向我询问课业,每当大考小考模拟考的试卷发回,有任何想不透的问题都会联络我,起先我很好奇为什么不是问学校老师而是问我,后来他才解释道,学校的老师们似乎是嫌他问题很多很烦,远远看到他就会躲起来。」 「真的太荒谬了,哪有老师是这样的呢?居然会嫌学生问题太多?我刚开始还以为是他在骗我呢。」 「这倒是真的,国中时我跟我哥是隔壁班,下课时都会看到老师像是逃命般快速离开我哥的班级,而我哥追出来喊着老师,但对方头也不回像是没听到一样,这样的模式维持很久,有段时间变成大家茶馀饭后的话题在聊。」 说完这段往事,我们两人忍不住大笑,李振衍说后来才知道这都是真的,也算是开了眼界,没想到学生太好学也是一个问题。 「总之,在他考前一个月某天晚上打电话给我,原以为是不是又有什么问题要问,结果他开头第一句是,振衍哥,你有谈过恋爱吗?」 「我整个一头雾水,他从来不会跟我提恋爱相关的问题,就连我有时候会揶揄他长这么帅又这么聪明,是不是很受女生欢迎啊?他都是笑笑说我不知道,对我来说课业比较重要,害得我好尷尬啊!」 「我想,可能是压力太大、读书读昏头了想随便聊聊吧?我老实告诉他说曾经交过几任女友,但都个性不合或是价值观不同,后来也觉得谈感情这件事不那么重要,对我来说也是工作为首,也就没有再谈过恋爱,仲霆听完后沉默了很久,才吐出一句原来如此,振衍哥晚安,就掛电话了。」 「在基测考完当天,我们才睽违一个月又连络上,他的声音语调听起来开朗多了,马上问我能不能见面,我当然说好,想替他庆祝终于考完试、再加上我们好久好久没有见面了,我蛮想念这小子的。」 天色逐渐变暗,李振衍从石椅站起来捏了捏肩膀,对我说走吧,坐够久了,我们去走走,我点点头,站起来跟着他离开了这座小公园。 我们走了几分鐘的路,从原本的住宅区逐渐走向大马路,因为是下班时间,很多人及车熙来攘往,许多噪音蒙蔽了听力,李振衍对我喊着说快到了,我也只能快步追上他。 没多久,我们走进了巷口内的小吃摊贩,长长一条街都是各式各样的小吃,宛如小型夜市,他路过一家又一家的摊贩,带我来到角落的位置,是一间看起来很简陋的摊位,不过不是卖咸食,而是豆花、剉冰之类的甜品。 「我以前很喜欢这间的豆花,一直想着,仲霆考完试,我要带他来这里品嚐一下。要不要吃看看?」 「好啊!」 于是我们两个挑了一个座位,各自点了一碗豆花,冰冰凉凉的、又不会太甜腻,还有一点小碎冰,口感非常对味也满足。 「当我又见到仲霆时,他变瘦了,也长高了,当我还感叹着眼前这小男孩长大了,他马上露出像孩子般的笑容对我喊着振衍哥,边小跑步过来,还差点撞到人,哎结果还是没长大嘛!」 「一见面他就嘰哩呱啦讲个不停,我才发现,其实我也挺想他的聒噪,他跟我讲了很多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像是要把这几个月所有的事情一次补完进度似的,在这个瞬间,我有种自己多了一个弟弟的感觉,也大概是这个时机,我才终于不把他当成学生看待,而是当成自己重要的朋友。」 「那天见面完要分开以前,他对我说了句很匪夷所思的话,我到很后来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他说,等我达到目标,我要勇往直前了。」 「我把那句话的意思当作等放榜后,如果有上到自己想要去的志愿学校,他就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结果等到他放榜后,我才知道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我看着他怪异的模样,突然想通了怎么一回事。 「我哥他??跟你告白?」 「嗯??对??」 虽然我有猜到应该是哥哥主动告白的,但对于哥哥的一切思维都还是让我很震惊。我所知道的哥哥是一个稳重的人,他在家里话也不多、总是能够应付爸妈的无理要求,赵品熙自己也说自己和哥哥在一起聊天,总是自己讲个不停,哥哥就是在旁边聆听着。 所以,当李振衍说哥哥是个话很多、总是有满腹的话题想告诉他,颠覆了我对哥哥的了解,果然对哥哥来说,眼前这个男人才是自己心之所向的地方。 碗里的豆花都已经空了,我们两人起身去结帐,随后李振衍问说虽然刚吃了甜点,但要不要去吃个晚餐?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还可以吃个正餐,于是我跟着他离开了这条街,来到大马路边上一间餐馆。 这间餐馆看起来也是经营了很多年,但店内环境打理得非常乾净,我们入座后点了菜单上的招牌主餐,没多久送上来的餐点让我垂涎,明明刚吃过东西,却还是抵挡不了美食的诱惑。 「他放榜那天马上就打电话给我好消息,我当然也替他高兴,并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我请客,他也说好,有事情要告诉我,当初带他来的餐厅就是这间。」 「一开始也只是间聊,餐点送上来后我便问他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他欲言又止很焦虑的样子,迟迟不开口说是什么事情,只是低着头拼命吃着眼前的食物,我也没想那么多,反正他想开口就会开口,没想到他突然放下筷子跟我说,他喜欢我,是爱情的喜欢,问我能不能跟他交往。」 「我怎么也没猜到会是这件事,当下也没了食慾,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第一次脑袋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任何事情。我们彼此沉默了很久之后,他终于又开口告诉我,他在很久之前就喜欢上我了,但他想确认到底是爱情的喜欢、还是依赖我形成的喜欢,更何况,他是男的,我也是男的,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男生。」 「我不是对他开玩笑说过,他长得那么帅又聪明,应该很多女生喜欢他这件事吗?在我讲这句话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对于恋爱、尤其是跟女生恋爱这件事没有任何的兴趣,他开始正视自己的性向,也查了很多相关资料,最后终于确定自己喜欢的是男性,而在真正确定是否喜欢我,是他打电话问我有没有谈过恋爱,当我告诉他自己的经验时,他是感到吃醋与心碎的。」 「他问自己为什么对于我交过女朋友这件事感到吃醋?为什么得知我的交往对象都是女性而感到心碎?他一个人独自烦恼这些问题,也一边准备着考试,在两边高度压力的思考之下,他决定等考完试,要马上联络我确定一些事情。」 「当他听到我的声音之后,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也抵挡不住内心的焦热,他马上确定了这就是爱情、他喜欢我,所以跟我见面时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就是录取了第一志愿,要对我告白。」 李振衍说完这些是满脸通红的遮掩自己的脸,我自己听完也是挺害躁的,这些事情完完全全超出哥哥原本在我心中的形象,如果赵品熙知道了,应该也是会感到不可思议吧? 「呃、总之我告诉他,第一、他未成年,第二、我们差了十二岁,第三、我们都是男的,再加上我很确定我不是同性恋,可能无法跟他发展成情侣关係。」 「但仲霆却一脸我早就猜到的表情,他说没有关係,他不求我马上接受他,他也会继续喜欢我,反正喜欢人不犯法,这么说也是没错,当下我居然还认同了他的话。」 「我还是认为他是因为家庭因素以及把对我的依赖错认成爱情,如果我跟他保持距离、或是冷落他,说不定会清醒一点,但他每次打电话给我,都是在问我课业上的问题,我真的??没办法对他态度冷淡,他是一个好认真的学生,自己的良心会过不去啊!」 他苦笑着说起这段往事,我也对哥哥这些行为感到啼笑皆非,到底该说哥哥很有心机、还是李振衍太单纯? 「在这段期间我也一直问我自己,对于仲霆这个人我对他带着什么样的情感,我也喜欢他,但不是爱情的喜欢,我喜欢跟他在一起相处的感觉、聊着我们都感兴趣的话题、听着他今天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起去吃好吃的东西看他幸福洋溢的笑脸,我喜欢这些日常片段,也许从今以后都能够一直拥有这样的日子。」 「我??做不到减少与他相处的每一刻,这已经是我的习惯,少不了没有他与我一起的相伴,但还是无法将他从朋友看成情人,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我们都是男的,我自己跨不出去这一步。」 我们离开餐馆后一起走回小公园,远离了烦嚣的大马路,又回到了寧静的住宅区,原本因为噪音而紧绷的身心又得到放松,下午待在小公园纳凉的老人们早已不知去向,我们走向健身器材区踏上太空漫步机摇晃着,一前一后,就好像小时候玩的鞦韆一样。 「仲霆高一的时候,你们学校举办的园游会规定高一生每一班都要设摊位,仲霆在第一时间马上就邀请我,希望在园游会开幕那天我可以一起跟他参与他的高一生活。」 「啊、原来振衍哥你有去吗?」 「对喔,我有去,不过我没有去找仲霆就是了。」 李振衍跳下太空漫步机走向大树下的长椅坐下,我也跟着他在长椅坐着,他靠着椅背用半躺的坐姿望向天上的夜幕,没有半颗星星掛在天上,只剩下一弯明月还亮着。 「好多好多年轻的孩子在享受着高中生活,跑啊跳啊笑啊、热热闹闹的很开心,我在人群中终于找到仲霆的摊位,他好忙好忙,带着严肃的表情对同学们发号司令,很多人都跑来问他事情,仲霆都是心平气和地一一回答,有人找他帮忙,也是二话不说飞奔过去。」 「我在他们的摊位不远处看了很久,仲霆这副模样是我从来没看过的样子,稳重、严肃、耐心、却很温和,完全没有大声发脾气或是不耐烦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在班上佔着很重要的位置,每个同学都很依赖他。」 「在收摊前一小时我就离开了,他看起来真的太忙了,实在是不方便打扰,不过这件事也因此在我心中起了些变化,我看着他的模样觉得非常帅气,但在我面前,却又像小孩子般依赖着我,只在我面前才有的样子、只有我才知道的样子。」 讲到这里的李振衍呵呵呵地笑出来,又像是很害躁似的双手遮住了整张脸,却还是藏不住赤红的双耳。 「我那时候只想着,他只能是我的,谁都不能知道、也不能看到他可爱的一面。」 22 非卖品的爱 ◆ 回到家已经十二点多了,我打了一个大哈欠马上倒在沙发上。 故事其实还没说完。 哥哥和李振衍之间所发生的事情仅仅一天是交待不完的,因为时间也晚了,我们两人明天都还有工作,他也说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希望赵品熙也能够参与,哥哥自杀的真正原因,也是两人开始交往后逐渐浮上檯面。 今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跟着李振衍走过了他们两人故事里的足跡,在他们曾经去过的场所参与了他们的过去,就好像这些事情歷歷在目,我也身歷其境。 听完两人相识的过程,我开始觉得自己更贴近了哥哥一点,在我的印象中,哥哥是一个没有缺点、犹如神一般的完美男人,我讨厌他的完美、也自卑我的一无事处。 然而在知道了只在李振衍面前完全不一样的哥哥之后,其实他也是一个凡人,他也是一个需要有依靠、在信任的人面前才展现脆弱的男孩。我们都是需要有个可以扶持的对象才能支撑自己奋斗下去,我也是、哥哥也是,没有谁是神、没有谁是完美,只有附有眾多感情的人类、会感到疲累、感到受伤需要依偎的人类。 不知不觉我又进入梦乡,我梦到了自己回到国小的时候,国小时我跟哥哥感情还很好,会手牵手一起上下学、一起恶作剧、一起笑、一起哭,那时候爸妈还很正常,我们是一家四口最幸福的家庭。 直到我们升上了高年级,小学五年级的第一次大考成绩出来,我是班上的吊车尾,哥哥则是班上的第一名,还是全年级的第一名,我的噩梦才正式开始。 从此之后,我不再跟哥哥牵手上下学、不再跟哥哥一起恶作剧、不再跟哥哥一起玩;挨打责骂是家常便饭,哥哥总是躲在房间门后偷看,我边哭边瞪向门后的哥哥,恨他的完美、恨他的聪明、恨他的存在。 梦境直接切换成以前旧家的顶楼,穿着高中制服的哥哥站在围墙边上,他背对着我看不到正面,下一秒哥哥的身体往前倾,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围墙上,也消失在我眼前。 我瞬间睁开双眼从梦境中醒来,心脏砰砰砰地狂跳,深吸一口气想舒缓惊恐的情绪。 前半段的梦境确实是我的真实记忆之一,还没有明显跟哥哥之间的天差地远之前,我们曾经感情非常好,直到爸妈发现我们成绩的差别之后,便全心培养哥哥,也认为我蒙羞了整个家族,年纪还小的我们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为什么哥哥不会挨揍、我就会?为什么哥哥一学就会、我不会?我不知道为什么,哥哥同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害怕地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手相助。 后半段的梦境看起来像是哥哥自杀的场景,彷彿我在现场目睹哥哥跳下楼的瞬间,我却没有阻止他。太过真实的画面让我到现在还心有馀悸,我再度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时间,才早上七点多,吓得我冒出了一身冷汗,我从沙发上起身才想起来我连洗澡都没洗就在沙发上昏睡了整晚,我抹了抹脸又拍了拍脸颊,离开沙发走进浴室冲个澡冷静一下。 过了几天后是跟卢老师的心理諮商,我把与李振衍见面及他们两人相识的故事一字不漏地告诉卢老师,第一次在諮商的过程中,老师没有说任何一句话,直到我说完,他还是有没开口。 「虽然还没进入到整件事情的核心重点,那你目前有什么想法呢?」 过了很久之后卢老师才开口问了我问题,我想了想后便把之前想法告诉卢老师,还有那个梦境的事情。 「其实你会梦到过去的事情是很正常的,尤其是你们整天都在回顾过往,也回去了以前生活的街区,各种景色人物会唤起你封存已久的记忆,这就是人脑神祕的地方。」 「至于梦到哥哥跳楼,毕竟你说顶楼的场景、哥哥穿着制服的背影,这都是真实看过且记得的画面,只是脑袋将这两个画面结合在一起。至于跳楼的动作,就如你的兴趣是电影观赏,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动作场面,也许就是这样的场面记忆烙印在脑海中,最终三个画面就成了你所看的梦境了。」 「简单来说,你的整天经歷,以及你所掛记着的,大脑呈现了这样的画面给你看见,因为大脑认为这是你想要看见的画面。」 我点点头,大概理解卢老师要说的是什么了。 确实梦境不能说明一切,透过卢老师的说明心情上也比较好过,只是,这画面还是太真实了。 「卢老师,那我可以问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适你的问题我看情况回答喔。」 我乾笑了两声,虽然认识卢老师那么久了,但有时他带着笑容说出的话还是让我有点不寒而慄。 「老师曾经有过只在特定的人面前才会有的模样吗?」 听完我的问题后,老师带着浅浅的笑容很长一段时间又没有说话,虽然早就料到会面临什么窘境,不过每次都还是犯一样的错、经歷一样的尷尬,每次都让我后悔莫及干嘛提问。 「你真的是不放过我呢。」 「抱、抱歉…」 「有喔。」 我睁大双眼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子,这是第一次,老师愿意回答我对他拋出的私人问题。 「两位我最亲的家人、一位我曾经的伴侣。」 「曾经的…?」 「今天差不多到这里了,我们下礼拜见囉。」 啊、又是这招。 每次想拒绝我接下来的提问都用这招回避,我耸耸肩表示算了,和老师道别离开了房间。 一个礼拜后,挑了一个好天气,我和终于如愿以偿跟着我们的赵品熙前往之前去的小公园,而有些日子不见的李振衍已抵达目的地,正在健身器材区拉着单槓,赵品熙用手肘顶了我的手臂数落了我一番,说人家都还可以拉单槓,你呢?我瞪了她一眼不想搭理她,向前呼喊着李振衍。 「啊!你终于跟到我们了!」 「振衍哥我好想你!」 「好了好了,在演哪一齣?」 我尷尬地拉住想往前衝去抱住李振衍的疯女人,也顺势对着周围在纳凉休息而被我们惊动的老人们点头示意道歉。 「有什么关係嘛,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们啊。」 赵品熙边喊着就是嘛臭处男边挣脱了我的手向前衝去,结果也只敢握住人家的手晃呀晃,我翻了白眼嘖了一声并走向两人。 「仲晏有告诉你我们上次讲的事情了吗?」 「他有跟我说了,我也是好意外仲霆在你面前跟在我或其他人面前是完全不一样的样子,果然仲霆真的很喜欢你也很信任你,愿意把自己最真实的样貌交付给你。」 李振衍瞇起双眼笑得很温和,随后我们三人走进凉亭坐在石椅上。 「我上次讲到园游会的事情对吧?我离开你们学校后发了通简讯给仲霆,希望晚上在这座小公园见面,一方面是想要跟他解释为什么没有去找他打招呼,另外一方面是我想跟他釐清一些事情。」 「原先以为他会跟我闹彆扭,臭着一张脸劈头就是问我为什么没出现,结果并没有,他提着几袋塑胶袋兴高采烈地朝这个位置奔过来,我也松了口气。」 「他一坐下来就坦白跟我说,其实他老早就看到我来了,只是太多事情他要处理,再加上他后来想到如果其他人问起,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我们的关係,他不想说谎也不想敷衍,更大的原因是,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的存在,他…想要独占我一个人。」 说到这边的李振衍又涨红了整张脸,赵品熙双手抱着自己感到很兴奋,而身为说出这种话的人的弟弟,我感到羞耻到不行! 「嗯…总、总之,他想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风险,所以选择不招呼我,我可以理解,不如说我也是跟他一模一样的想法,对于他的佔有宣言,我并不排斥,反而让我更加确定对他的情感。」 「之后他像是没事般打开一袋又一袋的塑胶袋,想跟我分享他们班上贩卖的熟食,我再也无法克制我的心情,在他抬起头看着我的瞬间,我…吻了他。」 赵品熙紧紧地抓住李振衍的手,后者靦腆地对她笑了笑,反而我像个局外人似的,无法进入他们两人用心灵互相勉励的电波。 「我们从那一天开始正式交往,因为年龄差距以及身份的关係,没有打算公开说,不如说、从来没打算公开。」 「当我们彼此确认对方的心意后,仲霆变得更依赖我、更离不开我,其实别看他这样,每次见面就是抱着我不放、亲个不停,总是停不下来说着喜欢我、爱我,我常常笑说别一直把爱掛在嘴边,会变廉价的,他说才不会,只要变成非卖品,就没有廉价的问题了。」 我们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哥哥如果还在世,听到李振衍把他的形象破坏得一乾二凈,不晓得会说些什么?又会带着怎么样的表情? 李振衍这时候从石椅上起身,伸展了一下筋骨后对我们两个说走吧,带你们去我们约会的场所,赵品熙倒是很开心地挽着李振衍的手臂喊着gogogo!而李振衍也跟着她一起起鬨,两人就这样靠着对方往前迈进。 我在后面看着两人的背影,阳光洒在两人身上闪闪发亮,看起来一切如此美好。 23 无法继续支撑下去的人生 ◆ 这次走的路线与上次截然不同,我们走到马路边的公车站一同上了公车,李振衍说以前他们会在不同时间以及不同车站搭上同一班公车,这样就会在公车上相遇,也可以避人耳目。乘车约30分鐘后抵达目的地,我们三人下车后一起走过一条街,他解释每次下车后会分开走过这条街,再下一条街才会会合。 随后经过了一间连锁服饰店,他指着这间店告诉我们,哥哥会使用这里的更衣室换下身上的制服,毕竟一个穿着制服的高中生和一名成年男子走在一起太显眼,换上便服后就分辨不出来各自的年龄,不会有人发现他们是谁、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同行。 我有些佩服哥哥和李振衍如特务般的逻辑及行踪就为了约会,果然高智商的人心思就是比较縝密、也很浪费才华。 我们继续往前走,之后在一间超商面前停下来。 「这里以前是一间复合式餐饮店,不限时间、餐饮便宜、还有很多书籍可以看,不过我们最大的目的是这里提供的包厢及dvd租借,一起躲在包厢里面用电脑看电影。」 「不过才几年的时间,这里就换成了便利商店啊…」 我们一起看着超商的招牌,很难想像以前是一间餐饮店,李振衍的表情多半是惋惜与惆悵,与哥哥曾经的约会场所消失了,就好像抹去了两人的回忆似的,能够思念他的地方又少了一个。 「我们改变不了时代的变迁,是吧?」 他换上笑容对我们说走吧去下一个地方,我跟赵品熙面面相覷想不出任何一句可以安慰的话,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跟着他往前走。 我们走过一间又一间的店舖、路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李振衍便会告诉我们这里以前是什么样的地方、他和哥哥在这里度过了什么样的时光,虽然很多以往熟悉的场所都已经变换了模样,但不变的街道及景色,都深深烙印了他们之间的回忆。 「啊!这间餐厅是我之前打工的地方!也是…」 「没错,也是仲霆跟我第一次被发现的地方。」 赵品熙对着不远处的招牌兴奋地大喊,俩人为此看起来特别兴奋,我忍不住对他们这么有趣的反应逗笑,终于出现了一个是属于三个人共同记忆的场所了。 「我们刻意到这个区域就是确认过仲霆没有同学住在这附近,但怎么想都想不到你会在这么远的地方打工,那天还特地乔装过,你居然第一眼就认出来?」 「我当初在这间打工的想法也是因为挑远一点的地方就不会遇到熟人,而且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超会认人的喔!」 赵品熙一副很得意的样子乐得李振衍哈哈大笑。 「其实我根本没想到你们会是情侣,我也只是看到认识的人打声招呼而已,谁知道仲霆自己慌张到不打自招,不过也是因为这个契机,我跟他才能成为好朋友吧?」 「也还好有你,仲霆才真正有了第一个知心好友。」 我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会说希望赵品熙也能够参与一切,不只是因为她是唯一知道哥哥秘密的人、哥哥唯一的知心好友,而是在这珍贵的回忆里,也有赵品熙参与的影子存在。 「意外遇见你那天,仲霆显得很焦躁不安,他说和你约了下班后要谈谈,所以我们也先各自分开了,虽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老实说我觉得只要好好说明,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到了晚上,他打了电话给我,口气听起来轻松愉快,我就知道事情顺利解决了,他说你会保守秘密,你们也交谈甚欢,他说他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而你也不会多问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情,仲霆看人很准,他知道你是值得交往的朋友。」 赵品熙嘿嘿嘿地摸着自己的脸颊显得很不好意思,我也认同,虽然她疯疯癲癲的又口无遮拦,但对于朋友,她则是尊重对方以及全心付出的去相处。 「啊、差不多也饿了,要不我们就在这里吃饭吧?」 「好啊好啊!我也好久没有来这里了!我可以推荐你们一些餐点喔!」 当我们吃饱饭后,餐厅内的人潮也越来越多,外头的天色也成了火焰般的橘红色,我们这用餐的这段时间,李振衍也说了他们交往了一年多,每天都能感受到哥哥的热情,甚至让自己会害怕这份过于炽热的爱,不晓得是因为自己没有谈过这样的恋爱,还是因为自己空窗期太久所导致,更或者是说,同性恋对于恋爱总是那么疯狂吗? 「如果对象不是仲霆,我不会同性有任何感觉,我很相信自己从今以后还是会喜欢异性,但只有仲霆不一样,就算出现了与仲霆再如此相像的男性,不是他就没有任何意义,他只会是我这辈子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的男人。」 「我曾经一度恐惧着仲霆,他的爱太过疯狂,相比刚开始交往非常低调的那几个月,只要我们在外头,他从牵手、拥抱、进展到可以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上吻我,无视于其他人诧异的眼神,他常常告诉我,等他成年了,他一定要告知天下,我是他的。」 「他对我的执着让我很害怕,我也喜欢他,但似乎有点走火入魔,而我从以前一直就在考虑要去欧洲留学,一去大概就是三四年,我不在台湾的这段期间他该怎么办?我不敢告诉他这件事,我怕他会歇斯底里求我不要去或是跟着我过去。」 「等等!振衍哥,抱歉打岔,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我从包包里拿出了那本欧洲留学的书籍,一看到封面李振衍全身僵硬,双手很不自然地接了过来,很快地翻页到了有写字的那一页,手指在书页上划过久久都没有说话,赵品熙担心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才发现他的眼眶积了泪水,忍耐不让眼泪掉落。 「我这本书买了没多久就决定不去了,我放不下他一个人在台湾,当时我边打电话给他要好好跟他谈谈,边在这本书上随手写下了这个日期与时间,见面时也把这本书给他并告诉他我不去了,这本书就自己留着吧,没想到他还是想不开,第二天就…」 「…哥哥他,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不是,这不是主要原因。」 我们赶紧递上卫生纸让李振衍擦擦已泪流满面的脸庞,他擤了擤鼻子后用着很重的鼻音继续说着,眼泪却还是不断滑落。 「其实仲霆…罹患了忧鬱症。」 我全身一震感到鸡皮疙瘩,赵品熙也深吸一口气一脸不可置信。 哥哥…有忧鬱症? 「他有一阵子情绪非常不稳定,平常在学校都掩饰得很好,但一见到我就马上哭得不成人形,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哭,自己无法控制倾巢而出的情绪。每次看到他这样都好心疼,不晓得该怎么帮助他,后期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也是我强迫他去看精神科才被确诊是忧鬱症。」 「我告诉他,以后在我这里不用偽装自己,别把自己的难受压抑在心里不说,但是他无论在学校或是家里偽装习惯了,还是会故作坚强,他说自己不能太常把情绪流露出来,怕有一天他会在不对的场合或不对的人面前露出破绽,所以他还是必须要假装、假装自己都很好。」 「也是因为这件事,原本都已经确定好的留学计画在我考虑了很久很久之后,决定取消,我无法留着这种状况的仲霆在台湾,我想陪陪他走过这段难熬的日子,但某天他却在我的行事历上看到关于欧洲留学的资讯,无论我怎么告诉他已经没有要去了,他还是听不进去。」 听到这里,赵品熙也已经哭丑了整张脸,李振衍吸了吸鼻子又深吸一口气问我们要不要出去走走,人太多空气很闷,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们马上点点头离开了餐厅。 天空由原本的橘红色转为夜幕,一走出店外吹来一阵阵微风,两个哭湿了整张脸的一男一女擦乾了眼泪及鼻水,任由凉风抚去他们的忧伤,李振衍勉强在脸上勾勒出一抹微笑说稍微散个步吧,于是我们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前行,穿越了大街小巷,人车也越来越稀少,一直走到了河滨步道,瞬间安静了许多,三个人就在河岸边吹着风慢步。 「振衍哥,我想跟你坦白,仲霆有一段时间很魂不守舍,我有偷看到他的手机简讯,我当时以为你们要分手…」 「啊那个呀,因为他不肯接我电话,我只好一直传简讯跟他说我们好好谈谈,叫他快接我电话,也传了时间地点给他,因为他都不回我,我很担心也很生气,可能字里行间有些强硬吧?」 情绪稍微比较好一点的李振衍苦笑着对赵品熙解释,后者则是拍拍自己的胸口吁了一口气说当时看到也很慌张,但自己也不好开口乱问。 「仲晏,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父母跟仲霆说已经规划好他未来的人生,希望他照着双亲的意思执行这件事?」 我稍微回想了一下,通常爸妈在跟哥哥说话时总是把我当透明人,无视于我的存在,总是听到他们在称讚哥哥,或是说些我们的家族就靠你来光荣了这些屁话,每次我听完直接翻了一个白眼走回房间,哥哥都会面带尷尬看着我再看着爸妈。 不过,有一次是真的听到爸妈对着哥哥大吼大叫。 「我想起来了,有一次爸妈说要跟哥哥讲重要的事情,叫我回去房间不准偷听,但我还是偷听他们讲的内容,好像是说已经把哥哥上大学以后的未来都安排好了,学校啊科系啊研究所啊等等,还说等哥哥上大学后就安排相亲,大学四年先跟对方培养感情,一毕业就结婚,希望在几年内生下孩子,然后由他们来安排孙子的教育这些。」 「你爸妈真的有够噁心!仲霆居然没有跟我讲这些!」 赵品熙气急败坏地大骂,我耸耸肩表示无奈,爸妈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当时也想反正不要干扰我的人生就好了。 「我后来有听到哥哥问了爸妈假设性的问题,问说如果他没办法照着他们的安排执行的话怎么办?比如说无法和优秀的女性结婚留下后代之类的,爸妈突然大发火光,开始大吼大叫说绝对不可以、一定要有哥哥的优秀的基因留下的孩子,然后也不知道为何扯到哥哥不可以去当同性恋??」 我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我还记得爸妈当时用了多难听的用词去辱骂同性恋,我看了一眼李振衍,他摇摇头说可以不用说,因为哥哥都有告诉他。 「你们的父母用了极端的用词来辱骂同性恋,身为同性恋的仲霆受到相当大的打击,刚好面临升学压力、以及接踵而来的考试、还有他发现我的留学计画,好多好多突发状况是他无法控制的。」 「所以,无论我怎么告诉他没有要去留学了、我会留在台湾陪他、我永远都在他身边,他还是听不进去。」 我已经猜到李振衍接下来要说的结局了,他笑得好悲伤,好不容易乾了的眼角又流下一滴泪,沿着脸庞划出一道泪痕。 「第二天,你们兄弟俩的18岁生日当天,他跳楼自杀了。」 24 半与缺 ◆ 真相会让自己痛苦,甚至会遍体鳞伤。 我为这一天做好了会受伤的准备,但心情却意外地平静。 我们三个靠在河岸旁的栏杆久久都没有开口,各自都在消化一整天得到的资讯,我难以言喻现在的心情,我看着因为反射着大楼灯光而显得波光粼粼的河水开始发呆。 像是在比赛谁先开口,沉默了几分鐘后,先开口的还是李振衍。 「仲霆选择自杀的那天一早,我还打电话祝他生日快乐,明明他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还很高兴,我对他说因为是18岁生日,我们去吃大餐,但他难得的拒绝我,理由是因为你们的父母已经准备好了庆生宴,他不好拒绝。」 「我不疑有他,虽然觉得非常可惜,但也跟他说好改天再补偿,他也说好,掛断电话后就跟往常一样,我整天都在授课、他也在学校上课,一直到你们的放学时间我才传了简讯给他,不过很久都没有回,原本想打电话给他,但不晓得庆生宴是何时开始,担心会打扰到他就打消了念头。」 「回家后为了备课忙到半夜,在睡前想说看个电视好了,随意转了几台新闻来看,刚好插播了一则是刚满18岁的张姓男高中生由自家顶楼跳楼轻生,我看了新闻画面所拍摄的场景感到非常熟悉,此时我的内心也非常焦躁不安,虽然希望事情不是我认为的那样,我还是打了很多电话给仲霆,却都是对方已关机的语音。」 「我好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马上出门拦了计程车去了现场,你们家公寓围了好多好多人,现场看起来非常混乱,我看到有一对男女哭得不成人形,还有穿着高中制服的男孩愣愣地站在那边,我马上就知道那是你跟你们的父母,所以新闻报导那个自杀的男孩,真的是仲霆。」 他擦了擦不断从眼角滑落下来的眼泪,莞尔地对我们说虽然他已经对这件事情看开了,但每每提到都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及悲伤的感受。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离开现场的,也不记得我当下的想得是什么,第二天我还是正常地上课、肚子饿了还是会吃饭、累了还是会睡觉,好像那晚看到的新闻跟一片混乱的现场都只是我做的一场恶梦而已。」 「第三天我收到一封没有署名寄件人的信,信封袋沉甸甸地,打开后只有一把钥匙及一张纸条,纸条是用电脑打字出来的印刷体,上面写的是某间大卖场的名字及分店,还有四个数字,我马上明白是什么回事,立刻衝出门驱车前往,抵达大卖场后找到一整面墙的置物柜,寻着数字一格一格地找,没多久就找到没有钥匙的置物柜。」 「我很紧张,也很害怕,钥匙插进去是可以转动的,打开后柜子里只有一封信及没有sim卡的手机,我看到这两样东西,终于有了现实的感觉、终于有了仲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真实感。」 李振衍从他的背包里拿出一封信,此时我又有那股熟悉的晕眩及噁心,还有胸口传来的闷痛感,我知道那封信,就是我们以为不存在的遗书。 「仲霆其实有留遗书,但只有留给我,他把一切有我们曾经在一起过的证明都销毁掉了,而手机号码是以你们父母的名义办的,最快的方法就是将sim卡破坏并丢弃,就算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还是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秘密、以及关于我的事情,这小子就算死了,还是满满的佔有慾呢。」 他苦笑着还是不忘挖苦哥哥,并把手上的信封递到我面前,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赵品熙,两人都对我点点头,我迟疑了几秒,还是把信接过来打开: 亲爱的振衍: 抱歉没办法陪你走到白头偕老,其实我知道,你一直有你的梦想在,我也喜欢为了梦想而努力的你,别为了我放弃追寻你所嚮往的世界,如果可以,我好想好想亲眼看你为了你的梦而笑起来如冬阳、温暖且明媚的笑容。 但是我累了,真的太累了。 就当作我去旅行了吧,一场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单程旅行。 我会一直一直在旅途的尽头等你,等你也累了、对人生无憾了,再过来找我。 这样的我们,是不是像在谈一场远距离恋爱呢? 答应我,别为了我的离开而落泪、别忘记我,好好的活着,去过一个更好的人生。 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给你了,能留给你的就剩这支手机了,请原谅我把关于你的一切都销毁掉,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你的存在,你也永远都还是属于我的秘密。 还有,我的弟弟以及我最好的朋友,就拜託你了。 iloveyounotbecauseofwhoyouare,butbecauseofwhoiamwheniamwithyou. 霆。 我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再放入信封还给李振衍,最后一段英文诗句是莎士比亚最美的诗词之一: 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我在你面前我可以是谁。 确实很像哥哥的爱情观,在所有人面前是个温柔又善良、聪明又稳重的男人,在李振衍面前,就是个能够尽情撒娇、累了能够有个依靠的小男孩。 「我那时候抱着这封信及手机在卖场哭了好久好久,我的心好痛也好空,我责怪我自己也恨我自己,为什么不再多陪陪他?为什么不再多关心他?为什么我要顾虑会打扰他?如果我有打电话过去的话就好了,至少是最后拯救他的机会。」 「我连他的丧礼都没办法去,因为我谁都不是,我对所有人来说是一个不相关的人、也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我只能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丧礼举行,连他的遗照都看不到。」 「后来,我有好一阵子没办法认真授课,我没有像仲霆那样偽装自己的才能,之后我跟当时任教的大学请辞,想离开仲霆曾经活着的城市、想离开有我们回忆的地方,那时得知有台湾偏乡教学计画的名额,我认为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于是有几年的时间在台湾各地的偏乡当老师。」 「在这些年内我接触了很多和仲霆很像的孩子,与他们的沟通及陪伴,像是一场救赎之旅,救了他们的心灵,也拯救了我自己,我的心渐渐地不再痛了,晚上也不会再哭着入睡了,儘管心口上还是很空,但我已经愿意放过我自己,不再去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之后我取得了世界偏乡教学计画的机会,再来就是我在电子邮件上提到的那样,我们曾经约好要环游世界,虽然只剩下我一个人,但仲霆一直都活在我的心中,就好像我们一起旅游一样。」 李振衍笑得很轻,伸出手抹掉了我的眼泪,我才发现自己不知在何时已潸然泪下,我伸手触碰了自己的脸颊,湿润感从指尖传达了过来,我看了李振衍,他笑得很温柔,这又与记忆中哥哥的笑脸融合一起,突然喉头感到一阵苦涩。 「你知道为什么『伴』这个字是一个人加一个半吗?说文解字上,两人是一个整体,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半,才会称『伴侣』。」 「但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另外一半,我的『伴』已经不完整了,留我一个人的『半』,失去了那个『人』。」 赵品熙这时候靠近我握住我的手,李振衍也握着我跟赵品熙的手,他的手好温暖,温暖到我好想大哭一场。 「双胞胎就是两个一对,少了谁都是不完整,『双』就缺了一个,你心口的那个空缺,我和她都会帮你填满的,用对仲霆的思念与爱,你永远都不是『缺』少的那一个。」 后来我还是忍不住了,低下头由啜泣变成嚎啕大哭,在这寧静的河岸边有河流的水声、风吹动树梢枝叶的沙沙声、还有我真的很难听的哭声,一切都变得如此不和谐,我们三个抱在一起,连赵品熙也在轻声啜泣着,我们终于知道哥哥在生前忍着多大的痛苦,却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一个人默默背负太多现实的压力,最终还是压垮了他自己。 真相会让自己痛苦,甚至会遍体鳞伤。 我在哥哥与李振衍两人的故事里嚐到了太多水分与苦涩,但苦后的甘甜,则是在我们原谅自己之后的事。 25 被留下来的人 ◆ 在摇摇晃晃的末班公车上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没有开灯的公车只剩下前方的跑马灯闪烁着红光,儘管是坐在最后一排,仍然觉得刺眼。 坐在李振衍右侧的赵品熙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我则是望着车窗外一片寂静的街景发呆,今晚几乎把我这些年所压抑的情绪一次宣洩出来,终于在这么多年后,所有的真相都了然于事,我们都各自在谴责与救赎之间原谅了自己,也思念着哥哥。 「仲晏。」 李振衍的轻声把我唤回注意力,我侧着头嗯了一声回应,听着公车的引擎声以及他呼吸的速率。 「你不是有发一封电子邮件,是关于你做了怪梦,还有你曾经昏倒在大街上的事情吗?」 「啊啊这件事!抱歉我那时候真的睡昏头,怪梦也没有再梦到了,让你困扰了,我真的没事!」 「呵呵,我是想说,关于你昏倒在大街上的事情,其实是我送你去医院的。」 听到这里,我煞地抬头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他稍微调整了一下睡姿有够难看的赵品熙,让她继续用比较舒服的姿势靠着他睡。 「其实那天是我要准备出发离开台湾的前一天,我想至少在离开前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因为也不晓得再回来是什么时候。」 「等等!所以振衍哥你一直都…」 李振衍脸上掛着的笑容像是刚恶作剧完的小孩,我瞬间起了鸡皮疙瘩,对于此事如命运般的情结发生在我们身上感到不可思议。 「要找到你也是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呢,还好大学老师之间的连络网都是互通的,只要询问一位老师,不断地传递资讯就可以接二连三问到有没有这位学生了。」 我有些震惊到脑中的思绪乱成一团,所以我们绕了一大圈才找到彼此、才与彼此相遇。 「我打听到你在一间餐酒馆打工,起先还很挣扎要不要进去店内开门见山的跟你自我介绍,但又觉得好像太突然了,你应该会很不知所措,结果你刚好推门离开餐厅,眼看你过了马路逐渐走远,我便跟在你后面思考着到底要怎么跟你开口,还没想好对策,你就突然昏倒在地。」 「我真的吓到了,心想如果你怎么了,我怎么跟仲霆交代,我衝上前先检查了你的状况,再马上请人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在医院陪了你一整晚,但都没有醒来的跡象,护士也有进来看看你的状况并跟我说明你只是过劳跟睡眠不足而已,静养几个小时就好,因为我也要赶去搭飞机,想了很久之后还是先暂缓,我担心你在短时间内接收太多资讯,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会承受不了。」 「没想到三年后,居然是你先找到了我,我是非常开心的,知道你很积极的想要查明仲霆的过去,也很感动。」 说完这整件事后,也刚好到了要下车的地方,叫醒了赵品熙一起下了公车,坐了这么久全身腰酸背痛,我拉了拉筋骨也忍不住打了哈欠,看了手錶也已经十一点多,赵品熙还是一脸很想睡的样子,我们两个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模样相视而笑。 「振衍哥你当时是故意不留下连络资讯的吧?」 「哎呀,原来你有问啊?」 我无奈的看着他窃笑的表情,这人虽然看起来很正经,但骨子里却还是很喜欢逗弄人嘛! 「当时我的手机租屋什么的都解约了,没有电话也没有住址,反正只留一个名字没有任何意义,同时也觉得自己该好好地跟你自我介绍,而不是用这样的形式,所以不管过了几年才会回来,我都想等到那个时候。」 「没想到我先找到了你。」 「对,你先找到了我,谢谢你。」 我才要说谢谢你,谢谢你与哥哥相遇。 之后我们与李振衍分开,也说了有空要再约出来吃饭聚一聚,载着赵品熙回去的路上我不断地想,这样的结局对李振衍来说是幸福的吗?也是好的吗?虽然哥哥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也希望他不会再被过去束缚,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未来,他是个那么好的人,应该要有更好的归属。 「欸,仲晏。」 「终于醒啦你!」 赵品熙的声音很低沉,果然是刚睡醒的嗓音,停红灯时我没有回头,只是问了她怎么了? 「你觉得,振衍哥现在算是幸福的吗?」 「这么巧,我也在想这件事。」 「你也这么想对吧?他们两个谈了一场好刻苦铭心的爱情,结局是那么的悲伤,但振衍哥还是靠自己一个人度过了这么艰难的时刻,你觉得一个人经歷了这一切,还能再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吗?」 我不知道。 眼前的红灯转为绿灯,我转了油门往前,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无法得出结论,一个人要放下刻在自己生命轨跡上的另一个名字需要多长的时间?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还是一辈子? 「我很羡慕他们,要找到就算自己死了、还是爱着自己的人真的很难,虽然这样的恋爱痛苦到不行,我也不想经歷这种爱情,振衍哥真的好坚强,是我就跟着一起死了吧?」 「不要说这种话啦赵品熙!」 「好嘛我就说说而已!」 不过,我认为我们不用担心太多,时间与人生的经歷可以为自己抚平许多伤痛,也可以带来许多转机,我们三个人三不五时就会约出来聚一聚,有时候只有我跟李振衍、有时候只有赵品熙跟他、当然更多时候都是我们三个一起笑、一起吃、一起回忆过去。 「振衍哥,我可以偷偷问你一件事情吗?」 「干嘛偷偷问?正大光明问啊!」 就在某一次的聚餐,原本聊着一些无管紧要的话题,赵品熙突然某根筋不对把姿态放很低想问李振衍问题,我马上就知道她要问什么,推了一下赵品熙暗示她不要多嘴,但她仍不予理会,坚持要把我们吵了很久的话题提出来。 「振衍哥没有想过要找新对象吗?」 「…咦?」 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尷尬,我捏了赵品熙的脸颊悄声地骂她就叫你不要问,看人家现在多尷尬!这女人还恬不知耻的全力回击捏我的手臂说谁准你捏我脸颊,也不管我哀哀叫求饶还是使劲地捏,痛死我了这个暴力女! 我们俩人动手动脚的闹了一阵子,听到李振衍噗哧的笑声才停下动作,似乎是打开笑穴似的笑个不停,换我们两个尷尬地看着他停不下来的忍笑,等到他深吸一口气后才止住了笑意。 「没想到可以被担心,总觉得好新奇。」 「振衍哥…?」 「谢谢你们,但我目前对谈恋爱这件事情没有多大的兴趣,啊不是因为仲霆的关係喔!是因为谈感情本来就不算是我人生规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也没有什么传宗接代这样的传统压力在,我最想做的就是当一位教育者,指导学生对学习產生兴趣,并学以致用帮自己的人生铺好路,对我来说这才是目前首要的目标喔。」 我偷瞄了一眼赵品熙,她满脸通红显得非常羞愧,头低低的几乎整张脸都要贴在桌面上用非常小声的声音说对不起,李振衍伸手用力摸了摸她的头说干嘛道歉,你是关心我啊! 「我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早就习惯了只有一个人,你们这么担心我,让我感到很新奇也很感动,谢谢。」 「我认为,振衍哥一直都不是一个人喔!」 我想到当初去问了所有曾与李振衍共事过、曾被他指导过的学生,他们的神情以及言语里带着的崇拜与亲切,都透露了他们有多喜欢这个人。 「我相信与你有过接触的人,都是很喜欢你的,就算你们之间互动不多,你也在他们的人生中留下了最好的记忆,他们记得的是曾经有一位好老师带给他们一段很美好的过去。」 我用很认真的眼神及表情看着他,希望我的真诚可以传达过去。 「振衍哥,敞开心胸交个真正值得你交心的好朋友吧!」 「我怎么这么容易感动呢?是因为年纪大了吗?」 李振衍掩着嘴笑着,瞇起的双眼如弯弯的月牙儿,眼角则带出不怎么明显的小细纹,我感概的想时间流逝都是不知不觉,暮然回首才发觉我们都不如以前那样的轻狂,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最终留下来的,才是真正值得拥有与珍惜的。 人生接下来的路程到底会有什么走向,没有人会知道,对于从过去来到现在的我们能够做的,就是想着如何去充实现在、去刻画未来,在结束来临之前,不要留有任何遗憾,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 人只要还活着,一切都还来得及。 从与李振衍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这句话一直一直在我心底,我们都经歷过最亲最爱的人离开我们身边,成为世人所说的『被留下来的人』,背着眾多言论、痛苦、泪水、憎恨、厌恶、挣扎,在犹如沼泽般的道路上负重前行,最后我们离开了万恶的沼泽,虽然遍体鳞伤,但终于能够放下背负的重担,一边疗伤一边走向未来。 待我们擦乾眼泪抬头看,会发现身边还有很多很多、等着自己回来的人,正因为还活着,所以一切都还来得及。 26 幸福的定义 ◆ 「这五年来,谢谢老师的照顾了。」 「有任何情绪上的问题随时欢迎你回来喔。」 我点点头对老师深深鞠躬,转身准备要推开门时止步,我想了想又转过身面对老师。 「我希望老师也能解开自己的心结。」 「什么?」 「在一年前,当我终于知道全部关于哥哥自杀的真相时,曾有一阵子还在懊悔如果我有跟哥哥讲话就好了,就算只有一个字也好,都是沟通的开始,那么是不是就能减少哥哥想不开的念头?老师你听完后不是问了我吗?问我说??」 「你哥哥原谅了你的不谅解,那你愿意原谅你自己吗?」 「对,哥哥都原谅了我的无理取闹,那我再继续后悔下去,不就没意义了吗?」 卢老师露出微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老师的微笑如此自然。 「没想到轮到你对我心里諮商啦?」 「不不不!我不敢!」 「在你得知所有真相后的这一年来,你从以前有意无意地要打探我的过去、直接变成每週的固定功课,是认为这五年来你透过我对你的諮商学到了不少,可以学以致用了是吧?」 「老师!对不起啦!不要生气!」 我赶紧双手合十低头道歉,原本以为那个笑容是感到欣慰,结果根本就是恶魔的微笑! 「哈哈哈哈!开玩笑的,都最后一次了,现在不闹以后就没机会闹你了。」 老师难得的放声大笑,我则是一脸错愕地抬头看着眼前笑得合不拢嘴的男子,老师刚刚是在闹我吗?他散发的气场感觉不是啊? 「在我的心理师职涯里,从来没有一位患者会反过来关心我,你还是第一个。」 他靠近我给了我一个拥抱,对于这样的展开我非常意外,犹豫了几秒也伸出手臂回抱老师,这一刻,我们不是心理师与患者的关係,而是非常纯粹的、认识五年的朋友互相勉励。 「谢谢你,仲晏。」 卢老师在我左耳用这五年来百听不腻的低沉嗓音悄声地说,心中有股暖流抚过让我感到鼻酸。 「老师,希望你也好好活着,因为??」 「「只要还活着,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们一口同声地说了那句话,都在脸上划出微笑。 走出大楼后我抬头望着这栋我来了五年的大楼,心中还是满满的不捨,自从李振衍把一切的真相都说出来之后又过了一年,我们都改变了很多,每週的心理諮商已经变成跟卢老师的谈天说地,都是快乐又开心的日常生活。老师说,刚认识我时的模样已经跟现在完全不同,在我心中那股不明的异样感也完全消失无踪,他可以明确地告诉我,我已经好了,已经不需要再继续接受疗程了。 对于这样的诊断结果,我当然是很开心,同时更多的是寂寞,五年来每週都会见面的人从此以后没有理由再见面,怎么说都会不捨,更多时候我把老师当成一位很重要的长辈、很重要的朋友,就跟李振衍、赵品熙、王向一样,在我生命中是佔有一定份量的位置。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总有一天我们还是会相见的,不要再以现在的身份重逢就好。』 当时老师这么说着,我也同意这句话,是啊,只要还活着,我们都还会再相见。 我看了一下手錶,显示为晚上七点整,等等跟李振衍和赵品熙约了七点半要吃饭,我们因为各自工作繁忙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有聚一聚了,对于今天我也很是期待。 抵达餐厅后马上在靠近门口的坐位区看到李振衍,他向我挥挥手,这么久没有见面,他还是没有太大的改变。 「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还不错,振衍哥你呢?」 「挺好的,昨天还跟其他老师一起去爬山呢!」 我们寒喧着彼此近日的生活。李振衍找了一间大学当正式老师,虽然他的年纪不能跟年轻老师比,但因为经歷丰富,马上被学校录取,还当起了班导师,和同学们以及老师们敞开心胸,每天都很开心,他说这是他当老师的职业生涯以来最好的一年,他从来不知道与人建立良好的关係是这么容易让人感到愉快。 我很高兴这样的转变,我们都迈向着更好的未来往前了。 「品熙呢?」 「她说今天预约諮询的客人有点多,可能会晚一点。」 赵品熙后来找了一份新娘秘书的工作,虽然从受训到正式上工的这段时间也是跌跌撞撞的,毕竟她这人很口无遮拦,很多时候的心口直快惹怒了很多人,但也因为她很会洞察人心,总是能马上指出客人心中真正想要的答案,让很多来諮询的客人对她都是报以极高的评价,甚至到了指名的地步,为公司带来不少利益,也可以说她现在是一帆风顺吧? 才刚说完赵品熙,我们就看到她在店门口外的玻璃窗向我们招手并推开门进入,小跳步地来到我们这一桌。 「好久不见振衍哥!」 「好久不见啊品熙,又变得更漂亮了!」 「只顾着和振衍哥打招呼,我呢?」 「喔,嗨。」 「什么意思?」 我翻了一个白眼,赵品熙则是耸耸肩不理我,继续和李振衍上演一场许久未相见的重逢,而李振衍则是笑着我们两个的互动。 我们一边吃着端上来的餐点,一边跟彼此述说这阵子以来所发生的大小事,像是李振衍跟几个老师一起去参加健行活动、赵品熙遇到了哪些刁难的奥客、我则是还在应付老闆的懒散等等,虽然简单又毫无刺激的日常生活,但对我们来说,最简单的日子,则是最得来不易的幸福。 「那个啊,我想要跟你们说一件事??」 赵品熙急急忙忙吞下了嘴里最后一口食物,马上喝空杯里的水,想要在我们离开餐厅之前赶紧说件还没跟我们分享的事情,只见她有些扭捏、神情很是紧张,猜不到她到底要说什么。 「就是,我、我最近跟我们公司长期合作的婚纱摄影师有密??呃就是、密切的联络,然后我们??」 我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我抹了抹脸等着接下来要说的话,结果赵品熙这女人居然又害躁的无法再开口,她到底什么时候成为了会因为害羞不敢开口的人? 「你是要说,你对人家有好感是吗?」 李振衍温和地率先开口,我在一旁点点头附和,只见她头越来越低、还双手遮面,一下点点头一下又摇摇头,完全不知道是对还是不对。 「还是你们已经开始交往了?」 我耐着性子开口问,换李振衍点点头附和,赵品熙弯到不能更弯的身子颤了一下,没几秒鐘的时间终于坐挺了身子,直视着我们两个,用着大声量跟我们说: 「我们决定要结婚了!」 她嗓门真的很大,此话一出,我跟李振衍还愣着反应不过来,原本整间闹哄哄的餐厅也瞬间安静下来,没多久就响起热烈的掌声,有人吹着口哨、有人喊着恭喜,此起彼落的掌声及祝福充斥着整个空间,直到店员们走过来招待她一份甜点恭喜她,我才回过神。 「你们要结婚?什么时候?」 「还没决定日子,应该明年吧?欸这份招待的甜点好好吃喔!」 「品熙,你们认识多久?」 眼前这女人顾着吃她面前的甜点没有回答李振衍的问题,看她那副装没听到的样子就知道是不好意思跟我们说出口。 「赵品熙,你们该不会还没交往就决定结婚了吧?」 「哪有!我们至少??交往了一、一个月??」 她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声,又继续低头吃着甜点,瞧她义正严词的还以为交往多久,自己也知道心虚啊! 「品熙,你可以跟我们说说是怎么决定要结婚的吗?我们其实只是担心你而已,毕竟才交往一个月,就仓促要结婚,多少会好奇是不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快就答应对方。」 我带着崇拜的眼神看着李振衍,心想真不愧是老师,一字一句没有任何责怪与不体谅,而是用着委婉的用词去询问,是我就直接跟她开骂了吧? 「??我其实在受训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因为他是我们公司长期合作的王牌摄影师,我们两个也很常因为工作的关係联络彼此,但不会私下聊天,只是带客户去拍摄时的空挡会聊一下,然后我逐渐对他有好感,有一天就鼓起勇气问他能不能交往,他居然也说好,我们交往看看,交往一个月后他突然跟我求婚,我自己真的很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就答应了??」 我对于这个荒谬的故事感到哑口无言,开口想说些什么但都是难以入耳的用词,想想还是算了闭上嘴巴,我转头看了看李振衍,希望他可以再度发挥老师的开导模式。 「品熙,你知道对方多少事?」 「他跟我差了八岁,婚纱摄影只是他的副业,正职是工程师,然后他其实有过一段婚姻??」 「那、他有告诉过你离婚的原因吗?」 「他不是离婚,而是他太太车祸过世??」 受伤的人。 在我脑中出现了我曾经跟赵品熙说过的话,我们都是受伤的人,就连现在她想结婚的对象,也是受过伤的人。 我放下了原本抱胸的姿态以及不谅解的成见,专心听着赵品熙继续说着这个男人的故事。 「其实他还是爱着她,他们交往五年、结婚才一年,对方就发生车祸过世,他拼命工作想忘记他对太太突然离世的伤痛,接触摄影也是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而会当上婚纱摄影的契机是被朋友拜託帮忙当临时的摄影助理,起初他很抗拒,因为看到新人们的模样,他会想到自己的不幸,但是经过几天的拍摄,透过摄影师镜头下的作品,想起当初跟太太拍婚纱的快乐,这份工作可以保存当下的幸福、永不抹灭,也造就他决定成为一位婚纱摄影,要用自己的遗憾来完成所有新人的快乐。」 她吃完餐厅招待的甜点,又倒了一杯水解渴,我看看她的表情、再看看李振衍的表情,两人看起来都感到很平静。 「我也告诉他我的事情、仲霆的事情,我知道失去最爱的人心有多痛,但是他很勇敢,愿意用不一样的方式来延续他对太太的爱,这是我办不到的。」 「他还告诉我,我跟他太太是完完全全不同的类型,他说我很不修边幅,就算是面对合作伙伴或是同事,讲话都超级不客气,他太太是个非常温柔婉约的人,讲话轻轻地、柔柔地,用着适中的音量,让人感觉非常舒服的一个女性。」 「但你就是个泼辣的女流氓。」 赵品熙瞪了我一眼,我摆摆手用挑衅的表情看着她,李振衍拍拍我的手跟我说好了,但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别理仲晏,你继续说,那是什么原因让他决定跟你交往,并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跟你求婚呢?」 「因为陪伴。」 她笑得很羞涩,这表情我看过,当她感到特别幸福时的笑容就在此时,笑得很漂亮。 「我的倾听与陪伴,让他找回了心动的感觉。」 27 虽然未来没有你,但我们都朝着未来前进了 ◆ 我看了一下窗外的天空,万里无云,确实是个举办户外婚礼的好日子,但天气这么好、太阳那么大,等等是不是会被热死,想想就觉得害怕,我还是把白色的立领衬衫及深蓝色的领带脱掉,换上白色的t恤好了,再加件深色的休间西装外套,看起来也还是很正式吧?我照了照镜子,还挺完美的,乾净利落不邋遢,应该不会被赵品熙说什么了吧? 「请问张先生,我的婚礼你穿成这样是什么意思?」 结果一抵达现场,在新娘休息室梳化的赵品熙毫不留情的攻击我的穿着,我嘖了一声,反而被这女人透过镜子反射用力瞪我。 「你好意思咋舌?」 「还好吧!我已经是西装裤跟皮鞋了,就上衣是白t,但这外套看起来也很正式,套上来也还算一回事吧?」 「其他我都没意见,就你那件白t!你好歹穿件衬衫啊!」 「很热啊!」 「哇,婚礼还没开始就这么热闹啊?」 在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时,李振衍推开了门走了进来,赵品熙这时候就转换声调喊着振衍哥! 「振衍哥请你看一下,我穿成这样哪里有问题?」 「嗯?很休间啊?」 「振衍哥你看他啦!穿一件白t是什么意思!」 「等等!赵品熙你给我看一下振衍哥的穿搭!」 其实李振衍跟我穿得差不多,西装裤黑皮鞋,上衣则是黑色t恤配上宽松版的棕色西装外套,跟我比起来,他比我还休间吧? 「振衍哥你这样穿好好看喔!」 「哈哈,再怎样都不能比新娘好看,你才好看呢!」 「赵品熙你是不是根本只是想跟我吵架?」 赵品熙看向我吐了吐舌头并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今天她是主角、是新娘,不然我马上弄乱她的妆发! 「好啦好啦,人家今天最大,别跟她计较。」 李振衍拍拍我的背安抚我,我对他耸耸肩,反正我跟赵品熙这样的模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一天不吵架、身体不舒服。 「小熙,你这边的状况还好吗??啊、你们来了啊!」 此时有位男子推开门走了进来关心赵品熙的进度,看见了我跟李振衍,带着亲切的笑容走过来打招呼。 他就是赵品熙决定要携手度过下半生的对象,那位婚纱摄影师。 在一年前,赵品熙跟我们公布要结婚的消息时,基于担心她以及要确认这人是真心想和赵品熙共度一生,我和李振衍非常坚持一定要和对方见面。 而见面后,我们所警戒的与担心的通通烟消云散。 他非常有礼貌、虽然木訥寡言,但聊开以后了解他是个有眾多内涵及想法的一个人,观察到他所做的一些动作行为都会以赵品熙为优先,我们知道他是一位值得託付一生的好对象。 之后的一年,只要我们聚会,都会叫赵品熙带上他,因为对我们来说,赵品熙不只是朋友、也是家人,家人所选择的人,也是我们的家人。 但我没有跟赵品熙说的是,在他们要举办婚礼的前三天,我曾单独把他约出来。 『再过三天,你跟赵品熙就要结为真正的夫妻了,但我知道这一年下来,你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我想藉由这个机会好好地跟你说清楚。』 『嗯。』 他摸着下巴短短的鬍子思考了半餉,又挠了挠头,才终于开口。 『其实我都知道,但我不会多问,我相信她、也相信你,你是小熙最好的朋友,也是最重要的家人,知道这些就够了。』 我想着这个人真的是有够敦厚朴实,但我也就放心了,赵品熙是个很单纯善良的人,适合他的淳朴。 『谢谢你选择了她、赵品熙就交给你了。』 『谢谢你一直以来守护着她,我会好好珍惜她的。』 结婚进行曲响起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在,这场婚礼邀请的人不多,除了赵品熙他们这对再婚新人工作上的同事以外,还有男方那边的亲友,以及女方少得可怜的朋友、其实就我跟李振衍,还有被我嫌弃兼取笑还没找到对象而找来参加的王向,大约三十个人左右,人真的不多,但这也是他们两个所希望的,办一场小小的、只找最好的亲朋好友、简简单单的婚礼。 新娘进场时,牵着赵品熙的人就是李振衍,当初李振衍超级不愿意,他觉得自己担当不起这么重要的角色,后来是这两个新人和他说了很多,不能说像爸爸一样,但李振衍确实是像哥哥一样,呵护着妹妹,看着她的成长一路走到现在,最终也就说服了李振衍担起牵新娘进场的角色。 当李振衍将赵品熙交给新郎时,我看到他已经红了眼眶,连我看到这样的场景都感动到快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以往我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好哭的,但当像家人一样的赵品熙即将迎接新的身份、建立新的家庭,我们的守护也就完成了任务,想到这里就感慨万千。 最后,在誓言之下,新郎新娘吻上彼此,在满天飞舞的花瓣及彩带中,见证最美的一刻。 看着坐我旁边的李振衍已经拿出手帕不断地擦拭眼泪、周围鼓掌欢呼的人们、拥抱着彼此笑得很幸福的新郎新娘,在我心中有股没有过的澎湃,一切的画面像是慢了下来,像要让此刻停留,留下最好的印记。 我笑着,想起了那个梦、那个赵品熙与白色身影拥抱着的梦,我心中没有任何嫉妒或愤怒的心情,反而是喜悦与伤感的情绪,温暖到让我想流泪。 就是此刻吧,这个傻女人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属了。 两人退场去换衣服的时间,我在场地提供的buffet挑着我想吃的餐点,从一早到现在都还没吃,我真的要饿死,在我装好一杯鸡尾酒喝了几口后,李振衍这时候拿着手上专着鸡尾酒的玻璃杯过来,我们两人看着这周围感受这氛围,充满着幸福洋溢四个字。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担任像爸爸一样的角色,牵着新娘把她交给新郎,在交出去的那一刻,我居然好捨不得。」 「振衍哥真的是一位非常感性的人呢。」 这时,新郎新娘已经换好下一套衣服出现,就算穿着比较轻便的婚纱,赵品熙还是蹦蹦跳跳地在这场地撒野,突然她脚绊了一下,眼看就要往前倒下,我马上放下杯子要衝过去接住她,忽然一道身影从我身后窜出衝到赵品熙面前一把扶助,我看到赵品熙受到惊吓最后转为笑容抱着扶着她的新郎,对方则是一脸无奈却宠溺的脸看着她,两人相视而笑,我看着他们两个,久久都无法动作。 「仲晏?」 「我也好捨不得喔,保护到现在的她找到了一个愿意陪伴她、爱她、当她避风港的坚强后盾了。」 「我想,感性的人不只是我呢。」 李振衍走到我身后拍拍我的背后勾着我的肩,我们看着眼前的景象,想着这些年来,无论是谁,都在受过伤后自我疗伤,站起来拖着还疼着的身子继续向前,找到了可以互相扶持的朋友、并在互相救赎中成为了家人,我们都让自己变得更好了,我们都为了哥哥,继续让自己活下去,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未来。 此时刮来一阵强风,地上的花瓣及彩带随着强风吹起,像是场花吹雪,所有人望着眼前的美景,都在脸上勾画出微笑。 「仲晏!振衍哥!我们要拍合照了!快过来!」 赵品熙挥着手对我们两个喊道,我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服装仪容,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快点啦!」 「慢慢来,时间还多着呢。」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