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夜·刑侦》 第1章 《沉夜·刑侦》作者:一两烧刀【完结】 简介: 法医简沉入职第一天,刑警们有件事不明白。 八风不动的队长霍无归,为什么只和简沉过不去。 十七年前,一场绑架如同跗骨之蛆,纠缠着简沉。 十七年后,散发着惨绿幽光的尸体浮上江面,蛰伏的罪恶被汹涌暗流裹挟而来。 记忆深处的声音叫嚣——你会和我一起走进地狱。 有人伸出手,将简沉拉回人间破晓时分。 刑警队长霍无归,联手法医简沉,抽丝剥茧,寻找跨越十七年的真相。 “我本该去往地狱,可此行山高路远,遇见你时天光乍亮。” - 法医简沉入职三个月,刑警们有件事不明白。 作风刚正的队长霍无归,好像金屋藏娇了。 技术队:法医痕检,给我查! 简沉:不用查了,是我本人。 1.八风不动·沉默寡言·嘴硬心软刑警攻 2.逆来顺受·随遇而安·热衷躺平法医受 3.本文架空,请勿代入现实,时间背景约二十年前。 第1章 梦魇 “杀了他!” 昏暗逼仄的房间里,血腥味扑面而来,斑驳生锈的门上挂着一把巨大铜锁,远处呼啸的警笛声被隔绝在一门之外。 “小沉,动手啊!” “杀了他,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简沉记忆里只剩一片血色的炼狱。 倒在血泊中的男人,还有……少年的叫喊声,但无孔不入的黑暗包裹着梦境,什么都看不真切。 “杀了他!快!” 少年的声音越发急促。 简沉攥紧了手中的刀片,尖锐的疼痛吞没了所有意识,脑海里只剩下魔咒般的声声催促。 他记得自己举起了刀,随后鲜血奔涌,刀片落地,无声无息地砸进尘埃里。 “杀了他。”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噩梦般如影随形,低声道,“别想逃。” 简沉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试图在梦境中看清少年那张脸——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哪怕梦境日复一复地被鲜血冲刷,但他好像永远也看不清少年的面孔。 “哗啦——” 拴着门的铜锁掉落,天光乍现,警察纷乱的脚步声瞬间驱散了恐惧。 “别怕,跟我走。”另一个平稳、沉静的声音响起,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简沉牵着那只手,朝着阳光里走去,逐渐将吞没一切的黑暗抛诸脑后。 - 简沉从梦魇中惊醒,抬起手遮住双眼。 晨光从窗帘窄缝中漏出,穿过指尖皮肤,透出橙红的血色。 片刻后,门被推开了。 “小沉!你怎么还在睡!看没看短信啊,九点去报道!” 管弘深穿着警服大步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声音洪亮。 梦里出了一身冷汗,和冷空气猝不及防相遇,简沉下意识蜷缩起来。 “汀麒路3号,北桥分局法医室,记住没啊!”管弘深见他没反应,弯腰冲着简沉耳朵吼了一声。 “爸——放心吧,我记着呢。”简沉懒洋洋地回他,朝着窗户背过身去。 察觉到简沉情绪不佳,管弘深收敛了嗓门,小心道:“又做噩梦了?要不要帮你约心理医生?” 十七年前轰动海沧的绑架案,时任北桥分局支队长管弘深带队闯入。 现场只发现两名人质,以及绑匪的尸体,第三名人质不翼而飞。 管弘深收养了沦为孤儿的简沉。 “过两天有空我自己去找邵医生。”简沉半闭着眼,“我早就习惯了,你也该习惯了,已经十七年了。” 从九岁到二十六岁,噩梦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管弘深叹了口气,满脸懊恼:“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你跟着我。” 简沉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你收养了我,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总之,一切都过去了。”管弘深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到了北桥,王局他们会照顾你,你也低调——” “眼睛疼。”简沉打断了他,阳光洒了一屋,几乎要灼烧进眼底,“我知道分寸,但有些事至今没有水落石出,我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十七年前的绑架,暗无天日的三个月折磨后,他的眼睛变得脆弱。 对那三个月里发生的事,他也失去了大部分记忆。 管弘深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拉起窗帘,无奈道:“注意安全,晚上去我那吃饭,庆祝你顺利入职。” - 傍晚八点,海沧市公安局,北桥分局。 哪怕是地处西南的海沧,天也已经黑了下来,简沉摸出手机,朝门口走去。 今天大半个分局都去了博物馆押送文物,原本没什么要紧事。 谁知道第一天来就被技术队抓去整理陈年案卷,刚刚才被放了出来。 “记得戴眼镜,别又被撞了。”管弘深絮絮叨叨的语音从手机里传来,“你这个眼睛,早晚我得找人治一治!” 简沉受过伤的眼睛,对强光和黑暗都不那么适应。 前阵子在学校吃晚餐,刚进食堂就被撞了。 被送餐机器人撞脱臼、把毕业论文的样品孤本撞毁,被撞的还是法医系蝉联六年系草的学霸。 第2章 也不怪这事成了校内论坛热搜。 简沉生怕再社死一次,老老实实摸出眼镜,给管弘深回消息:“知道了爸,我下班了,一会见。” 简沉睫毛很长,明明有着很招人喜欢的眉眼,却被粗黑框的眼镜遮得严严实实。 然而,不管所有者再怎么暴殄天物,好看的皮囊依旧无处藏身,昏黄路灯下,他身影修长单薄,披着薄薄一层光晕。 等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简沉才迈开步子—— “轰!” 一台机车抢先一步蹿出了门,只留下个晃眼的宝马车标。 后面追出来个小警察:“霍队!霍队等等!” 钢铁巨兽刚刚起步,屈尊降贵地熄了火,车上人摘了头盔,回头望去。 这人长了张辨识度很高的脸,半侧着沐浴在岗亭红蓝变幻的警灯里,眉眼轮廓愈发分明。 骑着车的双腿稳稳踩着地面,甚至还能微微松弛地屈膝,看得出个子应该非常高。 那身和警局氛围格格不入的西装被风掀起一角,藏着清晰精悍的肌肉线条。 这是张侵略性极强的面孔,尤其是此刻,黑沉的眸子正露出明显的压迫感:“杨俭,你最好有事。” 杨俭不由梗住,声音立刻小了几分:“霍队……水警报上来一起浮尸案……” 霍无归皱眉:“浮尸找我们干嘛?” 海沧市地处边境,湄沧江横跨六国,江上出现浮尸是常有的事,水警早就司空见惯了。 杨俭咽了咽口水,愁眉苦脸道:“三具浮尸,疑似分尸,而且——” 霍无归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目击者称,尸体散发绿光。” 多名死者,手法残忍,造成恶劣影响。 是严重的恶性杀人案了。 霍无归下了车,阴沉着脸打电话:“妈,不好意思,今天我不来了,饭局先取消吧,你帮我送束花。” 简沉心道,看起来今晚霍无归要去相亲。 他知道这人是谁—— 管弘深的老下属,今年刚把副字去掉的北桥分局刑侦队长,霍无归。 他从公大退学那年,霍无归已经大四了。 饶是如此,简沉也曾听过不少关于霍无归的风言风语,大多是说他空有一副好皮囊,目中无人、人缘极差,没有女朋友就算了,还没有朋友。 看来这人工作了几年,终究是沦落到了要去相亲的地步。 而且还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生怕触了霍无归霉头,简沉贴着墙根,打算溜之大吉。 下一秒,杨俭却仿佛看到救星一样追上去,拍了拍简沉肩膀:“等等!你是今天新来的小陈法医吧!” 简沉僵硬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挣开那只手,扭过头去。 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他:“陈法医!你刚才听到了吧——” 剃了平头的小年轻一脸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却很不见外:“你看要不跟我们出个现场?” 简沉呆滞了两秒,愣了愣:“可我今天刚来?” “刚来怎么了!”杨俭脸不红心不跳,边说边用余光瞥霍无归,“谁不知道小陈法医你从小跟着管局耳濡目染,虎父无犬子!是吧霍队!” 管局的儿子今年毕业,要来北桥这件事,几个月前就传开了。 虽然面上没人说什么,但私底下几乎没人不觉得这事怪难看的——管弘深洁身自好了一辈子,临退休了,居然还干出这等糊涂事来。 明眼人几乎一眼就能看出,这就是借着父亲的人脉,来局里刷个履历。 回头苦劳别人出,功劳全是他一个人的,混上一年就能去省里平步青云,这样的事历来都不罕见。 警局向来看不惯这样的人,大家私底下闲言碎语说了不少,但毕竟是老领导的儿子,还没人敢当面发作。 杨俭也揣着明白装糊涂,示意霍无归帮自己说几句,谁知道霍无归冷冷道:“杨俭,去叫老魏。” “霍队!”杨俭着急忙慌道,“魏主任出现场了,小赵法医今天产检,法医室现在只剩一个人!” 霍无归一字一句:“去喊那个人。” 杨俭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跳起来指着简沉喊:“小陈法医就是那个人!” “简。” “啊?” “简沉,简法医。”霍无归面无表道,“上车吧,杨俭发定位,让水警找个勘验箱,我先过去。” 这种恶性事件,出现场越快越好。 意识到叫错了名字,杨俭面红耳赤,磕磕绊绊地转向简沉:“简法医对不起,那什么……” 简沉摇摇头:“没关系,不过我得跟我爸说一声,他在等我回家吃饭。” “上车。”霍无归不由分说丢了个头盔过来,“不是只有你爸在等你回家。” 死者的父母,也在等孩子们回家。 晚哪怕一分钟,都可能失去一些通向真相的线索,少一个让受害者们沉冤昭雪的机会。 引擎轰鸣,机车从分局门口掉头,精准地停在简沉眼前,霍无归长腿撑地,微微俯视简沉:“我不会催你第二遍,简法医。” 在机车前端灯照射下,简沉身形单薄,苍白的皮肤几乎透明,眼睛因为不适应强光而半闭着。 看起来就是一副青涩又懒散的样子。 霍无归见他这幅样子,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第3章 管弘深这老滑头,见不得宝贝儿子走他老路,苦哈哈当一辈子刑侦外勤,又舍不得自己在警察<a href="https:///tuijian/xitong/" target="_blank">系统积累了一辈子的资源,拿北桥分局那些没背景的苦孩子给他宝贝儿子当垫脚石来了。 霍无归心里打定主意,别人不敢拂了管弘深面子,这恶人还是得自己来做,于是沉声道:“既然来了北桥,就别指望我冲着管局给你任何优待。” “好了,我们走吧。”简沉好像对他的讥讽无动于衷,把头盔扣得严严实实,上了车。 “轰!”机车发动,在巨大的轰鸣声里没入了夜色。 “这车怎么这么眼熟——”杨俭盯着机车看了几秒,一拍大腿,冲着霍无归快消失的背影喊道,“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简法医二世祖!我看你才是!” 这车他昨天在论坛上见过!宝马m系机车的限量版配色,顶配价和他们王局新提的大切诺基不相上下。 王局的大切,是他儿子小王用年终奖孝敬的。 而给小王发年终奖的公司,是霍无归他爸开的。 从名字就能看出父母消费观念的小杨警官咬牙切齿,闻着充满金钱气息的尾气,掏出警车钥匙,回去摇人了。 半小时后。 海沧市,湄沧江边。 “呕!” “哕!” “妈妈我不想当警察了!” …… 北桥分局的警车紧赶慢赶,还没追到江边,一股恶臭已经钻进了半开的车窗里。 不远处的岸边,硕大的绿头苍蝇扑面而来,四处都是弯腰呕吐咒骂的水警。 两道修长人影站在碎石滩上,形成了某种突兀对比。 简沉肩膀微微下沉,借腰胯的力站着,显出毫无防备的松弛感来,像个误入现场的逃课大学生。 他身侧,霍无归宽阔的肩背绷成蓄势待发的挺拔线条,多年的从警经验昭然若揭。 碎石滩上蛙声一片,防汛堤边哕声四起。 “霍队,简法医,这都是怎——哕!”杨俭第一个跳下车,战战兢兢扶着车门,扯着嗓子朝江边的两人喊,“这不会真的是冤魂吧,怎么还会发光?” 下一秒,他鼻腔翕动,迅速弯下了腰,加入了呕吐大军:“哕!” 小杨警官,从警五年,第一次后悔做外侦。 简沉回头瞥了一眼,冷静道:“首先,我们是唯物主义者,其次——” “妈呀!”嚎叫声打断了简沉的说明。 技术队的手电扫向湖面,吓得一名实习生跌坐在地。 幽暗光线下,浅滩水草错乱虬结,成了一张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巨网,令人不寒而栗。 得益于这些充满韧性的水草,一团几乎看不出模样的血肉被困在了浅滩上。 高度腐败的肢体被捆绑在一起,被水流冲刷得相互纠缠,散发出不可名状的诡异绿光。 风吹着尸体打了个转,一双挤出眼眶的浑浊眼球正对上简沉的视线,伴着荧荧绿光刻进简沉眼底。 简沉不易察觉地偏过头,微微阖眼。 她们曾是鲜活明亮的生命。 “听说你在公大就帮着破过几起大案。”霍无归审视般望向简沉,“怎么,没见过尸体?还是说那些履历都是管弘深给你挣来的?” 谁都知道,简沉有个在市局当副局长的爸爸。 被那几具尸体和霍无归注视着,简沉避无可避,仓惶地垂下头,言辞闪烁:“只是很久没见过这么惨的了。” 水草缠绕下,尸体已经高度腐败,气球一样隆起,眼球、五官乃至脏器都被腐败产生的气体压迫出了身体,泛出微弱荧光。 血管和筋络化作交织的黑红色,裹着冰冷惨绿的皮肤,仿佛一张蛛网般朝简沉袭来。 简沉瞬间被这张狰狞蛛网拉回记忆深处。 明艳美丽的女人搂抱着小男孩,头顶传来枪响,腥热的血迸溅进简沉眼窝,又顺着流了满脸,女人的尸体逐渐发臭、膨胀,腐烂的眼睛却始终直勾勾注视着他。 “妈妈——!”他听见记忆里自己声嘶力竭地哭喊。 “你不能没有我……”僵硬狰狞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肩膀。 记忆里的画面仿佛穿越十七年时空而来,连手指的力量都真实可触,简沉浑身战栗,猛地回头—— 霍无归的手落在他肩上,温热有力地将简沉拉回现实:“你在发什么呆?” “已经巨人观了。”简沉心脏突突狂跳,平复了一下呼吸,“没防毒面具的话,估计没办法靠近。” 霍无归扫了尸体一眼:“那就跟我走。” 两人下车就没摘头盔,机车头盔严丝合缝,虽然做不到完全隔绝恶臭,但比毫无防备的众人好多了。 简沉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头盔遮住他的下半张脸,眼睛成了唯一的焦点,轻而易举出卖了他的犹豫。 “不敢?”这反应正中霍无归下怀,他扬了扬下巴,挑眉道,“也对,你当年在公大就逃过一次,一回生二回熟罢了。” 简沉一愣,没想到八年前在公大,不过短短一学期就退了学,霍无归居然见过自己。 霍无归的长相极具攻击性,被他黑沉的眸子注视着,简沉下意识避开锋芒,后退半步:“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需要解释,要么跟我去,要么把头盔让给别人。”霍无归不再看他,面色冰冷,回头看向防汛堤上的警车,“下来个人,跟我去抬尸。” 第4章 作者有话说: 每天早6:00更新,存稿丰厚,欢迎入坑。 - 康康俺的刑侦接档《于无生处》 于无笙睁开眼时,正躺在病床上。 三个月后,他会被列为连环杀人凶手,并在逃亡路上被杀害。 屋漏偏逢连夜雨,当初死咬他不放的刑警队长陆不闻,成了他的新搭档。 - “上帝借各种把戏使人变得孤独,好让我在人群散去时看见你。” 偏执刑警陆不闻x听障痕检员于无笙 - - 还有<a href="https:///tuijian/yulequan/" target="_blank">娱乐圈abo《禁止访问》 热播的男团选秀上,一段花絮偶然泄露。 视频里,傅星同将戚尘抵在墙角,眼底泛红。 止咬器下,露出一颗犬齿。 - 当天—— 狗仔:惊!一团不容双a,傅星同疑霸凌戚尘! 论坛:惊!傅星同戚尘,疑陷双a畸恋! 粉丝:和光同尘,磕了磕了! - 靠着a到极点的冰山脸,戚尘骗过了所有人。 直到他患上信息素依存症,无法靠近任何alpha。 唯一的解药,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敬而远之的傅星同。 - 戚尘:我只要信息素,不要人。 傅星同:不好意思,信息素捆本人,不拆卖。 - 金丝眼镜银白长发·冰山o 死气白咧西装暴徒·疯批a 第2章 幽光 “对不起,就当我吃不了这苦吧。” 呼—— 江边的晚上,夜风吹过,水草摇曳,带着那团血肉在江面上飘荡。 漆黑的夜幕下,森森绿光在水面上时隐时现。 恶臭随着晚风再度扩散,防汛堤上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北桥分局的一众刑警窝在两台警车里,门窗紧闭,杨俭哭爹喊娘地蹲在车后吐得两眼发黑,拍打车窗:“让我上车!” “兄弟!为了群众,委屈你了!”车上,杨俭的同期警刘彦昌隔着玻璃,义正严辞,“万一你上车把我们都放倒了,明天谁来维护海沧的治安。” 杨俭气得跳脚,边朝碎石滩走,边回头痛骂:“放屁!少冠冕堂皇!哕——你们就是嫌我臭了!” 就现在这个局面,那个去抬尸的幸运儿,显然只能是他了。 谁知道简沉在霍无归背后,匆忙阻拦道:“霍队,等等!” 霍无归连头也没回:“我说了,不想干就走,你可以回去跟你爸吃饭了。” 两台警车里所有眼睛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谁都知道北桥的老局长,如今的市局副局长管弘深,是简沉他爸。 霍无归这话,很难不让人觉得,他针对的不仅是简沉,更是管弘深本人。 “霍队今天吃错药了?”刘彦昌小声嘀咕,“对老领导的儿子都这么不近人情?” 实习女警赵襄一脸笃定,言之凿凿:“你懂什么,霍队最讨厌搞裙带关系的人了,这叫铁面无私懂吗。” “肤浅。”身为警二代的副队杜晓天压低了声音,小声透露起内幕消息,“管局在北桥的时候,霍队就跟他不对付,这是私人恩怨,你们甭掺和了。” 江边,杨俭不情不愿地穿好鞋套,挪了过来。 简沉无奈道:“等一下,那不是三具尸体,是四具,我看见了四双手。” “不止——啊呸呸呸!”杨俭下意识吸了一口凉气,肠胃立刻翻江倒海,又干呕起来,“呸……哕……不止三具?” 原本朝着江面的手电,随着他手忙脚乱的弯腰,照向了简沉和霍无归。 简沉瞥了一眼霍无归,发现他并没有意外的神色,像是早就有所察觉。 简沉:“……” 所以这人早就做好准备下去四次了? 在漆黑夜色和手电的双重夹击下,简沉痼疾难医的眼睛红了一圈,微微闪着点生理性的泪,额上泛出涔涔细汗。 “手电别乱照人。”霍无归冷不丁朝举着手电的杨俭道,“照尸体!” 杨俭下意识垂下手电,旋即一愣:“啊?” 前阵子市里比武,秀了一手强光瞄准三分钟不眨眼的,难道不是他霍队吗? 终于被解放了双眼,简沉犹豫了一下:“谢谢,但要不还是再叫个人吧。” 杨俭捂着口鼻嚷嚷:“简法医,不用心疼我,哕……我可以多跑几趟……” “倒也没有,只是毕竟在江面上,尸体又缠绕在一起,难免会有晃动,不太安全。”简沉加重了语气,强调道,“而且水草上可能存在线索,最好不要破坏。” 霍无归像是认同了这个说法,不再坚持什么,三两步跳上防汛堤,走到了警车前。 车里,杜晓天还在鬼鬼祟祟讲故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十七年前,管局破获的那起绑架案,霍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听说管局为了抓绑匪,延迟解救行动,导致另一个人质至今下落不明。”杜晓天说得头头是道,绘声绘色,“霍队嘴上不提,心里记恨着呢。” 杜晓天越说越来劲,声情并茂,突然余光一撇,猛地闭上了嘴—— 霍无归面如寒霜地站在他背后,敲了敲车窗:“再下来一个。” 空气顿时凝固了。 “杜晓天,你来。”霍无归毫不停顿继续道,“其他人,附近加油站、收费站、公交车站的监控调了吗?目击者问话、周边村民摸排,还要我催你们?” 第5章 杜晓天死死捂住嘴,自认倒霉,麻溜拉开车门,屁滚尿流地下来了:“霍队,呕——对不起我——呕!” “去穿防护服。”霍无归一字一句,像刚刚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跟我走。” 杜晓天和杨俭戴了四层口罩,恨不得用护目镜把自己勒死,满脸悲壮,深一脚浅一脚踏进了水里。 不远处一个收工的痕检小跑着过来:“这多了个防毒面具谁要!” 杨俭像听见开饭的狗一样光速回头,眼睛锃亮。 谁料霍无归接过来,干脆利落抛给简沉:“戴上。” “霍队!你怎么回事!偏心是不是!”杨俭回头盯着那个头盔。 霍无归冷声道:“他脑袋上的头盔三万。” 简沉原本还打算跟杨俭谦让一下,闻言迅速摘了脑袋上的头盔,毕恭毕敬找了个水位桩,用衣袖扫了扫灰,把头盔挂上去:“走吧。” 霍无归看着这人晃了晃脑袋,湿漉漉的的黑发在夜色中舒展开,像团炸开的毛线。 背后,杨俭还在小声嘀咕:“忒!资本家!我脑袋都不值三万!” 夏夜的江水依旧有些寒意,四个人往黑暗深处走了十来米,水一点点漫上了大腿。 肿胀腐烂的尸体逐渐出现在眼前。 分离剥落的皮肤组织让肢体完全走样,皮下的液态油脂肉眼可见,一团看不出是什么的脏器从一具尸体下挤出,□□沦为一具走形的容器。 没有任何生而为人的尊严,只剩下交织的血肉。 尸体上幽幽绿光摇曳,像极了她们被血泪浸透的冤魂重返人间,张牙舞爪地随着晚风飞向海沧的每一个角落。 “南无阿弥陀佛。”杨俭怕被众人鄙视,小声叨咕了一句。 简沉面不改色地挥开绿头苍蝇:“……诸幽冥所靡不照,地狱众苦咸令灭。” “简法医?”杨俭愣住了,“刚刚你才说你是唯物主义者的!” 简沉:“华严经,超度冤魂应该念这个。” 杜晓天来劲了:“霍队,你学着点,你见的死人最多了。” 霍无归终于忍无可忍,吐出几个字:“再搞封建迷信,都给我回去写检讨。” 十分钟后,四个人半推半拉,将尸体从浅水拉到了碎石滩上。 四具尸体相互堆叠,被水草紧紧联系在一起。 “小杨警官,搭把手。”简沉装好解剖刀片,埋着头叫杨俭。 他除了早上打招呼,就只跟霍无归和杨俭有过更多接触,他才不想自己去招惹霍无归。 一只即便带着手套,也看起来骨骼分明的手伸出来,分开了错综复杂的水草,方便他下刀。 “谢谢,我就知道小杨警官你不会抛弃我——”简沉回头,微笑僵在了脸上。 他背后,杨俭站在十米开外,一脸尴尬不敢和他对视,而身边,那只手的主人正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 明明头盔将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但简沉莫名觉得霍无归的嘴角勾起来了。 “一共四个受害者……不对。”简沉说到一半愣住了,改口道,“五个。” 霍无归面色微怔:“五个?” “这具尸体,头颅缺失,被三具尸体环抱在中央,远看很难发现。”简沉用刀片分开水草,盯着那具相对娇小的身躯,轻声道,“她应该是个年轻爱美的女生。” 那个女生穿着反光材质的短上衣。 光正是从她和另一具失去双臂的尸体上散发的。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霍无归也沉默了几秒,脸色微白:“那第五个呢?” 简沉默然不语,低头从水草中剥离出一条腿。 被小心分离开的四具尸体静静躺在岸边,霍无归盯着其中一具失去双腿的尸体看了半晌,淡淡道:“切面不吻合。” 简沉点头:“这条腿不属于她,而属于第五个受害者。” 简沉平静地替那条尸蠹横行、皮肉腐败的腿清理着水草。 他垂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的后颈,泛出涔涔薄汗。 霍无归睨了那段苍白的后颈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 八年前,公大体育馆,满场欢呼喝彩,人头攒动。 “请一年级格斗项目冠军简沉同学上台领奖。” “请简沉同学上台领奖。” …… 体育馆上上下下回荡着广播声,空无一人的洗手间外,霍无归看见半掩的门后,有个背影。 整个体育馆都在找的人,头埋在水槽里,吐得只剩反射性的干呕。 脊骨嶙峋的后颈绷着,皮肤苍白,湿淋淋的全是汗,一如今天。 有学生匆忙朝着厕所跑来,霍无归半靠着墙,低声道:“里面在维修,去二楼吧。” 他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才离开。 那个空无一人的体育馆又好像在下一秒变成了人来人往的行政楼。 霍无归拿着文件,正打算敲辅导员的门。 “简沉!你当公大是什么地方!才半年你就闹着退学!” “你以为拿个新生格斗冠军就很厉害是吗!颁奖典礼给我玩失踪,你能耐大了啊!” 那间混乱的办公室里,穿着白衣的单薄背影只是垂着头,声音很低地重复:“老师,我说过了,我坚持不下去了。” “……算了。”里面似乎沉默了许久,最终声音淡了下去,“去办手续吧,公大不欢迎半途而废的人。” 第6章 良久的沉默后,少年的声音响起:“对不起,老师你就当我吃不了这苦吧。” 霍无归的手放在门前,最终垂了下来,转身离开了那间办公室。 “霍队?”杨俭的声音猛然传来,将霍无归拉回现实,“这尸体的眼睛在发光!” 第3章 腐肉 “这惨绿荧火,如同最后的呼救。” “眼睛?”霍无归顺着杨俭指的方向看去。 失去双臂的尸体静静躺在碎石滩上,身体泛着淡淡绿光。 杜晓天也跟着瞥了眼杨俭,疑惑道:“不是一直在发光吗,你怎么一惊一乍的,反射神经坏了?” “不是!”杨俭手忙脚乱地比划,“她的眼睛刚刚闪了一下蓝光!你们都没看到吗!” 霍无归偏过头,问技侦的摄像员:“你有拍到吗?” “没有。”摄像员翻着相机,笃定道。 杨俭也只能作罢,蹲在尸体旁问简沉:“简法医,所以这光到底是鬼火还是冤魂啊?” 霍无归吩咐水警关掉照明。 下一秒,森森绿光就这样从尸体上浮现。 夏夜的江风轻柔和煦,两岸亮起万家灯火,虫鸣与蛙鸣织就一夜的甜梦。 而这块极为偏僻的碎石滩上,却有五个少女,燃尽了她们的生命,只余下这惨绿荧火,如同最后的呼救—— 如果不是这一抹微光,恐怕等她们化作累累白骨,都不会有人发现。 简沉谨慎地摇了摇头:“不是鬼火,具体的需要化验,化学元素、特殊藻类等等都是诱因,也或许,和你说的一样,这是她们的冤魂。” 杜晓天立刻附和道:“对对,我也听说过,人的灵魂有三盏灯,这就是灯吧!” 霍无归打断他:“简沉,汇报尸体状况!” “死者五人,均为年轻女性,尸体已部分石蜡化,头发自然脱落,颅骨部分露出,手部皮肤呈现手套样脱落,初步推断死亡约一个月。”简沉的嗅觉彻底麻木,不紧不慢、吐字清晰地说完了一长串。 霍无归不动声色地看了简沉一眼:“继续说。” 简沉点头:“尸体皮肤没有鸡皮样改变,口腔内没有水藻,目前来看没有入水后的生活反应,应该是死后抛尸。” 岸边,技侦也早已将周围排查了个底朝天,见霍无归上了防汛堤,刘彦昌一路小跑,冲过来汇报:“霍队,痕检汇报,现场没有血迹、脚印或其他明显和案件相关的证物,这里应该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时值盛夏,海沧雨水最多的时节。 尸体在江水中浸泡了一个月,碎石滩也被雨水冲刷了一个月,找到线索变得越发困难。 霍无归点头,俯身在尸体边,突然瞥见了什么,指了过去:“那是什么?” 某具尸体的裤子上挂着个毛绒钥匙扣,玩偶早就被污水泡得面目全非,但依稀能看出个轮廓。 年纪最小的赵襄灰白着脸,努力让视线聚焦在挂件上,避开和尸体对视,紧张道:“好像是……奶茶店送的鲨狗!五月份的隐藏款,超级难抽的!” 霍无归也不在意赵襄后面一串,挥了挥手:“去找死者衣服和随身物品,重点勘查有时间标记的特殊物品,技侦留意一个月来所有失踪记录,五个死者,不可能这么无声无息。” 赵襄点点头,抬头时不经意又瞥了尸体一眼,顿时一阵反胃,迅速回头,恍恍惚惚嗫嚅道:“霍队,简法医——额——你们怎么做到这么淡定,一点都不害怕的。” 小姑娘脸皮薄,说话的时候始终忍着呕吐欲,脸都快憋青了。 “见多了。”霍无归淡淡道。 赵襄欲哭无泪地看着简沉:“可简法医也大学刚毕业啊!人和人怎么就这么不一样!” 简沉默然了半晌。 霍无归不知为何垂下眼,目光停留在简沉身上,似乎也在等他说些什么。 “我很怕。”简沉沙哑着嗓子,平静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但总得有人来做这件事。” 霍无归眉头微皱,还没开口,尖锐的警笛声再次响起。 红蓝相间的警灯闪烁,一辆派出所的老旧警车出现在防汛堤上,磨磨蹭蹭停在了霍无归涂装精良的机车边。 “我来了,我来了。”胖乎乎的中年人气喘吁吁地拉起警戒带,艰难地踩上勘探通行踏板,小心翼翼地捂着口鼻朝碎石滩走去。 杨俭颇有眼力见地冲上去搭了把手:“魏主任!不急不急,你走慢点。” 魏国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这不今天是你们霍队他娘生日么,我寻思早点了事,让霍队好歹回去一趟。” 杨俭一愣:“阿姨生日不是上个月过了一次吗?怎么还来?” “人家那是阳历,现在这是农历。”魏国挺着肚腩,振振有词。 不远处,已经去和刑警们了解情况的霍无归背对着碎石滩,不知是听到了什么,猛地扭头看向身后—— 简沉垂着头,专心剥尸体上的水草,自言自语:“原来不是相亲。” 四下万籁俱寂,简沉的声音就这样慢悠悠飘到了防汛堤上。 霍无归本就极具压迫感的脸又冷了几分。 几秒后,杨俭慌张冲过去,欲盖弥彰:“简法医!我来帮你搬尸体!” 丝毫不知道自己腹诽不慎说出口,还被当场抓包的简沉回过头:“谢谢啊。” 第7章 样本采集结束,简沉蹲着收好勘验箱,直起了身。 或许是蹲了太久,简沉恍惚了几秒,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简法医!小心!” 简沉刚刚找回平衡,不远处的杨俭一个箭步冲过来,紧接着踩上一个饮料瓶,打了滑,把简沉重新撞了个趔趄。 面前就是高度腐败的巨人观尸体,简沉满脸绝望,耳边杨俭的喊声已经在脑海里变成跑马灯,开始了慢放。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从背后伸出,牢牢握住简沉的胳膊,稳住了他的身形。 简沉扭过头,背后的人赫然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简沉!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见霍无归扶起了简沉,杨俭狼狈地站稳脚,一个劲道歉:“霍队!对不起!你别怪简法医!是我撞他的!” 杨俭抬起脚,迁怒于瓶,把被他踩中的饮料瓶往远处踢了踢,伸着脖子等死。 “下次站稳点。”霍无归松开握住简沉胳膊的手,冷冷道。 简沉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注意。” 他好像丝毫没有辩解的打算,被晚风吹过的皮肤比平时看起来更为苍白。 这样低头站着的时候,脖颈修长,肩背单薄,脊骨嶙峋得像是要戳破皮肤一样。 霍无归猛地察觉出些许突兀来。 这个人身上,既有刚走出校园、尚未经过打磨的青涩,却还有某种极难察觉的韧性。 他好像根本不在意身边的任何人,包括霍无归。 所有的道歉、致谢、寒暄都像一块劣质蛋糕,表面浮着层甜腻的廉价奶油,挖开内里却冰冷空洞。 不远处,杜晓天凑在赵襄耳边道:“听我爸说,管局的儿子很小的时候出过一场车祸,回老家养了一两年,身体从那之后就不太好了。” 老魏推着铁架床打断了杜晓天:“行了,少说三道四,抬尸体去。” 简沉收好勘查箱,低头致意片刻,指了指盖上白布的尸体:“这个比较危险,一定要小心。” 霍无归走向担架脚,淡淡瞥了简沉一眼:“你别动,我来。” “没事没事,小简法医你放着。”见简沉要上手,杨俭不由分说冲过去,撅着屁股蹲下。 “不是。”简沉叹了口气,“这尸体巨人观——” 说话的功夫,防汛堤上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等等!先生!你不能进去!” “这位先生!你在干什么!警方查案!” 几个人不约而同扭头看向岸边,一群刑警七手八脚拦着一名满头黄发的青年。 青年穿着皮夹克,声嘶力竭地大喊:“让我进去!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 下一秒,青年瞅准了空子,猛一弯腰,从警戒带里钻了出来,拔腿就朝碎石滩跑来。 “艹!” 跳下防汛堤的青年一脚踩上了被杨俭踢开的饮料瓶,紧接着踏着勘察班,跌跌撞撞朝着担架冲来。 杨俭看着那个塑料瓶,瞬间灵魂出窍,预判了自己的死亡。 “啊啊啊啊啊!”正打算搬另一具尸体的老魏大叫着拉起杜晓天,颠着肥大的啤酒肚,发挥出了全部潜能,疯一样跳上了防汛堤。 “稳住!”一片混乱中,霍无归看向简沉,交换了一个目光,低声道。 下一秒,简沉牢牢握住担架,霍无归飞身扑倒了黄毛。 “呼——”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简沉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回望霍无归:“没事了。” 霍无归膝盖压着青年,嗓音微哑,不置可否:“嗯。” 话音刚落,他膝下刚被制服的青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后面一具还没盖上白布的尸体。 “姐!”青年嘴里含糊不清,手脚在碎石上拼命挣扎,声音近乎嘶吼。 江边碎石极为锋利,青年干枯的手脚很快就划出了道道血痕,他却依旧毫无感觉般瞪着眼睛,看向那具尸体。 霍无归怕碎石伤了人要害,没有将人按得太狠,这青年又极其瘦弱,一不留神竟然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朝尸体冲了过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尸体面前。 “姐——!” 青年抱住尸体,恸哭声响彻碎石滩,刑警们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跑!”简沉和霍无归异口同声,惊醒了众人。 时间如同动作电影,升格般近乎静止,碎石滩上,霍无归拉起简沉,毫不犹豫向防汛堤跑去,两人身后,杨俭哭喊着独自连滚带爬。 “砰!” 尸体腹部迅速隆起,腐败的深棕色液体,混合着莫名的黄色喷涌而出,粘稠的组织四散飞溅,比之前浓烈数倍的恶臭迅速扩散。 整个防汛堤上瞬间空无一人。 “妈妈!”离尸体最近的杨俭哭嚎了一嗓子,又瞬间捂住了嘴,被辣出了满脸鼻涕眼泪。 霍无归手臂支撑着防汛堤,垂着头粗喘了一声,半晌才回过神问:“怎么样?” 简沉大半个人都被他罩在怀里,垂着睫毛,真挚道:“谢谢霍队。” 短短一晚,霍无归已经熟悉了简沉那些流于表面的礼貌和客套。 这是唯一一次,霍无归确定,固若金汤的伪装裂开一道缝。 碎石滩上满地狼藉。 组织碎块散落一地,爆炸的中心,青年呆若木鸡地抱着尸体,脸上挂着惨不忍睹的黏液。 第8章 防汛堤上,一众刑警光速钻进警车里,杜晓天叹了口气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简沉没撞到尸体,杨俭也没掀翻担架,但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姐姐!怎么会这样!姐姐!”碎石滩上,青年终于反应过来,颤抖着声音,捶胸顿足,“都怪我!怪我!” 他错愕、无助的表情上还沾着黏液和组织,显得更为失魂落魄。 简沉抬眼,刚想说点什么,目光却直直落在了尸体旁的一块组织上。 那是一大团不同于任何内脏的腐肉。 敞开的腹腔里,已经开始腐烂的内赃散发着常人难以忍受的恶臭,让所有人避之不及。 “你在看什么?”霍无归顺着简沉的目光看过去,立刻怔住了,“她怀孕了?” 简沉摇了摇头,声音嘶哑:“我想……那是恶性肿瘤。” 第4章 外壳 “看见我就躲,为什么这么怕我?” 沿江公路上,警车里一片死寂—— 虽然借水警的地盘洗了澡,但尸臭依旧挥之不去,此时此刻,哪怕开口说一句话,都好像在给呼吸道上刑。 最前方,涂装精良的机车如同子弹般劈开车流,绝尘而去。 “刘彦昌,给市局打报告,让法医所来支援,立刻安排尸检,跟dna库做比对。”霍无归只穿了件t恤,肩背优越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杨俭,带人去审讯室,杜晓天赵襄,汇总监控信息。” “周边三个高速卡口,码头,边检,加油站,便利店,所有监控和卡口记录都去调。三七职高的实训中心在附近,每天有两班校车经过碎石滩,去调他们的行车记录仪。”他连手机都没看,好像对海沧的每一道脉络都熟记于心。 头盔内置的降噪耳机里,杨俭的大嗓门穿透电流:“收到!霍队,专心骑车!注意安全!” 霍无归不知可否地应了声,切换了频道,同简沉道:“那具有肿瘤的尸体归你,后天没有验尸报告你就去办离职吧。” “好的,谢谢霍队让我多活一天。”简沉的嗓音略有些低哑,那种浮于表面的客套下,扎根于内心深处的淡漠似乎又爬了出来。 霍无归没由来地想知道,一个刚毕业的研究生,到底有什么必要筑起一层油盐不进的外壳,这外壳又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破裂。 想到这,他剑眉微挑,语气愈发冰冷:“别高兴太早,北桥不需要连尸体都不敢看的法医。” “霍队点拨得对,我记住了。”简沉若无其事地道谢,握住油门的手却猛地一拧,青筋微微凸显,毫无征兆道,“转弯,小心。” “轰——!”价值百万的赛级引擎爆发出强大马力,借着急转弯压向地面,惯性和重力相互撕扯,钢铁巨兽发出沉重咆哮,只给车队留下一缕轻烟。 后面的警车里,杨俭“啧”了一声道:“霍队骑车就是稳,牛啊。” “那分明就是车好!”杜晓天不服,“给我一台m1000rr,我上我也行!” 赵襄忍无可忍地打断二人:“你们动态视力真的合格吗,骑车那个是简法医!” 他们霍队有洁癖,确切来说是仅在非必要场合、间歇性发作。 比如此刻,霍无归就以车被熏入味了为由,碰都不想碰一下,俯首甘为挡泥板。 “经常骑车?”霍无归在引擎轰鸣中面不改色,玩味地问简沉,“看来管局也不是什么都没教你。” 简沉的突然提速绝非心血来潮,更不是恼羞成怒。 而是刻意将情绪撕开一个小口,展露在外。 通过对嫌疑人进行降维打击,让其心理防线崩盘。 这是刑讯人员心照不宣的技巧。 简沉瞥了一眼后视镜里霍无归的脸,若无其事地开口:“或许你听过我爸有个爱好。” “知道,<a href="https:///tuijian/zhongtianwen/" target="_blank">种田。”霍无归看似平静,颈背却在风驰电掣中紧绷着,舌头微微顶了顶犬齿。 管弘深在乡下有个农场,所有他抓的犯人,出狱后都可以去农场帮工,有些人适应社会后就离开了,也有一些就留了下来。 “我在那里长大。”简沉笑了笑,从夜色深处汇入城市车流,“他们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他的老师不是老警察管弘深,而是那些曾经的穷凶极恶之徒。 机车稳稳停在北桥分局门口,简沉回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霍队,到了。” 几辆警车紧随其后,轮胎沾满江畔的泥泞,带着重重轮胎印冲进分局。 霍无归不等熄火,从车上一跃而下:“杨俭!跟我去做口供!” “小沉,穿好防护服,跟我去法医室!”老魏一溜小跑过来,拉起简沉就走。 静悄悄的分局像是锅濒临沸腾的水,刑警、技术人员的涌入瞬间打破了平静。 值班室里,干瘦的青年刚被带进去就找了个最不起眼的墙根抱头蹲下,直到被带进了审讯室。 杨俭满脸严肃,挤出压迫性的眼神,逼视着冲进现场的黄发青年:“姓名!年龄!和死者什么关系!” 青年也沾了警队的光,囫囵洗了个澡,形容枯槁地呆坐着,嗫嚅道:“我叫苗斌,22岁,那是我姐姐苗胜男,我敢肯定!” 他手上还有道道血痕,此刻正渗着血,衣服上满是惨不忍睹的痕迹,头发上还挂着没洗干净的不明液体。 第9章 也幸亏今天所有人的嗅觉都麻木了,否则审讯怕是都进行不下去。 霍无归推门进去,漫不经心地坐在苗斌面前:“为什么说那是你姐姐?” 他肩宽腿长,并不需要像杨俭那样靠刻意训练的眼神和语调,仅仅是伸展肢体,随便坐在那,便有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苗斌低着头,下意识地缩起身体,哽咽道:“我姐脚脖子上有个银吊坠,是我亲手用银黏土烧的,我认得!” 杨俭皱着眉,把一叠照片推到苗斌面前:“这是她吗?” 那叠照片并没有寻常尸体的鲜血淋漓,相反,惨绿令整张照片死气沉沉,腐烂的气息仿佛能从纸张穿透而出。 苗斌怔怔地看着照片,似乎在将这具肿胀腐败的尸体与记忆里的姐姐对比。 他用极快的速度翻完了各个角度的照片,最终颤抖着手捏紧照片,反复道:“是她……真的是她……” “她今年就要毕业了,本来她该是我们村第一个博士才对。”苗斌双手紧紧攥着照片,额头死死抵在相纸上,嗓音嘶哑。 “你怎么知道来这里找她?”杨俭打断他问道。 苗斌似乎紧张得有些过分,慌忙道:“网上有人发了图,说江边有会发光的尸体,我好奇想放大看看,一眼就看到了我姐的脚链。” 他好像看出了这间审讯室里谁才是老大,说话的时候充满血丝的眼睛始终垂着,四处打转,但凡和霍无归对视上便飞速闪开。 杨俭盯着苗斌,递过去一杯水:“你们上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五月底,我们吵了一架,之后她就没消息了。”苗斌说着又想起照片上冰冷腐败的尸体,啜泣起来。 霍无归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靠进椅背里,呈现出一种更为松弛傲慢的状态,捧起水杯喝了一口,漫不经心道:“为什么不报警?” 听见报警这两个字,苗斌猛地一颤,随即嗫嚅道:“我们平时就很少联系,我以为她只是生气了,不想跟我说话,直到今天看到照片才知道,她已经……” “我劝你最好说实话。”霍无归直直地逼视着青年,黑沉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一切般,击溃了苗斌脆弱的防线,将他拼命隐藏的东西从地下挖出,“你不是没想到报警,而是不敢。” 苗斌的瞳孔猛地一震。 “你们在哪里吵的架?夜总会还是ktv?”霍无归一字一句道,“还要我说下去吗?或者是带你去做个尿检?” 苗斌连声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姐姐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报警!” “哦?”霍无归猛地逼近苗斌,一字一句道,“一进值班室就蹲墙根,看见我就躲,为什么这么怕我?” 派出所的民警抓了他们千百次,早已见惯不怪,抓了人二郎腿一翘,茶杯一端,让人自己去墙根蹲着,一气呵成。 霍无归刚刚那副盛气凌人的蔑视模样,把老民警学了个十成十。 要是没进很多次局子,苗斌不可能下意识对此产生恐惧。 察觉到自己在霍无归的眼皮子底下无处遁形,苗斌泄气般垮了下来,呆坐着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害怕,但你最好事无巨细告诉我们,出事前到底有什么异常。”霍无归在苗斌的颤抖里一点点展平被他捏皱的照片,摊开到他面前。 “否则,你的姐姐永远也无法瞑目。”他注视着苗斌。 苗斌的双手覆上眼睛,无声地哭泣了一会,干瘦的身体终于坐直了。 审讯室里只剩下了青年带着哭腔的声音:“警官你说得对,我确实在是……在华宫ktv做夜场的,她想要我换工作,我舍不得辞职,就没敢主动联系她。” 霍无归冷冷道:“她出事前没有任何异常?” “没有——”苗斌眼神微微闪动,半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非要说的话,两个月前,她经常去医院,而且突然给我买了份重疾险,要我多注意身体。” “从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在劝我改行。”苗斌的悔恨里交织了些许迷茫,“可……她要去留学,要很多很多钱,我连高中都没读完,除了这行哪还能赚这么多钱……” 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目光似乎穿过钢筋水泥,望向沉沉夜幕。 惨绿的尸体瞪着欲坠的双眼,反复出现在他的眼前。 霍无归追问道:“你知道她去的是哪家医院吗?” “好像叫……仁康。”苗斌仿佛看见湄沧江暴雨肆虐的汛期,江水湍流,裹挟着碎石断木,苗胜男的尸体在暴晒雨淋中逐渐腐烂,“不对,是仁爱医院!” “砰——” 霍无归从椅子上起身,推开门:“情况我们了解了,会有人带你去尿检和抽血,确认你和被害人的关系,并确认你是否涉毒。” “警官,我保证,我从来不碰那些东西!”苗斌急忙站起来,朝他的背影喊道。 “杨俭,去查苗胜男生前去过的医院,她的学校、社会关系、家庭和最近所有的纠纷,重点查和苗斌的。”霍无归不再搭理苗斌,大步离开,“我去趟法医室。” 单向镜的另一头,赵襄一溜小跑着窜出监控室,跟上霍无归和杨俭。 两个小年轻对视一眼,瞥了一眼背后,相视一笑。 赵襄忙里偷闲八卦:“霍队,这人真是那什么吗?可他还没简法医好看呢?” 第10章 简法医腰细腿长,眉眼沉静,还自带一股病恹恹的娇气,连开个灯都怕瓦数高了把他伤着。 这怎么看都是绝品。 “富婆不好那口。”霍无归断言道。 刚毕业的小孩看不出简沉骨子里的疏离,富婆却不傻。 自尊心太高的人,是吃不了这口饭的。 “也是,简法医一看就是老实人,身体还差,肯定哄不了富婆。”杨俭理解错了意思,屁颠屁颠地追问,“不过就算没有富婆,那富少呢?富少总有吧。” 赵襄抿唇偷笑,怂恿道:“你面前不就有个富少,你问问霍队喜不喜欢?” “不喜欢。”霍无归踏上楼梯,空阔的楼道里出现清晰的脚步声,他挑眉道:“另外,以后别给我听见你们背后议论人,否则本月绩效扣光。” 楼梯间顿时安静了几秒。 “对不起霍队!” “霍队我错了!” 杨俭和赵襄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立刻站得笔直,原地转身,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霍无归脚步顿了顿,脑海里没由来地闪过简沉低垂的睫毛、脊骨嶙峋的后颈。 一般来说,长相像他那么好的人,应该非常懂得自己的过人之处,稍稍用一些真挚就能换来别人掏心掏肺,但简沉似乎截然相反。 他谦逊得无可指摘,却好像连半点真心都吝于掏出来示人。 霍无归摇摇头,不再去想,走过拐角,继续上楼。 “霍队。”简沉的声音打破了楼梯间的安静。 霍无归上楼的脚步微僵,不露痕迹地收起情绪:“什么事?” 简沉站在两层楼间的拐角处,而他刚刚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 也就是说,他们刚刚聊天的时候,简沉一直在原地。 “苗胜男尸体发光的原因找到了。”简沉站在高处,低头看向霍无归,眨了眨眼,“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作者有话说: 小简:听到了听到了,全都听到了 第5章 母亲 “可真是个圣人。” 霍无归一怔。 短短一个晚上,他已经摸清了简沉的脾气—— 这人面上看着与世无争,实际上记仇得很。 说没听到,那就是听到且记仇了。 果不其然,简沉松垮站在楼梯上,似有若无地笑道:“霍队放心,我不光眼神差,耳朵也不怎么好。” “……”霍无归察觉到简沉语气里的自嘲,僵持数秒后终于咬了咬犬齿,报出一串数字,“1866……” 简沉迟疑几秒,有些疑惑:“这是什么?手机号?” “二院苟院长是我爸故交。”霍无归淡淡道,“他是国际闻名的眼科泰斗。” 如果是别人,简沉或许会觉得这是以牙还牙的嘲讽。 但霍无归却似真心实意,毫无半点讥讽之意。 这不计前嫌的好意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简沉犹豫了一下才说:“谢谢,我会去看的。” “二院的心理科也是全国领先。”霍无归剑眉微抬,“或者你想因为心理评估不合格被停职?那我倒是乐见其成。” 心理科三个字一出,简沉心跳猛地停了一拍,所有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继而消失。 他究竟什么时候露馅了,霍无归又看出了多少? 他想起入职前最后一次去看心理医生,邵烨曾对他轻笑着说:“你真的决定去北桥吗?听你的描述,那位队长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那时候他怎么说来着? “只要我伪装得足够好,他就不会有怀疑我的机会。” 邵烨沉默了片刻,道:“希望你在他的手上全身而退,最好别第一天就哭着回来求安慰。” 简沉心道,邵烨去当心理医生,真是算命界的一大遗憾。 简沉双手紧攥着,杵在楼梯上,沉默片刻后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谢谢霍队,不过我已经有固定的心理医生了。” 霍无归以为简沉的推诿有其他考量,补充道,“二院有专项基金,海沧公安去看病都有补助。” 他说得波澜不惊,如果对面是刑警队那些刚毕业的小年轻,想必已经被他糊弄过去了。 然而简沉心中明白,这补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霍无归自掏腰包。 简沉抬头打量霍无归,试图从那张锋利冷峻的脸色看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 反倒是沉眠的记忆从脑海深处钻了出来。 “简沉,你是个好苗子,老师相信你一定能走得更远。” “你明明有最好的格斗技巧,为什么宁愿挨打也不动?” “算了,去办手续吧,公大不欢迎半途而废的人。” 上一个试图将他从梦魇中拉出来的人,已经彻底对他失望了。 不论如何,他都不觉得下一个对自己有所期待的会是霍无归。 那么,唯一的解释大概是,霍无归的确在追求某种彻头彻尾的公允。 哪怕铁了心要拒之门外的人,只要还在北桥一天,就被他划进了庇护范围内。 异样而微妙的情绪在心头蔓延,简沉确定自己应该离霍无归远一些。 霍无归太耀眼了。 他并非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相反,沐浴着金钱和爱长大,霍无归对财富不屑一顾,对权力置若罔闻,对下属刚柔并济。 第11章 这样的人来做刑警,只能说全然出自一颗赤诚真心。 相反,自己却被永远囚禁在暗无天日的过往里,不关心任何人,也不打算和任何人产生联系,抱着一颗探寻真相的私心来到北桥。 简沉抬起头,打量着霍无归,想从他身上找出哪怕一星半点瑕疵来。 但偏偏没有。 在这样一个人面前,简沉突然感到无处遁形,仓促地垂下了眼,霍无归却朝他靠近了一步:“你在想什么?” 简沉一愣,又在瞬间收起情绪,若无其事地转身朝楼上走去:“之前送的样品应该出数据了。” “实验室有消息了,快来。”好巧不巧,二楼理化实验室里,一个戴眼镜的小年轻探了出来,是物证科的分析师李仲洋,“还有霍队,你之前找我验的dna样本也出来了。” 一张报告递进了霍无归手里,只是扫了一眼就被叠好收了起来。 不知为何,简沉似乎从霍无归身上察觉出某种失落,但又像错觉一样转瞬即逝,几秒后,霍无归已经抬起头收敛了情绪:“苗胜男身上有什么发现?” 李仲洋颇有些兴奋地看着简沉:“简法医,真的和你想的一样,我们连夜找了海大有低本底αβ测量仪的实验室,苗胜男身上确实检测到大量钷-147的存在。” “钷?她身上怎么会有放射性元素?”霍无归问。 简沉接替了李仲洋,解释道:“你们在碎石滩核对苗斌身份证之后,杜晓天告诉我苗胜男是农大的学生。” “那又怎么了”这次换李仲洋发出了疑问。 简沉放慢语速,尽力说得更通俗易懂:“我老家的农场和农大也有项目合作,我记得她们会将钷-147作为示踪元素,这种元素在土壤中有很强的吸附性,可以用来追踪研究稀土农业的环境安全性。”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是一种放射性元素。 苗胜男年纪轻轻就已经发展到了癌症晚期,或许也和钷元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所以发光的是什么?”霍无归眉头紧锁,在此刻体现出了素质教育的成功—— 面对这段艰深晦涩的解说,他竟然依旧注视简沉,投去了最大限度的耐心。 简沉抬起手,示意霍无归过来。 “嗯?” 简沉合拢手指,盖在了手腕上。 莹莹绿光从表盘上浮现,指针转向了凌晨十一点五十。 “钷也是工业上最万能的夜明珠。”简沉掀开制服,手表上的绿光顿时销声匿迹,“熟悉吗?” 霍无归反应过来,眼神停留在表盘上:“苗胜男作为一名农学博士,在工作中大量接触了钷元素,发光的是这些沉积在她体内的钷?” 简沉微微点头:“不完全是,工业上还需要加入硫酸锌,来制作夜光涂料。” 霍无归脑海深处仿佛将某些东西联通了起来,不等简沉继续说话,已经迅速拿起了手机。 “去查无头尸体身上的衣服,从哪里贩卖的,在哪里制作的,谁买的。” 简沉瞥了霍无归一样,略显讶异:“我还没说,霍队怎么知道硫酸锌是哪里来的?” “硫酸锌被大量用于服装和纺织行业,用来制作反光布料,比如外勤人员的服装。”霍无归不轻不重地侧头,看了简沉一眼,“那五具尸体里,主要发光的就是苗胜男和无头女尸。” “而恰好,她穿着一件反光面料的上衣。” 连凶手都不可能想到,在江水中浸泡了一个月,几乎失去了所有线索的尸体,却留下了如此醒目的讯号。 即使凶手没有杀害苗胜男,钷元素富集导致的癌症晚期也会要了她的命。 但此时此刻,遍布苗胜男脏器乃至四肢百骸的钷潜伏在冰冷江水中,最终遇上另一个鲜艳明亮的少女。 两个鲜活生命的相遇,让这场悄无声息的死亡步入了警察的视野。 “谢谢,辛苦了,我先走一步。”霍无归拿走报告,打算去跟王局汇报,又猛地想起什么,回头说,“后天我要看到尸检报告,不要忘了。” 简沉小声叹了口气,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 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到现在还没吃晚饭。 霍无归瞥了他一眼,冷不丁道:“我办公室里有宵夜,海鲜粥和叉烧,小洋,你带简沉去吃了吧,我一时半会回不去。” 李仲洋立刻欢呼道:“谢主隆恩!北桥分局有霍队真是我们的福分,小的这就给简法医带路!” “我桌上有蒸汽眼罩,困的话自己去值班室睡。”说完,他不再逗留,大步流星地朝着楼下去了。 晚风穿过长廊,头顶的灯白到刺目,明明已是深夜,霍无归却好像永无休止的发条一样,晚上才从现场回来,就去了碎石滩,紧接着又从审讯室到理化室。 他锋芒毕露又精力充沛,支配着整个分局刑侦支队的运转。 简沉僵在原地,诡异的抵触感再次浮上心头。 他甚至开始从心底滋生出一种嫉妒来。 他在绝望中挣扎、被暗无天日的过往紧紧束缚的时候,霍无归在做什么? 一定在被爱吧,否则这个人怎么能长成如此坚定忠诚、雷厉风行却又涵养极佳的样子。 手机铃声倏然响起,简沉听见霍无归停下脚步,接通了电话。 他下意识想要回避,却又迟疑了片刻,终究忍不住贴着冰冷的瓷砖墙面,站着了脚步。 第12章 台阶下,霍无归接通了电话:“喂,妈,对不起,今晚来不及回来了。” 简沉猛然想起,法医室的魏主任说过,今天是霍无归妈妈的农历生日。 果然,他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度过了一个风平浪静的童年,被爱着长大。 下一秒,简沉听见霍无归嗓音低哑:“谢谢您和爸替我去给父母扫墓,我母亲一定很喜欢您送的花。” 简沉眼梢一跳,瞳孔猛地收缩—— 什么? 扫墓? 简沉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所有揣测的起点都是错的。 杨俭和老魏谁都没有说错。 上个月是妈妈的生日,而今天是母亲的生日。 霍无归竟然和他一样失去了血亲。 可他竟然从颠沛流离的命运里,从泥淖里,长成了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样子。 简沉喃喃道:“可真是个圣人。” 第6章 深海 “我会让恐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翌日清晨。 值班室里响起广播声:“现在是早上六点,上月,鮨原日料因食品安全问题整改……” “啊!”被广播闹钟惊醒,李仲洋从值班室床上一骨碌爬起来。 窗外灰蒙蒙的云霭里透出朦胧曙光,值班室空无一人。 “奇怪。”李仲洋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简法医呢?” 腐败尸体解剖室里,几台红外感应紫外消毒灯、空气消毒机连轴转了一夜,噪音此起彼伏,吹得人脑袋嗡嗡作响。 降腐败解剖台上,刺目的无影灯也开了整晚,简沉放下手里的肋骨剪,隔着防护服转了转酸疼的脖子。 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囫囵觉,简沉连眼睛都不敢合,就怕一闭眼立刻睡过去。 “呼——”他背后,老魏已经倚着洁净风淋室的门睡了过去。 “魏主任。”简沉回头瞥了一眼,摘掉乳胶手套,重新抽了副干净的换上,轻拍老魏的肩,“你去休息吧,我这边结束了,剩下的我帮你。” 昨晚一口气送来四具尸体,外加一段残肢,就算市局派人分摊了一部分压力,也把老魏累得够呛。 简沉晃了几下,魏国才慢悠悠醒过来,恍恍惚惚道:“哦哦,小沉啊,我在北桥都多少年了,你什么情况我还不清楚,你先去歇会还差不多。” 孩子小时候没少遭罪,身体状况怕是还不如他这半个老头子。 冷不丁从魏国嘴里听见这话,简沉愣了片刻。 他似乎真的不那么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偏过头低声道:“谢谢魏主任,我晚上睡过一会,现在不困。” 与其说是不困,倒不如说,那两个小时的睡眠被梦境重重缠绕,简沉不敢犯困。 苗胜男的尸体在梦境里和另一个女人重叠——他在梦魇深处,将母亲的尸体紧紧搂在怀中。 狭小昏暗的房间里,那具尸体与他四目相对了三个月。 他清晰地了解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变成腐尸的每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 简沉怀疑,这个案子结束前,他恐怕都再难捞到一场无梦好眠,索性把睡觉这个需求进化掉算了。 见简沉坚持,魏国终于换了衣服,腆着肚子挪进风淋室,带着一身倦意出去休息了。 “嗡——” 门一关上,空洞冰冷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新风系统和各类排风消毒设备的运作声。 简沉合上苗胜男的腹腔,面色苍白地注视了她数秒。 腐败的皮肤贴着冰冷的不锈钢解剖台,变得面目模糊。 他看过苗胜男生前的照片,这个和他同龄的女孩戴着黑框眼镜,剪了齐耳短发,素面朝天,眼神里是怯生生的坚定。 简沉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叮——” 铃声响起,简沉平静地接起电话:“喂,您好。” “看楼下。”电话里传出道轻佻的声音。 简沉眼神微动,拉开窗帘,腐败尸体解剖室在北桥分局最偏僻的角落,正对着后巷。 一身制作精良的浅灰色西服违和地出现在巷口,被破败砖瓦和垃圾筒包围,晨光随着太阳的升起微微移动,终于将那人笼罩了进去。 后巷爬满青苔的墙上,他毫不怜惜自己质地高档的西装,斜倚着墙。 简沉意外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复读进入医大后,简沉恰好成了落单的那个,被分进了心理系的宿舍。 比他大两届的邵烨成了他的室友、师兄、朋友,以及他的心理咨询师。 “看到新闻了,来探个班,不欢迎我?”邵烨抬起头,窗户反射着初升朝阳的金辉,简沉的脸浮在灿烂光芒里,不那么清晰,“听说那些尸体已经巨人观了。” 简沉在晨曦中闭上眼睛,朝霞很快又顺着苍白单薄的眼皮爬进眼底,给视野镀上一层金红。 “师兄,不好意思,涉及案件,不能对外讨论。”简沉站在朝阳里,眼睫垂落,眼底闪过一丝歉意,“但不需要担心我,既然来了北桥,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小巷里的年轻人陆续开始起床,老头老太推着小车从菜场满载而归,从邵烨面前穿行而过。 一根沾着泥的青萝卜从小车里滚出来,砸落在邵烨垂顺的西裤上,留下一小块斑驳水泽。 “小伙子给我捡下萝卜。”老妇人丝毫没有道歉的打算,反倒是中气十足的嗓门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第13章 邵烨云淡风轻地弯腰捡起萝卜,无奈地微笑道:“没事,我理解,不过我作为你的心理医生,以及,热心群众,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思路——” “如果我是一个随机连环杀手,怎样才能让更多人对我产生恐惧,满足我的变态心理?”顿了几秒,邵烨平静道。 一阵寒意猛地顺着神经末梢爬上脊背,简沉好像明白了邵烨的意思。 “我会让恐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断在杀人中修补我的设计,精进我的技术。”邵烨说完仰起头,不等简沉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挂断电话,“别忘了你约了明晚的诊疗,明天见。” 简沉楞了一下,拨开窗帘的手指猛然收回:“谢谢师兄,我懂了,先挂了!” 晨光在刹那间离开了解剖台,简沉匆忙踩下无影灯开关,头也不回地跑进风淋室。 幽暗光线再次从尸体身上弥漫,简沉回头瞥了一眼,惊愕地顿了顿脚步,随即更快地冲了出去。 北桥分局刑侦支队办公室里,刑警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 赵襄拿着个饼子狼吞虎咽,杨俭惊讶地皱眉:“小赵,你要不歇会,这都是你吃的第三个饼了。” “姑娘就不能吃三个饼了吗,这你都管,活该找不到对象。”杜晓天刚抽完烟,带着一身刺鼻焦油味进了屋。 杨俭指着饼子,振振有词:“你自己看看,这饼都快跟馕一样大了好吗!三个馕!” “砰!”办公室门被人敲响,不等有人开门,简沉已经跑了进来。 众人一齐看了过来,疑惑道:“简法医?怎么慌里慌张的?” “简法医原来会跑?”赵襄抬起头,,面露震惊。 简沉喘了口气,琥珀色的眸子环视一圈,眼底流露出些许波澜:“你们霍队呢?” “找我干什么?”霍无归的声音恰好在身后响起。 他手里拎着几份早餐,粥汤面点应有尽有,刑警们瞬间一哄而上,将食物瓜分殆尽。 “我对案子有些想法,我觉得——”简沉意识到方才着了相,重新收敛起情绪,放慢了语速。 霍无归有些意外,挑眉道:“你没有手机吗,还用这么原始且低效率的联系方式。” “有手机,没你微信。”简沉低着头,一副老实又不敢顶撞上司的乖巧模样。 果不其然,办公室里的中年女警蔡敏立刻怜爱起来:“霍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对我们小沉医生这么见外啊?” 霍无归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刀刃般的眉拧得更紧了,一言不发地掏出手机,调出了添加好友界面,目光却落在办公室里:“所有人,现在开会,杨俭,做会议纪要。” “至于你的发现——”霍无归目光落回简沉,冷冷道,“一会可以说给所有人听。” 他话音刚落,刚刚还在吃包子的杨俭三下五除二囫囵塞了满嘴,咀嚼动作都省了,一口吞了包子,手忙脚乱拿起笔记本正色道:“小的遵命!” 霍无归这样的领导,在大多数场合下都不会受到下属的欢迎。 苛刻,严厉,几乎不留情面。 但偏偏,他对自己的要求远胜于他人,永远比别人睡得更少,比别人站得更前线。 这样的人,让一群讲究兄弟义气、热血正当年的大小伙子心悦诚服,属实不难。 简沉低着头点了添加好友,偷摸抬起眼瞄了瞄霍无归,确认他眼神不在自己身上后,飞快打了几个字,改了备注,把手机收进口袋,跟着众人进了会议室。 刑侦、刑技坐满了一间会议室,霍无归环视众人道:“六一九杀人案,被害者五人,尸体暂未发现任何凶手痕迹,蛙人队正在搜索第五具尸体。目前已知死者一号苗胜男,二十六岁,被截断双臂。” “苗胜男脑内存在黄色液体状血肿被包裹在纤维腔内,是钝器击打造成的硬脑膜下出血。”简沉补充道。 “目前走访了苗胜男的学校、她弟弟工作的ktv,笔录在这里,可以证明她们姐弟关系虽然疏远但并没有矛盾。” “所有相关监控都查过了,因为时间太久基本都被覆盖了,只有高速公路和校车的监控还在,视侦正在比对。” “目前没有发现五名受害者之间的联系,但初步判断数人的致命伤均为锐气刺伤重要部位,导致的失血过多。” “根据犯罪行为学分析,凶手并非常规的连环杀人犯,其意图不是寻求心理刺激或精神满足,而是有某种更为具体的目的。”霍无归语速极快,眉头紧皱,“查到这个目的,我们或许会离抓获凶手更进一步。” 简沉一怔。 他想说的,原来霍无归早就想到了。 “简沉,你刚刚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见简沉欲言又止,霍无归给了他说话的时间。 该说的早就被说了,简沉不得不叹了口气,慢吞吞道:“我想说的霍队你已经说完了。” …… 一屋子刑警朝简沉投去了目光。 有人知道他是管弘深的儿子,想得到这层也不奇怪,更多的人则是觉得这人在打马后炮。 见气氛尴尬,杨俭连忙起来打圆场:“总得来说,本案的凶手手段残忍毒辣,反侦察意识极强,目前仍没有找到有力线索。” 他说话时,眼神里透露出清澈的愚蠢,死死盯着刑技那片座位,把线索两个字咬得极重。 第14章 简沉顺着他的话接道:“我们现在只能知道苗胜男生前患有癌症,需要刑侦的同事们找到她就诊的医院取得病例,另外,我刚刚在无头女尸身上发现她的腹腔内有蓝色荧光。” 从解剖室关灯离开的那个瞬间,幽幽蓝光在尸体身上浮现。 霍无归敏锐捕捉到了简沉话语里的“刚刚”——现在才八点不到,这人看来是一宿没睡。 杨俭听见“蓝色”两个字,目光立刻转移到简沉身上:“简法医!你确定没看错人吗!我发誓昨晚真的在苗胜男眼睛里看见了蓝光。” “我确定是无头女尸。”简沉放慢声音解释道,“时间紧迫我还没来得及化验,目前推测是受害者生前食用了某种生食,其中的细菌经过分子氧化作用,胞内荧光酶催化,将还原态的黄素单核苷酸及长链脂肪醛氧化为fmn和长链脂肪酸,释放出波长为450-490nm的蓝光。” 霍无归看着他停留了几秒,像是在思考什么。 下面响起刑警们的窃窃私语,显然是没有听懂。 魏国无奈担任起了简沉的中译中同声传译:“小简是说,死者生前食物中毒,开腹后细菌接触到氧气开始大量繁殖,顺便一提,这种细菌大部分都存在于深海鱼里。” “深海鱼?”刘彦昌闻言不假思索道,“海沧那么多家海鲜酒楼,一个月,哪还能找到一条鱼啊。” 别说鱼卖出去一个月了,这四具尸体、一段残肢在水里泡了一个月,血液、指纹、伤口,一切都荡然无存。 湄沧江上,每年都会有许多这样没有线索、没有姓名的尸体。 海沧的每个刑警心里,都有一本漫无尽头的帐,记录着每一个至今尚未瞑目的死者。 比起早已习惯努力可能付之一炬的老刑警们,刚入警队的赵襄下意识问出了声:“可我们都知道有过那条鱼,就真的找不出来了吗?” 蔡敏温柔地看着她,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柔声道:“咱们做刑警的最不怕的就是查。” 话是这么说,但蔡敏心里也做好了翻遍海沧所有海鲜市场都找不到那条鱼的准备。 沉默半晌后,霍无归猛地开口,语气果断:“去查鮨原日料。死者死亡约一个月,上个月本市只有他们家进过一条野生蓝鳍金枪鱼还举行了开鱼仪式。” 李仲洋一拍脑袋,叫出声来:“早上我听到新闻说了!那天的仪式上有五位食客出现了食物中毒,集中送去了三院,他们家关门整改一个月,今天才重新开业!” 他的手机设置了广播闹铃,今早叫醒他的就是这条新闻。 “这种高档日料店,所有食客都有实名预约。死者腹腔内存在细菌,说明死前并没有得到治疗,开鱼那天就是她的遇害时间!”霍无归眉头微微舒展,目光投向在座的刑警。 下一秒,赵襄猛地跳了起来:“霍队!不用查了!第二个死者的身份!我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6章了,你们终于加上好友了 有奖竞猜:小简给霍队的备注是什么。 在答案出炉前猜到的姐妹有红包。 第7章 绑匪 霍无归大吼一声:闪开! 整个会议室的眼神都聚焦在了赵襄身上。 小女警一脸激动地站起来,举着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片漆黑。 杨俭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问:“小赵,是你没睡醒,还是我没睡醒?” “不好意思,防窥膜忘记撕了——” 赵襄语速飞快,直接将手机连上了会议室屏幕,瞬间,大量信息跃入画面。 食物、自拍、早上没赶上地铁的抱怨、晚上减肥没吃饭好饿、新出的三消小游戏好难。 最引人瞩目的便是第一条。 “和好姐妹来打卡海沧top1寿司店啦,现开蓝鳍金枪鱼,简直是一场视觉盛宴!” 附图是几张食物和自拍。 北桥分局中年代表团在会议室里面面相觑,。 年纪最大的魏国半信半疑:“她就不能是其他吃坏肚子的顾客?” 赵襄从发现受害者的惊喜中平静下来,慢条斯理地开始解释:“首先,消息发送于5月19日,也就是一个月前,符合法医给出的死亡事件判断,其次,我们往后看—— “5月13日,她说自己抢到了奶茶店五月份的限定吉祥物,鲨狗钥匙扣,据我所知,这款玩偶在5月22日因为质量问题被全部召回,而我们在尸体身上发现的那个是旧版的。” 赵襄其实也刚来北桥实习没到半年,还是第一次碰上如此重大的案件,也是第一次在这样的会议上发言,不慌不忙说完后悄悄将视线转向了自己的顶头上司霍无归,等一个评价。 霍无归劈手拿过赵襄的手机,往下又翻了一页:“决定性证据在这里,她是海艺的服装系学生,身上的衣服是自己制作的。所以她身上才会沾染到比常人多数倍的硫酸锌,并且这件衣服也查不到任何来源。” 一张穿着粉色荧光短上衣的照片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正是尸体被发现是所穿的衣服,让尸体产生荧光的硫酸锌反光面料。 这件独一无二的衣服,让身份之谜一锤定音。 “查到了!卢琳,女,22岁,海艺服装系大四在读!” 年轻张扬的女孩尚且不懂网络深处蛰伏的罪恶,肆意地将自身信息散布于互联网的深海中,甚至不需要劳烦网侦,四六级准考证信息便把一切和盘托出。 第15章 所有人不由地感到一阵鼓舞,不等霍无归吩咐,杨俭立刻站起来:“她这里写了,她爸爸是海大历史系教授卢洋,我们这就去联系!” 彻夜的疲劳在此刻一扫而空,第二位死者身份的确认给了整个北桥分局一剂强心针。 霍无归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片刻后看向简沉:“简沉,跟我去一趟受害者家,提取生物信息。” 简沉一愣,猛地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像个被训话的小学生一样将脊背挺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 他还没说话呢,魏国已经擦了擦额角的汗,喊了一嗓子:“小霍!简沉怎么说也是我们法医室的人,你这是把人当杨白劳用呢!” 管弘深在北桥的时候,魏国就是他的老搭档,对简沉自然也多了几分爱屋及乌。 法医室明明还有几个实习生,这霍无归怎么专挑简沉一个人使唤。 “简沉。”霍无归坐在会议室最前端,长腿敞开,肌肉紧致的小臂半撑在桌上,指节曲起,叩着桌面,“你也这么觉得吗?” 简沉正坐在会议室的最末端,双手握着手机,放在长桌下,猝不及防又被叫了一遍名字,手一滑,手机摔了下去。 “哦咯嘞咯哩嘞咯哩嘞咯哩嘞——” 静音键被砸到,此起彼伏的羊叫声响彻整个会议室。 “小沉!你怎么回事!”魏国差点被简沉气面瘫,朝他努嘴小声道,“魏叔还在帮你争取,你怎么自己玩起了游戏!” 简沉偷看了一眼魏国,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捡起手机,迅速关了声音,缩着脖子嗫嚅道:“对不起魏主任,我年轻,多分担些工作应该的。而且我昨晚已经初步验完了,现在就差几组hplc和基因组分析在等结果。” 他清秀的眼睫垂着,被无影灯照了一夜的眼睛里含了些泪,脸上还挂着几乎通宵的倦容,顿时激起了整个北桥分局的怜爱。 坐在下面听了整场的王局板起脸,清了清嗓子:“小沉,年轻人贪玩也得有个限度,开会玩什么游戏?还有你,霍无归,别动不动就压榨新人,你看看今年支队才留下几个人!” 这话看似是说了简沉。 但实际上,北桥分局话语权最大的王局都已经不痛不痒一句带过了,霍无归也就没了再说下去的余地。 霍无归扫了简沉一眼,正色道:“我相信简法医的能力,老魏快退了,刑侦刑技不分家,自然要多帮着老魏栽培接班人。” 他剑眉微沉,脊梁挺拔,身为北桥历年来最年轻的支队长,却流露出一派能担大任的沉稳来。 这一番话说得老魏立刻倒戈,含泪握住霍无归的手:“我一直就知道小霍你这孩子靠谱,简沉我就交给你了,以后你们也要像我和老管一样,互相扶持,同舟共济……” “魏主任!你听听你在说什么!”杨俭实在憋不住笑了,“您老实说,是不是打算退休以后去做婚礼司仪!” 霍无归没给杨俭再闹下去的机会,径直走到最后,俯视简沉:“其他人,继续查死者身份、苗胜男和卢琳的社会关系和金钱往来。简沉,跟我走。” 五分钟后,简沉握着方向盘,沉默地跟着导航的指示左转。 隔音性能良好的路虎里一片宁静,副驾上的霍无归半阖着眼,呼吸平稳,就连睡着时都极为板正规矩,八风不动。 确认这人已经入睡后,简沉踩了脚油门,仪表盘的速度飞快上升,车子在公路上疾驰。 或许是太过专注,简沉没有察觉到车子刚一提速,身旁的人早已警觉地睁开了眼,静静地盯着他苍白的后颈。 北桥离海大不远,车内的空调还没凉下去,漆黑的警用suv就在居民们好奇的目光中停在了海大家属院内。 “卢洋住二零二室。”车还没停稳,霍无归已经跳下车,大步流星打开了单元门,三两步跨上楼梯。 简沉轻声问:“我们这么贸然过去,不会吓着他老人家吧?杨俭不是说卢教授腿脚和心脏都不太好么。” 根据杨俭给的信息,卢洋早年丧妻,几年前摔跛了一只脚后,心脏也做了搭桥,性格愈发古怪,连保姆都呆不久,始终都是独居。 “杨俭给他打了电话,没人接听,学校那边说他没课的时候一般都在家。”霍无归敲了敲门,“你好,海沧市公安局北桥分局,有些情况想跟您——” 他说了一半,叩门的手和话语戛然而止,面色凝重,当机立断压低嗓音道:“不对,脚步声有问题。” “怎……”简沉甫一开口,就被霍无归抬手制止了。 卢洋跛脚,这门里怎么会传来如此均匀、有力的脚步声。 “放你娘屁的警察!”门板被人拉开一条小缝,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面色不善道,“你们说自己是警察就是了,证件呢?” “哐当——!” 霍无归猛地抬腿,门板被狠狠踹开,结结实实撞上还在说话的中年人。 中年男人下意识地伸手捂住鼻子,“呛——”雪亮菜刀砸落在瓷砖地上,男人瞬间反应过来,疯了般往后跑去,闪进一间卧室,“咔哒”一声落了锁。 “叫支援!”霍无归抛下一句话,当机立断冲进门内。 简沉迅速拨通了电话跟了上去:“海大家属院3号楼2单元202,发生持刀绑架,请立刻支援。” 第16章 “开门!不要抵抗!”霍无归正打算再次踹门,门内就传来了一阵躁动。 “你要干什么!”卢洋沧桑颤抖的声音从被反锁的卧室里传来。 “你们谁敢进来,我立马杀了这个老头!”中年人仓皇失措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猝不及防间就演变成了这幅局面。 “守住门,我绕窗。”霍无归不假思索作出应对,朝简沉做了个口型,将落在地上的菜刀踢到简沉面前,“把人放跑了你就别来了。” 说罢,霍无归大步迈向隔壁厨房,一把推开窗,猛地发力,将不锈钢防盗窗拉开,毫不犹豫飞身抓住了水管,朝上爬了几米,悬停在卧室正上方。 “砰!” 几秒后,二零二的卧室窗户瞬间粉碎,玻璃碎片在阳光下四散飞溅。 霍无归精悍的身形赫然出现,双手扒着窗户上沿,一腿踹倒了背靠着窗户、紧张凝视门口的绑匪。 “我槽你——”绑匪正脸着地,抬头时脸上裂开几道蜿蜒的玻璃割伤,身上的西装也染上了血,剧痛让他红了双眼,抡起一块水晶奖杯朝着霍无归砸下去。 背后就是窗户,霍无归无路可走,索性左手横肘格挡奖杯,硬生生吃下了这一记,右手顺势接住沉重的奖杯,上臂迸发出分明的肌肉,骤然发力,将绑匪猛地一拉,趁对方不备,收起左臂,五指并拢,狠狠敲在握住奖杯的手腕上,抬腿将掉落的奖杯踢到了门边。 见奖杯撞上墙角,碎得四分五裂,绑匪掉脸就打算逃跑。 “放弃抵抗!不准动!”霍无归飞身跃起,膝盖顶着绑匪的背,手扣住后脑,硬生生将人按到在地,朝门外喊道,“简沉,进来铐人!” 简沉一把拉开门,瞥了一眼霍无归腰后的手铐:“支援马上——霍队小心!” ——原本缩在墙角的卢洋可能是受了惊,跌跌撞撞起身时,一不小心把奖杯碎片踢到了绑匪手边。 原本通体圆润的水晶,碎裂后竟不偏不倚出现了一个极为锋利的狭长碎片。 “去死吧臭条子!”绑匪充血的眼珠近乎爆出眼眶,目眦欲裂地捡起碎片反手朝着霍无归胡乱挥动。 霍无归被掀起半身,旋即双膝发力,狠狠撞向绑匪后脑,刚要收紧,卢洋又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扑上霍无归,无措的手紧紧拽着霍无归以求平衡。 短短一个瞬间,绑匪已经连滚带爬挣脱了控制。 “霍队!”简沉脱口而出。 绑匪毫不考虑越过背后的霍无归翻窗逃走,举着碎片就朝门口的简沉冲去:“我艹你妈!” 简沉瞬间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处境,想要自保就必然会给绑匪足以逃跑的破绽。 短短一秒,他硬生生做出格挡姿势,护住头胸,偏头滑步,将最无关痛痒的小臂送向绑匪。 下一秒,霍无归大吼一声:“闪开!” 简沉还没反应过来,霍无归几乎踩着墙面,借力凌空而来,过于狭小的空间里,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改变了绑匪挥铲的方向。 碎片最终还是破风劈下,热血喷涌而出。 作者有话说: 霍队:把人放跑你就别来了。 还是霍队:闪开。 口是心非您是懂的。 第8章 基因 “她是为你死的,记住了吗?” “霍队!” “简法医!” 辖区派出所、刑侦支队的支援终于涌进了海大家属院,引来一片老教授的围观。 卧室里,绑匪和惊魂未定的卢老教授一起被带了回去。 霍无归始终紧绷的肩背终于放松,后退一步,靠着椅背坐下,两条长腿随意伸展。 他染了半身鲜血,蜿蜒着从锁骨流下,为了方便处理,衬衣开了几颗扣子,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显得颓唐又充满力量。 一旁的简沉低着头,脸色苍白,鬓发渗出冷汗。 炎炎夏日里,他指尖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掏出勘验箱里的乳胶手套,小心翼翼挑开霍无归被血浸透的衬衣,声音沙哑:“为什么?” 硬度极高的水晶碎片划破血肉,霍无归肩上出现一道深深血痕,皮肉翻起,再偏一些就可能伤及大动脉。 不是希望自己离开北桥吗,为什么要冒着放跑绑匪的风险挡上来。 霍无归盯着简沉打量了两眼,失血后的乏力逐渐涌上,连眉梢都懒得再抬一下:“不然呢?我可不想在icu前给管弘深磕一个。” 简沉黑白分明的眸子抬起,声音很轻,但很笃定,“我也接受过专业的格斗训练,知道怎么最大限度减少伤害。” 霍无归颔首不语,沉默片刻后略带讥讽地垂眸:“你是指公大的那半年吗?既然这么有自信,为什么退学?” 简沉正半蹲着帮霍无归紧急止血,两个人离得极近。 视线蓦然相撞,简沉顿时产生一种被看穿的感觉,立刻条件反射般避开。 他还以为霍无归会和他一样,心照不宣地假装公大那半年从未存在过。 但很快,简沉又收起表情,嘴角微微上扬,挤出一个勉强又熟练的笑容:“霍队您说笑了,您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我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很显然,他已经演练了无数遍这个笑容,连自嘲的语气都平淡而坦然。 但提起那几个字的瞬间,某种更为隐忍的挣扎却从话语的缝隙里伺机而动,流露出极为深重的遗憾。 第17章 他不信霍无归这样敏锐的人,会发现不了自己的异常。 “因为车祸?”霍无归敞着两条长腿,仰起头去看卢洋家天花板上咖色的陈年水渍,“听说你很小的时候出了一次车祸。” 他安静地等着简沉的回答。 良久后,简沉收紧绷带,替霍无归做好了临时包扎,缓缓点头:“嗯。” 时间仿佛凝固了,简沉摘掉手套,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那双乳胶手套展开、细细抚平叠好,扔进了垃圾袋,又换了双干净的。 “据我所知,一般车祸造成的ptsd会对驾驶产生很大影响,甚至连过马路都极为困难。”霍无归看着简沉小心地弓着腰从门框上采集指纹,冷不丁发问。 他是见过简沉骑车的。 简沉瞳孔一缩,停下手抬头望向霍无归。 那人从椅子上起身,紧接着居高临下地直视他:“可你的表现却是恐惧鲜血、尸体、密闭空间,以及接触障碍,这是为什么?” 八年前的公大,体育馆里,简沉弓着嶙峋耸立的脊骨,吐得昏天黑地。 霍无归记得,那天的比赛,禁止使用战术手套,拳拳到肉。 还有湄沧江的岸边,他看见尸体时苍白的脸。 以及今天在车内,以为自己睡着后,看似了无痕迹的加速。 “你害怕的东西,还挺特别。”霍无归挑眉。 简沉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开关,几乎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掩饰,含糊其辞道:“我母亲当时正抱着我,到死都紧紧抱着我,血……溅了我一脸。” 他说得满脸真诚,那些痛苦深埋于逆来顺受的面具之下,令人无法不信服。 霍无归像是勉强接受了他的理由,收回目光,从急救包里抽了张纱布出来:“擦擦你的脸,划伤了。” 刚刚控制绑匪的时候,一颗碎玻璃在扭打中被弹起,恰好划破了简沉的脸。 简沉点了点头,接过纱布:“谢谢霍队,看起来霍队你很了解ptsd。” 霍无归楞了一下。 “救护车到了。”守在楼下等车的赵襄突然冲上楼,推开门道,“霍队,我陪你去医院吧?” 霍无归看见她,脸色一变,冷声问:“怎么还不回局里工作?” “我这不是担心你——”小姑娘看着霍无归脸色越来越冷,立刻改口,“霍队我错了,我这就走!” “等下。”霍无归目光扫了简沉一眼,“把简沉的勘验箱带走给法医室,他也去医院。” 赵襄转过头看了眼简沉,一个劲点头:“简法医快去处理一下你脸上的伤吧!脸可千万要注意!” …… 简沉慢条斯理地叠好擦血的纱布,和手套、鞋套一起收进垃圾袋,尴尬道:“那麻烦小赵帮我把东西送给魏主任,还有这个垃圾,下楼的时候辛苦帮我扔一下。” “放心,没问题。”赵襄果断应了下来,接过东西就朝门外去了。 霍无归看着赵襄手里那个垃圾袋,心下一动,快步跟出门,嘱咐道:“记得跟杜晓天说,卢洋有问题。” “好。”赵襄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随意提着的垃圾袋里,一块染血的纱布被霍无归飞快抽了出来,塞进了口袋。 - 北桥分局审讯室。 杨俭脸色铁青地看着卢洋,几次试图用深呼吸盖住自己的焦躁。 杜晓天走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简法医打电话来了,霍队已经没事了,你别紧张,接下来交给我。” 霍无归升上支队长后,北桥分局刑侦支队的副队位置一直空悬,直到不久才正式给了杜晓天。 此刻霍无归在医院里,杜晓天就成了这帮半大小伙子的主心骨。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喉结上下一动,克制地问道:“卢教授,我们希望你配合审讯。” “一定一定。”卢洋摸了摸鼻子,点头时花白的头发也跟着晃动。 杜晓天锐利的目光投向卢洋:“根据我同事对案发现场的描述,我很好奇,您是出于什么动机将玻璃碎片踢向了绑匪,并紧接着妨碍了我同事的行动?” 霍无归和简沉都不是傻子。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惊慌失措”的老人会如此恰到好处地将堪比凶器的碎片踢给绑匪,甚至阻止警察解救自己。 卢洋是海大历史系最德高望重的文物专家,见多识广,照说也是考古现场呆了几十年的人,胆量也不至于如此小。 “我……我就是年纪大了,这个跛脚也不好用。”卢洋端坐在审讯室里,此刻镇定了许多,对杜晓天似有责怪,“你们警察办案也得讲究规矩,不能就这样胡乱靠猜吧?” 杨俭坐在监控室里,眉头紧皱,生怕杜晓天和自己一样控制不住情绪。 “这边口供出来了!”刘彦昌猛地推开监控室门,闯进来道,“绑匪叫贾富仁,今年四十三岁,古董商人,他自称根本不是什么绑匪,而是和卢洋有些生意上的纠纷,一时着急,怒火攻心。” 所有的事情越发诡异,杜晓天听着耳麦里的话内心崩溃,面上却尽量沉着地确认道:“卢洋,你认识今天的绑匪吗?” “认识,认识,我们是认识的,他不是绑匪,是个古董商,叫贾富仁。”老人颤巍巍地点了点头,“他想找我买一个元青花瓶,我没舍得给他,他一着急才对我动了手。” 第18章 杜晓天一愣,感到有些荒谬。 海沧市最年轻的支队长就在案发现场,人质却屡次试图协助绑匪逃脱,甚至还堂而皇之在公安局里作伪证。 “卢教授,我建议您最好说实话。”杜晓天眉头紧压,严肃道,“或者,我们也可以聊聊您女儿的事。” 卢洋一愣,脸色骤变:“女儿?我女儿出国留学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 海沧市第一医院。 霍无归双眼紧闭,靠在输液室冰冷的座位里,无意识地攥紧了手。 医院生硬的灯光从他头顶直射而下,显得他的眉眼更为深邃,紧皱的剑眉压着眼梢,哪怕是睡梦中也丝毫没有松懈。 “看起来霍队你很了解ptsd。”简沉平静的声音从脑海里响起。 ——怎么可能不了解呢。 “能耐大了啊,还知道钻通风管?” “真以为我追不上你?” 耳光猛地落在十一岁的少年脸上,他刚从地上爬起,漆黑的枪管又贴着前额,冷得彻骨。 “放了他!他只是个孩子!” 眉眼修长的女人狼狈坐在地上,单薄的双唇因为恐惧而不住颤抖,却依旧扑了上去,又被狠狠踹开。 “妈妈!妈妈!你要对我妈妈做什么!”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连滚带爬冲过来,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那个女人满眼泪水,却咬紧牙关将孩子搂在怀里,颤抖着哀求:“我有钱,我把所有钱给你好不好,求你,放了孩子们,放了我的孩子。” 歹徒握着枪的指节倏然攥紧,指腹都透出了充血的鲜红,咬着牙冷笑道:“你以为我要钱?” 说罢,他看向脸上还带着指印的少年:“你知道逃跑的代价是什么吗?” 不要。 求你,不要。 求求你,你杀了我吧,我宁愿被杀的是我。 霍无归在梦魇中歇斯底里地哭喊,但一切的祈求都仿佛隔着一层水雾,无法传达到十七年前。 “砰!”枪口瞬间调转,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大脑一片空白。 空气中顿时被刺鼻的硝烟和浓烈的血腥填满。 女人的后心出现一个刺目的血窟。 嫣红的鲜血不断蔓延。 她直直地向前倒去,栽倒在怀中那个孩子身上。 “要怪,就怪你的儿子,如果不来找他,你又怎么会死。” “不对。该怪你多管闲事,为了个陌生的小孩自寻死路。” 她来找失踪的儿子,却遇上了另一个逃亡中的少年。 在绑匪追上来的瞬间,女人犹豫了几秒,转身跑了几步后猛然回身,挡在少年身前。 少年疯狂地挣扎,但记忆里的一切都逐渐模糊。 他只记得,绑匪露出最后的冷笑,看向他:“她是为你死的,记住了吗?再有下次,我就杀了他——” 被冰冷枪口指着的小孩呆滞地坐在死去的女人怀里。 一切的混乱似乎都与他无关,女人失去支撑的头颅垂下,抵着孩子的额头,鲜血迸射了孩子一脸。 梦魇深处,霍无归一遍遍质问自己:“她是为我死的,记住了吗?” “霍队?”温和平淡的声音猛然打破他的梦境,简沉微凉的手指碰了碰他的额头,把冰凉舒适的东西贴了上去,“你刚刚有些发烧,我跟护士要了个冰敷贴。” “嗯。”霍无归强行压抑住情绪,沙哑道,“谢谢。”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 魏国发来了一条消息:“经检验,卢洋和无头女尸有16个基因点位匹配,推定有直系血缘关系,带他去认尸吧。” 霍无归看着基因二字,眼角瞥向身侧。 简沉正盯着输液管,等最后几滴药液流尽,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眼梢修长,嘴唇很薄。 梦境中的湿冷依旧缠绕着大脑,霍无归心底隐隐浮出某种猜测,但那念头实在太过荒诞,以至于他甚至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 他左手探进口袋,握紧那块染了血的纱布,反复几次后,终于打开手机,找出李仲洋的对话框。 “最后一次,帮我验一个dna。” 作者有话说: 你们啊……但凡嘴里多几句大实话,孩子早就会打酱油了。(阿妈摇头) 第9章 交集 沉、襄、舅、母 “滴滴——” “叮叮——” 吊瓶走空的提示音和短信同时响起。 霍无归打开手机,扫了一眼道:“口供出来了,卢洋和贾富仁都说他们只是为了一只青花瓷瓶产生了口角。” 他说着把手机递了过去,起身拿起医生开的药。 密密麻麻的文字里,贾富仁的照片鹤立鸡群,异常醒目。 这人虽然其貌不扬,但看起来保养得当,体态、皮肤都透露着金钱的气息。 最为突出的是,他左侧眉峰上方、右侧嘴角下方各有一颗硕大黑痣,看起来极为对称。 “我刚才就觉得……”简沉犹豫了一下道,“这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就是想不起来是哪里。 霍无归闻言边走边说:“见过?” 熬了一天一夜,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流露出疲倦的双眼盯着照片半晌,怀疑道:“其实我也觉得……这个人很眼熟。” 自信如霍无归,极少有迟疑的时候,这让简沉不得不怀疑起来,随即摸出手机打了通电话:“喂,师兄,我有些事想咨询一下。” 第19章 “什么事?”电话那头传来邵烨温和的声音,“问吧,我有空。” 简沉来不及寒暄,组织语言道:“师兄,你说,会有一种情况,两个毫无关系的人都觉得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眼熟吗?” “你和那个霍无归吗?”邵烨问。 “对。”简沉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猜的。听过曼德拉效应吗?”邵烨用惯有的平静语气娓娓道来,“明明2013年才去世的人,却有很多人坚称30年前他就已经去世了,这样的群体记忆混乱并不少见,不过是既视感作祟罢了。” “又或者,你们并非毫无关系,而是有过某种交集。”邵烨似有所指道。 简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平静道:“谢谢师兄,我想应该只是既视感吧。” 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警校的半年,可贾富仁怎么可能跟那半年有关。 霍无归瞥了他一眼:“谁?” “我的心理医生。”简沉随口问道,“您也要找他做咨询吗?” 霍无归抬腕看表,坐姿舒展,轻描淡写:“不用,我有私人医生。” 他手腕上的陀飞轮表盘上刻着醒目的iwc,简沉表情凝固了一秒,一言不发地转开了目光。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扶着吊瓶的少女在不远处打量着二人,和旁边的女孩窃窃私语:“那两个人好帅!我喜欢那个高个子肩膀宽的!” 捂着肚子挂吊瓶的少女激动道:“我觉得你没戏了!他肯定跟那个腰细腿长的帅哥是一对!他身上的伤绝对是为了保护那个帅哥受的!” 简沉心道……虽然揣测的过程大错特错,但结果居然歪打正着。 另一边,刷着老人机的大爷惊呼道:“五个!这什么世道!居然死了五个!还会发光,这不会是冤魂索命吧!” 两个老人丝毫不控制嗓门地大声交谈:“听说前阵子光缅寺出了尊金佛,回头咱还是去拜一拜吧,最近这海沧我总觉得不安生。” 简沉往上拉了拉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一双浅琥珀色的瞳孔出来,心底略有些焦躁。 案件引起的舆论越大,对居民造成的恐慌也就越大,现在只是老年人相约去拜佛而已,如果再破不了案,对北桥分局,乃至整个海沧市局都会是巨大的危机。 罪恶沿着湄沧江蛰伏在这个城市的脉络中,妄图随着雨季结束、潮水撤退,一点点攀上江岸、进入城市的每个角落。 “看什么呢。”霍无归扫了简沉一眼,走出医院道,“回局里干活。” 简沉又看了一眼他手腕上的iwc和血痕累累的肩头,认命地帮他拉开出租车门:“……霍队,我只能说,希望您在外尽量不要穿警服。” 他怕早晚有一天,霍无归会被人投诉,现在的警察,油水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工作日的中午,街面上人并不多,车停在支队门口时,简沉瞥见一对中年男女被门岗拦着,一边争执,一边朝里张望着什么。 那两人穿得简单朴素,鞋面上满是尘土,似乎是从乡镇上赶路来的。 “这是在干什么?”简沉低声问。 霍无归脑子里还在琢磨案情,余光瞥了眼随口道:“经常有群众分不清派出所、公安局、刑侦队、法院的区别,一般情况下问清楚再指个路就行。” 他说着拉开车门,朝那对夫妻走去。 谁料下一秒,一身尘土的农妇猛然抬头,看见霍无归后一个健步冲了上来:“农们这帮警察到底干什么吃的!查不出我姑娘的案子就算了,还要动刀子折夺(折腾)她!” 哭闹声顿时在刑侦支队门口响起。 农妇一屁股坐在地上蹬着腿大哭,她满脸黢黑的汉子抓着霍无归连声逼问:“我姑娘呢!我苦命的姑娘呢!” 一时间,刑侦支队门口鸡飞狗跳。 周围路过的群众顿时停住脚步,勾着脖子小心翼翼朝门口张望起来。 “你们有所不知,我这名字是有说法的,这是沉香他爹的名字。”办公室里,刘彦昌正在夸夸其谈。 杨俭啃着鸡排饭,含糊不清地嘲笑道:“我二郎神杨戬,打的就是你这骗走我妹妹的臭书生!啸天!给我咬他!” “可别带我!”杜晓天立刻怒骂,“谁是你的狗!” 赵襄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急道:“你们还在这吹什么牛!苗胜男她父母来支队闹事了!” 昨晚苗斌录口供的时候就说过,苗胜男的父母苗才贵和徐惠芬极度重男轻女。 苗胜男高二那年就因为拒绝辍学嫁人,被赶出了家门,这么多年,一直是苗斌在打工偷偷供姐姐读书。 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苗家的电话始终没有接通。 村派出所答应今早亲自上门去通知,看来这就是通知的结果了。 “天杀的贱丫头啊,都跟她说了嫁个人安安生生过日子,怎么就是不肯听呢!”矮壮的女人撒泼打滚抱着霍无归的腿,一个劲哭喊,“你们警察都是一群废物!我们辛辛苦苦养她这么多年啊!” 支队里长得最有亲和力的杨俭和赵襄连忙上前搀扶起徐惠芬,安抚道:“大婶,我们理解你的情绪,您放心,警方已经查到了最新线索,案子一定会破……” “破案?破案有什么用!我姑娘身子都不全了!”苗才贵涨红了脸,吐出口浓痰,一把拽开旁边的简沉,挥着拳头朝霍无归冲上去,“村里都说好了一桩冥婚,现在可倒好,你们把她给剖了!你们经过我同意了吗!赔钱!” 第20章 斗大的拳头擦过简沉眼前,带着风声逼近霍无归。 霍无归没有做任何反抗动作,抬起没受伤的左手简单格挡了一下。 “咔——”细微的碎裂声后,蓝宝石镜面四分五裂地从霍无归的表上坠下。 简沉心道,几百万的手表也这么不经打吗,旋即一抬头,苗才贵的右拳随之袭来,一道金属光泽从眼前闪过。 “指虎!”简沉眼前一晃,瞳孔瞬间缩紧,大喊道,“小心!” 他话音还没落下,霍无归已经勾手从苗才贵腋下穿过,迅速勒住了苗才贵的脖子。 打碎手表的不是肉体凡胎,而是不锈钢制成的指虎,街头地痞甚至能用这东西杀人,砸在脸上最轻也得毁容。 徐惠芬见自己男人落了下风,干脆抱紧霍无归,胡乱用嵌着黑泥的指甲试图去抓霍无归。 赵襄甩开所有人,一个健步冲上来,紧接着就是一记背摔,把满身肥肉的农妇猛地掼进门口的尘土里。 “你……”徐惠芬呆滞地看着赵襄,下一秒立刻嚎啕大哭起来,“警察打人了!杀人了!” 周边的围观群众一听,立马更来劲了,张望的动作已经从偷偷摸摸变得光明正大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打红了眼的苗才贵挣开简沉,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刀,反手就要朝简沉扎去。 “小心!”瞥见苗才贵动作的赵襄大声喊道。 简沉脸色一白,眼睛紧盯着苗才贵的刀,却仿佛吓傻了一样,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想要接住那把刀,必然要握住苗才贵的手…… 一秒后,霍无归一腿凌空袭来,狠狠踹在苗才贵后心。 苗才贵一个踉跄朝前扑去,霍无归以迅雷之势般顺势踢向苗才贵膝窝,反剪双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停顿。 最后,他伸手接过杜晓天扔来的手铐,朝苗才贵喝道:“不许动!刘彦昌,把他们俩带下去,寻衅滋事,买卖尸体,破坏他人财物,还敢来公安局门口闹!” 旁边,刘彦昌将徐惠芬铐上手铐,将两人带去了隔离室。 人群散去,只有简沉站在原地,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手。 熟悉的湿冷爬上后颈,他垂下头,轻声自嘲了一句:“果然,退学是对的。” 明明已经过去十七年了,为什么还是连最简单的肢体接触都没办法做到…… 不知为何,已经走进局里的霍无归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回过头,深深看了简沉一样,沉声道:“愣着干嘛,还想站在门口丢人?” 几分钟后,办公室里,一众刑警和王局齐聚一堂。 霍无归桌上放着块破碎的iwc,肩头的伤口崩裂,鲜血从纱布里渗出,一脸紧绷地盯着简沉和赵襄。 “你们几个真是要气死我算了!分局门口和家属打架!没看见有群众围观吗!”王局捶胸顿足,气得牙痒,“小赵!你,不会把人劝进来再说吗!还有你,简沉,傻看着干嘛,等人把你捅死吗!丢不丢分局的脸!” 说罢,王胜利看看简沉,又看看赵襄,一个是老搭档的宝贝儿子,一个是刑侦队少有的外勤女警花,哪个都舍不得骂。 纠结再三,王局转向霍无归道:“你看看你这几个好手下!这演得是哪出!沉香救母吗!” 赵襄一愣,终于没忍住笑了:“还别说,这还真能对得上号。” 这故事该有的真是一个没少,沉、襄、舅,连沉香他爹和哮天犬都有了。 “那母呢?”杨俭嘴比脑子转得快,说完就悔不当初,迅速闭嘴。 王局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咬牙环视一圈,找了个软柿子捏:“简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唱给我听一遍!” 刚刚的监控他已经看了,只有简沉还算有点脑子,没有在警局门口动手,看来还算有点分寸。 “革……革……”谁料简沉犹豫了一下,脑子里空空如也,低声坦白,“报告王局!我是法医,我不会!” 王局终于忍不住怒吼:“你是法医就敢不背了是不是!你爸知道你不会吗!霍无归,给他发一份!不会就现在学!” 一份文件瞬间被丢进简沉手机。 王局还觉得不够,横眉冷对,指着那一片低头装死的年轻刑警道:“简沉,投屏,让所有人学学!” 简沉一怔。 王局怒道:“愣着干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没一个会的!” “好……”简沉咬了咬牙,应了下来。 几秒后,会议室的大屏幕慢慢出现了他的聊天界面。 【玛利亚:《三大注意八项纪录》】 尽管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点开了文件,但这屋里除了他所有人都是刑警。 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备注为玛利亚的对话框下只有冷冰冰的三个字。 【霍无归。】 霍无归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简沉。 周围所有刑警都屏住了呼吸,半晌后,杨俭忍不住了,耸着肩膀拼命憋笑:“哈——哈哈哈哈——简法医!你救的……你救的母,原来是圣母啊!” 赵襄飞速在桌子下踹了杨俭一脚,小声道:“快别笑了,当心霍队揍你,哈哈哈哈!” 又一个绷不住的。 终于,整个会议室翻了天,四处传来憋不住笑的猪叫和马叫,一时间宛如动物园开进了北桥分局,把王局气得吹胡子瞪眼。 第21章 笑声的中心,简沉低眉顺眼,一脸诚恳:“霍队,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分明就是那个意思。 “王局,检讨之后我来写,事情到此为止吧。”霍无归看向王局,顿了顿,“大家只是保护同事,而且,我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 多亏了这会议室里一迭声的“沉香救母”,他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贾富仁了。”霍无归冷静道。 十七年前,贾富仁带着一套目连救母明代刻本,出现在绑架案现场。 作者有话说: 小简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备注在短短半天后就暴露了。 第10章 骨化 那个人真的再无往日影子吗? “你确定要继续装傻吗?” 空无一人的审讯室里,霍无归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衣,气定神闲地靠着椅背。 贾富仁自认经商多年,见惯了大场面,但面对这个容貌俊朗、精悍锐利的年轻人时。却不知为何下意识低下了头。 多年的刑侦经验和更多年的富二代经验,让霍无归呈现出一种全方位的自信。 “贾富仁,你还记得年华福利院吗?”霍无归淡淡掀起眼,黑沉的眸子注视着他,“需要我提醒你吗?” “艹你……”贾富仁脸色骤变,暗骂了一句脏话,磕磕绊绊地逞强,“什么年华福利院!我不知道!” 霍无归双手撑着桌面,倾身逼近贾富仁:“十七年前你带着一套明万历年间的目连救母刻本,去过年华福利院。” “你不是古董商人,对吗?”霍无归讥讽道,“你不会真的以为靠地底下那些破烂玩意给自己攒了一身行头,现在就能做个新贵商人了吧?” ——地底下。 听见这三个字,贾富仁明白自己原形毕露、无可辩驳,挪动着身体靠进椅子背里,试图避开霍无归的目光,额角渗着冷汗挤出个谄媚的笑:“警官,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知道你带着从地底下挖来的刻本腆着脸去卖,却被拒之门外?”霍无归冷冷地看着他。 审讯室里的冷气很足,阵阵寒气笼罩在屋内。 不锈钢的桌面映出霍无归的脸,他的声音仿佛带着跨越十七年梦魇、奔袭而来的阴森恨意:“还是知道更多——?” 比如,你眼睁睁目睹了一场绑架案,却选择了一走了之。 霍无归声线拉长,并未将后半句宣之于口,呼吸深处却仿佛又闻见了那间昏暗小屋里的腐烂气味。 那天曾有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贼带着一套刻本来过,他毕恭毕敬地管绑匪叫“先生”。 他说自己一路从年华福利院找了过来。 是为了见先生一面。 可惜,那位先 生对那套带着新鲜土腥味的刻本毫无兴趣。 不死心的小贼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转到了地下室。 “救救我们!他在发烧!他快死了!”孩子的呼救声宛如地狱深处的悲鸣。 越来越微弱的声音砸进那个小贼的耳朵里,也敲打在他的神经上,地下室有脚步声传来,捧着刻本的小贼犹豫再三,最终拔腿就跑。 那是被绑架的三个月里,他离获救最近的一次。 “什么更多?不好意思警官,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贾富仁暗自捏紧了指节,强作镇定。 十七年前的事,那个院子里存在过的人,除了自己应该全都死了才对,不会有人知道,不可能有人知道—— 这条子在诈我。 贾富仁在内心深处不断说服自己。 当年所有没来及找到出口的愤怒、痛苦,化作如今冰冷锐利的目光,霍无归紧紧盯着面前的贾富仁:“十七年不见,你变了很多,但好在你的痣还在。” “是你!”贾富仁猛地抬头,惊愕地望向霍无归,眼中流出近乎扭曲的畏惧,“你怎么可能还活着!我不相信他会让——” “为什么不可能?”霍无归打断他。 “哼。”贾富仁用所剩无几的理智冷哼一声,眉头的黑痣令人作呕地和眉毛挤在一起:“我从没听说过他会放任何人活着离开,除非他死了。” 霍无归呼吸一滞,没有让任何情绪浮于表面。 很快,他脸上又恢复了刀刻般的锋利,居高临下地审视贾富仁道:“你只是听说他不会让任何人活着离开,但亲手杀了他的人是我。” “怎么可能!”贾富仁咆哮道,“他上个月还跟我收了——” 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急促呼吸了一口,脑子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在霍无归的步步紧逼下,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混蛋!你诈我!”贾富仁大吼起来,明知道霍无归在诈口供,自己怎么还是着了道! 醒悟过来的贾富贵猛然抬头,从霍无归的瞳孔中看见自己扭曲的脸。 脸上的横肉和黑痣扭曲在一起,充满恨意地抬头盯着霍无归:“你不可能亲手杀了他!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防线已经彻底崩溃。 霍无归垂眼睨了贾富仁一眼,盯着他愤怒又恐惧的脸,喝了口水道:“继续说,他跟你收了什么,又和卢洋有什么关系?” 贾富仁死死盯着审讯桌倒影中的自己。 锃亮的手铐昭示着他的结局,沉默许久后,他像是放弃了一般瘫坐在椅子上,慢慢问:“我都说的话,可以给我减刑吗?” 第22章 现在不光是绑架,<a href="https:///tags_nan/daomu.html" target="_blank">盗墓和走私都不是什么轻罪,已经无路可退了。 “看你表现,机会只有一次。”霍无归很清楚,越是轻易许诺,犯人就越会刻意留底,等进了号子再一点点抖出来换减刑。 “我只知道他一眼就能看出文物的真假和价值,海沧这二十多年经他手走私的文物数不胜数,因为瞒天过海的手法,道上都叫他魔术师。”贾富仁垂着头,喘了口气,“他有个叫马戏团的走私组织,手下有好几个东南亚杀手,我亲眼见过他们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血染红了一大片江。” 霍无归皱了皱眉:“所以当年你不敢救人,是因为怕也被丢进湄沧江?” “我是真的怕。”贾富仁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脸色苍白道,“从福利院出来以后,我吓得要死,老老实实做了几年古董生意。” 贾富仁越说越激动:“谁知道几年前,魔术师又联系上了我!他要我帮他收购文物,单子一单比一单大,直到上个月,他开了一张八百万的单子。” 霍无归嗤笑道:“然后他跑了?” “不,他没跑。”贾富仁叹了口气,缓缓道,“是卢洋,他卖给我的所有货都是假的,魔术师拒收了这笔订单,我八百万全打了水漂,只拿到一堆假瓶瓶罐罐!” “老子现在什么都没了!”贾富仁试图一头狠狠撞向审讯桌,却被审讯椅约束,脸上的横肉颤动了几下,最终放弃般低声咒骂了一句,“都怪卢洋那个老东西!” 隔离门打开,霍无归走向单向镜的另一头。 监控室里只有王胜利一个人,见霍无归进来,他叹了口气:“你还是没放下。” 霍无归死死盯着他苍老的眼角,紧攥的手指近乎发白,许久才开口道:“我记得你们告诉过我,当年绑匪和除我以外的人质都死于火灾,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东西在骗我。” 监控室内,静默的对峙将一老一少拉向了两个极端。 王胜利看着面前个头已经超过自己的俊朗青年,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和管局从来都只想保护你。” “们。”王胜利说完后阖上眼,默默在心里加了个字。 两人对视片刻,霍无归紧咬着犬齿,防备的目光毫无遮掩。 安静到极致的审讯室里,他猝然开口:“保护?为了抓罪犯现行延误救援,导致人质下落不明,这就叫保护吗?” 说罢,他猝然回头,大步流星拉开审讯室的门。 “砰——” 刚拐进走廊的简沉被关门声吓了一跳,略有疑惑地看向霍无归:“霍队?您消消气,我不该给您胡乱写备注,也不该在警局门口看受害者家属殴打您还发呆。” 疲惫让他原本的内双变得更窄,看起来更有一种丹凤眼般的味道。 他薄唇轻轻抿起的时候,霍无归才发觉这人下唇边有颗小痣,除非抿唇否则平时极难察觉。 霍无归脑子里几乎第一时间闪过凉薄二字。 “以后看热闹站远点,就算有事我也会先扛着。”霍无归冷不丁道。 简沉点点头:“放心,我不会再给霍队您丢脸了。” “如果我是怕丢脸,早就喊你去办离职了。”霍无归逼近简沉,压低嗓音,“我只是不希望你又占着厕所吐个死去活来而已。” 刚刚在会议室的时候,简沉面色苍白,瞳孔始终保持紧张,那是明显的应激状态。 他站在警局门口,根本不是看热闹,而是因为穿着短袖,不敢和苗才贵有任何肢体接触。 走廊里安静得可怕。 简沉苍白着脸,大脑撕裂般地看着霍无归,隐忍的情绪似乎在四处寻找出口,他几乎想把一切都说出口。 对霍无归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到意外。 对窘迫的困境被发现感到恼怒。 他想斥责霍无归的多管闲事,或者感谢他不露声色的体恤。 但最终,简沉只是转了转眼珠,强行另起炉灶:“霍队,关于另外三具无名尸体,我有一些猜想,麻烦您跟我来法医室一趟。” 霍无归盯着简沉琥珀色的眸子,一只手伸进口袋,捏紧了那块偷偷截停、还没来及送出的纱布。 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的直觉,不管十七年岁月再如何侵蚀一个人,他想找的那个人,真的会再无往日的影子吗。 十七年的时间,会让一个人的下唇凭空多出一颗痣吗? 终于他心照不宣地配合简沉,转移了话题:“好。” “是这样,这是那具失去脊柱和肋骨的尸体,你有没有觉得它有什么异样?”简沉一进法医室就拿出了一张x光片。 霍无归盯着片子,象征性地后退一步,摆出一副假装思考的模样,像极了晨会神游被主治点名的实习住院医:“似乎……手和腿很长?” 简沉大发慈悲地没有戳穿他,解释道:“不仅仅是手脚长,她连手指都比别人更长,所以我验了她的dna。” “不是已经验过了吗,库里没有匹配的。”霍无归疑惑道。 简沉拿出报告递过去:“虽然没有跟任何人匹配,但却能证明她患有马凡综合征,这种疾病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手脚细长,手指长度异于常人,胸骨脊柱畸形。” 两人对视少顷,霍无归胸中的疑窦越发深了起来:“其他尸体也有问题吗?” 第23章 “是的。”简沉点头,拿起另一张片子对着光道,“这段残肢,当初我们发现时脚掌皮肤就存在一定程度的黏连。” “我们起初认为是长时间浸泡导致的,但我在她的腿骨上发现了大量陈旧性骨折,关节几乎全部黏连,于是也委托实验室又做了一次受体检测。” 霍无归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继续说。” “经ia型苯丙酸诺龙受体检测证实,她患有进行性骨化性纤维发育不良,俗称fop。” 简沉的嘴唇微微发颤,说出了他深埋心底的猜想:“或许她们每一个,都是病人。” 第11章 豌豆 你男朋友给你打包了一份饭! 这句话的出现,让简沉和霍无归都不由自主愣了片刻。 沉默在法医室蔓延。 “杜晓天!”下一秒,霍无归拿起手机,语气严肃,“让下面查一下海沧近期宗教、反社会相关的案件,网络发言也要!” 杜晓天在语音那头困意连天地打了个哈欠:“霍队,好端端的,怎么又要查这个了?” “简沉刚刚验明,苗胜男以及另外两具尸体,均患有某种罕见病。”霍无归简单陈述了简沉的验尸结论,“我们有理由怀疑,凶手有反社会人格,或者存在某种宗教信仰。” 将活生生的人类视为垃圾,清除他们眼里患有绝症、消耗资源的患者。 这样的案例并不是没有出现过。 杜晓天略有为难道:“霍队,你也知道,现在大家都被分出去排查线索,而且别说海沧了,光咱北桥的键盘侠抓起来都能填满一条湄沧江。” 霍无归沉吟片刻,冷静地开口:“优先查找职业为医生的相关人员,尤其是私立医院医生。” 电话挂断,简沉略有疑惑地看着霍无归。 霍无归迅速察觉到了简沉的目光:“看我干嘛?” “没事。”简沉垂下头,言简意赅地回避交流。 霍无归扫了眼面前略弓着背的身形,洞悉一切般挑起嘴角:“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在所有人面前装出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子,我也不在乎,但想问什么就问。” 直到他慢条斯理地脱掉鞋套手套,打算出门,简沉都没有再开口。 “为什么是私立医院?”终于,在霍无归以为简沉不会再发问的时候,听见了他的声音。 如果是别人,简沉会毫不犹豫地问出这个问题。 唯独霍无归面前他做不到。 他脑子里鬼使神差地想,如果当初没有从公大退学,如果他和霍无归一样拥有光明璀璨的人生,他还需要向霍无归提问吗。 他本可以成为解答问题的那个人。 “时间和制度。”霍无归平铺直叙地展开,“如果不从医院的数据库搜索,哪怕作为常年面对命案的警察,我也不得不承认,你说的病我一个都没听过,而私立医院的工作人员管理宽松、时间充裕,更具作案可能。” 简沉盯着手里的片子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确实,以公立医院的忙碌程度,想诞生一个电视剧里那样的连环杀手,绝非易事,毕竟,杀人也不是个轻松活。 看久了x光片,他的眼睛又开始酸疼起来,下意识抬手揉了揉。 霍无归见无人应声,回头瞥了一眼,盯着简沉发青的眼底,淡淡道:“你在看什么?” “你先走吧,我琢磨个事。”简沉低着头目不转睛地思考什么,以至于专注到忘了披上毕恭毕敬的伪装,差遣起霍无归来,“走的时候帮我把空调开高点,关个门,谢谢。” 时值盛夏,别说警局了,满大街都是光着膀子招摇过市的老爷们。 就连刑侦队里,稍微不体面些的也开始肆无忌惮,霍无归的白衬衣已经可以算是警队最后的门面。 但直到刚刚,霍无归将视线投在简沉身上才发觉,这人t恤外加了件长袖外套,又严严实实裹着白大褂,哪怕这样还依旧嘴唇泛白。 “跟我出去一趟。”霍无归从简沉手里抽走资料,反手将他拉出办公室,“没吃午饭,饿了。” 简沉愣了愣,神情微妙地看他:“霍队……您饿了,关我什么事。” “……”霍无归思考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扯谎,“我吃饭喜欢有人陪。” 这人连说胡话都腰背挺直,眼神硬朗,一派正气。 简沉匪夷所思确认道:“霍队,您今年快三十了吧?” 不愧是传说中的富二代,吃饭还得有人作陪。 “喂,赵哥,店里还有位置吗,两个人。”霍无归对简沉的问题不置可否,拨了通电话,点开了免提。 “小霍啊?今天怎么要两个位置?相亲?”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兴奋,一口气道,“今早刚到一批秋刀,银皮那叫一个闪,新鲜的赤身也给你留,北海道的野生金枪别说哥不够意思。还有大极上和……” 简沉偏过头,眼神飘忽,吞了吞口水,嗫嚅道:“二十八岁正是要人陪吃饭的年纪,我愿意。” “不是相亲,别那么麻烦,便饭而已,加两份盖饭,多放肉。”霍无归言简意赅,挂断前又追加了一句,“所有东西不要生食,煎透。” 电话那头仿佛被无语到了,半晌才接话:“不是相亲……那你是泡了个ktv公主?谁家好人来日料店吃全熟的!你暴殄天物!” 第24章 霍无归看了眼简沉依旧苍白如纸的脸。 不知是被法医室的冷气冻坏了,还是累着了,简沉站得越发松垮,让人一种随时要原地宕机的样子。 ktv公主如果是他这样,早就失业饿死了。 “不。”霍无归思考片刻,低声道,“是豌豆。” 冷了哆嗦,亮了晃眼,暗了抓瞎,碰着应激,吓着就吐,时不时还脸色发青,虚得不像个警察,倒像个医院里逃出来的。 不明所以的简沉权当霍无归依旧在点菜,挪动脚步悄悄去换了衣服。 半小时后,电话里的赵哥目瞪口呆地看着霍无归:“这就是你说的豌豆——” 霍无归打断他:“两顿没吃了,赶紧上菜!” 两盘金目鲷飞快送了上来,赵哥走前看了眼煎出两面金黄的鱼,忍不住咬牙切齿补了一句:“我真是活该花那钱空运活的。这鱼如果知道你要吃熟的,都恨不得死海里算了。” 霍无归对抱怨充耳不闻,朝简沉推了推盘子:“多吃鱼,补补眼睛。” “谢谢霍队。”吃人嘴软,简沉难得如此老实,好奇道,“其实我还是觉得很奇怪。” “怎么?”霍无归挑眉。 “如果凶手真的是针对绝症患者下手。”简沉偷瞄霍无归一眼,把他盘里的鱼也夹进自己盘里,“那他为什么要剁掉受害者的肢体呢?” 一盘煮熟的雪蟹很不合时宜地端了上来。 霍无归看着那几条被拦腰截断的蟹腿,下意识道:“清除病灶?” “不对——”不等简沉说话,他已经自己反应过来,“如果是为了清除病灶,为什么苗胜男的肿瘤被留下了?” “还有脚趾!”伴随雪蟹腿掰断的清脆声音,简沉若有所思,“他不可能不知道指关节的长度才是马凡最具代表性的性状!” 霍无归放下筷子,看着被简沉分尸的雪蟹,沉默了片刻。 简沉以为他是肩膀受了伤,十分善解人意地掰下一条腿,剥好刚要送进他盘子里却突然一顿:“你今天打了破伤风,不能吃海鲜。” “等等——”霍无归看着那根蟹腿拔高了声音。 简沉被他吓得手一哆嗦,想起边上是这顿饭的金主,犹豫了一下道:“那我也不吃?跟领导同甘共苦,义不容辞。” “不用。”霍无归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根蟹腿上,“你有没有想过,掰下来的,才是需要的。” 就像这条雪蟹腿一样。 或许从最开始他们就理解错了方向。 将在厨余垃圾里被发现的是被丢弃的身体,而被吃掉的腿,才是真正有价值的地方。 板前炉火正旺,釜饭的香气顺着神经攀援而上,面前刚架上炭火的石垣贝尚在蠕动,简沉和霍无归对视一眼。 许久后,霍无归沉声道:“整整一个月了,这条蟹腿可能早就被吃了。” 这将是最糟糕,却也最可能面临的困境—— 如果凶手杀人的目的真的在于“蟹腿”,那么他的目的早已达成。 不论肢体用作何种用途,都很难再有找到的可能。 没有动机,没有凶器,没有线索,凶手很有可能就这样消失在警方的视野里。 “怎么不吃了?”见两人都停了筷子,赵哥走过来问道,“这雪蟹有什么问题吗?” 简沉摇摇头:“不是,很好吃。” “我就说嘛。”赵哥大大咧咧指了指雪蟹边上的黑色小圆片,“哥所有海鲜都是花大价钱空运来的,每个都有身份标,产地日期连吃了什么都查得到!” 霍无归表情突然一怔。 身份标。 “蟹!”他飞快看向简沉,发觉对方也同样盯着那个小小的黑色身份标。 “客气什么。”只有赵哥还驴头不对马嘴地挠了挠头。 霍无归迅速摸出手机,给杜晓天打去了电话:“哮天!快去查,本季度本市所有私立医院体检中心的接待记录!” 找不到吃蟹的食客,但每只蟹都有自己的身份证。 每个受害者,必定会有属于她们的体检报告。 “霍队,你不能真把我当哮天犬用吧!”杜晓天在电话里骂骂咧咧,一副杨白劳受够了压迫的架势,“我们已经查过了,没有任何嫌疑人是医生职业,而且也没有任何医院同时接待过肿瘤、fop和马凡患者。” “因为我们根本就找错了方向!”霍无归顾不上杜晓天的抱怨,语速飞快,“医院的所有诊疗行为都会留下联网数据,如果什么都没留下,说明——” “我们要找的不是写诊断报告的医生,而是体检中心的影像科。” 人去了医院,做了检查,医生下了诊断,就一定会有记录,除非,检查结果根本没有抵达医生手中。 一定有某家医院,存在着五张至今没有离开影像科的底片。 “霍队!”杜晓天咆哮道,“海沧那么多家私立医院,你的意思是要我们一家家看完所有片子吗!你还是人吗!你是要我死!” 简沉正低着头啃最后一根蟹腿,听见霍无归的话,生无可恋地抬头,冲话筒道:“杜副队,你想多了,你去了也看不懂,要死的是法医室。” 杜晓天连为他霍队肝脑涂地的资格都没。 一碗热气腾腾的釜饭端到眼前,雪蟹被撤了下去。 霍无归看着八根空空如也的蟹壳出神,始终想不明白简沉是怎么做到偷吃完所有蟹腿还面不改色的。 第25章 “一会我要再去一趟现场,你自己回去吧。”霍无归去结了个账,从吧台拿了几颗青梅,塞进兜里,以防碎石滩的臭气还余音绕梁。 他说完就迈开长腿,大步流星走了,简沉刚打算自己出去打个车,背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诶等等!”赵哥一个健步冲了出来,思考片刻,“那谁,豌豆公主!诶对,你等等!” 一个牛皮纸袋落进简沉手里:“你男朋友给你打包了一份饭!” 作者有话说: 公主爱吃点好东西怎么了! 让他吃! 第12章 蓝光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距离619特大凶杀案已经过去24小时了,受害人的身份还没有出来!” “重点看年轻女性,刑侦这边负责初筛,把符合目标的给到法医,一旦发现疑似受害者,立刻报告!”杜晓天抱着一堆资料,把活分派了下去。 北桥分局最大的一间会议室里,近乎半个房间都堆满了dr、mr和ct底片。 “以胶片的大小来看,带离影像室的可行性微乎其微。”杜晓天弹了弹厚实的x光片。“最大的可能是被嫌疑人更换了名字、性别、年龄混进了数以千计的片子中,麻烦法医同事们辛苦一下了。” 会议室里一众刑警和法医来不及应声,早已开始埋头苦干。 只剩杨俭蹲在传达室门口,等各家医院将余下的片子送来。 海沧市共计27家民营医院,49家体检中心,虽然要查的只是未被领取的底片,但整整一个月的量堆积起来也不容小觑。 “六千七百三十一张?”好不容易把所有片子运进会议室,杨俭喘着粗气统计了一下,欲哭无泪道,“这要数到什么时候去啊!” “你应该庆幸还没把公立医院算上。”简沉躲在厚厚几摞胶片背后,小声道,“一家公立医院就够顶这里所有了。” 杨俭隔着胶片,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探过头去张望。 只见简沉在沙发里靠着抱枕,身上披着软乎乎的空调毯,嘴里嚼着酸甜爽口的乌梅小番茄,手边除了冒着热气的保温杯,还有个印着餐厅logo的纸袋。 他头发乖顺地垂着,脸颊因为咀嚼而微微鼓起,像个窝在宿舍看剧的大学生。 “不是我说!”连口水都没喝上的杨俭顿时愤愤不平起来,“小简法医你怎么像来度假的?” “靠枕小赵的,毯子我的,番茄痕检小李进贡的,保温杯老魏的,还有那个——”蔡敏朝纸袋努努嘴,“霍队亲自买的,要是你也有小简的本事,姐也这么宠你。” 蔡敏说着从杨俭桌上抄起一包三层可湿水纸巾,语气温柔地递过去:“小简你还缺什么跟姐姐说,姐帮你去抢。” 片子陆陆续续从海沧的各个角落飞来,杨俭在外面等了近三个小时才收全,完全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刚想说什么,一个刑警“唰”地递过去一张x光片,上边写着女19岁。 “锁骨胸骨端尚未骨化,不是这个。”简沉垂着眼睛扫了一眼道,“这人未成年,刷爸妈医保卡了吧。” 过去的三个小时里,他们已经发现了百来个货不对板的片子。 除此以外,简沉和魏国比赛般分别发现了10个和7个误诊。 又一张片子递了过去,简沉接过来仔细看了一眼:“骶椎体间隙完全愈合,30岁以上,也不是这个。” “脊髓性肌萎缩。” “中枢神经系统表面铁沉积。” “这家医院别去,栓塞都查不出来,太不负责了吧。” …… 半个会议室的目光都聚焦在简沉身上。 杨俭默默从口袋里翻出包果冻,递了过去:“简哥,你是我哥。” 今晚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间会议室,都看他简哥的了。 “我呢!我呢!”魏国见状在旁边叫起来,“杨俭你这娃娃是越来越不尊老爱幼了啊!” 知道他素来和善,不会把真的因为这些小事记仇,杨俭立刻摸了一包糖递过去,讪笑讨好:“魏叔你对我们最好了,我知道你不用孝敬都最疼我们。” “不过说实在的。”魏国叹了口气,拿出一张片子对着光看了几眼,“我剖过的尸体也有个上千了,看过的片子成千上万,真没小沉这个功夫。” 一个普通医生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几个罕见病案例,更别提有能力像简沉这样不超过一分钟就能下定论。 他简直像是刻意钻研过罕见病一样,不论多冷门的病症都能信手拈来。 “小简法医!以后你就是我偶像!”一众小刑警和法医争先恐后给简沉送上了自己私藏的宵夜零食。 “闹什么呢!”走廊里,霍无归拎着几大袋餐盒走了进来,热气腾腾的砂锅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赵襄激动地咽了咽口水,两眼放光地跟霍无归汇报:“霍队,你不知道!简医生也太厉害了!!他怎么可以认识这么多罕见病,还一秒就能说出来!” 霍无归偏过头看了简沉一眼,眉梢微挑。 ——简沉一个刚毕业的法医,去哪里认识这么多罕见病? 被注视的当事人像是困极了,越坐越没正形,沙发上的靠枕也不知不觉多了好几个,他陷在里面,抿着薄薄的唇,全神贯注地看着片子,丝毫没察觉到门口的动静。 第26章 零食和抱枕堆出了一座小山,简沉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坐在自己的金山银山里。 这人居然也有看起来毫无防备的时候,霍无归暗忖。 下一秒,简沉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出现,抬起头看了眼,悄无声息地挪着坐正了身体,脸上又挂起了温顺却疏离的神情。 霍无归心底泛起些许莫名的不悦—— 他有理由怀疑,简沉在自己面前拉起的警戒带远比其他人长得多。 刚向地主老爷交完佃租、一穷二白的杨俭屁颠屁颠跑过来,眼巴巴道:“霍队,这粥是给我们的吗?” 霍无归放下手里的袋子:“进度怎么样?” “报告,今天收到六千七百三十一张片,目前已经排除两千一百张男性,其余四千六百张已排除……” 就算有简沉和老魏两个火眼金睛,再搭上整个法医室的实习生,就连在家养胎的小赵法医都线上协助了,这些片子的数量还是太为庞大,让人望而却步。 坐拥金山的简沉放下一摞片子,又从赵襄手里接过了一摞。 他仰头看片的时候眨了眨眼,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霍无归远远瞥见他眼底红了一圈,一滴眼泪滚了下去,下意识朝简沉迈了一步。 霍无归脚还没落下,就被赵襄咋咋呼呼的声音打断了,小姑娘边送上纸巾边大惊失色道:“简医生,你怎么哭了?这人不会是得了特别惨的绝症吧?” 旁边的刘彦昌打断她,急赤白咧地问:“不会是看了太多片子,眼睛中辐射了吧?” 赵襄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刘彦昌,无可奈何道:“刘哥,虽然我知道你没读大学,但x光本身都没多少辐射,片子怎么可能还带辐射!这又不是做放疗!” 霍无归悄无声息收回了脚步,终于忍无可忍:“都给我闭嘴吃饭!” 办公室里,几乎所有人都在沉默地狼吞虎咽。 热腾腾的砂锅粥掺了爽脆的芹菜和山药丁,加上鲜甜的干贝,明显是支队钱包负担不起的程度。 一看就是霍无归又自掏腰包犒劳队员了。 简沉看着片子,干贝粥的鲜味无孔不入地钻进大脑。 两天几乎没有休息的身体被暖融融的气息调动,不由自主泛起困来,赵襄和刘彦昌的对话也变得模糊。 闪过的对话里,“放疗”两个字突然重新跳回大脑,简沉猛地坐直身体,瞳孔一振:“等等!我想到了!” “杨俭,你是不是说过苗胜男眼睛里闪过蓝光?”他放下手里的片子,看向会议室另一头的杨俭。 杨俭边唏哩呼噜喝粥,边依依不舍地抬起脑袋疑惑道:“当时你们不都说连摄影都没拍到吗?” 简沉摇头解释:“当时我们还不知道苗胜男身患癌症,我前段时间读过一篇文献,里面提到现在某些新型的放疗手段的高速粒子速度可能超过介质中的光速。” “切伦科夫光!”霍无归脱口而出,快步穿过漫山遍野的片子,走到简沉面前。 简沉微微仰头道:“是的,这种光通常出现在核反应堆附近,但曾有医疗团队用超低温相机在癌症放疗患者眼球内捕捉到了它。” 那双黑沉的眸子和苍白的脸骤然撞进霍无归眼底。 霍无归看着他泛红的眼珠和全无血色的脸,愣了愣,递过去一块饼干:“有能力做这种放疗的医院应该不多吧?” “嗯。”简沉小口吃着饼干,含含糊糊回忆,“全海沧只有两家,康海和仁爱。” 霍无归看着他脸颊时不时鼓起一下,顶着那颗小痣,薄唇沾了小小的饼干碎屑,像只仓鼠。 旋即,他微妙地笑了笑,询问道:“那简法医觉得我们应该去查哪家?” “康海。”简沉漫不经心地啃着饼干,脸色稍稍红回去了一些,眼仁却依旧充满疲惫,“苗斌说苗胜男去过仁爱,刑警又不是吃白饭的,如果仁爱有问题,昨天就该被你们查出来了。” 大脑高速运转过后,他像是终于感觉有了饥饿感,摸索着从宝藏小山里掏出一袋豌豆脆,扯开袋子:“我说得对吗,霍队?” 霍无归盯着那根豌豆,脑子里不断闪过“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终于,在简沉准备吃第二根的时候忍不住伸出了手。 “吃什么零食,喝粥去。”简沉刚拿起一根豌豆脆,包装袋就冷不丁被霍无归接了过去,“大半夜的吃点有营养的,豌豆——” 他猝然收住了话头,将险些跟着蹦出来的“公主”憋了回去。 简沉一愣,追问道:“白天我就想问了,豌豆公主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注意!”霍无归直接转过脑袋,耳廓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薄红,蓦然拔高声音,“先查康海医院。杨俭,联系康海的影像科主任!” “打不通!”杨俭握着手机,声音紧绷,“一小时前郑主任还亲自来局里送过底片!” 霍无归猛然抬头:“报地址!立刻出发去他家!” 作者有话说: 一个小小说明: 本文架空,互联网的发展程度约在2008年前后。 第13章 入局 病的从来都不是我,是你。 “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和你拼了!” 女人的尖叫响彻整个绿郡花园小区。 几辆警车风车电车闯进小区,听见声音,领头的机车猛地加速,下一刻,轮胎与地面摩擦,散出一缕带着焦味的青烟,红蓝警灯引来了整个小区的围观。 第27章 “快!”霍无归一个健步跃下车门,“上楼!4栋2单元704!” 声音都快传到小区外了,就怕里面的情况不容乐观。 电梯刚刚升到七楼,里面就传来了锅碗瓢盆摔打的声音。 “里面的人听着!北桥分局刑侦——”杜晓天举着枪冲出电梯,对着704的大门果断喊话。 ——“谁啊,鬼叫什么东西!” 一句咆哮打断了杜晓天,屋里的声音停止了,重重的脚步声朝着门口而来。 霍无归绷紧了身体蓄势待发,目光死死锁在704的门上。 “干嘛!”门一拉开,穿着睡衣睡裤的矮胖男人出现在霍无归眼前,瞥见霍无归的一身警服,声音顿时小了下去,“几位警官找我什么事?” 霍无归长了张天生冷淡的脸,出类拔萃的身高和骨架带来一种浑然天成的威慑力,加上对于警察来说过分英俊、锐利的五官,让人潜意识里无法抗拒。 霍无归漆黑的眼睛盯着男人,上下打量:“海沧公安,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郑主任,是我,小杨,之前联系你那个。”杨俭尴尬道,“请问您这是——?” 郑平拙劣地挪了挪脚,半个身子挡在门口,只留了一条缝,粗声粗气道:“和老婆有些小矛盾,让大家见笑了。” 他不接电话,不是因为遇到了危险,而是正在实施家暴。 “这叫小矛盾吗!”赵襄第一个忍不住了,指着屋里道,“你这是家暴,信不信我现在就抓你!” 一片狼藉的客厅里,女人额角渗着血,刚和赵襄对上目光就匆忙转过了身。 郑平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我老婆都没反对,关你们屁事,对吧,老婆?” 说罢,矮胖男人颇为得意地回头朝女人扬了扬下巴。 刚毕业的赵襄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脸的人,被他气得面红耳赤,下意识回头向领导求助。 谁料霍无归侧过头像是在打电话,丝毫没有参与的打算。 “郑主任您别激动,我们是想了解一下,康海这两个月的所有底片都给我们了吗?”杨俭立刻出来息事宁人,拿着纸笔将话题拉了回来。 郑平挺着肚腩,一身舒适的丝绸睡衣裤,一派在医院颐指气使久了的模样,鼻孔朝天,眼睛越过杨俭,直盯着霍无归道:“全给你们了!漏了你们自己不会去查啊,大半夜打扰人休息!” “您仔细回忆一下,或者近期影像室有过什么异样吗?”杨俭还不死心。 郑平不耐烦道:“说了不知道!听不懂啊!几张破片子还有什么好看的!” 霍无归挂断电话,拍了拍杨俭肩膀,示意他让让,随后靠近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郑平:“郑先生,不想聊片子,那不如跟我去北桥分局聊一聊您在上月将妻子殴打致左耳失聪的事。”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 俊朗且威严的外表下,积累着与无数穷凶极恶之徒交手后的自信气场,哪怕是心狠手辣的连环杀人犯,都很难在他锐利的注视下赢得喘息的余地。 郑平不论再怎么嚣张,毕竟是个医生,越是受过高等教育便越是懂法,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讪讪道:“哦等等!上个月影像科换过一次锁,开锁公司的联系方式我还有!” “好,多谢合作。”霍无归点了点头。 郑平顿时松了一口气,确认道:“那您不会把我带去局里了吧?” “不用了。”霍无归点点头,转头看杨俭,“通知凤翔路派出所来把人带走。” 从郑平到杨俭,几个人都呆住了。 “警官您不是说好了不用去局里吗!你怎么还言而无信!”郑平拔高了声音,一脸惊慌,实在想不通这个肩宽背挺、一脸正气的男人,居然也会出尔反尔。 赵襄冷哼一声:“确实没把你带去分局啊,你要去的那是派出所!” 霍无归扫了郑平一眼,随即转身大步离开,抛下一句:“赵襄你留在这等凤翔派出所来接人,其他人跟我走。” 电梯降到底楼,霍无归刚要迈出单元门,一个瘦弱身影突然追了出来:“您好……能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夜色渐浓,一身白衣的女人被单元门口的昏黄灯光笼罩,额角还站着刚刚凝固的血迹,满脸戚容。 霍无归顿住脚步,皱眉道:“如果要为你老公求情的话——” “谢谢您警官,我不需要调解,我也不想再听任何人调解了。”女人声音哽咽,在晚风中靠近了一步,诚恳地说,“我只是想跟您反映一个情况。” 霍无归沉吟道:“您说。” “我是康海医院影像科前台护士赵月。”女人开门见山道,“郑平对我的殴打是从两个月前,人力资源专家驻场康海开始的。” 说到这里女人又有些哽咽起来。 “您别急,慢慢说。”霍无归耐心道。 “当时医院重新规划人力系统,派了几个专家轮岗熟悉运营情况,我负责我们科的对接。”赵月肩膀紧缩,仿佛回到了恐惧中,“郑平觉得我和其中一个专家走得太近……” 霍无归等她抽噎停下,才缓缓开口:“您的意思是,除了你们,上个月还有一家外包公司可以接触到所有底片?” 赵月点了点头,将鬓发拨到脑后,露出额角狰狞的伤口:“是的,我猜老郑是怕给医院惹麻烦所以不敢说。” 第28章 霍无归瞥了一眼她的伤,冷声道:“谢谢您,郑平的行为已经涉嫌故意伤害,警方一定会秉公处置。” “我知道。”赵月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解释,“其实今天会闹成这样,也是因为那个专家知道了,很过意不去才打电话来跟我道歉,还建议我跟你们报警求助,被郑平——” 霍无归猛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跟谁报警?” “北桥分局呀,他说郑平打我是刑事案件,可以找分局,比派出所管用。”赵月依葫芦画瓢重复了一遍听来的话。 “杨俭杜晓天!局里现在还有人吗!”霍无归心中一惊,几乎无法维持平素冷静沉着的模样,回头厉声道,“二队的人在局里吗!” 杜晓天一愣,飞快回答:“除了几个帮忙看片子的,基本都去辖区了,怎么了?” “不会有人报警的时候,直接点名北桥分局。”霍无归掏出机车钥匙,“给局里打电话,让附近的巡特警、一队二队所有人都回去,我先走一步!” 凌晨两点的北桥分局。 会议室里歪七扭八倒了一片,老魏早就撑不住睡了过去,身上披着简沉的外套,蔡敏坐在一堆抱枕里睡得正香,简沉叹了口气,将空调被披到了蔡敏身上。 “癫痫。” “哮喘。” “恭喜这位,非常健康。” …… 会议室里只剩下简沉单薄的背影,他拿起一张片子喃喃道:“又是一个老天爷的幸运儿,也恭喜你。” 或许是迎着光的缘故,他脆弱的瞳孔散大,显得黑白分明,脸颊苍白,神情有些恍惚。 他直勾勾地看着那张片子,直到双眼受不了白炽灯的刺激,泪顺着下颌滚落。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 许久后,简沉起身,走进院子,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深深地吸了口气。 一点橙红的光在夜色里亮起。 “简法医怎么可以认识这么多罕见病!”赵襄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一些他以为早就遗忘的东西,悄无声息地从记忆的深渊里爬出。 “小沉,你不知道自己不可以吃海鲜吗!上次差点喉头水肿死掉你忘了吗!” 女人掰开他紧攥的手指,拿出那包鱿鱼丝,狠狠扔进垃圾桶里。 “小沉,醒醒!” 凌晨三点,他在睡梦中被人硬生生从床上拎下来,女人温柔地看着他,递上一杯温水。 “你又呼吸暂停了,是做噩梦了吗?妈妈一直都在,别怕。” “小沉!你怎么从轮椅上下来了!还有你们,想害死我儿子吗!” 女人猛地将他从草坪上拉走,厉声赶走几个踢球的少年,将他按回了轮椅上。 “你有骨纤维化知道吗,走路会让你的骨头变形、扭曲,又丑又痛苦,大家都会害怕你,没有人会喜欢你,没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 一口烟被风呛回嗓子里,简沉被拉回现实,捂着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他在心底默默道,妈妈,我今天吃了很多海鲜。 妈妈,我早已习惯了在噩梦里度过一夜。 我不光可以走,还可以跑,甚至,我曾经很会打架。 妈妈,病的从来都不是我,是你。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甚至发不出半点声音。 “咳!咳!”漆黑的院子里只剩下几声急促的咳嗽。 “吱——”二楼会议室窗口,突然传来窗户被推开的声音,老化的金属窗口发出细微的噪音。 简沉下意识抬头,骤然看见光线的眼睛一阵发花,余光里猛地瞥见打火机冒出火光。 有个男人举着一张x光片,火舌已经蹿上了片子一角。 “是谁!”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阵劲风就凌空袭来。 那人竟从二楼径直跃下,双膝朝着简沉的颈椎狠狠往下坠。 一切发生得太快,简沉的视力又实在模糊,只得一边抬手招架,一边压低身体,在男子下落瞬间勾住对方,降低重心。 “砰!”一声巨响,简沉和男子双双砸进水泥地上,简沉飞快爬起来,一脚踩上烧了快一半的x光底片。 不到一秒的空隙里,男人伺机而动,雪亮刀刃一闪而过,朝着简沉的背影袭来。 “去死吧!” “简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机车刺眼的头灯闯入视野,霍无归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 第14章 阿夜 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 简沉尚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刀风贴着头皮擦过,激起一阵寒意。 他抽烟的院子位置偏僻,时至深夜,大半个分局又都被派出去了,谁都没想到居然有歹徒胆大到了来警局犯事的地步。 幸好穿了长袖长裤,只要没有接触到皮肤,应该不会产生应激,简沉在心里暗自盘算。 “闪开!”千钧一发之际,重型机车逼近凶徒,霍无归腾空而起,当胸一脚,顺势踩着对方胸口抢夺刀柄。 下一秒,歹徒横肘撞向霍无归腹部,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刀柄,刀尖拧转,朝着霍无归的眼睛刺去—— 霍无归一愣,瞬间意识到,这是缅甸地下斗殴的打法。 那把刀,是渗银锻打的缅刀!刀身极为柔软,一着不慎就会伤及自身,就算职业杀手都不敢轻易使用。 这样的冷兵器,虽不及枪械来得方便,却更能悄无声息地解决一个人。 第29章 不同于贾富仁那样的莽夫,这人是个真正的练家子! 霍无归根本来不及看向简沉,死死盯着歹徒,吼道:“去前面叫人!” 简沉刚要拔腿,瞥见银亮刀刃离霍无归越来越近。 霍无归大半体重压在歹徒身上,找不到支点,只能纯粹地靠力量与歹徒拉锯,他肩上还有早上的伤,刚一发力已经撕裂了伤口。 简沉脚步顿了顿,毫不犹豫回头,朝两人一掷—— “铮!” 铜质打火机撞上柔韧缅刀,渗银的刀身瞬间弯折,霍无归抓住时机,狠狠踢在对方手腕上,缅刀脱手飞出,从他小腿一路划上大腿,最后应声落地。 不远处已经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跟在霍无归机车后的杨俭也已经杀回了分局。 那人站起身,狠狠看了简沉一眼,横起手刀比着脖子,用口型道:“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 说罢,那人迅速俯身,朝着某个方向冲去—— x光! 简沉和霍无归同时反应过来。 离片子最近的简沉咬牙扑向对方,被人一把抓住肩膀,反手就是一个狠狠地过肩摔。 简沉在即将落地的前一秒腰部发力,双腿腾空绞死对方,两人一起狠狠摔在了地上。 那人迅速做出反应,骨节粗大的手掌单手卡住简沉咽喉,用全部的体重将简沉压向粗粝地面,一字一句耳语: “从你杀死魔术师那天起,就该知道会有这天。” “感恩戴德吧,毕竟我已经让你多活了十七年。” 那人声音冷若寒霜,仿佛从嗓子眼里挤出的金属一样,最后失控般散逸进了夜色。 不远处的霍无归仿佛听见了什么,猛地抬头,瞳孔缩紧,惊愕地朝他看去。 简沉双手死死攥住底片,茫然地望进对方瞳孔深处,咽喉被锁死地窒息感瞬间传来,肺部火烧一样疼痛,他甚至快要听见自己颈椎发出的爆裂声。 ——魔术师是谁! 缠绕了他十七年的梦魇,是真实的吗? 如果是为了十七年前的绑架而来,那么为什么会来销毁这张x光。 这到底是谁的片子。 他到底是谁? 警笛声响彻分局,脚步越来越近,四处都是嘈杂的叫喊声。 然而简沉什么都没办法听见,他的手指死攥着底片,以至于被锋利的边缘划出了道道血痕,双腿绞死对方的腰,脑子里仅剩下一个念头—— 说什么都不能让他离开。 氧气正在逐渐远离肺部,被死死扼住的咽喉和血氧的极速下降让他耳膜开始出血,听力和意识都逐渐开始模糊。 朦胧的视线里,好像有人正朝着他冲来。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霍无归长腿扫向对方手肘,瞬间解救了濒死的简沉。 “简沉!” “简法医!” “站住!双手抱头蹲下,否则我就开枪了!” 见大队人马即将到来,那人终于不再纠缠,双脚发力,竟然硬是踩着墙体一跃而上,反手抓住二楼栏杆,跳上房檐后没入了后巷的夜色深处。 枪声在后方响起,枪口闪出火光,子弹撞上后墙迸出一片碎石。 杜晓天和杨俭飞奔而至,朝着步话机大喊道:“嫌疑人翻墙逃跑!快追!” 另一边,简沉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手缓缓松开,底片从手中掉落。 有人飞快跑向简沉:“别乱动!” 视网膜里一片鲜红,简沉直直看着前方,拼命试图维持意识。 然而在混乱嘈杂里,他终于还是被回忆拖进了沉沉夜幕中。 “哗啦——” 一颗足球从黑暗深处而来,撞碎了整面玻璃,滚落在洒满阳光的客厅里。 小男孩坐在轮椅上,明明是炎炎夏日,腿上却盖着一层羊绒薄毯。 墙外传来一阵窸窣响动,没多久,一颗脑袋从墙头冒了出来。 “你是谁?” “你为什么坐在轮椅上?” 他们不约而同发问。 简沉记得自己的回答:“我妈妈说,我的腿很容易断,那样会很丑,没有人会喜欢和丑八怪玩。” 墙头那个男孩一跃而下,捡起足球,迎着阳光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那以后我来陪你玩好不好?” 那天的阳光好像格外漫长。 太阳达到黄经90度,直射北回归线,北半球的白昼达到最长, 那是简沉第一次躺进盛夏茂密的草丛,耳边蝉鸣不断,蜻蜓低飞,豆娘的蓝色尾影从眼前掠过。 “你有花粉过敏,不可以去外面玩,知道吗?” “宝贝,荨麻疹是不可以吹风的,听话,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风轻抚脸颊,青草的汁液钻进鼻腔,简沉举起手,让带着花粉与尘埃的风穿过指缝。 没有花粉过敏,也没有荨麻疹,没有骨折,也没有哮喘。 身旁的男孩笑着同他说:“明天我还来找你,还有后天,悄悄告诉你,你可以叫我阿夜,除了我妈妈,没有别人这么叫我。” 夏日傍晚的风瞬息万变,满天云霞火烧般席卷而来,鲜红吞噬了简沉的视野。 下一秒,他手中握着利刃,面前是瘫倒在地的中年人,鲜血蜿蜒一地。 “阿……夜……” “嗯?”霍无归下意识偏头,愣了愣后回神道,“你醒了?热?” 第30章 简沉刚想点头,才发觉自己咽喉一阵尖锐刺痛,嗓子哑到完全无法出声。 他刚刚在梦里那声阿夜,似乎被霍无归识别成了“热”。 “你没事,只是短暂缺氧造成的昏迷,睡了一天。”霍无归倒了杯水,将简沉扶了起来,“凶手没有抓到,但多亏了你,片子保住了。” 简沉大脑一片混沌,听觉和视力依旧模糊不清,濒死的感觉消退后,身体却始终没有放松,慢吞吞地喝了几口水,才勉强开口道:“为什么……没抓到?” 明明是在警局,怎么会连一个凶手都抓不到? “本来就不会有人蠢到来警局行凶,他一开始的计划应该只是趁夜深人静烧个片子,遇到你是个意外,所以这杀手一点都没恋战。”霍无归似有若无地撇了简沉一眼,“而且他一出去就有人接应,明显有备而来。” 简沉脑子朦胧地转了转,意识半晌后才回归脑海:“他的很多招式,是缅甸拳,连刀都是缅刀,普通人用不来这东西。” “你也认识?”霍无归伸手接过杯子,右肩的伤被重新包扎过了,手掌和指节一圈圈缠了绷带,应该是被缅刀割伤的,“这也是你爸的犯人教你的?” “嗯。”简沉点了点头,“我爸有过一个佤族犯人,在佤邦打过几年黑拳,他们的拳路很像,口音也是。” 如果不是恰好学了几招野路子,就凭八年前学的那些格斗技巧,今天他早就没命了。 简沉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张口嗓音已经越发沙哑,霍无归伸手抵住他双唇道:“我听出来了,虽然他的普通话很标准,但骨子里的发音方式却不一样,他是缅甸人。” 霍无归的手指粗糙但温热,那一点热度沿着简沉冰冷的薄唇向外蔓延。 他整个人苍白得毫无血色,穿着素色的病号服,被雪白的床褥围着,原本琥珀色的眸子因为疲惫而黑沉沉的,显得更为憔悴。 这让简沉唇上一点点朝外扩散的红变得尤为明显。 他下意识抿了抿,唇下那颗不易察觉的小痣又显露了出来。 霍无归悄无声息地打量了两眼,不动声色地试探:“我听见那个杀手说,已经让你多活了十七年,十七年前发生过什么?” 简沉摇了摇头,坐在晨光中,和身上的织物一起散发着淡淡光晕,看起来温和柔软,与世无争:“我什么都不记得,你不是知道吗,车祸后我患上了ptsd。” 霍无归眼皮一跳。 自从指出他的ptsd之后,这简直成了简沉百试不爽的借口。 他叹了口气,换了一种试探方式:“你知道那张被烧了一半的片子是谁的吗?” 简沉依旧觉得有些头疼,神色恹恹地瘫进枕头里:“卢琳的吧?我昏迷前看到了,那是个头部x光,很健康。” 霍无归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像是料到了简沉会猜中一样:“我让杨俭把片子送过来,给你看一眼,我很好奇这张片子为什么会和十七年前扯上联系。” 北桥分局门口,赵襄带着过了二十四小时羁押时间的卢洋出门,叮嘱道:“贾富仁举报您制假售假的案件还在调查取证中,您最近不可以离开海沧,知道吗?” 另一边,杨俭兴冲冲地拿着一张x光跑出来:“霍队喊我骑他的车给他送个片子,耶!” 手舞足蹈下,那张片子被他挥向朝阳。 一颗颅骨的影子投射在光滑的地面上。 卢洋蹒跚的脚步骤然顿住,直直地盯着那颗颅骨,脸上爬满了惊惧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阿珍爱上了阿强,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 小霍摸上了嘴唇,在一个昏迷醒来的早晨。 第15章 拜拜 怎么你俩凑一起就倒霉? “卢教授,你怎么了?”察觉到卢洋的异样,赵襄奇怪地停住脚步。 卢洋盯着地面上的颅骨投影,沉默不语,半晌后才欲盖弥彰道:“只是想起我女儿了……” 赵襄一愣,愧疚地低下头:“卢教授对不起,是我们考虑不周。” 他的女儿被人斩首,在湄沧江里漂了整整一个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杨俭还在他面前挥舞别人的脑部x光,的确有些不合时宜。 卢洋迎上赵襄充满歉疚的目光,迅速避开又讷讷道:“没事,赵警官,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目送卢洋上了车,赵襄才回了办公室,边啃包子边同蔡敏道:“这卢老教授也怪惨的,杀女儿的凶手还没找到,自己又被诬陷卖假货,这么大年纪了还得来受罪。” “目前没证据说明贾富仁栽赃,也有可能他卖的就是假货。”蔡敏眼睛盯着案卷,头也不抬,“而且,如果是假货,那他制假售假,如果是真货,那他走私文物,左右都是犯法。” 赵襄犹豫再三还是道:“卢教授怎么会缺那点钱啊,倒是那个贾富仁,从盗墓贼摇身一变成了古董商,这不明显就有问题吗?” 蔡敏终于从案卷里抬起头,看了眼赵襄。 白皙稚嫩的小姑娘满脸不解,扎了个精气神十足的马尾,哪怕是连轴转了两天依旧看起来活力满满。 她突然想起,自己十几年前也曾是如此,叹了口气耐心解释:“做警察,最重要的就是不预设立场,你有没有想过,女儿死了一个月,他怎么一直没有报警?” 第31章 “啊?”赵襄在蔡敏温柔的注视下思考片刻,犹豫道,“我记得他说当时送女儿坐火车到机场,转机留学,他还以为女儿在国外没办好手机卡。” 蔡敏无奈地摊了摊手:“你恐怕不知道,学服装可不是普通家境负担得起的,卢洋虽然是教授,但还真不一定有这么多钱。” 赵襄还想争辩几句,办公室门呼地拉开,霍无归大步进屋,扫视一圈后问:“赵襄,我昨天放在这的衣服呢?” “衣服?你昨晚挂椅子上的那件吗?”赵襄三两口吃完第四个包子,回忆了一下,“我看上面又是血又是灰,拿去洗了啊,刚丢进洗衣机。” 多亏了霍无归那个钱多到没地方花的妈,北桥分局各式家电应有尽有。 霍无归颔首不语,面色僵硬地叹了口气:“行……没事……用什么洗的?” “加了点84,不然血怎么洗得干净啊?”热心小赵理所当然道。 “谢谢,不过以后不要帮我洗衣服了。”霍无归拔腿冲了出去。 四千多一件的外套,毁了就算了,但里面还有那块从卢洋家垃圾桶掏出来的纱布! “砰!” 赵襄隔着老远听见值班室传来一声巨响,探出头看了一眼,目瞪口呆地发现她霍队站在一地污水和泡沫里,捞出那件外套,掏了块东西出来。 顾不上四周窥视的目光,霍无归攥着纱布,跃上楼梯冲进了物证科。 “李仲洋!被漂白剂洗过的dna还能救吗?”霍无归不抱希望地将纱布放在清水下冲洗。 理化室的白炽灯嗡嗡作响,李仲洋的脑仁同样嗡嗡作响,一脸绝望道:“霍队,你想我死可以直说。” 霍无归试探着问:“才刚放进去没多久,应该还有救。” “救什么救!霍无归!你无法无天了!”李仲洋还没说话,理化室的门被王局一把拉开。 霍无归转过头,只见王局擦了把汗,随手给李仲洋塞了盒玉溪:“小李,出去抽根烟,我跟霍无归聊几句。” 听见这里不需要自己,李仲洋给霍无归留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抓起烟盒,一溜烟跑了出去。 王胜利看向霍无归,叹了口气:“小霍啊,不是我想批评你,但你说说,你图什么?” 霍无归始终站得笔直,伸出修长的手指,夹起那块纱布,无所谓地笑:“王局,比起这个,我更想问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王胜利在他黑沉的眸子注视下犹豫片刻,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之前就和你说过,我们只想保护你——十七年前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他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将屏幕转向霍无归。 那是今年最新款的机型,里面却有张陈旧模糊、似乎在无数个手机里一路继承来的照片。 一把刀掉落在地,中年男人的尸体横陈在地,被烧得面目全非。 十七年前的霍无归昏迷在地,满脸血污,身边是个同样昏迷的小孩。 那个孩子有张极为憔悴、纤弱的脸。 并不是霍无归那样,因为三个月地狱般的折磨而消瘦,而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病态感。 他好像小小年纪,就受过世间疾病百般折磨一样。 “那天,我们抵达现场,就看到了这一幕。”王局收回手机,无奈道,“在一个密室里,绑匪死了,活下来的人质一个九岁,一个十一岁,刀上只有两个孩子的指纹。” “你应该已经知道死的人是谁了,十七年前,海沧最大的走私团伙首领,外号魔术师。” 霍无归紧绷的表情微微撼动,想起之前贾富仁的话,怀疑道:“贾富仁的口供,不是说是魔术师委托他采购文物吗?” “我们可以确定当年死的就是魔术师,但出于种种考虑,这个消息始终是封锁的。”王胜利顿了顿,缓缓道,“这可能给了外面一些人冒充他的机会。” 一个盘踞海沧多年的犯罪组织,首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犯下了一起绑架案,最后还被两个十岁左右的人质反杀。 霍无归当了那么多年警察,心底对王胜利的意思一片清明了然,目光微震,一言不发。 王胜利怕他依旧心有不甘,立刻巩固战果:“懂了吗?要是你都能查出人质的身份,那么其他人自然也可以。还有你自己,卷进去得越深,就越危险。” 一切最好的结局就是维持现状。 不去深究,不去追寻,让真相和记忆统统深埋过去。 “不问,不找,不追究,这是保护你,也是保护另一个幸存者。”王胜利正色道,“再查下去,害人害己!” 霍无归丝毫不被他影响,将一切拉回了原点:“以前你不也知道我在查吗,为什么只有这次,你急了?” 王胜利听他还在纠缠,简直快被气死,纠结半晌,终于没好气地开口:“昨天夜闯警局的人叫波坤!他是魔术师在缅甸的养子,你以为一个被通缉的职业杀手为什么冒险回国!你不能再查下去了!” 霍无归面色森冷,宽阔的肩背挺拔而坚毅,毫不回避:“不管他是来杀我,还是杀谁,我都不会让他逃走第二次。” 王胜利气得刚想拍桌,看见李仲洋一桌瓶瓶罐罐,不得不放下手,开始围魏救赵,施展怀柔策略:“你爸妈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出事了,我到九泉之下怎么去见他们!” 第32章 霍无归的脸色终于出现微妙的变化,剑拔弩张的氛围褪去,他轻声道:“王叔,他们殉职是自己的意志,我站在这里,同样是我自己的意志,我早已做好了准备。” “行了,别说傻话了,你母亲忌日你是不是没去?”王胜利疲惫地捏了捏鼻梁,“给你两个小时假,光缅寺刚出土的那尊金佛听说很灵,你去给她请个香吧。” 霍无归不置可否地应了声,缓缓仰头,盯着头顶的白炽灯,自言自语道:“金佛?” 医院里,简沉仰着头,对着苍白冰冷的灯光,细细看完手里的底片,阖上充血的眼睛:“我看完了,小杨警官你可以带着片子回局里了。” 简沉还在病床上,五官带着病容,一副初出校园的柔和青涩模样,但杨俭莫名觉得这人身上透出一股汹涌暗流。 他脑海里浮现昨夜,简沉在夜色中死死缠住凶手的那一幕。 这个弱不禁风,连看多几眼灯都受不了的法医,好像有着一股全然不惧怕生死的劲。 他犹豫了一下道:“简法医,说实在的,我觉得霍队也没那么讨厌你,你不用为了留在局里这么拼命。” 简沉目光放空,淡淡道:“留不留,是魏主任签字,不是他。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查案,不是受他胁迫。” “……”杨俭默默道,“但只要你俩凑一起就倒霉,去江边尸体爆了,去卢教授家遇到绑架,连在局里都能遇到职业杀手。” 坐在病床上的简沉再次强调:“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我坚信这只是巧合。” 杨俭满脸恨铁不成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去拜拜吧,我看光缅寺的金佛就不错。我和老杜那天押送佛像的时候买了彩票,一人200呢。” 简沉小声道:“200块不是什么大数目,或许只是巧合吧。” “这佛就是咱带回去那个卢教授挖出来的,他说这个佛很特别,有神女保佑。”杨俭皱眉道,“霍队还好,摔摔打打习惯了,简法医你还是去一趟吧!” “卢洋?”简沉一愣,不知为何脑海里闪过一丝念头。 他刚想掏出手机联系霍无归,铃声便响了起来。 “喂,霍队,我有个——”简沉迫不及待开口。 “我们要再去一次卢洋家——”对面人意识到简沉有话说,也停住了。 简沉愣住了,谦让道:“霍队你先说。” “我怀疑卢洋撒谎了,他答应卖给贾富仁的不是青花瓷,是佛像!” 电话里一片静默,简沉冷静地补充道:“一尊肉身金佛!” 第16章 钓鱼 你还有没有身为警察的意识了! “霍无归!”王胜利拍着胸口咆哮,“你还有没有一点点身为警察的意识了!” “还有你简沉!”他骂完霍无归,又转过头看着简沉,严肃道,“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法医了?” 办公室里,简沉和霍无归低头站在门口。 一个脖子上裹了一圈纱布,病恹恹地站着,松松垮垮,不说是法医的话,简直像是从外面带回来的打架斗殴社会青年。 另一个肩膀伤得醒目,手指缠满绷带,却还是站得笔直,目光坚定,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一众刑警站在走廊里探头探脑,想看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 王胜利看着霍无归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拔高了嗓音:“警察办案是要讲证据的!你们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卢洋伪造了光缅寺的金佛?这是人话吗!是人话吗!证据在哪里?” 他越说越气,扫视外头那群毛头小子,大骂道:“都看什么看!想跟你们霍队一起挨骂就进来!他喊你们去搜卢洋家你们还真打算去!长没长脑子!” 要不是被他发现,这帮人绝对真的就去了! 话音刚落,杨俭和赵襄就毫不犹豫走了进来,一脸诚恳认错的表情:“王局对不起!” “……”王胜利被这两个听不懂反话的没头脑气得够呛,哆哆嗦嗦指着霍无归,“你没脑子也就算了,你手底下这俩怎么也没脑子!今天你们去搜了,明天人家反手就告你信不信!” 他实在是被这群无法无天的小崽子气得不轻,不由自主在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尴尬道:“总之——” “王局你找这个吗?”始终低着头的简沉向前一步,递上一盒烟,并贴心地递上了火机。 王局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吐出口烟:“总之你们——简沉!你小子怎么还没戒烟,还有,年纪轻轻抽什么利群,你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简沉顺势也叼了根烟,一脸呆滞地看着王胜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今天最无辜最冤枉的那个。 “上级部门对六一九案盯得很紧你们知不知道啊!”王胜利三个月没抽烟,刚吸了一口便眯起了眼,又瞬间想起自己正在训话,板着脸道,“现在案子从五个死者发展到了涉及绑架、走私,甚至是堂而皇之闯进局里袭警。” “我们没有时间胡闹了知道吗,最多三天,在犯罪分子进行下一步行动前,我必须看到你们拿出点成绩来!”他边说边从简沉手里抽走那支烟,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简沉任由发落、不敢反抗的老实模样,霍无归看着他心里一声冷笑,心道也就王局好骗了。 谁料下一秒,王胜利就指着他道:“你看看人简沉还知道反思,你呢!一副死不悔改的嘴脸!我告诉你,再查不出凶手,我管你是谁呢,给我滚回去当你的富二代!” 第33章 “行!”霍无归打断他道,“今天之内,找不到卢洋和这个案子的关联,我遂了您的心愿。” 王胜利一怔,烟屁股险些烧到手指。 等霍无归拎着简沉出了门,王胜利才反应过来,看向杨俭和赵襄问道:“他说今天查不到就辞职?” 杨俭点点头:“您没听错。” 王胜利一锤桌子:“谁喊他辞职了?谁批准了!” 赵襄补了最后一刀:“您。” 会议室里,霍无归眉峰紧锁:“五个受害者的身份都摸清楚了吗?” “报告霍队,除了已知的卢琳和苗胜男,现在可以确定,三号受害者沈容之,19岁,是华宫ktv的出台女,失去胸椎和肋骨,患有马凡综合征。” “四号受害者包楠,24岁,孟市人,患有严重的进行性骨化性纤维发育不良,独自前来海沧治病,目前尚未找到其余部分肢体。” “五号受害者詹素云,29岁,双腿发育畸形,瞒着家人来海沧咨询断骨增高术,失去双腿。”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霍无归攥着拳反复舒张、攥紧,昨晚被缅刀割裂的手指正在愈合,阵阵刺痛沿着神经溯流而上,刺激着大脑。 他眼皮都不抬一样,仿佛对疼痛已经麻痹:“华宫ktv?苗斌工作的地方?” “对,又是这小子。”杨俭想起苗斌的职业,若无其事地咳嗽一声,“我们去华宫ktv查了沈容之之前住过的宿舍,找到了她的手机、日记本。” 技术队的程序员林北一脸悲愤:“都什么年代了,怎么会还有人在用老人机,里面所有东西都被删了,我们恢复到天亮,我女朋友生日都没去!” 杜晓天同情地看过去:“反正都成前女友了,不如先说说恢复出什么了吧?” 林北一愣:“我们目前能找到的只有通话记录,她生前和苗斌有过多次通话。” “嚯?”杜晓天一拍桌子,“该不会他和沈容之从纯洁的同事情发展升华出了恋爱关系,又被姐姐阻拦,然后——” 霍无归瞥了他一眼:“想象力很丰富,但他和沈容之绝对不是这种关系。” “谁说不可能了?小姐和鸭就不能有爱情故事吗!”杜晓天振振有词,一脸不服。 霍无归不置可否:“没有人说不能,但苗斌不可能。” “那我们从什么地方下手查!”杜晓天抓着头发一筹莫展。 虽然不知道霍队哪里来的自信,但霍无归敢这么说,必然有他的理由。 “康海医院请的人力资源专家查了吗?昨天郑平的太太赵月提起的那个专家是谁!”霍无归冷冷问道。 “我们联系了那家咨询公司,对方说派去的是一个叫杜昊的专家,但很奇怪的是,这个专家上个月已经辞职了,目前无法联系到,提供的所有身份证明也都是假的。”杜晓天悻悻道。 霍无归皱眉:“医院监控呢?康海附近只有三家招待所,他住在哪里?赵月不是昨天还接到了他电话吗!” “技术队继续做凶器模拟测试,出结果第一时间报告!杨俭赵襄抓住卢洋、卢琳、贾富仁这条线往下查,杜晓天蔡敏查沈容之、苗胜男、苗斌这条线路。” 霍无归裹着纱布的手撑着桌沿,扫视一圈:“杜晓天,刘彦昌,继续查康海医院和那个人力资源专家。” “散会。”说罢,他大步流星离开会议室。 几分钟后,北桥分局门口的煎饼摊上,简沉慢条斯理道:“阿姨,一个鸡蛋煎饼加香肠,嗯,算了,再来一个加里脊的,先给我一杯豆浆,谢谢。” 一台重型机车匆匆冲出北桥分局大门,阿姨被轰鸣声吓了一跳,刚递出去的豆浆险些洒了个底朝天。 “霍队?”简沉眼疾手快,一口凑上杯沿,救下了最后一口,明知故问,“您跑出来干什么?” 霍无归瞥了眼递到简沉面前的塑料袋,里面躺着两个杂粮煎饼。 他心下了然:“那你呢?一个人吃两个杂粮煎饼?” 他已经看明白了,简沉这人就是名副其实的豌豆公主,这不吃那不吃,这两块煎饼绝对不是他一个人的份。 果不其然,简沉凑进一步,小声道:“霍队是要去卢洋在海大的工作室对不对?” “我要去光缅寺给我的父母扫墓,你想多了。”霍无归面不改色。 简沉也不气恼,眼神朝王局办公室瞟了瞟,并不畏惧霍无归冷若冰霜的面色,仿佛自言自语道:“我今天看了篇论文,上面说,现在的考古技术也很高科技了,用便携红外光谱仪就能看出文物的年限。”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霍无归背后的黑色背包:“听说,我们局的技术队就有一台,我去见识一下。” “我说了,我是去光缅寺给我的父母扫墓。”霍无归又重复了一遍,长腿稳稳撑着地面,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简沉愣了愣,突然笑了:“对了霍队,我还听说,光机所有种可以做原位无损分析的便携式xrf仪器,你有听说过吗?我记得他们就在光缅寺附近?” 霍无归抱臂看着简沉,难得露出一个微笑,故意道:“那真是谢谢简法医给我科普了,以前不知道,但现在我知道了。” 简沉一愣,面上露出一丝尴尬和怀疑。 霍无归绝对是要背着王局去调查卢洋,以这人的性格,如果不想带上自己,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走,就算被发现了也肯定会一走了之。 第34章 他这么大张旗鼓,难道真的不是为了带上自己? “霍队,我会开锁,还会翻窗,很好用的。”简沉追加筹码,用最老实巴交的语气,说出了非常不老实巴交的话。 霍无归眯起眼睛打量简沉,像是在思考什么:“会把风吗?被人发现知道怎么封口吗?别人大喊你知道怎么让他闭嘴吗?” 简沉小心翼翼地皱眉,开始深思霍无归真的是那个公大首席、所有老师交口称赞的学院派精英,八风不动、严谨慎独的圣人君子吗? 犹豫再三,他小声道:“会……一点吧?” 坦白说,指控卢洋伪造保护文物,确实是一项严重的罪名。 如果最后证实这个荒诞至极的猜想是错误的话,他不希望只有霍无归一个人背锅。 “一点也不能会!你还有没有一点点身为警察的意识了!”霍无归扫了他一眼,“这里是海沧市北桥分局,不是你爸的农场!” 简沉一愣,突然觉得十分委屈。 这是诱供!钓鱼! 他默默从塑料袋里掏出香肠煎饼啃了一口,回身踱步朝所里走了两步,拦住刚要出门买晚餐的杨俭道:“小杨警官,我请你吃煎饼——” 一只手横空抢走煎饼,霍无归对着满脸敢怒不敢言的简沉道:“还不赶紧上车!” 第17章 胜负 简沉赢了,但是输了。 宁纬路纺织三厂家属院外,一辆杜卡迪v4突兀地出现在破败的大院门口。 二十二年前,纺织三厂曾容纳了上万人,盛极一时。 厂区连着家属院,孩子们在附属医院出生,在附属学校读书,工人们在厂区的电影院里约会,又在厂区的医院里生儿育女。 还没有成为教授的卢洋在这里和妻子严桂芹结婚,卢琳也在这里出生。 命运的丧钟在一个女人身上敲响,也响彻偌大的家属院,严桂琴死于羊水栓塞的同年,纺织三厂落下了帷幕。 “下来吧,到了。”霍无归熄了火,价值不菲的机车随手停在一片荒草地里,“再磨蹭天就黑了。” 当年堪比一座小型城镇的家属院,如今四处弥漫着腐败的气息,简沉从车上跳下来,半掩着鼻子道:“这是哪?” “纺织厂家属院,卢洋和严桂芹的婚房在这里。”霍无归言简意赅。 海沧常年湿热多雨,家属院外放置的杂物早已腐朽不堪,连露天的楼梯栏杆也锈蚀殆尽。 简沉掩着鼻子瓮声瓮气:“为什么不去他家或者他工作室?” 霍无归踢开一只挡路的破木箱,十分嫌弃地侧身避开漫天飞舞的粉尘:“你是不是昨天被人掐脖子掐傻了,他的工作室和家都在海大校园里,敢明目张胆搞造价?” “咳——”简沉屏住呼吸穿过走廊,跟着霍无归进了楼栋。 周遭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简沉尚未来得及适应黑暗就一个趔趄踩了个空。 “你这眼睛到底是怎么考进北桥的,你爸找人了?”霍无归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反手捞起简沉,头也不回道。 他手上还裹着纱布,微微有些粗糙,但哪怕是隔着一层纱布也依旧滚烫。 “我把视力表背了下来。”简沉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坦白。 霍无归好像没有把手放开的打算,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被衣袖包裹的小臂,带着人穿过昏暗的楼道:“明年体测开始换动态视力表。” “……”简沉自知理亏地沉默了,低着头任由霍无归拉自己上楼。 卢洋家的楼层并不高,就在二楼206室,周围几户统统大门紧闭,只有206的大门上留着几个新鲜手印。 霍无归一脸嫌弃地看着满是灰尘、污垢的门把手,回头看了简沉一眼:“愣着干嘛,开门。” 两人大眼瞪小眼几秒,简沉揣着手,若无其事道:“不会,来之前霍队警告过我,这种事不能会。” 偌大的家属区只有他和霍无归两个人。 霍无归立刻察觉到,骨子里那个总能把人气得牙痒的简沉又冒出来了。 “麻烦你。”霍无归咬着牙,冷冰冰道,“谢谢。” 下一秒—— “咔哒。” 明明简沉只是面无表情地随手开了下门,但霍无归发誓,他从简沉后脑勺翘起的一根毛里读出了“旗开得胜”四个字。 出乎意料地,屋内虽然满是灰尘,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腐朽气味,像是时常有人来通风一样。 霍无归掏出两双鞋套、手套,扔给简沉:“卢洋说为了送卢琳去留学,来老房子找过她的出生证明。” 简沉小心地弯腰,给自己套上鞋套,一只手刚打算扶上门框,就碰到了一片温暖坚实的皮肤。 霍无归将紧实的小臂递过去,借给简沉扶着,皱眉道:“别乱碰,也不嫌脏。” “很脏吗?”简沉挑眉,意味深长地抬眼,“霍队养尊处优太久了吧?” 霍无归眼皮一跳,望着嵌入每一条地板缝的灰尘、陈年水渍蔓延的墙纸,不动声色地试探:“怎么,你以前也去过这样的地方?” 比如孩子成群、怎么也打扫不干净的孤儿院。 “农场可比这种地方脏多了。”简沉平静道,“别说灰尘了,踩一脚随机喜提狗屎运、牛屎运、羊屎运。” 霍无归面色一僵,隐藏起几不可查的失落,手电光线落在了空荡荡的客厅里,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一块靠墙的地板。 第35章 “被恶心到了?”简沉戴好手套,一抬头发现霍无归不说话了。 他站在微弱光线里,剑眉微皱,挺拔的鼻梁迎着光,看起来在思考什么。 几秒后,霍无归道:“你身上有卡片吗?” “怎么了?”简沉愣了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 霍无归一抬手,简沉还来不及阻止,就看着他用自己的卡从地板缝里翘出了什么,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简沉不解。 霍无归的手电照着那块泥,仔细观察了一会,笃定道:“卢洋说谎了,他最后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卢琳已经死了。” 简沉:“这块泥巴怎么了?” “两周前,宁纬路办过一场色彩公益跑。”霍无归说着瞥了一眼简沉,发现这人正一脸认真地听着,于是颇为受用道,“那次比赛是北桥分局去维护的现场秩序。” 霍无归用银行卡在地板上刮了一下,将那块污泥摊开—— 手电照射下,那团黑泥逐渐变薄,漆黑中隐隐带着彩色颗粒。 “那次回去我们不少人都踩了一脚颜料,各种颜色跟泥混在一起后就会变成这样。”霍无归给黑泥拍照取证,淡淡道,“有人在两周内来过这里,虽然擦掉了脚印,但没想到这里地板年久失修,缝隙里残留了漏网之鱼。” 他还在说着,简沉突然抬脚,走向刚刚霍无归刮下污泥的地方。 “怎么了……”霍无归抬头看向他。 简沉站在那块地板旁,眼睛朝四周环视了一圈,毫不犹豫地走到了一个书柜前,伸手敲了敲其中一格的壁板。 “有夹层。” 霍无归一愣,快步走过来:“你怎么发现的?” “我只是在想,那块地板的位置既不在动线上,周围也没东西,没事为什么要站到那里去?”简沉示意霍无归和自己并肩,看向书柜。 那是个十分厚重的木质书柜,被几块隔板分成了数层,上面放的书基本都已经被虫蛀得不成样子了,却没有落多少灰尘。 “你怎么眼睛这会好使了?”霍无归不信邪地敲了敲书柜,确实听出了明显的回声,但从外面看又毫无问题。 “多少也学过点侦查学。”简沉别过头,面不改色道。 霍无归瞥了他两眼,总觉得哪里不对:“你就上了半年公大,侦查学总论都没来及碰吧?” 简沉叹了口气,不情不愿道:“你个子太高了,夹层用的按压式反弹器安装在隔板下面。” 这才是实话。 他比霍无归矮了接近一个头,视线比最上层的隔板低,仰视时能从缝隙里看见反弹器的金属部件。 相反,霍无归俯视时,却只能看见一块平平无奇的隔档。 虽然比霍无归早发现这个机关,但简沉却觉得被羞辱到的人是自己,迁怒般戳了戳机关。 “砰!” 书柜的壁板整个弹开了。 霍无归将简沉拉到自己身后,斥道:“你找死吗!不怕里面有人?” “你不是让杨俭把找去局里协助调查了吗?”简沉奇怪地瞥了霍无归一眼,“再说我不至于打不过一个老头吧?” 他站在霍无归背后,没看见那双黑沉的眸子紧缩了一下。 破旧的屋内一片死寂,霍无归脑海里浮现出王胜利的话。 “你以为一个被通缉的职业杀手为什么冒险回国?” 他不知道。 但他亲眼看见,那个人的目标是谁。 良久后,霍无归打开手电,走进了壁板背后,低声道:“得了吧,你还嫌自己身上毛病不够多吗,最近没事别乱跑。” 壁板后,是一件不大的储物间,里面只有一张小矮桌。 一支手电的光芒就足以照亮整个小房间。 这么小的空间装了两个人,立刻显得捉襟见肘起来,一转身便能脸挨着脸。 “来晚了。”霍无归拉开抽屉,看着空荡荡的桌斗。 壁板刚一关上,狭小空间竟然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噪音,简沉修长的眉眼垂着,侧影被手电照得苍白单薄,像是在思忖什么。 半晌后,他轻声道:“霍队,你带紫外线灯了对吗。” 卢洋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一间斗室做这种强度的隔音。 这间小屋很可能是他进行打磨、切割的工作室。 运气好的话,或许能用紫外线灯发现些什么。 霍无归迟疑了一下,拨动手电开关。 黑暗一瞬间占据了狭小空间,然而下一秒,不等霍无归拿出紫外线灯,星星点点绿光呼吸般亮起。 整个狭小的房间,四壁乃至地板和天花板,都被极其细微的绿色星光点缀。 宛如一场夏夜的浪漫梦境,繁星和萤火虫共同闯入幽夜,带来一场沉沉甜梦。 简沉和霍无归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是什么?”霍无归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想。 “是尘埃。”简沉苍白着脸,双唇颤抖,带着血丝的瞳孔透露出一丝悲悯,“骨骼被打磨成粉末后形成的尘埃。” 他喘息着,无意识地嗫嚅:“钷会大量堆积在骨骼中,这是苗胜男的骨骼……” “打电话给局里,卢洋的罪证找到了。”霍无归哑着嗓子,沉声道。 现在他牵扯的不仅仅是制假售假,而将是一起命案。 第36章 简沉抬起头,望向他身后沉溺在黑暗虚空中的幽绿星辰。 突然他伸出双手盖住眼睛,连指甲盖都毫无血色地没入黑发中,嘶哑道:“这在你眼里只是罪证而已吗,她曾经是个活生生的人。” 霍无归还没反应过来,壁板外赫然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声音。 他毫不犹豫反手捂住简沉的嘴,将人一把带进怀中,弯腰躲进桌下。 狭窄的空间里,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简沉背靠着霍无归温暖结实的胸膛,灼热的呼吸吐在他脊骨嶙峋的后颈上,逼得他忍不住轻颤一下。 一道脚步声逼近了书柜。 作者有话说: 关于破门属于无证搜查的解释在下一章。 第18章 玻璃 真是要谢谢那两个狗男男了 卢洋的工作室隔音效果极佳,唯独作为门的那面夹层,因为材料老化而效果减退。 所有的声音便集中在了那扇木门外。 脚步声逐渐逼近。 屋里的所有墙壁、桌面都沾染着荧荧绿光。 只有桌下那一小片区域得以幸免,霍无归和简沉将将挤在狭小的桌肚里。 似乎是发现屋里没人,外面的脚步声骤然大了起来,从一道变成了两道,一步又一步,朝着书柜走来。 霍无归神色沉着,低声道:“是两个人。” 简沉眼皮一跳,浑身紧绷,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们是背着王局偷偷出来的,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如果外面的人有备而来,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冲着书柜而来。 简沉避无可避,下意识回头抬眸,朝着霍无归望去。 星点绿光里,他对上霍无归沉着的眼神。 那双黑沉的眸里依旧一如往常,坚定踏实。 霍无归的骨架比他宽了一圈,从身后揽着简沉时,整个胸膛和肌肉结实的手臂完全环绕着简沉,一阵炽热体温从背后熨帖着传递进四肢百骸。 简沉突然冷静了下来。 奇迹般得,他并没有厌恶或者恐惧来自霍无归的体温。 某种极为隐秘、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涌起。 简沉深吸了一口气,等待着即将爆发的冲突。 然而,意料之中的时刻并没有到来,夹层外传来了一个男人粗哑的声音:“快来,这么多屋就数这间最干净!” 很快,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急什么,今晚时间还长着呢。” 那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但丝毫不难分辨是个男声。 简沉一愣,下意识回头看向霍无归。 他被霍无归扣在怀里,背后的温度缓缓扩散,对方两条长腿敞开,而他正收起手脚坐在中间,稍稍垂下视线就能看见霍无归制作考究的西裤下那双长腿。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了交谈声。 “没事干你来这破地方干嘛?” “什么叫破地方,这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你难道就不想跟我在这……嘿嘿?” 外面的笑意已经不能用暧昧来形容了,那是近乎直白露骨的挑逗。 隐隐约约,简沉甚至能听见外面传来唇齿碰撞的声音。 六月的海沧,气候最为湿热的时候,简沉听着两人的交谈心中愕然,被关在这狭小的斗室中,额角隐隐冒出一层细细汗珠。 霍无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你家?” “我家早就一堆破烂了,我看这家挺干净的就进来了呗。” “那这不是私闯民宅?不合适吧?” “这里所有房子都是国有的,现在全都废弃了,是这些人私自占着国有的地放置个人物品,怎么能叫私闯民宅?” 简沉猛然想起什么,抬手轻轻戳了戳霍无归大腿,用指尖写了几个字:国有?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些房子属于纺织厂,随着纺织厂解散,房子早该被收回了,只是没人追究便让居民们继续占用了而已。 霍无归在黑暗中感觉到简沉的触碰,呼吸一滞,随即皱着眉拨开简沉的手,垂首在他耳边低声道:“不然你真以为我是来闯空门的?” 灼热的吐吸灌进耳朵里。 外面传来细碎的声音,低沉的声音交织着衣物摩擦的窸窣,甚至还有猛烈翻滚碰撞家具的声音。 简沉心道,难怪霍无归敢这么大摇大摆地来,也不怕采集到的证据不能用。 亏他还以为霍无归也有蔑视规则的时候,原来自始至终目无纪律的就只有他一个。 也是。 一个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却被命运开遍玩笑的女孩就在他眼前,不仅死不瞑目,甚至还化作齑粉。 在这样惨烈的画面下,霍无归依旧能不失理智地发号施令,一步都不曾行差踏错。 简沉重重呼出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霍无归,眸子里映着点点绿光问道:“在霍队眼里,是不是没有什么比程序正义更重要的。” 这两天里,他大概是太得意忘形了,以至于忘了自己和北桥分局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尤其是和霍无归不一样。 他不是来贯彻正义的,他也从不相信依靠那过家家一样的正义感,能够将自己从噩梦中拉回人间。 十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到底为什么绑架了他。 他明明记得报警了,电话也接通了,为什么警察迟迟没有出现? 第37章 他们在走什么流程吗,还是在等什么确凿的证据吗,霍无归和他们真的有区别吗? 一阵狎昵声打断了简沉的思绪。 “宝贝,刺激吗?” “想到可能突然有人走进来,是不是特别兴奋?” “打破规则的感觉是会上瘾的,下次我们去露天公园怎么样?” 外面传来一迭声的污言秽语。 隔间里,简沉黑沉的眸子一瞬不瞬,揭开所有逆来顺受的面具,难得尖锐地盯着霍无归。 简沉那张脸天生就不具什么攻击性,看起来总像个大学生,温和稚嫩,甚至透着点清澈的愚蠢,但那种柔和外表下,却藏着难以撼动的疏离和固执。 霍无归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某些话刚要说出口,却直直地转了个弯,冷冷道:“如果你眼里纪律只是儿戏的话,那管弘深的农场比北桥分局更适合你。” 他明明正将简沉整个圈在怀里,此刻却好像有某种情绪将两人隔在一道天堑之外。 简沉脑海里,外面的声音不断扩大、一句句灌入脑海。 “打破规则是会上瘾的。” 简沉一言不发,苍白着唇垂下头,等待外面的动静结束。 他暗自下定决心,只要出去就和霍无归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外面那两人似乎精力越发旺盛,愈演愈烈。 纷乱的脚步声不断靠近书柜,下一秒,夹层发出一阵晃动,两个人的声音仿佛贴着耳朵传来。 咿咿呀呀。 不堪入耳。 简沉坐在霍无归身前,心跳如同擂鼓,小心翼翼地双臂环胸,试图掩盖自己的心跳声。 霍无归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往后靠了靠,给简沉腾出了一小块空间。 “砰——” 外面响起不知道什么奇怪的声音,随之而来是一连串稀里哗啦的动静,连带着隔板都剧烈晃动了一下。 “艹!什么鬼东西啊!”那个低沉粗哑的男声突然唾骂起来,好像捡起了什么气急败坏扔了出去,激起一串清脆的碰撞声,“这破屋子里怎么还有颗弹珠,差点摔死老子!” 大概是被毁了兴致,两个男人匆匆收拾了一下,很快响起了离开的脚步声。 简沉呆坐在地上,缓了几秒。 霍无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愣着干嘛?没听过墙角还是没看过动作片?让让,可以出去了。” “确实没你们看过的多。”简沉忍不住呛声,“下次有好看的带我一个。” 霍无归没想到他居然要说这个,当即一滞:“你确定想看?” “怎么,不会让法医看一眼你们的战利品都是违纪吧?”简沉闷在小隔间里,出了一身汗,这会说话依旧恹恹的。 “那倒不是。”霍无归如实道,“去年十月凑业绩,杜晓天带队连扫了十八个场子,出来后连续三个月见不得女的,连食堂蒸大闸蟹都只吃公蟹。” “……”简沉想了想那画面,晃了晃脑袋,推开隔间迅速撤退。 他刚刚澎湃的心跳在这番想象后,终于彻底偃旗息鼓了。 “刚刚外面发生了什么?”简沉的耳朵没有霍无归那么敏锐,下意识朝他看去。 霍无归想起那颗弹珠,挑眉笑了笑:“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踩了一颗玻璃弹珠,滑了一跤,还撞上了书柜。” 外面不算清新但好歹不稀薄的空气灌进肺叶,简沉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大脑也随之清楚了不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里为什么会有玻璃弹珠?” “这很奇怪吗——”霍无归一愣,脸色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迅速打开手电照想地面。 一颗圆滚滚的珠子出现在地板上。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珠子散射着玻璃光泽,透明无色的表面出现了几道裂痕。 简沉蹲下捡起珠子扫了一眼,抬头道:“这应该不是玻璃珠。” 霍无归随手接过珠子,打量了两眼:“透明度高,折射率差,表面有蓝色浮光,晕彩呈片状移动,这是月光石,用来——” 他说到这里,猛地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这是佛像额前镶嵌用的宝石!” “你是说光缅寺的那尊金佛吗!”简沉飞快起身凑上来打量着珠子,“那我们岂不是应该快去一趟光缅寺?” 如果和佛像额心的珠子一模一样,那这颗珠子就是从仿制金佛上掉下来的重要物证! 霍无归淡淡道:“还真是要谢谢那两个来找刺激的狗男男了,要不是这二位做好事不留名,真该给他们送个锦旗。” 简沉想起刚刚满耳充斥的咿呀声,心中又是一阵湿乎乎的闷热,不由低着头快步朝门口走去。 心道果然还得是见多识广的霍无归,亲耳听完这出大戏竟然还能如此波澜不惊。 一推门,银亮月光倾斜而来,简沉下意识回头,突然一愣—— 见多识广、波澜不惊的霍队耳根,是红的。 作者有话说: 此时,一位聪明的法医突然悟到了什么。 第19章 信徒 你的便宜究竟上限在哪里! 第二天午后,恰好赶上四月卄八药王菩萨诞辰,光缅寺山门大开,游客从山顶一路挤到山脚。 一台哈雷机车一路轰鸣,招摇过市,吸引了大片游客的目光。 机车破风而来,车上简沉黑发随风而动,前面开车的霍无归一身西装下是呼之欲出的结实肌肉,配上漆黑头盔,堪比杂志大片拍摄现场。 第38章 看见车上两个人,有些游客误以为是剧组拍戏,悄悄拿出手机开始偷拍。 “怎么一天换一台车?”简沉从霍无归背后跳下车,趁他看不见偷摸伸出手,摸了把锃亮的涂装,毫不掩饰对富二代的嫉妒嘴脸。 霍无归停好车一回头,简沉已经换上了与世无争的佛系面孔,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摘下头盔,边朝偷拍的女生走去,边随口解释道:“去江边那台送去深度清洗了,昨天停路边被小孩子划花了,要送去重新涂装。” 简沉看了眼又被霍无归随手停在显眼处的车,觉得这纯粹是炫富的报应。 “你心里是不是在幸灾乐祸?”霍无归头都没回,好像后脑勺长眼睛了一样。 简沉不得不虚虚握拳,抵在嘴边,掩饰住心虚道:“我哪敢啊。” “不好意思,警察办案,麻烦把你们偷拍的照片删掉。”霍无归没再接他的茬,而是掏出证件跟偷拍的女生交涉起来。 身后突然传来男人的讪笑:“您就是霍队长吧,我一早就来着候着您了。” 霍无归回过头,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一脸堆笑地拉了拉自己的安保制服,小跑着上来:“霍队您好,没想到您居然这么年轻。”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霍无归愣了下问。 男人一拍脑门,擦了把汗道:“你看我这,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光缅寺治安处主任,曹振来,今天您有什么想了解的都可以问我。” 霍无归点点头,单刀直入:“我们来是想了解一下和金佛有关的事,那就麻烦你介绍一下了。” 曹振来瞥了眼霍无归身后的简沉。 这人装样子的时候满脸生人勿近,又带了些书卷气,被下意识默认成了霍无归带来的专家顾问,一双汗津津的手直冲冲就招呼了过来:“这位是——?” “我同事。”霍无归不露痕迹地错开一个身位,将曹振来的手拦了下来。 简沉朝他投去一个感谢的目光。 曹振来只以为简沉是上面来的专家,喜欢耍些高冷的排场,自然也不当回事,带着两人朝主殿走去:“我能先打听一下不,二位警官是来调查什么的吗?这样我介绍也好有个重点,不然咱这个金佛可有得说了。” “不好意思,不方便透露,你知道什么就慢慢说吧。”霍无归严肃道,“不管什么细节、最近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都可能和案情相关。” “理解理解,这个金佛吧,据说是几个月前海大的卢洋教授带队修复光缅寺的时候,在地宫里发现的。”曹振来虽然只是安保处主任,但介绍起来头头是道。 曹振来说完这句,突然左右扫了一眼,靠近霍无归和简沉,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我听说这里面有一具真正的人骨,是个肉身佛,啧,真够厉害的。” 光缅寺的职员,哪怕是保安、售票员、清洁工也都必须是有佛教信仰的,这个曹振来满脸自豪,简沉暗自揣测,应该也是个信徒。 “为什么是据说、听说?当时你不在吗?”简沉问。 “这……我确实不在,我是半个多月前才上岗的。”曹振来尴尬一笑,搓着手解释,“原来的治安主任家里出事了,我才从别的地方被调了过来。” 霍无归眼神一黯,和简沉对视了一眼。 不偏不倚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发生人员调动,未免有些太过巧合了。 “那之前的治安处主任呢?家里出事可以休假,怎么直接辞职了?”霍无归疑道。 光缅寺的治安处,可是个稳定又安逸的香饽饽,又在编内,不是什么过分的事请假恐怕不难。 曹振来一脸茫然,呼吸略有急促:“这你们问错人了吧,他走了我才来的,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那说说金佛吧?”霍无归也懒得纠缠,直接转移了话题。 “这佛可就来头大了,据说有将近一个亿的估值。”曹振来摸了把自己的脑门,擦着汗道,“我听说里头是具神女骸骨,有好几百年历史了,特别灵,而且全身镀金,装饰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珠宝,工艺复杂得很,看都看不懂,又牢又好看。” 霍无归若有所思地看了曹振来一眼。 三个人说话的功夫,已经绕开了人头攒动的山门,从偏门进了游客免进的主殿门口。 简沉抬头望着殿内的金佛。 主殿阴沉沉的大门内侧,流光溢彩的金佛端坐在台上。 大佛通身镀金,盘腿掐着法印,面目带着一股超脱尘俗的恬静和庄重。 比常人稍稍大一些的佛像上,缀满了宝石,看起来异常华丽奢靡。 金佛高举台上,俯瞰三人,宝相庄严。 霍无归侧头看了简沉一眼,听见他问:“既然这么昂贵,怎么不好好保护起来?” “警官你有所不知,这金佛平时都放在海沧博物馆,市里拨了款项给咱们寺盖展览馆,等盖好了才会挪过来。”大概是说得兴奋了,曹振来眉飞色舞,面红耳赤,“这几天是菩萨诞辰,调过来做法事,后天就要送回博物馆的。” 霍无归一愣,和简沉对视一眼。 从博物馆到光缅寺的押运任务,就是北桥分局承担的,那天恰好是简沉入职第一天。他可以肯定,当天没有发生过任何意外。 “不好意思,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简沉指了指警戒带,询问曹振来。 第39章 “当然,当然可以。”曹振来喘着气小跑上前,在外圈游客们的注视下抬起警戒带,指向大佛,“这几天来看大佛的游客太多了,我们临时拉了隔离带,还加了栏杆,游客只能在主殿五米外看。” 金佛在主殿最中间,殿外还有五米的隔离带,隔离带每一段都有俗家弟子和安保人员看守,可以算得上是滴水不漏了。 简沉狐疑地看了眼不断擦汗的曹振来,颔首致谢,和霍无归迈进了幽暗的大殿里。 曹振来跟着他俩,却被霍无归回头拦住了:“曹主任,不好意思,麻烦你在外面稍等片刻,我们很快看完出来。” “佛像额心有珠子。”曹振来一走,霍无归就迅速仰头确认了一遍。 金佛微抿双唇,眉眼不悲不喜,额心一颗透亮的月光石隐隐散发出圣洁的光芒。 霍无归眯起眼,用手指着月光石,示意简沉:“这颗石头的透光度、折射率、浮光、晕彩统统比我们在卢洋家里捡到的那颗便宜石头好很多。” 他说着拿出昨天捡到的月光石,递到简沉眼前做为对比。 简沉皱着眉看了会,像是有话要说。 “有什么就说,我又没捂你嘴。” 简沉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道:“霍队,你嘴里的便宜石头大概值多少钱?” 霍无归想了想,报了个数,简沉带着一脸凝重的表情,迅速后退了一步,远离霍无归物证袋里那颗宝石,痛心疾首道:“你的便宜究竟上限在哪里!” 他这一退,恰好将主殿外的阳光漏了一些出来,落在霍无归的物证袋里。 月光石发出柔和光线。 简沉一回头,发觉曹振来踮着个脚,伸长脖子,正往里张望着,大概是站得久了,身形微微颤抖。 “但有一点很奇怪。”霍无归把话拉回了正题上,“如果按照曹振来的说法,那这两块月光石,我看都不像真的。” 他拿起手里的宝石,对着阳光道:“这个的做旧痕迹太假了,像是外行人做的,那边那个又太新了。” 简沉突然想起什么:“便携xrf仪!” 只要能对两颗宝石做原位无损分析,就可以由结果推定它们的年代。 霍无归难得露出一脸尴尬神情来:“光机所说什么都只肯借我一天,早上已经还回去了……” 通常,在海沧的地界上,霍无归的面子还是管用的。 哪怕他那张俊朗可靠的脸不管用,队长的身份,巨富独子的身份,也总有一个能派上用场。 偏偏,这次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科研人员身上栽了。 “居然也有霍队您搞不定的事。”简沉笑完叹了口气,“要是能用局里的设备就好了,可惜王局不批。” “还有一个突破口。”霍无归沉默不语,往前走了几步,到金佛面前站住脚,“你过来。” 简沉疑惑地跟了过去:“怎么了?” 身前高大挺拔的身影蓦然消失了,眼前剩下一个后脑勺和坚实宽阔的肩,霍无归沉声道:“上来。” “……”简沉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曹振来正偷摸看着他俩,外面还有些游客来来往往,他欲言又止道,“霍队,这不合适吧?” “别废话,不然换你背我?”霍无归不耐烦道,“我怕把公主压坏了被管弘深找上门算账。” 简沉听见公主二字,迟疑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问,小心翼翼地坐上霍无归的肩头,被他举了起来。 这人肩膀宽阔,脊背挺拔,哪怕是自己这样一个成年男人跨上去,也依然稳稳当当。 “有看出什么吗?”霍无归手扶着简沉两条瘦伶伶的大腿,心里暗忖这人是不是营养不良,嘴上却道,“别磨蹭,你骑我头上还骑上瘾了?” 简沉拍了拍他的肩:“可不敢,可以放我下来了。” 霍无归敏锐地察觉到这意思是简沉已经看出了蹊跷:“说吧,看出什么了?” “佛像有问题。”他言简意赅道。 霍无归一愣,险些忘了简沉还在自己肩头,一个回头,屋外的阳光直直落进简沉眼中,简沉立刻拍了拍他肩膀:“别乱晃!我眼睛疼!” “啧。”霍无归不耐烦地蹲下身,小心翼翼扶着简沉落地站稳,“公主您请,现在可以继续说了吗?” 一头雾水的豌豆公主来不及疑惑,瞥了眼外面,语调波澜不惊:“曹振来监守自盗,把他控制起来。” 第20章 宵夜 “魔术师会杀了我。” “你利用职务之便,窃取国家保护文物,佛像上已经检测到了你的指纹,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杨俭在监控室里横眉冷对,朝着曹振来疯狂输出。 对面的人一脸紧张地大口喘气,说的话却很有逻辑:“警官你在说什么,我是治安处主任,金佛从博物馆押来是我接收的,上面当然会有我的指纹啊?” 杨俭一拍桌子,怒道:“别在这装傻充愣了,现在交代还能算你有自首情节,等我们把证据摆到你面前的时候可就晚了!” “警官,你们该不会是找不到凶手,看我这个平头小老百姓好欺负,栽赃陷害我吧?”曹振来似乎状态很不好的样子,汗流了一头,说话语速十分急躁。 监控室里,霍无归翻看着痕检室给过来的报告。 他始终低着头,背对着单向玻璃,直到听见杨俭忍无可忍地拍桌而起,才终于转过了头。 第40章 霍无归的目光穿过单向玻璃,注视着墙上的时钟。 把曹振来从光缅寺带回来协助调查是下午五点,现在已经晚上十二点,过去了整整七个小时。 杜晓天不明所以,揣度了一下上司的心思,凭借多年合作的了解,自信安慰道:“虽然小杨的审讯技巧确实还需要精进一下,但至少……小杨有上进心啊,听人劝吃饱饭不是吧。” 霍无归合上报告,瞟了一眼杨俭,面无表情:“帮我叫个外卖,要牛排,贵的,还有你和里面几个兄弟的,都算我账上,再叫一份,到了送给简沉。” 杜晓天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霍队什么时候还会字面意义担心下属吃没吃饱了? 霍无归的视线重新回到曹振来脸上,思考片刻后拿起手机点了几下道:“算了,不用点简沉那份了。” 单向镜那头,曹振来苍白着脸,反复擦着汗。 “我说这人绝对有问题!”打完订餐电话的杜晓天对着镜子指指点点,“我就没见过哪个无辜的人这么紧张。” 霍无归垂下眼继续看报告,只留了一只耳朵听蓝牙耳机里的对话,微微抬眼道:“你见过哪个心理素质这么差的人,能在审讯室里撑七个小时?” 他穿了件短袖作训服,在深夜的监控室里舒展肩背,醒目的绷带包裹了整个右肩。 “霍队,要不换我去……”杜晓天犹豫片刻,“这会夜深了,王局下班了……” 霍无归抬头扫了他一眼:“然后呢,你打算做什么?” 那头,曹振来看着杨俭,振振有词:“谁不知道你们公安手段多,我小老百姓可不敢跟你们作对,你们说我偷文物,文物呢?证据呢?你们难不成还打算刑讯逼供?” 杨俭怒喝:“你胡说些什么——” “谁胡说了!你当我不知道啊,什么照眼睛,打肋骨,坐老虎凳,不给喝水,拔人指甲,我全都看过!”杜晓天一连串报了一堆令人大开眼界的花活,听得杨俭一愣一愣。 霍无归把眼睛从单向镜上移开,看向杜晓天,张开虎口,大拇指和食指卡着两边太阳穴揉了揉:“怎么 ,难道你跟曹振来看的同一部谍战剧?醒醒,这不是你太爷爷的时代了。” 杜晓天听这语气感觉,幸亏他霍队最讲究纪律,否则现在虎口卡的就不是霍队自己的太阳穴,是他杜晓天的太阳穴了。 门外有人敲了一下:“霍队,你们队点的外卖送到传达室了,我给你拿过来了,放门口你一会出来拿?” “行了,吃宵夜吧。”霍无归站起身,松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道,“我知道你跟杨俭他们不一样,心思活络点子多,但在我这,有些底线绝对不能碰。” 见霍无归打算出门,杜晓天以为他是生气了,慌忙解释:“霍队我错了!我没想这些,你别走啊!” 霍无归扫了他一眼:“我去喊简沉吃宵夜。” 他刚摸到门把手,门自己转开了,简沉拿着几张报告,眼底露出淡淡青□□:“霍队,你可以去审曹振来了。” “这么快?”霍无归迅速抬起头,从简沉手里接过文件,指了指监控室道,“给你买了宵夜,就在这吃吧。” “啊?”简沉一愣,下意识问道,“真的不是你点了不想吃?” 霍无归推开门,头也不回:“多点了一碗,没人逼你吃。” 杜晓天奇怪地瞥了一眼,刚霍队只让他点了牛排,这碗馄饨怎么可能是多点的。 审讯室里,曹振来还在喋喋不休,门突然被推开了,霍无归带着几张报告进屋,朝杨俭道:“大家都累了,你们出去吃宵夜吧,剩下的我来。” 曹振来看见熟面孔,立刻抬起头来,脸上堆出虚浮的讪笑:“霍警官,您今天来光缅寺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我就带你们参观了一下金佛,还成我的不是了?” 霍无归没接他茬,反倒让杜晓天将他的宵夜也送了进来,慢条斯理地拆开刀叉。 他举手投足散发着极为自然的气场,就连这份宵夜,都有种非富即贵的味道—— 整整一大份黄油熟成的战斧牛排,一看就是好料。 一时间审讯室看起来像极了极简风格的主题餐厅。 曹振来看着那块牛排,觉得自己有些恍惚,喉结动了动,咽了下口水:“霍警官,你不会只是来我面前吃顿饭的吧?” “别这么紧张。”霍无归右手漫不经心地落在桌上,将江诗丹顿的表盘朝着曹振来,“聊聊天而已,兴许聊得高兴了,我就放你出去了呢。” 曹振来死死盯着那只手表,迟疑道:“你还有这权力?” 这话,这表,霍无归不会在暗示自己什么吧? 霍无归切了一大块牛排,将便当盒朝曹振来推了推,顾左右而言他:“你也想吃?” 曹振来一愣,连忙否认:“我不吃肉!光缅寺只招佛教徒,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套不出你们想要的话就来恶心我是不是!” 霍无归也无所谓,眉峰微抬,意有所指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霍无归大口咀嚼着牛排,审讯室里弥漫着油脂经过美拉德反应后的迷人香气,“我还以为你对高品质的生活很有兴趣。” 监控室里,杜晓天叼着牛排一脸疑惑:“霍队到底在干什么啊?他平时都不跟我们拉家常,哪轮得到嫌疑犯跟他一见如故?” 第41章 开了眼了,这辈子头回见霍队炫富。 还别说,有点爽。 “别急。”简沉低头吃了一颗馄饨,淡定道,“继续看啊。” 曹振来有些疑惑地看着霍无归:“什么?高品质的生活?” “手表,健身,豪车,美女。”霍无归舒展双腿,以最放松、傲慢的姿态向后靠去,“你很喜欢这些,对吗?技术队在你手机里发现了不少小说。” 神豪系统,龙王帝婿,豪门赘婿,系统穿越,应有尽有,五花八门。 只有两个共同点—— 都是盗版的,以及主角都过着皇帝的金锄头般想象力充满局限的逼王生活。 “不是……”曹振来面色赧然,矢口否认,“我今年都快五十了,怎么可能——” 霍无归气定神闲地拿出一张照片:“这是你以前的照片吗?你很有毅力啊,没少去健身房吧?” 图上的男人看起来一身赘肉,比面前这个曹振来胖了至少五六十斤。 “啊……是。”曹振来似乎犹豫了一下,点头道。 “胡说。”霍无归下颌微抬,睨了曹振来一眼,“你的脖子、手臂都有表皮松弛下垂的症状,这是短期内大量减重才会有的症状,你敢说这是运动减肥的效果?” 曹振来一愣,胸口急剧起伏,来不及张口说话。 霍无归紧接着道:“这两年在年轻人里确实挺流行生酮饮食的,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一把年纪了还喜欢这个。” “你怎么知道!”曹振来猛地抬头,“我没有!我是佛教徒,怎么可能吃肉!” 靠只吃肉类,戒断碳水来减肥的方法,是这几年才流行起来的,和曹振来的年龄、身份风马牛不相及,很少有人会把他和这件事联系起来。 “你最近是不是觉得胸闷、头晕、焦躁、面色苍白、多汗惊悸?”霍无归将简沉的报告递过去,“恭喜你,酮酸中毒,生酮法的典型后遗症。” 多亏了简沉在光缅寺就察觉到了曹振来的异常,否则还真有可能错失了抓捕他的机会。 今晚霍无归愿意请他一顿宵夜,以示谢意。 曹振来自知无法再狡辩,满眼血丝,脸色苍白地看着霍无归,僵硬道:“那又怎么了,我不过是背着寺里偷偷吃肉而已,这犯法吗?看盗版小说犯法吗?” “吃肉当然不犯法,看盗版小说我也只能对你进行道德上的谴责。”霍无归语气平缓,“但为了一己私欲,见钱眼开,偷盗国家保护文物,就到我的管辖范围了。” 曹振来似乎被说中了要害。 他松垮的脸皮耷拉下去,强撑着问:“证据呢?” “佛像额心,有属于你的汗液,和这颗珠子上的完全一致。”霍无归举起物证袋,那颗遗落在卢洋旧宅的珠子微微透着光晕,“多亏了你的酮酸中毒,让你每时每刻都在大量出汗,否则——” 霍无归向前倾身,注视曹振来的眼睛:“我们还真不一定这么快锁定你。” “你想怎么样!” 霍无归充满压迫感的眼眸逼近,令曹振来感觉到了纯粹的、生理性的压制,顿时慌乱起来。 霍无归却在此刻又靠回了椅背上,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你刚刚盯着我的手表是吗,我也不怕告诉你,当警察,一辈子都买不起一块我的表。甚至,连这块牛排都舍不得吃。” “你什么意思?”曹振来脑海里顿时萌生出某种预感,却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难不成,这北桥分局还是个黑吃黑的贼窝? 监控室里,杜晓天和杨俭笑得肆无忌惮: “原来今天这宵夜还多亏了里面这老哥,霍队这演技,绝啊。” “哈哈哈哈,霍队他爸知道他送霍队的表被他说成赃款了吗?” 两人目光落到简沉身上,突然发现了什么。 杜晓天问:“简法医,怎么大家都吃牛排,霍队只给你一碗馄饨啊,紫菜都只洒那么一点点,好抠门。” 杨俭连忙切了半块牛排分给简沉,替自家队长说话:“霍队平时不是这种人,就算不喜欢你也不可能故意区别对待,是忘了吧?” 简沉捞了一颗馄饨,吃得津津有味:“没关系,吃人嘴软,还是吃便宜点好,而且挺好吃的。” “嗯……能不好吃吗。”刚刚还和杨俭一起声讨霍无归的杜晓天,突然脸色微妙地放下了一张外卖单,“这是刀鱼馄饨,河豚汤底,洒的那不是紫菜是黑松露!” 他那一碗馄饨,能买所有人的牛排了。 简沉手一抖,默默看着碗里最后一颗馄饨,想起自己几秒前刚说过的话。 审讯室里,霍无归装模作样地按了按耳机,用曹振来能听见的音量到:“杨俭,把监控关掉,今晚的录像掐了。” 说罢,他像个吃惯了油水的老手,居高临下地看向曹振来:“你是想进牢里呆个十年八年呢,还是老老实实告诉我珠子在哪,卖的钱我分你一成。” 听见“一成”这两个字,曹振来脸色扭曲,脱口而出:“老子辛辛苦苦抠来的珠子,你一个臭条子凭什么分这么多!就算我死也不说,这珠子价格我也查过了,最多坐几年牢,出来我照样一条好汉。” “哦?”霍无归笑起来,“谁说你偷的是颗珠子,我说的可是光缅寺即将失窃的肉身金佛。” 第42章 霍无归的身高和体型在海沧都极为出类拔萃,配上极具攻击性的脸,这个笑容非但不让人觉得和蔼,反而饱含锐气,像极了捕猎成功的猎人。 “你说什么?!”曹振来双唇发抖,目光一震,难以置信道,“我没偷过金佛!你证据呢!” 他不过就是在那伙人偷换金佛的时候起了贼心,偷走了一颗宝珠而已。 霍无归一摊手:“谁跟你说我需要证据?波坤是我放走的,你不知道吗?还是说你级别低到连波坤是谁都没听过?” “波坤?这不是跑局子里袭警那个杀手吗,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杨俭一脸疑惑,“而且霍队要这么多,换谁都不乐意好吧?” 简沉瞥了他一眼:“小杨,这个警察你不想当,也可以跟我换。” 他在告诉曹振来,自己连波坤这样的杀手都有能力放走,就更别提曹振来这么一个小喽啰了。 这样的人设 ,当然是表现得越贪婪才越真实。 审讯室里,曹振来满头大汗,急促喘了几口气后垂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在思考权衡什么一样,许久后才挣扎着抬头:“一九就一九,但你拿到钱,不光要放我走,还要保我一条命,不然——” “魔术师会杀了我。” 监控室和审讯室里,两颗头同时抬了起来,脸色骤变:“魔术师?” 作者有话说: 小沉:吃人嘴软。 小霍听到的:嘴软。 第21章 陈简 我来这儿是办事,下次再去办你。 “霍队!”杨俭一溜小跑着冲过来,“东西给你拿来了!” 霍无归一回头,迎面跑来的杨俭愣在了原地——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另一种意义上全副武装的霍无归。 此刻,霍无归站在夜店的入口外,沐浴着昏黄灯光,修长双腿被照得无比显眼,垂顺的休闲西裤缀着几条中古装饰链。 暗纹印花的男士皮鞋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拼接骚里骚气的红底,步伐起落间带着低调的夸耀。 上身和皮鞋同品牌的休闲西装也暗中拼了蟒蛇皮,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西装松垮一披,衬衣领口半解,隐约露出结实饱满的胸肌。 霍无归看起来像个气风发的豪门公子,留洋归来,热衷健身,无处不散发着充满磁性的荷尔蒙。 他旁边站着的简沉相比之下就朴素了不少,只穿了简简单单一身休闲西服,身上没有半点多余的饰物。 但好在这人身形颀长瘦削,面容又足够出挑,眼眸垂下时神色清冷,从容貌上丝毫不逊于霍无归,甚至比过于硬朗英气的霍无归看起来与夜店的氛围更契合一些。 杨俭下意识毕恭毕敬,将两个盒子递给霍无归,在他耳边问:“霍队,我实在不认识表,随便拿了两块看起来钻石多的,够贵吗,曹振来说再怎么着也得戴块十四五万的表,才够格进去。” 将盒子交到霍无归手里,杨俭这才算松了口气。 要不是为了去霍无归家里拿手表,他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体验怀里揣着几十万的感觉。 ——根据曹振来的口供,今晚mago俱乐部地下一层,将进行一场秘密拍卖。 参与拍卖的都是俱乐部的vip会员,个个非富即贵。 拍品中就包括那颗原本镶嵌在金佛额心的月光石。 霍无归拎起杨俭给的手表,深邃的眉峰微拧。 “怎么了霍队,是我拿得太便宜了吗?没有十四五万?”杨俭看霍无归脸色不对,立刻识趣地问。 霍无归回答地十分诚恳,毫无炫耀之意:“我最便宜的表都要四五十万,十四五万的便宜表我确实没有。下次别拿太贵的,万一坏了局里经费不够赔。” “……”杨俭露出一脸我就不该问的表情。 “价格倒是无所谓,这块搭我还算勉强过关,但这块——”霍无归扬起眉梢,顿了顿,语气上扬了些,“搭简沉不怎么合适,太贵了。” 简沉今晚的人设,还不太够格戴近百万的表。 “别提了霍队,本来选一块就够难了,还得选两块。”杨俭皱着眉,小声吐槽道,“我也是搞不懂了,这曹振来到底怎么想的,选什么酒吧交易不好,非要选个那种……那种店。” 这家mago俱乐部,表面上看起来平平无奇,毫无玄机。 但仔细看过店面的人来人往就会发现,整家店里几乎没有女顾客。 这是家gay吧,借着低调的幌子,背地里则经营着地下拍卖的行当。 而今晚是所谓的couple day(情侣日),仅限携男伴入内,不欢迎单身顾客。 如果是能够直接前往地下的老顾客倒是百无禁忌,但作为第一次前去的新客,不遵守地面上的规则,想必连地上的明面部分都进不去。 “简法医,你也别紧张,局里肯定保护你的安全。”杨俭吐槽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看向简沉安慰道,“要不是局里大家实在没那个气质,绝对不会麻烦你帮忙。” 今天下午,北桥分局已经经历了整整三轮投票。 投票内容为:谁来做霍无归的搭档。 第一轮投票的参与者为赵襄和蔡敏,二位女队员纠结了足足半小时,最终选择了弃票。 第二轮投票将王局和二队也拉了进来,结果依然没人能写下哪怕一个名字。 第43章 最终,在拉上了物证和法医全员之后,法医室主任魏国默默说了句:“不是我说你们,你们这帮刑警横看竖看,怎么看都不如我们小简顺眼。” “对对对对!简法医啊!简法医这个气质,绝配!要我说,给咱们简法医拾掇拾掇,谁能看出破绽才怪!”魏国话音刚落,旁边赵襄就拍着脑袋跳了起来。 魏国一脸震惊地看着赵襄,不满道:“我只是夸夸我们小简比你们刑警队颜值高多了,没有借你们用的意思!你们别给我自作主张说借就借——诶!怎么把人拉走了!我说话你们听见没有!” 可惜魏国凭一己之力,最终还是没能留住简沉。 于是最终,今晚陪霍无归站在mago俱乐部门口的,成了法医室新晋的宝贝,蝉联六年海大校草的简沉同志。 “曹振来选这家酒吧,不是因为他想。”霍无归站在mago门口,扫了眼杨俭,淡淡解释道,“是因为任何一家正规拍卖行,都不可能让他拍卖一颗没有来源的珠子,只有这样的地下拍卖才能让他迅速脱手。” 耳麦里,杜晓天道:“霍队,别聊天了,时间差不多了,进去吧,这地方以前是易先生的场子,如果遇到情况,可以把他搬出来。” 去年被霍无归亲手送进去的海沧头号毒枭,易先生,虽然人已经进去了,但海沧非黑即白的地界上,提这个名字多少还算有点用。 “今晚是我们的会员日,不好意思,只有卡座,没有散台,先生请回吧。”霍无归才走了没几步,门口的安保迅速上前,拦住霍无归的去路。 霍无归揽着简沉,在昏暗的夜店里斜睨了安保一眼,目光穿过面前的几个男人,径直落在不远处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红发销售身上,语气轻蔑:“你们这会员,怎么充?” 染着一头红发的年轻男孩转过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目光停留在霍无归骚气和财气共同外露的行头上,不露痕迹地一扫而过:“最低两万起充,充五万送一瓶黑桃a。” 霍无归嘴角轻抬,随手递去一张卡:“我请每个卡座一瓶黑桃a,可以是你们的vip了吗?” 十足一个想在情人面前出风头一掷千金的浪荡公子。 “当然,服务生马上带您去卡座。”男孩娴熟而风情地夹走卡片,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瞥了一眼霍无归半搂着的简沉,恰到好处地无视了简沉,盯着霍无归说,“麻烦先生提供一下姓名和手机号,我去为你办卡。” 霍无归丝毫没有犹豫,勾唇一字一句道:“耳东陈,简单的简,陈简。” “……”简沉在霍无归怀里愣了一下,奈何这种场合下,只能沉默地听着霍无归借自己的名字混迹夜店。 才刚一坐下,霍无归已经侧头偏向销售,活像浪迹酒场的豪门阔少:“我听说你们负一楼每周都有主题活动,是吗?” “您这是听谁说的?”一头红发的大男孩犹豫了一下,旋即挂上笑容端起酒杯凑到霍无归唇边,“这活动只对老客开放,陈哥你要不多来几次?来,我们摇色子不好玩吗?” 霍无归面不改色,充耳不闻:“我今天是替易先生来的,如果你做不了主,不妨去问问上面?” “易先生?”红发男孩眨了眨眼,一脸茫然地看着霍无归,“我不认识什么易先生,这样吧陈哥,我再送你一套酒,多喊几个人,我们玩抓手指好不好?” 霍无归作势露出不耐烦模样,皱眉道:“叫你们经理过来,老子刚花了二十几万连个地下室都去不了?” 不出半分钟,一个黑瘦青年就挤开舞池里扭动的人群,冲到了霍无归面前:“陈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新来的员工不清楚情况,如果早知道您是易先生的人,我肯定亲自来……” 和刚刚的红发一样,这家夜店里的每个销售似乎都有着出众的外貌。 但只有一点不同—— 哪怕是昏暗混乱的灯光里,青年显眼的肤色和独特的眉眼还是立刻暴露了他的缅甸血统。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想问,什么时候能让我去负一层。”霍无归摆手打断瘦子说话,满钻月相表盘迎着光闪出火彩,“今晚有易先生想要的东西。” 瘦子满头大汗,略有紧张地朝四周看了一圈,才小声道:“陈哥,您也知道的,易先生现在这个情况……” 霍无归扬了扬下巴,肆无忌惮道:“他进了牢里,那又如何?易先生就算在牢里照样可以一句话决定你们这场子的生死。” 一年前,北桥分局在国境线边守株待兔,将跨国毒枭易先生抓捕归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头目被抓,但残余分家至今都没有彻底扫清,今天这趟便是铤而走险,借用了这位的名义。 “但易先生毕竟在局子里,您如果想参加咱们俱乐部的特殊活动,方便的话可以下次带上其他证明身份的信物,今晚咱们还是……”瘦子话里的婉拒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毕竟易先生如今被警察抓了,谁知道面前这人是不是借着易先生的名字招摇撞骗。 霍无归冷哼一声:“你这是要我自证身份?” 虽然易先生被抓捕归案后,确实有不少马仔跟着落网,但……霍无归也无法确定这里的人对那些面孔有多了解,不到最后时刻,准备好的身份还是不要轻易启用为好。 第44章 “这是店里的规矩,易先生的人,我多少还是认识一些的。”瘦子一脸堆笑,显然是八面玲珑的人精,却固执地又问了一遍,目光在霍无归和简沉身上逡巡了一圈。 霍无归一愣,惊觉这个缅甸人恐怕不好应付—— 整个海沧,没有哪家夜店背后不带点黑白边缘的交易,这些灰色地带并非普通人就能招架的,每家店都得养几个能震住场子的“道上人”。 普通的糊弄很可能骗不了面前这个缅甸人,套用身份更可能弄巧成拙。 幸亏刚才没有张口胡诌一个当时落网马仔的姓名。 果不其然,耳机里杜晓天“啐”了一声,怒道:“霍队,刚刚查了,这家店背后养了好几个缅甸来的打手,之前都是跟着那边大哥混的,和易先生有不少生意往来。” 短短几秒时间,霍无归内心风起云涌。 面上,他依旧摆出副不耐烦的嚣张模样,修长双腿展开,蹬着卡桌,瘫进沙发里,仰着下巴玩味地瞥了瘦男人一眼:“就你也配试探我?” “我配不配另说,陈哥您只要告诉我,核实无误之后立刻带您下楼。”瘦子丝毫没有被霍无归的傲慢气场撼动,毕恭毕敬地站在霍无归身边,半步都不挪,“您只要随便给我个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可以,只要确认您是易先生的人,要我跪下给您磕头道歉都可以。” 通讯车里,赵襄被气得骂骂咧咧:“为什么不直接冲进去扫了这家店!把那块石头拿回来不就完了!” 杨俭好为人师道:“你想想,现在最想要这块石头的,除了我们,还有谁?” “myw-mhrwa……”一道清冷的声音猝不及防传来,简沉冷白的手腕倏然伸出,顺势搭着霍无归肩膀,狭长的眸抬起,盯着瘦子冷声道,“明白吗?” 那段发音实在太过古怪,以至于连霍无归都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揽着简沉的手,目光悄无声息地注视着简沉和瘦子之间奇怪的气氛。 “您是……?”很显然,整个卡座上,只有瘦子理解了简沉的话,惊愕地脱口而出。 简沉见好就收地垂眸,不再去看瘦子,随口道:“kokaul……” 简沉的话音刚刚落下,刚刚还执著要求霍无归自证的瘦子好像脸色一变,立刻换了个人一样,圆滑得体的表情裂开一道缝隙,生硬而谨慎地开口:“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可以滚了。” 简沉冰冷地吐出几个字,眼神带着浓烈的占有欲。 明明是毫无礼貌的措辞,但瘦子好像反而松了一口气,迅速道,“不好意思,您二位稍等,酒马上到,这就通知下面。” 他原本以为,那个陈简旁边的清瘦男人,大概是陈简带来的姘头。 陈简说什么今晚有易先生想要的东西,易先生都落马一年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假传圣旨,替自己的姘头耍威风。 然而刚刚,陈简那个姘头说的两句话……怎么听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恐怕这俩人没有撒谎,他们确实是自己惹不起的身份。 瘦子边走边回头,狐疑的眼神刚落在男人身上一秒,那人便像是极为不耐烦的样子,索性双腿一翻,俯身跨坐,将陈简按进沙发里,鼻尖挨着鼻尖,侧头狠狠瞥向瘦子:“看什么看,没看见我们要干什么吗,还不快滚。” 说罢,他抬手将霍无归看着瘦子的头转向自己,一字一句道:“陈哥,你最好记住,你亲口说过,最喜欢我这口。” 熟悉的浅色瞳孔映入眼帘。 简沉眸子在光影下泛起泪痕—— 又被光闪着了。 霍无归:“……” 一些记忆在脑海中浮现。 他亲口说过的明明是:“不喜欢。” 简沉给他的回应明明是:“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卡座上,霍无归僵硬了短短一秒,立刻抬眸看向简沉,喉结轻轻滑动,配合地装腔作势道:“急什么,我来这儿是办事,下次再办你。” 听见这话,简沉偏过头,朝瘦子露出一个湿冷的眼神。 黑发扬起,露出简沉苍白后颈和光滑的耳廓,一颗钻石耳钉闪闪发光。 他怎么只戴了一边耳钉,霍无归没由来地想。 两人身旁,瘦子彻底懂了—— 几句话前这俩人还杀气外露,语带威胁,现在又旁若无人的亲亲我我,这样毫无羞耻感的张狂和目中无人的态度,也只有那些刀口舔血,习惯了刺激感的人才会如此了。 “二位慢慢聊,我去催催酒。”瘦子小心翼翼瞥了简沉一眼,匆忙身离开。 “你刚刚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卡座上重归平静的瞬间,霍无归立刻按着简沉后颈,低声问道。 与此同时,耳麦里,传来杜晓天欣喜的喊声:“霍队!王局批准了!只要拿到那颗月光石,就协调光缅寺,给金佛做扫描!” 作者有话说: 咱就是说那什么,霍先生您还记得第二章 的自己吗? 第22章 拍卖 像只对主人放下戒备的猫 瘦子去通知人的时候, 霍无归一手按着简沉后颈,将人脸转向自己。 肾上腺素激增后的眼眸格外地黑,死死盯着简沉问道:“你刚刚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四下无人盯着, 刚刚还张狂傲慢的简沉立刻松弛下来,连声带都懒得震动一下, 用口型一字一句复述。 第45章 “易先生在金边, 都做过些什么,还需要我们向你复述吗?”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 只需要知道, 三年前的七月, 我在易先生身边。” 简沉说完, 眼梢微微垂下, 抿了抿唇, 低声道:“易先生有1/4高棉血统,我用的是之前在农场学的高棉口音。” 霍无归眼神一凛,对简沉在管弘深的农场学过什么都不再感到惊讶,盖住耳麦用口型道:“你怎么知道三年前的七月发生过什么?” 三年前的七月,易先生在老挝, 因为帮派冲突, 发生过一场火拼, 中弹重伤, 消息被压了下去。 “因为一些私人爱好, 我对这些犯罪团伙的八卦较为关注。”简沉显然并不想对此多做解释,浓密的眼睫盖住浅琥珀色的瞳孔,避开了霍无归的注视。 私人爱好?犯罪团伙的八卦? 曹振来供出“魔术师”这三个字的时候, 简沉也在。 这也算犯罪团伙的八卦吗? 所以他如此好说话地答应了帮队里出任务, 是因为那三个字吗? 或者说, 如果今天选的人不是简沉,他会不会想尽办法用其他借口混入这间酒吧? 意识到霍无归的目光,简沉不露痕迹地用衣袖擦了擦汗才张口:“咱们局里应该不管员工的私人爱好吧?” 霍无归惊觉他脸色白得实在有些可怕,就连手掌下的皮肤都格外冰冷。 舞池里人头攒动,不断有人被挤得朝后退去,在简沉附近晃悠,手肘、身体一次次入侵这个卡座。 每当有人靠近,简沉松垮的脊背都会在瞬间悄无声息的紧绷。 霍无归长吐出一口气,瞥了简沉一眼:“你还好吗?” “这里人太多了。”简沉调整了一下呼吸,忍住强烈的呕吐欲,慢悠悠道,“不是很好。” “所以霍队,可以不要再追问我的私人爱好了吗?”简沉缓缓拉起嘴角,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看在我赴汤蹈火陪你出任务,还替你解围的份上?” 霍无归一怔。 简沉甚至像只对主人放下戒备的猫一样,前一刻还因为被陌生人蹭了一下浑身炸毛,后一秒就任由霍无归扣着他的后颈。 哪怕他向来知道简沉摆出这幅嘴脸的时候,心底里早不知道筑起了多厚的壁垒,都不得不承认,简沉的眉眼好像永远含着天真纯粹。 被他这么看着的话,霍无归想,算了。 不管简沉今天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都暂且放他一马好了。 “陈先生您好您好,久仰!”一道油腔滑调、故作熟稔的声音突然传来。 霍无归听见声音,猛地回头,眉峰压低如同利刃,语气不善道:“没看见我在忙吗?” 匆忙跑来的西装男定睛一看—— 纤瘦的青年跨坐在霍无归腿上,霍无归骨节分明的手掌还紧紧扣着对方后颈,修长指节没入黑发深处,两人在干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我是mago俱乐部的高级经理阿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二位不如跟我移步贵宾室您看怎样?”阿凯非常懂行地非礼勿视,挪开眼睛低垂着头。 霍无归将简沉脑袋按下,靠进自己肩窝,不耐烦地皱眉道:“在哪,赶紧带路。” 简沉虚虚地抵着霍无归肩头,嗅到骚包的香水气味下,盖着极淡的药膏味。 mago俱乐部是一整座独栋的小楼。 普通客户都在一楼的中央舞池和环形卡座聚集,二三楼则是独立的包间。 真正别有洞天的设计在地下一层的隔音室内。 两人跟着阿凯一路朝地下走去。 霍无归半搂着简沉,一脸轻佻,语气充满显而易见的敷衍:“都跟你说了,今天你要什么我肯定拍下来,你要怎么才能相信哥?” “谁知道你是不是又打算糊弄我。”简沉从霍无归手中接过一瓶黑桃a,仰头灌了一口。 他说着一个脚软,险些从楼梯上滚下去,站在前面的阿凯刚要伸手去拉,就被霍无归揽着腰兜了回来。 霍无归才砍伤不过三天的肩头被强行拆了纱布,刚长出来的嫩肉和衬衣面料摩擦着,每一次动作都会带来一阵刺痛。 他眼底微暗,攥紧右拳抑制住神经末梢刺骨的疼痛,瞥了眼罪魁祸首,冷冷道:“喝多了还乱晃,摔死了我可不管。” 别人眼里,简沉是一口黑桃a喝得猛了,只有霍无归心底清楚,这人刚刚穿越舞池的时候接触障碍发作了,走廊里光线又差,十足的豌豆公主。 阿凯忙伸手推开地下室厚重的隔音门:“好了到了到了,二位小心。” 隔音门关上的瞬间,所有的喧嚣归于沉寂。 昏暗的灯光笼罩着八个扇形散开的卡座,简沉看着奢华的真皮沙发愣了一愣。 这楼下的设计简直别有洞天,除非站起身来,否则每个卡座之间都能确保绝对的私密性,却都可以看见中心的展示台。 “愣着干嘛?”霍无归堂而皇之地借“陈简”之名,行嘲讽之事,“没见过世面,几张山寨沙发都能给你看傻了?” 简沉还没有忘了自己的人设——继续扮演着自视甚高实则屈居人下的姘头,反唇相讥道:“那不如陈哥给我投一笔钱,我也开个俱乐部,自然就见得起市面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简沉放低了声音,听起来浪荡又狎昵。 霍无归喉头下意识一紧—— 第46章 放荡的人无论怎么变得更放荡,都不会让人心动得更多,可一丝不苟甚至清冷无趣的人,哪怕透出那么半分轻佻,都仿佛勾着人,忍不住想看更多。 “豌豆,别胡闹,哥今天有正事。”霍无归把那些新贵小开随口哄人的模样学了十成十,随口给简沉起了个诨名,大声嚷嚷。 霍无归的嗓门极大,周围的卡座里显然都已经坐满了人,隐约有卡座传来一声轻笑,用不大不小的嗓音问:“阿凯,你们最近是生意不好吗,什么豌豆土豆都往贵宾室里放?” “陈哥,也不知道隔壁是个什么东西!”简沉眼眸半敛,靠在霍无归身上,悄悄避开了他受伤的右肩,慢条斯理道,“今天有些人,想拍什么,我就跟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半瓶连泼带洒,只进嘴几口的黑桃a开始发功,简沉脸色潮红,呢喃中夹杂着醉意。 霍无归不耐烦地呵斥旁边看热闹的阿凯:“你看什么看,还不快滚!这是你能看的吗!” 被训斥的经理刚刚拔腿要走,霍无归又长腿一踢桌子:“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手册留下!” 莫名其妙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经理丢下拍品手册飞快走了,对这俩奇葩敬而远之。 人影刚从面前消失,简沉立刻收起了脸上表情,余光瞟着册子,轻声问:“这珠子,你估计多少钱?” “不会超过十万。”霍无归把浪荡子的人设扮演得恪尽职守,双腿翘着矮桌,斜靠在沙发里,“毕竟不是完整的文物,而且镶嵌工艺留下的伤痕和明显的氧化分界线,都会造成贬值。” 简沉挑眉问道:“你们今天的目的肯定不只是拍下这颗珠子吧,而是——” 他小心地比了个口型,说出了三个字:魔术师。 “对。”霍无归大方承认。 距离江边发现五具散发荧光的女尸已经过去四天。 第一个晚上,他们找到了苗胜男的身份。 第二个晚上,“魔术师”这个名字第一次从波坤的口中出现。 第三个晚上,卢洋旧宅中,星星绿光森然照亮了一条通往真相的线索,将他们引到了金佛面前。 现在是第四个晚上,一切线索聚焦在了“魔术师”身上。 市局给的破案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今晚,除了北桥分局对这颗月光石志在必得,只有另一波人会在意这件东西—— 得到了金佛,却唯独额心少了一颗宝珠的人。 “注意了,下面带来今天的第一件拍品,明代镇德土司肉身金佛额饰月光宝珠,起拍价四万。”台上,一个清脆女声突然响起。 这是给佛像改了个冠冕堂皇的名字,明目张胆地卖了。 简沉听见那几个字,心中微动,下意识抬头,与霍无归对视一眼,带着醉意哼道:“陈哥,我喜欢这个,你拍给我。” “这有什么,哥哪次没满足过你?”霍无归爽朗一笑,举牌报价,“四万五。” 台上拍卖师的唱价毫不停歇:“四万五,贵宾一区的陈先生四万五,四万五有吗我要成交了四万——” 话音刚落,刚刚和霍无归呛声的女人立刻接道:“五万!” “五万,贵宾四区的李女士出价五万,五万有了五万,没有了吗?” 霍无归从鼻腔里冷哼一声,举牌追加:“十万!” 简沉斜靠着沙发,捧场地勾唇微笑:“谢谢陈哥,您最喜欢的果然是我。” 那句“喜欢”的语气刻意拉长,仿佛又在提醒霍无归,几个晚上前自己说过的“不喜欢”。 “今天小豌豆看上的东西,我看谁敢跟我抢。”霍无归心中暗想,简沉这人究竟有多记仇,面上跟着笑起来,言辞间透露出属于“霍无归”这个人本身的自信。 他舒展长腿,豁然从沙发上起身,环视一圈,将牌子丢进简沉怀里:“哥去放个水,牌子给你,随便叫,一会易先生看上的那个琉璃瓶,务必给哥拿下。” 队里原本的计划是让霍无归独自进拍卖场,拍下那颗月光石。 但被这所谓的情侣日一搅,霍无归脑子里转速飞快,随机应变,宝珠成了他送给小豌豆逗乐的礼物,今晚拍卖的重头戏,一樽琉璃宝瓶则成了“易先生的目标”。 “十万十万先生报价十万,十一万有了,贵宾三区的赵先生十二万,十三万十四万,十四万十四万我要落锤了——” 简沉心领神会,举起牌子张口就来:“十五万!” ——按照霍无归的估价,正常情况下这颗珠子不应该是什么抢手货。 当价格超过十万之后,贵宾三区的先生就开始了竞价,想来是有人趁着这池子里的水浑,开始下手了。 简沉瞥了眼踱步离开的霍无归,迅速转头看向四周。 昏沉灯光下,他仿佛看见手持缅刀的男人朝自己逼来,声音冷若寒霜。 “从你杀死魔术师那天起,就该知道会有这天。” “感恩戴德吧,毕竟我已经让你多活了十七年。” 缅刀银亮的刀光一闪而过,伴随着“呛啷”一声落地的却换成了另一把布满锈迹的匕首。 台上拍卖师正在叫价:“十五万十五万,十六万,李女士出价十六万,十六万,我要落锤了还有人报价吗——” 一声声的催促在简沉耳边划过,拍卖师的面孔变得模糊,像是在某个瞬间变成了十多岁的孩童模样。 第47章 “杀了他!” “小沉,动手啊!” “杀了他,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记忆中的匕首落地,简沉魂不附体地举牌:“”十八万!” “陈先生报价十八万,十八万有吗,十八万,十九万,贵宾四区陈女士报价十九万,十九万。” 拍卖师越发急促的报价声中,那张十岁孩童的脸烟消云散,曹振来满头大汗地落进简沉的视网膜里,惊恐道: “一九就一九,但你不光要放我走,还要保我一条命,不然——” “魔术师会杀了我。” 他突然有种预感,失去十七年的某些东西,将裹挟着惨不忍睹的真相来到他面前。 “二十万。”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声音赫然响起。 拍卖师在台上朗声道:“二十万二十万,贵宾八区魔术师先生二十万。” ——简沉猛然抬头,如同被一道天雷劈在头顶,声音不那么真实地灌进耳朵。 他手指紧紧攥着竞价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开始泛白。 到底是怎么回事,波坤不是说魔术师死了,是自己杀死的吗。 为什么曹振来对魔术师的恐惧又如此真实。 还有在这里报价的贵宾八区魔术师先生,到底又是谁。 “二十五万!”一只手按住简沉颤抖的关节,坚定而灼热的体温传递进血管深处。 简沉向身侧望去。 霍无归眼神深邃平静,举着他的手又喊了一遍:“二十五万!” “成交!”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参与竞价,贵宾四区的陈女士摔了牌子,骂骂咧咧道:“有眼无珠的神经病,一个破珠子花二十几万拍,也不知道是哪个乡下来的暴发户!” “我去刷卡,你在这等会。”霍无归捏了捏简沉肩膀,像是安抚一样轻拍一下,跟着来引路的经理走了。 简沉尚有些怔愣地点了点头,脑海里这十七年岁月如同被打落在地的花瓶,碎片无序地迸溅一地。 霍无归很快刷完卡,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装月光石的小盒,一副不过给自家宠物买了个小玩具的无所谓模样,往回走来。 简沉下意识抬头望去,随即视线停住—— 贵宾八区的“魔术师”起身朝霍无归的方向走去。 昏暗狭窄的通道里,高大的男人和霍无归迎面相遇。 仅仅能容纳一人的通道顿时被堵得严严实实。 “……吗?” 简沉仿佛听见什么一样,朝昏暗处望去,眼睛里的一切都因为昏暗而变得模糊,不得不压低清秀的眉眼,试图让视线聚焦。 明明那个背影朝着霍无归走去而已,但简沉心中闪过某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在那人袖口露出银色闪光的瞬间腾身而起—— “小心!” “动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霍无归抬腿猛踹,另一边,简沉飞身上前,在座的其他贵宾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到一个瘦削人影带着风声闪过。 下一秒,歹徒被简沉和霍无归夹在中间。 “艹!”贵宾八号的魔术师先生猛一回头,“简沉,我说过,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 那双眼睛,赫然和曾在深夜闯入北桥分局的一模一样。 他一肘撞碎墙上的消防柜,鲜血和玻璃碎片四下飞溅,在装修高档的走廊墙壁上留下一片飞溅血滴。 波坤杀意毕露的双眼狠狠盯着简沉,握紧了柜中的消防斧。 第23章 人质 “你恨我,你想杀了我,对吗?” “杀人啦!!!!”贵宾四区陈女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一时间完全隔音的地下室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狭窄走廊里, 波坤被简沉和霍无归夹在中间。 他几乎丧心病狂般逼近简沉,毫不防卫地将肌肉喷张的背暴露在霍无归眼前——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他不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这只能说明, 对波坤来说,杀死简沉才是他最重要的任务。 霍无归攥紧双拳, 深吸一口气, 长长地看了简沉一眼。 对面,简沉一抬头, 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竟没有流露出丝毫恐惧, 甚至有隐隐的兴奋。 “简沉。”波坤左右活动着脖子, 拖着消防斧如同看落入囊中的猎物一样, 死死盯着简沉。 简沉不敢有丝毫破绽, 提防着波坤的消防斧。 比起恐惧, 他的大脑正在疯狂叫嚣—— 渴求十七年的真相或许就要在今晚水落石出了。 耳麦里,杜晓天焦急问道:“霍队!怎么了!鱼上钩了?” “快派人支援!地下一层!”霍无归语速飞快,动作不停,“有持械职业杀手!” 霍无归一边说着一边飞快握住身旁装饰栏杆,掌心发力, 生生将沉重的铜柱拉了下来, 朝着波坤的后背挥去。 “铮——!” 波坤反手架起消防斧, 铁斧和铜柱相撞的瞬间, 霍无归抬手朝简沉扔出一个盒子:“走!上去跟杜晓天汇合!” 简沉伸手接住盒子的同时, “刷——”波坤抽出缅刀,软质的刀身从袖中弹出,随着刀片恢复弹性, 而折射出银亮波纹。 刀刃朝着简沉脖子划过, 哪怕在静谧无风的室内, 简沉也感觉到了刀光带来的寒意。 第48章 霍无归顿感不妙,左手撑墙,右手拎着铜柱,疾步向前的同时再次大喊:“简沉!愣着干什么!” 就算简沉能克服ptsd带来的接触恐惧,就算他在公大那短短半年还曾经拿下过格斗冠军,那也不足以让他赤手空拳,在一个提着消防斧的职业杀手面前活下来。 狭窄的走廊里,霍无归踏着墙壁凌空而起,正打算抡起铜柱朝波坤砸去。 下一秒,波坤用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腾挪回身、架起缅刀,直刺霍无归面门。 霍无归在腾空中无法调整身位,眼看银亮刀尖已经挨近眼睛。 “!!!” 霍无归闭上眼睛,试图偏过头避开要害,然而脑海中血流满面的场景并未发生。 “简沉!”满脸鲜血的反而是波坤,他咬着牙盯着简沉,冷笑道,“你以为这样有什么用吗?” 他回过头,脸颊上嵌着一块玻璃碎片。 一秒前,简沉捡起消防柜迸裂落下的玻璃,朝着波坤掷去。 锋利至极的玻璃碎片瞬间划开波坤脸颊。 皮肉已经被玻璃划开,鲜血汩汩流淌,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波坤舔了舔嘴角的血,毫不犹豫伸手拔掉玻璃,带出一串血珠。 猩红的血溅了简沉一脸。 简沉面色沉着,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将血迹从脸上抹去。 霍无归一愣,察觉到他拉着袖子的手正在轻轻颤抖,面色森冷地看向简沉:“怎么还不走!” 耳麦里传来杜晓天声嘶力竭的喊叫:“地下室的门不知道被谁锁住了!门太厚了!从外面打不开!” 那扇厚重的隔音门从外面根本无法打开,杜晓天在门口急得抬腿狠踹了一脚,大吼:“破门器呢!” 与此同时,波坤早已杀红了眼,抬腿朝着简沉当胸一脚—— 简沉滑步闪开,那一脚擦过他的手臂,狠狠踹在墙壁上,会所高端奢华的墙壁被撞出一个大坑。 哪怕只是被擦到手臂,简沉都瞬间感觉到了刺骨的剧痛。 “不要负隅顽抗,警察马上就到!”霍无归没有任何停顿,一个健步逼近波坤踢向他握着消防斧的手,不知道从哪来的默契,简沉随之欺身上前,五指并拢,以手为刃。 刚刚被波坤踢到的手肘产生剧烈的疼痛,简沉深吸了一口气,忍着钻心的疼痛死死握住波坤的刀柄。 这样的搏斗往往只在一瞬间,趁霍无归压制波坤的间隙,简沉和波坤的手正在角力,争夺着那柄缅刀。 “你们警察丢不丢人?”波坤操着一口生硬的普通话,咬牙切齿,“有本事单挑啊!” 霍无归冷冷道:“警察只负责抓犯人,不负责照顾犯人的情绪。” “你还能坚持多久?”波坤瞟了一眼简沉,只见他黑发已经被汗水浸透,浅色的眸子在灯光下瞳孔紧缩,当即爆发出大笑,“哪怕是战场上最铁血的雇佣兵,也有无数人折在ptsd手上,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吗?” 简沉一怔,不明所以地猛然抬头,望着波坤,惊道:“你说什么!?” 所以刚刚他拔出玻璃片,溅了自己一脸的血,并非巧合,而是故意。 “我母亲当时正抱着我,到死都紧紧抱着我,血溅了我一脸。” 简沉和霍无归的脑海里同时响起他在医院找过的说辞。 这明明应该是几乎没有人知道的、深埋简沉心底的秘密——除了恐惧接触,简沉同时也恐惧血液。 波坤怎么会知道! 就在这一刻,波坤抓住时机,就着被霍无归压制的姿势双臂猛然发力,头朝着霍无归右肩的伤口狠狠撞去,双腿用最大的力气推着霍无归向前,将人狠狠撞在堆满墙上。 “砰!” 两个体重七八十公斤、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男人撞上墙壁,连天花板都抖落下大片灰尘。 “霍队!发生什么了!”耳麦里杜晓天听见一声巨响,忙道,“酒吧经理说地下室走道里有个后门,我们马上就来了!” 霍无归肩头的伤口全然迸裂,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后抬手捣向波坤喉咙, 在格斗场上,这样的招式绝对会为人所不齿,但在生死关头,两个人都清楚,这早已不是讲格斗礼仪的时候。 但令霍无归没想到的是,波坤虚晃一枪,就地打了个滚,脱离了霍无归的控制范围。 “简沉!”霍无归下意识喊出声。 果不其然,波坤飞快起身,朝简沉扑去。 外面已经被警察包围,他今天哪怕是不能离开这里,也一定要豁出去把简沉一起留下。 他的体型比霍无归有过之而不及,撕裂的上衣里露出成块的肌肉,双腿牢牢桎梏住简沉,扼住他的喉咙,一字一句道:“怎么,需要我再帮你回忆一下吗?” 简沉面容冷静,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回忆……什么?” 他和往日一样,哪怕在死亡的边缘,脸上看起来依旧青涩、无害,一副恹恹的模样。 只有简沉自己能感觉到,脖子上被波坤的手死死卡住的每一寸皮肤,都如同灼烧般疼痛,胃里翻江倒海。 紧紧抱着自己逐渐失去温度的女人、喷溅在自己脸上的鲜血,远去的东西正在回来。 简沉竭力咬住下唇,不让半点情绪泄露出去。 两人的身后,霍无归右肩满是鲜血,拳头破风而来—— 第49章 “简沉?”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突然出现。 简沉和波坤同时一怔,波坤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手下极难察觉的松了力道,电光火石之间,霍无归一脚踏上波坤背部。 时局突然发生了扭转。 简沉草草从波坤手下挣脱,扭头看向背后的来人,惊道:“师兄?” 原本富丽堂皇的地下贵宾室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在打斗中爆裂的水管朝外呲着水,一地玻璃碎片和碎石灰土。 邵烨穿了一身格格不入的西装,手里还举着个滑稽的号码牌,环视了一圈问:“小沉,你们这是……” “——啊!”被霍无归压制的波坤一声暴喝,硬生生靠体重优势从地上爬起,朝简沉冲过来。 霍无归反应迅速,丝毫不给波坤机会,立刻抡起铜柱,即将掷出的瞬间,邵烨突然上前一步,将简沉拉到自己身后,横在了他和波坤之间。 霍无归一愣,如果此刻脱手,除了波坤,也必然会砸到无辜群众。 “滚!”谁也不曾料到,波坤直接伸长手臂,勒住邵烨脖子,将人拖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左右挥舞道,“不准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打斗在极短的时间里发生,又在极短的时间里结束。 一切喧嚣仿佛电量耗尽的手机,在瞬间戛然而止。 霍无归和简沉一前一后,盯着站在中间的波坤。 他们三个人都已经一身狼狈,简沉喉咙上被波坤掐出来的指痕才刚刚消退,今天这一趟又遭了殃,被他苍白的皮肤衬得青黑刺目。 霍无归更是一身尘土混着鲜血,用发胶打理好的头发散落了几绺下来,额角渗着鲜血,俊朗的眉峰压得极低,带着令人难以挪开眼睛的压迫感。 在这样一副凌乱、狼狈的画面下,波坤怀里死死勒着个好整以暇的邵烨。 霍无归按着耳麦,低声问道:“杜晓天!你们人呢!不是说从后门过来吗!” “噔噔噔——”那头,传来凌乱的跑步声,还有踏着铁板一样的噪音,杜晓天气喘吁吁道,“这楼是违建!改建没有报备,和我们拿到的图纸完全不一样,地下和地上根本就是两个结构,要绕很大一截!” 简沉扫了眼落在地上的号码牌—— 三号。 今晚的拍卖,除了化名魔术师的波坤,邵烨居然也参加了。 刚刚那个化名赵先生,报了一次十二万的是邵烨。 “波坤。”简沉冷静地开口,“你要杀的是我,我们换,我做你的人质,怎么样?” 简沉的话刚一说出口,霍无归眼神黯了黯,悄无声息地从地上捡起消防斧,紧紧攥在了手中。 看见霍无归的动作,简沉愣了愣。 哪怕刚刚屡次被波坤用体重和技巧压制,霍无归也始终没有去碰过那把消防斧。 这次潜入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蛇出洞,抓住“魔术师”和背后的人,他要抓的是活口。 “你说我杀了魔术师,我知道,那是你的养父。”简沉缓缓朝波坤靠近了一步,脸上带着一贯无害的老实表情。 霍无归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又用极快的速度收了回去。 在北桥分局的那个夜晚,他没听清的话,今天终于一字不差地落进了耳朵里。 霍无归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自制力,才强迫自己将一切情绪咽下去。 是简沉。 他的直觉从没有出错,那个人就是简沉。 意识到这一切的瞬间,霍无归甚至快要忘记自己此刻身处何地。 他从进北桥分局开始,跟了管弘深六年。 如果……逢年过节曾拎着礼物去拜访过他,会不会遇上简沉,霍无归想。 简沉的声音打断了霍无归混沌的思绪,他继续低声道:“你恨我,你想杀了我,对吗?” 然而波坤仿佛没听见般一步步后退,朝走廊尽头走去。 简沉看了眼波坤身后跟着后退的霍无归。 他依旧将那柄消防斧握得很紧。 简沉突然想起在卢洋老宅的夜晚。 他问过霍无归:“在霍队眼里,是不是没有什么比程序正义更重要。” 不知为何,他确信至少今天的霍无归不那么认为。 霍无归愿意为了救他而杀人,杀死一个重要的嫌疑人。 出于这样诡异的自信,简沉再次开口道:“你手里那个人呢,是个身体健康的医生。你背后的霍无归呢,你打不过,我就不一样了,你甚至不用做什么,只要这样——” 简沉用修长手指握住自己的咽喉。 波坤知道他的接触障碍,只要卡住这个命门,简沉就无法反抗。 波坤冷哼了一声,对简沉的话不屑一顾,朝地上啐了一口鲜血,阴鸷地盯着简沉道:“你知道我要杀你,后面这个条子也知道,所有条子都知道——” “你说,你落到我手里,谁会相信我能忍住不杀了你?” 杀了人质,他也不会有活路。 但如果人质是简沉,那么这个人质必须死。 波坤说话的同时,脑海中不由自主幻想着狠狠掐死简沉的美妙画面,手掌也随之下意识收紧。 被他勒住脖子的邵烨爆发出一阵猛烈咳嗽,双手死死抓着波坤粗壮结实的小臂,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巨大的体型差甚至让他不得不脚尖点地,被波坤生拉硬拽着往后退。 第50章 “闪开!都给我闪开!不然我就杀了他!”波坤背靠着地下室的后门,伸手拧开。 晚风瞬间灌入室内。 简沉和霍无归猛然意识到—— 这栋建筑坐落在坡道上。 从正门进去,需要到地下一层。 但建筑的背面却存在一个高度差,地下一层的门打开,背后竟然是消防逃生梯,而脚下还有另一栋建筑物。 警方拿到的图纸上根本没有这个后门,警察想要走到后门也必须绕到山下,爬上消防梯才行,难怪刚刚杜晓天会破口大骂。 凌乱的脚步声终于冲了上来,杜晓天带着一队人马出现。 波坤比他们的反应更快,拽着邵烨就朝楼上跑去。 “放弃抵抗!否则警方随时可以击毙你!”杜晓天举枪大吼。 几层台阶之上,波坤回头狞笑:“你猜我来不来得及先勒死这个人?你们都下去,他们俩留下。” 他看了眼霍无归和简沉,踏上了天台。 清新的晚风吹过天台,海沧的夏夜永远带着令人沉醉的舒适,但此刻,天台的空气却格外紧绷。 霍无归握着杜晓天的配枪,直指波坤。 “我有个问题。”简沉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武器,“魔术师死的时候,你在缅甸,为什么会知道是谁杀了他?” 简沉在黑暗中看不清波坤的脸,稍稍靠近了几步,声音依旧平稳得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波坤嘶吼道:“你以为魔术师死了,一切就没人知道了吗?” 他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直直盯着简沉的瞳孔:“哪怕是过了十七年,真相也总有被人知道的一天,我很庆幸,十七年后的今天,还有机会亲手为我的养父报仇。” 简沉冷静地看着波坤,余光瞥见霍无归举枪瞄准,面不改色道:“还有一个问题,我有ptsd这件事,你怎么知道?” 波坤勒紧邵烨的脖子,一米九的男人随手一提,邵烨就被他提得双脚离地,所有的重量压在了被锁死的喉咙上。 霍无归的枪口对准了波坤。 “咳!”邵烨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咳嗽,血流不畅的脸涨得通红,身体在极度缺氧的状态下不自主地胡乱挣扎起来。 波坤已经退到了楼体边缘,被邵烨带偏了重心,一个脚滑朝后跌去。 霍无归的枪口瞬间收回,飞快跑向波坤。 简沉大脑空白,脱口而出:“邵烨!” 波坤下落的同时,双手下意识向前伸去,试图抓住什么。 邵烨刚好被他的姿势抛向前方,踉跄着倒在了天台边缘。 “波坤坠楼——不对,他跑了!”简沉接住邵烨的同时,霍无归探出头去,看着一排空调主机和水管轰然掉落—— 一个健壮背影借着排水管道安全落地。 霍无归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反手扒住天台边缘,飞身跃下。 作者有话说: 小霍您小时候一定看过不少香港动作片吧。 第24章 是我 “你找错人了,是我。” 随着霍无归的动作, 天台上落下一连串碎石。 这栋楼处在山坡上,山顶以上的部分是mago俱乐部所有,山顶以下是一座八层的老旧居民楼。 海沧的盛夏雨水颇丰, 居民楼墙体正在进行防水改造工程,脚手架层层叠叠。 “霍无归!”简沉站在天台边缘, 一脸惊愕地看着脚下。 在波坤坠地的瞬间, 霍无归纵身踩上六楼阳台边沿,在瞬间的借力中调整重心, 下坠的同时左臂紧紧抓住五楼延伸出窗外的晾衣杆, 整个人在空中骤然发力, 猛地下落, 最后双手抱头, 弯腰屈膝, 以最安全的姿势滚落在二楼的阳光房顶,一个翻滚站起身来,紧随着波坤跳进天井。 “不许动!”霍无归爆喝一声,身形尚未站稳,已经赫然举起枪朝着波坤射去。 “艹!”伴随着一声枪响, 夜色深处迸射出极微弱的光, 霍无归刚拔腿追去, 突然愣住—— 一台摩托车杀出夜幕, 朝着自己直直冲来。 波坤显然是有备而来! 霍无归今天晚上为了体现海归小开的气质, 特意开了台保时捷来,现在车还停在楼上。 那个瞬间,霍无归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简沉还在楼上, 他终于找到了简沉, 他还没来得及问问简沉, 这十七年他过得好吗。 山坡上已经有警笛开始呼啸,波坤的摩托车引擎声如雷鸣般卷进脑海。 霍无归深吸一口气,从胸腔中缓缓吐出,举枪再次对准波坤。 “是我。”霍无归喘息着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平静道,“你找错人了,是我。” 这句话没头没尾,没有任何前后文。 没有人知道霍无归说出这句话的几秒时间里,内心是否有过挣扎。 也不会有人知道,灯火通明、璀璨绚丽的夜店下,破败的居民楼底,有人用最为平静的声音,决定替另一个人走向地狱。 话语落进黑夜的瞬间,波坤握住油门的手倏然怔住。 霍无归注视着前方,语气从容淡然:“那是一把生锈的匕首,我用它捅进了魔术师的左心房,他死于血气胸带来的窒息。” 波坤狐疑地盯着他,不由自主地追问:“不可能!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十七年了,但我没有一天能忘记那个感觉。”霍无归挑起剑眉,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亲手杀死他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第51章 波坤的表情彻底凝固,很快化作更为纯粹的恨意,低头狠狠拧动油门,朝着霍无归撞去。 警笛声越来越近,霍无归全身紧绷,心中暗自盘算好了角度。 只要波坤向他冲来,借助四周的墙壁,他有足够的把握跃上那辆摩托车。 他已经成功激怒波坤了,现在只需要找好角度。 要么成功,要么被一辆便宜杂牌摩托车撞死。 霍无归越发悔恨今天没有骑机车来,他最便宜的车一个轮胎都比波坤这破车贵,如果真被这辆车撞死,他愿意原地转投唯心主义一票,做鬼也咽不下这口气。 然而下一秒! 重型机车在原地狠狠一个甩尾,地面和轮胎的剧烈摩擦带来一阵青烟,摩托车碾过墙边的杂物,直直冲上墙头,消失在了夜色中。 霍无归盯着夜色,愣了片刻。 他很确信波坤并非没有胆识之人,更确定自己说出的杀死魔术师的每一个细节都无比真实。 那么能让波坤掉头离开的就只有一个原因—— 比起自己的陈述,波坤更相信他听到的。 究竟是谁…… - “邵烨,男,二十七岁,海大心理系副教授职称。”杜晓天一下车就跟在霍无归身后,滔滔不绝道,“目前住在海大家属院,年收入二十万,但他还挂了不少人力资源公司的顾问,林林总总加起来得有五十万朝上,爱好盘珠子、买古玩……” 霍无归大步流星朝审讯室走,面色不虞,眉峰紧蹙:“说点有用的!” “霍队,调来了今晚mago的监控!”赵襄抱着笔记本电脑,一溜小跑过来,大气都不敢出,“现在看?” 霍无归一言不发接过电脑,粗略扫了一眼,问道:“你看过了吗?” “看了!”赵襄生怕触了眉头,语速飞快,“和邵烨说的一样,第一轮拍卖结束后,他去了洗手间,因为这地下赌场怕走漏风声,隔音做得太好,导致没听见外面的动静,出来的时候看见外面一团乱一个人都没,打算上楼问问情况,又发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锁了,所以才朝后面走,遇上了在打斗的你们。” 霍无归三两步到了走廊尽头,正要开审讯室的门,脚步却顿住了—— 简沉垂着头坐在审讯室门外的长椅上,蔡敏正在给他包扎手臂上的挫伤。 “你在这里干什么?”霍无归皱眉,“给你师兄求情的话,你可以回家休息了。我们只是合法询问。” 蔡敏拿着瓶红药水咵咵往简沉一片青紫的手臂上倒,他大概是疼着了,抬头时脸色苍白,显得眸子黑了几分:“我来看看你受伤没有。” 霍无归一怔,嘴角微扬,很快又压了下去,“砰”得拉开审讯室的门。 “姓名,年龄,职业。” 已知答案的问题,不过是用来最基本确认对方的配合程度。 邵烨一身西装沾了灰尘,略有局促地坐着:“邵烨,27岁,海大心理系副教授。” 哪怕一身狼狈,这人周身也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优越和气质。 霍无归对这种气质非常熟悉—— 这是由金钱堆积而成的自信。 “今晚为什么去mago地下一层?” “我喜欢收古玩,想去拍今天压轴的琉璃宝瓶。”邵烨耸肩,遗憾道,“可惜了,要不是今晚闹成这样,我对那个瓶子是志在必得。” 他语气里透出真挚的遗憾,像是真的在为失去那个琉璃瓶感到苦恼。 “你知道这种非法拍卖场所,大部分拍品的来源都不合法吗?” “不知道,我一个买方,又不是卖方,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买,为什么需要考虑它是从哪来的。” 这一系列的问答都天衣无缝,带着精英阶层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我只要吃肉就是了,不用知道肉是哪里来的。 很多这样长大的孩子都有诸如此类的想法。 霍无归不动声色地接着问:“为什么看见斗殴不逃跑,反而上去凑热闹?这可不像你们这种人会做的事。” 邵烨头发上还沾着天台上的白色墙灰,但语气却丝毫不见狼狈:“我是哪种人?见死不救的人吗?简沉是我的大学室友,也是我的患者,我一直很关心他。” 他和那些百般抵赖、偷奸耍滑的嫌疑人不同,说出的每一句都合情合理,逻辑完美契合。 但霍无归始终有种诡异的感觉,再次问道:“你没有任何格斗经验,为什么要冲上去?” “警官,我已经说过了。”邵烨摊开手,表情无辜,“我和简沉认识六年了,可以说他成年后最重要的朋友就是我,看他有危险,我下意识就上去了。” 审讯室里陷入寂静。 只剩下书记员噼里啪啦的打字声。 监控室里,杨俭盯着邵烨的脸,怀疑道:“我觉得他说得都对啊,我认识六年的朋友要是出了危险,我不管会不会格斗,肯定第一反应是上去救人。” “问题就在这里。”杜晓天比杨俭多了几年警龄,看东西清晰了很多,“这一切太巧了,他参与了月光石的竞价,在即将抓捕波坤的时候变成人质,最不能解释的一点是——” “波坤在天台上,为什么不杀了他?” 既然要跳楼逃跑,邵烨就成了无用的累赘。 一个谨慎的职业杀手,理应清楚留下的信息越少越能隐秘逃生。 第52章 邵烨和他曾近距离相处过,很可能记住了他身上的气味、不为人知的细节特征。 对这样一个人,杀手为什么没有选择顺手把邵烨推下楼,而是反方向把人推上了天台? 同样是老警察,蔡敏叹了口气,揉着眉心:“他现在连嫌疑人都算不上,只是个受害者,做完笔录就可以走了,这种知识分子,什么都瞒不了,多留他一分钟都有机会收到律师函。” 一看就是有过不少经验。 “警官,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审讯室里,邵烨主动开口。 一阵脚步声突然由远及近,飞奔而至,紧接着推开审讯室看向霍无归:“霍队,来了!” 霍无归立刻回头,大步迈出审讯室:“结果呢?” 拿着报告的李仲洋激动道:“根据同位素分析,您从拍卖上得到的月光石确实是古董,相对的,它的镶嵌工艺和光缅寺现在的金佛并不匹配,基本可以推定,光缅寺的金佛是假货!” 几道目光立刻聚集到了李仲洋身上,霍无归拿过那张报告,匆匆扫了一眼:“去联系光缅寺,现在,立刻!” 实验室的痕检员和ct仪器早就严阵以待。 现在只差那尊金佛。 早就守在光缅寺外的二队飞快行动,异常迅速地将金佛运上了车。 四十分钟后,霍无归和简沉站在电脑屏幕前。 三维立体成像逐渐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金佛庄严肃穆的面容,慈祥和蔼的表情,富丽堂皇的彩绘,一切都在像素中化为乌有,变成空洞虚无的框架。 画面出现的那一秒,所有人如同触电般僵在原地。 实验室的白墙冷到极致,明明是温暖夏夜,简沉却觉得浑身透着彻骨的寒冷。 一切好像回到江边的那一晚。 所有的华丽奢靡背后,是鲜血织就的沉痛哀嚎。 随着图像缓缓从屏幕上显露,一颗早已为北桥分局所熟知的颅骨赫然映入眼帘。 “卢琳。”简沉哑着嗓子道。 作者有话说: 简沉永远不知道霍无归打算替他去死。 第25章 头骨 他亲手打磨头骨。 最终, 胶片上出现一个又一个黑白的模糊画面。 那是金佛不同部位的扫描结果。 随着一张张ct的逐渐出炉,实验室里的气压也越来越低,霍无归终于忍不住走到窗口, 一把拉开了窗。 夏夜微凉的风猛得灌进室内,所有人的脑中均是一凛。 后巷里, 老人正抱着夜啼的孩子纳凉, 倏然看见一张剑眉紧锁的俊脸,立刻借题发挥:“宝宝乖乖, 宝宝不哭, 宝宝再哭就让警察叔叔把你抓走。” “……” 霍无归阴沉着脸, 抬手关上了窗。 他们在拼命守护孩子们的梦境, 却总被当成威胁孩子们的利器。 光影投在窗户上, 映出霍无归的脸。 多年的从警经历让他习惯性嘴角向下, 压低眉梢,呈现出一种近乎冷硬的姿态。 那张脸落进霍无归眼里,逐渐变得很小,嘴角上扬,眼睛变得闪亮, 宛如一个十岁孩童。 “没有警察会来救你, 他们早就放弃你了。”玻璃倒影中, 孩童一字一句道。 “想要活下去, 你只能自救。”他注视着玻璃中的眼睛, 攥紧了拳。 “杀了他!你就能活下去!”记忆里的孩童鬼魅般出现在玻璃上,死死地盯着霍无归。 “霍队!”简沉的身影突然出现,跟霍无归倒映在了同一块玻璃上, “片子都出来了!” 那个瞬间, 玻璃上的幻影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浓雾, 顷刻间荡然无存,霍无归一愣,回头道:“怎么样?” 简沉拿起一张颅骨,和卢琳的颅骨x光放在一起。 黑底相互重叠,成为一团强烈白光也无法穿透的浓重黑暗。 而颅骨的部分,透过光线交叠在一起,似是而非地重合。 整个实验室里,没有一个人出声。 6.19特大杀人案,在尸体发现后的第四个夜晚,迎来了突破性的进展—— 在湄沧江上漂浮了一个月的尸体,终于在这个晚风和煦的夏夜,找到了她们缺失的那一部分。 但没有一个人为这个发现而欢呼雀跃。 “呕!”赵襄双眼通红,眼泪止不住地顺着面颊向下流淌,因为过度强烈的刺激而蹲在地上干呕。 杨俭狠狠敲了一下桌面,声音控制不住地哽咽:“怎么会……” 哪怕见过再多丧心病狂的杀人犯,还是远远比不上这幅画面带来的震慑。 “这简直不是人!”法医室资历最老的魏国看完都忍不住骂了一句,“我都快退休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是人的凶手!” “这是苗胜男的双臂。”简沉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而是抬头迎着光,一张张看那些ct,轻声给每个女孩找回属于她们的部分。 白光透过ct洒落在他脸上。 简沉的表情如同窗外的月色一样,极为平静,乌黑的眼睫垂下,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霍无归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简沉,意识到他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了几分。 “苗胜男右边腕关节原本是有骨质增生的。”简沉声音微哑,似乎在竭力克制情绪,“凶手……磨去了她的骨质增生,并将骨头直径打磨薄了几毫米。” 第53章 所以那个夜晚,卢洋的老宅里,一室洒满点点绿光。 那并非如梦似幻的仲夏夜之梦,而是少女生命最后的哀歌。 她这一生,不仅经历了父母的歧视与偏心,还有命运的玩弄折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与癌症抗争,最后却落得枉死,甚至死后被分尸、连自己都骨头都被打磨、封进金佛之中。 她失去了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那拼尽全力活下去的勇气却好像依旧不肯弥散,哪怕是最后的骨殖也在发出不忿的呼救。 也多亏了那星点绿光,终于让她死亡的线索浮出水面。 “这是卢琳的头骨,同样做了打磨,沈容之的胸椎和肋骨……被削掉了很多。”简沉声音平缓,回头看向霍无归,“金佛出土的时候,应该在省博做过一次ct。” 这是海沧历史上难得一见的珍贵文物,出土时曾上过报纸,据悉,历史上还从未有过使用多人骨殖拼成的肉身佛。 寻常的肉身佛,都是高僧得道后所铸造。 只有光缅寺这尊肉身金佛,由土司时代的五名神女骨殖组成。 说是神女,但若真是神女,又怎么可能是五名肢体残疾扭曲的少女。 这金佛,怕是跨越数百年,索走了十条活生生的命。 简沉瞥了眼抱着垃圾桶干呕的赵襄和红着眼圈的众人,将这些话咽了下去。 “杨俭,明天一早打电话给省博,跟他们要ct结果。”霍无归似乎猜到了简沉在想什么,拍了拍简沉的肩,“越早越好,跟我们的ct结果比对,还她们一个真心。” 如果他们的揣测没有错的话。 这尊极致奢靡的雕塑下,隐藏的是利欲熏心的丑恶真相。 “杜晓天,跟我走一趟,连夜审问卢洋。”霍无归吩咐了一声,拿着车钥匙出门了。 吐了一会终于缓过来的赵襄追上来问:“霍队!那个邵烨怎么说?” “做完笔录赶紧放了,不然还能怎么样?”霍无归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朝瞥了眼简沉。 那人周围簇拥着几个困到不停揉眼睛的小警察和技术人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片子,像是丝毫没有在意邵烨的生死。 霍无归没由来地一阵愉悦,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眼药水丢在桌上:“大家最近都辛苦了,眼睛不舒服的先用这个,我给大家叫了宵夜,一会杨俭去拿一趟。” - “把你叫回来是为什么,你知道吗?”审讯室里,霍无归面色森冷地注视卢洋。 “不知道,是我女儿的事有下落了吗……”仅仅是几天时间,卢洋似乎瞬间苍老了很多,本就斑白的头发又掉了不少,整个人再无老教授的气质。 霍无归探究地看向卢洋:“你女儿的案子,没有破案前我们不能向您透露任何线索,倒是您这几天有没有想起什么新的异常?” 卢洋认真思考了一会,缓缓道:“没有,真的没有,小琳原本是5月底去留学,我给她买了车票去省里,直接转机过去,我亲自送她去火车站的……” “那天是几号?”霍无归冷不丁问。 卢洋脱口而出:“5月19号,我记得很清楚。” “正常人送孩子出国留学,不说送到机场安检口,也该送到机场门口吧?”霍无归轻扫了他一眼,“你那天还有什么比送女儿更重要的事吗?” 卢洋一怔,立刻摇头:“没有,我就是年纪大了,又是跛脚,走不动太多路。” 霍无归双手搭在桌边,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沿:“那或许您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监控显示5月19日下午,贾富仁驾驶一辆金杯面包车去了纺织三厂家属院,而同一时间你乘坐车牌号为l5418b的网约车去了同一地点,最后你们一前一后离开,且贾富仁的金杯面包车轮胎产生明显下陷?” “你们去纺织三厂家属院做什么?贾富仁的车里装了什么?” 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卢洋怎么也不会想到虽然家属院内部没有监控,但外部道路的监控却清晰记录了一切,而警察还真能把那辆网约车找到。 他僵硬道:“这我之前都和警官你们说过的,贾富仁找我买青花瓷瓶,我去把瓶子给他而已,谁知道他之后翻脸不认人,说我给他的是假货。” “是这样吗?”霍无归挑起嘴角,似笑非笑,“纺织三厂辖区的派出所,在上个月,接到的噪声扰民投诉是过去三年的总和。这小区一共都没几个人住了,您也早就搬出去了,请问为什么被投诉的恰好是您家?” “或者,我换个问法。”霍无归向前倾了些,逼视着卢洋,“上个月,您几乎每过两天就叫车去一次纺织三厂,为什么?” 卢洋年纪大了,不是很擅长操作手机,平日里几乎都是女儿和学生帮忙,如果不是霍无归提起,他甚至不知道打车软件会记录下他的所有行程。 “我……”卢洋面色蜡黄,一头汗珠,慌乱地张了半晌嘴,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北欧的艺术类大学,留学花费不小吧?” “你是历史系教授,应该有很多接触到文物的机会,对吗?” 卢洋的瞳孔瞬间放大。 霍无归盯着他,并未给卢洋任何喘息的机会:“5月中旬,你联系海大标本陈列室管理员胡明辉,是为什么?” “我——”卢洋本就年迈,心理防线在霍无归的步步紧逼下很快崩溃,苍白着嘴唇垂下头,皮肉松弛、沟壑堆叠的脸仿佛痉挛一样抽抖了几下,似乎依旧在犹豫。 第54章 只差最后一点。 只要再进攻最后一点,他很快就将溃不成军,一切都将和盘托出。 但一旦拿出最后这一样东西,哪怕是卢洋自作自受,对这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来说也实在太过残忍。 霍无归沉默了片刻,才将x光底片举了起来。 “两天前,你在警局门口和杨俭擦肩而过,看到这张片子的时候为什么这么紧张?”霍无归厉声问道。 在确认卢洋有问题后,赵襄偶然提起了这件事,他们翻看了卢洋从进入警局到离开的所有录像。 终于在门外包子铺的监控里找到了这段。 卢洋眼神一震,脸色明显苍白下去。 审讯室里陷入死寂,年迈的嫌疑人大口喘息了许久,终于开口道:“贾富仁要我帮他偷金佛,我不答应……” 防线被撬开了一个小口。 如同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一样,一切伪装都瞬间轰然倒塌。 做了一辈子克己复礼的老教授,卢洋显然也背负了极大的心理压力,把一切说出来的瞬间竟然肉眼可见轻松了很多:“我要送女儿去留学,但又实在做不出把国家的宝物转手送给贼人的事,我就……” “我就把金佛的内部ct给胡主任,让他帮我找了几个匹配的骨头模型,拿回去打磨做旧,自己做了一个金佛,就算ct扫描都很难看出区别。”卢洋叹了口气,“如果我知道小琳会遭遇这些,我说什么都不会做这件丧良心的事。” 他觉得卢琳的死是自己犯罪的报应。 监控室里一片沉默。 真相来得太过荒诞可笑,令人不禁怀疑是命运的捉弄。 许久后,杨俭低声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不知道那是自己女儿的头骨?”赵襄满脸难以置信。 “警官,该说的我都说了。”卢洋呆坐在审讯室里,灰白的脸上爬满绝望,“我女儿没了,日子也没盼头了,你们抓我吧,我愿意去坐牢。” “你知道,金佛里的头骨,是谁的吗?”霍无归把x光推到了卢洋面前。 黑白胶片上,清晰地被物证科标上了卢琳的名字。 “什么意思?”卢洋的瞳孔瞬间紧缩。 霍无归平静地看着他,一向冷淡的眉眼流露出轻微的怜悯:“你女儿的尸骨我们找全了。” 是卢洋亲手打磨了卢琳的颅骨,封进了金佛之中。 椅子上,卢洋突然紧紧捂住胸口,急促喘息了几口,又拼命大口呼吸,却好像无济于事一样,人猛地抽搐一阵,瘫倒在地。 霍无归一个健步冲过去,大喊道:“快叫救护车!卢洋心跳骤停了!” 第26章 骤停 “霍队,你说得对,确实会死。” “霍无归!”王胜利拍着胸口咆哮, “你还有没有一点点身为警察的意识了!” “还有你简沉!”他骂完霍无归,又转过头看着简沉,严肃道, “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法医了?” 没开灯的办公室里,简沉和霍无归低头站在墙根。 三个人都觉得这画面有些似曾相识, 似乎连台词都一成不变。 王胜利意识到, 这些话前天似乎刚说过一遍,略有尴尬地拔高嗓音:“霍无归!你怎么能在审讯室里把人审死了!!这事情传出去, 媒体怎么看?上级怎么看?” “你才二十九岁就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你知道你的未来有多璀璨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等你犯错吗?你这是自毁前途啊你霍无归!”说到气愤处, 王局险些说出了节奏感。 办公室外的走廊空空荡荡, 王胜利的声音落在一片雪白地砖上, 一片空阔回声荡起。 霍无归瞳孔如极夜的冰原, 冷静且坚不可摧:“卢洋的死因目前还不明确,还要等法医解剖,如果证实是我的过失,我愿意承担责任。” “你怎么承担!”王胜利暴跳如雷,“你要拿自己的前途去赎罪吗!值得吗!” 平日里他骂霍无归最多, 但此时此刻, 他长叹了一口气:“简沉给你起的外号可真是一点没错。” 霍无归一愣, 偏过头看了一简沉一眼。 那人趁王局不注意, 背靠着雪白瓷砖, 微微垂下眼睑打盹,半寐半醒,脸上罩着浅浅一层走廊透进来的光, 将他的一半脸划进光晕里, 另一半则落在昏暗中。 他的小臂背在身后, 紧贴着瓷砖,微微颤抖。 几道青黑的血管几乎透过要雪白衬衣,浮在表面。 简沉好像不在听王局说话,又好像完全忘却了自己一时兴起在备注栏写下过“玛利亚”三个字。 “十五。”简沉低垂着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了一句什么。 “啪!”王胜利正在气头上,抬手按了开关,骂骂咧咧,“你俩真是,案子好不容易有点进展,老子终于能回家睡个好觉,非要把我一个老骨头赶来上夜班!老子灯都来不及开就顾着骂你们了!” 简沉眯了眯眼,一贯地逆来顺受:“王局对不起,您消消气。” “我怎么消气!你才来几天啊就闹出多少事!你要我怎么跟你爸爸交代?”王胜利眉眼里掩盖不住疲惫和担忧,“你是法医!不是急诊医生!你跑上去做心肺复苏还把肋骨压断四根,家属追究起来怎么办!” 霍无归撇了简沉一眼。 那人手背在身后,手指像是在轻轻数数。 第55章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时间走向了凌晨四点。 霍无归开口道:“他没有家属了,父母都已经去世,卢琳是他唯一的女儿。” 他为了送唯一的女儿出国留学,才接下了偷金佛的活。 却又因为不愿意违背良心和责任感,将真正的文物送出,而决定将假佛做得天衣无缝,以假乱真。 谁知最后,他本该已经在国外的女儿,现在正躺在北桥分局的法医室里。 他去世的时候,离自己的女儿只有一层楼板之隔。 王胜利楞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层,打断霍无归道:“你到时候也这么跟督查说!你去说啊!你不是能得很吗,到时候你小子自己解决去吧,反正你爸有钱,再给市局捐个楼呗!” “行了,你俩滚吧,老子管不了那么多了!”王胜利一挥手,示意简沉和霍无归赶紧滚蛋,别杵在这里碍眼。 “王局再见,王局多注意身体,早点休息。”刚刚还低着头虔诚挨骂的简沉立刻不困了,转身脚步轻快地出门,嘴里还小声念了句,“二十八。” 霍无归忍到走进了院子,才终于问出了口:“你到底在数什么?” “你没有发现吗,王局一骂人就喜欢说你你你。”简沉抢救完换了件干净白衬衣,抬头微笑时像个上课开小差的大学生,“今晚他说了二十八个,看来比上次还生气。” “犯人死在审讯室,是很严重。”霍无归垂眸看着简沉,语气从容道,“不过你可以放心,这件事只和我有关,就算最后要有人脱警服,那也是我。” 简沉脚步一顿,将轻微的意外藏进戏谑的微笑里:“霍队,我不穿警服,你又忘了。” 他也穿不了警服。 不过说起来,他还以为霍无归依旧惦记着把自己赶走呢,没想到变得这么快。 “这个拿去。”一管药膏扔进简沉手里,“队里有跌打损伤一般用这个,只剩一点,你用了刚好,不用还我了。” 简沉盯着药膏上的一串外文字母,悄无声息地将手背到身后问:“给我这个干什么?” “不要还我。”霍无归头也不回走了。 简沉轻轻抬起手肘,犬齿咬着一颗扣子,将衣袖解开:“要,我不会用,霍队您教我?” 霍无归第一个念头是,很白。 明明也是抽烟的,简沉怎么会连牙齿都白得异乎寻常。 微沾血色的薄唇和白生生的犬齿间,那颗黑色的袖扣格外引人注目。 “我帮你。”霍无归稳了稳声线,指向花坛,“坐下,伸手。” 简沉愣了愣,总觉得今夜的霍无归过分好心,稍显狐疑地坐下,伸出手臂递过去:“轻点,我不是你们警察,我怕疼。” 他显然是领悟了豌豆公主这个名字是指自己,并坦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霍无归表情丝毫没有被拆穿的赧然,接过简沉手里的药膏。 他确信连续做了近两个小时心肺复苏的手,想要缓解就必然得疼上几下,但他听见自己说:“好。” 他拧开那管药膏,往掌心挤了一些,搓热后伸手。 然而指尖刚碰到,简沉本能道:“有点疼。” “再嫌弃自己按去。”霍无归头也不抬地冷冷道,手却不动声色地将布满枪茧的指根松开,只留下温暖柔软的指腹,轻轻揉按。 那双平时拿枪撸铁的手,此刻小心翼翼地绷着凌厉的肌肉,收着力,按得极轻。 豌豆公主显然很满意这次的服务,一言不发地眯上了眼—— 这次霍无归确定没有任何强光、冷风吹进简沉眼底。 这次只是猫科动物被顺毛的天性而已。 霍无归按住心头一点微妙波动,低声问:“你的接触障碍哪去了?” “……”简沉想了想,慢吞吞给了个答案,“大概是确定你这人死不了。” 不会死,就不会像妈妈一样逐渐失去温度、腐败、化作枯骨。 那就不需要害怕。 霍无归没有懂简沉话里兜兜转转是什么意思,但大体觉得不是什么坏答案,于是转移话题道:“羡慕?我的拳击教练推给你?” 简沉摇摇头,敬谢不敏:“不用了,只要少出几次外勤,少遇到几个疯子,我就算什么都不练也能活到九十九。” “就你现在这个体质。”霍无归的指腹顺着简沉小臂的肌肉打着转,被药膏浸润的指腹温暖轻柔,将酸疼一点点驱散,“不出勤也差点累死在局里,要不还是把离职信交了吧。” “那要不是还麻烦霍队多备几支药膏吧。”简沉猝不及防听见离职二字,迅速端正态度,以示对北桥分局的矢志不渝,“不就是吃点苦受点伤吗,我可以的。” 霍无归托着他小臂,认真道:“这个药膏不能多用。” 简沉露出不解表情:“怎么了?” 才刚按摩了一会,他刚刚还酸痛痉挛的手臂就恢复了不少,怎么还不能多用了。 霍无归挑眉:“你大学英语过四六级了吗?” 简沉摇头:“六级没过。” “没关系。”霍无归举起那管药膏,借着走廊的光,微笑道,“那我给你翻译一下。” 简沉抬起头,借着微弱光线打量了一眼霍无归。 他穿去执行任务的西装在打斗中全都坏了,此刻穿了件作训服,往日压低的眉峰微微抬起,近乎不近人情的眼神里含着笑意。 第56章 隐约像是从八风不动的霍队长,变成了当年公大万千女生向往的霍学长。 霍学长对着管子背面的英文标签读到:“这里含有抑制剂,可以扩张血管,用多了会导致……” 幽暗光线下,英文标签模糊不清,霍无归总结道:“会死。” 简沉:“……” 半晌,他朝霍无归招招手:“霍队,拿来我看看呢?” 时间已经接近黎明。 启明星从地平线上升起,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霍无归将药膏递了过去,下一秒,表情突然僵硬在脸上—— “这里面含有5型磷酸二酯酶抑制剂,会抑制血管平滑肌上的pde5,扩张血管,也会作用于血管平滑肌等,有心梗心绞痛、低血压、心衰、卒中病史慎用。”简沉几乎不带停顿地顺着那串英文读了下去。 霍无归迟疑道:“你不是说六级都没过吗?” 他当初可是花大价钱学了托福雅思的。 简沉点点头,老实道:“但我们学的是专业英语啊。” 霍无归拿回药膏,旋上盖子:“所以这药会导致什么后果你看懂了吗?” “这药和伟哥成分类似,过量使用存在心脏骤停的风险。”见霍无归表情呆滞,简沉立刻投其所好道,“霍队,你说得对,确实会死。” 霍无归一愣,不确定道:“你说会怎么样?” “死——不对!心脏骤停!”简沉话音刚落,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两道目光交汇,落在简沉尚在微微痉挛颤抖的手上。 一个心脏骤停患者刚刚在他手上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作者有话说: 小霍,炫技,失败。 第27章 糖糕 放霍无归回北桥,也放他离开北桥。 翌日上午。 简沉好不容易回家睡了完整一觉, 换了衣服,一身舒爽地迈进了北桥分局。 加入北桥分局才五天,他已经通过热心公安干警杨俭同志, 熟悉了分局附近所有早点小摊的口味和水准。 拎了一碗稀豆粉米线,嘴里嚼着米干粑粑卷, 手里还拿了杯豆浆, 犹豫片刻,简沉又掉头折返, 走到小摊前, 掏出了一元硬币—— “阿姨, 两块糖糕。” 几分钟后, 王局办公室里, 王胜利一脸和蔼地看向简沉:“昨天回去反省了没有?” “反省过了。”简沉规规矩矩点头, 睡饱了的眸子清凌凌的,看起来乖巧懂事。 王胜利瞥了眼他手里丁零当啷一堆早餐袋子,客气道:“反省了就可以,以后这么危险的事情还是要多考虑自身懂吗?王叔叔也不是怪你,不用给叔送这么丰盛的早餐。” “啊?”简沉一愣, 随后反应过来一样, 面露不舍地看了看手里的东西, 最终落在那个一块钱两个的糖糕上。 他把一眼就能看出最便宜的糖糕放在了王胜利桌上, 诚恳道:“王叔, 您吃,我跟您说个事。” 王胜利难以置信地盯着简沉。 这小孩今天睡够了,眼底干干净净, 换了身斯斯文文的衣服, 看着格外讨喜顺眼。 王胜利确信简沉就是用这幅最恭敬、诚挚的模样, 纠结再三,挑了一块最便宜的糖糕给自己。 如果不是他开了口,恐怕连糖糕都轮不到自己。 见王胜利面露惊讶,想到一会还有求于人,简沉犹豫了一下,又把豆浆放了上去,轻咳一声道:“王局,卢洋的尸体可以给北桥来解剖吗?” 他担心市局不清楚情况,也不把这案子当回事,最终给霍无归留下一星半点履历污点,以后的仕途也就算完了。 虽然霍无归讨厌他,但…… 但当警察是一件很难的事,也是一件简沉半途而废的事。 他不希望霍无归好不容易成为警察,却因为这样的意外被迫止步不前。 王局愣了愣,当即开口:“胡闹!霍无归胡闹,你也要跟着胡闹?” “霍无归怎么了?”简沉飞快问道。 王局斟酌了一下措辞:“卢洋毕竟死在北桥,总是要有人给个说法的。” 办公室里的氛围在一瞬间紧张起来。 简沉的嘴唇瞬间又白了下去,直直盯着王胜利问:“所以霍无归呢?” 他手指紧紧攥着刚吃了几口的早餐,油花透过薄薄的塑料袋,沁在指尖上。 “小沉,你别急。”王胜利看他面色苍白,出言安慰道,“霍无归在市局呢。” 简沉的手握着早点,僵在胸前:“他去市局了?” 王胜利点点头:“不用太紧张,虽然管局和霍无归关系不太好,但你爸你还不了解吗,他又不是什么公报私仇的人。” 简沉不清楚管弘深和霍无归有什么仇,自顾自地开口:“王局,审讯室不是有录像吗,卢洋是听到了女儿的死讯受惊过度,加上年事已高,才会心脏骤停。更何况不管卢洋的具体死因是什么,只要看监控就知道,霍无归没有做任何违反纪律的事。” “小沉,如果是别人我不会跟你说这些,但你是管局的儿子,你也去过公大,你应该知道的。”王局叹了口气,“有些事就算我们都心知肚明,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 “程序?”简沉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 霍无归这人也喜欢强调一个程序正义,现在这正义落到他自己头上了,也不知道算不算一种讽刺。 第57章 简沉这话说得太过突然,那个略带讥讽的笑意更是突然。 王胜利作为管弘深的老战友,是看着简沉长大的,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小孩应该一直都是那副略有些瑟索、木讷、踏实的样子。 ——所以这么多年了,简沉也和霍无归那孩子一样,始终没打开过心扉吗。 这想法冒出来的瞬间,王胜利顿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你是不是也没忘记当年的事。” 简沉不温不火地回了句:“不敢,当年的事我基本忘光了。” 他说不敢,而非不是。 简沉说罢垂下头,脑海里有什么模糊的记忆变得越发清晰。 “你知道怎么报警吗?”少年将手机塞进他手里,独自跑开,“我去引开他们,你快报警!” “你真的报警了吗!警察呢!警察为什么没来?”少年摇晃着他的肩膀问。 警察为什么没来…… 简沉在头痛欲裂中思考,十七年前,警察为什么没来。 是那个十岁孩童不够声嘶力竭,被当成了报假警吗。 又或者是在原则和纪律的双重加持下,他们在蹲守一个确实的证据吗。 …… 破旧的仓库里兵荒马乱,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他只知道十七年前,如果警察早来一步,一切都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很奇怪,这些事在过去的十七年里都如同沉没在记忆深渊中,在无风无浪的寂静之海,在漫无边际的痛苦里沉溺。 只要不去触碰,就不会想起。 但这几天,这些事好像已经从脑海里冒出了无数次。 他像是一头扎进回忆中,飘荡在朦胧的往事里,听着王胜利站在十七年后的今天问他:“你是不是也一直觉得,当年我和你爸错了?” “也——?”简沉猛然捕捉到一个词。 王胜利说了整整两次“也”。 除了他,还有别人跟王胜利提起过十七年前的事。 “我只是不懂。”简沉艰难地做了个吞咽动作,让自己平静一些,语调却愈发支离破碎—— “当警察的,程序真的比现状更重要吗。霍无归没有错,为什么要去市局?” 谁都知道,去市局等于去接受调查。 可凭什么呢,凭什么霍无归没错还要被调查,凭什么我没有错,当年却没有人来救我,我明明报警了。 是为了抓住魔术师的现行,为了走流程,还是为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简沉心道。 不过是过去还是现在,他讨厌的东西始终没有一点变化。 他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让身处地狱的人在最后一刻才迎来曙光。 简沉闭上眼睛,情绪激动道:“我就不该来北桥!” 这里没有他想要的真相,只会反复提醒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简沉!”王胜利摇了摇他肩膀,“你冷静一点!” “王局,我接受不了。”简沉抬起黑白分明的眼,注视着王胜利,“戒律大于一切这件事,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接受不了。” 办公室的空调呼呼地朝外送着冷风,简沉脑海里混沌的想法席卷而过,最终他想,他根本就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叮铃铃——! 王胜利桌上的座机突然聒噪起来,他不耐烦地拿起听筒:“喂!” 几秒后,他阴沉着脸看向简沉:“你可以去解剖卢洋的尸体,但必须在市局做,市局领导和法医室会看着你。” 简沉垂着头,语气疲惫:“谢谢您。” “这话你跟霍无归他爸说去吧。”王局一摔话筒,没好气道,“他爸又答应年底给市里捐楼捐物资,才换来分局自行解剖的机会。” 简沉一愣,抬起头来。 半晌后,他说,好。 - 市局,解剖台上,简沉朝着尸体双手合十,默哀致意,随后开口道:“从死者发病到死亡,时长不超过三分钟,是标准的即时猝死。” “死者,男,61岁,历史学家,海大历史系教授。既往有脑卒中病史,导致左侧肢体障碍,血液呈暗红色,流动不凝,无死后鸡脂样凝血形成,左心及腔静脉扩张,充满多量血液,心肌纤维断裂,末梢动脉呈是收缩状,管腔变小。”简沉一字一句说着自己的结论。 监控室里,管弘深看着画面问:“你给我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听老王说,他为了你,第一次跟他王叔怄气发火。” 本该在被调查的霍无归好整以暇地坐在管弘深旁边。 他长腿舒展,挑眉耸肩道:“可能是人格魅力。” 说是来市局接受调查,其实应该说是协助调查,甚至管弘深刚刚还来邀请他,坐在监控室里看简沉解剖卢洋的尸体。 “心肌纤维呈波浪状及嗜酸性变,病灶灰白,心内膜有附壁血栓形成,基本可以判断死于血栓脱落引起的猝死。”解剖室里,简沉微微喘了口气,继续道。 监控室里,管弘深瞥了霍无归一眼:“你的人格魅力可能只值一块糖糕,老王说小沉找他替你求情,给的贿赂只有一块糖糕,哦,听说走的时候还带走了。” 霍无归想起简沉平日里的模样。 大概是装出老实人的样子去找王局了,被拒绝了还会记仇,送出去的糖糕都要拿回来。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嘴角勾了勾。 第58章 是简沉做得出来的事情。 画面里,简沉正平缓地讲解他的结论:“同时,患者胃部检测到未消化吸收完全的西地那非,即伟哥的成分,血液中也存在该成分大量堆积,远超正常服用剂量。” 他穿了白大褂,沐浴在冷光下,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伶仃孤僻。 简沉垂首时,柔软的发丝滑下,露出一小段被衬衫包裹的后颈,大概是因为全神贯注,所以沾了细细的汗。 霍无归心头蓦然一动。 “可以推定是由于该成分导致心脏平滑肌舒张,进而引发血栓脱落导致了心源性猝死。”简沉给出了最后结论,“他是被毒死的。” 市局的法医略有惊讶地看了简沉一眼,诚恳道:“小简法医,你有没有兴趣来市局?我们这待遇保证比北桥好,而且你爸爸是市局领导,你来这不是……” 这么年轻却经验丰富、思路清晰的法医工作者,真的太难能可贵了。 真是奇怪,市局当时怎么会把这么一个人才放跑给了北桥。 简沉收好工具箱,礼貌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还在考虑辞职。” 霍无归看着监控,愣了片刻,表情微僵,疑惑道:“他今天怎么看起来奇奇怪怪,还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听老王的意思,他以为你是被我请来市局,公报私仇,停职处分,接受调查的。”管弘深似笑非笑地看着霍无归,语气仿佛在痛斥自家兔崽子胳膊肘往外拐,“就差没觉得我要把你这身警服扒了,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 霍无归黑沉的瞳瞬间紧缩,紧盯着监控中的简沉。 简沉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正在被人观察,视线越过窗户,投向市局之外的广阔天地。 这十七年,他太执着与过去了,明明海沧那么大,他居然一门心思要往北桥分局这地方钻。 不知道霍无归会觉得得偿所愿,还是会有那么一些想他。 简沉抬头看向监控,揉了揉略有酸涩的眼睛,平静道:“我证明了霍无归没有罪,可以放人了吗?” 放霍无归回北桥。 也放他离开北桥。 霍无归终于反应过来,简沉是认真的。 那个瞬间,他猛然升起一种预感,如果不做点什么,明天的北桥分局,可能真的会少点什么。 下一秒,霍无归豁然起身,冲出监控室,三楼的解剖室跑去。 “你没事了。”看见霍无归的瞬间,简沉瞬间想通了一切关节。 霍无归是全海沧最年轻、最炽手可热的精英,他的父亲是海沧排得上号的富豪。 谁会真的和他过不去呢?他哪里需要自己来解救。 “有事。”霍无归觉得自己此刻必须有事,“一早就被叫来这里,很饿。” 一块糖糕落进了霍无归手里,简沉叹了口气:“早上给你买的。” 还好从王局手里拿回来了。 直到看见霍无归这张脸之前,简沉一早上已经想过无数次,解剖完卢洋就离开北桥。 但霍无归就这样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走吧,回分局。”霍无归接过早已凉透的糖糕,若无其事地勾起嘴角,“你不想知道究竟是谁毒死的卢洋吗?” 作者有话说: 霍队,出息呢,一块钱两个的糖糕,只给了你一个,笑什么笑。 第28章 怒火 “完了,简法医怎么还火上浇油呢?” 机车飞驰, 带着一路羡慕的注视朝着北桥分局驶去。 “今天怎么又换车了?”简沉坐在后座上,忍不住问,“这叫市民朋友误会了影响怪不好的。” 霍无归握着油门, 眼神瞥向后视镜:“不喜欢吗?” “喜欢啊,但是哪有警队用这么贵的车。”简沉坦诚作答。 简沉的回答正中霍无归下怀, 他不动声色道:“北桥分局刑警队, 下次出外勤你来骑怎么样。” 价值不菲的头盔隔绝了所有噪音,霍无归充满磁性的嗓音清晰地落进简沉耳朵里, 他意识到霍无归的真实意图—— 霍无归怕自己真的要辞职。 他沉默了片刻, 没有回应霍无归的话。 “苗胜男的父母今天出拘留所, 除了卢琳外, 其余几个受害人的家属也都从各地赶来了。”见简沉没有开口, 霍无归重新起了个头。 简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嗯?” “你记得那个沈容之吗?”霍无归说完瞥了眼身后, 随口道,“前面转弯多,抱紧点。” 重型机车呼啸着变道,一个颠簸,简沉立刻从善如流, 老老实实抱紧霍无归的腰。 霍无归穿了一件柔软又有一定厚度的作训服, 指尖落下去, 先是扎实的布料, 然后隔着布料, 灼热的体温和精悍的肌肉线条才顺着神经末梢传递进意识里。 简沉愣了愣才回答:“记得,才19岁就在ktv工作,她很幸运, 算是轻症, 比寻常的马凡综合征漂亮很多。” “她父母有六个女儿, 还有个小儿子,她排老二,下面三个妹妹都已经做妈妈了,她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她的愿望是攒一笔钱去做脊柱矫正。”霍无归平铺直叙地说出这句话。 沈容之才19岁,她的妹妹们只会更小。 简沉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 霍无归没有给他愣神的机会,继续道:“还有包楠,水警找到了她的残肢——挂在一艘渔船的螺旋桨上,她父母都是渔民,掏空了家产给女儿治病,她不想拖累家里,所以才独自来了海沧,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最后也是渔船留住了她的尸体。” 第59章 后座上,简沉将脸埋进霍无归背后,避开后视镜里的自己。 他忍不住向霍无归打听:“詹素云呢,那个被取走双腿的女生。” “她生活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是独生女,从小到大成绩都是中游,毕业后也有一份普通的工作,即将和一个很普通的男人结婚。”霍无归总结道,“但现在,她普通的人生结束了。” 简沉并不傻,他很清楚霍无归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徐徐开口道:“霍队,我没事了,不用说了。” 机车在红绿灯前停下,霍无归回过头深深望了简沉一眼,仿佛确认他的表情一般,直到红灯只剩最后几秒才问道:“你确定吗?” “我承认,我来北桥分局的目的不那么单纯。”简沉等车完全起步后,才借着呼啸风声的掩护道。 霍无归一向知道简沉的目的不单纯。 但此刻他恨不得回到几天前的碎石滩边,狠狠捂住自己的嘴。 简沉从来都不是靠父亲的人脉来北桥浑水摸鱼的,更不是把北桥看做跳板来刷新履历的。 他和自己一样,带着跨越十七年的噩梦而来。 简沉沉默半晌后继续说:“但我和你们一样,希望早日让这五个女孩沉冤昭雪。” “那就好,回队里给王局道个歉,然后下楼开会。”霍无归悄无声息地喉结上下一动,终于放下心来。 车在北桥分局门口停下,简沉跳下车,黑漆漆的瞳仁望了霍无归一眼:“霍队您稍等,我去买个糖糕。” 霍无归狐疑道:“你要干什么?” 几分钟后,霍无归在一楼会议室,听见了来自三楼王局办公室的怒吼:“简沉!道歉我收下了!带着你的糖糕滚!” 又过了两分钟,简沉晃晃悠悠从三楼下来,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嘴里还啃着一块糖糕。 霍无归翻着案卷,抬头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倒是刘彦昌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慌忙叫简沉:“简法医!快别吃了!” ——霍队最讨厌有人在会议期间吃东西了! “怎么了?”简沉咀嚼着糖糕问。 他腮帮子上没什么肉,平时看起来有些寡淡,此刻塞得满满的,显得有些精神。 霍无归盯着他,觉得简沉今天怎么看都很顺眼。 为了他和王局吵架很顺眼,为了他冲去市局解剖很顺眼,在解剖室里把市局的老师傅都镇住了还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很顺眼,把给王局的糖糕抢回来给自己很顺眼,吃糖糕也很顺眼。 刘彦昌对领导的想法一无所知,自以为是地揣度天意:“霍队最讨厌开会吃东西了,一会再吃吧,不然得挨骂了。” 简沉“咕嘟”一声,把糖糕咽了下去,又咬了一口道:“这个冷了就不好吃了,小刘警官你也来一个?” 刘彦昌卑微地打量了霍无归一眼,发觉霍无归盯着简沉的目光居然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满意。 ……霍队最近喜欢上看吃播了? 或者霍队今天心情好? 没吃午饭的刘彦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抵抗得住糖糕的诱惑,伸手接了过来。 “趁热吃啊。”简沉边说边吞下了最后一口,顺手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角。 霍无归瞥见简沉伸长手臂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随即合上手里的案卷:“吃什么吃!开会!” “……”刚举起糖糕的刘彦昌吓得一哆嗦,立刻将糕点塞回了简沉口袋里。 “六一九特大杀人案案发距今已经五天时间,我们现已调查明了五名死者的身份,同时也已经明确,杀人凶手杀死五名死者,用以仿制光缅寺神女肉身金佛,并趁金佛在光缅寺疏于管理期间,将仿品与真品对调,窃走金佛。” “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一起有组织的群体犯罪事件。”霍无归环视众人,“杨俭,继续调查五名死者生前最后的活动轨迹;刘彦昌,调查卢洋和贾富仁的社会关系,赵襄,联系省博我们要拆分假金佛,取出死者遗骨,杜晓天,通知你的线人,盯紧最近市面上有没有失窃金佛的消息。” 尸体发现以来,几乎整个北桥分局的警力都被调配给了这起案子,霍无归三两句分配完任务,又看向技术队,目光落在简沉身上:“简沉,关于卢洋的死,你怎么看?” 卢洋的尸体是简沉刚刚解剖的,报告还没有出来,简沉皱着眉慢慢想了会才开口:“其实我验尸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异常。” “说。”霍无归道。 “卢洋体内检测出大量西地那非,也就是伟哥的成分。”他把众人还不知道的结论先说了一遍。 果不其然,下面的警察们顿时炸开了锅。 “看不出来啊,卢洋一个老教授还玩这么花?” “他都六十多了吧,还有这个功能?” “我靠这也太刺激了吧?” …… 霍无归脸色阴沉地看着众人:“再聊全都给我出去聊!” “我想,卢洋应该不会是自己主动服下的药。”简沉没有参与众人的讨论,淡淡分析道,“我们在他家勘查的时候发现,他家是很整洁的,包括被他当做工作室的老宅,他应该有洁癖。” “洁癖也可以有固定伴侣啊。”杨俭第一个举手反驳。 简沉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但根据卢洋胃里发现的药来看,他吃的并非药房能买到的西地那非,而是某种仿制品。” 第60章 “仿制品?”霍无归示意他继续说。 “是的,和伟哥不同,药片虽然成分是一样的,但淀粉含量更高,颜色、形状都不完全一样,幸亏卢洋胃里还有完整未消化的药物残留,否则这个线索很可能被掩盖过去。”简沉小声道。 卢洋是老年人,消化系统比年轻人差很多,也多亏了这样,才让胃里的药物撑过了审讯的几个小时,得以保留。 如果完全消化,进入血液,那么即便推断血药峰浓度,也仅仅只能推断服用的时间、剂量,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淀粉含量差别根本不会体现在血液中。 而这差别恰恰是最关键的所在。 “卢洋作为老教授,退休金高得离谱,完全可以用医保卡去购买药品。”霍无归接过简沉的话茬,继续说道,“但他的消费记录里从未存在过西地那非。这种药同时是心血管用药,有这个幌子在,也不存在因为羞耻不敢购买。” “除了药房,还有哪可以买到伟哥?”霍无归随机抽取了一名幸运干警,“赵襄?” 被猝不及防叫到名字的赵襄一个弹射站起来,结结巴巴道:“医院?” 霍无归眉梢一抬。 “小赵……你来队里这么久是不是还没跟我们去扫过黄?”杨俭叹了口气,在霍无归开口骂人前替赵襄找补。 赵襄年纪小,恋爱都没谈过,提起扫黄总是扭扭捏捏,就算跟去了也只是在外围打打下手。 为了保护未来的外勤女警花不在实习期就被霍无归的严苛抹去从警热情,杜晓天在赵襄疑惑的眼神里解释道:“场子里,大多会出售一些药作为副业,没有生产证书也没有合格证的那种。” “我记住了!”赵襄回忆起过去几个月所有被霍无归教训的时光,立刻站直回答,“我这就去调查海沧所有娱乐场所的药物出售情况!” 霍无归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眉峰舒展,漫不经心道:“记住就好,不用紧张。简沉,你跟我去走访。好了,散会。” 杨俭一惊:“这就结束了吗?” 杜晓天同样一惊:“真的结束了?” 赵襄本人同样难以置信道:“霍队你今天不教育我?” 要是隔平时,霍无归绝对要批评她,逃避扫黄态度不端正。 在三个人的疑惑注视下,霍无归本人同样疑惑起来:“你们还有事吗?没事散会吧,简沉留下。” 自己平时在他们眼里到底是有多残暴,今天不骂他们怎么还上赶着来找骂了? 一会议室年轻干警作鸟兽散,只有杨俭自诩是沉香的便宜舅舅,仁至义尽地拉住简沉低声问:“你今天惹到霍队了?他群嘲都懒得开,铆足了劲等着单独骂你?” 简沉学他的样子鬼鬼祟祟回答:“我把王局惹了。” “你完了。”杨俭拍拍他肩膀,“你别看霍队自己跟王局都不对盘,其实他很尊敬上级的。” 简沉眨了眨眼,看起来一脸无辜:“那我怎么办?” 摊上霍队,纵然是二郎神君也无可奈何,更何况杨俭还是个冒牌货,当机立断拉开门就跑:“好侄儿,你多保重。” 会议室里,简沉掏出刘彦昌塞回他兜里的糖糕,剥开塑料袋咬了一口,觉得冷了的果然不好吃。 “怎么还在吃这个,放下。”果不其然,霍无归皱着眉看向简沉。 门外偷看的杨俭叹了口气:“完了完了,小简法医怎么还火上浇油呢?” 下一秒,霍无归问:“上次带你去吃的那家店喜欢吗?好吃的话今天还吃那家,吃完跟我去华宫ktv走访。” 作者有话说: 霍队:爱看吃播,仅限简沉本人吃。 第29章 死狗 如何避免被霍无归灭口的命运 华宫ktv。 简沉总觉得自己加入北桥分局短短五天, 在局里的时间还不如出入娱乐场所来得多。 比如此刻,不管名字多富丽堂皇,都改变不了这是一间涉嫌非法经营的夜总会的事实。 作为海沧最大的几家有不良业务的ktv之一, 华宫ktv是这次案件不明药物来源的首要怀疑对象。 “陈哥,今天就指望你带弟弟见见世面了。”简沉坐在包厢里, 尽力扮演好自己的人设—— 大学刚毕业的职场新人。 除了单位不太一样, 这基本符合他的现况。 他只是把沾了消毒水味的衣服换了,普普通通的t恤配大裤衩, 一双运动鞋, 十足的学生味。 霍无归的人设就稍稍复杂一些了。 刚报废了一套轻奢西装, 今天又换了一身老花西装, 配上明晃晃的老花腰带、一只更显眼的老花公文包, 像极了一个家底丰厚的中产已婚男。 北桥分局在娱乐场所里, 面生的警察一共也就两个人,身为队长的霍无归,还在实习的赵襄。 其他人,手下个个都积攒了一连串的人头,不用踏进娱乐场所, 只要都楼下走一圈, 楼底下买茶叶蛋的大爷都知道通风报信上去。 而赵襄是个女的, 至此, 唯一一个能带着技术人员来客串嫖客的, 也就只剩下了霍无归。 “放心,哥今天绝对带你尝个鲜,过了今晚你就童子军毕业。”霍无归朝服务员努努嘴, 做了个眼神, 几张百元大钞塞进对方<a href="https:///tags_nan/majiawen.html" target="_blank">马甲口袋里, 对面立刻心领神会。 “哥,您二位稍等,我去去就来。”穿着廉价西装马甲的男人喜滋滋出去了,留下霍无归简沉两个人待在屋里。 第61章 门刚一关上,简沉立刻抬头看向霍无归,比着口型道:“一会你来?” “你来才合适吧?”霍无归眉梢一抬,和他打起了哑谜。 简沉眨眨眼,头头是道:“你是这方面的老前辈,你来更合情合理。” 霍无归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你也知道我是前辈,你是新人,你来才对。” 不明真相的人,乍一听还以为这两个人是在讨论一会谁来付账。 ktv明暗交织的灯光里,简沉窝在沙发里,黑漆漆的眼珠讨好般望着霍无归:“哥,还是你来吧,我不擅长这个。” 霍无归闭上眼,试图避开简沉柔软的目光。 然而,简沉的声音钻进脑海:“哥,我求你了,我家家教严,要是被我爸知道,我就完了。” 乍一听,像是什么手机上不敢留下支付记录的乖乖牌。 那句哥叫得很轻,并不刻意,却让人心里一痒。 霍无归想,简沉如果没从公大退学,被学生会抓到违纪,用这样的语气求自己,什么迟到早退夜不归宿,恋爱打架考试作弊,他什么都会当没看见。 “……知道了,我来,不许再撒娇。”霍无归声音略有僵硬道。 简沉听见“撒娇”二字,神情不自然地一愣,迅速扭过头,点了首歌。 “来了!”歌点好的同时,刚刚离开的服务员也带着几个姑娘回来了。 第一次见世面的简沉颇为震惊地看着一排姑娘鱼贯而入。 高矮胖瘦,丰满清瘦,长发短发,金发黑发,清纯妖艳,甚至连汉服旗袍都一应俱全。 背后,ktv的专业音响里,响起古早的声音: “爱成了经典” “为她付出所有爱恋” “要你永远是我的小乌龟” “我爱你” “每一天” …… 霍无归脸色一黑,迅速点了切歌—— 幸亏今天大嘴巴杨俭不在,否则明天北桥分局就会传遍,分局历史上,第一个敢在霍无归面前唱《小乌龟》的人,出现了。 酒保显然专业素质极佳,在这首bgm下兢兢业业地介绍了一遍姑娘们的芳名。 “我要这个奶最大的。”霍无归非常老练地指了指,随即道,“小吴,你呢?” 突然化名小吴的简沉犹豫了一下,喃喃道:“那我要这个——” 他指了一个齐刘海、学生装的女生。 非常符合第一次嫖的男人普遍有的救风尘情结。 屋里只剩下两个姑娘之后,简沉非常敬业地扮演他的新手,双手局促不安地放在膝盖上,有一句没一句和旁边的学生妹搭话:“那个……你看起来好年轻,是学生吗?” 而霍无归则直接上手,一把揽住身边的女孩,捏了捏白生生的胳膊,笑道:“你看我这弟弟,头回来,像个傻子。” 丰腴的美人朝他抛了个媚眼,手朝着霍无归两腿之间伸去,凑在他耳边软语:“哥您还说他呢,您怎么也没反应啊?” 做这行的,都巴不得早点让顾客缴枪了事,也好早点收工,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催起了流程。 尤其是这还是个帅哥,比起平日里那些歪瓜裂枣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睡到就是赚到。 霍无归叹了口气,兑现刚刚向简沉承诺的“我来”—— 来扮演那个跑ktv求医问药的男人。 “其实……”霍无归心不甘情不愿道,“我那方面……不太行……所以才。” 美人立刻心领神会:“哦哦,我懂我懂。” 被家里那个嫌弃不行,丧失男人尊严,出来找自尊的。 “那哥您想怎么玩,咱们这都是专业的,可以配合您。”美人从善如流道。 霍无归哑然失笑,一边心中痛骂简沉,一边隐晦发问:“咱们这没有那种药吗,我看别的地方都有……” 简沉在旁边偷摸睨了霍无归一眼,立刻被瞪了回去,老老实实跟他的妹妹你来我往。 一个演起了知心哥哥,从做这行的苦衷问到了身世背景,另一个一看不用劳动,乐得自在,信口开河,哪里凄惨往哪里说,下一秒就快要执手相看泪眼,互认哥哥妹妹了。 霍无归这,美女面露难色道:“帅哥,你说说看,你这来得不巧,药前阵子被一个古董商给包圆了。” 听见“古董商”,霍无归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眼神沉了下去:“包圆了?你们不会再进货吗,不想给我就直说!我又不是不付钱!算了,走了!” “真不是!”那小姐舍不得放过这单生意,扭着腰缠住霍无归,瞥了眼门外,小声道,“领班不让我们说这事,其实吧……” “我们家的药,原本都是一个姐妹老家的路子,结果这个姐妹命不好,上新闻了,您看最近那个浮尸案了吗,里面有个就是。”小姐说得鬼鬼祟祟,殊不知面前两个人不仅看了新闻,还看过现场。 霍无归一愣,瞥了小姐一眼,按住心头的轩然大波—— 死者中的沈容之就是这家ktv出身的!这小姐说得如果属实,那么药的来源竟然是沈容之吗? “就算人死了,你们用原来的老路子买不就完了么,至于死个人就断货吗?”霍无归收敛眼神,坐直身体,无形中和身旁的小姐拉开一些距离,“你不想卖药给我就直说,编什么幌子啊?” 第62章 一个小姐能知道的已经差不多到这里为止了,他不指望还能问出更多,剩下的还是得去沈容之的老家挖一趟。 “帅哥你别光问这些啊,就算你那什么不行……咱们爽的法子还不多得是!”小姐一边纳闷这人怎么一秒间变得道貌岸然,一边飞快扒开衣服,露出雪白胸脯,抓着霍无归的手就往上按。 “砰!”一声,包厢门猛地被人踹开,“不许动!” 霍无归和门外闯进来的人对视一眼,瞬间怔住。 二队队长徐卓穿着便装,站在门外,一脸威严,很明显是来扫黄的。 看见霍无归,徐卓同样一愣,疑惑道:“霍——?”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会在每月例行扫黄的路上,遇到同事。 同事的手,还放在某个非礼勿视的地方。 霍无归使劲瞪着他,面无表情道:“嚯,徐总您来就来,没事干还搞什么偷袭?” “额……额……我那什么……”意识到不对,徐卓立刻顺势坐下,结结巴巴回应,“这不是……” 小姐狐疑地瞥了徐卓一眼,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 简沉看着霍无归,轻声给徐卓递话:“陈哥,我喊徐总来的,明天的项目咱们……” 徐卓心领神会,心中默念三遍都是为了工作,开口道:“小陈,这就是你不厚道了,明天的项目你还想不想要了?美女,给我也叫个妹妹来。” 完了。后面还有三个辅警,马上就要从隔壁过来了。徐卓面如死灰地想。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由远及近响起了三个人的脚步声,简直如出一辙的吼声从门后响起:“不许动!” 徐卓一个健步起身,冲到门口手舞足蹈:“老章,老李,老王,你们可算来了,坐坐坐!” “坐什么坐,徐队,你怎么抓嫖抓着抓着没影——” 影还没说完,坐在沙发上的美女指着徐卓起身大喊:“我就说哪里不对劲!你是警察!不对,你们几个都是警察!” 屋内一片死寂。 只有大屏幕因为无歌可放,切回了循环的第一首。 “要你永远是我的小乌龟” “我爱你” “每一天” …… 诡异的宁静中,简沉拍了拍姑娘的肩膀:“如果我是你,我就装傻了。” 要是没喊出来,他们问完话,看在提供线索的份上,这会也就放人一马了。 现在喊都喊出来了,那就没了不抓的道理。 几分钟后,一排美女怨恨地盯着霍无归,被徐卓赶上了警车。 轮到那个丰腴美人的时候,她盯着霍无归皮笑肉不笑,用全场都能听见的音量道:“长得帅有什么用,还不是不行!老娘摸你那么久,你跟个死狗一样!” 霍无归第一反应朝着简沉看了一眼。 那人一脸吃瓜模样,黑沉的眼珠转了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北桥分局二队的刑警们,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集体望着脚尖,恍惚中想…… 回局里之后,该先辞职还是先跑路,才能避免被霍无归灭口的命运。 霍无归面无表情地拨通王局的电话:“王局,刚刚得到线索,毒死卢洋的药疑似是贾富仁从沈容之手上购买,我要重新提审贾富仁,以及我想去沈容之的老家走访调查一下。” “霍无归!”王胜利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咆哮道,“你先给我解释清楚,二队说抓到你带简沉去□□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迫害王局x1 今日份迫害小霍x1 感谢在2022-12-20 03:22:32~2022-12-26 02:4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沈侩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帅到被人追杀 2个;当归红枣蝎子汤、咕咕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山 60瓶;析木木 36瓶;醉里、我和作者比命长 20瓶;哦哦哦 13瓶;晰而无妄、卡人人52、匆匆、白白白白白白熊吖、49172881 10瓶;艹耳 4瓶;晏清河 3瓶;十夜、白羽 第2章 瓶;虾毛绝配莫挨我、白灵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怀孕 恶魔在人间,而信仰支离破碎。 “我们给卢洋家搜到的补品进行了化验。”李仲洋顿了顿, 得出了结论,“经证实,这种药品和卢洋胃部发现的残留药物完全吻合。” “——杀死卢洋的正是这种药物。” 霍无归合上报告, 与杨俭对视:“让你们去华宫ktv想办法找残余药品,找到了吗?” 杨俭难得骄傲地点头:“霍队你那是不知道, 我把每个包间的沙发缝都翻了个遍, 里面什么玩意都有,最后还真在一个沙发里找到了, 估计是哪个色鬼急坏了……” “说重点。”霍无归打断他。 “哦, 就是小洋验过了, 可以确定, 跟卢洋家里的、胃里的药物是完全一样的成分。” 李仲洋充满科学精神地补充:“玉米淀粉含量远高于原版, 色泽和压片技术都很粗糙, 有效成分杂质多,不同批次之间含量不稳定,基本可以确定是小作坊产物。因为药物被伪装成补品,卢洋每天服用数颗,体内西地那非含量始终高于安全的血药浓度, 最终在受到刺激的情况下导致了猝死。” 第63章 理化分析室剩下的人不多, 只有液相色谱仪还在发出低响, 霍无归揉了揉眉心, 疲惫道:“有办法证明补品是贾富仁送的吗?” 李仲洋摇了摇头, 为难道:“礼品盒送去卢洋家那天应该下了雨,盒子表面有干涸的泥点和被冲刷痕迹,已经找不到指纹了。” “下雨?”霍无归压低眉梢, 低声问, “包装盒用的什么纸?” 他眉眼骨骼深邃, 皱眉时显得格外清晰、严肃,李仲洋不由自主正色道:“这个我没在意,不好意思,我这就去看。” “260g的双面哑光涂布纸,我看了。”简沉推开理化分析室的门,指了指桌上的礼品盒,“这种纸硬度高,支撑性好,价格便宜,还有一点对我们非常有利——吸水性好。” 霍无归撇了简沉一眼:“继续说。” 简沉直觉他早就想到这些了,自己纯粹是马后炮,但没多管闲事,只是平铺直叙道:“海沧的汛期多雨闷热,贾富仁出汗后,包括汗液在内的微量的分泌物会留在盒子表面,在雨水和纸张的毛细作用下,这些液体会渗透进纸张的内部。” “也就是说!”李振洋一拍大腿,“虽然纸张表面没有指纹和液体,但实际上把纸的表层撕开就能找到了?” 他说完就一个健步冲去操作了。 留下简沉和霍无归走出实验室门口,对视了一眼。 “霍队,不休息一会吗?”简沉背靠着楼梯间冰冷的墙壁,掏出根烟,“你这么多天一共也没休息过久吧?” 后巷的光顺着楼梯间顶上的小窗洒在简沉脸上,一墙之隔的后巷,传来妈妈催促孩子吃饭、爸爸因为做作业而大发雷霆的家长里短。 霍无归垂眼拒绝了简沉的烟,侧过头道:“我不会,你也少抽点便宜烟,对肺不好。” “十二钗哪里便宜了?”简沉吐出一口薄雾,“霍队你是没见过更便宜的。” 烟雾升腾,他的半张脸在光晕中晦暗不明。 霍无归沉默半晌道:“今晚早点休息,明早任务还很艰巨。” 王局还在跟光缅寺据理力争金佛的切割权。 金佛里面是五个无辜少女,如果不把大佛剖开,就没有办法彻底验明她们死亡的真相,更没有办法重现她们曾经完整的模样。 一旦争取下来,切割金佛、对比骨架都将是个大工程。 一根烟还没抽完,猝不及防地,王局办公室里传来“啪”得一声—— 一直在里面滔滔不绝打电话的王胜利把话筒摔了。 几秒后,精力早就跟不上年轻人的王胜利冲出办公室,满脸疲惫却语气激动,把简沉拉了出来:“光缅寺那群混蛋玩意,一直跟我叽叽歪歪这佛不能拆,拆了就没东西展出了,混账!人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啊!” “那现在解决了——?”简沉好奇道。 “老子谁啊,把他们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分分钟解决。”小老头一脸骄傲地等待简沉夸奖。 满脸乖顺的青年立刻配合地鼓掌:“怎么骂的王局,教我,我想学!” 王胜利突然将批示往简沉怀里一丢,含糊道:“我要回家睡觉去了,批文归你了,尽快让我看见报告!” 说完,王胜利一溜烟跑了没影。 简沉疑惑地看向霍无归:“霍队,我刚说错什么话了吗?” 霍无归脸上笼着微弱光线,表情平静道:“我爸给光缅寺打了个电话,说要是不给拆金佛,明年就不捐钱了。” “……”简沉把烟塞回烟盒,抬腿朝法医室走去,“我去开工了,霍队要来看吗?” “啪!” 整个法医室灯火通明,一尊金佛摆放在平日里用来躺尸体的解剖台上。 简沉提着颅骨锯,看向霍无归,确认道:“我要开始了?” 切开它的瞬间,描金绘银的威严金佛就将摇身一变,成为五个女孩死亡真相的赫赫罪状。 她们经历了疾病,贫穷,背叛,爱,恨,或许还有侵犯。 她们在这沉浮世间的所有抗争,都因为这尊金佛而尘埃落定,死后还被囚禁在这富丽堂皇的黄金大佛中。 这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佛,也是她们魂魄最后的归处。 “开始吧,帮她们找回最后的真相。”霍无归声音冷硬到没有一丝波澜,无比坚定地注视着简沉。 “嗡——”简沉在无影灯下打开了颅骨锯,默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他明明提着那样冰冷锐利的东西,迎着光的面孔却看起来依旧柔和,仿佛注视着慈悲的菩萨一般,目光中透露出深深的怜悯。 霍无归突然问:“这样不会把里面的骨头锯坏吗?” “不会。”简沉淡定道,“我们已经对比省博的ct和这尊金佛的ct,全方位定点了,所有入刀口都可以确保不会伤及受害者遗骨。而且佛像里面是芨芨草和木材,可以起到缓冲作用。” 他一边解释,一边目视前方,手起刀落。 颅骨锯在金佛头部横切一刀,薄薄的黄金外壳在锋利的锯片下卷边、割裂。 一颗颅骨出现在了霍无归眼前。 因为黄金良好的密封性,从芨芨草和木屑里剥离出来的颅骨不仅完好无损,甚至没有半点变色。 简沉面色庄重地捧起那颗颅骨:“它和卢琳的颅骨已经不完全一样了。” 第64章 “根据卢洋的描述,这尊佛像本来就是五个神女的遗骨拼接,自然不可能和卢琳完全一样。”霍无归凑近了一点端详那颗颅骨,指了指被磨平的颧骨,“卢琳的头骨已经是最接近的了。” 卢洋作为考古学家,深谙如今的检验手段,知道除非送进省里,否则以走私犯的技术手段,只能扫描出金佛内部结构,完全可以靠这技术以假乱真。 “我在想,这颅骨到底是怎么被放进海大标本室的。”简沉眼色一暗,感到有些毛骨悚然,“杀死五个人,处理好她们的骨头,做成标本,混入标本室,再由标本室主任在机缘巧合下给卢洋。” 这一切太过玄妙了。 卢洋始终以为自己在制作一尊假佛,保护国家文物的同时大赚一笔,谁料这一切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下,他制作的金佛,正是用来偷梁换柱的关键道具。 霍无归面色森冷,同样明白这背后隐藏的不仅是犯罪,更是近乎纯粹的人性之恶,他用同样很轻的音量道:“继续吧,我们只能争分夺秒。” 佛像的胸膛被划开,以一种荒诞、滑稽的模样散落在解剖台上。 恶魔在人间,而信仰支离破碎。 简沉熟练地清理干净作为填充的芨芨草和木材,伸手掏出了胸腔中的肋骨和胸椎。 下一刻,他动作一僵,沉声道:“霍队,你来。” 沈容之的胸椎和肋骨被摆放在她的尸体旁。 相较于腐败变形的墨绿尸体,这段骨骼哪怕被刻意做旧,也依然成了她唯一干净、完整的东西。 “怎么了?”霍无归只看了一眼,同样意识到了丝毫不对,“她的腰椎和胸椎为什么变形了?” 简沉戴着手套指向沈容之的遗骨:“凶手取走她的胸椎和肋骨时,导致了大部分内脏的缺失,加上马凡综合征导致的骨骼变形,让我们初步验尸的时候忽略了一件事。” 尸体的腰椎大幅度地向后弯曲,盆骨显得比常人稍宽。 “耻骨分离、盆骨变宽、腰间盘突出、腹部脂肪多,肌肉分离……”简沉说,“她怀过孕,可能还不止一次,最近一次应该才结束没多久。” 怀过孕。 “她只有19岁。”霍无归冷冷道。 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更不是一个应该做妈妈的年纪。 更何况是做了不止一次妈妈。 简沉没顾上回答,脑海里某根弦突然紧绷,解剖刀“啪”得落在台面上,出神道:“你记得从市局回来的路上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她排老二,下面三个妹妹都已经做妈妈了。” 是什么样的家庭,会让19岁甚至更小的女孩,成为母亲。 霍无归替简沉捡起刀,丢进盘子里。 掷地有声的“呛啷”声中,他缓缓道:“某些经济落后的村庄,很容易存在一些家族性的群体犯罪事件。” 他毕竟是从公大一路走到今天,见识过无数大小重案,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禁皱的眉峰下眼神依旧笃定且锐利,给人一种独特的安心感。 半晌,简沉点头道:“霍队,你去沈容之老家的时候,能带上我吗?我想,她可能和其他人的死因不太一样。” “嗯?”霍无归波澜不惊道。 “只有她,是出现尸僵后才被分尸的。”简沉犹豫道,“杀她的人,和分尸她的,可能不是同一个。” 作者有话说: 沉啊,你确定主动申请和小霍单独出差吗?感谢在2022-12-26 02:41:51~2022-12-27 01:1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澈丘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羽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停电 球员一号和球员零号 “我不是都说过了吗?我最后一次听到容之的消息是今年二月份, 这姑娘过完年,偷了家里的钱,一声不吭就跑了。”满脸透露着不明注射物痕迹的中年女人越说越激动, “谁骗人谁死全家!” 闻言,简沉和霍无归脸色都是一变。 女人说这话的时候, 似乎是忘了, 自己的女儿确实已经失去了生命。 “这丫头说死就死了,我这个当妈的比谁都难过!”蒋璐叹了口气, 伸手抹掉眼泪道, “她还没嫁人呢, 我还没当外婆呢。” 简沉面带惋惜, 一脸诚恳地倾听, 是不是应上一句:“嗯, 是的,姐你辛苦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姐别哭。” 简沉长得面善,那声安慰在蒋璐心头显得格外真挚。 “当初, 我们给容之找了不少好活计, 也给她介绍了好几个有钱人家做对象。”这个好像刚从美容院出来的女人, 刚皱着眉哭了一嗓子, 仿佛想起自己才做的美容, 顿时收起了表情,绷着脸小心擦拭眼泪,“可谁知道这丫头心气高啊!她看不上!” 这样说好像还不够, 蒋璐又一把抓住简沉的手, 哽咽着道:“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 年初给她说了个人家,二十多岁,大专毕业,现在跑大车,一个月赚万把块钱,多好啊,她说不光看不上,还偷家里的钱跑了,我苦命的女儿啊!” 简沉端坐在蒋璐略显局促的小沙发上,不知所措地抬头,悄悄向霍无归求助。 “蒋大姐,您先别哭。”霍无归蹙着眉,生硬地蹲下,安慰般拍拍蒋璐的手背,“您能跟我们说说,容之平时都接触些什么人,做什么事吗?” 第65章 他们这次来沈容之镇上的老家,除了走访沈容之生前的遭遇,另一个目的是探究那些药的来源。 一个十九岁的女生,生命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用来孕育,这极大程度限制了沈容之的生活范围,最可能接触到的人还是自己的父母。 “我哪知道她能接触到什么人啊。”蒋璐把纸巾捏成一个尖头,小心翼翼地避开妆容,擦了擦眼泪,“死丫头早就把我们电话早就拉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简沉见此路不通,神色微黯,不动声色地换了条路:“那她在学校里呢,您知道她交过什么朋友吗?” “你们怎么对这些缠着不放啊?”蒋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反问简沉,“你们警察不去找杀我女儿的凶手,特意从海沧跑到我家,缠着我问这些干嘛,是找不到凶手想从我女儿这找错了?你们警察怎么这么多天了还是一帮草包?” “哪有。”简沉自问不是警察,对蒋璐的指责和谩骂充耳不闻,置身事外道,“您是沈容之的母亲,你提供的线索对我们来说都至关重要,她在学校发生过什么异常之类的,都可以跟我们说说。” 蒋璐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挥手道:“她没去学校!死丫头听话得很,平时一直在家呆着,没我的允许根本不会出门!她去哪儿认识人!她能认识的人,有哪个我不认识!” ——没我的允许。 蒋璐的话听起来没什么毛病,可细想之下,一个真的听话的姑娘,怎么会一声不吭离家出走,还去了夜总会出台,甚至怀孕生产多次? 简沉脸色波澜不惊,迅速垂下眼,惋惜道:“这么乖的女孩,怎么会……” “就是啊!”蒋璐疲惫地按着太阳穴,“我的乖女儿啊!就这么死外边了,你们不抓到凶手我去哪要赔偿金啊!” “走之前我想看看沈容之的房间,可以吗?”简沉打断她惺惺作态的哭腔,瞥了一眼客厅后的走廊。 蒋璐犹豫片刻,起身道:“可以,但你们也别嫌乱看不上,我们小县城不像城里,条件一般。” 她走了几步,拉开门,一个灰扑扑的房间露了出来。 双层床的下铺睡着一个少女,堆满杂物的上铺像是沈容之曾经的床铺,天花板上还贴着几张明星海报。 除了过分破旧以外,就是个普通少女的房间。 - “所以看出什么了吗?”霍无归朝简沉碗里丢了一块生皮,“蒋璐说的那些话。” 简沉看着碗里的猪皮皱了皱眉。 这里是海沧下属的长德县城,县里最出名的特色<a href="https:///tuijian/meishiwen/" target="_blank">美食,就是生烤猪皮,将刚刚宰杀的猪皮直接放在稻草上炙烤成金黄色,配上酸辣的蘸水。 简沉吃不惯,又不好意思在霍无归请客的桌上把他亲自夹的肉扔掉。 霍无归瞥了眼简沉,伸出筷子若无其事地夹回那块生皮,丢进嘴里:“不想吃就别勉强自己,吃排骨。” “我在想,蒋璐满嘴没一句实话。”简沉这才动筷子扒拉起碗里的米饭,“她说自己还没当过外婆。” 沈容之明明早就有过生育史,蒋璐又怎么可能没有当过外婆? 霍无归换公筷夹了最大的一块排骨,犹豫了一下,放进简沉盘子里道:“还有呢?” “她说,是因为要给沈容之介绍有钱人做对象,沈容之才跑的。”简沉咔吧咔吧地咀嚼一块脆骨,咽下去后才继续道,“这也不对。” 口味鲜香的排骨显然很合简沉口味,他又夹了一块,含糊不清地说:“沈容之的房间非常破,可以看出她们家并不属于可以轻易认识有钱人的阶层。而且蒋璐给自己的脸做了那么多整形,沈容之的脊柱畸形却半点没管,她显然从没有给女儿的未来做考虑。” 霍无归点了点桌子,提醒简沉最重要的一点:“她说沈容之没有读书,没有她的允许也不能出门。” 一个不被妈妈允许出门的女孩,怎么会才19岁就有了生育史,又怎么会拥有买到违禁药品的渠道? “之前,你说沈容之的三个妹妹也都有生育史。”简沉放下筷子,抬头看向霍无归。 霍无归点头:“是她们所在的辖区,一个老治安警说的,蒋璐对此矢口否认。” 盘子里已经只剩一块排骨,还有几块伪装得体的老姜环绕着它,霍无归的筷子朝着排骨伸了过去。 “有没有一种可能。”简沉举起筷子,也朝着排骨伸去—— 下一秒,霍无归硬生生调转筷头,夹了块姜,丢进嘴里,目光坚定地看着简沉。 简沉心满意足地夹起排骨,送进嘴里。 霍无归淡淡地接上了他那半句话:“有没有一种可能,蒋璐真的没有做过外婆,但她的四个女儿都做过妈妈。” 简沉吐出一根骨头,肯定地说:“我也这么觉得,但我们刚刚看过沈容之的家,我不觉得那个家的拥挤程度适合养胎。” “那你认为,她的四个女儿更可能在什么地方养胎?”霍无归挑眉,给简沉倒了杯解腻的茶。 “沈容之真正的老家,正德村,距离县里两个多小时车程,山清水秀,风景宜人,没有发展旅游和其他扶贫产业,几乎没有外人会去。”简沉三两口喝光了一杯茶,悄悄把杯子朝霍无归推了推。 “很适合蒋璐用来出售女儿们的子宫。” 他冷声得出结论。 第66章 霍无归给空杯蓄满了茶,重重放下水壶:“趁天还没黑,走。” - “还别说,刚刚那家餐厅,除了排骨别的都难吃,但就这茶,真好喝。”简沉捧着保温杯,坐在招待所里,吨吨吨倒了一杯热茶出来,眯着眼喝得一滴不剩。 保温杯里,是他是三个小时前在长德县城那家小餐厅里灌的一整壶茶。 霍无归的声音从招待所的小厕所里传出,被水流冲得有些模糊不清:“那是我自己带的宋种。” 他平日里喝惯了好茶,加之第一次和简沉一起出差,有意无意挑了饼贵,且贵得还算低调的好茶。 简沉手一哆嗦,险些把手里的保温杯盖打飞出去,热茶洒了一手。 “砰——”霍无归猛地拉开洗手间门,平日里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神露出不易察觉的紧张,“没事吧?” 他仓促围了一条浴巾,头顶是刚刚打上去的洗发水。 如果不是因为正德村实在是太过偏僻,整个村子也只有一个招待所,海沧市优秀企业家之子,海沧市北桥分局最不担心经费的男人,说什么都不会住这样的地方。 简沉抬头打量了一眼霍无归的尊容。 结实的胸肌沾上了水珠,正顺着精悍的鲨鱼线流向腹肌,坚硬的短发被打湿后依然不肯趴下,配上小招待所的塑料拖鞋、古早的黄色木门,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原始的帅气。 简沉尴尬地挪开目光,摸到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没事,差点洒了您金贵的茶而已,去洗吧。” 下一秒,电视机里传来清晰、响亮的叫声。 房间里仅有的两个人猛地转过头,盯着电视屏幕,又迅速别开了目光。 “这是什么!”作风严谨的霍队率先发问。 “一些……乡下确实会给电视机加装信号接收器……可以看到……平时看不到的频道。”拥有多年乡村生活经验的简沉故作沉着地为他解答。 霍无归目光无处安放地看着简沉,半晌后问道:“怎么还不关电视?” 电视机里,篮球训练的声音越发响亮。 男运动员正一手带球上篮,伴随着女运动员的叫喊和防守,产生了一些肢体冲突,随后成功正中靶心,完成了一个投篮的大动作。 简沉反复按了几遍遥控器,一脸平静道:“坏了。” 刚开完机,常年没人使用过的遥控器就完成了回光返照,陷入了毫无应答的死寂。 为了防止住户盗用酒店的电源,电视机插座被上了锁。 现在想关电视,恐怕得喊前台上来开锁、拔插头。 霍无归那张八风不动的脸表情紧绷,咬紧了臼齿,朝简沉的方向走去—— 停在了电视机前,伸手摸到电视机下方的按键上,胡乱按了一通。 电视屏幕一黑。 霍无归刚要松一口气,画面又亮了起来,男女混合双人篮球,变成了男子双人篮球赛,球员一号和球员零号形影不离,不分你我,你中有我,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友谊赛。 “啪!”霍无归一把将房卡抽了出来,断了电的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简沉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尚未适应黑暗的眼底刻着刚刚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 霍无归背对着他,耳根通红。 简沉心道,换台之前,怎么没见霍无归脸红。 作者有话说: 此时,一名霍姓队长还不知道自己暴露了一些什么。 篮球赛的梗来自之前看的科普up。 感谢在2022-12-27 01:14:39~2022-12-28 02:2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羽 2瓶;白白白白白白熊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药方 “专业英语有没有说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你昨晚睡得很好?”霍无归满脸嫌弃地推开一扇老旧窗户, 闪身避开合页转动带起的灰尘。 简沉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我小时候住我爸的农场里,被子昨天给刚生下来的小羊羔盖过, 今天就给我盖。” 霍无归平日里纹丝不动的脸略有震惊地看着简沉:“能睡着?” “能啊。”简沉笑了笑,抿唇给霍无归看, “你看, 这里有个洞,你知道怎么来的吗?” 他天生薄而下沉的嘴角, 抿起来时能在下唇看见一颗小痣。 霍无归记得那颗痣, 那颗十七年前并不存在, 一度让他以为自己找错人了的小痣。 “怎么来的?”他克制住强烈的好奇心, 尽量平静道。 “我们第一年养鸡的时候, 冬天我爸怕把小鸡苗冻死, 就赶进我屋里和我一起睡。”简沉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半夜被小鸡啄了一口。” 霍无归伸手从他嘴上摘掉烟,沉默着扔了个小盒子过去:“抽这个吧。” 简沉看着烟标一愣:“你把孝敬老丈人的软中华偷给我了?” “什么老丈人?”霍无归莫名其妙道,“我爸给我几条软中华, 我又不抽烟, 特意给你带的。” “对啊!那是留给你孝敬老丈人的!我可没有女儿嫁给你!”简沉说归说, 已经麻溜点上, 深吸了一口, 顺手将整包都塞进了自己口袋里。 反正到时候抽不到烟的是霍无归的老丈人,关他简沉什么事。 第67章 “霍警官,简法医?”一支烟还没抽完, 门外响起了极轻的敲门声。 简沉草草套了件宽松的t恤, 趿拉着拖鞋拉开门道:“您好, 您是?” 门外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戴了副有些死板的眼镜,看起来和这个小山村并不那么兼容。 青年悄悄避开二手烟,清了清嗓子:“我是正德村诊所的医生,余勤,村支书喊我来接待你们的。” 正常来说,霍无归应该联系的是正德村辖区内的民警。 但一来这村里最近的派出所就在镇上,和他们能掌握的信息也差不了太多—— 否则蒋璐又怎么可能把犯罪地点选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小村。 其次,对于他们要了解的内容来说,比起民警,村诊所的医生才是更有可能的知情人。 “余医生看起来很年轻,是本地人吗?”霍无归跟着余勤出了招待所,有意无意地问了句。 “不是。”余勤推了推眼镜说,“我是五年前来这儿的,本来只是来村诊所半年任期,不过后来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小村,就一直留了下来。” 清晨的小山村,天才刚蒙蒙亮,霍无归打开手电,替简沉照着前路,沉声问:“那你知清楚蒋璐和她的六个女儿这一家子吗?” “你说沈家啊,当然记得,村里就只有她们一家有年轻女孩了,他家今年才搬到县城的。” 这个小村实在太小了,大部分人口早已远走高飞,还居住在村子附近的所剩无几,就在镇上偶尔回来的这一家人实在让人记忆深刻。 余勤像是对这家子很熟悉的样子,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她家二妮死在海沧城里了,我年初还见了容之一次呢,她那会看着挺好的,精精神神的,怎么就死了呢?” 霍无归瞥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八卦的语气里咂摸出点什么来:“她家的女儿们没找你看过病吗?” “看病?”余勤摇了摇头,笑道,“都是小姑娘家家,能有啥大问题,最多就是偶尔头疼脑热,蒋姐来拿个散列通。” 霍无归不置可否地转了转手电,指着路一侧的白色小楼问:“这是你们诊所吗?” 正德村人口不多,山间又雨水充沛,汛期一来什么房子都经不住雨水和山洪的侵蚀,久而久之村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物。 只有这栋小白楼门口还是干净敞亮的玻璃门,白炽灯都比别家的亮堂不少。 “对的。”余勤骄傲地点了点头,“我每天早上都起来擦玻璃、打扫院子。” 霍无归顿了顿,转头朝着诊所走去:“那余医生应该不介意我们进去看看吧,一会再去走访其他人家可以吗?” “啊——?”余勤像是没反应过来,楞了一下才犹豫道,“但是诊所里没什么好看的……” 这小诊所和城里的并不尽相同。 比起独立的诊所,这里更像一个糅杂了各种东西的门面,前面是简单的挂号收费处,后面就是输液室和药房,里侧的封闭小办公室还有两张理疗床、一堆中医针灸的瓶瓶罐罐。 门口屋檐下堆着需要晾晒的草药,等着雨季过了拿出去晾晒,楼梯往上看起来就是余勤的个人生活区域了。 简沉颇有些熟门熟路地溜达进去,睡足了觉的眼睛透出清亮的浅琥珀色,好奇地半蹲下,拈起地上散落的中药问:“余大夫还懂中医?” “没有没有。”余勤猛然摇头,解释道,“都是一些简单的方子,不算懂。” 简沉刚想伸手拈起一块干透了的当归,霍无归就伸手钳住了他的手腕:“别乱摸,摸了我还得花钱买。” “……?”简沉侧过头,若无其事地打量他一眼,“为什么我摸了是你花钱买,我自己买不行吗?” 霍无归一怔,才发觉自己下意识将简沉划进了保护范围,立刻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我是你领导,你动了老百姓的东西,当然是我负责。” “没事没事,可以动的,我们自己也不讲究这些。”余勤见两人气氛有些紧张,立刻从中调和道,“您二位自己参观一下,我看着天一会要下雨的样子,我去楼顶收一下晒的草药。” 说完,余勤小跑着冲上了二楼。 一楼的诊室里,顿时只剩下简沉和霍无归两个人。 简沉顺着贴了洁白瓷砖的输液室一路溜达,绕过收费台,钻进了放着理疗床的小办公室里,突然拉开余勤办公桌的抽屉,翻出了本什么,当即坐下读了起来:“霍队,你来看这个。” 霍无归快步走过来,俯首撑在简沉上方:“什么?” 简沉指了指账本,上面是几行龙飞凤舞的字:“这玩意不对劲。” “我不是医生。”霍无归冷着脸道,“看不懂你们的暗号。” 他有些搞不懂,简沉明明是个法医,怎么会也对医生的草书无师自通。 “不好意思。”简沉嘴角勾了勾,微笑道,“上面写的是叶酸、□□、地塞米松、氯雷他定,还有,门外那堆等着晒的草药,是附子、仙茅、巴戟天和仙灵脾,几乎都是孕妇调理吃的药。” 那可不是一星半点的量,而是整整一箩筐,够一个人吃到生出个足球队了。 这个村子,常驻的年轻女性,只有沈容之这一家子。 可诊所里怎么会进购这么多孕妇才需要的药? 楼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68章 霍无归下意识压低身子,将简沉半罩在怀里,片刻的沉默里,只剩下两个人极轻的吐吸声。 “这个医生不对劲。”简沉翻了翻账本,笃定道,“农村最常开出去的抗生素、退烧药、止疼药,他这里几乎没有什么记录,相反,很少有人需要的药他却准备了不少。” 按照医生的说法,年初蒋璐就带着女儿们彻底搬到了城里,那么村里留下更多的应该是中老年人。 他的采购清单和账本,和实际的需求完全不符合。 “霍队长,简法医,我收好药材了!”二楼,余勤的声音从楼梯间里传来,一点点朝着两人靠近。 霍无归脸色一僵,不由分说地拉着简沉起身,朝门口走去:“先把证据拿走,回去再看。” 简沉在余勤的脚步声中小声问:“霍队你紧张什么,难道还打不过一个医生?” 霍无归冷冷瞥他一眼:“你也是个医生。” “霍队的意思是你打不过我?”简沉眯起眼睛,心满意足地发问。 “我的意思是,你别拖后腿。”霍无归伸手按着简沉嶙峋的肩胛骨,将人朝门外推去。 “嘶——” 诡异的声音突然在密闭的诊室里响起,紧接着是房门落锁的“咔嗒”声。 霍无归瞳孔一紧,猛然抬头,发觉理疗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余勤从外面反锁上了。 “嘶——”的声音还在诡异地传出,他抬头迅速看了一圈,确定声音的来源是自己的头顶。 霍无归当机立断,踩上理疗床,双手扒住头顶的通风口,结实精悍的肌肉猛一发力,将通风口的百叶窗扒了下来—— 头顶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夹层。 这应该原本是二楼的一个房间,被余勤在楼板间做了个通风口作为伪装,方便在两层之间传递物品。 一个身体正常的健康人,想从二楼下到一楼,只需将身子探下来,踩着桌子就行,但想从一楼上去,就需要梯子了。 然而霍无归扫了一眼,毫不犹豫用十指紧抓着通风口的边缘,宽阔的肩背骤然绷紧,靠着强劲的核心力量,双腿凌空一个倒钩,腰腹绷出紧致的肌肉,踩着二楼楼板,将自己拉了上去。 “真不是个人……”简沉呆滞地看着霍无归,正在思考自己该如何上去。 “等等!”霍无归刚落地看清四周,立刻一声低吼,“先别上来!” 二楼狭小的空间里,门同样被反锁着,看来刚刚余勤不是上楼收拾药材,而是来了这里。 旁边的柜子里,堆满了没有写明标签的各色药品,其中赫然就有和卢洋胃里发现的药物一模一样的白色片剂。 地上,一个半人高的气罐被拧开了阀门,正在朝外“嘶嘶”漏气。 “专业英语有没有说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霍无归盯着罐子,高声问道,“s—e—v—o—f——” 不等他说完,简沉一脚踹开被反锁的诊室门,骂道:“七!氟!烷!快下来,你不要命——” 结实木门轰然倒下的同时,一块浸透了不明液体的湿抹布覆上了他的口鼻。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向专业英语臣服的一天啊小霍。 感谢在2022-12-28 02:29:52~2022-12-29 02:4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老顽童、云夭 3瓶;aspiremanz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大火 “阿夜,我会送你一个生日礼物。” “呼——呼——呼——” 简沉的脑海里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不管胸膛如何起伏,都好像没有任何氧气流进血液一样。 极为刺激的甜味涌进口鼻,钻进每根神经, 紧接着,撬棍敲击在铁皮上的声音响起。 “呛啷——”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划破耳膜, 烙印在脑海深处。 十七年前的冬天, 男人的脚步声、呵斥声、一片混乱中孩童的哭喊声,错综复杂的记忆在瞬间涌入脑海。 简沉猛烈喘息了几口, 仿佛想在现实和梦境之间挣扎着回到正德村的小小诊所, 回到和余勤对峙的现场。 然而强烈的甜味混合着刺激的气味再次侵蚀着大脑。 时隔十七年, 他好像再次闻到了乙/醚的气味……乙/醚! 昏迷中, 简沉紧闭双眼, 失去十七年的记忆骤然席卷而来。 “起来, 今天轮到你了。”中年男人阴沉的嗓音在狭小的囚室里响起。 时值初冬,逼仄阴暗的小屋里,两个孩子身着单衣,小屋的对角线里,还有一具腐烂到皮肉脱落的尸骨, 斑斑白骨从掉落的腐肉下苍白地浮现。 九岁的孩子蜷缩在墙角, 像是已经熟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样, 顺从地爬了起来。 简沉一时间有些错乱。 他很确定, 那个九岁的孩子是十七年前的自己, 但这跨越十七年的记忆又好像太过遥远,以至于他仿佛置身事外一般,看着那个孩子起身。 九岁的他苍白着脸, 以一种超乎常人的镇定望向身边的少年, 轻声道:“阿夜,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会送你一个生日礼物。” 被称作阿夜的少年抬起头,噙满泪水的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门口,传来中年男人的骂骂咧咧:“快出来,不要让我喊你第二遍!” 第69章 撬棍再次敲击铁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 “魔鬼!有本事你冲我来啊!” “小沉,别去!” 屋里那个大一些的少年撕心裂肺般发出哀嚎,却只能被脚上的镣铐锁在原地。 少年的剑眉深深地拧着,仇视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中年人。 然而除了简沉回头瞥了他一眼外,并没有任何人在意一个被囚禁的少年。 简沉满脸麻木地跟着那个中年男人,在漆黑一片的地下室里一瘸一拐地穿行。 常年坐轮椅的腿肌肉萎缩,才学会行走没多久,动作里依然带着生涩和小心翼翼。 从夏天被绑架到现在入冬,已经过去了足足三个月,他们身上穿的还是当初盛夏的短袖,哪怕海沧的冬天向来温和,残破的衣衫也早就不能抵御地下室的低温了。 小孩露在外面的四肢满是血肉模糊的伤痕,最早的伤口已经结痂发黑,新的伤口叠加在上面,变成一道道猩红的隆起和不堪入目的溃烂。 小孩攥紧手心,紧咬着牙在心中默默祈祷: 警察快来吧。 快来救救我们。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中年男人近乎疯狂的呵斥:“快滚进去!” 一扇厚重的铁门打开,男人手持铁棍,看起来斯文的脸扭曲着,阴森可怖地站在门口,踢了九岁的简沉一脚。 小孩踉跄地跌进昏暗的屋内。 冰冷的解剖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墙边有干净的玻璃柜,里面是琳琅满目的药品。 如果这里不在地下、不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或许看起来就和普通的医学实验室一样。 小孩的所有麻木、镇定都在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化作齑粉,荡然无存。 彻骨的寒意笼罩着小孩,也笼罩着跨越十七年而来的简沉。 “躺上去。”中年男人冰冷地命令道。 “不,求你!不要!”那毕竟只是个孩子,不管多么坚强,面对这样的场景也只能颤抖着哀求,声音因为哭泣而变得支离破碎。 终于,男人失去了耐心般拎起小孩的头发,一把将瘦骨嶙峋的小孩扔在了坚硬的解剖台上。 改造过的锁链将小孩手脚生生桎梏在了解剖台上。 简沉听见自己窄小的胸腔发出急促的喘息,仿佛已经预知到即将发生什么般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这些臭小孩能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中年男人在工具台上选了一把榔头,双眼猩红,抡起榔头猛地砸下。 小孩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疯了般在解剖台上剧烈挣扎起来。 断裂的小臂传来刻骨铭心的疼痛,大脑被疼痛包裹,只剩下宇宙坍缩般的一片空白,过于剧烈的疼痛让他连齿间都咬出鲜血,又被吞咽带进嗓子,整个食道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太疼了。 真的太疼了。 简沉恨不得在这短短几秒的回忆里回到现实。 然而无论大脑如何挣扎,他好像都被困在了这段回忆里一样,眼睁睁地听着男人谩骂:“你们就不该出生!” “如果没有你。”中年男人俯身,贴在他耳边恶魔般低语,“你的妈妈就不会来这里,她就不会死,你是杀死她的凶手。” 简沉瞳孔紧缩,在钻心的疼痛中猛然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是你杀了我妈妈!” “是吗?”男人举起刀片,深深刺进孩子指甲深处,癫狂般大笑,“看着她死在你眼前是什么感觉?她的血热吗?她就是为你而死的!” “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生了你这个小废物。”膝盖传来噬骨般的疼痛,但汗水和泪水已经糊满了双眼,他甚至看不清男人在对自己做什么。 简沉一张嘴,就不断往外吐出混合着血沫的涎水,无意识地反复道:“不是的!是你杀了我妈妈!不是我!” “她一定在后悔吧,为了一个不会走路、坐轮椅的废物去死。”男人终于离开了他的耳边,起身走到了墙边的药品柜前。 简沉侧过头,看着男人熟练地打开了冰柜,抽风机的声音顿时大了起来,深棕色的瓶子被男人从冰柜中拿了出来。 “乙/醚。”二十六岁的简沉认出了瓶子上缭乱的英文字母。 超过3%可以致人昏迷,10%有生命危险,频繁使用会导致神经系统受损。 其挥发物与空气混合会形成爆/炸/物,在明火高温下极易爆炸。 但九岁的简沉只知道,每当男人想要毒打他们的时候,为了让声音不穿透这间地下室,引起路人的怀疑,就会打开冰柜,用这瓶试剂将自己迷晕。 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小孩在男人转身的瞬间想了很多。 他在来这里之前就做好了决定—— 今天是阿夜的生日,他要送阿夜一个礼物。 在男人握着瓶子靠近小孩口鼻的瞬间,小孩疯了般抬起头,用尽几乎所有力量,硬生生将瓶子撞了出去。 “哗啦——” 深棕色的玻璃砸落在解剖台上,碎裂声之后地下室里重归寂静,乙/醚瞬间在靠得极近的两人之间挥发。 做好心理准备的孩子屏住呼吸,听见男人破口咒骂:“你想死是不是,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男人陷入了昏迷,轰然倒地,而小孩也终于憋不住气,紧随其后合上了眼睛。 第70章 “简沉!” 霍无归的声音突然冲破所有屏障,穿过厚重的地下室墙壁和铁门,钻进简沉耳朵里。 腰间好像有一只坚硬如铁的手牢牢握着,灼热的温度不断提醒着他,梦境之外有真正的现实。 “阿夜!” 梦境和现实的撕扯中,简沉仿佛在过去和此刻的两极来回奔走,霍无归的声音和手掌的温度不断破开黑暗,将他拉回现实。 然而梦境深处,他好像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一样,简沉如同沉溺在漆黑的记忆长河中,不管身后狠狠将自己扥出水面的霍无归,竭尽全力朝着淤泥涌动的河底游去。 后来怎么了? 阿夜呢,阿夜到底是谁,那个叫阿夜的孩子,后来怎么了? “简沉!快醒醒!” 黑暗褪去,简沉终于睁开眼,霍无归正紧紧揽着他的腰,把他扛在肩头,另一只手薅着余勤的领子,抬腿踹向余勤的背。 “快来人!”余勤已经将将跑到了诊所门边,声音划破小村宁静的清晨。 霍无归一掌劈上余勤后脑,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顿时扑倒在地,带起一阵尘土。 简沉头痛欲裂地从霍无归背上下来,声音嘶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七氟烷只是幌子,余勤在二楼释放七氟烷只是为了销毁证据。”霍无归三下五除二用余勤捆中药的麻绳将人捆住,看着简沉意味深长道,“你开门的瞬间他用乙/醚迷晕了你,简医生。” 简沉想起之前霍无归说他也是医生,脸色一黑,无声地别过头,躺平装死,任由霍无归嘲讽。 八年前公大教的那点格斗术,确实都还给老师了,他现在就是个医生,警察保护法医,天经地义怎么了。 他此刻还尚未从十七年前的记忆中彻底抽离,乙/醚放倒他和绑匪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叫做阿夜的少年又是谁。 简沉记得很清楚,他们是在冬天获救的。 所以获救的日子就是那天吗? “幸好余医生也不怎么样。”霍无归言简意赅道,“我扛着你追他,还没追到诊所门口就追上了,他估计是想给村里报信吧。” “这个村子,看来不光是蒋璐一家用女儿们的子宫谋财。”霍无归深深看了余勤一眼,语气里难掩深恶痛绝。 简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趴在门口的余勤,突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猝然弯腰盯着余勤的手指:“不对!他指甲上怎么沾着打火机油?” 乙/醚! 乙/醚的氧化产物会形成□□,遇高温立刻爆炸。 简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后已经传来“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火从二楼烧了起来! 余勤根本没想过将两个人困在里面,他的目的只是销毁证据。 而且,他要销毁的不仅仅是一瓶七氟烷和一柜子药品,而是藏匿了所有秘密的一整栋楼! “快!”村民们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我们在——”简沉刚想张嘴呼救,横过一只手堵住他的嘴。 “别喊。”霍无归灼热的手掌盖住简沉呼救的双唇,沉声道,“他们不是来救你的。” 这个村子不是只有蒋璐一家在犯罪。 整个村子,都不欢迎警察的到来。 “快!警察来了!围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男人们警惕的声音响彻寂静的清晨。 土路上传来阵阵错乱的脚步声,夹杂着铁锹、铁铲甚至镰刀碰撞的声音。 霍无归一把将简沉拉到身后,目光森冷地环视四周。 晨雾深处,赫然有一张张面孔靠近。 “快!警察来了!”与此同时,有女人微弱但清晰的声音划破小村,“快来灭火!” 那声音竟满含着希望和喜悦。 作者有话说: 粗略检查了一下有没有口口,还有的话评论区提醒我一下哦谢谢大家 第34章 杀人 “霍无归!住手!” “怎么会有两拨人?”简沉和霍无归对视了一眼, 低声问。 霍无归不露痕迹地将晕倒的余勤往身后踢了踢,从诊所门口抄起一把铁锹:“是沈容之。” 简沉心下顿时了然。 沈容之已经死了,但正德村从来就不只有一个沈容之。 被囚禁在这个村子里的每一个女人, 都是沈容之。 男人们已经握着镰刀铁锹靠近了诊所,带头的人留着一脸络腮胡, 高声问道:“你们是谁!来搞顺的(做什么)!” “啊木(我们)——”简沉拼命转动脑子, 从仅有的方言库存里拼凑出一句话来,“啊木是来收水果的, 听说你们这的马算包(木瓜)最近价格好。” 多亏了管弘深的农场曾经有过附近村庄的犯人, 简沉姑且学过几句方言。 “木瓜?”站在最前面的年轻男人很显然是在城里呆过的, 一开口根本听不出半点口音。 正德村可从来都不是什么能留住年轻人的地方。 明明进村的时候, 这个村子看起来破败沉寂, 但此时此刻的人群里, 一眼望去竟然有不少看起来就年轻、有力、和这个小村格格不入的面孔。 简沉和霍无归对视了一眼,越发确定这个村子不对劲。 霍无归双唇微微翕动,用唇语道:“已经联系了最近的支援,估计还有半小时到,再拖延一会就好。” 第71章 “对, 我们来收木瓜的。”简沉心领神会, 四处张望道, “先不说这个了!快救火!” 现在火势烧到二楼, 等沿着诊所的木结构烧到一楼, 殃及储存在一楼的易燃物,爆炸一触即发。 噼啪的木料燃烧声中,混杂着四面八方院落里传来的诡异声音。 好像整个村子都突然活了起来, 每座小院都有锁链“哗啦”的碰撞声传出。 “放屁!马算包九月才熟!”人群中突然有人反应过来, 大喊了一声, “这俩人就是警察!我昨天都听村支书说过了!” “警察?” “警察怎么会来这里!是谁走漏的风声!” “肯定是大璐家的二妮!!那个贱胚子从来就不是个安分东西!死了还给村子里惹事!” …… 随着讨论声此起彼伏,村子里的男人们停留在简沉和霍无归十米开外,面面相觑。 他们面前的毕竟是警察,哪怕人多势众,也没有人干轻举妄动。 村落里四处乒乓作响,门板晃动、锁链碰撞、女人嘶吼尖叫,各式各样的声音涌入耳朵。 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霍无归身后突然传来了气若游丝的声音:“他们已经查到村里的秘密了,不能让他们把秘密带出村子!” “!”霍无归猛然回头,身后是眼镜腿折了一根,正眯着眼睛四处乱摸的余勤。 一身狼狈的村医用标准的普通话朝着村人们喊道:“等警察出了村子,我们的大买卖就完蛋了!你们都得进局子!” 霍无归当机立断,伸手卡住余勤下颚,虎口发力。 “咔”得一声,随着下颌骨被卸下来,余勤痛得在地上疯狂扭动,口水淅淅沥沥糊了一脸,混着地上的灰土,让他看起来更狼狈了几分。 “别听他扯淡!”趁霍无归卸余勤下巴的功夫,简沉猛地嗓音道,“警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现在自首还能争取减刑,谁敢敢动警察,我们可以现场将你击毙!” 他说着手朝后腰探去,一副虚张声势假装自己有配枪的样子。 这话一出,站在最前排的几个人果然犹豫了起来—— 虽然身后站着整个村子的男人,但说到底,最有可能对简沉和霍无归动手的就是这几个年轻力壮的中青年。 没有人想要在这种时候落得对警察动手的罪名,最后便宜了村子里的其他人。 大家都不过是谋财,可没人想要送命。 然而简沉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有声音道:“怕他们做什么!在警察来之前把他们杀了,你不说我不说,大家一人一锄头,我们人人都有份,警察难不成把咱们全村都抓起来!” 这话说出来的瞬间,霍无归毫不犹豫扑向简沉,将人罩进了自己怀里。 多年的从警经验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刚刚那句话之后,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将在短短几秒内爆发。 抱着法不责众的愚昧想法,整个村子仿佛被点燃一般,前排举着锄头、镰刀的青年红着眼大喊着冲了上来。 人的生命对于这个村庄,本就已经成了一种极为扭曲的东西。 只要将自家女人的子宫“租赁”出去九个月时间,就能换来大笔大笔的金钱。 生命在这九个月的时间里借宿在这个小小村庄,之后便离开这个偏僻、贫穷的山村,仿佛从未存在于此一般。 更有甚者,如果呱呱落地的“商品”不符合“买家”的需求,遭到退货,那么就连孕育他们的母亲都不会知道这些小小生命最终的去向。 一切都像什么都没发生,除了被锁在小小天地里熬过九个月的母亲,没有人在意一个不合格的商品面临的命运。 在这样经年累月的扭曲下,这个村庄早已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 生命对他们而言,是随时可以弃若敝履的物件,也是随时可以变成大把金钱的商品。 “杀了他们!”几个人大喊着举起镰刀,冲向霍无归。 “就是他们要妨我们的道!”一把锄头朝着霍无归落下,举着锄头的青年杀红了眼,大喊大叫,“我们穷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要富起来了,不能让他们挡了路!” 霍无归抬起手臂一把握住锄头的长柄,一个寸劲将锄头夺过,扭头朝简沉喊道:“带着余勤快走!” 天色已经逐渐明朗。 黎明笼罩着小村,这个村庄好似沸腾般以诊所为中心,陷入一片混乱。 简沉看了一眼手持武器的村民们,咬牙捡起了地上的锄头,脚步腾挪,紧靠霍无归的背部,偏过头瞥了霍无归一眼:“今天就让你看看法医临床鉴定考满分是什么概念!” 他说着挥舞锄头,横扫上一个村民的大腿,那人捂着腿应声倒地,身上却不见任何血迹。 霍无归一愣,旋即明白了简沉的意思。 面对毫无章法的村民,一个经受过严谨、标准格斗训练的警察简直如同外来入侵物种,找不到哪怕一个天敌。 霍无归可以轻而易举杀死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但简沉不一样。 身为法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该如何规避要害。 “你想得太简单了!”霍无归反手拉住简沉,一把镰刀朝简沉原本的位置飞来的瞬间,人已经被霍无归推了出去。 随即,他抄起铁锹将扑来的村民击飞,一道血花顺着铁锹扬起的方向飞溅而出,霍无归迅速收起攻势,护住简沉后背道:“快走!” 第72章 面对一个两个人,简沉的想法或许有用。 但面对几十个正值壮年、手持武器的村民,想要不伤一个人就成功脱身,根本是天方夜谭,最后唯一受伤的只能是自己。 “我现在走了……”简沉吃力地掰掉锋利的刀头,手持木棍劈向来人的后背,喘息道,“明天要么在法医室写你的伤情鉴定,要么写这帮人的伤情鉴定。” 左右要么霍无归躺着进解剖室,要么有村民躺着进解剖室,而霍无归卷铺盖离开北桥分局。 他还不希望霍无归死,或者离开。 在漫天喊打喊杀的呼喝声中,镰刀锄头齐飞的一团乱象里,霍无归深深看了简沉一样,黑沉的眸中映着简沉躲闪的身影—— 那个在鱼龙混杂的农场长大,学了一身邪魔外道,口口声声说痛恨程序正义的简沉哪去了? 之前一言不合就打算硬闯犯罪嫌疑人家门的难道不是简沉? 几乎同时,简沉偏头躲过一把柴刀,余光里瞥见霍无归刀背砍向某个村民的小臂—— 这人还是那个满口纪律,宁愿被受害者家属在警局门口揍一顿也不肯还手的霍无归吗? 两个人脊梁紧紧相贴,心脏的疯狂跳动几乎能传递进彼此的胸膛,却在同一时间对背后的人产生了一丝疑惑。 “啊啊啊啊啊啊!他们就两个人,一起上!砍死他们!” 四下飞溅的鲜血并没有让癫狂的村民冷静半分,相反,看见鲜血的瞬间,所有的恐惧和理智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被肾上腺素驱动的愚勇。 “霍队。”简沉喘了口气,看着一拥而上的人群,嗓音微哑道,“说实话,我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和你死在一起。” 霍无归起手推开一个村民,声音冰冷:“你不会死。” 他目光锐利地在人群中扫射,似乎想要找到其中最有话语权的那个。 “放开警察!”一道清澈的女声突然穿破人群,在小村的黎明中响起。 紧随其后的,是纷乱的脚步声,和越来越多的女声。 略有浑浊嘶哑的女人大喊道:“够了!你们还想错到什么地步!” 她说的竟然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着装,这样的山村,如此标准的口音让简沉和霍无归产生了一瞬间的失神。 “先救火!”一桶几乎无济于事的水泼向诊所。 一桶接一桶的水朝着诊所泼去。 简沉愣在原地,和霍无归对视了一眼,终于意识到刚刚小村里的动静到底是什么—— 那些乒乓作响的碰撞声,锁链相扣的金属声,是这些女人们趁着家中无人,拼死破开院门时发出的声音。 阳光终于越过山头,跃上地平线。 璀璨的金色朝霞笼罩整个村庄,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女人们身上披着近乎神圣的霞光,简沉和霍无归的脸色却变得越发沉重—— 这些女人,有的狼狈不堪,有的面容憔悴,有的年轻得像是不属于这个陈旧的小村,却几乎个个都怀有身孕。 “你们怎么出来了,快回去!” “这不是你们女人该掺和的事,回去!” “你还怀着身子呢,别胡闹,快回家等我!” …… 一片混乱中,所有人仿佛被朝阳震慑般,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紧接着,男人们在曙光中看见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的面孔,下意识朝着自家女人大吼起来。 “我不回去,我死也不会再回去了!” “那不是我的家!那里从来都不是我的家!” …… 女人们声嘶力竭的反抗声中,正德村的男人们终于彻底暴怒了。 “这两个条子是要绝了我们村的路啊!”中年男人见女人们拒绝回家,顿时急红了眼,一声暴喝下,几十个男人挥舞武器,蜂拥而上。 猝不及防间,简沉被三两个男人扑倒,按进尘土中,棍棒农具朝着他破风而来。 霍无归当机立断,一把抓住缩在人群中的一个矮壮中年人:“放下武器!不然我杀了他!” 那个男人他在资料上见过。 沈德成,沈容之的父亲。 明明一家全都已经移居县城,沈德成为什么还在这里,为什么数次在人群中大喊带头的都是他。 他是这帮村民的头! “霍无归!住手!”警笛疯狂鸣叫的同时,简沉厉声吼道。 作者有话说: 预祝大家新年快乐。2023会是更好的一年。 第35章 轮椅 该死的圣母玛利亚,对不起不是在说您。 “霍无归!”王胜利拍着胸口咆哮, “你还有没有一点点身为警察的意识了!” “还有你简沉!”他骂完霍无归,又转过头看着简沉,严肃道, “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法医了!” 病床上,简沉和霍无归双双沉默。 一个趴在病床上, 埋头当鸵鸟, 只留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一小段白生生的后脖颈对着王胜利。 另一个脸上贴了绷带,锋利的眉难得舒展开, 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 半晌后, 王胜利粗喘了一口气, 对着简沉道:“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 优先保护自己的安全知道吗!” 简沉一愣, 随即抬头, 用还带着血丝的眼睛盯着王局:“保护谁?” 第73章 “自己!自己!自己!”王胜利气得大吼三遍,“听清楚了吗,保护自己!其他的交给长辈去解决!我们肯定会救你的。” “群众……”简沉还在火上浇油,犹豫着问。 他表情平淡,身上到处都散发着伤病号的颓丧气息, 表情却流出微微的诧异, 像是不敢相信王胜利眼里自己的命会比群众的重要。 十七年前, 他没等到来自王胜利的救援, 十七年后, 却等到了这句迟来依旧“我们肯定会救你的”。 “那叫嫌疑人!”王局叹了口气,“这次算你俩运气好,要不是正德村的女性受害者们奋起反抗, 帮助你们拖延了时间, 等到了县里的支援, 你俩就要交代在那了!” 这次两个人运气都还算不错,简沉伤到了背,霍无归除了一些挫伤和擦伤外几乎没有大碍,只是肩头的刀伤又开裂了而已。 要是再严重一些,王胜利想到一个的爹是市局副局长,一个是海沧知名慈善商人,就觉得头大。 简沉转回身去,合上眼睛,轻轻应了一声:“知道了,谢谢王局。” “行了,好好休息吧。”王胜利扫了病床上的两人一眼,不轻不重地又骂了句,“两个小混蛋玩意!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门砰得合上了。 王胜利气得够呛,比平日里还走得快了些,简沉听着他健步如飞,直到走进护士站,像是和护士叮嘱了几句什么,最后电梯“叮”得一声,皮鞋声终于消失了。 “听见没,说你混蛋玩意呢。”王局刚走,简沉就闲不住嘴,半侧过身看向霍无归,“霍队——?” 他被钝器打到了背部,软组织挫伤,所幸没有其他大碍,只是动一下都会牵扯到挫伤的肌肉,疼得额角渗出冷汗。 霍无归转过头来,看向简沉,突然察觉出一丝违和感。 这人平日里看起来一向是瘦骨嶙峋、沉疴难愈的样子,冷了胃疼,亮了眼睛疼,多吹一点风都会面色苍白。 但真的躺在病床上,被疼痛裹挟的时候,却又一声不吭,神色淡漠起来。 霍无归心头微动,轻声道:“疼就不要乱动,好好躺着休息,要是还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去找护士再要个床垫。”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浮现出童话故事般的场景,华丽的床幔下,鹅绒鸭绒天鹅绒的褥子堆了一层又一层,流苏缀满了床沿,富丽堂皇的大床上,躺着苍白瘦削的豌豆公主。 公主一回头,清亮的眼眸眯了迷,赫然是简沉的脸。 霍无归无声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诡异离奇的想象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躺着休息。”豌豆公主冷不丁道。 简沉还是和平时一样,被冷汗打得微湿的黑发散在脑后,懒懒散散、逆来顺受,浑身散发着老气横秋的平静祥和。 但霍无归不知怎么就从这种虚假的平静中咂摸出了极为隐秘的躁动和压抑。 他猛然从记忆深处凌乱地翻找出了些许片段来。 少年翻过围墙和篱笆,站在干净明朗的玻璃拉门前,小心翼翼地朝客厅里望去,直到客厅里的女人拎着包出门,少年才蹑手蹑脚地脱下鞋,将门拉开一条缝,悄悄走了进去。 一个小男孩躺在床上,细长的氧气管挂在鼻子前,苍白的手臂上安置着输液泵。 “我来了,小辰。”少年轻声呼唤男孩。 躺在病床上的男孩意识似乎有些朦胧,轻轻动了动手指示意少年自己听见了。 少年从怀里掏出故事书,在他面前晃了晃:“今天给你读柳林风声好不好?” “所有一切看起来好得都不像是真的,鼹鼠在草坪上这儿那儿到处跑来跑去逛着,沿着树篱丛,穿过矮树林,看见到处是鸟儿们在筑巢,是花儿们在绽放蓓蕾,是树叶子们在发芽……” “他发现洞中央有一个什么小小的发亮的东西一闪而过,像是一颗小星星,可那地方几乎是不可能有星星的……于是他使劲盯着看,发现有东西在冲他眨眼间,接着,整个小脸显露出来了,一张矜持的小圆脸,眼睛还像刚才抓住他的目光时那样闪着亮光……” 他用极慢、极舒缓的语气低低读着来自遥远彼岸的童话故事。 床上,小孩从被窝里露出一张小脸,似乎是来自药物的作用逐渐褪去,他的眼睛也变得明亮起来,闪着亮光,小星星一样。 “哥哥,我的水挂完了。”小孩轻声问,“你可以帮我推轮椅出去吗,早上外面来了一只鸟,一直在叫,我想出去看看。” 小孩看起来很平静,像是早已习惯了等待和请求,更习惯了在病床上和轮椅上度过的时光,午后的阳光洒进卧室,被照射成浅琥珀色的瞳孔里投射着少年的影子。 那双眼睛和里面的影子都在闪闪发亮。 霍无归楞了一下,匆忙望向简沉的眼睛。 阳光下,浅琥珀色的眼睛眯起,一手撑着枕头,半趴着看了会窗外,又像是有些疼了,索性趴了下去。 “我去借个轮椅,推你去花园转转。”霍无归终于叹了口气,拔掉手上的输液管,起身走到简沉床边。 堆积在那双浅色瞳孔里的压抑好像瞬间烟消云散一般,简沉再抬起头的时候,迎着光的眸子里装着霍无归的脸,语气轻快道:“好啊,我刚刚听护士说花园里的紫薇花和杜鹃花都开了,来了很多鸟!” 第74章 那双眼睛和里面的影子都在闪闪发亮。 霍无归心头猛地一震。 明明就一模一样,自己之前怎么会没有发觉。 十七年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 骨骼发育,阳光日晒,营养摄取,疾病意外,心态变化,少年变声,一切都会将人彻头彻尾的改变,抹去所有童稚的影子,脱胎换骨般成为一个崭新的人。 人的性格,外貌,声音,什么都会变化。 但那双眼睛分明就是一模一样的。 已经到了晚餐时间,一排排家属、病人端着饭盒,领着预订的病号饭,食物的香气在昏黄的走廊里飘散开。 医院走廊里,家属推着病人的轮椅匆忙赶到电梯前,小声同边上的人说着不好意思,预约的ct时间就快到了。 “没关系,我们不急。”霍无归也推着轮椅,明明也穿着病号服,却站得挺拔,不经意间流露出习惯使然的锐气,“您先请吧。” 年轻的女孩一边千恩万谢地重复“谢谢谢谢”,一边吃力地推着轮椅里看起来是父亲的壮年男人。 经过电梯轿厢缝隙的时候,后轮卡进了地面和轿厢之间的缝隙里,扥了一下,男人顿时脸色苍白地骂了一嗓子:“死丫头!能不能小心点!刀口还没长好!你想疼死我吗!” 霍无归松开扶着简沉轮椅的手,暗暗接过女孩手里的轮椅,轻轻发力,将轮椅解救了出去,又贴心地帮对方调转了轮椅方向、按了电梯楼层,才目送电梯关门。 他从警多年,除了日常训练,下班时间甚至还会额外加训,加上童年时期富裕的家境带来均衡的营养,身体素质好得过分。 但因为接近一米九的身高摆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并不会过分外放,相反显得含蓄而流畅,很难让人第一眼想到拥有轻而易举提起一台轮椅外带一个壮年男人的力量。 轿厢里,年轻女孩露出感激的眼神,目光始终追着霍无归直到电梯门彻底合上。 两扇金属门拍上的瞬间,简沉坐在轮椅上,悄无声息地看着合拢的金属门化作一面镜子。 霍无归就那样站在电梯门前,冰冷的钢铁上映着他颇具压迫感的身形,显得更为冷淡疏离。 “她看上你了。”简沉平铺直叙,“不愧是你。” 虽然简沉没多说什么,但霍无归莫名觉得他心里又在叫自己圣母,镇定地否认:“举手之劳而已,你想太多了,哪来这么多偶像剧桥段。” “是吗。”简沉小声道,“你这样的人,让人一见钟情也不足为奇吧。” 和怎么看都毫无波澜、也毫无安全感的自己相比,霍无归这样一眼就能看出可靠、坚定、忠诚、勇敢,汇聚了所有美好品质和一切褒义形容词的人,被人喜欢太正常不过了。 霍无归站在他身后,垂眸看着简沉黑发凌乱的颅顶,沉声道:“是吗?那你第一眼见我呢?” 简沉似乎真的有在认真考虑,但无声的几秒沉默过后,他最终像是转移话题般另起炉灶:“在正德村的时候,你不会觉得害怕吗?” “怕什么?”霍无归毫无情绪地问。 他的眉眼一向是深邃的,哪怕在不甚清晰的电梯门上,也能看出深藏在眉梢下的眼窝,仿佛即将下雨的天幕,压得极低。 就好像这人总是处于紧绷的状态一样,从未松懈过,也从未惧怕过。 “怕自己真的被这群村民杀了,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没想到落了这么个下场。”简沉轻轻一笑,又道,“或者怕自己真的杀了人,这么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仕途走到尽头。” 很多人都在背地里说过,霍无归能走到今天,少不了他那个爹的帮扶,不知道他爹给市局、分局捐过多少物资了。 但身为市局副局长的儿子,简沉比谁都清楚,能在二十九岁的年纪,就走到北桥分局,成为队长,绝不是靠一个父亲就可以的。 这中间需要多少次出生入死的现场行动,多少个加班回去还要熬夜写报告、学习的夜晚,还有多少职场上避无可避、如履薄冰般的社交辞令。 如果正德村那个极度混乱的黎明,真的有村民在霍无归的手里失去生命。 那霍无归就算明面上不会被处分,这段苦心经营的仕途也必然戛然而止,不会再有任何升上去的机会。 ——哪怕他没有任何错。 金属门上的人影突然裂开,霍无归的表情随着门的开合消失在空气中。 “叮——”电梯门打开了。 轮椅平稳地推进了电梯,经过门缝的时候丝毫没有任何颠簸,简沉懒懒地半靠在轮椅里,为了不碰到伤口,整个人向左侧微微倾斜。 霍无归伸手按了一楼,随即站在简沉左侧,一眼望去,像是简沉的半边身子都抵着他一样。 简沉毛茸茸的黑发靠着霍无归的腰侧,隔着病号服,传递着极其不易察觉的体温。 沉默持续了几层楼,就在简沉以为霍无归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身边的人缓缓开口了:“怕过。” “什么?”简沉还没反应过来霍无归在回答自己进电梯前的提问。 霍无归重复了一遍,话语平静地落在只有两人的电梯里:“怕过,怕你死了。” 简沉下意识稍稍坐直了一些,不自然地让脑袋离开霍无归的身体,嗫嚅了片刻,才自言自语般小声道:“是你会说的话。” 第75章 电梯门的倒影上,霍无归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几分。 “叮——” 电梯门又开了。 那张俊朗但阴郁的脸从电梯门上消失了,霍无归冷声问:“你又在想那三个字。” 该死的圣母玛利亚。 对不起圣母玛利亚,不是在说您。 霍无归暗暗想。 “没有。”简沉矢口否认,“我早就把备注改了!” “在那个场景下,任何人我都会救。”霍无归语气依然冰冷,但轮椅推过电梯缝隙的时候却如履平地般的丝滑,他波澜不惊地迈过那道门,继续道,“但我很少害怕。”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几乎失去了害怕的能力。 所有人都说他霍无归敬业,善待下属,无论多危险的现场都亲力亲为。 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地狱和死亡中活着回来的人,比起平静到压抑的日常生活,甚至对命悬一线的行动和现场感到更为亲切。 “怕我死了吗?”简沉略有惊愕地抬头。 怕你又一次不见了,霍无归在心里默默回答。 过去的十七年,他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思考,那个人究竟是死了,还是真的下落不明了。 轮椅推到了医院后花园。 汛期的海沧空气里弥漫着将雨未雨的潮湿气味,大片大片的紫薇花和杜鹃爬满了玻璃花房,简沉扯了扯腿上盖着的毯子,手在毯子的掩护下,悄悄摸索了一下病号服的口袋。 “不许碰。”霍无归仿佛有透视眼一样,盯着简沉鬼鬼祟祟的手。 简沉干笑了一声,心虚地解释:“腿有点痒,挠一下。” “没收。”霍无归一眼识破他的谎言,从裤兜里搜出一包软中华,“给你是想让你抽点好的别虐待自己的肺!不是让你都住院了还惦记着抽烟!” 简沉仰起头,牵动了背上挫伤的肌肉,露出一个带着点隐忍、痛苦和小心祈求的表情。 虽然明知道这人是装出来的人畜无害,但霍无归还是放软了一些态度:“等你好了,我那还有,但现在一根都别想。” “那……咱坐会,看鸟。”简沉看准了一块枝繁叶茂的小花圃,眼神落在长椅上,保证道,“出院之前我保证一根不碰。” 窄小的轮椅上,简沉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浑身没骨头般,如果不是身上还有斑斑血迹,丝毫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 “不用。”霍无归刚打算动手帮他停好轮椅,简沉已经熟练地手动操作,自己转了个方向,稳稳停在了长椅旁,拍了拍身旁的长椅,“霍队,过来坐会。” 一只不怎么怕人的喜鹊站在花圃旁,歪着脑袋,小小的眼睛宝石般盯着两人。 霍无归忽然觉得他其实很享受这样片刻的宁静,甚至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像是回到了人生最初,某个尚未陷入噩梦的时间一样。 “你不是第一次坐轮椅?”他明知故问。 孩童时代的记忆太过模糊,他只能记得自己每次越过孤儿院的院墙,闯进街对面那个院子时,简沉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轮椅上。 他会趁妈妈不在的时候悄悄朝自己招手,然后少年推着男孩,小心翼翼地出门,度过一个无拘无束、色彩鲜艳的午后,赶在妈妈下班前回到死气沉沉的病床上。 简沉回忆起电梯里霍无归帮人推轮椅的样子,瞥了他一眼:“你也不像第一次推轮椅。” “有个老朋友,身体不好,常常坐轮椅,我小时候经常推着他出去玩。”霍无归在当事人面前说了一些实话,心中甚至隐隐期待简沉问些什么。 简沉愣了愣,侧过头,清亮的眸子迎着光眯着,自嘲道:“那你的朋友应该很羡慕你吧。我小时候,车祸之后,也坐了很久轮椅。” 霍无归避开他的目光,久久没有出声。 不是的,他不是在“那场车祸”之后坐上轮椅的,他明明是在被绑架前就一直坐着轮椅。 霍无归明明记得,当年的那个小孩在极为偶尔的情况下,会从轮椅上下来,甚至会在下过雨柔软潮湿的草地上奔跑几步。 被绑架之后,绑匪砸烂了轮椅,他也只用了短短几天,就适应了没有轮椅的生活,除了略有一些跛脚、不怎么擅长走路外根本看不出异常。 霍无归狐疑地想,简沉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坐上轮椅的。 他有些想问,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如果他不想说,那就什么都不说好了。 在简沉想起自己之前,霍无归决定恪守缄默,把那些痛苦的、挣扎的、令人窒息的东西全部深埋心底,包括即将到来的汹涌恨意和蛰伏的罪恶。 等一切重归宁静的时候,或许他们还可以坐在花丛中看路过的喜鹊,什么也不做,他可以坦然地告诉简沉,我的那个老朋友,是你。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受惊的喜鹊扑棱着翅膀,卷着几片花瓣飞得无影无踪。 “怎么不说话?”简沉从花坛上收回目光,挑眉看向霍无归。 霍无归翻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消息:“余勤醒了!他招供自己是沈容之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31 05:16:38~2023-01-01 21:3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露为茜 20瓶;我和作者比命长 10瓶;argent 8瓶;白羽 2瓶; 第76章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法医 我是替她们开口说话的人 “我都说了, 容之是我女朋友!”余勤抱着头,表情痛苦,“她死了, 我比谁都难过!” 杜晓天坐在他面前,一脸阴沉:“如果沈容之是你女朋友, 警察第一次走访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说过?” 刚一调查出沈容之的身份, 北桥分局就派警察去过正德村,除了蒋璐作为受害人家属来过分局, 做过笔录, 包括余勤在内的一干村民也都经过了询问。 那时候调查关系人, 余勤半个字都没说过。 “那会我害怕!”余勤的眼镜坏了, 临时戴了一副镜片都磨花了的老眼镜, 酒瓶底背后, 眼神流露出真切的惋惜,“我比她大了八岁,是我帮她从正德村逃出去的。” 审讯室苍白的灯照射在他脸上,将本就书生气的余勤照得看起来更瘦小斯文。 “我怕蒋姐和德成大哥知道了,会怪罪我, 毕竟容之就是去了海沧才惨遭横祸的, 而且她在海沧做那档子工作……我觉得丢人, 所以不想承认我和她的关系。”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遮遮掩掩没有将这句话说完整。 但不管是审讯室里负责问话的杜晓天, 还是后面正坐在监控室里听着的霍无归,每个人都知道余勤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是什么。 沈容之在海沧,从事小姐工作, 这件事说出去并不光彩。 作为男人, 觉得自己的女朋友当小姐丢人, 不愿意说出口,虽然有些卑鄙之嫌,但并不违背人之常情。 “是这样吗?”杜晓天冷笑一声,“虽然你说得合情合理,但如果这样你都觉得丢人,那她怀着别人的孩子和你谈恋爱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丢人了?” 他说完,拿出一张b超在余勤面前晃了一下。 审讯室惨淡的灯光透过b超,在墙上留下一团模糊混乱的影子。 一个没有医学常识的人很难通过画面模糊的四维彩超看出端倪,但对面的人是余勤。 他不仅是乡村医生,更可能是一起医疗案件的主要嫌疑人,不存在看不懂的道理。 杜晓天盯着余勤苍白的脸,等着他露出破绽:“还是说,这是你的孩子,余医生?” 果不其然,余勤面色一僵,随即收起表情,抱着侥幸心理矢口否认:“不是!这不可能!你们警察拿假片子诈口供对不对!” “所以你确定这是一张孕妇的四维彩超,对吗?”杜晓天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征求余勤的确认。 作为医生,余勤肯定地点头:“我确定这是孕早期的画面,但我也确定这不是沈容之的,更不可能是我的孩子。” 监控室里,霍无归按住话筒,沉声道:“现在给他。” 杜晓天轻笑一声,将彩超和几张病历丢了过去:“你自己看吧。” 不管余勤是不是沈容之的男朋友,目前他都是最可能了解沈容之身体状况的人。 有很大概率,沈容之在正德村,被迫一次又一次怀孕、生下不属于自己的孩子、眼睁睁送走从自己身体里掉下的那块肉,这整个过程,余勤始终都在,也始终都是监管和记录者。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手里的东西是不是沈容之的。 这是霍无归提前安排的策略。 在余勤觉得自己识破了警方的计谋的时候,给他当头一击。 他以为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警方却切实地拿捏在手中。 那么,警方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证据,还知道多少他自以为天知地知再无人知的秘密? 这想法一旦出现,所有的伪装就再难坚持下去,余勤握着彩超,愣了半天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虚张声势地试探道:“你们知不知道伪造证物是犯法的!这不可能存在!” 杜晓天深深地朝他投去审视的目光:“为什么不可能存在?是你确信沈容之没有怀过孕,还是说你确信自己早就已经销毁了所有证据,沈容之绝对不可能有机会留下这个?” 审讯室里安静了几秒。 除了书记员如实地记录着这间屋子里的一切对话外,没有任何人开口。 - 一个小时前,华宫ktv。 全黑涂装的机车停在ktv门口,天尚且没有黑,ktv前门可罗雀,只有三三两两刚放学的高中生闲聊着路过。 偶尔有几个孩子侧目看向霍无归和他□□的机车。露出羡慕的眼神。 “看那边!有帅哥!”小女孩拉着另一个穿校服的女孩,用旁若无人的声音说道。 正在摘头盔的霍无归错过了这句话。 高大俊朗的男人长腿撑地,毫不费力地跃下机车,回头看着后座上的人,伸出手臂,轻轻穿过对方腋下,将人轻轻拎了下来。 “我自己也可以的。”简沉聊胜于无地补充了一句,人却非常坦然地被霍无归放到了地面上。 他的背动一下都疼得厉害,愿意陪霍无归跑这一趟,纯粹是冲着机车来的。 停好车的霍无归暗自庆幸,还好提前喊司机把车从家骑去了医院,随即给司机发了个消息:“谢谢叔,您到家说一声,打车回去的钱找我报销。” 新上市的ktm790,虽然价格不过十多万,但胜在刚上市,路面上还不多见。 原本打算自己乘车回警局的简沉果然毫不犹豫上车跟来了。 第77章 那边,穿校服的女生拽拽自己的闺蜜,小声耳语:“别看啦,这俩人一看就是一对,你没戏了。” 摘了头盔的霍无归和简沉双双听见了这句话,霍无归的手猛然扯开,简沉将头别开,抬高了一些嗓门道:“霍队,你联系过苗斌了吗?” 话音刚落,一头黄毛的瘦削青年朝着两人跑来,表情略有尴尬地搓了搓手:“二位警官,都跟你们说了,来的话到附近咖啡店等我就好,你们上次刚把咱ktv扫了,现在又来,要是被人看见我还接待你们,我还怎么混啊。”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下意识地瞟向霍无归,但仅仅是短短几秒,很快就会垂下眼睛,过一会再看一眼。 “不好意思,是我们考虑不周了。”简沉表情诚恳地向他道了歉,“时间紧张,我们有些情况想了解,刚从医院出来有些仓促,没考虑你这边的情况。” 苗斌清了清嗓子,摆手道:“没事没事,不是责怪您二位的意思,我知道你们警察平时忙,看您二位这样……” 他顿了几秒,显然是没想好该用什么措辞形容这两人现在的尊荣。 一个头发被头盔压得凌乱,因为背部的疼痛站得吊儿郎当,一点没有吃公家饭的气派模样,另一个倒是依旧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但从头到脚都能看出伤痕。 “见笑了,我们刚从正德村回来。”简沉言简意赅,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关于沈容之,我们有些事想问你。” 听见“沈容之”这个名字,苗斌表情一怔。 半晌后,他才叹了口气,干涩地咽了咽口水,缓缓开口:“我们找个咖啡厅,我要赶在7点开工前回去,边走边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华宫ktv七点之后就将进入夜晚的准备时间,领班开始给员工训话,后厨准备小吃,前场开始打扫清理,九点左右,一个晚上的忙碌就将正式开始。 霍无归也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很快问道:“我们想知道,你和沈容之是什么关系?” “什么?”苗斌没反应过来。 “警方在沈容之的宿舍搜到了她的日记本,但里面有用的内容不多,只是记录了一些接客经历,相反,里面却提到一句话。”霍无归清了清嗓子,重复沈容之日记里的内容,“她说自己把重生之前的一切,都存放在了唯一信赖的人那里。” 苗斌喘了口气,回避般移开眼睛:“警官您在说什么,我没听懂,我已经和其他警官解释过了,我和沈容之不是情侣。” 他说完,又小心翼翼地偷偷抬眼,打量了一眼霍无归,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一样,几秒就挪开了眼睛,继续看向地面。 “我知道你们不是情侣。”霍无归仿佛洞悉一切般,笃定道,“但你和她有另一种更为紧密的关系——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也是她的。” 爱情时常中道崩殂,但友情往往情比金坚。 霍无归身旁,一直置身事外的简沉突然抬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自始至终,苗斌始终都只在看霍无归。 但那不是犯罪者做贼心虚地打量,而是另一种更为隐秘、更无法宣之于口的东西。 确认沈容之身份、发现她和苗斌的通话记录那天,霍无归也曾极为笃定地说过,苗斌和沈容之绝对不是情侣关系。 那天,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霍无归身为警察的直觉。 直到此刻,简沉想起刚刚在医院电梯里,那个女孩投向霍无归的目光,才反应过来,这是另一种直觉。 苗斌的打量里,透着和电梯里那个女孩一样的炽热。 不同的是,他几乎每看一眼都会挪开一次眼睛—— 那是他自身的性别、地位、职业,带来的心虚。 他不敢让霍无归发现自己的打量。 没有别人发现这件事,但霍无归本人却敏锐地察觉到了。 所以他笃定苗斌和沈容之不是情侣。 简沉低声叹了口气:“不愧是你。” 霍无归这样的人,走到哪里,让人一见钟情都不足为奇。 “我……”苗斌开了几次口,终于鼓起勇气抬头,“你们怎么猜到是我的?” 霍无归沉声道:“通常,一个女孩想要进入这个行业,都不是无缘无故的,要么是家族性质,要么是朋友介绍,很少有一无所知靠自己误打误撞就能来这种ktv的女孩。” 华宫ktv不管怎么说,也都能算得上海沧数一数二的娱乐场所,不像街边的洗脚店、按摩房、洗头房,需要有人介绍,也需要一定的门槛。 沈容之一个刚从正德村出来的女生,要是没人介绍,根本想不到还有这种活路,就算不去工厂打工,最多就是被骗去街边的廉价门面,不可能一夜之间就进了海沧最大的ktv。 “她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没有打给父母、家人,却给了你。”霍无归抛出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我小时候因为是家里老二,一直被我妈带着东躲西藏,不敢回户籍地,于是在她娘家长德县城长大。”苗斌叹了口气,“我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霍无归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们要找的突破口就在苗斌身上—— 这个人才是沈容之最亲密的朋友,最信赖的战友,他是最有可能帮助警方攻破余勤心理防线的人。 第78章 “上个月的一个晚上,沈容之跟我说,她家里人找上门了,她可能会被抓回去。”苗斌抓着头发,脚步停在一个巷口,满脸懊悔,“我听她说过她家是做什么的,我很怕,如果帮了她,那些人会不会找我寻仇,所以……” “所以我挂断了电话。”苗斌哽咽着说,“直到前几天,警察来ktv调查,我才知道她真的死了,还和我姐姐死在一起……” 简沉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她已经走了,节哀。” “如果早知道她会死,我当时说什么都应该帮她的……”苗斌颤抖着流泪,嗓音嘶哑,“就像我第一次帮她一样……” 夕阳落在狭窄的巷子深处,简沉叹了口气,拍了拍苗斌的肩膀:“你是第一次帮她逃出正德村的人,对吗,现在,你还有机会再帮她一次。” “告诉我们,在沈容之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帮助我们找到杀害她、逼死她的凶手,只要你能帮到我们,我们就有机会帮沈容之昭雪。”简沉语气温和,听起来平静可靠,“他是警察,我是法医,你面前是两个能帮沈容之找到真凶的人,苗斌,抬起头,告诉我们,一个月前,不,更久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顿了顿,简沉又强调了一句:“沈容之的死,和你姐姐的死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帮沈容之,也是在帮你的姐姐。” 苗斌愣了愣,抬起头看向身边两个男人。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长久地注视霍无归,也是第一次注意到他身边的简沉。 这两个男人看起来一身狼狈,却又始终透着沉着和镇定。 他咽了咽口水,仿佛做了极大的心理建设,盯着简沉缓缓道:“我和容之从小就是朋友,我们关系非常非常好,但读初中的时候,她就突然退学了。” 简沉鼓励般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继续。 “后来,我才知道,她回去给家里的生意打下手,她家……”苗斌惨笑着说,“她家在她十六岁那年,就让她生了第一个孩子。” 虽然他们早已经猜到了一切,但亲耳听到的瞬间,简沉还是愣住了,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沈容之第一次成为受害者的时候,只有十六岁。 那年,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苗斌露出一点自嘲、无奈的哂笑:“有一天下午,她偷偷跑出来,找到我,说这个孩子将来注定不会属于她,她希望留下一点念想,所以我带她去了医院。” “我们装作早恋的小情侣,拍了一张四维彩超,她把彩超给了我,需要的话我现在去拿来,这应该可以作为证据吧?” 霍无归注视着他哭得一团糟的脸,递上一张手帕,肯定道:“可以,谢谢你,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先拿到片子,后面的事你可以来警局慢慢说。” 有了那张四维彩超,就有了审问余勤的突破口。 - 审讯室里。 像是经历了巨大的心理建设和挣扎一样,余勤在令人窒息的注视下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我确定容之没有怀过孕。” 我是医生。 他在自己心里反复给自己打气—— 我是医生,我确定腐烂了一个多月的尸体不可能留下任何证据,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只要一口咬死,就没有人能撼动他的供述。 “说这话之前,不如先看看这个。”杜晓天没有任何停顿,丝毫不给余勤留下思考的时间。 那是简沉写出的尸检报告。 监控室里,简沉一字一句道:“我看了余勤的履历,他读书的时候成绩一塌糊涂,几乎门门挂红灯,险些不能毕业,能成为正德村的医生这中间恐怕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内幕,在他有限的认知里,恐怕觉得人死去了,就失去了作证的能力,失去了开口说话的能力。” 所以余勤敢在证据的面前继续信口开河,否认一切。 “但不是的,我是法医。”简沉抬起眉梢,表情里除了讽刺只剩下深深的怜悯。 “法医的工作,就是揭露一切,让所有伴随死者一起陷入沉寂的真相,重新大白于天下,重新展露在世人的眼前。” “我替她们开口说话,这就是法医的工作。”简沉轻轻呼出一口气。 审讯室里,余勤仿佛被电了一样,颤抖着翻看那份报告,喃喃自语:“我已经做到最好了,不是我的错,不是我暴露了,是沈容之这个贱人!死了还不肯放过我!” 第37章 割裂 是少女,是孕妇,唯独不是妈妈。 “你不是说沈容之是你女朋友吗?怎么现在又对她破口大骂?”杜晓天横了一眼余勤。 毕竟是能够长久地驻扎山村, 悄无声息犯下大案的人,被杜晓天这么一点,余勤很快恢复了冷静。 警察就算找到了沈容之的彩超记录又如何, 法医查到了沈容之怀过孕又如何。 诊所已经在大火中付之一炬,所有能成为证据的东西都随着大火一起消失了。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 重新开口道:“本来我觉得丢人不想说, 也是想给死者留下一点颜面,但既然你们一直问个不停, 那我就只好把这事说清楚了。” 杜晓天一副看你表演的表情, 等着余勤继续为自己开解。 “我确实是沈容之的男朋友没错, 但这丫头一向不是个安分的主, 虽然和我在一起, 但一直嫌贫爱富, 觉得我只是个一穷二白的乡村医生,嚷嚷着现在不过是和我玩玩。”仅仅过去了几分钟,他飞快调整了供述,脸上再次出现了胸有成竹的自信神情。 第79章 哪怕一层虚浮的谦逊和不安盖在脸上,微表情里的得意还是将他的真实想法暴露殆尽。 审讯室和监控室里都是从警多年的老人, 个个有着火眼金睛, 眼光老练。 杜晓天被迫在审讯室里板着脸, 不能做出任何表情的时候, 监控室里已经人神共愤了。 霍无归面色微沉, 给简沉倒了杯水递过去:“他演技比你差多了。” 还不等简沉反驳,下一秒杨俭就印证了他的话,嚷嚷道:“霍队你说什么呢, 我们简法医这么单纯善良朴实无华逆来顺受谨小慎微的人, 怎么能跟里面那个人渣相提并论?” “就是!他可比不上简法医!”赵襄红了眼眶, 沉浸在愤怒中,骂得真情实感,“余勤也太人渣了!这样污蔑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 霍无归手下翻看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缓缓读出了上面的词句:“今天余医生来给我体俭,他又夸讲我了,说我是他见过最干净,最明亮,最票亮的女生。” 短短一句话,沈容之写了三个错字。 她的字很大,看起来和刚上学的小朋友差不多。 “他不觉得我脏,也不觉得我现在的样子难看,余医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不像爸爸,每天都在骂我、打我,我快要被爸爸打死了,多亏余医生就了我。” 写到下一段,圆珠笔成了黑色水笔,字迹断断续续,措辞都是最简单朴素的大白话,就连这本本子也是一本不知从哪捡来的作业本。 霍无归的声音带着成熟男人极具压迫感的浑厚磁性,读这段文字的时候平静而稳定。 但监控室里却压抑着极深的愤怒。 简沉喝了一口水,嗓音清澈:“他还不知道这本笔记的存在,也不知道我和霍队从诊所出来的时候不是两手空空。” 这是沈容之被困在正德村,被当成容器的那近三年时间里写下的日记。 十九岁的新年之后,她终于认清了这个村庄和余勤的真实面目,在苗斌的协助下偷走了余勤的一批药品,来到了海沧。 那些药就是她进入华宫ktv的敲门砖。 审讯室里,余勤振振有词道:“我当初看她机灵活泼,不忍心她和村里其他女孩子一样早早结婚,嫁人生子,才和她谈恋爱,还打算资助她继续读书,谁知道她今年初偷了我一批药,跑去海沧,还去做那种工作!” “药?什么药!” 霍无归在诊所二楼见过,除了西地那非的仿制品以外,余勤还有大量孕妇用药,以及麻醉药品。 “男人吃的药呗,这丫头心思一直就不正!还偷拿这种东西去给她的客人献宝!” 他语气里难掩是沈容之的鄙夷和唾弃,绝口不提诊所里的其他药品。 然而监控室里的众人却眼睁睁看着那本日记上,沈容之用笨拙、幼稚的笔迹,一字一句写下自己的心情。 “昨天借了张建康证去快餐店打了一天工,客人实在太多了来不及去上册所,结账的时候系充上好多字也不认识,我一着及,没忍住尿了出来,被领班赶走了,也没拿到今天的工钱。” 这段话让众人产生了极大的割裂感。 一边是孩童般稚嫩的笔迹、平铺直叙的措辞;另一边却是经产妇才会经历的尿失/禁,彻骨而难以启齿的痛苦。 她是少女,是孕妇,却唯独不是妈妈。 赵襄满眼血丝,从霍无归手中接过日记本,哽咽着读出上面的文字:“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沈容之初中就被迫辍学,之后的几年都被困在小村里,这几年的经历让她的身体几乎完全垮了—— 她的腰椎变形严重,以至于无法久坐久站,频繁接受激素类药物的注射、连续的怀孕和生产,让这个十九岁的少女很难和同龄人一样工作、生活。 “我知道做这行人人都看不起,但我现在想要的不过是自由地活着而已。”霍无归读出了这本日记上的最后一段话,“往后就是我的新生了,过去那个我,再见。” 写完这段话后,她将关于过去的所有东西都交给了苗斌保管,毅然踏进了华宫ktv的大门。 杜晓天戴着耳麦,收着深恶痛绝的表情,板着脸问:“按照你这么说,沈容之怀的不是你的孩子,还嫌贫爱富,偷鸡摸狗,你为什么不和她分手?” 余勤叹了口气,顺着自己编好的故事说下去:“她也是可怜,被一个大老板骗了,以为给人家生个孩子就能被扶正,谁知道一生下来孩子就被抢走了,大老板也不见了,我本来也是想分手的,可她哭着寻死觅活,我也心疼她吃了没文化的亏,又心软原谅了她。谁知道她恩将仇报,这么对我!” 如果不是警方从苗斌手里拿到了沈容之的笔记本,他这套说辞,听起来简直天衣无缝,甚至能让人对他产生些许同情。 “既然如此,今年五月,你连续两次驾车来海沧是为什么?高速的记录和华宫ktv附近的监控都拍到了你的车。”杜晓天把几张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扔了过去。 警察从来没有一刻闲着,余勤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开始,关于他的调查就从未停止。 警方到底掌握了多少东西,已经成了悬在余勤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永远也猜不到这把剑到底什么时候会当头坠落,将他钉死在海沧分局的审讯室内。 然而,过去几年漠视生命的腌臢勾当做得多了,逃避法律制裁的侥幸心理越发深重,都到了这个田地,余勤虽然心中越发恐慌,嘴上还是一口咬死道:“我心有不甘,找她算账,这你们警察都管?” 第80章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有些心虚,垂下头不再和杜晓天对视。 霍无归合上沈容之的日记本,注视着监控室里的余勤,偏头对着麦克风提醒杜晓天:“他最后一次来是沈容之失踪的前一天,而那之前一周,社区去找过他。” “如果只是心有不甘,为什么沈容之二月出走,你五月才去找她?”杜晓天微微压低身体,逼近余勤,“因为五月之前你都不知道她在哪,而五月,社区找上了门,对吗?” 杜晓天话音刚落,余勤脸上近乎无懈可击的自信立刻烟消云散。 他刚刚勉强维持的镇定荡然无存,转而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你们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装作不知道来耍我!” 霍无归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和他猜想得一样,被逼到这一步,余勤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伪装。 再聪明自信的罪犯,也逃不过一步步被揭开真相的恐惧。 警察早就知道他前面的话句句都是谎言,却任由他跳梁小丑般辩解。 越是高智商的嫌疑人,越会在认识到这件事之后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五月里,突然有两个自称海沧河桥路社区的人来找我,说他们在给娱乐场所做计生科普、体检普查的时候发现了沈容之。”余勤坦白道,“我很紧张。” 杜晓天乘胜追击:“紧张什么?” “她们发现了沈容之的身体健康状况。虽然沈容之因为觉得丢脸,也害怕她爸爸,没有说更多,但社区的人很负责,跟着她的籍贯找了过来。”余勤冷笑了一声,“多亏了她们,我才猜到了沈容之去做了什么。” 监控室里,杨俭难以置信地看着画风转变极大的余勤:“我靠,霍队也太神了吧,这就招了?!” “不一定。”霍无归轻轻摇头,“他还留了后手。” “所以你为了不暴露自己在正德村做过什么,用搪塞我们的那套搪塞了社区,又在社区找沈容之核实你的谎言前,杀了沈容之,对吗?”杜晓天审视地看着余勤,等待他的回答。 “我没有!”余勤一改刚才知无不言的样子,厉声反驳,“我该说的都说了!我承认之前在正德村做错过事,也承认我因为我害怕暴露找过沈容之,但我没杀她!我只是去给了她一笔钱,告诉她拿了钱赶紧消失!” 杜晓天清了清嗓子,呵斥道:“好好说话!你在正德村做过什么!” “村诊所没有移植和手术的条件,我能做的只是日常调理和健康监护,前期和后期都和我无关!”余勤缩紧双肩,垂着头,为自己辩白,“我真的只是一颗小螺丝而已!就算被抓了判刑也不会很久,我犯不着为这个杀了沈容之!” 他说的是实话。 村诊所储备的药物再多,也没有实验室级别的设备,最多只是做一些辅助治疗,充其量不过是流掉不合格的“商品”、控制不愿配合的“容器”。 作为主谋的沈德成和背后真正深度参与的医疗机构才是主犯。 监控室里的杨俭有几分犹豫地发问:“他说得好像也没错,银行那边也确实能对上他的取款记录,难道他确实不是凶手?” 监控室里安静了片刻。 如果余勤不是凶手,那么案件的侦破就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可如果他是凶手,监控拍到的只是他去过ktv,之后再无任何证据表明他杀了人。 “不,他的行为逻辑不对。”霍无归轻声道,“他之前负隅顽抗地非常自信,矢口否认正德村发生的一切与他有关,但触及沈容之的死之后,他却一反常态,直接松口了。” 他指尖点了点沈容之的日记本,长出了一口气:“这只能说明,相比承认正德村的一切带来的后果,他更怕警察深挖沈容之的死。” 他不能断言余勤是凶手,更不能否定其他人是凶手的可能性,但也绝不能就此打住对余勤的调查。 “可诊所被烧了,沈容之死了一个多月了,去哪里找证据!”赵襄性子急,忍不住嚷嚷,“我绝对不能容忍这个人渣逍遥法外!” 作为北桥唯一的女外勤,她这会已经满脸泪水,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监控室里,杜晓天看着余勤嘴角隐隐勾出一个微笑,正在笔录上签字落笔,冷不丁开口道:“希望你不要沾沾自喜,认为自己靠智商骗过了警方。” 余勤一愣,搓了搓刚沾完印泥的手指。 “你确实很聪明,也很自信,但那不是你骄傲的资本。你不过是靠着把那些无法读书、失去自由的女孩踩进泥里,才有了今天而已。”杜晓天冷笑了一声。 “踩进泥里——”监控室里,简沉心不在焉地听着杜晓天的话,几秒后陡然抬头: “我知道怎么给余勤定罪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的错字不是错别字哈,是剧情需要,不要捉虫哦。 第38章 埋尸 你是抢不过霍队的,别做梦了。 审讯室里, 杜晓天按了按耳机。 麦里传来霍无归平稳的声音:“杜晓天,你可以出来了。” 杜晓天楞了一下,没明白霍无归的意思, 压低嗓音问:“那余勤呢?” 笔录已经做完,书记员收拾好东西, 先走了一步。 他再一走, 这审讯室里不就只剩下余勤一个人了吗? 第81章 “放他一个人待会。”霍无归的目光穿过单向镜,落在余勤身上, 叮嘱道, “走之前把空调开到17度吗, 哦, 灯全都打开, 我给他点了一杯冰奶茶, 外加一份热干面,就在门口,你给他拿进去。” 杜晓天越听心里越打鼓,面上什么都不说,起身走到审讯室门口, 调低了空调, 反手关上门, 走出了审讯室。 门口, 果不其然已经放了两个外卖塑料袋。 杜晓天嘀嘀咕咕, 带着满肚子疑问,全凭对他霍队的无脑信任,把那两份外卖带了进去, 放到了余勤面前:“喏, 给你点的晚餐, 到时候别说警队亏待了你。” “给我的?”余勤皱着眉,盯着那份外卖,将被手铐铐死的手晃了晃,“这我怎么吃?” 杜晓天眉头一皱,“啧”了一声,伸手扯开塑料袋扣死的结,将外卖盒打开,奶茶戳开,又仁至义尽地将单独包装的调料洒进面条里翻拌均匀,把奶茶小料也倒进杯中。 完成了一系列操作后,他把奶茶和热干面都推到了余勤面前,努了努嘴:“行了吗,这样可以吃了吧?” 说完,杜晓天迫不及待拉开监控室的门,拔腿直接奔着监控室去了,看都不看身后的余勤一眼。 “霍队!上次审曹振来的时候,你不是还骂我来着吗!”杜晓天一进门就锁定了霍无归,振振有词,斗胆指责了一次他的顶头上司,“今天怎么你自己搞刑讯逼供这一套了!” 上次他还什么都没说,曹振来自己报了一大串,霍无归今天这番操作,简直像是把曹振来说的那一堆照搬了过来。 又是开低空调,又是爆辣热干面冰奶茶套餐,该不会是……一会等人吃完喝完开始窜稀了,不让人去上厕所,让余勤全解决在自己身上吧。 对这种体体面面、白白净净的知识分子来说,这绝对是比死还要难受的酷刑了。 杜晓天脑海中想了想这画面,不由一阵胆寒,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开始庆幸霍无归这个铁血上司多少还有点人情味,没把这套用在他们身上。 要是哪天霍队整个开会不许上厕所之类的规定,他绝对第一个倒戈反水,揭竿起义,逼宫篡位,把自己名字前面的副字给去了,解救北桥分局。 霍无归看杜晓天一会拿手掌拼命扫身上鸡皮疙瘩,一会又浮想联翩大脑放空的样子,就知道这人脑子里想得的画面绝对已经偏到十八里开外了。 直觉告诉霍无归,这时候和杜晓天说话会是个错误的决定,于是他开始皱着眉思考当初怎么会让这家伙当上副队的。 “你先看。”看霍无归懒得解释,简沉好心地将杜晓天按进了椅子里,把茶杯也顺手递了过去,“喝会茶,别着急。” 杜晓天下意识接过茶杯,刚要凑上去,一只手伸了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掌盖在杯口,另一只空杯子被扔到了杜晓天面前,霍无归冷不丁道:“想喝茶不会自己倒吗?” 说罢,他从杜晓天手里接过那杯茶,放回简沉面前,沉默地扫了简沉一眼。 简沉发誓自己从霍无归毫无情绪的眼神里读出了几个字:我给你倒的茶,你也敢给别人喝。 简沉端起茶杯,一口闷掉了凉透的茶,回了霍无归一个眼神:谢主隆恩。 然后不管霍无归有没有看懂,将头转了回去,盯着审讯室里的余勤。 简沉今天难得没有在审讯室里开小差,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坐姿,小学生一样挺直脊背,眼神专注。 这个想法是他提出的,他比任何人都担心最后如果没有作用,反而落人口实。 要是真的给余勤抓住机会,指控北桥分局刑讯逼供,那就是把霍无归给坑了。 杜晓天一头雾水地端着空茶杯,小声地开始了自我怀疑:“我刚刚说要喝茶了吗?没说吧?说了吗?” 霍无归坐在监控室中央,几不可查地垂眸扫过简沉全神贯注一动不动的后脑勺,随即收起眼神,转向杜晓天淡淡道:“如果出事,我负责,你放心看就行。” 说罢,他动作自然地从简沉手里拿过空了的茶杯,重新续上一杯茶,转了转杯口,低头抿了一口,推了过去:“已经不烫了,喝吧。” 杜晓天摸了摸鼻子,越发开始怀疑自己:“我也没说不放心吧?霍队你办事,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放心了?” 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霍队老在回应他一些奇奇怪怪、自己根本没有问过的话? 杜晓天越想越觉得害怕,在脑子里飞快盘了一圈最近自己身上的异常,逐渐认定是六一九特大连环杀人案之后,自己连续熬了几个夜,几乎没有睡觉,把脑子给熬坏了,以至于话都从嘴里说出去了,自己居然毫无意识。 一想到这,杜晓天心里暗自决定今天说什么也要准时下班,去医院拍个脑ct。 除了还在自我剖析的杜晓天,所有人都在看着监控室里的余勤,只有恰好低头擦眼泪的赵襄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霍无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刚才那一轮,杯子转来转去,让人眼花缭乱,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时在队里,忙起来熬夜加班,一壶茶你一口我一口,谁都没嫌弃过谁,更谈不上什么试试水温了。 霍队刚刚从杜副队手里抢回来的茶,应该是简法医喝过的吧? 他是不是还用眼神威胁简法医了,警告他不许把自己喝过的茶给别人? 第82章 他还给简法医倒茶了,还颇有心机地自己抿了一口试试水温。 赵襄半张着嘴,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一个人看见刚刚那一幕,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审讯室,连一个可以交流分享的战友都没有。 所以刚刚霍队试完水温,把茶杯递给简法医的时候,是不是特意转了一下茶杯? 赵襄心里急得抓耳挠腮,人却只能站在霍无归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应该是我看错了吧,这和霍队人设不符。”赵襄心里暗自摇了摇头,又想,“要不一会去要个监控看看……?” “开始了!”简沉突然出声,打断了赵襄的头脑风暴。 监控室里,开小差的和等结果的,所有人都立刻精神抖擞,看了过去。 只剩下余勤一个人的审讯室格外安静,只有空调发出规律的白噪音。 明亮的光线包围下,余勤应该是口渴了,正皱着眉,有些勉强地喝着奶茶。 他显然是觉得有些冷,但手又被铐着,没办法抱住自己露在外面的胳膊取暖,只能一直在反复吸着鼻子。 虽然没吃晚饭,但那碗里的热干面余勤不仅一碰都没碰,而且他还艰难地试图用铐起来的手将碗从自己面前推开。 可惜狭小的审讯桌没有给他任何施展的余地,面就算推到了桌子边缘,也还是近在咫尺。 “阿嚏!”终于,他鼻子一皱,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肉眼可见的各种液体在审讯室里自由飞翔,余勤带着鼻塞,含糊道:“有人吗!我要餐巾纸!” 他一边说话,鼻涕眼泪一边不受控制地流出来,顺着人中流过嘴唇,又滴落在了面前的奶茶上。 “噫——”赵襄被这幅画面恶心到了,干呕了一下问,“要不我去给他送个纸巾吧,太恶心了,我以后都不想碰这张桌子了!” 一想到这张审讯桌上流淌过余勤的鼻涕,赵襄就觉得往后的职业生涯简直生无可恋。 “最近缉毒那边工作效率挺高,没什么漏网之鱼被咱们捞过来,你是还没见过那些瘾君子。”杨俭安慰道,“淡定,那张桌子上什么鼻涕眼泪早都浸透了,别说桌子了,就那椅子和地板的遭遇,啧……” 赵襄连忙伸手按住杨俭喋喋不休的嘴:“别说了别说了我有画面了!霍队你这什么恶趣味!” “不是吧霍队,你不会这么没品吧?”杜晓天怀疑地看着霍无归,“搞这么半天,拉着我们在监控室里等这么长时间,就为了把人冻感冒,捉弄他这一下吗?虽然这人确实是个人渣,但咱犯不着这时候跟他计较啊霍队!” 杜晓天的心里已经开始咆哮,霍队怎么回事,自己去拍脑部ct的时候要不把霍队也带上吧,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简沉盯着审讯室里一脸狼狈、涕泪横流的余勤,终于放松下来,恢复了平日松垮的模样,向后靠近椅背—— 还没落下,一只手伸向他背后,垫了垫。 “忘了你的背了?”霍无归托着简沉没有受伤的后颈,指尖虚拢着,微微施力,将他和椅背隔开了一小段距离。 简沉一愣,移开目光,若无其事道:“余勤不是感冒,我们也不是无聊想捉弄他。法律会制裁他,而不是我们,小赵,你可以去给他送餐巾纸了,顺便给他倒杯热水,把面拿走,空调打高一些吧。” 需要验证的东西已经有了答案,倒也没必要继续折腾犯人了,不然回头霍无归真的要被投诉了。 赵襄应了一声,抓过一包纸巾小跑着出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杜晓天依旧一脸疑惑。 “虽然余勤的诊所已经烧毁了,但是我们在正德村的时候,我有个发现。”简沉想了想,组织语言解释道,“余勤除了准备了大量孕妇用药外,他的抽屉里还有大量氯雷他定和地塞米松。” 一屋子警察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简沉,杨俭作为代表率先承认了自己常识上的不足:“那不就是抗过敏药吗,他一个医生,存点也很正常啊。” 简沉缓缓开口:“氯雷他定是抗组胺类药物,可能引起嗜睡和乏力,一般情况下不建议孕妇使用。” 说完他顿了顿,看向抱着餐巾纸对赵襄感恩戴德的余勤,继续道:“至于地塞米松,作为一种糖皮质激素,在动物实验中已经证实了存在致畸作用,临床上也有妊娠期妇女使用后导致胎盘功能不全、新生儿体重减少甚至死胎的情况。” “但孕妇如果必须吃药的话,肯定还是优先孕妇的健康吧?”杨俭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杠精附体,一时没忍住,抬起了杠。 简沉面色微冷,叹了口气:“你说得对,这两种药物并不是孕妇的绝对禁用药,但你忘了一件事,余勤的客人从来都不是孕妇,而是她们肚子里的胎儿。” “孕妇在他的眼里,只是商品的容器而已。”简沉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这个小村早已扭曲的病态现状,“他要保证的只是新生儿的健康,孕妇只要不死,那不管是什么病都可以忍着,也只能忍着。” 如果不是沈容之的死将警察的视线引向了这个小村,正德村的女人们暗无天日的生活或许还将继续下去。 而正德村除了这些女人外,常驻村民不过几十人,按照正常的药品采购流程,也不需要如此大量的药物。那么多的氯雷他定和地塞米松,只可能是余勤自己需要。 第83章 “所以我猜测,他有过敏性鼻炎。”简沉对霍无归刚刚的操作给出了解释,“冷空气、冰饮料、辣椒甚至过于明亮的灯光,都可能加剧、触发他的鼻炎。” 杨俭的眼神已经从疑惑变成了崇拜,彻底忘了曾自诩沉香他舅,用狗一样的眼神看着简沉,瞠目结舌道:“简法医!你是霍队之后我第二个崇拜的人!好强!你和霍队简直太般配了,天生一对!太强了!从药片就能推理出这么多!” 身为直男,他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这话哪里有歧义。 天生一对的好搭档,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给他一个尾巴,他现在就可以原地摇上天。 “可这跟我们的案件到底有什么关系?”杜晓天看着恨不得摇尾巴的杨俭,觉得北桥分局哮天犬这个身份,还是让给杨俭算了,这个监控室的智商还是得靠他自己撑着。 “这还得谢谢杜副队提醒了我。”简沉挑眉道,看向杜晓天,“刚刚你说,余勤将女孩们踩进泥里,我突然想起了沈容之的尸体上有个和其他尸体不一样的地方。” 杜晓天没想到这事还能有自己一份功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垂:“什么?” “泥。”简沉直截了当,说出了重点,“沈容之的尸体,腹腔内含有的成分和其他尸体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她的 腹腔ph值相对其他人都偏高,接近6.5,并且化验呈现革兰氏阳性,同时也检测出了蓝藻、噬菌体和线虫。” 监控室里一片安静,这段话已经有些超出理解范围了,连杠精杨俭都找不到可以下嘴杠的地方。 霍无归体贴地替简沉解释:“浮尸在水里漂浮时间较长,更多的会检测到气体发酵、浮游微生物、水生藻类等,加上水质污染,一般情况下ph值偏酸性,而革兰氏阳性的嗜碱性微生物,是放线菌,这是一种泥土中常见的微生物。” “那不是还有蓝藻吗?”杨俭咀嚼了一会简沉的话,终于找到了可以杠的地方。 “白痴!”杜晓天忍无可忍敲了一记杨俭的后脑勺,“不是所有蓝藻都在水里的,部分土壤也可以生长藻类!” 他边说边悄悄按灭了手机屏幕,将浏览器上的“蓝藻是土生还是水生”页面藏了起来。 简沉点了点头:“是的,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了,沈容之的尸体,和其他人不一样,不是一开始就被扔进了湄沧江,而是先被埋进土里,之后又被人挖出来,取走了胸椎和盆骨,和其他受害者的尸体一起,丢进了湄沧江。” “……”杨俭再次目瞪口呆,僵硬地鼓掌,“我知道了!我们现在要找的是泥土!可以培养出沈容之体内同样,那什么,的土壤!” 简沉替他说出了那个让他语塞的词:“生物群落。” “对对对生物群落。”杨俭一拍大腿,随即举手发问,“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这跟余勤的鼻炎到底有什么关系?” 简沉在空调房里说了太久,刚想解释,一张口突然哑了嗓子,下意识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张口道:“你想想,过敏性鼻炎常见的触发因素——咳——” 霍无归靠着椅背,长腿舒展,和杨俭一样将目光投向简沉,顺手给简沉倒了杯茶,沉默许久后突然打断道:“杨俭,不能什么事都靠别人。” “难不成以后出现场,我们还得专门给你配一个简法医,让他寸步不离跟着你,解答你的疑问?”霍无归语气冰冷,手心却被茶杯捂得温热,将茶递到了简沉面前。 “咔哒——”刚解决完余勤,推门回来的赵襄就看到了这一幕,呆滞地溜到墙角,乖乖坐下,脑子里计算着这是霍队今天给简法医倒的第几杯茶。 她都来了四个月了,还没喝上过霍队倒的一杯茶! 简法医今天一天就喝了三杯!整整三杯! “对对对,杨哥,我看你最好是自己多动动脑子,毕竟咱们队里只有一个简法医。”赵襄立刻帮杨俭打了个圆场,并且在心里默默追加了后半句: 你是抢不过霍队的,别做梦了。 以后出现场,我一定离简法医远远得。 “额……”杨俭冥思苦想,皱着眉,半晌才犹犹豫豫问道,“我想明白了,是不是这样的——” “如果要埋葬沈容之的尸体,就要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挖开地表,挖出一个坑,把沈容之埋进去,这个过程中,泥土和花粉就会加剧余勤的鼻炎。”杨俭的脑子在此刻,迎来了今天的最高转速。 他激动地说出了自己的推理:“荒郊野外,余勤忙着挖土,还得担心随时有人路过,又没有多余的手擦鼻涕,还会打喷嚏,所以唾液和鼻涕就会跟着沈容之的尸体一起被埋进泥土里!” 简沉轻轻鼓掌,配合地鼓励道:“是这样没错,原本海沧的汛期会带走泥土表层的一切,但偏偏,他深埋了沈容之。” 如果埋葬沈容之的确实是余勤,那么泥土中或许还残留着他的生物信息。 作者有话说: 小杨警官您是真不怕被上司穿小鞋啊。 第39章 障碍 “霍无归碰我的时候,我都没什么感觉。” “哎哟, 你们警局今年怎么又翻新啦?” 清晨五点,北桥分局门口的煎饼小车出摊了,摊主阿姨看着分局素来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大门口, 发出了一声惊叹。 第84章 这北桥分局,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供了什么菩萨, 年年盖新设施, 今天又是整哪出? 北桥分局门口,停了几辆面包车, 满地都是散落的泥土。 正抱着一袋泥巴往局里跑的杨俭仓促回头, 和阿姨打了个招呼:“赵姨早上好啊, 您误会了, 不是翻新。” “不是翻新?”阿姨略有失望道, “我看你们局盖得比隔壁海东分局气派多了, 还以为你们财大气粗呢。” 最主要的是,要是翻新,就肯定会有工人上工,到时候自己的生意也会变好,毕竟工人们吃得可比这帮没空吃饭的警察多多了。 理化分析室里, 离心机“哐哐”地转着。 李仲洋和物证科全组死气沉沉地站在门边, 看着堆满了半个实验室的泥土样品, 欲哭无泪。 昨晚审完余勤, 北桥分局几乎一个人没剩, 全被派去了外勤,还成功收到了热心市民的举报—— 深夜三点,接警中心收到警情, 有一盗窃团伙趁着月黑风高, 偷挖林山水库的沙土, 距离最近的蓝旗村派出所立刻出警,在现场……遇到了北桥分局的领导们。 海沧本就是丘陵地形,多山地,城市分布星罗棋布,并不密集,这就导致了几乎各处都存在可能的埋尸地点。 最终被划出来的一共两个水库,两个废弃采石场,十余个未进行旅游开发的小山和林场,另有几处偏僻工地、烂尾楼、牧场、人迹罕至的村庄,合计32处高度符合埋尸条件的场所。 现在理化分析室的桌上,堆着的就是从这三十二个场所,分区域收集来的泥土样本。 受到地形影响,就算是同一个区域,山坡两侧、背阴朝阳、上风下风处的泥土成分均有细微差别,因此每个区域均有10-30袋样品不等。 “四百多袋啊!”李仲洋望泥兴叹,捶胸顿足,“早知道有这一天,我宁愿去药厂打工也不会听我妈的考编!” 这四百多袋样品,需要分别检测蓝藻、噬菌体、放线菌和线虫,找到和沈容之体内种群最为接近的某几袋,才能帮助警方最大程度减少搜索的人力物力消耗。 “王宝钏挖的好歹还是野菜呢!”赵襄面如土色地抱着一袋样品进了实验室,捶着腰抱怨,“我呢!我一个花季少女,居然蹲在垃圾山旁边挖了一晚上泥巴!” 李仲洋已经无心听旁人抱怨,拆开那袋泥,动作麻木地称了两克,丢进离心管,熟练地用移液枪往里打了纯水,塞进离心机。 他一转眼的功夫已经分好了三袋,疲惫到眼睛都懒得眨一下:“你们挖一晚上泥巴,我这是要熬三个大夜啊!” “兄弟,放心,你在局里熬,我们出去熬。”刘彦昌拍了拍他的肩膀,总结道,“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李仲洋头也不抬地又分出两克泥巴,丢进了三角瓶,加了几毫升敏感指示菌后拧开一个罐子,挖了一大勺膏状物出来—— “好香啊,小洋你在偷吃牛肉是不是?”刚带着样品进门的杨俭脚步一转,放下东西就朝着李仲洋走去。 循着气味来源,杨俭发现了一瓶罐头,上面隐约写着牛肉膏三个大字。 于是,杨俭毫不犹豫地从李仲洋手中接过勺子,塞进嘴里,品了品道,“额,有点咸,但还挺香的,哪买的啊?我囤点回头熬夜的时候补充体力。” “杨俭!请你现在立刻马上滚出我的实验室!”李仲洋一脸呆滞地看着杨俭,在几秒的震惊后转为暴怒,“你居然跟细菌抢吃的!要不要点脸了!你不知道实验室禁止吃东西吗!” 他把瓶子转了个面,露出完整的标签:牛肉膏蛋白胨培养基。 “呕!”杨俭冲到水池旁连呸了几下,被李仲洋嫌弃地踹了出去。 “辛苦了兄弟们,我给你们买了早饭。”霍无归头发湿漉漉的,拎着几大袋外卖上了楼。 听见里面的吼声,他立刻识相地停住脚步,站在实验室门口,抬高了一些嗓音道,“我放你们办公室去,等会记得去吃,找到埋尸地点,我们就离真相近了一大步。” 霍无归明明也跟着熬了一整晚,只是在不断转换场地、奔波的路上零零碎碎睡了三个小时,但只是冲了个头发,现在看起来居然又是雷厉风行的模样了。 看得周围几个萎靡不振的警察内心一阵羡慕,不由感慨霍无归这人恐怕生来注定是当警察的料。 “简沉呢?”霍无归刚放下早餐,一群警察和物证同事就一拥而上,瓜分了起来。 霍无归环视了一圈,确定自己没在人群里看见简沉。 “柔下院直你呢(楼下院子里呢)。”杨俭喝了一大口娃哈哈漱口,唔哩哇啦地含糊不清。 李仲洋又是一脚踹了过来:“你吃牛肉膏也就算了!还偷拿实验室神水!你知不知道这是门口超市的最后一箱娃哈哈!快滚!滚出爷的实验室!” “兄弟,保重。”杜晓天啃着鸡肉卷,同情地看着杨俭,“你当了那么久警察,还不知道实验室缺纯水的时候都用娃哈哈吗?” 办公室里一时间热闹非凡,霍无归从外卖里找了一碗粥,又随手拿了个汉堡,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简沉就坐在楼下院子里,指间夹着一根烟,侧耳夹着手机打电话。 现在大部分人都已经在用蓝牙耳机了,简沉却好像停留在十多年前一样,歪着脖子夹住手机,懒洋洋地靠在一棵树上。 第85章 他耳朵和眼睛都不太好,用了蓝牙耳机就头疼,下意识也觉得对面人耳朵不好,嗓门提高了些,声音不远不近地飘进霍无归耳朵里:“师兄你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霍无归一愣,停住了脚步—— 简沉在跟邵烨通电话。 虽然上次的问话之后,邵烨已经洗清了所有嫌疑。 只有杜晓天也对邵烨的社会关系和金钱往来做了调查,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异常之处,但霍无归心头始终记着mago天台的那个晚上。 波坤到底为什么没有把邵烨推下天台。 那难道仅仅只是时间紧迫之下,一个顶级杀手自顾不暇,露出破绽的瞬间吗。 电话那头,邵烨不知道说了什么,简沉淡淡勾了勾嘴角道:“我挺好,老管也好得很,这周的预约也取消了吧,忙,先不来了。” 霍无归拎着粥和汉堡,背靠着走廊冰冷的瓷砖,站在简沉的视觉死角里。 简沉举起手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没有骗你,我来北桥之后虽然有些忙,但这几天都没有做过噩梦,而且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 “我的接触障碍好像好了。”简沉一向无甚起伏的语气里带着点轻快,“这两天我们领导碰我的时候,我都没什么感觉。” “早饭。”说曹操曹操到,霍无归冷不丁出现在他身后。 简沉吓了一跳,猛一回头:“霍队,你走路没声音的吗?” “给你送早餐。”霍无归道,“不领情就别吃。” “吃,怎么不吃。”简沉侧着脖子,冲电话里仓促说了几句,“师兄我先挂了,领导来催我干活去了。” 霍无归眉头微皱:“谁催你干活了?” “不然难不成这早餐是给我白吃的?”简沉心虚地把烟头藏到身后,在花坛边按灭了,拆开粥,一点不客气地送进嘴里,“放心,我吃完就上楼干活,不用您盯梢,霍队您就回去休息吧。” 霍无归昨晚也是几乎一夜没睡,简沉觉得他与其在这里盯梢,还不如去睡个一觉。 说完,简沉抬起头,看着头顶落在树梢的鸟,颇有耐心地咀嚼粥里的干贝。 谁料霍无归不仅没走,还拆开了自己的汉堡,在花坛边坐了下来。 这花坛本来就不是给人坐的,砌得很矮,简沉的身高坐下已经显得十分憋屈,霍无归更是不得不收起两条长腿,显得有些局促。 “什么叫,我碰你的时候,你都没什么感觉?”霍无归问。 “就是没有感觉啊。”简沉从粥里挑出虾仁,一口吞了,心满意足地眯起眼,抬头看鸟,“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恶心,不会想逃跑,也不会出现躯体反应。” 总得来说就是,好事一桩。 谁料霍无归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沉默地咬了一口汉堡,慢条斯理地将嘴里的汉堡咽下去后才开口:“就这样吗?” 简沉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觉得霍无归想听的不是这个,但又不知道霍无归到底想听什么,于是将那些微的违和感压在心里,憋了回去,坦然道:“就这样。” 他说完低头喝了一口粥,清晨的风吹动简沉头顶那棵树,一片树叶打着旋落下,恰好落进了领子里。 简沉挫伤的背尚未恢复,动一下胳膊都会带动背上的肌肉,疼得厉害,他试图转动脖子将那片叶子抖落,谁知道越转,叶片反而越恰到好处地卡在了衬衫和后颈的皮肤之间。 一只手猝不及防落在他后颈上,被粥捂得尚存余温的指尖捻走了叶片,擦过皮肤时留下一片温热。 简沉喝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本来应该在此刻放下碗、抬起头,像刚刚一样,边享受早餐边看看树梢上的鸟。 但不知为何,直觉让他选择埋头,就着碗猛喝了一口。 微烫的粥顺着嗓子滑进食道,简沉被烫到了,喉间的灼热终于取代了后颈那一点余温。 霍无归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发红的耳根,刚想说话,刘彦昌突然从二楼跑了下来。 “霍队!实验室那边有发现!”刘彦昌喘了口气,“一块带血的土!” 作者有话说: 霍队:感觉到了吗? 第40章 交集 余勤,卢琳,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理化分析室里, 所有通风橱都开着。 摇床震荡着一瓶瓶土壤样品悬浮液,超声清洗机洗了一批又一批离心管,物证科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没有任何闲工夫搭理人。 四百多份样品,堆出来的哪里是一座山, 分明就是整个物证科对警队肉眼可见的恨意。 连隔壁法医室都集体出动, 前来支援。 魏国一大清早就匆忙赶来分局,带着法医室一帮小实习生, 披上白大褂, 种了一早上的菌。 看见简沉跟着霍无归上了楼, 魏国本就种菌种得腰酸背痛, 顿时没好气地隔着三层玻璃吼道:“霍无归!你又拉着我们的人到处跑什么, 还差点把我们小沉害死在山里!” 细菌房是一个三层的套间。 最外侧是摆放设备、耗材的开间。 跨过一道隔离门, 是储存液氮、冷冻材料、进行消毒准备的隔离间。 拉开隔离室的门,最里侧才是操作间。 魏国的声音就这样穿透了三层玻璃,灌进霍无归耳朵里,其愤怒程度可见一斑了。 第86章 “魏主任,你别急, 我这不好好的吗, 你稍等, 我现在就进来帮忙。”简沉匆忙抽出一双手套, 边消毒边悄悄用胳膊肘戳戳霍无归, 示意他快点从魏国眼前消失,避避风头。 “霍队!这边,那个有问题的样品在这里。”李仲洋很有眼力见地飞快跑过来解围, 带着霍无归朝质谱实验室走去。 霍无归脚步顿了顿, 回身拉开培养室外间的大门, 很懂规矩地敲了敲无菌室的隔离门:“魏叔,实在不好意思,这次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让你的人遇到半点危险。” 正在隔离门内换白大褂的简沉一愣,侧头瞥了眼魏国,隔着玻璃门用口型鬼鬼祟祟道:“怎么就是你的错了,是我自己……太久没活动手脚了。” “你是我带出去的。”霍无归目光落在简沉微微弓着的肩膀上。 他平日里虽然也懒懒散散,但这样近乎佝偻的姿态还是极为少见,应该是背上依然疼得厉害,不得不想方设法让自己轻松一些。 “你们两个是不是虚啊!”魏国终于又烧干了一个酒精灯,出来续酒精的功夫,看见这俩人隔着玻璃对口型,忍无可忍道,“不光年纪加起来没我大,怎么嗓门也加起来都不如我,快滚滚滚!” 李仲洋听见里面的动静,探了个脑袋进来,顾左右而言他地解救霍无归:“霍队,要不您还是先跟我去看看呗?” 霍无归点了点头,跟着李仲洋出了门。 质谱分析室里,大多仪器和试剂都需要低温避光,厚厚的窗帘遮挡下,空调开得极冷,李仲洋指了指屏幕道:“具体的报告还要等一下,但我现在可以明确地说,这个血液样品绝对有问题!” 霍无归扫了眼屏幕,沉声道:“你拿样品去跑dna数据库了?21个位点配对,这比对的是哪来的样本?cpi数据多少?” “不是,没跑数据库,哪有那么快,霍队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比对一下有多难。”李仲洋摇了摇头,简单解释了一下,“就做了21个str基因座,不是跟数据库比对的,是跟五个受害人的dna做的比对。” 霍无归点了点头,通情达理地安抚年轻同事:“罪犯数据越来越多,数据库越来越大,跑起来慢了,但这也是好事,说明我们的信息工作越来越好了。” 李仲洋指了指背后的仪器,顺势开始抱怨:“那也得设备跟得上啊!就这玩意还是跟市局借的呢,他们搞了台dna快速分析系统,自动纯化,自动pcr,自动电泳,自动生成str图谱,全都是自动的!一个半小时就能出数据!你都不知道我去借的时候他们那个表情有多拽!” “这次委屈你了,之后我会跟上面提一下经费的问题。”霍无归心领神会,问道,“所以匹配出来的是谁的?” 李仲洋轻轻点开了报告:“卢琳。这份泥土样本是从火车站后面那座山上取来的,我今天拿的第一份就是它,因为实在太奇怪了,就先送来测了一下。” 霍无归注视着那组完全匹配的数据,在巨大的震惊中缓缓说出了一句:“李仲洋,你下班去买个彩票吧。” 四百多份样品送到实验室才一个早上。 所有人都做好了等待的准备,毕竟细菌培养的时间无论如何都是无法缩减的,谁知道李仲洋随手检测了一份样品,就找到了重要线索。 这样的手气,不去买个彩票简直可惜了。 “样品里还有一个发现,血是沾在这上面的。”李仲洋穿着白大褂,戴好手套,将物证袋拿了过来,递到霍无归眼前。 ——那是一枚甲片。 粉色的,带着荧光粉末的贴钻甲片。 指甲的前段是一朵繁复绚丽的水晶玫瑰,玫瑰上缀着开始氧化的金链和水钻,背面的部分则满是泥土。 检测到血液的泥土,即是从这片指甲上扫下来的。 “多亏赵襄看到了这个。”李仲洋轻声道,“她说在卢琳的微博上看到过差不多的指甲,应该是美甲店的那种贴片,材质我还没来得及去化验。” 霍无归看着那枚甲片,想起卢琳的个人主页。 满是五彩缤纷的衣服首饰,五花八门的美食打卡,一派年轻女孩的美好张扬。 或者说,卢琳在卢洋的宠爱下,比大部分她的同龄人生活得都更鲜活明媚一些。 然而一个月前的某一天,她缤纷的人生戛然而止,化作了一片惨绿,漂浮在湄沧江上,直到几天前被人发现。 “咔哒。”质谱实验室的门被人拧开了,简沉托着一块96孔板进屋,探了个脑袋,“小洋,酶标仪空着吗,我想用一下测个指标。” 看见简沉进屋,李仲洋迎了上来:“简法医?你来得正好,机器空着呢,放进去就行,你来看看这个,就是这指甲上采集到的血液。” 他说着把装在物证袋里的甲片拎着举到了简沉眼前。 “啪”霍无归在简沉眯起眼的瞬间按开了灯。 李仲洋眼巴巴地等着简沉过目。 物证和法医虽然密不可分,但有时候法医能够提供一些全新的视角。 之前提出受害者骨骼问题、进而想到通过医院影像科确定受害人的,就是简沉。 在霍无归和李仲洋的注视下,简沉端详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倏然从李仲洋手中接过了那个物证袋。 “哗——” 窗帘被一把拉开,简沉举起物证袋,迎着阳光,翻转过来。 第87章 涂着甲胶的那面朝着阳光,背面露出了棱状的纹理,简沉对着阳光愣了片刻,缓缓道:“这不是甲片,是活人的指甲。” 因为覆盖了大量甲胶和装饰物,背面又做了延长,只有根部的一小块是连根折断的,再加上过于华丽的正面吸引了太多注意力,才导致李仲洋始终没发现这是一枚真实的指甲。 “真的?”李仲洋靠着手里的指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这不是粘上去的,也不是蹭掉的?” 简沉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这是巧合,或者还是卢琳刻意为之,但这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硬生生从指甲上折断的。” 外面日头已经逐渐亮了起来,他对着阳光的眼睛受不了太刺激的光线,又开始流泪。 霍无归沉默着上前,拉上了窗帘,实验室又陷入了一片昏暗中,只剩下仪器和空调闪烁着灯光。 为了让设备正常运作,空调始终开着24度的低温,整间屋子冷得彻骨。 只有那片指甲,带着氧化发黄的水钻,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线,洒落了一地。 那是卢琳仅存的鲜活、美艳。 她的其余指甲,都在漂浮于湄沧江上的那一个月里脱落殆尽,消失在了滔滔江水中。 只有这一片,孤寂地躺在火车站的后山上,不知等了多久,才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这一刻。 “是她指引着我们,一步步走向真相。”简沉别过头,将微微发红的眼圈藏在发梢的遮掩下。 实验室里没有人说话。 过了几秒,或者几分钟,酶标仪传来数据完成的提示声。 霍无归终于开口道:“不是她,是她们。” 是沈容之因生育带来的腰椎畸形将他们指向了正德村,找到了余勤,才因此找到了卢琳的指甲。 是苗胜男的癌症引来了切伦科夫光,将他们带领到了康海医院,确认了受害者们的身份,也从医学影像中找到了沈容之的秘密。 是卢琳亲手制作的那套夜光t恤,用硫化锌与苗胜男相遇,点亮了星点绿光,照亮了她们在湄沧江的无尽沉浮中回家的路。 “我们一定会找到真相的。”李仲洋擦了擦眼角,郑重其事地向霍无归许诺,“决不能放凶手逍遥法外。” 物证虽然不能冲到第一线,但他们坚守在警局也同样是为了还受害者们一个真相。 简沉挺直了背,拍了拍李仲洋的肩膀,语气低哑地重复了一遍:“我们一定会的。” “滴——”李仲洋身后的仪器又发出了一个提示音。 他快步走过去,眼底不由自主猛烈震动,失声喊道:“霍队,简法医!你们过来看一眼!” “怎么了!”霍无归快步走到了显示器前,看着上面的匹配信息,有些许诧异,“amel基因座xy?怎么会有男性染色体?” “是余勤。”简沉读出进样上写着的名字,语气里透着罕见的不自信。 本次搜索的目标是找到余勤的生物信息,市局借来的操作系统恰好可以同时分析五个样本,李仲洋作比对的时候便多了个心,顺手将余勤的也做了一份。 实验室里顿时一片沉默。 震惊、诧异、怀疑、错愕接踵而至。 霍无归拿出手机,拨通了王胜利的电话:“我们找到了余勤的生物信息,在卢琳的指甲上。” 第41章 交换 可她还是为了活下去,拼命挣扎过。 解剖室内, 五具女尸躺在冰冷的操作台上。 王胜利带着北桥分局所有法医身穿防护服,戴上面罩,踏进了高腐尸体解剖室。 霍无归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望向操作台前的简沉。 总是乱糟糟的黑发、一惯懒散的黑眸被防护服遮盖,瘦削的青年站在灯光下, 透露出些许压抑的陌生感。 - “王局, 魏主任,我有个想法。” 一个小时前, 简沉站在王胜利办公室里, 尽力挺了挺还疼痛不止的后背, 用最严肃的口吻道:“我申请对六一九浮尸案的受害者, 进行三检。” 尸体发现距今大约一周的时间里, 法医室在当晚对这五具尸体进行了首检之后, 又在三天后陆续完成了二检。 王胜利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简沉:“三检就三检,我又不会不同意,干嘛这么看着我?” 简沉这会看着他的眼神,简直像是做好了他不会同意的准备。 “不是对我负责的受害者。”简沉解释道,“我希望同时解剖这五具尸体。” 他说这话的时候, 始终垂着眼睛, 盯着自己。 早上在值班室的沙发上凑合睡了一夜, 这会身上穿的是杨俭借给他的作训服, 皱巴巴的, 因为背实在太疼,连弯腰穿鞋都不太方便,于是偷穿了解剖室的拖鞋。 浑身上下, 写满了不专业, 不靠谱, 不值得信赖。 半分钟后的沉默后,王胜利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你想干什么,上天吗?还是我这个局长让给你来做?” 简沉垂下眼,试图用惯有的乖巧模样哄骗王局:“……没有,我不敢,王局你听我解释。” “没用!我跟你说简沉,没用!”王胜利按着太阳穴,咆哮道,“自从你跟霍无归这个丧心病狂的混蛋东西混在一起之后,我就看透你了,别给我装无辜!你俩都是一条船上的!” 哪有刚来的实习法医,一张口就要同时解剖五具重要受害人尸体的? 第88章 当北桥分局是学校解剖室,拿来练手呢?还是打算一口气搞砸五具尸体的解剖? 这又不是电脑游戏,失败了还能重来,剖过的尸体可变不会回原样。 简沉试图解释:“王局,我不是心血来潮胡闹,是有自己的——” “想都别想。”王胜利抬手制止他,“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懂不懂!你魏主任都不一定敢说这大话!” “王局。”王胜利嘴里的混蛋东西在此刻敲了敲门,整理了一下本就干净笔挺的衬衣,一副值得信赖的样子进了门,“简沉这个想法已经和我说过了,我是支持的。” 霍无归此刻的形象在简沉眼里简直如同神兵天降,却又有些复杂。 一方面,有霍无归帮忙说话,说服王局的成功率自然是立刻大了不少的。 虽然王局嘴里对霍无归骂骂咧咧,说他是个混蛋东西,但这人毕竟是北桥分局年轻一辈里的中流砥柱,说话分量摆在那里。 但另一方面,这人明明早上和自己一样穿得随随便便,怎么这会不通个气就换了件板板正正的衬衣,还熨烫得一丝不苟,器宇轩昂,稳重可靠。 显得站在他旁边的自己更拉胯了,简直像被霍无归背刺了一刀。 “你支持!你支持有什么用,这局长给你来当好不好!”王胜利顿时被霍无归气得吹胡子瞪眼。 魏国不得不瞥了眼简沉,刻意加重语气道:“小沉,我知道你不是贪功冒进的人,你有什么想法好好说,别把王局给气坏了,老王你也是,不要着急,要给年轻人一些说话的机会。” 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给足了简沉说话的余地,简沉立刻从善如流,接起话茬:“王局,是这样的,我觉得或许最开始我们就想错了思路。” “这五具尸体是同时、同地点被发现的。”简沉语气平缓,不紧不慢道,“这一前提条件,导致我们侦破案件的时候,始终默认杀害她们的是同一个人。” 王胜利一惊,抬头看向简沉,语气不悦:“破案过程中带入主观判断是大忌,你上学的时候没学过吗?” “但人的潜意识总是会偏向自己认定的某个答案。”简沉悄无声息地放松了紧绷的背,换了个舒服一些的姿势,整个人看起来更不靠谱了一些,继续道,“尤其是此前,我们判断杀死她们的凶器是同一个锐利物品。” “这是思维的盲区,也是因为时间紧迫,不同法医之间产生了信息差的缘故。”他最后总结了一句。 王胜利仿佛在思考什么一样,盯着简沉看了片刻,才缓缓问道:“那么你觉得,如果你一个人解剖五具尸体,就可以规避掉思维盲区,发现新的线索吗?” 就算这是老搭档的宝贝儿子,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但也改变不了他是个实习法医,还受了伤的事实。 简沉深吸了一口气,站定身体,将刚刚放松的脊背重新挺直,嶙峋的脊骨带动挫伤后的肌肉,传来一阵钝痛。 他垂着头,藏住苍白的脸色,手心紧攥着郑重许诺:“我可以,王局,她们的尸体在湄沧江上漂浮了一个月,我想为她们找出真相。” 那瞬间,这个平日里一直看起来青涩内敛、不甚严肃的实习法医,身上似乎透出一股极难察觉的沉痛和坚定。 霍无归深深地看了简沉一眼,晦暗不明的视线最终落在他背上,悄无声息地伸手垫在了他的伤处,温热瞬间覆了上去。 “行吧。”王胜利叹了口气,“但我有个要求——魏主任和全组法医,现场监督。” “王局你这不是在给简沉增加心理压力吗!”霍无归出言抗议道。 简沉悄悄背过手,碰了碰霍无归的手背,示意他不要再说:“霍队,没事,我可以的。” - 解剖室内,短暂而漫长的默哀致意后,简沉朝着操作台走了过去。 “苗胜男,死因是心脏遭到利器穿刺,导致急性心包填塞,利器刺入的角度应该是从上往下,苗胜男身高一米七一,按照角度,凶手身高应该在一米八八以上。” 这具尸体最初就是他负责解剖的,如今他说的也是自己初检得到的结论。 简沉轻举手臂,比划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满,皱着眉道,“霍队,麻烦您来帮个忙。” 他比霍无归稍稍矮了一些,没办法演示出合适的场景。 霍无归配合地接过简沉递过来的不锈钢尺,代替凶器,跟着简沉的指示,用左臂夹住简沉颈部,将人桎梏在自己怀中,悄无声息地避开简沉背后的伤口,高高举起右臂—— “凶手正是这样,从背后环绕苗胜男,再从斜上方一刀毙命。”简沉垂下长睫,又缓缓睁开,“这是一个极富经验、极为果断的杀手。” 说罢,他走向沈容之的尸体,沉默地低头操作。 虽然电视剧中,法医只需要几个简单的步骤,甚至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死者究竟经历过什么。 但在现实生活中,想要还原一个死者生命中最后的片段,往往需要大量的时间、经历和枯燥无味的重复操作。 简沉一边动手,一边向在场唯二的非专业人士解说:“我在剥离苗胜男的胸锁乳突肌,虽然她的尸体已经高度腐败,但颈侧肌肉依旧能判断出生前有片状出血,这和苗胜男的症状是相同的。” “凶手曾扼住沈容之的颈部,随后——”简沉沿着尸体正中线上留下的切口,探查着沈容之畸形肋骨下的心脏,“和苗胜男的创口形态一直,是锥状利器直接进入胸腔,没有碰到肋骨。” 第89章 王胜利若有所思地问:“我记得你们抓回来那个余勤是医生对吧?” “是。”简沉点头,随后补充道,“但杀人和救人不同,这致命一刺需要非常果决、精准的手法,而且余勤的身高、体力也不足以让他从这个角度下手。” 说罢,简沉默默缝合沈容之的切口,换掉手套,微微佝偻着背,开始了第三台解剖。 “包楠的尸体因为遭到渔船螺旋桨的切割,存在大量死后撕裂伤。”他平静地面对面前的数段残肢,打开包楠的心房和心室,“心脏内没有凝血块,有大量流动的腐败液体,心血不凝,她是窒息死亡的,死后才被凶手补了一刀,确保没有失手。” 说完,简沉似乎是觉得有哪里不对,瞥了眼围观的王局,严谨补充道:“虽然我说补刀,但实际上,凶器更像是细长圆润的尖锐物品,而不是阔面窄刃的刀。”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杀死包楠的和杀死苗胜男、沈容之的不是一个人?”简沉身后,有同期进来的实习法医小声提问。 简沉摇摇头,提醒他:“我们需要考虑到,包楠患有fop,也就是进行性骨化性纤维发育不良,这个病症导致她骨骼脆弱,几乎没有反抗能力。勒死她的手法本质上和前二者没有区别。” “凶手在试图勒死苗胜男和沈容之的时候,遭到了她们二人的强烈反抗,因此被迫用利器刺伤了她们。”简沉突然抬起头,转头看向身后的苗胜男,“她其实已经癌症晚期了,就算没有人杀她,生命也最多只剩几个月。” “可她还是为了活下去,拼命挣扎过。” 如果没有法医,就不会有人知道,苗胜男为自己最后几个月的生命,用尽全力,以命相搏。 垂头工作了太久,简沉挺了挺越发疼痛的背,感觉骨骼发出僵硬的活动声。 但碍于手中的解剖刀,和满屋的围观群众,他实在不好意思按一按背缓解一下疼痛。 “第四个,詹素云。”简沉定了定神,决定一鼓作气。 然而他实在疼得厉害,嗓音跟着低哑了几分,重新换好手套和刀具后,拿起了电动开颅锯。 “简法医!”负责詹素云尸体的赵法医突然出声制止,“詹素云的腿部,我们发现了一处利器割伤,她应该是死于动脉破裂,凶器和前面的尸体也一样,你……” 死者死因已经确定,简沉现在的行为不仅多此一举,更是让死者的遗体遭受更多创伤。 “詹素云的头皮内侧,有很明显的挫裂创和帽状腱膜下出血。”简沉示意赵法医过来看,“这需要用很大力量撕扯头发才会造成,不切开头皮很难发现。” 赵法医没再说话,帮着拍照固定了创口后,默默推开了几步。 电动开颅锯开启的瞬间,空气里扬起细小的骨屑尘埃,众人早已麻木的恶臭变得更有层次,将所有人的恶心再次推上了一个新高度。 简沉仿佛毫无感觉般手起刀落,取下了一块脑组织,随即愣了愣:“詹素云没有外伤,却有严重的脑损伤。” “对冲伤!”魏国脱口而出,顺便责备地看了赵法医一眼。 这是只有头部减速运动,例如碰撞、摔倒才会造成的损伤。 王胜利朝魏国看了过去,多年的经验让他立刻反应过来:“有人对詹素云进行了一个拖拽的动作,并且将她反复撞击硬物,看来凶手不仅没办法一次性制服詹素云,而且还没能一击毙命。” “王局说得对。”简沉点头认可道,“有可能凶手和之前的不同,但也可能可能当时的凶手受了伤,导致了脱手,并在搏斗中抓着詹素云的头撞击墙壁,直到她昏迷后,刺破了她的动脉。” 前四具尸体解剖完,简沉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 看似简单的工作已经持续了三个多小时,他终于走向了最后一具尸体。 “我们解剖卢琳的时候,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简沉朝霍无归投去一个眼神,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地上前,合力将尸体翻转了一下。 高度腐烂的皮肤上,有几处明显的伤痕。 “死者当时身着短袖露脐装,搭配热裤,大量皮肤暴露在外,全身遍布擦伤和皮下出血,即使高腐都留下了明显痕迹。”简沉拍照固定伤口的同时道,“和苗胜男一样,卢琳也曾进行过激烈的反抗。” “不同的是,她的伤痕更多、更为明显,说明凶手的约束能力较弱,甚至和卢琳相差无几。” 杀死苗胜男、沈容之和包楠的,可以确定是一个力量极大、身高体重都超过常人的专业杀手。 哪怕卢琳是这几个人里健康状况最好、最有反抗能力的,也不至于和这样一个杀手进行剧烈搏斗。 “更重要的一点是。”简沉俯身,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卢琳颈部的皮肤,“虽然她遭到了凶手惨无人道的斩首,但在颈部边缘依然能找到掐扼损伤和利器刺伤。” “那不就和前面几个一样?”王胜利问。 简沉摇了摇头:“卢琳的颈部损伤可以说明,凶手确实曾尝试过令她窒息,位置手法准确,但力度有所欠缺,并未致死,因而在她昏迷后,凶手转而试图用利器割断她的颈动脉。” “这个伤口,位置精准,力度却依然不够,反复戳刺了数次才成功,导致了伤口边缘粗糙模糊。” 并非先前解剖的法医没有发现这些细节。 第90章 而是在不关联其他尸体状态的情况下,鲜少会意识到,细微的擦伤才突破的关键,往往优先关注了其他能导向结果的线索。 简沉垂下双手,少顷总结道:“杀死卢琳的人,有着系统的医学知识,和约等于零的杀人经验。” “和我们最初的推测相反,余勤杀的人,不是沈容之,而是卢琳。”众目睽睽之下,简沉说出了这个惊人的发现,“凶手和余勤,进行了交换杀人。” 这就是他想要通过五具尸体的三检证实的东西。 “交换杀人”四个字落地,数道目光投向简沉。 王胜利诧异地瞪着那五具尸体,又惊讶地看了简沉一眼。 一切终于结束,简沉像是瞬间被抽空了力气,腰背顿时塌了下去,瘦削的肩疼得发抖,嶙峋的脊骨被冷汗打湿,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深深喘了一口气。 那个总是病恹恹、懒洋洋的外壳,又穿回了简沉身上。 霍无归上前几步,抬手揽住简沉,卸去他大部分的力量,让人放松地半靠着他,拍了拍简沉僵硬的背:“辛苦了。” “我有一个问题。”将温热的手心覆在简沉伤处后,他看向众人,“卢琳的特殊性在哪里,为什么只有她,凶手要假他人之手?” 作者有话说: 此时,一名警官开始后悔自己没学过推拿。感谢在2023-01-04 03:06:30~2023-01-05 03:5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rah 10瓶;饮者 5瓶;白羽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起点 沈容之死在故事开始的起点。 “近几年, 由于受到电视剧的影响,交换杀人的手法进入了很多人的视线。”霍无归敲了敲白板。 会议室里一群昏昏欲睡的警察迅速抬起了头,神情专注地看向霍无归。 “交换杀人。”杜晓天咀嚼了一遍这几个字, 皱着眉问,“也就是说, 凶手为了避免被发现自己杀了卢琳, 因此和余勤交换,替余勤杀害他的目标沈容之, 而余勤为他杀死了卢琳?” 简沉点了点头:“目前我们可以这么理解, 根据卢琳的伤口、刺入角度和力度、指甲上残留的余勤血迹, 基本可以确定余勤就是杀害卢琳的凶手。” “那么问题就在这里——”霍无归顿了顿, 指向白板上的五张照片, “凶手为什么只对卢琳这么做了?” 白板上贴着五张照片。 卢琳穿着那件荧光t恤, 笑容灿烂,背后是海沧火车站,那是她发在微博上的,留学前的纪念照,也是她活着的最后一天。 沈容之坐在ktv的包厢里, 脸上飘着微醺的红晕, 背后有男人伸手搂着她, 她不太适应地绷直了肩膀, 像是才开始做这份工作不久的时候拍下的照片。 包楠出现在监控截图里, 打扮朴素,神色紧张,应该是刚来海沧的第一天, 还在纠结如何开口找人问路。 苗胜男穿着白大褂, 用小推车推了一车泥土, 像是在去实验室的路上,那时候的她,还没检查出癌症。 詹素云坐在轮椅上,在医院门口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似乎是在为即将入院的自己加油打气。 五个家境、命运、年龄、职业大相径庭的女生,挤在同一张白板上,漂浮在同一片江岸边,共同地等待着属于她们的真相。 “因为凶手和卢琳有交集,害怕杀害卢琳会被发现?”刘彦昌举手发言。 霍无归扫他一眼:“被谁发现,卢琳,还是警察?” “……卢琳?”刘彦昌像是上课插话被老师追问的学生,略有迟疑地试探道。 “就算被发现,以凶手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和职业杀手的技巧,完全不怕正面交锋,苗胜男和沈容之都是被一刀毙命的。”简沉坐在刘彦昌身边,小声提醒他。 听见这句话,霍无归突然一愣,脑海里闪过在mago的那个夜晚。 接近一米九的职业杀手…… 符合这个画像的人,他是见过的。 晚些散了会再讨论这个,霍无归想着吐出一口气,继续回到现在的话题:“同理,害怕警察发现也不成立。” “为什么?”这次发问的是魏国,换完衣服洗过澡的中老年人正犯着困,听得一知半解。 赵襄替霍无归做了解释:“凶手是职业杀手,杀害其他四人的时候都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生物信息和周围地理环境带来的证据,反倒是余勤杀卢琳的时候留下了破绽。” 凶手根本就不担心警察发现。 因为警察从尸体身上得不到任何线索,而且凶手和受害者本身也没有社会关系。 卢琳和凶手的交集是那张x光片,她们本身应该并不认识。 霍无归满意地看了眼赵襄。 年轻的小女警加入北桥分局的时候,没有人相信这个体型瘦小、性格略有莽撞的女生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外勤,哪怕是现在,她也时常粗心大意、偶尔毛躁耐不住性子,但却始终在成长着。 “补充一句。”霍无归沉声道,“凶手害这五名受害者之后,将她们的骨骼取出,经过简单处理后替换了海大标本陈列室内原有的对应骨骼,最终让这些骨骼顺其自然地被卢洋获取。” 这件事,凶手做得几乎天衣无缝。 以至于卢洋始终认为自己使用的是标本室里的骨骼,丝毫没有想到,这些骨骼的所有者一个月前还是鲜活的生命,甚至其中还有自己的女儿。 第91章 霍无归脑海中浮现x光片上、金佛体内森冷的少女骨殖,语气越发冰冷:“凶手并不在意尸体是否会被发现,因为他很自信,那些骨骼已经去了他想去的地方,完成了任务,警察发现了尸体,也不会联想到金佛。” 所以,这就更让交换杀人的动机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既不怕受害者的反抗,也不怕警方的追查,那究竟为何需要让其他人代替自己去杀害卢琳。 “我好像……想到了一些什么。”简沉突然轻声打断了霍无归。 霍无归意外地看向简沉。 他黑沉的眸子盯着白板,背后垫着自己塞过去的靠枕,手里还抱着赵襄和蔡敏贡献的零食,因为过于专注而坐直了身体,连背上的疼痛都忘却了。 “凶手,是直接为魔术师服务的。”简沉喃喃道,“找卢洋订购金佛的,也是魔术师。而卢琳被杀那天,是卢洋开车送她去火车站。” 会不会,凶手不是怕卢琳或警察认出自己。 是怕卢洋。 如果身为金佛制作人的卢洋在火车站附近逗留,认出了自己,知道了女儿被害,那制作金佛一事自然会不了了之。 “我懂了!凶手是魔术师!”杨俭脑回路仿佛通向直肠,丝毫不带转弯,非常耿直地跳起来骄傲发言。 霍无归闭上眼睛,沉默几秒后,大脑将一切线索联通起来,猛地一睁眼,快速道:“不对!” 五名无辜少女被害。 康海医院影像科的医学影像被窃取。 走私组织马戏团盗窃光缅寺的五神女金佛。 团伙首领魔术师指使贾富仁向卢洋订购金佛。 卢洋从海大标本室主任手中订购骨骼标本。 卢洋交付金佛。 贾富仁将金佛交给马戏团,被鉴定为假货,贾富仁血本无归。 恼羞成怒的贾富仁杀至卢洋家中,绑架卢洋。 一件又一件的案子堆砌在脑海中,仿佛一堆混乱木材搭建的小屋,层层堆叠,找不到入口。 霍无归在脑海中看着这堆凌乱的案件,在错综复杂的线索中,搜定了某个缺口。 当意识锁定在那个缺口上的瞬间,小屋分崩离析,埋藏在内的东西呼之欲出—— “卢洋根本没见过魔术师,也没接触过马戏团,他甚至不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霍无归高声道,“凶手不可能害怕自己被发现,除非他们曾在其他场合见过面!” 简沉看向霍无归,声线紧绷,微微颤抖,仿佛想到了什么:“卢洋一个考古教授,怎么会想到用医学院的骨骼标本,怎么会知道标本室主任愿意接受灰色交易,会不会曾有人启发过他?” “所以凶手从一开始就必须让卢洋死。”霍无归果断道,“在贾富仁因为被发现造假、拿不到尾款之前,他就已经把伪装成补品的西地那非送了过去!” 贾富仁第二次去卢洋家,只是因为血本无归、怒火攻心。 被抓住后,贾富仁态度始终淡定,是因为知道卢洋最终还是会死。 “要卢洋死的,根本不是贾富仁!是魔术师!” 霍无归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 数辆警车呼啸着在公路上飞驰,朝着海沧老城区绝尘而去,仿佛要追赶前方的机车一般,在车流中穿梭。 霍无归紧握机车把手,猛地拧动油门。 身后,简沉面色苍白,声音透过电波,传进霍无归的蓝牙耳机内:“霍队,慢一点!注意安全!” “霍队,慢点!万一嫌疑人就在那里呢!”频道里,传来杨俭的喊声,“您再着急也不能单枪匹马啊!” 霍无归拧了拧油门,百万级的机车,使用了赛车引擎,体积却相对小了很多,在城市车流中占据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几乎要消失在警车队的视野里。 赵襄的声音紧跟着传来,三言两语抓住了重点:“霍队,您不要命就算了!您不能带着简法医一起不要命啊!” “就是啊,简法医又有什么错呢!”杜晓天立刻反应过来,跟着劝说道。 杨俭边游说边絮絮叨叨起来:“对对对,要我说你们俩怎么都不跟大家商量一下,您二话不说上车就算了,简法医怎么也毫不犹豫跟着你跳上去!” 提及简沉的瞬间,霍无归的车速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全包的头盔下,他脸色阴沉,漆黑的瞳孔边缘弥漫着血丝,紧咬着牙一言不发。 他余光瞥了眼简沉,确认背后的人安然无恙,手正牢牢抓着自己,放心地过了一个急转弯。 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王胜利在电话那头心急如焚道:“霍无归!我命令你立刻停下,你不许去年华福利院!简沉也不许!”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霍无归和简沉背后究竟发生过什么。 这个案子,霍无归和简沉不能再跟下去了! 十分钟前,理化分析室汇报,沈容之体内的菌种来源,确定了。 海沧市老城区东纬路189号,年华福利院后的大草地。 十七年前的绑架案发生后,年华福利院就废弃了。 滔天血案的影响下,周边居民承受不住心理压力一个接一个搬离,最终,整个老城区受到了一击重创,再之后的一系列改革和发展中都落下了脚步,逐渐变得一片荒芜。 第92章 这确实是一个极佳的下手地点。 “但沈容之怎么会跟着凶手去这么偏僻的地方,她们难道认识吗?”频道里,杨俭还在喋喋不休。 霍无归面色沉着地再次摆尾过弯,车速不再濒临玩命的边缘,却依旧让身后的警队望尘莫及。 “你忘了沈容之的职业。”霍无归看似热血上头,语气却依旧冷静,逻辑清晰,“她误以为那次外出是一份工作。” 前方不远处,破旧的门牌逐渐出现在眼前。 白底黑字的牌子染上尘土,字迹依稀可见——年华福利院。 作者有话说: 霍队:我玩命可以,玩我未来老婆命不行。 这一卷快结束了,周末不上班,冲冲冲肝肝肝!感谢在2023-01-05 03:54:14~2023-01-06 05:1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白白白白白熊吖 20瓶;sarah 18瓶;许思渝。 13瓶;饮者 5瓶;lindadadadad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囚笼 “我要想起来一场噩梦。” 年华福利院。 “轰!” 踩着作战靴的长腿一脚踹上铁门, 被生锈铁锁牢牢缠着的大门轰然倒地。 福利院已经废弃了整整十七年,满地杂草丛生,周围遍布蛛网和蚂蚁堆出的一窝又一窝土堆, 野草几乎快要抽得半人多高。 简沉不等霍无归施以援手,咬着牙从车上跨了下来, 轻喘着站直了身体, 额头渗出涔涔冷汗,湿透的衬衣紧贴着后背。 “霍队……” 霍无归应声回头, 看见简沉踟蹰地站在门口, 苍白的脸上流露出几不可查的犹豫。 他一向善于做出柔弱无害、逆来顺受的表情, 但此刻, 霍无归眼神微动, 心中猛地后悔一时冲动, 将简沉也带来了这里。 “你在门口等着吧,一会和杨俭把风,等老魏到了他跟我进现场。”霍无归略一思索,将机车钥匙丢给了简沉。 “不用。”简沉打断他,轻声道, “魏主任都快六十了, 还是我陪你进去吧。” 哪怕过去了十七年, 他还是潜意识觉得这早已荒废的福利院里暗藏玄机, 蛰伏着险象环生的恐怖。 霍无归正准备再劝他几句, 警车已经呼啸着停在了福利院门口,魏国急匆匆地把简沉喊去了。 王胜利紧赶慢赶地从最后一辆车上下来,满头大汗, 冲到霍无归面前:“你不许去!” “我凭什么不能去!”霍无归朝他看了一眼, 眉峰紧皱, 表情中流露出压抑的焦躁,“六一九案是我负责的,现在证据表明年华福利院是凶手杀害沈容之的场所,我需要入场搜证!” 王胜利看出霍无归表情中的急躁,吼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回避制度你忘了吗!” 现在的证据已经表明,六一九案的背后,是魔术师的推波助澜。 霍无归作为十七年前魔术师绑架案的受害者,和魔术师有着直接利害关系,理应回避。 谁料霍无归直视着王胜利,沉声问:“那您自己去和简沉解释,为什么您不让他进去,同时也不让我进去。” 王胜利一愣,眼神僵硬,几秒后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从简沉非要报北桥分局开始,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认出他,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 “他失忆了,对不对?然后你们所有人都觉得这不失为一件好事,索性瞒着他一切。”霍无归微微倾身,眉梢抬起,一字一句说出自己的推测,“您难道想在今天让他看出端倪吗?” 如果不让自己进去,以简沉的观察能力,必然会察觉到什么。 毕竟很多事欠缺的不过是一个契机,原本从未联想过的事情,一旦想到,就会立刻将所有事串联起来。 “算了。”王胜利垂下眼睑,岁月让他眼神变得浑浊,不过是熬了几个夜,脸上的皮肤已经快耷拉下去,满脸倦容道,“现在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沈容之是魔术师杀的,你可以进去,但简沉不行。” 霍无归乐见其成,爽快应下:“谢谢王局,那简沉您去劝吧。” ——不用亲自去拒绝豌豆公主,被小心眼公主记仇了,霍无归松了口气。 “杨俭,你和简法医摸排外围,我带其他人和老魏进去。”霍无归转头吩咐了一句,大步朝着福利院内走去。 王胜利的叹息声被他抛在脑后,霍无归毫无停留地伸手拉开门房的后窗,手指一勾,在电箱后摸到了一串钥匙。 十七年往往可以改变很多,建筑面目全非,装饰改头换面。 但唯独年华福利院,依旧停留在十七年前,一成不变。 一切都和那场绑架发生后别无二致,这间福利院的时间,被留在了魔术师死亡的那个瞬间。 “霍队,您怎么知道钥匙在那?”赵襄好奇地跟了上来,满眼崇拜。 杜晓天轻咳一声:“老警察的直觉,你以后也会有的。” 他家上一辈就在北桥任职,对霍无归的事多少了解一下,在气氛尴尬前迅速打断了赵襄,不露声色地跟了上来。 “年华福利院主要分四块建筑,围出四合院形态,前厅是日常活动区域,左侧是厨房餐厅和仓库,右侧是浴室洗衣服和水房,最后面则是宿舍。”霍无归扬了扬下巴,分配道,“赵襄跟着我去搜宿舍,其他人分开搜索。” 第93章 沈容之尸体上的菌种,和从中央那片大草地上取到的泥土样品吻合。 这四周的每一座建筑,都可能是案发场所,法医、物证和警察陆续进场,各司其职。 “注意检查四周墙面和窗户、天花板、地板上的血迹。”霍无归穿上鞋套,打开手电,迈进昏暗的宿舍楼内,“左侧楼道夹层里有亭子间,位置很隐蔽,不要有遗漏。” 赵襄一个劲点头,沉思了几秒敬佩道:“霍队你也太厉害了,时间那么紧张居然还提前了解了年华福利院的建筑构造,连这都知道!” 霍无归点头不语,并不打算和赵襄解释什么。 ——在他们对话的同时,沉寂十七年的建筑已经重新活了过来,物证和法医正在四处喷洒鲁米诺试剂、检测血液残留、寻找新鲜指纹和脚印。 “你觉得凶手最有可能把沈容之骗到哪里下手?”霍无归偏头看向赵襄,一边留心步话机内各处的汇报,一边等着赵襄回答。 安静了片刻后,赵襄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一楼大厅?” “为什么?”霍无归眼神波澜不惊,微微挑眉。 一看霍无归表情,赵襄就知道自己绝对说错了,只能老老实实坦白:“我看这个宿舍楼其他地方都是木地板,踩上去动静很大,血液渗透进去也不好清理,只有大厅是瓷砖……” 霍无归迈上楼梯,轻声叹了口气,忍不住问:“你今年几岁?” “二十一,今年刚毕业。”赵襄朗声回答。 脚步声顿了顿,霍无归长腿一滞,沉吟道:“思路没错,但那也难怪你不知道,一楼大厅的地板不是瓷砖,而是水磨石。” “水磨石?”赵襄一脸疑惑。 霍无归随口解释:“用砂石现场灌注的复合材料,这种材料极易吸水,即使是最潮湿的雨季也不会打滑,很适合孩子居多的福利院。” 赵襄出生后不久,瓷砖和大理石逐渐取代了这种花纹老土、技术复杂的工艺。 “您真的很了解福利院。”赵襄朝霍无归看了一眼,只见他眉宇沉静,眼神里透出极为深重的黑,仿佛正在回忆什么很遥远的过去。 霍无归拿着手电,径直朝四楼走去,推开一扇门,目光投向一张双层床,语气自然:“这栋楼里,只有这间宿舍的地板因为意外失火,被替换成了瓷砖。” 灰尘在开门的瞬间四处飘散,被手电光线照得清晰可见,瓷砖地面上被厚厚一层灰尘覆盖,上面蛛网密布,绝不是一两天就能形成的。 如果想在宿舍楼内杀人,这间宿舍就是最有利的选择。 但很可惜,这里显然十七年来从未被打开过。 赵襄一愣,直直地盯着霍无归。 这已经不仅仅是了解那么简单了,霍无归的表现,简直像在这里住过一样,对整个福利院近乎了如指掌。 “霍队!”步话机里传来杜晓天的声音,“食堂排查过了,没有异常。” “浴室和水房也没有。”另一边的声音接踵而至。 “报告,生活区发现大片灰尘被清扫过,应该是沈容之进入福利院后,凶手进行了清理,除此以外没有血迹。”刘彦昌有条不紊地汇报道,“沈容之应该只是穿过了生活区,立刻进入了内院。” 负责宿舍楼搜查的痕检也很快给出了结果:“报告霍队,宿舍同样没有发现异常,只有大厅出现灰尘被清扫的迹象,疑似受害人曾来过。” 四栋楼通通被排除了是杀人现场的嫌疑。 霍无归神色一凛,透过老旧的铁架玻璃窗,望向窗外的虚空,许久后缓缓道:“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地方了。” 他说罢,抬腿朝楼下快步走去。 只剩一个地方,一个巧合到让人不得不怀疑凶手别有所图的地方。 赵襄跟在他身后,脚步匆忙,疑惑地喊:“霍队!您等等我!您在说什么呢!” “霍队!”霍无归刚走出去没几步,杨俭的声音突然十万火急地从步话机里传来,“简法医不见了!” “什么!”霍无归一愣,脚步不做停留,语速飞快,“他人呢?” 杨俭欲哭无泪,生怕还没回北桥就被霍无归埋尸福利院:“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蹲下研究了一下墙角的狗洞,再回头他突然就不见了,怎么都联系不上。” “知道了。”霍无归心头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加快脚步冲向一楼大厅。 一批技术人员正在大厅忙着收集灰尘和泥土,试图采集到鞋底带来的微量元素,用以分析来过这栋宿舍楼、踩乱这片尘埃的人之前去过哪里。 大厅里的人群眼睁睁看着霍无归径直踏上外勤勘察板,三两步越过大厅,拐进了一扇门。 ——“霍队,那是地下室!脏!我们已经查过了没问题!”有人喊住了他。 谁都知道,北桥分局洁癖最严重的就是霍无归。 虽然该出的现场他从不多半句怨言,但回去之后洗澡最久的永远是他。 谁料霍无归充耳不闻,迈开长腿快步冲下了楼梯。 赵襄一头雾水地跟着霍无归,正要开口问他想做什么,突然瞥见霍无归拐进了地下室最里侧。 积攒十七年的灰尘并未同意料中那样扑面而来。 地面上干干净净,显然已被人清扫过,抹去了所有足迹。 铁制的栏杆围成一个巨大的囚笼。 第94章 赵襄余光瞥见一个人影,毛骨悚然地捂住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人? 她们队伍里的人不都在楼上吗,刚刚大厅里一个人都没少。 这是谁? 怎么会有人在这里?! 早就听说过十七年前年华福利院出过特大凶案,这该不会是—— “想起来……”有声音在幽暗处响起,似乎压抑着强烈的痛苦和恐惧,年轻的男声却并没有停下,而是反复嗫嚅,呼吸越来越急促,“快想起来,一定能想起来……” 霍无归的手电扫向囚笼,赵襄脑子里瞬间嗡嗡作响—— 站在囚笼前的人,黑发被虚汗打湿,脸色苍白得几乎失去人色,薄薄的眼皮紧闭着,因为过度呼吸而不断痉挛。 那是简沉。 “只有你能救她们,你必须想起来。”简沉手指紧攥,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但整个人无法控制般大口喘息起来,脱力地朝地面跪去—— 霍无归一个健步,冲向简沉,在他落地前将人抱进怀里,声线隐隐颤抖,喝道:“你在做什么!简沉!” 霍无归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划破幽暗窒息的梦魇,将简沉拉回现实。 他深吸了一口气,指骨握到发白变色,望向钢筋打造的森然囚笼。 “别看。”一只温热的手覆盖上简沉的眼睛。 略有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简沉的眼睑,他靠在霍无归怀里,明明被遮住了视线,脑海里的囚笼却越来越清晰,不断放大、逼近,直到紧紧桎梏着他,逼仄地将他困在方寸之间,意识好像飘荡在十七年的长河中,遍寻不得归处。 对十七年前的那个孩童来说,这个现在看起来有些狭小的囚笼,简直如同无边的地狱。 “我要想起来一场噩梦。”简沉痛苦地喘息着,喃喃道,“只有我,能帮她们找回真相。”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虐不过夜,良好品德。感谢在2023-01-06 05:15:50~2023-01-07 05:4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rah、饮者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往日 霍无归也有恐惧的时候吗。 地下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整整十七年的时光在这里仿佛从未流动过一样, 在尘埃和黑暗中静静等待时间的重新开启。 “你……”霍无归看着简沉,这个自己应该才认识一周,却已经认识了整整十九年的人, 心脏像是被狠狠击中一样,传来一阵钝痛。 他想阻止简沉, 一开口, 却是回头看向赵襄,哑声吩咐道:“小赵, 上楼通知其他人, 暂时不要进地下室, 看好入口, 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既然走到了这里, 那一切就已经无可挽回, 简沉失去的回忆终究是会回来的。 但简沉和年华福利院的关系,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 在这间福利院的地下室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不被触碰,不被提及, 不被发现, 就是最好的。 简沉跪在尘土中, 伸手抚开了霍无归覆在自己眼上的指节, 张了张口, 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虽然是一种心理疾病, 但影响的绝不仅仅是内心。”邵烨的声音从脑海中传来, “在你从未察觉的时候, 身体就已经受到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记忆混杂着恐惧,朝简沉席卷而来,仿佛要将他吞没殆尽的黑暗突然一扫而空。 视野变得干净明朗起来,闷热的夏日,海大医学院的宿舍被黄昏笼罩着,少年声音略有颤抖,含着歉意望向身边的人:“邵学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太习惯和别人靠近,下意识……” 下意识一个擒拿。 垃圾桶里堆满了被鲜血浸得湿透的纸巾,邵烨用热毛巾敷着半张脸,捂着还在流血的鼻子闷声道:“不用道歉,你是生病了,我可以理解,毕竟我将来会做心理医生,就当提前预演奇葩患者了。” 电扇在狭小的卧室上方旋转,简沉全身紧绷,紧盯着邵烨,小心翼翼地发问:“我生病了?” “你和我说过,你和妈妈一起出的那起车祸。”邵烨眼神温柔,毫无怪罪之意,“在那之后,你开始反复进入噩梦,在梦中回忆那天的场景,对吗?” 简沉随着邵烨的话不由自主地跌进往昔的记忆里,颤抖道:“没有人告诉过我,这是一种病。” 他被管弘深领养后在农场长大,身边只有一群从牢里出来的大老粗,没有人能细心到发现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见到类似的场景,你开始恐惧,遇到可能触发回忆的活动,你开始躲避。你变得过分警觉,拒绝肢体接触,情绪起伏不定,难以入睡……”一连串的症状从邵烨口中吐出,他轻声道,“触及创伤回忆时,你甚至会四肢麻木,失去行动能力,过度换气,陷入惊悸,乃至昏迷。” 简沉愣了愣,讲邵烨所说的一切在内心深处和自己一一比对,终于意识到自己确实是病了。 夏日微风吹进宿舍,他瞳孔倏然飘向窗外,嘶哑的声音被电风扇吹开,变得模糊不清:“师兄,那我该怎么办呢?” “将记忆尘封在脑海深处,不要触碰,别再去想。”邵烨平静地循循善诱,“否则将是万劫不复。” 第95章 简沉闭上眼,时间就此凝固,一切晦暗的画面停留在了年华福利院的那个夏天,被埋进记忆的深渊。 “霍队,我没事。”简沉猛地吸了一口气,从记忆中抽离,终于慢慢挤出了几个字,“您不用管我,我需要想起来一些事。” 哪怕邵烨警告过他,重新将那一切从记忆的深渊中拉出,将会迎来万劫不复。 但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自己丢失的记忆中,有很重要的一环,和十七年前的真相有关,也和这五名女孩的死有关。 这或许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找回那段丢失的记忆,才有可能为女孩们找到真相,抓住杀害她们的真凶,将她们的灵魂从那片碎石滩上解救,送她们踏上宁静的归途。 霍无归闻言一愣,注视着简沉,揽着他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随即小心翼翼调整了姿势,避开简沉受伤的背。 地下室空间逼仄,手脚施展起来并不方便,霍无归索性无视满地灰土,坐在冰冷狼藉的地面上,让简沉靠在自己怀中,确保他安然、舒适地枕着自己的肩。 等简沉呼吸平附后,霍无归才极为小心地开口:“简沉,如果回忆让你感到痛苦,那就停下吧,或许你想起来的东西根本不重要。” “而且……还有我在。”霍无归往日刀锋般的眉宇卸去了所有戾气,瞳孔中倏然染上极为隐蔽的柔和与不忍,“我会解决这件事,找到真相,找到杀死她们的凶手,有我在,你不用勉强自己。” 他的语气已经近乎乞求。 一旦简沉想起一切,霍无归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简沉会想起,一切的起点都是因为有个人偷偷带他出去,一次又一次,直到发生了那天的绑架吗? 如果不是自己偶然砸碎了简沉家的玻璃,又为了捡球偷偷翻墙进屋,遇见了坐着轮椅的那个小孩,偷偷将小孩带去福利院的大草地上玩,他们就不会在之后遇到那起绑架,简沉会永远安全地住在那个小院里,直到今天。 ——他会想起,是因为遇见了逃跑途中的陌生小孩,为了帮助那个孩子,他的母亲才被抓,被杀害的吗? 如果不是自己爬通风管道逃跑,遇到了来找儿子的简沉母亲。 她可以不用为了保护自己而被抓,她不会怀抱着简沉遭到枪击,热血和体温不会永远烙印在简沉的神经末梢,她的尸体也不会横陈在小屋内三个月,那具腐烂到露出斑斑白骨的尸体就自然不会永远留在简沉记忆深处。 ——他会想起,是为了庆祝我的生日,才决定在那天反抗的吗? 如果那天不是自己的生日,简沉就不会为了给自己一个生日礼物,而鼓起勇气反抗魔术师。 他们可以安静地再忍耐一下,很快就警察就会破门而入,就不再会有魔术师到底是被谁杀死的谜团,简沉也不再需要改名换姓、遮遮掩掩地度过往后的十七年,不会再被波坤这样的杀手舍命追杀。 霍无归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有史以来第一次不敢直视简沉的眼睛,自私的念头在心间反复拷问着他。 更重要的是,一旦简沉想起了过去,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停下追查的脚步。 ——不可以! 霍无归在脑海里疾呼,离真相越近,就是离危险越近! 靠近真相,就意味着站在波坤,还有魔术师背后庞大犯罪组织的对立面上。 “简沉,别想了,到我这边来。”霍无归灼热地注视着简沉,低声劝诱。 简沉就半靠在他怀里,但他说的“这边”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到有光的这边来,别去你那地狱般幽暗晦涩的梦境里,别在那里沉沦。 一个十七年的失之交臂已经足够痛苦了,霍无归无声地在内心深处反复乞求。 湿漉漉的黑发轻轻动了动,蹭着霍无归紧绷的下颌,简沉瞳孔黑沉,透不出一丝光线,呢喃道:“霍队,你和我从来就不是一边的。” “你挨过饿吗,有时候是三天没有任何食物,也有时候整整一周都只有发霉的面包。” 简沉手脚变得冰冷,语气却平稳到近乎机械,仿佛在说的并非亲身经历,而是纪录片般客观、严谨、毫无隐瞒的记录。 霍无归眼底满是血丝,嘴唇微微颤抖,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我……” 简沉急促地呼吸了几下,肺部的剧烈扩张带来背部肌肉一阵抽动,他却好像已经习惯了疼痛,麻木地继续:“你挨过打吗,不是那种假模假样的教训,一个成年人踢向一个孩子,哪怕不用全力都能一脚踢断肋骨,你知道吗?” “你亲眼目睹过亲人的死亡吗?”简沉浅淡的眉眼中是全然的冰冷,诉说着惨痛过往的同时,脸上却毫无表情,“鲜血溅了你满脸,她一点点失去所有温度,最后化作一具腐尸,你痛哭流涕,最终却只能面对一具斑斑白骨,曾经最爱的人变成最恐惧的存在。” “别说了。”霍无归痛苦地闭上眼,不去和简沉对视,又重复了一遍,“别说了。” 他想,我见过,我真的见过。 随着简沉的呼吸,他嶙峋的蝴蝶骨不断起伏,抵着霍无归的肩头,他仿佛已经逐渐从十七年后的海沧,踏着记忆的深潭,埋进了被淹没的往日深渊中。 “霍队,这就是我经历过的一切。”简沉呼出一口气,沙哑道,“十七年前,我九岁那年,遭遇了这一切。” 第96章 他对霍无归满是血丝的双眼置若罔闻,兀自开口:“或许你听说过一种病吗,代理孟乔森综合征。” 霍无归一愣,对这个从未出现在记忆中的词语毫无印象。 简沉看着他一脸空白,了然道:“这种疾病的患者,通常具备一定的医学素养,且是孩子的父母,她们会为自己的孩子杜撰、构思一系列莫须有的疾病,并用一些医学手段伪造出对应的症状,用以向医生谎报病人的实际情况,严重的时候,她们甚至会结合自身的知识,给孩子投放有毒药物、拔掉孩子的牙齿,来伪造病例。” 他面色越发苍白,但急促的呼吸逐渐平静了下来。 简沉想,师兄说得好像也不对,他说越接近过去的真相,就离万劫不复越近,可我现在好像变得越来越轻松。 “我的母亲,是代理孟乔森综合征的患者。”简沉陷在回忆里,琥珀色的瞳孔里毫无焦点,“七岁之前,我没有任何朋友,没有社交,除了看病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直到七岁的某一天,一颗球砸进我家院子里,一个男孩翻墙进来。” “这是……什么意思。” 霍无归的意识在一瞬间飘回了更遥远的十九年前,他与简沉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天。 轮椅,病床,炎炎夏日和薄薄的绒线毯。 脸色苍白的孩子,鼻饲营养,输液泵。 大脑里的画面来回穿梭呼啸,那个夏日的记忆猛然浮现,九岁的他推着七岁的简沉,悄悄离开小院,躺在足以淹没两个孩子的草丛中。 青草被孩子们的体重压得弯折,汁液里的芬芳在鼻腔里蔓延。 ——不对! 九岁的他是怎么把一个瘫痪的孩子抱上轮椅带出院子的? 又是怎么带着简沉穿过小巷,走过马路,最终又走下轮椅,趟进草坪的? 记忆里那仅有的宁静和美好的时光里,好像缺少了什么。 ! 过往的画面从脑海中浮现,霍无归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记忆自动修正了某个违和的场景。 ——七岁的小简沉,是自己走上的轮椅,甚至在红绿灯快结束的最后几秒,他还从轮椅上下来过。 两个孩子并肩推着轮椅,小跑着在车流穿梭的前一秒抵达了马路中央的安全岛。 “那个男孩,是我最好的朋友,妈妈出门的时候,他总是会来找我,带着我偷偷去家对面的一大片草地,我们在那里抓蛐蛐,斗蟋蟀,放风筝,看故事书。”简沉闭着眼睛,回忆着那段安静,美好的时光,“那片草地,就在门外,你来时应该已经走过一次。” 那是年华福利院的中庭。 简沉什么都记得,唯独想不起他们究竟是如何被绑架的。 霍无归抬眼看着面前的铁笼,再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那团凌乱黑发,清晰地知道即将从简沉口中说出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别去想了,简沉。”他艰难道,“我不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但如果你曾经选择忘记它们,那说明想起对你来说是一种痛苦。” 手电筒的光线投向黑暗中的铁笼,那是他们曾短暂呆过的地方。 两年的快乐回忆之后,噩梦开始的起点。 简沉摇了摇头,一只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侧头避开手电刺眼的光线:“霍队,别打断我,让我继续说。” 记忆被锁在脑海里,如果只靠回忆,他根本没办法想起任何细节,脑海里满是琐碎的片段,如同散落一地的拼图。 但不知为何,当张开口,试图和霍无归倾诉的时候,那些被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便自然而然地交织在一起,从口中源源不断地流出。 他确信,自己的记忆深处,埋藏着破解六一九特大杀人案的一把钥匙。 “十七年前的夏天,我们和往常一样在那片草地上玩,那天的太阳很毒很毒,于是我心血来潮,想去找个更凉快的地方。我想起我家的地下室,哪怕不开空调,也总是比外面凉快一些,于是撺掇我的朋友,让他推着我,我们一起去地下室探险。” 一旦打开缺口,那些尘封的记忆就像是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简沉原本磕磕绊绊的记忆越发清晰起来。 霍无归看向简沉,咽喉仿佛被什么扼住了般,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他比简沉更清楚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 年华福利院的地下室,和十七年后的今天不同,被几道弹子锁和链锁,以多重防护的形式锁死。 除了院长,没有人有打开地下室的钥匙。 “我的朋友说,他先去探探路,等确定了院长不在,就来推我。于是我在草坪边的屋檐下,静静地等了很久,可他始终没有来找我。”简沉仿佛回到了十七年前,语气里透着孩子气的天真和不满。 他总带着股青涩、稚嫩的气质,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霍无归突然意识到,那不仅是得体的伪装,更是因为简沉的某一部分灵魂和记忆,被锁在了遥远的十七年前—— 他始终没有真正从童年时代走出。 简沉疑惑地问:“我一直在想,那段时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你的朋友,绕过宿舍楼,在半下沉的地下室背后,找到了一扇狭窄的排气窗。 他打开排气窗,顺着窗户的缝隙,挤进了地下室,又绕到大门口,从内部打开了门锁。 第97章 至于链锁,那不是你的朋友打开的,因为几秒后,他背后就冲出了另一个满脸恐惧、惊慌失措的少年。 霍无归不敢开口回答简沉的问题,内心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少年朝着他大喊:“杀人了!快跑!” 霍无归一愣,下意识回头,随即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男人拎着一把利刃,刀尖满是淋漓的鲜血,朝着他和那个少年走来。 霍无归闭上眼睛,此时此刻的地下室,仿佛变回了十七年前满是血腥的炼狱一般。 男人从铁笼一路走向门口,刀尖的鲜血顺着刀刃滑落,滴洒了整整一路,直到男人站在地下室入口的灯光下,十一岁的霍无归才终于看见那张脸—— 院长。 血落在近在咫尺的地面上,腥热的气味钻入神经,盘旋着在脑海里叫嚣。 “我至今不知道那是如何发生的。”简沉又开口了,他顺着自己的话语走进被遗忘的记忆里,走进那栋宿舍楼,“再过一会,太阳就要落山了,我的妈妈就要回家了,我实在等不下去,于是自己摇着轮椅,进了宿舍楼,到了地下室门口。” 为了省电,宿舍楼的白天并没有开灯。 昏暗的走道里,地下室如同一张半开的血盆大口,前方是一片黑洞洞,他犹豫了片刻,却在那一刻听见里面传来朋友的尖叫声。 “我听见了他的呼救,于是从轮椅上下来,走下了楼梯,到了地下室门口。”简沉脸上不再有任何天真、无辜、温良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自嘲般的冷笑,“门半开着,里面有几条铁锁,将门锁死,一个小孩突然撞上了门,把门撞开了一条缝。” “那是我的朋友。”简沉眼神中露出淡淡的怜悯,不知道是在怜悯那天的自己,还是那天的所有人,“绑匪看见了我,三个孩子,因为一个接一个目睹了一场绑架谋杀案,而成为了第二轮遭到绑架的人质。” 趁简沉闭着眼睛,霍无归悄无声息地伸手替他抹去了额头上渗出的大片冷汗,在心中默默补充。 那不是人质,是被折磨的玩物,魔术师从来没想过从这三个孩子身上获得赎金,他不过是在玩弄三个孩子的生命而已。 简沉呼吸平静,半靠在霍无归怀里,背部的隐隐作痛让他越发懒倦,一动不动地继续道:“我的朋友一直大喊着让我快跑,但我的腿像是灌了水泥一样,不管怎么努力都一动不动,我想要扒开门,把我的朋友拉出来,但绑匪解开铁锁,反而把我也拉了进去。”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简沉久久地注视着霍无归。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霍无归,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霍无归。 那个总是如同钢铁般站得脊背挺拔,目光中透着坚毅和果敢的人,为什么此刻看起来眼中满是温柔、怜悯和不易察觉的恐惧。 “对不起。”霍无归冷不丁道歉。 简沉疑惑道:“霍队,您有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 霍无归一愣,脑子迅速转动,若无其事回答道:“不好意思,刚刚替你擦汗的时候,把灰沾到了你额头上。” “没事。”简沉摇了摇头,干涩地笑了一下,“我不怕脏,毕竟我住过更脏的地方。那个绑匪将我们三个都打晕了,安置在这个铁笼里。” 简沉轻轻指了指面前的铁笼,笑了笑:“我也没想到,它原来那么小,但过了十七年,我看见它还是觉得那么冷,那么害怕。” 霍无归将他的头偏转过去,靠进自己锁骨:“那就别看。” “或许是因为被三个孩子偶然闯入的关系,绑匪意识到了这个地下室太容易被发现。”简沉自顾自分析,“所以,绑匪决定转移我们,他给我们三个用了麻醉剂,或许是七氟烷吧,那时候我太小,没有印象了。” 但简沉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绑架发生之前的九年里,他的母亲为了给自己杜撰莫须有的病症,满足自己的医疗、看护欲望,一次又一次地使用过七氟烷,用来将他麻醉,并施加各类小小的把戏。 有时候是拔一颗牙齿,有时候是割开一块皮肤,也有时候是取掉某块组织,注射某种药物。 他对麻醉类药物的耐受性,远远高于普通的九岁孩子。 对其他孩子来说堪称致死量的药物,在他身上,甚至发挥不了作用,直到十七年后的如今,在正德村的那一天,他也依然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就从麻醉中醒了过来。 “得益于我母亲对我那九年无微不至的照料。”简沉自嘲又庆幸道,“七氟烷对我毫无作用,我虽然意识浑浑噩噩,陷在恐惧里无法自拔,但自始至终,我是醒着的。” “你是醒着的?”霍无归终于明白了简沉今天来到这个地下室,究竟是有什么意图。 他并非闲来无事,也并非见到了年华福利院,触景生情,引发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而是十七年前,绑匪将他们转移出去的时候,简沉是唯一一个有意识的人。 那天,魔术师将三个孩子塞在食堂进货用的面包车里,开着那辆车,去了一个地方。 直到贾富仁贸然找上门,导致差点暴露之前,三个孩子呆过时间最长的地方,就是那个神秘的中转地。 “我只记得,他将我们带到了一栋房子里,不久之后来过一个男人,于是绑匪觉得那里也不安全了,又带着我们转移了一次。”简沉抬头看向远处,光线正从窗外洒落,仅有一指宽的阳光落在地下室冰冷的地面上。 第98章 他望着霍无归,眼底的痛苦中生出一股微弱的光:“绑匪最终被抓的地方,是第二次转移之后的仓库,在那之后,警方查封了年华福利院,却始终找不到那个作为中转站的房子。” “如果年华福利院里,怎么都找不到杀害沈容之的现场,那么我想,最终答案只有一个。” 简沉声音沙哑,却透露出隐隐的决绝:“杀人凶手,将沈容之,从年华福利院,带去了那个中转站。” 一如十七年前的绑匪一样,连路径都完全一致。 被他埋葬进记忆深处的那个地方,或许能找到给凶手定罪的铁证。 “那天,他蒙上了我们的眼睛,我记得车开出福利院,紧接着颠簸了一阵——”简沉按着太阳穴,不断试图唤醒自己的记忆。 良久后,他嘴唇颤抖,哽咽地问:“霍队,怎么办,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之后车子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说: 边码边骂,急急国王这就开始写下一章。感谢在2023-01-07 05:43:06~2023-01-07 23:5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匆匆 10瓶;zhao烧咸鱼zyx、白白白白白白熊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地图 魔术师的老巢,我们已经去过一次。 幽暗的地下室内, 霍无归的内心正陷入深深的震动和彷徨。 两个声音潜伏在意识深处,将他朝着左右两极拉扯。 “不能再让简沉回忆下去了,等他想起一切, 你将在他的面前无处遁形。” “他总有一天需要想起来这一切,他有权利知道一切真相。” “如果他想起来, 去追究真相, 等他和波坤,和整个马戏团为敌那一天, 你该怎么办?” “警察和法律, 还有你, 你们都可以保护他, 抓住罪犯本就是你的职责, 这不是你的借口。” “再回忆下去, 就是那暗无天日的三个月,想起来过去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你不是问过心理医生吗,回避并不能解决问题,他需要真正面对一切。” 脑海里的声音反复拉锯,霍无归眉宇间弥漫着深重的阴霾, 良久, 他猛然惊醒。 “表面的遗忘并不能真正治愈。” 是国内创伤后应激障碍领域, 目前最具权威的专家, 多亏了母亲的帮忙, 霍无归才免于长达一年的排队,打通了一次咨询电话。 他得到的答案是,对于ptsd患者, 对创伤记忆避而不谈并非正解。 “我们需要的是温柔地引导患者, 将被封锁的记忆释放出来, 从而得到真正的释怀。”医生上了年纪,说话的时候听起来和蔼慈祥,娓娓道来,“否则,伤痛的记忆并未真正消失,而是始终埋藏在潜意识深处,日积月累,患者将永远无法走出去。” “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霍无归迫不及待地提问。 当时医生怎么说来着? 霍无归的脑海里浮现出令人振聋发聩的平静声音:“很多患者在创伤产生后并未得到妥善治疗,最初的十到二十年间,他们始终以正常人,或者接近正常人的方式生活着,却在二十年,甚至三十、四十年后,在某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猝不及防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结束自己的生命。 霍无归闭上眼睛,这几个字在脑海中狼奔豕突,烧杀抢掠,占据了所有意识拉锯的上风。 事情绝不能发展到这一步,哪怕被简沉厌恶,也没关系。 霍无归心道。 他终于下定决心,深吸了一口气,将恐惧压进心底,轻声劝慰:“别急,过去太久,一时间想不起来是很正常的。” 那些记忆并非真正从脑海中消失,而是记忆的所有者自己的选择,在过去的十七年时间里,简沉从未想过将记忆从紧锁的心门内释放出来,在十七年时间的日积月累下,记忆如同深埋冰原,冰层日渐变厚。 触及的时候或许会有彻骨的寒意,也或许坚不可摧,但总会有冰层破裂的那一刻。 “或许,你还记得在车上听到过什么声音,或者有过什么动静吗?”霍无归声音温和地问。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简沉艰难地闭上眼,努力在记忆中搜索。 他在那辆面包车上,带着黑色的头套,身边是两个陷入昏迷的少年。 用来运输食物的面包车,带着令人作呕的生肉腥臭,蔬菜留下的泥土残渣铺在地上,碎屑摩擦着脸和身体,划破皮肤,细小的疼痛和七氟烷争夺着意识。 小车颠簸着,如同在漆黑的海上漂浮。 简沉拼命维持着意识,车子开出福利院,他听见门房大爷在打招呼。 随着细节一点点铺开,记忆开始复苏,简沉抬头道:“我记得那天,门房曾经对绑匪说,开慢点,今天前面凤山路修路,封了。” 霍无归心头一喜,脱口而出:“年华福利院出门是一条三叉路口,往左边是茂德街,右边是凤山路,前面是息塘路,现在我们已经排除三分之一的选项了。” 十七年了,在找那个中转站的,除了简沉,还有他。 年华福利院周边的每一条路,他都走过千万遍,早就烂熟于心。 黑沉的地下室里,一潭死水般的气氛终于稍稍有了松动。 第99章 简沉头痛欲裂地闭上眼,继续回忆:“我记得车一出门就停下了,等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红灯,然后很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才开始平稳起来。” “那就是息塘路!十七年前,左拐上茂德街没有红绿灯,直行上息塘路的才有!”霍无归眼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惊喜,随即低头看了简沉一眼,询问道,“你还好吗,还能继续吗?” 简沉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手脚冰冷地蜷缩在霍无归怀里。 与十七年前的自己交流耗费了他大量精力,勉强点了点头后,简沉声音嘶哑地继续:“之后我听到了连续的救护车警报声,大概有三次,隔了只有两到三分钟,有一辆救护车一直和我们并行,过了几分钟后,面包车等红灯的时候,那辆车好像又停下了,我听见了一个很奇怪又好像很熟悉的声音。” 十七年前,还是九岁孩童的他并不能认清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 但十七年的时光,公大、海大,从试图成为一名警察,到最终成为法医,他已经见过了太多东西。 短暂的回忆后,简沉笃定道:“是aed操作的语音提示声!当年我妈妈也在家里放了一台!” 这在那时候还是个稀罕东西,简沉对此印象深刻。 “那时候的海沧,aed还极为罕见,很多小医院的救护车根本没有。”霍无归毫不犹豫,当机立断,“车从息塘路经过了第二医院,所以你听到了好几辆救护车出门的声音,那辆一直和你们并行的车是送重症病人去人民医院的!” 市人民医院是十七年前全海沧最好的医院,所有医院处理不了的重症病人,最终都会转院被送去那里。 病人出车的瞬间就病症发作,人民医院第一时间拿出了aed进行抢救。 “然后车子应该是右拐了。”简沉回忆了一下,稍稍感到一些放松,“那是个坡道,右拐的幅度很大,我被甩得在车里滚了两圈,所以很确定。” 他还记得,滚动的时候脸磕到了地上的泥土碎屑,很疼。 霍无归十分熟悉地立刻报出了行驶路线,声音沉了下去:“车子右拐进了玉楼街,那前面是个十字路口。” 那里的每条街都遍布小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极为混乱。 别说没有监控的十七年前,就算是如今,想在那找个人都极为困难。 简沉吐出一口气,紧紧攥着手心,强迫自己进入记忆深处,在狭小车厢和一片漆黑的视野里,搜寻着零星琐碎的记忆。 “糖糕,糖糕,一毛钱一个。” “鸡肉懒饭,稀豆粉,粑粑卷……” “你没长眼睛吗,前面有人!” “没看到我着急吗,你滚一边去!” “男孩怎么了,最近人拐子那么多,我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外面等我!” “他又不是三岁!他看着都快十三岁了!” “老板,五毛钱一个卖不卖?” …… 记忆的开关开启,声音纷繁复杂,在瞬间涌入脑海。 简沉努力将脑海中的声音一一复数,试图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对不起……我能想起的只有这么多。”记忆仿佛被榨干,他不管怎么回忆,能想到的好像也只有这么多了。 霍无归轻轻揉了揉简沉乱糟糟的黑发,手掌停留在他满是汗水的额头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想车是进了光明路,只有那条路上有个公厕。” 所以才会发生有人排队、争执的情况。 简沉听到的那段没头没尾的对话,如果是发生在那里,就没有问题了。 “等等,我有个问题。”被温热的掌心抚摸着冰冷的额头,简沉逐渐找回了一些冷静,冷不丁发问,“你怎么会对福利院周围的路况和建筑这么熟悉?” 霍无归一愣,和简沉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简沉退去了所有浑浑噩噩,眼神清亮地自下而上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做警察的基本素养。”霍无归喉头滑动,面不改色道,“如果当年你没从公大退学,现在你自己也可以做到。” 简沉从他话语里听出与往日别无二致的暗嘲,毫无异常,觉得或许是自己有些想多了,缓缓接上刚刚的回忆:“车子开过那片很嘈杂的街道,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声音,过了很久,我好像听到了有人喊加油,非常吵闹,但比之前远了一些。” “但很奇怪,车子开出去不久,不知道为什么,我又听到了一模一样的加油声。”简沉略带疑惑地补充,“然后车就停下了。” 霍无归像是也不太理解,按着额角思考了片刻。 海沧错综复杂的地图在脑海内铺开,经脉交织,多山的城市道路无法做到横平竖直,不得不东拼西凑,四处都是崎岖的规划。 是哪里。 哪里会让简沉反复听到同一段声音。 加油,这又是哪里会有的声音。 “我知道了!”脑海里的道路雾霭般散去,只留下了最后一条笔直的路线。 霍无归声音沉着,却难掩激动:“是西河路绿树巷!” “车子从光明路一路经过海宁大道,沿着玉龙河直行,经过旁边的海沧二中,你听见了学生们在操场上的喊声。”霍无归仿佛看见了十七年的道路,面包车从河岸边穿过,“然后车左拐上了华沧大桥,沿着玉龙河往回开,于是你又一次听到了河对岸二中的声音。” 第100章 和海沧二中一河之隔的,是西河路绿树巷,那里曾经是个居民区,而如今是一片商业街区! 霍无归打开步话机,语速飞快:“杨俭,立刻带人去西河路绿树巷!” “为什么现在又要去那里,我们已经去过一次了啊?”那头,杨俭疑惑道,“之前霍队你要我们查康海医院请的那家咨询公司,注册地址就在那。” 作者有话说: 今晚十二点依然有加更,第一卷就快收尾了日万加更冲冲冲!感谢在2023-01-07 23:55:17~2023-01-08 03:19: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陷阱 冰冷的唇贴着简沉额头。 “我们已经让经侦的同事帮忙查过了, 这家咨询公司叫德高咨询,是用离岸账户在缅甸进行的注册,背后的实际控股人是一个退伍的缅甸军人, 名叫seven,中文名卜赛文”杨俭在电话那头劈里啪啦, 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个不停。 “我打电话装作客户, 给德高咨询的前台问过了,那边说赛文先生今天在。”杨俭在心里为自己的小聪明点了个赞, 得意道, “我还预约了个会面时间, 就在一小时后。” “嗯好……你再说一遍, 叫什么名字!”简沉半个人都靠在霍无归怀里, 对杨俭那边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听见名字的瞬间愣了一下,眼神微微闪动,露出几分惊愕来。 杨俭不明所以地重复了一遍:“seven,是个退伍的缅甸军人,这应该是个化名, 有什么问题吗?” 简沉闭上双眼, 脑海中闪过多年前, 在管弘深的农场中。 从很久之前, 第一次听到某个名字的时候, 他就应该想起来才对。 “波叔,你为什么叫波叔?是因为你喜欢看港片吗?像里面那些大哥一样。”少年铲起一铁锹牛粪,糊在墙上, 好奇地问身边人。 满脸胡茬的男人个子不高, 皮肤漆黑, 眼睛带着边境血统特有的黑亮,不大,却显得极为锐利。 “波在缅语里,是军官的意思。”男人摸了摸少年的头,偏过头去长长吐出一口烟,“意思是,老子以前也是叱咤风云,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人物。” 少年抬起头,眼睛被太阳刺痛,半眯着露出一个笑容:“那叔你怎么跑来我爸这鸟不拉屎的农场当放牛官了?” “哪有什么为什么。”男人麻利干练地收拾好一捆干草,扛在肩头,大步流星走了出去,“这样的日子不好吗,除了偶尔被黄鼠狼叼走几只鸡,这里连只兔子都不会死,更别说人了,臭小子,跟上,别偷懒!” 少年放下铁锹追了上去,稚气未脱地追问:“波叔,你叫我说缅语好不好,我们班新来几个缅甸来的同学,教我说数字就行,一二三四之类的。” “那你记好了,我只说一遍,一第,二拟,三冬,四累,五纳,六瞧,七坤,八喜,九狗。”男人拗不过少年,飞快地将九个数字说了一遍,随后便自顾自地忙活去了。 波……军官。 坤……七。 波坤! 简沉赫然拉住霍无归,手指微微施力,懊恼道:“波,是军官的意思,坤在缅甸语里是数字七的发音,名为seven的退伍军官,是波坤!” 所有的异常突然就被贯通了起来。 为什么波坤作为一个杀手却精通人体解剖,每一个被他杀害的少女都是一刀毙命,为什么波坤的打斗动作和经过专业训练的霍无归不相上下,丝毫不像街头市井出来的地痞流氓,漏洞百出。 一切都在此刻得到了解释。 霍无归一愣,脑子里嗡嗡作响,几乎立刻吼道:“通知西河路附近的巡特警、派出所、防暴大队和西河分局,嫌疑人是一名具有专业素养的退伍军人兼杀手,并携带有枪支!” 那头,杨俭和杜晓天同时飞速应声。 “辛苦兄弟们。”说罢,霍无归低头看向简沉。 漫长的回忆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简沉脸色惨白,连皮肤表层的青筋都浮出表面,变得肉眼可见,显得整个人比平日看起来更加憔悴,病恹恹地轻喘着。 简沉用这副惨不忍睹的尊容,怔怔地盯着霍无归,小声道:“这样,我应该能帮到她们了吧?” “你做得很好了。”霍无归拨了拨简沉贴在额头上的发尾,让那双黑沉的眸子露了出来。 “但是我有点疼,很累,很想睡一会。”简沉声音很轻地嗫嚅道。 那段记忆被尘封在脑海中的时间是在是太过漫长,以至于用寻常的方法他根本没有办法调动自己的记忆,唯一的解决方式只有将自己丢回十七年前。 刚刚那短短十几分钟,简沉并非是用二十七岁的脑海检索往昔的记忆,而是将自己抛回九岁,在记忆深处沿着曾经历过的一切,重新走了一遍。 重新被绑架了一次。 重新目睹了一次至亲的死亡。 重新遭受了一次惨无人道的虐待和折磨。 霍无归盯着简沉的眼珠,他实在太累了,以至于连睁开眼睛都觉得倦怠,长睫时不时落下,遮住眼帘,霍无归心头猛地一动,鬼使神差地俯下身。 冰冷的唇贴着简沉额头,近乎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在简沉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霍无归已经若无其事地起了身,绷着声线道:“一会我带你上去,让赵襄直接开车把你送回局里,之后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第101章 作为法医,简沉本就是自作主张无视命令跟来的,这事回去还得照章处罚。 接下来,是警察们出动的时候,西河路绿树巷,这将是北桥分局,或者说霍无归最接近真相的一次。 简沉愣了一下,倦怠的精神让他皮肤感知变得有些迟钝,慢慢眨了眨眼才问:“霍队,你的手好像有点冷?” “……”霍无归尚在震惊自己刚刚究竟做了什么,听简沉这么一说,立刻顺坡下驴,轻声道,“没事,被手电筒冰到了。” 金属器物在地下室冰冷的地面上躺了一阵,握起来确实略有些冰冷。 “注意安全。”简沉是真的累到了,连平日里故作疏离和善的表情都荡然无存,显得有几分不如平日那么真切热情。 但霍无归很清楚,比起那个看起来真挚善良的简沉,此刻这个面无表情、眼神恍惚的家伙,才是简沉剖开伪装后,最真切的样子。 “我先带你上去。”说罢,他一只手穿过简沉腿弯,另一只手垫着对方蝴蝶骨,避开伤处,轻轻松松站起了身,“别动。” 霍无归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刚刚在隔壁几栋楼搜查无果的杜晓天和刘彦昌都已经在大厅集合了,弄丢了简沉的杨俭也满脸踟蹰地蹲在门口,毅然等死,赵襄正绘声绘色地给几个人描述刚刚的场景。 “我发誓!霍队就是抱着简法医!我没骗人,骗人我明天就被霍队开除,这辈子转不了正!” 小女警摸着良心、指天发誓,被几个死活不信的大男人气得直跺脚。 杜晓天用一脸关心的表情看了看赵襄:“小赵,我知道这地方它是发生过那么几起极为惨烈的凶杀案,可能是有那么一些不对劲,要不我把上次简沉教我的严华经再教给你一下?” “你听好了啊,哥只说一次,知业如幻,业报如像,诸行如化;因缘生法,悉皆如响;菩萨诸行,一切如影。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杜晓天哼哼唧唧,像模像样地唱了几句。 “我都说了是真的,不是见鬼了!不是我幻想的!”赵襄一边据理力争,一边偷瞄杜晓天,还是忍不住问,“这里发生过什么啊?死了很多人?” 她今年二十一,十七年前才四岁,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 杜晓天见她上了钩,心满意足地开始说起故事:“二十多年前,海沧地界上有个走私犯罪组织叫马戏团,专门在国境线上搞些文物倒卖的勾当。” “他们的老大叫魔术师,可能是报应不爽吧,魔术师的妻子因为难产去世了,妻子去世后,他就建了这个福利院,表面上看,是弥补对妻子的遗憾,收留抚养因故丧父丧母的孤儿。” “实际上呢?”赵襄被他越说越起劲的表情震住了,迫不及待追问。 “实际上,他在那个地下室里,杀害了数对前来咨询领养孩子的夫妻,所以时不时就有人说,看见幽魂从地下室里走了出来,后来这片越来越多居民为此搬走,才逐渐没了人气。” 杜晓天说着朝地下室怒了努嘴:“你看——” 霍无归就是这个时候从地下室走了上来。 杨俭蹲在地上,决意赴死,主动请罪:“霍队,都是我的错,没看好简法医,把简法医弄丢——丢丢丢丢了?!” 北桥分局刑侦队所有外勤人员的注视下,霍无归手里抱着半昏睡状态的简沉,大步朝门外走去,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等回局里跟你算账,现在准备出发。赵襄,一会你不用去了,开车把简沉送回去。” 现场安静了片刻。 几秒后,赵襄盯着昏昏沉沉的简沉,眼神无声呐喊,声音竭尽全力保持最正常平静的状态,表情得意地环视众人:“我——说——什——么——来——着?” 明明就是!刚刚自己怎么说都没人信! 杜晓天气得发抖,表情微妙道:“去年我被人打了一枪!打在腿上!霍无归你当时怎么说来着!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气得他连一声霍队都不愿意叫了。 那天霍无归英挺的眉拧着,一脸正气道:“我们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 赵襄拍了拍杜晓天,劝道:“这不是杜副队您的错,怪只能怪简法医我见犹怜。” “别贫嘴,赵襄,车钥匙给我。”霍无归说罢一路向外走去,到警车边时单手抄着简沉,将他上本身靠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按开了车门。 “怎么了?”简沉被他的动作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猝不及防地发现,他整个人枕着霍无归锁骨,一抬头对视,几乎是呼吸相交的距离。 霍无归将他塞进车里,沉声道:“没事,我去去就来。” 他站在车外,俯身和车内的简沉对视,一向锐利的眼神放得极为柔和,叮嘱了一句:“回去了收拾收拾,回家休息,今天不许再熬,我回去会找赵襄确认。” 说罢,他转身打算离开。 “霍无归——”背后传来简沉低哑的声音,又强调了一遍,“注意安全。” - 海沧市西河路绿树巷德高咨询公司。 比北桥分局先到的是最近的西河分局,刑警们正拿着绿树巷商业街的布局图,紧锣密鼓地进行布局,打算执行抓捕任务。 第102章 霍无归机车轰鸣,赶在北桥分局众人之前杀到西河路,长腿从车上跃下,稳稳落地:“傲天,好久不见,你们这边目前情况怎么样了?” “有一些棘手,霍队你过来看。”西河分局的队长龙傲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补充道,“我叫龙傲,不叫龙傲天,说过很多次了!” 霍无归置若罔闻地点点头:“先说情况吧,地图给我一份。” 旁边的刑警将地图递过来,顺便提还在顺气的龙队开始解说:“西河路这边因为前几年为了旅游业整改开发,做过很大幅度的创新,整体布局是一个四通八达的王字。” “这是主干道。”龙傲接过地图,顿了顿,“主要是金器行,甜品店,旅游文化产品,护肤品,茶叶,奶茶,特色小吃零食,服装店和几家餐饮。” “剩下这三条贯通的小路,包括了大量餐饮、咖啡、酒吧和小众文艺爱好者喜欢的手作店。”龙傲头疼地说,“难就难在,这里几乎所有建筑二楼都有户外阳台,三楼还有露台,家家户户都直通地下停车场。” 想要在西河路上抓人,除非当场抓住,否则一旦被犯人逃走,几乎等于把鱼放归大海。 “那就让他今天交代在这里。”霍无归手指点着地图,“这条就绿树巷吧?” 所谓的绿树巷,是西河路三条辅路中间的那条。 由于四周所有建筑都是低矮的三层小楼,加上天路、露台、各类栏杆、阳伞、店家的装饰物,几乎随处可见能够用以攀援、飞跃的支点。 一旦嫌疑人逃脱,就会像泥牛入海,消失在四通八达的街巷中。 德高咨询公司的位置,是绿树巷和西河路交接的转角,不管往那个方向逃窜都轻而易举。 “到时候我们会找一个脸生的男警察作为预约人进前台打探情况,一旦确定嫌疑人在,就立刻行动。”霍无归指着地图,分配行动,“行动人员分为四组,一组从正门突入德高咨询,另一组堵死后门,狙击手在侧后方和正前方架设狙击位,第四组包围西河路所有出口包括地下车库,务必保证嫌疑人无法离开。” 王局正坐在巷子外的指挥车里,通过无线频道隔空指挥,听见霍无归的话,补充道:“记住,我们的目的是要活的嫌疑犯,但如果威胁到人民群众和同事们的安全,可以立刻击毙。” 霍无归和龙傲的声音立刻传回指挥车内:“明白!” 关掉对话,平日里一贯对霍无归气急败坏的王胜利紧绷着脸,忧心忡忡地朝旁边看了一眼:“老管,你说这事,可怎么办——” 刚刚发生在年华福利院里的事情,早就已经传到了上面的耳朵里。 王胜利和管弘深对简沉的回忆了如指掌。 “他闹着要来北桥的时候,我就想过。”管弘深语重心长道,“但这事不是我们能阻止的,孩子长大了,早就不是九岁了,他都二十七了,霍无归都快三十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用什么身份和理由阻止他们。” 王胜利心头一震,还是有些犹豫:“可……” 海沧警方追踪了整整二十年的罪恶组织,这两个毛头小子,真的可以一举击溃吗? 如果不能,那最后扑面而来的报复是他们能承受的结果吗? “霍无归还不知道,他的父母究竟是谁害死的。”王胜利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啊。” 管弘深拍了拍王胜利的肩膀:“老王啊,我早说了,你就是爱操心的命,你要对他们有信心,他们一个是公大近十年来培养过最优秀的毕业生,海沧历史上晋升最快最年轻的队长,另一个是我儿子,我从没见过比他更有天赋的法医。” “再说了,再不济,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 交谈的功夫,外面已经接近黄昏。 霍无归换上作战服,正双手按在杨俭肩头,嘱咐道:“别紧张,一会你进去之后,就直接到前台,说你是半小时前预约的杨先生,是去见他们老板赛文先生,想谈一些合作的。” “这是你的公司,海沧好席一场影视文化公司,你想要赛文先生派几个驻场高级咨询师,为你搭建新的人事体系。”霍无归一字一句地传授杨俭,“说话的时候,可以适当露出你的行头,手表、包、鞋子等。” 杨俭愁眉苦脸地握着手腕,整个手都在颤抖:“霍队,你真的放心把一块五十多万的表和十几万的包给我用吗!” 霍无归一脸无语:“……坏了有保险。” “那我就放心了。”杨俭脸色顿时正常下来,语气放松道,“那个公司不会被他们查出什么端倪吧,不是有企业查询软件吗,注册法人又不是我。” “没事。”霍无归逐渐不耐烦地解释,“这是我爸的公司,已经打过招呼了,一会你可以打电话去总裁办公室,那边会配合你表演。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表坏了有保险修,你坏了就是真坏了。” 杨俭:“……您说点好的吧求你了。” 他极度怀疑霍无归还是对自己弄丢了简沉耿耿于怀,刚刚的话分明是公报私仇,伺机报复。 “进去吧。”霍无归做了个手势,侧身闪回墙后,示意分散在各处隐蔽埋伏的警察行动开始。 - 警用suv不急不徐地在海沧平静祥和的暮色中行驶。 第103章 驾驶座上的赵襄开得极慢,生怕惊扰了后座熟睡的简沉。 她瞥了一眼后视镜,简法医瘦骨嶙峋地蜷缩着,甚至窄小的后座都足以让他安然入睡,便将车速放得更慢了一些。 “有理由怀疑,简法医即将成为未来嫂子,不管怎么说,都不能怠慢了。”赵襄在心里天马行空地想着。 车子经过河流,赵襄平稳地开上桥,几乎没有任何颠簸。 她速度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给背后的车辆按喇叭吵醒简沉的机会,也没有让车速过快将简沉颠簸醒来。 这条河是玉龙河的支流,凤临河。 十七年前,这条河上还没有架桥,想要过路必须开到河的尽头,再转弯掉头,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一年,魔术师的面包车载着三名乘客,经过了一次海沧二中,还会再经过第二次的原因。 简沉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隐隐听见潺潺水流声。 现在是汛期,海沧的每一条河流都生机勃勃,川流不息。 但这座城市和其他城市略有一些不同,每一条河都有不同的声音。 玉龙河是一条人工河,从西河路起头,一路向南,分为两支,左边是凤临河,右边是龙腾河,最后两股河流均汇入湄沧江中。 由于人工雕琢的缘故,它的水流更为和缓,直到靠近湄沧江的地段,才开始汹涌起来。 “不对。”简沉在心里捕捉到了蛛丝马迹的违和感。 好像自己的回忆里有什么地方出了差池。 但明明一切都好像天衣无缝,跟着他回忆找到的西河路绿树巷,确实是当时那个有问题的咨询公司,咨询公司的法人也确实是作为职业杀手、魔术师养子的波坤。 但究竟哪里不对…… “哗啦——”水声潺潺,桥下有观光艇划过,导游的喇叭声讲解着海沧的河流,“游客们,请大家看向你们的左手边,这是海沧著名的艄公喊号,艄公们经过水流量少的区域时,需要下船推动竹筏,这就是他们劳动时的口号。” “加油!加油!再加把劲就到了!” “再加把劲!再加一把劲就过去了!” “冲啊!快冲!马上就到了!加油加油!” “加把劲,嘿哟!再加把劲!嘿哟!” …… 声音! 简沉猛地从后座上起身,双眼通红,瞳孔紧缩,盯着赵襄问:“小赵!这是哪里!” 赵襄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凤临河上,平时我们可以从西河路那边回分局,今天这不是我看霍队他们在那里行动,怕到时候打扰你睡觉,就绕了一下,从这里走了。” “停车!小赵!快停车!”简沉摇下车窗,探出头看向窗外。 空气进入车内的一瞬间,声音也变得明亮起来。 外面的河道上,已经变成景区表演项目的艄公喊号变得更为高亢、嘹亮。 “嘿哟嘿哟!汉子们再加把劲!” “嘿哟!再加把劲就过去了!” …… “!不对!”简沉缩回车内,扒着前座的靠背,慌忙抓到自己放在前面充电的手机,心急如焚地找到霍无归,喃喃自语“霍无归!快接电话!” - 西河路绿树巷内。 霍无归身穿防弹衣,等待着杨俭发出信号,随时准备冲进德高咨询公司,包围嫌疑人。 然而,杨俭从进入之后就一直 没有发出任何行动信号。 那边传来的声音时断时续。 “您好先生,请问您是?”前台小姐声音甜美地询问杨俭。 杨俭尚未适应自己的人设,略有羞涩地回答了一句:“你好,免贵姓杨,是之前打电话过来预约的杨先生,约了半小时后之后见你们的老板卜赛文先生。” “哦哦,您有什么事情吗?”前台小姐拿出表格,递给杨俭,“麻烦您先登记一下访客信息哦,不用写身份证号啦,主要写一下您来这里的目的就可以,对手机号也要写的,好的谢谢您配合。” 杨俭略有奇怪地看了这个前台小姐一眼,总觉得她比自己平时见到的前台小姐姐话好像更多了一些,做事一点也不专业,磨磨唧唧,十分罗嗦。 罗嗦且不专业的前台小姐姐仿佛毫无察觉地收起表格,指引杨俭道:“杨先生,麻烦您跟我来,我们现在先到会议室稍等片刻,赛文先生这会在开电话会议,等他结束了,我们立刻安排您二位面对面交流。” 杨俭怀疑对方可能是不确定自己的身份,立刻按照霍无归教的,故意伸手摸了摸头发。 镶满钻石的月相表,配着黄金表带,完全就是故意露富的专属利器,然而对方依旧无动于衷的样子,只是指着一块模糊的毛玻璃,保持着职业假笑:“您看,这就是我们赛文先生,他这会真的在忙。” 杨俭连忙按照记忆里的样子,盯着赛文仔细打量起来。 身高至少一米八八,肩膀有自己两个宽,看起来一拳能打死一个自己,确实是照片里波坤的样子,也是他们追捕时候见过的样子。 等前台小姐一走出去,他立刻按着蓝牙耳麦汇报:“诶,席董啊,对对,我现在就在赛文隔壁会议室里,赛总在打电话,你看咱们那边的会议要不先进行起来?” “杨俭!快撤离!撤退!出来!”那头,传来霍无归的大喊。 第104章 杨俭尚在疑惑的时候,会议室的玻璃门被人推开了,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面带微笑,走了进来。 一分钟前,霍无归收到了简沉的电话。 “霍队!不是玉龙河!是凤临河!”电话那头,简沉声嘶力竭地喊道,“快让进去的人出来,德高咨询不对劲!” 那天他听到的第二遍加油,不是海沧二中的学生,而是凤临河的艄公! 但到底是什么,让他居然会记错这么明显的细节…… 作者有话说: 本章有人在搞偷亲。 第47章 夜色 “你本可以活着,不那么聪明的话。” 德高咨询公司内。 “您好, 赛文先生,我是——”杨俭的目光落在来人的脸上,强作镇定地稳住声线, 拼命抑制住眼神里的波动。 对方打断了他,礼貌地微笑道:“你好, 您就是联系我的杨先生对吗, 我听bella说了,您好, 我们坐下慢慢聊。” 杨俭脑子一片空白, 过度的震惊让他思维缓慢, 呆滞地跟着赛文走到会议桌前坐下。 ——这个人是谁! 他曾在北桥分局的小院里亲眼见过波坤一次, 也曾在mago天台的夜色中和波坤第二次打过照面。 杨俭很确定, 做了几年警察, 自己就算没有霍无归那么强悍过硬的专业技能,也绝不能算是个草包。 这个人和波坤的相似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说了。 这分明就是个设置好的陷阱。 身高和他记忆里的波坤相差无几。 连体型都别无二致,同样的缅甸血统,同样的佤邦口音。 “杨俭,听到立刻找个借口出来。”霍无归按捺住心头的焦躁不安, 低声道, “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已经暴露了, 收——” 霍无归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间会议室内有信号屏蔽装置! 随着卜赛文的进入, 装置打开了! 杨俭若无其事地咽了咽口水, 喉结的滑动让他稍稍镇定了一些。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什么叫自己暴露了? 为什么来的人真的不是波坤? 杨俭脑子里一团乱麻,大脑里经历了无比混乱的几秒后,干涩地开口:“赛文先生, 是这样, 我手底下有家影视娱乐公司, 海沧好席一场影视文化,我想搭建一套符合年轻人调性的人力资源体系……” “好的杨先生,那你还真是找对地方了。”赛文眯起眼睛,朝杨俭笑了笑,“我们上个月才给康海医院重新搭建过一套人事体系,备受医院里年轻医生的好评。” 康海医院?! 杨俭神经再瞬间紧绷—— 这是什么意思,这家公司明明每个月都有大量业务,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特意提及康海医院? 这是陷阱,还是线索? 接下来该怎么办。 演练的时候只提到了确认对方是波坤之后就发出信号,不是就撤离,现在这个状况,到底是留下继续套出更多线索,还是走? “杨俭!听见了没有!撤离!”霍无归仍试图向德高咨询内的杨俭对话。 然而通讯频道里既没有杨俭的声音,发出的所有讯号也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复。 会议室里的杨俭如坐针毡,咬着牙开口:“我能看看康海医院的项目方案和团队吗,最好是见见这个方案的团队负责人,我还挺好奇他们这个项目的。” 是这样说话的吗? 这样听起来像是一个年轻有为的总裁吗? 还是说自己不论怎么表演都无济于事,对方从一开始就早已对自己的身份了如指掌? “可以,这当然可以。”赛文像是有备而来,拿起桌面上的遥控器,打开了会议室的投影,一份ppt出现在屏幕上。 《康海医院人事体系搭建方案》 ——德高咨询策划人杜昊 这不是那个用假身份混入康海医院,随后消失得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的人吗! 杨俭顾不上思考,立刻开口:“多谢赛文先生,能麻烦您给我具体说一下吗?我对这位负责人非常感兴趣。” 绿树巷内,霍无归站在隐蔽的建筑物内,按着蓝牙耳机,目光凝重,语气里透露出焦躁不安:“喂,杨俭,听到立刻撤离,杨俭!” “霍队,不行,网侦短时间内也拿里面的信号屏蔽装置没办法!”网警的声音从指挥车传来,“犯罪嫌疑人用两败俱伤的方式,完全阻断了内部的信号,不论我们还是对方,此时都没办法联系到里面的人。” 里面的究竟是不是波坤。 此时的杨俭到底是已经遇害,还是正在和嫌疑人周旋。 一切情况都变得扑朔迷离。 霍无归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简沉?” 电话那头,和杨俭一样,是持续的忙音。 太阳已经落山,按照正常的开车速度,赵襄这时候应该已经载着简沉回了警局才对。 “赵襄……”霍无归正欲挂断电话,抬起的手指又落下,换了个号码拨打了一遍,电话终于接通了。 那头,年轻的女警声音模糊地嘶吼:“霍队!简法医——” 说罢,那头手机似乎落在了地面上,紧接着电话挂断了。 这通电话仿佛与德高咨询内部产生了某种联动一般,灯火通明的小楼骤然间失去了所有光线,沉寂在了深深夜色中。 第105章 - 凤临河。 简沉缓缓望向岸边一座不起眼的院落。 看起来颇有年月的爬山虎覆盖了满墙,让小院在昏黄夜色中越发模糊不清。 凤临河虽然已经成为了一道风景线,但游客只是乘坐游船经过河道,除了码头和商业区,两岸的大部分地方依旧保持着十几年前未被开发的样子。 “简法医,霍队已经知道情况了,我们的人稍后就会赶到现场。”赵襄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劝道,“你真的需要回去休息一下,别操心这里。” 夜色逐渐降临,凤临河上亮起了条条灯带,瞬间照亮了临河建造的小院。 简沉深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朝着小院望过去。 一阵晚风吹过,盛夏的爬山虎茂密繁盛,只是在隐隐摇晃中露出了墙面的一角。 ——那是一堵红砖墙,简沉拉着车门把手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开始发白。 哪怕只是一个角落,也足以唤醒简沉所有的记忆。 这个人迹罕至的小院,承载了他十七年来侵蚀了无数个夜晚的梦魇。 “赵襄,你开车回去。”简沉吐出那口浑浊的呼吸,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动摇,“我有些晕车,下去吹吹风。” 赵襄一愣,心头涌出某种不好的预感,重新发动踩下油门,将车开下了桥,停在红绿灯前,执着道:“我陪你在桥边栈道散散步,好吗,今天杨哥弄丢一次你已经快被霍队用眼神刀死了,我可不敢再把你弄丢一次,哈哈。” 是个人都能听出她最后那声笑有多干涩无力,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简沉没有回答她,而是径直拉开车门,在赵襄反应过来之前,穿过马路,走进了夜色中,朝着小院的方向走去。 无论那里是谁。 那个人唯一要等的都是自己。 一定有一个人,曾经用某种方式误导了自己的记忆,并确定自己会向警方说出西河路那个错误答案。 “简法医!”赵襄抬头,看着面前红绿灯上的倒计时,犹豫地摸了摸警灯,又一咬牙收回了手,猛踩一脚油门。 不能惊动任何人,赵襄颤抖着想。 要在被发现前,将简法医带回车上。 一个结束任务,在回家路上的实习警察,一个刚刚还差点晕倒的法医。 他们没有枪!被发现的话几乎等于束手就擒! - “这是怎么回事?!” 德高咨询会议室里,四周刹那间一片漆黑,大屏幕猝不及防随之熄灭,密不透风的小屋里伸手不见五指。 杨俭瞬间绷紧神经,握紧了藏在暗处的枪,用此刻能发出最自然的声音问:“赛文先生,这是断电了吗,灯怎么突然关了?” “哦,最近夏天。”赛文带着明显佤邦口音的缅甸式汉语在黑暗中响起,“这边是商业街区,商业限电,时不时会断电一次。” 杨俭稍稍松了一口气,心头却依然有些不安。 “嗡——嗡——嗡——” 极轻且极规律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 中央空调! 西河路商业街区的中央空调! 如果是商业街区整体断电,由商业街物业总控的中央空调怎么会没有断电! “这样啊,那我们是在这里等电来吗?”杨俭一咬牙,掏出配枪的同时,嘴上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这场断电是蓄谋已久的。 自己必须在对方有行动之前作出反应,否则就是坐以待毙! “对,我们只能等待。”赛文的声音在会议室左侧响起。 左边是…… 会议室的小圆桌,一把椅子,一盆招财树盆栽,架在滚轮上的大屏幕,屏幕背后是一尊艺术雕塑。 赛文能落脚站住的地方,只有很小一块区域! 杨俭手臂举起,保持平直,深吸一口气,朝着黑暗中扣动扳机。 “砰!” “砰!” 两声枪响同时响起,弹壳落在地毯上,没发出任何声响。 两个火花在黑暗中炸开,“锵”得一声,一颗子弹不知撞到了什么硬物,发出清脆响声,而另一颗子弹像是没入了什么绵软的物体,沉闷地如同从未存在过一样。 “嘶——”杨俭吃痛地长吁一口气,后退一步,耳朵上流出灼热的鲜血,他却不敢放下手中的枪,直指着前方。 子弹擦过他的耳朵,撞在了后面的金属桌上,发出了响亮的碰撞声。 那么,他发出的那颗子弹果然是命中了? “臭条子!本来还打算留你一会。”对面发出暴怒的低吼声,“你自己提前来送死的!” 即使穿着防弹衣,赛文也被那一枪带来的巨大动能打得怒上心头,红着眼大步朝杨俭走来:“听说你对我很好奇?” 他脸上,早已在断电的瞬间带上了准备好的夜视仪。 “去死吧!” 杨俭被一脚踹上玻璃门,剧痛让他蜷缩在地上,凭借着巨大的意志力和激增的肾上腺素,咬牙问道:“你就是杜昊?” 并非犯罪嫌疑人伪造身份证件,混入了一家咨询公司,在得手后销声匿迹。 相反,是这家公司生生创造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员工! “你本来可以活着。”枪口抵上杨俭太阳穴,“如果你不那么聪明的话,我也不想冒着风险杀一个条子。” 第106章 “砰!” 枪声打破夜色,电光火石间,光明席卷了会议室,霍无归举枪瞄准赛文:“举起手来!警察!” 作者有话说: 小杨:那一刻我看见了圣母玛丽亚。感谢在2023-01-08 23:56:57~2023-01-09 23:3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芝麻汤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赵襄 绝不逊于任何人的忠肝义胆。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混乱。 警用大功率照明设备将黑暗的会议室照得亮如白昼。 杨俭被踹到在地, 手臂肉眼可见地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赛文正踩在他的肩头,用枪口死死抵着杨俭的眉心。 杜晓天冰冷的枪口随即按在赛文太阳穴上。 杨俭心道, 死就死了吧,做警察那天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这辈子唯一后悔的只有一件事—— 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占简沉那点便宜, 非要做人家的舅舅! 现在可倒好!真的要开天眼了! “别过来!”赛文操着生硬的佤邦普通话厉声喝道,“再过来我就杀了这个警察!” 冲进建筑内的警察脚步一顿。 整个德高咨询公司里乱作一团, 受到惊吓的员工们作鸟兽散。 员工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好好地坐在工位上等待下班, 怎么会突然停电。 还在担心不知道电脑里的资料有没有保存下来的时候, 又怎么会突然被一群特警用破门器直接冲破大门。 最重要的是, 他们的老板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被如此之多的警察团团围住! 要是老板出了什么事, 下个月还会不会正常发工资?! 办公区的员工们被特警一一疏散, 前台那个不甚专业的bella小姐此刻头发凌乱,狼狈地蹲在前台长桌背后,小心翼翼地抬头朝外看去,起身打算跟着被疏散的人群朝外走。 前台桌面上,散落着几张登记表。 “你留下。”霍无归站在会议室门口, 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在前台路过的同时回头, 瞄准赛文的枪口瞬间调转—— “我只说一遍。”霍无归沉声道, “放下武器, 立刻投降,否则,我立刻击毙你的老板。” 赛文握着枪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很快又重新抵着杨俭的额头, 冷笑道:“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的枪口应该瞄准我。” 被霍无归一把拉进会议室的女人拼命摇头,眼神写满恐惧:“我只是个前台!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老板!” 她穿着简单的黑色工装群,头发梳成高马尾,脸上是得体的淡妆。 确实是前台的样子。 霍无归扫了杨俭一眼:“刚刚断电的时候,你看到这位赛文先生有任何动作吗?” “没有。”杨俭肩膀被生生踢断,咬着牙忍住强烈的剧痛,无视抵着眉心的枪口,高声道,“报告霍队,他既没有动作,也不曾佩戴任何通讯设备,更没有做过任何有暗示性的动作。” 几个人说话的同时,前台颤抖得几乎双腿发软,一个劲往后倒去,却被霍无归死死勒住。 赛文见状,立刻脚下发力,将杨俭肩头骨骼狠狠踩向地面,近乎发出断裂的声音:“再不放下武器,我立刻杀了这个条子。” “你要杀的,只是个刚进北桥分局两年的普通外勤。”霍无归面无表情地问道,“而我手里的,是马戏团的情报负责人蛇女,秦雪若,对吗?” 他波澜不惊的声音落进会议室里,如同一道惊雷。 赛文和秦雪若同时抬头,惊愕地望向霍无归。 “你在说什么!”两道声音同时问道。 霍无归见状,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豪赌算是赢了—— 如果放在平时,他绝不会用这样冒进的方式,但此时此刻,顺着玉龙河往下,不远处还有失去消息的简沉。 快一点。 再快一点。 狙击手应该已经就位,只要再争取最后一点时间,就足够了。 趁赛文和秦雪若还没反应过来,霍无归冷声道:“你是不是在想,过去的数年间,你从未给警察留下过哪怕一次正脸,除了这个名字,警察对你一无所知。” 就连这个名字,也是一名线人用生命的代价换来的。 “你真是低估警察了。”霍无归嗤笑了一声。 十七年了,他从不敢放过哪怕一星半点关于马戏团的消息,等的就是将每一个手上沾着血的犯罪者绳之以法。 会议室里隔绝信号,无法和外界通讯,绝对做不到兼顾简沉那边的情况,还要发号施令切断德高咨询内部的电源好通讯。 更何况,真正的掌权者绝不会把决定生死的机会假他人之手。 杨俭的通讯里,曾出现过这个前台的声音—— 她不仅说话一点也不像个专业的前台,连行为模式都有极大的问题。 正常前台,都会先询问老板的安排,而她,却能自作主张,安排老板的时间。 但霍无归并不打算说出这些细节。 向嫌疑人透露的越少,就越显得警方高深莫测。 果不其然,秦雪若脸上惊惧的表情逐渐消失,用打量的眼神上下扫了霍无归一眼:“你就是那个——” 第107章 “砰!” 她尚未说完半句话,一声枪响从上方炸裂。 通风管道内,子弹以刁钻的角度钻进赛文后肩。 “赛文!”秦雪若大喊一声。 枪声响起的同时,霍无归如同听见号角般,瞬间扑向赛文,抬脚踢向他手中的枪,二话不说将杨俭从赛文手下拉出。 电光火石间,警察们靠着指挥和经年的默契,在几秒内制服了秦雪若和赛文。 杜晓天第一时间冲了出去:“救护车呢!伤员在这!” “霍队,我没事。”杨俭吐了口血沫,艰难道,“您不用在这里看着我,快去找简法医吧!” 这里的一切都进行得太过顺利,简直像一场…… 一场壁虎断尾逃生般的丢下弃子。 - 凤临河畔。 简沉深吸一口气,走向小院门口。 刹车声在脑后响起,赵襄“磅”得拉开车门冲了下来,连门都顾不得关:“简法医!你疯了吗!不要命了!” 简沉看了眼沉沉夜幕,小院在夜幕的掩映下如同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影,等着他的步入。 “波坤是退伍缅军。”他轻声解释,“具有极高的反侦察能力和组织能力,他们在西河路设下陷阱,拖住警方的所有力量,为的就是把我引来这里。” 仔细一想,这件事处处都透着吊诡。 自己的记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了偏差,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曾以某种形式,诱导自己产生了错误的记忆。 今晚,哪怕赵襄不走那座桥,也必然会途径凤临河。 是谁那么笃信,自己会提供一段错误的记忆,又会因为一条河而被触发真正的记忆? 又是谁,如此大费周章,为的就是让自己一个人,来到这座小院? 距离小院不过十余米,简沉脚步微顿,回头朝着赵襄,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小赵,你回去吧,你也在的话,波坤是不会出来的。他要见的,只有我一个。” “嘎吱——”小院的木门传来一阵响动。 简沉眼神一凛,立刻加重语气道:“快走!” 波坤要见的只有他,如果来的是大部队,或许波坤会选择逃离,但如果被波坤发现,来的只不过是个没有配枪的实习女警,赵襄可能会性命不保! 简沉面色冷静,脑海里却在飞速运转。 他好像已经开始依赖有霍无归在的场合了,此刻自己赤手空拳,只身踏进敌营,第一反应竟然是,如果有霍无归在,那该多好。 他转过身,背对赵襄,看向了门口。 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推开门,问道:“怎么不进来,简沉?” 背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草木悉窣声,看来是赵襄已经隐藏进了黑暗里,等待警方救援。 简沉的手贴着腿侧,紧紧攥着,平静道:“是你的邀请还不够诚恳。” 他确信自己没有抓捕波坤的实力。 但如果只是过几招,在波坤手中撑住不死的自信,简沉还是有的。 只要在战斗中分散波坤的注意力,让他察觉不到警方的到来,就有机会抓住他。 否则,一旦波坤理智尚存,他必然会在警方来的前一秒溜之大吉,这样的事上次已经发生过了。 “那我邀请你,我的杀父仇人,简沉。”波坤握着枪,朝简沉虚虚地比了比,“还是说,你不敢进来?”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朝简沉晃了晃:“那我可以再为你加个码,送你看一件东西。” 简沉不适应黑暗的眼睛眯了眯,努力锁定波坤手里的东西,直勾勾地看了眼,随即点了点头:“你确实很了解我。” 蹲在草丛中的赵襄眼睁睁看着简沉抬腿,步履缓慢、甚至有些蹒跚地朝着院门走去。 她的目光跟着落在波坤手里,瞬间定住了—— 那是一支染血的钢笔。 沈容之、苗胜男、詹素云,她们都是被一根尖锐利器夺取了生命。 那根尖锐的利器,居然是一支钢笔! 简沉走得很慢,越靠近小院,面色越发苍白。 刚入职没多久的小女警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瘦弱法医,在过去的十七年间经历过什么,更不知道十七年前,他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小院里经历过什么。 她只是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就好像简法医是奔着死亡去的一样。 “你就是用这支笔,刺破了苗胜男的心脏吗。”简沉一字一句问。 “还有沈容之,刺进她胸腔,一刀毙命的,也是这支钢笔,对吗。” “你将詹素云一次次撞击,直到她失去反抗能力,然后用这支钢笔刺破了她的腿部大动脉。”简沉的语气越发冰冷,也越发笃定。 随着他缓缓吐出的描述,赵襄蹲在草丛中不断颤抖着。 院门关上,简沉走进院子,波坤转身的瞬间,她控制住抖到拿不动手机的指尖,满眼泪水地解锁手机,拨通了电话:“霍队!简法医——” 话尚未说完,小院里突然出现了一阵火光。 波坤将烟头丢向早已准备好的燃料,随之一起落入火中的,还有那支钢笔。 简沉下意识冲向火堆,试图救出那支唯一的证物。 刚刚还因为体力耗尽而步履虚浮的简沉像是没有知觉般,直接将手探了进去。 手机滚落在地,赵襄来不及反应,冲出了草丛。 第108章 她内心深处弥漫着无尽的恐惧。 一个比她高出两个头的退伍缅军,一个杀过无数人的职业杀手,这两个属性结合在同一个人身上,而这个人甚至还带着一把枪。 她什么都没有。 有的不过是立志从警的一腔热血和绝不逊于北桥分局任何一个人的忠肝义胆。 我是在场唯一的警察。 保护证物,保护简法医,保护那五条鲜活生命留下的最后证据,和通向真相的路。 赵襄脑内只剩下一个念头。 “警察!”赵襄清亮的声音划破夜色,夹杂着无法抑制的哽咽,站在波坤面前,“立刻投降!放下武器!否则我有权击毙你!” 尚未挂断的电话躺在草丛中,忠实地向警方传递着每一个铿锵有力的字节。 作者有话说: 小赵啊呜呜呜呜!为了你我加班到四点还打开电脑奋笔疾书啊!小赵你是最好的小女警! 感谢在2023-01-09 23:32:50~2023-01-10 05:0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灰色关联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死斗 子弹朝着霍无归射去。 昏暗的小院里气氛剑拔弩张, 远处隐隐有警笛声响起,混杂着河畔晚风,在耳边织就呜咽般的低鸣。 波坤靠在院门边的一堆砖块旁, 欣赏着面前的画面。 汽油点燃的火焰瞬间变得难以控制,简沉的手掌径直探入火中, 一把握住那支钢笔—— 快, 一定要快,要在上面的生物信息被火苗吞噬殆尽的时候将它抢出来。 “滋——”掌心最为细嫩的皮肉紧握住被烧得滚烫的笔杆, 简沉仿佛能听见掌心被火舌舔舐的声音。 熊熊大火在眼前狂舞, 填充了整个视线, 逐渐在脑海深处蔓延, 与另一片燃烧了十七年的大火重叠。 简沉闭上眼睛, 无视脑海中的叫嚣, 忍着钻心的剧痛展开手掌—— 被火舌燎过的掌心满是水泡,随着舒展掌心的动作,黏连的皮肤被强行扯开,最大的水泡赫然绽开,渗出的组织液让疼痛变得更为剧烈。 顺着手腕向上, 小臂上原本苍白的皮肤同样被灼烧得起了一层皮, 和衬衣粘在一起, 狰狞可怖。 剧烈的疼痛让本就虚弱的简沉踉跄着跪倒在地, 冷汗爬了满背, 一动都不敢动地用左手握住右手腕,控制住痉挛带来的颤抖。 显瘦嶙峋的脊骨因为过分疼痛而蜷缩起来,蝴蝶骨透过被冷汗浸透的衬衫, 呈现出一种肉眼可见的痛苦。 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落下, 来不及低落的汗滚进脆弱的眼睛里, 他纤长的睫毛扇动了几次,终于将焦距从意识模糊的边缘拉了回来,看向手中的钢笔。 电镀外层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刚刚还能看见的漆黑血污已经荡然无存。 这支笔只剩下了一个金属外壳。 简沉跪倒在地的同时,波坤抬眼扫向黑暗深处的赵襄,眼神锐利地锁定在年轻女警颤抖的手上,冷笑道:“见习警也能配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赵襄的肩头,只有凄凄惨惨的一杠,那是已经在编但尚未授予正式警衔的见习警。 经年累月的战场经历让波坤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勉强的小女警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正常情况下,见习警都应该在局里看案卷、发资料,能够跟着出现场,看得出北桥分局对这个见习女警很是重视。 “很遗憾,你永远也没办法成为一名真正的警察了。”波坤舒展筋骨,拔腿走向赵襄,“希望你下了地狱,不会后悔非要踏足男人的世界。” 汉语并非他的母语。 比起母语使用者,波坤的遣词造句更为生疏,也更为书面化,反倒带来了一种极为强烈的反差感。 赵襄强行压住恐惧,站得笔直,调整呼吸:“没有什么男人的世界或者女人的世界,我一直都站在正义和光明的世界里!” 波坤歪了歪脖子,瞥了一眼身后的简沉,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抬腿飞身,踏着小院门口的路灯,借势腾空而起。 下一秒,动作强悍老练的缅甸杀手飞身而上,巨大的体重和身高差让他几乎如同暗夜中的恐怖巨兽,一片阴影完全笼罩在赵襄眼前。 “这些话,等你下地狱再说吧!”足以踢穿一扇车门的力道朝着赵襄袭来。 他还没见过刑警队里的女外勤。 明明看起来一拳都扛不住的样子,老老实实在社区做户籍警不好吗。 为何非要像现在这样,来送死呢。 意料中的事却并没有发生—— 还在颤抖的年轻女警毫不犹豫地矮身、就地一滚,随即借着体重优势飞快滑铲,从波坤腾空的身下穿过,双手撑地,翻身而起。 大体重带来绝对攻击优势的同时,也带来了敏捷上的差异。 在和霍无归和简沉的碰撞中,看起来相差无几的敏捷性,遇到了体重差了整整一倍的赵襄,瞬间被放大成了绝对的劣势。 在波坤一计高踢尚未收回,赵襄已经如同草原上狩猎的母豹般攀上了波坤肌肉喷张的后背,从后方死死勒住了波坤的脖颈:“再说一遍,放弃抵抗,否则我有权击毙你!” 她甚至没有如波坤想得那样,趁第一波攻击占据上风的时候,趁乱逃跑,反而径直冲了上来。 第109章 恐惧在赵襄心头徘徊,但她非常清楚一件事。 自己绝对没有和波坤正面抗衡的实力,必须在他挣脱前让他丧失反抗能力。 快点,再快点,快点晕倒! 赵襄在内心反复祈求。 然而事与愿违,波坤正面俯趴在地面上,被赵襄紧紧勒住的脖颈被迫后仰,女警纤细的双腿试图从他的腋下限制双手的活动,但波坤就这样以极为不自然的角度,靠着腰腿的力量挺身而起,硬生生将背后的赵襄掀翻在地。 一个是有着多年战场经验的佣兵,另一个是初出茅庐的见习警,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那点敏捷不过是拖延时间的手段罢了。 完了! 赵襄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她已经失去了制服波坤的最佳时机。 但她还不打算放弃,立刻就地翻滚试图脱离波坤的制挟范围—— 一只粗壮的大手伸来,一把握住她的脚踝。 “赵襄!”简沉从地面上踉跄爬起,朝着赵襄冲来。 剧痛席卷着他的神经,在意识濒临崩溃的边缘,他瞥见了身旁发生的一切,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响应。 但一切都晚了,波坤拖着赵襄的脚踝,靠着强大的力量差和体重差,将人直接拎起,一把甩向身边的路灯柱。 年轻女警单薄的后背直直撞向坚实的铜柱,紧接着,一道人影冲来,铜柱和□□碰撞,震荡顺着空心的柱体盘旋放大,震耳欲聋的闷响落进夜色中。 简沉滚落在地,五脏六腑位移般得传来剧痛,张口吐出一嘴血沫。 “简法医!”赵襄满眼泪水,手足无措地扶着简沉,“你怎么样!” 即将撞上铜柱的那一秒,简沉来不及制止波坤,靠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赵襄和铜柱之间。 “没事。”简沉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血色,却艰难地开口,勉强笑了笑,安抚道,“撞到了一颗牙而已,有点松了。” 不是内脏出血,并不威胁生命。 赵襄刚松了一口气,眼神却落在了铜柱上,瞬间愕然。 那根柱子上,满是血迹的手印格外刺目—— 简沉为了保护自己的脊椎和内脏,仓促间用手垫在了背后,承受了最直接的冲击。 角度和时间让他无法调整姿势,不得不用了被烧伤的那只手。 波坤打量了二人一眼,有些意外地冷笑:“你还真是贴心,知道我要杀的是你,主动来送死了?” “小赵,去接应霍队,他该来了。”简沉直视着波坤,一刻不敢放松,声音却压得极低,嘱咐身后的赵襄。 算算时间,从西河路过来也应该差不多了。 波坤的目标是自己,只有关注点全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警方才有可能伺机而动,否则,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以波坤的反侦察意识,都必然立刻抽身逃离。 “你知道吗,今天之前,我擦了无数遍枪。”波坤一步步朝简沉走来,“但最后,我决定,十七年前,你是如何杀死魔术师的,十七年后的今天,我就要如何杀死你。” 他拔出了一直藏在腰间的匕首。 简沉咬着牙起身,目光死死锁着波坤,一把推开了身后的赵襄:“快走!” 波坤挥舞匕首,逼近简沉胸腔。 一道金属弧光划破夜色,简沉靠着超乎常人的意志力矫健起身,目光瞥向不远处的院门,拔腿向门口跑去。 波坤略有意外地看向简沉。 这个法医好像永远都看起来病恹恹的,一副下一秒就会去死的样子,波坤很清楚地知道,当年的绑架和再之前的经历早就摧毁了简沉身体的根基。 他眼睛留下了痼疾,不能受风,时常头痛,脊柱在三个月的绑架折磨里受伤,变得无法承重,近乎以半个废物的状态活到了今天,此刻更是背上带伤,手臂烧得惨不忍睹。 他究竟是靠怎样的意志力,在进行此刻的反抗? “去死吧!”波坤心中越发感到焦躁和不安,扑向简沉,将他重重推倒在地,两人滚在院门边。 刀尖抵上简沉胸口,隔着薄薄一层衬衣,冰冷的温度传向皮肤。 简沉在黑暗中仓促地摸索了一下,终于摸到了什么东西。 哗—— 最底层的砖块被推出,堆得整整齐齐的砖堆猛然倒塌,砸落在波坤背上,也落在被他压制住的简沉身旁和额边。 “你连一个女警都不如!”波坤面目狰狞,终于摸出了枪,抵着简沉太阳穴“我早该知道,你是个废物!” 连刚刚那个小女警都拳拳到肉,以命相搏,这人居然还在玩些有的没的小把戏。 “简沉!”轰鸣的机车声划破夜空,一台警用摩托车从院外飞驰而来,直接碾过草地,打着刺目的远光,冲进了院中,“上车!” 轮胎和地面摩擦,带起一阵烟尘。 机车一个摆尾,停在了简沉面前,霍无归骨节分明的手递到简沉眼前。 子弹追上的前一秒,简沉握紧霍无归的手,跃上后座。 性能远逊于赛级引擎的机车在霍无归的操控下稳稳调头,朝着波坤冲去。 “小心枪!”简沉高声喊道。 这是他们第三次和波坤正面交锋,双方早已熟悉彼此的套路,清楚靠单纯的肉搏绝对无法分出胜负。 要么你死,要么我活,一切必须在电光火石间结束。 第110章 黑暗中,谁也没有注意,一辆白色私家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院外。 “简沉!你果然在这!”年轻男人的声音从车上传来。 院子里的三个人正在殊死较量,自顾不暇,没有人回头。 只有波坤。 听见那个声音的瞬间,他愣了几乎不到一秒的时间,瞄准简沉的枪口不露痕迹地偏了少许。 子弹朝着霍无归射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10 05:03:15~2023-01-11 04:5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花七日 100瓶;我和作者比命长 10瓶;星空下有只喵 5瓶;黑芝麻汤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少爷 你丢的只是一条命,而我丢的可是工作。 “砰!” 霍无归猛地拉高车头, 机车头灯应声碎裂。 玻璃碎片四散溅射一地,照亮沉沉夜色的耀眼白光骤然收束。 一切又归于夜色之中。 简沉嗓音嘶哑道:“霍无归!你不要命了吗!” 他话音刚刚落下,波坤又是一枪, 在漆黑夜色中轻而易举地精准击中前胎。 车子顿时失去平衡,朝着一边倒去, 霍无归紧握油门, 结实流畅的肌肉发力,控制着车头躲过迎面而来的子弹, 在车子即将歪倒的前一刻, 迅速回手捞过简沉。 失控的警用摩托车朝着一边歪斜倒下。 即将贴近地面的一瞬间, 霍无归抓准时机, 顺势反身搂住简沉, 从车上滚落地面, 在柔软的草地上翻滚了一圈。 机车失去了驾驶者的控制,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地上疯狂地滑出数米远,直直撞向波坤。 金属部件和地面摩擦出一路火星,泄露的机油正在地面上流淌。 “等我一会。”霍无归将简沉安置在树下, 拔枪起身, “你会没事的。” 简沉半闭着眼轻喘, 轻声道:“火!” 再这样下去, 哪怕是一颗子弹溅起的火花, 也很有可能让这个小院陷入一片火海。 “你的对手是我。”霍无归眼神如同暗夜中逡巡的苍鹰,死死注视着波坤,一字一句道, “我早就说过, 杀死魔术师的, 是我。”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波坤的眼神丝毫没有波澜。 然而凤临河畔的小院里,霍无归一步步紧逼,踏进那座和十七年前相比仅仅只是多了一片爬山虎覆盖的小院里。 成熟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穿过十七年岁月般冷笑着描述:“我还记得,魔术师的个子很高,他的眼睛下面有一条刀疤,耳朵下面有一颗痣,还有他的左手食指——那根手指不能弯曲。” 波坤一愣,眼神飘向后方那辆白色私家车。 车窗玻璃摇了下来,清俊的青年朝小院大喊道:“霍无归!停下!不要再说下去了!” 原本靠在树上近乎昏迷的简沉瞬间惊醒,迅速转过头朝着那边看去。 邵烨为什么会用这样的语气叫霍无归的名字。 他们应该除了审讯室的那一夜外从未见过,为什么邵烨会用如此熟络,仿佛不是第一次见面的语气叫霍无归? 不对,最开始的问题应该是—— 邵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砰!”简沉来不及思考更多,波坤的枪声再一次响起,直直击中霍无归胸口。 哪怕是穿着防弹衣,霍无归依旧被强大的后坐力逼得倒退了一步,却丝毫不打算停下,举枪连瞄准都没有,径直射向波坤:“上次你不相信我说的,那么这次呢,你还要听更多吗?要听听我是如何杀死他的吗?” “没那个必要。”波坤扣动扳机,连发数枚子弹,霍无归迅速偏过头,子弹擦着机车头盔落进夜色,留下一道白色弹痕。 下一秒,波坤的枪口却在射击过程中陡然偏转,朝着树下的简沉而去:“我不用知道究竟是你们谁杀了魔术师,把你们都杀了,不就好了?” 霍无归疾步上前,踩着院门边的矮柱,凌空飞起,紧接着劈腿踢上波坤手中的枪柄,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子弹的轨迹已经划破夜空。 人影也紧随其后,在漆黑夜色中飞扑。 “邵烨!” “少爷!”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简沉脸色苍白地从地上爬起,摇晃着面前满身是血的人:“师兄,撑住!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波坤几乎在子弹进入邵烨腹腔的同时,一个狠劲撞开霍无归,将毫无防备的后背袒露在霍无归眼前,不管不顾地冲向邵烨:“少爷!少爷你在做什么!” 刚刚还阴冷狠厉的男人此刻六神无主,生硬的普通话甚至在瞬间变成了更为熟稔的母语,浓厚的佤邦口音毫无遮掩。 霍无归和简沉眼神一凛,瞳孔紧缩,望向面前这两个人。 简沉仿佛从未认识过邵烨般,声音干涩地问:“他为什么叫你,少爷?” 如果说波坤前面那几句用汉语说出的少爷,只不过是他发音不熟练的口误罢了。 那么这句缅甸语的少爷显然做不了假。 若不是农场里那些佤族犯人是不是开玩笑把管弘深叫做老大,又非要管自己叫少爷,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学会这个词。 邵烨的右侧腹腔赫然是一个醒目血洞。 第111章 简沉知道此刻注定不会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迅速双膝跪地,紧急为邵烨开始止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邵烨右上腹部的枪口大概率是斜擦着肝脏进入了腹腔,虽然同样会有生命危险,但远比击中肾脏或者胰腺、心肺来得安全。 仿佛意识到只有简沉能够挽救邵烨的生命,波坤双眼血红地注视着简沉,之前收回腰间的匕首露出一个刀柄,粗糙的指节正紧攥着刀。 霍无归冷冷地盯着波坤,一眼看穿了他的意图—— 他想要简沉的命。 但也想要邵烨的命。 “波坤,如果你依然负隅顽抗,我随时可以击毙你。”霍无归的枪口抵住波坤后脑,“现在继续拖延下去,会死的是邵烨。” 他英气十足的眉紧皱着,将不安和焦躁牢牢压在眼底。 不仅仅是邵烨,还有简沉。 在自己来之前,简沉不知道究竟经历了什么。 此刻额角一个不知被什么砸开的伤口渗着血,嘴边一片干涸血渍停留在苍白的皮肤上,原本就极为瘦削的手臂爬满触目惊心的烧伤。 现在最需要治疗的,除了邵烨,还有简沉。 但他绝不能让波坤看出慌了的人也包括自己。 “既然如此,那我就必须速战速决了!”僵持不过数秒,在霍无归看向简沉的瞬间,波坤迅速回头,握住霍无归的枪管,往上一抬。 银光划过头顶的树叶,枪被一把抛了出去。 波坤丧心病狂地冷笑:“你们杀了我的父亲还不够,还要害死我的弟弟吗!” 弟弟?! 霍无归无声地将目光落在邵烨身上。 他有着一副很明显的书生气质,从未走出校园的学究身上那种孤僻和高傲体现得淋漓尽致,和带着学生青涩感的简沉不同,那是一种更为内敛、含蓄的深藏不露。 一米八出头的身高,瘦窄的肩膀,明显的内陆长相。 和波坤绝对没有血缘关系。 那么能让他成为波坤“弟弟”的,只可能是波坤的养父魔术师了—— 邵烨是魔术师的亲生儿子! “既然是你的弟弟,那就也是罪犯。”霍无归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就算他真的死在这里,也与我和简沉无关。” “去死吧!”霍无归的话音刚落,波坤果然脸色狰狞扭曲,气急败坏地挥刀刺向霍无归。 一个曾经的缅甸军人,另一个经受过严格、标准格斗教育的刑警,两个人的动作丝毫没有多余,拳拳到肉,招招致命。 霍无归的枪在刚刚的争夺中被波坤一把打出几米开外。 而波坤的枪早在击中邵烨后就被他扔在了地上。 两个接近一米九的男人拳脚相碰,阵阵拳风划破空气,掷地有声。 波坤借着比霍无归高出几厘米的优势,抬腿扫向霍无归腿窝的同时,沉肩按住霍无归锁骨,粗粝的手指狠狠朝锁骨中扣去,另一只手抓住霍无归小臂,顺势推拉,将他凌空拎起。 然而霍无归却瞬间卸下抵抗的力道,在波坤失去对抗力无所适从的瞬间,见招拆招,一个下沉回避,从波坤左肋下方抓住他的上臂,一个过肩摔将体重远超过他的强壮男人惯倒在地。 “%*—#%#@*%?@!”波坤甩出一句地道的缅语,虽然听不出是什么意思,但凭借全世界共同的情绪表达,霍无归猜测这必然不是一句好话。 体重惊人的男人被摔倒在地,却丝毫没有放弃挣扎,反而一眼瞄准了不远处的枪,猛一伸手,从地上跃起,径直握住枪柄,瞬间调转局势,指向霍无归。 刚刚撕掉衬衫临时给邵烨包扎止血完的简沉一抬头,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皎皎月光下,一柄银亮□□直指霍无归。 波坤的身前,是赤手空拳的霍无归,而他的身后,是霍无归的配枪,和自己。 越过波坤,简沉和霍无归对视一眼。 他额头的血迹顺着眉梢流下,青涩干净的眼睫沾染血迹,变得更为憔悴,却勾了勾嘴角,向霍无归露出一个微笑。 霍无归心头骤然一紧,不好的预感刚刚冒出,电光火石间,简沉已经冲向那把枪。 “波坤。”简沉枪口直指高大健壮的男人,“我不是霍无归,你能不能活下来录口供我不在乎,反正我就是一个实习法医,你丢了一条命,我最多是丢个工作。” “我不介意,让你们父子俩,都死在我手中。”简沉被烧伤的左手已经开始皮肤粘连,手指极为痛苦地被迫展开,握紧枪托,血水和组织液在枪身上留下大片印记。 随着呼吸,简沉单薄的胸腔不断起伏,却只能听见濒死般的进气,没有任何呼出。 仇恨在瞬间涌上心头。 波坤瞬间调转枪口,在怒火的席卷和吞噬下,回身指向简沉。 “波坤!”邵烨不知什么时候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嘶哑地喊道,“不!” 两颗子弹同时出膛。 “轰—!” 一具健壮的身躯轰然倒地,深黑的浓血顺着后脑勺在身下逐渐蔓延。 下一刻,握着枪的简沉如释重负般瘫倒在地。 手中的枪连保险栓都未曾打开。 “简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11 04:50:01~2023-01-12 03:5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12章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一般的二妮 50瓶;子澄不是橙子 29瓶;饮者 20瓶;十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邵烨 杀死魔术师的,是简沉。 “为什么开枪射杀波坤。你的枪又是从哪里来的。” 空无一人的病房里, 霍无归拉开椅子,长腿舒展,眼神如同要将病床上的人洞穿一样。 病床上的人半坐着, 腿上披着一条薄毯,流露出一股浓厚的书卷气。 心电监测仪发出平稳的声音, 邵烨左手被手铐拴在病床护栏上, 用一副极为平静的面容缓缓道:“终于到了我能说出这一切的时候了。” 他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嗓音里带着微微的嘶哑, 尚在禁食禁水的嘴唇干燥起皮, 看起来毫无生气。 几个小时前, 邵烨在凤临河畔的小院内举枪击杀六一九特大杀人案嫌疑人波坤, 随后因为枪伤昏迷。 “不好意思, 我可以先问个问题吗?”邵烨颇有礼貌地偏过头, 微笑道,“简沉还好吗?” 霍无归盯着他,半晌后朝门外瞥了一眼:“不关你的事。” 简沉还在昏迷,但已经没有大碍。 非要说的话,简沉受的伤甚至没有邵烨的重, 但过度疲惫的精神和几乎遍布全身的各种伤口, 以及接住赵襄那一下的冲击, 还是让他陷入了昏迷。 或者用医生的话说, 是一种代偿性的深度睡眠。 “没事就好。”邵烨像是听不懂霍无归的话, 自顾自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不杀波坤, 他就会杀了简沉, 我的枪是从波坤那里偷来的。” 霍无归深邃的瞳孔毫无波澜, 注视着面前的邵烨,追问道:“你为什么能偷到波坤的枪,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在昨晚和波坤的搏斗中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波坤管邵烨叫“弟弟”。 重复的提问,能够最好地检验被审讯者的诚实。 “你们不是听到了吗,波坤是我的哥哥。”邵烨脸上只有最为纯粹的坦然,既没有半点惋惜或者不舍,也没有畅快抑或兴奋,逐字逐句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安静的仪器发出声音。 霍无归按了按耳朵上的蓝牙耳麦,里面传来一片电流声。 滋啦滋啦的声音中,王胜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邵烨就这样,用“我今天的早餐吃了一块三明治”一样平淡无奇的语气,说出了这句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话。 “聊聊魔术师吧。”霍无归神色沉郁,将心头所有惊愕狠狠压下,靠近椅背中,“你的父亲。” 这几个字落进寂静无声的病房里,邵烨苍白的脸色倏然黯了几分,被手铐锁在护栏边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床栏,垂下狭长的眼眸道:“其实,我和他并不是很熟。” 霍无归打量了他一眼。 先前在mago见面的时候,这个人浑身都流露出一种精英阶层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冷淡,那是伪装所不能企及的,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但此刻,邵烨好像浑身被颓然的气息笼罩着,显得极为疲惫,又让人不得不怀疑,究竟哪个他才是最真实的。 “二十七年前,我的母亲年华生下我后,因为羊水栓塞离世。”邵烨指尖微微发抖,低着头,语气略带哽咽,“我从未见过我的母亲。” 年华…… 霍无归一愣,脑海中瞬间涌起无数揣测和近乎笃定的答案。 果不其然,邵烨垂眸盯着一片雪白的床单,低声道:“我的父亲深爱她,为她建起了一所福利院,年华福利院,收留那些失去父母的小孩。我也在那里长大,十岁以前,我始终以为自己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太爱我的母亲了,以至于憎恶害死了她的我。”邵烨盯着空气里漂浮的微尘,仿佛和它们一样,意识游离在一片虚无的过往中。 霍无归脑子里隐隐升起某个预感。 到底是什么…… 他指节悄无声息地收紧,在脑海里反复咀嚼那一星半点的违和感。 窗外的晨光落进病房,邵烨逆着光,看起来瘦削而又单薄,因为连夜抢救的关系,此刻眼窝凹陷,过了片刻才接起自己的话:“很小的时候,有一个晚上,我睡不着觉,背着宿管偷偷出门乱逛。” 邵烨将头向后仰去,看着头顶没有打开的灯,像是刻意与霍无归拉开了一段距离:“那天,我发现了地下室里有个秘密,院长在那里,绑架了一对夫妻。” “一对夫妻?”霍无归脑子里一阵混乱,“不是小孩吗?” “一对夫妻。”邵烨重复了一遍,肯定且平静地继续,“很多年后,我才从波坤的口中得知,邵天高,也就是我的父亲,魔术师,因为失去妻子的不甘,而进行了一场漫长的游戏。” 他把绑架和杀人,叫做游戏。 霍无归猛地抬头看向邵烨,试图从这个平平无奇,甚至看起来比常人更加斯文有礼的男人眼中看出些许情绪。 诡异的是,哪怕叙述着如此脱离世俗伦常的故事,他都好像没有半点表情一般。 “每年,他都会绑架即将成为父母的夫妻,逼问妻子,选择孩子还是自己。”邵烨干巴巴地讲述道,“如果对方选择孩子,邵天高就会在我的生日,也就是我母亲的忌日那天行刑。” 第113章 他不能容忍一个女人选择成为母亲,而非妻子。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霍无归在一片死寂中一字一句问道:“你的生日是八月,对吗。” 邵烨点了点头:“十岁的生日那天,我看见一个坐轮椅的陌生小孩进了宿舍楼,那个小孩长得很好看,所以我多看了几眼,看着他朝地下室去了,第二天,福利院里少了两个男孩,管理员说,他们被领养走了。” 两个。 霍无归脑中机械地想,是的,就是两个,在自己进入地下室之前,那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邵烨说的一切,目前为止都与他的记忆重合。 但霍无归心头始终都盘桓着某种极其违和的直觉,他审视地望向邵烨,试图从一团乱麻中捕捉到某些联系:“你发现了这一切,为什么从未报警?” 邵烨苦笑了一下:“你想过吗,如果警察认定这只是一场恶作剧,又或者警察来调查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会遭遇什么?” 阴森逼仄的地下室浮现在霍无归脑海中。 尖叫,恐惧,血腥,暗无天日的囚禁,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看不出任何破绽。 霍无归注视片刻邵烨,转而问道:“那么之后呢,你和波坤又是怎么搭上关系的?” 再之后的事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三个月的绑架和折磨,魔术师的离奇死亡,警察的解救,还是持续十七年的漫长噩梦。 邵烨在这之间,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那年冬天,一个很冷的深夜,有个非常高大健壮的男人闯进了我的宿舍。”邵烨语调平淡,却似乎隐藏着极为浓郁深重的隐忍,“那个男人很年轻,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邵烨自嘲般笑了笑:“那个男人,称我为少爷,他告诉我,我的父亲过世了,他是我父亲的养子,是来带我走的。” “波坤?”霍无归抬头问。 “波坤。”邵烨肯定道,“那之后,我一直跟着波坤辗转生活,颠沛流离。他是个情绪极其不稳定的人,大部分时候,他叫我少爷,让我读书上学,给我吃好喝好,但偶尔,他又会像变了个人一样,谩骂殴打,说如果不是我,魔术师就不会死。” 如果没有邵烨,年华就不会死于羊水栓塞,邵天高就不会创建年华福利院,也不会在那里犯下最初的绑架案,更不会最终因此阴差阳错死在了自己的人质手里。 “所以你始终都知道,波坤和魔术师的关系,以及他们此前的犯罪事实,对吗?”霍无归冷声确认。 虽然这是在病房里,但耳朵上的蓝牙耳麦提醒着邵烨,这是一场审讯。 他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但那时候波坤对我的执著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不允许我使用任何电子产品,放学后必须立刻回家,多一分钟都会将我打到住院。” “他希望我继承魔术师的衣钵。” “他发誓会向效忠魔术师一样,永远对我忠诚。” “他还说,要找到害死魔术师的人,让我亲手为魔术师<a href="https:///tuijian/fuchou/" target="_blank">复仇。” “每天吃饭前,波坤都会逼迫我跟着他发誓,为魔术师复仇,重振马戏团的荣光,否则,我连一滴水都喝不到。” 平静的声音传进霍无归的蓝牙耳机,在监控室里响起,王局低声骂了句脏话。 “到我高三那年,他说,他爱我。” 邵烨面如死灰地闭上眼,脸色苍白到了极点,用毫无血色的唇颤抖着道:“他每次触碰到我,我都觉得恶心,恐惧,但我知道,如果反抗,他一定会杀了我。我亲眼见过他杀人……” 所有斯文、谦逊、文质彬彬的伪装在触及内心深处最深重的伤痕时消失殆尽,医者不自医,哪怕身为心理医生,邵烨依旧如同回到过去般,指节不住地颤抖、重新握紧。 “直到我读大学,他开始重启马戏团的业务,在边境来回奔波,对我的监管才放松了一些。”邵烨说到这里,始终一片虚无的眼神逐渐清亮,仿佛漫长冬夜濒临尽头,晨光在雪原上升起,“不久后,简沉搬进了我的宿舍,我始终觉得他非常眼熟,在一次梦魇发作后,我确认了他就是当年我见过的那个孩子。” 邵烨终于说到了这里。 霍无归紧绷的神经在此刻近乎断裂,目光灼热地盯着邵烨。 “他是个很坚韧、善良、美好的人。”邵烨再次望向虚无,像是在回忆深处伸出手,触碰年少时的虚影般。 霍无归难得对邵烨的话深表认同。 如果不是那十七年的错过,原本陪着简沉上学的人应该是我,他想。 在公大,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住在一个宿舍,朝夕相处,顺其自然。 可惜他错过了。 邵烨对霍无归心头奔涌的遗憾一无所知,依旧慢慢叙述:“我决定,要保护他。” 所以整整六年,波坤从未察觉他近在咫尺的室友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质。 所以他会出现在北桥分局的后巷,出现在凤临河畔的小院。 “我没办法摆脱波坤,只能顺着他的想法,扮演了十七年的少爷,成为他心目中的魔术师。”邵烨叹息道。 绑架。 折磨。 囚禁。 简沉和霍无归在地狱里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三个月。 而之后的十七年,有另一个人始终活在魔术师的阴影下,被迫做出温驯的模样,被迫一次又一次起誓违心的誓言,被漫无边际的监视和永无止境的恐惧笼罩。 第114章 邵烨的止痛药似乎开始逐渐失去药效,脸色越发苍白,沉默地委顿在床头。 霍无归沉声问道:“既然如此,波坤今年为什么会回国?” “直到今年,他告诉我,失踪的第三个人质,出现了。”邵烨苍白的脸色凝结着一层寒霜,抬头注视着霍无归,“那个人质告诉波坤,杀死魔术师的,是简沉。” “霍队!”就在这时,杜晓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简沉醒了!” 作者有话说: 周五了周五了!明天又能日万了! 第52章 重逢 十七年不见,阿夜。 “砰!” 子弹划破夜空, 射入波坤的心脏,男人倒在了地上。 下一秒,简沉朝地面望去, 倒地不起、血流成河的男人面孔在那个瞬间迅速苍老,化作一张中年人的面孔。 一片昏暗中, 烈火熊熊燃烧, 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侧 “滴——” 狭窄逼仄的地下室里,心电监测的声音透过梦境而来, 简沉拼命试图睁开眼睛。 “别走, 留下陪我!”男孩的声音从十七年前追来, 一只手死死抓住简沉, 试图将他拖回暗无天日的往昔。 “别怕, 跟我走。”那个平稳、沉静的声音在梦中响起, 也朝他伸出一只手。 简沉的视线在两只手之间逡巡,被割裂般犹豫不决,下意识张开干涩的双唇,嘶哑地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阿夜——” “简法医!你醒了!”守在床前的赵襄一愣,欣喜若狂道, “你终于醒了!简——” 她脸颊和手臂都有几处医用胶布处理好的伤口, 但反倒因祸得福, 受伤后被强制住院, 在医院睡了个好觉, 整个人看起来反倒比前几天精神许多,声音中气十足。 好吵。 简沉脑海里一片混沌,大火燃烧的噼里啪啦, 赵襄的大喊, 波坤轰然倒地, 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仅仅几秒,刚刚睁开的眼睛又无力地闭了起来。 简沉只觉得太累了,他的灵魂已经从十七年前的记忆里爬出,却又好像无法回到身体一样,在空旷的病房里苦苦挣扎。 “医生!”赵襄冲出门高声求助,“他刚刚醒了一下,怎么又昏过去了!” 护士台的检测指示灯急速闪烁,发出阵阵警报声。 “病人急性低血压休克!”医生冲进病房,乱中有序地回头冲赵襄道,“无关人士麻烦回避一下!” “阿夜!”走廊里,一阵脚步纷乱,隐约传来王胜利的声音。 简沉飘荡在虚无之海的意识好像能感知到一切般,清晰地听着走廊上发生的一切。 脚步声依旧没有停下,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阿夜!我叫你停下,听见没有!病人抢救中,无关人员请勿入内,你看不懂吗?”王胜利着急起来,加重了语气,拔高声音。 简沉心道,王局在叫谁,他今天又打算教训谁了? 被喊了数次的人终于停下脚步,开口道:“王局,您有什么事?” 那声音低沉稳重,充满磁性。 简沉在医生混乱的抢救中清晰地辨认出,那是霍无归。 奇怪。他怎么也叫阿夜呢。 简沉的意识在脑海中飘荡着,暗自低语。 “邵烨交代的那些话,你怎么看。”王胜利问道。 霍无归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一个字也不信。” 虽然他说得近乎声泪俱下,言之凿凿,几乎每一个细节都毫无纰漏。 但霍无归一个字都不相信。 意识在朦胧昏暗的交接处捕捉到了“邵烨”,简沉在心底疑惑,邵烨究竟说了些什么。 然而霍无归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冷声道:“王局,不管什么事,一切等简沉醒了再聊。” “你非要和我这么生分吗?”王胜利忍无可忍地咆哮道,“三十年前,我和管局,还有老叶,我们是最好的战友,你爸爸牺牲了,我们都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看,你现在就连一句王叔都不肯叫我了吗?” “阿夜。” “阿夜!” “阿夜……” 一声声呼唤在脑海中交叠。 时而稚嫩,时而青涩,时而雀跃,时而哀伤,时而急躁,时而声嘶力竭。 简沉脑海中,猛人浮现出几天前,在北桥分局遭遇波坤的那个晚上。 他在昏迷时呢喃过“阿……夜……” 当时霍无归说:“嗯?你醒了?热?” 那天简沉以为,霍无归是把自己那句模糊的“夜”听成了“热”。 他恍惚的脑海里一遍遍咀嚼着那句话。 “嗯?你醒了?热?” “嗯?你醒了?” “嗯?” 那句“嗯?”并非语气词,而是下意识地响应! 简沉四处飘荡的意识猛然归位,记忆里朝他伸来的那两只手越来越近。 该留下,还是离开? “别走,留下陪我!” “别怕,跟我走。” 简沉毫不犹豫地将手递给了后者—— 一瞬间,手心传来皮肤撕裂般的剧痛,小手电刺眼的光线照进瞳孔。 “醒了!病人瞳孔有对光反应了!” “没事了,血压和心率都回来了!” …… 纷乱的脚步声逐渐离开,病房门被人一把推开:“简沉!” 第115章 简沉尚在混沌的大脑里填满了各式各样的词汇,他本能地想,自己该开口叫面前的人什么。 阿夜,还是霍无归。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他已经落入了一个毫无接触却灼热温暖的拥抱里—— 霍无归快步走入房间,倾身虚笼着不敢碰到简沉半点,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神情:“醒了,豌豆公主?” 简沉一愣,尚未完全从沉睡中苏醒的肌肉缓缓抬了抬,勉强抬起嘴角,回了一个微笑:“休息够了,好久不见,霍队。” 十七年不见,阿夜。 简沉在心底喃喃道。 “你不过是昏迷了一天而已。”霍无归偏过头,微微颔首,“既然醒了,准备工作吧,你会画像吗?” 他并不和简沉对视,而是盯着不远处床头柜上的花瓶,眼底毫无波澜,好像从未有过任何起伏一样。 甚至言谈间活像个该被吊路灯的杨白劳。 但只要细细打量,就不难发现,霍无归还穿着和昨晚一样的衣服,颈侧和耳后有些许擦伤,却都没有做任何处理,肩头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早已干涸,被外套堪堪掩盖住。 简沉目光落在他微颤的手指上,并未戳穿刚刚说“一切等简沉醒了再聊”的人是谁。 他只是眯了眯双眼,轻声道:“我渴了。” 幸亏没被禁食禁水。 霍无归摇起床头,让简沉从床上半坐起来,随后拧开床头柜上的保温壶,倒了半杯水出来,试了试水温,又起身去饮水机接了半杯温水,终于满意地递到简沉面前。 简沉下意识伸出烧伤的右手去拿,霍无归横了他一眼,径直将水杯送到简沉唇边:“不想疼死就别动。” “……”简沉确实渴了,凑在霍无归手边,低头喝了一口才问,“大学学过一点,你要我画什么?” “你刚醒,少喝几口,慢慢来。”在简沉打算喝第二口的时候,霍无归已经飞快收回了手,“你能从一个人的童年,画出他成年后的样子吗?” 十七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很多东西。 但有一样东西却永远不会改变——骨相。 哪怕是整容、削骨,一个足够优秀的法医也完全有能力还原死者的长相。 “当然可以。”简沉语气看似平静,却带了点难以察觉的炫耀,“这你还真找对了,整个海沧,能做到的人没有几个。” 刚刚说大学学过一点,那是简沉谦虚了,画像这门手艺,并非每个法医都会,否则也不至于大学时期就有不少案子抢着送进他手里了。 “那——”霍无归轻咳了一声。 简沉抬眼看他,面带无辜的微笑:“不过霍队,我手受伤了,拿不动画笔。” 霍无归沉默片刻,尴尬道:“不好意思,我忘了,我这就联系局里——” 并非忘了,而是存了些许私心。 这案子,跨越十七年的纠葛,哪怕简沉什么都不知道,他也希望由简沉亲手揭开迷雾。 那也算是,让简沉亲手为自己和母亲报仇雪恨。 “我有点饿了,如果吃饱了的话,也不是不能用大脑画出来,只是可惜你看不到我脑子里的画面。”简沉看着霍无归一秒失落的表情,颇为受用,用余光瞥他一眼,慢吞吞道。 霍无归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柔和中透着些不自然的生硬:“没事,你先想想也可以。我已经叫厨师给你煲了粥,快送到了,等你的烧伤好了再带你去吃海鲜。”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只要简沉能想出来,那简沉自然知道是谁。 简沉:“??” 霍无归怎么还预判了他的预判? “照片拿来吧。”简沉认命道。 谁料霍无归拉了把椅子坐下,面不改色地说出了几个字:“没有照片,我给你口述。” 简沉一愣。 “我还没吃过法餐。”他果断道,“听说市里新开了一家。” 难度变大,报酬自然也得变高。 病房里一片宁静。 霍无归双手交握,嘴角勾起一道弧度,含笑道:“等你出院,海沧所有法餐厅随你选。” “您说。” 随着输液逐渐进入血液循环,简沉已经彻底从昏迷带来的无力中缓了过来,脸色红了些许,又挂上了毕恭毕敬、人畜无害的神情。 很有礼貌,很上路子。 “当时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现在大概二十四到二十八岁左右。”霍无归从回忆中搜索着零星的画面。 那个被绑架的孩子。 第三个人质。 除了最开始的三天,他们被关在一间屋子里,之后的三个月,大部分时间,那个孩子都被单独关在另一间屋内。 最初的三天,是最为恐惧、慌乱、手足无措的三天,十多岁的孩子,除了关心自己究竟能不能活下去,早已无暇顾及他人。 之后的三个月,关于那个孩子的记忆全都只有草草擦肩而过。 直到三个月后的那一天,最为混乱的时刻。 充斥记忆的只有火焰、苍白如纸的简沉、鲜血淋漓的世界。 那个少年在做什么…… 霍无归闭着眼睛,一字一句回忆:“他脸型偏长,下颌和颧骨很窄,是很清秀的长相,但有一些婴儿肥,眼睛狭长,嘴……” “他应该在十岁左右经历了短暂的营养不良期,之后接受了丰厚的物质生活。” 第116章 “牙齿整齐,好像有轻微的深覆合,但那时候应该正在换牙。” “鼻子不大,没有肉感,看起来线条很流畅。” “还有……” 简沉同样闭着眼。 将霍无归所描述的一切拼凑进脑海中。 时间在脑海中推移。 孩童的骨骼一点点演化,脑海中的画面瞬息万变,头围变大,牙齿更新换代,颧骨随着年龄的发育移动,眼窝和眉骨悄无声息地改变,自体骨化形成,随着年龄的增长,头骨逐渐定型。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再之后,婴儿肥逐渐褪去,脸部肌肉变得鲜活,眉眼被填进空隙,鼻梁拔地而起,狭长的眼睛在脑海中浮现—— 简沉猛地睁开眼,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你在哪里见到的这个小孩?” “这是谁?”霍无归敏锐地从简沉的反应中意识到自己的猜想或许对了。 简沉注视着他,再次问道:“你在哪里,见到过他?” 第53章 钢笔 凶器,是我送给邵烨的。 黄昏笼罩着海沧, 孩子们已经放学,爷爷奶奶牵着一只只小手,从后巷穿过。 沿街摆摊的小贩正在打折抛售今天最后一筐瓜果, 自行车叮叮当当走街串巷,背后时不时传来司机恼怒的喇叭和谩骂。 随着波坤被邵烨当场击毙, 六一九特大杀人案终于迎来了尾声。 北桥分局的忙碌却依旧没有结束。 推开办公室门, 要么是手里拿着文件忙得脚不点地,要么是埋头拼命打字。 审讯室的灯从头到尾就没有暗下来过。 和最初所有人出动搜查线索跑外勤不同, 此刻, 众人全都聚在局里, 却连会议室都没工夫去了, 杜晓天穿着三天没换的警服, 随意站在办公室门口, 看着低头干活的众人确认工作。 霍无归在医院等邵烨醒来,局里主持大局的任务暂时交给了杜晓天,他皱着眉,摆出镇定自若的神色,努力模仿出顶头上司从容镇定的样子 “现已查明, 犯罪嫌疑人贾富仁涉嫌走私文物、绑架未遂、投毒杀害卢洋。”杜晓天一脸严肃地打了个视频电话, “他的口供早就做好了, 案卷你做怎么样了, 杨俭?” 胳膊上还吊着绷带的杨俭坐在病床上, 单手抱着键盘奋笔疾书,哭丧着脸道:“哥,我都这样了, 你还催我!丧尽天良了!” 他在德高咨询公司内, 被卜塞文一脚踢上会议室的墙, 成为本次案件中,北桥分局除简沉外,受伤第二重的警务人员—— 第二四肋骨骨裂,锁骨骨折。 更惨的是,和简沉一起在凤临河被接走的赵襄,蹭上了霍无归他爸的vip长包病房,就连作为嫌疑人的邵烨都跟着一起被送了过去。 他们霍队自费的,理由是等简沉醒来的时间里,不想离开医院,安排在一起方便。 于是,唯一没能蹭到皇帝待遇的,就成了杨俭,吊着绷带的青年低声抱怨:“亏我还是他俩舅舅,两个没良心的!你们都没良心!” 杜晓天啧了声,把手机转向四周:“你自己看看!休婚假的、腿摔断的、休产假的,全都来了,要是咱局后巷那只大黄狗会打字,我早把他抓来了!挂了,你赶紧的!” 这起案件波云诡谲,涉及的死者、嫌疑人、证据环环相扣,有着海量文书需要处理、移交检察院。 别说文职警了,分局现在是个人都能被抓来当苦力。 “海大考古系教授卢洋涉嫌伪造文物,海大医学标本室主任胡明辉私自贩卖人体骨骼标本,刘彦昌你跟进一下。”挂断电话,杜晓天走过去拍了拍刘彦昌肩膀。 小年轻做事还没有太多经验,先从最外围开始安排,还不着急给他分配他复杂的工作。 “余勤在正德村过去几年犯下的案,和袭警、杀死卢琳,蔡敏姐,麻烦你来跟那边县里协调调查。” 蔡敏性格和善,最容易和别人交流沟通,警龄又长,早已深谙各类公文的处理,这种跨市的协作交给她最为合适不过。 他心里暗自盘算,但到底年轻,边说边低头翻看自己的笔记,逐个筛过,生怕有所遗漏,自言自语道:“德高咨询法人赛文和实际控股人秦雪若,涉嫌盗窃公民信息、包庇收容罪犯、袭警、参与组织走私,这块我来负责。” “波坤杀害其余四名受害人、在北桥分局、mago俱乐部和凤临河边三次袭警、涉及光缅寺金佛劫案,并疑似为走私犯罪组织团伙头目,非法持械,软禁并胁迫邵烨为其犯罪。”杜晓天眉头皱得恨不得打结,“邵烨怎么定性,最后结案报告怎么写,这还是留给霍队吧。” 这烂摊子,不留给霍队,他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了。 犯罪组织的头目,被自己软禁的人质枪杀,背后留下一连串的谋杀、走私、袭警,想想就要头大。 还要更重要的是,案子虽然破了,但金佛至今下落不明,波坤已经死了,从其他人口中也审不到任何关于真正金佛的线索。 这后续的审问和搜查,恐怕又要北桥分局忙上好一阵子了。 杜晓天盘算了一遍,确认所有任务都分配了出去,终于只剩下了最后一件事,接管县衙大印—— 掌握了北桥分局宵夜外卖决定权。 “同志们,大家都辛苦了。”他拍了拍手,给众人打气道,“宵夜我给大家安排,随便点!” 第117章 超过预算的部分,霍队报销,他在心里补了一句。 放在以往,这群个个胃口极大的警察,早就跳起来欢呼、争着抢着点外卖了。 但今天,连最年轻的几个见习警都累到抬不起头,坐在位置上有气无力报了几个菜名,其余都让杜晓天自己看着办。 “那就什么贵吃什么了!案子破了,大家都提起劲,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罪犯和罪证!”杜晓天说着,自作主张,把什么鲍鱼海参东星斑,螃蟹龙虾大生蚝,都来了一遍。 刚刚下单结束,“叮铃铃!”办公室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 杜晓天一愣,自言自语:“这也太快了吧?该不会是哪个菜没了吧?” “喂?没的菜帮我换个差不多——”杜晓天想当然地接起电话,刚说了没几句,脸色越发困惑,“霍队您说什么?加派人手把守邵烨的病房?不是已经派了两个人去了吗,难道谁要杀他?” 不然要这么多人守着个自首态度极其良好的重伤患干嘛? “不,现在有线索表明,邵烨有可能是6.19案真正的幕后推手。”霍无归在电话那头冷声道。 - 病房里,太阳即将落下。 简沉独自一人坐在病床上,镇痛药物逐渐开始失效,遍布四肢百骸的疼痛开始席卷着涌入中枢神经。 最先感受到的是手部皮肤撕裂的剧痛,虽然只是轻度烧伤,但汽油引燃的高温和盛夏的闷热,令烧伤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人的神经。 神经末梢被虫咬般的痛痒啃噬的同时,炎症反应和挛缩让人根本没办法转移开注意力。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被包裹在纱布里,看不出伤得到底如何。 如果是普通人,看见的或许只是这层雪白的纱布,但作为一个法医,简沉很清楚纱布下自己的皮肤应该是怎样的。 挛缩和瘢痕将伴随他很长一段时间,皮肤会变成难看的深红色,被烧伤的部分,因为排汗困难,痛痒的感觉将持续很久。 除非花大价钱进行医疗美容级别的治疗,否则这些疤痕甚至会永久留存。 阵阵袭来的疼痛让简沉下意识咬紧了牙,下一秒,酸痛随之而来—— 犬齿上方的牙床在救下赵襄的时候被狠狠撞到,牙齿略有松动的同时,整个牙床都肿了起来。 刚刚还感觉不到,现在细细一咂摸,好像连上唇都有些肿了。 脖子上之前被波坤掐伤的淤痕至今都隐约可见,还好已经不疼了。 但背后依旧疼得厉害,头不知道是因为昨晚被砖头砸了,还是强行回忆往事导致的,也一阵阵传来钝痛。 简沉看向紧闭着的病房门,自嘲地低笑了一声:“妈,被你说中了,我真成丑八怪了。” 当初妈妈怎么说来着。 如果受伤,会变得很丑,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丑八怪。 简沉想,还好没有镜子,不然他恐怕自己看了都要嫌弃自己。 “粥来了。”关着的门被象征性敲了一下,知道不会有人开门,霍无归提着保温桶,走了进来,“我让厨师熬了老母鸡火腿老鸭排骨和鸽子做粥底,里面有牛肉、黑鱼片和芹菜丁,还加了点山药,应该不会难吃。” 简沉脸色僵硬,忍不住开口问:“这……是用佛跳墙煮了锅粥吗?” 霍无归很严谨地摇头:“知道你不能吃海鲜,鲍鱼海参干贝瑶柱墨鱼鱼翅什么的都没加,放心,我爸的私人厨师,有营养师证,不会乱来的。” 他说着帮简沉摆好床上小桌,将保温桶放下,打开灯,布置好餐桌。 霍无归他爸的形象,在简沉心里本来就已经十分立体了,包括且不仅限于捐完警局捐庙里,走到哪里捐到哪里,此刻又加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家里还有私人厨师。 “……”简沉刚打算尝尝这份听起来就很昂贵的粥,一抬头,突然发现霍无归看起来和十多分钟前出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刚刚那人穿的明明是昨晚一身尘土的衣服,头发也没打理,有些没精神地趴在头顶,脸上和肩头都带着干了的血痕,看起来狼狈又凌乱。 怎么出去拿个粥的功夫,这人居然换了件笔挺考究的西装,光是看那裤子的走线就知道,肯定不是工厂的便宜货。 他甚至还解开了胸口两颗纽扣,饱满结实的肌肉呼之欲出,头发明显是梳了,还用水简单打湿拢了个形出来。 简沉因为这锅粥被慰藉的心情,再次受到了暴击。 “霍队,粥很好喝。”简沉小口喝着粥,被恰到好处的温度熨帖地眯起眼,状若漫不经心,“你打扮得也挺帅。” 霍无归毫无察觉,坦率道:“衣服太脏了,只是换了件衣服,没打扮。” 他连手表都没戴,只是不想再简沉面前露出一副疲惫的模样,所以让司机送粥的时候,顺便帮忙带了换洗衣服,又顺便抽空梳了梳头。 “不像我。”简沉挑三拣四地翻出来一块花菇,放在一边,转头去吃里面的黑鱼片,用满怀感激的语气和格外真挚的表情,说出了这句。 霍无归终于从简沉的语气里闻到了酸溜溜的气味,内心后悔了一秒,刚刚就不该换衣服,面上却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我已经让杜晓天派人来支援了,等邵烨能出院就立刻转移。” 简沉低头喝粥,慢条斯理地吹了吹,半晌才抬起头,盯着霍无归半敞的领口问:“你还没回答我,在哪里见过邵烨,的童年。” 第118章 简沉顿了顿,才把童年加了上去。 如果不知道霍无归是谁,这个问题或许还没有那么重要。 但如果霍无归见过十岁左右的邵烨,那就说明,那年的霍无归应该也是十岁左右。 十七年前,被绑架时,霍无归就是那个年纪。 两人一个在病床上,一个坐在床边,近在咫尺。 没有人开口,简沉和霍无归似乎都在等着某个人率先打破这诡异的平衡。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对方应该有什么要说。 但无论是简沉还是霍无归,都不知道对方究竟已经知道了多少。 他回忆起我是谁了吗,霍无归想。 他已经认出我是谁了吗,简沉想。 空气逐渐凝固,许久之后霍无归开口道:“十七年前,年华福利院,邵烨招供,他是年华福利院里的一名孤儿,曾目睹了一起绑架案。” “那么你呢,你又为什么知道他小时候长什么样。”简沉平静地舀起一勺粥,吹了吹,喝了下去,依旧很挑嘴地没吃花菇,借着用很平均的速度舀起下一勺。 他用左手吃饭,动作十分缓慢,机械般间隔一致地喝了三四勺后,霍无归毫无波澜地开口了: “我的父亲名叫叶粟,是一名刑警,也是王局和管局的搭档,三十年前,王局是一队队长,他是副队,但二十九年前,他因为追缉逃犯,死在边境。” 这和简沉的问题听起来毫无关系。 但简沉停下了手里的勺子,脸上那副温驯平静的表情被收了起来,有了几秒的空白—— 原来是阿叶。 不是阿夜,是阿叶。 正常人松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大多和简沉几秒前的一样。 极为普通,毫无攻击性,甚至看起来逆来顺受得有些好欺负。 但霍无归很清楚,此刻眼神紧绷,嘴角微抿,浑身上下流露出攻击性的,才是简沉最真实的样子。 他未曾从十七年前的噩梦中离开过,未曾有哪怕一天踏入过正常人的生活,却就这样伪装成正常人,一分一秒也不曾松懈。 别人最松弛的样子,是他绷紧所有神经,才能伪装出来的。 “那时候,我的母亲霍文君已经怀孕八个多月,即将临盆,为了保护我父亲唯一的遗腹子,我没有从父姓,而是随了母姓。”霍无归眉眼平展,没有半点愤怒,甚至比说案情的时候看起来更平静,“她给我起名,霍无归,纪念我一去无归的父亲。” 一个发音不好听,寓意不吉利,却陪伴他二十九年,从未改过的名字。 父母留给他的唯一纪念。 简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清亮的瞳黯了黯,干涩道:“你的妈妈呢。” 他没什么话语能够用来安慰霍无归,因为他也从出生开始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他一直是妈妈独自抚养长大的。 霍无归显然早已对往事释然,冷静道:“她也是一名外勤刑警,当时的北桥分局二队队长,我四岁那年,她被同一个逃犯杀害,我出门找她,流落街头,被送去了福利院。” 简沉一愣,脸上所有表情终于变成一片空白。 灯光落在霍无归的脸上,光线从头顶自上而下洒落,映射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眉骨,下颌被照得锋利而清晰,肩膀宽阔笔挺。 这是一张无论怎么看,都坚毅、勇敢、忠诚、强硬的脸。 简沉突然意识到,这并非天生,而是被那段岁月所塑造。 “十七年前,我……目睹了一场绑架,其中一个受害者,是邵烨。”霍无归犹豫了几秒,最终依旧将说到嘴边的“遭遇”,硬生生改成了“目睹”。 哪怕面对嫌疑犯的枪口,哪怕是九死一生的危险任务,也从未有过半分犹豫的刑警队长。 海沧有史以来最年轻、最有前途的警队精英,在这间病房,穿着精良考究的西装,对着面前这个一身狼狈的青年,心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莫大恐惧。 他唯独不想被简沉讨厌,哪怕那一天总会到来。 简沉打量着霍无归脸色转瞬即逝的不自然,好像毫无察觉一般,问道:“所以邵烨招供了什么,你才会想到来问我这个问题?” “邵烨称,绑匪是年华福利院的院长邵天高,也是走私组织马戏团的首领魔术师,同时是他的父亲,魔术师死后,他被波坤带走,半胁迫半软禁地共同生活、运营走私组织。”霍无归简单复述了邵烨的话,将关于简沉的那段隐藏了下去。 简沉眨了眨眼睛,舀起一口粥送进嘴里,咽下去后才开口问:“所以,实际上,他不是绑架的目击者,而是受害者?” “小沉,动手啊!” “杀了他,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杀了他,快!” “你会和我一起走进地狱,别想逃。” …… 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永远被梦境笼罩的面孔在氤氲的雾中若隐若现。 所以那个在记忆深处不断蛊惑自己的人,是邵烨吗? 是自己已经认识了六年,每个周末准时去他诊所报道的师兄兼心理医生吗? 在无数次回忆中永远看不清面孔的人,整整六年时间,始终都在自己的身边。 他知道吗,他还能记得自己是谁吗? 简沉眉头紧皱,脸上露出转瞬即逝的不安,将所有混乱的思绪藏进心底,抬眼看霍无归:“然后呢?” 第119章 “我有理由相信,邵烨并非自己描述得那样,毫无罪过,柔弱无助,不得不被波坤胁迫,帮助其犯罪。”霍无归眉眼里露出尖锐的怀疑,“他有很大可能性,是六一九特大杀人案幕后推波助澜的真凶。” 如果真的和邵烨所说的一样,他不过是绑架的目击者。 魔术师死后不久跟随波坤开始了半软禁的生活,人生再无其他有波澜曲折的生活经历。 那么在mago天台上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静,在凤临河畔一枪击毙波坤的果决,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第一次击毙嫌疑犯,是六年前,一个绑架儿童的劫匪。”霍无归淡淡道,“那天,我洗了近二十次澡,之后的三个月,我依旧时常想起那张脸,和眉心的血洞。” 击毙。 不过是两个极为简单的字,但背后却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哪怕那是一个本就该死的罪犯。 霍无归从不后悔击毙一个劫匪。 但没有人生来是正义的执行机器,每一个刑警,在真正朝着嫌疑人开出第一枪后,都将铭记住扣动扳机的那一刻。 正是那一刻沉重的力量,才能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们身为警察的使命和责任。 “邵烨只是个普通人,甚至按照他说的,他一个从未走出校园的读书人,被监视乃至猥亵了十几年。”霍无归扬了扬下颌,淡淡道,“他不可能第一次摸到枪,就如此冷静,甚至在黑夜里,没有辅助灯光、瞄准的情况下,一枪将波坤毙命。” 波坤有夜闯北桥分局的能力,甚至还能从大厦顶楼逃生,一个人残害四名女性。 一个退伍的缅甸军人,对生死的直觉敏锐到如同野兽的程度,连霍无归想将他制服都需要经历一番死斗,邵烨一个从未经过训练,连简沉那点格斗术都没有的大学教授,怎么做到的? “除非,那不是他第一次杀人。”简沉替霍无归总结了一句,半仰起头,在脑海里反复回忆六年前,自己搬进海大医学院宿舍的那一刻。 那个瘦高的青年抱着书,略有惊讶地看向他:“你好,你是我的新室友吗。” 他为什么诧异。 是因为从那一秒就认出了自己吗。 不是空置数年的宿舍突然有了室友而感到惊讶。 是十余年不曾见到的另一个受害者出现在自己眼前,为这样荒诞离奇的缘分而感到震惊? 简沉深吸了一口气,胸中浮现巨大的谜团—— 邵烨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隐瞒身份,潜伏在自己身边,整整六年? “我一直在想,邵烨昨晚为什么要来小院。”霍无归打断他的思考,冷不丁道。 “为了阻止波坤杀我?”简沉想了想,琢磨了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一直有一种邵烨对我非常友善,远超出普通师兄弟的感觉。” 仔细一想,这个假设是绝对成立的。 昨天晚上,邵烨出现的第一时间,波坤就偏转了往枪口,原本应该射向简沉的子弹转而射向了霍无归。 波坤想要杀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简沉。 也就是说,改变波坤目标的契机,是邵烨的出现。 邵烨和他之间,绝对不是被囚禁者和囚禁的关系。 恰恰相反,邵烨在这段关系里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 他不允许波坤杀死简沉,而波坤始终不曾正面反抗。 甚至,波坤夜袭北桥分局,试图烧毁卢琳的x光底片的那个晚上,最终放过简沉,恐怕也是出于对邵烨的忌惮。 否则,以一个退伍缅甸军人的能力,想要杀死简沉应该毫无难度,根本不可能拖延到大部队赶来,给了简沉足够的缓冲机会。 至于mago天台的那个晚上,这种关系就更能得到印证了。 邵烨去参加拍卖,不是为了他所说的好奇,而是为了买回月光石,给真正的金佛。 原本,波坤是他的双保险。 但波坤看见简沉的瞬间,杀意涌上心头,临时改变计划,打算在拍卖结束、邵烨离开的时候,率先杀死霍无归,抢走月光石,再伺机解决没有保护的简沉。 但万万没想到,邵烨宁愿冒着自己被发现的风险,也要阻止波坤的计划。 他的出现,阻止了波坤杀死简沉,也帮助波坤逃出了mago。 在天台上,波坤为了保护邵烨,将他推了出去,而不是推下天台。 这一切的背后,都是为了简沉。 霍无归想通这些关节,心头警铃大作,飞速问:“他难道喜欢你?” 简沉摇了摇头,非常笃定:“我敢肯定不,他甚至不是gay,是彻头彻尾的直男。” 但那种奇怪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 简沉想,自己和邵烨之间,到底还有什么是被忽略掉的关联。 邵烨这么在意自己,绝对不可能是出于爱慕。 那背后绝对有更为深重的某种原因,那究竟什么! 更重要的是,目前他们想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猜测。 想要定罪,就需要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邵烨和波坤之间,真正的主导者是邵烨。 “等等,我想起来一件事!”简沉突然抬头,“钢笔!那支作为凶器的钢笔,是我送给邵烨的!” 作者有话说: 小沉推理现场。 第120章 霍队听到的版本:balablabalbala,邵烨是直男,balabaablabal 松了一口气.jpg 第54章 逃跑 关着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 “所以你到底要我来找什么?”霍无归举着手机, 和简沉通着视频电话。 法医办公室里,魏国埋头写着报告,眼见霍无归进来翻箱倒柜, 立刻放下报告,抬头怒道:“霍无归!你上次把我们法医室的人带去山沟沟里差点送命, 我已经放你一马了!” “这次呢!”魏国捶胸顿足, “你是不是不把刀山火海都走一次不罢休!人都差点被你搞进icu了!那可是烧伤!你知道烧伤多疼么你!” 最近他家小学二年级的小孙子在做暑假作业,天天拿着一堆彩笔画手抄报, 要不是心疼自己的老脸, 魏国恨不得抢一张纸过来, 朱笔丹书, 写份《讨霍无归檄文》贴遍北桥分局每一个告示栏, 把这厮的罪行昭告全北桥。 “还有简沉这兔崽子也是的!你净把他往危险的地方带, 他倒好,死活要跟着你跑,真是儿大不由爹!” 魏国越想越气,自己护着法医室的小崽子,简沉倒好, 简直像是被送去当了外勤的童养媳, 实习期都没过呢, 就整天赖在外勤那, 嫁出去的儿, 泼出去的水,一点也不知道心疼娘家。 霍无归在自己队员面前,一向是铁面无私的冷血上司。 此刻站在暴怒的魏主任面前, 自知拱了法医室的大白菜, 不得不做小伏低, 立正认错:“魏主任,这事是我办得不好,您放心,等简沉出院,要是比来的时候少一斤肉,您唯我是问。” 态度之诚恳,语气之卑微,让魏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骂下去,尴尬地收回气势汹汹的架势,问道:“你来找什么东西,我帮你看看。” 简沉入职那天,法医室趁最近没什么大案,把陈年报告都翻出来整理归档,谁知道还没收回去,就来了这桩大案。 还没来得及收拾好旧案卷,新的报告就山一样堆了起来。 电话里,简沉说:“魏主任,您帮霍队指一下我的桌子,上面有本海大发的记事本,我就要找那个。” 霍无归举着手机,跟在魏国背后,穿过漫天的文件和案卷,看见了简沉的办公桌。 这几天他大部分时间都跟着跑外勤,入职到现在都没怎么布置过自己的桌子,连个水杯都没有,还用着个可怜兮兮的一次性纸杯。 拨开将桌面掩埋的案卷,镜头对准了一本红色硬皮的笔记本,上面是烫金的海大logo和校训。 霍无归放大画面,确认道:“是这个吗?” “对。”简沉左手举着手机,不是很稳,于是将脸凑近了看了看,“你翻开封面,看看里面是不是有水痕。” 霍无归正看着屏幕里的本子,谁料简沉浅棕色瞳孔突然凑近,占了大半个画面。 因为霍无归的画面里只有本子的缘故,简沉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霍无归正专注地看着他。 “有。”霍无归手翻着笔记本,眼睛却盯着手机屏幕,只用余光扫了眼小窗。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观察简沉的眼睛,他的虹膜似乎比一般人的颜色更浅,对光的时候呈现出玻璃弹珠般的晶莹质感,在黑暗里又完全黯下去—— 一切都随着简沉所处的环境而变化,就如同简沉这个人一样。 当他身处梦魇,便显得浑身颓然,可站在阳光下、为了死者追寻正义的时候,却又一腔热忱。 “这本子上面记录了什么特殊的东西吗?”霍无归举着手机问。 他简单翻了翻,上面似乎是简沉毕业论文的构思和数据,封面被泼了水,模糊地写着论文标题《利用同位素示踪技术判别水源的定量分析研究》,后面记录的几乎都是些复杂的字母和不知所谓的数字。 那是简沉的学生时代。 是他们错过的十七年的一部分。 霍无归指尖摩挲着有些晕开的笔记,鬼使神差地想,如果简沉没从公大退学,他们本该早八年,在公大重逢,而不是让简沉成了邵烨的室友。 “别看了,你看不懂。”简沉毫无嘲讽意味,诚恳道,“重要的不是写了什么,是本子。总之你把本子和那支钢笔,都送去理化试验室,让李仲洋加急送去上α能谱仪,具体数据我编辑好发给他。” 霍无归从入读公大开始,就没在学习方面被人说过“你看不懂”,十分不满道:“没事,你说,我虽然不是法医,但做了这么多年刑警,见过的尸体和物证不比你少。” “行吧,那你记一下。”简沉叹了口气,从善如流,“让他看一下,钢笔墨囊里是否有残留液体,跟笔记本扉页的水溶液做个比对,如果ra226、ra224和ra223都能检测到,且含有10pcilra266,那就没跑了。” “……”霍无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出门左转,把本子送到了李仲洋手里,补了句,“具体的简沉一会发消息告诉你。” 完成了外卖任务,霍无归却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举着手机走进了院子里。 简沉仿佛对这一系列操作早有预料,勾起唇角,脸上带着淡淡笑容:“没事,我会给小李发信息说清楚的,初步结果只需要几分钟,具体数据等一晚上也就出来了。” 他已经洗漱收拾过了,额角的血痕擦得干干净净,头发蓬松柔软,上唇也已经消肿。 第121章 笑起来的时候,因为霍无归极罕见的吃瘪而露出转瞬即逝的得意,又很快压了下去。 公大历年最高奖学金获得者,全海沧最年轻的后备力量,日常以做警察要靠智慧而非蛮力教育杨俭的霍无归,愣了片刻,尴尬之余,心头竟莫名感觉被什么挠了一下,避开简沉的视线道:“所以这本本子,到底是什么?” 北桥分局的小院里一片漆黑,蝉鸣在头顶响起,霍无归静静地等着简沉的回答。 “五月,我即将毕业的时候,吃了在海大的最后一顿饭。”简沉语气有些赧然,慢吞吞道,“那天是阴天,天黑得很早,食堂的灯又很亮,我一进门就撞到了送餐机器人。” 他因为这事,还上了学校论坛的热搜。 一波学弟在论坛发帖:法医系的学神也会有这一天哈哈哈哈笑死。 另一波学弟发帖:就这还说是校草呢,路都不会走。 一波学妹在论坛发帖:呜呜呜他怎么这么绝啊,连摔倒都看起来又惨又美,还是个学神,妥妥美强惨好吗,我什么时候才能跟学长谈恋爱啊。 另一波学妹发帖:这种大美女当然要配个斯文治愈系忠犬,我看旁边那个就不错。 简沉边说,便觉得好笑,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所以你旁边的是谁。”霍无归切出视频界面,边浏览简沉说的论坛网页,边敏锐地冷声追问。 如果没有那阴差阳错的十七年,那个被学妹们发帖的可以是他,应该是他。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画面,仗着简沉看到的只有笔记本,肆无忌惮地让嫉妒和焦躁爬上眉梢,压低了眉眼。 “邵烨。”简沉给出了意料之中的答案,“那天,我原本带着毕业论文需要的最后一瓶水样,打算吃完饭去实验室加班加点做出来,谁知道瓶子被撞碎了,水洒了我和邵烨满身。” 霍无归一惊,电光火石间将简沉说的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邵烨带着那支钢笔?” “是的,作为凶器的钢笔虽然已经被波坤丢进火堆,瞬间卷去了外壳的字迹和笔尖上的血液,但由于毛细作用,水分会顺着笔尖进入笔身的墨囊里。”简沉言简意赅地解释,“我们依然有机会确认这支笔究竟是谁的。” 甚至,一旦确认钢笔和笔记本上的元素相同,那么便可以举一反三,靠同位素判断出邵烨当天去过哪里,接触过谁。 霍无归抬起眼,静静地看着手机里娓娓道来的简沉,悄无声息地用指尖划过简沉正不断开合的薄唇,问道:“但还有个问题,你怎么能证明他不是在其他地方沾到了水,而是你瓶子里的呢?” “你说巧不巧。”简沉下意识伸了个懒腰,手刚抬起一半就被背部的疼痛逼了回去,只能规规矩矩坐好,“那瓶水是从郊区一个古代地下河道里取的,今年才刚刚发掘出来,不对外开放,需要去地质局开勘探证明才能进去取样。而且我取完第二天,海沧下暴雨,把河道入口淹了。” 怕霍无归听不明白,简沉贴心地追加道:“并且,这个古河道在几百年前疑似存在一个铀矿,所以才能检测到镭同位素,正常河水里是没有的。” 水退去之后,河道里的成分就会因为混杂了外界的雨水而发生改变。 邵烨根本不可能在其他任何地方接触到一模一样的水。 这事说起来很巧。 但偏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般,在一个多月后,竟成了最后的线索。 黑暗中,霍无归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一通电话提醒弹出。 “杜晓天给我打电话。”他手指挪到了结束通话上,犹豫了片刻才道,“晚点再来医院看你。” 其实已经没什么需要霍无归再去医院的事了,明早护工就会到岗,赵襄也已经出院。 杜晓天调去了四个人手,寸步不离地守着邵烨。 但霍无归还是又说了一遍:“挂了电话就睡,你好好休息,案子交给我们,我明早带着早餐来看你。” 他将手指从结束通话上方移开,挪到了翻转镜头上。 屏幕上终于出现了霍无归的脸,在夜色中沉静地和简沉对视了几秒,终于放轻声音道:“晚安。” 电话挂断了。 “喂,什么事。”霍无归切换到了杜晓天的电话上,语气冰冷,对他的打断十分不满。 “霍队!邵烨不见了!”杜晓天心急如焚地大喊,“他逃跑了!” 与此同时,简沉挂断电话,熄灭手机屏幕,摘下了耳机。 病房里陷入一片漆黑,他扭头朝窗外看去。 夏夜繁星明亮,即使隔着窗户也清晰可见。 万物蓬勃生长的季节,金合欢在夜色中悄然绽放,随风飘摇,香气顺着窗户缝爬进屋内。 不对—— 没有窗户! 原本关得严丝合缝的窗户,不知何时敞开着,夜风畅通无阻地灌进屋内。 作者有话说: 第一章 埋的撞送餐机器人,憋了我二十万字!!终于挖出来了!! 文里没办法打角标,所以一些元素和化学符号是错的。 第55章 分离 卢琳的死和其他人不同! “是谁在窗口?”简沉坐在病床上, 看向窗口,试探道。 波坤已经死了,到目前为止, 马戏团所有浮出水面的头目和成员全都落网,如果那里有人的话, 究竟会是谁。 第122章 与此同时,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这个晚上医院里的所有信息在大脑中汇聚、交织。 白天护士聊天的时候他听到过, 此刻所在的私立医院和公立医院不同, 光是每天的床位费都价值不菲。 如果不是托霍无归的福, 自己该和杨俭挤在定点医院的病房里, 一个胳膊断了, 一个胳膊烧了, 双双大眼瞪小眼。 根本不可能入住私立医院,还住上了有独卫电视的小单间,时刻有护士嘘寒问暖,一日三餐比警队食堂的还好。 得益于高昂的收费,这家医院私密性极佳, 居住密度极低, 病房分为几个独栋小楼, 环湖而建, 相应得, 病房周围绿植密度远高于寻常医院。 而自己所在的是a栋的四楼,烧伤科病房,是这栋楼的顶层。 楼下是…… 简沉在记忆中搜索了一圈。 “小顾, 你怎么在这?你之前不是在三楼的吗?” 晚上去洗手间的时候, 门口有两个小护士在聊天。 “别提了, 最近天一舒服,什么奇葩都往三楼送,我本来就有先兆流产,就申请调过来轻松轻松。” 那个叫小顾的护士是这么说的。 最近夏天,海沧到了气候最舒适的时节,汛期的雨水让气候不再那么炎热,天黑得越来越晚,天气好的时候,哪怕是九点也依旧能窥见天光。 这是最容易四处活动、意外受伤的季节,喝酒闹事的、郊游受伤的、偷爬野山摔断腿的,什么都有。 所以楼下是外科。 简沉心跳倏然停了一拍。 枪伤……也是外科的管辖范围。 刚刚和霍无归通话的时候,电话不是自然挂断的,而是因为有电话进入了霍无归的手机。 “杜晓天给我打电话。”霍无归当时是这么说的。 当时霍无归就在北桥分局的院子里,杜晓天作为副队,应该也在分局统筹六一九特大杀人案的后续跟进。 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杜晓天为什么不下个楼,走几步找一找,直接和霍无归面对面说。 是什么事,能要紧到必须打电话立刻通知—— “师兄,如果是想来看我的话,往前走点吧。”简沉悄无声息地滑动喉结,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借此舒缓紧绷的神经,尽量自然地调侃道,“你知道的,我眼睛不好,你站在那么黑的地方,我看不见。” 一阵晚风吹过。 汛期的晚风带着潮湿的气息,令人感到微微有些寒冷,金合欢被吹得在风中摇曳,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进病房。 借着那月光,简沉眼都不敢眨一下,迅速环视了一圈。窗口没有任何影子,窗帘下也没有脚踝露出。 简沉松了口气。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哪怕邵烨和波坤早有合谋,也改变不了他被一枪打中腹腔的事实。 此时此刻的邵烨,和自己,谁伤得更重还真不好说。 “别动。” 向来轻佻的声音从脑后响起,脖子上猛然一凉,尖锐但细微的刺痛传来。 月光穿过树影,在病房内洒落满地,一片皎洁月色里,瘦削的黑影投射在地面上。 彻头彻尾的惊悚爬上简沉的神经,像一阵电流般飞速穿过脑海,惊愕到极致以至于失去声音的寂静里,他僵硬地侧过头。 月光打在邵烨的脸上,他早已换了一身衣服,脸上带着微笑,如果不是简沉昨天亲眼看见一枚子弹射进他的右腹腔,此刻丝毫不会怀疑这人是即将要去出席学术会议的业界精英。 简沉面色苍白,月光落在侧脸上,显得他有些清冷:“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邵烨风度翩翩,手中握着注射器,如同握着美人纤细柔弱的手指般,含着笑道:“临走前想来问问师弟,愿意跟我走吗?” “为什么找我?”简沉吸了口气,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虽然不知道邵烨究竟是怎么骗过了杜晓天派来值守的四名警察,又怎么从三楼的外科病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四楼。 但既然杜晓天给霍无归打了电话,就证明他们已经察觉到了邵烨的失踪。 那么搜索总会进展到这里,只要拖延时间,就能够留下邵烨。 而且,根据邵烨之前的反应来看,不到关键时刻,他不会考虑要自己的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沉。”虽然月色朦胧,但简沉确定他嘴角弯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你我都是学医的,我相信你也知道我在校的成绩如何。” 邵烨是今年评上职称的,海沧历史上还从未有过二十七岁的副教授,因而公示期受了不少非议和争论,确实有人怀疑过邵烨学术作假、抢手代笔、编造数据等。 但作为邵烨的室友,简沉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堪称一个勤奋的天才。 “我当然知道。”简沉顿了顿,轻声道,“所以你大可以把针筒放下,不用再举着了。” 邵烨举着那支注射器,玩味地盯着简沉,看了一会,似乎非常享受简沉此刻的表情,终于放下注射器,坐进白天霍无归曾坐过的那把椅子里,慢悠悠问:“所以你知道如果自己不配合我,会遭遇什么吗?” “你会将这支注射器里的空气推进我的动脉。”简沉眼神平静,仿佛在背诵教科书一样,一字不差,严谨专业,“空气如果跟随血液循环进入我的肺部,阻塞肺动脉主要通路,膨胀的气体会导致我的肺部过度膨胀,如果进入我的右心房,会引起肺动脉口与右心室之间的空气闭锁,引发缺氧,如果进入上腔静脉或者脊柱旁静脉丛,空气会一路上行,进入我的脑部,引发抽搐和脑出血。” 第123章 “不论哪个情况,我都会死。” 他尽可能完整、详尽地说完了这段和教科书几乎一字不差的内容,并下了结论。 脸上始终挂着平静的微笑,眼睛垂下,睫毛半遮住人畜无害的眼神,像个早上巡查病房被主任医师点名的住院医。 “你还是那么聪明,优秀。”邵烨一只手摩挲着针筒,语气里的轻佻难以为继,越发生冷,“但不必用这些话拖延时间,否则我一样会杀了你。我不想这样对我的好师弟、我最好的朋友,毕竟,我还是更希望你选择跟我一起走。” 简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神情,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开始起作用,乘胜追击地开口继续:“我不仅知道自己会怎样死去,还很清楚那是怎样一种死状,你忘了,我大学的时候就开始给警队打工了——” 简沉刻意停下,头向后仰去,用一个看起来极为舒适的状态半坐在病床上。 云霞随着晚风在夜空中浮游,此刻的海沧,万籁俱寂,最自由的莫过于悬在空中的云。 月色被一片突如其来的云遮掩,简沉的脸浸没在了黑暗深处,仅留下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 那不过是一双很平常的眼睛罢了。 瞳孔在晦暗处很黑,平静得毫无波澜,简沉一字一句道:“我解剖过很多具死于栓塞的尸体,她们大多死于生产导致的栓塞。” “不用再说下去了。”邵烨咬着牙,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否则我会让你再也没办法开口。” 他不让波坤杀死简沉,并非是不愿意杀简沉的意思。 而是还不到必须动杀心的时候,如果非要动,动手的那个人也只能是自己。 简沉仿佛对他的威胁毫无察觉,泰然自若道:“死于空气栓塞的患者,大多面色青紫、在去世前经历了剧烈的疼痛。”简沉注视着邵烨,观察他的反应,“死于羊水栓塞的患者,则是因为羊水进入血液循环导致急性肺栓塞,过敏性休克和弥散性血管内凝血,亦或者肾衰。” “最开始,患者可能产生呼吸衰竭、吐出粉色泡沫、心率加快等症状,之后全身出血、血液不凝,最后全身脏器受损。”简沉端正摆放在身前的手指紧了紧,烧伤的右手传来一阵刺痛。 他在心底默默向素未谋面的那名女性、邵烨的母亲低声道歉,一遍又一遍。 如果不是为了激怒邵烨,给警方留下充足的时间,他并不想用一名女性遭遇的不幸来刺激邵烨。 但以邵烨的智商和逻辑能力,除非在极度愤怒的状态下,否则只要有半点理智存在,警方都极难抓住他。 邵烨死死盯着他简沉,勾起嘴角,裂开一个笑容,声音冰冷道:“看来你已经从霍无归那里听过我和他说的话了。” 哪怕做了六年室友,他也不曾告诉过简沉自己的母亲死于生产带来的羊水栓塞。 局势瞬间扭转,简沉在邵烨的目光中微笑道:“是的,我听说了,但我很好奇一件事。” “你说。”像是有某种自信般,邵烨对可能到来的搜查丝毫没有恐惧,淡然的扬起下巴,示意简沉。 “我在想——”简沉抬起眼睛,“我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以至于让你宁愿冒着被抓的风险,也不肯直接逃跑,而是一定要来游说我跟你一起。” 不仅是今天。 还有十七年前。 “那个也是你吧,那个一直让我杀了魔术师,和他一起走进地狱的人。”简沉瞥了邵烨一眼,目光中夹杂了些许晦暗不明的情绪,“我有那么重要吗?” 他说得面色如常,背后却已经大汗淋漓。 在记忆里探寻了十七年的人,此刻就站在眼前,还是曾朝夕相处了整整六年的室友,是那六年岁月里生活中最好的朋友,学习上最好的战友,以及最信任的医生。 “当然有啊,毕竟,和你朝夕相处,共同走过那三个月的人,是我。”邵烨俯身凑近简沉,近乎贴着简沉的额头,语气轻佻,“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挚友,小沉。” 简沉一愣。 他静静抬头望向邵烨,试图确认这人究竟是不是疯了。 以邵烨的智商,海大最年轻的副教授,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还说出如此荒谬的谎言。 “你不相信也很正常。”邵烨将注射器放在床头,起身在狭小的病房里走了几步,走进了月光下。 遮住月光的云朵已经从天空中飘走了,月亮再次洒落在窗口,如同一汪江水般,邵烨站在那水洼中央,目光沉静得如同融入了水中般,意味不明道:“心理学上,有一种机制,叫做投射。” 简沉靠在柔软的床头,面无表情,示意邵烨:“师兄你继续,我洗耳恭听。” 他们对视了片刻,邵烨笑了笑:“简单来说,很多孩子在幼儿园、小学阶段,还没有建立正确的三观,没有对错意识,仅靠外部评价判断自己行为的对错,这种评价大多来源于父母。” 如果这间病房里的人,不是简沉和邵烨,这段对话恐怕都很难进行下去。 幸好,这是两个对话不需要中译中的聪明人。 简沉很快领悟邵烨的意思:“当孩子们做错事的时候,为了避免来自父母的责备,他们会试图将错误推给其他人,并将自己投射在行为优秀的孩子身上。” 这种状况大多发生在孩童身上,尚未塑造三观的孩子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自己的错误归因于外部因素,又将会得到夸奖的行为代入进自身。 第124章 “当一个孩子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时候,他也可能将自己投射在另一个优秀的孩子身上,在回忆里将其取而代之。”邵烨微笑着暗示,“我不是在说谁撒了谎,而是回忆本身就会撒谎。” “那三个月里,陪在你身边的人,究竟是阿叶还是阿烨,你不妨再仔细想想。”邵烨收起脸上所有情绪,观察着简沉的表情。 虽然发音一样,但他知道简沉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简沉眼睛一转不转地望着窗外,朝黑暗深处的某个角落看去,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那眼神里又些许疑惑,也有片刻的动摇,似乎真的在考虑邵烨所说的话一样。 “所以你是说,实际上,我被绑架的三个月里,是你和我呆在一间屋子里。”简沉脸上是认真思考的表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背后的汗水已经快把枕头浸透了,甚至受伤的右臂上也 有汗水不断留下,流过烧伤的部分时候,钻心得疼痛几乎要让他叫出声来。 简沉深吸一口气,平复了疼痛,问道:“那录口供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邵烨估算了一下时间,拿起注射器把玩着,始终停留在简沉脖颈不远处,勾唇轻笑:“师弟,你是要我在假扮我的人面前,亲自揭露他吗,而且是在我是罪犯,他是警察的情况下?” 走廊里,传来了阵阵脚步声,从一楼开始搜查的警察们已经到了四楼,随时有推门进来的可能。 简沉开口道:“我会考虑你所说的,但不是现在,如果你愿意,可以告诉我,当我改变主意的时候该如何联系你。” “不用。”邵烨戏谑地露出微笑,“师弟,当你改变主意的时候,我一定会来到你的身旁,亲自带你走进黑暗的世界。” 他说罢,将那支注射器抛向窗外的夜色里,头也不回地迈向窗边,一只脚踏上了窗框。 即将消失的前一秒,邵烨在月光下回头,意味不明道:“师弟,记住我说的,不要相信任何人。” 遮挡窗口的黑影瞬间消失,月光照亮简沉的眼睛,也照亮窗外的金合欢。 粉色的花蕊因为剧烈摇晃而抖落。 “快来人!邵烨跳窗跑了!”简沉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 住院楼大门口,几名刑警冲进夜色,追上消失的背影。 - “邵烨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霍无归一个箭步推开门,冲进病房。 早该熄灯的病房里灯火通明,几个刑警围着简沉,勘探现场的猫着腰收集脚印,刚做完笔录的弓着背窝在椅子上整理,护士在给简沉测量血压。 还在留院观察的赵襄跑前跑后,给救命恩人兼她自己认定的未来老板娘端茶送水,一时间竟没有霍无归落脚处。 “你来了?”简沉额头沁着冷汗,朝霍无归打了个招呼,“没说什么,只是继续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霍无归拉开那张椅子,随意坐下,目光促狭:“所以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你,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霍队,你现在这是在审问我吗?”简沉微抬起眼,表情老实,“是的话,我一定知无不言。” 周围几个刑警各自忙碌,恨不得把耳朵闭起来,不去听上司和法医之间的爱恨纠葛。 霍无归扫了一眼周围众人,靠近简沉,压低声音道:“我在关心你,简法医。” “那么,我想——”简沉听着霍无归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笑了笑,“是嫉妒。” 他说话声音很小,满屋的刑警却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襄原本捧着一束鲜花,打算插进简沉床头柜边的花瓶里,此刻干脆脚黏在了地面上,把那一束花分成了一支一支,慢吞吞往花瓶里插。 谁嫉妒谁? 霍队嫉妒了? 怎么回事,一晚上没跟进,剧情怎么发展这么快? 霍无归心脏猛地一跳,被说中心中所想的瞬间自乱阵脚,几乎和赵襄的反应一样—— 他发现了吗? 他还发现了更多吗? 他觉得我嫉妒邵烨吗? 如果是往常,他绝不会理解能力如此低下,将别的事代入进自己身上,但偏偏,刚刚那个瞬间,嫉妒两个字套在他身上,绝无半点偏差。 幸好,霍无归脸色始终没有半点变化,并在几秒时间里成功钻出了牛角尖,回过神来,问道:“邵烨嫉妒你?为什么?” “我和你说过我母亲的故事,你还记得吗,霍队。”简沉端坐在床上,目光扫过屋里形形色色的人,轻声道。 霍无归点了点头。 他当然记得,患有代理孟乔森综合症的母亲,编织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病症,套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剥夺了一个健康孩子走路的机会,除了上班,寸步不离的守在简沉身边,摧毁了他几乎全部的人生。 失去健康,失去自由,失去社交,这是简沉的童年。 想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 明明不大的病房里挤了一群人,但简沉和霍无归却听见彼此的心跳起伏。 霍无归猛地醒悟过来—— 良久,霍无归开口道,“哪怕是扭曲的、过度的爱,也是他渴望的。” 简沉点了点头:“这是邵烨永远的心魔,父亲因为他害死母亲而不认这个儿子,而他更是从未得到半点来自父母的爱,所以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他都嫉妒我。” 第125章 他不仅得到过母亲的爱。 之后的十七年里,也始终被管弘深照顾得很好。 “他想把我拉进地狱,走进黑暗,只有那样才可以让他感到一点点慰藉。”简沉停顿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竟有了几分邵烨特有的轻佻,“被爱又怎样,还不是要在地狱相见。” 霍无归望向那张眉目温驯的脸,眼神微动:“你们只说了这些吗,没了?” 简沉点头:“没了。” 他总觉得,邵烨在简沉病房里停留的那几分钟,绝对说过什么别的。 “霍队,邵烨追不上了!”杜晓天喘着气冲进人已经足够多的病房,“他早就买通了这里的护士!晚上有护士给他注射大剂量吗啡!并且伪造了邵烨的心电监护仪数据,让警报响起,随后以抢救为理由驱散了病房内的看守。” 正因如此,一个刚刚做完手术的病人才能奇迹般从杂物间翻窗、借助消防梯到达四楼,进入简沉的病房; 也正因此,他才要掐着时间离开,哪怕警察不来,药效褪去之后,他也会失去行动能力。 “他从四楼窗口出去后沿着墙体装饰走到一米外的消防梯处,被接应的人带走,我们根本来不及追上!”杜晓天怒吼了一声,懊悔道,“早知道这样,就该把这孙子直接拉进局里,管他会不会死在局里!教唆犯罪够他吃一壶的了!” “等等,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霍无归摆了摆手,示意杜晓天先别开口,某个疑点一次又一次试探着从水面下浮现,仿佛想要提示什么一样,湄沧江上,那幽幽绿光又出现在眼前。 如果邵烨真的没杀人,他到底有什么必要如此大费周章逃跑? 沉寂的夜色中,五个女孩静静地漂流,夜色中浮动着她们生命最后的光,和最后的呼救。 沈容之。 苗胜楠。 詹素云。 包楠。 卢琳。 五个女孩的名字在脑海中浮现,一并出现的还有她们极为惨烈的死状,腐烂冰冷的尸体。 霍无归猛然起身,觉得自己仿佛想到了什么。 “叮——”手机铃声响起,他飞快接了起来。 那头,李仲洋一五一十地读着报告:“之前简法医要我测的两个样品,我都测了,您走之前追加的几个样品,我也一起试了试,结果现在告诉您。” “我剪下来一块简法医的笔记本,取水溶液做了测试,那只钢笔的墨囊里也确实有残存的墨水,这两个样品中都检测到了镭同位素的存在,并且数值符合简法医所说的范围,可以初步判断,它们是同一个来源。” 这足以证明,凶器是邵烨给出的,他并非无辜的受害者,而是教唆者。 但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霍无归带着强烈的预感问道:“那后来给你的样品呢,结果怎么样?” “一样。”李仲洋言简意赅地回答。 一样! 霍无归走向杜晓天,手指微微战栗,心脏猛然缩紧,声音嘶哑中带着难以置信:“我们一直以为,波坤和余勤交换杀人,让余勤杀死了卢琳,而余勤也这么承认了。” 幸亏未雨绸缪,多此一举,让李仲洋多测了几个样品。 否则这件事可能永远都不会被揭露。 “怎么了,不是这样吗?”杜晓天疑惑道。 余勤都认了,这还能有什么变化吗。 霍无归高声道:“卢琳的伤口深处,检测到了来自某处古河道的水样。” 钢笔中的水样会随着毛细作用逐渐回流进墨囊。 所以其他尸体的伤口都无法检测到古河道水样的存在。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卢琳被杀的时候,那支钢笔刚刚被简沉洒上水。 那时候,简沉已经吃晚餐了。 而卢洋送卢琳去车站是下午,这和余勤所说的犯罪时间有偏差! “得到父亲无尽溺爱的人,还有卢琳。”霍无归朝着简沉,说出只有他们二人明白的结论。 满屋的刑警目瞪口呆地看向霍无归。 他大步向外走去:“立刻给卢琳的尸体进行三检,卢琳的死和其他人不同!” 作者有话说: 小赵:一章结束了,我花还没插完呢。 坏消息:明天又上班了,好消息:过两天就放假了,放了继续日万。 第56章 嫌疑 简沉和嫌疑人沆瀣一气。 “我们曾一度考虑过一个问题——为什么只有在杀死卢琳的时候, 波坤使用了交换杀人。” 清晨的海沧,整个城市还在沉睡中尚未醒来,北桥分局的会议室里已经座无虚席。 霍无归站在白板前, 面色森冷到令人不由感到压迫的程度:“最初,我们的推断是, 卢洋曾经见过魔术师, 为了避免被认出从而导致之后的金佛伪造工作受到阻碍,波坤采取了交换杀人的手法。” 既然卢洋和马戏团之间确实存在交易关系, 那个这个构思自然是无可厚非的。 “但根据网警、图侦对卢洋住所、单位和一切运动轨迹的排查, 以及卢洋和波坤通讯记录的彻查, 可以发现, 这两个人之间毫无交集。”霍无归面无表情道。 事实上, 这个推论早已被否决。 但以当时的线索, 他们唯一能得到的答案只有,卢洋和魔术师曾产生过某种卢洋本人并不知情的交集。 第126章 胳膊还吊着的杨俭用左手举手提问:“所以波坤到底有什么必要和余勤交换杀人?” 既然和卢洋见都没见过一次,比起找毫无杀人经验,用了好几遍才成功的余勤,当然是自己亲自动手更靠谱才对。 霍无归居高临下, 盯着杨俭, 一副思考应该把杨俭发配去哪个郊区派出所的表情, 严肃道:“因为从最开始, 需要被掩盖的人就不是波坤, 而是另一个。” 杨俭显而易见地从霍无归的眼神中接收到了危险讯号,暗自腹诽,简沉在的时候, 霍队就是圣母玛利亚, 动辄大赦天下, 连分局的宵夜档次都跟着拔了一档;一旦简沉不在,他霍队分明是西王母,一言不合就谋算着将人贬下凡间。 霍无归无视杨俭精彩纷呈的表情,按动遥控器,投影在屏幕上投射出两个身影:“我们不难发现,余勤和邵烨的身高、体型、年龄都极为相似,这也意味着,他们手持钢笔,刺入卢琳颈部动脉的角度也很可能相似。” “根据我们的调查,马戏团的首领,曾经的魔术师邵天高,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死了。”霍无归眼神锐利,面色冷如坚冰,“他的亲生儿子,邵烨,继承了魔术师的名号,与他的养子波坤一起,共同维持了马戏团的运作。” “关于邵烨,最重要的铁证就是这支作为凶器的钢笔。”他提起物证袋,向众人展示了一圈。 那支钢笔被波坤投入大火,烧得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笔杆。 众人朝着那支钢笔投去探寻的目光,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霍无归顿了顿道:“一个月前,五月十九日,卢琳被害当天,简沉和邵烨曾在海大食堂就餐,进门时,简沉和……送餐机器人相撞,倒地的同时摔碎了一瓶取自古河道的水样。” 会议室里发出一阵不太整齐,但很有默契的憋笑动静。 “这瓶水洒在了邵烨身上,也洒进了他口袋里的钢笔上,由于表面张力,水浸润了笔尖,附着在了笔尖上,根据学生论坛的照片记录和简沉的回忆,我们确定,这件事发生在当晚六点。” 得益于简沉是海大法医系赫赫有名的学神,以及众所周知的校草,才能在学生论坛留下了大量照片记录,以及目击证人的讨论。 否则,海大食堂那一周一覆盖的录像,根本派不上任何用。 “而卢琳的颈部伤口中,检测到了该水样的成分。” 霍无归说罢,为在座各位刑警贴心地附上了简明扼要的翻译:“首先,这份水样的水源地因为汛期已经被淹没,可以说简沉摔碎的那瓶就是最后的孤品。” “其次,钢笔尖上的水样一旦接触到外界,就会破坏表面张力,并由于毛细作用,被吸回墨囊中。” 根据凤临河畔小院的监控和路过车辆行车记录仪调查,波坤于五月十九日当晚七点,将沈容之从年华福利院转移进小院,随后完成杀人、分尸。 杀死沈容之的同样是那支钢笔,她的尸体里却没有了水样的存在,说明在她死亡之前,钢笔就已经被作为凶器使用过了。 所以卢琳只能死在当天下午六点到晚上七点之间。 霍无归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已经有人意识到了问题:“我记得,余勤被火车站前的监控捕捉是当天下午……” 那个午后,天还没黑的时候,余勤就已经驾驶自己的私家车,开回了正德村里。 那时候,邵烨的钢笔还没有被简沉泼上水。 如果真的是余勤杀死的卢琳,那她的颈部不可能检测到古河道水样的存在。 “从这一点来看,余勤只是伤害了卢琳。”霍无归给出了结论,“真正杀死卢琳的,是邵烨。” 他看着屏幕上那张清俊疏离的脸,淡淡道:“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波坤要大费周章,做这样一番安排了,因为邵烨和卢洋,都是海大教职工。” 他们在一个学校里授课,在一个会议室里开过会,在一个食堂吃饭,住在同一个家属院。 卢洋确实没见过马戏团的任何一个人,所有联系都通过贾富仁作为中介,但—— 没见过作为犯罪分子的邵烨,不等于没见过作为海大最年轻副教授的邵烨。 卢洋作为一个安分守己的大学教授,究竟是如何踏上贼船,开始帮助犯罪分子走私文物、伪造赝品,这一问题也终于得到了解答。 邵烨就是卢洋走上犯罪道路的那个领路人。 至此,六一九特大杀人案彻底走向了尾声。 除了已经潜逃的邵烨,和下落不明的真佛,五名无辜女性受害者的死亡和牵扯其中的多个环节,终于真相大白。 仅仅是因为嫉妒卢琳得到的父爱,邵烨竟丧心病狂到了铤而走险也要亲自动手,杀之后快的地步。 霍无归沉默片刻,扫视众人道:“同志们都辛苦了,接下来,除了结案报告和证据移交,我们全力搜寻邵烨和金佛的踪迹,明白了吗?” “明白!” 只有二队一个见习警默默举手,小声问道:“霍队……我有个问题。” “你说。”霍无归颔首示意对方。 “按照目前的线索来看,法医室新来的简法医是邵烨的大学室友,也是最好的朋友,并且两人还维持了数年的医患关系。”这名见习警低着头,声音不大,却满是意味深长的暗示,“并且,据我所见,邵烨最终是在简沉的病房里消失的。” 第127章 霍无归猛地朝对方瞥去,突然察觉这人看起来格外眼熟—— 昨天晚上,邵烨从病房消失的时候,值班警察正是这个年轻的见习警。 如果不是因为他轻信护士所说的,抢救时无关人员不得入内,邵烨或许不会抓住时机离开病房。 霍无归眉头微蹙,意识到这不失为一种矛盾转移,在自己被问责之前,先将简沉推了出来。 碍于身份,他并不能直接说出任何主观定论,为简沉辩驳。 但霍无归还没来得及开口,坐在一起的一队刑警就已经开始不满了。 杨俭先发制人,白了对方一眼:“你的意思是,我们简法医,在你眼皮子底下和犯罪嫌疑坑瀣一气,把人放跑了呗?” “我可没这么说。”明里暗里指控简沉的见习警耸了耸肩,“是你们自己太敏感了吧。再说了,就算不是一伙的,谁知道他看见老朋友会不会心软,一时糊涂?” “沆瀣一气。和昂沆!”赵襄叹了口气,忍不住给杨俭纠错,又强调道“简法医是受害者!” 和一个犯罪组织首领朝夕相处,做了整整六年室友,甚至将对方看做最信任的朋友,以及最信赖的医生,倾诉了六年的心事。 这根本不是什么友谊,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欺骗。 “霍队,你倒是说句话啊。”刘彦昌小声催促道,“简法医根本不是那种人,他之前受了那么多伤,还是跟着我们跑前跑后,为的都是给死者找回公道,他怎么可能帮助邵烨逃跑?” 办公室里沉默许久,只剩下霍无归极轻的呼吸声。 半晌后,他注视着质疑的见习警:“如果程序上认定简沉存在嫌疑,我会亲自将他排除出本案的调查,并找人重新做他做过的所有尸检,但希望你明白,这里是警局,不欢迎任何人没有证据指控自己的同事。” 说罢,霍无归扫了众人一眼,拉开办公室门,大步离开。 “我一会来医院看你,今天想喝黑鱼粥还是鸽子粥?”他给简沉编了条消息,想了想,没有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出去。 就算他不说,警局今天也一定会核实这件事,然后,简沉身上的所有嫌疑自然会被洗脱。 几分钟后,消息始终没有任何回复。 霍无归皱了皱眉,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怎么不回消息?” 简沉在医院养病,又没什么别的事,为什么不回复自己的消息? 想了想,霍无归忍不住按下了通话键—— 出乎意料地,简沉的手机显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一阵不安的预感突然爬上心头。 霍无归犹豫了片刻,心下一沉,重新拨打了另一个号码:“喂,管局,您知道简沉去哪了吗?” “在市局审讯室。”管弘深言简意赅回答道,“协助调查。” 霍无归一愣,从口袋掏出机车钥匙,快步奔向分局停车场。 作者有话说: 案子告一段落,终于有空让他俩谈谈恋爱了! 第57章 第一卷完 你跟我回家。 “霍队!你刚忘了说——”杨俭从背后追出来, 看见步履仓促的霍无归,愣了一下,“霍队, 您这是怎么了?!” 霍无归脚步不停,修长双腿跨上机车, 捞起头盔迅速戴上:“继续跟进邵烨和金佛的下落, 我先去趟市局。” “你和邵烨,在十七年前就认识。” “逃跑的紧要关头, 争分夺秒, 如果不是和你有特殊的联系, 邵烨有什么必要临走前去你的病房?” “他在你的病房里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是你协助邵烨逃走的吗?” …… 逼仄的审讯室里, 冷气开到了最低。 简沉垂着脑袋, 坐在冰冷坚硬的审讯椅上, 浅色的瞳孔因为审讯室的顶光而变得黑沉,抬起眸子看了过来,低声道:“霍无归……” 他薄薄的唇微抿,嗫嚅着,不知道正在喃喃自语着什么东西。 狭小冰冷的审讯室如同沉入深海的潜水钟, 将简沉死死地禁锢在方寸之间, 也将他的意识拉回遥远的十七年前。 霍无归摇了摇头, 将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的画面赶出去, 反复在内心深处告诉自己, 那里是市局,自己想象中的画面绝对不可能出现。 早高峰已经过去,学生们在课堂里端坐, 上班族将孩子们送去学校后走进办公室, 海沧的街道畅通无阻, 霍无归在稀疏的车流中风驰电掣。 他很清楚,盯着市局的眼睛远比盯着北桥的更多,市局比北桥更怕行差踏错,更何况,简沉的爹还在那里做副局,没有人敢对简沉,对一个在编法医刑讯逼供。 但…… 审讯室的冷白灯光专为给嫌疑人制造心理压力而生,简沉的眼睛不好,看不了一分钟就会疼了。 会有人给他准备眼药水吗? 审讯室的椅子设计初衷是为了限制嫌疑人活动,防止发生袭警、自残,简沉小时候坐久了轮椅,脊柱一向不好,坐着的时候喜欢松垮着,现在背又受了伤还没好。 会有人给他准备靠枕吗? 还有审讯室的冷气,简沉受不了那么冷的空气,有人给他披外套了吗?。 还有他烧伤的右手,不镇痛的话痛得近乎钻心,市局会给他止疼药吗?。 还有他不能饿着,否则会胃疼,整个人变得昏昏欲睡,所以他吃早饭了吗? 第128章 他…… 从北桥分局到市局的路,骑车不过二十分钟。 然而霍无归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越发胆战心惊地想,市局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走简沉,是为了抢在北桥分局之前吗? “你好,北桥分局霍无归。”机车停在市局门口,霍无归快步下车,走到门房前登记。 “我就知道你会来。”一进门,管弘深恰好从里面走了出来,有些意外道,“不过你比我想得还要快一些。” 霍无归盯着管弘深,试图从这个简沉的养父、市局目前风头最盛的副局脸上看出些什么,但可惜,管弘深脸上挂着极为自然和蔼的笑容:“既然来了,就跟我进去吧。” “管局好。”霍无归哽着嗓子,挤出一句问好,“简沉在哪里?” 他猛然想起几天前,自己也曾因为卢洋的死被市局喊来协助调查。 那天,管弘深也是这样笑眯眯地出现,将自己带了进去。 ——如果是刚入职的小警察,或许会认为管弘深就是一个这样亲和的温柔派领导。 但只要在海沧有过几年的警龄,亦或者曾在管弘深的手下待过,或多或少,都会听到些关于他的传闻。 潜行匿踪,在原始雨林中追踪了整整三天三夜,在毒贩跨越边境线前靠一己之力拦截五人。 又或者是单枪匹马,只身闯入地下赌场,带着一把没有子弹的枪,带着一名毒贩,突破三十几人的包围。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表面上看起来的笑面虎这么简单。 霍无归突然意识到,简沉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父亲的作风。 所以那天,他被喊来市局的时候,简沉心里曾经历过怎样的跌宕起伏?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心急如焚、自乱阵脚吗? “不要着急,我们只是请他帮个忙。”管弘深带着霍无归走进办公室,示意他坐下。 “他身体不好!”霍无归后退一步,挺直脊背,朝管弘深深深看了一眼,强调道,“现在把他喊来市局配合调查不符合规则!” 霍无归脸色森冷,眼角隐隐渗出血丝,说罢心头猛然想起一件事,他一直听说过某个说法,但始终没有相信过。 然而此刻,霍无归心头一团乱麻,逐渐开始怀疑起来。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十七年前,管局破获的那起绑架案,霍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听说管局为了抓现行,延迟行动,导致另一个人质下落不明。” 那天的碎石滩上,杜晓天鬼鬼祟祟的小道消息重新回到霍无归脑海中。 所以杜晓天说得是真的吗。 管弘深真的是一个为了功名利禄不顾一切的人吗。 十七年前,救援姗姗来迟的背后,真的是管弘深为了抓住魔术师杀人现场而故意延迟吗? 十七年后的今天,他不顾简沉的健康状况,连自己的儿子都舍得从病床上硬请来市局。 市局局长分管行政,案子上的事都是管弘深在管,他在市局几乎说一不二,如果没有管弘深的首肯,谁敢劳他儿子大驾? “管局,你真的把简沉当你儿子看吗?”霍无归盯着那张笑容和蔼的脸,语气冰冷,“如果真的,那你怎么舍得。” 身为简沉的父亲,管弘深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此刻的简沉不仅身体受到了重创,内心更是如同被彻底摧毁的废墟般,正在经历着极为痛苦的重建。 六年的挚友在一夜之间成了重大案件的通缉犯。 沉寂十七年的记忆回到脑海。 简沉现在非常需要休息,就算是审问,也应该在病房进行。 管弘深伸手拿过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枸杞水,看着眉头紧拧的霍无归,笑了笑:“说起来小霍,你跟着我学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很在意我儿子。”管弘深视线平静地落在霍无归身上,一语点破霍无归,“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简沉呢……”霍无归死死盯着管弘深,越发坚信自己的猜测没有错,“我知道了又如何,简沉呢!” 管弘深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天底下没有父亲仅仅是为了跟分局抢人,就舍得让自己重伤未愈的儿子去审讯室受一趟罪。 霍无归一惯是最尊重前辈的,语气难得冷硬,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时刻准备着今天非要把简沉从市局抢回来一样。 办公室里,气氛剑拔……但并没有弩张。 霍无归目光锐利,管弘深却依旧神经放松,甚至还给霍无归递了一支烟。 “知道什么了?”简沉叼着一根烟,从门外走了进来,疑惑地看向霍无归,“你来找我干嘛?” 霍无归一愣,面色微僵,冲上前去,目光上下扫视,手却无处可放,最终只好握着简沉唯一健康的左臂,脱口而出问道:“你没事?没事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他靠着极大的意志力攥紧手心,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当着管弘深的面拥抱简沉。 简沉左手抱着一大堆零食,胳膊里还夹着一瓶饮料,受伤的右手吊着,看起来虽然还有些惨兮兮的,面色却十分精神。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霍无归语气里的暗藏的愤懑和委屈,十分悠闲地将那一大堆零食都散开,摊在管弘深办公桌上,用完好的左手挑挑拣拣起来:“霍队,你吃吗,这个牛蹄筋我刚才吃了一个,真的特别好吃。” 第129章 “不用了。”霍无归脸色铁青,稍稍退开一步,僵硬问道,“你不是被喊来调查了吗?” 他担心得近乎发疯,甚至难得顶撞了曾经的老上司,结果简沉居然抱着一堆零食出现了,脸色滋润,看起来甚至比在北桥分局状态更好。 “对啊,市局这边有个分尸案,肢体腐败程度很奇怪,想找我过来帮忙看一眼。”简沉奇怪地看了霍无归一眼,“你为什么一头的汗,脸色也很不好,是不舒服吗?” 简沉对早上发生过什么一无所知。 因为烧伤的关系,霍无归请来的那个据说有营养师证的护工,油盐酱醋这不让吃那不让碰,险些把简沉饿得想生啃医院绿化带。 现在被投喂得心满意足,迎着阳光眯起眼,浅琥珀色的瞳孔像只餍足的猫。 “我很好。”霍无归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确认简沉安然无恙,咬牙道,“什么东西非要拉你来现场辨认,不能直接发图吗!” 简沉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无辜道:“视频看肯定没有现场清楚啊,你今天怎么了,霍队?” “没事。”霍无归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拿简沉没办法,终于低声道,“现在看完了吗,我带你去吃午饭。” 他说完转向管局,露出极为罕见的赧然神色:“对不起管局,误会你了,您有空的话跟我们一起吃个便饭如何?” “你们小年轻去吃吧,我先走了。”管弘深像是吃瓜吃够了,捧着保温杯,非常适时地撤了,路过门口的霍无归时,淡淡飘了句,“年轻人,不要着相,否则我不会让简沉继续留在北桥。” ——年轻人,不要着相。 霍无归一怔,终于意识到管弘深今天整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眼底情绪不明地看向管弘深,许久才道:“谢谢管局,我明白了,以后我不会再犯。” 不是不会再顶撞上司,而是不会再任由情绪主导自己的判断。 人一旦过于执著,就会忽略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犯下平时就不会犯的大错。 想要保护一个人,首先需要绝对的冷静和理智。 霍无归在心头默念,随即又摇了摇头,在心中更正—— “你是警察,你追求的是绝对的公允和正义,是保护所有人。” “包括简沉。” 霍无归回头看向身后的青年。 一身伤痕的青年站在窗口阳光里,沐浴着金色浮尘,额头碎发泛着光,显得恬静祥和。 “想吃什么?” “蟹。” “不行,换一个。” “鱼。” “也不行,再换一个。” …… 半晌,简沉终于不耐烦道:“这不行,那不行,要不你自己做吧。” 夏日灿烂烈阳笼罩着海沧,霍无归望向瘦削的青年,愣住了,莫名感到有些口干舌燥,片刻后喉结滑动了一下: “行,那你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完啦,小沉登堂入室啦!小霍见家长表现喜提差评啦! 下章开始进第二个案件。 第二卷:双生 第58章 犬齿 我家客卧还空着。 “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第四次一脚踩进水坑的时候, 霍无归终于忍不住紧皱眉头,一脸嫌弃地发问。 六一九特大杀人案初步告破后,全分局放松了三天, 简沉也终于彻底出院,向霍无归索要他承诺的那顿“亲手做的饭”。 菜市场里, 瓜果琳琅满目, 丰沛的雨水给了六月的海沧无与伦比的宝藏。 简沉优哉游哉地捻起一颗杨梅,和老板打了声招呼, 囫囵丢进嘴里, 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炸裂, 他含糊道:“那不然去哪里?” 红彤彤的汁水包裹他的唇齿, 令唇齿间若隐若现的舌尖也染上了红。 霍无归盯着他开合的唇, 喉结滚动了一下:“分局对面不就有个超市?” 分局对面确实有家超市。 一家只贩卖有机绿色食品的高档超市, 超市内自带明档,现捞波龙,空运刺身,免费加工。 最令简沉发指的是,该超市连一小包青菜都卖五十块。 简直是背叛了农民伯伯! 简沉不假思索:“还是霍队您金贵, 我是吃不出五十一把的小青菜和五毛一把的有什么区别。” “我也吃不出。”霍无归坦然道, “但至少超市的地上不会有不明生物的血液。” 他眼睛落在地面上。 不知哪家摊位杀的什么动物, 血顺着菜市场的地势蜿蜒流淌, 跟另一家商贩的洗菜水汇聚, 又被人不断踩过,最后成了一片小水洼和满地脚印。 简沉猛地想起,霍无归有间歇性发作的洁癖—— 具体表现为, 工作期间百无禁忌, 非工作期间百般禁忌。 他大概率不是嫌弃这里的菜不够昂贵, 而是嫌弃这里的环境。 简沉扫了一眼霍无归,这人身上穿着剪裁精良的衬衣,线条利落的脸绷着,哪怕是休息期间也眼神锐利,下颌线比自己的人生路更为清晰。 这种人搭配洁癖这样的属性,就显得十分正常、合情合理。 简沉又低下头,将自己从头到脚扫描了一眼。 为了方便惨不忍睹的右手活动,他套了一件极为宽松的旧t恤,比自己大了整整两个码。 第130章 同样是为了方便,裤子是一只手就可以提起的松紧带大裤衩,脚上是双随便一蹬就能走的人字拖。 “我就是在这种,不,在比这种环境更糟的地方长大的。”简沉目光坦荡,自嘲道,“还是说霍队您已经太久没有过这样的日子了?” 霍无归静静看了简沉一眼:“的确很久没有了,但比这更糟糕的日子我也有过。” 简沉愣了愣。 他当然清楚霍无归曾有过比这更糟糕的生活。 说到底,在菜市场或者农场长大有什么糟糕的,有吃有喝还有同龄的玩伴,不过是环境差了点,很多商贩赚得比大厦里光鲜亮丽的白领都多。 真正糟糕的是暗无天日的囚禁,吃了一顿不知道下一顿什么时候才能有的恐惧,对饥饿和疼痛产生近乎刻骨铭心的烙印。 在那样的日子里,哪怕面前的是发霉腐烂的老鼠尸体,也得立刻咽下去,否则,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挨到下一个食物的出现。 霍无归有过这样的日子。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毕竟那日子是他和霍无归共同度过的。 “那就好。”简沉笑了笑,低头在水果摊上挑挑拣拣,“你得习惯贫民生活,或者你可以换个饭搭子。” 最终他还是没有触碰任何关于过往的记忆。 从邵烨的身份水落石出开始,简沉就很清楚,自己和霍无归早已无处遁形—— 他们都是足够聪明的人,对彼此的身份已经心知肚明。 剩下的只有试探,试探关于那段十七年前的回忆,对方到底记得多少。 简沉眼底滑过平静而压抑的晦暗,心道,我不过是害怕你想起,一切的源头是我提议找个阴凉的地方;更害怕杀死魔术师的真的是我,如果是那样,我还有资格和你并肩吗。 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不说呢? 简沉不敢揣摩霍无归的想法,索性身残志坚,用左手一口气挑了三四样水果,不顾老板鄙视的眼神,埋头把杨梅上的叶子、荔枝上的梗全都摘出去。 霍无归无声地站在简沉身后,扫过他垂下的头颅,凌乱的头发落在后颈上,显得极为日常而平凡。 “你吃相好。”他冷不丁道,“下饭。” “啊?”简沉不明所以。 霍无归掏出手机,扫了水果摊的码,接过简沉买的那堆东西,迈过那滩血水,淡淡道:“还不快跟上,去买肉。” “哦……好。”简沉奇怪地看了霍无归一眼,跟了上去。 “诶!你这个人怎么不讲理啊!”两人刚往前走了几步,一处商贩的摊位上就传来了争执声。 苍老的声音有些着急地重复道:“你做生意要讲良心!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霍无归在职业病的趋势下,下意识走了过去:“怎么了?” 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回过头,发觉背后的青年一身正气,眉峰抬起,仿佛见到救星般拉着霍无归的手,焦急道:“我今天早上在这家买了三斤肉馅,回去用了半斤包饺子,谁知道没吃几口,我家老头、我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五口人全都倒了!食物中毒!” “食物中毒?去医院了吗?”霍无归问。 “去了去了,已经洗胃了,医生说的食物中毒。”老太太一个劲点头,“包的猪肉大葱馅,葱昨天也吃过,绝对没问题,饺子皮也是新鲜的,那有问题的不就只有肉馅了吗!” 摊位老板一听,立刻不干了,撸起袖子破口大骂:“你个死老太婆!照你这么说,那你怎么没事啊?谁知道是不是你一家五口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你跑来讹我还这么大声,生怕我今天生意不够差啊?” 简沉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个人争执,又被隔壁摊位的藕节吸引了视线,一边挑一边束起耳朵听。 “我在厨房做饭,他们先吃了,我一出来才发现他们不对劲。”老太太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冤枉过,气得手都在抖,委屈地解释道,“他们就早上喝了一碗玉米酸汤,别的什么都没吃,那酸汤我昨晚做的,我老头夜里打麻将回来还从冰箱里拿出来热了吃过,什么事都没。” 霍无归一愣,脱口而出:“奶奶,这种发酵食物夏天最好不要重复加热,很容易食物中毒,您还是把剩下的饺子带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具体原因吧。” “饺子一个也没剩……而且这肉……”老太太还是有些不信,盯着摊位看了一会,拎着肉馅的手颤抖着。 霍无归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老太太。 “奶奶,正好我要买肉,这肉馅您卖给我,您赶紧去医院照顾家里人吧。”霍无归俯下身,表情诚恳地看向老太太,掏出钱包,抽了张五十出来,“谢谢奶奶,您把肉给我就好。” 拿了霍无归的钱,老太太千恩万谢地走了,简沉也用左手拎着一袋藕和莲蓬走了过来。 “不愧是您。”他真挚道。 圣母玛利亚。 “不许说那五个字。”霍无归伸手自然而然地接过简沉手里的塑料袋,“刚怎么不过来,离这么远看热闹,在想什么呢?” 简沉靠那张老实讨喜的面孔,不知从哪弄来了几颗剥开的莲子,丢进嘴里,嚼得满口清香:“我只是在想,她真的满意自己选择的人生和伴侣吗?” “嗯?”霍无归略有疑惑,“公主有何高见?” 第131章 他说着从袋子里拿出莲蓬,技艺十分高超地剥开外皮,一下也没碰到白嫩的莲子肉,捏着最后一丁点绿壳,递进简沉嘴里。 简沉摸了摸鼻子,看在莲子的面子上姑且认了公主这两个字:“我看她说话办事都很有当年大家闺秀的样子,虽然穿得简单,手指和耳垂上的金器却一看就是几十年前的高档货,作为嫁妆的话,还应该有个金镯子和金项链才对。” “可大件的镯子项链都没了。”简沉看着老太太远去的背影,“她只是在努力维持旧日的端庄,背后是沉迷麻将的老公、隔夜的饭菜,还有不等她就自顾自吃完所有饺子的一家五口,真实的生活一片狼藉。” 老太太走得很慢,即使岁月让她有些佝偻,也看得出步履平缓,体态端庄。 如果不是真的为生活所迫,这样的大家闺秀,怎么会不顾颜面来菜市场吵闹,又怎么会收下霍无归那五十元钱。 “你早看出来了,对吧。”简沉把莲子嚼得咯吱作响,看向霍无归手里的肉馅,“所以找这种拙劣的借口。” 否则直接给钱就行,何必演这一出。 老太太当然也知道霍无归不过是找借口而已,但那已经是她最后能维持的体面了。 “那你呢?”霍无归突兀地问,“你想选怎样的人生和伴侣?” 简沉又从霍无归手里吃了颗莲子,有些老,莲心苦得满口发涩,他缓了一会才慢慢道:“我不知道,或许是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睡到自然醒,去逛个菜市场,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反正也不贵。”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想接下来要做什么。 霍无归低头看了眼提了满手的塑料袋—— 简沉走马观花,每个摊子前都要看一眼,卤菜、鱼虾、鸡鸭、蔬果、干货,什么都买,居然成功在菜市场买出了四位数来。 确实不贵,养得起。 霍无归心道。 “下午睡个漫长的午觉,醒来的时候厨房里有食物的香气,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日落。”简沉终于想好了之后要做什么,边朝菜市场外走,边继续,“吃过之后,看看电影,泡个澡,睡一个安静、无人打扰的觉。” 他只字不提霍无归问题的后两个字。 只说人生,不提伴侣。 “我家在29楼,顶楼平层,能看见整个海沧。”霍无归不动声色,淡淡道,“有影音室,按摩浴缸,全屋隔音。” “以及,我很会做饭。”他把满手的食材提起,在简沉面前展示,语气波澜不惊,“我家客卧还空着。” 简沉盯着霍无归打量了一会,总觉得自己正在走入某个陷阱,眼神不由自主地回避,不断向下飘去,盯着霍无归手里的塑料袋。 半晌,他骤然抬头:“霍队,封锁控制菜市场!那袋肉馅里有颗人类犬齿!” 作者有话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都快骗进家门了怎么回事! 才休息三天怎么又来案子了! 感谢在2023-01-17 05:32:10~2023-01-18 07:1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卡人人52 20瓶;盼川.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局花 要负责一辈子 “霍队好!” 杜晓天从法医室出来的时候和霍无归迎面撞上, 吓了一跳。 他脚上踩的还是双拖鞋,一看就是在休假中被直接喊了回来。 赵襄脸上还贴着创可贴,穿着作训服“噔噔噔”一路小跑着上楼。 她手里抱着两个摞起来的大箱子, 几乎比她头还高,渗出的血水弄了满身污渍, 她气都不喘地把箱子放在法医室门口:“摊子上所有肉类包括冰柜里的, 都在这里。” “菜市场的血水在这里吗?”霍无归有些诧异地提醒道。 他和简沉在现场就怀疑过地上的血水颜色和猪血、鱼血都不同,更像是…… “用抗人血红蛋白胶体金试纸测了, 两条杠, 血水里确实含有人血, 已经送去检验了, 我现在去找附近摊主问话。”赵襄一口气将一串专业术语说完, 偷偷观察了霍无归一眼才跑开, 像是在等待夸奖。 霍无归深深看了她一眼。 不久前,赵襄跟着出外勤的时候,还需要指一下动一下,没人指挥就原地傻站着不知道该做什么。 自从小院的那一夜过去后,她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直接住进了宿舍, 每天晨练晚训一次不断, 一有空就抱着旧案卷和教科书翻个不停。 短短几天, 她竟然已经成长得这么快了。 赵襄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霍无归拦住正要下楼的杜晓天道:“猪肉摊主问过话了吗?” “问了,摊主叫牛鹏才,四十四岁, 老板娘卓彩凤, 四十岁, 两人还有个二十岁的儿子牛泽宇,摊子是三个人共同经营。”杜晓天趿拉着拖鞋,连珠炮般回答,“平时主要是牛泽宇进货,牛鹏才分肉,卓彩凤管账。” 他一路跑得太过着急,拖鞋和脚卡死了,边说话边悄悄在地上磨蹭,试图把自己解救出来,嘴上还不带停顿:“今天上午卖出去的肉,根据牛泽宇的交代,是从市郊的众星生猪屠宰场拉来的,我们已经去追回今早所有从那家屠宰场卖出去的肉类了。” “还有,根据牛鹏才交代,今天早上他腹泻,出去了数次,所以只卖出去十七份肉,大部分是有预定的老客,我们已经在争取联系了。”杜晓天边说,边憋着劲,在地上狠狠一蹭—— 第132章 “呲!”原本卡在脚背上的拖鞋,终于在杜晓天的努力下,成功滑到了脚踝上。 杜晓天光着一只脚,目瞪口呆地和霍无归大眼瞪小眼。 霍无归看着惨不忍睹的画面,实在忍不住道:“你先去换身衣服吧,有情况再来找我汇报。” 说罢,他敲开了法医室的门:“魏主任,这边有两箱东西,你们能帮忙看一下吗?” “什么?”魏国一把拉开门,没好气地盯着霍无归,“别告诉我跟刚送来的那两斤东西一样。” 半小时前,霍无归和简沉在菜市场发现肉馅中有一颗人类犬齿后,立即快马加鞭,调配人手封锁菜市场的同时,将肉馅送回了北桥分局法医室。 “……是的。”霍无归犹豫了一下,坦白从宽,“这里还有整整两箱,麻烦您了魏主任。” 魏国将头探出法医室,一眼看见了放在地上的巨大泡沫箱,两个,脸色立刻面如猪肝,声线颤抖:“两箱?!肉沫?!” “倒也不是。”霍无归出言宽慰道。 魏国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不是就好。” “是肉沫、肉块、肉片。”霍无归低声说完,做好了随时被魏国投诉到王局办公室的准备。 面前,魏国已经只剩下了倒气的声音,简沉从法医室里走了出来:“霍队,你没事就别吓魏主任了。” “……”魏国终于回过神,怒道,“霍无归,你当法医室是养驴的吗!我告诉你,今天这两箱肉分不完,简沉和杨俭别想走出法医室一步!” 霍无归一愣,疑惑道:“杨俭?他不应该在住院休息吗?” “我说魏主任!你有没有一点点江湖道义了!”杨俭欲哭无泪的声音从法医室角落里传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不会告诉霍队的!” 魏国脸色微僵,尴尬地回头:“……忘了。” “杨俭——”霍无归冷着脸,目光锐利地扫向法医室最角落发出声音的地方,“你不在医院修养,跑局里来干什么?” 杨俭尴尬地挪开眼睛,小声嗫嚅:“我这不是听说又出了大案,想帮大家分摊一点工作吗。” 他的肋骨想要养好还需要一些时间,但实在做不到看着同事们忙前忙后,自己躺着无所事事,于是偷摸溜进了法医室,帮着魏国处理那堆肉馅。 “那你呢?”霍无归转头看向简沉,眼底滑过质询的神色,“你不是答应我,送完物证就回去休息吗?你还想不想要你的手了?” 刚刚还在挨训的杨俭记吃不记打,听见简沉也跟着挨了训,立刻翘起尾巴做人,隔着老远附和道:“就是啊,小简法医你这个烧伤可得好好养,营养跟不上,休息不好的话,会留疤的,那可就不好看了。” “……”简沉眨了眨眼睛,坦诚地看向杨俭,义务科普,“就算养好了,以这个程度的烧伤,想不留疤除非医美和植皮。” 杨俭一听,立刻急了,提高音量:“那怎么行!你可是我们北桥分局局花!再说简法医你还没找对象呢,怎么能留疤!” “什么花?”简沉脸上的嫌弃溢于言表。 “咳……”意识到自己信口开口,说错了话,杨俭虚着眼睛,转移话题,“不过简法医,你好好的周末,不去试试找个女朋友,怎么会跟霍队一起去逛菜市场?” 怎么想到觉得,一个是看起来就绝对不会去菜市场的洁癖精英,另一个是不食凡尘的仙子,这俩人去菜市场也太违和了一点。 霍无归挑起眉,难得没有训斥杨俭,反而像是十分乐意被人问起这件事一样:“本来是打算做顿好的给他补补。” “这样啊,那确实是应该补补。”杨俭不疑有他,松了口气,“我差点以为你俩背着我们谈恋爱了呢。” “杨俭!”魏国忍无可忍,跨步走过去,指着操作台问,“你活干完没有!没干完还敢在这里侃大山!” 杨俭仗着自己现在是全北桥分局伤最重的,耐魏国也不敢动他一下,梗着脖子强词夺理:“我这是关心简法医的身体健康!万一他因为留疤了找不到对象,心寒了要离职怎么办!我这都是为了分局,为了法医室,为了魏主任您着想啊!” “倒也不用。”霍无归按着太阳穴,被杨俭吵得头疼,终于忍不住道,“我已经联系了一位国际上知名的烧伤科专家,包了专机请他带团队从欧洲过来。” “他们团队新研究出一种无需自体植皮的方案,用动物表皮做材料,可以实现比自体植皮更自然的效果,且痛苦程度远小于自体植皮。”霍无归侧过头看向简沉,挑眉道,“本来想人到了再告诉你。” 简沉愣了愣,抬头迎上霍无归的目光:“霍队,您说什么?” 包机,国际知名专家,带团队,最新技术,无需自体植皮,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那部分才是这段话里最令人震惊的部分了。 但总而言之,比起霍无归那些虽然精致奢华但让人毫无实感的名表、机车,涉及到自身专业的时候,简沉终于认识到了什么叫“海沧知名慈善富商”……的儿子。 原来不是亲生的也会遗传!原来喜欢做慈善也会遗传! 这样的专家,光是一次咨询费就要上万元。 如果是飞往海外治疗,费用应该需要数万,欧元。 如果是把他请来,开个飞刀,目测需要几十万。 第133章 至于带着团队,拖家带口,连着最新技术一起带来,大概是…… 他不敢想了。 “别多想。”霍无归看了眼简沉身神情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放缓声音道,“不要有负担,这也不是做慈善,我是有私心的。” 简沉在局里素来与世无争、逆来顺受的面具有那么一瞬间的碎裂,抿着嘴角问:“什么私心这么值钱。” “怕你万一好不了,把这事赖给警队。”霍无归睁眼说瞎话,“要警队对你负责一辈子。” 简沉自然不信他,谁知道简沉不信,自有人信,杨俭醍醐灌顶般喊道:“对啊,要不是为了给警队抢下证物,简法医怎么会受伤!” 突然,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抬起头又问:“不过我有个小问题——用动物表皮植皮的话,简法医的dna会变吗,混进动物dna之类的,变异出超能力?” 霍无归:“……” 简沉:“……” 魏国看傻子一样看着杨俭:“一个人身上,通常是不可能存两套遗传编码,就算异体移植,度过排异期之后,遗传编码也不会改变,像猪作为供体的话,医生会敲除供体的α-gal糖分子,在引入人的抗排斥反应基因,或者可以用crispr/cas9让剪切dna链条的cas……” 魏国话还没说完,杨俭打断了他:“魏主任,对不起,要不你当我没问,我听不懂!” 明明都是人话,但他一个字也没听明白,只听懂了一件事—— 一个人只有一套遗传编码。 至于是怎么实现的,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搞懂了。 “算了,霍无归,你把这厮给我带走!换个人过来打下手!”魏国沉重地看了眼杨俭面前的操作台。 一台摊开的肉馅,杨俭的任务是初步筛选,将明显存在异常和明显属于猪肉的部分挑出来,再交给法医进行下一步处理。 原本魏国觉得,如此简单的工作,是个人都行,但现在…… 魏国叹了口气道:“我实在无法信任一个连人只有一套dna都不知道的文盲!你快给我把他带走!” “霍队!”李仲洋突然火急火燎地冲过来,一把将两张报告递到霍无归眼前,“肉里有两套dna!” 作者有话说: “要警队对你负责一辈子。” 给作者捉个虫,作者打错字了吧,什么警队,是霍队吧。感谢在2023-01-18 07:15:04~2023-01-19 06:1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饮者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手指 车保险杠里,有根手指 “确切来说, 应该是采集到的绞肉和血水各有一套遗传编码。”李仲洋跑得急了,喘了口气才把话说完。 霍无归看了一眼报告,立刻扫到了重点:“性别也不一样?” “对, 绞肉的dna信息是男性,血水里的是女性。”李仲洋点了点头, “时间不够, 具体的分析我稍后给过来。” 霍无归抬高声音道:“牛棚才摊位上采集到的所有肉类、菜市场地面的血水,全都不准动, 每一组都过一遍基因组分析!” 如果只是单一的dna信息, 那么这起案件的性质应当是谋杀分尸。 但多组dna的出现, 意味着案情很有可能比想象中更为复杂。 “杨俭, 通知杜晓天, 控制众星屠宰场负责人!打电话给全市菜市场质检存样点, 今天所有肉类摊位送去的肉类存样都送来,立刻!” 霍无归的声音在法医室里掷地有声,一箭三雕—— 肋骨断了还被奴役的杨俭朝他投去敢怒不敢言的幽怨目光。 工作量突然从一家菜市场变成全市的李仲洋同样忍气吞声不敢反抗。 只有魏国吹胡子瞪眼,痛骂道:“霍无归!我没杀了你多亏了上礼拜刚开过普法宣讲会!” 要不是杀人犯法,霍无归今天说什么都别想活着走出法医室大门。 “我记得, 是不是有一种人叫奇美拉人?说是妈妈怀了一对双胞胎, 但其中一个在肚子里就被另一个吸收了。”杨俭一个医学盲, 在法医室里发表医学观点, 说得小心翼翼, 格外小心。 果不其然,简沉和魏国双双叹了口气,露出懒得搭理他的眼神。 怀疑自己可能说错了, 杨俭立刻给自己打补丁道:“听说奇美拉人的身体里就有两套dna, 一套是自己的, 而属于自己兄弟的器官里是对方的dna,我是小说里看的啊!错了别怪我!” 如果是这样的话,死者还是一个,案件性质分分钟就变了。 霍无归看着自己带出来的人,怒其不争,哀其不幸:“那是嵌合体,你知道嵌合体在现实人类自然孕育中,产生的概率有多低吗?” “不知道。”杨俭一脸茫然地摇摇头,“我看小说里经常有,应该很常见吧,咱海沧没有一千也得有八百?” 他眼神里透着十分清澈的愚蠢,天真道:“说不定我身体里也有我的兄弟呢,我妈一直说当年怀我的时候肚子特别大,大家都以为是双胞胎,谁知道就我一个——” “简沉,告诉他。”霍无归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杨俭,一偏头,看向简沉。 再让杨俭说下去,明天刑侦队就要成为物证法医间最新流传的笑柄了。 “全球目前统计案例100个。”简沉非常怀疑霍无归是自己不知道,才把锅甩了过来,给杨俭插了一刀,“全省登记在册一人,剩下七百九十九个可能在你看的小说里。” 第134章 李仲洋拍了拍杨俭的肩,又补了一刀:“虽然具体报告还没出来,但我跟你说,咳——咳咳咳!” 他说着说着,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 简沉十分友好地给他递了一瓶哇哈哈:“给,慢慢说,不急。” “咕——”李仲洋毫不犹豫拧开瓶子,仰起头喝了一大口,感动地无以复加,“还得是你简法医,果然咱们法医物证不分家,你看霍队,只知道奴役我,何曾想起给我喝过一口水!” 简沉移开目光,不知为何声音放低,促狭道:“不用这么客气,水你拿回去喝吧。” “理化实验室哇哈哈多呢。”李仲洋又喝了一口,一愣,“不对!你们法医室怎么会有哇哈哈!你们又不需要纯水!” 他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瓶子,顿悟了,咬牙切齿道:“简法医!枉我跟你法医物证不分家!你居然偷我的哇哈哈!” “……”简沉心虚地垂下了眼睛,悄无声息地在地板上龟速挪动,移到了霍无归背后。 “霍队!你管管你的人!你知不知道最近纯水机坏了局里也不找人来修!我天天指望着这点哇哈哈活命呢!”李仲洋气不打一处来,一想到迟迟没修好的设备,更气了。 霍无归对“你的人”三个字非常受用,低头拿手机发了条消息,还没来得及没说话,魏国第一个出声抗议:“什么叫霍无归的人!简沉是我法医室的!喝你一瓶哇哈哈怎么了,我掏钱给你去买一箱!” “不用了魏主任,我刚刚联系采购下单了一台新的纯水机,走我个人帐。”霍无归发完了消息,抬头先看了李仲洋一眼,又皱眉看向简沉,“你也不要再偷喝隔壁实验室的水了,那是实验室耗材。” 批评得好!再多批评几句! 李仲洋心道。 谁料霍无归紧接着语气担忧道:“万一瓶子里不是矿泉水是什么别的试剂呢?给你订了一箱斐济水,一会就送来。” 李仲洋迅速低头打开手机,输入霍无归说的那三个字。 硕大的三百元十二瓶映入眼帘。 你批评简沉的方法就是给他买一瓶二十块的水吗?李仲洋心中无声怒吼。 法医室里的氛围顿时微妙起来。 魏国颇为不满地看着横插一脚的霍无归。 李仲洋目光怨念地在简沉和霍无归之间逡巡。 杨俭生无可恋地瞥了眼墙上的电子日历,硕大的6月28日映入眼帘,恍惚间想: 一百多年前的6月28日,斐迪南夫妇造访萨拉热窝,一战开始了。 一百多年后的6月28日,霍队夫夫造访法医室,北桥分局第一届刑警法医物证混战,开始了。 “够了!”杨俭视死如归地加入了混战,“你们打起来之前能不能给我个痛快,到底为什么不可能是奇美拉!” 李仲洋瞪着躲在霍无归身后的简沉:“因为他俩根本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就算奇美拉人是两套dna,那也必须是兄弟关系,不可能完全是陌生人。 引起混战的源头,当事人简沉,若无其事地避开李仲洋的目光,补充道:“而且嵌合体是部分器官或者组织嵌合,血液一套dna,身体一套dna在逻辑上是无法存活的。” “所以就是说,我们这个案件,至少有一男一女两个死者了?”杨俭绝望地看了眼天花板,因为后仰带动了肋骨的伤,呲牙咧嘴地吸着凉气。 分尸。 两个死者。 完蛋了,又是个大案。 “我也有个好奇的问题。”魏国思索了片刻,问道,“一个男人的肉,一个女人的血,这是什么奇怪的仪式吗?” 霍无归眉头紧皱,声音陡然拔高:“犯人可能存在某种宗教信仰?” “不对……”简沉似乎在思考什么,连霍无归拔高的音量都没有听见,喃喃自语,“血……肉……” 他低头思考的时候,黑沉的眸子半敛着。 霍无归听见背后的声音,倏然回头,俯身靠近:“你在说什么?” 简沉一愣,猝不及防睁开眼和霍无归对视。 那双锐利肃穆的瞳注视着自己,温热的吐息擦过耳畔,爬上神经末梢。 他大脑空白了几秒,才缓缓张口,双唇翕动:“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有一个死者……” “嗯?”霍无归盯着他一开一合的唇,语气微微勾出一个上扬的弧度。 “他可能生病了,某些治疗手段导致了他体内出现了供体的dna。”简沉皱着眉,悄无声息往后退了一点,“但具体还是需要等收集完肉……尸体之后再做判断。” “好。”霍无归点了点头,“不过你和杨俭给我都回去休息,北桥分局又不是没了你们就不转!” 他说罢一手一个,将两个伤病号薅出法医室,盯着他俩脱下全副武装:“别趁我出外勤偷偷回来,尤其是你,简沉。” 霍无归确定,就算杨俭回去,魏国出于对杨俭医学常识层面的嫌弃也不敢再让他进门。 但如果是简沉,十有八九靠自己那张无辜又真挚的脸,随便忽悠几句就能混回法医室。 “我今天不需要再出现场,有得是时间盯着你们。简沉,你跟我去办公室。”霍无归抬脚朝楼下走去,“至于你杨俭,半小时内回医院,我自费给你升级vip单人间。” 上一秒杨俭还躲在霍无归背后,找简沉眼神、唇语并用,盘算着怎么瞒天过海回来加班。 第135章 下一秒杨俭已经完全拜倒在霍无归的钞能力之下,当机立断拿出手机开始打车。 霍无归扫了简沉一眼:“走吧,我给你叫外卖,吃完在我办公室睡觉。” 他屋里有张折叠床,平时加班时也不用跟一群小警察抢值班室的床睡觉。 “霍队!” 然而,刚下楼,杜晓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霍无归带着不好的预感转过头,问道:“众星屠宰场出去的所有肉、牛鹏才所有顾客买走的肉都追回来了?” 杜晓天摇了摇头:“不是,是我们接到了了一起交通事故报案。” “我们是刑警队,不是交警队。”霍无归语气冰冷,淡淡道,“什么时候业务范围这么广了?” “不是。”杜晓天急忙解释,“报案人称,今早五点,他和一辆小型皮卡在中桥路发生剐蹭,小皮卡当场逃逸。” 简沉脸色微变,略有迟疑:“死人了?但是那也不归我们管啊。” “没死人,皮都没破。但报案人刚刚发现自己保险杠里,卡了一根人类手指。”杜晓天寒声道,“中桥路,就是众星屠宰场所在的那条路。” 作者有话说: 今日速报:本次监护人之争,霍队凭钞能力以巨大优势战胜魏主任,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第61章 车祸 你居然敢跟公主谈恋爱 “今天早上五点多, 我出门上班,走中桥路出来,结果——” 妆容精致的女司机惊魂未定, 一提到早上的事就忍不住拍着胸口喘气。 赵襄拍着女司机的背安抚道:“赵姐,没事的, 你慢慢说, 不着急。” “赵宁,你如实说就好, 别怕。”霍无归皱了皱眉, 目光投向赵襄, 庆幸自己带了个女警出来, 否则还真不知道让谁来做这个安抚工作。 赵宁车头保险杠上的手指已经送回局里, 等待检验报告。 现在更重要的是赵宁目击到了什么。 不远处, 接到电话赶来的保险公司业务员撇了撇嘴,声音不高不低道:“女人就是麻烦,不就是一根手指吗,吓成这样,谁知道是不是这女司机车技太烂在外面撞了人, 贼喊捉贼骗保。” 被霍无归强行带来现场的简沉坐在一边, 吃着水果, 莫名其妙地抬头打量了眼口无遮拦的保险员。 那声音说高不高, 说低不低, 恰好能落进几米开外的女司机耳朵里。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赵宁听见这话,原本就吓得苍白的脸更难看了一些。 她还没有开口,赵襄已经气呼呼地转过了头, 稚气未脱的脸上怒气呼之欲出:“你眼睛长监控了, 还是你就在现场?女司机怎么了, 你自己就是做保险的,不知道女司机车祸率远低于男司机吗?” 保险员一愣,显然没想到办案警察居然会帮赵宁说话,顿时卡了壳,别过脑袋嘴硬道:“我就说说而已,又没说你,人还没说话呢,轮得到你较真么?” “我当时正常走直行道,那辆皮卡在我旁边,前面是一辆suv,大清早的也不知道那辆皮卡着什么急,紧赶慢赶。”赵宁缓过一口气来,突然开口,看着保险员道,“suv故意别了皮卡的车,那辆皮卡才撞到了我,全程我一点错都没。” 三十多岁的女司机身上是一整套的职业西装,头发梳得精致利落,娓娓道来:“根据民法典规定,故意别车造成交通事故的,负全责且做扣分处理,严重者可入刑。” 保险员脸色顿时有些尴尬,沉默着纠结措辞。 谁知道赵宁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截了当:“你可以回去了,我会要求保险公司重新派专员来跟进,稍后我会就你业务不熟练、不尊重客户进行投诉。” “你这女人!”保险员大概是这辈子从没在女人身上吃过亏,被两个女人连珠炮般轰了一遍,下意识就抬起了手想要推搡,“我看你就是没被——” “这位先生,鉴于您此刻正在两名刑警、一名法医眼皮底下。我有必要提醒你,你这手如果落下去,那少说能喜提拘留所七日游。”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横插过来,握住了保险员抬起的手腕。 简沉本想再恐吓几句,话还没说完,霍无归皱着眉,手下收敛力气,将他拎到了自己身后,沉声道:“还有一名律师。” 保险员这才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低头看了一眼投保人信息—— 律师两个字赫然躺在职业栏里。 脸色青白的保险员立刻认怂,嗫嚅道:“姐,对不起,刚刚是我嘴臭,我还在试用期,您……” “小赵,刚刚真是谢谢你,咱俩都姓赵,我大你一轮,应该是你姐姐,没想到居然是你先帮了我。”赵宁已经不再搭理自言自语的保险员,拉着赵襄的手露出感谢的神情,“还有二位,谢谢你们。” 霍无归舒展眉头,语气平淡道:“没事,这是我们的义务,您现在可以继续说当时的情况了吗?” 从赵宁刚刚的表现来看,她有着出色的记忆力和逻辑能力,或许能提供一些意想不到的线索。 “其实我觉得蛮奇怪的,suv故意别车明明是全责,那辆小皮卡被逼得先撞上我又一头扎进绿化带,我都看见他车子明显凹下去一大块。”赵宁摸了摸下巴,略带疑惑地回忆,“谁知道他居然回头看了一眼就强行轧过绿岛,跑了。” 第136章 中桥路位于市郊,又年久失修,只有出入口有两个监控,根本拍不到发生车祸的路段。 霍无归听完赵宁的描述,终于对现场有了大概的了解,掏出手机给赵宁看了张照片:“那辆皮卡,是图上这个吗?” “不是。”看见肉铺老板牛鹏才的车,赵宁摇了摇头,“但这辆车我看着也挺眼熟——” 赵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在记忆里搜索起来。 “哦!!”沉默片刻后,她激动地拍了下手,“车祸发生的时候,这辆车就在我们后面。虽然我的车没有大碍,但毕竟也是被碰了,我就下来大概绕车看了一圈。” 她指着霍无归手机屏幕里那辆小皮卡,笃定道:“当时是绿灯,他却没有过马路,而是停在了发生车祸的绿化带旁边,一个年轻男人下车进了绿化带,不知道干了什么。” 霍无归猛一抬头,和简沉对视了一眼,刑警们全都精神为之一振—— 赵宁不知道今天菜市场里出现过的东西,但在场的刑警们都瞬间明白过来,早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谢谢您,一会我们会带您去警队做个笔录,您的车可能需要暂时作为物证扣留几天。”霍无归冲赵襄微微颔首,示意交给她负责了。 赵襄立正站好,迅速道:“好的霍队,一会儿局里见。” “你先带赵小姐回去。”霍无归瞥了眼简沉,素来冷硬的眼底松动了片刻,“我送简法医回家。” 赵襄眼睛一亮,立刻将手背在身后,两只手激动地攥了攥:“好的霍队!您慢慢来不着急!有什么吩咐您随时说!” 说罢,她带着赵宁朝警车走去。 两个赵小姐低声交谈着。 “小赵警官,你怎么突然脸红了?” 赵小姐十分疑惑。 “赵姐,你不觉得我们霍队和简法医看起来……” 小赵警官压低声音但难掩激动。 “看起来什么?” 赵小姐依然不明所以。 “赵姐!你不知道,以前霍队可是案子不破不回家的,这还是我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回家!你说他俩回的是谁家啊?我觉得是霍队家!” 霍无归眸子黯了黯,收回神,不再去听赵襄推理过程漫无边际,但推理结论神乎其技般正确的猜想。 “还好。”简沉看着赵襄走远,松了口气,勾起唇角,微笑道,“看来魏主任不用把你杀之而后快了。” 早上五点,牛鹏才的儿子牛泽宇开车去中桥路的众星屠宰场进货。 与此同时,嫌疑人驾驶小皮卡紧赶慢赶,趁着天尚未亮起,打算抛尸。 海沧的经度实际位于东七区,七点多才会日出。 五点的天,还是一片擦黑。 当时天色太暗,心中惊慌的嫌疑人并未发现丢失了东西。 而他丢的,恐怕就是最终落进霍无归手里的那袋肉了。 如果确认,老太太买到的就是牛泽宇捡来的绞肉,那么肉铺和其他菜市场的肉类样品自然就免于检测了。 “你都不知道,魏主任都已经开始怪小黄法医早上不该吃肉沫拌粉了。”简沉眯着眼睛露出一个笑容,“要真能确认只是一袋肉有问题,他老人家得高兴到吃速效救心丸。” “别以为跟我强调工作量变小了,我就会放你回去干活,你现在要做的是休息。”霍无归冷冷道。 说罢,他拨通电话,朝局里吩咐下去:“今天早上五点,中桥路出入口所有经过的皮卡都给我排查一遍,对着赵宁的行车记录仪画面找,把那辆逃逸的小皮卡找出来!” “还有,审问牛泽宇,问清楚肉到底是哪来的,真的是众星屠宰场来的吗?赵宁和牛泽宇的笔录做好都发我一份。” “法医痕检那边,让他们立刻比对手指的遗传信息和早上的绞肉是否一致,基因座比对今天必须出来,痕检根据撞车痕迹和地面刹车印复原事故现象。” 电话那头,杜晓天疑惑道:“您不回局里吗?您——” “先回一趟家。”说罢,霍无归挂了电话。 杜晓天一脸茫然地朝身边一个中年女人耸耸肩道:“陆姨,霍队说他不回局里,要先回趟家。” “奇了怪了,这小子平时遇到案子不都恨不得住局里,亏我还怕他连轴转累狠了,炖了官燕和花胶鸡送来。”中年女人同样匪夷所思,拎着两个保温桶,问杜晓天,“你们霍队最近有什么情况吗?怎么突然知道往家跑了?” 女人身上的衣着都是低调的素色,乍一看根本看不出牌子。 但仔细打量不难发现,光是她耳垂上的玛瑙都成色极佳,更不用谈手腕上水头极为罕见的帝王绿翡翠镯了。 也幸亏北桥分局早就对她熟得不能更熟,才没人被她手里的爱马仕稀有皮吸引目光—— 霍无归他妈,海沧阔太中的驰名人物,陆霜陆女士。 “没什么情况啊,半个女的都没——”杜晓天说了一半,突然想起什么,眼睛瞪圆,捂住嘴不敢说话了。 陆霜顿时察觉到杜晓天神情的不对,拔高声音道:“小杜,你老实说,最近怎么了!” - “去把烤箱预热一下。” 霍无归站在厨房里,身量接近一米九的男人穿着围裙,微微沉下肩,将香菇细细切碎。 没有人搭理他。 第137章 霍无归并不在意,自己走了几步,调好了烤箱温度。 随后,他将香菇和口蘑丢进锅里翻炒,紧接着有条不紊地拆出火腿片平铺,用蘑菇酱和黄芥末涂抹牛排。 等一切准备就绪,酥皮包裹好牛排,霍无归犹豫了片刻,用纹路精湛的大马士革钢厨刀在酥皮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圆,送进了烤箱。 定时四十分钟。 霍无归想,四十分钟就开饭,吃完收拾好快九点了—— 要不要提前去把客房收拾一下? 就和他说,有些迟了,今晚要不住下吧。 “简沉?”霍无归摇了摇头,最终还是觉得为时尚早,酷我送就这么喊醒简沉,谁指厨房外依旧无人答应。 他擦了擦手,走出了灯火通明的厨房。 二十九楼,有影音室,有按摩浴缸,全屋隔音,能看到整个海沧的豪华顶层大平层里,弥漫着一股肉类与油脂相撞的焦香。 天色已经暗淡下去,说好的午饭成了晚餐。 客厅一片昏暗,巨大的落地窗前,简沉陷进豆袋里,沐浴着天际线边缘的落日余晕,在昏黄的暮色中打盹。 霍无归心头倏然停了一拍。 十七年前的某个日落,阳光好像格外漫长。 少年和小孩躺进盛夏茂密的草丛,耳边蝉鸣不断,蜻蜓低飞,豆娘的蓝色尾影从眼前掠过。 风轻抚脸颊,青草的汁液钻进鼻腔,简沉举起手,让带着花粉与尘埃的风穿过指缝。 “明天我还来找你,还有后天。”少年向小孩许诺。 夏日傍晚的风瞬息万变,火烧云席卷而去,阴霾顿时遮天蔽日。 下一秒小孩衣衫褴褛和少年蜷缩在狭小屋内。 小孩苍白着脸,用决然的声音道:“阿叶,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会送你一个生日礼物。” 夜幕吞噬了一切,银亮月光又从黑暗中爬起。 凤临河畔的小院里,右手鲜血淋漓、狰狞挛缩的青年手指扣着板机,与高大健壮的歹徒对峙。 “砰——” 子弹击穿夜幕,霍无归终于回过神来。 他垂下首,看着被日落笼罩的青年。 简沉的睫毛很长,遮盖着时常让人感到脆弱的眼睛。 鼻梁和额头迎着日落,泛出温暖的淡金色边缘。 嘴唇很薄,微微抿着。 他在梦境中似乎卸下了平日里的所有伪装。 那副温良恭俭、逆来顺受、勤恳老实的表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近乎与整个世界割裂,将一切拒之门外的疏离。 夜幕降临,最后一点温暖的光线也消失了,简沉仿佛被湿冷幽深的夜色吞没,单薄的背下意识蜷缩着,瑟缩而孤独。 霍无归站在厨房门口,背后是暖光的灯光,烤箱已经预热,炽热的红炙烤着牛排,美拉德反应的迷人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 酥皮在烤箱中隆起,那个餐刀刻画的小圆也慢慢膨胀鼓起,看起来温暖可爱。 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霍无归喉结微微滚动,向前迈了一步,小心翼翼地弯腰,将手臂从简沉颈后和膝下穿过。 他把简沉拉进了自己的世界。 “砰——” 门突然被打开了。 “霍无归!”陆霜冲进屋内,难得不顾形象地劈头盖脸一顿骂,“你胆子大了啊!敢金屋藏娇了是不是!杜晓天都跟我说了!” 陆霜气得眼睛发红:“你这半个月一直在分局里忙,唯一接触过的女人就是华宫ktv的公主对不对!” 她要是没去局里跑这一次都不知道,北桥分局早就传开了—— 霍无归在华宫ktv为了套线索点了个公主,这合情合理。 但不合理的是,二队队长亲眼看见霍无归的手放在那公主雪白的不可说上,还亲耳听见那公主说摸了很久霍无归。 她的洁癖儿子会愿意摸陌生女人,会同意陌生女人摸他? 做梦! 更过分的是,连杜晓天都说,最近霍无归手机里突然多出了个备注叫豌豆公主的人。 这不是妥妥的家门不幸吗! “不是,妈——”霍无归一愣,压低声音道,“你小声一点。” 他怀里的简沉眼皮微微动了动,似是被吵到了,懒洋洋地动了动唇。 陆霜在门口只能看见霍无归沉在黑暗中的背影,手里还公主抱了个人,气得拉高嗓门: “你还说不是!爸爸妈妈给你的家教都喂狗了是不是!你居然敢跟公主谈恋爱!” 作者有话说: 妈妈骂得好,多骂几句我爱听!他就是要谈恋爱了没错! 以及,问:霍队在酥皮上画的是啥。 猜对有小红包。 感谢在2023-01-20 06:02:22~2023-01-21 05:5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再让wo想想 7瓶;4917288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偷听 我喜欢简沉。 “阿姨……好。”瘦削的青年坐在沙发最左边, 略有尴尬地点了点头,表情一片空白。 素来表情管理满分,举止天衣无缝的简沉终于也有了无所适从的时候—— 到底该笑脸相迎, 还是原地装死,又好像两者都有点不太对劲。 第138章 刚刚霍无归他妈到底看到了个什么画面? 刚刚自己睁开眼的时候到底为什么会在霍无归怀里? 霍无归他妈不会觉得自己图上了他家儿子的皇位, 打算妖言惑众、祸国殃民、秽乱朝纲、贪图家产吧? 最终, 再三纠结之下,简沉选择悄无声息挺直脊背, 收起下颌, 打开肩膀, 坐出了自大学军训以来最标准的坐姿。 “你好……小简法医。”陆霜局促地坐在沙发最右边, 瞥了一眼旁边的青年。 几分钟前, 她从霍无归口中得知了这个面容清俊、伤痕累累的年轻人究竟是谁。 和丈夫并肩驰骋商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杰出女企业家, 海沧知名阔太,此刻脑子里万马奔腾。 杀千刀的杜晓天! 这是哪门子公主! 这分明是自家儿子顶头上司、市局副局的公子! 霍无归能不能晋升说不定就是这位公子一句话的事! 沉默在一张沙发蔓延。 简沉和陆霜齐齐看向坐在中间的霍无归。 霍无归不食人间烟火、但凡沾染一点油烟都仿佛是种亵渎的千万豪宅里,一股微焦糊的肉香四溢—— “糊了!” “糊了!” “糊了” 烤箱时间结束的提示音如同救星般响起,三个人不约而同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厨房走去。 刚走出去没几步, 霍无归和陆女士双双回头, 盯着简沉。 “你坐下, 手还没好, 用不着你干活。”霍无归一把将简沉按回了沙发上, 巧妙地避开了他所有伤口,手落在他肩头。 “小简你坐你坐,把这当自己家。”陆霜同样局促地伸出手, 望着简沉病恹恹的表情, 犹豫再三, 悬在半空的手最终落在了霍无归身上,“死小子,长没长眼睛,怎么能让客人干活呢?” 简沉愣了愣,犹豫着试探道:“那,我——继续坐着?” 陆霜点点头,一把将自己带来的两个保温桶递到简沉面前:“这里是爪哇金丝燕的顶级官燕炖的甜羹,小简你先喝点,里面还放了林蛙油,对伤口愈合好的,尤其是烧伤,管用!” “然后,再喝这个,花胶鸡汤,跑山老母鸡和正儿八经的金龙胶,八头的大花胶,滋补养生,多喝一点!” 正好平时炖了霍无归也不稀罕喝,陆霜像是逮着了个冤大头,一股脑把炖品塞给简沉。 说罢,陆霜不给简沉半点反应的时间,径直推着霍无归钻进了厨房,瞬间关上门,露出关切的表情:“跟妈说实话,这到底怎么回事!” 别的她不清楚,但她确定,自己儿子不光心高气傲,而且是个实打实的洁癖,轻易不会有外人出现在家里,更别提那是管弘深的儿子了。 霍无归这些年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管弘深的,她这个当妈妈的,比谁都清楚。 若简沉身上没点对霍无归特殊的意义,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刚刚看见的那些画面是为什么。 再看向霍无归眉头紧皱、欲言又止的神情,陆霜作为一个刑侦人员家属,凭借高超的推理能力,得出了结论。 这一切,只可能有一个答案—— “儿啊,小简法医是不是职场霸凌你?这是潜规则是不是?你受人欺负了怎么不跟妈妈说呢!” 不然霍无归的反应也太反常了,如果不是被迫,她只能相信是自家儿子脑子忙坏了。 陆霜双手扶住霍无归的肩膀,摇晃着自己的儿子,满眼怜惜和心疼。 但因为比霍无归低了近两个头的关系,这画面看起来多少有些滑稽和违和。 厨房里沉默了半晌。 霍无归额角憋出一根青筋,一字一句道:“他一个实习法医,靠什么潜规则我?我潜规则他还差不多。” “额……”陆霜思索片刻,又给自己找到了合理的逻辑,“他爸爸是管局啊,你之前不就跟管局不合吗,你是不是怕管局影响你晋升啊?没事的阿叶,妈妈跟你说,咱们家虽然系统里没人,但我们有钱啊。” 霍无归深吸了一口气,对陆女士的脑洞感到无所适从,不得不咬牙一字一句道:“妈,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想追求他。” “追求?”陆霜大惊失色,眯着眼睛,后退一步,满脸狐疑地打量霍无归。 尽管面前高出自己两个头、挺拔英俊的青年已经二十九岁,明年就要迈入三十大关,却至今一场恋爱都没谈过。 于是陆霜总有一种儿子延迟十八年的早恋终于开始的恐慌感,小心翼翼问:“你喜欢小简法医?” “是的。”霍无归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很喜欢他,希望他成为我的家人。我对他做的一切,不管是做饭还是照顾他,一切都出于自愿,并非他逼迫我。” “唉。”陆霜长叹了一口气,眉头紧拧,注视着霍无归。 霍无归顿时绷紧了脊背,在心中飞快揣摩起陆霜的心思。 多年的刑侦经验让他迅速想去见过的无数案例,光怪陆离的嫌疑人和近乎如出一辙的家庭悲剧从脑中闪过。 他瞬间作出了决断,正色道:“妈,我知道这个选择对不起你和爸爸对我多年的栽培,你们……还有我的生父生母应该很希望我可以结婚生子,让你们后继有人,让我也有一个正常而安定的生活,但我……” 第139章 “阿叶你说什么呢?”陆霜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霍无归,“你怎么会这么想?不对……你这么想多久了?” 不会过去的三十年里霍无归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吧? “这都什么年代了!我跟你说,别一副看老古董的眼神看我,我和你爸当初可是打算丁克的,真在乎这个我们早让你改姓席了好吗?”陆霜扶着额角,难得语气里毫无优雅可言,用一种略有陌生的眼神看向霍无归,“而叶警官和你的母亲,我相信他们也只希望你过得好,找到自己的人生挚爱。” 霍无归在巨大的震惊里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问道:“我以为你们领养我是……” 他始终以为,席知和陆霜领养自己,是因为两人没有办法生出属于自己的孩子。 整整十七年,他始终以为,给席家留下一个后代是自己被领养后应尽的义务。 就像福利院里每个被带走的孩子最终被赋予的使命一样。 陆霜盯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十七年前那个少年,还有更遥远的记忆里那个青年。 一模一样黑沉坚定的眼眸,一模一样挺拔坚毅的脊背,简直如出一辙。 他和他的父亲,几乎共享了完全一样的二十九年,完全一样的一张脸。 她踟蹰片刻,终于开口道:“二十九年前,我和你爸爸在边境线上做小生意,曾被一伙毒贩绑架。” 霍无归一愣,瞳孔紧缩,隐隐有种什么极为重要的话即将浮出水面的预感。 他没有打断陆霜,静静地等待陆霜继续说下去。 “毒贩逼迫我们为他们……穿越边境线。” 近三十年前的边境,无数错综复杂的原始雨林,大量蛇兽毒虫,还有蛰伏在雨林中伺机而动的各类罪犯。 一旦进入。就是万劫不复。 被边检抓住已经可以说是运气好了,真正运气差的,有些失足跌落悬崖,有些死在不知何处而来的暗枪流弹下,有些遭遇黑吃黑死无全尸,还有些什么都没开始做,仅仅是死于体内隐藏的胶囊破裂。 陆霜眼中隐含泪水,压抑着低声道:“叶警官,你的父亲,救了我们,但自己牺牲在了那片雨林中。” “我和你爸爸,原本是想一辈子过自由自在的二人世界,直到十七年前,得知了你的遭遇。” 接下来的话陆霜并未说出口,只是轻声道:“你们真的长得一模一样,他牺牲那年,和你今年一样大。” 霍无归突然愣住了,虽然依旧肩背挺拔,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颤抖:“为什么从没告诉我这些。” “我们怕你觉得爸爸妈妈不是真的爱你,觉得你是我们报恩的附属品。”陆霜轻轻拥抱了一下霍无归,儿子早已长大,不像童年时那样可以依偎在她怀中,但她还是下意识拍了拍霍无归的背,“不是那样的,我们一直很爱你,不因为任何事。” 霍无归顿时了,紧绷的肌肉悄无声息地放松,但依旧疑惑道:“那为什么您听见我喜欢简沉要叹气?”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真是造化弄人。”陆霜这问题问得小心翼翼,毕竟能把霍无归领养回家,当年的事她自然是清楚一些的,只是不清楚霍无归到底知道了多少。 霍无归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淡淡勾起嘴角道:“确实。我错过了他十七年,但还好,现在也不算晚。” 陆霜闻言眼神一愣,瞬间明白霍无归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已经知道简沉的身份了。 “叩叩——”敲门声突然响起,仅仅一门之隔,玻璃门外传来简沉的声音,“局里来电话了。” 霍无归一动不动。 陆霜也一动不动。 两个人眼神无声地交流:简沉到底听到了多少? 几秒后,霍无归收起被敲门声震碎的眼神,沉声道:“谁打的电话?说什么了?” “李仲洋打过来的,打给你的,不好意思我擅自接了,死者遗传信息不在库里,只能缩小范围,是40-45岁左右的中年男性。”简沉一五一十汇报道。 “40-45岁中年男性?”霍无归拉开门,回头看了陆霜一眼,“妈,不好意思,你——” 陆霜连忙摆摆手,自觉扒拉开霍无归:“我懂我懂,你们警察的规矩我都懂,汤你俩记得喝,我先走了,绝对不听你们聊的半个字。” 说罢,她一个箭步冲进客厅,拎起自己的外套,在门口边穿鞋,边远远朝霍无归比了个口型:你自己加油。 - 北桥分局,刑侦队大会议室内。 会议室里奇迹般人手分了一小碗官燕和鸡汤,一大块惠灵顿牛排被打包带了过来,放在大长桌中央。 “杜晓天,汇报一下,目前为止查到哪些线索?”霍无归换了一身干净爽利的衣服,看了眼屏幕。 杜晓天一只眼睛恋恋不舍看着牛排,一只眼睛看向霍无归,站起身说明:“早上的车祸情况我们已经初步还原,但由于中桥路没有监控,而且当时天完全没亮,赵宁的行车记录仪也没能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有这一张画面拍到了那辆被别车的小皮卡和suv的全貌。” 他说着,切换画面,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近乎全黑的图片。 简沉坐在会议室最末端,抬起手关了灯。 顿时,画面亮了起来,变清晰了一些,但清晰地极为有限—— 第140章 几乎只有视频上的时间变清楚了,其余的部分依旧乌漆嘛黑,只有白色的车体占据了画面的大半 一片黑暗的会议室里,一众刑警顶着大屏幕,交头接耳分析。 “这能看出个屁啊,曝光曝过头了吧?” “就是啊,根本就是黑的黑白的白,什么细节都看不出来啊?” “要死啊,中桥路到底为什么没监控!他们哪个辖区的!” 趁所有人目光投向最前方,简沉悄悄朝桌上的牛排伸出了手。 霍无归早就切分好了,他伸手奔向了最中间最大、肉汁最丰富的那一块。 “等等,仔细看,这个画面里有一个很不正常的地方。”霍无归突然放大了图片,“这块奇怪的反光物体是什么?” 白色的车体被放大,黑漆漆的会议室突然被满屏白光照亮。 车身侧面,有块面积不小的反光物。 一瞬间,站在最前端的霍无归看见了最末端的简沉。 他盯着面前的牛排,酥皮顶端有个隆起的小圆点。 简沉心道,这是什么,是在还原牛的双排扣大衣吗?霍无归还有这样的恶趣味? 看见简沉勾起的嘴角,霍无归心想,他是看出来了那是颗豌豆吗? “霍队,你能不能直说啊?”杨俭肋骨还没好,这次没办法举手了,一边小口喝着来自陆霜的官燕,一边提问。 霍无归冷冷扫了杨俭一眼:“我也不知道,现在立刻去查。” - 北桥分局门口。 霍无归长腿跨过机车,警灯红蓝变换的光线洒落在他脸上,坚毅的侧脸线条被勾勒得更为深邃。 简沉站在院子里,远远看着门口那辆宝马m1000rr,这是他来北桥分局报道那天,霍无归骑的车。 一如那天,他们站在北桥分局的院子里,望向彼此。 简沉恍惚想起这不过是不到半个月前发生过的事。 那天他们是怎么看待彼此来着? 霍无归应该是很讨厌他吧? 他还历历在目,那天的霍无归都说了些什么: “怎么,没见过尸体?” “你既然能从公大退学一次,应该也不介意再从警队离职一次。” “你明天不用来了。” “你可以回家跟你爸吃饭了。” …… 简沉眼神暗了暗,自嘲地想,那天霍无归可真是半句好话都没说过。 那天自己是怎么看他的? 一个会投胎、运气好的富二代。 一路顺风顺水长大的幸运儿。 一个永远无法理解自己的、规则至上、程序正义的领导。 可仅仅是过了半个月。 简沉在心头重新咀嚼了一遍,霍无归今天在厨房里和陆霜说过的话。 “我喜欢简沉。” “我错过了他十七年,但还好,现在也不算晚。” …… 他说谎了,他并非那时候才站到厨房门口,而是早就接到了电话,却在走到厨房门口时犹豫了片刻。 最终,好奇战胜了道德,他趁霍无归陷入巨大的震惊无法自拔的时候,悄悄站在了门口。 “简沉?”霍无归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他的发呆,“你在想什么呢,还不赶紧过来?” 简沉抬起头,黑沉的眸子眯了眯,霍无归立刻自觉关掉了车灯:“快过来,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简沉犹豫了一下,摇头婉拒,“我打个车就能回去了,不劳烦您大驾。” 其实……不知为何,在听过霍无归在厨房里那一通自我剖析和坦诚心扉之后,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像往常一样坐在霍无归的背后,紧紧攥着他的衣服,胸膛贴着霍无归的后背。 那些原本极为正常的事,在某个想法爬上心头之后,似乎瞬间变得奇怪了起来。 不远处的绚烂光影中,霍无归衣衫光洁笔挺,眉目清俊,看起来宛如完美无缺的杂志模特。 简沉心里有片刻局促和仓皇。 简沉想,都怪霍无归,如果不是他说那些话,自己绝对心无旁骛,毫无想法。 “想得美。”谁料,霍无归完完全全误解了他的意思,果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打个车兜一圈,趁我不注意喊司机回北桥分局。” “然后法医室加班的那群人里,就会多出一个你!”霍无归斩钉截铁道。 简沉立刻摇头:“真的,我不是,霍队你误会了!我真的只是想自己回去!偶尔我也有不想蹭车的时候!” 虽然是价值百万的赛车级机车,但他真的偶尔也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时候。 霍无归“轰”得一声,拧开了油门。 机车发出轰鸣,绚烂的光影瞬间铺开。 简沉盯着霍无归精致流畅的车身,赞叹霍无归十分懂得什么叫恃靓行凶—— 车上的人长腿窄腰,车子散发着精致涂装迷人的光线,在夜晚还带着炫目的反光。 不管是人还是车,乍一看看都让人移不开眼睛。 等等! 反光涂装! 某些东西在一瞬间从简沉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突然拔腿朝着霍无归飞奔而去:“霍队!霍无归!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找到那辆小皮卡了!” 霍无归一愣,迅速回头:“你说什么!你突然想到了什么?” 第141章 “我知道怎么找到这辆车了!”简沉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加快语速道,“这种贴纸,大多出现在车友俱乐部中,其中大部分都是哑光的普通材质,而这辆小皮卡的贴纸,是会反光的材质。” 就是因为贴纸的强烈反光,才导致了赵宁的行车记录仪镜头过曝,拍到的画面几乎完全不可用。 “反光。”霍无归将这两个字咀嚼了一遍,顿时也反应了过来。 不是所有俱乐部都需要使用反光贴纸。 最大的可能性是这辆车经常需要夜间出行。 这辆小皮卡在中桥路的凌晨五点出现并非偶然。 “货运车!”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如果是其他车型,或许还有赛车、改装车的可能性,但这一辆小皮卡。 那就只可能是某个特殊行业了。 生鲜肉制品因为需要流通进商超菜场,往往需要在凌晨时分就开始工作,这也注定了司机的出行时间永远是在天黑时,所以才会用到反光车贴。 “这辆车很可能是本市生鲜供应链的一环!” 霍无归立刻下车,朝着北桥分局拔腿跑去。 “杜晓天!立刻调查本市所有生鲜食品超市,还有所有屠宰场,以及货运司机俱乐部!” 找到那张反光贴纸属于哪一家司机俱乐部,就可以找到我那辆小皮卡! “霍队,我突然想到一个地方!”简沉跟在霍无归背后,正要踏进分局,脑子里突然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冷不丁道,“快上车,我指路!”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 下一章又可以一起下副本了。 第63章 鬼市 一对杀马特男同情侣。正确的,中肯的。 涂装炫目的机车在马路上疾驰, 风驰电掣间俨然开出了赛车般的气势。 伴随着晚高峰的车流,一路有无数路人掏出手机拍照。 “我靠!好快!这么着急是去捉奸吗?” “这声音听着就好贵!” “该不会又是哪家的富二代出来炫富吧,明天热搜会不会是某某阔少一路连闯十八个红灯逆行为爱冲锋?” 引擎轰鸣声划过街道, 靠近了路口。 在路人隐隐的期待中,霍无归在红绿灯前老老实实地停下了—— 并非紧急任务, 霍无归没穿警服, 也没有打警灯,依旧需要遵守交通规则。 “老公, 这车好好看啊, 我们也买一台吧?”一个女生趁霍无归停车等红灯, 光明正大拍了张照。 随后, 女生悄悄拉着男朋友小声道, “以后你骑着它送我去学校, 再骑着它去律所上班,多帅啊!” 穿着西装的男人趾高气昂地抬眼,用审视的目光将机车全身上下扫了个遍,还顺带朝上面的简沉和霍无归露出了同样鄙夷的眼神。 前面开车那个,虽然头盔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但只穿了个看起来洗过不少次的黑t恤, 披了个破外套, 身高腿长, 一身肌肉明显又结实, 想都不用想,一看就是赚辛苦钱的体力劳动者。 背后那个就更不用说了,衣服松松垮垮, 趿拉个人字拖, 手上还缠着绷带, 连脖子和胳膊上都是到处是伤痕,显然是混街头还打不过别人的那种。 一对杀马特男同情侣。 正确的,中肯的,显而易见的。 “一台破改装车,开出来也不嫌丢人。”男人嫌弃地收回目光,叮嘱女朋友道,“怎么着你也快要是律所合伙人的老婆了,能不能有点品位,过完年我掏个首付,我俩供辆宝马x3不比这体面多了?” 霍无归耳朵十分敏锐地将男人的一字一句全部收进耳朵里,咬牙切齿地拧动油门—— 在红绿灯结束的第一秒,箭一般飞驰而去,汇入车流中。 只在那对小情侣的视网膜里留下了一个醒目的宝马logo。 “霍队,我再次真诚建议您,换一个爱好。”简沉坐在后座,被巨大后坐力带动,上半身猛地紧贴着霍无归的后背,庆幸头盔将两人遮得严严实实,没有丢人丢得彻底。 海沧也不过是个人口三百万的城市,霍无归作为警察,拥有这样高调的爱好,早晚得被人拍下来发在短视频网站上。 但也幸亏海沧不算是个走在时尚前沿的城市,否则那个男人或许会发现,他正打算分期购买的那辆车,只够买霍无归一个车架。 “不换。”说罢,霍无归干净利落地转向,带着一阵晚风穿过隧道,在车流中敏捷地穿梭。 换了还拿什么忽悠简沉上自己后座,霍无归心道。 “过了这条隧道之后,不要上主路,左拐进狄马山。”简沉不明所以,权当霍无归快三十的人骨子里依然有颗男高的热血魂,转而紧盯着行驶路线提醒道。 霍无归言听计从,离开主干道,上了一条满是尘土的小路,脱离晚高峰的怀抱后,顺势停下了车,从身上脱下了外套,丢给简沉:“前面路上灰尘大,把你的手护好。”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照简沉这样折腾下去,花了快八位数找的医生还没到,他就能先把自己整感染了。 这人一天到晚就没少出过事,回头要不还是攒点老婆本专项基金好了。 “ ……”促狭的机车后座上,简沉对霍无归在想什么一无所知,点了点头,“好。前面路很颠,你注意一些,人生地不熟得很容易翻车。” 第142章 霍无归以为简沉在担心自己,淡淡应了声:“放心,有……又不是没练过,摔不着你,你现在可金贵得很。” 他本想说有专业课程,他这车技是上学开始就练过的,否则他的私车也不能充公成为警车,走遍了各大现场。 转念想起简沉始终对公大退学一事耿耿于怀,立刻吞了回去。 霍无归还在担心简沉的心情,谁料简沉冷不丁开口道:“可惜我手伤了,不然这段路还是我来开比较稳妥。” 语气是一贯的老实诚恳,不熟悉的人听了绝对会认为他是出于两人的安全考虑,真心实意地感到遗憾。 然而霍无归轻而易举地从他上扬的尾音里听出了隐约的轻快—— 分明是在炫耀。 炫耀他对海沧那些阴暗角落熟门熟路。 霍无归挑眉道:“不就是狄马山鬼市,我还以为你要去哪 。” 狄马山位于海沧市郊,和缅甸紧邻,国境线横跨整座山脉,翻过几个悬崖,就是异国他乡。 这座山并没有旅游开发,也没有其他产业,但地理位置独特,山腰处有一整片平地,被划成了集市,山中还有几个村落,每个月都会在那里举办大集。 集市上各类点心、干货、蔬菜、鲜肉、衣服、套圈游戏,甚至牛犊羊羔、粮油种子应有尽有。 简沉一愣,语气收敛,从口中吐出了一个拖长的语气词:“啊——?” 这地方算得上是偏门,霍无归这种锦衣玉食的富二代,没事来这干嘛? 机车重新起步,在山路上依旧毫不减速,一路疾驰,尘土飞扬,霍无归嘴角半勾道:“来过,上山的路我熟。” “这里离我爸的农场不远,我小时候每个月都来狄马山赶集,路还是我更熟一些。”简沉不忿地瞥着嘴角,在霍无归背后闷声闷气,小声嘟囔。 “……”霍无归不用回头都能想到简沉抿着唇、垂下眼眸的模样,刚想开口,话锋一转,呼出一口气道,“那还是你更熟一点,你来指路吧。” 机车沿着山路攀援而上,在一路碎石土坑中颠簸,简沉还算完好的那只手紧抓着霍无归精悍劲瘦的腰侧,声音被颠出了颤音:“沿着这条路一直开,不要走中间,那条路一直往前是个私人庄园,进不去,走前面左边的岔路会更平稳一些——” 随着土路逐渐延伸,城市的景色已经被远远抛在了身后,所有的车水马龙、流光溢彩都被漆黑的天幕所取代,失去了光污染的城市边缘一片漆黑。 枝繁叶茂的原始森林逐渐露出真实的面目,近乎恐怖的黑沉夜幕里,只有霍无归的车灯亮着。 “我要开远光了,你把眼睛闭上。”霍无归手指拨下去前顿了顿,波澜不惊地提醒道。 话音落下几秒后,远光灯打开,简沉立即自觉闭上了眼睛,免得一会盯久了又得老泪纵横,还戴着头盔没办法擦。 机车好像短暂停了一下,前面温暖结实的背突然一空,霍无归起了身,踩碎落叶的窸窸窣窣声音传来。 “别睁眼。”霍无归又叮嘱了一遍。 说罢,他又踏着落叶走了几步,紧接着是原始森林中不该出现的金属碰撞声,一片落叶被什么碾过,随即声音又停下了。 简沉闭着眼睛等了几秒,很快,车身一沉,挺拔的背又回到了身前,骨节分明的手朝后探去,顺理成章拉过简沉的左手,放在自己腰上:“扶稳,继续走了。”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简沉感到机车重新启动,随之车头转向,进了一个路口,却比想象中更平稳一些。 简沉闭着眼睛问道:“是今年汛期降雨量比去年小的关系吗,怎么感觉路变好走了?” 霍无归没说话,含糊地“唔”了一声。 虽然霍无归什么都没说,但简沉总觉得有些诡异,做好了被刺痛眼睛的准备,眯着眼,悄悄睁开了一条缝—— 远光灯早就关了。 机车行驶在平整的水泥路面上,两侧路灯林立,照亮了整条路。 简沉顿时睁大了眼睛,朝着前方看去,一栋森林小屋出现在眼前。 确切来说应该是森林别墅,附带草坪、泳池、秋千、藤椅、野营桌等各式现代化物品。 藤蔓爬满木屋,却并没有原始的杂乱感,反而透露出修剪过的精致和得体,那显然是需要大量金钱的堆砌,才能人工造就的“原始感”。 这画面实在太过梦幻,如同电视剧中的浪漫剧情一样,主角闭上眼睛再睁开,就误入<a href="https:///tuijian/yishidalu/" target="_blank">异世界、邂逅真爱,似乎前面就是主角遇见毕生挚爱的地方。 “这是哪?!”简沉在漫长的震惊结束后,终于开口问道。 “……”霍无归也没想到简沉会突然睁开眼,不得不犹豫着缓缓开口,“这就是……中间那条路上的私人庄园。” “啊?”简沉嘴巴没来及闭上。 霍无归终于视死如归地坦白道:“这是我爸早年买下来的山头,我妈以前在边境线上跑生意,落了病根身体不好,喜欢安静的地方,所以小时候的寒暑假我们都住在山里。” 所以,管弘深的农场确实就在不远处没错,简沉也确实从小每个月都会来狄马山赶集没错。 但……霍无归就住在狄马山上,住了数年。 更重要的是,那座非请勿入、生人勿扰的私人庄园他可以如履平地般进去。 第143章 霍无归已经能想象到即将从简沉嘴里出现的明褒暗贬、冷嘲热讽,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简沉看向路两侧的灯柱,幽幽道:“你这放早一百多年,是要挂路灯的知不知道。” 霍无归绷着脸,语气平静:“所以我喊你闭眼了。” 他就知道,不能让简沉发现这事。 刚刚还半遮半掩压着得意劲的人,这会已经像只淋了雨的猫,蔫了下去。 简沉恨不得把身前的霍无归拉下来,磨牙吮血:“万恶的资本主义!放我下去,我要去王局那里举报你!” “那都是我爸靠勤劳致富所得的正当财产,你要举报我什么?”霍无归挑眉问。 机车绕过那栋童话故事般的林中别墅,在暖黄的灯光里,简沉思索了片刻,进行指控:“用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试图诱惑正直廉洁的同事走入堕落的陷阱!” “这就叫诱惑了吗?”这反应正中霍无归下怀,他扬起眉梢,漫不经心道,“你想来住我可以找人来清扫一下,或者去住我那套顶楼平层也可以,有按摩浴缸和落地窗。” “这才叫诱惑你走入堕落的陷阱。”霍无归总结道。 被资本主义富二代的厚颜无耻所震撼,简沉终于彻底选择偃旗息鼓。 - 机车出了庄园,路又颠簸了起来,失去了路灯,山林再次变得寂静可怖,摇曳的树影如同拉长的鬼影般,在风中发出呼啸。 “这次是真的开远光了,我身上没带眼药水,别睁眼。”霍无归再次提醒,“抱紧点,掉下去可不管你。” 简沉闭着双眼,在漆黑夜色中生怕霍无归一个不小心把自己颠下去。 又或者不是不小心,是自己前些日子不知道在哪里惹到了他,这人趁着月黑风高、天高皇帝远蓄意报复自己,于是非常自觉地紧搂着霍无归的腰。 微凉的胸膛贴上霍无归温热的后背,简沉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厨房温暖昏黄的光线里,霍无归说,“我很喜欢他,希望他成为我的家人。” 他愣了愣,紧扶霍无归腰际的手指微微松开,但很快又悄无声息,仿佛从未离开过一般,再次紧紧扣了上去。 不能掉下去,在这种地方摔了,真的会死,简沉想着,手指微微扣紧。 一路尘土飞扬,不知道车究竟在山里开了多久,天彻底黑下去的时候,霍无归终于停下了车:“到了。” 简沉睁开了眼睛—— 山腰中间是一片巨大的开阔平地,土路四通八达,汇聚在这片平地中,点点星光联通在山脉中亮起,遥遥相隔,又交相呼应。 狄马山中距离城市最近的小村庄,骑摩托车抄近路下山都要两个小时,再上公路进城,一个往返至少七个小时,最偏远的甚至来回需要花费一整个白天。 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这个远离城市的角落,村民们选择了距离所有村庄距离最近的山谷,平整土地、开荒修路,自发形组成了每月一次的大集。 “天太晚了,大集已经散了,不然有一家稀豆粉做得特别好吃,我每次来都要吃个两碗!”简沉略有遗憾地望着空旷的平地,趁着夜幕的掩护,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微微后退一步。 虽然地面上还残留着各式各样的生活垃圾,但集市早就已经散去,这里又成了无人问津的角落。 霍无归看都不看,劈手拿过简沉手里的打火机,毫不留情塞进兜里:“我也吃过,不过你应该大老远带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白天的大集,对吧?” 只是一碗豆粉而已,城里也能吃到,左右不过是手工的农家野味更有特色罢了。 好像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掏打火机的人没有试图要回自己打火机,没收打火机的人也没问简沉掏打火机的理由。 “是鬼市。”简沉心虚地抬手看了眼表,若无其事道,“现在是晚上十二点,鬼市应该陆续要开始了。” 每个月的大集结束后,鬼市开场。 “虽然近几年,因为短视频的兴起,越来越多年轻人不顾路远还难走,死活要来凑热闹,鬼市已经变了样子。”简沉化身导游,十分地道地向霍无归介绍,“但最早的时候,它可是真正意义上的鬼市。” 短视频上拍到的那些卖烤肠、旧书、热红酒的年轻人,不过是鬼市的冰山一角。 十几年前,真正的鬼市上,有人贩卖毒/品,有人走私文物,有人贩卖人口,还有人就此消失在这里。 近几年,玩赛车、摩托车的飙车玩家看上了狄马山的山路后,鬼市更是热闹非凡,又增添了不少新的营生。 “我父亲农庄里,曾有个拉祜族的女帮工,三年前才十七岁,长得非常清秀,因为好奇,说什么也要来看看热闹,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住,趁大家不注意跑来了。” 简沉望着一片漆黑的平地,声音低了下去,叹息道:“后来她被发现在狄马山的一处背阴悬崖下,尸体沉在瀑布潭水中,四个月后,警方扫黄的时候才阴差阳错找到了她体内dna的主人,但对方坚称自己发现她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说自己这是道德有问题,最多判个侮辱尸体罪。” 霍无归沉思片刻,瞳孔微动:“那个女生的汉语名,是不是叫李微?” “是。”简沉点头,并不意外霍无归会知道这个名字,“发生这件事的时候,我爸应该还是你的顶头上司吧?” 第144章 那会的北桥分局,还不是王胜利说了算,管事的人还是管弘深。 那时候的霍无归,还只是副队。 “所以,那个让魏国都束手无策,不知道从何下手,最后不得不请外部专家顾问才成功定了强/奸而非侮辱尸体的案子——你就是那个外部顾问?”霍无归面露诧异地看向简沉。 他确实早已经知道,身旁这人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在局里从不抢任何人风头,但实际上业务能力一流、是让市局都看了眼馋的法医室未来中流砥柱。 不过……那年简沉应该才大四吧。 “是我,经过上面审批,我爸把案卷给了我,也趁所有人下班带我去局里看了尸体。” 管弘深出于谨慎对简沉保护得十分到位,哪怕是去局里都要避人耳目。 过去十七年,简沉大多数时间生活在庄园和学校里,从未接触外界,如果不是这样,或许早在很久以前,他就会死在波坤的疯狂复仇之下。 简沉并没有任何邀功的打算,淡淡道:“不是魏主任技术能力有问题,只是他不熟悉山里的环境,没意识到李微的阴/道内有一种只在狄马山南侧向阳处生长的真菌,这种真菌在无氧环境下存活时间极短,而巧合的是——嫌疑人的作案工具被感染了同一种真菌。” 这片平地正是狄马山的南侧向阳处。 距离西侧,李微尸体被发现的悬崖,徒步需要四十多分钟。 嫌疑人振振有词,始终坚持是李微失足跌落悬崖,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头,他看见李微年轻貌美,一时精虫上脑,做出了丧尽天良、毫无人性的举动。 但按照他的说法,李微体内怎么可能出现这种真菌。 就算阴差阳错,她在南侧的山中解手,又阴差阳错,恰好以极小的概率,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感染了真菌,再阴差阳错,走到了人迹罕至的西侧悬崖,还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跌进了什么都没的深潭。 在这四个阴差阳错之后,等她走到西侧失足跌落的悬崖、又被发现时,菌也应该已经死亡了,根本不可能感染嫌疑人。 简沉语气平静地复述了一遍当年的案件,不知是和霍无归说话,还是自言自语道:“如果那天我拦住了她,将这里的混乱和恐怖说得更明白些,她本可以不用经历这一切。” 他眼睛垂下,在黑暗中明灭不定,让人看不出情绪。 霍无归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十年前,他住在狄马山入口的私人山庄里,跟着席知和陆爽,带着新鲜感,来到这里赶集的时候,简沉也跟着管弘深来过这里。 他们或许曾在一个摊位上吃过稀豆粉,或许也在一个摊位上玩过套圈,抚摸过同一个摊位上初生的小牛犊,也买过一样的向日葵种子带回家每日期待发芽。 三年前,他没日没夜、疲于奔命,想尽一切办法还李微清白的时候,简沉也在为了李微奔走。 简沉在所有法医下班后,趁着夜色踏进北桥分局法医室,完成尸检的时候,自己或许正在楼下,天花板的正下方,带着杜晓天开会、部署。 他们曾有无数机会相逢,可竟然每一次都失之交臂。 但还好,最终,简沉还是踏进了北桥分局的大门。 “这不是你的错。”霍无归低声道,“你协助警方破获那起案件之后,市局成立了专项小组,清理了和狄马山鬼市有关的所有旧案,整顿了鬼市,那之后到现在,三年了,再也没发生过类似案件。” 也正因此,看见那辆小皮卡车上的夜光贴纸,霍无归没能立刻联想到狄马山上。 要不是今年短视频重新带火了狄马山,山路又被飙车族占据,恐怕这山上的牛鬼蛇神早该在三年前销声匿迹。 两人说话的功夫,大概是时间到了,前方突然有大功率的射灯亮起,一辆改装过 的鬼火摩托车跃上平地—— 车身上,赫然贴着一大块反光贴纸。 简沉猝不及防迎上刺眼灯光,尽管立刻眯起了眼睛,还是被照得眼底生疼。 “喏,拿去用。”一瓶眼药水被丢进简沉怀里,霍无归冷声道,“下次记得自己带。” 简沉疑惑地接过眼药水,想起不久前霍无归说的话。 “这次是真的开远光了,我身上没带眼药水,别睁眼。”霍无归当时还说,“抱紧点,掉下去可不管你。” ……所以这句话里,唯一真实的,可能只有“抱紧点”这三个字吧。 简沉心中暗忖。 “那边那俩!”不远处,声音突然响起,“新来的吗?怎么没有车贴?” 霍无归一怔,快速回头。 那辆鬼火的主人已经下了车,张扬的绿色鸡冠头在灯光下极为耀眼,朝着二人高声喊道:“怎么回事,懂不懂规矩,第一次来鬼市?老石没给你们发贴纸吗?” “嗯。”霍无归脸色镇定自若,“你那边有吗,麻烦给我们一张。” 绿毛鸡冠头啐了一口痰:“新人就是麻烦。” 说罢,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大声嚷嚷道:“老石,带两张马戏团的贴纸过来,你怎么回事啊,有新人来也不提前把贴纸给人家。” ——马戏团? 霍无归和简沉同时回头,心脏狂跳地对视了一眼。 作者有话说: 霍队:计划通,被抱了一整路。 第145章 第64章 上瘾 陈哥…… 什么东西?刚刚那个人说了什么? “马戏团的贴纸?”简沉将这句话轻声重复了一遍, 确认自己真的没有听错哪怕半个字。 霍无归比他更快地冷静下来,抬高声音道:“我记得好像是发了的,我收到过一个快递, 但因为太轻了没在意,以为是记错了, 就扔了。” “没事。”绿毛鸡冠头十分有大哥风范地豪爽道, “我让老石带——”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 绿毛的话说了一半突然卡住, 随即脸色一变, 骂骂咧咧道:“什么?你说你今晚不来了?不来你怎么不早说!” “哈?你女朋友肚子疼, 你要去照顾她?她总不能是几分钟前才开始疼的吧, 白天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说话的功夫, 四面八方的山路都逐渐忙碌了起来。 有人开着suv从相对宽阔的路进山,后备箱盖一开,支棱起了小摊,喇叭里循环播放起了“大肠包大葱,浇汁臭豆腐”, 一看就是玩票的年轻人。 也有人开着私家车, 铺开小毯子, 故意打着极暗的手电, 在黑灯瞎火里摆满了做旧的古董字画。 不难猜到这是打算趁着月黑风高, 投机取巧,骗年轻人的。 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摊,卖古早傻瓜相机、算命、旧书、老粮票, 应有尽有。 射灯、台灯、手电、矿工灯、车灯, 各式各样的光线汇聚, 瞬间照亮了整片山间空地。 在这些刺眼灯光的照射映衬下,整个狄马山都变得更为沉寂了,周边黑得看不见半点光线,所有焦点都汇聚在了这座鬼市上。 “你是不是脑子坏了,现在都十二点多了,你喊老子再去找个司机?你睁开眼给我看看,我去哪找?” 绿毛在忙碌的人群中,绿毛无动于衷地站在中央,不顾自己是不是挡了别人的路,继续对着电话破口大骂。 “轰——”几辆机车从各个方向涌了过来,不约而同地都带着完全一样的反光车贴。 所有车,都是各式各样改装款的鬼火。 土得掉渣的彩色灯光,更土的排气管,还有骑手们让人一言难尽的穿搭和凑齐了一个色谱的发色。 霍无归心道,真该让之前路口那个看不起人的律师来看看,什么才是改装鬼火。 绿毛拿着手机,骂骂咧咧:“要不是你,今晚又能干票大的,现在好了,车队都来了,今晚只能是纯娱乐局,挂了,傻逼!卖你的肉去吧,活该你一辈子发不了财!” 说罢,绿毛似乎满肚子是火,狠狠挂了电话,将手机塞回了口袋里,连看简沉和霍无归的脸色都差了不少。 “怎么了,我听电话那头似乎老石遇到了什么事?”霍无归听完这通电话,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自然熟稔地攀谈道。 根据绿毛的机车来看,他们最初的推测没有错,小皮卡上的贴纸确实属于某个车友俱乐部—— 但和最开始的推测不一样的是,这居然不是什么生鲜货运司机组建的车友会,而是一个机车俱乐部。 一辆小皮卡,怎么会贴着机车俱乐部的车贴。 “现在都十二点多了,你喊老子再去找个司机。” “傻逼,卖你的肉去吧!” 听绿毛这两句话的意思,那个电话里的老石,或许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一个开皮卡车,送肉的司机。 他今晚无法出现,不是因为女朋友肚子疼,而是因为早上五点,开车载着一车遗体打算抛尸,却遭遇车祸,逃窜后才发现,丢失了一袋遗体。 “这个老石,好像在他们的俱乐部里,有某种特殊的地位或者说作用?”简沉跟在霍无归身后,低声道。 分发贴纸的是这个老石。 而其他人甚至不知道要来的新人长什么样子、从哪来,好像从没有过任何联系一样。 而且,听绿毛的描述,这个俱乐部好像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爱好者聚会。 “干票大的。” 绿毛要干的那票大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最重要的是,这家机车俱乐部的名字,马戏团。 这究竟是喜欢花式表演的机车爱好者所带来的巧合,还是背后真的与正在潜逃的邵烨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通知分局。”霍无归面色不改,嘴唇翕动,用只有简沉能听见的声音传递信息,“让最近的辖区派出所出动,在所有抵达鬼市的出入口搜寻一辆看起来较新、没有结伴而行的鬼火。” 如果说,他们取代了一个新人的位置,那么就意味着,还有一个尚未抵达的新人。 一旦这个新人来了,霍无归和简沉的谎言不攻自破,一定要在新人抵达之前,悄无声息地将他拦住。 绿毛朝发动机车,如同炫技般穿过人群,来到了简沉和霍无归面前。 他身上穿着窄腿紧身的牛仔裤,配了标配豆豆鞋,还有带着硕大logo却一眼假的爱马仕腰带,非常标准地打扮,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跟着短视频里的土味网红原样照搬的穿搭。 “你们今天运气好,哥几个本来有事带不了你们,现在没事了,哥带你纯玩。”绿毛一张口,满嘴令人作呕的烟味。 简沉皱了皱眉,刚想屏住呼吸,还是猝不及防被熏了个正着,随即猛地提起了精神。 “陈哥。”他的表情在瞬息间柔和下去,身体不易察觉地靠近霍无归,自然而然地换了称呼,语气放软,含着点嗓音道,“你闻到那味了么,勾得我痒得慌。” 第146章 简沉说话的时候,鬼火的头灯直直将他笼罩在炫目光线中。 经过改造的大灯,不断变换着红蓝粉三色的光束,简沉轻轻扭了扭身体,脊骨顿时没形般松散下去,半靠在霍无归身上。 磨蹭的功夫里,他为了方便用伤手穿脱,特意穿的大一号t恤直接掉了大半个肩膀,泛着薄薄粉色的脖颈和蝴蝶骨暴露在空气里。 绿毛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衣衫下,窄腰薄得和纸片一样,瘦削却并不干瘪,苍白的皮肤上有各式各样的剐蹭伤口。 “陈哥,你带糖了吗。”简沉喑哑着嗓音,半搂住霍无归,没骨头的蛇一样把所有重量交给对方。 霍无归瞬间了然简沉的意图,却无法抑制本能地深吸了一口气,喉结重重吞咽了一下,哑着嗓音道:“没有,都跟你说了该戒了,你死活不听,算了,走。” 说罢,他一回头,朝着绿毛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哥,不好意思啊,刚来,还没聊几句呢就让你见笑了,我先带这货解决一下,很快回来。” 他说是解决一下,但绿毛立刻心领神会,狎昵猥琐地眨眨眼:“去吧去吧,我在这帮你看着车,你们速战速决,往里走点,这林子黑得很,别和其他野鸳鸯撞上了,上次我带了个妞进去,刚要——” 绿毛还想说自己的糗事,简沉已经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扒着霍无归的衣服,嗓音越发柔软:“陈哥,快点,我难受。” 霍无归的手被他拉到胸口,紧贴着肋骨轻轻摩挲着,触感清晰地传递上指尖,简沉明明看起来近乎形销骨立,却奇迹般有着一层紧致肌肉。 那片苍白的皮肤分明是冰冷的,手下也分明是微硬的结实手感。 可落在眼里的人却带着极为暧昧的柔软,祈求般地等待某种施舍。 他身上沉积了难以消融的寒意,却又表现出极为炽烈的热切,矛盾得让人心跳暂停。 绿毛见状立刻摆手道:“快去吧快去吧,我懂这滋味怪难受的,来一炮就什么都过去了。” 他还没说完,霍无归已经一把抄起简沉,把人半抱着带进了小树林。 这画面如果在都市里,明明应该是极为惊世骇俗的,可在这深山鬼市里,居然没有任何人投来奇怪的注视。 躲进树林的瞬间,简沉直起了背,低声道:“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霍无归心头正被架在火上炙烤,那股火气似乎沿着心脏一路烧遍四肢百骸,烧得他头脑发热、嗓音低哑:“没有。” 简沉刚刚的表现,完全就是发作时的瘾君子。 四肢乏力得恰到好处,被光线照射的眼睛疯狂流泪,也正好和发作的样子完全一致,就连瘦削的身体和浑身的疤痕,都能和瘾君子免疫力低下、交叉使用注射器易感染艾滋的症状完美对应。 一个发作的瘾君子,急需某种东西的抚慰,既然没有被他想要的,那么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靠其他感官的刺激来解决了。 “嗯——”简沉像是要演给外面的人听一样,绵长地低吟了一声,紧接着快速道,“你闻到了没有,那个绿毛鸡冠头身上,有一股酸味。” 如果是普通人,最多会觉得这个人长期不洗澡,身上都酸了,或者是抽烟太多带来的口臭。 但一个法医和一个刑警的面前,这种酸味几乎无处遁形—— 那是冰的酸味。 这个绿毛,是个瘾君子。 “闻到了。”霍无归别开眼睛,不去看简沉,拼命克制住心头那股火,踢了一脚草丛,制造出窸窣响声。 “现在怎么说?”简沉抬起头,看着霍无归问道。 月色迎面洒下,他额角因为刚刚的紧张而沾染了汗珠,眼底藏着尚未褪去的浅浅潮湿,在月色下明亮、清澈。 霍无归嗓音紧绷,生怕自己露出半点马脚,附在简沉耳边,灼热的吐吸打在简沉耳廓:“你说,按照这个情况看,他们的大生意到底是什么?” 绿毛鸡冠头在电话里,曾经对着小皮卡司机,那个老石怒斥过一句:“你活该赚不到大钱。” 简沉一愣—— 有什么是大钱呢。 这座深山鬼市,虽然是个市集,但在三年前因为李微的案子被警方取缔之后,早就已经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市场。 虽然还是会有人在这里抛售赃物,也可能有些小打小闹的灰色交易,或者简单直接的皮肉生意,但总而言之都不过是几百几千,再多也不过就是几万块钱的往来。 有什么才能成为绿毛嘴里的“大钱”。 “该不会是……”简沉略有狐疑地揣测了一句,却不是很肯定自己的揣测。 霍无归眉毛紧皱,拧出刀锋般的弧度,眼底深邃:“狄马山紧邻国境线,不远处就是缅甸。” 只有这个生意才可能让他们一群人都赚到大钱。 否则的话,如果只是在鬼市上摆摊,赚个几百几千,哪怕是做点灰色生意,十几个机车骑手瓜分也不过就是每个人几块十钱。 这连上山一趟的有钱都不够,下山都是自己掏腰包的赔本买卖。 能够吸引这十几个人上山,还要铤而走险吸纳新成员的,必须是能够让他们赚到足够钞票的大买卖。 比如—— 趁着夜色掩护,骑机车翻越国境线,从对面带着某种东西回来,再将它们贩卖出去。 第147章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他们需要一个皮卡车司机了。 当骑手们带着东西,从国境线对面回来、下了山,机车就会变得极为显眼,所有带来的东西都需要化零为整,聚集在皮卡车内,由司机统一带走,并且最终售卖出去。 这伙人,这个叫做马戏团的机车俱乐部,不是一个机车爱好者组成的车友会。 而是一群瘾君子。 “马戏团……”简沉立刻反应过来,“这背后我不相信没有邵烨的功劳。” 霍无归深深地注视着他,点头道:“我想这也不会是什么巧合,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我们该如何在今晚得到他们的信任。” 简沉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不可能,他们在做的事毕竟是犯罪,再怎么蠢都不会第一时间相信两个陌生人,哪怕我刚刚的表演他完全相信,也绝对不敢立刻把大生意直接告诉我们。” “谁说要他们用说的了。”霍无归目光坚定道,“我们要做的只是加入他们。” 要他们轻易说出自己的犯罪行径是一回事,但加入其中成为共犯就是另一件事,只有大家在同一条船上,成为利益共同体,才能真的获得信任。 “不行!这太危险了!”简沉当即压低声音,反驳道,“这不是儿戏!” 谁料,他们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绿毛自投罗网的声音:“对了,我知道哪里能搞到糖——” 作者有话说: 默默开始准备王局下一次的骂人台词。 第65章 初吻 他在唇齿间搜寻。 “糖?” 霍无归和简沉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这深山老林里, 罪恶隐藏蛰伏的地方,糖怎么可能只是糖而已,那不过是个心照不宣的暗号。 绿毛看起来倒不像是外表那么愚蠢, 说完话依旧带着些怀疑,脚步没有停下。 落叶被踩碎, 窸窣声逐渐变大, 靠近耳边。 两人和绿毛之间只隔了一丛灌木,再走几步就将面对面撞上。 只要绿毛亲眼看见两人的状态, 就能立刻明白过来, 刚刚简沉只是在他面前演了一出戏。 简沉朝着鬼市的方向看了一眼, 受过伤的眼睛眯起, 下垂的睫毛过滤了从树叶缝隙漏出来的刺眼光线。 他的眼睛适应着深山夜幕中的黑沉, 和人声鼎沸的耀眼光线。 脚步声逐渐逼近, 简沉下意识将目光垂下,飞速扫过手机。 “霍队,已经通知了最近的辖区派出所,他们已经部署好了,在西边过来的路上确实拦截到了一辆没有贴标但是特征符合的摩托车。”简沉看了眼手机, 心下终于定了下来, 语气也稍稍轻松了一些, 抬头凑近霍无归耳语。 霍无归逆光站着, 肩头镀上了一层鬼市上各色大灯组成的银白光线, 眉目沉静肃杀。 简沉心跳陡然快了一拍,单薄的胸口略一起伏,清冷月色下, 树影遮掩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促狭。 “霍队, 配合一下。”简沉眉梢微微垂下, 嘴角抿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声音清澈中染上了些许低哑。 霍无归没有说话,黑沉的眸子却分明蕴藏了几分异样的神色。 “咔嚓——” 一根小树枝被绿毛踩断,简沉和霍无归同时脸色一变,头脑在这一瞬间变得格外清晰,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简沉迅速抬手将本就垂下一半的t恤狠狠一拉。 不过是半秒的眼神交汇,简沉抬头—— 下一个瞬间,绿毛走到了两人身后。 树影剧烈摇晃,树下传来细碎的人声,呼吸急促而凌乱,清瘦的男人紧贴在霍无归胸膛里,两人唇齿在月色下依稀相交。 简沉几乎整个人都被树影和霍无归挡得严严实实,明明只露出了很少一部分肩头和胸口,却身形俊美瘦削,带着奇异的吸引力,绿毛一时竟然呆住了,重重吞咽了一下口水。 被惊扰的瞬间,霍无归抬手将简沉整个人囫囵罩在怀中,暴躁地回过头,目光中带着浓烈的占有欲,低吼道:“干什么!是你能看的吗就随便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绿毛边道歉边忍不住勾着脖子偷偷朝简沉的方向瞄去,“我就是想跟你说,你那谁要是着急的话,我知道哪儿能弄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他还什么都没来及看清,霍无归已经伸手把简沉死死扣进了怀里。 绿毛只能听见那团黑暗中有极轻的低喘。 “什么事都没有老子现在办的事着急!”霍无归紧皱着眉,俯身咬在简沉耳侧,“我们完事了自然会找你。” 绿毛识趣地后退几步,含含糊糊道:“实在对不住,我就是突然想到了,脑子一热,那你们慢慢忙,我先走了。” 简沉从霍无归肩头抬起眸子,眼下爬上微红,瞳孔漆黑潮湿,额角汗意涔涔。 绿毛顿时明白,这俩人是动真格的,迅速回头跑路。 黑暗深处,简沉松开了紧攥着的右手—— 汗水、微红、潮湿、低喘,都是狠狠攥紧烧伤的手心,让疼痛顺着神经末梢,在一瞬间直抵中枢,硬生生逼出来的。 绿毛的脚步声逐渐从树林中消失,霍无归的手迟疑了几秒,最终松开简沉,嗓音里带着尚未褪去的暧昧,迅速拾起简沉的右手:“你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没事,又不是真的亲上了,借个位而已,都是工作。”简沉表情揶揄,明知道霍无归在说他的右手,却故作轻松地说起了那个借位的吻,“霍队脸皮这么薄,该不会老大不小还没谈过恋爱吧?” 第148章 简沉本意只是调侃霍无归两句,谁知道霍无归直白坦率道:“确实没有。怎么,你谈过很多?这位接触障碍症患者?” 都接触障碍了,想必简沉也没什么机会谈恋爱。 “……”简沉略一沉默,皱着眉转移话题,“那现在怎么办?” 绿毛显然不是像他外表那么无脑智障的角色,相反,或许那副造型不过是另一种形式上的伪装。 一个能够调度数十人走私团伙的小头目,想来也不会真的是个脑残。 那么他会走进树林,显然就是出于对两人的怀疑了。 对这种人来说,刚刚做戏做得再完美,哪怕他信了,心底也必然还留有些许怀疑。 “一会我跟绿毛说,我开车陪他去买糖。”霍无归一边说话,一边不忘记间或踢几下简沉背后的树,制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你对这座山应该很熟悉,一会让辖区的警察骑车,你看着定位器指路,在我们穿越边境线之前追上我。” 只要赶在二人真的穿越边境前把霍无归和绿毛一起抓走,有了证据,剩下的就好审了。 不管是这个马戏团机车俱乐部,还是那个开小皮卡的司机老石,无论背后藏着什么阴谋都将水落石出。 “定位器?”简沉有些疑惑,“哪来的定位器?” 霍无归伸出手指,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颗比纽扣电池还小一些的追踪定位器,丢进嘴里,含在了舌下,开口时丝毫没有影响到声音:“我走之前从局里拿的,一会车子开得快,可能会颠簸,这样安全一些。” “我说你俩,怎么样了,一炮再怎么长也该打完了吧?”绿毛的声音又在外面响了起来,“再晚就来不及了,今晚还想买糖的话,我们要快点出发了。” “来了,催什么催,老子没个两小时下不来!”霍无归粗着嗓子,将简沉捞进怀里,大步走出树丛,“还没尝到滋味呢,你就来扫兴,要是没好货我烧了你丫的车。” 他边说,还便恋恋不舍地扫过简沉的锁骨,那里被他留了一个明显的咬痕,看起来极为亲昵暧昧。 “放心,绝对是好货。”绿毛歪嘴一笑,煞有介事地伸出手,难得正式地打了个官腔,“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刀艾岩,你叫我刀哥就好,我是马戏团车友俱乐部的会长,其他的老石应该和你们介绍过,毕竟不清楚情况的话,你们也不可能到这来了。” 霍无归点了点头:“清楚,你可以直接说。” 刀是佤族常见的姓氏。 佤族男孩排行老大的,往往用艾字做开头,这绿毛和其他人一样穿得花花绿绿,让人觉得是从城里来图个新鲜劲的,实际上居然是个狄马山土生土长的佤族汉子。 虽然不知道所谓的老石到底都介绍过什么。 但是只要揣测一下也不难知道,能被这家车友俱乐部选中的人,十成十都接受过相关的暗示,清楚这家俱乐部里的水绝对不浅。 否则,绿毛怎么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朝两个陌生人提起买糖这样的事。 “是这样,我们今晚原本是打算从南边一个早年挖出来的天然排水沟边走线,到那边找到接头人收糖,谁知道老石这个傻逼突然放我们鸽子。”自称刀哥的绿毛开门见山道,“本来今晚活动是要取消了,但我刚刚看了看,你这车性能不错,今晚我就带你跑这一趟,算是庆祝你们入伙。” 如果是其他人的车,想单独翻山越岭有些困难,出来后没了老石的接应,也很难躲开警察的追捕。 但如果是霍无归那辆机车,就算警察逼到了眼前,恐怕都能顺利逃脱。 霍无归听着他这一套一套的行话,确认了刀艾岩这人果然不简单—— 狄马山的环境极为复杂,只有极少数几个缺口能够穿越边境线,知道这路线已经不容易,更别提在对面还有自己的接头人了。 “我们一会可以单独出发,先跑个一趟试试水,也是当做对你们的考核。”绿毛瞥了一眼霍无归的机车,心中暗自盘算。 虽然今晚大生意是肯定做不起来了,但是带着这俩人跑一趟也不错。 这俩一看就是城里不知道哪来的傻子富二代,和他嗑药嗑昏头的男朋友,如果好用的话,以后不光多了一个运力,说不定上面还有人帮忙打通一些关节,这人脉,说什么都得好好抓紧。 霍无归看出了绿毛心里在打什么算盘,顺坡下驴,投其所好道:“可以,我陪你去一趟,我只要一点,剩下的都归你。” 他说着搂紧怀里的简沉,低头露出一个让自己都觉得油腻的眼神:“只要我家小豌豆开心就好,钱我出,其他的你们都拿去,你做什么不关我事,我也不会问。” “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大情种,爽快人。”绿毛虽然看出这货是个恋爱脑,但没想到恋爱脑到了这种地步,激动地点了点头,“把车钥匙给我吧。” 霍无归一愣:“车钥匙?不是我自己开车跟着你吗?” “你想得美,狄马山这环境这路线,你以为除了我还有几个人能熟门熟路,告诉你了我拿什么吃饭。再说了,你身上半点冰味都没有,你懂货吗你,见了那头的人你等着被宰?”绿毛指了指依旧站没站样,骨子里透出一股酥劲的简沉,“我开车,他跟我去。” “既不会泄露我们的秘密路线,你小男朋友也能立刻吃上糖,还能顺便帮我们验货,这不是一箭三雕的大好事吗?”绿毛得意洋洋道。 第149章 他表情里依旧是那副土鳖透顶的憨憨傻傻,但话语里却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今晚这趟,如果不把简沉和车子都当成人质抵在他手里,他绝对不放心带着霍无归这个一看就聪明的家伙出发。 一瞬间,简沉和霍无归愣在原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行!” “好的。” 两个声音同时落地。 霍无归眉头紧皱,低声道:“身体要紧,你不适合再做这么剧烈的危险运动!” “放心。”简沉语调依旧像没骨头一样维持着人设,眼神懒洋洋地望向霍无归,伸手一拉他衣领,将人猛地拉向自己。 柔软的唇落在了霍无归唇上,简沉半闭着眼睛,溢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绿毛看不见的口腔内,简沉的舌头灵活地在霍无归口腔内搜寻,卷住了一颗小小的物体—— 亲吻转瞬即逝,月色下,两人分开时带出一缕银亮微光。 “阿叶,等我。”简沉微笑道。 第66章 阿叶 有几分是案子,几分是真心。 沉沉夜色如同跨越十七年时间的长河。 灼眼的白光从地狱深处飞驰而出, 霍无归的意识瞬间随之驶向九霄云外,被那个吻抽离出脑海。 他木然地勾起舌尖,顶了顶上颚。 柔软的触感和坚硬的小物体一起消失了。 所有的声音和感官戛然而止, 只剩下“阿叶”落在耳膜内,与那个吻桴鼓相应, 震耳欲聋。 追踪器没了! 霍无归设想过很多次, 该以怎样的方式与简沉敞开心扉,将一切摊开在阳光下。 他甚至一字一句琢磨过究竟要用怎样的措辞, 对着镜子演练过无数遍。 “小沉, 是我。” “小沉, 好久不见。” “小沉, 你还记得我吗。” 镜子里的人却好像总是太过冷漠沉郁, 甚至勾动唇角笑起来的时候还不如邵烨看起来和蔼可亲, 于是霍无归想,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他生怕自己的态度不够诚恳,心思不够虔诚,亵渎了这漫长寻找和等待的十七年。 谁知道……越过酝酿多日的久别重逢, 直接迎来了唇齿相交的亲密接触。 还是为了案子。 霍无归心头一酸, 不由感到些许怅然若失。 简沉对自己, 到底是怎么看的呢, 刚刚那个吻里, 有几分是为了破案,又有几分是真心流露? 但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是现在。 霍无归一愣,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简沉并非有意选择在此刻道破一切, 而是被迫为之。 他在害怕自己之后将不再有机会说出这一切。 油门和方向被他人主宰, 在夜幕笼罩的原始雨林,朝着国境线的方向疾驰。 没有任何人有把握可以在这场赌命般的游戏里全身而退。 霍无归眼神顿时黯了下去。 简沉在他眼前轻启唇齿,舌尖勾着刚刚分开时带出的那一点银亮,抿了抿唇:“放心,阿叶,等我带好东西回来。” 那双一尘不染、近乎澄澈透明的眼眸,配上这个动作,不仅没有丝毫违和,反而给人一种勾魂摄魄般的惊人美感。 只有霍无归知道,他这是在调整追踪器的位置。 也只有霍无归知道,好东西并非任何肮脏龌龊的毒,而是通向公理与真相的证据。 简沉这个人的相貌说起来十分有趣。 他是寡淡的,并没有太多棱角和锋芒,眉眼均清冷修长,颌面、颧骨瘦伶伶的,没半点多余的肉,有些像电视剧里成婚三日就死了老婆、自己染上痨病的温润书生。 可就是这样一幅面孔,勾唇微笑的时候竟然有种无与伦比的气质。 令人从舌尖痒到心头,意识一路下滑,跌进不可言说的浮想中。 霍无归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那张稚嫩、苍白、满是伤痕的脸出现在脑海中。 “阿叶,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放心,阿叶,等我带好东西回来。” 他眼底泛红地直视简沉,心道,你总是要这样,抱着近乎决然的心离我而去吗。 霍无归心头热得几乎要涨开,满腔话语恨不得统统脱口而出,然而他什么都无法说,只有将骨节分明的手指拢上简沉脸颊,转瞬即逝的触碰跨越了十七年时光。 他张了张口,有太多话想说,最终却道:“毒还是戒了吧,别总整幺蛾子吓我。” 那些沉痛的思念,不必说出口了。 不管简沉在心里暗自做了什么决定都无所谓,只要他在,不管从任何地方,他都一定会将简沉带回来。 “好的。”简沉垂下眼,声音低沉,“这次之后就戒了。” 不是毒,是赌,这次也依然是拿命去赌。 “你们还要唧唧歪歪多久啊?”虽然有了姓名,但仿佛没有的绿毛不耐烦道,“眼神都拉丝了!这么想做,赶紧速战速决,回来随你们去哪胡搞。” 绿毛早就看好了。 那个姓陈的大高个,一看就能打得很,到时候万一想黑吃黑自己绝对干不过。 倒是他这个小男朋友,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不说,还是个瘾君子,好拿捏还不抗揍。 这大高个对小男朋友越是痴情,他反倒越是对这俩人放心。 第150章 “拿去。”霍无归目光在简沉身上转了一圈,把钥匙丢给了绿毛,“保护好我男朋友,不然出了事我跟你没完。” “得嘞。”绿毛一把接过钥匙,摩拳擦掌地发动引擎,“这车!光听声音就牛逼!等着,我们去去就回!” - 漆黑的山林间,尘土飞扬,远光照射在车轮带起的尘土上,光线在丁达尔效应下有了实体,越发迷蒙。 如果这是电视剧,那应当是一副极为动人的画面。 但现实中,简沉在令人作呕的颠簸,和刺痛双眼的强烈光线中,死死瞪着眼睛,注视着光束覆盖的每一棵树。 得益于在山林和农场中成长的经历,在寻常人眼中完全一样的树木和道路,在他眼中都有独特的模样。 每棵树都有不同的生长环境。 迎风、背风、山峰、山谷、朝阳、背阴、靠近水源、远离水源、靠近人类群落、远离人类文明。 随后细枝末节的区别,都能改变一棵树的外表。 “树皮干裂脱落,严重缺水,叶片发黄,阳光照射不足,树冠朝西侧倾斜,树干同样朝西侧倾斜,树下有折断的白罗伞和闹马肝菌。” 简沉在心中默默记住看见的所有细节,眼角在头盔的遮掩下泛出生理性的泪。 狄马山北峰,拉班村! 简沉心头一动,迅速反应过来。拉班村位于狄马山最深处,全村均是佤族人,极为闭塞。 绿毛的名字,本就是佤族名!他是这里的村民! 拉班村因为特有的土产药材在外遭到大量仿制,数年前就村中设置了卡口,有村民把守,禁止任何人私自将任何可疑物品带进、带出村庄。 可以说,这是整个狄马山,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而偏偏,这里到国境线,最近的距离只有短短八百多米,对机车来说不过是一脚油门的功夫。 之前绿毛说“南边挖出来的天然排水沟”果然是骗人的。 甚至他说的时候连脑子都没过一下,话语中还带着逻辑错误。 “拉班。” 简沉完好的左手紧紧抓着车坐,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在屏幕上慌乱地戳了几下。 幸好头盔内置蓝牙耳机,可以悄无声息地将手机开启盲人模式,通过语音指引在背后摸索着打字。 但接下来的才是最为艰难的部分—— 虽然口中隐藏了追踪器,但深山中的路并非直线,那些土路完全不存在于任何地图上。 只知道目的地远远不够,没有路线,霍无归就算看得见自己在哪也无从下手。 而偏偏,出了拉班村,从后山走,有至少七八条路可以通向不同的终点。 早年管弘深的农场曾经和海沧农科所合作,进行过一段时间狄马山土特产商业价值开发。 如果不是简沉陪着农科所的科研员进过山,听山民们提过这件事,恐怕连狄马山所在辖区的派出所都不一定能认全这些小路。 每一条路,都在密林深处,最宽不过两人,机车只能面前驶过,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悬崖、滑进溪流。 一旦走上一条,就会因为沿途的瀑布、断崖、巨石、拦腰倒下的参天古树而无法换路。 “不能走神。”简沉在心底反复默念,“不要眨眼,不要眨眼,一个细节都不能忘记!” 随着颠簸,他闷在头盔中的脸色越发苍白,眼眶已经盛不下泪水,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滚落下去,眼前水雾淋漓,全身皮肤都被涔涔冷汗浸透,衣服冰冷地贴在身上,随着摩托车疾驰带走身上的体温。 汗水顺着手臂滑向烧伤的手掌和小臂。 “唔……”简沉忍不住闷哼出声,几乎全身的汗都顺着皮肤洇出。 “这么难受?”绿毛从头盔中听见简沉在背后哼哼,显然是误会了,惊讶道,“你年纪轻轻,瘾不小啊?” 说罢,他自言自语道:“也是,你那男朋友一看就有钱得很,给你肯定都是纯度最高的。” “那当然。陈哥对我好得没话说。”简沉忍住钻心的疼痛,眼睛一瞬不瞬,看着机车从一块巨石边掠过,发自内心道。 绿毛啧了一声:“那你们还来这山里买糖吃?我这可买不到那么好的货。” 一米左右的土坡。 一条小瀑布。 简沉在心底默念。 “那还不得怪臭条子?”与此同时,他声音含糊粘稠,仿佛依旧在昏沉中,“要不是他们去年抄了易先生的底,今年又端了他最后一个拆家,我至于来这山里受罪吗?” “果真是有钱人。”绿毛羡慕的语气溢于言表,“易先生的糖可都是欧洲过来的,卖得一点也不便宜,赶得上林叔了。” 简沉呼吸悄无声息地停了一秒,绿毛果然知道的不少。 他提的人,是海沧警方三十年前抓捕失败的疑犯,近几年一直在缅甸神出鬼没。 这人又回来了?海沧警方怎么没听到半点风声? 简沉来不及细想,机车又一个颠簸,翻过一道突破,远光始终照射着前方。 如果是往常,简沉早已闭上眼睛,但此刻,他过度使用的眼睛充满血丝,大脑一片混沌,耳膜嗡嗡作响,却半秒也不敢错过。 一颗树皮完全脱落,树干焦黑的古树出现在眼前。 ! “前几年,后山出过一件奇事,一颗几百年的古树被雷劈了,明明树皮都掉了,树干也黑了,偏偏还能长出新叶子,你说怪不怪?” 第151章 山民叼着刺鼻的手搓烟草,晦涩的方言夹杂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浮现在简沉脑海。 “后山,北,巨石,南,瀑布,土坡,雷劈……”简沉用最简短的文字将路线不断发给霍无归。 简沉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中手指颤抖,狭长的眼注视着被远光打亮的参天密林。 再过几百米就要到国境线了。 如果霍无归再追不上来,车过了国境线,一切都将覆水难收! 道路的两侧,一边是悬崖,一边是一面数米高的瀑布,除了沿着这条路,绝无第二—— “轰!” 头顶传来机车轰鸣声。 月色在头顶皎皎升起,银亮水花四下飞溅,钢铁巨兽如同鬼影般出现在瀑布上空。 “阿叶!”简沉忍不住惊呼。 作者有话说: 空降小霍! 第67章 左右 小沉,跟我走 机车陡然出现, 径直从数米高的瀑布上方冲来。 简沉呼吸凝固,本就冷汗涔涔的胸背绷得生疼,一层虚汗浮在额头, 紧盯着划过月空的越野摩托。 霍无归正踏着瀑布而来。 水花四溅,潭水被落石搅动, 发出吵闹喧嚣的水声。 树影在疾风下摇摆, 干枯的叶片和树枝纷纷扬扬。 绿毛听见头顶的动静,猛一回头, 顿时忘了继续前进, 呆滞地半张着嘴仰头看天—— 霍无归被一身漆黑骑行服包裹, 从头盔到车身近乎全黑, 勾勒出一身结实蓬勃却不显愚钝的精悍肌肉。 他没有穿任何带反光的夜间骑行服, 厚重浓郁的黑影冲破月光, 裹挟着浑身肃杀之气。 临近悬崖和瀑布最边缘时,机车前轮扎进水中,霍无归将油门拧死,上半身微微直立,凌空的瞬间, 双膝夹紧车身, 油门归位, 腰部前倾, 全身放松, 腾空而起。 下一秒,刺目光芒下和皎皎月光两面夹击下,车身劈开水波, 全貌展现在悬崖下的两人眼前。 “轰!” 夹杂着水花四溅的声音, 机车后轮率先落入水面, 借助水波散开了几米落差带来的巨大冲击。 简沉抬起头,瞳孔深处氤氲着朦胧水光,望向霍无归。 那一刻似乎时间陷入了停滞,他紧攥着瘦削的手,骨节发白,指骨近乎要穿透苍白如纸的皮肤。 “你来了。”简沉开口沙哑道。 绿毛满脸惊愕,还没来得及开口,霍无归骤然发动摩托,朝着绿毛径直袭来。 与公路赛机车相比,霍无归□□的越野摩托显然更适应雨林复杂的环境,转眼间已经抵达绿毛眼前。 绿毛回头的瞬间,惊讶扭曲的面孔与霍无归带来的水花四溅全都落进简沉模糊的视线中,又瞬间归于寂静。 “闭眼。”霍无归冷声道。 简沉眼神冷静,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地紧闭双眼—— 霍无归来了,他的任务结束了,眼睛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两道刺目光线相对打开,机车轰鸣,森林被打破平静,但简沉内心踏实下来。 “我改主意了,让我男朋友下车,我跟你去。”霍无归的声音划破夜色。 已经远离人群,不必再担心人多眼杂。 路线也已经暴露,离终点只差一步之遥,百米外就是在等待的接头人,再不将车拦下来,就真的拦不住了。 意识到不对的绿毛拧死油门,掉头逃窜,仓皇间只留下一句含糊不清的怒骂,听起来是佤族的方言。 然而车头不过窜出去一秒,霍无归早已预判了他的方向,钢铁巨兽轰鸣着,前轮将眼前所有阻拦的枝叶碎尸万段,一路尘土飞扬向前冲去。 一直存放在私人庄园的杜卡迪superbike,虽然价格不过绿毛身下那辆宝马m1000rr的一半,却有着近乎极致的越野性能。 极佳的制动系统和避震系统能够更好地适应山地,同时更大的功率也带来了更为恐怖的速度。 也正是因此,霍无归一骑绝尘,比任何辖区派来的支援更快赶到了现场。 钢铁与岩石相撞,火星在暗夜中溅起。 两辆重型机车一前一后,在山地上呼啸而过,霍无归看着后座上的简沉,毫不犹豫一把油门拧到底。 “抓紧我!” 钢铁巨兽相撞的瞬间,霍无归左手疾速伸出,简沉头也不回,将左手递给霍无归,两只交握的手青筋暴起,骨节从皮肤下凸显。 前后相抵的两辆机车与地面产生巨大摩擦,开始变形,不受控制地发出巨大噪音。 绿毛一脸惶恐,拼命加速,然而简沉已经在一秒内迅速转身,眼神里没有半点犹豫,一只手和霍无归紧紧相握,踏着绿毛的背霍然而起,将绿毛狠狠踢向仪表盘。 绿毛猝不及防受到攻击,车子顿时失去控制,原地向前蹿出,千钧一发之际,简沉腰腹紧绷,借力被霍无归拉进怀里。 杜卡迪瞬间减速,车头被撞得歪七扭八,面目全非,俨然已经报废。 巨大的惯性让前方的宝马完全失控,一头冲向左侧的沟壑,几秒后,机车落地的巨响才从谷底传来,火光瞬间自下而上闪烁。 狄马山的夜空泛出暖红色的光,整座雨林浸没在巨大的轰鸣和火光中,明明是一场浩劫,火光却绚烂无比。 原本,按照绿毛的计划,机车将借着下坡的势头从这道宽约两米的天然裂沟上方越过,平安落在缅甸境内,完成接头任务。 第152章 但事发突然,机车完全无法控制方向,他硬生生被霍无归撞进了深沟中。 简沉被霍无归紧揽在怀里,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断崖,低声道:“怎么办?” 人和车都掉进了沟里,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前面就是国境线。”霍无归摘掉头盔,眼底视线凌厉,毫不留情,“先确认接头人身份。” 霍无归话音未落,视线中多出了一个人影,他猛地住了口。 他倏然抬头,凌厉的视线直勾勾看进夜色深处,借着沟底闪烁不定的火光,径直越过国境线,捕捉到对面那个身形—— 瘦削的男人站在对面的雨林中,嘴角勾勒出挑衅的弧度。 “邵烨!”简沉摘下头盔的功夫,霍无归已经举起了枪。 邵烨这号人物,自然不可能是来和绿毛接头的。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绿毛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已经将今晚的情况汇报了上去。 如果绿毛的上峰是邵烨,那他他不可能猜不到所谓的陈哥和他的男朋友是谁。 可邵烨是为什么而来?! “好久不见。”对面,传来一句轻飘飘的问候,邵烨斜斜靠着一棵树,双手插兜,似乎对霍无归的枪口毫不在意,一副优雅得体的轻佻模样。 他比谁都清楚,这颗子弹无法越过国境线。 “你来做什么。”简沉语调平静地质问对面的人。 他和霍无归站在裂沟前二十多米的地方,前方是宝马失控留下的凌乱车辙印。 越过那道两米多宽的沟壑,再往前二十米左右,就是邵烨。 左右不过五十米,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我草你们大爷!”沟底,冷不丁传来一声怒吼,“你们要叙旧能不能换个地方!先把老子拉上来再说!” 简沉心头一惊:“刀……绿毛?你没死?” “什么绿毛!老子叫刀艾岩!不是——”绿毛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大喊,“我不管你们三个都是谁,快来个人把我拉上去啊!最好是……右边那位朋友。” 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那两个稀奇古怪的富二代死基佬情侣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被他俩从左边拉上去,绝对要吃牢饭,还不如被右边那位拉上去,当个逃犯。 当时他跟上面汇报,上头怎么说来着? “没事,这俩人我认识,一个普普通通的本地富二代而已。”那边那个自己面都没见过的老大,当时是这么说的。 富二代确实是富二代,但这哪里普普通通了!有普普通通的富二代用自己的命找刺激的吗! 而且……玩一把刺激毁掉一百多万,这刺激一般人还真玩不起。 “操!敢骗老子!”想通的绿毛咬牙切齿,“不管了!谁先把我拉上来!” 霍无归持枪瞄准邵烨。 邵烨双手插兜表情自在,眼神落在简沉身上。 简沉叹了一口气,走向了裂沟边,低头看了一眼—— 沟大概十七八米深,沟底是一片碎石,熊熊火焰和破碎的机车躺在沟底。 绿毛涂满鬼画符的卫衣帽子,被勾在了沟边一棵小树根上,由于四肢没有着力点,他没有办法靠自己挣脱,但只要有人从上面搭把手,就立刻能拉他起来。 “等着,我拉你上来。”简沉蹲下身,在诡异的对峙中吗,慢条斯理道。 “砰!” 子弹击中简沉脚尖前2厘米的地面,地上赫然出现一个弹坑。 简沉立刻抬头,朝对面望去。 狙击手不知道隐藏在哪里,如同鬼魅般开出了这一枪。 他瞬间明白了邵烨的意图—— 哪怕是邵烨,也不想当着刑警的面杀人,留下把柄。 但他也不想让绿毛活下去招供更多,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任何人对他施以援手。 树断了,人摔死了,怪不了任何人。 “呸呸呸!操!你大爷!”子弹击中绿毛头顶,落下一阵灰尘,绿毛虽然嘴上狠狠咒骂,但人十分老实地一动都不敢动,只能大声叫嚷,“哥!那边的好汉哥哥,咱俩才是一伙的,你打条子啊,你打我做什么!” “别怕,我拉你。”简沉见绿毛还算有分寸,心里有了底了,深吸一口气,继续迈出了一步。 “砰!” 子弹挑衅般落在简沉右脚印上。 简沉毫不犹豫地继续迈出一步。 “砰!” 勾着绿毛的树枝被一枪击中。 手腕粗的枝干瞬间被削去一半。 简沉闭上眼,定了定神,再睁眼时毫不犹豫俯身贴地,一个翻滚,在子弹射出前纵身一跃,跳下裂谷,左手一把拽过绿毛的帽子,右手抓住摇摇欲坠的树枝,向后发力,只来得及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藤蔓!” 对面的狙击手已然瞄准简沉后心,子弹从这里射入,将从心房射出。 然而他的老板却始终双手插兜,没有给出任何攻击信号。 电影慢镜头一般,简沉裹满纱布的右手猛然发力,随后,整个人拽着绿毛,将他向前一甩,紧接着放手一跃。 绿毛被狠狠一甩,脸直接撞向毫无落脚点的岩壁,龇牙咧嘴地抓紧了一根藤蔓。 随即,简沉飞身而至,一只手攀住悬崖借力,另一只手顺势抓住藤蔓。 承受了两个人重量的藤蔓不堪重负,直直往下掉落几米,在绿毛的惊叫声中停止了下落,左右摇摆起来。 第153章 “你做什么!”绿毛痛得呲牙咧嘴,怒视着岩壁上的血迹道,“都出血了!不对——我的脸怎么撞出了个血手印?” 简沉右手鲜血淋漓,瞥了眼飘忽不定的红外线瞄准点,喘着粗气沉声道:“不想死就别动,我在救你的命。” 只有这样才能让杀手无法确定自己瞄准了谁。 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他唯一想到让绿毛活下来的办法,就是拿自己的命豪赌一场。 赌邵烨不敢杀自己。 此时,两道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小沉!”霍无归飞身而至,向简沉递出一只手,“抓紧我!” “小沉。”邵烨同样微笑道,“跟我走。” 作者有话说: 小霍:学我说话,爬! 第68章 子弹 我会亲自写你的批捕申请书。 “卧槽!” 简沉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抓着藤蔓的绿毛突然一滑,往下掉了一截。 简沉刚刚放松了片刻的右手迅速伸出,双腿夹紧藤蔓, 沉腰后仰,眼明手快地捞起绿毛。 霍无归半跪在崖边, 一手举枪, 看似目不斜视盯着邵烨,实则所有注意力全放在另一只手上:“简沉!” 多亏悬崖边一棵古树长得歪斜过来, 一大半树冠都垂在裂谷上方。 简沉此刻用完好的左手紧拽着古树垂下的藤蔓, 烧伤未愈的右手鲜血淋漓, 紧紧攥着着绿毛的衣领。 他衣衫早已乱了, 露出大片苍白皮肤, 冷汗密布, 手臂和脖颈上血管微微隆起,青筋在薄如纸张的皮肤上无处遁形。 “简沉,到我这里来。”邵烨口吻轻松道。 他很清楚,哪怕此刻他和霍无归的直线距离不过几米,但霍无归没有权利让一颗子弹跨过这条肉眼不可见的鸿沟 那造成的后果, 不是霍无归能担得起的。 霍无归紧皱着眉, 夜视能力超群的眼睛注视着邵烨, 余光却扫见简沉眉梢滚落一颗汗珠, 鲜血浸透了手上的纱布。 “小沉, 还记得我在医院曾经和你说过什么吗?”邵烨声音柔和,劝诱般落进夜色中。 简沉一愣。 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的那个夜晚,同样是月光皎洁, 邵烨站在病房窗口, 目光沉静, 意味不明道:“心理学上,有一种机制,叫做投射。” “那三个月里,陪在你身边的人,究竟是阿叶,还是阿烨,你不妨再仔细想想。” 霍无归对这段对话一无所知。 简沉在裂谷中央,摇晃带来朦胧的光影,霍无归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他只能看清那双素来冷漠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眉头紧皱。 简沉下意识地想,果然,以霍无归的脾气,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将那天晚上的对话弄个水落石出吧。 “你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一下,魔术师真的是被一把生锈的匕首杀死的吗?”邵烨声音低沉,在简沉脑海里不断溅出片片涟漪。 简沉闭上眼睛,汗水顺着眼睑和睫毛不断落下。 “杀了他!”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起点,铺天盖地的昏暗袭来,裂谷瞬间斗转星移,两面岩壁化作冰冷的水泥墙壁,头顶的苍穹被黑影笼罩。 昏暗逼仄的房间里,血腥味扑面而来,脑后是呼啸而过却始终没有靠近的警笛声。 “小沉,动手啊!” “杀了他,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少年握着刀片递给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 简沉记忆里只剩一片血色的炼狱。 “杀了他!快!” 少年的声音越发急促。 简沉攥紧了手中的藤蔓,亦如在记忆中攥紧了手中的刀片,尖锐的疼痛吞没了所有意识,霍无归在裂谷上方的声音被抛诸脑后,脑海里只剩下十七年前魔咒般的声声催促。 他记得自己举起了刀,随后鲜血奔涌,刀片落地,无声无息地砸进尘埃里。 “你会和我一起走进地狱。”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噩梦般如影随形,低声道,“别想逃。” 简沉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试图在梦境中看清少年那张脸—— 朦胧月影下,他第一次看清,对面人的瞳孔里,是自己举着刀片的手。 凶器不是匕首,而是一把剃须刀片,握着刀片的,正是自己。 少年眉目硬挺,即便尚未走向成年,那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面容还是给人极为深重的肃杀之感。 简沉心中一凛—— 到底是谁把刀递给了自己? 他下意识看向霍无归,无声无息地露出一个探寻的眼神。 “简沉。”邵烨瞥了他一眼,问,“你想起来了什么?” 他似乎笃定,简沉在刚刚几秒的出神里,想起了什么东西。 “邵烨。”霍无归冷静地出声,指节始终死死扣着扳机,瞄准邵烨。 简沉很清楚,以霍无归的经验和逻辑能力,仅仅是从刚刚邵烨的几个字里,就不难猜出邵烨在那天究竟说过些什么。 霍无归知道他被怀疑了吗? 霍无归会责怪自己的多疑吗? “邵烨。”霍无归又说了一遍,“简沉伤得很严重,先让他上来再说。” 他甚至放缓了语气:“不管是上哪边。” 简沉悄无声息地抬头,目光越过浓稠夜色,落在霍无归紧皱的眉上。 他审问犯人的时候时常皱眉。 第154章 遇见棘手问题的时候也会皱眉。 生气的时候喜欢皱眉,怀疑的时候也喜欢皱眉。 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大部分时候也看起来极为严肃。 但刚刚,霍无归的皱眉,是因为什么呢? 他是真的心疼了。 以至于说出“不管是上哪边”这样的话。 沉重的黑暗包裹着简沉,他趁着夜色想起纺织厂卢洋旧居的那个夜晚。 那个晚上,他以为自己和霍无归是站在一个阵营,没拿到搜查令却背着王局结伴出来偷偷搜查,谁知道霍无归早就算好了卢洋没有产权,从头到尾只有自己像个笑话。 霍无归这人就是那样,看起来行事果断,但实际上骨子里却极为死板,无论何种情况都从未行差踏错半点。 但此刻,霍无归奉行的程序正义和原则都去了呢……能让他说出“不管是上哪边”这样的话。 “如果我去了那边。”简沉在藤蔓上调整了一下呼吸,淋漓的汗稍稍止住了一些,脑子清爽了不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北桥分局的法医简沉,海沧市局副局长管弘深的儿子,跟着逃去缅甸的重犯,跑了。 “知道。”霍无归哑声应答,“如果你上去了,我会亲自写你的批捕申请书。” 他顿了顿,目光一点点扫过简沉清冷的眉和挂着汗珠的睫毛,一字一句道:“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活下去。” 简沉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哪怕是现在这样的情形,他都给人一种支离却挪不开眼的吸引力。 他就用那样沉默却炽热的眼神看着霍无归。 “霍无归。”简沉瞳孔一点点缩紧,仿佛在那几秒里做下了什么决定,“拉我上去。” 听见这句,被简沉提溜着的绿毛顿时反抗起来:“去那头!傻逼你放开我!上这边不是等着去蹲大牢吗!我不去!” 简沉嘲讽地勾唇道:“没听上面那位说吗,就算我去对面,他也会亲手把我抓到。” “我就知道你们不对劲!我算是看明白了!”绿毛绝望又暴躁地破口大骂,“臭条子!你们两个臭条子!” “骂他一个就行了,别骂我,我可不是警察。”简沉嘴上看似还有心情开玩笑,拎着绿毛衣领的手却微微颤抖,“我数三二一,你跟我晃过去,不然我把你丢进下面的火里!霍无归!准备好拉我们上去!” 看了一眼谷底的熊熊火焰和十来米的落差,绿毛老老实实闭了嘴。 坐牢总比现在立刻去世好多了。 “好。”霍无归动了动唇,眼睛依旧直视邵烨,丝毫没有松懈。 与此同时,邵烨插在兜里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如果不是霍无归眼力极好的话,根本无法看见。 “小心!”霍无归大吼。 与此同时,对面传来一声巨响 ——砰! 子弹并没有朝着简沉射去,而是在摇晃中射向了绿毛的后肩。 若非摇晃,很可能这颗子弹会一击命中他的后脑。 “操——你——大——爷!”绿毛发出痛得撕心裂肺的嚎叫,疯了般挣扎起来。 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瞬间被打破,简沉闷哼一声,手臂在过度用力之后剧烈痉挛、颤抖,却始终没有放开蜷缩紧扣的手指。 被拎着的绿毛一眨眼,发觉视线变得血红,越发大声哭喊起来:“要死了!我是不是要死了!疼死了老子了!操!” 完蛋了,视网膜都充血了,肯定是脑子里出血,要死了!绿毛绝望地想。 谁知道再一眨眼,朦胧的视线里,他终于发现,那血是一滴一滴,从自己头顶滴落的。 短短几秒的时间里,血已经从大颗大颗滚落,化作一条血线,几乎连贯地落在自己脸上。 那是简沉的血。 烧伤并未痊愈的右手已经血流成河。 “简沉!”霍无归怒吼,“上来!” 再不上来,简沉的手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了。 夜风吹过山林,卷起下方的阵阵热浪,远处红□□光闪烁,警笛声响起。 支援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简沉抬起眸子,望向上方霍无归肃穆紧绷的面孔,目光决然。 霍无归瞬间意识到,简沉要保住绿毛的命—— 霍无归是警察,无法越过国境线朝邵烨开枪,可邵烨本就是通缉犯,债多不压身。 一旦绿毛和简沉分开,就会立刻被邵烨埋伏在暗处的狙击手一枪毙命。 绿毛是嫌犯,也是重要的证人,能够证明邵烨和缅甸毒贩之间的联系,以及背后更多不为人知的关节。 绿毛不能死。 “简沉。”霍无归俯身朝裂谷伸出手,“还记得王局说过什么吗,优先保护同事的生命安全。” 简沉摇了摇头,鲜血成串成串落下,顺着绿毛的脸,又落进谷底的熊熊烈焰中。 大火炙烤着他的鲜血,腥味在空气里弥漫,瘦削苍白的青年依稀想起八年前,入学公大的那个夏天。 “霍无归,我们必须抓住邵烨。”简沉无声地唇语。 他原本也可以成为一名警察,他和所有警察一样清楚,今天放过邵烨,之后就会有无数警察冒着生命危险搜查追捕,甚至被邵烨和他的党羽危及生命。 霍无归冷冷望向夜色。 邵烨在逼他作出决定。 第155章 要么带走绿毛的尸体,要么将绿毛放去对面。 几秒后,霍无归深吸一口气,指节扣动扳机。 砰——! 子弹穿破夜色,跨越国境线,射向邵烨。 作者有话说: 小沉,惨啊。 第69章 美梦 我也喜欢你,只要我自己知道就够了。 “霍无归!”简沉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虽然肉眼望去, 那只是一条不过两米宽的沟壑,但子弹穿过的却不仅仅是一条裂谷,而是一条肉眼不可见的分界线。 警用摩托的轰鸣声已近在咫尺, 血液的迅速流失中,简沉视线开始模糊, 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霍无归曾开出了这一枪。 这一枪要终结的根本不是邵烨的命,而是霍无归本该光明璀璨的仕途! 然而, 霍无归凌厉的视线紧紧盯着邵烨, 枪口却在射击的瞬间以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角度微微调转。 子弹擦着邵烨的脸颊, 带出一道浅浅血痕, 随后精准无误地射入他背后的树丛中—— “噗” 一个很微小的声音响起, 随后树叶细细簌簌, 有什么人发出了动静。 简沉顿时反应过来,那是子弹射进防弹衣的声音。 邵烨靠着那棵树,表情玩味,嘴角挑起,气定神闲的模样, 统统都是假的。 他不过是在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用以掩护自己背后, 藏在树丛中的狙击手罢了。 那个隐藏在暗处, 始终没有被发现的狙击手, 一直就在邵烨的背后。 所谓的灯下黑不过如此,当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邵烨吸引的时候,狙击手躲在暗处朝着绿毛射出了冷枪。 现在后方的支援已经赶到, 一旦狙击手暴露, 邵烨就失去了所有优势。 “如果我是你, 现在已经开始思考该怎么逃了。”狙击手暴露的瞬间,霍无归冷冷看着邵烨,放下枪,迅速俯身将手递给简沉,“简沉,拉住我!” 绿毛被甩了上来,无人问津地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霍无归紧攥着简沉的手,一把将人拉进怀中。 巡特警的远光灯照亮了山林。 直升机在头顶轰鸣,亮如白昼的光线中,霍无归满眼阴霾。 简沉双眼紧闭,在落入霍无归怀抱的瞬间陷入了昏迷,脸色透着一种毫无生机的苍白,甚至连苍白都已经算不上了,隐隐泛出灰败。 简沉沐浴在冰冷白光中,蜷缩在一片空白的脑海里,仿佛看见了一只豆娘在低空中飞舞,蓝色尾影如同一盏小灯,引诱着人追随而上。 他的意识追逐那只豆娘,空荡荡的世界里逐渐明媚温暖,绿意遍染,草长莺飞,夕阳倾泻而下。 小男孩和他并肩躺着,笑吟吟道:“明天我还来找你,还有后天,悄悄告诉你,你可以叫我阿夜。” 阿叶,还是阿夜,或者是阿烨,简沉在意识的边缘有些后悔—— 当年怎么就没让那人把名字写下来呢。 - “医生,他的手怎么样。” 医院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霍无归的声音冷冷响起。 翻译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递过去,对面很快回答:“伤口对植皮并没有太多影响,很快他的手就会有一个完美无缺的外观,但更严重的问题是部分神经受损,之后需要长期的康复治疗。” “能治好,对吧?”霍无归又确认了一遍。 医生平静、沉稳地给出官方回答:“不能说肯定,但只要有时间和金钱,95%的机能都不会受影响。” 病床边,霍无归的眼神落在简沉熟睡的脸上,扫了一眼又看向医生:“100%可以吗,我有比你想象中更多的时间和金钱。” 翻译用极为尴尬的表情如实转述了这句话。 十七年真的太久了,幸好以后他会有更多时间。 霍无归下意识顶了顶颊侧,舌尖掠过尖锐的犬齿,隐约在脑海里回忆简沉柔软的唇齿和那个急促、短暂却在脑海里不断放大,以至于在想象中变得缠绵悱恻的吻。 “他是医生。”霍无归强调,“要拿手术刀的,我希望他能100%恢复手部机能。” 为生者谋权利,为死者鸣不平,法医也是医生,同样需要一双稳健的手。 “……”简沉的声音极低地传来,“别逼人家医生了,没有医生会和你说100%。” 多少也算半个同行,简沉在苏醒和沉睡的边缘模糊听见霍无归近乎刁难般的问题,连眼睛都还没睁开,下意识接话。 “你醒了?”霍无归一愣,迅速回头看了简沉一眼,拧着眉冷声道,“三天!你才出院三天就把自己又搞进去了。” “绿毛……”简沉缓缓睁开眼,看向四周,嗓音嘶哑地问,“刀艾岩还好吗?” “你昏迷了一天,醒来只知道问别人吗!”霍无归不满地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手伸到简沉额前,戳的动作却顺势化作抚摸,轻轻触碰了一下简沉的眉心,“不关心我吗?” 简沉轻轻挪了下手指,发现疼痛牵动四肢百骸,大脑瞬间被痛觉席卷,顿时嘴唇都懒得动一下,含糊道:“我相信你不会有事。” 眉目间满是诚恳和老实。 霍无归对他的敷衍心知肚明,但依旧十分好哄骗地放过了他:“挺好,福大命大,子弹只是射中浅表,已经清创好了,一会我去审问刀艾岩。” 第156章 说罢,他替简沉把床摇了起来:“欧洲来的医生已经到了,我们在讨论你的治疗方案,既然你醒了,就一起听吧。” 烧伤科的病房,冷气开得很足,明明是夏日,简沉还是冻得嘴唇发紫。 霍无归替他掖好被子,又在腿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毛毯。 “我还没转正,没医保……”简沉仰起头道。 “人家是欧洲来的,本来就用不了医保,钱我已经交了。”霍无归早就猜到简沉要说什么,打断他,扬了扬下颌,示意简沉看旁边,“瑞典来的烧伤科医生,施教授。” 简沉偏过头,暮色沉沉的窗边站着一个金发男人,他点头打了个招呼:“你好。” 他还有些疲倦,说话的声音很轻,霍无归转向旁边的翻译,介绍道:“有什么你可以跟翻译说,施教授只会说瑞典语,你住院治疗期间,翻译随时都在。” 学过专业英语又怎样,还不是得靠一天三万块的小语种口译,霍无归心道。 普通翻译倒是用不了这么贵,但会医学术语的交传翻译,给这个数都有价无市,最后还是得托席知和陆霜夫妻俩找关系。 “可能没人告诉过你,我大学辅修德语。”简沉睫毛垂下,小声道。 瑞典语从属于日耳曼语系,相较德语更为简单,虽然语法不通,但部分单词互通。 霍无归一愣—— 十七年真的太久了,久到他好像对简沉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那开合的薄唇下多出一颗小小的痣,简沉说那是在农场度过童年时被鸡叨出来的。 那一定是一副极为生动有趣的画面,如果他能亲眼看看该多好。 那双眼睛变得沉静又坚定,那是持续了整整十七年的ptsd,接触障碍和噩梦缠身,带着重重压抑走到今天所造就的。 过去的无数个夜晚,简沉一定很需要一个安慰,如果他在简沉身边该多好。 他第一次从格斗场下来躲在洗手间干呕的时候是否有过无助。 第一次拿起手术刀,面对大体老师开始解剖的时候是否有过恐惧。 第一次翻开德语课本的时候是否被毫无规律的词性困扰过。 …… 霍无归喉结滚了滚,陷入一阵沉默。 “guten abend.”简沉以为霍无归被自己秀到了,语气微微上扬。 他眯着眼冲医生微笑了一下,吐字清晰,“ich kenne meine situation,du brauchst keine psychische belastung, und es spielt keine rolle, wenn du mich nicht heilen kannst.” (晚上好,我清楚自己的情况,您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治不好也没有关系) doctor help doctor,怎么说也得让瑞典来的医生看看不是每个人都像霍无归这样不讲理。 咱这还是有人明事理的,简沉心想。 谁料下一秒,医生就报了个数字,随后简短说了句话,简沉愣在了当场,一言不发。 翻译兢兢业业,但只看着霍无归道:“医生说,有这个数的话,可以保证100%恢复机能。” 说罢,医生和翻译都识趣地离开了。 霍无归眼底浮现出一点笑意:“听见了没,钱是这么用的。” 简沉尚在震惊中没有缓过来,慢吞吞道:“他说没说这是什么单位?”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相信我。”霍无归递给他一杯水,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喝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医院,局里的事情魏国会分配给其他人。” 他甚至连钱的事情都不提,只说工作。 但那句相信背后到底有什么,不言而喻。 杯子被放在床头,霍无归的手微微发热,轻柔地替简沉理了理额前凌乱的碎发。 简沉很清楚,他叫的不是面前的自己,而是跨越十七年的某个童年玩伴。 他明明是那样雷厉风行、八风不动的一个人,可带着薄茧的手指居然也会那样柔软地落下,灼热透过眉心,渗透进脑海。 “我会尽快养好伤回到工作岗位,霍队。”简沉静静望着他,目光如同一汪死水,“作为下属,我从没有一刻怀疑过你。” 邵烨说的那些话,他确实一向只当是迷惑自己的烟雾弹。 至于脑海里那些奇怪混乱的回忆,简沉也心知肚明,那不过是ptsd对记忆造成的干扰罢了,他的大脑在病症的影响下,随时可能欺骗自己。 但霍无归还是从那句霍队里,听出了极为克制和压抑的疏离,愣住了。 简沉悄悄打量他的神色,知道以霍无归的敏锐,必然能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暗示。 他叫自己小沉。 可自己叫他霍队。 “司机到了,我下去拿晚餐。”霍无归无声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表情恢复如常,背过身道,“别以为养伤就可以不工作,dna结果和尸检报告都出来了,一会我让杨俭送来。” 又是正常的工作交流了。 霍无归拉开门,走廊里传来饭菜的香气,温暖的光线落在他身上,他肩背挺直,好像与这温情的时刻格格不入。 门关上了,简沉下意识追着那道随着门扇开合逐渐收束的光影。 可能是霍无归走了,屋子里又没了人气,简沉有些冷,缩进被窝里,眼窝有些酸涩,泛出极浅的水痕—— 十七年,太久了,很多事情都变了。 他不仅失去了亲人、记忆和正常的生活,甚至还失去了健康。 第157章 “别怪我冷着你。”简沉喃喃道,“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若非昨晚,他害怕真的遇到什么危险,再也没机会跟霍无归说些什么,否则绝不会一时冲动。 简沉平静地躺在病床上,模糊地想,如果能永远留在进狄马山的那条路上也不错。 那间温暖的山间别墅。 重新买一辆被毁掉的越野摩托,下过雨的春天一起去林子里摘蘑菇,刮风的夏夜一起去鬼市吃烤串配啤酒,秋天去白天的大集买刚摘下的新鲜水果,冬天就窝在家里,看看老电影。 但那不过是朔夜星辰下织就的片刻梦境,这冷酷肃穆的现实世界中,霍无归该走向更好的人生。 “我也很喜欢你。”简沉闭上眼,雪白柔软的被子盖住半张脸,嘴唇在棉织物的遮掩下翕动。 他将没能宣之于口的后半句全数吞回腹内,侧过了身——我也喜欢你,但只要我自己知道就够了 然而不过片刻的安静,床头就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不过一秒,门把手转动,霍无归箭步走到床前:“喂,杜晓天,什么事?” 那是他给工作电话设的铃声。 “你们昨晚发生冲突的谷底,发现一具女尸!和之前的菜市场碎尸鉴定为父女关系!”杜晓天在电话中急道。 作者有话说: 小霍听墙角不幸暴露。 明天日万!王局已经蓄势待发! 感谢在2023-01-26 23:51:17~2023-01-27 23:4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枔离 10瓶;匆匆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投降 他快忍不住向霍无归俯首帖耳了。 电话挂断, 病房安静了下去。 简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问道:“霍队,你刚刚……没走?” 尴尬氛围中, 霍无归放下手机开口:“我刚走出去几步路,想起来没拿手机, 就回来了。” 说罢, 他定定看着简沉,目光柔和:“放心, 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霍无归微微俯身, 替简沉拉好了被子, 将他被遮盖住的口鼻露出, 又调整好床的高度,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细致入微,情绪上似乎毫无波澜。 简沉突然想起,他们见面的第一个晚上,自己也曾居高临下,对着霍无归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只不过那天, 霍无归说的是“不喜欢”。 自己真的听到了。 而今天, 他说的是“很喜欢”。 所以霍无归到底是听到了, 还是……没听到。 和简沉惯有的神情不同, 霍无归说这话的时候, 表情透出由内而外的诚挚,哪怕是翻遍微表情学和刑讯学教材,参考一切说谎的依据来看, 也找不出哪怕分毫破绽。 但简沉很清楚一件事, 如果霍无归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这句话根本就不应该出现。 于是,简沉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被子重新遮住他的口鼻,他瓮声瓮气道:“没听到就好,杜晓天那边怎么说?” 别再聊这个话题,简沉心道。 “碎尸案死者的指关节因为指纹磨损,无法从指纹识别出身份,谷底的女尸也被烧毁,同样无法判断身份,只能根据年龄和父权指数判断,cpi超过10000,基本确定是父女关系。”霍无归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顺着简沉的发问回答他。 还好,还好霍无归没有继续聊下去。 简沉悬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心房,但不知为何,霍无归真的放弃这个话题的时候,猛烈跳动的心脏虽然恢复平静,却又好像平静得有些过分了。 像是从嗓子眼急转直下,路过心房,却最终穿越横膈膜,一路裹挟着五脏六腑,不断坠落—— 简沉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叫嚣着,继续,只要霍无归再说哪怕那么一句,只要他问一句,只要他眼神再温柔一些,他都会立刻举手投降,所有的伪装都会一败涂地。 他就快忍不住向霍无归俯首帖耳了。 “幸好保住了绿毛的命。”简沉垂下眼睛,掩饰自己的仓皇,再次往下缩了缩,连眼睛都被遮了大半,只露出来被睫毛盖住的一小部分,“这事他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霍无归伸手拨开简沉的被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微笑道:“你再往下缩,脚都快钻出去了。” 简沉挪了几次,虽然每次都不过几公分,但积少成多,头已经从枕头上离开了。 被霍无归揭穿这种幼稚的行为,简沉索性侧过头,决定装鸵鸟。 “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告诉你。”霍无归好笑地看简沉表演,“先听哪个?” “好的。”简沉毫不犹豫道。 霍无归将他重新安顿回枕头上,嘴角浮出笑意:“刚刚收到你的诊断书,只是失血过多和伤口破裂,一会就能办出院,来换几次药就好。” 昨晚那极为震撼的画面,连他看了都觉得简沉这只右手怕是要废了。 谁知道医生的诊断只是原本还没愈合的烧伤在流弹擦伤、反复抓握的双重压力下失血过多,虽然情况严重,但多亏简沉恐怖的自愈能力,活生生睡了一整天,醒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就是前前后后得受不少罪罢了—— 光是紧紧攥住粗糙藤曼、抵抗重力导致的擦伤就已经嵌入肉里,划出几条皮肉翻起的血痕,更别提拽着一个活生生的青年男子带来的肌肉拉伤。 第158章 手臂肌肉和手指的损伤程度表明,拉着绿毛和藤蔓的每一秒,他都在忍受着普通人一秒都无法忍受的剧痛。 而他足足忍到了救援到来。 这需要的不仅是对简沉的体型来说近乎奇迹的力量,更是常人难以企及的意志力。 同时,为了防止瘢痕挛缩和增生、恢复神经损伤,之后的理疗和康复过程也需要反复伸展刚养好的皮肤,整个流程都极为痛苦。 “后续教授会提取你的表皮细胞做培养,三个月后,只要符合手术指征就可以植皮,指关节的神经损伤也是可逆的。”霍无归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前提是你不要再作死,积极配合治疗。”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 虽然简沉并不在意疤痕的美丑,但挛缩和增生确实会导致表皮粘连,失去部分功能,神经损伤更是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愈演愈烈,最终影响他的工作。 “谢谢……”简沉老老实实地道谢,“我保证,以后无事不作死。” “有事呢?”霍无归听出他话语里试图给自己留余地,横扫简沉一眼,直勾勾地问。 简沉不吱声了,犹豫半晌才小心翼翼道:“有事……有事找霍队。” 霍无归对这个答案显然非常满意,从容不迫,声音不带波澜,嘴角却微微勾起:“有这个觉悟很好,不过下面这件事你可能找不了我。” “什么事?”简沉心下一沉,紧张地和霍无归对视。 连霍无归都解决不了的事情……这得是多棘手的事! 霍无归神情漠然,喉结滚动,严肃道:“王局刚刚得知了两个消息,第一,女尸被烧毁,第二,你并无大碍。” 简沉一愣,表情顿时爬满惊恐。 这消息,简直比自己的手再也治不好了听起来还可怕。 “咳——咳咳咳——”简沉吓得被自己的唾液呛到,边咳嗽边颤抖着举起两只手,咬牙问,“我都这样了,王局怎么忍心?” 他伤得轻一些的左手看起来还好些,至少能从零碎的纱布中看出手的原样,还保留了手的正常功能。 右手几乎被裹得面目全非,基本是只能做个摆设的程度了。 “王局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收拾一下,跟我走吧。”霍无归冷漠地发出了最后通牒,“王局原话,今天见不到你,就不下班了。” - “霍无归!”王胜利拍着胸口咆哮,“你还有没有一点点身为警察的意识了!” “还有你,简沉!”他骂完霍无归,又转过头看着简沉,严肃道,“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法医了?” 办公室里,霍无归推着轮椅,简沉缩着脖子坐在轮椅上。 一个面容坚毅,和王胜利四目相对,毫不退缩。 另一个病恹恹地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坚决不肯抬头。 王胜利看着霍无归黝黑的瞳孔和棱角分明的下颌,气不打一处来:“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脱离队伍自己先行动!再给我解释一下,你配枪里为什么少了一颗子弹!还有,给我解释一下,嫌疑人差点被你俩玩没命是怎么回事!最重要的是,烧毁被害人尸体是怎么回事!” “报告王局!”霍无归站姿笔直,神色冷峻,语气四平八稳,“脱离队伍是为了及时救助同事,配枪里少了一颗子弹是为了及时救助同事,嫌疑人中枪是为了及时救助同事,火烧谷底也是为了及时救助同事。” 他说得似乎是句句没错。 价值四十几万的顶配越野摩托,速度、性能和安全性都比警队好太多,跑得快了一些,走了最短的直线,直接从瀑布跃下,没有绕路,比其他救援先抵达简沉面前,也无可厚非。 配枪里少的那颗子弹,是为了救简沉,同样无可厚非。 至于绿毛中枪,那确实也是无法避免的情况,毕竟那会又要盯着邵烨,还要看着简沉,时刻准备着接住简沉,实在没第三只眼睛顾上绿毛。 那场烧毁谷底的大火就更和自己没关系了,谁能想到为了从绿毛的车后座伤抢回简沉,撞向绿毛之后,他竟然连车带人掉进了谷底,油箱起火烧了谷底。 “……”王局被霍无归理直气壮的强盗逻辑气得直瞪眼,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霍无归脑门,“你被撞毁的两辆车,局里只能按警车的采购价报销,你也给我长长记性,以后不许脱离队伍!你的子弹打中的是一只野猪,猪跑进了对面的树林里,记住没有!” 骂归骂,自己手里的人,擦屁股的事情还得自己来干。 “记住了!”霍无归漆黑的瞳孔垂下,望着身前那颗毛茸茸的颅顶。 空调冷风吹过,简沉到霍无归胸前的发梢微微摇动,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 霍无归眼明手快从轮椅背后拿出毛毯,半蹲着将毛毯细细盖在简沉膝上,眼中幽暗火苗晃动,哑声道:“但对我来说,同事的生命安全永远比所有原则都重要。” 刚刚病房中的对话过后,霍无归的嘴里,简沉已经又变成了同事。 只是同事而已,一起出生入死,并肩而行的同事而已。 简沉咬着唇,别过脸,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看谁。 抬头是王局,低头是霍无归,看谁都有点不太对劲。 “还有你,简沉!你给我站起来!”王胜利从口袋里掏出烟,早有准备地拿出打火机,深吸一口后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装得什么药,你伤的是手!坐什么轮椅!” 第159章 上次伤背,这次伤手,还连着伤两次。 王胜利简直快要被简沉折磨疯了,只能庆幸这回受伤的只有简沉一个,好歹还回来了个毫发无伤的霍无归。 “报告王局,医生说我身子虚。”简沉为了避免挨骂,已经到了什么都好意思厚着脸皮说出口的地步。 再说这也不算什么假话,最多不过是对简沉身体真实状况的一些艺术加工和放大而已。 他脸色苍白,嘴唇轻颤,一点空调风都把他吹得发抖,脆弱的眼睛立刻给出反应,双眼水雾模糊。 谁看了都得心生几分怜爱。 连霍无归这铁石心肠的家伙都小心翼翼,紧跟着嘘寒问暖,王胜利一时间举棋不定起来—— 万一是真的连站都站不起来,自己这么训简沉,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一人一份检讨!”王胜利心中叹了口气,决定放过病号,面上却依然横眉冷对,“你的口述就行,霍无归负责誊写!不许作弊,我要录音和纸质双份!” 简沉抬头,和霍无归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神中确认今天的挨骂差不多到此为止了。 “行了,都给我滚吧,看见你俩就碍眼!”王胜利咳了声,挥手赶人,“被烧毁的那具尸体在解剖室,你们两个王八羔子记得去给人道歉!” 霍无归从善如流,不给王胜利任何反悔的机会,立刻推着简沉的轮椅出去了。 轮椅一路推到楼梯口,简沉自觉不给霍无归添麻烦,走下轮椅,迈开步子慢悠悠晃荡着下楼,霍无归拎着空荡荡的轮椅,跟在他背后下去了。 “不对啊!”办公室里的王胜利追悔莫及,幡然醒悟,“怎么有两个下楼的脚步声!” - “对不起。”简沉站在解剖台旁,对着尸体真诚地鞠躬。 尸体才刚被发现没多久,运来北桥分局还没分配下去,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样子,没有被解剖化验。 焦黑的尸体蜷缩着,皮肤已经炭化,几块表皮组织因为搬运而被碰掉,露出内部猩红的皮下组织。 王胜利说是让俩人来道歉,话里话外分明是让暂时被停止工作的简沉来看一眼尸体的意思。 霍无归跟着简沉鞠了一躬,饱含歉意地沉声道:“是我们的错,等找到她的家人后,我——” “等等!”简沉冷不丁出声,打断霍无归的话,“她被烧过不止一次!” 他说着,用左手指向尸体的头顶。 强光照射下,一块炭化皮肤脱落的头皮狰狞可怖,猩红的皮下组织也带着烧灼伤痕,诡异的白色从中显露。 “这是脑组织。”简沉呼出一口气,“她是被人打晕后扔在谷底,活活烧死的,之后,又在昨晚经历了第二场大火。” 作者有话说: 小沉实习转正报告:积累了和王局斗智斗勇的丰富经验。 第71章 牙齿 她曾被父母深爱过。 “烧了两次?”霍无归一边观察尸体, 一边问。 尸体身上的衣物、头发等易燃的部分早已消失殆尽,唯一留下的饰品是手腕上一对手镯。 至于身体,大火让尸体只剩下黢黑的皮肤, 关节和皮肤紧紧蜷缩,整个人缩水成了小小一个, 如同炭雕一样, 根本看不出任何轮廓。 简沉不疾不徐,用左手捏着手术刀拨开尸体手臂上的皮肤, 让里面隐约可见的皮下组织彻底暴露出来。 猩红的皮下组织看起来狰狞可怖, 和一片漆黑的尸体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一个鲜活的生命, 就这样被层层炭化包裹, 变得令人望而生畏。 “你看这块组织。”简沉将那块炭化的皮肤规规矩矩地放在尸体旁边, 轻声道, “正常情况下,严重烧焦的尸体在搬动过程中很容易造成炭化表皮的脱落,里面露出的皮下组织应该和这里一样是猩红的。” “但这具尸体原本暴露出来的皮下组织却很反常。”简沉放下手术刀,左手虚虚地指向那块早就脱落的头皮,似乎是还不太适应使用左手, “她的头皮和其他几处表皮脱落处, 露出的皮下组织都有烧伤痕迹。” 那些黑色炭化皮肤包围着的猩红, 形成极为强烈、令人作呕的视觉反差, 上面爬满了诡异的水泡、挛缩和瘢痕, 明显也曾被火焰灼烧过,只是还没来得及炭化。 霍无归立刻反应过来:“也就是说,这名死者第一次被烧死后, 表皮因为炭化收缩脱落了几块, 在昨晚的第二次火烧中, 这些脱落出来的皮下组织又遭到了第二次烧灼,形成了现在的样子?” “没错,你看,这具尸体的姿态呈现斗拳状。”简沉眼神落在蜷缩着的女尸上,耐心解释,“这是标准的生前烧死的姿态,说明第一次烧灼时,她还有生活反应。” 霍无归眉心紧锁,戴上手套,用止血钳夹下一块炭化的皮肤:“看这个炭化程度,尸体被烧得很惨烈,第一次的火势应该也小不到哪里去。” 简沉点了点头,瞬间明白过来霍无归的意思:“确实,只要火势够大,尸体软组织猛烈受热,迅速蜷缩,也会呈现出同样的姿态。” 霍无归毕竟从警多年,出过的现场多,见识过的死亡方式也多,一语道破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斗拳姿势虽然可以用作活活烧死还是死后焚尸的判断依据之一,却不能作为决定性证据。 只要火势够大,死后一样可以形成这种姿势。 第160章 “所以,最关键的还是气管。”简沉低声道。 话音落下,简沉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和霍无归在解剖室独处许久了。 他们现在到底应该算是什么关系…… 幸好还有工作,否则此刻和霍无归独处,总让简沉想起刚刚医院里,霍无归到底听没听见自己的喃喃自语。 他又看了一眼尸体,决定保持这个工作的氛围,千万不能让气氛有半点走偏,于是谨慎道:“如果第一案发现场就是谷底的话,环境开放,不存在一氧化碳中毒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只要看尸体的气管中有没有烟灰就知道真相了。” 如果气管中没有烟灰,那么就只有两种情况—— 要么是在密闭狭小的环境中起火,尚未被烧死就已经大量吸入烟灰粉末,死于一氧化碳中毒,最后才被转移到了谷底。 要么就是先被杀死再被烧毁。 反之,如果气管中有烟灰,就能确凿地证明,火在死者生前就已经点燃。 “不论如何,她都经历了无法想象的非人遭遇。”简沉看着焦黑蜷缩的尸体,低声道。 “咕——” 简沉还在说话的功夫,法医室里不轻不重地响起尴尬的声音。 简沉小心翼翼地捂住胃,偷瞄了霍无归一眼,发觉霍无归神色如常,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从医院醒来的时候是饭点,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被霍无归拉来局里聆听王局的圣谕,现在一转眼已经十点多了,隔壁法医室的灯早就熄灭了。 北桥分局四下一片漆黑,楼道里寂静万分,只有冰冻柜的压缩机和通风系统发出宁静但稳定的轰鸣声。 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地面上。 文学作品中,少女的尸体,皎洁的月色,时常是某种极致疯癫的浪漫象征。 但现实中,冷白月光洒落在焦黑的尸体上,简沉和霍无归不约而同地咬了咬牙。 这对父女的死状,竟然一时之间让人分不出究竟是谁更惨一些。 父亲不知为何化作了块块血肉,甚至最小的部分只能用“粒”这个单位来形容,更有甚者,竟然还有一部分遗体在嫌疑人逃窜的路上遗失,被别有用心的肉贩捡走,紧接着被无辜的市民从菜市场买走。 而他的女儿不仅被人打晕,丢进火中活生生烧死,还在死后遭到了第二次焚烧,尸体几乎面目全非,如果不是现代科技的力量,通过基因追根溯源,以传统刑侦的手段,甚至无法判断出他们之间存在父女关系。 明明汇聚在同一个解剖室里,明明在同一个冰柜中保存,近在咫尺,却已经各自天涯。 “今天还有法医在吗?”简沉下意识攥了下掌心,悄悄用左手拿起手术刀。 生命的离开已然无可挽回,但作为刑警和法医,他们能做的就是在逝者离去后用自己的方式给他们找回正义和真相,让他们早日灵魂安眠,而非在这冰冷苍白的冷柜中以这样的形式相见。 手术刀悄悄打算落下。 刚刚还看着尸体的霍无归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迅速回过头,皱眉描摹简沉指尖的动作:“你想干什么?” 简沉立刻意识到答应过霍无归好好养伤,迅速松开了指节,小心道:“没做什么,这不是……都十点多了,怕法医室没有人了吗。我保证不作死,霍队你放心。” 毕竟,现在霍无归才是自己这双手的金主—— 简沉活了二十六年,给自己这双手花过钱,最多不过是一把十五块钱的指甲刀,和几块钱一大瓶的凡士林。 而霍无归,短短几天,就为这双手花了一个天文数字。 如果这双手有冠名权,那简沉愿意现在给它冠上叶姓,替霍无归名归叶家族谱。 “破案也不急于这一时。”霍无归语重心长,将简沉的手术刀没收,“你晚饭还没吃。” 简沉一愣,垂下头回避霍无归的视线—— 这人装得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谁知道其实听得清清楚楚。 “还是王局喊你来挨骂的时间早了点。”霍无归叹了口气,“再晚个几分钟你就能吃上了,特意从山里弄的乌鸡,加了红景天黄芪和藏红花,炖了一下午,对伤口愈合很管用。” 下午让营养师准备的营养餐没来及吃上,已经当做孝心,让司机送去席知公司了。 换来席知一句果然儿子大了知道疼爹了,也没追究自己好端端的,儿子为什么突发奇想送促进伤口愈合的药膳过来。 现在营养师早就下了班,乌鸡也没了,不能再做一份,霍无归略一思索,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喂,赵哥,来两份鳗鱼饭,再来一份牛排煎透,其他的你看着办。” 伤恢复需要摄取大量蛋白质,日料口味又清淡,简沉上次也吃了不少,看起来是很满意,总而言之,霍无归想来想去都觉得十分合适。 “霍无归,你真把我当大牌档了吗!我打烊了!”电话那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似乎是日料店已经打算收工,正在收拾后厨。 霍无归面不改色道:“辛苦哥了,我爸最近包了个山庄,下个月带你去看看,以后食材可以独家给你供,趁还没收工帮我做份宵夜谢谢,不要辣,不要生食,哦对了,还有什么促进伤口愈合的东西,都做上,一会我让我家司机来拿。”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第161章 钞能力是永远的绝杀技。 “伤口?不要辣?”电话那头发出诡异且暧昧的笑声,“霍无归啊霍无归,你二十九年不开荤,一谈恋爱就玩这么大?哥可真是小看你了啊!等着,一会做好跟你说。” 霍无归:“……” 竖着耳朵偷听的简沉:“……” 电话那头还在喋喋不休:“就你那个豌豆公主小男朋友,一看就细胳膊细腿不禁折腾,你可悠着点吧,今天店里有澳洲黑金鲍,给你的小豌豆蒸了炖蛋吧。” 说罢,赵哥自言自语地骂了句:“就这个暴殄天物的吃法,我怕是死了要下厨师界的十八层地狱。” “你想多了,挂了。”霍无归毫不留情,根本不打算多听一会昔日高端日料师傅转职大排档盒饭厨师的心路历程。 挂断电话,他淡定瞥了简沉一眼:“你去值班室睡会,外卖到了我叫你,吃完回去休息,尸体明早等法医室上班了再解剖,你旁观。” - “外卖到了。”简沉睡得迷迷糊糊,被霍无归一条消息给震醒,迷迷糊糊地摸着手机,愣了半天终于想起,霍无归是喊自己去吃饭。 二楼霍无归办公室里,外卖盒子一字排开。 新鲜的蔬菜、魔芋和玉子烧煮成一份关东煮,和街边小摊的完全不同,汤底散发着浓郁的高汤鲜香。 鳗鱼饭光泽闪亮,几粒芝麻勾起食欲,让人垂涎欲滴。 和牛煎烤制成的牛排,轻轻一挤就能迸射出丰富的汁水。 鲍鱼炖蛋极为奢侈地用了刺身里都罕见的高端货。 “霍队!”门外,冷不丁传来李仲洋的敲门声,拿着报告的青年不请而来,推开门冷在当场,“天,这是给我的加班福利吗?我正好饿了!” “不是。”霍无归毫不犹豫,将那份关东煮递过去,“你吃这个,剩下是给简沉的病号饭。”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谁听了都不好意思和一个病号抢吃的。 木鱼花吊的高汤,煮了海带、笋尖、鲜虾,都是发物,简沉本来就不能吃。 李仲洋自认为是瓜分了病号的伙食,感恩戴德地捧着碗,边吃边说:“霍队,女尸的□□分析出来了。” “我来了。”与此同时,简沉恰好打开了霍无归办公室门,睡眼惺所地揉了揉眼睛,“小洋,你怎么还在局里?” 六一九案结束以后,警队轮休,这几天局里人丁都不是很多,简沉还以为偌大的北桥分局只剩他和霍无归两个人了。 “简法医,你来了就一起听,女尸的dna和□□成分报告都出来了。”李仲洋咬了一大口笋尖,咀嚼得嘎吱作响,“就是看了……还让人怪难受的。” 简沉身体虚弱,刚刚睡醒的声音还是低哑的,听起来有些懒洋洋的:“你说,我听着。” 霍无归瞥了眼李仲洋,觉得或许是自己出问题了,明明只是平平无奇一句话,为什么李仲洋毫无反应,落进自己的耳朵里,却总觉得简沉话语里带这些旖旎的小旋涡,把人生拉硬拽,拖进他的狩猎范围。 真是要命。 “真的很怪。”李仲洋先递过来第一张报告,“她运气还不错,虽然烧得很厉害,但因为雨林湿润的环境,内部组织全都保存完好,我们根据dna判断她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具体的可以等明天法医室出骨龄分析。” 霍无归边听,边将鳗鱼饭放在桌上:“你吃,小洋,你继续说,这没什么奇怪的吧?” 他没有给简沉拆一次性筷子,而是从司机送来的袋子里又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给儿童学习用的特质筷子:“你手不方便,这种筷子不容易掉,你先凑合用吧。” 要不是这屋里有李仲洋,他原本是机会找个机会,徐徐图之,比如坐在简沉身边,一口口给他喂饭之类的。 可惜现在办公室里有了第三个人,霍无归的计划只能结结实实被埋回了脑海里,不得不用目光杀了一无所知的李仲洋无数次,把饭盒推到了简沉眼前。 浓郁的食物响起扑鼻而来,简沉眯着眼睛,端起那碗热乎乎的鳗鱼饭,被新鲜的蛋白质和高热量吸引,坐进沙发里,用左手不甚熟练地拿起筷子:“小洋,你说吧,□□分析报告怎么了?” 既然不是dna出了问题,自然就是□□出问题了。 李仲洋点头,将第二份报告递到了两人眼前:“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女性,组织液中却有梅毒螺旋体、hpv16和18型,还伴随有其他一些传染病,以及……hiv。” “……”几乎是同时,简沉和霍无归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个人。 沈容之。 哪怕是被迫成为小姐出台的沈容之,身体里也没有携带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病毒,更别提慢性绝症hiv了。 那么这具女尸,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携带如此多的传染病。 “霍队,我们去解剖室说。”简沉才别别扭扭地用左手吃了一筷子鳗鱼,认命地起身,“我想验证一件事。” 刚刚只是在观察尸体的表皮和皮下组织情况,用来判断尸体到底是生前遭到了惨无人道的焚烧,还是死后才被毁尸灭迹,但现在,他们的目标更加明确了。 他总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某种极其强烈的矛盾感。 简沉迅速起身,走到解剖室门口,换上鞋套,抽了一只手套将左手塞进手套里,回头问:“小洋,过来搭把手。” 第162章 李仲洋原本就是医科生,只是转投了分析化学的怀抱,已经许久没有亲自执刀,犹豫道:“不合适吧……我又不是法医,这不合规。” “想什么呢,就算你想解剖尸体,我也不敢让你上手,我可付不起这个责任。”简沉浅色的瞳孔微微缩紧,盯着解剖台上的尸体,深吸一口气,冷静道,“你和霍队帮我打个下手,程序和文件明早再补。” 有几个疑点,越早确认越好。 只要能够将线索全部串联起来,这对父女的身份或许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小洋,过来。”简沉换上防护服,全副武装,眸子里闪动着深邃的微光。 李仲洋也跟着换好了衣服,从善如流地跟上来,他毕竟也曾是医学生,虽然已经做了数年理化分析,对尸体还是早已经脱敏。 “我们先查看尸体的口腔。”简沉说着拿出了一个开口器,让李仲洋帮忙扶着尸体的下颚,不太利索地用左手操作起来。 霍无归沉默地站在一旁,注视着他—— 简沉素来是松垮懒散的,脸上都懒得做出太多表情,只有面对案件,全神贯注的时候,他眼眸深处总有连简沉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光芒。 他在那一瞬间,异常确定,自己所痴迷的,不仅仅是十七年前回忆里的那个少年,更是经历了十七年岁月后,现在眼前的这个人。 “霍队,您也来搭把手。”简沉回过头,恰好撞进霍无归打量自己的眼神中。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清晰,睫毛垂下,小声道:“我只有一只手能操作,不太方便。” 霍无归完全受不了简沉用这样的语气和神情对自己提出请求,喉结滚了滚,愣了片刻才走上前来,嗓音喑哑道:“你要看什么?” 开口器被塞进霍无归手里:“小洋,帮我打开死者颞部,霍队,撑开死者口部。” 焦化的皮肤被强行撑开一条缝隙,漆黑炭化的表皮脱落,嘴唇和下颌变得皲裂,道道裂痕里都是猩红可怖的皮肤。 哪怕早就对大体老师习以为常,李仲洋第一次亲手触碰死状如此惨烈的尸体,还是险些忍不住干呕。 “忍着。”简沉头也不抬,声音清冷,“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死者口鼻内十分干净,但镊子从死者口腔里伸出,尖端夹着染上血色的纤维:“这应该是麻绳一类的东西,看来死者生前曾被捆绑、封嘴,因而口鼻内没有残留任何烟灰尘埃。” 霍无归微微颔首不语,眼神柔和地看向简沉。 哪怕离开了公大,即便是去做了法医,好像人的天赋从来都不会埋没一样,简沉依旧是个刑侦天才,似乎生来就应该做这行一样。 他带着手套的指腹轻轻抚过死者的牙床,温和道:“她应该是个被家人深爱过的女生。” “简法医?”李仲洋偏过头,半睁半闭着眼睛,一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样子,除了手还按着死者的颞部,其余半个人都倾斜了出去,屏住呼吸支支吾吾道,“你是会通灵吗,怎么看看牙齿就能知道这些?” “她的牙齿很整齐,并且在第一次换牙前就做过整牙。”简沉有些好笑地看着李仲洋,娓娓道来,“你要知道,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死者。” 就算她刚迈入二十岁,那么第一次整牙也应该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十五年前,海沧的大部分家庭收入还不过刚够温饱,牙科专门医院在海沧都是稀有的东西。 是什么样的家庭,愿意在那个年代就给自己的女儿做整牙,还不是恒牙,而是过不了几年就要换掉的乳牙。 “她的爸爸妈妈,不仅希望在那几年的时间里,她能够不受影响地使用自己的牙齿,还希望她换牙后能长出一口好牙。”简沉指尖停留在一颗莹白的牙齿上,“即便是成年后,她的这一口牙也花了至少十几万。” 不光有整牙的痕迹,这一口牙齿还明显做过根管治疗,有三四颗烤瓷牙,都用了最高级的材料。 光是这些就已经价值不菲。 “还有,死者的手镯。”简沉的手指离开死者口腔,拉起了死者的左手,“尽管其他东西都已经烧毁,但你们看这里。” 和枯木炭火无异的手臂上,套着一个漆黑的圈。 简沉拿起一块酒精棉,用镊子小心地擦拭过去。 随着酒精一点点浸润手镯,漆黑的烧灼痕迹退却,李仲洋惊呼一声:“好大一个金镯子!我妈的嫁妆都没这么大!” “是的。”简沉点头,“海沧的大部分人,嫁妆的镯子都没有这么大,而这个女孩那么年轻,居然戴了个比婚嫁还隆重的金镯。” “不管是什么家庭条件,能得到这个程度的宠爱,她和沈容之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霍无归微微仰头,反应过来简沉要证明的是什么。 “她不需要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报酬。”霍无归目光落在女孩身上,“那为什么,她会染上那些传染病?” 和沈容之不同,这个女孩的背后不该有苦衷与挣扎,她分明是被爱沐浴着成长的。 李仲洋恍然大悟,一个劲点头:“对啊。” 简沉和霍无归的意思不谋而合。 这个女孩身上,最大的矛盾就在于,那些传染病本不该属于她。 “是什么,让一个备受父母宠爱的女孩,走到了今天这步?”霍无归目光扫向冰柜。 第163章 作者有话说: 霍队:精心准备两顿饭,至今小沉一顿没吃上 第72章 配型 孤独没什么不好,那是我应得的。 “别看了, 伤眼睛。”霍无归拉开副驾驶门,将简沉腿上将摊开的案卷合起来,“明早法医室开工之前, 你不许再想案子。” 简沉的手受了伤,不管案子有多少疑点, 一时半会急也没有办法。 收拾好解剖室之后, 李仲洋下了班,霍无归也让司机把车开了过来。 一辆大切停在北桥分局门外, 车灯照亮门前一小片空地。 在连续撞毁两台机车之后, 霍无归终于回归初心, 老老实实地使用上了安全、密闭的四轮交通工具。 简沉披着薄外套, 坐在副驾上, 腿上放着六一九案的案卷。 宽阔舒适的大切里, 简沉瘦削修长的腿规规矩矩放平,指尖落在邵烨的证件照上:“从昨晚在对面见到邵烨之后,我心里一直有不好的预感。” 又是年轻女性。 又是离奇而令人心中不忍的残忍案件。 又是邵烨。 那个站在对岸的影子深深烙印在简沉脑海里。 “简沉,你想起来了什么。”那人双手插兜,脸上挂着堪称凉薄的笑意, 轻佻浮薄却谦谦有礼, 风度翩翩。 这次的碎尸案和焚尸案, 和昨晚出现在对面的邵烨, 中间会不会也存在某种联系? “我会负责把邵烨抓回来的。”霍无归俯视简沉, 眼神停留在他垂下的睫毛上,顿了顿,“我向你保证。” 简沉懒懒坐在副驾上, 半垂着头, 眼神飘向分局办公楼, 望着二楼已经熄灯的解剖室,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要是我没受伤就好了。” 要是没受伤,就可以今晚连夜将那具充满疑云的女尸解剖了。 而不是现在这样,让她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存放在解剖室冰柜中,和连遗骸都算不上的父亲,独自留在空荡荡的解剖室里。 “饭都没吃就拉你回来,就是怕你打这个主意。”霍无归一手抚着副驾驶车门,一手将简沉看向解剖室的脑袋转向前方,“再被我发现你还在想案子,明天我就跟王局打报告,禁止你伤好前踏进法医室一步!” “……”被结实宽大的手掌捧着下颌,简沉下意识蹭了一下,手指捏着案卷,闷闷地哼道,“知道了,我只是有点着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不是你,我们也发现不了这具尸体的异常。”霍无归将案卷放进副驾驶的储物箱中,倾身替简沉系上安全带,“车上颠,光线也不好,你眼睛还想不想要了?” 他靠过来的瞬间,一片阴影落在简沉眼里,距离猝不及防拉近,两双瞳孔相撞,简沉在霍无归眼里看见自己。 那双眼睛如同夏夜平静的湖泊,湖面倒映着星辰弯月,并不耀眼,却静谧温柔。 但那双眼睛里的自己,就仿佛误入童话王国的异乡旅人—— 苍白,疲惫,伤痕累累。 霍无归眼里的自己就是这样的吗,他不会觉得自己看起来太过死气沉沉吗,简沉悄悄挪开眼睛,静静看着自己平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满手划痕、创口、纱布。 他蜷缩起手指,一时间不知道该看哪里。 先前在讨论工作的时候,人的神经紧绷,很难想起其他事,心无旁骛地顾着破案。 但此刻,被霍无归要求不许再想案件之后,简沉突然有了一时的彷徨—— 不想案子的话,该想什么呢? 他想了十七年案子,不想案子的话,他竟然连该想什么都不知道了。 “霍队,你把我送回家就好,谢谢。”片刻的沉默后,简沉偏过头,小声道,“我明早自己打车来上班。” “不早了。”霍无归漫不经心地站直身体,关上副驾驶车门,“别折腾了,今晚就住这吧,我明早可不想早起再去接你,我看队里填的信息,你住城南?” 说罢,霍无归绕到主驾,长腿迈进驾驶舱。 “嗯,住老城区,离我爸近,平时有事也好有个照应。”简沉原本为了回避霍无归的视线将头转了过去,霍无归一进主驾,顿时又变成了面对面,他只好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再说城南的房价便宜。” 他对生活并没有那么高的要求,虽然城南距离分局远了一些,但事实上入职分局这半个多月,简沉也没几天是真的回家睡觉的。 房子小一点,破旧一些也没关系,反正他住过更糟糕的地方。 “那不如暂时先住我这?”霍无归一边发动大切,一边试探着问,“你不是喜欢落地窗,看日落吗,还有按摩浴缸,这些我都有,而且我做饭也挺不错,你也吃过了。” 简沉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副驾上,被霍无归的话吓了一跳,遮掩般转过头,看向窗外,一只手搭在副驾驶门边,一副要是被逼急了随时准备拉开车门,跳车跑路的架势。 作为一个狙击枪瞄准下面不改色继续往前走的人,霍无归毫不怀疑简沉要是急了这能做出这种事。 于是他短暂地闭上嘴,默默狠踩油门,车蹿过一个绿灯,毫不停留地飞上高架。 霍无归掐指一算,到他的奢华大平层之前,这条路上都不会再有一个红绿灯,顿时放心下来。 他像是徘徊在相亲市场上的大龄剩男,表情循循善诱,声音轻柔地劝道:“这样我每天上下班,一脚油门带你到局里,你还能多睡会。” 第164章 身边陷入了安静。 简沉确实对霍无归的话感到有那么一些心动。 可以看见落日的开阔视野,疲惫的时候能够在浴缸里睡去,直到水温变冷。 醒来的时候会有人同他说早安,睡去的时候会有人说晚安,会有新鲜的饭菜,有一起吃饭的人。 更重要的是,那个人是他离散了十七年的玩伴,曾同生共死,共享秘密的挚友。 确切来说,算上最近这半个月,他们同生共死的次数属实不能算少。 但漫长的安静之后,简沉指尖下意识贴着大腿,微微施力,在刺痛从指尖皮肤传递到大脑的同时,艰难开口:“不用了霍队,我山猪吃不了细糠,从小住习惯了农场,这么好的房子我住不习惯。” 仿佛在这段对话里落下了巨大的休止符。 霍无归眼眸中夏夜平静的水波终究在黑暗中隐去,星辰皎月统统消失殆尽,简沉的话像一颗石子,落入漆黑的湖泊,没有砸出任何声响。 车在高架上缓慢行驶。 简沉转过头,望着玻璃中的自己—— 他弯起嘴角,做出一个笑容,那是一个极为标准的微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并不夸张,也不冷淡。 但简沉无论怎么看,那都觉得自己的笑说不出哪里透着股虚伪,像沾在玻璃上的面具一样,生疏冷硬。 他回想了一下平日里杨俭和赵襄都是怎么笑的,努力试着牵动嘴角,但最终,窗外城市灯光淹没了窗上的倒影。 “小沉,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心理疾病会引起躯体症状。”邵烨的声音从夜色深处传来。 我知道,你在我大二那年告诉我的,简沉心想。 “它会影响你的记忆,你的情绪,你待人接物的方式,甚至你的肠胃健康、肢体协调、心率血压等等。”如同背诵教科书版,那声音平稳清朗。 简沉听见自己用尚显青涩的声音回答:“我明白,这是我的命。”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了,随着年龄的增长,ptsd愈演愈烈,你会产生越来越多器质性的病变,情绪也会越发难以控制。” 简沉静静地听着那个声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我控制得一向很好。” 所谓一向很好,并非该笑的时候笑,该哭的时候哭,该发怒的时候发怒,而是永远将自己控制在一张无害、温顺、不引人注目的面具之下。 宿舍窗明几净,两张床面对面放着,青年盘腿坐在床上。 床下的人穿着白大褂,像是刚刚从实验室回来,面带微笑,仿佛只是在平平无奇地闲聊:“很多像你一样的ptsd患者,在生活中都很难结交到朋友,往往也很难走进爱情,甚至和家人普遍关系不佳,往往会孤独地走向生命的终点。” “孤独没什么不好。”简沉平静地点了点头,“那是我应得的。” …… 简沉看着窗外的车流,静静地呼吸,心想—— 他都这样对霍无归了,霍无归这么高傲的人,一定不会再来试探自己,不会给自己半点好意了吧? 孤独没什么不好,那是我应得的。简沉再次重复道。 他将头转回来,看了一眼握着方向盘的霍无归。 那人开车的时候全神贯注,被街边的城市光污染铺了满身,眼睛里道路、车辆瞬息万变,透着一股被圣光笼罩般的柔和与疏离。 霍无归这个人的身上,总有一股神性—— 神爱世人,但并不降临在世人身旁,而是高高在上,远在天边。 明明是一样的遭遇,为什么自己在这十七年里变得敏感又脆弱,而与此同时,霍无归却成了这样可靠而沉稳的人呢? 霍无归显然能察觉到简沉的打量,却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前方的道路,连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 果然,再高傲的人被几次三番拒绝都不会好受,更何况是霍无归。 现在霍无归也放弃自己了。简沉看着霍无归大理石般坚硬的侧脸,心中默默道。 这本该是他想要的,但真的发生的时候,简沉心头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 “你注定是孤独的。”简沉深吸了一口气,将苦涩生生塞进心底,无声地自嘲道,“你凭什么去祸害霍无归那么好的人。” “至少今晚。” 冷不丁地,霍无归开口了:“我知道你或许有自己的理由,但至少今晚,你得跟我回去,明天要带你去医院做个指征评估,只要数据合格,下一步治疗就可以展开了,还是说你想去受自体植皮的罪?” 简沉心脏一阵猛烈跳动,路灯在脑后飞速逝去,意识和思考也浮光掠影般从脑中流过。 霍无归确实很喜欢我,喜欢到愿意低声下气、一而再再而三的割地求和,他想。 “万一有好心人捐我一块皮呢?”简沉不知道如何回应霍无归,只能开了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不是还有男朋友捐自己的肋软骨给女朋友隆鼻的吗,一块皮,说不定哪个想不开的就给我了呢?” 霍无归转动方向盘,车一个左拐,下了高架,扫了眼简沉的胳膊,声音低沉道:“反正不可能是我,也不知道你去哪能找到这么白的皮。” 整个北桥分局,就连那些刚入职还对颜值念念不忘的大小伙、年轻姑娘,天天防晒霜、防晒袖用着,出了半个夏天的外勤之后都黑成了炭。 第165章 霍无归想了想简沉的苍白胳膊上如果变成自己的小麦色,顿时一阵恶寒。 “放心,也不是说用就能用的,还得去医院配型。”简沉说着,猛然睁开眼,“——配型!” “霍无归!医院配型!”简沉说着转向霍无归,“我知道怎么找那对父女了!” 作者有话说: 我是急急国王,这礼拜我说啥也得把你俩写在一起了!感谢在2023-01-28 23:58:32~2023-01-29 21:5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泡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司君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零食 “我就让人把糖拿来给你。” “立刻调查本市所有医院hla配型结果, 着重注意一对父女的结果,父 亲有白血病,女儿有梅毒。”霍无归环顾四周, 冷声道。 他们之前就已经推测,父亲的那具尸体, 生前很可能由于疾病经历骨髓移植, 而那具女尸的梅毒还在潜伏期,如果受害者本人尚不知情的话, 两人作为直系亲属很可能也进行过配型。 下半夜的北桥分局, 灯火通明, 一改几个小时前落寞沉寂、一片漆黑的样子。 杜晓天打着哈欠, 揉了揉眼睛问:“霍队, 不是都放大家回去休息了吗, 怎么又突然要查这个?” 最近除了菜市场碎尸案,因为天气逐渐变热,在舒适的气温下,夜生活越发丰富,海沧多了不少偷鸡摸狗的小案件, 刚休息没几天的分局又变得忙碌起来。 杜晓天和局里众人已经困得恨不得边说话边睡觉去了。 “我们之前发现碎尸的血液和组织是两套dna。”霍无归仿佛精力永远充沛一样, 站在众人面前, 没有半点倦容, “没有哪种嵌合体会拥有这种情况, 同理,器官移植也不会发生这样荒唐的事,只有一种疾病——白血病。” 只有白血病, 极少数的患者在骨髓移植之后, 才会产生嵌合体血型, 也就是一个人拥有了两种血型。 患者自身的造血系统恢复了一些,但更多地还是供体的骨髓在起作用,因而,患者的血液就出现了和自身dna不匹配的情况。 “正常情况下,骨髓移植肯定会优先使用直系亲属的骨髓,但由于碎尸案受害人的女儿身患多种强感染性的传染病,导致女儿本身的配型绝对会落选,受害者身上才出现了第三人的dna。”霍无归耐心地朝一众刑警解释道。 杜晓天一脸不习惯地看着霍无归:“我好不习惯啊,平时说这些的都是简法医,今天见鬼了,怎么是霍队你说,是我没睡够开始做梦了吗,我们小简法医人呢?” 霍无归表情冷淡:“简沉在我家睡觉,有事就找我,别去打扰他。” 拐带简沉回家的计划,最终还是成功实现了。 虽然是以一种极为扭曲,且离谱的方式。 简直像是向上帝许愿希望世界再无战争,结果下一秒全世界被毁灭一样—— 为了第二天一早醒来,能立刻赶到局里,跟进案件的情况,简沉确实很自觉地登堂入室,住进了霍无归的客卧。 但霍无归本人却不得不来局里坐镇了。 “你家?”赵襄听见霍无归的话,忍不住表情激动,私下寻找队友,谁知道所有人都不觉得哪里奇怪,只得悻悻地收回眼睛,小声问道,“霍队,简法医为什么去你家了!” 霍无归扫了她一眼:“不该问的少问,赶紧忙去。” “记住,患者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性,与他尝试过配型的至少应该有一名二十岁上下、有hpv和hiv携带的女性,和他有父女关系,而最终配对成功的应该是另一个普通女性。”霍无归又叮嘱了一边。 “是!”赵襄抬起手,认真回答。 其余的老刑警们都困得东歪西倒,没有心情说话,保留着体力出门干活去了。 “赵襄你留下。”赵襄刚想走,被霍无归点了名,“跟我去审刀艾岩。” “谁?”赵襄一脸疑惑。 刘彦昌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脑:“你是不是傻,就是那个绿毛,你今天不还给他端茶送水来着?” “哦哦,那个绿毛啊。”赵襄立刻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他那个绿毛看起来实在太显眼了,搞得我都忘了他到底叫什么了。” 霍无归迈开长腿,表情冷漠:“快走。走前把我抽屉里的糖拿来。” 赵襄犹豫了一下:“真的可以吗霍队?” 她来北桥分局已经三个多月了,但这还是第一次,霍无归越过杜晓天和其他老刑警,喊自己跟进审讯室,做审讯。 “不要紧张,话术和技巧刑讯学都已经教过,你也看过无数次我审犯人了。”霍无归给赵襄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语气冷漠甚至带了点不耐,“走不走,再不走刘彦昌你过来。” “你傻不傻。”刘彦昌恨铁不成钢地小声提醒道,“霍队这是要栽培你了!” “哦——哦哦哦!”刚从睡梦中被叫醒的小女警一个激灵,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拔腿朝着霍无归追上去,“霍队!谢谢霍队!我一定好好表现!” - “邵烨?”绿毛窝在审讯椅里,表情茫然。 他背上的枪伤已经处理好了,子弹射入的角度恰到好处,嵌进骨头缝隙中,肌肉组织承受了全部伤害,基本没有大碍,甚至比简沉醒来得都要早不少。 第166章 “对,邵烨。”赵襄小心翼翼地板起脸,嗓子绷着,声音从喉咙中一点点蹦出,竭尽全力才显出半点生硬来,“你对邵烨有印象吗?” 单向玻璃的背后,杜晓天和蔡敏坐在监控室内。 北桥分局年轻一代中资历最老的两个人,手上工作不停,手机、电脑、卷宗堆成一座山,一边电话打个不停,一边抽空抬起头瞟几眼里面的人。 “啧。”杜晓天听见赵襄惨不忍睹的问话,忍不住嫌弃道,“小姑娘家家的,学什么不好,学夹子音,别人都是往阴间里夹,她倒好,这是要把人夹上阳关大道啊。” 绿毛穿了一身花里胡哨的夹克,身上满是乱七八糟的尘土和血污,脸上有几分失血和惊心动魄、死里逃生后的迟钝和木讷:“我不认识什么叫邵烨的人,警官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搞错了?”赵襄冷笑一声,“你——” 霍无归抬手,在绿毛看不见的角度拍了拍赵襄的手背,示意她冷静,缓缓开口,声音冷静:“姓名,年龄,职业,住址。” 这是最基本的问话流程,不管这些信息是否已经被警方掌握,也不管有多么急切的真相等到找寻。 “刀艾岩,19岁,摩的司机,住址是狄马山拉班村。”绿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那边那个大个子傻逼,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还要再问一遍干嘛,逗我好玩吗?” 霍无归不理睬他的挑衅,继续问:“昨晚凌晨一点,你驾驶一辆改装后的鬼火机车,纠集数十名机车骑手,出现在狄马山腹的鬼市中,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绿毛被固定在审讯椅上,浑身都不舒服,语气糟糕,粗着嗓子道,“我们年轻啊,年轻人贪玩不行吗,出来兜风不行啊,兜风也归你们刑警管吗,我去交警大队自首行不行啊?” “你这什么态度!”赵襄忍不住脱口而出。 绿毛对赵襄不以为意,耸了耸肩:“正常态度啊,你们要是说我超速、带人,那把我带去交警大队罚款就是了,被我关在这地方干什么?” 他和警察打过的交道可一点不少。 未成年的时候就偷鸡摸狗,成年以后更是时不时惹出点祸来,时不时就要去派出所见一次民警。 在绿毛的认知里,只要交易毒品一事不会败露,其他的都不过是小事而已,最多拘留个几天就会放出来了。 “他不想说也没有关系。”霍无归好像对绿毛打不打算交代真实情况并不在乎,漫不经心地起身,“这人交给你练练手,你继续审。” 赵襄受宠若惊地迅速起立,郑重其事道:“好的霍队!保证完成任务!” 看见赵襄这幅小题大做的样子,不光隔壁看戏的几位老警察笑了,连坐在对面审讯椅上的绿毛都忍不住讥笑出了声。 然而下一秒,绿毛的表情就凝固。 “赵襄,我要的糖准备好了吗?”霍无归无视自作聪明的绿毛,侧过头看着赵襄低声耳语,“他那几个同伙开口了。” 不知道霍无归用意地赵襄茫然地点了点头。 绿毛脸型瘦长,眼睛像是塑料玩偶上用剪刀戳了两个缝隙一样,是两只细小的眯眯眼,听见糖这两个字,虚着眼睛观察霍无归,屏住呼吸观察霍无归接下来要说什么。 然而霍无归好像又惜字如金起来,转身径直出了审讯室。 “糖?什么糖?”霍无归前脚刚出门,后脚绿毛就冲着赵襄开了口。 他转动那两只细小的眯眯眼,努力睁大了一些,在灰白的脸上形成了两条细长可笑的缝隙,仿佛两颗被烟熏黑的枣核,鬼鬼祟祟地看了眼霍无归出门的方向,随后又看向赵襄。 最终,绿毛的视线落在赵襄稚嫩的脸上,又越过赵襄,直视着审讯室后巨大的单向玻璃。 早就见多了警察的他,很清楚这面玻璃背后,还有更多人在看着自己。 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变得无足轻重了—— 刚刚,霍无归耳语的那几个字他听见了,他那伙人里,肯定有哪个不长脑子的扛不住,招了。 他就算再蠢也不至于看不出来,那个高个子才是这群警察里的头头,而这个小女警不过就是个凑数的。 警察连精力都不愿意放在自己身上了! 而且,那个蠢大个子刚刚说什么来着? 糖! 他在给谁准备糖? “警官,你说这里的人,知道你顶头上司的男朋友嗑药吗?”绿毛思忖了几秒,猛然拔高声音,语气玩味,仿佛拿捏了霍无归的命门一样,沾沾自喜道,“你们知道他为了给男朋友买药,差点越过——” “够了!”赵襄生硬地粗着嗓子打断他,“霍队不是那样的人!” 然而绿毛竟然越说越起劲,语气越发绘声绘色,浮夸地咧开嘴大笑:“你们知道自己的领导一晚上就烧毁两台上百万的机车吗?该不会你们连他有个烂人男朋友都不知道吧?” 霍无归是警察没错,但在这警局的一个晚上,绿毛仔细回味了昨天的每一个细节,非常确定霍无归身边那人的每一个反应,都和瘾君子无异,若说那人不是瘾君子,除非那个什么小豌豆是个影帝。 绿毛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赵襄,生涩的小姑娘早已忘了故作成熟稳重,一脸震惊地回头盯着空无一人的镜子,听见“烂人男朋友”的时候眼珠一动。 第167章 “什么?”果不其然,赵襄大声问道,“什么烂人男朋友!” 单向镜的另一头,霍无归眼神冰冷,瞥了一眼赵襄,声音低哑地传进耳机里:“赵襄,你出去吧,记得把监控关掉。” 赵襄一愣,还在回味刚刚听到的惊天大八卦,全靠对霍无归全然的信赖和盲目的崇拜,才犹豫着起身,乖巧地走到门边,走了出去,临走还回头看了眼,满脸怀疑。 看见赵襄离开,绿毛顿时得意洋洋起来,连坐在审讯椅里的姿势都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仰起头从朝着监控看去,咧嘴笑道:“怎么样,警官,你在看吗?” 看来这警局确实没人知道霍无归背后还有这件事,如果知道的话,那个小女警怎么可能这么惊讶。 门外,看见霍无归就在门口等着的赵襄终于反应过来—— 感情霍队选中自己,是因为自己演技最差啊。 “霍队!我发誓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想说你男朋友才不可能是烂人!”看见霍无归的脸色,赵襄立刻画蛇添足地解释了一句。 霍无归瞥了她一眼,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而是反问:“谁说我有男朋友了?” 赵襄一愣,还没来及开口再给自己找补,霍无归吩咐道:“盯紧绿毛,他一有动静就跟我汇报。” - “霍队!绿毛开口了!”一个半小时后,霍无归刚捧起一份外卖,赵襄冲进了监控室。 霍无归将手上的快餐盒放下,瞥了眼监控画面,起身离开:“知道了,我去了。” 还没走到审讯室门口,里面就传来了绿毛的喊叫声:“你们老大呢!叫他来!我只跟他说话!” “好了,那现在你可以说了。”霍无归伸手推门,随后将里面的人都赶了出去,示意绿毛审讯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谁料绿毛一见霍无归来了,瞬间变了脸,只是懒懒散散地微笑:“谁说我要招供了,我本来就是个无辜受害者,晚上跟朋友们去山里兜风转圈,谁知道你们莫名其妙要找我,非要我带你们去买糖,还和你男朋友合起伙来,差点把我命都弄丢了。” “我是可以告你们的!”绿毛最后还不忘虚张声势地补了一句。 “糖是什么。”霍无归头回见到这么不怕死的,差点要被气笑,“解释一下。” 果不其然,绿毛死鸭子嘴硬,居然真字面解释道:“糖就是糖啊,吃的,一种碳水化合物,甜的,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毒品吗,我这人遵纪守法,可从来不碰那些东西的。” “那为什么要去买糖?”霍无归长腿舒展,眉头微微挑起,等待绿毛的回答。 “还能为什么,我看你小男朋友抱着你又哭又笑,人都软了,说话娇滴滴的。”绿毛阴阳怪气地朝霍无归露出猥琐促狭的笑容,“你俩还钻了半天小树林,我以为是他低血糖了,你去给他摘野果吃呢。” 这显然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绿毛根本不怕被霍无归戳穿,相反,他更乐意看见霍无归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戳穿自己—— 越是纠结于这些小事,他真正不敢提的部分就越可能被忽略。 单向镜背后,围观的人已经从两个变成了三个。 “第一次做书记员,什么感想?”杜晓天含着笑问赵襄。 小女警愁眉苦脸,小心翼翼地问:“哥,你说霍队是不是觉得我特傻?” “霍队怎么想我不知道。”杜晓天拍了拍赵襄的肩膀,“路且长着呢,别怕,哪怕是霍队,早几年刚开始审讯的时候也漏洞百出,你看现在,这叫什么?” “什么?”赵襄一脸茫然地问。 “风暴降生,不言者的死敌,北桥分局的王,海沧审讯第一人,三十六计精通使用者,嫌疑人的无情开口神器,横扫审讯室,书记员解放者,霍无归。”杜晓天郑重其事道。 赵襄不可置信地看向蔡敏:“敏敏姐,真的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蔡敏被她的天真逗笑了,对杜晓天的智障操作习以为常道:“小赵啊,你这样可不行,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信,不信你让杜晓天再说一遍,看他能不能再说出一遍一模一样的来。” 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的赵襄愤愤不平地看向杜晓天:“杜副队!枉我一直觉得你是霍队之外北桥分局第二靠谱的人!你居然骗我!” 单向镜那头,赵襄嘴里北桥分局第一靠谱的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绿毛:“你说买糖,那就买糖吧,那不如跟我说说,你们平时都是怎么买糖的?” 绿毛瞪着霍无归,显然也是没想到这人总是不按套路出牌,既不打算把一个问题问得水落石出,也懒得解释自己,而是顺坡下驴,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怎么买……”绿毛的小眼睛转了一圈,穿着破烂板鞋的脚不耐烦地在地上摩擦,咬着嘴唇上干裂的皮,纠结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还真没想过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按照绿毛的猜想,霍无归被戳穿有一个瘾君子小男朋友之后,就应该乱了阵脚,主动回避相关的问题。 谁知道霍无归偏不,反而顺着问了下去。 他以为霍无归会执着于自己关于糖的诡辩,将时间都用在讨论自己口中的“糖”到底是什么上,谁知道,霍无归非但不问,还默认了糖就是糖,唯一的问题就是,糖是怎么买来的。 第168章 “我们骑车去村里买,山里有不少村子,有很多土特产,做出来的糖……非常好吃……”绿毛皱着眉,结结巴巴,怎么都没办法组织好语言,说清楚自己买个糖为什么要翻山越岭,去往密林深处,国境线的边缘。 他越说越焦躁,脚尖不断地在地板上搓来搓去,手指扭得快要变成麻花,连眼窝都开始泛红。 赵襄隔着单向镜,一脸震惊地问杜晓天:“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什么鬼话都说得出口?” “很正常。”杜晓天随手一翻案情材料,指着绿毛模糊的证件照道,“他说自己十九岁,实际上是虚岁,按照他们族的算法,他刚满十八岁没几天,已经出来打工七年了。” 赵襄掰手指算了算,更震惊了:“十一岁就出来打工了?那时候我还在读小学五年级啊……” “是的,这是他们那里的常态,所以他很可能不仅不识字,还没有基本的生活常识,比方说——他不知道,警方早就通过验血确定了他近期吸食过毒品。” 在绿毛的世界观里,只要自己不招供,警方就没办法通过他获得任何信息。 “那霍队还兜圈子逗他干什么,这都后半夜了,他不困我都快困死了。”赵襄一边帮忙给杜晓天翻医院电话黄页,一边打着哈欠问,“这样绕来绕去,最后能问出个什么东西?” 而且,她真的很好奇,霍队和简法医到底在山里做了什么。 “再等等,你快要知道了。”杜晓天毕竟跟了霍无归多年,没过几句话,就从霍无归的问话套路里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淡定地扬了扬下巴,“多学着点,总有一天,坐在那里的会是你。” 审讯室里,霍无归像是看不见绿毛的反常举动,一本正经地问话:“所以你的意思是,缅甸人做糖更好吃,所以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和一大群朋友,在凌晨的山里,走夜路去缅甸人手里买糖?” 绿毛一震。 他怎么也没想到,霍无归不仅没有被他的胡扯激怒,反而非常善良地帮他把话圆了过来,立刻感激涕零地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的。” ——感激涕零这四个字,倒也并非夸张,他一抬头,明晃晃的灯光下,鼻腔里钻出两条巨大的鼻涕,眼睛里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飞快奔涌流淌,差点就要顺着脸颊落到审讯桌的桌面上了。 “额……”赵襄突然想起,这张桌子这些天究竟经历过什么。 什么过敏性鼻炎患者的鼻涕,什么酮酸中毒患者的汗,什么……绿毛的鼻涕眼泪。 她叹了一口气:“杜副队,咱们审讯室的桌子,换一张吧,我求你了,实在不行我愿意自掏腰包,用我的实习工资换一个都可以!” “别贫嘴,注意看。”谁知道,刚刚还在跟赵襄开玩笑的杜晓天,突然收起来嬉皮笑脸的神色,电话也不打了,和蔡敏两个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审讯室里。 “我之前听你说,准备了糖?”绿毛突然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你说,怎么样才愿意把糖给我?” 赵襄有些怔神,疑惑地指着绿毛问:“他刚刚不还在顽抗吗,这会怎么突然和霍队谈起条件来了?” 杜晓天撇撇嘴:“赵襄,你出去别说是我们北桥分局的人,咱分局每年帮缉毒队抓那么多人,你居然连个瘾君子犯瘾了都看不出来?” 赵襄下意识抬头,看向审讯室。 霍无归已经站了起来。 接近一米九的人,站在瘦小的绿毛面前,带着极为强烈的压迫感,冷峻的面容没有任何神情,只是淡漠地看着绿毛,仿佛没有看见任何异样,继续问话:“你怎么了,刀艾岩,如果你有任何不适,都可以跟我说。” “我,我——哈——”绿毛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脚紧攥,由于被审讯椅困住,不得不疯狂地在地板和桌面上来回磨蹭,“我在问你——什么条件!” 虽然现在大脑里早就已经有无数声音在叫嚣,但绿毛还保留了最后一点点理智,知道自己一旦把某句话说出口,就完蛋了。 他刚刚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虽然在派出所见过不少警察,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和面前这个警察一样。 面前的人大部分时候都是波澜不惊的,可即便不开口说话,甚至只是迎合着自己那些不着边际、荒诞不经的诡辩,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来。 就好像,这个人早就已经洞悉了一切。 他原本以为撑过一轮审讯就可以被放走,谁知道这帮警察居然摸准了自己毒瘾会发作。 在蚀骨的毒瘾面前,他完全高估了自己的抵抗能力,此时此刻他浑身都开始渴求着自己口中的“糖”,从骨头缝到每一根神经末梢都痒得抓心挠肝。 刀艾岩现在比任何人都清楚,唯一能够解救自己的,只有真正的“糖”。 这里是警局。 这里有大量被缴获的糖果。 在越来越强烈的发作中,他终于忍不住大口呼吸,泪眼婆娑地开口,望着霍无归,任由鼻涕眼泪全都流进嘴里,极为狼狈地乞求道:“警官……警官……求求你,给我一些……吧,求你。” “什么?你说清楚一些。”霍无归顶着一张极为禁欲严肃的脸,居高临下地俯视绿毛,“你这样说话,我听不清。” “我要……”绿毛一边浑身发抖,急促呼吸,一边在心中用最后一点理智,控制自己不把最关键的那几个字说出口。 第169章 谁知道,霍无归竟然就真的站在原地,丝毫不为所动,漆黑的瞳孔注视着不断挣扎、呼吸、满脸苍白颤抖的绿毛,再次开口:“刀艾岩,你需要什么,只要你说清楚,我现在就可以安排人给你送过来。” “想必,你刚刚也听到了,你的同伙们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霍无归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循循善诱,一步步诱导道,“你想要的东西,以我的能力,就算在警局中,也能给你送来,只要你说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警官,求你,只要你给我,给我一点点糖,我要糖。”绿毛满嘴涎水不受控制地滴落,审讯桌上一片狼藉,四处是他流淌的唾液和鼻涕眼泪。 单向镜那头的三个人都被恶心得看不下去了,唯独身为洁癖的霍无归异常冷静地抱着手臂,按住蓝牙耳机吩咐道:“杜晓天,把我上次买的缅甸糖拿出来。” 杜晓天想……可那真的只是一袋糖,一袋来自缅甸的……奶油肉桂太妃糖而已啊。 而且那是你买给简沉的零食好吗! “只要你回答我,你认识邵烨吗。”霍无归冷冷道,“我就让人把糖拿来给你。” 作者有话说: 霍队:擅长一些鸡同鸭讲。 小沉:所以你把给我的零食拿去给犯人了? 第74章 糖果 “你怎么来了?” “邵烨……”绿毛瞪着充血的眼睛, 口齿含糊不清地重复了一遍,“邵烨?” 霍无归定定地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对, 邵烨。” “不…我不知道。”绿毛似乎回忆地非常艰难,整个人一边抽搐, 一边不受控制地流下涎水, 拼命摇头,“求求你给我糖, 求……我不知道什么邵烨!糖……我真的不知道!” 绿毛眼白几乎快要翻到看不清瞳孔, 手指在坚固冰冷的审问桌上蜷缩, 抓住血痕, 哭喊着摇头抽搐, 哀求已经几乎组织不成语言。 “霍队!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杜晓天很清楚, 再接下去犯人真的会承受不了,在监控室里着急提醒。 霍无归冷峻肃穆的眼神落在绿毛身上。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再接下去,哪怕自己还想坚持审讯,绿毛也已经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但…… “最后一个问题, 说说马戏团。”霍无归冷声发问, “你的摩托车爱好者俱乐部, 为什么叫马戏团?” 如果不知道邵烨, 那或许, 绿毛能提供一些关于马戏团的线索。 “马戏团……”绿毛一边颤抖,一边试图从脑海里找到些什么,“是我的……” 杜晓天的声音焦急地蓝牙耳机中传出:“霍队!最多只能再审五分钟!强戒所的车已经在门外了!” 不光是强戒所的车。 今晚这一系列操作, 要经过的是王局、市局、禁毒支队、强戒所等一环扣一环的流程。 现在, 强戒所的人就在门外严阵以待, 医生、药物、手续样样具备,霍无归能审问绿毛的时间最多只有五分钟。 “对,马戏团,你的俱乐部。”霍无归加快语速,俯身逼视绿毛,“你是怎么组建起这支车友会的,又是为什么会给它命名为马戏团的,最终又如何带着他们走向了现在的道路。” 一个在现代化城市生活的正常人,一个早出晚归的社会人,白天在公司和同事们光鲜亮丽,晚上回家独自一个人吃泡面和外卖,看下饭的电视剧,追着缉毒扫黑的剧。 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是不可能接触到任何毒品的。 想要走向绿毛最终的这条道路,必然会有某一个契机。 一个将生活整个打破、掀翻,让一切天翻地覆的契机,把一个普普通通只是有些叛逆的青年,彻底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恶魔。 绿毛痛苦地用手指抠着桌面,屡次试图低下头将自己撞晕在桌子上。 但苦于腰间的束缚带和狭窄的审讯椅,他只能一再地垂下头又狠狠仰起:“我一开始只是喜欢摩托车……咕……后来……” 绿毛的嗓子因为肌肉过度紧绷而发出奇怪的声音,一边不断干呕一边拼命回忆:“后来,有有个很高的男人找到我,问我们愿不愿意做一些快递生意。” “是这个人吗。”霍无归将手机递到绿毛面前,上面是身高接近一米九、明显带着缅甸血统的男人照片,“你看清楚。” 那是波坤的照片。 绿毛眼睛里满是泪水,伸出干瘦的手指狠狠揉了揉眼睛,不顾双眼被揉地血红,一个劲点头:“是他!就是他!一开始他只是要我们送一些小东西进山,一点水果、一些肉类,每次都给几千块。” 这样简单的赚钱办法,很快就将一群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的山区青年惊呆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出手阔绰的傻大个。 但很快—— “后来,他开始要我们送一些用塑料纸包裹起来的小东西。包得非常严实——”绿毛痛苦地急促喘气,不断骂道,“他妈的!操!干他娘的!我如果那时候知道会这样,一定不会再做下去!” 根本没有回头之路。 一群初中都没有读完的青年,正常情况下能够得到最多的金钱也不过就是进工厂打工而已。 以海沧的人力资源成本,一个正值壮年的男青年,在大工厂做二休一,时薪是17元,一天做10个小时,能得到170元,但中间只有半小时吃饭,上洗手间超过三分钟都会被扣钱。 第170章 这样下去,一个月最多工作二十天,得到的是不到四千元的工资,扣去零零总总的罚款和五险一金,到手三千。 而波坤给他们的,相比之下,堪称天文数字—— 只需要运送一些水果,不到一小时的车程,就能得到一千元。 一开始是送水果进狄马山。 后来就成了送水果翻过狄马山。 对于一群不懂法律的小青年来说,这之间的分别并非那条无形的鸿沟,而是短短两个字,两百米的距离。 最后,运送的东西也逐渐从水果,变成了所谓的糖丸。 “那你又是为什么开始吃糖的?”霍无归盯着绿毛,口吻冰冷,“因为好奇吗?” “第一次取货回来的时候,那个大高个说——”绿毛满嘴唾液,混合着流淌而下的鼻涕眼泪,哭喊道,“那个杀千刀的说,吃一点吧,提神,醒脑,还能让人忘记烦恼。” 霍无归了然道:“所以你吃了。” “我吃了。”绿毛猛然想起什么,“那之后,他又说,我们的车队没有名字,不如他送我们一个名字,我们的车花里胡哨,有的还会喷火,还能表演特技,不如就叫马戏团吧。” 监控室的单向镜背后,杜晓天再一次催促:“霍队!差不多了!” 霍无归肩背笔挺,注视着绿毛充满绝望的眼睛:“你和马戏团因为利益分配问题,杀害了一对无辜父女,还是他们撞破了你们的运毒现场被你们杀害?你安排老石去抛尸,所以昨晚他才没有出现,是吗?” 如果说绿毛一开始只不过是犯毒瘾而已,现在可以说是濒临极限了—— 他眼睛已经完全放空,几乎没有任何焦点,只能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嘴角失去所有控制地流出唾液,张着嘴无力地呼吸。 “我没有!”他喉咙紧绷,说出的话支离破碎,声嘶力竭地大喊,“我没杀过任何人!我从来就没有杀过人!求你,给我糖!求求你!”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几不可闻,头不断后仰再往前冲去,试图撞上桌子。 绿毛背后的伤口已经在不断的挣扎中开裂了,血痕不断从背后的衣服上渗出,触目惊心。 审讯室里,除了血腥味外,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排泄物气味。 霍无归箭步走向绿毛,一把按住他,将他从审讯椅上解放。 绿毛已经失去了对外界所有的感知能力,只是不断重复着哀求:“我没有杀过人,我真的没有杀过人,不是我杀的,我除了跑跑车真的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坏事,警官,你要相信我,真的,求你,我只想要一点糖,一点就好。” 审讯室和监控室里都是一片死寂。 霍无归拎起绿毛,大步走向门口,门外,强戒所的人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不悦地和霍无归对视一眼后从他手里接过了绿毛:“你们别仗着穿了这身皮就这么嚣张,犯人如果出了事,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样!” 说罢,两个缉毒警和医生带着绿毛迅速离开,走廊里依然回荡着绿毛歇斯底里的嚎叫:“糖!说好的糖呢!我要糖!” 霍无归交接完后,面无表情地转头走进了监控室。 赵襄第一次见到这样惨不忍睹的场景,目瞪口呆地问杜晓天:“杜副队,为什么要这么审犯人,这样万一出了事,就算是霍队也没办法负责吧,而且……这也太残忍了……” “小赵啊,世界不是按你想象的那样来运作的。”杜晓天冷静地递给她一杯水,“如果你去过强戒所,就会发现,刚刚你看到的不过就是九牛一毛而已,那里的人,每天都会上演无数遍这样的画面。” 服用过药物的人昏昏欲睡,犯毒瘾的人声嘶力竭,整个强戒所里,没有哪怕一个人是正常的。 要么是行尸走肉,要么是另一种意义的行尸走肉。 “他还有救吗?”赵襄心中有些不忍地看着审讯桌上留下的血痕,“以后他能戒毒成功吗?” 霍无归恰好走进门,看了赵襄一眼,瞳孔里写满冷漠,缓缓摇了摇头:“不能。” “你听见了吗,他要的是糖。”霍无归叹了一口气,“如果只是叶子或者其他植物提取类的药物,或许他还有救,但一旦接触了纯化合物合成的精神类药物……” “就彻底没有希望了。”蔡敏拍了拍赵襄的手背。 这间审讯室里,只有这个最年轻的小女警还从未见过这幅光景,攥着霍无归要的“缅甸奶油太妃糖”沉默许久,其他人早已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杜晓天指着那张审讯桌道:“你别看这绿毛刚刚是挺老实的,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招了,但以后,他还会重蹈覆辙,从强戒所离开之后,只要他不和那群朋友断了联系,总有一天还是会忍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然后,一切又会重新开始,欺骗,谎言,违法,犯罪,铤而走险。”霍无归简洁明了地向赵襄揭露出一切。 他声音里毫无波澜:“绿毛这条线行不通了,但至少我们从他这里知道了,马戏团的背后却是有邵烨的手笔,甚至,我们可以怀疑,邵烨之所以主动灭口波坤,就是为了防止背后的更多秘密暴露。” 说罢,霍无归从桌上拿起什么,回头朝监控室门外走去:“赵襄,喊你拿我的糖,你还真拿?” 门外,简沉清冷的黑眸迎面而来,瘦削的青年拎着一个保温桶,站在他面前。 第171章 霍无归一愣,捏着糖果袋子的手指一紧,声音放缓下去:“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作者有话说: 小沉:来看看你要把我的糖给谁吃。 第75章 城南 疑似凶案现场,我家。 “从你进审讯室就来了。”简沉若无其事道。 霍无归从简沉手里接过保温桶, 手指下意识收紧了。 审问刀艾岩的时候,他从未有过半点紧张,但此时此刻, 霍无归有种没由来的慌乱,他隐约想起在纺织厂卢洋旧宅的那个夜晚, 喉咙不由自主地哽了一下。 简沉似乎很讨厌这样的情形—— 用一些近乎不近人情的手段去获取正义。 “你……”霍无归犹豫半晌, 暗中思考如果简沉质问自己,该作何回答。 还不知道该怎么出口, 就听见简沉道:“你还是给他留了不少余地。” 出乎意料地, 简沉说出了霍无归想象中截然相反的话。 霍无归一愣。 连身为刑警, 进行过专业的刑讯课程的赵襄都觉得这幅画面太过惨不忍睹, 简沉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真正撑不住的瘾君子, 根本不会有体力说这么多话。”简沉望向强戒所已经远去的车, 低声道,“我见过太多真正的瘾君子,他们到最后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出来,就像……一条死狗。” 连人的尊严都已经失去, 这才是真正的到了极点。 霍无归对绿毛的审讯, 不管看起来多么触目惊心, 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触到真正的极限。 “他们大多演技极高, 能够骗过所有人, 包括他们自己。”简沉苦笑一声,将头转回来,直视着霍无归, “我爸爸的农场里, 有很多人都曾有过这种经历。” 即使已经试图脱离苦海, 也试图和过去斩断一切联系,但只要碰过一次毒品,往后的日子里,这种滋味就会如同蚀骨钻心般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简沉比任何人都清楚,霍无归看似冷酷无情的审讯背后,给绿毛留足了余地。 他比所有人以为的都更有分寸、更……柔软。 冷白的光线下,霍无归目光坚硬得如同利刃,虽然柔软这个词确实与他的外貌没有任何关系。 但不知为何,简沉心底浮现出了这两个字。 “所以,你就是为了看我审讯来的?”霍无归松了一口气,挑眉问道,“我不是让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吗?” “你妈炖了汤,喊人送到你家来了。”简沉指了指霍无归拎在手里的保温桶,瞥见了他另一只手里攥着的糖,“那是什么?” 走廊里空无一人,试图看热闹的赵襄被杜晓天和蔡敏一左一右架走了,三个人进了办公室,继续追查海沧所有医院的骨髓移植匹配情况。 “糖,打算给你吃的。”霍无归拎着保温桶,朝值班室走,“送了汤你自己喝不就好了?趁还热,过去一起喝了吧,喝完……都下半夜了,你去我办公室凑合睡一觉,天亮我下班的时候带你回去。” 明亮的灯光下,简沉垂着眼睛,认真解释:“毕竟是你妈妈给你做的,我全都喝了一口不留给你也怪不好意思的。” 霍无归心道……本来就是专门让我妈送给你的。 不过也无所谓了,能和简沉一起吃一顿饭,也挺好的,这两天每次试图和简沉好好坐下,面对面心无旁骛地吃顿饭,总会被各种案子和事件打扰。 从菜市场开始,这件事就一路没有顺过。 他沉默地盘算着,丝毫没有察觉到,简沉完全可以让司机直接带着汤来警局,而不是亲自出门一趟。 ——对罪犯无比敏锐,此刻难得迟钝的霍无归将保温桶拎去了值班室,将有些凉了的汤重新热了一下,找了两个干净的空碗,热乎乎的花胶猪肚鸡从碗里倒了出来。 汤头奶白,散发着极轻微的胡椒香气,花胶猪肚鸡炖得黏稠软烂,一层金汤浮在表面,汤底还沉了些中药材。 “喝吧。”霍无归将碗和勺子推过去,“也别嫌弃,警队能找到个干净碗就不错了。” 如果这会是杨俭在对面,早就随便找个保鲜袋,套着脏碗就去下泡面了。 值班室昏黄的灯光里,简沉垂着头,左手握着勺子,往嘴里递了一口:“阿姨的品味……还真不错。” 简直和霍无归一模一样,好端端地一碗汤,里面居然能放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金贵东西,恨不得一口气就把所有滋补的好东西都塞进去。 “你家平时都这么炖汤吗?”简沉忍不住问,他现在开始怀疑有钱人的品味是不是都这么奇怪了。 霍无归夹了一块鸡肉,面色微微尴尬,半晌也没有塞进嘴里,解释道:“也不是……也就是我妈做饭……” 这纯粹是陆女士听说这锅汤是炖给简沉的,死活要展现一下对未来男儿媳的好意,让家里的厨师退下,亲自煲的汤。 顺便为了帮助霍无归塑造财大气粗和宠妻人设,自作主张把什么人参花胶全给加进去了。 “挺好喝的,谢谢阿姨。”简沉还没来得及戏谑几句,值班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霍队!找到了!” “霍队!新发现!” 杜晓天和李仲洋的声音双双在值班室里响起。 霍无归夹着鸡肉的手顿了一下,面露一丝绝望—— 第172章 他已经认清了现实,这个案子不破,他怕是永远不可能和简沉一起吃完一顿饭了。 “你先说。”杜晓天大度地让李仲洋开口。 “杜副队您先。”李仲洋作为后辈,一个劲谦让。 简沉实在看不下去,从杜晓天手里抽出了个小东西,若无其事道:“这谁的试剂盒啊,阳性,吸毒了啊?” 李仲洋手里那是个冰/毒试剂盒,阳性代表的是吸了。 霍无归也毫不犹豫从杜晓天手里抽出了报告:“找到了?钟鼓医院,白血病,患者王伟雄,独生女王念素?” “嗯。”杜晓天点头道,“已经查出来了,有个信息我想应该告诉霍队您一下,您还记得光缅寺吗?” 霍无归低头看着报告,头也不抬问:“怎么了,王伟雄或者王念素和光缅寺有什么关系吗?” “您还记得吗,当时被我们抓获的安保处主任曹振来,说自己才上任不久。”杜晓天指着报告上的照片道,“这个王伟雄,就是被他顶替下去的,光缅寺安保处主任。” 简沉和霍无归均是一愣。 简沉下意识想从口袋里摸烟,结果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换了身衣服,因为霍无归不抽烟,于是去霍无归家借住也就没好意思带着烟。 “喏。”杜晓天及时地递上来一支烟,“找这个是不是?” “杜晓天——”霍无归清了清嗓子,劈手从杜晓天手中拿过那一支烟,“别再让我看见你给简沉递烟,还有没有事,没事滚吧,接着查这两个人最后消失的时间。” 杜晓天脸色一紧,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习惯性在霍无归面前给简沉递了烟,劫后余生般拍了拍胸口,虽然不知道简沉的事跟霍无归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杜晓天还是识相道:“我以后不敢了!您要的信息我,查过了,王念素的手机信号,最后消失在碧水山庄17栋1808室。” 听见这个地址,不知为何,简沉竟停下了勺子,明显愣了愣,神色诡异地看着杜晓天。 “城南?”霍无归语气平静道,“他们住那?” 杜晓天不假思索地立即摇头,仿佛早已做好了被霍无归询问的准备,“不是,查不到他们和这间房子具体有什么关系,但王念素的手机最后一次接入网络,就是在这间屋子里。” 他跟着霍无归实在太久了,早就对霍无归究竟会问些什么一清二楚,十分淡定从容地准备好所有东西,颇有些骄傲:“我们也是运气非常好,四院最近加班严重,都半夜了王伟雄的主治医师还在医院,而且他对王伟雄王念素这对父母印象很深刻,一问就想起来了,网警那边速度也很快,不到半小时就查到了所有。” “做得不错。”霍无归从容不迫地打断他,“为什么四院对王伟雄和王念素印象深刻,她们有没有提及具体原因?” 杜晓天拼命点头,手里掐着烟久久不敢点燃:“回答了,说是因为王伟雄对自己的女儿非常好,明明是他得了白血病,但女儿来就是坐在床上玩手机,甚至是躺上去,反而是爸爸在下面坐着给她削苹果。” 医院里的护士护工,往往是对整个医院病区最为了解的人。 上到哪个病人的近况如何,下到哪个病人的家属最难搞,问这些每天在医院病区里忙前忙后的人,是最靠谱的。 “而且,最离谱的是,前些日子,她们还听见王伟雄一直在哀求王念素什么,似乎是说王念素才读大学就想要辍学,已经很久没回去上课了。”杜晓天叹了一口气,“据说听起来非常卑微,特别惨,那之后没过多久,王伟雄就办理了出院,到现在已经很久没去过医院了。” 这个王念素,听起来非常不对劲。 不仅和父亲关系不好,而且似乎十分骄纵,更有问题的是,她体内还检测出了□□阳性。 “王念素的母亲呢?”霍无归朝杜晓天问道。 杜晓天一拍手:“我就知道您会问,已经查好了,她的妈妈叫做朴素,死于难产,所以她才叫做王念素。” 霍无归盯着案卷看了一会,慢慢放下勺子,靠近椅背里,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片刻才缓缓道:“我现在去他们消失的现场看一看。” 既然信号是从碧水山庄17栋1808消失的,那就以那里为起点,开始搜索好了。 “我也要去。”简沉立刻放下勺子,露出诚恳讨好的表情,“霍队,把我带上吧,我保证不作死,不用我的手。” 杜晓天也立刻点头附和道:“是啊,简法医是今晚局里最后一个法医了,如果那里是凶案现场,得有个法医才行。” 简沉却没有接杜晓天的茬,而是慢慢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霍无归转向他,眼里闪着微光。 是因为想陪自己一起吗?他心底有一丝隐隐的期待,但做好了准备拒绝简沉,把人送回家中再去。 谁知简沉吃了一块鸡肉,声音含糊道:“因为碧水山庄17栋1808,是我家。” 作者有话说: 小沉:被偷家!危险危险! 第76章 准心 对面有狙击枪。 狭窄的车道被几辆横插一刀的电瓶车挡住, 错综复杂的插线板拖得到处都是,一辆警车停在路口,霍无归焦躁地扶着方向盘:“你平时就住这里?” “不然呢, 我一穷学生,比这贵的我哪租得起。”简沉坐在副驾上, 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有问题?” 第173章 “没问题。”霍无归回望简沉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看不起简沉的居住环境, 毕竟这应该是管弘深廉洁的象征, 于是话锋一转, “这楼多少年了?” “二十多年前的, 你没住过这样的楼吗?”简沉歪着头, 从口袋里找单元楼的门禁卡, “一层楼住个二三十户,几十家子凑一起,热闹得很。” 霍无归盯着外面老旧的楼看了会,楼梯已经变得灰败破落了,到处都是岁月的痕迹,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多久没回家了?” “十……十五天了?”简沉算了算, 猛然意识到, “好像……我入职以后就没怎么回来过?” 杜晓天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从后座响起:“霍队, 我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压榨我们外勤也就算了,人小简一个法医你也这么压榨,你瞧瞧人家的手现在都成啥样了!” 霍无归心想, 分明就是简沉死活都要跟来, 然而副驾驶上那人一副病弱又无辜的模样, 恐怕说了也没人信他不是被逼的,只能有苦难言地按了按喇叭,单手扶着方向盘,回头瞪了杜晓天一眼:“下去挪车,在楼下守着,我们上去看看。” “带枪了吗?”杜晓天一步三回头,终于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虽然正常情况下,出个甚至不能算命案现场的普通外勤,没有如此警惕的必要,但这毕竟是霍无归和简沉—— 最近局里已经传遍了,只要是这俩人单独去的地方,没有一次是不出事的,想要平平安安出外勤,千万不能跟着简沉和霍无归中的任何一个。 “放心。”霍无归不耐烦地敲了敲方向盘,“没什么事我和简沉先上去了。” 说罢,他长腿从车上径直跨出,走到了副驾旁边,拉开门,朝简沉挑眉:“请吧,豌豆公主,上去不许碰任何东西,被我发现你敢乱动,就再也没机会跟我出外勤了。” 简沉已经逐渐默认了这一设定,半个字都没反驳,老老实实点头,跟着霍无归下了车。 倒是杜晓天在两人背后傻了眼,默念了一句“豌豆公主?”,随后一拍脑袋,想起了一天前—— 霍无归他妈,陆霜女士来局里的时候,自己说啥来着? 自己居然跟陆女士说,霍队好像是在上次查华宫ktv的时候和一个公主好上了,天天给公主发微信。 天地良心! 这误会简直是闹大了! 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个公主居然会是简法医! 不对,公主为什么会是简法医?! 杜晓天在震惊中偷偷看向霍无归,开始思考霍队到底知不知道那天卖了他的是自己,自己现在开始联系城南分局考虑调岗还有没有戏? 被他偷偷盯着的两个人走到楼前,同样停住了脚步—— 还没进门,单元门口,就已经有白纸黑字贴着电梯维修中。 趁着夜色已晚,没有多少居民使用电梯,物业居然恰好开始了电梯维修。 简沉刷开门,立刻听见电梯井里叮叮当当,显然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好了。 “我想起来了……前些天物业群确实是说电梯莫名其妙坏了。”简沉看了眼亮堂的电梯井,又回头看了看漆黑的楼梯间,叹了口气,“爬吧,十八楼而已。” “我是没问题。”霍无归挑眉笑道,“倒是你,别爬了几步求我扛你上去。” 他说着按开手机,但没开手电,只是用屏幕不刺眼的微光照亮前方几步路。 简沉犹豫了一下,没说话,半掩着口鼻迈上了台阶:“老楼,楼道脏得很,希望你别犯洁癖。” 他站在一阶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霍无归,白皙的皮肤因为对尘螨敏感而微微泛红。 霍无归下意识看了他两眼,大步上前,将人拉到身后:“跟在我背后。” 十八层楼,对一个常年锻炼的刑警来说并没有任何难度,甚至还比不上平时训练的强度。 霍无归走得很快,三两步就能上一层楼,意外的是,简沉看着病恹恹的,速度竟然也没有很慢,跟在霍无归背后几乎没有任何困难。 楼道里满是蛛网和灰尘,两人都无心多看,脚步飞快地赶路。 “怎么感觉也没那么高?”不过是两分钟,霍无归的手机光线里就已经出现了十八楼的字样。 早已暗暗准备好等简沉累了顺势扛人的霍无归心里一沉,语气里颇有几分微妙的遗憾。 简沉显然是听出来了,骤然从漆黑的楼梯间走进明亮的楼道,眯着眼睛看霍无归:“怎么,你还指望这种老楼能有你家那样的层高?” “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霍无归边说,边朝1808走去,“是这里吗,你家。” 简沉点了点头。 这栋楼的年龄太久了,周围几乎所有人家门口都贴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去年的春联,通讯公司送的福字,广告单,小朋友的画作…… 门边还放着鞋柜、童车、雨伞桶一类的家具。 而简沉门口,除了几张电费催收单,毫无生活痕迹。 “请进。”简沉要钥匙打开了门,“我想这里应该没人了。” 毕竟不管是王伟雄还是王念素,都已经躺在了北桥分局法医室里。 门打开的瞬间,月光落进狭小的屋内。 一眼望到底的单室套,朝北,月色挂在头顶,并不算很明亮。 第174章 霍无归甚至不用开灯就能看出,这间屋子毫无问题,于是眉角皱起:“杜晓天查到的有问题吧,你这屋子一看就半个月没来过人了。” 碧水山庄,17栋,1808,杜晓天查到的王念素手机信号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他们脚下这个小屋。 但……这间屋子里的灰尘、气味都在告诉他们,这半个月里,小屋平静地度过了一段无人打扰的时光。 简沉快速走了一步,蹲在地板上看了看,肯定道:“绝对没人来过,我家门口的地板有点问题,只要踩上去就会翘起来,除了我自己,根本不可能有人进门不踩这块地。” 一瞬间,各式各样的猜想从霍无归的大脑里闪过—— 这信号是某种诱导吗,故意要将简沉牵扯进这个案件里? 还是说,有什么人能做到肉眼看去天衣无缝的地步,并且带着某种目的,真的让王念素出现在了简沉的家里? 可这件事本就不该和简沉有任何关系,他和王念素,是完全速未谋面的两个陌生人。 “我开灯了。”霍无归抬手放在开关上,提醒了声后按亮了开关。 屋子里非常简单,地板踩上去有老旧的咯吱声,灰色系的床具,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大部分东西都很老旧,唯独窗帘非常厚,连同挂窗帘的罗马杆和屋子里其他风格老旧的部件格格不入,似乎是简沉搬来后新添置的。 这个家里几乎没有什么电子产品和家具,甚至随着简沉开门的动作,空气里还弥漫了些许干燥的发霉气味。 这一看就不是十几天的空置造成的。 很明显,这个屋子的主人从来没有在这里好好生活过。 “你之前一直这么生活?”霍无归打开灯,脸色微变,心头顿了片刻。 老旧的房子,层高实在不怎么可观,霍无归接近一米九的个头,站在这片不足二十平的单室套里,显得极为憋屈,格格不入。 看见这样的画面,无数画面涌入霍无归的脑海。 简沉大概是特意选择的朝北,但即使是朝北的太阳,对他来说也太过刺眼。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或许会蜷缩着,等待一会,直到眼睛不再流泪,才慢慢睁开眼起床,于是后来,他给自己加了一层加厚遮光窗帘。 屋子是重新装修过的,但可以看出,墙面的边缘还渗着八九十年代最流行的墙纸花纹,窗边还有当年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用的黄色一体柜,很明显,房东随便装修了一下就将房子租给了简沉,而这位主人也从未考虑过装饰一下自己的生活环境。 屋子里几乎没有厨具,也没有什么生活气息,在那之前,简沉大概只吃食堂,偶尔回去找管弘深打打牙祭,或许除了煮鸡蛋就没有自己下厨了。 被子叠得很整齐,大概是半个多月前入职的时候,颇有仪式感地准备迎接新生活吧。 简沉单薄瘦削的身体,站在这个小屋里,几乎没有任何违和感,似乎就属于这里一样。 他们一样阴沉,灰败,破落,毫无生机。 霍无归敏锐地察觉到,那是故意的。 简沉并未想过好好生活。 过去的十七年,他跟着席知可以说是从没有受过半分亏待,与此同时,简沉却几乎可以算是把自己流放一样,没有一天真正放过自己。 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霍无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住,沉落进夜色深处。 “你的家现在恐怕不能住了。”他竭力克制住心头难以言喻的莫大空洞,“不如还是搬去我那里吧。这是我第三次邀请你了,如果还被你拒绝……” 十七年的空洞里,简沉究竟在过怎样的人生。 他甚至难以想象,如果不是他们终于在北桥分局相遇,往后的简沉会变成什么样。 简沉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的同时移开目光走到窗前,将只拉开一条缝隙的窗帘彻底打开,想要开窗换换气。 霍无归下意识追随他的动作回头,却在那个瞬间箭步上前,一把按住简沉,朝角落里滚去—— “蹲下!” 就在不足二十米距离的对面大楼里,有红色的瞄准点,准心稳得近乎恐怖,没有丝毫偏移,落在简沉身上。 霍无归飞速拉上窗帘,低声道:“对面有狙击枪!” 作者有话说: 霍队:我看你这家住不了了,要不—— 第77章 爱情 有人长期监视简沉。 “狙击手?”简沉迅速反应过来, 压低嗓音。 霍无归的手揽在腰间,他没有丝毫反抗,顺势跟着霍无归躲进窗帘后。 密不透风的遮光窗帘在此刻发挥了最大价值, 将屋内的光线与外界牢牢阻隔。 霍无归飞快起身,按灭了狭小房间里的唯一光源。 黑暗瞬间笼罩了小屋, 霍无归深邃的眼窝近在咫尺, 简沉心脏急促地跳动了一下,他发觉自己哪怕是在如此紧张的时候, 依然会被霍无归眼眸中的幽深光线所吸引。 “不对劲。”霍无归从窗帘缝隙飞快自上而下扫视了一眼对面, 随后拉紧窗帘, 压低声音道, “那个狙击手的瞄准角度很不对劲。” 简沉不明所以地压住呼吸, 手指却悄无声息地背在身后, 攥紧衣服下摆:“哪里不对?” 他的眼睛不好,轻易不会多在多余的地方使用自己的双眼,尤其是户外的夜空,这种很容易猝不及防撞上什么高频闪彩灯之类的时间,简沉一向很擅长管好自己的双眼。 第175章 刚刚的一瞥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转瞬一眼而已, 但所有的画面都好像已经越过夜幕而来, 烙印在霍无归的眼眸中一样, 他笃定地开口:“那是从十八楼射来的红外线。” “十八楼?”简沉越发不理解霍无归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家的正对面?” 霍无归轻轻摇头, 看向窗帘所在的位置,拨通杜晓天的电话:“杜晓天,盯紧对面18楼, 只要有人出来就立马跟上, 立刻叫支援来, 18楼有狙击手,还有,让赵襄调一下碧水山庄的规划图纸发给我。” 挂断电话后,他才看向简沉,冰冷的声音在幽暗的小屋内响起:“不,是你两楼以上。” 简沉直直地盯着霍无归,瞳孔迅速扩大,大脑飞快旋转,随后脸色苍白地开口:“17栋1808室,不是我家。” 他的语气近乎是肯定的,似乎在那一瞬间已经想通了什么。 “刚刚我上楼的时候就在想,太轻松了,好像根本没有爬满18楼。”几分钟前的记忆顿时从脑海浅层浮出,昏暗的楼梯间里,由于三步并做两步,两人前面的楼层几乎都没有看楼层编号,直到感觉差不多了,才抬起头。 就是因为这样,他们错过了什么东西—— “霍队,图纸没有,但物业发来一个备案用的图纸。”杜晓天的消息很快发了过来,一张图纸被丢进霍无归的手机里。 霍无归伸手将简沉拉到自己身边,肩并肩紧贴着衣柜,半跪着躲在窗户的死角里:“过来看。” 那张图纸打开的瞬间,简沉的呼吸停止了几秒,随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调整了一下呼吸,将所有惊愕压进心底,缓缓道:“我住的,是16楼,狙击手所在的房间,才是真正的18楼。” 霍无归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握着手机的小臂肌肉紧绷:“你住的也不是真正的17栋,对面才是开发商备案过的17栋。” 为了避免部分居民的迷信,开发商在标记居住用的楼层号时,根本没有标4和13层。 也就是说,这个小区标记出来的18楼,和登记在案的18楼,并不相同。 同理,杜晓天从通讯商那里得到的信息,来自开发商备案,因此,楼栋号也是当初备案过的17栋,而为了避免部分居民的迷信导致整栋楼跌价,这个小区同样没有4和13栋。 “但是为什么。”简沉沉默半晌,侧过头看着霍无归。 幽暗的房间里,只有霍无归的手机还在散发微弱光线,但很快,他就连手机屏幕都暗灭了,鼻梁被最后一缕微光照亮,又归于平静。 “有人在监视你。”长久的静寂之后,霍无归沉声道,“而且,更奇怪的是——” 他突然停下声音,耳捎微动,随即将简沉整个人朝旁边狠狠一扑,两个人滚落在柔软的床上。 紧接着,“砰”地一声传来,老旧小区的玻璃碎裂,一缕月光透过被击穿的窗帘,在墙面上留下一小片月影。 一枚弹孔清晰可见地落在墙上。 那是两人刚刚所在的位置。 “热成像!”霍无归紧紧搂住简沉,脸色骤变,“走!” 一切实在是发生得太过突然,昏暗夜色瞬间被枪击声扰乱,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第二颗子弹接踵而至。 简沉还什么都没看清,就被霍无归按在怀中,混乱中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转,玻璃碎片和月光共同倾泄而来。 “砰!”子弹将整面玻璃击碎。 “砰!”衣柜的木门轰然倒塌。 “砰!”满桌的杯盘应声而碎。 …… 开阔的小套房,进门就能直面窗户,除了洗手间根本没有能够躲避的地方。 霍无归硬生生半推半抱着简沉,将他完全按在自己胸口,背对着窗户,大步冲进洗手间,直到关上门,才如释重负地松开手。 现在只能等待杜晓天在外安排支援、围堵17栋里的狙击手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简沉急促地大口换气,半晌才缓过神,喘息着问:“刚刚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有子弹要过来?” “声音,你的窗户隔音太差了,我听见了声音。”霍无归深邃的眉眼紧皱,嗓音嘶哑,“狙击手用了热成像设备,就算有窗帘阻隔光线也没有用。” 谁也不会想到,今晚的冲突并没有面对面发生,更不会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小区里,竟然藏着一名专业狙击手,在绝佳的射击位置,带着最为精良的装备,开出了致命的一枪。 那不过是几乎只提前0.01秒的声音,如果不是经过特殊训练,加上多年刑警生涯早就的绝对敏锐,以及对死亡近乎恐怖的直觉,他们今天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 霍无归左臂被流弹划过,一道深深的血痕浮现,鲜血滴落在卫生间泛黄的瓷砖上,显得触目惊心。 “你住的小区太老了。”霍无归似乎对疼痛毫无感知,连哼都懒得哼一声,背靠着墙,盯着简沉,语气平和道,“就算你真的不想和我住一起,我也不能允许你继续住在这里,或者回你爸那里。” 城南的房子,大多是几十年前建的,海沧的气候又足够温暖,玻璃全是不防冻不隔音的单层—— 自然也不防弹。 刚刚只用两颗子弹就毁了简沉整面玻璃。 就更别提那个一张卡都能划拉开的门锁了。 再让简沉住在这里,无异于拱手将他暴露在枪口下。 第176章 霍无归甚至在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自己名下还有哪些空置且足够安全的房产。 但却鬼使神差地一个字都没说。 “先别说话。”简沉拧着眉,表情一改往日的波澜不惊,左手不怎么方便地开柜子、从洗手间柜子里取出纱布,“你自己包扎一下,我手实在不太方便。” “来不及了。”霍无归鬓发有一丝冷汗,寒着声音,隔了一堵墙望向17栋应该在的地方,“你没发现吗,有些事情突然不一样了——” “邵烨以前从没想过杀你。”霍无归的声音很低,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继续道,“可是今晚,红外线从一开始就瞄准了你。” 甚至,意识到背对着窗户的人是霍无归之后,狙击手的目的就已经从“射杀”变成了“驱逐”,不再准确无误地朝着要害去了。 否则以第一枚子弹的精准度,霍无归早就该没命了。 “为什么?”简沉额角紧绷,眉梢垂下,洗手间的顶灯将他修长的睫毛光影投落在脸上,看起来有几分苍白纤细,“他如果想杀我,很早之前有更多、更好的机会,没必要到今天才来大费周章。” 霍无归微微往前靠了一些,眉梢扬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关键信息:“你记不记得,我们在狄马山和绿毛相遇的时候,他提过,要是我们有钱,为什么不去找林叔买糖,而要找他。” 简沉点了点头:“记得,这个林我也有印象。” “林叔真名林海森,三十多年前,林一直垄断了海沧的地下市场,可以说是整个海沧地下毒品交易网络的主宰者,几乎所有人都需要找他才能得到资源,不管是零售还是偷渡、运输,他都是头号人物。”霍无归眼睛垂下,悄无声息地掩盖住眼神中难得一见的狠厉。 尽管如此,他的语气也近乎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二十九年前,林海森出逃对面,易先生后来居上,林日渐式微,也逐渐在海沧年轻一代的刑警里失去了姓名,但海沧警方从未放弃对他的追捕。” 简沉听出霍无归语气里的诡异,狐疑地抬头瞥了一眼。 冷白灯光下,霍无归因为失血而脸色微白,嘴唇泛着淡淡青紫,语气毫无变化,隔着墙壁,直直看向不该存在于视线里的17栋:“去年,我亲手把易先生送进了监狱,看来他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打算回来了。” 如果想要回来,这中间必然需要一个牵线搭桥的掮客,或者说一个熟悉如今海沧局势的中间人。 邵烨,必然是那个完美的人选。 原本,简沉和邵烨之间并无任何利害关系,对简沉的执著不过出于邵烨纯粹的恶意和嫉妒。 但如今,邵烨如果打算和林海森联手,把生意的版图扩大,那么,在狄马山的那一晚,简沉和霍无归听到的东西就足够要了他们的命。 霍无归是警察,杀警察是重罪,但简沉不是。 于是,他成了狙击手的第一目标。 洗手间的白炽灯年久失修,发出微微的电流刺啦声,简沉的目光落在霍无归紧皱的眉上。 某个瞬间,他仿佛看见十七年前,站在福利院草地上,孤身一人的少年。 “看来,邵烨和林海森搭上了线。”简沉缓缓道,“但为什么,林当年要离开海沧?” 如果不离开,之后根本不会有易先生什么事,也根本不需要沦落到今天这样,还需要跟邵烨分一杯羹。 “简沉。”霍无归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目光灼灼,“林杀害了一对警察夫妻,遭到了最高级别的通缉,走投无路之下,出逃缅甸。” 这句话没有哪里需要加入简沉的名字。 但电光火石间,简沉心中一凛。 一对警察夫妻。 他瞬间意识到,那是霍无归二十九年人生中,近乎无人察觉的,不足一秒转瞬即逝的片刻求助。 简沉的记忆还非常清晰,不久前,那个宽敞舒适的私人病房里,霍无归平静地站在暮色中说:“我的父亲名叫叶粟,是一名刑警,也是王局和管局的搭档,三十年前,王局是一队队长,他是副队,但二十九年前,他因为追缉逃犯,死在边境。” 叶粟遭遇林海森时,是一个人遭遇一伙穷凶极恶的匪徒。 是一叶投林,沧海一粟,却义无反顾,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天的对话还有后续。 霍无归在这样近乎惨烈对白后,依旧保持着极为冷静、平淡的语气。 “我的母亲霍文君已经怀孕八个多月,即将临盆,为了保护我父亲唯一的遗腹子,我不能够从父姓,而是随母姓,她给我起名,霍无归,纪念我一去无归的父亲。” 简沉的呼吸随着记忆的涌现骤然紧绷,他瞳孔紧缩,右手交叠覆盖在左手上,掩盖住手指的紧紧蜷缩和颤抖。 那天的最后,霍无归说:“她也是一名外勤刑警,当时的北桥分局二队队长,我四岁那年,她在出任务时被同一个逃犯杀害,那个下午,我久久等不到妈妈回家,于是出门找她,意外流落街头,被送去了福利院。” 一切的故事从叶粟的死亡开始,所有的脉络产生了交汇—— 汇聚在了整整二十九年后。 如果不是叶粟和霍文君的牺牲,霍无归就不会流落街头。 林海森也不会因此出逃缅甸。 霍无归就不会进入福利院。 第177章 如果霍无归没有进入福利院,那颗球不会砸破小院的玻璃。 他们也不会在那个明媚的夏日午后相遇。 如果没有成为朋友,那就没有一时兴起的地下室探险。 没有那场如同梦魇的绑架,和长达三个月的折磨。 没有魔术师的死亡,也没有邵烨的取而代之。 更不存在今天,邵烨和林海森的合作。 这是一场漫长、浩大的蝴蝶效应,命运的齿轮转了整整二十九年。 简沉张了张口,却半晌没有发出声音。 他脑海中轰地想起了那个日暮下,霍无归的29楼大平层奢华厨房里,发生的对话。 二十九年前,年轻的席知陆霜夫妇为了一线商机踏入丛林,却在边境遭遇了林海森,错综复杂的原始雨林中,林海森逼迫二人协助运毒。 最终,叶粟救了他们,自己牺牲在了莽莽密林中。 简沉喉头哽了哽,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霍无归。 他手臂的擦伤渗出大量鲜血,混合着冷汗,浸透了上半身的作训t恤,却显得肩宽腿长,肌肉紧绷,如同隐而不发的猛兽般,令人望而却步。 他像……世上仅存最后一只的野兽,始终踽踽独行,走到了今天。 那间奢华却空阔的豪宅,自始至终,是霍无归这只孤狼的囚笼。 “简沉。”霍无归在简沉的注视里,喉结紧绷,哑着嗓子又轻轻叫了一声。 依旧是毫无意义的,毫无内容的呼唤。 但简沉越发确定,霍无归的冷硬外壳下,有什么东西极为隐秘地宣泄而出。 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一步,小心避开霍无归的伤口,展开双臂,无声地给了霍无归一个拥抱:“阿叶。” 和霍无归一样,他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一个名字。 那并非同情,而是一只孤狼与另一只孤狼的相遇。 他们交颈而拥。 白炽灯依旧发出聒噪的电流声。 毫不隔音的楼道里人来人往,他们在一次又一次的遇险和并肩作战中,早已有了无数次的肢体接触,拥抱,乃至接吻。 但这是第一次,不为任何事,任何缘由。 不是为了破案,也不是为了共同面对任何敌人,只是单纯的一个拥抱。 狙击手依旧在一楼之隔的距离外蓄势待发。 海沧的汛期,罪恶波云诡谲,阴谋蛰伏地下,一切瞬息万变。 但在这间狭小、老旧的洗手间里,简沉紧紧拥抱霍无归,空气里漂浮着难以言喻的电流。 “阿叶。”简沉毛茸茸的头顶抵着霍无归眼前,声音闷在他颈侧,温热的气流在两人之间徘徊游离,那两个字落进吐息间,仿佛有某种令人忘乎所以的魔力。 “你终于肯认了?”霍无归勾起嘴角,微微偏开头,和简沉对视,眉目清澈,笑意转瞬即逝,“之前怎么死都不肯承认?” 他们之前分明在心里认出了彼此,也无数次在言语间抛出了试探,但简沉几乎每一次都在即将把一切都敞开的时候落荒而逃。 他恨不得把这个瞬息万变,捉摸不透的人剖开,好好看看简沉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阿叶。”简沉犹豫片刻,微微笑道,“你不知道,和一个带着各种问题的ptsd患者共度一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或许你今天觉得我很正常,但也或许,明天,后天,总有一天,我会在某个时间从正常走向不正常。” “你能接受,一个明天,或者后天,突然失常的爱人吗?”简沉仰起头,被不算明亮的白炽灯刺痛双眼,含着淋漓水光,一鼓作气道,“霍队,你看,我眼睛不好,耳朵也不怎么好,胃也不太行,胳膊腿一动就受伤,性格也很古怪。” 简沉的语速很快,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他生怕自己哪怕换一口气,都不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是个健康的正常人。”简沉轻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无声微笑道,“我抢也要把你抢到手,可我不是。” 简沉近乎颤抖着说完了压抑已久的一切。 说罢,迅速低下头,稍稍后退一步,从霍无归怀中离开—— 他很难描述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毕竟人在爱情中总是难以捉摸的,不仅是对方,甚至包括自己的心都难以琢磨。 明明不敢再靠近哪怕一点。 但心中一想起那沉痛得、压抑的二十九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给霍无归一个拥抱。 明明将自己彻底剖开,摊在霍无归眼前,将内里一塌糊涂的烂泥暴露在灯光下。 可他还在隐隐期待霍无归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真是矛盾。”简沉在心底暗暗骂了一句。 狭窄的洗手间里一片寂静。 只有走廊里的人来人往被不断放大。 霍无归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他,扬起的眉梢一点点落下,心头仿佛被简沉的话语砸中,沉默着,紧紧抿住唇角,一言不发。 空气越发安静。 所有浮动的电流,穿过神经的冲动,都归于平静,就在简沉几乎所有的期待都开始冷却的时候,霍无归猛然上前一步。 狭窄的空间没有半点躲闪余地,他径直落进温热的怀抱中,温热的吻落在唇上。 不知是楼上还是楼下开始洗澡,浴室里水声哗哗,甚至温度都仿佛开始升高,霍无归毫不留情地撬开简沉唇舌,长驱直入。 第178章 什么枪林弹雨,性命之忧,在此刻都被抛诸脑后。 简沉整个人被罩在霍无归怀中,过于单薄瘦削的脊背只用霍无归一条手臂就能完全环住,动弹不得。 白炽灯发出刺啦嘶鸣。 简沉脑海一片空白,沉溺在霍无归灼热的吐息中,渴求般任凭他扫荡、侵略。 比子弹穿越夜空而来更为惊骇激荡,比机车在朔夜的公路上疾驰更为心神荡漾,从头到脚的神经过电一般,激素沿着四肢百骸的血脉奔涌,在心脏的激素跳动中涌遍全身。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霍无归森白的犬齿轻咬简沉下唇,“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简沉无法思考的脑海只来得及闪过一丝杂念—— 这人平时这么不爱说话,原来这么牙尖嘴利,犬齿戳得自己下唇微微刺痛。 “公主。”唇齿分离的时候,老旧的白炽灯照亮一串流星般的银光,霍无归将简沉按在自己怀中,近乎虔诚地低语,“你说的那些,都不是阻止我爱你的理由。” 爱。 短短几个来回,喜欢就成了爱。 一个现代人类极少启用的,极为郑重的词汇。 简沉侧过头,脸颊泛着薄红,唇角挂着莹亮水色,半闭着眼睛,眼皮颤抖着道:“外面还有狙击手……” 大脑快要彻底宕机,简沉咂摸了无数遍,才从霍无归的话语里确认,他先前所担忧的一切都不过是杞人忧天。 “杜晓天和附近赶来的巡特警正在排查,我们贸然出去会更危险。”霍无归又轻啄了一下简沉的唇,离开时轻轻擦过微颤的眼睫,“你这里是绝对不能住了,我暂时也没别的地方安排你,让你回管局那里,我也不安心,我想你也不希望给他带去麻烦。” “今晚跟我回去吧,客房给你收拾好了。”霍无归说了一长串,最后话落在了这里,清亮的眸子注视着简沉,等待他的回答。 绝对不能让简沉看见自己抽屉里其他几本房本,绝对不能。 霍无归想。 去他的狙击手。 去他的邵烨。 “给你新买了乳胶床垫和乳胶枕,最遮光的遥控窗帘,隔音效果一流,双层防弹玻璃,朝北,下午的夕阳很漂亮。”霍无归轻声问,“您意下如何,公主?” 两颗心脏紧贴,简沉还不用开口,就已经被不能再加快一些的心跳出卖了。 他总觉得这样好像太快了一些……住所里的宿舍好像也不是不行,但霍无归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拒绝他? 简沉还在犹豫的功夫—— “叮!”电话声骤然打破一切旖旎暧昧的气氛,霍无归还没等到简沉回答,不得不皱着眉打开手机,“喂,杜晓天,周边排查过了吗?” “报告霍队,你们所在的17栋,也就是备案的14栋暂时没发现危险,你们可以下楼汇合。”顿了顿,杜晓天小心翼翼地补充,“巡特警、城南分局、武警的人都赶来了,对面的19栋,也就是备案的17栋,已经全楼搜索了一遍——” “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士。”杜晓天声音越来越小,心虚道。 霍无归一手揽着简沉,一手点上挂断键,皱眉道:“封锁17栋1808室,等我,我马上下来。” - 17栋1808室的大门已经被打开。 霍无归和简沉换上鞋套,踩着勘察踏板,穿过客厅,走到正对14栋的那扇落地窗前。 “霍队,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发现。”杜晓天急匆匆跟在霍无归身后,语速飞快,“您和简法医有事吗?怎么你俩都一身血,简法医的脸也好红,不会伤口又发炎了吧,发烧了没,要找医生吗?” “别说话。”霍无归没有回头,目光朝着简沉的小屋方向垂落,接触地板的瞬间微微一怔,蹲下身来,“给我一副手套。” 乳白的现场勘验用手套指向地板,轻轻摩挲了一下。 遍布生活痕迹,被开放式厨房油烟侵染过的地板上,有三个明显干净许多的圆形痕迹。 “望远镜的三脚架。”霍无归冷声道,“有人长期监视简沉。” 作者有话说: 你们终于互诉衷肠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就说我肯定在这礼拜把你们写在一起!!!! 第78章 同居 “就能每天早上和你问好了。” 开发商规划图上的17栋1808室, 门牌号上写着19栋2008室。 但和简沉的房间不管从构造还是布局,几乎如出一辙。 同样陈旧的木地板,同样踩上去嘎吱作响。 一样是灰色系的床具, 以及厚重的灰色窗帘。 不一样的是,这间屋子里有着很明显的生活痕迹。 开放式厨房让门窗、天花板都积累了烟熏火燎、蒸炸烹煮留下的黄褐色油污, 凝聚成一一滩又一滩, 斑驳又牢固地覆盖了几乎整个房间。 房间的地板也因此变得黏黏糊糊,就连勘察踏板放下去都能粘上一块油污。 正因这样, 落地窗前的地板上, 那三个圆形痕迹显得极为突兀明显, 只要蹲下仔细观察, 就能立刻发现区别—— 那是三个没有受到污染的圆形痕迹, 三点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且地板被微微压出了凹陷。 很明显,曾有一个三点受力的物体安置在上面。 霍无归胳膊上的血已经干涸,就这样半跪在地上拍照取证。 第179章 “霍队你怎么知道是望远镜的三脚架?”杜晓天稍稍有些怀疑,“而且,就算是望远镜, 也可能是这家的住户喜欢观星呢?” 霍无归余光瞥了杜晓天一眼, 指着那三点道:“这三点离落地窗的距离太近, 要是天文望远镜, 那长度早就戳穿玻璃了。” “那也可能是主人家喜欢直播或者搞自媒体拍视频呢?”杜晓天指了指屋内的梳妆台, “这一看就是个年轻女孩住的家,偶尔拍拍视频记录生活很正常吧,我网上都刷到过不少。” 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化妆品, 几乎件件价值不菲, 没有哪样不是大牌。 确实像是时髦又喜欢在社交网络上分享生活的年轻女孩。 霍无归看了杜晓天好几眼, 最终同情道:“如果是网红拍视频,那首先是重量不符合,手机的重量不可能让脚架下沉,以至于在地板上压出凹陷,其次,三脚架的痕迹应该会有至少两个,一个手机,一个灯,确切来说,两个都算少了,至少四个。如果只是随便拍拍,这个三脚架压不出如此清晰的痕迹。” 一个面部轮廓光,一个背景发丝光,再加一个侧脸氛围光,非常标准。 条件好的还会再加上柔光箱等等,整个家被设备填得满满当当。 “没有哪个网红拍照不打灯,望周知。”简沉深表同情地拍了拍杜晓天的肩膀,“你该不会真的以为那些视频都是真的随便拍的生活记录吧?” 杜晓天一脸沉痛地点头:“不瞒你说,我还给直播打赏了不少,不过你俩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清楚这种事情啊?难不成你们也……” 不管是霍无归还是简沉,看起来可都不像会看美女直播的人…… 简沉再次抿起薄唇,看了杜晓天一眼,为他送上了今晚的第三次同情:“你上学的时候没被新闻社团之类的采访过,没拍过短视频吗?” 霍无归沉默地点了点头:“每年都被拍很多次。” “……”杜晓天愤恨地指着面前的两个人,“你们两个长得帅也不用这么暗示我吧!我长眼睛了!看得出来!” 说罢,杜晓天气急败坏地跑去厨房了。 霍无归回头望了一眼,看向落地窗。 一户人家的窗户完全碎裂,窗帘上三四个弹孔清晰可见,小区楼下,警车包围了两栋楼,警察正在四处穿梭群访,大批群众站在楼下,举起手机拍照。 目光收回屋内,地板上的油污沾满黑褐色的灰尘,肉眼可见地恶心油腻。 “看这痕迹,你至少被监视了一年。”霍无归笃定道。 简沉无意中瞥了眼楼下警车的大灯,顿时眯起眼睛,思忖片刻:“邵烨博士毕业后,我的宿舍搬进来了一个新学弟,我很不适应和陌生人相处,所以在一年前搬了出来,是邵烨帮我一起搬的家。” 他还记得那天,下了场雨,邵烨开着车,帮他将一箱东西搬了进来—— 简沉一共也就那么一箱东西,打开收拾只用了一小时,他和邵烨一人吃了一碗泡面,站在窗口,邵烨说…… “他说,你这个房子还挺不错的,来学校也很近,可惜我有学校的免费宿舍住,不然就去你对面搞一套,这样——”简沉眯着眼睛,看向夜色深处,视线逡巡,停留在对面那间小屋上,“就能每天早上和你问好了。” 他重复了一遍邵烨的话,晚风顺着窗户的缝隙流进屋内,落地窗前一片安静。 那时轻松自然的对话,如同冰冷的蛇信,在阴暗处森森地窥视着。 霍无归紧皱起眉,瞳孔紧缩,深吸了一口气。 “霍队,有发现。”杜晓天拿着采集好的指纹卡过来,递到霍无归眼前,“屋里共有三个人的指纹,一个我认识,和先前赵小姐汽车保险杠上的那根人类手指残缺指纹可以匹配,是王伟雄的,另外两个已经传回局里做匹配了。” “其中一个指纹基本都在化妆品、镜子、女士用品上,我猜可能是王念素的。”杜晓天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她估计还染发,桌子上有几根黄色头发。” 果不其然,霍无归闭上眼,叮嘱了一句:“在没有结果之前,不要妄下定论,警察最忌的就是主观臆断。” 说罢,霍无归回过头,扫视了一眼小屋。 “今晚的那个狙击手,应该行事作风非常专业、干净。”霍无归低声道,“屋子里完全没留下半点属于这个人的痕迹。” 但相反,屋内最明显的就是一对情侣的生活痕迹。 屋子不大,虽然基础装修和布置和简沉的房间如出一辙,但由于年轻女性的加入,到处都能看见生活的气息。 从长期的生活痕迹来看,屋子很明显是两个人同居,并且极有可能是一男一女。 洗手间里有蓝粉两个颜色的情侣刷牙杯,地上是同一系列的拖鞋。 衣柜里也是一男一女的衣服,还有不少情侣装,男款的虽然能从款式看出属性,但尺寸却并不大,看起来像个极瘦弱的男人。 地上有搭建了一半的积木,拼的是一艘星战的千年隼号,杜晓天见霍无归的视线落在上面,立刻道:“这上面查过了,只有一个人的指纹,不是王伟雄,也不是化妆品上那个,看来应该是这间屋子里第三个人的爱好。” 这次杜晓天说得非常严谨,没有用任何有指向性的人称代词,说罢他站在霍无归背后,微微点了点头,对自己的严谨和成长表示了十二分的肯定。 第180章 霍无归的目光从积木上移开,往餐桌看去。 桌上放着吃了一半的晚餐,不少菜只动了几口,已经发霉腐败,覆盖了一层白毛,几只虫子在上面环绕飞行,一只杯子倒下,看起来似乎这顿晚餐结束得非常仓促。 幸亏没有太多易腐败的肉类,才没有造成太难闻的气味。 开阔的空间里,床和餐桌离得不远。 床头有些明显造型奇怪的瓶瓶罐罐和道具,杜晓天没有说话,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那是吸食毒品使用的工具。 简沉深深呼吸了一口,望向那些工具,问道:“上面的指纹怎么说?” “和化妆品上的一致,应该只有那一个住户使用过。”杜晓天兢兢业业地继续。 霍无归表情微怔,重复问了一遍:“确定吗?” “确定,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看了,只有一个人的。”杜晓天疑惑道,“怎么了霍队?” 那堆工具就这样凌乱地放在床头,毫不掩饰,显然一个人吸食的时候,从未想过对另一个人隐瞒。 霍无归迟疑地开口:“正常情况下,一个瘾君子,要么会试图拉自己的亲人下水,要么会被自己的亲人举报,再不然,亲人实在舍不得的情况下,往往会选择劝阻,而吸食者则会满口谎言,表面答应,背后继续。” “要么,这个人应该把工具藏在同住人看不见的地方,要么,辖区派出所应该接到过报警,再不然,这套工具上就应该有两个人的指纹。”霍无归徐徐转过视线,不再看那堆工具,“这件事很反常。” 整个屋子看起来也有哪里让他觉得格外反常,或者说透露出某种诡异的不和谐—— 就好像,住在这里的人用某种极为割裂的方式存在着一样。 “霍队,局里来消息了,指纹匹配出来了。”杜晓天拿出手机,有些意外道,“女的就是王念素,指纹和她留在学校宿舍里的一模一样,但你肯定想不到,这屋里的第三个人是谁。” “苗斌。”杜晓天故弄玄虚地念出了这两个字。 和王念素在这间小屋里同居的人,是苗斌,金佛案中受害人苗胜男的弟弟,在华宫ktv工作的那个黄毛。 所以王念素的梳妆台上,会落了几根黄色头发,所以衣柜里的男装出奇瘦小。 所有的信息都和苗斌的完全吻合。 然而简沉闻言微微愣住,沉默片刻后,两道声音同时落下。 “不可能是他。”霍无归声音干脆利落。 “应该不是他。”简沉压低声音,委婉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周末!日万!日万!明天不写到住一屋我不停! 第79章 老辈 你去,不值当。 被两个人双双否定, 杜晓天一脸疑惑。 当了这么多年刑警,他还是头回见到这种事情—— 明明不管是指纹还是各类体貌特征、生物信息全都匹配,结果自己的领导和新来的法医同事, 都干脆果断地矢口否认。 “为什么啊?”杜晓天百思不得其解。 霍无归目光扫视小屋一圈,最终落在那个拼了一半的千年隼号上:“你不觉得很不对劲吗, 这个积木……” “哪里不对劲?”杜晓天立刻蹲下身去, 眼睛凑近千年隼模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不就是个普通积木吗, 难不成……是正版的, 特别贵, 苗斌的经济能力负担不起?” 霍无归轻笑一下, 略一回忆, 摇了摇头:“不贵,我记得原价买也才五六千,现在没了解过,就算绝版了,最多就翻个数倍。” “……”杜晓天抬起头, 用打算将资本家吊路灯的眼神看了眼霍无归, 又低下头, 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一下, “那问题在哪里?你总不能说苗斌的智商拼不出这个东西吧, 那霍队我可就要说你主观臆断侮辱嫌疑人人格了!” 杜晓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回怼霍无归,趁在办案,霍无归拿自己没办法, 赶紧一口气竹筒倒豆子, 倒了个干干净净。 “杜晓天——”霍无归直直盯着他, 用视线杀人,“你之前不是自称上学的时候选修了指纹鉴定吗?” 杜晓天一愣,表情呆滞:“什么?指纹鉴定?我什么时候说的?” “三年前的十月十七号,你去未婚妻家过生日,在牙刷杯上发现了半个不属于你的指纹,被凝固的牙膏泡沫水浮现出来,你因此发现自己被绿,请了年假喝酒,因为酒精中毒被送进急诊,躺在急诊室床上洗胃的时候说的。”霍无归同样面部表情,语气波澜不惊,眼底浮现一丝冷笑,一字不差地说完了这段。 简沉愣在一旁。 一半的大脑在思考,杜晓天的人生,好精彩。 另一半在思考,霍无归的记忆力也太好了一点,这种人惹不起,以后千万不能惹。 “霍队!我那时候是为了追前前女友才和她报了同一门选修,我不认真听讲我错了我已经遭报应了!”杜晓天着急忙慌打断霍无归,“虽然我刚刚试图挑衅您的威严!但您也不用睚眦必报到这个程度吧,而且你这记性也太好了一点!你以前不这样啊……” 他认识霍无归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霍无归一口气说这么多和案件无关的话。 杜晓天眼睛一转,落在简沉身上:“你看看简法医脾气多好,天天勤勤恳恳,踏踏实实,为人本分,笑眯眯的,人家夫妻在一起久了还会变一样呢,霍队你天天和简法医形影不离的,怎么不跟简法医学学,简法医你也是,倒是劝劝啊!” 第181章 “咳……”霍无归意外地没有继续揭杜晓天的短,转而低声道,“你看积木……” 杜晓天一愣……他原本只是打算以一个直男的思路恶心一下自己眼里的另外两个直男,谁知道霍无归竟然真的放过了自己。 “看这里。”霍无归蹲下身,指着已经被显示出来的一枚指纹,“你不觉得这个积木上的指纹太过刻意了吗?” 霍无归蹲下的瞬间,耳尖似乎有一抹肉眼很难察觉的微红。 杜晓天犹豫了一下,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专心看着积木道:“没什么问题啊,一枚很完整,很清晰,非常利于侦查的优秀指纹,简直像是为了帮助我们破案而生。” 两块拼接在一起的积木上,一枚指纹横跨拼接的缝隙,印在上面,被黑色的指示粉末标记得清清楚楚。 “……”站在背后的简沉叹了一口气,终于忍不住把杜晓天从尴尬的旋涡里解救出来,“是太完整了,完整得过分了,你自己想想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怎么拼积木的?” “就这样拿起来,再按下去,再拿起来一块新的,按下——”杜晓天用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猝不及防地愣住了,双手僵在空中,意识到了问题,“这个指纹不可能是完整的!” 两块积木都需要用手拿起,指腹按在上面的时候,必然会沾在各个不同的面上,等拼接起来之后,很多面都被隐藏在了接口处,指纹自然不是完整的。 这个搭建好的千年隼积木上,理应遍布各式各样残缺指纹,而非一个又一个完整的指纹。 此刻积木上指纹的完整程度,只能说明,苗斌接触到的是这个已经搭建了一半的半成品,而不是那个一块块将积木垒起来的人。 而这个家里,还有很多类似的场景。 杯盘、遥控器、门把手,几乎所有地方的指纹都像是刻意按上去的一样,完整又清晰可辨。 “居然还真是这样……”杜晓天目瞪口呆,看向霍无归和简沉,“所以霍队就算了,就连简法医你也是远远扫了一眼,就看出来了吗,看来我确实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明明和霍无归的年纪相差得也没有很多,警龄更是只差了一年,杜晓天突然意识到,自己欠缺的东西远不止一星半点。 他垂下头,长叹了一口气:“被霍队碾压就算了,小简法医你还是个实习生啊……” 简沉拍了拍他肩膀,犹豫了片刻,低声安慰:“其实我不是从指纹看出来的,我眼睛不好,要不是霍队刚刚喊我们来看,我根本没注意到这有什么问题。” “那是为什么,直觉吗?”杜晓天眼前一亮,迅速看向简沉。 如果简沉是猜出来的,那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感觉好受多了,至少只是被霍队比下去了。 霍无归这种一年四季恨不得全住在所里,大案小案只要有精力通通跟上的精英人士,北桥分局卷王之王,几年间从未考虑过任何个人问题,对婚丧嫁娶抱着我不入佛门谁入佛门的四大皆空态度。 自己卷不过,可以理解。 “不过我确实也是从积木看出来的。”简沉慢条斯理道,“你们也见过苗斌几次了,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他有妥瑞症。” “妥瑞症?”果不其然,杜晓天一脸茫然地看过来,“这又是什么?” 简沉闭了闭眼,思索了一下,像是陷入了某个经年累月,越发庞大的梦魇中,低声解释:“tourette综合征,也叫图雷特综合征,或者抽动秽语综合征,每年大约能在10万人中检测到一例。” “最明显的特征在于,面部,眼部肌肉的不规则抽动,比如时常眨眼、抽动鼻子、点头、撞墙、四肢不由自主运动等,频率不定,频繁的人每天可以发作上百次,手指很容易在无意中伤害自己,严重的患者可能会因此毁容,并且会无意识发出犬吠、咕哝、咋舌,甚至会不受控制地爆粗口。”简沉说得很慢,比起背书,更像是某种亲眼所见般的叙述。 他说话的同时,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暗,恍如步入十七年前的噩梦一般。 黄昏的小院,春风和煦,窗外草长莺飞,窗内,孩童被宽阔柔软的束缚带困在床上。 温柔的女人告诉他:“小沉,乖,别怪妈妈狠心,妈妈也是怕你伤害自己,等小沉治好病之后,一切都会好的,知道吗,小沉。” 温热的手突然落在后心,一股坚定而踏实的力量隐隐传来,将简沉从近乎窒息的压抑中抽离,简沉一愣,睁开眼侧过头,发觉霍无归悄无声息地起身,站在了他背后,指节轻轻点了点他的背后。 “我懂了!”杜晓天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浮现。 湄沧江边的碎石滩上,其实一切也才过去不过半个月。 那个晚上,苗斌大喊大叫着,穿过警戒带,一路踩着碎石冲到尸体前,即使被制服了还在剧烈挣扎,最后跪倒在尸体前,成功让整个北桥分局臭了足足一礼拜。 还是那个晚上,审讯室里,他颤抖着手攥紧苗胜男的照片,说话的时候时而啜泣不止,时而试图撞向桌子,一会躲闪,一会眼睛四处乱转。 原来所有的表现都不仅仅是因为姐姐离世导致的紧张和悲痛,也是因为疾病。 之前他确实听说过,简沉对罕见病的判断稳准狠,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所以,苗斌作为一个妥瑞症患者,在四肢时不时就会抽动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可能完成如此精细的积木。”杜晓天喃喃自语道,“小简法医,还得是你啊。” 第182章 简沉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去,避开杜晓天的视线。 谁知一下撞进霍无归的眼神里,捕捉到了几乎完全一样的尴尬情绪。 “你也?”简沉不由自主做了个口型,用唇语问。 霍无归无声地点点头。 ——其实他们判断出这里的男主人不是苗斌,只用了短短一秒,一个理由,之后的全是事后找补给杜晓天的。 唯一的理由是:苗斌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上次在华宫ktv找苗斌问话的时候,简沉就已经发现了,苗斌的眼睛始终就没从霍无归的身上离开过。 对这样一个人,唯一能让他和女人同居的理由应该是有利可图,而非爱情。 可王念素能有什么利可图呢,一个大学在读、无钱无权,甚至还吸毒的普通女生,苗斌没有任何与他同居的必要。 也正因如此,这间小屋才更加显得诡异起来—— 十九岁的少女,在这里还一名陌生可疑男子同居,少女在毒品的诱惑中泥足深陷,而这名可疑男子却独善其身,既不劝阻王念素,却又始终洁身自好,一下都没碰过。 更奇怪的是,分明应该有过一个男人在小屋中生活过,可留下的痕迹为什么全都来自苗斌。 “所以,王伟雄又是为什么会最终出现在这里?”简沉脑海中一团乱麻,疑惑道。 “霍队!”一名痕检员举着试纸跑来,“餐桌上的饭菜里检测出大量毒品!盘子上是王伟雄的指纹!” 简沉和霍无归同时回头,微微一惊—— “他死于吸食过量?” 痕检员点头:“初步判断是高纯度□□,具体含量需要等拿回去测,但我猜不是便宜货。” 毒品。 霍无归小心翼翼地走向餐桌,注视着那只有着王伟雄指纹的餐盘。 桌边几只飞虫环绕,但更多的却是黑色的小点。 “王伟雄是光缅寺的安保处主任。”他眼神定定地看向窗外某个方向,“根据这些食物的发霉腐败状况来看,王伟雄死了至少四周,而那时候,光缅寺的金佛,恰好失窃。” 如果是新鲜腐败的食物,上面应该还有大量新鲜繁殖的蛆虫、果蝇。 但几周的时间过去,加上餐桌上的食物本就是营养不算丰富的蔬果居多,虫类已经完成了几轮的演化,走向了生命的终点,于是桌边堆积了大量的虫子尸体、粪便和躯壳。 杜晓天的表情从疑惑变成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大声道:“霍队,你是说,王伟雄的死,和光缅寺金佛的失窃有关?” “叮铃铃——”霍无归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响起,但不知为何,他转手按了静音,就将手机丢回了口袋里,面无表情地抬头。 霍无归的目光越过高楼林立的城南,在思绪中一路越过城区,奔向那个被山林掩映的古旧寺庙,半晌才收回眼神:“王伟雄的死,充分表明了,邵烨和林海森确实存在联手合作关系。” 要偷天换日,用假佛调换真佛的是邵烨。 可使用的却是高纯度的□□。 不同于绿毛和他的年轻混混们翻山越岭换来的那一星半点地下作坊产物,高纯度的毒品向来都掌握在资源丰富、技术先进的大毒枭手中。 比如,林海森。 林海森杀死了霍无归的父亲,又在几年后杀死了他的母亲,简沉心想。 他小心翼翼地往霍无归身旁靠了几步,手藏在餐桌下,悄无声息地拉住霍无归,小指勾着霍无归的指节,轻轻挠了挠微微有些粗粝的掌心,低声问:“你还好吗?” “嗡嗡——”手机锲而不舍地震动,霍无归却好像无动于衷,静静地抿唇。 “没事。”霍无归呼出一口气,沉吟片刻后冷声开口,重复了一遍,“没事。” 他转过头,眼底布满血丝,缓缓道:“我很庆幸,自己有了这个机会,能够亲手将林海森送进监狱。” “嗡嗡嗡——”静音的手机在霍无归口袋里疯狂震动,简沉和杜晓天疑惑地看向霍无归,却见他神色如常,仿佛完全没有听见。 锲而不舍地震动了接近半分钟后,那支手机终于放弃了,重归了平静。 简沉的大脑被震得跟着嗡嗡作响,刚想松一口气—— “嗡嗡!”震动离得更近了,简沉被吓了一激灵,随手一摸,发觉这次震动的居然变成了自己的手机。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拿出手机,只觉得霍无归神色有些异样,但不疑有他,接起了电话:“简沉!把手机给霍无归!” “霍无归!你给我迅速回北桥分局!王伟雄的案子,从现在开始,你禁止参与!” - 夜色早已经彻底笼罩海沧,六月的空气里弥散着金合欢花的香气。 一辆大切悄然滑进北桥分局停车场,和霍无归的大切并肩停下。 王胜利开着他海归儿子送的大切,一脸愁容地下车,狠狠拍上了车门,走前忍不住回头叹了口气:“这小兔崽子,好好地不去继承家业,非要来当警察闹什么!” 他儿子入职席知的公司一年,就用年终奖和攒下的工资,买了台大切。 霍无归要是愿意回去跟着自己的爹好好干,想要什么还不是容易得很,但这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王胜利紧皱着眉,边想边点了根烟—— 第183章 还没来及挡住在风中摇曳的火苗,一只手已经自觉挡了上来,替他圈住火光,很快烟头在夜色中燃起微弱的红光,随着吐息缓缓明灭交替。 二十九年的时间飞逝,霍无归就这样从霍文君肚子里的一颗胚胎,逐渐长成了今天的样子,他甚至已经比自己的个子更高了。 王胜利深深叹了口气,眉头紧皱,猛地一吸,一根烟顿时下去了大半。 “王叔,少抽点,去年体检的时候不是说你有肺结节吗?”霍无归喉头滞了滞,片刻后才低声劝阻。 王胜利大步走着,语气里带着不断酝酿的怒意:“你现在知道叫我王叔了?你当初一个人自作主张,死活要考公大的时候,想过我是你王叔吗?你带着简沉,两个人跑去玩命的时候,想过我是你王叔吗?” 他越说心情越愤懑,飞速抽完了最后一点烟屁股,扔在水泥地上,狠狠踩了一脚,碾得烟头粉身碎骨,怒道:“现在,我不让你查这个案子了,你怎么就想起来我是你王叔了?”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不让我查?”霍无归难得卸下一身防备和警惕,在王胜利面前露出最平淡、恭敬的一面,声音里透出一股温驯,“王局,你知道我来北桥分局,从始至终,只为了两件事。” 找到杀死叶粟和霍文君夫妇的林海森,将他绳之以法。 找到和自己一起被绑架的简沉,找回当年的真相。 现在,简沉已经找到了,真相也在步步逼近,林海森也终于浮出水面,一切终于朝着好的方向走去。 “王叔,我刚刚是作为晚辈劝你少抽一些烟,所以叫你王叔。”霍无归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波动,眼睛始终落在黑暗深处,“但王局,作为您的下属,我必须说,王伟雄的尸体发现在北桥分局辖区内,同时,现在的线索也足以表明,王伟雄的死和619特大杀人案,也就是马戏团主导的金佛失窃案息息相关,我们有理由也有足够的资格追查本案。” “您没有权利要求我退出本次案件的追查。”霍无归站在重重夜色中,明明是个温暖夏夜,却仿佛沾染上了满身寒气,声音从梦魇深处跋涉而来,镀上跨越二十九年的执念与仇恨,“这是我的夙愿,王叔叔。” 他最终还是放软了声音,近乎恳求地看向王胜利。 “阿叶,你相信我们。”王胜利长叹了一口气,又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烟,擦亮打火机。 这次没有人替他挡住火,火苗在晚风中疯狂跳跃摇曳,几次三番,烟早已凑了上去,却怎么都没点燃,王胜利也终于失去了耐心,看着霍无归道:“我比你追林海森这个案子的时间更长,对他也更加了解,他的性格,你或许不清楚,但我非常清楚——” 烟终于点上了,他深吸了一口,才开始继续说下去。 “林海森其人,睚眦必报,极为狠毒。”王胜利沧桑的眉宇间闪过某些旧日的时光,那一瞬间,霍无归仿佛跨越近三十年的时光,看见一个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年轻刑警,“那年,你父亲毁掉了他在边境上的偷渡和走私生意,他在……” “您不用避讳,我知道您要说什么。”霍无归看着王胜利,面不改色,“他在跨过边境的那个瞬间开枪射杀了我的父亲。” 王胜利摇了摇头,目光中沉痛而满含不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是他杀死你的父亲之后,始终认为,一个刑警的死不足以弥补他的损失。” “狄马山的那头,有不少村民,虽然身处缅甸,却有很多家人生活在这边,甚至自己也是从这边过去的。”王胜利半闭着眼睛,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沉痛而不堪的回忆,“他们和这边的关系一向很和睦,二十九年前,你父亲能够救下你的养父母、捣毁林海森的走私路线,多亏了其中一个佤邦大婶。” 霍无归一愣,随即开口:“后来呢?” 王胜利看着霍无归,眼底满是他无法看懂的沉痛:“这个大婶,是林海森在缅甸雇佣的保姆,也是我们的线人,三十年前,卫星设备还不够先进的情况下,在她提供的线索之下,我们才成功深入雨林,一举摸清了林海森的线路,成功埋伏,解救了席知和陆霜夫妇。” “这条线路,除了林海森的心腹,大婶是唯一的知情人,于是,林海森回到缅甸的第一时间,就带着武装人员,进山屠村。” 霍无归怎么也没想到,那件事竟然还有后续。 叶粟不是那件事唯一的牺牲者…… 王胜利一根烟早已抽完,他捏着尚有余温的烟屁股,记忆中某些尘封已久的东西被唤醒,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悔意被剥开撕裂,年近六十的北桥分局局长,声音哽咽道:“不是我想阻止你追查林海森。” “但以林海森睚眦必报的程度,你出现在他视野里的第一时间,就会成为他的下一个复仇目标。” 叶粟破坏的不仅仅是林海森一条走私路线这么简单。 那场行动,毁掉了林海森的大半基业,也成功让易先生乘虚而入,林海森回缅甸避风头的一年时间,易先生后来居上,成功占据了他的大半江山。 那之后,林海森长居缅甸,收回了在海沧的所有生意,市场版图一日不如一日。 直到二十八年后,霍无归将易先生抓获归案,林海森才找到了回到海沧,找回市场的机会。 新仇旧恨,叶粟已经走了近三十年,霍文君也已经被他亲手杀死,通风报信的大婶已经全村被屠。 第184章 如果林海森要算账,霍无归就是最后一个还活着的目标。 王胜利看向霍无归挺拔宽阔的肩背,二十九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成为能够撑起整个北桥分局的优秀刑警。 “这些事,交给我们这些老一辈去就好。” 王胜利抬起手,想要拍拍霍无归的肩,却发现霍无归早已比自己高出太多,于是气氛有些尴尬,他微微顿了顿,手落在霍无归手臂上,轻轻拍了几下—— “你去,不值当。” 作者有话说: 王叔呜呜呜呜,王叔你是真的爱小霍 第80章 不眠 今晚可以不睡吗? 霍无归已经忘了那段对话究竟是如何结束的。 甚至也忘了他们最终是否得出了任何结论。 脑内不断回响着残酷直白, 惊悚而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他猛然意识到,追捕林海森,并非某一个人的执念。 林海森的身上, 背负着远比二十九年更漫长、疼痛的血案,有远比一条性命更沉重的罪恶。 那已经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血海深仇。 而是无数人的性命与血泪。 “王局, 这一切应该了结了。”霍无归终于在恍惚中想起, 自己最终说,“不论林海森这次回国, 打的是什么算盘, 我都会亲手将他捉拿归案。” “就像去年, 我抓捕易先生一样。”他望向已然苍老的王胜利, 一字一句从嗓子里挤出话语, 言辞坚定道。 “嗡嗡——嗡嗡——”忘记解除静音的手机震动起来, 将霍无归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打开手机,锁屏赫然是一张监控截图。 日暮的温暖夕阳落在简沉身上。 天色暗淡,巨大的落地窗前,简沉整个人陷入柔软的豆袋里,睡眼惺忪。 霍无归心头顿时柔软下去, 接起电话的同时不由自主语气轻柔:“喂, 怎么了, 什么事?不是让你回去直接睡了吗?” 司机已经接了简沉, 把人从逼仄狭窄的1808室送回了霍无归的29楼大平层。 “你的浴室, 有点太高级了,我不知道怎么开水。”电话那头,有哗啦啦的水声, 简沉的声音在水生中变得有些模糊, 却显得更加轻柔, “我怎么打开的只有热水?” 霍无归眼神微微一暗,脑海中有隐约朦胧的水汽氤氲,喉头紧了紧,嗓音低哑:“你看一下,热水龙头旁边,有个冷水……” “你的手,还方便吗,不太方便的话……”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把后半句话说出口,最终轻轻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将心头的一团野火压进腹腔内,“今天就简单洗漱一下吧,换洗的衣服在柜子里,都是新的,洗过了。” 简沉在电话那头转了转水龙头,声音浮起些许上扬的尾音:“开出来了,放心,我很注意的,你还在局里吗?” 霍无归轻轻“嗯”了一声,回过头朝院子里看了一眼—— 王胜利似乎是在夜色中又点燃了一只烟,红光在背后不远处明灭闪烁。 两台并排停着的大切沉浸在夜色中。 “你先睡吧,我一会回来。”霍无归说罢挂断了电话,回身朝王胜利走去。 长腿停留在王局面前,霍无归开口问道:“王局,你怎么还在这里,已经不早了,怎么还不回家?” “小兔崽子!我喊你回家待着去!你又来做什么!还想来管我!”王胜利刚扔了第三个烟蒂,一抬眼就是霍无归高大的身形,把头顶月色挡了个彻彻底底,“我看月亮不行啊?” 霍无归俯身捡起那个烟蒂,扔进垃圾桶里,沉默片刻后道:“我只是想跟你说一件事,简沉在我家。” “在你家就在你家啊,有什么可跟我说的。”王胜利不明所以地瞥了霍无归一眼,“他只要不在犯罪分子家,什么都好说,你这小子怎么这会无关紧要的小事又知道找我汇报了,你俩偷偷摸摸跑出去办案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跟我汇报?” 月色朦胧,霍无归微微一怔,意识到王胜利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不得不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就是想和您知会一声,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您也早点回家休息。” 霍无归转过身去。 停车场里,两台大切并排停着,右边那台车灯闪了闪,车门被解锁按开。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王胜利望着霍无归的背影,冷不丁开口道,“你的品性我知道,你是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 霍无归的脚步顿住,静静站在车前。 “简沉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王胜利长叹一声,“他确实有时候有些执拗,但他也是个好孩子。好好对他,别让他钻牛角尖。” 头顶的云被风吹散,月色静静洒落,霍无归愣了愣,重重点头:“谢谢王局,我回去了。” 说罢,车稳稳发动,驶入了夜色深处。 杜晓天从局里追出来的时候,停车场已经只剩下了一辆大切。 他含着最后一点期待朝王局看去,希望英明神勇的王局:“王局,您今天是骑共享单车来的,对吧?” “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王胜利莫名其妙地扫了杜晓天一眼,“当初就不该让你做杨俭师父,你怎么智商掉到跟杨俭一个水平线了?” 杨俭是两年前入队的。 照理说现在早就算出师了,王胜利脑子里莫名闪过两句毫无关系的话—— 第185章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和。 一孕傻三年。 “唉,看来还得再傻一年。”王胜利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着打开车门,发动引擎,绝尘而去。 杜晓天一头雾水地站在空空如也的停车场,面露绝望:“霍队以前明明是宁愿在局里猝死也不会下班的,现在怎么能走得比王局还早?” 明明领导提前下班应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毕竟这也意味着大家都可以下班了。 但杜晓天忍不住喃喃自语:“我这人是不是有病啊,突然不用加班了,怎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他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喂,杜晓天,绿毛和他的同伙招了他们口中的老石是谁了吗?”霍无归的声音从话筒中响起。 杜晓天仿佛听到了天籁,迅速点头:“他们只知道老石这个外号,说他人如其名,非常老实,是屠宰场的司机,谈一个女朋友被骗一次,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不清楚就去查。”霍无归轻敲方向盘道,良心发现,“今天不早了,明天再去吧。” 谁知对面慷慨激昂道:“没事霍队!我这就去!” - 银盛山庄29楼,巨大的落地窗盛着漫天月色,星空璀璨,城市边缘的点点光线通通落进窗内,洒落在柔软的长绒地毯上。 空阔的房间里一盏灯都没有,万籁俱寂,只剩下洗手间里传来轻微水声。 霍无归推开门,望着空荡荡的客厅,轻声道:“简沉?” 没有人回应。 他循着卫生间唯一的灯光走去,脚步停了一下,犹豫片刻,脱下了拖鞋,赤脚踩上地毯,极轻地拧开门。 浴缸里,青年泡在一缸温水中,沉沉睡去。 浴室的空气温暖湿润,简沉湿漉漉的黑发贴着额头,显出几分苍白和脆弱。 受伤的手搭在浴缸外,肩胛骨嶙峋突兀,霍无归目光游移不定,最终落在浴缸边缘,骨节布满血痕的左手上。 “简沉。”霍无归抬起手,将灯光调到最暗,嗓音微哑,背过身出声,“小沉?” “嗯?”睡意朦胧的声音从背后传出,简沉迷迷糊糊地从浴缸中醒来,“怎么了?” 最近的案件一桩接着一桩,他已经许久没有正常睡过一觉,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竟然意外地在浴缸中直接睡着了。 没有至今没查出下落的碎尸案。 也没有隐藏在背后的狙击枪和红外线瞄准器,不需要担心突然出现在头顶的红点。 霍无归嗓音微微绷着:“你在浴缸里睡着了,旁边的柜子上有干净的浴袍和浴巾,你……自己能起来吗?” 背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水珠不断滚落,简沉从浴缸里迈出,又掀起一阵水声,最后,是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在所有声音停止之后,霍无归回过头虚虚地掠过简沉贴在额头上的刘海,将碎发从他的眼睛上拨开:“怎么不去床上睡?” “主人还没回来。”简沉低笑了一声,垂下睫毛道,“不好意思。” 他嗓 音还有些沙哑,像是没完全睡醒,因为手不那么好用,浴袍松垮地裹在身上。 霍无归停留在简沉额边的指节一路下滑,深邃的眼底含着一簇漆黑却浓烈的火苗,停在简沉胸口—— 简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然而那只手不过是拢了拢浴袍敞开的领口。 简沉又松了口气。 下一秒,霍无归就着这个姿势,拉过简沉。 “我会以为你在等我。”语闭,霍无归垂首靠近简沉,黑沉的瞳孔和氤氲水汽的瞳相撞,霍无归结实有力的手臂将简沉圈进怀里,另一只手微微抬起简沉下颌—— 霍无归就这么吻了上去。 简沉自从进了北桥分局,就没得闲休息过,霍无归的手抚过他突兀的颈椎,指腹沿着棘突微微施力。 简沉的皮肤一向是苍白脆弱的,总给人一种堪堪能包裹着筋骨血脉的错觉。 或许正因如此。他似乎比常人更为敏感一些,仅仅是来回摩挲那一小片突起的骨骼,都让简沉呼吸变得急促,战栗着朝下坠去。 然而霍无归宽阔的手掌迅速下滑,牢牢搂住他的腰,覆盖在两个浅浅的腰窝上,轻轻收紧,将简沉拉了回去。 这是一个持续了很久的接吻。 久到简沉连呼吸都变得滚烫,久到霍无归深邃的眼神中燃起无名的火,久到他甚至快忘了简沉在回答什么。 “你怎么知道不是呢。”简沉浴袍的腰带又被蹭得松垮,语调平静地反问。 只是没想到你居然用了这么久,害得我真睡着了,他在心里补充。 霍无归随即一愣,心跳迅速猛烈起来,压抑着呼吸问:“为什么在浴缸里等,怎么不去客厅?” “去客厅还怎么看你露出这种眼神?”简沉纤长的睫毛垂下,勾唇轻笑。 “嗡——”霍无归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简沉,呼吸变得急促浑浊,反手随意按了挂断,喑哑道:“困吗?不困的话,今晚可以不睡吗?” “今晚确实可以不睡了霍队!我找到老石的真实身份了!”杜晓天的声音从话筒里兴奋传来。 作者有话说: 霍无归:平生第一次恨自己的下属太勤劳。 第186章 杜晓天啊杜晓天!你个不争气的!(骂骂咧咧) 第81章 师徒 “霍队还从来没收过徒!” “小皮卡司机名叫石承富。”杜晓天边说, 边打开投影,一张年轻男人的照片跃入眼帘,“海沧孟镇人, 23岁,曾担任众星屠宰场冷鲜车货运司机。” 男人个子不高, 皮肤黝黑, 眼睛深陷于眼窝下,看起来不仅精神萎靡不振, 还有些营养不良, 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颓丧的气息。 并且和日常丧里丧气的简沉不同, 石承富的颓丧给人一种无可救药的感觉。 “经查明, 三天前, 也就是6月28日早上, 石承富开车带着绞成碎肉的王伟雄,从众星屠宰场旁边出门,拐弯上了中桥路,和赵宁以及那辆肇事suv相撞,导致王伟雄的尸体洒落, 遗失在外。” 霍无归坐在杜晓天左手边, 始终阴沉着脸, 端起咖啡杯猛灌了一口, 冷不丁发问:“众星屠宰场?” 他嘴上问着, 眼神聚焦在投影上,脑海里却分了一半思绪,回忆着出门前的画面。 简沉被他按进主卧的床上, 他们接了一个吻, 简沉浅色的瞳孔因为困意逐渐眯起…… 像只猫。 走的时候怎么没撸一下他的发顶…… 霍无归舌尖顶了顶犬齿, 有些后悔。 “确切来说是旁边的一个棚户区,应该是屠宰场私自搭建的员工宿舍。”随着杜晓天的解说,清晰明了的示意图和现场照片逐一出现,杜晓天指着草丛道,“发生车祸之后,牛泽宇将这袋碎肉带去了菜市场,被简法医和霍队买了回去,这才让案件被揭露了出来。” “目前,石承富和他的小皮卡都下落不明,王伟雄的其余部分尸体也随之下落不明。”杜晓天关了投影,做了最后的总结,“我们只知道,他当时应该是朝湄沧江方向行驶,具体下落还在调查。” “所以石承富是众星屠宰场的货运司机?”霍无归左臂裹上了纱布,耐心地等杜晓天说完,一脸不悦地将报告拍在桌上。 纸张在风中翻得哗哗作响,霍无归皱眉道:“发生事故的路段就在众星屠宰场旁边,为什么我们要查将近三天,才查到卡车司机是众星屠宰场的员工?” 明明按照距离来看,第一个要被查的就应该是众星屠宰场,谁知道警察忙得团团转,霍无归为此还和简沉进了一趟山,险些闹出人命,几乎毁了简沉一只右手,才等来了这么个消息? 会议室里坐着的众人面面相觑—— 凌晨两点半,领导一脸怒气地从家里赶来,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犹豫半天,还是伤最重的杨俭小心翼翼举手道:“霍队,是这样,这个老石,大名石承富,原本是众星屠宰场的冷鲜车司机,属于合同工,正好在事发的那个早上,因为私自使用冷鲜车,被开除了,所以……” “你想说,所以你们去查员工名单的时候,既没找到符合条件的小货车司机,也没找到姓石的司机?那离职员工为什么不查?是谁负责这块的?”霍无归一脸怒容,敲了敲桌子,“还有,杨俭,我是不是命令你回去养伤,没好之前不许来上班?” 今晚的海沧,气候适宜,温度恰到好处,会议室连空调都不需要开,晚风怡人,但会议室里的众人还是感觉有些寒意。 杨俭吓得一哆嗦,受伤的肋骨被牵动,呲牙咧嘴地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半晌之后,杜晓天慢吞吞站起来,硬着头皮举手:“我,霍队你骂我吧,我去写检讨,五千字,不,一万字!” 如果早点想起来查离职员工,那霍无归和简沉就不需要进狄马山调查鬼市。 更不会因为这件事,冲进深山,差点犯下大错。 “你坐下去。”谁知霍无归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不是你。” 北桥分局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个低级到不能更低级的错误,以杜晓天的经验,根本不可能留下这种纰漏。 杜晓天依旧站得笔直,梗着脖子,又重复了一遍:“是我,霍队,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猪脑子,我知道这是低级错误,都怪我犯了这种错误才害简法医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 霍无归静静地斜睨杜晓天,一言不发,不知道在观察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 “杜副队!你不要再说了!”终于。一个清脆的声音横插一刀,冷不丁打断了杜晓天的检讨,忐忑不安地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霍无归,声音有一丝颤抖,“霍队,是我,是我负责众星屠宰场的。” 杜晓天轻轻摇了摇头,用惋惜的眼神看着赵襄—— 他已经来警队多年,也是霍无归钦定的副队,早就是北桥分局一队的核心成员,就算今天犯下这样的错误,最多是讨霍无归一顿骂。 当年他入队,跟的就是霍无归,从进来的第一天就开始挨霍无归的骂,早就习惯了,挨骂又不会掉一块肉。 可赵襄不一样。 赵襄还是见习警,实习期间发生任何纰漏都可能导致最后被退回。 而霍无归当了三年队长,从未留下任何一个外勤女警。 并非歧视,只是一共就来过三个,第一个因病主动退了,第二个出外勤偷偷拍短视频被当场退货,赵襄就是这第三个,也是最有希望的一个。 “霍队——”杜晓天最终还是忍不住,多看了霍无归几眼,犹豫着开口,“小赵有多勤奋大家都看在眼里,我觉得她是真心热爱刑侦工作,年轻人犯点错很正常的,我刚来的时候也经常犯错,小赵还没师父带,又是女孩子……” 第187章 谁料,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又把他打断了。 “女孩子怎么了!”赵襄言辞激动,语速有些快。 “女孩子怎么了。”霍无归语气不悦,波澜不惊。 霍无归一怔,有些意外地和赵襄对视一眼,微微扬起下颌:“你说。” “霍队,没有调查到石承富是我的错误,对不起,是我自作聪明没有跟杜副队核实结果,是我学艺不精、粗心大意,都怪我。”赵襄声音里带着些许哽咽,垂着脑袋,语气越发低落,“我知道您的眼里容不得错,我也知道都怪我的疏漏才害简法医去山里还受了伤,我……我明天就去提离职报告……” 说到最后,赵襄的眼泪已经大颗大颗滚落在红棕色的木质办公桌上,在灯光的反射下,汇聚成醒目的一滩,但她吸了吸鼻子,抬起手小心拽了一拽—— 从警服外套下拽出一截缩在里面的长袖t恤,捏着t恤袖子,很小心地避开警服,擦了擦眼泪。 ——随即,赵襄继续抽噎着开口:“但是,这不是因为我是女孩子,我也不需要因为自己是女孩子而受到任何优待。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对刑侦工作发自内心的热爱,我来,是为了证明女生也能做好这份工作,绝不会逊色于任何男生。” 赵襄说到最后,红着眼圈抬起头,不好意思地擦着眼泪,“虽然我把事情搞砸了,我知道北桥分局我是留不下去了,不过我希望霍队也好,大家也好,不要因为我的失误,而迁怒以后来北桥分局的女孩子。” “谁允许你去提离职的?”霍无归一脸严肃,语气冰冷。 赵襄被吓了一跳,哆嗦着问:“啊……难道我只能被辞退吗?” “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在乎你是男是女,我只在乎你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刑警。”霍无归站起身,看向赵襄,正色道,“我不会安慰你这件事不严重,刑侦工作中,任何一个小小的纰漏都可能要了你自己、同事、更多无辜受害者的性命,这件事的教训,你需要牢牢记住,但——” 霍无归顿了顿。 赵襄心中隐隐生出些许怀疑和期待,微微抬起头,偷偷瞄着霍无归。 “没有人说你犯的错不可饶恕。”霍无归随手一指,“杨俭,跟赵襄说说,你来的第一个月干过什么事。” 杨俭显然没想到炮火会落到自己身上,被点名的瞬间一愣,扭捏半天,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我……泡泡面没在意压到了证物袋,不小心把一张热敏纸焐褪色了,那是……能证明凶手杀人的唯一证据。” 赵襄吓了一跳,呆滞道:“后来怎么办了?” “霍队带我捡了一个月垃圾,从两吨垃圾里找到了另一个物证。”杨俭环顾四周,不顾肋骨一阵抽痛,试图威胁众人,“除了小赵,谁也不许笑!你们当年笑过一次了!” “我……刚来的时候,抓捕现场在外围把风,犯了烟瘾,忍不住低头抽了一根烟……”杜晓天叹了一口气,自揭老底道,“霍队为了追捕逃出去的犯人,中了一枪。” “听见没有,他们俩都还有脸在这里,你哭什么,抬起头来。”霍无归收回目光,一句话把赵襄说得又哭又笑,“记住你今天,此时此刻的感觉,记住为了你这个错误,我们付出了多少代价,这比什么都重要。” 赵襄重重地点了点头,拽着已经被鼻涕眼泪糊得一团糟的长袖,擦了一把眼泪:“记住了霍队!我以后再也不会粗心大意了!” “你来多久了?”就在赵襄以为结束了的时候,霍无归冷不丁问道。 “两个多月。”赵襄又被他吓了一跳,以为霍无归又反悔了,立刻小心补充,“很快就要过实习期了……” 谁知霍无归指节点了点桌子,若有所思道:“我记得你来的时候,本来分了秦姐做你的师父?” “嗯嗯。”赵襄一个劲点头,“但她去休产假了,所以我……” 所以虽然赵襄有个挂名的师父,实际上却一直在靠自己铁着头莽,一路跌跌撞撞,东问西问,撑到了今天。 “现在开始,你跟着我。”霍无归合上手里的报告,旋即转身出门,“检讨的事明天再说,现在所有人,全力搜索石承富和今晚狙击手的下落!” 赵襄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地侧过头问杜晓天:“杜副队……霍队刚刚说什么?” “快去叫师父啊!!”杜晓天猛地一推赵襄,“霍队还从来没收过徒!” “师父!”赵襄猛然反应过来,拔腿追上霍无归,边擦眼泪,边朗声问道,“我们去哪?” 霍无归脑内闪过某处29楼的卧室,和他离开前已经昏昏欲睡的简沉,夹杂着些许烦躁,冷淡地吐出两个字: “江边。” 作者有话说: 霍队的心:想回家 霍队的脚:去破案 第82章 欠债 今晚,你们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 “叩——” “叩——叩叩——” 不知风吹动了什么, 窗户外传来一声又一声极轻的敲击声。 布置简单却不失精致的卧室里,被子凌乱地铺在大床上,裹着一个瘦削的身形。 简沉蜷缩在被子里, 呼吸轻缓。 整整十七年,梦魇如影随形, 从未有过一天的远离, 然而陷在霍无归的被子里,青年偏淡的眉毛舒展开, 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轻松舒适的状态。 第188章 实际上, 霍无归的床并不能算得上舒服。 那是一张极硬的床垫, 样式简单的棉织物四件套, 只能勉强说是能睡而已, 就连霍无归办公室的沙发逗比这张床柔软舒适, 毕竟霍无归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睡在那里。 但不知为何,简沉单薄的眼皮微微阖上,泡过澡后,脖颈和锁骨在舒适的温度下带着一层淡粉,修长的四肢舒展, 轻轻翻了个身。 他左手的伤口已经好了不少, 纱布拆去, 涂上药膏, 皮肤看起来更加苍白单薄了一些, 血管从指腹下隐隐透出。 “叩——” 与此同时,窗外再次传来轻微的敲击声,简沉的眼皮终于动了动, 微微睁开。 29楼的夜色极其浓重, 简沉愣了一会, 半坐着起身,动作随即一凝。 ——窗户的缝隙里,夹着一张硬质卡片。 这里是二十九楼,并非二楼,既没有树木,也不可能有人爬得上来,更不存在风将一张纸片吹上高空的可能,连鸟都很少能看见。 “呼——”简沉长长吐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定睛朝黑暗中看去。 窗外,一根黑色绳索正朝上收去,以他的视角,哪怕仰头,也只能看见一双鞋消失在头顶。 有人用绳索悬吊而下。 这是之前在碧水山庄试图狙击自己的人吗? 他为什么来这里? 他想表达什么? 简沉虽然早已告别公大,真正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日子不过半年,但自小的绑架经历、跟随管弘深和一众犯人成长的岁月,加上公大夯实的基础,早已被锻炼出了超强的感知能力。 他非常清晰地确定,这是同一个人。 不杀自己,是因为这里是霍无归的家,一个在职刑警,北桥分局刑侦队长的家。 他来的目的也显而易见—— 威慑。 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安保森严的顶级住宅区,从二十九楼面不改色地靠一根绳索降落,只为了塞一张小卡片,这无异于在彰显,自己有随时杀了简沉的实力。 “塞小卡片和介绍□□同罪,要行政拘留的知道吗。”简沉竭力维持镇定,语气自若,从床上起身,光脚踩着地毯,推开了窗。 晚风顿时灌入屋内,令他暴露在外的手臂一阵战栗。 仿佛就是为了确定简沉是否看见自己一般,绳索“嗖”得一声彻底收了回去,夜色顿时变回了一片空虚。 窗棂的缝隙里,结结实实地塞着一张卡片。 简沉伸手摘下,刚扫过一眼,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张合影,年轻的孕妇,挽着她的丈夫,身旁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 背景是一座小屋。 照片实在太过古早,拍摄技术过分糟糕,小屋的背后似乎全部过度曝光,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出来。 如果这张照片上没有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那么这不过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小夫妻在临盆前拍摄的纪念照罢了。 但简沉目光落在男人脸上的瞬间,瞳孔猛然收缩,将照片凑近眼前,深深看了一眼—— 老照片的右下角,清晰地用黄色字体烙着日期。 2005年,8月15日。 绑架案发生的四天前。 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容中隐隐透出些和邵烨极为肖似的痕迹。 简沉手指微微颤抖,迅速翻过照片,背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石勇、冉欣茹夫妇,愿小承平安降生。 简沉的神经末梢迅速闪过一阵战栗,飞快探身看向窗外。 头顶空无一物,只剩朗朗夜空。 “石承富” 简沉清清楚楚记得,霍无归出去,是因为杜晓天找到了那个皮卡司机的身份—— 石承富。 这就是照片上说得那个小承吗。 一瞬间,大脑中激起层层疑虑,简沉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颤抖着手拿出手机。 “您拨打的电话正忙。” “您拨打的电话正忙。” “您拨打的电话正忙。” 电话中,忙音一遍又一遍响起,简沉果断将电话挂断,重新拨通了一串号码,迅速道:“杜副队,霍无归在局里吗?” “不在,出任务去了,怎么了?”杜晓天疑惑地接起电话,好心道,“好像是带着小赵去江边了,招呼都没打一声,也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江…… 简沉一愣,心中闪电般得出了结论—— 那张照片的背景,根本不是过曝,而是江面。 那片白色,是江水的反光! “谢谢,麻烦您帮我联系霍队,转告他,立刻停止行动,那可能是陷阱!”简沉急促说完,毫不犹豫挂断电话,一刻不停地拨打了另一串号码,“喂,王局,是我,十七年前魔术师作为连环杀手,绑架的最后一对夫妻,是不是叫石勇和冉欣茹?”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只有沙沙的电磁信号声传来。 “王局!这非常重要!”简沉加重了语气,语速飞快,声音不由自主拔高,“这关系到霍无归现在的安全!您必须告诉我真话!” 十七年前的案卷属于绝密内容,就算求助杜晓天也查不到蛛丝马迹。 只有王胜利和管弘深能够拿到手。 “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王胜利语气沉重地狐疑道。 第189章 简沉根本来不及回答,果断从霍无归床头拿出纸笔:“石勇和冉欣茹的故居在哪里!王局!快派人支援!” “湄沧江南段鱼唇湾3-19户。”王胜利犹豫了片刻,最终吐出了几个字。 - 湄沧江边,夜风微凉,霍无归停车看向江边,冷声道:“赵襄,知道这是哪里吗?” “湄沧江南段,鱼唇湾,石承富的户籍所在地。”赵襄眼角还隐约有些哭过的痕迹,但声音清朗,对答如流,“这个村子去年被划入了拆迁范围,三个月前已经完成了所有村民的集体搬迁,现在是一座等待施工的荒村,明早就要动土。” 车灯彻底熄灭,霍无归推开车门,踏进一片荒芜:“石承富的车,最后消失在通往323国道的路上,而鱼唇湾,恰好在这条公路上。” 赵襄立刻明了:“您是说,石承富的抛尸地点,很可能是这里?” 人去楼空的小村,四处都是残垣碎瓦,在夜色下灰蒙蒙一片,看起来极为可怖。 “很诡异的一点是,石承富的父母信息至今无法查明。”霍无归一眼扫过村口错综复杂的小路,将路线刻进大脑,镇定道,“唯一已知的是,他们均死于非命,对石承富来说,这间老宅很可能是他最眷恋的地方。” 一个凶手,想要隐藏什么东西的时候,往往最先想起对自己最有意义的地方—— 尤其是,当这个地方人迹罕至,且即将夷为平地的时候。 等挖掘机开进小村,墙壁轰然倒塌,泥土掩埋一切真相,所有的证据都将归于虚无。 “到了。”穿过一排瓦房,霍无归在离江最近的那栋小屋前停下,“3-19,就是这里。” 他说着推门而入。 漆黑的小屋房门紧闭,打开的瞬间却没有预料之中发霉腐烂的气味。 “你到屋外等着,注意警戒。”霍无归压低声音,握紧配枪,脚步悄无声息,“屋里来过人,不知道有没有走。” 赵襄犹豫不决地看向黑黢黢的小屋:“霍队……” “这是命令,出去等着,联系杜晓天,随时注意我的信号。”霍无归眉头紧皱,将心头的意外滴水不露地压下去,丝毫没被赵襄察觉。 ——正常情况下,杀人犯抛尸后,很少回到现场查看,这屋里的空气,为什么像是不久前刚被换过? 如果不是最近天气变热,临时起意的犯罪变多,夜晚也越发混乱,就连本地的短视频社交圈都兴起了大量路人甚至犯罪者本人拍摄的犯罪视频,整个海沧警力都严重紧张,今晚怎么也不至于只有两个人来鱼唇湾。 踏进屋内的同时,霍无归紧贴着大腿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霍无归面不改色,将手机调成彻底静音,面不改色地继续朝黑暗中走去。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一个带着成熟风韵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莫名让霍无归感到有些许耳熟。 与此同时,沿江公路上,一辆机车飞速疾驰,冲向鱼唇湾死寂的小村。 1户、2户、3户…… 17、18、19! 简沉在心中默默计数,到19的瞬间,机车猛一甩尾,径直冲下公路,碾过野蛮生长到几乎有一人高的野草,带着呼啸风声,猛得撞进夜色—— 砰! 砰砰! 机车撞进3-19户破烂腐朽的后门。 与此同时,两道铁闸迅速落下,将前后去路统统堵死。 一个年轻男子毫无章法地扑向霍无归,简沉反应敏捷,就地一滚,刚要拉近和霍无归的距离,一枚红点落在霍无归的额心,女人充满韵味的声音再次响起,“再靠近一步,他就会没命。” “今晚,你们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女人的声音近乎冷酷,语气平缓道,“这是十七年前,你们欠我的。” 作者有话说: 小霍理想中的密室:不【——】不能离开的房间 真实的密室:不死一个不能离开的房间 第83章 血脉 他为什么不在十七年前就去死。 狭小昏暗的平房内, 气氛剑拔弩张。 “噔——噔——”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传来一阵高跟鞋点地的脚步声,声音一步步朝着铁闸逼近。 一盏高功率大灯当头亮起, 霍无归眼皮一跳,在刺眼白光倾泄而下的瞬间, 挣脱年轻男子, 整个人将简沉扑倒在地,一只手捂着他额头和双眼, 另一只手撑着地面, 营造出一个狭小空间。 “听不懂吗, 我说今晚, 你们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里。”女人终于从黑暗中一步步走出——。 尽管女人声音听起来成熟而充满韵味, 但走进光线的瞬间就能让人一眼看出, 她看起来极为年轻,最多不过二十几。 那是阅历带来的成熟,和刻意为之的风韵。 霍无归定睛看着女人,越发觉得有种别样的熟悉。 齐刘海的女人身着黑色旗袍,脸上妆容精致, 更为突兀的是, 女人手中握着的枪…… 枪管看起来年岁不小, 是近二十年前的老款, 却加装了最新款的□□和瞄准镜。 霍无归的表情在一瞬间僵在脸上。 “门外的那个女警呢!”他顿时意识到不对, 所有血液冲向大脑,脱口而出,“你把她怎么了!” 这个女人走来的方向, 不经过赵襄是不可能的。 第190章 以他对赵襄的了解, 虽然只是个见习警, 但赵襄绝不是面对枪口会临阵脱逃的警察。 那这个女人到底对赵襄做了什么! 还有……这种诡异的熟悉感又是怎么回事,自己是不是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人…… “放心。”女人人掀起红唇,声音冰冷,轻蔑地瞥了霍无归一眼,“只是让她睡个好觉而已,毕竟我和她可没仇没怨。” 没仇没怨?霍无归捕捉到这四个字,大脑迅速运转—— 所以和这个女人有仇的是自己和简沉吗…… 霍无归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些年抓捕过的所有罪犯。 “不对,十七年前……”霍无归猛然意识到,女人口中的仇和怨绝不是在自己成为警察后才结下的。 十七年前,这个女人最多不超过八岁,而那时的自己应该正在……被魔术师绑架,那年父亲母亲也都已经离世,不存在什么父母积怨,他们怎么可能有任何仇怨。 “是你!”简沉从终于从令人头晕目眩的强烈白光中睁开了眼,抬起头的瞬间血液瞬间凝固,声音颤抖道,“你和冉欣茹是什么关系!你是谁!” 不久前,和霍无归潜入华宫ktv,从公主口中套取消息的时候,他和霍无归一人点过一个公主。 他选择了那个齐刘海、学生装的女生。 两个人虚情假意聊了半天,差点以兄妹相称,最后因为对方没有提供任何违规服务,还逃过了拘留,临走前对自己千恩万谢。 当初ktv里光线昏暗,他还以为,这个女人只是试图扮嫩,现在到了强光下仔细一看,似乎真的非常年轻。 他是法医,对人类的记忆不仅仅停留在外表,更直达骨相,简沉能够确认,那天ktv里招待自己的女人,虽然装扮大相径庭,但确实和今天这个穿着成熟的女人是同一个。 “你没必要知道我们的关系,也不用知道我的名字。”女人毫不掩饰地微笑,下压枪口,对准了简沉,“重新说明一下今晚的规则,在明早太阳升起前,如果你们没有选出一个人去死,那么恭喜你们,你们可以一起去死了——这不正好是十七年前你们本该有的下场吗?” 霍无归和简沉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果然知道点什么! 女人紧盯着简沉说话的同时,霍无归余光悄无声息地扫视四周。 强烈的光线照亮整个屋内—— 堂屋里空空如也,只有几个粮食大缸摆在角落,通向其他房间的门早已被砖块封死,水泥痕迹还非常新,看起来最多不超过五天。 两道铁闸将空旷的堂屋整个封死,作为诱饵的男人正在墙角,充满警惕地举枪对准他们。 男人和照片上的石承富一模一样,但这张脸仔细看起来,竟然比身份证上的年纪年轻了许多,满是未成年般的稚嫩,更离奇的是,眉眼和举枪的女人也有几分肖似。 “是你吗,石承富?你把王伟雄的尸体,藏在哪一堵墙里?”霍无归目光落在双手颤抖的男孩身上,“左边这间房,对吗?” 墙被封得很死,虽然气味并不明显,但仔细闻的话,空气里能隐约捕捉到尸臭那特有的令人作呕。 “闭嘴!”石承富绷直了举枪的手,厉声喝道,“谁让你们说话了,没听见我……在说话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含糊着说了半句话。 霍无归却没有放过石承富的意思,一只手护住简沉,余光紧盯女人的一举一动,语气咄咄逼人:“用十七岁的年纪,假装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你一定很累吧?不如跟我说说,你究竟是怎么认识王念素的?” “别和我提这个贱人!”听见王念素的名字,石承富好像彻底失去了理智,在一瞬间歇斯底里起来,“贱人!都怪这个贱人!她为什么要骗我!” “小承,别听他说的话!”女人手指紧叩扳机,怨毒的目光落在霍无归身上,“闭嘴!如果你再不闭嘴,我现在就杀了你们两个!” “砰!”子弹出膛,钻进霍无归的后肩。 钻心的疼痛瞬间传来,鲜血迸射而出,顺着肩胛骨蜿蜒着向下流淌,霍无归撑着地面的手臂猛然收紧,喉咙间挤出一声闷哼,却依旧死死护着简沉—— “准备……”他压着嗓音,低哑道。 下一秒,满背鲜血的男人猛兽般赫然起身,电光火石间悍然扭身飞扑,情势瞬间逆转,石承富麻杆一样的手被活生生扭变了形,青筋凸起,骨节爆响,手中的枪应声而落。 即将落地的瞬间,明明只是两个字,简沉却早已心领神会,想都不想接住了枪—— 枪口调转,简沉和女人目光对视,枪口相对。 与此同时,后方,霍无归从腰间拔出配枪,顶上石承富的太阳穴。 “救命!姐!救命!姐姐!救救我!我不要死!我不想去死!”石承富被枪口顶上的瞬间,哭喊着挣扎起来,双腿一个劲的颤抖,尿骚味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现在,该你遵守我的规则了。”霍无归中弹的手勒紧石承富的脖子,不顾背后鲜血汩汩流淌,嵌进身体的子弹带来钻心的疼痛,冷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谁知女人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瞥了他一眼后轻蔑道:“谁让你叫我姐姐了?你这种早该去死的人,是生是死,关我什么事?” 第191章 “冉欣茹是你的母亲,石勇是你的父亲,对吗?”简沉心中计算着霍无归的失血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轻轻咬了咬下唇,掩盖住苍白的唇色,挑眉道,“石承富,是他们的孩子,你的弟弟。” 女人紧咬着牙,目光中透露出意思惊愕,却始终紧握枪柄,比已经尿湿裤子、拼命哭喊的石承富冷静得多。 在那一瞬间的惊愕中,简沉猛然意识到—— 照片里没有这个女人,她和送照片的人并非一个战线上的! 相反,女人竭力想隐藏自己的身份,而送照片的人却在用这种方式暗示他们的关系。 简沉单手持枪,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照片,轻轻晃了晃,有意无意间朝后调转,将照片也展示在霍无归眼前:“你和石承富,牙齿都微微深覆合,这和你们的母亲如出一辙,眉形鼻型全都像极了你们的父亲,不愧是有着血缘的亲人。” “砰!”一颗子弹再次出膛,女人冷笑道,“你们以为自己知道这些就能掌握主动权吗,告诉你,我根本不在乎!” 听见枪声的瞬间,石承富大声尖叫着道歉:“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别丢下我!我不想死!” 他这次没有将“姐姐”二字说出口,然而子弹依旧毫不留情地钻进他的小腿。 “那是你的弟弟。”霍无归冷静地钳制住疯狂扭动的石承富,注视女人,“不论你再怎么恨他,他都是你的弟弟。” 简沉狐疑地瞥了一眼霍无归,有些不解。 霍无归不像是热爱说教的人,就算平日里有些圣母情怀,但也绝不可能相信靠嘴炮就能战胜枪口。 他到底在表达什么? “血缘……是人这一生,永远无法割舍的东西。”霍无归肩胛的伤口噬骨钻心地疼痛,他粗喘着继续道,“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对吗,否则,你的弟弟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死了。” 女人没有回答。 但面上的从容与狠厉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近乎疯癫的笑声:“对啊,他到底为什么不在十七年前就去死!” 石承富还在歇斯底里的哀嚎,但声音已经越来越弱。 与此同时,简沉胸中呼吸急促,终于将十七年前发生在石勇和冉欣茹身上的事情理清楚了。 冉欣茹和石勇,因为怀孕,而决定去年华福利院做慈善给即将出生的孩子祈福。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只有一个孩子,早在石承富出生前,他们就已经有了一个女儿。 不幸的是,邵天高痛失爱妻后,心理扭曲,屡次对“期待孩子的恩爱夫妻”下手,这对年轻的小夫妻正是他的最后一个目标。 十七年前的那个八月,邵天高原本正在朝这对夫妻下手。 因为三个孩子的意外打搅而没有成功。 最终,不知为何,石承富还是降临到了人世。 小小年纪的女孩一夜之间父母双亡,被迫承担起了照拂弟弟的工作。 “你的父母知道你对他们唯一的儿子这么恨吗?”简沉顿时对霍无归要做什么心领神会,勾起一个微笑,与已经成为女人的女孩对视,走近了一步,低声道,“他们知道,你对他们每一个人都这么恨吗?” “为什么不敢说自己的名字,让我猜猜看,慕男,胜男,盼娣还是招娣?” “闭嘴!我叫你闭嘴!你听到了吗!”女人咬牙切齿地厉声大喝—— “砰!” “砰!” 两颗子弹射出,向着角落里的粮食缸飞去。 “简沉!”霍无归顿时反应过来,松开石承富,扑向简沉,“趴下!” 火光冲天,简沉只听见一声巨响。 空气在燃烧开始的瞬间被消耗得干干净净,连响声都因此变得遥远沉闷,爆炸仿佛一场不真实的噩梦。 所有的感知只剩下背后霍无归的怀抱,温暖而可靠。 意识消失之前,他恍惚听见女人的声音:“我叫,冉焕兰。”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受伤的终于不是小沉了。 抱歉今天有点事写晚了,还会有一章。 评论有红包。感谢在2023-02-07 00:56:36~2023-02-08 02:1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haely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aely 13瓶;醉梦流雨、小橙子飞飞、arrebol 5瓶;夕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直播 阿叶,快醒醒,我还有话没对你说。 “醒醒!” 黑暗中, 有一点红光微微闪烁。 “醒醒……” 红光呼吸般静静闪烁,霍无归勉强撑起身体,摇晃身边的简沉。 简沉双眼紧闭, 意识的边缘,匕首被少年塞进手中。 脑海中的面孔不断变换, 少年时而眉目清秀, 时而深邃英挺。 “杀了他!” 成熟的女声与少年的声音交叠,在现实与过往之间逡巡。 “简沉!” 意识仿佛被抽离一般, 简沉浑浑噩噩睁开双眼, 猛地喘息了一下, 挣扎着挪动麻木的手脚。 明明是盛夏, 但不知为何地面潮湿冰冷, 仿佛回到十七年前被囚禁的那三个月一般, 阴森可怖。 “你醒了……”霍无归心脏终于落回肚子里,松了一口气,“有哪里痛吗?” 第192章 简沉重新闭上眼睛,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 缓慢地整理语言:“浑身都疼……但没事。” 身为法医, 他第一时间判断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疼痛是因为爆炸的冲击和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所致, 并没有其他内伤或者骨骼损伤。 “你怎么样, 枪……”简沉恍惚了一会, 终于回过神来,“你的伤呢?我昏迷了多久?” 霍无归将他从地上捞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搂紧怀中, 低声道:“我没事, 我也刚醒过来。” 他生怕简沉受了内伤, 随意挪动导致内出血,确认无事后终于放心地将简沉紧紧搂在怀中,环顾四周。 漆黑的空间里,只有最前方闪烁着一点红光。 “现在,我宣布,规则改变。”声音从红光处传出,女人的声音透过电波,显得妩媚动人,“天亮之前,这间屋子里只要出现一具尸体,我就给出开门的密码,反之……” 她像是打算欣赏霍无归和简沉的反应一样,没有将话说完。 霍无归循着声音,靠那一点微弱的红光,径直走到了声音传出的地方—— 那是一个视角卡好的摄像头,红光是摄像头开启的标识,声音也是从摄像头里发出。 墙上是一面厚重的铁门,密码锁就挂在门边的墙壁上。 “密室?”简沉勉强靠左手的力量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朝前走了两步。 在黑暗中几乎一无是处的双眼成了摆设,他干脆闭上眼摸索着找到了墙。 指尖传来湿滑恶心的触感,鼻腔里填满了腥味,简沉一愣,面色难看道:“反之,我们会被淹死。” “这里的苔藓很厚,你小心。”霍无归借着微弱红光,瞥见简沉站了起来,立刻抬头叮嘱,“看样子,这是个水平面以下的地下室,只要天亮我们还没能出去,日出的同时,我们就会淹死在这里。” 他话音刚落,简沉就一个趔趄,朝前扑倒—— 下一秒,霍无归一个箭步将简沉牢牢接在怀中,一片黑暗中,他悄无声息地皱紧眉头,肩胛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什么东西。”简沉犹豫地蹲下身,“我刚被什么绊倒了——石承富!” 他摸索了一下,惊呼出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还活着,但昏迷了。”霍无归迅速俯身,试了试石承富的生命体征,随即沉默下去。 简沉艰难地找了个快还算干净的墙根,慢慢坐了下来,苦笑道:“原来是这样。” “她应该正透过监控在看着我们。”霍无归就地坐下,用背影挡住简沉面前的摄像头,凑得极近,“这才是她今晚真正的目的,逼我们杀死石承富。” “你是不是觉得,十七年前,是我们让你弟弟活了下来。”简沉轻轻冷笑了一下,抬头看向监控,“所以十七年后,也得我们亲手杀了他才算完整?” 摄像头里没有任何回应。 简沉大脑里依旧有些混沌,所幸只是因为爆炸导致的短暂昏迷,并无大碍,缓了一会,试图靠着墙起身:“我去试试门能不能强行打开。” “别试了,我看了。”霍无归将他按回墙根,“不用做梦,想从里面开必须有密码。否则冉焕兰也不敢这么自信地把我们三个直接扔在这里。” 但凡门有半点被攻破的可能,冉焕兰都不会这么放心。 黑暗中,霍无归的吐息变得存在感极强,简沉头抵在霍无归怀中,叹了口气:“所以十七年前,如果没有你我和邵烨的打搅,原本会发生什么?” “原本,邵天高每年绑架一对即将迎接新生儿的夫妇。”霍无归从记忆中调出当年的案卷,声音很轻,说话的时候低低咳嗽了一下,缓慢道,“他会问这些夫妇们一个问题,要母亲的命,还是孩子的命。” 简沉浑身一震,闷声问:“然后呢,什么才是正确答案?” 霍无归摇了摇头,说话的同时,胸腔的震动传递给脑袋紧贴着他胸膛的简沉:“不知道,警方只知道,从没有人在他手里活下来过,除了石勇和冉欣茹是完整抛尸,其他人都尸骨无存,而那个问题被记录在他的拍下的dv中,每一对夫妻的答案都是——” “孩子。”简沉和他几乎同时讲答案说出口。 他们心底都已经明白过来。 冉焕兰,冉换男。 石勇甚至不想让这个女儿跟自己姓,他满心期待的只有那个叫石承富的男孩。 如果不是十七年前的那次绑架,三个小孩打破了邵天高的计划,石承富也将随着石勇和冉欣茹一起长眠。 偏偏,一次突如其来的捣乱将邵天高的节奏彻底打乱,,导致邵天高在杀死石勇和冉焕兰后就被迫离开,或许是因为无暇处理尸体,邵天高选择了直接抛尸。 当时的石承富已经足月,按照这个情形,他活下来不是全无可能的。 如果冉欣茹没有怀孕,他们就不会想到去年华福利院做公益祈福,也不会因为符合目标而被绑架。 如果没有简沉和霍无归的出现,石承富也不会出生。 “她没有被这对夫妇爱过,但不到十岁就要为了这对夫妇背负起照顾一个男婴成长的重任。”简沉声音嘶哑,说着自己都觉得荒谬的事,“血缘让她无法真正放下石承富不管,但……” 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怜悯:“她恨造就这一切的石勇和冉欣茹,也恨石承富这个弟弟,但又不得不爱自己的血亲。” 第193章 “还好。”霍无归冷笑道,“她对我们只有彻头彻尾的恨,所以她想到了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用我们的手,杀掉她最大的负担。” “现在想来,或许她才是华宫ktv背后的老板娘。”霍无归看了看摄像头,“她为邵烨效力。” 简沉倒吸了一口气:“你说什么?” “她的枪法很准,右大腿上隐约有块被旗袍盖住的新鲜伤痕,她应该就是那天夜里,对面草丛里隐藏的狙击手,也是今晚试图狙击你的人,她想杀我们,但恐怕遭到了邵烨的警告。” 简沉刚从昏迷中醒来,脑子还没有完全转开,不解道:“如果她为邵烨效力,那为什么要假扮公主,跑来跟我们玩这种剧本杀?” 霍无归语速很慢地耐心解释,“邵烨想将余勤推出来顶自己的杀人罪,于是冉焕兰才会以公主的身份进入包厢,亲自督促手下,给我们透露线索。” “我说得对吗,冉小姐?”说罢,他挑眉看向镜头。 红光闪烁了一下,语音开启。 “啪——”监控中传来冉焕兰的鼓掌声,女人赞扬道,“说得很对,不愧是一个警察和一个法医,但我有必要提醒你们,这场游戏,不是剧本杀,是狼人杀。” “你们的目的不是找到真相,而是杀人和自保。”像是说到什么让她极为兴奋的事,冉焕兰的尾音都跟着颤抖起来,“祝你们在天亮前做下决定。” “让我们再梳理一遍这个案子。”简沉对冉焕兰的话置若罔闻,平静地与霍无归对视,黑暗中,只有眼球中的玻璃体泛着微微的光,他们就这样在死寂里彼此吸引,如同辽阔夜空中最后两颗星辰。 “……”霍无归沉默地深吸一口气,手轻拍简沉的背,示意简沉自己在听。 简沉平铺直叙地展开:“首先,王念素在碧水山庄17栋1808室,用过量毒品毒死了患有白血病、本就命不久矣的亲生父亲王伟雄;其次,石承富、刀艾岩勾结林海森、邵烨,试图复苏林海森的事业版图;第三,石承富将王伟雄分尸并运送到鱼唇湾的老宅中;最后,冉焕兰设计了这出密室。” 霍无归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响起,但他依旧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简沉讲述。 “这之前,似乎形成了某种无法察觉的联系。”简沉按了按太阳穴,疲惫道,“霍无归,你怎么看,我觉得——霍无归!霍无归你怎么了!” 话说到一般,简沉突然整个人愣住,惊慌失措地拔高声音喊道:“霍无归!” 一个法医的职业素养给了他最后的冷静,他迅速将霍无归平放在地,伸手开始触诊。 “霍无归!你醒醒!快点醒醒!”这样昏暗的闭塞环境,内伤是最为可怖的存在,难以诊断,更难医治,简沉不断祈祷霍无归只是因为疲惫而体力不支。 - 与此同时,某个网络直播间内——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又没声音还黑漆麻乌的!】 【只看到俩影子动来动去,谁知道是不是野鸳鸯找刺激啊,看不下去了】 【就是,走了,还不如去看隔壁职高打群架】 【337号房,四个初三妹打一个学妹,用筷子……快去看!】 【那不如去看98,那边在直播骗网恋女友脱衣服,已经只剩袜子了!】 …… 一条条弹幕如海水般淹没屏幕。 - “王局!人找到了!” 北桥分局内,杜晓天拿着平板在走廊上飞奔,拦住脸色铁青的王胜利。 王局顿时大喜过望,飞快问道:“在哪!” “在……”杜晓天低下头,小心翼翼,“直播里。” “又一个新的直播间!”杨俭声音颤抖着喊道,“正在直播入室盗窃!” 杜晓天声音中压抑着愤怒和震惊,终于继续开口道:“网警刚刚发现了一个非法直播网页,里面的每个直播间都在进行犯罪行为直播。” “近期,我们已经陆续发现了十几个这样的平台,每次端掉一个,第二天就会有新的出现。”杜晓天将ipad递到王胜利面前,“就像这样。” 漆黑的画面已经被图侦进行了处理,颗粒感极重的黑白画面里,简沉俯在霍无归身上,喉结剧烈滚动,口型清晰可辨认。 头顶海雾在冰冷的天花板上凝结,又汇聚成大颗大颗坠落。 水珠顺着简沉脸颊滚落,微微灼热的液体落下,简沉垂下头轻轻呢喃:“阿叶,快醒醒,我还有话没对你说。” 作者有话说: 小霍:你要是表白,那我可就精神了。 第85章 警察 亲一下,告诉你现在几点。 “咳咳咳——咳——” 在简沉声嘶力竭的声音里, 霍无归平躺在地面上的身体猛然弓起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伴随着大幅度的咳嗽,他紧绷的肩胛骨几乎快要突破皮肤, 棘突嶙峋,半晌才强迫自己停下咳嗽, 抬起头朝简沉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没事, 别担心,我只是失血引起的低血压, 躺一会就好。” 霍无归将语气尽可能放得极为平缓, 听起来除了有些虚弱并无大碍。 黑暗中, 简沉的眼睛几乎失去所有功能, 几乎快趴到霍无归胸口, 才依稀能看见霍无归清亮的双瞳—— 瞳孔正常, 眼底清澈,确实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第194章 “……”随着呼吸,霍无归的胸膛在简沉手下微微起伏,少顷,他挑眉道, “可以起来了吗, 公主?” “不好意思。”简沉迅速起身, 略有狐疑地默认了霍无归目前没有大碍, 紧接着问,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冉焕兰应该正在通过监控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霍无归动了动手指,示意简沉靠近自己,“没让你起这么开, 靠过来一些, 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 简沉胸口微微起伏, 冷冷地凑近霍无归:“你还有心思问无关紧要的事,看来应该问题不大,还能动吗?” “可以,但没必要。”霍无归活动了一下颈椎,平躺着没有动,“现在必须先知道一件事——时间和地点。” 在遭遇爆炸,陷入昏迷之后,他们就被冉焕兰搜走了所有电子设备,连警队的定位芯片都没有遗漏。 “太黑了……连手表都看不清。”简沉抬起霍无归的手腕,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坚固的蓝宝石镜面抿起嘴角,“该说不说,开ktv肯定挺赚钱的。” 霍无归沉默了一秒,毕竟处在生死关头,实在没太理解简沉的思路,勉强问:“什么?” 简沉理所当然道:“要我是她,看见你的手表肯定立马拿走了,拿不下来砍手都要拿走,那可是大几十万的东西。” 就算不认识牌子,看见这样精致的东西也绝对能立刻反应过来,这手表的不菲价值。 由此可见,冉焕兰绝不是华宫ktv的一个普通公主那么简单,她恐怕才是华宫ktv背后真正的女主人,那次的碰面,也绝不是巧合。 “不过我说。”简沉不满地又敲了敲昂贵的蓝宝石镜面,“整这么多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现在这种时候还不如一个夜光儿童手表管用。” “那可不一定。”霍无归勾起嘴角,余光瞥向简沉,挑眉道,“你亲我一下,我告诉你现在几点?” - 北桥分局。 “王局,现在怎么办?”杜晓天捧着平板,画面中霍无归正弓着腰剧烈咳嗽。 凑上来的杨俭脸色极为难看:“霍队好像伤得很严重。” 黑暗中的简沉看不清狭小地下室中的场景。 但经过图侦还原的画面却让北桥分局每个看过的人感到触目惊心—— 霍无归咳嗽的同时,衬衣被无意中卷起。 肌肉精悍,结实饱满的胸口,有一块成年男性手掌大小的深色阴影。 “很可能是肋骨骨裂,或者肺部伤。”魏国扶着眼镜同王胜利道。 两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深夜的北桥分局走廊里,满脸倦意,黑眼圈已经泛出乌青,却没有任何人挪动半步。 “鱼唇湾那边的搜索结果呢?”王胜利脸色铁青地问,“怎么还没有回信?” “报告王局!在鱼唇湾3-19户门外发现昏迷的赵襄,被空包弹击中膝盖,倒地后又被攻击颈动脉窦,导致晕厥,并没有大碍。”杜晓天挂断外勤汇报的电话,迅速向王胜利汇报,“屋内有小规模爆炸痕迹,还有霍队的机车,车上有简沉的新鲜指纹。” “初步推测,他们应该是遭遇爆炸,昏迷后被转移进了目前所在的密室内。”杜晓天心急如焚,指着网页上的直播间简介道,“王局,你看到简介说什么了吗!我们再不行动,霍队和简法医……” ——简介上赫然写着,密室逃杀,天亮前不杀死一个人,全员都会被淹死在湄沧江中。 以往的所有案件,都是霍无归指挥着杜晓天,这是第一次,没有霍无归,一切要靠自己发号施令,做出判断,再向上级总结说明。 “慌什么,你这像个什么样子。”王胜利瞥了一眼杜晓天,蹙眉训斥道,“霍无归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自己想想,你现在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说罢,王胜利抬手戳了戳杜晓天的额头:“我看等霍无归回来了,我得把你发配去下面的派出所里好好锻炼锻炼,你们一队,平日里什么都好,只有一个问题——太依赖霍无归了。” 王胜利和杜晓天始终站在走廊中,忙碌的人群来来往往。 话音落下,周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王胜利身上,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以往,霍无归这个工作狂,几乎一天24小时都留在局里,所有人都习惯了有事找霍队。 霍无归永远能做出最优解,给出最可靠的答案,不论是海沧的泥土还是树木,道路还是河流,他心里就像装了一本百科词典,把所有的一切都梳理得井井有条。 霍无归在的时候,刑侦一队就有主心骨,霍无归一旦离开了,整个队伍就好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 但此刻……他们要救的,就是自己无所不能、永远值得信赖的队长。 杜晓天沉默良久,终于猛然醒悟过来,深深地朝王胜利鞠了一躬:“谢谢王局,我知道错了,我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杨俭,你的伤还没好,小赵那边麻烦你去医院盯一下,她一醒立刻问清情况。”杜晓天回过神,走向自己的队员们。 “敏姐,图侦那边你跟进一下,让他们扫出密室的结构给鱼唇湾开发处的人看,判断一下有没有类似结构的建筑物,如果能扫出密室内任何器物的型号,比如密码锁、门等,立刻追查来源!” 蔡敏立刻点头道:“放心,我这就去办,小杜你也别急。” 第195章 杜晓天微微颔首,按了按太阳穴,强迫自己维持镇定:“刘彦昌,网侦那边你去配合,直播间的ip,直播设备的型号,直播网页背后的组织人和服务器所在地,所有能查的都给我挖出来!” 局里几乎所有剩余的外勤都被派去了现场,鱼唇湾的深夜,荒芜的废墟之上亮起一盏又一盏高功率大灯,将残垣断壁照得亮如白昼。 “王局,您先去办公室休息吧。”杜晓天安排好一切,终于喘了一口气,看向王胜利,“这个网页,你看目前怎么办?网警已经在本地社交网络上密切监控了,所有疑似相关的截图都被下了。” 直播网站仅限海沧ip登录,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数十个直播间正在进行着犯罪直播。 之前几次查封类似的网站,几乎都只是小打小闹,但不知为何,今晚这次的网站,同时在线人数已经达到了十几万。 如果不抓,此刻的海沧街头巷尾,一起又一起案件正在发生。 有些不过是从邻居的狗头上剪掉一撮毛之类的恶作剧,还有些是偷鸡摸狗、小打小闹,但为数不少的直播间里,正上演着霸凌、斗殴、侵犯、诈骗。 但如果逐一找过去,按照直播抓人,那很可能就会向直播组织者传递出一个信号—— 警方已经发现了这个直播网站。 一旦被组织者发现,网站关闭,那么也就失去了对霍无归和简沉一举一动的追踪。 甚至,如果背后组织者和囚禁霍无归、简沉的人有着密切关系,那么甚至会将报复施加在两人身上。 关,还是不关,成了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王胜利默然了数十秒,最终抬起手,语气虽然平缓,却难掩平静下的压抑:“让网警,查出所有直播间对应的犯罪地点,通知各个辖区,同时收网,抓人。” “先不要打草惊蛇,等抓捕完毕后再关停网页。”王胜利看了一眼画面,补充道。 这显然是犯罪分子所设下的电车难题—— 一辆有轨电车驶来,前方的轨道上是五个人,片刻之后五个人就会被电车碾压丧命。 拉动拉杆后,电车就会变道,五个人将幸免于难,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人的生命。 此刻,拉杆交到了北桥分局的手中—— 一边是两个警察的性命,一边是无数群众的安危。 “那霍队和简沉……”杜晓天拿着平板的手微微颤抖,面露犹豫,“万一犯罪分子……” 王胜利抬起头来,年过五十的人眼神却依旧明亮坚定,一字一句地对着杜晓天道:“杜晓天,你是警察,霍无归是警察,你别忘了,法医也是编制内的,他甚至是警察的儿子……” “当成为警察的那一刻,我们每个人就已经做好了觉悟。”王胜利眼神中夹杂着深重的无奈和几乎可以称之为残酷的冷静。 “遵命,王局。”杜晓天终于控制住了手指的颤抖,合上手中的平板,朝王胜利敬了一个警礼,“我们会竭尽所能,抓捕罪犯,也会竭尽所能,救回我们的队长和法医。” 直播戛然而止。 画面中,简沉垂下头,蓬松的发顶遮盖了大半个画面。 - 夜色中,江水氤氲成湿气,从天花板上不断滴落。 简沉冰冷干燥的唇落在霍无归唇上。 霍无归表情骤然凝固,心跳怦然加速。 “你说的,亲一下,告诉我现在几点。”简沉倏然推开,轻声道。 作者有话说: 小霍:我好了,我能起来打十个。 第86章 臆断 为什么竭尽所能讨好你的姐姐? “……” 一片漆黑的寂静中, 霍无归屏息望向简沉,呼吸停了一瞬,片刻后, 他轻敲表壳上的按钮。 复杂的机芯带动小锤和机簧,数百个静谧零件的协调运作下, 手表发出清脆悦耳的鸟鸣声。 机械零件叮当作响, 交织成幽夜中的啼鸣。 “凌晨3点53分。”霍无归挑眉,语气毫无波澜。 空气仿佛凝固, 简沉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表壳:“斗胆问一句, 这表得多少钱?” “市场价四百万。”霍无归顿了顿, 在夜色中和简沉对视, “——全球限量八只, 目前有价无市。” 两人久久对视, 简沉欲言又止。 “今天不管说什么,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死在这里,那还是我吧。”最终,简沉用玩笑般的语气轻轻道,“毕竟还是我死了比较不值钱, 你死了, 海沧金融市场不知道会不会大地震一场。” 他的语气尾音始终带着轻飘飘的上扬, 听起来仿佛茶余饭后值班室里和杨俭开玩笑的时候。 是简沉固有的, 那副面具之上虚浮着的轻松姿态。 但浓重的黑暗深处, 霍无归眼底是极度冷静的清醒—— 简沉那故作轻松的玩笑语气背后,是某种毅然决然的表态。 一如十七年前的那个冬天,男孩笑着对他说, 阿叶, 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地下室里静得近乎恐怖,空气一点点冷却。 简沉的话音落下,霍无归沉默良久,抬手攥紧简沉的手指,半晌后吐出一口气:“如果真的有那个时候……” 他无论如何都会让简沉活着离开这里。 “别说话。”简沉似乎预感到了即将从霍无归的嘴里出来什么,冰冷的手指轻轻按上霍无归干燥的嘴唇,朝石承富的方向指了指,“这家伙也真是好命。” 第196章 “怎么说?”霍无归收起注视简沉的眼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着石承富看去。 简沉微笑了一下:“当年,要不是邵天高碰到了我们俩,他应该会随着石勇夫妇二人变成尸体,根本没有降临人间的机会,现在,要不是遇到了我俩,随便换个什么人,早趁现在把他杀了。” “我可不想丢了警察的工作。”霍无归不知是不是被简沉影响了,都这时候还起了开玩笑的心思,低声道,“就你这当个法医都不安分守己的风格,我怕我卸任第一天你就会谋权篡位” “唔——”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了简沉和霍无归正在讨论自己,一直蜷缩在墙角,像一坨死肉一样的石承富居然发出了轻微的咳嗽声。 夜深露重。 哪怕海沧的夏天也抵抗不住江边的潮湿和寒冷,哪怕是始终清醒的简沉和霍无归都浑身冰冷,更不用说石承富那麻杆一样身材的小鬼,昏迷中体温不断下降,再无法离开房间,恐怕就算没人杀他都会被冻死在这夜里。 “咳咳——”石承富又咳嗽了一声。 霍无归猝然转头,紧盯墙角,迅速从地上起身,将简沉护在身后,警惕地面朝石承富的方向。 “好黑。”石承富终于彻底从黑暗中醒来,意识混沌地胡言乱语起来,“我是瞎了吗?救命,我还不想变成瞎子!还是我已经死了……” 简沉和霍无归对视一眼,几秒后,简沉拍了拍霍无归,示意他放下揽着自己的手臂,随即平和地开口,朝着石承富一步步走去:“你没有瞎,也没有死,这里只是一个密室。” “什么密室!别骗我!”石承富听见简沉的声音,猛一抬头,循着黑暗的方向看去,“你是谁!我为什么看不见你!” 简沉将声音放得更为柔和,缓缓解释:“你的姐姐,冉焕兰,在朝你的小腿开了一枪之后,引发了一场爆炸,并将因为爆炸冲击而昏迷的我们三人放进了这间密室,要求我们自相残杀。” 冉焕兰…… 这三个字落进石承富耳朵里,神经质一样喊叫的声音变得更加歇斯底里:“我不信!我姐姐不可能丢下我!姐姐从来就没有把我丢下过!她是我的姐姐!” “石承富,我知道这很难——”简沉试图和他交流。 然而石承富拼命哭喊着打断了简沉的劝慰:“我不信!我不听你的,肯定是你们警察布下的骗局!” “闭嘴。”黑暗中,一个极为冷酷、淡漠的声音响起,“再不闭嘴现在立刻杀了你。” 霍无归掀起薄唇,毫无波澜,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仿佛下一秒石承富再不闭嘴,就真的会面临杀身之祸一般。 “……”墙角顿时没有了任何声音,寂静得仿佛什么都不存在,连空气都变成了真空一样。 虽然四周一片漆黑,但不知为何,简沉觉得霍无归绝对正扬着下颌对自己勾起唇角。 糖衣对石承富这种既没有文化也没有素养的人是没有用的,反倒是威慑最能让这种混迹江湖、恃强凌弱的人立刻服软。 石承富彻底安静之后,霍无归开口了:“你知道自己今晚举枪威胁的是谁吗?” 角落里依旧安静得可怕。 霍无归无奈开口:“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知道。”石承富闻言立即开口,语气中满是小心翼翼的仇恨,“你们两个,一个是北桥分局刑侦队长,一个是市局副局长的儿子,是我们一家的仇人。” 仇人? “我很好奇,你姐姐是如何跟你形容这个故事的。”霍无归背靠着墙,长腿舒展,坐在地上,玩味地发问。 “要不是你们,我就可以和爸爸妈妈团聚!也不用这样像狗一样活着!”石承富喘息着大哭,“都怪你们!” 霍无归一愣。 十七年前,邵天高意外身亡。 为了防止十七年前的受害人遭到马戏团余党的报复,当年的幸存者统统改头换面,要么改名,要么改年龄,要么改户籍信息,并且所有人的身份信息都得到了严密保护。 这也是整整十七年,他和简沉从未找到彼此的原因。 他记得很清楚,十七年前,简沉并不是现在这个名字。 所以人都觉得那是一种保护,但事实上,被保护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漫长的痛苦中,至今深陷泥潭。 他找了整整十七年简沉,简沉做了十七年的噩梦。 面前这个少年,始终无法以自己真正的年龄生活,既没有享受到童年,也没能得到同龄的玩伴,更无法得到姐姐的爱,就这样在尴尬的身份中度过了十七年。 “都怪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们一家就不会被分开!”石承富吸着气,拖着中弹的小腿,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到霍无归面前,疯了般质问霍无归,“你们为什么要拆散我们一家!” “你难道不知道吗,冉焕兰恨透了你。”简沉毫不留情地发问,语气中带着轻微地悲悯,“她或许从未希望过,和你是一家人,不然,她为什么要朝你开出那一枪?” 石承富颤抖着摇头:“不可能!姐姐养了我十七年!她只是走火!” “你姐姐一定没告诉过你吧,当年绑架你父母的人,绑架的唯一目标就是孕妇和她的丈夫。”简沉语气冰冷地开口,“如果没有怀你,他们现在还能好好地和你姐姐团聚,当然,或许你也不会知道,他们大概从未爱过你的姐姐,他们唯一的期待的就是你。” 第197章 “没被爱过,也没被期待过,所有的期待和爱都给了即将出世的小儿子。”简沉语带讥讽,轻轻摇了摇头,“可讽刺的是,小儿子带走了他们的生命,从未被爱的大女儿却不得不抚养这个害死了父母的遗孤,多可笑啊。” 简沉说话的时候,始终注视着监控—— 摄像头红光闪烁,那是语音对话功能开启的标志,但几秒的电流声之后,红灯再次恢复了平静。 石承富颤抖着愣在原地。 冰冷的地面上,他爬得浑身潮湿,水打湿了满身衣服,寒冷侵入骨髓。 “你其实自己也知道吧?”黑暗中除了那个监控的红点,什么都看不见,简沉索性彻底闭上了眼睛,淡淡道,“不然为什么竭尽所能讨好你的姐姐?” “什么叫讨好。”石承富强撑着反问,“我们是姐弟,我听姐姐的话不是应该的吗?” 霍无归打断他,仿佛听见什么有趣的事一样,冷笑一声:“包括为了她,只身作为诱饵,与一名法医和一名警察共处密室?也包括听她的去接近王念素,明知道王念素有男友的情况下,还要接近她,百依百顺地对她,甚至帮她谋杀生父、毁尸灭迹?” “我没有!”石承富立刻反驳,拼命摇头哭喊,“我没有杀过人!” 黑暗中,他恐惧地紧盯着霍无归的方向,死死攥紧毫无血色的手指。 “王伟雄作为光缅寺的安保处主任,不论是社交圈子还是社会地位,都和你八竿子打不着,他的女儿原本好好读着大学,与你更没有交集。”霍无归慢条斯理道,“如果不是你的姐姐,华宫ktv的老板在幕后给你创造机会,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其他机会能让你们相遇。” “至于这间密室,想来你们之前也说好了吧,就连她会打你一枪,你也是心甘情愿的。”霍无归叹了口气,平视失魂落魄的石承富,给了他最后一击,“你以为,冉焕兰和你说的是,把我们骗进密室,自相残杀,最后救你出去,可她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没变过——只有你。” 在令人嫉妒的天赋和多年的刻意训练下,霍无归的夜视能力几乎已经到了人类能做到的极限,在只有星点光亮的地下室里,看着石承富的脸色彻底惨白下去。 他扫了一眼摄像头,意有所指:“石承富,你以为自己完成了一个任务,就能得到姐姐的爱,但等待你的永远只有下一个任务,而那一切的终点是死亡——就算冉焕兰没有杀了你,法律也不会放过你。” “杀人是犯法的,石承富!”霍无归直视着石承富的眼睛。 石承富像是彻底醒悟了一般,头抵着地面,一遍又一遍地撞着,口中喃喃自语:“我没有杀人,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人,是那个男人!是他!” 他浑身颤抖,意识混乱,口中的话语支离破碎,胡乱地大笑、谩骂:“是那个婊子和那个贱男人杀了王伟雄还要我帮他们毁尸灭迹!不是我杀的人!” “那个男人?”霍无归像是察觉了什么,低声问道。 石承富嘶吼着拍打地面:“我只是想让姐姐看我一眼,哪怕一眼,别丢下我,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 他已经完全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对身旁的一个警察和一个法医置若罔闻。 简沉复杂地朝自己根本看不清的黑暗里瞥了一眼,轻声问霍无归:“你怎么知道王念素的正牌男友不是石承富,而是另有其人,又怎么知道石承富是她的情人?” “碧水山庄的房子里,一个石承富的指纹都没有。”霍无归毫无恶意地平铺直叙,“以他的智商,做不到这么天衣无缝。但他如果他和王念素不存在男女关系,那他骂王念素的措辞就不会是婊子、贱女人这样含有强烈宣泄意味的词语。” 简沉和霍无归并肩靠着墙,微微侧过头,有些怀疑:“就因为这个吗,你不是说做刑警的大忌是主观臆断?也不能趁杜晓天不在就自己也开始主观臆断了吧?” “人的恋爱取向,往往在很小的时候就会因为一些事而受到影响。”霍无归仰起头,语速很慢,顿了顿,“比如石承富,他喜欢年长的女性的概率远高于喜欢王念素那样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 简沉一愣:“这……” “这才叫靠直觉主观臆断。”霍无归垂落在身侧的手抓到简沉的手指,轻轻捏了捏。 “那你受了什么影响?才会喜欢我这样的。”简沉沉默片刻,在寂静中开口。 “受你影响。”霍无归侧过头,微笑道。 简沉张了张口,大脑恍惚了几秒,似乎还不适应霍无归这样坦率直白的表达。 还没来及说话,一旁的石承富毫无征兆地破口大骂: “去他的不谙世事!王念素就是个没有人性的魔鬼!” 作者有话说: 这电灯泡咋时不时亮一下,闹心。 不说了,这周末高低得把你俩写出去。 第87章 伪装 但他始终渴望被爱。 “王局, 查到了。” 杜晓天握着手机,有一次敲开了王胜利办公室的大门。 “查到霍无归他们在哪里了?”听见杜晓天的敲门声,王胜利迅速抬起头, 眼神中闪出一丝光线,翻看案卷的手微微颤抖。 杜晓天却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是查出王伟雄生前的行动轨迹了。” 第198章 “有话就直说, 不要一惊一乍的, 我又不是你们年轻人,给老子吓出心脏病来我看你怎么办!”王胜利边骂边将案卷放平在桌面上, 不露痕迹地低头又翻了一页, “说啊, 王伟雄怎么了?” 杜晓天喘了一口气, 把几张照片放在了王胜利面前:“王局, 您看, 这是华宫ktv门口的监控录像,上个月,王伟雄从光缅寺安保处辞职后,每天都会去华宫ktv门口蹲守,从早到晚。” “之前不是调查过王伟雄的社会关系了吗, 怎么会连这个都没有调查出来?”王胜利皱紧眉头, 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杜晓天, “调查社会关系, 最容易查出来的就是男女关系, 现在人,邻里邻居、同事之间,嚼舌根谁不是从那点事开始说的!” 杜晓天尴尬地拎起水壶, 给王胜利倒了一杯茶, 推到王胜利面前:“王局, 问题就在这里,我们之所以没查到这件事,就是因为王伟雄和里面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王胜利一愣,端起茶喝了一口,“杜晓天!你想烫死我就直说!” “……”杜晓天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解释道,“不好意思王局!那什么,没关系就是没关系,既没有□□,也没有和里面任何一个女性产生情感纠葛,甚至,王伟雄丧妻至今,从来就没有和女性有过联系。” 王胜利沉思了片刻,下意识端起茶杯,刚想要喝,突然想起什么,默默放了下去:“没有任何人出来见他?” “没有。但最后一天晚上十点之后就去了华宫ktv后厨用来扔垃圾的后门,那边没有监控。”杜晓天一字不差地汇报道,“很奇怪的是,华宫ktv的所有人一看见警察就好像见了鬼一样,不管问什么都一声不吭,好像达成了某种一致。” 王胜利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案卷翻回了第一页—— 冉焕兰的照片赫然贴在最醒目的位置上。 “我亲自去一趟华宫ktv。”说罢,他铁青着脸,大步朝外走去,“管局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接下来的同一抓捕和解救行动,找管局请示。” - “为什么说王念素是个没有人性的魔鬼?”霍无归背靠着冰冷墙面,几乎只是动了动嘴唇。 石承富露出一个癫狂又痴傻的笑容:“她杀了她爸还要杀了她自己!她倒是爽快了,我呢!” 霍无归沉默了片刻,问道:“她给王伟雄下了过量毒品?” 根据碧水山庄的现场来看,王伟雄的食物中毒品含量对一个正常人来说都是致死量,跟不用他本身还是一个白血病患者,刚刚换过骨髓。 “什么过量毒品?”石承富一无所知地反问,“我只听她说,那个老东西,一天到晚缠着她,要她回家,我就告诉她,那不如让老东西也沾上毒——” 说到这里,石承富的声音里充满了令人难以置信地恶毒和麻木,仿佛并不觉得自己说得哪里有错:“等老东西受不了了,自然会哭爹喊娘求她,把所有钱拿出来给她买毒,哪里还顾得上劝她回头?” 他的措辞间满是洋洋得意、沾沾自喜,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 狭窄的地下室里寂静得近乎恐怖,许久后,简沉才缓缓开口:“但王伟雄死了。” “我也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会这么丧心病狂,一口气放了过量的毒!”石承富疯疯癫癫地大喊起来,“我听说了,老头不死我什么事都没,老头死了,我这算教唆杀人,这个贱女人!” “所以你把她杀了?”霍无归说话的声音落在地下室里,或许是因为寒冷,显得比平时轻了一些,像在保存体力一样。 “我说了我没有!”石承富听起来像是哭了,抽噎着反复,“我没有!她自己把自己烧死了!她说她的人生完蛋了,她被那个男人骗了,这辈子都完了,她要死就死啊,为什么要来我家里死!” 说完这句,石承富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捶打着地面,一遍遍谩骂王念素:“疯子!疯女人!贱人!婊子!” 后面的话,石承富不用再说,以简沉和霍无归的经验也已经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你相信石承富说的吗?”简沉抬手碰了碰霍无归的指尖,“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现在已经接近凌晨四点,海沧夜里最冷的时候。 江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淹没这间地下室。 潮气遍布整个地下室,耳边开始有水声淅淅沥沥响起,霍无归的指节冰冷得几乎没有任何温度,简沉探出手,将霍无归的五指笼住,握在掌心中。 “相信一部分。”霍无归任由简沉握紧自己的手,语气平缓,“你还记得石承富被众星屠宰场开除的理由吗?” 简沉道:“没记错的话,是私自使用公司冷鲜车?” “你有想过他用来做什么了吗?”霍无归问。 ——! 简沉略一思索,立刻默然,勉强道:“他把王伟雄的尸体藏在了冷鲜车里!” “没错,屠宰场以为他偷跑私活,所以把他开除了,而那具尸体却还存在车里,王念素又已经被烧死,无法替他出谋划策,石承富迫不得已,只能做出了一个决定——” 霍无归平静地说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他打开了屠宰场的机器,除了部分没能在屠宰场上班前完成的部分,其余的尸体都被他处理成了肉馅,最后,他开着自己的小皮卡,离开了众星屠宰场。” 第199章 “而在此之前,他早已将烧得面目全非的王念素抛进了狄马山深处。”霍无归瞥了石承富一眼,“这一点,他没有撒谎,他只是负责毁尸灭迹,而不是杀人。” 简沉下意识接道:“因为他没有杀人的必要。” “对。”霍无归侧过头,眼神中带着同样的笃定,“绝对有人给他支招,说利用毒品让王伟雄堕落,或者说,或许这才是她们真正的目的,包括最终毒死王伟雄,也绝不是一个失误。” 简沉攥着霍无归的手微微收紧:“冉焕兰。” “冉焕兰把石承富扔到这里,不光是为了让我们迫于无奈杀了他。”霍无归目光收紧,望向摄像机的红点,“而是为了让石承富说出这一切,再由我们带出去。” 如果只是为了杀死石承富,那么在鱼唇湾3-19的混战中,冉焕兰有足够的的机会下手。 但她没有。 相反,她大费周章,冒着节外生枝的风险,也非要将三个人一起塞进密室里,为的不光是让石承富死,还要让石承富背上所有罪责。 地下室里,水声逐渐清晰。 气温越来越低,简沉也开始有些瑟缩,靠紧了霍无归,两个人紧贴在一起。 “你真的恨透了你的弟弟。”简沉望着摄像头,淡淡道,“对吗,冉焕兰。” 红灯闪烁不止。 水声淅淅沥沥。 不知道过了多久,摄像头里传出声音:“怎么能不恨呢?” “他们生下我的时候有多失望,怀上我弟弟的时候就有多开心。”冉焕兰的声音从监控里传来,透着讥讽的笑意,“她们一直告诉我,等我有了弟弟,一定要对弟弟好,家里的一切都是弟弟的。” “原本,医生说妈妈可能再也不能怀孕了,那几年,是我最快乐的今年,所有好吃的都是我的,所有好玩的也都是我的,所有爱更是我的。”冉焕兰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 一滴水珠从天花板上落下,砸进地面。 像极了泪珠滚落,发出微不足道的轻响。 “那时候,我绝对自己是被爱着的,他们只是经常出差罢了,给我的陪伴没那么多罢了。”冉焕兰的声音像是被泪水堵住,含糊不清,“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不是出差!他们是走遍了全国几乎所有专科医院,只为了怀上一个儿子!” 冉焕兰的声音越发哽咽:“我怎么可能不恨!” “你知道霍无归的体重吗?”简沉沉默片刻,终究没忍住,清亮的瞳注视着摄像头,“他是一个接近一米九长期健身的成年男性刑警。” 摄像头红灯闪烁,示意冉焕兰再听。 “即使你接受过射击、格斗训练,也根本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搬运霍无归,甚至连把他搬上你的车都不可能。”或许是因为寒冷,简沉的声音越来越低,“所以,你的弟弟其实并没有在爆炸中晕倒,你开枪击中他也是演给我们看的。” 冉焕兰没有出声,那头只有低低的呼吸和啜泣声。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石承富停止了鬼哭狼嚎,地下室内一片静默。 “你的弟弟,帮助你搬运了昏迷的我和霍无归,在知道你计划的情况下,心甘情愿朝自己的小腿开了一枪,因为剧痛而昏迷在了地下室。”简沉嗓音低哑,“讽刺的是,不论你多么恨他,但他始终渴望得到你的爱,毕竟,你是他唯一的亲人。” “即便你不用这些小伎俩,他也会愿意替你扛下这一切,哪怕装疯卖傻。”简沉瞥了眼石承富。 在地上疯疯癫癫的石承富一愣,深吸一口气,声音突然恢复了镇定:“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爆炸发生的时候,你离起爆点最远,而且因为中枪平躺在地,理论上来说,你应该是受到冲击最小的人。”简沉冷静道,“可你昏迷了很久,并且——” 他伸出手,在地下室湿漉漉的地面上摸了摸:“虽然这里很黑,但很不幸,我的嗅觉还算不错,请问,这里的墙面上,以及你的身上,为什么会有火药味?” “如果你们再傻一些,老老实实跟着我的计划,我或许还能高抬贵手放你们一马。”冉焕兰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几秒后迅速变得狠厉,“可惜,既然你们不想配合,那就一起去死吧。” “什么声音?” 一瞬间,简沉和霍无归瞳孔紧缩,抬头向天花板看去。 水声越来越清晰,简直像是朝着耳朵里砸一样。 “四点五十……今天初七,离江水涨起来还有半小时。”霍无归快速敲击手表,在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中反应过来,“是雨!” 六月的海沧,雨水说来就来。 海沧寂静幽暗的夜色中,大颗大颗的雨滴朝着广袤荒芜的大地砸落。 江边半人高的杂草掩盖着一处地窖,雨水顺着砖石缝隙灌入其中。 “按这个速度,不到一小时后,我们会一起死在这里。”霍无归朝简沉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反手攥紧了简沉,五指扣入他的指缝。 作者有话说: 小霍:早知如此,在浴室就该干点什么。 第88章 汇聚 “那不如你先去死吧。” 北桥分局, 凌晨四点。 “直播间337,校园霸凌已定位,十三中宿舍b栋!” “直播间098, 诱导未成年人性犯罪,已定位, 山园路御景家园19栋101!” 第200章 “直播间062, 网络诈骗,已定位, 星火路江畔兰亭3栋409!” …… 凌晨四点的海沧, 北桥分局网警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所有人全神贯注, 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机房中除了键盘的咔哒声, 不断传来一个又一个地址。 万籁俱寂,整座城市陷入绵长幽静的梦乡,网络信号却四通八达,在城市的每一个蔓延伸展,悄无声息地触及每一个城市缝隙, 阴暗潮湿的江畔地窖, 鸟瞰全城的29楼顶层豪宅, 信号交织成一张巨网, 笼罩着城市里的每一个人。 “所有定位完成!”不知道是哪里的键盘敲下了一行字, 一串ip地址出现,网警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报出了最后一个地址, “直播间41, 勒索, 云龙山路112号。” 所有人都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围在最后一张还在工作的桌前。 “宋博士,直播间000的位置,还没有出来吗?”始终站在那台电脑后的刘彦昌低声开口,生怕自己说话声音太大会打搅身前的人工作。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东西他一个字也看不懂,只知道身前的人,是北桥分局今年特招来的专家宋承翰,海外留学归来的网络安全博士,如果连宋博士都找不到霍无归和简沉的所在地,那么恐怕这个直播间就等同于在互联网上销声匿迹了。 “没有。”宋承翰摇了摇头,眼镜上反射着一行行数字和字母,“我还在溯源。” 刘彦昌抬头环顾四周,发现周围所有人都已经停下了工作,犹豫道:“是不是他们挂了代理,所以找不到真实的ip地址?” “确实,今天我们找到的大部分直播间都经过了v2代理,这之中的原理是非常简单的。”宋承翰考虑了一下刘彦昌的接受能力,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语解释,“只是基于webrtc通信协议结合sutn服务器来获取真实的主机ip。” “正常情况下,被隐藏的ip只要有心都可以破解,但如果隐藏ip的本人设置了多重转接,加上很多密码来防止破解,那么就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总而言之,就是单纯对技术水平的角逐和比拼。”他说话的同时摘下眼镜,边擦边扫过四周:“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破解速度快,有些人破解速度慢的原因——有些是罪犯用了多重代理,也有些同事是技不如人。” 他摘了眼镜,刘彦昌才发觉,宋承翰的脸看起来十分年轻,最多不超过二十岁的样子,没了黑框眼镜的掩护,眉眼青涩,甚至有些可爱。 稚气未脱的脸,配上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喜剧效果十足。 被宋承翰扫过的同事全都默默低下了头,刘彦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小心翼翼提醒他:“宋博士,您这样在办公室容易树敌,再说……您自己这还没……” “直播间000号,使用的是nat技术,用你能听懂的话来解释,正常的上网就像你在餐馆点餐,老板可以直接将食物送到你面前。但经过nat之后,当你想要上网,餐厅老板只能将食物送到你小区的外卖柜中,无法知道具体是送给了这个小区的哪一户。” 刘彦昌一愣,结结巴巴道:“那……那要怎么知道这餐我们最终送到了哪一户?” “两个办法,挨家挨户找,或者蹲在取餐柜前,看是谁来拿。”宋承翰将眼镜放在一旁,继续专注地开始敲打键盘,“你可以去跟管局汇报了,其余所有地址核对无误,可以布控收网。” “至于这边,我会尽可能快找到霍队和简法医的所在地,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们。”宋承翰说话的同时眼镜丝毫没有从屏幕上移开,手下依然敲个不停。 “哦哦,“好——”刘彦昌往回走了几步,突然开口,“不过宋博士,你不戴眼镜也能看清屏幕?” 宋承翰头也不回,边打字边解释:“我不近视,谢谢关心。” “那你戴眼镜干什么?”刘彦昌一脸困惑。 “总有人说我不像专家,戴上比较像。”宋承翰微笑道,“不过稍稍有些影响我发挥。” 刘彦昌呆滞了几秒,隐约想起局里这帮法医技侦,喃喃自语道:“可能你们搞技术的,多少都有点自己的怪癖吧……” - 北桥分局,凌晨四点三十分钟。 “各单位注意,收线。”指挥中心,管弘深发出了信号。 只是一秒钟。 海沧寂静的夜中,一辆辆警车拉起警笛,一名又一名刑警、民警、特警汇入夜色。 “你好,西城分局刑侦队,接到报警称你校初三女寝正在发生一起校园霸凌……” “你好,城南分局网警,目前检测到您正通过互联网诱导未成年人进行性犯罪,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集体抱头蹲下!不许动!立刻放下鼠标键盘!再重复一遍,放下手中的鼠标和键盘!立刻固定证据,联系被诈骗受害人!” “前面的摩托车,这里是海沧交警二大队,你们已经违反驾驶安全条例,立刻停车接受调查!” …… 踹门声、尖叫声、反抗声、谩骂声,各式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打破一个个小区、街道、居民区的宁静梦乡,但不到二十分钟,一切又归于平静。 只是今晚,海沧上到市局,下到派出所、便民警务站,注定不会有任何人能睡一个好觉。 “管局,抓到一个抢劫,两个盗窃,四个飙车,都带回来了,还有两分钟到局里。”杜晓天汇报完,面容严肃地抿着唇,沉默地狠狠踩了一脚油门。 第201章 越快开始审讯,就能越快知道,霍无归和简沉到底遭遇了什么。 最近这些群魔乱舞、毫不掩饰的犯罪直播,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 华宫ktv,凌晨四点三十分。 “冉焕兰,很久不见。”王胜利身穿警服,肃穆刚硬的脸被霓虹灯照得五光十色。 他坐在沙发上,望着面前妆容艳丽的女人,瞳孔一动不动,流淌着金红交织的霓虹。 “确实很久不见,王队长,十七年了,现在该叫你王局了。”冉焕兰面色如常地坐下,声音夹杂着柔媚,“今天怎么会来找我,时隔十七年的受害家属回访,会不会有些迟了呢?” 王胜利缓缓摇了摇头,脱下警服,放在沙发上:“当年的绑架案发生后,我就和你说过,你和你弟弟的信息都会被修改、隐藏,成为海沧市局最高的机密,甚至不会出现在内网的公开数据库中,只有权限够高才能查询,如果没有事,我们决不会来打扰你” 毕竟,邵天高虽然已死,但他的党羽实在太过庞大,没人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所有事件相关者彻底隐姓埋名。 石承富从17岁变成20岁。 冉焕兰和他法律上毫无血缘关系。 霍无归成为席知的养子,直到大学前都在外地读书,进入警察系统后更是身份高度保密。 简沉改名换姓,以前的资料全部销毁,连半个字都没留下。 即便是这样,十七年后的今天,一切还是无法改变,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场绑架,让所有人的命运奔向了截然不同的未来。 “那么,今天来打扰我是为什么?”冉焕兰指尖点了点大理石桌面,流光溢彩的美甲反射出炫彩,偏过头微笑,“如果是来看我过得好不好,那我很好,您可以走了,过去十七年,我一个人挣扎着带大那个累赘的时候,你们没有任何人帮过我,现在就不用来惺惺作态说为了保护我做过多少了。” “不,我是想来通知你——”王胜利将手机递到冉焕兰面前,直播画面中,石承富正不断用头撞着地面,“你的弟弟石承富,遭到了绑架,警局希望你以受害者家属身份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头顶的灯球旋转,落在手机屏幕上,黑白的画面被打上了五彩斑斓的光,王胜利盯着靠在墙角的霍无归和简沉,眼底压住隐隐寒光。 “不好意思,抓犯人救我弟弟,是你们警察的工作,我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冉焕兰耸了耸肩,纤长美甲抵着手机,将手机推回了王胜利面前,“ktv四点半打烊,我已经为你多开了十五分钟,没什么事的话请回吧,救回我弟弟再来告诉我就好。” “他死也可以吗?”王胜利抬头望向冉焕兰。 年轻的女孩哪怕浓妆艳抹,深夜四点多的脸上依旧毫无倦容,得体地微笑道:“如果我弟弟死了,那就是你们警察的失职,请回吧,王局。” 王胜利拿起沙发上的警服,将手机收起,点了点头:“打扰了,警方会竭尽全力抓捕绑匪,解救你弟弟,请你放心。” - 北桥分局审讯室,四点四十分。 “管局,问出来了!”杜晓天推开指挥中心的门,径直向管弘深汇报,“问了个改装车飙车的,还没说几句就吓得全招了,说是在网上看见的直播网站,听说直播犯罪,热度高的会得到大奖。” 管弘深心里一动,沉声问:“什么大奖?” “据说是一张游轮船票,听说船上有个马戏团。”杜晓天不明所以道,“我也不太懂,具体的等救出霍队和简法医我们继续审,总之他提供了一个情报——所有参与者的ip必须限定在海沧市内。” 也就是说,霍无归和简沉此刻至少是没有离开海沧的。 没离开海沧警方能掌控的范围,这一点至少能让负责搜索的外勤心里有了个底。 “让图侦继续分析直播画面!”管弘深话音尚未落下,门再次被人推开—— “管局,所有直播都关停了!”刘彦昌急匆匆跑进指挥中心,“只有000号直播间,还在继续!” 时间显示四点五十分,一个又一个观众被其他关停的直播间赶出,纷纷涌向000号直播间。 【我刚刚那边怎么突然关了!】 【我看的那边被条子查了!】 【有人走漏风声?是谁这么不长眼?】 【不对劲,我那个直播间也是四点半被查的……】 【这边到底在播什么啊,为什么就这边没被警察端了?】 【笑死了,没犯罪呗,三个男人闲聊有什么好抓的?】 管弘深脸上眼袋已经快要垮到下巴,满脸倦容,皱纹几乎全都挤在眼角,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们在干什么?知道歹徒到底为什么绑架他们了吗?” 他的话音刚落,始终静音的直播间突然开启了声音。 女人的话语声从中传出:“距离你们被淹死,还有半个小时,杀一个人,活着离开,或者——一起去死。” 随即,直播间立刻恢复了静音。 管弘深狠狠锤了一下桌子。 直播间里沸腾了。 - 地下室,四点五十分。 “这都是你的错,霍无归”简沉背靠着潮湿冰冷的墙,体温随着越来越多的雨滴灌入,不断下降,他冷得不断发抖,手指不受控制地一下下轻敲地面,“如果不是你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第202章 “咳——”霍无归半垂着眼睛,剧烈咳嗽了一阵,几乎连坐着靠在墙边的姿势都难以为继,费力道,“你忘了吗,是你说的……” 十七年前的那个夏日,太阳异常毒辣。 是简沉坐在轮椅上提议,不如去地下室冒险。 简沉手掌攥紧,指尖掐了掐手心,不断让手指放松、再攥紧,在湿冷中让意识和困意维系着勉强的平衡:“是吗?我怎么记得,是你先来我家找我,让我跟你出门玩的?害死我们的是你!” 漆黑的地下室里,霍无过转过头,凝视着简沉的眼睛,眼底黝黑:“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 他抬起手,粗喘着从地上起身,扼住简沉的咽喉,语气狠戾:“那不如你先去死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11 02:23:04~2023-02-12 02:4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锦锦锦 686瓶;lycx 82瓶;南辰 10瓶;lchchihiro 8瓶;匆匆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表白 “我爱你,霍无归。” 地下室, 四点五十分。 “霍无归!你想干什么!” 简沉触不及防被按在墙上,后脑勺紧贴着粗粝潮湿的墙面。 雨势越来越大,水流沿着砖石的缝隙流下, 不断朝着已经开始积水的地面砸落。 “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里,那应该是我!”雨水从头顶落下, 掉进简沉的眼睛里, 霍无归在那个瞬间猛然发力,将简沉狠狠摔向凹凸不平的墙面。 “咳!”喉头黏腻的血液涌上, 简沉咬着牙将那股带着铁腥味的血咽下去, 左手撑着背后的墙, 抬起苍白的脸, 死死盯着霍无归, “凭什么……我十七年前已经救过你一次……这次该你还我!” 说罢, 简沉咬着牙用膝盖顶住霍无归胸口,左手死死抵住墙反推,硬生生扛着霍无归的力量,从墙上起身,刚刚愈合的左手皮开肉绽, 在墙上留下了浓重血痕。 “真是有意思。”冉焕兰消失许久的声音从摄像头里传来, “你们还剩不到半小时逐出胜负, 那就祝你们好运吧?” 没有人理会摄像头里传来的声音, 江水的声音已经开始在耳畔响起, 水流一浪接一浪,不断顺着砖石缝隙落下。 简沉和霍无归根本没有躲避的心思,互相揪住对方衣领, 粗喘着头顶着头, 冰冷的额心相撞, 霍无归眼眸漆黑,眼梢下有一道明显的血痕,眼球内满是血丝,咬牙道:“凭我的命更值钱!你活着也只是浑浑噩噩,你能为海沧做什么?” “你就老老实实,替我留在这里,去死吧!”霍无归的声音几乎完全是从嗓子深处挤出来的,说话的同时,他抱紧简沉的腰,双臂下沉,发出一声闷哼,“唔——” 简沉的身高体重比霍无归小了整整一圈,立刻意识到霍无归是打算将自己背摔过去,腾空的瞬间立刻调整重心—— 即将被摔过去的一刹那,简沉整个人倒悬,双脚死死踩住天花板,手臂绞住霍无归的脖颈,血肉模糊的手指几乎嵌进霍无归的皮肉中。 “凭什么你的命更值钱!因为你是霍无归,是席知的儿子,还是因为你是北桥分局刑警队长,是海沧刑警的未来希望?”简沉说话的同时,血从口鼻中一滴滴落下,砸进霍无归的瞳孔中。 “咔嚓——”头顶的一块砖松动,更多江水混合着雨水,汹涌地灌入地下室。 一绺月光如同发丝般随着松动的砖石投射在地面上。 “如果你一定要杀了我!那我今天也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简沉被霍无归猛甩在地。 脸被按向地面,已经没过脚踝的水流呛进气管,简沉弓起腰一阵剧烈咳嗽,竭尽全力仰起头,盯着摄像头怒道:“早知如此,我入局第一天,滨江大道骑车带你回来的晚上,就该趁着月黑风高,把你丢进国道下的涵洞里!” “咳——”霍无归喉间发出压抑的声音,被死死按在水里的简沉无法抬头,只能感觉到背后落下一团灼热的液体,霍无归冷笑一声道,“现在后悔爱上我了?” 说罢,一口热血再次涌出口腔,弥散在水中,空气里满是血液的铁锈味。 - 北桥分局,四点五十分。 “王局,您回来了?”杜晓天一个箭步冲上前,迎向从门口走进分局的王胜利,“您去哪里了?” 王胜利面带倦容,将装在物证袋里的手机递给杜晓天:“去找了绑架简沉和霍无归的人。” “谁?”杜晓天没反应过来,压根没接王胜利递过来的手机,“绑架他们的人?既然都知道是谁了,我们干嘛不出警去抓?” 王胜利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语调平静:“去抓人,然后呢,你想做什么?等你从绑匪嘴里问出来霍无归和简沉在哪里,他俩早该死了!” 说罢,他又把手机往前递了一下,塞进杜晓天手里。 “但您把您手机装物证袋给我干什么?”杜晓天疑惑地接过王胜利的手机。 “给痕检,赶紧查顶端指纹上的油脂和□□。”王胜利简洁明了地吩咐,“这是嫌疑人的指纹,根据上面的油脂或许能分析出她此前去过哪里。” 去找冉焕兰,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游说、劝说或者套近乎,而是线索。 第203章 找到霍无归和简沉的线索。 杜晓天垂下视线,盯着手机,还没说话,蔡敏从楼上急匆匆跑下来:“管局——诶,王局您回来了?图侦有新发现!快来!” “姐,怎么了!”杜晓天精神顿时一震,跟着蔡敏朝三楼跑去,“什么新发现!” 蔡敏一把推开办公室门,指着电脑屏幕道:“让他们解释吧,正好管局王局都在。” “我们刚刚一直在看000号直播间的画面,一分钟前,直播间里曾传来过一个女人的声音——” 图侦点击播放键,冉焕兰冰冷的声音从画面中传出: “距离你们被淹死,还有半个小时,杀一个人,活着离开,或者——一起去死。” 王胜利抬头沉声道:“这声音不对!二十分钟前,我刚从冉焕兰的华宫ktv离开,这不是在ktv该有的声音。” “因为太安静了吗?”蔡敏点击播放,又听了一遍,没听出问题来了。 “因为回声。这声音应该是从某个空旷的自然环境下传来的,而不是安装了吸音材料的ktv。”图侦的年轻小警察解释道,“而且,你们听——” 声音被放到了最大,背景中传来奇怪的笛声。 “是火车声!”杜晓天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我立刻去——” “不是火车。”一直站在后面一言不发的管弘深缓缓道,“是船,这是有船在入港,海沧一共只有三个码头,思存港人来人往,绝对没有可能,只有清水河码头和滨江码头有可能!” 说出滨江码头的前一刻,管弘深似乎怔了怔神,过了几秒才缓缓将最后几个字吐出。 管弘深刚刚说完,杜晓天和蔡敏立刻对视了一眼,露出难色,杜晓天声音寒冷,如同在初夏堕入冰窟,小声道:“清水河码头在城西,滨江码头在城北,今晚的行动用掉了几乎整个海沧的警备力量,现在所有正原地展开地毯式搜救,离这两个码头都很远……我们目前的时间和人力只够去一个。” “打起来了!”一直盯着屏幕的图侦突然打断几人的对话,惊道,“霍队和简法医不知道怎么回事打起来了!” 画面中,赫然是正在搏斗的霍无归和简沉。 “往回几秒,他们怎么打起来的!”王胜利说罢,抬头问道,“唇语专家呢,他们在说什么?” “这都是你的错,霍无归,如果不是你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你忘了吗,是你说的。” “是吗,我怎么记得……” …… “那不如你先去死吧。”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仅仅是透过处理后的画面看向霍无归,都能感觉到他话语中的寒意。 “不可能。”杜晓天声音颤抖,“霍队就算是对嫌疑人,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绝不是那种人……他们肯定在传递什么信息。” 一直盯着屏幕的蔡敏脸色似有变化,片刻后,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念出了几个字母: “a-s-s-i-g” “你在说什么?”杜晓天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放大画面问道,“姐你看出了什么?” 蔡敏将画面倒回争执的开始,却没有停留在简沉的脸上,而是将画面下移,落在简沉一下下敲击店面的手上:“a-s,等待。” 随后,是手心不断地放松和抓握,每一次松开都会隐隐碰到霍无归的手背,蔡敏跟着简沉的动作念出几个字母:“sig,signal,信号。他们是在做戏,开始的信号就是霍队最后那句去死。” 蔡敏从电脑前抬起头,解释道:“是最简单的摩尔斯密码,因为动作极其隐蔽,所以甚至没有加密。” 为了防止被冉焕兰发现他们的交流,简沉和霍无归不得不用争执、打斗掩盖私下的动作和交流。 王胜利转过头瞥了蔡敏一眼,半晌后,回头看向屏幕,声音平静道:“继续看。” 画面里,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水花四溅,头顶水珠成串落下。 黑暗中的简沉和霍无归无法看清彼此,但处理后的画面却清晰可见—— 霍无归的胸口被大片鲜血染红,每一次呼吸都看起来极为艰难。 两个人为了让镜头对面的冉焕兰相信,几乎拳拳到肉,没有半点放水。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只有唇语专家逐字逐句地追着两人的唇形,将支离破碎的话语翻译出来:“如果你一定要杀了我!那我今天也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这句话说完的同时,办公室门被人狠狠推开。 “王局,网侦有消息了!”刘彦昌拽着宋承翰冲进门,跌跌撞撞来不及站稳,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道,“因为刚刚大量直播间被封,导致巨量观众全部涌入000号直播间留言观看,产生大量信息交互,宋博士趁机获取了对方地址——ip在滨江码头!” 听见滨江码头几个字的瞬间,王胜利抬起头,注视着匆忙闯进门的刘彦昌。 “王局,你手机上的指纹查出来了!” 李仲洋紧随其后,举着物证袋一路杀进了办公室—— 痕检在图侦网侦的楼下,没能赶上天时地利人和,落在了刘彦昌背后—— 他眼睛干涩,拖着黑眼圈,嗓音干哑,“上面有一层油状物,是柴油,经过检验硫含量低于3.5%,闪点252,碱值32.1,抗水性极强,应该是船舶专用中速机油!整个海沧只有滨江码头有这个需求!” 第204章 唇语专家正对着屏幕,逐句解读:“……我入局第一天,滨江大道骑车带你回来的晚上……丢进国道下的涵洞里。” 杜晓天快速道:“不可能,简法医来的第一天我们在办619案,去的是碎石滩,根本不是滨江——滨江!!!”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屏息凝神,望向屏幕里的简沉和霍无归。 “滨江码头!”王胜利愣了一秒,立刻反应大吼道。 这短短四个字,是整个海沧所有警备力量的汇聚。 是王胜利铤而走险从华宫ktv带出的指纹,是网侦彻夜不眠在互联网的罪恶深渊中挖掘而出的信息,是图侦熬红了双眼逐帧翻看视频找到的蛛丝马迹。 即便没有蔡敏发现简沉和霍无归的摩尔斯电码交流。 也会有唇语专家解读出简沉那句滨江大道。 即便没有简沉和霍无归不知从何得出的结论。 还有网侦,图侦、痕检,有海沧无数警力的大范围搜救。 最终,所有的结果都会导向滨江码头。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也不是两个人的绝地自救,而是压上整个海沧全部力量、万无一失的救援。 - 地下室,五点十分。 石承富紧紧蜷缩在墙角,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在半人多高的水中溅起水花。 头顶的砖瓦在连续几次背摔、绞杀之类的大阵仗之后,被撞松了几块砖,五点的晨曦洒落地下室,然而却被分给成了大小均匀的方块—— 砖石之上,竟然还覆盖了一道结结实实的铁栅栏,将头顶的路彻底封死。 警笛声终于从遥远的风中响起。 水奔涌而下,已经快淹没到胸口。 “冉焕兰。”简沉看向已经快被水淹没的监控,轻轻摇了摇头,“如果我是你,现在已经开始准备跑路了。” 对面毫无回应。 “呼——”霍无归听见警笛的瞬间放松肌肉,粗喘着靠在墙上,“你打我的时候还真是一点劲都没收着,该不会——咳——早就想伺机打我一顿了吧?” 简沉费力地靠在霍无归身边,吐出一口血道:“你下手就轻了?” “咳!”霍无归侧过头,浸泡在冰冷江水和雨水中,意识混沌地闭上眼,“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滨江?” “月光,月光照进来的同时,我看到了灯塔扫过的白光。”简沉不敢让霍无归发觉自己正在水中颤抖,悄无声息地挪开了一步,闭上眼问,“那你呢,你什么时候意识到画面在直播的?” “最近,海沧市里发生了多起青少年犯罪,偷鸡摸狗的案发率也比以前高了不少,无一例外,都开了直播,我只是赌,今晚我们也会成为直播的一员。”霍无归伸过手,将简沉拉回自己身旁,把他受伤的手拉出水面,“躲什么?” 就连霍无归一向灼热的手心都失去了温度。 冰水浸泡着周身,带来彻骨寒意,简沉和霍无归轮流用破碎的砖块敲击头顶的铁栅栏,然而砖块浸透了江水,只能传出沉闷的响声。 江水的涨落并不及海水那么恐怖,但风雨飘摇的深夜,江水涨潮,随着码头的货船进出,每一次起落都会灌入地下室。 如果警方再找不到他们所在的地下室,最多十分钟,水流就将充满这个密闭的地下室。 “霍无归,你说他们能找到我们吗?”他比霍无归矮了小半个头,水流已经开始没过鼻尖,说话时不得不双脚离地,费力地在水中冒出头。 “不知道。”霍无归坦白道,“我们已经做完自己该做的了,下面只有信任王局和管局,还有我们的每一个战友。” 滨江码头地形复杂,更何况他们大概率不在码头内部,而是周边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 最好的证据就是,警笛声至今都只在远处,没有朝着他们靠近,不论是喊叫还是敲打,统统无法传递过去。 水柱从简沉头顶落下,他发着抖,闭上眼微笑:“也对,霍无归,你有什么后悔的事吗?” “有。”霍无归扭过头,头顶松动的砖瓦被强大的水柱冲下,天光渐明,简沉苍白的嘴唇落在眼前,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今晚在浴室,不该放过你的,咳。” 朦胧晨光下,简沉终于看清了霍无归的现状—— 被水浸透的白衬衫形同虚设,胸口巨大的淤痕触目惊心,霍无归的每一次咳嗽,都伴随着鲜血。 血气胸…… 简沉突然意识到,五点二十,不仅是水流填满地下室的时间,也很可能是霍无归能撑下去的最后时限。 一愣神的功夫,他的口鼻被江水淹没,透支的体力再也无法从水中将自己托出,窒息的感觉瞬间袭来。 “简沉!”霍无归一把将他拉出水面,嘶哑道,“醒醒!” 霍无归的手极为用力地将他拉向胸口,紧贴在自己怀中,靠那一点已经微不足道的身高优势,将简沉抱得比自己还高出一头,仰起深邃的眉眼,冰冷干燥的唇微微翕动,“你呢,你有什么后悔的事?” “刚刚还没有回答你。”水流源源不断涌入,离天花板终于只差了一指宽的距离,在最后的时间里,简沉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霍无归烙进眼中一般,深深注视着霍无归,在冰冷的江水中战栗着开口: “你问我,现在后悔爱上了你了吗,我后悔了。”简沉苍白无力地弯起嘴角,分明是想给霍无归一个微笑,却只能勉强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我居然一句爱你都还没有对你说过。” 第205章 “我爱你,霍无归。” 水流充满了整个地下室,意识朝着某片光明绚烂的花田飞去,少年与少年并肩躺在花丛中,豆娘蓝色的尾影再次从眼前掠过。 “我也爱你,永远。” ——简沉堕入梦境的前一秒,霍无归猛然将他拉近,尚存最后一丝余温的唇温柔地覆上,撬开紧闭的唇齿。 作者有话说: 你们居然在这种时候亲亲,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监控存档在哪里!感谢在2023-02-12 02:49:46~2023-02-13 02:1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上中天 9瓶;王小欠他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死生 一生一死一念之间。 “霍无归!简沉!” “霍队!简法医!” ……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不远处的码头上响起, 霍无归紧紧抱着简沉,浸没在水中,声音透过奔涌而来的江水, 变得遥远而朦胧。 肩胛骨的弹孔已经痛得快要麻木,受伤破损的肺已经如同强弩之末, 在冰冷的水中几乎濒临燃烧, 仅仅是朝简沉口中渡一口空气都变得无比艰难。 快点,再快一点…… 气管如同火烧一般, 肺已经快要炸裂, 仅剩的一点氧气一点点朝着简沉的口中渡去, 霍无归心中只剩下最后一点祈祷, 在最后一点氧气之前, 快点, 快点来个人发现他们。 “霍队!简法医!” 杨俭的声音划破越来越大的雨势,在迷蒙的破晓中响起,因为伤了肋骨,没办法喊得太大声,也没办法走太多路, 脚步听起来有些迟缓。 “霍队!简法医!你们在哪里, 听到的话……” 杨俭的声音里, 还夹杂着另一个低低的女声——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赵襄, 肋骨受伤的杨俭, 两个无法参与行动的伤病员强行跟来了现场,在外围附近徘徊。 霍无归听着两人的声音在附近游走,一只手死死圈住简沉,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上浮, 拼命在手腕上摸索着。 “叮——” 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响起。 杨俭疑惑地转过头:“赵襄, 你有没有听见鸟叫?” “有吗?”赵襄在连成一片的雨幕中朝四周望去,“今天早上的雨这么大,就算有鸟也根本不会这个时候出巢,除非是——” “是霍队!”赵襄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来不及思考,拉着杨俭站住脚步。 铺天盖地的雨点中,两个年轻的小警察,一个胳膊上吊着纱布,另一个头上裹着绷带,一脸狼狈,浑身污泥,像两个傻子一样杵在漫天瓢泼大雨中。 死寂般的五秒里,只有雨滴落下,水花溅起,江水翻涌,终于,鸟鸣声再一次响起。 “霍队!”赵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拔腿跑去。 雨点劈头盖脸地砸来,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赵襄额头上的绷带被风吹落,露出一块干涸的血痕,随即被雨水冲刷得满脸是血。 终于,杂草掩映的江边,一块黑色井盖出现在眼前。 铸铁的井盖纵横交错,只留下一个个洞眼,再往下看去,是支离破碎的砖瓦。 连同井盖一起,整片滩涂都已经被水淹没。 “霍队!”小女警慌忙淌水跑到井盖旁蹲下身,立刻意识到了不对,“杨哥!你快来看!怎么办!” ——铸铁制成的井盖死死焊在地面上,井盖的缝隙勉强能伸进一只手,下面的砖瓦只能隐约看见霍无归和简沉的头顶。 滨江码头原本是海沧线路集成试点单位。 下面的地下室,曾经打算用作线路集成中控室,将水电网气等各种线路在地下集成,大大减少了维修的困难。 但随着技术革新,这个项目早已搁浅,才留下了一个被完全封死的地下室,地下室的大门,要从滨江码头的管线起点开始,走过一整个地下长廊才能找到。 而头顶这个焊死的井盖,年久失修,锁眼锈死,现在恐怕连当年的负责人都找不到了。 赵襄急得几乎发疯,满脸泪水混合着雨水落下,虽然人已经找到,但却完全没有将人拉出来的办法。 再不将简沉和霍无归就出来,他们就快要眼睁睁看着这两个淹死在自己面前了。 “霍队,简法医,等我,我一定想办法救你们出来!”赵襄徒劳地试图用双手扒拉开井盖上的水,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 “咳——”霍无归在水中爆发出一阵咳嗽,顿时一串带着血色的气泡浮上水面。 “报告王局,我们在滨江码头外围发现一处市政遗留的地下室,霍队和简法医都在里面,门打不开!麻烦带爆破或者其他任何工具来!” 王胜利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已经有人在朝你们那边去了,注意时刻警戒。” 就在杨俭打电话的功夫,水下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 带着密码锁的门被打开了。 霍无归朝身后看了一眼,石承富正贴在密码门上,拼命转动把手。 密码已经打开,但因为巨大的水压,内开的门始终保持着关闭,无论石承富怎么用力也没办法开。 “唔……”霍无归在水中闷哼一声,朝头顶不断示意,“枪——” 第206章 赵襄手足无措地看着霍无归,喊道:“霍队你要什么!枪吗!没有!我和小杨警官今天不是行动的正式队员,没有领配枪!” 霍无归脑子里的弦在瞬间绷紧—— 水压不同于其他任何情况,并非靠蛮力和意志力就能打开,如果没办法释放压力,密码门就算已经破解也无济于事。 “……”身旁突然有人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 霍无归猛然回头,看向始终一动不动的石承富。 激烈翻涌的水花中,霍无归总觉得石承富看起来有些奇怪,整个人一直在水中蜷缩佝偻着,但形势所逼,他丝毫没有时间仔细打量石承富。 就算是经验最老道的刑警,在水下憋气能撑过的时间也不过三到五分钟。 再长一些,哪怕是可以活下来,也会产生不可逆的肺部和大脑损伤。 如果是身体机能尚未完全恢复的简沉,恐怕再撑三十秒都已经是极限。 只要超过三十秒,每多一秒,风险就会成倍增加。 “我……我有枪。”和霍无归对上眼神的瞬间,石承富突然动了动唇,表情极为痛苦地递出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又双唇翕动,“别……我……姐……” 霍无归来不及深究石承富为何突然将唯一保命的东西主动上交,极度缺氧的肺一阵刺痛,眼球在水压下变得血红。 他紧盯着密码门,指尖扣动扳机。 “砰!”一颗子弹击中密码门。 “砰!”门上瞬间又多出一个弹孔。 “砰砰——咔!”门上出现了四个弹孔。 下一秒,水流倾泻而出,地下室里的水位瞬间猛降。 霍无归握着枪的手停滞了一下,手指还扣在扳机上。 转轮的弹夹应该有六发子弹,自己用了四发,石承富自导自演打小腿用了一发,但刚刚的最后一发子弹,是空腔。 也就是说,石承富将枪递过来的时候,枪里少了一颗子弹。 石承富将子弹用在了哪里? 他来不及思考更多,水流顺着弹孔倾泻的同时,门终于也随之松动。 终于,紧闭的大门被一把推开,水流在瞬间奔涌而出。 “简沉!”霍无归匆匆回身抱起简沉,从口中喷出一股鲜血,随即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忍着剧痛将简沉放在地上。 大概是因为呛了水,简沉脸色苍白地平躺着,头顶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脚步声。 “闪开!都闪开!”管弘深的声音传来,大喊着什么。 又是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人群似乎都退开了一些。 “砰!” “砰!” 两颗子弹出膛,碰撞上金属锁头,在昏沉的破晓中闪出火星。 铸铁井盖随着锁头的断裂一阵松动。 几个警察合力搬起井盖,砖石的碎片混合着雨水在头顶纷纷扬扬掉落。 地下室的门口,石承富苍白地蜷缩在门口,衣襟前涌出大片鲜红血液。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朝阳沿着江岸一点点升起,金红色的阳光洒进地下室里。 霍无归无暇顾及他人,双手不断按压简沉的心脏。 随着他的动作,肩胛骨的弹孔又开始渗出血水,胸口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般疼痛。 “咳——” 所有的声音都抛诸脑后,不知道过了多久,霍无归手下毫无起伏地胸膛终于剧烈抽搐了一阵,弓起腰吐出一口江水,随后爆发出一阵剧烈咳嗽。 头顶,砖石砌成的顶终于被打出能容纳一人的通道,最瘦小的赵襄第一个带着氧气冲下来,奔向简沉。 霍无归彻底松了一口气,大脑空白地看着忙碌的人群一个接一个冲进地下室。 这么点大的地方,哪里能装这么多人。 他大脑迷迷糊糊地想。 “霍……”简沉终于咳完了呛进气管的水,颤抖着抓住霍无归的手指,朝身后指了指,那是密码门的方向。 霍无归侧过头,朝后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石承富依旧停留在密码门前,确切来说,干瘦的小青年就躺在摄像头前。 那是整个密室里,摄像头视角最完整清晰的地方,在被雨雾蒙住的朝阳中,被警队的大灯照得亮如白昼。 石承富已经被人翻了过来,蜷缩的身子打开,胸口是一个醒目的圆形弹孔,洇着大片血迹,医生正拼命抢救着他。 霍无归听不清周围的声音,视线模糊地落在石承富身上,脑海里一片疑惑。 为什么……就算石承富死了,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冉焕兰也绝不可能这么好心打开密码门,倒不如说所有人都死了对冉焕兰才是最好的结局。 那么石承富到底是为什么死的。 门又是为什么打开的。 还打算思考更多的时候,他突然发觉,自己的意识似乎已经开始从脑海中抽离,身体变得轻飘虚浮。 霍无归回头看了一眼简沉,从对方已经睁开的清澈双瞳中看出某种极为罕见的焦虑。 下一秒,他不受控制地闭上双眼,朝简沉的方向倒去—— “霍无归!”简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霍无归!” 他在电光火石间起身,从身旁正在抢救石承富的医生急救箱中抽出穿刺针,毫不犹豫地朝霍无归胸口刺去。 “石承富没呼吸了!” 第207章 “霍队心跳骤停了!” 两道喊声同时响起。 作者有话说: 开始摩拳擦掌准备王局发言稿。 第91章 渴望 “就像我爱你那样。” 午后, 探视时间还没有到,病房里洒满午间的阳光。 明明昨夜还曾落下过洗涤整片海沧大地的瓢泼大雨,但此刻, 阳光直直冲破天幕,没有任何云层遮挡, 落进干净明媚的病房中。 简沉缓缓睁开眼, 侧过头看向身旁。 监护仪数据平稳,霍无归带着氧气, 眉眼紧皱。 犹豫片刻, 简沉没有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调整了一下姿势, 自己挪下了床。 鉴于海沧某著名私立医院vip客户霍无归的昏迷, 这次, 他俩终于没能享受贵宾待遇,被送进了市二院。 地上也没有准备好的拖鞋。 简沉赤着脚踩上冰冷的地砖,走到霍无归床边。 他很清楚自己和霍无归此刻都是什么情况。 自己不过就是失温导致的昏迷,但霍无归不同。 一向浑身棱角的人即便在昏迷中也依旧绷着一根线,嘴角抿得很紧, 每一次胸腔起伏都伴随着粗重的呼吸, 青白的脸上冒出新鲜的胡茬。 “hemopneumothorax, blast injury, thoracoabdominal injuries”简沉瞥了一眼床头卡, 在刺眼阳光的反射下,眨了眨眼,凑近了逐字逐句念出上面的诊断。 自从几年前有患者因为床头卡被泄露隐私, 状告医院之后, 海沧各大医院的床头卡就换成了只有医生能读懂的全英文学名。 刚从昏迷中醒来, 简沉脑子里仿佛有团浆糊,许久后才意识到这几个词分别代表着什么。 急性血气胸,爆震伤,胸腹联合伤。 视线从床头卡上离开的时候,简沉眼睛里已经变得一片清澈。 他垂下眼,看向躺在床上的霍无归,手术结束,气胸对肺和纵膈的压迫已经解除,呼吸变得平稳,但冲击造成的疼痛还在,霍无归额角始终有涔涔湿热的汗水。 “323换药——”午睡时间结束,小护士推着车进屋,自言自语地念着要做的事,猛一抬头,发觉简沉站在自己面前,比了一根手指。 “嘘,那边还在睡。”简沉轻声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小护士被简沉吓了一跳,下意识跟着简沉一起轻声细语:“爆炸导致内脏爆震伤,胸腹伤得不轻,怕是之前喘个气都疼得厉害,胸腔有一点挤压都能疼晕过去,我们清创的时候发现病人嘴唇里侧都被自己咬烂了。” 简沉猛然意识到,因为没有骨折和骨裂,在黑暗的环境里,他靠手摸根本没办法摸出霍无归的内伤—— 霍无归从进入地下室起,每一次呼吸都会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一直沉默着,忍耐到了最后。 对于大部分血气胸发作的患者来说,呼吸都会成为最大的痛苦,以至于他们在体验过呼吸的折磨之后,很快就不敢大口呼吸,不能大幅度运动。 简沉轻轻呼出一口气,从小护士手里接过药:“你先出去吧,药我一会帮他换,放心,我们是同行。” “听说是您给他现场临时做的胸穿。”小护士不知从哪听来的,眼神里有些兴奋,“我们主任都夸您做得好,要不是您处理及时,他恐怕撑不到医院。” 简沉有些意外,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而已,不值一提,一会我再给他换药,你先走吧。” 门重新关上,简沉直直地盯着霍无归苍白的脸色。 霍无归在胸腔碰一下就疼的情况下将自己紧紧搂在怀中,始终没有放开过他,甚至,他明知道每一次呼吸都会痛彻心扉,明明每分每秒都是最为痛苦的煎熬,却依旧大口呼吸,只为了给自己留存最后一口氧气。 他仿佛已经能感受到霍无归那时到底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霍无归……”简沉伸手触碰了一下霍无归残留着血痕的嘴角,小心翼翼地从床头倒了点热水,用纱布蘸了,一点点将血痕擦去,“你会有一天后悔爱过我吗?” “……”指腹擦过霍无归紧紧抿着的嘴唇时,简沉察觉到一丝颤抖,尚未反应过来,冰冷的唇轻轻翕动,吻落在简沉指腹,“不会……” 简沉一愣,手指停留在霍无归唇上:“你醒了?” “被那个护士吵醒了。”霍无归显然是已经醒来有一会了,睁眼的同时聚焦在简沉身上,微微勾唇笑了笑,“被我感动了?” 午后阳光温暖,简沉表情微微变了变,没说话,专注地替霍无归擦干净了嘴角的血迹,才开口简短迅速地“嗯”了一声,随即立刻道:“护士说你嘴里都破了,要上药,既然你醒了,配合一下,张嘴,别说话。” 那个“嗯”缀在一长串话前面,几不可查。 霍无归黑沉的眼底浮现笑意:“你没事?” “没。”简沉知道自己在霍无归眼前无处遁形,终于放弃抵抗,有问有答,“你一直护着我,我没受什么伤,不过石承富死了。” 霍无归一声不吭,既不回答,也不说话,目光从上到下在简沉发丝到脚背间逡巡了一轮,低声道:“怎么光着脚?病还没好,不知道寒从脚起吗,上来。” “上哪来?”简沉不明所以。 “床。”霍无归言简意赅。 “咳咳咳咳——”简沉表情僵硬,总觉得这事情不太对劲,“霍队,你别吓我,你没震坏脑子吧?” 第208章 全北桥分局最正人君子的男人,刑警队背地里开盘赌霍无归青春期有没有自我解决过,80%队员押没有的人,在华宫ktv被公主痛骂死狗的人,这话怎么会从他嘴里说出口。 霍无归看见简沉的反应,低笑了一声:“你叫我什么?” “阿叶。”简沉垂下头,眼睫落在苍白的下眼睑上,赧然转回自己床边,掀起被子毫不犹豫钻了进去。 “石承富怎么死的?”霍无归收回眼底的笑意,望着埋在被子里的简沉。 简沉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有些闷声闷气:“自杀,他胸口中了一枪,当时太混乱了,我没仔细看,但我确定那个距离绝对是自杀,弹道专家一看就能明白。” “他真的太爱冉焕兰了。”简沉喃喃道,“但也真的很奇怪,冉焕兰甚至不愿意送他读书,年纪轻轻就让他去屠宰场当司机,而且他为什么要自杀……” 霍无归因为肺部伤说话依旧很费力,面色透出寒意:“大概,正好是因为他没读过多少书吧,他知道我们最终不会杀死他,也知道如果我们死了他姐姐就完了,于是以为打开门,放我们一条生路,冉焕兰就没有杀警察,而他自杀,口供和同谋全都消失,警察就没办法追究冉焕兰的罪行。” 石承富最后那没能说出口的话,应该是——“别怪我的姐姐”。 一片云渐渐遮住阳光,霍无归脸色落下一小块阴影,显得五官更为深邃。 “所以他为我们创造了一条生路,却不愿意和我们一起活着出去。”霍无归在那片阴影的笼罩中艰难地侧过头,望向简沉,轻声道,“简沉,当一个人足够爱另一个人,足够渴望被施舍哪怕一点爱时,会变得卑微而不顾一切。” 简沉闭上眼,只有一团黑发露在被子外。 走廊里,逐渐有人开始活动。 护士长训斥着午睡过头的小护士,病区的大门打开,探望病人的家属涌入,妻子正给丈夫抱怨楼下的水果摊又宰客,妈妈给女儿打了盆温水准备洗头。 病房内,正午的阳光和云影在霍无归的脸上交融,阳光逐渐被云遮住,直到彻底从霍无归脸上消失,许久后,他看着简沉凌乱的黑发无声道:“就像我爱你那样。” - 杜晓天站在楼梯间,望着楼下的医院大门,一身警服的中年男人正朝着大门走来。 他飞速编辑消息,选择霍无归,点击发送。 霍无归和简沉已经醒了两个小时,案卷和尸检报告全都送进了病房,摊了一桌。 手机震动了几下,霍无归不耐烦地放下案卷,摸出来看了一眼。 “代号凯旋,行动已开始!” 凯旋,胜利归来。 霍无归和简沉受到消息的瞬间抱起桌上的一堆案卷,胡乱塞进被窝里,两个人沉默不语,训练有素地迅速跳回床上,盖好了被子。 “王局!别!”杜晓天站在病房门口,聊胜于无地伸出手,拦住气势汹汹的王胜利,“霍队他们毕竟是刚刚死里逃生——” “别什么别!” 王胜利抬眼,刚刚瞪了杜晓天一眼,穿着警服的男人就已经迅速放下手,逃出百米开外:“正是需要王局您好好教育的时候,别手下留情!” “用得着你小子指挥我!”王胜利一把推开病房门,还没看见霍无归的脸,声音已经率先飘进病房,“霍无归!你还有没有一点点身为警察的意识了!要不是简沉第一时间给你做了胸穿,你早没命了知不知道!” “还有我,王局。”简沉没等王胜利抛出那句“还有你,简沉”,主动开口认领,“对不起王局,是我没有考虑自身安危,如果不是我拖累了霍队,他自己的话绝对不会受伤的。” “你还知道有你!”王胜利一句话被简沉梗住,愣了一下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在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里重复过了不知道多少次,内心错乱了片刻才道,“你说说你们俩!上次死了个卢洋,这次又死了个石承富,得亏尸检报告证明石承富是自杀,不然我看你俩怎么办!” 霍无归正躺在病床上,半个胸口被绷带覆盖,露出另半边结实饱满的胸肌,一声不吭地望向王胜利,指了指自己的肺,示意王胜利自己目前没有办法说话。 “你们两个,行动之前为什么不报备?”王胜利见霍无归无法说话,转向简沉。 简沉除了些许皮外伤,和在脏水中浸泡久了有轻微的肺部感染外,基本没有大碍,好整以暇地坐在病床上,面露无辜的表情解释道:“王局,霍队报备了,只是意外遇到了嫌疑人。” “意外?”王胜利暴跳如雷,“你们两个难道不知道这种事在你们身上不能叫意外吗!我告诉你简沉,以后不许跟着霍无归出现场!” 简沉一愣,眯起眼,低声嗫嚅:“王局,您也知道,我现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霍队是全局最可靠的人,我跟在他身边也是为了让长辈们安心嘛。” 霍无归坐在一旁的床上,瞥了简沉一眼。 他皮肤泡了半个晚上的江水,苍白得几乎要透出血管,垂下眼睛的模样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悯。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这话!”谁知道王胜利自认已经看穿了简沉的把戏,丝毫不为所动,“你们小年轻,刚开始谈恋爱,我懂,我都懂,但要贴在一起哪都能贴!总之你们不能一起出外勤!” 第209章 简沉轻轻将十指交握,小声提醒:“王局,不能搞迷信。” “这不叫迷信!”王胜利气不打一处来,怒吼道,“这叫尚未找到科学依据的铁律!只要你们两个一起出外勤,就没有哪次不出意外的!” 简沉小心翼翼低下头:“但是王局……我们还没有谈恋爱。” 王胜利狐疑地看了简沉一眼:“没有谈恋爱?” 霍无归这小子到底行不行,不是信誓旦旦说什么简沉住进他家里了么,感情是一个人自作多情么,王胜利心道。 旁边病床上,霍无归转过头,朝简沉投去一个冰冷怀疑的眼神,一字一句问:“还没谈恋爱?” 王胜利猛地回过头,紧盯着霍无归,板着一张脸,表情有些扭曲和抓狂。 “笃笃”走廊上传来护士敲门的声音,一个小护士推开门,探进一个脑袋,瞅准了霍无归道,“322床,医生特意叮嘱你多说话,可以防止气管粘连。” “多说话?”王胜利阴森森地看向霍无归,甩门离开,“一万字检讨,写不完不许归队!” “没谈恋爱?”霍无归阴森森地看向简沉,“解释一下?我说过爱你,你也说过爱我,这叫没谈恋爱?我们都亲过几次了,这叫没谈恋爱?” 简沉瑟缩地钻回被子里,小声反驳:“谈恋爱又不是光亲嘴就够了,还要做很多别的事……” “哗啦——”霍无归手里正在整理的案卷撒了一地,耳根通红的男人磕磕绊绊道,“什么别的事?” 作者有话说: 什么别的事你不清楚吗霍无归! - 一点才下班,更得略晚不好意思!鞠躬!评论发红包! 第92章 自恋 一些谈恋爱都会做的事。 “还能有什么别的事?”简沉疑惑地望着脸红到耳朵根的霍无归, 慢条斯理道,“不就是谈恋爱都会做的事情吗?” 简沉拿着几份材料,站在阳光下, 因为太过刺眼的光线而微微眯起眼睛。 霍无归看着简沉那双眼睛犹豫了片刻,表情略有一丝罕见的犹豫:“这……不太好吧, 你还伤着, 我也……” “好像确实是不太好,不是很方便。”简沉若有所思地侧身坐在床上, 翻看着杜晓天偷偷摸摸从局里顺出来的案卷, “不过, 也不是不行, 大不了做一些能坐着的……” “你在说什么?!”霍无归终于忍不住打断简沉越来越大胆的发言, “好好躺回你的床上去。” 他面色看起来依旧是平日里那样镇定自若, 甚至带着点冷酷的意味。 但只要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耳根后面有些许微红。 “我说我们可以去约会啊,不是都受伤了吗,不能出去走可以坐着啊?”简沉不明所以地瞥了霍无归一眼,“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霍无归一愣, 将手里的案卷放在床上, 狐疑地看向简沉—— 对方白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困惑, 像是真的对霍无归刚刚的一系列反应感到不解, 浅色的瞳孔落在阳光里一片祥和, 澄净清澈。 “没什么。”霍无归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平复了一下心情道,“那你想干嘛?” 简沉打量了一会霍无归, 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缓缓开口:“霍无归, 你老实说,你刚刚到底想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霍无归矢口否认,“你说坐着,坐着干什么?” “约会啊。”简沉反问道,“不然还能干什么?” - 半小时后,病区电梯前。 简沉推着轮椅,小心翼翼地朝电梯里挪,轮椅前轮却被电梯的缝隙卡住了。 “……”简沉总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些似曾相识,还不能发力的右手虚扶着轮椅,左手握紧扶手,使劲一推,叮嘱霍无归道,“你坐稳点。” “轻点,不要再硬推了,再推我都快摔下去了。”霍无归膝盖上放了一摞资料和案卷,皱眉道,“收着点力,要用巧劲知道吗?” 简沉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揉了下眼睛,朝旁边的护士站看了几眼,瞥见一个小护士朝电梯走来,顿时像看到了救星,朝着小护士招了招手:“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把他推到电梯里吗?” 一直悄悄好奇两人关系的小护士欢快地点了点头,飞快跑过来,三下五除二就将霍无归弄进了电梯里,随即按下自己的楼层,在简沉耳边小声道:“您是这位警官的家属吗,下次推轮椅的时候可以这样……” 简沉一脸放空的表情,听着小护士说了十多层楼,终于看着小护士在手术室的楼层下了电梯。 轿厢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学会了吗?”霍无归坐在轮椅上,挑眉道。 “学会了。”简沉冲霍无归微微一笑,心血来潮地问,“小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推我的?我怎么从来都不记得你把我摔下去过?” 电梯还在上行,霍无归望着不断上升的数字,淡淡道:“你小时候很轻。所以到底去天台干什么?” “约会啊。”电梯门打开,简沉提着轮椅把手,平滑地将轮椅从电梯里倒着推了出来,尾音上扬地询问霍无归,“怎么样?” 霍无归中肯地给予了点评:“还行,但希望你下次能记得早点把轮椅掉个头。” 说话的同时,简沉将霍无归的轮椅掉了个头,随后……两个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第210章 从顶楼道天台的门没锁,但……还有十多级台阶。 数秒的尴尬和沉默过后,霍无归默默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从简沉手里接过轮椅,一只手提着自己的轮椅,一只手把一沓案卷拍进简沉怀里,径直踏上了台阶。 简沉愣了一下,亦步亦趋地跟在霍无归身后,茫然地看着霍无归步履稳健地上楼。 “下次约会地点我定。”霍无归冷冷抛下一句话,推开了天台的门,重重将轮椅放回地面上,重新坐了回去。 空旷的天台上,除了正中一张长椅,周围空无一物。 “……”简沉看着他一双长腿委屈地蜷在轮椅踏板上,小心翼翼地建议,“既然霍队您可以自己走,不如……您下来自己走?” 比起自己时不时磕磕碰碰、学艺不精的推轮椅手法,简沉目测霍无归下来自己走可能还会舒服一些。 “不好意思,不行,这是情趣。”谁料霍无归一口回绝,“还有,现在是约会时间,麻烦你换个称呼。” 简沉环顾四周,确信天台上只有他们二人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霍……阿叶。” “说吧,你打算怎么约会。”霍无归终于心满意足地放过了简沉。 一叠案卷被塞进了霍无归手里。 “所以——”霍无归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咬牙切齿道,“在天台看案卷,你管这叫约会?” 简沉头也没抬,眼睛丝毫没有从手中的照片上挪开,漫不经心:“怎么不算约会,如果这不算约会的话,那我觉得看电影也不算约会。” 不都是肩并肩一起看东西吗,谁还比谁高贵了。 医院天台的阳光还比电影院好,晒晒太阳,补钙。 还没有熊孩子吵闹,顺便还能解决工作。 “这怎么可能一样!”霍无归哑口无言。 简沉从容地翻开下一页,不疾不徐:“所以阿叶你约会过?你知道约会应该是什么样吗?” “没有。”霍无归被简沉的诡辩绕了进去,愣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没有又怎么了!不就是手牵手看部暧昧又刺激的电影,看完一起吃个饭,压个马路,再一起回家。” 一个标准老套的浪漫爱情电影应该具备的所有元素。 简沉一手拿着照片,另一只手放在身侧,抓起霍无归的手,穿过指缝,十指相扣,两道温热的血脉隔着薄薄的皮肤相贴。 “是这样吗?”简沉朝霍无归靠了靠,将装订成册的案卷摊开,左边放在霍无归腿上,右边放在自己腿上,用空着的手翻了一页,“我们也可以一起去吃食堂,再走回病房,别人只能把对象送到家门口,我俩还能睡一个病房。” “这怎么不算约会?”简沉迅速看完一页,往后翻开——漆黑模糊的地下室出现在眼前,附在一起的是一张平面图。 刺眼的阳光落在几乎全黑的照片上,让整张胶片都变得一团漆黑,几乎看不出任何细节。 霍无归下意识将头靠近,挡在了画面上,谁知简沉和他做出了完全一样的反应,下一秒,两颗头颅轻轻贴在了一起,照片被遮挡住了阳光,细节终于清晰了许多。 “这地上,好像有摆放过东西的痕迹?”霍无归指了指地下室的角落,“听局里说,这个地下室原本是市政规划的管线集中工程?” “是的。”简沉曲起手指弹了一下照片,将照片掀开,露出后面的工程平面图,“听说原本打算把燃气、水电、通讯全都集成在一个大型的地下管道中,这样无论是布线、检修还是维护,包括之后的各类动土工程,都会方便很多。” 平面图上,贯穿全图的是一条蜿蜒狭长的通道,两侧分布着数个房间,是供检修和存放工具的节点,最尾端的房间上打了一个星号,示意那是昨夜囚禁简沉和霍无归的房间。 “按照图纸来看,地下室门外的走廊实际上才是管线经过的通道,我们被囚禁的其实是中央控制室。”霍无归紧盯着那张黑黢黢的照片,皱眉道,“市政那边说,这项工程还没来得及推广,就搁浅了。” 当初管线做了一半,技术就革新了,这项工程最终因为重重阻力,不了了之,线路还没进驻,设施也只能废弃。 “这个承包公司,麦克西姆斯。”简沉照着工程图纸上的承包公司搜索了一下,将手机递到霍无归面前,“很奇怪,为什么一家毫无海外背景的公司会起这样一个名字,而且还是二十年前注册,十几年前就已经倒闭的公司。” “二十年前……”霍无归若有所思地指向平面图右下角的日期,“那时候冉焕兰还是个孩子,而且滨江和鱼唇湾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她为什么会选择这里?” “因为足够隐蔽?”简沉试探着问。 霍无归盯着平面图看了一会,扫过每间房和走廊的具体数据,突然脸色剧变,猛地从长椅上起身,呼吸一沉:“不对!我们好像忽略了什么!” 他说罢,站在空旷的天台中央,闭上眼,朝前方迈出一步。 长腿窄腰的男人站在六月的清澈日光下,步履却小得诡异,阳光透过霍无归阖上的眼睑,他更用力地试图将光线从意识中驱逐出去。 “太亮了……那里从来没有这么亮过……”霍无归自言自语地向前缓慢而平稳地走了几步。 当人类闭上眼的时候,由于无法通过视觉判断距离,左右脚会在不知不觉中迈出不同的步幅,导致方向偏离。 第211章 但奇怪的是,霍无归的每一步不偏不倚地走在直线上。 “霍队,你在做什么?”简沉疑惑地看着霍无归。 他已经从长椅向外走出了三五米的距离,又平直地拐了个弯,继续朝前走去。 再睁开眼时,面前是海沧雨后初霁湛蓝的天空,垂下头,地面上的行人来往穿梭,霍无归站在天台边缘,心跳却平静地近乎凝固。 他冷冷道:“3.6米,是从中控室尾端到门口的距离,一个十岁的孩子需要走6步。12米,是从中控室走到下一个维修节点的距离,需要走20步……” “这也是,我刻在骨子里,哪怕死都不会忘记的距离。” 简沉仿佛大脑闪过电流般,快步朝霍无归走去,眼睑一阵猛烈跳动,手中紧攥那张工程图在:“我知道这家公司为什么叫那个名字了,maximus,世界历史上第一个马戏团。” “这个工程,是邵天高在背后承办的。”简沉忍不住发出一声讥讽的笑,“真是个自恋的名字。” 霍无归冷冷道:“那是我们被绑架的地方,也是邵天高葬送性命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小霍:约会,从盼望到放弃。 - 最近每天加班到半夜,大家可以早上来看更新,但放心不会断更! 第93章 回家 霍无归,你冷静一点。 “为什么没告诉我们?” “你以为瞒着不说, 我们就不会发现吗?” “我闭着眼睛都能从这头走到那头你知道吗!” …… 王胜利办公室中没有开灯,暮色一点点笼罩了压抑的办公室。 桌上堆满案卷,王胜利坐在桌后, 面色凝重:“霍无归,你冷静一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霍无归冷笑了一声, “十七年过去了, 一睁眼发现自己居然又被绑架到了同一个地方,换你, 你冷静得了吗?” 哪怕砖石老化变色, 建筑结构在海沧一次次的市政施工后被彻底打乱, 但只要闭上眼睛, 沿着管线构成的走廊走一遍, 记忆就好像被彻底唤醒一般。 “王局, 你知道吗,自从邵天高在凤临河边的小院暴露之后,我们就被转移到了地下。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见过阳光。”阳光随着暮色移动,霍无归的脸彻底浸没在黑暗中, “每天, 最恐惧的就是邵天高的点名——被点到名的那个, 要独自一个人, 穿过那条长廊, 走到另一头,邵天高的行刑室中。” “您知道我在那里经历过什么。”霍无归嘴角勾出一个微笑,“我不过是想知道, 杀死我父母的人究竟在哪, 在做什么, 绑架我和简沉的人,生命最后一天里发生了什么。” 霍无归深邃黝黑的目光深处,燃起一簇无声的火。 “现在,最有可能接近真相的人就在面前,您却想将我和简沉踢出局?”霍无归挑眉,将整个人剖开展现在王胜利面前,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王局,我一直以为,做一个兢兢业业的好警察,给所有受害者找回真相,也总有一天会给自己找回真相。” 太阳就要完全落山,王胜利沉默地坐在桌后,注视着满脸戾气的霍无归,许久后,他缓缓开口道:“并非我要为难你和简沉。” 王胜利满是皱纹的手伸向桌上那堆案卷。 纸张被翻得窸窣作响,他从堆积如山的案牍中精准地抽出一张纸,递到霍无归面前:“而是根据冉焕兰的最新供述和警方搜证结果,你和简沉都和本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情况核实,你们甚至可能被列为嫌疑人,懂吗?” “不要以为你们昏迷的功夫里,警方什么都没做。”王胜利意味深长地瞥了霍无归一眼,“按规矩是不能给你看的,但目前省里的专案组还没有到海沧,回避原则还不算完全生效,看在叶队的面子上,我允许你在这里看完。” 霍无归诧异地接过王胜利手中的案卷。 这上面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冉焕兰的口供,主要提了几件事。”王胜利长驱直入,扔了几张照片过去,“第一,她提供了一把剃须刀片” 霍无归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图上那把生锈的剃须刀片—— 下一秒,王胜利机举起照片,意味深长道:“虽然你和简沉始终都称,当年是邵烨逼迫简沉趁邵天高昏迷,用匕首刺杀邵天高,但事实上,当年的邵天高身上一共三处致命伤,由于尸体遭到焚烧,加上当年的技术不够先进,始终没能判断出最终致死的伤。” “其中,割断颈动脉的凶器始终没有找到。”王胜利眯起眼睛,声音平缓,“眼熟吗?这就是那把凶器,上面只有你和简沉童年时期的指纹。” 霍无归喉头动了动,紧绷着嗓音道:“这只是揣测,而且已经过去了十七年,没有理由因为这件事就需要依从回避原则,这不合规。” “确实,如果只有这件事,那么你们还不会被排除在案件之外。”王胜利转过头,“但——简沉勾结林海森,教唆王念素吸毒,谋杀王伟雄呢?” 王胜利的办公室里,最后一丝夕阳彻底消失了。 霍无归站在全然的黑暗中,只有门缝里透出走廊上的微弱光线,他愣了片刻,才仿佛无法消化般又咀嚼了一遍王胜利说的话:“简沉,勾结林海森,教唆王念素吸毒,谋杀王伟雄?” 第212章 “根据冉焕兰的口供,被邵烨盗取的金佛,买家正是林海森,但邵烨却坐地起价,要求林海森带自己分一杯毒品的羹,否则金佛免谈。”王胜利闭上眼睛,艰涩地将下半句话吐出口,“彼时,还没有人知道光缅寺的金佛已经被邵烨偷天换日。” 林海森其人极为迷信。 今年是他的七十三岁大寿,他坚信自己七十三岁这年会有一场大劫,需要这尊金佛来化解,因此对金佛势在必得,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拿下—— 除了将自己的地下商业王国拱手送人。 “冉焕兰说的?”霍无归的表情似乎没有王胜利想象中反应那么大,只是略有狐疑地反问,“她为什么能知道这些?一个罪犯的口供有什么可信度?” 王胜利将背靠进椅子里,仰头按了按眼睛,疲惫道:“冉焕兰明面上是邵烨和林海森之间的掮客,实际上则是邵烨一手扶持起来的。” 霍无归紧紧攥着手中的案卷,像是挣扎了一番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呢?” 伴随着呼吸,肺部的刀口隐隐作痛,那股疼痛似乎顺着神经缠绕着心脏,挥之不去地揪着心房。 手指的每一次收紧,都让肩胛的枪伤越发疼痛,而疼痛让人越发清醒。 “知道光缅寺安保部署和金佛押送计划的,除了被邵烨买通替换上去的曹振来,还有一个人——因为白血病而病退的前光缅寺安保处主任王伟雄。” 霍无归愣在原地,黑沉的瞳孔中空无一物,语气如同坠进深海的石头,沉重但毫无波澜:“您是说,简沉诱导王念素吸毒,利用王伟雄爱女如命,哄骗王伟雄说出光缅寺的安保部署,并给王伟雄服用了过量毒品?有证据吗,我不相信简沉会做出这种事。” “我知道,以你和简沉现在的关系,你很难相信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王胜利艰难道,“但根据冉焕兰的供述,我们在华宫ktv的包厢中发现了简沉和王念素的指纹,并在简沉的住处发现了残余的毒品和几张写有剂量计算的草稿纸,经鉴定,是简沉本人的笔迹。” 案件到现在,已经逐渐变得明朗起来。 “林海森回国重新开展地下商业版图,中间为他牵线搭桥的人,或许就是简沉。” 王胜利的一字一句落进昏暗的办公室里,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这世界上,不会有人为了没有利益的事情大费周章。 冉焕兰将简沉和霍无归关进密室,看似是为了解决恨之入骨的弟弟,让痛恨的两个人自相残杀,可背后却隐藏着为邵烨铲除异己的目的。 “既然简沉和你现在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件案件又和你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王胜利起身拍了拍霍无归的肩,“就委屈你忍一忍,案子先交给杜晓天来主导。” 霍无归眼底浮现出极为压抑、怀疑、隐忍和犹豫交织的情绪,许久后,他嘴角挑起一个凉薄的弧度:“如果冉焕兰所说的一切都能得到证实,我亲自把他送进监狱。” 林海森,两次将亲人从他身边夺走的人。 不管背后究竟还有什么阴谋,他绝不可能轻易放过林海森。 王胜利直直地盯着他:“专案组明天到海沧,你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回家吧。” - 霍无归站在二十九楼电梯门前。 整个二十九楼,只有这一户人家。 玄关门口已经亮起了灯,屋内传来温暖的光线。 这是第一次,回家的时候屋里没有漆黑一片。 有一盏灯在等着自己,霍无归想着,默默打开了门。 “回来了?”简沉端着锅从厨房出来。 霍无归定定地站在门口,注视着沐浴在暖黄光线下的简沉——他披着极为柔和的暖光,眉目里有种令人心驰神往的松弛感,仿佛什么都不在思考,不过是安静地等待恋人回家而已。 “王局怎么说,为什么瞒着我们这件事?”简沉见霍无归一动不动,又问了一遍。 然而他还端着平底锅,霍无归鞋都没换,三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简沉手腕,将人抵在厨房的玻璃门上,毫不拖泥带水地撬开唇舌,在耳鬓厮磨间呢喃:“简沉……” 简沉被突如其来的亲吻吓了一跳,嶙峋的脊背贴在冰冷玻璃上,下意识地轻轻扭了一下,错开头艰难道:“霍……阿叶,你突然发什么神经,问你王局怎么说……” “小沉。”霍无归反复摩梭着简沉青筋凸起的手腕,将那只手拉高,按在头顶,更肆无忌惮地吻了上去,微凉的唇舌交缠,令简沉不由自主轻颤了一下,不安地朝后缩去。 那个漫长的吻结束时,简沉眼眸微微氤氲雾气,低声问道:“阿叶,你怎么了,在王局那挨骂了?” “小沉,你爱我吗。”霍无归没由来地发问。 简沉一怔,目光悄无声息地滑开,垂眸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已经说过了,爱。” 霍无归一言不发,抬手搂过简沉的腰。 下一秒,简沉双腿猛然腾空,被霍无归拦腰抱进主卧。 “霍无归!你疯了!你还有伤,你在做什么!”简沉一惊,连忙拍打霍无归手臂,“你还想不想要当警察了!枪伤养不好以后你这只手还要不要!” “别说话,我这只手没用力。”霍无归伤痕累累但依旧精悍的身体将简沉整个人笼在灰色床单上,压抑住内心越发强烈的预感,“我按你说的跟王局说了,现在,你向我发誓,你爱我,绝不会轻易离开我。” 第213章 按简沉说的,霍无归在审讯时向故意冉焕兰送去暗示,而冉焕兰也正乐意有人替自己扛下一半的罪责,双方一拍即合。 而华宫ktv采集的指纹也不过是上次去现场时留下的。 “我发誓,我只是想混淆邵烨和林海森的视听。”简沉嗓音暧昧,轻喘了一口,“我爱你,绝不会轻易离开你。” 两个心跳声交织,如同鼓点般错落,随着粗重的呼吸不断变得更快。 简沉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左手,勾住霍无归的后颈,微微仰头,尚存着余温的唇又一次吻上霍无归。 过了许久,简沉轻声道:“好。”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积木 第四个嫌疑人。 明明是初夏, 天气最舒适的时候。 29楼的晚风带着远处湄沧江潮湿的朦胧水汽,空气中漂浮某种宁静惬意的氛围。 但卧室里的气温却好像燃烧起来一样,简沉感到神经末梢传来灼热的温度。 他仿佛被烫到了一样, 朝床头缩了缩,却没有挣开霍无归的桎梏, 只是眯着眼睛轻声道:“眼睛……” 霍无归的公寓配备了最顶级的人性化装修。 床头的阅读灯处在一个对常人来说舒适且助眠的亮度内, 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简沉,将他的脸照得柔和, 甚至融化了表层的某种面具, 让简沉难得露出毫无防备的表情。 可惜, 哪怕是这种强度的灯光, 对简沉来说也是某种负担。 眼睛泛起朦胧水雾前, 霍无归抬手覆盖住简沉的眼睛, 欺身上前,紧贴着简沉,嗓音微哑:“我很想你。” “只是去见了个王局,怎么就想我了?”简沉感觉和霍无归的距离近到哪怕是一个吐息都能相互交换的地步,神经下意识紧绷。 霍无归带着粗粝枪茧的指腹覆在简沉眼睑上, 唇落在简沉唇角的小痣上:“我一直很想你。” 整整十七年。 简沉透过霍无归的指缝, 浅琥珀色的眸子注视着霍无归。 那张十七年前还带着稚气的脸, 不知怎么回事, 竟变得如此硬朗, 带着极有辨识度的深邃轮空,看起来威严而不可侵犯。 他很难想象,霍无归这样的人, 爱上一个人究竟会是怎样。 哪怕这个人是自己。 “怎么了?”霍无归似乎察觉到简沉的神游, 犬齿在喉结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语调里带着隐隐的责罚,“和我接吻是一件很容易让你出神的事吗?” 简沉刚想反驳,却猝不及防被一条坚实有力的手臂揽住—— 霍无归丝毫没有商量,近乎掠夺般撬开唇舌。 简沉忽然生出一种一切不受自己控制的不安感,手猛然收紧:“为什么非要是今天?” “不为什么。”霍无归吻了吻简沉瘦得可怜的胸口,近乎虔诚地将耳朵贴在简沉右胸,心跳声如雷贯耳,如同和谐悠扬的交响乐中误入一匹受惊的马,兵荒马乱。 他听了一会,在片刻的沉默后才抬眼注视简沉,黑沉的眸子里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只是有些害怕。” “怕什么?”简沉问。 霍无归将试图朝后缩去的人拉回自己面前,抬头时唇角依旧带着一缕银亮:“怕如果不找什么将我们拴在一起,你会和十七年前一样,消失不见。” …… “我爱你。”霍无归低声不断重复。 “霍无归……”简沉艰涩道,“我也……” “小沉。”霍无归像是不准备听简沉的答复,猝不及防地又落下了一个吻,再次毫不羞耻地将爱这个字坦荡地诉诸于口,“我爱你,永远别离开我。” 简沉的那句“我也……”被彻底打断,最后两个字终于被吞回了喉间。 他眼底满是水雾,顺着脸颊滚落,抬起瘦削的胳膊遮住面孔道:“我答应你。” 霍无归附在简沉耳边粗喘道:“你最好记住,你答应过我什么。” 那个瞬间,简沉从霍无归漆黑的双瞳中瞥见自己的模样,如同一团无根的火。 可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却出奇得黑,黑得近乎冰冷。 简沉没有来地感到一阵寒冷。 明明是两个心密不可分,两具躯体最为靠近的时候,但不知为何,他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就好像,他们此刻隔着最遥远的距离一样。 “停下吧……”简沉哀求道。 “停不下来了。”霍无归咬上简沉后颈,“很多事情,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比如爱你。” “答应我,永远不会欺骗我。”霍无归指腹摩挲着简沉脆弱的咽喉,指尖轻轻收紧。 “好……” 只是短短的一个字,简沉仿佛用尽了所有意志,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在霍无归手上,又顺着指腹流进指缝。 与此同时,那种奇怪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 “这个人正在离开我。”简沉想。 “霍无归……”他含糊地呢喃了一声。 一双温柔地手轻轻擦去额角的汗,轻声道:“睡吧,我一直在你身边。” 堕入梦境前,简沉最后瞥见的是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他身上游走,眼神如同瞻仰艺术瑰宝般虔诚,又仿佛此生只有最后一面之缘般,流露出小心翼翼的珍视。 - “所以昨天你到底发什么疯。”简沉背对着落地窗,卷着被子,嗓音微微有些嘶哑,“你的伤没事吧?” 第214章 身上十分干爽,睡衣床具似乎都换了新的,简沉想,霍无归这人怕不是个劳碌命。 晨光洒落在新换的床单上,霍无归仰头吃了两颗消炎药,喝完水才开口:“这不叫发疯,这是谈恋爱的正常环节。你怎么醒了,饿了吗?” 作为某些代价,他的肋骨隐隐作痛,肺部的伤口在呼吸中传来轻微的刺痒。 简沉睡眼惺所地摇了摇头:“不饿,今天周几来着?” 他这么些年一直处在奇怪的平衡里,身体在绑架后落下了各式各样的问题,体质较常人更差,却又因为勤于锻炼,而忍耐力和抗性出奇得好。 这种奇怪的平衡最终导致了他此刻陷入了某种更难以言说的痛苦中—— 虽然身体极度疲惫,意识却格外清晰。 所有的画面,所有字字句句,全都历历在目…… 他现在只想赶紧去上个班逃离一下。 “周二,你调休。”谁料霍无归一句话打破了他的妄想,“早上魏主任给你打电话通知了,你睡得太死,我接的。” “哦,谢——”话说到一半,简沉一脸惊愕地抬头,“你接的?!你怎么说的!” 霍无归注视着简沉,嘴角挑起一个笑容:“我说你太累了,睡着了。” 这显然是看穿了简沉的逃跑意图,连嘴角讥讽的弧度都毫不掩饰。 简沉绝望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以后还怎么面对魏叔!” “你昨晚和我在书房看案卷,太累了。”霍无归补充了一句。 简沉扶额,缓缓道:“霍队,你下次又想说的话,可以一次性说完吗?” 他说着从被子里钻出来,半坐起身。 柔软的织物滑落,苍白的皮肤上带着星点痕迹,霍无归的动作突然顿住,目光垂落在简沉身上,嗓音微哑:“怎么起来了?” “那边——”简沉朝床头指了指,“昨天给你准备了礼物,打开看一下。” 霍无归一愣,朝床头看去。 一个不大的纸盒静静放着,他伸手掂了掂,好奇道:“是什么?该不会是戒指吧?” “我可买不起戒指。”简沉慢吞吞地挪了挪身体,又认命地躺了回去,“就回去路上看到的小东西而已。”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落下,霍无归拆开包装纸,有些意外地看着手里的积木:“你不会是被王念素那个神秘同居男友启发的吧?” 他手里托着一颗积木拼成的立体爱心。 “知道霍队你只喜欢名表豪车。”简沉瞥了眼霍无归的表情,幽幽道,“我没你那么有钱,买不起对戒,这颗心不喜欢就还给我。” “很喜欢。”霍无归将积木细细摩挲了一遍,郑重其事地将它放在床头,俯身吻了吻简沉的嘴角,“你再睡会,我出去买菜,给你做早餐。” 临走前,霍无归又回头看了眼那颗对于两个接近三十岁的成年人来说多少有些幼稚的鲜红爱心。 一点孩童般的把戏,却将他惴惴不安的心塞回了胸腔内。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整整十七年,简沉依旧是那个青涩稚嫩的孩童。 他又一字一句说了一遍,沐浴在晨光中的眉梢微微上扬:“简沉,我很喜欢你的心。” 确认了霍无归的表情,简沉无声地松弛下来,缩回被子里,闷声道:“我不是很饿,但有点困,你可以顺路去警局,中午再说。” “等我。”霍无归轻吻了一下简沉嘴角,“早餐已经做好了,海参粥,我给你端过来,吃点再睡。” - “王局,我还是希望由我来负责这个案件。” 北桥分局,局长办公室,霍无归站在明媚日光中,表情是难得一见的平和温柔。 王胜利还以为昨天那一出已经把霍无归劝回去了,没想到这犟驴睡了一夜居然还越挫越勇,皱眉道:“你早上来办公室忙了一上午,就想来跟我说这个?不是跟你说了吗,回去好好养伤,这个案子杜晓天负责。”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舍近求远。”霍无归将一摞材料递到王胜利面前,“我才是处理这个案子的最佳选择吧?” “十七年前,我曾直面过邵烨和邵天高……还有简沉。”霍无归半闭上眼,昨晚那个被自己反复注视,深深刻进脑海的身影浮现在眼前,“我是最熟悉他们的人。” “五年前,整个海沧近二十年最大的走私案,是我带队在边境跟了整整三个月。” “四年前我开始追踪易先生,直到去年将他抓捕归案,整整四年,每一个线人都是我亲自联络的。” “我在北桥这么多年,抓过的毒贩和走私犯数不胜数,林海森的下线也包括在内。” 霍无归将花了一上午整理的陈年案卷一一翻开:“王局,我并非想为任何人开脱才想接受这个案件,而是——” “整个海沧,不会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个案件的三名嫌疑人。” 他字字句句全都发自肺腑,说罢抬起头,等待着王胜利的答复。 然而,许久之后,王胜利看了一眼手机,终于开口—— 霍无归眉眼微压,有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王胜利说:“不好意思,刚刚得到消息,你可能需要去市局接受调查。” “物证人员在碧水山庄17栋1808室的积木模型内部,发现了一枚你的指纹。”王胜利将手机倒转,递到霍无归眼前。 第215章 霍无归瞳孔骤然紧缩—— 一块红色积木跃入眼帘。 作者有话说: 小霍:还来得及让小沉把海参粥吐出来吗,白喂了。 第95章 还你 “那颗心,我不要了,还给你。” “我不知道我的指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霍无归眼神落在管弘深身上, 一字一句道。 “那你怎么解释这块积木!”市局的审讯室里,上头的一位中年领导领着物证袋,疾言厉色, “碧水山庄17栋1808室的模型里,怎么会藏着一块有你指纹的积木!” 霍无归不耐烦地抬眼, 扫过那块积木, 目光停留了一会,瞳孔几不可查地缩紧, 用舌尖顶了顶犬齿。 随后, 他看向那名迫不及待开口的领导:“我说过了, 我不知道我的指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如果你们觉得我有问题, 大可以去查, 而不是在这里审问我。” “龚局,你先去监控室等我消息吧,这里我来审。”管弘深面色和缓,语气听起来不徐不疾,转向霍无归道:“别紧张, 我们现在只是找你问话, 不是正经审讯, 你不要觉得我们是在针对你。” “如果非要问我, 那我只能说或许是办案过程中不小心碰到的, 也或许是回局里查看物证的时候碰到了。”霍无归微微后仰,索性左脚伸展,右脚搭在大腿上, 昂贵的手工牛皮底在审讯室里漫不经心地轻点, 以一种极为傲慢的姿态回答, “领导们如果想要指控我什么,至少应该拿出更为有利的证据吧?” 霍无归这幅态度彻底惊到了单向镜后的一众领导—— 整个海沧,所有年轻干警中,近年来最被看好、行为最为端正,能够将行为规范条例倒背如流,从未行差踏错的霍无归,怎么能在短短半个月时间里,突然变得判若两人? “不应该啊……席知是海沧数一数二的慈善商人了……” “确实,这么多<a href="https:///tuijian/nianxiagong/" target="_blank">年下来,生意想做大,多多少少是要沾点黑,也就席家,不仅清清白白,而且对市里的工作一等一的支持,就连宝贝儿子都舍得送去一线。” “要是真想涉黑,席知也没必要让儿子去一线吧,这几年霍无归这孩子出生入死也不少回了,先进都拿了好几次。” 讨论来讨论去,不知道谁开口说了句,揭开了所有人犹豫背后的潜台词:“或许,席知只是装得比任何人都好呢?” “发现积木是小事,但值得注意的恰恰是霍无归背后的庞大资本,他只是被领养的,随时可能被当成弃子,但如果席知和毒贩搭上了线,那可就棘手了。” 这才是刚刚那些欲言又止背后,真正隐藏的惊涛骇浪—— 一旦真的确定,霍无归的背后,存在席知的指使和参与,那么整个海沧都将引起一阵巨大震动。 海沧市局、北桥分局每年,乃至海沧每年的大量慈善公益项目,都有席知的参与。 换句话说,席知与整个海沧的警界息息相关。 另一个声音打断人群的窃窃私语,怒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霍无归是烈士遗孤!我知道,叶粟死了二十九年,这里的大部分人二十九年前还没进北桥分局,很多事情已经快没人记得了,但我不信他的儿子会走上歧路!” “遗孤怎么了!霍无归是个遗腹子,忠烈又不是刻在遗传基因里的!”立刻有人反驳道。 几个领导几乎要争执起来的时候,审讯室里的管弘深始终一脸镇定,平静地望向霍无归:“证据总会找到的,只要你真的没做过,我们一定还你清白,但现在,你被停职了,这个处理你应该可以接受吧?没异议的话就回去等消息吧。” 末了,管弘深补充了一句:“当年,我还在北桥分局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如果是我,我不会允许你留在北桥分局。” 只可惜七年前,霍无归公大毕业的时候,北桥分局能下最后决策的人还不是管弘深。 “为什么。”霍无归同样波澜不惊地勾起嘴角,没有顺着管弘深的话起身离开,而是接下去问道,“你害怕我发现你的秘密?” 话音落下,单向镜后的所有眼睛全都注视着两人。 霍无归的话语仿佛打破了某种平静。 不论是单纯好奇,还是打算趁虚而入,所有人都静静等待着霍无归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怕我质问你,十七年前,你到底为什么不出警。”霍无归的目光穿过管弘深,望向一片虚无的单向玻璃,声音里夹杂讽刺与压抑十七年的愤怒,“你怕玻璃背后那些人知道,你这个副局长,究竟是如何一步步爬上来的!” 一瞬间,整个监控室乱作一团。 毕竟都是年过半百、混了多年<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官场的老人精了,所有人都依旧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但几乎都在第一时间在心中盘算起了各自的心思。 如果管弘深被霍无归从这个位置上撸了下来,那么必然会引起新的一轮明争暗斗…… 霍无归此时此刻,明知道背后有如此多的领导,却如此光明正大说出这些,恐怕正是在暗示自己掌握了一些足够剥掉管弘深一身警服的线索,以此来寻求庇护。 可谁也摸不清霍无归背后到底隐藏了多少东西,算不出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个底气庇护霍无归,这件事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一时间,监控室里的气压急剧下降,陷入一片死寂。 第216章 审讯室内,管弘深仿佛对一切置若罔闻,只是冷冷开口:“我不允许你留在警队的原因,就是这个——整整十七年,或者说二十九年,你始终活在叶队和文君过世的阴影下,活在那场绑架里。” “你进北桥分局,始终怀着自己的目的。而警队需要的,是真正的无私。”管弘深叹了口气,眼中透出沧桑但坚定的审视,“你永远没办法真正成为一名警察。” “像你一样,接到报案却故意不出警,非要等到嫌疑人实施犯罪才出警,就算好警察了吗?”霍无归一向冷峻的脸上笑意越来越深,“有意义吗,大公无私能换回我的父母吗,能让时间回到绑架开始之前吗?” 管弘深抚了抚眼镜,曲起指节敲响桌面:“我们在说碧水山庄的积木上为什么有你的指纹,如果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想说的,可以先行离开了,调查期间你不能离开海沧,明白吗?” “放心,我没做过的事,就是没有,你们不会查到任何线索。”说罢,霍无归迈开长腿,径直起身走向审讯室门口。 监控室里,一众领导沉默地交换着目光。 今天,这个监控室里,站着大半个海沧高层的领导,这中间,不知道有对霍无归提到的那些事感兴趣。 “霍无归。”管弘深沧桑但威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还认我这个老领导的话,陪我去天台抽根烟。” - “霍无归——”天台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凌乱的黑发跃入眼帘,霍无归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简沉,眼神紧:“你怎么来了?” 他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根烟,却没有点燃。 身旁是正在吞云吐雾的管弘深。 简沉盯着那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脑海中猛然浮现昨晚它们在自己皮肤上划过的画面,喉结动了动,好几秒后才缓缓开口:“我等你带午饭回来,等了好久没等到,电话也打不通,就去北桥找你,结果杜晓天说你来市局了,市局的人又说你和我爸在天台……” 简沉犹豫地看着霍无归,天台上微风刮过,将他身上那件宽松的t恤吹动,露出领口遮掩下大片带着斑驳痕迹的皮肤。 管弘深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眼简沉,锐利的眼神又扫向霍无归,似乎含着责备之意,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听说……你被停职了。”最终,还是简沉开口打破了沉默。 霍无归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抬眼用极为冷漠的神情,仿佛看陌生人般看着简沉,冷不丁发问:“简沉,你送我的那颗心呢?” 那个神情有种说不出的悲悯。 简沉心中顿时升起一阵不安,他猛然想起昨晚自己心中那个微妙的预感—— 他总觉得,那个最为亲近的时刻,霍无归却正在酝酿一场声势浩大的离别。 “我放在床头了。”简沉小心翼翼地回答,“怎么了?你怕我又收回去不给你了吗?”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还不断瞟向管弘深,思考着一会到底该怎么跟管弘深解释…… 总不能说,你儿子和你前下属,趁你不注意,短短半个多月,就搞到一起去了吧。 “你们年轻人聊,大中午的太晒了,我去里面等你们。”好在管弘深十分识趣地主动给简沉和霍无归留下了空间,半句话都没有多问。 “你确定,一块积木都没有丢吗?”霍无归微笑着看向简沉,“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我很担心它。” 简沉不知道霍无归究竟在问什么,眼底带着犹豫问道:“你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今天上午,痕检发现,碧水山庄17栋1808室内的千年隼模型,拆解开后,内部的一块红色积木上,有我的指纹。”霍无归仰起头,明镜般的漆黑眼眸仿佛要看透简沉。 霍无归最近一直忙着处理案件,四处奔波,根本没有时间碰积木这种东西。 唯一碰过的,就是简沉送他的那颗心。 午间的风带着温热,霍无归在沉默中再次开口:“简沉,你送我的心,真的完整吗?” 那究竟是一颗完整的心,还是已经缺失了至关重要的一块。 霎时间,简沉心脏停了一拍,他微微抽动,闭上眼,心头涌起一阵酸涩。 这是第一次,将一颗真心完整托付给某人。 他嘴上说着害怕霍无归嫌弃那颗积木拼成的红心,说着是路上随便买的。 但那不过是难以启齿的羞耻心作祟罢了。 “我还以为,你会明白,那颗心意味着什么。”简沉苦涩地垂下头,想从口袋里摸烟盒,手却颤抖得厉害,摸了几次后才终于伸进口袋——摸了个空。 他在空荡荡的口袋里不死心地搜罗了一圈,才想起,霍无归不抽烟,他们每日几乎形影不离之后,自己身上也早就没有烟了。 霍无归抬手,举起手中那根烟—— 简沉下意识以为,霍无归是打算递给自己,谁知他衔着那根烟,深吸一口气,将烟点燃了。 “是谁让你栽赃我的,管弘深,还是林海森?”霍无归的唇很薄,平日里总给一人过分锐利、不近人情的冰冷感觉,但开合间烟雾似乎柔和了那份过度锋利的锐气。 这是简沉第一次看见霍无归抽烟的样子。 成熟男人腰细腿长,站在天台上,沐浴着日光,深邃的五官在阳光下被投射出清晰的轮空,夹着烟的手指修长,一切都恰到好处,那副样子实在太过性感。 第217章 如果是昨晚看见这幅画面,我一定让他为所欲为,死在床上都心甘情愿。 简沉心想。 可惜现在,他只能干涩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把一颗心……送给你。” 我的真心,简沉在心中默默道。 “……”霍无归神色里露出几分不耐烦,意兴阑珊地吐出一缕烟,“简沉,我爱你,到此为止吧。” 那是霍无归一贯的坦荡,从不为任何直白的爱情而感到羞耻,连到此为止都说得干脆利落。 他说罢将烟头在水泥上碾灭,丢进纸杯里,随手将纸杯捏成一团,拔腿离开。 就在这时,管弘深推开天台的门,遗憾地看向霍无归:“不好意思,你恐怕暂时不能离开了,我们接到最新消息,碧水山庄的洗衣机里,有一件被清洗过但没有及时晾晒的衣物,痕检用了数日,刚刚还原出了部分尚未被破坏的dna——是你的。” 一张照片递到霍无归眼前。 他猛然停下脚步,回头死死盯着简沉:“积木是你送我的,这件衣服,今早还在我的衣柜里,唯一能碰到的人,是你。” “管弘深负责把我困在市局,你负责制造伪证,让我背上内鬼的锅,这一步算得真好。”霍无归甚至懒得叫管弘深一声管局。 他随手将捏成一团的纸杯朝后抛去,大笑着拍了拍手,听上去有几分咬牙切齿,“这七年刑警生涯,这所谓的正义,究竟有什么意义?” 正午的阳光极为耀眼,简沉迎着光朝霍无归看去,眼眶中满是泪水,却很难分辨那究竟源于强光的刺激还是其他的原因。 霍无归就站在那无处可藏的阳光下,脸上却看不清神情。 明明一个晚上之前他们尚在耳鬓厮磨间交换真心,此刻却急转直下,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正义没有救回我的父母,没有给我等待十七年的真相,自始至终,我都被你们父子耍得团团转。”霍无归微笑道,“那这正义,我不要也罢——” 他话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黑洞洞地枪口对准简沉。 “小沉!”管弘深大喝一声,朝着简沉飞扑过去。 ——子弹没入管弘深胸口。 霍无归反手撑住栏杆,从四楼一跃而下。 鲜血从管弘深胸口绽开一朵蜿蜒的血花。 楼下,运送食堂蔬菜的货车刚刚进了市局院子,闸门正在缓缓关闭,一辆警用摩托擦着最后一道缝隙,瞬间蹿出市局。 警笛声刺痛耳膜,简沉一个箭步冲向管弘深,视网膜被烈日灼烧得生疼,眼底只剩下霍无归最后的口型: “那颗心,我不要了,还给你。” 作者有话说: 小霍啊,你想过以后要怎么哄回去吗。 - 稍稍回答一下评论区的问题: 本文he,且不会为了he而强行he,放心。 感谢在2023-02-18 03:29:02~2023-02-19 04:5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上中天、sarah 5瓶;45552615 3瓶;南曦、徐小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通报 我发誓一定会将霍无归带回来。 “爸!” 鲜血在地上蔓延, 简沉朝着楼下的方向看了一眼,迅速转身跑向管弘深,膝盖重重跪在地上, 沾了满地尘土,飞速将管弘深放直, 打算开始急救。 “咳——”管弘深平躺在地, 艰难地深吸一口气,带着粗重的呼吸音道, “在局里……叫我管局!嫌疑人逃逸, 你不去追, 在这里做什么!” 简沉一愣, 满脸惊愕, 手足无措道:“可是您中枪了!管局……” “还不快去追霍无归!除了你, 谁都不可能追他回头!”血咕咕流淌,管弘深的喘息越发急促,紧紧攥住简沉的手,声嘶力竭地催促,“快去!” 说罢, 管弘深轻叹一口气, 拉着简沉的手悄然滑落。 刹那间, 血液猛地窜上简沉头顶, 大脑一阵轰鸣。 “快送管局去医院!”天台门被人一脚踹开, 市局几个年轻力壮的刑警带着法医冲上天台,一把推开简沉,“不要在这里碍事!” “这是我爸!”简沉抬起头, 朝着几人怒吼。 然而对方只是投去一个意有所指的目光:“刚刚天台上, 除了管局和霍无归就是你, 你以为在管局苏醒或者抓回霍无归之前,你就可以洗清嫌疑吗?” 那最后几个字已经近乎是咆哮。 简沉一愣,鞠了一躬,低哑道:“管局就交给你们了,谢谢。” 警笛刺耳地响起,很快朝着医院方向远去。 简沉站在天台,看了几秒消失在视野里的警车,朝楼下走去。 整个海沧公安系统一片混乱,几乎整个城市的警备力量都在瞬息之间被调动起来。 “指挥中心报告市局,目标人物北桥分局刑侦队长霍无归,在开枪射伤海沧市局副局长管弘深后,驾驶牌号为海ad698的警用摩托逃窜,车辆在永和路隧道内失去踪迹。” “砰!”市局局长龚建义狠狠锤了一下办公桌,“霍无归这小子,信誓旦旦说自己什么都不知情,掉头就射伤自己的师父!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混乱中,图侦的刑警破口大骂:“艹!永和路电缆被市政挖断了,隧道里监控断联!霍无归抓住了断联的空档,彻底失踪了!” 第218章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只剩下一刻也不停的电话和来回奔走的脚步,市局几乎所有领导全部集中在一起,龚建义盯着霍无归消失前的监控,满脸表情凝重:“霍无归对整个海沧,可以说是太熟悉了。” “他只是北桥分局的,怎么会熟整个海沧,永和路也不在北桥辖区内吧?”有领导忍不住小声提问。 “因为他几乎所有案件,只要有时间,都会亲自出外勤。”简沉敲了敲虚掩的门,低声开口。 有领导看着突然冒出的简沉一怔,不悦地皱眉:“你是哪位?领导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 “我是管弘深的养子,也是目前最可能将霍无归劝回来的人。”简沉杵在办公室里,假装没听懂对方的画外音,低声道,“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清楚霍无归在想什么。” 龚建义反复播放着监控画面,许久后终于长叹一口气:“霍无归在北桥,是出了名的亲力亲为,像永和路隧道今天因为市政挖断电缆,导致监控信号中断,霍无归知道,为什么我们不知道?我们这些老伙计,有多久没有接触基层了?” 几名市局领导纷纷尴尬地低下头,顾左右而言他:“那也只是几百米的隧道而已……隧道口不还是有监控的吗?” “永和路隧道内有无数个通风管道,霍无归如果在隧道内更换衣服,潜入通风管道,以他对海沧的熟悉程度,哪怕只是那几百米的长度,也足够让霍无归如同泥牛入海,再也别想找到踪迹。”简沉现下已经无暇顾及自己平日那副温驯的面具,丝毫没有给老领导们留面子的想法,直白道。 龚建义长叹一口气,拍了拍老同事们的肩膀,“加油找吧。” “我发誓一定会将霍无归带回来。”简沉抬起头,注视整个办公室里那一圈或疲惫或尴尬的面孔,“各位领导,我先告辞了。” - 十五分钟前,北桥看守所。 整个海沧被霍无归一颗子弹搅乱了所有平静,闹得沸反盈天,唯独看守所里异常平静。 “霍队?您怎么来了?”名牌上写着林骆伟的看守所干警一抬头,先看见一身笔挺警服,来人长腿交叉,倚着墙,目光再上移,竟是霍无归的脸,“您今天怎么还穿警服了?平时不都是便服吗?” 霍无归漫不经心地给看干警递了一盒烟:“小林,前两天给你们这送来那个女的,冉焕兰,态度怎么样?” 看守所的林骆伟,霍无归公大时期的师弟。 或者说,整个海沧公安系统里,有无数霍无归的师弟师妹,有无数年轻一辈是看着霍无归当年的背影走到今天的。 “可别说了,一进去把排头给打了一顿,专挑看不出毛病但伤不容易好不断地方揍,我们这凶狠歹毒的女犯人见得多了,但长这么乖巧还手段这么阴的,头回见。”小干警一听见冉焕兰这个名字,立刻来了劲,点上烟抱怨起来。 说了几句还不够,像是值班值累了,好不容易见到个霍无归,林骆伟喋喋不休地吐槽:“还有,这个冉焕兰到底是什么抢手货?南城、旧市、六港,好几个区都来要提讯,禁毒扫黄检察院法院国安,全都在排队,她到底是犯了什么大事啊?” “小林,不该问的别问。”霍无归瞥了林骆伟一眼,冷冷道,“我来提解冉焕兰去现场指认罪证,去办登记吧。” 他语气一如既往地带着上位者的镇定,眼神微微施压,林骆伟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点头道歉:“霍队,不好意思,是我多嘴,来吧,登记一下,我带你过去。” 登记表被递到霍无归眼前。 霍无归面不改色地提笔,飞快填好了内容,林骆伟立刻收好表,揣着钥匙给霍无归带路:“不过您做好心理准备,这个冉焕兰态度真的很强硬,恐怕带回去了也审不出多少话来。” 他说着,手已经掏出钥匙,打算开通往监区的铁门了。 “小林,你来看守所几年了?”霍无归冷不丁发问。 面前是狭长的走廊,一道铁闸门之隔,外面是自由,里面是等待最终审判的犯人。 林骆伟放在门锁上的手顿了顿,心算了一下:“四年多了,快五年。” “提讯需要有看守所公章的提票,不少于两名提讯人员,否则不得提讯,不记得了?”霍无归一字一句严肃道,“我不希望以后在系统内通报批评里看见你的名字。” “艹……忘了!”林骆伟一拍脑门,心中暗道糟糕,“师兄对不起!我好久没见你了,还听说你前阵子受了伤,有点得意忘形了!” 霍无归站在铁门后,光影穿过铁闸,将光线分割出清晰的纹路,他一只眼睛落在光线中,另一只眼睛隐没在黑暗中,似笑非笑道:“你在公大的时候做事就粗心大意,我听说你今年就要升了,做事要多注意知道吗?” “谢谢师兄!”林骆伟满是感激地看着霍无归,仿佛回忆起了多年前在公大时,追在霍无归背后的时光,眼里有几分动容,“多亏了师兄,我当年差点就想放弃了,还好一路追随你的脚步,才走到了今天,师兄,晚上下班了有空吗,师兄弟一场,咱们好久没见了,请你吃顿饭?” “再说吧。”霍无归镇定自若地看着林骆伟收好提票,一路毫无意外地完成了提解。 离开看守所大门的时候,林骆伟还十分贴心地为霍无归开了门,朝霍无归招手告别:“记得啊,下班跟我说,我请你吃饭!” 第219章 “哟,小林?跟谁告别呢,这么热乎,女朋友吗?”正打算来接班的同事路过门口,摇下车窗,回头看了眼刚刚发动的车,“迈巴赫?你傍富婆了?富婆还要你请客的吗?” 林骆伟嫌弃地瞥了人一眼:“什么富婆啊,那是来提人的,人家私车自费当警车,谁让人是海沧最年轻的队长,我公大的师兄呢,我们当初一个社团的,他对我可好了,他爸是……” “等——你说的人,不会是北桥的霍无归吧?”旁边的人越听脸色越不对,当机立断大吼道,“上车!追!林骆伟我跟你说,你犯大错了你知道吗!快!” “怎么了?”林骆伟一头雾水地上车,还没坐稳,车已经一脚油门踩到底,飞了出去。 “你个傻哔!!!!!你不知道市局发协查通告了吗!!霍无归打伤了市局副局长管弘深,从市局跑了!”开车的人死死抓住方向盘,气急败坏道,“今天追不到霍无归,全系统通报批评你就给我等着吧!你糊涂啊!” 林骆伟表情彻底呆滞,结结巴巴道:“你怎么知道的,我没看到消息啊?” “市局怕丢人,只发给了所有分局和派出所,还没公开,要不是我老婆是市局的,我也不知道这事。” 驾驶座上的话音刚落,电台内就传来了急促的呼叫声:“我是北桥分局简沉,请问霍无归是否来过看守所……”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霍无归在想些什么。 霍无归绝不是意气用事而一时冲动,他也不可能真心投诚,他要的向来只是真相。 那么,霍无归哪都不可能去,只会去找林海森或邵烨中的一个,而想实现这个目的,他必然需要一个掮客,给他和犯罪组织之间牵线搭桥—— 冉焕兰,恰好就是一名掮客。 如果霍无归逃亡前要去什么地方,那绝对是关押冉焕兰的看守所。 电台里,传来一个欲哭无泪的声音,林骆伟绝望道:“来过,刚走,已经上临海高架了,我们正在追。” “我一分钟到,你们千万别跟丢!”简沉拧动机车油门,面色凝重。 几秒前,他刚刚经过临海高架,机车已经骑上旁边岔路,来不及变道。 咬了咬牙,简沉当机立断,调转车头—— “嘟嘟嘟嘟嘟!”一连串来不及反应的车看着面前的机车原地掉头,车轮扬起一阵青烟,面对面穿过极速行驶的车流,径直朝高架上冲去。 高速行驶的车辆随时都可能变成致命利器,简沉心跳急剧加速,身旁刹车声此起彼伏。 生死边缘的十几秒后,机车终于跃上高架,钢铁巨兽咆哮着加速,汇入车流。 “霍无归!”简沉一手将油门拧死,随后打开头盔风镜,眼神凌厉,一手扒住迈巴赫的后视镜,在风中用支离破碎的声音大喊,“快停车!跟我回家!回我们的家!” 作者有话说: 霍无归:我不希望在系统内通报批评里看见你的名字。 小林警官:师兄弟一场,好久不见,请你吃顿饭? 霍无归:师兄弟一场,好久不见,送你一个全系统通报批评吧。 第97章 北桥 “可你怎么又第二次不见了。” “回家?”霍无归好像听到了什么令人发笑的事, “回去等着被继续栽赃陷害,然后被送进监狱吗?” 简沉骑着警用摩托,紧跟在霍无归车边, 浅琥珀色的眼珠穿过玻璃,注视着霍无归:“跟我回去, 管局的伤不在要害, 你……” 他犹豫半晌,声音最终被吞进风中:“我们还有回头的机会。” 如果他猜得没错, 那管弘深的伤到底在不在要害, 霍无归应该比他更清楚。 漆黑的迈巴赫平稳地疾驰, 在霍无归手下几乎被开出赛车的架势, 在每一个意想不到的间隙穿过车流, 强劲的马力瞬间将距离拉开。 一辆大卡车从后方驶出, 霍无归余光瞥了眼简沉,冷静地转动方向盘—— 在大卡车即将通过的刹那间,霍无归猛然变道,然而身后的警用摩托像是不要命般擦着大卡车车头,在公路上抛出一道极长的轮胎印。 后方一阵震耳欲聋的鸣笛, 简沉大半个身子都倾斜得近乎贴近地面, 在卡车经过前的最后一秒, 穿越车道。 短短几秒时间里, 两辆车一前一后, 猛然提速,硬生生靠着刻进本能中的熟练,在生死时速中穿越了一辆重型卡车, 整个高速乱作一团。 一阵混乱过后, 摩托继续和迈巴赫并肩而行, 身旁紧挨着那辆装满钢筋的卡车。 简沉握着把手的手骨节青白,尚未痊愈的皮肤仿佛随时都会再次崩裂。 霍无归嘴角抿着,目视前方,迈巴赫悄无声息地让开一个身位。 “下个路口有急转弯,只要你把简沉逼进内弯——”副驾驶上的女人望向窗外,露出一个冷笑,“就可以摆脱他的胡搅蛮缠了。” 一旦被夹在弯道和霍无归的车身之间,简沉控制不好平衡,也没有施展的余地,随时可能翻车。 临海高架连接了海沧与临市,依着江岸而建,大部分路段都靠着十几甚至几十米高的落差,凌驾在崇山峻岭、戈壁滩涂之上。 如果翻出车道,唯一的结果就是车毁人亡。 “冉焕兰,我把你带出来,是让你带我去见邵烨,而不是让你对我的行为发号施令。”霍无归嗓音中压着森冷的威胁,“再多说一句,我随时可以赶你下去。” 第220章 背后警车不断跟上,冉焕兰朝后视镜看了一眼:“你现在停车,那我和你说不定还能有幸进同一家看守所,我反正是从看守所里出来的,就当一日游好了。” 说话的功夫,车里已经远离市区,驶入崇山,擎天的高架深扎江流之中,江水上方铺设出一条宽阔公路。 耳机里传来王胜利的声音:“交警那边部署好了,下一路段车辆已经疏散,设置好了路卡,马上是进魏县的岔口,你直接下车,不用管霍无归,他应该是在朝临市的方向开。” 前方车辆渐少,看来是交警的疏导已经起了作用。 霍无归的迈巴赫和前车空出了一个几个车身的距离,简沉将油门转到底—— 岔路口被远远甩在身后,简沉调转车头,整个车身猛然向前冲去,以后轮为轴甩了一整圈,径直挡在霍无归面前,前轮相对,四目相交。 “简沉!” “简沉你在做什么!” “小沉!” 耳机里声音顿时焦急嘈杂起来。 青年平淡温和的眉眼迎着凌风露出决然的眼神,那身懒散温驯瞬间烟消云散,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倾泻而出,简沉身上散发出某种凌冽与果决。 “……”霍无归目光微怔地望向对面那双包含了太多情绪的眼睛—— 这样的简沉,他也曾见过一次。 八年前公大新生格斗比赛上,那个尚存希望与热血的青年,咬着牙,带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站在擂台上,站到最后,却没有站上领奖台。 那年的简沉,也曾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尚未将灵魂藏进眼底黑暗旋涡的背后。 “刺啦——”迈巴赫在一瞬间刹车,靠着优越的制动能力稳稳停在简沉面前,两辆车的车头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霍无归紧握着方向盘,冷着脸摇下车窗:“简沉,你不要命了是吗?” “我从来就没有想要过这条命!”漫天警笛、喇叭声中,简沉大半个脑袋被埋在头盔中,露在外面的眼眶泛着一圈红,“从来就没有!” 霍无归脱口而出:“简沉!” “我早就准备好下地狱了。”简沉瞳孔中满是被烈风吹出的泪,声线颤抖,“只是那条路真的很长,我一直在走,没想到半路遇见了你,后来……天亮了,可你……” 下一秒,枪声打断简沉的话。 “砰!” “砰!” 两颗子弹射入防弹玻璃。 冉焕兰握着枪的手正在颤抖—— 霍无归的指节正死死握住枪管,就在不到半秒前,硬生生调压下了她的枪口。 “你不知道这玻璃防弹吗?”霍无归勾着唇冷笑一声,从冉焕兰手中轻而易举地拿下枪,手伸出窗口。 “砰!” 子弹射入简沉前胎,摩托瞬间失去平衡,迈巴赫平稳地转向,疾驰而去。 简沉眼眶血红地站在原地,嗓音嘶哑地低声道:“可你怎么又第二次不告而别!” “简沉,你没有资格说我,你在暗地里盘算些什么,你比我清楚。”霍无归的声音随着风声灌入耳内,尾音逐渐远去,“简沉,先打算不告而别的人是你!” 远处传来冲卡的声音,混乱中,简沉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 翌日,北桥分局。 “协查通告已经发到临市……”杜晓天阴沉着脸走进办公室,将通告贴在白板上,“昨天下午四点四十八分,北桥分局刑侦支队……前队长霍无归……持枪击伤市局副局长管弘深,冲卡逃逸。” 话语到嘴边,杜晓天犹豫再三,虽然竭力保持平静,但最终那个险些没能吐出口的“前”还是暴露了他的无力。 没有人抬头。 整个分局和往日相比变得格外安静,除了偶尔有几个人因为工作不得不开口以外,上上下下竟然半点声音都没有。 往日总会找人问这问那的杨俭垂着头坐在办公桌前沉默不语。 时不时喊着饿到处找食物的赵襄面前连杯水都没有。 “听说了没?”门外,有窸窸窣窣的人声响起,似乎刻意没有收起音量,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能让办公室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听我市局的朋友说,霍队,噢不,前——霍队,在市局喊,是简沉陷害的他。” “嚯?那这可就有意思了,谁不知道这俩人最近形影不离,怎么还能玩这出呢?”说话的人似乎是看见了什么,声音拖得更长了。 一队办公室里,所有人鸦雀无声。 杜晓天脸色铁青,放在白板上的手刚写了个霍字,又停住了,握着白板笔的手却没有放下,咬着牙站在门口。 一门之隔的走廊上,声音还在继续:“要么是霍无归当真大逆不道,连面对老管局都扣得下去板机,要么就是简沉,背后玩了一出阴招,连咱们海沧警界的紫薇星都不放在眼里。” 另一个声音似笑非笑地附和道:“可不是吗,可惜我们谁都不知道真相,你说是不是?简法医?” 办公室里,杜晓天听见这三个字,脸色猛然一变,放在白板上的手顿时垂了下去,不由自主地朝着门边走了一步。 一个清冷但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冷淡道:“我不知道,无可奉告。” 简沉的背后,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谁知道是不是他故意栽赃陷害霍无归啊,你们不记得了吗,抓邵烨的时候,那人不也是从简沉病房消失的。” 第221章 “可不是吗,我之前就听说了,简沉本来是公大的,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退学了。” “我还听说,昨天霍无归还在市局质问管局,说是管局当年有些事也说不清。” “我怎么听说的版本和你们的不太一样,你们在说悬疑剧,我这听说的可是个狗血爱情剧?” …… 各种各样的声音近乎似乎忌惮,甚至可以算作是故意的,在简沉面前喋喋不休。 办公室里,刑警一队的每个人都低垂着头,攥紧了手,门外却始终没有简沉的声音。 “咔哒——”不知道这阵令人窒息的尴尬持续了多久,办公室的门终于被人转动了把手。 简沉打开门的瞬间,外面的声音顿时涌了进来。 看见一队的一张张面孔,外面的讨论声非但没有变小,反而越发肆无忌惮,甚至有人笑着问:“喂,简沉,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长这么大了还爱告状是什么感觉?” “别胡说,谁知道是不是他举报的呢,万等会一队要是把咱简法医揍一顿,他这身板不得又送回去住院?”有人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说话的人是二队出了名的和事老。 平日里有事没事经常到处串门,和一队的关系一向不错。 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很清楚,所有的变故不过只是因为一个人—— 霍无归。 霍无归不在,没有了队长撑腰。 或者说霍无归成了嫌疑人,一向被霍无归死死压住的人仿佛苍蝇般闻着味就来了。 过去,是霍无归抢完了北桥分局所有风头,也压住了所有同期上升的希望。 他实在太过优秀,优秀到了令人生厌的地步。 “够了!”杜晓天狠狠踹拍了一下无辜的白板,“一队的事情,用不着别人指手画脚。都给我把嘴放干净点,再让我听见你们编排议论简沉,就算霍无归不在,一队还有我,还有所有队员。” 赵襄霍然起身,冲着门外喊道:“如果霍队真的犯罪了,我们一定亲手将他抓回来,如果霍队没有,我们也一定还他清白,谁举报的,怎么举报的,关你没什么事!不要欺负我们简法医脾气好!” “就是!等霍队回来,有你们受的!”杨俭跟着嘟囔了一句,“让他知道你们欺负简法医——” “知道又怎么了?”门外的人立刻反唇相讥,“你还真以为他朝着管弘深开了一枪都能回北桥分局不成?” 杨俭一愣,还没来及说话,杜晓天踹了一脚门,将简沉拉进门里,看着杨俭和赵襄骂道:“你们俩有没有脑子,和这些人怄什么气,干活!” 门哐当一声合上,外面的人碰了一鼻子灰,终于散去了。 简沉有些愣神地看向办公室里的一群人。 他原本以为……出了这件事,不管自己怎么解释,恐怕都会被北桥分局的众人看做叛徒了,毕竟,是霍无归亲口说自己陷害他的…… 杜晓天见简沉杵在原地,上前拍了拍简沉,安慰道:“简法医,没事吧,外面那些人说的你别放在心上,整个一队所有人都相信你不可能陷害霍队。” “对不起。”简沉面无表情地看着杜晓天,“你们不用为我说话,这些事,不管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的。不过对大家,我还是想解释一下,我从来没有陷害霍无归。” “该我们道歉才对,害得你被这些人议论,简法医,要不你今天还是先回家吧。”杜晓天拍了拍简沉的肩膀,“回家去散散心,恢复恢复心情——” “回家……恢复……心!”简沉听着杜晓天的话,猛然抬头,喃喃自语道,“心!那颗心!” 霍无归的家里,还躺着被霍无归退回的……简沉的一颗心。 作者有话说: 霍无归你这样是会没老婆的。 第98章 选择 为什么是霍无归? “简法医?”杜晓天还在说着话, 就发现简沉突然双眼放空,喃喃自语起来,顿时心中觉得不妙—— 这怕是受了大刺激, 脑子都不活络了。 这件事虽然整个队里上上下下没人不受刺激,但毕竟根据霍无归出事前发生的每件事都和简沉有关联, 简沉受的刺激最大也是在所难免。 “说起来最近不是有个什么游轮吗, 说是还引进了各国珍稀物种,还有各国美食, 我听不少有娃的同事都说想请年假带娃去, 要不简法医你干脆也买个票, 趁这段时间休息休息?” “就是吧……那游轮名字还怪晦气, 好好一个游轮, 叫什么马戏团啊……不过也是, 又是吃的又是玩的还有表演和动物,这不就是马戏团嘛……” 杜晓天一紧张就话多,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然而简沉等他说得口干舌燥了才终于转了转眼珠,礼貌地拒绝道:“杜队, 不劳您费心, 我想先回趟家, 确认一些事。” 霍无归才消失一天, 简沉整个人好像完全变了一样—— 脸上半点笑容都没, 那些礼貌乃至温驯的神情一扫而空,瘦削的背挺着,长身而立, 浑身竟然看不出半分破绽。 “简法医……”杜晓天犹豫了片刻, 轻声问,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会当法医,而不是警察?” 几道好奇的目光顿时半遮半掩地投了过来。 海沧有不少警察也是公大出身,大家多多少少也算是同龄人,就算简沉刚来的时候是个生面孔,这段时间过去,不少人也从朋友、同学的口中得知了,简沉也曾入读过公大。 第222章 “纠正一下,我也属于警察编制,只是没有执法权而已。”在所有目光的偷瞄下,简沉迎着略有刺眼的阳光,不动声色道,“我是警察,或者不是,都不影响一件事——” 简沉顿了顿,清冷的眉眼间有种令人屏息凝神的气场:“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还霍无归清白。” 杨俭猛然抬头,紧随其后的是赵襄、刘彦昌、蔡敏……整个一队所有垂下的头颅一个个抬起,注视着简沉。 自从那块带着霍无归指纹的红色积木被查出,霍无归踏出北桥分局的大门开始,整个一队就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动荡之中—— 北桥分局的每一个人,路过这间办公室的时候,都会似有若无地提高音量,悄悄议论那么几句。 甚至海沧整个警察系统里,这两天提起霍无归这个名字,前缀的语气词必然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啧”,哪怕是来北桥分局办个事,也要特意绕到这间办公室前,来转悠一圈。 先进集体的牌子早就被摘走了,霍无归的先进个人也早就拱手送了出去。 来自外界的怀疑和讥讽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这些年轻的刑警们自身的怀疑。 以霍无归为榜样,追随着心中最公允正义、忠肝赤胆的队长,脚踏实地地走了这么多年,一夜之间队长成了犯罪嫌疑人,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射伤当年的老队长管弘深。 管局至今昏迷不醒,躺在icu里,连作为儿子的简沉都没办法进去探视。 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个罪名都铁证如山。没有人的心中不在动摇,不在害怕是自己看走了眼。 “我知道,你们心中或许有怀疑,或许有过动摇。”简沉声音很低,满是疲惫,却异常坚定地落进所有人的耳朵里,“但我从没有怀疑过他,哪怕一秒。告辞,我先走一步。” “等等!”杜晓天背过身,没有与任何人对视,声线有一丝不稳,“需要任何帮助,来找我们。” “不必了。”简沉摇了摇头,那些隐藏在温顺外壳下的锋芒若隐若现,“我有自己的方法。” - “啪。” 整个二十九楼一盏灯都没有开,屋子里空空荡荡,简沉进屋的时候抬手按开了灯,连开关声都在空档的屋内出现了回声。 他愣了愣,望向无人的客厅,径直朝着卧室走去—— 昨晚追丢霍无归之后,简沉整个上半夜都在审讯室接受上面的调查,下半夜又在icu门口等着管弘深的抢救等到天亮,霍无归这间顶层豪宅,一整晚都没有过人。 床头柜上,那颗鲜红的积木爱心躺在玻璃罩中。 一块积木都没有少,甚至玻璃罩都被擦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灰尘。 “果然……”简沉不过是扫了一眼,眼底立刻爬上冷漠和几日来的第一丝微笑。 那个笑容出现在此时此刻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简沉确确实实勾起了嘴角,自言自语道:“他舍不得。” 如果霍无归舍得做戏做全套,现在这颗心上应该少了一颗至关重要的积木才对。 毕竟……自己的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实施。 说完这句话的瞬间,他整个人好像彻底放松了下来,目光仅仅在积木上停留了几秒,就迅速移开,转而拉出霍无归床头的抽屉—— 一整排钥匙躺在抽屉里,简沉琥珀色的眼睛看都不看,随手抓起一把,转身出了门。 夏季傍晚的海沧,随着气温一点点下降,白天蛰伏在家中的人群陆续出巢,开始享用夜晚。 一台大g穿过人群,带着所有人的目光朝城郊狄马山的方向驶去。 与此同时,狄马山不远处的某个农庄。 眼角带着皱纹的中年人躺在纯手工打造的木质摇椅上,悠然自在地晃着蒲扇,端起身边的茶呷了一口。 白毫银针在清亮的茶汤中沉浮,中年男人眯了眯眼,朝旁边的人招招手。 一脸络腮胡的男人膀大腰圆,手上拎着斧子,刀刃打磨得银亮,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刀疤,看起来下一秒就会挥舞斧子朝路人砍去。 然而他只是放下手中正在劈的柴火,十分恭敬地给男人倒了杯茶,弯腰的同时,嘴唇几乎不动地低声道:“消息兄弟们已经靠以前的人脉放出去了,王凯旋很快就要跟大金牙碰上头了。” “轰!”刺耳的机车轰鸣声猛然逼近,穿着黑色骑行服的青年动作干脆利落地从机车上跳下来,“爸,勐叔,你俩聊什么暗语呢,说给我听听?” ——摇着蒲扇的中年男人悠闲自在的手一停,试图装作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去。 然而简沉丝毫没有放过管弘深的打算,拉长了声音问:“爸,我在icu门口蹲了一整晚,您好得可真快,胸口中了一枪,现在就能回农场喝茶了?” 管弘深尴尬地摇了摇扇子,试图拿出为人父母说一不二的威严,再加上励志鸡汤语录来蒙混过关:“你爸爸我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身上挨过的枪子可不少,没打死我就不能战胜我。” “别忽悠我。”简沉踩着松软的泥土,大步朝管弘深走去,“真是开了眼了,我一个当法医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子弹射进心室,第二天就能出院谈笑风生的人,说吧,你和霍无归是怎么商量的?” 管弘深终于停下了摇蒲扇的手,满是皱纹的眼睛抬起,深深打量简沉一眼:“你是怎么发现的?为了演这出,我可是痛下狠心,亲自抽了两管血。” 第223章 就知道自己儿子是个法医,想骗过寻常人或许用假血浆就足够了,想骗过一个经验老道的警察,或许要用真血浆,但想骗过简沉,为了万无一失,管弘深甚至提前准备了自己的血。 “我昨天出了北桥分局,越想越不对劲,趁天没黑,先去了一趟市局天台。”简沉眼神锋利,嘴角带笑,“您猜怎么着,您明明被击中了心室,可流出来的怎么会是一地静脉血,就连血压都完全不对劲。” 简沉双手插兜,颔首低头看向躺在摇椅上的管弘深:“爸,下次再演,记得,大动脉血压高,溅射出来的血可不能只覆盖那么小一块范围,要不是昨天我太紧张了,早就该发现这个问题了。” 这情况管弘深作为一个老刑警,不可能不知道,恐怕赌的就是自己情急之下根本不会注意,他当时也确实赌对了,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回头再勘一次现场。 “……”管弘深尴尬地放下扇子,在自己儿子面前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说起,只好叹了口气,“就知道瞒不过你,但我也是真没想到,一天不到就被你识破了。” 简沉知道,管弘深这意思是默认了,眼神放缓和下来,声音落进田埂里:“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你和霍无归被绑架的时候,网警发现了一个覆盖整个海沧的直播网络,这个直播网络中,所有直播间都涉及犯罪内容,并且经过几天的侦查,我们终于发现,这家网站的背后运营人位于缅甸,化名魔术师。”管弘深在简沉惊讶的目光中解释道,“邵烨正在以犯罪直播的形式,从所有直播中吸纳组织的新成员。” “你知道的,近几年网络诈骗正在飞快兴起,我们不得不提防邵烨是否打算将触角伸向这个领域。”管弘深放下了蒲扇,郑重看向简沉,“对不起小沉,不提前告诉你是我的决定,你是我的儿子,我比谁都清楚你的性格,一旦你知道,这个计划就不可能落实。”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我的私心,管弘深心中暗道。 简沉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但为什么是霍无归?” “经过我们的评估,霍无归是海沧年龄符合的刑警中最可能被邵烨吸纳的。”管弘深虽然悠闲地躺在田间地头的摇椅上,但一旦开始说话,却自然而然带着老刑警的自信和沉着。 “其他刑警,要么太过忠厚正直,要么不够有那股狠劲。最重要的是,他们无法激起邵烨的胜负欲。”管弘深看向简沉,吐出了最后几个字,“只有霍无归,哪怕邵烨对他有所怀疑,也一定会将他吸纳进组织中。” “因为我?”简沉猛人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 “因为你。”管弘深肯定道,“邵烨对你有一种强烈的执念,你在他和霍无归之间,选择了霍无归,他这样的人,必定会找一切机会,向你证明自己比霍无归更值得选择。” 因为邵烨对简沉的执念。 简沉低下头,声音绷到极致:“所以您从一开始就知道,霍无归不可能完全取得邵烨的信任,可您还是派他去了。” 管弘深吐出一口漫长的气,似乎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眼神越过简沉,话头一转:“那是警察的工作,倒是你,看人很准,从什么时候猜到霍无归是去卧底的?” “从一开始。”简沉抬眼,干脆利落道,“因为我准备好的积木,还原封不动在霍无归家里。” “爸。”简沉从一身漆黑的骑行服中抽出枪,黝黑的枪口朝向前方,目光中满是冰冷与讥讽,“看人不准的,只有你。” 作者有话说: 不要慌,小场面。 第99章 召回 毕竟霍无归爱我爱得发疯。 三天后。 整个海沧警察系统内, 乃至全省,几乎所有人都在说私下传着今日北桥分局发生的事。 北桥分局支队长霍无归遭到简沉构陷,开枪击伤管弘深后叛逃。 紧接着, 北桥分局新来的法医简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这件事剧情光怪陆离, 跌宕起伏。 涉及的三个人,一个是海沧警界如今的中流砥柱, 一个不出意外会是王胜利升上去之后北桥分局的接班人, 还有一个, 是海沧最未来可期的天才法医, 这让故事的可读性又高了很多。 虽然不能明说, 但这几天, 各家单位的食堂,吃饭时讳莫如深窃窃私语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只有身处漩涡中心的北桥分局,别说食堂了,连只麻雀进去了都不敢叫多一声。 海沧下了整整三天的瓢泼大雨,整个北桥分局上空都笼罩着一股压抑阴沉的气息, 连平日里气派的小楼都像是矮了几分—— 同样规制的单位里, 北桥分局的小楼一直都是最漂亮、干净、设施完善的, 这也多亏了他们的富二代队长霍无归。 平日里大家说起都有那么几分骄傲。 别的支队可不会在浴室里配上大牌洗护产品, 热水器全是速热, 就连洗衣机都分了男女还带烘干。 往日里所有引以为豪的东西,此刻都成了其他支队指指点点的污点。 就好像,北桥叛逃了一个霍无归, 但其他所有人都跟着染上了一身淤泥—— 整个北桥分局的所有人, 都受过霍无归, 受过席家的恩惠,所有人无法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地说一句,自己和霍无归毫无关系,清清白白。 第224章 “我还是搞不明白……”杨俭垂着头,微微哽咽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块积木又是什么意思……” 三天前,北桥分局传达室里,收到了一个未署名的小快递。 快递里,是一块积木。 积木被完好地包裹在物证袋里,积木表面没有任何指纹。 “我也不知道结果。”杜晓天边说边朝楼上的痕检走去,“问我不如去盯着痕检,只要他们不被你逼急了把你按进积木堆里就行。” 还没走到楼上,物证办公室里就传来一阵训练有素、极富规律的声音。 “编号4177,匹配失败。” “编号4287,匹配失败。” “编号003……” 杨俭疑惑地透过玻璃,看着里面一群淹没在积木海洋里的人,呆滞道:“物证科什么时候改行做幼儿早教了?” “去你的幼儿早教!”一脸倦容的李仲洋蓬头垢面地打开办公室门,抚了抚眼镜,冲着杨俭骂道,“你见过哪家幼儿早教拼这么个玩意!” 满地灰红黑白四色的积木,十几个物证人员举着放大镜,眼圈血红地盯着每个不过小拇指甲盖大小的积木,机械地和一张照片做着比对,并在纸上记录。 “所以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杨俭疑惑道。 李仲洋用力揉了揉眼睛,苦涩地指着地上摊了一地的物证袋,每个小袋子里都是一小片积木:“这是碧水山庄17栋1808室的千年隼模型,好消息是,这是旧版的,幸亏不是新版,新版75192款有足足七千四百五十一个零件。” “坏消息呢?”杨俭问。 “坏消息是,旧版10179原版,虽然比新版少两千多个零件,但依然有五千一百九十七个。”李仲洋咬牙切齿地拎起桌上一个物证袋,“当初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把积木拆了,这个编号661,就是当时查出有霍队指纹的那块,而这个,编号000,是三天前你们在传达室快递里找到的积木。” 背后的物证人员早已经动作熟练,拿起一块积木对着放大镜360度看了一圈,迅速放下,在纸上打了个叉,报出数字:“编号2766,匹配失败。” “我们要在这五千一百九十六块积木中,靠积木拼接摩擦导致的磨损划痕,找到能够和编号661或者编号000衔接的部分。”李仲洋言简意赅地解释,“如果最终匹配的是661,那么坐实了犯罪嫌疑人是霍无归,反之如果匹配的是000,那就证明霍队确实是被陷害的。” 李仲洋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被陷害的就是霍队,真坐实了就是霍无归,些微差别,却是天上地下。 每块积木都不过指甲盖大小。 五千多块积木,十多人日夜不休,用光了几大盒人工泪滴,进度也才到一小半。 杜晓天拍了拍李仲洋的肩,表情凝重:“更正一下,那也只能证明霍无归勾结罪犯、杀害王念素一事是被陷害的,他朝管局开出的那一枪,人证物证监控都在,他依然是在逃嫌疑人。” - 三天前,海沧郊外。 “爸,看人不准的,只有你。”简沉从一身漆黑的骑行服中抽出枪,黝黑的枪口朝向前方。 枪口紧贴着管弘深的眉心。 “您问我怎么会发现霍无归是卧底,因为,那块积木不该在霍无归手里,除非——他自己准备了一块。”简沉掀唇冷笑,“只可惜,我本来以为霍无归应该是个很难处理的对手,还提前预演了各种情况,准备得万无一失,谁能想到,他居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 那时在天台上,他确实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震惊和意外。 但震惊和意外的并非霍无归指责自己“构陷于他”,而是明明栽赃用的道具还在自己手里,为什么预演的剧情却提前发生了。 管弘深诧异地抬头望向简沉:“你在说什么?” “爸,我叫了你十七年爸,但你可能忘了,你不是我的亲生父亲。”简沉眼神中流露出某种极为陌生的情绪,让人一时之间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做戏,还是发自肺腑。 即便是管弘深这样经验老到的刑警,在某个瞬间也产生了动摇—— 如果是做戏,怎么可能有行动不经过自己的批示。 但如果不是,简沉怎么可能会构陷霍无归? “爸,你真正的儿子,和你的妻子一起,因为你的失误,在临海公路上遭遇车祸,死在了十七年前的一个雨夜中。”简沉声线紧绷,“虽然你对外一直说,我是那个遭遇车祸的儿子,因养病养而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因为车祸和丧母而性情和容貌大变,但骗得了任何人,却骗不了我们彼此,我有自己的亲生父母,自己的名字。” 管弘深终于意识到,简沉的每句话都发自真心—— 那双浅琥珀色的瞳孔里,除了讥讽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温度和情绪。 他喉咙一时间哽住,靠着多年刑警生涯带来的冷静压抑住震动的情绪,问道:“时间已经太久了,我早就快忘记当年是怎么领养你的了,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您知道我的母亲是谁吗?”简沉站在一片广袤草地中,平静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垂下了举枪的手。 管弘深匪夷所思地抬眼看向简沉:“简亦语,海沧市三院的药剂师,我们知道,她对你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理伤害,你小的时候,我不懂这些,没带你去看病,让你被折磨了这么多年,我很抱歉……” 第225章 当警察的岁月已经太久,时光侵蚀下管弘深眼底早已变得浑浊,望向简沉的时候,头顶的银发被晚风吹动,在阵雨将落的阴霾中露出一丝深重的歉意。 整整十七年岁月,简沉就那样在天光暗淡的梦魇里行走到了今天。 “您没有想过吗,如果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药剂师,怎么能找到连警方都没找到的魔术师。”瘦削的青年右手垂下,袖子遮掩下是带着醒目伤痕的小臂和手腕。 十七年前,简沉失踪后,简亦语硬生生靠自己找到了简沉,却也因此将自己的性命葬送在了魔术师手中。 “简沉!”管弘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和简沉对视,赫然从那双浅琥珀色的瞳孔深处看见自己惊愕的表情。 广阔的田埂中,只有简沉和管弘深两个人。 简沉脸上斜映着一道夕阳,显得眉目锋芒毕露,棱角分明:“二十多年前,邵天高和林海森就曾是亦敌亦友的合作关系,简亦语,我的母亲,是其中一环,她负责从医院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出管控药品,邵天高仰仗林海森手下老练的缅甸制毒师,而林海森则需要邵天高手中最纯净的原料。” 所以,十七年前,或者说二十多年前,简沉就能住进带着漂亮落地窗和小院的别墅。 所以,简亦语才能有源源不断的金钱,给简沉加以各式各样的治疗手段。 “六年前,我入读海大法医系,认识了邵烨……后面的还需要我继续说吗?”简沉仿佛回到案发现场检视的杀人犯般,语调中透着隐隐的兴奋和战栗,“比如,我是如何与邵烨里应外合将他放走的,或者比如我是如何暗中联络林海森的,还是我如何帮助王念素杀死王伟雄的?” 管弘深视线往简沉平静的脸上一扫,微微摇了摇头—— 他不相信简沉所说的话。 “既然这样,为什么现在告诉我?”管弘深迎着夕阳,看向自己收养了十七年,一点点养大的青年。 十七年前,简沉如同一头受伤的幼兽,寻求人类的庇护。 而如今,他却像一头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离群索居、游荡于山林的野兽。 一头野兽,是绝不会主动暴露软肋的。 简沉慢条斯理地眯起眼睛:“毕竟霍无归爱我爱得发疯,恨不得为我肝脑涂地,我还舍不得这么有趣的玩物死在邵烨枪口下。” 傍晚七点五十七分,日光坠进大地深处。 北桥分局物证科里爆发出一阵欢呼:“编号000,编号3108,匹配成功,霍队是被冤枉的!” 与此同时,简沉举起枪,浅琥珀色的眸子被黑暗逐渐侵蚀,命令道:“念在你养我十七年的份上,我留你一条命,但——” “召回霍无归。” 作者有话说: 大概明天碰面,周末开启下一卷下一个案件! 我恨加班!坚持了三个月的日更被加班打断了!周末我一定多肝一点!!他俩再不见面我要急死了!! 第100章 重逢 你或许了解简沉,但你不够了解爱情。 六月三十日, 湄沧江某河段。 天正在落着细雨,宽阔的江面上蒸腾着一阵雾气。 一艘小型游艇潜藏在氤氲的浓厚雾气中。 “邵老板!”女孩一身荧光粉的豹纹吊带配短裙,连头发都是惹眼的樱花粉, 在细雨中甩了甩头发,举着酒杯笑得一脸娇俏, 赤着脚从船头一路跑来。 湿漉漉的脚印留在本就浸润了水雾的甲板上, 酒杯中的香槟也随之洒了一路。 宽大的环形下沉式沙发上,穿着浅灰色西装的男人朝女孩招了招手:“宝贝, 眼睛里怎么只有我呢, 没看见咱们有客人吗?” 女孩极为巧妙地在瞬间转变神情—— 先是一秒左右的停顿, 随后, 空白的表情瞬间覆盖上笑容, 一种和刚才甜美娇俏的笑容相比, 更为得体却客套礼貌的笑,随后才施施然开口:“哎呀,光顾着看见邵老板了,都没发现居然还有一个大帅哥!” 眉眼深邃的男人坐在邵烨不远处,锋利的眉紧皱, 眼底流露出显而易见地厌恶。 霍无归一身昂贵的手工西装, 冷眼看着邵烨和女孩一唱一和。 这船上的女孩, 个个都是人精。 真正该讨好的是谁, 心里全都摸得门清, 明明都是演技,却在看似真诚明媚的笑容和营业的微笑中反复切换,拿捏得恰到好处, 无形中衬托出自己真正服从的对象—— 一个是真正的老板, 一个是老板的客人。 “去吧, 去陪霍老板好好喝,知道霍老板之前是做什么的吗?”邵烨伸手替女孩撩开被雨水沾湿的头发,语气轻佻,意味深长道,“霍老板以前可是海沧警界响当当的人物,未来局长候选人,抓过的罪犯那可比你们见过的客人还多。” 邵烨说到这里,狭长的眼尾朝着霍无归的方向瞥去,慢条斯理地晃了晃手中的红酒,语气拖得很长,隐隐带着威胁:“要是没把霍老板伺候痛快,当心回头人家把你们举报进局子里,挨个蹲上半个月。” “真的吗!”豹纹女孩立刻故作惊讶地转过头,伸出细长白嫩的手指,半掩在唇前,浮夸地问,“邵老板现在越来越厉害啦,连条子都能拉到咱们这边,姐妹们可不想到时候身上留个案底呀。霍老板该不会真的这么不留情面吧? 第226章 “你说是吧,霍队?” 邵烨说完,举起手中轻薄到肉眼看起来仿佛无物的酒杯,对着泛着微微天光的薄雾,眯着眼睛观察了一遍酒体边缘的橙红光晕,又仰头喝了一口红酒,在口中缓缓过了一圈。 游艇在宽阔的江面上缓缓行驶,风平浪静中,船上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连邵烨手中的红酒杯都几乎没有荡起任何涟漪。 死寂足足过了半分钟,等醇厚的酒体顺着喉咙划进胃里,一套品酒流程走完,邵烨才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挑起眼尾道:“忘了,霍队已经不再是海沧市北桥分局的支队长霍无归了,您现在是海沧地界上新出头的大商人,霍老板,已经没办法联系北桥分局,来这人都没一个的地方抓人了,对吗,霍老板?” 邵烨分明是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微笑,但空气顿时凝固,莺莺燕燕的女孩们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等着霍无归的回答。 这人的回答,决定了今天这艘游艇会不会平安无事地靠岸。 霍无归攥着酒杯,黑瞳中透着极深的戒备,长腿舒展,将酒杯稳稳放在光滑的岩板台面上,审视般朝邵烨打量了一眼,几秒后缓缓开口:“邵老板不必试探我,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你,不。” “不”字落下的一瞬间,游艇似乎在江面上遭遇了什么旋涡,不轻不重地颠簸摇晃了一下。 赤着脚踩在甲板上的女孩一个趔趄,跌坐到岩板台面上 ,脆弱的岩板瞬间“咔”一声断裂。 桌面上的红酒香槟、果盘甜品滚落一地。 女孩看着那瓶咕噜噜滚到脚下的红酒,醇厚的暗红色酒液蜿蜒着在甲板上流淌,很快铺开,像一滩陈旧的血迹。 那是瓶价值不菲的好酒,女孩顿时瑟缩着肩膀,一脸惊恐地抬头,目光在霍无归和邵烨之间逡巡。 一时之间,女孩不知道到底应该惊恐自己破坏了老板今天设下的酒局,还是惊恐霍无归竟然说,不,不是没有办法联系北桥分局。 “北桥分局里,依然有几位我的好兄弟,如果有需要,我依然可以将手伸向北桥警界。”霍无归仿佛没有看见刚刚混乱的一幕,举起酒杯,朝邵烨示意,随后仰头喝下,“不错,谢谢邵老板款待,但不如我私藏的那几瓶,等我们回了海沧,可以去我的酒窖,给你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好酒。” 男人长腿舒展,肆无忌惮地踩在那片猩红的酒液上,丝毫不在意自己价值不菲的手工西裤沾染上了酒渍,仪态中带着浑然天成、与生俱来的自信。 邵烨眼底划过不露声色的怀疑:“谁还不知道霍老板是海沧知名商人的儿子,我没记错的话,去年您的父亲应该是海沧富豪排名的前……五十?” 海沧并不是个小城市,前五十如果放在一个高中班级里,应该是个会被家长训斥不够努力的成绩。 但放在人口数百万的城市中,前五十,已经是前0.00125%—— 他们的手中,攥着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 “不足挂齿。”霍无归露出一个淡然微笑,仿佛没有察觉到邵烨的第二波试探,“再怎么赚钱的事,都不如那些写在刑法里的东西来得赚,比如,这个——” 他说着,将一袋白色粉末抛在面前一片狼藉的甲板上。 女孩们用一种错愕地表情看向霍无归。 “霍老板,大气。”邵烨目光从那个白色小袋上扫过,几乎只停留了一瞬,随即懒洋洋地向后靠坐在沙发上,双手摊开,大笑起来,“不愧让小沉都对你束手无策的男人,来,把这桌子给我扔进江里,大家继续玩啊!” 身后穿着黑衣的保镖立刻冷着脸上前几步,将那破损的岩板桌面抬起,径直扔进涛涛江水中。 沉重的岩板桌面在江水中连个旋都没有打,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沉进了江水中。 “霍老板可不要说我污染环境。”邵烨压低了语调,表情中带着点歉意,“也不知道你做了这么久警察,管不管排污这块,有没有职业病,总之这个水段,平时连个鸟都没几只。” 扔个桌子不会有人知道。 扔个人进江水中,同样会和那张昂贵的岩板桌面一样,消失得悄无声息,无影无踪。 船上的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但邵烨那个微笑中隐含的意思,没有人解读不出来—— 能上这艘游艇的,哪怕是驾驶员,都得有个能读懂老板所有潜台词的七窍玲珑心,否则还没有活到这个时候,就已经死在了不知道哪处的江水中。 “喝啊大家,愣着干什么!”见所有人鸦雀无声,邵烨拍了拍手,招呼起来,“你们没看见霍老板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吗,还有没有眼力见,平时冉小姐没有教过你们吗,还是说华宫ktv被查了,你们就一身的骨头全都松懈了?” 豹纹女孩顾不上自己已经沾湿了的短吊带,立刻起身,毕恭毕敬地从保镖手中接过酒瓶,小心地给霍无归已经空了的酒杯斟了一杯。 打湿的吊带贴在身上,白嫩的皮肤从巴掌大的布料下透出,有一种更为明艳大胆的美丽。 但霍无归眼睛越过旁边的女孩,径直举杯,朝邵烨隔空顿了顿:“敬邵老板。” “喝啊!”旁边穿着银色吊带的女孩得到授意,立刻跨坐在男人大腿上,手中高举香槟杯,从头顶一倒而下,“霍老板,喝!” 第227章 谁料,霍无归毫不留情地将人掀了下去,言语冰冷,面色近乎生硬:“邵老板,我没有告诉过你吗,如果有想要和我谈的生意,那您至少应该了解一下我的情感状况吧?” “我现在有伴侣,我和简沉已经确定了关系。”霍无归黑沉的眸子撇着邵烨,嘴角下垂,毫无情绪地冷冰冰道,“请不要做一些会引起我伴侣误会的事,否则,我想我们的生意也没有办法谈下去。” “霍老板,您说笑了,您说您的伴侣是小沉?”邵烨目光定定地望向霍无归,虽然依旧带着礼貌克制的微笑,眼角却透露出隐约的杀意。 哪怕是刚刚试探霍无归的时候,哪怕是怀疑霍无归依旧和北桥分局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时候,邵烨得体的伪装也并没有像此刻这样裂开一条缝隙:“不要开玩笑了。” “毕竟,霍老板你应该认清你自己现在的身份,你是逃犯,你即将与我同流合污,将整个海沧的走私市场收入囊中。”邵烨扬眉,冷笑着提醒霍无归。 霍无归一言不发地看着邵烨:“那又如何?” 邵烨举杯朝霍无归敬了一杯,皱眉道:“如果你只是成了亡命之徒还不要紧,但你或许还没忘记,你是开枪打伤简沉养父管弘深的人,而简沉,他是北桥分局的编制内的法医,你们两个人,现在站在两个完全对立的阵营中。” “简沉,我的师弟,我朝夕相处的室友。”邵烨仿佛强调一般,将那几个字念得很重,“我一直相信小沉是我见过最坚定勇敢、嫉恶如仇的人,所以小沉他怎么可能,会愿意和霍老板您这样的警队败类产生关系呢?” 两岸的山脉逐渐朝着内部收缩,宽阔的水道在邵烨语调逐渐收紧的同时,也变得狭窄。 “坚定勇敢、嫉恶如仇”这八个字轻飘飘地从邵烨口中落进雨雾中。 霍无归喉结微微滚动,压抑道:“你或许了解简沉,但你不够了解爱情。” 说罢,他目光飘向江面,重峦叠嶂隐藏在雾气中,不断在他眼前退后。 水道的对面,一艘同样规格的游艇驶来—— 目光落在船头那个瘦削身形上的瞬间,霍无归黑沉的瞳孔瞬间缩紧。 作者有话说: 100章,值得纪念一下,就让你俩重逢一下好了! 小霍上一秒:老婆爱我爱得死去活来,你嫉妒去吧。 下一秒:危,老婆怎么在这? 第三卷:狂澜 第101章 合作 预祝我们第二次合作愉快。 “你今天带我上船, 到底是为了什么?”霍无归强迫自己将眼神从对面驶来的船上移开。 细雨和云雾交织,在江面上形成某种奇妙的平衡,悬浮飘散, 浓得几乎无法化开,但即便如此, 霍无归也只需要一眼, 就能确认对面船头那个迎风长身而立的青年是谁。 已经整整一周没有见面了。 简沉看起来好像比几天前瘦了很多,浑身上下透出一种几乎抗拒着整个世界的疏离和孤独。 “不是和你说了吗。”邵烨似乎是被霍无归的反应取悦了, 饶有兴味地勾唇微笑, “谈生意。” 霍无归漆黑的眸子落在对面的船头上, 收起所有情绪, 不动声色道:“和谁?” “林海森。”邵烨眉毛扬起, 做出一副说完才想起什么的懊恼神情, “不好意思,忘了霍队您的父母好像就是死在林老板手上的?要不今天这生意,您还是回避一下?” 水波被相对行驶的船划破,掀起一阵阵翻涌的浪,霍无归轻微磨了磨犬齿, 瞳孔里的情绪逐渐变得狠厉, 冷笑着开口:“不必, 我倒是应该谢谢林老板。” “霍队好格局, 不过我很好奇, 谢什么?” “我出生前叶粟就死了,霍文君在我四岁那年也死了,说实话, 我对这二位毫无印象。”霍无归压低锋利的眉, 言语中透出轻快的笑意, “如果不是林老板,她们二位也不会和我现在的养父母结缘,更不会让我拥有如今的财富和地位。” “看看简沉,跟了个一辈子勤勤恳恳,坚守底线的好警察,有什么用?”霍无归望着对面的浓雾,展开双肩,靠近沙发里,姿态舒展,“连请个像样的心理医生都没钱。” 邵烨捏着红酒杯的手一顿—— 几秒后,他仿佛不记得简沉曾经的心理医生就是自己一样,跟着大笑起来。 随即,邵烨猛然逼近霍无归,瞳孔中江面和峰峦的倒影间出现霍无归轮廓英俊脸,意味深长道:“还是霍队想得开,那就好,你知道今天我们要谈什么吗?” “毒。”霍无归言简意赅。 林海森的小型游艇正在靠近,几乎只剩十多米的距离了。 对面船上,那个青年的衣衫被风雨打湿,浅琥珀色的眉眼间隐约泛着水雾。 “不错。”邵烨看着逐渐靠近的船道,“林海森掌握了最成熟的制毒技术,而我,掌握了全海沧最安全,可靠的走私团队,至于你,整个海沧的警备漏洞,没人比你更熟悉,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如果将三者串联起来,那么很快,海沧地下就会冒出一个训练有素、行动敏捷、毒品纯度高、走私规模大的贩毒团伙。 这背后,意味着源源不断、取之不竭的黑色财富。 “确实很有意思。”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邵烨。 两艘游艇终于成功交汇,马达的轰鸣声中,简沉动作轻巧地从木板临时搭好的窄桥上通过。 第228章 霍无归动作一顿,少顷平淡道:“好久不见,小沉,你怎么会在这里。” 简沉一言不发地打量着霍无归,最后将目光移开:“请不要用这么熟稔的词语称呼我,你忘了吗霍队,我们已经分手了。” 邵烨嘴角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十分满意的笑容,饶有兴味地看着霍无归和简沉的对话,丝毫没有打断两人的意图。 “如果霍队记忆力不够好的话,我提醒你一下,从你将那颗心——”简沉停顿了一下,随后一字一句强调,“完、完、整、整退还给我的时候开始,我们就已经分手了。” 听见“完完整整”这四个字的时候,霍无归立刻意识到了不妙。 他下意识收紧了手指,在邵烨看不见的角落,喉头紧绷,大脑飞速运转—— 简沉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林海森的船上,又到底看出了多少东西? 马达声几乎要掩盖所有声音,霍无归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背后两个身穿黑西装的男人搀扶着一个苍老年迈、看起来甚至有些佝偻的男人走上了甲板。 “好了好了,两个小朋友不如给我一个面子,毕竟我和你们二位也都算是有些渊源。”老人咧开有些灰白的唇,挤出一个笑容,“咱们是来做生意的,情情爱爱的,哪有钱有意思?” 这人看起来已经真的很老了,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层层堆叠,几乎和两岸的层峦叠嶂一般,散发着死气沉沉的灰,满脸极深的沟壑。 明明是个沾染了一手鲜血、背负无数罪恶的毒枭,甚至年轻时一言不合就能因为一个人屠杀一整座村落,但此刻竟然手上挂着一串硕大的佛珠,脖子上金光闪闪的佛牌即便是阴雨天气里也格外耀眼—— 他竟然,十足是个和蔼慈祥的老人模样。 渊源,这个词听起来太过好听。 那是什么渊源,痛失双亲也算渊源吗,霍无归在心中暗道。 空气仿佛凝固。 霍无归望着面前的老人,瞳孔微微战栗,但又以极快的速度收起,声音控制得波澜不惊:“久仰大名,林老板。” “久仰,霍队。”林海森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眼沙发上的霍无归,“真是想不到,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霍无归眯起眼睛,举杯朝林海森示意,谦和有礼地点了点头:“是的,您的记性真好,二十五年前,我四岁,我的母亲霍文君在宁伟路133号查抄了一个制毒窝点,回家时在楼下停车,遭遇了汽车爆炸,当时四岁的我就在楼上。” 一个中年男人,在楼下不远处,按下了按钮,随后抬头看向窗口。 那副眉眼,虽然已经老去,但依旧能看见一模一样的影子。 只是当年他始终不知道这个男人和母亲之间有什么联系,更不知道只隔了一个街角,他永远失去了母亲。 “所有人都以为我只是在家睡觉。”霍无归漫不经心道,“也确实,我拉上窗帘,回去睡了一觉。” 他的语气里,透露出一种近乎刻在骨子里的冷血和无情,仿佛天生没有办法被任何情感拴住一样。 简沉露出一个了然的冷笑:“听起来确实是您能做出来的是,霍无归。” “有趣。”林海森鼓了鼓掌,“不过我们今天上船,为的可不是听故事,小简,给大家看看东西。” 简沉从善如流地从林海森的保镖手中接过一个箱子,朝霍无归走了几步。 闪着铝合金光泽的箱子不大,看起来很轻,并不非常引人注目的样子。 但两个保镖神情紧张地盯着箱子,目光随着简沉的动作跟着一起转动:“喂,走什么,就在这里开!” “啪!”简沉将箱子甩在一张茶几上,随手将手提箱打开,箱盖弹开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黄樟素,□□,□□,□□,□□,npp、4-anpp、羟亚胺……” 简沉右手托着箱子,带着轻微瘢痕的左手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在各色试剂、粉末上扫过,平静地发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简沉随即指向了坐在邵烨腿边的一名女郎。 女孩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地问:“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 “易制毒化学品。”邵烨声音里带着某种压抑的兴奋,“一级管控类。” 过去的几十年时间里,毒品在这片大地上被管控得极为严格,但在不远处的对岸却依旧蛰伏着伺机发展。 从纯粹的植物提取,逐渐走向了纯化学合成的道路。 药物直接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带来更为极致的刺激的同时,也带来更难戒断的顽固性,以及对人体更强的侵蚀能力。 “过去,我们获取原材料的方式极为困难,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通过不受管控的药物,经过多次极为复杂的合成、催化,才能得到纯化的最终产物。”林海森提高声音,苍老的嗓音中是难以抑制的癫狂和渴望,“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只要有小简的加入,我们就能通过最简单的几步反应,得到比过去更为纯净,更为高效,也更加刺激的好东西。” 简沉微笑着朝林海森微微欠身,更正道:“这还需要霍无归的帮助。” “霍无归?”林海森不动声色地转头看过去,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地怀疑,“霍老板还需要为邵老板保驾护航,既然小简你一个人就能应付得了,就不劳烦霍老板动手了吧。” 第229章 ——不管霍无归如何强调自己对叶粟和霍文君的冷血和无情,但林海森无法信任霍无归。 没有人可以信任一个被自己夺走双亲的……前刑侦支队长。 “我在海沧的渠道,确实能搞来这些东西,但如果需要大批量地生产,那还需要霍队来打通上下的关节。”简沉眯起眼睛,合上那个手提箱,“毕竟,我认识的警察,全都是管弘深那样一辈子连一毛钱都没贪过的老顽固,不如霍队,什么牛鬼蛇神全都认识。” “过奖。”霍无归盯着简沉瘦削的身形,缓缓开口,“我不过是在海沧有那么一些特请、线人资源,又与各大支队分局关系融洽罢了。” 霍无归起身,迈开长腿,走向简沉,骨节分明的手递到简沉面前:“预祝我们第二次合作愉快。” “慢着——”邵烨突然冷冷出声,打断二人道。 第102章 逃离 “你想得美。” 两天后, 七月二日,海沧市郊。 红紫闪烁的灯牌上,硕大的club字样不断变幻光泽。 舞池里人群高举双手, 不断尖叫大喊、扭动身体随着音乐狂欢,整个地板都连成一片, 被安装了特殊装置, 偌大的舞池随着人们的舞动而上下摇晃起伏。 “小黄,玩过这个吗?”霍无归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 朝身旁一个身穿黑色休闲西装的年轻男子递去一个酒杯。 透明的玻璃杯里气泡升腾, 显然是有什么东西刚刚融化。 男子皱着眉推开杯子:“不好意思, 邵先生的规矩, 自己的手下不能沾毒。” “黄力你个怂货, 邵烨算个什么东西。”另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伸手打算接过杯子,“你不玩老子玩,不就是——” 一只手横插过来,稳稳当当地从霍无归手里将杯子拦截下来。 刚刚还在斗嘴的两个人双双停下,目瞪口呆地看着简沉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将杯子送到了自己眼前。 电光火石之间, 简沉仰头直接将里面的酒液倒进口中:“那不如还是大家一起投靠林老板好了, 什么男人女人毒品赌博, 我们林老板可是百无禁忌, 你说是吧, 郭廷。” 那个声音粗犷的男人立刻大笑起来,用生硬的普通话附和道:“那当然,老板对手下人从来都是一等一的好, 不然谁愿意给老板卖命?” “郭大哥, 你们林老板不管手下人嗑不嗑, 那等到要用人的时候怎么办?” 被邵烨派来盯梢的黄力年纪轻,忍不住好奇道。 酒吧里声音震耳欲聋,郭廷显然没有听清黄力在说什么,倒是简沉先冷着脸,上下打量了一眼黄力,不屑道:“你懂不懂缅语啊,郭就是大哥的意思,咱哥单名一个廷字。” 郭廷有些意外地扫向简沉,沉声用自己的母语问:“你懂缅语?” “怎么不懂。”简沉那杯酒喝下去已经有了半分钟,眼神逐渐开始飘忽,斜靠在霍无归身上,声音轻飘飘地呢喃,“我可是在佤族人中间长大的。” 灯光闪烁,灯球刺眼的白光恰好转了一圈,落在简沉脸上。 那张脸如果在日光下,毫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干净而极为寡淡,脸上的表情仿佛被笼罩在了细雨中,揣摩不出任何意图。 但经过那杯酒的催化,此刻的简沉眼睛微微眯起,一副陶醉的模样。 郭廷若无其事地捏过那个被简沉一饮而尽的空杯,意味深长道:“你长了副汉人的脸,边上那些佤族人,吃喝嫖赌什么都干,闲来无事好勇斗狠,赚一天钱嗑三天药,排外又好斗,怎么会在佤族人堆里长大?” “谁的拳头硬,他们就听谁的。”简沉已经彻底倒进了霍无归怀里,声音变得越发粘稠,明明已经落地,却好像依旧含在嗓子里,一丝一丝地勾着人。 霍无归不动声色地收起手臂,将敞开的外衣拢起,半遮住简沉朦胧的眼神,低声道:“他开始散劲了,我带他——” “谁要你啊。”简沉四肢无力地半抬起头,厌恶地瞥了霍无归一眼,清冷的眼中却好像染上了显而易见的浊色,迷糊道,“你以为你是谁?是我不要你的心了,不是你——” 简沉平日里略显苍白的唇因为酒意而沾染上了清晰可见的淡粉。 一张一合的间隙,霍无归有片刻的失神。 哪怕他很清楚现在的局面—— - 两天前。 邵烨声音拖得很长,漫不经心地打断霍无归:“倒也不是我不相信霍老板和小沉的能力,但毕竟现在整个海沧都在通缉你们二人。” “所以,我同意简沉说的,想要获得大量原材料,我们显然不得不依赖霍队在海沧过去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邵烨顿了顿,挑眉道,“但,毕竟你们现在正被海沧警方通缉,我想,你们也不敢单枪匹马就出现在海沧警方眼前。” “黄力,你跟着霍队,记得要寸步不离,有需要的时候帮帮霍队,知道了吗?”邵烨朝背后挥了挥手,又冲霍无归露出一个诚恳的微笑,“别看小黄年纪小,人家可是全国散打冠军。” 林海森顿时大笑起来,连头都没有回,勾了勾手指:“廷,过来。” “既然邵老板都这么有诚意,送了个散打冠军,那我不送你们一个泰拳冠军,岂不是说不过去。”林海森故作大度地命令道,“廷,保护好小沉,要是他离开你的视线出了什么事,别怪我唯你是问。” 第230章 简沉仿佛对着一切都坦然接受般摊开手,微笑着道谢:“谢谢邵老板和林老板操心,那么就订好了,两天后,海沧市郊x酒吧,我们和接头人现场交易。” - 两天后的此刻,霍无归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怀里的简沉。 整个海沧的警界都在通缉他和简沉,而邵烨和林海森的心腹就在身旁,接头人的信号至今没有出现,如果今晚依旧没办法成功接头,那么连哄骗邵烨和林海森的第一关都没有办法成功蒙混过关。 可他依旧忍不住怀疑,简沉究竟在施展自己无与伦比的演技,还是借着这样的场合,冠冕堂皇地说出内心所有控诉。 但他脑海中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浮现那个晚上的画面。 哪怕是简沉这样心思极重的人,也会在某个时刻露出失神的表情,也会有一瞬间的空白,也会伸出双手索求一个拥抱,带着浑身薄汗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 “我没有……”霍无归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将简沉紧紧揽在怀中,郑重其事地强调,“我从来没有想要……” 没有想要欺骗你。 “哐!”霍无归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郭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放下手中的玻璃杯,大喝一声,“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谁允许你们擅自聊天了,都忘了今天咱们四个来这里做什么了吗?” 简沉在交织变换的光影中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浅琥珀色的瞳微微睁开,含含糊糊道:“催什么催,廷哥,都跟你说了,人家公务繁忙,等一等又怎么了,要是你等得无聊了,不如我叫几个——” 简沉眼神瞄向舞池附近游荡的几个年轻男孩。 黑西裤,黑马甲,或红或绿的头发,带着巨大奢侈品logo的腰带,标配的豆豆鞋,粗劣的浓妆。 男孩们旁边,还有几个身形高大、浑身精悍肌肉、赤着膀子的高大男人,似乎身上涂满了某种亮油,在灯光下异常耀眼。 会玩的一眼就看得出这些人是什么身份。 “叫什么?”霍无归动作一顿,冷声道,“你想得美。”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边的几个男孩似乎从简沉刚刚的眼神中得到了暗示,端着酒杯晃了过来。 “哥,你们几个自己喝呢?”绿色头发的男孩刘海极长,一身廉价的西服过于宽大,以至于身材完全被遮盖着看不出形状,夹着嗓音笑了起来,“弟弟也是自己来玩的,可以和哥哥们拼个桌吗?” 霍无归瞟了男孩一眼,半晌才重重放下杯子,打开钱包,抽出几张大钞塞进男孩胸口敞开的领子里:“不好意思,我们等人,你自己一边玩去吧。” “不嘛哥,你看,我这还有好玩的。”男孩动作看起来有些生涩,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上岗,略有些腼腆地蹭着霍无归,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 几颗彩色药丸躺在男孩手心中央。 “双手抱头!都给我蹲下!”有些耳熟的声音猛然响起。 刹那间,整个酒吧闪烁的灯光全部熄灭,短短一秒的时间,刺眼的白色大灯骤然亮起,整个舞池亮如白昼。 郭廷和黄力顿时脸色一变。 “就是你们几个!给我双手抱头,立刻原地蹲下,听见没有!”北桥分局二队队长徐卓的声音赫然在耳边响起,“涉嫌□□易、毒品交易,人赃俱获,请几位立刻跟我回去接受调查。” 朦胧的光线里,霍无归第一时间低头,躲避徐卓视线的同时,完全罩住了简沉的面容。 “操!”郭廷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力掀翻桌子,身高接近两米、体重快要两百斤的男人靠强悍的力量直接将掀翻的桌面踢向警察,“还愣着干嘛!跑!” 说话的同时,郭廷已经越过沙发,朝着俱乐部厨房门跑去。 只要有厨房,就能找到后门,这是最有可能的逃生路线。 “都给我跑,听见没有!”他侧过头,意有所指地盯着霍无归和简沉。 黄力紧随其后,朝着厨房的方向拔足狂奔,和郭廷一样,余光始终盯着霍无归和简沉。 哪怕是逃跑的紧要关头,黄力和郭廷也完全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监视霍无归和简沉。 决不能给这两个人独自交流、沟通的机会。 霍无归在桌板被郭廷踢飞的瞬间,眼神一变,立刻捞起怀里四肢绵软的简沉,一脚踏着沙发背,一脚踩上墙壁,猛然发力,在空中腾挪转身,神经紧绷,朝着消防楼梯跑去。 背后,子弹上膛,徐卓冷声道:“再跑,我就开枪了!” “他不敢!”黄力已经跑进了厨房,和郭廷死死拉起那道沉重的不锈钢防火门,在门即将关闭的瞬间大喊。 这里人多眼杂,没有警察敢保证自己擅自开枪不会伤及无辜。 霍无归似乎正是吃准了这一点,紧紧搂着简沉,冲向停车场。 沉重的消防门落下的瞬间,所有音乐戛然而止。 “唔——” 怀中那个四肢瘫软的人瞬间站直了身体,带着酒气的唇覆上霍无归尚在喘息的唇齿。 所有相逢无法相认的酸楚,一切生死关头的欲念,那些可望不可即的想念,以及尚未说出口的怨恨或者解释,统统被堵在了这个吻中。 作者有话说: 小霍:狂喜但忐忑。 有奖竞猜:那个绿毛是谁。猜对有红包。 第231章 第103章 心脏 “你一定特别爱我。” “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极为短暂却激烈的吻结束, 霍无归平稳了片刻呼吸,立刻反手将简沉拉进了狭小的配电室。 外面有人轻轻敲了敲门:“上面在放风筝,最多只能给你们争取十分钟时间。” 说罢, 一阵脚步声远去了。 “难道不应该你先和我解释一下吗?”简沉背靠着配电室的门,被霍无归牢牢钉死在门板上, 垂下眼不与霍无归的眼睛对视, 蹙眉问道,“为什么没有和我说一声, 就跑去卧底?” 霍无归嗓音低沉, 略有一些急促:“不然呢, 难道看着你去吗,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吗?” 明明是理直气壮的质询, 但霍无归却自觉有些心虚。 他与简沉始终没有任何对视, 但相拥着的手也始终没有松开,近乎贪婪地令两具身体仅仅相贴,额心相抵。 “你真的只是想送我一颗心吗?”霍无归终于轻轻退开了半步,伸出手,捏着简沉的下颌, 迫使简沉将头抬起, “简沉,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告诉我, 那颗心, 真的是送给我的礼物吗?” 他还能清晰地记得,简沉送出那颗心的前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天,王胜利站在办公室里, 一脸阴沉:“根据冉焕兰的供述, 我们在华宫ktv的包厢中发现了简沉和王念素的指纹, 并在简沉的住处发现了残余的毒品和几张写有剂量计算的草稿纸,经鉴定,是简沉本人的笔迹。”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简沉亲自要求的。 简沉给他的说法是,只有这样才能做戏做全套,让邵烨和林海森互生嫌隙。 他甚至信誓旦旦保证,如果霍无归帮忙,就绝不乱跑,如果霍无归不帮忙,他就自己穿过国境线去找邵烨。 也是那个夜晚,他们仅仅相拥,亲密无间,却好像隔着最遥远的距离。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过了那个夜晚后,他会失去简沉。 毕竟简沉这个人,素来谎话连篇。 “是。”简沉垂下眼,轻声道,“是给你的礼物。本来就该是我去。” 霍无归似乎没想到简沉竟然会这么说,神情怔了几秒。 只有三分钟时间,所有跌宕起伏、兜兜转转,在心中咀嚼了数日的爱意与咬牙切齿都不得不汇聚成最尖端的话语,霍无归狠狠抓起简沉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在心脏的猛烈跳动中,他哽着嗓子发问:“简沉,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从发现王念素的家就在我对面开始。”简沉沉默了几秒,意识到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下一次能与霍无归独处的时间还不知道在哪里,不得不鼓起勇气开口,“邵烨的目标是我,只有我才可能得到他的信任,平安地活下来……” 霍无归咬着牙道:“你知道自己没说实话。” “霍无归,如果非要有一个人去卧底,那应该是我。”外面重新开始有脚步奔走,简沉知道时间真的不多了,终于抬起头,看向霍无归紧蹙的眉,自嘲地笑了笑,“你还比较适合老老实实做个好警察……毕竟你比我更适合,圣母玛利亚。” 那三个字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霍无归视野和耳朵里。 以至于再听见的时候,霍无归愣了几秒,小声问:“什么意思?” 外面的手电光线穿过门缝,照射进配电室内。 灰尘在空气中随着光线沉浮,霍无归听见简沉平稳的呼吸。 “你知道,我是如何识破你的吗?”简沉抬起手指,摩挲霍无归苍白冰冷的唇,“那颗心。” 在霍无归死寂般的注视里,简沉抬眸微笑:“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原本的计划是,在你去北桥分局的功夫……把带有你指纹的积木拆下来,混进碧水山庄那堆积木里。没想到……” 只要霍无归背上嫌疑,就会立刻因为涉案而被停职调查。 但这样拙劣的把戏又完全无法真正意义上栽赃霍无归,只能把人留在局里接受审问,最多一到两天,警方就能根据积木的购买记录、出厂批次找到自己。 自己因为疑似杀人、栽赃支队长霍无归叛逃,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而霍无归因为和嫌疑人联系过密,而被排除在专案组外,远离危险。 这是简沉原本的计划。 “没想到什么?”霍无归的嘴唇紧贴着简沉的手指,开合翕动。 “没想到你——”简沉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忆,脸色在清白和微红间交替,语气含糊,“你他妈的像个驴,我一早上愣是没能爬起床,等我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时候,就听说你已经被喊去市局了。” 霍无归略有尴尬地僵硬了一下,难得毫无气势地嗫嚅:“你……你还好吗……” “好,好得很,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非要挑那种日子搞什么生死时速,高速飙车。”简沉咬着牙,眼底浮现血丝,“我记住你了,霍无归。” 这确实是各种意义上的记住。 霍无归尴尬地滑动喉结,脑子里却忍不住回味了一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一起切。 “你怎么就肯定是我自己干的。”几秒的出神后,霍无归终于转开眼神,在沉浮的光线中转移话题,“万一是真的有人栽赃陷害呢。” 第232章 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里某种错综复杂的情绪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简沉眼中的自嘲越发强烈,嘴角却始终带着笑意:“霍无归,当我发现那颗心依旧完好无损的时候就知道,那只能是你自己做的。” 杂乱的配电室里,简沉换了一种极为舒适的姿势,半靠在霍无归怀里,仰起头吻了吻霍无归的唇角,在压抑的痛苦中,却又带着些许笑意:“你一定特别爱我。” 比起在如此紧张的时间里,准备一块新的积木,再找时间塞进物证里。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早上出门前,趁简沉没有注意,将那颗心拆开。 可那颗心直到最后,都一片也没少。 霍无归愣了一下,须臾,他神情中夹杂着愤怒道:“我确实不像你,口口声声送我一颗心,口口声声绝不会离开我,口口声声不会骗我,可你从头到尾,从准备那颗心开始,就是为了离开我。” 那颗心存在的意义,便只是为了让霍无归的指纹沾在积木上。 那颗积木,注定会成为横插在两人之间的利刃。 简沉没有吭声,只是别开头,避开霍无归的视线。 “看着我。”霍无归抬手捏着简沉的下颌,将他的视线转回自己面前,“简沉,你知道有多可笑吗,我明知道你的意图是什么,可我……还是舍不得破坏它。” “你想说我心太软了。”霍无归抿了抿唇,略有一些疲惫,“简沉,是你的心太硬了。” 那一路的高速狂飙,所有恶语相向和决然地转身,都源自简沉那颗塑料积木拼凑而成的鲜红心脏—— 霍无归眉眼压得极低,嗓音沙哑道:“我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先发制人,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泥牛入海,根本找不到踪迹了,但事实上,我还是低估了你。” 哪怕已经先简沉一步,堂而皇之地向冉焕兰展现了自己和简沉的决裂,断绝了简沉卧底进邵烨身边的计划。 但霍无归怎么都没想到,失去了邵烨这个目标,简沉居然还能转头选择林海森。 “简沉。”那些压抑的愤怒倾泻而出后,霍无归终于垂下头,手掌握着简沉的后颈,将他托着,额头紧靠在一起,语气轻缓下去,缱绻道,“你知道我在快艇上看见你的时候,有多害怕吗。” 简沉神情踟蹰了片刻,冷不丁道:“不说这个了,事已至此,早就没有回头路了,说说现在怎么办,邵烨和林海森到底是怎么搭上线的?” “你还记得光缅寺的金佛吗?”霍无归比简沉早潜入几天,借着冉焕兰的关系,第一时间见到了邵烨,“我在邵烨那里听说,林海森因为早年间杀了太多人,如今年岁上去了,开始信起了佛,并且认为普通的佛压制不住他过去那些年杀过的人。” 那毕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乃至一整个村庄。 “他想找邵烨买金佛镇压业障,但过去那几十年在对面,林海森实在是尝够了甜头——他以为,以自己的威望,加上两方的合作意向,邵烨绝不会收钱,哪怕收也会是个低于市场价的数,没想到邵烨根本没打算给他面子,听见邵烨的开价后,林海森心里又舍不得起来。”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霍无归语速飞快地解释起来,“所以,事实上他们两人目前依然处于相互拉锯的阶段,金佛依旧在邵烨手里藏着,而林海森已经动了分文不掏,直接开抢的心。” 只要有金佛这个交易在,后续的所有毒品交易都会滞后。 毕竟,如果林海森连金佛的尾款都舍不得出,邵烨也断不可能相信林海森会在接下来的交易里做到信守诺言。 同样,只要邵烨坚持不肯把金佛拱手送人,林海森也会开始质疑这个晚辈眼里到底还尊不尊重前辈。 简沉立刻心领神会:“难怪,我从林海森的语气里,感觉他也不是真心想和邵烨联手,看来这事咱俩还得继续推波助澜。” “邵烨的计划是得到林海森的配方和制毒师,然后一脚将林海森踢出局。”霍无归眼神透过门缝朝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他想把整条流程全都把握在自己手里,也包括那尊金佛。” 简沉思索片刻,从霍无归怀里退开,手指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林海森的想法和邵烨如出一辙,他就等着拿到原料的供应渠道,再把邵烨在海沧经营多年的关系网抢到手里。” “幸亏他们互相不信任,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简沉皱眉道。 霍无归抬手理了理简沉额角的碎发,耳朵始终留意着门外的动静,声音紧绷着急促道:“但更不被信任的,是我们。” “砰!” 有人一脚把门踹开。 光线立刻涌入狭窄的配电室。 霍无归青筋暴起的手臂钢铁般揽着简沉,几乎要将他的腰折断般,发着狠劲把简沉按进自己怀里。 “霍哥!简哥!廷哥!”门口响起黄力骂骂咧咧、充满刻意的声音,“艹了,那帮条子到底是干什么的,到处都有他们的人,老子逃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个空子——” 昏暗的光线里,简沉大片嶙峋锁骨依稀可见,两人的四肢紧紧缠绕,逼仄的空间里气温滚烫焦灼。 霍无归抬起头,满是血丝的眼睛如同烧红的炭火,狠厉地瞥向黄力,低喝道:“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小霍:被老婆各种意义上狠狠看穿。 第233章 第104章 码头 我讨厌蠢货,尤其是…… 半小时后, 临海高速。 “妈的,今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条子怎么会查到那里去?”郭廷满是横肉的脸上, 狠厉的眼睛斜睨着看向霍无归,“你不是说, 按照西桥三路派出所的习惯, 月初是不可能扫到市郊的吗?” 七座商务车平稳地运行着。 黄力手握方向盘,微微侧过身, 也回过头看向霍无归。 郭廷叼着烟, 递了一根到霍无归面前, 用生硬的汉语揶揄:“是霍队您故意的, 还是霍队您离开了北桥分局, 如今说话也开始不顶用了?” 开玩笑般的话语, 因为郭廷实在太过生涩的汉语,而听起来丝毫没有笑意,反倒如同直逼命门而来的利刃。 这两个选项,无论哪个都不是他想要听见的答案。 前者意味着霍无归始终和他们并不是一伙的。 而后者则意味着,如今的霍无归已经不像他在北桥分局的时候那样, 对系统内部熟门熟路, 上上下下所有关节都能顺利打通—— 当初, 霍无归能够顺利被魔术师纳入麾下, 正是因为轻而易举从看守所里越过正规手续和流程, 顺利带走了冉焕兰,甚至还突破了两道高速路上布下的天罗地网,成功出现在了魔术师面前。 那意味着对警察系统的绝对熟悉。 如果, 离开警队的霍无归已经不再拥有这样畅通无阻的能力, 那么他在魔术师面前也就算是失去了利用价值。 霍无归端坐在最后排, 一颗毛茸茸的黑色脑袋枕着他的大腿,两条修长双腿在宽敞的座椅上舒展开。 他一只手护着已经酣然入睡的简沉,面容冷静,甚至慢条斯理地抬手替简沉理了理领口。 坐在中排的郭廷半侧着头,一边瞥着旁边瑟瑟发抖、不断扣扣手指摸摸头发的小青年,一边用余光睨了霍无归和简沉一眼,在等待两人的答案。 “唔……”睡梦中地简沉在座椅上不安地蹭了蹭,整个人神经紧绷,眼睛却安然地闭着,除非极近的距离观察,才能发现简沉的睫毛始终在微微颤抖。 “你在怀疑什么?”霍无归伸出带着枪茧的手掌,覆盖在简沉眼睫上,安抚一样地轻轻贴着简沉的眼睑,熨帖的热度传进眼底深处。 黄力扶着方向盘的手悠闲自在地转了一下,车子驶过一个急转弯,简沉仿佛没骨头一样的身子摇晃着险些从后排滚落,又被霍无归稳稳捞了回去。 他不知道是真的阅历和底气远不及郭廷,又或者是刻意装出那副口无遮拦的样子,神态轻松地发问:“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霍老板您是做得很好,但您怀里那个呢?毕竟您是前刑警,从海沧逃出来的时候做得干干净净,可他就不一样了——” “你说我的人怎么了。”霍无归立刻警惕地抬起头,一只手护住简沉。 谁料怀里的人好像根本不领情一样打开霍无归的手,含糊道:“滚一边去,谁是你的人了,别以为拿你当个工具就算是一伙的了,喊你当枕头就好好当你的枕头,别碰我。” 大概是劲儿已经过去了,黄力和郭廷眼睁睁看着简沉手脚发软地从霍无归腿上爬起来,哆嗦着手点了根烟,狠狠深吸一口,将烟雾喷了霍无归满脸:“你为了赚那点钱,投靠邵烨的时候一声不吭,不光为了脱身贼喊捉贼,自导自演诬陷我,还朝我养父开了一枪,人现在还躺在icu,就这,霍队您还觉得我是你的人?” 霍无归在那阵转瞬即逝的白烟中露出晦暗不明的神色,抿了抿唇。 “哈哈哈哈哈,霍队,我算是看明白了——”黄力声音拉得很长,露出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人简先生根本就不承认和你的关系,那这里也用不着您上赶着替人作保,是吧?毕竟整个海沧都没人知道,简法医怎么就一夜之间从警队叛逃,又是怎么和林老板搭上了线。” 他这话里看似笑得轻佻,实则笑里藏刀,已经将试探挑明了,摆在了台面上,质问简沉—— 此时此刻,这车里的五个人,看起来是在一条船上,实际上却泾渭分明。 霍无归是邵烨带来的人,黄力自然要将脏水往对面身上泼,而此刻,简沉就是最好的问罪对象。 “那个——”中间的座位上,被郭廷牢牢盯着的绿毛瑟缩地扭过头,小心开口,“可能……可能是跟着我来的吧……” 黄力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前一个上赶着替人作保的霍无归闭嘴了,这还有个上赶着背锅的绿毛。 “我最近好像被警察怀疑了,对不起,是我抱了侥幸心理……”绿毛紧张地和郭廷对视了一眼,立刻缩着肩膀,整个人都嵌进了真皮座椅里。 “操——你——妈——的!”郭廷看见那头绿毛的瞬间立刻暴怒,伸出手将绿毛盖在眼前那层厚得离谱的刘海掀起来,抓着绿毛的头往前一拽,“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黄毛就黄毛,刷什么绿漆,蹭得老子一车子!” 真皮座椅上赫然是几处绿色斑点,被揪着头发的绿毛刘海已经变成了黄色,取而代之的,是郭廷染了一手的绿色一次性发蜡。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迷惑一下警察的视线!”被揪着头发的苗斌手忙脚乱地拉起白衬衫的袖子,试图擦干净皮椅上的绿色,然后视线模糊之下,那几团绿色越擦越大,终于成功连成了一片。 第234章 “你们到底哪找来的这么个玩意做接头人?”黄力嫌弃地瞥了苗斌一眼,满脸不信任,“瘦得跟鸡仔一眼,脑子还不太好使,就这玩意还能搞来药?” 话音刚落,苗斌哭爹喊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都在这,全都在这,大哥你快放了我,再抓真的要秃!” “这是我以前的特情。”霍无归淡淡开口,目光转向黄力,“实不相瞒,姑且还能算邵老板的人。要不是郭廷不分青红皂白把人拐上了车,他本来只是跑腿送个钥匙的事,不要为难人,拿了钥匙把人放下去吧。” 苗斌立刻疯狂点头,惊魂未定道:“真的真的,我和药什么的都没关系,只是听霍队的吩咐,去拿了一把钥匙而已!我就是个拿钱办事的,别杀我!” 黄力不露声色的打探:“霍老板,所以这药到底是怎么搞来的,现在又在哪里?” “你去海沧的法医系统里问问,有几个人不知道我。再去问问海沧警界,有谁没听过霍无归这三个字。”简沉随手打开窗,带着星点火光的烟头立刻随风远去,在十几米高的大桥上化作一个小点,最终落进江中。 黄力和郭廷交换了一个眼神,将目光落在简沉身上。 简沉这段话,看似只是炫耀自己和霍无归的能力,可实际上,字字句句都在强调同一件事—— 从法医系统中拿到药物,再从警察系统中获得审批。 这个流程,只有他们二人合力能做到。 - 与此同时,指挥车里,管弘深紧盯着监视器:“车都已经快出海沧地界了,他们还在做什么!” 原本被霍无归赶鸭子上架,又被简沉这小子摆了一道,现在让俩人都成了脱缰野马,就够不爽了,现在这俩兔崽子越玩越大,管弘深都快气疯了。 滨江码头在整个海沧的最北边,而现在,车正在朝着西边行驶,只要过了临海高架,就要进临市的地界了。 虽然只隔了一座大桥,但那就是跨市工作,今晚的计划就全都要泡汤了。 “我们原计划是由苗斌将集装箱钥匙交给霍队后,借扫黄打散所有人,让苗斌借机立刻撤离,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林海森的人把苗斌也捞上了车。”杜晓天看着管弘深,小心解释,“现在,他们可能是意识到了今晚的情况太过巧合,对霍队和苗斌都产生了怀疑。” 管弘深看向指挥车外。 一片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 但整个海沧,几乎所有可以调度的刑警、特警都已经埋伏在了滨江码头的四面八方。 只要邵烨和林海森出现在这里,验收货物,就可以立刻实施抓捕计划。 苗斌身上的监听麦依旧在勤勤恳恳地工作。 那边车上,郭廷正在发问:“现在可以说,药在哪里了吗?” “滨江码头3-189集装箱里。所以,可以把这个碍眼的黄毛扔下去了吗?”简沉从窗外收回目光,虚起眼看向苗斌,“我讨厌蠢货。” “黄力!调转车头!”简沉的话音刚刚落下,郭廷立刻道,“但是,这个黄毛还不能下车,霍无归,你确定这个黄毛绝对可靠吗?” “当然。”霍无归胸腔中含着笑,声音低沉,“我不是确定他一定对我有绝对的忠诚,但我确定,像他这样的人,对金钱有着绝对的忠诚。” 说罢,霍无归像是察觉到了苗斌的忐忑,转过头,漆黑的眸子坚定地看向苗斌,一字一句地缓慢道:“放心,这二位先生只是想确认一下货物的安全。” “只要货物是安全的,你就是安全的。”前方的道路一片漆黑,商务车平静地掉转车头,霍无归眼神一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黄力!这不是滨江码头的方向!” 临海公路左边的岔路,通向的是海沧最西边的清水码头。 下一秒,开车的青年不知何时吃了一块口香糖,“啪”地吐出一个泡泡,冷笑道:“谁说我们要去滨江码头了。” 与此同时,夜风呼啸的滨江码头一片漆黑。 “吱嘎——”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黑暗中响起。 作者有话说: 一会再写一章…… 第105章 计算 我们不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 “我们不去滨江码头, 那去验货的是谁?”霍无归若无其事地瞥了黄力一眼,“如果我不亲自过去,那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提前设好了局?” 黄力将那个泡泡糖重新咀嚼了一会, 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个泡泡,紧接着摇头:“这么说, 霍老板就还是不够信任我们, 为什么验货一定要我们到场呢。” “钥匙……钥匙还在我手里……”苗斌支支吾吾地小声道,“你们还需要钥匙才能打开那个集装箱。” 黄力看了他一眼, 露出一个微笑:“这位小哥, 你可能忘了, 我们不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 不需要钥匙也可以打开一扇门。” 苗斌愣了一下, 突然哑口无言—— 对于这群人来说, 杀人放火、烧杀抢掠都已经是家常便饭,常人概念里的那些法律和规则早已经成了一文不值的废纸,破门已经是所有犯罪行为里最低等无趣的一类了。 他们在乎的根本就不是钥匙。 而是地址。 “如果我们,当然,还有邵老板和林老板不亲自到场, 那我选择撤回这笔交易。”霍无归顿了半秒, 目光看向郭廷。 第235章 健壮的寸头男人坐在前一排, 浑身结实的肌肉一眼就能看出并非霍无归那种经过系统训练得到的成果, 而是在日常的打杀搏斗、卖命厮杀中积累而来。 由于抬手抓着苗斌的刘海, 郭廷油亮的麦色小臂内侧展露在霍无归眼前。 一个发黑的针孔赫然出现在霍无归眼前。 商务车平稳地在夜色中行驶,霍无归目光锁在郭廷的小臂上,过了几秒后, 不动声色地降下车窗, 让晚风灌进车里, 将简沉身上的气味卷进风中,飘散进夜色中。 “开窗干什么!”郭廷立刻回过头,厉声问道,“关上!” “你闻不到空气里的味道吗。”霍无归微笑道,“还是你们瘾君子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闻不出来了?” 简沉的身上,没有真正瘾君子那种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就算刚刚气氛紧张,黄力又不吸毒,没人意识到问题,但只要车内继续保持密闭,空气不够流通,早晚会让身为瘾君子的郭廷发现问题。 郭廷疑惑地回头看了眼简沉,对上青年朦胧的视线。 他好像没闻到任何味道,但或许是因为霍无归说了,此刻他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已经习惯了,所以下意识无视了气味。 “最多一分钟!透完气马上给我把窗户关掉!别给我玩小把戏,邵老板和林老板是不可能去现场的!”郭廷拧着眉毛,嘲讽道,“就这么点生意,你也好意思要老板到现场?” 霍无归心头顿时一紧。 如果邵烨和林海森不去现场,他们的车也不去现场,那今晚到底谁会去滨江码头,警队能捕获的到底又是谁? 车辆行驶地极为平稳,晚风让所有人都格外舒适,连蜷缩着昏昏欲睡的简沉都舒展开来,仿佛彻底松弛下来,呓语呢喃着什么。 但他藏在身后的手却早已紧紧攥住,枕着霍无归大腿的后颈湿漉漉一片冷汗,半眯着的眼底深邃而冷静。 如果今晚不在滨江码头留住邵烨和林海森,那短期内都不可能有如此好的机会了。 但要怎么办…… 要怎么把林海森和邵烨引去滨江码头才能显得合情合理,又不那么刻意。 风声呼啸,霍无归关上窗的瞬间甚至发出了破风声。 车内又在一瞬间恢复了寂静,片刻的沉默后,简沉眯着眼睛,含糊地开口:“什么叫就这么点生意?” “一集装箱的药品,国际标准的20gp规格,内容积28立方米。”简沉浅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惯有的真诚,语气中却满是讥讽的笑意,“哦,不好意思,忘了你们可能没有这个理解能力,简而言之,这个集装箱里,此刻装着大约17到20吨的药品。” 吨。 这个单位落地的时候,郭廷和黄力不由自主目光一震。 简沉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轻蔑:“17吨的原料,你知道可以生产出多少成品吗?这么说吧,今晚我吃的彩色小糖果里,也不过只有17.5%的原料,和70%的□□,17吨原料,去掉损耗也至少能生产大约百吨的成品。” “百……吨?”黄力终于连口香糖都忘了吃,目瞪口呆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百吨。”简沉礼貌地笑了笑,表情诚恳道,“霍队,哦不,前霍队,麻烦您告诉他们一下,上季度全国缴获了多少吨毒品?” 霍无归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简沉,冷冷地回答:“5.22吨,前年一年是27吨。” “听见了吗,我提供的原料,足够你们被全国警察轮番查抄4年。”简沉的声音一点点拔高,“我冒着极大的风险联络渠道,霍无归盯着通缉令搞定的审批,我们为邵烨和林海森卖命,他们却打算连人都不出面就随便打发我们?” 霍无归缓缓接上简沉的话:“如果邵老板和林老板不在,你们派的人不识货,又或者,你们睁眼说瞎话,说我们的药是假货,甚至是你们自己内部打算黑吃黑,到时候缺斤少两,我们可就有口难辩了。” “您的顾虑是有道理的,所以——”黄力扶着方向盘的手松开了一只,从手套箱里拿过一个平板,朝后递去,“不如这样,这是滨江码头的情况直播,您大可以自己亲眼看着。” “你说巧不巧,邵老板正好是个对滨江码头情有独钟的人。”车内气氛剑拔弩张,黄力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样,轻快道,“他很喜欢看着滨江码头的夜色,听着江声和风声入睡。” - 漆黑的滨江码头上,“吱嘎”的声音依旧在夜风中飘荡,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不断在黑夜中钻进耳膜,令人毛骨悚然。 赵襄小心翼翼地坐在警用suv中,再次检查了一下身上的防弹衣,小声问道:“敏姐,今晚到底是什么行动啊,怎么会这么多人?这声音好吓人。” “我也不清楚,只说是大型抓捕,我们在外围待命,随时准备投入行动。”蔡敏将车窗玻璃摇了上去,冷静地安抚小女警,“大概是码头的大型起吊机,在搬运货品吧。” 耳麦里,传来不知道哪队刑警的声音:“滨江码头的地理位置挺尴尬的,虽然离市中心十万八千里,但偏偏被划在市区范围内,根据工业噪音卫生标准,晚上不开工。” “……那这声音,总不能是风吹的吧?”赵襄转头看向夜色深处的码头,顿时神经紧绷起来,脑海里浮现出之前听说过的种种传说,脖子后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缩在副驾上吞了吞口水小声问,“我听说,滨江码头之前是坟岗,死过不少人……” 第236章 大概是觉得好笑,那个刑警冷笑了一声:“所以我就说你们北桥分局不知道有什么毛病,招什么女外勤,胆子又小又耽误事。” 哐——! 那个刑警的声音刚刚落下,沉浸在死寂夜色中的滨江码头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东西的响声。 所有埋伏在黑暗中的刑警、特警的视线全都在一瞬间被抓到了滨江码头的正中央。 “集装箱!”指挥车里紧盯着屏幕的管弘深深吸一口气,猛地拍了一下桌面,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眼朝着起重机看去,夜视仪里,起重机的巨型臂架正在缓缓移动,“那下面是几号集装箱!” 指挥车和现场所有人都一愣,目瞪口呆地抬头看向头顶,或是看向监控画面,随后逐渐反应过来。 “不用查了——”杜晓天喉咙微微颤抖,艰涩道,“3区,我们的目标集装箱就在那里。” 3-189,整个滨江码头最中心、视野最开阔、最无法隐蔽的位置。 哐——! 起重机巨大的金属吊钩正不断下落、调整位置,此刻已经距离3-189越来越近。 “快派人去找起重机!一定要阻止驾驶员!”管弘深手紧紧捏着一支笔,随着呼吸节奏的加快,胸口起伏也跟着加剧,脸色骤变,重复道,“务必赶在起重机和集装箱对接成功之前!”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变得一文不值。 管弘深的话刚刚说完,起重机的吊钩就已经到了3-189集装箱的上方。 钢索带着沉重的钩子垂直向下。 吊钩距离集装箱顶部固定好的悬挂装置仅剩几米的距离。 “起重机驾驶舱在哪!”寂静的码头仿佛在瞬间活了过来,刘彦昌揣着枪在集装箱组成的山海中穿行奔跑,气喘吁吁地按着耳麦问。 还有无数刑警正摸着夜色,无声地行动。 “就在你前面!往前四个集装箱,左拐就是!”杜晓天声音焦急地指挥。 几乎是同一时间,“锵!”金属碰撞声响起,紧随而至的是部件吻合、接轨的“咔哒”声。 集装箱稳稳当当地和起重机连接在了一起。 所有人脸色一变。 “让里面的人撤!”管弘深大吼一声,近乎嘶吼。 “快跑!刘彦昌!”杜晓天紧盯着无人机画面,大喊道。 与此同时。 “报告管局,苗斌的信号中断了!”网警一脸焦急地转过头,眉头紧皱,不断重新链接监听麦、测试信号。 频道里=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电流声,“沙沙”地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管弘深扶着耳麦的手骤然一紧,心中猛地升起不妙的预感:“临海高速的监控呢,无人机的实时画面在哪,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06章 团建 滨江码头此时此刻为什么有一群警察? “啪!” “啪!” “啪!” …… 无数个声音几乎同时在空旷死寂的滨江码头上方响起, 一瞬间,数盏高功率大灯将整个码头照得亮如白昼。 3-189集装箱内,门口被顶天立地地药品堆得满满当当。 背后, 北桥分局刑侦支队二队队长徐卓全副武装,带着三名突击队员严阵以待。 四个人的身上都没有任何身份标示, 也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集装箱外传来喧闹的脚步声, 箱内的四个人屏息凝神,所以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门口。 聚精会神的同时, 四个人脚下的地面猝不及防开始晃动。 “快!出来!任务终止!”晃动开始的同时, 耳麦中传来管弘深的声音—— 指挥车内, 管弘深瞳孔紧缩, 手中紧攥着从杜晓天手中接过的麦, 眼睛死死盯着监视器内传来的画面。 地面的晃动越发强烈, 头顶传来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一名队员不明所以地看向地面,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不晃了?” 昏暗的集装箱内部,四个人在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了什么,随即愕然地向耳麦的另一头发问:“集装箱怎么了!” 今晚的作战计划, 应该是在集装箱内等待前来验收的邵烨和林海森打开集装箱门。 可等到现在, 不仅没有人来, 现在的动静感觉起来也越发不对劲。 “先不要动!不要撤离, 原地待命!”还没再说话, 队员的耳麦里再次传来管弘深极力压抑、保持着最大限度冷静的声音,“紧靠墙壁,保持静息, 等待指挥中心的指示。” 所有的光线朝着滨江码头正上方聚焦, 一个亮红色的集装箱被钢索悬吊而起, 正在不断离开地面。 “报告!已找到司机!司机锁死了驾驶舱门!”刘彦昌心急如焚的叫喊声传进指挥中心的通讯频道内。 刘彦昌的下一句话还没有来得及喊出口,集装箱已经被吊到了离地七八米的高度。 所有人都当场愣住。 滨江码头在亮如白昼的光线下依旧保持着一片死寂,除了匆忙的脚步声以外,所有人说话的声音砸进这偌大的码头都不过是泥牛入海。 但指挥中心的通讯频道里却如同炸开了锅一样。 网警、图侦、刑特警、技侦,所有人都在竭尽所能,所有目光全都聚焦在同一个地方。 ——在一片冰冷集装箱铸就的钢铁森林中,滨江码头上方那只集装箱变得格外刺目。 第237章 “里面的人!立刻打开车门!”刘彦昌马不停蹄,大吼着跑向起重机驾驶舱,枪口对准驾驶舱玻璃。 车内,司机紧攥着操控杆,眼睛注视前方,瞪得充满血丝,几乎快要从眼眶中爆出,不管不顾地继续着操作。 二三十名特警纷纷冲向起重机和集装箱,在地面开始铺设缓冲气垫。 情势已经迫在眉睫,时间不能再拖延一分一秒,一旦集装箱的高度再上升,只要驾驶舱的内的司机解开锁死吊钩和集装箱的装置,集装箱从高空坠落,里面的人必死无疑。 邵烨呢! 本该出现在滨江码头、进行验货的邵烨和林海森呢? 他们究竟是得到了什么讯息,还是真的对自己的手下放心到如此大生意都能完全撒手? 又或者……警方从一开始就高估了邵烨对简沉和霍无归的信任? 当初决定走这一步,就并非有百分百的把握,而是六月即将结束,海沧的雨季即将过去,接下来的天气蚊虫变少、气温适宜、土壤干燥,将更加适合穿越边境、走私贩毒。 他们已经到了不得不行动的地步。 特警已经将驾驶舱团团包围。 但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此时此刻,只要司机的一个动作,就能要了集装箱里四个战友的命。 “趁高度还没上去,击毙驾驶员!这个高度,加上缓冲,还不会有事!”管弘深注视着画面,咬了咬牙,当机立断按下通讯,准备传达指令。 “不行!”杜晓天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顾及面前的人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夺过通讯器紧攥在手中,冲管弘深咆哮道,“这会要了霍队和简沉的命!” 一旦击毙驾驶舱内的驾驶员,就等同于彻底向猖獗的犯罪分子宣布,滨江码头早有警察埋伏。 此刻,简沉和霍无归还在对方的车上,这么做,只会将他们和身为线人的苗斌推进深渊。 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杜晓天的肩膀。 杜晓天眼眶通红地看着管弘深,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低声重复了一遍:“管局,简沉和霍无归,还在对方的手里,我们不能陷队友于这样的境地不顾。” 他甚至反应了过来,将简沉这两个字放在了前面—— 毕竟那是管弘深的儿子。 几天前,霍无归从警队叛逃的消息震动了所有人。 整个北桥分局因此抬不起头,连队内都不知所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霍无归枪击管弘深这件事,总让人觉得是有那么一些合情合理的。 所有人都知道,霍无归和管弘深素来不那么对盘。 当管弘深重新出现在前线指挥的时候,杜晓天就已经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王局和管局都是人,都难逃一劫。 否则怎么会,揭露简沉那些所谓罪状的人是王局,而协助霍无归卧底的是管局。 杜晓天在电光时间动了个心眼,边跟管弘深强调简沉,边看向拍着自己肩膀的王胜利,期待王胜利能够有所动摇。 “等待命令,准备击毙驾驶员。”谁料管弘深摇了摇头,从杜晓天松开的手中接过通讯器,再次下达命令,“营救集装箱内的同事。” “管局……我们部署了这么久,一旦开枪,邵烨今晚就再也没有出现的可能,线索就全都断了。”杜晓天嗓子哽了哽,忍不住再次争取。 王胜利按着杜晓天肩膀的手紧了紧,沉声道:“小杜,如果你霍队在这里,他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他是管局亲自带出来的徒弟。” 哪怕霍无归这么多年来和管弘深之间始终有着某种隔阂,心里放不下对管弘深十七年前没有及时出警的猜忌和顾虑。 但霍无归从入队开始,就是管弘深的徒弟。 他是整个北桥分局最像管弘深的人。 “他们的命是命。”管弘深放下通讯器,转头看向杜晓天,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疲惫,眼角仿佛在几秒的时间里就多了几条苍老的褶皱,低声道,“现场战友的命就不是了吗?” 集装箱里的四条生命就在眼前,而霍无归和简沉如今正下落不明。 拯救面前的战友才是当务之急。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管弘深伸出手,和王胜利一样,拍了拍杜晓天的肩膀,“我也是。” 当决定让霍无归去,或者说决定不再阻拦简沉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可能会同时失去最得意的徒弟,和最心爱的儿子的准备。 起重机下。 指挥中心的命令刚刚传达,数盏大功率外勤用灯就已经对准了司机。 十余名警察枪口反射着四面八方的刺眼白光,如同利刃出鞘。 “别过来!别以为我不知道箱子里有什么!”司机看着围堵在面前的人,视死如归地嘶吼,从怀中掏出一把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再过来我就让那个集装箱给我陪葬!” 虽然雇他的人没有明说,但看见这群警察疯了一样地围上来,又不敢开枪的样子,司机心里非常清楚,那个集装箱里绝对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现在放下武器,把集装箱放下来。”谈判专家正在下方喊话,“你还有回头的机会,不要一错再错……” 然而司机看都看不看,手指紧紧攥着扳机,破口大骂:“呸!我才不相信你们警察的鬼话,我已经蹲过一次大牢了,现在就算死我也不进去!” 第238章 “如果死了……儿子和老婆还能拿到你报酬的十倍。”邵老板当初是这么说的。 他能一口气提前付清自己的报酬,相比也不会诓骗自己。 事已至此,司机死死咬紧牙关,早已做好了决定。 数十道目光聚集在起重机驾驶舱上。 驾驶舱的后方,一个身着深黑色制服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绕开所有人,踩着起重机轮胎,爬到了驾驶舱正后方。 或许是因为恐惧,也可能是出于紧张,青年的双腿微微颤抖,险些要从轮胎上跌落,好在最后关头,刘彦昌一只手死死抓住车门上的把手,将自己拉了回去。 “刘彦昌!你在干什么!”冷静下来重新坐会监视器前的杜晓天瞥见了无人机传来的画面,按住通讯器喝道,“快下去!对方手里有枪!” 还好,司机如今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根本没有留意到背后的动静。 “都给我退后!退后!”司机在驾驶舱中挥舞着一只手,另一只手中的枪始终死死顶着自己的太阳穴。 所有人的眼神都忍不住一紧—— 那只握着操纵杆的手松开了! “砰!” 车顶上,一个面色苍白,嘴唇颤抖的青年从天而降,一枪击破驾驶舱的挡风玻璃,不管不顾地一拳又一拳,从子弹嵌入的位置将玻璃碎片打破。 支离破碎地玻璃漫天飞舞中,青年满脸坚毅地径直扑向操纵杆,死死握住了手柄,朝下狠狠扳去。 “开始下降了!集装箱开始下降了!”通讯频道里,不约而同传来几道激动的喊声。 一支枪抵住了刘彦昌的后脑:“松手!我让你松手!再不松手老子打穿你脑壳!” 双手鲜血淋漓,脸颊上满是玻璃划痕的青年上半身趴在驾驶舱内,腰被破碎的玻璃窗卡着,制服已经被划穿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正在朝外汩汩流出鲜血。 刘彦昌仰起头,艰难道:“想得美!” 与此同时,三十公里外,城市的另一头—— “霍队——简法医?”郭廷审视的目光划过二人,最后落在播放着监控画面的平板上,“谁能向我解释一下,滨江码头此时此刻为什么有一群海沧警察?” “难不成是在搞团建?”黄力冷笑着紧盯着霍无归。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04 23:57:33~2023-03-05 21:0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雾岛听风、雨巷azh、2621251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找死 “太亮了,我先睡会。” “让开!不然让你一起去死!” 司机不断用枪托敲击驾驶舱里的刘彦昌, 然而他死死趴在驾驶室里,整个人扒着车头的挡风玻璃,死死拉住控制杆。 不过是几十秒的功夫, 原本离地七八米高的集装箱就已经落到了三四米的高度。 驾驶舱里,刘彦昌遮挡了大部分狙击手的视线, 和司机纠缠在一起, 根本无法瞄准。 司机眼看着集装箱就要落地,耳机中传来年轻男人劝诱般的声音:“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你进去了, 报酬三倍给你的老婆孩子, 你死了, 十倍。但如果——你没有完成你的任务, 不好意思, 连尾款的影子都不要想。” 司机一愣,片刻后目光越发坚定地看向刘彦昌。 他的命不值钱……但只要他拖着这个警察一起去死,就值钱了。 “刘彦昌!你不要命了吗!”同样是耳机,刘彦昌的蓝牙耳机中,传来杜晓天的嘶吼, “你给我下来!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重要!” 驾驶舱上, 刘彦昌喘着粗气, 咬牙抓紧操控杆, 神情却极度平静:“没有什么比战友的生命更重要!” 集装箱里的人平安落地, 战友安全的同时,只要他们四个人不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里,邵烨就找不到理由刁难霍队和简沉。 只差最后几米! 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 司机目露凶光地紧盯着刘彦昌, 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 猛地停下了和刘彦昌争夺操控杆的姿势, 转而双手颤抖着握紧了枪。 下一秒——砰!砰! 一颗子弹出膛,在极近的距离下,因为强大的后坐力而产生偏移,从刘彦昌的后背贯穿而入,子弹没入肌肉,发出沉闷的响声。 另一颗子弹从不远处的吊车下射出,划破滨江码头亮如白昼的夜色,穿过车窗侧面的玻璃,精准地钻进司机的太阳穴内。 一切仿佛暂停一样,几秒后,大片鲜红在驾驶舱上开始蔓延。 整个滨江码头仿佛陷入了死寂,又好像在极短的时间内彻底活了过来—— 警笛和救护车的笛声同时响起,急促地朝着码头中央赶来,四处都是吼叫声,鲜红的血顺着驾驶舱一路落下,最后蜿蜒着从轮胎的沟壑里落进满是尘土的地面。 但刘彦昌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只剩下一个极为沉闷的声音敲击在耳膜上,仿佛直接落进大脑深处。 “咚——” 那是集装箱平稳落地的声音。 警察疯了般朝刘彦昌冲去。 - 三十公里外,黄力脸上的微笑仿佛凝固,一动不动地转过头,看向霍无归和简沉:“解释一下吧,为什么你们提供的集装箱,会被一群警察包围?” 第239章 “你问我?”沉默了片刻,霍无归冷不丁从嗓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笑,欺身上前,反手勒住驾驶座上黄力的脖子: “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呢,说好的邵老板和林老板一起来验货,这吊车是怎么回事?这帮警察又是怎么回事?” 黄力狐疑地看着霍无归,不知道这幅场景下,霍无归是从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能反客为主,依旧用这般高傲的态度质问自己。 “想玩黑吃黑,也不用做得如此明显吧?”霍无归盯着黄力,冷冷开口,“说吧,是你们谁在警局里有内线,等把我和简沉搞来的货收进局子里,再暗通款曲,变成邵老板的货,还能顺便倒打一耙,把我踢出局?” 黄力面色扭曲,眼底充满狠厉,显然是没想到霍无归会来这么一出贼喊捉贼。 他本就不擅长汉语,现在更是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只言片语:“你尽管朝我们泼脏水好了,邵……邵老板不会放过你的!” “叮——” 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极其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从中排传来。 几道视线瞬间聚焦在了中排,郭廷正死死盯着苗斌,以防他做出任何举动。 苗斌整张脸面色铁青,小心翼翼地低下头,似乎在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东西,脚几不可查地朝着座位下移动。 “在找这个吗?”郭廷伸腿,一脚踹开苗斌瘦得像跟竹竿的腿,将被他遮掩在脚后跟下的一颗金属纽扣捡了起来,挑眉冷声问,“这是什么?” 苗斌似乎是被吓了一跳,急速喘息了几口,声如蚊讷般开口:“扣……扣子……刚刚你抓我抓得太狠了,把我的扣子拽掉了……还给我!” “什么高科技的扣子,还带着电池?”郭廷一只手像拎小鸡仔一样拎过苗斌,将扣子举起,展示在苗斌眼前,“嗯?” 说着,他捏着扣子的食指和大拇指轻松地发力,将扣子轻而易举地捏碎—— 电子元件从破碎的黄铜口子里录了出来。 “我……”苗斌低着头,目光躲闪,坚持道,“我不知道,谁知道是不是霍无归和简沉要栽赃我?把我利用完了又想把脏水都泼到我身上!” 始终躺在后座上的简沉沉默了一瞬,别开头,看向座椅内侧,淡淡说了句:“你确定这颗扣子是你的吗?与其怀疑我们,不如怀疑一下别人。” 简沉攥了攥掌心,一句话说了一半,像是因为药品带来的混沌还没有过去,顿了顿才轻声继续,声音里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毕竟……我们哪有机会……栽赃你。” 只要在此时此刻,坚决不承认扣子是从自己的衣服上掉下来的,就还有最后一丝机会。 如果承认了,不管那颗扣子是从哪里来的,苗斌都只能是死路一条。 简沉背对着苗斌,掩盖住声音里的颤抖,不断祈祷苗斌不怎么好用的脑子至少在这一刻能领会道自己的意思。 “就是你们!肯定是你们偷偷给我的衣服上装了窃听器!”然而,苗斌像是没有听懂简沉的意思一样,始终坚持着,大声嚷嚷道,“这分明就是我的扣子,谁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 “是我。”霍无归回过头,掩藏住转瞬即逝的意外神情,眼神定定地注视着苗斌,薄而锋利的唇抿着,面容冷峻,深邃的眉几乎要压过眼角,“是我装的,不然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反水。” 黄力抬眼瞥向霍无归,略有一些诧异地咳了一下,装模作样道:“我和郭廷这几天,一直和你们在一起,连睡觉都是套间,知道今晚之前,你们从来都没有机会单独行动,霍无归,你说是你给他的窃听器,那请问,是什么时候?” 枪口毫不犹豫地径直对准了苗斌,黄力声音的杀气显而易见:“我已经听无数人说过了,霍无归,霍队你,是海沧一等一的好人。这货以前是你的线人,对吧?” 空无一人的路上,黄力开着自动巡航,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朝后伸出,整个人都极为胆大地看向身后,瞄准身后的苗斌。 亡命之徒,眼里不仅没有别人的性命,也没有自己的,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可怕。 “是,我是霍无归的线人,当初他跟我说什么来着,等他找到你们,就带着我吃香的喝辣的。”苗斌的妥瑞症恰好发作,一边抽搐一边放生谩骂起来。 他眼底露出怨恨,发疯般在黄力的枪口下抬起头,怨毒地盯着霍无归,“谁知道他只是想找我做个跑腿的替死鬼!凭什么他大鱼大肉,吃香的喝辣的,我就什么都捞不到!” 苗斌的语气听起来格外真切。 话音落下,霍无归和终于转过身的简沉对视了一眼,紧紧咬着牙。 “所以,霍无归有什么理由监听你呢,毕竟他连听的机会都没有。”黄力看都没看苗斌一眼,打开了保险栓。 始终沉默的郭廷看着苗斌的枪管,终于操着蹩脚的汉话开口:“开你的车,连审人都不会的废物。” “砰!”车门被郭廷一把打开,风声灌进车内,健壮的男人有些嫌弃地挥开黄力的枪,拖着苗斌的领子,将人一把拉起。 下一秒,那头黄毛被拎出车外,苗斌的身子被郭廷一脚踩在车内地板上,头探出车外,被一只大手狠狠按向地面。 高速路上,尘土飞扬,激起的碎石砂砾飞溅在脸上,落进脆弱的眼睛里,苗斌被风吹得泪流满面,脸上顿时多了几道划痕。 第240章 “说不说,扣子到底哪来的!”大手提起苗斌的头,没等他缓过一口气,又立刻朝下猛地一按—— 这次,笔尖擦过地面,苗斌脸上立刻血肉模糊,发出撕心裂肺的求饶声:“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求求你,放过我——咳咳咳咳——放过我!” 碎石子灌进口鼻,苗斌一边咳嗽个不停,撑着地面的手不断拍打着车内的地垫,双脚使劲扑腾着试图从郭廷的手里挣扎出来。 “想留个全尸,就给我老老实实交代。”郭廷将人拎回车内,笑着扳过苗斌的脸,“还是说,这次,你整个鼻子都不想要了?” 粗粝的手指狠狠戳了戳苗斌满是鲜血的笔尖,血肉横飞的画面让黄力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跟着邵烨大部分时间在海沧活动,不敢太过高调,还是头回见到那边来的林海森都有些什么残酷手段。 全程不过几秒时间,还没来及反应过来的霍无归攥紧了手,抬脚冲着苗斌踢了一脚。 瘦弱的青年立刻像是陀螺一样,在地上滚了一圈,倒是脱离了郭廷的掌控范围。 “说吧,到底为什么陷害我?”霍无归艰涩地张口,语气却平静而狠厉,“现在说,我还能看在以往的面子上,留你一条命。” 不管说什么都好。 只要什么都不承认就行。 然而苗斌仿佛根本没从霍无归的眼神里得到暗示。 “咳——呸!”从口中吐出几颗碎石子和砂砾后,他自顾自大笑着开口,“我就是看不惯你不管做好人还是坏人,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警察,是我联系的,他们答应了我,只要把你和简沉捉拿归案,以前我那些案底一笔勾销,还能给我一笔钱,让我开始新生活。” 苗斌看都不看霍无归,越说越起劲,近乎癫狂地大笑:“药,反正除了你们和我,没人知道究竟有多少。我昧下一半再去联系警察又能如何,等事情结束,你和简沉进了监狱,我再找个机会把药拿出去卖了,赚钱的不就是我自己了吗?” 车门陡然关上,郭廷斜睨苗斌,将枪递给霍无归:“听见他怎么说的了吗,你辛辛苦苦带出来的线人,居然背叛了你,你说应该怎么办?” “杀了我。”苗斌大笑着抬头,一把握住霍无归手中的枪,将枪口对准自己眉心,“反正我已经把知道的一切告诉海沧警方了,杀了我你们也逃不出去!” 与此同时,滨江码头,无数脚步在码头中央跑动。 杜晓天冲向担架上的刘彦昌,望着浑身是划痕与血迹的人,那个触目惊心的弹痕贯穿胸腹,令杜晓天连触碰都不敢下手,只能嘶吼着问:“你疯了吗!为什么找死!” “咳——”视线模糊的青年听不太清杜晓天在说什么,努力咳出几口血沫后才缓缓开口,“我不是……沉香……他爹吗……” 最后一次说这个笑话,不知道这次有没有人觉得好笑,刘彦昌心想。 在亮如白昼的巨大灯光下,夜空被照得极为刺目,刘彦昌平静地躺在担架上,缓缓闭上了眼。 “太亮了,我先睡会。” 第108章 决心 我保证,他会在我的手下生不如死。 两周前, 北桥分局。 “苗斌,你知道你自己正在说什么吗?”霍无归看着站在警局门口拦车的青年。 一头黄毛的青年面容憔悴,身上穿的衣服终于不再是那些紧身小脚裤、廉价而不合身的西装马甲, 难得换上正常的t恤牛仔裤后,终于看起来像个刚过二十的年轻人了。 “霍队, 我知道,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你只要给我一分钟, 您听我说。”苗斌手指紧张地提着个塑料袋, 袋子里是门口早餐车卖的卷饼, 他犹豫了一下, 将袋子朝霍无归递了递, “我……我想做你的线人!” 他咽了咽因为过于紧张而开始大量分泌的唾液, 艰难开口:“华宫ktv开始撤离了,店里所有核心的成员、老面孔的小姐,这几天只要没被你们警察抓走的,全都不见了踪影。” “什么意思?”霍无归终于被苗斌吸引了注意力,推开苗斌的卷饼, 示意道, “你继续说。” 黄毛青年点了点头, 老老实实交代:“我听说, 是上面的老板发话了, 后面有更大的生意需要她们,现在她们要转移去一个更隐蔽的地方,我在想……或许我可以做你的线人, 帮警局偷听一些他们的消息, 比如接下来的大生意……之类的。” 霍无归上下打量了一眼苗斌。 距离第一次见他, 其实只是过去了半个多月,但好像这个青年已经发生了某种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吊儿郎当、畏首畏尾的气息一扫而空,虽然依旧瘦骨嶙峋,看起来就像是浸泡在烟酒和声色犬马中太久了的样子,但眼神中却带着某种极为深切的哀痛和坚定。 “你知道做警方的线人,被发现是什么下场吗?”霍无归从口袋里摸出一整盒软中华递给苗斌,微微扬了扬下颌,“我不抽烟,没有火,你自己看着办吧。” “不用不用——”苗斌受宠若惊地推开那包烟,一副踟蹰的表情,“我之前听说过的,有人给你们当线人,就在华宫ktv的时候,后来那个人就不见了,再也没见过,再也没人提起过,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霍无归淡淡道:“去年,我有三名线人因为暴露而受伤住院,一名线人至今下落不明,做线人并不会有多么丰厚的报酬,至少就我知道的来说,你在华宫ktv一个晚上就能赚到一个线人出生入死同样的报酬。” 第241章 苗斌一动不动地看着霍无归,手指僵硬地拎着那袋没有人吃的卷饼,像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重新抬起了头:“我做不到……就那样心安理得地离开海沧,警官,如果不做点什么,我可能会恨自己一辈子吧。” 他看向警局,朝着那个他去过一次的法医室看去。 不久前,苗胜男的尸体曾冷冰冰地躺在那间如今一片漆黑的屋子里。 “霍警官,我来海沧,去华宫ktv打工,每天给那些让人恶心的女人赔笑脸,还得为了她们吃药,吃得我现在身体都不正常了,为了什么呀!为的还不是我姐姐。”苗斌的眼睛本来就不大,垂下的时候显得有些臊眉耷眼,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他像是丝毫不在意霍无归听完这些后会如何看他,哽咽着道:“姐姐从小就和我不一样,她比我聪明,比我勇敢,比我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知道的,如果我们家有谁能真的走出那个山沟沟,走出海沧,甚至走到更远的地方,那肯定是姐姐,我委屈一点没关系,我只希望姐姐能好。” 霍无归沉默地瞥了一眼苗斌。 “姐姐没了,钱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了。”苗斌擦了擦鼻子,满脸鼻涕在正午烈日下闪闪发光,一片狼藉的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所以霍警官,算我求你了,让我做点什么吧,哪怕只是一点也好,只要能帮你们抓到邵烨,我做什么都可以。” - 两周后,清水码头。 “杀了我。”苗斌死死握住霍无归手中的枪,枪口对准自己的眉心,满脸泪痕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反正我已经把知道的一切告诉海沧警方了,杀了我你们也逃不出去!” 吱—— 刹车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七座商务车停在空无一人的清水码头前。 车门拉开,一只脚将车上的人狠狠踹下了车。 刚刚还跪在霍无归面前,死死抓着枪口的苗斌被郭廷一脚踹进满地尘土中,连滚带爬地转了几圈。 一边是百公斤的缅甸专业雇佣兵,另一边是瘦成小鸡仔一样的青年,这一脚下去,苗斌直接像一滩烂泥般蜷缩着瘫在了地上。 刚刚在高速上被强行按向地面,蹭得血肉模糊的鼻尖又沾上了尘土,显得更为狼狈。 “嘶——”苗斌喘息了几口,双手撑着地面,勉强爬了起来,在一片黑暗中,朝着唯一的亮光,那辆车的方向,艰难地抬起头,“你们还想对我做什么!杀了我啊!” 近几年,海沧的船运业务因为种种原因停摆了大半,江上船来船往的盛况早已不复当年。 滨江码头的位置好歹靠近市区,加上依旧有客运的业务,还算没有彻底凋撇,但清水码头距离市区的车程比滨江码头还要多出一倍,已经几乎要到临市的地盘,加上水路比滨江更难走,如今只剩下了零星一些大宗货运生意。 半夜的码头,一个人都没有,苗斌凄凉的笑声就这样穿透夜空,落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霍无归站在郭廷背后,借着夜色,深邃的黑眸望向苗斌,轻轻摇了摇头。 “你们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苗斌朝霍无归露出一个深恶痛绝的眼神,眼底满是血丝,咆哮道,“我怎么就没有找个机会,至少带走一个,好等我下地狱的时候,带给姐姐看看,这是害死她的坏人们。” “现在交代,被你藏起来的药在哪里,我还可以给你求情。”简沉从车上走了下来,浅琥珀色的瞳孔微虚,就那样蹲下身,仿佛看一只流浪狗般看着苗斌,语气平淡,“我不是霍无归那个说话没分量的东西,大家都知道的,我在邵老板面前,颇有几分薄面。” 苗斌是霍无归的线人。 现在的情况,霍无归说什么都在黄力和郭廷那里不做好,简沉当机立断,抢先一步开了口。 “药……”苗斌意识混沌地重复了一遍。 刚刚那一脚,似乎已经踢碎了他的肋骨,或许还有内脏,他现在连说话都感到有些困难。 药…… 苗斌的大脑迅速运转,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霍无归和简沉曾许诺的就是那整整一个集装箱的药品原料。 而自己在这个谎言里扮演的并非供货商,而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跑腿。 如今,想要证明霍无归和简沉真的站在了邵烨和林海森这边,整个事件中唯一反水的只有自己,那就必须存在那一批药。 只要拿出那批药,才能向邵烨说明,霍无归和简沉真的搞到了药品,只是自己作为跑腿的从中作梗,贪下了药品,还找来了警察,试图两头通吃。 “药在哪里,苗斌,你还有机会交代,或者,你想让我猜猜看吗?”简沉蹲下身,抬起苗斌的头,不等他开口,自顾自问道,“十几吨的药品,就算化整为零也不是那么好藏的。” “或许——你真的胆大包天到了,将药藏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滨江码头?” 简沉语带笑意,背对着郭廷和黄力,紧紧捏着苗斌的下巴,用口型道:说是。 他的口型似乎被苗斌接受到了,青年愣了一会,沉默了几秒后绷着声音艰难开口,语气又几分闪烁:“简法医,是你解剖了我的姐姐,给了她最后的体面。” “你是个好人。”苗斌不明所以地吐出几个字,“但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第242章 两人身后的郭廷敏锐地朝苗斌瞥了一眼—— 不承认,但不否认,看来就是在的意思了。 “在滨江码头哪里?”郭廷干脆利落地掏出匕首,上膛的同时迈开步子朝苗斌走去,“不说的话,你也可以选,先砍你的左手,还是右手,或者——” 比起令人望而生畏的枪支。 人类对冷兵器的恐惧,古老但深深刻进基因,缓慢而锐利的疼痛,冰冷的刀锋割裂皮肤,这样的想象远比对常人来说极为陌生的枪支更有威慑力。 “刀,给我。”不等郭廷说完,简沉面色冷淡地回头,“你或许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我保证,他会在我的手下生不如死。” 郭廷狐疑地看了简沉一眼。 青年嶙峋的手指紧捏着苗斌的下颌,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冰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盯着霍无归看的眼神,我全都看见了,苗斌,你可能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最讨厌别人和我看上同一个东西了。”简沉微微眯起眼睛,低笑道,“哪怕——是我已经不要的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简沉手中的匕首。 码头上一片黑暗,只有那辆车发出微弱的光线。 霍无归眼神晦暗不明地攥紧指节,指骨青白而突兀,直直地看向简沉,整个身躯却已经在暗中做好了生死一搏的准备—— 然而简沉垂下的手极轻地比出了一个安抚性的手势。 夜风呼啸作响,简沉循循善诱地开口:“回答我,药在滨江码头的哪里?” 为了防止追踪,所有人的手机全部关机,也没有任何照明设备。 匕首迎着光,划出一抹银亮光线,一片黑暗中,很快有血腥味在空气中飘散。 “在……滨江码头,地下管线里。”苗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随后,一具轻飘飘的躯体砸上水泥地,发出一声闷响。 “他招了。”简沉看都不再看苗斌,弃若敝履般将匕首随手一掷,没入苗斌胸口,随意踢了尸体一脚。 第109章 投名 烂得永无从地狱爬出之日。 清水码头八公里外, 湄沧江支流,金水河。 下半夜的河面寂静得近乎可怕。 远离城市的喧嚣,被光污染和尘霾遮蔽的星辰终于得以铺天盖地地挂满夜空, 河岸两侧是一望无际的幽黑,只有河面静静倒映着星空, 反射出点点波澜。 两岸的树叶随风摇曳, 江面平滑如镜,一艘渔船从茂密的树丛中驶出, 带出的波浪拍在岸边防浪堤上, 被撞得粉碎。 一阵涟漪混同表面的星光即将破碎的同时, 有人手持电极朝水中放去。 眼看着电极就要靠近水面, 渔船上突然有人眼尖, 瞥见了一个漂浮的凸起, 顿时跌坐在船头甲板上,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大喊起来—— “人!有个死人!” - 滨江码头。 载着刘彦昌的救护车绝尘而去。 杜晓天满脸阴沉地站在码头边的公路上,目送着赤红的车尾灯消失在茫茫夜色间,混沌蒙昧的黑暗中, 那一抹亮红几乎已经快要融入地平线, 却还是刺目地印在视网膜上。 “立刻搜查司机的身份信息, 对整个滨江码头进行大排查, 我们必须知道司机的身份, 到底是邵烨还是林海森的人,他们又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渗入的。”杜晓天咬着牙,极力平息胸腔中那一股翻涌的怒火, 朝身边人吩咐道。 唯一值得庆幸的恐怕是集装箱始终没有打开过。 刘彦昌用贯穿胸腹的那颗子弹, 换来了四个人的平安, 也给至今音讯全无的霍无归和简沉争取到了一丝机会。 “叮——”手机铃声在此刻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 杜晓天满脸阴沉地接起电话,声音有片刻的不稳:“喂,您好,请问是?” “喂,北桥分局刑侦支队吗,今晚金水河段有几个渔民半夜出来电鱼,发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口袋里有张……嗯,用北桥分局信纸写的的检讨书。”一个不熟悉的声音有些急促道,“忘了说了,我们是金水河段的水警。” 杜晓天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金水河段……那是清水码头的下游。 霍无归和简沉的信号消失在临海高速,那条高速的岔口下来,就是清水码头…… “信纸上写了什么!”杜晓天急不可耐地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展开信纸,片刻后,那头的人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尊敬的王局,对不起,我今天聆听了您的教诲,对自己的行为深感抱歉,我以后一定加强自己的意识,绝不……” “尊敬的……”那三个字出来的瞬间,杜晓天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霍无归是绝不会用这三个字的。 他看过霍无归的检讨书,那堪称一板一眼的工作报告,仅仅是最后三个字的对不起才能表明检讨书的本质。 “……法医室,简沉。”对面的人读了开头几句后,自觉将信纸翻了一页,念出了落款。 码头的晚风呼啸,吹过杜晓天与手机紧贴的耳朵,尖锐的气流声刺痛耳膜。 杜晓天眼神一黯,呼吸急促地脱口而出:“人呢!人在哪里!” “金水河卫生所,你们快来,我就要换班了。”打电话的人漫不经心地将信纸重新叠好,“给他带身衣服,这人一身不是泥就是血,被水泡得根本穿不了。” 第243章 电话那边,杜晓天听着对方冷静的语气,简直快被气疯了,打断对方的碎碎念,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人都浑身是血了你们还不送医院,送什么卫生所!我告诉你,这是我们北桥分局的人,出了事——” “你先别急啊,这黄毛是断了几根肋骨,但已经初步处理过了没有生命危险,反倒是一有人碰就剧烈挣扎,我们也是没办法才只能把他放卫生所的。”那边的语气十分无辜,嘟囔着催促,“总之你们快来吧,不然我们也很难办。” 听见没有生命危险,杜晓天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滨江码头的行动无功而返,但至少简法医看起来没事,简法医都没事的话,霍队应该也没事…… 不过简法医也真是拼了,为了卧底,居然还染了个黄毛。 杜晓天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稍稍松了一口气,拨通了电话:“杨俭,带人去一趟金水河卫生所,那边说几个电鱼的发现了简法医飘在水里。哦,过几天提点水果去拘留所谢谢那几个电鱼的,拘是该拘,谢也得谢谢人家。” 现在所有人都抽不开身。 连赵襄都已经伤愈归队,只剩下杨俭还需要缓上一段时间,这接人的任务就落到杨俭头上去了。 杨俭一头雾水地听完了电话,虽然没有完全听明白,但还是从善如流地点头:“好的杜哥,我这就去,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带套衣服过去,说是简法医没什么大碍,就是衣服不能穿了。”杜晓天吩咐道,“接到了立刻送霍队有关系那家私立医院,市局的专家团队肯定会第一时间审简法医,得赶在他们去之前安顿好。” 不然一旦被审讯专家展开轮番轰炸,简法医想好好养伤就难了。 半小时后,杜晓天目瞪口呆地站在金水河卫生所的小床前,看着脸上裹满绷带的人,僵硬地举起手机,拨通了杜晓天的电话:“杜哥,你不是说简法医没什么大碍吗,才出去多久啊!就瘦了一大圈!而且人都毁容了,缠了一脸的绷带!血都从绷带上沁出来了!” 杜晓天还在医院生死未卜,现在简法医又成了这人不人贵不贵的样子,杨俭强撑着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简法医三个字,病床上的黄毛突然猛抽一口气,挣扎着大喊:“简……船!船!快去救人!” 杨俭一愣—— 这根本不是简沉的声音! 下一秒,他立刻意识到,不是简法医,不是霍队,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 “苗斌!苗斌!是你吗,回答我!”杨俭俯身,小心翼翼地晃了晃干瘦的肩膀。 “咳咳咳咳——”苗斌爆发出一阵剧烈咳嗽,又因为伤口被咳嗽的震动牵扯,痛得龇牙咧嘴,顾不上喘息,立刻蜷缩着道,“是我,快去救简法医!” 他之前完全不知道自己处境,又怕所有生人都可能不安全,忍到看见认识的人来才终于敢开口。 “你怎么会在这里!简法医怎么了!”杨俭急促道。 他心中隐约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照理说,滨江码头的行动失败,首当其冲会被怀疑的就应该是苗斌,此刻,苗斌怎么会顺着江水漂流而下,他是如何脱身的? “简法医……”苗斌脑海里浮现出那张严肃冷淡的苍白面容,那张脸是俊美的,却又极度冰冷,“我以为他要杀我!” 当简沉以那样的表情,还有那毫无波澜的眼神走向他的时候,有一瞬间,苗斌真的觉得,会死在简沉的匕首下。 “可他居然划了自己一刀,然后不知道刺了我什么地方一下,我就晕过去了……”苗斌皱着眉,急得话都说得语无伦次,“他们把我扔下水前,简法医塞给了我一张纸条,还叫我闭气,深呼吸,别乱动,我就这样一直飘着飘着,飘到昏了过去……” 简沉身上早已没有什么能证明自己与光明世界联系的东西。 只剩下一张还没来及交给王胜利,就已经不用再交出去的检讨书。 “还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吗。”杨俭紧盯着苗斌,仿佛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希望从他的话语里得到一星半点关于简沉和霍无归的信息。 “我只记得那两个人说什么药……上船。好像是说,只要拿到了药,就带着简法医和霍队上什么船。”说到这里,苗斌一拍脑袋,终于想起自己到底忘了什么:“药!简法医让我说,药在滨江码头,地下管线里。” 下一刻,杨俭飞快起身,面色紧张,一秒不敢停顿地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地下管线!毒贩正在带人去地下管线找药!找不到的话霍队和简沉就彻底暴露了!” 这句话经过杜晓天,最终落进通讯频道的时候,再次炸开了锅。 初夏的天亮得很早,此刻已经开始有一层朦胧的薄雾,水平线在远处变得依稀可见,码头上风平浪静,而地下却如同一锅沸水。 “药!快调过来!” “快!布置现场!” “快快快!滨江大道有一辆黑色七座商务车正在开过来!” “反方向有一辆黑色大g!疑似嫌疑人!” …… 声音错综复杂,在频道内此起彼伏,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忙中有序、紧锣密鼓地展开工作。 “简沉为什么说这个地方,这里既不好埋伏,也完全没办法架设狙击手。”指挥车里,杜晓天有序许久,终于忍不住朝管弘深抛出了问题。 第244章 简沉和霍无归被绑架过的那个地下管线,整个滨江码头有无数个地方比那里更适合作为交易地点。 开阔的环境,四周被植物或建筑物包围,有绝佳的狙击位,更方便隐蔽和解救人质。 无论哪里,都比这个密不透风、直来直往的地下好。 管弘深沉默了片刻,但也仅仅是几秒—— 在这个时候,所有人连喘息的几乎都没有,几秒的沉默都显得格外奢侈。 “你能想到的,罪犯会想不到吗。”管弘深轻轻拍了拍杜晓天的肩膀,“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孤立无援,背水一战的决心。” 没有人知道,这个陈旧闭塞的地下管线,对简沉、霍无归和邵烨有着怎样刻骨铭心的意义。 只有这个无法进行埋伏的地方,才最有可能,获取邵烨的信任。 “把明面上的人撤走,只留几个外围人员。”管弘深长叹了一口气,沙哑道,“不用纠缠太久,让邵烨和他的人都进去。” - 商务车内。 霍无归和简沉面上各自严丝合缝地戴着一副眼罩,沉默地坐在后排。 “我们在去哪里?”霍无归冷声问道。 开车的黄力头也没回,专注看着路面:“闭嘴,少问,让你的老相好也闭嘴,再跟刚才一样自作主张,别怪我没警告过你们。” 刚刚简沉一刀把人结果了,还和霍无归二话不说把尸体扔进了江里。 要不是眼看着满地鲜血,简沉起身的时候被喷了满胸襟的血,到现在还是浑身血腥气,他们都要怀疑这是别有用心了。 “霍队,我也劝你,好好想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黄力言辞里带着闪烁的威胁,意味深长道,“简法医已经在我们面前亲手杀了一个人,证明了自己,您呢,霍队?” 对于他们这样杀人越货、丧心病狂的毒贩来说,霍无归此前提交的东西,根本不能算是真正的投名状。 毒品,禁毒队里有的是,是个警察都能搞到。 态度,只要演技足够好,什么东西演不出来? 帮助,不管现在霍无归给他们提供了多少帮助,只要最后能把人抓回去秋后算账,那点帮助对警局来说只能算得上是鱼饵罢了。 “给你一个机会。”郭廷微微眯起眼睛,用声音的汉语道,“我们要看到,真正的投名状。” 他蹩脚的汉语说出这几个字时,有说不出的诡异感。 车好像开始减速了。 霍无归敏锐地用耳朵捕捉周围的声音—— 寂静,但似乎有着江风呼啸。 被黑色眼罩遮住的眼神一凛,霍无归立刻意识到,这是滨江码头。 他们是来验货的。 与此同时,商务车刺目的远光灯下,一辆警车驶来。 年长些的女警紧握方向盘,咬牙猛甩,车子卷着大量尘沙,在道路上留下一段疯狂的车辙,打着横停在路上。 车头紧挨着一侧的山体。 车尾几乎要掉出路外。 副驾驶上的小女警举起枪,对准迎面而来的商务车。 赵襄满手的汗水,紧攥着手中的枪,枪很轻,里面是训练用的空包弹,小女警在心中不断祈祷不要有人发现这件事。 “停车!警察!”深吸了一口气,赵襄压住颤抖的声音,大声道。 远光灯肆无忌惮地逼近眼前,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 驾驶座上的蔡敏当机立断,对着打开了车顶的警用照明灯。 小女警一身警服,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眼,耳朵里,有声音大喊:“不要纠缠,露出破绽,放他们进去。” 赵襄一愣,不解地朝着那片刺目白光看去。 车还有几十米的距离,就要在自己眼前停下了。 “下车。”车子稳稳停下,黄力拉开车门,郭廷将蒙着双眼的霍无归推下了车。 “拿着。”一个坚硬的物体被塞进霍无归手里。 凭着多年的从警生涯,手指摸到冰冷金属的一瞬间,霍无归已经靠着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意识到,那是一把枪。 霍无归心中升起一丝异样。 “杀了她,拿药。我们立刻回去给你办欢迎派对。”黄力冷笑道,“我听说,这女人是你刚刚收的徒弟?” 真正的投名状,是跟他们一样,烂进骨子里,烂得永无从地狱爬出之日。 耀眼的远光灯下,面色肃杀的高大前刑警举起枪,瞄准对面全身颤抖却紧握枪柄的女警。 作者有话说: 我的甲流快好了,我又支棱了!掐指一算三月我们绝对能完结! 第110章 弹壳 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投名状。 通往码头的高架桥下, 就是滔滔江水。 时间已经接近破晓,然而江水却好像吞噬了所有光线,江面在天光的映衬下, 显得更为深邃可怖。 通向山顶的一头早已被疏散了车辆,空无一人, 而赵襄和蔡敏的警车正横在通往码头的路上, 将黄力的车堵死在了岔道上。 黄力背靠着栏杆,露出有恃无恐的表情:“霍无归, 开枪, 加入我们, 或者你想现在放下枪, 做回你的队长?” “……霍队。”赵襄的声音有些颤抖, 举枪的手却始终坚定地对着霍无归, “霍队,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我的霍队,现在回来,或许——” 第245章 朝阳一点点攀升, 洒落在小女警的脸上。 刚刚走出校园没多久的小女警脸上还有着薄薄一层绒毛, 眼睛圆得像颗杏子, 藏在云层后的朝阳恰好露出那么丁点轮廓, 璀璨金光洒在赵襄坚毅的瞳孔中。 简沉有已经从车上下来, 站在两人背后,静静地看着霍无归,淡淡道:“霍无归, 早就说过了, 像你这样的圣母, 还是乖乖放下枪,回你的警队被小女警追着跑吧。” 大片的乌云遮蔽了太阳,霍无归整个人都被阴翳吞没,如同割舍了一切过往,从地狱归返。 那片云飘过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但那几秒的时间里,霍无归似乎已经做好了某个决定。 “霍……霍无归,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赵襄在那个瞬间也好想明白了什么,话到嘴边却改了称谓,举着枪,双臂平直地向前伸着,背抵着身后的警车,微微发抖。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赵襄!赵襄!够了,退下!让他们过去!”耳麦里,传来指挥中心的声音,“不要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你会有危险!” 没有人说得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两个手无寸铁,只有两把训练枪的外勤,两个女警,面对两个持枪武装的犯罪分子,每多拖延一秒,危险就会加剧一分。 厚重的云层遮蔽着太阳,江水呈现出浓厚如丝绸般的墨绿,尚未落下的月亮引发潮汐,浪涛不断拍上高架的桥墩,破碎的浪翻卷出白色的泡沫,又被下一波浪卷着呼啸而去。 在这样广阔的天地里,桥上的几个人渺小得如同蝼蚁。 一个浪卷来,巨大的涛声将赵襄吓了一个激灵,年轻的小女警紧握着枪,再次重复道:“霍无归!今天只要我在这里,你就绝不会有机会从这里过去,除非……除非你杀了我。” 大概是因为紧张,那几个字说到最后,显得低落了下去。 “这丫头到底发哪门子疯!”指挥中心里,负责通讯的联络员关闭通讯,气得拍了一下操作台,随后意识到自己失了态,默默挺直背,打开通讯,语气平静道,“赵襄,你的任务不是拦截霍无归,是放他们过去,懂吗?” 指挥车上,王胜利抬手拍了拍同样年轻的警察:“她懂。” 她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自己的任务。 这任务并不是放行霍无归,而是帮助霍无归获取信任。 如果轻而易举投降、放霍无归过去,自己当然可以顺理成章获得绝对的安全。 但与之一起到来的,必然是林海森和邵烨的怀疑,怀疑警方依旧和霍无归串通一气。 那颗子弹必须落在自己身上,这样霍队才能更安全地得到毒贩的信任。 “朝我开枪啊霍队,你以前不是说要做我的师父吗,你还没来得及教我哪怕一次射击。”赵襄往前逼近了一步,决然地看向霍无归,“您开枪啊,朝着这里开啊!” “赵襄——”霍无归表情是全然的松弛,仿佛对赵襄说的一切都不屑一顾,瞥了一眼赵襄,冷冷道,“当警察有这么好吗,值得你豁出性命?” “特别好,特别值得。”太阳彻底升起来了,赵襄沐浴在金色的光辉下,微微颤抖着,“我遇到了最好的队友,最好的老师,找到了最值得做的事。” 她表情真挚,所有的话语都发自肺腑,一字一句地落下。 然而霍无归不以为意地上前一步,逼近赵襄,肆无忌惮地停留在一个近在咫尺的距离,仿佛在彰显自己对现场绝对的控制力。 高大的男人顿时完全将赵襄笼罩在了阴影里。 赵襄举枪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朝后退缩了一小步。 半晌后,霍无归才用讥讽的神情道:“永别了,下辈子再做一个好警察吧。” 黄力审视地看着霍无归的背影,出言打断赵襄:“别废话了,开枪。” 砰! 巨大的枪声震耳欲聋。 黄力的话音刚刚落下,霍无归举枪的手臂猛然调转,迅速转身,在瞬间面朝背后,在电光火石间开出一枪。 “简法医!”赵襄失声喊道,“简法医!!!” 枪声划破晨曦,子弹如同朝阳下最后一颗璀璨的流星。 简沉惊愕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一缕青烟,和呛啷落地的弹壳。 除了弹壳落地,他好像还听见了什么极其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时间仿佛彻底静止。 云彻底散开,天空如同海鸥洁白的尾羽,折射着刺眼的阳光,太阳在那个瞬间璀璨起来,落进简沉的视网膜上。 一抹水光从简沉眼角划过。 高架上完全凝固,只有朝阳还在自顾自地缓缓上升,赵襄目瞪口呆地看着简沉怔了片刻后轰然倒地,通讯频道里鸦雀无声。 “你在做什么!”黄力吃了一惊,飞速跑向简沉,喝道,“霍无归!你不知道魔术师有多重视简沉吗!” ——他来真的,他怎么会朝着简沉开枪,这人是疯了吗。 黄力和郭廷双双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霍无归。 所有人都知道,魔术师和林都对霍无归有所怀疑,哪怕今天,霍无归在这里枪杀了面前的小女警,他身上的怀疑也不过是从八分变成了三分而已。 可谁知道,他确实开枪了,但枪口却对准了简沉。 第246章 而且那一枪开得毫无预告,和简沉半点交流都没有,简直是毫不犹豫,没有任何思考就径直开出了一枪。 只有霍无归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表情波澜不惊地收起枪,看向黄力:“杀一个和我无关紧要的小女警,算什么投名状?” “这才是,真正的投名状。”霍无归俯身,从地上捡起滚落到赵襄脚边的弹壳,嘴角勾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将弹壳随手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朝情人开出的一枪,震耳欲聋,掷地有声。 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投名状。 赵襄身上的记录仪忠实地传输着画面,璀璨曙光中,简沉脸色苍白地瘫倒在柏油马路上,霍无归冷静决绝地上车,发动。 朦胧的天光里,一切都只有个依稀的轮廓,但霍无归深邃黝黑的双瞳中,那肃杀果决的神情,却仿佛穿透屏幕,散发出巨大的压迫感。 管弘深出神地望向监控。 指挥车的所有人都表情各异。 霍无归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去卧底的吗,怎么会朝着自己人开枪。 是简法医已经反水不再自己人。 从头到尾都是霍无归演的一出大戏,他是真的反了水? 与此同时,指挥中心的频道里爆发出一声暴喝:“报告!押运车被劫!” “什么!”管局立刻起身,劈头盖脸问道,“押运车?你们在哪里!” “报告管局,行动结束后我们按照原计划押送集装箱内剩余的7吨药品回借调药品的医院……”频道里,说的话人顿了顿,情绪复杂道,“刚刚,押送车突然失去了信号,在嘉陵东路上失踪,随后车辆也下落不明。” 原本在集装箱内,用作掩护和诱饵的那整整7吨药品,在结束任务后,本应押送回医院,重新登记入库。 那是在医院哪怕少了1g都需要翻遍整个医院所有垃圾桶的管制品,而现在,足足7吨的药品,7吨可以用来制毒的原料,下落不明! 刚刚,霍无归那一枪,将整个指挥中心送进了寂静的中心。 然而此刻,指挥中心彻底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盯着地下那10吨药品的时候,邵烨竟掉转目标,朝着集装箱里被送回医院的那7吨药品去了。 “快去追查!”一旁的王胜利咆哮道,“现在!马上!” 一切都好像发生在几秒时间里。 指挥中心乱作一团的同时,监控画面里,霍无归又动了起来。 “上车,撞过去。”高架桥上,霍无归收起枪,看都懒得看简沉一眼,径直朝车上走去,“药就在眼前,简沉已经没用了。” 往前一公里,就是药品藏匿的地方,整整10吨药品,被分散藏匿在纵贯整个滨江码头的地下管线内。 也是那里,有警方布下的天罗地网。 霍无归漆黑深邃的瞳孔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正打算朝着赵襄和蔡敏的警察冲去。 他胸前的口袋里,弹壳仍散发着微微余温。 一个微型追踪器静静地与弹壳躺在一起。 五分钟前,天色依旧昏沉,没有人看到,霍无归扣动扳机的同时,被他高大身形挡住的小女警悄无声息地抛出了什么东西。 他弯腰捡起的,不仅是弹壳,还有一枚微型追踪器。 “等等——”霍无归即将踩上油门的瞬间,黄力突然拿着卫星电话道,“老板发话了,货已到手,撤。” “把简沉也带走。”电话里,邵烨语气阴鸷,似笑非笑,“我可舍不得他横尸荒野。” 第111章 阵营 整个天地间最自由、宁静的房间。 “醒了?” 男人含着危险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意识在脑海里四处游走, 始终如同漂浮,在海面上一样,沉 沉浮浮, 涣散游离,无法集中。 白光, 非常刺眼。 这是简沉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火焰包围的昏暗记忆再一次从地狱深处席卷而来。 鲜血、刀片、匆忙恍惚的脚步…… 胸口还残留着某种烧灼般的尖锐疼痛。 简沉半闭着眼, 脑海里不断闪过整整盘桓十七年的阴翳。 “霍……无归。”他干涩的唇终于微微翕动,嗓音沙哑道。 一个枕头塞到简沉身后, 有人伸手扶起了他, 声音轻佻道:“你忘了吗, 霍无归朝着你的心脏——砰!” 邵烨堪称流畅潇洒地比了个开枪的动作, 嘴角勾起:“——开了一枪。” “没忘。”简沉半坐在床上, 总觉得大脑飘忽不定, 有种踩在云端、不切实际的感觉,“所以我是死了,并且还有幸见证了你跟我一起下地狱?” 说话的同时,简沉环顾四周,露出一个轻笑:“那这地狱比我想象中好了不少。” 270度的环形大落地窗外是明媚刺眼的日光, 轻柔的白色纱帘遮挡着光线。 房间干净整洁, 但内里的陈设看起来极为铺张奢侈—— 如果不是知道面前的人姓名早就被列在了通缉名单里, 光看这样的房间, 简沉很难联想到自己正和一名通缉犯同处一室。 “不用开这些没意思的玩笑。”邵烨耸了耸肩, 摊手道,“你我都是学医的,你比我更清楚自己是什么情况。” 简沉转头看向铺满纱帘的落地窗, 迎着刺眼日光眯起眼, 又将头转过来看着身下。 第247章 柔软, 极为柔软的床,看起来就手感极佳的丝滑床单。 给豌豆公主睡都不为过,只可惜他并不能亲手摸一下—— “确实,很容易看出这是什么情况。”简沉晃了晃被手铐铐死的手腕,纤细的手指骨节嶙峋,左手上缠绕着一圈纯白的纱布,“你非法囚禁了我。” 那副手铐的材质同样非常独特。 外圈的不锈钢被牢牢焊死,一眼望去数不出到底有几个焊点。 但内圈却铺了一层柔软、透气的皮革。 邵烨对简沉挑衅般的言论似乎毫无反应,话语间依然带着轻浮的笑意:“你应该谢谢我,多亏了我对霍无归的怀疑,只可惜你似乎从来都没什么好运气。” 多亏了邵烨对霍无归的怀疑。 快给霍无归的枪里,自始至终都没有荷枪实弹,而是训练用的空包弹。 只不过简沉的运气实在太差,或者说霍无归的枪法实在太准。 简沉因为被击中心脏,引发了室颤。 “黄力用车上的aed把你救了回来。”邵烨略有得意地柔声道,“是不是很意外,像我这样的犯罪组织,居然还会定期组织急救培训。” 简沉警惕地看向邵烨。 作为法医,他清楚知道邵烨说得每个字都并没有错。 “那么请问,这手铐在这段过程中起到了什么作用?”简沉扬了扬被铐在一起的手,垂下眸子冷淡道。 这个洁白无瑕的房间里,漆黑的手铐是唯一突兀的东西。 但邵烨眼神落下闪着光泽的金属上,却流露出一种近乎陶醉的神情:“虽然童年一别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在海大法医系了,但我对你的过往也有所耳闻。” “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心理医生,万一八年前的公大新生格斗冠军醒来直接给我一拳怎么办?”邵烨挑眉,微微俯身,“我的确很想见到你年轻又充满活力,满怀壮志打算成为一个好警察的样子,但不是今天。” 简沉眼神一震。 像是对邵烨的形容感到意外。 得体而充满风度的男人垂下手,触碰简沉安静放在床头的手背,语气温和:“我知道,你曾有最虔诚的信仰,最赤诚的忠肝义胆,哪怕是,现在。” 简沉偏过头看邵烨,大概是被阳光刺痛了眼睛,又迅速转开,垂下了头。 迎接阳光的前一秒,钱琥珀色的瞳孔中隐约流露出不到半秒的闪烁。 邵烨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收进眼底,指尖点了点简沉的手背。 苍白冰冷的皮肤紧绷,血管在微微颤抖。 简沉仿佛在极力忍耐将手抽出去的冲动,并最终成功克制住了。 “看来你的接触障碍好了。”邵烨微妙地笑了笑,言辞中吐出讥讽,“是因为霍无归吗?那个毫不犹豫朝你胸口开了一枪的男人?” 简沉干燥的唇紧紧抿着,脑海中一根紧绷的弦被邵烨的话语触动,嗡嗡作响,飘忽不定的感觉挥之不去。 他紧闭上眼,努力与大脑中失衡的感觉抗争了片刻,才开口冷冷道:“霍无归做了这么多年警察,他不会分不出实弹和空包弹的区别。” “我可以保证,我放的子弹重量、质感和实弹完全一致。”邵烨紧盯着简沉抿着的唇,语调带着湿漉漉的阴冷,“你心里也早有怀疑不是吗——” “在你还坚守着那条艰苦卓绝的路时,你为了他处心积虑向我、向林海森虚与委蛇的时候,他竟然真的背信弃义了。” 邵烨说话的同时,眼睛没有从简沉身上移开半分。 那双满是伤痕、嶙峋纤细的手腕骨上突兀地出现冰冷的手铐,左手裹着一圈纱布。 “你这伤,前几天我还没有见过。”邵烨挑眉,明知故问道,“你现在还觉得这伤,这一手的伤有意义吗?” 简沉无声的解读邵烨的潜台词—— 他什么都知道。 但他愿意给出无数次机会。 说罢,邵烨从床边起身,走向巨大的落地窗。 “所有人都在向你索取。”他抬手按向开关、电子轨道控制的窗帘缓缓拉开,“只有我,自始至终,想带你看一个新的世界,简沉。” 窗外光芒万丈。 天空干净得几乎像被洗过一样,远处水波摇晃,水鸟在窗口掠过。 简沉瞳孔紧缩,终于意识到,并非他的大脑昏沉飘忽。 而是他们此刻真的在一艘巨轮上! 这个房间位于整个巨轮最顶层的前端,前面毫无遮蔽,一眼望去是漫无边际的水和天空。 仿佛是整个天地间最自由、宁静的房间。 “还有三天,当这艘船离开海沧,离开国境线,我们就将坐拥最广阔的天地和财富。”邵烨笑了起来,目光投向远处水天交接的苍蓝的边缘。 “加入我们,把林海森和霍无归统统踢出局,只有我和你,坐享你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财富。”他朗声说着未来蓝图,顿了顿,迎着光转过头,眼中盛满璀璨阳光: “好吗,小沉?” - 与此同时,二层甲板。 “我真是这辈子都想不到,还有你我坐在一个阵营的时候。”白发苍苍地男人看起来极为祥和,用一副看晚辈的慈蔼眼神看着对面的男人。 即便是充满欢笑、气氛活跃的巨轮上,霍无归依旧带着锐利如刃般的气质,冷声道:“没什么可意外的,商人趋利,我不过是做了当下最优的选择而已。” 第248章 巨轮在水波上沉浮不定。 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在甲板上,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露出大片光滑皮肤,赤着脚在甲板上晒日光浴,肌肉晒成小麦色的男人露出精悍的肌肉,给女人涂油。 “五楼的马戏团,你去看了吗。”女人侧过头,用沙哑的烟嗓问背后的男人。 那双涂满橄榄油的手闪闪发光,拍了拍女人曲线精致的背:“还没,好好一个邮轮,怎么还有马戏团?不伦不类的。” 女人不悦道:“这才有意思你懂不懂,你以前见过自带马戏团的邮轮吗?不光能看杂技还有鬼屋和博物馆!” “马戏团的博物馆?”男人嗤之以鼻,大笑起来,“不会是说那种头装在花瓶的人、还是传说中的人面蛇身美女?” 一切看起来充满生活气息,松弛惬意—— 如果旁边没有枪支弹药的话。 “看见了吗。”林海森仿佛大家长一般,看着甲板上的人,笑意更深,“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跟着我,比邵烨那个伪君子可要好多了。” “这艘船究竟是怎么回事?”霍无归波澜不惊地环视一圈。 昨晚黄力带着尚未苏醒的简沉突然消失,紧接着他就被郭廷要求蒙上眼睛,带上了这艘船。 “是财富。”林海森云淡风轻地笑了起来,说话的同时眼神扫过四周正在狂欢的人群。 但那看似慈祥老人的笑容里,终究还是在不经意间露出隐藏极佳的贪欲和血腥。 霍无归骨节分明的手端起杯子,仰头喝了一口茶,被茶杯遮挡的间隙,舌尖不动声色地划过后牙。 昨天从赵襄那里拿到的追踪器,此刻正在悄无声息地运作。 但唯一的问题是,简沉现在在哪里…… 他可以确定自己射出的只是一颗伪装极佳的空包弹,简沉此刻估计已经苏醒了,如果和林海森说的一样,这艘船意味着财富,那简沉和邵烨不可能不在船上。 “昨天,药被邵烨这小子截获了。”林海森瞥了眼霍无归,终于流露出嗜杀狠戾的本性。 “只要一过国境线,被他藏起来的药和金佛,我都会拿到手。”林海森观察着霍无归的表情,“你想见识一下,无尽的财富吗?” 霍无归似乎有所触动,沉默半晌后,喉结滚动—— “好。”霍无归抬眼看向海面,眼神如同一把利刃。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个地图!我冲!争取让他俩早点见上! 咳得睡不着,刚好码字! 第112章 价值 “事成之后,简沉归我。” “我只有一个条件。”霍无归不动声色地从桌上端起茶, 朝林海森的方向递了递,“我听说,简沉并没有死, 而是在邵烨手中——” “事成之后,财富你可以拿大头, 但简沉必须归我。”霍无归仰头喝下了茶。 林海森怔了片刻, 似乎十分意外:“我原本以为霍老板所谓的商人趋利避害,是要和我谈些条件, 谁知道竟然还是个情种。” “您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毕竟我已经有足够的财富让我来换一个玩物了。”霍无归轻笑道, “这样您不是更不用担心自己的利益问题了吗, 所以现在我们可以聊一些实质性的问题了吗, 比如——您将我弄来这艘船上, 到底是为了什么?” 胸有成竹的男人将“玩物”两个字随意吐出,言辞间满是对林海森的轻蔑。 林海森闻言靠近身后的椅背里,双手交握着,看向霍无归:“霍队心里不清楚,我把你留下, 是为了什么吗?” 他自然有它的价值, 否则怎么可能冒着极大的奉献带一个前警察, 还和自己有着滔天仇恨的人上船。 霍无归若有所思地微微眯眼—— 转而, 狭长的眼眸垂下,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做出了一个和简沉颇为相似的动作。 片刻后,他扫了一眼林海森,微微笑道:“林老板的船, 想要顺利通过国境线, 应该有挺大难度吧?” 霍无归极为自信地微微抬起眼梢, 语调放缓,摆出随意慵懒的姿势,长腿敞开,仿佛完全占据了主动权:“你需要我给你开路,对吗?” 湄沧江支流众多,每条不同的水路都有着完全不同的水文情况,沿线的警备力量也各有不同,各种变化、内部人员的安排调遣更是年年都在更新换代。 除了在系统内部浸淫多年的霍无归,哪怕是林海森这样叱咤金三角几十年的毒枭,也只敢走些蛇鼠毒虫密布的阴暗雨林,绝没有自信说自己对这条江了如指掌。 尤其是林海森在二十多年前杀死霍无归双亲之后,就再也没有踏足过海沧的土地,对如今的局势更是无从下手。 林海森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听着,微笑着抬手给霍无归鼓了鼓掌:“霍老板,既然你明白我的意思,那事情就很好办了,咱们直接点,你建议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规划路线?” 这艘船上,现在藏着不知道多少公安系统内部写着红名、登记在册的重要通缉犯,还有难以计数的毒品,甚至可能潜藏了一个正在制毒的移动工厂。 这种情况下,船只自然不可能堂堂正正从关口离开国境线。 “从南邦河走,借道越南。”霍无归锐利的眼神从林海森身上扫过,“南邦河这几年一是所有口岸里最太平的,而且这几年,南邦一直在搞环保,还耕于林,植被非常茂密。” 第249章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吧?”林海森意味深长地看了霍无归一眼,“霍老板说的这些,我也算是清楚,毕竟,我前些年也算是兜兜转转,在这些地方都走过几轮。” 霍无归狭长锋利的眸微微眯起,片刻后看向林海森,眼底闪过淡淡的肯定:“不错,林老板家大业大没想到还是凡事亲力亲为,都这个年纪了还能对边境情况了如指掌,我选南邦河,最主要的原因是,南邦河今年刚刚换过负责人,管理上存在很大缺口。” “那就听你的。”林海森沉默了几秒,随后露出全然信任般的神情,抬手随意摆了摆,“你可以去安排了,希望你记得,我,当然还有邵老板和被你开了一枪的老情人,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看你了。” 林海森苍老的眼睛耷拉下去。 明明手中还始终转着佛珠,语气平和,但却给人一种阴森压抑的感觉。 霍无归抬眸冷冷看了林海森一眼:“林老板是打算用你们三人谁的性命威胁我呢,如果不谈生意,那我向来都巴不得您和邵烨立刻消失,毕竟,我们之间可没什么值得来往的关系,至于简沉——” “您见过谁会在意一个玩物的死活?”霍无归嘴角勾起,讥讽地笑道,“我可以朝他开出第一枪,自然就从不在意他的死活。” 林海森显然愣了一下,微妙地瞥了一眼霍无归,随后仰头大笑起来:“不亏是霍老板,果然是爽快人,你这么说,我反而安心多了。” 霍无归刚刚的话听起来令人匪夷所思,但掰开看却并没有丝毫问题。 林海森与他毕竟有杀父杀母之仇,他们是纯粹的利益关系,而邵烨更是带走了霍无归的旧情人,还三番五次威胁过两人的生命,霍无归更不可能对邵烨有什么好感。 林海森原本以为,唯一能威胁到霍无归的就是简沉。 但仔细一想也不难发现,霍无归这人,说朝简沉开枪就能毫不犹豫开出一枪,事后却还可以当做无事发生般,丝毫不顾及简沉的想法,像索要物品般,轻轻松松地提出,事成之后,想要简沉—— 他这态度,根本就不是把简沉看做老情人。 而是看做一个彻头彻尾、不需要有自己意识的玩物。 这反倒比两人之间尚存感情来得好多了。 林海森心里轻出了一口气,面上不动声色道:“看来刚刚是我误会霍老板了,霍老板并不是情种,而是钱种。” 这是好事。 只有钱才可以把一群人捆绑在一起,而爱情只会节外生枝。 甲板上静默了片刻,海浪不断洗涤着霍无归的耳膜,几秒后,霍无归紧绷的眸子悄无声息地放松,缓缓道:“但如果要走南邦河,就需要面对一个问题。” “什么?”林海森好像已经全然放松警惕一样,自然地“嗯?”了一声,抬头看着霍无归。 镇定而锐利的眸子盯着林海森,仿佛是社区民警走街串巷、照顾孤寡老人般,逐字逐句,颇有耐心地解释:“南邦河的年平均流量并不大,并非全年都能通过3000吨以上的海轮,我刚刚粗略看了一眼我们所在的这艘船。”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恰恰就是一艘3000-4000吨级的轮船,对吗?”霍无归眼神转向广阔的江面,深邃的黑瞳映着远处的波澜,“如果不适当卸货,这艘船存在搁浅的可能。” 林海森听见答案的瞬间似乎有些意外—— 但不过几秒的功夫,很快,老人脸上意外的表情就已经彻底收了起来,浑浊发灰的眼睛盯着霍无归,缓缓问:“就这样吗?” 霍无归静静地坐着,试图从林海森那一瞬间的怔神中读出些什么。 但林海森毕竟能在金三角这样混乱猖獗的地带混迹五十多年,老谋深算的程度可见一斑,那一秒的出神丝毫没有暴露任何的东西,霍无归只能定定地注视着林海森,丝毫不回避地解释:“或许林老板您平时开惯了快艇和小船,这应该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大生意吧?” 金三角的毒枭,绝大多数还是靠积少成多,将大部分货物分散开,从不同的隐蔽小路线分担风险,鲜少有人会像林海森和邵烨这次的计划一样,如此胆大妄为,以千吨级别的海轮作为掩护。 这其中的关节,哪怕是霍无归也至今没有想明白—— 明明聚少成多才更安全,林海森究竟为什么要用如此大的船,还要带上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人? 要知道,光是帮这些人过境就是个足够浩大的工程了。 “嗯。”林海森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笑意,“年纪大了,偶尔也想玩一把刺激的。” 霍无归心下一紧,微笑着敲了敲桌面:“看林老板这话说得,像是你之前七十年人生都如履平地一样,您分明是在刀尖上走了一辈子的。不过这次确实不一样,以南邦河六月的流量,我们继续维持满载会有很大概率搁浅,最好的办法还是进入南邦之前,在蒙镇停靠,卸货。” “你先说,南邦河能过的最大吨位是多少?”林海森加重语气,向霍无归确认道。 “2200左右,不能再多。”霍无归愣了一下,心中暗自将估算的数字往上抬了一些,“我猜这艘船上应该有不少用来掩人耳目的货物,只能请林老板忍痛割爱,舍弃一部分了。不过也没关系,蒙镇本就是个大型流通市场,我想应该不会让林老板赔本的。” 第250章 霍无归说话的同时,心中正在飞速运转。 南邦河过去五年内,六月里能容纳的最大吨位也就2000吨,2200吨的船是绝对不可能顺利通过的。 卸货是最好的抓捕时机,但如果卸货时没能成功抓捕林海森,以这艘船的吨位,也会被卡在南邦河支流上。 选择从湄沧江上堂而皇之地经过,这样肆无忌惮的主意,听起来就是邵烨这种目空一切、狂妄自大的人会做出的选择—— 林海森贩毒只是为了钱,只有邵烨这样表演欲旺盛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不错。船上确实有一批热带水果、冻鱼和沉香木艺术品,以及果炭。”林海森紧盯着霍无归平静的面孔,脸上逐渐绽开一个微笑,“霍老板听见这些东西,觉得耳熟吗?” “——非常耳熟。”在林海森的注视下,霍无归脸上慢慢浮现出极为浓烈的笑意,仰头鼓掌,大笑着道,“您选货物的眼光,非常与时俱进。” 热带水果的香气浓郁,尤其是大量水果堆积,很容易发酵,能够很好的掩盖气味。 而冻鱼特有的鱼类腥味和密封的冷链运输,同样是为了掩盖气味的散发。 同理,沉香木的浓郁气味和昂贵属性,还有果炭的吸附能力,一切都是为了运输真正的货物而准备的。 这都是近几年最新的运输手段,而非当年林海森在海沧时流行的方式。 林海森这句话,并非透底,而是在告诫霍无归,自己虽然多年没有染指海沧的毒品市场,而自己的耳目始终都在。 “多嘴问一句,邵老板和简沉在哪里?”霍无归按住心中的警惕,大笑过后抬起头,状若漫不经心地问道。 林海森同样大笑起来,语带嘲讽:“霍老板对简沉还真是够上心的,放心,等过了国境线,有你们见面的时候,过线之前,我们和邵烨不会有任何交流。” - 与此同时,海沧市局。 “三天前,霍无归携带一枚追踪器,跟着邵烨的人消失了。” 王胜利脸色阴沉地听着技术人员讲解,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这话我都听了无数遍了,能不能说点有用的,什么叫消失了,是追踪器坏了,还是追踪器不动了,还是什么意思!” “没坏,应该是进入了无信号地带。”网侦长叹了一口气,“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江面上,他们恐怕是打算走水路过境了。” “废话!湄沧江大支流就有十几二十条,小支流几百条,你说个水路倒是轻松,哪条路啊!”王胜利气得骂骂咧咧,满是血丝的眼睛瞪着显示屏,一筹莫展地狂抓头发。 管弘深咳了两声,从后面进来,打断了王胜利的狂怒:“行了老王,别吓年轻人了,也别薅你那点头发了,别俩孩子还没回来,你头发先消失了。” “谢谢管——”刚打算对管弘深表示感激涕零的网侦技术员突然一愣,从电脑前跳了起来,“信号出现了!出现在了蒙镇!” 从海沧一路南下,沿着湄沧江蜿蜒江面,支流盘根错节,隐秘的罪恶正蛰伏在江面上,蠢蠢欲动。 半个月前,苗胜男和其余四个女孩的尸体正是从湄沧江上浮现,掀开了这场滔天罪恶的一角,而今天,一艘距离海沧越来越远的船上,霍无归朝着早已看不见城市的方向望去—— 警车卷起一路尘埃,江警船划破风浪,向着罪恶奔袭而来。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今晚应该还有,但我又烧起来了……我修修最近的错字睡去了。 然后本文是架空,对地理特征做了大幅度改变,不要对应现实情况哦,感恩的心。 第113章 菜单 那是除了他和简沉外,不会再有人知道的暗号。 “不好意思, 顶层套房里的先生要了一份午餐,麻烦稍后送上去。”一楼餐厅,身穿黑白制服的女侍应生从吧台走出来, 站在后厨门口,敲了敲柜台, 将一张点餐信息贴了上去。 一尘不染的后厨人来人往, 不断有侍应生端着餐食在后厨和餐厅穿行。 女侍应皱着眉瞥了一眼后厨,压低声音道:“顶楼的先生是老板的贵客, 你们能不能上点心, 优先做贵客的午餐好吗?” “知道了, 知道了!”戴着白色高帽的男人从厨房后端探出头, 不耐烦地冲女人喊道, “没看见我们在忙吗, 催什么催,再催要不要我出来,你进来自己做!” 随着两个人的你来我往,吧台和后厨顿时响起一片嘈杂和谩骂。 正值午餐时间,整个餐厅都被两个人的争执吸引了目光, 形形色色的食客朝着后厨投去探寻的目光。 靠近吧台的一张方桌前, 霍无归仿佛没有看见后面的争执一样, 连头都没有回半点, 迈开长腿走向桌前, 肩背松弛地落进椅背里,嘴角微微扬起:“不好意思,刚刚去了趟洗手间。” “还有四小时, 船就要到蒙镇了。”林海森似乎同样对后面的骚乱无动于衷, 眼神晦暗不明地看向霍无归, 缓缓道。 “那这值得我们举杯庆祝一下。”霍无归波澜不惊地端起酒杯,朝对面神情放松的林海森举杯,“还有四个小时,自由和财富就要向我们拉开序幕,明天的此时此刻,我们就将踏上自由的征程。” 近几日来,天气一直十分清朗,没有见过半点雨水,湄沧江的水位也随之一路下降,几乎要迎来全年的最低点。 第251章 以现在这个状况,想要顺利通过水位最低的关口,势必需要按照霍无归说得,在蒙镇停泊靠岸,将船上的物品和部分人员抛下。 “直接把东西扔南邦河上不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货。”郭廷坐在林海森身侧,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回桌上的同时倾身靠近霍无归,眼皮压得极低,用近乎湿冷的眼神注视着霍无归,“霍警官怕是习惯了被人前人后簇拥的感觉,不知道对我们这些人来说,上岸意味着什么。” 岸上是警察的领地,一旦上岸,哪怕再小心谨慎的人,也很可能在不经意间露出马脚。 更何况,还要上岸进行一波物品交易,这一来一往,接触到的人几乎是呈几何倍数增加,谁能保证这些环节里不会触碰到警察的哪道防线。 “廷说的也有道理,霍老板,你说呢?”林海森像是刚刚听了郭廷说的才想起来一样,脸上丝毫没有怀疑的神色,平静地看向霍无归。 “郭廷,水警不是吃白饭的。”霍无归深邃的眉眼压低,话语间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蔑和鄙夷,神态松弛自然,垂在桌下的指节却悄无声息地攥紧—— 郭廷常年跟在林海森身边混,之前和黄力一起行动的时候,黄力常常是那个看起来能说会道、占据主动权的人,言行举止上也看起来更为残酷狠毒,但事实上,真正在背后掌握着局势的人是郭廷。 一个在缅甸跟着林海森混迹多年的佣兵,怎么可能不知道“抢在老板面前质疑合伙人”是犯了忌讳,触霉头的事不应该由郭廷来做,除非,这本身就是在林海森的示意下说出的。 提问的人,看似是郭廷,但想要答案的人,是林海森。 这回答但凡露出分毫破绽,都很可能引起林海森的怀疑。 “你不妨自己想想,如果你是水警,江面上突然出现大量来路不明,却极为完整,甚至品相不错的水果,你们会作何感想?”霍无归微微掀起唇角,脸上的轻慢和高傲越发明显,语速不疾不徐,继续道,“如果,突然出现的东西,除了价值不菲的热带水果,还有价格更为高昂的冷冻海鱼和沉香木呢?” 郭廷的脸色明显滞了片刻,过了几秒才重新出现了表情。 显然,林海森和郭廷都听懂了霍无归话里的意思。 “不仅如此,这些货物还无法在出入关的手续上找到任何记录,也没有任何失主,近期南邦河流域内也没有任何船只失事,能够承载如此多货物的船并不多见,你觉得此时此刻,作为南邦河段上唯一一艘符合标准的船,我们会不会引起警察的注意?” “再者,你们以为会盯着咱们这艘船的就只有缉毒警和刑侦吗,如此多的货物,经侦、海关,整个警察系统,没有人会放过我们,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一旦露出破绽,所有人都要完蛋。” 霍无归说完这段话,平静地起身,没有再看郭廷和林海森一眼:“既然林老板选择了与我合作,那么我希望我们之间公平公开,没有任何猜忌和怀疑,否则,我们也可以现在终止合作,只要您——还能找到另一位能够替你带着这个巨大船队通过关口的人。” “郭廷,向霍老板道歉。”林海森好像丝毫没有听懂霍无归话里的意思,眼神责备地瞥了郭廷一眼,已经苍老而沙哑的声线平缓道,“我对霍老板,自始至终都带着最高的信任,否则,怎么会像你和盘托出我们的计划,拉你入伙,是我对伙计管教不严,才会在霍老板面前失礼了。” 自始至终,他的态度都极为傲慢,乃至蔑视。 但林海森并没有任何被触怒、冒犯的反应,仿佛只有这样的傲慢,才显得霍无归对自己的计划坦荡且自信。 “郭廷,你的道歉呢?”说着,林海森又斜了郭廷一眼,示意郭廷道歉。 他本就自始至终没有亲自质疑霍无归,要说怀疑,那也不过是他的手下“自作主张”提出了对霍无归的怀疑罢了,要道歉的自然只有郭廷而已。 桌边的男人脸色阴沉地从桌上抄起酒瓶,透明的威士忌瓶折射着餐厅柔和的光线,瓶中的酒液随着动作摇晃,明显还有大半瓶的样子,郭廷仰头一饮而尽,带着酒气吐出不情不愿的道歉:“霍警官,对不起。” 说罢,郭廷径直从桌前起身,对林海森低声道:“老板,我去仓库看看他们货物整理好没有。” 霍无归偏过头,看着健壮高大的男人带着满脸怒气推开餐厅门。 复古设计的对开门板十分轻薄,被身强力壮的郭廷踹了一脚,立刻在两侧墙边反复摇晃起来,弹得框框作响。 跟在郭廷身后,推着餐车的侍应生不得不停下餐车,跑到门口将门稳定下来,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什么素质啊这人。” 这艘船上,除了林海森和他的手下以外,还有大量不知情的服务人员以及其他乘客。 霍无归深深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餐车上。 一瓶二十九年前的伯恩丘干白,一份豌豆浓汤,以及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肉菜和甜品摆得满满当当。 “霍老板在看什么?”林海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随口道,“他就是这个脾气,霍老板不用介意,我之后会好好管教他。” 霍无归轻轻摇头,眉眼不露声色地舒展开:“没有,我只是在看那个餐车,真是瓶好酒,没想到林老板的船品味如此好。” 第252章 “那年确实是个伟大的年份,那年气候并不好,冻死了不少人,连金三角都不那么温暖,不过这气候,却恰好让干白保持了高酸度和丰富的矿物质口感。”林海森瞥了眼餐车,虽然垂垂老矣,眼神却依然锐利,淡淡道,“那年,金三角的气候也不好,我在那里吃了不少苦,如果不是当年那些事,我本来可以像现在这样,在海沧的江面上享受风和日丽的午后。” “那些事”三个字轻飘飘地一带而过,仿佛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然而桌上剩下的两个人心中对这三个字的意思心知肚明—— 如果不是因为二十九年前,林海森接连杀害了叶粟和霍文君,让霍无归失去了双亲,并遭到了整个海沧警方最高等级、最为缜密的通缉,林海森也不会放下在海沧打下的所有基业,仓皇出逃,改头换面在金三角生活了二十多年,直到近些年,年纪大了,时间久了,觉得海沧的风声小了很多,才想着在死前回来做个大的。 霍无归听着林海森的话,脸上的表情依旧轻松自若,微笑着点燃一根雪茄,深吸了一口,缓缓吐气:“如果您当年没有离开海沧,可能现在已经和易先生一样在监狱里了。” “对了,您应该知道吧——去年,易先生被我亲手送进了监狱。”霍无归长腿舒展,整个人向后靠去,余光看着餐车平缓地穿过门口,朝外走去,眼神逐渐垂下,微笑道,“如果不是顺势吃下了他那一大盘菜,我今年恐怕也没有资格和您在一张桌上品酒,享受湄沧江上风和日丽的午后。” ——砰 门自动弹了回去,餐车彻底消失在了视野里,霍无归彻底松弛下来,起身朝门口走去:“那我也去忙了,林老板享受您的午后吧。” - 十分钟前,洗手间内。 一名侍应生吹着口哨进门,边解皮带边朝着里面走去。 与此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极为短暂地略过侍应生身侧,几秒后,原本放在口袋里的移动点餐机出现在霍无归手中。 2000伯恩丘干白,豌豆浓汤,另外还有几道蒙镇当地的特色菜,以及……巧克力。 一份外表包装精致,内里拆开是圣母玛利亚造型的昂贵手工巧克力。 霍无归迅速添加菜单的同时,内心十分不情愿地向“玛利亚”这个名字低下了头。 如果顶楼的那位贵宾是简沉的话,他一定能读懂这份菜单里的含义。 消息从他发出,接收人是简沉。 内容是,今晚20:00分,船只将停靠在蒙镇。 趁着停泊期间自己将制造混乱,想办法和简沉汇合。 这艘船上上下下都在被林海森和邵烨的人监视着,想要联络简沉,靠正常的办法绝不可行。 就算当时看起来风平浪静,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但谁也不能保证船上没有邵烨的眼线和监控,更没办法保证传递过去的消息依旧是原本的模样。 所有文字和声音都不可信,唯一值得信赖的,只有任何人都无法解读的信息。 那是除了他和简沉外,不会再有人知道的暗号。 那份菜单是这艘承载着无数人和货物,几十吨的游轮上,一望无际的浩荡江面上,只有他们能共享的秘密。 洗手间里的水声很快停下,侍应生吹着口哨出来的瞬间,霍无归悄无声息地从男人背后经过,将点餐机丢回了马甲口袋里。 - 十分钟后,餐车带着热气腾腾的食物敲响了顶层套房的门。 “谁?”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恰好也刚走到门口,不悦地瞥了一眼侍应生,“这是什么?” 侍应生愣了一下,疑惑道:“这不是您订的餐吗,我们用最快速度出餐了,您慢用。” “我没有——” 邵烨的话说了一半,身后的门忽然打开,传来一道略有沙哑低沉的声音:“我点的,拿进来吧。” “好的,您的奶汁鲑鱼,肉酱意面,以及一份豌豆浓汤,慢用。”意识到邵烨的脸色不佳,侍应生飞速放下食物,转身推着车一溜烟离开了房间。 斯文的男人走到窗边,看向落地窗外的江面:“今天天气很好,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十二点上来找你,带你去甲板上吃午餐,现在才十一点半,你怎么已经叫餐了?” 餐刀将柔软的鲑鱼肉分开,赤红的肉一分为二,被餐叉送进口中,伴随着咀嚼,简沉漫不经心道:“饿了,等不及你上楼。” 说话的同时,一颗豌豆悄无声息地滚落进长绒的地毯里,很快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先跟大家道个歉,谢谢大家这么久都没有催我。 因为咳了三个多月,加上一些基础病,三月身体出了一系列大问题,不得不请了长假,工作和写作全都暂停,一直在养病。 第114章 夜幕 邵老板怎么一直不露面,难不成是金屋藏娇了? 七小时后, 蒙镇。 “行动按照计划正常进行,林海森已经入套,准备收网!” 蒙镇唯一的码头上, 几艘不起眼的渔船随着波浪起伏,锈迹斑斑的舱门“嘎吱” 一声打开, 扬起带着铁腥味的粉尘, 一颗剃了板寸的脑袋从船舱中探出,低声问:“杜副队, 霍队他——?” 同样一头板寸的杜晓天站在船头, 扭头瞥见背后探出来的脑袋, 疾步回身, 将杨俭塞了回去, 厉声道:“不想害死霍队就给我滚回船舱里!” 第253章 蒙镇地理位置极为偏僻, 即没有商业价值,交通的便利程度上也丝毫不占优势,平日里可以算得上是闭塞,甚至鲜有外人走动。 以至于镇上的招待所都已经空置了许久,北桥分局一行人刚住下两天就集体染了一头虱子, 不得不集体推了板寸。 本就是平日里令行禁止习惯了的作风, 一个个腰背挺拔得和常人一眼就能看出分别, 更不用剃了板寸之后变得更为显眼了。 杜晓天压低了嗓音, 脸色阴沉地将杨俭往里推了推:“谁也不能保证蒙镇此刻没有林海森和邵烨的眼线, 再擅自离开船舱,接下来的行动你就不用参加了。” 杨俭被杜晓天推得一愣,迅速意识到了什么, 面色煞白:“对不起!我是想问, 不是说霍队就在林海森的船上, 时刻准备着接应吗,霍队人呢?行动这都快开始了,他怎么还一点消息都没!” 北桥分局这一批小刑警,基本上个个都是霍无归亲手训出来的,从入北桥分局开始,就由霍无归管理,每一次行动也都有霍无归的指挥,被霍无归带领着冲锋陷阵或者抓捕审讯。 这是第一次,行动即将开始,但作为北桥分局刑侦一队灵魂的霍无归依旧杳无音讯。 杨俭眼神略有迷茫地看向窗外的水面,眼前依稀是霍无归挺拔的背影:“这是我,应该也是杜副队你入队以来最大最重要的一次行动,霍队不在,我——” “离了霍无归,你们就活不下去吗?”略有沧桑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管弘深微有不悦地从监视器后抬头。 外表看似破败不堪的船舱内部,最先进的刑侦设备一字排开,屏幕的光线映在皱纹横生的脸上,短短几天时间,他似乎也老了几乎十岁。 管局的儿子生死不明,最得力的下属音讯全无,杨俭几乎下意识立正:“报告管局,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好奇霍队怎么一点消息都不传出来。” 这话一说出口,杜晓天的手已经飞速落在了杨俭后脑勺上:“出去别说你是我学弟,上课的时候没学过金唇窃听器吗?只要邵烨的船进入港口300米范围内,我们立刻能得到他的消息!” “那不是都落后几十年,早就淘汰了吗?”杨俭摸了摸被拍了一巴掌的后脑勺,略有些许无辜,“八十多年前的东西了,还能用吗?” “邵烨这人,极为警觉,很可能在全船安装了信号屏蔽装置和反窃听设备,更何况船一开就是几周,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充电。”杜晓天瞥了一眼管弘深,叹了口气,表情无奈道,“只有金唇可以做到不借助任何电流,仅仅依靠微波脉冲无限延长使用寿命。” 说话的功夫,杨俭低着头,不安地用余光扫着管弘深,生怕被管局质问自己的不专业。 幸运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注视着屏幕,面色紧张地等待着装载有林海森和邵烨的船一点点逼近港口。 “1公里!800米!600!”随着无人机和卫星画面的传输,技术员几乎用最快的速度报着邮轮的实时位置。 就在这时,一台电脑前有人抬起头,面色瞬间苍白下去,双唇嗫嚅道:“没有反馈!” “什么意思!”管弘深迅速回头,看向说话的人。 “金唇窃听器没有任何反馈!”技术员疯狂点击着鼠标,声音带着颤抖,“船只现在距离港口已经不到200米,照理说应该能接收到反馈!” 始终坐在最后的王胜利抬起头,飞快问道:“窃听器放在哪里?!” 技术员焦虑地抓着头发,闷声回答:“那个失去信号的追踪器在霍队身上,金唇在简法医体内……” - 270度极佳视野的巨轮顶层包房内,保洁打扮的阿姨敲门后低着头走了进来:“您好,我来给您做今天的保洁,今天开夜床吗?” “这个不急。”简沉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鲑鱼,放下刀叉,“刚刚我不小心把一颗豌豆弄到地毯上了,阿姨您记得送去洗。” 说罢,他朝阿姨身后指了指,地摊上赫然多了一小块绿色印记,简沉语气略带赧然:“不好意思阿姨,你进来的时候没来及提醒你,你刚刚把豌豆踩碎了。” 保洁垂着眼,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您放心,就算您不说,我们的地毯也是每天都换的。” 这船上的电梯、房间配的进门地毯统统印着星期一到星期日的文字,每天都会更换,以确保清洁到位。 “好的,那就麻烦您了。”简沉微笑着注视阿姨将地毯换下,直到忙完所有后出了门。 这辆保洁车,他已经观察了数日,每天上午都会来收需要清洗的物品,如果他判断没错的话,车内目前空无一物,自己应该是第一个服务对象,之后车子应该会顺着楼层和房间的等级逐渐向下。 只要霍无归在船上,他就有机会和保洁遇上,就能看见那块带着一颗碎豌豆的地毯。 只要霍无归能看见,他就一定会懂自己就在船上。 哪怕霍无归察觉不到,自己也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简沉将左手落在右手的纱布上,轻轻笼住,透过纱布,感受着最下层的金唇窃听器。 那是从管弘深的农场离开前,得到的最后一个东西。 他将窃听器藏在了烧伤敷料下,只赌邵烨对自己还留了最后一点特殊性。 为了防止伤口发炎感染、将来形成挛缩瘢痕,敷料除了定期换药,轻易不能取下,他赌邵烨作为医学生有基础的知识,也赌邵烨对他还保留了些许微妙的特殊对待。 第254章 - 日落后的江面波澜不惊,一艘游轮缓缓靠近蒙镇港口。 霍无归站在甲板上,注视着真正的黑暗,人迹罕至的小镇,几乎没有任何光线,林海森手下的船员们乱中有序地穿梭在甲板上,搬运着货物。 如果是不清楚情况的路人,看见这番场景,大概只会断定这是一群勤劳善良的船工,赶着夜色仍在工作。 霍无归的目光顺着来往的人群穿梭,直到望向港口仅有的星点光线。 “知道他们在搬什么吗?”林海森站在霍无归身侧,平静地露出笑容。 夜色掩护下,一切如同一次稀疏平常的航行。 霍无归挑起凌厉的眉峰,语调冰冷:“一些累赘罢了,人和货都是。” 但问题是,如果船上那些人都是邵烨和林海森选择的累赘,那为什么卸货的时候,林海森从未考虑过让这些人下船? 只要找个无人区域将他们扒光了赶下去,等他们走个一天一夜找到警察的时候,船早就过境了,到时候不光货物的成本可以保留,人的吃喝开销也能立刻少掉一半。 林海森和邵烨大费周章,不惜引人注目在海沧纠集了如此多的罪犯带上船,为的难道不就是在必要时候用来转移警方的注意力、制造混乱吗? 以这些罪犯所犯下的罪行,警方绝不可能对他们坐视不管,但有限的精力一旦分给这些人,就实现了林海森和邵烨的目的,成了舍本逐末。 “别看这些人现在玩得开心,满腔期待踏进新世界。”林海森已经年逾七十了,但一身黑色风衣,说话时嘴角带着微笑,看起来丝毫没有寻常老人的和蔼可亲,紧随其后的话令人毛骨悚然,“可惜啊,他们都以为自己能走到终点,但那终点,只有你——我。” 没有邵烨,当然也不会有简沉。 江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霍无归却没由来感到一阵不安,朝着身后高处看去,不动声色道:“这么重要的日子,邵老板怎么一直不露面,难不成是金屋藏娇了?” 比如简沉,霍无归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那是自然,邵老板不像我风烛残年,人家正是好时候,身边又怎么会缺女人?”林海森说着朝霍无归暧昧地一挑眉,“说起来,他身边的女人,似乎和你结的梁子不小。” 林海森话音刚刚落下,顶层始终关着灯的房间突然亮起。 光亮瞬间洒满黑暗,霍无归冷了一秒,条件反射地绷紧了浑身肌肉,呼吸短暂地露出了一秒破绽。 那间应该软禁了简沉的房间里,映出的竟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甚至几乎可以一眼认出,那是冉焕兰。 夜色一片死寂,只剩下江水拍打船身的动静,霍无归喉间一紧,猛然意识到……以冉焕兰和简沉的关系,这两个人绝不会共处一室。 否则,只要冉焕兰得到机会,她一定会先将简沉杀之而后快。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简沉自始至终不在那间屋里。 第115章 飞鸟 飞吧,飞去霍无归眼前吧。 霍无归脸上的表情只是短短失控了一秒。 再抬头的时候, 他脸上已经只剩下了江面波澜折射的摇晃月色,冷冷蔑笑道:“我和冉焕兰,确实有些梁子, 但您放心,她很快就没办法找我的麻烦了。” 仅仅是那么一秒的走神, 就已经被林海森迅速捕捉到了。 混迹金三角近三十年, 林海森的毒辣也从来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面容慈蔼的老人漫不经心地发问:“霍队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许不满?怎么, 你以为那个房间里的是谁?” “没什么, 只是在想若是早知道和林叔这么快一拍即合, 我又何必从牢里把这该死的女人捞出来。”霍无归云淡风轻地瞥了眼近在咫尺的港口, 似是随口道, “船也走了不少天, 邵老板和他那帮人也不从顶上下来透口气,感受一下脚踏实地的感觉吗?” 他只看见林海森露出一个状似无害的笑容来,沙哑着年迈的嗓音回答:“邵老板有邵老板的安排,我自然是不好多说的,他既然不想出来, 那就任由他待在上面好了, 反正等一过了国境线, 你我联手, 他不想出来也得出来。” 江声拍打着船舷, 天空有迟归的禽鸟划破夜色,带来轻微的夏夜晚风,霍无归听见林海森的话, 先是一愣, 随后心中警铃大作! 这反应, 不对劲! 林海森这七十多年不是白活的,自己还没出生,他就已经过了几十年刀尖舔血的日子,更别说被迫远走异国他乡,在金三角那样险象环生的地方蜗居快三十年。 他这样的人,素来警惕性极高。 停靠蒙镇口岸,是为了卸下货物,伪装成货商,以便调整载重,顺利过境。 但这本就是节外生枝的一环,以林海森的性格,不可能不设下防备,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允许邵烨躲在楼上。 要出事,也得连带着把邵烨拖下水,绝不能让邵烨趁乱占了便宜,这才是林海森该有的思路。 这一刻,霍无归感到心中始终盘旋不去的预感终于逐渐清晰明了—— 能让林海森这么说,只有一个可能,邵烨从始至终,根本就不在船上! 霍无归想明白的瞬间,立刻感到夜幕沉重地压在了肩头,他在那短短几秒的时间里,脑内已走过千回百转。 第255章 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这几天的所有异样就全都解释得通了。 难怪他明明试图借点餐给简沉传递信号却一无所获。 难怪简沉这几天来从未想过或者试过用任何方式给自己传递信息。 难怪林海森之前的态度有诸多反常,甚至对自己放松了不少戒备。 这根本就是他和邵烨联手演的一出好戏! 过了境,那俩人会不会势不两立他不知道,但他们一定会先把失去作用的自己解决!如果过不了境,那下场就更不用想了。 可—— 如此这般,对林海森能有什么好处? 邵烨带着声称会制毒的简沉和金佛远走高飞,林海森这只有一艘装满不值钱货物的游轮,和一群整日吃喝玩乐的三教九流。 是什么诱惑能让林海森同意这样吃亏的安排? “离靠岸还有多久?”霍无归一时半会想不通林海森脑子里究竟是什么,只得紧攥着手,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一旦船只靠岸,林海森被捕,邵烨那里肯定会得到消息。 到时候邵烨必然会知道自己没有反水,开向简沉的那一枪也是故意为之,他们没有反目成仇,那简沉自然也就从未离开自己原本的阵营,一切最终又将导向简沉身上。 林海森被捕的同时,简沉就会彻底暴露。 霍无归眼前隐约浮过简沉那副单薄嶙峋的身躯,他摇摇欲坠的命运,此刻全部赌注竟然全数押了自己身上,霍无归心想。 船决不能就这样靠岸! “五分钟。”林海森满意地看着船上众人忙前顾后,得意道,“你看他们,真像一群猪,吃了喝,喝了睡,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猪! 霍无归诧异地看了一眼下面的人群,终于意识到了异样的关键所在。 这群人不是像猪,在林海森的眼里,他们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猪! 金三角一带,将那些可以化作资源的人,成为猪仔。 并非夸大其词,而是真的如同动物般丧失了一切生而为人的权利和尊严。 林海森留着这些人,根本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也不是打算随时放弃,这些人才是船上真正的货物! 所以他宁愿扔掉值钱的货物,所以他愿意同意邵烨的安排,因为这些人身上才有着无限的价值。 听话、能打、脑子一根筋的留下当做马仔。 有本事、有口才、懂点计算机和金融的送去诈骗。 会来事、眼力好、懂人情世故的就送去地下赌场做叠码仔。 漂亮的女人要么当做玩物,要么去做荷官,丑的女人当成货物。 就算真的有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服的,还能真的当成肉去卖,卖血,卖零件,什么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一个人,少说也能创造一百万的价值。 那可比贩毒更加一本万利。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全是当初在海沧参与犯罪直播被选中的。 他们上船时,都以为自己靠着出色的犯罪才华得到了背后大佬的青睐,自己将要跟着当年的传奇人物,开始征战金三角,刀尖舔血,飞黄腾达。 哪怕走时有家人挽留,他们也必然是一意孤行,加上逃犯的身份,想必不会有任何家人敢报警找人。 想要阻止林海森,也只能从他最在意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上入手,港口越来越近,霍无归当机立断开口:“确实,但您就不怕这些猪有了自己的意识吗?” “什么意思?”林海森略有意外地瞥了霍无归一眼。 整个蒙镇口岸已经近在眼前,小镇人口稀少,统共也没有亮起多少灯火,岸边的渔船内警方正在严阵以待,霍无归仿佛怕惊动什么一样,低声解释:“这群猪仔,总不可能个个都没脑子,船上颠簸,脑子颠糊涂了也是有可能的,但下了地呢?” “谁敢保证,这些人里有哪个自作聪明的糊涂蛋,下了船,脚踏实地了,心里想明白了,闹出点什么动静?”霍无归轻轻指了指甲板上搬着货物的人群,意有所指道。 林海森是聪明人,自己的话说到这个地步,他应该懂是什么意思。 果然,林海森沉默了片刻没有出声,夜风扫过,掀起霍无归额前碎发,漆黑眼眸穿透夜色定定望着林海森,等待一个答复。 “那你说,怎么办。”波浪翻滚间,林海森拉长语调,看向霍无归。 他等得就是此刻,却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随口道:“您这些猪仔,事前可从未告诉我,好处也与我无关,我凭什么告诉你?” 空中飞鸟零星略过,爪上是筑巢所用的枝干、草屑。 霍无归不去看林海森,而是仰头望着那些鸟,心道这会已经入夜,本不该有鸟,这兴许是对刚刚有了雏鸟的夫妻,为了给幼鸟筑巢,才不得不四处搜罗材料,落得个晚归。 他的父母,还未曾来得及为他筑巢,就死在了林海森手里。 他总算能将这仇亲手报了,只需要再忍一忍,按兵不动。 “我可以答应你,这批猪里,我把成色最好的那批分你一半。”林海森把玩着手里的火机,无意识地反复开合,沉默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信任我,我现在就能给你的离岸账户打这个数作为定金。” 老人伸出皱纹层层堆叠的手,曲起三根手指,比了个八。 第256章 霍无归眼眸深处轻轻震动了一下,仅仅是帮忙震慑这群人,林海森就愿意给八百万,那这群人到底能给林海森带来多少价值? 那是人,活生生的生命。 可在林海森的眼里,他们简直就和真正的猪别无二致。 霍无归悄无声息地抬起头,眼神避开林海森,盯着天上的归鸟,摆出无所谓的样子道:“这钱不多,但值一个举手之劳,不巧,我也算公大近些年来最优秀的毕业生之一,我有办法让整个蒙镇港口,与外界失联十五分钟,但只有——” 话说了一半,霍无归的眼神焦点突然定格在了半空中。 看见夜色中那只归鸟的瞬间,他背上冷汗立即开始狂奔,被夜风一吹,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浑身热血仿佛全部涌入心头,又奔向四肢百骸。 那鸟的爪子上,是几绺白色布料。 刚刚过去的几只鸟,爪子上统统都有同样的料子,只是刚才离得远,被自己当成了植物! 那分明是纱布! - 几十海里外,风平浪静的江面上,简沉半靠着窗,缠满绷带的手捧了一把松子。 “怎么突然有闲情逸致看夜景?”邵烨用故作温柔的语调,双手虚放在简沉身侧,问道,“你伤没好透,身体还虚着,少吹点风。” 简沉不以为意地嗑开一颗松子丢进嘴里:“看见外头有几只鸟,这江景那么好,我出不去,还不能逗逗鸟?” 邵烨心里似乎是权衡了几秒,才觉得左右不过是开个窗,现在霍无归和林海森应该离这艘船有不少路程了,于是掩上了半扇窗,柔声劝阻,“那至少避开点风,想喂鸟的话,我找人送点面包来?” “哪用得着这么挑。”一只鸟在说话的功夫趁机偷了颗松子,扑棱着翅膀飞远了,夜色昏沉,简沉眼神不好,那白点刚离开不远,便在视野里消失了痕迹。 “这鸟叫拟啄木鸟,喜欢吃植物果实,比如松子。”简沉有些累了,声音听起来更加低沉,却十分平和,“能在这江上活下来的野鸟,自由自在,怎么可能挑食呢。” 他话头沉下去,嘴也闭上了,盯着手上的纱布心道。 六月,正是这些鸟求偶筑巢的时候,它们和人类一样,喜欢能遮风避雨的地方,通常居住在岸上,每日来回往返,搜寻食物和筑巢材料。 五年前,湄沧江上的一起杀人案,尸体始终下落不明,正是因为拟啄木鸟从浮尸身上带走了一枚纽扣,回到岸上筑巢,恰好选在了水警的院里,才得以真相大白。 他当时恰好被捉去验尸,听水警们把这事当做八卦说,便一直记到了今天。 “我看累了,今晚没什么事的话,我想休息了。”简沉关上窗,却依旧靠在窗边,看着一片漆黑的江面,确信周围并没有任何一艘船只。 但如果霍无归和他在一艘船上,他不相信这么几天下来,霍无归没想过办法联系自己。 也不相信邵烨会如此轻松,不做提防。 他们自然不可能放霍无归离开,那想必,这湄沧江上,一定还有另一艘船,而霍无归就在那里。 烧伤患者的伤口,与其他人不同,纱布上的不是红色的血液,而是淡黄色的组织液,自己的眼睛不好,但霍无归的眼睛是出了名的的好,他只要看见鸟带着纱布飞来,必定就懂了。 简沉盯着自己早已看不见的夜色默默道,飞吧,飞去霍无归眼前吧。 作者有话说: 趁养病把前文大修了一遍,略微调整了一些错字和bug,不记得剧情的姐妹可以把上一章看一下。 这波会好好写到完结,不会再断啦。 第116章 信号 “你在我这里,永远是特殊的。” 即将八点, 就算是海沧的夏天,夜幕也已经笼罩了江面。 远离城市的灯火,江水化作漆黑翻涌的深渊, 吞没了一切飞进黑暗的东西。 顶层视野极佳的套房内,邵烨举着红酒杯, 朝简沉示意:“再往前, 就要出境了,期待吗?” 说罢, 他将杯中暗红的酒液一饮而尽, 眼神落在简沉面无表情的面孔上:“怎么, 在想什么, 你那个当局长的养父, 还是你那个毫不犹豫朝你开了一枪的姘头?” “叩——” 敲门声突然响起, 打断了邵烨的提问,邵烨微微皱眉,不耐地走向门口—— 一个马仔拎着只鸟出现在门口。 鸟的脖子已经被拧断,身体上是一个明晃晃的血窟窿。 失去生机的眼睛圆瞪着。 “拿着只死鸟过来做什么?”邵烨说话的时候依旧是平静的,几乎无法听出语气里的不悦, “拿出去。” 听见“死鸟”二字, 简沉心头顿时一紧, 既没有抬头, 也没有半分挪动, 背对着门淡淡道:“我身上有伤,要小心感染,野鸟身上带着不少寄生虫和病菌, 麻烦拿出去丢远点。” 马仔听见简沉的话, 愣了一下, 露出犹豫的神情。 邵烨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用探究的目光看了眼简沉:“你下午不还在窗口逗鸟吗?怎么这会看见鸟又嫌弃有细菌了?” 简沉语调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似乎有些不耐烦,从嘴里不轻不重地飘出一句:“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有病,下午我心情好,现在我心情不好。你们心理学上管这个叫什么来着?” 第257章 他放在床铺上的手暗暗攥紧,动作却极其轻微。 跟了魔术师这么久,还真是第一次见有人敢这么对魔术师说话,房门外的马仔脸上表情越发精彩,边用余光瞟着简沉,边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鸟,是我在甲板上打野鸟的时候看见的。” “它从这位贵客的窗口飞出去,爪子上带了些东西,我觉着可疑,所以给打了下来。” 房门口安静了片刻,随后邵烨开口了:“什么东西?” “好像是——”那马仔似乎并非汉族,也不知是从缅甸来的,还是附近的佤族,组织了一下语言,用别扭的汉语解释,“是几根碎纱布,也不知道哪来的。” 简沉始终坐在床上,神情放松,看不出任何焦躁不安。 邵烨那头再次经过了几秒短暂的沉默,片刻后,一贯儒雅里带了点轻慢的声音再次响起:“碎纱布而已,不用什么小事都拿来麻烦我,别再让我发现你在船上搞引人注目的动静。” “我不是……”马仔的声音顿时诚惶诚恐起来,慌忙辩解,“我是用弹弓,没敢用枪。” “下去吧。”邵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干自己该干的。” 门“嘎吱”一声,关上了,刚刚焦灼的气氛像是从未存在过,简沉半侧过身,似笑非笑道:“我倒是第一次见你对手下人的样子,和我记忆里的人完全不同。” 邵烨就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有些隐约,看不出任何起伏,也没有任何动作。 几秒后,他嘴角慢慢曲起,堆起一个得体的微笑:“小沉你知道的,你在我这里,永远是特殊的,只不过——” 简沉脸上毫无反应,始终悬着的心却从未放下过,抬了抬眼皮,看向邵烨镇定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很担心你手上的伤。”邵烨依旧是笑着的,却靠着桌坐下,整个人朝后倾去,露出玩味的神态,“你今天,是不是该换药了?” 简沉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 “你确定这么做可以屏蔽整个港口的信号?”蒙镇口岸边,林海森狐疑地瞥了眼霍无归,再次确认了一遍,“这就是你的办法?” 霍无归半蹲在一台设备前,头也不抬地摆弄着什么:“你船上原本就有这台信号屏蔽装置,但我想这玩意应该只针对我和那些猪仔,你和你的心腹应该另有通讯方式吧。” 林海森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看向甲板上的猪仔们,微微一笑:“那是当然,怎么,你要让我也和外界失去联系吗?” 霍无归大脑迅速运转,说出口的话却带了点不屑:“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介意现在立刻停下,等上了码头,万一有猪仔反水,我还能玩出无间道回警局当我的队长,毕竟他们还天真地以为我是来卧底的,就是不知道您有没有命离开蒙镇了。” “你什么意思?”林海森猛地侧过头看着霍无归,警觉道,“你和警队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霍无归无所谓地放下屏蔽装置,一手摸出打火机,一手拢着风,深吸一口气后朝着林海森长长呼出:“对我们生意人来说,这世上当然是敌人越少越好,就像你和我,也像我和警队,没什么永远的敌人,也没什么永远的朋友,您毕竟年事已高,谁知道还像不像当年那样行事狠辣。” “您若成事,我自然也乘东风之便,扶摇直上。”霍无归修长手指轻掸烟头,落了一地烟灰,浓郁的眉压低,笑道,“您成不了,我回警队领我的一等功,倒也不失为一条后路。” 林海森意外地深深注视着霍无归。 若霍无归此刻摸着心口对天发誓、表忠心,他反倒是有些怀疑这样聪明一个人是否会全盘信任自己。 但霍无归这样将底牌和盘托出,他反倒觉得事情简单明了起来:“我在南方混的时候,听那些南方佬说过一句话,食得咸鱼抵得渴,我既然敢让你上船,自然是做好了准备,你也不用想着出了事有办法撇开我跑得干干净净。” “你说你有办法放大屏蔽装置的功效,那我用人不疑。”他说着俯身拍了拍霍无归的肩,“我那些手下的信号,如果不得不一起屏蔽我也不会阻拦,但你必须保证,我有办法和外界沟通。” 霍无归对林海森的要求早有准备,顺着接下话头道:“这你大可以放心,简单直白来说,移动通信的工作原理是在一定的频率范围内,用无线电波联系无线设备和基站,这样数据和声音就可以通过一定的波特率和调制方式完成传输。” 还好在局里的时候,万事亲力亲为,霍无归暗中庆幸了一下,当初没有在听技侦废话的时候打断他们,此刻有样学样地装起来:“所以,信号屏蔽器的基本原理就是使用信号发生器扫描信号,再让其经过倒相器,由振荡器调制到移动通讯的工作频段,最后,功率放大器会放大信号,放大后的扫频信号就会用无线电波的形式向空中发射。” 这段话说得云里雾里,哪怕连霍无归本人都不确定自己说得到底正不正确,但正确与否对霍无归而言本来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不过是能否震慑住林海森。 所幸林海森本就年事已高,对这类科技产品一窍不通。 现在听着霍无归这通解释基本是云里雾里,但碍于身份,决不能露出半点破绽,不得不耐着性子假装正在认真听霍无归分析、权衡利弊的样子。 第258章 霍无归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继续友情支教:“我们发出的扫频信号会在手机接收到的报文信号中形成乱码,屏蔽装置开启后就会不断从低端频率向高端频率进行扫描,功率越大,离基站越近,场强越强,效果越好,我现在所做的就是让干扰器的功率增加,扩大工作范围。” “你的卫星电话并不依赖基站进行通讯,因此屏蔽装置的干扰也无法对其产生作用,你所以大可以放心。”霍无归下了最后结论,“只是——” 这句话林海森听懂了,心里也终于定了下来,语调里不易察觉的紧绷彻底消失,随口问道:“只是什么?” “我刚刚也说了,离基站越远,效果越好,因此需要一个人在上岸的第一时间带着装置前往港口的基站,而那里,也是港口警卫室所在的地方。” 霍无归说罢,没有多说一个字,等待着林海森开口。 刚刚说那么长一段话,不光是为了让林海森信服,更是在利用海量的信息冲击林海森的大脑—— 对于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要保持专注应对如此长段落的信息,需要耗费大量的精神,而在听完最后一句话,确认自己的卫星电话不会失灵后,安下心来的瞬间,整个大脑又瞬间放松。 哪怕是林海森这样精明的人,此刻也必然会有片刻的松懈。 果不其然,哪怕霍无归半个字都没说,林海森也自作聪明地发问起来:“我手下的人,没有哪个不是通缉犯,除了你,没人能有机会靠近基站,我怎么知道你去了会不会做些小动作?” “你要是不放心,大可以亲自跟去监视我,毕竟——”霍无归抬起头,打量了一眼林海森满脸的沟壑褶皱,微笑道,“你离开海沧三十年,回来后也未曾露过面,现在能认识你的人,还能有几个呢?” 作者有话说: 我明天速速一个写,争取让二位能见上面。 说明一下,信号屏蔽部分的原理是霍队为了诱敌胡诌的,是错误的。 第117章 处置 泯灭人性后穿上人类的皮囊。 十五分钟后, 蒙镇港口。 夜幕笼罩着港口,蒙镇的体量并不大,城市灯光稀少, 钢铁集装箱林立的港口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放眼望去,四处都是逼仄冷硬的集装箱, 通道极为狭窄, 整个港口压迫感十足。 几艘停放在港口边的小渔船黑灯瞎火,看起来极不起眼, 船上, 杜晓天双眼直直盯着前方, 目光穿过不透光的单向玻璃, 握着对讲机, 压低嗓音道:“鱼已入港, 开始行动。” 他身后,管弘深和王胜利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地看向同一个方向。 巨轮正随着波浪缓缓进港,早已经安排好的引水员正在港口的小艇上等待—— 在海上,每一个港口, 都有自己独特的水文情况, 不同港口的宽度、深度、海风、洋流都有着自己的特性, 船舶入港的时候, 本船的船长往往不熟悉情况, 很容易造成不可挽回的事故。 因此,远洋船往往需要一个本地的引水员,通常都是由船东在需要停靠的港口提前雇佣。 而湄沧江虽然不是海洋, 却因为独特而复杂的水文情况, 导致了船舶入港时一着不慎就会遭遇同样的困境。 对于手续齐全的船只来说, 引水员都是本地港口强制配备的,但对于林海森这艘充满问题的轮船,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从当地的走私黑市里暗中聘用私人引水员了。 也正因此,才给警队的工作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现在,金唇窃听器不知为何始终没有半点信号反馈,不论是霍无归还是简沉都生死不明。 唯一得到的消息也只有几日前霍无归用船上的红酒瓶暗中传出的“今晚八点,船只停靠蒙镇”。 他们必须在船只彻底进港前掌握船上的一切动向。 “准备好了吗?”杜晓天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死死盯着港口,向引水员问道。 小艇上,从蒙镇当地调来的水警谭虎早已乔装打扮好,压低了安全帽的帽檐,低声确认:“放心,我已经在这港口呆了三十多年了,不会出任何纰漏。” 作为一名引水员,除了要熟悉本地港口的情况,更要冒着巨大的风险从颠簸的小艇上,爬上更颠簸的巨轮外壁,从悬挂的软梯爬上甲板。 这本身就具有极高的风险,更何况,要上的船还是这样的龙潭虎穴。 两艘船逐渐靠近,十几米高的巨轮甲板上放下一条软梯。 虽然在这样波涛汹涌的江面上,顶着江风攀爬软梯实非易事,但水面颠簸,一旦钢质悬梯砸到引水员的头部,引发的危险更是不堪设想。 “上来!快,别发出任何动静!”船上,林海森的马仔朝着小艇上的谭虎招呼了一嗓子,挥了挥手后迅速缩回了脑袋。 小艇上,谭虎带上双白色劳保手套,飞身跃起,在两艘船的摇晃下紧抓住软梯,三下五除二攀援而上。 “上了!上去了!”小渔船上,几个压抑但难掩喜悦的声音响起。 兴奋的不止渔船上的警员们,巨轮上,马仔同样朝着林海森跑去:“老板!引水员上船了,可以开始准备靠岸了!” 今晚停靠蒙镇,将是他们在越过国境线前的最后一次靠岸。 卸下超重的货物之后,这艘巨轮就要带着财富和野心,去往新的天地。 第259章 “大惊小怪什么,霍老板,跟我走一趟吧?”林海森闻言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反而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似乎是嫌弃马仔一惊一乍给自己丢了面子,说罢迈着气定神闲的步子朝谭虎走去。 看见马仔正在准备将谭虎爬上来的软梯收起来,林海森突然出言:“等等,别收,我跟霍老板走一趟。” 闻声,周围簇拥着的几个马仔顿时大惊失色,几个人左顾右盼,面面相觑,都没敢吭声。 几秒后,郭廷从不远处走了过来,马仔才算看见了主心骨,纷纷到:“廷哥!老板说他要亲自跟霍老板下去……” 郭廷犹豫了一下,看向林海森,闷声问道:“老板,怎么突然要亲自下船?” “你就是玛赛耶介绍过来的引水员吗?”林海森没有回答郭廷,反而将眼神瞟向刚上船的谭虎,绷着脸问。 谭虎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什么玛赛耶,是镇东的杜丹敏找我的,你们到底要不要引水,不要我就下去了,别浪费老子时间,要就赶紧给老子把尾款付了。” 虽然是水警,名字也是个汉族名,但谭虎是蒙镇本地实打实的拉祜族汉子,因为常年在码头行走,面孔晒得黢黑,一口少民口音,口中的两个名字也都是附近远近闻名的黑市掮客,听起来都极像是那么回事。 “廷,给他打十万尾款。”说罢,林海森又转头道,“你们正常盯着这帮猪仔卸货,谁起了疑心,别多废话,直接打晕拖回船上,别给他们废话和交流的机会,我和霍老板去去就回。” 林海森始终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这趟下船到底是为了什么。 金三角这种吃人的地方,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忠诚,他也不相信自己手底下的任何一个人,只相信所有人的忠诚都可以用利益买到。 但前提是,这些人需要留着一条命来享用刀尖舔血换来的荣华富贵。 按照霍无归说的,一旦开启了屏蔽装置,那么整个港口的所有人都会无差别地失去信号。 对于这些穷凶极恶之徒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保命底牌,没有人会愿意像那群猪仔一样,失去联络外界的手段,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 一旦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计划把所有人都囊括进去,难保有人会在此刻反水。 - 与此同时,湄沧江上。 简沉垂眸,嘴角微微掀起一个弧度,略有自嘲道:“我当你有多少真心,说我在你那里永远是特殊的,才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就开始试探起我来了?” “怎么会呢。”邵烨像是准备好了如何应对简沉,连简沉要说什么都心知肚明,没有半秒的考虑,话语已经诚恳又自然地从口中吐出,“我当然相信小沉你绝对是清白的,我不过是希望我的兄弟们也能发自内心相信你的清白。” 说完,他在简沉身边坐下,拉起简沉裹着纱布的手,微笑道:“当然,我也是真心实意担心你的伤。” “这几天怕船上环境不好,伤口感染,一直没给你换药,今天看你还能喂鸟,想来是好些了,不如就把药换了吧?”邵烨表现得如同两人还是普通纯粹的大学室友关系一样。 一瞬间,简沉甚至有些恍惚。 过去那近一个月天翻地覆的日子究竟是否真实存在。 那安排了惊世骇俗的偷天换日金佛案,轻描淡写就让五个女孩冤死湄沧江中的,真的是邵烨吗? 那在国境线边,分明做好了准备要让刀艾岩再也开不了口的,是邵烨吗? 还有那天的院落里,亲自设计让波坤去死的,也是邵烨吗? 这个人究竟有多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在完全泯灭了人性之后,却依然穿着一副人类的皮囊。 简沉苦笑着叹了口气,心中暗想,要战胜这样的一个人,自己除了比他的心更冷更硬,更加坚定以外,别无他法。 “你如果怀疑我,那我有个更简单的验证方法。”简沉淡淡道,“你的兄弟们也会亲眼看到,我的能力足不足以服众。” 邵烨微微扬起下颚,露出玩味的表情:“你上船这么多天,不是始终都没有在意过我的那些手下们吗,对我描述的未来也毫无兴趣,今天怎么想起服众来了?” “我已经上船这么几天,海沧、北桥没有任何动静,也至今无人追上,对此,我唯一能做到猜测就是,霍无归已经反水,上了林海森的船,你们已经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简沉冷静地分析道,“霍无归已经反水,朝我开了一枪,北桥分局现在群龙无首,剩下一群没了霍无归连路都不会走的废物,没有人能来救我。” “权衡利弊,自然是跟着你混更有出路。”简沉耸了耸肩,嘴角挂着一个自嘲的冷笑,“不然等着消磨完你的所有耐心,然后成为和那五个女孩一样,浮在煤仓江上随时可能爆炸的巨人观尸体吗?” 邵烨微微眯眼,挤出一个虚伪的苦笑:“你明知道我对你和对那些工具是不一样的,好了,告诉我你打算怎么服众吧——马戏团未来的二把手。” “你的马仔说,看见一只鸟从我的窗口飞走,所以用弹弓打死了鸟,带回来给你?”简沉复述了一遍,笑着问,“这江上的风有多大,我想你也是知道的,你的马仔几斤几两,你也应该比我清楚。” 见邵烨露出些许犹豫,简沉立刻乘胜追击:“哪怕是没有风的时候,在行驶的船上打一只鸟,还能落回甲板上,都实属不易,更别提傍晚风如此大的时候。” 第260章 邵烨皱着眉打开窗,点了根烟,侧身问简沉:“鸟已经打回来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再打一次。”简沉伸手跟邵烨要了根烟,俯身靠在窗口,盯着悬了漫天星河的夜空,眨眼道,“我和他比一场。” 再打一次是质疑对方的能力,但比试一场,却是没办法拒绝的—— 混迹黑暗世界,这些马仔仰仗的就是本事,如果不敢比,那哪怕邵烨不发话,以后在马戏团里也会混不下去。 只要在比赛中胜利,不光能证明马仔说谎,更是拖延了足够的时间。 邵烨像是没看出简沉的想法,深吸一口气,十分规矩地将烟头暗灭在烟灰缸里,眨了眨眼:“那么请问,你做好输了之后的准备了吗?” “任你处置。”简沉吐出一口烟,声音有些沙哑,缓缓道。 第118章 中毒 让他从我眼前消失。 “赛索社, 过来。” 夜幕越来越黑,船只在漆黑的江面上平稳前行。 一个满头是汗的马仔立刻跑了过来。 船上的灯光朝着周围的黑暗散射而去,但不过是短短十余米的距离, 便完完全全被黑暗吞噬殆尽。 邵烨带着简沉出现在甲板上,目光远远落在空无一物的夜色里, 语气漫不经心:“赛索社, 你是说刚刚在甲板上打到了一只鸟,对吗?” 正在甲板上忙碌的马仔闻言立刻抬起头, 迎着邵烨身后简沉的视线, 谨慎道:“回少爷, 是的, 我打了只爪子上抓着纱布的啄木鸟, 我发誓没有说谎。” 他说话的时候不知为何与几分钟前不同, 刚刚在套房内还口齿清晰的人,此刻却显得有些大舌头。 简沉抱着个不知从哪来的保温杯,仰头漫不经心喝了一口,杯子里浸泡的大片茶叶沉沉浮浮,随波摇晃。 邵烨点点头, 朝简沉侧过头开口:“你说没说谎, 这位简先生说有办法证明。” 简沉和马仔的目光顿时撞上, 两个人都没有挪开视线。 他清晰地从那个马仔眼睛里看见了戒备和更深的凶悍—— 赛索社, 一个标准的佤族名。 这一代生活的佤族, 大多从小在山林间野惯了,弹弓都是自小玩剩下的东西,熟练的孩子不说百发百中, 也算是十拿九稳。 这马仔跟着邵烨, 自然清楚邵烨的为人, 如果此刻不能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以邵烨对简沉的重视程度,说不定下一秒被抛进江里的就是自己。 但两个人面上都没有任何波澜,简沉迎着那充满敌意的目光笑了笑,淡淡道:“我提议,和这位朋友进行一场射击比赛。” “邵先生您也知道的。”温润的浅琥珀色双眸转向邵烨,满是平静的笑意,“我的眼睛不怎么好,如果这位朋友连我都比不过,那想必刚刚说的都是谎言了。” 能在行驶的船上射中一只飞行中的鸟,还必须是鸟途径甲板上空时,否则鸟就会落进滔滔江水中瞬间消失,这自然是颇具难度的一件事。 赛索社歪起嘴角,从一边拿起弹弓,嗤笑了一声,很明显是认为简沉过分不自量力了。 “拿着,吃了。”简沉冷不丁拦了一下赛索社,左手在旁边乱糟糟的一堆绿植上薅了一把,随即摊开左手,伤痕累累的掌心上,躺着几片绿叶。 邵烨眯起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简沉:“这是什么?” “……”简沉还没有开口,赛索社却抢先一步绷紧了面色,急道,“用不着!你不是要比赛吗,赶紧开始啊,吓磨蹭什么,该不会怕了吧?”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始终左右飘忽,避开了面前的邵烨。 果不其然,邵烨朝他微微凝视了两秒,薄唇掀起,冷声道:“说,这是什么?” 赛索社沉默了片刻,嘴唇不断嗫嚅着,却一言不发。 “田保,你说。”邵烨目光很快从赛索社身上移开,但紧接着,他便面色平静地看向不远处另一个面色黢黑的佤族少年。 被他点名的少年同样支支吾吾,半晌没有开口。 “洋地黄。”简沉面无表情地突出四个字。 江风翻涌,甲板上瞬间冷了几分。 赛索社心下一沉,甲板上的几个佤族马仔纷纷朝简沉投去极深的眼神。 气温骤降,简沉面色苍白了几分,淡色的唇微微开合:“邵老板您不碰毒,也不让自己的船员碰毒,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 邵烨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赛索社面前,肩背松弛,视线带着笑意落在赛索社的肩上,又在几人间逡巡一番:“你们谁主动说,我就——放过谁。” 甲板上瞬间炸开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迅速开了口:“少爷,这是洋地黄叶,这一代老人几乎人人嗑药,要是一不小心嗨了,轻则手脚麻痹,冰得跟死了一样,重一点的心跳都会消失。” “这种时候拿洋地黄泡了水,喝下去,手脚立马就会暖过来,哪怕是晕过去的人灌下去,也能重新喘上气。”另一个马仔生怕自己慢了抢不到话,立刻接茬道。 江风阵阵,将甲板上几人的衣服都吹得猎猎作响,简沉垂下眼睑,避开迎面而来的风,心中暗忖,这几天时间过去,霍无归那边总该有行动了。 否则的话,林海森恐怕就真的要跨过国境线路。 今晚,警方绝对会找到自己,只要撑过今晚,自己的好运就要开始了。 第261章 “你们一个个满嘴龋齿,口角流涎,这么大的风都吹不走浑身臭气。”简沉冷笑着摊开手,“一看就是在船上闲着无聊抽了起来,也得亏你们还有点脑子,知道给自己准备点洋地黄保命。” 邵烨脸色不虞地扫视众人,眼皮抬起,明明依旧是儒雅柔和的神情,话语却刀锋般冰冷,一字一句道:“我说过,我的船上,不允许出现任何药物。” “你们几个,以后不用再出现在我眼前。”邵烨瞥了简沉一眼,抬起眉梢,“下去吧。” 几个马仔闻言脸色铁青,踟蹰着站在邵烨面前,始终不敢挪窝。 简沉戏谑地勾起嘴角,唇线拉出讥讽的弧度:“邵老板,既然我们都已经如此熟悉,就不用装出这幅公允的样子了,他们几个恐怕下了甲板就要没命了吧?” 船似乎航进了无风带,甲板上的气氛也跟着江风一起凝固,连几个马仔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起来。 “小沉,你也不遑多让。”邵烨站在甲板前,与肮脏混乱的一切泾渭分明,仿佛从未踏入过半分黑暗,“这不是就是你想要的吗?” 简沉知道这艘船上绝不允许出现任何毒品,才特意在赛索社开始比赛前揭穿他碰了毒,触犯了邵烨底线一事。 他甚至清楚知道如果自己主动开口,必然会引来邵烨的怀疑,因此只是用几片洋地黄叶抛砖引玉,等着邵烨自己去问。 只要不跟赛索社比,自然就没办法证明赛索社没有说谎。 简沉心头一动,不动声色地开口:“你想多了,我不过是怕到时候我赢了,他撒泼耍赖说自己是嗑嗨了,你再怀疑我。” 沉沉夜幕中,只有他面色苍白如昼,微笑起来如同蒙了一层圣光。 “那么小沉你的意思是比试依然作数?你们几个,下去。”邵烨眉头一皱,下颌朝赛索社扬了扬,“你留着,把洋地黄吃了,解完毒继续完成你们的比试。” 周围看热闹的船员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只有赛索社如蒙大赦般抓着几片洋地黄叶子,连咀嚼都不敢地囫囵吞咽起来。 “我记得船上养了几只用来试瘴气的鸟,去拿来,给他们一人一把枪。”邵烨朝手下招了招手,温和的眸子对上简沉,缓缓道,“让我看看,是你那不满一年就退学的公大给了你底气和我船上最优秀的枪手比试,还是霍无归那个狂妄又没礼貌的男人给了你这种错觉。” 甲板上一片死寂,众人还沉静在刚刚的震慑下。 简沉勾唇微笑,掂量着刚送进他手里的枪。 哪怕是数日的颠簸和满身反复恶化的伤,也依旧没能让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沾染分毫浑浊。 “簌——” 水鸟扑棱着翅膀逃离人群。 简沉紧握着枪,白色鸟羽隐入夜色前一秒,枪声响起。 “噗通”一声,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坠落在甲板上。 虽然只是空包弹,但也足以让这只鸟失去了翱翔天际的自由。 甲板上众人见鬼般盯着简沉,赛索社更是极为诧异地攥紧了枪—— 他原以为顶层套房里那位客人,据说是个法医,应当丝毫不懂射击,要是早知道简沉的枪法如此之好,他哪敢轻易答应比试。 “该你了。”简沉眼底满是笑意,侧身给赛索社让开一个位置。 他这一枪几乎惊到了所有人,只有邵烨依旧气定神闲地站在后方,和手下侧头不知在说些什么。 赛索社紧盯着夜空,心头的恐惧如同巨大阴影般笼罩。 甚至,连眼前都仿佛开始出现幻影。 如果比试赢了还好说,如果输了,加上今晚这出风波,邵老板绝不可能轻饶自己。 这念头如同隐没在夜色深处的水蛇,顺着裂缝盘旋而上,紧紧缠绕着赛索社的心神,连简沉那温驯的眼神都仿佛暗藏剧毒般让他如芒在背。 “砰——!” “噗簌——!” 一枪射出,水鸟受了惊,飞快扑棱着翅膀,瞬间冲进夜幕,仿佛撕开了赛索社最后一层心理防线。 “老板!老板你相信我!刚刚那只鸟真的是我打下来的!我发誓,我亲眼看着鸟是从简沉窗口飞出去的!”赛索社急切地回头,大口喘着气向邵烨讨饶。 气氛在瞬间紧绷,如同上膛的枪,邵烨的表情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看不出半点心中所想,几秒后才朝简沉走去:“辛苦了,我就知道,小沉你绝对可以。” “……” 赛索社颤抖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瘫坐在地,眼睛死死盯着简沉,咬牙道:“老板,你信我!这男人就是有鬼!我输给他又如何,那只鸟!他还是证明不了自己没有让那只鸟传信!” 简沉证明的只是自己没打中现在面前这只鸟,但无法证明先前那只鸟不是自己打中的。 他相信以自己老板多疑的性格,此刻心中绝对早已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这也是自己最后的一线生机。 “赛索社,你下去吧。”邵烨眼底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朝身后的马仔摆了摆手,低声道,“让他,还有那些脏东西,和这些危险品,都从我眼前消失。” 说到危险品时,他目光落在盛开着紫色小花的洋地黄上,神情自若地勾唇:“毕竟,我不想看见还有第三个人中毒。” “你说呢——简法医?” 简沉在瞬间瞳孔紧缩,背后冒出涔涔冷汗。 第262章 第119章 瀑布 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 “小沉, 我不得不承认,有那么几秒,我确实也差点被你骗过去了。” 邵烨从口袋里取出叠好的眼镜布, 摘下那副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来,眼神锐利地穿过夜色盯着简沉, “洋地黄的强心作用不仅对他们有效, 当然也对你有效,所以——” 邵烨从简沉身边取过那只一直被他端着的保温杯:“你一上甲板, 就保温杯不离手, 我只当你是身子虚要多喝热水, 却没在意你什么时候往茶叶里混了这些洋地黄叶。” 就算是药学专业的学生, 也最多只是听过些课本上的名词, 没几个人真的亲眼见过药材实物, 更何况邵烨还是个学心理学的。 看见简沉的保温杯里有撕碎的绿叶,下意识便会觉得那是茶叶。 简沉的手伤得极重,哪怕是平日里什么都不做就已经疼痛难忍,持枪射击更是需要极强的握力,他眼睛本就不好, 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命中目标, 多亏了杯子里那点动过手脚的水。 简沉抿着嘴角, 眼神朝上瞟去。 月亮正在缓缓爬上天幕, 现在至少八点十分了…… “你在等什么?”邵烨冷不丁发问, “等自己毒发吗?” 上一次因为胸口中枪而导致的心脏麻痹还未完全恢复,一旦毒素积累,以简沉现在的身体情况, 极易再次产生室颤。 “我可不觉得让自己晕倒你就会放过我。”简沉语气坦然道, “只是洋地黄对改善血液循环十分有用, 能让我的烧伤暂时充血,减少疼痛感。不然我怎么握这枪?还是你希望我也给自己嗑点药?” 除了烧伤,还有眼睛,短暂的充血带来视力提升,但付出的代价则是毒素积累、代谢后随之而来的中毒。 邵烨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怀疑:“刚刚我已经问过了船上的老佤邦船员,老人都知道,洋地黄花毒性小,叶毒性大,只能泡水,不能直接吞服,否则会麻痹神经、心律失常、造成短暂青光眼。” 被人拖着离开甲板的赛索社终于意识到什么,突然一个猛劲挣脱开一左一右拉着他的人,连滚带爬冲到邵烨面前,嚎啕起来:“我就说我刚刚为什么觉得越来越紧张,还头晕眼花!他给我下毒!所以我才输了!” 邵烨好像看笑话一样看着赛索社,不悦地回头,语气冰冷:“我说过了,这个船上没有人可以碰毒,你们连个磕完药的毒虫都控制不住吗?拖走。” 赛索社眼里最后一丝光也暗了下去。 他再怎么愚蠢,此刻也终于全都明白了过来。 从一开始,邵烨想看的就不是这场比试本身。 而是简沉会如何去应对这场比试,简沉的态度才是唯一重要的。 简沉急了,使出各种方法让自己失败,就证明了简沉确实心虚。 而自己输还是赢,都改变不了自己在船上碰了邵老板明令禁止的东西这个事实,赛索社自然足够了解邵烨,自己如今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他认命地垂下眼,自嘲地笑起来,随即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简沉,冷笑越发狰狞:“你戳穿我的事,我要死了,但你别忘了——少爷是绝不可能原谅背叛者的,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小沉。”邵烨语调轻佻,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慢慢朝简沉走了一步,“你看,他们都觉得,你死定了——” 简沉眼皮微抬,漫不经心答道:“难道不是吗?” “不,当然不。”邵烨抬起手,笑容里夹杂着惺惺作态的无奈,一字一句吩咐手下,“来人,把我的贵客带回房间,给我寸——步——不——离地照顾好。” 夜色越来越黑,明明才六月,江风却依然让人后背冒出寒意。 甲板上的空气冷了几秒,马仔们不可置信地看着简沉,揣摩不透这人在老板心里到底是什么地位。 暗中通风报信、投毒,这两件事犯下来,一晚上折腾结束,反倒除掉四个在船上碰了毒的自己人,而这位贵客居然毫发无损。 对面有船驶来,两束灯光交汇,刺得人睁不开眼。 简沉垂下长睫,在光影交错间朝顶层走去。 ——他预料中的混乱并没有发生,甚至没有激怒邵烨分毫。 邵烨不可能不害怕自己通风报信,除非…… 除非他笃信没有人能在越过国境线前找到这艘船。 甲板下,传来几声枪响,夹杂了一阵阵发音怪异的佤语咒骂,紧接着,几声沉闷的“噗通”此起彼伏。 随后,一切都安静下去,好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简沉眼底震动了数秒,哑着嗓子开口:“希望你不会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 - 八点二十五分,蒙镇港口警卫室外。 “设置好了吗?”夜风穿梭在集装箱间,将林海森苍老的声音变得更为模糊。 几乎在几分钟的时间里,沉寂的码头突然陷入了井然有序的忙碌中。 一艘巨轮停靠在岸边,人群带着大量货物涌入港口。 码头中心的警卫室外,林海森点燃一支烟,催促霍无归道:“你的信号屏蔽装置还没有开始运作吗?” 不远处的黑暗中,杜晓天脸色铁青地握着通讯器,紧盯着前方:“管局,霍队始终没有给出信号,简法医也一直没有出现,我们现在怎么办?” 第263章 明明霍无归已经出现在眼前,海沧警局追踪了二十余年的林海森也近在眼前,但简沉和邵烨却始终不知所踪,霍无归也至今没有给出任何行动信号,杜晓天显然是已经有些着急了。 过去的近三十年时间里,海沧警方已经充分认识到了林海森的狡猾和狠戾。 在这个难得一见的抓捕机会面前,管弘深展现出了绝对的清醒,冷静道:“不要轻举妄动,一号行动组继续在核心区域盯紧林海森,二组外围布控,三组留守码头继续伪装潜伏,保护我方卧底安全,不要打草惊蛇。” 杜晓天敲了敲耳机,频道内传来一阵:“收到!” 不远处,霍无归叼着烟,漫不经心地捧着屏蔽装置,勾唇微笑:“林老板,我说您急什么。” “好了。”他动作娴熟流畅地调整完最后一条线路,熟练地合上屏蔽装置,按下按钮,随手丢给林海森,“现在,没有任何人能从这个码头向外传递任何消息了。” 警方的侦察船内,赵襄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忍不住问:“霍队在干什么,制作信号屏蔽装置吗,他怎么连这都会?” “那本来就是个屏蔽器,他什么都没做。”技术员叹了口气,同样有些疑惑。 “你说什么?”始终盯着监控的管弘深一愣,回过神来,猛然发问,“他什么都没做?” 技术员与他对视了一眼,生怕在领导面前说错话,又对着刚刚的画面沉思了数秒,才小心翼翼确认:“对,霍队手里的就是个屏蔽装置,他只是打开了盖子,不对——他做了什么!” 管弘深对屏幕投去探究的目光。 “按照他的操作,屏蔽范围只会更小!”技术员边说边自我怀疑起来,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在干什么?这是什么意思?”船舱内众人一时间有些迷惑。 赵襄按了按耳机,面色紧绷,思考了片刻,幅度极小地举起了手,又飞快放了下去。 “赵襄,你有什么想说的?”管弘深在最短的时间里捕捉到了赵襄的动作,朝赵襄问道。 “我……我只是猜的,我也不确定对不对,我觉得……”赵襄深吸一口气,组织好语言,揣测道,“我觉得林海森和邵烨可能不在一起,霍队用某种理由欺骗林海森,让他觉得他们正在切断警方对外的通讯信号。” 管弘深暗暗点了点头,语气里是不易察觉的赞许:“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赵襄犹豫了一下,大胆道:“他想切断林海森和邵烨之间的通讯!管局,虽然不知道霍队想做什么,但我可以去附近策应,男刑警去太明显了,肯定会被怀疑的。” “确实有需要你的地方,但不是这里。”管弘深拍了拍赵襄的肩膀,“你在邵烨面前露过脸,有暴露的风险,而且码头本来就就是男性工人居多,杜晓天在那边策应更加自然。” 他指了指停靠在码头的巨轮,打了个手势,示意赵襄:“看见那里了吗,岸边开阔,没有那么多集装箱作掩护。” 伪装成渔船的侦查艇不敢暴露,离林海森的巨轮还有相当一段距离,而巨轮停靠的地方除了一个小型灯箱外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赵襄苍白着脸看过去,手指紧紧缠着,嘴唇嗫嚅一番:“报告管局,我去。” 那个灯箱,几乎只能钻进一个孩童。 警队不是没有女警,但哪怕是女警,也鲜少有人比赵襄的体格更小。 漆黑夜色里,风从集装箱间呼啸而过,发出尖锐的呼啸,衬托之下,码头的一切动静变得渺小。 杜晓天紧盯着霍无归与林海森的同时,一个瘦弱的身影悄悄朝着巨轮靠近。 与此同时,霍无归动了。 双腿修长的男人朝后退了一步,侧过头看向远处。 如墨般的夜色里,他眉峰微拧,侧脸冷峻如同刀锋,漆黑的瞳孔里空无一物。 他身后,是一个用巨大油布盖住的黑色圆盘,圆盘比霍无归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还多出一截,巨大的阴影将霍无归整个人笼罩在内,显得他整张脸晦暗不明。 霍无归垂下眼,想问此时此刻,简沉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 但仅仅是片刻的恍惚后,霍无归又瞬间将思绪拉了回来,深吸一口气后靠在了身后巨大的黑色圆盘上。 “杜晓天,霍无归背后是什么东西。”管弘深一眼瞥见了霍无归悄无声息的动作,迅速打开频道向杜晓天问道。 警卫室位于码头的中心,开阔的广场周围是淋漓的集装箱,除了头顶有昏暗大灯提供少得可怜的照明,这天连月光都昏沉得可怕。 杜晓天死死打量了一阵,掌心沁着汗,犹豫道:“好像……是一台……车,很大的车?” ——霍无归身后那黑色圆盘,竟然是一只比人还高的轮胎。 “技侦,有办法进入这辆车的控制系统吗?”管弘深飞快下达命令。 “林老板,过来看。”警卫室旁,霍无归朝林海森招了招手,示意林海森靠近。 林海森苍老的眼睛耷拉着,眼袋几乎覆盖了半张脸,即便如此,那双瞳孔依旧闪着锐利而多疑的光,语气故作不解地问道:“霍老板,叫我过来看什么?” “这就是林老板你给我的信任吗?”霍无归戏谑地看着半步没有挪动的林海森,冷冷问,“难得我想给林老板送一笔意外之财,可惜了。” 第264章 他说话的同时,神经却始终绷着,留意着周围一切的细微动静。 就在林海森尚在揣测猜忌的刹那间,前方一片集装箱区域里传来几声难以察觉的轻叩,霍无归仿佛瞬间松了口气般卸下紧绷的肩。 “我们一起来的这里,林老板的眼睛就没从我身上离开过,我既没有武器,也没有机会做手脚,您到底在害怕什么呢?”霍无归仿佛也并不介意林海森的猜忌,甚至语气还更无所谓了一些,“您没兴趣的话,我也懒得多事。” 他朝夜色中伸出手,骨节分明的五指仿佛抓住了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语气玩味道:“不过,我要提醒您的是,我背后这是x工自主研发的de400矿用自卸车,载重400吨,其作用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滇省是全国著名的有色金属王国,全省共有120多种矿藏,大部分储量都稳居前列,其中更是不乏数种贵金属。 这背后的矿卡,很可能代表着一座矿山,一座巨大财富。 林海森不断打量着霍无归,权衡再三后,终于抵抗不了矿产所带来的诱惑,朝霍无归靠近了一步。 夜幕中,霍无归无声地滑动喉结,气氛一再绷紧—— “你猜这辆车里,都有什么?”霍无归抬手,朝着头顶那块油布伸去,另一只手飞快做出一个手势—— 电光火石之间,霍无归猛然拉下油布,顺势原地向侧面翻滚,以一个极微妙的角度将林海森朝前推了一把。 ——轰隆! 头顶三层楼高的巨型矿卡发出巨响。 林海森大惊失色,在瞬间失去平衡,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目瞪口呆地看着车斗倾斜,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 整个码头,陷入一片混乱。 作者有话说: 我争取下章见上面……很急,我很急,小沉很急,霍无归也很急。 第120章 狙击 霍无归,你不想亲手杀了我吗? “轰——” 一时之间, 码头上的一切嘈杂都被隔绝在漆黑的瀑布之外。 在巨型矿卡运作的轰鸣声中,林海森脸色铁青,但身体早就在几十年的刀尖舔血下养成了条件反射, 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迎着当头而下的瀑布迅速转身, 紧贴着矿卡的巨型轮胎, 掩住口鼻。 虽然已经年逾七十,但敏锐的神经也算救了他一名, 车斗倾斜时与车轮组成死角, 林海森所在的位置如同躲进瀑布背后的山洞, 恰好避开了头上倾泄而下的矿物, 但却也被逼成了进退两难的局势, 无法从矿物瀑布的包围中脱身。 “老板!” “怎么回事!” “保护老板!” 漆黑的矿物在昏黄灯光的照射下散射出矿产特有的金属光泽, 漫天尘埃中,林海森紧紧攥着卫星电话,闭着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按下拨号。 巨轮上的马仔们始终在朝着林海森所在的方向监视,看见情况有异的瞬间立刻抄起枪朝着警卫室狂奔。 在尖锐的金属碰撞声里,整个码头一片混乱, 正在运送货物的马仔们纷纷停下, 跟着呼喊声一并朝林海森跑去。 “有条子!” “快!保护老板!” “霍无归, 老子跟你拼了!” 巨型矿卡仅是高度就足有八米, 宽度更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十米。 一个车斗内就能容纳四百吨的矿产, 车斗却只倾斜了极小一个角度,以现在的卸货速度,等天亮都不一定能出去。 林海森紧贴着车轮, 虽然视野一片漆黑, 却能感觉到霍无归始终在自己几步开外。 “喂!”他用衣服捂住口鼻, 大口喘着粗气,拨通了卫星电话。 然而,昏暗中,他始终没有找到正确的按键。 随着马仔们大呼小叫着向林海森所在的方向冲来,蹲守在暗处的海沧警方也终于开始了行动。 霍无归修长的食指扣着扳机,瞄准林海森道:“林老板,我劝你现在投降,或许还能算个自首。” “放你妈的屁!简沉还在邵烨手里,我看你敢动老子半根毛!”林海森被矿物团团包围,已经昏花的老眼看不清手机数字,粗大的骨节摸着键盘反复尝试,耐心逐渐流失,眼底却满是狂妄和狰狞。 从几十年前他往返海沧和金三角两地开始,他早就已经没有了任何回头的路。 沉醉在鲜血横流,用罪恶和欲望铺路的黑暗世界里,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输的一天。 即便不断落下的矿物阻隔了两人的视线,林海森依旧循着声音,双眼满是血丝,死死盯着霍无归,冷笑道:“我现在就给邵烨打电话!” 如果这通卫星电话拨给邵烨,林海森可以确定自己将要面对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可比这些条子更清楚邵烨的为人,他们骨子里是一样贪婪而冷血的存在。 让邵烨来救自己,就意味着利益的再次分割。 但没关系,只要不落在条子们的手里,只要能顺利逃回金三角,他还有得是机会。 “电话拨通了吗?”霍无归站在几步开外,气定神闲地冷声开口。 周围,警方枪械出膛的沉闷声音,马仔们挥舞着撬棍、砍刀故意击打集装箱造势的声音、脚步声、被诓骗的猪仔们惶恐的尖叫,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对峙、僵持着。 “嘟——” 林海森的卫星电话中传来一阵忙音。 第265章 再抬起头的时候,林海森的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肉眼可见的杀意。 “知道吗,你头顶的,是铅矿。”霍无归就在几步之外,面若寒霜,俊朗的眉峰挑起,微笑道,“我原本还在盘算着找个机会联系上自家人,把你的卫星电话屏蔽掉,毕竟这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信号屏蔽装置就可以解决的。” 滇省素来自然资源丰富,除了滋养了整个滇省,又一路贯穿金三角的湄沧江,还有这更不可小觑的矿物、动植物资源。 蒙镇正南方约五公里外,就有着至少一千五百万吨的锌铅金属矿藏,其中铅至少200万吨。 正是这些几乎取之不尽的财富,年复一年地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穷凶极恶之徒,试图在这片土地上让恶的花朵生根发芽。 但也是正是因为林海森对这些资源永无止境的贪欲,才给了霍无归这个机会。 霍无归的枪始终对着林海森,黑洞洞的枪口与那双苍老的眼睛相碰,没有半点偏离,漆黑的眸子深处极为镇定,微微前倾道:“就算你依旧站在这里,站在最前面,就算你觉得自己还没有到退居二线,把天下交给年轻人的时候,但林海森,你不得不承认,你真的老了。” “你蜗居在金三角的这几十年,或许没有听过emp吧?”霍无归眼角余光看向身后,杜晓天正在十几米外,举着枪和一名马仔对峙。 霍无归扣着扳机的指骨微微收紧,几乎没有回头,侧脸反手补了一枪,顷刻间继续将枪口瞄准林海森,没有受到半分干扰,语气诚恳地像个支教老师:“emp电磁脉冲炸/弹对电子设备有着毁灭性的破坏力,大范围的电磁脉冲能够瞬间瓦解一个正规编制的作战能力,更何况你们这群散兵游勇。” 虽然不可能拿出这样的武器来应对林海森,但百吨的铅矿粉末足以无孔不入地钻进这里所有的电磁设备中。 别说是林海森的卫星电话里,被这些铅屑覆盖的范围内,连个玩具车都无法幸免。 “我们的运气真的很不错。”霍无归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看着林海森,“而你的运气,到头了。” 刚刚听见杜晓天用发报节奏敲打集装箱时,他就知道了,家里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图,搞定了矿用卡车的控制系统。 林海森的上眼睑略微有些下垂,显得整个眼睛更小,冒出锐利的精光,捕捉到了一丝异样:“霍无归,你今天的话,特别多。” 某个诡异的感觉正从林海森心头慢慢爬出,他试探性地开口,嗓音嘶哑道:“霍无归,你不敢杀我,你在等。” 他年迈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志得意满的狞笑,抬眼不屑地看向霍无归,眼底重燃起森森欲望:“我身上那么多案子,你们当然不敢让我死,但你们也不敢抓我——只要还没找到邵烨,你们谁都不敢动我。” 他已经反应了过来,警方之所以用这百吨的铅矿在这里耗时间,纯粹是因为拿自己没办法。 警方始终在等,等找到邵烨的踪迹,才敢两头同时收网。 现在,除了自己的心腹,船上大部分猪仔已经被警方控制,邵烨的人收不到这里的任何消息,也不敢公然靠近码头,从远处看,这码头依旧是个“活物”,一旦自己被捕,这码头就会随之陷入沉寂。 现在警方就是要这码头越乱越好,只有够乱,才能够迷惑鞭长莫及的邵烨,让他搞不清状况。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林海森长呼一口气,笑容渐深,挑衅地偏过头打量着对面长身而立的青年:“霍无归,我杀了你的父母,你不想亲手杀了我吗?” - 巨轮下,人头攒动,一个接一个马仔翻身踏着舷梯,朝着码头中心跑去,消失在集装箱组成的巷道内。 漆黑的夜幕被火光、枪声渲染,漆黑的天幕之下,是正在奔走追逐的毒贩。 但无人察觉的甲板上,穿着风衣的女人在逐渐升起的江雾中身形若隐若现。 一架狙击枪正对着几百米外的警卫室,女人眯着眼睛,红唇叼着一支细烟,从鼻腔中缓缓吐出的白烟很快没入夜色,了无踪迹。 咫尺相隔的夜幕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霍无归和林海森的对峙上。 林海森伙同邵烨,通过网络直播的形式吸引纠集了上千名闲散人员,将他们诓骗上了林海森的船。 这生意哪怕是对于林海森这样在金三角刀尖舔血了一辈子的老油条来说也是头一遭,这一批猪仔带去缅甸之后,很快就会成为他踏入新世界的投名状—— 用几千个人头,在四大家族面前换一个露脸分一杯羹的机会,这是赌上全部身家的大买卖,即便是林海森也是某足了劲倾巢而出,甚至不惜为此找上邵烨,订了那尊金佛开光铺路,到时候一并献上。 虽然只有部分壮年下船帮忙卸货,船上还有数千人留在船舱内,但现在码头上混乱的规模已经是滇省近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了。 这样大的阵仗,指挥室里所有人都精神紧绷,除了管弘深和王胜利还偶尔传来几句指挥和讨论的声音,其他人几乎是鸦雀无声。 就在此时,频道里出现了一道极轻却在颤抖的女声:“报告管局,冉焕兰在船上……架起了狙击枪。” 甲板头部的位置因为存在掩体遮挡,无人机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靠近,除了在船前用肉眼观察的赵襄外,无人发现冉焕兰是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里。 第266章 王胜利敏锐地抬头,抢过步话机:“方向!” “报告!冉焕兰瞄准的方向……应该是……霍队。”步话机里,赵襄生怕打草惊蛇,声音压得极低,“重复,冉焕兰瞄准了霍队,我申请……” 赵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码头上一个不知轻重的马仔正举着枪拘捕,子弹出膛,击中了放在一旁的汽油,火光四起。 “动静越来越大了,赶紧控场!在消息传出去之前找到简沉的位置!”管弘深握着步话机的指骨泛出紧张的苍白,声音却听起来八风不动,“杜晓天,林海森最得力的四个马仔分别叫一哥,二哥,老烧和老刀,务必确认把这四个人控制住,稳住场面,赵襄——” “支援马上到,撑住,务必阻止冉焕兰。” 冉焕兰的射击方向,直指霍无归。 他刚从林海森船上下来,根本没机会拿到防弹衣,一旦被击中就是万劫不复。 被叫到名字的赵襄看向远处,火光久久停留在视网膜中,浓烟和甲板上冉焕兰间或吐出一口的白烟在眼中重合,又缓缓消散进夜色中。 “到!”赵襄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握紧了枪,快速回答。 她在冉焕兰的手里,死里逃生过一次,那天霍无归从眼前被带走的记忆还历历在目,恐惧也依然如芒在背。 紧握着枪的年轻女警头也不回地起身,目光坚毅而勇敢,朝着船走去。 作者有话说: 怎么还没碰上,我真的急死,我今晚不睡也得让他俩碰上 第121章 枪击 一具身躯倒下,却没有发出太多声音。 八点四十分, 湄沧江上。 “少爷,出事了。”先前将赛索社几人拖下去处决的马仔出现在甲板上,朝邵烨快步走来, 语气虽然平静,却能听出显而易见的急切。 邵烨目光落在那人脸上, 但不过是数秒的功夫, 边又恢复了冷静的神色:“陆锋,我还以为你会是这艘船上最冷静的人之一, 是什么事能让你这么着急。” “您的贵客, 失踪了。”名叫陆锋的中年男人顿了顿, 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 这艘船上所有长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邵烨对这个所谓的贵客到底有多么看重。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 这所谓的贵宾根本就是警方的人。 哪怕简沉屡次暗示自己已经心悦诚服, 但今晚依旧闹出了这样一场风波。 船上人本就对简沉这个存在心存不服。 要不是今天赛索社恰好在甲板的角落上和几个人吸毒打诨, 又偏偏胆大包天地吸高了,忘了邵烨吩咐过的禁止在船上闹出任何动静。 那群佤族汉子非要在汉人面前炫技,更是想着灭灭简沉的威风,特意挑了简沉窗口飞出的那只鸟。 也偏巧是那只鸟,带出了之后一系列的事情, 更是让简沉暗中试图向外传递消息一事暴露。 可即便是闹到了这个地步, 也不见邵烨对简沉有半点惩罚, 反而是把揭穿此事的赛索社给处决了, 此刻尸首早不知道顺着江水漂到了哪里去。 陆锋生怕自己说完简沉的失踪, 也会和赛索社落得一个下场。 “你在害怕什么?”邵烨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透过金丝边眼睛露出一个探究的微笑,“怕我和杀了赛索社一样杀了你吗?” “……” 陆锋脸上的表情顿时紧张起来, 一言不发地看着邵烨。 几年前这个少东家出现的时候, 几乎没有人相信他就是已故魔术师留下的唯一独子。 如果不是当初有波坤替他担保, 很难说邵烨能不能活过入伙的第一天。 然而,仅仅是几个月,他就用雷厉风行的狠辣手腕证明了他比魔术师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圆滑,更缜密,更狠毒,也更无情。 这样的人,总会让人下意识紧紧追随,却永远不得不绷起一根筋如履薄冰。 “陆哥,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波坤之后,我最看好的打手。”邵烨闭上眼,再睁开时满眼温柔诚挚,目光瞥向简沉居住的顶层,语调柔和道,“简沉是怎么失踪的,可以跟我说说吗?” “我们一直按您说的,在房间里寸步不离看着他,也从来没有让他从我们眼前消失过一秒,哪怕是简沉要去上厕所,我都是开着门盯着的。”陆锋认真道。 邵烨眯起眼,语调轻松却给人一种暗藏的压迫感:“陆哥,我只想听他是怎么失踪的,不是你们如何尽忠职守地让他失踪的。” “就刚刚,对面来了一艘船,开了很强的远光,所有人都闭上了眼,几秒的功夫,他就失踪了,窗外门外统统没有。”陆锋犹豫了一下,喉咙一哽,继续道,“然后我们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顶的排气管弄松了,排气扇直接掉了下来。” 简沉在这艘船上被关了数日,几乎没有得到离开房间的许可,每天除了睡眠以外也没有独处的时间,谁都没有想到他会早有准备,将排气扇撬松了螺丝,又虚虚利用螺孔和螺丝的摩擦力,将排气扇安回原处,放在头顶。 遮掩不住的杀意瞬间爬上邵烨的眼底,他伸手握紧栏杆,看着无边的夜色,从牙缝里挤出克制的语句:“去找。” - 江风四起,顶层套房的窗外,简沉满脸豆大的汗水,紧紧攥着下层阳台的栏杆。 两只手不同程度的烧伤让他痛感几乎攀上每一根神经,恨不得现在就立刻晕厥过去,他用力闭上眼摇了摇头,目光瞥向四周,朝着不远处的一块凸起跳去。 第267章 刚刚陆锋查看窗外的时候,他时候扒在阳台的正下方视觉死角里,此刻人一走,不堪重负的双手立刻脱力,整个人借着双腿的力量,直直撞进下层的阳台玻璃门内。 鲜血四溅,巨响中,简沉顾不上止血,硬生生拖着身体站了起来。 - 八点四十分,蒙镇港口。 “哗啦——”锁链声在安静的甲板上骤然响起。 “砰!”子弹划过夜空,穿过短暂的十余米局里 ,朝着刚刚发出声音的方向而去,击中了摇晃的铁索。 冉焕兰眼皮一跳,朝着铁索又看了一眼,吐出一口烟,左手将□□塞回腰间,右手始终稳稳扶着架好的机枪,小声嘟囔了一句:“今晚这是什么妖风。” 今晚的风确实大得出奇,不仅吹动了船上的铁索,也将码头的中心吹得惨不忍睹。 霍无归和林海森的面前,是源源不断倾泄而下的黑色铅屑瀑布,矿石随风扬起的粉尘不仅干扰了林海森的信号,也干扰了冉焕兰的瞄准。 “哗啦——”铁索再一次被风吹动。 冉焕兰抬头漫不经心瞥了一眼,随即脸色震动,瞬间反手从腰间拔出□□,瞄准对面。 “谁!”冉焕兰大吼一声,手中的枪瞬间发出子弹,“去死!” 一声沉闷的枪声后,娇小的身影举着枪出现在她眼前。 “别动,放下武器,否则——”赵襄字正腔圆地直视着冉焕兰,第一次毫无颤抖,流畅地开口。 冉焕兰死死盯着赵襄手中的枪,将赵襄未说完的话打断,冷冷道:“你是想跟我比一比谁的枪更快吗?” 这样的场合下,仅仅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两个人手中都是一把□□,都经受过专业的训练,是几乎不可能出现失误的情况。 如果有人开枪,那引来的必然是对方几乎同时的出手,没有一个人能够从这场对峙里活下来。 此时此刻,枪的作用从攻击,变成了威慑,谁都知道,一旦开枪,就是两个人的同归于尽。 “砰——!” 然而赵襄没有回答,抬手就朝着冉焕兰头顶开了一枪,与此同时,桅杆上悬挂的旗帜伴随着猎猎风声猛然坠落。 整个蒙镇码头上,火光,枪声,叫声,咒骂,追逐,哭喊,声音此起彼伏,显得那面旗帜坠落的声音几乎微不足道。 “不许动!”赵襄大吼一声,朝着冉焕兰扑去,“不然我有权击毙你!” 她和那面坠落的旗帜同时出现在冉焕兰眼前。 这艘伪装成游轮的巨轮上,桅杆顶部悬挂着旅行团logo的旗帜,一个名叫马戏团,莫须有的旅行团。 巨大的logo带着狞笑的小丑,落在冉焕兰脸上,将她的眼底印上小丑猩红嗜血的狞笑。 赵襄的动作行云流水,双脚滑铲,整个人靠后,压低中心,在瞬间将自己送到了冉焕兰面前,一手持枪,一手朝冉焕兰袭去。 “放弃抵抗!”赵襄看似纤细的胳膊坚实有力地紧紧勒住冉焕兰的颈部,枪抵着冉焕兰的太阳穴,咬牙厉声道,“邵烨在哪里!” 冉焕兰的枪在电光火石见被撞飞出去数米远,赵襄看见那扔在打转的枪一路越过栏杆,落进海里,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赵襄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 虽然此时此刻林海森置身陷阱,他的所有马仔和手下都已经倾巢而出,全部在码头上跟警方混战,正被杜晓天拖在集装箱区域,至今没有人能靠近霍无归和林海森所在的警卫室。 但船内还有被林海森诓骗的上千名猪仔,他们此刻不仅是林海森的人质,也是至今不明真相的暴徒。 他们现在还对林海森深信不疑,认为林海森即将带着他们跨越边境线,抵达缅甸,开始带着大家一起吃香喝辣,此时此刻要是这些人从甲板下出来,得知林海森被捕的消息,很难不发生更大规模的混乱。 但与此同时,她也不能杀死冉焕兰。 如果林海森那里没有办法套出邵烨目前所在的地方,冉焕兰作为邵烨的心腹手下,就将成为警方唯一可能得到邵烨位置的信息来源。 所以,既不能杀死冉焕兰让信息石沉大海,更不能闹出任何动静。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不仅仅是赵襄自己命,更是霍无归和简沉的命。 “去死!你做梦吧!”冉焕兰一声大喝,双腿发力,一脚狠狠向前踢去—— 甲板前方的观景台上,透明的观景玻璃瞬间四分五裂,玻璃碎片径直飞出,冉焕兰不顾尖锐的玻璃将自己扎得鲜血横流,硬生生用纤细苍白的手指握紧玻璃,反手朝着赵襄划去。 局势一瞬间产生了变化,赵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猛然下腰,躲过冉焕兰迎面袭来的玻璃,勒住冉焕兰脖子的手臂不得不放松了些许。 下一秒,重新获得新鲜空气的冉焕兰大吼一声,转身朝着赵襄袭来。 “想跟我玩,你在做梦?你以为自己算老几?” 和今年刚刚毕业,至今还没有一次像模像样实战经验的赵襄不同,冉焕兰从邵烨回归马戏团开始,便被邵烨纳入麾下,她手里流过的血,是赵襄所无法想象的。 “我不算什么,我只是海沧北桥分局一个普通见习警。” 赵襄喘着粗气,抬腿朝冉焕兰劈去。她身量比冉焕兰矮了许多,想要在冉焕兰手中占据优势,必须抢下先机。 第268章 然而,仅仅是眨眼的功夫,冉焕兰右手反背到身后,从身后抽出了一把枪。 “——!”赵襄眼底紧缩,意识到冉焕兰手中竟然有两把枪。 “去死吧!”堪称妖艳的女人此时此刻竟然还有心情朝赵襄眨了眨眼,明媚的红唇一开一合,却吐出冰冷的话语,“要怪就怪你太不自量力了,我已经放过你一次,谁知道你居然还上赶着来找死!” “砰——!” 一具身躯倒下,却没有发出太多声音。 - 甲板上的枪声对喧闹的码头来说,无异于一颗石子落进大海,整个码头没有人有闲情逸致顾及巨轮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集装箱区域里,杜晓天浑身沾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鲜血,偏过头朝着没有携带通讯设备的霍无归大喊一声:“甲板出事了!注意安——” 霍无归刚刚假模假样给林海森修改了信号屏蔽装置的应用范围,但实际上,真正被屏蔽的信号只有码头区域,而今晚,所有警员的通讯设备都经过特殊配置,不会收到任何影响。 所有人里,只有霍无归无法得到任何消息,更不知道甲板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注意安全的话语还没有完全说出口,一颗子弹划破夜空,径直朝着警卫室的方向射去。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杜晓天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数秒里,霍无归的双腿已经开始行动—— 红点透过漆黑的铅石粉尘,落在林海森紧贴着巨型矿卡轮胎的身上。 霍无归飞身朝着林海森的方向扑去,死死按住林海森的身体。 一秒的时间,却成了决定生死的时刻。 “噗——” 子弹射穿血肉,漆黑的矿石中出现了一抹猩红。 林海森喘着粗气,半晌没有动静,苍老的眼睛注视着霍无归,随即目光下移,看向自己的腿。 右腿上,一个醒目的血洞刺进眼底。 林海森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腿,趁着所有人愣神的功夫,猛然起身,朝前跑去。 作者有话说: 小赵!!!!你等等,妈妈现在速速码字,一会就来救你了! 第122章 消失 这湄沧江今晚就会多一条孤魂野鬼。 “林海森跑了!”巷道里, 杜晓天额角沾着血迹,回手一个肘击,将身后追来的马仔击倒在地, 长出了一口气,在频道内补充, “林海森朝码头跑了!” 腿上鲜血汩汩的林海森正忍着剧痛在巷道内穿梭, 霍无归在他身后拨开蜂拥而至的马仔,紧追不舍。 听见杜晓天的话, 正在逃窜的马仔们越发激动起来, 咒骂、叫喊和脚步声纷纷朝着码头中心涌来。 与此同时, 远处的甲板上一个瘦削的身影站了起来。 “谢谢。”赵襄从地板上爬起, 随手将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 朝身后的人道谢。 不久前上船的引水员谭虎紧握着枪, 黑洞洞的枪口依旧有刺鼻的火药味萦绕—— 刚刚冉焕兰的枪被赵襄踢开,正是落在了谭虎手里。 赵襄中弹倒下后的那一秒,冉焕兰冷静地转身趴下,朝着林海森开出了那一枪。 与此同时,冉焕兰的背后, 谭虎开出了那至关重要的一枪。 分毫之内的干扰, 让那本该要了林海森命的一枪, 命中了小腿。 小女警精疲力尽地站在甲板上, 抹了抹脸上的冷汗, 后背的衣服已经全都贴在了身上。 哪怕是身穿防弹衣,但近距离地接下一枪,依旧让她浑身内脏都感觉重置了一般, 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任务完成。”她按紧耳麦, 朝霍无归所在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码头上传来马仔的大吼声, 有人不由分说地将林海森一把推向码头:“老大,跑!” 湄沧江黑沉的江面被一束强光照亮,一艘摩托艇飞跃出水,甩出的白色碎浪在刺目光线里久久不散。 在数名马仔的拼拼死接应下,林海森竟然成功拖着伤腿,穿过集装箱区,冲到了巨轮前。 按照林海森的原计划,此刻他们应该已经完成了卸货,只需要带着猪仔们再航行半天就能够平安抵达目的地。 但此刻,所有的一切都付之一炬,林海森深知船也已经不再安全。 此时此刻,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舍弃了这笔难以估量的财富,头也不回地跳上停在船下备用的摩托艇,朝着江中飞驰而去。 林海森身后,霍无归迅速跳上另一台备用摩托艇,在电光火石见打火、发动。 “霍队!接着!”即将发动的前一秒,甲板上传来一道女声。 赵襄探着脑袋,抡起手臂,朝着摩托艇狠狠投掷—— 通讯器的线缠绕着一把枪,一并落了下来。 码头。 林海森逃离的瞬间,警用照明装备立刻全面开启,整个码头亮如白昼,警灯闪烁的同时警笛盘旋,先前隐匿在码头、低调行事的特警涌入码头。 不久前还觉得双方势均力敌的马仔们顷刻间被集体制服,在中心广场上被刺眼的大灯团团包围,抱头蹲在地上面面相觑。 “管局!王局!”杜晓天锁上最后一个马仔的手铐,起身朝迎面走来的两人汇报,“林海森犯罪团伙的所有核心成员都在这里了,跟着他们下船的乘客也都在这里,二队和蒙镇的人已经准备上船解救其他乘客了。” 第269章 管弘深抬手拍了拍杜晓天的肩,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些微的疲惫:“很好,时刻注意霍无归的动态,发现邵烨所在方位立刻进行布控。” - 三十分钟前—— 林海森的巨轮尚未靠岸前,侦察船内,所有人面色凝重,黑夜笼罩着整个江面,寂静在人群中蔓延,但每个人心中却满是忐忑。 “航拍图来了!”突然,有警员发出一声低呼,随后立刻捂住嘴,继续沉默地用唇语交流起来。 显示器上,林海森和霍无归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高清画面中,冉焕兰的身影也无处遁形。 “管局,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藏在简沉右手纱布内的金唇窃听器至今没有消息,航拍图中也没有任何简沉的踪影,看来简沉和邵烨并不在林海森的船上。”技术员对着多个角度、时间点的航拍图核对了数遍,最终给出了结论。 周围传来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谁都知道,简沉是管弘深的儿子,现在简沉不在,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她——”管弘深伸出手指点了点屏幕,语气里略有疲态,“冉焕兰,这是邵烨的人,她在林海森的船上,必然是邵烨派来监督林海森的。” 众人顿时紧张起来:“一旦我们对林海森实施抓捕,冉焕兰……” 冉焕兰必然会在第一时间给邵烨传递消息,那么简沉的处境就将更不容乐观了。 “我们必须在抓捕林海森的同时,保证冉焕兰始终无法给邵烨传递消息,同时——骗出邵烨的所在地。”管弘深说话时语调平稳,听起来胸有成竹,“咱们得给冉焕兰和林海森演一出戏。” 听见一如既往的低沉声音,几乎所有人都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一样,对管弘深深信不疑。 毕竟过往的几十年里,管局也确实从未行差踏错半分。 船内昏暗,几乎无人看见管弘深眼中的波动和眼底猩红的血丝。 “杜晓天,霍无归必然会想办法困住林海森、阻断林海森的通讯,务必配合他的行动,给他提供最大的便利。”管弘深拍了拍杜晓天的肩膀,转向赵襄道,“赵襄,跟我来。” 船尾的小会议室里,赵襄亦步亦趋跟在管弘深身后,呆愣地看着他关上门,小声问:“管局……您找我什么事?” “赵襄,你是唯一一个和冉焕兰打过照面的人。”管弘深顿了顿,深深望了一眼面前的女警。 她不过刚来北桥几个月时间,已经晒得黑了几分,一头短发因为几日来的奔波沾染了些灰尘,板在额头上,更显得稚嫩。 管弘深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也是演这出戏最不容易引起冉焕兰怀疑的人。” 她在上一次遭遇冉焕兰的时候,毫无防备地被冉焕兰一击打昏,堪称一名刑警的奇耻大辱。 “我需要一个人登上甲板,诱导冉焕兰攻击林海森。”管弘深说完犹豫了一下,再度开口,打算向赵襄解释,“——” 谁料他尚未组织好语言,赵襄声音颤抖地问道:“我们要让冉焕兰觉得,不需要通知邵烨,就能解决掉我,是这样吗。” 管弘深一愣,意识到面前的小女警似乎和不久前的那个女孩有些不同了。 她似乎早已明白了自己的目的。 冉焕兰年纪并不大,心高气傲,急于在邵烨面前证明自己。 如果是面对赵襄这样弱小的手下败将,在她的判断中这在自己能解决的范围内,必然不会通知邵烨。 当冉焕兰意识到自己无法解决时,心中分寸自然会被打乱,进而意识到场面已经失控,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为了防止林海森被捕后泄露消息,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抹杀林海森。 如果冉焕兰判断警方居于下风,她狙击的目标就会是霍无归。 相反,只有危机感,才能让她将目标换作林海森。 意识到冉焕兰要抹杀自己后,林海森自然会清楚局势已经完全逆转、回天无力,他唯一的出路只剩下了投奔邵烨—— 哪怕知道此举可能会被警方跟踪,也知道邵烨可能正想着杀了自己。 但对林海森来说,与其落入警方手中,不如找到邵烨,争取一个谈判、翻身的机会。 “你要让冉焕兰攻击林海森,但不能让林海森死,明白吗?蒙镇当地派的水警会伪装成引水员在船上协助你。”管弘深伸手拿了一件防弹衣,却在递给赵襄前停住了手,“你是见习警,参与这个任务并不合规,如果你现在拒绝,我会换个选择。” 船舱外,夜风在江上呼啸,船舱内,赵襄脸色肃穆—— 这个任务对她来说,太过挑战。 她要面对比自己更强、更游刃有余的冉焕兰,不能表现得太过强大,却不能真的居于下风。 她要时刻紧追着冉焕兰,如同一头狩猎的母豹,让冉焕兰神经紧绷、惴惴不安,才能诱导她对着林海森开出那一枪。 赵襄眼皮轻轻颤抖,接过防弹衣,哑声道:“管局,谢谢您给我再证明一次自己的机会。” - 与此同时,湄沧江上。 邵烨站在甲板上,朝着上上方举枪。 两层高度的头顶,一个染血的身影站在窗口。 那副身躯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只给人一种形销骨立的感觉,仿佛时刻会倒下版摇摇欲坠,却始终在肆虐的江风中站着。 第270章 “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下来,你依然是我的贵客。”枪口对着简沉,邵烨冷冷开口,“不然这湄沧江今晚就会多一条孤魂野鬼。” 船上颠簸,简沉与邵烨站在船尾对望。 浪声与机械声交织,震耳欲聋,但这两层楼间却寂静得可怕,除了简沉的衣角随风动了动外,时间如同凝固一般。 短暂却显得格外漫长的十秒后,简沉抬手撑住阳台栏杆,望了一眼深不可测的黑暗—— 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那道瘦削的身影翻身跃下,朝着冰冷江水跳去。 邵烨眼皮一跳,将枪随手抛开,疾步追去,伸手试图拉住简沉,然而颠簸中他不过刚刚靠上栏杆,便眼睁睁看着简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作者有话说: 睡觉去了,睡醒继续写,很急。 第123章 相逢 明明是第一次见,却觉得很熟悉了。 “轰——” 预料中的落水声并没有出现。 巨轮在江面投下偌大的阴影, 船身如同一面森严死寂的高墙,暗影之下,却有两台水上摩托先后划破江面。 四溅翻涌的浪花中, 霍无归伸出手臂,坚实有力的上臂展开, 猛然将简沉拉进怀中, 任由前方的摩托脱缰野马般飞驰而去—— “你怎么——!”简沉已经蜷缩好身体,做好了落水的准备, 谁知竟被不知从哪冲出来的霍无归稳稳接住, 自己都吓了一跳, 刚要说话却被微冷的唇堵了回去。 千钧一发之际, 那个吻来得太过突然, 也太过短暂, 几乎只是不到一秒的时间,还来不及暖热被江水冷透的两个人,就已经离去,甚至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简沉迅速反应过来,带着一手淋漓的血环抱住霍无归的腰, 翻身坐稳。 摩托艇顺着巨轮, 不远不近地跟着前进, 既没到会被卷入涡流的距离, 又紧紧挨着视觉死角, 放缓了油门,被前方林海森的带来的骚乱遮掩了一切踪迹。 “具体的来不及跟你解释。”霍无归偏过头,在轮船的巨大轰鸣声中嘴唇擦过简沉耳廓, 低声道, “林海森的人已经全部落网, 只剩这尾诱饵,等他调邵烨上钩。” 邵烨手里,还有制毒的原料、金佛、一干马戏团犯罪组织的核心成员,背着数条人名和惨无人道的谋杀案,决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他的这条船,比起人生地不熟,临时组建草台班子的林海森来说,更像是一个秩序井然的铜墙铁壁,没有任何漏洞。 ——这个局面,就等着林海森这尾诱饵来打破了。 他能这么不管不顾地只身来闯邵烨的地盘,必然手里还有什么无人知晓的底牌。 “我很想你。”霍无归话音刚刚落下,简沉没头没尾地开口。 这句话来得太过突兀,霍无归却立刻道:“我也是。” 说罢,他抬头朝着船上看去,眼神落在了一片混乱的甲板上:“鱼群活了。” 林海森上甲板了。 - “我艹你娘!”林海森的声音在甲板上响起,怒吼夹杂着佶屈聱牙的土语,“邵烨!老子活不了你也别想他妈的活!郭廷!” 经历过傍晚那一场风波,亲眼见过四个船员被轻轻松松处决、转眼间就被抛下船,所有人心里都上了根弦,哪怕林海森叫嚷得再聒噪,也没有人敢用正眼打量他,全都低着头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只留个耳朵偷听。 作为分头行动的保底,邵烨将自己的心腹冉焕兰送上了林海森的船,同理,林海森也将自己的心腹郭廷留在了船上。 这个交换,换的既是人质,也是盯梢。 “郭廷!”郭廷迟迟没有出现,林海森紧攥着枪,眼底闪过丧心病狂的杀意,嘶哑的吼声在夜色中很快消散。 夜晚江风肆虐,林海森腿上中了一枪,血流如注,在江水中穿梭便更显狼狈。 邵烨注视着林海森,脸上神色依旧淡然,微微朝后偏了下头:“把郭廷带上来。” 林海森一愣,目光透过邵烨肩头,看向背后的船舱。 他年纪已经太大了,在这厚重的黑暗中无法看清任何东西,但他心中已经升逐渐爬满犹疑。 “老板,人带来了。”邵烨的话刚说完,黄力便躬身进了船舱,没多久便带出了个戴黑头套的人。 邵烨用波澜不惊的声音开口,淡淡道:“林老板,您是在期待郭廷为您引爆那些提前准备好的火药吗?” 林海森一愣,咬紧的牙关下意识一松,胸中的一口气也好像瞬间被抽走一样,面色灰败下去。 “郭哥,实在不好意思,虽然咱俩也算有过同事情,但各为其主嘛。”黄力听起来憨厚老实地笑了声,将被反绑双手的郭廷往前推了推,揭下了他的黑色头套。 乍一见到光线,郭廷半眯起眼,侧头朝着黄力狠狠吐了口痰,喉咙里咕噜了几声:“……” 当初共同监视霍无归和简沉的时候,和黄力说过,缅语里郭就是哥的意思,黄力装模作样叫了许久廷哥。 如今形式一变,黄力的称呼方式立刻换了回去。 他很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在邵烨的船上,就要遵守邵烨的规矩。 “你以为你们抓到我的时候,我刚开始布置吗?”郭廷本就看起来凶悍的三角眼眯着,眼白里满是狠戾,冷笑道,“还有一颗炸/药,你们猜猜,在哪里?” 第271章 ! 黄力瞬间愣住,惊恐地看向邵烨。 - 与此同时,船尾。 空无一人的摩托艇留在夜色中,霍无归身体紧贴着船壁,抓着狭窄的钢铁扶手,朝下方的简沉垂下头:“把手很滑,注意安全。” 船体后方的扶梯本是停泊时给维修工使用的,行驶途中因为船尾浪大,扶手湿滑,船体颠簸,几乎不可能有人能顺着扶梯上船。 趁着所有人都集中在船头甲板上,霍无归朝简沉招了招手,上臂肌肉发力,翻身跃上船,随即俯身朝简沉伸出手—— 夜风掠过,巡查的灯光自船顶扫射而至,生死关头,霍无归肌肉瞬间绷紧,猛地将简沉凌空拉起,旋即揽着人紧搂进怀中,闪身躲进角落。 光线在霍无归浓黑的眉峰下描出一片阴影,灼热的体温自后心而来,简沉愣了片刻,才开口道:“家里什么计划?” “不论如何,不能让邵烨这艘船上的任何人越过国境线。”灯光早已过去,霍无归却始终紧紧搂着简沉,“拦截邵烨,回收金佛,至少在大部队追上之前拖住邵烨。” 简沉抬起头,将沾血的手藏在身前,毫不犹豫应道:“好。” 他浅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霍无归嘴角紧绷的脸。 漫无边际的浩渺江面,笼罩一切的黑暗,和席卷夜色的晚风,将两个人吞没。 此时此刻,周遭没有任何支援,被黑暗和罪恶团团包围,他们的心却终于感到了些许踏实和安定。 “我们亲手把邵烨送进监狱。”霍无归悄无声息地伸手,将简沉藏起的那只手拉起,盯着那尚未干透的血痕,眸色暗了暗,“然后回家。” “还有林海森。”简沉避开霍无归眼底的情绪,补充道。 说罢,他仰头,指了指头顶:“这几天我一直被邵烨关在顶层的套房里,只找到了一次外出的机会,不过我注意过每天来的保洁。” “我的套房是电梯前第一间,保洁每天从电梯出来,推着保洁车,先去隔壁的房间,开门关门共计四次,之后才来我的房间。”简沉闭着眼睛慢慢回忆,“但我被邵烨带出去时,看见走廊里一共有四间房,也就是说,有一间屋不需要保洁。” 简沉顿了顿,沉声道:“所以我判断,金佛可能存放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 以邵烨的谨慎,他绝不可能让简沉或金佛中的任何一个离开自己的视线。 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邵烨将自己的心腹、金佛、简沉和自己安排在了同一层楼。 “走。”霍无归言简意赅,径直转身踏上楼梯。 几乎所有人都集中在楼下,邵烨向来不让人靠近顶层,此刻通往顶层的路反倒通畅起来。 霍无归踏上顶层的同时扫了眼走廊,尽头的房门紧闭着。 “怎么办?”简沉看了眼崭新且精良的锁,小声问。 这种锁除非有专业工具,否则折腾半天都很难打开,霍无归全身上下除了赵襄最后扔下的定位器和枪再无它物,连根别针都找不到。 楼下的混乱声已经逐渐弱了下去,邵烨随时有回来的可能,霍无归毫不迟疑,抬腿一脚—— 走廊的光线瞬间涌入黯淡的房内。 通身镀金的大佛安然盘坐,在随浪颠簸的船上依旧不动如山,面目是似曾相识的超然脱俗,恬静而庄重。 随着光线的涌入,金佛浑身上下满缀的宝石熠熠生辉,看起来极致奢靡。 “明明是第一次见。”简沉静静注视着那尊金佛,垂眸低下头沙哑道,“却觉得很熟悉了。” 霍无归侧头望向简沉—— 他闭着眼,在这样随时可能面对死亡的时刻停下了片刻,动作像极了求神。 但他能清晰分辨出区别,那不是虔诚的双掌合十,而是沉痛的哀悼。 “这里封存了五条生命。”霍无归声音冰冷,“因为它,还有五个人为了一些人的贪欲枉死。” 跨越百年,前后十个少女的生命,埋葬在这尊富丽堂皇的大佛内。 简沉抬起眸,嘲讽道:“就是这样的东西,他们却趋之若鹜。” 等邵烨解决了林海森造成的混乱,必然会上楼检查,发现这扇门开了只是时间的问题。 “现在,我们只要守株待——” “算你聪明。”简沉的话尚未说完,林海森的声音骤然传来,“但猜到炸/弹在哪又如何,遥控在我的手里。” 刹那间,霍无归瞳孔紧缩,拔枪的同时侧身将简沉让到了背后:“退后!” 脚步声传来,黄力随之大吼:“你怎么敢把炸/弹藏在佛像里?!” 作者有话说: 这回是真快完结了咱就是说 第124章 爆炸 骨骼的碎裂声在寂静中清晰可辨。 “佛像里有炸/弹?”简沉一愣, 猛然转头看向身后的佛像,胸中心跳声呼之欲出。 大佛依旧面露慈悲,和炸/弹这种杀人利器看不出半点关联。 霍无归冷静地瞥了一眼门口—— 门锁已经被他一脚踹坏, 失去了原本的作用,黑暗的走廊有灯光亮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 - 与此同时。 “离霍队还有多远!”杜晓天一手扶着快艇栏杆, 一手紧握步话机,紧盯着浓重的夜色。 快艇上人并不多, 所有人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凝重。 第272章 为了不引起林海森的警惕, 让他顺利带警方找到邵烨, 快艇始终不能靠近, 只能远远追着霍无归的定位跟着, 速度远不及霍无归。 “不算对方航行速度的话, 至少五分钟!”技术队的林北将电脑放在膝盖上,随着船只颠簸,肾上腺素让晕眩和恶心短暂地被大脑屏蔽,戴眼镜的青年咬着牙回答,“霍队的定位开始匀速移动, 应该是上了邵烨的船。” 杜晓天听完神情并没有丝毫送下来的迹象, 脑海里浮现出的只有那尊金佛和至今仍在北桥分局的……那对父女的尸体—— 霍无归只身一人找到邵烨的船, 并非什么好事。 毕竟那艘船上的, 是真正毫无人性的恶魔。 五分钟的时间, 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几秒过后,杜晓天长出了一口气,掩饰住微微颤抖的手, 回头道:“还是没办法联系到霍队?” 角落里, 赵襄小声道:“对不起杜队, 我的错,我给霍队扔了枪和追踪器,但没来及把我的通讯器摘下来。” 砰——! 赵襄的话被突然打断,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随性的技术员身上。 “有信号了!”林北突然起身,被船顶狠狠撞了头,又坐了下去,语无伦次道,“金唇!收到信号了!” 简沉离开得匆忙,除了这个早已被淘汰的小东西,什么都没带走,他只身一人,除了这枚体积极小的装置,也藏不了任何东西。 但此刻,伴随简沉蛰伏了数日,也沉寂了数日的金唇窃听器,终于有信号了。 “立刻开始破解!”杜晓天压抑着激动地情绪,沉声道。 金唇的信号只能在短距离内主动接收,哪怕如今经过了优化,这也是致命的弊端。 也因此,才会将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技术人员带上船。 “炸——弹!” 江面上水声不断,浪花拍着船舷如鼓点般令人感到踏实,接近九点,周遭零星的渔家已经做完了晚餐,一户户人家枕着浪声在船头围坐。 但这声音在这艘快艇上,却如同临阵的鼓点,越发紧迫地槌在所有人心头。 整个快艇一众哗然。 “林海森的心腹在邵烨的船上装了炸/弹。”林北一字一句说着破解的信息,声音越发沙哑,“就在金佛上,霍队和简法医也在那里。” 一股暗流用来,快艇猛地颠簸一阵,将江上即将入睡的渔家远远甩在身后。 杜晓天望向夜色,眼底满是焦灼: “用最快速度,追上邵烨!” - “老实交代,遥控器在哪里!”黄力紧紧掐住郭廷后颈,膝盖顶着人朝前走去,一路逼问。 简沉听着越发靠近的声音,抬头瞄了一眼佛像,迅速闪身,从消防柜中抄起一把强光手电。 “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去死。”邵烨的声音出现在门口,带了几分轻佻,笑道,“太客气了,你自己回来就好,不用把霍无归也亲自送到我眼前。” 邵烨身旁是脚步踉跄的林海森。 他腿上中的弹至今没有取出来,伤口泡了水,皮肉翻在外面,血肉模糊,看起来触目惊心。 对已经七十的老人来说,能够忍耐着剧痛走到这里,已经算是奇迹,就更不必考虑威胁性了。 唯一有威慑力的郭廷则被黄力用尼龙扎带反绑着手,一路推了进来。 门被装模作样地关上了。 那门板上霍然是一个洞,被踢坏的门锁松垮地搭着,已经无法关严。 霍无归打量了一眼邵烨,眼底沉静,低声道:“至少在这颗炸/弹爆/炸之前,我们不会是敌人。” 现在的局势,最不可控的已经不是邵烨,而是失去了一切的林海森。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所有扈从都被捕,断了一切希望的林海森会做出什么。 气氛沉默了几秒,就在简沉准备开口说些神峨眉的时候,邵烨动了。 “他不会引爆。”邵烨瞥了眼林海森,轻蔑道,“他比任何人都爱自己这条老命。” 能在缅甸那样的地方混了快三十年还毫发无损,林海森的惜命程度可见一斑,现在炸/弹是林海森的筹码,但他自己却绝不可能引爆。 “把遥控器交出来吧。”黄力推了推郭廷,冷笑一声,“你以为攥着个遥控器就有用——艹!” 黄力的话说了一半,郭廷猛一发力全身重心向后,被自锁扎带紧紧束缚在身后的双手狠狠向上扬起,撞上黄力的手,随之,“啪”的一声,扎带立刻断开,碎裂的尼龙迸射进黄力的眼睛。 他自身重量极大,顺势倒下将黄力扑在地上,这一撞将黄力狠狠撞了个趔趄,两个体格强壮的男人发出极响的撞击声。 “不许动!”在一旁拖着条伤腿、踉跄跟上的林海森趁乱俯身,一把从黄力手中抽出枪,转身瞄准邵烨。 霍无归反应迅速,动作甚至比大脑先行一步,听见声音的瞬间已经条件反射地举起了枪,对准林海森:“别动!” 一切都来得到太过突然,仅仅是十秒不到的功夫,刚刚还看起来平和的局面就产生了剧变。 郭廷死死压着黄力,靠强悍的体能完全压制了初出茅庐的青年。 一个在缅甸久经沙场的佣兵,论空手肉搏,想打败一个没什么经验的理论派,属实不费吹灰之力。 第273章 与此同时,林海森的枪直指邵烨,而霍无归的枪则抵上了林海森的太阳穴。 成为混乱中心的邵烨轻佻地眯起眼,瞟了眼站在一旁的简沉,在这剑拔弩张的局面下,咧开唇微笑道:“我是不是也该拔个枪瞄准你,才比较应景?” “谁敢动我现在就引爆!别以为我不敢!你们哪个命不比老子值钱!”瞥见邵烨装模作样抬起手臂的动作,林海森的枪又往前递了一些,厉声大喊,“都给老子停下,谁都不许动!” 他一只手紧紧攥着枪,另一只手平直地向前指去,朝邵烨、霍无归和简沉环了一圈。 这艘船上,有一名警察,一名法医,这俩人一个是烈士遗孤、海沧巨富的养子;另一个是海沧目前最有潜质的天才法医、市局副局长的养子。 除了他俩,警方追了快三十年的犯罪组织马戏团,首领邵烨和一干骨干统统在船上。 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一尊价值连城的佛像,和大批制/毒原料。 要是真的引爆,林海森这条命或许还真排不上号。 “哦——”谁知邵烨却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拉长声音道,“原来遥控器在你这里啊。” 林海森脸色一沉,顿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简沉低低骂了句:“疯子。” 林海森丧心病狂了,但邵烨竟然比他更疯,在这种时候还能如此淡定地套林海森的话。 “黄力!”邵烨快速地叫了一声。 话音未落,被压制的黄力挣扎着反手朝下探去,从作训裤的侧面口袋里抽出微型手/枪—— “砰——!” “艹!真当我只有一把枪吗!”火光迸射,子弹出膛,硝烟气味弥漫。 黄力攥着枪,朝身后郭廷的方向盲开一枪。 伴随着郭廷在千钧一发之际的闪身,子弹射中天花板,木料碎裂,纷纷落下,头顶顷刻间出现了一个弹孔。 不知是不是被击中了电路,灯光骤然暗下,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黄力原本也没指望击中郭廷,只是在郭廷闪避的瞬间发力蹿了出去,成功脱身。 “真够精彩的。”简沉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一束强光朝着几人打去—— 大功率的消防手电,体积大得足够砸晕一个人,放出的光线个更是让被照射的区域瞬间亮如白昼。 那尊目露怜悯的佛像处在纷争中心。 不管周围如何混乱,也不管这一船人如何各怀鬼胎,那尊大佛就这么端坐着,慈悲地望向每一个人。 半人高的底座将大佛高高托起,大佛仿佛是用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渺小的众生。 在强光照射下,那些熠熠生辉的红蓝宝石流光溢彩,甚至有些刺目。 黑暗中,郭廷和黄力如同发怒的野兽,怒视着对方,缠斗在一起。 “灯是你关的?”霍无归冷不丁问了一句。 “是,闭眼。”简沉的手伤得太重,消防手电的重量并不轻,在他手里晃得厉害。 每一次晃动,照射在大佛上的光线便也随之晃动,炫目的光线快速闪烁。 在三人对峙的生死时刻,霍无归毫不犹豫地闭上眼。 短暂的一秒后,邵烨迅速反应过来,紧随其后闭上了眼睛。 只剩林海森一个人抬着头,举枪对准邵烨。 简沉独自一人沉没在黑暗中,猛地开灯后朝窗口跑去,一把拉开窗帘:“霍无归!炸/药!” 时间紧迫,他来不及解释更多,但只需要几个字,霍无归已经立刻心领神会。 “好!”霍无归眼神一凛,瞬间转身,朝佛像扑去。 “艹!”郭廷不知为何爆发出一声大吼,放开黄力,紧随其后。 林海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一手按向口袋,暗中攥紧了遥控器。 黄力正打得上头,发了狠劲朝郭廷追去,谁知邵烨突然开口:“黄力!跑!” 说罢,邵烨已经毫不犹豫,拔腿就朝门口跑去,身后黄力一头雾水,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整个房间顿时乱作一团。 遥控器出现在林海森手中,他苍老的眼睛犹豫地看了一秒佛像,突然一阵晕眩,脚步不稳地后退了几步,捂着喉咙痉挛着跪倒在地。 在全黑的环境中,佛像上的宝石被强光照射,随着简沉的抖动,宝石的各色光线快速交替。 对视力良好的青年来说或许不成问题,但对视力和大脑均在衰退的林海森来说,只需要几秒就足够成为光敏性癫痫的诱因。 被林海森的摇晃吸引了目光,郭廷回头看了眼自家老板,冲向霍无归的脚步慢了一拍。 “嘭!”一声巨响平地惊雷般穿透房间。 霍无归手臂上随之出现几道蜿蜒血痕。 他一拳击破了佛像的实木底座,不顾碎裂的尖锐木刺,伸手从中抓出什么,看都不看地冲向窗口—— 大佛是纯金质地,就算郭廷有心也不可能有时间和机会凿开大佛,往里面塞入一枚炸/药。 林海森和郭廷没办法取得联系,才会误以为炸/药藏在了佛像里,误导了所有人。 “快!”简沉当机立断大喊一声,哗地拉开窗户。 炸药扔出窗户的瞬间,霍无归揽住简沉的后背,半推半抱将人护在怀中,向着反方向飞速跑去,追上邵烨的步伐夺门而出。 第274章 在视神经刺激引发的癫痫作用下,林海森无意识地开始痉挛,蜷缩的手指紧紧攥着遥控器。 “老板,走!”郭廷音调陡然升高,紧紧扣着林海森的肩,试图将人从地上拉起。 自制炸/弹被霍无归扔出窗外,不再受控,随时有爆炸的风险。 江风呼啸着灌入大开的窗户。 林海森目光迟滞地盯着佛像,身体因为痉挛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紧捏着遥控器的手指已经泛白,喉咙里咕噜着挤出嘶哑的话语:“什么都没了!老子现在什么都没了!只有你——” 佛像一言不发,一成不变。 只有林海森的声音越发扭曲失控:“只要还有你,老子还有机会翻身!你们一个都别想——” 下一秒,他不受控的手指按下了遥控。 窗外传来一片炫目的光,爆炸的巨响随之传来,整个黑暗的江面瞬间被照亮,巨大的冲击中,船身猛烈摇晃起来。 火光冲天,世界突然失去一切声音。 本就支离破碎的金佛底座分崩离析,沉重的纯金巨佛轰然倒下—— 郭廷的嘶吼和林海森的嚎叫同时响起。 百斤重的佛像在刹那间狠狠压在林海森的身上。 骨骼的碎裂声在寂静中清晰可辨。 作者有话说: 送走一个老登,还剩一个小登,进入完结倒计时。 第125章 三人 “又一次,只剩我们三个人了。” 临时指挥中心。 “爆炸?”管弘深一整个晚上都岿然不动的面色出现了瞬间的恍惚, 下意识起身,椅子在地上拖出“嘎吱”一声。 刚刚解决了蒙镇港口上的混乱,警队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 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 “根据金唇反馈的信号,林海森安排心腹郭廷在邵烨的船上安装了一枚自制炸/弹, 就在刚才, 邵烨的船上发生了爆炸。”汇报消息的技术队员深呼吸了一口气,眼底闪过欣喜的光, “但金唇的信号还在!” 金唇窃听器完全根据振动反馈消息, 没办法辨别说话的人究竟是谁, 在混乱中能起到的作用更是微乎其微, 唯一的优点是不会被任何检测装置发现, 也不会被屏蔽信号。 信号在, 只能说明窃听器本身没有被破坏,却没办法证明携带者的安全。 管弘深攥紧技术员的椅背,目光紧盯着电脑屏幕:“继续破解!” 周围立刻安静下去,临时安置在蒙镇的会议室里人头攒动,脚步繁忙, 通讯不断, 却不再有人高声说话。 “报告管局!一队已经到达霍队信号所在地!刚刚船东侧发生了剧烈爆炸!”杜晓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从频道内传来, “船体东侧受损有浓烟升起, 由于视野问题目前无法观测西侧具体情况,正在安排无人机。” 杜晓天的话已经说完,管弘深却始终没有放下放下通讯器, 面色凝重地站在原地。 “无人机画面已传回!”杜晓天的声音几秒后又传了出来。 一秒后, 电脑上出现了同步传回的无人机画面。 两台摩托艇正先后追赶着, 转眼的功夫便已经将浓烟远远甩在了身后。 - 船体西侧,两分钟前。 “跳!”霍无归揽着简沉冲出门,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对面房门,脚步不停,径直冲向对面的落地窗。 刚刚的强光对身体、视力均处于正常值的霍无归毫无作用,对邵烨和黄力亦然。 但对眼睛本就有伤的简沉来说却是致命的。 简沉双眼紧闭,苍白的眼睑透出青色血管,睫毛乃至嘴唇都在发抖,连双腿都显得有些踉跄。 但随着霍无归话音落下,他依旧带着全然的信任,随着霍无归纵身一跃。 炸弹被扔出的瞬间,邵烨和黄力是第一个离开的,留给他们的时间还足够向两侧跑去,但留给霍无归和简沉的时间,只够他们走最短的直线。 与响彻云霄的爆炸声同时响起的,是一声被完全掩盖的落水声。 哪怕是盛夏,入了夜的江水也变得刺骨起来,霍无归将简沉从水中托起,架着简沉的双臂,瞥见人双唇苍白、双眼依旧紧逼,顾不上形势,本能地喝出了声:“简沉!简沉!醒醒!” “简沉!醒醒,家里人马上就到了!”霍无归余光扫了眼远处,心中暗自算着杜晓天还有多久能到,“最多两分——” 轰——! 霍无归话音未落,便被一阵引擎轰鸣声打断。 抬头的瞬间,之间夜色深处有一台摩托艇蹿出水面,邵烨整个人俯身紧握油门,朝南飞驰而去。 船上浓烟阵阵,远处水警、刑警、特警正在分批赶来,空中已然有直升机的轰鸣声靠近。 霍无归拖着简沉的手指收紧,脑海中各色念头飞速涌来—— 如果此刻不追上邵烨,以湄沧江这错综复杂的水文情况,谁也不知道邵烨将躲进哪条支流、哪片丛林。 但简沉已经陷入昏迷,一旦放手就必定会沉入水中。 如果将简沉留在邵烨的船上,此刻的情形,船上的人都知道大势已去,指不定要闹个鱼死网破。 再迟疑几秒,邵烨的影子就要不见了。 霍无归一咬牙,朝着先前停放的摩托艇游去。 - 现在。 “报告管局,一队已经登船,目前船体受损,邵烨已确认逃逸。”杜晓天一手举枪,一手按着耳麦,望着一片混乱的顶层,低声骂了一句,“发现林海森和其心腹郭廷,以及海沧光缅寺失窃的金佛。” 第275章 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及,原本装饰富丽堂皇的顶层套房一片狼藉,庄严端坐的金佛侧倒在地,紧紧压着林海森的腰间,郭廷正奋力试图推开那尊佛像。 但林海森身下成片的血迹已经蔓延开,整个地上触目惊心,对一个老人来说,这个失血量几乎不可能活下来。 随着杜晓天的登船,记录仪的画面同步出现在监视器屏幕上。 整个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唏嘘。 给最近的海沧带来这一系列混乱的源头,便是林海森向邵烨订购了这尊金佛。 为了这尊大佛,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人先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真是讽刺。”坐在会议室里的赵襄忍不住低声道,“他居然是被这尊大佛砸死的。” “便宜他了。”杜晓天嘲道,随即按了按耳麦,猛地顿住脚步,“——没有信号了?” 耳麦中,随行而来的林北重复道:“简法医的窃听器失去信号了,霍队的定位器正在高速移动,无法实时追踪,初步判断已经离开了金唇能接收信号的最大范围。” 砰—— 会议室里,管弘深忍不住锤了一下桌子,盯着屏幕艰难道:“通知邵烨可能逃跑路线沿线水警加强巡逻,对邵烨进行拦截布控。” - 江面上。 “霍……”疾驰的摩托艇上,霍无归胸前传来几不可闻的微弱声音,“无归……” “别动。”霍无归抬手,将人按回胸前,目光直直注视前方。 只要警队再早来两分钟,或者简沉只要再早醒两分钟,他都不需要冒险将昏迷的简沉放在胸前,一路追赶邵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简沉醒得很快。 “你昏迷了两分钟,邵烨现在正开着摩托艇逃逸。”霍无归波澜不惊的语调下,极难察觉地松了一口气,“公主你倒是心大,这情况都能睡着。” 他甚至故作调侃地将简沉的昏迷一笔带过。 然而窝在霍无归怀里的简沉耳朵紧贴着炽热的胸膛,耳边是霍无归猛烈的心跳,那阵搏动鼓点般强烈,没有半点轻松的样子。 “没事。”简沉抬手,艰难地拍了拍霍无归的胸口,“别怕,我只是落水时姿势不太对,被水拍晕了。” 黑暗中,简沉悄悄抬手,按了按后脑,掌心是一片湿热。 江水冷得彻骨,这点热血此时此刻甚至显得有些烫手,简沉愣了片刻,一时半会竟分不清血究竟是手上的,还是头上的。 “坐稳了,我要抄近道了!”邵烨的身影始终在前方若即若离,霍无归目光凝重,狠狠一拧油门,摩托艇一个急转,顺着水流猛冲出去。 虽然晚了邵烨片刻出发,但论及对这些钢铁巨兽的驾驭能力,霍无归自认绝不会给邵烨半点活路。 下一秒,前方摩托艇带出的尾浪劈脸而来。 邵烨的摩托艇瞬间近在咫尺! “邵烨!”简沉来不及思考自己的情况,抬手从霍无归腰间摸出枪,浅琥珀色的眸子眯起,朝着邵烨瞄准,“停下!” 不过十米的距离,简沉眼睛再不好,击中摩托艇这样巨大的目标也不成问题。 前方的摩托艇继续飞驰,邵烨眼底闪过冷光,攥着油门的双臂肌肉紧绷,身上素来得体的浅灰色西服已经被江水打湿,狼狈地紧贴着。 他们已经从开阔的江面进入了支流。 水深不断变浅,水道逐渐狭窄,两岸已经出现在眼前,周围的密林越发朝着水面收拢,云层遮蔽着月亮,四下一片漆黑。 再往前去,就不是摩托艇能走的路了。 “不想死的话就停下!”简沉一手搂紧霍无归精悍的腰,半个人探出身,举枪瞄准邵烨,说话间从口中呕出一口血,顶着晕眩堪堪开口,声音沙哑,“前面是瀑布!” 河道两边的树木丝毫没有减少的走势,两岸依旧丛林茂密。 只有仔细看才会发觉,前段水面竟然凭空消失了—— 这段水道两岸夹着峭壁,除了水面有高度落差,两岸的峭壁一点都没有变化,极具欺骗性。 如果用这速度跌下去,就就是昏迷两分钟这么简单的事了,不被直接拍成肉饼,也得丢个大半条命。 “你的眼睛都看得到见,我会看不见吗?”邵烨冷笑一声,丝毫没有减速的趋势。 随着瀑布越来越近,水流越发湍急,浪卷得一波更比一波汹涌,摩托艇随之被水流高高托起。 月亮从云层中浮现的同时,远光照亮前方—— 一座钢铁人字桥横跨峭壁,坐落在二十米开外,远处,有火车正朝着大桥驶来。 “我们还会再见的,简沉。”邵烨挑唇微笑。 他和林海森那个蠢货不一样,不会把所有家当押在一艘船上,林海森登船那一刻他便知道了,船绝对会被警方找到,没必要再多眷恋。 只要回到对面,他有得是足够重来一次的财富。 “艹!”霍无归看着前方,忍不住失声骂道—— 即将坠下瀑布的瞬间,邵烨骤然俯身,将油门拉到最底,摩托艇顺着水流弹射而出。 水花迸射中,极速飞驰的摩托艇凌空抛出十余米远。 那座钢铁大桥仿佛只有一臂之遥时,沉重的机身终于抵挡不住重力极速下坠。 与此同时,邵烨在空中飞身跃起。 第276章 霍无归瞳孔紧缩,瞬间意识到邵烨的目的,当机立断,立刻拧死油门,在湍急水流声中吼道:“抱紧我!” 简沉一愣,抬头瞥见霍无归棱角分明的面容,那张脸上没有丝毫动摇,坚毅且一往无前。 “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一件事——”简沉伤痕累累的指节紧搂着霍无归的腰,声音里浸透了江水的寒气,眼底平静柔和,逐字逐句道,“我爱你。” 霍无归一怔,迅速道:“又不是要一起去死,这话等回家,我会让你用行动证明,现在只管相信我就好。” 瀑布越来越近,不绝于耳的水声仿佛消失一般,霍无归鼓点般的心跳奇迹般地抚平简沉焦躁的情绪。 银亮月光连接着绵延水路,简沉露出一个微笑:“好。” 摩托艇飞跃而出。 - “无人机跟上了!”临时指挥中心里,传来一声欢呼。 众人脸上顿时挂满喜色。 画面出现在大屏幕的瞬间,会议室里众人还没来及落下的嘴角骤然僵住。 - 火车在钢铁大桥上驶过。 下方是落差二十余米的深渊。 邵烨单手紧紧扒着火车顶,双腿登着光滑的车厢,整个人悬挂着,随时可能跌落。 与此同时,一台摩托艇划破夜空,带着猎猎风声,急速下降。 砰——!!! 摩托艇的橡胶底狠狠撞上车厢顶部。 霍无归的车技远胜邵烨,竟直接从天而降,落在了火车顶上。 水花四溅,摩托艇底部湿滑的橡胶在车顶飞速打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半个前段已经探出车顶,悬在空中。 “护着头!”霍无归搂着简沉,从车上侧翻而下,两人沿着车厢狠狠滚了几圈。 砰——!!! 又是一声巨响,摩托艇整个滑出车外,坠入深谷,激起数米高的水花。 来不及站稳,简沉紧握着枪,对准前方—— 邵烨吹了吹手掌,站在另一端的车顶,朝两人勾起嘴角: “又一次,只剩我们三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老登下线了,小登还会远吗。 第126章 钥匙 “完成当年没完成的复仇吧,我的朋友。” 车顶。 枪口被月色照亮, 闪着银光。 邵烨镇定自若地直视着简沉:“你不想听听,十七年前的故事吗?” “等你进了局子,有得是时间听。”简沉刚从翻滚中起身, 恍惚了几秒,迅速将意识拉回脑海。 邵烨站在十米远的车厢另一端, 瘦长的身体侧着站在风中, 脸上浮现出熟悉而轻佻的笑,眼中满是轻蔑:“看来是我对你太客气了。” 说罢, 他目光流转, 落在地上, 从腰后干脆利落地掏枪—— 砰! 砰! 砰! - 指挥中心内。 所有眼睛聚焦在屏幕上, 无人机正忠实地记录着列车上发生的一切。 山林摇摆, 风从峡谷穿过, 强烈的对流让无人机只能传来震耳欲聋的噪音,管弘深皱着眉按了静音。 声音顿时像被黑暗吞没了一般。 “这车要去哪里?”管弘深嗓音微哑。 “这是运茶叶的跨境列车,这条路线因为速度太慢效率不高,今年已经打算废弃。”一直在围观的杨俭举了举手,迅速解释, “我爸妈就做货运生意的, 这应该是滇市的辖区内, 过了这段桥, 后面就全是原始森林。” 管弘深闻言打断道:“各单位沿途设卡布控, 联系铁路方面,让司机停车。” “管局——可能,设不了卡了……”二队队长徐卓略带颤抖的声音响起, 指了指屏幕, “出事了。” 画面中, 邵烨从腰后拿出枪,面朝车厢连接处,枪口向下。 虽然没有声音,但从金属碰撞造成的火花中不难看出,邵烨正在开枪。 “他想做什么?”赵襄差点破音的叫声在会议室里回荡,“那是火车!开枪有什么用!” 虽然看画面就能猜出,邵烨的目标是车厢连接处。 但火车又不是小轿车,连接车厢的关节式车钩重达百斤,一旦抱紧、插好插销,就不可能松开。 “风管……”杨俭脸色一沉,凝重地开口,“他的目标是风管,火车运行需要风泵输送储存在风缸里的风压,否则无法开车、刹车……” 邵烨那几枪,击中的分别是链接车厢的销子、风管和中间缓冲器。 这三样东西一旦损坏,就是一场灾难。 ——那些电视剧里分离车厢的戏码根本就不需要,这种几十年前的老式火车,只要明白原理,几颗子弹就能酿成大祸。 “管局,联系上铁路那边了。”徐卓脸色铁青,眼睛里倒映着屏幕上的画面,声音冰冷,“车子已经失去制动,当前区域整个路段都是上坡,列车开始往回倒了。” 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所有人的头迅速抬了起来,一时间会议室里几乎连呼吸声都不复存在。 就算没有满载货物,火车本身的重量就已经难以估量。 更何况这还是一辆满载的货运车。 徐卓说着将路线图递给管弘深,指向图中一个弯道:“以列车目前的速度,退到这个弯道时将撞上山壁。” “好消息是,这里无人居住。” 第277章 “坏消息是,这里是山体滑坡危险区。” 管弘深的瞳孔瞬间无声地缩紧,紧盯着屏幕上疾速后退的列车。 - 感受到列车的后退,霍无归迅速伸手,将简沉拉进怀里,双腿在呼啸飓风和逐渐加速的后退中稳稳定住,瞥了眼邵烨:“邵老板的倾诉欲就这么旺盛吗?” “十七年不见,当然是想跟老朋友叙叙旧的。”邵烨勾唇,遥遥看了霍无归一眼。 霍无归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眼神桀骜冷漠,毫不留情地开口:“谁跟你是老朋友,我们是警察和嫌疑人的关系。” “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吗,到底是谁杀了邵天高。”邵烨举枪的手没有放下,眼底深处暗藏着戒备,却让语调保持了一贯的轻松,“是你,简沉,另一个你。” ——另一个你? 简沉猛地吸气,刚从短暂昏迷中醒来的大脑蓦得一阵疼痛。 一双温暖粗粝的手迅速覆上双耳,霍无归哑声道:“别听。” 那不过是聊胜于无的安慰罢了,一双手能阻隔的最多是肆虐的冷风,声音依旧无孔不入地顺着缝隙钻进脑海。 “也难怪你们两个都失忆了,毕竟不管是谁,都不会愿意想起那样的往事吧?”风声猎猎,车顶的空气却像是停止流动一样,邵烨耸肩微笑,“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有病的是简亦语?有病的是你,简沉。” 车身的颠簸越发剧烈,车子早已离开开阔的峡谷,驶入密林。 原始森林至今没有开荒,这段路线,除了极为熟悉路况的司机,普通人白天都不敢入内,更遑论入夜。 “是吗,什么病。”简沉淡淡问。 鱼上钩了。 邵烨的眼睛在黑暗中眯起,大笑起来:“我说个故事,你随便听听。” “十七年前,有个变态连环杀手,绑架了三个孩子,将他们囚禁在密室中……” 简沉冷静地将指节放在扳机上,一动不动。 “别冲动。”明明他没有任何动作,但霍无归似乎永远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温热的胸腔贴着简沉后心,心跳紧紧相贴,声音从骨骼内部闷闷传来。 邵烨还不能死,他死了,马戏团背后盘根错节的人员、几十年来的走私路线、经手的无数上下游,去哪里找线索。 “放心。”简沉低语。 邵烨一身衣衫早已被江水浸透,西装在一路上变得千疮百孔,仍维持着风度翩翩的语调,娓娓道来:“有一个孩子,他承受不了杀手的折磨,决定逃离。” “很不幸,他在逃离的路上,遇到了来寻找另一个孩子的妈妈。” 简沉心头一震。 他知道邵烨接下来要说什么。 “那位母亲,为了保护这个孩子,被杀手抓住,带了回去,在三个孩子面前公开处刑。”树叶被狂风卷起,划过邵烨侧脸,一道血痕瞬间出现,他却咧开嘴笑了起来。 - “管局!技术处理好了,无人机能收到降噪后的声音了!”会议室内,徐卓激动地大吼一声,随即接通大屏,让画面同步起来。 一秒后,第一句话涌入所有人的大脑。 “砰——!”降噪后的声音依旧带着沙沙的底噪,邵烨浮夸失真的声音穿透夜空,“子弹穿透那个母亲的头颅。” 简沉不断换气,身体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束肌肉纤维仿佛都在瞬间失去控制。 风声,夜色,列车,森林,一切在眼前稍纵即逝,沦为虚无。 简沉脑海里只剩那个早已重复过无数次的画面。 滚烫的血洒了满脸,怀里的身躯却一点点失去温度。 邵烨修长的眼眸打量着简沉,眼底闪过兴奋的光芒:“可仅仅如此,那个变态杀手还觉得不够——这惩罚还不够强烈,不足以让一个逃跑的孩子感到恐惧,于是,他留下了一把匕首。” “一把生锈的匕首。”邵烨说着朝简沉走近了一步。 距离越来越近,他眼底的疯狂也越发明显,死死盯着简沉道:“杀手问,有谁愿意代劳,替自己惩罚那个不听话的孩子。” 一些始终深藏的记忆开始在脑海里松动,一个不可能的念头也开始钻进脑海。 “恰好,有个人和他有仇。” 简沉一怔,下意识向前迈了一小步。 紧贴着霍无归胸腔的背接触到空气,寒意立刻伺机侵袭,无孔不入地攥紧每一个毛孔,背后坚实稳定的心跳声消失了。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但……霍无归究竟是如何失忆的? 在没有受到脑部创伤的情况下,失忆往往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霍无归这样自小坚定勇敢的人,究竟要遭遇什么,才会丧失了那几个月里的全部记忆。 简沉几乎下意识嗫嚅道:“霍……无归……” 他几乎没有感觉到,脸颊就划过一阵湿冷—— 狂风涌入眼睛,让脆弱的双眼不受控制地流泪,转眼已经连成一串,从下颌滚落。 “还没想起来吗?”邵烨抬手,做了个利刃抹过脖颈的动作,“你是如何用那把匕首对待霍无归的。” 会议室内,正盯着屏幕的管弘深和王胜利交换了一个眼神。 十七年前的事,警方赶到时就已经只剩一片火海,没人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放心。”王胜利拍了拍管弘深的肩,略有迟疑地安慰道,“我看着霍无归那小子长大的,他不是那么轻易就会动摇的性格。” 第278章 虽然是紧要关头,但管弘深还是忍不住转头瞥了王胜利一眼,不满道:“怎么,你以为简沉就是会动摇的性格——” 他的话忽然停下,血压急速攀升,熬了几天的眼睛猛然瞪大—— “你或许还不知道,开启某个开关的钥匙。”邵烨嘴角的笑意森然可怖,“或者也没有人告诉过,警方曾一度怀疑现场有过四个孩子。” 简沉的表情仿佛凝固在脸上一般,牢牢锁住了所有情绪,没有留下任何余地。 他身后的霍无归喉结微微滚动,原本直直站着稳住身形的双腿错开一些,不露痕迹地屈膝,整个人稍稍前倾。 那是为格斗做出的准备。 会议室里,管弘深眼睛紧缩—— 这是警队内部的绝密,虽然现场只能找到三个孩子的生活资料,但心理学家曾屡次指出,应该还有第四个孩子在现场生活过。 哪怕是被绑架、被限制了活动自由,但每个人生活的细微习惯还是会留下痕迹。 根据心理学家的推论,那四个孩子两两结伴,形成了两种对立的阵营,互相倾轧。 但最终,因为现场只有三个人的衣物、足迹、生物信息,这一推论被否定了。 ——锵! 一把匕首被邵烨从贴身的衬衣内部拿出。 那双漆黑狭长的眼里写满戏谑,邵烨神色嘲弄地将匕首扔在脚下,朝简沉替了过去。 “捡起你的钥匙,完成当年没完成的复仇吧,我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最后几章啦,沉夜的故事会在本周完结。 完结后我会先养好身体,年后再战悬疑,洗心革面,绝不断更。 目前有两本悬疑预收,分别是: 现耽刑侦《于无生处》,偏执刑警x听障痕检的组合。 古代探案《羁旅客》,没头脑假神探x不高兴假神棍。 现代文能使用更多科学破案手法,但古代文能写很多现代设定下不方便写的吊诡案件,各有各的优点。 文案都在专栏里,大家可以挑喜欢的收了它,顺便评论一下更想先看哪个,我很听劝。 - 作为过渡,年前会写2个短篇言情。 分别是专栏内的《言言言而无信》和《我只喜欢你的饭》 前者是指挥家x钢琴家,后者是轻喜剧校园文。 blbg都吃的姐妹也可以移步专栏pick一个喜欢的。 不看bg的姐妹咱们年后见(不是,下章见) 第127章 好运 “但我知道,你会把好运气留给我。” 霍无归凝视着身前的人。 那人已经转了过来, 手里攥着匕首,面朝自己,背对着邵烨, 将最没有防备的后心留给了对面的人。 嶙峋的骨架和满身血污掩盖不了简沉眉目中的清俊。 他的长相始终是好看的,甚至可以说是美丽的, 但此刻脸上的笑意却变得难以捉摸。 “十七年不见了, 我的朋友。”邵烨用舌尖舔了舔唇角,眼中的兴奋几乎溢出, “小沉。” 简沉挑眉, 嘴角的弧度狠厉而冷漠。 ! 霍无归的心脏猛然震动了一下。 这表情……和他认识的简沉仿佛不是一个人。 “阿叶。”简沉抬手, 把玩着那柄匕首, 手法异常熟练, “眼熟吗, 这把匕首,和警队证物袋里那把像吗?” 明明是同一个人,一模一样的眉眼,却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这不可能…… 但如果是这样,一切好像又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十七年前的自己失去了被绑架期间的几乎所有记忆—— 因为那段记忆里, 有自己始终不愿面对的东西。 为什么整整十七年, 警方、心理专家、痕迹专家, 来来去去, 无数人分析过了当时的绑架案, 也有无数人来和自己、简沉问过话,却没有人得出最后的结论。 为什么简沉总是做同样的噩梦。 如果那第四个人真的存在,那么所有令人费解的关节就全都打通了。 但还有另一种可能—— 霍无归突然感到嘴唇干涩, 动了动唇, 却没有出声。 简沉眼神微动, 哂笑道:“你好,阿叶,我们也很久没见过了。” 太说着抬手,将匕首抵着霍无归的颈动脉,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那颤抖并非恐惧,而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随着颤抖,刀刃已经压入颈动脉中,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随时可能让鲜血四溅。 即便风声呼啸,也已经能听清简沉的笑声:“阿叶,是你赎罪的时候了。” 那声音如同深藏暗绿水底的水蛇,湿冷地缠绕着霍无归的灵魂,将人死死拖进回忆深处。 临时指挥中心的会议室内,简沉的声音夹杂着底噪,却异常清晰:“我只觉得遗憾,没在十七年前就带你去见我妈妈。” 匕首直勾勾地抵着动脉,所有人脸色一变,王胜利几乎要扶着椅背才能站稳。 “小沉。”紧要关头,邵烨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频道内,“你难道不想玩点更刺激的吗?” 砰——! 枪声响起,在急速飞驰的火车上,子弹击中简沉手中的匕首,强烈的震动瞬间让匕首飞出数米。 匕首撞击车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邵烨!你疯了!”霍无归面朝这邵烨,失声大吼。 第279章 这样颠簸的车上,随时可能走火,邵烨这简直是在拿简沉的命开玩笑。 邵烨远远站在车厢另一头,与霍无归对视一眼,露出熟悉的微笑。 就在会议室里所有人以为不会有更震撼的情况出现时,邵烨再次开口了。 “时间差不多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开始觉得奇怪。”邵烨看了眼简沉,忽然又笑了,“比如——胃疼,肌肉麻痹,呼吸困难。” 如果是平时,身上出现这些情况,简沉必然会察觉到,但偏偏是现在—— 简沉的胃本就不好,上船之前因为那颗击中心脏的空包弹更是引发了一系列心脏问题,手脚麻痹、呼吸困难都是常见的并发症。 管弘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无声地看向魏国。 一直随行却从未说过话的魏国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铊。” 那个字很轻,如同破碎的气泡一样,几个年轻小刑警坐在会议室最后端,离魏国最近,一头雾水地问:“他什么,魏主任你怎么不说完?” 然而技术和法医的区域,却已经有人吸起了冷气。 “是铊中毒!”李仲洋失声叫了起来,“已经三天了,铊中毒一秒钟都不能拖,拖越久造成的损害就越不可逆。” 车上一片漆黑,急速倒退的车遇上一个转弯,顿时一阵摇摆,风驰电掣中,邵烨微微降低重心,观察简沉的面色,了然道:“看来你猜到了,铊中毒。前三天我放的剂量都极小,但今天的晚餐,你摄入了足够致死量的铊元素。” “放心,我当然舍不得杀了你,我亲爱的朋友。”邵烨眼神温柔,语气里甚至有几分浮夸的心疼,“虽然论毒理药理我不如你,但这剂量我也是精准计算过的,服用完三小时内摄取足量普鲁士蓝的话,你不会死。” “但这普鲁士蓝当然不能平白无故送给你。”邵烨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喉咙里溢出哼歌的调子,如果此刻有红酒的话,他或许应该已经端起来了,“我有个提议——把你们的枪扔过来。” 他嗓音温润,听起来像是极为诚恳礼貌的询问。 霍无归心头一凛,紧紧盯着面前的简沉。 他所有的神色变化,都落在简沉眼里,几秒后,简沉双手微微颤抖,叹了口气道:“我这手都这样了,还有人舍得朝我开枪,也是够稀罕的。” “就这一把枪,接好了,别丢了。”他说话的同时,动作不那么利索地从口袋里摸出枪,连转身都有些迟缓。 犹豫了几秒后,简沉俯身将枪放在地上,朝邵烨踢了过去。 砰! 砰! 砰! ——砰! 数声枪响在对面响彻丛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但又转瞬即逝—— 失控的列车运行速度越来越快,那一小片被硝烟污染的空气,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被远远抛开。 “现在,这两把枪里,只有一颗子弹。”枪声过后,邵烨举起双手,嘴角勾起,晃了晃手中的两把枪,“你们一人选一把。” 月亮不知何时爬到了头顶,车上被照得一片银亮。 简沉的视线越发模糊,疼痛席卷着每一根神经,始终支撑着身体的双腿终于承受不住,踉跄了一下,霍无归迅速伸手扶其简沉,却被冷冷甩开。 他抬起越发沉重的眼皮,望着霍无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别碰我。” 皎洁月光下,简沉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爬上一层冷汗。 霍无归心头一惊—— 那是已经许久没见过的接触障碍。 他目光极其平静,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邵烨站在原地,并没有移动半分,语调却如同简沉最亲密的朋友,温声道:“你们一人选一把,同时开枪。” “要么小沉你替你的妈妈报仇雪恨,吃下我给你的解药,我带你远走高飞。”说到远走高飞,邵烨语气几乎温柔到了极致,连一向轻蔑冷漠的眼角都藏着笑意。 随后,他抬头,冰冷地看向霍无归:“如果小沉你的运气不好,那我就杀了霍无归,让他给你陪葬。” 说罢,他将两把枪朝简沉和霍无归的方向推了过去。 - 临时指挥室里,王胜利已经按耐不住,开始在会议室中踱着步来回徘徊。 现在的情况,所有人都彻底看不懂了。 简沉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说出的每句话都让人震撼。 更焦心的是,直到现在,警方的救援车辆也没办法靠近—— 哪怕是想安排狙击手,这样高速移动且不受控制的火车上,也没人敢保证不会射中简沉和霍无归。 至于拦截更是无稽之谈。 现在,只有祈祷车上的简沉和霍无归能够随机应变了。 “无人机可以向他们喊话吗?”管弘深沉默了几秒,端起茶喝了一口,满脸憔悴,眼窝深凹着。 徐卓点了点头,递给管弘深一个麦:“可以,用这个就行,我现在替您打开。” “霍无归,简沉。”头顶的黑夜里,传来管弘深苍老嘶哑的声音,“你们的首要任务,是活着。” 黑暗中,无人机再次陷入沉寂,直到邵烨抬手,没有任何迟疑地开出一枪。 “管局!一号机被击中坠落了!” “备用机呢!切二号机的画面!” 第280章 “快!铁路沿线的监控都给我连上!赶紧去要铁路那边的授权!” …… 临时指挥中心里,立刻混乱起来。 - 两把枪停在简沉和霍无归面前。 身后的密林中,传来无人机坠落的凌乱噪声。 简沉盯着枪,几秒的时间里,狂风卷过每一缕发丝,疼痛越发明显的大脑里一片清晰,片刻后,他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阿叶,你先选吧,我从小就运气不好。” 那是熟悉的嗓音,和陌生的语调。 霍无归同样没有出声,观察着简沉的表情,目光静静在简沉脸上移动,划过他平和的眉毛、浅琥珀色的眼睛,薄却看起来格外勾人的双唇,一遍遍描摹那张苍白的面孔。 许久后,霍无归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将两把枪握在手中。 “这把给你。”他表情中有种难以捉摸的决然,将枪递给简沉时怔愣了几秒,指尖隐隐触碰着简沉的掌心。 像是再也见不到、再也碰不到一样。 - “连上了!” “画面来了!” 临时指挥中心里,传来一片欢呼。 那欢呼,只持续了一秒不到的时间。 砰——! 枪声打破了所有人心头的激动,指挥中心里鸦雀无声。 画面中,霍无归无声地倒下,心脏处是一个醒目的血洞。 简沉扣着扳机,将先前那句话补完:“但我知道,你会把好运气留给我。” 作者有话说: 很急,这就去写下一章,森林里天凉,舍不得霍队躺太久。 第128章 重返 “和我死在这里,简沉,你觉得不甘心吗?” 霍无归的尸体平静地躺在车厢顶部。 王胜利的脸色已经从铁青变成了一片灰白。 “那可是心脏!”杨俭忍不住失声, 却连吼出来都没办法,只能从嗓子里挤出支离破碎的哭腔。 从霍队和简沉的第一次离开,他们就能猜到, 那是一场卧底行动。 可……那是心脏。 赵襄心脏疯狂跳动,看着屏幕, 张开嘴半天却发不出声音, 努力拍了几次胸口,才终于将话语吐了出来:“上次……上次我也看着霍队开枪打过简法医的心脏……没事的, 肯定是演戏……” “肯定是演戏!”赵襄又重重说了一遍。 实木长桌倒映着她的脸, 满脸来不及擦干的泪珠, 赵襄自己都知道, 自己说来的话有多不可信。 上次简沉中弹, 她亲眼看着, 简沉的胸口并没有那个血洞。 可霍队的胸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血洞。 难道,简法医真的有双重人格……那个人格真的曾在十七年前为虎作伥,和绑架犯为伍,虐待伤害过霍无归, 又在十七年后杀了霍无归? 车顶, 简沉脱力般随手将用尽子弹的枪插回口袋, 半蹲着走向霍无归, 眼睑轻颤, 微笑道:“霍无归,你在码头朝我的心口开了一枪,还给你了。” 说罢, 他从地上捡起匕首, 俯身贴近霍无归。 时间几乎静止, 他们的衣衫、发丝在风中猎猎作响。 简沉举起刀,看了眼不断后退的列车,抬手朝霍无归胸口狠狠落下—— 血喷涌而出。 “这一刀,是替我的妈妈还给你的。”简沉眼里,是仿佛释然的平静。 临时指挥室里一片哗然。 霍无归始终没有闭上眼睛,死死盯着简沉,瞳孔内逐渐黯淡无光。 简沉眼中浮现笑意,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月亮越发耀眼,无人机在头顶盘旋,前方的路逐渐开阔,列车即将驶入一段不足五米的短桥。 “永别了,霍无归。”简沉捏紧匕首,朝霍无归抬起腿。 列车“哐当”一阵颠簸,上了桥。 简沉如同踢一个麻袋一样踢了一脚,霍无归的身形从车顶消失了。 指挥室里的鸦雀无声。 管弘深沉沉叹了一口气,极力克制着脸上的表情,那张板着的脸却几乎比哭还难看。 “到我身边来,简沉。”终于,始终和简沉分立在车顶两端的邵烨开口了。 飞驰的车顶,寻常人轻易连挪动一下都会胆寒,但听见邵烨召唤的那瞬间,简沉连再看一眼都没有,毫不留恋地转头,虽然身体有些摇晃,却步履坚决地大步朝着邵烨走去。 - 临时指挥室。 “管局,要把简沉列入……”徐卓迟疑着开口。 管弘深是简沉的养父,而这里大部分人都是一队的,和简沉的感情更加深厚。 别人开不了的口,他没办法,也不得不替大家开口。 “不。”魏国的声音冷冷响起,“赶紧让水肺下去捞霍无归吧。” 管弘深微微仰头,闭上眼,藏住眼底的绝望,黯淡道:“让医疗组和水肺派人去接霍无归,其他人在最后一个弯道处待命,如进入弯道前没有变数,击毙邵烨。” 徐卓愣了愣,不明所以地指着屏幕问:“霍队不是……了吗?” “霍无归的心脏有个秘密。”魏国自言自语般小声说,“他和普通人的左心位不同,是先天的右位心。简沉击中的不是心脏,是肺。” 赵襄眼皮一跳,拍着桌子站起来,语无伦次道:“简法医追捕邵烨路上昏迷过几分钟,当时他一直靠在霍队胸口!!他听见了!!他知道!!王局,他知道!” 第281章 那不是巧合,不是霍无归福大命大、侥幸逃过一劫,是简沉一直听着霍无归的心跳。 “冷静点。”王胜利摆了摆手,脸上的神情略有些许缓和,“你这像什么样子,赶紧坐下。” 徐卓脸上的表情有瞬间割裂,一边是难以置信,一边是如释重负,哂笑着问:“可他还刺了霍队胸口一刀……” “白痴,那是紧急心包穿刺。”魏国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反而更说明你们得赶紧去捞你们的宝贝霍无归,他要是当场就死了,简沉多余给他做穿刺。” 他那句“永别了,霍无归。” 分明是在替自己告别,他把自己独自留在了这辆车上。 - “好久不见。”简沉停在邵烨面前,枪口对准邵烨,“不过,是时候也和你说再见了。” 简沉果断利落地将枪口抵着邵烨额头,丝毫没有犹豫,更看不出半点先前的影子。 仿佛猜到了简沉所有的心思一样,邵烨倏然笑了:“怎么,你打算杀了我替霍无归报仇?可朝他开枪的不是你吗?” 邵烨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信,阴森道:“你别说不知道子弹在谁的枪里。” 以霍无归对简沉的感情,他必然会把有子弹的枪留给简沉,这件事车顶上的三个人全都知道。 “霍无归不会死。”一整个晚上,手部的重伤泡了水,又反复持枪、抓握匕首,让简沉此刻光是举着枪都渗出一头冷汗,他微微喘了口气,在头顶的银亮月光照射下,裹着一身狼狈,露出一个清俊如初的笑。 “邵烨,我对你不被爱的悲惨人生没有任何意义,你不该对我有太多执念。”他平静得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以至于在留下子弹时,你选了自己的枪。” 他不曾被爱的童年,没有伙伴的岁月里,意外捕捉到一个沐浴在所谓的“爱”里长大的简沉,将这个意外当做光,亦步亦趋地膜拜。 忍不住靠近,忍不住看看被爱的人会变成怎样,更忍不住将这人一起拉入深渊。 “你怕我死。”简沉淡淡道。 霍无归带的是从赵襄那里拿来的统一配枪和子弹,而邵烨的则是黑市买来的改装枪,子弹阻止力更差。 子弹穿过肺部,没有碰到任何重要血管和骨头,膨胀效应很低,加上简沉极为精准的一枪,给霍无归带来的是轻度的血气胸和心包填塞,在立刻进行穿刺后,只要救治及时,并不会死。 这是邵烨的保底。 如果霍无归真的拿走了有子弹的枪,也有机会给简沉留下一线生机。 “既然确定霍无归会把子弹留给我,何必怕我死。”简沉被伤口持续不断的剧痛侵扰,双手不住颤抖,却仿佛感觉不到一样,朝前又迈了一步,枪口狠狠顶住邵烨额心,“他那么爱我,怎么可能不留给我。” 一颗子弹的重量微乎其微,但对于常年与枪械为伍的霍无归来说,分辨枪里有没有子弹轻而易举。 列车经过岔道,换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简沉浅琥珀色的眼眸映着金属枪身的冷光:“前面还会经过一次水面,跟我跳桥还能算你自首,否则的话你就死吧。” “是吗?”邵烨突兀地笑了一声,“那你先死吧。” 简沉的身体在翻涌的风中无意识地轻轻摇摆,风灌进湿透的衣服,早已伤痕累累的身躯感到彻骨的寒冷。 从上车到现在,看起来发生了不少事,可实际上也就三五分钟罢了,他完全没时间从先前落水、受到冲击的晕厥里缓过来。 也不指望能用这样的身体,在和邵烨的搏斗里全身而退。 “没关系,我压根就没打算活。”简沉说。 话音刚刚落下,邵烨猛然躬身,趁简沉不备,抬手握住枪管,当机立断扣着简沉满是血污的手,按下扳机—— 砰! “你只藏了一颗子弹,对吗?”第二次扣动扳机只剩下空响,邵烨了然,“刚刚你拿枪那会磨磨唧唧,我还当你是中了毒行动迟缓,原来还留了这么点心眼。” 说话一点也不碍着邵烨行动。 都是练过的人,一个跟着农场里的佤邦汉子们练,一个跟着货真价实的缅甸佣兵练过,打起来都不讲任何规则。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邵烨迅速起身,飞膝朝着简沉胸骨袭去,将人逼得连连后退,顺势抬腿,打算将人直接劈晕。 谁料简沉身量太过清瘦,反倒更易活动,刚刚还一副虚得要原地吐血三升的样子,此刻竟靠着强劲腰力向后仰去,早已不堪重负的双手向后撑着车顶,借着空翻的势头双腿离地—— 那双长腿在空中径直下砸,踏着邵烨脊梁,旋身拧住邵烨脖颈,膝盖骨结结实实砸在邵烨肩头。 与此同时,简沉将重心移动到邵烨肩头,撑在身后的手闪电般向后伸出,摸到掉落的匕首。 ——随着简沉挺腰起身,一把匕首自上而下,斜插进邵烨胁下。 临时指挥中心里,一干刑警直接看得目瞪口呆,沉不住气如杨俭,忍不住直接问出了口:“不是,简法医是法医对吧?而且他中了毒,还受着伤?” 简沉平日里看起来一副文弱的样子,甚至动不动就闹闹头疼脑热、胃疼眼睛疼,可打起人来竟是这样干脆果决、酣畅淋漓。 那副嶙峋的身躯简直像冬眠蛰伏的野兽,一旦醒来凶悍程度丝毫不逊于任何刑警。 第282章 邵烨自己也没想到,简沉还有力气发这样的狠,哽着嗓子问:“你——” 简沉手持匕首,膝盖压制着邵烨,眼神冷峻:“你给我下的铊包裹了缓释层吧?” 否则铊一进入身体就开始毁灭性的肆虐,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就算邵烨准备好了解药也无法挽回造成的损伤。 “你忘了一件事,十七年前,我的胃就坏了,现在又受了重伤,消化系统运作的速度比常人慢了很多。”简沉拔出匕首,刀锋划过邵烨下颌,带出一道蜿蜒血痕,“如果继续拘捕,毒死我之前,你会先死在我刀下。” “既然这样,那我选择和你一起死。”邵烨对自己身上刚被扎了一刀似乎毫无感觉,朗声笑道,“简沉,和我死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再拖下去,错过了即将到来的那片水域,跳车必死无疑,不跳车也只能撞死在过弯时。 就算简沉的毒暂时不会发作,他们也没有任何活路。 他狭长的眼角锋利,闪着冷厉的光,汩汩流淌的鲜血似乎越发刺激邵烨的神经,他那些掩盖在衣冠楚楚外表下的狠厉声势浩大地死灰复燃,挺身发力,狠狠撞击骑在自己肩头的简沉。 简沉已经太过虚弱,被邵烨狠撞了几下,险些失去平衡栽倒下去。 “和我,只和我,死在这里,简沉,你觉得不甘心吗?”邵烨趁简沉身形恍惚,迅速翻身压制简沉,双手毫不留情地扼住简沉咽喉,“但我很高兴。” 下一秒—— 哐! 车顶铁皮发出一声巨响。 临时指挥中心内,响起焦躁的声音:“管局,掉落范围内没有搜索到霍无归。” 作者有话说: 替小沉做个翻译。 “霍无归,你在码头朝我的心口开了一枪,还给你了。”——你没杀我,我也不会杀你。 “这一刀,是替我的妈妈还给你的。”——我的妈妈替林海森干过事,我替她救你一命。 “永别了,霍无归。”——你好好活着,我替你去死。 第129章 正文完 我本该去往地狱,可天亮了。 “谁跟你说只有你们了?”霍无归吐出一口血沫, 双臂满是碎石砂砾划破的细小伤痕。 邵烨猝不及防,惊愕地抬头,迎面接下霍无归一拳, 眼底迸射出狠厉的寒光。 “霍无归!咳咳咳咳——”刚趁乱挣扎着从邵烨手底下爬起来,就瞥见从天而降的人, 简沉惊得险些把肺都咳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 他被邵烨掐住了颈部,一时间供血不足, 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不剩, 半跪在车顶勉强支撑住身形, 向霍无归望去。 霍无归抬手架住邵烨迎头劈来的腿, 右手毫不留情用体重优势猛挥一拳, 砸在邵烨腰侧:“我还没怪你自作主张跟我玩生离死别, 你倒先怪我了。我在底下扒了一分钟火车皮不是等你骂我的!” “咳!”他说话的功夫又架起左臂接了邵烨一拳,顺势朝外吐出口血水,“想背着你老公跟别的男人一起去死,想得美。” 这火车本就是货运使用,车顶只是薄薄一层铁皮, 被邵烨和霍无归这搏斗打得颤颤巍巍, 铁皮和骨骼碰撞声不绝于耳。 邵烨趁霍无归说话, 径直袭向霍无归手上的胸口, 手段极其狠辣, 不留半点余地。 霍无归浓黑的眉峰拧着,双臂死死护住胸前,背靠火车顶, 靠双腿和邵烨缠斗。 “去死!”邵烨和霍无归体重差了接近两个量级, 被霍无归一脚踹得腾空, 却借势挥拳,靠着重力下落,狠狠凿向霍无归被鲜血浸透的胸口。 “咳——!”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肺部蔓延向四肢百骸,冷汗瞬间爬了霍无归满背,疼痛几乎要沿着神经末梢吞没一切意志。 “霍无归!没时间了!最后一个河沟要过去了!”简沉的声音在风中消散,随着那声嘶吼,列车在一阵颠簸中上了桥。 - “管局!王局!”杨俭握着电话,几乎破音,“铁路那边说了,这段之后再也没有水路,他们现在不跳桥,就只能三个人一起撞死了!” “列车司机已经跳水求生了!现在整辆车只剩下他们三个!” 无人机画面里,三个人依旧在缠斗,没有任何人有跳车的意图。 管弘深盯着电脑屏幕,反复看了数遍,面色灰败地打开无人机的通话,急促道:“霍无归,简沉,我命令你们,优先保护自己的生命!” - “都给我去死!”邵烨的情形并没有比霍无归好多少,硬生生扛了霍无归一脚,腹部极速起伏着,汗水不住地往下落,毫无风度地粗喘着,“别来掺和我和简沉的事,你第一个给我去死!” 霍无归冷笑一声,背部紧靠着车顶,屈膝向前猛踹一脚,难得暴躁道:“你和我男朋友有什么事!” 他这一脚,直接踹得邵烨呕出一口粘稠的血块来。 霍无归那一脚用了十成的力气,想将邵烨踢飞出去,自身也必然要吃下同样的作用力,整个人向后滑了几米,紧挨着车厢边缘。 瞥见霍无归的位置,邵烨眼底闪过精光,来不及擦干净嘴角,当机立断起身—— 风声呼啸,头顶经过一棵枝丫极低的树,霍无归低头闪避的间隙,邵烨粗喘着暴起,向霍无归铲去。 “霍无归!”刚刚缓过一口气的简沉瞥见几米外的一切,刚想做出反应就已经完全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邵烨一脚将霍无归铲下了车顶。 第283章 一片混乱的车顶瞬间安静下去。 只剩勉强站立着喘气的邵烨,和刚刚踉跄起身的简沉。 “砰——!” 一只手从侧面狠狠拍上车顶,死死扒住边缘的铁皮。 简沉一愣,眼底瞬间闪过兴奋的光,朝霍无归冲去。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邵烨。 “不得不说,你是我见过最烦人的警察。”邵烨眯着眼冷笑,挑衅似地抬起脚,朝霍无归泛着青白的指节落下—— “霍无归!” 这次是邵烨的声音。 他抬脚的瞬间,另一只手骤然伸出,电光火石间死死拽住邵烨脚踝,尚不等邵烨反应过来,他已经被一把拉了下去。 局势瞬间成了两个人双双踩着车厢侧面用于固定绳索的凸起,在呼啸风声和周围狰狞的枯枝败叶中紧紧扒着车顶边缘。 列车飞驰,简沉目视前方,双手悄无声息地攥紧,在风中低声道:“前面有个急转……按这个速度,我们只会撞上山壁。” “简沉。”霍无归冷不丁开口,仰头直视夜色,“你看天上。” “霍无归,我爱你。”简沉驴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他。 谁知霍无归又重复了一遍:“你先看一眼。” 简沉一愣,下意识抬起头—— 一根绳索凭空出现在不远处,将天空割裂成了两半。 “我们在盘山道上,这是村民下山用的滑索!”霍无归咳出一口血,冷静地吩咐简沉,“滑索最低的地方就在前面,你跳一下就能够到,带着邵烨,走。” 邵烨身上,掌握着至关重要的口供和线索。 他不能死。 “霍无归。”简沉从游轮上下来,身上原本是一身得体的西装衬衫,如今领带松松垮垮,白衬衫早已被血污染透,浅色的瞳仁因为疲惫而变得浑浊。 他捂着腹部,额角的头发因为冷汗而紧贴着,眼底却极为平静、温柔,“你听我说,我一直觉得,这辈子好像停留在了十七年前的某一天。” 他说话的时候,手始终没有停下,飞快拆下领带,走向邵烨。 十几秒的功夫,简沉用皮带扣住邵烨的手,边将人拉上来,边用极快的速度打了死扣:“还是得谢谢我爸,教过我劁猪。” 几百上千斤的猪都能绑死的扣,趁邵烨手臂肌肉痉挛麻痹的功夫,捆个邵烨不是问题。 “简沉……”邵烨张了张嘴,嘶哑道,“我——” 他没来得及将话说完,就被简沉捏着下巴,两三秒卸了下颌:“我对你要说的话没任何兴趣,想说话去审讯室说吧。” 村民下山的滑索近在眼前,只剩几米的距离。 想要攀上绳索,前后最多二十秒的时间。 “家里应该能听到我说话吧,听见的话,准备接应嫌疑犯。”简沉擦了擦掌心的血,将腰间的皮带拆下,铜扣的那头高高抛起,穿过滑索的瞬间将另一头穿过邵烨手上的绳结—— 皮带扣上的瞬间,简沉狠狠一推。 簌簌。 绳索被邵烨压得低了几分,擦着密林,引来一阵阵叶片枝干相互摩擦。 邵烨双手被吊在绳索上,很快滑进黑暗深处。 “走!”霍无归脚踩着车厢,拼尽全力试图爬上车顶,“我来不及了,你还来得及,快走!” 虽然索道已经过去,但只要简沉朝后跑几步,还能够比列车的速度更快。 他受制于视角,看不见车顶发生了什么,猝不及防间,一只血肉模糊的手出现在头顶:“霍无归,你听我说完。” 霍无归诧异地盯着那只手,几秒后,他与那只手十指交扣,血液蜿蜒交错,分不清究竟是谁的,顺着手臂一路滑下,滚落在霍无归线条坚毅的脸上,他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再次问道:“为什么不走!” “我一直觉得,从十七年前开始,我就一直在去地狱的路上,这条路很长,很远,非常黑,没有尽头,我走了很久很久。”简沉双手肌肉颤抖得如同筛糠,声音极力压抑着痛苦,挤出一丝微笑,“然后我遇到了你。” “我觉得,天亮了,特别亮。” 简沉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灌进霍无归耳内:“我已经没办法再一次孤身走进黑夜了,阿夜。” “我也很高兴,把你找了回来。”霍无归踩着车厢侧壁,顺着简沉的手腕,“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简沉伸手抱住霍无归,干燥苍白的唇贴着霍无归冰冷的双唇,轻轻厮磨:“我知道。” “我知道,阿夜。”他又重复了一遍。 他们没有人再讨论该如何逃生,这辆车终将驶向某个终点,但不管是哪里,他们都在一起。 列车风驰电掣,头顶无人机轰鸣声越发清晰,霍无归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了过去。 管弘深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刚刚得到周边卫星图,四十秒后将路过一个非法砂矿。” 砂石柔软,将成为最好的着陆点。 简沉泪流满面,死死盯着霍无归,在他唇边又落下了一个吻:“一会见,阿夜。” 他这次没说永别。 “跳!”霍无归嘶吼道,“一会见!” 草木、天地、星辰从眼前呼啸而过。 萤火虫拖着绿色尾光,在天旋地转中四下惊散。 “砰!砰!”两声后,世界归于寂静。 第284章 -“小沉!你醒了!” 一个被尼古丁和焦油浸透的声音响起。 简沉迷茫地睁开眼,映入眼底的并非几秒前和自己许诺一会见的人。 “——爸?”简沉张了张嘴,干哑的嗓子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尝试了几次后终于发出了声音,“我刚刚不是……?” 管弘深偏过头,擦了把老泪,转回来时依旧是满脸严肃的样子:“什么刚刚,你烧伤发炎感染,韧带撕裂,手差点废掉,还有铊元素微量中毒,硬膜下出血,多出骨折、软组织伤、内脏出血,昏迷好些天了。” “所以……我昏迷了几天?”简沉试探着问。 “十九天。”管弘深替他掖了掖被角,“医生说你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太累了。” 如果清醒着,这十九天也相当难熬,反而是昏迷着还省了不少痛苦。 “躺了十九天,做梦了吗?”管弘深关切地瞥了简沉一眼,“我休了长假,最近会一直陪你。” 他知道简沉一直是爱做噩梦的。 就连去北桥分局报道那天,也曾做了噩梦。 他听过简沉叙述的那个噩梦,血色的地狱吞噬一切的梦。 简沉愣了愣,沉默了几秒。 就在管弘深几乎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的时候,病床上的人冷不丁开口了:“爸,帮我把弄个轮椅来吧,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我睡了一个很长,很安稳的觉。”他转头迎着窗外的阳光,半遮住眼。 管弘深眼里闪过喜悦的光,噌得起身,大步流星朝门外走去,掩饰住眼底的泪光:“好,我这就去。” 门关上的瞬间,简沉摸索着下床,向外走去。 “邵烨至今都没有开口,他说除了简沉,不会向任何人招供。”杨俭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接话:“我下午去局里看一眼。” 门把手动了动,杨俭敏锐地瞥了过来,飞速道:“刚刚管局突然冲了出去,也没护士进去过,现在里面——” “哐!” 外面突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几秒后又传来一阵拍门的声音,简沉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悄悄拧开了门,朝隔壁走去。 病床上,有个穿病号服的身影,装模作样地翻过身,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旋即猛地坐起,迎上面前浅琥珀色的眸子,惊讶道:“小沉!你醒了!” “别装了,我听见你和杨俭说话了。”简沉眼底泛起微红,看向霍无归的床头,一字一句读道,“肋骨,左臂骨折,气胸,心包填塞,枪伤,你打算就这样去局里?” 霍无归深刻意识到,就算临时抱佛脚躺病床上装死,也免不了一顿训了。 他漆黑的瞳对上简沉,视线定住,终于忍不住下床,紧紧搂住简沉:“你回来了。” 简沉倏然定住,抬手回了霍无归一个拥抱,相似的病房气息交融,两个身上都千疮百孔,眼底却也是一样的压抑难耐。 “我回来了,阿夜。”他下意识重复着霍无归的名字,“我回来了,阿夜,别怕,阿夜,别怕。” 他在绝望的边缘徘徊的这十九天,有无数话语想说的这十九天,在这一刻来临时好像一切都没意义了。 霍无归仅仅是低头反复吻过简沉的发烧、眼睑、双唇,一遍遍重复:“你回来了就好,我真的很怕你又一次不见了,你不回来了。” 他们的距离近得仿佛要交换彼此的呼吸。 霍无归贪婪地在空气里捕捉简沉的气息,低声呢喃:“我每天都守在你床前,希望你一睁开眼,就能看见我,谁知道错过了。” 谁知道刚好杨俭中午换班来传个话,出去了三分钟,就错过了。 “没关系。”简沉双唇贴着霍无归的唇角,沙哑道,“我们以后再也不会错过了。” 楼下有孩童嬉闹,笑声在花园里回荡。 午后的金色暖阳洒满病房,他眯起眼,心里想,我本该去往地狱,可天亮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