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笑我傻乎乎》 【第一章】第一回 一年之中总要热上大半年的广州府在中秋过后终于不再整日骄阳似火,也迎来了最舒适宜人的季节,在北方已经渐渐需要早晚添衣加被的九月里,仍能让人衣着单薄的享受暖日与徐徐秋风。花儿依然娇艷,树木依然茂盛,这便是身在南国才有的福利了。 「四少爷,大少爷那边来信了。」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毕恭毕敬的将手中信封双手递到正坐于躺椅之上的主子面前。 一隻白净修长的手懒洋洋的接过,拆开看了一眼,「不必理会。」低沉的声音虽没有什么力道,可语气中威严的气势却不容任何人忽视。 「这...」立在一旁的年轻人为难的应了一声,儘管他不知道信上内容是什么,但光看主子的神情也能猜个大概,一定又是大少爷那边要求四少爷做什么事了,可主子没兴趣配合,「但大少爷那边该如何交代?」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人可以不听大主子的话,这才是他最为难的地方。 「我回信给他就是。」躺椅上的人不以为意的说。 「可若非已经走了。」若非便是大少爷身边的亲信之一,远从金陵把信送到之后却一刻不停转身离开,甚至不等四少爷的回话。 一对浓眉微蹙,「大哥这是何意?」摆明了不准他拒绝吗? 通常而言,兄弟之间大的管小的,小的不听大的都是寻常之事,可发生在顏家四少爷顏柏昶身上就不是那么寻常了。这全因他自出娘胎起就带在身上的心疾所致。顏府其他六位少爷个个身强体壮,包括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出生的孪生弟弟,唯独他不幸遗传到了母亲家族的体弱多病,因此从小到大全家上下都不曾要求过他任何事。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活着,这也是为什么只有他从小就住在广州舅舅家的原因,因为冬天是最易发病的季节,而金陵的寒冷会让他离鬼门关更近。 「四少爷,大少爷如此恐怕是另有深意,您不妨先顺着他的意思,看看...」 「不。」毫不犹豫的拒绝。「我没有精力去应付什么秋夜宴。」 「可是...」 「我身子都这个样儿了还指望我做什么?」 「但那是...」 「闭嘴,少爷我要休息了。」说完,躺椅上的人真的就两眼一合给他来了个眼不见为净。只留下一旁的人像根没人要的木桩子似的立在那里。 每次遇到不想做的事情主子就拿自己的身子说话,也不想想多年的精心调理下来他早已不若小时候那般动不动就发作了,否则又怎么可能时不时就避开耳目偷偷上外面去游湖逛街,不照样好好的嘛。说到底,他这样不情不愿还不是为了躲开那一位。 你问我哪一位?这说来就话长了。 【第一章】第二回 话说广州府有两户不分轩輊的名门世家,一个是几代为官备受朝廷重用的林家,一个是田產无数大富大贵的顾家,虽说常常被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绑在一起间磕牙,但正如两家分立在城内一南一北那般其实从未有过什么实质上的交集,直到两年前这个情况才真正出现了变化。 「林家向顾家求亲?不会吧!」既然是门当户对的两大世家,为何听到这样的传闻市井小民们会如此诧异呢? 「林家如此家大业大怎肯让家中独子娶个庶出的妻子?」这就是让人疑惑的地方。眾所周知林家只得一位嫡出大公子,其他都是小姐,而顾家那边又恰恰相反,大夫人生的都是儿子,两位小姐却是偏房所出,这对不上啊。 「我就说你们消息不够灵通吧,什么林家公子,是林家代顏家四少爷去求亲才对。」 「咦?是顏家四少?」 「对囖。」 「那就更不对啦。」 「哪里又不对了?」 「顏家四少虽说等于是寄养在舅舅林家,可凭他特殊的身份在府里可是比正牌林家少爷还尊贵的存在,他更不可能去娶顾家庶出的女儿了。」开玩笑,顏家誒,那个在商贾云集的江南仍可富甲一方的金陵首富顏家誒,这消息一听就不可信。 「喂喂喂,你们那是什么脸?没有确切的消息我可不会随便乱传。」这边包打听的尊严绝不容许被践踏,忙红着脖子不服道,「我可从来没说顏四少要娶顾家庶出小姐喔。」 「切,那还能娶谁?」难不成娶顾家少爷啊? 「谁说顾家没有嫡出大小姐了,顏四少要求亲的对象正是那一位!」 原本还吵吵嚷嚷的一桌人像突然被点了哑穴一样同时噤了声,一个个像听不懂广州话似的盯着话音刚落的人,好半晌后才突然一起爆发出狂笑,「哈哈哈哈,我说老兄,你是上个月才搬来广州府住的外地人吗?这等离谱的传言竟然也敢信?哈哈哈哈!」 而那个被嘲笑的对象除了气得脸红脖子粗和乾瞪眼之外,完全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语回击,「是,是啊,这怎么可能嘛!」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刚说出的那番话了。 就算娶当今公主都不为过的顏家少爷是绝不可能求娶顾家大小姐的。 不是说顾家没有嫡出千金吗? 其实是有的。 誒? 不过有也等于没有。 誒?? 【第一章】第三回 「大小姐,大小姐,老爷夫人找您去前厅呢。」广州城南顾府里,一个标緻的小丫头急急忙忙踩着小碎步跑到一处荷花池边,焦急的对着池中喊道。 而正在池里玩得不亦乐乎的顾家大小姐像没听到似的根本不作任何理会,只是一个劲的指挥着同样站在池中的其他下人帮她抓鱼,「这边这边,那边在那边,哎呀我要的那隻小红又跑掉了,你们是白痴吗?快点快点!」 「大,大小姐,老爷夫人请您去前厅呀。」小丫头壮着胆子又更大声的说了一遍,两隻手也焦急的搅扭在了一块儿。 还是没回应。 「大小姐!」一刻鐘后,小丫头终于用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吼出了三个字,死就死吧,不是这里死也是那边死,横竖她是活不过今天了。 「你干什么啊?把我的鱼都吓跑了!」这次终于得到回应了,而接下来的结果也绝不会出人意料,「来人啊,打她二十个板子,再罚她今晚站在荷花池里给我把鱼一条条抓上来,明天我在池里看到一条就打一下!」 这就是顾家大夫人唯一的女儿,一个被他们彻底宠坏根本不敢带出去见客的顾家大小姐,顾盈心。 「人家玩得正在兴头上,干什么叫我来啊!」换好衣服气呼呼衝进前厅,一屁股在主位上坐下的顾盈心跺着脚嘟着嘴,说有多不高兴就有多不高兴。 而她的双亲,顾家老爷夫人则是围在一旁轻声细语的小心安抚着,「是有件天大的喜事才这么急着叫你来啊,要不爹娘也捨不得吵你的。」 「什么天大的喜事啦,又关我什么事!」顾盈心边说边张着嘴让乳娘餵着消暑的绿豆汤,一边还动来动去把玩着手里的一个九连环,要不是乳娘伺候了她十九年早已摸熟了她的习惯,这碗绿豆汤怕是九成九都要餵到她那身绣工精湛的丝裙上去了。 「心儿别再乱动了,听爹娘跟你说,」顾家大夫人伸手扶住女儿双肩难掩激动的说,「今天早上林家来人正式向你爹求亲,一直养在他们府上的顏家四少爷顏柏昶想要娶你为妻呢!」 「爹娘都高兴坏了,心儿啊,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婚事啊!」顾家大老爷也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喜悦,一改平时沉稳的模样跟着老婆一样笑得合不拢嘴。 原以为女儿被他们宠成这样是不会有像样的大户人家上门求亲了,已经做好最坏打算要养她一辈子的夫妻俩哪里会想到竟有这样的惊喜等着他们,别说女儿这般情况,就算是真正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富家千金要攀上顏家也是千难万难,虽说顾家已是广州巨富,但要跟金陵顏家一比,不说十万八千里,至少也差着好几千里远呢,怎能不叫他们忘形的大笑三声? 而不论屋里屋外有多少人脸上正掛着惊奇惊喜惊吓的神情,那个最该有反应的正主却是一脸的事不关己,「娘啊,这绿豆汤都热了,冰都化了,我不要吃。」 「哎呀心儿!爹娘在跟你说正事呢。」顾夫人手上用了用力,终于暂时让女儿不再像个虫子似的扭来扭去了。 「绿豆汤呀,娘!」 「好好好,马上换马上换。」顾夫人向下人使了个眼色,又让乳娘先退到一旁,「顏家的意思十月初八是个顶好的日子,算一算只有不到三个月了,我们可得加紧准备了喔。」 「那又关我什么事嘛。」顾盈心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手里的九连环,但不管怎么弄都还是一团乱。 「出嫁那些事自是无需你准备,可有些事情娘仍是要教你啊,」顾夫人温柔的拍了拍女儿的肩道,「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可就再也不能像在家里这般任性了。」 「女儿何时任性了?爹娘不是说女儿是最乖的吗?」顾盈心不开心的反问。 「是,你是爹娘的乖女儿,可你还不懂怎么当别人的乖媳妇啊,对不对?」望着从来没有对他们做出过正常反应的女儿,顾夫人不免在心中默默叹气,女儿要出嫁是喜事,可进了别人家的门之后会遭遇什么她又如何能不忧心,这世上能这般容忍女儿的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第一章】第四回 抬头望向同样沉下脸来的丈夫,他心中所想必定也是如此。错就错在他们在连生三个儿子之后喜得千金忘了教养的分寸,又因事务繁忙将女儿交给偏房照顾,面对这样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孩子,身为妾室的李氏更是不敢有丝毫的管教与怠慢,于是当他们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时,顾盈心乖张跋扈的性子已经成型,捨不得强硬扳正的结果就是改不了了。 年纪小些的时候还好,大可以当成天真无邪的顽童看待,但随着她年纪渐大,除了身形脸蛋出落成了一个小美人的样子之外,心性上可谓毫无长进,连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都透着空无一物的懵懂,说好听一点是纯真,难听一点根本就像个智力不足的傻姑娘,于是在她及笄之后几乎就不再出现在广州府其他名门望族的眼前过了,与其被人背后嘲笑不如养在深闺,总好过堂堂顾家夫妇一把年纪还要为了孩子顏面扫地。 这门婚事可够他们扬眉吐气好一阵子了。 为什么不是一辈子? 因为他们也不敢担保顏家事后会不会反悔,会不会因为忍受不了这样的媳妇而将她休回家啊! 那到底顏家又为何会瞎了眼般挑中这样一个名声可谓烂到茅坑里去了的小姐呢?很简单,「因为贵千金的生辰八字与我家四少爷是天造地设的般配。」在顾家老爷提出疑问时对方如此说道。 「就这样?」 「顾老爷应该有所耳闻,我家四少爷从小患有心疾,不仅如此身体上还有其他大大小小不少毛病,虽说这些年来已改善许多,但府里上下从不敢因此而大意。」 「所以,贵府的意思是说小女的八字能助四公子身体康健?」顾老爷若有所思的问道,「四公子的病究竟有多严重呢?」 「既然两家就要结亲了,属下自是不能相瞒,四少爷的病平日里倒没什么,只要休息足够照料得宜,要过普通生活是没有问题的,可每逢天气变化尤其是冬天最冷的时候便须小心照拂,否则随时都有发病的可能。」 「发病会如何?」顾老爷不自觉的眉头深锁起来。 「那要看具体发作的程度如何,也许躺上几天便没事,也可能急需好几个大夫轮流诊治,不过这几年已经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了,顾老爷大可放心。」负责来提亲的人像是瞧出了对方的担心,又主动道,「我家大少爷吩咐属下一定要向顾老爷说明一切,并承诺四少爷婚后若有什么不测的话,自会将四少爷名下所有财產赠予四少夫人再送她回娘家。」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算再有什么担忧顾老爷也不愿就这样错过如此合意的一门婚事了,「大公子言重了,」顾老爷双手一揖道,「既然小女八字能旺四公子,那四公子一定能吉人天相身子越来越好,我们还盼着他们长长久久呢。」 现在就希望他女儿能在为人妇之后有所进步,真正过上一个正常的人生吧。 愿望都是美好的,而现实也是残酷的。盛大的婚礼仿佛就在昨天,可春去秋来早已过去了两个寒暑,过门两年的顾盈心能如父母期盼那样有所成长吗? 完!全!没!有! 【第一章】第五回 「小姐,您还不想起吗?」跟着顾盈心一起嫁过来的秋凤站在主子的床边,望了望外面就快下山的太阳小心翼翼的问着。 「唔...我还不饿。」翻了个身,顾盈心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那秋凤过一会儿再来伺候小姐起床,我先去厨房看看晚膳合不合您胃口。」 顾盈心住进新房两年,依然像在娘家时那样日日晨昏颠倒,夜里不睡白日不起,以前偶尔还有爹娘叫叫她,但自从大红花轿把她抬进这个专属于顏柏昶的府邸之后,便再也没有谁能管教她了。 顏家除了四少爷其他人都在金陵自不必说,而又因为成亲之后不宜再住在舅舅林家而自立门户,这里倒成了一对小夫妻独有的自由天地,除非丈夫亲自来管她,否则这府里再没有比顾盈心更大的人了,她可不就过得更加肆意妄为。 「秋凤姐,我今天好像看到姑爷了。」厨房里正在负责盯着厨娘干活的丫头喜乐小声的说道。 「你说在柳园里吗?」那怎么可能。 「是啊,不知道姑爷为什么会跑到这边来了,也没见他去找咱们小姐啊。」 柳园是顾盈心住的地方,而从新婚第二天开始,顏柏昶便搬到了另一处更加僻静的松园,就此再也没有跟他的妻子见过面,完完全全的两个陌生人。 这门婚事打从一开始顏柏昶就是不认同的,以他这种怎么看都会英年早逝的身体而言硬要娶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进门拖累实在是很害人的行为,所以他也从来没有往这方面做过什么打算。 可两年前,那个在家说话比亲爹还有分量的大哥只做了一个简单的通知,就把他的终身大事轻易的决定了下来。生平第一次,顏柏昶拒绝了大哥的安排,可也是生平第一次,顏家老大顏孟曦无视了四弟的要求,亲必须要结,而新娘也必须是这一位。 短短三个月,财力雄厚的顏家在广州府另辟新地用最快的速度为他建起一座应有尽有的府邸,用庞大的迎亲队伍和丰厚无比的聘礼为他娶进门一个妻子,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妻子。不求她贤惠知礼,不求她打理家事,甚至不求她可以生儿育女,她唯一的作用是像一道符那样,镇住丈夫的命不要轻易被黑白无常接走,仅此而已。 【第一章】第六回 弯月上枝头,繁星多点缀,柳园的赏月亭里从未有过如此热闹的景象。宽大的石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緻的点心和新鲜的水果,忙碌而有序的下人们不停的为眼前的主子们适时添上香茶和美酒。而眾多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则三五成群的散开在四周,或举杯共饮、或望月吟诗、或低声耳语、或品茗谈笑,总之,看得出来他们都十分享受于今晚主人家的安排。 「来来来,冠廷要再敬四公子一杯。」一个喝得已有三分醉意的年轻公子举着手中的酒杯走到顏柏昶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这杯要谢顏府今晚的盛情款待,我等真是难得有此荣幸能来府上叨扰,下次冠廷做东还请四公子务必要赏脸大驾光临。」 「莫二公子太客气了,顏四也不过是略表心意,以答谢这些年来诸位对林家顏家的照顾,各位玩得尽兴便是。」顏柏昶简单回了礼,也将杯中酒仰头喝尽。 「四公子真是爽快,」莫冠廷看对方这么好说话更是酒劲上头兴奋了许多,「过去我们总怕打扰了四公子休养身体而鲜少往来,今日一聚才知您原是如此豪爽健谈之人,那以后我们兄弟几个可免不了要常来搅扰一番,咱们岭南一带的世家子弟应该多多走动才好。」 「正是呢。」原本以为顏家人不好相处,在座的达官子弟们接到邀请之后还有诸多揣测与拘束,可跟顏柏昶相处一晚下来发现他本人其实十分谦和友善,一身清雅脱俗的气质更是让人不自觉想多接近,「若四公子不嫌弃,以后我们定会常常邀请您去寒舍相聚。」其他人也忍不住接嘴说道。 「诸位如此盛情相邀顏四自是不会推辞。」顏柏昶转了个方向对着祝家大少爷客气回道,「只是我深居简出惯了,言行间若有不慎之处望请海涵。」 「四公子实在是太谦虚了,真不愧为金陵顏府出身,我等平日也算见过些世面,今日一见公子风采才知何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大家说是吧?」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今晚在场的这些富家公子们无不抱着想要攀上顏家这层关係的心态前来赴宴,过去顏柏昶住在林家,而林家只为官不从商,大家便没有藉口可以往来,但现在不同了,这些公子哥儿的家里几乎都是各行各业的商贾世家,那么能认识顏家少爷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谁能不趁机大献殷勤。 而聪明的大家也如同事先说好那般,没有人会搞不清楚状况的傻傻问一句「为何不见四少夫人?」顾家那位大千金的名声早就传遍岭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真扫兴提了才是笨到姥姥家去了呢。 于是顏府的秋夜宴继续如此顺利的进行着,嗓音柔美的歌伎与琴艺精湛的琴师更是让宾客们如痴如醉流连忘返,一群未携女眷的贵公子们无不沉醉其中,待到深夜也未有归意。 而就在他们酒越喝越多人也越来越醉之时,却突然传出了一个突兀的女声,「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第一章】第七回 本来就已经喝得晕头转向的大家一脸茫然的看着问话之人,「呃?」他们是谁?他们在哪? 几步开外,站在这群人身后的顏柏昶因为不宜过多饮酒成为在场最清醒的一个人,但他只是默默的看着这一切,没有要做任何回应的打算。 「在喝酒吗?」问话的不是别人,而是刚刚睡醒的顾盈心,她上前一步闻了闻离她最近的莫冠廷,嫌弃的皱着眉头说,「臭死了。」 「你,你是谁?」莫冠廷打着酒嗝舌头打结的问道,「歌姬?舞姬?」说完还摇晃着站不稳的身子走上前去轻薄的拉了拉顾盈心的衣服。 顾盈心想也没想就伸手把那隻跑到眼前的咸猪手用力挥开,「你这个臭人别碰到我。」说完,还用力往莫冠廷脚上踩了一下,痛得对方哇哇大叫起来。 顏柏昶依旧没有说话也未曾有任何阻挡的动作,就像个局外人那般静静的看着。这是成亲以来他第一次认真看到自己妻子的样貌,比起那天揭开红盖头随意的一瞥,此时他才算真正看清楚了顾盈心的长相,五官还算美,但毫无任何气质可言,尤其是那双空洞的眼睛,毫无保留的向外人展现着自身的无知与浅薄,看完就再也不愿再看。 「你这大胆的丫头,竟敢如此对待本爷?」莫冠廷哪里受得了这等羞辱,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了顾盈心的脸上。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顿时把现场打得鸦雀无声,歌伎琴师吓得不敢动弹,其他本来还在凑热闹起哄的人也吓了一跳,而最震惊的莫过于顾盈心本人,她根本没有想过要躲开这隻手,因为从来没有人会打她。 本能的捂着已经红了一边的脸颊,她就这样不知所措的呆立在那儿。「好痛!」这是她最直接的反应。 而惊觉自己在顏府失了分寸的莫冠廷这下也彻底酒醒了,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的女子,他这样公然出手对主人家可说是大不敬,心虚的瞄了一眼身后的顏柏昶,没有在他脸上看到明显的不悦情绪,这让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是给你个教训,还不赶快下去。」他急忙为自己找着台阶道。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时,顾盈心突然像发疯了一样扑向了莫冠廷,手腿并用的往他身上招呼过去,「你该死,你该死!」 一番疯狂的打闹简直荒唐得不成样子。 好像终于看够了一齣戏,顏柏昶移动着脚步走上前去,单手有力的抓住了顾盈心还在张牙舞爪的手,「够了。」 「滚开。」顾盈心不管不顾的大叫着。 其他人见状急忙也上前帮忙,好不容易才终于压制住了两个当事人,「你是谁?快放开我!」顾盈心拼命拍打着始终抓着她手腕不放的顏柏昶。 「我是顏瑿。」顏柏昶不疾不徐的回答她,而且刻意只说了自己的名而非更为人熟知的字,但既然是他的妻子,不可能不知道才对。 「谁管你是顏一还是顏二,你给我滚开。」可惜顾盈心是不可能通过这个小小考验的,她只想着要低头对着那隻胆敢阻挠自己的手咬下去。 「小姐不要!」一道惊恐的抽气声传来,在长廊上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主子的秋凤才刚往赏月亭这边走了几步,就看到如此吓人的画面,飞也似的赶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她家小姐闯下大祸。 「滚开!」顾盈心才不会因为一个下人的出现就停下来。 「小姐他是姑爷呀!」 【第二章】第一回 本来名声就差到不能再差的顾盈心这下更出名了,出嫁前好不容易因为被爹娘藏起来渐渐被世家子弟们遗忘的人,经过这次的闹剧又再次一跃成为了街头巷尾热议的主角。 「你们听说了吗?原来顾家那位大千金不仅仅是性子跋扈任性而已,其实根本就是个白痴儿呢。」 「要不怎么说有人天生好命呢,这样一个女子竟然因为八字好就能嫁给顏家四少爷当正室,实在是匪夷所思。」 「顏四公子怎么忍受得了这样的老婆啊?」 「他根本无需忍受,从进门起就没有理会过新娘子呢。」 「此话当真?」 「听说莫二少那晚当着顏四公子的面打了他妻子一耳光,四少爷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居然有这等离谱之事?」 「可不是嘛。」 流言一则又一则一路传啊传,就这么传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陵城内。 「四弟这次做得太过了。」顏孟曦听过亲信传来的话之后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身后的妻子见状只好先走上前去安抚丈夫,她伸出双臂环住顏孟曦的腰,又把脸轻轻靠在他宽厚的背上,柔声道,「我已先遣人快马加鞭送去了亲笔信函致歉,又上九天阁挑了一些礼物准备送去赔罪。」 「对不起,最近我太忙了,」顏孟曦将大掌覆盖在妻子的手背上,「你怀着身孕,不该为这些事操心。」 「别这么说,这是做大嫂的责任,再说这些事情也不会累到我什么,而你要处理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成亲几年来,叶知秋这个当家主母做得一直不轻松,但比起丈夫肩上的担子实在不算什么。 「说到底,这件事的起因是我没有处理好。」顏孟曦放下手转过身去,轻搂妻子入怀,无奈的叹息自叶知秋头上传来,「我没想到四弟对这桩婚事竟是抗拒至此。」 「可两年前他并未显出多么强烈的抗拒不是吗?」虽然一开始他拒绝了,可后面也答应了不是。 「正因如此,我们才没想到他心里原是这般的不愿意。」当初定下这门亲,一是顏柏昶的心疾突然在多年稳定的情况下莫名復发且来势汹汹,二是遍寻医方总不见好的情况下那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开示了这个解决之道,「在决定向顾家提亲之前我再三确定过四弟并未对任何女子心有所属,想来即便做不了相知相爱的夫妻至少可以相敬如宾。」谁知两年过去了,他们终是相处成了这样不堪的样子。 【第二章】第二回 「虽说我见过四弟的次数不多,但怎么也看不出他性子是如此强硬。」单从外表上看,顏柏昶白净儒雅,气质内敛温驯,不论如何也不像是会做出这么冷漠之事的人。 「那是你没有机会了解四弟,来,」顏孟曦扶着妻子到一旁软塌坐下,让她舒服的靠在自己胸前,一手环住她腰身,手掌则轻轻抚摸着她已经明显隆起的肚子,「我们七个之中就属他心肠最硬,别看他从小饱受病痛折磨,可不论医治过程如何难捱,自他六岁以后我便再也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家中不论谁过世也不曾看他悲伤丝毫,不知是太小便看透生死亦或是淡漠厌世,这世上就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打动他心一般。」 「四弟,过得好辛苦。」叶知秋看到丈夫眼底的不捨与心痛,在顏家他好似天神一般的存在,任何事情只要有他出手便能达到最好的结果,他可以帮尽所有他想帮的人,照拂到所有人的周全,唯独对这个亲手足无能为力,不论请了多少名医,买了多少名贵的药材,甚至五弟还为了这个孪生兄长亲自苦学医术,他们就是无法把顏柏昶的身体治疗到可以放心的程度,这是看似无所不能的顏家唯一的遗憾与痛惜。 「因此我才不得不安排了这门婚事,一来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二来我希望四弟能尽量如常人般过日子,有家有妻,有相交的好友。」而不是一味的封闭自己。 「五弟不是说,每年夏天他若身体尚能负担便会去大理避暑,在那边他有不少朋友?」如果住在广州府家中,顏家五公子顏柏韜还敢时不时短暂的离开一下,但若他四哥要出远门,那不管自己手上有天大的事情他也必会马上丢下一切像个牛皮糖那样贴在顏柏昶身边,兄弟俩就跟在娘亲肚子里时那样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可每年夏天过完他也毫不眷恋的回到广州,」顏孟曦又叹了口气,「我实在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他流露出一点点感情。」甚至就算有一天他跑来告诉自己喜欢男人,也比现在这样无情无义好。 难道老天对他非要如此残忍,没有给他一副健康的身体,连一颗正常的心都不给他,那他这辈子来世上一遭究竟是为何呢? 【第二章】第三回 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从顏柏昶六岁那年开始就一直盘桓在他内心深处。有对他疼逾性命的双亲,有六个全心全意关心他的手足,还有一大堆捧着他的远近亲戚。他就像个价值连城的易碎品,被所有人呵护在最安全以及安逸的环境之中,任他予取予求,将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双手捧到他面前,他甚至连手都不用伸出去就全餵进了他的嘴里,掛在了他的身上,而他仅仅需要做一件事情,活着。 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既然他是如此一无是处的人,为什么还要这样强求他活着?他肯定若自己是生在一个贫寒或是普通人家,早就死掉几百次了。 全家耗费无数金钱与精力让他这样苟延残喘于世,唯一的解释只是为了保全面子和那份愧疚之心,顏家过着不懂匱乏为何物的日子,只得由他身上获得一些全力付出的自我感动。 呵,他们不过是想看看以顏家的能力可以逆天改命到何种程度而已。 四更天了,还清醒着的顏柏昶从松园走了出去,身后的下人除了及时为他添上一件披风之外也不敢有半句多嘴,当主子面无表情的时候最好不好惹他,应该说连一个声音都不要发出来,以免下一刻遭殃。 奇怪,很奇怪!主子怎么会突然想到大半夜走到柳园来呢?自上次秋夜宴之后,他刻意连续好几夜都很晚才睡,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可五六天过去了,柳园那边风平浪静,连顾家那边都没有任何动作,难道主子这是主动去道歉吗?这不像他会做的事啊。 而顾盈心那边,脸上的红肿自是在大夫精心的治疗下早已消退,但她的怒气呢? 顏柏昶生平第一次对一件事起了好奇心,这样一个被宠坏的千金大小姐究竟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呢?他等了好几天都没有等到想看的结果,于是终于按捺不住主动踏入了他根本不想进入的柳园,儘管这里也是属于他的。 若顾盈心真如下人报告的那般整日黄昏才起床,那现在应该是她精神正好的时候,他很期待可以看到一些精彩的画面,毕竟生活实在是太无趣了。 「小姐,现在要用膳了吗?」秋凤恭敬的立在回廊上轻声问道。 「我要喝冰糖雪梨羹。」顾盈心清亮的声音清晰的传到正慢慢向她们走来的顏柏昶耳中。 「是,秋凤这就去拿。啊,姑爷!」才刚转身准备离开的秋凤一看见来人吓得差点双腿一软跪到地上,这简直跟活见鬼差不多! 顏柏昶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不经意道,「下去吧。」 「是。」秋凤不安的回头看了看主子,她居然对这一切一点反应都没有,仍是专心致志的忙着手里的事情。但她不敢出声提醒,毕竟这里最大的主子还是眼前这位,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又岂容他们这些下人置喙。 秋夜宴之后,日子终于要开始不平静了,唉! 【第二章】第四回 顏柏昶原以为顾盈心只是故意要给他个下马威所以不回头看他,可当他一步步走近,渐渐看清她正在亭中一张石桌上摆弄着一堆珠宝玉石,嘴里还细碎唸着什么,他才确定对方是真的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女人爱珠宝天经地义,尤其是这种肤浅的女子就更正常了。他不以为意的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半晌后也没看出她究竟要做什么,于是终于又一次成为那个率先按捺不住之人,开口道,「你在做什么?」 「拼画儿。」顾盈心有问必答的回了一句,才惊觉情况不对的猛然转了个身,「你?」 她认得他,是那个被称为她夫君之人。 「是我。」顏柏昶在等待她的反应。是发怒?不屑?秋后算账甚至撒泼? 然而再一次出乎他意料的,顾盈心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解的应了声,「喔。」然后低下头去继续着手里的忙活。 她不是装的,顏柏昶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利目,她是真的对他没有半点情绪,可是为什么?难道她不该对那晚自己的遭遇向他兴师问罪吗?听说大哥大嫂已经替他向顾府赔了礼,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被交代不许再计较此事吗?她有这么得体听话?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的顏柏昶在一旁自行坐下,像研究什么稀罕物似的认真观察着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他这二十几年结识过的人不多,但也十分确定像顾盈心这样的女子恐怕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几个来,他终于找到一件让自己感兴趣的人事了。 「你拼什么画儿?」虽然不了解这个人,但他敢肯定跟顾盈心说话一定要直切主题,否则对方可能根本就听不懂。 「小红,蓝儿,白白。」所以她的手上有红玛瑙蓝宝石和珍珠贝。 听不懂。「拼好之后呢?」她每天晚上都在玩这些么? 「拼别的。」 顏柏昶看她拼得认真,一时间也不想过多打扰她,又正好看到桌边有一副白玉做的九连环,便顺手拿过来玩了起来。可惜这玩意他很小就会玩了,没过多久就被他顺利的解开放回了桌上,根本打发不了什么时间。 「你会解?」顾盈心惊奇的发现了,不可思议的拿起来左看右看,「真的分开了?」 「你没解开过?」顏柏昶瞄了一眼桌上的画,拼得不怎么样,也许顾盈心在心智上确实是有些缺陷。 「我不会。」顾盈心眼睛始终盯着手里被分开的玉环,像在极力想要弄明白其中的原理。 「姑爷,小姐,请先用点雪梨羹吧。」秋凤拎着食盒回到凉亭上,有点意外看到两人的相处竟然如此和谐。 「我饿了,弄碗牛肉麵来。」顾盈心坐在位子上等着秋凤一口口餵她喝羹,顺便对秋凤身后的喜乐吩咐道。 「是,小姐。」喜乐领命下去。 顏柏昶在一旁挑了挑眉,明白了顾盈心在吃食上是没有任何禁忌与规矩的,但他仍是问出心中疑问,「没有人餵你便不会吃饭吗?」 「二娘说我自己吃会伤到手。」她没有机会试试自己到底会不会吃饭,只能如此回答。 「那你现在就吃一次。」顏柏昶示意秋凤把碗递给她。 「我不要,我不爱自己动手。」顾盈心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你爹娘没教你出嫁从夫的道理?」 什么意思?「爹娘只告诉我要出嫁了。」她只听懂前两个字。 「那你知道何谓嫁人吗?」 「有一个男人做我夫君,我要跟他住在一起。」没了。 秋凤在一边听得满头大汗,其实老爷夫人说的远不止这些,但看来小姐是只记得如此而已。 顏柏昶扯开嘴角笑了一下,「那你知道为何我会是你的夫君吗?」 「因为我能救你的命。」 前面不管气氛有多么融洽和谐,一切也止于此刻。顏柏昶冷下一张足以冻坏所有人的脸,拂袖而去。 【第二章】第五回 之后的半个多月,柳园松园又变回过去那样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偶尔顏柏昶会接下一些相邀的帖子出门,当然也从不曾想过要带上顾盈心一起,既然连她亲生父母都羞于与她一同出门,他自是不会自讨苦吃,反正眾人也心里有数,他无需愧疚或解释任何东西。 就在天气逐渐转凉广州府终于要换季之时,顾家的二房李氏照习惯带着未出阁的女儿顾二小姐上顏府小住,因为打点入冬饮食换衫这些事物顾盈心是一件也不会的,为避免顏家嫌弃这个四少夫人什么都不会,这就是他们想出的办法,每几个月就亲自上门帮她打点妥当一切。 「姑爷,早。」用过早膳,李姨娘刚走出柳园便与正要出门的顏柏昶遇了个正着。 「姨娘早。」成亲两年来,时不时就有机会见到她们的顏柏昶并不吃惊,「若有什么需求儘管吩咐管家。」 「劳姑爷掛心,一切都好。」李氏虽说已年过四十,但柳眉杏眼仍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妇人,否则也不可能在顾家多年还保有稳固的地位,举手投足之间据是贵妇风范,「心儿她,尚未起床,所以...」她有些为难的说道。 「无妨,就由着她。」顏柏昶无所谓的回答道,「你们母女相聚,我尚有事在身先失陪了。」 李氏哪里还敢再耽误他什么,也只好欠了身与顏柏昶告别。 「娘...」 转身看到亭亭玉立在身后的女儿,李氏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即便是有所谓的长辈在,顏柏昶也很少亲自招待顾家来的人,更不愿与他们同席用膳,他实在是看不惯李氏宠溺顾盈心的样子,事无巨细的程度只能用病态来形容,而顾盈心在她面前的样子更是比平日不堪上数倍,顏柏昶看过一次就倒足胃口。可有时候,你不找事情,事情也会主动找上门来。 「少爷...」管家康伯行色匆匆的踏进主子书房,语气却又极具为难。 「有话直说。」靠在软塌上的顏柏昶单手握着书卷,淡淡瞥了一眼门边的人。 「是柳园那边出了点事,在下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好请少爷亲自定夺。」五十几岁的康伯从顏柏昶小时候便跟来广州林府伺候,对他的脾性最为清楚,什么时候该自行做主也一直拿捏得当,此刻这样开口想必绝不是一件小事。 「关于少夫人的?」顏柏昶不认为柳园有什么事情康伯不敢做主处理,唯独不能僭越的也就只有那一个人而已了。可她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 「少爷英明,」康伯早知道主子聪颖过人,心思最为细腻,才不敢隐瞒半分,「今日早些时候不知在少夫人园子里伺候的一个丫头犯了什么错,被责罚了三十个板子当即昏迷不醒,方才传来消息,人已经走了。」 虽说下人都是签过卖身契的奴婢,但毕竟是一条人命,报上官府也不是随便两句话就能打发过去的。何况顏家林家名声在外,如此虐待一个丫头传出去怕也是件惹来非议的丑闻。 「你没去问清楚?」顏柏昶放下手中的书,转头盯住康伯,「这可不像你平日的作风。」 「回少爷,全因亲家二夫人阻挠问话,在下才无计可施。」否则他也不会这么为难的杵在这儿乾着急了。 「走吧,我去瞧瞧。」顏柏昶下了地,脸上看不出心中在想什么,跨着大步走了出去。 【第二章】第六回 他以为柳园此刻应该是焦急无措的,可当他走进顾盈心的房间,看到母女三个还在围着一堆宝石有说有笑,慍怒之色便再也藏不住了。 「姑爷来了。」 「姐夫。」 李氏母女率先站起了身,而顾盈心依然不为所动,只是抬眼看着他道:「你来做什么?」 「今日之事,可有人能详细说明一番?」顏柏昶扫了一眼三个人的脸,细细琢磨着隐藏在她们表情之下各自的心思。 「早料到此事定会惊动姑爷,那便由我来说吧。」李氏向女儿顾倩倩使了个眼色,让她靠近顾盈心站好。「那丫头平时是在厨房做事的,今早不知为何却逾矩端了早膳进饭厅伺候,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没想到心儿吃了两口百合羹便觉得味道不对,我拿来一尝也觉奇怪,出于谨慎便拿了银簪查验,谁知银簪顷刻变黑,她竟敢在羹中下毒要害心儿。」 「此事当时在场其他下人皆可见证,她万万抵赖不得。」顾倩倩忍不住从旁插了一句嘴。 「事发当时为何不报来我知?」顏柏昶双眼又看向了最事不关己模样的顾盈心,这么严重的事她竟然也没有反应么? 「当时才刚过卯时,我们怕姑爷尚在休息不便打扰,便先行责罚了那丫头再等姑爷发落,谁知没几个时辰就传出人走了,按理说三十个板子也不至于如此,不知是不是她本身身子有什么旧疾所致。」 「那又为何不让康伯知道?」 「这个怪我,我担心若是交给康伯处理姑爷便不来了,」李氏似乎早有准备的说,「毕竟是出人命的大事,又事关心儿安危,我私心希望能由姑爷亲自处理。」 就这样吗?三言两语似乎就让这件事水落石出交代得清清楚楚,可顏柏昶直觉就是觉得其中还有什么蹊蹺的地方。 「康伯。」 「在。」 「报官,请仵作验尸。后续该如何处理你看着办,若她还有其他家人,从优安抚。」顏柏昶简单的交代了吩咐,决定先把疑问暗藏在心。 等康伯领命下去之后,他才转过身对李氏与顾倩倩说道,「既然今日受惊的是盈心,那我留下来陪陪她。」言下之意请两位先行回避。 李氏何等的善于察言观色,就算此时她不太放心顾盈心一个人面对顏柏昶,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也只得没有二话的带着亲生女儿离开。 这也是新婚夜之后顏柏昶第一次和妻子单独在她的闺房内面对面相处,看了一眼桌上拼到一半的图案,他仍是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第二章】第七回 「你可曾被吓到?」顏柏昶坐到她面前,按下她还在动的一隻手。 「二娘会保护我。」顾盈心摇摇头,被按住的右手一个翻转反过来盖在顏柏昶手上,好奇的轻轻触摸了起来。「你的手比我大,比爹爹的都大。」 这是十分奇怪的感觉。自从娘亲过世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女性碰过顏柏昶的手,很柔软,很温暖,划过皮肤的触感不带一丝力道,「那你可知道为了这件事有个下人送了命?」她难道连一点基本的惻隐之心都没有吗? 「二娘说那是她有其他病发作了,不关我的事。」顾盈心抬眼看向他一脸的坦然,「她想害死我,是该打的。」 「那她为什么要害你?你们又不曾结过仇。」关于这一点顏柏昶会另外找人调查,一个丫头的命或许不值钱,但他绝不允许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兴风作浪。 「我不知。」这么复杂的问题不是顾盈心可以回答的。 「那你今日为何会这么早起?」照她平时的作息,那个时间应该正要睡觉才是。 「二妹叫我起来的,昨晚我们一同睡。」这几日她每天被拉着早睡早起,身体疲累得很。 「你,喜欢二娘和二妹吗?」顏柏昶知道她从小是姨娘带大,这母女俩对她而言有着非比寻常的影响力,今日顾盈心长成这般样子,李氏绝对是要负最大的责任。 「喜欢啊。」为何要不喜欢? 「因为她们宠你?」 「人人都宠我。」顾盈心好像终于摸够了顏柏昶的手,放开道,「我也人人都喜欢。」 长长叹了口气,顏柏昶不知该笑还是该叹,「若真的人人都喜欢你便不会有人要下毒害你了。」 「你陪我玩好不好?」顾盈心又从床头把那副九连环拿来递到顏柏昶面前,「二妹又把它串起来了,我解不开。」 单手接过,顏柏昶看了一眼她那对希冀的眼神,「这个是有技巧的,甚至已有人将各种解法都写在了小册子上,你看过就会明白了。」 「我不识字。」顾盈心自然的用双手抓住顏柏昶,「你解给我看。」 静默了片刻,顏柏昶只好耐下性子开始解九连环给顾盈心看,并试图教会她起码一种解法,不知不觉就在房里待了好几个时辰。 【第二章】第八回 第二天一早,顏柏昶去了柳园用早膳,不仅如此,他甚至留下来继续陪着母女三人在园子里赏景。 李氏自是受宠若惊,主动提出让顾倩倩现场题诗作画为大家助兴,更亲自做了点心请顏柏昶品尝。 望着顾倩倩那手明显下过苦功也受过名师指点的书法画技,顏柏昶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岳丈大人不曾想过让盈心也学些字画吗?」 一个是知书达理的才女,一个连大字都不认识一个,这对比难道没有一个顾家人在意吗?这位姨娘到底是什么用心? 「姑爷有所不知,其实心儿她...」李氏上前一步压低嗓音轻声道,「心儿小时候曾因高热伤过身,因此不宜太过动脑。」这话说得十分委婉,但等于已经证实了关于顾盈心智力不足的传言。 这件事提亲的时候顾府刻意隐瞒了下来,如今敢开诚布公说出来,是料定了他不会退婚,还是即便退婚他们也可以接受? 「如此严重吗?」顏柏昶挑了挑眉,看到顾倩倩正在任由顾盈心拿着毛笔在她刚精心画好的山水画上肆意涂抹。 「十岁那年,她因一场风寒引发高热烧了三天三夜,自那以后便不太能正常与我们交流。」李氏怜惜的叹了口气道,「在那之前,心儿是个十分机灵活泼的孩子,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她。」 十岁吗?如果顾盈心的心智只停留在十岁那年,一个孩童的啟蒙也早在那之前便开始了,他不相信顾倩倩十岁以后才开始拿笔认字。只能说即便是在十岁之前,顾盈心也一样是在一个没有任何约束与规矩的环境下长大的。 「原来如此。」顏柏昶只是点点头,不打算让李氏看到自己的疑问,这其中的名堂他应该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因此不论今后心儿做了什么错事,还请姑爷能尽量包容她,她不是故意的。」李氏为顾盈心求情道。 「那是自然。」顏柏昶几乎可以肯定,李氏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真实意思完全相反,她这次来就是想看到自己对这个妻子的不满,甚至希望可以在她的提示下主动休妻。但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再次转头望向顾盈心,一个身为家中长姐此刻却如妹妹般依附在顾倩倩身边的模样,顏柏昶说不清对她的观感到底是一种怎样的评价,他从未想过有机会与这样的一个人有着如此亲密的关係,本该至亲却也至疏,本可一辈子这样疏离下去,却又偏偏兴起了莫名的兴致,一个多管间事的兴致。 是的,他见不惯顾盈心这样被迫「浪费生命」的样子,她虚度掉的光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甚至求而不得的珍宝,他不允许有人在自己面前这样奢侈挥霍,他不允许! 【第三章】第一回 这一次李氏母女在顏府只待了十来天便打道回府,原因是过去从未过问她们的顏柏昶出人意料的开始天天关怀起这个被他冷落了两年的妻子来。 说关怀也不准确,应该叫管教才对。他为柳园定下了新的规矩,不再允许女主人日夜颠倒不学无术,他甚至为她找来了女先生,从最简单的三字经千字文开始一点一点的补回来,这些举动不仅令顏府上下所有人大为不解,更叫顾盈心叫苦不迭,看书拿笔静坐对她而言都是酷刑,但爹娘都不在身边的情况下她根本求助无门。 一开始她依着自己的性子耍赖吵闹不停违抗着先生,但顏柏昶不是别人,是自小就不懂心软为何物的冷面少爷,顾盈心每闹一次都会遭来各种各样的惩罚,不愿背诗就罚抄诗,不愿练字就罚磨墨,答不出今日所学就饿着肚子把书读上十遍二十遍。 四少夫人有一百种撒泼的方式,四少爷就有一千种惩戒的本事,且不要说两人在脑力上存在巨大差距,单单拼体力,一个养尊处优的女流之辈又岂会是正值青年的男人的对手,即使顏柏昶是个久病之人。 顾盈心几乎活在生不如死的虐待之下,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但她毫无还手之力。久而久之,她也终于不再抗拒这样的新生活了。毕竟在听话的时候,锦衣玉食的日子并没有丝毫改变,这样也算是一种安慰。 大半年过去,原本目不识丁的四少夫人总算学出了一些成绩,她已可以独自看一些简单的书籍,也能把字写的工工整整而且极少出错了。在问完了今日的功课之后,顏柏昶满意的点了点头。 「就到这里吧,明日再写一篇读后感给我。」他摆了摆手,示意下人出去通知厨房备膳。 「喔。」顾盈心明显松了口气,今天所学的文章又艰涩又长,她早已做好被训斥惩罚的准备,却没想到竟然一次就过关,不由得暗自庆幸着难得的好运气来。 顏柏昶从宽大的书案后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懂得稍加收敛的妻子,朝夕相处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已熟悉了许多,知道她的天性是喜动不喜静,也知道她凡事不计较有些大而化之,过去是没人教她什么该做什么该忍,如今有了一些基本概念之后她已不若从前那般衝动无状,整个人看起来也长大了不少。 很稀奇不是,一个「高龄」二十二岁的女子,现在才开始正式的成长。 「把右手伸出来。」顏柏昶淡淡开口。 「啊?」顾盈心有些紧张却下意识乖乖照做的伸出一隻手去。他又要打自己手掌心了吗?刚才她答错什么地方了吗? 将她内心所想全部看在眼里的顏柏昶只是扯了下嘴角,将她老老实实伸过来的右手握在自己大手中端详,白嫩小巧的一隻手,食指与中指第一关节处已有了薄薄的一层茧,在这细滑的触感中显示着突兀感,可见这半年来她确实非常努力。 让人惊喜的是她的进步,本以为只有十岁智力的她学习起来会十分缓慢,但女先生与他似乎都发现了事实并非如此。或许她当年的伤没有顾家人想象的那么重,只不过在百般呵护与纵容之下的乖张个性掩盖了这一切,只要方法得当,她的学习能力几乎与常人无异,这让顏柏昶很高兴,因为他实在懒得跟一个无法正常交流的人多费唇舌。 【第三章】第二回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你已经可以自己读完四书五经了。」现在他对她的说话方式已不必再像过去那样专挑孩童才懂的白话来讲。 「回来?」顾盈心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在脑子里吸收着这句话传递过来的信息,「你要去哪里?」 「每年盛夏来临前我都会去云南大理避暑,算算日子我这几日就该动身了。」顏柏昶依然没有放手,继续将她右手执握在身前,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的在书房里站立着。 「去整个夏天,秋天就回来是吗?」记得去年中秋的时候他是在府里的,所以今年也会一样吧? 「没错,初秋便会回来。」顏柏昶细细观察着眼前人脸上的变化,不明显,但确实是有,有一点意外,有一点明白,还有一点若有似无的失落?他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我会认真听先生的话。」她沉默了片刻,乖宝宝般的承诺着。 「乖。」顏柏昶好心情的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她的头,「若你都做得很好,回来自会奖励你。」 没有太多与女人相处的经验,母亲早逝,没有姐妹,顏柏昶虽然一心想要顾盈心「长大」,但其实相处方式又何尝符合彼此的年纪过。他把她当小女孩般对待,正如他面对大哥那个才几岁的女儿时一样,而且对那个顏家的掌上明珠他亦是没有见过几次,谁叫他的人生向来贫乏。 「你自己去么?」顾盈心的疑问还没有问完,她知道顏柏昶身体不好,大理应该是很远的地方,那他除了下人之外还要带上大夫吗? 顏柏昶愣了一下,他没有料到会被问这样的问题,乍一听之下好似对方在提醒他也该带上妻子同行似的,但转念一想顾盈心不会这么要求,因为她从未有过任何与家人出行的机会,自是不会滋生这样的想法。 「每年出远门,五弟会随我一道。」顏家五公子顏柏韜这两日应该就会抵达广州府。 「五弟会看病吗?」这是她的最后一个问题。 「他会,而且很擅长。」顏柏昶想顾盈心是关心他死活的,这跟自身利益无关,只因为在出嫁之前她唯一被父母要求牢记的要点只此一条,她的丈夫需要十分小心的照拂身子,否则随时小命不保。 「喔。」顾盈心不说话了,低着头默默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可曾出过远门?」顏柏昶不经意脱口问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知道这个答案。 「不曾。」 是了,寻常人家的女儿犹没有多少机会出行,更遑论她这样的情况,恐怕就是在城内她出门游玩的时候也屈指可数,「城内呢?」 「不曾。」不变的回答。 即便是在姑娘们被允许出门的元宵,踏春,盂兰,重阳登高,她都没有。 顏柏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般紧缩了一下,回想自己这两年来每一次出门又何尝想起过要带她一起,她对这一切已是如此习惯,习惯得完全意识不到哪里不对。 要带她一起吗?在她尚未有如此希冀之前,他要主动提出带她一同出去看看广阔的天地吗? 他,有这么在意她吗? 【第三章】第四回 整整睡了六个时辰的顏柏韜神清气爽的被下人请到松园饭厅,他到的时候那对夫妻已经先坐在桌前等他了。 「劳四哥四嫂等待,是五弟的不是,五弟这厢赔礼了。」他夸张的作了个揖,嬉皮笑脸的对着顾盈心方向说。 「噗。」顾盈心忍不住笑了出来,他那样子很是滑稽。 「吃饭。」顏柏昶横了他一眼,拿起筷子动了第一下,三个人才终于开始进膳。 「四嫂每日跟先生学些什么呢?」顏柏韜知道顏柏昶不会理他,才不会傻傻的往石头上撞。 「先生说食不言寝不语。」顾盈心夹着一块脆笋正要放入嘴中,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被问问题,她才刚下学不久,累得要死,才不想回答什么功课勒。 「呵。」这下换顏柏昶笑了,「答得好。」他很自然的用手摸了摸妻子的头,「待会儿奖励你。」 有没有搞错!眼看着那两人眉来眼去的顏柏韜不敢置信的瞪着一双大眼睛,这么和蔼亲切的四哥过去几时出现过?还说不是他想的那样?骗鬼去吧。 于是他口无遮拦的说,「四哥既然这么疼四嫂,此次前去大理理当一道吧?」 轻松和乐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顏柏昶沉着脸转过头看着他,不语。 「怎么了?」他说错什么了吗? 「你四嫂留在家里。」他冷冷的回答。 「这样啊。」顏柏韜毕竟不是笨蛋,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否则顾盈心可就要尷尬了。 摸摸鼻子低头吃饭好一阵子之后,他才偷偷瞄了一眼那个好像一直在置身事外的正主,她没有什么想法吗?还是学习食不言寝不语之馀也把那些出嫁从夫的妇德一併学了去,这改造得未免也太彻底了吧。 「吃饱了吗?」看顾盈心放下筷子,顏柏昶柔声问道。 「嗯。」顾盈心拿起手绢擦了擦嘴角。 「为四少夫人端碗蜜瓜羹来。」顏柏昶向秋凤吩咐道。 「是,四少爷。」 「怎么,我没有吗?」顏柏韜指了指自己。 「我又没说要奖励你。」顏柏昶看都没看他一眼。 四哥简直把四嫂当小孩子在宠爱,这就是他说的奖励?给大哥院子里的小淳儿比较合适吧。 难道四哥口口声声说的不是他想的那样,意思是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夫妻之情而是父女之情?他没有被四嫂激起任何男女之爱却激起了为人父亲的兴致吗? 太诡异了吧。 当晚,在书房里下棋对弈的兄弟俩你来我往尽兴的廝杀了好几盘,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各自都有输有赢。 「四哥棋艺又进步了不少啊。」顏柏韜拿起桌上的精緻小点心吃了一块,「要是我稍有大意就要被你赶尽杀绝了。」 「少油嘴滑舌的,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吗?」吵死了。 「我说四哥,为什么不愿意带四嫂同行呢?」他好奇得要死,就算四哥一心想当这个「父亲」好了,带着女儿出门也天经地义呀。 「你究竟想干什么?」顏柏昶叹了口气把手中棋子放下,往椅背一靠看向他。 「还能想干什么,」顏柏韜耸耸肩,「不就是好不容易看你似乎想当个正常人了,替你着急啊。」 「什么意思?」他皱起眉。 「若你真的喜欢四嫂,大可以跟她过正常的夫妻生活,你身子吃得消的。」他实在懒得再跟四哥绕弯子,如果他担心这个的话大可以放心。 咳咳...刚拿起茶杯喝茶的顏柏昶被呛了一口。 「你在说什么鬼话?」 「谁有空跟你说鬼话啊,」顏柏韜难得表情正经的说道,「四哥,你知道这些年来大家有多希望你打开自己的心,这次眼见你终于肯为一个女人改变了,而那女人又正好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那我无论如何也会希望你愿意再进一步。」 想逃,没门。 【第三章】第五回 再进一步?跟顾盈心?他根本从来就没往那边想过。 「我从未想过要拖累任何一个女子。」即使已经嫁给了他,但还是可以随时保有清白之身脱离这个泥沼。 「你不会想告诉我,如此教导四嫂让她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之后,你便要放她自由另寻夫家吧?」四哥脑袋坏掉了吗? 是吗?原来这才是自己一心想要改变顾盈心的初衷吗? 「有何不可?」顏柏昶自嘲的笑了笑,「嫁给我已经够倒霉的了,总不能在这里荒废一辈子。」 「四哥你!」真是气死人。 「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不清楚我身子的状况吗?娘也不过活到三十岁,我的心疾甚至比她还要严重不是吗?」更别说他还有其他大大小小不少毛病,而今年他已经二十三了,还有几年好活大家算不出来吗? 「四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就算要向阎王要人,他也会去做。 「这棋你还下不下?不下我要回房休息了。」顏柏昶脸上又掛回了大家最熟悉的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广州府的盛夏骄阳似火,顾盈心过去每年夏天都会整日泡在水池里,但今年不同了,她要上学要习字,更重要的是,识字之后她已懂得用看书消遣时光。坐在四面有风的水上凉亭中,吃着沁凉的西瓜和甜汤倒也十分愜意。 「小姐,今儿您不想下水了吗?」秋凤虽是最知晓主子转变有多大的一个人,但也明白她的性子并不是真的改变了,之前不敢妄动是因为姑爷在府里,现下又是她一个人的天下了,还这么老实就有点委屈了吧。 「今天不想下,明儿也不想泡,你少啰嗦。」顾盈心厌烦的挥了挥手,眼睛始终没有从书中离开半刻。 「小姐,您在看什么书啊这么有趣?」有趣到连泅水都不想玩了。 「说了你也不懂。」 「哦。」秋凤不敢再多嘴了,小姐虽说进步很大,但还没大到可以任由他们放肆的地步,终究主僕有别,就别给自己找打了。 就这么又安安静静的过了一会儿之后,凉亭上突然飞来一隻白色的鸽子,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顾盈心眼前的桌上。 「誒?你怎么来了?」顾盈心惊喜的轻叫道,驾轻就熟的从鸽子腿上取下纸卷,再开心的摸了摸它的头,随手在点心盘中抓了一把瓜子餵它,「辛苦你了,多吃点。」 然后便欢欢喜喜的打开了纸条,「准备行囊...」她才刚读出前四个字便兴奋不已的站了起来,「秋凤,快,帮我收拾行李。」 「啊?」秋凤一时摸不着头脑。 「哎呀,还愣着干嘛!」顾盈心提着裙子转身朝柳园的方向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吩咐道,「夫君说明日有车马接我去大理玩,还不快去准备。」 这是离家近一个月的顏柏昶第三次传来飞书,前两次都只是督促她该看哪些书做哪些事,没想到这次竟然告诉她明日正好有顺路的车马经过广州府,他托了人家接她同赴大理,这等好事顾盈心怎能不欢喜异常,她还没出过远门呢。 由于车马有限,顏柏昶还特地交代只准顾盈心一人前往,连个贴身丫鬟都不让带,这当然让秋凤她们担心不已,可顾盈心才不管那么多,既然是夫君安排的就自有他的道理,她相信他。 而另一头,在大理早已安顿好的顏柏昶则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决定,连顏柏韜都不知情。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他几乎是在仓促之间就与好友说定,也毫不犹豫的写下了飞书的内容,当所有事情做完,他才惊觉自己这次有多么的衝动,衝动得不可思议。 是大理太无聊了吗?还是被这里的一些人缠得受不了了? 【第三章】第六回 「四公子,今日你怎么没去水月节踩街?」一个面若芙蓉的白族姑娘落落大方的朝他走来,这里虽说僻静但毕竟是在野外,就算人家不请自来也没有理由赶人。 「前几年都看过了,也没什么新鲜的。」顏柏昶转过身面对着来人,「倒是杨姑娘身为土司之女,中途离开不太好吧。」 「我大哥和二妹都在,少我一个也没什么。」杨丽花歪着头尽显娇俏的看着顏柏昶问道,「四公子这次来似乎总有些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我们哪里招待不周?」 「没有的事,杨姑娘多虑了。」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总是有心事的样子?愿意说给我听听吗?」杨丽花是白族人,并不想中原汉族女子那般拘谨守礼,她从认识顏柏昶的第一年开始就毫不避讳对他的喜欢,除了两年前听闻他娶妻时曾一度失意神伤之外,大多数时间都是这般开朗乐观的样子。 「若一定要说有,可能也算吧,」顏柏昶想了想,索性就把这个问题一次解决掉,「我在想我的妻子。」 杨丽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千算万算也想不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毕竟前两年,已婚的顏柏昶仍是跟婚前没有任何区别,年年如约而至的他从没提过这个传说中的妻子,怎么今年会突然? 「你,想念她?」她声音有些颤抖的问。 「也许吧。」顏柏昶并不否认,来这里一个月了,他每天都会突然想起那个被他扔在家里的妻子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认真按照他交代的事情乖乖听话,如果这算想念的话,那就是吧。 「那四公子是要提前回去了吗?」杨丽花暗暗握紧了拳头,害怕听到她最不愿听到的话,每年她就只有这三个月的时间跟他相聚,从此以后要改变了吗? 「没有。」 杨丽花脸上立刻阴雨转晴,「那太好了。」 「因为她应该快到了。」 「什么...意思?」杨丽花的心又揪紧了。她?要来大理了? 「我托了正要来大理的朋友带她一同前来,大概这几日就会抵达。」顏柏昶不疾不徐的说着,对于杨丽花的感情他当然很清楚,但他过去一直以为等她长大一些便会清楚他们之间没有可能,可随着一年又一年,情况似乎不若他预料的那么乐观,那今年便是该让一切结束的时候了。 当披头散发的顾盈心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顏柏昶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老实说,他原本想象中的比这可要糟糕多了。 从小没有自己动手打理过自己的她能在舟车劳顿了这么久之后乾乾净净出现在眾人面前已经很了不起了,起码她衣服穿得还算整齐。 顏柏昶忍住笑缓步迎上前去,先是对着朋友拱手道谢:「这一路麻烦陆兄了。」 「四公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人高马大的陆家明携妻子一起回了礼,「既然人已经安全送到,我们就先走了。」他们还有一程路要赶,不宜多做停留。 「过几日我定登门拜访,届时你我再聚。」顏柏昶也不再耽误朋友的时间,微笑目送着朋友一家重新啟程远去。 【第三章】第七回 早已跟他们道过别的顾盈心则是趁着没人理她的空档张大眼睛环顾着四周,从未见过的景致在她眼里都新奇极了,那些不曾见过的房屋街道,往来行人身上的穿着打扮无一不令她好奇。 「看够了吗?」顏柏昶等了她一会儿,发现她完全没有回神的打算。 「还没有。」顾盈心一边答他的话一边自然的拉住他一隻手道,「夫君你看那是什么果子?为什么长得那么奇怪?」 「走吧,我带你去吃。」顏柏昶瞄了一眼,知道她指着的是火龙果。 「好吃吗?」顾盈心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前走,眼睛仍是四处转个不停。 「吃过不就知道了。」 「说得也是。」顾盈心嘻嘻笑着,完全没有发现他们身后有一双怨懟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丽华,她有比我美吗?」杨丽花不甘心的看着越走越远的夫妻俩,语气哀怨的问着身旁的妹妹。 「当然没有了,」姐妹情深的杨丽华自然是一口否决的站在姐姐这边,「而且她的样子看起来为什么傻乎乎的,年纪也不小的样子呢。」原本她还以为富可敌国的顏家媳妇站出来应该都是百里挑一倾国倾城之色,但刚才一见,这位传说中的顏四夫人可实在平凡得紧。 「我听说她只比四公子小一岁。」 「二十二了?」比姐姐还大上三岁呢。 「我实在是不懂,四公子家里怎会为他挑选这样一个老姑娘做妻子。」两年前成亲的话也满二十了,汉人不是最在意这些的吗? 「反正她人已经来了,我们有的是机会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杨丽华安慰姐姐道,「说不定四公子对她只是道义上的关怀并非男女之情,否则成亲两年怎会没有孩子呢?」 「你说得对,我们确实应该先了解清楚再说。」杨丽花平静的点点头,看不出心中在想些什么。 住进顏柏昶在大理的别业,顾盈心总算能舒舒服服洗个澡,也终于有下人帮她收拾打点,等她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飢肠轆轆的才刚走出内室,就看见顏柏昶已经坐在了房里。 「有没有饭吃?我好饿。」顾盈心也走过去坐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明天呢。」顏柏昶看了她一眼,月余未见,他都差点忘了她原来是有多么的懒散。 「马车上实在是不好睡,客栈的床也不舒服,」顾盈心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这里的床虽说也不及家里,但起码还能好好躺下去。」她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浑然不觉此番言论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 唉...顏柏昶无声叹气,「走吧,带你去吃饭。」要把她引入正途还有得辛苦呢。 【第四章】第一回 云南大理的好风光在顾盈心眼里简直如天堂一般美丽,怎么逛也逛不腻,不是跟着人群去听对歌,就是带着丫头去山上採花玩得不亦乐乎,就在她到这里不多不少刚满三天之后,这天傍晚头上戴着丫鬟帮她编的花环,手里还捧着一大束五顏六色鲜花的顾盈心刚踏进家门就被顏柏昶逮了个正着。 「夫君?」这些天他们并没有常常在一起,顏柏昶还是老样子,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书房看书,不会和她一同出门。 「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下人,跟我到书房来,」顏柏昶背着手转身朝前走,「我要问你功课了。」 糟糕! 顾盈心这才想起早就被她拋到九霄云外的那些书本诗词来,她多久没看书了?从啟程来大理那天开始! 想当然尔,本就是才刚起步的学业在荒废十几天之后会七零八落成什么样子,除了几首最简单的唐诗还算熟背之外,其他的东西没有一样能对答如流。 不等顏柏昶开口,顾盈心已经老老实实把手伸了出去,手掌朝上的说道,「你打我板子吧,我待会儿就去抄写十遍。」 这是她最开始学功课时顏柏昶定下的规矩,她已经很熟悉了。 而那个坐在椅子上同样很熟悉的这套惩罚的人在顺手拿起手边戒尺正准备朝那隻乖乖等着的小手落下时却突然迟疑了。 只因他抬眼看了一眼这隻手的主人,那个穿着白族服饰云鬓上掛着一圈鲜嫩小花的女子,此刻正皱着一对秀眉,抿着一张樱唇,有些畏惧又有些视死如归似的屏息盯着他手中的戒尺,那副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俏丽有多俏丽,顏柏昶居然对着这张脸下不去手了。 而迟迟等不到戒尺落下的顾盈心也奇怪的把视线缓缓上移,一下子两人的目光就这么纠缠住,动不了了。 良久之后,顏柏昶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了神,而顾盈心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红了双颊。 「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你读书?」顏柏昶出声打破了室内的尷尬。 依然保持着等着挨打姿势的顾盈心迷茫的摇了摇头。 「唉,」顏柏昶放下了戒尺再握住那隻悬在空中好半天的小手,「你都不曾好奇过为何家中兄长和妹妹都需要唸书识字而你却不用吗?」 「娘说我唸书会头疼,二娘说写字会手疼。」顾盈心低头看了看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觉得胸口有一股暖暖的感觉。 「那他们怎么不会疼?」他终于决定要好好了解一下顾家到底是在搞什么鬼了。 「哥哥是男孩子自然是不怕,妹妹因为是庶出所以也该吃苦。」 「这话是你二娘说的?」 「嗯。」 猜也知道。顏柏昶又继续问,「那这些日子以来你可有头疼手疼?」 「头不疼,但手酸。」还有被打板子的时候也疼。 「我让你唸书不是为了折磨你,而是身为一个富家千金你理当知书达理,不能别人家女子都会的东西你却一问三不知,那样会遭人笑话。」 「所以我不出门就好了呀,没人笑话我。」爹娘说只要在家里就可以不会这些。 「不仅仅是不被笑就可以了,况且别人在背地里笑也不需要你出门,」顏柏昶拉了顾盈心在他身边坐下,「书里有许多做人的道理,有许多教人成才的学问,你若会看书便不会再像过去那般整日无所事事浑浑噩噩度日了。」 【第四章】第二回 「做人要什么道理?我要成什么才?」夫君讲的话好复杂,她脑筋又开始打结了。 「等你多看一些书多学一些日子自然会慢慢懂得。」 「这有什么好处呢?」懂了这些以后又能如何? 「那时,你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会活得更快乐。」 「我现在就很快乐啊。」 「不,现在的快乐跟我说的那种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以后你就知道了。」顏柏昶忍不住的在她那张娇嫩的脸上摸了一把,她二十二了,但看起来跟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没有区别,那双纯净透亮的大眼睛清澈得无与伦比。 「那你很快乐吗?」夫君每日看这么多书,按他的说法一定非常快乐才对。 「...」这话竟然问倒顏柏昶了。他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却根本无法自圆其说,饱读诗书的他从来没有快乐过,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夫君,为什么你总是不开心?」顾盈心也伸手在顏柏昶的脸上摸了一下,确切的说是在他不经意皱起的眉头上抹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总不开心?」她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吗?根本称不上有多熟悉的他们又哪来的机会了解彼此,但她怎能如此篤定的说出来这个结论? 「你看起来就很不开心啊,不论是在吃饭的时候还是见外人的时候。」 「胡说,我不是常常都对着别人笑吗?」顏柏昶声音更轻了,他小心的求证着顾盈心是否真的那么轻易的看清了自己。 「你那是不开心的笑,我一看就知道。」 她真的看清了!除了大哥和五弟,很少有人看得出他温文尔雅的微笑之下是多么低落的心情,而她居然也看出来了? 「为什么你要不开心呢?因为生病不舒服吗?」顾盈心很自然的把视线落在他的胸前,纤纤玉手也自然的抚了上去,「会痛吗?」 心脏急速的抽动了一下,顏柏昶竟被她这个小小的举动大大的震了一击,「不会!」他板着脸推开了她的手,连声音都冰冷了起来。 顾盈心终于发现顏柏昶在大理跟在广州府时有什么不同了,虽说每天他待得时间最长的依然是书房,可傍晚时分总会有个白族男人来找他,两人谈话的时间有长有短,但这些天来从未间断过。 「金花,每日来找夫君的人是谁啊?」顾盈心完成了早上的功课,正准备拉着她的小跟班去外面玩。 「回四夫人,他是我们土司的儿子。」 「土司?」那是什么? 金花这才想起来主子是汉人,自是不懂这些,忙向她解释道,「土司是我们族人里最有权势地位的人,全族上下都要听他的。」 「原来如此,他是夫君的朋友吗?」那为什么从来不留下来吃饭呢? 「应该是吧,否则身为大土司最器重的儿子也不会主动来找四公子这样的汉人了。」而且还这么频繁,土司儿子虽说不是特别高傲难接近,但也一直跟许多人保持着距离,尤其是外族人。 「可是...咦?五弟。」顾盈心一转头看见了刚刚踏进院子的顏柏韜。 「四嫂,好久不见。」顏柏韜双眼一亮,在回来的路上他就耳闻四哥把妻子接来了,果然不假,「柏韜这些日子上雪山採药去了,错过了迎接四嫂大驾光临,失礼失礼。」 「噗!」每次见到这个五弟他的动作语言总是这么夸张,惹得顾盈心忍不住笑出来,「雪山在哪里?」 「离大理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总也要走上几天路程。」如果不施展轻功的话。 「夏天也有雪吗?」她在书里看过形容下雪的诗句,其实从未亲眼见过。 「玉龙雪山终年积雪不分冬夏,四嫂有机会不妨一游,与广州府的景致可谓大有不同。」 「是吗?那夫君也去过吗?」不知道她提出跟顏柏昶一起出门的话会不会被拒绝呢? 「四哥身体不宜爬山,更不宜去那等寒冷之地,」顏柏韜耐心为她解释着,「若四嫂有兴趣,我可以安排熟悉这条路的下人们陪你去。」 「哦,这样啊。」顾盈心第一次真切体会到顏柏昶与他们常人的区别,「那就算了吧,我也不爱爬山。」 「四嫂是在顾虑四哥?」她心思有那么细腻体贴吗? 「我喜欢看花玩水,不喜欢冷的地方。」顾盈心拉了拉跟在身后的金花,「我还要赶着出门,先告辞了。」说完便连跑带跳的离开了。 「我真是看不懂这对夫妻。」顏柏韜喃喃道。 【第四章】第三回 眾所周知,顏柏昶因为身体原因从小就不需要参与任何家族事务,在外人眼中他是不折不扣的间散贵公子,而事实上他一直背着大哥在做着自己的事业,并且已经有好几年了。 「顏兄,这次马帮规模比歷年都大,我们真的有那么多货供给他们吗?」天天都来顏柏昶别业报到的土司儿子杨文卫有些担忧的问。 「今年普洱丰收,茶农那边已经清点确认过了,不会有问题。」顏柏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老神在在的说,「而缅甸那边业已准备好商船,就等着货到运去南洋。」 这就是顏柏昶瞒着金陵家里在做的事情,把云南特有的普洱香茶卖到国外去。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不担心,那么可以预见今年的分红又会翻倍了吧?」杨文卫掩不住脸上的笑意,说起这个完美的生意伙伴来只能说是老天恩赐,他除了出面统合茶农从中沟通之外,再也不需要付出什么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顏柏昶话才起了个头便立即停了下来,然后看向门口的方向扬声道:「盈心?」 依然是戴着花环的小脑袋从虚掩的门中探了出来,「是我。」她吐了吐香舌,不知道该不该再往前一步。 「过来。」顏柏昶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进去。 一旁的杨文卫心中暗暗吃惊,通常在他们谈生意的时候,顏柏昶是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的,怎么现在会主动让这个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老婆加入呢,他们还没谈完啊。 「那不如今日就先到这里。」杨文卫体谅的说。 「不必在意,」顏柏昶将已走到他跟前的妻子拉到身边坐下,「我们继续。」说话的同时也没有放开拽在自己手中的那隻小手,他好像已经养成有事没事都要握着顾盈心一隻手的坏习惯了。 「如果这次顺利的话,明年应该可以组建属于我们自己的船队了。」顏柏昶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完整道。 「这么快?」杨文卫吃了一惊,他对算账不太在行,账本上密密麻麻的东西他是能不看就不看,只等每年顏柏昶离开前给他一个总数就可以了。 「是有这么快。」顏柏昶轻笑了一下,从桌上把自己的茶杯递给顾盈心。 而顾盈心也不跟他客气,接过去一仰头就喝光了里面的普洱,她从外面玩回来正渴着呢。然后顏柏昶再把空杯子拿走又帮她倒了一杯,她也同样的又一口喝尽。 「还要吗?」顏柏昶问。 「不用了,」顾盈心把杯子放回原位,顺着椅子扶手趴了下去,「我睡一下。」 「睡吧。」顏柏昶放开她的手,又转头看向杨文卫,「我的意思是,明年我回来之前,你要找好适合跑船的人,必须非常可靠。」 「明白,」杨文卫严肃的点点头,「这个你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妥当。那船是跟缅甸人买亦或是?」他应该也有计划了吧? 「我不要他们的船,」顏柏昶眼中闪过傲然的神采,「要用就用我们自己的。」 「自己的?」 「回广州以后,我会找最好的工匠亲自打造一艘符合我要求的商船。」 「原来如此!」杨文卫不得不又一次在心底对这个伙伴佩服得五体投地,真不愧是商贾世家出身,从才华到魄力都是他平生首见。 「那么接下来我们便分头行事。」杨文卫不再迟疑的站起身来,为新的计划兴奋不已,「我就不打扰夫人休息了,明日再来。」说罢对顏柏昶拱了拱手大步离开了。 【第四章】第四回 顏柏昶没有起身,只是目送朋友离开后便又把目光转往正在他身边闭着眼睛的人,「真睡着了?」 顾盈心头一歪顽皮的睁开一隻眼睛,「我装的。」 「我知道。」顏柏昶摸了摸她的头,「真累了就回房去睡吧。」 「那你呢?」现在离用晚膳还有一段时间,这个时候他会做什么呢? 「你听得懂我们刚才在说什么吗?」顏柏昶不答反问道。 顾盈心老实的摇摇头,「听不懂。」 「没关係,等有空再跟你解释。」 「夫君现在没空吗?」那人已经走了,他还要忙什么? 「你不是累了吗?先去睡一下。」 「夫君,为什么你从来不跟我一起睡?」这个问题其实顾盈心早就想问了,出嫁前娘亲告诉过她,成亲的意思就是从此以后有个被称为她丈夫的男人会跟她同房同床生活在一起,但他们却从来没有这样过。 看来他还是应该先跟她解释生意上的事比较简单,现在这个问题更复杂。 「并不是所有夫妻都同床的。」他只好避重就轻的敷衍她道。 「娘亲不是这么告诉我的呀。」 「那我问你,当你爹宿在你二娘那时,你娘不就没有跟自己丈夫睡在一起了吗?」这样举例她总该懂了吧。 「对喔,」顾盈心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都没有跟我住在一起,那么你是跟杨姑娘宿在一起吗?」 噗!顏柏昶把刚喝进去的茶又差点吐了出来,「什么杨姑娘?」 「就是那个天天都来找你的美姑娘啊。」每天早上顾盈心在书房读书的时候,都能看到她经过窗前穿过园子,「夫君每年来大理不是为了跟她住在一起吗?」 原以为她是不会注意这些的,难道这些日子以来她全看在眼里了?「是有谁跟你胡说什么了吗?」 歪着头又想了一下,顾盈心数着手指头道,「杨姑娘的妹妹小杨姑娘,杨姑娘的婢女小青,厨房里的胖大婶,还有...」 「够了。」顏柏昶揉了揉眉心,叹道,「不管有多少人跟你说过那都不是真的,你不必相信。」 「喔。」 这就是顾盈心最大的优点也是缺点,只要别人跟她说她就信,完全不会產生丝毫的怀疑,这大概也是因为从小到大都没人对她说太复杂的话的关係。 也因此,普通女生会纠缠不休的问题说到这里顾盈心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她好像转过头就忘了刚才的话题似的,亲暱的将一双手搭在顏柏昶手臂上,「夫君,我今天出去逛街的时候,看到有卖虫子吃的誒。」 顏柏昶看着她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笑道,「滇境歷来都有吃各种蠢子的饮食习惯,这没什么。」 「可是看起来好恶心哦。」顾盈心表情凝固的吞了下口水,「夫君也吃过吗?」 「吃过,有些虫子有药性,五弟还常常泡成药酒给我喝。」 「那下次夫君要吃的时候也拿给我尝尝吧。」顾盈心勇敢的说道。 「你不是不敢吃吗?」 「但既然夫君也吃了,那我就不怕。」顾盈心想了想,发现那确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鸡不也吃虫子吗? 「干嘛勉强自己,不想吃不吃就是了。」顏柏昶渐渐发现一个事实,顾盈心对他的依赖与日俱增,常常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模仿他的一言一行,只要他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看了什么,她都想要一一尝试,这种新奇的体验也是人生首次,顏柏昶觉得有趣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第四章】第五回 「不是勉强啊,我就想试试看嘛。」耐心没有多少,好奇心却总是衝在最前面的顾盈心毫不羞怯的拿脸在被她抱着的那条手臂上蹭了蹭,「夫君答应我嘛。」 当她不怕他时,在娘家那些耍赖撒娇的技能就又自然而然的使出来了。 「咳咳。」不等顏柏昶回应,一道明显带着揶揄的咳嗽声便从门外传来,不知道站在那里看了多久的顏柏韜正有趣的盯着这两人,闷笑不已。「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五弟。」 「四嫂。」顏柏韜无视于四哥眼神传来的犀利,掛着一副戏謔的笑走上前去,「怎么没在外面玩?四哥这书房可闷了不是?」 「我玩回来啦,五弟你上哪去了?」顾盈心双手仍然掛在丈夫手上,好奇的看着他。 「还能上哪,可怜我天生一副劳碌命,不就是没完没了的上山採药嘛。」顏柏韜找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清茶,「累死我了。」 顾盈心闻言立即放开了顏柏昶的手,跟着也坐了下来关切的问,「都是给夫君的吗?他要吃那么多药吗?」 「也不是,」顏柏韜抬眼看了一下四哥,又把视线拉回来道,「家里人多,每年要送回金陵的也是不少呢。」 「这样啊。」顾盈心很显然松了一口气。 倒是顏柏韜因此想到一个问题,虽说四哥成亲的时候兄弟们都在场,可金陵那个家四嫂可从来没回去过呢。于是他提议道,「四哥什么时候带四嫂回家一趟吧,也该跟叔叔们都认识认识。」 顏柏昶则是回了他一个「就你多事」的眼神,「你又想干什么?」 「媳妇见婆家人天经地义啊,我能干什么?」顏柏韜继续道,「四哥最近身子状况非常好,何妨盛夏过后从大理直接啟程回金陵共度中秋团圆,立冬前再回到广州府即可。」这样一来,就可以把他丢给大哥看着了。 「你要想溜出去玩只管去好了,我又不会拉着你。」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顏柏昶又怎么会不知道。 「什么叫溜出去玩,你当我三岁还是五岁啊?」顏柏韜咧了咧嘴,决定换个人说,「四嫂没去过金陵吧?」就不信她不想去。 「可是,夫君好像不想回去。」顾盈心转头看看丈夫,准确的解读出了他心中所想。 「也不是不想回去,」顏柏昶脱口而出道,他又何尝没有从顾盈心那双单纯的大眼睛中看出了强烈的嚮往,「只是想到要回去就有许多麻烦。」 「再麻烦也麻烦不到四哥头上去嘛。」顏柏韜一看有转机,立即插嘴道,「家中规矩从来管不到你头上,又何来麻烦之说呢?」 「谁跟你说这个。」顏柏昶不想再被五弟掺和其中,便开口打发他道,「先去把你那身衣裳换了,什么事情晚膳后再说。」 「打发我?」顏柏韜浓眉单挑,咕噥了一句,「真是有了老婆不要弟弟,跟大哥一个样。」 顏柏昶双目一瞪。 「好好,我马上走。」边说边起身逃出了书房。 顏柏韜离开之后,房里安静了片刻,顏柏昶沉默良久之后终于转过身对顾盈心开口问道,「你真想去金陵吗?」 「想啊。」 「为何?」 「想看看夫君的家。」顾盈心对顏柏昶的一切都十分好奇,既然是他出生长到六岁的地方,自然不会例外。 「可家里人多口杂规矩也多,可不会像在广州和这里这么轻松自在。」顏柏昶提醒着她,如果要带她回去便不会让她享受任何特权,也许藉此机会让她好好学一学与人相处待人接物也不错。 「什么规矩?」顾盈心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因为从小到大她也没有真的被什么规矩困住过,又怎么想象所谓规矩会给她带来什么呢?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顏柏昶知道她不以为然,摇摇头道,「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那夫君决定要带我回去了吗?」结论是什么呢? 「想去的话,就去吧。」顏柏昶仅是停顿了一下便做出了决定。 「太好了!」顾盈心很开心,已经忍不住在想象他们一同出发的情景,可这时谁也想不到接下来他们竟会遭遇一个巨大的危机,巨大到差一点都回不了家了。 【第五章】第一回 由于顏柏昶身体情况十分稳定,顏柏韜也就不需要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而作为顏府的「特约大夫」,回家之前自是要把握这绝好的机会多为家人长辈们採集各种珍贵药材,而得天独厚的云南之境更是不能错过。对于五少爷三天两头不在家,十天半月不回家的情况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夫君,我可以去洱海看看吗?」用过早膳,顾盈心斯文的擦了擦嘴,但说出口的声调却是俏皮活泼的。 「你听谁说的?」洱海离大理不算近,除非有人特别提起否则她是不可能知道这个地方的。 「昨天我去园子里採花,听来送菜的大姐说的,说那里有好多漂亮的飞鸟。」 顏柏昶点点头,「那边景色是不错,」他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花草茶才道,「让两个家丁和丫头陪着你一起才能去。」 「夫君同意啦?」顾盈心脸上绽开了甜美的笑容。 「一路上不可调皮知道吗?」顏柏昶严肃的对她交代道。 「知道了。」 云南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顏柏昶并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不过这也不是他不愿意亲自陪顾盈心一起出门的原因。只因为他手中还有关于茶马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而且既然已经决定好要回金陵,那就更要提前完成这边的一切事物,所以让顾盈心出去散散心也好,他正好加快速度专心调度上的事。 他把足够的银两交给两个机灵可靠的丫鬟,又派了两个拳脚功夫不错的家丁和一个马伕,如此安排妥当之后便交代顾盈心尽情游玩一番再回来,不必掛怀任何事情。 不多不少十天时间,杨文卫满意的与顏柏昶一起从书房里走出院外,所有该商定决策的事情全部谈妥,也意味着接下来顏柏昶随时都可以离开了。 「顏兄准备几时啟程?」 「待拙荆回来之后,歇息几日便走。」 「那么待夫人回来之后,务必赏脸到府上一聚,也算是送行宴如何?」其实杨文卫已经邀请他好多次了,每次都被顏柏昶淡淡的拒绝。 「杨兄实在太客气了,」顏柏昶肃手虚抬又跟他一起穿过一条九曲桥之后才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要你答应还真是不容易啊。」杨文卫开朗一笑。 正当他又要张口说什么时,突然看见管家匆匆忙忙跑来,慌慌张张的样子全无平时稳重老成之态,「四少爷不好了,」他气喘吁吁的说,「阿鹏伤痕累累的回来了。」 「什么?」顏柏昶心头一沉,旋即快步往大门方向衝去,而反应慢了半拍的管家和杨文卫跟在后面,当他们赶到时顏柏昶已经蹲在受伤的家丁前问话了。 「出什么事了,快说。」 「回少爷,我们陪少夫人从洱海往石林…石林途中,遇到了几个黑衣人,咳咳…」阿鹏一边接受府中大夫的包紥一边痛苦的说道,「我与阿青…打不过…马伕也重伤昏迷,然后...」 「然后如何?」顏柏昶心中已有了最坏的准备。 「掳走了…少夫人。」 果然,可是无缘无故为什么?「他们可有说什么?要钱?」 「他们,他们说是受人所托…不,不知其中缘由。」 这么说就是结仇了,可顾盈心在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仇人。「莫非是我得罪的人?」顏柏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思考。 「顏兄,我这就派人到那条路上去找。」杨文卫听了大概,首先想到的便是抢在兇手也许还没走远赶快去找蛛丝马跡。 「那就有劳杨兄了。」顏柏昶也不客气,他此刻需要这样的助力,不过在他心中也有一个几乎可以肯定的猜测,杨文卫他们用普通方法找是找不到人的,对方显然有备而来,那便不会轻易让他们找到,但或许让杨文卫的人马混淆视听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而他便是在杨文卫之后也悄然的从府中后门飞身而去了。 除几个兄弟之外没人知道他有一身高绝的武功,因为他孱弱的病体让人不会往这方便去想,但其实高深的武功往往靠的是绝妙招式与深厚内功修为而非强壮的体魄。他因为需要增强身体以抵御病痛,苦练内功一直是必修课,再加上顏家请来的师父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想不练就一身本领都很难。 【第五章】第二回 而另一头,被掳走后的顾盈心昏迷了大半天才悠悠转醒,一醒来便看到三个蒙面人在不远处窸窸窣窣商量着什么,其实他们就算大声说也没关係,顾盈心又听不懂白族话。 「我说你们,」她故意大声开口道,果然三个人马上停止交谈转身朝她身边而来,「我听不懂白族话,你们要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那三人一愣,「你就为了说这个?」看起来好像是领头人的一个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问她。 「当然不是。」顾盈心翻了翻白眼,转头看了一下被绑在背后的手,「我手太痛了,你们快给我解开。」 这女子是笨蛋吗?她怎么敢提出这种要求。「凭什么听你的,你老实待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什么?杀了我,打死我?」顾盈心轻蔑的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你们要是敢不客气老早就不客气了,还需要辛辛苦苦把我背到这里来吗?」她环顾四周发现是个很荒凉的半山腰,「如果你们只是因为拿了别人的钱就绑我来,我也可以给你们钱啊。」 「你闭嘴。」没想到真让顾盈心说中了,那三个人心中叮叮咚咚盘算起来,委託他们的人交代过不许伤害她半分,否则一毛钱都不付给他们,可是现在人已经来了,为什么还没等到结款呢?他们不是被耍了吧? 「干嘛?不想要钱啊?」顾盈心抬高下巴傲然道,「行,我就陪你们在这等着吧,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能赚多少,哼。」 幸好,那两个人没有真的白做苦工,就在天色将暗的前一刻等来了他们的金主,银货两讫他们一拿到钱便飞也似的跑了,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几个时辰他们几乎被顾盈心各种奇怪的要求烦得快升天了,下次接生意前,一定要问清楚对象,再来一个这种小姑奶奶他们可能就要英年早逝了。 而来人也很吃惊顾盈心一个弱女子竟然会把三个凶神恶煞的江湖人弄得叫苦不迭,不过再吃惊也比不上顾盈心吃惊。 「是你?」 「没想到吧。」那个女人,杨丽花得意的开口道。 「你绑我来做什么?」顾盈心百思不得其解,「有话不会到我家去找我说吗?」用得着搞得这么复杂吗? 哼,杨丽花轻蔑的笑了一下,「你真是我见过最蠢的女人。」而这样的女人居然可以嫁给那么完美的男人,她到底凭什么。 「对,我蠢,所以才要问你啊。」 「我听说你是因为生辰八字好才嫁给四公子的是吗?」 「对啊。」 「那么也就是说,不论如何四公子都不可能休了你,不论你其他方面做错任何事。」杨丽花阴森森的继续说。 「对啊,再说我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奇怪了,夫君要不要休她又关她什么事。 「所以,我只能让你自己做出选择了。」 「什么选择?」跟这人说话真累,她就不能一次说完吗? 「要么你主动要求四公子休了你,要么你今天死在这里。」杨丽花毫不留情的说道。 「我不选。」神经病,凭什么要听她的啊。 「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杨丽花意料之中的笑了一下,「明天天亮之前如果你没有给我答案,那么我就替你做出选择。」那她就别想活着下山了。 【第五章】第三回 「那你还要我选什么,不就是想让我死么?」顾盈心自始至终都待在一块大石头上,单手撑着下巴盘腿而坐,「如果你想嫁给夫君的话告诉他就是了啊。」 「顏家不许纳妾你难道不知道吗?」这是她哥哥在前两天劝她放弃时告诉她的,也因为这样才让她不得不下定了决心。 「咦?真的吗?」顾盈心不禁开心了起来,没想到夫君家还有这样的规矩呢,真好。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资格做顏家的媳妇,四公子的妻子?」杨丽花本来并不坏,她只是被自己的一厢情愿蒙蔽了双眼,如果不是爱得太深,她也不想害人。所以她希望顾盈心能主动退出,「你根本不懂得如何做一个好妻子。」 「可我能救夫君的命。」顾盈心不服气的抗辩道,「夫君能好好活着就是我最大的任务。」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杨丽花其实并不了解顏柏昶的身体状况,更不可能知道算命先生说的那些话,她只当这是心智不全的顾盈心在胡言乱语,「像你这样连智力都不正常的女子怎配陪在四公子身边,你都不觉得丢脸吗?」 「我又不会跟夫君一起出门见外人,怎会让他丢脸?」顾盈心有点生气了,她已经尽量躲在家里了,就跟从前在娘家一样,哪里会让顏柏昶丢脸呢? 「我跟你说不清楚,」杨丽花放弃了,她嫌恶的瞥了一眼顾盈心,「天亮之前,别忘了。」语罢她便转身往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走去并开始生火,今晚她们两个就要这样楚河汉界的耗一晚上了。 「哼。」顾盈心更不想跟她说话,她愤愤然站起身来,起脚就要离开,不过才刚走出两步,身后就又响起了杨丽花的声音。 「现在天已经黑了,山上到处都是野禽野兽,你又不认识路,要是失足从哪里摔下去或者碰上畜生吃人,可别怪到我头上。」 顾盈心步子停住了,犹豫了片刻之后她又坐回了刚才的大石头。 「知道怕死就还有救。」这样一来,她就一定会选择主动退出了。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夫君呢?」喜欢到不惜做出这么难看的事情来,白族如何她是不知道,可在汉族人来看,一个大姑娘主动抢男人可真是难听得很呢。 「难道你不喜欢他吗?」杨丽花没有看她,只坐在火堆前直直的望着噼里啪啦跳动的火焰,满脸的红潮不知是因为火烧得太旺还是其他。「正常女子都看得到四公子的好吧?」 「可五弟跟夫君长得一模一样,你怎么不去喜欢他呢?」这样就不用抢了啊。 「这么说,你也一样喜欢五公子囖?」杨丽花侧了半边脸,「既然如此你就更没什么不可退让的了,大不了改嫁给五公子便是。」 「那可不一样,五公子跟我的生辰八字又不合。」就算是双生子,时辰上也一样,可出生的时刻却不同。 又是这种她听不懂的话。杨丽花不耐烦的说,「我不懂你们汉族人讲究的那些,也不听这些迂腐的说辞,我只想告诉你,感情这种事是不可能随便被替代的,四公子就是四公子,就算有人跟他外貌上长得一样,他仍是独一无二的。」 「哦。」顾盈心没有反驳她的话,因为在她心中夫君就是夫君,五弟就是五弟,当然是完全不同的,不需要讲那么多废话。 「那如果我明天选择不休,你要怎么杀我呢?」这个问题总可以问问吧? 「简单,就把你留在这座山上就行了。」然后不告诉任何人她的下落,任这个连自己梳头都不会的富家千金自生自灭。 「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顾盈心有点无聊的躺了下来,「我是不会选让夫君休我的。」 「你在赌我不敢伤害你?」杨丽花生气的转头问她。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啊,我又不管你。」顾盈心盯着天空中的星星淡淡的说,「但我决不能跟夫君和离。」只要她还是他的妻子,夫君就不会有事。 「好极了,那你就等着彻底从这世上消失吧。」 【第五章】第四回 就在两个女人互不理睬的时候,另一边的顏柏昶也有了进展,根据阿鹏的说法,劫持顾盈心的人虽是白族却使着中原武功,又在石林附近,他很快便锁定了那个专以商道上劫财为生意的土匪窝,而这群人的当家正是来自中原武林。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时间跟他们废话的顏柏昶用了最简单快捷的方式,既然他们爱钱,那就给他们钱,于是不出两个时辰,他就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趁着夜色上了山,循着杨丽花生起的火堆他悄无声息的靠近了两人,将她们之间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同时也看到了完好无损的妻子,这让他悬了好久的心终于得以放下。 看着她悠哉的躺在大石上观星望月的姿态,顏柏昶无声的摇摇头,也许他不该总想逼着她成为一个正常的大家闺秀,只要没有他盯着的时候,她永远都是这般洒脱率性的样子。 就这么默默的守候在暗处一点点等着时光消磨,顏柏昶很想看看在天亮以后杨丽花真的会那么狠心吗? 「喂,天亮了。」杨丽花抬头看了看天。 「我知道。」顾盈心懒洋洋的回了一句。 「你的回答?」 「你走吧,不用管我。」 「好极了,」杨丽花无所谓的耸耸肩,「那么我们从此后会无期。」她头也不回并快速的循着一条熟悉的路线离开了。 顾盈心则是叹了一口气,坐起身来伸了伸腰,茫然的环顾四周一圈,又叹了一口气,现在要来面对现实问题了,她肚子好饿。 拍了拍发出声音的肚子,她想附近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可精緻的一双绣鞋才刚踩上草地,她便愣住了,「夫君?」揉了揉乾涩的大眼睛,她不敢相信的叫出来。 原本脸上神色十分冰冷的顏柏昶在看到迎面而来的那张脸蛋之后也变得柔和了不少。他亦走上前去,「总算找到你了。」言语中却刻意隐瞒了自己早已到此多时。 依旧是自然把双手勾到顏柏昶手臂上,顾盈心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绽放开灿烂的笑容,「夫君怎么找到我的?」 「我找到了绑你的人。」顏柏昶静静等着她的反应,想听听她会怎么向自己告状。 「夫君你肚子饿不饿?」顾盈心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又在咕咕叫的肚子,「我快饿扁了。」 是了,她从昨天饿到现在哪还有精神急着说杨丽花的事,「我先带你下山找东西吃。」顏柏昶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便也决定当务之急是先填饱她肚子。 这真是个难得的新体验,顏家四少爷和少夫人成亲两年多了才第一次相携出现在家以外的地方,并且像许多夫妻那样一起走走逛逛,在馆子里点菜吃喝一番。 【第五章】第五回 「夫君你点的菜都好好吃哦。」飢肠轆轆的顾盈心早把之前学的那点矜持拋到脑后,没有丫头餵饭的结果就是吃得一桌狼藉,手和嘴上全都油腻腻的。 若是在以前,看到这副场景的顏柏昶一定会嫌弃得拂袖而去,但现在他竟然也已经不怎么在意了,是因为对她有所了解之后不再忍心苛责?还是对她已渐渐亲近所以愈加宽容? 「那是因为你饿了,自然是吃什么都好吃。」顏柏昶将一条手帕递给她,「先擦擦嘴。」 顾盈心却没有自然的接过去,而是把脸往前凑了凑,撅起嘴巴对着顏柏昶,「夫君帮我擦。」 手僵在半空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顏柏昶愣了一下,无奈道,「这不是在家里,自己擦。」 「喔。」顾盈心乖乖拿过手帕,粗鲁的来回在脸上抹了几下,「那以后在家夫君都帮我擦吗?」 顏柏昶挑了下眉,发现这个小妮子在心智啟蒙之后渐渐露出了一些机灵算计之态,颇感趣味的回她道,「那要看你表现得够不够乖了。」 「夫君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乖乖听话,以后都会对我好嘍?」 「我几时对你不好过了?」 「逼我看书练字的时候,打我手心的时候。」顾盈心胆子越来越大,开始想要秋后算账。 「那是对你好,之前不是说过了吗?」顏柏昶不排斥这样没有内容的间聊,他也不是急着赶路,但因为瞄到了某个朝他们这桌走过来的人而决定先止住话题。 「我还以为是自己眼睛出问题了,没想到真的在这天南之境会见到深居简出的顏四公子。」一个看起来十分俊美的年轻男子领着一位薄纱蒙面的女子走到他们面前语带夸张的说道。 「是司空公子,久违了。」顏柏昶没有站起身来,只是转过去微笑着打招呼,并伸出一隻手握住正准备喝茶的顾盈心,「这是拙荆。」 「早听闻四公子娶得贤妻,今日有幸得见是我的福气。」那名被唤作司空公子的人又对着顾盈心作了个揖,「在下司空孟羽,初次见面,希望四少夫人不要觉得唐突才是。」 「你是夫君的朋友吗?」顾盈心偏头看了一眼这个满脸鞠笑的人,觉得很不喜欢,他竟然打扰他们吃饭谈天,更重要的是夫君看起来也不怎么高兴。 「在下可没有那么尊贵的出身有幸成为四公子的朋友,」司空孟羽摇了摇头,「只是家中长辈与顏府有些生意往来,故而算是旧识。」 「这位姐姐,你要不要坐下?」顾盈心懒得听他慢条斯理的回话,只一个劲注意着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吭声的佳人,「你身上好香啊。」 「差点忘了向二位介绍,」司空孟羽有些得意的接口道,「这是我数月前在南疆娶回的妾室,汉语还不怎么灵光,恕她不能陪四少夫人聊天了。」 「南疆在哪里?她会说什么话?」 顾盈心永远有问不完的问题,但顏柏昶却不想跟这两个人有过多的牵扯,于是拉住妻子的手沉声道,「司空公子只是来打个招呼,你这样会害他们一直站在这儿。」 「那就请二位回座吧,我吃饱了也准备跟夫君离开了。」顾盈心也求之不得,她还有好多话没跟夫君说完呢。 「既然如此,在下就不耽搁二位的行程了,我们后会有期。」司空孟羽拉着妾室低头恭送顏柏昶夫妻就此离去。 【第五章】第六回 他们没有直接回到大理家中,而是临时决定在外面游玩几日,虽然夜晚投宿客栈时仍是分房而睡,但顾盈心已经感觉到与丈夫十分亲密了。 可就在他们夫妻关係日益增温的时候,危机却也一步步朝他们靠近。司空孟羽并没有真正的离开,而是一直远远的跟在暗处伺机而动。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顏家欠了我们司空家一条人命。」司空孟羽在客栈里一脸阴森的对他的妾室说道。 「是谁呢?」说话还带着很浓的西域腔调,拿下面纱露出花容月貌的女子问着眼前的丈夫。 「我妹妹,」司空孟羽单拳收紧,青筋暴露在他的手背上,「她痴恋顏家老三多年却落得个被始乱终弃的下场。」 「可这个人是四公子。」女人疑惑的指出,「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三公子?」 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这样跟着顏四少爷又有什么用呢? 「哼,」司空孟羽表情不甘道,「顏慕淇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所以你想对他的弟弟下手?」 「没错,我只能对他下手。」司空孟羽冷笑着继续说,「顏家兄弟七个,个个不好惹,虽然大公子不会武功,可每次出门必定有高手保护,二公子人在军中,老五擅医却也擅毒,最小的两个在哪里没人知道,本来顏四少也是很难出现在眾人面前的,如今被我遇上,不正是天意吗?」杀了这个病癆子四公子,让顏慕淇也尝尝失去手足的痛苦,再合适不过了。 「我懂了,」女人点了点头,扬起一双湛蓝的大眼睛道,「这事就交给我。」 「你?」司空孟羽转过身不可思议的看向她,「这话何意?」 低头从腰间解下一个精緻的小掛饰,女人将它举在半空中道,「他的妻子很喜欢闻我的香味,我只需要在这里面加上无色无味的迷药将他们一起迷倒,之后你就可以做任何事了。」那不是轻松得多吗? 司空孟羽盯着这个进门不过几月的美妾好半晌,终于无声的笑了,他走上前去单手勾起她白皙的下巴,低下头讚许道,「当初你哥哥把你献给我的时候说得没错,你们契丹人一旦认定了自己的伴侣,就会对他绝对忠诚奉献一切,你真是让我太满意了。」 这么一来事情便简单了许多,在刻意的安排下两方人马自然又碰巧的遇到了一起,而这一次司空孟羽不再迟疑,按照原计划想将顏柏昶夫妻俩一起送进鬼门关,但他忽略了一件事。 「你竟然没有被迷倒?」在他邀请二人一起前来品茶的小屋内,顾盈心已经昏迷过去倒在顏柏昶手臂中不省人事,而另一个应该相同反应的人却正用凌厉的目光盯着司空孟羽。 「你们家跟顏家有何过节?」从小把药当饭吃的顏柏昶早已有了百毒不侵的体质,这点迷香又岂能对他起到作用?他自认不曾招惹过对方,那么这样的行为只能是家族牵扯了。 而终于恢復镇定的司空孟羽也重新正下了面孔,「就算你没有昏倒也不代表逃得出去,」一个久病之人还带着一个活死人似的累赘,插翅也难飞,「我就仁慈一点让你当个明白鬼,要怪就去怪你的亲三哥。」 「他做了什么?」 「他拋弃了我妹妹,」司空孟羽咬牙切齿的说,「如果不爱她为何一开始要去招惹她,既然招惹了她又为何将她弃若敝履让她带着三个月的身孕含恨而死?」 司空孟羽原以为听到这席话的顏柏昶起码会有几句基本的辩驳,可他竟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原来如此。」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听到自己亲兄长如此齷齪的行为,一条人命他就这般反应? 「你要我说什么?这是他和你妹妹之间的事情,旁人无可置喙。」 「混账!」司空孟羽最后一丝理智被他那副冷淡的样子彻底摧毁,「你们顏家不愧是天底下最没有良心的家族,既然在你们眼中一条人命这么不值钱,那我也让你的家人尝尝相同的滋味。」 说罢他便劈出一掌朝顏柏昶面门攻击而去。 【第五章】第七回 这是他对顏柏昶的第二次错判,他想当然的认为一个药罐子怎么可能有丝毫的还手之力,却不曾料到顏柏昶连顾盈心都没有放下,只是单手便轻易的将他所有攻击一一挡开。 「你竟然也会武功?」难怪他不怕。 「司空公子,你不是我的对手。」顏柏昶坐在原位篤定的对他说。 「我不信。」司空孟羽又继续拿出看家的本事一波一波朝对方攻去,他已经被理智冲昏了头脑,好不容易逮到的机会,这次错失就不会再有了,他绝对不会停手。 司空孟羽的小妾虽然会下毒却不会武功,她在一旁心惊的看着却也无计可施,眼看局面越来越紧张,再这么打下去不要说对付不了对方,恐怕自己丈夫也要被他打死了,中原武功的高深今日算是窥见一二。 司空孟羽身上的伤痕渐渐多起来,衣衫也染上了一片片触目惊心的血跡,脸上因为大量失血而逐渐苍白,步伐气息都越来越不稳,终于在他快要倒下的时候这个契丹女人毫不犹豫的衝上前去护在他身上大喊道,「别杀他,要杀就杀我!」 千钧一发之际顏柏昶停下了接下来要挥出去的一掌,「难得。」他打横抱起妻子站起身来,「我饶他一命。」然后头也不回的飞身离去。 「咳咳咳...咳咳咳....」顾盈心被咳嗽声吵醒,她先是呆呆的望着眼前一片漆黑的夜空,好一会儿之后才再又一串咳嗽声中回过神来。 「夫君?」她猛地坐起身子,看到火堆边坐着的丈夫,而那些大声的咳嗽就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我们这是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山,咳咳...」顏柏昶用一隻手握成拳抵在紧闭的嘴唇上不住的咳嗽着。 「你生病了吗?」顾盈心忙挪过去用手在他背上轻轻拍起来,「我们去跟那个司空什么的喝茶,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咳咳...嗯,他们对我们下了迷药要杀我们,」顏柏昶呼吸困难的对她匆匆解释道,「不过放心,我已经把他们打跑了。」 「那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回家?」夫君这个样子看起来很严重,应该马上找个大夫瞧瞧才行啊。 又是一连串急促的咳嗽之后,喘了一会儿的顏柏昶才又用虚弱的声音道,「我每次动用到内力比武都会发作,这个时间,我不能动。」所以他就近找了个最近的山口,一带着顾盈心找到这个隐秘的山洞之后便再也支持不住了。 「那,那夫君发病了没有药该怎么办?」顾盈心终于听明白之后急得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顏柏昶,她根本没有见过这么虚弱的任何人,看起来就像随时都会断气死去一样。 「我已经吃了五弟放在我身上的药丸,咳咳咳...剩下的,就看老天了。」顏柏昶终于体力不支滑到了地上,他吃力的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在急忙又凑近的妻子耳边说道,「如果…我,撑不过去,你要想办法下山…咳咳…找人带你回大理。」 「不不不,你不会死。」顾盈心吓坏了,她一边摇头一边把顏柏昶的头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眼中豆大的泪珠像珍珠一样不断落下,「我娘告诉我的,我的八字不会让你死,你不会死的。」 顏柏昶笑了,他慢慢抬起一隻手往自己脸上抹了下,看到手指头上有妻子的泪水,「我…先睡…一下…你千万不要…离开,这个火堆…咳咳...有野兽...」 【第六章】第一回 顏柏昶不再说话,要不是咳嗽声整夜未停顾盈心都害怕他已经死了。她就这么无助的抱着他坐在火堆旁掉眼泪,视线不敢从丈夫脸上移开片刻,想着也许等他睡一晚起来就会好多了,就像自己过去生病时那样。 就这么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天天亮,火早已熄灭,顾盈心的双腿也已经麻得没有了知觉,「夫君?」她试着喊了一声。 谢天谢地,顏柏昶睁开了眼睛。 「早啊。」顏柏昶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虚弱的笑容,他动了动身体,马上换来顾盈心的惊呼。 「你别动。」 但顏柏昶没有听她的,使力离开了她的双腿,「我再这么压下去你的腿就废掉了。」 也幸好顏柏昶有经验,在好半晌等到顾盈心终于可以动之后,指导她把自己扶到了山洞更里面一些的地方,就地找了些乾草铺好,也算是有了个安身的地方。 「接下来我要教你怎么生火,否则到了晚上我们不是冷死就是被野兽吃掉。」刚醒过来的顏柏昶精神确实比昨天好了点,咳嗽没有那么频繁,但依旧气若游丝。 虽然他可以教顾盈心怎么把山洞打理得安全一些,却无法用一张嘴教会顾盈心打猎,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两个人要怎么填饱肚子呢? 「我去找野果子。」顾盈心自告奋勇的说,「以前爹娘不让我爬树,可我都偷偷学会了。」 「也只能这样了。」靠坐着的顏柏昶想了一下,只能不放心的交代道,「别跑太远,在路上做好记号。」 「知道了。」 从来做不成大家闺秀的顾盈心终于在这个时候显出了一些优势,起码她不怕爬树也不怕小虫子。而盛產鲜花鲜果的云南山上应有尽有,顾盈心不仅用衣裙包回了一大堆果子,甚至用一片大树叶带回一堆她在大理看到人家吃过的虫子。 「夫君,我们烤了吃吧。」在得到顏柏昶夸奖之后,顾盈心又恢復成原本那个乐天活泼的样子,「你吃了东西病就会好的。」 「可能吧。」顏柏昶吃下一颗鲜甜多汁的果子微微笑着回应她。 眼看着不远处的小妻子忙上忙下,一会儿烤糊了这个一会儿烤黑了那个,好一番折腾之后就只剩下一点点能吃的虫子了。 「夫君快吃。」她献宝似的把手中的树叶捧到顏柏昶眼前。 「你也吃。」顏柏昶拿起一隻自然的放进嘴里。 「我,我吃果子就好。」她不自在的说。 「怎么?怕了?」顏柏昶趁机逗了逗她。 「我是真的害怕呢,夫君。」顾盈心皱着眉头,「还是你自己吃吧。」 原本状况逐渐好转的顏柏昶让顾盈心渐渐放下心来,可谁知到了晚上,他们刚吃过东西后不久,代替昨夜频繁咳嗽的症状变成了发热,顏柏昶全身温度迅速升高,皮肤摸起来烫得吓人,满面潮红之下,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夫君,你觉得很难受吗?我该怎么帮你?」顾盈心两隻手无措的搭上顏柏昶的身体又赶忙放开,他看起来很热,不能再增加他的温度了。 「没事,你去休息吧。」顏柏昶勉强无力的笑了一下,咬着牙回了她的话,一隻手把领口扯开了一大片,露出的脖子一样又红又烫,皮肤上细密的汗珠铺了一层,内衫也早已湿透了。 「我拿水给你。」顾盈心转身去找白天从附近小溪里装满水后带回来的竹筒,早上为了做这个她连手指头都划破了,好在还派得上用场。 竹筒不大,即便她来回跑了三趟仍是已经被两个人喝得所剩不多,顾盈心小心的餵了一些水进顏柏昶嘴里,洒出一些滴在嘴边,倒也让顏柏昶舒服了一下子。 「不行,我还得去装一些回来。」这点水显然是不够的。 「不准。」顏柏昶一手及时抓住她虚弱说道,「天黑了,不准出去。」 「不要紧的,今晚天上有星星,我能认路。」顾盈心对他解释道。 「有野兽。」顏柏昶没有放开她。 「那小溪很近,我带着棍子出去好不好?」顾盈心并不担心的说,「夫君你先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回来。」说完便在裙摆下绑了个结,一溜烟的跑出了山洞。 现在的顏柏昶早已是自顾不暇,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跑掉,看她动作那么熟练,想必过去也常常这么爬高走低,不知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他闭上眼睛自嘲的笑了。 【第六章】第二回 前半夜顾盈心像隻不会疲倦的小蜜蜂一样忙出忙进,不停的装水给顏柏昶降温,好在夜里山上溪水沁凉无比,果真对发着高热的病人来说有着不小的功效。就在顏柏昶的体温逐渐降下肤色也越来越正常之后,顾盈心终于松了口气的一屁股瘫坐了下来。 「夫君,你看起来好多了誒。」她用手去摸了摸顏柏昶的额头,惊喜的发现已经渐渐不烫了。 「的确,多亏了你,」顏柏昶则是感觉身体在打了一场大仗之后终于得到了放松的机会,也跟着她长长舒了口气,「辛苦你了。」 「不辛苦,也不比我出去玩的时候累多少。」顾盈心开心的挪到顏柏昶身边跟他靠躺在一起道,「我只要睡一觉就能恢復啦。」说完就将一双充满红血丝的大眼睛闭了起来。 顏柏昶心中一紧,看着妻子转了个身贴在他的胸前,甚至还依赖的把头也靠进了他的怀里。刚才为了降温,他身上只剩一件薄薄的里衬,而从未同床共枕过的顾盈心竟然就如此自然的睡了。 望着迅速入眠的怀中之人,本该跟她一样尽快休息的顏柏昶却突然没了睡意。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专注的看着顾盈心,近在眼前的距离连她平稳的呼吸都能轻易感受到。 那张原本娇嫩细滑的脸蛋上面已经有了一些脏污和划痕,头发早已散落得乱七八糟,好好的一件衣衫也破了好几处。从小就没有过动手照顾自己经验的她现在却不得不照顾一个重病之人。而出乎意料的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口出半句怨言,还能这样毫不设防的睡在他身边。 嫁给他表面上看是捡了一个大便宜,至少市井传言皆是如此,而事实上却是她一脚踩进了火坑里。 不学无术也好,率性无礼也罢,天下间能知书达理的女子本就不多,更何况她生来便无需为生计发愁,有一辈子用不完的钱财,世人对她又何须报以至高的期待和要求,又哪来的资格鄙夷和苛责于她? 世上从无完人,各自优缺点一番比较下来,明明是顏家委屈了顾盈心,可饱受恶名和流言蜚语的却也是她,当真是不公平,但她丝毫不懂得计较抱怨,成亲两年多来也没向任何人提出过自己的不满。 忍不住抬手轻抚她的睡顏,顏柏昶眼中的妻子已经一日胜过一日的甜美可人,他们没有过肌肤之亲,这让此刻的顏柏昶内心深处浮现出一丝燥热感来,那不是因为疾病发热所致,是一种全然陌生的衝动,这个衝动迫使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低头亲了一口怀里的妻子,脸上不够,又紧接着在那张如花蕊般柔软的红唇上亲了一下。 随着胸口一股热气涌出,顏柏昶怔住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样做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他对她已是千真万确的动了心。 只是,她的感觉呢? 她可懂什么是男女之情?可会对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有情? 【第六章】第三回 对一切毫不知晓的顾盈心第二天精神奕奕的醒来,陪着状况似乎又稳定下来的顏柏昶聊天,「夫君,你的病每次都是这样白天没事晚上很严重吗?」她一边用小树枝拨弄着地上的枯叶一边撑着下巴歪头问道。 「通常而言,生病总是夜里会更难捱一些,」顏柏昶吃着手里的野果子不甚明瞭的说,「可像这次这样的情况却从未发生过。」他也有很多年没有这样发病过了。 「那就太奇怪了。」顾盈心望了望山洞口,又叹气道,「这雨怎么越下越大啊。」从早上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来的雨让她没办法走出山洞,虽然不用出去装水了,可是找东西吃也不方便了。 「现下是云南的雨季,在山中一旦下起雨来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停的了。」 幸好他们还有一些囤积的果子,短时间内不怕饿到肚子。眼下顏柏昶更担心的是他的身体,按照以往的经验,通常在一晚高热之后他还会经歷一次高寒,可他们两人都没有带御寒的衣物,可以预料今晚的兇险一点也不会比前两日小,该如何是好呢?累了好几天的妻子还能撑得住吗?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靠躺在山洞里与顾盈心间聊了一整天的顏柏昶还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担忧的情况就已经开始发生了。虽说已经有了一些照顾他的经验,但当顾盈心摸到浑身冰冷的丈夫时仍是不免心惊肉跳起来,她听老人们说过,只有人死了之后才会浑身冰凉,那这是不是代表... 「夫君,夫君。」她慌张的抱着正在打冷战的顏柏昶,泪水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你没事吧?不要吓我啊。」 顏柏昶吃力的摇着头,已经没有更多精力回答她,只是不断踡缩着抱紧自己,浑身抖个不停。 「夫君...」得不到回应的顾盈心更加六神无主,只能用力的抱住顏柏昶想要帮他增加一些温暖,好半晌后她才突然抬起一张泪跡斑驳的脸,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对着怀中人呜呜咽咽的说道,「夫君,记得有一次我感染风寒的时候,全身也是冷得要命,乳娘脱了衣裳与我抱在一起,霎时就暖和许多,我现在要对你试试,可以吗?」 她睁大哭肿的一双眼睛盯着丈夫,等待着对方的回应,此时的她全无想过坦呈相对的尷尬,只焦急的想着该如何度过今晚,而顏柏昶也根本没了清楚的意识,只是本能的动了动脑袋,顾盈心立刻就当他同意了。 于是在昨夜两人首次同床共枕之后,他们的亲密程度又更进了一步,虽然场面跟夫妻相亲的甜蜜场景截然不同,但到底是突破了这一层界限,两人赤裸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让彼此的心跳与体温都毫无阻碍的传递到对方身上,就好似一个生命的共同体,在这大雨滂沱的夜晚用尽一切力气维持着仅剩的那一点馀力,顽强的对抗着老天的考验,绝不认输。 【第六章】第四回 天亮了,雨还在下着,但顏柏昶的体温又一次恢復了正常,他又顺利的熬过了一夜。 「盈心?」好似从一场噩梦中清醒过来的顏柏昶双臂仍然紧紧圈着妻子,他低头轻声唤道。 「夫君?」顾盈心睁开迷蒙的双眼,天际将白之时她睏得睡了过去,现在还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醒了,「你好了吗?」 「似乎是没事了。」顏柏昶松了松手臂,一股凉风便迅速鑽进了他们身体之间。 「好冷!」顾盈心立即重新将两人抱紧,「山里下雨真的好冷哦。」 她还没有意识到两人此刻的特殊窘况吗?顏柏昶心中暗暗喊糟,更糟的是他感觉到自己身体某个部位快要起变化了。 「盈心,」他语气不顺的开口道,「我们,先把衣服穿好。」 「啊!」这才想起一切的顾盈心终于红透了脸颊,急忙退开他的怀抱背过身去,手忙脚乱的穿起散落一地的衣裙。 而顏柏昶也终于不用再跟自己薄弱的自制力抗争,深吐一口气赶紧为自己穿戴整齐。待两人都收拾完毕,尷尬的气氛一下子在山洞中蔓延开来。 不过,还没来得及等他们把话说开,又有新的问题打断了这个僵局。 「夫君,好像有水漫进来了。」顾盈心踩了踩脚下,鞋子已经湿去大半。 「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顏柏昶当机立断牵起妻子的手快步往山洞口走出去,「这里地势还不够高,我们必须往山顶走。」 倾盆的大雨让山路泥泞不堪,俩人可以说是顶着万分的惊险却又不敢稍作停留的往高处艰难前行,幸好白天的时候顏柏昶的身体还尚能应付,可几个时辰之后又再次不支倒地。 而这一回顾盈心甚至连哭都没有哭一声,毫不犹豫的一把将丈夫頎长的身体背在背上,咬着牙一步一个坑的往最后一点路爬去。雨天没有星空引路,她只知道憋着一口气往更高的地方走,累了就停下来喘两下,然后继续走。 生来就没有人教导任何规矩的千金大小姐顾盈心,不识什么高深的学问,不懂什么深刻的大道理,她的思维很简单,想事情永远一根筋,此时此刻就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带着夫君熬到第二天,只要到天亮就会没事了。 就这样几乎是一脚一滑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夜,当她整个人身上已经狼狈得看不出那些脏污到底是泥土还是受伤之时才感觉似乎已经走到了最高的地方,再也支撑不下去的她两眼一黑颓然倒下,始终被她牢牢背在背上的顏柏昶也跟着摔了下来,与顾盈心一起昏倒在湿软的草地中任由大雨肆虐。 【第六章】第五回 「这是雪吗?」脸上被什么东西冰了一下而清醒过来的顾盈心呆呆的坐了起来,她抬起手看到掌中即刻落下很多冰凉晶莹的小花瓣,「夫君,你快起来看啊,下雪了吗?」她轻轻摇晃着身边人的身体,在摸到他的心跳时安心的松了口气。 本来还在沉睡中的顏柏昶循着妻子的声音缓慢的睁开双眼,也被一片映入眼帘的雪白景致惊呆住。 「洱海这边只有一个地方夏天会下雪。」他吃力的坐起身抬起右手让轻盈的雪花落在掌心上,「盈心,我们现在是在苍山上。」 「五弟说过的那个山好像不是这个名字。」顾盈心在脚边抓了一把雪捧到眼前,又碰了碰脸颊,「好冰啊。」原来这就是雪! 看着妻子兴奋的样子,顏柏昶觉得身上的痛楚也少了许多,不敢相信她竟然隻身一人背着自己走到了苍山这么高的地方,「盈心,谢谢你。」简单的三个字不足以表达他心中的感动与感恩,可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话来形容自己受到的震撼和触动。 「夫君就不要跟我客气了嘛,」顾盈心把手中的雪拋洒向空中,扬起甜美笑容的同时也红着脸凑到丈夫旁边,「那是不是只要我们找对方向下山,就能回到大理了?」夫君应该认识路了吧? 「是啊,今晚如果有星星的话就能辨别方向了。」顏柏昶握着她的手温柔回道。 「然后我们做好记号,等天一亮就可以动身了。」顾盈心心情大好的想着,一切终于又有了希望,「那我先去找点东西吃。」 「我跟你一起去。」顏柏昶缓缓的站起身子。 「夫君要多休息保存体力,」顾盈心不高兴的嘟了嘟嘴,「还跟前几日一样,我去就好了嘛。」 「可我捨不得你这么辛苦啊。」顏柏昶摸了摸她的脸蛋,「你不希望我陪着你吗?」 「等夫君好全了再陪我就可以了,你先坐下。」顾盈心又一次不等他抓住自己一溜烟的跑掉了。 望着妻子远去的背影,顏柏昶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喃喃自语道,「我还好得了吗?」 果不其然,到了夜里虽然如同计划那般他们根据满天的繁星找准了第二天下山的方向,可顏柏昶发作的症状又随着夜幕降临如约而至,他又像第一天那样激烈的咳嗽起来。 顾盈心一边为他又拍背又抚胸口,一边也紧紧的抱着他相互取暖。雪山上湿气很重,两人身上的衣衫仍是湿的,只得脱掉外面一层晾在一旁,仅着内衫的情况下不得不又一次抱紧彼此,在临时找到的一个背风岩石下勉强安身。 「夫君再吃一些莲子好不好?」雪山上珍贵的莲子随处可得,他们简直把它拿来当饭吃,「五弟说过莲子有奇效,说不定再多吃一些你就好了。」 「好。」其实顏柏昶并不饿,可他看着顾盈心满脸的担忧之色,只想做点什么来安慰她,就算莲子是毒药,他也愿意吃。 「我可能是这世上第一个亲自跑到雪山上来吃药的病人吧?」顏柏昶故意找了些轻松的话题与妻子聊起来,他不想再看她这么忧虑下去了。 「那你一定会是世上第一个自己治好自己的病人。」顾盈心由衷的说。 「不,如果我真的好了,也是你的功劳。」顏柏昶将下巴轻抵在她光滑的额前,「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可我却笨到不懂得珍惜,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大好的时光。」 【第六章】第六回 「夫君!」顾盈心抗议的喊道,「你干嘛这样说,明明是我交了好运,夫君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无奈的摇了摇头,顏柏昶咳了几声后才说,「别为了宽慰我说这么傻的话,世上对你最坏的人是我才对吧?」 「哪是!」顾盈心把头靠在顏柏昶胸前,双臂环住他的身体,「过去在娘家虽然人人都宠我爱我,可他们每个人都好忙,每天都有好多事情要做,我除了吃饭睡觉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直到夫君开始教她认字看书,日子才终于有了转变。 「所以你才每日睡到很晚才愿起床是吗?」顏柏昶紧了紧抱住妻子的双臂,心中感到一丝不捨。 「不是的,」顾盈心继续说道,「只有晚上醒来才看得到星星,可以看一整晚。」 「你看星空是为了有事可做?」 「只有星星是多到怎么数也数不完的,而且他们有各式各样不同的图案,根据节气季节的不同又有好多的变化,只有看星星才不会觉得腻,我还给它们取了好多名字,然后再用宝石把它们拼出来。」所以她只能选择晚上清醒白天睡觉。 原来她那些教人看不懂的拼画是在拼星空。 「盈心...」想不到旁人眼中晨昏颠倒毫无仪态的千金小姐,实际上却是处境如此可怜,而自己居然也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过。 「我知道外人都在笑我什么,」顾盈心喉头溢出一声哽咽,「我不懂规矩,不识礼数,不会弹琴作画、女红中餽,不懂得如何做一个好女儿更不懂得如何做一个好妻子。大家不愿意教我怎么做,是因为知道我太笨了学不会的。」 「不许这么想,你不笨。」顏柏昶感到一阵心痛,从没想到妻子心里竟然是如此的自暴自弃。他总以为自己才是那个不知为何苟活于世的倒霉鬼,却不曾想过世上苦难千百种,谁都有不为人知的痛苦存在,而这个本该是最亲近的人生活在自己身边两年多,却是被他忽视至此。 「别人笑你是因为不瞭解你。但从我开始让你看书识字之后你已经懂得了许多,而更重要的是,即便你真的什么都不会,却依然有着很多人没有的优点。你率直、大方,凡事不斤斤计较。更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像你这样对一个病癆子不离不弃,你是我见过最单纯美好的女子。」 「夫君...」 「我真的很后悔,从你进门那日起就一直在亏待你,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顏柏昶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夫君,你先别说话。」顾盈心赶忙从他怀中坐起来,帮他拍着背。 「再不说,怕没有机会说了。」顏柏昶不以为意的重新抱住妻子,「这辈子欠你的只希望下辈子有机会还,如果老天愿意让我们来生再相遇,你还愿不愿意嫁给我?」即便他是这么糟糕的一个丈夫。 「不要下辈子不要下辈子。」顾盈心忍不住大哭起来。 「不愿意吗?」顏柏昶的声音更温柔了。 「我就要这辈子,我们这辈子做夫妻好不好?」顾盈心仍是摇头,「你不要嫌弃我,不要拋下我。」那这个世上就真的再也没有人会管她了。 「我死了,你该怎么办呢...」顏柏昶痛苦的闭上双眼,紧紧拥抱着怀中那个啜泣不已的人,「你的下一个夫君会不会真心待你?」还会不会有人摒弃偏见用心体会到她独有的好与珍贵? 他一百个不放心,却是无能为力。 「我不要下一个夫君,你,你真的不要我了吗?」顾盈心哭得更加的不能自已,「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她到底还要怎么做才够呢? 「不是的,盈心,」顏柏昶怜惜的抬起她的下巴道,「我怎么会不要你呢?这辈子,下辈子我都是要你的,别哭了好吗?」他俯下头用乾裂的双唇轻轻吻着妻子,只希望能抚平她一点点的伤心也好。 「那你就不要再说那些话了,明日我们下山,走到街上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好,我不说了,」顏柏昶轻拍着顾盈心的后背不断低声哄着,「别哭,乖。」 【第六章】第七回 凄凉的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天刚亮,顾盈心便背起已经再次陷入昏迷的顏柏昶一步步艰难的踏上下山之路,好在天气帮了大忙,没有遇到大风大雪,阳光在云里时隐时现,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并不感到寒冷,偶尔一段山路会飘下的一点点雪花也只是像盐粒一样落在他们身上,没有什么影响。 顏柏昶并不是全程昏迷,时不时他也会突然醒过来一下,可每次掀开沉重的眼皮都只看能看到晃动着的地面,他知道顾盈心仍是背着他,从未放弃。 「盈心...」他沙哑的开口。 「夫君?」顾盈心惊喜的侧脸看向他,「你醒了?」 「嗯,先放我下来。」 「...不要。」顾盈心以为丈夫又要说那些不要她的话了,眼中立刻蓄满了泪水。 「别哭,」顏柏昶心疼的说,「我不是要你丢下我,但你需要休息。」 顾盈心照他说的做了,只要不是让自己扔下他什么都可以,「夫君,我们很快就会到了。」 「还早呢,」顏柏昶抬手摸了摸妻子的头,帮她扫掉一些雪花,「这样我们是不是也算白头到老过了?」所以老天才安排他们一起有这样一番遭遇吗?让他们都可以将彼此白头的样子鐫刻在心中,就好像真的已经过完了一辈子似的。 「夫君,我知道你现在身体一定很难受,但是你要坚持啊,」顾盈心执起丈夫的手合在自己掌中,「算命的说过我会让你平平安安的,你看这么多天了,我们不都撑过来了吗?」 「你说得对,」顏柏昶讚同的点点头,「为了你我一定会撑到最后。」如果老天也允许的话,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活着过。 「告诉我,下山之后你想去哪里玩?」顏柏昶抱着顾盈心,这几天来这个动作他已经做得像呼吸那样自然了。 「我想去游船,想看花灯猜灯谜,」顾盈心低头扳着冻得通红的手指头,「想去广州府最热闹的街上看看,还想去听小曲看大戏。」这些事情过去都只是从别人嘴里听到过,她多想亲身体会一次。 「好,你想去的都去。」顏柏昶在她脸侧亲了一记,她说的这些不过都是最寻常不过的去处,只因为家里人怕她丢脸便从未想过原来她也会嚮往。 「那我再休息一下就可以接着上路了。」顾盈心开心极了,她就知道这世上再没有比夫君更好的人了。 也许是越接近山下气候越来越好,也许真的是雪莲吃了很多的缘故,在俩人跌跌撞撞走走停停一天一夜之后,顏柏昶明显感到体力恢復了很多,他只需要顾盈心在一旁微微搀扶便可自行行走,连之前一直没停过的咳嗽也在不知不觉中止住了。 「夫君,你脸色看起来好多了誒。」阳光下甚至有些白里透红。 「我感觉身体已轻松了许多,」顏柏昶不敢高兴得太早,但仍然将喜悦的心情表现出来给妻子看,「我们去找个山洞住一晚。」 「现在离太阳下山还有好一阵子呢,」顾盈心不解的问,「为什么这么早就要歇息了?」 「我想试试现在能不能运行体内真气,如果可以的话将会对身体復原大有益处。」这是他从小之所以会习武最重要的原因。 「夫君的意思是说,你已经恢復到可以重新运行内力的时候了?」顾盈心记得之前顏柏昶向她解释过,正是因为跟那个姓司空的打了一架才不得不等真气重新凝聚,这么说这些天来的恢復是有成效的。 「应该吧,所以我想找个地方安静的试一试。」 「太好了,我们这就去找。」听到这话的顾盈心高兴坏了,好像身上所有的疲劳一瞬间都消失了似的,「我看前面那边可能就会有山洞呢。」 【第六章】第八回 他们对这座山已经很有经验,而找到地方等顏柏昶一入定之后,顾盈心便坐在洞口撑着头睡着了,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睡得最香最沉的一次,一觉就睡了足足三个时辰,等她再一睁眼,便立刻被一阵香喷喷的肉香味吸引了注意力。 「哪里来的烤鸡?」她欢喜的看着顏柏昶正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支起的火架子上烤着一隻直流油的东西。 「睡醒啦,」顏柏昶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这可不是烤鸡,是天上飞的鸟。」 「那怎么捉?」顾盈心看得直流口水。 「我用石子打下来的。」换句话说,他的功力已经开始恢復了。 「夫君你身体真的好了吗?」顾盈心刚想要咧开嘴大笑却又冷不防的哭了起来,情不自禁的扑到顏柏昶怀中大声的说道:「你终于没事了。」这几天一直背负在她心中的所有恐惧与压力也终于随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被释放了出来。 「是啊,没事了。」顏柏昶轻轻拍着顾盈心哭到颤抖的身体感慨道,「真的不可思议。」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在这么险恶的环境下起死回生般的活了过来。 那晚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最轻松自在的一夜,没有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没有水深火热的兇险病情。吃饱喝足的夫妻俩一起躺在乾草铺过的地上没有倦意的聊着天。 「据说每年十月苍山顶上有时会飘来一片云,当这片云出现的时候洱海总会掀起巨大的风浪,好像要把湖水劈开一样。」顏柏昶轻柔的对妻子说着这个当地流传甚广的古老故事。 「为什么呢?这云是妖怪作法吗?」洱海那么美?为什么要把湖水劈开呢? 「相传在很久以前南詔王有位公主,她不愿意嫁给父王替她安排的大将军而是爱上了一个猎人,可南詔王不允许他们在一起,于是将那个猎人变成一块石骡沉入了洱海,伤心的公主便化成一片云徘徊在苍山的玉局峰上,当她想要见到爱人的时候就让狂风掀起风浪,直到看到石骡才会平息,所以这里的人们就叫那片云为「望夫云」」。 「这个传说是真的吗?」听完故事的顾盈心脸上神情变得十分忧虑的问道。 「既然是传说,自然有真有假,做不得准。」 「也就是说,可能是假的对不对?是这里的人编出来的?」 「你希望故事是假的对吗?」顏柏昶能猜得到她的心思。 「当然了,这个故事一定不能是真的。」否则那个公主实在是太可怜了,「身为一个王,怎么会让自己女儿伤心难过呢?」 「可公主的身份高贵,与猎人不相配啊。」顏柏昶知道对从小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妻子而言,这种说法她可能无法理解。 「为了相配,爱不爱都没关係是吗?」顾盈心声音低了下来,突然想到杨丽花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还有出嫁前母亲对她说过的话,顿时觉得胸口像有大石压住了一样难受。 「怎么了吗?」顏柏昶明显感到妻子前一刻还很高昂的兴致莫名低落了下来,却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只好猜测的问,「是累了吗?」 「夫君,」顾盈心与他四目相对道,「我们也是相配的人对吗?」 没想到对方为什么会有此一问的顏柏昶没有多想,点头回道:「是啊,你不是一直告诉我算命的人这么说吗?」 「我知道了。」顾盈心朝他笑了笑,「我们早点休息吧,明日就好下山了。」 「好,快乖乖睡觉,」顏柏昶摸了摸妻子的脸颊,「明日起来我替你梳头。」 【第七章】第一回 话说从顾盈心被意外绑走,顏柏昶又接着追踪出去开始,别院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而当顏柏韜从山上採药回来听到消息之后,便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寻找兄嫂的下落,可却始终杳无音讯。 就在他终于决定把消息放得更大,甚至不惜惊动远在金陵的大哥时,这两个失踪多日的人却一身狼狈的相携回来了。 「老天爷,你们这是经歷了什么?」顏柏韜被吓得钉在原地,「四哥四嫂,你们没事吧?」 「你这不是在说废话吗?」顏柏昶瞪了他一眼,牵着妻子一边在下人们的簇拥下往里屋走去一边没好气的回答。 「那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这些天来你们又去了哪里?」顏柏韜快速打量着俩人已经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衣服鞋子,「再晚一刻我就要送信回金陵了。」 「立刻备水让我们沐浴更衣,」顏柏昶没理他,一个劲的吩咐着身边下人,「张罗一点简单的饭菜,我跟少夫人用过之后要先休息。」 「四哥!」他神志不清了吗?看不到身边这个焦急万分的弟弟吗? 「要问什么也等我们收拾乾净睡一觉起来再说吧。」顏柏昶终于正眼看向耳边那个聒噪的来源,「想累死我们吗?」 「啊,是。」顏柏韜立马低下头来,是他太心急搞得方寸大乱了,于是也跟着吩咐身边的其他下人,「饭菜尽量选清淡软糯的上,四少爷和少夫人现在吃不得不好消化的东西。」 「是,小的们这就去。」 而始终默不吭声的顾盈心则是从踏入大门确定终于安全之后便开始神游天际,要不是夫君紧紧牵着她的手,恐怕早已跌个狗吃屎,哪还有力气多说一言半语。 稀里糊涂的被丫头们伺候着沐浴更衣,又迷迷糊糊往嘴里不知道吃了多少东西,当她身体不知道怎么贴到软绵绵的床垫之后,下一刻便沉睡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一睡不得了,一口气就睡了足足十二个时辰。 「早。」一个清亮的声音自床幃边发出。 「嗯?」她愣愣的看着那张正望着自己的脸。 「怎么?不认得我了?」顏柏昶单手支头的看向她,「睡得好吗?」 「嗯。」顾盈心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应对现在的状况,只得结结巴巴的问,「夫君身子痊愈了吗?五弟他有没有来帮你看过?」她竟然睡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放心,我一沐浴完他就来为我把过脉了,」顏柏昶忍不住伸手去摸妻子熟睡醒来还红扑扑的俏脸,「不用担心。」 「那五弟怎么说?」她急忙坐起来关切问道,「都好了吗?」 「都跟你说别担心了。」顏柏昶没有正面回答,并不打算告诉她自己身体的真实状况。 「先起来用膳吧,睡了这么久不饿么?」顏柏昶起身拉了顾盈心起床,又亲自为她披上丝薄披肩,「我们去花厅吃。」说完便唤来房外候着的婢女让她进来为主子简单梳洗更衣。 【第七章】第二回 而另一边,早已查明真相的顏柏韜早就控制住了杨丽花姐妹俩,只等兄长回来决定如何处置。但顏柏昶似乎没有什么兴致亲自处理,只交代了五弟不要手下留情便由他全权负责。 「四哥,这可有点不像你了。」按他的个性,应该会想亲自报仇才对啊。 「我不想看到那对贱人,至于她们兄长那边我会亲自去说,你去做便是。」顏柏昶老神在在的喝着手中的普洱茶,眼神冰冷。 「四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除了杨丽花,他总觉得整起事件里还有其他人,「到底是谁让你动到真气的?」 「不关你的事。」 「我可是你的孪生亲弟弟啊。」怎么这样? 「孪生弟弟还有不亲的吗?」顏柏昶不理他,「再休息两日我要与你四嫂啟程回金陵了,没空为这些间事烦心。」 「原来如此。」这么说他就听得懂了嘛,「不过四哥为何这样急?」大哥又没催他,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係呢? 「不关你的事。」回他的仍是老话一句。 「真是太过分了,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有多辛苦在找你们,多为你们担心,你就用这种态度对我实在是太伤心了。」他不甘心的控诉。 「那又关我什么事?」喝完手里的茶顏柏昶起身道,「把你要送回家的药材打包好,时间到了我可是不等人的。」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 金陵首富顏家,自从几年前长房大公子娶妻之后便由上自下產生了一些变化。府中少了严肃呆板之气,多了家人之间的温馨之情,这一切都得益于精明能干的大少夫人处事得当,在她掌事之下顏府不再像过去那样显得那么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了。 「你别忙了,一早就看你张罗到现在,」顏大公子顏孟曦趁着午膳的时间回到内院找到妻子,不讚同的拉住她道,「老四又不是外人更不是长辈,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那不一样啊,四弟难得回家一趟,又是第一次带四弟妹跟大家见面,无论如何我要为他们撑足这个面子。」顏府的当家主母叶知秋笑吟吟的回道,「总不能让四弟妹觉得被婆家怠慢才行。」 「我看你里里外外也交代得够事无巨细了,剩下的交给香秀她们不成么?」顏孟曦俯首轻抚着叶知秋圆滚滚的肚子,「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了,你这个当娘的可别累着我们的宝贝女儿。」 叶知秋忍不住笑开了怀,「你又知道是女儿了。」 「当然了,连淳儿都这么说那准没错。」顏婍淳,俩人才三岁的长女,顏府上下第一千金宝贝蛋,她说的话自然是比圣旨还灵啦。 「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们父女俩好了。」叶知秋无奈的摇摇头,「倒是她人呢?早上就被你带出去了,怎的就你一个人回来?」 「还说呢,」顏孟曦没好气的抱怨道,「我才带她走到回廊就遇上了爹,眨眼的功夫就被他抢走了。」 「公公今天不是约好了要跟羽亲王出游?」他又哪来的功夫照看孙女。 「那不正好带出去炫耀一番吗?」顏孟曦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还说什么从现在起就要到处带她去增长见识,将来才能自己挑个好夫婿。」他什么时候答应女儿可以嫁出去了? 「好啦,只要有丫头们跟着,淳儿玩得自在就行了。」还有对孙女疼若性命的爷爷在,谁也欺负不到她头上,实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说他们了,先去吃饭。」没有他亲自盯着,妻子肯定又是胡乱吃些作数。可夫妻俩前脚才刚踏出房门,不远处就扬起了贴身丫头香秀的声音。 「大少爷,大少夫人,四少爷和四少夫人到家啦。」 「这么快?」顏孟曦扬了扬眉,随即道,「那正好,请他们一同过来用膳。」 【第七章】第三回 原本以为能安安静静吃个便饭的中午却变成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团聚。 「大哥大嫂,柏昶携盈心先乾为敬。」顏柏昶领着顾盈心站起身来,恭敬的举着手中的酒杯,「大嫂有孕在身自是随意。」说罢便一口喝光了杯中美酒。 「大嫂,你什么时候生宝宝啊?」顾盈心一双杏眼瞪得老大,也不是没见过孕妇,但她就是对叶知秋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要不是隔着大圆桌,她都想上去摸一摸了。 「约摸还有一个月,」叶知秋其实年纪比顾盈心还小几岁,但因为以为人母又当着这么大家族的主事者,看起来倒颇有长嫂的威仪,「四弟四弟妹快坐,自家人吃饭何必拘礼。」 「是啊,又不是明日的洗尘宴,你们就安安稳稳吃个痛快吧。」顏孟曦举箸动了第一筷子,大家这才正式开饭了。 席间顾盈心好奇的看看这个瞄瞄那个,听着他们的聊天倒也不觉得无聊,只是一路走来被偌大的顏府着实吓了一跳,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宅子呢。 「四弟妹第一次来金陵,可要多尝尝这里的家乡菜,」叶知秋示意丫头为顾盈心夹了一些盐水鸭肉丝,「但若有任何不喜欢的可别不好意思开口,想念广州吃食了也儘管告诉我,大嫂自会为你安排。」 「谢谢大嫂。」顾盈心尝了一口碗中的鸭肉,「真好吃啊。」比昨日夫君带她在酒楼里吃的可强多了。 「大哥最重视大嫂饮食,」顏柏昶在一旁打趣道,「今后你只要天天跟着大嫂吃,保管你顿顿精美。」 「真的吗?」顾盈心绽放着开朗的笑容双眼放光的看着叶知秋,「那我今晚也要在这里用膳。」 叶知秋掩嘴笑了一下,都说这个四弟妹不学无术不諳世事,却原来如此纯真可爱,再看他们夫妻之间的相处,也早不若之前传回的那些消息,这下子丈夫跟她便可以放心了。 「不是我小气不让你来,但你们这一回来可少不得各个院子都要去上一轮,」叶知秋望向他们道,「晚膳在爹那里用,明天开始还有各房叔叔家,不过我这边小厨房若是做了什么点心倒是可以一併给你们园子送去,四弟妹可有什么特别鐘爱的吗?」 「我爱喝绿豆汤。」顾盈心脱口回答道,金陵天气比大理可是热太多了,她现在能想到的都是消暑的东西。 「好,待会儿我就让丫头给你们送冰镇百合绿豆汤去。」 「老四,你身子最近如何?老五怎么没有一道回来?」顏孟曦最关心的还是这一件事。 「大哥放心,临行前柏韜已经反復确认过了,没事。」 「那他人呢?」就算没事,也不该放心让老四自己带着妻子大老远的回家啊。 「说是要去西陲一趟。」顏柏昶一边亲自为顾盈心夹菜一边回答。 「又是为了採药?」他是不是有点过于沉溺其中了? 「谁知道呢。」顏柏昶不甚关心道。 「也是,不管他了。」难得有一个弟弟肯带着家眷回家小住,顏孟曦内心的喜悦是大大胜过表面的云淡风轻的,「待会儿你们自去歇息,其他事情都等休息好了再说,你的院子大嫂老早就让下人们打扫一新,也带四弟妹去看看你小时候的地方。」 「是,大哥。」 【第七章】第四回 顏家兄弟七人各有院落,即便是长居广州的顏柏昶也不例外。就算他不住,也不可能会出现杂草丛生斑驳不净的情况。更何况这次是由叶知秋亲自盯着下人又仔细翻新一番,更显得清幽雅緻,舒适宜居。 「夫君,大嫂说我住的这间是你的屋子?」 好不容易应付完与公公大人的晚膳回到住处,顾盈心也几乎要瘫在床上了,坐着马车从大理一路而来已是十分辛苦,进家之后又见了数不清的顏家人,她累得要命。 「嗯,」顏柏昶坐在床边看着妻子道,「这间清静也最大,适合你住。」 「那夫君睡哪?」 「我睡西阁,就在荷花池另一头。」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他又说:「大嫂分给你的丫头都很机灵,有事只管吩咐她们去做。」 「明天还有许多人要见吗?」顾盈心不敢抱怨,夫君早告诉过她想来金陵就要做好不得自由的准备,「你会都陪着我吗?」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做什么都愿意。 「几位叔叔我会与你一同去见,这是礼数。」顏柏昶示意顾盈心躺下,再帮她把薄被拉过来盖好,「但其他那些堂兄堂妹可就要你自己去应对了。」 「你有别的事要忙吗?」就像在大理时那样? 「这是我在家中的特权,大哥要我多休息。」不是看不到她眼中的依赖,但这原就是他答应带妻子回家的目的之一,真正学会在一个人口复杂的大家庭中生活,这对她的将来非常重要。 如果没有经歷过在云南的那一劫,顾盈心可能永远不会觉得夫妻俩这样分房而睡有什么不对。可明明在苍山上他们曾经那么亲密,那为什么下山之后夫君又变回这个有些疏离的样子? 虽然对她的关心与照顾与成亲前两年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但不够啊,在习惯了日夜相伴之后这样远远不够了。 「夫君也累了,快些回房歇息吧。」话到嘴边,顾盈心却硬是咽了回去,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也学会忍耐这门功夫了。 顏柏昶一点都不意外会在回到西阁时见到早已等在那的大哥,午膳时关于自己身体的粗略回答是不可能那么轻易过关的。 「大哥。」他在与顏孟曦一桌之隔的圈椅上坐下,「还有什么想问的就只管问吧。」 「在大理出了那么大的事也敢瞒着我,」顏孟曦板着一张脸不悦道:「你跟老五真当我不存在了是吗?」 「大哥这不是知道了吗?我们又怎么可能瞒得住。」顏家在他身边派了多少眼线他根本懒得数。 「这次让你们涉险已是他们严重失职,我全不会轻饶。」身为一家之主,顏孟曦从来都将对家人的照拂放在第一位,所以那些不慎让主子陷入危险还没有本事救到人的随扈统统得受罚。 「也不能全怪他们,」顏柏昶喝了一口手边的西湖龙井,「那日我走得急,跟不上我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不是人人都能练就他那么好的轻功。 「这个就先不说了,老三自己捅的娄子当然要让他自己去收拾,我已派人去通知他。」顏孟曦看了一眼眉眼间藏不住疲惫的四弟,缓和下语气说:「受了这么大的罪,我不信你身体就这样好了。」能好好活下来都算是奇跡,怎么可能轻易就没事了? 【第七章】第五回 「大哥,我有一事相求。」顏柏昶像是下了好大一个决心,转头认真对这个无所不能的兄长恳切道:「能不能帮盈心找一个值得託付终身的人家?」大哥看人的眼光他信得过。 「你在说什么鬼话!」顏孟曦动怒的大声训斥道:「你身体到底怎么了?」 「暂时没什么,否则五弟不可能敢让我独自上路不是?」顏柏昶给了兄长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接着说:「但这次受伤加上真气受损,原本调理得大好的身子又退步到之前的状态了。」 「你是说心疾又严重了?」顏孟曦心中一沉,久违的不安感立即席捲而来。 「也可以这么说。」顏柏昶靠在椅背上吐了一口气道:「我猜五弟去西陲是要寻什么珍奇药材,他嘴上不说可能是不想给我压力。」 「那你就好生休养着,不要胡思乱想才是啊。」 「大哥,」顏柏昶好久都没有机会像这样对兄长敞开心扉了,「从小到大你们对我的关心我不是感受不到,也绝不敢轻视或忘怀须臾。但这不是应该牺牲他人的理由,我不想造这种业障。」 「你这话什么意思?」 「盈心,我不能再这样绑住她了。」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之后,顏孟曦用一双能穿透人心的目光盯着顏柏昶道:「你爱上她了对不对?」今天在饭桌上,四弟那双从小就无情的眼神却无时无刻不流露出浓浓的关怀之意,而对象就是他身边的顾盈心。 「我不想骗大哥,也知道骗不过你,」顏柏昶没有回避,「是,我爱她,所以更要替她打算周全。」 「那她呢?」她也同意另嫁他人吗? 「她的心智才刚刚开始啟蒙,」一提到顾盈心顏柏昶脸上的神情也跟着柔软了下来,「所以我才想为她寻得一个好男人,介时她便能体会到从我这里不曾得到过的幸福。」 「我不同意。」顏孟曦一口回绝道:「既然当初会为你安排这门亲事,今日就不可能答应你这么荒唐的要求。」 「大哥,我们不能如此自私,她不该被我耽误一生的。」 而顏孟曦的回答则是沉着脸站起身来,「你是我的手足,如果这样做叫自私,那我也认了,」他重重在桌上锤了一拳道:「想要你妻子不受委屈,就给我好好活着。」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屋子。 这种如坠深渊般的无力感又来了,从他懂事开始。每次家里人用那种「不论如何你都必须为所有人活下来」的语气对他说话时,他感受到的没有关怀只有压力。不配合就是不孝不义不识好歹,他没有说不的权利,这条命也不属于他自己。 他的生死,顏家说了算,他只能继续无可奈何的苟活下去。 【第八章】第一回 「大嫂。」早膳过后没多久,顾盈心便跑到顏孟曦夫妇住的毓园去报到。 「四弟妹,你来啦。」端庄的叶知秋微笑着招呼她道:「你过来的时间可是越来越早了。」 从他们回家第二天开始,除了要拜见长辈之外的大部分时间顾盈心几乎都跟在叶知秋身边,府里上上下下都看习惯了。 「我打扰到大嫂了吗?」顾盈心左右看了看,「怎么没见到小淳儿?」 「她起得比你还早呢,」叶知秋起身上前拉她一同往花厅外走去,「现在应该已经在上学了。」 「淳儿才三岁就要去学识字了吗?」顾盈心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眼,「在哪里上学?」 「顏家孩子啟蒙都早,各房家里孩子也多,所以请了先生到府上来。」叶知秋无奈的摇摇头,「别看平时你们大哥宠淳儿宠上了天,但有关于功课的事啊他可也是严厉得很。」 「那大嫂你呢?」她也是这么小的时候就要学各种学问吗? 「我娘家没那么讲究,爹娘也捨不得我太早拿笔写字,大概到五六岁才跟着哥哥慢慢开始学。」 闻言的顾盈心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小声道:「难怪夫君说我一定要学会那些。」原来真的是所有人都会。 走在一旁的叶知秋自是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忙安慰的说:「我听四弟讲你学得很努力,而且这些天相处下来我也不觉得你比别人差多少,已经很好了。」 「谢谢大嫂。」她扯动了一下脸上的笑容。 「倒是让你这样天天跟着我忙上忙下的,你一定很闷吧?」 因为叶知秋从丈夫那里知道了顏柏昶的打算,所以每次看到顾盈心时心中难免觉得不忍。明明轻易就能看出这个四弟妹对四弟既爱慕又依赖,可偏偏另一方打定了主意要疏远彼此,又几句话就交代了让她跟着大嫂学管家,搞得顾盈心回来后不是与四弟待在一起反而天天往自己这里跑。 「我没什么,只是觉得大嫂都快生宝宝了还要这么辛苦。」还有大哥,每天忙得根本看不到人影,顏家每个人看起来都好忙,比她原来在娘家看到的更甚。 「反正都是些做习惯了的事,不走动走动反而不舒服。」叶知秋不在意的说。 俩人就这么一路间聊着走到了堂屋,今天是发放各房例银的日子,账房的主事早已等在了那里,接下来他们可要结结实实忙上好久了。 之前顾盈心在家中先生那边也学过一些算数,但当她看到那一摞摞厚厚的账本快速在叶知秋手中翻阅时,才知道自己学的那一点点东西有多么的微不足道。 很快偌大的厅堂内除了随伺一旁的丫头不时为主子们添茶上点心,就只剩下拨算盘和磨墨的声音,顾盈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什么也不敢说,甚至连东西也忘了吃。 直到整整两个时辰之后,叶知秋才终于把注意力从账本上转移到了她这里。 「四弟妹,你要不要出去走一走?」她扬声对站在顾盈心身边的丫头吩咐道:「小巧,你陪四少夫人去莲桥那边逛逛。」 「大嫂,」顾盈心急忙开口拒绝,「我要继续留在这里。」 「这些对你来说太复杂也太枯燥了,」不像前几天至少还可以到各房去聊聊天,「我这边快结束了,等一会就过去找你。」叶知秋说完仍是挥了挥手让丫头将自己主子带了出去。 好没用好没用的顾盈心啊! 她站在桥上往池塘中投下几粒碎饼渣,懊恼着自己的无能与无知。来到金陵不过短短十数日,她所受到的教育已经超过了在娘家那二十年的总和。不要说事事都处理得当的大嫂了,就连这府里任何一个婢女的能干又岂是她比得了的?终于知道为什么杨丽花口口声声说自己配不上夫君了,她心里好难过。 「四少夫人,」小巧在一旁撑着伞轻声道:「这里日头太晒了,我扶您去凉亭坐坐吧?」 「小巧,」顾盈心没有转头看她,只是继续餵着池里不停游过来的鱼,「除了大少夫人要忙府里的事之外,其他的小姐们呢?」各位叔叔家那么多的堂妹,她们出嫁前又都在做什么? 「各房小姐有时会聚在一起念诗作画,有时弹箏吹笛,」小巧想了想又说:「还有刺绣女红,出门看戏听曲什么的。」 「她们连女红都会自己做吗?」顾盈心听完觉得更失落了。 「虽然不用自己做衣裳,可小姐们都很喜欢亲自打绣样穿在身上,」小巧凑上前笑着说:「不过要说起绣工最厉害的那可就是非大少夫人莫属了,所以小姐们常常都来请教她呢。」 「大嫂女红也那么擅长吗?」顾盈心把目光转向了小巧。 「是啊,」小巧有些与有荣焉的点点头,「大少夫人娘家是扬州有名的丝绸世家,她的绣工更是无人能比。」 「原来如此。」 顾盈心把手中最后一点饼渣一起丢了出去,拍了拍手转身道:「走吧,我该回去找大嫂了。」 【第八章】第二回 那这些日子以来顏柏昶又在做什么呢?故意躲开顾盈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是真的被顏孟曦限制了许多行动。在知道他身体状况已经变糟的情况下,身为大哥不可能坐以待毙无所作为。不但立即请来在宫里做了几十年太医才刚告老还乡的名医为四弟诊治,还每天按照大夫的建议盯着他进补和吃药。 「大哥,你要真有空就来陪我下盘棋吧,」喝完了三大碗比黄连还苦的药之后顏柏昶皱着眉头说:「再让我这么躺下去人都要傻了。」 顏孟曦让下人把几盘精緻的小点心端到他面前道:「先吃点甜的压压苦味,食材都是请孙大夫特地为你拟的。」他的一日三餐亦是单独安排,所配食物全是有助于他身体的东西。 「最近总有种回到小时候的错觉。」十六岁之前顏柏昶病情总是反復无常,加上身体单薄瘦弱,家里几乎把他当药罐子一样在养。 「知道你辛苦,」顏孟曦叹了口气,「按孙大夫的意思,至少先撑过这第一个疗程再看情况调整,也要等五弟回来一同商量才能做后续决定。」 「我知道,不是都听话吃了嘛。」顏柏昶才刚拿起第二块糕点吃了一口,就又放了回去。 「怎么了?不合胃口?」顏孟曦关心的问。 「大哥,上次我对你提的事…」 「你死了这条心。」顏孟曦打断他道。 「如果现在就放她走,以她的年纪还可以生儿育女,」顏柏昶再一次尝试着与兄长沟通,「可若真坚持要拖到我不在了才让她再嫁,说不定她这辈子就失去做娘的机会了,大哥你不该是这么狠心的人啊?」 「你现在就可以与她生儿育女,怎么成了我狠心?」 「那你又忍心我的孩子从小就没有爹吗?」 「你是篤定了我们救不了你?篤定了自己一定会英年早逝?」顏孟曦脸上又慍怒起来,以前心中无可牵掛也就罢了,现在明明有了心爱之人,为什么他反而更加自暴自弃? 「如果这一切有用,娘怎么会那么早就离开我们?」与他病症一模一样的娘亲当年请了多少名医治疗,经年累月用了多少最好的药材滋补身体,仍是活不过三十岁。 「你不是娘,不要总混为一谈。」 「对,我不是她,」顏柏昶不否认道:「我的毛病比娘更多,至少她在最后一年之前从未像我这样动不动就严重发作过,所以你让我如何乐观得起来?」他们到底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我已经说过了,你那种荒唐的想法休想我同意,」顏孟曦缓和了一下语气,放低声音道:「就算真如你预测的那样,那你更应该把握当下与四弟妹好好过日子不是吗?」 「得到过再失去才是最残忍的事情,我不能这么做。」顏柏昶当然想过好好珍惜时光为顾盈心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可是一想到这样做的后果可能是她得活在悲伤遗憾里过完下半辈子,就再也不敢心存任何妄想。 「柏昶,感情这种事不该只一味单方面去设想的,」顏孟曦以过来人的身份开导着他,「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种自以为是的为对方好其实不是真的为她好?」 「什么意思?」 「我退一步假设你的顾虑都对好了,但以四弟妹的情况你认为她再遇到一个能像你这样欣赏她甚至爱她的男人机会有多大?」 顏柏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了,这正是他一直担心的事啊。 「是,她家境优越不愁再嫁,」顏孟曦继续为这个不开窍的四弟分析道:「但正因为如此,有多少等着攀附权贵的男人会偽装自己找上门去呢?你认为四弟妹分辨得了吗?」 「所以我才要拜託大哥帮我找这个人啊。」 「你当我是神仙吗?」顏孟曦不讚同的笑了笑,「或许生意场上我能判断谁值得合作谁虚偽狡诈,但婚姻嫁娶这种事岂是外人随便就能看得准的?」 「至少你可以判断一个人的人品好坏吧?」 「这样就够了吗?」顏孟曦又追问,「人品好就能保证会爱上四弟妹并宠爱她一辈子吗?人品好就能保证四弟妹也爱上他吗?」 「时日长了总能培养出感情来。」顏柏昶几乎被大哥问倒了,但仍是嘴硬的回答。 「到底是稀里糊涂找个男人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好?还是与心爱之人浓情蜜意情深似海的留下几年回忆好?」顏孟曦站起来拍了拍四弟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你真该好好想一想了。」 【第八章】第三回 顏柏昶已经好几天没有去找顾盈心了,而顾盈心也不知贸然去找他是不是会坏了府里的规矩,所以原本就只有晚膳时才能见面的夫妻俩明明同住一处却竟然也不得相见。 这一晚让丫头伺候完沐浴,顾盈心便打发了她们离开,安安静静的独自坐到窗边看起书来。直到灯座里的油快烧完了,光线越来越暗时她才用手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再抬头看向窗外高悬夜空中的明月。 以前她会觉得观星拼图是最有意思的事,也会不停使唤下人满足她各种各样突如其来的想法。可自从经歷过苍山上的那段时光之后,她整个人的心境就好像跑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一个不是整天只想着玩想着吃,而是只有他的地方。 在学过的诗中有不少描述男女之情的诗词,一开始先生为她讲解的时候她只觉得无聊无感,远不如那些描画山水游记的句子有趣。可是现在,即便没有人在一旁为她解惑,她似乎也渐渐可以体会其中之意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诗中说的这个沧海与巫山在哪里?跟苍山洱海有什么关係吗?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她还记得苍山上有漫山遍野的鲜花,只是当时他们都没有心情去欣赏,修道是什么意思?这个君又是指谁呢? 顾盈心合上诗集自言自语的说:「不知道夫君睡了没有?」他说过随时都可以找他问功课的事,这样应该就不怕会坏了规矩吧? 这个念头驱使她站了起来,随手把书放在桌上,也没在意自己穿得有多轻薄,想到即做到的快步推门出去。 「四少夫人,」门外负责守夜的丫头急忙迎上前,「您这是要去哪?」 「我去找夫君,你来带路。」她脚下仍是没停,还越走越快。 「现下已经很晚了,恐怕四少爷那边已经歇下了。」丫头不敢多加阻拦,只得跟在主子后头说道。 「也可能还没睡呢?」顾盈心已经走到了楼下回廊,「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呀?你快点为我带路。」再往前她就不知该怎么走了。 丫头虽然为难,但毕竟是下人,再不能多说什么,也只好领着主子朝荷花池的方向走去,等两人来到园子前,顾盈心又交代她道:「你就在这等我,要是四少爷怪罪下来也不会骂到你。」说完便迫不及待的往里面走去。 也该是她运气好,晚上很少走出房门的顏柏昶今晚正好也在门前走廊上赏月,靠在躺椅上的他很快便发现了正匆匆而来的妻子。 「盈心?」他感到意外的唤了一声。 「夫君!」顾盈心开心的跑上前去,蹲在他身边惊喜的笑着,「终于见到你了。」 「怎么突然跑来了?」顏柏昶看了一眼她身上单薄的衣衫,「下人怎么当的差事,让你这个样子就出来了?」 「你就别怪她们了,是我自己要这个样的,现在很热啊。」顾盈心自然的拉起顏柏昶一隻手握住,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夫君,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为何都不愿意见我?」在她看来,这已经是最严重的惩罚了。 「我没有不愿意见你,」顏柏昶先顺势将她拉起身让她坐在下人早已放置一旁的椅子上,才道:「是最近大哥不让我出这园子。」 「你又生病了吗?」才刚坐下的顾盈心闻言又马上从椅子上滑下来重新蹲在他面前一脸担忧的问,「很严重吗?」 「只是容易累而已。」顏柏昶垂目看向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用拇指轻轻在她手背上滑动,「之前被树枝石子划到的那些伤看起来都好了。」一点痕跡都没有留下。 「早就好了,本来也不深嘛。」顾盈心很高兴听到夫君对自己的关怀,脸上的笑容也更甜了,「大哥不让你出门,那我能来找你吗?」 「你找我有事?」顏柏昶将目光重新看向她,示意她坐回椅子上去,「还是府里有什么让你不开心的?」 【第八章】第四回 「我刚才在读诗,有弄不懂的地方。」 「喔?我还以为没有人盯着你便不会主动看书呢。」谁说她资质鲁钝无药可救?顏柏昶欣慰的柔声讚扬道:「你这么勤奋很好,是哪首呢?」 「元稹说沧海巫山那首。」夫君这么聪明,这样说他一定就知道是哪首了。 「那是他悼念亡妻的诗。」顏柏昶靠回椅背望着夜空道:「意思是经歷过最好的感情之后,其他的任何人事都不再能打动他的心。」 是巧合吗?白天大哥才对自己说了那番话,晚上妻子便来向他询问这首诗的解译。 「那为什么取次花丛懒回顾?一半因为修道一半因为「君」里的修道是什么意思?」 「修道就是指信佛信道之人通常清心寡慾,所以即便路过灿烂的繁花丛也不为所动。」 「「君」是他的妻子吗?」因为他妻子过世了,所以连花都变得不好看了。 顏柏昶转过头来对身边的人笑了笑说,「你已经越来越能自己明白诗中之意了。」 「苍山和洱海,是不是就是沧海和巫山?」顾盈心也跟着丈夫的笑而笑起来,但又觉得他的笑似乎并不开心,为什么呢? 「沧海取自「孟子」,是真正的大海,就像广州府城外的海水那么宽阔,所以再看到什么河流都会觉得不值一提了。」 「喔。」其实对于夫君说的大海她亦无概念。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乖巧的摇了摇头,顾盈心始终将目光牢牢黏在丈夫的身上,「我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休息?」 「只是说话而已,别想得那么严重,」顏柏昶习惯性的在她头上轻轻摸了摸,「这么文静都快不像你了,这些天与家里人相处得好吗?」 「我都跟着大嫂,其他堂妹堂弟们不常遇到。」她又想到一件不明白的事开口问道:「夫君,为什么你说我不用每天去跟公公请安?」除了到家的第一天一起吃过饭之外,就再也没见到过这位一家之主了。 「没有为什么,」顏柏昶突然冷下一张脸,「有任何事听大哥大嫂的就是,其他人无需理会。」 「大嫂快生了,大哥已经不让她再去打理府里的那些事。」所以她也跟着空间了下来。 「那正好啊,你可以试着去做一做。」 「我?」顾盈心吓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那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这些日子以来你不是一直跟在大嫂旁边看她怎么做吗?」顏柏昶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请大嫂派一个她房里的婢女跟着你,不会的及时问她就是。」 「不行不行,我不敢。」开什么玩笑,顏府上下她连人都没认识多少,哪里做得来大嫂的那些事? 「盈心,你想惹我生气吗?」顏柏昶沉下脸严肃的说:「做得好与不好另当别论,但还没试过就拒绝,我又何必让你学那些东西?」 「可是…可是…」顾盈心被顏柏昶的脸色吓到了,不知所措的扯着自己衣服下摆。 「说起来大嫂年纪比你还小,刚嫁进顏府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会,但她可没有推卸过自己该当的那些责任。」不能再心软了,从决定让她读书识字开始准备了这么长的时间,也该给她些实实在在的考验了。「要知道身为顏家长房的媳妇,你早该在与我成亲后就主动担起协助大嫂的职责的,住在广州的时候帮不上忙就算了,现在可再没什么理由好推辞。」 「对不起…」顾盈心从没想过这么多,爹娘也没有跟她说过这些,但在亲眼见到大嫂每天挺着大肚子还忙忙碌碌之后已经感到自惭形秽,现在夫君又这么严肃的教训着自己,更加让她无地自容。 「那么你再回答一次我刚才的话。」 「我会去做。」顾盈心怯怯的看向丈夫,「明日一早我就去问大嫂要做什么。」就算她心里一百个不情愿,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她好害怕看到夫君这样对自己。 「这才乖。」顏柏昶在她柔顺的秀发上又摸了一下,「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那我明天还能来找你吗?」 「如果功课上还有什么不懂的,你也可以去问玉箐玉莓她们,不一定非要往我这边跑。」 「夫君,你是不是真的很不喜欢我?」终究在苍山上时的那些感觉都是她的误会吧? 望着眼前这张已经快把失落写满了的脸,顏柏昶心疼得忙要开口否认,可转念一想却又话锋一转道:「如果你能凡事都听我的安排,那我就不会不喜欢你。」 【第八章】第五回 顾盈心有太多事情想不明白了。即使她已经学会了认字看书,可以像顏柏昶说的那样自己就能读懂不太艰深的那些书本,但仍是有无数的疑问盘桓在脑中。 从小爹娘就告诉她女孩子不需要会多少东西,在家有吃有住有长辈疼爱,长大后嫁入夫家一样不愁生计,她只需要快快乐乐过好每一天就够了。可是自从来到金陵顏府,眼看着远比娘家更富有显赫的家族里不分男女老幼人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要扛,她旧有的那些认知便被彻底颠覆了。 但这还不是最困扰她的,她现在更急迫想要弄清的问题是与夫君的关係。曾经她以为自己唯一的作用就是保住顏柏昶的性命,这真是一个可笑又荒谬的想法,在她眼见大哥大嫂之间有多么亲密恩爱之后,才知道所谓夫妻真正该有的样子竟是如此的美好动人。 不同于她亲生爹娘之间那种互敬大于互爱总是一本正经的相处方式,更不同于姨娘始终只能用卑微讨好的姿态面对父母和兄长们,在这里她才瞭解了亲密的家人之间应该呈现的相处状态是怎样的,然后悲伤的意识到原来自己有多么的不讨人喜欢,而非过去无知的认为人人都理所当然的爱她。 一无是处的她完全找不出任何优点供人夸讚和欣赏,不聪明、不能干,没有见识没有好个性,甚至没有突出的容貌还年华渐老… 也难怪夫君不想见她,换做是自己也不会有兴趣跟这样一个人相处。所以即便是在对她无比宽容的娘家时,她能得到的也只有物质上的供养而非亲人的陪伴,她不值得别人浪费时间,她是这世上最没用也最无趣的人。 「四少夫人,您还不休息吗?」已经三更天了,为了准备中秋家宴主子已经忙了好几天,应该早就累了才对啊。 「我要再看看书,现在睡不着。」顾盈心从大嫂那边接手的第四天已经熟练了许多,并不觉得有多辛苦,「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所有事情几乎都是香秀在做,我不过就是在一旁摆摆样子,大嫂什么都为我安排好了,又有什么可累的。」 「四少夫人您太谦虚了,」小巧一边为主子挑灯芯一边说:「正是因为一直跟在您身边,才晓得您做了多少事情啊,光说今天一早您就亲自去大厨房盯着他们进食材,一站就是快两个时辰,请您坐远点都不愿意,那里面多闷热啊。」 「我听大嫂说过,婶婶们对饮食都很挑剔,要是办得不好她们会不高兴的。」 「那也用不着亲自去做月饼啊,前两年大少夫人也不曾这样过。」放到哪个大户人家也没有主子做这些的道理。 「我没有多少机会常回来,也从没表示过什么,」她问过几位堂妹,说很多媳妇会亲手做些刺绣荷包送夫家人,但她根本就不会,「这已经是我唯一可以快速学起来的了。」虽然成品比起厨娘们的来也差了一大截。 「那您可以买现成的嘛,金陵城里好东西可多了。」 「这府里上下谁会缺那些玩意。」就连她自己也看不上,「别说了,让我安静看会儿书,你先下去吧。」 「是。」 小巧轻轻掩了门走出卧室,看到等在那的另一个丫头小云,愁眉苦脸的说:「果然如香秀姐猜的那样,四少夫人太在意大家对她的看法了。」 「我听说四少夫人原本不是这样的,」小云放低声音凑在小巧耳边道:「伺候四少爷他们一起从大理回来的两个随伺都说四少夫人个性很开朗天真,怎么会差这么多啊?」 「这就是咱们顏府的厉害之处了。」小巧叹了口气,「再怎么活泼的天性住到规矩这么大的地方都会不自觉收敛起来,要不然当初大少夫人刚进门的时候大少爷怎会一口气罚了那么多人。」 「我进来得晚,对那件事只是听说过,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呢。」小云一听这话便来了兴致,「好像是赶走了好多下人,甚至连几个太老爷房里的少爷小姐都被赶去别业常住了是吗?」 「是啊,他们欺负大少夫人初来乍到没有背景,暗地里不敬使绊子,大少爷那么宠爱妻子哪容得下这些。」那一次府里闹得简直是风声鹤唳,不过从此以后倒也真的清爽了不少。「要不是一次清理了那么多人你哪有这运气被挑进来当差呢。」 「是啊,我娘都说我命好。」不仅进了好吃好住月钱又多的顏府,还遇到一个那么亲切和蔼的主母掌事,只要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就绝不会吃亏受委屈。 「怎么说到这里来了。」小巧摇摇头,「我刚是想说啊,四少夫人太压抑自己了,看得我好不忍。」虽然才伺候主子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顾盈心身上那种天生娇憨的气质就是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惜,捨不得看她沉默不开心,她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大少夫人那边怎么交代的?」既然是香秀姐开的口,一定是那位大主子有留话。 「自然是要我们尽全力辅佐,别让家宴搞砸了害四少夫人自责啊。」可现在看来辅佐太多也有问题,「可这样一来四少夫人又觉得自己很没用。」 「那该怎么办才好?」 「不知道。」她可没那么聪明,「四少夫人连四少爷那边都不去了,我总觉得这气氛好奇怪。」 两个丫头是真心实意想为主子做点什么让她不要一日胜过一日的闷闷不乐下去,可转头隔着房门看向那个仍是低头看书的身影,最后也只得对看一眼同声叹息。 【第九章】第一回 顏柏韜赶在中秋的前一天回到家中,让向来只有老大坐镇的长房一支变得热闹许多,不过因为叶知秋已近临盆之日,夫妻俩只在开席前祭祖时出现了片刻,晚上并不同一大家子人同室共食。 「难得今年我和四哥都在,三哥却仍是没有回来。」与堂兄弟们坐在一起的顏柏韜装模作样摇着头,「真是不孝子啊。」 「说得好像你年年回来一样。」顏柏昶哼了一声,「二哥在军中自不勉强,老六老七远在天山学艺也不怪他们,你又哪里比三哥像话?」 「就是,」同桌的几个小的跟着起哄道:「珵哥打我记事起就没回来过过节了,这次还是沾了瑿哥的光,不然还见不到呢。」 「臭小子,你今年都十五了,我离家也不过三四年的事,」顏柏韜用筷子敲了一下六叔家的老幺,「怎么?长了个木鱼脑袋十岁以后才开始记事吗?」 「哎唷。」顏璁故意做出一副吃痛的表情双手抱住头顶,「珵哥这么大了还带头欺负小的,羞不羞?」 「打回去打回去。」 旁边还有更小的也跟着闹起来,一下子他们坐的那边便引起了所有其他桌的侧目。 「大哥房里的少爷们回来了就是好啊,」端坐着几位太夫人的女主桌上,顾盈心作为唯一的小辈跟婶婶们同坐一起,自然就成了大家聊天的对象,「盈心,既然瑿儿身体已无大碍,你们要不要乾脆就搬回来住算了,一家人总是这么长时间分开不好。」 「就是,瑿儿一回来珵儿就得跟着回来,」五婶接过话茬道:「那么以后你们大哥也就不必那么累了,再早点为珵儿张罗一门好亲事,妯娌三人共处一处也相互有个照应不是?」 顏家这一辈的男子都以玉字旁取单字为名,要到二十及冠之后才会另外取字,女子们则是直接从玉字辈。也是到了金陵顾盈心才逐一记住大家的名字,否则就会像去年在广州那个荒唐的秋夜宴上一样,自己竟然连丈夫叫什么都搞不清楚。 「这事由夫君说了算,我听他的安排。」没有了大嫂的陪伴顾盈心有些坐立不安,要是换做以往,这种宴席上自己都还在等着丫头餵食,也不用理会任何人的说话,吃饱就可以离开,可在这里却绝不可能。 「你这么怕瑿儿可不行啊,」三婶打趣的说道:「还是其实是你捨不得从广州搬过来,担心离娘家太远他会欺负你?」 「不是的,」顾盈心急忙摇头否认,想说出更多的话来撇清但又不知该说什么,「我没有。」 实在无法分辨这些话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责怪她,忍不住悄悄往不远处还在吵闹的那桌看过去,却没有得到期盼的回应。 「唷…想搬救兵是不是?」八婶坐在她正对面看得最清楚,「才不过分开这么一会儿就想念瑿儿了呀?」其实她们并不知道,小夫妻俩已经好多天没见过面了。 顾盈心这两天是真的感到后悔了,后悔为什么要提出跑到金陵来。自己丢脸也就罢了,还要拖累夫君一起被人耻笑,她就应该像在广州时那样躲在园子里谁也不见。 「我…」顾盈心仍是找不到适合回应的话来,「我…」 【第九章】第二回 「盈心。」 这个声音?「夫君!」 她一转头便看到正往自己这边走来的丈夫。 「我有点不舒服,陪我先回园去。」顏柏昶又淡淡的对各位长辈开口道:「请各位婶婶恕我们失陪。」 就算长幼尊卑有别,面对这个货真价实的病秧子侄儿顏府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他端起长辈的架子,哪还有半句多馀的话耽误他休息,都急忙关怀的吩咐下人伺候主子回屋。 他不该出面解围的,顏柏昶一路上心里不断咒骂着自己的心软。他不就是要让顾盈心学会怎么面对这一切吗?等不久的将来她回到那个更加暗流汹涌的娘家之后才不至于傻乎乎的被生吞活剥,毕竟她爹娘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 但他就是无法眼睁睁看到她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而无动于衷,这些天她所有的努力都有下人替他盯着并且随时回报,连每晚确切的就寝时间他都清清楚楚,刚才从开席到他们相携离开,妻子一共看了他七次他也都知道。 「夫君,你哪里不舒服?」顾盈心扶着他走在桂花园里,眼神中透着无尽的担忧,「要不要休息一下?」顏府实在太大了,他们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好,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他话音一落,跟在后面的两个下人急忙小跑上前在一处宽大的石凳上用衣袖扫了扫,好让两位主子坐上去。 「今晚月亮真圆。」顏柏昶抬头看着远处,「这林子也还跟小时候一个样。」微风一吹满是花香。 「夫君。」一旁的顾盈心轻轻唤了一声。 「嗯?」 「我们什么时候回广州府?」 他把目光落回妻子身上,「想回去了?」 顾盈心点了点头,「回去以后我会继续学着打理家事,不会偷懒的。」 「那为什么不继续留在这里多学一学?」 「因为我不想让夫君丢脸。」 一手抬起顾盈心的下巴,顏柏昶仔细看着妻子在月光下的这张脸,有些疲惫有些低落,眉宇间更是出现了从不曾有过的一种神色,「是有谁对你说了什么吗?」 轻轻摇了摇头,顾盈心回答道:「是我自己这么觉得的。」 「所以你就打算一躲了之,像过去那样藏在屋子里得过且过?」 「不是的,我真的会继续学着你要我做的那些事,」为什么夫君对她说话的样子越来越兇?「但我不想留在这里做。」 「回去以后谁教你?」顏柏昶继续板着脸道:「你那个二娘?」 「不可以吗?」过去夫君从未反对过姨娘来帮她打点一切啊。 「对,不可以。」 「为什么?」下巴被捏得好痛,顾盈心轻轻皱起了眉头,「我…」 「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顏柏昶放开手,无视于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的浅浅指印,「没有为什么!」 「夫君,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顾盈心眼中蓄着泪花不解的看着他,「你告诉我我可以改。」之前那个会抱她哄她的人为什么又成了这个样子? 任何一个男人在面对这样一张娇柔欲泣的脸时都不该再生得出什么火气来,更不会再说什么狠话让对方更加伤心,可顏柏昶就是做得到铁石心肠,盯着妻子看了片刻之后面无表情道:「好,想回去我就成全你。」 【第九章】第三回 夜深人静的三更天,早该就寝的顏柏昶房里却聚集了兄弟三人,刚替四哥把完脉的顏柏韜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房外便响起了下人的声音:「回四少爷的话,四少夫人那边刚刚熄灯睡下了。」 「知道了,下去吧。」 顏柏韜与顏孟曦对视一眼之后又看回四哥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而靠卧床头的顏柏昶没有回他话,只对着端坐不远处的兄长说:「有五弟盯着大哥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这时候你该多陪在大嫂身边才是。」 「还说呢,」顏孟曦没好气的瞪他道:「要不是你大嫂让我来,你以为我想看到你这副模样?」 「我又怎么了?」他们这对夫妻就像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一样,府里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似的。 「你今晚把四弟妹骂哭了对不对?」顏孟曦不悦的质问着他,「现下她是孤零零一个人在顏府,你不但不护着还去欺负她,这是身为一个丈夫该有的样子吗?」 「所以我早说过了不是?这本就是一桩不该有的亲事,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当谁的好丈夫。」顏柏昶这次也不再想退让了。 「说这什么混账话,」顏孟曦用力拍了下桌子,「不管答应不答应你们结成夫妻已经三年是事实,人家前不久又才拼死救过你的命,这就是你给她的回报?」 「我们并未有夫妻之实是其一,再来说救命之恩,」顏柏昶突然哼笑了一声,「我随时可以把这条命还她,总不会叫她吃亏就是了。」 「你!」 「誒誒誒,等等!」眼看事情不对的顏柏韜赶紧上前拦住正要站起来的大哥,嘴里急忙劝道:「你们二位都少说一句行不行?四哥现在动不得气。」 「他怎么了?」此话一出,顏孟曦第一个冷静下来。 「四哥病情有反復。」顏柏韜语气低沉的说:「昨日回来我便先去见了孙大夫,他说之前用的方子恐怕又得重拟了。」 「意思是那些药方都不管用?」 「不至于都不管用,但肯定是不够有效。」否则四哥的病况应该要逐渐稳定下来才对。 「你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呢?可有用?」顏孟曦已经走到床边的凳子上重新坐下,脸色也早已缓和下来。 「明日一早孙大夫就会进府,一切也要等商讨过后才有结论,大哥稍安勿躁。」 「诊治的事自是交给你全权负责,饮食起居方面可有其他要注意的?」 「多静养,该吃什么喝什么我会交代小厨房和下人们。」顏柏韜转过头对顏柏昶说道:「四哥,你要尽量心平气和一点,这对你身体有好处。」 「我还不够心平气和吗?」他自嘲的笑了笑,闭上眼睛回道:「我累了,你们也早点回房休息吧。」 「大哥,你先回去,」顏柏韜看了一眼那个明显不想再理他们的人,「我帮四哥扎针助眠后再走。」 「嗯,」顏孟曦点点头,「你也别弄太晚,累病了可没人会顾你。」 「知道了。」顏柏韜笑了笑,接受了大哥独有的关怀方式。 直到顏孟曦离开,顏柏昶左臂上也扎下了七根金针之后,顏柏韜才又出声道:「四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顏柏昶没回话,依然紧闭的双眼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 「唉…」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搞成这样?「四哥,四嫂她真的很依恋你,你这样一心推开她太残忍了。」 「……」 「四哥…」 「你不是要让我睡觉吗?到底吵什么?」他愿意开口,但仍是不愿睁眼看人。 「那你倒是回句话啊?四嫂那边究竟想怎么打算?大哥说了不会任你胡闹。」顏柏韜也有些不高兴了,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四嫂,别的不说,就凭能把四哥从苍山那么冷的地方照顾到活着下山这一点就实在令人刮目相看,哪怕他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做得到。 「他一辈子发号施令惯了,就当所有人都得照他的意思去活,我又不是他的傀儡。」 「那你又能如何?」大哥是管得不少,可其实在兄弟们渐渐长大成人之后,也早已放手让他们各自远飞,除了四哥亲事这一件,但偏偏又成了他们之间解不开的心结。 「我已经安排好她明日返回广州顾府,还有这个也一併给她。」顏柏昶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封信来递到五弟手中。 疑惑的接过打开,顏柏韜才看了三个字就差点高声喊了出来,「放妻书!」他急忙压低自己声音凑到四哥眼前,「你疯了吗?你要瞒着大哥做这件事?」 「你要是敢去告密,我会砸了今后所有你要我喝的药碗。」顏柏昶平静的将信收回,再仔细折好放回原位。 「四哥!」顏柏韜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他了。 「这针还要扎多久?你要滚了没有?」 事实证明,只要是顏柏昶决定了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顏柏韜瞪着他看了半晌,终究无计可施。 【第九章】第四回 「我不要!」顾盈心看着等在一边的下人和他们手上的行李,想都没想便对着顏柏昶大声拒绝道:「我们不能和离。」 「你难道不知夫家决定放妻你是没资格说不的吗?」顏柏昶一早就吩咐下人帮顾盈心收拾好东西,亲自走到她房里来告知一切。 「我不知道。」顾盈心气坏了,今早一起来她才正想要去找夫君求和,说自己愿意好好待在金陵学管家,竟然就衝进来几个丫头不由分说把她东西全打包好了,还要她马上回广州娘家去? 好不容易学会的那些恬静顺从此刻全都拋在了脑后,「我娘跟我说过,只要我嫁给你就能保住你的命,只要你还活着我们就要当一辈子夫妻。」他现在居然要赶走她? 「你到底要傻到什么时候?」有备而来的顏柏昶态度没有丝毫的软化,冷眼无视她眼中难得出现的愤怒,「你以为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的八字跟我相合吗?我大可以找出第二个第三个来,并不是非你不可。」 顾盈心从没想过这一点!这句话也成功引起了她内心的慌张,跟着语调也结结巴巴起来,「可是,可是为什么要重新找一个?有我不就行了吗?」 「那是我的事,你不需要懂。」顏柏昶继续居高临下的说。 一声哽咽之后,顾盈心眼中泛起泪花道:「你说过不讨厌我的。」就在前不久他还对她很好很好,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而始终和她保持距离的顏柏昶则立刻将脸侧了过去,避开了她那双水光闪现的大眼睛,语气生硬的说:「我也从没说过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多精力教她陪她?如果不喜欢大可以像过去那样丢开她什么也不管啊。 「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顏柏昶冷笑了一声,「因为我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 豆大的泪珠终于从顾盈心脸上滑落下来,「在苍山上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她的心好痛,好难过,她原以为夫君是这世上唯一不嫌弃她笨的人,可现在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说出了口。 「那是我病糊涂了胡说而已,」顏柏昶停了一下又道:「而且我也怕你会丢下我不管。」 「我不会丢下你的,就算你什么也不说我也从没那么想过。」他又何须说好话来哄她? 「人心隔肚皮,我怎么知道你心里的真实想法,苍山上的所做作为只是出于自救的本能,没想到你笨到当真了。」此时顏柏昶整个人都背对着顾盈心,生怕脸上有任何情绪洩露出来被她看到。 他很瞭解她,一个生来就不懂得怀疑为何物的傻姑娘,只要别人肯定的说出来她就会照单全收。所以只要不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痛苦与不捨,这件事就能顺利达成。 【第九章】第五回 「夫君,我真的为你添了不少麻烦对不对?」他每说一个「笨」字,就好像往她身上扎了一把刀,让刚才还满满气势的她一下子就洩光了力气。 「有没有你自己知道。」 「那如果,」顾盈心犹豫着上前想要拉住丈夫的衣袖,可被对方及时闪开了,她颓然的放下手,怯怯问道:「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做到知书达理不再是笨蛋了,你愿不愿意再娶我?」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如果能达到夫君要的标准,她是不是就可以重新跟他做夫妻?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可没有那种耐心。」顏柏昶垂在身侧的右手成拳紧握,极力压抑住自己想要转身的衝动,语气仍是冰冷的回她:「你放心,大哥为了我的身体也会很快帮我张罗好下一门亲事,你回去也快些另嫁吧。」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清晰吐出「另嫁」二字。 大哥?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还有一个救兵可以用? 「我要去找大哥大嫂问清楚。」也许大嫂会愿意替她求情呢?夫君不敢不听大嫂的话。 「你还不知道吗?」顏柏昶要是没防到这招当然不会贸然行动,他早有准备的说:「昨晚半夜里大嫂就生了,现在府里上下没人有空管我们这点小事。」这也算是天意吧,连老天都讚同他的安排是对的。 「那我要去向大嫂道喜!」她做着最后的努力。 「不必了,马车已经等在后门很久了,」顏柏昶深吸了一口气提高声调道:「从现在起你已经不再是顏家人,道喜也就免了吧。来人,送顾小姐出去。」 「是,四少爷。」 「夫君,我还没说完…」 「记得以后别再这么称呼我,一路保重。」 顏柏昶说完便移动脚下头也不回的往房里更深处走去,任顾盈心与自己越来越远,等身后房门关闭的声音一响,他即刻全身无力的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脸色唇色瞬间转白,抬起手用力压住心脏的位置痛苦的将一对浓眉紧紧皱起。 只有在身边空无一人的时候他才敢露出这个样子,从回到金陵那晚第一次发作开始,他小心翼翼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这个状态。 孙大夫和五弟只能通过把脉知道他的康復情况不如预期,但真正病到什么程度如果他本人不说是不会有人确切瞭解的。再加上他刻意的深居简出避不见人,就更难让别人窥探一二。 如果说这些天来大哥五弟的劝说曾让他动摇过,那逐渐频繁加重的发作便是每每在他不坚定时及时拉回他理智的警鐘。没人知道他对她态度的反復无常全是由自身病情的反復而左右。 每当身体状况好一点,他便不由自主的做起想与顾盈心天长地久的美梦来,可美梦向来易醒又易碎,很快他的身体又会在下一次发作时用更深的疼痛提醒他不要再抱持任何的痴心妄想。 不能再犹豫不决不能再拖延,他要在还像个正常人的时候将她送走,至少在她的记忆里,自己仍是健康的模样,这也是他仅有的愿望了。 【第九章】第六回 在顾盈心回到广州府家中之前顏柏昶的另一封亲笔信也早已送到她双亲手中,信的内容无非是强调此番放妻是平静的和离而绝非休妻,原因也全在顏家身上,这样一来才不至于让顾盈心的下一门亲事太过被动。当初所有的陪嫁悉数奉还,并且还附上了加倍的补偿。 坦白讲顾家二老面对这样的结果并不算太意外,原本他们也做好了万一的准备,毕竟女儿是自己亲生的,她是什么样子又怎会不瞭解。现在顏家已经用了最体面的方式处理此事,木已成舟他们又能再多说什么? 「心儿,既然回家了就多歇着,」空了许久的大小姐闺房如今又住进了它的主人,晚膳过后顾夫人跟到房里来陪女儿,轻声细语的对她说道:「等过几日你休息好了,我再让你两位嫂嫂陪你出去散散心。」 「你们不怕我出门丢顾家的脸吗?」顾盈心坐在梳妆镜前熟练的拆着头上的发饰。 「咱们不在城里玩,带你去城郊山上走走好不好?」顾夫人边说才边吃惊的发现女儿竟然会动手打理自己了,「你几时学会这些的啊?」以前的她连耳环都不会戴取。 「我不要去什么山上,更不想见什么嫂嫂。」将头上戴的所有东西全拔下来之后,顾盈心披散着头发透过镜子看向自己母亲,「从今日起,我谁也不要见,哪里也不去。」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顾夫人仍像过去那样哄着女儿,又交代完丫头们都小心伺候之后便离开了。 原以为顾盈心这话只是说说而已,可接下来好几天她连用膳时间都没再出现在大家面前之后顾夫人又只好再让家中最小的女儿去找大姊。 「三小姐。」她一进屋,下人们便恭敬的向她打招呼。 「你们都先下去。」芳龄十五岁的顾佩佩是姨娘所生的二女儿,长得娇俏可人,个性活泼开朗,与她那个同母所出个性沉稳的二姊顾倩倩截然不同,「大姊,我来找你玩啦。」 捧着一本书的顾盈心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随意应声道:「坐吧。」 并没有依言坐下的顾佩佩却是猛一下子凑到大姊身边,还撞了一下她的手臂,「听秋凤说你现在很爱看书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啊,大姊你在看什么?」 「啪」的一声将手中书本合起,顾盈心不悦的说:「你懂不懂规矩,我让你坐这里吗?」 顾佩佩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訥訥的回道:「你这里从没有过这些规矩啊。」 「那是以前。」顾盈心把书放回桌上,「再说在其他人房里你敢这样吗?」 顾佩佩忙摇着头说:「不敢。」 「二娘教过你们很多规矩吧?还有我看的这些书对你来说是不是很简单?恐怕你不到十岁就全看过了对不对?」 从离开金陵那天起,顾盈心就一直在回想顏柏昶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尤其是关于娘家和姨娘母女的话。以前她怎么会认为这一切的特殊对待都是源于自己被宠爱呢?她的确是笨得可以。 「也不是都看过…」顾佩佩比起她那个心思縝密的姊姊而言毕竟还太年轻,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顾盈心难免会拿捏不好分寸,于是也就更不敢多言,「大姊,我惹你不高兴了吗?你别生气。」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便来找我,」顾盈心又重新拾起看了一半的书,「府里任何人我都不想见,你只管去回爹娘的话吧,出去。」 其实不必她赶人,顾佩佩哪还有留下来的兴致,一溜烟就跑了出去,直到在花园里遇到等在那的母亲才停了下来。 李氏奇怪的看着气喘吁吁的女儿,扶住她双肩疑惑的问:「你这是怎么了?急急忙忙的成何体统。」 顾佩佩则半弯着腰歪着头看着她娘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果然跟下人们议论的一样,活像中邪了似的完全变了个人。」 「嘘,小声点。」李氏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种话回房再说。」 说完母女俩便快步走回自己住的院子,屏退了房里的下人才赶紧关上门。 「你是说她真的学会看书了?你亲眼看到的?」李氏一边为女儿倒水一边焦急的问。 「那还有假,」顾佩佩接过水一口喝尽,「我去的时候她正捧着中庸看得可认真了。」 「怎么会这样?」李氏在桌边坐了下来,「距离我跟你二姊去看她那次也不过不到一年时间,她怎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呢?」想一想去年年底她们去顏府的时候,顾盈心明明还在一如既往的糊涂度日呀。 「谁教她的?」顾佩佩也跟着坐下自行分析道:「四公子吗?」 李氏不甚肯定的轻摇着头,「不好说,但最好是他。」要是大房那边派去的老师就糟了。 「娘,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是大娘那边在暗中部署什么的话…」 「我就是在担心这个。」李氏此时脸上全然一副精明算计的模样,跟平时那个见人三分笑的温婉姿态可谓是大相径庭,「我才好不容易让你二姊嫁了个好人家做正室,大房那边的三少爷也被我想法子支去了闽中,眼看只剩大少爷二少爷要解决了,可偏偏又回来了个大小姐。」 「那又如何,她回来能济什么事?」顾佩佩不以为然的说。 「她当然是不足为惧,原本还需要稍微担心一下她背后的顏家,现在被休了回来已解除这个隐患,」李氏叹了口气,「只是多了她在就必须要多处理一个,到底她也是我一手带大的。」 「娘,这个时候了你可不能心软喔。」顾佩佩听出了母亲的弦外之音,凑上前提醒她道。 「我当然不会心软,」李氏目光重新凌厉起来,「这一切都是我该得的,二十多年来我忍辱负重付出了这么多当然不可能为任何人收手。」而且她也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顾家欠她的,她一定会亲自讨回来! 【第十章】第一回 转眼几个月过去,广州府进入了一年中短暂的冬季,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迎接新年,富有的顾家自是不会例外。但这些习俗都不关顾盈心的事,闭门这么多日子以后她开始天天带着秋凤往外跑,常常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天黑了才会回家。 「心儿,等等。」顾府大门前的石屏下,顾夫人叫住了女儿。 「何事?」穿着精美绣工缝製的新棉袄,将头发简单梳成一个挑心髻,即将二十四岁步入本命年的顾盈心看起来仍像个十几岁的女孩一样,只是眼神相比从前已多了灵动之感。 「你每日出去也不过就是逛逛街喝喝茶,这些事情天天做不腻吗?」 「娘找我有事吗?」这种时候她应该正忙才对啊。 「我待会还要跟你爹去拜访知州大人,」顾夫人摸了摸女儿暖呼呼的手,满意的笑道:「听说胡大人有意为他侄儿做媒,找我们去的意思是看看与你合不合适。」 「我不要!」顾盈心一把抽出自己的手。 「没说一定能成,爹娘也要先看看对方人品学识再做决定啊。」顾夫人早就习惯了女儿的任性骄纵,也不会因她的任何反应而生气,「好了,那都是后话,既然想出去玩就去吧,别回得太晚。」 望着母亲跟往常一样总是跟自己说不到几句话就匆匆离去的背影,顾盈心低声自语的问:「你们到底是真的宠爱我,还是根本就不在意我?」 城内最热闹也最豪华的一家酒楼里,秋凤替主子打点好了一桌的小点心和香茶,依旧是她最爱坐的二楼窗边,天气这么冷也绝不换到内包厢去。 「小姐,今天还找唱小曲的来吗?」 「好啊,」顾盈心无聊的转动着手里的茶杯,眼睛始终看着窗外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就要那个叫翠玲的姑娘来唱。」 「那恐怕得稍微等等了,刚才来的时候我就看到她正在一楼唱呢。」主子点的人生意可好着呢。 「你下去帮我看看还要多久,告诉她快些上我这里来。」 「是。」 秋凤走后不久,二楼楼梯口便出现了一个生面孔,通常而言这种消费很高的地方客人之间就算不认识常常见到也至少会混个眼熟,因此那男子的现身立即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一身不合时节的白色儒衫上面绣着低调精緻的纹样,高高竖起的发髻整齐的包覆在一条镶玉的发带上,高大挺拔的身材与精雕细琢般的样貌,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自然洒脱的气质,这样一个男人说是百里挑一也不为过了。 可顾盈心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不寻常,盯着街上似乎看得津津有味,直到那男人已经在她面前坐下她才感到有人遮到光线的转过头来。 【第十章】第二回 「姑娘是否介意在下共桌?」那男子有礼的开口问道。 「旁边还有空桌。」顾盈心不解的看了一下四周,「还是你没银子付酒钱?」 那男子微微一笑,「在下是想来请姑娘喝茶,不是讨酒喝。」 「为什么?我们又不认识。」好奇怪的人。 「姑娘真的不认识我吗?」男子又将身子往前凑了凑,距离已经近到有些不合礼数了。 可顾盈心并没有反感呵斥他,反而在这句话的提醒下渐渐觉得他的眉眼间好像真的似曾相识。「你是…」 「嗯?怎样?看出什么端倪没有?」这小女子果然跟传闻的一样有趣,男子的音调更加轻松随意起来。 这眼睛、这鼻子都好让人眼熟啊。顾盈心甚至主动把脸凑了过去,与那个把双手都撑在桌上的男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起来,好半晌后她才恍然大悟的叫起来,「你是三公子?!」 不会错的,他这张笑吟吟的脸既像大哥又像夫君,是如假包换的顏家人——排行老三的顏慕淇。 「聪明。」男人刚笑着点了点头,旋即又状似不悦的收起笑容道:「你叫我什么?」 「三公子呀。」二公子在军中肯定不会贸然出现,老六老七都还小就更别说了,她应该没有认错啊。 「难道不该叫一声三哥吗?」 顾盈心垂下眼眸洩气的说:「他说我不再是顏家人了。」所以也就没资格再这么称呼。 「别听他的那些胡话,我是他三哥,当然我说了算。」顏慕淇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我说四弟妹,你也太好使唤了,他让你走就乖乖走了?害我被大哥骂了一通。」 「大哥为何骂你?」这件事跟三哥没有关係啊。 「他说要不是我惹的祸事也不会害你们遇险,不遇险老四就不会病发,你们也就吵不起来了。」顏慕淇往椅背上一靠,往嘴里丢了颗梅花糕,「所以一知道那个混蛋老四居然先斩后奏把你赶回广州来,大哥马上就把我找回去大骂了一顿。」 「这不能怪你啊。」顾盈心有些抱歉的看着他。 「谁说不是呢。」顏慕淇又看了一眼这个初次见面的四弟妹道:「先不说别的,我就是来问你要句准话,我家那个傻老四你还要不要?」 「要啊。」顾盈心想也没想脱口回答道:「可是他不要我了。」 「他对你这么过分你不气吗?」 「不气啊,而且夫君对我很好的。」既然三哥说他们还是一家人,那她应该可以继续这么称呼他了吧? 「那小子真是走运,上辈子烧的什么高香。」顏慕淇摇了摇头,「行,有你这句话就好办了,接下来交给三哥。」 「三哥要帮我?」顾盈心脸上兴奋的绽放出一朵灿烂的笑容,「帮我让夫君重新娶我吗?」 「不帮不行啊,这件事办不下来大哥再也不让我回家了。」 噗!顾盈心忍不住笑出声来,「三哥本来就不爱回家吧?」 「我自己不愿意回跟他不让我回可是大大的不同,那关乎到三哥我的面子好不好。」 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心无城府的四弟妹,短短几句话的相处时间顏慕淇便明白了从小目中无人的四弟为何会栽在她的身上,也只有纯净如斯的女子才能打动他那颗比石头还硬的心了。 担心大哥不让他回家的说法当然是玩笑,就凭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个能让四弟动心的女子这一点他也非得把这件事揽在身上不可,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样子,说起爱护兄弟的心来也绝不会落于人后的。 接下来,就让他们兄弟二人斗斗法吧。 【第十章】第三回 难得又愿意跟家人一起用膳的顾盈心脸上明显多了很多笑容,一副心情终于大好起来的样子。这让她大哥顾承豪忍不住在饭桌上揶揄道:「怎么小妹现在都不要丫头餵饭了?转性了不成?」 还不等顾盈心反应,一旁的二哥顾承荣笑得更加放肆的说:「莫不是终于知道怕了,开始急着学起当个好女人来?以免下次再被休回来。」 「啪」的一声,顾老爷将手中筷子往桌上一拍,怒斥两个儿子道:「混账东西,对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 「是啊,多大的人了还开这种没轻没重的玩笑。」顾夫人急忙在一旁缓颊:「外人搞不清楚就算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盈心是和离回来的。」 「什么和离,顏家人做事体面罢了,」顾承荣不服气的说:「若不是爹娘你们总是这样没有底线的护着她,她又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还害得全家人跟着她一起在外面抬不起头来。」 「谁抬不起头了?你再多说一句试试?」顾老爷彻底拉下脸来,横眉冷目的瞪着自己的二儿子。 「大哥孝顺才把什么都忍下去不说,」顾承荣并没有被父亲大人这副模样吓退,索性将手中碗筷一扔,「这几个月来我们兄弟俩在外人面前明里暗里的排头可算是都吃尽了,要不是生意上还让他们有利可图,谁还愿意跟我们家走动?」 「你们自己处理不好与各家关係的人情往来,拿盈心当什么藉口。」 「她被休回来之前可没有这些问题。」 「二弟,你闭嘴。」顾承豪伸手按住他正要起来的肩膀,「都怪我乱开头,做大哥的自罚三杯向妹妹赔罪。」说完便自行连喝了三杯黄酒下肚。 这样的氛围让带着孩子另坐一桌的两个媳妇与二房母女俩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谁也不敢当那个贸然出头的炮灰。只有顾夫人赶紧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微笑着为兄妹三人打圆场道:「好啦好啦,哥哥们都知道错了,妹妹这次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但明天可要补赔罪的礼物来才行喔。」 「那是当然。」 「我可不承认自己有错,凭什么我们是小人还要赔礼道歉?」 兄弟俩异口不同声的给出了两种声音。 「你还有完没完了?」顾承豪也不高兴的对着顾承荣道:「当这个家是你在做主了是不是?」 「是啊,我算什么东西?爹娘加上你都压在我头上,现在就连一个被退货的妹妹都说不得了是不是?」顾承荣唰的一下站起身来,「那以后也别再丢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让我去做。」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真是反了!」顾老爷气急败坏的衝着二媳妇怒问道:「他是吃坏脑子了吗?」 顏家这个脾气最好的儿媳顺娘早已吓得脸色发白,战战兢兢站起来向公公回话:「兴许是最近生意上遇到了些不如意压力太大了,承荣他绝不是故意要顶撞爹娘欺负小妹的,请公公息怒。」 「这还不叫故意的吗?」顾老爷又把目光转回大儿子身上,「你来说说到底是什么不如意至于让他这样?我们顾家生意做到今天还有什么不如意能让他这么委屈?」 「爹,您先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顾承豪向母亲使了个眼色,才道:「我这就去问问他到底在发什么疯。」 他前脚一走,妻子和两个孩子也在顾夫人的示意下跟在后面先行回房,只留下自始至终都没有吭声的顾盈心和李氏母女。 「乖女儿,二哥他是无心的,你别往心里去知道吗?」 可本是最应该生气的人却并没有如大家预期的那样发火撒泼,不仅一次次无视母亲投来的安慰,两隻眼睛还目不转睛的看着李氏。 「怎么了?是要让姨娘陪你回屋吗?」顾夫人顺着女儿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我还没吃饱呢,」顾盈心终于回过神般的开口道:「我们继续吃。」说完甚至还站起来为爹娘各夹了一筷子菜。 「对对对,」顾夫人松了口气的笑着看向丈夫,「他们闹他们的我们吃我们的,老爷你就别跟承荣一般见识了。」 很快,饭厅里表面上又恢復到一开始其乐融融的样子,只有低着头默不作声的李氏一边食不下嚥的吃着碗里的饭菜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十章】第四回 诗词有云:「珠江烟水碧濛濛」,形容的便是流经广州府城内的珠江景致。也许比起金陵城的秦淮河畔来说不算十分着名,但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百姓而言却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珠江一带做营生的人可不在少数,其中又以揽客游江为盛,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乌篷船或更加华丽的花船应有尽有,如织的穿梭在江面上,即便是在天气较为寒冷的冬季也不例外。 「三哥,你说夫君今年不回广州过冬是吗?」这一天顏慕淇邀约了顾盈心一同游船赏景,也告诉她顏柏昶会留在金陵过完年才回来。 「是啊,大哥不放人。」顏慕淇优哉游哉的自顾自喝酒,避重就轻的回着四弟妹的话。 他才不会说出其实是因为四弟身子没好全无法舟车劳顿这个原因。 「那还要等好久才能再见到他了。」顾盈心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桌面上百无聊赖的画着圈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嘛,」顏慕淇看了她一眼,「三哥陪你玩不也挺好的吗?」 「三哥晚上都住哪里?」她那天都忘了多问这一句,「在顏府吗?」反正那边现在也空着。 「那是你们家,我才不去。」顏慕淇为顾盈心倒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三哥四海为家惯了,逛到哪里就歇到哪里,没个准的。」 「我能问三哥一个问题吗?」顾盈心双手接过茶杯道。 「你问。」 「为什么好像除了大哥以外你们都不喜欢回金陵的家?而且似乎也不喜欢提到公公。」这个疑问在她心里很久了,偏偏夫君又不回答。 「看来你上次回家的时候已经发现了。」顏慕淇勾了勾嘴角放下酒杯,目光望着前方茫茫的江面,叹气道:「因为我们兄弟几个都很不谅解爹。」 「他做了什么错事?」 「你知道四弟的心疾是怎么来的吗?」 顾盈心想了想,「我只知道是天生的。」 顏慕淇点头道:「确实是生下来就有的毛病,但归根到底是从我们的娘也就是你婆婆那来的,她的娘家世世代代都有人会落下这个病症。」 「原来婆婆也有。」顾盈心随即便想通了三哥的言下之意,「到了这一代只有夫君一个人遇上了对吗?」难怪他活得那么不开心。 「爹在娶娘之前就已经很清楚这件事了,在接连生下大哥二哥和我之后外公临终前曾交代过他无需再要子嗣,可他却毫不理会。」 按理说连生三子于情于理母亲已算尽到身为妻子的职责了,可他们的爹却觉得妻子只是看起来柔弱实则与常人无异,而且他们夫妻情深又家大业大,多子多孙又有什么不好? 「娘很爱爹,一边尽心打理家中大小事务一边继续冒着生命危险再要孩子,」这么多年过去,顏慕淇说到这里仍是忍不住难过皱眉,「甚至在四弟出生也被大夫证实带有心疾之后,爹仍是又要了老六和老七,因为他坚信事在人为,顏家一定有办法能治好这种病。」 没想到公公是如此冥顽不灵之人! 「我听说,顏家家训不得纳妾?」所以想要更多的孩子也只能全由一个人生。 「除非年过四十仍无一子,那才可以纳入偏房。」顏慕淇为她继续补充道:「爹虽然对娘情深意切,娶进家后也是锦衣玉食的宠着,可作为一个大家族的当家主母,娘该尽的本分也一点不少,生下老七后不到一年便油尽灯枯香消玉殞了。」 「难怪,」顾盈心听得眼眶泛泪,想到夫君提到公公时厌烦的样子才终于懂了其中缘由,「那么大哥也不是不想离家而是不能离家吧?」 「身为长子,谁都能逃唯独他不行。」顏慕淇又深吐一口气平復了一下心情,转头重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他从小就很懂事所以也最是辛苦,我们六个欠他太多,好在现在有大嫂陪在他身边为他分忧,让我们心里的内疚少了一点。」 「虽然我知道不该这么说,但我还是觉得公公他好自私。」 「他当然是,」顏慕淇冷笑一声道:「用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亲自害死了自己口口声声最疼爱的妻子,若不是大嫂的出现大哥这辈子也不会与爹和解,他活该孤老终生。」 这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外表完美无缺的金陵顏家其实却有着这么大的一个伤口在,而她做了顏家的媳妇三年居然也一无所知。 「四弟妹。」顏慕淇的声音打断了顾盈心的思绪。 「三哥?」 「要打动顏家人的心是件很不容易的事,要打动老四的更是难上加难,」顏慕淇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笑容,「我们都没料到有人可以做到,所以谢谢你。」 「三哥别这么说,我什么都没做,还给夫君添了一堆麻烦。」这个谢她受之有愧。 顏慕淇摇头道:「能让老四像个正常人那样体会爱恨就是最大的本事了,你不需要再懂其他任何东西。」 「可我还是想学更多,」顾盈心不好意思的说:「就算不能像大嫂那样,我也想要尽量为夫君做点什么。」 「好啊,有什么想学的只管问我好了,我来教你。」这就算是他这个做哥哥的送上的成亲礼物吧。 「那我能不能先问一下,三哥到底决定怎么帮我要回夫君呢?」现在这样分隔两地,她就只能耐心等待吗? 而脸上已经恢復一派轻松的顏慕淇则是回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将双臂撑在脑后笑着说:「放心,我的计划已经开始了。」 【第十章】第五回 金陵的冬天十分寒冷,但在顏柏昶的房里绝不会感到丝毫的寒意。一大箱一大箱上好的木炭源源不断送进他的院子,摆放各处经过精巧设计的暖炉不但能保证屋内的温暖也不会散发出任何呛人的气味来。 把顾盈心「赶走」后不久,他身体的真实状况终于被大哥和五弟发现了。接下来等待着他的不是责备,而是更糟的下场——喝不完的汤药和扎不完的针灸。 整整两个月他几乎都在床上度过,最远只被允许走到窗户边——每当他说想透透气的时候。甚至连看书的时间也被严格控制,因为顏柏韜说他爱看的那些书都太伤神了。 对大哥忠心耿耿的几班人马每天轮流来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完全不给他任何「不听话」的机会。他不是二十五岁,拥有的自由比一个五岁孩子都不如,却没有一点抗辩的空间,因为他之前隐瞒了那个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这就是后果。 「四少爷,传书来了。」顏柏昶的贴身随伺将自己刚从一隻飞鸽脚上解下来的纸卷递到主子手中。 这是顏柏昶与外界唯一的联系方式,虽然他人不在广州却从未中断过对那边状况的关心。当然一隻鸽子是不可能飞这么远的,这些消息全是从他安排的诸多眼线那里通过一个个驛站层层传递而来,也因此总是不够及时,但起码能让他掌握大概也好,否则他会更不知道该如何挨过这种空虚到叫人发慌的日子。 纸卷上的内容已经是年前的事了,而今天是大年初五。不过寥寥几行字却让他拿在手里久久没有抬头,连脸上早已佈满阴翳的神色也不自知。 「四少爷…」随伺小心翼翼轻唤了一声,不确定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惹祸上身,因为主子的脸色是真的非常不好,难道是什么不得了的坏消息?「要小的再去吩咐什么吗?」之前几次都是看完便又很快发出新的指示传回去。 「先不用。」比屋簷下冻结的冰柱还冷的语调传来,「你下去吧。」 最讨厌被要求躺回床上的顏柏昶这次却是主动靠回了垫得高高的靠枕上,双目一闭企图将所有情绪全部关上,可很快又不甘心的睁了开来。 「近十数天来顾小姐日日出门游玩,身边始终有一名身份不详的翩翩公子作陪。」 为什么盈心有机会认识这样一个人?她爱出去玩却从来不理会任何陌生人,个性虽不内向却也并不擅长交际,又怎么会天天与一个男子共游?既然身份不详必然不是家中安排,那这男人又是如何会找上她的? 没错,他的确希望顾盈心可以很快另嫁良人,但这种莫名其妙凭空出现的对象怎能让他放心得下?而她的娘家又仍是老样子,对她的一切根本漠不关心,只要安全无虞便不会再在她身上投注半分注意。 「这个笨蛋!」顏柏昶忍不住脱口而出。 她不会分辨好人坏人,对这种刻意接近的人更不可能有招架之功。如果他安排的那些眼线都查不出对方身份背景的话,只能说明那人非常高明,而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男人会主动接近盈心也绝不会安什么好心。 可恶!气愤的在床板上捶了一拳,困在这里动弹不得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该怎么办呢? 【第十章】第六回 「站住!」通往大门的小花园里顾承荣叫住了走在前面的顾盈心,「你又要去哪?」 「不用你管。」顾盈心半转过身子淡淡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哥。 「以前你装疯卖傻的时候我确实懒得管你,」顾承荣自那晚拂袖而去之后一直没有再跟家里人说话,此时依然带着一脸的不快走到小妹面前道:「但既然你恢復正常了,那总该对兄长有点基本的礼貌吧?」 「要我礼貌之前你又做得像个哥哥的样子吗?」顾盈心的确不再是过去那个糊涂傻气的大小姐了,所以面对这个对她一次次展现敌意的二哥时又岂会任他欺负。 要说顾家这两位公子都是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长大的,从小被寄予厚望的兄弟俩自然也染上了不少富家子弟的惯有习气,而比大哥高又比大哥俊美的顾承荣更加自负一些,生意场上脾气也更硬。 「别以为爹娘会偏袒你一辈子,」显然他那晚的气还没有消,语中颇带威胁意味的说:「我劝你早点接受爹娘为你安排的下一门亲事,否则留在家里太久我会觉得很碍眼。」 「他们说过不勉强我。」知州大人的侄儿在妻子难產过世之后有意续絃,但也并非是父母眼中理想的归宿,所以一听到女儿拒绝便也没有再多劝说。 「那我再给你一个选择,」顾承荣有备而来的接着说:「城东黄家你知道吧?整个广州府製香的头把交椅,他家长公子与我是多年好友,听了我的拜託之后愿意给我这个面子好心接纳你,虽然是二房但以你这样的条件也不算委屈了,你自己选吧。」 「爹娘知道吗?」给他面子?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我正要去跟他们说,而且我肯定他们会同意。」 「那你只管去讲好了,」顾盈心不甚在意的回道:「你们忙你们的,我要出门了。」 要不是三哥交代她还不能告诉家里她会继续做顏家媳妇这件事,早就可以让父母兄长都闭嘴了,不过这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困扰,对于性情变得十分奇怪的这个自家二哥她没有太多想法,反正很快就不需要跟他相处了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呢? 「秋凤,让轿夫们走快点,我们今天有点迟了。」她每天最在意的就只有三哥又要带她去哪里玩,明明不是这里的人却知道那么多她连听都没听过的地方而且都很有意思,真不愧是四海为家惯了的人。 「是,小姐。」 气派的顾府大门前顾盈心的轿子前脚刚走,顾倩倩的轿子后脚就到了,今日是母亲特地招她回来的。 「少夫人,当心脚下。」已经嫁为人妇的她在丫头的搀扶下仪态万千的步出轿门,一身雍容华贵的打扮显示出夫家不俗的财力,做了十多年低人一等的庶出小姐,如今摇身一变成为富商之家的正室夫人自然是扬眉吐气意气风发。 「权伯,带他们下去喝茶休息不要怠慢了。」顾倩倩一边往府里走一边交代着迎上来的管家,「午饭也不得随便打发知道吗?」 「二小姐放心,在下一定办妥。」在顾家待了大半辈子的老管家点头哈腰的应承着这位如今地位已今时不同往日的主子,哪敢有半个不字。 【第十章】第七回 而另一头准备去找父母的顾承荣却在回房更衣时被妻子留住。 「相公,你最近为何总是对小妹那么兇啊?」顺娘嫁进顾家没多久顾盈心便出嫁了,姑嫂二人没有太多的相处时间彼此熟悉,虽然那时的顾盈心也不可能跟谁正常相处,包括更早嫁进来的大嫂也几乎没有跟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单独说过话,但年长好几岁的丈夫又何必那样对她? 顾承荣抬着双臂让妻子伺候自己换衣裳,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说:「你啊,成天只知道埋头过自己的小日子,咱们家要变天了都察觉不出来。」 「什么意思?」顺娘赶紧抬头看了一眼丈夫,手上也跟着停了一下。 「这几个月来我在外面走动,越来越觉得大哥有意在生意场上暗自佈局,不仅刻意撇开了我甚至连爹从前打下的那些根基都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不知道已经多久了。」 「这代表什么呢?」同样出身商贾世家的顺娘低下头继续为丈夫绑好内衫的衣带,「大哥他不像那种人啊。」 「哼,」顾承荣打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屑道:「他城府之深恐怕连爹都比不了,再说这一年来爹的身子已大不如前,光最近这三个月就病了好几回,要说他会有任何为自己打算的动作都不足为奇。」 「那这又与小妹有何干係?」 「本来是跟她没关係,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问题就出在她现在回来了。」 「相公是担心公公婆婆会…」这种话她实在不敢随便说出口。 「如果分家產的时候只有我跟老大还好说,谁让他命好生在了我前面,只要不是太不公平我也都认了。」他料想一直对他偏爱有加的母亲介时也肯定会为他争取更多。 「但你也看到爹娘对小妹是什么态度了,再加上她如果坚持不再嫁出去,为了她后半辈子的保障分到她头上的也肯定不会少。」从小在家屈居第二这么多年已经让他很不服气了,若是再有第三个人来分一杯羹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爹娘再怎么疼她到底只是个女儿,说不定会把她託付给大哥照顾,也不见得一定会分多少实实在在的家產给她吧?」顺娘将外衫也系好之后,又轻轻的将丈夫衣襬处一一拍平整。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让她赶紧嫁出去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顾承荣拉住妻子的手让她停了下来,「我不想在她身上花费太多时间,要把更多的精力留来对付大哥。」 「我明白了。」顺娘温柔的点点头不再多言。 「行,你乖乖的照顾好孩子,」顾承荣抬起妻子下巴亲暱的捏了一下,「为了你们母子我也不会轻易让步的,谁也别想踩到我们头上来。」 最好老大懂得适可而止,否则就不要怪他不顾血缘兄弟之情。而那个从小就让他看不懂的妹妹更是不允许成为自己任何的障碍。所谓亲兄弟明算账,该是他的就谁也休想抢走分毫。 【第十一章】第一回 「大哥,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元宵节一过,纷纷杂杂热闹了大半个月的顏府也重归平静。一大早顏柏昶便亲自来到顏孟曦住的毓园,堵住了他正要出门的路。 很少将心情展露在脸上的一家之主只是看了看他,「怎么?才刚解禁就耐不住了?」 「你知道的,我本来就不喜欢留在这边。」披着一件华贵的貂裘大氅,顏柏昶的气色在孙大夫与五弟的精心调理之下已是大有改善,只吃不动几个月下来整个人更是丰盈了不少。 「既然最冷的时候都挺过来了,又何妨多住些时日,」顏孟曦脚下不停的往外走去,「一路上车马行走也更安全。」 「这根本不是问题,我又不会让他们赶路。」顏柏昶跟在后面,仍未放弃说服大哥,「这次我已经待得够久了,不论对谁也算交代得过去了吧?」 「回自己家住天经地义,要你交代什么?」顏孟曦回头瞥了他一下,「我倒反而认为如果你身子已经受得住金陵冬日的寒冷,索性就搬回来,要随时照拂到你也更方便,你看到了我每天有多忙了,别让我总是掛心得那么远。」 「大哥,我已经习惯住广州了,你也不必总是为我操心,反正有任何事五弟都不会坐视不理。」 「你到底在急什么?」顏孟曦说着便停了下来,「可是那边有什么急事要处理?只管说出来我替你解决。」 顏柏昶急忙下意识闪避了对方传来的探究眼神,「没什么。」 「那就不必再说了,你最少要留到清明节后,」顏孟曦直接下了结论,「多少年没亲自为娘扫墓了,去敬份孝心不为过吧?我忙,先走了。」 「四少爷,」被迫留在原地的顏柏昶身后随即响起随伺的声音,「这里风大,小的先送您回去吧。」 转头瞪了他一眼,顏柏昶才愤愤然的大步往回离开了。 毓园中的暖阁里,才五个月大的顏衽——顏孟曦与叶知秋的长子正在丫头和乳娘的陪伴下趴在睡榻上玩,机灵好动的模样任谁见了都疼爱不已。而他的娘亲则是把贴身婢女香秀叫到了内室。 「四少爷一大早就来了?」 「回大少夫人,比昨日还早呢。」 「你们大少爷猜得没错,」叶知秋抿嘴笑了一下,「他多拒绝几次四少爷肯定会着急。」 「那您现在的意思是?」大少爷已经说了,接下来怎么安排全听大少夫人的。 「我可不想再天天想理由搪塞四少爷了。」叶知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红木盒子来,「你帮我拿过去,就说我託他务必亲自把东西送到顾小姐手中,记住,是顾小姐不是四少夫人。」 「是,」香秀憋住笑回道:「您真是用心良苦。」 叶知秋也跟着她笑起来,「少贫嘴,四少爷出发前一路上的各项行装准备这两天你也一起盯着点,我怕他房里的人不够细心。」 「是,香秀一定全办好。」 顏孟曦早料到他这个嘴硬的四弟不会洩露半点心思,要不是叶知秋心软他还想再多拖几天,拖到他主动认输为止。 不过广州那边最新传回的消息,顾家接下来怕是会有一连串的大麻烦,顏慕淇不方便现身帮忙的情况下顾盈心是绝无可能自己处理妥当的,这才是他肯松口放行的真正原因。 【第十一章】第二回 在其他大部分地方还在春寒料峭的时候,广州府已经有了早春的温暖,「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五枝十枝花。」偶尔降下的小雨浇不熄踏青游人的兴致,百花竟放的美景吸引着他们流连忘返。 漫山遍野盛开的鲜花让顾盈心想起在大理的日子,若是认真比较下来,滇境的景色又更胜一筹。 「等到了夏天我再带你去看更多的花。」下轿后一路跟秋凤嘻嘻哈哈聊着天回家的顾盈心好心情的说:「上次你没跟去真是可惜。」 「小姐要自己带我去大理呀?」秋凤听得又嚮往又有点担心道:「不知道老爷夫人会不会答应。」 「他们有什么好反对的,我又不是没去过。」顾盈心不以为然的说:「我不在家他们才高兴呢。」 上次二哥那个什么烂提议爹娘竟然真的让自己好好考虑,这家里人人都在嫌她碍眼,那她走了不正合大家心意。 「小姐别这么说,老爷夫人都很喜欢你在他们身边的。」秋凤搀扶主子跨过主院的门槛,「奇怪,怎么走了这么久一个人也没看到?」照理说从进大门起就该遇到不少下人才对啊。 「阿全!」 又走了一小段路之后秋凤眼尖的叫住一个正快步走在他们前面的下人,「你急匆匆的要去哪?」主僕两人走近之后才发现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还有两个空碗。 「大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叫阿全的家丁一看到她们便赶忙传话道:「夫人交代您一回来马上去主屋。」 「为什么?现在还没到用晚膳的时间吧?」 「您去了就知道了,其他小的不好说。」阿全讲完又低着头快步走了。 「搞什么啊?」不会又要跟她提什么再嫁的事吧? 秋凤则比较细心,看出了阿全神色中的不对劲,于是拉着不想听话的主子劝道:「小姐,您还是去看看吧。」 也亏得秋凤算是府里少数劝得动这位大小姐的人,否则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顾盈心才会看到自己爹爹已经病得这样严重了。 她双脚刚踏进房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怎么了?」 屋子里不仅有她的娘亲和姨娘,还有顾承豪顾承荣,甚至连两位嫂嫂都在。 「你终于回来了。」顾夫人一看到女儿便顶着一双明显哭过的红肿眼睛迎上前道:「一个多时辰前你爹突然就昏倒了,我们赶紧请了大夫来诊治,说是急火攻心所致,到现在除了能硬灌些汤药之外怎么都叫不醒他。」说着,顾夫人又是一阵哽咽。 「急火攻心?谁惹爹不高兴了吗?」经过了好几次旁观顏柏昶看病,顾盈心对这些用词已经不陌生了。 「你还真是变聪明了不少,」顾承荣在一边接话道:「问问你的好大哥做了什么好事,能把爹气成这个样子。」 「相公。」顺娘轻轻拉了一下丈夫的袖口,忙对他摇头。 而奇怪的是,理应对这种话出声斥责的顾夫人就像没听到一样毫无反应,更反常的是连顾承豪都没有回嘴。 【第十一章】第三回 「大哥做错什么事了吗?」会严重到全家人聚在这里像是什么大祸临头了一样。 「太复杂的话说了你未必懂,娘现在就是想问问你,过去你还在顏府的时候为四公子诊病的大夫是谁?」这才是顾夫人急着找女儿的重点,能得顏家青睞的大夫医术一定十分了得。 「是五弟啊。」顾盈心自然脱口道:「可他现在不在广州。」 「你怎么知道他不在?」顾夫人一听急了,「除了五公子没有别人了吗?」算算年纪他应该没那么厉害才对,说不定主治顏柏昶的另有其人。 顾盈心摇了摇头,「除了五弟之外我没看过其他人了。他们现在都还在金陵。」 「那可如何是好?」顾夫人又焦急起来,「广州最有名的两位大夫都来看过了,你爹就是不见好啊。」 「娘,您先坐着休息一下吧,」大媳妇秀清一脸愧疚又担心的走来扶住婆婆,「大夫说了等心火消解也需要时间,您若是也病倒了家里就没有谁可以主持大局了呀。」 「让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夫君来主持大局呀!」顾夫人瞪着不远处的大儿子说了重话。 「娘……」 眼看屋子里一时半刻是不会吵出什么结论来了,顾盈心便悄悄拉了秋凤走到门外回廊,「你快去给我找个说得清怎么回事的人来。」就算解决不了,她也得先弄明白来龙去脉。 很快,平日里专门跟在总管身边打下手的小廝便将下午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大小姐。 今日午膳后不久,本该在外打理生意的顾承荣气急败坏的跑回家来,嘴里还不断大声嚷嚷着大哥要害死全家这样的话,很快闻讯赶来的老爷夫人便仔细询问起此话缘由来。 「你说大少爷勾结知县私扣朝贡自行售卖?」在顾盈心有限的认知里,她只记得知县是个很小的官,而朝贡是要上缴朝廷的东西,「他们怎么敢做这种事?」 「小的不知,只因老爷和二少爷在堂屋吵得大声,因此我们几个才都听到了。」 「然后老爷就昏倒了吗?」 「老爷让二少爷不少声张,二少爷不依,坚持要将大少爷赶出家门,夫人在一旁劝说也没用,谁想老爷说着说着突然就倒下去了。」 「小姐,这件事太严重了,您还是别知道得太多的好。」秋凤示意小廝先退下,「夫人现在一心想等老爷醒来做定夺,其他人便是等待即可。」 「你帮我把姨娘请出来。」顾盈心并没打算具体做什么,前两天顏慕淇就告诉过她可能家里会有些异动,但任何事都无需她插手。 她心里一百个相信三哥交代的每一句话,再加上自己本来也没什么能力帮忙,别说插手了,让她说句建议的话她也说不出来,但她很在意姨娘的想法,在这个家里,她从小最亲的便是姨娘,虽然如今已变了很多,但对这位长辈尚有菡待釐清的疑问留在心中。 【第十一章】第四回 姨娘竟然让她去闽中找三哥? 顾家这位三少爷其实不是顾夫人所生,也因此去年在李氏的建议下由顾老爷点头做了决定——将家里在那边刚经营几年的全部生意交给他,但也断掉他在广州可能会继承到的一切。身为一个不可为外人道的私生子,顾承峰也只能全盘接受这样的安排,至少他还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可以打拼,比起白手起家要好太多了。 顾盈心对这一切错综复杂的关係也是前不久才刚刚知道,再慢慢回想起为什么从小只有大哥二哥跟在母亲身边,而三哥都跟在爹爹身边。 「小姐,有您的信。」 顾盈心正托着下巴坐在书桌前发呆,秋凤从房外进来将一个信封交给她。 「是谁送来的?」 顾盈心边问边拆开,只看到上面写着:「三哥有事要离开几天。」 「我刚才在外室桌子上看到的,还压着一块鹅卵石。」秋凤说着也把石头递给了主子。 「嘻嘻,」一看到石头顾盈心就更没什么怀疑了,笑着说:「三哥上次跟我说他会变戏法,看来真没骗我。」不过这样一来她的救兵也没了。 「本来我还想明天去找他问问现在该怎么办呢!」怎么会这么凑巧? 「小姐,二夫人说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秋凤知道主子在烦恼什么,「老爷虽说已经醒了,可人还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大少爷的事老爷夫人还要托很多人打点,二少爷对您又总是不客气,继续留在这里也不会开心不是吗?」 「大哥的事是大哥的事,反正有爹娘挡着,」顾盈心歪着头叹了口气,「二哥想怎样随便他好了,我才不怕他。」这是她自己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大少爷的事情压不下来,府里可是会一起遭殃的。」 「怎么个一起遭殃法?」顾盈心哪懂这些。 「我也说不好,」秋凤挠了挠头,「只是以前在我们老家,就有一户乡邻因为触犯了律法全家人被打入大牢的事情,要不二少爷为什么会说大少爷要害死全家呢?」 「可爹娘有银子呀,赔给他们不就行了吗?」她记得从小姨娘就告诉她,犯了错不要紧,家里有钱可以弥补,只有穷人才怕犯错,才需要守规矩。 「那秋凤就不懂了,可是小姐,您不想也去闽中那边玩玩吗?」反正主子爱四处逛,藉此机会多去一个新地方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才不想去呢,」顾盈心马上否决了这个提议,「我不喜欢跟别人一起玩。」那个自己家的三哥她也并不熟悉。 「是不喜欢跟顏府以外的别人一起玩才对吧?」 「你又皮痒了是不是?」顾盈心作势打了一下秋凤的头,「快点帮我想想其他办法,反正我不走。」 可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很快就脱离了所有人的控制,原来与知州大人交情甚篤与知府大人也时有往来的顾氏夫妇这次却碰了一鼻子灰。不是老朋友不肯帮忙,事实上在天高皇帝远的这些地方勾结地方官员营私舞弊的情况屡现不鲜,可谁让他们运气不好,偏偏遇到巡按御史坐镇广州府的时候被查出此事,其他官员别说是朋友关係,就是亲人也未必敢声援半句,无不纷纷调转方向以求自保。 「现在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府中下人已撤去大半的顾府内,又有谁能想到会有如此风雨飘摇的一天? 「相公,这次全家人是不是都在劫难逃了?」顺娘一直都知道顾承荣在暗中想办法对大哥使绊子,可这次的危机又何止是让他一个人倒霉就可以了事的? 「别慌,还没到那个地步。」顾承荣把妻子揽入怀中,「目前不过是旁人看起来觉得兇险罢了。」 「此话怎讲?」 「你以为我是真到了东窗事发才知道老大在做那些事的吗?我盯他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被你看在眼里的?」眼睁睁看着大哥冒险犯错? 「对,而且…」顾承荣环顾了一下四周,再把嘴巴凑到顺娘耳边道:「我老早就承诺了知府大人会为他揪出府中的害群之马,朝廷那边很久之前就发现了广州朝贡数字不对劲,这次就是设下了陷阱让猎物主动现身而已,否则巡按大人出现的时间哪会这么巧?」 「可这里面牵涉到大哥啊。」这一席话听得顺娘双眼圆睁,既然知道消息更应该提前通知大哥避开才对呀。 「正因为我大义灭亲,朝廷才会更信任我的举发。」顾承荣一脸计谋得逞的样子,「这样一来,顾家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了。」 「会不会太残忍了呢?大嫂一直对我挺不错的。」按律法,大哥不知道要进大牢待多少年,出来以后又什么都没有了的话,他们一家人怎么受得了? 「别把你的好心肠用在他身上,」顾承荣轻哼一声道:「你可知道他曾派人在我酒中下毒?」 顺娘倒抽一口气,「何时的事?」怎么可能?! 「就在老三被发配到闽中之后,他马上就按捺不住了。」也就是从那时起,顾承荣的心也变得越来越狠。 「爹娘到时候一定会受不住的。」就算不管老大家,公婆那边也不得不担心。 「我就说你太天真了,我爹娘没你以为的那么软弱,」顾承荣握着顺娘的手细细摩挲,「自古以来能成大事者没有不心狠的,顾家能有今天你以为是靠慈悲为怀就可以达到的吗?没了老大他们还有我,要想最后的十几年好好过日子,也只得依靠我。」 「那小妹呢?」如果丈夫很快便要成为这个家真正的主事者,那他断然不会再任由别人拒绝他的指示。 「让她嫁去黄家,这是早就说好的事。」 顺娘一点也不意外听到这样的回答,「也好,对她而言也是不错的归宿。」 总比留在这样一个家里要好多了。 但有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顾承荣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他却忽略了一个人。 【第十一章】第五回 顏柏昶赶到顾府的时候里面已经十分混乱了,下人全都不见踪影,几个主子模样的女人瘫坐在地上大哭,放眼望去看不到一个男人,更糟的是整个庄园似乎遭受了非常粗暴的抢劫和破坏而一片狼藉。 「盈心!」他疾步穿梭在破败不堪的顾府里大声喊着,「盈心你在哪里?」 顏柏昶心中的焦急与不安全都呈现在了自己抿紧嘴唇的脸上,脚下也越走越快,「盈心!」 终于在一条枯枝丛生的小径上,他看到了她。 一张已经吓得看不出表情又惨白的脸,一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睛,在两相对望时由一开始的茫然慢慢变成吃惊。 几乎是用尽了毕生全部的力气,顾盈心朝顏柏昶飞奔而来,在一跑到他面前的同时也用双手紧紧抓住了他,「夫君,帮帮我,请你帮帮我!」 「放心,我会帮你,」顏柏昶一把将她还在颤抖的身躯抱住,心疼的温柔安抚道:「别怕,都交给我,你不会有事的。」 「咚」的一声,顏柏昶猛地睁开了双眼。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只点了一盏小油灯的昏暗房间里,负责守夜的随伺慌张的向床上被自己吵醒的主子不断的道歉。 「是你啊。」顏柏昶看着下人手里还拿着刚才不小心敲到桌面的杯子,「什么时辰了?」 「回四少爷,刚过了四更。」 「嗯,你下去吧,其他东西明天再收拾。」这是他们在路上投宿客栈的最后一晚了,经过了大半个月的赶路,最迟明晚就会回到广州府。 为什么会做这种噩梦呢?这些天收到的飞书都清楚的告诉了他顾家目前的状况,虽麻烦却也并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那他又怎会梦到那样可怕的场景? 这个梦是因他太过担心盈心所致,还是真的预示着什么?他总觉得顾家真正的危机不是出在自己人身上,顾承豪也好顾承荣也好都不像是那种有本事把事情闹得天大的人,反倒是心机重重的李氏让他觉得不可不防。 还有那个莫名出现在盈心身边又莫名消失的什么翩翩公子,钓了这么久的大鱼怎么可能甘心空手而归呢?他前脚一走后脚顾家的雷就爆了出来,此人的嫌疑也尚未撇清。 如此水深火热的境地包围在那么单纯的盈心四周,也难怪自己会焦虑至此了。好在他很快就能陪在她身边保护她,很快很快。 第二天一早顏柏昶便归心似箭的踏上最后一段行程,即便一路上都下着小雨也丝毫没有慢下脚步的打算,甚至连该停下马车好好吃点东西的中午都因坐立不安而草草吃了几口东西作罢。 只要没有亲眼看到顾盈心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就是无法放心。 【第十一章】第六回 「待会儿你们驾车直接回府,不用等我了。」天色将暗,赶了一整天的路之后高高的城门已然在望。 「四少爷不先回家吗?」 「嗯,到家之后行李交给管家打理,你们就直接去休息。」 既然他人都已经到了广州,哪还有耽误任何时间的可能,只等马车一驶入城内,顏柏昶便避开眾人耳目施展轻功直接往顾府而去,才不过一刻鐘的时间,对他而言形同虚设的顾府大门连人影都还来不及发现就被他轻易的飞身闯入了。 仍是没有让任何人看到,顏柏昶很快便准确的找到了顾大小姐住的院子,然后一眼就看到了秋凤。 可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有他以为的那么顺利了。 「不见了?」顏柏昶瞪大了眼睛,「好端端的怎会突然不见了?」 「也不是突然,」秋凤急忙向这个从天而降差点把她吓个半死的前任姑爷解释道:「今天小姐一直在喊无聊想出去玩,可老爷那边还病着夫人就没同意,我本来以为已经回房看书的小姐只好就这么算了,谁知才刚去小厨房帮她张罗宵夜回来人就不知道去哪了。」 「那她白天可有说想去哪玩?」 「没有,」秋凤困惑的摇头,「就算小姐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也都是白日里才可以玩的,晚上应该无处可去才对啊。」 「你先带我去她房里看看。」 如果是她自己出去的还好,万一她是被什么高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了,那才可怕。 好在顏柏昶仔细在她房里查看了一圈之后很快排除了这个可能,这才教他稍稍松了口气。 「你说你们小姐原本在房里看书?」 他走到书桌前将手放在一本「方舆胜览」上,这是南宋流传下来的地理总志,从临安开始一路讲到海外,但她总不可能就这样一个人跑到杭州去吧? 「是啊,每晚小姐都会花不少时间看书的。」 顏柏昶点了点头表示瞭解,但已在心里推翻了秋凤的说法。也许很多时候盈心确实在看书,但今晚却不是,因为这本书里没有加书籤,这就表示她还没有开始翻阅。 接着顏柏昶的视线落在了桌子一角,这是他很眼熟的一副东西——只解到一半还没完全打开的白玉九连环。 「对了,早上小姐玩这个的时候嘴里就一直唸着忘记把小册子带回来了,还生气了呢。」 原来如此! 这个总是说风就是雨的小妮子。 轻轻放下九连环的顏柏昶忍不住勾起嘴角道:「我知道她去哪了。」 就在他又来无影去无踪离开顾府匆匆赶回自己在广州的府邸时,刚一飞身到后门便果不出所料的看到了正攀在一棵大榕树上企图从高处翻进围墻的顾盈心。 「你忘记后院养了两条恶犬吗?」就这么跳下去不被咬死也保证能吓死她。 亏他刚到广州连家都不回就第一时间跑去找她,这大小姐倒好,竟然异想天开的大晚上跑来顏府翻墻。 「夫…呃…」顾盈心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般的愣在原处,双臂和双腿还紧紧抱着粗糙的大树干。 几个月未见,她竟是在这最狼狈尷尬的时候与他重逢了。 【第十一章】第七回 「嘶…好痛。」顾盈心摊开一双手掌心向上动也不敢动的撑在半空中,一边哼哼唧唧一边疼得齜牙咧嘴。 「谁让你要爬树?现在知道痛了?」虽然话是这么说着,表情也严肃得要命,但顏柏昶为她涂药的力道却是放轻了不少。 「我怎么知道这棵树的皮会刮人嘛,以前爬过的那些都不会呀。」望着自己被磨得红通通的一双手现在又敷上了一层白色的药膏,顾盈心就沮丧得很,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去挽夫君的手了。 「夫…呃…」 「不要再叫我夫鹅了!」顏柏昶转身放下手里的小药罐和木片,「好了,今晚别再碰到受伤的地方。」 那要叫什么?她才不要叫他四公子或者四少爷。「明天会好吗?」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大夫。」顏柏昶袍子一撩轻松的坐了下来,「现在你可以说一说为什么要翻墻进来了吗?」他明知故问的逗着她。 「我来拿那本教怎么解九连环的小册子。」如果想指望从她脸上看到愧疚害羞的样子那就是打错算盘了,顾盈心丝毫不觉得这行为有什么不妥之处,回的话自然也就一派理所当然。 唉…… 顏柏昶又对着同一个人发出了久违的叹息。 「你不知道这样做很难看吗?尤其你还是个姑娘家。」 「姑娘家就不能玩九连环吗?也是你教我认字看书的啊。」她理直气壮的回应着他,认真得连跟着坐下来都忘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 「我是说如果你想回来拿东西,为什么不大大方方从正门走进来?跑到后门爬树翻墻做什么?」 「因为我不是要来做客的啊,」顾盈心依然觉得自己理由十分充分的辩解道:「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回广州了又没有事先递帖子,怎么可以走正门呢?」直接翻进来拿完东西就走不是方便多了吗? 这是什么歪理?! 「你这样叫偷懂不懂?」 「那册子是我的东西,大家也都认识我,怎么能叫偷呢?」这话未免太难听了。 「……」也许是赶路赶得太辛苦又连续很多天睡不好觉,顏柏昶突然觉得自己头好痛,「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争这个,」他起身从书架上找出那本薄薄的小册子,然后向顾盈心招呼道:「走,我送你回家。」 「现在?」这么快? 「天都黑了,没有哪个姑娘家还像你这般一个人跑到外面来的。」才不过住回顾家几个月,她的言行果然又退步了很多。 「喔。」这句话她找不出理由反驳,只好继续举着一双手可怜巴巴的看着顏柏昶,「那我们走吧。」 「你是怎么来的?走路?」既然是独自偷跑出来的,当然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坐轿。 顾盈心一听他问起这个,立即眉开眼笑的回答道:「我骑马来的。」 「骑马?」顏柏昶吃惊的看着她问:「你几时学会骑马的?」 「就在前不久的时候,为了出去玩方便就学会了。」夫君的表情是不是在夸她很厉害? 「谁教你的?」前不久出去玩?那不就是跟那个神秘男子一起吗? 「就是,」顾盈心及时收住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来,「就是,一个朋友。」好险,三哥说过绝对不能让夫君知道他们认识。 「朋友?呵…」顏柏昶冷笑了一声,转身走在前头道:「走了,别磨磨蹭蹭的。」 而紧跟其后的顾盈心一点都没有在意夫君突然的变脸,因为她正忙着在心里佩服顏慕淇的神机妙算,三哥说只要她讲那人是朋友,夫君一定就不会再多问半句,果然不假! 顏家的人怎么个个都这么聪明?实在太神啦! 【第十一章】第八回 顏柏昶怎么都没想到会在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像做贼一样来回顾家两趟,更想不到只打算把人送到就走的自己竟会愿意坐进顾盈心的房间里,只因为他被拜託留下来陪她吃宵夜。 「我最喜欢喝这个季节的鯪鱼汤了,还有脆笋也好清甜,你也尝尝呀。」待秋凤被她支走后,顾盈心便像个小妻子那样开心的张罗起来。 「不是你在说肚子饿吗?快吃。」顏柏昶并没有动面前的筷子,他向来很少在这么晚的时候吃东西,「我只看着。」 「可这样的话…」 「你忘了食不言寝不语吗?」顏柏昶状似不悦的提醒道:「别才回家几个月便把学过的东西全丢了。」 「我才没有。」她小声嘀咕了一句,终于认命的低下头开始喝她最近每晚都要喝的鲜鱼汤。 因为不能讲话,份量本来就不算多的食物很快就被顾盈心吃掉大半,直到就剩最后几块雪酥糕的时候她才又忍不住开了口。 「这个真的很好吃,你尝一个好不好?」她将手伸到顏柏昶嘴边,让距离近到只需对方张口便能轻易的吃到。 「我不喜欢甜的点心。」他淡淡拒绝。 顏柏昶趁顾盈心埋头吃喝的时候已经专心的看了她好一会儿,一点都没有改变的娇憨之态不知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为什么在学了这么多东西见识了这么多人事物之后她仍可以保有这种少见的纯真之气? 这就是所谓不可更改的天性吗? 她已经不能算是无知的女子了,眼神不再像从前那般空洞之后却也没有呈现出这个年纪该有的内敛或世故,还是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难道她对自己家里发生的种种变化真的一无所觉吗? 「可你都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一定是你不喜欢的味道呢?」顾盈心没有再坚持,反手就把糕点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不早了,既然你已经吃好了那我可以走了吧?」顏柏昶将自己的手帕递出去,再指了指自己右边的嘴角,「这个位置,擦一擦。」 顾盈心却根本没有接过他递来的东西,只微微扬了扬脸,「你帮我擦。」 顏柏昶刚要依她的话照做却又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手,「别任性。」 「为什么你现在都不愿意对我好了?」顾盈心把手帕拿过去拽在手里,「那你今天又为什么来找我?」 过了这么久,原以为他的气早就全消了,可这种忽冷忽热的态度又让她想起了在金陵时两人之间发生的那些不愉快。三哥说这是因为夫君还没有想通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但却没告诉她需要等到什么时候。 「找你是因为大嫂託我拿东西给你。」要不是她这么突然一问,顏柏昶其实几乎都要忘了这回事。 「是什么?」原来不是专程来找自己的,她高兴得太早了。 「不知道,我没打开看。」 「那给我啊。」她的语气也越来越低落。 「……忘在府里了。」 从顾府出来以后早就一身疲惫的顏柏昶没有急着回家。独自走在已近宵禁时间而空空荡荡的街道上默默自问。 这就是他要的吗?日夜兼程赶到她身边却又无视于她对自己的依赖。明明见到她就会明亮的心情却硬要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想牵她的手想紧紧抱她入怀却连跟她共骑都不敢。 大哥说过他是个无欲则刚的人,但在顾盈心面前他不过就是个患得患失的懦夫。 一边狠心推开她一边害怕失去她,一边爱她一边伤她。既然已经放了她就不该再出现于她面前,否则她永远都不可能真的忘掉他。 待顾家的危机解除之后,他绝对不会再放任自己这样拖泥带水。只是因为眼前有着必须为她解围的「不得不」,这是夫妻一场他欠她的。 一切只是因为不得不帮她这一次,所以事情才没有完全落幕。 顏柏昶从袖袋中拿出一直放在身上的那个红木盒子,用自己都不信的憋足藉口继续骗着自己。 【第十二章】第一回 顏柏昶的归来对顾盈心而言无疑是天底下最值得开心的事。第二天天才刚蒙蒙亮,整夜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她就迫不及待的起了个大早。 「秋凤,快进来。」她扬声朝门外喊着,「来帮我梳个最简单的发髻,越快越好。」 「小姐要赶着去见姑爷吗?」秋凤应声走进来心领神会的问。 「你忘了夫君用早膳都很早吗?我要是去晚就遇不到了。」 「哪会忘呀,秋凤这就为您梳妆得漂漂亮亮的赶去见面。」边说边手脚麻利的为小姐拾掇起来。 「马呢?让他们准备好没有?」昨晚顏柏昶坚持不让她夜里还骑马,便差了府里的马车与她同乘,那匹她骑过去的马只能绑在后面跟着。 「都交代好了,绝不会误您大事的。」凭秋凤的细腻心思,哪里还需要主子将每个细节都事无巨细的吩咐。 「你最可靠了!」顾盈心笑着看向镜中的自己,心情就像园子里盛开的鲜花一样美丽。 可惜她的高兴没能持续太久。 「盈心。」 「娘?」 从不曾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她房里过的顾夫人就这么毫无征兆的突然现身了。 「夫人!」秋凤停下正为小姐戴耳环的手。 「你起了正好,」顾夫人也不多加废话,直接对秋凤及她带在身边的丫头吩咐道:「马上帮小姐收拾行装,半个时辰后从后门离开,马车会等在那。」 「娘,你在说什么呀?」顾盈心站起来困惑的看着她。 「还不快去!」顾夫人又催促了一声,见丫头们都开始动了才回答女儿道:「你跟佩佩一同去闽中找你三哥,路上她会照顾你。」 「我不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胡闹?」顾夫人把手中一叠银票放到女儿手中,「这些钱偷偷藏在身上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是佩佩也不行,懂吗?」 「不懂!」顾盈心把那些银票随手扔在一旁,「都说了我哪也不去。」 「你就是想气死娘是不是?」顾夫人见状终于生气的朝她吼道:「我到底是作了什么孽才会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女儿!」 这是顾盈心第一次被母亲责骂,在她从小到大的记忆中不管自己做出多离谱的错事家里也不会有谁真的对她生气。 可现在母亲却用这么伤人的话对她发怒。 「原来这才是您对我真正的想法。」 「对,我说错了吗?」顾夫人也似乎是总算可以撕下那层令人窒息的面具透一口气般继续道:「你身上有哪一点值得我夸讚的地方?」 「那是因为你们都不愿意教我,但我现在也学会看书写字啦。」顾盈心当然也很生气,声音也不自觉的大起来。 「你那点皮毛也好意思叫学会了吗?你要不要去看看佩佩写的诗作的画?」 「那是因为她娘比我娘更愿意陪自己的女儿!」顾盈心气得将手握得骨节泛白,「你和爹的心里只有哥哥们,几时真正关心过我?几时想过为我的将来打算?」 「说我们不关心你?你吃的穿的有哪一项被怠慢过?如果真的不为你将来打算现在又让你去什么闽中?」顾夫人感到身体一阵虚软的靠在桌前,「现在家里大祸临头了我们还在一心想着让你先逃,果然生女儿没指望,而你是最让人失望的女儿。」 「胡说!」顾盈心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摔到地上,气红了一双眼睛,「最起码我不是个胆小鬼。你们如果怕死就只管逃你们的,反正我哪里也不去,更不会去什么闽中!」 「你……」已经气急败坏的顾夫人再也忍耐不住的抬起手来,眼看这一巴掌就要落到女儿的脸上。 「姊姊,别!」匆匆赶到的李氏及时拉住了她,「别打坏了母女情分。」 「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去安排马车那边的事吗?」顾夫人用责备的语气不快的问道。 从昨天半夜起她们就马不停蹄的在筹划一切,只待天亮城门一开所有的安排都得一一落实。 「走不了了。」李氏极其无奈的摇着头,「就在刚才官府拿着缉拿文书来抓大少爷了。」 「你说什么?」顾夫人的身形明显晃动了一下,难以置信的问道:「老爷不是都打点好了吗?说好让豪儿从水路走的啊?」 「原本胡大人那边是说好了,但不知怎么的上面突然决定提前缉拿,而且消息没有让胡大人知道。」 「你是说胡大人可能也被盯上了?」 「多半是。」 「怎么会这样?」顾夫人放下原本抓在李氏双臂上的手,六神无主的喃喃道:「这下子全完了、全完了。」 【第十二章】第二回 顾夫人与李氏急匆匆的离开了,顾盈心则快速的一把拉过秋凤,单手提起裙子拔腿就跑,「快快快,趁现在快逃。」 「小姐,等等,等等呀,」来不及反应的秋凤被主子拖着往外飞奔,只得在嘴里急急喊道:「您耳环才戴了一边。」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得了这些。」顾盈心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继续闷头向前跑。 「大姊!」 「哎唷!」 才不过刚跑到自己住的小院外,顾盈心迎头就跟顾佩佩撞了个满怀。 「痛死我了。」猝不及防的她痛得弯下了腰,两手则贴着顷刻便红起来的额头,「你干什么呀?」 「我来找你啊。」顾佩佩也赶紧蹲下来查看着姊姊的状况。 「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顾盈心没好气的揉着头,慢慢直起了身子。 「再不说就来不及啦!」 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人人都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来拖住她出门的脚? 「那还不快说!」 「大哥出事了。」 「我知道啊。」又是他。 「那你知道大娘为什么要让我们从后门搭马车出城吗?」顾佩佩拽住大姊的衣角一脸阴鬱的问。 「去闽中。但你放心,我已经拒绝了。」顾盈心翻了个白眼,这根本不是什么新闻了,现在可以让她走了吗? 「不是,不是!」顾佩佩又急又气的说道:「那是为了让我们引开安插在顾府周围的眼线,好掩护大哥逃走。」 「你为什么这么说?」顾盈心疑惑的看着她,「谁告诉你的?」 「昨天夜里大娘跟我娘一起商量的话全被我听见了,」顾佩佩毕竟还小,虽然平常看起来早熟老练可真的遇到大事情也一样会慌张无措,「现在本来的计划行不通了,那她们就会走第二条路。」 「是什么?」顾盈心示意秋凤为顾佩佩擦眼泪,再拉着她在旁边石凳上坐下。 「让我嫁给知县做妾。」 「那能顶什么用?」大哥跟知县犯的罪岂是结个亲就能解决的? 顾佩佩绝望的摇着头,「现在上面只说知县与顾家有勾结,并没有确实的证据把罪名扣在大哥头上,我想这是因为他行事时有特意谨慎避开自己。」 「我还是听不懂。」 「娘跟大娘提议,要我去顶罪,作为知县的妾就有很多机会可以栽赃到大哥身上,她们要我去承认一切都是我跟知县做的。」 「这怎么可能呢,你们是兄妹,说你陷害顾家的人根本没有道理呀?」 「可我是庶出,硬要说我对嫡出的大哥甚至全家人心存怨念也没什么不可能。」顾佩佩两眼无神的直视着前方幽幽的说:「大姊,你知道我跟二姊从小有多羡慕你吗?」 「羡慕我?」说反了吧?顾盈心用手把小妹的脸转过来面向自己,「我方才还跟娘吵了一架,怪她都不像二娘陪你们那样陪我,你怎么羡慕起我来了?」 「可娘对我们的陪伴太严厉了,」顾佩佩红着眼睛好似陷入了回忆中,「只要一个字写不好手心就会被打到破皮,只要一篇文章背不好就整天都不能吃饭喝水,我和二姊好怕她,怕到几乎要恨起来。」 【第十二章】第三回 「但是人人见到你们都会夸你们啊,像我有什么好,处处都不能去,还被别人在背后骂笨蛋。」 「我知道,我知道娘这样做是为我们好,但那个过程实在太难熬了。」 「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跟她们正在讨论的事情不相关呀。 「我不敢反抗娘,她做的任何安排我都只能认命去做,而且她也绝对会想到很好的理由,既然她承诺了可以用我救大哥,那么我想她肯定能做得到。」 「那个什么知县是怎样的人?」做他的小妾会是好事吗? 「他都四十好几了,我还管他是怎样的人。」顾佩佩心如死灰的苦笑了一下,「他们很快就可以去上告知府大人是我做了全部的事,甚至还能想办法保住知县。」没有人能比她更瞭解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多狠的人,又多么的足智多谋巧舌如簧。 「那你快逃啊,趁她们不在…」 「三小姐,老爷夫人请您过去。」顾盈心话还没说完,身后就来了婢女传话。 顾佩佩立即给了她一个「来了」的眼神,然后凄楚的开口道:「大姊,你要多保重,这个家里最卑微的二姊和我都走了,那么下一个就会轮到你了。」 就算贵为公主,当男人有难时也会毫不犹豫的牺牲掉她们,更何况平常人家的女儿呢? 顾盈心身边终于安静下来,之后再也没出现另外的人来打扰她,但她也早已失去了出门的兴致。打发了秋凤去帮她拿九连环,独自一人的她就坐在原地静静看着空中越升越高的太阳,直到光线刺目才迫使她闭上了双眼,眼角也痛得挤出泪来。 大门紧闭的顾家到底做出了怎样的计划尚还无人知晓,倒是广州知府覃耀宗的家里来了一位让他十分意外的人物。 「顏四公子大驾光临真是稀客啊。」 「覃大人这么说倒是折煞我了,冒昧前来请恕顏某叨扰。」 天性勤俭的覃耀宗府上并不豪华宽敞,小小的待客厅里除了他与顏柏昶之外也只剩各自身后站着的两个僕人而已。 「四公子太客气了,每年新春之际贵府捐出的善款不知帮了多少穷困乡亲,而回回想请您过府亲自接受本府替他们对您的感激之情都被婉拒,今天可不正是给了大家这个机会嘛。」 然而风度翩翩一身贵气的顏柏昶闻言后只是坐在覃耀宗对面微微一笑,「大家都是多年的熟人了就不必如此见外更不用拐弯抹角,顏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求于覃大人。」 「哦?」覃耀宗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鬍,高深莫测的问道:「没想到已解除了亲家关係的四公子还会愿意为顾家之事奔走。」 而态度始终从容淡然的顏柏昶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覃大人误会了,我不是来说项的。」 「不是吗?」这个节骨眼上,向来不怎么与外人往来的顏四公子还能为何而来呢? 肯定的摇了摇头,顏柏昶又道:「我从不为任何人说情,这是家训,覃大人只管信我便是。」 「那本府可真是好奇了。」手眼通天的顏家人还能求什么呢? 「我来报案。」他好整以暇的说。 「报案?」覃耀宗神色一愣。 「对,报案。」 「请问四公子报什么案呢?」 只见顏柏昶伸出手从随伺那里接过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状纸再放到覃耀宗眼前的桌上,「我来状告顾府李氏一年多前在我家因过失害死一名婢女。」 【第十二章】第四回 「这…」覃耀宗望着面前的状纸犹疑道:「四公子是否弄错了,这种事情应该先报知州胡大人才对吧?」 「大明律白纸黑字写了,狱讼事务县、州、府皆可受理,覃大人这里怎么就不能递状了呢?」 「四公子误会本府意思了,」覃耀宗忙解释道:「本府是说既然已是一年多前发生的案子,如今四公子应是有了确凿的证据才会前来,那么直接从胡大人那边开审程序上会更加简明快速。」要告到府衙来的,通常都是疑难复杂之罪,流程也会更加繁琐。 「原是如此不错,但李氏亲生女儿顾倩倩如今与胡大人关係匪浅,为了避嫌我也不能去找他。」 「胡大人与裘员外是异父兄弟这件事少有外人知晓,没想到到底是逃不过四公子的法眼。」覃耀宗佩服的笑了笑,「既如此本府自当接下这桩告诉,只是四公子为何不在明日府衙升堂时直接前来呢?」 「只因顏某近来身子不大畅快,公堂上规矩又多,怕经不起久站故而漏夜前来,之后一切相关事宜也会委託管家代为处理。」顏柏昶几句话说得轻松适意,但话中深意已经毫不保留的传递了出来。 他走这一遭的最大目的便是亲自向覃耀宗施压,该说的话该避的人全摊开讲完了,迫于顏家的威名与朝廷每年要从他家征得的诸多支持,这位为官清廉行事却不够果断的广州知府便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办好这件事。 顾家之所以会突然深陷种种危机难以自拔,幕后的始作俑者除了李氏不作第二人想,只是富足安逸太久的顾府上下竟然到这个时候了都还没有一个人开始怀疑她。 看来他不该只笑盈心傻乎乎,真要追究起来怕是要算作家学渊源了。 事情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支开了所有下人独自留在房中的李氏正面无表情的坐在铜镜前,望着自己年华已逝的脸庞,虽不见憔悴染风霜,但也早已不復当年的朝气勃然。 十六岁那年她被迫与相爱的恋人分开,为了父亲的生意被送进顾府为妾。说是当二夫人,但偏房就是偏房,不是妻也不是主子,受尽白眼奚落,在当时尚还在世的老夫人面前饱受欺凌。 没有强大娘家做靠山的女人如果没有儿子便永无立足之地,但她生了儿子又如何?还在月子里就被大夫人强行抱走,不能叫她娘亲不能与她同住,这些都不打紧,哪怕只是每天吃饭的时间能看看他也算有了安慰。 可老天竟然连这样一点点卑微的愿望也狠心收走了,孩子两岁刚过不久就因病夭折,她在万分悲痛之下还得担起照顾大小姐的职责。 别说打骂了,半句重话也不敢说的她仍然经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老夫人和丈夫责怪,反倒是大夫人甚少过问。同为女人的她当然明白那是为什么,顾夫人根本不在意这个亲生女儿的一切,她的眼里只有未来会继承家业的儿子。 【第十二章】第五回 所以从那时起她对顾盈心的养育之心便有了全然的转念。 她要宠她,彻彻底底把她宠成一个废人。她要像大夫人亲手毁了自己儿子那样也毁了对方的女儿,而且是用一种光明正大没人会有半句不满的方法。 她成功了,在老爷夫人的眼中慢慢成为一个任劳任怨顾全大局的妾室,在少爷小姐们的眼中成为一个值得信任与依靠的下人。 虽然她不愁吃穿有佣人伺候,但她永远都是这个家里的下人,她生的女儿也不配被三位少爷称呼二妹三妹,他们只有一个小妹就是顾盈心——一个被她活生生养成广州府名门望族里最大笑话的傻子。 但这不过是她復仇之路的第一步。 顾承荣一直以来对他大哥做的那些小动作李氏哪有不知道的,所以她利用了这次兄弟二人不合互斗的机会让他们之间的关係彻底崩塌。 那些靠顾倩倩在商场上做的局,针对顾家使的绊子,包括二少爷曾经差点喝下的那杯毒酒都顺顺利利按照原计划成为他们相互之间仇恨的种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吋吋扎下了根。 很快就要到她收穫的时候了。 而顾盈心那边就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了,偏偏在这个时候被休回了家里。她的靠山只有一对父母,所以必须将他们三人离间开来,当这个最容易轻信别人的傻千金信了佩佩对她说的那些话之后,她再遇到什么麻烦便不会去找双亲求助,那么要剷除一个孤立无援的她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心等着收网的李氏望着镜中那个连自己都不认识了的自己,笑得阴险又凄凉。 「小姐,门外有位杨公子递帖子来求见。」秋凤本来只放着一碗绿豆汤的托盘上多了一张精緻的木帖,她把东西放到凉亭内的石桌上对正在编花环的主子说道:「我问了管家是广州哪个杨家的公子,他却说这人不是本地的。」 「指名道姓要见我?」顾盈心拿起那个木片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眼,「我不认识什么杨有诚啊?」 「他算准了小姐会拒绝见他,所以要管家额外带句话,说他是金陵顏大夫人的旧识,这样您应该就会答应见他一面了。」 「大嫂的朋友?」顾盈心想也没想就站了起来,「那还废话什么,还不赶快去请!」 一定是大嫂托什么人带了东西要给她,那她回来以后准备要送给大嫂和很多堂妹的礼物也有人可以帮忙拿过去啦。 顾盈心随意的拍了拍裙子上沾到的那些细碎枝叶,兴高采烈的也往大门迎去,很快她便远远看到有个高大的男人正在丫头的领路下往自己这边走来,等他们越来越近,近到自己终于能看清对方脸时,差一点看傻眼的她不经意脱口而出道:「好俊美的男人!」 原以为顏家的少爷们已经够好看了,可这个男人竟然还可以更胜一筹?!他究竟是何许人也? 【第十二章】第六回 自那晚回到广州府首日见面之后已过去三天,顏柏昶暗自猜测这应该是顾盈心可以忍耐的最高极限。顾府现下虽乱,却也不足以影响到任何她想做的事情。根本不必他做什么说什么,只用待在家里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不过毕竟是顾盈心,行事常常会出人意料,一个不小心惊喜变惊吓也不是没可能。 「四少爷,顾小姐来了。」这天早膳刚刚用毕,顏柏昶连一杯茶都还没喝完便听到了下人来报。 「门外吗?」她会这么乖? 「回四少爷,还跟上次一样。」 「又上墻了?」他就知道不能高兴得太早。 「是的,刚上。」下人答得辛苦,一张脸绷得死紧。 顏柏昶不怎么严厉的瞪了他一眼站了起来,「行了,你自顾笑去吧,我去看看。」 还是那个老地方,兴许是有了经验,这次再看到她出现在墻头时已经没有了那晚的狼狈样,她已经很顺利的从树上转移到了宽厚的墻头。 「你就这么喜欢玩翻墻吗?」顏柏昶走到后院的墻根下仰着头问道。 「你来啦!」顾盈心扬起甜甜的笑容低头看向他,「我本来想悄悄进去吓你一跳呢。」 「不是告诉过你这里有狗吗?你怎么悄悄的?」顏柏昶也不急着帮她下来,反而优哉游哉的盘着腿席地而坐。 「我当然有准备啦。」顾盈心也乾脆坐下来,一点不害怕的将两条腿悬在墻上晃啊晃,「你看,我买了好吃的肉包子。」她一把扯下绑在腰上的一个小布袋子炫耀的摇了摇。 「天真。」 「不过既然还是被你发现了,那这包子就请你吃吧。」 「真是谢谢你了。」拿准备餵狗的东西转餵他? 「不客气。」顾盈心开心的又把袋子绑了回去,「那我现在要下去了,你要接好我喔。」 「慢着,」顏柏昶纹丝未动的阻止她道:「我可没说要接你下来。」 「可上次就是你抱我下来的呀。」这次为什么就不行了? 「还说呢,上次因为抱你害我手痛了一整天,今天我可不再犯傻了。」他倒要看看她能怎么办? 「还要不要紧?对不起。」顾盈心一听内疚极了,当即决定自立自强另想办法。 原本她也是打算自己来的嘛。 「现在还好。」看着她那张又无措又逞强的脸,顏柏昶就忍不住想大笑出来,世上再没有比逗她更有趣的事了。 顏府的墻不可能筑得不高,所以下了决心是一回事,真正要面对时又是另一回事。顾盈心虽不怕高但也怕疼,如果就这么直接跳下去非摔断腿不可,于是她看了好半天也不敢贸然行动。 「我看你还是放弃吧,原路爬回树上再慢慢下去。」撑着下巴一刻都没漏看的顏柏昶又坏心的开口道。 「然后你再帮我开后面的门吗?」这个办法虽然有点丢脸,但安全。 「当然不会,我今天又没有邀请你来,你带帖子了吗?」 没有。 因为她根本没想过上墻容易下墻难的问题。难道就要这么灰溜溜的回家去吗?她才不要! 「管他的。」向来最讨厌把事情搞复杂的顾盈心牙一咬心一横,不再多想的双眼一闭就重心往前坠了下去。 大不了就是受点伤嘛! 她这一乾脆不要紧,却吓得还想继续坐着逗人的顏柏昶差点心疾復发,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的站起、伸手、接住,全在一瞬间同时完成。 然后他才来得及后怕的大声对怀中人吼道:「谁让你就这么跳下来的?」 顾盈心也吓到了,不是因为身体急坠的不适感,而是这声突如其来的责备。 「我……」她才一开口眼泪就更快一步的滑了下来。 「…撞疼没有?」顏柏昶永远无法在她的泪水中持续自己的愤怒,语气已完全软化。 顾盈心摇头,「我又害你手受伤了。」她挣扎了一下,但身体还是没有被放下地。 「不会,刚才是骗你的。」 为了不要再看到她那张充满歉疚的愁眉苦脸,顏柏昶还能怎么办?只能先投降了。 「你今天到底又为什么跑来?」他终于轻轻把她放到了不远处的一片草地上,然后拉她一同坐下,「怎么就是学不会安分呢?」 「家里太闷了我不喜欢。」顾盈心拿出刚才被压扁的包子,分了一个递给顏柏昶,「我都吓饿了,你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他哭笑不得的接了过去,「不喜欢那个家便找一个新家。」 「为什么又说这个?」她还以为这个话题已经不会再提了。 「你觉得杨有诚这人怎么样?」他跟着也咬了一口包子后云淡风轻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正想吃第二口的顾盈心张着嘴愣住了。 「他是去年的新科状元,金陵很多人都知道他。」 「但你又不住金陵。」而且状元又如何,夫君也不是那种四处结交朋友的人。「是大嫂介绍你们认识的吗?」这个杨有诚到底是大嫂的朋友还是夫君的朋友? 「不是。」顏柏昶三两下解决了手里的食物,双手往后一撑仰望着蓝天白云道:「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此人的,他是朝廷派来的巡按御史。」 任何一个接近顾盈心的人他都会仔细瞭解,而又因为杨有诚身份特殊,非常容易就被他弄清了来歷。 「什么是巡按御史?」 「就是京城派到各个省府巡视的人,会监督地方官员办案,等于也是朝廷最信任的人。」这个杨有诚自去年秋闈殿上高中之后更是一夜之间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 「难怪他要来找我问那些奇怪的话。」这一切都跟大哥有关吧?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顏柏昶转头看了她一眼,「你觉得他如何?」 「很有礼貌,说话很温柔,长相十分俊美。」再多她也说不出来了。 好像很满意她的回答似的,顏柏昶扯动了嘴角的弧度,重新看回天空微微点头道:「那就好。」 【第十二章】第七回 倒不是说顏柏昶轻易就可以为顾盈心牵来他认为合适的红线,问这句话的目的不过是想看看她对其他男子是否已经有了判断好坏的能力,还有是不是愿意接受新认识的男人走进她的生活。 也许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顾盈心并不是非他不可,不然也不会在回到广州没多久就与陌生人结识相熟,只要对方的一些基本条件能符合她的喜好,例如相貌出色、幽默健谈。 她肯亲近的始终是这个类型的男人,那这是不是代表她已经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适合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才会开心? 「你都在家做什么?」顾盈心看他好像又不想说话了,便主动问道。 「老样子,看书、写字,」顏柏昶乾脆整个人都躺在草皮上,将手臂枕在头下,「还有吃药。」 「你会觉得闷吗?」 「我习惯了。」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感觉才叫不闷,除了那一段差点死在山上的时光,虽然病痛折磨不堪,却也是刻骨铭心。 而且那是他很难得能体会到的常人的滋味,淋雨、看雪、宿在荒郊野外,所有绝不被允许的禁忌全犯了个遍,就算最后他因此病亡了,也会觉得比枯死在温暖的床上值得一百倍。 「那我来陪你好吗?」顾盈心的脸就在他视线的上方,挡住光亮的同时却也给了他另一种光。 顏柏昶很想抬手摸一摸在他眼中比谁都可爱的脸蛋,但终究只是想想而已。 「盈心,你这样总是来找我于礼不合。」 「我来找你拿大嫂送我的礼物。」她忙找了个理由反驳道。 「那这次拿到之后就不要再来了。」 「可在苍山上的时候你说过,等我们平安下山回广州了,我想去哪里你都陪我去。」 「我说的是你想去的都可以去,没有说是我陪你。」顏柏昶提醒着她。 「你那么说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当然不是。」顏柏昶这次没有在她期盼的眼神下妥协,「你忘了我是个病人吗?怎么可能承诺你去那么多地方?」 「那就不要去很多的地方,只让我陪着你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别让我困住你,傻瓜。」跟他在一起有什么好的,只能陪他一起当个废人,「你爱出门、爱热闹,过去是不懂得怎么找乐子只好被关在家里,但现在不同了,你已完全可以照自己的主张去做任何事情。」 「我不是,我喜欢跟你待在家里。」顾盈心急着想表明自己的态度,手也拉住了顏柏昶的衣裳。 「说谎的人是要被打手心的。」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又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顾盈心第一次明确的把心意对他说了出来,「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觉得闷,更不会不开心。」 「那是因为我是你的啟蒙老师,就像小动物会跟在第一个教祂本领的大动物身边一样,这是本能不是喜欢。」他个性这么阴沉,根本就不是顾盈心会喜欢的那类人。「你不该再误会下去了。」 「那你呢?如果我是误会了自己的感觉,你曾经抱我、亲我又是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你还是我妻子,而我是个男人,那也是本能。」 「什么本能?你根本就不碰我,如果你那时候把我当妻子看待,却又为何不与我圆房?」 顏柏昶皱起了眉头,「谁跟你说这些的?」 「我不该知道这种事吗?」本来顾盈心确实是不懂,可在金陵叶知秋在得知他们从未同房过之后便告诉了她许多,也交代她一定要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可以谈论,「要认真说起来,我也不算做过你的妻子,那你为什么可以那样对我?」这难道不算于礼不合? 她不相信这种感觉叫做误会,如果是误会他那些行为又算什么? 「懂得反击了是吗?」顏柏昶没有因她的质问而生气,反倒有些欣慰,「要是你觉得我那样做冒犯了你,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道歉!」她才不稀罕他说什么对不起。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喜欢我。」 「来不及了,我不可能会喜欢你。」 「为什么?」顾盈心有些慌张的追问道,「不,你先不要回答我。」但她又马上改口阻止,生怕他真的会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答案来。 「因为我找到更适合我的人了。」顏柏昶却不再给她逃避的机会,「记得我当日在金陵对你说的吗?为了我的身体,大哥也会尽快为我张罗下一个妻子,而这次,我终于遇到了一位能够倾心的女子。」 【第十三章】第一回 顾盈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一路上好像已经失去三魂七魄般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就像心被挖了一个大洞,甚至连痛楚都消失无踪。 如果夫君有了另外的妻子,那她还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了。 「啪」的一声,如同突然从梦中惊醒一样顾盈心被奇怪的声音拉回了神志,接着才感到了脸颊上传来的痛。 「看看你干的好事!」 母亲为什么像个疯子似的在对着她大吼?而且居然打了她? 「你说啊,为什么为什么?」顾夫人继续失控的胡乱拍打着她,「把全家人都害死了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你说啊,你说啊!」 当不知收敛的拳头又要朝自己当头砸下的时候,还在状况外的顾盈心才本能的举起手制止了母亲的肆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所有人都疯了吗? 「你姨娘被官府带走了,因为当初你在顏府时曾害死一个下人对不对?她替你担下了一切现在你却反过来买通仵作作证告她杀人?」顾夫人抓住女儿一隻手的同时尖尖的指甲也深深陷进了她的皮肉里。「你还嫌这个家不够乱吗?过去我只知道你傻,却不知道原来你这么狠,狠到自己亲人也不放过。」 「好痛!」顾盈心用力的挣开母亲,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道:「你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我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她要离开这里,离开所有人。 「你给我站住!」顾夫人再一次抓住她,「你现在就跟我到衙门去说清楚,把你姨娘救回来。」 「她回不回来有那么重要吗?你几时这么在乎过她了?」眼前这人真的是她娘亲吗?为什么行为举止都完完全全变了个人似的。 「你大哥的事还在她的手上,她要是获罪了就没有人可以想办法救你大哥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顾盈心定住脚步,终于明白了母亲的怒火因何而来,「这个家里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的死活你无所谓?你要我去救回姨娘,是要我为她顶罪的意思吗?」 她想起来了,那个被打了几十个板子而不幸死掉的丫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时隔一年多这件事会被重新提起,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当时那碗百合羹里的毒一定不是婢女下的,从头到尾她连碰都没机会碰到那个碗,东西明明是顾倩倩端来的。 「我不管这件事真相到底是什么,人死都已经死了,要你姨娘为此获罪实在太荒谬了,你至少应该去为她洗清冤白。」 「我去洗清?」这才叫荒谬吧? 再一次狠狠拨开母亲的手,顾盈心心灰意冷的说道:「这个家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没有给别人抓住自己的机会,她全力衝撞开所有想上前拦住她的下人,头也不回的飞快跑出了才刚跨进来不过一刻的顾家大门,从此,这里跟她再无半点关係。 她在路上抢了别人的马,一把扯断戴在脖子上的金链子扔在身后,拉紧韁绳朝城门方向奔驰而去。 走,走得越远越好,没有目的地的她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第十三章】第二回 「顾小姐?」 在必须下马穿过的城门前,好不容易停下来的顾盈心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 「杨公子?」这不是那个什么御史吗? 穿着十分普通却仍是难掩丰神俊秀之貌的杨有诚有些意外的走向她,「顾小姐要出城?」 「嗯。」顾盈心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杨公子是回城吗?」 「对,刚办完事情回来。」 「告辞。」顾盈心没有间聊的兴致,牵着马对他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顾小姐,你脸受伤了,」杨有诚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她道:「用井水擦一擦会比较好。」 他不说还好,这么轻言细语两句话下来顾盈心才刚平息的一肚子委屈又喷涌了出来,一阵哽咽之后泪珠就再也关不住的扑簌扑簌往下掉。 她脸痛,被娘亲掐出血痕的手背也痛,但最痛的是夫君伤了的那颗心。 从今天起,她就一无所有了。 眾目睽睽人来人往的城门边,手里一直拽紧马绳的顾盈心就那么蹲在地上毫无顾忌的哭得不能自已,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反正她从来也没有什么名声可言,反正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看她的笑话。 等她哭够了,就去找个深山住下来,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任何人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顾盈心自己都觉得实在没什么可哭的了,她才终于止住了洪水氾滥,肿着一双只剩一条缝的眼睛艰难的试图站起来。 「哎唷!」她的腿已经不是她的腿了。 「小心。」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 「你还在?」其实她此刻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声音她认得。 「顾小姐哭得这么伤心,杨某人怎能贸然离去。」在帮顾盈心稳住身体之后杨有诚已经十分知礼的放开了手。 「你讲话真像我那位女夫子。」听得她脑袋发胀。 杨有诚不甚在意的微微笑道:「顾小姐还是坚持要出城吗?」 「对啊,不行吗?」 「我劝你最好还是先回家去,等休息好了再出门不迟,现在这样会很危险。」 「你这个什么御史大人,连别人出不出城都要管吗?」那跟守城门的小兵有什么区别? 「顾小姐怎会知道在下身份?」杨有诚心中一惊,随即压低声音恳求道:「还请切莫声张出去,此事乏人知晓最好。」 「我没什么好声张的,而且也没有朋友可声张。」顾盈心觉得麻掉的脚渐渐恢復了知觉,扯了扯还在安安分分等她的马,「上次你问我家里跟大哥的那些话已经是我知道的全部了,其他的你们自己去查吧,我要走了。」 她得抓紧时间,要是磨蹭到天黑就找不到路了。 「顾小姐,你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总算是看出些端倪的杨有诚不确定的问她道。 「是的,我要离开广州府,你愿意借点银子给我当盘缠吗?」她走得太匆忙了,除了身上还有几个首饰可以找当铺换点钱之外,剩下的还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人看起来是个好人,也许愿意伸出援手,「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会还的。」 饶是杨有诚向来稳重内敛,也很难不被这个样子的顾盈心逗笑。顶着一张肿了半边的脸和核桃一样的双眼,泪跡斑斑的牵着一匹脏兮兮的小瘦马向一个才第二次见面的男人要钱,而且语气就像是问候朋友那样的自然随意。这么突兀的要求从她嘴里说出竟然也不会让人感到丝毫的嫌恶。 怎么会有这么奇特又有趣的女子? 【第十三章】第三回 「四少爷,顾小姐已经被杨大人带回住处安顿下来了。」 「咳咳…」 「少爷?」恭敬站在一旁的下人紧张的看向主子。「您没事吧?」 放下药碗的手抬起来挥了挥,「没事,呛到而已。」 「顾家那边呢?可有出来找她?」从顾盈心走出顏府大门那刻起,顏柏昶派出的眼线就一直跟在她身后以策安全。 「只有在顾小姐刚跑出门的时候有两个家丁在附近寻了一会儿,之后便没有其他人再去找她了。」 「混账。」 要不是刚好在城门那边遇到杨有诚,现在的盈心还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他派出的人恐怕也不得不现身,幸好她运气还算不错。 「四少爷,您午膳都没用,要不要让厨房那边做点什么来?」早上顾小姐走了以后主子就闷闷不乐到现在,连药都差点不想喝了。 靠在藤椅上的顏柏昶静默了一下正要开口,却突然眉头微皱道:「先不必。」 机灵的随伺也跟着领悟到什么似的直起身子往屋外的方向望去,果然院子的小径上很快就出现了另一个下人。 「四少爷,顾府李氏求见。」 「来得真快。」顏柏昶意料之中的嗤笑了一声,「让她进来。」 李氏万万没有想到还会有再入顏府的一天,原本她以为顾盈心被放妻之后两家从此再无瓜葛,谁知大半辈子都在算计别人的自己也会有被暗咬的一天,是她大意了。 「顏四公子别来无恙。」她被带进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有丫头为她奉上一杯茶之后所有的下人便全退了出去。 「托福,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顏柏昶端坐在一张大书案后面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我们就明人不说暗话,直接说重点可以吗?」 李氏自知现在的她连原先那一点点「长辈」的面子都不可能有了,当然也不敢摆出任何的架子来,但她仍是气不过对方的所作所为。 顏柏昶老神在在的点点头,同意道:「有话当请直说。」 「我被林大公子保了出来,那仵作提供的证据也被覃大人认定不足,这些是否都是四公子您的授意?」 否则虽已不在官场却仍然贵为广州府最德高望重的林家怎么可能来管她这件间事,唯一的关联便只有跟顏家的这层关係了。 「是,」顏柏昶丝毫没有要否认的意思,「是我请託了表哥出面去保你,也是我故意少交了一份最重要的证据才让你得以安然脱罪。」 「恕我实在不懂四公子此举何意?」告了她又放了她?「为了盈心而顾念旧情吗?」 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到是为什么了。 「呵,」顏柏昶笑了一下,「且不说你跟盈心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旧情可念,就算真的有那也不关我的事。」 「四公子何必不承认,若不是为了盈心你何须费力整到我区区一个妇人头上来?」 「你是谁,跟谁是一家人,对我而言根本就不重要,」顏柏昶眼神犀利的看向她道:「我做这些只是单纯不允许有人胆敢在我家杀人,你当时不会真以为我会就这么算了吧?」 别说是个婢女,就算杀只鸡也得先问过他同不同意才行。 李氏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兇狠眼光摄住,眼中闪过一丝慌张道:「那又为何把我放了?」 「因为我要借这件事告诉你两个事实。」顏柏昶抬起下巴对李氏睥睨而视道:「第一,你的祸福我随时可以翻转;第二,这广州府轮不到你来兴风作浪。」 「既然是为了教训我,何不干脆就让我坐进大牢里面去?」她相信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顏柏昶只要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自然是你还有用处啊,否则我留你做什么?」 「四公子要吩咐我何事?」李氏一听此话立刻暗喜在心,只要他有想要利用自己的地方,那她就有机会反击回去。 「继续去做你一直在做的事情就好了,我没什么多馀的话要交代你。」 「什么…意思?」他不是要藉机使唤自己替他办事吗? 就像个能看穿别人大脑的怪物一样,顏柏昶直接将李氏内心所想的疑问说了出来,「我手上的人够用了,不需要再麻烦你为我做什么,我也知道最近你正忙得不可开交,这两天耽误了你点时间怪过意不去的。」 见李氏仍是一头雾水的看着自己,顏柏昶只好又接着解释道:「好好办你想办的那些事,我正愁日子无聊等着看热闹呢。」 李氏直到坐上了顏府为她准备的轿子,离家里也越来越近时都还躲在轿帘后面暗暗发抖。她过去见过顏柏昶的次数也不算少了,居然从未发现他是一个如此可怕之人。 他的眼神、表情,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带给她无形又巨大的压力。他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并且还明确的向自己宣告早已经锁定了她。 而最可怕的是,这一切的行为不是她所猜测的为盈心打抱不平,只是觉得好玩?他真的有那么诡异吗? 阅人无数的李氏竟无法判断真偽,这也正是她内心深处源源不断的恐惧来源。现在的她就好像一隻弦上的箭,不得不发又不敢乱发。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怎么会惹上这么一尊瘟神的!? 【第十三章】第四回 另一边,不管怎么劝都不愿意回家的顾盈心睡了一觉之后在傍晚飢肠轆轆的醒来,她被百般无奈的杨有诚带来这个简陋的小破院子里,据说是他在广州的落脚地。 「醒得真刚好,我正要去叫你。」端着两个大碗的杨有诚把东西小心的放在院内唯一一张四方小木桌上,「我煮了两碗麵,来一起吃。」 「这是什么浇头的麵?」顾盈心揉了揉肚子走过来坐下,拿起筷子稍微翻了两下,「藏在里面了吗?」 「没有浇头,就是普通的阳春麵。」杨有诚有礼的回答着她,「顾小姐请用吧。」 要不是她肚子真的很饿了,根本不可能愿意吃这个,勉为其难的捞了一撮麵条吃了一口,「为朝廷做事薪餉这么少吗?」他不管吃的住的都寒酸的要命。 「不少了,至少足够我用度。」杨有诚看她动了筷子,自己也一口接一口吃了起来。 既然连顾盈心都懂用膳时不讲话的道理,杨有诚这样的儒生更是奉为圭臬,直到两人都把碗里的汤喝光,他们之间的对话才又继续。 「你怎么会做吃的?」书上有云「君子远庖厨」,难道他不是君子吗? 「杨某自小丧父与娘亲相依为命,什么事都得学着做。」他从不隐瞒自己的身世,也不以身为男人必须要做各种家事为耻。 「难怪你住这么破旧的地方,你的薪餉要留来养你娘是吗?」顾盈心又环视了一圈,这里简直比她家的后厨还不如。 「并非如此。」杨有诚微笑着说道:「这里只是我临时落脚的地方,既不打算久住自然也无需多么豪华,而此刻家母住在金陵家中并不为家计所困,杨某也无需为她节省分毫。」 「哎呀,」顾盈心挠了挠头,「我说你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文縐縐的,听得我头疼。」他再这么说下去非把她马上逼走不可。 「抱歉,我尽量改。」他从善如流的答应了。 「你是怎么认识大嫂的?」虽说他是金陵人,可金陵这么大,他家又这么穷,怎么会跟大嫂成为朋友? 「几年前杨某,不,我是说我在几年前受过大少夫人的恩惠,要不是她的帮忙我就不会有今天。」 「她帮你什么?」虽然杨有诚煮的这碗麵味道不怎么样,但听他讲讲故事还是蛮有趣的,更何况是她最崇敬的大嫂,顾盈心决定先不急着走,听完再说。 「具体的事因为还牵涉到两位顏府的千金,我实在不便细说,只是当时若不是大少夫人相信我没有说谎而且愿意彻查还我清白,那我恐怕早就住进大牢里去了,更不要说还有机会登科入仕。」 「什么呀,说了等于没说。」顾盈心不满意的一边唸叨一边站起来,「既然你手上这么不宽裕我就不找你借钱了,谢谢你让我休息了一下午又请我吃饱了晚餐,我该走了,后会有期。」 「顾小姐还是要走?」杨有诚急忙跟着她站起身,「现下天色已暗,城门也关了。」 「都怪我睡太久了。」顾盈心懊恼的跺了下脚,「可我还是得走,你看这个地方,住你一个都勉强了我也没有地方可以住。」还有那个稍微翻一下身就嘎嘎作响的床,她才不要留在这里。 「顾小姐千万不要误会,我绝不是要强迫让你跟我共处一室,这于礼绝对是大大的不可。」杨有诚向她说明道:「这间屋子是我避开旁人耳目时暂时停留之所,晚上我是要住到朝廷为巡按御史安排的客栈去的。」 「什么?原来你有更好的地方可以住呀?」怪不得那么大方让她睡这里呢。 「不是我故意不让顾小姐住客栈,只是如果你想要要躲开家人清静两天,这里很安全他们也一定找不到,但我仍是希望你可以早点回家去。」 「我不回去。」她斩钉截铁的说。 「那就委屈顾小姐在这里将就两天。」其实杨有诚真正的用意是希望她可以因为嫌弃这里的简陋而放弃离家出走的坚持,因为她身上也没有钱。 「住就住。」既然只能二选一,那她当然会留下。「你收我租金么?」她知道自己家也有很多屋子田地租给别人,每个月都要算钱的。 杨有诚摇头道:「当然不收,你是大少夫人託我多加照看的人,我自当尽力。」 顾盈心一听立刻绽放出笑容,「还是大嫂对我最好。」 那她就安心住下来啦! 【第十三章】第五回 公务繁忙的杨有诚没有多少时间亲自关照顾盈心,所以他留下一些银子托了住在隔壁的一对婆媳代劳,最主要的便是每日三餐时别忘了叫上这个新邻居以免她活活饿死。 淳朴善良的爱霞是个内向的乡下女人,新婚后不久丈夫北上从军一去三年,除了两封报平安的书信便再无其他。他们没有孩子,只有一个身体还算硬朗的婆婆相依为命。 「顾小姐,虽说杨公子留下了为您添菜的银两,可我们乡下人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害羞的爱霞即使面对一个女子说话也总是低着头不敢看对方,「我很怕怠慢了您。」 一早起来就无事可做跑到隔壁找邻居玩的顾盈心则是好奇的看着她家院子里的两隻鸡不甚在意的答道:「没关係的,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与婆婆向来吃得粗陋,您恐怕吃不惯的,还是直接告诉我想吃什么我再想办法去买?」杨公子对她们很客气,但这个任务也是真的令人为难。 「不会的,昨天我吃了一碗杨公子煮的阳春麵,难吃得要命但我还是吃光了,」顾盈心乾脆蹲了下来,指着好像在散步的两隻鸡问:「祂们在找什么吗?」 「找虫子吃吧?」爱霞从没想过这种问题,但又不敢不回答的说:「我也不确定。」 这位顾小姐从穿着打扮上看绝对是她们高不可攀的千金大小姐,可说话的语气又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颐指气使,该如何与她相处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万万不可得罪这位尊贵的客人是一定的。 「算了,我待会儿再来研究。」顾盈心重新站起来道:「我看杨公子也没什么钱,我们就别用他的银子了,」她拔下手上的玉鐲子不由分说的塞到爱霞手中,「把这个当了应该够吃几顿饭吧?」对钱她没什么概念,也只能问别人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顾小姐您不心疼吗?」就为了吃饭?她是要吃什么燕翅鲍参吗? 「还有什么东西能比填饱肚子更贵重的呢?」顾盈心拍了拍爱霞的手,「我看你们也是穷人,要是我能帮得上忙就让我帮吧。」 「话不是这样说的,顾小姐。」 正在爱霞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她婆婆从屋内走出来道:「俗话说救急不救穷,这样靠一两件值钱的东西过日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老生与媳妇能自行谋生,不必花费顾小姐的首饰。」 「那你们都怎么赚钱?」对呀,在她来之前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这家里没有男人,她们的钱又从哪里来呢? 「顾小姐请跟我来。」老妇人微笑着领着顾盈心走回房里,不大的小木屋内有一架纺车,旁边摆着一张绣床,「我跟我媳妇平常做些针线活拿到市集去卖,粗茶淡饭也算不愁。」 「哇!」顾盈心走到一幅绣了一半的布匹前由衷惊叹道:「这么漂亮的花色是你们绣的呀?」 「让顾小姐见笑了。」爱霞自知手艺普通,像她们这种身上随便一件衣裳都做工精细如嫁衣的大户人家怎么可能真的看得上这些。 「你这么厉害我为什么要笑你?」顾盈心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是你该笑我才对吧。」 「顾小姐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不会嘛。」顾盈心东摸摸细看看,对着那些让人眼花繚乱的丝线沮丧的叹气:「我连穿针都不会。」 爱霞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顾小姐是富家千金,当然不需要会这些粗活了。」 顾盈心撅了噘嘴轻轻摇头,「这你就错了,我认识很多千金小姐都做得一手好女红。」例如顏府那一群。 一想到顏府她就想到夫君,也不知道他娶亲了没有,那个新娘子到底是谁?长什么样子? 唉…… 【第十三章】第六回 爱霞的婆婆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其实从顾盈心进她们家到现在短短不过片刻时间,她也能大致分辨出这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了。 于是趁着好奇心旺盛的顾盈心还在到处「探索」,她便拉了自己媳妇到一旁耳语了几句,等该说的说完了才又出声招呼客人到院子里去坐下,她们三人才终于吃上了简单家常的早饭。 「到底是女人能干,你做的东西比杨公子做的好吃多了。」虽然只是一碗清粥两碟小菜,顾盈心也忍不住夸起了爱霞。 「顾小姐不嫌弃就好。」 「你跟我做朋友好不好?」顾盈心放下碗筷又把刚才爱霞还她的鐲子重新递给她,「以后你都叫我的名字,这是我的谢礼。」 经过婆婆提点之后爱霞已经明白了顾盈心是个心性纯真的女孩子,也就不再感到那么拘束和害怕了,「我们可以做朋友,我也可以叫你名字,但是这个谢礼太大了,使不得。」 「奇怪,我妹妹很喜欢我这个鐲子,怎么你反而三番两次不要,」不过顾盈心没有往心里去,她只开心的想到自己终于交到了一个朋友,「那么从今天起,我们就有福永享有难同当了。」她记得过节家里有戏班子来唱戏的时候,听过这么一句台词来着。 「好,只要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告诉我。」 朴实的爱霞原以为顾盈心所谓的有福同享就是一起吃东西一起聊天,哪知道她会是那种行事如风的姑娘。与她成为朋友才不过半天时间,她竟然就要拉着她去谈「大生意」了。 「这不可能的,」正在厨房里摘菜的爱霞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你这个想法太不切实际了。」 「为什么?」顾盈心不服气的反问道:「我娘家也一直是在外面找绣娘进府为所有女眷量身做衣裳的,为什么你不行?」 她可是想了整整一个中午才想到的这个办法,与其像她们婆媳这样辛苦到街上摆摊叫卖,当然是一次做很多人的更赚钱呀?哪里不对? 「我的手艺并没有好到能做大户人家衣裳的地步,那些名贵的锦缎丝线我连见都没见过,更不要说敢下手去碰了。」爱霞耐心向她解释道:「而且这种生意都是各家各户自己认定的那些大师傅或是有名的绣坊来做,我们这种人是不配的。」 「你们这种人?」哪种人?「你是怕他们不认识你所以就不让你做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这样讲她总能明白了吧? 「放心,这个我早就想好了,」顾盈心笑得一脸得意的凑到爱霞耳边:「我带你去一家我很熟的人家,他们的大总管我认识。」 「不会是你自己家吧?」她真的有自己说的二十四岁吗?相处时间越长爱霞越觉得怎么看都不像。 「当然不是啦,我说过不会回家了嘛。」顾盈心瞪了朋友一眼,「我带你去顏府。」 这就是令她洋洋得意的绝妙好主意,一边可以让爱霞赚很多钱,一边可以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堂而皇之的跑到夫君面前去,顺便看看他到底要娶谁? 昨晚一个人睡在那张让人难以忍受的破木床上时她想了很多,如果夫君真的要另娶他人了,为什么顏府一点要办喜事的样子都没有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三哥承诺过她会帮她要回这个丈夫的,虽然他留下一张字条之后就消失到现在音讯全无,但她坚信自己没有受骗。 总之无论真相如何,她都必须亲自守到夫君跟前才行,而且还不能让他又拿之前那些奇怪的道理赶她走。 只要她有机会留下来,一定会找到方法让夫君回心转意,大不了她去让那个新娘子退出嘛,她开什么条件都可以! 这样一来,她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不是? 谁说她笨?顾盈心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聪明了。 【第十三章】第七回 事实证明,顾盈心自以为的那些「聪明」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没有了少夫人的身份,顏府的管家连大门都没让她进去,虽然态度上是恭敬的,但对她想当然提出的那些要求都拒绝得十分乾脆。 更不要说可以大摇大摆去见顏柏昶本人了。 倒是被她拉来的爱霞一点都不介意,反而安慰她这是自己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我还是继续像从前那样去集市上卖货吧。」 「那我跟你一起去。」 觉得很丢脸的顾盈心没有忘记「有难同当」的承诺,她真心实意想要对朋友帮忙。可她哪里知道赚钱原来是这么辛苦的事情。 集市上小贩们一个挨着一个,坐在地上或者小板凳上吆喝着招揽往来的客人。头顶上没有片瓦遮身,日晒雨淋风吹都没得躲的。 爱霞婆媳俩在家里费时费力好不容易绣好的那些荷包、鞋帽、丝帕一件才只能卖一点点钱,还要被客人嫌东嫌西,爱霞也要陪着笑脸答得口乾舌燥。 这跟她认知中的做生意相差实在太远了! 「我爹和哥哥们做生意为什么那么轻松?」还有夫君在大理的时候也是待在书房就能把事情都处理完了,「怎么在这里的人全都跟他们不一样?」趁着暂时没有客人上门的空档,顾盈心一边把水囊递给爱霞一边疑惑不已的问。 「你说的那些都是真正的大生意,我们这种只能叫糊口的小买卖,就像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一样没法比的。」爱霞擦了擦头上的汗,仔细的整理着箩筐里还剩下的货物。 「可这样实在是太累人了。」 「要不你先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待。」盈心能坐在这里这么久她已经很意外了。 「我想也是,再晒下去我可能就要昏倒了,」此时的顾盈心已经没有力气逞什么英雄好汉,「我回去帮你餵鸡,帮大娘准备晚饭,你也早点回来唷。」 「好,路上小心一点。」 在金陵的时候,顾盈心就深刻体会到过一次自己有多么没用,现在换了个地方,她依然还是旁人的负担。 从识字开始,她好像已经学了许多许多的东西,但到头来却发现没有一样是用得上的。 这几天她想跟爱霞的婆婆学做饭,可是才第一道菜就烫伤了手,接着又想学刺绣,可光是分线就分得两眼发黑,还把人家理好的线团搞得一团糟。 给了自己很多机会尝试却没有一样可以成功。沮丧不已的她第一次在肚子已经饿得呱呱叫的情况下却一口饭也吃不下,早早就回到了隔壁自己独居的住处。 而好几天不见人影的杨有诚一身风尘僕僕的又出现了,因为他有不得不告诉她的消息。 「顾小姐,希望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让你太烦心。」 双手撑着下巴坐在小木桌上的顾盈心无精打采的瞥了他一眼道:「你说吧。」 「府上的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你大哥罪证确凿被押入大牢听候判决,而你家恐怕也要被抄家了。」 「抄家?」顾盈心心惊的站起来,「你是说以后我就没有家了吗?」 杨有诚面色凝重的回答她道:「虽然家產会被充公,但至少你的其他家人没有受到牵连入狱,你还是可以回去跟他们团聚的。」 「家都没有了我们要去哪里团聚?」顾盈心想起杨有诚的身份,又追问道:「是你判的吗?」 「律法不是由一个人说了算的,」杨有诚耐心解释着,「朝廷这两年对官商勾结之事严惩不贷,而你大哥与知县克扣朝贡的数量非常大,这不是小罪。」 「可姨娘说她有办法的,娘也说她能解决呀。」顾盈心其实听不懂他说的那些话,但事情不该这么严重的不是吗? 「顾小姐,如果你现在想回去我可以送你,其他的可能你亲自问府上的家人会更清楚一些。」 「不,我不回去。」顾盈心低着头喃喃道:「我要去顏府,我要找他帮我。」 夫君一定有办法,天大的事也难不倒他。 「那我就送顾小姐去顏府。」 「不,我不会帮你。」顏柏昶才听她说到一半便想也没想的一口回绝了。 「为什么?」顾盈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快要没有家了,你为什么不帮我?」 「我早说过了,这个家不好便换一个新家,」站在池边负手而立的顏柏昶脸上没有丝毫动容的说:「再说你不是已经离家出走不要那个家了吗?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我不是真的不要呀,我只是在赌气而已。」气完了她还要回去的。 「可你出来这么久他们也没找过你,你确定他们还想要你回去吗?」 顾盈心被这一问窒了一下,「那是因为,因为杨公子帮我送过一封信过去,我让他们不要找我的。」 顏柏昶望着池中嗤笑了一声,「那不就是了,你不要他们,他们也不要你,现在也就轮不到你去操心。」 「不是的,他们也是在赌气,我娘她……」 「我不在意你娘如何他们如何,这些都不关我的事。」顏柏昶扬声打断了她。 「夫君……」 「我不是你夫君。」 「……」顾盈心顿时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泪水也在眼眶中打转,只能看着对方背影的她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话来求他。 许久许久之后。 「是不是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帮我?」 「对。」 「我知道了。」 「想恨我就只管恨我,我本来就是这种无情又狠心的人。」 「你才不是。」顾盈心转身前淡淡的反驳他道:「你只是不喜欢我所以不愿意帮我,不帮外人是正常不是狠心。」 如果她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子,如果她能讨得顏柏昶的欢心,那么事情一定就会不一样了。 「四公子,」她终于心甘情愿的换了称呼,「我以后再也不会来烦你了。」 她认输了,也死心了,即使有再多的捨不得也只得放下。 顏柏昶不会喜欢顾盈心,她从此刻起必须要放弃这个希望了。 【第十四章】第一回 夫妻一场,缘分尽了的时候说散就散。 但谁能想到连至亲血肉的家人竟然也是如此呢? 一心想要回去与爹娘共患难的顾盈心只在那个混乱不堪的家里得到两个冰冷的选择—— 要么嫁到顾承荣之前提过的什么黄家去,不,以她现在的条件连二房都没资格做了怎么能叫嫁,只能算是卖身求个容身之处。 要么去乞求顏家好心收留她,做不了夫人就做丫头,看在过去的情面上总不至于把她扫地出门见死不救。 而她的双亲、大嫂和二哥一家要带着孩子们去闽中找三哥,李氏则已经跟顾佩佩去投奔顾倩倩了。 「为什么偏偏留下我?」难道她不是他们亲生的吗? 「你早晚也会是别人家的人,硬要跟着我们做什么?」这是顾承荣对她的回答:「过去家里有间钱养着你也就罢了,如今这副光景你怎么还能厚着脸皮追上来?」要去闽中的人都是会永远姓顾的人,而她不是。 原本那些如意算盘全泡了汤的顾承荣这些日子本来就存了一肚子窝囊气不得发作,现在看到顾盈心更是冒出一把无名火来,「而且家里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所有的倒霉事都从你被休回来开始,你要是还有一丝丝孝心就主动离爹娘远一点,他们现在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就这样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不再多言的顾盈心回房简单包了几件衣裳,再把身上所有的首饰都留了下来,然后像做梦一样如此轻易简单的跟这个她将来不知道该如何回忆的家彻底告别了。 从那间小院子到顏府再到顾府,短短一晚上的时间她一次比一次被伤得更深,但比内心难过更糟的是她必须在杨有诚面前暴露出人生中最落魄不堪的模样。 他坚持要送她,所以也看到了她全部的狼狈。 绕了一大圈,他们又回到了这个自己嫌弃不已却是唯一能落脚的地方。 「房子请你再借我住几天。」顾盈心很难为情的向杨有诚恳求道:「而且我没有钱可以还你。」 「顾小姐请放心,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无家可归。」杨有诚仍是那副温柔有礼的语气,眼中很是不捨的对她说:「你突然经歷太多事情了,要好好休息。」 顾盈心将包袱紧紧抱在怀中,就地坐在小木屋门前的台阶上,抬起一张仿佛已经被抽去了所有精神的脸疲惫的看着杨有诚,「你有空陪我说说话吗?」 今夜註定是很多人的不眠夜,顾家的剧变在广州城内早已传开。有幸灾乐祸的、有唏嘘感叹的、有不可置信的……但更多的也不过是茶馀饭后当成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随意谈论几句,毕竟日子总是个人过个人,天下的悲喜也从不相通,哪来的那么多感同身受呢? 【第十四章】第二回 「老四,你这又是何必?把顾家搞到这步田地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许久没有露面的顏慕淇深更半夜突然出现在了顏柏昶的房里,他要是能料到这个四弟做起事来如此不留馀地说什么也不敢溜开这么长时间,但现在也为时已晚了。 「你总算肯现身了,」顏柏昶并没有被神出鬼没的三哥吓到,「几个月前陪在盈心身边的人是你吧?」 「你怎么知道的?」他交代过四弟妹不要说,应该不可能从那边漏出来才对。 「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混蛋,你诈我!」 「你不承认,我早晚也会猜到的,又费劲打什么哑谜。」 「算了,那个不重要。」当时这么做一来是为了好玩,二来也是想激四弟快点从金陵动身回来,反正目的是达到了,「我是来问你为什么要置顾家于死地?」 「事情又不是我做的,他们家早就千疮百孔了。」顏柏昶不以为然道。 「但你明明可以从旁帮忙的,为什么袖手旁观?」哪怕是爱屋及乌也该拉这一把呀? 「顾家败了也好,这样才不会有什么心术不正的人去攀附盈心。」这样一来盈心才可以彻底摆脱娘家这个深潭,从此再也不会有那些隐忧了。 「就为了这个?」顏慕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自己不要人家,又不准别人要她,现在还把她唯一的依靠毁了,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没有不准别人要她,是帮她杜绝那些只为了钱财地位的人接近她。」 「可她现在已经要活不下去了。」顏慕淇生气的斥责道:「你也派了眼线跟着她,应该知道她那个混账娘家决定拋下她一个人在广州府自生自灭了,我请问你在她遇到良人之前该如何过活?你去送钱吗?你敢吗?」 他不是铁了心要在顾盈心面前表演无情无义吗?那又拿什么藉口去关心她照顾她? 「用不着我去,她身边不是有现成的良人吗?」顏柏昶难得看到这个嬉皮笑脸惯了的三哥讲话这么认真的样子,「你也别操心了。」 「你说那个杨有诚?」看着四弟那副好像真的很无所谓的表情,顏慕淇不禁怀疑起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兄弟默契来,「说到他我才想问你究竟在搞什么呢?为什么假借大嫂的名义让他去接近四弟妹?」 「因为他是我能找到的最佳人选。」 「什么人选?托孤的人选?」顏慕淇已经气得口不择言了,「杨有诚又凭什么答应你?」 「因为他欠大嫂一个人情,这是他对顏家的报答。」这也是他留在金陵那几个月里最大的收穫,老天终究是听到了他的心愿。 「什么人情会大到他愿意用终身大事来还?不是我看低四弟妹,但以世俗来讲,一个再嫁的身份是不可能攀得上巡按御史的,更别说他的相貌和状元出身。如果杨有诚答应得这么乾脆,你怎么不去怀疑他的动机?」 「我只是让他答应接近盈心,自然的相处,没有强迫他一定要娶她。」顏柏昶抬起手阻止了顏慕淇的开口,「但我想事情也许进展得比我预计的还要顺利。」 杨有诚是很聪明的正人君子,他绝对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发现盈心不同于任何普通女子的可贵之处,依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状态而看,说不定月老已经开始帮忙了。 「你是认真的吗?」惊觉他竟然一步步安排了这么多事情之后,顏慕淇不得不正视他四弟的决心了,「你要知道,一旦他们彼此倾心之后你就真的没有反悔的机会了,你真的想清楚了?」 怎么会有人可以这么全心全意的将心之所爱推向别人? 「我都已经做了这么多,怎么你们还不信呢?」他连解释都懒得再解释了。 「可我答应过大哥一定要让你们破镜重圆的。」四弟的计划如果成了,那他拿什么交差? 对比起让焦急爬了一脸的顏慕淇,顏柏昶只是轻松的转过头去面带讥笑的看着自己三哥,「你活该啊,也该让你们吃吃瘪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顏慕淇皱起了浓眉。 「别以为比我早几年出生就可以主宰我的一切,」顏柏昶沉下脸来,一字一句道:「我已经被你们管够了,从今以后谁也别想再干涉我任何事,包括五弟。」 五弟?五弟唯一管他的只有吃药看病的事。 他该不会是「托孤」成功想要自暴自弃了吧? 望着眼前这个目光阴沉的四弟,顏慕淇心里一阵兵荒马乱起来。 【第十四章】第三回 杨有诚在顾盈心的开口下自然是留了下来,此情此景他不可能事不关己一走了之,于是长袍一掀便也像她那般随性的席地而坐。 当初只是在金陵拜访顏孟曦夫妇时偶然的认识了顏柏昶,却没想到相识不久的两人竟会交浅言深的谈到顾盈心。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委託,但杨有诚也看得出来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顏柏昶断然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帮他照顾人当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此人的身份。 她是他有名无分的前妻,更是一个不諳世事的千金小姐。这两项标註加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个烫手山芋,杨有诚不想接不该接,但终究还是在顏柏昶恳切的拜託下接了下来。 对比起与顏家两位千金之间「深刻」的交往经歷为前车之鉴,顾盈心本人的一切都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她顽劣如孩童,单纯如少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富家出身的各种毛病齐备,但种种特质糅杂在一起居然让人一点都讨厌不起来,甚至还觉得十分有趣。 她是个越相处就越惹人喜爱的姑娘,即使此刻的她已经悲伤到了极点,无助得像隻丢了翅膀的小鸟。 「如果顾小姐是在为将来烦恼,」杨有诚率先打破沉默道:「其实你可以跟我一起回金陵去。」 「我不可能去投奔顏家的,我不能再那么厚脸皮了。」顾盈心将头靠在双腿的包袱上,半张脸都陷了进去。 「不是投奔顏府,是去我家。」杨有诚看着她那双吃惊的双眼微笑着说:「我家里有娘亲在,不会不方便。」 「你为什么愿意揽我这个麻烦?」一个连亲生爹娘都不要的人,他怎么不嫌弃呢? 「大少夫人是其一,不忍心看你茫然无措是其二。」静下心来想一想,应该后者更多一点。 「谢谢你的好心,但是我不能接受。」顾盈心很乾脆的拒绝了他的善意。 「为何?」虽然不算多熟悉,但她应该不是那种会十分在意礼节和世俗眼光的人,那么她拒绝的理由是什么呢? 「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不想欠你太多。」俗话说有借有还,可她现在已经还不起任何东西了。 「朋友有难,互相帮忙也是常事,顾小姐当杨某是朋友吧?」 「我们是朋友,但也没有到可以帮这么大忙的程度。」这不是借住一天两天,而是要去白吃白喝不知道何时为止,她就是再不懂人情世故也不会那么没有分寸,好歹「四书」也是读过了,这绝不是可以答应的事。 「那如果说我对顾小姐有追求之意呢?」本来他还觉得这种好感来得太快太不牢靠了,但脱口而出之后却丝毫不觉得荒唐,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踏实,「也许你会以为我在轻薄于你,但我绝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追求我?」他是在说喜欢吗?「追求我做什么?」 「当一个人察觉到自己内心对另一个人有了倾心之意就会想要多接近她,多跟她在一起,然后在这个过程中看看对方是不是也喜欢自己,如果能够两情相悦的话最终就会成为夫妻。」杨有诚知道顾盈心在男女之事上十分懵懂,所以很详细的为她解说了整个过程。 「可成为夫妻是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呀?」 「那确实是一种方式,但也有我说的这种情况,若一对男女能在成亲之前就先有机会相识相处,对成亲之后的日子会大有益处。」 「你的意思是要与我做夫妻?」 「现在还不到时候,」杨有诚语气温柔的回答道:「感情之事于我而言也是很陌生的东西,我还在慢慢熟悉这种感觉,但我也很清楚自己对你有着越来越深的好感,所以才会愿意照顾你,并且不需要你承诺我什么回报。」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虽然她不知道杨有诚喜欢自己什么?但原来无亲无故的男女之间一个人愿意对另一个人好真的只能是源于这种感情,没什么朋友之说的。 【第十四章】第四回 「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顾小姐请问。」 「一个女人如果不靠男人养,便不能活么?」 就像她小时候靠爹,出嫁了靠夫君,如果夫君不在了就要靠儿子或是兄弟。没有了男人女人便不能生存吗?所以她才要像现在这样,赶紧再找一个男人依靠? 「这话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的确如此。」 「但爱霞就不是,还有那些府里的婢女也不是。」她们不都是自己在养活自己吗? 「她们或许有谋生的本事,但终究也是要嫁人生子不是吗?如果爱霞的丈夫回来了,她也就不再需要出去拋头露面了。」 「可这实在太不可靠了。」想一想自己才经歷的这些,「世上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 她再也不想寄希望于任何人,她也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打击。 「你是害怕我有一天会改变心意?」现在的她会这么想一点都不奇怪。 「你们都只是觉得我有趣好玩罢了,」等兴致过了就会嫌她不学无术、呆笨无用,「你的妻子应该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又美丽又知书达理,绝不是我这个样子。」 「你会这么认为也很正常,我们认识的时间还是太短了,而且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四公子。」杨有诚并不在意,他本来也没指望进展会有多快,于是决定转换话题道:「说点轻松的吧,别再想这些让你心情更糟的事情。」 「好啊,你有什么好玩的故事可以说吗?」她当然求之不得。 「你刚才说世上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这句话不对。」 「哪里不对?」 杨有诚笑着指了指天空,「你抬头看看,那天上的星星就是不会变的。」 「胡说,星星变得才多呢。」星空她从小看到大,哪里不会变了? 「你真的仔细看过那些星群吗?」杨有诚仰着头与她一同望向上空篤定的说:「你瞧北天中央那个方向,是不是有个好像被圈起来的圆?」 「北中央?你说那个吗?」顾盈心朝一个星群明显亮过周围的方向指去。 「对,那是紫微垣,也就是天宫。」杨有诚点着头又往它两边指了指,「还有左下的天市垣和右下的太微垣,这三个星宫可从来没有变过。」 「你说的这些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吗?」她看了无数次的星星,从来也没听过这些。 「当然不是,」杨有诚放下手转而看她道:「早在很久以前,远古时的人们就会夜观星象了,他们也是根据星官的运行而划分出了春夏秋冬和年月日的分界,这些星星也都被取上了名字。」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顾盈心听得入迷,她只知道星星会移动,季节不同的时候看到的很多星光图案都会不一样,哪里晓得会有这么深奥的道理在其中。 「我借本书给你看吧,」杨有诚能如此成功的找到这个她一定会感兴趣的话题当然也是顏柏昶的功劳,他说她很喜欢看夜空,却没人好好教过她到底该怎么看,「开元佔经,里面有很多关于星象的介绍。」 「会不会很难?」她想看又怕看不懂。 「有看不明白的地方你随时可以问我,」杨有诚又引导她看向东方道:「例如书里说天上有二十八星宿,这二十八颗星又七宿为一组分为东西南北四象,现在是春末,东方七宿排得像条巨龙,所以凡间东边又叫青龙。」 「东青龙西白虎,北玄武南朱雀。」这个方位图她在金陵顏府不同方向的大门上看到过所以记得很清楚。 「没错,就像紫微垣对应着凡间的皇宫,天上地下的一切都有对应,这书就是教你该怎么把它们一一找出来的。」 顾盈心第一次这么沉醉的看着满天的繁星,而不再是从前那样傻傻的觉得这群星像鱼那群星像马那么简单了。 这世上还有这么多神奇的事物是她不知道的,在杨有诚耐心又引人入胜的解说中,她心中淤积的那些忧鬱也在一点一点慢慢散去。 【第十四章】第五回 在等着杨有诚办妥最后一些公务事的几天里,顾盈心白天大多数时间都跟爱霞在一起,帮她做家事陪她去市集卖刺绣,天黑之后一起吃完晚饭就回到住处拿着那本「开元佔经」一边翻一边看星空。 大家都很有默契的给她空间调整心情,只要不是她主动就尽量不去打扰她。身体上的伤口可以靠药物医治,但心里的就只能靠时间了。 「四少爷,杨大人那边确定明日啟程,」一直负责在暗中保护顾盈心的人在得到消息后便赶来报告主子,「我派了两个得力属下保证他们一路上安全无虞,不知四少爷觉得是否足够?」 「不用了,把人都撤了。」 「您的意思是不再跟着顾小姐了?」 「对,从明日他们离开那间小屋起,所有任务全部停止。」 从此以后盈心不再是他的责任,他也就没有权利再把她的私事掌控在侧,她该去过下一段全新的生活了,自己必须放手。 本来顏柏昶早已下定决心不再见她,但仍是逃不过内心的驱使独自在昨晚悄悄前往探视。躲在可以看到那个小院又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一棵大树上,他看到了顾盈心在杨有诚面前已经可以展露笑顏,陪伴是紓解的良方,这表示她遇到了对的人。 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已没有人需要他牵掛了。 第二天一早,杨有诚的马车按计划顺利的驶出了城门,但出人意料的是,带上行李的顾盈心并没有要跟他同路回金陵。 「不去了?」他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那你要去哪里?」 「我改变主意了,」顾盈心抱歉的对杨有诚笑了笑,「我还是想接受爱霞的好意,跟她们婆媳住在一起。」 「为什么?」这个建议爱霞说了三次,她每次都以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婉拒了不是吗? 「因为我还是想跟女人生活在一起,」顾盈心用十分坚定的语气告诉杨有诚道:「我不该在确定自己不会喜欢你之后还与你这样曖昧的相处,谢谢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可是我不能接受。」 这个结果也算是意料之中吧?这些天来虽然他们聊天的机会变多了,可顾盈心始终与自己保持距离的态度非常明显,既然她说得如此肯定,那么再纠缠下去就是失礼了。 好在她还有可靠的去处,而且留在广州的话四公子那边也一定会照拂到她。 于是杨有诚儘管感到万般遗憾,但也保持着彬彬有礼的风度回她道:「如果这是你三思后的决定,我当然尊重。」 「对不起,」顾盈心满心感动的说:「很高兴能结识你这样一个好人,真的谢谢你。」 「不客气,以后有机会还是会见面的。」冷静退回朋友的位置,杨有诚微笑着说:「那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不用啦,爱霞家这么近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顾盈心急忙喊住正要扬鞭掉头的车夫,「而且我想去买点小礼物给她们一个惊喜。」 「我可以陪你去买好了再走。」 「女人家的东西你好意思跟我一起去挑吗?」顾盈心调皮的挤了挤眼睛,然后抱着包袱灵活的跳下了马车,「我对这条路已经熟到闭着眼睛都能到的程度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还是早点上路不要再耽搁啦。」 确实,天已大亮的城里已经人来人往渐渐热闹起来,杨有诚也不好再过多坚持,于是跟着也下了马车对顾盈心双手一揖。 「顾小姐请多保重,若你愿意随时可以写信给我,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也请只管开口。」 「我知道,」顾盈心浅笑着对他福身回礼道:「祝你一路顺风。」并且早日找到情投意合的妻子。 她在心里由衷的如此希望。 在杨有诚的目送下脚步轻快的顾盈心似乎卸下了心中好大一个包袱,轻车熟路的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第十四章】第六回 爱霞放心让她离开是因为知道有杨有诚的陪伴,杨有诚此刻放心的理由也是相同,而这正是顾盈心计划好的打算—— 利用信息的误差让双方人马都以为她在对方那里,可事实上她已经想得很透彻了。 以后谁也不依靠,从此天涯海角一人独行。 谁会料到她竟然会这么大胆,一个没有任何歷练经验的娇娇女瞒过了所有人就这样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这件事一直到了三个月后杨有诚将一封问候信寄到爱霞家时才被大家发现,吓坏了的爱霞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去顏府找人,可是果不其然,她真的也没有在那。 三方都确定了不知道顾盈心的下落之后,顏柏昶也很快做出了决定。 「四哥,你别去。」顏柏韜压住顏柏昶的一边肩膀,「让我去找。」上次在大理的教训不能再发生了。 「老五,你早该跟我分开了。」心中已有计算的顏柏昶将肩头那隻手轻轻拨开,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道。 「你在说什么?」 顏柏昶笑着叹了口气,「别人听不懂,你还会不懂吗?」他们这对孪生兄弟可不是做假的,从小到大心有灵犀的例子数不胜数,彼此的想法根本无需讲出来就能心领神会。 「四哥,比起你的身体,其他事对我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顏柏韜知道四哥一直以来都很不讚成他这样将自己大部分时间精力花在他身上的做法,「我从未觉得你欠我什么。」 相反的,身为一同在娘亲肚子里孕育而生却没有像四哥那样先天带疾的他从懂事开始就有一种负罪感,好像是他抢走了兄长的健康和好运气,所以他便一直觉得四哥的身体自己必须终生负责。 「我们今年二十六岁了,换做其他兄弟早已各自成家立业,你打算陪着我耗多久呢?」顏柏昶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既然我不允许盈心被绑住,当然也一样不允许你一直困在我身边。」 「四哥,我们情况不同不能混为一谈,」顏柏韜急忙道:「如果你只是想要我早点成家,我即刻修书请大哥为我张罗一门亲事就是了,这并不衝突啊。」 「你是存心要气我是不是?」顏柏昶瞪了他一眼,「我有多反对这种父母之命你还不清楚吗?你给我天南海北自己找媳妇去,不是情投意合的不准娶进门。」 「不是我要轻看四哥,但你的身子真的不能离开大夫。」而且必须是像他这样对他病情十分熟悉瞭解又极为认真细心的大夫。 「你知道三哥最后为什么会同意我的安排吗?」顏柏昶将双手背在背后眺望着远方,「我问他从二十岁离家便漫无目的云游四海的意义在哪里?既没有建立什么功名也没有取得什么实质上的成就,除了一个江湖虚名之外什么都没有,这样的人生不觉得浪费吗?」 「三哥怎么说?」他其实也很好奇本来一心要为四哥四嫂重新做媒的三哥为什么又突然不再坚持了。 「他说人活一世最大的意义便是不要重复别人的轨跡,否则天下之人世世代代全一个样,那整个人间才真的叫没有意义。」 「这话,好像也没哪里不对。」是呀,如果人人相同,哪还需要生出这么多人来呢? 「于是我反问他,如果只要活出自己与眾不同的人生便是有意义,为什么我就必须照大家认为的常理去过日子呢?就因为我是病人所以只配躲在家里吗?」 当然不是!「可是……」 「你们觉得到底是为了防止早死而一直战战兢兢的苟活着好?还是放手让我在有生之年做我想做的事情好?哪怕后者的代价是英年早逝。」这样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不是吗? 「但我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看着你……」他说不下去了。 「我已经配合你们努力的活了二十几年,」却也是行尸走肉般的二十几年,「三哥第一个答应了我的请求,大哥本不想妥协,但我告诉他往后再让我发现哪怕一个盯着我的眼线,只要一个,我就自行了断。」 顏柏韜猛抽了一口冷气。 「现在剩你了,」顏柏昶严肃的直视着五弟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问道:「如何?你还要再跟着我吗?」 想跟也不成了啊! 「你打算去哪里找四嫂?」他哪里还敢再有半点阻拦,「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约定过的地方?」 他猜想四嫂一定还爱着四哥,那么有可能会去的地方应该会跟他们的一些回忆有关。 「没有。」对他们俩人而言唯一有深刻记忆的地方是苍山,但那里太远了,不是盈心一个人可以轻易抵达的去处,不过他仍然会飞书过去询问,虽然猜中的机会微乎其微,「我想她应该没有办法走得太远,会先从附近找起。」 她身上没有钱,想远走高飞谈何容易。 「那就多派一些人一起去找。」这个府里见过四嫂的人也不在少数,人越多希望越大。 但顏柏昶摇了摇头,「让我自己去,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如果盈心会遭遇不测,事到如今早已什么都来不及了,但如果她吉人天相正幸运的生活在了某个地方,那这种无异于大海捞针的事情也不仅仅是人多就会有用的。 老天若肯帮忙,凭他一人足矣。 「如果找到四嫂,你会带她回家吧?」顏柏韜不敢再奢望更多,他只希望要是他们真的有缘重逢,四哥可以拋下那些庸人自扰抓牢自己的幸福。 「如果我没死,又能找到她的话,」那也许就真的是天意难违,「我一定带她回来。」 那时候他会隆重的再娶她一次,然后再也不去忧虑自己何时会撒手人寰,只珍惜每一天能跟她朝夕相处的时光,只要老天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顏柏韜如释重负的笑出来,「我们等你。」 可这一等,谁都没想到一转眼就是三年。 【第十五章】第一回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淳儿。」叶知秋来到女儿的房间,才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她正在背这首宋词。 「娘。」八岁的顏婍淳转过来一张酷似娘亲却更加甜美精緻的小脸蛋,「我在背书。」 「娘都听到了,背得很好。」叶知秋走上前慈爱的牵起女儿的手,「只是为什么会背这首?是夫子佈置的功课吗?」 「嗯,」顏婍淳乖巧的点点头,「夫子说过两天就是七夕了,而所有咏七夕的诗词中就属秦观这首鹊桥仙作得最好,所以要背。」 「夫子说得没错。」叶知秋欣慰的笑对女儿道:「夜了,你的两个弟弟还在等你去哄哄他们才肯睡觉呢。」 「那我现在就去。」从小就颇有长姐之风的顏婍淳一听到最爱的弟弟们在等她,立刻转身放下了手中的书。 「去吧,乳娘在外面等你了。」 在三个孩子住的小楼里一一查看好他们的就寝之后,叶知秋才算忙完了一天中的所有事情,终于也可以回到他们夫妻的房里准备休息了。 「咦?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照平常而言,忙碌的丈夫是很难在这个时候便回房的。 已经沐浴更衣完的顏孟曦笑着向妻子伸出一隻手将她拉到身边道:「早点回来陪你不好吗?」 「当然好啊,就是有点意外。」叶知秋跟着他一同坐下问:「我听说二弟三弟今年中秋都要回来?」 「老五的信也才刚送到,他们也回来。」 「那太好了,家里又可以好好热闹一番了。」这三年里顏府有了不小的变化,不仅他们夫妻俩又多了一个儿子,老二老三老五也都接连娶妻生子,可谓喜事连连,但大家在一起共度中秋还不曾有过。 「我交代老三把老六和小七全一起找回来,爹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团聚的日子能多一次是一次。」顏孟曦嘴上虽然说的是好事,但脸色却怎么也无法真正高兴起来。 「就差四弟他们了。」叶知秋自是明白丈夫心中所想,「还是没有消息吗?」 顏孟曦无奈的摇头,「除了年前那封报平安的信,再无其他。」 顏柏昶离家三年,每隔半年便往金陵家中捎去隻字片语,目的只是为了告诉家人自己还活着,别的便不再透露分毫。 他人在哪里?身体状况如何?去了哪些地方统统都不知道,广州府的住处也间置至今。 虽然家人们都很为他担心,但也因为他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而替他高兴,只是由此可见,他仍是没有找到四弟妹的下落。 这个家就像缺了一个口子的圆,始终在默默等待着它拼凑完整的一天。 他们还需要等多久呢? 【第十五章】第二回 每年七月盛夏,云南大研城里都会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盛大的「七月骡马会」可不只有骡马和牲畜的交易,方圆几十上百里的人们都会把自家想要出售的东西带到这里来希望换个好价钱,也因此才会逐渐形成如今的规模。 人多的地方玩乐的花样自然就多,更何况参与盛会的都是能歌善舞热情爽朗的纳西族人,他们白天做买卖逛市集,晚上对歌斗舞,场内演戏场外赛马,每天都从日出闹到深夜而不疲累。 「七月会」是做生意更是过大节,不论谁有幸参加一次都会毕生难忘。 「老闆,货款付清我们两不相欠啦。」一个穿着纳西族服装的女子正拖着一匹马鞍左右各掛了一个大包袱的骡马豪爽的对眼前人说:「下次还有什么好货可一定要记得找我。」 而那个皮肤晒得黑黝黝的纳西族中年男子则是憨直的对女子笑了笑,「一定。」 然后交易顺利完成的两人便有礼的挥挥手互相道别各自离开了。 这位一脸笑吟吟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三年前不声不响便消失无踪的顾盈心。 她的肤色虽然不若当地人那般黝黑,但也因为长时间的曝晒比起从前粗糙了不少,还有那张经过许多歷练已不再娇憨稚嫩的脸,除了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开朗笑容之外也多了几分坚毅之色。 入乡随俗的穿着跟当地妇女一样的衣裙,背上披着纳西族特有的七星羊皮披肩,除非她开口说话,否则没有人会看得出来她其实是远从中原而来的汉族女子。 走到哪里便迅速的融入当地与在地人打成一片是她的习惯和优势,其实她来到这里也不过才月馀的时间,但早已能够瞭解很多本地的风土人情。 如今的顾盈心早已不是当年的顾盈心,纵使故人相逢也未必能够相识了。 但如果这个故人是他呢? 当朝思暮想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心上人突然毫无预警的就出现在离自己数步之遥的正前方,她该作何反应? 下意识躲开? 不顾一切衝上去? 还是掐一下自己的大腿看看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 瞬间化身石柱一般的顾盈心愣在了原地。 是她吗?那个穿着鲜艷但打扮又与旁人并无二致的娇俏女子真的是她吗?她们有着相同的五官却又是全然不同的气质。 他记忆中的盈心不会在面对陌生人时如此进退有度落落大方,不会一边与人谈笑风生一边又保持着得体的举止,更不会有那么利落的手脚像不费吹灰之力似的就将身边堆得像小山一样琳瑯满目的货物整理得井井有条。 这不是顏柏昶认识的顾盈心,但这确实是她。 三个寒暑交替之后,他们终于重逢在这国境之南。 已回过神来的顾盈心无法自制的泪流满面,她急忙低下头想用宽大的袖子擦掉这些害她视线模糊的泪水,可不管怎么擦就是擦不乾净。 她想好好的看清他,所以更加粗鲁的让袖口与自己的脸庞不断摩擦,就算抹得皮肤发烫发红了也浑然不觉。 很快一隻有力的手不容她抵抗的制止了她的动作,泪眼斑驳的顾盈心猛然抬头迎向那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胸中累积的千言万语却终是在她想开口的一刻化成一声哽咽不能成言。 【第十五章】第三回 木柴在烧得正旺的篝火里噼啪作响,夜幕下的大研城外没有城内那样热闹,不想对歌跳舞的人们会三五成群的跑到河边或是小山坡上谈天说地,夜风清凉漫天繁星,多大的烦恼到了这样的地方也能被冲淡。 在市集相遇后的顏柏昶和顾盈心没多少时间说话,她是受人之托去帮忙卖东西的,可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就丢下责任不管。 所以顏柏昶很耐心的等在一旁,看她怎么用最简单的纳西族语言和比手画脚跟络绎不绝的客人交流,看她如何将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一件一件卖得几乎什么也不剩。她挥汗如雨的忙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便也目不转睛的看了她三个时辰。 顾家有女,终于初长成啊。 架上的烤鱼飘来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顾盈心眼明手快的赶紧将他们的晚餐取下来,顺势对身边人递出去一条道:「给。」 顏柏昶把火候烤得刚好一串小河鱼接到眼前看了看,「你现在什么都会了。」 「在外面过了这么久,哪能不会呢?」双眼红肿未消的顾盈心想了想笑着说:「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设想过无数种两人再次见面的场景,也一再告诫自己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一定要表现得和从前不一样才行,要让他看到自己这三年来的进步,让他相信她有能力变成一个秀外慧中仪态大方的女子,可她还是失态了,真是没用极了! 顾盈心这厢内心不断懊恼着她糟糕的坏表现,而顏柏昶那边心情却是从一开始的兴奋雀跃逐渐冷静下来。 他把事情想得太理所当然了。亏他当初还信誓旦旦的承诺五弟如果找到盈心一定带她回家,但他怎么没想过对方同不同意呢?要不是彻底对他死了心断了情,她又何必瞒着大家避走天涯? 他凭什么认为人家一定会等着他?就凭他当初那个无情无义的态度吗?虽然初一见面她因为太意外而动容流泪,但很快就稳定了情绪,然后对自己有礼有节的相处到现在。 他必须面对一个现实,如今的盈心再也不是那个一心想要依赖自己凡事没有主张的姑娘了。 「我一直在找你。」顏柏昶很想再靠她近一点,更近一点,但在她那副友好却疏离的表情下又什么都不能做。 顾盈心愣了一下,「找我做什么?」他们不是早就把话全都说清楚了吗? 「我们没想到你居然敢决定一个人生活,大家都很担心你。」 大家?也对,至少爱霞、大嫂她们是真的很关心她的。「对不起,我没考虑那么多。」要是记得留封信下来,应该就不会害大家掛心了。 「你身上没有银子,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孤身一人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亲眼看到她这么平平安安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当然是好事,但顏柏昶实在太好奇了,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一开始,我在城北的尼姑庵里借宿了几晚,白天就到附近农家去帮忙,」顾盈心斯斯文文的吃着手里的鱼对顏柏昶缓缓道来:「虽然我不会庄稼活,但我有心要做也不是真的什么都做不来,而且我不要工钱只求能跟他们一起吃顿饱饭,等我越做越上手之后他们也好心给了我一些报酬。」 那点钱虽然不多,但总算是个开始。顾盈心就用这种方式到处找事情做,只要有谁临时需要找人搭把手,她都会积极主动的衝上去争取,嫌她做得不好不用给钱,一个馒头一块饼都行。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之后我会的零碎事情渐渐多起来,工也就越来越好找了。」顾盈心一边回忆最初那几个月的日子一边颇有感悟的说:「那可真是一段苦日子啊,也不是每个人都是好人,兇巴巴的也遇到过好几次,但总的来说还是好人多。」 「你会那么好运一次坏人也没遇过?」顏柏昶听得心疼,但也不信她可以一路都那么顺利。 「有啊,怎么没有。」顾盈心说着声音便高了起来,「因为我去哪里都是搭别人的顺风车嘛,有一次就碰到一对看起来很朴实的夫妻结果暗地里想要把我拖去卖掉呢。」 「后来如何?」顏柏昶手中一紧,差点把串鱼的棍子捏断了。 这是他三年来最担心的一种情况,所以每到一个新城镇他都会特别留意青楼私寮那种地方。 「他们问我几岁了嫁过人没有?我就说二十六啦还被丈夫休了。然后他们就说那我不值钱了,只能去小楼里碰碰运气,」说到这里的顾盈心不禁愤愤然道:「我那时候根本不懂小楼是什么地方,只以为是卖到酒楼里做去丫头,还跟他们说好啊去试试看。」 这不是这件事的重点吧! 那个把她「休了」的当事人听得面色一阵尷尬,颇不自在的问道:「那你是怎么脱险的?」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又改变主意了,中途非要转到什么地方去抓其他人,趁着那对假夫妻吵架的时候我就跑了。」 「他们看管这么不严吗?」她又不会武功,怎么那么轻易就跑得掉? 「嗯,」顾盈心又吃了一口鱼,这次比上次更加大口了一点,「他们一路上都在说我傻乎乎的,所以也没怎么绑我。」 呼! 顏柏昶松了口气,转而又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的看向她,「真是该你好运。」 【第十五章】第四回 「你不吃吗?」说完了自己的事顾盈心早已耐心告罄,她也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呀。 「呃,要吃。」顏柏昶急忙也低头咬了一口。 「四公子来做生意吗?」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应该在大理才对,但稍微逛远一点逛到这里来也一点都不奇怪。 顏柏昶被她这声见外的称呼击痛了心,却也不能反对的应答道:「来走走,这三年来不管到哪,我都会专程到当地最热闹有趣的地方看一看。」 十分瞭解盈心喜好的他一直在猜想,如果她没有被困在什么险境里受苦,那一定会往最好玩的去处去,于是明明没有任何玩乐心思的顏柏昶却几乎走遍了东西南北所有知名的趣味之地。 其实他这个思路完全没有错,顾盈心也是这么走的,怪只怪这天下实在太过广袤了,想不期而遇哪有那么简单?要不是云南始终是俩人念念不忘永不放弃的回忆,他们才没那么容易重逢呢! 「那…那你会待多久?」其实她想问的是他妻子在哪里?是一起来了只是没有到市集这边来还是留在大理或是广州甚至是金陵的家中等他? 她好想知道他跟现在的妻子相处时是什么样子,但又心痛得实在问不出口来。 「你会希望我待多久?」顏柏昶屏息等着她的答案,他迫切的想知道对方到底还会不会眷恋于他? 这种问题叫她怎么回?真要她说当然是一辈子啊,可是不可能呀! 「七月会还有五天就结束了。」她只好给了个不算答案的答案,至少能留住他五天也不错吧? 「五天之后呢?」顏柏昶品不出她这个说法的背后意思,只好再问:「五天之后你要去哪里?你又要在这里待多久?」 「我朋友说十天之后有转山节,所以我要去狮子山。」 「跟你朋友一起吗?」转山节?那个每年纳西族最盛大的专门让男人女人谈情说爱的转山节? 「可能吧。」顾盈心心烦意乱的敷衍他道。 为什么他都有妻子了,而自己却连个朋友都没有?如果他们相处的时间只剩下五天了,那她必须要做点什么重要的事才行。 「我想……」 对了!福临心至的她突然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想……」 他们异口同声道。 「你先说。」顏柏昶示意。 顾盈心咬了咬下嘴唇鼓足勇气的看着他双眼认真的问:「你还记不记得在苍山上的时候曾经承诺过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答应我,」她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的接着说:「你答应我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可以做夫妻。」 「下辈子?」 「对!就是下辈子。」顾盈心重重点头道:「你没忘吧?」 「我没忘。」这时的顏柏昶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她真的长大了,已经懂得用最不伤人的方法拒绝别人了。 「那你不会食言吧?」见他承认得这么乾脆,顾盈心大受鼓舞的追问道:「我们说好了是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好。」 顏柏昶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晚了、迟了,眼前的这一辈子他已不配再次拥有盈心了。 「那就好。」顾盈心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得有些满足又有些凄楚。 这辈子抓不住他,至少她排队好下辈子了,老天到底还是愿意善待她的。 【第十五章】第五回 因为心里一直想着只剩短短五天时间可以相处,顾盈心原本答应要帮租了一间小屋子给她住的房东姐妹赶「骡马会」的计划只好取消。 在开心得知顏柏昶也是一个人之后,她决定拋开学习了很久才掌握到一点概念的「矜持」,主动提出想要一起去游山玩水。 「以前你都一直待在家里,现在既然出来了就在附近走走应该没关係吧?」他们在当地驛站一人租了一匹马作为代步,一前一后牵在手中走在乡间小径上。 「我已经没有那些禁忌很久了。」顏柏昶向她补充道:「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也许未来的岁月他都只能靠这五天的回忆来支撑,自是能越肆意越好。 「四公子病都好了吗?」虽然他看起来似乎比原来瘦了一些,但精神却很好,顾盈心暗自思量这应该也是他家中那位八字相合的妻子的功劳。 「嗯,都好。」 没有了在家里时那样滴水不漏的保护和照顾,他当然偶尔也有不舒服的时候,但那多半都是天气变化或太过劳累后才会发生,时间久了便也总结出一些能够提前预防的经验来。除了一两次比较严重的发作需要休息多些时日之外,他竟然也安安稳稳活到了现在,这大概要得益于这么多年来喝过那么多的汤汤罐罐吧。 「真是太好了。」从羊肠小道转到一条平坦的大路上后,由衷为他感到开心的顾盈心熟练的翻身上马,「四公子有没有特别想玩什么?」 「既然你比较熟悉这边,就由你决定和带路。」顏柏昶也利落的跟了上去,温柔回她的同时心中却是暗叹不已。 她不要再叫他四公子就好了。 唉! 想在这人间仙境般处处都是美景的云南找玩乐的去处实在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了。连绵不绝的奇山异峰,碧波荡漾的溪泉河流,争奇斗艷开得满坑满谷的鲜花,还有时不时就能看到快速穿梭在树林间和田野里的各种小动物…… 别说是玩五天,就是玩五个月也不会腻。 久别重逢的前两日,顾盈心还会随时提醒自己要谨记他最在意的那些礼数和本份,但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到了第三天第四天她的言行便逐渐开始不规矩起来。 「你看我捡的这个贝壳是不是特别好看?」一早起来就挽起袖子跑到河边摸蛤捉虾的顾盈心再回到顏柏昶跟前时衣裙已经湿了一大截,一手拿着一颗巴掌大的花贝一手提着鞋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河贝呢!」 「过来。」顏柏昶伸手在她脸侧抹了一下,然后将沾了一堆河沙的手指递给她看道:「你到底是在用手捡还是用脸捡?」 顾盈心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当然是用手啦。」说完又耸起肩膀歪着头去蹭了蹭她觉得痒痒的皮肤。 「这样是擦不乾净的。」顏柏昶拿出手帕帮她把脸上不断滑下的水珠吸乾,「鞋子放下来手上就有空了。」她要举到什么时候? 「对喔,我忘了。」顾盈心瀟洒的把绣花鞋往地上一扔,接过手帕将整张脸都胡乱擦了一遍,「那水真清凉,好想下去泅水。」 「想去就去啊。」她也不是没有带随身换洗的衣裳。 「你要不要一起?」其实她这么说就是想要看他的反应。这两天来四公子对她真的很好很好,好到她都快要以为他是喜欢自己的了。 轻笑着摇了摇头,顏柏昶回道:「我不会。」 「是因为不能泡在凉水里吗?」笨蛋,她怎么又忘了他的身体状况。 「是啊,」他有丝遗憾的说:「金陵家里那面很大的湖,大到可以在上面游船,每到夏天最炎热的两个月,三位哥哥和柏韜都会整日整日的泡在里面避暑。」 但他最多只被允许在病情稳定的时候坐在远处的凉亭里看着他们玩。 「我不去了。」顾盈心蹲下身子快速的穿好鞋袜,把贝壳放在草地上擦了擦再站起来道:「太阳越升越高了,我们去树林那边躲一躲。」 「盈心。」顏柏昶一把拉住她,「不用这么谨小慎微,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六岁之后他便离家去了广州,这些往事仿佛已经是上辈子。 「我只是觉得你好辛苦。」 旁人司空见惯的好多事情对他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辛苦的日子早就过去了,那些责怪老天对我不公的日子也早已过去。」顏柏昶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这三年来我还补回了许多。」 而这个契机也是盈心带给他的,否则可能直到死的那天,他的认知里也只有金陵、广州和大理这三处而已。 「你恨过老天吗?」被他拉住的手心传来了暖暖的温度,这让顾盈心又想起他们也曾亲密过的那些从前,顿时觉得鼻头酸酸的。 「当然恨过,」顏柏昶将两人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一开始我只是怕,在每一次发病看到爹娘和哥哥们那副担心焦虑的样子时都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与其说我怕生病,不如说我是怕看到全家人都很恐慌的那副模样。」 一个四五岁的幼儿哪里分辨得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身边人时时都草木皆兵的态度下他只以为自己没救了,随时随地都可能死掉。而六岁那年娘亲的过世更让他的这种恐惧达到了最高点。 「他们没让我去见娘的最后一面,怕我承受不住。」紧接着他就被送去了舅舅林家寄养。 「那你一定很想家。」生来就一起长大的兄弟们都不在身边,那么小的他该多么孤独。 【第十五章】第六回 顏柏昶拉盈心坐了下来,决定跟她分享自己绝口不提的童年心情,「舅舅一家对我非常好,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表哥表姊们也与我情同亲生手足一般没有任何隔阂,我只是不能跟他们一起出远门,这我早就习惯了,因为在金陵时也是那样。」 再加上为了不让他就此与家人生分疏远,几个兄弟每年都会轮流到舅舅家陪他住一段时间,十六岁下决心要潜心鑽研医术的柏韜更是从那时起就几乎与他形影不离,所以他并不孤单。 「是我也会觉得老天不公的。」 「别这么难过,我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至少在那些三餐不继的人眼中自己一直是被羡慕的对象。「你从小也不能出去玩,可曾觉得上天不公?」 「那不一样嘛。」她的情况完全是另外一种。 「你还恨他们吗?」感谢老天给了盈心一个乐天的性子,不像他那么爱鑽牛角尖的不断陷入自苦中。 「你说我爹娘?」在看到顏柏昶点头之后顾盈心摇头,「我从来没恨过他们。」 「可他们对你不好是事实。」包括丢下她之前的那些宠溺都不是真的好。 「去年我在瀟湘玩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因为家乡闹饥荒而逃出去的姑娘,她跟我说了很多可怕的遭遇,说人们活不下去了会宰掉自己养的狗来充飢,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还会和别人家交换孩子来吃。」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的她又接着说,「我觉得爹娘对我就有点像这个道理,当一切都好好的时候他们也会愿意对我好,就像养一隻小猫小狗那样觉得可爱逗着好玩,可一旦自身难保了,会给他们造成负担的人便只能放弃,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不能说你这个想法不对。」她有自己思考事情的方式,而且很特别独到。 「反正我现在也过得很好,不需要去怪他们什么了。」至于他们过得怎么样,也不是她可以左右的。 「你是大姑娘了。」这就是他认识的盈心,有豁达的胸襟,乐观的个性,大而化之不懂斤斤计较,不论经歷了多少磨练,一个人的天性总归是不会变的。 明明就是老姑娘了! 顾盈心在心中哀叹。还剩下不到两天就要分别,她那个在脑中盘桓了好多个圈圈的想法愈发强烈起来,她已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继续犹豫不决了。 「七月会」的最后一天大队人马开始往狮子山方向移动,整个七月都是纳西族人甚至所有云南乡民的狂欢节。随着往来商客的交易接近尾声,十天来热闹嘈杂的大研城也渐渐重归平静。 在周边玩了一圈的两个人又回到了这里,本就因为分别在即而沉重低落的心情看到眼前的一片冷清更是五味杂陈。夕阳西下,昏黄的天空衬托得一路无言的他们凄凉不已。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明日,你就要去赴朋友的约了?」终于走到了不得不分开的岔路口,顏柏昶也不能再沉默了。 「嗯。」顾盈心低头咬着唇,极力不让自己又不争气的哭出来。 「你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是不是?」他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要装作心平气和的说出「后会有期」四个字是多么让人痛彻心扉的事。 他根本无法做到。 「喜欢。」为了准确表达出自己的想法,顾盈心还用力点了两次头,「我从没想过自己可以活得这么有意义。」 「那如果我说希望你跟我一起回去,你愿不愿意?」不忍心剥夺她快乐生活的权利,但他真的不想放手。 回去? 望着那道认真又充满希冀的眼神,她多想不顾一切的应承下来。可是回去又能怎么样呢?顏家不准纳妾,她要以朋友的身份待在一边看他们夫妻恩爱吗? 那不如让她去死。 所以即使再想点头,顾盈心仍只能笑得勉强的答道:「谢谢你,但我还是留下来的好。」 【第十五章】第七回&后记 记事起就不曾哭过半次的顏柏昶感到视线一阵模糊,等他反应过来才惊觉自己竟然落下两滴泪来,虽然马上被他抬手抹去,但却没有逃过顾盈心的双眼。 情绪的溃堤在一瞬间爆发,她突然将前一刻还掛在手上的小包袱放手丢掉,整个人像磁石相吸一样直直撞进了顏柏昶的怀里,双臂在他后背圈得死紧,她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我不要你走,我不想你走。」接着就呜呜咽咽大哭起来。 只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了一瞬的顏柏昶立即反手抱牢了怀中人,并把头深深埋在她的颈间喃喃低语:「我不走,只要你开口我就不走。」 「真,真的吗?」已经哭到抽气的顾盈心生怕自己听错了,抬起头看向他确认道:「你不,你不走了?」 「真的,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顏柏昶用拇指帮她擦着泪,蓄满水气的双眼一刻都捨不得从盈心脸上移开。 「这话,可是你说的,」她不敢相信自己想要进行的那个计划竟然会这么顺利的进展到这里,一定是老天爷在帮忙,「那我现在就有一个请求。」 「不用求,」深吸一口气平復了一下太过起伏的心情,顏柏昶的声音柔软得像要滴出水来,「你儘管说。」 「我要,」双手还抱着对方的顾盈心脸颊轰的一下好像要烧起来似的,她吞了吞口水吐字艰难却又快速的说道:「我要你给我一个宝宝!」 什么叫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就是! 「你说什么?」一定是他听错了。 「我要你给我一个宝宝。」这次她说得更清楚更大声了一点。 「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还是她以为世上的小孩都是从土里面种出来的?否则她怎么敢说出这种话? 「知道啊。」顾盈心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在天色已经黑尽的街头没有人了,于是她便大胆的说道:「就是,我们要圆房的意思。」 她真的懂!可是为什么? 她不是不要跟自己回去不要过回原来的生活吗? 「那你知道只有夫妻才能圆房吗?」还是她只愿意跟他在这里做夫妻?顏柏昶已经完全被她弄糊涂了。 「不用。」 「不用?」 「对,」见他似乎没有生气也没有嘲笑自己,顾盈心勇气倍增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边的摩梭人?她们生宝宝不用与男人成亲,只要两个人私下说好就行了。」 这是母系氏族的摩梭族人特有的走婚制度,男不娶女不嫁,孩子出生之后由女方抚养成人,甚至可以不必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你只想跟我生孩子,却不想做我妻子?」她自由得未免太过头了吧?这是何等大胆荒谬的想法? 「我想做你妻子呀,不是说好下辈子了嘛。」顾盈心委屈巴巴的反驳道,她几时说过不愿意嫁给他了? 「那你这辈子是许给了谁?」顏柏昶不悦的抬起她下巴逼视着她,「既然下辈子才要跟我做夫妻那就下辈子再来找我要宝宝。」 「谁让你已经有妻子了呀,我还能怎么办?」他居然倒打一耙。 妻子? 老天,他把这句当初信口胡诌的话忘得一乾二净,难怪她一直对自己若即若离的样子,搞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个? 看着她那张掺杂了伤心、委屈、生气和害羞的小花脸,顏柏昶对她那颗久违了的逗弄之心又冒出头来。 「你要孩子是不是?」他慢条斯理的把她那对还攀在自己背上的双臂拉下来,故意收敛起所有的表情。 「是,我想要一个孩子陪我,一个像你的孩子。」她老老实实把双手放在身侧,站得像个好好学生一样乖巧。 「可是只圆房一次是不一定会有孩子的,这个你知道吗?」 「啊?」是她没问清楚吗?「那你能不能多留几天先不要急着回去?」 「不行,我赶时间。」他双手环胸歪着头看她道:「如果你真心想要一个宝宝,就跟我走。」 她其实去哪里都不是问题,「可是,你妻子那边……」要是面对面遇上了多尷尬啊。 「这你大可放心,我自会安排。」 「那就好,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别让你妻子误会伤心。」 「好。」 「一旦我确定肚子里有孩子之后就会离开,绝不会再纠缠你。」 「好。」 顏柏昶每答一个「好」字,脸上的笑意就更难克制一分,他心里已经快要笑疯了。 这才是他认识的如假包换的顾盈心啊! 「那现在,我们该去哪?」他说的跟他走到底是回大理还是广州? 展臂一把将人圈到身边,顏柏昶把嘴凑到她耳边道:「去我住的地方。」 迟了七年的洞房花烛夜,就是今晚了。 【尾声】 广州的顏府这两年又大了一倍不止,原因无他,离家的主子回来了,原本眼看着就要长久空置下来的房舍院落跟着也就重新热闹了起来。 「站住。」 差一步就要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然后才不情不愿的转了过来,「夫君。」 「你要去哪?」 「去…花园。」 「前面只有裖儿的房间,」顏柏昶抬步向前走了过去,「你又想吵他睡觉?」 「我没有。」 「嗯?」 「我就是想看看他醒了没有?」顾盈心将手中的拨浪鼓举到丈夫眼前,「他肯定会喜欢玩这个的。」 「你不能总是这样,自己贪玩就跑来吵儿子,若睡得不够他会长不大的。」可怜他们的长子才不过一岁,就要成天承受娘亲的骚扰。 「我不去就是了。」她悻悻然的收起玩具,谁叫她理亏也不能多说什么。 「好啦,这副表情做给谁看?」顏柏昶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的往相反方向而去,「走吧,给你找点好玩的东西。」 「什么好玩的?」这个家里还能有什么新鲜的玩意? 「你看了就知道。」 等一脸狐疑的顾盈心跟着丈夫走出两座小院终于到了目的地,才发现那里早已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下人,全挤在一处兴高采烈的讨论着什么。 「你们在看什么?」 「少夫人,您快来看。」又被顏柏昶专程为妻子找回来的秋凤一见小姐来了,忙兴奋的迎上来道,「我可从来没看过这么美的孔雀。」 「孔雀?」顾盈心双眼一亮反过来拉了秋凤就往人堆里衝过去,「白色的孔雀!」 眼前的大笼子里正装着两隻通体雪白的大孔雀,阳光下的羽毛光泽闪闪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哪来的?」她目不转睛的看着祂们,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 「刚从云南运过来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边的顏柏昶单手搂着妻子道:「去年你怀着身孕今年孩子又小都去不了大理,我就让他们挑了一对白孔雀来让你解闷。」 「送我的?」顾盈心抬起头惊喜的看着丈夫。 「不要我就送别人。」 「要要要。」她忙不迭的表明态度。 「以后不准再吵裖儿睡觉了。」 「绝对不吵了。」 「要说到做到喔。」 「那是自然。」 「好,现在去书房背早上交给你的功课来听,什么时候背好什么时候就可以来玩孔雀了。」 「誒?!」 【全篇完】 欲看顏家大哥顏孟曦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作品【富贵贤夫】,已完结 欲看顏家二公子顏宇靖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作品【赔掉一生来赢你】,已完结 欲看顏家三公子顏慕淇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作品【狂沙且留人】(该篇后记有柏昶彩蛋),已完结 欲看顏家五公子顏柏韜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作品【望川忘情不忘你】,已完结 欲看顏家六公子顏卓逸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作品【「释」与愿违】,已完结 欲看顏家七公子顏济桓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作品【金枝不上当】,已完结(第四章第五、六回柏昶客串,第五章第五、六回盈心客串) ———————————————————————————————————— (写在完结后的几句话)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也是我第一次写出十二万字以上的中篇小说,谢谢各位愿意看到这里的看倌们。 从一开始我想的就是,如果让两个表面上看起来很走运实际上人生却各有悲惨的倒霉鬼遇到一起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一个人生来就找不到活着的意义那他/她该如何在漫长的几十年里混混度日呢? 一旦这个想法形成,就產生了强烈的探究慾望,于是各种情节也围绕着两位主角的个性和特点得以顺利展开,我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相互救赎共同找到活下去的乐趣。 当这个任务完成的时候,也就是故事完结的时候了。 ps:我是个在看文或写文的时候非常喜欢脑补bgm的人,每当想到可爱的盈心在那三年里一个人坐在星空下想念柏昶的画面,脑中就会浮现出一首叫《虫儿飞》的老歌,又因为盈心是广州人,所以用这首歌的广东话版本更加适合,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听听看,想象一下这个场景真的非常萌。 附上歌词: 夜静静眾星伴随,快看看满天星泪。日一对,夜一对,萤火一对对。 夜静静眾生伴随,雨细细有风相聚。来一对,回亦一对,落花一对对。 问萤火,照耀谁?不怕累怕孤独睡。扑翼飞去,在长空里,有什么不对,雪地冰天也一对。 最后说一下顏柏昶的病情设定。按现代的说法,他应该是先天的心律不整+气喘+过敏体质。因此他不能劳累不能大悲大喜有各种饮食禁忌,环境温度变化的时候身体就会反应出来,所以常常看起来很兇险,但随着年纪长大体质慢慢有坚实的抵抗力之后病症会减轻,但这些毛病都不能根治也有可能遗传,在古代那样的医疗环境下,确实需要很有钱才照顾得到就是了。 所以不用担心,顏柏昶他一定不会英年早逝,一定会跟顾盈心白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