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宫阙情》 001 问君 正月十五之后,一年一度的上方巡查开始,半个月后,已经是大将军的司空长烈奉鹰王旨到龙城。 结束了苍龙会十八个城池的巡视,盟主楚风在龙城官邸盛宴招待钦差一行。 一位长得十分秀美的少女殷勤为大将军敬酒,但是,司空长烈千杯不醉,反倒是少女的手累了。 楚风笑着说:“既来龙城,一定要多盘桓几日。我们哥俩从少年起就跟随鹰王身侧,如今各忙各的,见面的机真是越来越少。” 司空长烈笑着举杯:“好!” 蓬莱十八个盟会中,就数苍龙实力最为鼎盛。会首龙城,繁华程度仅次于天都。司空长烈一如既往豪爽:“我自是要多留几日,你把这里操持得这样好,要什么有什么,我怎能不好好享受?” 又是一位少女走上来,跪在旁边,为他斟酒。司空长烈随意一瞥,目光接触到少女的脸。突然,他的手竟发生一阵猛烈颤抖。 酒洒了,且全洒在他自己身上。 少女轻轻惊呼,待要为他擦拭的手被一把抓住。 “怎么会是你?”他脱口叫道,将她整个人都抓得站起来。 楚风也露出惊诧的表情:“瑞祥郡主?你怎么会突然到这里?” 少女连忙说:“将军,你弄痛我了。”话刚出口,楚风“噢”了一声,表情松了。司空长烈也很失望,接着不由恼怒起来。他盯着少女的脸,突然拔出佩剑,横在少女脖子上:“说,谁派你到这儿来?” 少女吓得唇色发白:“我……我不知道将军在说什么?” “你的脸,不会是动了什么手脚吧?” 少女一双妙目立刻泪水充盈,泪眼婆娑之间,神情楚楚可怜。 司空长烈心顿时软了,撤了剑。 少女跪倒在地:“奴婢生来便是这副面孔,不知因何得罪大将军和盟主,请大将军、盟主饶命。” 楚风不由倒吸凉气,半晌,看看司空长烈,又看看她:“你也没犯什么事,无责,且下去吧。” 司空长烈呆呆看着她退出大厅直到消失,才坐下来。 楚风问:“长烈,你没事吧。” 司空长烈甩甩头:“当然。” “郡主离开本洲,算算也有一年了,这个女孩,不过就是长得像而已。” “是长得太像了,”司空长烈强调,“简直一模一样。只声音不同,神态也迥异。” 楚风不由笑了:“那是自然了,郡主多么飞扬恣意,刚才那个女孩如何能比?” 欢宴之后,一个人从官邸的边门出来。走出两条街道,在一个无比僻静的巷口,一顶小轿接住她。两个轿夫将她抬到一面围墙的一扇小门前,小门开了,一个半老徐娘正候着。 那位同郡主长了一张脸的少女从轿子里出来。 “韦妈妈。” 半老徐娘韦允娘恭敬行礼。 走过弯弯曲曲的游廊,经过花园,最后来到一个大院。正屋里的灯点得很亮,照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 她背朝着少女。 少女离开韦允娘的搀扶,行了一礼:“明妃娘娘。” 女子转过身来,瞧她面带失落,不由轻叹:“你果然还是失败了。” 少女低头道:“娘娘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吗?” “若说光凭你这张脸,能够成功,也未必不可以。只是司空长烈心高气傲,又为人耿直,发现你竟然和瑞祥郡主长得一模一样,第一反应若是起疑,接着,将你赶出府邸,也不稀奇。。” “那位郡主,当真那么独特吗?” 明妃不由发怔,过了一会儿才“哈”地一声笑出来:“兰语蝶,你有自负美貌的信心,本宫真是佩服。不过,你还是得明白:瑞祥那个人,并不仅仅只是长得美。”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慨叹起来,“论美色,明华宫里又何曾缺过……” 兰语蝶听了,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可娘娘说过,大将军,甚至殿下,都只喜欢这张脸?”顿了顿,又问,“方才你说瑞祥郡主长得美,她本人的脸,真的长得和我现在一模一样吗?” “你说错了,”明妃冷笑,“不是瑞祥长得如现在的你,而是本宫遍寻神医,按照瑞祥的样子,把你修正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兰语蝶精致的面庞不由得发赤。 明妃接着道:“无论如何,司空长烈这条路不能断。不过他这一关,明华宫的门,你怎么都踏不进去。” 韦允娘在门口蹲身行礼:“娘娘,艳娘来了。” 明妃颔首,接着一个打扮极为艳丽的女子走进来。兰语蝶一接触到艳娘那画着浓重眼妆的眼睛,浑身的寒毛齐齐一竖。 艳娘眼角眉梢均带着笑:“娘娘,兰姑娘。” 兰语蝶不由得长叹:“不会让我学她吧。” 明妃道:“想要成为一个足够吸引司空长烈的女人,光凭美,确实远远不够。” “但我也不至于倒贴得如此明显。” “你听过‘擅钓渔翁’的故事吗?说的是海边有一个渔翁,他常常在海上直钩垂钓,海里那些精明得不得了的鱼儿,唯咬中他精心配置的鱼饵,直到被拉到岸上也不愿意松口。这就是鱼饵香气的魅力。美丽的五官,和窈窕的身姿,你都有了,现在,艳娘就会教你,怎样才能拥有那种勾魂夺魄的香气。” “昔日的瑞祥郡主难道也要凭‘香气’征服他人?” “自然。” “你骗我。”兰语蝶照照镜子里的脸,根本不愿意相信。 “语蝶,”明妃语重心长,“想要真的改变,必须从更改想法开始。真正的美人,从不似你原本那样,也不似你这会儿想的那样。” 艳娘说:“奴婢在龙城开了一家芳华楼,前后七进房屋,总共一百多个高低不等的姑娘,头牌姑娘梦黎容貌直追天人,虽然不及传说中的瑞祥郡主,也比不上琼华宫的雪妃娘娘,但在凡间,已是少有的绝品姿色。” 兰语蝶更是震惊:“你说的——是妓院?” 艳娘笑了笑,默认了。 兰语蝶顿时变了颜色:“明妃娘娘,你这是瞧不起我!” “天底下最让男人着迷的女人,有几个是你想的那般的呢?” 兰语蝶起先不允,但是晚上回去,睡了一觉,又转了念头,对正要离开此处的明妃说:“我还是去试试吧。” 明妃嘴角一勾,胸有成竹:“知道你会想通。”顿了顿,又道,“也不是让你真做,就是暂且出现在哪里而已。芳华楼里只卖艺不卖身的高等女子多得是,不辱没了你。” 兰语蝶其实踯躅,嘴上还是果断做了决定:“按你说的做就好啦。” 驿馆。 执行完整个巡城任务的司空长烈从外面回来,吃过饭,洗浴后安寝。迷迷蒙蒙中,他又来到一片茂密的松林。这儿的塔松棵棵都很高大,绵延数十里,整个林子里面,便是一片幽暗、安静的世界。骑马得耗很久,才可以到达一条大瀑布。顶着匹练一样倾泻而下的水流攀山,是他从练武开始便很喜欢的一种方式。那次,他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去的。 唯一的不同,便是快到瀑布时,突然从灌木后面扑出来一个人。 那张娇艳欲滴的脸定格在脑海中的一刹那,司空长烈忽地醒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捂着脸,又把脸搓得发了烫。接着,他奔到院子里。寒冬腊月,滴水成冰,他舀了一桶冰水倒在身上。冰渣子擦过肌肤时的感觉很涩,肌肉也因之一块一块全紧缩了凸起来。 早上,心腹刘林成和毕飞宇来了。 司空长烈刚用过早膳,侍女正在给他束肩头绣金雕制服的束腰。 刘林成、毕飞宇恭恭敬敬。侍女做完事,后退出去,刘林成才道:“大将军,都查到了,那个女子叫兰语蝶,其实是龙城内芳华楼的人。” “你说的是真的吗?” “属下盯了几天,确实都是这么说的。据说这女子被芳华楼秘密养着,一直不为外人所知,直到最近才摆上台面来。五官如何,外人也不知,只是属下混在客人里连瞧了好几天,那兰语蝶偶尔出来,都在二楼栏杆后面,每每蒙着轻纱,都是郡主一贯使用的紫色。瞧眉眼,确实便是郡主的样子。” “她竟然去了妓院?” 刘林成斟酌问:“这,是不是可以要引大将军亲自过去呢?” 司空长烈沉思,半晌才道:“我只怕花开了,吸引前去的不仅仅只有蝴蝶。”转头问毕飞宇,“你那边呢?苍龙十八城,没有一个地方有异样,但是,楚风掌权,总会有些不同。官邸里面,调查出什么没有?” 毕飞宇有些惭愧:“属下无能。” 司空长烈哼了一声:“算了,也不怪你。刚认识银狐狸那会,他心窍多就出了名,你日日查访,官邸有所提防,自会一切如常。” 刘林成问:“大将军,你要不要去芳华楼?” 司空长烈一笑:“去!” 刘、毕二人互相对视,刘林成咽了口口水,还是硬着头皮说:“大将军,你可要考虑好。这女子,即便你因为郡主的缘故,还是会忍不住喜欢,你天都的家里,两位嫂子可都绝对不会同意!” “我告诉你,我去芳华楼是为了嫖妓吗?” 刘林成一噎。 司空长烈自取了剑,两个属下急急忙忙跟在他后面。 毕飞宇悄悄问刘林成:“大将军的话,你听懂了多少?” 刘林成飞他一拳:“我听不懂,你竟听懂了?” 三个人一起出官邸,上大街,又纵向走了一会儿,转过来,便到了龙城最为繁华的玉街。 002 暗斗 艳娘今天给兰语蝶将耳边的头发各编上去一路辫子,明珠饰之,两股小辫又在脑后结成一个大辫,装点以银线织就的丝带,其余头发便如瀑般披于后背。 兰语蝶伸开双臂,让丫鬟为她穿上一袭紫衣,然后才问艳娘:“你说,我在这儿待这几天,大将军司空长烈真的会慕名前来?” “当然,”艳娘很自信,“如今在芳华楼,便是梦黎,也没有你这样的魅力,可以吸引那么多恩客。” 她们来到偶尔,往下一看,昔日便不冷清的芳华楼,此时此刻,更是热闹非凡。 人群熙熙攘攘,因为有人突然往二楼看了一眼,叫:“兰姑娘出来了。”突然之间,鼎沸人声全部静止。 有人大着胆子,直起嗓门:“今天可否请兰姑娘摘下面纱,供我们一睹真容?”其他人立刻附和:“对、对!我们花了高价进来喝茶,为的就是看一看,这盖过梦黎的兰姑娘到底长什么模样,是不是真的如嫦娥一般呢?” 艳娘挥挥手,乐台上的人旋即奏起音乐来。 一位穿着月白绣大朵红花的少女,抱着邀请走上舞台。音乐的声音小了点,这个少女出语婉转:“梦黎不才,先为大家弹奏一曲。” 这可是芳华楼一直捧着的花魁,大名鼎鼎的梦黎姑娘! 想要看兰语蝶真容的那些人,竟然都挡不住梦黎的柔媚动人,看看二楼,又看看舞台,注意力倏地都被转开了。 兰语蝶等了很久,不觉有些失望:“今天怕也是不回来了。” 后面有人接道:“兰姑娘这是等谁呢?” 兰语蝶道:“等谁,你们不都知道吗?”突觉不对。转过脸来,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站在后面。 芳华楼外面,一对壮汉闯进来。为首一个足有九尺的大汉,抓起一个胖胖的财主扔到门外。其他人也纷纷将人往外赶。 “唉,怎么回事啊?” “怎么随便打人那?” 有人眼尖,悄悄说:“这不是官邸的人吗?” “你认得?” “曾经见过,和楚盟一起出现过的。” 消息片刻间散布开。芳华楼一屋子客人跌跌撞撞跑的跑,散的散,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九尺高大汉指着楼上兰语蝶说:“你,给我下来。” 兰语蝶很害怕,转过身,对身后的黑衣蒙面人说:“你又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蒙面人伸手摘了她的面纱,那张出水芙蓉一样轻盈灵秀的脸露出来。 蒙面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艳娘急忙拉住兰语蝶:“你们谁也不能抢她走。” 但是,官邸的人已经沿着楼梯纷纷冲上来。 九尺大汉一上楼,立刻拔出刀来。但是,还没等他奔进,蒙面人单手搂住兰语蝶的纤腰,轻轻一跃,到达面前,劈手夺刀,尔后,一脚将他踹下楼去。 接着,谁也没想到的:一场屠杀便开始了。连同那个九尺大汉在内,官邸此次前来十几个人,眨眼之间成了刀下之鬼。 艳娘嚎叫着躲进房间。 蒙面人丢了刀,搂住兰语蝶,飞身出芳华楼。 街道上正好停着马,他们飞身上去。后面也是两个穿皂衣、蒙着面的两个人。前面这位让兰语蝶坐在他马前,双脚一夹马肚,骏马奔驰起来。后面人跟着,一行飞快出城。 四人三骑投入树林,直到腹地。 后面两个人才先后叫起来:“大将军,够了。” “后面没有人,官邸不会派人追我们。” 前面的马这才停下来。 司空长烈从马上跳下来,摘了面巾。兰语蝶急忙跟在他后面:“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司空长烈转过身。 这脸,委实太炫目了! 所以,他又立刻把身体转回去。 兰语蝶本来吓得一颗心“砰砰”跳,见状,反而低头哂笑。她想起艳娘的教导、梦黎的媚态,轻移莲步,来到他的旁边,微微蹲身:“多谢大将军。” 司空长烈忙道:“你知道我这是在救你?” “那人一直对我讲话,冲上楼来,又是拔刀,显然是要杀我。”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吗?” 兰语蝶一怔,摇了摇头。 “那你又知不知道,你长了这样一张脸,又非得出现在官邸,后果会是怎样?” 兰语蝶彻底被问住了。 司空长烈盯着她的眼睛,看不到躲闪,也看不到心机,不由抬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 兰语蝶心跳得越发快了,脸也红得好像烧着了火。 “你真的只是突然出现在官邸吗?” 兰语蝶心中发慌,连忙点头。 “芳华楼呢?” “在官邸做事的一位姐妹生病,我替她班而已。管内务的姥姥,是艳娘的密友。我想看看官邸里的人的样子。” “真的?” 兰语蝶开始发抖。 司空长烈不问了,手臂猛地一收,将她搂入怀中。 这一抱,竟似等了千年仿佛。即便知道怀中此“她”非彼“她”,某一处早被尘封、乃至于石化的地方也软了下来。 不过,之后,他就又将她放开。 兰语蝶仰头期待得到更加热烈的对待,司空长烈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背后指使你的到底是谁,但是,既然现在你已经在我身边,未来的路,便是要小心翼翼走的,一切,你可要仔细才好。” “大将军,能否说得再明白点。” “你在芳华楼,是要等我吗?” 兰语蝶低头,莹白的脸上飞起一抹娇羞:“你既知道,就不用再问了。” “但是楚盟主也看见你了。楚盟主既看见你,我就没法让你在我身边,这点,你事前知不知道?” 兰语蝶内心大动,不敢抬头,沉默不语。 司空长烈眸子里的炙热渐渐冷却下来。仰望天空,他禁不住自嘲一笑,回头对兰语蝶说:“你现在想要做什么,只管说出来吧。” 官邸里面,盟主楚风接到回报:派出去的人都死在芳华楼,不绝甚为惊怒。 幕僚中有一个非常能干的人,叫单德芳,也在听。他颌下一绺山羊胡,此时此刻捻了又捻:“我知道盟主这次派余大统领前去芳华楼,别有深意。可司空大将军此次前来,毫无疑问,是代替殿下视察我苍龙十八城。苍龙十八城首次归天都控制,殿下何等看中,不言而喻。按照道理,盟主原不该暴露出余大统领这些人。” “你该不是想说:杀掉余欢的人,正是司空大将军吧?” “盟主何尝不是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在龙城杀人,还能一下子杀掉余大统领及手下共计十四人,此等本事,除了盟主你自己,舍司空大将军还有谁呢?现在,最值得品味的,我想,大约不是我们府上私自豢养了侍卫,也不是司空大将军放肆在芳华楼杀人,是那天大将军在府上时,突然出现的形貌特别像瑞祥郡主的那个女子吧?” 楚风看看他:“岂止是像,简直一模一样。” “盟主是觉得,大将军过不了此女这一关?” “嗯,”楚风思忖片刻,用力点头,“你刚入我门下不久,不了解我,以及长烈的过往。如果说起长烈这辈子最爱的人,永远都不是他新婚不久的两位妻子。冷紫幽和顾心歌这两个人,固然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孩儿,死心塌地为着要和长烈在一起,那也是我等天都旧部无不知道的。怎奈长烈一直对她们流水无情,后来还爱上了突如其来的瑞祥郡主。长烈对郡主的爱究竟有多浓烈,只怕隔了一座山,我都能感觉到。” 驿馆。 司空长烈还是将兰语蝶带回这里。 兰语蝶一口咬定:“我只是听说过大将军的神勇,偷偷进入官邸,也为一睹大将军风采而已。” 司空长烈把她拦在专门为她准备的房间里:“我们不可能的。” “为什么?” 她含怒的眼神,反倒更让他觉得熟悉。 司空长烈猛地转过身,不料兰语蝶胆子大起来,伸手从后面将他一把抱住。 “大将军……” 司空长烈浑身僵直,好半晌才道:“你还是先休息吧。午膳时间到了,我吩咐他们给你准备饭菜。” 整整一个下午,他在自己的院子里踱来踱去。是将兰语蝶带入天都呢?还是,就近找地方将她秘密安置了?这显然是一个非常叫人头疼的问题。若真将兰语蝶带入天都,意味着,这一次难得可弥补失去瑞祥的机会,又要白白错过。可是,就近秘密安置,倘若楚风告密了,他该如何是好? 晚上,远远听到兰语蝶的惊叫:“救命啊、救命啊!” 他飞也似地奔过去。刚进屋,“怎么啦?”兰语蝶一头撞过来。入手只觉一阵柔滑,她竟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 司空长烈喉咙瞬间发干,一阵火,“腾”蹿起来。 “有老鼠。”兰语蝶可怜兮兮抬起头,双手紧紧搂住他,“留下来陪我——” 他忍耐,再忍耐,突然一把推开她,自己奔回院子。带着冰渣子的冷水再度被泼到身上,这次,他连冷都觉察不到。 他将刘林成和毕飞宇派去兰语蝶的院子。 刘林成和毕飞宇站在廊下,前者隔着门,对里面说:“兰姑娘,你就放心吧,这儿干净得很,就算一只半只老鼠,也是过路的,这会儿,早被我们兄弟吓跑了。” 兰语蝶用力握着衣襟,气得愤愤入内。 这一晃,便过了两日。 第三日,司空长烈便要离开龙城,回去天都。 男人们都盔明甲亮的。 唯有穿着一身白色衣服、外罩一件品级上佳的灰鼠斗篷的兰语蝶显得突兀。斗篷的风帽戴在头上,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在冬阳的照射下,莹润妩媚,美得耀眼。 单德芳的马就在楚风的马旁边:“盟主似乎料错了呢。” 楚风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也罢,火将军定力一如从前,让人不得不佩服。” 双方见面,楚风依然笑得温和:“长烈,此地一别,来年我们就得等在天都相聚咯。” 司空长烈审视他:“你府上的人,现在,我要带走。” 楚风一怔:“这兰姑娘不是我府上的。” “你莫非忘了那天她为我斟酒的事?”司空长烈一双朗目此刻发着寒光,“你府上有什么人,你最应该清楚,应该出现的,或是并不应该出现的,都该合了制度,且你自己不要搞混了数目才好。” 楚风额头上直冒冷汗:“你说得对,兰姑娘,的的确确是我府上送给你的。只是,”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你为什么不干脆秘密收了她呢?说真的,她和郡主确实长得一模一样,连身形都分毫不差,可是,郡主到底是郡主,殿下不一定分不清楚呀。” 司空长烈长吁一声:“楚风,我不觉得被派去芳华楼的人,是你铤而走险派过去,只为逼我犯错。殿下会不会也和我一样,其实这也不重要。我分得清,兰姑娘是兰姑娘,瑞祥是瑞祥,这是其一;其二,你也别忘了,我在数月前已经娶亲。” 楚风听了,不禁有些发怔。 司空长烈凝目他:“还记得我们从小跟随殿下,灭三部,定天都,几次三番出生入死吗?银狐狸,我真想问一句:有朝一日我们也像上邪夫人和殿下那次一样,打起来怎么办?到那时,我们还能继续做兄弟吗?” 楚风心里一凛,笑容消减了几层,勉强回答:“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 司空长烈闻言点头:“希望你永远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回去对兰语蝶说:“我们走吧?” 兰语蝶咬咬唇,脸色微微发白:“好。” 他们这一队人马这才飞驰而去。 单德芳在楚风旁边,两个人目送人马完全消失,双双吐了一口气。楚风说:“我真小瞧了这个火将军啊。” “不然,”单德芳轻轻摇头,“盟主还是没有听出司空将军话中真正的顾忌,他这次没有入彀,并非牢记和殿下的君臣之谊,而是他单纯只是个正直的人而已。他不想对不起家中两位新婚不久的夫人。” 楚风想想:“倒也是,这很符合司空长烈的作风。” “那么,现在盟主觉得司空此去,会如何安排那个兰姑娘?” 楚风想了想,笑了:“这次我不敢说了,你知道,你说给我听。” 单德芳手捻胡子:“以我之见,他回天都后,一定会将兰语蝶献给鹰王。” 003 漏洞 第一次进入这样的地方,兰语蝶不由得处处惊奇。 她在丝铺中撩起一匹缎子,婆娑了好久:“这样的好东西,这里竟然随随便便就能看到?对了,我有被教过,这叫流光锦,这里看着这有一个颜色,其实到了天光之下,会有不同色彩的变化,绣上花鸟虫鱼的花,花鸟虫鱼好像都会动,可稀罕着呢。“ 隔壁的脂粉铺里,货品也丰富得超乎想象。即便在龙城也难得的千金润肌膏,这儿也有的卖。不仅卖,长相可人的老板娘还允许挑一点,在手背上试用。兰语蝶任她为自己将膏体抹开,凑近一嗅:“嗯,好特别的香啊。” “这是白玉兰混着薄荷的味道。”老板娘笑道,“于甜中还有一丝清凉,便不俗气。” 杂果铺则如打开了魔法匣子。兰语蝶几乎是冲进去,琳琅满目的吃食,叫她实在不知道该选哪个好。 小厮让掌柜给包了四甜四咸八样果子:“稍后送到小莲庄去。” 掌柜一听,诺诺连声。 兰语蝶恋恋不舍出来,感叹:“天都真是个好地方,真于洲上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 司空长烈笑了:“严格来讲,这儿还不是天都。” “是吗?”兰语蝶一双秀美无匹的眼睛充满惊奇。 司空长烈看得有点痴,直到她脸颊慢慢红了,他才回过神:“这里叫流淙,只是依傍天都的一个小镇子。占地不算很大,独立属于我。” “你说刚才我们走过的那些地方,全都是你的?” 司空长烈点点头。 兰语蝶惊呆了:“那,你岂非就是这么大一个世界的主人?” “可以这么认为吧。” 兰语蝶回头看看,又左顾右盼,片刻后,低头一阵沉思。 司空长烈偏着头,静静地凝望。 好一会儿,兰语蝶才说:“我突然有点累,想休息。” “好。”司空长烈很贴心,“我现在就带你回小莲庄去。” 小莲庄,是司空长烈的府邸。入门后便见一方很大的荷塘。这儿地处温暖地带,二月刚过而已,旁边的兰花树上,各色兰花就开了:白的如玉造就,黄的似锦缎飘浮,紫色的则高贵典雅、富丽堂皇。 紫色的玉兰最多,一片一片,非常壮观。 兰语蝶流连不去,禁不住感叹:“我家里花也挺多,却从没有能开成这样高达阔气的。” 司空长烈心一动:“那你家里都有什么花呢?” “百日春,三角梅,还有圆球菊等等,颜色很好看,一开一大片。”兰语蝶随口说完,瞧对方看自己目光有异,不觉一慌,“我、我哪里说错了吗?” 司空长烈指着荷塘:“再过一个月,这里会有荷叶长出,圆盘似的,然后,荷花箭就从其中探出来,花开之时,艳若朝霞,非常好看。你的家乡,可有这样的胜景?” 兰语蝶有些结舌。 “你家是曼春的,哪个城呢?” 兰语蝶掩饰不下去:“花、花灵。” 司空长烈蓦地什么都明白了。 兰语蝶追在他身后:“我是花灵人,有什么问题吗?” “你认识不认识明希仁?” 司空长烈等待兰语蝶回答。兰语蝶嗫嚅很久才道:“那是叔爷辈的亲戚。” “你姓兰,你母亲呢?” “姓何。” “往上才是明家人?” 兰语蝶一跤跌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你都知道了?” 司空长烈想了想:“我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你到底为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又为什么才要接近我。但是,真的和明家人有关系的话,我只能奉劝老话:自谋多福。” “明妃娘娘身份尊贵,她的承诺不可能有假。” “果然是明妃——” 兰语蝶又站起来,追上去几步:“怎么了,你有什么话,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什么都告诉你:我进龙城,进官邸,接近你,都是明妃娘娘的意思。她说我的样子,是你最喜欢的。” “那她有没有和你说,除了我,还有谁也会喜欢你这张脸呢?”司空长烈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你若是不懂,就应该多去打听。天衡山上邪夫人夫人的事即便成了大忌,坊间总有些传闻。你刚才说你是花灵,家里种百日春、三角梅和圆球菊,一大片一大片,你家在乡下?” 兰语蝶没想到自己的话出了这么大漏洞,惊慌失措,唯有点头。 “为什么会进城主官邸?” “岁末困难,恰逢明妃娘娘省亲,爹爹带我前去拜见。” “明妃在明华宫早已失宠,回去省亲,也是鹰王殿下不愿意她总在眼前晃悠,方才恩准。你居然听她的话,事事按照她给你安排得走,不是愚蠢可形容之,你这是找死!” 兰语蝶被教训得眼泪差点流出来。但是,司空长烈丢下她,逐渐走远,她内心的不服气又升起来。追上去,她拦住他:“那你不是果然将我带到这里来了吗?这是你的家,流淙依傍天都,也算天都一部分。事事并没有超出明妃娘娘预计啊。” “那你还想更进一步,对不对?你想见鹰王殿下吗?我是大将军,蓬莱洲上万人之上,但仍在殿下一人之下。殿下之荣光,可想而知。而且,天都的风光,流淙一比,可谓萤火争日月。且明华宫里富贵奢华,小莲庄也无从比较起——你去,还是不去?” “我……” “你说去,我就带你去。” “可是……” “如果你能说出:我喜欢流淙,喜欢小莲庄,只要在这里,我也可冒大不韪,就此将你留下。我可奏请殿下,即刻便能娶你为妻,和冷氏、顾氏并列,你虽最晚进府,地位绝不输于她们两个。” 兰语蝶的脑子顿时乱了:“你让我想想,我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刘林成和毕飞宇接了任务,这段时间负责保护兰语蝶。贴身伺候兰语蝶的,则是两个小丫头,一个叫尔春,一个叫初夏,她们负责陪兰语蝶遛弯、逛街、玩耍。 刘林成和毕飞宇在茶坊外的一个面摊上找位置坐下来,喝口羊肉汤,开始闲聊。 刘林成说:“这姑娘,长得和瑞祥郡主一模一样,做事情根本南辕北辙。郡主哪会像她这样?乡巴佬进城似的,整天就知道逛逛逛,买买买,然后听书一听就是半个月,每天都要来。” “你嘴巴大,多吃点肉,少说些话,对你肯定好。” “我说这些也都是实情呀。” “实情?”毕飞宇笑了,“实情是我们俩现在被放大假了!其他人现在去哪儿,你不知道?殿下刚正式建立了王庭,除天都之外,各大盟会只能有盟主,各大城池只能有城主,王,只能有殿下一个。军队建制,每个人都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唯独我们在这儿赋闲,盯着茶坊喝羊肉汤,这说明什么?” “坐了冷板凳了呗。” “错!”毕飞宇一个字否定了他,“今天我的话就搁这儿:茶坊里面那位兰姑娘,日后要么是我们的主母,要么,她会是明华宫里最不可被忽视的一个,这以后的蓬莱洲,除了个别人,所有人都要像她下跪磕头行大礼呀!” “这事儿会这么简单吗?” “你等着瞧吧。” 却说隔着一条街,一个穿绿色底绣白花箭袖的女子,往这边看了许久,刘、毕二人始终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她无缝可钻,无可奈何之下,最后只能转身离开。 她出了流淙镇,上马疾驰,一个时辰后来到一座巍巍大城。进城门,奔过几条大街,方才来到明华宫北门洪武门。亮了腰牌,进宫直奔鎏金宫。见了明妃直接跪下:“属下无能,没法接近兰语蝶,说服她离开流淙,请娘娘责罚。” “啪!”一只杯子被摔在地上,跌成好几瓣。穿着金色宫装的明月如腾身站起,气愤道:“这个忘恩负义的丫头,她这是准备留在流淙镇,直接嫁给司空长烈了吗?” “司空长烈贵为大将军,兰语蝶被他吸引,也是常情。” “所以我才需要你潜进流淙镇,面对面告诉她:她这样的想法多么短视。”怒气一时难平,明月如走来走去,走了十几个来回方才停下来,“眼下王庭里面动静如何?关于后宫王后人选,大臣们的焦点,还在琼玉宫那位身上吗?” “仿佛是。” “说具体点。” “毕竟是殿下有所倾向,娘娘也知道,王庭的人,大部分都只擅迎奉拍马。” “不,也不全是。”明月如想了想,“金瑶,首辅大臣谢耿池好像病了。你去后面库里寻盒上好的山参,然后约一下碧华宫赵娘娘宫里的人,然后一起委托内庭的谁前去看一下。” “娘娘确定要这么做吗?” “你忌惮什么?” 金瑶道:“别的不说,这赵娘娘如今心估计不会向着咱们。” 明月如笑了:“不需要她心向着我们。无论如何,她巴结谢耿池也好,或是撺掇其他人巴结谢耿池,这最后的结果,都只会对我们有利。” 004 王后 明华宫中轴东南的琼玉宫里,莫雪姬勃然大怒:“这个明月如想要干什么?她姨母已经倒了,这明华宫、这天都,乃至于以后的蓬莱洲,都不再是她明氏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碧华宫的赵霓珍附和道:“说得是呢,金瑶来和我的人说要一同委托内庭副总管去慰问谢大人,我听了后,我都吓了一跳。明月如难道还想着要抢这个王后?” 雪妃气不平:“那你说,我该还以什么颜色?” 珍妃想想:“我倒是觉得,娘娘应该先发制人,您委托副总管先去慰问了谢大人得了。” “我又何用如此?”雪妃一口拒绝,“我什么也不做,就是要看看:凭我这个人,殿下允不允我做了这个‘王后’。” “可是,姐姐,谢公现为首辅,极得殿下倚重,如果让他被鎏金宫拉拢,会不会对姐姐的封后之路有所影响,并不好说。” 雪妃想了想:“这样吧,梨园新来的戏班,《贵妃醉酒》唱得不错,我请你们一起去听听。” 听戏的时候,管事大太监王明亮就按照雪妃娘娘的吩咐,设了一个主位,两个副位。明妃应邀前来时,王明亮堆满笑容,却只将明妃引至下风处那个副位上。 “放肆!”金瑶得到明妃眼神示意,斥道,“瞎了你的眼睛,这是我们娘娘该坐的地方吗?” 王明亮笑呵呵道:“金姑娘,大伙儿现在都知道的,如今‘王后’位虚悬,后宫事全由雪妃娘娘代管。这是雪妃娘娘的意思,所以,还请明妃娘娘入座吧。” 明妃道:“本宫和莫雪姬一同封妃,且不论了那高低,那珍妃一开始只做了夫人,因殿下生辰,殿下一时高兴,才晋了她的位置。按照时间,也应该是我坐上座,她在这里。” 王明亮唯唯诺诺,但始终不予同意。 明妃急了:“金瑶,把他启开。” 金瑶一把便将这个挺胖的太监给拎起来。 王明亮吓得“哇哇”大叫:“明妃娘娘饶命,明妃娘娘饶命。” 话音未落,园子门口有声音响起来:“是谁在那边惹事,把好好的地方,搞得吵吵嚷嚷!” 金瑶连忙将王明亮放下来,明妃也转过身。但见一片雪光迎面而来。 不论她们愿不愿意臣服,琼玉宫的莫雪姬容貌倾城,无可争议。不说那秋水含情般的眼睛,也不提不点而丹的红唇,就是这一身欺霜赛雪的肌肤,任谁站在她旁边都要自惭形秽。 雪妃今天也没怎么精心装扮,几根素玉簪子插在发髻上,耳珠也只两粒竖着串起的明珠,修长的脖子上带了一串水晶项链,一身衣服也是素白,只衣襟、袖口加了同色的暗绣,丰富了纹理,添了点质感罢了。但是便如同神女下凡! 明妃深知,在殿下心里,自己地位早已不复存在。眼前这个清丽脱俗的女子,无论做出什么,殿下也只会支持她,而不会偏向自己。 雪妃看了看身边伺候的鸣玉。鸣玉嘴角一挑,露出一丝冷笑,走到金瑶面前,劈手打了金瑶一个大耳刮子。声音之大,唧唧歪歪正在请罪的王明亮都惊呆了。 金瑶捂着腮:“你!” 鸣玉哼了一声:“我怎么啦?你还想把我拎起来,扔到园子外面不成?” 金瑶敢怒不敢言。 雪妃一阵得意,笑起来:“明月如,你呢,是不是还要争那个上首位?” 明月如咬牙切齿:“莫雪姬,你别得意忘了形。小心今日登得高,来日会从云头上重重跌下来。” “是吗?”雪妃毫不在意,瞥她一眼,“那你可要好好保重,保证自己能亲眼看到那一天。”她占了主位,点了戏。一阵丝弦之后,台子上戏开始了。 看了一会儿,雪妃问珍妃:“妹妹,这台戏,你看得懂多少呢?“ 珍妃赔笑:“无非圣心难测,左摇右摆难有定数罢了。“ “非也,”雪妃摇摇头,又问明妃,“妹妹你说呢?” 明妃脸一赤,生生咽下一口怒意,方才说:“得宠如同贵妃,也会有落寞失意的时候。” 雪妃更是不满意:“你们怎么都没看出来呢?后宫之中,梅妃本是最得圣心的人,可是,来了个美貌堪比嫦娥的贵妃,顿时便将圣心给抢走了。虽然这戏唱到了圣心反复,可是,贵妃这一醉,恰恰断绝了梅妃最后的恩宠。这戏结束,那梅妃,就连再见圣上的机会都没有啦,最后只能郁郁寡欢,凄惨老去。”说到这里,她刻意盯着明妃,“妹妹,这些意思,我说了,你都懂了吧。” 明妃哪能受这样明显的窝囊气,拍案而起:“莫雪姬,你别太过分了。你以为殿下贪恋你美色,就会对你隆宠不衰?你莫不是忘了昔日的事,忘了曾经还有一个瑞祥郡主,当着殿下的面也能将你的肩头一剑扎透吧?”一甩袖子,“我们走!” 回到鎏金宫,明妃一口气扎了十几个诸如花瓶、瓷碗、夜光杯。略微平复了胸中的恶气,然后问金瑶:“去谢公府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遵照娘娘吩咐,只对谢公说,盼谢能够看在娘娘是前城主礼聘入天都旧人的面子上,既然殿下都没有因为上邪夫人的祸乱而施以迁怒,也请谢公美言,若雪妃娘娘做了王后,娘娘也晋个相对略高些的妃位,以保以后宫中日子安稳。” “莫雪姬那个蛮夷之地来的草包,自以为看过几回戏,便可以拐着弯儿编排本宫。本宫就要让她知道,即便本宫风光不再,阻止她登上‘王后’之位,也多的是方法。” “但是娘娘,谢公真的会因之觉得雪妃德行不够,而向殿下建议不让雪妃做‘王后’吗?” “金瑶,你是不是觉得,我、珍妃、雪妃三人,我肯定没指望,珍妃也更加不配那‘王后’的宝座?” 金瑶连忙低头:“属下不敢。” 明妃俏脸含煞:“你不用不敢,照目前的情况看,这都是事实。但是,你别忘了,现在天都即将要掌权整个蓬莱洲,鹰王不再是天都的王,不日,他就会成为蓬莱洲的王。后宫不会仅仅只有我、珍妃还有雪妃。为了笼络各城主的心,大范围选秀会是顺理成章的事。莫雪姬连我一个旧人都容不下,那么多城主推荐的年轻的秀女入宫,她又焉何能受得了呢?” 她这话说了没几天,果然,琼玉宫里,雪妃便闹上了。 鹰王今天心烦,丢下了王庭送上的一大堆城主推荐的秀女的名单,信步来到琼玉宫中。 雪妃已经听说此事,迎面砸过来一个花瓶:“你怎么还有脸到这里来?送走了一个瑞祥,还要再找回来一百个、一千个瑞祥吗?” 鹰王最不喜欢她随意攀扯这个名字。转身便走,雪妃又奔上来,拉住他:“你说清楚了再走!” “你想听我说什么?” “否定王庭的提议,将秀女名单全部发还回去!” “雪姬,这是大事,并不是你不喜欢我就可以拒绝这么简单。再说,我早已立志,要将蓬莱洲上十八盟全部结为一个整体。此刻,安抚各城主之心是首要任务。” 雪妃捂起耳朵:“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鹰王见状,也是叹气。回去晋阳宫,独召首辅谢耿池前来:“谢公,孤想过了,你先前说的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谢耿池大病初愈,鹰王让汤桂全亲自给搬了个绣墩。谢公坐下:“殿下能想,这便好了。‘王后’人选,非常重要。明妃、珍妃,都是有背景的人,封她们任何一个,也不适合封雪妃娘娘。当然,殿下顾念雪妃娘娘,此情义深重,也让臣感叹。所以,臣为殿下想了一个万全之策:殿下可以舍权位而尊文化,在大家中择一位才华横溢的女子,尊为王后。” 鹰王一听:“难为谢公,这个想法甚妙。想我蓬莱之地,城邦割据,整日价打打杀杀是该让所有人知道传承文化的重要。待选秀女名单可有?” 谢公送上一本奏疏。 鹰王打开:“八岁才女秦海潮,药香圣手长孙清涟。” 三日后,两位待选王后的秀女入内庭甄选。鹰王在座上一看,八岁便能咏絮的才女秦海潮确实一副娴静的书卷气,可是五官平平,甚是乏味。倒是出身医学世家的长孙清涟,来到阶前,蹲身万福,口称:“参加殿下。”一股甚为奇特的药香飘渺而至,再看她人,肤白貌美,一双斜长上翘的双目正是自己喜欢的样子。 “平身。” 秦海潮和长孙清涟谢恩,站起。 鹰王问:“你们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秦海潮说:“闲时读书,也会做些女红。” 长孙清涟则道:“帮家父整理医书,期望早日修订出一本更加适用于民众的医学专著来。” “那你们各自根据自己的所长,写一首诗来。” 二女接转眼书就。 秦海潮站在自己的诗作前,从容待选。长孙清涟却在鹰王走近时,白皙的脸庞蓦地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鹰王命二女退下,随后召谢公:“就定那位长孙清涟吧。” 005 实权 天气慢慢暖和起来,在小莲庄居住的兰语蝶一下子收到许多司空长烈专门吩咐人搜罗了送来给她的礼物。 尔春和初夏在一众小丫头的帮助下忙了大半天,才堪堪整理好。 兰语蝶独独拿了一支红宝石的簪子,对着天光看个没完。忙完事的尔春奇怪:“姑娘,大将军送来的稀罕物多了,干嘛就看这一个?” “你觉得这簪子普通是不是?” 尔春一笑:“当然了,我和初夏刚刚收进去的蓝田玉的镯子就好几对,哪一款不比这个贵重呢?” “可是从前我在乡下,难得和爹爹进趟城,就看过一支和这个差不多的。当时我没钱,那簪子得五两银子,我根本买不起。所以就日思夜想,不想今儿个得到了。” 尔春、初夏一起掩嘴窃笑。 兰语蝶笑问:“你们都觉得我很没用吗?” 初夏说:“大将军送来的这支红宝石簪子,肯定不止五两银子。”指指下面镶了碎宝的托,“便是这一圈,都不止五两了呢。” 兰语蝶也笑了:“总之在我看来,就是差不多啊。”说着,将簪子递给尔春,尔春比划了位置,为她把簪子插好。 对镜照照,兰语蝶甚是自得。 初夏说:“姑娘确实很美。” “比正房中两位夫人呢?” 尔春、初夏对视一眼,尔春说:“我们不常见到那两位夫人,不敢乱说。” “那你们说,如果我真的想从此常住在这里,大将军会不会愿意?” 尔春、初夏一捂嘴巴。初夏道:“想来大将军是求之不得的。” 这天,兰语蝶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独独在司空长烈居住的院子外面徘徊。 等了老长时间,那人终于在视野里出现了。 虽然一行有好几个人,她还是飞快地从道路旁边蹦出来:“长烈!”肆无忌惮地叫了一声,然后非常得意,看到对面那个男人满面通红。 “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你竟不想我吗?” 兰语蝶话还没说完,被司空长烈一把拎起衣服,拎向别处。身后是刘林成等人放肆的笑声,“哈哈哈”,隔了好几层树都听得清清楚楚。 兰语蝶脖子都勒痛了,皱眉尖叫:“放开我。”这才甩开他的手。撅着嘴,她大叫:“你这是做什么?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司空长烈尴尬之色微微褪去,过了会儿,他才用温和的语气解释:“我刚刚被你吓着了。左右都是下属,没控制得住。” “那你赔偿我。”兰语蝶撅着嘴,下巴一抬。 司空长烈噎住了,他有点彷徨,所以不停四下里看。 兰语蝶伸手拉住他:“你不要再装模作样啦,你心里面确实已经喜欢我了,是不是?” “呃,”司空长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回答,“或许吧。” “你上次不是问我,我愿不愿意留下来吗?这段时间,我都想清楚了,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我愿意。” “你说什么!”司空长烈声音顿时大起来。 兰语蝶吓了一跳:“我说我愿意啊。”倏地展颜,春花绽放了仿佛,“我也不认得那劳什子的鹰王,或许就是个半老的老头子,与其嫁入了深宫最终让自己不喜欢,还不如就这样永远生活在这里,和你在一起。” “你说,鹰王是半老的老头子?”司空长烈表情一阵古怪。 兰语蝶只当他反悔了:“怎么了,隔了这么久,你改变主意了?” 司空长烈长出一口气:“我只怕有些事情你还是没有想清楚,等有时间,也有机会,我带你亲眼去见了鹰王,然后你再做决定不迟。”往回走了几步,他又回来。 兰语蝶遭他拒绝,又是难堪,还很难过,背过身不理他。 司空长烈倒是想抱抱她,手伸了一半,又缩回去:“和你说件事,刚刚和我在一起的除了刘林成和毕飞宇,你认识,还有一个叫申志威,他是我的左膀右臂,脾气很好,对你无害那是不必说。但还有一个人,很好认,他长得和我很像,是我的同胞兄弟,叫司空长风。有时候,他也会自己到这个庄上来。以前,他和那个你长得很像的人有些龃龉,吃过亏,所以,我怕他会对你有些意见。” 兰语蝶一吓,连忙转过来:“我该怎么办?” “少走动。” “那不闷死了?” “需要出去玩,一定得有我派给你的人跟着。别的不说,真遇到长风,你可以派她们去找我。” “那你现在就不要离开。”兰语蝶真被吓着了,一头扎进他的怀抱。 司空长烈头脑“轰”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好久好久,他才醒悟过来,撑开的手收回来,缓缓落在她的背上。按照心意,那该紧一紧,可是,碰到了她,最终,他还是将她轻轻推开:“没事的,有我在。” 兰语蝶眼眶中泪水转啊转啊:“你要保证不管什么时候,我一需要,你就得出现。” “我保证。”他把右手竖起来。 兰语蝶和他击掌,破涕为笑。 再说明华宫。 一场隆重的封后大典之后,长孙清涟正式成了和坤宫里的王后。昔日热闹的琼玉宫变得门可罗雀,人来人往的变成了王后的和坤宫。 近一个月,内宫局掌事太监张恭权才奉命,带人将一大堆礼物送到琼玉宫。 雪妃已经积了一肚子怨气,随便翻了翻,虽看到上好的杭绸,还有一份出自于提香斋的胭脂水粉,上好的乌木盒子装得满满的,分别有柔滑细腻的鸭蛋粉、清香扑鼻的细末纯玫瑰胭脂膏等,此外还有一整斛的画眉墨,以及一盒千金难求的獭髓——还是难以平息。 张恭权笑嘻嘻:“娘娘,听说您日前游园时被虫叮咬了,殿下唯恐您会因为留下疤痕心中不喜,特别搜寻来的这盒东西,和着玉石、琥珀都调好了,除疤去痕绝无话说。” 雪妃脸上淡淡的:“殿下怕的是我变丑,我偏不用。” “娘娘这说的,还是不要浪费了殿下的一番心意吧,这东西,话说这些东西都难找得很,别人想都想不到,不用,实在太可惜啦。” 雪妃想想这些天来满宫的人受尽冷艳,心里酸楚,于是强笑:“搁那儿吧。稍后再说。”又看看杭绸:“这确实比本地的料子好多了,刺绣也好得很。” “这从海那边运过来的,光是来去,花在路上的银子就得车载。所以说,殿下为了娘娘,什么心思都用到啦。” 他走了之后,浮香、鸣玉同走过来,浮香说:“看来殿下对娘娘还是好的。” 雪妃让宫女将东西都拿下去:“都是表面的,他新封了王后,过些日子,还有大批的秀女就要进宫。这时候却送这些东西,打我的脸罢了,以为我是哄哄就好的小猫小狗,装腔作势!” 生了会儿气,雪妃突然又说:“算了,你们也别杵着了,左右都闲着没事做,我们到御花园里走走吧。” 浮香、鸣玉连忙一起笑起来,脆声答应。 明华宫扩建出许多新格局,花园里新种的垂柳,绵延在刚刚开出的河沿上,绿芽儿刚长出来,远远看去,如同烟雾笼罩,飘飘渺渺,霎是动人。雪姬心情大好,让浮香、鸣玉折了许多细软的枝条过来,配上鲜花做成花环,戴在头上。花赠人色,人比花娇,雪姬临水照影,清澈平静的河水上倒映出的人儿端是妖娆无比。 浮香说:“娘娘,您真的和仙女一样,那和坤宫的王后,定不可能赛过您去的。” “是啊是啊,”鸣玉帮腔:“只是国事重要,在那边,鹰王才要多装几天。说白了,还不是安抚人心。只有对娘娘,殿下才会是真心。。” 雪姬知道她们对自己用心,再怎么膈应,脸上还是做出笑眯眯的表情:“知道了,我还得再这个宫里好好撑着,不能总劳烦你们总替我担心。如果殿下之后又常来了,我会好好伺候着,放心吧!” 说话间,这天晚上,鹰王果然驾临琼玉宫。 雪妃满肚子不开心,想想处境,还是不得不曲意出来。出来是出来了,粉黛不施,一头如瀑的黑发也任由披着。白天浮香她们做的花环一直没摘,此刻就戴着。懒懒散散做了个万福,轻轻道:“殿下。” 鹰王反而眼睛一亮:“头发都没梳,就出来见本王吗?” 雪妃哼了一声:“懒为梳妆,早已经没人看了。”不妨鹰王上前,一把将她抱起来。晚膳也不需用了,直奔内室,鲛绡帐内,龙凤颠倒。 隔了许久的这一次,让雪妃痛苦之中尽是难以形容的舒服。搂抱住这个叫人又爱又恨的男人,积德海一样深的怨气也不知怎么的,七七八八便散了。终于完事,洗浴干净,一起换了常服。 他还是一如既往,神采出众。 雪妃已是天人之姿。 对坐用晚膳,雪妃随口说:“上午张恭权送东西来了。” 鹰王歪头看她:“你都喜欢吗?” 雪姬一双妙目转来转去:“你能告诉我,你让张恭权送了哪些东西过来吗?” 鹰王笑了:“我也不记得那许多东西,总是有擦在脸上好好呵护你这张小脸的。”捏了捏雪妃的脸颊,“我的雪儿这张脸,便配得起天下第一美,自当好好呵护。” 雪妃皱起鼻头:“再美的美人,也会人老珠黄。再说,你的心里,我是不是‘第一美’呢,?这才更加重要。” 鹰王脸冷下来,过了会儿,他说:“雪儿,很多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些尘埃落定的往事,以后可以不提,我们都不要提,好不好?” 不开心,真的好不开心。 雪妃将筷子一把拍在桌子上。但是,浮香连忙为她捡起来:“娘娘,饭菜都要趁热吃。” 雪妃听得懂浮香话中的话。 她只能吸吸鼻子,挤出一抹笑来:“好,都不提。” “选长孙清涟,册封王后,都是两司共同商议、下达礼部最后操持的结果,孤不同意,也得同意,不愿配合,也要配合。现在和你说了,这么长日子,也就大婚之日,孤必须留宿和坤宫,只这么一件,现在也望你包涵。” “我竟不知,自己在心里还有这等位置。” “名份上,你自然要比王后低一些,不过,在这后宫中,为了你的以后,孤许你等同于王后的俸禄,还有宫内一应用度。” 雪妃没办法,只能起身离桌,行礼表态:“谢殿下。” 鹰王想了想,又说:“眼下建立三司、撤盟立州,都是诸事之中的重头戏。我知道委屈了你,所以,日后必得多注意,凡事多以你为先。” 雪姬吸吸鼻子,情绪这才好些。 鹰王接着:“这次去采办,让孤有了一个很好的想法,蓬莱如今经贸昌荣,需要更深的文化氛围和艺术氛围。杭绸好,在蓬莱,就得能自己做出这种好的布料,刺绣的工艺我们这儿缺乏得紧,孤让他们也考虑着是不是也成立织造局,刺绣的绣娘,也以重金请来。” “殿下同我说这些是为了……“ 鹰王笑眯眯握着她的手:“外头的事情孤左右不了全部,这宫里面孤还做不得全主吗?织造局若成立了,王后担着管理的责任,你也有同样的权力。另外,孤知道你不喜欢和别人用同样的东西。同样的丝绸,同样的刺绣,但凡你喜欢,你都可以提前定了,然后先紧你用。” 雪姬的笑容终于如雪后的骄阳:“谢殿下厚爱。” 大范围推行轻工制造,要在“州城县乡”地区划分制度顺利实施之后,需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在王宫内,轻工局片刻就成立了。里面细致地划分为织造司、鎏金司、尚服司、尚容司等,涵盖到每一个生活细微处,可谓是尽善尽美面面俱到。 关于轻工局的治理,按照宫制,权力应当归王后所有。但是在鹰王的强权干预下,后宫制造的统治权最后花落之处,确实便是琼玉宫。王命下达那一天,琼玉宫门庭若市,轻工局的藤掌制率领各司司官给雪妃娘娘请安。 “轻工局掌制滕燕佩参见雪妃娘娘。” “建造司司制庞月清参见雪妃娘娘。” “尚容司司制习菀萍参见雪妃娘娘。” ………… 最后,雪妃还宣布了一件事:“本宫请殿下王旨,设立矩正院,掌制为本宫宫内的郁南星。矩正院掌管轻工局,也顺带管着整个后宫管事太监以下所有宫女、太监。所以日后大家做事,桩桩件件都要依着规矩,不要等犯了规矩,被关去了矩正院,到时候互相埋怨,彼此难堪。” 006 紫幽 军政司衙门。 女游骑冷紫幽将一份名单摔在司空长烈面前:“这是红鸾营的新进名单,应增编制最低校尉,俸禄发放不得低于同级,细节都请你过目一遍。” 司空长烈正在审各路上来的报呈,盟会所属城邦所辖,所有的私有军队全部取消原所属编制关系,从军政司成立那会儿起,统一收归军政司集中指挥,结合正月十五后的例行巡查,他必须对下面人汇报的事情一一做出正确的批示。 乱麻一样的细节,已经折磨得他几乎脑筋崩裂。抓起红鸾营的名单,他就没好气:“这种事情,给申志威看去就好了,偏生要拿到我这儿来?” “高级别将领的设立,都必须由太尉大人,也就是您,亲自批示。这是红鸾营,后妃出宫,巡游祭祀,佐以贴身保护的都是我们。申志威没资格过问!” 司空长烈取出虎符,盖了章。 冷紫幽二话不说,拿起名单便走。 司空长烈叫住她:“唉,你以后看到我,说话能客气点吗?别人都知道的,我们已经成过亲了,算是夫妻。” “夫妻?”冷紫幽“哈哈”笑起来,“洞房花烛夜独自跑出去一个人喝闷酒的那个人,能和自己算成夫妻吗?表面上成过亲了,都没怎么在一个屋里生活过的那个人,能和自己算成夫妻吗?” “紫幽……” “够了!”冷紫幽打断他,“我还有公事,不陪你闲聊。” 司空长烈硬拉住她:“清明祭五谷神,还是你率红鸾营陪伴后妃吗?” 冷紫幽不由得凝神:“你想干什么?” “呃——”他犹疑了好一会儿,“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有一个人,我想安插在你的队伍里。” “是你从龙城带回来那个女的?” 司空长烈脸红了,但还是点点头。 冷紫幽眼眶蓦地红了。她用手指着他的鼻子,狠狠吐出几个字:“司空长烈,你真无耻。” 回到小莲庄,冷紫幽隔着荷塘,遥望玉兰树下和丫鬟奔跑嬉戏的兰语蝶。良久,她才离开。在司空长烈的书房坐等,一直等到亥时,司空长烈才推门进来。小厮点灯,然后退出去。冷紫幽走到他身后:“白天的事,我可以仔细考虑一下。” 司空长烈大骇:“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你拜过堂、成了亲,我不应该在这里,谁应该在这里?”冷紫幽登时发怒。 司空长烈连忙解释:“噢,我不是这个意思。”手忙脚乱倒了两杯茶,然后请她坐,“真的不生我的气了吗?” “第一,”冷紫幽冲他伸出一根手指,“那个人叫兰语蝶,不是瑞祥郡主。”又伸出一根,“第二,即便是兰语蝶,她长成那个模样,迟早要和瑞祥郡主一样,会心向着鹰王的。”放下手,“以前瑞祥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从她那会儿起,主动接近你,诱惑你,最后只为了让你心甘情愿给她做踏脚石。” “你也不用说得那么难听。” “怎么会是我说得难听呢?事实呀!从黑松林你们首次见面,你是不是就奔着要把她变成你女人的目的去的?”冷紫幽说到这里“哼哼”冷笑,“天都城主的右将军,除了鹰王殿下,武功冠绝黑风三十六骑,不,那时候大家就知道,不算殿下的话,整个天都、乃至于蓬莱洲,武功上,绝无能超过你的,贺琮和楚风都不能。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乡野村姑,必定逃不过你的五指山。” 司空长烈将她五爪拍下去:“我累了,不想听你胡说。” 冷紫幽跟在他后面:“兰语蝶的事,你还要不要谈?” “你现在是诚心要和我这件事情吗?” 四目相对,冷紫幽先低头,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打心眼里不那么情愿娶我,心歌也懂,你突然同意娶我们俩,是因为瑞祥说了,你应该娶我们。知道为什么你到现在都做得那么过分,我们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吗?” 司空长烈不答。 “因为瑞祥嫁人了!她嫁给了一个她真正喜欢的男人,还生了一双儿女,她从头到尾都不再是我们的敌人!” “冷紫幽,如果你今天守在这里,就是为了和我谈这些有的没的,请你现在就出去。”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有话就直说!” “我,还有心歌,我们是真正关心你的人!那个兰语蝶是个祸水,你最应该做的不是将她留在这里,更不应该幻想带她去白麓,甚至幻想她亲眼见过鹰王之后,然后才从理智上真正选择你!你魔怔了,你自己懂不懂?” 他们再一次互相瞪视着,良久,司空长烈才平息了情绪:“说完了?” 冷紫幽也深吸了一口气:“完了。”话音刚落,她被拎起来。司空长烈将她丢出门,跟着,门在她的眼前“嘭”被关上。 “死长烈!”冷紫幽气坏了,伸足猛踹,“为什么老是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你真的要一而再、再而三在同一个女人身上摔跟头吗?瑞祥从来没有爱过你,兰语蝶也只会走她的老路。她们那些女人进了天都,都只冲一个人,那就是殿下!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她忿忿离开的时候,旁边一座假山的背后,一个人才蹑手蹑脚跑出来。来到书房门口,刚要举手,门忽然开了。 司空长烈黑着脸:“你够了没有,我最后会怎样都不劳你操心——”一连串斥责扔出口后,才发现,面前站着的并不是冷紫幽。 兰语蝶手还举着,张口结舌:“你、你骂我?” 司空长烈连忙拉住她:“我不是在说我,我——也不知道你这会儿也来了。”春天的晚上,处处氤氲着暖暖的味道。兰语蝶穿得也少,只在白色的抹胸外面披了一件银红的外挂。月色如乳,涂抹得她整个儿如同玉做的一样,眉若春山,星眸迷蒙,司空长烈差点忍不住,直接将她抱入房中去。 “我在这里等了你整整一天呢。”被他温柔下来的眼神捂热的兰语蝶撅着嘴巴,轻轻埋怨。 司空长烈内心发出一阵呻.吟:“我每天事情很多,有时候不一定回来这里休息,以后不要再等了。” “刚才那是你的下属吗?” “呃,”司空长烈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了实话,“她叫冷紫幽,其实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还有一个夫人,叫顾心歌,因为成亲后,她们对我都不甚满意,现在各自便没住在一起。” “原来如此。”兰语蝶说着,撩起眼皮瞥了瞥。 她在等待,然而并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对待。司空长烈说:“时候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去休息。” 兰语蝶抓住他的手:“我想多和你待一会儿。” 司空长烈看了看她握着自己手的手,用另一只手,将之轻轻拿开:“听话,不管以后会有什么事情,今天这时候,你,还有我,都应该先好好睡上一觉,你说对不对?先回去休息吧。” 没奈何,兰语蝶只好在侍女的陪伴下,回去自己的住处。躺在床上,她不断联想冷紫幽踢打书房门说的那番话。 “为什么老是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你真的要一而再、再而三在同一个女人身上摔跟头吗?瑞祥从来没有爱过你,兰语蝶也只会走她的老路。她们那些女人进了天都,都只冲一个人,那就是殿下!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尤其是那句:“她们那些女人进了天都,都只冲一个人,那就是殿下!” 殿下?瑞祥郡主? “为什么那位让明妃娘娘都嫉妒不已的瑞祥郡主,也非得只冲殿下不可?” 兰语蝶想得头很疼,最后干脆做起了光怪陆离的梦。在梦中,似乎有人一直在身边策马奔驰。她喊:“长烈!”可是,那人的脸倏地一闪,她内心立刻泛出一个概念:“噢,这人并不是长烈。”想要奔近一些,腿怎么使力气也迈不快,最后,脚底下一空,整个人掉进了一个很深很深的黑洞,猛地一吓,她还醒过来。 醒过来之后,她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尔春、初夏进来伺候她起床。在尔春拿着梳子替她梳头,初夏整理头饰,准备选几件为她稍后戴上时,兰语蝶问:“你们见过鹰王殿下吗?” 两个丫头一吓,尔春笑起来:“姑娘说得玩笑话,明华宫里的鹰王殿下,我和初夏这么卑微,如何有福气见着。” “那你们知道瑞祥郡主这个人吗?” 尔春、初夏也一起摇头。 “大将军总是害怕什么似的,不敢让我多接近他,想来都是那个殿下的错。这个殿下是长的,还是圆的,现在,我倒是真想看看了呢。” 琼玉宫。 刚刚起身的雪妃从鸣玉手里接过束腰,给已经换好衣服的鹰王束上。 鹰王亲了亲她的面颊:“时间还早,你且歇着。” 雪妃伸出一双嫩藕一样的手臂,挂住他脖子:“今天就罢朝一次,行不行?” 鹰王笑了:“谢公会闯进来,将孤从这里拎了去。” “你就那么忌惮那个老头呀。” 汤桂全将早膳摆上来,鹰王几口用完,然后才回答:“孤的志向,是想改造出一个完整的蓬莱洲。谢公是雕梁,亦是孤这个志向的基本,孤不得不惧他三分。”又抱了雪妃一下,“我答应你,事情处理完了,就过来陪你。” 雪妃这才罢了:“那你可要说到做到。” 御花园玉水河的一边,栽种了整整一排一丈金,现在全开了,炫目的金黄铺满了整条岸。 明月如带着金瑶、韦允娘,以及一众随身宫女便沿着 ,去往王后所住的和坤宫。 和坤宫的管事太监急急忙忙报进去,一会儿工夫,长孙王后带着自己的宫娥从屋子里面接到院子中来。 王后的地位自然是最尊崇的,奈何长孙清涟虽贵为王后,进宫时日却屈指可数。面对早就随身伺候鹰王的明月如,她作为一个新人,心中还很忐忑。和明月如相见时,原本明月如要向她行礼,但是,她非常快速度扶住了明月如见势要福下去的身子,同时,缀满了笑容说:“姐姐免礼,快里面坐。” 进了屋,长孙王后立刻吩咐上最好的茶以及点心。 这和坤宫的茶,装在透明的水晶杯里,颜色很奇特。长孙王后亲自将杯子双手端给明月如,明月如双手接过来,一看,上面漂浮着紫红色的花朵,茶水的颜色是深红色的,水质透明,气味香中带着酸甜。 长孙王后说:“家父平日里教传了一些养生的方子,这玫瑰酸梅茶,补充气血,美肌养颜,女子喝了最好。” 点心也是特制的,有淡淡的药香。明月如喝了两口茶后吃了一块,细软酥松,一阵阵清凉掠过舌头,从喉咙直延伸至肺腑间。 “素来听说长孙王后家学渊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王庭内两司同时举荐你和贤妃,贤妃之德尚无从看见,但是以王后您这样的本事,确实大有道理。” 长孙清涟脸上虽笑着,但愁容隐现。 明月如放下水晶杯:“王后有心事。” 长孙清涟道:“不瞒姐姐,当初听说要被选入宫,满门上下都很是惊讶又非常欢喜。家父是行医的,倒并非贪图功名利禄,只是因为鹰王的名声,家父认为,我有机会入宫伺候他,是家族的荣耀。但是——”说到这里,她颇为激昂的语调忽的一沉,“我进宫快两个月了,除了册封那天,殿下应礼制陪我一晚,到现在,我竟连殿下的面都没见着。殿下这样的态度,说明心根本不在我,我这个王后,也就当得无趣。” 屋子里一阵让人压抑的寂静。过了好一会儿,长孙清涟才说:“姐姐,您服侍鹰王时间最长,能否告诉我,到底怎么做,才能让鹰王对我略加垂青呢?我是他的王后,实在……”下面的话实在难以启齿,她满面通红,犹豫忸怩,好半天才接下去:“实在不想我们之间总是这样有名无实。” 明月如这才笑起来:“方法总是比问题多的,王后既对我不藏私,那么,说什么,我也要为王后绸缪绸缪。” 下午,长孙清涟端着一壶泡好了的养生茶,以及一碟黄金栗子软糕,来到晋阳宫。 鹰王传旨召见,她才进去。 鹰王正在批两司送上的奏疏。 长孙清涟将茶水点心放在一边,走过来,看了看,不疾不徐说:“殿下的字,用笔中锋为主,笔画多露锋,表现细腻,牵丝流畅优美。字的结构体势纵长,左低右高。大小相应,长短相间 虚实相生。布局上纵有行,横无列,每行又有摇曳动荡,变化多姿,真是深得王公行书的精髓。” 鹰王止不住停笔抬头:“原来你也懂书法。” 长孙清涟笑着说:“天都文化之风兴盛,臣妾跟风,学了许久。” 鹰王闻言更加喜欢:“你且写来我看看。” 长孙清涟笑盈盈将笔接过来,略作沉思,尔后在雪白的纸上写下一篇:“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久,镜裏不辞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闻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她写的是著名女书法家黎夫人的桃花小楷,搁笔之后,侧目便瞧见鹰王的眼神变了。 长孙清涟不由惴惴:“臣妾写得不好?” 鹰王脸一下子拉长,突然扔过来一本《女诫》:“你且回和坤宫闭门,将这一本全部认真抄录了,然后再来见我。” 《女诫》是警示女子要有妇德的书,长孙清涟不知道写这几笔字,怎么会得到这样一个巨大的打击,慌得连忙跪了,捧着《女诫》退出宫门。她写字的功夫也真是不差,一直到凌晨,全给抄完了,然后又自己送来。 再说雪妃念着鹰王早上说的话,一直在琼玉宫外等。左等,鹰王不来;右等,鹰王还不来。等来等去,等得星星都困得回去睡觉,鸣玉急急忙忙奔进来。 “怎么样?”雪妃眼睛里放射着希冀。 鸣玉嗫嚅:“殿下他、他……” “他已经来了吗?” 鸣玉总是不敢说全:“还、还没有……” 雪妃极了,掐了她一把:“有什么话,你赶紧说出来啊,殿下到底到哪里去了?” “他宿在了晋阳宫。” 雪妃顿时好失望:“果然又骗我。” 鸣玉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有水光快要溢出来。雪妃奇怪:“好好的,怎么像要哭似的?殿下事务繁忙,累得要在寝宫直接歇了,那也没什么呀。” 鸣玉这才“哇”的哭起来:“娘娘,都不是的。事实情况是,今天下午王后就去晋阳宫了。本来说是给殿下送些茶水点心,结果评价殿下的字后,殿下让她写几笔,又让她抄了一整本《女诫》,现在、现在……现在这王后,同殿下一起宿在晋阳宫里了。” “怎么会这样?”雪妃顿时惊怒不已。她要去闯宫,被浮香从门口一把抱住:“娘娘,不可以。鹰王是个孤傲的性子,好说话的时候将你捧上天,这会儿你却要去做让他没脸的事,他必定会盛怒,到时候,娘娘您还是最吃亏的那个人啊。” “我怎么能容得了那个长孙清涟?” “不能容,现在也得容了。”浮香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雪妃拉回去,“娘娘,先等这晚过去,查清楚了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再对谁下手不迟。” “那我先查什么?今晚过去,我应该先查谁?” 007 小楷 连着好几天,鹰王下了朝都直接去和坤宫。 珍妃的宫女冬儿是这个宫里资深的老人儿,打听得真切,来往琼玉宫:“雪妃娘娘,娘娘。” 珍妃问:“可有说法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知道殿下这几日突然非常喜欢看王后写字。” “写字有什么好看的?”雪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珍妃忙劝:“姐姐,稍安勿躁。” 冬儿继续说:“王后的字是黎夫人的桃花小楷。” “什么?”珍妃顿时凝神,“你再说一遍,王后给殿下写的什么字?” “回娘娘,是黎夫人的桃花小楷。” 雪妃问珍妃:“这种字,可是有什么魔力?” 珍妃嘘了口气:“本来没有,但是,自从那个时候开始,便有了。” “如何说?” 珍妃反问:“姐姐,你必定还记得瑞祥这个人吧?我知道你对这个人厌恶颇深,可事实上咱们的殿下宠爱众多女子,内心深处独独深爱的那一个,就是她!否则,也不会破例出海万里寻她。只是人生诸多变数,即便贵为殿下,竟也有把握不住的时候……” “说那桃花小楷呢,不用提这叫人糟心的名字。” “是。可这桃花小楷,偏偏就和此人有关。这是那人初入金庭,殿下不知不觉对她动了情,然后屡屡亲自探视,之后又亲手相传的一种笔法。换而言之,王后如今写桃花小楷,在殿下心里,就是瑞祥在写桃花小楷。你我也知道,王后长相虽然不是倾城绝艳,可是体态婀娜,出语婉转,猛那么一瞅,确实和瑞祥算得一条路子上的人物。” 雪妃这才明白。 珍妃替雪妃思虑,一时之间也无良策。雪妃烦了:“你先回去吧,我这会儿累了,暂且歇歇。” 珍妃从琼玉宫辞出来,经过寸金岸,花开正艳芍药园那边,一身黄色底绣白色大花的明月如在宫娥的簇拥下,款款而至。 “一直懂得攀高枝,这似乎是你在这明华宫中不变的生存技能。只是以前攀着我,后来又转头去攀琼玉宫,如今风向好像又变了,琼玉宫那位说不定突然失宠,朝三暮四,反反复复,小人如你这般,不知道累不累?” 珍妃受她气年岁多了,这会儿竟没耐得住:“你就这么肯定,凭一手桃花小楷,和坤宫就能独霸隆宠?” “当下事实如此,那就够了。而且,”明月如涂得猩红的嘴两边一挑,“清明去黒蛟山,登祭台祭五谷神,礼部已经确定陪同殿下的会是王后噢。殿下会不会将一腔热情从此寄托在王后娘娘的身上,这还真值得期待,你觉得呢?” 珍妃心里一时如打翻了五味瓶,身后是渐去渐远明月如得意的笑声,她看看琼玉宫方向,又看看通往和坤宫的路,最后还是甩甩袖子,回去她自己的碧华宫。 晚上,长孙清涟故技重施,去晋阳宫送养生茶,随后便被获准留宿。第二天回到和坤宫,宫女画眉、琴墨伺候她沐浴更衣,又用了早膳,随后,从来接见各位嫔妃。 明妃摇着一把宫扇:“王后近来越发明媚鲜妍了,想是殿下恩宠多,好像雨露滋养的鲜花一样,盛开得着实让我等忍不住心生羡慕。” 长孙清涟得她指点,方才得到这一切,态度自然好得很:“这话过了,谁不知道这宫里头,论及艳如牡丹灿若玫瑰,舍明妃再无旁人。本宫内心倒是妒忌明妃你,怎生话反倒被你先说出来。” 贤妃低眉喝茶,珍妃也没言语,就听她二人互相吹捧。 雪妃听不下去,站起来:“我累了,想要回去。” 长孙清涟忙道:“雪妃且住。” 雪妃转身:“怎么?” “有件事情,本宫得请教你。本宫听说,以往去黒蛟山祭五谷神,都是你陪殿下登祭台。祭祀的礼制,想来你才是最熟悉的那个。” 雪妃还没明白,珍妃站起来冲王后蹲身:“臣妾恭喜王后,今年的清明节,能陪殿下一起为蓬莱洲的万民祝祷祈福。” 雪妃登时炸了:“你说什么?什么时候陪殿下登台换成她了?” 明月如冷哼:“莫雪姬,对王后得用尊称,要么‘王后’,要么‘娘娘’,什么‘她’不‘她’的,你是要矩正院将你带过去,关起来好好学学规矩吗?” 雪妃怒视:“矩正院是本宫的矩正院,本宫想关哪个就关哪个,唯独关不了本宫自己!”一甩手,“告辞!”愤然而去。 回到琼玉宫,她便把所有人全部喝出去,关起宫门在宫内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声音渐渐小下去。鸣玉浮香不断敲门,始终敲不开,浮香想想,奔出琼华宫,到晋阳宫外等。等了足有两三个时辰,才看到鹰王和几位大臣从内阁那边过来。大臣里面除了谢公,还有王兰清、苏和礼等,一众人到了晋阳宫里又攀谈了许久,众位大人才从里面辞出来。 汤桂全亲自将大人们送走,回来,浮香才扑过来:“汤公公,救命。” 汤桂全吓一跳:“救谁的命,你的吗?你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 “是我家娘娘。”浮香把白日间雪妃在和坤宫受挤兑的事简单说了,“原不过就是现在多了王后,按照礼制改由王后陪殿下登祭台祭五谷神。但是其他人见我家娘娘失了势,挖苦讽刺。汤公公,你也晓得,自我家娘娘嫁来蓬莱,殿下何时真的不理会她?如今受这莫大羞辱,回到宫里就把我们全部赶了出来。这会儿若是做了什么傻事,只怕人都凉了呢。” 汤桂全脸都变了:“哎哟喂,那还站着干嘛?”急急忙忙冲进晋阳宫,“殿下,祸事来了,祸事来了,雪妃娘娘恼你最近不看她,在宫里上了吊啦。” 鹰王手上一杯茶“啪”掉桌子上,人站起来往外跑。汤桂全对其他小太监喝道:“还愣着干嘛,都跟上,跟上啊。”呼呼啦啦一队人出了门,直奔琼玉宫。 等到了琼玉宫,鹰王一脚将门踹开,进去一看,雪妃果然把自己吊屋梁上。鸣玉浮香惊叫连连将她给抱下来,鹰王从她们手里把雪妃接过来:“雪儿、雪儿!” 雪妃睁开眼睛,一看,“哇”又哭了。 鹰王把她抱在床上,想想这几天自己的作为,叹了口气:“是孤负你,孤给你道歉。” 雪妃脸扭向床里面:“你心里已然有了他人,还管我死活干什么?” 鹰王思忖了很久:“雪儿,孤的心孤自己明白。也许当初孤不该前去雪国,甚至,孤不应该争这天都的主人,现在更加不应该做这蓬莱洲的主人。但一切,都被命运中种种奢望推动到此。孤不能瞒你,孤的心,早在很久之前遗失了,只是论这单纯的喜欢,现在这个蓬莱洲上,孤确实最喜欢你。” “喜欢我,却册立了长孙清涟这个王后?” “孤解释过:那是形势所逼。” “清明节祭五谷神,你与她一起登祭台,也是同样的道理咯?” 鹰王叹了口气:“雪儿,祭五谷神后,孤还带你去白麓,不就好了吗?其他几个人,孤都遣红鸾营送她们回去。”拉住雪妃的手,“谁曾经和孤在一起都不重要,能长久和孤厮守,才是最重要的。” 军政司。 冷紫幽拦住司空长烈:“你还准备把兰语蝶安插在我营中吗?我可警告你,和我摆架子,稍后你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 “你劝我的,我不带她去白麓了。只要我不给她机会,她这辈子都见不着鹰王。见不着鹰王,她就会死心塌地跟着我。时光荏苒,她就会越来越喜欢我,然后爱上我,我再娶了她,不是很好?” “那可不行!”冷紫幽不干,“你是我相公了,除了和我一起嫁给你的心歌,其他人,都不能再嫁给你。” “没有洞房过的人也能算夫妻?”司空长烈把她曾经的话全还给她,“同一个屋檐下没带过几天的人也能算夫妻。” 冷紫幽用力将他抱住:“那我们今天回去就洞房,以后都住一起,不就好了吗?” 司空长烈“哈哈”大笑,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你想得美!” 冷紫幽眼睁睁瞧他扬长而去,气得直跺脚,回头让人把马牵出来,她骑马回了小莲庄。那儿也不去,直接冲进兰语蝶住的地方,冲着兰语蝶吼:“你,快点起来。” 兰语蝶吓了一跳:“是你呀,你叫我起来,想、想要干什么?” 冷紫幽咬牙切齿,眼睛里如果能冒出火,她恨不得把兰语蝶烧个稀巴烂:“司空长烈要我带你去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奔到衣柜前,随便拿了一些衣物,扔兰语蝶怀里:“就这些了,打包袱,马上就跟我走。” 兰语蝶抱着衣服,一头雾水:“长烈没有亲口和我说,我、我不想跟你走。” 冷紫幽一把揪住她的衣襟:“你知道我是谁吧。” 兰语蝶哆哆嗦嗦:“你、你、你……你是长烈的夫人。” “当着本夫人叫本夫人的相公叫得这么亲热,你有没有觉得很不合适?” 兰语蝶的脸顿时火烧一样。 “如果不想本夫人现在就将你从这里赶出去,即刻、马上,就按照本夫人说得做!” 一炷香后,冷紫幽带着收拾好的兰语蝶离开小莲庄。 四月初五,鹰王率宫眷及满朝文武至黒蛟山,长孙王后随王一道登上祭台,鹰王诵读祭文,长孙王后从大祭司手里接过清水钵盂递给鹰王,自己拿着五谷播撒在泥土上,鹰王洒下清水。随后礼乐声大作。 鹰王和王后肩并肩步下祭台,冷紫幽便率女兵迎接上来。 长孙清涟显然还不知道祭天之后的安排,笑盈盈在紫幽的护卫下,登上凤辇回明华宫。 而等她的仪仗走了,黑风三十六骑才将雪妃和珍妃一起接去白麓行宫。 雪妃什么宫殿也不要,偏占了鹰王寝宫启轩堂西边的风鸣苑。汤桂全让小太监悄悄去请示,鹰王听了,叹口气:“随了她吧。” 雪妃这才将积了许多天的气一起给平了。 晚上,她让人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宴,等鹰王一进来,就偎依入鹰王的怀抱。 鹰王问:“终于不生孤的气了?” “我不能跟你真正动情了的那个人争,可是,除了那个人之外,其他所有人,你得把她们统统放在你的心外面,只有我,你才能放在你心里面。” 鹰王笑了:“都依你。” 白麓大营。 司空长烈站在距离红鸾营十几丈的一片小树林边。过了好久,冷紫幽手下的易芳若才将兰语蝶给带出来。 一看见司空长烈,兰语蝶便笑开了花:“长烈!”一路小跑,投入他怀抱。 司空长烈也不掩饰思念:“军营里面,过得还好吧。” “还好,红鸾营里什么都有,吃的用的和在小莲庄没多少区别。” “那就好。”司空长烈明显松了口气。 “只是——”兰语蝶欲言又止。 司空长烈马上紧张:“冷紫幽欺负你了?” 兰语蝶转过身,背对他:“我倒是觉得挺对不起她的,说来说去,她才是你的夫人,而我,从头至尾都只是个外人罢了。就连现在,按照道理,我也不应该到这里来。难得一个安静的夜晚,你们应该私下里见见,说说贴心话,那才对。” 司空长烈叉着腰:“你说得都是事实。”顿了顿,“但我现在过来,也就是瞧瞧你而已。嘱咐嘱咐你,在这白麓大营,你一定要听冷紫幽的,没她的允许,不要在这里随便乱跑。” “长烈,”兰语蝶一把抓住他,“其实你不用多此一举,非要带我来见鹰王。不管之后我看到的鹰王长成什么样,我的心都已经确定了。”说到这里,她又不免羞怯,“只要紫幽姐姐不介意,她和心歌姐姐是正妻,我做副妻,哪怕妾,也无所谓。”仰起脸来甜甜一笑,“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好啦。” 司空长烈也笑了:“一切,都等你见过鹰王再说吧。” 008 刺杀 黒蛟山祭天后,在白麓,第二天,从中午开始,鹰王先设流水筵席招待各盟盟主,席上美味珍馐应有尽有;还有各地搜集来的舞娘,清雅的,高贵的,妩媚的,艳丽的,群体呈现的,个体展示的,分布在场地各处,简直耀花了眼搅乱了心。偌大的白麓围场,到处都是笙歌。 兰语蝶换了一身便服,在穿梭的人群中跑来跑去。宴会的外围都有严密的防守,她怎么努力都进不去。正在动脑筋,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来:“怎么办?我的脚崴了,没法跳啦。” 兰语蝶闻言看去,看到一队穿着白底浅蓝色衣服的女孩子围在一起,其中一个女孩弯着腰摸着右脚脚踝,神情痛苦。 兰语蝶急忙问:“怎么啦,怎么啦?告诉我,我帮助你们呀。” 那队人中,一个年龄大些,样子也老练许多的女子转脸看她,问:“你是谁?” “我叫兰语蝶。兰花的兰,语言的语,蝴蝶的蝶,你如果愿意,叫我‘小蝶’就可以啦。”兰语蝶笑嘻嘻说。 那名女子颇为戒备,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几回:“你想帮忙的话,就代替欣茹跳舞,行吗?” “跳舞啊,”兰语蝶不禁为难,“可我不会。” 崴了脚的欣茹连忙跳过来,攀着她的肩膀:“不难不难。”一边说一边套近乎:“小蝶是吧,你知道了,我叫欣茹,这是琳琳姐,她姓韩。那舞重要的都是琳琳姐担任了,我们只是举着袖子转几个圈,一点都不难。”说着,就哼着曲儿教兰语蝶。 教了几回,兰语蝶真的被教会了。韩琳琳无可奈何:“也罢,就让小蝶替代你进去。但是你——” 欣茹连声说:“我就乖乖呆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一直到你们回来为止。” 韩琳琳点点头,转头又对兰语蝶说:“你跟着我进去,一切需谨言慎行,不能乱看,不能乱说,更不能乱跑。假如有了差池,上方怪罪下来,不仅你要遭殃,我们所有人都要受到连累。” “知道啦,琳琳姐。” 就这样,兰语蝶跟在韩琳琳后面,不经意进了宴会场地。她们献舞的地点非常靠近鹰王所在的高台,女孩子们眼睛都亮亮的,脸上发射着兴奋的光。 韩琳琳望了望礼乐台那儿,点了点头,一阵行云流水般的琴声便倾泻而出。女孩子们聚成一团,随着几声琵琶声响起,所有的人分别往两边散开或立惑站,韩琳琳一个人走出来,开始独舞。她的舞姿着实出众,充满了灵慧,充满了美感,或如白云飘渺,或如清泉流动,或如黄莺飞翔,或如孔雀开屏。兰语蝶跟着其他人在她周围转圈,举举手、动动脚,对错如何似乎都已经不重要,反正所有的人也没有一个眼光看向她们。 一曲舞罢,两边掌声如雷。 礼乐官中有一个站起来,对小太监说了两句。小太监立刻回禀汤桂全。汤桂全听了,点点头,转身对鹰王说:“礼乐官说,那名跳舞的女子从很远的南陵来,希望能有机会向您敬一杯酒。” “这是城邦制度下最后一次与民同乐,准奏。” 汤桂全走到前台,尖声喊:“宣南陵韩琳琳觐见。”旨意一层一级传下去,韩琳琳在众人的羡慕嫉妒中浅笑盈盈走向高台。 兰语蝶站在下面,充满好奇地往高台上看。太远了,人也太多了,实在看不真切鹰王到底什么样子。而且,由于她探头探脑动作过于明显,还引来了侍卫低声呵斥:“老实些,不要乱看。”兰语蝶吐吐舌头,双手交握,连忙把头低下来。 韩琳琳绽开非常甜美的笑容,脚步款款娉娉婷婷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她的妆容自然很精致,五官尤其显得美丽,长期跳舞的原因,体态比起一般人来具有别样的风流,还未到人前,精灵一样的魅惑就让人忍不住屏声静气。 鹰王先没在意,等她一直走到离自己不足三丈时,这时候,他们已经处在一个平面。韩琳琳盈盈拜倒,银铃般的声音清脆娇媚响起来道:“南陵韩琳琳,叩见鹰王殿下,恭祝鹰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鹰王笑了:“平身。” 一道白影飘过来。 穿着既简洁又不失华丽的雪妃娘娘拦在他们之间,一脸愠色对韩琳琳说:“你是献舞的,舞跳完了,就应该回去。鹰王殿下一早就和大臣们议事,颇为劳累,你想敬酒,就免了吧。” 鹰王微微尴尬。 雪妃转头对他说:“你莫忘记你说的话。其他事也罢了,这种女人借献舞之名想要接近你,你万不可上当。” 鹰王讪讪不答。汤桂全便对韩琳琳说:“快点走、快点走。”将韩琳琳赶下台去,才又额外丢了一句:“你这样的姿色,安心跳你的舞比什么都好,不要以为凭着跳舞就可以青云直上攀龙附凤。这条路不适合你走。” 韩琳琳大概从没想过这种意外,很是彷徨,不安看看两边,也没办法,只好哭丧着脸:“是,民女告退。” 回到队伍,兰语蝶悄悄问:“就这么下来啦。见到鹰王了,人怎么样,是不是很老了,难看得很?” 韩琳琳很是诧异,瞧她一眼,偏巧一位打扮得非常讲究的宫女在小宫女的陪伴下过来:“南陵的舞姬在哪里?”韩琳琳便没来得及说,连忙过去。 “你就是那个要给殿下敬酒的女子?”打扮讲究的宫女睥睨。 韩琳琳不明就里:“我就是。” 那宫女冷冷打量,牙齿间蹦出来:“妖冶奸猾!”接着说:“雪妃娘娘有令,尔等动机不纯、心机又十分讨厌,本是各城主聚会的喜事,留你们这些人会乱了气氛。所以,下面的舞,你们都可以不要跳了。” “怎么可以这样?”女孩子们全叫起来。她们难得得到这样的机会,不管不顾都叫嚷起来—— “我们本来还有好几场呢。” “对呀,这才刚在台上露了一次脸,各路城主、贵族都没看清楚我,怎么就不让上去了呢?” “错过今年,我可就十五了,这样回去,之前的辛苦不就全白费了?” …… 埋怨着,一个声音很不和谐飘出来:“雪妃娘娘怎生这样专横?” “你们说什么!”小宫女斥责。 打扮讲究的大宫女拦住,恶狠狠盯了一众舞姬:“先管好你们自己的嘴巴吧。”率人走了。 但是,每隔多久,突然一队铁甲武士冲出来。明晃晃的长剑让胆小的女孩子顿时捂住眼睛。韩琳琳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事情发了,拉着最靠近她的兰语蝶转身就跑。 武士动作很快,几步赶上她们,分别在后脑一敲,两个人都昏倒在地。 其余女孩子也一起被抓起来。 行宫,风鸣苑。 鹰王宴饮结束,专门来到这里,刚进门,就看到雪妃拉着脸,眼神里混合着鄙夷和气愤。 鹰王知道她为什么,但并不想说。坐下来倒了一杯茶,自己喝着。 雪妃走上来:“我真没法想象,你这个人说话永远都这么不负责任。信誓旦旦向我保证才多久?为什么今天一看那个献舞的狐狸精,就又神魂颠倒了呢?” “你不觉得你今天管得也太多了吗?” “我才是你最喜欢的人,这是你自己说的,当着我的面,你就不应该去喜欢其他人,这道理,你难道不懂?” 鹰王一听,马上站起来。 “你站住!”雪妃接连奔走几步,方才抢到他前面,“你现在要去哪里?” “和王兰清他们谈事情。” “王大人、苏大人此刻应该都已经睡下了。” 鹰王不由一怔:“你又擅自做了什么?” 汤桂全身边的小章子悄悄对汤桂全说了几句,汤桂全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尔后来到鹰王身边:“下晚时分,娘娘赐了两大人蜜宝鸭和沥合酒。” 蜜宝鸭没什么特别,这沥合酒经历一百多重工艺,精心酿制,非常难得,不管是谁拿到手,都会忍不住喝。且一喝便会醉,一醉就是一天,雷打不醒。 鹰王这下真生气了,伸出手,将雪妃拨在一边。 雪妃还要追问,他冷冷道:“孤要练功,今夜,你就自己安歇吧。”迈步而去。 白麓大营西南角,红鸾营外树林边,司空长烈等得心焦。好长时间后,才看见冷紫幽晃晃悠悠从营地里而来。 司空长烈一个箭步冲上去:“你让兰语蝶一个人做什么去了?” “你这什么态度啊?我是你请的专门照看她的老妈子吗?” 司空长烈又急又气,还拿她没办法:“没说有的没的,她现在哪里,你赶紧告诉我。” 冷紫幽冷笑起来:“你不是整个大军的兵马大元帅吗,整个军营,哪里有人,有谁,你怎么会不知道?” 司空长烈一把抓住她。 “想打我?” “我不敢!”司空长烈为她整整衣服,挤出笑脸,“我承认我这个大将军、太尉兼兵马大元帅,权力再大,也管不到你这一块。红鸾营虽小,你冷游骑享受的也是偏将军俸,且芳若她们都向着你——我请求你告诉我:兰语蝶现在到底在哪里。” “她觉得在营地里太无聊,我放她出去玩了。” “没派人跟着吗?” 冷紫幽嗤鼻:“你刚才不都说了吗?红鸾营里都是军阶高的女官,谁会去伺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可是看看他的脸在发白,又不觉担忧起来,“怎么,她那副小身板,还能捅出篓子来?” 司空长烈要走,她急忙拽住:“问你话那,她真闯祸啦?” 司空长烈思忖片刻,低低声音道:“我也不是太确定,但是,阿威他们晚上闲聊,说到今天南陵来的一众舞姬被雪妃娘娘借口惑主抓捕下狱。我让他们递了详细的名单,其中有一个‘兰氏’。” “哪能那么巧?”冷紫幽说完,还是心虚起来,“倒也是啊,‘兰’这个姓不常见。”顿了顿又说,“就算被抓起来也不要紧,我去通融,将她保出来不就好了?”抬头看看,“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雪妃娘娘难道还会将她们即刻赐死了?” “南陵城主祖寿之一向反感殿下撤盟立州,大张旗鼓进献这群舞姬肯定有猫腻。” 冷紫幽还不是太懂。 司空长烈接着说:“如果只是雪妃娘娘下旨,我会接到另外的密旨,至多责罚一二,然后将人放走便了了此事。但是,等到现在,也没有其他旨意。” “你说的是——殿下会亲审那些舞姬?”冷紫幽想到这里,脸终于白了,“那,兰语蝶还藏得住吗?” 白麓西北有一个很大的洞窟,里面洞穴很多,道路也是四通八达。 军屯的囚室便修在这里。 韩琳琳和一众舞女们也都下了狱,被关在一个略向阳的牢房。 兰语蝶一直拍门:“快来人,快来人啊。” 一个狱卒走过来:“嚷什么嚷什么,活得不耐烦,想立刻死了是不是?” 兰语蝶急忙道:“你快放我出去,我认识你们的司空长烈将军,知道我被你们关在这里,他会很生气!” 狱卒一听,马上“哈哈”笑起来:“你认识大将军,那我还认识鹰王殿下,只不过殿下不认得我,而大将军也不认得你罢了。” “大将军怎么会不认识我呢?” “我看你这丫头跳舞跳傻了吧?大将军何许人也?满场的那么多城主,城主手下还有那么多贵人,排着队想要见大将军一面,这次都未必全能拜见得上。你又算哪根葱?” “你回来,你快回来!”兰语蝶见他转身就走,禁不住跳脚。 但那狱卒还是走了。 舞姬中一个叫小琴的,叹了口气:“以为是个人物,原来不过吹牛。” 另一个叫“锦儿”的更是忍不住“呜呜”哭起来:“我想家了,我要回去。” 韩琳琳心事重重,不停往外面看去。 小琴便问:“琳琳姐,莫非,你在这里也有什么门路?” 韩琳琳慌忙否认:“我怎么会有?”但控制不住眼神,始终要看入口方向。一个时辰过去,有一个时辰过去,她盘算着怎么着也要来人时,外面门响,方才那个狱卒又惊又喜的声音传过来:“刘统领!” 女孩子们都站起来。 兰语蝶和韩琳琳先后扑到栅栏上。 却见一圈侍卫陪着一个穿白衣的人,白衣人头顶的束发金冠在灯火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刘统领不同于这些人,从服饰上便看得出来。这会儿,那个刘统领问狱卒:“下午押进来一众南陵来的人,对不对?” 狱卒连连点头:“正是!” “为首的那个,现在就提出来。” 韩琳琳腰杆顿时直了。狱卒过来开门,她拎着裙子迈出去。其他女孩子一起叫:“琳琳姐、琳琳姐。”兰语蝶也伸着手大喊:“琳琳姐,你也带我出去。” 但是韩琳琳很抱歉看看她们,转身飞快向那边跑去。 刚到那边,她带着惊喜:“你们终于来了?”触目一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那魅惑的眼神里精明的利芒闪烁着,韩琳琳瞠目结舌,下面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人倒是温和,伸手将她挽过来。 狱卒跟在刘统领后面,将这群贵客送出去。韩琳琳跟着走了好远,直到手心全部汗湿了,蓦地驻足:“殿下是来代雪妃娘娘,向民女兴师问罪的吗?” 武士们避开得远一些,只留下鹰王和她。 鹰王挑起她的下巴:“孤想好好看看,一个主动要给孤敬酒的女孩子,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头上的风,飒飒吹得急。韩琳琳眼珠子转来转去,忽然一笑:“民女其实还有很多绝活,殿下要不要一一赏看?” “噢?”鹰王的兴趣显然被勾上来,“你且拿出一二来。” “这里可不行呢。”韩琳琳反握住他的手。鹰王跟着她,沿着路往外走。走啊走啊,走到一处树木极为茂密的山林腹地。 大批的鸟雀一瞬间全从窝里惊飞出去。 韩琳琳脸上挂着笑,手则攀上鹰王的肩。她的小指上带着一个铁环,手顺着鹰王后背往下滑时,一枚细针缓缓探出来。 鹰王并无察觉,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嘴巴覆上他的嘴巴。 绝美的男人自带迷人的气质,一阵深吻,令韩琳琳止不住有些情迷,伸指的手指虚握起来。可是,耳边夜枭声忽然大起来,一声长,两声短,最后一声尤其凄厉,惊得她浑身一抖,一时身体发僵,手指不得不重新使劲。 可奇怪的时,鹰王的后背好像装了什么防护,无论她怎么用力气,那根细针也刺不进去。 倒是鹰王握住她的手腕,把手拿到面前,又把铁环从她手指上取下来,告诉她:“你的主子没有告诉过你,孤有内力,你这样的小东西根本奈何不了孤。”手一松,铁环掉下去。他又说:“你方才说你有绝活的,此刻都拿出来吧?” 韩琳琳又惊又怕,嘴唇都发抖了。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来:“白灜楚,我和你拼了。”空空的树顶,“呼呼呼……”纷纷跳下人来。一个人举着长刀,窜过来便砍,却被鹰王随便一踢,倒飞出好几丈,“嘭”撞在一棵树上,摔了个半死。 其他人一起舞刀,纵横交错的刀影如同一张网一样罩过去。但是,每个人都咬着牙连劈十几下之后,才发现:他们要砍杀的目标已经不见了。 一直默默跟随的侍卫这时候冲上来,也不见他们如何费劲,三下五除二把这伙人制服。 韩琳琳完全傻了。 鹰王这会儿和她隔得远远的,只目光往这边一扫:“全部拿下。” 009 见面 冷紫幽亮了身份,趁着空档,借口娘娘提审,把兰语蝶从囚室里提出来。 兰语蝶一直怕她,这会儿见了救星一般:“紫幽姐姐,幸亏你来找我,不然,我可就要在那又脏又臭的地方过夜啦。” 她用力扯着冷紫幽的手,冷紫幽心里排斥,嘴上不好说她。山里风凉,兰语蝶奔了一截路,便接连打起喷嚏。 冷紫幽没办法,接下披风给她,又帮她把风帽拉好。 斜路上突然传来呼喝:“谁在那边!” “呼”的一声,一直潜行跟随的司空长烈从后方飞跃出来。他身高个大,拦在前面,冷紫幽听出是袁彬的声音,连忙将兰语蝶往后面一拨,并压低声嘱咐:“躲在我后面,不要讲话!” 她口气非常严厉,兰语蝶很害怕,自然能缩多隐蔽,就缩多隐蔽。只是,过了一会儿,一个十分好听的声音响起来:“原来是长烈,紫幽也在这儿。”好像山泉低落在池塘里,脆脆亮亮,却又十分温和。 兰语蝶忍不住把头探出来一点,但是,冷紫幽后背好像长了眼睛,轻轻一动,又将她的视线挡住。 鹰王瞥了他们两眼:“贤伉俪现在不闹别扭了么?” 侍卫中脸圆圆的袁彬一直胆大:“都这么长时间了,大将军和冷游骑哪能老那么端着?也是该风清月朗、远离尘嚣谈谈情、说说爱啦。只是不要全忘了顾嫂子噢!” 押送韩琳琳回囚室的人回来复命。 鹰王道:“都交代好了吗?” 这位侍卫禀手躬身:“回殿下,都交代好了。” 因冷紫幽带兰语蝶离开囚室的时候,正碰上韩琳琳又被侍卫押回来,所以聪明如司空长烈和冷紫幽,依稀都猜到主上这会儿让侍卫要求囚室做什么。 兰语蝶却不明白,忍不住问:“你们要——”被冷紫幽返身拉住帽子、捂住嘴。兰语蝶只剩下“呜呜呜”的含糊声音。 鹰王锐利的眼神射在脸上。 司空长烈心虚低头。 冷紫幽“哈”的一声:“主上恕罪,刚被征进红鸾营的新兵,第一次执行任务便想家了。一直追到这里,其实就是为了把她给追回去。” “谁家的女孩儿?” 冷紫幽脑子飞快转着:“西路参军廖家的。”一把将兰语蝶摁在地上,“这是殿下,快给殿下磕头。” 兰语蝶“扑通”跪在地上,膝盖撞得生疼。她很生气,被摁在地上一语不发。 司空长烈脸有些白。 好在鹰王无意计较这些小事:“罢了,新人入营,多少还不习惯。都是官家的女孩子,便烦请冷游骑好好**吧。” 等冷紫幽手上的劲松了,兰语蝶挥开她的手,这才从地上跳起来。远远地,只见一抹白影后面几点黑影,三晃两晃,然后一起消失了踪迹。 兰语蝶怒问冷紫幽:“你刚才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就不能问一下他们到底要怎么处置韩琳琳呢?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是,她到底是我的朋友!”又对司空长烈说,“你现在就陪我回去,告诉那些人,韩琳琳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让他们赶紧将人全部给放了。” 司空长烈瞅她一眼:“我没有这个本事。” “你不是大将军吗?” “是大将军,也没法做成你说的这件事!” 他的口气很重,兰语蝶有些害怕,更多的是委屈和不甘。 冷紫幽劝:“我们先回去吧,不管什么事情,都从长计议。” 兰语蝶看看她,又看看司空长烈:“我不跟你们回去,要回,也是回我自己可以去的地方。” 司空长烈急忙拉住她:“你这是要去哪里?” 兰语蝶头脑一片混乱:“哪里可以走就去哪里!” 司空长烈怎能容得?两个人拉拉扯扯,最后,兰语蝶用力一挣,还是挣脱了。 司空长烈要追,被冷紫幽拦住。“算了,还是我去吧。”说着,冷紫幽展开轻功,往旁边追过去。 兰语蝶气呼呼的,听见风声,回头一看,有点失望。 冷紫幽陪她往前走,走啊走啊,兰语蝶终于走不动了,随便找了个草地坐下来。 冷紫幽用宽叶子去附近小溪里舀了点水,递给她:“先解解渴吧。”又从鹿皮囊掏出块饼。 兰语蝶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几声,红着脸,将饼接过来。看着她小口小口吃,冷紫幽这才蹲下:“和你讲个故事:曾经有三十六个小孩子,他们分别属于不同的城邦,被各地武馆看中,先后被选进去训练。因为都是被内心训练成杀手的,所以,各个武馆之间对他们的训练都十分苛刻,生死决战更是日日都有。长烈是天赋非常好的那一个,但是,天赋再好,也架不住年龄不够,或者连日对战,有一天生病了,也要被逼上场,被对方一刀看在胸口上,险些就完了。” “那后来呢?” “后来,有个人出现在他租住的屋子里,当时,谁都不管他,任他自生自灭,只有这个人给他留了药,还给他买了米面鱼肉。后来,他们熟了,这个人又教他于人打架让自己省力气的方法。长烈学得很快,不过一年光景,就成了当地难得的高手。” “后来又怎么样了?” “天都前城主突然去世。长烈要被选作当地城主府邸内侍的时候,天都继任城主找到他。”说到这里,冷紫幽问兰语蝶,“你听明白多少了呢?” 兰语蝶想了想:“有一点点,不过说不上来。” “天都继任城主便是我们现在的主子——鹰王殿下,救长烈,还教长烈武功的,也是他。长烈到了天都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三十五个,他们三十六个人便是后来的黑风三十六骑,武功全部来自于鹰王的亲授。长烈做右侍卫长,后来随着天都势力水涨船高,他就成了右将军,现在又被封为大将军、太尉兼兵马大元帅。而这一切,都源自于鹰王的提携。” “小蝶,”冷紫幽难得语气这么温柔,“我不知道你这张脸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太像一个人了,长烈曾经死心塌地爱过那个人,殿下也一样。长烈自从跟随殿下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以殿下为先,从无违背,只这一次,他私自留下了你——这是今天晚上,我绝不能让你出现在殿下面前最重要的原因!” 远远的,溪水潺潺。 偶尔一只獾奔过去,旁边的草丛一阵急速摇动。 兰语蝶下意识靠过来。 冷紫幽笑着:“你今天没有好好看一看殿下,明天有阅兵礼,我带你去观礼台。红鸾营所在位置离主台非常近,可以让你把所有站在那里的人看得清清楚楚。”说到这里,她的表情高深莫测,“也许,看完之后,你就可以帮你,还有长烈,做出一个最正确的选择。” 一夜转眼即过。 一大早,风鸣苑里的雪妃娘娘让鸣玉和浮香精心把自己打扮漂亮,到达启轩堂时,门口,新的黑风三十六骑整装待发。 汤桂全正在伺候主上穿衣。 看到雪妃,鹰王的目光并没有暖起来。 雪妃明明不甘心,还是委曲求全:“殿下,都过了一夜了,还生我的气?” 鹰王道:“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雪妃从汤桂全手里把束腰拿过来:“臣妾不就是太过渴望你的宠爱?” 绝美的容颜,配上楚楚可怜的眼神,再坚硬的心肠也要被软化。鹰王叹了口气,把她的手从自己腰上拿过来:“下次不要太不给孤面子。孤将统领整个蓬莱洲,让局势安稳,永远大过一切。” “可是,”雪妃撅起嘴,“那个南陵的舞姬,我就是不喜欢,你答应我,不要再去招惹她。” 鹰王没有说话。 “好不好嘛?” 鹰王道:“孤要走了。” 十八联盟以苍龙会为首,下面依次为:新月、曼都、寿春、南陵、下兴、鱼台、益阳、上兴、和尊、北河、海泽、汉平、凌阳、东卫、玛灵、西卫、太溪。盟主楚风、贺琮、罗蟾州、匡汉陵、祖寿之、柳林东等十八人早在校军场列队等候。 鹰王到达后,司空长烈接驾,并随同登上主观礼台。怀化大将军申志威挥动令旗,下面号角声起。 将士们整装出列。 先出来的是精锐营,三千人的队伍,兵士们个个拿着长矛,精神抖擞,从众盟主面前经过。气势磅礴。 十八盟盟主都不说话。 鹰王笑着对最靠近自己的楚风说:“这支队伍当初还是你教导的,现在旧人不多了,都是新兵面孔生,你估计都不认得了吧。” 楚风忙笑应:“是啊,士气却比以前更见高涨。” 神健营紧接着出来。 这是三军主力,人多,气势更旺。 而神健营之后,则是铁骑营。这是在鼎鼎大名的黑风三十六骑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从前到后,军士都仿黑风三十六骑,穿绣猛禽的黑色劲装,骑黑马,挎长剑,且个个模样都千里挑一。 领头的是申志威。 楚风和司空长烈一左一右陪在鹰王身侧,这支队伍让他们俩涌起了非常强烈的怀旧感,包括新月盟的贺琮,看着这群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骑着马从自己眼前走过去,一刹那间,他们仿佛都回到从前:跟随鹰王,戎马倥偬! 贺琮问:“现在负责训练他们的,还是长烈吗?” 司空长烈点头:“基本都是,若时间不允,长风会代我执行训练任务,小志负责实战训练,如今的黑风剑阵最多可演变成两千人的矩阵,可对阵一万人的队伍,完全瓦解对方绝不在话下。” 楚风晓得他不是说大话的人,勉强笑笑,不再言语。 鹰王安慰他:“长烈总揽军政,做成这样,算是不易。不过民生大计如今更加重要。而这一方面,你自然就能干多了。要让商业得以来往,让文艺得到宣扬,孤之身边,非你和贺琮不可。” 贺琮一片忠心,忙道:“属下甘为主上肝脑涂地。” 楚风能说什么呢?只有接贺琮的话:“主上夸奖,属下自当竭尽全力。” 三千六百三十六人的黑风铁骑营过去之后,神机营便登场了。神机营,顾名思义,威力就在兵器上。除了每个人必备的两百发连发的强弩外,另有两百人配备了当下全世界刚刚出现的火器。这是在几年前的天都战役中首次被启用的厉害武器,和强弩相比,杀伤力更强。还有七门炮,每一门都从海外引进,价值万金。 现场演示的是十架强弩、一支火枪,三门炮一字排开,向半里地外投射。因为紧接着要商谈的是撤盟立州的大事,涉及在场十八盟盟主的权力权责范围,此举明显就是立威。包括楚风在内,十八盟盟主毫无看到先进战斗力的惊喜,个个脸色灰白,脑子里苦思对策。 楚风心里最不是滋味,因为,两百支火枪和七门炮都是他从海外买进。抛却现在海港管制令不谈,这两百支火器和七门炮,要花多大的代价,除了天都之外,相信任何一个盟会都承担不起。 各盟之间想拥有,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整整两个时辰,阅兵终于结束。鹰王再度设宴款待众盟主。酒宴上,鹰王端着酒杯对各盟盟主说:“各位,白麓之行,不知作何感想?” 十八盟没一个人主动回答。 鹰王就让楚风说。 楚风站起来,说:“殿下善用人,大将军治军有方,让人佩服。” 鹰王再问:“若让你来统帅,是否也一般出色?” 楚风脸色发白,慌忙跪下来。 鹰王又问贺琮。 贺琮没的别的说:“臣自然不敌大将军。” 这两个人都是鹰王昔日旧部,此举毫无让人非议之处。其他十六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有大半都跪了。 还有两个没跪,一个是南陵的祖寿之,还有一个是下兴的柳林东。 鹰王端着酒杯走下台阶,先让楚风等人都起来,然后对祖寿之说:“你不赞同王庭决议,觉得盟会应该享有独立自主的权力。你还是想统帅属于自己的军队,和天都一较高下。” 祖寿之梗着脑袋道:“当初建立城邦制时,你就是那样说的,如今天都做大了,又要得寸进尺,将我们的利益全部吃进去,不仅是狼子野心,而且出尔反尔。我不服!” 鹰王点点头,微笑道:“你不服?” 祖寿之大喊:“对,我就是不服!” 话音才落,鹰王手里白光一闪,祖寿之脖子开了一道大口子,血溅当场,气绝而亡。 鹰王看看两边,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淡淡道:“各位可知孤为什么要杀他?” “这……”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敢说? 柳林东胆差点给吓破了,“扑通”就跪在地上。 鹰王很满意:“祖寿之胆大妄为,阴谋刺杀孤,所以孤现在惩戒了他!”刀放在侍卫奉上的银盘内。 楚风、贺琮率先说:“殿下英明,祖寿之罪有应得,实在该死。”其他人一看,好汉不吃眼前亏,纷纷态度鲜明,全部斥责祖寿之该死。 “列位对撤盟立州还有异议,可以现在出列,当着所有人,和孤细说。” 十八盟主怎有迟疑:“愿追随殿下,从今往后,唯殿下马首是瞻。” “如是,”鹰王笑道,“便依各位。”责成快马下旨王庭,三日内拟好撤盟立州的条陈。 接下来三日,十八盟仍在军屯,盟主或跟随鹰王在围场狩猎,或喝酒吃肉,兼观歌舞,着实大行其乐。 且说阅兵礼结束那天,晚上,红鸾营。 兰语蝶梦中看到一道霹雳迎面劈来,吓得她尖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四周,还是黑沉沉的夜。没有鲜血,也没有杀戮。 可是,当她逐渐平息下来之后,白天的一幕还是清楚记起来:穿着黑色满绣祥云金鹰的王,突然挥刀,杀死了南陵城主! 一直以为享名蓬莱的鹰王,至少是个快四十岁的男人。但是,昨天清清楚楚看到,他哪里会是四十岁?单纯用眼睛去看,说是二十出头,也不会有人怀疑。只是,那挥手一刀的凌厉,远远超过兰语蝶对“二十岁少年”这个概念的理解。能让十八盟数百人个个噤若寒蝉,也非是一个“二十岁少年”的气场能够做到。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鹰王殿下! 不过,拥被再想,这位手段狠辣的鹰王殿下,为何看起来会那么好看?当白麓的阳光照射到他的时候,都会变得和以往不同,似乎金灿灿的。她一直觉得龙城的楚盟已是帅哥中的极品,而长烈胜在英武不凡,更有男子气概,都是人中之龙凤,但是,彼时彼刻,她才知道什么叫做笼中鸟、井中蛙。 没有什么语言可以形容那张脸到底何等绝美—— 而如果可以面对面,兰语蝶觉得:自己一定可以为了沉沦其中,不顾一切! 外面传来杂乱的声音:“站住,别跑!” 兰语蝶连忙下床,拉开营门,只见一个女孩子没头苍蝇一样正在乱跑。兰语蝶定睛看,认得,忙喊:“欣茹、欣茹。” 那个女孩黑暗中找到了亮光,没命价奔过来。 易芳若抢到近处:“兰姑娘,请你把这个人交给我。” “她是我朋友,我不能把她给你。” 欣茹打量双方,猛地抓住兰语蝶的衣服:“小蝶,你一定要救我,一定要救我。” 兰语蝶拢着她,把她带入自己帐中。 欣茹哆哆嗦嗦坐下来,又接过一杯茶:“谢谢你,小蝶。我就知道,你果然不是普通人,找你,定会有办法。” “到底怎么啦?” 欣茹刚喝了几口茶,眼睛眨啊眨,眼泪成串掉下来。“啊——”她大声哭道,“小琴、锦儿她们,都被定了死罪。说是和南陵城主串通,谋逆,说是凌晨就要被处决啦。” “怎么会这样呢?南陵城主谋逆,关你们什么事情?” “因为我们是南陵城主带来的啊,但是,我们真的不知掉城主的事,根本不可能参与。”欣茹哭得期期艾艾,“小琴和锦儿她们、她们好、好惨,本来,本来是想能来天都,可以、可以得个好前程,结果……连命都没了。” “太不讲理了!”兰语蝶拍案而起。 帐门外,冷紫幽的声音响起来:“兰姑娘,你睡了吗?” 欣茹很怕这个声音,慌忙站起来,躲在兰语蝶后面。 兰语蝶说:“你进来吧。” 冷紫幽推门进来,瞅了欣茹一眼:“这个人,涉嫌勾引天都的巡防侍卫,居心叵测,必须拘捕。所以,请你把人交给我。” 欣茹听了发急:“这位女将军,你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瞧了兰语蝶一眼,豁出去道,“我本来就说不要和你进来,能让我见小蝶就见,不能让我见我走就好了,你非要说可以帮助我,我才和你进这红鸾营。结果,结果你就审问我,现在还要抓我。” 兰语蝶一听:“冷游骑,没想到你这个人,也这么有心机。说起来,我那日也和她们在一起,如果说韩琳琳她们都是谋逆,需要处死,那就把我一起拉过去杀掉好啦。” 欣茹一天,立刻叫起来:“对啊对啊,我知道小蝶那天也被一起抓过去,这位女将军,如果你非要抓我,那么,你私下里把小蝶放出来的事,我可以对别人全部说出来。” 冷紫幽一边点头,一边冷哼:“是嘛,原来如此。”走到她们旁边。 兰语蝶和欣茹都如临大敌。 但是冷紫幽猛地出手,一下将兰语蝶敲晕了。 欣茹再度失声惊呼,但是被冷紫幽一把揪住,拎到外面。 兰语蝶幽幽醒转后问陪在旁边的女官:“刚才和我一起的那个南陵人呢?” 女官是个新兵,着实说:“被易游击送去北监了。” “北监?就是在西北的那个山洞改成的牢狱吗?” “嗯。”女官等着一双还很清纯的眼睛,点头。 兰语蝶连忙从床上下来。女官问:“你要去哪里?”兰语蝶反问:“我晕了半个时辰有吗?”女官想想:“约摸还不到吧。” “那就太好了。”兰语蝶拨开她,飞步来到外面。 为了防止被冷紫幽发现,她先对跟出来那女官说:“我有点睡不着,要去找冷游骑说说话。你莫管我,需要什么时,我自会大声叫你。”支开女官后,她又用同样的伎俩诓门口守卫:“我要出去走走,不会去太远,碰到什么大声叫就是了,你们马上可以找到我。” 就在她混出红鸾营,全力以赴奔向北监的时候,易芳若早就将欣茹送到北监。 “这是私通白麓巡卫的南陵人,定什么罪等你们刘统领请示吧。” 刘统领叫刘思成,听闻红鸾营的人来了,赶紧迎出来:“只要不是涉足祖寿之谋逆这件事中的,其实,易游击不送还回来也没事。巡卫自会有刘、毕将军斥责,这个丫头,易游击回禀了冷游骑,收在红鸾营里当个烧水打杂的下人,为这事先打几鞭子,关几日紧闭,事情也就都过去啦。” 易芳若冷笑:“你说得倒是轻松。南陵现在是块热火炭,我让你把这丫头收下来,你敢不敢啊?关起来大家都安生了吧。” 刘思成“呵呵”笑着,命人将欣茹押下去,同韩琳琳那群人隔开来关押。 韩琳琳这会儿被单独关在一间,月亮经过面前一扇小窗,又过了好久,外厢这才又响起人声:“韩琳琳何在。” 刘思成统领声音十分恭敬:“还在关押。” “提出来,我要带走。” 韩琳琳再次走出监牢。外厢等待她的,是一个穿肩头绣孔雀衣服的侍卫。黑风骑士,最高等者绣金雕,第二等便绣孔雀了。韩琳琳心猛地一动。 孔雀侍卫说:“跟我走吧。” 她急忙恭顺跟上。 010 君臣 夜,是那般寂静。虽然有牛乳一样纯白的月光陪伴在测,无处不在的天籁却让这份安静变得尤其打动人心。 鹰王又换了一身轻便的白色衣装。 他就站在树影、花影中。 韩琳琳从不知道,曾经在祖寿之口中的蛮横不讲理的恶魔,真身竟然是这番模样。当初在献舞台上斟酒时,她就已经犹疑,后来再次相遇,心已不自觉沦陷。此时此刻,看着树影花影中的他,她只想迈步前去,偎依进他的气息,仔细感受…… 丛林中奔跑的狐狸,就像面前一闪而过的闪电,惊起的一窝松鼠,纷纷敏捷爬上更高的树巅。鸟儿受了干扰,飞起来两只。另外还有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 韩琳琳的头发在草地上披散成一片乌云。 鹰王手一伸,接住了落叶,轻轻一搓,搓成粉末,吹一口,于额头上方散了。 韩琳琳惊诧不已:“你会法术?” “虽你喜欢,怎么认为都好。” 风的声音这会儿那么可爱,一阵一阵贴着光裸的皮肤吹过去。韩琳琳终于叫了一声:“好渴。” 然后,披上薄纱的她就被从地上捞起来。 她紧紧抱着他,任他带着自己腾云驾雾般在树与树之间穿梭,直到来到奔腾流淌的苏水河边,她喝饱了水,然后才“哈哈”笑起来:“你的本事真是太好了。”偎依过去,“是不是只有今天晚上,之后我便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呢?” 鹰王沉默,片刻后才说:“孤或许可以感念祖寿之将你训练出来这份人情。” 韩琳琳眼睛顿时发亮:“我的姐妹可以不死了吗?” 鹰王微微一笑:“准奏。”他撮起嘴唇,发出长啸,一只大鸟瞬间出现,滑翔而至,落在河边一根粗大的树枝上。 韩琳琳又惊又喜:“这就是你饲养的鹰吗?好大。难怪他们都叫你‘鹰王’。” 鹰王将她的衣角撕下来一截,又将自己的撕下一截,打了结,系在鹰爪上,说:“去北监。”然后将鹰放了。 韩琳琳非常欢喜,又十分感动,忍不住跪倒磕头:“多谢殿下,民女自当肝脑涂地,以报殿下大恩。” 鹰王将她拉起来。沿着潺潺流淌着的苏水河往上游走,韩琳琳渐渐累了。坐在河岸边,她偎依着他,头放在他的肩上,沉沉睡去。一直睡到东方亮起天光,一声女子的惊叫撕破了梦的酣甜。 韩琳琳猛地醒来。 鹰王站起来。 韩琳琳侧耳又听:“怎么好像是她?” 白麓大营中军帐,司空长烈听冷紫幽说兰语蝶从红鸾营里私逃了,不禁勃然大怒:“我让你管个人,你就这么不牢靠?” 冷紫幽委屈地也喊起来:“我已经用尽方法了,好不好?你这个兰姑娘,脑子笨得一匹,轻重也完全不知。南陵的逃犯唉,她非要包庇,我废了多大心思,才把那个和巡卫私通的女的给抓了,她却悄悄地溜出去,想要去北监再去放了她!” “那你去北监的路上找了吗?” 冷紫幽想说“没有”,事情严重,不得不耐下性子:“都找了。” “那人呢?” “许是山里路多,走迷路了吧?” 司空长烈捶了一下桌子,往外就走。 冷紫幽急急忙忙跟着:“山这么大,她就算跑,也跑不到哪里去啊。至多天亮之后,多派人手前去排查寻找好啦。” “你傻,还是故意的?”司空长烈头顶上火苗突突的,“山里有狼啊!” 事实上,他说的真是一点儿都没错。就在兰语蝶东跑西奔,想要在莽莽大山里寻找到一条回归人烟的道路上,头顶上一阵树叶窸窣,接着,远远的,一声狼嚎长长响起。 “嗷呜——” 正值又累又渴,这下子,兰语蝶更是吓坏了,双脚一软,整个人摔倒在布满乱石的地方。 隔着一段距离的山路上,韩琳琳跟不上鹰王的脚步,也害怕地连声叫:“殿下、殿下,等我。” 而离狼嗥声更近的哪里,兰语蝶坐在地上,手脚酸软,眼前绿光越来越清晰,共有六点。三头狼奔跑着从灌木丛间跑出来。 兰语蝶只剩哭了。 眼见一头狼飞扑而来,她更是骇得紧闭双眼,旋即还晕过去。 但是,狼的爪子并没有落在她身上。一股柔和如流水的力量推过来,将狼推开了两尺。鹰王速度很快,飞快赶上狼的移动,袍袖一卷,卷住狼身,内力一收,那狼浑身骨头便齐齐碎了。抖一抖,刚刚吐出血来的狼尸落在地上。 鹰王衣服上只沾了几根狼毛,拂几下,也就罢了。 后面那两头狼,则被匆匆赶至的司空长烈一剑从左砍到右,砍成了四截。 鹰王将兰语蝶从地上扶起来。晨曦下,一张早就深深刻在他灵魂里的脸突然变成了真实,还出现在面前。鹰王竟然没控制得住,手一抖。 司空长烈忙将兰语蝶接住。 冷紫幽这时气喘吁吁追上来。 韩琳琳也追到了,差点跑岔气:“殿下,我终于找到你了。” 气氛很怪异。 被狼追的果然是兰语蝶,大将军司空长烈则慌忙把兰语蝶放进旁边满脸是汗的女武官手里。 鹰王一脸惊骇。 大将军手则跪倒在地,禀手过额,非常惶恐:“请主上责罚!” 韩琳琳想要靠近些,鹰王却举手一挡。 鹰王突然高叫:“来人!”事前也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两名孔雀侍卫倏地跳出来。 鹰王的声音竟在发抖:“先将韩淑女送去行宫,交代汤桂全,隔开风鸣苑,放碧玉轩。”尔后他才凝神端详冷紫幽手里的兰语蝶。 瞧了半晌,他才喃喃:“这不是云儿,这根本就不是云儿。” 冷紫幽跪得膝盖生疼,接话道:“是啊,殿下,这并不是郡主。郡主武功那么好,也不会被几匹狼给惊吓住。” “住口!”鹰王火气很大,“昨天,和你们在一起的就是她吧。难怪总是阻挡着不让孤看见——长烈,枉孤一直信任你,这样的事情上,你竟一直在骗孤!” 原拟三日和各盟主欢聚的计划乍然终止,王驾即刻便要回城的旨意,天一亮就下达。 各路人员登时忙得人仰马翻。 大家都和申志威抱怨:“不是说好阅兵后三日才动身的吗?” “拔营这么突然,简直连锅都来不及带。” ………… 申志威发火:“你们都和我说,管什么用?” 大家就撺掇他:“不如申将军你去问一下大将军,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会不会王庭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或是祖寿之的余党觉得殿下不在、城里会空虚,想要兴风作浪?” 申志威更加火了:“闭上你们的鸟嘴,该干啥干啥去!” 轰走众人,他却还是往中军帐中去了。只是一见司空长烈,黑成锅底的脸让他不由得发怵,“嘿嘿”干笑,说:“大将军,都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拔营。” 司空长烈长叹一声:“那就候命吧。” 行宫那边亲兵一动,这边护驾的队伍立时启程。浩浩荡荡一支长队从白麓出发,向天都城挺进。 长孙清涟早早得到消息,梳洗打扮好,在宫里面等候。一直等到下午,鹰王回宫,先行到和坤宫看她。长孙清涟也不敢提为什么单将雪妃带去白麓军屯的事,只绽开温柔的笑容,盈盈全礼:“殿下。” 鹰王伸手虚扶了一下:“孤这段时间不在,宫里面,一切劳烦王后照看。”进屋喝了几口茶,他又说,“孤还约了谢公,不打搅王后你休息。”然后起身走了。 谢耿池奉召,确实已经在晋阳宫等候。撤盟立州有关的桩桩件件,一直汇报到晚上起更。第二日,鹰王又起了大朝会,谢公当着所有王庭的重臣,以及原十八盟主、上百城主,将有关“撤盟立州”的事宜统统宣布一遍。 从这一刻起,所有盟会对于治下城邦的治理权便彻底改变。首先,各盟名称后缀全部改为“州”,“盟主”改称“牧”,隶属天都王庭管理。在原本十八州基础上,按照区域划分再增添三个州:苍歧、安芝和铜陵。州下各城沿用旧名,但是“城主”的称谓取缔,改为刺史,隶属牧治下。各地参军人员则必须统统上报军政司重新编制,各地会派遣镇守使正式接管指挥权,再设军政区域制,每一个区域内将设一名节度使,统一管理。 鹰王以及王庭的人之外,所有人听得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大朝会结束,曼州牧罗蟾州紧跑几步赶上来,追上龙州牧楚风:“楚大人,楚大人,慢一点,兄弟有话跟你说。” 楚风和贺琮在一起,贺琮看他们一眼:“我有事,先走一步。” 罗蟾州和楚风并列,目送他走,尔后,罗蟾州才说:“官阶一定,官服也换了,整个蓬莱洲如今就这么着了呀。” 楚风皮笑肉不笑:“曼州牧还想怎样呢?” “哈,”罗蟾州叫了一声“我还能怎样?”两边人纷纷往外走,不乏窃窃私语的人。罗蟾州看看他们,悄声道:“你瞧瞧,都是和我们一般心思的呀。解了统兵权,从此咱们就都成了天都的下人啦。不过,”他又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些,“白麓的阵仗咱们都看过了,我们这些人,没一个是天都的对手。而且,今天殿下脸色一直不对劲,素日里,你与殿下亲近,总该了解点什么。要知道,不管什么时候,殿下那张脸,总该笑着的才对嘛。” “殿下平时是不是爱笑,我觉得,我好像了解得还不如罗州牧详细。” 罗蟾州一怔:“楚大人,你这说的。”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在下要走了。”楚风说着,一拱手,“回见!” 离开明华宫,楚风坐轿子来到隆安街。军政司衙门前守卫森严,但是有人认得这是大将军的好友,连忙着人请他往门房里坐了。旋即,申志威亲自迎出来:“不知楚大人亲临,有失远迎。” 楚风瞧瞧他:“大将军这么忙,大朝会刚结束而已,就忙得连旧友都没工夫见了?” 申志威长叹了一声:“哪里,说忙,还是那些事情,打旋磨转这么多天啦。”凑近些,“实话跟您说,也不知道碰到什么事了,左不过这几天大将军心情都不好。”正说着,来到青龙堂,只听里面传来一声瓷器跌碎的声音,接着一个面孔挺嫩的亲兵被骂了溜出来。 看见申志威,亲兵低头请安:“申将军。” 申志威拍拍他的肩:“见怪不怪,见怪不怪。” 亲兵抹抹眼睛,点头去了。 楚风问:“你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申志威摊摊手:“整个军政司大约也没人揣摩得出来。从白麓回来那会儿,大将军就变了,一语不合,必定被他训得狗血淋头。噢,不,”他旋即改口,“有时候不说话也要挨骂的。”为了示范,他便走进去。果然,也没开口说一个字,正在写字的司空长烈头都不抬,训斥的话便到了:“死哪儿去了你,看我这么多公文瞧不完,还要到处乱逛。王庭下设军政司,养你们都是吃闲饭吗?一群饭桶!” 楚风“扑哧”笑出来。 司空长烈这才发现,原是他到了。 旧友相见,司空长烈急忙搁笔。申志威说:“我现在就把公文都搬我那边去。”抱了一叠本子,拔腿就跑。 司空长烈就差一分,就踹他屁股蛋子上。 楚风拦住:“长烈,长烈。都是刀尖上一起舔过血的,何必对他这么苛刻?” “你不知道他们懒!” “唉,我知道,都知道。”好歹把他劝坐下来,楚风把亲兵唤过来,“给大将军上点松露茶,我也要一杯同样的。” 亲兵忙去沏了。 两杯松露茶端上来,松针的清香袅袅散开来。 楚风搁了一杯在旁边:“要是没猜错的话,你和兰语蝶之间的事情,暴露了吧?” 司空长烈瞧他一眼:“你想看我笑话?” 楚风一笑:“存心要看你的笑话,还是苍龙盟主那会儿,我就会密报主上。”顿了顿,“说真的,这么多年来和你深交,对你的了解始终不够。当初你带那个女孩离开龙州时,我以为,你一回天都,就一定会将她献给主上。毕竟你和主上的感情,比和任何人都深厚。” “你也这么觉得?”司空长烈被说中了内心深处最重要的那个点,“这几天,我一直都很不舒服。想当初,你,我,贺琮他们,都是主上从死人堆里把我们捞出来,主上赐予我们武功,还带我们打了天下。我两次重伤,差点死掉,也是主上救的,特别最近这次,二十副海龙胆之恩——我一直觉得,我司空长烈这辈子活着,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是为了主上才存在的。” “我和你一样。”楚风接了这么一句,少顷,他又说,“其实,你应该换个角度,如果兰语蝶长得和郡主一点儿都不像,你还会爱她吗?比如,”他从袖间掏出一幅绢,展开,“她长成了这样?” 那是一张画得很好看的仕女图,上面的女子雪肌玉肤、花容月貌。 但是司空长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竟叹了口气。 外面一阵脚步声,刘林成气喘吁吁奔进来,先见楚风:“楚大人。”接着对司空长烈说:“大将军,王旨到了!” 司空长烈霍地站起:“谁来下旨?” “是汤公公。” 楚风问:“可有侍卫随从?” 刘林成摇摇头:“这倒没看见,左不过有小太监跟着,噢,还有两三个羽林卫。可这也是下旨太监正常的配备。” 司空长烈急忙整官服出门。来到中庭,香案已经设好。 大伙儿一起跪了。 汤桂全方才展开黄绫:“殿下训:王庭设军政司期间,大将军司空长烈事必躬亲,甚是勤勉,且顾念其对孤又极为忠心,故撤司空长烈大将军职,封龙策上将军,并赐城南玉兰宅邸为上将军府,钦此。” 司空长烈跪着听得发愣,好久才在刘林成的提醒下磕头:“谢主上。”双手举过头,将王旨接过来。 汤桂全笑眯眯道:“上将军,赶紧摆筵席庆祝吧。” 楚风站在一边,脸一直板着。 司空长烈追上汤桂全:“汤公公,主上没有其他表示吗?” 汤桂全很是狐疑:“上将军得此隆恩,还想殿下有何表示?” 司空长烈更加不安,送汤桂全走了后,在庭院里转过来,转过去,最后对楚风说:“我觉得你说得很对,现在,我就要进宫去,亲口对主上说明白。” 但是,他进了宫,鹰王也不见他。 司空长烈就跪在晋阳宫外,从上午跪到中午,接着又从中午跪到下午。太阳渐渐落山,天都黑了,他也不起来。 汤桂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上将军,你这是唱哪一出啊?”瞧瞧里面,又忍不住嘀咕,“殿下这也是怪了,偏偏就不要见你。” 司空长烈腰挺得直直的,又过了个把时辰。 汤桂全再次出来:“上将军,你还是回去吧。你这儿跪着,殿下那边也不歇息。你们俩这是要把我这老头子给闹死呀。” 司空长烈这才松动,站起来。 汤桂全一看,笑了:“这就是了。整个蓬莱洲上,谁不知道殿下最喜欢上将军你,上将军你对殿下的忠心,殿下的旨意里也肯定了。我不知道你和殿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可以肯定,什么事儿,最后都没事儿。快回去吧!” 司空长烈转身,走了一步又返身回来:“汤公公,还是麻烦你转呈几句,就对殿下说:我司空长烈此生此世,唯主上才是最最要紧,其他不管什么,都是浮云片片,转眼即过,全无甚要紧。” 这番话说完了,他大步离开明华宫。出宫门上马,一路飞驰回小莲庄。 这会儿,冷紫幽正同从远方游玩回来的顾心歌一起闲话。丫头进来报:“两位夫人,上将军回来了。” 顾心歌是个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可爱的姑娘,一听这话还是很开心,蹦起来:“那我去看看他。” 丫头瞧瞧冷紫幽:“夫人,你怎么不去?” 冷紫幽瞟她一眼:“去个屁啊,无非热脸贴个冷屁股,最后还是得回来。”但是,这会儿她预计得有点差错。顾心歌蹦蹦跳跳出的门,算算该回来了,竟总也不回来。 冷紫幽唯恐司空长烈藏了一肚子憋闷,这会儿别把火全撒顾心歌这个小妮子头上,急忙向书房奔过去。 院门、书房门全开着,一盏灯火都没有。 屋子里面是男子和女子急促的呼吸声。 冷紫幽先没反应过来,等她的身体也被抓住,接着整个人也被摁倒时,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011 断情 蓬莱洲上的喧嚣眼见平了,大一统的气象逐渐显现出来。 这一天,长孙清涟伺候鹰王穿衣,系完带子,为鹰王束腰时,她忍不住说:“殿下,都已经一统了蓬莱,您为什么还只称王呢?臣妾愚钝,读过一些书上,但凡一统了天下,似您这样,都可以称帝了呢。” “隔了这片海,那边的熙朝才是孤的母国。蓬莱虽富饶,但与孤母国比,依然弹丸之地。” “原来还有这等隐情。” “孤在蓬莱一天,蓬莱都是属地,因此,孤只称王,不称帝。而你是‘王后’,永远都不要奢望成为‘皇后’。” 长孙清涟吓得跪了:“臣妾不敢。” 鹰王出去用膳,长孙清涟跟去旁边,亲手盛了碗碧玉香米粥,尔后笑起来:“臣妾突然想起来,京中最近可有件稀奇的事情呢。” 鹰王“噢”了一声:“且说来听听。” “殿下可知,上将军司空长烈的两位夫人,这几日间被传出,竟然双双遇喜乐。” 鹰王持勺的手不由得一顿。 “臣妾入宫时间不长,也曾听过,上将军这个人似有龙阳之好,虽娶了两位夫人,却从不行夫妻之礼。如今看来,众口悠悠,谣言总大于事实。” 鹰王继续用餐,吃完了,擦擦嘴,站起来:“孤去上朝了。” 又过一日,汤桂全身边的小章子前来传殿下的口谕:“王后娘娘,殿下有旨,端午之后,便可正式选秀。” 长孙清涟不觉惊喜:“殿下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千真万确,娘娘赶紧张罗起来吧。” 这消息,也火速传到其他各宫。 单说鎏金宫,明妃猛地从榻上坐起来:“真的要开始选秀了吗?”在硫国新送来的地毯上走来走去,“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问金瑶,“兰语蝶现在哪里?” “被红鸾营的冷紫幽寄养在她老爹的易安侯府。” “也不知道白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的,兰语蝶就从小莲庄出来了,进了易安侯府,这冷紫幽,还有那顾心歌,反而一起如愿以偿,成了真正的上将军夫人。” 金瑶欲言又止。 明妃看看她:“有什么话,全说了吧。” “是。”金瑶这才道,“其实和兰语蝶比,属下倒是觉得,娘娘花些心思,拉拢了上将军,可能对复宠更有好处。” “猪头脑子!”明妃毫不客气斥责,“本宫岂有不知司空长烈得殿下盛宠,普天之下,无人能及。可是,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司空长烈那个榆木疙瘩脑袋里面,殿下永永远远都排第一。当初,他不就把瑞祥那个小贱人给生生让出来?兰语蝶算个什么,白白便宜冷紫幽和顾心歌,那也是他要让殿下安心。切,愚不可及!这种人,能避远一点儿就避远一点儿,在他身上下功夫,本宫只会死得更快。” 金瑶红了脸,不敢讲话。 明月如便思忖:“本宫得想个什么方法,亲自出宫一趟才好。” 适逢太药司的人向和坤宫里送草药,明月如看见了便问:“送的这都是什么?” 那些小司官都跪了,一人回禀:“回娘娘,都是王后要看的草药。” “王后自己会瞧病,你们这些司官日后岂不是没事干了?”说完这句,明月如突然想起来,“不对啊,和坤宫里谁生病了?” 司官说:“据说王后偶尔会头疼。” “王后真的不宣召太医看一看?” “不,也宣过了,只是缺一副药,宫里并没有,所以才将药性类似的都送进去,供王后娘娘甄选,看能否选出一种最为贴切,能够替代的。” 明月如这才明白:“那你们都去吧。” 旁路上,张恭权率领一大队人浩浩荡荡过来。 金瑶拦住:“张公公,这要往哪里去?” 张恭权瞥她一眼,尔后那张胖脸转向明月如方才挤出笑容:“给明妃娘娘请安咧。”直起身让明月如看身后小太监抬着的东西:“瑞郎国制的镜子,娘娘你瞧一瞧,是不是觉得第一次看自己能看这么清楚?” 明月如一照:“哇,真是一点儿都不错。本宫都不知道,本宫原来长这个样子。” “这叫玻璃镜,和我们这儿的铜镜、银镜都不一样,真正平滑得和水一样,自个儿什么模样,照出来就是什么模样,譬如我吧,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我脸上不是一个大黑痣,而是还有好多个小几套的小黑痣。真正叫人心塞得慌呢。” 明月如看他急着要走:“这稀奇玩意儿准备送哪儿去啊?” 张恭权说:“琼玉宫啊。娘娘您还不知道,我们那儿但凡有点儿什么新鲜东西,殿下说了,都给送去琼玉宫。” 明月如不由一翻白眼。 金瑶跟着她,往前走了好一段:“娘娘,我看,这出宫的事,得快点做了。” “还用得着你说,本宫这不是在想?” “王后头疼也不知道得用什么草药,属下想,如果可以,属下愿出去寻找。” 明月如一听:“有理!” “那属下现在就去和坤宫。” “不!”明月如拦住她,“不是你去,是本宫和你一起去。” 说着话儿,她们转回去,又择路来到和坤宫。 长孙清涟最近王后的架子越发大了,瞧明月如进来,只眼皮儿撩一撩,也不起身:“月如来啦。” 明月如心里生气,脸上笑着:“听说王后最近身体欠安那。” 长孙清涟叹了口气:“左不过都是些伤神扰心的事情。”琴墨奉茶上来,她停了会儿,然后说,“月如,你说殿下这个人,到底是喜欢雪妃,还是讨厌她?先是放她在一边,册封了本宫为王后,之后,本宫听了你的,练习了黎夫人的桃花小楷,笼络住殿下的心一阵,殿下还带着本宫上了黒蛟山的祭神台。然而呢,旋即得以和殿下一起去军屯的,又变成了她。她和殿下啊,就像一对欢喜冤家,今儿个好了,眨眼间又恼了。从军屯回来那几日,殿下看都不想看她似的,今儿个,又不知道怎么的,我听说,张恭权那儿得了一块稀罕得紧的玻璃大镜子,奉殿下的令,巴巴儿的,又给琼玉宫里送去了。” “娘娘的话里,刚刚不都说了吗:这就叫欢喜冤家。好一阵,闹一阵的,所以,才显得琼玉宫的那一位和咱们都有点不一样。” 长孙清涟脸拉下来,但是,她又不得不重新转回笑脸:“那本宫现在该怎么办呢?总不能秀女后脚进了宫,凭琼玉宫掌着轻工局和矩正院,将她们又整个儿掌握到雪妃手里去吧。” 明月如端起茶杯,过了一会儿放下来才说:“臣妾方才来这儿之前,看到了太药司的人。说娘娘头疼,宫里却没有合适的药。” “是啊,那是本宫胎里带来的病症,得用一种叫焕血草的药引,才能将太医配得药导入病里,然后止住一年两年的。” “这种草,哪里才有呢?” “本宫家里有。本宫的母亲最擅长种这种药草,每每还要刺血灌溉,因此普天下无双。且这种草娇气,男人碰不得,生日中有阳数的女子碰不得,体质偏阳的女子也碰不得,从摘下到送到,至多一日必须用上,甚是难啊。” 明月如一听,抚掌笑了:“巧了巧了,臣妾正是双阴数生日,体质也偏阴性,平日里都要以紫参调养。臣妾早年马骑得非常好,如今在宫中,没得太多时间练习,可幼年便养成的本领,即便老了怕也忘不了许多。就是,得劳烦娘娘奏请殿下,赐一匹好马。” “本宫请殿下赐了好马,月如你就能给本宫寻来缓释头疼最好的良方吗?” 明月如笑了:“娘娘敬请拭目以待。” 长孙清涟想了想:“好吧,本宫就代为去求一求殿下。” 军政司。 已经确定遇喜的冷紫幽这段时间都心情复杂。 心歌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那一晚后,只知道“长烈哥哥”“长烈哥哥”在司空长烈旁边叫唤个没完,左右都是自家相公,也不用顾忌谁,或是觉得不好意思。 只是,唯有冷紫幽心里知道:这次的喜,并非长烈真正的喜。 太医嘱咐:“遇喜之人,还是不要多动刀剑,都是些杀生的物事,有损阴德,对孩子不好。” 所以,今天她来,把手上一应事情,全交代给易芳若。 易芳若现提的游骑,捧着大大小小的军帖,只和顾心歌一样没心没肺笑嘻嘻的,然后不停恭喜她。 “恭喜你奶奶个腿!”冷紫幽交代完了,从朱雀堂里出来,暗骂一句。 上将军请了个“巡国按察使”的任务,满蓬莱洲转悠去了。她回小莲庄也是听顾心歌那个丫头发痴,不如回娘家转转。所以,从军政司出来,她就往东走,不到两条街,转弯往里一射,进了一条巷子。 这条巷子叫明瓦巷,冷紫幽的父亲冷慕山,也就是易安侯,就住在里面。 冷慕山是当年老城主白孤鸿的贴身部下,鹰王施政后,他就逐步退下来,现在赋闲在家。冷紫幽的兄长冷玉清从小不喜习武,沉醉舞文弄墨,如今在翰林院供文职,平日里读读书谈谈词,修订修订古籍。父子一对,都无实权,可是女儿有用,嫁给了红得发紫的上将军。所以,易安侯府在京中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每天想要通过易安侯父子搭上上将军的人层出不穷,冷慕山和冷玉清的日子自然过得惬意得不行。 冷紫幽回来时,冷玉清正陪着兰语蝶在西园的池塘边赏荷。花灵四季如春,荷花种得少,兰语蝶第一次看到这种硕大而又明艳的水中花朵。她看得很痴,从早到晚不停,一连看了好几天。 冷玉清只当她是喜欢,便时常和她交流关于莲花的词赋。“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等。说着说着,便说到了乐府里的“江南可采莲”。冷玉清指着水里的红鱼,下意识就去牵兰语蝶的手,被冷紫幽赶上来,一巴掌打在旁边。 别看冷玉清是兄,冷紫幽是妹,但是冷紫幽就是可以拎着冷玉清的耳朵,来到花园外面。 “哎哎哎!”冷玉清叫唤,“你轻点,轻点。” “想死啊,你!” “不就是个姑娘吗,你寄养在家里,我觉得喜欢,娶了又如何呢?”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不?” “哼,”冷玉清大剌剌的,“至多就是侯爷家郡主之类的,如今天都独大,鹰王殿下膝下又没一子半女,哪有我娶不得的人?” 冷紫幽气死了:“你这个混呆子!”一把将他拨在一边,“我警告你,不要来西园,更加不要打里面人的主意。不然,抄家灭族,别谁帮得了你。” “你这丫头,”冷玉清闹不懂了,“谁谱儿这么大,我都惹不起啦?还抄家灭族,谁来抄我的家?你都嫁给上将军了,难道还有人敢灭到你头上?” 冷紫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他丢在后面。 兰语蝶还是呆坐在荷塘边,冷紫幽来了:“小蝶。”她也不搭腔。 冷紫幽挺抱歉:“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总而言之,你和长烈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开始,你们注定不可能的。” “为什么?”兰语蝶终于有了反应,“因为鹰王看见了我的脸,所以也喜欢上我,他就不敢再要我了吗?他怎么会是这么胆小的一个人!”说着,“腾”地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啊。” “我要去找他,找他问问清楚。” 冷紫幽连忙抱住她:“他去巡视去了,全国通查,没有半载回不来的。” “那他就是摆明了要抛弃我!在小莲庄的时候,我就跟他说明了,我不见鹰王了,不进明华宫,我愿意嫁给他,做副妻也好,哪怕做妾。我喜欢的是他,想要在一起的人也是他。他凭什么给我做决定呢?对我那么好,完了,现在又一走了之,这又算什么?” 说着说着,她就哭了。 冷紫幽被她哭得鼻子发酸,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倒是园子门口却突然有人接了一句:“你这是责怪上将军呢?我看,不过是你自己幼稚、爱做春梦罢了!” 冷紫幽惊起回头:“明妃娘娘。” 穿了一件橘色底绣青色莲花宫装的明月如越过几棵紫薇,姗姗而来。 兰语蝶一阵心惊,擦擦眼角,连忙过来见礼:“见过娘娘。” 明月如对冷紫幽说:“冷游骑,本宫奉王后之命,要代王后去家乡取替王后治病的焕血草。听闻自家的侄女在易安侯府上,专程先来见一见。” 冷紫幽专职充当后妃伴随,口风最紧,禀手道:“娘娘尽管放心。末将还有事,先行离开。” 明月如确认她走了,这才对兰语蝶说:“才隔了多久,你就将我们一开始约定的事情全忘了。你以为上将军真的喜欢你这个人吗?如果你还是一开始的兰语蝶,扔到上将军府,做个丫鬟,看上将军会不会多看你一眼。”叹了一声,恨铁不成钢,“你呀,就是乡下姑娘见识短浅,有这么一个人虚情假意一番,马上爱得不可自拔。岂不知日后你的脸假如长着长着变了,变得完全不是上将军心里期待的那样,他还是会抛弃你抛弃得更加干脆。” 兰语蝶凌乱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明华宫,我更是再也不能去了。” “小蝶,上将军和殿下分别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了解。也许你会觉得殿下位置更高,人更桀骜,但实际上我告诉你,这一点儿都不对。再说,当初我费尽了心思,把你修整成瑞祥郡主的模样,为的还不是从根儿上解决你乡下那一大家子的生计问题?现在,上将军已经彻底放弃了你,原因么,说起来可笑得紧,周全殿下,还是周全你,这在上将军那里,从来都不是一条选不清的难题。所以,你就不要纠结了,还是彻底忘了他吧。” 兰语蝶被说得闭上眼睛,心如刀绞,眼泪不时沁出。 “选秀即将开始了,按照原计划,你还是准备准备,稍后正式参加明华宫的选秀吧!”明月如苦口婆心。 兰语蝶沉默了许久,渐渐心死。她叹了口气,说:“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和那个人、以及和那个人有丁点儿瓜葛的所有人有牵连,所以,我要离开这易安侯府。另外,我还要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明月如不禁刮目:“你且说来听听。” “参选秀女听说不是来自于世家大儒,便是来自于官宦。我不想再让别人议论我的父亲、我的家庭,所以,我需要娘娘你修书,着刺史明大人为我父亲捐官,至少六品。” 012 选秀 城东品梅馆,是天都最大的驿馆。这儿占地极广,池沼绿树之间,大小客房均匀分布。 主管这儿的是礼部的一个五品官,叫扈端盛。而此刻,接到了上方的手谕迎接出来这是扈端盛手下一个女主事,叫玉婕。 一个叫方妈妈的,下巴翘得很高:“这是珍妃娘娘的姨表亲韩小姐,从今天起住在你们这儿。” 玉婕急忙笑起来:“甚好,韩小姐请。” 穿着一身天青纱衣、戴青色垂纱斗笠的韩琳琳很受用,轻移莲步,跨进品梅馆去。 玉婕亲自引路,带她们穿过一条旁边遍植红花的穿山廊。 方妈妈有些不满:“玉主事,我知道你们这儿白梅居最好,你这引的,怎么是要将我们带去红梅居呢?” “白梅居已经有人了。” 韩琳琳一听,登时耐不住:“谁比本小姐来头还大?” 玉婕裣衽:“是一个来自花灵的小姐,叫‘兰语蝶’。她是明妃娘娘的侄女。” “小蝶?”韩琳琳顿时不气了,“那待会儿安顿好了,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她。我认识她的,我们还是好朋友。” “很抱歉,”玉婕始终面带笑容,“原则上秀女入宫之前,不可以在私底下结交。而且,稍后方妈妈会有很多事情要和您说,所以,估摸着,您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找兰小姐。” 韩琳琳不觉失望。 好在到了房间之后,房间很大,布置很好,她的心情这才重新好起来。跟着,玉婕又带过来三个人:“韩小姐,你指名要的侍女都已经到了。” 韩琳琳一看,欢喜得跳起来:“曼琦、月盈、琴儿,你们果然都来啦。” 三个和她一起从南陵来天都的女孩子全都笑起来。 “是啊是啊,琳琳姐,我真的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 “来之前,以为还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等着,我都怕死了。” 韩琳琳又找:“不对啊,我要了四个人,还有一个不是她。” 第四个女孩一脸尴尬:“琳琳姐,锦儿说她不想再留在天都,所以,我就和她商量,我留下,她回家啦。” 其他三个女孩不约而同翻了个白眼,韩琳琳也挺不高兴:“欣茹,你这也太爱钻空子了吧。” 欣茹很是讪讪,但她很快调整过来:“琳琳姐,在白麓那会儿,其实也不我存心要离开你们,主要我觉得在天都人生地不熟,正好我有一个认识的人,他早年随他爹爹改迁至天都后,他本人还入了伍。难得有机会,我和他再见,我就悄悄见了他,也是希望那几天里,我们大家都有人照顾。” “真是说的比唱得还好听呢。”那会儿事情太多,后来的发展虽然惊险,但总体还算好的,韩琳琳也就不想多说,“算了算了,都这样了。”抽抽鼻子,“这什么味儿啊。” 曼琦等三人一起掩住鼻子。 “还不是欣茹。” “她和我们一直都不在一处,估计是被关到地牢里去了。” “也不知怎么和狱卒说的,硬是攀扯出琳琳姐你,方到了这里。” 韩琳琳很嫌弃:“那快让她去把澡洗了,真是臭死了。” 欣茹洗完澡,方妈妈又给了她和曼琦等四人半天假。这四个,出了品梅馆,直奔城中最为繁华的御南街。御南街上店铺各种各样,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一应俱全,品质精良。 曼琦悄悄出主意,她们那三个先带欣茹到花满园,二十来个铜板换来一套青色棉布简单裁剪出来的衣裳,替换了欣茹原本那身。接着,她们三个便进了斜对面不远处的绣珍坊。 绣珍坊里也做衣裳,绸布缎子多,刺绣也好,式样跟比花满园丰富好看。姚欣茹只转了半圈就酸酸地抱怨起来:“曼琦,你们也真是的,给我买这样次的衣服,省出钱来,可以让你们在这儿买得更好。” 曼琦说:“你胡说什么呀。我们身上穿的,已经是新的,怎么还需要再买呢?” “那到这里来干什么?没钱了找事儿做,赚点钱用用?” 曼琦很鄙夷瞥她一眼:“琳琳姐过几天要进宫了,光是品梅馆准备,能准备什么?红梅馆在品梅馆里等次不算最高,到时候白梅馆的人出来,衣服、气场把琳琳姐压过去,那不就不好了嘛?” 三个女孩子精心挑选,选了一件蜜粉***穿花的大衫,内搭小衫、襦裙全用了这儿最好的柔云锦。最后,她们还去了街尾的宝晏斋,给韩琳琳购置了一支攒丝连珠青雀步摇、两朵金丝骨堆纱仿真宫花,以及一对星辉明月珰。回到红梅居,伺候韩琳琳装扮起来。 连欣茹都发乎于内心:“琳琳姐,你真是太美了。殿下选秀,你必定要夺魁的。” 再说白梅馆,明妃安排的两个丫头:怡香、小蟾,一个捧着衣服,一个捧着首饰,来到屋子里面。 “兰姑娘,”怡香的声音软软的,“你且看看,进宫那日,你比较喜欢穿什么样子的衣服呢?” 小蟾则道:“这些首饰也都是宝晏斋送来的,也请你选一选。” 兰语蝶左右都看了看,衣服挑了件藕荷色,挑了一只素玉的簪子和一对珍珠的耳坠:“就这些吧。” 怡香、小蟾互视一眼,怡香说:“兰姑娘,还是选得隆重一些,怕是好些。” 兰语蝶冷笑起来:“便是将自己装扮得花蝴蝶一样,若那人根本不喜欢你,又有何用?” 两个丫头不敢再说,蹲身,后退,及至门口,转身出去。 小莲庄。 冷紫幽在自己的房内踱来踱去。一抹绿色在门口闪了闪,圆圆脸、圆圆眼睛的顾心歌从门外探出头:“紫幽姐姐。” 冷紫幽连忙抹去忧色,展开笑容:“心歌。” 自从嫁给自己最喜欢的“长烈哥哥”后,顾心歌每天都处于这种激动、愉快的状态:“长烈哥哥今天可有信回来?”等不及冷紫幽回答,她心里盘桓很久的话流水价淌出来,“你说这才几天那,怎么我就那么想他呢?紫幽姐姐,你说长烈哥哥是不是终于想通了,外出公干之前那几天,他对我的态度和以前可不一样了。以前,他总是说;‘心歌,我把你当妹妹,亲妹妹。’不管我怎么生气都没用。那几天,他再也不说了呢。” 冷紫幽心想:“你这个小妮子,当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嘴上顺着她说,“那是当然了,整个蓬莱洲,还有谁能比你对他心意更真呀。不过呢,心歌,不是我要说你,这都成亲了,你肚子里呢,也有宝宝了,以后不要再‘长烈哥哥’‘长烈哥哥’的叫。” 顾心歌笑眯眯摸摸自己还很平坦的腹部:“那叫什么?” “相公啊。” “嗯——”顾心歌连连摇头,“这般老气横秋。我还是喜欢叫他‘长烈哥哥’。他也永远都是我第一次看到的那样,穿着绣金雕的武装,年少英伟,纵马驰骋。” 冷紫幽忍不住翻出个大眼白:“那是你没见过他光着膀子胡子拉碴邋里邋遢的模样。” “胡说。”顾心歌两道秀眉一蹙,“长烈哥哥才不会那么粗鲁。” “我没和他成亲那会儿,每天都在军营里,大部分时间都跟他后面,他那些糟糕透顶的模样,我看得多了。吃肉喝酒骂人打架……哪样不占?” “我跟你嫁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嗯!”冷紫幽头点得十分真诚,“我也是这么想的。” 外头有人报:“夫人,刘将军来了。” 冷紫幽忙道:“真的吗?”抢出门,来到荷塘边的凉亭。 刘林成抱拳行礼:“夫人。” 冷紫幽摆摆手:“免了。我的信,你送到上将军手上了吗?” “送到了。” “上将军怎么说?” 刘林成脸上掠过一丝难色。 冷紫幽了解司空长烈,便道:“他说了什么话,你都一五一十和我讲吧,我受得住。” 刘林成说:“夫人,我真的很为上将军庆幸,他能娶到你这样一个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人。其实,上将军也不是故意的,他那个人,没什么心事的时候对大伙儿都很好,能有什么好处,他都让我们去,有了坏处,他一定冲在大伙儿前面。就是有了心事了,他那个脾气吧,确实很臭。” “好了好了,”冷紫幽开始不耐烦,“他什么样的人,我不比你了解得少。骂我多管闲事了是不是?” 刘林成“嘿嘿”笑了两声,挠挠头:“上将军说:让冷紫幽不要八爪章一样,手老是伸那么长。小莲庄的日子她不爱过,爱去哪里过就去哪里过——噢,夫人,我这可都是转述原话。实际上上将军这个人就是嘴把式,你就把他的地儿全占了,他大约也不会多说,至多自己卷铺盖滚蛋。” “好啊,那我就把你这话写下来,你再替我把信带过去。” 刘林成连忙抽嘴:“我说错了,你可别这么写。”笑嘻嘻道,“我就是安慰你,不要计较上将军说什么。”说到这里,他倒是忍不住奇怪,“夫人,你到底给上将军出了什么难题,让他那么生气,简直口不择言呢?” 冷紫幽叹了口气:“还有什么事,不就是他如今最在意的一件事。” 兰语蝶离开易安侯府,即将进宫选秀!派往品梅馆的人又全被挡回来。 冷紫幽怀着司空长烈的孩子,心里却一个劲儿替他着急:“长烈啊长烈,你这不是又伤了别人的心?其实真的喜欢,回来赔个不是,全都好了。殿下的后宫,佳丽如云,怎见得就少了她那一个呢?” 又过三日,这天,便是大选之日。 韩琳琳穿着嫩若桃花的蜜粉色衣裳,来到品梅馆的门口。紧跟在她后面出来的,是兰语蝶。 韩琳琳扫了一眼兰语蝶身上的装束,嗤的一笑:“妹妹这是去探亲,不是为选秀吧?”酸不溜丢地又说了一句话,“也不知道怎么的,你也攀上棵大树,无缘无故,就成了明妃娘娘的侄女。到底是明妃娘娘的侄女呢?还是那位大将军的相好?” 兰语蝶眼皮子一瞟:“琳琳姐,请慎言。” “好吧,看你还晓得分寸,叫我一声‘姐’,姐今天,就先放过你吧。” 两辆马车过来,韩琳琳抢着上了第一辆,将装饰、大小显然都次一等的第二辆扔给了兰语蝶。 怡香、小蟾不干,兰语蝶扫她们一眼:“不要紧,都是车罢了。”上了车,随着马将车拉起,她的思绪开始随着车子摇晃。 “到底是明妃娘娘的侄女呢?还是那位大将军的相好?” 这句话巧不巧的,多少戳中了一些真相。 兰语蝶从自己离开家乡想起,到明府,碰到明妃,被修了脸,尔后——一切就都失去了掌控一般。 她撩起一点车帘,看天都街上的风景,心情截然不似自己当初料想的样子。那个单纯的、看到一点新鲜的东西就会喜不自胜的自己,终于不在了吧。 明华宫正门七道,第一道叫承辉门,紧接着是正舒门、奉阳门、光禄门、极熙门、承天门,最后才过午门,前方便是玉藻殿。 过左侧丹凤门,转福来巷,最后到达朝阳阁。 秀女们三个一排,总十二排,共四拨,依次站好。 阁门开了,小太监走出来:“跪——见殿下、王后。” 秀女们一起跪倒,山呼:“参见殿下、王后娘娘。” 内宫局总管张恭权将秀女的名册呈上来,汤桂全接过来递给鹰王。鹰王翻开第一页,下面对应的人随之被唤出行列:“汉平牧杨忠磊之女杨秋鸾、南陵节度使林恪书之女林紫双、上兴长淮刺史岳文英之女岳影珊见王驾。” 三位秀女走上前来。 鹰王随便瞅了一眼,对王后说:“你来看。” 王后很是得意,仔细看看,笑着说:“这汉平牧杨忠磊之女,名字起得真好,秋鸾,芙蓉叶将落,鸾凤不相离——且这模样儿也是明丽动人得很;而这南陵节度使林恪书的女儿嘛,紫双,风姿绰约,俊眼修眉,也很不错;上兴长淮刺史岳文英的女儿岳影珊,便是这样子就很出众了,眉目清丽肌肤赛雪,就这么远远一看,臣妾觉得,倒有雪妃的三分神韵,鲜艳妩媚,又像明妃,加上豆蔻年华青春正好,鲜妍活泼当是珍品。” 鹰王“噢”了一声:“那就按王后意思,都留下吧。” 汤桂全对张恭权点点头。 张恭权提高声音宣布:“汉平牧杨忠磊之女杨秋鸾,南陵节度使林恪书之女林紫双,上兴长淮刺史岳文英之女岳影珊,留下,赐玉牌——” 接着又上来三个,鹰王有一搭没一搭地瞧,还是让王后做主。王后看看名册,便说:“这三位来自于平民,不过,都和臣妾一样,家里面多是些读书的。这位田意儿,臣妾觉得,样貌虽然不错,但是无甚特点。只这阳西县女子柳无尘和六合县女子何希文,一个擅长书画,一个擅长琴艺,臣妾觉得不错。” 汤桂全一双眼睛只管盯着鹰王。 鹰王一抬下巴。 他马上冲张恭权说:“田意儿不要,另外两个留下。” 就这么轮着看下去,两百多个人当中选了二十七个出来,名册上剩下来不足五十人,别人也就罢了,坐在后面的明月如忍不住紧张起来。 兰语蝶的名字就在前面第五页,杨秋鸾、林紫双、岳影珊这些人能吸引鹰王的目光,没道理,她吸引不了啊。 难道说,鹰王根本没有认真看名册,也没好好看下面站着的秀女。 假如错过了这么重要的场合,自己还能将精心创造出来的棋子顺利安插进宫,并且让它发挥作用吗? 正在胡思乱想,鹰王又指名册上名单。这次是,东卫宜川督军衙门左旗校尉方大宇之女方若冰。这督军衙门,在一方也不算小了,但是,堂堂一名校尉的女儿却排在了四百个人的最后面,这让人不得不疑惑。 鹰王指着此女前面地名问汤桂全:“汤桂全,我记得念蓉夫人当年也是宜川的。” 汤桂全忙说:“是啊。” “念蓉夫人当初接触过姓方的人,这姓方的,和这个姓方的,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汤桂全后背一阵凉飕飕的,弓着腰,轻声:“老奴特别查过,这宜川校尉的女儿方若冰,和念蓉夫人关系原不是很大,但那个地方姓方的不多,所以往上数去,总是牵连着。只是,老奴寻思:当初方家也算是为殿下尽忠的,此番让此女入宫,想来也是想向殿下表达忠诚不二的真心。又因为底子不清明,所以,把她的名字排在这最后面。” 鹰王很认真地听,听完了点点头:“那就留下她吧。毕竟攸关孤那个师娘,虽然当时她的罪名不小,这几年来,毕竟也吃了苦啦。” 汤桂全不由得擦汗,然后亲自宣旨:“东卫宜川镇守使方大宇之女方若冰,赐玉牌!” 选完这一个,鹰王似乎已经没有再看下去的欲望,信手将名册合起来。 明月如立刻站起来:“殿下,不再挑选了吗?” 鹰王不由得转头看她:“你也有要向我推荐的人吗?” “这……”明月如不敢明说,犹豫了一下,只能道:“没有,臣妾并没有特别想推荐给您的人。” 鹰王并没准备放过她,面罩寒霜,冷冷道:“可是花灵确实有选送来的秀女,这位秀女原本在流淙上将军府上,后来又被孤下令安置在易安侯府。前几日你去南郊为王后取焕血草,三天,这秀女的名字原本名单上没有的,然后就突然出现。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明月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实在没脸跪下来求饶,便打死不认罪:“殿下,臣妾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花灵有秀女入宫,那也是按制办事,和臣妾没有关系。” 鹰王目光发冷,但最终也没有继续深究,而对汤桂全说:“最后两个,都留了吧。” 张恭权的声音再度响起来,带着很多人的惊喜,同时也伴随着更多随之而来的失望:“南陵齐华月塘县丞之女韩琳琳,赐玉牌!花灵织造兰启山之女兰语蝶,赐玉牌!” 013 仙霞 长孙清涟辞别鹰王。路上,她叫住伴随其后打算择路回去的明妃。 “月如。” 明妃停住脚:“怎么?” “月如,”长孙清涟走近些,“有件事儿,本宫想和你仔细聊聊,和本宫一起去和坤宫吧。” 入了和坤宫,画眉把沏好的玫瑰酸梅养颜茶送上来。长孙清涟浅饮一口,然后说:“你举荐的人如今已经顺利入宫,可是,怎么我见殿下根本没有兴趣似的?而且,今日入宫的秀女,各个打扮得隆重,唯独她朴素得很,头发上竟是连朵花也不戴的,别让殿下觉得无状,心里早轻慢了吧?” 明月如正用碗盖轻拨那泡开了的玫瑰花:“娘娘心里,秀女们早就分作三六九等了吧,杨秋鸾、林紫双、岳影珊等官宦是第一等,柳无尘、何希文等世家大儒是第二等,至于韩琳琳和兰语蝶,也没得什么背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看就拿不起几个,便是第三等。然而事实上呢?第三等的两个,最后还不是被留下了?” 长孙清涟被碰了个软钉子,有些不快:“约摸还是殿下念着你的体面。” 听了这话,明月如不由微怔,又出了会儿神,随后才说:“哪有什么体面,便是有,也早就扯破了,缝不起来。”正色又道,“王后娘娘,有没有发现雪妃今日的不对?” 长孙清涟回想了一下:“她不是一直不赞成殿下选秀吗?偌大的明华宫,有名份的人最好只有她一个,这才称她心思——但这怎么可能?” “你认识她时间不长,还不了解。这位娘娘自从进了明华宫,那脾气,真的是越来越克制,越来越发不出来了呢。” “此话怎讲?” “远的不说,就说你被册封王后之后吧,她明着给殿下脸色就不止一次,当着殿下的面,不管殿下爱不爱听,只要她想,没得不敢说。但是今天,从头到尾一语不发。殿下走了,她才跟在我们后面离开朝阳阁。” 长孙清涟止不住“噢”了一声:“确实是唉,这又说明什么呢?” “杨秋鸾这些人,来路都正得很,皆是下面层层审核,尔后才入选名册。兰语蝶嘛,娘娘你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那韩琳琳,说起来好像是珍妃的亲戚,可今天选秀,臣妾忧心小蝶选不上竟失态了,珍妃却稳得很,一句话也不讲,足见和她并没有关系。” “和珍妃无关,那会和谁有关?”长孙清涟仔细思忖,“不会吧,难道会是殿下?” “白麓阅兵原拟半个月,殿下提前两天回城。回来之后,和雪妃之间便没了亲近。雪妃情绪虽然不高,却失了以往造次的气势,个中原因,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 “你说的是,那韩琳琳?” “没错。” 长孙清涟认真琢磨一番,也笑起来:“这倒是很有趣啊,军屯招待各方贵客,会有些歌姬、舞姬实属正常。这韩琳琳呢,本宫方才也仔细瞧了,端庄不足,风情倒是超过今天所有其他人。而且她顾盼生姿的,显然肯定自己必会入选。也就是说——” 明妃表情高深,轻轻点头。 “这可真是有趣得紧呢。也就是说,其实早在军屯的时候,这个韩琳琳已经受到宠幸,哈哈,”长孙清涟忍不住笑了,“难为本宫还在宫里耿耿于怀,殿下一方面带着本宫祭五谷神,一方面却带着雪妃、珍妃去军屯。说真的,珍妃就是个陪衬,本宫原也知道,没想到雪妃去了军屯,竟也是个蜡烛灯盏呢。”话说到这儿,她也渐渐明白过来,瞧了一眼明妃:“月如,今天你还真险呢。殿下很显然想要引你出来。你也是的,竟然一点儿都沉不住气,自己倒先跳出来。” 明妃一听,脸色顿时变了。 不过,事实如此,她又不得不忍气吞声。 长孙清涟目的达到:“既然兰语蝶还算入得圣眼,本宫就暂且放心了。” 明妃虚情假意又应酬几句,假托身体不适,从和坤宫辞出来。 走在路上,越想越气,她忍不住抱怨:“就她那样儿,真以为殿下喜欢她吗?若不是本宫的提点,迄今为止,大约也爬不上龙床。” 金瑶说:“所以说,娘娘,这等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人,我们必须给她点颜色看看才行。” “那是自然!今天本宫确实着了殿下的算计,可是,殿下到底还是没有对本宫怎么样,说明在殿下心里,大约还是记得他当初送第一支绿玫瑰那时。” 想到和鹰王的初遇,明妃不由自主坠入那一场年少青春邂逅的回忆。 那时候,前城主白孤鸿仍在,上邪夫人依然主宰着天都的军政大权。身为上邪夫人的亲侄女,又是花灵城主的掌上明珠,十五岁的明月如犹如天上的明月,又或是盛世的玫瑰。 那一次,若不是她内心也青睐姑父带来的那个穿白衣的小伙子,也不会默默拉了马缰绳,让姑母送的“白玉”减缓脚步。而当时还不是“鹰王”的他,从“白玉”身上一抱捞过去自己,又驰骋一阵,最后滚落在草地,缠绵一阵,起来之后,那支承载着她后来大半生美好记忆的绿玫瑰就被送到眼前。 “嫁给我。”他亲口求婚。 玫瑰晶莹、娇媚,缕缕清香,缠绕感官。 明月如想想那时候“他”的颜、“他”的笑,终究还是禁不住,长叹一声:“假如殿下的脸长得再略微丑一点,大约,蓬莱的今天,也不会是今天这般模样。” 前路上,姹紫嫣红的一群正袅袅过去。 明妃收回思绪,吩咐;“回宫吧。” 内庭,是掌管整个内宫的机构。而内庭里面又设三庭局,这是在明华宫“金庭、玉庭、月庭”的基础上重组而来的,眼下是管理嫔妃以下所有秀女以及宫女的地方。最高院为仙霞宫。 仙霞宫的掌事叫刘香云。 自打有了矩正院,宫规越发严谨。但秀女们凑到一起,私底下会议论可能很快就会受到召见。但是每天跟着教习姑姑学习礼仪、规矩,等了一月有余,漫说晋封的旨意,就是召见,也一次没有。 大家难免焦急,其中最局促不安的,当属韩琳琳。她原以为一入宫就会做娘娘,现在却要和一帮毛丫头挤在这里,难道,只不过离了白麓而已,殿下就已经把她给忘了?心里不自觉有怨气,刘掌事安排事的时候,她就难以掩饰,起先不耐,之后还常常懈怠。 这日用早膳, 韩琳琳趾高气昂进来,刚坐下,上兴长淮刺史之女岳影珊突然将碗重重地一顿,道:“我不要和身份卑贱的人坐在一起吃饭。”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指着韩琳琳和兰语蝶两个人,尖声道:“你们两个,给我滚开!” 韩琳琳顿时愣住了:“你说什么?”血一下子涌上来:“同是秀女,我们的身份都是一样的,你有什么理由让我们一起离开” 兰语蝶也是一怔。自打被明妃相中,后来随司空长烈去流淙、跟着冷紫幽去白麓又回天都,哪个不是毕恭毕敬对她? 汉平牧之女杨秋鸾冷冷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的习惯不一样,坐在一起,不觉得难受吗?” 林紫双跟着开腔:“人呢,贵在有自知之明,不是说同样是秀女,原本的不同就全不见了。一举一动,都看得出门风几何的。” 韩琳琳本来就红的脸越发要滴血了仿佛。 兰语蝶听了,心里也大受震动。要知道,韩琳琳只是一名舞姬,她本来,也不过是个农家女。见识的场面不一样,她和韩琳琳,大约都是连书都没怎么读过的呢。 一念至此,她不由得气短,想要走,却被韩琳琳拉住。 韩琳琳自恃门路特别,眼珠一转,傲气重新泛上来:“你们三个,不要太过分了!” 岳影珊“哈”的一笑:“就是过分了,你能怎么样?难道你还能打人不成?” 韩琳琳哪受得了这个气,真的将手举起来,将落之时,被兰语蝶一把抓住。 兰语蝶骨子里面开始害怕:“琳琳姐,算了。她们人多,势力又大,还是不要计较了吧。”央求着将韩琳琳拖开,并将碗盘筷子给挪到另一边角落里。 杨秋鸾、林紫双和岳影珊都轻蔑地笑起来。 刘掌事闻言匆匆赶来,韩琳琳依然不服气,甩开兰语蝶正要给自己找回面子。刘掌事先训斥其他秀女们:“各位小主,吃饭要有吃饭的样子,不要交头接耳,更加不能左顾右盼。”然后便对韩琳琳说:“韩小主,在宫里闹出斗殴事件,是要被逐出仙霞宫的。下次就算有什么不快,也要尽量克制,需要调停,先告诉我,我若处理不了,上面还有矩正院,实在不行,还有雪妃娘娘定夺。” 杨秋鸾、林紫双和岳影珊一听,更开心了。 韩琳琳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别提多窝火。 兰语蝶劝她:“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韩琳琳只能冲她发火:“明明是她们先挑起事端,为什么都只说我?” 刘香云脸色一沉:“我倒是只看见你一个人不服管。” 韩琳琳还欲说,刘香云一挥手:“既然诸位小主不能和睦相处,为了避免日后再有类似争端,即日起,韩小主和兰小主从原本的住处搬往菊院吧,住处和杨小主、林小主、岳小主的瑰丽院东西隔开,用餐菊院在西边碧纱阁,瑰丽院在东边影虹阁,也不用再搅合在一起。” 等搬到菊院,韩琳琳和兰语蝶才发现,这儿应该是仙霞宫里最蹩脚、冷清的地方了。不仅来路曲折,院子很小,屋子朝向偏西,前面还有一大片绿竹遮挡,光线不好,一到晚上就冷森森的。 韩琳琳捏着鼻子抱怨:“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小宫女毫不在意:“小主想要清净,这儿可不是最清净的?” 韩琳琳很想把她抓过来打一顿,但是人在矮檐下,只能低下头,心里想:“莫要让我一朝飞升了,否则,非回来收拾你这个小丫头。” 她在屋里坐了会儿,起身来找兰语蝶。 此时此刻,兰语蝶正对着桌上的一碟吃食出神。都是宫女随手带来的几样杂果,韩琳琳拿起一颗,嫌恶地又放下:“我在南陵官邸吃的,也比这个好些,你竟看这个看呆了。” 兰语蝶仍在出神。 韩琳琳伸手晃她的眼:“唉、唉!” 兰语蝶猛地一惊,这才发觉:“你来啦?” “想什么那?” 兰语蝶脸一红。 韩琳琳这方面很灵光:“不会吧,进宫之前,你竟然谈了其他情郎了?谁啊,胆子这么大?” 兰语蝶晕红两颊:“才没有,别胡说。” 韩琳琳笑道:“这你可瞒不了我了,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竟然能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你进了这个地方,还能朝思暮想。”又把杂果拈起一个,“别是过去就给你带这种东西吃的人吧?” “才不是!”兰语蝶脱口而出,“他给我买的,可比这些好吃多了。” 流淙的一切,对比如今,兰语蝶觉得:真是天上地下。曾经司空长烈那样推崇明华宫,可她在流淙被他那样疼爱,来到这里,确实随便那个宫女都能奚落作贱她。 “都是过去的事了,也不是你说的那样,”她甩甩头,将烦恼撇在一旁,“你来找我,有事吗?” 韩琳琳眼珠转了转,问:“你在白麓,也被临幸过了吗?” 兰语蝶一怔,脸腾地红了,连忙摇头:“才没有。” 韩琳琳根本不信:“殿下和你,不会之前也认识吧?那天晚上,你还记得吗?就是你在树林里,还遇到狼的那次……” 兰语蝶明白了,不过,她笑起来:“我那会儿晕过去了,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那你这次进宫,由谁保举呢?花灵城的刺史大人?”瞧兰语蝶肯定点头,韩琳琳终于把担心放下来。“唉!”她松了口气,“那咱们便可以在这个地方好好相处了。菊院,冷得和冰窟窿似的,瞧她们的样子,想要合着伙儿把我们搁起来呢。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走出去……” 兰语蝶想想早晨的事:“我倒是没有想过,明华宫里,竟然会是这样。” “那你以为呢?”韩琳琳瞥她一眼,“有人的地方都会有纷争,昔日我在南陵官邸,上百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和我一起争抢这次来天都献舞的机会,这种排挤倾轧,我可是见得多了。这儿是明华宫,权力利益远远胜过官邸,自然非同等闲。” 兰语蝶越发气馁,闷闷不乐。 韩琳琳反过来拍拍她的肩,给她打气:“别灰心啊,还记得在白麓那会儿吗?你满场子乱逛,进去不了营地,能够遇到我,说明咱们真的有缘。杨秋鸾那群人再怎么找茬,有我在,我会护你周全的。” 兰语蝶听了,只能挤出一丝笑来:“谢谢。” 014 打击 015 王后 自司空长烈领“通国按察使”一职全国巡查之后,陆续有些报呈送到京中。都是查处不服新制的官员。鹰王亲笔批示:轻者革职重者拿问。为了有效控制类似事情的发生,鹰王越过王庭,将铁骑营中选出精锐三百六十六人重现编制,改称“天眼”。这些特殊人员即刻起肩负特殊使命,在全国各地游走。如果还有反对新制提倡城邦独立的人,立刻诛杀! 这一番忙碌,耗时很久。再进后宫,已是两个月之后。长孙清涟正在用桃花小楷抄录《林道婆经》,琴墨喜气洋洋快步迈入:“娘娘,殿下来了。” “真的吗?”长孙清涟连忙正了正钗环:“琴墨,我这样子,可有什么不妥?” “娘娘你每天都精心打扮,就为了突然这一刻,哪里会有什么不妥呢?” “贫嘴!”长孙清涟笑骂。耳听外面有人笑道:“谁贫嘴呢?”但见视野里光影一闪,穿一身烟灰常服的鹰王迈步进来。 “林道婆的养蚕抽丝论?”鹰王将案上的一纸桃花小楷拿起来。 “殿下重轻工,我也做些了解罢了。”这句话,长孙清涟不知道在肚子里练过多少遍,此刻随口说出,倒也自然。 鹰王看得很认真,完了叹了口气。 长孙清涟忙问:“可有什么不对吗?” “你这一手字,实在写得太好了——”鹰王嘴里说着夸奖,脸上反倒掠过失落,但是,旋即他又说,“身为王后,你能有这样的心,也是难得。”回头叫,“汤桂全。南海刚采上来的一盒明珠,你着张恭权稍后尽数送来给王后。” 长孙清涟忙道:“采珠人采珠不易,一盒怕是奢侈了。” “孤送了你,你便收下吧。”又坐了会儿,他才问,“新入宫的秀女,都还安好吧?” 长孙清涟笑盈盈的:“是,都已教导两月了,殿下属意哪一位,臣妾今天就传了她来侍寝,也是可以的。” 鹰王想了想:“不用了,孤还想去琼玉宫一趟,稍后,你便自己用晚膳吧。” 在雪姬的琼玉宫中,他也只呆了片刻,就由汤桂全带着,信步而行,来到了仙霞宫侧不远的池塘边。 今天,秀女们照旧由倪大娘带领着聚在一处刺绣。因为教了两幅图,从上午就开始绣,手快的诸如杨秋鸾等,到现在,还有一只凤凰的翅膀没有绣完。 韩琳琳左顾右盼,很难有耐心,一开始就在刺绣的蝴蝶牡丹,到现在也不过完成了牡丹的全部以及蝴蝶的一半,被倪大娘好一顿训斥。兰语蝶手艺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但是,到底最后完成了,差劲是差劲了点,被倪红裳狠狠数落了一通。最后,秀女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倪红裳单独将韩琳琳留下来,指着那只秀歪了翅膀的蝴蝶说:“我见过那么没灵气的绣工,绣来绣去,也绣不出你这样的次品。今天即使掌灯了,你也要重新做一遍。”说罢,重新拿过一块布料,绷在绣棚上,递过针和绣线,说:“接着干吧?” 韩琳琳气死了:“凭什么她们都走了,只剩我一个在这儿干活?” 倪红裳冷冷道:“我说让你重绣一遍,你就得重绣一遍,掌着灯,不绣完,就不可以离开!” 气得韩琳琳恨不得一针戳在她嘴上。 汤桂全陪着鹰王在池塘那边看,看了老半天,汤桂全忍不住建议:“殿下,不如就过去,让倪掌司放过韩小主吧?” 鹰王摇头:“等着吧” 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天彻底黑了,韩琳琳眼睛凑到布上面也分不清红色和紫色的区别,倪红裳才说:“下次再马虎,绝不轻饶。” 韩琳琳如逢大赦。 刚离开池塘,突然身后传来有人逼至的压迫感。她急忙一回身,人被整个儿抱在怀中。 韩琳琳大惊失色,刚要叫,却见一张秀美俊伦的脸。 “是你!”她又惊又喜,“这么久了,终于想起我来了吗?”定下神来才看清原来是他,不仅大喜过望。 鹰王笑道:“很意外?” 韩琳琳忍不住欢呼:“太意外了!” 草丛里,虫子在低声鸣唱,树顶上,鸟儿们偶尔传来一声扑翅膀的声音。良久,韩琳琳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怎么一去这么久,我以为你忘记我了呢。” “有事耽搁了,所以隔了这么久。” 韩琳琳嘟起嘴巴:“你若再不回来的话,我就要被同入宫的那些官小姐和那个倪大娘联手欺负死啦。” 偎依在他怀里,她喋喋不休将仙霞宫里的事一一说了:“那个杨秋鸾、林紫双,还有岳影珊,都看不起我,她们也看不起柳无尘和何希文,联合了宫女明竟然把柳无尘和何希文都给禁足了。瞧瞧,我刚刚也被罚了一个人在那儿绣蝴蝶。” 鹰王“呵呵”笑了:“你被惩罚,是因为你刺绣的东西太难看。” 韩琳琳顿时脸红了:“谁说的,你又不知道。” 鹰王不逞口舌之利,稍后,方道:“这样吧,今天你就不要再回依兰院,孤带你回寝宫,明天,我便下旨册封你为正四品的美人。如何?” 韩琳琳大喜:“这当然好啊。”说完又止不住兴奋:“那我再回仙霞宫的话,她们那些人,岂不是个个都要向我行礼问好。” 这一夜,真是地狱到了天堂一般。韩琳琳再承恩泽,第二天,果然有了旨意,她被封作了正四品的美人,赐住永馨宫。 琼玉宫、鎏金宫都炸窝了。 明妃本来在榻上歪着,闻言长身而起:“你说那个韩琳琳,直接越过三庭局,被殿下封了‘美人’?那兰语蝶呢?” “并无和她相关的旨意。”金瑶道。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明妃不由得焦躁,“按理来说,殿下最迫不及待想要得到的,应该是兰语蝶才对啊。本宫有好机缘,找到这个有三四分瑞祥郡主味道的女孩,又花那么大心思,把她修整得和瑞祥郡主一模一样,连司空长烈都顺利拿下了,怎么可能在这里失了作用呢?” 金瑶道:“许是时间久了,殿下已经忘了。” “不会!绝对不会!”可是,事实不如所料,明妃也很心虚,“还是瑞祥那个丫头移情别恋,执意嫁给了别人,殿下心里,真的没有她的位置了呢?” 至于琼玉宫,两个月未见王面,鹰王露了个脸,转身便去会了白麓那里夺去自己宠爱的舞姬,无论如何,雪妃都觉得:自己的自尊,这回真是被伤透了。 但她拿鹰王没办法,只有暗暗发狠:“绝不和这个韩美人干休。” 且说韩琳琳入主了永馨宫,第一件事,就是将仙霞宫的刘掌事召过来。 “刘掌事。” 今日的她,已换了四品美人能穿的华服,尊荣玉贵,让人不敢逼视。 刘香云赶紧跪下来:“请韩美人安!” 韩琳琳“哼”了一声:“本宫初来乍到,前段时间在你仙霞宫,可是颇受照顾呢。那个菊院,我到现在还记得,虽然天气这么好,大晚上睡觉,竟然阴冷阴冷的,本宫不过住了几日而已,到今天,每天不泡澡,骨头缝里都冒凉气。” 刘香云连连磕头:“是奴婢思虑不周,都是奴婢的错。”眼睛掠到手腕上的玉镯子,急忙褪下来,双手举过头顶,“此物金贵,还是娘娘佩戴,方才合宜。” 韩琳琳很是得意,拿过来,这才松口:“起来吧。” 问起兰语蝶,刘香云忙道:“既是和娘娘交好的,奴婢自当尽心照料。” “所以说嘛,你在宫里当差,不要总想着:只有那些贵重的官家小姐容易受到殿下的垂青,殿下看人,重缘不重权的。因为,在偌大蓬莱,还有谁的权力比殿下更大?殿下之下,又有谁敢斗胆触怒虎威?” 刘香云连连称是,不敢违逆。 到了晚上,鹰王果然还是到她这儿来了。一进院子,一阵动听的乐曲响起来。月华之下,花影之间,一袭薄纱裹着的玲珑身段摇曳起舞。勾住他的手臂柔嫩如雪藕,乜斜的媚眼情丝绵延。一阵天雷勾动地火的欢好,韩琳琳固然身心大悦,他也少有的畅快。暖帐共衾,直到第二天。 鹰王准时起床穿衣,临走还吻了床上人儿一下,并嘱咐:“今日不用叫她起早了吧。” 而其他各宫,众嫔妃照例都去和坤宫。 “给王后请安!” 长孙清涟令“免礼”,各人依例各自位置上坐了。 明妃瞧了一眼下首本当韩美人坐的位置空着,便说:“这韩美人,还真新宠娇贵,这都什么时辰了,竟然也不来给王后娘娘请安。”说着,瞄了一眼对面的雪妃。 雪妃顿时怒气横生:“仙霞宫那边怎么教的?如此的不懂规矩!” 长孙清涟倒是温和:“殿下如今正宠着她,方才永馨宫的人来过,也说了,是殿下口谕:韩美人今天可以不用早起。” “他真这么说?”雪妃更加心痛如刀割。 长孙清涟和明妃对视,明妃浅浅一笑:“你跟着殿下也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我们的殿下,端是怜香惜玉?” 长孙清涟接道:“其实,诸位姐妹一起,无不是为了竭尽所能伺候好殿下而已,具体是哪一位妹妹做的,或是殿下委实真的喜欢哪一位妹妹,哪里又重要了呢?各位说,是不是?” 其他人当然顺话说:“王后娘娘所言极是。” 雪妃便显得势单力薄,说不得,跟在别人后面也照样说一遍。但是,辞出和坤宫后,一腔怒气积蓄着,更是汹涌澎湃。 “韩美人?”她禁不住咬牙切齿,“早晚本宫得要你好看!” 而永馨宫里,刚刚睡到自然醒的韩琳琳自然不知这一切。她懒懒起床,又由宫女伺候梳妆。白日悠长,转了一圈也不知道干什么。突然,她一拍脑袋:“唉,我怎么把她们给忘记了呢?” 她又让人召来刘香云:“刘掌事,选秀当日同本宫一起入宫的还有四个人,后来本宫到了仙霞宫,现在又被封了美人,她们四人不知归往何处。” 刘香云哪里敢得罪她呢?一五一十回答:“回娘娘,没有进仙霞宫资格的宫女,暂时都要收入劳务司或者宫闱司,也有去菁华局的,但菁华局近期并无招募,想来,她们去的可能性不大。” “那本宫想要将她们都要来宫中听用,可否?” 刘香云低着头,眼珠转了两圈:“亦可。不想惊动王后或者雪妃娘娘的话,只需三庭局中枢处的林蔻林掌制批示,也可以拨来这里。” 韩琳琳一听:“那感情好了,我这就前去,让林蔻把人拨来就可以啦。” 然而让她预料不及的是,中枢处林司务并无意思给她行方便之门:“很抱歉,韩美人,你的要求,奴婢不能答应你。能够直接派往主**中的宫女,要么已是贵藉,要么是良藉,但经过历练,评价很好,曼琦、月盈、琴儿和欣茹这四个人随您入宫不假,但她们都是奴藉,尤其是欣茹,她还只是个浣衣奴,更加不可能平步青云,被拨去永馨宫里。” 韩琳琳一听就怒了:“林蔻,你是主子,我是主子?就要几个人嘛,怎么就这么婆婆妈妈了呢?” 林蔻站在台阶下,视线比她低,但不卑不亢:“宫规制度如此,还望韩美人体谅。” “啪!”韩琳琳不仅不体谅,随手把一只茶盏给砸了,“大胆林蔻,敬酒不吃吃罚酒。陈午!” 永馨宫的执事太监走上前。 “替本宫教训她。” 陈午有些发愣:“娘娘——” “干嘛,是不是连你也要造反,不听我话了?” 陈午还是迟疑。 韩琳琳气得要命,亲自走下台阶,挥掌“噼啪”抽了林蔻两嘴巴。 林蔻被打破了嘴角,眼神忿忿:“便是美人今天将奴婢打死在这里,宫规也是不可能改的。” 且说在琼玉宫,鸣玉急急走到雪妃旁边:“娘娘,中枢处来事了。” 雪妃听她简短的陈述,猛地坐起来:“你说,林蔻那个死丫头被打了?” “是的呢。” “打得好,打得好啊,”雪妃本来百无聊赖,此刻兴奋得眼睛发光,“本宫早就想收拾这个死丫头,奈何没有机会。”又问,“王后那边呢,有人传消息了?” 鸣玉抿嘴一笑:“我在回来之时,顺道告诉了从鉴宝司给王后娶九凤钗的画眉。” “是吗?” “她家的主子,一直都嫉妒娘娘你掌管着矩正院,平日里也没有事情让她有处罚宫女的机会。今儿个,韩美人大闹中枢处,林蔻扣着四名宫女就是不拨给永馨宫,此乃家务事。我回来,肯定要禀报给您,而画眉转陈她主子后,王后必定要抢这一次风头。” “如是一来,岂非好戏连台了?” “我只怕一点:若明妃也插进来——” 雪妃想想,切齿道:“不管怎样,我今天必得将韩琳琳那个小贱人给料理了才行。” 016 结交 凤驾果然出了和坤宫。 琴墨提醒长孙清涟:“娘娘,要不要先和明妃商量一下?” 长孙清涟有此心,但傲气上来:“不必。她也就是失宠的老人了,本宫乃是王后,处理宫女的事情而已,难道还能给自己招灾?” 等抵达中枢处,韩琳琳已经责令陈午扇过林蔻十几个巴掌。 林蔻一张脸肿得变了形,口中流着鲜血,染红了嘴巴,又染红前襟,她本人却还是直直立着,仍不松口。 凤驾张扬,宫女们远远瞧见,纷纷跪了:“参见王后娘娘。” 林蔻虽羞怒不已,但不失礼节:“参见王后。” 长孙清涟在她面前站了会子,才道:“平身。” 林蔻腿跪得麻,嘴上不得不道:“谢娘娘。” 韩琳琳昂着头,随便蹲了蹲:“王后娘娘。” 长孙清涟目光发寒:“你就是韩美人?” 韩琳琳自恃得宠,大剌剌道:“对呀,我就是。” “汪培。” 和坤宫的执事太监出列:“娘娘。” “代本宫教训教训这个不懂宫规礼节的四品美人。” “遵命。”汪培狞笑着走上来,照准韩琳琳的脸,“噼噼啪啪”连揍了好几个耳光。 这下,韩琳琳的脸和林蔻一样,也肿了,嘴角还流出了血。 韩琳琳哪里受过这个,捂着脸大叫:“你敢打我?”话音刚落,又被一掌扇在脸上。这一掌扇得重,韩琳琳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转了一圈,最后摔倒在地上。 汪培尖着嗓子冷笑:“什么东西,面对娘娘竟然不用敬语,自称不用谦语,仙霞宫的刘宫女都没教过你吗?” “我——”韩琳琳还欲争辩,好汉不吃眼前亏,忍气吞声,还是将后面的话给咽了。 长孙清涟道:“晨昏不来正宫请安,日常还肆意妄为,扰乱内庭秩序,韩美人,本宫今天便做了主,让你在这儿受些教训。”又问林蔻:“林司务,不知道韩美人强自所要的是哪三个宫女。” 林蔻便命人将曼琦、月盈、琴儿三个人带出来。 长孙清涟又道:“还有一个哭喊着要离开浣衣处,去永馨宫的呢?” 浣衣处辛掌事急忙又把欣茹给领出来。 这四个人已经听到风声,但是,绝料不到事情会闹这么大。心里发憷,尤其是欣茹,两条腿都快筛糠了。 画眉大喝:“大胆,见到王后居然不拜?” 四个人急忙跪下来磕头:“参见王后。” 长孙清涟看了一眼韩琳琳,然后才冷着脸对她们说:“连最基本的宫规礼仪都没学清,就妄想着要借着门路往上爬,就算给你们把门路寻着了,也强求到了荣耀,试问,你们这些人,可配得起?” 昔日在南陵祖寿之**之下,曼琦和韩琳琳最为要好,长孙清涟夹枪带棒,绝不仅仅只教训她们,一时气不过,便直起身子大声说:“王后娘娘,宫规礼仪那是人教的,只要有人教,奴婢们肯定一学就会,而且肯定能够学得很好,哪有配得起配不起之说呢?” “噢——”长孙清涟忍不住刮目,她转眼看林蔻:“林司务,你瞧你,也太没有眼力劲儿了,制下有这么了得的宫女,事先你竟然都没觉察?难怪你要挨了韩美人的打!奴婢尚且如此牙尖嘴利得紧!”脸色突然一变,“汪培,这宫里,公然顶撞本宫的人,本宫可以怎么处置?” “回王后,可以直接杖毙。” 曼琦傻了,月盈、琴儿皆扑上来,不让小太监将她拖走。 长孙清涟朱唇轻吐:“这两个,目无主上,一起行刑。” 欣茹顾不上尊严气节,趴在地上直呼:“王后娘娘饶命,奴婢还是回浣衣处洗衣,不敢再有妄念。”才没被拖走。 韩琳琳一直追到台阶下,眼睁睁看三个童年的玩伴被活活打死。 她既痛又恨,心里又很害怕,眼睛一翻,整个人昏死过去。 醒过来后,她已在永馨宫。宫女碧钗端过一碗养神汤来:“娘娘,先吃一点吧。” 韩琳琳一把抓住她:“曼琦她们呢?”脸颊酸疼、嘴角剧痛,韩琳琳这才知道,先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王后、王后……” 碧钗急忙轻声提醒:“娘娘,小声点。” “本宫为什么要小声?她那么狠毒!” “王后是后宫之主,坐实了曼琦她们顶撞之罪,杖毙之刑确实没有不妥的呀。” “那本宫就吃定了这个哑巴亏吗?” 碧钗很是无奈:“大约就是这样。” 韩琳琳咽不下这口气,揭被下床。碧钗连忙扶住:“娘娘,你这又是要去哪里?” “本宫要去找殿下,让殿下为本宫做主。” 然而,当她来到晋阳宫,要求面见主上时,却被也正要进晋阳宫的雪妃截住。 “韩美人。” 一身绣红叶白绸衣,格外烘托出雪光一片。娥眉微挑,她那一双艳美的眼睛里满含着戏谑。 韩琳琳混没了先前的底气,双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雪妃心中得意,嘴上冷笑:“便是得了几日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混忘了形。你以为这宫里头真的可以任由你随意往来?” 韩琳琳勉强拿捏住,胡乱蹲身:“娘娘这是要阻挡臣妾见殿下吗?” “怎么会?”雪妃说着让开路,“你想见,也能见的话,请便!” 韩琳琳瞧瞧晋阳宫的门,又瞥了一眼雪妃的脸,伸手再摸摸自己脸上的肿胀酸疼,突然间,她跺跺脚:“臣妾身体不适,告辞!” 鸣玉、浮香先后冷笑。 “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那副尊容。” “真以为殿下也会把她当作命!” “我们家娘娘受宠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连谁才是宫里的正经主子都搞不清,活该被打毁了容。” 雪妃道:“本宫要去见殿下了。” 两个人这才住嘴。 汤桂全刚刚把谢公、苏大人和王大人送出来,笑容满面迎住:“唉哟,娘娘来得可巧。” 雪妃进去,刚巧宫女送莲子羹上来,她便把托盘接过来,端自书案旁,将碗放在鹰王手边上:“殿下,先喝一口羹汤,再看奏疏吧。” 鹰王挺意外:“你怎么来了。”喝了汤,放下碗,才问:“韩美人将林蔻打了?” 雪妃“嗯”了一声。 “你怎么看呢?” 雪妃这才说:“臣妾备了几匹绢和一些珍玩,打算让鸣玉送过去,安慰一下林司务。” “噢?”鹰王不由得意味深长,“她以前可是在九霄云伺候过的,你居然都不在意了?” 雪妃嘴角往上挑起:“臣妾说过,以后都不要在意那些已经在意不了、同时根本也无需在意的事情。三庭局虽不在臣妾管辖范围之内,但是到底林司务也是高品阶女官,臣妾这般做,也只是想尽一尽主子的责任罢了。” 鹰王一听,长吁一声:“你能这样想,孤自是欣慰。光是几匹绢,几样珍玩,孤觉得还不够,稍后,我让张恭权再从库里挑一些,你一同带了去,送给林蔻,嘱咐她:宫里面,她无需担忧任何事情,只要做好她的本职,一切,孤于她做主。” 再说和坤宫里那位——长孙清涟,这次在中枢处好好耍了一把威风,鹰王也没任何责罚下来,可见王后的威严这回终于实了。 带伤前来请安的韩美人蹲在地上:“请王后安。” 她只同珍妃说笑,半天也没搭理。 韩琳琳腿也麻了,腰也痛了,头皮发紧,汗珠子都沁出来,就差滚下来。 长孙清涟这才注意到她似的:“唉哟,瞧本宫这眼神,都把韩妹妹给忘了。”让她起来。 珍妃说:“刚进来的,多少有那么股子新鲜,你看过一朵花开了,永远那么鲜艳下去的吗?” 韩琳琳戴着薄纱,想要回嘴,可是想想嘴角还没褪的伤痕,抿抿嘴,终究还是没吭声。 右首第一张椅子上,雪妃冷笑一声:“都是花儿,那也要看什么材质。像是路边的草本,一日两日,或是三日五日,最长大约也开不过半月,确实会谢了。可是,若是金尊玉贵的东西做成的,比如宝石花,又或是彩玉花,年年绽放,朝朝受宠,也不稀奇呀。” 长孙清涟嗤笑:“雪妃这是把自己比作宝石花或是彩玉花了?” 雪妃目光乜斜,神情高傲,等于默认。 “其实,本宫觉得,殿下怕雪妃你太闲了,所以将轻工局交给你掌管,那么,你就将自己该管的事情管管好。三庭局是该本宫操持的,打发几个不成器的宫女,以及安抚中枢处的司务,都是本宫的事情,都不必烦劳雪妃你呢。” “臣妾是怕王后新来不久,处理得不好,方才勉为其难,过问一二。” 长孙清涟顿时笑了:“不过一个司务罢了——”刚说,敏感如她,忽觉得不对:珍妃连连使眼色,而一直无聊摇扇子的明妃突然冷笑,瞧着她看过来,则顺手端起茶杯来假装漠不关心。 长孙清涟连忙刹住口,用帕子掩住嘴,佯咳了两声。 琴墨会意,忙道:“各位,娘娘累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将各宫主子送出,她又刻意追上明妃:“明妃娘娘,请留步。王后娘娘请您再回去一趟。” 明妃却不愿意:“珍妃不是经常陪伴王后身侧吗?” 琴墨笑着:“正是很久没和娘娘聊聊,王后才特别想娘娘了呢。” 将明妃硬给请回来,长孙清涟亲自出来迎接,挽住明妃的手:“快进来。”让画眉将珍藏的十花雨露茶沏来两杯。“这茶的方子,本宫光是查典籍,就用了好多天。这不,前两天刚成,今天才好将你留下来。” 明妃凑近一嗅,香气怡人,果然非同一般,喝一口,一阵绝妙的滋味,从舌尖到牙齿,然后汇进了喉咙,最后在心里完完全全融化。“名字是‘十花’,臣妾真如亲眼看到了十种花,有香莲、有月桂、有雪槐……真真是十种花的好滋味,一口都尝尽了。” “本宫可没有说谎吧?” 明妃五体投地:“王后娘娘配香茶,天上无双。” 017 分派 长孙清涟先是自得,过了一会儿,却还是落寞起来:“纵然如此,依旧难以把握殿下的心。不管‘十露’‘百露’,殿下总是一尝也就罢了。” “娘娘要听真话吗?” “当然。现在也没其他人,你知道什么,全告诉本宫了吧。” “娘娘还记得臣妾让您学写桃花小楷?” “本宫一直都在写,写得几乎和黎夫人本人的字一模一样了,可殿下见了,反倒提不起兴趣。” 明妃笑了:“殿下最喜欢的,正是娘娘将桃花小楷写得本生不熟的样子。如今,娘娘写得太妙,殿下当然找不到最喜欢的那种感觉。” 长孙清涟这才恍然:“是呀,我说呢,竟然是这个原因。”顿了顿,连忙问,“那个林蔻,到底又是什么来头。怎么本宫说会安置她,雪妃幸灾乐祸且不提,珍妃和你反应都很大,到底为了什么?” 明妃笑了一声:“那林蔻,原本是在九霄云德胜宫伺候瑞祥郡主的。” 长孙清涟不由一惊:“还有这等事?” “否则,凭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宫女,怎能爬上那中枢处司务的官位?娘娘难道都没听说?雪妃提出要去看望林蔻的时候,殿下亲口示下:在这座明华宫,林蔻但凡想做的事情,殿下都会给她撑腰!” “那不过是一个婢女!” “便是恩宠至此。” “也不知道那远嫁了的瑞祥郡主,到底是一个怎生的人才。能让殿下这样的人物,思念她如此深切!” 好一阵沉默,长孙清涟才又开口:“如今雪妃复宠在望,我等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对了,你安排进宫的那个和瑞祥郡主长得一模一样的秀女,是不是也该使出来了?” “娘娘能有此心,重新扳倒雪妃,便有指望。” 长孙清涟想了想:“将那些秀女晋封之前,照常例,可以安排她们给殿下献艺。马上就是中秋了,本宫就授权于你,你且去做些安排吧。” 韩琳琳接到明妃娘娘的邀请,来到鎏金宫。 同是宫室,鎏金宫面积远超永馨宫,院内花草分布、室内装饰布置,皆非同一般。从外面看到里面,韩琳琳这才知道天高地厚。来到明妃面前,她重新回到昔日谨小慎微的姿态,蹲身施礼:“见过姐姐。” 明妃一笑:“妹妹这会子倒是少了刚来那会儿的傲气。” 韩琳琳脸颊发红:“妹妹年轻,不懂事,还望姐姐海涵。” “算了,总少不了王后会**你。今天,本宫也是领了王后的一趟差,要请妹妹去做一件事。中秋节,殿下要在滴水台和后妃一起欢聚,届时,同妹妹一起入宫的那届秀女都要献艺。其中舞蹈一节,本宫希望,妹妹可以把关。” “臣妾可以决定谁跳主场,谁跳副场?” 明妃眉尖一扬:“自当由妹妹拿主意。” 韩琳琳这下可开心了:“多谢姐姐,妹妹一定殚精竭虑,不让姐姐失望。” 再说仙霞宫,在这段时间内也发生了不少事。 因为被岳影珊栽赃盗窃金镯,柳无尘和何希文被禁足五日方才恢复自由,中间有关刺绣的课全落下了,原本成绩最好的两个人,今天只有光看别人飞针走线的份儿。秀女们有的绣出了一朵似乎正在吐芳的白兰,有的绣出了一只振翅飞翔的黄鹂……资质本就高的杨秋鸾针下竟然出现了三朵富丽堂皇的牡丹,那层层叠叠的花瓣,深浅变幻仿若真实的绿叶,真叫人忍不住拍案叫绝。她身边的林紫双喜欢莲花,质量很好的白色绣布上清水泛着涟漪,一支清荷濯水而出,煞是动人。岳影珊则绣了只孔雀,华丽的尾羽厚厚实实地披垂下来,色彩绚烂,好看极了。 倪红裳一边走一边看,走到杨秋鸾三人面前的时候,尤其称赞得大声。 柳无尘一直在努力看别人刺绣,自己尽量模仿绣些简单的花样。但是何希文只绣了几针,湖绿色的端子上排着几片凌乱的针脚,心情越来越糟。 偏偏岳影珊嘴不好:“唉,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绣出来的东西真真小家子气。真让人没眼看那!” 林紫双和杨秋鸾对视,两人会心一笑。 何希文喘息顿时重了,突然,拿着绣花针,猛地往旁边扑过。 “啊——”惨叫从岳影珊的口中发出来。 何希文一边拿着绣花针刺她的脸,一边恶狠狠地说:“我让你得意,我让你得意……” 刘香云急忙叫范锦贞和葛百合,三个人一起扑上去,将何希文扯开。 何希文大喊大叫:“死女人,我要让你一起下地狱去!”同时挣扎个不停。挣扎的时候,绣花针也在范锦贞脸上刺了好几下。范锦贞当场也嚎叫起来。何夕文最终被控制住。刘香云劈手将她手中的“凶器”给抢下来。 杨秋鸾看岳影珊左边脸颊上一片血红,星星点点的血点儿足有二十处,眼角嘴角几乎都扯动歪了,很是惊怒:“何希文,你疯了吗?” 何希文眼睛赤红,仰天大笑:“好啊好啊,岳影珊你这个贱人,这下上位的资本没有了吧?你为了自己上位,不惜污蔑中伤我。今天,我就是要替天行道,毁了你的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秋鸾顾不得装高贵,厉声叫:“刘姑姑,这丫头已经失心疯了,你还不快把她送进矩正院?” 刘香云被她的威仪摄住,慌忙道:“是,小主!”吩咐范锦贞和葛百合将何希文拖走。何希文不停扭动的身体,让范锦贞行走的同时不受控制打了个趔趄,碰倒了兰语蝶的绣棚。“哗啦!”一声,兰语蝶腾地站起来,心“砰砰”直跳,脸色顿如雪地一样苍白。 早知道离乡之后,人心便变得十分叵测。但是,无论哪里,都比不得后宫这里。 兰语蝶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房间,只记得何希文被拖走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嚎。 “我不去矩正院!我不去矩正院!” 她听说过矩正院的厉害,但凡犯了事情进去的,能够出来,都是戴罪之身。何希文,这便算完了。 门口传来敲击,她猝然回神。 “是你!”她忙把柳无尘给让进来。 柳无尘也带着恐惧,怯怯问:“小蝶,从今天起,我能和你住在一起吗?” 兰语蝶正愁一人寂寞:“好啊好啊,姐姐快进来。” 两个人相对而坐,良久,彼此齐声道:“那个——” 柳无尘急忙一笑:“你先说。” 兰语蝶哪里还敢争先:“还是姐姐说罢。” 柳无尘盯着她那双无邪的眼睛看了许久,绷得紧紧的神经终于松下来。长舒一口气,两串眼泪竟从眼睛里滚落下来。 “希文已经被认定疯了,你知道吗?她其实是多好的一个孩子。” 兰语蝶吃惊道:“刘姑姑她们难道竟不能为她求一点点情吗?” “谁能求?谁又敢求?小蝶,我和希文都是被破格选进来的,因为和坤宫的王后娘娘是从医学世家里来,所以选秀除了面向贵族,大儒和世家都分摊了一份。可是,入这深宫,学问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到底斗不过那些官家小姐的。”一席话说得两个人都心灰意冷,又过了好久,柳无尘才问:“小蝶,韩美人如今已经入主永馨宫,听说你和她都来头非小,是不是,你快要晋升了呢?” 兰语蝶脸色一变,连忙说:“无尘姐姐,此话切莫乱说。希文不过就被倪大娘夸赞几句,现在就变成那样,你这样的话若被那些人知道,我一定会被生吞活剥了。“ 柳无尘也明白她的想法,叹了口气说:“连你都这么说,这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至此,仙霞宫杨秋鸾、林紫双、岳影珊三人独大,所到之处,连刘香云等都恭敬有礼,其他秀女无人敢掠她们的锋芒,事事都以唯她们为紧要。 而柳无尘和兰语蝶成为新的被孤立的对象。 今天,柳无尘错坐了杨秋鸾的凳子,被罚当众认错。 明天,兰语蝶又不知怎的,踩着了林紫双的裙子。赔,那肯定赔不起,只有亲手为林紫双洗,又斟茶认错,官小姐帮这才罢了。 八月上旬,晚上,众秀女围成一圈闲聊。 有人便问:“秋鸾姐姐,听闻你去过五州联盟的盛典,各州的权贵都是你们杨家的来往对象,这话可是真的?” 杨秋鸾斜她一眼:“不过都是些我爹爹、我大哥的同僚而已,有甚稀奇?” 其他人纷纷惊叹:“对我而言,好多可都是天上的明月、星星一样,遥不可及呢!” “我也是。” “我也是啊。” ………… 林紫双轻摇玉扇,坐在杨秋鸾旁边,笑而不语。 岳影珊一边擦着恢复肌肤荣光的药膏,一边撇嘴:“你们当然都没资格见那些高官了。秋鸾姐姐的父亲是汉平牧,蓬莱归一了,牧与牧之间没了多大的区别。龙州牧是牧,汉平牧也是牧,当然尊贵无比。” 那些人便又叽叽喳喳奉承。 “是啊是啊,我虽比不得秋鸾姐姐是高门大户的小姐,这龙州牧的名声还是听过的。秋鸾姐姐的爹爹和龙州牧平起平坐,难怪秋鸾姐姐气度和我等毫不一样,第一眼看见,就觉得尊贵不同凡响。” “秋鸾姐姐是天上的星星,我等就是地上的萤火。” “哪里还有什么萤火,我是连那一点点光,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啦。” “哈哈哈……”一群人笑成一团。 林紫双举起扇子挥了挥,然后问那边:“无尘,小蝶,你们也来说说,你们见过几个达官贵人那?” 柳无尘脸色通红,说不出一个。 兰语蝶心里则想:“论及高官,这蓬莱大地上,还有谁能比得过上将军司空长烈去?”然而,她进宫快三个月,上将军就像断线的风筝仿佛,什么音讯、痕迹都没了。 那段情意缠绵的浪漫日子,就宛如她自己做的一个白日梦。 林紫双还在叫她:“小蝶,你呢?快说一说吧。” 兰语蝶叹了口气:“我也不认得。” 林紫双皮笑肉不笑:“随便说一个就好啦,哪怕是乡里的里正,我们也听得的。”话音刚落,那边一群顿时哄堂大笑。 当晚,兰语蝶躺在屋里的床上,翻来覆去,总睡不着。 司空长烈的脸,司空长烈的身姿,司空长烈宽阔而又温暖的怀抱,她想了一遍,又想一遍……也不知道想了多少遍,总算迷迷糊糊起来,黑暗中,突然出现几只狼追着她跑。她吓得要命,可是怎么跑也跑不动。似乎狼已经扑上来咬她,但是自己也不疼。另外出现一个白色的影子,还有一双特别优美的手,抱着她,尔后又温柔抚摸她。一阵阵舒服的感觉,让她禁不住沉醉,随后,很突然的,她就醒了—— 醒来后的她,回味了好长时间梦里的滋味…… 那白色,可真飘逸。 而那手,竟比自己的还要更加漂亮些。 这让她不由自主想起一张脸——曾经在白麓阅兵时看到的那张:面如白玉一般美好,秀眉入鬓。一双细长的凤眼,漆黑的两点眼珠随便一轮,便有说不出的魅力。高挺的鼻子,使得侧颜也俊秀绝伦。朱红两片嘴唇,大小正好,线条又是那样精巧。 和梦中出现的那手一样,唯“完美”二字可以形容。 兰语蝶蒙上被子,希望自己还可以再回去梦里。但是,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我怎么会这样”的想法,羞怯、内疚得又忍不住把被子掀开。 柳无尘出现在门外,“咯咯咯”叩门。 兰语蝶连忙穿衣服下床,打开门:“无尘姐姐。” 柳无尘穿着一件淡青色没有半点绣花的衣裳,脸上只淡扫了娥眉:“小蝶,快准备准备吧,待会儿我们要一起去荣兴堂了。” 018 灭亡 刘香云兴冲冲来到荣兴堂,对众秀女宣布:“带一个好消息给大家,八月十五中秋节,宫里面将大摆筵席。王后妃子们会去,诸位都有份参加。” 秀女们顿时十分兴奋。 杨秋鸾问:“姑姑,这是为了让鹰王在秀女中挑选自己喜欢的人吗?” 刘香云说:“杨小主果然蕙质兰心。这是内宫局安排下来的,也是为着让小主们给殿下献舞。为此,菁华局还专门编排了一支舞,届时会有专人来教小主们如何跳。据说,还会有主子提前来看。” “噢!”杨秋鸾、林紫双和岳影珊都精神一振。 这三个人单独聚在一起,杨秋鸾说:“机会终于来了。” 林紫双则问:“也不知是那位主子会来定夺。” 杨秋鸾想想:“听宫女们议论,最近和坤宫和琼玉宫势头都很猛,能代替殿下先行过目我等,除了王后娘娘,应该就是雪妃娘娘。”顿了顿,接着道,“这两位主子性格、喜好都不太一样,若是王后前来,我等着重要展现在家辛苦学习的才艺,但若是雪妃娘娘来,我等越是中规中矩,越是有机会得到雪妃娘娘的垂青。” 但是,无论她们思虑多么周详,等到上方要来人的那天,所有众秀女、仙霞宫宫女以及菁华局宫女分阵列站好,两个太监四个宫女陪伴下着一人进来:如同飞鸟振翅的惊鹄髻上,两边各坠着明星般转着光辉的珠络,发髻正中则是镶宝牡丹花色步摇更是璀璨夺目。一袭玫瑰红色绣银白***穿花的时新宫装,银色束腰,裙摆摇曳坠地,一袭淡红色银粉绘花披帛轻轻挂在双臂上,显得主人尤其飘逸——竟是韩琳琳! 刘香云率先行礼:“参见韩美人。” 韩琳琳笑盈盈的,瞅了瞅兰语蝶,目光又掠过柳无尘,最后才来到杨秋鸾、林紫双和岳影珊面前。 岳影珊脸颊上一溜疤痕还没褪尽。 韩琳琳“啧啧”有声:“这是怎生搞得,本宫不过离开几日,你都成这样了?” 刘香云暗使眼色,杨秋鸾等极其不愿,但人在矮檐下,只能低下头:“参见韩美人!” 韩琳琳得意地笑了:“免礼,平身吧。” 永馨宫的宫女碧钗说:“从今儿个开始,韩美人会全权负责督促众小主们学习舞蹈。韩美人说了:刺绣绣得再好,这一遭表现不好,也都白搭。” 菁华局的掌制燕飞灵主管教授。数日之后,太监搬了一把椅子,韩琳琳坐在大院里,让秀女们在她面前排队站好。“听燕掌制说,各位基础都算有些许了。现在本宫要看看,中秋群舞,哪一个更有资历来做领舞的。”说着,她瞅了一眼碧钗。 碧钗踏上去一步:“请各位以‘雀’为主题,独舞一段。” 杨秋鸾忍着一口气,出列道:“臣妾愿做先锋,舞一段,姑且作抛砖引玉之举,也请韩美人赐教。” 韩琳琳正要找她麻烦,闻言颔首:“甚好!就请你舞来一试。” 杨秋鸾便跳了。 一曲舞罢,秀女们都觉得尚可。韩琳琳却冷笑一声,道:“神情呆滞、动作生涩,你确信你是在跳舞吗?”又指林紫双:“你来跳。” 林紫双没办法,也就着最基本的舞步跳了一曲,自然惹来韩琳琳更多的冷嘲热讽。 岳影珊走出来,说:“看来,第三个应该轮到我了。” 韩琳琳看了她一眼,顿时掩嘴而笑,说:“你这张脸也出来献丑,不怕会吓人一跳,当场被鹰王逐出明华宫吗?” 岳影珊早已经忍不住:“韩琳琳,你不要说话太过分!”话一说出来,她就意识到不妙,果然,碧钗喝道:“大胆,竟敢直呼美人的名讳。” 韩琳琳满心要抓她们的把柄,以一泄当日被羞辱之恨,这真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加上当日长孙清涟掌她的嘴,激愤一直藏在胸中一直不得抒发,今天可算找到迁怒的对象。 当然,她现在是美人,为不失体面,慢悠悠叫刘香云:“刘姑姑,你掌管仙霞宫,有没有教过小主:胆敢直呼本宫的名讳,会得怎样的惩罚?” 刘香云慌忙走上来:“回美人,奴婢说过:若有这样的事情,当被掌掴。” 岳影珊一听,花容失色。 韩琳琳眼神一冷:“既然这样,就请姑姑行刑。” 刘香云哪里敢违抗?只是,她这段日子收杨秋鸾等三人好处甚多,这会儿,不仅岳影珊怒目而视,杨秋鸾和林紫双也瞪着她,举手上前,手还没落,后背上先沁出一层汗。 碧钗道:“刘姑姑,你不听美人的,是想包庇这个以下犯上的秀女吗?” 刘香云没办法,只好伸出手,不重不轻,扇了岳影珊没受针刺的那边脸颊一下。 韩琳琳看在眼里,冷冷道:“姑姑,你力气得大点才好。” 刘香云只好加大力度,“啪啪”几下过去,岳影珊半边脸红肿,另半边,在刚刚好了的伤痕处,又震出血珠。韩琳琳不叫停,刘香云就不敢停,杨秋鸾看不过,冲上来抓住她的手,道:“够了,不要再打啦。” 韩琳琳怒目而视:“你也敢以下犯上?” 杨秋鸾放开刘香云,正色道:“韩美人,后宫有宫规,就算影珊真的以下犯上,她是小主,得报于王后娘娘或是雪妃娘娘,由她们裁定方才可以施以具体惩戒!而你这样,只能算是私刑,与宫规可是大大不合!” 韩琳琳脸色一变,连忙问碧钗:“宫规还有这一条?” 碧钗想想:“严格说来,大约是的。”见韩琳琳发窘,她又说:“美人,其实你根本不用听她的。就算她说得都对,但是岳影珊和她还只是小主,您才是品阶较高的美人,即便打了,大约也就是拉倒。王后娘娘和雪妃娘娘哪有这个功夫,问这儿的小事?” 韩琳琳点头称是,不过,三庭局的遭遇印象太过深刻,她还是忍不住收敛威风,心里说:“反正本宫也教训岳影珊这个贱人,一雪前耻。”目光一扫杨秋鸾,道:“罢了吧,听你拽文也挺辛苦,本宫暂且放过你们。” 其他秀女继续跳舞。 被刚刚那一仗势吓了一下,大家有什么高招,这会儿也不敢展示,随便晃几下,被韩琳琳冷嘲热讽一番,纷纷下去。 轮到兰语蝶,更是胡乱甩几下袖子便算完了。 韩琳琳已经忘了曾经和她在一处房间呆过,挥挥手:“就你这身段,到时候就当个摆设吧。”说罢宣布此次领舞人选,乃是来自海泽的秀女唐蔓臻。这个秀女,姿容在众秀女中算是一般,舞姿也一般,杨秋鸾等自然都不甘心,可是胳膊扭不过韩琳琳的大腿,当着面,更是什么情绪都不敢再露出半点。 然而,三天后,王后和明妃也来到仙霞宫。 趾高气昂好像一只孔雀似的韩琳琳连忙离开椅座,蹲身在路边接驾:“参见王后娘娘,参见明妃娘娘。” 太监们抬出一张更加宽大的椅子,放在原先那张椅子前面一些。王后坐下,明妃陪于下首。 王后轻声道:“平身。” 韩琳琳说:“谢王后。” 其他人磕头,众人这才站起来。 王后问韩琳琳:“韩美人,中秋的舞训练得如何了?” 韩琳琳连忙说:“都打点好了呢。娘娘有兴致,臣妾这就让她们跳一边。” 丝弦声响起来,众秀女按照事先的编排依次款步出来。王后和明妃有一搭没一搭看着,等舞蹈跳完,王后笑道:“不错,甚好。”扶了扶鬓角,她做出累得样子:“最近气血不足的毛病又犯了,这出来才多会子,竟觉得累了。” 明妃便道:“那臣妾还是陪您回宫吧。” 王后便站起来。执事太监汪培尖着嗓子:“王后娘娘起驾回宫。”众人继续行大礼恭送。浩浩荡荡的人群离开后,和坤宫的大宫女琴墨却又折回来。 杨秋鸾、林紫双和岳影珊都止不住紧张。 但是,等琴墨交代韩琳琳几句后,复又离开,韩琳琳面带尴尬,又很无奈宣布,那结果却是:“秀女兰语蝶舞姿独特,甚得王后娘娘喜欢,今天起,中秋舞的领舞,改由兰语蝶担任。” 八月十五,鹰王设宴。除了后妃之外,首辅谢耿池及其家眷、王庭大臣苏和礼、王兰清及其家眷、八大公侯及其家眷以及铁骑卫几位亲信及其家眷,都在邀请之列。另外,龙州牧楚风、新州牧贺琮也回来了,连同临时结束“通国按察”的上将军司空长烈,都携带家眷列席两旁。 丝竹管弦响起,菁华局的舞姬在广场上翩翩起舞。 鹰王尝了一盘龙眼鸡,甚是欢喜,对汤桂全说:“将这盘菜,赐给谢公。” 汤桂全亲自给谢耿池端过去:“谢公,殿下请你尝尝这个。” 谢耿池没见过白色的、晶莹剔透的物事,吃了一口,柔韧爽口,美味至极:“这是什么?” “南方快马送来的水果,叫龙眼,剥壳、浸泡再和抹了八宝料的鸡一起清蒸,全吃完了,今天晚上,可保大人整夜不累噢。” 随后,小章子和另外一个太监,又分别给苏和礼、王兰清端去一盘菜。 司空长烈桌子上被赐了一盘被拨开来的石榴。 楚风端着酒杯,忍俊不禁:“主上这是鼓励长烈你再接再厉呢。” 袁彬和他们之间还隔着贺琮,偏偏耳朵是尖的,伸过脑袋:“上将军,儿子这种事情,那可是多多益善的。”话音刚落,被司空长烈弹了一颗花生,额头正中。司空长烈可是练满了十层玄秘太虚功,光凭指力,就能弹中三尺开外的物事,裹住花生米打过来,袁彬哪里吃得消?额头上顿时鼓起一个大包。 袁彬捂着头痛叫:“上将军,你好歹留点劲。” 笑得楚风和贺琮一起打跌,双双过来掏药给他揉。 鹰王的赐菜先后来了,楚风桌上是南洋进贡的苹果,贺琮桌上是海上运过来的葡萄,到了袁彬这,鹰王赐的是无花果。 袁彬拿了一颗在手里,不知道什么意思。 王兰清大人在对面了解到他们这儿的嬉闹,敲着桌子说:“无花,无话也。袁将军,小心祸从口出噢。” 渐渐要到亥时,朝臣们都携家眷退了。 这时,王后才说:“殿下,臣妾还给您准备了一支压轴的舞。”拍拍手,已经准备了大半夜的秀女们这才得到上场的机会。 杨秋鸾、林紫双和岳影珊即便得不到主要的站位,但是,竭尽所能都在展示自己的风采。 然而,鹰王的眼睛,此时此刻哪里还能看见别人? 那张和瑞祥一模一样的脸,好像一道闪电劈进心里,过去的一切直若漫延的海潮,席卷整个心扉—— 多年前的初遇,初阳下她那惊异神情的乍现,矫情而又深情了数年的牵扯,以及他不惜破除誓言、渡过大海前去寻她,但是,她却移情他人的痛苦…… 他知道,再也找不到一个人,能够和他一起拥有那坎坷的青春。那,浸透着和亲生父母生离的苦,以及期待能够立足异地他乡而不得不为之的种种凉。 比如,结识火部的薛萍萍—— 比如,送给花灵城公主一朵清新淡雅的绿玫瑰—— 比如,埋伏路边,暗杀白孤鸿—— 又比如,逼死上邪夫人,囚禁司马念容以及方闻雪母子—— 众人皆知他后来爱瑞祥爱到痴狂,真的只是因为瑞祥貌美,或是瑞祥可爱吗? 底下这个和瑞祥拥有一模一样脸的女子,模样确实貌美可爱,体态也甚婉转风流,但是,制造出她、又一步一步将她带到自己面前的那些人,心里可知:他的瑞祥,到底应该拥有什么? 王后和明妃二目不错,只见他一时竟然泪目,一时表情却又高深莫测,最后,鹰王的脸整个儿冷下来。 明妃不禁着急,眼神撺掇。 王后也很急,便问:“殿下,这舞如何?” 鹰王冷哼:“菁华局最近甚是惫懒,选出的人无甚了得,且舞,也差强人意。” 明妃一听,忍不住了:“殿下竟不觉得领舞的人合乎心意吗?”话音刚落,触碰到两道锐利的目光。 鹰王站起来:“明月如,你别的不好学,偏要学你那野心勃勃的姑母。”袍袖一甩,汤桂全惊疑不定,连忙大喊:“殿下回宫。” 秀女、乐工们都愣住了。 王后连忙问:“明妃,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一直缄默不言的雪妃这会儿子站出来:“怎么回事?处心积虑,最后搬起来准备砸别人的石头,最终砸了自己的脚了呗。” 其后,接连三天,和坤宫送往晋阳宫的汤羹都被退回来。 王后亲去晋阳宫,求见殿下,小章子出来,传殿下口谕:“孤设三庭局,为的是后宫众人能尽其用,并非要给叵测之人提供玩权弄术的机会。其二,王后知道明妃是花灵的人,花灵的人一贯不安于室,总想插手王权,王后却与明妃交往密切,心意如何,孤岂能没有疑问?其三,雪妃掌管轻工局,井井有条,可见是一个擅于管理的人才。从今天起,三庭局以及轻工局,全都交给雪妃管理吧。矩正院也正式成为能够管理后宫所有宫女的地方,钦此。” 王后听完,顿时浑身瘫软。 距离天都大战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五个年头,在这五年内,鎏金宫像今天这么黑这么冷,还是第一次。 金瑶走进来,看到一向坚强骄傲的明妃娘娘,现在只若一团黑影静止在临窗的椅子上。 “娘娘。”她走过去,轻轻说:“还是让奴婢将灯点起来吧,有点亮儿照着,总比黑着好。” 明月如幽幽道:“天都彻底黑了,有了亮儿有什么用?” 金瑶垂下头,站在一旁蓦然无语。 明月如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外,站在走廊上,看着天空道:“五年前,本宫的姑姑,也就是太上夫人独孤上邪,一心想要扳倒不听她掌握的鹰王,发动了举国震惊的天都大战,从而致使鹰王被擒,天都沦陷。但是好景不长,铁骑卫护驾得力,鹰王又恢复武功,最终功败垂成,太上夫人被幽禁在天衡峰,郁郁而终。本宫也从此成为天都的罪人。” 金瑶追随明妃日久,感情很深,闻言不禁悲伤:“娘娘,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您就不要再想。鹰王,兴许还是念着旧情,不会向娘娘问罪。” “这不问比问,残忍十倍。”明月如走到院子里。完全可以看到头顶上的天,被红墙黄瓦阻隔住了的,就是那么一块,月亮看不见,星星也不多,她叹息:“我虽然名分上还是明妃,其实早已经徒有虚名而无事实。你看,就是这么一片天,鹰王让我看得见,却飞不出,一辈子被他的权力那么拘禁着。这和当初将姑姑关押在天衡山,有何区别?他不杀我,因为当初送绿玫瑰的人是他,但是,我也是到现在才肯定:那朵绿玫瑰,只是交际手段,并非定情之物。” “但是殿下确确实实对瑞祥郡主念念不忘。” “情深意重,哪怕看到一点点希望,就不免心猿意马——这永远都只会是司空长烈!至于殿下,大约从以他自己贿赂火部薛萍萍那时起,就变得心意坚决,冷硬似铁。他可以为了立足,杀掉将他从熙朝带入蓬莱的老城主;也可以为了夺权,违心娶我;训练黑风三十六骑时,你猜他才多大?13岁!司空长烈、楚风、贺琮10岁、11岁就是他的人了。一无所有,到如今权倾蓬莱,他这个人有多可怕?还是我太低估他了!” 明月如痛惜悔恨之际,宫门突然被拍得山响。 “砰砰砰,砰砰砰!” 金瑶走过去,将门闩抽出。宫门轰然而开。雪妃带着大批的太监宫女闯进来。灯笼火把映照亮如白昼。 金瑶、银珏护在本主面前。 雪妃则在琼玉宫宫人的护卫下,一步一步逼近明妃:“你真是好手段啊,竟然能找出那样一个人又送进明华宫。自打本宫在这明华宫占据了绝对优势,就没有想过还会有一个人,她能像从前的瑞祥,抢夺殿下对本宫的宠爱,霸占殿下的心!”她很愤怒,眼神中射出仇恨的火焰:“可你还是失算了吧,我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不能接受你创造出来的兰语蝶,但是,本宫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不是瑞祥本人,殿下心里,唯有本宫,才是唯一的真爱!” 明月如一边看宫里面哪里有可以逃生的路,一边很惊恐地发现,雪妃带来的人,已经将宫里宫外全部封锁。 “你……竟然想要杀我吗?” 金瑶和银珏皆目露惊惧:“娘娘,怎么办?要不要奴婢出去报告殿下?” 明月如想了想,长叹一声:“算了,不需要了,这等仗势,岂是她一个妃子能做主的?想必殿下已经下旨,她不过代为执行罢了。” 雪妃笑了:“明月如,说老实话,本宫真的很佩服你,你不仅可以创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瑞祥,甚至为了验证,你竟然还将她送进上将军府。哈哈哈哈!”她爆发出一阵大笑,从未有过,很是嚣张,“知道鹰王要处死你的理由吗?上将军此人,对于鹰王来说意义非常,连我都知道,一个英明的君主,必定会十分重视那个对他忠心不二的臣子,上将军胸口中剑,依然可以杀死敌人,英勇冠绝天都诸将,如今还肩负全国军事重责,你竟然他起意,此罪一。第二,在长孙王后入宫之前,一直是本宫在处理六宫事宜,长孙王后入宫后,这管理六宫的权责也一直没有得圣旨加以转移。你创造兰语蝶,想打击本宫,并且在控制王后的基础上,掌握后宫,此罪二!你想做曾经的上邪夫人,想掌控鹰王的情感,此心最为狠毒,此罪三。这三条罪,条条都是那么惊心动魄,常人一条足以为之送命,而你三罪并罚,所以被赐死,你还有什么话讲吗?” 明月如心知大势已去,招手说:“莫雪姬,本宫有一句要紧话,你过来,我说给你。” 浮香拉住雪妃的手,悄声提醒:“娘娘,不要过去。” 鸣玉也说:“当心她有诈!” 雪妃冷哼:“动了那么多手脚,使了那么多心计,最终害了自己的性命。这种人,简直倒霉透顶了。我现在鸿运当头,岂会怕她呢?” 明月如等她走到自己身边,做出一个要说悄悄话的样子,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就拉到极近。鸣玉浮香都紧张地看着,突然,一点金光闪动,明月如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冲雪妃身上扎去。匕首眨眼就透衣而入,鸣玉浮香都惊恐地大叫起来。 明月如一击即中,不由放声大笑:“哈哈哈哈!”笑毕方道:“莫雪姬,你跟我一起去死吧。”用力要使匕首深入。 内庭执法太监急忙将她从雪妃身边拉开。浮香、鸣玉疾步抢上来,扶着雪妃道:“娘娘、娘娘!” 明月如一边挣扎一边大叫:“莫雪姬,我死了也不会让你这么开心地活着。咱们同为鹰王的妃子,我在你先,你在我后,凭什么,凭什么鹰王最终移情于你,他忘记了最初时如何跟我恩爱,他忘记了所有的女人都只希望男人对自己一人钟情吗?” 那把匕首跌在地上。 刀锋上并没有血迹。 明月如等着雪妃痛苦地倒下,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只看到雪妃眉头深皱,但不一会儿就舒展开来。 鸣玉、浮香问:“娘娘,你没事吧?” 雪妃摇摇头。 太监们合力制住明月如,雪妃冷笑道:“你就这点本事吗?想要本宫和你一起死,那真是太异想天开。” 明月如得意之色顿时消失,愕然道:“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我明明刺中了你呀。” 雪妃道:“本宫常随鹰王外出,为了保证本宫的安危,鹰王便赐了一件金丝软甲。今天来看你,本宫知道该有些争执,预先就穿上啦。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让你接近呢?明月如是谁,我又不是第一次接近。”说罢,命执法太监:“送明妃娘娘上路吧。” 四名太监将明月如拖入屋子,金瑶和银珏欲救主,被随同来的御林军以弩机射杀。一名太监送上白绫三尺、鸩酒一杯以及匕首一把,供明妃娘娘选择。明月如想到刚刚自己以匕首刺雪妃不成,现在自己终于独临生死,又听到外面强弩射出弓箭的声音,知道金瑶和银珏又先自己去了,不由万念俱灰。她冲着屋顶大喊:“鹰王,鹰王,为什么你不 019 郡主 秋风乍起,天又凉了。 这一日,众嫔妃依旧一早前往和坤宫请安。 珍妃贤妃今天赶早,领先众人来到和坤宫宫门口,正要进去,转头看到琼玉宫的人排成两行,簇拥着本宫主子,浩浩荡荡往这里来。另一位张婕妤立刻远远停住脚,美人韩琳琳也不敢触其锋,让开正占着的道路退避一旁。金修仪和余修容一直被认作是雪妃的人,远远看见就先行礼,口称:“见过雪妃娘娘。” 雪妃从轿子上下来,目光环视一周,除了珍妃和贤妃,均都参拜。珍妃和贤妃是在其他人见礼之后,才道:“雪妃娘娘安好?” 雪妃淡淡道:“尚可吧,除却了一些暗地里惹是生非的人和事,心情自然较之往日要清爽许多。”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指,看着韩琳琳,说:“韩美人,你说是不是呀?” 韩琳琳心中有鬼,顿时脚下发虚。雪妃昂首从她面前走过,她身体摇晃,险些一跤栽倒。碧钗急忙在旁边扶住她。 长孙清涟已经听到明妃娘娘薨逝的消息,数夜未曾睡好。因为早上众嫔妃要来请安,她不得不早早起来,梳洗打理好等着。因为极端没有一个好心情,昔日里最爱梳妆的凌云髻都省了,头发就随便挽了一下,插一朵颇为娇艳的宫花,再装饰两支凤钗,也就罢了。宫衣依然是明黄色为主,花式不那么复杂,看着也属简单。 因为受了惊吓,休息也不好,长孙清涟坐在上面,不停犯困。听到外面脚步声纷沓,急忙振作精神,坐直身体。不一会儿,便看见众嫔妃们跟在雪妃后面,依次踏进来。 今天的雪妃,可谓盛装而来,容光焕发光彩照人。平日里一贯喜欢简洁的她,今天难得梳起了高高耸起的九鬟仙髻,正中一只点翠大凤,口含珠滴,下面是珠花宝钿,两侧各插一支点翠凤钗,长长的珠串垂下来,衬托得她精心描绘的脸越发明艳夺目。三对镶翡翠的金簪插在后髻上,各露出半截可以从前面看见,一对流苏串珠耳环垂在两边,双手放置身前,若隐若现,手腕上一对纯绿色翡翠手镯。她也穿一件黄色衣服,不过颜色较淡,既不是明黄,也不是金黄,上面绣云鹤花草,镶红边,下着红罗长裙,既不坏了规矩,也显得尤其贵气。一条刺绣杂花的帔帛一直拖到地上,使得整个人在富贵大气之中多出一份灵动和飘逸。 王后在她对面,显得简直就和普通的宫女没了区别。 雪妃率领众嫔妃向长孙王后行礼,大家一起口称:“给王后娘娘请安,王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长孙清涟满身不自在,急忙让众姐妹平身,赐坐。 雪妃毫不客气就坐了,坐下便道:“王后娘娘,事情鹰王和你讲了吧,那个兰语蝶,本宫请旨,准备将她发往浣衣处。” 长孙清涟一颗心儿因紧张,忍不住“砰砰”乱跳。明妃一下就没了,她也犹如被抽了主心骨。这宫中,虽然位份上,以她为尊,但是,今天的仗势谁都看得出来,真正握有实权的,还是雪妃。 长孙清涟自忖自己根基浅薄,远不如明月如在明华宫的资历,如果还是硬碰硬要和莫雪姬继续都下去,只怕下场要步了明月如的后尘。不管有多么不愿意,雪妃说出来的话,自己就得同意,这样可能还可以保持一点王后的尊严。 王后便道:“雪妃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三庭局原本也由雪妃协同打理着,殿下不喜欢的人发往浣衣处的决定做得也很合适。” 说了一些闲话,雪妃又提出一个建议:“新选进来的秀女在仙霞宫住了好长时间,鹰王没有下旨安置她们,王后也应该有个提议。” 长孙清涟道:“雪妃认为应该如何册封呢?秀女那么多,一一晋封,位份上总是有高有低,高低之间,标准又该如何把握呢?” 珍妃说:“此事还是要问过鹰王,如果鹰王没有具体的意见,那就按照学识人品划呗。” 金修仪道:“身份高贵者,总体说来不管是学识还是人品都会好一些,比如雪妃娘娘,她贵为一国公主,举手投足就是和小门小户出来的民女完全不同。” “是啊是啊。”余修容立刻接上来道:“雪妃娘娘今天的装扮就很能说明问题,姐妹看,多么得体,多么贵气,普通人再怎么练习自己的言谈举止,举手投足间又如何比得呢?” 长孙王后听得出她们明着褒奖雪妃,暗中贬低自己的意思。想自己贵为王后,居然落到了要受两个二品嫔妃的气,这心里呀,就别提有多窝囊了。但碍于雪妃的势力,着实又无奈得很,只好叹了口气,一句驳斥的话也没说出来。 当晚,长孙王后就去了晋阳宫,询问鹰王对册封秀女到底要什么建议。鹰王说:“就按照你们罗列的顺序,汉平牧杨忠磊之女杨秋鸾册封为二品修仪,南陵节度使林恪书之女林紫双册封为二品修容,上兴长淮刺史岳文英之女岳影珊册封为婕妤,正三品,对了,”他忽而想起一人来,道:“东卫宜川镇守使方大宇之女方若冰,本王决定册封她为充仪,这也是二品。”还有其他秀女,多为四品美人,建苏阳西县柳无尘,则被封为五品才人。 金元青(金修仪)晋升为昭仪,余箬青(余修容)晋升为昭容,张玉菱(张婕妤)晋升为昭华,另外,又补了一名修华,补了一名充容和充华,至此,九嫔齐全。 长孙清涟先前就看过名单,九嫔之中,十之八九居然都是雪妃提上来之人,没有一个和自己能贴心的,不觉大为心虚,听鹰王说完,想了又想,还是建议:“鹰王,四妃缺了一个,是不是——”刚试探到这里,两道森寒刺骨的目光就刺过来。 鹰王道:“你做好眼下的事情即可。” 长孙清涟急忙矮身道:“遵旨。”又以身体不适为名,落荒逃出晋阳宫。 除夕之前,上将军司空长烈通国巡查终于结束,一回来,屁股还没坐稳凳子,外面亲兵来报:“上将军,谢公来了,正在赏莲厅等候,请您有空就见。” 这朝中,武将司空长烈为首,文官中,第一个便是这谢耿池了。谢耿池屈尊降贵来流淙,不能怠慢,司空长烈急忙说:“知道了。”立刻起身前往赏莲厅。 小莲池是整个庄子中心,赏莲厅正对着它而造,乃是正厅。谢耿池坐在厅上,管家殷勤端上今年最后留下的那一盒雨前龙井泡成的茶。谢耿池喝了一口,就赞叹:“到底上将军乃是宠臣,这等茶饮,在蓬莱属少见,但凡有也做了贡品,鹰王打赏,除了上将军,别人再没有机会。” 管家笑着道:“谢公,瞧您说的,这茶现在下兴的南湾乡已有种植。您操心国事,没有留意,上将军南征北战的,对国内的风土地貌相对了解得多一些,这是他自己打发人收购来的。” 谢公闻言点头,道:“上将军真是好雅兴。” 管家道:“谢公喜欢,明年让上将军也给带一些。” “好啊。”谢耿池毫不推辞。 正说着,司空长烈迈步走进来。 管家又送一杯茶来,然后就退出去,亲兵站立在廊下五步之外守卫,厅上只剩下谢耿池和他两个人。 司空长烈说:“谢大人,很少见你到我这儿来,今天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吗?” 谢耿池道:“鹰王已经数月不议政,每日忙于声色犬马,国事耽搁甚多,老夫作为国务大臣,心急如焚,已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司空长烈道:“鹰王做事一向有迹可循,统一蓬莱是他的志向,治理好这一方土地也是他毕生的追求。这么多年来,鹰王从未懈怠过,怎么就会这样了呢?” 谢耿池道:“还不是为了天眼的存在?老夫偕同王庭上下反对私立天眼一事,鹰王为此动了气,给脸色给老夫以及王庭看呗。”长长叹了口气,道:“殿下的意思,老夫明白,他是让老夫看看清楚,这蓬莱,是他说了算呢?还是王庭说了算?归根结底,他是要老夫知道,王庭还不是依附鹰王才存在的。所以他要私立天眼,不管是老夫反对,还是王庭反对,都无效。” 司空长烈早听闻了此事,听谢耿池这么一说,还是不得不认真思忖,过了一会儿,他才道:“这一点,谢大人到底是什么想法?还有,末将能帮谢大人什么忙呢?” 谢耿池道:“老夫是想让上将军上奏鹰王,关于天眼,还是要归具体机构管制。鹰王虽然功盖天下,但是在治国上,他的言行,依然还得受到多方面的制约,这样才不至于权倾之下,无人敢言。才能避免日后出现他一人之过,举国受累的事出现。” 司空长烈道:“谢大人认为,天眼应该归谁领导?” “军政司!”谢耿池毫不犹豫回答。 司空长烈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谢耿池知道他想说什么,紧跟着就解释:“虽然军政司相对独立,但是官员任免,权力最终还是归于王庭。再说,天眼源自于铁骑营,其部属大多也是大将军所熟悉的。最重要的是,军政司的大权在上将军手中,鹰王不能容忍别人插手天眼的运行,但如果归上将军领导,这个台阶,鹰王也许还是极有可能愿意下一下。” 谢耿池不愧是一只经年的老狐狸,在王庭和鹰王的矛盾不能解决的时候,他既不得不承认鹰王的专制,又必须给自己一个下坡路。那“台阶”,绝大程度上不是给鹰王的,十之八九倒是给他自己的。虽然这个提议提上去之后,鹰王即便可以批复一个“准”字,但是朝中的风起云涌,其最猛烈的势头还是逐步指向自己。 归鹰王直接领导的天眼首领童放,乃是鹰王近几年内独自培养,就好像当年训练他和楚风一样,这个人,有着楚风般的机警,不属于自己的刚硬,以及别具一格的凶狠嗜杀。 也许是因为任务的特殊性,以及鹰王对于自身实力的极大肯定,才使得铁骑营最终会出现这样一号人物,然后直接统领了天眼。 说起来,最终领导权极有可能在自己手上。但是,谁又知道呢?以童放为首的这只眼睛,之后第一个会死死盯着的,怕就是自己。 天空风云变幻,前一日还是秀女中备受其中的人——兰语蝶,王后亲自指定在八月十五的群舞中担当领舞,一眨眼的功夫,现是晚上被一群宫人从依兰院里提出来,关入矩正院的牢房,接着便听到明妃薨逝的消息,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而已,自己就被发往了浣衣处,从此,成了一名备受冷落的浣衣奴。 知道此刻,兰语蝶才清晰察觉自己只是一颗棋子的命运。 联想从前,一度还那么自信:能够一步一步拿下上将军,进了明华宫,自然可以再一步一步拿下鹰王殿下。 只是,一场献舞,自以为亮丽的外貌,竟然只是虚伪的羽毛,一旦不被重视,自己马上被打回原形,成了暗淡凄惨的乌鸦。 在浣衣处时,每天浆洗数不清的各宫衣物,她甚至有还不如在家里的感觉。曾经出于乡间却自由自在的身心,改头换面之后在大将军府上百般宠爱得到的自负,以及被明妃器重王后提点得来的自重,不知不觉融汇起来。她一边捶打着盆中的衣服,一边不得不压制这些情绪在心中聚变而成的躁动。 “啪!”又是因为不够大力搓洗厚重的帘幕,寇彩儿那力道十足的铁掌毫不留情重重扇在兰语蝶脸上。兰语蝶的嘴角前天刚刚被打破,到今天还没有好利索,旧伤未愈,原地方又沁出殷红的血丝来。 寇彩儿叉着腰喊:“看什么看,你做事情偷懒,就是要这样惩罚才能以儆效尤。”说完这话后,又是一层不变拿着之前的事情讥讽:“你还以为你是娇贵无比前途无量的小主啊,巴望着有朝一日被鹰王看上,然后得宠晋封是不是?”伸出指头就掐她后背:“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做这等白日梦了。” 兰语蝶又气又恨,但是所谓人在矮檐下,不低头,叫喊、顶嘴的后果只能惹来更多的责骂与戕害。她不仅暗中咬牙切齿,心道:“好吧,这辈子没有我兰语蝶的出头之日也便罢了,如果有,我一定会叫你们这些人后悔!” 刚想到这里,不妨寇彩儿将木盆重重踢了一脚,踢得冰冷的水溅起来,兰语蝶半边身体顿时被溅湿了。天气寒冷,她穿得又有些单薄,这一下,从外凉到里面。兰语蝶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浑身打起好一阵寒颤。 好不容易处理好这批幕布,寇彩儿吩咐她还有另外一个浣衣奴惠儿将东西送回西北的大殿去。 经过丹凤门下,突然,兰语蝶余光里闪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惠儿单独往前走了好几步,一侧头,旁边人不见了,连忙回来:“怎么啦?”顺着兰语蝶的目光看去,马上显出一副花痴的模样:“原来是看上将军啊。” 兰语蝶鼻子一酸,不想被窥破心事,连忙扭脸,又快步往前走了一段。 惠儿急急忙忙赶上来:“怎么了吗?突然又走得这样快。”顿了顿,回到之前话题,“是不是觉得,如果有一天,能被殿下赐给上将军,这日子,可就好透了?” “你想嫁,也要上将军愿意娶那。”兰语蝶语气酸酸的。 惠儿哪里会往其他地方想:“倒也是。我们这等人啊,也就在浣衣处洗东西,洗到25岁能顺利出宫,就不错。即便嫁,也是寻常人家,上有遮头瓦,一日有三餐,怕就没什么再可期待啦。” 兰语蝶很想回头看看,那个她依然在惦念的人,是不是也一样会惦念她。如果是,此时此刻,他应该会站在这通往宫外的要道口,好像刚才她注视他一样,默默目送着。 可是,惠儿刚才也说了,她现在这种情况,成了宫里面最低等地方、最卑微的浣衣奴,竟然还留着要和当朝上将军重修旧好的奢念,只怕才是最大的不该! 而事实上,司空长烈确实看到她,也停下脚步凝望。 一直送他去到宫门的小章子心中疑惑:“上将军,看到哪位熟人了吗?” 他忙道:“噢,没有。”走了两步又停下,“中秋后,入宫的秀女都大封了吗?” “并没有。”小章子知道这位上将军隆宠极盛,知无不言,“就是刚才过去那个,叫兰语蝶的,上将军是不是也看出来了:她十分像一个人?” 司空长烈含糊应道:“也许,仓促一见而已,我没看清。” “那就可惜了,”小章子知道些内情,笑嘻嘻道,“说是像,其实简直一模一样。我站在我师父后面,一度都看呆过。但是,也不知怎的,殿下不仅不喜欢,还似乎厌弃得紧,这不,打发到浣衣处去了?每天浆洗晾晒,和做秀女那会儿比,大约日子不好过咯。” 刘林成、毕飞宇在宫外等着,和小章子拱手告辞,司空长烈将马缰绳接过来。 刘林成和毕飞宇都很关心军政司提议收编天眼的事。刘林成问:“殿下同意上将军您的建议了吗?” 毕飞宇则道:“童放那边,有没有额外表示不满?” 刘林成又问:“假如天眼自身不想携人入驻,我们硬上折子,怕是双方很难真正搞在一处。” “上将军——”毕飞宇瞧出不对。 司空长烈骑着马,突然缓过神:“你们说什么?” 那两个人互视一眼,刘林成“哈哈”讪笑,毕飞宇忙道:“没有没有,就是关心上将军入宫觐见的结果,随便一问而已。”见司空长烈依旧闷闷的,没有解释的意思,两个人心里面不由打鼓。 回到上将军府,冷紫幽和顾心歌两个人一起,从冷紫幽的寝室迎接出来。 她们都有近五个月的身孕,尤其顾心歌,显怀很明显。脚步下意识都是慢的,冷紫幽大大咧咧的样子没有了,取而代之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看见司空长烈,还微微蹲了下身。 顾心歌却还是以前的样子,挺着肚子,挽着司空长烈的手臂:“长烈哥哥,你终于回来啦。” 司空长烈握了握她的手:“唉。” “那你待会儿还去不去军政司?” 司空长烈想说“去”,但是看看两位美妻,一个娴静,一个娇俏,又都给自己怀着孩子,这个“去”字哪里还能再说出口?所以,默默叹了口气,笑道:“不去了,你们要做什么,下午我都陪着。” 顾心歌绝不掩饰内心的兴奋,马上拍着手掌欢呼:“那太好了。”拉着冷紫幽的手,“紫幽姐姐,那我们和长烈哥哥一起去钓鱼。” 冷紫幽也高兴:“好啊。” 顾心歌转身便走:“我去交代他们准备去。” 廊上只剩下两个人。冷紫幽看看司空长烈,司空长烈目光移向别处。过了会儿,后者才道:“我先去换件衣服。” 冷紫幽在他背后:“有封信,方勃从东海得来的。” 司空长烈一听,驻足转身:“在哪里?” “你都不问谁寄来的?” 司空长烈顿时笑了:“普通信件焉何能经方勃的手?云儿遣飞鹰使送来的,是不是?” 冷紫幽低头一哂:“到底你们才是心心相印的两个人。”嘘了口气,将一封信从袖子里取出来。 司空长烈连忙接过。掏出信囊,展开,触目一纸熟悉的桃花小楷。瑞祥写字一直到不了书法的至高境界,只秀丽能看,她本人就很满足,因此,与从前比,毫无改变。 内容洋洋洒洒:“致紫幽转于长烈:自接灵儿、越儿之后,又别经年。因与少林天慈方丈有约,吾与拙夫到底离了中原。逸城诸产,大多属于岳州程家,则仍归于程姓。殿下所赠,价值丰厚,打理得当,只增不减,然拙夫还是于西北开设马场,辐甘陕一带,回报甚丰。盖拙夫之武功,依然精进不止,天下习武者众,约无人能敌。故,逸城公子之名仍在,昔日之困不存。然春华秋实之日,思及从前。故主之恩,旧友之情,萦绕于心,永不忘却。闻紫幽、心歌有喜,身居万里之外,心中愉悦,难以自禁。无有表达,聊备薄礼,万万笑纳。” 结束之处,有五个小小的点。 冷紫幽不由感慨:“逸城公子那个儿子,倒是个重情重义的种。” 司空长烈瞧她一眼:“小孩子胡闹罢了。” “你瞧这手印印得,圆滑整齐。再说,郡主有心,怎能寄一张顽童破坏了的信漂洋过海到此?” 司空长烈打开管家奉上来的两个盒子,里面分别装了一支天山雪莲。冷紫幽不了解此物,司空长烈解释:“这是天山雪线之上特有的花,饮天上纯净之水,揽绝胜处日月之精华,一支孕育得成皆需百年,珍贵无比。”又将信翻过来倒过去,看了足足十几遍。顾心歌叽叽咯咯催过来:“快些用午膳啊,吃完了,去钓鱼,我都准备好了呢。”他才细心将信折好,收于袖中。 顾心歌瞧两个人神秘兮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冷紫幽主动岔开话题:“想想下午在哪里钓鱼合适呀。” 顾心歌迅速被带偏了:“城东的河汊就不错,风景美,一点都不比流淙那里逊色呢。” 陪她玩了一个下午,傍晚,司空长烈又请旨入宫。 瑞祥郡主随书一共寄了三盒天山雪莲,两盒分别给紫幽和心歌,还有一盒,不用说,他得交给鹰王。 鹰王将盒子打开,盒子里面,百年才得一支的雪莲洁白的花瓣上,蓝色的光晕随着动作的改变不时流转。 “信是寄给紫幽,尔后才转呈给你?” “是。” “这支雪莲,你确定是给孤的?” “郡主有心向雪妃娘娘求和,但是,主上也知道,娘娘乃是一国公主,到底紫幽的心性比不得的。” 鹰王不作声,良久,才对汤桂全说:“好生收起来吧。”转头这才问,“云儿信上提到灵儿?有没有说,何时再将灵儿送来耍耍?那段时间,越儿不爱呆在德胜宫,非得你接走了,灵儿却喜欢德胜宫喜欢得紧。孤为她养的小孔雀、小天鹅,此番也都长大了呢。” “逸城公子如今武功独步武林,江湖之上,大约也没有谁再找他麻烦。” “他没有麻烦,但是孤有啊。” 司空长烈不由一怔。 “长烈,孤有众多左膀右臂,唯你,如孤的心肺一样。孤和你,名义上是君臣,实际上,人和自己的影,谁是自己,谁又不是自己?所以,有些话,孤不想瞒你。想当初,满江湖都传逸城公子罹难那会儿,孤的皇弟——也就是如今熙朝的光焰皇帝,瀛烈,也在水深火热之中。孤如今已近而立,想想咱们第一次入乾都那会儿,再算算时日,你想想光焰皇帝如今的年岁。” 司空长烈不觉悚然:“主上,你这是想……” “你刚才也说了,逸城公子的武功,整个武林都没有比他更好的。光焰皇帝年纪还轻,身边窥视皇权之人依然健在。像逸城公子这样的人,必须唯他所用才行。” “可是……” “你觉得孤很卑鄙?” “属下不敢。” “孤也很阴险?” 司空长烈低着头,冷汗、热汗一起往外冒。 “但孤告诉你:任何事情,你看到不好的同时,未必它就不好。什么叫月满则亏,水盈则溢。逸城也好,逸城公子也好,就是名气达到了巅峰,所以,才招来了种种祸患。光焰皇帝贵为九五至尊,不辱没他家。再说,此时此刻,谁不知道逸城公子的妻子,乃是孤的亲信?光焰皇帝登基,云儿也功不可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的道理,长烈你纵怪孤无情,心里也该懂的。” “是。”司空长烈心潮翻涌,但此等情景之下,他还能再说什么,“不知主上需要属下去做什么呢?” “委派人,送一个孩子给云儿去。” 020 内斗 “遵旨。” 司空长烈刚要退走。 鹰王又道:“且住。这个任务不要委派别人,让童放去。” 司空长烈闻言一惊。 “至于孩子……”鹰王思忖片刻,“便由你去挑。”又道,“此事若办得好,天眼归属,孤也就可以正式做决定。” 之后,司空长烈便正式看到了童放。 不知为什么,对这个同样被视为主上心腹的人,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视成自己人。许是因为还年纪轻轻,浓眉下,一双略显深邃的眼睛,便射出了与年龄并不相符的狠决。 司空长烈问:“见着郡主,该说什么,知道吗?” 童放“哼”了一声:“自然是主上希望郡主听到的话。” 司空长烈不由得心生不快。但是,鹰王指名让这样的人去,看中的还不就是这份桀骜?且以云儿的聪明,几句话就可问明白当前天都的局势,特别是殿下和王庭、军政司和天眼之间的矛盾、牵连。 在这一场博弈中,云儿的女儿是目标。 鹰王是对赌方。 筹码呢? 司空长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心,暗暗想:“为什么权势越大,拥有的越多,彼此亲密的人,就在所难免,必须面对叫人难过的裂痕呢?” 他从自己最亲信的人家里面,挑出来一个聪明伶俐的男孩子,七岁,生得虎头虎脑,眼睛圆圆的,嘴巴也圆圆的,蹦到面前,胖乎乎两只小手往前一拱:“上将军,南宫昊穹见你有礼啦。” 司空长烈顿时露出笑容:“待会儿,需要你去办的事情,你二叔都和你说了吗?可是要坐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南宫昊穹脆脆回答:“昊穹不怕。只要能像上将军一样,建功立业,日后成为蓬莱的栋梁,无论走到哪里,昊穹都会竭尽所能。” 司空长烈欢喜地拉起他的手,领到童放身边:“童将军,这孩子从现在起,我可就交给你了。主上的心意,你我都明白。我知道,你一定会说服郡主,让郡主达成主上的心意。但是,我也要提醒你,不管是郡主,还是郡主的女儿,或是现在我交给你的这个叫‘南宫昊穹’的孩子,你在的时候,他们中任何一个少了一根毛发,天都里面,都将再无你的立足之处!” 童放目光一缩,并不想,但是,还是隐隐露出了怯意。不过,这是个很不愿意服软的人,冷冷一笑,将南宫昊穹的手夺过来。 司空长烈心里发凉,但也没办法,将刘林成叫进来:“你和飞宇辛苦一趟,送童将军和昊穹去大兴港。方勃已经将船准备好,一艘旗舰,四艘护卫舰,一共五条。”交代完这些,他亲自送童放、南宫昊穹出府,府门外,他郑重叮嘱:“童将军,少则两个月,多则三个月,务必带个准信回来。” 童放拱手转身,他又叫住:“等等。”赶上来,补充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到底是同僚,我还是提醒你一下:郡主会念着同为主上效力的情义,童将军若有些私话,愿意听或不愿意听,想来郡主都不会计较。但是,郡主的丈夫——那位逸城公子,童将军能不惹,尽量不要去惹。” 童放实在烦了:“我还会怕一个养马的山村野夫不成?” 刘林成很生气:“你这是和上将军讲话的态度吗?” 童放冷道:“某在天都,只知道殿下是主子。” “你——” 毕飞宇连忙拦住刘林成。 司空长烈也冲刘林成摆手,转而又对童放说:“你说得对。大家都为主上效力!所以,该交代的,我全部都交给你。此去天山,愿你一路顺风。” 刘林成和毕飞宇送童放去大兴港,回来后又发了连篇的牢骚。 “什么东西啊,自以为天都除了殿下,唯他独尊了,还是怎么的?” “就是!我们跟着上将军,随主上南征北战的时候,这个家伙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 “爱搭不理我们,我还爱搭不理他呢!” “就我看那,上将军,干脆再上个折子,之前收编天眼一事,就此作罢好了。” “他若进来,只能生气!” “对呀,上将军,林成说得绝对是真话!” “这家伙绝对会成为屎头苍蝇那种角色,整个军政司都会被他搞臭了。” ………… 司空长烈劝他们:“好了好了,你们也辛苦了,今天无需你们轮岗,都收拾收拾回去休息吧。”想着童放去天山,天山必有一些风波。云儿会不会还是给那家伙苦头吃呢?或者,这根本也是小事情,倒是云儿和逸城公子之间,也许会为了鹰王的意思,夫妻之间起了争执,那会更加让他担忧。 有时候,他吃着饭,突然又想起越儿来。 那个小家伙,来天都的时候已经两岁多了,撵孔雀追梅花鹿,搞得德胜宫一刻儿不得安宁。爱和同胞姐姐灵儿胡闹,不知怎的,在哪里都占便宜的他,又总是被姐姐按住了打,最后哭得稀里哗啦。 主上每次碰到,就偏心性格娴静的姐姐。 他就越发撒泼打滚,还会撅着嘴埋怨主上:“坏殿下,就知道欺负我。”又打又闹,还不要和主上呆在一处。主上被闹得无法,只能吩咐将他送下山,送到流淙。 结果,据说到了后来,这家伙还回去在爹娘面前告状,说主上对他不好! 冷紫幽和顾心歌一左一右陪着,瞧司空长烈喝着汤,居然“嘻嘻”笑起来。 顾心歌奇怪:“今天的汤,难道放了一道叫‘滑稽’的调料吗?” 司空长烈忙把汤喝了:“没有。” 冷紫幽冷笑:“又不知是想到了天上的云啊,还是月的。” 顾心歌不解:“你说什么?” 司空长烈急忙把话头抢过来:“你别听你紫幽姐姐瞎说。” 冷紫幽刚要辩解,眉头一皱。顾心歌也捂着肚子,“唉哟”一声。 司空长烈左右查看:“唉,你们这是怎么啦?” 冷紫幽和顾心歌忽视一眼,抿嘴发笑。 冷紫幽说:“有人不满意明明是自己爹爹的那个人,却整天在想别人家的小孩。” 顾心歌却不以为然:“长烈哥哥是我们孩子的爹爹,他当然只会想我们马上要为他生的孩子,哪里还会想别人?”说罢,还问司空长烈,“噢?” 司空长烈脸颊发热,连连点头:“自然。” 她们的预产期会在来年四月份。四月头上,太医和接生姥姥都准备好了,冷紫幽和顾心歌相距一天,先后发动。两个人都习武,体质好,都是没多久便生了。冷紫幽生了儿子,顾心歌生了女儿。 先抱了一个小肉团儿,又抱了一个小雪团儿,司空长烈整整两天,都笑得合不拢嘴。 上将军府上添丁,这可是大事。 鹰王一早就派汤桂全送来了贺礼。 “殿下赐:蓝田玉如意两对、黄金攒红宝缨络四只、西海深水龙眼明珠两盒、启昌笔一盒、文峰墨一箱、玉骨宫扇四把、金银丝缀宝囊四个、宫廷制柔云生香缎五十匹、宫廷制天云锦五十匹,其余金元宝一百锭、银元宝一百锭,钦此。” 汤桂全说完,礼单放在司空长烈手上:“上将军,恭喜恭喜啊。” 随后,八大公卿的礼全到了。 楚风、贺琮的信使一日后进京,奉上各自主子的贺仪。其他想要巴结上将军、但是只恨高攀不上的那些人,司空长烈吩咐门下,都一律拒绝。 这些事情都料理完,又是三天过去。 这日,他在内宅,将太掖院的代为拟定的一些名字放在桌上,分别比对,最后圈出来两个:明翰、琳琅。 “你们看,”他举着重新书写的两张纸,“一个很亮,很远,一个叮叮当当的,是不是和心歌整天叽叽喳喳的性格一样?” 冷紫幽一听,捂嘴乐了:“明翰也就罢了,这叮叮当当,还真的特别贴合心歌的性子。心歌啊,从我认识她起,确实叽叽喳喳,又叮叮当当的。” 顾心歌有点受了怠慢,抱起女儿:“知道你生的儿子,我的女儿比不得。什么明翰,又是亮,又是大的,好了不起吗?我才不要这个叮叮当当的两个字,给我的女儿当名字。” 司空长烈和冷紫幽一听,全笑了。 冷紫幽搂着她:“你的长烈哥哥啊,心里可喜欢你喜欢得紧,才这样说。你想啊,你的性子他全了解得清清楚楚,说明什么?” “不知道。”顾心歌还气着。 司空长烈来到面前,又在旁边坐下来,亲自说:“因为放在心上,自然就全了解了。”瞧顾心歌撅着的嘴巴松开去,便解释:“琳琅者,美玉也,又作非常珍贵的意思。读起来清脆好听,这是我希望我们的女儿以后不仅漂漂亮亮,声音也向鸣泉击玉,岂不完美?” 顾心歌这才转瞋为喜。 下午,他从内宅出来,在书房,走过来走过去,眺望一回,又走过来走过去,再眺望一回。看得脖子都长了,外面,刘林成才急急忙忙奔进来:“上将军、上将军,回来了,回来了。” “真的吗?”司空长烈一扫忧虑,眼睛发亮。 飞马来到军政司,只见白虎堂上,刚刚远航回来的童放正呆呆坐着。司空长烈一步跨到面前:“童放!”他霍地浑身一颤。 刘林成偷偷问:“上将军,这厮是怎么了?” 司空长烈眼珠转转,低头问:“天山去过了?” 童放这才回过神。抬头看见上将军,连忙起身行礼。 刘林成更奇怪了,“哈”的一声:“今天这太阳,铁定西边出来的。” 司空长烈瞪了他一眼,低斥:“你先出去。”回头换了笑脸,“不用多礼,你坐。” 童放坐下来,又呆呆出了会儿神,突然握住他的手:“真是太可怕了,那个逸城公子,还有他儿子沈郁剑。一个光凭一根柔软的天蚕丝,任何人都不是敌手,还有一个,他才六岁啊,才六岁啊——他拿一根笛子,白色的,很短,好像牧笛一样,轻轻一吹,那些漫山遍野爬着的蜘蛛,头便掉了。” 长长嘘了一口气,又嗫嚅着说:“那熙朝的土地,无边无垠,西番的格鲁教,红圣女和黑天师,都邪门得不行。无论哪一个,我怕是抵挡不住。原来这世上的高手,并非只有殿下一个,还有那么多……” 司空长烈不由得冷哼:“你说的那个蜘蛛,是什么蜘蛛?” “雪域蛛,红圣女饲养的,也不知怎么弄的,个个大如我们的手掌,而且能通主人心意。铺天盖地涌过来时,简直如浪潮一般。”童放捂着胸口,露出恶心,“说真的,我当时很害怕,那蜘蛛太大了,也太多了,而且,很毒,咬一口,谁都会没命的。但是,他们父子怎么就做到了呢?那条天蚕丝用得太漂亮,沈郁剑那个小孩,我从一开始看见他,就觉得他很不一样。没想到他那么邪门。” 司空长烈倒是想不出一个六岁的小孩会邪门成什么样儿,他笑起来道:“所以一开始我就告诫过你,不要惹那位逸城公子。” 沉默,过了好久,童放才闷闷道:“日后再见,我自是小心的!” 告诉上将军的这些话,回明华宫后,他又不得不原封不动对鹰王说一遍。 鹰王对逸城公子的天蚕丝很感兴趣。 童放说:“那东西是冰潭边生长的冰蚕吐丝结成。据说一年只得一尺,做成他使用的那种宽度和长度,需要耗费七八十年光景。水火皆不能侵犯,很是稀奇。轻轻一抖,硬如钢锥,回环往复,又灵活无比。他若不想伤人,卷起一个来,放旁边便是,简直如同自己用手做到的。但是,动了杀机,沾者便死。而且,属下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即便是缠到了人的身体吧,那血肉之躯又其实集市上买的脆饼呢?竟然一用力,活生生一个人就四分五裂碎掉了。” 这才是让童放过了好久都耿耿于怀的噩梦吧! 鹰王听得脸也发了白,良久,才道:“罢了。若论武功之神奇,这世上,大约真的无人可以赶超。”心里面也挺不是滋味。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正事,“孤派你前去天山,见着郡主,诸如孤与王庭、天眼和军政司的事,你都说了?” “是。属下桩桩件件,绝无乱说的,也绝无不说的。” “仔细说说,孤也听听。” 童放便道:“郡主问主上‘好’?,属下说‘不好’。郡主便问‘为什么’?说到王庭掣肘主上,让主上不快,郡主说了,让属下代为转达:主上千万不要忘记‘兼听则明’这样的古训。郡主说:‘谢公是重臣,又全心全意为主上着想,谢公若真固执,主上千万不要只顾生气了。’” 鹰王点头:“确实是云儿的话。” 童放继续道:“在军政司和属下的问题上,郡主没有说太多。但是,当属下提到主上思念灵儿,郡主很是吃惊。属下不敢妄自揣测主上的心意,但是,看起来,郡主对主上的意思了解得十分透彻。她当然很不愿意,并且,灵儿又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女儿。想那逸城公子,对一女一儿何等看中?端端不会单独放弃一个,让她离开身边。所以郡主又十分为难。” 鹰王凝神听着。 童放接着道:“属下便说:‘上将军在天都的未来,可就在郡主一念之间。’然后,郡主便飞快做了决定,她说:不能立刻让灵儿随属下就来蓬莱,她需要好生交代些事情,不日,自会亲自送人过来。” “当真!”鹰王一听最后这句,欢喜得长身站起。 这可是个好消息,他离开座位,在空阔的地方开心地来回走:“那孤岂不是又可以见到她了?” 童放很惊讶,却又难以遏制不说:“主上,那郡主对上将军——” 鹰王驻足:“你想说什么?” 童放躬身:“属下心中十分疑惑,不得不讲。” 鹰王锐利的目光盯着他,好一会儿,冷笑道:“孤知道你在想什么:上将军得郡主格外关切,为了不影响上将军的前程,郡主连自己十分疼惜的亲生女儿也能舍出——对不对?”顿了顿,叹口气,“这本是孤特别派你前去天山的原因。”他脸上飞快掠过一层伤感,低下头来,“童放,孤带你回来有些迟,以前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所以也不能明白。况且,郡主也好,上将军也好,也并非完全如你想的。” 童放很不甘心:“可是,主上对上将军,不觉得信任太过吗?” 鹰王摆摆手:“该知道的孤都知道了。原拟出发天山,少则两月,多则三月,必回,不曾预料,你在天山脚下碰到那许多事情,又是折腾,又是修养的,来回整整多出这么多天。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几日吧。” 童放无法,只得告退。他回他的将军府,半月之后,天眼收入军政司的公文正式下发,他的调令也由刘林成得意洋洋送到他府上。 童放阴谋不成,咬牙切齿而又无可奈何的情状,刘林成回去上将军府后,添油加醋在司空长烈面前说。唾沫星子飞了足足一盏茶功夫,他方才心满意足走了。 冷紫幽从内室出来,给司空长烈换了一杯热茶:“收编童放,真的就这么让人高兴吗?” “不然呢?” “我倒是觉得,这个人放在外面,比放在军政司里面好些——对你而言。” 司空长烈不由侧目。 她今天穿了一件家常服,浅粉色缎子上洒落一片深紫色小花,头发随意挽了个髻,玉钗别住,整个人简朴得很。 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做了母亲的缘故,昔日的刚直、尖锐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日渐凸显的柔顺、温和。 “紫幽,”体察到这些,司空长烈语气也软乎了,“我知道你为我好,以前就是,不过我笨,没有发觉。现在么——那童放,无论在哪里,都是主上的眼睛,至于我,何尝不也是呢?或者这样讲,主上也一直把我当成他的眼睛、他的左膀右臂,甚至,主上觉得我就应该是第二个他。我是主上的分身,主上的精神是我的精神,主上的意志也是我的意志。所以,这样说下来,童放在不在军政司,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可是,到底殿下是殿下,你是你……” 司空长烈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我都有数,你放心,不会有事。” “好,这件事先不提,那瑞祥呢,又该怎么说呢?还有几天,明翰、琳琅都要满月。这满月的礼,飞鹰使这不又从东海带回来了。” “是吗?”一听“瑞祥”的封号,司空长烈下意识便很高兴,“信有没有?” 冷紫幽摇摇头。 心里头泛出一阵不详。 冷紫幽将一份礼单拿出来。单子上简单罗列了些“锁片”“虎头鞋”“凤头鞋”等物。单子结束依旧多着小朋友五个手指头印成的五点。司空长烈一看,顿时想起沈越(沈郁剑)的种种顽皮,忍俊不禁。 “你还有心情笑。” 司空长烈合上礼单:“你不知道,这次童放前去天山,被越儿给吓傻了。他一直觉得普天之下,唯主上才是压制得住他的人。逸城公子有多厉害,无需我多讲了吧,越儿小小年纪,得他爹的真传,稍露一手,狂妄自大如童放,竟然学会了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这么厉害?” “所以啊,很多事情不禁我们眼前看到的这些,还有许多,是我们暂时觉察不到、也看不透的。总之,云儿和我的事情由来已久,无论再多出什么,都一样的。”说着,他伸手搂过她,“我要谢谢你,紫幽,你一直都这么关心我,从认识,到现在,一如既往!” 021 心痛 转眼又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清明节,照例天都要祭五谷神。各州长官奉命前来,陪王驾七天。礼部负责接引、招待,军政司则须安排好各路关卡安全。 祭祀礼结束,需要将各路情况进宫做逐一汇报。 事务很繁杂,所以,刚提了品级的申志威便陪着上将军一起到了晋阳宫。 巳时不到,聊过了午时,鹰王还请他们一起用餐,未时,他们方从晋阳宫里出来。 小章子送他们过御花园,然后回去。身边没了其他人,申志威顿时自在起来:“上将军,这段时间,家里多了两个小人儿的感觉,是不是特别不一样?” 司空长烈伸展了一下身体,笑起来:“是啊,很累,但还真的蛮好玩的。以前想都没想过。” “所以,那时候就劝你早点从郡主那棵树上下来,天都城里,渴望嫁给你的女孩子排满一条街了,干嘛非得吊死在哪里?也得亏郡主还算为你着想,她把自己嫁了不算,出嫁之前,还能有心好生嘱咐你娶现在二位嫂子。不然,我估摸你,头发都白了,大约也享不起如今的天伦之乐噢?” “哪里来这些疯话?”司空长烈脸红了,嘴硬斥道,“我看你前几日在军屯和别人斗酒,喝迷了吧?” “你平时去哪里,做什么事,最了解你的那个人不是刘林成,也不是毕飞宇,是我啊。” “什么意思?” “郡主出嫁那天,和你在码头上说话,你们聊的什么,我全听到了。” 司空长烈顿时大窘:“你真是作死了!” “我听到你说什么‘进来’又‘出去’的,尔后,郡主就对你说:长烈,娶了紫幽和心歌吧,她们对你好——之类。” “你这臭小子——”司空长烈捂不住他的嘴,干脆捏起拳头捶爆他好了。恰在此时,眼前人影一晃。 兰语蝶捧着厚厚一叠幕布,往这里丢下冷冷一瞥,往前面去。 司空长烈捏着的拳头松了,摁着申志威的手也松了劲。 申志威大难不死,吵嚷道:“我不说了,不说了!”揉揉肩膀,却见司空长烈眼睛看着旁边,人竟失了神。 回去后,心歌抱着孩子来讨宠爱:“喏喏喏,爹爹回来啦,我们让爹爹抱抱,亲亲,好不好?” 随后,冷紫幽带着丫头,送饭进来。 明翰在乳母手里,司空长烈也把儿子抱过来逗了会儿。女儿、儿子和心歌都离开了,他才拿起筷子,没吃两口,放下筷子,叹了一声。 “怎么啦?”冷紫幽这两天心情反倒疏朗起来,“一切不都顺顺利利的吗?” 司空长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下午的事说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不是云儿,只是一个和云儿完全没关系的人,但是她们的样子太像了,我始终觉得,我就是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云儿。”顿了顿,他又道,“上一次碰到还是去年,她就捧着那些厚厚的、一看就很重的东西,今天看见她,还捧着那些。浣衣处那些人,摆明了就是在虐待她呀。” 冷紫幽一听,禁不住心里不舒服起来:“你都说你忍不住了,那么,把她罚去那里的人——如果说,那人就是雪妃娘娘的话,雪妃娘娘会交代浣衣处的人什么?” “那她不是要被折磨死?” “其实……“冷紫幽斟酌着,道,”我觉得,那样一个本来就居心叵测的人,现在怎么样,后来又会如何,你根本不需要再管。因为童放在军政司,他会盯着你的。以前的事,左右都尘埃落定,我相信你说的,确实真的不会造成什么后果,但是,兰语蝶不同。被贬的秀女也是秀女,是殿下的人。招惹她,你会万劫不复的!” 司空长烈当然明白,可是,勉强端起碗,他又放下来:“不行,我总得想点办法,帮她做点改变才行。” “不成。”冷紫幽矢口否决。 “为什么不行?以前我也做过这样的事啊,将云儿提出浣衣处,何曾见殿下处罚过我?” “那是因为那时候,殿下还没有喜欢上瑞祥!”冷紫幽过去的急躁又回来了,“长烈,你为什么就这么执迷呢?你喜欢瑞祥,殿下爱瑞祥的心,根本就不比你少半点啊。你为她死过一次,殿下不也为了她去了连云山,差点就死在那里?殿下爱瑞祥爱到铭心刻骨,为什么拒绝兰语蝶,为什么任由旁人将兰语蝶罚去浣衣处,这些我们都不知道原因,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殿下绝不会容忍你再把兰语蝶招惹回你的身边!” “我并没有要把她带回我身边的意思,只是想要帮助她而已,最起码,不用再洗那些我去洗都会觉得很累的又厚又重的东西!” 冷紫幽盯着他的脸,根本没法改变他的决定,突然变得很伤心。 司空长烈感觉到,拉住她的手:“紫幽,你听我仔细说:我的妻子,从现在起,到以后,都只会是你和心歌两个。” “那你的心呢?”冷紫幽一语道破,“永远死在了那个叫‘云杉’的女人身上,永远都活不过来,也回不到我们身边!” 且说明华宫里。 浣衣处。 兰语蝶换上春天里应穿的浅绿色衣服,扎上蓝色的腰带。她做完了今天的活儿,坐在后院的凳子上,托着下巴遥想去年。 也就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吧,她和司空长烈在白麓军屯相依相偎。 那时候,她穿着漂亮的衣服,梳着漂亮的头发,完美无瑕的脸娇艳得好像春花。如果一切都能停止在那样的时间里,该多好! 这样美好的回忆,她一直带入今夜的梦里,直到耳畔又响起寇彩儿的叫骂:“多晚了,还在挺尸?快点起来,活儿多得做不完呢!” 兰语蝶刚刚梦到一幕,满脑子旖旎的风光便被打断了。睁开眼睛,看着简陋的屋顶,不由叹口气。 快速收拾好,然后出来。院子里竟然又多出来一个人,寇彩儿叉着腰,数落完那个,才有时间数落她。全说完了,寇彩儿才雄赳赳、气昂昂离开。 那个女孩端着盆,轻轻一撞兰语蝶:“唉,还认识我吗?” 兰语蝶觉得眼熟,过了一会儿又惊又喜叫起来道:“欣茹?” 女孩连连点头:“是啊,就是我。” 两个女孩立刻四手相握。 “怎么这么巧?” “哪里巧?我也被贬过来,你也在这里,理所当然,就碰上啦。” 兰语蝶急忙看看四周,转过脸才问:“你到现在还没被韩美人要走啊?还沦落到这里?” 欣茹叹了口气:“是啊,之前确实觉得:琳琳姐做了美人,我和曼琦她们想当然就可以脱离苦海啊,真是万万想不到……”说到这里,想到曼琦她们的凄惨下场,悲从中来,她忍不住流下眼泪。 兰语蝶急忙劝道:“算了,宫里就是这样的,掌权的人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们能好好活着,就是万幸啦。” 欣茹在这儿也是尽干重活累活的,帘幕帷子床上用度这些东西,兰语蝶洗了半年,还是累得够呛,多了她,两个人干脆一起合作,脱了鞋子进盆里踩,一边踩一边聊天。 “小蝶,第一次看见就觉得很奇怪,随随便便出现在白麓军营的女人,既然不是包衣女奴,就应该身份显赫。后来知道你也进宫了,证实了我们的猜测。不过,怎么突然也跟我一样,跑到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呢?” “风云变化世事难测嘛,我还想知道,你一定要来天都,一定要进宫,最好能依附上韩美人这棵大树,到底为什么?” 欣茹吃了那么多苦,今天总算知道一个贴己能交心的,趁着干活,悄悄对她道:“小蝶,就告诉你一个人,你别跟我传出去。” 兰语蝶看她说得郑重,急忙点点头。 “我有一个儿时的玩伴,在白麓军营当差。” 兰语蝶顿时很意外,轻声道:“男人呀。” 欣茹小心得看看两边,然后压低声音道:“是呀,我就是为他才拼命练舞,用尽心思争取来这儿献舞的机会。” “那天你要我代你进去,你不会就是为了——” 欣茹示意她声音再小一些,然后点头道:“就是你想的,他身份低微,只得到外围巡逻的任务。我进去之后就没办法看到他,为了和他见面,我只好说不能跳舞。” 欣茹的事情,兰语蝶用了整整三天才彻底弄明白。 原来她嘴里那个“他”乃是白麓步兵营里一个最末等的兵丁,叫魏小峰。自欣茹来天都起,魏小峰入伍未足一年。在白麓当值的那晚,他和欣茹夜会,不料碰上巡营的,为了保小峰不被抓到,欣茹只好牺牲自己,主动站出来,说自己乃是南陵过来,看上小峰,主动勾引他的。因为后来鹰王大赦了这些南陵人,怀化大将军申志威做主,将犯事的魏小峰也放了。 后来欣茹强求韩琳琳,她要进宫,就是因为不想离开都城。韩琳琳做了美人后,她就又死乞白赖,想和曼琦她们一起进永馨宫。那也是希望能靠上韩琳琳这个大树,日后能有机会让韩琳琳在鹰王殿下面前美言。只要魏小峰能从白麓调进京师,即使不会进宫当值,但等到她年龄到了,被发往宫外,那时候,他们两个人便可以风光重聚,到时候如愿以偿结成伉俪,岂不妙哉? 但是,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欣茹趁夜长叹:“以为琳琳姐是棵大树,结果,她自己也不过就是座泥菩萨。打了中枢处那个林司务嘛,倒是闹得自己失了宠。后来,我听宫里人说,鹰王殿下仿佛忘了她这个人似的,一直到现在,都没去过永馨宫。这明华宫里的女人,大多数被宠幸个一两次,再也见不着殿下。不想琳琳姐那样一个妖娆多姿的人,竟也落得这样的下场。” 兰语蝶一阵心寒,转头问:“那你对你的小峰哥,还有原来那些想法吗?” 欣茹扁扁嘴:“大约这辈子都难实现了。只能想想,有希望,多少还留点奔头。” 又是一天,浣衣处里又来了新的一批需要清洗的帷子。寇彩儿喊兰语蝶和欣茹赶快取过去。兰语蝶和欣茹结伴来取,却见掌制辛大娘带着宫女往这边走来。 寇彩儿媚上欺下的功夫太好了,平日里凶神恶煞,看到上司立刻纸老虎变成哈巴狗,弓着腰身亦步亦趋,仰着的脸盛放得如同菊花。 辛大娘叫:“兰语蝶。” 兰语蝶和欣茹端着帷子正准备走,闻言一起停下来。 辛大娘却单指兰语蝶:“你过来。” 寇彩儿就打发欣茹赶快自己去干活。 辛大娘将兰语蝶叫到旁边:“从今儿个起,你不用再做这些浆洗的活了。局子里这些要洗的东西,你每天帮着彩儿分派分派。另外,过两天,慧姐要去宫外采办,你也跟着一起去。” 兰语蝶很诧异:“辛掌事,为何突然对我有这样的变动?奴婢自问,没有做出什么特别要让辛掌事嘉奖我的事啊。” 满以为她会感激涕零的,竟然是这种态度,辛大娘不禁有些讶异。 辛大娘说:“兰语蝶,真的那么喜欢浆洗永远也洗不完的织品?窗帘帷子不算苦,还有各宫替换下来的毯子,你要不要也尝尝呢?”说罢,收起讥讽的语气道:“每个人都希望走上坡路,没机会也要找机会,你现在有了一线之光了,抓住了是最要紧的,一个劲儿问,不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吗?”说罢,拂袖而去。 第二天,兰语蝶就和寇彩儿一起将各种织品按照品级、种类一一分类,然后交给指定的人清洗。这活儿开始得早,但结束得快,小半天功夫,就全做完。兰语蝶也不知道下面的时间该用来干什么,发呆怕挨骂,管人她又不够格,只能去帮助欣茹干点活。 欣茹一看人同命不同,早准备了一大堆抱怨嫉妒的话放在那里。而寇彩儿更是气愤难平,一反常态没有再各处转悠,而是转身进了辛大娘的屋子。 辛大娘正在看记着各类事务的簿子,一看到她来,便打了个招呼:“你来啦。” 寇彩儿站在案几前面,辛大娘看着簿子,抽空儿又看看她,微微一怔,说:“坐呀。”寇彩儿坐下,绷着个脸,她就笑起来,说:“哟,我说这是怎么了?有事的吧,还是跟我置气的事。快说说,我看到底我又惹着你什么了?” 寇彩儿这才打开话匣子,说:“掌制,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能将兰语蝶分派得跟我干一样的活?我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 辛大娘笑了一声:“你说呢?你和她同是浣衣处宫女,有什么身份的区别?我还真不怎么清楚呢。” 寇彩儿脸微微涨红:“你怎么能不清楚呢?我是你最得力的下属,日后要接替你成为浣衣处掌事的,兰语蝶是什么人?被废了名分的秀女,说实了,她可是有罪在身的呀。” 辛大娘立刻严厉起来:“彩儿,你可要小心你的言辞,秀女也好,宫女也好,定不定罪那都是得矩正院叛过了才能算。你说她有罪,矩正院有过具体的通告吗?” 寇彩儿顿时一噎。 辛大娘又道:“第二,你得力不得力呢,我有资格给你做一个评语。但是,我会不会离开浣衣处,或者我会调往其他地方,还有,如果我有调动,接替我占这个位置的是谁,上面以及总管我们的林司务会有定夺,轮不到我讲,更轮不到你来说。” 寇彩儿飞扬跋扈的神情不见了,低下头,目光两边游走开始局促不安。 辛大娘继续说:“第三,关于兰语蝶此人,她以前是秀女,现在是宫女,到底是因为什么,我建议你既不要偏听偏信,更加不要妄自猜度。我只告诉你,这个女子不一般。”说到这儿,她的神情越发严肃,凑近寇彩儿的耳边,低声说:“彩儿,我当你是心腹人,今天就提醒你一句最重要的话:浣衣处是明华宫最低贱的地方,但是,不代表这里出不了奇迹。” 寇彩儿立刻想到什么:“您说的是以前那位……” 没等她报出更重要的秘密,辛大娘立刻竖起食指点住嘴唇。 寇彩儿神色大变,马上噤声。 辛大娘说:“这是宫里严禁讨论的事情,不管是人,还是和其他人的关系,你想好好活着,就不要乱说。”坐正身体,接着刚刚的半截话继续说:“对待兰语蝶,要像对待一个最正常的人那样。我说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既不要太好,也不要不好,记住了吗?” 寇彩儿早就折服于她的城府,那还能说个“不”字。她刚要出门,辛大娘又叫住她道:“那个欣茹,听说她又搭上兰语蝶。兰语蝶受到重用,活儿轻了,却又牢骚抱怨,你去查查,查实了,罚她一个晚上不许吃饭,然后让兰语蝶和她不要再在一起接触。” 022 出宫 慧姐,全名叫徐春慧,今年23了,是局子里资历最老的宫女。洗了整整6年的衣服,辛大娘管了这里后,才结束苦难,做了一名负责采办和物资分配的调度。她对辛大娘的感激之情毋庸多说。 此次有整整三天的时间在宫外逗留。一到了宫外,第一件事就是先找一个靠近御南街的叫“兴和”的客栈。进了客栈,徐春慧就拿出一张纸,交给兰语蝶,纸上列着一对物件的名字,她让兰语蝶对照这些将东西购齐。 兰语蝶进宫一年,第一次有机会出宫。出得宫来,就好像被囚禁在暗室的小鸟突然看到了蓝天,就差摆脱那一层牢笼。现在突然被告知,可以单独行动,不由下意识问:“姑姑,为什么让我一个行动,你不怕?” 徐春慧一来脾气比较温和,二来,这是辛大娘刻意交代的细节,虽然也有些忐忑,但是还是笑着说:“怕?怕什么?” 兰语蝶不答。 她就说:“怕你从此不回来?” 兰语蝶一笑,心意不言而喻。 徐春慧笑了,说:“我观察过你,你不是那种会弃我不顾陷我不义的女孩子。虽然有一点儿不知道脚下的路该往哪里走,但是关系到别人的利益,你还是知道应该怎么选择。” 兰语蝶心中感动,说:“姑姑,您这么说真的是太抬举我了。”拿起那张纸将上面列下的东西详细看了看,除了120根长短不一的竹竿以及大小总计150个木盆以外,就是皂角球和生粉,以及配料各不相同的胰子。 徐春慧特别交代:“别的尚且罢了,只这几种胰子,就在一个叫“琪雅”的铺子里有售。这些胰子当中所含香料品种各不相同,分别是主子们准备的。主子们个人有个人的喜好,不管尊卑,要求都很高,实在容不得半点差池,否则会多出很多事端,知道吗?” 兰语蝶说:“姑姑,既然这么重要,你何不同我一起去,免得弄错了。” 徐春慧笑着说:“我有我需要做的事情啊。琼玉宫的雪妃娘娘喜欢淡雅清新的香料品种,碧华宫的珍妃娘娘喜欢馥郁芬芳的香料品种,永延宫的三位主子有的需要香气味儿似有似无的,有的则觉得衣物清洗之后,要暗藏芬芳,让人近之便生幻想。这些东西我都得去更为高档的地方,挑选查看之后再做决定。如果你的事情也需要我去做的话,那我的事,我就做不完啦。” 说完了,她还是很用力握了握兰语蝶的手,诚恳道:“小蝶,我奉大娘的命令将你带出来,真的还是要将你带回去的。你既能体恤我的苦衷,相信不会有负我信任。” 兰语蝶这才欣然,笑着道:“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连累姑姑的。” 在兴和客栈斜对面,一个茶楼的二楼,禁军统领何慕华被伙计带到“竹韵”雅间门前。 伙计推开门,何慕华进去,见到里面的人,恭恭敬敬行礼:“上将军。” 司空长烈请他坐。 “张恭权那儿的礼,都已送到。女官们的打赏,也由张恭权代为转呈。一切通融得都很顺利,现在,那位兰姑娘可以偶尔出宫,而今天,正是她的出宫之日。” 司空长烈听了,颔首称赞:“这件事情,你办得很好。” 何慕华忙道“能为大将军效力,是属下的荣幸。” 司空长烈点头:“这家的茶是贡品,很不错,慕华你尝尝。” 何慕华把杯子端起来,品了一口:“果然不错。”又吃了几口点心,啧啧称赞几句。聊着闲话,不一会儿,他们散了。 司空长烈从茶楼里出来,一个小厮疾步赶来,附耳几句。司空长烈混迹人群,不一会儿,便看见正要去琪雅买货的兰语蝶。 兰语蝶什么都不知道,进了铺子后,将竹竿和木桶都定下去。琪雅铺子里专门给宫里面准备的香胰子都有现货,店主看了单子,就让伙计包好并即刻差人将胰子送去兴和客栈。 事情办好后,已经近酉时,太阳西沉,兰语蝶一路观着街景准备回去。走到东城渡口,看到有买风车的,兰语蝶一下子想起乡间自己的爹娘,小时候给自己做风车扎风筝的事情来。 当初为了生计,拼命投靠进明府,正好碰到回来省亲的明妃,那等富贵,以及如天上仙人降临般遥不可及的**,一下子抓住了心。 而千帆过尽,坎坷吃遍,兰语蝶这才发现:能和爹娘在一起,自由自在享受人间普通的快乐,那才是真正的幸福啊。 买了个风车,付了五个铜钱,兰语蝶满腹心思往回走,没留神,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那个身体好结实,好像一堵墙,又好似一座山,兰语蝶根本站不住,一跤往后跌去。腰间随即一紧,又被人捞住。 身体紧张,她下意识便要叫喊,嘴唇被一根手指点住。 抬目看见一张熟悉无比的脸! 司空长烈“嘘”了一声,挽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一条深巷里。 曾记否,在那个春寒料峭的季节,他们相遇? 她情窦初开,懵懵懂懂时开始一路追随他! 流淙的杨柳,白麓的山水,都是属于他们的记忆,兰语蝶情感大动,猛地往前扑去。 “上将军!” 司空长烈胸口一暖,人已入怀。他撑着两只手,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还是一只落在后背,一只轻轻摩挲她堆云的秀发。 “你还是想我的,对不对?” 司空长烈很惭愧:“最近事情好多,并没有特别去想。” “你说谎。”兰语蝶搂抱着他的腰,抬起脸。 这张脸,梨花带雨。 司空长烈满心纠结,最后还是将她轻轻推开:“小蝶,你听我说,我和你已经没有可能了。今天,你还有机会出宫,而我,也能够看见你,只为了一件事情:我想帮助你,摆脱现在的困境。” “我现在的困境,就是我喜欢的男人,始终不愿意真真正正说一句‘爱我’。” “我可以帮助你得到更加难得的宠爱。” 兰语蝶心有点凉:“说到底,你也拼命想把我往王权推……” 司空长烈沉默,片刻道:“这是对你而言最后的出路,也是最好的出路。”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兰语蝶用力吸吸鼻子,才勉强控制,不让它们当着他的面掉下来。“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鹰王殿下才不会将我留在浣衣处呢?” “从现在开始,听我的,跟着我做,即可!” 根据辛大娘的安排,兰语蝶在第三天日落之前和慧姐汇合即可。所以,在多出的两个晚上和两个白天,兰语蝶尽可以放心大胆和司空长烈在一起。 首先,司空长烈要破解的,便是中秋明妃计划失败之谜。 “明妃最大的失误,就是自以为可以把握殿下的心。实际上,这恰恰是殿下最讨厌的。殿下这个人,看起来有点儿远,但是,如果想要在他那里得到什么,直接说,会比回旋往复地算计好上很多。譬如,明妃想要的,不过是旧日在明华宫里的恩宠。依照殿下的心性,只要她提出来,不过分,殿下十有八九会答应。这是其一。其二,瑞祥郡主并不那么容易复制。” 这是第二天的清晨。司空长烈将兰语蝶带到一匹马旁边:“骑骑这匹马吧。” 兰语蝶不明所以,还是听话上了鞍桥。司空长烈骑另外一匹,他们先并辔而行,接着一前一后策马驰骋。从郊外,奔到山里。穿过树林,渡过小溪,来到一条瀑布的下面。 潭水里肥壮的白鱼自在地游着,忽然,水草里又蹿出来一条红鱼。那抹红,鲜艳无比,在水中游弋,竟幻化出一片绚烂。 兰语蝶非常激动:“长烈、长烈,我不走了,我要先抓住它。”可是红鱼狡猾,一会儿游到东,一会儿游到西,兰语蝶左顾右盼,脚下不留神,竟然滑进潭里。 “扑通”一声,潭面被砸出一朵硕大的水花。 兰语蝶还没来得及呼救,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她想也不想,拼命抱住那个她必须去依靠的人。 司空长烈便和她连体婴一样,湿淋淋爬上岸。 这个场景,也十分熟。 当年第一次遇到云儿,也是这样。那会儿云儿耐不住宫中层层势力的欺压,修理了直管她的大宫女,尔后偷偷溜出宫,看见环境幽闭,四周无人,山中这潭水又十分清碧可爱,便忍不住下去沐浴。偏偏被他骑马前来,即将碰上。云儿不是个柔弱的人,恰恰相反,她心性狠决。既然免不到要被看光,她那时竟然想要杀了他。 可是,她当时怎么想得到,她一念之间要杀的,竟然是堂堂的司空将军呢? 将他扑下马后,亮出的刀还没碰到他,便被他手指翻转抢夺过去。腰部用力,她上他下,就变成了她下他上。 看到她的脸,便是现在眼前这一张,噢,不!小蝶的眼神惊慌失措,云儿的眼神却是惊惧疑惑。 但大体上还是一模一样。 莹白的脸颊还饱含着水珠,秀发全湿了。更要命的是,她那时只有一件薄纱…… 兰语蝶的声音悠悠响起:“上将军、上将军。” 司空长烈蓦然从遐想中惊醒。 他迅速与她分开。迥异之感仍在,兰语蝶面红过耳,他也尴尬到不行。 “呃——”想了半天,也没找出合适的解释。高起的太阳晒得衣服都快干了,他才面红耳赤站起来:“这儿石头很多,很滑,下次小心点。” 兰语蝶鼓起勇气跟在后面:“其实,刚才我并不介意——” 司空长烈转身打断:“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等下午回去,我就交代了你。” 这件事,是射箭! “瑞祥郡主文采一般,如果模仿她去临摹黎夫人的桃花小楷,或是吟诗作赋,都很难长久留住圣心。想要让殿下觉得,你才是最像郡主的那个人,你得会武。修炼内力,非一朝一夕能成。兵器、步伐,没有根基,也没有效果。射箭是唯一可行的。” 但是,云儿的手劲可以开五十斤的铁弓。兰语蝶手无缚鸡之力,最小的弓交给她,也只是稍稍拉开弦而已。因此,从提弓,到拉弓,再到终于可以将箭顺利地射出,整整花了三个月。 桃花早就落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池摇曳、点点如天上星辰的水莲花。 永馨宫的烟云阁,韩琳琳正在精心梳妆。此时已经是亥时,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碧钗一边为她插两边对称一共六支祥云白玉簪,一边低声道:“美人,真的要这时候出去?岳婕妤明里暗里的刺探了好几次,连雪妃娘娘那儿都有所耳闻。宫里面传言不好,美人不怕对自己有所影响吗?” 说着话,簪子都插好了。碧钗最后将几根细细的银丝带在头发上仔细地系好,长长的带子从头顶上一直延伸下来,顺着漆黑的头发披散在后背上。两个小宫女将一件白绸银纹团花的外衣取来,韩琳琳穿好,对着镜子再照照,满意地抿嘴一笑,开门走出去。 碧莲池边的赤霞苑,今年的枫树长得特别好,虽然还没得霜染,但云片一样的树冠层层叠叠,在其中练舞,别有一番风趣。 不过,她也不单为了练舞。 殿下有夜游的爱好,满宫上下,大约也只有曾在白麓受过临幸的她方才知道吧?整整一年再未得到宠幸,这复宠的机会,说什么也得自己争取才是。 而这一赌,赌了近乎三个月,方才真的有了收获。 寂静的夜里,飘浮着荷香的荷花池边,层层密密的枫叶中,伴随着浅浅的歌声,一个柔美的影子翩翩起舞。 余光中看到一抹白影出现,她也没有停,反倒是将眼睛微眯起来,完全沉入自己的梦想世界。 鹰王驻足等了很久,最后一把搂住她:“小机灵鬼,敢在孤面前耍诈?” 韩琳琳乜斜着一双妖媚的眼睛:“那殿下,接还是不接呢?”身体一沉,被他猛地扑在身下…… 后来五天,他们皆在这里夜会。 鹰王身边的人自然口紧,但是韩琳琳日日披着一身雾水回来,和她同住永馨宫的岳影珊岳婕妤怎能一点儿察觉都没有? 月尾,鹰王摆午宴与众嫔妃同乐。席上,鹰王道:“琳琳聪明伶俐,入宫时间也长了,四品美人略委屈了她,从今儿起,便封她三品的婕妤吧。” 岳影珊一听,立刻叫道:“殿下,这可不行。” 杨秋鸾、林紫双,一个是二品的修仪,一个二品的修容,和她同气连枝,这会儿都吓得连忙停箸。 鹰王问:“为什么?” 岳影珊撅着嘴说:“殿下,你用‘聪明伶俐’加封韩美人,那臣妾觉得,自己也挺‘聪明伶俐’的,却依然还是婕妤,没有晋封,岂非表示,在殿下的眼睛里,臣妾根本就是个愚钝粗傻的人?” 杨秋鸾、林紫双闻言,不由抿嘴一笑。 鹰王也笑了:“她是婕妤,你也是婕妤,但是永馨宫内,你才是尊位。” 岳影珊松了一口气,脸上却还忿忿的。 长孙清涟瞧瞧鹰王,又对她说:“岳婕妤,殿下赞扬韩美人而已,并没有贬低你。你不要断章取义,平白坏了兴致。” 她一开口,雪妃便要讲话:“殿下,臣妾也觉得自己不太‘聪明伶俐’,譬如,大晚上出去,在荷花池边练舞这样的事情,臣妾便不会。” 鹰王一听,脸有点热:“雪儿,孤就是封个‘婕妤’而已,这也不行吗?” “加封‘婕妤’,得韩美人做了什么足以让各宫姐妹信服的事。但她就去荷花池旁边跳了几夜的舞,这等理由,别说岳妹妹不服气,臣妾仔细想想,也觉得灰心没趣。” 席上的气氛顿时冷了。 鹰王一口喝干了酒:“你们先吃着吧,孤宫里还有事。”起身走了。 长孙清涟慌忙站起来行礼,等他走远了,坐下来,忍不住埋怨:“雪妃,那到底是殿下,你怎生一点面子都不给呢?” 雪妃端着杯子:“殿下便可以不讲理么?” 长孙清涟拿她没奈何,只得闭嘴。 雪妃又说:“韩美人好好的,正常方式获得圣宠,封个‘婕妤’也无不可,搞那些妖里妖气的旁门左道,此风断不可长。” 杨秋鸾瞧瞧林紫双,林紫双又看看岳影珊,大家都异口同声:“雪妃娘娘明鉴。” 独韩琳琳坐在边席,加封不成,又遭众人奚落,涨红了脸,如坐针毡。 回到烟云阁,韩琳琳一脚将拦在面前的一个凳子踢开:“可恶,真是太可恶了。” 碧钗道:“美人,就这样罢休了吗?那么多人攻击你一个,分明就是看你好欺负啊。” 韩琳琳侧目看她:“那你说,该怎么办?岳影珊是婕妤,林紫双是修容,杨秋鸾是修华,她们还有雪妃娘娘撑腰,她们一起打击我对付我,我能怎么办?” “事在人为,只要美人尽心,怎会有做不好的事呢?” 韩琳琳凝神想了一想:“那依你,我可以怎么做呢?” 碧钗笑了笑,凑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韩琳琳听完了,颇为迟疑:“这能有效吗?” “美人请仔细想想,鹰王每夜都能在赤霞苑看到美人在舞蹈,美人的风姿,势必让鹰王极度难忘,从今天开始,美人突然不去了,又突然生起病来,鹰王怎么能不歉疚不着急呢?说到底,加封是鹰王主动提出来,又被迫放弃掉,而殿下心里,又确实喜欢美人的呀。” 韩琳琳还是不放心:“我怎么就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呢?” 碧钗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就更应该试一试,鹰王对美人用心不用心,一试便知。” 韩琳琳忍不住怦然心动:“也罢,你伺候我这么长时间,也算细致周到。我就姑且听你这么一次。” 这一夜,韩琳琳没有再去赤霞苑,而从第二天开始,韩琳琳称病在床,连早晨给王后的请安都让碧钗代劳。长孙清涟一开始觉得这韩美人还真是矫情,不就是没加封她“婕妤”的名分吗,这么快就把脸色扔出来。但是,等太医前往诊治之后,反馈的消息却让长孙清涟大吃一惊。 太医说:“韩美人连续数日在最为霜重露冷的时刻外出,寒气袭体过重,导致气血不调的重症。” 长孙清涟急忙问:“具体症状如何?” “初时只是体虚,但几日之后就会出现月信不止。” “那岂非很伤身?” “诚若娘娘所言,正是如此。” 回到太医院后,太医给开了个方子。每日按照方子,有专人抓药煎好,然后由太监送到永馨宫。 韩琳琳端起药碗,问碧钗:“这是调气补血的良药吗?” “当然了。”碧钗笑着道:“奴婢做事,娘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里面有红参,有鹿茸,都是选的上好的材料,娘娘快服了,不要浪费。” 等韩琳琳发现自己真的体弱发虚连续半个月月信不止时,一切都已经晚了。碧钗对于她的责问和叱骂并不争辩,只是从门外传来一声高呼:“雪妃娘娘驾到!”韩琳琳怒极欲狂的姿态才有所收敛,她看碧钗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气愤不消,一脚踢过去,让碧钗跪倒在地上方才罢休。 随同雪妃一起进来的,还有岳影珊。正所谓狗仗人势,说的恐怕就是那个贱蹄子的嘴脸。雪妃走在前面,岳影珊跟在后面,前者一贯下巴抬得高高的,看不起人的样子,后者则神采飞扬,就差像狗一样摇头摆尾了。 韩琳琳知道被算计了,但是具体这算计从什么时候开始,内中细节到底什么情况,她还不知道。于是恶狠狠地盯着雪妃,连必要的请安都免了。 岳影珊却不准备放过她:“韩美人,想胆大犯上?雪妃娘娘驾到,你居然不请安?” 韩琳琳没法子,只好行礼:“见过雪妃娘娘。” 雪妃看看跪在一旁的碧钗,再看她:“为何责打宫女呀?” 韩琳琳道:“她骗臣妾喝错药,所以臣妾责罚她?” 雪妃问碧钗:“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钗方才一声未哭,被这么一问,顿时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大哭起来道:“奴婢只是按照太医院开的方子伺候美人服药,美人自身身体欠佳,非说成是奴婢的错。求雪妃娘娘做主,奴婢真的冤枉啊。” 韩琳琳气愤地伸出两个指头掐她的脸:“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蹄子,你还敢喊冤?你还敢喊冤?” 雪妃看看两边,两个宫女立刻冲上去,将韩琳琳架起来从碧钗身边拖开。 韩琳琳一边拼命挣扎一边伸脚乱踢,雪妃大喝一声:“够了,韩美人你再这么无理取闹,本宫做主,要对你施以杖责。” 等韩琳琳总算安静下来,她挥挥手,让碧钗,以及跟随在身侧的一众宫女太监都退出去。鸣玉浮香见识到刚刚韩琳琳的疯狂,对主子的安危有所担忧,雪妃笑着对她们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鸣玉浮香这才也跟着众人退出去。 所有的人都站在廊下三丈以外。 雪妃这才走到韩琳琳身边:“你知道,本宫让太医院给你诊错病配错药了,对吗?” 韩琳琳面白如纸:“果真是你!” 雪妃冷然以对:“是本宫,都是本宫让人干的。”看着韩琳琳因为愤怒而变得赤红的双眼,她反而展露出非常妩媚的笑容,“可是,你能怎么样呢?告诉王后?王后自身难保。告诉鹰王?别说这样一件小事情,就算你为了本宫的做法赔上了性命,鹰王根本就不可能为了你,惩罚本宫。” 韩琳琳浑身寒意陡增,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鹰王绝对不是你说的这般无情无义,他若知道,绝不会坐视不理。” “鹰王今天在承明殿有一场午宴,午宴结束之后,整个下午都会没事。本宫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去晋阳宫,找鹰王,然后说明前后始末。咱们可以赌一赌,是本宫会因为此事受到鹰王惩罚呢?还是你因为此事反而被打入冷宫?” 韩琳琳嘴唇翕动,想接下去,偏偏心虚。 雪妃有恃无恐:“进宫这么久了,想来你也知道,明华宫这么大,众姐妹人也很多,殿下偶有心猿意马,也算不得什么。但是,他终究有一颗心,而这颗心在哪里,今时今日,你终于懂了吧?” 韩琳琳脚下打了个趔趄,双手连忙扶住身后的桌子。 雪妃亦步亦趋,贴在她身前不足两尺处:“这个道理,你在白麓勾引鹰王那会儿就应该懂。任何人,都只有一颗真心,而这颗真心,只会让明华宫有一个主人!而你太笨,又蠢,明明就是个小校色,偏偏总要出头想抢本宫的风头!” “那、那你想怎么样?” 雪妃恢复仪态万方的样子,高傲略有些超然:“其实呢,本宫今天来也不是为了要将你逼上死路,刚才讲的道理,你若懂,一切都还好说!” “如果臣妾不愿意呢?”韩琳琳太不甘心了,咬牙问。 “那你就在这烟云阁一辈子病下去吧。” 这件事后,韩琳琳固然彻底输了,东明宫,杨秋鸾、林紫双以及刚过来不久的岳影珊,也人人自危。 杨秋鸾当先说:“我们姐妹三人进宫,原指望能凭才貌获得鹰王的宠爱,纵使不是三人一起得势,至少能有一人抓住鹰王的心,然后照顾到其他姐妹,获得宫中稳定的地位,以求我们各自父亲的地位稳固。现在看来,这个愿望简直和肥皂泡一样软弱得不可靠。” 林紫双说:“素来只是听闻殿下颇为刚毅,并未听过他专宠的事,但是雪妃娘娘如此专横跋扈,殿下却真的不管,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岳影珊是唯一还能笑出来的:“鸾姐姐,双姐姐,我看你们都多虑啦。像现在这样,凭借雪妃娘娘的提携在宫中占尽优势,时日久了,自然会让我们的娘家得到好处,不是挺好的吗?你们担忧什么呀。” “仰人鼻息而已。”杨秋鸾到底见识远些,“说起来我和双双都是九嫔中人,但是上面有金、余、张三人,下面连韩琳琳也被收服了,谁知道我们当中谁又会得到雪妃的永久信任呢?就这样掌握在她的手里,那不等于将命拿出来放在盒子里?别说我们,就是我们的父亲,也间接成了她股掌中的人,生死不由啊。” 023 风暴 夏天的蓬莱,最为舒适的是处于北边宇东半岛上的海州。来自南边海上的风经过崇山峻岭的过滤,到达这儿时显得不再那么潮湿闷热。凉爽的清晨,太阳像被水冲洗过的红宝石一样,光彩夺目浮出水面,平静的海面在霞光的照耀下泛着细微的波纹,好像羞涩的孩子。晚上,太极宫的灯火亮起来了,倒映在海水上,宛若天上的星星。 绿树掩映下的飞云台,鹰王带领着他的嫔妃以及各部大臣,一边观景一边饮宴,远远的那边,正是海水轻柔温和的低喃。 杨秋鸾、林紫双和岳影珊很自然凑在一处,她们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娇声窃笑,引得众人常常转目看她们。 王后笑着道:“到底是年轻个几岁,三位妹妹总是活泼得叫人羡慕。”又对旁边雪妃道:“雪妃,现在妃位不全,你看,她们三个当中是不是可以提一个上来呢?” 雪妃冷冷道:“王后希望提谁直接对殿下说就是。” 王后碰了个钉子,无可奈何,讪讪而笑。 谢公留在天都,鹰王一直和两司的另外六名重臣在谈事情。谈了好长时间,王后和众嫔妃迎面走过来。 六位大臣纷纷像王后以及诸位娘娘请安,长孙王后微笑道:“有劳各位了。” 王兰青当头,躬身道:“不敢,此乃臣等分内之事。”说罢六个人一起告退。 鹰王看着王后,面露赞赏:“王后有空,陪孤到处走走吧。”牵起她的手,边走边说:“当初谢公建议得不错,王后果然是贤后,这些日子,后宫祥和,王后居功第一。” 雪妃一听,目光一紧。 正在此时,嫔妃中方充仪突然有了异状,伸手按着颈下,连犯恶心。她身边站着柳无尘,柳无尘连忙伸手扶住,关切地问:“怎么啦,方充仪?” 方若冰也不明所以,摇头道:“不碍事,大概是刚才吃得猛了些,觉得不舒服。” 又走了会儿,她这种情况越来越重,王后忙道:“要不,还是宣太医来看一看吧。” 王后亲自陪方若冰回齐华殿。太医刚一搭脉,眉头便是一皱。又过了会儿,他站起来:“回禀王后娘娘,此脉关系重大,得先向殿下禀明方才可以。” “是吗?”王后有点儿吃惊,但还是同意:“如是,你就先去了吧。” 太医去了约摸一个时辰,小章子才到广明宫:“王后娘娘,殿下请你去兴庆殿。” 琴墨悄悄问:“娘娘,不会有什么事吧?” 王后也很紧张,但还是强作镇定:“没事,本宫自己又没做什么。” 等到了兴庆殿,鹰王坐在上面,大殿里,其他人都退光了,只有王后一人,面对鹰王。 鹰王道:“王后,你可知罪。” 王后吓得慌忙跪下:“臣妾不知,倒是殿下刚才不久才夸过臣妾为贤后,臣妾处处都已殿下为先,还请殿下明示,臣妾哪里做错了。” “孤在蓬莱,确是至尊。但是,孤时常在想,假设哪一天孤不在了,留下的子嗣若不争气,他们的下场该当如何呢?而在孤没有将这个问题的答案想清楚之前,宫内嫔妃,都不得怀孕。这件事,你进宫那会儿起,精奇嬷嬷应该都教你了吧?” “臣妾——”王后额头上开始冒汗,“臣妾并没有指使任何一个精奇嬷嬷做出有违王旨的事。” 鹰王目光闪烁,半晌才道:“孤知道,她们也没那么大胆子,敢违抗孤的意思。只是,方充仪怎么就怀孕了呢?” “殿下——”王后欲言又止。 鹰王审视着,又过了好长时间,才叫:“汤桂全。” 汤桂全连忙从外面溜进来:“殿下。” “赐座。” 汤桂全亲自给搬了个绣墩,王后这才站起来,身形颤抖,缓缓坐下。 “殿下,”她说,“臣妾懂得五行,有些人天生有些与常人不同的地方,比如心肺异位,经脉逆转,方充仪约摸也是这样。臣妾等都遵照精奇嬷嬷的安排,她也一样。只是,意外的事情总会有发生,便是那样,她还是怀孕了,臣妾以为,殿下只能当成天意。” 鹰王听了,默默无言。 王后继续进言:“殿下,你如今春秋鼎盛,离百年之后还有很多很多日子。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蓬莱到底会是怎样的?臣妾想,必定只有更加昌荣,而无其他可能。殿下的子嗣,自然要和殿下一样,统治这里,造福黎民。” “你不知道孤的往事,也不懂孤的心思。” 王后眼神中闪过失落,但还是哂笑:“殿下何必想那么多呢?天伦之乐,人间极乐,想那上将军都有了一双儿女,殿下何必固执,独独让自己一人寥落?” 鹰王想想,长叹一声:“也罢。事已至此,顺其自然。”自嘲笑笑,吩咐王后,“好生照料方充仪吧。” 齐华殿。 方若冰不知道是吉是凶,急忙抓着柳无尘:“姐姐——”柳无尘心里面也七上八下的,只能好言安慰她。 杨秋鸾、林紫双和岳影珊一同回她们所住的蘅芜殿,也在猜测方若冰到底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结果,喜报便传来了。 方若冰喜不自胜,身边柳无尘也是个心思纯粹的人,自然向她道喜。 蘅芜殿,杨秋鸾、林紫双和岳影珊就不同了。 “这怎么可能呢?”杨秋鸾平日里最为持重,这种事情发生,她反倒第一个耐不住,“明明大家都被‘净素’了呀,她怎么能在殿下眼皮子下面怀了殿下的孩子?”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岳影珊问。 杨秋鸾走了两个来回,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们三个联袂来到凤鸾宫。 雪妃也听到消息,正气得七荤八素。杨秋鸾面带失落,来到近前:“雪妃娘娘。” 雪妃一看:“起来吧。”因见她闷闷的,便问,“你怎么忒不高兴似的。” 杨秋鸾叹了口气:“臣妾无福,只能眼睁睁见他人享特别的隆宠,心里面着实伤感。” 雪妃一听,更是气炸了。她将鸣玉、浮香叫过来。 半个时辰之后,鸣玉奉命送了一碗燕窝去齐华殿。 方若冰正喜上眉梢,又听是雪妃娘娘亲自吩咐的,让她喝了补品对身子好,受宠若惊,连连谢恩,当着鸣玉和浮香的面,将那碗燕窝给吃了。鼻端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方若冰尚不明所以,当天晚上,突然腹痛难忍。接着,下体开始流血。等太医匆匆赶来,一个小小的胎胞已经从腹中滑落。 方若冰浑身如同浸在冰水里,冷得难受,听说刚刚怀上的孩子就这么被打下来,又痛得没法说,失了血,人一下子晕过去。 等到鹰王闻讯赶来时,屋子里除了雪妃面无表情外,其他人都满脸悲切,长孙王后更是陪同方若冰一起,方若冰固然痛不欲生,王后也流了不少眼泪,两个人都双目红肿。 方若冰看到鹰王,急忙便要从床上下来,鹰王连忙制止:“你身体虚弱,就不要拘礼。”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太医连忙跑过来:“回殿下,方充仪服用了大量的藏红花。” “藏红花?” “是。此物又叫番红花、西红花,原本是由当年英吉利大主教在我本土传教时带进来。因为种植量小,所以很珍贵,在有镇静、祛痰、解痉方面作用很大,妇女用以调经,常人用以解热清瘀效果甚佳。只是孕妇万万不能服用,因为此乃活血之物,尤其在大量服用的情况下,必然气血活跃导致滑胎。” 方若冰听了,马上发动起来:“是雪妃,是雪妃。”她再也顾不得身体虚弱,扑到鹰王怀中,“殿下,臣妾绝没有服食什么藏红花,也就是下午喝了一碗鸣玉送来的燕窝。” 雪妃一听,冷笑起来:“方充仪,你说话可要有凭有据。鸣玉送燕窝给你,但是何时放过藏红花?” 鹰王止不住瞧了她一眼。 雪妃腰背挺得更直了:“殿下,假如无凭无据你就相信别人,而要怀疑臣妾,现在就夺了臣妾的妃位,然后将臣妾下狱吧。” 鹰王怒意浮起在脸上,但他还是撇开了雪妃,沉声问:“谁能证明,鸣玉今天送来的燕窝里放了藏红花?” 其他人都事不关己,尽量敛声屏息。 方若冰一看,又是伤心又是无助,跌坐在地上:“殿下、殿下,臣妾真的遭人陷害……” 柳无尘平日里看多了雪妃在明华宫骄横跋扈的作风,心中早有不满,又见方若冰平白无故,遭受这么大陷害,一时忍不住意气,跪下来道:“启禀殿下,臣妾可以作证。雪妃娘娘派她收下的浮香鸣玉送燕窝来时,臣妾正在方充仪房中,当时就听方充仪说燕窝带着药味儿,觉得奇怪。只是臣妾等都没见过藏红花,也不懂得识别,既是雪妃娘娘的贴身宫女送来的,也不敢随便怀疑。现在想想,燕窝带有些许腥味还算正常,带着药味儿就不对了。” 这话一说,各人脸上神态各不一样。 王后面带得意。 杨秋鸾等则嘴角上挑,控制不住开心。 雪妃目光一转,冷箭一样,恨不得当场戳穿柳无尘。 柳无尘情知开弓没有回头箭,心里面害怕,也不得不坚持:“臣妾句句属实,望殿下圣裁。” 鹰王问雪妃:“你怎么说?” 雪妃脖子一梗:“臣妾还是那句话,没有凭据,臣妾绝对不会承认,臣妾让鸣玉送来的燕窝里会有藏红花。不仅如此,臣妾还有一个疑问:方充仪和柳才人这两个人,一个莫名怀孕,一个死咬住臣妾不放,这背后到底隐藏什么?臣妾也想请殿下做主,查明真相。” “只要做了,证据都会有的。” 鹰王气得肩膀微微起伏,“你如果知道什么,现在就说出来,孤或者还可宽宥你。” 雪妃却冷笑:“臣妾有其他什么好说。” “你真的确定要查吗?” 雪妃算是骑上了虎背:“当然,查个彻底,也让所有人都明白!” “好。”鹰王神情倏地坚毅,“汤桂全,你现在就去传孤口谕:着内务总管张恭权主理,查充仪方若冰如何怀孕以及凤鸾宫宫女鸣玉所送燕窝到底有没有藏红花。再着天眼将军童放,率人把守广明宫、凤鸾宫、齐华殿,王后、雪妃、方充仪、柳才人,此四人及其随侍,没有孤的旨意,谁也不许踏出宫门一步。” 王后有些吃惊:“殿下,怎生要查到臣妾头上?” 雪妃则道:“你竟然要把我关起来?” 张恭权很快带人来了,分作两拨,分别请王后和雪妃回宫。王后、雪妃都不肯。张恭权便皮笑肉不笑道:“两位主子,奴才只是代转殿下的意思。假如你们都清白,好生在宫里等上几天,也就是了。现在都不肯回去,是否正说明了二位都有心事呢?” 王后道:“张恭权,你这可就是乱说了。” “奴才不敢乱说话,奴才只是说实话。” 王后转脸看雪妃。偏生雪妃最为心虚,顿时发作:“你看我作什么?”咬着牙,一顿足,“本宫现在就回凤鸾宫,瞧你能查个什么东西出来。”甩袖而去。 王后也没办法,只好说:“罢了,就依着你,本宫也回广明宫等着。” 她们一进宫门,天眼侍卫便把三座大殿全部围住。 广明宫。 王后悄悄问琴墨:“我们的事,绝不会发吧?” 琴墨说:“奴婢只是告诉方充仪一些暖宫之法,从未说过那是锁阳术。净素不完全,算责任,也得算在当值的嬷嬷头上。方充仪不明就里,哪能牵扯到娘娘呢?” “那就好,那就好。” 凤鸾宫。 鸣玉找出那天装燕窝的盅,洗了又洗,泡了又泡,再找布包了十几层,确定什么味道都透不出来,再塞去柜子最底下。 雪妃亲自监督:“都放好了吧。” “放好了,娘娘。” “那些藏红花呢?” “事前就烧了,还埋了,绝没有痕迹。” “这样,本宫也就不必害怕了。” 024 赐死 齐华殿,方若冰问柳无尘:“柳才人,我为殿下怀了孩子,竟是罪过吗?” 柳无尘也很害怕:“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但我觉得不是。” “每次承宠,我们都会被净素。我知道,那是殿下不想让我们任何一个人怀上他的孩子。大家都疑惑,但是谁都不敢问。后来,听说殿下最宠爱的上将军有了孩子,我就像,是不是我也给殿下怀上一个,殿下体验到小孩子的好处,便会改变他原来的想法?” 柳无尘吃惊道:“你这么说,你能怀孕,还是因为你事前做了计划?” “我知道王后娘娘精通医理,所以,我去问了调理的法子。后来我发现,用了琴墨教传给我的方法,我竟能在嬷嬷净素后留下龙阳。” “但是嬷嬷都会检查的,难道——”柳无尘想到了一个关键,心猛地一跳,脸刷地雪白。 “你说,殿下会因此发怒,杀了我吗?我们的殿下,看起来那么俊美,那么飘逸,但是,我们谁都知道他并不是个柔软无害的性子。他几乎荡平了三部,杀了先城主,还借刀杀人杀了先城主的儿子。蓬莱十八盟,除了苍龙、新月,其余十六盟,凡有微辞于蓬莱统一的,皆遭莫名杀戮。我也会被莫名其妙处死的,你说对吗?” 柳无尘不敢再听下去:“方充仪,你这是魔怔了。” “柳才人,一入明华宫,便很难再出头。昔日我远方的姑母就是那样。到了你我,也绝对不会有改变。” 门“哐”的打开,柳无尘逃一样跌出来。 一个簪花侍卫怒喝:“谁让你出来的?” 柳无尘头脑一团乱,猛然间嘶呼:“方充仪……方充仪她疯了,方充仪她疯了。” 簪花侍卫不信,往里面看了几眼,对旁边另一个簪花侍卫说:“你守在这儿,我去禀报童将军。” 童放来了,确认之后,又请来张恭权。张恭权看看在大殿里不停喃喃的方充仪,掩上门对童放说:“这位充仪满嘴的胡言,若被别人都听了去,殿下的英名就要蒙尘了。” 童放冷哼:“这好办,某略施小计,她就再也讲不出半句话来。” “广明宫、凤鸾宫的差事,童将军都办好了吧?” 童放得意一笑:“蝇头小事而已。” “这就好。齐华殿方充仪阴谋算计殿下,板上钉钉!现在还这般大放厥词,真正即时绞杀了也不为过。”顿了顿,张恭权又问,“从齐华殿里跑出来的柳才人,她又说什么了吗?” 童放想了想:“公公对此人可有什么发落?” “事态能不扩大,就不扩大。好生警告这位柳才人,耳朵要假装聋了,嘴巴要假装哑了,以后还有什么事,眼睛也要假装瞎了,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会说,这才是好生想要活着的道理。” 当天下午,小章子、小连子分别到广明宫、凤鸾宫宣王驾的口谕。 “琴墨,身为王后身边的执事宫女,未曾恪守本职,不以劝导王后规行矩步、做六宫表率为己任,反背地里苟且。赐死!” “鸣玉,胆大妄为,在雪妃娘娘交代送给方充仪的血燕中擅下藏红花,导致王嗣遭受毒害,方充仪也悲伤致疯癫。赐死!” 王后吓呆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雪妃拼命拦在鸣玉身前:“你们这些话都是从哪里来的?本宫不许你们带走鸣玉,绝对不许你们带走鸣玉!” 童放亲自执行凤鸾宫差事,一把将鸣玉从她身后提溜出来:“雪妃娘娘,卑职得罪了。” 鸣玉魂飞魄散:“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童放把她提到院中,簪花侍卫提白绫缠绕住她的脖子。雪妃跌跌撞撞扑出来,簪花侍卫正用劲是勒,勒得鸣玉舌头吐出来好几寸长,眼球突出,血丝暴现。雪妃用尽全身力气,将童放从面前推开。簪花侍卫松颈,鸣玉“扑通”摔在地上,已气绝而亡。 太极宫,一刹那间沉入浸满心酸和苦涩的黑暗。 而消息到处传播着,还插上翅膀,飞过长空,渡过大河,来到了天都。 军政司。 刘林成匆匆忙忙奔进青龙堂,凑在司空长烈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好一会儿。 司空长烈都傻了:“殿下就这么着,把王后和雪妃的人都赐死了?” “嘘!”刘林成眼睛瞪得大大的,左顾右盼,声音压得低低地道:“上将军,天眼诡异,小心我们的话也被搜罗到殿下耳中去。” “天眼传讯,必是真相——主上信任童放到这种地步,这蓬莱,日后还能有安宁吗?”还没等唏嘘完太极宫的事,他突然想到自己,问刘林成,“今天什么日子?” “月半啊,下个月这时候就中秋了。” 司空长烈一拍桌子,疾步往外奔。 刘林成不明所以:“上将军,出了什么事了吗?” 司空长烈忽又驻足:“你交代下去,在我的军政司、上将军府以及流淙镇,绝不可有童放的任何一只眼睛!”因为紧张,他的气息都忍不住粗了,“如果连我都不能防备天眼的窥视,那么天都上下,蓬莱周遭,大家就都再无‘安宁’可言。” 策马到瀑布边的小树林,正在自己练射箭的兰语蝶笑盈盈奔过来:“长烈。” 司空长烈警惕地关注四周,确信绝无人跟随,这才道:“练得怎么样?” 兰语蝶端起弓,刻意姿势摆得不那么到位。往常这会儿,他就该过来,手把手替她纠正。他的胸膛那么宽阔,贴得那么近时,真的让她觉得温暖。 但是,这一次,她失败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你出宫,我还会来。”司空长烈说。 兰语蝶一听,顿时惊慌:“可我的箭,射得还不是很好啊。” “只要有那么个意思,比之从前,多出那么点神似,就可以了。”司空长烈说到这里时,眉头已经皱起来。太极宫,天眼,这些都是没法说的。他心怀忧虑,这会儿也只能祝福她最后一句,“没多久,殿下就要回宫。以后的日子,就靠你自己把握。” 三日后,殿下回宫的消息果然传来。 又是数日,明华宫内发生了一件大事。东明宫的杨修仪不知怎的,在宫内跌了一跤,左脸竟被簪子划出了一条又长又深的大口子。增成宫的贤妃娘娘奉旨前来探望。 一进内殿,杨秋鸾急忙从榻上下来:“见过贤妃娘娘。” 秦海潮扶住她:“妹妹这是怎么啦?好好的,怎么将自己个儿的脸给伤着了呢?听说很厉害,介不介意给本宫看看?” 杨秋鸾就将遮脸的面纱揭下一半。 秦海潮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怎么能划得这么深?还这么长?”停了会儿,压低声儿,“真的是你自己弄伤的吗?” 杨秋鸾扭开脸,目光不于她交接。 秦海潮知道她的心意:“你放心吧,现在没有天眼监视这里。而且,就算天眼在侧,那个人不是天眼的主子,她也主宰不了天眼的行动。” “姐姐肯定吗?” 秦海潮点头:“琼玉宫那位的所作所为,便是殿下,也忍受不下去。” “可是,再怎么说,殿下不过就赐死了她手下一个宫女而已。而她本人,不还是独霸宫内?姐姐刚才问,我是不是自己弄伤了脸,现在我就把真实的答案告诉你。从太极宫回来,第二天,我在花园和那位碰上,她突然问:‘杨修仪,敢问汉平牧杨忠磊大人最近可好啊——她竟然问我父亲?你说,她为什么要问我父亲?” “兴许,就是普通的问候呢?” “鸣玉死了。那是她从雪国带来的,除了浮香,蓬莱和她感情最为亲厚便是那个宫女。殿下幽禁了王后,她不敢去和殿下闹,这股气憋在心里,不找我出,她还能找谁呢?” “妹妹你是不是太过敏感了?鸣玉死了,雪妃是很伤心,但是也不见得她一定就会盯着你。”说到这儿,秦海潮想到了什么,“难道,那件事里面,你还做了什么?” 杨秋鸾凝目她。 秦海潮越发惊骇:“是了,竟然还有你参与在内。”她说着站起来。 杨秋鸾连忙跪下,拉住她的裙子:“贤妃娘娘,求你不要去和殿下说。” 秦海潮站住脚,思忖之后转身:“当日明妃弄权,莫名薨了,这个事实还不能让你们警醒吗?”看杨秋鸾哭得凄惨,她终究不忍,弯腰将杨秋鸾搀起来,“本宫可以不和殿下说,但是,又怎么交代你脸的事情呢?本宫奉旨前来,殿下为人又那么精明,如果说谎,他一定会有所察觉。” 杨秋鸾已经乱了,抽噎:“无论如何,都请娘娘周全。” 秦海潮离开东明宫。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向鹰王交代,忧思不已,踯躅御花园中。 头顶上传来鸟叫,接着,一只大雁被射落下来,掉在前方不远。 鹰王面前的小章子一溜小跑,去捡鸟,看到秦海潮,连忙行礼:“贤妃娘娘。” “殿下在前面吗?” “是啊,龙州牧来了,正在陪殿下饮酒。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殿下让拿弓来,接着就把这只鸟射下来。” “那你现在去说一声,本宫为着杨修仪的事,要回殿下。” “哎!”小章子飞快去了。秦海潮紧跟其后,来到朝阳阁。鹰王把弓交给龙州牧楚风:“你也射一箭。” 楚风依言,“嗖”一箭,将路过的一只雨燕给射下来。 汤桂全拍马屁:“楚大人的眼力真是越发好了,这么点大只鸟,老奴我看都看不清,你居然能射到。” “哪里,”楚风笑着,“属下如今越来越少时间涉足武学,飞太高的鸟已经无能为力。又不能有损主上的教导,只这样飞得低、却快些的,还可应付。” “你把龙州治理得好,孤少不得也要嘉奖你。就像长烈,孤能给他什么,就统统都给了他。你的未来,孤绝不会让你总那么吃亏。” 秦海潮来至近前:“殿下。” 楚风忙行礼:“见过贤妃娘娘。” 鹰王便问:“贤妃刚才可看见龙州牧射箭?” “准而又稳,又不张扬,真正难得。” 鹰王一听,不由格外多看她一会儿。他让贤妃就在自己身边坐:“孤尝听闻贤妃擅琵琶。” “太掖院经筵方某曾以此乐器震烁诸州各城,一时颇为风靡,臣妾便习了一两首。” “会哪些曲目呢?” “除了那首《十面埋伏》外,《霓裳》《六爻》也都能弹奏一二。” 楚风一听:“娘娘这琴艺,怕是相当难得。” 贤妃一笑:“殿下不弃,臣妾就在这儿献丑。”宫女烟翠将一支凤颈琵琶拿过来。 转轴拨弦,调准调子,贤妃手指轻舒,一曲《霓裳》流水价淌出来。清风徐来,花香袅袅,饮着美酒,听这美妙的琵琶曲,其他人都忍不住沉醉。 一曲弹罢,楚风当先鼓掌:“贤妃娘娘真乃神技也。” 鹰王也含笑称赞:“便是昔年方经筵,大约不过如此罢了。” 贤妃凑在鹰王耳边:“殿下,您让去办的事情,臣妾已经办过了。杨修仪却为‘自己’用金簪划破了脸。” 鹰王一怔:“真是她自己划的?” 贤妃点头,一味先凝目鹰王脸色,不继续言语。 鹰王不由陷入沉思,好一会儿后,才道:“算了,还是辛苦一下你,嘱咐太医院,尽量配好药,为她诊治。” 贤妃忙接住这个话头:“臣妾遵旨。臣妾体弱,不胜酒力,先告辞了。” 鹰王点头:“你且去吧。” 025 污蔑 026 下手 027 晋升 浣衣处的掌事已经换成了寇彩儿,在雪妃的授意下,寇彩儿从矩正院里出来的兰语蝶毫不手软,每天都要将厚重的织品派下来。 兰语蝶每天都要面对堆积如山的厚布,从早洗到月亮升起,洗到星星累得眨眼了,她都没个停息。这一天,只早上吃了几口,兰语蝶一直干活到深夜,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前发黑,脑子也昏昏沉沉。自己给自己揉肩、捶背,又摸摸额头,竟有些发热。 外面雨下得略小了点,她打算冒雨回去。不料刚要迈步,面前出现一个人。 “谁?” 已经观察她许久的岳影珊冷冷道:“兰语蝶,你还认得我吗?” 兰语蝶定睛看了一眼:“这不是岳婕妤吗?您金尊玉贵,怎么来这个地方?找我又做什么?” 岳影珊盯着她的脸,心里不自觉冒出一阵嫉妒,便一把抓住她:“跟我走!”兰语蝶明明不愿意,无奈乏力体虚,脚下便踉跄,还是跟上。 两个人一直纠缠到御花园后山低洼处,这儿果然有一簇簇兰花盛开,但因事先挖了排水沟,兰花并未泡水。岳影珊一把将兰语蝶推到在这里,用力抽出一把匕首。 “兰语蝶,你不要怪我,今天,不是不死,就是我亡了。” 她用力一刀刺下来,刚刚好秦海潮从去浣衣局的路上发现她,跟过来。秦海潮将她持刀的手牢牢抓住:“影珊,你不用杀她了!” 岳影珊散乱的头发贴在脸上:“你到底还是来了?” 秦海潮把刀推得偏在一边,又用力,把刀夺下来,远远抛开,尔后才道:“没错,我是一定可以破解画作、诗作的秘密,然后找到救你以及整座明华宫的方法。” “是什么?”岳影珊忍不住眼睛发光。 秦海潮将兰语蝶从雨地里拉起来:“全在她!” 将兰语蝶带至增成宫,秦海潮让烟翠和冰绡立刻点起暖炉,又名另外两个宫女伺候兰语蝶换下透湿的衣衫。 兰语蝶越发烧得厉害,无力反抗,只听她们摆布。等被换上柔软的衣服,她一躺下就睡着了。 秦海潮安顿好这一切,回去自己房中,嘘了口气,接着,自己反而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烟翠忙问:“娘娘,您没事吧。” 秦海潮摆摆手:“不碍事,你去煮点姜茶来,本宫喝了御寒。”烟翠刚要走,她又急忙叫住:“等等!”烟翠走过来,她急切地嘱咐:“不管有谁打听,都不要说宫中多了人。此事事关重大,但凡有差池,本宫会有**烦,你们个个也一个都跑不了。” 烟翠听得心慌,急忙说:“知道了,娘娘,奴婢一定嘱咐所有人,宫里的事情绝对不露一点口风。” 当晚,岳影珊在紫元阁也发起高热,第二天太医诊断后,吃了点药,但是整个人迷迷糊糊,既听不得别人说话,更回答不了别人的问题。 金悠璇代表雪妃过来看望,问了宫女几句,宫女只说婕妤昨天夜晚出去,淋了很多雨回来,其他就什么都不知道,金悠璇思忖片刻,边带着人离开。 她一走,岳影珊便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下清醒过来。伺候她的宫女小月急忙过来:“婕妤,你怎么起来啦?昭仪娘娘这才刚走,别又引得她回来找你?” “所以啊,”岳影珊挤眼努嘴,“底下任何人来了,你都对外宣称本宫身体抱恙,实在起不了身。” 一夜雨水淋漓,直到第二天,天气依然不甚清爽。风微凉,偶尔还是下着零星小雨。 贤妃一夜无眠。 早上,烟翠才伺候着她歪在床上歇息了两个时辰。 中午,冰绡跑进屋来,对刚刚起身正在梳妆的贤妃道:“娘娘,汤公公来了。” 秦海潮连忙连忙起身,简单梳妆后来到外面。汤桂全见她行礼:“见过贤妃娘娘。” “免礼。”秦海潮上座,“公公这是又给本宫带来新的画儿了吗?” 汤桂全笑道:“画是没有了,就是带殿下一句话:娘娘才情横溢,兼兰心蕙质,果真不负殿下重望。” 秦海潮内心大动:“殿下都知道了?” 汤桂全神色未动,依旧笑着:“请娘娘准备着,最迟今天下午,殿下必定过来。” 且说军政司。 上将军司空长烈一大早就接到鹰王要召见他的旨意。 刘林成伺候在旁边,试探问:“殿下是要你去九霄云吗?” 司空长烈合上手谕,叹了口气,点点头。 “不就是外来的官员拜访了几次吗?殿下这也要过问,当真整个蓬莱洲,大伙儿都不该有属于自己的私密领地。” “天眼始终渗入不进我的地盘,童放会告状,情理之中。” “这个童放!”刘林成一拳砸在桌子上,“归了军政司,还拼命盯着自己的长官,还真把自己当盘大菜!” “殿下召见,我不得不去,这儿的事情,稍后你见着申将军,你们一起看着先办。”说完,司空长烈出门。亲兵牵马过来,他上马,亲兵随后跟上。一行人风一般卷出城,不出一个时辰,来到巍巍山里。 九霄云就建在东南边朝一个大河谷的山上。一共九层,最高处濒临半天,云遮雾罩,甚少人上去。七层以下,则风景秀丽,原为瑞祥郡主云杉居所,后来成了鹰王行宫,现在又被当作天眼的基地。 司空长烈刚上山,空气中就传来危险的气息。树叶明明被风得沙沙响,四顾看去,却没鸟儿飞起,也无群兽出没。慢慢策马前行,他暗暗扣了一枚石子。弹指将石子打出,前方一丛灌木丛里,一阵绳索抽动的声音传来,接着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陷马坑,一块装满一排排尖利竹刀的竹架子竖起来,刚好就立在坑对面。 五层宫前,龙城将军童放听到下面不停来报:“刀山、火海,上将军皆过了。”原本信心满满,逐步变得焦躁不安。 鹰王在阶上稳稳坐着,嘴角挑着一抹笑:“孤跟你说过,长烈是军中第一高手,你比不过他的。” 童放不服:“只是过了臣布置的路障而已——臣还有几名手下埋伏等着,臣不相信,就算他能识破臣所有的安排,天眼最厉害的高手联合攻击,也奈何不了他。” 鹰王不与他争辩,挥挥手,让他尽管去做。 司空长烈来到三层宫。 马匹冲上了一块巨大的草甸,还没站定,就听见一阵尖锐的金风,接着便看到一柄弯刀飞快旋转,闪电样飞速向马腿削来。司空长烈拔剑往下一插,手腕一振,那刀碰上剑身后立刻改变了路线,“铛”一下,砍在了长得很壮的一棵大树上。数条人影翻开身上覆盖的树叶草皮伪装,飞身而出。 司空长烈从马背上掠下来。 那些人一拥而上。整整六支剑,组成一个小型的剑阵,剑光赫赫组成一张威力巨大的网,兜头兜脸向他罩过来。血点顿时飞溅出来,但是,这并不是重点。因为司空长烈在身形飞速变化的时候,他所受到的外伤都只在浅表,而他最需要的是要占据到最合适的站位,等抢到这个位置,立刻挥剑护住自己周身要害,接着兜心一脚,将主持剑阵的那个踹得远远飞出去。 这个方法是从多年前和逸城公子相斗时学过来的。黑风剑阵只要超过四人以上,本身并无破绽。只是鹰王一派的武功以柔为主,越是没有破绽,攻击时招与招连接之处攻击力越是不强。牺牲小我并无大碍,剑阵主将一旦被废,剩下来的五人在他面前只是个体。 一连串的兵器撞击声之后,“砰砰砰砰砰”五声接连响起,五个人分别被飞脚踹出。 司空长烈还剑入鞘,飞身跃上马背,继续往山上疾奔。 又是几轮战败的消息传回来,童放气得脖子上的筋都跳起来,眼睁睁看到一骑远远地从山道上奔驰而来。绿松大道上,再无半点伏兵。下意识,他把手放在了自己剑柄上。 “苍啷——”一声短促!旋即,手背一暖,鹰王的手漫不经心地拂过。童放顿时感觉到一股柔韧的力道贴肤而来。不由自主,自己把抽出半截的剑又推回去。 童放吓了一跳,慌忙跪下:“属下该死,属下失仪了!” 说话间,对面马已经到了。距离十丈处,司空长烈已然下马,晃一晃,人来到鹰王面前,跪倒口称:“叩见主上。” 鹰王命童放下去,接着浮起笑容,挥手让他起来。 “童放不服气你坐镇军政司,又领导他,所以给你制造了些小阻碍。” 司空长烈低着头:“属下接受得是主子的考验,其他什么,属下并不在意。” 鹰王听了,不由点头,往旁边的树林走了一段,驻足问他:“上兴的人,你见过了?” 司空长烈头皮一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鹰王主动接下去:“孤知道孤的后宫——岳婕妤以及增成宫的贤妃最近过得都很忐忑。雪妃性子越来越乖张,做事也越来越不顾及孤的颜面。后宫不宁,孤得想办法。别人孤都不喜欢,唯独还有那个兰语蝶。本来,兰语蝶却是你寻来的,为着对孤的忠心,你让出来。孤本来思忖,总不能真的不顾你的真心。但现在,孤还是要违背原本的想法!。” 司空长烈内心发痛,脸上却保持平静:“明华宫里任何人,都只是主上的人。” 鹰王二目不错,凝望良久,最后才道:“好!” 天都城内,明华宫中。 东首增成宫。 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黄昏,满宫的宫女太监都焦躁不安。 烟翠好几次在秦海潮身边聒噪:“娘娘,殿下不会突然改了主意吧?”转身又说:“娘娘,您说殿下今天真的会再来吗?” 秦海潮交握着手:“大约会吧,汤公公亲自来传的圣谕!” 好在夜幕即将落下之际,鹰王的仪仗终于出现。翘首昂望的太监一溜烟地跑进屋子:“来了,来了!娘娘,殿、殿下快到宫门啦!” 秦海潮立刻站起来,抢到门口。不一会儿,那个又有了数日不曾见到的人,终于在众人的簇拥下下,再度出现。 自打进宫,可就没有过这样的隆宠:殿下每每回后宫,既不去琼玉宫,也不去和坤宫,只到她的增成宫。 即便只是个虚像吧,她也愿意当成能在后半辈子咀嚼品味的荣光。 鹰王近了,她忙盈盈拜倒:“殿下。”出奇柔软和顺,让鹰王不由得眼前一亮。进到宫里,烟翠率人将晚膳传来,一共六道菜,荤三样,素三样,一道白云翡翠汤,两碗香米饭。鹰王素日里喜清淡,每样尝了一口,赞不绝口。吃完了,烟翠和冰绡将桌上碗碟一起撤下。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鹰王才问秦海潮:“人呢?” 秦海潮一直沉浸在难得的情愫中,一直希望夜凉如水的时刻,接下来会发生应该发生的事情。 这样的问话,只能成为浇灭烈焰的冰水。她止不住暗叹,站起来:“臣妾这就带您过去。” 轻轻推开西偏殿的门,秦海潮道:“殿下,就在这里了。”听鹰王“嗯”了一声,她黯然退下。 鹰**步往里去,便看见一边的架子上放了一盆长得正好的兰花,旁边的架子上则是几件小巧的摆设,角落上支着一架琴,琴弦紧绷琴身发亮,显然主人经常在此弹奏。往里走,便看到一联四扇点螺漆屏风。屏风上贴着一副青松迎客图,月光从雕花木窗的格子里映进来,鹰王的目力极佳,能清晰看到贝壳上珍珠质的光辉,使得整间房子气息独特耐人寻味。 转过去,便是那个人了! 想起当初在宴会上看见,说一点儿都没心动,绝对假! 即便确认那并不是云儿,也不想再从最忠心的臣子身边夺走这样的挚爱,他还是感觉到自己内心突然裂开的声音。 那是被埋藏太久、终于能够出头了的爱的声音吧? 哪怕就是个替代品,看在那张完全和云儿一模一样的脸的份上,他就把她当成云儿,也未尝不可! 他站在屏风前,心潮起伏。 良久,他终于向前走,只是三步,便完全转到屏风的后面。 如果那时候方闻雪母子没有劫狱救驾,而贺琮也没有及时率领人马回来,此时此刻的他,是不是就有机会如同现在这样,穿着毫无负累、简单的衣衫,毫无牵挂,就心如止水坐在云儿身边? 根本不会有逸城公子的事儿,也不会有和他没半毛钱关系的灵儿和越儿。 蓬莱的山水,随便一处,都可以成为承载他们爱情的摇篮。在那里,他会和她结为夫妻,生一群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只可惜,历史不能改写,时光更无法倒流。 如今的他,只能带着对从前深深的遗憾,然后伸出手,轻轻掖去月光下这个女孩眼角一滴真实的眼泪。 两个阴天之后,天空变得尤其洁净,清晨,天上先是一片深蓝,接着慢慢明亮起来的,明丽的朝阳在袅袅的晨雾背后爬起来,爬上树梢,又渐渐升上天空,发散着它的魅力,照射得大地到处充满蓬勃生机。 雪妃早早就起来,梳妆好,派浮香继续出去打探信息。辰时之后,浮香回来,面带忧虑,对雪妃说:“娘娘,祸事到了,那个兰语蝶,果然在增成宫。” 雪妃顿时咬牙:“果然是,秦海潮,她就是摆明了要和本宫过不去!”想了一会儿,又问:“殿下昨天在增成宫过夜了?那秦海潮是不是自己不行,干脆将兰语蝶直接引荐给殿下?”说着又生起气来,“那个兰语蝶,那么像她,这下殿下他要直接留在那里,再也不想去任何地方。“ 浮香却道:“并不是,娘娘,这也是奴婢觉得奇怪的地方。据奴婢打听的消息,这段时间,殿下在增成宫,都只同贤妃赏画,包括昨天晚上,殿下都只在西边偏殿,并没有临幸任何人。” “噢?”雪妃顿时又精神起来,“那兰语蝶呢,殿下怎么安排她?” “刚刚奴婢回来的时候,增成宫的小全子又把她送回浣衣处了呢。” 雪妃顿时狐疑起来:“不会吧,殿下真的不喜欢这个人吗?和瑞祥长得一模一样也没用?” 然而,其后的事情绝非她此刻猜想。 时间暂且回去一些。 还说那增成宫。 一早,窗外的鸟鸣声啾啾,唤醒了依然在酣睡的兰语蝶。 她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开始梦境是黑色的,很多可怕的不知道形状的东西在追赶她,想要捉到她,撕毁她,她就跑啊跑啊,越来越惊恐,越来越失去生的希望。突然,不知怎的,这黑色的梦境一下子就迷蒙了,这一个阶段她什么也不记得,只是好像一只特别有力量的手守护在自己身边,然后,她童年时家乡的嬗溪、低矮青翠的琅山,其间很多充满温情回忆的美丽的地方纷纷从意识深处跑出来。她好像碰到了谁,她并不认识,但是又毫不陌生。她在他的陪伴下溪水、奔走,还碰到了一片很漂亮很漂亮的野花地,她折了许多野花做成花环,然后让他给自己戴在头上…… 所以,当她真的醒过来的时候,耳边的鸟鸣声似真似幻,让她实在搞不清自己现在到底身在何方。 烟翠带着宫女走进来,笑着道:“小蝶,你感觉好些了吗?”伸手拭拭她的额头,已是一片清凉。宫女端着青盐、漱盂过来,烟翠亲自伺候兰语蝶漱口。兰语蝶非常惶恐,但是抵不住烟翠坚持,只得顺应。漱口之后,另外一个宫女捧着铜盆走上来,烟翠又伺候她净面。接着冰绡带人走进来,冰绡身后的宫女手上,一个端着上好料子做成的新式宫衣,一个端着托盘,上面盛有一对贴翠孔雀蓝蝴蝶戏花华胜以及细小珍珠串连在一起星辉珠络,还有一对上好的秋田玉镯子。因为兰语蝶还是奴婢,所以头发梳成双绾式。穿好宫衣,插蝴蝶华胜,后面又缀上星辉珠络。套秋田玉镯子的时候,兰语蝶红着脸不断推辞:“我是个浣衣奴,戴上这个,实在不好做事。” 烟翠和冰绡都抿着嘴笑,笑完了,烟翠道:“小蝶姑娘,你都进了这增成宫了,从咱们娘娘这儿走出去,你还需要做浣洗衣服这种粗活吗?” 冰绡道:“那也太折损我们增成宫的威仪啦。” 一边说笑着,两个丫头一边一个,为兰语蝶将那对纯白晶莹的镯子套起来。 岳影珊一早就到了增成宫中,站在秦海潮身边,看小全子送兰语蝶向浣衣处方向越走越远,轻声道:“真的只能凭借这个丫头才能让我们在明华宫站稳吗?” 秦海潮看看她:“应该吧。” 寇彩儿一听说失踪了一天两夜的兰语蝶终于回来了,顿时来了精神,提这个捶衣服的棒子就走出来。迎面看见,也不问,举手便要打,小全子立刻伸手将她的手抓住,尖着声音大叫:“这是怎么着了呢?怎么一见面就要打人啊?” 寇彩儿一看,居然是个品级不低的公公,丢下棒槌道:“您是哪一宫的,我这管理我属下的奴才呢,怎么能劳驾您插手啊?”她思忖着自己有琼玉宫的雪妃娘娘撑腰,有恃无恐,说话的时候,态度自然就傲慢了些。 小全子顿时嗤鼻一乐,道:“哎哟,这位姑姑真是好大的威风啊。告诉你吧,杂家是增成宫的。” 寇彩儿还不知道宫里面的变化,一听是增成宫,立刻大笑起来,道:“我还以为是琼玉宫呢。这宫里面,能管得着我的,除了三庭局的中枢处,就是琼玉宫的雪妃娘娘了,你这个增成宫,算哪门子蒜哪门子葱?” 她正嚣张着,门口有人接话:“增成宫算不了,那你这个奴才就算得了了吗?” 众人转头一看,三庭局司务林蔻在众人的簇拥下疾步而来。 寇彩儿张狂惯了,此等情形下居然一点儿也不害怕,浅浅行了个礼,胡乱叫了声:“林司务,您也来啦。” 林蔻道:“寇彩儿,我且问你,你有什么理由一大早就责打浣衣处的奴婢?” 寇彩儿昂首挺胸道:“兰语蝶前天夜里私自离开浣衣处,到今天才回来,严重违反宫制,作为浣衣处的掌事,我当然要处罚她。” 林蔻冷笑一声,不屑再和她说话。 劳务司直接管理浣衣处,其掌制王勤开口道:“寇彩儿,关于你出任浣衣处掌事的任命并没有正式下达,你还不是浣衣处掌事,这个权力你还具备,你知道吗?” 寇彩儿顿时犹如被黄蜂扎了一下,跳起来道:“谁说的?雪妃娘娘亲口允我的,我就是浣衣处的掌事,你们谁敢这么大胆,居然公开违抗雪妃娘娘的命令?” 这么一说,连王勤都没兴趣再和她罗嗦。 林蔻转头都已经恢复自由的辛琪安说:“辛掌事,这浣衣处的事务,还是得有你担起来。你要多尽心。” 辛琪安一脸谦恭,心平气和道:“是,属下定当谨遵司务教诲。” 林蔻又吩咐几个身强力壮的宫女:“寇宫人情绪不稳,不适宜立刻做事,先带往矩正院,什么时候想清楚自己到底是谁、该怎么说话该怎么做事,郁南星掌制审讯清楚,并上报中枢处定夺之后,才可恢复自由。” 不管寇彩儿怎么叱骂、挣扎以及不得不低头后苦苦求饶,那几个宫女毫不无所动,将人拖出去,不一会儿,站在院子里的人,再也听不到那个讨厌的声音。兰语蝶这才暗自长舒一口气,心想:“看来今天的苦难是躲过去。”偷偷游目四周,又大惑不解。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自己出入增成宫不说,还来了这么多人。看起来都是要帮助自己的,可是,自己难道做了什么事,理应接受他们的帮助吗? 林蔻站在她面前。 这是林蔻第一次如此专注认真地打量她。“真的好像!”曾经是瑞祥郡主的贴身侍女,林蔻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感叹。这鼻子这眼,每一寸每一分,无不像极了自己曾经的主子。就算眉宇间少了点什么,但是,并不妨碍自己恍然间就忍不住将她当作旧主。 想到这里,林蔻的态度顿时谦卑起来,对兰语蝶道:“兰姑娘,依照鹰王的吩咐,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在浣衣处啦。”说着,侧身指着菁华局的燕飞灵掌制:“你认识的,这是燕掌制,现在起,你就重新跟她学习舞蹈。” 燕飞灵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笑着道:“兰姑娘,虽然你现在已经不是小主,但咱们在一起,还是会和以前一样。” 小全子看兰语蝶愣愣地回不过神,连忙提醒:“小蝶姑娘,你快谢谢各位司官吧。这等尊荣,在众宫婢中,十年才能遇上一次那。” 兰语蝶真是受宠若惊,手忙脚乱,嗫嚅道:“谢谢林司务,谢谢燕掌制。”又看看辛琪安,道:“辛掌事,你能安然回来,我也就放心了。” 辛琪安知道,这个落难小主的苦日子终于要结束了,日后,这个女孩兴许又会踏着昔日那位郡主的路,成为一个人物。辛琪安埋火线于十里,心中早有计较,脸上却依然神色不动,只是微笑,道:“小蝶,日后不在浣衣处,我就不能再照顾你啦。” 兰语蝶心中顿时极为感激。 燕飞灵道:“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吧,小蝶还是跟我先走吧?” 兰语蝶竟然颇为念念不舍,在林蔻和其他人众的陪同下向辛琪安挥手告别。 028 菁华 三庭局中,规格最高的是轻工局,无论是建造司、织造司,还是尚服司、尚容司、鉴宝司,都是鹰王亲自下旨督办成立,司官选择全部按照一定程序依律而行,真材实料绝无掺假,因此极受重视。但是,各机构当中,受到众多宫女倾慕,希望跻身进去的却是掌管歌舞文艺的菁华局。 燕飞灵首先带着兰语蝶走进一个不算大但是相对独立的院落,这里面有三间正屋,两边游廊连接着的各有一间厢房。天井里种着一棵石榴树一棵紫薇树,都长得粗大茂盛,秋天,紫薇的花期早过了,但是石榴树上长满了青中戴红的石榴果子,同样叫人一看就极为欢喜。 进了屋,她对兰语蝶说:“小蝶,以后这儿就是你的住处了。曾经我们菁华局在三庭中位置甚高,金庭的侍女都有固定伺候的人,但是现在宫中早就改了,没有官职在身的宫女都无权拥有自己的侍女,自己的事情得自己去做。只是这屋子,日常的打扫和维护都无需你去操心罢了。” 兰语蝶有些惶恐,道:“燕掌制,你不觉得你对我太好了吗?” 看看屋子里的摆设,不仅整齐有序而且应有尽有,更忍不住道:“我只是浣衣处的奴婢而已,能进菁华局已经是极大的意外,还住这么好的屋子,我……我实在难以接受。” 燕飞灵笑了,道:“时间长了就好了,咱们菁华局的宫女原本就是这样的,虽然不似你一个人占一个院子,一个院子至多也只住四个五人。” 兰语蝶按照她的话想了想,道:“那岂非和仙霞宫一样了吗?”看到燕飞灵的笑容,她立刻又改口道:“哦,对不起,燕掌制,我说话又失了分寸,这儿是菁华局,不是仙霞宫,仙霞宫是小主住的地方,我们只是奴婢,是吗?” 燕飞灵点头道:“你很聪明,不过——”她叹了一声,又改口道:“你先歇着吧。待会儿会有人过来,先带你到处走一走,了解了解。” 兰语蝶笑着点点头,说:“嗯!” “一定是那个梦显灵了!”兰语蝶坐在属于自己一个人房屋里的椅子上,开心地舒展开身体想。难道真的是鹰王陪伴了自己一个晚上呢?这怎么可能呢?可是,眼前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自己从浣衣处来了菁华局,正是鹰王的命令啊。但是,他怎么突然又注意到自己,又突然对自己好起来呢? 兰语蝶认真地想,可是想来想去,想破了脑袋,也没法想出来。 一个人也没有,她便在屋子里转了转。还别说,虽然是奴婢的住处,但是这个屋子的条件,比之仙霞宫的依兰院,一点儿也不逊色。摆设都很精致,连墙上的书画看起来都不是凡物。在宫里呆了近两年了,纵使她从乡野中来,也熏陶出不少文化气息,看得出来。 拿过桌子上的杯子,纤尘不染,刚好用。一提壶,里面居然是满的,摸一摸,还是温温的。拿起茶壶,倒满杯子,端起来喝。真不错,还是好茶呢。 兰语蝶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干脆什么也不想, 有的享受就先享受起来吧,总比在浣衣处好。 想到被寇彩儿折磨虐待的日子,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啊! 堪堪喝完茶,院门外就有人走进来。 “是兰语蝶吗?”说话的是一个脸圆圆的、个子不是很高但是身形玲珑有致看起来甚为动人的女孩。她的笑容很是亲切,似乎是充满了热情,自我介绍:“我叫玉雅雯,你以后直接叫我‘雅雯’就行啦。” 她后面跟着两个长得很像的女孩,都是精致的瓜子脸,弯弯的眉毛充满风情,大大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这两个女孩分别说:“我叫孔春儿。”“我叫孔秋儿。”“你叫我春儿吧。”“你就叫我秋儿。” 跟笑容满面的玉雅雯相比,她们两个笑容浅浅的,但是反而看起来真诚亲切。 玉雅雯道:“奉燕掌制之命,来带小蝶你到处走走。”领着兰语蝶走出来,从小路拐上南北向甬道后,再行一射之地,向东走,走过十二棵大香樟树之后,就来到了一个挺大的广场。此时此刻她们面朝北边,对面正是菁华局的神禧殿。 玉雅雯道:“菁华局分为三个部分,东边是司乐器的乐工院,主管所有乐工的是精通诸般乐器的罗婉婷罗掌事,西边是清音阁,里面的宫女都是善于唱歌的,管理她们的是刘睿洁掌事,中间的就是我们的飞羽阁。飞羽阁的宫女除了会跳舞之外,大部分原也是呆过清音阁的,除非跳得极好,实在没有人超越,才专司舞蹈。所以,由此你也可以看出飞羽阁在菁华局的地位。” 从神禧殿的前面绕进去,大殿南边一共六座房屋有序分布,外表看不出来,都是一样的琉璃瓦覆盖,下面雕梁画栋。但是从最靠近神禧殿的房屋算起,依次分别是霓裳、羽衣、明珠、琼琚、玉团、锦簇,从意思上理解,便是从仙到贵,再到普通人。 这些,其实都是衣馆。玉雅雯推开霓裳处的门,带兰语蝶走进去,里面都是一排一排的柜子,每个柜子分为很多隔间,拉开门,隔间有长的有短的。玉雅雯道:“飞羽阁里练的最好的女子才有资格享用这个房间的东西,我们日常的供给,执事宫女直接派发到这里。除了少许简单的银饰之外,便是胭脂水粉和衣服。”一边说,一边来到最前排柜子,走到最里面,玉雅雯对兰语蝶说:“从这儿开始,都是你的东西被存放的地方。”说着,随手打开来一扇门。只是一看,不仅她,连跟在后面的春儿、秋儿都愣住了。 原本这个位置是置放饰物的,按照玉雅雯所说,宫里面所配的飞羽阁宫女的首饰基本都是银制,如果于比较珍贵的,那都是主子额外赏的,但是,她们在兰语蝶的柜子里看到了什么呢?龙眼大珍珠镶成的金簪便是一对,龙眼大的珍珠,光辉夺目,谁的眼睛都要看红了。旁边一顺放着六只华胜,以足金为底,镶红宝,也是无比华贵。还有三支步摇,形态小巧,但是造型独特美妙。翡翠镯子一对、白玉镯子一对、镶宝金镯子一对,黄金臂串不同样式各两对,草花造型的链子两条,珍珠链子两条。 玉雅雯和春儿、秋儿都瞪大了眼睛,转目兰语蝶。 兰语蝶也震惊不已,连连摇手:“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春儿道:“这些东西,全部变成银子的话可有好大一笔。” 秋儿也不无羡慕,道:“能有这些,也不需要辛辛苦苦的,离开家进宫跳舞啦。” 玉雅雯看看她们,眉目之间的不快早已是呼之欲出,冷冷道:“小蝶,你可真是特殊中的特殊,不凡中的不凡啊,一进菁华局就成了飞羽阁的人,一入飞羽阁位置就排到了霓裳处,霓裳处里的位置还在最前面,你这样,真是让我们不服也得服!”看看柜子里面的珠光宝气,语气已经酸得不行:“甚至连羡慕,都羡慕不来啊。”一甩手,将柜门关起来。 春儿和秋儿一看就是俩心思单纯的女孩子,两个人在玉雅雯身边说:“雅雯姐姐,再看看其他的嘛。小蝶的首饰居然这么精美,其他的一定也不凡吧。” 玉雅雯拦着,这两个人已经将隔壁的柜子也打开了,顿时,一阵惊叹从三个姑娘的嘴巴里一起传出来。 玉雅雯看到了自己平生最喜欢的几样东西,最边上连续排着的四支白瓷瓶子,装着的是采百花炼制而成的润肤精露,旁边叠放着的两个方盒子,一看就是出自于尚容局的玉石琥珀雪花膏,挨着放的是能够让看起来再不体面的肌肤也会焕发出生机和光彩的柔云鸭蛋粉,旁边的盒子很大,打开来,一格是满满的玫瑰精研胭脂膏子,旁边则是制成每支五寸条状口脂。之外,就是让三个姑娘都感觉羡慕不已的,就是一盒子蛾绿,光从外装的盒子看,就不是尚容局自己做的,那么,肯定就是贡品了。这种东西,除了宫中最尊贵的娘娘外,寻常宫女只能耳闻,平日里连看都看不到一眼,今天居然这么满满当当出现在眼前。 春儿和秋儿就不提了,连玉雅雯都忍不住从装蛾绿的盒子里拿出一只出来。用着东西画眉,可比平时所用的那些眉墨好多了。爱不释手赏玩了好久,兰语蝶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开口:“你 029 月华 好在玉雅雯理智未失,虽然春儿秋儿都竭力怂恿她接受下来,但是她深知,一旦她受了,这里面的东西势必要被这两个丫头瓜分不少。 这兰语蝶,实在让人难猜得很啊,怎么会有这么大隆宠?是谁送给她这些东西?雪妃娘娘?贤妃娘娘?这宫里还有谁有这么大财力和权力,以及有什么样充足的理由,以至于讨好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宫女呢? 春儿秋儿一旦受了礼物,责任她们担不了多少,大部分都会落在自己的头上。这不是愚蠢至极吗? 所以,她最终收起满心的不舍,将东西在原处放好,佯装不屑一顾道:“想什么那,再好的东西,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关上柜门。 春儿和秋儿很失望,嘟嘟囔囔将旁边的三个柜门信手打开。 这一次,三个女孩已经不再那么惊讶了。这三个柜子里面,分门别类放着各种料子精美剪裁精细绣工出色的衣服。菁华局的宫女们,和其他地方的宫女比,本来就是以好吃好穿俸禄还高著称,但是,也不致出格到这种程度。玉雅雯撩起一件裙子,看上面刺绣着的鱼和水草,真是忍不住妒忌深入到骨髓里去啦。 从霓裳处走出来,除了介绍神禧殿后面平日里姐妹们练功的地方,以及用餐休憩的地方,玉雅雯不再同兰语蝶说一句多余的话。倒是春儿秋儿打开了话匣子问东问西,一会儿问:“你到底是什么来路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好东西送过来供你取用?”一会儿又说:“我们这儿本来就是宫里面人特别渴望进来的地方,想不到你的待遇还是让我们忍不住都眼红了呢。”说得玉雅雯烦起来,大喝:“你们烦不烦,有这种心放在平时练功上好了!”一边说着,还不忘一边剜了兰语蝶一眼。 兰语蝶心一动,浑身格外难受起来。 晚上,兰语蝶一个人独处,躺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事情,心里五味杂陈。此时此刻,她穿着的就是霓裳处里安排给她的贴身的小衣。这衣服的料子确实好,有棉花的柔软,也有蚕丝的轻盈,秋天里用真是太合适了。可是,到底是谁安排给自己的呢? 贤妃吗? 似乎又不太像唉! 迷迷蒙蒙将睡未睡,门突然被敲响了。兰语蝶急忙披起外衣走下来,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着的竟是燕飞灵掌制。 燕飞灵的态度不像是对下属,反而恭敬得很,语气也很温和:“小蝶,已经要睡觉了吗?” 兰语蝶急忙道:“还没有,掌制,您来有什么事吗?” 燕飞灵笑了一下,道:“有事,不过需要小蝶你跟我走一趟。”说着走进屋来。兰语蝶跟在后面,走到里屋后,燕飞灵四顾看了看,然后让她在妆镜台面前坐下来。 燕飞灵将兰语蝶的头发梳理平顺,然后两边各挑起数缕编成发辫,又在头顶上结成发髻,首饰盒子里挑出些小巧的花钿插着装饰好,耳朵上的耳环珍珠的颗粒不大,和这样的装扮比正贴切。柜子里的衣服拿出一件素雅的,交给兰语蝶,兰语蝶自己穿好。 这些东西都是兰语蝶自己从霓裳处挑选着拿过来。 照照镜子,里面的女子一扫适才的慵懒,灯光下,尤其秀丽绝俗亭亭玉立。 兰语蝶犹疑不决,问:“燕掌制,打扮成这样,到底要做什么呀?” 燕飞灵笑着道:“你就跟着我走吧,绝对不是不好的事。”牵着她的手,走出了院子。 出了菁华局,她们一直向御花园方向走去。走到绿柳弯的桥边,燕飞灵停下脚步,走不了。 兰语蝶看看四周,诧异地问:“燕掌制,这儿有什么需要我来做的吗?” 燕飞灵恭恭敬敬道:“你现在走过这座桥,然后一直向前,一直走到一片长着很多大树的绿草地时,就一切都明白啦。” 兰语蝶充满好奇,又忍不住害怕。在燕飞灵的督促和催促下,她还是独自走过小桥,然后走向对面那片一颗颗大树长得很繁茂的草地。 夜晚的树林中,到处充满了神秘微有些让人恐惧的气息。如果不是远远的地方时常有御林军巡查经过,兰语蝶真的很想飞也似的逃走。不过,就在她满心害怕的时候,突然,一只小白兔从草丛中窜出来。她跟上去,走了十几步,突然,她便看到了一个满是花藤扎起来的秋千架。渐渐胖起来的月亮在上半夜的天空显得格外明亮,皎洁的月光此时此刻就涂抹在这座秋千架上,新鲜的花藤看起来刚刚离开原本它所生长着的植株,盛开的花朵在月光的照耀下尤其柔媚祥和。 兰语蝶忍不住走过去,属于少女的情愫在这浪漫无比的秋千架前,也像花藤上的花朵一样怒放。她先瞧瞧四周,接着就尝试着坐上去。铺着细细金丝草所织成草垫的木板让人觉得很是舒服,只是好像被什么牵住了一样,不好摇。兰语蝶抓着两边已然看不到真面目的铁链,用力一撑,结果有什么断掉了似的,“啪”的一声,紧接着,头顶上什么东西纷纷落下。 是粉红色的花瓣! 兰语蝶先是吓了一大跳,接着便异常兴奋起来,她将手伸在漫天飞舞的粉色花瓣中,一片一片又一片,擦过她的手边,穿过她的指缝,落在她的手心……兰语蝶忍不住笑起来,坐在秋千上开始轻荡。她荡秋千的技巧好极了,越荡越高,越荡越高,最后简直要飞上天空。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眼前闪过,一条坚定有力的手臂拦腰将她抱起。秋千继续往后荡开去,他们一起飘然落在不远处一片花瓣海之中。 在一刹那,兰语蝶恍若在梦中。眼前这个人她从没见过,只觉得生得好生俊秀,口鼻眼都精细美观到让女子也会感觉到妒忌。只是眉毛粗黑,脸部线条也完全是男子的刚硬和坚毅,且个子甚高,当凌空一跃,她不得不偎依在他身上时,就感觉到那骨骼肌肉都好生坚硬,由此可见他本身真是强壮啊。而那一水黑色的长发挑起鬓边两缕至脑后挽着,其余全部披散在后背,一身月白色简单没有任何装饰的衫子,带来说不尽的脱俗飘逸之姿,则又投射出十足的阴柔之美。当真是秀美和英气并存之一位光辉流转玉树临风的真美男子啊! 兰语蝶看呆了,等反应过来,脸顿时红灿灿如朝霞,刹那间明艳不可方物。 他的眼神闪闪烁烁,说不清是想接近自己呢,还是应该立刻将自己放开,但是,很快,他的吻就落下来。兰语蝶下意识嘤咛一声,一股属于男子的强烈的阳刚之气瞬间将她全部身心密集环抱。 月亮好像也害羞起来,躲进了薄薄的云彩背后,星星也羞得不停眨眼。树叶儿却“哗哗”在唱歌,而地上的花瓣厚厚实实的,铺就而出的简直就是绝妙的温床。在一片氤氲荡漾的清甜香气中,兰语蝶结束了少女的生涯。 她甚至还不知道这个美男子的名字。 更加忘记了这是宫规严谨而又凶险重重的明华宫。 说白了,她就是一个天真到没有一点心机的小丫头。如果这是一个火坑,必将让她粉身碎骨再化为灰烬。 不过,这又怎么会是火坑呢? 在一个女孩子还没有能力理智把握自己幸福还是不幸的时候,如兰语蝶这样,命运自发为她做出的选择,已经是万人眼中最大的幸运。 030 特例 晨曦刚露,一个身影就从浣衣处方向急匆匆奔来,来到了三庭局中人所羡慕的菁华局。 兰语蝶朦朦胧胧醒过来,睁开眼,发现头上根本不是夜空以及树荫,而是她床上的纱帐。做梦了吗?她忍不住想。那么真实的事情,竟然都是梦境中的?兰语蝶先是想到白兔,接着想到秋千架,然后是那缤纷洒落的粉红话语,接着…… 她的脸红起来,跟着全身都忍不住发热。真是羞死人了,如果那也是梦的话,她真要将自己全部埋起来,埋得严严实实的谁也看不到自己才可以。 她果真用棉被蒙住头,直到喘不过气了才重新把头探出来。身体上传来一阵痛感,而裸露在外面颈部和胸口的肌肤上都刻着清晰的属于昨夜旖旎浪漫的印记——这都是吻痕吧——这是不是说明那一切并不是幻觉呢? 兰语蝶突然从被子里一跃而起。对呀,现在完全不是应该沉迷享受的时候,她是怎么了?她在昨天晚上,居然和一个男人发生了亲密的关系? 这是多么离谱的事情啊! 如果被人知道的话,那个男的会被制重罪,自己也免不了被千刀万剐的吧! 哎呀,真是太离奇、太糟糕啦! 她立刻跳下床,找出一件领口簇满花边的衣服穿起来。这件衣服的样式在宫里面算是很新颖了,颜色很淡雅,但是看起来就是华丽的气场。似乎她在菁华局就是为了要和人不同似的,兰语蝶挑来挑去都挑不到更合适遮挡自己脖子上印痕的款,只有穿着这件,梳好头发走出去。 她想找燕飞灵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宫里面其他人不知道,燕飞灵总是知道的。说不定还是燕飞灵刻意安排的,那个男子还是她的什么关系。 兰语蝶在宫中一呆许久,对这些人与人之间复杂的关系、细密的纠葛都已有所感触,尤其是明妃之死,让她在惴惴不安的心灵中更添了一笔心悸的颜色。 燕飞灵是谁的人? 她又属于怎样的势力? 势力背后的对手想要将她致于何种境地? 这都是让她无比顾虑的问题。 燕飞灵的住处紧挨着神禧殿,在西边花园的一个院落中。这个院子,比起兰语蝶所住的院子,规格上竟然是差不多的。也是三间正屋,只是两边的屋子多出两间来。院子也大些,除了一棵大榆树以及两棵桂花树之外,院中还摆放数盆盆景,其中就有三盆时下开得正好的菊花。 时间还早,菁华局里面掌制和各掌事都会有专人伺候,所以兰语蝶走进来时,燕飞灵正在屋子里用侍女送上来的早餐。看燕飞灵正吃着,兰语蝶就先什么也没说,坐在旁边。燕飞灵也没急着反应,安然吃,一直到吃完最后一粒米饭。 从屋子里出来,两个人从曲折的小道一起走向神禧殿的时候,燕飞灵才问:“这么早来,是有事要问?” 道路两边这时候正经过的,是一丛丛长得高大茂盛的芭蕉树。巨大的叶子相互连接,交织在空中,阴影下面谈话的氛围越发安静隐秘。 兰语蝶站住脚,道:“燕掌制,昨晚的事情,到底是谁让你做的安排?”盯着燕飞灵的眼睛,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她只有再细化一些,问:“就是过桥之后,在长满树的草地上,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是吗?” 燕飞灵本来走在她前面的,此刻深思,转过身,正对她道:“你以为呢?你觉得你所会遇到的事情统统都来自于我的预设?”顿了片刻,道:“实话跟你说,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河的那边会遇到什么。” “这怎么可能呢?”兰语蝶顿时急了,激动道:“你不知道你还让我过桥。你知道我在那边——”刚说到这儿,她的话就戛然而止。漫说那事说不出口,就是能说,必须说,燕飞灵既然不知道,她又怎么能先捅破这层窗户纸呢? 那件事,如果燕飞灵真的不知道的话,她这时候却说出来,不是亲自将一个天大的把柄交到燕飞灵的手上吗? 燕飞灵眼神里充满玩味,看着她。 兰语蝶嗫嚅半晌,换了个问题:“他是谁?” 燕飞灵依然故作高深:“哪个他?” “就是草地上那个人,准备小白兔,准备秋千架,准备粉红色花雨的人啊。”兰语蝶简直要气疯了。为什么这个地方的人,都这么爱把人设计在云头雾端,他们在想什么,又要做什么? 燕飞灵显然对这些细节也感觉到意外,不过,这也正印证了她心里一个已然很明确的想法。所以,她决定不再捉弄兰语蝶,笑着道:“小蝶,你只管安心在这儿生活下去。虽然我不知道河那边到底是谁在等你,他又对你做了什么事,总之,这些都不会是坏事。” 兰语蝶犹豫不决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燕飞灵伸手,抓住她的手,轻轻拍着,笑着道:“我保证,绝对不会骗你。” 兰语蝶这才略微放心。 燕飞灵挽着她继续向前,同是语声清婉,柔和道:“小蝶啊,你到飞羽阁,是想好好学点跳舞的本事,还是,就随便看看,见样学一点呢?” 兰语蝶想了想,道:“当初就是因为跳得差,才被鹰王罚到浣衣处去。我既然进了明华宫了,成了宫里的一分子,前进也好,不前进也好,恪守本分好好做自己该当做的事情,总是硬道理。” 燕飞灵闻言立刻笑了,说:“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记得一年前看到兰小主的时候,那时候,你还什么客气应酬的话都不会说呢。”走了两步,侧脸问:“老实说,都是谁教你的?” 兰语蝶顿时脸一红,讪讪不答。 燕飞灵也不强迫,想了会儿,问了个萦绕在她心头有一会儿的问题:“小蝶,你进宫快两年了,难道,你连鹰王都不认识吗?” 兰语蝶想了想,说:“倒是见过两次——”刚说到这里,她心里立刻否认了一下。哦不,严格说是三次。第一次是在白麓阅兵的时候,隔着很远的校军场,在万众之上,粗略的瞥了一眼。因为这个才和上将军生分的,其实说老实话,那时候除了知道那边的阵仗属于蓬莱之主,鹰王到底是什么模样,眼睛鼻子长成什么形状,根本就是一团模糊。 她和燕飞灵说的是后两次:“第一次就是选秀,我站在秀女队伍的中间,鹰王隔着远不说,还在台阶之上。虽然我胆子不是很小,也偷眼看了几次,但是除了几双晃来晃去的脚,什么也看不真切。第二次嘛,就是中秋献舞那时啦,同样是隔得远,人又那么多,想看也看不着的啦。” 燕飞灵点点头,说:“原来如此。” 兰语蝶很奇怪,问:“掌制,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呀。” 燕飞灵连忙回答:“哦,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 她们就这样闲聊着,一起来到神禧殿门口。刚准备进去,一阵很大的吵闹在菁华局入口那边发动起来。 那个在菁华局大门外徘徊良久的人终于甩开所有的钳制,往神禧殿前的广场冲过来。 兰语蝶原本怀着瞧热闹的心,定睛一看,来人竟是浣衣处的洗衣奴欣茹。后面追赶着的并没有浣衣处的人,其中一个兰语蝶认识,正是昨日带她参观了解菁华局的玉雅雯。 燕飞灵见场面一片混乱,立刻走上来大喝道:“闹什么闹,到底怎么回事?”指着玉雅雯旁边一个穿着水红色衣服的少女道:“苏涵英,你是飞羽阁的老人儿了,平日里深知进退,今天怎么啦,怎么在这里大吵大闹?”又看了看后面连同玉雅雯在内的人,斥道:“还有你们五个,闹什么?” 欣茹见这位艳丽高贵的司官居然为自己撑腰,立刻嚷起来道:“我就是来找我的朋友,说两句话而已,遇到她们了,不知怎的,怎么也不放,拦了我好久,还打我、骂我。” 穿水红色衣服的女孩长着一张鹅蛋脸,皮肤雪白,高鼻子大眼睛,嘴唇丰满嘴角上扬,典型的美人,闻言立刻吵起来:“谁打你,谁骂你了?你不要在掌制面前乱说话。” 玉雅雯身边的女孩也穿着红色的衣服,颜色略微艳丽些,是淡淡的玫瑰红,她叫于倩雪,趁着苏涵英的话接着道:“菁华局是讲规矩的地方,你一个浣衣处的女奴怎好随便出入?再说了,谁知道你是来找朋友,还是不找朋友,说不定打着‘找朋友’的旗号做卑鄙的事情,比如带点什么东西走之类的,要知道,这里可比你们浣衣处丰富多彩多啦。” 玉雅雯立刻叫起来:“我拿去鉴宝司的金镶玉链子刚修完又拿回来,自家姐妹的不打紧,来个外人,可得当心着呢。” 欣茹一听自己已经被当成一个小偷了,气得忍不住胸口一起一伏,道:“你们、你们不要太把人看扁了,谁稀罕你们的东西!” 苏涵英俏脸寒霜,道:“菁华局就是这个规矩,从刑讯司到矩正院,向来就是这么规定的,你没学过宫规?居然都不知道?” 欣茹被噎住了,两大执法机构威严太甚,尤其是刑讯司,那根本就是她这种小人物既不可望更不可及的。 燕飞灵承认苏涵英她们计较得对,转目问:“你到底来找谁?你来菁华局这儿,有没有向你的上司辛琪安掌事报备呀?” 欣茹又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苏涵英道:“像这种乱走乱闯的人,就应该严办,连同她所谓的朋友,也不得放过,需得一起治罪,治重罪。这才能肃清宫中不端的行为,彰显宫规严明。”说罢,问欣茹:“你快说,你到菁华局,要找谁?” 欣茹显然被唬住了,左张右望不敢再提兰语蝶的名字。而事实上,她说与不说,对于答案的揭露并无太大关系。她是从浣衣处里来的,想找的自己也是刚刚离开浣衣处进菁华局的,在场除了某个人还有谁呢? 苏涵英、于倩雪以及玉雅雯这三个人一看就是飞羽阁里的强势联盟,后面除了孔春儿、孔秋儿,还有一个叫许纯美的那还和一个叫韦可欣的女孩——这四个人,几乎就是她们的跟班。她们都是霓裳处的人,霓裳处的人本就不多,一共才10个,羽衣、明珠、琼琚、玉团、锦簇五处相对好一些,里面的人自恃次第平和。燕飞灵平日里需这些女孩协助排练,表演时更依仗着她们。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菁华局做到苏涵英、于倩雪、玉雅雯这样的,日后都会有很好的归宿,配朝中文臣武将,所得级别都不会低,一旦掌势,现在得罪势必会有后患。 所以,她们都自信得很,欣茹越是不敢说,她们越是紧逼不放。昨天霓裳处里的所见所闻,没见到的如苏涵英、于倩雪、许纯美等,都从玉雅雯以及春儿秋儿嘴巴里听说了,她们的目标很明显,就是这个太过醒目的兰语蝶。 什么人嘛,能有多大的背景、多大的后台,一进飞羽阁就排前面不说,连带进来的东西都这么嚣张!这以后相见,让自恃高贵的她们如何自处啊? 燕飞灵看她们这样,真是忍不住叹气。 兰语蝶忍耐不下去了,横竖都是祸端,干脆主动承认道:“她是来找我的。”转目燕飞灵:“燕掌制,这是浣衣处的欣茹,确实是我的朋友。” 欣茹一听,心里可温暖了,又是感动又是高兴道:“小蝶,你真够意思。我以为,你都不敢认我了呢。” 兰语蝶反正豁出去了,干脆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并伸手握住她的手。 燕飞灵看了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苏涵英一伙,叹了口气,道:“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我会看着处理,你们还是忙你们自己的,重阳快到了,宫里面到时候会有盛事,有的你们表现的。现在就都散了吧。” 苏涵英很不甘心,道:“掌制,你——”被于倩雪和玉雅雯一边一个分别拉了一下。 燕飞灵知道她们三人中林、玉的主意都大,总之今时不同往日,她管得了兰语蝶就绝对管不到她们。于倩雪、玉雅雯拉着苏涵英走了,燕飞灵转身对欣茹道:“你先跟我进来。” 进了神禧殿燕飞灵办公处,燕飞灵坐下来,让欣茹走过来,然后道:“你冒冒失失地来菁华局,还要找兰语蝶,知不知道会惹来很严重的后果?苏涵英她们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就凭你私自闯入菁华局,就可以问你多项罪责。” 欣茹从兰语蝶身后走出来,道:“您就是燕掌制?是菁华局里最有权力的人吧?你能让小蝶离开浣衣处,也帮帮我,将我从浣衣处里调出来好吗?” 她全然不理燕飞灵的话,只顾按照自己的想法说,真让燕飞灵止不住地生气。按照燕飞灵的脾气,现在就着人将她直接送到矩正院去,还可问罪辛琪安,指责她如何管理自己治下的奴婢?而这份指责最后也会着落在欣茹的头上。 这个愚钝讨厌的丫头,本来就该这样的惩罚。 但是,燕飞灵不得不照顾兰语蝶,眼睛看着她道:“小蝶,你说说,我应该怎么办呢?”手指着欣茹,眼睛看着兰语蝶,问:“她,真的是你的朋友吗?” 只要兰语蝶摇头,她立刻按照刚刚所想的做。但是,只要兰语蝶说“是”,她就必须放弃这个想法。 欣茹这时候一点儿也不愚钝,满目紧张看着兰语蝶。 兰语蝶没她们任何一个人那么多的心思,淡淡道:“燕掌制,欣茹确实是我的朋友。浣衣处辛苦,我是最清楚的。虽然知道这可能有点过分,但是,如果您有办法也让她来菁华局,哪怕只是做一个低等的歌姬或者舞姬,对她来说,都是再造之恩啦。” 她这么说,欣茹顿时心花怒放,连声道:“对啊对啊,燕掌制,你就帮帮我,帮帮我脱离浣衣处那个苦海吧。” 燕飞灵皱着眉道:“到底是你赖以生计的地方,何必形容成那样呢?” 兰语蝶道:“我也觉得欣茹说得很贴切呢。” 燕飞灵没辙了。她心中暗自叹气,兰语蝶这个丫头莫怪会被罚到浣衣处那个地方,比起欣茹这个蠢丫头来,她甚至更少些察言观色的本领。 好在上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对兰语蝶只有照顾的权责而无挑剔的资格。既然兰语蝶希望,她就乐得做个人情,站起来道:“好吧,既然是小蝶这样说的,我就试试看。浣衣处上属劳务司,和菁华局之间人员调动需要协调同时上报。这需要些时间,但是我估计不会太长。” 欣茹听得懂她在说什么,能够答应她将她从浣衣处调入菁华局,这本身已经让她非常满足了,哪能再挑剔呢?立刻道:“我知道我知道,燕掌制,我先回浣衣处,在那儿等候您和辛掌事以及王掌制协调后向林司务汇报最终裁定。”反身拉住兰语蝶的手,道:“小蝶,很谢谢你,真的,我这辈子都会感谢你的。” 兰语蝶笑着说:“应该的,咱们是好朋友嘛。” 031 浓情 入夜,月亮的光辉刚刚透过朱格照进来,兰语蝶的心就开始不安宁,先是紧张,接着尽然极端不安起来。她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喝了整整两杯水,然后又强迫自己上床安歇。但是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白兔、秋千、粉红色花雨,都像一个深深的魔咒,控制了她的心灵,让她不得不去追忆、不得不去联想。而且,那位带她深入一种难以捉摸陌生境地的白衣男子,其俊美、英挺又不乏脱俗仙气的种种特质,实在勾引得她欲罢不能。 兰语蝶禁不住有点惶恐,因为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爱上了上将军。在宫中两年,备受冷落而又受多艰辛,都没有让她真正不满或者怨恨。原因就是在于她根本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要去做鹰王的女人。 当然,也就是没有想过做任何一个上将军以外男人的女人。 可是,这样一种在自己心中深以为坚贞的念头,在昨夜,由于一只白兔的牵引、一架花藤秋千的享受,还有那致命的粉色花雨的温柔,就轻而易举被拆散打败。 “哦——”兰语蝶忍不住在自己心中发出一声哀叹,这真是一个太值得讽刺太值得被瞧不起的事实了。 而且,更加讽刺,更加会让别人(甚至是自己)瞧不起的是,自己居然还在回味想念。特别是,和司空长烈完全不一样的,那个月光下出现的白衣男子好生温柔又好生多情,他的一言一行充满了叫人沉醉的魅力,即使只是淡淡的笑容,也让她难以不被诱惑不被吸引…… 兰语蝶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双手很急怒地用力揉着自己的头发,抓痛了头皮,似乎心里才好一些。 但是很快,她又被那种无言的悸动坚定不移地抓住心灵。 唉,她实在不能不去想,今天他会不会也等在那里呢?今天的他,是不是也给自己带来很多惊喜呢? 最终,兰语蝶还是从床上走下来,换上一件一边襟口装饰着花朵的白色衣衫,下系一条同色锈银色小碎花的裙子,简单梳了下头发,发髻上插那支镶有龙眼大珍珠的簪子,然后就走出屋去。 她刚离开院子,两个人影就从不远处几丛石兰后面钻出来,其中一个跑进左近的院子里去。 这个院子是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三个人合住的,此时此刻,三个人都在屋子里,练习了一天,晚上,正对着一壶茶,嗑着瓜子聊闲话。瓜子旁边还有一碟梅子,好一会儿,三个人之中才会有一个伸手拿一粒。 从外面跑进来的则是孔春儿和孔秋儿中的一个。那两个小丫头被苏涵英她们安排着在兰语蝶的房子周围刺探,同时轮值的还有许纯美和韦可欣。因为兰语蝶此人太过蹊跷,势必有鬼,而她们呀,齐心合力,就是要把这个鬼给抓出来。 孔春儿一闯进门来就叫起来:“出去了、出去了!”喘平气后,又道:“穿着整齐打扮得也很出挑。” 玉雅雯问:“那以你亲眼看见的,她像是去干什么?” 孔春儿曲起手第三指节抵着下巴,佯作沉思然后道:“以我亲眼看见的呀,我想,她一定是出去——”声音拉得很长,吊足了她们的胃口,最后道:“会情郎!” 于倩雪说:“这宫中除了宫女,就是太监,会情郎,难道是会太监吗?” 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 于倩雪道:“也不尽然呀,除了宫女太监外,不是还有禁军侍卫嘛?统领何慕华将军官居正一品,就我们这儿就有极属意他的呢。”说着话儿,她的目光立刻向一个方向飘去。 玉雅雯也笑着说:“不错不错,倩雪说得极是。像我们这样,品貌才艺俱佳的,入宫跳舞为的是什么呀?不就是为了谋一份好出路,以后成为朝中重臣或者王公贵族的家眷。”她和于倩雪在看同一个人:苏涵英。苏涵英娇羞异常,禁不住低下头来。 过了一会儿,苏涵英抬起头道:“我看我们还是一起去看看,看看这个兰语蝶夜晚出去到底是不是私会什么人。不管是宫女太监,还是禁军侍卫,如果被抓住,那都是逃不过去的,一定要被送入矩正院。” 于倩雪道:“木绣于林必遭风摧,这个丫头就算来头再大,进了飞羽阁的,原本都不是贫苦人家,就该知道收敛些。” 玉雅雯吃瓜子吃得口干,端起水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接着道:“是啊,如果放任这种人得意张狂下去,我们在宫中辛辛苦苦熬着的那些日子,还算什么呢?” 就这样商议着,她们结伴一起走出院子。 孔秋儿一直跟着兰语蝶来到绿柳岸那座桥边,她用雏菊的花朵为记号,一路指引,不一会儿,苏涵英、于倩雪、玉雅雯和孔春儿和她相会一处。 “怎么样,人还在吗?”玉雅雯问。 孔秋儿下巴抬了抬,眼神中充满得意,道:“一直盯着呢,就在河那边。”透过层层叠叠的柳树枝条,隐隐约约看到兰语蝶果然在几棵大树之间的草地上在荡秋千。几个女孩素日里,闲暇工夫也会在御花园的空地上玩闹,不管是谁,都想不起那个地方怎么会突然有一架秋千。 “真是有鬼啊。”苏涵英和于倩雪异口同声说。接着,她们商议着便要一起过桥。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风声。 苏涵英等五人丝毫也来不及反应,就被蓦然现身的汤桂全汤公公从后面逐一打晕。作为鹰王贴身的奴仆,汤桂全也有些本事。虽然比不上军政司的上将军,或者天眼统领龙城将军,但是对付这些小丫头那就是三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 几个小太监跟在后面,汤桂全吩咐道:“哪里来的,还请她们回哪里去吧。”接着冷笑,似是自语同时又似说给地上五个人听:“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王驾也敢冒犯,真是嫌命活得太长了吧。” 兰语蝶什么都不知道,还在那座花藤秋千上漫不经心轻荡。她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的时候也悄然发觉今天的秋千架上,花朵比昨天开得似乎更好些。而且,除了花藤本身带着的花儿以外,蔓藤纠结的地方还有许多粉红色的大花。这些大花一看就是额外补插上去的,可以任意抽一枝下来。青翠的花杆上是碧绿的叶子,叶子的边缘有锯齿,平着摸过去刺刺的。花朵宛若碗口一样,层层叠叠的花瓣组合在一起美丽无比,而在月光下那柔软到极致的颜色让这花朵简直如同最温情的爱人一样,躺在手心时,让人忍不住在心底里升起无穷爱怜。 昨天的花瓣,应该就是从这上面来的吧。 兰语蝶一边抚摸着触感如丝绒一样的花朵,一边充满娇羞欢喜之情悠然想着…… 无声无息的,后面仿佛就多了什么。 她急忙一侧头,那张恬淡如清风温和如月色的俊美脸庞就出现在视野里。兰语蝶急忙跳下秋千,隔着秋千飞快看他一眼。唉,那眸子呀,还是如梦中所记忆起的那么璀璨闪亮。他身上的衣服好轻柔,从对面走到旁边的脚步也好轻柔。为什么,自己就是觉得他不像是从凡间来的人呢?这等气度,这等风姿,真的只有天上的神仙才会有的吧。 兰语蝶一颗犹豫不决的心不知不觉又什么都不去顾虑了…… 白衣男子走到秋千旁,伸手推了一下,秋千就荡起来。兰语蝶不说话,他就开口问:“不坐了吗?”又接着说:“不喜欢孤给你准备的这个?” 兰语蝶“啊”的一声,眼睛立刻瞪得好大。 孤?在整座明华宫里,在这个蓬莱的大地上,除了鹰王以外,谁会自称这个字?就算是在浣衣处,这点简单的宫中常识,掌事以下,那些年长的姑姑也会教的。 兰语蝶心里那些花呀梦呀立刻灰飞烟灭,她立刻跪下来道:“不知是殿下降临,奴婢失礼,罪该万死!”说完这话,她就懊悔得要死过去。怎么会有她这么蠢的人呢?明华宫是什么地方?这个御花园又是什么地方?就在这里,每隔十几步就会出现一班岗哨——禁军侍卫如此密集的地方,除了鹰王自己,谁还有本事在宫里面做出私会宫女这么出格的事情?那么大一堆花瓣雨,就是死猪也会被惊动起来呀。 她真是恨得忍不住举手要敲自己的头。 这样想着,她的拳头也就向自己头上敲过去。 鹰王看在眼睛里,没有阻拦,只是笑起来。 兰语蝶跪下地上,不敢抬头,也不敢起来。 鹰王便道:“起来吧。不知者不罪。” 兰语蝶这才满心不安站起来。穿月白衫子的男子就在一步以外,但是她的心已经和方才全然不同。 鹰王道:“你不用这么害怕。” 兰语蝶没有吱声。 鹰王想了想,将声音放得更柔和些,低下头,脸侧在她的脸旁边问道:“因为孤惩罚过你?”看着她的眼睛片刻,又直起头来,道:“那只是和你开个小玩笑而已。” 这句话让兰语蝶不舒服起来,嘟囔道:“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小玩笑。” 她终于开口了,鹰王很高兴,继续笑着道:“为什么呢?” 兰语蝶就将这一年来受到的苦一五一十说出来:“我每天都要很早起床,天热的时候还好一点,冬天的时候,结着冰的水,我不能有丝毫犹豫就得把手放进去。刚到浣衣处的时候,里面的寇宫女从来也不分轻便的衣服、帕子什么给我浣洗,不是那厚厚的地毯,就是长得需要好几个人才能拖得起来的帷子。这些东西本来就很沉,一进水呀,更是拎也拎不动。” 鹰王很认真地应了一声:“嗯!”然后问:“那你怎么办呢?” 兰语蝶道:“我就只能一点一点洗啊,洗得慢了,就要挨打。光是开头两个月,就数不清挨了多少次。这还能算小玩笑吗?” 鹰王摇着秋千的铁链子,笑而不答。 兰语蝶偷眼看着他,慢慢的,心里的紧张消退了好多。鹰王捕捉到她眼神,手立刻离开秋千。兰语蝶一颗心顿时蹦到嗓子眼,果然,他更靠近自己,直到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连接在一起。 鹰王双手捧住她的脸,低头吻她。 兰语蝶一下子就找到昨天和他在一起的那种从肉体到灵魂都一起发生颤抖的感觉。 夜很安静,只有草丛里几只虫子在不知趣地呢喃。但是这并不能影响一个突然陷入爱情的少女将自己那颗心深深沉落下去。她整个身心从这时候起都记挂在他的身上,在温和的月色下,只感受他的亲吻、他的安抚、他的侵入……她,从这一刻起,就这样全部被他彻底占有。 而鹰王的心情,则是从未有过的畅快和满足。 因为,他终于有一种将全世界都纳入自己手心的充实感。 “云儿,”他忍不住轻声在她耳边低唤着,好像此时此刻就是最心爱的女人无比真实存在于自己身边。 良久,兰语蝶理好衣服偎依在他怀中,问:“殿下,你真喜欢我吗?还会不会因为我不会跳舞,将我送到浣衣处那种受苦受难的地方呢?” 鹰王紧紧地搂着她,好像劲儿稍微小一点,人就会飞走一般,笑着说:“不会,就算是菁华局,你如果不想呆,明天我就可以将你接出来。” 兰语蝶大着胆子,伸手摸摸他的脸,又凑上小嘴亲了几口,跟着,更加得寸进尺,将他的嘴唇含在口中轻轻咬,先不敢太重,防止他突然生起气来。但是越到后来,胆子越发壮起来,牙齿之间猛然加了一把力。鹰王眉头一皱,兰语蝶马上松口离开,然后便看见一片殷红的血从鹰王的下唇上化开来。 她眨着眼睛等他发怒,鹰王却没有一点怒意,反而再次将她抱入怀中,信手擦了擦唇上的血迹,然后微笑道:“等孤想好怎么册封你之后,你想怎么迁怒,哪怕在浣衣处受到的苦统统都转移到孤身上,都不无可以!” 兰语蝶抬着脸看他道:“罚你给我洗衣服呢?” “好啊。”鹰王毫不犹豫回答,然后笑着低头亲她。 032 封妃 重阳之后,第一天,幽禁近三个月的长孙王后被下旨解禁。鹰王不仅恢复其王后名分,更加领管理后宫之权责。不知情的都以为此乃鹰王爱惜王后之举,小施惩戒之后,再大权下放。但是,等到两天之后的九月十二,菁华局飞羽阁的宫女兰语蝶突然被册封,众多知情者这才恍然大悟。 上到雪妃,下到韩琳琳、柳无尘等人都知道,这个兰语蝶,实则上就是个心机非常单纯的村女。她只是空张了一副足够颠倒鹰王的脸,其实肚子里连半点计划他人的本事都没有。想要让她立足在这明华宫里,必定得有一个牵制雪妃的人——王后! 长孙清涟懂这个道理。 册封礼在承明殿举行,当天,内庭礼院特别派来的太监一早过来,为兰语蝶梳起完全符合娘娘身份的灵蛇髻,偏向侧面的一边以三尾的彩凤步摇插于其上,下面则是细碎花钿装点,空缺的那边则插了一朵银质鎏金牡丹大花。礼服是尚服局最好的工匠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赶制出来,除了绝妙的绣工之外,衣服料子上,光是珍珠和宝石就钉了一千八百八十八颗。走在阳光下,光华烁烁,华贵异常。兰语蝶在内侍的搀扶下,来到台阶前,便听上面内庭大管事太监王明亮高声宣读:“兰氏语蝶,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入宫两年,于宫尽事,克尽敬慎,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椒庭之礼教维娴,堪为六宫典范,实能赞襄内政。今册为云妃,授金册金印。钦此” 兰语蝶想起教习姑姑之前的交代,竭力控制自己内心的激动,按规矩于阶下磕头,口称:“谢主隆恩。”站起来,先接受了王后的祝词,然后走到鹰王身边,从鹰王手中接过金册金印。 晚上,宫中有盛宴。王后长孙清涟称病不能前来,委托云妃代替自己,陪鹰王大宴群臣。酒宴之上,云妃就坐了主位,笑盈盈看着鹰王,又睥睨下面。谢耿池居文臣之首,司空长烈占武将之尊,一起跪拜:“参见殿下、娘娘。” 鹰王拉着云妃的手:“平身。”分别给内阁大臣赐菜,又命汤桂全:“硫国进献来的葡萄酒,并孤的夜光杯,一起赐给上将军。” 兰语蝶一听,忍不住看左边。 司空长烈拜谢了主子的赏赐,自斟一杯,一饮而尽。整个大殿其他人都喜气洋洋,唯独他不断自斟自饮,最后顿下酒杯闷闷不乐。别人和他讲话,他也不大搭理。 兰语蝶忘记了一切,只顾看着,直到依稀听到有人叫:“娘娘?娘娘!”她猛地一惊。 汤桂全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笑呵呵道:“娘娘这是想什么都想入神了?” 兰语蝶吓出一身冷汗,忙道:“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想。”连忙也抓起自己的酒杯来。 鹰王亲自持壶,给她满了一杯。 兰语蝶心惊肉跳,轻道:“谢殿下。” 鹰王道:“上将军的公子和小姐都大了不少,前几日孤还召他们一起进宫。” 兰语蝶强笑:“想来,两个小孩儿都很好玩咯。” 鹰王凝视她:“孤也这么觉得。” “那么……”兰语蝶不由得去想自己可以想的某件事情,眼波一时间流转起来。鹰王于是笑了:“孤若决定了,孤也会有孤自己的孩子。” 兰语蝶自认这话针对自己,不由面红耳赤,嗔怪:“这么多人呢。” 鹰王挽住她的手:“只要你眼里只有孤,再多这么多人,又有何妨呢?” 深秋的夜晚已经微微透出些寒意。昭阳宫里点着暖炉,空气依然如春天般舒适。兰语蝶解下一身繁重的装饰,沐浴之后,换了一件薄薄的纱衣,披散着头发走出来。鹰王也卸去王冠王服,穿一身轻便的衣裳正等着她。 在摇曳的红烛前,鹰王执起她的手,道:“云儿,这是有生以来,孤最开心的一天。不管占有多大的江山,掌握攸关多少人命运的权力,拥有你才是孤最大的心愿。”说着,神情认真的他将两杯斟得满满的酒端过来。 民间成亲,新婚夫妇都要在洞房之夜喝交杯酒。兰语蝶看鹰王如此珍视自己,心里感动不已。拿起酒杯,和他手臂套着手臂仰头将杯中的酒喝了,鹰王原本就喝了许多,微露醉意。她一杯酒下肚,热力发散,一张刚刚经过热气蒸腾洁净之后的脸苹果一般红扑扑越发可爱起来。 鹰王放下酒杯,将她抱在自己怀中,边亲吻边问:“云儿,你说实话,你心里还爱孤吗?” 兰语蝶虽然很受用他的爱抚,但是这个问题似乎还不能立刻回答。但是,此情此景下,她务必给他一个答案,这一点她又很明白。于是在鹰王动作不断加大力度且越来越深入时,她终于想好了。 他的呢喃始终坚定不移反复回想在耳边。 她也凑着他的耳朵喘息道:“殿下,臣妾已经是你的人,不爱你爱谁呢?” 鹰王抚摸着她,再问:“那过去的呢?过去经过你的生命,和你日夜相守生死依存过的人,你还会深深地思念永生永世也不忘怀吗?” 兰语蝶闻言禁不住有些迷茫。 鹰王俯身轻嗅:“孤希望你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将任何人惦记在心里,孤会全心全意疼惜你爱护你,不管你要什么,你想要怎么样,即使是孤做不到的,孤也一定竭尽全力拼死完成。”这动人的情话实在是好听无比,一时间,兰语蝶真的有些陶醉了。不过,总是有一丝不祥的味道若有若无缠绕着她。在鹰王剖心沥胆发着山盟海誓的时候,她想全心全意为之雀跃,然开心势头高涨之时,一阵难以忽略的酸楚突然袭来,接着愉快的心情立刻低落下去。 她一边承受着他的宠爱,一边突然回味过来,是不是至始至终,在鹰王的眼睛里,自己都只是那位瑞祥郡主的替身? 鹰王的情话如此缠绵,让人无法怀疑其真实性,只是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伪造的,统统来自于鹰王内心深处的想法。但是,他所抒发的对象似乎并不是自己。 想到这些,兰语蝶想开口提醒已然沉迷于自己幻化出那个境界的他。但是,话到嘴边,又被咽下去。在仙霞宫倍受排挤、在浣衣处受尽辛苦,这些都让她就算想要撕开面前的伪装,也不敢。 如果扯下这层由幻觉衍化成的伪装,那么,是不是他会立刻失去对自己的兴趣?好像看到自己的舞姿截然不如瑞祥郡主时一样。即使只是长得一模一样,又怎么样呢? 在这座明华宫里的女人,想要生存下去,必须具备的就是得到鹰王的宠爱。而她,所拥有的武器只是能够承载鹰王对心中至爱思念的条件。因为明月如,她拥有了那张至关紧要的脸,因为司空长烈,她具备了那左右乾坤的神韵。如今,她是兰语蝶也好,是云妃也好,对于鹰王来说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看到她,触碰到她,鹰王满腔的思念和爱怜终于有了着落。 爱而不见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即使尊贵如斯坚强如斯也概莫能免。 而正因为这样,自己更加不能无畏地去撕破,对吗? 他的一个心意,就可以让自己坠入地狱—— 想到这里,正蒙圣宠的兰语蝶因为难过、因为纠结、因为害怕,竟然忍不住流出一滴泪来。 次日早晨,鹰王早早起身,要去玉藻殿和群臣议事。临走时,兰语蝶还在酣睡。毕竟是少女心事,纵有愁绪也不长久,梦里还是一片甜美。鹰王满心欢喜,忍不住俯下身在她粉嘟嘟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汤桂全交代分拨到昭阳宫做执事太监的小连子:“好生伺候着,知道吗?云妃娘娘但有所需,这宫里有的得找来,没有的,也得找过来。” 小连子笑着道:“知道了,汤公公,总之不管是太阳也好月亮也好,云妃娘娘喜欢,奴才们都要费点心思。” 汤桂全伺候着鹰王穿王服戴王冠,鹰王趁着空隙交代:“小连子,午后孤要带云妃去九霄云,上午的事情你都安排好,大概会在那儿逗留个几天,一应所需物件儿,都得准备齐了。” 汤桂全唯恐小连子思虑不周,提醒道:“原本九霄云伺候的奴才这些年都荒废,就是有,也忘记怎么伺候娘娘了。” 小连子不停点头,连声道:“是,是,是,殿下,您交代的,奴才绝对误不了事。” 鹰王点点头,于众人之前走出门去。 兰语蝶起来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鹰王嘱咐的,第一天,和坤宫请安就先免啦。宫女怡香和小蟾伺候娘娘洗漱,小连子拿着梳子为娘娘梳头。 兰语蝶觉得新奇,笑着道:“你一个太监,也会梳头。我本来以为,这些事情,只是宫女们会做呢。” 小连子微笑提醒:“娘娘,您这已经被册封了,入主昭阳宫,位份仅次于皇后,这‘我’啊‘我’的,以后是不能再自称啦。” 兰语蝶怔了怔,问道:“那应该自称什么呢?” 小连子堆着笑容道:“见到鹰王殿下和王后,娘娘需自称‘臣妾’,如果是其他娘娘,您只需称呼自己‘本宫’即可,当然,对奴才们也是这样说。”他进宫后不久就跟着汤桂全伺候鹰王,谁也想不到他梳头发的本事也那么俏。如云的秀发,一缕一缕就在他手中有条有理盘叠起来,斜伸出来的发髻上插上步摇,一颗大珠下面连接着红色宝石做成的梅花,然后再分有三串长长的坠子,细长的链子,末端镶嵌着足金打成的金叶子。稍一动作,这步摇就“窸窸窣窣”响起来,当真是摇曳生姿。头发正中间小连子取了一朵浅珍珠红的宫花装饰,衬托出人的美艳,又选了几款贴翠蝴蝶形华胜,分别插于发髻之上。发髻的下面则用两对芭蕉叶形的玉簪子插起来。 兰语蝶照照镜子,很不习惯,问:“我这样打扮好吗?”说完就觉得失口,连忙说:“不,是‘本宫’这样打扮好吗?”说到底,这人那,从来没有生来就应该是什么、生来就应该如何的说法,兰语蝶本来就是个村姑,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她自己也知道。但是即使这样又如何呢?突然从“我”变成了“本宫”,就在这一刹那之间,她自己也蓦然觉得好像生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会不会就是进宫前明月如姑姑对自己所描绘的大富大贵的日子呢?明妃千方百计创造出自己,又扫除任何障碍抬举自己,虽然她没有看到这个结局,但是,终究这成功最终还是来到了对吗? 占了瑞祥郡主的光,脱离了自己贫穷、困顿的过去,开头怎么样也好,结果就是这样被注定了对不对? 兰语蝶从妆台前站起来,怡香和小蟾取来宫衣,伺候她穿好。兰语蝶忍不住轻轻呼了一口气,原本还带着点忐忑的眼神,一时之间,竟然也坚定起来。 听说要去九霄云,兰语蝶的心又止不住紧张得“砰砰砰”跳起来。她在不安的同时,一下子就想到司空长烈刚开始训练自己时的话:“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是从花灵来的那个女孩,你依然叫兰语蝶,但是,你要将自己当成真正的瑞祥郡主。” 鹰王要的是瑞祥郡主,她却是兰语蝶。但是兰语蝶和瑞祥郡主长得一模一样,甚至到了现在,连言谈举止都像着七八分。到底是兰语蝶,还是瑞祥郡主,这很重要吗?鹰王已经分不清了,因为他心中的爱情已经彻底迷乱了他的眼,迷乱了他的心,而她,为什么一定要分那么清呢?在如今的蓬莱,是兰语蝶是瑞祥郡主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可以,她既可以是兰语蝶,又可以是“云儿”。 九霄云,传说中就是属于那个传奇郡主的,现在她也要去了,是不是就意味着,那儿的女主人从此就会变成她呢? 出明华宫一直往南边走,走了半个时辰的大路,前方便看到山的影子。天都三面环山,这一座名为天衡山。天衡山东曾经是老城主白孤鸿大夫人独孤上邪的天水宫,山南则被鹰王穷尽平生智慧,依山势而建,修建成让蓬莱所有人都无比震惊的九层宫殿——九霄云! 山里面行走,乘马远胜坐车。本来小连子还忧心云妃娘娘不会骑马,谁料这并难不倒兰语蝶。兰语蝶牵过天眼侍卫送过来的“白云”(全身雪白良种马),看着他,嫣然一笑,翻身便跨上去。没等小连子回过神来,连人带马都奔远了。小连子这才着急起来,七手八脚自己也爬上马,跟在侍卫后面紧追而去。 一路上总有人牵引,最后,白云带着兰语蝶从小道来到一条清澈的河边。 这是在离开司空长烈之后,第一次独自骑着马走这么远的路,兰语蝶又是紧张又是欢喜,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体力有限,感觉身体好酸好累。她放脱了马缰绳,白云脾性好,不跑不叫,自顾在河边饮水又去草地上吃草,以恢复体力。兰语蝶奔到河边,取出手绢洗脸洗手。 鼻端不时传来浓郁的花香。兰语蝶洗完手和脸,站起来,循着香气走去。河水曲曲折折的,弯过去的地方只是一片茂密的树丛。这些树看起来并不是野生的,棵棵形态颀长秀美,或一棵独生,或三五成群,种植得也很得章法。但是穿过这片人工的树林,前方一片碧绿的草地豁然开朗。兰语蝶立刻又惊又喜轻叫起来。 女人,本身就是一类非常奇怪的动物。她们虚荣,常常会喜欢那些极端不切实际的东西。比如首饰,比如华服。而相比起来,每个女人都喜欢花朵,这更加是让男人没法想通的事情。 天哪,另一边的河岸边密密生长的都是什么呀?一朵接着一朵,都是当初她在明华宫那座秋千架上看到的粉红色大花。这种花的样子本身就丰盈好看,这样上千上万朵簇在一起,简直勾魂夺魄。兰语蝶恨不得立刻全身对醉倒在那一片娇美的粉色花海中去。 汤桂全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走到她身边,笑眯眯说:“云妃娘娘,喜欢吗?” 兰语蝶知道让自己看到这些一定饱含深意,但是,真的这成千上万的粉色大花全部都为自己盛放,这事实,还是让她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汤桂全显然是带着鹰王的心意来的,饱含深意接着道:“鹰王殿下每年都花费了很大心思在这一片花朵上,现在能全部呈现在娘娘眼前,最高兴的还是殿下本人啊。” 兰语蝶一听就忍不住微怔。 汤桂全便道:“怎么了?娘娘您居然不开心?” “怎么会?”兰语蝶立刻否认道:“殿下能这么待本宫,本宫的心情应当如何好本宫自己都没法表达出。” 汤桂全听出她称呼的变化,也完全了解她此刻内心的变迁。一个单纯的女孩子从今天开始就不存在了。鹰王想要的那个人,会越来越真实活过来,生活在她的身上。 汤桂全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满心讽刺,脸上挂着几乎一层不变似乎很亲切但是细细品来又总是有距离的笑容,从外往内甩了两下拂尘,道:“奉殿下的王旨,陪娘娘在此赏玩。”停顿片刻,接着说:“娘娘喜欢这些花儿的话,尽可以采摘。摘得多了,老奴派人为娘娘放一部分到寝宫里去。多下来的也有用途的,届时全部吩咐给小连子即可。” 兰语蝶点点头,然后问:“殿下人呢?他约我前来,自己却不过来?” 汤桂全笑道:“殿下会见童将军,事务繁多,忙完了自当全心陪伴云妃娘娘。”说着指了指那些粉红的花:“殿下说了,这里面每一朵都寄托了殿下对娘娘无限的相思,见花如见人,娘娘一定会打心眼里体谅。” 话说得真好听啊,明华宫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女人,能听到鹰王如此表达的除了她再没有别人了吧? 兰语蝶没理由不高兴,很大度说:“那成,本宫就先自己赏玩着。” 九霄云每一层宫殿都有名字,这一层叫“德胜”。夕阳西坠,紧接着夜幕降临。汤桂全便伺候着这位宠妃娘娘回德胜宫。三庭局的司务林蔻数日前就奉旨亲自到此,各个地方需要那些人怎么打点伺候,这些事情都不能懈怠的,一桩一件,林蔻都按照当年瑞祥郡主在的时候不走样重复布置。 兰语蝶后面跟着太监宫女,一路上不得不矜持些,但是,等到了花园,汤桂全站住脚,请娘娘自个儿进赏花厅时,她连宫女都不带了,一路蹦跳着经过游廊,然后精灵下凡一样,活色生香出现在鹰王的面前。 鹰王迎面一把就将她抱在怀中,亲了亲,问:“孤的礼物喜欢吗?” 兰语蝶笑着道:“喜欢。”虽然明知道答案,还是坏笑揶揄:“别的娘娘也收过类似的吗?白兔啊,秋千啊,还有这些花?”她手上拿着两支,这时候说着话,伸手将花伸到他鼻子下面。 鹰王笑着道:“孤告诉你这花的意思,你就知道孤会不会送给别人。” “那你倒说说看。”兰语蝶歪着头。 鹰王便说:“这花有名字,叫蓓谧娜,来自一个离我们不算太远的国家。蓓谧娜原是那个国家的王后,国王还是王子的时候喜欢上她,为了表白,将国内几种本土的玫瑰结合优点,最后才培育出这种好像瓷器质地的粉色品种。后来,这种花就成了初恋之花,只送自己真正喜欢的那个人。” 兰语蝶听得心醉:“那你将这花送我,岂不就是说——?” 鹰王伸指点住她的唇,又低头亲吻。最后,他将她拥入怀中,轻轻道:“我就这样认为,这一切自然都可以算作真的。” 在九霄云的日子当真是出奇美好。每日里,白天宫女陪着,兰语蝶就在山间到处行走。秋天天衡山,层林尽染,红的黄的绿的树木五彩缤纷;一碧如洗的蓝天、轻柔的白云,高耸的山峰,统统倒映在干净明洁的湖面上,好像一幅画一般。还有大大小小的湖泊,高高低低的瀑布,怎么赏看也赏看不完似的。晚上回来,鹰王无一例外都会陪着她,一起说说和她白天见闻有关系的话啦,也听鹰王讲讲他自己遇到的一些有趣的事情。 就这样,一过便到第七日,这天,兰语蝶起床,在窗前,林蔻拿碧玉梳为她梳妆。这几日,除了怡香和小蟾之外,伺候兰语蝶的就是林蔻。而在兰语蝶不算很细心也深深感悟到的事实当中,在这座九霄云宫,除了鹰王一心一意将自己当成他心里那个瑞祥郡主,还如此坚定不移去做的,就是这个已经做到四品司务的女官。 林蔻从盒子里选了一支石榴红华胜,在兰语蝶梳好的发髻边比划,然后认真地在最合适的一处插进去。兰语蝶一边感受着这种被细致服侍的滋味,一边心里面不停翻涌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究竟有多么沉重的心事。 “林司务,”在林蔻为她将最后一支华胜插好的档口,兰语蝶开口道:“本宫今天不想外出,只想在花园里走走,你陪本宫好不好?” 林蔻立刻道:“当然好,是娘娘的吩咐,属下怎会有不从之理?” 兰语蝶站起来,怡香和小蟾将一件淡绿泛珠光色绸衣拿过来。这衣服上用深紫色绣着一片的草花,花色深浅完全随着衣褶变化而走,穿在身上,随时随地看都悦目动人。织造局和尚服局最好的东西现在都紧着云妃娘娘用了,似这样一件衣服,无论是织工还是剪裁,以及绣工,都是掌制级女官亲手为之。林蔻为娘娘戴好黛蓝色遍体织锦薄纱披帛,不住口赞叹:“娘娘,这样的你真是美极了。要奴婢说,鹰王殿下就该这样爱护你疼惜你。” 兰语蝶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刻接话。 从寝宫正华殿走出来,小连子、怡香、小蟾等都远远跟着,林蔻紧随身边,兰语蝶一路走一路问:“林司务,你伺候瑞祥郡主很多年?” 林蔻并不意外她这样问:“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奴婢的责任就是照顾好娘娘。” 兰语蝶不由瞥了她一眼。 走了长长一顿路,转过绿竹掩映花瓶门,然后便是一段迤逦而去的下坡。这个坡道挺长的,足有近两百级石阶,走完了,前方就是一片假山群,挖出的水池中引来的是活水。顺着水走,就到了长满粉色蓓谧娜的沁河边。 小连子等人远远候着,兰语蝶由林蔻陪着,在花丛中的木椅上坐下来。林蔻站在旁边,兰语蝶这才接着问:“瑞祥郡主昔日在九霄云,都会做些什么事?也是这般游山玩水?看这些花儿?” 林蔻微欠身:“娘娘何必一定比较呢?您和郡主,情况不一样。” 兰语蝶不由嗤地一笑:“怎么就不一样呢?别人本宫也就不说了,你这些日子来对本宫尽心这事,本宫清楚,心里的话也就不瞒着你。殿下宠爱本宫,并不因为本宫貌美或者其他,不过为着本宫长了一张郡主的脸而已。在殿下心中,他爱的一直都是郡主,连代表初恋之心的蓓谧娜,也都为了郡主才栽种。”说到这里,她的神色忍不住带上一层抑郁,“林司务,你就给我讲讲吧。到底那位郡主是什么样的人,平日里,她都会做些什么?本宫对她,真的是好奇死了。” 林蔻没法:“郡主是习武的人,最初来九霄云的时候,也和娘娘一样会到处走,但是大部分时间,郡主会练功。” “是骑马吗?还是射箭?” 林蔻想了想:“这些对于郡主而言,都小菜一碟。在天都,郡主的武功最后可是仅次于上将军、龙州牧和新州牧的。” 兰语蝶不由吃惊:“武功这么好!” “嗯。”林蔻点头,“据说郡主来的时候就已经学过武,底子很不错。所以才得上将军垂青,尔后,也让殿下赞赏不已。殿下试过郡主身手后,没多久,就开始传授郡主自己的功夫。一来二去,终不免有些接触,所以,据奴婢猜测,殿下对郡主感情和别人都不一样,大约和这点不无关系。” 兰语蝶听着,不自禁想起司空长烈教自己骑马、射箭的事来。被宽阔的胸怀包裹的温暖记忆犹新,她身体一热,禁不住站起,回味之余,也联想起鹰王和瑞祥郡主之间的事情来。 碧水青山之中,鹰王一袭轻衫飘渺,瑞祥郡主则身姿妙曼翩若惊鸿。那等神仙画卷,自己纵然学了骑射,又如何能够复制呢? “可是,”她沉思后又不禁存疑,“既然殿下如此多情,为什么到最后,他们竟没在一起呢?” 林蔻被触及到许久之前的记忆,那些事情存在脑海中也常常困扰她自己,别人向来少问,问了她也不会回答,但今天,她却只想一吐为快。 “娘娘,你的心思真的很玲珑。其实咱们郡主对殿下一往情深,不输于明华宫任何一个嫔妃。只是不知为什么,不管殿下如何宠爱郡主,而郡主又如何爱慕殿下,他们两个,始终没法走在一起。起先,是郡主紧逼着殿下,结果,殿下没有就范,反倒去了雪国,娶回了雪妃娘娘。娶回雪妃娘娘后,殿下却又改了主意,明里暗里都维护郡主,甚至不惜为了郡主和天衡山的上邪夫人撕破脸,最后还成了敌人。一场大战,奴婢只当一切苦尽甘来,殿下和郡主终于可以在一起,怎么也没想到,郡主反倒拒绝了殿下,还离开了蓬莱。” “天哪!”兰语蝶止不住叫起来,“这世上,还能有拒绝殿下的女人?” 林蔻也困惑:“是啊。在天都,上将军 033 新局 兰语蝶听得很认真,听到这里却笑了:“你骗人。” “娘娘为什么这么说?” “殿下长相俊美,世人难出左右,武功高强、行动洒脱,又鲜有匹及者。因此上,这世上哪里还会有比殿下更好的男人呢?” 林蔻叹了口气:“奴婢也是这么想的。以奴婢那么多年冷眼旁观,郡主当然丢了西瓜,而偏偏要捡一颗不起眼的芝麻。但事实上,郡主就是移情别恋,她爱上了在熙朝认识的那个男人,并为之抛弃了殿下,也抛下上将军。” “她和那个人回熙朝了?” “嗯。” “我的天,”兰语蝶不禁扼腕,“真的会有这么傻的人——这个瑞祥郡主,当真和别人十分不一样。” 她让林蔻问天眼要来箭靶立在院中,自己射了几箭。可是,并不能找到婉若游龙的倜傥。又在平岗上骑了会儿马,初时找到些拉风的感觉,没过多久,又腰酸背疼,不得已回来。下午,她整个人都没精打采在房间里歪着休息。到了晚上,鹰王过来,见她只是闷闷,不免细心闻讯:“怎么了,白天玩累了,这会儿没精神?” 兰语蝶不敢往敏感地方说,只道:“我想着你是武功高手,也想练几手。不过,我也就在进宫之前,学过几天骑射,今日翻出来,竟什么也练不出来。” 鹰王一听,顿时乐了。 兰语蝶翻身坐在他旁边:“不如你有空教我几招吧?” 鹰王摇头:“你学不了。” “那——”“瑞祥郡主”四个字到了嘴边上,她猛地惊觉,又吞回去,改口道,“我听说,上将军,还有很多人,武功都是你教的。” 鹰王也没多想:“长烈十岁被我发现的时候,骨骼精奇就是练武的材料。他那会儿一拳能打断成年人的肋骨,连跑一个时辰都不会倒下,你行吗?” “那……还有其他人呢?” 鹰王便把她抱起来,放在怀里:“乖,如果能教,孤又怎么会藏私呢?孤的武功,都要以内力打底,内力要小时候开始练,快者三年,慢者五载,错过时间,就再也练不得了。” “假如有个比我小不了几岁的人非要练呢?” “那本身得有内力底子才可以。” 兰语蝶滔滔不绝问下去,鹰王好不厌烦一一解答,只说得兰语蝶自己都累了。鹰王这才命传膳。兰语蝶撅着嘴巴坐过来,由鹰王哄着,方才把晚饭吃掉。为着她情绪不高,鹰王把手头的事都搁下,陪她沐浴后安歇。到了深夜,突然,兰语蝶就从熟睡的状态一惊而起。 她的脸似乎很痛,因为动过手脚,所以会有后遗症吗?兰语蝶赤脚扑到妆镜台前,左右仔细去照,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这才放下心来。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黑暗中,好像自己的脸面皮都绽裂开,眼睛也走形,还流了血。 腰从白天就痛了,这会儿,竟痛得连脚都迈不动步。 怡香飞快走进来,看兰语蝶跌坐在桌子边,脸色苍白,急忙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轻声问:“娘娘,怎么,做噩梦了吗?” “没有。”兰语蝶一手扶额,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就是惊了一下而已。”端过杯子来,一连喝了好几口。这时候,她才发现床畔是空的,急忙问:“殿下呢?什么时候出去的?” 怡香很惶恐,道:“奴婢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兰语蝶立刻将杯子很重地顿在桌子上,很不高兴地说:“那么大一个人从屋子里走出去,你都不知道?” 怡香立刻吓得跪下来,道:“娘娘息怒,奴婢确实没看见鹰王什么时候离开。鹰王行踪向来飘忽,就算奴婢一直在门口守候,也未必能捉摸到的呀。” 兰语蝶闭上眼睛,努力将情绪稳定些,挥挥手,:“起来吧,不怪你便是。” 子时刚过,人还是犯困。但是兰语蝶已经不想回床上。她转过身:“本宫要出去。”怡香不敢劝,急忙取来一件墨绿色面料羽缎衬里的披风,伺候娘娘披好。兰语蝶任由一头黑发随意披散在后面上,走出门去。 风凉露重,黑夜中成片的树木尤其显得森然可怖。兰语蝶满心渴望能在其中找到她想找到的人,但是,就在一片夜色之下,突然一个陌生的人出现了。他头戴黑色的帽子、身着黑色的衣服、脚上穿着黑色的鞋子——全身几乎都笼罩在一片黑色当中,只有面色雪白,一双眼睛好像深山中跑出来野兽所拥有的一般,投射出残忍犀利的利芒,尤其是,他在微微一怔之后,突然拔出一把剑来。 兰语蝶惊吓过度,人立刻软软往旁栽倒。 黑衣人见状并不停止,依旧剑出如风。眼看锋利的剑尖要将兰语蝶的胸口贯穿而过,一阵劲风突然袭至。“啪!”黑衣人手中的剑被撞得歪在一边,又是一个人影倏忽而至,兰语蝶被抢过去。黑衣人仓促只将手举在身前,后来的那个真的就赏了他一掌,出招的人未动,黑衣人被击得倒飞而出,撞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然后重重地跌在地上。 抱住兰语蝶的正是鹰王。他穿着一件黑色遍织金龙的衫子,看着从半空跌落的天眼统领童放,面罩寒霜。 童放被伤得不清,气息翻涌就差张口将血吐出来。自跟随鹰王身侧,他从未受到过如此待遇,非常不甘心,但是又不得不单膝跪倒道:“属下该死,属下无意冒犯主子!” 鹰王查看兰语蝶脉象,并无大碍,脸色稍微缓和一些,看着他道:“你不在你的住处休息,到处乱走想要干什么?” 童放低着头,不让主子看到自己神情的变化,道:“回主子话,属下在巡夜。” “你放屁!”鹰王皱着眉叱骂起来:“这里除了德胜宫,到处是天眼的人,要你巡什么?” 童放固执得很,一口咬定:“主子,就是因为德胜宫住了人,属下才巡的。” 鹰王被他气得直翻白眼:“那你也不用看到一个弱质女流就动杀手,你可知她是谁?” 童放梗着脖子:“回主子话,九霄云就是这规矩。天都禁地,凡是在不合适时间内私自闯入的人都格杀勿论。您自己定的,属下只是无条件执行!” 鹰王已经不想再和他说话了,挥手道:“孤知道了。就算现在孤唤人将你抓起来,革你的职,再杀了你这个人,你也是不会认错的。你下去吧,这里的事不需要你操心,孤亲自处理。” 童放这才道:“谢主子不罚之恩。”站起来道:“属下告退!”躬身后退三丈以外,转身而去。 兰语蝶醒过来时,人已经在正华殿。鹰王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侧身坐在床边,一边喂她一边温柔道:“这么黑,你出去做什么。这儿到处都是孤的巡夜将士,认错了你,险些就将你杀了。” 兰语蝶一把抓住他的手。 怡香忍不住惊叫,但是鹰王却稳得很,兰语蝶的两只手一起用力冲击在他的手腕上,他的手腕居然一动没动。端着碗的手也便罢了,连拿着匙子的手都如石头雕刻的一样坚定。 兰语蝶心有余悸,问:“真的是巡夜的吗?” 鹰王一笑,道:“你觉得会是什么?” 兰语蝶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抬起头,两只眼睛充满惊恐,看着他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鹰王喂她喝了几口姜茶后,碗被怡香拿走。鹰王取帕子,仔细拿着给她将嘴角擦干净,然后才道:“不管如何,在孤的身边,你不要害怕。” 兰语蝶点点头,轻轻偎入他怀中,然后道:“殿下,这九霄云臣妾不太习惯,明天就回明华宫好吗?”这是她从白天起就有的想法,巡夜的人将她吓着了,更加让她不能控制提出这样的要求。 好在鹰王没有说“不好”,反而是,鹰王一边轻柔地抱着她,一边安慰道:“好,你说去哪就去哪。”兰语蝶这才神魂均安,放心地闭上眼睛。 长孙王后复位,前几日,嫔妃们还不大上心,请安的时候人稀稀落落的不齐便罢了,居然还有过了巳时才过来的。于是,这一天,长孙王后蓦然发了威,揪了话语里几点错,治了个大不敬,将金悠璇和余箬青两个罚到和坤宫的院子里跪着。 这消息一传出来,雪妃在琼玉宫里坐不住了。思虑了半晌,她还是来了和坤宫。见到王后应先见礼,她随便弯了下膝盖,不冷不热道:“臣妾见过王后娘娘。” 长孙清涟禁足了三个月,锋芒没有磨下去,反而更露出来,冷笑一声道:“雪妃在宫里面不少日子了,除了珍妃之外,就属你的时间长,怎么,连怎么和本宫请安也不会吗?” 雪妃脸顿时变了,银牙紧咬冷冷道:“臣妾能来,已经是对王后的尊重。王后不要忘了,刚刚臣妾可是被诊出有孕。请安事小,但是如果因为请安影响了王嗣,娘娘你大概吃罪不起吧。” 长孙清涟从椅座上站起来,走近她,眼珠在她身上转了几圈,然后道:“雪妃,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太极宫的事夏天才发生的,你现在都忘记了吗?” 雪妃的脸色顿时一变。 长孙清涟接着道:“鹰王对王嗣的兴趣有多大,说白了,你知道,本宫也知道。当初赐死方若冰,留下你,是因为雪妃娘娘看起来还比较得宠,让你怀上王嗣,更是为了堵住王庭那帮人的嘴。但是——”说到这儿,她的声音蓦地降低好多,凑在雪妃耳边,轻轻道:“雪妃,风云变幻世事难料,其实在你做出那些胆大妄为的事时就应该预料到。明华宫这个地方,没有绝对的优胜者,也没有绝对的失败者,你觉得你强的时候,事实上,你有的是弱点会被别人抓住。”顿了顿又道:“明妃的死,究竟是鹰王的主意,还是你一门心思独霸后宫才导致的结果呢?云妃始终还是会得宠的,不知道你的心情又如何呢?” 金悠然和余箬青在硬邦邦的青板地上跪得膝盖生疼,更难忍的则是和坤宫那些宫女太监不屑一顾的眼光。好容易盼到雪妃进去,再等到雪妃出来,金悠璇当先叫:“雪妃娘娘,王后到底怎么说。” 雪妃被王后那一番话奚落得满肚子不忿,闻言立刻迁怒与她,怒目而视,接着挥袖离开。 金悠然和余箬青忍不住面面相觑,失望之余,终于明白这回真是篓子捅大啦。 雪妃回到琼玉宫,独自坐在软榻上生闷气。正好宫女淼灵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放着白玉碗,碗里是御膳房刚刚送过来的燕窝。鸣玉将碗端过来,对雪妃说:“娘娘,还是先吃点东西吧,身体要紧,也消消火。” 雪妃伸手将碗端过来。 吃了一口,她便停住,抬头问淼灵:“你送过来的是什么?” 淼灵不明所以。 雪妃一把将碗砸在她脸上,骂道:“瞎了眼的贱蹄子,连你也来欺负本宫吗?这是什么燕窝?这么次的东西也拿过来给本宫享用吗?” 淼灵终于知道为什么娘娘会生气,不顾脸上一片狼藉,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哭着申辩:“娘娘,不管奴婢的事啊,是御膳房送来的,奴婢只是原封不动送过来。” 雪妃更气了,站起来道:“御膳房送,你不知道看吗?本宫说你瞎了眼,现在连心都瞎了。向来宫里面最顶级的东西都是紧着本宫随意使用,这燕窝也应该是海角阁的金丝血燕。”说到这儿,她突然又想起什么,走到里屋案前。那上面分别放着尚服局、尚容局以及鉴宝局送过来东西。她本来没心思,现在一一拿起来仔细查看。尚服局送来的衣服也便罢了,还是新近织造局做出的云霓绸子配上极端高超的精微绣,鉴宝局送来的首饰也不差,但是,属于尚容局的盒子里,却少了许多。 雪妃“啪”一下将盒子盖起来,叫:“浮香!”浮香来了后,她怒冲冲道:“尚容局上半年所制的玫瑰露都上哪里去了?为什么本宫这儿居连一瓶都没有了呢?” 浮香急忙走上来:“娘娘,容奴婢去问问吧。许是习菀萍掌事疏忽了,忘记吩咐尚容局的宫女们将东西放在这里。” 雪妃看着她冷冷道:“你真这么认为吗?” 浮香敛声屏气,也不敢多讲。 雪妃气冲冲走到外厢,继续坐下来。想了会儿,唤浮香过来:“你现在就去三庭局,传杨金霞过来见我。” 浮香应了,又问:“要不要惊动林蔻林司务?” 雪妃很不高兴:“你第一次在这宫里呆吗?宫里面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为什么不弄清楚?林蔻林司务,她已经被传召至九霄云了,你想惊动,惊动得来吗?” 和坤宫,画眉进了屋。 见王后有礼,画眉说:“回娘娘,浮香终于找到三庭局协务杨金霞那里。尚容局的盒子里,每次必放活血美肤滋润养颜的玫瑰露没有了,雪妃果然坐不住。” 长孙清涟道:“本宫自进宫,虽贵为王后,实际上权责一直屈居她之下。三庭局也好,各宫嫔妃也好,这宫里面有雪妃的地方本宫就一句话也说不下去。现在,局势终于改了,明妃为本宫铺好的一条道,现在终于派上用场。”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蓦然冷冽如刀。 “莫雪姬,你就等着瞧吧。本宫会将你的荣耀一寸一寸从你的周围剔去。”她心里忍不住暗暗这样说,“终有一天,你会知道,妃子和王后,始终还是天差地远。你这个除了侍宠撒娇什么都不会的蛮夷女子,始终都不会是本宫真正的对手!” 034 争锋 菁华局,燕飞灵掌制新编了一曲《凤舞九天》,舞蹈成型可以初步表演的时候,她特别请来极擅评论的贤妃观赏。 贤妃既来,岳影珊自然也少不了跟着。韩美人和柳无尘作为充数的,也跟在后面。 《凤舞九天》除了有舞蹈之外,丝竹配乐、清歌匹配也是一大特色,除了乐工院、清音阁的英才之外,羽裳阁的人才全用上了,领舞的是最善宫廷舞蹈的苏涵英,另外就是于倩雪、玉雅雯、许纯美、孔春儿和孔秋儿,舞衣乃是向尚服司特别订制,其他人的尚且罢了,只这苏涵英的舞衣,乃是用孔雀毛配着金丝银线做成,式样新颖,舞动时美轮美奂,造价也是令人咂舌的。还有每人一顶孔雀翎毛所做成的羽冠,这舞蹈啊,一旦正式出演,那真可谓自有明华宫以来,最绝无仅有的精彩表演。 舞蹈进行时,贤妃一边看一边听燕飞灵给自己做着讲解,同时连连点头。韩琳琳乃舞姬出身,见姑娘们一个个姹紫嫣红在场上飞跃穿梭着,个个如同九天仙女一般,很是心痒。贤妃发现了,回头就问:“妹妹,你是不是看出点什么?”她人恬淡,话说出来都像是拌了蜜的温开水,软软的,甜甜的,叫人毫无提防之心。但是,成功将云妃推举上位,自己也获得鹰王宠幸,打击一度骄横不可一世雪妃的同时,自己还能坐稳了宫中四妃之一的位置,这前后左右一系列的事情,叫人实在不得不心生提防。 韩琳琳也不再是初进宫时什么也不清楚从而无惧无畏的天真女子,连忙陪了个笑脸,轻声道:“娘娘面前,怎有臣妾说话的份儿。” 贤妃并没有流露出半点在意的意思,笑着道:“妹妹是精于此道的,有些想法也属自然。咱们这儿是想什么就讲什么的,姐妹之间还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吗?” 韩美人只是敛衽道:“贤妃娘娘,臣妾会跳舞,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这乐器也好,唱歌儿也好,包括这跳舞,一旦离了也就丢了,一旦丢了,也就不会了。” 燕飞灵看娘娘们话不投机起来,适时笑道:“韩美人说得有些道理。” 贤妃这才罢了,脸上带笑瞥了韩琳琳一眼,这才转过脸。 丝竹悠扬,清歌绕梁,舞蹈进行到尾声。最后这个乐章,是所有的姑娘们全场飞舞的环节,便见中央苏涵英一人独自旋转,其他人以她为中心满场跑动。突然,有人大叫起来,原来是一个人的肩膀撞到了另外一个人,接着,这两个人又碰到了其他人,其他人脚步不稳的跌倒了,更多的人被绊倒在地上。就这样,只听见“啊哟”声不停,原本姿态万千的姑娘们全部跌在一起,连苏涵英都不能避免,被离得近的于倩雪和玉雅雯纷纷扑倒。好好的一个舞蹈,变成了满场的混乱。姑娘们一个叠着一个的,全部仪态尽失。 燕飞灵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冲上来问:“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最先被撞到的那个女孩扶了扶被撞歪的发髻,哭丧着脸说:“掌制,不管我的事,是有人先撞着我的。” 玉雅雯最先从地上跳起来,指着她旁边那个女孩就叫:“是她,我亲眼看见她撞到了晓彤。” 燕飞灵闪目一瞧,居然是刚入菁华局不久的欣茹。 欣茹被这一团混乱搞得头昏脑胀,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被人指正闯下大祸,顿时大惊失色,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连声申辩:“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玉雅雯冷笑着看了她一眼,又正色转向燕飞灵道:“掌制,就是她撞得晓彤,我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有错。” 于倩雪也在旁边帮腔,指正欣茹。然后,更多符合玉雅雯和于倩雪的声音加入进来。 欣茹百口莫辩,几乎就要当场哭起来。 贤妃带着三位妹妹走过来,问:“燕掌制,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羽裳阁的人,不是个个人才出众,怎么能犯这样的错?” 燕飞灵情知这个差错关系不小,立刻跪下来道:“启禀娘娘,是卑职办事不利,没有**好属下。” 贤妃看看大家同仇敌忾的方向,一眼就找到了“肇事者”。这个所谓的“肇事者”再不灵敏,也感觉到即将大祸临头,头眼一花,不由自主也跪倒,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韩琳琳和她乃是同乡,又有一起共事的姐妹情,但是,此时此刻韩美人自保不暇,怎么能出言求情顶撞贤妃?这个霉头,说实话,真的是怎么着也触碰不起的。 贤妃让磕头不止的舞女将头抬起来,欣茹额头已经破了,抬起头来,一丝鲜血就从皮下沁出来,往下一直流到眉毛之上。 贤妃的语气从来都不严厉,温和道:“叫什么?” 但是,欣茹还是吓得要晕厥。 玉雅雯、于倩雪,包括苏涵英都忍不住嘴角扬起,又是她们一场精心设计,欣茹这回要倒大霉! 贤妃还在等欣茹回答自己的话,欣茹没法子,只得报上自己的名字。 贤妃便接着问:“你何时进的菁华局?” 欣茹战战兢兢,回答:“上、上月!” 贤妃顿时一愣,脸上露出一抹轻蔑。玉雅雯在下面,唯恐天下不乱添上一笔:“贤妃娘娘,奴婢有实情禀报。” 贤妃没将这个在一众菁华局舞女中意气张扬的女孩放在眼里,反而颇为赞赏,道:“你说。” 玉雅雯便将欣茹原本是浣衣处宫女的事说了,她头脑灵活、牙尖嘴利,三言两语不仅交代清楚欣茹的来历,更将这次试舞失败在贤妃娘娘面前失仪的罪责在欣茹头上坐实。 在菁华局,虽然燕飞灵是掌制,但是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的联合,几乎无往不利。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有分层分级的制度,现官就不如现管。由于平日里练功、庆典前排练几乎都是她们督促着,所以,羽裳六处总计223人,十之八九都听她们调遣。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这话也一点儿都不错。 兰语蝶横空闯入,让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这三个人措手不及。一番争斗后,什么便宜也没捞到,兰语蝶居然成了备受关注的云妃娘娘。菁华局里的宫女直接变成娘娘的也不是没有,但是其过程绝对曲折充满凶险。别的不说,当前局势下,雪妃娘娘当道,谁敢主动勾引鹰王,必遭杀身之祸。所以,即使如苏涵英等貌美如花,也只是渴望嫁一个达官贵人。兰语蝶的际遇自然倍遭人恨。 云妃娘娘是惹不起了,那么沾光进入菁华局的原浣衣处女奴欣茹自然就成了众人欺负的目标。 素日里好吃好喝轮不上欣茹也就罢了,排练舞蹈时,留在最角落里除了冷嘲热讽什么也落不下的,也是这个可怜的姑娘。 即使如此,苏涵英等人还是难消心头只之恨。 此时此刻,跳《凤舞九天》的宫女们都安安静静地站着,每个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心理,偏偏每个人脸上都装得驯服。 贤妃看看玉雅雯,又看看三魂早已经走了俩的欣茹,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燕飞灵额头上见汗,等待贤妃娘娘当先发落她。 贤妃却只是一笑,道:“练个舞嘛,有错漏也属寻常。浣衣处的宫女调入了菁华局,这事情,大司务林蔻应该多问问。是不是坏了规矩,还是怎么着的。”说着,露出一个颇为疲倦的神情,道:“坐了这么会儿,本宫都累了。”看了看烟翠,烟翠立刻走上来扶住娘娘。小全子立刻大喊:“娘娘回宫了。” 燕飞灵万万料不到这事情居然这么轻描淡写一带而过,欢喜得急忙跪下来道:“恭送贤妃娘娘。” 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面面相觑,既气又恨,又非常无奈,随着众人一起跪下,高呼:“恭送贤妃娘娘。” 欣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跪在一堆人当中,眼泪混着鲜血,不知不觉早流了一脸。 回去的路上,韩琳琳和柳无尘都暂且回宫,岳影珊跟着贤妃。岳影珊有些奇怪,便问:“贤妃娘娘,为什么不就地处置了那个宫女?” 贤妃看了看她,冷冷道:“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本宫想先考考妹妹:三庭局,如今到底是谁在当家?” 岳影珊想了想,道:“鹰王下旨王后统领后宫事宜。这三庭局是后宫里的,理当王后掌管。” 贤妃闻言一笑,道:“但是,事实上到目前为止,王后只是在外围逡巡,事务的处理账目的审查,依然报由琼玉宫负责。” 岳影珊立刻道:“也就是说,属于这个机构最大的权力,还是在琼玉宫雪妃娘娘手中咯?” 贤妃道:“也未尽然。”见岳影珊不明白,便道:“世间万物,没有绝对的胜利也没有绝对的失败,王后已经被赋予权力,而雪妃只是在负隅顽抗。胜与负有时候就在一念之间,如果双方都没有意思再多前进一步的时候,我们当中,有人给她们加一点点力……” 说话间,她特意停下脚步,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一丁点距离,比划着同时看着岳影珊道:“就这么点儿,宫中的局势就会大相径庭。” 岳影珊不相信,充满狐疑的口气问:“当真?” 贤妃举重若轻,淡淡回道:“不信你可以试试。”说着,她领着人浩浩荡荡回增成宫。 岳影珊站在青石板路上,忍不住怔怔出了好一会儿神。 当天下午,岳影珊也没和贤妃商量,派宫女小月和环儿到菁华局,宣宫女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半个时辰后一起至赏心亭献舞。 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正为上午的事情倍感奇怪,听到这样的宣召,苏涵英顿时叫起来:“都累了大半天了,又要跳,当奴婢不是人吗?” 玉雅雯一时也没想那么多,一边和她们一道儿去霓裳阁取新洗好的衣服,一边走着抱怨:“就是,这些主子啊,永远都是今儿个一个主意,明儿个又是另外一个主意,什么都是她们说了算,我们再苦再累都没用。” 取了合适的衣服,在霓裳阁就换好,换下来的衣服搁置在专门的地方,还会有人收走送到浣衣处浣洗,她们一起走出门来。赏心亭在金梅苑的边上,十月份,腊梅花儿叶子已经在掉,不多久落光后,花苞儿就要一个一个冒出来。现在却是没到腊梅花开的时候,所以,也没人太过注意。苏涵英走着,就问于倩雪和玉雅雯:“你们说,今天上午贤妃娘娘到底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就不处置那个欣茹呢?” 于倩雪道:“难道贤妃娘娘的消息那么灵通,知道这个欣茹居然是云妃带进菁华局的。云妃如今受宠,贤妃娘娘怕得罪她,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玉雅雯是三个人当中心思最细密的,想了想道:“我看不见得。云妃受宠也只是一时,更何况,她是因为贤妃娘娘的抬举才得以被鹰王看中。”这已经是宫内人所皆知最公开的秘密,她们和所有的人一样,都了解得那么有鼻子有眼,自以为非常非常清楚,玉雅雯接着道:“我是这样看的,第一,如果云妃受宠,和贤妃并无关系,那么两个妃子之间,利益大有冲突,贤妃绝对不可能站在云妃那边,即使没有当场处置欣茹,也绝对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第二,如果云妃果然依附贤妃,势力上云妃小而贤妃大,那么贤妃更加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了一个小宫女露出她胆怯于处理这件事。” 苏涵英和于倩雪听得晕头胀脑,一起说:“你往明白里说吧,贤妃娘娘到底什么心意呢?” 玉雅雯想了想,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可能希望凭借此事作出些大文章来。” 苏涵英和于倩雪顿时糊涂了。 玉雅雯不欲再多说,只道:“我们还是快去赏心亭吧,见着岳婕妤,可能一切立见分晓。” 岳婕妤和贤妃娘娘似乎交情不浅,岳婕妤宣召她们的用意,极有可能就是贤妃娘娘的用意。玉雅雯想到这点,苏涵英和于倩雪也渐渐领悟道。 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为岳影珊表演的是她们自己创出的舞蹈——《三花乱》,叙说从花神失落导致牡丹凋零,雀鸟哀伤三春萧条而发出阵阵哀鸣,到花神重归、牡丹盛开,雀鸟重新找到生命的光辉而开心欢唱的故事。苏涵英依然是主角,扮演雀鸟,于倩雪扮演牡丹花,和玉雅雯扮演的花神虽然是配角,但并不逊色一起大放光彩。 岳影珊事先听她们说了故事梗概,观赏的时候果然心动,三个人的舞姿确实足够叫人赏心悦目,一曲舞蹈跳完,乐曲声袅袅散去,观舞的人依然心摇神驰,陷落在舞蹈的魅力的久久不能自拔。 小月在旁边轻声提醒:“婕妤、婕妤……” 岳影珊这才醒悟过来,连忙笑起来道:“好啊,真好,真的好。” 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一起躬身行礼:“谢婕妤娘娘夸奖。” 岳影珊让小月将准备好的锦盒端出来,小月走到三个人面前,伸手将盒子打开,只见绣着蝶穿牡丹面子的盒子里,殷红的天鹅绒垫子上面,放着三只一模一样的兰花枝镶蓝宝石金镯子。 苏涵英当先叫起来道:“婕妤娘娘,奴婢愧不敢当。” 岳影珊家道丰厚,也不在乎这三样东西,大方地道:“苏宫女何故谦虚呢,你和于宫女、玉宫女技艺超凡,表演的《三花乱》让本宫看了实在心醉,欲罢不能,这点赏赐倒是折了你们的心血,只是聊表本宫些微赞许。” 苏涵英看看两个姐妹,三个人只有道:“谢娘娘赏赐。” 小月分别将三只镯子取给她们三个人。 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当场都将镯子戴在了左边手腕上,手指纤纤,肤白胜雪,更衬托出兰花枝的精巧和蓝宝石的璀璨,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没想到此行会得到如此重的赏赐,不禁都窃喜不已。 三个人奉婕妤的命令一起进入赏心亭,岳影珊这才切入正题,问:“今天上午,将《凤舞九天》打乱的宫女叫什么来着?” 苏涵英看看于倩雪,于倩雪不敢说,又看看玉雅雯。玉雅雯看三个人里面只有自己出来说话,便鼓起勇气道:“回娘娘的话,那个宫女叫欣茹。” 岳影珊点点头,道:“你叫玉雅雯,上午也是你向贤妃娘娘透露,这个宫女越轨进入菁华局。”说到这儿,她停了一下,玉雅雯不知道这么一说对自己是吉是凶,忐忑不安等待着下文,岳影珊便接下去道:“你觉得,作为贤妃娘娘,应该怎么处理才恰当呢?” 玉雅雯一愣,张着口道:“娘娘——”脑中竟然出现短暂空白。 岳影珊的目光从苏涵英移到于倩雪,从于倩雪又移回苏涵英脸上,最后看着玉雅雯,道:“其实你们都是很聪明的,但是要知道,即使报,也得按照规矩来,三庭局归谁管呢?和坤宫?琼玉宫?还是增成宫?贤妃娘娘固然知道宫里出了不对的事情,但是,毕竟是在三庭局,贤妃娘娘也好,本宫也罢,暂时也只能有建议的权利,你们说对不对?” 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忍不住互相都看了一眼,苏涵英开口道:“娘娘,您的意思是……” 岳影珊道:“你们如果明白就知道该怎么做了。那个欣茹嘛,据说在三庭局里面一直都是个不安分的,从浣衣处一下子升迁到菁华局,别说你们不服气,就是本宫,或者贤妃娘娘,都不甚赞同呢。” 又闲聊了会儿,岳影珊托辞有些疲累,起驾回宫。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一排站立路边恭送。她走远了,苏涵英问另外两个人:“岳婕妤的意思,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于倩雪道:“莫不是让我们将此事上奏和坤宫或者琼玉宫?” 苏涵英道:“我听着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主管三庭局的,以前是雪妃娘娘,鹰王旨意下来后,似乎又变成了王后。该去哪里上奏呢?” 两个人想不出所以然,一起看向玉雅雯。 玉雅雯很认真地想,半晌后,道:“我看,也只能如此了。” 035 回归 十月十二,在九霄云修养了整整三十天的云妃娘娘终于回宫。鹰王在晋阳宫和两司大臣议事之后,立刻就到了昭阳宫。在这三十天之内,内庭又对昭阳宫进行了大的整修,除了家具出新,帘子地毯都换了以外,宫里面的陈设也都换了。兰语蝶带着无限惊奇的心情在宫里面走来走去,最后来到一张雪白的床面前。 这张床,看起来整个儿就是白玉雕成的,上面垫着长羊毛软垫。时值深秋,才不至于寒冷。 兰语蝶异常惊叹,转头对鹰王道:“这么大一块白玉,就做成了床?” 鹰王笑着说:“你喜欢吗?” “这……”兰语蝶想了一会儿,照实道:“太奢侈了,睡在上面没法安心。” 鹰王便自己坐上去,伸手在裸露在外的床沿上抚摸了两个来回,然后道:“孤自得了它,便一直存放在琅琼雪窟,除了这张床之外,还有孤让人用水晶雕刻而成的九十九朵水晶玫瑰。” 兰语蝶忍不住张口结舌,好半天,才感叹道:“鹰王,你居然会有那么多宝贝?” 鹰王看着她,没说话。 兰语蝶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只能一边笑着一边说下去道:“如果臣妾想看看那九十九朵水晶玫瑰,殿下会同意让臣妾看吗?” 鹰王低着头,似乎叹了口气,抬起头的时候却又微笑起来。他站起来,走到兰语蝶面前道:“只要你是孤的云儿,你想要什么,孤都会给你。”说着,将汤桂全叫进来,吩咐:“即刻传旨,让申志威带人去琅琼雪窟,将所有的水晶一起搬过来。” 当晚,九十九朵水晶玫瑰就放入了昭阳宫。鹰王让人在周围点上灯烛,火光摇曳之下,九十九朵水晶玫瑰折射出各种奇幻的光彩,斜倚在白玉床上,兰语蝶觉得自己就是天上的神仙。 鹰王在白玉床上宠幸了她。已经将一门心思全部用在鹰王身上的兰语蝶,在他如火一般热情的包围下,全然忘记了曾经属于她的那一切。 菁华局最偏远角落里一个院落里,几个低等舞姬和欣茹正在一起说闲话。今天的月亮不是很圆,但是很亮,这几个宫女们谈着一些无聊却又有趣的事情,心情很是不错。 玉雅雯突然走进院子来。 小宫女们都很怕她,立刻止住声,一个个从坐着的姿势都站起来。 欣茹更是惧她,看着她一脸高深莫测,一步一步走近自己,即使已经笔直得站在那里,还是紧张得心儿“扑通”乱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又出了状况。 玉雅雯看看别人,淡淡道:“时间不早的了,还说什么那?都散了吧。” 小宫女们一溜烟儿全跑了。 欣茹也要跑,玉雅雯偏偏开口制止住她:“别忙,我有话要给你说。” 欣茹急忙站住,侧过身,可怜巴巴低声道:“雅雯姐,是不是,我、我又有什么,做错了?” 玉雅雯踱到她前面,笑了笑道:“你以为呢?” 欣茹低着头道:“我、我不知道。” 玉雅雯道:“前几日你破坏了掌制精心排练出来的《凤舞九天》,贤妃娘娘表面上没说什么,其实很生气,你知道吗?” 欣茹立刻将脸抬起来。她眼里的惊惶刺激得玉雅雯满心欢喜,玉雅雯接下去又道:“加上你直接从浣衣处升入菁华局,贤妃娘娘已经打算将这件事情直接报告给琼玉宫的雪妃娘娘以及和坤宫的王后娘娘。”欣茹不太清楚宫里的情况,听她这么说,便觉得事情出奇严重起来。 玉雅雯道:“贤妃娘娘没有处置你,是因为她并不直接掌管三庭局。此事只要上奏,雪妃娘娘也好,王后娘娘也好,都不会饶了你。你的下场如何,想得出来吗?” 欣茹又怕又急,再也忍不住大叫起来:“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进入菁华局,也只是想改善自己的生活、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为什么,对于你来说,我根本没有任何威胁,你,还有苏涵英、于倩雪,却要一再针对我呢?” 这是她早就深藏在心里的一番话,从拼命争取来天都的机会,到想尽办法紧随韩琳琳进宫,想离开浣衣处,失败了一次,再努力一次,虽然最终成功了,但也是她理想人生中的一小步,在别人眼中,更加微不足道。为什么,为什么仅仅这样,也不能被容纳呢? 玉雅雯心里却完全是另外一番境况。欣茹这个低等的宫女,无论从出身,到学识,以及气质修养,都根本不能和她、涵英或者倩雪相提并论。她们从小就苦读诗书苦练舞蹈,经历了层层考核选拔,又在宫中沉浮多年才得到了生活,怎么可以就让一个低贱的人轻而易举就同样得到呢? 欣茹既然问了,玉雅雯就毫不留情地将事实告诉:“因为你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菁华局。” 欣茹踉跄后退一大步,摇头道:“不、不!”她过于渴求实现心中埋藏了多日的梦想,面对一旦失败可能从此翻身无望的结局,忍不住歇斯底里大叫起来:“求求你,不要让这件事情传到雪妃娘娘或者王后娘娘那里去。我不能再回浣衣处,我必须留在菁华局。” 玉雅雯道:“已经捅出来了,就算你求我,也没有任何作用。” 欣茹脑子一片空白。她没法去注意玉雅雯计谋逐步得逞而露出的得意的样子,也不能通过玉雅雯的话去琢磨玉雅雯心底里最真实的用心。她百般彷徨之下,颤抖着双手反身抓住一脸漠不关心的玉雅雯,连声问:“雅雯姐姐,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玉雅雯挥手用力将她甩开。 欣茹还是扑上来,抓住她:“雅雯姐姐,求求你,告诉我,你在宫里的时间长,人又聪明,消息又灵通,你告诉我一个办法,只要不把我赶出菁华局,送回浣衣处,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大恩大德,永远都不会忘记!”一边哭一边求了许久。 玉雅雯这才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诚恳了,我也少不得要给你出出主意。”说着,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拨开,淡淡道:“你先起来。” 欣茹还不能肯定。 玉雅雯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再强调一次:“起来吧,我慢慢给你说。” 次日,云妃一早到王后宫中请安。 说起云妃的外貌,长孙清涟之前也曾见过。但是听昔日的明妃一再表态,此女一旦入宫,必将占领鹰王全部心扉,当时并未有所感悟。今日云妃全礼蹲在自己面前,长孙清涟忍不住微微低下头,想从更好的角度更全面的打量她。为什么呢?现在的兰语蝶,那一张玲珑精致的小脸确实无论怎么看都撩人,虽然不似雪妃那等美得叫人惊心动魄,但眉眼间,嘴角处,脖子露在外面曲线柔滑的地方,就是无不散发出让人不自主要去亲近的欲望。 长孙清涟让她抬起脸。 兰语蝶就将脸抬起来。 “哦——”长孙清涟又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发出一声惊叹。不知道哪里来的莫名的力量,她的眼神竟然如此勾魂夺魄。 画眉在旁边提醒:“娘娘……” 长孙清涟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笑着道:“平身吧。赐坐。” 兰语蝶站起来,退到左边珍妃旁边的椅子边,不紧不慢坐下来。珍妃是看过瑞祥郡主的,也亲身体会过鹰王对瑞祥郡主的溺爱,看到云妃,忍不住就带上之前的情绪,说:“云妃,想来在九霄云的时候,和鹰王朝夕相处,非常开心咯?” 兰语蝶看了看她,微微一笑,表示肯定。 长孙清涟说:“鹰王平日里事务繁多,但凡喜欢哪一个妹妹,都应当尽力服侍。我们这些后宫里的女人呀,原本的职责就是让鹰王疲累的时候,心儿有个栖息的地方,现在云妃妹妹功劳最大,剩下的姐妹们,日常凡事可都要礼让着点。”说完,又对兰语蝶笑:“妹妹,可就生受你多尽尽心服侍鹰王啦。” 正说着,雪妃从外面走进来。浮香和淼灵站在主子后面,一看到兰语蝶的脸,就忍不住咬牙切齿怒火中烧。她们本来不是岛国人,当下用本民族语言对雪妃说了两句,雪妃立刻冷笑,先对王后行了一礼,然后面对众嫔妃站下。 贤妃原本是要站起来,她在宫中地位比雪妃要低,雪妃给王后行礼之后,她得和其他人一起向雪妃行礼。但是今儿个似乎有点不同,刚刚雪妃身后的两个丫头说话没听得懂,但琢磨着就是和云妃很有关系。而珍妃一贯儿不摆架子,见机行事,居然端着杯茶,假装喝着,毫不理会。金悠璇和余箬青这两个跟屁虫都在面面相觑了,于是,贤妃顿时安坐不动。连已经想要站起来的岳影珊,贤妃都扯得她赶快再次坐好。 雪妃身孕已有三个月,虽然体型上并无显露,但是她走路姿势已经逐步露出异常小心。她走了两步,走到云妃面前,试探性先说:“云妃是吗?” 兰语蝶当日在三庭局被她着人教训过,顿时站起来。 此刻,二人之间的矛盾正是一触即发。贤妃、珍妃都紧紧盯着,王后也紧张得几乎手心冒汗。 如果眼前真的是瑞祥郡主,那么,和雪妃的对视气势上自然低不下去。但凡了解一点点过去的人,都知道那个姑娘气派之大,整个岛国上的女人都无出其左右。而若真是如此,雪妃和云妃的争斗,那也就到此为止。雪妃既无十足收服对方的把握,就不会轻易去正掠其锋。但是,偏偏兰语蝶只看了雪妃一眼,人就不自觉矮下去。 也难怪,不管兰语蝶曾经对自己改头换面之后的容貌有多么的欢喜,面对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有半点不自信,雪妃却是倾国倾城之姿,平起平坐尚且难了,还想盖过其风头,简直就是白日做梦。既然没有长足的差距,资历上、气质上,兰语蝶都自觉自己矮上一大截。雪妃曾是鹰王的宠妃,和别人大不相同,她又怎能不气短呢? 而当她正要屈身退让之时,雪妃开口了:“云妃,刚进宫来,真是一点儿也不懂得规矩礼仪呀。你比本宫位份低,见着本宫,怎么能不行礼呢?” 兰语蝶愕然抬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雪妃便转过头,对王后说:“王后,你作为后宫之主,对此事怎么看?” 长孙清涟讪笑一声,把皮球踢过去,道:“雪妃年资甚长,最懂得宫中赏罚,你有什么意见,尽管说来。” 雪妃冷笑道:“不会是姐姐害怕鹰王责罚,现在不敢责罚云妃吧?姐姐这么体贴原是好的,想来鹰王也会很开心,会赞赏姐姐这么做。但是,大伙儿可都在这儿,今儿个免了云妃的大不敬,日后再有谁见着臣妾或者王后,大言不惭说两句也好该行礼的不行礼失了分寸也好,可就难管啦。” 长孙清涟被将了一军,忍不住有些憋气。 雪妃斜目而视,静观其变。 长孙清涟这才佯咳一声,道:“云妃,本宫看,你就……”话还没说完,雪妃就抢过去道:“王后的意思,云妃,你现在就去外面院子里跪着吧。”长孙清涟声音低,居然没盖得过。兰语蝶更加吃惊,愣在那里。 金悠璇和余箬青终于抓住机会,先后站起来说:“王后,当日您是怎么教导我们的,看来今天云妃也犯了和我们一样的错。” “位份有高低,这事情可都是一样的,雪妃娘娘转述得可真清楚,确实云妃需要到院子里跪着才是。” 兰语蝶有些急了,冲口而出:“我没听到王后娘娘说要惩罚我的呀,就是你们和雪妃娘娘自说自话而已。” 雪妃顿时叫起来道:“云妃,你敢藐视宫规吗?” 兰语蝶丝毫不惧,淡淡道:“雪妃娘娘,臣妾是没有来得及见你行礼,可是,贤妃姐姐、珍妃姐姐不是也还没动吗?” 贤妃珍妃都假装喝茶,矛头指上来了,她禁不住动作一顿。珍妃定力差一点,一口水呛在喉头处,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 岳影珊忍不住轻声嘀咕:“这云妃,到底隆宠不一样,口气这么硬!” 贤妃立刻横了她一眼。 珍妃说:“看看,看看,说着说着都说到我们姐妹身上。” 长孙清涟觉得两个妃子一来二去总算斗了个旗鼓相当,便觉得该是自己讲话的时候,便笑着说:“雪妃、云妃,你们都先坐下吧。这礼节嘛,当然是要遵守的。但是,”她看着云妃说:“你虽然受到晋封,但是四位妃子当中,你尚算最末尾的,遇到事情就拿位份长一些的姐姐在前面挡着,而没有检讨自己的错误,这不对。”又对雪妃说:“雪妃,贤妃、珍妃以及其他妹妹们确实都还没来得及向你见礼。本宫知道你急着教云妃规矩,但是第一次相逢,大家还是图个喜气洋洋吧。不要什么事情就先惩罚了,让新人害怕,觉得宫里就是严格谨慎少了生气,以后生活起来多有顾虑。你说对不对呢?”说罢,向下面示意,贤妃带头站起来,和珍妃、金昭仪、余昭容、张昭华、岳婕妤、韩美人、柳才人一起,向雪妃行礼,兰语蝶也站起来,夹在里面说:“雪妃娘娘长乐无极。” 雪妃没捞到整治云妃的机会,没好气挥挥手,道:“罢了!” 众人这才起身,纷纷坐下。 闲聊几句,贤妃侧目看看岳影珊,岳影珊知会了,出声提议:“王后娘娘,难得天气这么好,不如一起出去游园吧?” 长孙清涟“哦”了一声,问:“园子里有什么呢?桂花的花期已经过了,梅花的花期还没来,冷风乍起的,万物正值萧条,看什么呢?” 贤妃笑起来接道:“十月深秋,万物萧条,恰恰是枫叶红了的时候。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被霜打过的枫叶,火红火红的,正好看着呢。” 长孙清涟闻言点头,说:“如是,就去园子里看看枫叶吧。”伸出手来,画眉将她扶起。兰瑟等人跟在后面,大太监汪培头前引路,走过去,雪妃、贤妃、珍妃、云妃先后跟上。其他人就都跟在四妃的后面,浩浩荡荡一起往红枫苑走去。 036 强势 说到这枫树,深秋时候,还真是红得逼眼。那掌型的叶子,本来就轻逸得可爱,连在一起,整个红枫苑果然如同红霞坠地般。满是艳丽出奇的,人行其中,倒似来到了别样热烈的仙宫。 嫔妃们原是按照一定顺序前后走着的,到了园子里,人各自散开了,也就不再过于拘泥,喜欢和谁在一起的,就和谁在一起,说说话。 在玉雅雯怂恿下,满怀着一肚子心思的欣茹这时候悄悄摸进了红枫苑。 这个当初跟着韩琳琳去白麓,之后就一直流落于寂寞凄冷生活边缘的女孩,心中只怀着一个单纯想要生存下去的念头,事先没有设计,事先也没有想好将会发生的凶险,就这么冒冒失失出现在各位后宫主子的面前。 岳影珊已经看见她了,但是没有开口,不过轻轻碰了一下贤妃而已。贤妃却当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依然笑着和长孙王后在讲话。韩琳琳却是一惊,在宫中有许些日子了,这个欣茹,她早就忘怀,怎么突然人会出现这里呢?当初大闹三庭局害死曼琦、月盈、琴儿的事情还记忆犹新,这时候,这冤家又突然冒出来,意味着什么呢? 珍妃嗅到些不寻常的气息,游目四顾,顿时看见了,叫起来:“唉,谁在那边?” 欣茹立刻连滚带爬跑出来。玉雅雯事先对她说好的,主子们今天会来红枫苑赏红叶,果然不错。那么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自然也按照玉雅雯教的,先是瞄准王后在的地方,一边用力磕头一边大声喊:“王后饶命,王后饶命。奴婢有事无人申诉,想请王后娘娘替奴婢做主,请王后娘娘给奴婢做主啊!” 长孙清涟没料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出等着自己,看看四周,微笑道:“哪一处的奴婢,胆子不小啊!” 贤妃不着痕迹开口道:“回王后,这奴婢臣妾是认识的,这是菁华局里飞羽阁的宫女。”说着,看着欣茹说:“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菁华局里的燕飞灵,没有教过你规矩吗?” 欣茹抬起额头磕破的脸,目光不敢放肆,依旧看望地面说:“回娘娘,奴婢只是不想被赶出菁华局,《凤舞九天》被打乱并不是奴婢所为,贤妃娘娘不能为奴婢做主,奴婢、奴婢只能前来请求王后。” 长孙清涟听得一头雾水,看着贤妃说:“贤妃,什么《凤舞九天》,本宫怎么听不明白?” 贤妃连忙解释:“回王后,是这样的。前日……”言辞扼要,将那日在神禧殿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长孙清涟听罢点头,然后又不免疑惑:“这种事情,燕飞灵去问就可以了,再怎么,也不需要撺掇到本宫面前来吧。”目光如刃,刺向欣茹;“你将这种鸡毛蒜皮说到本宫这里来,是何用意?” 欣茹被问得害怕,心忍不住“砰砰”直跳道:“奴婢、奴婢……” 贤妃暗中撇嘴,直怪这个小宫女不济事,王后三言两语而已,竟然说不出话来,想提醒吧,又唯恐将事端惹上自己身来,便站在一边不讲话。 长孙清涟还在盘问,欣茹哆哆嗦嗦,这才说出实情:“奴婢原是浣衣处的宫婢,现在菁华局出了事,飞羽阁的姐妹们都说,这祸事大了,非得将奴婢重责,并且赶回浣衣处去。奴婢不想回浣衣处,奴婢只想呆在菁华局,奴婢没有错,王后娘娘乃六宫之主,还请王后娘娘为奴婢做主!” 长孙清涟顿时一哂,心道:原是多大事,不过是宫中各处奴婢升迁降职而已。她这么想着,心里面另一个角落确实忍不住轻轻一动。按说,这欣茹也真是够大胆的,她这个级别的小宫女,就算是到三庭局中枢处,向林蔻大司务给自己讨说法,算起来,林司务也要以“越级”的由头赏她刑法。宫中人多,关系多,个个都这样,什么事儿不找直管自己的上司,全部奔走着来主子这儿讨人情,整个明华宫,还不乱套了? 画眉在旁边提醒:“娘娘,这宫女,好像娘娘之前见过。” “哦?”长孙清涟一时想不起来。 画眉轻声说:“便是韩美人刚进宫那时,在中枢处,娘娘杖毙三个胆大想要随便换地方的宫女的日子。” 长孙清涟顿时想起来。想起来了,目光就忍不住向韩琳琳看去。韩琳琳立刻撇清自己:“王后,她怎么来这儿的,我不知道。” 长孙清涟嘴上道:“韩美人在宫中待久了,终于知道进退。”心里面终于搞明白眼下这事情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阴谋。 这叫欣茹的宫女,居然从浣衣处一下子跳进菁华局,这其中必然有违规之举。扰乱《凤舞九天》便是违规造成的祸事,严格彻查起来,她当然要被定罪。而且,现在居然堂而皇之跑到这里来,简直无视宫中结构设立之严谨,罪上加罪。 虽然还不很肯定,但是,她非常明确一点的是,如果此刻,她像当时对付韩琳琳那样,将这个叫欣茹的打入矩正院,势必惹上脱不掉的祸端。 这欣茹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自己尚且不知道的大秘密。 而这个秘密,长孙清涟想了又想,心中肯定:势必和欣茹能顺利从浣衣处进入菁华局大有关联。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侧目贤妃,心中冷笑。这关联自己是不知道,但是这个秦海潮,必然很清楚,所以当时才从三庭局不动声色脱身。也不知道这个贤妃,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让这个宫婢将这么烫手的芋头递到自己手里来,现在算是打着个很难的哑谜,让自己当场猜出背后的答案。 想到这儿,她没有理欣茹,走到雪妃面前说:“雪妃,这三庭局一贯是你执掌的,像这种事,你说了算。”转头对欣茹说:“你过来,有什么话,再对雪妃娘娘说一遍吧。”说罢,用手抚了抚鬓发,叹了口气道:“本宫虽然受鹰王的托,管理这明华宫,但毕竟时日尚浅,不敢在各位资深的妹妹们面前逞强。”再次看着雪妃说:“雪妃,你就做一回主,了结了此事吧?” 说起来,雪妃也是心智被磨练久了的人,但是,这一次却意外疏忽了一回。她早就想说话,无奈王后如今名分被确定了,四妃各陈雨露,她在人众当中,特殊的感觉已经不那么强烈。既然王后主动将这样出风头的事情让出来,她当仁不让,冷冷道:“自然,三庭局到如今为之,还是臣妾说了算。” 贤妃和岳影珊面不改色,心里面纷纷赞赏王后机智。看来,斗专横,当属雪妃为强,斗心机,长孙清涟要胜过莫雪姬百倍。 但听雪妃发落:“浣衣处和菁华局,属于完全不相同两种性质的结构,浣衣处的宫女功劳再大,也不过浆洗衣物麻利些,若有升迁,也只是委派重要的任务,减轻本身的劳作而已。且以她们长期做惯重活的,身体条件早就日下,无论如何也无资格进菁华局这样的地方。所以,本宫认为,欣茹定当贿赂了直属上司以及菁华局、中枢处等女官,那么,第一要做的,就是将这目无法纪胆大妄为的奴婢先收押起来!” 欣茹跪在地上道:“雪妃娘娘,您不用将奴婢收监审问,奴婢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奴婢能进菁华局,完全是云妃娘娘主使成事的。” “哦!”长孙清涟闻言立刻醒悟过来,暗自笑道:“果然,哑谜的谜底就在这儿了。” 贤妃和岳影珊都目不转瞬,盯着雪妃,既然是这位接手,就看她如何收场。 所有人当中,云妃最不了解状况,开口道:“是啊,是我让燕掌制将欣茹收进菁华局的。”一边说一边上前将欣茹搀起来,道:“你别怕,有什么事,本宫为你担着呢。” 长孙清涟和秦海潮都没有阻止她,雪妃一双美丽的眼睛瞪起来道:“兰语蝶,你这像话吗?什么叫有事你担着,你能担多少?你担得了吗?” 兰语蝶已经习惯被宠着的感觉,睁大无辜的眼睛和她对视:“雪妃娘娘,不就是跳坏了一个舞吗?什么浣衣处不能进菁华局、宫婢贿赂上司的,这些罪名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雪妃气得浑身发抖。 兰语蝶继续说:“当初贤妃娘娘喜欢臣妾,想让臣妾去增成宫,就被您以宫规不能被破坏为由痛责一顿。欣茹确实是因为臣妾才进菁华局的,你现在又要处置她,分明就是要抓住了臣妾硬是和臣妾为难。” 雪妃咬牙道:“兰语蝶,你可不要太嚣张了。你不会以为,你去过了九霄云,从此就是明华宫里最讨鹰王喜欢的人了吧。” 秦海潮和长孙清涟对望一眼,轻笑着插口:“殿下现在喜欢谁,姐妹们倒是都清楚得很。” 长孙清涟明白事态一触即发,火上再给浇勺油:“雪妃,既然是云妃的意思,此事就算了吧。舞跳坏了,责成回去再练就是,不是什么大事情!” “胡说!”雪妃一激动,将她和王后间的尊卑也忘记了,大叫起来道:“你们个个都给云妃面子,本宫偏偏不给!”叫自个儿宫里的大太监:“王海,”指着欣茹喝道:“现在就将这个胆大的奴婢给押到矩正院去。蛊惑云妃,扰乱宫廷,即刻杖杀!” 兰语蝶横身拦在欣茹身前,叫道:“谁也不许碰她。谁敢碰她一根手指头,本宫一定让他也不得好下场。” 雪妃简直气晕了,颤抖着手指点指道:“兰语蝶,你当真和本宫杠上了是不是?” 兰语蝶大义凛然:“说别的都好,你要将欣茹杖杀就是不行。” 长孙王后等人全在四周,雪妃骑虎难下,让王海去拖开兰语蝶,王海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真是拿这个新得宠的云妃没办法。 长孙清涟再次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姐妹,何必搞得这么僵呢?” 雪妃颜面如何能抹得开,根本不搭理她这一套,狠狠一甩袖子,愤然而去。 岳影珊悄悄冷笑:“真是风水轮流转,不可一世的雪妃娘娘今天终于遇到了对手。” 贤妃也低声议论:“夜路走多了,自己就会变成鬼。雪妃娘娘向来跋扈,今天终于踢到了硬石头。” 最高兴的莫过于王后,这个机会算是别人专门为她送上来的,不论一开始心思如何,总之打击了这个叫人痛恨的大对头,她的心都愉快极了。算是嘉奖,又算是拉拢,亲热地持起兰语蝶的手,笑着说:“云妃,不要太在意雪妃的反应。这宫女,你说怎么处置了,本宫就代你做个主。” 欣茹闻言立刻跳起来,道:“王后娘娘,不如让奴婢伺候云妃娘娘吧。菁华局里的人不喜欢奴婢,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长孙清涟忍不住暗生怒气,但是看在兰语蝶的面子上也不能训斥她,只有笑问:“云妃的意思呢?” 兰语蝶眨眨眼睛,说:“那就让她来昭阳宫吧。” 037 隆宠 当晚,鹰王来到昭阳宫。 兰语蝶也不迎驾,只穿着一身轻柔的绸衣,脚上趿着一双绸布绣花的软鞋,脚晃啊晃的,在房间里对镜梳头发。她的头发很长,乌黑油亮好像瀑布一般。鹰王独自走到她身后,伸手挑起一缕来,放在鼻尖轻嗅。好半天,兰语蝶也不回头,也不说话,鹰王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横抱在手上。 兰语蝶这才和他四目相对,鹰王很快亲亲她,温柔地问:“怎么啦?有事让你不开心吗?” 兰语蝶说:“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心里害怕。” 鹰王坐下来,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说:“你说的是白天在红枫苑为一个宫女和雪妃争执的事?” 兰语蝶微露惊讶,说:“你怎么知道?” 鹰王笑起来,将脸凑在她脖子那里,一边亲吻一边说:“不管什么事,但凡孤需要知道的,都一定会知道。” 兰语蝶知道他心里偏袒自己,顿时戒备解除,伸手抱着他道:“那你怎么处置呢?会不会治我的罪?” 鹰王“嗯”了一声,挪开脸,看着她说:“治,该治什么罪呢?” 兰语蝶扁扁嘴,说:“我怎么知道,我的位份最低,该怎么办当然是你,或者王后她们说了算。” 鹰王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明天,我就让人去知会王后,让她按制对你施以惩罚。”似真亦假的态度,让兰语蝶忍不住嗔怪。 当晚无话,第二天,鹰王早早去玉藻殿。兰语蝶懒懒地又赖了一会儿床,才起来洗漱梳妆。用完早膳,刚刚准备在院子里散会儿心,闻报:内宫局掌事太监张恭权带人来了。 兰语蝶没反应过来,让身边的怡香和小蟾出去探看情况。怡香和小蟾这两个宫女,以前没有跟到正经的主子,别说是张恭权这样的品级比较高的大太监,就是一般公公或者姑姑面前,都是低头敛目,大气不敢喘一口。但是,现如今不一样了,世易时移,人前人后,她们也忍不住抖擞起来。 而那张恭权也是个惯于看风向的,看见两个宫女走出来,立刻满脸堆笑对两个宫女说:“二位,云妃娘娘可在里面吗?”态度之亲切,语气之热情,叫两个姑娘心中大为受用。 怡香说:“娘娘正有空闲,公公请。”和小蟾一起,将张恭权引进去。 张恭权看到云妃坐在堂前,立刻上前行礼,口称:“奴才张恭权,见过云妃娘娘。” 云妃轻轻“嗯”了一声,命道:“起来吧。” 张恭权口称:“谢娘娘。”站起来,依然半躬着腰身,接下去说:“奉大总管的命令,给娘娘新增一名宫女。”说着,让人将宫女带进来。 云妃一看,就惊喜地站起来,叫道:“欣茹!”转脸对他说:“张恭权,是王后让你办这事的?”又随口说:“本宫以外,会是三庭局将人送过来呢。” 张恭权笑着说:“回娘娘的话,三庭局只主管其所下辖具体事务,涉及各宫当中人员的调派,那是奴才的分内事。” 云妃心情很好,立刻夸奖道:“那很好,不管是谁替本宫想的,总之人送来了,本宫就很开心。” 张恭权更是笑得谄媚,低眉道:“只要娘娘喜欢,奴才自然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等他走了之后,云妃一把抓住欣茹的手,笑着说:“欣茹,我们终于又在一起啦。” 欣茹也很高兴,说:“是啊,从今天起,我终于可以不用再看别人脸色,也不用起早贪黑去做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粗活重活累活。” 两个人坐下来,云妃很感慨地道:“说起来,在这宫里,和我渊源最深的,最终还是你。从白麓咱们相见,然后又分别进宫。我进了浣衣处,你也在那里。我去了菁华局,你也进了。现在在这昭阳宫,我是妃子,你是宫女,但是私底下,我一定会将你当姐妹一样相待。” 她最后的话倒是提醒欣茹了,欣茹见自己竟然和妃子平起平坐,被人看见,又是一大话柄,连忙站起来。 云妃一愣,说:“怎么啦,欣茹,不高兴我这样和你说话。” 欣茹低着头道:“云妃娘娘,奴婢谢谢您对奴婢这么厚爱,但是,毕竟您是主子,这般坐着没有规矩,奴婢怕、奴婢怕……” “怕什么!”云妃已经被鹰王宠爱得没了任何戒心,想怎样就怎样,站起来,拉着她的手笑道:“在我这里呀,我说什么便是什么。就算有了什么会被别人议论,总之,最后都会没事的。” “真的吗?”欣茹目露惊喜。 云妃点点头,非常自信地说:“那是当然的啦。”说着话,她将怡香、小蟾以及宫里的执事太监小连子都叫过来,当中宣布:“欣茹是本宫曾经的好朋友、好姐妹,现在终于能够和本宫团聚。以后在昭阳宫,你们要好好待她,她若高兴,本宫自有好处对待你们。” 怡香看看小蟾,小连子眼观鼻鼻观口口心,一群奴才们心中滋味不一,齐声回答:“是,主子!” 命运就是这样奇妙,曾经只是琅山嬗溪边一个乡间女孩,因为相貌不俗,为掌权者所看重,然后就辗转成了可以站在权力顶峰的人物。而一个同样平凡、生命中根本没有任何希望的女孩,只是一次随意地交换,从此和那个注定会进入中央权力集团的女孩有了别样密切的联系。 过去多少个黑暗无助的日子里,如何能想到还有今天这样的境遇?云妃亲自看着欣茹换上质地上乘的宫衣,笑眯眯说:“你看,悉心打扮过的你,也是个大美人儿嘛。” 欣茹红着脸说:“娘娘,在您面前,我可当不起这样的赞誉。” 云妃笑了,伸手拣过一支蓝宝华胜为她插起来。当日能被选上去白麓献舞,五官当是不俗的,如今被云妃捧着,宫里的柔云粉、玫瑰胭脂、波斯蛾绿都尽她取用,精致白皙的脸上,峨眉淡扫,眸转珠辉,再配上做工细巧的宫衣以及如此华丽的首饰,埋没在底层的欣茹,竟然如同春风中的杏花,娇嫩十足柔媚十足地颤巍巍开放啦。 怡香和小蟾都颇为妒忌,嘴上却赞美:“欣茹姐姐,你这样一打扮,可真好看。” 欣茹对着镜子照了很久,也忍不住陶醉。 云妃牵着她的手道:“没事的话,再和本宫去园子里走走吧。” 欣茹含笑说道:“是,娘娘。” 且说菁华局里三个宫女: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自打欣茹被撺掇着闯入红枫苑,然后居然直接被调入昭阳宫,三个人的心,在本来就不平衡的状态下更增添了浓烈的不甘。 这日,排练《凤舞九天》得了个空挡时间,三个人就结伴到御花园转转。一边走,于倩雪当先发牢骚道:“这到底是什么世道,莫名其妙来了一个兰语蝶,眨眼功夫变成了云妃娘娘,又硬插进来一个欣茹,现在也成了昭阳宫里的红人。感情这宫里面,真正有前途的不是咱们这菁华局,而是三庭局里面最末等的浣衣处。想要一飞冲天,必须先在那里面呆着,待啊待的,机会和好运纷纷就会来到。” 苏涵英问玉雅雯:“雅雯,你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欣茹不是你怂恿了去见王后的吗?怎么见了王后,没见她倒霉,反而飞上高枝啦?” 玉雅雯没接话,只是重重叹了一声。 于倩雪心急,追问:“你知道什么,赶快说呀,别装深沉故意吊人的胃口。” 她这才道:“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清楚,总之,问题还是出在那个云妃身上。” “兰语蝶?”苏涵英和于倩雪齐声问。 玉雅雯连忙伸出一根食指,点唇道:“嘘,别这么大声。”警惕四顾,没看到任何人才接着说:“我一直在怀疑,当初为什么燕掌制不问青红皂白就将浣衣处的女奴破格给调进来。” “为什么?”苏、于二女又叫起来问。 玉雅雯照例看看四周,然后才说:“原因还是在兰语蝶,也就是现在那位云妃娘娘身上咯。我猜想,这位云妃娘娘在进菁华局之前,就已经是受到上面重视的人。”说到这儿,她提醒二人:“还记得第一天我告诉你们,兰语蝶霓裳阁里收到的那些衣服首饰?” 苏涵英和于倩雪连忙都回想了一下。 苏涵英先反应过来,说:“你是说……” 于倩雪也有所领悟,说:“那些东西并不是兰语蝶自己带过来,而是——” 玉雅雯点点头,说:“应该都是当时已经看上她的鹰王赏给她的。” “所以——”苏涵英和于倩雪异口同声叫起来。 “不错。”玉雅雯知道她们想说什么:“那天在桥边将我们弄晕的,要么是总管太监汤公公,要么就是御林军何统领。” 苏涵英和于倩雪闻言脸色雪白,冷汗涔涔从后背上流下来。苏涵英说:“看来,我们根本就是太大意啦。”于倩雪说:“以为只是什么不起眼的小角色,没想到惹上了最不能惹的人。” 苏涵英甚至担心:“如果欣茹在云妃娘娘面前挑拨,云妃娘娘又添油加醋说给鹰王听,那我们……” “是啊。”玉雅雯目露无奈,心里也前所未有的沮丧说:“现在我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今天还都是自由身,保不定那天就一起进火坑呢。” 三女立刻悲戚起来,玉雅雯尤其后悔,不该听岳婕妤的话,还让欣茹去王后面前去说《凤舞九天》出乱子这种事情。 正在这时,也在园子里散布的昭阳宫人众从侧面的土山上下来。云妃在前面,意兴高涨,并没有注意菁华局的这三个人。但是欣茹受她们欺压,对她们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尤其是这次,玉雅雯她们陷害她在先,后来,更是几乎要将她陷入死地。云妃这个赌注,是她自己给自己下的,玉雅雯让自己去见王后,其目的,不就是要借王后或者雪妃的手让自己万劫不复?当日在红枫苑,雪妃的话犹在耳边:“现在就将这个胆大的奴婢给押到矩正院去。蛊惑云妃,扰乱宫廷,即刻杖杀!”她那时几乎吓得当场昏厥。现在,仇人相见,当是分外眼红。欣茹立刻扯扯云妃,轻轻叫:“娘娘、娘娘!” 云妃尚且没有回过味来,欣茹只有明说:“那三个宫女,就是当初要害我的。” 云妃立刻露出诧异的表情。 欣茹便把当日的事情飞快说了:“那日扰乱‘凤舞九天’的根本就是奴婢,是她们三个人故意设下的圈套,想借贤妃娘娘的手将奴婢重新发回浣衣处。后来,贤妃娘娘没有管这事,她们更是一计不成再施一计,居然让奴婢冲撞王后娘娘去。后来的事,娘娘都知道了。” 云妃似乎还有些想不通,但是拗不过欣茹请求,派小连子去将苏涵英等三人给叫过来。 苏涵英等三人一听云妃娘娘有请,顿时都吓坏了。急急忙忙走过来,不用人说,三个人一起跪倒道:“奴婢、奴婢见过云妃娘娘。” 欣茹连连暗示。 云妃便道:“你们三个抬起头来。” 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都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未敢抬头。这可让云妃抓到把柄了,立刻俏脸一沉,大怒道:“大胆,本宫说话,你们居然听不见吗?”“哦——”了一声,她继续发难:“本宫知道了,想来你们三人一向自恃甚高,曾经看不起本宫,现在也依然不将本宫放在眼里。”说着,命令小连子:“你去,替本宫一人赏十个嘴巴。” 小连子立刻走上去,“噼里啪啦”一顿耳光打过去。欣茹如今是云妃身边的红人,得罪了她可不就是得罪云妃一般?这一人十个共计三十个耳光,小连子可是一点儿都没含糊,结结实实打下来,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均嘴角绽裂,口鼻流血。 三个人还能怎么办?识相的,只能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奴婢从未有过对云妃娘娘不敬之处,还请云妃娘娘饶命、请云妃娘娘饶命。” 欣茹又对云妃低语几句,云妃想了想道:“也罢,看在曾为昔日的情分上,这件事本宫就放过你们。但是,那日贤妃娘娘在菁华局观看《凤舞九天》,到底是谁先跌倒,让你们有机可趁栽赃给欣茹,现在你们需将实话说出来。” 苏涵英等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说真情。 欣茹忍不住大喝道:“你们就是冤枉我,当着云妃娘娘的面,还不承认吗?” 苏涵英道:“云妃娘娘,那天的事情并不是只有奴婢们三人知道,而且、而且……”她嗫嚅了半晌,还是鼓足了勇气说下去:“而且第一个指正是欣茹撞倒人的,也不是奴婢三人啊。” 欣茹气得脸发白,道:“不是你们三个,也是你们三个设计的。要不要一起到菁华局对质呢?” 于倩雪口快,嘀咕道:“对质就对质,吓唬谁呀!” 云妃立刻听到了,瞪着眼睛说:“大胆,你欺负本宫不敢去菁华局追个究竟?” 玉雅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胆子,直起身子道:“云妃娘娘,奴婢有话要说。” 云妃还不知道她的口才,道:“说吧!” 玉雅雯情知到了这步田地,怎么着也是被动,干脆义正词严道:“是,娘娘,适才您给奴婢们教训,奴婢们都领教了。关于欣茹在菁华局扰乱大型仪式用舞蹈一事,娘娘这样的做法,奴婢甚感不能苟同。其一,这是菁华局里已经定性的事情,娘娘如果质疑,就是质疑燕飞灵掌制,只是一味惩罚奴婢三人,奴婢不服。其二,如果娘娘觉得那件事情有不妥之处,想要追查,程序上,也不能对奴婢这般私自问询。娘娘应该上报雪妃娘娘或者王后娘娘,然后再由雪妃娘娘或者王后娘娘责成中枢处或者刑讯司,这才是符合宫中制度的做法。” 云妃被指教得说不出话来。 欣茹更是草包,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云妃看看,也没什么好说,便道:“好吧好吧,今天的事就到这里了,什么时候本宫闲了,再去找你们。”对欣茹说:“走吧。”欣茹没办法,只能不甘不愿道:“是,娘娘。”怡香、小蟾跟着,小连子一众人簇拥在测,一众人一起伺候着她回昭阳宫。 鹰王在后宫时,依然还是会去王后处待一会儿,看看雪妃,间或再去其他嫔妃那里走一走。但是,真正能够牵动他心怀的,还是只有昭阳宫。 冬月的头上,这一日,刚过未时,他走进昭阳宫的院子。云妃小鸟儿一样从屋子里飞出来,扑在他的怀抱里。鹰王脸上很淡的阴影一掠而过,很快,他便轻轻笑起来,揽住她,二人进了屋。 云妃将自己刚刚绣的一方手帕拿出来,给鹰王看。只见上面绣着颇为精细的鱼戏水草,虽然不见得功力很深,但也算业余水平中不错的作品。鹰**口夸赞几句,随手将帕子放在一边。 云妃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微露不快。 鹰王便笑着问:“怎么啦,孤哪里做的不好,让你生气?” 云妃拿过帕子说:“臣妾绣的真的好吗?为什么怎么听怎么看,你的夸奖都那么言不由衷?” 鹰王笑容微微收了些,沉吟后,重新恢复满面春风,说:“孤没有这个意思。” 云妃更不开心了,嚷起来说:“你想这么半天才说,更加是真的看不上我啦。” 鹰王极具耐心,劝慰:“云儿,在孤心中,你做什么都是好的。孤绝非敷衍,所有夸奖,绝对都是来自于孤的真心。” 云妃便将手帕放在他手上,说:“那你从现在开始,将这个,都随身带着。” “好。”鹰王二话不说,将帕子收起来。 云妃这才罢了,眉开眼笑,如同花朵绽放。 鹰王大为开心,将她抱过来连亲几下。 云妃偎依在他的怀里,对刚才的事还是深有感触,轻声道:“殿下,您还是希望臣妾没事的时候读读诗书写字画画对不对?”离开他一点距离,眼睛看着他的眼睛,然后说:“我听其他宫里的娘娘们说,您最喜欢的是王后娘娘的知书达理,还有贤妃娘娘的多彩文艺。不管您现在嘴上说多爱我,心里面还是希望我能像两位姐姐多靠拢些,对不对?” 鹰王被触动了心弦,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但是,这一次他可没让他心爱的云儿抓到把柄,脸上不动声色。笑眯眯的,同时用手刮着她那挺翘的小鼻子,说:“平日里太闲了你吧,总是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你就是你,孤心中,绝对不会把你和任何人做比较。” 云妃顿时犹如吃了蜜糖一样,心里甜甜的。 欣茹将茶和两盘坚果仁端上来,鹰王不经意之间看了一眼,对云妃说:“张恭权给你挑的新人?” 云妃笑着说:“是啊,殿下心里有臣妾,下面的人对臣妾才这么尽心。” 说了几句闲话,鹰王话入正题:“云儿,你进宫已经一段时间了,家里的人,想不想做些安排呢?” 云妃没想过这些,闻言禁不住一愣。 鹰王道:“虽然孤认为身入富贵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但是如果你想父母、兄弟,也想让他们的生活得以很大程度上改变,孤非常乐意帮你实现。” 云妃顿时内心一阵激动,跪下来道:“谢殿下隆恩。” 鹰王俯身搀她起来。 政务上的事情,云妃只能听鹰王说。她的父亲兰启山现在已经是花灵工府衙门的织造,鹰王恩宠,即刻起,提升为正二品龙州织造。母亲魏女珍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云妃还有一个弟弟,叫兰玉林,文武皆不行,鹰王便考虑了个闲职,让他在花灵守备衙门里做个六品游军。如此妥帖安排,让云妃怎能不欣喜若狂呢? 而鹰王却似还没宠爱得够似的,笑着说:“如果想家的话,孤也可让他们准备,安排你回乡省亲。” 云妃顿时想到第一次和明月如相逢那时,省亲,不就是在看望父母的时候,让别人感受自己所承受的荣光吗?昔日明妃的光芒若还在眼前,今天,这个散发着夺目光彩的人真的就变成自己? 她不敢相信。 不过,事实容不得她不相信。 要知道,当初明月如是在不得宠的情况下,硬行请旨,名义上是回乡省亲,事实上,鹰王早就知道她心怀不轨。虽然在当时的云妃眼睛里,风光无限,但是事实上,不过是绣花的枕头光在外面而已。 云妃省亲却全然不同。鹰王有言在先,将以最高规格为她配备仪仗,如是一来,她可算是真正的衣锦还乡。 那年要和明妃走的时候,父亲母亲都苦苦挽留,生恐她一去就不再回头。过去的近两年间,确实经历波折凶险无数,那时候,不知道父母亲的心情会痛苦难过到几何!现在,一切都已成过眼云烟。当日的乡间小雀,如今终于飞跃枝头成了凤凰。父母兄弟得以相见,真乃人生一大幸事也。 然而,就在鹰王全心放在云妃身上,而云妃欣喜异常之时,一直在旁边伺候的欣茹突然失态,准备给鹰王和云妃娘娘擦手的一盆水尽数洒在地上。金盆落在地上的声音极大,水花四溅,将鹰王的衣角全部浸湿。 这可是宫里面从未有过的失误。 汤桂全闻声而来,立刻大声训斥:“怎么干事的,你?不想活了吗?”说罢,高叫:“来人!将这个大胆的奴才给叉出去。”小太监急忙给主子去取干净的衣裳。 欣茹跪在地上,哭叫:“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又冲着云妃叫:“娘娘救我,娘娘救救我。” 云妃立刻对鹰王说:“殿下,就是衣服湿了而已,干嘛这么凶处置人呀。”又喝止住拖着欣茹正要出去的太监们,让他们赶快停下来。 鹰王颇有些恼火,生气道:“云儿,你太不把孤的想法放在心上啦。” 云妃抱着他的臂膀,撒娇道:“鹰王——殿下——,你不换件衣服事情就过去啦,奴才被惩罚,可不是一件衣服这么简单的事哦。” 鹰王道:“冲撞王驾的罪名有多大你知道吗?” 云妃佯装不懂,满目无辜摇摇头。 鹰王无奈道:“你呀,都像你这样,真没什么规矩可以讲咯。”吩咐汤桂全:“将人放了吧。” “遵旨。”汤桂全这个老太监捉摸主子心思道行那叫一个深,不仅让人都下去,还将声色都转变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温和,对欣茹道:“你先下去吧,自个儿也弄湿了,大冷天的,赶紧儿的,也去换件衣裳。” 欣茹一脸是泪,谢恩后出去。 038 省亲 晚上,怡香伺候娘娘卸妆。云妃换好了睡觉的衣服,准备安歇的时候,突然问:“欣茹呢?怎么一个晚上了,本宫都没看见她?” 怡香道:“回娘娘,她好像有什么心思,自打鹰王离开后,就一直在院子里猫着。” 云妃闻言不禁疑惑,问:“关殿下什么事吗?” “不知道啊,”怡香微微笑着说:“也许,是过于羡慕嫉妒,心情不好了吧。” 云妃心思单纯,但也听出她话中有话。不过,以云妃的性子,也不可能立刻做出反戈、甚至重重惩治自己手下奴才胆大妄为什么都敢说这样的事来。 怡香将鲛绡帐放下一边,云妃突然伸手道:“且住,你将欣茹现在就传进来,本宫有话要问。” 怡香心中暗喜,将帐子又系好,然后准备出去。 云妃却又将她唤住。 云妃从床边站起来,来回走了两遍,然后说:“算了,还是本宫自己去找她吧。”说着话儿,她就直朝外走。外面天气冷得很,她身上却只有单衣。慌得怡香连忙将一件深紫色的斗篷给拿过来,匆匆忙忙给她披上,这才算略微齐整了。 云妃来到屋外,怡香已经跑到前面去寻找欣茹。不一会儿,果然在一棵榉树下面,怡香找到要找的人。云妃循迹而来,怡香先知会正独自垂泪的欣茹道:“欣茹姐,欣茹姐,娘娘来了,有什么事吧,你先见了娘娘然后再说吧。” 欣茹哭了好长时间了,两只眼睛都肿得桃儿一样,站起来,给云妃施礼,口中道:“娘娘。” 云妃甚为诧异,奇怪地问:“这是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这般伤心?”初冬的夜晚,寒风不时袭体,云妃全身裹在暖和的斗篷中,还是觉得脸面儿被吹得冰凉,便让欣茹和怡香赶快进屋去,自己则转身先走。 到了屋子里,小蟾和另外一个叫朵儿的宫女已经将外屋的炭火也给点着。暖暖的空气不一会儿就充塞了屋子的没一个角落。云妃披了一件薄棉的大氅,坐下来,开始询问欣茹。 “说,到底怎么回事?就是鹰王今天动怒,本宫不是已经代你请旨,将罪责已经免了吗?为什么还要啼哭呢?”人是什么样子,取决于她这时候所处的位置。昔日里看人脸色听人命令、本身就是一个卑贱丫头的兰语蝶,今日成了云妃,说话语气不知不觉就具备了很重的威严。 欣茹抽了两下鼻子,又忍不住哭开了。 云妃不由得很是着急,站起来道:“你倒是说话呀。你老是不说,本宫可真要怀疑你对鹰王有什么想法!难不成,看着本宫原先和你一样,现在却一步一步从浣衣处升至菁华局,又从菁华局入主这昭阳宫——本宫成了主子,你心里不服气,也想做娘娘不成?” 这话可说得重了,欣茹慌得连忙跪倒道:“娘娘,绝无此事。奴婢就算在浣衣处和娘娘共同相处了几天,但是,对娘娘,奴婢绝无嫉妒,对鹰王殿下,奴婢更加没有非分之想。” “那又是为什么呢?”云妃解不了满心疑惑,气呼呼再次坐在罗汉床上。 她不让起来,欣茹就一直跪着。到最后,欣茹膝盖发疼,头昏眼花,几乎摇摇欲倒。云妃这才发话:“起来吧。”看看她好像是饿了,就叫怡香:“怡香,怡香。”怡香来了,云妃吩咐:“有什么点心,给欣茹先吃一点。” 怡香看主子并没有要责怪欣茹的意思,微微失望,嘴上答应着,手脚利落,很快从后面端了一碟水晶饺子和一笼小笼包过来。这些东西本来都备着,要吃,上锅一蒸就有。欣茹因为白天出的那个事儿,下午到晚上,滴水未进,看到了,顿时垂涎三尺。三口两口一个包子就下肚,眨眼功夫,水晶饺子就消灭光。吃完了,拿着手帕一边擦手一边打饱嗝。 怡香将碟子都撤下去。 云妃忍住笑,问:“这会儿好说了吧,什么事儿,让你哭成这样儿?” 欣茹忍不住吁了口气,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然后,将今天为什么在鹰王面前失仪的事实真相说了个清清楚楚。 这话本不长,而且,真说白了,那些细微末节云妃也都知道。还记得在浣衣处里一起共事的时候,欣茹就提过自己为什么会来白麓,又为什么进宫。至于后来千方百计想往上窜,宁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闯一闯,靠拢云妃娘娘进入昭阳宫,这些举动,都只为了一个目的——为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欣茹昔日的恋人,魏小峰。 云妃听罢,忍不住嗤笑一声,道:“我当是多大事,原来是为这个。” 欣茹不满意自己的事只能化作她嘴巴里这一声,叫起来道:“这个怎么啦?这个是我一辈子努力追求的目标。”说着,在云妃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来,道:“娘娘,您位居高位不觉得,当自己特别想看一个人又根本无法看到的时候,那心里的痛苦究竟是一番怎样的滋味。我每日每夜,都如同被刀子割着身体被尖刺刺着心。别说有多大的富贵降临在我身上,只要让我看小峰一眼,就算让我现在就去死,我也心甘情愿啊。” “有这么夸张吗?”云妃不相信。 欣茹颇为气愤地站起来,说:“娘娘,您不相信奴婢是吗?”看看四周,发现桌子上正放着一个平日里云妃和宫女们一起做女红的簸箩,立刻从里面拿出一把头角尖利的剪刀来。 云妃看她居然将剪刀的尖儿对准自己的胸口,急忙叫起来:“做什么呀,快放下。” 一直伺候在外厢的怡香和小蟾也立刻扑过来,将剪刀从欣茹的手里抢下来。欣茹满脸是泪,哭着说:“娘娘,奴婢就是想让你看看,是不是可以为了小峰立刻去死。” “好啦好啦,”云妃一听头都大了,立刻挥手道:“本宫知道了,本宫相信你刚刚说的话。你居然因为鹰王准许本宫省亲而能悲伤到打翻了水盆,弄脏殿下的衣服也只是因为痛及自己没法看到心爱的小峰哥,现在更是要自戕于本宫面前,这等情分,本宫再不相信,也真是太对不起你了。” 怡香道:“娘娘,奴婢去蒸一杯茶来,给欣茹定定心。” 小蟾也道:“娘娘,更深露重的,奴婢给您也煮一碗汤来。” 云妃点头道:“你们都去吧。” 两名宫女纷纷退下,不一会儿又将茶水汤羹送上。 端着小蟾送上来的红枣桂圆汤,云妃接下去道:“既然你对本宫讲了实话,本宫自然不能袖手旁观。那个魏小峰,或许本宫有本事让他能自个儿来到你面前。” “真的吗?”欣茹想不到还会有这样的好事。 云妃笑了一声,将碗放在手边,然后道:“你就瞧着吧。多则一个月,少则十天,你想看到的人就活生生出现在你眼前。” 欣茹虽然高兴,但也没有忘形,担忧地道:“那娘娘省亲的事……” 云妃道:“一码归一码呀,再说,正是本宫要回乡,你小峰哥的事情才能得这个方便——”下面的话不再明说了。兰语蝶自从被封为云妃之后,就已经很长时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那个人——他,好像一个影子一样,一直固执坚守在心灵的某一个角落,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去忽略,去忘怀,也无法消除分毫。和鹰王缠绵之时,也会想到如果换作他,自己会有怎样的感受?不能成为云妃,成为上将军夫人,是否也一样得意和风光? 女人呀,往往都是这样的。当身在一个男人身边的时候,心总是不自觉会撒个野。一边做着这个男人的女人,一边,自己的心还能飞出了窍,去寻找另外一个男人。 省亲之日,除了礼属的仪仗之外,选拔至铁骑营的两千铁甲军可算这支省亲队伍中最为闪亮夺目的组成部分。琅山位于花灵,隶属龙州制下。龙州牧楚风更是为此出州界十里迎驾。 龙州织造兰启山在迎驾的队伍里面,一个侍弄惯农活的老人,哪里经历过这样大的排场,从开始到看到女儿鸾驾,一直紧张得浑身颤若筛糠。因为周围人巴结讨好的态度,才使得这位兰大人勉强镇静下来。云妃娘娘身份尊贵,不能面见。所以,大家在鸾驾前叩拜过之后,鸾驾就直接进城。歇息一日,次日云妃娘娘直接回乡。 兰家的祖屋甚为破旧,但这不会成为妨碍地方官员讨好云妃娘娘的障碍。兰母魏氏一直在琅山劳作,兰语蝶到龙州之前,琅山的县令就专程将老太太接到一个占地十几亩的庄园中。这个庄子乃属花灵城内一个大富商所有,利益趋势,使得富商既忍受着割肉之痛又非常之心甘情愿将这么大一笔财富给让出来。兰语蝶回乡后抵达的所谓的“家”,就是这个已经更换了主人的大庄园。 在正屋的大堂上,兰启山和兰母魏氏都被教着来给云妃娘娘行礼。兰启山当了一阵子小官儿了,稍微把持得住些,领着魏氏颤巍巍跪下,一边拜一边说:“给云妃娘娘请安。云妃娘娘长乐无极。” 兰语蝶连忙走上来,将二老搀扶起来。 兰启山不仅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老伴儿,没来得及将眼光往女儿身上瞧,兰母魏氏却是猛一抬头,突然之间,她惊讶地大叫起来。“你——”魏氏显然是受了很大震惊,手指指着兰语蝶竟然发出剧烈的颤抖。 兰启山慌忙扶住老伴儿,转头也瞧了一眼,和魏氏一样,他也几乎惊得当场晕厥。 同来的是龙州牧楚风,以及楚风身边从不缺少的幕僚单德芳。二人立刻心有灵犀对视一眼。楚风走上前,扶着兰启山道:“兰大人,怎么啦?云妃娘娘,您老竟然不认得?” 兰语蝶也从极度的惊讶中醒过来,急忙道:“楚大人,你说什么。本宫的爹娘,怎么可能不认得本宫?”一边说一边疾步上前,先抓住兰启山的手,叫道:“爹爹,不过分隔两年而已,你怎么就忘记女儿了呢?纵使女儿胖了或者瘦了,是女儿的声音,总不会错吧。” “我我我——”兰启山听是女儿的声音没错,但是眼前这个人,和自己的女儿兰语蝶毫不相干,因此张口结舌结不出整话来。但是,兰母魏氏飞快地理出个头绪,想到当初乃是明府的明娘娘将自己女儿带走的,顿时猜想中间发生了什么大事。因见龙州牧和单先生都面色不善,急忙拉住老头子,然后道:“是女儿,没错。”一边说,一边手指上用了好些力气。 兰启山平日价听老伴儿的,现在立刻跟着魏氏的话说下去,道:“是,是女儿。”一边说一边长叹一声,然后道:“穿了这么华贵的衣服,带了这么多手势,老朽我、我——”又是重重叹息:“唉,老朽我真正是不敢相认呢。” 兰语蝶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楚风和单德芳也打住往下探寻的心思,走在一起,互相对视。 楚风当先,三品以上的官员随后,一群人陪着娘娘在庄园里走了半天。琅山的县令负责说庄子上的情况,让娘娘能在短时间内对庄子差不多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傍晚时分,兰语蝶露出疲劳的意思,他们这才纷纷告辞。 统领铁骑军的乃是怀化将军申志威,楚风等人离开兰氏庄园时都接受了严密的监视,无人议论云妃娘娘是非。两千铁骑军分守庄园四面,如铁桶一般,真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但是,离开庄园五里地之后,楚风只是看看单德芳,单德芳就明白主子需要自己做什么。他骑着马,带着四个随从,在岔道口和主子分道而行。 除了龙州牧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去干什么。 而在兰氏庄园里面,已经和父母欢聚的兰语蝶,没来由地,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寒噤。 犹如一阵寒风袭体一般,兰语蝶浑身哆嗦了一下。随身伺候的欣茹立刻问:“怎么啦,娘娘?屋子里面冷吗?” “不是。”兰语蝶一直挥之不去龙州牧带给自己的压力,急忙深吸一口气,这才稳定心神。她对欣茹道:“本宫要和父亲母亲说话,你现在把人都带下去吧。” 欣茹依言将太监宫女们都招呼下去。 偌大的厅上终于只剩下兰启山和魏氏同兰语蝶一家三口。 兰语蝶这才对父母亲说:“爹,娘,我确实就是你们的女儿。” “但是……”魏氏端详着她那张全然陌生的脸,忍不住颤声问。 兰语蝶的双眸泛起泪光,轻声道:“我知道,若说出来,爹娘一定会因为女儿的不孝而非常生气。发肤生于父母,无论如何也不能有所损伤,而女儿却将爹娘给的脸完全修整成另外一副模样。”抽泣两声,抬头道:“可是,女儿也是不得已的,是明妃娘娘将我弄成这个模样,我想反抗,当时也反抗不过她。” 魏氏道:“说到底,就是不应该让你去明府。” 兰启山沉吟道:“女儿换了容貌,成了妃子,这也是福气。” “可是……”虽然享受着极大的尊荣,但魏氏还是没法接受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回忆的那张面孔,又道:“你兄弟级别不够,不能一起迎你,现在大概已经从守备府出发,晚间就要到家。看到你这般,怕是又要吵嚷。” 兰语蝶顿时很着急,道:“娘,你一定跟玉林先说好,不要让他为我容貌改变的事大肆宣扬。”说到这儿,她不免又想起龙州牧楚风饱含深意的表情,那阵心慌再度袭来,当下勒令父母亲必须将自己容貌的问题当做永久的秘密。 在这个时候,她本该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有申志威和两千铁骑军在,料理任何事情都不会成为难事。可是,兰语蝶终究还只是兰语蝶,并没有因为经受了许多挫折而变得成熟。 等她的兄弟兰玉林回来,提醒她,并且设计了策略并照实去做的时候,一切居然都已经晚了。 时年十六岁的兰玉林,看起来还是个刚刚长成人的孩子。不过,在守备衙门已混迹十几日的他,对察言观色、阿谀奉承一道倒是精通。看到姐姐,已经知道实情的他倒是没有过于惊讶。接受一个新事物,少年人原本就比老年人要快捷得多。吃过晚饭之后,兰语蝶和兰玉林姐弟在暖阁里闲坐,兰玉林就不停打量姐姐,然后说:“姐姐,说实话,你这个样子比起原来,真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 兰语蝶微微不快,但很快又释然了。 兰玉林露齿一笑,道:“难怪鹰王殿下会被你迷住,任何男人,看到现在的姐姐,都是要失去心魂的,我敢打赌。” 兰语蝶笑着说:“玉林,你说这话,可不是太轻浮了?当心被别人听到,说咱们家出身寒微,所以家人都没有教养。” 兰玉林才不当回事呢,大喇喇说:“谁敢这么以为呀。姐姐只要在鹰王面前说一两句话,马上让他人头搬家。没人有这样大的胆子。”笑了两声,突然压低声音问:“姐姐,明妃娘娘现在已经不在了,知道你被整容的,这世上除了爹娘和我之外,还有谁?” 兰语蝶道:“如果不被乡邻看到,那么就没有其他人了。”正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道:“我知道了,还有替我动刀的大夫。” “叫什么?”比起兰语蝶来,兰玉林有心机多了。看到兰语蝶一脸茫然后,他立刻又问:“不知道叫什么,那是什么地方人,或者,他在什么地方给姐姐动刀的,姐姐总该知道。” 兰语蝶被问得惊惶,道:“为什么要问这些呀?那人做完事之后便和我没关系了,我为什么要知道他叫什么,在什么地方?还有,在哪里为我动刀的,事后我因为惊慌根本就没有注意。便是在龙州一带,龙州这么大,我到哪里去知晓呢?” “嘿!”兰玉林一拍大腿,叫道:“姐姐,你好糊涂啊。如果被人知道此人存在,已经追查,姐姐的秘密还能成为秘密吗?再说,姐姐的容貌是做出来的,你怎么知道那人就没有破坏姐姐容貌的办法?诚若姐姐所说,鹰王贪恋不过你的外貌,外貌一毁,前途尽毁,姐姐在宫中会有多少对手,她们当中,岂会有人不知道?” “不会这么可怕吧?”兰语蝶截然变色。 兰玉林“腾”地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两圈道:“不行,我现在就要去追查。姐姐还记得多少事情,统统都告诉我。不出三天,我一定取得为姐姐动刀那人的人头。” 兰语蝶又惊又怕,追着他的脚步道:“玉林、玉林,你三思后再行动啊。” 兰玉林道:“放心,有我去,万无一失。”很快消失在屋外的夜色中。兰启山和魏氏听闻小儿子刚回来又走,急忙都来问。魏氏道:“你兄弟怎么回事?除了陪你之外,他还有多大的事情,要现在就去做?” 兰语蝶早就六神无主,没好气道:“他有事便是他有事了,我又怎知道?”说罢便回了自己房间。兰启山和魏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叹气摇头。 三日后,兰玉林安然回转。但是,叫兰语蝶既害怕又惊奇的是,不论兰玉林在兰语蝶记忆中的那个地方怎么打探寻找,都全无一个叫“赵万生”的大夫存在。这个大夫在当地本来相当有名气,就是因为他能为病人动刀医疾。他经钻研做成的醉人汤,可令病人即可失去知觉,全无身经利刃加身的痛感,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就是奇了怪了,这次兰玉林前去寻找,漫说没了这个人存在,就是偶尔会有人提起,也会有旁人非常惊恐,立刻让他不要继续往下说。 这是怎么回事? 年轻的小伙子又摸不着头脑啦。 这一对姐弟,放着好好的怀化上将军,他们俩,无一人前去征询,最终还是放弃了对此事的跟踪追查。 去乡里游走时,兰语蝶都着了便装,又戴上了面纱。身边就是父母和欣茹、怡香跟着,申志威带领数位士兵化妆成路人,远远跟随保护。看到兰启山后,知道乃是天都的云妃娘娘回来省亲,同乡的长者都啧啧称奇,年少者则无不羡慕,尤其是当日和兰语蝶有来往的少女,自觉容貌姿色也不比兰语蝶差的,看到兰语蝶今时今日的情状,都万分妒忌。渴望自己也有这么一天,进宫晋封,飞上枝头变凤凰。兰语蝶耳朵里听到了风声,之前的惴惴不安顿时都烟消云散。心里面能剩下的就是洋洋得意。 荣华富贵,真是腐蚀人心志最好的药剂啊。 整整十五日之后,省亲的日程便结束了。兰语蝶恋恋不舍告别父母,在铁骑军的护卫下,回京。楚风依旧率领文武官员出州界十里恭送。兰语蝶最后一次回望龙州牧时,那阵不安,似乎已经消失得差不多。 在车辇中,她转过脸来,随着车辆的摇晃,思潮起伏。玉林的担忧一定是太过了,什么秘密会被泄露,自己会被毁容?脸变成了这个样子,还能有机会再变回去吗?在明华宫,就算找来了赵万生,也绝对不可能让他接近自己半步。再说,鹰王贪恋自己的容貌,管它是怎么来的,只要是这个样子,就不可能被他排斥。 而龙州牧和自己什么恩怨也没有,觉得他有所图,大概还是自己太过紧张所致。 039 提拔 眼见即将抵达天都,云妃将申志威传唤到自己车前。申志威礼数周全,虽然甲胄在身,还是拱手躬身,道:“娘娘,有何吩咐?” 云妃的声音夹杂在很大的车辙声、马蹄声中,他需要仔细听,才听得完全清楚。 “申将军,神机营里有一个叫魏小峰的人吗?” 申志威一来凝神,二来没怎么听过这个人,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道:“不知道娘娘问此人有何指示?” 云妃轻笑道:“申将军,你这话真是好笑?本宫只是个女人,能有何指示?只是此人乃是本宫晋封前一位姐妹的心上人,本宫想代为问一问。” 申志威非常认真地想了一遍,想起来道:“是,属下没记错的话,这个魏小峰应该是神机营的一个联总。此人原本是不错的,武艺好,也惯吃得苦,只是,曾经有过过失,所以……”下面的话就不用说了。魏小峰因为私会女子,被限制了前程。 云妃听他说完了,好一会儿,才说:“申将军,魏小峰果真好的话,犯了错误,这两年也该功过相抵。不能一直就这么下去,总是让他做联总吧。”联总是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听申志威的口气,这根本就是个芝麻绿豆小官,一定不得好的。 申志威明白娘娘的意思了,连声说:“属下明白,属下回去后这就向上面禀报。” 云妃闻言大乐。申志威已经是从二品的怀化上将军,往上报?不就是报给他的上面?那不就是司空长烈?如果知道是她要举荐这个魏小峰?司空将军怎会不悉心去处理这件事情?想到司空长烈听闻自己的讯息,又是欢喜又是失落的样子,云妃的心,忍不住又是开心又是沮丧。 云妃所料没错,申志威回京交差之后,到了军政司,就将她的意思向上将军汇报。前因后果,申志威说得很清楚,司空长烈就是个呆子也明白,兰语蝶是让他将魏小峰调派到京中来。那个曾经私会魏小峰的女子现在就是兰语蝶身边的宫女,兰语蝶一心想帮人,当然除了进京之外,还要让这个魏小峰进宫。二宫中的禁军乃是相对独立的系统,但是统领何慕华一来是司空长烈的至交,二来,这个统领日后的升降,都还在上将军手里,司空长烈想要安排什么人进这支队伍,又有何难呢? 但是,作为司空长烈而言,对于此事却深感棘手。最关键的原因还是在天眼。那个童放,自打九霄云输了自己一截后,浑身上下恨不得长出十八只眼睛,每天每夜一刻不停监视自己。以自己的修为,明明可以感觉时刻都有好几个人游走在身侧,但是既然是鹰王默许,他除了配合遵守,还能怎么样? 调人进京就很敏感,还要进宫? 若被鹰王知道,他问自己:“你想干什么?”自己该怎么回答呢? 不过,凡事但凡能想到,就不怕做不到。童放是天眼的主,天眼之中,除了他之外,也不是别无其他势力。比如说吴家三兄弟:吴若山、吴若水和吴若飞! 鹰王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从童放开始,天眼内凡是三品以上经他亲手挑选出来的,竟然无一不是冰冷桀骜之辈。——经过多方面联络,司空长烈在申志威的陪同下,在城郊一个不起眼的小酒馆的雅间里和吴家三兄弟面对面坐在一起。看着扇形围着桌子坐下的三个年轻,他不由自主兴起这样一个念头。 而且,三个人均是外形出众的青年。这和当日鹰王挑选黑风三十六骑几乎是同样的手笔。 说起来,司空长烈真的已经渐渐忘记,当年年轻气盛的自己,在第一任黑风三十六骑中,还不是这般清高桀骜的。只不过岁月磨砺去棱角,如今人都不知不觉改变了而已。倒是现在,有种回望晚辈暗自叹息的沧桑感。 吴家三兄弟都没动。 他这位上将军拿起酒壶,亲自给他们斟满三杯酒。 想要攻克一个机构,最好的就是利用他们内部的人。 此时此刻,司空长烈非常肯定,小酒馆方圆二十里之内绝对没有除了吴家三兄弟以外天眼中其他人。 他需要通过吴家三兄弟前去牵绊童放,只要两天。 两天足以! 这个任务,其他人前去完成,当真是找死。天眼这个结构实在太特别,童放有的是理由遍织一个罪名,不需要上奏就地就可以将人给制裁了。但是,放在吴家三兄弟手里,那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天都以下二十一州,有的是案子需要他们去办。不要看眼下正是太平盛世,企图侵犯的周边势力、以及祸国殃民的贪官污吏,那可是永远也杜绝不了的。 而这两天,由吴家兄弟出面,请童将军亲临大案现场,京师这一块,则依然由他们负责打理,什么都不放下,唯独忽略了上将军府这一处。那么,司空长烈暗中抽调,将神机营一个小小的联总变成京城禁军内高一级的襟门,简直就是神不知鬼不觉。 一个月到了,这一日,欣茹果然在巡查经过的队伍中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小峰——”她正从御膳房为云妃娘娘取点心回来,在赏梅园边,简直以为自己一下子跌入了梦中一般。 魏小峰也看到她了,两个人找了个合适的机会,终于聚在一起。 周围无人,二人紧紧相拥。欣茹泪水如绝了堤的河流滔滔不绝,一边哭一边说:“我还以为,今生今世无论怎么努力,想要再见只是梦想。” 魏小峰说:“是啊,我也没有想到。拿到调令的那个时候,我简直都呆掉啦。也没人告诉是为了什么,但是,今天看到你,我突然有点明白。”从看到到现在,他们已经做完各自应该承担的事情,当然,该了解的,都已经尽力去了解。从魏小峰的服侍,欣茹看得出他现在已经是统领五十人的小头领。而在其他侍卫以及太监的口中,欣茹如今乃是宫中正当时娘娘面前的红人,魏小峰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不坏啊。”魏小峰由衷地感慨:“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能让我踏上青云路的居然是从家乡追到这儿的你。”一边说一边颇有感慨,重重叹息一声后道:“欣茹,你在宫中受了那么多苦,以后,等我有了出息,一定不会忘了你。我会娶你做我的妻子,相亲相爱过完一生。” 040 内斗 说来也奇怪,自打魏小峰成了禁军襟门之后,十几日内居然一连三级跳,直接从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变成了正五品的长门都尉。鹰王带着云妃去九霄云猎场骑射,他竟然被选中得以随行护卫。一路上,欣茹和心爱的男人在同一个队伍里,甜蜜与焦躁并存,那种心神不宁,简直不用提了。 到了行宫,众人接休息一晚。第二天,鹰王带领上将军司空长烈、宣称将军司空长风、怀化将军申志威以及十几位铁骑营中的高级将官到射箭场上,切磋技艺。 在场参加骑马射箭的人,个个射箭的准头都很好,箭箭中红心。但是轮到鹰王展示的时候,汤桂全亲自率人搬了五个箭靶上来。五个箭靶呈纵列排好,鹰王站在五丈之外,问司空长烈:“长烈,你就在这儿射,一箭能穿几颗红心?” 司空长烈不解,道:“主子,莫非要将木板射穿?”说着,拉弓去射。箭如霹雳穿刺而去,“砰”一声,第一面箭靶木屑纷飞。司空长烈已然用上自己最强的功力,那支箭也只是射裂第一块木板,然后向后飞出,插在第二面箭靶上,入木很浅,且偏离红心寸许。 即便如此,两边将士们已经惊叹不已。 而等鹰王弯弓,大家的眼睛都瞪得如同铜铃一般。都知道鹰王的武功好,但是,到底好成什么样儿,在蓬莱国势逐步稳定之后,后起之秀就越来越没机会看到。今天也是一个机会,鹰王也打算在阔别人前多日之后,让他的下属们见识见识。但见弓来开后如同满月,箭射出后则带惊雷。一声尖锐刺破苍穹,新换的第一面箭靶上发出“噌!”一声裂响,好像被什么撑开似的,一块木板分成大小相等的两块往两边飞出。接着,后面的箭靶效果相同,一块接着一块分裂,分开落于地面的距离彼此相距越来越近,最后,一箭命中第五面箭靶红心,而地面上,两列半圆形箭靶呈开合之势,趋势直指最后的第五面箭靶。铁矢尽数入木,木面并无裂缝,中箭处纹理均匀。 众人一起奔上前查看之后,无不骇然。 司空长烈问:“主子,您这又是什么功夫?” 鹰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人取来一把兵器。这把兵器迥异于众人平日所见,身长近四尺,一面无刃,且厚如刀背,一边锋利,但是整个宽度却只比寻常长剑宽一倍而已。 司空长烈默然无声,良久,才试探性道:“主子,属下观此物,倒似——”下面的话没敢说。鹰王侧目与他,道:“继续说。”司空长烈连忙低眉拱手,道:“是,回主子话,此物很像是数年前叛臣玉鹏程所用。” 当年的事情,在座的并没有太多是直接参与战斗的人,是以闻言有些迷惘。 鹰王微微一笑,道:“你说的不错。正是参照那厮所用。不过,孤为它重新起了个名字,叫‘歘火’。”歘火,传说中掌管雷火的神,用这个名字命名,可见其气势之猛烈。 鹰王将歘火横掌于手中,端看良久,思绪悠远久久才道:“想当初孤一身功夫号称无敌,却被逸城公子看出了致命弱点,在连云山上,居然挫败于逸城公子手下。为了抹去这个弱点,孤思考了很久。玄秘太虚神功太过重视防守,对付远远弱于自己的对手尚且无害,但是如果再次碰到逸城公子那样的高手,就又浪费了它原本该有的威力。” 司空长烈闻言沉思,少顷,道:“属下明白了,主子刚刚所使正是玄秘太虚神功所行之外主攻的招式。这把歘火,只怕也是为了此招专门所创。” 鹰王一笑,夸赞道:“你果然是孤最好的臣子。”说着,持歘火在手,对所有人道:“你们把趁手的兵器都拿出来,孤一人。谁能伤到孤一招,加官进爵!” 射箭场,眨眼之间变成了武功高手之间的竞技场。云妃为首,站在场边的太监、宫女,只看到十几位将军将鹰王殿下一人围在中间,十几把剑无不使足了力气。配合之间,但见剑光纵横,他们中有谁稍近一些,脸皮子都会被一道道快捷无比窜过的劲风刮出一道道横竖不一的血痕。心中顿时无不害怕。而害怕之余,都纷纷伸手捂住眼睛,唯恐一时拿开,就会看到血光飞溅的惨景。 而事实上,围攻鹰王的人当中,即使是司空长烈,已然将自己的本事用到极致,也根本无法真正靠近鹰王分毫。歘火反震的力量确实不同一般,长剑和之相比,体型上原本就脆弱许多,硬碰硬的,每每接触上,就要不由自主被弹开。黑风剑阵讲究配合,配合就讲究丝丝相扣分毫不差,一旦有差误了,那阵法自然就破绽重重。圈子大一点,还好补足。要攻击到需攻击的对象,圈子务必缩小,一旦缩小,歘火的反攻之下,司空长烈等反而互相制肘,束手束脚。时间持续得差不多,各自力气都渐渐弱下去,气势也慢慢被消磨了。当先被鹰王一脚踹出去的,是功力招式都略差一些的辅军中郎将。接下来,十几条人影纷纷或被掌劈或被脚踢,风车一样飞跌出去。最后留下的是上将军司空长烈,竭尽平生只能,接了鹰王纵劈撗削十五招。最终“当”的一声,长剑被劈为两截。一阵刀风逼至,下巴一下,脖子上血痕顿时现出来。 司空长风当先叫起来,云妃也吓得忍不住失声惊叫。 司空长烈两条手臂都麻到没了知觉,而双手虎口因为适才一直努力握剑而鲜血长流。 鹰王端着歘火,凑在他耳边道:“你为什么要擅用吴启山、吴启水还有吴启飞?”司空长烈大惊失色,他又问:“调离童放,就是为了提升一个小联总,你是想为了讨好云妃吗?” 这些话都被他用内力说出来,只落在司空长烈耳朵中,如铁丝刺耳膜,耳朵剧痛连带头痛,司空长烈一个铁打的汉子不得不被压得跪在地上。 鹰王将歘火提在身体一边,森然又道:“你对云杉的心思,孤明白。但是,兰氏已经是孤的嫔妃。再说,孤对云杉,所用心血并不比你少,孤既纳了兰氏,就决不允许你从中再有牵连!” 司空长烈额头上大颗汗珠滚落:“主上,属下……属下从未想过要和您抢!” 鹰王看着他,许久,方才恢复正常说话:“有时候,你自己兴许都不了解你自己的真心。” 云妃想要冲上去,看看司空长烈怎么了。欣茹一把将她拉住。 欣茹虽然不知道鹰王为什么突然重创上将军,但是这个时候,在这个场合下,娘娘居然公然对一个臣子表示关切。鹰王看见了,会动怒的。 云妃非常惶急,欣茹连连道:“娘娘,不可以。”不断摇头,这才让云妃勉强安静下来。 司空长烈从死到生,满心惊惧,又极端悲愤,苦于无法去说便很是无奈。长风跑上来,扶起他,叫:“哥,你做什么了,鹰王突然如此?” 司空长烈反问:“我做什么了?不就是切磋吗?殿下技艺甚高,我不敌而已。” 长风回头看,鹰王飞身上了汤桂全牵过来的骏马,正打马离去,转过头,对他说:“哥,你就不要瞒我了。咱们是亲兄弟,跟随鹰王,我也有十年。这其中的不寻常,我看得出。” 正说着,云妃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也离开射箭场。临走之时,双目饱含关切,遥遥看来。司空长烈很畏惧,匆忙转过头去。长风一看,顿时心如明镜。他向来不喜欢此女,头一次看见就觉得这个女人还会是影响长兄命运的祸害。如今担心成了现实,鹰王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险些杀了兄长,顿时满腔愤懑,那就不用说了。 云妃在坐骑上,偷偷问欣茹:“你确认,上将军没有事吗?” 欣茹警惕查看四周,然后说:“娘娘,那真的不关您的事,奴婢之见,您真的不要再问啦。” 天气日益变冷,园子里的树许多都落光了叶子。赏梅园的蜡梅开始鼓出花苞来,打了蜡一样的幼嫩的金黄,在瑟瑟的寒风中显得非常醒目可爱。而琼玉宫中,雪妃却没有一点儿雅兴去关注萧索的冬天里还会有这样的胜景。她的心,就如同大部分热闹过了之后突然落寞的植物,风一吹,只剩颤抖的力气。 淼灵端着一碗汤羹从殿外走过来,雪妃看她的神情蛮不对劲,未及伸手预先问:“怎么啦?御膳房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吗?” 淼灵欲言又止,斟酌着言语然后才说:“娘娘,您可不要生气。奴婢刚刚去御膳房给您拿每天都要吃的燕窝,到了那儿,那儿的人给的、给的……” 雪妃立刻将碗拿过来,掀开盖子,看了一眼,立刻抖手扔了。“哐当”一声,叫外面正给小宫女们吩咐着事儿的浮香都吓了一跳,慌手慌脚跑进来。淼灵更是吓坏了,跪在地上劝:“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浮香看了看地上,碎裂的瓷碗里露出的乃是一只完整的乳鸽,周围洒着一地鲜汤。 雪妃气愤得气都喘不匀了,浮香看看淼灵,淼灵一边看地上洒落的乳鸽汤一边挤眉弄眼冲她使眼色。浮香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自从御膳房将一贯供应给娘娘的金丝血燕改称白燕后,态度越发过分起来,白燕都没了,人参鹿茸什么的,也不征询太医馆,换给娘娘,而直接炖了一锅再普通没有的乳鸽汤。真是一群墙头草,风往哪吹,那些奴才便往哪里倒。莫怪娘娘如此生气。 浮香和淼灵一起走到雪妃面前,浮香温言劝慰:“娘娘,许是有原因的,那海角阁的燕窝本来也不常有,一时短缺也不稀奇。您不要这么生气。” 雪妃道:“燕窝短缺了不要紧,人心短缺了才是最关键的。”她肚子里怀着鹰王殿下唯一的子嗣,按说谁敢如此怠慢?可是,只不过是多出了一个争夺走鹰王宠爱的云妃而已,连奴才都敢这样欺负她,可见这孩子怀与不怀,对于鹰王本人来说,意义都不甚大。自己如此辛苦,为的不就是得到那个男人真正的关爱吗?他居然如此冷漠,雪妃的心怎么能不心寒? 一念至此,忍不住悄然落泪。淼灵浮香和雪妃主仆情深,心里也觉得非常难过。 晌午之后,天气暖和些。和坤宫那边大太监汪培过来传话:“雪妃娘娘,王后娘娘有事相召,烦请您过去一趟。” 雪妃中午没吃几口,人正气闷着,冷冷道:“什么事儿,你带话过来不就行了吗?本宫体乏,不适宜走动,你们娘娘不知道吗?” 淼灵还想给自己的主子再长点威风,抬着下巴乜斜道:“娘娘话都撂出来了,你有话说话,没话就赶快走吧。” 浮香也帮腔,道:“是啊,愣杵在这儿,别人看着可碍眼呢。” 汪培是资历深厚的老太监了,哪吃她们这一套,冷哼一声,尖着嗓子说:“事情说完了,杂家自会走的,两位不要这么心急,有着些精神,留着将主子伺候伺候妥帖,比什么都强。”转脸对雪妃道:“娘娘,奴才要说的话可是说到了,王后娘娘让您过去。王后娘娘也不是只请您一个,贤妃娘娘、珍妃娘娘都去,云妃娘娘头一个的,大概已经到了,这下面的,什么金昭仪啊、余昭容啊,都少不了的。铁定是有重要的事儿了,您不去,漏了点什么,稍后后悔的还是您自己,不是吗?” 雪妃冷道:“本宫能少什么,还不是你们主子给安排好的。” “娘娘,奴才还不是为您着想吗?”汪培赔着一脸笑,躬身道:“您看,这时间不老早的了,奴才先告退啦。”退了三丈远,转身离开。 淼灵道:“这老太监,就是王后的狗腿子。” 这话说得挺解气,浮香立刻点点头。 雪妃说:“这个王后,处处针对本宫,这次,不知道又出什么题目想做什么文章。” 淼灵问:“娘娘,那您还去吗?” 雪妃想了想,道:“去啊,不管怎么说,去了,那王后也不能把本宫怎么样,但是如果不去,汪培的话说得真没错,王后想耍什么花招,本宫可就全被蒙在鼓里。” 和坤宫,这时候果然热闹,已经从九霄云归来的云妃坐在左边贤妃的旁边,斜对面是珍妃,依次分两边坐下的是金悠璇、余箬青等人,美人韩琳琳和才人柳无尘紧靠门边儿了,个个都在听王后以及三位妃子们闲话说笑,偶尔自己接上一嘴儿来,惹得王后也能起兴致。 雪妃进来的时候,正值王后问云妃骑马到底如何骑法,云妃解释了之后,贤妃立刻插了一句,轻笑:“妹妹,你入宫之前,这法门就精通了吗?否则咱们姐妹都在这宫里,又不是咱们比妹妹蠢笨了许多,为什么你一骑就会呀,本宫听了你解释老半天还不得要领呢?”一看到雪妃,大家一时都不说了。 雪妃给王后请安,然后在右首边第一张椅子上落座。 王后问:“雪妃,你也会骑马的吧?鹰王曾经那么宠爱你,想必也常常带你去骑马射箭。” 雪妃知道她只要逮着机会就会攻击自己,虽然生气,但也无法,绷着脸道:“臣妾怀有身孕,不适宜谈这些话题。” 珍妃道:“是啊,雪妃妹妹的肚子算算有四个月了吧,再过些日子都要出怀了,这马呀,肯定是不能骑的。” 贤妃笑着道:“马是不能骑了,但是鹰王平日里忙得很,偶尔闲暇,也只是全心全意放在云妃妹妹身上。咱们姐妹也就罢了,反正都已习惯。不知道雪妃娘娘能不能忍受这被冷落之苦呢?” 珍妃忙讪笑一下,端起茶杯来低头佯装喝茶。 贤妃是吃过雪妃亏的,连同婕妤岳影珊,都不避锋芒直视与她。雪妃咬牙切齿,眼看就要当场发作。 王后见状,急忙开口:“好了好了,大伙儿今天都聚在一起,说些大家都开心的话吧。”对雪妃说:“雪妃,你怀着王嗣,心怀需放宽一些。”看贤妃和岳婕妤,微带威严,道:“贤妃,你也是的。雪妃位份长于你,你和她说话,需注意分寸。” 贤妃哪听过这般教训?忍不住尴尬,心里甚为不屑,表面却还要忍着。既然王后指教了,她少不得要站起来向雪妃赔罪,起身敛衽,万福道:“姐姐,妹妹失礼啦。” 雪妃懒得理她,倒是多看了王后两眼,心道:“好一个长孙清涟,这么快,王后的架子就全端平啦。” 王后知道贤妃不开心,便把话题转移开去,笑着说:“今天将妹妹们都叫来这里,本宫是有事要与你们商量。”一边说,一边让兰瑟将一叠册子拿过来。分发给各位嫔妃,大家打开来一看,原来是关于后宫中相关机构的介绍。其中,最重要的乃是涉及三庭局,排在前面是轻工局中的各部门:建造司、尚容司、织造司、尚服司、鉴宝司等,然后是菁华局中的三处:乐工院、清音阁、羽裳阁。后面的诸如矩正院以及劳务司等等,也有相匹配的内容。各嫔妃们一一看完,面朝王后,心中不觉非常疑惑。 贤妃到底聪明,问:“娘娘,您是觉得宫里面姐妹素日里太过闲暇,想找点事情让咱们做做吗?” 王后笑起来,道:“妹妹果然蕙质兰心,猜想本宫心思真是一准儿分毫不差。”面对众嫔妃,然后道:“鹰王重视轻工制造以及文化传播,宫中各人理当紧随其后,多少涉猎一些。”顿了顿又道:“再说,这三庭局曾经是雪妃掌管,现在雪妃身怀有孕,鹰王属意本宫,本宫也应当竭尽所能,将宫中如此重要的部门给照管起来。但是,本宫想,毕竟本宫一人,能力并不能覆盖完全,假如各位妹妹们能从旁协助,必定可将事情做得更好。” 这话说得,大部分人都耳目一新,继而精神一振,只除了雪妃。 雪妃失势,本来就是一件万分伤及自尊的事,现在权力旁落不谈,还摆脱补了被人刻意指使。这可是她来到蓬莱之后首次碰到的现象。 而王后这个安排,表面上看去出以公心,是以大局为重,但是,老练如珍妃、聪明如贤妃,以及经验早丰富到无需细想便揣摩出滋味的雪妃,立刻看出其中的奥妙。别人喜欢那是觉得自己竟然有机会插手后宫中具体事务的管理,珍妃、贤妃和雪妃却能理解,不过是在清闲的生活中找些让嫔妃们聊以打发时日的事情做。而从这个思路联想下去,珍妃倒是无所谓。本来鹰王绝少眷顾之下,她就有自己一套打发时日的方法,那尚容局的柔云粉以及胭脂膏子,她精研了多少年,做起来一点儿也不生疏。从选料到配制,当真指导起宫里的宫女来,一定头头是道。至于贤妃,文采出众那是众所周知的,而绘画才能也是宫中一绝呀。这轻工局里的建造司、尚服司、鉴宝司,都用得着高超的画技,而菁华局里的清音阁,常常需要人去给曲子填词,贤妃当然同样手到擒来。云妃这个小妮子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但她无所谓,鹰王那么宠爱她,每日大多数时间都被占用了去,王后的这项安排可以说是将她排除在外的。接下来,就只剩下雪妃。 金昭仪和余昭容都是带艺被选上来,填词作曲倒非能事,但是弹琴弄箫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听着旁边的韩美人颇为开心讨论自己可以一试舞技,她们便商量着是不是往乐工院多走走。岳影珊昔日学刺绣,成绩不错,既然贤妃有意向多领几个差事,她也就不介意好好绣点精品出来。柳才人看看你,又看看她,一贯低调如她,在这个群情高涨的时候,情不自禁依然保持沉默,不多说话。 雪妃越听越觉得王后此举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旁边金昭仪和余昭容又不识相,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她顿时暴怒将桌子一拍。“啪”的一声,让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金昭仪和余昭容都禁不住浑身一颤,她们向来和雪妃是一个阵营,雪妃娘娘发怒,必然是因为三庭局各处没有适合雪妃娘娘的去处。王后此举的深意,直到这时她们才突然想到。而别人也停下来,目光都看着这里,一副纷纷醒悟过来的样子。是啊,长孙王后一向认为从蛮夷小国来的莫雪姬文辞不通,举止更是缺乏柔软通融,故而完全没有一个正一品妃子的风范。曾经仗着鹰王的宠爱,肆无忌惮将别人踩在脚底,从自尊到生死,连遮羞用的伎俩都不需要,端是无城府修养而只一味的飞扬跋扈。至于珍妃擅于妆容,而贤妃多才多艺,除了云妃之外,宫里面就只剩下这位雪妃娘娘除了享受什么也不会,现在大家越是讨论的热烈,雪妃越是情何以堪? 金昭仪和余昭容明白自己的处境,连忙收敛表情,低下头,双手安安分分放在膝盖上不做任何表示。珍妃、贤妃都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搀和到王后对雪妃的挑衅中去,也不再说话。岳影珊依仗着贤妃的势力,如何还会强出头呢?韩琳琳、柳无尘都是位份较小的,一起闷不吭声。 长孙王后说:“雪妃,你有什么意见吗?宫中可做事情很多,数不胜数,你不若也像各位妹妹,也选一件来做吧。” 雪妃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傲然道:“王后,你大概忘记了,臣妾怀有王嗣,平安将孩子生下来,然后将小王子或者小公主抚养长大,才是臣妾需要尽心去做的大事。” 长孙王后“哦”的一声,坐直了身体,一时倒是无言。 雪妃继续道:“不管鹰王殿下最后会不会喜爱,但是鹰王的子嗣就是鹰王的子嗣,以后这天都是谁说了算,明华宫里还会住上谁,和臣妾都没关系。有了孩子就有个根,就算日后鹰王殿下日后都不再眷顾臣妾,臣妾好歹还是有依靠。”说着,转头去看其他嫔妃,皮笑肉不笑揶揄:“各位妹妹,你们说对吗?” 从珍妃开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将手里的册子放在了手边的桌子上。 雪妃占了上风,站起来对王后说:“王后,臣妾身子不便,才坐了一会儿工夫就感觉头晕体乏,先告辞啦。” 长孙王后不敢留她,急忙道:“你快回去歇着吧。”等雪妃走了,她精心设计的一场羞辱雪妃的局宣告失败,不觉非常气结。珍妃问:“王后,这三庭局的事情,还要我们参与做吗?” 长孙王后道:“你若时间多得闲,找点事儿做做没什么不可以。” 贤妃笑着说:“王后,您也不必一味被别人的好事气坏了自己。其实您这次的想法大有意义,宫中各项制作,堪称精良,如果真的发展好了,得以往民间推广,民间如今的豪富正慢慢增多,钱财不是问题,可以用上品质上乘的东西,他们必然不惜代价。虽然我们日常所用,国库会按时拨款,但是如果能够设立专门机构,让平日所劳变成宫中所得,一方面,姐妹们确实丰富了自己的生活,另一方面,减轻内务负担,又配合了鹰王发展轻工制作的方略,岂不一举夺得?” 岳影珊附和道:“有些人只是吊着孩子说话,岂不知王后此举铸就了贤名。福荫后宫,造福国家,岂是心胸狭窄的人能够比得的?” 珍妃也道:“是啊,王后,就照着你一开始说的办吧。” 韩琳琳和柳才人都点头以为是,长孙王后的心情这才慢慢好起来。 回去的路上,贤妃和岳婕妤结伴而行。太监宫女们在五步以外远远跟着,周围没有其他闲杂人。岳婕妤问贤妃:“娘娘,这次的事情,你的看法,真的和在和坤宫时说得一样吗?” 贤妃看着她道:“你觉得我的真实想法会是什么?” 岳婕妤笑了笑道:“娘娘,你就别和我打哑谜了。在明华宫里,虽然有雪妃这个眼中钉在,可王后,那也不是我们的朋友啊。” 贤妃冷哼一声,没有接口。 岳婕妤明人不说暗话,敞开来往下说:“鹰王的意向,朝野之上的局势谁看得不明白,根本就是不到春秋之后,大权就要交给别人。如果我们还像其他人一样,以为过一天就是一天,日后腾地方给别人,出了明华宫我们连普通人都比不过。王后和我们一样,今日的风光,代替不了日后得变成落水凤凰不如鸡。雪妃是个痴人,不懂得人生现实,所以白掌管了三庭局,一分实际的好处都没捞到过。王后却不同,她要将三庭局变成给自己创造财富的机器。”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歇口气。贤妃不打岔,开口道:“继续说下去呀。” 岳婕妤便接着说下去:“这三庭局如今国内几乎所有高端的轻工制造业,服饰、首饰,还有建造木工,这些,别说是大家大户,就是小家小户,也都少不了需要的。现在除了供给盛典以及宫内所用之外,能有多少作品?即使这样,选购材料,制作加工,过程中的油水就很了得啦。王后让咱们参与进去,十有八九就是幌子,最关键的,是给她插手三庭局制造最有利的理由。”说罢,她伸出三根指头。 贤妃问:“什么意思?” 岳婕妤冷笑道:“三年,只需要三年,长孙王后就会成为巨富。她的娘家会富得流油的。就算日后鹰王云游四海,不要她了,她照样可以凭着自己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贤妃道:“就算是这样,你我又能怎么样呢?说到底她是王后,她要做她想做的事情,你我旁观者,没有确凿证据,光是凭嘴巴,什么用也没有。” 岳婕妤闻言甚是沮丧,一甩手,道:“那就坐视雪妃之后,长孙独大?”侧目贤妃:“那我跟你奋斗到今日,又为了什么呢?” 贤妃没有立刻回答,走了一段路,然后才笑道:“当日云妃被册封,鹰王唯恐我等会利用云妃,这才将长孙清涟从禁足当中放出来。鹰王的本意是让王后、你我以及雪妃之间相互制约,但是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此时此刻,我们有了足够的时间去干一件事。” 岳婕妤听不懂,满脸茫然。 贤妃似有意又似无意看看两边,然后侧目看她,低低一笑,轻轻吐出几个字:“坐山观虎斗。”看岳婕妤依然不能全盘明白,笑而解释:“利益会刺激权欲,三庭局被掌控在手后,王后必然要扫清道路上阻拦着的障碍。” 岳婕妤道:“宫里面都是安分守己的人,除了云妃之外,现在还有谁能成为她的障碍?” “别人有的你没有,并且,不论你怎么花心思也不可能有,你说,这要不要命呢?”贤妃故作玄虚。 岳婕妤似乎想到了,道:“你说云妃?”想了想,又觉得匪夷所思。云妃是鹰王的心肝宝贝,长孙清涟不要命啦,想动她?于是,顿了一下道:“我知道了,你说的是雪妃。”雪妃今天凭借孩子打击到了王后,如果能让这个孩子凭空没有了,王后将会多么开心啊。 想到这儿,贤妃和岳婕妤会心而笑。 岳婕妤好像拨开云雾见到了青天,笑嘻嘻道:“姐姐,果然论起聪慧莫过于你,就这三言两语,我的心呀,就好像水里的秤砣一样,可是稳定极了。” 贤妃笑着道:“这人与人之间的事儿,就得大处着眼,否则事事都牵扯着,这儿也要担心,那儿也要烦忧,生活可不就无趣死啦。 “嗯。”岳婕妤连忙答应,心里着实佩服,五体投地。 第二天,她们两个就去了昭阳宫。云妃正愁着呢,除了能扎几针刺绣外,她也是什么都不会。又不能为此事去询问鹰王,显得不通事务不懂大局也便罢了,更突显出自己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的弱势。看到贤妃,她禁不住大喜过望。 “姐姐。”云妃得贤妃的帮助才翻身的,是以,对贤妃的感情身为浓烈。 贤妃笑着答应着,拉着她的手,和岳婕妤一起,来到屋子。昭阳宫的布置,一看就比其他宫里的要好,白玉床和九十九朵水晶花更是叫人久闻其名。岳婕妤好事,一起都看了,走出来“啧啧”叹道:“云妃,同样是女人,同样伺候着鹰王,你的待遇,可比我好上千百倍。贤妃姐姐比起你,也差好远呢。” 云妃笑着道:“那还不是托姐姐的福吗?”招呼她们一起坐下,欣茹和怡香片刻后就将茶和点心送上来。 这茶嘛,也是益州的小城南湾特供的精品,茶文化悄然兴起,贤妃自然一瞧便知。将茶杯端在手里,低头轻轻嗅了一口,清香扑鼻而来。岳婕妤也学着她,先是闻香,接着浅浅一口啜在口中。这好茶,一定要仔细品:舌尖先是一点苦涩,接着舌根处便能感受到微微的甘甜。茶水顺喉而下,舌头两边生津。云妃看着两人的动作神态,甚为羡慕,笑着道:“姐姐、婕妤,你们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喝茶的样子也这般细致好看。” 贤妃放下茶碗,笑着道:“人这一生,第一要做的是活着。在已经活得不错的基础上,就得去想一想,如何活出品质。”说着,将品茶的要点为云妃解释了一下,捧起茶杯再做示范。云妃学了学,放下杯子道:“虽然没有体会到姐姐所说茶中的奥妙,但日后总算知道些这里面的讲究,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让人笑话。” 岳婕妤话中带刺道:“云妃娘娘,你有鹰王撑着,会不会品茶,能不能吟诗作画,都不重要。”脸上却笑眯眯的,听不出意味的人只当她在拍马屁呢。 贤妃连忙瞪了她一眼。 岳婕妤撇了撇嘴,把目光转开。 贤妃道:“妹妹,眼下重要的事你也知道的,你怎么打算?” 云妃将手一摊,道:“我什么也不会,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贤妃道:“姐姐为你出个主意如何?” 云妃立刻跳起来,道:“那太好了,姐姐这么聪明,考虑事情又周全,出得主意定当是好的。” 岳婕妤道:“也不一定啊,不管别人怎么说,云妃娘娘总要自己拿章程才作数。” 云妃看了她一眼,笑着听贤妃拿主意给自己。 贤妃笑着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本宫在宫中无事,画了许多花鸟虫鱼,现在考虑着,可以改制成首饰或者刺绣的图样。反正本宫多,分妹妹一份,妹妹有兴趣就自己做一做,那盘曲、掐花、真丝、堆累的,妹妹和本宫,还有岳婕妤断断都是做不得的,从旁督促着也就是了,但是针线活儿却可以亲自试试。这样,你我姐妹同在一处,有了事情做,不会感觉到寂寞无趣,岂不甚好?” 这个建议是贤妃想了一晚上才想出来的。按照她的想法,将云妃送入轻工局较为关键的机构中去,王后的那些想法顿时就多出许多阻碍。有云妃在前面挡着,她们就可以堂而皇之彻查很多事情。王后投鼠忌器也就罢了,如果硬着来,免不了要将把柄落在她的手上。王后怎么对待雪妃,贤妃和岳婕妤都管不着,反正,那个女人乃是宫中的公敌,除了金昭仪和余昭容之外,雪妃遭到什么不测,谁都会感到非常畅快。但是有肉一起吃,有钱得大家一起赚着。王后想一人独吞好处,那可是不可能的事。 且说贤妃和岳婕妤在昭阳宫逗留好一会儿,一直到午膳时,两人才告辞。下午,云妃就考虑贤妃给自己建议的这个事情,一边捧着暖炉一边自言自语:“这合适吗?图不是我画的,却算成我画的,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会在背后怎么议论我呢?” 欣茹靠过来,轻轻道:“娘娘,还是不太满意贤妃娘娘给您的主意吗?”看看云妃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便道:“奴婢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云妃喜欢她,立刻坐直了身体,让她将话说下去。 欣茹便笑着道:“奴婢曾经在浣衣处,一边洗着东西一边就有个想法,如果日后飞黄腾达了,势必要让欺负过我的人好好被我欺负欺负。那个寇彩儿,娘娘还记得吗?” 云妃一听就来气,道:“怎么不记得。本宫虎落平阳,吃了她数不清的苦头。”停了一下,说:“但是,贤妃将本宫从增成宫送回浣衣处时,大司务林蔻就已经着劳务司王勤掌制将她发往矩正院。去了那里的宫女,从此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呀。用不着本宫再亲自找她去。” “可是,”欣茹欲言又止,眼神提示主子顺着这个路子继续往下考虑。 云妃也不蠢成那样,想了一会儿想出来道:“哦,本宫知道了,你是让本宫去菁华局。” “对呀!”欣茹非常开心主子自己将话说出来,笑眯眯道:“虽然娘娘那时候蒙燕飞灵掌制照顾,但是飞羽阁那些丫头可从来都没将娘娘您当回事。她们背后可说了娘娘不少坏话那。而且,最险恶的就是那一次……” 云妃充满疑惑看着她。 欣茹就把在菁华局里听来的、苏涵英、于倩雪以及玉雅雯她们伙同起来,准备抓云妃私会罪证的事儿说出来。 欣茹说完了,总结道:“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和娘娘私会的居然是鹰王殿下。事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了各自的房间,思虑起来,总是鹰王贴身的人干的。固然胆子是吓破了,可是,其险恶用心还是让人生气。” 云妃道:“生气归生气,本宫并不准备和她们一般计较。” “为什么”没能达到自己目的,欣茹不禁有些失望。 云妃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她们对于本宫而言,就如同蝼蚁一样,虽有伤害本宫之心,却绝无那种力气。若是本宫这个也要计较的话,不是显得过于小家子气了吗?当没发生也就罢啦。” 欣茹张口结舌,半天才道:“娘娘,你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同她们计较啦?” 云妃看着她说:“你这是怎么啦?如果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呀。”凝目欣茹,看到对方脸红耳赤局促不安的样子,她这才冷笑了一声,道:“你呀,不就是想让本宫给你撑腰,让你去找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那三个奴婢的麻烦。” 谜语被揭了谜底了,欣茹就实话实说:“娘娘,您知道奴婢的心那就好啦。您都不知道,当初,那三个人为了不满意奴婢破格升入菁华局,几乎要将奴婢赶尽杀绝。托的是娘娘的福,要不然奴婢不就是要被雪妃娘娘杖杀了吗?就是王后,也饶不过奴婢呀。”说到这里,她就提起韩琳琳刚入宫那时,三个姐妹因为牵涉王后和韩琳琳的争斗,被王后处决的事。这后宫中啊,是非对错往往都不是以单纯的面目存在,利益群体当中相互勾结纠缠,等级远远不够的人常常会成为摩擦中的牺牲品,这丝毫也不稀奇。就像人走路时经常会踩死蚂蚁,道理一样呀。 长篇大论表达完了,欣茹拉着云妃的手,苦苦哀求:“娘娘,您就答应奴婢吧。鉴宝司和尚服司根本不是您的强项,到底菁华局还是您待过的地方,且燕飞灵掌制又提携过您,现在您在提携她,也是顺理成章的好事呀。” 这话说得有道理,云妃立刻以手支颐,点头道:“这本宫可得好好想想。” 欣茹见撺掇的火候施展得差不多了,见好就收,讨好道:“娘娘,说这会儿话了,我给你沏杯茶来?” 云妃乜斜道:“去吧,就是听你说,本宫的嘴巴也倍感干涩呢。” 欣茹“嘻嘻”一笑,欢天喜地沏茶去。 隔日,众嫔妃又去和坤宫中请安,王后问各人意向。雪妃以怀有王嗣为名,声明除了吃喝,什么也不会去做。珍妃道:“臣妾就做些研磨香粉的事吧,本来就挺喜欢,再和尚容局的习掌制讨教讨教,做出的东西会更精当些。” 贤妃说:“臣妾和云妃、岳婕妤一起,画了些花草图样,有的可以供给刺绣,有的能做首饰。王后娘娘如果同意,鉴宝司和尚服司,臣妾都愿意走动走动。” 王后淡淡一笑,看着云妃:“云妃,你的意思,也和贤妃一样吗?” 欣茹站在云妃的身边,紧张得忍不住看主子的脸色。 云妃本来怯场,但是想想在明华宫,如今也没人敢将她怎么样,便大胆道:“回王后,臣妾倒是想看看首饰和服饰素日里是怎么做出来的。但是,贤妃姐姐的提议臣妾思虑之后还是觉得不妥。臣妾不是手脚精细的人,盘曲、掐花、真丝、堆累的,真是做不来。” 贤妃一听就立刻凝神于她,道:“云妃,你说什么那?本宫什么时候让你去做盘曲、掐花的手工活?” 珍妃和雪妃在旁边都笑了,王后揶揄:“贤妃,你也是的,云妃妹子可是鹰王最喜欢的人,你让她做活弄损了手指上的嫩皮儿,仔细鹰王不高兴要同你急。” 贤妃顿时耳根发热,一阵凉意从后背上冒出来。她不好与王后顶嘴,只有双目含恨瞪了云妃一眼。 云妃颇有些忐忑,但是已经说出口的话那是根本收不回头。贤妃固然对她有恩,但是她还是得做自己想做的事呀。再说了,若不是她的缘故,秦海潮这个“贤妃”当得端是有名无实。所以,论报恩,她也早报了。鹰王既然那么喜欢自己,自己也没必要为了其他人的好恶委屈自己。当下抬高了头,置若罔闻。 贤妃心中发闷,却也没有办法。 岳影珊也如同被暗算了一刀,心中涩涩的,恨恨的,没法子,只有深埋在笑容下面,暗自生气。 041 柳氏 长孙王后的举措得到鹰王极大的赞赏,为此,鹰王破例没有驾临昭阳宫,而一连数日留宿和坤宫。 这日,外面下雪了,天寒地冻,但是和坤宫里的炭炉却烧得极旺,暖洋洋的,即使身着单衣从被窝里出来,也一样舒适。 冬日黑夜颇长,鹰王便改在寅时起床。王后预先便起来,拿来王服王冠亲自伺候殿下更衣。束好腰带,长孙清涟道:“从今儿个开始,各宫姐妹就各自有事情做了。珍妃喜欢弄妆容,便做做尚容司里的事情。尚容司的习掌制有些新奇的预想,还没有具体付诸于实施的,有珍妃领着,大概一切都会更加顺利。” 鹰王仔细听她说,轻轻“嗯”了一声,并不打断。 长孙清涟接着说:“贤妃的心思巧妙,殿下那是知道的,不管是鉴宝司,还是尚服司,就是织造司的布料设计,她居然也能提出许多建议。” 鹰王这时插言道:“贤妃的学问好,你能让她将素日里所学,用在宫廷的日常运作中,确实是一大善举。” 长孙清涟笑了笑,有意无意提起:“就是云妃妹妹有些不识好歹。” 鹰王原本春意浮动的眼眸顿时冰冷起来,沉声道:“怎么说?” 长孙清涟急忙低头,上奏:“回殿下,臣妾是说贤妃妹妹想要抬举云妃妹妹的事。殿下也知道,云妃妹妹是个性儿闲散的人,平常时候伺候殿下那时间吧,多余的本就不多,什么诗词歌赋的,琴棋书画的,弄几样,也是调调生活的情趣而已。臣妾想要活动宫里的人气,让各位妹妹们都找些事来做。贤妃就主动说要带着云妃妹妹,绘制首饰或者刺绣的图案也可,亲自绣一些花草虫鱼的也可。但是,却都被云妃给拒绝啦。” 这话,长孙王后可不是临时起意说出来的。她观察过情势良久,看得出鹰王对于云妃的平庸资质并不十分满意。贤妃是大儒之后,她长孙清涟也差不了多少呀,再说,云妃此人,到底还是她和昔日的明妃给引进宫的。其源头,她了解的绝对不比贤妃少。云妃能够得宠,凭借的是什么?还不是一副十足和鹰王心头至爱——瑞祥郡主——相像的容貌?鹰王爱云妃,爱的并不是那个叫兰语蝶的人,而是完全将兰语蝶当成了心灵深处那个女人的替代。瑞祥郡主名字里有“云”字,兰语蝶被册封为“云妃”,而鹰王平日里从不称呼云妃“小蝶”或者“蝶儿”等昵称,只是叫“云儿”,真实心意如何可见一斑。而根据明妃当日所描述过的,瑞祥郡主其人可是文武皆通,可不仅仅是美貌过人而已。所以,不管兰语蝶外表有多么像她,终究兰语蝶是兰语蝶,真正的云儿是真正的云儿。 长孙清涟话刚说完,就着意观察鹰王的反应。果然,鹰王的眉头微微蹙起来,一层阴影妖魅一样又飘上那张俊美无暇且英气逼人的脸庞。 贤妃的心计也被鹰王听出来。鹰王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是眼底隐隐的不快还是被长孙王后看了个通通透透。 长孙清涟心中暗自得意,脸上笑容不失,娓娓而谈,将云妃的决定以及其他人的意向都简要呈报。 鹰王道:“梓童思虑周详,此中细节都按照梓童的想法去做吧。” 王后道:“关于轻工局设外事的想法……” 鹰王看了她一眼,轻轻道:“这会由王庭商议,最后做具体的策划以及布置。” 王后一笑,道:“如此,臣妾当是心意尽到。” 当天,众嫔妃齐聚中枢处,司务林蔻率领众司官列为方阵在大厅中集合。所有的人一起听王后的训诫以及具体事务安排。 首先,王后说明本次嫔妃会同各司做事是得到鹰王殿下郑重应允的。宫中女子,从王后起,都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日常琐事能够身体力行,为弘扬女子勤劳踏实的德行,意义非常。其次,长孙清涟将各嫔妃属意的地方逐一讲了,言辞自然简洁明了,文理通顺不时有还诙谐或者文采毕露的佳句妙语。珍妃贤妃以下,众妃嫔都服气也便罢了,林司务以及众司官都如沐玉露如饮琼浆,听完了之后皆感心气通畅。 长孙王后说完,看看众人,道:“各位,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谁也不会这么傻,真的跳出来要补充两句,一起敛衽行礼,口呼:“王后娘娘所言无不字字珠玑,王后娘娘英明。” 从中枢处出来,王后看看妃子里面,只来了三位,雪妃并不在,便问贤妃:“贤妃,雪妃身体又觉得不自在了吗?” 贤妃道:“天冷路滑,怕有了意外伤及王嗣吧。” 王后禁不住冷哼,嘴上道:“那可要多仔细些。”她刚刚处于权力的巅峰,满心满足和得意,此时此刻心里却是如同有一根尖刺,不停地戳来戳去。 贤妃唯恐她不够难过似的,煽风点火:“雪妃还有五个月就要生了,如果生了,这三庭局只怕又要她说了算……”一语未毕已然噤声。长孙清涟两道锐利无比的目光火速刺过来。 贤妃立刻低下头,做出谦恭之姿。 王后想到早上刚刚参过她,现在虽然又被她巧语刺痛了自己,但到底谁才是最后真正的赢家,那还说不定了。是以冷笑一声,王后昂首走了。 珍妃笑眯眯走到贤妃身边道:“妹妹,咱们俩结伴一起走吧。” 贤妃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了看跟上来的云妃。因为更改意向的事,云妃似和她有所生分。贤妃立刻便想到,宫中的女人不管此前是怎么样的,只要攸关利益,无不需要地方。所以,云妃刚刚开口想要和她说话,贤妃立刻将头又转回去。珍妃还等她回答自己呢,贤妃展开一个得体的笑容,道:“承蒙姐姐抬爱,妹妹刚好有这个意思。” 这么着,碧华宫和增成宫两拨人就一起离开。 欣茹陪在云妃身边,皱了皱鼻子,颇为不屑道:“拽什么呀,不就两个不得宠的妃子吗?跟娘娘您摆那么大的谱儿!” 云妃没有训斥她,旁边岳婕妤走上来道:“你这个奴才,背地里议论主子还这么大声,当真是不要命了么?” 训斥完欣茹,岳婕妤还对云妃说:“云妃娘娘,好歹珍妃娘娘和贤妃娘娘是位份长于您的妃子,您的宫女如此不懂事冒犯两位娘娘,您竟不教训两句?” 留下张口结舌的主仆二人,她也走了。 韩琳琳有心搭讪云妃,但昔日自己只顾自己,从来也没管过一道儿前来天都的姐妹欣茹的死活,对云妃,也是刻薄多于恩遇。现在云妃得宠,自己如何还有这么脸贴上去呢?匆匆擦肩而过。 只剩下柳才人温言安慰云妃:“娘娘,话没落在纸上,听过说过,谁也没有证据,既然没有什么证据,那就不是大事。” 欣茹立刻抓住这个理由嚷起来道:“对呀对呀。”拉着云妃的手道:“娘娘,还是柳才人最体恤您和奴婢啦。” 此话一说,柳才人立刻掩嘴一笑。 云妃刚刚吃了岳婕妤的憋,正气闷,见状便问:“柳才人,你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妥了吗?说出来,让本宫也明白些。” 柳才人矮了下身子,然后才道:“娘娘,奴婢和主子是天壤之别,您需知会您的奴才,不能将‘奴婢’和‘娘娘’这两个身份并列提出来。”说罢,她觉得自己表露得过于醒目,身边其他人都已忍不住纷纷侧目,急忙告辞。 欣茹还不知进退,嘀咕:“什么呀,怎么有这么多的规矩。” 云妃回头斥道:“你就别说话啦。”甩袖离开。 阴了两日的天又开始飘雪花。飞羽阁白天的训练结束之后,各人回院子休息。玉雅雯刚刚烧了一盆热水,放在房间中想将累了一天的脚趾泡一泡,门“吱呀”开了,苏涵英裹着冷风夹着雪花直冲进来。接着,于倩雪也闯进来。玉雅雯匆匆洗了脚,换上干净的鞋袜,将水泼掉,回屋才问:“怎么啦,这么魂不守舍的,两个人都好像刚被贼抢了一样。” 苏涵英道:“你还有心思泡脚休息?祸事来啦,你知不知道?” 玉雅雯佯装不知,轻描淡写将头摇了摇。 苏涵英忍不住跺脚。于倩雪道:“雅雯,真的非同小可,你就别和我们装不知道啦。” 玉雅雯道:“不就是云妃娘娘要莅临菁华局吗?说是曾在菁华局带过,却没学到真正的技艺就离开了,现在要来好好精研一番。” “对呀。”听她这么一说,苏涵英立刻从团团乱转一个箭步跳转过来,叫道:“那你怎么还坐得住?你怎么不赶快想一个对策出来呢?” 玉雅雯道:“有什么好想。云妃现在是鹰王殿下最宠爱的女人,她说什么便如同殿下的旨意一般,我等想什么能左右得了她的意志?” “那总不能坐以待毙的呀?”苏涵英显然已经方寸大乱,面红耳赤手脚无措,不知道如何做才好。 于倩雪略微镇定些,对玉雅雯道:“雅雯,宫里面能够和云妃抗衡的,王后,或是雪妃,再不,还有贤妃?我们现在就去求求这些娘娘吧,能得到王后娘娘,或者雪妃娘娘,哪怕贤妃娘娘的庇佑,我们的祸端或可避免掉。” 玉雅雯看着她们两个,一如既往非常镇定,开口:“大难来临,人会心慌意乱这我很理解,但是,你们仔细想想,不管是王后娘娘、雪妃娘娘,还是贤妃娘娘,她们会为了我们三个小宫女去和云妃娘娘起争端吗?适才我也说了,云妃是鹰王的最爱,和云妃作对的下场最终就是惹怒鹰王殿下,这个道理不仅我懂你们懂,娘娘们也是很明白的。” 苏涵英顿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目失神道:“照你这么一说,我们只能束手待毙?” 玉雅雯叹了口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云妃刻意要为欣茹出头,惩治我们,那必须来的一定会来,属于我们的后果也一定躲避不过。” 于倩雪口气中带着苦涩,道:“这岂不是代表,从此之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玉雅雯再次看了她和苏涵英一眼,然后道:“也未必,绝地之境或可重生,我们只需同心协力,然后只管静观其变吧?” 次日,掌制果然要求菁华局所有人等齐聚菁华局。除了云妃之外,金昭仪、余昭容以及韩美人都到了。说起来,任何地方任何人都要以本事说话,金昭仪、余昭容还有韩琳琳都是舞蹈上的大行家,燕飞灵命手下展示这段时间内一直在排练的《凤舞九天》,这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间或评价一二,也是句句到位,一针见血。欣茹跟着云妃来的,满怀找茬的心思,但是看到其他宫女站在主子身后都不发一言,自己前日刚被娘娘训斥,现在万万不敢随便开口。而云妃只是学了一段时间的舞蹈,勉强算个初学者。《凤舞九天》这样舞步复杂的舞蹈,她如何插得了口呢? 舞罢,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当头,排列成整齐的队伍等待娘娘们示下。 云妃在众人面前走了两个来回,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下午回住处,苏涵英、于倩雪抢先钻进玉雅雯的房间,两个女孩一起拍着胸口,叫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苏涵英对玉雅雯道:“雅雯,你说得真是太好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云妃拿我们也没办法。” 于倩雪也道:“‘凤舞九天’是大型的舞蹈,会用在极其盛大的庆典上,我们三个,是飞羽阁不可替代的,燕掌制也不可能眼睁睁看我们遭殃。” 玉雅雯道:“是啊,你们说得都对。现在,我们最需要做的就是只管跳舞,其他事情越少机会去露面越好。” 苏涵英道:“御花园不能去了是吗?” 于倩雪也听出来,道:“姐妹们走动也需减少啦。” 玉雅雯坐在椅子上,两个人一起倒在床上大喊:“这样的日子和坐牢有什么分别?到底怎么做,才是个头呢?” 玉雅雯道:“忍着吧,什么时候云妃娘娘身边那个欣茹忘记了我们和她的仇恨,什么时候我们就可以过回原本的生活。” 苏涵英坐起来道:“真是让人不甘心,为什么好运气总是会落在那样的人身上?云妃——什么都不会的村丫头也能飞上枝头,欣茹就更别说了,浣衣奴而已,如今却成了宫中的红人。” 这话说在了在座两个人的心坎上。于倩雪和玉雅雯,包括苏涵英,三个人心怀担忧的同时个个不甘。人人都渴慕风光的日子,为什么看起来远远不如自己的人轻轻松松就跑在了自己的前面呢? 云妃带着一众太监宫女回昭阳宫。路上,欣茹不甘寂寞就唠叨起今天的不快。既说到金昭仪、余昭容的不识抬举,又抨击韩美人自以为是,指手画脚评价个人舞蹈从而使得她和云妃娘娘趁机发难而无机会。一时絮叨得起了兴头,越发唾沫星子横飞。 云妃心烦意躁,斥道:“够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说个不停,嘴巴不嫌累吗?” 欣茹被纵容惯了,撅着嘴巴道:“娘娘,您难道就不觉得气闷。” 云妃站住脚道:“那你说什么办那?总不见得什么由头都没有,平白无故就将别人抓过来问责。”想到那次在御花园碰到,三个宫女中那个玉雅雯尤其牙尖嘴利,心里就极为不舒服。她伸出一根食指,狠狠地戳在欣茹额头上,道:“还不都是你,让本宫白白受了奴才的气。”放下手道:“倒是要想个什么法子,让这三个丫头知道本宫的厉害。” 正计较着,永馨宫静心阁的柳才人从小路上走过来。 两方队伍相会,柳才人恭恭敬敬朝着云妃行礼,口称:“云妃娘娘。” 云妃急忙说:“免礼。”上前执起她的手,道:“柳才人,你我之间不必这么拘礼。”当初刚进宫,仙霞宫里,自恃后台背景深厚的杨秋鸾、林紫双和岳影珊三人欺辱当时身份卑微的云妃和柳才人,那时情景,还历历在目。秀女何希文因此疯癫,那阴影,不仅柳无尘,便是兰语蝶,每每夜深人静时,心中总挥之不去。 柳才人道:“娘娘愁眉不展,似乎有心事。” 云妃连忙抚摸自己的眉头,诧异道:“这也被你看出来。”走了两步,驻足问:“柳才人,当时王庭选秀女入宫,你是因为文艺出众才被选送来,是吗?” 柳才人急忙道:“回娘娘,那是雕虫小技,实则不值得一提的。” 云妃笑起来说:“怎么会不值得一提呢?你都不知道,本宫现在但凡心里面还算有些愁绪,就是这文学才艺,无论哪样都没有拿得出手的。” 柳才人试探道:“娘娘,贤妃娘娘此道那才是最为精研的。” 云妃想了想,道:“柳才人,本宫是与你交心才说。” 柳才人连忙道:“臣妾自知,娘娘如果有什么话,只管同臣妾讲,臣妾绝对不会泄露给别人。”为了让云妃放心,她抛出了条件:“只要娘娘能在鹰王面前为臣妾美言,臣妾就是即刻为娘娘赴汤蹈火也属值得。” 利益,是缔结人与人之间关系最稳固的因素。 云妃果然放心,道:“柳才人,本宫正有许多贴己的话,这里不是谈话场所,你随本宫回宫去说吧。” 柳才人含笑应承,笑道:“但听娘娘吩咐。” 自从云妃上位,鹰王几乎有了空闲都会在她身边流连,那份恩宠自不用说了。可是,鹰王到底忙碌,常常一连数日不会出现在后宫。云妃倚窗而盼,心里的焦躁和凄凉就会次第而来。宫里面是个关系纷繁的群体,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微妙而复杂。当着鹰王的面,所有的人都表现出的钦慕、敬仰以及尊重,那都是幻影,不过是鹰王的威严所致,别人敬畏之余而产生的余波罢了。一旦离开这些,她碰到任何人,就算是最卑微的扫地宫女,或者值夜太监,都不见得乃是心悦诚服地尊称她一声“云妃娘娘”。 在昭阳宫里,云妃和柳才人一边饮茶一边聊天,云妃忍不住叹息道:“如果一个人,本事够不上所占据的这个位置,本身就是一件极端折磨人的事情。”顿了顿,才拾起园子里柳才人提出来的话题道:“贤妃娘娘为人虽然和善,但是,不知道怎的,本宫只要和她在一起,就总是心慌意乱。明明占优势的是本宫,为什么说每句话,本宫都要费一番力气呢?”就像这次回绝贤妃要做鉴宝司和尚服司的事,她可是鼓了好大的勇气,才在王后面前全盘否决的。 柳才人一直低头仔细在听,听完后沉吟,半晌才道:“娘娘,你是要听实话呢,还是就是想臣妾安慰您几句?” 云妃道:“你说得哪里话来。本宫若只是想听安慰的话,何必眼巴巴地和你坐在这里,说这些长话?” “既然这样,臣妾就不避讳,有什么说什么。” 云妃道:“只管讲。本宫就是要听本宫想听到的话。怎么才能改变本宫的现状,摆脱在贤妃、雪妃和王后面前时的不自在?” 柳才人点点头,开口娓娓而谈。 “娘娘,您刚刚的话其实已经说在点子上。贤妃娘娘当初抬举您,委实是她那时不安于孤老于宫中、渴望也能在群芳之中获得鹰王青睐之故。那时候,雪妃娘娘正当权,贤妃娘娘固然有心,但是在雪妃娘娘的强权压制下,还是没有能达到她想要的目的。反而露出了自己深怀野心的痕迹,使得雪妃娘娘觊觎。那时候,修仪杨秋鸾因为雪妃娘娘的威迫,被迫毁容,心里对雪妃娘娘颇为记恨。雪妃娘娘为了斩草除根,除掉杨修仪便是当务之急的事。而那时,贤妃居然将杨修仪联合在自己身边,图谋不成,贤妃暂时无事,杨修仪却是非死不可的下场。连带在内的还有林修华。娘娘可知道否?也就是贤妃第一次问三庭局欲将您要入增成宫的那一次,您被雪妃下令惩罚,而第二天,修仪杨秋鸾就被处决,修华林紫双也因疯癫遭到终身囚禁。” 云妃心思单纯,怎么也想不到在她存在的背后,居然发生过这么多往事。一时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柳才人道:“娘娘,说起来您的命那算是很好的。因为从你进宫起,似乎命中注定就是要得到如今的恩宠。臣妾也听过传闻,说您极像鹰王这辈子唯一深爱的女子。”说到这里,她立刻又做了注解:“娘娘,您可千万不要多心臣妾所说会有暗指。事实上,鹰王为什么爱您那已经不特别重要,只要这份爱从产生那时候起就不会再消失,对于您来说,就没有任何不妥当之处啦。” 云妃这才展颜,道:“柳才人,你果然是会说话的人。不瞒你说,本宫一直以此为心结,即使单独面对殿下,也概莫能免。从今儿个开始,本宫想,本宫再也不会为这个小细节而忧烦啦。” “是。”柳才人微笑颔首,接着刚刚的话题道:“宫中曾经有多少人想拿娘娘做文章臣妾并不知道,但是从贤妃娘娘开始,臣妾可就看得一清二楚。贤妃娘娘因为云妃娘娘而上位,这是宫中众所皆知的事实。娘娘想听臣妾的实话,臣妾就说这样的实话。” 云妃道:“有道理的话就应该这样直说,你接着说下去吧。” “好。”柳才人答应后,继续道:“为什么娘娘会提到在贤妃娘娘面前会勇气不足?面对王后也会心慌意乱?最根本的关键都在于,她们两个都曾经只拿娘娘做棋子而已。” “棋子?”云妃的自尊心顿时被针刺了一下。 “不错!”柳才人一字一句缓缓道:“或者,臣妾再换一次词,傀儡——在王后的眼睛里,在贤妃的眼睛里,您都不是具备独立能力的完整的人,而是被利用的,被她们利用着在鹰王面前获得她们想要的权势和利益的棋子以及傀儡。” 云妃手里刚刚拿起一只杯子,这时重重顿在桌子上。 她站起来,柳才人跟着站起来。 柳才人走到她身后,毫不留情面将真相一一披露:“王后也好,贤妃也好,她们和雪妃不一样,都没有能力单独去争夺鹰王的恩宠。雪妃敌视娘娘,那是娘娘抢走了原本握在雪妃娘娘手里的荣耀,让她失去了对明华宫的掌控权。而王后和贤妃,她们一味地就是想利用娘娘。” 云妃一边听,一边不安地走了好几步。 柳才人始终紧紧跟随,字字不落:“所以娘娘经常会感受到来自于她们的温和以及关怀,但是无论怎么努力却都不能和她们紧密靠近。王后和贤妃不是娘娘的朋友,和雪妃相比——” 云妃霍然转过脸来。 柳才人目露狠辣,咬牙切齿:“她们才是娘娘最大的敌人!” 晚上,云妃单独睡在床上。隐隐约约中,一阵痛楚又从脸上以及身体中传来。龟裂的皮肤、流淌的血液,又让她从睡梦中不自觉惊醒。云妃霍然起身,跌跌撞撞扑倒桌子旁边。守夜的怡香和小蟾都冲进来,问:“娘娘,怎么啦?又做噩梦了吗?” 云妃汗出如浆,喘息良久才勉强定下神来。 “鹰王有多长时间没有到这儿来了?”她一脸疲惫,转头问俩宫女。 怡香道:“有十来天吧。” 小蟾道:“也就是开头的几天在王后宫中,听说这几天有外国使节来访,要商谈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大事情,殿下每日议事之后都只在寝宫休息。并没有召任何妃嫔。” 云妃的心这才好受一点。唏嘘片刻,突然又担心地问:“你们说,会不会有一天,鹰王也会像厌弃雪妃那样,厌弃本宫?” 怡香和小蟾都没来得及说,她又颇为凄凉地接下去:“雪妃怀着鹰王的孩子,鹰王都没能多去看看她,鹰王的心,是不是到了什么时候都会这么狠呢?” 怡香道;“娘娘,雪妃娘娘和您怎么能一样呢?鹰王为了娘娘,什么事都愿意做,什么承受都愿意担当,奴婢在明华宫也呆了好几年了,这样的事情除了在娘娘身上外,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云妃看看她,实在不想深谈,便转头道:“本宫还是歇息吧,大半夜的,才一会儿又觉得累了。” 042 春秋 难得一个大晴天。 屋宇背后的白雪,尚有许多没有融化,各宫主子都耐不住,纷纷出来享受温暖的阳光。雪妃在鸿熙池的南边碰到了正准备去东边赏梅园的珍妃和贤妃,什么也没说,眼皮子也没撩一下,就抬高了下巴,率领琼玉宫的人浩浩荡荡擦肩而过。 珍妃道:“雪妃的身子还真是弱,四个多月的身孕了,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贤妃道:“怕是冬衣穿的,本来这时候肚子就不会太明显。” 两个人都轻轻一笑,对雪妃的态度皆不以为然,继续往前走。 赏梅园里的梅花种类繁多,但是腊月里开的却只有腊梅,不过,就算是只有腊梅吧,腊梅的品类还是不少,有较为珍贵的素心梅和馨口梅,以及金钟梅、虎蹄梅,还有少许的小花腊梅。这小花腊梅的别名又叫狗牙梅,长形的花瓣一棱一棱的可不是和狗牙一样?只中间是红色的,看起来还是不错。 贤妃喜文,说起了很多有关腊梅的诗句,“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呀,又或是“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等等。 珍妃听了少许,就觉得佩服,全听完了,便笑着道:“妹妹,说你才情斐然真的一点儿也不过。鹰王殿下只知道喜欢雪妃的美貌或是云妃的风情,放着你这样的蕙质兰心,却是白白浪费啦。可惜、可惜!” 贤妃叹息一声,自我解嘲:“说是可惜,其实也不可惜,连花也知道将自己开得美一些,这样才能引来别人的欣赏,蜜蜂、蝴蝶活跃的季节里才会来。自然的规律,轻易谁能超脱在外呢?” 说着话,已到花林的中央。前方人声隐约传来,透过花枝缝隙看过去,却是云妃和柳才人结伴往这里走来。 柳才人看到珍妃和贤妃后,远远的便失礼,口称:“见过珍妃娘娘、贤妃娘娘。” 珍妃和贤妃都颔首以示免礼。 珍妃对宫中这些以利益为前提拉帮结派的现象看得淡了,无欲则刚,所以也没有过多想法。只贤妃心里面留了想法,看看云妃,又看看柳才人,然后说:“本宫还奇怪,云妃妹妹为何近日少来增成宫走动,原来是多了军师。” 云妃听不懂,神情茫然。 柳才人低头道:“贤妃娘娘,臣妾才疏学浅,不能给云妃娘娘出的什么主意。只是闲来无事,同云妃娘娘一起聊聊天,说说闲话打发时光罢了。” 贤妃道:“怕是不止闲话这么简单,本宫听闻了,柳才人进宫前可是有‘建苏才女’之称的,虽然家世平常,学问绝非妹妹所说‘才疏学浅’吧?” 双方的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珍妃见状,连忙打圆场,道:“好啦好啦,贤妃,云妃年纪小些,喜欢和性情温和的人一起走动也是寻常事,你无需这般。” 贤妃吁了口气,这才不言语。 云妃被夹枪带棒地数落着,脸上着实尴尬,柳才人和贤妃比,位份差得太远,有话也不方便回。两个人让在路边,神情委顿让碧华宫和增成宫两伙人过去。许久,珍妃和贤妃似乎已经离开赏梅园,云妃这才长出一口气,狠狠一甩袖子,脚步略重,向园子外走去。 柳才人急忙跟着。 云妃驻足回头,训斥:“你的好口才哪里去了?恁地让贤妃明目张胆奚落本宫?” 柳才人急忙解释:“娘娘,臣妾这也是为了长久计。如果现在就和贤妃娘娘硬冲突上,娘娘目标明显,日后在宫中,做事就难了。”说罢,又加了一句:“何况,珍妃娘娘也在。” 云妃颇为不屑撇撇嘴道:“珍妃?珍妃也值得本宫忌惮?” 柳才人道:“回娘娘话,岂不闻‘三人言虎’,珍妃虽不受鹰王重视,但是也位列妃位,且在明华宫中,无人资历能胜过她。贤妃本就工于心计,有珍妃娘娘做见证,周边宫女内监只需做如实的口耳相传,娘娘的声名便会下跌,一日千丈。别人也就罢了,若被鹰王殿下所忌讳,那岂不糟糕?” 此话说得,让云妃听着极不舒服。但是,云妃又没有这等学识辩驳,努力了几次,均把到了嘴边的牢骚又重新咽回去。 柳才人安慰道:“其实,就算今天风头被贤妃占去,说到底,明华宫还是鹰王殿下的后宫,谁在殿下心中地位高,最终的胜利就属于谁。一时口舌之利,娘娘根本无需放在心上。” 云妃这才舒了口气,道:“就暂且再相信你吧。”往前走,步履轻快了很多。 一边走,柳才人便提起有关菁华局三个宫女的事。 云妃这些天,形势上可谓一直被这三宫女给压制着,菁华局去了许多次,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谨言慎行,无论是跳舞,还是日常相对,细微末节皆做得百密而无一疏,当真是面面俱到无懈可击。曾经,她单纯是为了想为欣茹出口气,现在,一味变成了云妃自身的面子问题。如果不能重重惩治了这三个宫女,让她们知道,和云妃娘娘为敌是件多么严重的事,那儿,以后在这明华宫,云妃还有什么自持的呢? 珍妃、贤妃也便罢了,连三个奴才也治不了,这又如何能够呢? 柳才人问:“娘娘对这三位宫女,到底想让她们落到怎样的境地?” 云妃道:“听你的口气,好像明华宫的规矩都掌握在你手里。你想让她们变成什么样,她们都绝对没法逃了,对吗?” 柳才人一笑,道:“这世上向来就有‘人不胜天’的说法,这‘天’指什么呢?从娘娘和菁华局三个宫女这个角度来说,就是‘命’。娘娘是主子,菁华局的三个宫女是奴婢,奴婢算计主子,那可是费了全身的力气也落不得好。而主子如果存心算计奴婢,那可是三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得很那。” 欣茹一直陪着云妃,柳才人讲话的时候,她就想插嘴,可是云妃最近跟她上规矩,严令主子讲话奴才绝对不允许多嘴,是以着急了半晌,还是憋住。 云妃却察觉了她的焦躁,心中好笑,对柳才人道:“柳才人,你说话总是文绉绉的,东拉西扯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要紧的吧。本宫需怎么做,才能收拾那三个狂妄自大的丫头。”停了一下,回答柳才人刚刚的问题:“本宫要让她们心里难过,无论什么形式,只要能心里不舒服,哦,不对,越是痛不欲生,越是能除了本宫心头的不快。” 柳才人便道:“如是,臣妾的计较就有准头了。” 云妃非常讶异,笑着问:“怎么,你都已经想好了吗?” 柳才人等等头,道:“第一步,就是请云妃娘娘奏请鹰王,能让欣茹的心上人做上禁军副统领一职。” 云妃想不通,愣在那里。欣茹开心地大喊起来,道:“好啊好啊,柳才人,你的这个建议当真是好极了。”说罢,一眼看到云妃恶狠狠的目光扫过来,急忙敛气噤声,退在一旁。但是,脸上的神色却是开心无比的。 欣茹是个浅薄的丫头,但是,无论如何,她曾经经历的漫长痛苦被压迫的日子,教会了她许多社会当中的现实。人那,永远是抓在手里的才是最要紧的。那苏涵英、于倩雪、玉雅雯,对自己的歧视、迫害,其实都不是什么十分需要计较的事。按照柳才人的建议,如果云妃真的能让鹰王升了魏小峰的官职,那么,日后云妃将自己指给小峰,自己就是名正言顺堂堂将军夫人了。 这等好事,怎么能让人不喜形于色呢? 却听云妃问:“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欣茹急忙连使眼色,迫切渴望柳才人按照原本的说法说下去。 柳才人并不把她放在心上,只说自己的计较:“想让一个人痛不欲生,莫过于夺其所好。娘娘可知,苏涵英最在意的是什么?这个丫头,一心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有机缘能够被指给禁军统领何慕华。但是,在她的愿望还没有获得实现的机会,她曾经最瞧不起的欣茹——”语气一折,接着道:“和欣茹密切关联的魏小峰已经平步青云逼近了禁军统领这个位置。” 云妃向鹰王提出要提升魏小峰做禁军副统领,这件事,没费多大功夫就成功了。因为她不知道,禁军统领有一个,副统领却有好几个。鹰王为了博得心爱的女人一笑,临时安排个闲职,也没什么大不了。左右,只要是“云儿”提出来的要求,鹰王总是要让她称心如意的,就算云妃突然冒出来,要将手下那个新收不久的宫女马上就指给那个扶摇直上的临时将军,并赐给他们极多的财富,他也一样满口应允。 但是,完全在柳才人掌握之中的,当菁华局里,苏涵英得知这样的讯息之后,果不其然,顿时着急得如同丢了魂。 于倩雪和玉雅雯也隐隐嗅到不祥的味道。 三个人凑在一起,玉雅雯当先道:“真想不到,云妃居然会出这样的招。她到底想干什么?” 苏涵英道:“想干什么?这不明摆着吗?她是想让魏小峰那个靠着女人爬上来的替代何将军的位置。” 于倩雪道:“不会吧,云妃和魏小峰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这么抬举他?” 苏涵英没心情回答。 玉雅雯瞥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会这么蠢笨?必然是云妃知道了小英以后要嫁给何将军的事。”叹了口气,道:“我们处处提防,让她无机可趁。所以,她转手去对付何将军,其目的就是让小英伤心,让我们动摇。” 她们三个的奋斗目标类似,苏涵英如果能嫁给禁军统领,之后,何慕华还会升职,下属中填补上来的便可成为于倩雪以及玉雅雯婚配的对象。女子进宫,无外乎都是为了生存以及得到权势,苏涵英三人皆属于后者。柳才人当日同云妃所说“夺其所好”,其中这个“好”字,就是要通过云妃如今的命运优势,生生夺走苏涵英、于倩雪以及玉雅雯这三个宫女的人生梦想。 此计狠毒,三人在此后数天内都惶惶不安。心中又气又恨,却又无奈得很。排练《凤舞九天》的时候,终于没法控制,三人纷纷出错。云妃端着茶杯,坐在上面不说话,金昭仪和余昭容早知道云妃似乎和这三人不对付,权衡利益之下,同韩美人商议着,让三人贴壁两个时辰以示惩戒。 就在苏涵英等三人还在神禧殿接受惩罚的时候,柳才人在自己宫里面宫女惜儿的陪同下,在菁华局外面的一个假山旁,召见了飞羽阁两外两个宫女——孔春儿、孔秋儿。 这对双生子早就察觉到菁华局上空笼罩着一团不祥的阴云。这阴云什么时候掉下来,砸在自己头上,皆成了让她们同样惶惶不安的大问题。 一看到柳才人,她们不问三七二十一,连忙跪下来磕头:“柳才人饶命、柳才人饶命。” 柳才人笑了笑,道:“说的什么话,你们又没有错漏犯在我手里,我根本就无心要找你们的麻烦。”说着,让她们俩赶快起来。 孔春儿看看孔秋儿,孔秋儿又看看孔春儿,两个人迷茫不已。 柳才人也不着急,放着恁长的时间让她们自己好好斟酌斟酌。半盏茶功夫之后,两个宫女果然撑不下去。孔秋儿先开口,问:“柳才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奴婢去办?” 柳才人模棱两可,笑着道:“就如你所说呢?” 孔秋儿咽了口唾沫。 孔春儿道:“柳才人还是请明示吧。奴婢们力量微小,就是想办事,也要看看是什么事情。” 柳才人看看她们两个,道:“看你们的样子,也是聪明伶俐的。在飞羽阁,老是被压制在苏涵英、于倩雪以及玉雅雯那三个丫头之下,你们自己,都不觉得可惜吗?” 孔秋儿道:“飞黄腾达谁不希望?” 孔春儿道:“但是奴婢总是拼不过那三个,也是没法子的事。” 柳才人道:“今天,我就给个这样的机会给你们,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日后不仅是在飞羽阁独树一帜,就是宫外的荣华,也一并可以仰望。” “真的吗?”双生子眼睛发亮,一起开心地大叫起来。 柳才人点点头,将一支右手伸出来。 她似乎是要有赏赐,孔春儿和孔秋儿对视一眼,满心欢喜伸手来接。结果,柳才人手一松,什么都没掉下来。她的手,原来是空的。而孔春儿、孔秋儿伸在半空的手,也还是空的。 双生子愣住了。 柳才人高深莫测地笑起来。 “你们回去吧,”柳才人道:“昭阳宫的云妃娘娘盛赞你二人舞姿甚佳,赏赐的这对红珊瑚手串珍贵无比,可要好好保管。” 孔秋儿道:“才人,您可什么都没给我们呀。” 柳才人身边惜儿嚷起来道:“怎么会没给呢?我明明看见娘娘将两串红珊瑚,给你们一人一串的。”又接着下注脚:“这可是云妃娘娘赏赐的,云妃娘娘在宫中的位置你们也清楚,倘若丢了,又找不到了,罪名可不小。” “可是……”双生子根本什么都没拿到,不仅气急惊慌。 柳才人道:“就这样了,要说的话,我已经全部说完。下面怎么做,你们自己拿主意。”转身离去。 双生子追了两步,叫了两声,垂头丧气停下来。她们的心智到底弱一些,良久才想到柳才人要自己做的是什么。 一直到晚上,苏涵英等三人方才神禧殿回住处。晚饭时间早就过了,三个人肚子饿得咕咕叫。打开房门,却见屋子里一片混乱,柜子、抽屉,都被翻得一团糟糕。床上的被褥也被丢在地上。最惨的是玉雅雯,她是个自诩雅致的人,入冬之后,床旁边的花凳上始终养着腊梅。此刻花瓶早被打翻了,花枝散了一地不说,尤其是花瓶里的水全部洒在被褥上,一团糟糕,今晚根本就不能睡了。 进宫这几年,这三个人何时吃过这样的亏?顿时一起站到院子里大叫大嚷起来。已经进屋的宫女们都出来,燕飞灵掌制也被惊动了,披了件青布棉斗篷,冒着寒冷的天,跑过来。 宫女们都自觉站成排。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气冲冲站在人群对面。 玉雅雯前所未有的失态,指着所有人道:“你们、你们中到底谁做的?谁搜了我们的房间?还打坏了我的东西?快说!” 孔春儿、孔秋儿站在队伍的前面,闻言,孔春儿道:“雅雯姐,你这样也太嚣张了吧?掌制还在这儿呢?就算问话,也轮不到你啊。” 苏涵英咬牙道:“孔春儿,是看着我和倩雪、雅雯要倒霉了吧,你这就要落井下石?” 孔春儿道:“我说的是实话,按照规矩,本来就该是掌制来问我们的话。” 燕飞灵喝退苏涵英,开口道:“那就由我来问吧。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 事不关己的,都低着头不讲话。 燕飞灵道:“如果不说,今天所有人都在院子里站一夜。” 这才有人开始小声私语。腊月天,正是寒冷的时候。冷风儿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割在人裸露在外面的脸和手上。许多人都是匆忙出来的,也没加什么厚外套。站得时间久了,早就杵在那里不自觉打摆子。 有人道:“就说了吧,站一夜,不得活活冻死?” 旁人便接:“省省吧,谁知道这内中有什么文章?” 也有那耐不住的,就要开口站出来了。 孔春儿、孔秋儿见情形不对,干脆双双走出来道:“是我们做的。” “果然是!”玉雅雯昔日的从容全然不见,冲上来就要掌掴二人。 燕飞灵喝道:“放肆,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命人将她拉扯在一边,然后,问孔家姐妹:“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干?当真是胆子太大,都不把宫规法令放在眼里了吗?” 孔家姐妹已经琢磨明白柳才人的意思,有恃无恐。孔春儿道:“回掌制,今天下午,舞蹈排练结束之后,永馨宫的柳才人召见我和秋儿了。柳才人说,奉云妃娘娘的令喻,赏赐我和秋儿每人一串红珊瑚的手串。接着东西我们就带回来,放在房间里。吃晚饭的功夫,回来东西就不见了。姐妹们当时都在一起的,说不见也只有不在的人才会做。所以,翻了这个院子三个房间。” “你胡说!”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一起喊起来。 苏涵英道:“你不要含血喷人了,你说的那个时候,我和倩雪、雅雯正在受罚贴壁,怎会有时间去拿你的东西。” 孔春儿傲慢地瞥了她一眼,孔秋儿接着道:“小英姐,谁不知道你们三个将飞羽阁当成自己的,说是贴壁,怕也就半个时辰吧?几位娘娘走了之后,指不定你们就不乖乖受惩罚了呢!” 这话说出来,队伍里面又开始“叽叽喳喳”议论了。那内容吧,大致上也是同意孔秋儿的。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这三个人,这些年在飞羽阁横行霸道惯了,整个菁华局,除了燕飞灵以外,也就是她们三人霸占着的天下。说实话,这两个小时,真正认真受罚的时间,诚若孔秋儿所说,真的只有半个时辰而已。另外一个半时辰,几乎是于倩雪放哨,然后苏涵英和玉雅雯坐在那儿相互发牢骚。牢骚的言辞自然是恼恨云妃、恼恨宫廷、恼恨命运的不公等等。总之,此刻面对孔家姐妹的挑衅,她们真是百口莫辩。 燕飞灵看此情况,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老辣如她,自然不会去掠云妃娘娘的锋芒,转头问孔家姐妹:“东西可找着了吗?” 孔春儿和孔秋儿互相看了看,孔春儿道:“没有。估摸着被猫儿狗儿的叼到哪里去,我们再找找。” 苏涵英和玉雅雯听着这话都觉得十分刺耳,亏得于倩雪冷静急忙拉住她们两个。 燕飞灵歇事宁人,道:“好啦好啦,一场闹剧而已。既然已经说清楚,大家都先散了吧。”临走前对孔家姐妹说:“你们两个也收敛着点,不要以为攀上了高枝儿就忘乎所以,为所欲为。须知,在这宫中永远都是‘花无百日红’的例子。”说着,再瞧瞧苏涵英等。 孔家姐妹连忙道:“谨遵掌制教导。” 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三人白白吃下这个闷亏,心里真是憋屈极了。 由于云妃疏懒,欣茹便代表娘娘,和柳才人一起去菁华局。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菁华局一角青松林的边上,几个宫女们在悄悄说着什么。那几个宫女都是刚进菁华局的,没资格去排凤舞九天这样盛大复杂的舞蹈,趁着别人忙碌的功夫,躲在角落里偷懒。欣茹便让下面的宫女环佩和朵儿将她们都叫过来。 现在的欣茹,比起一个月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一来,在云妃的权势下,奴才当中,人人都敬畏着她。这人吧,只要别人将她当做了人物,她自然就会将自己当成人物。二来,魏小峰现在正儿八经成了十万禁军的副统领,从二品的将官,欣茹自觉要不了多少时候,云妃娘娘就要将自己指给魏小峰,届时,自己就会成为天都城中具备实权的将军的夫人。总而言之,她已经告别昔日那漂泊如浮萍的命运,鸿运当头身份即将显赫。 青松林边一共有四个宫女,分别是梅儿、兰儿、荷儿、桂儿,神色慌张被叫过来时,她高昂着头颅,身体挺直,好似已经不再是奴婢,已经成了主子似的。 四个宫女走到面前。欣茹的目光从眼皮子下面飘出来,口气淡淡的,问:“大白天的,不知道做事情,都簇在那里做什么?”又威吓:“照实了说,否则我告诉了燕掌制,届时狠狠惩罚你们。” 四个宫女都吓坏了,跪下来道:“回姐姐话,我们一起说昨儿个晚上发生的闲事呢,和姐姐没关系。” 欣茹道:“那你们说说,是什么闲事,有没有关系,我听完了才知道。” 梅儿是四个宫女里年岁长一些的,便大着胆子将昨天晚上孔春儿、孔秋儿将苏涵英、于倩雪、玉雅雯的房子翻过,并将花瓶打碎,淋湿玉雅雯被褥的事情说了。 完了,兰儿还补充:“其实那红珊瑚手串儿谁也没见过,也不知道春儿姐姐、秋儿姐姐是不是寻出的由头……” 还没说完,梅儿拱了她一下,然后将话抢过去,道:“姐姐,要说的我们都已经说完了,您看,可以让我们走了吗?” 欣茹正在思忖,过了一会儿才道:“私自讨论别人的是非,这是宫中的禁忌。这次亏得是我听到,如果是那个主子碰到了,势必要掌掴你们,或者关你们禁闭。” 四个丫头刚想站起来,又趴下去,磕头道:“望姐姐庇佑。” 欣茹这才让她们起来,交代不许吐露现在的事情半句,这才放她们离开。出菁华局,走了有一里多地,突然心血来潮,对环佩道:“你现在回菁华局,对燕掌制说,就说云妃娘娘想看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跳舞。昨天她们发挥失常了,今天需认真表演,不得怠慢,让燕掌制立刻将人派过来。” 环佩担心地说:“欣茹姐,假传娘娘的令喻可是要被送到刑讯司去的。” 欣茹眼睛一瞪,斥道:“娘娘对我什么样子,你难道不知道吗?就算事发了,就央求娘娘认同本来就是她的意思不就好了?” 环佩还是不安心。 欣茹骂道:“贱蹄子,你是不想再昭阳宫呆下去了是不是?信不信我今晚上就和娘娘说,明天就打发你去劳务司?到时候扫地打杂浣洗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累死你这个不懂得分辨人色的。” 环佩被这一吓,急忙颠颠儿地回去。 燕飞灵正为飞羽阁的突发事件头疼,环佩来传“云妃娘娘”的令喻,她不急细想,就让苏涵英等三人同环佩一起去。 环佩便带着苏涵英等三人,出了菁华局,不一会儿,到了鸿熙池边一个高地上的亭子里。 这个亭子在高地上的凹陷处,虽然北风凛冽,但是吹到这里,也就被地势阻挡。许多树木都落叶了,但还有一些常绿的,叶子不太精神,却也还算有生机。最难得的是,这儿很偏僻。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大叫大嚷,一时也不会惊动什么人。 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一看到欣茹单独在亭子里面等她们,心里顿时就明白下面等着她们的是什么。 苏涵英抢先道:“你这个村姑,害得我们因为你受了几番罪,现在,又把我们叫到这里来,想干什么?” 欣茹道:“我是村姑,但是现在,在这明华宫里,我能够享有的权利远超过你们。如果你们三人今天愿意跪在这儿,向我讨饶,我就考虑是不是从现在开始,就饶过你们。但是,如果你们执迷不悟,还是觉得你们出身高贵而我生来就注定寒微,那么,一条道儿需走到黑,我就再也帮不了你们啦。” 话没说完,苏涵英一口啐在她脸上。欣茹站得远,没沾到唾沫。但是,苏涵英的态度将她激怒了。她手下带着两个小太监,立刻吩咐他们上去打。两个小太监是个吃白饭的夯货,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苏涵英就是一顿掌掴。力气使得不小,苏涵英的嘴角立刻流出血来。于倩雪想冲上来阻拦,被其中一个太监兜脚踹在腰上,当场跌倒在地。而玉雅雯则被环佩和朵儿扯住,不得近身。 玉雅雯看到苏涵英和于倩雪受到了侮辱,气愤地大叫道:“欣茹,你让他们住手,你快让他们住手。” “让住手?”欣茹冷笑一声,少顷,挥了挥手道:“也罢,就暂时饶你们一次。”小太监将苏涵英丢下来,于倩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和玉雅雯一起将她扶起。 欣茹道:“当初你们都嘲笑我乃是浣衣处的浣衣奴,认为自己比我高贵,乃是飞羽阁一等舞娘,如此,趁着今天天气大好,就为本姑娘好好跳一次吧。” 苏涵英道:“你刚刚羞辱了我,现在又让我们为你跳舞?” 玉雅雯则道:“欣茹,你恐怕将自己太当回事了。不是说云妃娘娘令喻,宣召我们前来吗?云妃娘娘人呢?如果让我们单独为你跳舞的话,被刑讯司知道,我们也便了,你可是要获重罪的。” 于倩雪也道:“不错,你以为你是谁,你再怎么觉得自己已经高人一等了,还是和我们一样的小宫女而已。胁迫宫人,羞辱宫人,其罪多大,问问你身边的这些宫女太监,他们都会知道!” 她们的语气如此严肃,辞锋则非常犀利,听得欣茹一时之间有些愣神,但很快又仰头大笑起来。 欣茹笑得花枝乱颤,道:“谁告诉你我是假传令喻?云妃娘娘有事稍后才来,但是她说了,来的时候就希望看到已经在进行的舞蹈。”顿了顿,道:“听说你们当初为岳婕妤跳过一曲‘三花乱’,岳婕妤看了之后赞不绝口还赏了你们三只镶蓝宝的金镯子。今天如果不跳,就是觉得云妃娘娘也不如岳婕妤。我听说,岳婕妤乃是上兴长淮刺史岳文英之女,而云妃娘娘昔日也是村野出身,看来,苏姑娘、于姑娘和玉姑娘三人想法之固执,不论对谁都是一模一样的咯。” 这话让苏、于、玉三人都感到无比恐惧。云妃现在正得盛宠,宫里人人都知道,鹰王殿下对这位娘娘极端宠溺,已经到了没有什么要求不会顺从的地步。如果让欣茹在云妃面前挑拨,说她们三人居然以云妃身世为芥蒂,觉得云妃不过乡野村女,云妃只要在鹰王面前略有表露,一滴眼泪,就可让她们三人满门抄斩九族被灭。 三人没办法,只有咬咬牙,饱含屈辱为欣茹跳三花乱。此舞难度很高,必须全身心投入方才能将动作完成好。欣茹不时挑三拣四,又或是冷嘲热讽,总之挑拨得她们不得静心沉入舞蹈的境界。苏、于、玉三人舞了片刻,便纷纷或扭着腰、或绊着腿……玉雅雯在转一个难度较大的圈儿时,脚下突然出现了一块石头,落地时顿时狠狠栽倒,再想爬,人已爬不起来。脚踝处不一会儿便红肿起来。环佩过来看了看,告诉欣茹:“她的脚,好像骨折了。” 欣茹这时才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玩过火。 她想了想,道:“这样吧,云妃娘娘看起来是没有时间来了,你们的舞也就不要再跳下去。”带着两个宫女两个太监匆匆离开。 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这才得以脱身。苏涵英和于倩雪一左一右搀扶着玉雅雯,三个人狼狈不堪回菁华局 043 晋升 日子不停往前,两天时间就这么水波不兴过去了。 第三天,欣茹正准备再次带着环佩、朵儿去菁华局,突然,柳才人从宫门外匆匆走进来。看到欣茹,柳才人眼神立刻冷下来。欣茹一时傲气涨了,居然没向柳才人行礼,两人便擦肩而过。 环佩直起身子,悄悄道:“欣茹姐,柳才人再怎么位份不如咱们娘娘,可也是主子呢。” 欣茹哼了一声道:“不受宠的主子也能叫主子?”若无其事撇开脸,假装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但是,只过了片刻,突然怡香从屋子里走出来,唤她:“欣茹,娘娘叫你进去。” 欣茹急忙走过来,问:“什么事儿啊?”看怡香脸上笑眯眯的,一味的倒好像是幸灾乐祸。但是也猜不透自己犯什么事,难道为了没向柳才人问安?不可能吧。 狐疑着,她走进屋。 刚来到云妃面前,还没来得及行礼,云妃突然起身,一巴掌打过来。 这一巴掌,仿佛花费了云妃全身的力气一般,打得欣茹两眼金星直冒,嘴角发甜,不需要摸就知道血都出来了。 欣茹趴在地上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叫唤了片刻,抬起头道:“娘娘,到底为什么事,您要这般打奴婢?是为了柳才人吗?” “放肆!”云妃看起来是动了真怒,二目圆睁,眼睛里面都冒出红血丝出来:“你这奴才,做的好事。菁华局的玉雅雯昨夜悬梁自尽了,你知道不知道?都是因为你!” 好像一道闪电劈进了脑子,欣茹登时目瞪口呆。 柳才人站在一边,语气略平和,但是情绪丝毫也不逊色于云妃,同样很激动,道:“真是个蠢奴才,我已经计划着要将苏涵英她们想要的东西全部毁灭,谁让你找她们,不仅命人责打,还责令她们跳舞给你看?”说着话,她又转头对云妃道:“娘娘,宫女越权一事,追究起来,本主也是要受到牵连的。” 云妃色厉内插,已经没了主意,只冲着欣茹道:“无用的蠢货,尽给本宫惹麻烦。” 柳才人道:“以臣妾之见,立刻着人将这奴才主动送到刑讯司。此事本来就和娘娘没关系,都是这奴才一手造成的,理当由她全部承担。” 欣茹跪在一旁听,魂飞魄散,扯着柳才人的裙子道:“柳才人,你不能让娘娘这样处置我。那玉雅雯好好地回菁华局的,突然自尽了,关着我什么事?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柳才人就差一脚踢开她。云妃还没有最终表态,柳才人不能为所欲为,只是骂道:“你如果能知道,你也就不会做假传娘娘令喻的事情出来。玉雅雯为什么要死?她就是让大家相信,活下来的苏涵英和于倩雪所说的都是事实。人命关天你懂不懂?飞羽阁的梅儿、兰儿、荷儿、桂儿也已经指正,你盘问过她们的事。” 云妃听得不明白,问:“这奴才又盘问这四个宫女干什么?” 柳才人道:“那叫梅儿的口齿极是伶俐的,就说曾经这个奴才在菁华局的时候,受过玉雅雯的冷眼,此刻得势了,也想趁着玉雅雯、苏涵英她们运气不济的时候打击报复。” 云妃道:“这奴才责打宫女,强迫宫女为她跳舞的事情,都是苏涵英和于倩雪亲口说的了?” “是。”柳才人道:“娘娘明鉴,现在宫内上下怕是都传遍了。有一条人命放在眼前,纵使假的也要被传成真的。更何况,玉雅雯临死前脚踝骨折,是跳舞跳伤的,毋庸置疑。燕飞灵掌制也可作证,当日是环佩传娘娘令喻让三个宫女前去。如果您舍不得将这奴才供出来,那么您就要担当这次的罪责。人命关天,就是鹰王那里,也很难为您周全的呀。” 云妃一边听一边点头。 欣茹彻底傻眼了,手足忍不住颤抖起来,呢喃:“云妃娘娘,你不能就这样送走我……”待小连子带着小太监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准备拖去刑讯司的时候,她的声音立刻大起来:“云妃娘娘,你不能就这样送走我,云妃娘娘,你不能就这样送走我啊……”声嘶力竭,半里外皆可听闻。 小连子是会做事的人,一拳将她打晕了,省得沿途被她吵嚷的所有人都听到。 云妃坐在宫中,依旧心跳加速,忐忑不安道:“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本宫真的是一点儿预兆都没有发现。” 柳才人道:“娘娘,其实您在之前就受到这个奴才的影响,不管是在公共场合,还是私下场合,只是您并不知道而已。最明显的就是那次在中枢处,岳婕妤嘲讽您的事,您还记得吗?” 云妃想了想道:“是么?你这么一提,本宫倒发觉本宫真的忽略了。” 柳才人表现得非常真诚,道:“身边的人对于娘娘来说,就是非常重要。比如怡香和小蟾,这两个奴才打小进宫,受过严格的宫规训练,便从未出现过欣茹身上存在的问题。” 云妃道:“那本宫岂不是抬举那个丫头抬举错了?” 柳才人连忙转言安慰:“不,娘娘,是那个奴才没能体恤娘娘的良苦用心,是她辜负了您而已。” 云妃蓦然沉默起来,好半天才道:“菁华局那边,苏涵英和于倩雪,本宫当如何安顿呢?”本来听着贤妃的主意,去鉴宝司或者尚服局多好,就免得招惹上这样的祸端。虽然欣茹暂时被处置了,但是稍后王后问起来,菁华局算是自己负责的地方,出了人命,还真不好交代。 柳才人道:“这点不用担心,只要娘娘同意,现在臣妾就带着赏赐去会她们。相信以臣妾的见识,势必要说的她们不再和娘娘为敌。” 云妃这才转忧为喜,道:“如是,你就尽快替本宫去把事情了却吧。” 三日前,嘴角流血的苏涵英和腰被踢伤的于倩雪,扶着脚踝骨折的玉雅雯回到菁华局,燕飞灵闻讯来看,看完之后竟然什么都没多说。找来了太医,为玉雅雯诊治后,上夹板包扎后,太医又开了点药,然后燕掌制交代她们好好休养罢了,人便接着送太医为名匆匆而去。 天黑了,屋内只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着三个人憔悴苍白的脸,情景十分凄惨。 于倩雪道:“看来,我们在宫里的好日子,从此就到头儿了。” 苏涵英点点头,抽了抽鼻子,说:“那欣茹有云妃做靠山,云妃后面就是鹰王殿下,我们想和她斗,无疑就是鸡蛋碰石头。” 于倩雪接着道:“今天只是让我们跳舞,说不定明天,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主意,让我们离开菁华局。” 苏涵英顿时浑身一颤,冲口而出:“她要将我们赶去浣衣处?” 于倩雪目露恐惧,道:“也无不可啊。” 两个人都忍不住惊呼起来,泪水很快冲进眼眶,转啊转啊,然后一起滴下来。她们凑在玉雅雯面前问:“雅雯,你说,我们到底怎么办呢?” 玉雅雯脚上痛,心里更痛,有气无力道:“不知道,你们让我想想,过两天我再告诉你们。” 三人中,就属她遇到事情时最有办法。苏涵英、于倩雪无奈,只有暂时让她慢慢想。 过了两晚,到了第三天的晚上,玉雅雯突然将两个人叫过去,告诉她们自己最后铤而走险的一招。 “我要自杀!” 此话一出,苏涵英和于倩雪都被吓坏了。 玉雅雯一看就想了好久,神色非常平静,道:“我这不是悲愤之余的逃避,我要让欣茹为她肆无忌惮的行为付出她该付的代价。她不是拿云妃来压制我们吗?我就要让她成为云妃最痛恨的人,用云妃的手亲自处决了她。” 苏涵英流着泪道:“可是,这和你自杀有什么关系?” 就在前一天,燕飞灵掌制已经宣布凤舞九天要换领舞的事。从那一刻起,菁华局飞羽阁的局势风云大变。 玉雅雯左手拉着她,右手拉着于倩雪道:“小英,倩雪,咱们风光的时候已经彻底结束了。光宗耀祖的梦想从此不再。今天晚上,我就会亲笔写下一封遗书。将我受到欣茹的逼迫,不得不选择这条路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写清楚。”停了一会儿,她无限悲凉地道:“你们那天也说了,因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们在宫中的日子本来就没有指望。与其三个人都死,不如兵出险招,还有你们俩逃生的那一刻。” “可是,眼睁睁看着你离开……”于倩雪一时心痛,几乎说不下去。 玉雅雯绽开一朵凄然的笑容,道:“倩雪,你和小英一起,一定要代替我好好活下去。我就算死,也值了。” 三人各自哭泣,诀别了好长时间。 入夜,玉雅雯才独自爬上凳子,悬梁身亡。 宫内斗争的残酷,正体现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之间。或者欣茹在教唆着云妃一步一步紧逼三人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但是对于苏涵英等三人而言,生命的尊严在于宁可死去也绝对不能去做低人十几等的浣衣奴。 欣茹是个从底层社会爬上来的人,无论环境有多恶劣,只要能生存,她什么都肯干。 但是,也许这辈子她都无法明白,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会将尊严看得比任何东西都珍贵,哪怕是生命。 所以,玉雅雯非常决绝地赴死。 她的举动,就是要让欣茹和云妃看看,即使生前没有斗赢,死的时候她至少还是不屈的。 柳才人驾临苏涵英和于倩雪的住处。 她将跟随的人都使了出去,燕飞灵掌制也不得跟随,在院子外等候。 柳才人单独走进最中间那个屋子。 玉雅雯的尸体已经搬离,苏涵英和于倩雪都穿了一身素缟,凄然的神色中充满了对任何人的冷硬。 玉雅雯的死,让她们也品尝到人生的无畏。大不了,也是这样的方式了结自己。在维护自己尊严的同时,也让对手一尝震惊之痛。因为既然已经没有了任何分量,不如制造出这样的效果,那样至少也是值得安慰的。 但是柳才人一点儿都不在乎。 柳才人在屋子里走了两圈,若无其事观看屋内的布置和摆设,然后道:“还没有能接受朝夕相处的姐妹突然离开自己的事实?” 苏涵英和于倩雪都站着,苏涵英道:“才人的姐妹离开过才人吗?才人是否也接受了?” 柳才人冷笑一声,道:“我当然经历过姐妹离开自己的痛苦,和你们相比,一直以来,留在我心里没日没夜的折磨,丝毫也不逊色。” 苏涵英、于倩雪都愣住了,柳才人问:“你们不相信?” 二人摇摇头。 柳才人便将两年前和自己一起进宫的何希文被逼成疯的事仔细说出来。 这话说得长了,整整用了半个多时辰,燕飞灵和其他人都在外面等得焦急,但是柳才人没传唤,她们谁也不敢进去。 屋子里很静,柳才人不讲话的时候,苏涵英和于倩雪都一声不吭。 过了许久,苏涵英才忍不下去,先开口道:“柳才人说这事,是想知会奴婢什么呢?” 柳才人双目凝视她们,少顷,方道:“我就是想告诉你们,不要妄想挣扎。不要以为区区一个玉雅雯,就能让你们获得多少好处。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一味地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最后只能害己又害人。” 苏涵英道:“才人这是威胁奴婢。” 柳才人道:“我不是在威胁你们,我说的是实话。欣茹已经入狱了,这不是你们想要看到的结果吗?至于云妃娘娘,你们休想撼动她?” 于倩雪这时候开口道:“看来才人已经沦落为了云妃娘娘的走狗。” 柳才人毫不以为意,淡淡一笑道:“那又何妨。当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姐妹被人冤屈,被逼疯狂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在这宫中,想要活下去,尊严什么的,都得远远抛开。” 苏涵英冷冷道:“才人不惧为走狗,咱们还有什么好讲呢?” 柳才人低笑一声,换了话题道:“苏涵英,你很喜欢禁军统领何慕华,对不对?” 苏涵英顿时心头一震,坚定无比的眼神开始出现波动。 于倩雪也受触动,不知道对方即将要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柳才人道:“其实在欣茹强逼玉雅雯资金这件事出现之前,你们知道,在何将军身上以及周边会发生什么事吗?” 苏涵英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恨恨道:“原来,原来,原来都是你在搞鬼!” 柳才人冷笑一声,道:“你们以为呢?当真云妃娘娘一时就高深起来,算计你们可以将招支在在十招以外?”顿了顿,接下去道:“说起来,我是打算让魏小峰取代何慕华,但是政事朝局,并不受后宫影响,魏小峰升迁之路到达副统领便已经停止。但是,云妃娘娘可以控制的却是,不将一心想嫁给何将军的苏涵英你,指给苏将军。这宫中优秀的女子多如牛毛,随便指出一个来,何将军断断不会拒绝。”说到这里,她看着苏涵英道:“苏涵英,你说,一旦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的心意会如何啊?” 苏涵英嘴唇发出一阵强烈的颤抖,然后脸色苍白,轻声问:“那么,现在呢?现在你想怎么办?” 柳才人道:“欣茹的事,到此为止。云妃娘娘的令喻本来就是那个奴才胆大妄为私自传达的,你们如果想从欣茹开始,一味纠缠下去,就算动摇了云妃娘娘的根基,你们付出的代价也会相当惨重。我在这儿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们心甘情愿接受接下来宫里面对你们的安排,不论是沦为低等宫女,甚至是去做苦役,都不可寻死觅活。也不能被其他人所利用,扩大此事对云妃娘娘的不良影响。” 苏涵英道:“那你给我的好处呢?” 柳才人笑了笑,道:“孔春儿知道吗?” 一提这个名字,苏涵英和于倩雪的眼睛一时间全红了。玉雅雯决心赴死,和燕飞灵更换领舞也有关系。而这个替代苏涵英成为菁华局领舞的,就是孔春儿。 柳才人接着道:“如果你答应了我的要求,我就不会让她继续往前走一步。”凑近苏涵英,乜斜于倩雪,冷冷道:“孔春儿是得到主子的支持获得的如今的地位,而接下来,云妃娘娘想要让她变成禁军统领夫人,也是弹指之间的事情。” “不可以!”苏涵英立刻厉声尖叫起来。让自己心爱的男人变成别人的丈夫,这已经是叫人撕心裂肺的痛心事,如何还能是身边自己从来不屑一顾的熟人? 于倩雪一把抱住悲痛欲绝的苏涵英,边流泪边冲着柳无尘说:“你们将事情做到如今的地步,还要得寸进尺,人在做天在看,都不怕老天爷会惩罚你们吗?” 柳才人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目的也已经达到,站直了身体,淡淡道:“那是我的事情,就不劳你们操心。到底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择吧。”说完了,又加了一句道:“其实,云妃娘娘如何刻意想要陷害谁的话,那个人基本是没法逃脱的。特别是和后宫密切联系的,比如禁军统领这样的人物。” 她转身离去,不一会儿,昭阳宫的太监小连子带人将云妃娘娘的赏赐端进来,除了玫瑰精露和柔云鸭蛋粉之外,排在最前面的就是两串殷红的珊瑚珠子。这珠子本身带着香气,乃是南边海域进献来的珍物。苏涵英和于倩雪一看见这东西,泪水“刷”的就下来。 想想云妃的霸道、欣茹的蛮横,那柳才人的心计深沉得如同海一样。苏涵英不知道未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看看于倩雪,她一般也失去坚持下去的决心。 算了,本身和云妃斗,就注定是死路一条。 再有柳才人这样有本事的女子帮衬在侧,她们动不了云妃一根毫毛,自己就粉身碎骨,甚至灰飞烟灭。 雅雯的死,当真轻于鸿毛。 而两日后,中枢处的调令就派下来。调她们去劳务司服役。 第二日,早晨,王后在和坤宫召见各宫姐妹。这时候,在宫中的位置已经发生了细微的转变。雪妃假托身体不适,不再过来,云妃就成了除了旁边的椅子外左首边第一位,她的另一边边本来应该是余昭容,但是柳才人突然倍受鹰王喜欢,一夜之间成了修仪,那么新人承恩,颇为器重,余昭容就坐在了金昭仪的身边,旁边是张昭华,修仪柳无尘就紧靠着云妃娘娘,坐在左首边第三张椅子上。 旁边就是岳婕妤了,而韩琳琳还是美人,但是王后已经准备向鹰王提议,才人柳氏都已经晋封了,婕妤岳氏、美人韩氏是不是也晋一晋位份?估摸着鹰王不会拒绝,因为那样偏袒云妃的痕迹就太过明显。 谁不知道,柳无尘的得宠乃是云妃努力的结果。 鹰王宠爱云妃,若非攸关大事,或者云妃身体不适,怎么落得别人有侍奉殿下的好事呢? 此时此刻,一贯平和的珍妃脸上少了笑容,只是端着茶杯,有一下没一下拿茶杯盖子拨着上面漂浮的茶叶。而贤妃忍了许久,没忍住,对云妃和柳才人道:“这太阳打西边出的事,本宫就从来没见过。但是看到云妃妹妹和柳修仪成了焦不离孟的好姐妹儿,本宫还真的不得不相信呢。” 王后看了贤妃一眼,说:“这是什么话,云妃难道就不能和宫中的其他妹妹结交了?” 珍妃帮腔了,道:“志同道合者,当然会不知不觉走到一起去的。”转脸对贤妃道:“想当初,妹妹还忧心清溪园的溪水淹没了岸边上的兰花,如今看来,妹妹的一番心血,都抛给无知。” 贤妃对云妃有恩,在雪妃手中将云妃救下来,这是宫中秘而不宣的大事。王后知道,珍妃也知道。坐在斜对面的岳婕妤更是心里头如同明镜儿似的。 云妃依然是听不大懂,但是内中的讥讽之意还是能够感受到。她本来就不善在言辞上做文章,现在更是骚红了脸,满心尴尬。 柳修仪却是满不在乎,冷哼一声道:“王后娘娘,珍妃娘娘说的事那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了。臣妾只知道贤妃娘娘曾有意将云妃娘娘带入鉴宝司以及尚服司。”一边说,一边如水的眼眸掠过贤妃,然后看向王后道:“王后娘娘,这鉴宝司和尚服司可不同于菁华局,毕竟菁华局只是唱唱歌、跳跳舞的地方。”说罢一笑,转脸对云妃道:“娘娘,你知道鉴宝司一个月对外采购的赤金、足银以及各色宝石共有多少吗?那尚服司从织造司取来的名贵布料以及上乘丝线也是数量可观呀。” 云妃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只是点头,假装听懂。 柳修仪便故作神秘,声音略小,但是音量也足够大家听得到,道:“据臣妾所知,便是最近获得的一颗指甲大的祖母绿,那就价值连城了呀。当然了,既然是这么大的价值,上一点下一点的,也无所谓。”说着,看向贤妃,再看向王后道:“王后娘娘,您说臣妾所说,对还是不对?” 贤妃一听,便明白柳修仪这是在王后面前刺穿自己要借云妃算计王后的事呢,长孙王后精明得很,不可能听不出来的,顿时急眼道:“柳修仪,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主管鉴宝司以及尚服司的人,还有可能受贿不成?”一脚,将球踢到掌管三庭局所有大事的王后那边去。 王后也没法去纠结贤妃对自己的心事,忙不迭地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大家每天一次坐在这里,说说轻松些的事情便好。比如新春在即,妹妹们想宫里添点什么呀,庆典上搞些什么名目等,别的事情,有的没的,就不要乱扯啦。”侧脸问云妃:“你这一个月都在菁华局,那里面宫女自尽的事情怎么了却?” 这话不用柳修仪教了,云妃直接回禀:“回王后,唆使她碰了一点小挫折便轻生的两个人已经被调往劳务司。” 王后点点头,沉吟片刻,然后又道:“这样似乎还有些轻。宫里面你来我往,磕磕碰碰的事情总是免不了的,个个都这样,遇事便轻生了,这后宫,谁还敢再呆?”叫汪培进来,让他去中枢处传懿旨,着派往劳务司的两名宫女,三日后前去栖凤山灵鹫谷。老城主白孤鸿的寝陵在那里,那两个宫女,就着往那里负责打扫卫生吧。 044 祸殇 除夕之夜,雪妃的胎已经五个月,鹰王一扫刚开始对胎儿毫无兴趣的索然,帝后携众嫔妃同乐的家宴庆典上,他刻意让雪妃坐在他身边,抚摸了一下雪妃微微隆起的小腹,笑容甚是欢畅。 下面相陪的文有谢耿池、王兰青、苏和礼,武将则是司空长烈、楚风以及童放。楚风作为外官,新春入宫那是罕见。但是,他和司空昔日追随鹰王南征北战,同鹰王的情谊非同一般,这样说来,他今天端坐在这里,又没什么大不了。童放坐在最外边,文官他不管,眼看着司空长烈和楚风二人,同鹰王交谈时,言辞贴切神情默契,而自己却不怎么插得上话,心里那份难受,就别提啦。 说是家宴,但是谈起来的大多还是国事。王后和诸位娘娘们也插不上嘴,只木偶一样坐着,除了吃,就是假装笑。 菁华局的凤舞九天被安排在正月初一展示人前,今天晚上,表演的则是另外一支舞蹈。这时候,不管是鹰王,还是大臣,都只管住口欣赏。英雄爱美人,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就算正直如谢公,在心情舒畅之时,观赏歌舞,也要间或赞美几句。 王后适才一直枯坐,这时候开口道:“殿下,后宫中善舞的人很多,在嫔妃当中,就有当日殿下极为欣赏的,那舞姿,端是优美。” 坐在鹰王另一边的雪妃忍不住侧目望去。左首边的贤妃正拿着筷子夹一根蔬菜,闻言,立刻将筷子放下来。 这王后,拉拢异己壮实自己力量的心意真是无所不在,连这个时候都不放弃。三庭局说起来各嫔妃都有参与,但是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她手里。谁知道是不是她一手策划的? 跳舞好?而且还受到过鹰王的赞誉,那不明摆着,指的就是韩美人吗? 既然这样,贤妃便看了看同在一边、隔着金昭仪和余昭容的岳婕妤。是好事,大家占,不能全便宜了王后一个人。 于是,在鹰王说出韩美人名字之前,岳婕妤当先站起来,笑着道:“殿下,臣妾入宫之前,琴棋书画都有涉猎,舞蹈也是精心学过的。不若,让臣妾表演了给您和臣公们看一看?” 韩美人憋着劲儿想听自己名字从鹰王嘴巴里面说出来,然后自己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被抢了先,锐气顿失。好在王后道:“一人独舞端是清冷,不若韩美人和岳婕妤两个人一起跳吧。”她这才趁势也站出来。 鹰王看看两个人,点点头,道:“就一起跳吧。”看看谢耿池,道:“谢公,你文章做得好,不若当场出个题目,然后观孤的爱妃好生演示出来。” 这话说出来,岳婕妤和韩美人忍不住对视一眼。坏了,这可是一个大难题。现场出题,没有现成的可借鉴的舞步,得临时编。为了效果,韩美人只好悄悄对岳婕妤:“莫慌,到时候只管看我的指示。”岳婕妤不敢在这时候出岔子,点点头,道:“好,你怎么跳,我就怎么跳。” 谢耿池捋了捋苍髯,笑着说:“臣曾观书中写过: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今日出题,就请二位娘娘,为在座表演一曲‘佳人曲’。” “好!”鹰王笑道:“此题和眼前场景甚为贴切。”对岳婕妤和韩美人道:“你们就跳一曲‘佳人曲’。” 韩美人想了想,点点头。 乐声稍后便奏起来,韩美人和岳婕妤现场编舞,演绎佳人如梦、情意缠绵的情怀。这二人也端是厉害,短短时间内,跳出来的舞蹈并不输于菁华局花了许久功夫打磨出来的精品。 一声笛音飘渺散去,舞蹈结束。 韩美人额头上满是细密汗珠,同岳婕妤向鹰王行礼,然后走回自己座位。 王后笑着对鹰王道:“殿下,这韩美人的舞姿端是好,让人赏心悦目。岳婕妤的也不错,现场便能跳得这么好,也足够叫人心悦诚服。” 雪妃已经沉吟了许久,闻听此言,忍不住斜了她一眼,然后侧目鹰王,道:“再怎么赏心悦目,再怎么心悦诚服,怕是也没有完全打动殿下的心吧。殿下观舞,最喜欢看的,也最喜欢回味的,乃是昔日里的那一段……” “什么?”王后居然愣住了。因为想不明白,就感觉迷惘。 偏偏云妃极不懂事,好事问道:“哪一段?殿下最喜欢看的,也最喜欢回味的,居然都没有人准备吗?” 司空长烈最了解鹰王的过去,顿时很着急,脱口而出,叫道:“云妃娘娘……” 这一下子,场面上可就有些值得玩味。 谢耿池偏爱司空长烈,觉得他为人正直,武功又好,最为难得的是对鹰王忠心,自己又不徇私。云妃似乎是说错什么话了,但是作为臣子,怎么可以在这个地方做这样的提醒呢?岂不表露出对殿下妃子的关切?谢耿池立刻咳嗽一声,叫道:“司空将军!”将司空长烈下面的话尽数打断。 王兰青和苏和礼那是事不关己的,对面楚风则忍不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因为及时低头,没有被别人发现。楚风身边,童放顿时看到司空长烈的危机,非常高兴,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又斟了一杯,端起来示意楚风和自己同饮。 鹰王的脸色因为雪妃的话变得本来就有些不好看,云妃这般问,顿时将他心里一直构建的一个幻影打破了一样,使他心情剧变,糟糕之极。 云妃尚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还在茫然四顾。 鹰王抖手将手上的酒杯给砸了,金樽摔在地上,酒水四溅。他长身而起,不打一声招呼,便拂袖而去。 司空长烈关切之色不减,谢耿池走出来,对王后行礼道:“王后娘娘,老臣不胜酒力,请旨告辞。”得到王后应允,走到他面前,继续对王后说:“王后娘娘,老臣年老无力,希望司空将军陪老臣走一程。,望娘娘恩准。”王后同样应允。谢耿池就将司空长烈给拖出去。 王兰青和苏和礼也请旨告辞,童放也要离开。 最后走的是楚风。和司空长烈关心云妃一样,其实,他也有真心牵挂的人。但是,和司空长烈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又不一样,她坐在远远的地方,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凄冷,又那么忧伤,他却只是了无痕迹轻掠一眼。心里正掀起惊涛骇浪,但是脸上却一片平静。 只剩下嫔妃们,王后问雪妃:“你到底想说什么?居然让鹰王当场就离开?” 贤妃道:“怕是鹰王最不希望别人提起的事情吧。”同样看着雪妃道:“雪妃娘娘,你真的就不希望大家都过得好一些。” 雪妃怎会怕她们呢?冷笑道:“是啊,你们都好过了,本宫就会不好过。现在你们不舒服了,本宫的心,就说不出的开心。”居高临下的眼神扫了众人一眼,连王后都没放过,趾高气昂地走了。 王后也颇为气馁,最难过的还属云妃。鹰王最后那一摔,简直就是对她使颜色。从承宠到如今,这还是从没有过的事呢。 贤妃没压得过雪妃,回过头来讥讽她道:“一贯被捧在手心的宠物突然被主人打了,其滋味如何?” 云妃语塞,满脸通红。 柳修仪依仗着她的势力,急忙帮腔:“只是一时的意外而已,云妃娘娘还是鹰王最宠爱的人。” 贤妃对内情颇有些了解,不禁冷笑,昂首离开。 众人都散了,云妃一个人走在最前面,看着前方漆黑的天空,忍不住委屈落泪。怡香一路小跑跟在后面,捧着斗篷给她披起来,边戴帽子边嚷道:“娘娘,注意身子呀。” 柳修仪也追上来。 云妃疾走了一段路,也有些气喘,停下来,平定呼吸问柳修仪:“你说,今天雪妃的那句话到底有什么玄机?为什么我一问,鹰王就发那么大脾气呢?” “这?”柳修仪如同在迷雾中间的人,隐隐约约看得到一点影像,却说不清道不明。 云妃泄气地将她的手放下来,哭着道:“那本宫怎么办?如果鹰王从明天开始,再度不宠爱本宫了,本宫在宫中的地位还能保住吗?”苏涵英和于倩雪被发往凤栖山的事发生还如在昨天,今天,这厄运就得降临自己头上。 冷风不时吹至,她裹在厚厚棉衣之下的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柳修仪不停在苦思对策,忽然眼前一亮,叫起来:“有办法了。”对着云妃耳朵细说了半天,云妃迟疑道:“有用吗?” 柳修仪成竹在胸,道:“只要鹰王留有情意,就一定有用。” 云妃还是迟疑。 柳修仪着急地说:“是非成败,总要搏一搏。娘娘,您就不要再犹豫啦。” 云妃思前想后,都没有再好一些的方法,唯有点头。 至少在蓬莱,没有人会觉得白瀛楚会是一个忧郁寂寞的人。 因为,任何时候,他都是清高卓绝的武功高手,同时,他还是尊贵的黑翼鹰王。 但是,就是在那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他常常独自一个人呆着的地方——那里,无论什么时候都覆盖冰雪,他的心境,就如同这儿的环境一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都懒得去记了。 总之,不管他如何神通广大,也无法剔除自己内心那道不知不觉被刻下的印痕。 雪妃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司空长烈知道,楚风也知道,谢耿池就不太明白了,后宫当中也就是珍妃或许知情,但是其他人根本无从得知。 他最喜欢看到的,也是最值得他回味的,当然就是挚爱的女人为自己跳的舞蹈。那一曲,叫《海神》,是第一次撩动起他心弦后,然后让他慢慢沉落的情殇之舞。云妃的茫然,彻底区分了她和“她”之间的界限。让他从一度深深沉入的幻境中不得不霍然清醒。分明就是提醒自己,拥有在手的根本就不是真实的爱情。这等残忍的事,即使是高傲如他,也一样避免不了被刺杀得鲜血淋漓。 如果可以,他真想毁灭所有。 如果不能毁灭所有,他就想毁灭自己。 当然,这两样,都不可以。所以,他只能将自己暂时隐藏起来,在冰雪覆盖的这里——琅琼雪窟,平日里也用来练功,现在,就用来疗伤。 快马前去,需要一个时辰。而等出来时,新年的第一天已经悄然开始。 回宫后,看到汤桂全带着一班小太监都在寝宫门口等着,鹰王一言不发,大步流星就往宫里面走。汤桂全急忙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轻声道:“殿下,云妃娘娘昨儿个在这儿可等了您一夜。” 鹰王立刻停下脚步,转头问:“你说什么?” 汤桂全低着头躬身道:“老奴说,云妃娘娘昨儿个站在这里等您一夜。” 风大,鹰王虽然自己不觉得冷,但是看看汤桂全和小太监都冻得鼻子耳朵都红彤彤的,想到云妃昨天晚上受的罪,顿时心里面疼痛起来。 他想了想,转身往外走。 汤桂全急忙吩咐小太监将膳食准备后,待会儿全部拿到昭阳宫去。 鹰王人在前面,不一会儿到了昭阳宫。小连子一溜烟儿早报进去,柳修仪陪着云妃等了一个晚上,早累得不行,此时此刻终于松了一口气。鹰王从面前经过,柳修仪只来得及蹲下身子,行礼道:“参见殿下。”鹰王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进去。来到云妃床边,受了风寒,已经发起高烧的云妃双颊赤红,偎依在床上。 一看到她那张脸,冷酷如冰雪一样的心顿时就融化成轻柔清冽的雪水。鹰王侧身坐在床上,手抚摸着她发烫的脸颊心疼地说:“怎么能在外面站一夜呢?” 云妃的眼泪“哗哗”地流出来,一边哭一边说:“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鹰王叹了口气,脸上堆出笑来,道:“胡说八道,孤怎会不要你呢?”问宫女:“你们主子的药呢?” 怡香连忙道:“已经在煎,很快便好。” 等把药端过来,鹰王亲手接过,用汤匙盛了,送到云妃嘴边。 云妃道:“当初在九霄云,殿下也是这般对待臣妾。” 鹰王道:“只要你希望,孤愿意一辈子这么待你。”药并不烫,云妃张嘴喝下去。很苦,但是皱着眉头咽下去,心里却是万分甜的。 柳修仪站在外面,头也晕晕的发疼。惜儿对主子说:“娘娘,您还是先回去吧。看您的脸色,也不比云妃好多少。” 柳修仪想说“不碍事”,奈何眼皮子确实沉重。也不需要刻意进去请示,鹰王和云妃此刻你侬我侬情意深重,谁去打扰,都是大煞风景的。 这事传起来快,王后、雪妃、贤妃一会儿功夫全知道了。王后忌惮云妃似乎势力慢慢在做大,心里正希望这妮子出点什么事才好。而雪妃倒是白费了一番心机。贤妃不是省油的灯,待鹰王有事离开昭阳宫后,她立刻就去看望云妃。在和云妃攀谈的时候,有意无意说起宫女中少了一张熟悉面孔的事,提醒云妃想起年前关在牢里的欣茹。 柳修仪是快天黑的时候才得知云妃娘娘竟然派小连子去刑讯司的牢里探望欣茹的事。心细如发的她,顿时感受到见缝插针袭击而来的危险。 云妃心软,一个腊月过去,将欣茹为她造出来的那些麻烦全部都忘记了。要将她放出来,柳修仪不是凭空多出一个敌人来?想想当初欣茹对付菁华局三女的决心和耐心,柳修仪虽然是主子欣茹是奴婢,柳修仪也忍不住心里面打鼓。趁着天黑,她派惜儿到御花园去探听些事情。次日晚上,惜儿又带着静心阁的另外一个宫女在一队禁军必经的地方刻意短一声长一声的哭。 这队禁军归丹凤门管。而丹凤门,则是副统领魏小峰管辖下的地盘。平日里魏小峰夜晚戌时到子时这两个时辰内,偶尔会来这里查看一番。正月里面,那更是天天都来。禁军听到小宫女的哭声就过来闻讯,一听是昭阳宫的宫女欣茹犯了事,正月初五之后就要被处决,有人便记在心里。等到魏统领来的时候,便转告于他。魏小峰还算得上是个重情义的男人,忍不住,当天便潜入宫中,摸到刑讯司要看一看被关押的欣茹。 欣茹关在牢里,又冷又饿足足被折磨了一个月,突然看到这个男人,憔悴不堪之下还是没少得了那股子力气嚎啕大哭。这一哭,就把刑讯司的总管邓忠给哭来了。魏小峰打伤了邓忠身边的几个太监,夺路而逃。欣茹自思自己又闯下大祸,顿时心急害怕交加,人一下子昏死过去。 这事的处理不全归宫里面。魏小峰的身份是非常容易被确认的,确认了之后便从禁军衙门直接转到军政司执法处。私入后宫擅闯刑讯司大牢,那是非常重的罪,完全可以让他掉脑袋。 但是,宫里面又很快来了旨意,鹰王的命令:“放人。直接逐出天都,永不录用。” 宫里面,柳修仪亲自送欣茹上路。 一杯毒酒,了结了这个女孩子为了爱情和幸福不断追求的人生的脚步,了却了这个出身平凡却从不甘于平凡的女孩子心灵最后留存的一丝梦想。她没有云妃那张倾动君王的脸,也没有贤妃或者柳修仪那副弯弯绕绕细腻深沉的心肠。所以,不管她怎么希望,最后还是走到了一条死路。和当初一进宫就遭到杖毙的三个姐妹比,她已经很幸运了。走了那么多路,却还逃不过最终命运的抉择,这是她的不幸。 不过,柳修仪说,只要她死了,小峰就会活。 她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但是她必须选择相信。 她死的时候,嘴角居然扬起一个富含笑意的弧度,这是因为,她已经看到自己曾经深深爱过的男人的生路。经历了一辈子的失败,总算永远地成功了这一次啦。 心里没有对太多人的恨,对云妃,对柳修仪。 这其实是个单纯的女孩子! 就好像她每次做出来的出格的事一样! 得知欣茹被毒杀于刑讯司之后,美人韩琳琳就一直惶惶然不安。 和她一起来天都,留下来,又进宫的,除了名字都快被她忘记了的三个姑娘:曼琦、月盈、琴儿,便是这个欣茹了。现在,这四个人居然都死了,且都死得很惨。 这是不是向自己传递什么呢? 而每日去和坤宫请安的时候,从其他人脸上,她也感受到了这内中隐藏的无处不在的压力。珍妃告病不出,雪妃借故不来。云妃是现在最需要宫内众人提防的,贤妃的眼神也和从前大不一样,总是透露着隐隐约约的利芒。 韩美人直觉很害怕。 但是她不知道该向谁说。 早春的黄昏,时间还是那么短,不一会儿,天就黑了。韩美人正在屋子里闲坐,突然,宫女五儿拿了一封信函进来。韩美人将信函拿过来,打开来看,之间上面写了一段话:酉时两刻,鸿熙池北锦然亭。有时间,有地点,却没有人物,也没有写明有什么事情。无头无尾,叫人好生摸不着头脑。 五儿站在旁边,韩美人转脸问她:“送信的人是谁?你认识吗?” 五儿摇摇头,道:“是个生面孔。”说完了,解释道:“宫里面的人近期内越发多了,许多都不认识,这也属寻常。” 韩美人将信函折起来,在信封里装好,想了想,又让五儿将火盆拿过来,连信封带信纸在火盆里一起烧了。 五儿问:“美人,您不打算赴约吗?” 韩美人道:“连送信的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赴约?”因为总是闷在屋子里,无所事事,心里发虚,不自觉便叹了一声。 坐在妆镜台前,五儿帮着将头上的钗环都拿下来。韩美人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一头黑发从头顶悉数披散下来,绵绵的情思也随之荡漾开去。遥想那年被南陵城主祖寿之搜罗进府,自己正值二八芳华,青春秀美自不必说,自小学习舞蹈而有的柔媚身段更是有超过于身边任何一个同龄女孩子的婉转风情。如果不是因为反天都派要筹谋刺杀鹰王,她那时,必然成了祖寿之的姬妾。虽然比起鹰王来,那个粗胖壮实的老头子逊色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是,至少在那个老头子身边,她品尝了多日属于男人的那种对女人的独特的倾慕。那种倾慕的感觉,使她能将自己幻想成一只高贵无比的凤凰鸟。 刚到天都,在白麓,她还没有完全褪去美丽的女子会有的那层光鲜的外衣。在自己有生之年,被从大牢放出来,而后在森林里和鹰王相遇的那段回忆,如果能单独列出来,简单地品味,无疑是叫人沉醉且无法不去销魂的。 那时候,她穿着略显污浊的衣服,而他,却是一身如月光般洁净柔和的白衣——直到现在,她也非常纳闷,为什么被人称为黑翼鹰王的他,并不特别爱穿黑色的衣服,而总是白衣飘飘?不过,话说回来,穿着白衣的他,落在任何人的眼睛里都是那般漂亮,那眉那眼,无不精美到无俦。而那线条分明又大小适中的嘴唇总是携带者淡淡的笑,如果细看,那笑中又是轻微的不屑,而这亲切以及疏远间的距离,只要你愿意,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既可以清绝高傲,也可以温暖如春,真是将人的心撩动得再也没法安宁。出色的武功,使他在出色的外表之外又具备了飞仙般的特质。熟练的爱抚则叫人在另一个角度惊觉到他的邪魅。 唉,在回忆中沉醉了良久的韩美人,将梳子从五儿的手里拿下来,自己对镜梳理头发几下,然后便将梳子随手扔在桌子上。 五儿道:“美人,奴婢伺候你上床歇了吧?” 韩美人点点头,站起来后,却又没法不再叹一口气。她往床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五儿道:“我还是去锦然亭看看吧。左右无事,若能找些事出来,也没什么不好。”这样想的时候,她甚至还有那样一种期待,即使明知道极大可能会是错觉,但仍然不保留。兴许,那信函会是鹰王派人送来的呢?又兴许,鹰王也和她一样,想起了夏天时候,在白麓森林和她相会的旖旎风情? 在来天都之前,不是总听说,天都王是一个生性风流的男人吗? 但凡是这样的男人,又怎会真的将心禁锢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这样想着,她就将厚衣服又全穿起来,还特别披了一件大红羽纱镶狐狸毛的斗篷。这狐狸毛,在冰天雪地的冬天,也是极端能抗得住严寒,这时候,两襟拉紧,风帽儿往头上一罩,顿时暖融融,再怎么吹冷风也不打紧。 走之前,吩咐五儿在宫里面好生照看着。本来也没人会在这时候来找她,所以也无需再交代如果遇到意外情况,五儿需得怎么说这样的小事。 夜间的御花园,越是偏僻的地方,比起白天来,越是平添恁多阴森之气。韩美人手里拿着一盏防风灯,心里怀着美好的愿望,一边走却忍不住一边害怕。好几次转错了路口,又找回来,好容易接近鸿熙池,然后再慢慢摸上锦然亭。 天上的月亮早就上来了,弯弯的,如同美人的娥眉,但是,天气太冷,丝毫也没法让人去感怀月色温柔。 韩美人等了一会儿,没看到任何人来。又等了一会儿,她就忍不住从亭子里出来,然后在周围慢慢走着,然后轻轻出声轻唤。 “有人吗——” “有人在吗?” “是谁约的我,你是不是已经到了,躲藏着故意不让我看见呢?” 落光叶子的柳树常常的树枝在冷风中漂浮飞扬,贴地卷过的西北风发出“呜呜”的尖啸。 一只鸟儿被惊动了,拍着翅膀“呼啦啦”从高密的树冠上飞越而去。“喳喳”的叫声让韩美人顿时脚下打了个趔趄。 灯立刻脱手,跌在草丛里。灯芯在里面扑闪了两下,倏地灭了。 个子大的高树好像穿着铠甲的魔王,长头发的柳树则如面目狰狞的女妖。风还是“呼呼”吹,好像小鬼在吹着号角集合。韩美人吓坏了,手忙脚乱往开阔的地方跑。 突然,三个白乎乎的人影飘出来。 韩美人正撞在一棵大榆树的树干上,疼痛让她一时间头晕目眩。恍然间,三个白纸片儿一样轻飘飘的人影往自己这么漂浮过来。纵然是一个七尺大汉,此情此景下也要心中大骇!韩美人更是血气上涌,叫喊声不受控制从喉咙里直穿出来。 那三个“人”均是一头长长的头发乱七八糟披散在脸的旁边,隐约间,三张白如雪地的脸上,眼睛四周黑如墨团,而嘴巴却涂满了鲜血一样殷红殷红。阴森森惨兮兮的呼声从它们的嘴巴里飘荡出来,仓促间听不真切,但是时间长了,能够辨别出什么来时,发现它们叫的乃是:“救救我们,救救我们。”而且似乎还听到“琳琳姐、琳琳姐”的字眼。 韩美人再度大叫起来,恐惧过度,眼睛一翻,人晕了过去。 巡夜的侍卫闻声赶到这里来时,那三个鬼影已经纷纷钻入树丛。风吹动树枝,树叶始终“簌簌”乱晃,因此也没留下什么踪迹。倒是被他们发现了韩美人晕死在林子里,喊来宫女和内监,将这位娘娘给送回去。 韩美人睡在自己宫里的床上,恍恍惚惚间,突然听见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穿着宫衣的宫女走进来。这个宫女的衣服衣质上乘,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色。走近了仔细辨别,竟然是之前获罪刚死不久的欣茹。 先前遇到三个,此刻又来一个,她们的身份不言而喻,都是随她一起来天都的舞女。之前的是曼琦、月盈、琴儿,现在又是欣茹。韩美人缩在床角,止不住的颤抖,一边拼命挥着手,一边嘶声大叫:“走开走开,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泪水不知不觉之中爬满了整个脸,她的精神已经处在了即将崩溃的边缘。 第二天,永馨宫烟云阁的宫女便到和坤宫上报:“美人韩琳琳疯了。” 王后正在喝茶,一听,刚喝下去的热水差点将自己呛着。一连咳嗽了好几声后才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疯了呢?”问不出所以然,便站起来道:“摆驾,本宫要去烟云阁看看。” 王后一出发,稍后,得到消息的几位妃子,除了雪妃害怕会受到不干净事物的冲撞,珍妃、贤妃、云妃都来了。柳修仪和岳婕妤本来就住在永馨宫,早在宫门候王后大驾。王后来了,几位妃子都来了,柳修仪和岳婕妤一起行礼,口称:“王后娘娘长乐无极,各位姐姐长乐无极。” 王后伸手示意:“罢了。”收手问:“到底怎么了,韩美人怎么就疯了呢?” 岳婕妤道:“说是撞了什么祟物。昨天晚上,韩美人独自一人去过鸿熙池了。” 王后闻言诧异,问:“大冷的天,去鸿熙池干什么?” 柳修仪道:“这点,臣妾等就不明白了。是巡夜的侍卫发现韩美人晕倒在林子里,然后叫的宫女内监将人送回。” 岳婕妤接下去说:“臣妾等听闻动静后出来询问,这才知道一些内情。” 王后也不好再问什么,越过她们往烟云阁走去。 未及烟云阁,里面的大喊大叫声就传出来,说的是:“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害死你们的都是别人,你们要找去找她们。”“冤有头债有主,缠着我又有什么用?”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啊——”惨叫。 王后听了好一会儿,突然弄明白这是怎么了。 因为曼琦、月盈、琴儿这三个宫女是被她给杖杀了的,韩美人语无伦次述说的时候,势必要提到“王后、王后”。而其他人也了解这段始末,在韩美人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抽丝剥茧理清楚前因后果,不怀好意的眼神就纷纷向王后射过去。 王后察觉,目光往两边一扫,所有的人便急忙将注意力给收敛了,不过,内心还是幸灾乐祸。 杖杀那三个宫女的事,实在太过遥远,王后几乎都想不起来了。再说,这是堂堂正正发生在太阳底下的事情,那三个宫女再怎么狠辣,长孙清涟倒还不至于害怕。只是这韩美人疯了,满嘴昏话叫人心烦。王后便对身边的太监汪培道:“韩美人已经疯了,这烟云阁她便不能住了。即刻差人将她送入冷宫。”一边说,一边别有深意盯了汪培一眼。 汪培心领神会,领旨办事。他带人去开烟云阁门的时候,旁边站着的并不是这些日子伺候韩美人的宫女五儿。 从王后起,身后的珍妃和贤妃都是眼睛毒得不得了的人,一眼认出,这是当初伙同雪妃陷害过韩美人的碧钗。韩美人在宫中地位一直不高,身边的宫女换来换去,别人也没怎么在意。但是,此时此刻碧钗居然出现在烟云阁前,并且是她给汪培开的门,这内中,文章可就大啦。 汪培进去之后,不一会儿,韩美人就没声音了。又过一会儿,两个太监共同挟持着头发散乱的韩美人走出来。韩美人的嘴巴那里有新鲜的血液痕迹,看起来,这正是她突然不讲话的原因。但是,在她经过众位嫔妃的时候,突然偏过头来看了一眼贤妃。 汪培训斥小太监:“怎么不动啦?快点将人拉走!” 韩美人没头没脑对贤妃说了一句:“欣茹说,她是你害死的。”过了一会儿,仰天大笑起来道:“她说,她会来找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会来找你的,哈哈哈哈……”被拖到众主子看不到的地方,笑声戛然而止——定是汪培又动上手了。 而贤妃面色蓦然煞白,一直置身事外平静从容的她,竟然忍不住也轻轻颤抖起来。 王后问:“贤妃,韩美人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贤妃连忙调整心情,躬身道:“回王后,韩美人得失心疯了,满嘴乱说,您无需放在心上。” “是吗?”王后忍不住冷笑一声,讥讽道:“贤妃的心思在我们这些姐妹当中,那可是最深的,贤妃你自己知道,而我们,也都知道。”说罢,当先离开。 珍妃紧跟其后,云妃看了柳修仪一眼,柳修仪将头轻轻摇了两下,她便什么话也没说,也走了。贤妃心跳加速,走过柳修仪的身边。柳修仪贴着她的耳朵道:“说服云妃娘娘派人看望欣茹是娘娘的诡计吧?” 贤妃霍然转身看着她。 柳修仪却又什么都不说了,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语声温和道:“贤妃娘娘,臣妾暂且回去。”一直等到贤妃愕然之下,回过神来,恩准,她才施施然而走。 岳婕妤看不懂,走过来问:“怎么回事啊?她刚刚对你说什么?” 贤妃不敢看她的眼睛,回避道:“没、没什么。”匆匆忙忙间,只说了句:“本宫身体不适,不跟你多说了。”立刻便走。 岳婕妤满心狐疑,只好回去紫元阁。 永馨宫屋宇分布,紫元阁乃是主位。盖因婕妤原本是三个主子中最尊贵的一位。柳修仪是年前晋封,仓促之间屋子还没有做调整。内宫局已经着手重新布置东明宫的婉仪殿,春暖花开,柳修仪便可搬去那里。而这时,从虚掩的门缝中,柳修仪可以将永馨宫院子里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下午时分,慌慌张张的贤妃果然独自一人走进来,左顾右盼之后,推开了紫元阁的门。 045 慌张 岳婕妤很久没看过贤妃露出这般慌张的姿态,放下手中正拿着的绣着花的绷子,淡淡问道:“姐姐,何事呀?” 贤妃警惕地朝外面看了看,然后将门关起来。吩咐宫女们都下去,然后坐下来道:“妹妹,你没有察觉吗?” 岳婕妤揣着明白装糊涂,说:“姐姐说的是什么事?妹妹愚钝,不明白。” 贤妃看着她的眼睛,半晌,道:“有人要对付我。”为了让岳婕妤了解得更清晰些,挑明了道:“柳修仪,柳修仪要将手伸到你我的身上。” 岳婕妤笑了一声道:“姐姐,你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方才明明说是有人要对付你,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人的手除了伸到你身上,还伸到我身上来了呢?” 贤妃没有直接挑破,用了比较委婉的说辞道:“因为我们是一体呀。” 岳婕妤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问:“我想不明白,姐姐何以认定危机即将降临呢?” 贤妃道:“韩美人疯了,妹妹当真以为是碰巧或者天注定?” 岳婕妤道:“说是韩美人原本就是一个福薄的人,跟着她一起到天都进明华宫的自然也承受不了这天降的福气。她们中只是做了宫女的,一个一个都丢了性命,在阴曹地府过得不好,所以要来找将她们带入这个劫数的韩美人。昔日的姐妹命太苦了,来找她,好端端的人才演变成这样。不是碰巧或者天注定,姐姐认为还会是哪样呢?” 贤妃冷笑一声,道:“这种伎俩瞒别人可以,瞒本宫那是太不足一提了。”说着,她站起来。 岳婕妤好一阵思忖,坐在那里没有动,听贤妃转身继续细说。 原来,这贤妃果真是个真正精细的人。虽然被表面上的文章也吓了一跳,但是,透过柳修仪的那句话,她也嗅出了韩美人最后对她疯言疯语的不寻常。 柳修仪的举动分明告诉她,这一切根本就是人所控制的。 而这个控制局势发展的人,除了她本人外,又绝无他人。 贤妃对岳婕妤道:“我方才去过鸿熙池,在韩美人事发的地方细细查探过。” 岳婕妤取过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来轻轻啜着,依然不发一言。 贤妃便接下去道:“树长得细密的地方,灌木断裂倒伏得不少,尤其是背对着韩美人昏倒方向的,草木很凌乱,但是不管怎么凌乱,大致的方向却都是一致的。” 岳婕妤这下子忍不住了,问:“这代表什么?” 贤妃走回座位,坐下来,道:“代表什么,妹妹难道还想不出来么?” 岳婕妤讪笑了一下。 贤妃将谜底揭示出来:“锦然亭边的林子里,出现的根本就不是鬼,而是人。” 岳婕妤道:“即使如此,韩美人的话里面提到,死去的那个欣茹在她住的屋子里也出现了,这怎么解释?” 贤妃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顿了顿,反问她:“妹妹,你听过罂粟这种东西吗?” 岳婕妤没有她那么渊博的学识,茫然摇头。 贤妃便用一种悠远的语气叙述起来:“在我们这个国度某一个地势开阔的山谷里,种着这样一种花,它本身并不十分漂亮,但是开出的花朵,颜色却非常显眼。当许许多多这样的花种在一起,一起盛放,穿行在山谷中,早晨的太阳从山的背后徐徐升起,灿烂的光辉播撒在大地上,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就会让你心摇神驰。微甜苦香的气息弥漫在四周,那雪白的、淡紫的、鲜红的花朵,每一朵都让不自觉感到它们是那样的妖冶、那样的奔放。而这种花结出的果实,流出的液汁——” 她的叙述如此具有感染力,让岳婕妤不知不觉间站起来,一边后退一边呼吸加重。 贤妃道:“这种花结出的果实、流出的液汁可以做成非常厉害的致幻药物,当地人称为‘神秘的幻影’。” 岳婕妤努力咽了口唾沫,道:“当地人?你知道是哪个地方的人?”因为嘴巴很干,所以说出来的话都是涩涩的。 贤妃轻轻吐出几个字:“海州,建苏,阳西县的含春谷。” 岳婕妤想了想,道:“宫里面从海州来的,只有一个人。” 贤妃默默点头。 岳婕妤仓皇的眼神飞快地往墙的背后撩去,那没有实质的目光,简直要穿透厚厚的墙壁一般。 “是她?”她竟然忍不住非常害怕。 贤妃点头强调:“正是!正是她!” “那么,”岳婕妤稳定了一下心神,涩声道:“那个从烟云阁被赶出去的碧钗,就该是她给故意安插进烟云阁的?”想了想,道:“那个丫头自算计了韩美人,自己也没落得好处。雪妃为人寡恩,除了她知心的宫女,并不十分爱惜宫婢。现在,她给这个丫头机遇,这个丫头自当好好把握。” “可是……”岳婕妤说完刚刚一长串的话,仔细想了想,问道:“你怎么就确定是从海州得来的神秘幻影做的怪呢?你可有证据?” 贤妃道:“证据想要找,也是不无可以。那天碧钗站在门口,我已经有所怀疑。韩美人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那股来自于神秘幻影的辛辣气息已然瞒不过我。”歇了片刻,道:“锦然亭边留下的痕迹至少证明了韩美人真的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而如你先前所说,韩美人已经回了烟云阁,还看到了死去的欣茹,不是致幻药物作用还有什么解释?” 岳婕妤颇受震动,出神好久,然后不自觉嗫嚅:“她怎么能有这么大本事?她怎么能有这么大本事呢?”看着贤妃又问:“她又怎么会有这么大胆子?就不怕证据查实,王后会治她的罪吗?” 贤妃叹了一声,道:“问题就在这里。”片刻后又道:“这也是我急着要来找你商量的原因。” 岳婕妤突然想起什么,问她:“韩美人被带走的时候,她曾经在你耳边说了句话,那到底是什么?” 贤妃没料到这时候她还有这么一问,一时愣住。 岳婕妤却是突然回过神来了,紧绷的精神蓦地松懈了一些,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针对姐姐你吧?虽然到底是什么原因,我还不知道,但是可以想得到的,应该是姐姐之前有什么地方得罪人家啦。” 贤妃顿时着急起来,道:“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从捧云妃上位起,你和我就应该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就算是我的事情,你也应该积极想着应对呀。” 岳影珊颇为不赞同,道:“姐姐说错了。对付你的人之所以会有这么大胆子以及这么大本事,我突然想到了答案。那就是此人现在背靠云妃,她所有的一切举措定当都是从云妃的角度出发。” 贤妃叹了一声,道:“你果然还有些眼光,看得不错。” “这也就是说,”岳婕妤语气开始发冷,揭露宫中如今不可否认的现实:“就像当初雪妃控制后宫,为所欲为一样,如今的云妃也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去查证据,查来查去,还不是查到云妃头上?她做事那么狠毒,所有的后果一定都已经计算到了。而明华宫里的人,到头来,生死都是明华宫真正的主人说了算。这个主人不是王后,也不是我们,而是鹰王。” 贤妃道:“妹妹说得越来越对味儿了。” 岳婕妤道:“当初雪妃打方充仪的胎,为了给人们一个交代,鹰王竟然赐死方充仪。雪妃也因之怀上王嗣。如果我们将云妃逼上了法令闻讯之路,那我们的结局岂非会和方充仪一样?鹰王是绝对不会杀了云妃的,如果非要有一个是非曲直出来,那就只能有一个结论。” 贤妃道:“说下去呀。” 岳婕妤不谦虚,道:“我们是诬告,然后必须死!” 贤妃点点头,道:“你说得实在太对了。我们没有反击的可能,只能求自保。” 岳婕妤道:“那她对姐姐说的究竟是什么话呢?” 贤妃和她对视半晌,才开口:“她说,欣茹之死乃是我造成。” “为何?”岳婕妤想不到会是这个答案,禁不住诧异。 贤妃苦笑道:“因为云妃能持续在后宫中立足,她存在的必然性已经越来越大。”说着,说起雪妃除夕陷害云妃的事。鹰王一直诟病云妃文不通今古、艺不达书画,说是十足神似瑞祥郡主,其实神韵差得很远。如果不是柳才人出主意让云妃在龙乾宫外痴守一夜,只怕,云妃独霸王宠就要成为过去。 “你竟然这么快就想将柳修仪从云妃的身边剔除去,”岳婕妤的话里投射出极端复杂的意味,她一直佩服贤妃,这时候更是钦佩得五体投地。但是,贤妃的机智换成另外一个状态,不也是险恶至极的心计城府吗?昔日是友,今遭已经敌友难分,倘若一朝成为敌人,自己能否成为她的对手? 梅园一角,柳修仪将一袋沉甸甸的银钱交给碧钗。 碧钗含笑收下,道:“修仪娘娘,但凡有差遣的地方,您尽管吩咐奴婢去。无论多么难为,奴婢都尽心尽力。” 柳修仪微微一笑,然后道:“东西都已经处理了吧?” 碧钗道:“都用盐卤给浸泡过了,然后挖地三尺掩埋,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人抓住任何把柄。” 柳修仪点点头,然后吩咐她速速离开。 烟云阁没了主子,但还是需要宫女照料。碧钗暂时也没有其他安排,所以还是回去那里。柳修仪在梅园里看梅花,玩赏了半日,这才信步回宫。 甫进宫门,岳婕妤从紫元阁里面走出来,和她迎面碰上。 柳修仪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轻轻一笑,道:“岳婕妤,天气晴好,没有出去散心?” 岳婕妤嘴巴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始终还是没说出来。 柳修仪很无所谓地颔首,然后转身欲走。岳婕妤这时候终于鼓起勇气叫起来:“柳修仪——” 柳修仪驻足侧身,凝视于他。 岳婕妤脸涨得通红,勉力道:“姐姐晚上可有时间?妹妹准备了香茶点心,晚膳后欲与姐姐聊聊天。” 柳修仪浅笑道:“今儿个在梅园,耽搁的时间已经很长,很累,所以不能应允妹妹。”见对方顿显失望,便又笑道:“如果妹妹真的有心,明日中午可以。” 岳婕妤顿时欢喜,道:“那就明日,中午时分,妹妹在香暖阁等候。” 香暖阁在永馨宫南不足半里处,设施齐全,饮茶、作诗、弹琴皆可。选在那里,显然岳婕妤已经表露自己很想向柳修仪示好的心意。柳修仪是个聪明人,又怎能不明白呢?是以轻轻一笑,她转身离开。岳婕妤方才长舒一口气,人在原地,又不自觉失神,好一会儿,才回自己的住处。 贤妃和自己的谈话,那已经是昨日的事。 从云妃身边除掉柳修仪,这条计,说起来也没什么复杂。不过是贤妃先激发云妃的恩主之心,然后将欣茹从牢中放出来。欣茹这个丫头,几乎什么优点都没有,但还是能被贤妃看上,就是因为她有那股子没长脑子敢于到处惹事的蠢劲,以及有冤必伸有仇必报的刻薄心态。能够为了曾经受到歧视,而将菁华局的三个舞姬给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终一个自尽两个流放,对待曾经力主将她打入大牢的柳修仪,她又怎么会留有余力呢?定当竭尽全力争取云妃的信任,而后致敌人于死地! 贤妃希望岳婕妤和自己再度联手。 岳婕妤却陡然萌生退意。 一来么,岳婕妤和贤妃之间,一直以来都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有难同当的事,也是两个人都遭相同的难才发生的。而有福同享,似乎在这段和平的岁月里,也没发生过。妃子和婕妤,位份差了好几级。贤妃日常结交对象逐渐偏向碧华宫的珍妃,自己又不是呆子,难道看不出来? 二来么,这柳修仪已经将欣茹给彻底铲除,云妃身边,除了她,再没有十分贴心之人。云妃和柳修仪,看起来已经结成了牢不可破的联盟。而她,顶多可以依靠贤妃。但贤妃和云妃,又怎可同日而语呢? 贤妃道:“妹妹,独木不成林,在这宫中,还是要彼此联合,才能有活下去的希望呀。” 岳影珊沉吟,片刻后道:“姐姐,我觉得咱们之间,没有什么联合不联合的说法啦。当初对付雪妃,还有云妃可以仪仗,现在你要对付云妃——”说到这儿,她轻轻一笑:“以妹妹之见,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贤妃“哦”了一声,冷笑道:“为什么呢?难道在妹妹眼睛里,本宫就这么不堪一击?” 岳影珊也笑起来,道:“姐姐,为什么要这么辛苦欺骗自己呢?难道,姐姐还天真地认为,鹰王有朝一天会厌倦云妃的容颜,而倾慕姐姐的才情?” 贤妃的脸色一白,恼羞道:“你说话真是越来越不注意了。” 岳影珊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二人相互凝望,目光交织在一起,已经渐渐有了相互缠斗的意思。 良久,贤妃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人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岳婕妤端坐不动,只道:“姐姐好走。妹妹不送。” 贤妃刚刚拉开门,脚正要跨出去又收回来,转身对她道:“妹妹,其实姐姐今天来,是有一个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 岳婕妤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微笑道:“姐姐请讲。”她打定主意,不论贤妃说什么都不为所动。但是,当贤妃将话说出来,顿时如同一道霹雳劈进她的脑海,淡定如她,顿时骇得呆住啦。 贤妃人雅如菊,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她愿意,总会将那一副略显平庸的外貌端放出一股飘忽超然的韵味出来。这时候,她就这么清闲地站着,若无其事说出一个岳婕妤都快忘了的事实:“妹妹,你还记得何希文吗?那个曾经被妹妹陷害最后疯了的秀女。”意料之中看到岳影珊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然后畅快地笑出声道:“其实本宫和柳修仪的恩怨不外乎利益之间,如果取其中互相能够得益的关节,并非不能和平相待。但是,姐姐真是替妹妹忧烦啊,妹妹当初可是陷害过何秀女的,而何秀女和柳修仪乃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情同姐妹。你害惨了柳修仪的姐妹,柳修仪会放过你吗?”说罢,飘然而去。 剩下岳婕妤,已如同灵魂飞升的死人。 忐忑不安过完了这个晚上,第二天,岳婕妤早早地起身,巳时为过,人便到了香暖阁。午时,宫女小月从鸿熙池中央的湖心岛上取回来最适宜泡茶的七喜井井水,煮到“猫眼开”,然后泡出一壶茶。三刻,岳婕妤就在香暖阁翘首观望,却是望穿秋水,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等得心里焦躁,她便吩咐另一个宫女环儿去宫里面看看。少顷,环儿回来了,回禀:“婕妤,修仪娘娘去赴贤妃娘娘的宴啦。” 岳婕妤大惊,站起来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环儿低着头惴惴道:“回婕妤,奴婢是听静心阁的宫女说的。一早贤妃娘娘就遣宫里的燕枝和冰绡过来,说有要事,请修仪娘娘午后到她那里去。” 岳婕妤立刻叫起来:“怎可这样?柳修仪不是先答应的我吗?”回袖走在一边,忍不住气结。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贤妃娘娘请柳修仪那里赴宴?” “柳月洲。”环儿谨慎回答。 “柳月洲?”岳婕妤一听就奇怪起来:“南湖的小岛?大冷天的,约在那里做什么?” 小月负责奉茶的,既然柳修仪不来了,便将茶水放在一边,插嘴道:“娘娘,柳月洲上种了很多水仙,这时候正是开花的时候,冷是很冷的,但是赏花闻香非常好。” 岳婕妤恍然大悟,自语:“原来如此。”想来贤妃、柳修仪都是自负清高之人,水仙花清丽出尘傲霜斗雪,可不正合她们的胃口? 环儿呆立在一边不再开口。小月机灵,问:“婕妤,要不要奴婢去备船?”问了一遍没有回音,又问一遍。岳婕妤这才醒神,回味过来似的急忙道:“对对对,你现在就去将船备好。我要去柳月洲。” 水仙,在春天时只储藏养分,夏天则进入休眠,一直到秋天,才开始长出碧绿肥壮的叶子。由于蓬莱是岛国,气候并不十分严寒,所以,即使在冬天,旱地上的水仙也可露天越冬。而柳月洲的土壤是鸿熙池周围最松软的,最适合水仙生长,故而大片大片种植。花开季节,无论是单瓣的“金盏银台’,还是复瓣的“玉玲珑”,都一般清奇美观。 人方踏上柳月洲的实地,鼻尖就被沁人的香气萦满。 贤妃站在码头上,远远地看到一艘船缓缓驶过来。船靠岸,柳修仪先带宫女出现在船头,接着,披着白水貂镶边羽纱内衬深紫色斗篷的云妃在太监小连子的搀扶下走出来。一行人按尊卑依次走下来。来到贤妃面前,柳修仪先行礼,道:“见过贤妃娘娘。”接着站立一旁,一副静观其变的模样。 贤妃有些发懵,不知道她这是要唱哪一出。云妃的出现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又超出于她意料之外。在她的心中,云妃的才智只能使之成为被别人利用的对象,柳修仪和自己约见,为的是利益。既然是利益,就得占为己有才对。虽然柳修仪依附云妃,但是,她真的一辈子甘心只做云妃的马前卒?同样都是富有才情的女人,自己无法丢下骨子里的清高,而柳修仪却全然忽略自己有关“脊梁”的那点事儿了? 云妃走到她面前。贤妃脑海里一闪而过似乎需要自己先问候的念头,但是姿态上,她还是将架子端住了。 云妃稍等了一会儿,见此情形,便笑了笑,一如既往很恭敬,轻轻道:“姐姐。” 贤妃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不自在的笑,讪讪道:“这么冷的天,有劳妹妹。”伸手来搀,却被小连子将云妃的手给抢过去扶住。那小连子是太监大总管汤桂全一手**出来的,最是聪明伶俐,不着痕迹地替主子冷落了贤妃,然后热情备至交代:“娘娘,这边走。”又道:“天冷地滑,您可仔细着脚下。”——伺候着云妃抢先进暖阁去了。 暖阁里的水仙都被精心侍弄过,做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有“孔雀开屏”“玉树麟龙”“百宝篮香”等。 那“孔雀开屏”,就是将水仙的球根和叶子都做成了孔雀的形状,花朵集中铺呈在尾端,朵朵黄色花心白色花瓣的花朵,真的就好像孔雀尾巴上眼睛一样的斑纹。“玉树麟龙”就更不得了了,一个烧成祥云朵朵模样的特质陶瓷盆,绿叶纠缠成龙的身体,一朵一朵花犹如龙身体上的龙鳞,头和尾巴那里的花朵也刻意分布着,龙角两束,尾巴一族,真是精巧极了。“百宝篮香”做成了一个花篮形状,花都开在花篮里……这一件件,在暖阁里别有心思地摆放着,就按着顺序看过去,足够叫人叹为观止。 贤妃出口就是要显示她过人的文采,先是吟诗:“得水能仙天与奇,寒香寂寞动冰肌。仙风道骨今谁有? 淡扫蛾眉篸一枝。”然后道:“这水仙,又称天葱、雅蒜,叶姿秀美,花香浓郁,亭亭玉立水中,岂不正是凌波仙子的模样吗?” 云妃显然很反感她如此,正兴趣盎然欣赏那盆“百宝篮香”的时候,突然就意味索然起来,笑容收敛,转身走到窗户边一张方桌前坐下来。 柳修仪道:“贤妃娘娘,这花呀,看在眼里也就够了。这水仙,不管是谁,都知道它香,花朵美不美那就各有定论了。”说着,目光扫过那些造型独特的盆景,加以议论:“以臣妾看,这里的花呀,最让人感叹的还是花匠们的巧手。不管怎样平常的花卉,经过他们的侍弄,总是显示出过人之处。”一边说,一边走到云妃身边,问:“娘娘,您说对不对呢?” 云妃这才展颜,笑道:“你说得极是,本宫也是如此觉得。” 贤妃被抢了话头,见柳修仪只是和云妃说笑,二人只顾自己热闹,而独独冷落的她,站在那里顿时尴尬起来。 增成宫的宫女燕枝轻轻唤了声:“娘娘——” 贤妃整理过心情,吩咐:“将准备好的茶点拿上来吧。”接着,扬起一脸笑容,走过来道:“两位妹妹,为了这次聚会,本宫特别准备了些好吃好喝的,快一起来品一品。”坐下来时,燕枝和冰绡将一盘千层芝麻酥、一盘南瓜枣泥糕、一盘白玉紫薯以及一盘只选嫩豆苗研磨精细混着米粉做成的香酥绿云饼端上来。另一名宫女烟翠端上来一壶隔年的雪水泡出的香茶,贤妃一边给两个人斟茶,一边说:“茶好不好,第一看茶叶,第二需茶水。”放下茶壶,端起杯子,摇了摇杯身,看碧绿清冽的茶水在上等白瓷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透明清亮,忍不住又卖弄起来:“宫里面泡茶用的水,最好的出自于七喜井的井水,其次乃是从城外黒蛟山龙行涧引入的山泉,但是,不管是七喜井,还是龙行涧,那些地方的谁和本宫这次煮茶所用都有差距。” 云妃放下杯子道:“姐姐,就是喝茶而已,焉何这许多讲究?” 贤妃不甘心被她屡次压过风头,正色道:“妹妹,浅茶满酒,这日常生活中的微小细节,都是有其讲究之处。” 云妃决心放下心里的顾忌,不管自己会不会被别人看扁,总之,无论如何就是要打破贤妃这等文绉绉的故作高深。她冷笑一声,按照柳修仪事先的教授,开口道:“姐姐,人如果太讲究,就没法真正去过日子了。你看我们身边,不管是鹰王殿下,还是肱股大臣,或是平常的宫女太监,大部分时候不都是平平常常过日子吗?鹰王殿下日理万机,肱股大臣事务繁多,如果总是像姐姐一样生活在诗画当中,吃饭需要讲究,喝茶需要讲究,连走一步路说一句话,都要想了又想,不符合清高雅致便不可做不可说,那岂不是很累?宫女太监们就更加不用说了,他们进宫为的是生存,为了生存的人,谁也没有心思去管是风花雪月还是阳春白雪。” 贤妃忍不住脸皮发赤,悻悻道:“云妃,你这是指教本宫吗?不要忘了,你能有今日,是谁给你创造的机会。” 云妃初战告捷,当下更不害怕,昂首挺胸道:“机会是人创造的,但是关键还是在本宫自己身上。” 贤妃忍住气,尽量让口气平和稳定:“妹妹,做人要记得根本。尤其要谨记圣贤训诫,俗话说:受人点水之恩必当涌泉,狡兔死走狗烹鸟雀尽良弓藏的事,都是忘恩负义的人才做得出的。岂能过河了就拆桥呢?” 她的言辞好生犀利,让云妃听得张口结舌根本回不出来话。 柳修仪一直在听,直到云妃说不过贤妃才笑着道:“贤妃娘娘,咱们在明华宫里生活,穿的是锦衣吃的是玉石,既没有狡兔也没有所谓鸟雀,又何来走狗烹或者良弓藏呢?或者,贤妃娘娘眼睛里看得到狡兔以及鸟雀,这才有走狗或者所谓射鸟雀的弓吧?” 这话一说出来,就算是云妃也听得出,柳修仪在拐着弯骂人了。贤妃顿时血色顿时脸色煞白,腾地站起身来,气得放在身前的手都忍不住在袖子里晃了,肩膀很大幅度一起一伏。 云妃幸灾乐祸,道:“是啊,本宫未曾看见过没法过的河,更没有故意去拆不能拆的桥嘛。”说完,她和柳修仪一起掩嘴乐。 贤妃很想拂袖而去,但是强迫自己无比忍住,良久,终于喘着气坐下来。 柳修仪喝了口茶,道:“姐姐还要见教云妃娘娘和臣妾吗?” 贤妃哼了一声,端起茶杯佯装喝茶,没有开口接着话茬。 又坐了一会儿,云妃觉得今天自己的架子彻底端足,站起来道:“贤妃娘娘,柳修仪,本宫出来得久,恐怕殿下会突然宣召,要回去啦。” 柳修仪急忙站起来道:“既是殿下思念,娘娘自当速回。” 云妃看看她,又看看贤妃,笑着道:“花香浓郁,茶香醉人,二位都是雅士,慢慢品析交流吧。”在小连子的搀扶下离去。 贤妃至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云妃走了,她才摆不住笑容,恨声道:“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这是一首讥讽那些自以为美貌,能够控制男人全副身心的女人的诗。意思是:如果一个女子妄图想凭借自己的美貌来霸住一个男人的话,这种想法无疑是愚蠢至极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会年老色衰,到你两鬓班白之时,你还可以通过美色来栓住这个男人的心吗?真正聪明的女子是通过自己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优雅与聪慧来深深吸引男人的,从妄图依赖美色的主动,变成由男人自主迷恋的被动,懂得利用后者的女子无疑是聪明的。 但是,这对柳修仪说,又怎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呢?贤妃想要发泄自己心里的不满,竭尽言辞羞辱无才无德只是空有美貌的云妃,柳修仪轻轻一笑,也吟出一首:“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说完看着贤妃道:“女人取悦男人,首先便是那如同艳红的牡丹花般的出色容貌,叶满浓露,花凝清香,那般的美人才是会被惊为天人的。而水仙花美,首先贵在离尘。什么叫离尘?便是超脱于红尘之外,不在五行之中。无嗔无喜,无欲无念,这样才得一份清雅,处在繁华之上。倘若认不清此点,一味要在深入万花丛,百花园内一争长短,那不仅俗了,而且一定会输得惨不忍睹。” 046 报仇 云妃乘船去了对岸,刚下船,迎面碰到岳婕妤。 岳婕妤向来不大将她放在眼睛里,这时候,习惯性的也无法谦恭施以问候,这是浅浅弯腰,道:“云妃娘娘。” 云妃知道她是要去柳月洲,还是明知故问:“岳婕妤,准备做什么去呀?” 岳婕妤淡淡一笑,道:“随便走走罢了,没有什么刻意要去做的事。” “哦——”云妃说着若有所思,片刻后道:“那你随便看吧。”交代身边:“回宫!”小连子在侧,怡香、小蟾紧随在后,身后还有六个宫女跟随,一队人伺候着主子回昭阳宫。 岳婕妤身边的小月忍不住提醒:“婕妤,云妃娘娘可是鹰王娇宠,您这般轻慢,不怕云妃娘娘心存芥蒂?” 岳婕妤被说中心事,又不能在她面前失了威严,只能侧目瞪了一眼,斥道:“多嘴。”然后向码头走去。等了一会儿,另外一艘船才靠岸。岳婕妤领着宫女小月以及环儿登船,前往柳月洲。 却说在柳月洲上的水仙阁,柳修仪还在和贤妃对饮。 贤妃才学上只能欺负云妃,对付柳修仪却没法举重若轻从容应对。她讥讽云妃是以色事人的陈阿娇,柳修仪立刻使出了集君王宠爱于一身的杨贵妃。她说人应重内在的素养,柳修仪就抨击素养纵高,身边文臣武将人才济济的鹰王殿下根本毫不稀罕。 柳修仪手执茶杯,轻啜慢饮之间寸步不让,字字见血:“姐姐,你我的见识,放在女子当中也许算得上中上,但是,比起王庭六大臣,如何呢?” 贤妃顿时气短。 柳修仪跟着问:“比起鹰王最为倚重的谢耿池谢大人,又如何呢?” 贤妃更是没法回答。 柳修仪又道:“抛开这些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鸿儒,就是军政司的司空上将军,或是天眼处的童放将军,姐姐,我等女流,也是如争日月。” 贤妃道:“只恨未曾生得男儿身罢了。” 柳修仪立刻“咯咯”笑出声来。 贤妃涨红了脸,道:“你笑什么?本宫说的,难道不对吗?” 柳修仪道:“臣妾只知,司空将军当年和鹰王一起打天下,不论是龙城城主,还是蛮夷族群,统统使尽了浑身解数,最终迫于形势不得不拱手称臣。期间所经历之凶险,只字片语无法言喻。敢问姐姐,就算上天将您生作男儿身,可有那等本事那等毅力,助鹰王开创下如今这般宏伟的基业呢?” 贤妃被问得情不自禁倒吸一口凉气,心里说:“若我为男儿身,果真不能做到这样。” 柳修仪看着她的眼睛,再问:“臣妾知道姐姐为什么会有此次相约,姐姐大概是不想再和臣妾互相算计,准备冰释前嫌握手言和,对吗?” 贤妃冷冷道:“你太高估自己了。本宫和你有前嫌吗?” 柳修仪不以为意,轻轻一笑道:“姐姐触动云妃娘娘的软心肠,让云妃娘娘兴起放出宫女欣茹的念头,所谓何故?总不见得只是姐姐心慈吧?” 贤妃道:“你用致幻药物逼疯韩美人,可比你猜测的这种事情严重多了。” 柳修仪道:“您若有证据,完全可以在王后面前揭发臣妾。” 贤妃道:“碧钗就是人证。碧钗埋在土里的神秘幻影就是物证。” 柳修仪脸色微变,道:“什么神秘幻影?臣妾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 贤妃冷笑道:“罂粟果实里采出的东西是盐卤就能销毁干净的吗?看来,你读的书还是少了些。” 柳修仪不知真假,面色有些慌张。 贤妃道:“是不是要本宫带着王后亲自去碧钗埋正屋的地方去挖掘呢?那东西只要没有销毁干净,本宫就有的是方法证明,韩美人入宫后看到的死鬼欣茹乃是***药力所致。再说,”她顿了顿,挑起一抹讥讽的冷笑道:“只要到内宫局去查,当天不在班的宫女都有谁,锦然亭那里韩美人撞鬼的事只怕也会不攻而破。”说罢,看着柳修仪道:“柳修仪,你不会真的以为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吧?如果被王后抓住你如此惑乱宫廷,在呈报给鹰王知道,你的下场会如何呢?” 柳修仪道:“这等恐吓,对臣妾不起作用。” 贤妃故作镇定,反问:“哦,是吗?” 柳修仪冷冷一笑,道:“当然!” 贤妃的镇定这才故作不下去,道:“你就这么有把握。” “不错!”柳修仪道:“姐姐相邀的是臣妾,但是臣妾却将云妃娘娘也叫来,目的为何?姐姐可猜得出?” 贤妃道:“无非是让云妃高占本宫一头,你伙着云妃,一搭一唱,出本宫的丑罢?” 柳修仪闻言笑起来,道:“那么,姐姐可又猜得出,这次云妃娘娘回宫后,最得意的是什么?” 贤妃最不爱提和云妃有关的事,讪讪道:“她有什么可得意的?除了鹰王喜欢召见她之外,这宫中还有她能够得意之事吗?” 柳修仪再度很畅快地笑了。她站起来,走到贤妃身边,端起茶壶,很恭敬地为贤妃将面前的杯子注满。这茶,是燕枝和冰绡泡的第三泡,色泽比之第二泡淡了些,但茶香气儿却是更能沁人心脾。 柳修仪问贤妃:“姐姐知道云妃娘娘和姐姐反目的原因吗?” 贤妃道:“你不要罔顾左右而言他。” 柳修仪又夹了一块绿云饼,小心翼翼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贤妃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了又看,心里真是狐疑不定。 柳修仪这才开口:“姐姐觉得臣妾伺候人的功夫如何?” 贤妃道:“不错,看来妹妹身世卑微,天生就是干这种事的胚子。” 柳修仪毫不以为意,笑着问:“如果让姐姐反过来,这样伺候臣妾,姐姐愿意吗?” “放肆!”贤妃立刻叫起来斥道;“你算什么东西,居然要求本宫伺候你?” 柳修仪叹了口气,道:“如果让姐姐去伺候云妃呢?” “那也是不可能的事。”贤妃忍不住了,满脸寒霜,冷冷道:“柳无尘,你圈子绕够了,想说什么,就只管说出来吧。” 柳修仪可不急,依然笑眯眯慢条斯理道:“姐姐,你在明华宫也呆了些日子,对这宫里的明争暗斗也了若指掌。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多下点心思在云妃身上呢?你知道鹰王殿下对云妃的心思究竟是什么?昭阳宫的宫人们知道,整个明华宫的宫人们都知道,鹰王宠幸云妃的第一夜曾经对云妃说过:会全心全意疼惜云妃爱护云妃,不管云妃要什么,想要怎么样,即使是鹰王殿下做不到的,鹰王殿下也一定竭尽全力拼死完成。” 贤妃额头上的冷汗已经不自觉在冒,但是,她还是不肯认输,嘴硬道:“你还是捡重要的说吧!” 柳修仪点头道:“行,就说最关键的。姐姐制造了机会,让昔日的兰语蝶能够成为今日的云妃,按照道理,云妃的心中,对姐姐,理当感激不尽。如果可以,她本当可以和姐姐结为一体。但是,姐姐却时常在无形中压制她,甚至刺伤她。作为鹰王最宠爱的女人,她的自尊心早就被鹰王溺爱得明显无比,事实上,这宫里面谁要是看不起她,她都会终生不忘。”走回座位,坐下来道:“欣茹是个庸才,她给云妃制造出太多不好的影响,云妃想要生存,除掉她是迟早的事情。而姐姐嘛——”柳修仪忍不住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你就是那个最最看不起云妃的人。你不仅藐视她通过容貌获得宠爱而内在却无有一物,更重要的,你认为云妃的一切乃是你给予的,你是云妃的恩人,云妃在你面前必须低上一头!” 贤妃听得气喘不均匀,重重呼吸几口,才接上话来:“难道、难道,你让我和你一样,卑躬屈膝伺候在云妃面前吗?” 柳修仪道:“也可不昂首挺胸绝不屈服。但是,依照局势的发展,和云妃娘娘作对的人最终都会被淘汰出局。” 正僵持间,岳婕妤夹着冷风推门而入。 看到贤妃在座,岳婕妤刻意没有搭理,只对柳修仪道:“柳修仪,不是约好了香暖阁咱们一起品茶弹琴吗?你怎么能毁约,而改赴这柳月洲呢?” 柳修仪端起面前的茶杯,冷然道:“我不喜欢七喜井的井水煮出来的明前的绿茶,这由隔年的雪水泡出的雨前的一牙香才更符合我的心意。”放下杯子,转脸对贤妃道:“姐姐,你的心意妹妹最为了解,其实,咱们之间还是有很多共同处,比如,得水能仙天与奇,寒香寂寞动冰肌——这类句子,妹妹还是能够听懂。”观察贤妃脸色的变化,她一字一句着重道:“至于妹妹的心意,姐姐一定也懂得的。”说罢起身,道:“今日水仙阁茶宴,气韵高雅意味悠长,臣妾端是享受不尽。臣妾宫中还有些私事,这厢告辞。” 贤妃道:“本宫必须依得你,才可续得出下文来吗?” 柳修仪微微一笑,转身而行。 新春伊始,宫里面就十分不太平。 先是美人韩琳琳疯了,接着婕妤岳影珊又在鸿熙池落水。据紫元阁的宫女小月说,是婕妤和贤妃娘娘在一条船上为了什么争执起来,贤妃娘娘失手将岳婕妤给推下水去。小月和环儿都不会水,增成宫的小全子会水,从舱里面出来,没有贤妃娘娘的令喻便不下去救。船上的宫人也都置若罔闻,最终岳婕妤被溺死在冰冷的鸿熙池水中。 和坤宫的执事太监汪培来传贤妃去王后跟前问话,贤妃却痴痴呆呆,始终不响应汪培的任何提议。等王后亲自来看,柳修仪带来的太医已经从增成宫出来,向王后回禀:“王后娘娘,贤妃娘娘受了巨大刺激,得失心疯啦。” 王后简直吓了一大跳,吃惊地问:“你确定吗?贤妃也疯了?” 太医道:“和韩美人的疯癫症不一样,贤妃娘娘只是刺激到了,如果能够静养,尚可有恢复的可能。” 王后更加听不懂了:“她能被什么刺激到?难道,不是她将岳婕妤推下水,而是岳婕妤推她不成,自己落水,而贤妃自己也吓成了这样吗?” 太医只看病不问世,闻听此言吓得连忙道:“王后娘娘,病症以外,微臣不敢妄言。” 一直陪同在侧的柳修仪这时候开口道:“王后娘娘,臣妾刚刚问过有关岳婕妤落水的事情,其事实和小月、环儿所说的其实有很大不一样。” 王后对她的存在的状态还不太了解,闻言道:“你倒说说看。” 柳修仪便按照预先构思好的,娓娓道来:“当时,岳婕妤和贤妃娘娘都在柳月洲赏水仙,回来时因为什么事情有了口角,贤妃娘娘性格平和,和增成宫的人一直都在船舱里面,而岳婕妤因为心情不好,带着宫女小月和环儿走上船头。冬天风大,船舱不仅门紧闭,里面还遮上了厚帘子,是以岳婕妤落水,增成宫所有的人包括贤妃娘娘在内并不知道。而弄船的宫人都在船尾,也不知道。倒是贤妃娘娘担心岳婕妤出来查看,没料到反而被污蔑岳婕妤乃是被她推入水的错误传闻。” 王后道:“那贤妃为什么会疯呢?事情都不是她做的,理应理直气壮才是!” 柳修仪不慌不忙,红口白牙施施然道:“那时因为贤妃娘娘禀性纯良,又向来将岳婕妤看作姐妹一般,谣言却将贤妃娘娘说成凶手,且是杀害自己姐妹的凶手,所以才受不了。” 王后这才高看她一眼,郑重道:“那么,依你之见,小月和环儿居然是诬告咯?” 柳修仪道:“是不是诬告,由刑讯司问过,自然知道。” 王后道:“刑讯司问话,是不是贤妃也要一同去呢?” 柳修仪道:“王后娘娘,这件事情是您才可定夺的,臣妾没有资格插嘴。” 王后好一阵冷笑,看着她道:“本宫真没想到,后宫当中还出了你这么号人物。”交代汪培:“将增成宫所有的奴才以及紫元阁的两个宫女全部送往刑讯司,本宫要亲自过问此案真相。”说罢,再次看向柳修仪,道:“如果事实如你所说,贤妃自然无罪。但是,如果你欺瞒本宫——” 柳修仪含笑以对。 王后下面的话也不说了,各自心照不宣。 云妃得知岳婕妤居然落水而亡,顿时吓坏了。柳修仪被召入昭阳宫,她气急败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都利用本宫做了什么?” 柳修仪道:“娘娘,臣妾不知道您都听见了什么。臣妾怎会利用娘娘呢?” 云妃难以置信,这个女人到了这个时候还一脸无辜。看来人心险恶,真是无处不得设防。她指着柳修仪道:“柳修仪,当日你说贤妃和王后,都想把本宫当作手中的棋子,成为她们争权夺利的行动表面的傀儡。本宫以为你真的是推心置腹,要和本宫一条心,想帮助本宫。但现在呢?听说你是记恨岳婕妤逼疯你昔日的姐妹何希文,所以千方百计置她于死地。本宫愚蠢,不自觉又变成了你手里杀人的刀,对不对?” 柳修仪低着头听,听完了道:“娘娘,可否告诉臣妾,是谁对您说这样的话呢?” 云妃道:“这你就不必问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贤妃和岳婕妤一向交好,杀了岳婕妤对她没有好处,只能便宜最希望岳婕妤出事的人。这宫中,谁和岳婕妤的恩怨最深?想一想都知道。更何况,那里你从柳月洲离开,贤妃、岳婕妤然后才出事的。” 柳修仪笑了,心道:“这位草包娘娘,如今也算是开点窍。”不过,她也没有自乱阵脚,依然很平静,道:“娘娘,您可以说这次的事情是臣妾为了私心可以设计,但是,说到获益最大,还是非娘娘莫属。” 云妃盯着她的眼睛,看不到狡黠,只有十足的真诚。 柳修仪得到云妃的默许,解释刚刚的话:“娘娘不是要成为真正有实权的妃子吗?除了表面上别人对您的谦恭之外,内心里面,所有的人也得对娘娘有所敬畏?岳婕妤也好,贤妃也好,她们都是彻底藐视过娘娘的人,就算将她们两个一起斩草除根,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 云妃立刻盯着她,道:“果真还是你计划好的!” 在她面前,柳修仪还有什么好隐瞒呢?柳修仪点头道:“确实是臣妾逼着贤妃这样做。” “真正的原因呢?”云妃简直要被气死了,急声问。 柳修仪道:“臣妾方才已经说了。” 云妃道:“就是因为她们藐视本宫,本宫就要她们的命?柳修仪,你这样做,是不是让别人以为你还有本宫,都太狠了呢?” 柳修仪道:“娘娘,贤妃心计,您还没有了解吗?雪妃当道,她就有本事借着您自己上位,然后一度和王后、雪妃分庭抗礼。王后打击雪妃的行动中,她又千方百计要预设您在王后的计划中,让王后实施自己统领三庭局内中再获取好处的时候,不知不觉留下和您之间的矛盾,日后为她所用。因为欣茹的提议,这一点已经被避免,但是贤妃心之险恶,已可见一斑。” 这些都是已存在的事实,不容云妃否认。 柳修仪接着往下说:“欣茹事事不查,所以才由臣妾做主,将她收监。除夕夜的遭遇娘娘还没忘记吧?雪妃固然希望娘娘您新春伊始便倒大霉,王后呢?贤妃呢?她们中有谁希望娘娘好的呢?龙乾宫外,臣妾陪着娘娘守鹰王一夜,她二人只是闭门不出。心里面早就讥笑娘娘会因此失宠,她们终于迎来了新的出头的机会。但是次日鹰王便和娘娘言归于好,说到难过,王后、雪妃、贤妃无不会有。而立刻想到针对娘娘方法的,只有贤妃。” 云妃闻之动容,连忙打断:“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修仪便将贤妃欲借欣茹除掉自己的居心细细分析给她听。 费了挺长时间,云妃这才明白。柳修仪道:“一来,她是不想臣妾留在娘娘身边,给娘娘出许多对娘娘有利的好主意。二来,这欣茹愚钝蠢笨,陷害了臣妾之后,必当会给娘娘带来较之以往更大更深重的灾难。” 云妃听了之后,忍不住额头上冒冷汗,道:“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文章,本宫竟然一点儿也没想到。” 柳修仪道:“原本,臣妾是想慢慢找机会,不着痕迹打压了她,但是局势上不容臣妾文火清炖,如果臣妾不找机会主动反击,只怕最后终究要被贤妃算计去。”说到这里,她目光凄楚看向云妃道:“娘娘,您有鹰王爱护,无论如何,她们中谁也不敢将手主动伸到你身上。但是臣妾不行,只要被贤妃抓住一丝半点惩治臣妾的机会,臣妾别无翻身之日。”此言立刻获得云妃的怜惜。云妃伸手握住她的手。 柳修仪低头道:“所以,这一步一步臣妾才毫不犹豫走下来。说是含了臣妾的私心在里面,其实,绝大程度上,还是为了娘娘着想。” 云妃彻底被说服了,想了好一会儿,语气变得柔和,问:“那现在本宫该怎么办呢?王后已经将增成宫以及紫元阁的人都打入刑讯司,一旦问出真相,岳婕妤果然是贤妃推入水,连带再牵出此事乃是由你主谋,后果真的就不堪设想。” 柳修仪吸了吸鼻子,道:“娘娘如此关心臣妾,臣妾心里实在感动。”抬起脸来,眼睛已然发红。 云妃心中大动,脱口道:“但凡本宫能去做的,你说出来,本宫决不推辞。” 柳修仪道:“有娘娘这句话,臣妾的命就稳稳地保住啦。” 在仓皇过去的几个夜晚,每每被紧张的气氛惊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柳修仪,从床上起身,只披一件薄薄的棉袄就站在堂下的迎风处,对过去那些天里所作所为的不安以及对未来没法掌握的恐惧,无一不肆虐着她的心。 从处心积虑靠近云妃开始,她本来就只有一个夙愿,那就是为和自己一起进宫却被惨遭不幸的何秀女复仇。但是,随着计划的实施,和未知的情况出现得越来越多,作为一个弱者,极度要摆脱被欺压被蹂躏命运的想法顿时越来越强烈。太极宫里方充仪的下场仿若在昨天,那种浑身张嘴却怎么也说不清的情景依然叫她惊心动魄。 要得自己生,就得他人死。 要得不被欺压,就只能去欺压别人。 也许,这就是后宫当中你来我往争斗不休的原因所在。 韩美人疯了,岳婕妤被溺死,才情和心计并重的贤妃因为失心疯虽然仍留在增成宫,但增成宫已清净寂寥状若冷宫。自己是否真的要为这些事实的出现而满心烦忧呢? 哦,不! 在念头交织、思虑良久之后,柳修仪给了自己一个决然否定的答案。 自己不出头,也是孤独至白首,一地凄凉。 自己出了头,本来就该不是你死,便是我忘! 得知王后已经亲自前往刑讯司,准备审问“岳婕妤溺毙”一案时,已经思考了整整两日,又做好精密部署的柳修仪处变不惊,在又是一个晴好天气的温暖阳光下,对着一树正在盛开的红梅悠闲地品茗。 惜儿满怀着心事,走过来问:“修仪,这会儿工夫,王后一定已经在刑讯司问话啦。您就真的不去看看?” “看?”柳修仪淡淡地乜斜她一眼:“看什么?看王后怎么发落增成宫的宫女,然后本宫前去阻止吗?” 惜儿道:“王后定当要看到修仪的霉头,能够扯上修仪的事,自当不能轻易放过。”说到这儿,她的声音蓦然低了好多,只能柳修仪听到的音量轻轻道:“贤妃失心疯的事可是修仪您支使着太医给照话说的,如果增成宫的宫人们抵受不住,将真话儿全给交代了,王后要定贤妃的罪,贤妃逃不了,一定会将修仪给供出来。” 柳修仪极为瞧不起她的小心,冷笑道:“那又怎样呢?” 惜儿显然对主子很是忠心,道:“修仪,王后娘娘显然是盯上你了,如果有了口实,就算一时没有确切的证据,王后娘娘也会想法子针对你的呀。” 柳修仪没有立刻就她的话讨论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问她:“惜儿,从我做才人那时候起,你就已经跟着我。咱们之间,也算得上有点情分。” 惜儿很用心地看着她的脸,听她把话继续说下去。 柳修仪问:“如果这次,王后真的将我查出来,并且治我的重罪,你会害怕受到牵连吗?” 惜儿情不自禁发出一阵颤抖。但是,很快的,她又调整过来,对柳修仪道:“修仪,奴婢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什么动听的大话。奴婢自从得知要进宫,奴婢的娘就教导奴婢,认了一个主子,就得死心塌地跟着主子干下去。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做出中途背叛的事。” 柳修仪道;“审时度势不见得不好。你娘的话,有时候也并非十分正确。” 惜儿发急,连声表达自己的忠心:“修仪,甭管怎样,不管到了什么复杂的情势下,奴婢誓死追随在修仪身边。” 柳修仪这才信了,道:“罢了。”然后口头上给惜儿定心丸吃:“你且将心好好安放在肚子里。我不会这么轻易被王后娘娘给查出来。” 刑讯司,是内庭最高的执法机构。三庭局中的矩正院归其管制。宫内的宫人犯事,除了三庭局中的矩正院本身可以处理的,都会送到这里来。而主子们犯了事,也会着该处承办。 管事的邓忠,一早就让小太监给他将茶水糕点准备好,他要再次复审“岳婕妤溺毙”一案。 这案子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关系到主子们之间的荣辱,暗中的联系可谓盘根错节。假如有了差池,别说所有的小太监都没法担当,他这个掌管刑讯司的大太监会被问责,轻者丢了品级,返还以往,继续做扫地端水供人使唤的活,重的话,脑袋不知不觉就会搬家啦。 尤其,很重要的是,在问案之前,他贴身的太监刘青在御花园碰到了昭阳宫的怡香姑娘。这是刻意的呢?还是巧合呢?怡香姑娘让刘青给自己“带话”了:“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且贤妃娘娘贤德,众所周知。” 刘青跟着自己久了,往深处多问了一句:“紫元阁的小月和环儿,姑娘还熟悉吧?” 怡香姑娘回答得含糊:“还算认得吧。”然后意思就清楚了,道:“听说不是什么好角色。谁知道呢?” 这话如数传给了邓忠,邓忠如果还不明白的话,那这十几年明华宫里执法太监的交易,他可就都白做啦。 现在,最棘手的是王后。 邓忠在接手这个案子的时候,和坤宫就接二连三来人,交代王后娘娘很重视。今儿个是最后一次审讯。辰时早过了,马上就是巳时,太阳爬上了天,慢悠悠的,眼看都快到中午了。外面终于来人,报:“邓公公,王后娘娘驾到。” 邓忠连忙放下翘在桌子上的腿脚,三步并作两步,一溜儿小跑迎出来。 远远看见王后的凤舆,大小太监急忙跪下。王后在汪培的搀扶下,下了肩舆,走过来,邓忠领头叩拜:“奴才邓忠,参见王后娘娘。” 王后今天打扮得很隆重,九鬟仙髻郑重插一支五尾金凤步摇,凤身金光灿灿,上嵌宝石光华烁烁,一身唯王后能用明黄色宫装更是向所有人明示了她王后的身份。和坤宫的执事太监汪培,从未有过的感觉上终于高人一等,走到邓忠等人的前面,下意识地头颅高昂。 奴才们都跪着呢,王后自然先是得让他们平身。邓忠刚爬起来,王后便问:“两宫的宫女审得怎样了?” 邓忠脑筋飞转,脸上陪着小心道:“回娘娘话,已经有了些眉目。” “哦?”王后顿时一喜,道:“到底是谁的过错呢?是贤妃和岳婕妤有了矛盾,真的将岳婕妤推入水,还是岳婕妤自个儿想不开,自己跳下水去呢?” “都不是。”邓忠小心翼翼地回答。 王后不解,一边走入刑讯司的审讯堂接着坐下来,一边问:“邓忠,本宫着你办事,可是千叮呤万嘱咐。你可不能胡乱办差,一位搪塞本宫。” 邓忠连忙躬身,笑着道:“奴才不敢。奴才谨遵娘娘的旨意,尽心尽力办好这差事。” 他在这明华宫里呆得久了,不论什么情况,都应对自如,言辞间也通顺流畅,语气拿捏得更是合适,叫王后难以抓住他的把柄。 王后明知道事态最终还是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内,一时生气,但也不得不忍住,问:“那你说说,岳婕妤到底为什么落水?” 邓忠命刘青将一个包裹拿上来。 刘青将包裹在王后面前打开,王后定睛一看,里面尽是些金器以及镶宝石的首饰。而且,她对宫中各人的喜好特点平日多有关注,这金器里面,什么绞丝红宝镯子、镂空花枝臂串,以及那些造型独特姿态俏丽的发钗等等,分明都是岳婕妤生前爱佩戴的物事。 这么一来,和坤宫的人都疑惑了。 王后道:“邓忠,你这又是唱得哪一出?”想了想,脸色大变,厉声喝问:“难不成,你要告诉本宫,是宫女小月和环儿偷了岳婕妤的东西,害怕事发将本主推落水,然后再嫁祸贤妃不成?” 邓忠露出惶恐,拱手道:“是,娘娘明察秋毫,事实果真如此!” “你放肆!”王后简直气晕了,厉声道:“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邓忠态度上诚惶诚恐,语气却平静如水,不慌不忙道:“娘娘,这是奴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问出来的,娘娘如果不信,可以亲自再问那两个奴才。” 王后立刻道:“将小月和环儿现在就带到本宫面前。” 邓忠毫不犹豫,然刘青即刻传人过来。 王后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能从小月和环儿的嘴巴里听到可翻供的契机,但是,等看到嘴巴已经被打得稀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肌肤的两个宫女时,不知怎的,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王后该有尊贵**的高端防线竟然轰然倒塌。 邓忠的残酷手腕让两个宫女除了求速死,再无其他打算,而徒自有王后头衔、对这明目张胆栽赃陷害趋炎附势颠倒黑白的阉人却毫无办法的她,既拯救不了宫女的性命,连自己的命运,想要扭转,也没法不去承认突如其来那一阵浓浓的无力感。 这明华宫,从来都没有要成为她的! 若想处置邓忠,必须经过内庭大总管汤桂全。若想使动汤桂全,必须打动鹰王的心。而能打动鹰王心的人,肯定不会是她。 这一仗,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输了。 然而,可笑的是,自己居然还是忍不住有想赢的愿望,并且盲目滋生了会赢的幻想。 邓忠立在一旁,恭恭敬敬问:“娘娘,您还要问吗?” 王后长长叹了口气,道:“带下去吧!” 惜儿派人出去打听,未过午时消息就传了回来。她一听,顿时对自己的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急匆匆奔回静心阁,告诉柳修仪:“修仪,修仪,好事儿,好事儿!” 柳修仪道:“增成宫的宫女都放出来了?” “是啊。”惜儿眼睛里闪着顶礼膜拜的光芒,一脸虔诚道:“不仅如此呢,听刑讯司里确切的信儿,岳婕妤落水是因为宫女小月和环儿盗窃被主子发觉,为了掩饰,宫女小月和环儿才将主子推入水,妄想脱罪又将罪名栽赃在贤妃娘娘身上。” 柳修仪道:“王后娘娘不是亲自去了吗?这等说辞,她竟没有将人传上来细细询问?” 惜儿道:“没法问了。” 柳修仪诧异,问道:“这又是为何?” “小月和环儿的嘴都被打烂了。”惜儿听打听消息回来的人细细描述过:“那情状儿,简直惨不忍睹。估摸着王后娘娘人还是年轻,一看就吓住了。” “有没有发落邓公公?” 惜儿道:“修仪,您竟不知道?邓公公是内庭的人,按照规矩,他不归王后管的。如果王后觉得他做事不对,要法办,甚至严惩,都得知会汤桂全大总管。” 她的聪明让柳修仪不自觉笑了。柳修仪不再一味从她嘴巴里套话出来,而是自己说下去:“汤大总管向来贴身伺候鹰王殿下,王后就算生了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主动去招惹他。” “如是,”惜儿笑着说:“果真如修仪事先预料得那样,一切都安然如常。” 当听到小月和环儿被邓忠即时杖毙,柳修仪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也忍不住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悲伤。岳影珊是她的敌人,欣茹、贤妃甚至韩琳琳,都是日后会危及她的,在这个争斗永不消停的明华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生谁死都只能计较自己的力量是不是足够,而怪不了其他。 但是,小月和环儿却是无辜。 而她们的死,也是她一手造成。 让云妃使动怡香去指使刘青带话儿给邓忠的主意,正是她出的。她的本意,就是将那样一个难解的题目交给邓忠那样一个有权势的大太监。但是,最终的结局,其凶险已然超过了她的预计! 栽赃,然后斩草除根!一系列手段简直快捷无比,叫人看着便忍不住瞠目,如何还能回味怎么去应对呢? 明华宫的浩瀚,明华宫的深邃,如此远远超过与自己的想象! 难怪王后最后选择不了了之,连她,在这样一番权力不可掌控的复杂情形前,也不得不退缩害怕起来吧? 太阳依旧升起落下,所不同的只是到了中午,大树和屋宇的影子开始渐渐短起来。 柳修仪依然很频繁出入昭阳宫,跟在云妃身侧的她,态度从无改变,表现得总是那么谦恭和顺。但是,即使这样,再也没人真的以为她脾气好极,可以任由人欺负。 要知道,真正会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 这道理,从王后起,下面的金昭仪也好,余昭容也好,包括张昭华,都清楚明白极了。 二月头上,各宫嫔妃给王后请安。看看妃位上雪妃有孕缺席,又少了贤妃,而九嫔中,因为柳无尘替补上来的缘故,只少了一位修容,以及一位充仪,但是婕妤、美人都没有了,王后顿时觉得人员凋零,心中顿觉凄凉。 珍妃看出王后的心思,道:“宫内三年一次大选,今天又是选秀时候,我们这些人啊,天天你看我我看你,都快忍不住要厌烦了,正好迎些新姐妹充进来。” 王后立刻笑起来,道:“是啊,珍妃果然是宫里的老人儿了,目光远,心胸也开阔。” 金昭仪和余昭容没了雪妃的势力照顾,言语上都颇注意。金昭仪道:“鹰王殿下原本就不待见我,新姐妹一进来,一年里再想多看看殿下,可又难了。”余昭容则道:“我断是没有珍妃娘娘的心胸,想到又要来貌美年轻的秀女,我的心啊,真是难受。” 王后和珍妃听罢忍俊不禁。 云妃道:“秀女们入宫,还是住仙霞宫吗?” 柳修仪连忙在旁边插口:“云妃娘娘是想起昔日的情景了吗?”将王后或者珍妃借题发挥的揶揄都挡住,然后接下去道:“臣妾也想到当日刚进仙霞宫的事,时过境迁,如今,娘娘贵为云妃,而臣妾也是从二品的修仪啦。” 王后和珍妃都知道云妃没本事想得那么远,还不定是因为什么才突然冒出来一句关于“仙霞宫”的话,若接下去再问问她当日做秀女的心情,云妃心机不深,没准就说出叫人笑的话来。谁料被柳修仪挡了,顿觉无趣。 王后顺着柳修仪的话自个儿下台阶,道:“是啊,足以证明世上的事儿,只要有心,再多努力,还是会得偿所愿。” 珍妃也随意附和:“是啊,能够像现在这样,好端端坐着,说说话儿,聊聊天,也就足够啦。” 中午,云妃在自己宫中用膳,内庭派人来了。汤桂全新任用的贴身小太监韩章,得到准许后,进昭阳宫向云妃娘娘磕头,然后道:“奉鹰王旨意,宣召魏老夫人进宫陪伴娘娘,现在人已到丹凤门外。” 云妃一愣,放下手中喝汤的玩人就站起来,接着双手微颤,连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韩章笑着道:“回娘娘话,娘娘的母亲魏老夫人奉旨进京,现在已经在宫门外。” 云妃心头欢喜,几乎脚软。 怡香和小蟾一边一个扶住她。怡香道:“娘娘,奴婢伺候您现在就去迎吧?” 云妃道:“是啊,这就走吧。”迈过门槛朝外走了好几步,这才找回原本该有的劲儿来。 走了很远,才在距离丹凤门足有五六里的巷子口遇到。 魏老夫人从青呢小轿里走出来,云妃冲上来,一把抱住母亲,欢喜、激动,一瞬间涌上心头,顿时泪水纷飞,痛哭起来。 怡香和小蟾都在旁边劝着:“娘娘,多日没见家人了,应该高兴的呀。” 云妃一边拿帕子搵着眼泪一边抽泣道:“本宫高兴,所以才这样。“ 韩章在旁边笑,被怡香看到,怡香顿时拉长脸训斥起来:“娘娘都这样了,你还幸灾乐祸不成?” 韩章连忙行礼,对云妃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告诉娘娘,老夫人随同兰老爷都已经定居京城。日后娘娘相见父母,什么时候都可以。“ “真的吗?”云妃闻言大喜。 魏老夫人在旁边做了个人证,点头道:“韩公公说的都是真的。托娘娘的福,老身和拙夫有生之年还能在天都这样一个神仙地安享晚年。” 云妃泪花闪烁,拉着母亲的手道:“那是爹娘命中该得的。”便说便笑盈盈起来,擦擦泪,和母亲并肩回昭阳宫。 这消息很快在宫里都传开了。 珍妃再怎么好脾气的,也没法坐得住,来到王后的宫里。王后也气愤着呢,看到她来,直接便道:“本宫进宫三年了,也没得让母亲进宫来陪伴一次。”说完便叹气,道:“到底有人正受隆宠,待遇和别人就是不一样。” 说话间,兰瑟、画眉给珍妃送上茶点。 珍妃喝了一口茶,然后道:“娘娘可知云妃的父亲兰启山,此次在京中所供何职?” 王后耳目没那么深远,摇头说:“不知。” 珍妃也叹了一口气,说:“王后建议鹰王将轻工局衍生到宫外去,鹰王雷厉风行,年前就将此事变成了现实。如今王庭下面多了个轻工处,乃是隶属于皇家面向所有百姓的皇家商铺。宫里面的好设计,在这儿都得到了推广和发展。除了和体制有关的装饰,其余的,只要做出来,在民间都大受追捧。” 这本是一件王后一听便很高兴的事,但是,被珍妃这样说出来,王后都难不准该有什么表情露出来。 “怎么?”她再三思量,小心翼翼问珍妃:“云妃的父亲和这个有关系吗?” “有关系?”珍妃的语气听起来是肯定,细细品味起来却又满是反问。谜底揭开很容易,珍妃道:“轻工处的最高长官就是从一品的侍中,兰启山干的是右仆射。有右仆射,就有左仆射,娘娘可知这两个官职在职能上有什么区别吗?” 王后的脸早就白了,勉强忍着气,摇头道:“你继续说下去。” 珍妃道:“轻工处是个纯商业的地方,既不管民事,也不问军务,唯一的好处就是结交广,来钱容易。侍中大人统管全局,下设左仆射管采办物品,右仆射管成品出售。也就是说,皇家铺子造出的东西,这天下有兴趣想要的,必须得过右仆射这一关。”说到这儿,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惹得王后发问:“鹰王殿下要是抬举这兰启山,干脆让他做负责采办的左仆射也就是了,这样岂不是好处更大?” 珍妃冷笑道:“娘娘,这也就是我们这样想了。要知道,那兰启山是什么货色?连经书都未正经读过的村野匹夫而已。这做采办的,脑袋灵活是一个,所知广博又是必不可少的。就比如鉴宝司,一块翡翠,成色好坏之间价格相差甚远。那兰启山如何判断得出来。”歇了口气,道:“自打鹰王改制,这国内上下,人怨是结了,但是人的生活确实好了不少。这当中有身家百万的,城里乡野,建起高楼广厦。皇家做的东西,除了本身好之外,还代表着荣誉和地位。做出多少来,会没有人要呢?要的人多了,那管卖的也吃香起来。” 王后道:“照你这么说,那兰启山如今在京里,也炙手可热了?” 047 遭贬 云妃在宫中款待自己的母亲,那宫里时新的糕儿饼儿都拿出来,铺了一桌子,招呼母亲可劲儿吃。 魏老夫人极不适应,道:“够了够了,也吃不了许多。” 云妃便道:“吃不了的,娘尽数都带回去。” 魏老夫人道:“殿下给你爹在京中准备了房子,仆人一大堆的,娘来了好多天,认也认不完。这些吃的,府里面的厨子也会做不少,虽然有稍许不同,但是吃着吃着也都腻啦。” 云妃这才想起,爹娘早就不过曾经那种缺衣少食的穷日子。说了几句闲话,她问起弟弟。魏老夫人露出笑容道:“旨意里面没说让玉林一起进京。我和你爹都想了,许是殿下给兰家的恩典太盛,面面俱到了反而惹人猜忌。你兄弟你也知道,心浮气躁的又非常好胜,过于抬举不是好事。” “是啊,”云妃一听便感叹:“果然殿下考虑得周全,也难为爹娘能够理解。” 魏老夫人道:“小蝶,自打你进宫后,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你会有如此的荣光。如今这样,委实已经知足非常。哪里还敢再多非分之想?没的叫人家笑话咱们书读得少,不知道礼仪,也识不得进退。” 云妃笑着道:“娘这是哪里话?女儿在宫中的威风,娘领略了两分也不到呢。谁敢笑?”吩咐怡香:“也休息了会儿,本宫要带母亲到园子里走走。”说着,将魏老夫人牵起来。 母女俩便从昭阳殿走到御花园。二月间,河边的迎春花早早地吐出了新芽,性急的花朵则迫不及待露出那灿烂夺目的颜容。一路上,不管是妃嫔们,还是宫女太监,见到云妃的队伍都恭敬行礼、急速避让,云妃一边领着母亲赏景,一边得意洋洋道:“怎样,娘,这下还用担心咱们家会被别人笑话吗?” 魏老夫人喏喏以应。 怡香就在旁边说:“老夫人,这宫里面除了王后娘娘以外,咱们娘娘就是最有威仪的了。谁要是对娘娘不敬的话,那简直和自寻死路没多大区别。” 魏老夫人更是诚惶诚恐。 云妃威风耍够了,才带着母亲再次回宫。 这般作为,不消片刻,和坤宫还处在一起的王后和珍妃又得知了个一清二楚。 王后叹气道:“兰氏如此张狂,看来,没多少时候,本宫的仪仗碰到她,都得远远避开。”黯然神伤,片刻,叹息:“遥想昔日,雪妃的姿态尚不及如此放肆。” 珍妃喝着茶,一时没言语。过了一会儿,才道:“娘娘,既然提到雪妃了,咱们不如就猜一猜,现在这座明华宫,到底是怀着王嗣的雪妃地位高呢,还是张了一张十足相似瑞祥郡主脸的云妃地位尊崇?” 王后顿时目光一凝。 珍妃笑了笑,诉说起曾经一件往事:“臣妾还记得,那时候还没有撤盟立州,甚至,十八盟还处在四分五裂,天都只是以实力出任各盟盟主的时候,瑞祥郡主因为想要确定鹰王到底是果真爱上雪妃还是依然在意自己——这样一个问题的答案,干出了一件事——” 王后仔细听着。 她便说下去:“她将当时正得圣宠的雪妃给吊在山上一棵大树上。” 王后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简直吓了一跳,问:“雪妃那身子,经得住这么做?” 珍妃笑了笑,道:“当然经不住,差点就一命呜呼了。” “那结果呢?”王后非常感兴趣。 珍妃摊摊手道:“但凡鹰王真的狠狠惩戒,何来如今的局面呢?” 王后叹了口气道;“是啊,一个兰语蝶就被宠成这样,若是真正的她,还不定这宫中会是怎样一番景象。”看看珍妃那表情,对她的话当是十分赞同。一念及此,王后倒是不知道自己该当沮丧还是庆幸。命运的差错,早就了不同人的不同祸福。也许,今时的兰语蝶给她以及珍妃等人带来的无穷的压力和烦恼,但是比较起雪妃来,遭受的却是瑞祥郡主最真实的伤害,那里面的滋味,实则不可同日而语。 想到这儿,王后发自肺腑说了一句:“说真的,殿下对雪妃,情意也不浅。” 珍妃点头道:“王后果然睿智,一语中的。” 这话已经暴露出珍妃刚才那番表述的真正用意,王后只思忖了片刻,便道:“你的意思,莫不是让鹰王在云妃和雪妃当中再认真选一次?” 珍妃没有说话,很认真地将头点了点。 王后顿时很感兴趣,却因为一时没有头绪,而忍不住茫然。 珍妃道:“论及情感亲疏,只怕云妃还是要胜上一筹。但是——” 话没说完,王后心有灵犀接口:“雪妃毕竟身怀王嗣。” “一个是曾经认真爱过的女人,同时怀着自己的骨肉,一个,只是倒映在水中的挚爱而已,虽然长得一样,但不论学识修养还是文艺武功都差得远了。孰轻孰重,似乎能够一目了然。”珍妃一席话,让王后信心大增。 自打三庭局让王后折腾出一番新气象之后,被现实打击得傲气全无的雪妃心灰意懒,一心在琼玉宫安胎。 韩美人疯掉,岳婕妤溺毙,贤妃禁足,这一桩桩、一件件,就是听,也足够叫人心惊肉跳。 淼灵浮香常常在身边叹—— “娘娘,真是应了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娘娘趁早抽身,反而落得一身干净。” “云妃势头那么盛,简直就是不踏平明华宫誓不罢休。” “王后都害怕了呢。” “珍妃娘娘都没法安处一隅哦。” “好在咱们娘娘和别人都不一样,怀着殿下的孩子,就算不争不抢也不至于没了身价。” 最后这句话,才算给了雪妃安慰了。为了避免和云妃的争锋,也为了能够安心产下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干脆两耳不闻窗外事,宫中一应事务都和她没了关系似的。 这日,她在淼灵的陪伴下正在院子里走动,外面内宫局总管张恭权领人走进来。 浮香从屋里面出来,一见十来个太监鱼贯而入的阵仗就忍不住叫起来:“今儿个的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哪一阵香风吹来了张总管这样的贵客呢?” 张恭权老奸巨猾,怎么可能显露出不快的神色出来呢?笑眯眯道:“瞧姑娘说的,杂家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呢,王后懿旨,叫送些东西来给雪妃娘娘。”说罢,让手上端着东西的太监在院子里一字排开。 雪妃挺着肚子,在淼灵的搀扶下从头看起。第一件,乃是织造局新近出的白云纱,这种纱轻柔无比,穿在身上仿若无物,但是贴身又保暖,乃是做贴身衣服最好的料子。张恭权在旁边道:“娘娘,这种料子可珍贵了,三庭局一年也就出五十匹,寻常嫔妃连见也见不着。王后下旨,取了两匹,全给娘娘用来做小王子或者小公主婴儿衣裳。” 淼灵一点儿也不领这个情,嘀咕道:“昔日里,三庭局有什么稀罕物,都先紧咱们娘娘用。今儿个没有王后的旨意我们真是连看也看不到啦。” 张恭权讪讪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今时不同往日了嘛。” 浮香讥讽道:“怎么个不同往日?就是管事的变了而已。你们有这个孝敬的心,也都给了和坤宫而已。” 张恭权笑容一点儿没减,道:“不可能的,没有的事儿。” 就在这吵闹中,雪妃接着往下看,第二个太监端着的红漆盘上,整整齐齐叠放着和白云纱一样珍贵的流云锦。张恭权道:“这是给小王子或者小公主做外面衣裳的,娘娘,您仔细看看,这料子,做帽子做衣裳做鞋子,那都是一流的,绝对夺人眼目。” 第三个红漆盘上就是小孩子带的三对不同式样的金手镯。第四个红漆盘上是三只金项圈。接下去,无非都是赏给孩子的物事,什么珊瑚珠啊,翡翠坠子啊,最稀奇的就是两只白玉雕成的小雀儿,装上水一吹,便发出“啾啾”足以以假乱真的鸟儿叫声……最后一个红漆盘上放着的是一个一尺见方的大盒子,盒子打开,里面一片片晾干的,都是品级上乘的海角阁金丝血燕。 淼灵浮香一看这玩意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要说难听的话,雪妃开口道:“谢过张公公,将东西都收起来吧?” 淼灵浮香都为当初御膳房克扣补品的事生气,齐声大叫:“娘娘!” 雪妃便自己对张恭权说:“张公公,有劳了,烦请代为向王后娘娘问安。”淼灵浮香这才没法子,吩咐人将礼物一起收起来。 张恭权方才,两个丫头就冲着主子嚷:“娘娘,为什么给他这般好脸色?娘娘忘记了,娘娘失势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对付娘娘的了吗?” 雪妃道:“本宫现在安胎最重要。那盒血燕一看便是燕窝中的上品,本宫怎么能不收?”顿了顿,又道:“再说,这次王后赏赐完全抓住了本宫的心。本宫如今心里只有肚子里这个孩子,但凡对他有用的东西,本宫绝对不推辞。” 淼灵道:“就因为这个,您就被王后吃定了呀?” 雪妃道:“就算是吧,本宫也不委屈。” 连续几次接受了王后的赏赐后,这天,和坤宫的太监汪培又来了。 淼灵和浮香的心中,对王后的印象好了不少,说话时语气自然客气。 “汪公公,王后娘娘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家主子吗?”淼灵道。 汪培笑着说:“姑娘好眼色,正是。” 浮香道:“是赴宴呢?还是看戏?” 汪培道:“既有宴也有戏。宫里新来的金菊戏班,唱的好一出《张协状元》,听说是很难得的本子,班子里练了好久才拿出来演,雪妃娘娘不去,可就可惜啦。” 淼灵笑着道:“你说得这般起劲,不给你通报说不过去。”问了地点和时辰,进屋没一会儿出来,道:“娘娘说了,一定到。” 看戏的时间定在下午,地点就在梨园东的凤来阁。长孙王后连同珍妃分别在昭阳宫以及琼玉宫外守候,等到事先约好的云妃和雪妃。后妃结伴而行,来到凤来阁。想要看戏,需得上一段长长的台阶。长孙王后先是嘱咐雪妃:“雪妃,你的身子要紧,这台阶,可要仔细。”又看了看云妃,道:“妹妹,你身子轻便,如果雪妃没力气走台阶,你可以伸手扶一扶哦。”说着,很自然地,她和珍妃并肩上了台阶。 云妃和雪妃自然而然紧跟在后。 长孙王后一边走,一边仔细脚下,突然,缓慢落下的脚下面,一块看起来和其他地方无异的青石板产生了松滑。珍妃的话这时候乍然跃现在脑中:“凤来阁的台阶,有一截横向很长的石板,臣妾已经着人动过手脚。踩上去之后,不注意的话,那地方会有所活动,然后叫人摔倒。”长孙王后既然事先已经知道,这是当然凝神,并不懂神色跨过去。这上台阶的规矩,宫女太监们都分走主子两侧,主子走过的地方奴才们并不会走。因此当长孙王后跨过活动石板之后,不一会儿,云妃便一脚踏上来。 仓促间,只听见“啊——”一声惊叫。王后和珍妃一起回身,看到云妃跌倒后,惊慌之下一把扯住了就在身边的雪妃。雪妃吃不住这股冲力,顿时也向后栽倒。宫女太监们一时间都呆住了,看到两个主子跌成一团,然后“咕噜咕噜”滚下去好远,这才纷纷惊叫起来,上前抢救。然而,云妃固然鼻青脸肿,眼角、嘴角都流出血来,雪妃跌得尤为惨重。刚刚被淼灵浮香搀扶起来,雪妃的身下就流出一摊鲜血。 雪妃腹中剧痛,忙对淼灵浮香叫道:“本宫的孩子、本宫的孩子……” 王后和珍妃对视一眼,心中各自得意,转过脸来,纷纷着急地叫起来:“快送雪妃回宫,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怡香将云妃扶起来,云妃惊魂未定,问道:“怎么啦,雪妃的孩子怎么啦?” 小蟾在旁边道:“娘娘,雪妃娘娘的孩子可能保不住了。这台阶多高呀,别说是孕妇,就是普通人也经不住摔的。” 云妃顿时吓得脸煞白,抓住她们两个道:“那怎么办?是本宫扯了她她才摔下来,孩子没了,王后会不会怪罪到本宫头上来?” 怡香和小蟾都没了主意,摇头直说:“不知道……” 这么混乱的场合,除了王后和珍妃,谁也没有去注意那块已经活动了的青石板。王后、珍妃目的达到后,即可着人将青石板修好,并交代绝对不可泄露秘密,否则全家堪忧。她二人随着混乱,一起去了琼玉宫。太医很快就来,但是,根本无需诊治,那么高的地方往下一摔,孩子肯定保不住了,只能引产。这个过程中,只看到宫女们进来出去忙个不停。不一会儿,宫外有人高声通报:“鹰王驾到——” 从来没有,向来沉稳冷酷的鹰王出现在人前时,竟然是爬了一脸的忧虑之色。 守候在宫外的云妃看到了鹰王,但是却没被召见,而且,看到鹰王脸色那么凝重,顿时一颗心儿倏地往黑暗的无底洞一沉再沉。 “这次万万不能幸免了。”她又是悲哀又是害怕。 怡香和小蟾也极为担忧,怡香问:“娘娘,不若先回昭阳宫吧?”言下之意,如果鹰王待会儿会制裁主子,在自个儿宫里略体面些。 云妃听得懂,轻声道:“好……回宫,回宫——”手足酸软,已是一步也走不动。 雪妃的命算是保住了,但是流了很多血的她躺在床上再也没有昔日那耀眼夺目的光彩,双目紧闭,面色暗黄,嘴唇雪白,整个人失去了所有的生气,好像寒风中一枚枯败的树叶。 鹰王的神情表露出他的内心非常痛苦。 因为,这个女人是他花了很多心思从雪国带回来,自己也一度满心有过给她幸福的渴望,并很努力地付诸于实际过。 在鹰王的人生中,如流星般出现又像流星一样飞逝而去的女人数不胜数,但是说到爱,真正爱过的,除了云杉,便是她。背叛自己的人,他从未给过他们好下场,昔日的部下也好,那时的明妃也好,但凡超出于他的容忍,统统格杀勿论。唯独她,他给予了莫大的宽待和包容。 因为对云杉的心始终不能跨越,造成最终对她失信。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从此不再爱她。爱是一种内心的体验,有时候未必是你侬我侬才是它的真相。时时刻刻藏在心中,只要想起便带来一阵纠结灵魂的伤痛,这也是一种爱的方式。也许,在说不清的夜晚,她因为得不到他的温存而内心愁苦,岂知,在同一个时刻,他也为无法给她想要的关爱而深深怅然。 沉默,让氛围一刹那间如同暴雨前的黑暗,压力沉重,让淼灵和浮香都停止了饮泣。 王后和珍妃内心忐忑,更是一句话不敢多说。 良久,鹰王才涩然道:“谁做的?” 王后鼓起勇气努力张口:“殿下指什么?” 鹰王闭了闭眼睛,努力控制情绪才使得不立刻发作起来。他看着床上的雪妃,话语却冲着王后:“谁让雪妃变成这样?” 王后终于等到这个时机,但是,将要开口之时又迟疑起来。她看看珍妃,珍妃急忙低下头。 鹰王的耐心一向是很好的,他想发脾气,一定要找到合适发脾气的人。 淼灵和浮香看不得王后、珍妃畏畏缩缩的神态,两个人一起挺身而出,齐声道:“殿下,是云妃将娘娘推下台阶,让娘娘变成这样。”说完,两个宫女就哭了。淼灵一边哭一边说:“昔日主子就受气,云妃来了之后,主子就一天都没安生过。原指望平安生下小王子,宫里的事都不过问,结果还是不被放过。”浮香接在后面道:“那么高的凤来阁,云妃就将娘娘从上面给推下来。可怜娘娘原本就体弱,孩子没了,自己差点就不活。” 真是让人心痛至深的答案。 鹰王被重重捅了一剑似的,眉头都因痛苦而紧紧地皱起来。 王后和珍妃一直等,心急火燎而又充满期待。 就如同一百年过去一样,最后鹰王终于开口了。 “好好照顾你们主子。”这话是对淼灵和浮香说的。然后,他自己站起来,不由分说大步走出琼玉宫。王后和珍妃都好像被人突然抽走了精气神,顿时软下来。画眉兰瑟扶住王后,碧华宫的冬儿夏儿扶住珍妃。王后有气无力对珍妃道:“我们也走吧。” 耳朵里还传来淼灵和浮香的嘤嘤哭泣,王后撇开画眉和兰瑟单独走在前面,转头对跟上来的珍妃说:“这么轻易便赌输了,你说对吗?” 珍妃重重叹了一口气,道;“真是叫人难以置信。对女人从来不会倾入太多真心的鹰王殿下,难道真的将所有都交付给了瑞祥郡主吗?” “连一个幻影都如此真情以待。”王后失落之时又倍感伤怀。 “甚至不在意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珍妃更是神伤不已。 昭阳宫,云妃忐忑不安如坐针毡。 怡香在门口一眼看到鹰王从外面走进来,吓得连忙奔进来,叫道:“云妃娘娘,云妃娘娘。” 云妃正害怕着,被她这一喊,魂儿几乎都没了。抬眼间,鹰王铁青一张脸跨进来。怡香小蟾都噤若寒蝉退在一旁。汤桂全看看她们,道:“都先下去吧。”怡香和小蟾如逢大赦,急忙遁走。汤桂全也退出去,带着其他人离屋子足有三丈远,远远站开。 自打被封为“云妃”后,兰语蝶第一次充满恐惧站在他的面前。 而这个男人,曾经只知道他很尊贵,后来认识到他十分威严,但是,无论如何从来也没有过的,此时此刻的他,竟然会叫人如此害怕…… 鹰王的眼神微微动间,兰语蝶吓得急忙跪下来,哭着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跌倒了,想伸手扶什么。哪里知道扶到了雪妃,又扯了她一起摔下去。”说到这儿,她忍不住伸手去抚自己的脸。眉骨、鼻子、嘴巴、下颌,凡是突出的地方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擦伤。有些地方都淤青了,显然她并不是在说谎。 鹰王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终究让孤失去了一个孩子。”没有孩子的时候,有这么一部分人确实对“孩子”这种东西毫无兴趣。甚至觉得他们无赖,毫无想要拥有以及前去抚养的念头。但是,当这么个小东西真的出现了,又慢慢在自己的注视下成长成型,内心那种天生的亲近便油然而生。 当初是处于保护雪妃,才让她怀上这个孩子。 但是,当雪妃的身子慢慢呈现臃肿之态的时候,作为一个对亲情早就失望了的王者——鹰王那颗沉寂已久的无私之心,不知不觉恢复生机。 让他尤其难以接受的是,让他蓦然失去这种生机的,竟然是他爱若生命的“她”!虽然有些牵强,但是,他总是感觉冥冥中有着宿命似的,好像当年在热恋着雪妃的时候,要生生斩断他的情丝,然后又在他甘愿敞开心扉为她沉落时悄然远走,总之,她的存在就是为了从他身边夺走原本会有的幸福。 她就是他的孽缘,对吗? 为了她,他注定终身摆脱不了痛苦,是吗? 想到这儿,他突然对面前的兰语蝶产生了一阵浓浓的厌弃感。强烈的痛苦激发人想要摆脱它的渴望,也许,只要斩断对“她”的爱恋,从此做到默然以对,放弃“她”,忘记“她”,牵绊自己的情结从此就会消失。 他会恢复成为昔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白瀛楚!从此还是那一身轻松毫无牵挂的黑翼鹰王! 思虑到此,他做出了一个自认为颇为重大的决定:“从即刻起,你不再是云妃,孤贬你为七品采女,没有宫女伺候,单独一人,入善佛堂掌灯。” 天都郊外,有一座景色如画的小山,山腰处建了一座寺庙,名为:功德院。这座功德院占地颇广,除了三座正殿数间偏殿以外,还有整整一百零八间禅房。依山而建,寺中美景比比皆是,因为跳出三尺界外不在五行之中,没有凡尘俗事扰心,只有晨钟暮鼓悠悠萦绕,不啻为人间仙境。 功德院的主持法号法音,是一个得道高僧。 同时,法音禅师还是鹰王御用的国师。 因为这一点,前往功德院礼佛的香客非常多。人人都相信,能给蓬莱的统治者来去福音的大法师一定是法力无穷的。 同时,还有许多诚心巴结国师的大户常常给寺庙捐赠巨额财富。 功德院的僧人们因此吃喝不愁,比起任何地方的寺庙,实在的日子都好过许多。 这一日下午,通往功德院的山道上香客渐渐稀少。几匹马却在这时出现。清净的山路上马匹奔驰非常迅速,不一会儿,便到了功德院的山门。一共是六个人,为首的年纪不过而立,眉目俊朗长身玉立,身边乃是个年纪早在四十开外的糟老头子。这二人似主似仆似师似友,身后四个一看就是那青年人的随从,跳下马后,其中一个就将主人和老先生的马给牵走,四个人一起若即若离跟在不远的身后。 法音禅师不曾出来,接待这伙人的是法音的大弟子弘仪。 法音身为国师,弘仪在京中却无特殊待遇,看到青年,他身为恭敬,口诵佛号:“阿弥陀佛。”然后伸出手道:“楚大人,奉家师之命,已在会客堂准备好素斋,请您和单先生一起前往享用。” 原来,这伙人竟然来自龙州,为首的青年正是龙州牧楚风,老先生乃是楚风的幕僚单德芳。 楚风进京,是接到京中的密令。根据他的线报,应该是国务大臣谢耿池年岁已高,病危。王庭中缺少一位能主宰大局掌控现状的人,这才需要他回来。 说实话,当调查到这样一个消息的时候,他一直萌动不安的心空前激动热烈。当初羡慕嫉妒相同出身的同僚司空长烈,能够入主军政司一掌天下军政大权,今时今日,自己也获得了绝不逊色的荣耀。 如果谢耿池真的病危,鹰王会将王庭重任交付在他手中——王庭是决定国内一切大事的中枢,从某种意义来说,司空长烈的命运也掌握在自己手中了——那么,自己一直挥之不去的压抑终于可以消失。自己依然是除了鹰王之外,蓬莱最强的。 心怀忐忑上路,一路贪赶,到达天都地界的时候,时间竟然比预期的早了一天。楚风内心不平静,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没有立刻京城,这才想到郊外的功德院。在鹰王的心中,一向有几个人是至关重要的。文武当中,他和长烈都可算得在列,而尘世之外,自然就是法音禅师对鹰王极为效忠。 或许听听法音禅师的传经悟道,对自己心情平复要有帮助。 然后,叫他很失望的是,进了功德院,法音居然避而不见。出来接待的就是弘仪而已。难道,这内中传递给自己什么意料之外的消息吗? 弘仪将他和单德芳带进会客堂后,请他们自用素斋,然后离去。 楚风吁了口气,将自己的疑惑和单德芳说了。 单德芳捋了捋山羊胡须,道:“就应了一句俗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楚风极为不开,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单德芳道:“知天命,然后尽人事。” 楚风闻言立刻“哼”了一声,心里骂了声:“放屁!”手上夹了块萝卜放嘴里嚼。 从功德院出来,楚风便准备直接去天都。就在这时,山门里面出来一队装束很奇怪的人。 光是看隔了五步跟随在后面以及呈羽翼状散布两边的布衣随从,那壮硕的体态、稳健的脚步,这就不是一般人。而且,这仗势,显然是受过训练的特殊人员。护卫的乃是一群女眷,两个地位高一些的侍女紧紧跟在主人的后面,在她们的身后,才是地位较低的四个丫头。 那主人,一身白衣打扮,连脸上都被一层白纱遮住。但是,还是遮不住那一身婀娜,娉娉婷婷飘过旁边注视她的男人的视线,然后踩着踏板上了由随从牵过来的马车。 楚风顿时愣住了。 单德芳也注意到,急忙提醒他:“大人——大人!” 楚风一时惊觉。 单德芳道:“大人,这样一个紧要关头,你可不能出什么差错。”眼神朝已经上路的那支队伍飘了飘,然后道:“这个,可是你万万碰不得的呀!” 楚风似要反驳,但是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部下将他的马送过来,单德芳催促着他赶快上马。楚风依言照做。不过,当别人都已经认为一切如常,应该照原路前进时,他突然将拨转马头,叱呼一声,那匹千里挑一的骏马腾空跃起,闪电般向着刚刚那支队伍消失的方向奔驰而去。 单德芳惊得大叫:“大人!大人!”提马追了几步,眼见追不上,在马鞍上连连跌足,长叹:“此行休矣、此行休矣!” 部下问:“单先生,我们也追上去吗?” 单德芳怒极喝道:“追什么追?把目标暴露得更大,让我们一起掉脑袋吗?” 部下尚且不明白。 单德芳指着那边问他们:“可知道刚刚过去的是谁?” 部下茫然摇头。 单德芳出语石破天惊:“那可是明华宫里的雪妃娘娘!” 楚风马跑得很快,不一会儿,就遥遥可见前面的队伍。旁边是一大片竹林,他驻马片刻,拨动缰绳,驰马进了林子。 竹影婆娑,他连人带马变成了林子中被幻化的一个虚梦。 他在做什么? ——他自己,都有些模糊。 可能,从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惊讶地发现天底下还能如此纯净动人的容颜,好像雪山上升起的第一抹晨曦,明亮他眼睛的同时,便照亮了他的心。 因为是鹰王的妃子,所以他从来没有有过太多额外的想法。只是觉得鹰王在这方面真的很有眼光,也很有本事。那时候的明妃、珍妃都是蓬莱上少有的美人了,却还能被他找来这样的天人。且她又如此心甘情愿地跟随在侧。 可是,很快他就非常诧异地发觉,这样一个如同雪一样明净纯洁的女孩,她那充满希望的美好憧憬居然也不可避免遭受到极大的对立和戕害。 而那个戕害,就来自于那个他最大的对手喜欢偏偏自己实则非常讨厌的瑞祥郡主。 司空长烈是个非常随行且有极端高傲的人,所以当他无意中遇到云杉且被她的妖魅俘获,那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云杉那个女人,和雪儿全然不同,充满野心、充满欲望,且又善于吃苦受累,在男人身上能够体现的隐忍、窥视、潜伏、好斗,在她身上统统都能找到。而这些,就是符合司空长烈那个家伙胃口。 但是,让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对女人有别样的渴望、挑选女人的眼光又极为挑剔的鹰王,如何也像长烈一样,沉醉于那个女人而不可自拔? 每次看到雪儿因为云杉受苦,而鹰王显然偏袒云杉而又让她伤心,他的心就止不住的抽痛。一向对女子都极尽呵护的鹰王只要碰到云杉挑起的斗争,都不顾一切,只要能让云杉开心别人都无所谓的态度,虽然让他深感无奈,但是还是没法不去抱怨,直到最后形成了痛恨。 也许,原来的他,并不是一个渴望权力的人。在鹰王委派他去执掌昔日苍龙会时,他还是一门心思,只要将差事办好就好。 但是,后来慢慢的,一切就都有了变化。 他为什么有心无力去帮助自己深深喜爱的女人,就是因为没有权力。如果鹰王不是“鹰王”,只是普通人,那么,何至于自己如此束手无措,甚至连句贴己的安慰都没法说? 撤盟立州之后,长烈的声势立刻上涨,引起他心里强烈的嫉妒。他不能眼睁睁只看着和自己已经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不停走上坡路,而自己永远都只能做一个说大不大的龙州牧。 距离半里地以外大道上车马的前行,通过大地的颤动,他就能清晰感知。此次来天都的目的,在这个时候,在他心里凸显得异常明显。无论如何,他要先进入王庭。然后,务必要主宰王庭,然后建立属于自己的权力王国。 所以,在这个超脱世外的荒郊野外,他不住在心里低喃:“雪儿,虽然你可能会永远处在和自己无法相知的千里之外,但是,为了你最终的幸福,每天只需对着晨光开怀欢笑而不需要再以泪洗面,我一定会竭尽我自己的努力!” 048 爱慕 车马缓缓前行。 车子里面,雪妃突然轻轻地咳嗽起来。 淼灵和浮香分列在车子两边,一起凝神起来。过了一会儿,淼灵大声叫起来:“停一停、停一停!” 车子停下来。淼灵和浮香一起走到车帘前,淼灵掀开一角朝里面看。片刻,淼灵放下帘子,对两边简装的侍卫道:“这车子太颠簸,娘娘坐得头晕,不舒服,得下来走一走。” 侍卫首领昭和都尉钱和山负责娘娘此行的安危,非常谨慎,道:“再行一段,前面会有空地,停下来让娘娘休息,如何?” “不行!”淼灵几步蹦到他面前,大声道:“再过一会儿娘娘就吃不消了,娘娘贵体,有所损害你承担得起?假如再坏一些,你的命还要不要呢?” 钱和山很为难,转头看到浮香已经将雪妃扶出来。 钱和山没办法,只能拱手道:“娘娘,请就在附近休息,如果有什么情况,请立刻召唤属下。” 雪妃道:“钱都尉放心,这儿寂静无声,想来没有什么匪类。”顿了顿,微带笑影道:“再说了,依照钱都尉的身手,手下还有这么多能干的部下,怎会让本宫有差错?” 钱都尉毕恭毕敬,道:“娘娘谬赞。” 雪妃在淼灵、浮香的陪伴下走向茂密的竹林。 一到林子里,雪妃就不自觉加快步伐。淼灵道:“娘娘,真的决定了吗?” 雪妃语气中带着深深地怨恨,沉重而又果决道:“那个人,本宫已经失望透顶,那个地方,本宫也再不想呆下去。”说着,她意识到什么,忽然闭上嘴巴。 三个人又往林子深处走了好久。 浮香道:“娘娘,这一走,丰衣足食的日子就一去不再有。你能受得了吗?” 雪妃道:“我宁可死,只要逃出那个地方。” 淼灵身上带着一个小包袱,这时候打开来,里面放着一套粗布衣裙。雪妃将外衣脱下,换上粗布衣。淼灵也将外衣脱下来,然后穿上主子的衣服。 两个丫头神色颇为凄怆,满是离别之时的悲凉。 淼灵开始向一个方向奔跑,跑了好一会儿,浮香奔出去,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娘娘逃走了。”钱和山立刻派人往她所说的方向去追,不一会儿,就看到穿着雪妃衣服的淼灵。钱和山没有上前,而是让属下将“娘娘”追回来。但是,当他看到追回来的并不是雪妃娘娘本人时,立刻知道上当了。 雪妃开始向竹海另一个方向奔跑逃亡。她深信,淼灵浮香可以拖住钱和山好一会儿,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她逃出明华宫侍卫的控制范围。可是,钱和山岂会是这么愚蠢的人呢?当淼灵浮香伺候着雪妃走进竹林的时候,钱和山就已经打量着这主仆三人必定别有心思。浮香淼灵故布疑阵,引诱他带人追去,随行还有四个侍卫,已经奔向相反的方向。 雪妃走了没一会儿,头顶上传来飞鸟被惊奇的身影。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影从半空中飞掠而过,不一会儿,四个侍卫落地挡在前面,其中一人施礼说道:“雪妃娘娘,林深危险,您还是随同属下们回去吧?” 雪妃脸色大变,惶然道:“你们怎么知道本宫在这里。” 侍卫不回答这个问题,依然只是坚持刚刚的意见:“请娘娘随同属下回去。”见雪妃并不同意,四个人一起走上来,说话的那人便开始伸手抓人。 雪妃又惊又气又怕,嘶声大叫:“不要碰我,我不要回去!”一条手臂落在那名侍卫铁铸般的手中,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先是声色俱厉,喝道:“我警告你,放开本宫!”当没法再逃脱,不得不跟着往原路返回时,顿时忍不住哭起来:“我不回宫,我不回宫。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又是一个梦被轻易戳破,雪妃失望之余简直无比沮丧。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人生就是被这样一个一个不如意笼罩着?好像命运的魔咒一般,没法抵抗,没法改变,也没法逃脱。 自己的孩子惨死在那个女人的手下,孩子的父亲居然闻若未闻,只是贬了那个女人进善佛堂,而自己无论怎么要求,也没法撼动她一分一毫。这是多么叫人寒心的结果?昔日,自己遭受的那些种种,自己都可以忽略了,为什么连孩子都要排在那个女人的后面? 她不甘愿那,更不甘心那! 在请求诛杀那个女人而不被应承之时,她真想拿出一把刀来,亲手将那个绝情狠心的他给捅了。捅上十刀八刀也在所不惜,亲眼看他命丧当场也绝不后悔! 但是,她没法办到。就算他睡着了,她想杀他,那不只是个幻想,简直如同神话! 痛苦多日之后,她只有选择了这样的做法,她要离开,永远离开那个伤透她心的男人,离开那个铸就了她无数噩梦的地方。她本不属于这里,她要回去她自己的国家。 “白瀛楚,黑翼鹰王,你此生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她无时无刻不在心中如此喊。 她怎么能失败呢? 怎么能又这么轻易功亏一篑呢? 也许淼灵浮香倒是轻易逃走了,自己却没费别人吹灰之力就又成了笼中之鸟。难道,他对自己的掌控就是这样严密不可抗拒?难道,自己注定终身在他的掌控下,永远没法改变? 侍卫毫不留情抓着她往回走。 突然,一个蒙面人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面击伤抓着雪妃的侍卫,接着飞起一脚将侍卫踢开。后面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此人冲天而起,飞上一根青翠的竹子,然后脚用力一踏,接着竹子被踩弯之后往回弹时产生的弹力,离弦之箭一样飞在很远之外。 雪妃被他单手抱在怀中,鼻端一股强烈的陌生男子气息。心里娇羞,但双手却不由自主抱住他的脖子。 被踢飞的侍卫就地一滚站起来,而那人早跳上飞驰出来的骏马。眨眼功夫,蒙面人带着雪妃娘娘不见了。而四个侍卫面面相觑,一时竟失了主意。 钱和山回来后,听说追到雪妃又将人给弄丢,不禁跌足。淼灵浮香那是逃不了了,被当成了犯人给押解进城。事情呈报上去,统领何慕华也大吃一惊。 最终,这事被报到军政司司空长烈处。 这是何慕华思来想去做下的决定,这时候,能够不惊动鹰王且又将事情全盘承担下来的,除了上将军,也没有别人。 果然,司空长烈让他不要担心。 天色已完,准备全力搜寻雪妃娘娘的事,由军政司全盘接手过问。 雪妃娘娘在郊外走失,郊外丛林莽莽,到底到何处找寻呢? 司空长烈坐在军政司大堂,两边是司空长风、申志威还有其他几位副将。没有其他人知道,因为这是绝密。 司空长风梳理了天都附近可能存在的几股匪类,但是这些人也只是散盗,做些小打小闹的无本钱勾当尚且可以,冒犯朝廷势力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或是因为侍卫们都是简装出行,雪妃娘娘又没有任何仪仗跟随,所以不知道?冒犯到老虎头上?那也不可能! 长风道:“钱和山可是三品昭和都尉,手下人绝非泛泛,什么样的人能两招之内从他们眼皮子下面将人夺走?这蓬莱阁,除了咱们之外,竟然也出了这么厉害的对头?” 一名副将道:“不是有过一个玉鹏程吗?” 司空长烈闻言立刻眉头紧皱。 申志威道:“上将军,玉鹏程已经被鹰王废了满身武功,终身囚禁在念罗塔。” 另一名副将道:“是啊,申将军说得很对,从念罗塔逃脱,流窜至天都,这么长时间,说什么也会有消息传来。” 司空长烈道:“那就是排除是玉鹏程的可能。” 计议一时陷入僵局。 好一会儿之后,申志威试探性缓缓开口:“上将军,末将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司空长烈很干脆,道:“说!” 申志威想了想,说下去:“据末将所知,龙州牧楚大人今日已经到了天都地界。” 长风立刻笑起来,否决道:“小志,你这是想什么呢?楚风怎么可能突然蒙着面出现,还劫走雪妃娘娘?他不要命了吗?” 申志威言辞凿凿道:“一招击中禁军侍卫,两招便从三人包围圈逃脱,这等本事,就算是当日的金刀武士,末将也难以相信这会是事实。” 司空长烈闻言忍不住沉思,良久,道:“小志说得很有道理。本事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确实除了他,也想不到其他人。” 长风向来唯兄长马首是瞻,既然兄长都这么说了,话锋立刻一转,道:“那我们怎么办?现在就全力出城搜寻?只要是龙州来的人,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要放过?” “不用。”司空长烈长身而起,走到门口处道:“明天就是他入朝觐见的日子。如果真是他干的,我们今天就什么都不需要做。”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许,似是自语又不乏阴沉,道:“我就等他自己送上门来吧……” 蒙面人带着雪妃乘马奔驰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晚,方才停下。 雪妃头晕目眩,被抱下马来,手抚胸口好一会儿喘息,这才渐渐恢复些力气。瘫坐在地上,仰首问:“你是谁?为何打劫本——”她原本习惯性要说“本宫”一词,突然觉得陌生环境陌生人面前,如此只会暴露身份。也不知道此行到此是吉是凶,唯有处处小心谨慎方是上策。所以,一语到那里,最终变成了:“为什么打劫本姑娘。” 蒙面人将面巾除下,露出一张清朗俊俏的脸来。 雪妃一见之下,忍不住“咦”了一声,然后身体里好像多了一股劲,人竟然从地上站起来。但奔驰了一路,担惊受怕了一路,娇弱如她,原本早就经受不住,因此刚刚站起,却又趔趄了一下,马上就要栽倒。 关键时候,柔弱的身躯被坚定的臂膀轻轻搂住。 雪妃不禁晕红满颊,低声道:“原来是龙州牧。”似乎有些贪恋这等细致入微的关怀,因此竟没有立刻将他推开。过了一会儿,才低着头,从他怀抱中站出来,轻声道:“我失仪了,请大人莫怪。” 从被鹰王带至蓬莱,就一直多多少少地和他有着接触。刚开始的时候,只听说这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做事稳健而又细致。当时军中将他和司空长烈并称,司空长烈有“火将军”之称,而他则被人背地里叫作“银狐”。 银狐,她本以为别人都认为他非常狡猾。 但是,现在天色将晚,月亮慢慢爬上树梢,清冷的月辉不知不觉涂抹在视野周遭,偷眼看着面前这个温润如玉风姿卓越的男人,再忆起这两个字,突然之间,觉得那竟是一种多么优雅而美丽的形容。 因为天色黑了,所以,白天的禁忌都放在了脑后似的。楚风竟伸手牵起她的手。 雪妃孤苦无依,又为鹰王深深伤透心,既是需要这等依靠,又想狠狠报复那个男人,手放在另一个男人的掌握之中,没有挣扎,心里也没想着需要甩开。 茫茫竹海的旁边,竟然能被他找出来一爿小店。 虽然只是几间草屋,但是能在苍茫天底下,陡然有了栖身之所,心里面这份难以遏制的温暖和踏实,雪妃努力体味了很久,终究还是不能否认的。 淼灵说得对,自己确实没法忍受没有定根的漂浮。 不管及时的想法多么坚定多么决绝,该吃饭的时候需要吃饭,该睡觉的时候需要睡觉,对于已经享受稳定习惯了的人来说,真是非常无奈务必需要满足的要求。 楚风紧靠着站在她旁边。 雪妃偷眼一瞧,四目相对,脸又红若晚霞。 小店里有三个单间,楚风要了两个。等雪妃仓促清洗手脸之后,他又在店堂里叫好的热饭热菜,请伙计将她请来享用。 雪妃在他对面坐下来,楚风将一双刚刚做好不久还留着青翠颜色的青竹筷子递过去。刚刚蒸出来的白米饭清香扑鼻,雪妃饿得肚子“咕咕”叫,急忙陶醉地深吸一口。 楚风笑了,道:“粗菜淡饭,夫人不要嫌弃。” 雪妃听到他称呼上的改变,一时感念:他果然名不虚传,真的很精细。伸筷子夹了一筷不知名但是看起来很不错的碧绿的蔬菜,放在嘴里轻轻嚼了咽下去,然后低声道:“挺好的,人到这时候,原本也挑不得。” 伙计、掌柜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忙碌,偶尔有投宿的进来,因为他们坐着的地方乃是楚风提别选择,在最为偏僻的角落里,所以不论他们说什么,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雪妃饿了,所以先吃饭,等勉强压过了饥饿,方才放下筷子,有些不好意思,便找闲话道:“大人真有本事,这样的荒郊野外,也能找到这家店。”飞快四顾一圈,发觉比刚看到时更觉得简陋破败了。 楚风道:“我在天都生活了很多年,本来就熟悉这儿的一草一木。” 雪妃这才恍然。 彼此沉默片刻,楚风先挑起话题道:“夫人,请恕在下多言,您身份尊贵,却为何要离开主上呢?” 此言一出,雪妃刚刚有些缓和的心情一下子坠入无边的苦海。 她忍不住长出一口气,看了看楚风,断定他真的只是关心而非其他用意,这才恨声道:“当一个地方只能给自己带来痛苦,而一个男人只能给予自己灾难,我若不走,不是自作孽吗?” 楚风道:“若在下没记错,主上还是非常喜欢夫人。” 桌子上点着油灯,灯光摇曳,他脸上的神色却依然真诚。 雪妃便叹了口气,双目泫然道:“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多了那个女人,他就再次不将我放在眼里,更别说放在心上。”说到这儿,她注目对面道:“大人,你可知我说的是谁吗?” 楚风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直视着她的面庞,一时之间念头纷呈。 对于一个将深爱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男人来说,心爱的女人就在咫尺之外,能忍住不住拥抱,简直就是一件折磨灵魂的事。方才一路走来,他已经牵过她的手。她并不排斥,说明什么,聪明如他,能不明白吗?眼下,她对鹰王已经彻底死心仿佛,只要自己愿意,就是今天,这夜凉如水春天的夜晚,一尝夙愿,有何不可呢?男人做那许多奋斗,原本就为了享受女人的温柔。就算抛弃繁华,又有什么可惜? 可是,一贯行事滴水不漏的他立刻想到,如果真的和她有了结合,那么被鹰王知道,对他来说,对她来说,都会乌云盖顶大难来临。他不怕,但是,她怎么办?她是如此娇嫩的一个人,好像雪山尖上最纯净的一滴雪水,或者百花园中最轻柔的那一片花瓣,半天的奔波,就让她疲惫,脸色颓败。这种小店,对于流浪的人来说,已经非常好了,可是,没有洒满花瓣混上精露的水给她沐浴,没有雪白绵软的被褥让她安寝。明天起来,她只能吃简单的白面馒头和小米粥,顶多加一碟花生米或者咸菜丝。就是为了掩藏身份刻意换上这身粗布衣服,虽然她一直没说什么,但是刚刚从屋子里出来,走过来时浑身不自在的样子,他早看了个清楚明白。 爱一个人,占有她是一方面。能够让她幸福,才是最需要去做的。 再说,楚风忍不住思忖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雪妃对鹰王,真的已经情分尽了吗? 想到这儿,他开口道:“在下知道夫人说的是谁,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是和夫人有关系的,在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说到这儿,他说出一个人的名字——吴长标,禁军副统领。雪妃原本只是诧异他之前的话,一听之下,脸色忍不住大变。 楚风压低声音道:“夫人在宫中的行动,在下都是密切关注的。尤其是当日夫人对付杨、林、岳三人,那杨夫人的父亲,被改过的身份履历,就是在下通过吏部以及地方上眼线所为。” 人就是这样的,原本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心里面就非常安定。但是,突然发现,自己原来竟一直处在其他人的监视之下,而这种监视自己竟一无所知,那等恐惧,就不要多说。 雪妃仓皇之下,猝然站起。 楚风唯恐她叫喊,惹人注意,飞快起身蹿过去,一手搂着她坐下,另一只手,将她的呼喊捂在嘴巴里。 雪妃的眼睛瞪得很大,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害怕。 楚风的手被她咬住,鲜血直流,却依然温言低叫:“雪儿、雪儿……”发自于内心多情的呼唤终于疏解了雪妃的怀疑,她的身体软下来,楚风也拥着她在一条凳子上小心坐好。 楚风将手绢拿出来,将流着血的手简单地包扎。 雪妃牙齿打颤,低声道:“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楚风没有回答,好半天,他才抬头看她,道:“雪儿,你竟看不出来吗?” 雪妃手抚胸口,努力想着,半晌之后才道:“你竟然对我有这样的想法,这么长时间,我、我……”她真是愚蠢,还以为王宫大内,所有的人都心甘情愿供她驱使,蓬莱之上,所有的臣民都对她忠心。曾经,她真的以为自己也是手掌乾坤的大人物啊,真想不到,在这幻想之外,现实居然如此残酷。 一念至此,她没法不悲怆,落泪道:“我……一直就是你们手中的玩物。” 楚风在她身边,忍不住搂着她,深情低语:“你错了,雪儿。我是因为 049 信件 不可否认,雪妃最记恨瑞祥郡主的,便是鹰王给予了瑞祥郡主无微不至的关爱。在明华宫努力了那么多年,为的,还不就是这一点吗?现在,这种感觉终于来临了,却不是他给的,而是来自于另外一个地方。 楚风极有分寸,已经从她身边离开。 雪妃品味了良久,才心平气和感慨道:“这世上的事,真的常常叫人没法仔细说。”说罢,重新回到之前的话题,道:“你刚才说你知道将我害到如此地步的那个女人,如果你对我的情意是真的,能够帮助我打败她吗?” 楚风道:“为了重拾鹰王的恩宠,所以务必这样?” 雪妃目露恨意,咬牙切齿道:“我只是想要将我承受的屈辱一一加付于她而已。不管怎样,她害得我失去了唯一的孩子,我和她不共戴天。”说罢,泪再次流下来,因为这次真的伤心,所以眼圈很快潮红,“说起来,也是为了这件事情,使我不愿意再留在鹰王身边。鹰王为了这个女人,什么是非,什么道义,哪怕是父子之情,都统统不屑一顾。我现在是出走了,但是,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受煎熬。我失败得很惨,但我真的很不甘心!” 楚风道:“伤及鹰王,怕没那么容易。” 雪妃愤然道:“我只需要那个女人血债血偿。” 楚风立刻露出一抹笑容,道:“这却不难。” 雪妃一时有些发愣,泪水茫然从脸上划过,悲伤的表情却僵住。 “你说什么?”她简直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你将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楚风恢复了以往的从容,淡淡的语气好像在说一件不起眼的事:“我说,让你痛恨的那个女人失去她现有的一切,并不是件难事。” 雪妃恍然间对他有了很大的信任,身体都不自觉向桌子移动了些许,拭了拭泪水,然后睁大一双美妙绝伦的眼睛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楚风的从容又飞快地不见。他忍了很久,身上的躁动才不至于立刻发作出来。她是靠近过来,他则忙不迭地远离开一些。 雪妃坐直了身体,飞红爬上了脸。 楚风佯咳了一声,轻轻道:“雪儿,如果一切顺利,你达到了你想要的目的,你打算继续和鹰王恩爱了却此生吗?” “这……”雪妃想了又想,竟然回答不上来。 楚风的眼神有些急切。在于他,真的很想听到她毅然说出决绝的话。那样,就算最后不可能,也会让他有许多安慰。 但是,雪妃的表情让他读得出,她的一切过激行为无非是对于鹰王的无情而产生的冲动罢了。如果障碍一朝扫除,凭着鹰王对她的那份真情实意,她还是会不顾一切扑入鹰王的怀抱。 雪妃却害怕他改变主意不帮助自己,连忙道:“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为我报了仇之后,我……”犹豫了一下,咬咬嘴唇道:“我也许会……”决定好难做啊,但是,不能不说,“和你远走高飞。” 楚风怅然一笑,道:“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 雪妃没来由心头一痛,默默地收回方才的急切。 离功德院十五里有一个叫泗水的小镇,这儿地处要道,但凡外来人员想从这个方位进入天都的,务必经过此处。因此,镇子不大,景象却是繁荣。一条贯穿镇子东西的街道,青石板铺就,不仅宽阔而且平整。两边皆是大大小小的店铺。和南北街道交叉的十字路口,西北朝东南向,有一家门面有两层、后面有数十间客房的来福客栈。 单德芳率领四个随从昨晚投宿到此,一夜煎熬。次日早早派人出去打探,日头初起,也未见大人回来,不仅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好容易熬到了卯时三刻,店堂里面坐着正准备用餐却没心情吃一口饭的单德芳听到外面鸾铃声响,似心有灵犀,奔出门查看,果见楚风带着粗布衣打扮的雪妃骑马赶到。 无论如何,单德芳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 楚风当先跳下马,然后才将雪妃扶下来。 大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偶尔有人会看过来一眼,但是也无人真往心里去。 单德芳颇为犹疑,低声问楚风:“大人,这个……”偷眼瞧瞧雪妃所站的方向,斟酌着说下去:“老朽该当如何称呼呢?” 四个随从也出来,他们在楚风的府上也算是排名靠前的高手,分别叫丁火、王一、陈彪和骆成。楚风看看单德芳,同时又朝着他们说:“此乃琼玉宫的雪妃娘娘。” 单德芳经精怪至极,连忙行礼:“草民单德芳,参加娘娘,恭祝雪妃娘娘万安。”四个随从也一同行礼。 因为在民间,所以没有尽全礼,雪妃脸色如常,淡淡道:“免了吧。”随同楚风进了来福客栈。 昨夜,楚风同她谈得极晚,因为要避开闲人耳目,只得二人同处一室。雪妃不知不觉中已然对他极是钦佩,这个龙州牧,不仅耳目灵得很,对人际相处事态进行,见解也独到得很。雪妃很用心听,也非常用力去理解。 现在泗水的客栈中,她只等宫里面来人迎驾。 楚风知道昨日之举势必引起城中的警惕,依照局势分析,如果没有直接上报鹰王处,那么负责寻找雪妃娘娘的一定就是司空长烈。 在某些程度上,很多人都将司空长烈当成了鹰王的替身。 这一点,已经是不是秘密的秘密! 他先叫了丰盛的早餐伺候雪妃先用,然后让丁火去镇上主簿处交代事宜。泗水镇的主簿一听,宫里的娘娘居然在自己地盘给强人劫了,顿时吓得三魂出窍七魄升天,哆哆嗦嗦找了头驴,骑着上报县官,县官急忙命人进城,呈报京兆尹知道。不多时,礼部接到报呈,王庭也已知晓。 鹰王尚且不知昨日雪妃出城未归,召来随行昭和杜威一问,不仅勃然大怒。好在司空长烈闻讯后主动承担有关事宜,只说唯恐主子着急,所以准备有了眉目才上奏。 鹰王道:“有眉目再报,没眉目,你就让孤从此当没雪姬那个人了吗?” “这……”司空长烈语塞,一时回答不出。 鹰王看了看跪在下面的他,火气略微平了些,转话头道:“下面报上来的是,龙州牧进京途中遇到劫走雪妃的强人,出手理平。现在雪妃在泗水,礼部也已着手委派人去接。” 司空长烈有心瞧一场好戏,这下子可算吃了个哑巴亏。早就应该知道,楚风那小子怎会轻易将话柄授予人?就算这时他明白告诉鹰王,其实强人就是龙州牧,鹰王又如何能信呢? 鹰王的意思他明白,楚风为国事进京,他作为昔日好友,又是军政司长官,应该出城去接一接。且雪妃被强人掳去是因为负气出走,鹰王又希望场面上铺陈得大一些,能让雪妃颜面好看,从而心里舒服些,司空长烈前去更显得必要。 司空长烈对那两个人都无所谓得很,心里面不大情愿,但是,圣意难违,又需得将功折罪,只有带了刘林成、季飞宇,申志威也一起同行,率领部众以及礼部所安排的贵妃仪仗前往泗水。 队伍到达泗水时,天色都快晚了。安营扎寨度过一晚,第二天才正式去迎雪妃娘娘。 楚风随从丁火和王一都探听明白了,来接娘娘的只是上将军,而非鹰王本人。雪妃听说后极为不开心。 楚风送她回房,哄劝她喝了一碗银耳羹,又吃了当晚的晚饭,然后才道:“上将军已是极品官员,由他出城,鹰王的心意已然到了。” 雪妃双眼红红的,闷声道:“如果是有些人呢?他会不亲自来?” 楚风叹了口气,笑起来道:“为什么一定要攀比到最细微末节呢?我已经同你讲得很清楚,明知道已经争不到的东西就不要再去争。人活在权力中心,最重要的并不是一定要将自己想要的紧紧握在手里。一来,你想要的未必就是最好的,二来,为了一点想要而失去大部分所得,根本就不划算。” 雪妃道:“可是,我就是难以做到你说的那样。” 楚风便伸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雪儿,此次回宫,一定要谨记我对你说的四个字:审时度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鹰王心里有你便可,然后,该是你的,谁也不能夺走才最重要。” 雪妃现在只能相信他所说的,除却他的计量,自己一眼望去只是茫然,于是可怜兮兮道:“你真的能让我摆脱兰语蝶这个噩梦吗?” 楚风非常坚定地点头,道:“一定!” 雪妃的心情这才微微好些。 上将军司空长烈奉旨迎雪妃娘娘回宫,和楚风见面,两个人自然少不得唇舌之争。 司空长烈出了名的直性子,并不回避,单刀直入质问楚风:“龙州牧,天都地界,能敌得过四个禁军侍卫的,如今只有你吧?” 楚风面不改色,微笑道:“上将军,无凭无据的事,断然不可轻言。” 雪妃娘娘自然偏私楚风,着已被释放的侍女淼灵、浮香二人上前打断。 淼灵本就不喜司空长烈,拉长一张脸,道:“上将军,娘娘凤驾已经准备好,为什么还不启程?” 浮香则撇着嘴说:“有着闲话的功夫,上将军怎么不出马将娘娘给找回来呢?” 司空长烈和她们自然无心计较,但是却别有深意注视了楚风一眼。 车马行进一天,傍晚方才抵挡天都城池。雪妃回宫,一切维持表面上的平静。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世间的事有很多总是让人始料不及。 这日,司空长烈无事闲居莲庄,稀客上门。 和楚风的矛盾,从天都的势力日益壮大开始,就已经不自觉露出苗头。同患难的兄弟,同享福时未必同气连枝。这一点,早在撤盟立州之前,他就已经明了。 单德芳如同楚风的影子一般,楚风在的地方,他就会存在。 管家老蔡陪着主子到会客厅,单德芳当先作揖,道:“参见上将军。”楚风也主动招呼:“长烈,咱们又见啦。” 老蔡给主子奉上新茶,然后告退。单德芳和楚风对视一眼,也很自觉离开。司空长烈和楚风并肩而坐,开始谁也不先开口。良久,楚风才道:“长烈,雪妃娘娘那件事情,你同主上讲了吗?” 司空长烈二目乜斜,道:“如果我说了,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儿?” 楚风知道无碍,但还是惊出一身冷汗。 司空长烈忍不住冷笑,道:“既知如此,何必当初?” 楚风默然,过了一会儿道:“长烈,其实个中心情你应当比我更深刻。你喜欢瑞祥郡主的时候,如果郡主愿意跟你走,你会不带走她吗?”不给司空长烈辩驳的机会,飞快地抢断:“就算她最后成了主上的人,她若执意跟着你,你会不动心吗?” 司空长烈道:“你这是王顾左右而言他。” 楚风道:“不,咱们根本就是一回事。” 司空长烈愣了会儿,道:“就算这样,你的意思,她不愿意再做娘娘,有心跟着你咯?” 楚风低头不语,半晌,才抬头道:“长烈,咱们到底还是不是兄弟?”顿了片刻,立刻又道:“固然此刻我们之间有些事实上的分歧,但是,你当真忍心看到兄弟我从此被闲置,回不来龙州,也不被主上所用?” 司空长烈道:“你是不是想多了?雪妃娘娘已经回宫,主上怎么可能为此事和你过不去?再说,主上会这么小气?”说罢他就笑了。 楚风也强笑了一下,道:“你就不要再拿我寻开心。” 事实上,楚风这次超乎寻常的做法为他的前程果真埋下了不可忽略的巨大影响。他没有和雪妃产生任何实质的关系,非常明智。因为怀化将军都能想到的事,以鹰王的聪慧如何想不到?而司空长烈可以被搪塞,因为上将军再尊贵,没有惩治自己的权力。鹰王却不同,任何时候都不可侵犯的王权,一旦有意惩罚谁,谁都逃不掉。 楚风在天都有一处居,在较为偏僻的虞河巷巷尾,占地不大,但是布置得却是宁静优雅。小巧精致的门楼,开门就是挖掘得不甚规则的池塘,太湖石围了一周,中间有小路贯穿,走过去便是开阔的麻石板铺就的空地。三间大屋,西边是下人居住的厢房,东边枫树如火、绿竹扶疏,掩映下的则是琴室和书房。 自打雪妃回宫,听从单德芳的苦心劝告,楚风每日除了入朝拜见鹰王外,闭门不出,只是潜心静修。 但即使如此,让他没法安宁的事依然接踵而来。 首先,他不出门结交,拜访他的人却络绎不绝,除了两司之外,五部尚书都上门来过。言辞之间闪闪烁烁,似乎日后王庭决断总逃不过会落在楚大人之手。龙州牧是二品大员,和这些人乃是平级。但是,一旦楚风进入王庭,品级顿时往上再越一层,他们顿时就变成紧随其后的情形。言辞之间哪能少得了巴结讨好呢?楚风一面虚以委蛇地应付,一面内心焦急。 接着,意料之外,但是却又并非不能理解的,有人开始散播他与军政司上将军司空长烈不合的讯息。许是前几日的风头盛了些,所以遭来他人的猜忌。要知道,王庭建立之后,体制上归属王庭管制、但是权责上去独立于王庭之外的军政司,一直是万人眼中瞩目的地方,而上将军司空长烈被鹰王引以为最贴身的心腹,其地位更是超然。如此中伤他,授传言之人居心之险恶简直不言而喻。 好在鹰王并未表露过什么,没凭没据没影子的事情,玉藻殿上谁人敢提?偶尔在晋阳宫诉职,也没听鹰王旁敲侧击。 福兮?祸兮? 他忍不住满腹忧虑。 五月中旬,榴月的风不冷不热缓缓地吹着,人避开阳光的照射,坐在青竹边的石桌旁,就一杯清茶轻啜慢饮,原本着实惬意。 但是楚风从晋阳宫回来,看着面前被单德芳浅浅斟好的一杯茶,忍不住唉声叹气。 丁火、王一、陈彪、骆成散布在宅子的四个方位,院子里绝对没有可疑之人。 单德芳目光如炬,轻声问:“殿下依旧没有提起大人会调任的?”沉思片刻,接着道:“按说,谢公已近一月不理朝政,这王庭的事又至关重要,鹰王就算再怎么心有忌惮,也不会半点风声也不露出来。” 楚风皱着眉道:“大概是五部尚书的事让主上留心,更要紧的,司空长烈许又说了什么。” 单德芳忍不住抱怨:“正所谓空穴来风,更何况鹰王原本就信司空上将军,他若进言,那可真是太糟糕啦。” 楚风道:“那,我就什么办法都没有吗?”离开龙州已经半月有余,如无王旨下达,他就得一直在天都待命。如果鹰王的心意有变,龙州不让他回去,王庭也无他立足,就这么平白悬着,自己一番野心,不就白白给废了吗? 单德芳道:“那日和雪妃娘娘偶遇,在下劝阻大人不要沾染。” 楚风对此事较为敏感,皱眉道:“已经发生了,再计较还有什么意思?” 单德芳想了想,突然问:“大人,在下长久以来就有这样一个问题:为何天都人杰荟萃,鹰王独独喜欢上将军呢?” “那还用说,昔日追随鹰王的三十六骑,武功修习得最为出色的就是他。天都的基业,一般都是他帮着打下来的。功劳大,鹰王自然喜欢。”楚风没有迟疑,飞快回答。 单德芳摇摇头,道:“不尽然。” 楚风双眼微微眯缝起来,目光越发锐利。 单德芳道:“在下闻有典故:孔子门生颜回,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因而极得孔子欣赏。” 楚风闻言冷笑道:“先生是说司空长烈处处模仿鹰王,鹰王才如此信任偏爱他吗?”一边说一边仔细想了想,点头道:“不完全对,但也有道理。”司空长烈的随性类似于鹰王的渴望自由,大胆类似于鹰王的清高自傲,虽然并非刻意为之,司空这个人,和鹰王之间,真的还就是做到了“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沉吟。单德芳的意思他很明白,但是和鹰王分隔时日已久,追随身侧时也没有和鹰王隔阂太深,而伴随着执掌龙州之后自己权力扩张带来了个人特征越来越明显,和鹰王之间,早没了当初一起打拼时的默契。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想扳回局势,似乎也无路可走。 对于朝中最近的风声,司空长烈也有耳闻,这些风波的兴起是何人所为,目的为何,但凡稍稍精于人事,都无需追求甚细。因为,太细了,一定会伤及自己。做人,能糊涂的时候便不需要太明白,这是人生至理。 楚风来莲庄的目的,司空长烈早就知道。因为三日之后,九霄云的猎场有天眼武士的比武大会,他一定是希望自己能够向鹰王建议,让他随同前往。 鹰王有意无意地在冷落他,这只银狐狸到底急了—— 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三言两语说到比武大会,司空长烈笑眯眯揶揄:“楚风,我一直以为,你永远都能将事态变化掌握在手中,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有差错。” 楚风道:“主上面前,我断断不敢承你这般谬赞。你若真这样对他人说了,只怕,今日还能在此和你交心,明日你我便永不相见。” 司空长烈点点头,道:“你这样说,也就对了。”顿了顿,道:“比武大会,主上原本就属意你同去。咱们随同主上四方征战,这等情意无论如何总不会磨灭。” “是吗?”闻此言,楚风忍不住大喜。 司空长烈笑着点头道:“我骗你作什么,主上便是如此吩咐我,无需再启奏,你只管那日与我同去便可。” 因为折了雪妃娘娘的胎被罚到善佛堂,所以,善佛堂里面的人谁也不会去想兰语蝶还有翻身的那一天。要知道,鹰王本来就是喜新厌旧的,更何况,这宫里面,年轻貌美的女人又是源源不断填充进来。由此,平日里扫地、擦香炉等琐碎活自然都由她做了,且不论地扫得有多干净、香炉擦拭得多么亮堂,那管事的王月花总会找到茬儿恶声恶气训斥不休,间或,王月花还会动手,掐皮肉,甚至一耳光,能将脸颊打得高高肿起来。 这日,春暖花开,一个非常晴好的天气,已经移居东明宫婉仪殿的柳修仪出现在善佛堂的院子门口,正偷看兰语蝶落难而满心唏嘘,突然,眼角那儿余光一闪,她急忙带着宫女惜儿退避。 内庭大总管汤桂全手里擎着明黄缎子卷轴,神情严肃匆匆走来。 惜儿悄悄问:“修仪,不会又是大变故吧?” 柳修仪连忙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汤桂全就在不远的地方经过,她们人在一丛石兰的背后,若发出大的声响被听了去,到时候需不好看。 这里,兰语蝶又在王月花的责骂声中打扫院子,内庭大总管汤桂全带着王旨走进来。 王月花刚刚又责骂兰语蝶一顿,兴致上来手便伸出去,刚打两下,被汤桂全看了个真切。汤桂全立刻瞪着眼睛叫起来:“大胆!干什么那,你!” 王月花掉头一看,吓了一大跳,慌忙跑过来,腰弯得几乎让脸靠着了腿,笑着道:“汤公公,今儿个平常日子,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汤桂全才不理她的谄媚,瞪着眼睛道:“你还没回答杂家,刚才那是要干什么那?” 王月花顿时后脑勺凉凉的,有乌云盖顶的不好预感。大总管的话却是不可以不回复的,她龇牙咧嘴讪笑着道:“回、回大总管话,我、我、我那在管教手下宫人。” “放肆!”汤桂全立刻尖着嗓子又叫起来:“大胆的奴婢,瞎了你的狗眼,不认得自己的本分。”唤过身边的小章子:“替杂家教训她。” “是!”小章子立刻跑上来,一手抓住王月花的前衣襟,另一只手抡圆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左右开弓,一阵猛抽过去。只听“噼噼啪啪”十几声过去,王月花的鼻子嘴巴一起流出血来,他这才住手。 王月花跪得趴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道:“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又大惑不解,问:“敢问公公,奴婢犯了什么罪?” 小章子简直听不下去,大声道:“蠢才,兰采女位列七品,就算在善佛堂受罚,也高过你,不是你的奴婢。” 王月花这才反应过来,顿时不用小章子动手,自己伸手掴自己嘴巴,一边吐着血沫子,一边哭着说:“奴婢果然该死,奴婢果然该死!”掴完了又磕头,求汤桂全:“公公饶奴婢狗命,公公饶奴婢狗命吧!” 汤桂全这才翻了个白眼道:“罢了,先退下吧。” 王月花捡回去一条命,连滚带爬走了。 兰语蝶仿佛看戏一样站在一边,等他们表演结束,然后汤桂全朝自己走过来,她这才忍不住一吓,浑身一颤掉头就走。 汤桂全急忙大声道:“采女兰氏留步,采女兰氏请接旨。” 兰语蝶不敢抗旨,只得停下脚步,转身跪下。 汤桂全开始宣旨:“采女兰氏,虽犯大错,但念其非本意为恶,又甘愿修行百日所以抵罪,特赦之,并恢复其妃位。”念罢“钦此”,将王旨卷起交到兰语蝶手上。 兰语蝶被王月花打重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一边用手轻抚,一边张口结舌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小章子手脚利索跑过来将她搀扶起来,兰语蝶看着汤桂全道:“汤公公,我是在做梦吗?” 汤桂全笑了,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和蔼可亲道:“娘娘,您说笑了,要做梦也不该在这里。”断了会儿,接着道:“奴才已经着内宫局将昭阳宫重新收拾好,娘娘现在就可以移驾。” “可是……”兰语蝶还是没法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事实。手里的王旨确实是真的,她用力去捏,卷轴两边的木头将自己的手指都硌疼了。虽然如此,片刻之前还是任人宰割的采女,片刻之后又重新成为让人敬畏的云妃,这变化之大,无论是谁都没法承受吧? 汤桂全不愧是宫里的老太监,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立刻笑着道:“娘娘,其实殿下并不想娘娘到这里来,事宜从权,事儿赶事儿的,有时候不由人那。但是,”他停了片刻,又笑起来道:“娘娘可还记得蓓谧娜?” 兰语蝶顿时思绪飘飞。是啊,又是五月间,沁水河畔的蓓谧娜正是开放的时候呀。那一大片一大片粉红如云霞的花朵,果然足够撩动起人内心最深处的柔情。 汤桂全在一旁陪着笑,问:“云妃娘娘,老奴伺候您即时回宫,如何?” 兰语蝶难掩内心感动,看了看他,好半晌,才努力颤动嘴唇,轻轻说出声道:“好,有劳公公。” 柳修仪和惜儿一直在外面。因为隔得远,又有墙隔着,里面的谈话并听不太真。但是,汤桂全宣读旨意时声音却是很大,两个人一字不落全听到。这时,汤桂全陪着刚刚复位的云妃走出善佛堂,走了一段路,消失在前面的树丛后面,两个人这才站出来。 惜儿一脸迷惑,皱着眉道:“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说复位就复位了呢?” 柳修仪也大惑不解,自语道:“是啊,赔上一个小王子,这云妃还能如此屹立不倒?”心里在想:难道,鹰王竟然不避人言,当真吾行吾素即可,什么都无所谓了吗? 跟到昭阳宫,却见里面宫人走动甚是频繁,无非都是料理宫中的常务。云妃回来之后,宫女内监纷纷都需参拜。 柳修仪远远站着观望,偶尔四顾,却发现和坤宫、碧华宫的两位主子也分别在不同的方向往这边凝望。 当晚,琼玉宫的执事太监王海从宫里面出来,借着夜色悄悄来到昭和门禁军守卫处。此时正在昭和门当值的禁军副统领吴长标闻讯从屋子里出来,按照一贯的约定,他孤身一人来到了一堵高墙下。王海从一边的阴影中转出来。 吴长标道:“雪妃娘娘又有吩咐了吗?” “是啊。”王海将一封封好了的信笺交给他,悄声道:“娘娘说了,此信要紧,当亲手交给楚风楚大人。” 吴长标微微一愣,电光火石间想到,日前雪妃出宫,在宫外遇到龙州牧,其中奥妙,雪妃娘娘已经知道。既然如此,他立刻回应:“知道。请娘娘放心。” 王海又加了一句,道:“娘娘吩咐,我明天还在这儿等将军。” 吴长标点头道:“行!”转身飞快离开。 吴长标刚刚回到昭和门下,突然,几个黑影从黑暗里冲出来。吴长标身为禁军副统领,本事端是货真价实,但一为仓促,二来对手众多,第三嘛,出手的人个个身手异常矫健,肢体堪堪相触,吴长标立刻觉得周身被铁制的蔓藤缠绕上来。眨眼间,他就被按到在地。 门口把手的禁军立刻涌上来。 吴长标也大声喊道:“什么人?什么人!” 只见两名全身黑色紧身衣外罩玄色披风打扮的汉子死死按着这位副统领,另外还有两名打扮相同,但是被风吹开披风后的肩头上均出现一朵清荷刺花。资历略长的侍卫立刻止住往上冲杀的脚步。其中有人唏嘘出声:“是天眼的人。” 清荷刺花其中一位冷笑道:“既然知道,还不退下。”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听还是继续忠于职守。 之前说话的那位道:“我等是奉鹰王旨意前来,你们再多事便是抗旨。”旁边那位同样刺清荷的人冷冷道;“抗旨死罪,当场格杀。” 侍卫们这才抱拳行礼,齐声道:“是!”转身退去。 050 蓬发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楚风得知琼玉宫的太监托吴长标转送的信居然落到天眼手里,顿时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再度提到嗓子眼。 这时,宫里面的消息已经有人传出来,云妃复位。 也许别人还没有想到这意味着什么,单德芳一句“鹰王之心,当真深邃如海”,让楚风顿时警觉。 在虞河巷的宅子里,楚风坐在东边的竹林边,夜色正浓,他的心如被冰冻一样,只剩下深深如刀割一般的惊惧。 单德芳陪在他的对面,一般大受冲击未曾回神。 楚风道:“先生,想出对策了吗?” 单德芳道:“除非吴长标不招。但是……”下面省去的话,楚风明白其意思。当真一步走错,曾经精心经营的好局面便一去不复返。自己“劫走”雪妃,又悉心送回,这件事情鹰王没有追究,但是,却挖好了一个陷阱让自己和雪妃一起跳下去。 利用云妃,打乱雪妃的阵脚。雪妃心一乱,只要和自己曾经交心,就一定会传出信息让自己施以援手。 这一招,如果用在自己身上,自己断然会警觉。 但是,通过雪妃施展,当真是一箭双雕! 自己和雪儿微薄私情,竟然这么容易,就毫无遮拦被曝露得一清二楚。 楚风不无痛心感叹:“雪儿啊雪儿,你怎能这么毫无心机呢?” 九霄云德胜宫,清荷侍卫吴若水、吴若飞快马而来。吴家兄弟一共有三位,还有一位叫吴若山随鹰王跟随伺候。天眼统领童放也在,吴若水将从吴长标处得来的信函呈递上来,吴若山接过去,回身紧走几步,交给童放。童放向鹰王望去,鹰王点点头,他便把信给拆了。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非常简单写了两句:“审时度势,何其难也?云妃复位,本宫已无力自处。” 童放没敢看,便恭恭敬敬交了上去。 雪白的信纸,一如主人的肌肤一样净白无暇。鹰王接住了,又张开手指,这片纸便如同白色的蝴蝶,飘悠悠掉落在黑沉的案几上。 鹰王沉默片刻,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童放道:“和后宫私通者,当诛!” 国务大臣谢耿池病重卧床多日,晚上,突然有人报:“龙州牧谴人来看望大人。” 谢耿池刚刚服过药,头痛胸闷略微缓解,气喘得依然很厉害,但是,还是郑重地想了会儿,然后道:“请进来吧。” 进来的正是单德芳。 单德芳向着谢公深深行了一礼,口称:“谢大人。”直起身来欲言又止。 谢耿池知道他的意思,挥手将仆人都摈退。 单德芳这才压低声音道:“谢大人,鹰王要杀龙州牧。” 谢耿池道:“若想安生,不生为乱之心才是根本。” 单德芳道:“但是,龙州牧不能杀。” “为何?”谢耿池已经浑浊的双目这时候竟然射出两道利芒。 单德芳心里忐忑,但是嘴上说话却丝毫也不露怯,坦荡傲然道:“蓬莱统一未久,国势虽然蒸蒸日上但是不乏动乱之象。龙州的蒙城,新月的宣城,以及苍歧、安芝、铜陵三州,所覆盖的蛮族、湘族、火族等部落,随时都不安分,要分裂我邦,企图重新自由独立。龙州牧是二十一州中最有建树之人,尤其是……”说到这儿,他有所保留停住了。 谢耿池道:“你做幕僚,还真是屈才。” 单德芳连忙低头拱手,满脸惭愧道:“谢大人面前,怎敢担此赞誉。”放下手道:“大人,草民身受楚大人赏识,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草民都要努力尝试。” 谢耿池已然没有表态,只是道:“若老夫就是不欲插手?” 单德芳正色道:“那么,蓬莱之乱象,指日可待!”不等谢耿池发怒,他飞快接下去道:“大人,个人得失荣辱如今并非朝局中最关键的大事。大人知道草民具体所指,况龙州牧还是结交外邦的人才,因此,是生是死,万望大人三思后再决断。且,时不待人,以草民猜测,天眼侍卫已经从九霄云出发。再过半个时辰,大人再想救人,怕……就是来不及啦!” 虞河巷,二十名天眼侍卫从天而降,将楚宅团团围住。 童放亲自出马,遇到守夜的丁火、王一,眼都不眨,挥剑杀了,然后一马当先,飘身入了庭院。 刚刚踹开正屋的大门,楚风居中而坐,二人相对,均目无表情。 论武功,蓬莱之上,鹰王之下,司空第一,已然无人非议。但是,司空之下,天眼将军童放是不是就没有敌手了呢?今天,童放自己,还真要验证一下。 十九名侍卫扇形散落在院子里面,狼一般凶狠的目光直盯屋子里面。 童放杀人之后,长剑便已入鞘,这时候又抽出来,在屋内烛火的映照下,光华一闪而没,然后斜斜指向地面。 楚风依然安坐。 童放森然道:“起来,咱们先比过。” 楚风冷冷一笑,没有搭腔。 童放忍不住着恼,脸上表情一阵纠结后道:“你看不起我……” 楚风道:“童将军奉旨办事,难道就是要和楚某比武?” “我——”童放顿时噎住了。照理,这时候他应当立刻上前将楚风捆起来。鹰王圣谕,还是将楚风先拘捕,然后才行发落。但是,不知道怎的,面对楚风不屑一顾的眼神,他就是迈不上去步子。 他就是想让楚风站起来。 然后,两个人用尽全力拼杀一顿。 接着,无论胜败,他才可以坦然按照鹰王指示将楚风给绑起来。 可是,楚风偏偏不给他这么顺利的过程。 楚风冷笑着,道:“一向杀人不眨眼的天眼将军,今天怎么这么迟疑呢?” 童放脸上充血,口气急躁道:“你和我比试之后,我立刻将你绳之以法。” 楚风摇摇头,道:“童将军,殿下着你来是惩办楚某,你同楚某比武,就是更改殿下的旨意,而楚某如果拔剑,更是对殿下的大不敬。” 童放道:“我们关起门来,你不说,我不说,殿下怎么会知道?” 楚风道:“你手下十九个人,难道都没长眼睛吗?” 童放道:“他们的眼睛不是用来看是非。” 楚风笑起来,摇头道:“童将军,看来我必须提醒你,在蓬莱,我们都是鹰王殿下的子民,天眼也是殿下的天眼。” 童放忍不住一呆。 楚风接着道:“现在你还是为殿下做事,所以天眼看到你等于没看到你。但是,如果你关起门,更改殿下的旨意硬要和楚某比剑,那么,天眼到处,你一样是要被诛杀的对象。” 童放的锐气顿时泄了,犹豫良久,不得不将武器收起来。 楚风从椅座上站起来。 童放让在一边。 四名天眼侍卫一拥而入,其中两个飞快将楚风五花大绑起来,分列左右将人押出去。剩下来两个紧跟着,童放跟在最后。 陈彪和骆成从屋前堵截过来。天眼侍卫中两人武器出鞘。 楚风厉声喝道:“住手!”喝住陈彪和骆成,然后转脸对童放道:“童将军,给个面子。我的手下已在你手下折了两个,这两个,请你高抬贵手。” 童放深深看了他一眼,对他时时临危不乱的风范倒也颇为折服,挥挥手,让手下人将陈彪和骆成给放了。 楚风走过二人面前时,目光中并未射出半点绝望凄凉。 陈彪心中急,渴望得到些叫人欣慰的答案,迫切叫:“大人!” 楚风道:“最迟明日这个时候,我会回来。” 童放简直听到了一个大笑话似的,冷笑道:“龙州牧,你还真自信啊。” 楚风斜瞥他道:“但请童将军拭目以待。” 陈彪和骆成被排斥在队伍以外,童放以及十九名天眼侍卫押解着楚风,连夜前往九霄云。 琼玉宫的执事太监王海连滚带爬逃回琼玉宫后,都没有勇气去回禀当时的变故。一夜噩梦不断,一大早,想要去禀明主子的时候,突然,刑讯司大太监邓忠带着一帮人破门而入。 邓忠在这座明华宫里,就如同厄运之魔一样,但凡主动出现的地方,所见者必然没有好下场。 王海一看到他,顿时浑身瘫软如同煮熟的面条, 雪妃闻讯匆匆赶来,迎面堵住邓忠,大喝道:“谁给你们的胆子,居然到本宫宫中来放肆!快把人放开!” 王海好像看到了救星,哭着叫起来:“娘娘救奴才,娘娘救奴才啊!” 雪妃怒道:“邓忠,你不把本宫放在眼里里是不是?大清早的,闯入琼玉宫不说,王海是本宫的人,你无缘无故为什么抓他!” 邓忠躬着身体笑眯眯道:“娘娘,奴才办差您当是放心,不会无缘无故。”指了指王海,道:“昨日,他去昭和门了,娘娘可知道?” 果然是昭和门的事,王海“啊”的一声,哭声顿时止了。他转头看向雪妃,期望在主子的脸上看到些勇于担当的魄力,这样,他只是奉命办事,罪名定当小许多。 但是,很遗憾,雪妃一听“昭和门”三个字,一张脸立刻失去血色,冬天的雪地一样煞白煞白。五月的天,风是暖洋洋的,她竟然止不住手脚都打起哆嗦。 邓忠皮笑肉不笑地问:“娘娘,奴才可以继续办差了吗?这王海,居然勾结禁军副统领,此举已然触犯法纪,私底下隐藏的勾当更是胆大妄为,奴才得将他带入刑讯司好好审问。” 雪妃忍不住往后打个趔趄,被淼灵、浮香慌忙扶住后,颤声问:“会有什么胆大妄为的事?”努力压抑着内心汹涌而来的恐惧,强自再问:“邓公公,可否看在本宫的薄面上……” 邓忠干笑道:“这可就让老奴为难啦。”略微凑近些,声音压得很低道:“雪妃娘娘,不是老奴不给您这个面子。这昭和门的事吧,涉及的人众多,您想安然度过,管好自身那就足矣。”话不多说,率人离开。 王海的声音在宫门外响了几下,之后便没了动静。 雪妃汗出如浆,一手拉住淼灵,一手攥住浮香,失魂落魄道:“本宫、本宫……本宫的末日是不是……要来了?” 淼灵和浮香都被刚刚的阵势给吓到了,忍不住也哭起来,想安慰主子,但是说出来只是:“娘娘,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娘娘,我们该怎么办呢?” 这一天,雪妃主仆都没了任何生趣。到了晚上,两个宫女勉强服侍了娘娘用完晚膳,然后伺候娘娘卸妆安歇。雪妃睡了片刻,恍惚间便看到王海满身是血跪在她面前哭诉,又伸出血粼粼的两只手想要拉她。雪妃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不管我的事,不管我的事,不要找我,不要找我……”猝然惊醒。 屋中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吹起的鲛绡帐不断飘飞。 雪妃惊恐万分,踉跄走了几步,便无法自制跌坐在地上。 这时,门才开了,睡眼惺忪的淼灵、浮香急急忙忙奔进来。 淼灵、浮香也饱受惊吓,入夜之后恍恍惚惚睡去。平日里极为醒神,今天却着实大意。看到雪妃瘫软在地上,两个人魂飞魄散。疾步走上来,一左一右将雪妃搀扶起来。淼灵连声叫道:“娘娘,娘娘。” 雪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上下牙齿因恐惧不停叩击,颤声道:“王海、王海……王海他来了。他恼本宫害了他,满身是血,要来找本宫索命——” 淼灵和浮香四顾无人,一起安慰她:“娘娘,您太紧张了,没有人到这里来。”淼灵拿来一件厚些的衣裳,给她披上,然后温言道:“有我和浮香在呢,就算有什么,咱们也不怕的,啊?” 浮香道:“是啊是啊,娘娘,您不要害怕。” 雪妃在她们俩的簇拥下,渐渐地,感受到了一丝真切的温暖。困倦袭来,她的眼睛禁不住又眯缝起来。淼灵和浮香急忙将她扶上床。浮香服侍雪妃躺好,淼灵将锦被细心拉过来替雪妃盖上。 雪妃紧紧抓着其中一个人的手,淼灵连忙在床边坐下来。 浮香道:“要不你先顶着,过了一会儿,我休息过了就来替你?” 淼灵点头道:“也好。”她们其实也很累了,但是,生怕雪妃再出事情,没办法,只得如此。 人的世界,在有些人眼睛是简单的,是非不可混淆,黑白也需分辨清楚。比如童放,在他以为,既然龙州牧楚风已经被押上德胜宫,接下来便是审问定罪,然后依**处。这和经他的手办过的上百件案子没什么不同。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发现世界变得有些让他看不懂。曾经,楚风是鹰王的近侍不假,可他犯下的罪可是作为一个男人根本无法容忍的。即使没有冒犯到后宫里的娘娘,但也折损了主上的尊严。但是,为什么人到了德胜宫,只过了一天而已,第二天,人就安然走出来了呢? 这日,是天眼侍卫比武的日子。 天气很好,天空碧蓝碧蓝得如同最纯净的宝石一样,几缕柔云也如仙女留下的轻纱。温暖的太阳光晒在武士们**的臂膀上,更令他们燃起不可遏制的热情。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摩拳擦掌,站在台下,跃跃欲试。 楚风陪在鹰王身侧,竟是和鹰王一前一后出现在看台上。君臣谈笑风生,毫无芥蒂,顿时将童放气了个要死。如果不是因为今天他要主事赛事,真得马上转身,立刻离开。 军政司的人来了,镇军将军、怀化将军都像鹰王请安去,上将军司空长烈走到他身边,笑嘻嘻问:“怎么啦,童将军一大早早饭吃到臭虫了?整一张脸都没好气色嘛。”说着,他也去向鹰王请安。回来后,继续打趣童放:“没整死老楚,太不甘心了是不是?” 童放闻言心头一震,马上瞪起眼睛喝道:“上将军,休要胡言!” 司空长烈毫不在乎,大喇喇道:“你那点心思,谁都看得出来,你自己也知道,不用再装啦。” 童放急了,白着脸道:“谁看得出来?我又知道什么?上将军,你可把话说清楚。”逼得紧了,抓着司空长烈就要去鹰王面前评理。 司空长烈急忙将他手从自己手臂上取下来,笑呵呵道:“逗你玩呢,别当真!” 童放气呼呼地说什么也不答应。 二人闹了好一会儿,司空长烈突然压低声音,正色道:“说真的,童放,你想凭借一时机遇打击我或者楚风,都是不可能的。”不让童放否认,声音放得更低,只能童放一人听到道:“你曾经就打算取代我在天都军中的地位,不用否认,你我,甚至主上——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 童放这才不吭声了。好一会儿,他压低声音道:“你和楚风不过早跟随主上几年,若是我早生些时候,不会比你们差。” “当然。”司空长烈在这方面心胸倒是豁达得紧,笑着道:“童将军心思聪慧,文武皆能,我也好,楚风也好,原本就佩服着呢。”停了会儿,他又接下去:“偏偏这时间的差异,童将军无法弥补。” 童放的脸色又变了。 司空长烈立刻将手一举,制止他抢自己的话头,然后飞快说下去:“童将军,就主上和老楚之间的恩义,你确实是没有体察透彻。别的不说,以往天眼出动,能有几个活口留下来的呢?主上这次只是敲敲老楚而已,为的是老楚做了龙州牧之后,行为越发大胆而已。” 童放气息越喘越粗,咬牙切齿道:“你的意思,主上对你、对楚风,终究还是胜过对待我咯?” 司空长烈点点头,道:“正是。” 他的神色平常得很,根本就没把童放放在眼里似的,转身走了。童放独自面朝比武场,怒火蓬发一时难以平息。 051 复位 云妃复位。贤妃久病不能服侍圣驾,昭仪金氏才貌俱全,晋为惠妃。 春光烂漫,人心自然尤为舒畅。雪妃、珍妃、云妃、新晋惠妃当头,随后新晋昭仪余箬青、新晋昭容张玉菱、新晋昭华柳无尘,以及重新扩充上来的修仪白燕,原就为修容的孙雨桐、修华何婉儿以及名额齐全的充容充仪充华,共计13人,齐聚和坤宫,一起向王后长孙清涟行礼请安。 长孙王后内心隐含忧愁,但是脸上却是带着越发自信的微笑,淡淡地,吩咐:“各位妹妹,都请起吧,看座。”吩咐兰瑟:“新到的樱桃,拿过来给各位主子们尝一尝。” 蓬莱南部特别培育的紫玉樱桃,个头大若龙眼,肉厚汁多,味道甜中微微带酸,当真是佳果中上品。嫔妃们都是用了早膳来的,季节又正是春天往夏天过度时,较为干燥,比起一般零嘴儿,这东西可谓享用了正好。 修仪白燕是本届秀女中选进来,其父亲是翰林院学士,兄长为吏部官吏,一味的会看上方的脸色,尝了两颗果子,立刻笑着对王后道:“王后娘娘,早听闻您是养生的行家,这时候吃些这样的东西,口齿生津也便罢了,心情格外舒坦爽快,真是好极了。” 修容孙雨桐因为嫔妃们纷纷晋位,自己原本也寄希望能再上一步,偏偏到她这儿,机会就被白燕给抢了,所以不甘落后说起话来,且口气还酸酸的,道:“白修仪,才入宫多久啊,就学会这一套啦。”也吃了颗紫玉樱桃,将核轻轻吐在宫女琪芳伸过来的盖着手绢的手中,极为不屑地嗤鼻道:“谁不知道这贡品好,偏生你巴巴地要第一个说出来。” 白燕受不住激,顿时跳起来,喝道:“你说什么?” 孙雨桐毫不畏惧,立而相迎:“你想怎么样?” 王后见状,严厉制止道:“好了!” 两个人这才收敛。 静立向王后施礼,王后教训两个人道:“都是在一起生活的姐妹,漫漫长日,最需要的就是各自之间相互提携、相互体谅。”对孙雨桐道:“孙修容,你是宫里的老人了,虽说白修仪高着你一头,但是毕竟宫规礼仪你知道得多一些,合该让着。” 孙修容捏鼻子忍着,万福道:“臣妾知道了,谨遵娘娘教诲。” 白燕立刻神气活现摇头摆尾起来。 王后却又冲着她说:“白修仪,你毕竟年轻,官面儿上你是比孙修容位份高这么一级,但是长幼有序,你也该尊重她。” 孙修容接着王后的话道:“听到了吗?白修仪。” 白燕想瞪她一眼,奈何王后教训在前,岂敢公然放肆?只有收起狂态,忍气吞声行礼道:“王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谨记。” 她坐下来后,屋子里各妃嫔便随意和身边靠得最近的姐妹们各自说起闲话,喁喁私语,一时倒也热闹。只是坐在右首边第一位的雪妃难得很安静。王后便问:“雪妃,这些日子将养,身子应该完全恢复了吧。” 光阴荏苒,昔日那个骄横跋扈的雪妃恍然已经成为昨日旧梦,当着一茬一茬进来的新人,莫雪姬也不得不平息良多,面色如水,似怅然却又不像,只平静看不出心绪道:“差不多都恢复了,多谢王后娘娘关心。” 王后忍不住“哦”了一声,对她的反应竟还是意外得很。 珍妃因白修仪等人的追捧,身价上自觉高起来,主动挑起话头道:“雪妃,身子好了,坐在这儿的时间也变长了哟?” 雪妃微微一怔,立刻想到她是讥讽自己,曾经向王后请安向来不会留着超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会儿世易时移,也和别人一样,不得不坐许久。微微着恼。但大家都在,面子当是不可失,只得顺话道:“正是,珍妃娘娘素来观察入微,此刻所言,一点也没错。” 王后也不是省油的灯,哪壶不开提哪壶道:“本宫听说,你前些日子在功德院为未能顺利生产的小王子诵经祈福,回来的途中就出状况了。怎么,受到惊吓,现在竟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 珍妃接着道:“是啊,雪妃妹妹向来冰清玉洁,按说不该如此安稳。” 她们一搭一唱,将话说得越来越尖刻。 惠妃是蒙雪妃提携,一路才升格到此,雪妃受辱,她再稳坐不开口实在说不过去。于是轻声道:“鹰王殿下素来心疼雪妃娘娘,娘娘刚出事,就有上将军和刚到京的龙州牧一同出力搜寻。那贼向来也是新贼,不了解个中的厉害,便宜没捞到,便已经成了龙州牧的剑下鬼。” 余昭仪也笑了一声,插言:“是啊,臣妾等在深宫,也闻听鹰王麾下上将军司空长烈以及已经做了龙州牧的楚大人本事了得。他二人一起出手,只是一个小毛贼,可不倒了八辈子大霉啦。” 下面的人不明就里,窃窃笑起来。 珍妃佯咳一声,冷冷道:“余昭仪越来越会说话了。”又乜斜金悠璇:“惠妃才做几天妃子呀,架子倒是很快端起来啦。” 王后也道:“惠妃,本宫问雪妃的话,你怎好就这样抢去了呢?” 惠妃和余昭仪这才惊觉,不自觉间已经捅了王后和珍妃这两座明华宫里的大马蜂窝。雪妃强势,如今却已成过去。自从宫外出事,上将军将她迎回宫后,鹰王就再也不踏足琼玉宫。宫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具体的,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王后珍妃所暗示的,雪妃娘娘已经有不洁之处?还真不好说。 如果说,王后珍妃所默许乃是真实,那么继续这样和雪妃成一党,而强行针对王后和珍妃,惠妃也好,余昭仪也好,还能幸存几日?这宫中的天气啊,没事的时候风平浪静,一旦有了什么,暗潮涌动、风高浪急,即使预知了什么,到时候难说不能把握。 思量许久,惠妃当先低头道:“王后娘娘,臣妾失仪了。” 余昭仪见她都已经屈服,当下也不坚持,低眉顺目道:“臣妾多言。” 王后冷哼一声,表示放过她们,转而继续对雪妃道:“妹妹,你若真是不舒服,便早些回宫吧,不要硬撑着。” 雪妃如果还能忍住呢?霍然起身,恶狠狠看着惠妃和余昭仪,看得她们两个一起将头深深埋下去,然后才咬牙切齿瞥了王后一样,招呼都不打,转身向屋外走去。 白修仪不知轻重,冒失道:“什么态度啊,她以为她是谁?” 孙雨桐和其他知道明华宫历史的,这时候都假装喝茶,拿着茶杯和茶杯盖挡自己的脸,目光从袅袅升起的热气中透过去偷偷观望。 王后不开口了,珍妃却讥讽起来:“人有礼则安。” 白修仪人确实聪明,前言后语一串联,多少明白点什么,掩着嘴巴乐起来:“难怪如此无礼,原来不安于世!”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孙雨桐等此刻都将杯子放下来。 昭容张玉菱一向平和,面对白修仪却是忍不住,轻声道:“白修仪,口下需留德。今天你的头顶上是青天白日,不定哪天别人那里的乌云也会飘到你这里来。” 白修仪仗着王后和珍妃的势,翘着下巴道:“那就等飘过来再说呗。”笑着道:“姐姐这话妹妹听着舒服,要等别人那里的乌云飘过来,妹妹的青天白日才会改变。既然现在还是晴天,那么,那乌云爱呆在哪里就让它呆在哪里咯。” 从和坤宫出来后,雪妃没有回宫,而是漫无目的乱走。鸿熙池绿柳长堤柳絮飞卷,正好似她挥之不去的愁绪,飘飘散散,满天满地。 淼灵和浮香这两个忠仆始终不离不弃,追着主子,口中叫道:“娘娘、娘娘!” 雪妃一口气奔到一棵柳树下面,发了疯一样将绿丝绦一样的柳枝扯下来许多,然后又狠狠踩在脚底下。淼灵、浮香奔到近前,她声嘶力竭大吼道:“走开,你们都给我走开。我已经是失了宠的娘娘,宫外,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宫内,连个修仪如今都敢耻笑我。”想起当年,她忍不住撕扯着头发尖叫。踉踉跄跄跌撞在河边的树干上,濒水看去,那张容颜娇艳如昔,但却再也不复昔日荣光。悲从中来,顿时放声大哭。 淼灵、浮香也为主子委屈,拉着雪妃的手臂,唯恐她一时想不开轻生,眼泪也滚滚流下来,心如碎裂了一般疼痛。 雪妃哭了半晌,声音终于低下来,花容惨淡,没精打采地道:“你们不觉得再跟着本宫,也会受到王后或者珍妃的陷害吗?” 淼灵擦擦眼泪道:“娘娘,我和浮香从雪国跟您一起来的。是盛是衰,对我们并不重要,只要陪伴在娘娘身侧就够了。” 浮香也道:“是呀,娘娘,您千万不要再多想什么。不管怎么说,我和淼灵都会陪着您。” 雪妃这才勉强平静些。 和坤宫,妃嫔们纷纷告退。 白修仪今天出够了风头,走到宫外,竟然走到云妃的前面,转过身,挡住云妃的去路道:“这位是谁呀?莫不是雪妃之后承宠一时的云妃娘娘?” 云妃已经目睹过她的嚣张,怎么也没想到,此女跋扈,居然又侵犯到自己头上。 柳无尘如今已经是昭华,正好也走出来,见状走过来道:“白修仪,你怎可对云妃娘娘如此无礼?” 白修仪上下打量她一眼,忍不住嗤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狐假虎威的柳昭华。” 柳昭华脸发赤,急眼道:“白修仪,你可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什么狐假虎威,你说话,真是越来越不知道分寸。” 云妃身后的怡香、小蟾正准备将她们两个一起呵斥开,被云妃伸手拦住。 白修仪看在眼里,更是没了忌惮,下巴翘得越发高,眼睛翻上了天傲然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人凭借当日云妃之宠,对宫中多位嫔妃屡下毒手,这不是狐假虎威是什么?而且,”她一边说一边踏上前一步,逼得柳昭华不得不亡旁边踉跄退开,然后道:“冷宫里的韩美人,增成宫里的贤妃娘娘,还有冤死在鸿熙池里的岳婕妤……”因为声音说得低,避免引起他人窥探而纷纷议论的同时,阳光普照的好天气竟然因此陡然变得气氛诡异。 柳昭华面色惨白,嘴唇翕动半晌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一时惊慌无比。不过,说到底她还是内心强大,眼瞅着白修仪越逼越近,逼得自己简直没了退路,竟然头一昂,身板挺直了道:“宫中规矩,妖言惑众者当谋逆论处,你可莫要逼得我上奏殿下,判你死罪!” 白修仪正逗弄得起劲,一听这话,忍不住一呆。 这时,柳昭华则在颓势站定脚跟。 两个人一时气势相对,彼此都不言语。好一会儿,柳昭华找到了让自己胜过白修仪的理由:“白修仪,方才王后在宫中可指教了,位份低的人需敬着位份高一点的,而年轻的更应敬着年长的。本宫第一比你高一级,第二年龄资历都在你之上,你方才谬论句句中伤本宫,根本就是没把王后娘娘的教训放在心上。是不是,在白修仪的心里,除了自己,谁都是可以肆意冒犯的呢?本宫如此,云妃娘娘也如此,连珍妃、王后,都无一例外,白修仪只要想到的,不管是真是假,是否符合时宜,都可随便指责?” 白修仪这才领教到这位娘娘的厉害。莫怪进宫之前,父亲给自己专程请来的教习妈妈刻意指教了,宫里面,除了王后、珍妃,就数这位昭华娘娘最为心机叵测。当下急忙停止了言语仪态双重的挑衅,一边转身一边道:“抬出王后娘娘压制我吗?柳昭华,你可真是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么喜欢依仗别人,真叫妹妹受教!” 柳昭华气闷不已。 好在总算撵走了这座神,柳昭华这才几步走上来,走到云妃身边,行礼道:“娘娘,一别数月,妹妹可算又等到今日。” 云妃看着她一如既往和顺温婉的脸,真没法相信就是她,刚刚还厉声呵斥了那个嚣张无比的白修仪。 怡香站在另一侧,不冷不热道:“柳昭华,您和咱们娘娘情谊有多深吗?数日前,咱们娘娘还在善佛堂受人欺负时,您怎么不像今天,也去将欺负咱们娘娘的人教训一番?” 小蟾帮腔:“是啊是啊,听说善佛堂的那个王月花着实凶悍,不过,再怎么说也比不上刚刚在这儿的白修仪呀。那个白修仪是翰林院大学士的女儿,一嘴的能说,却都不是您的对手。” 柳昭华被奚落得说不出话来。 云妃开口道:“柳昭华,本宫的宫女说得有道理,你和本宫能够同气连枝,前提是本宫受着恩宠。说白了,你需要的并不是本宫这个人,而是本宫能够提供给你的权威。所以,本宫落难了,你唯恐受到本宫牵连,连一句话都不敢为本宫说。” 柳昭华道:“想不到娘娘对臣妾,误会竟然如此之深。” “是吗?”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向来心思简单的云妃也渐渐学着莫要一概只讲黑白是非。人活在世上,想要平稳地生存下去,一味顶真那是非常不合适。心智圆而行方正,做事那要杀伐决断,说话可就偏生需要圆滑不留痕迹。一念至此,云妃便淡然道:“本宫累了,需要回宫休息,柳昭华若无事的话,咱们就在此别过。” 柳昭华还想挽留,云妃不再给她机会,转身离去。 接近昭阳宫,通往鸿熙池的路上走过来雪妃主仆三人。怡香看主子停住脚,忍不住提醒道:“娘娘,咱们快点走吧。那是琼玉宫的人,一贯和咱们宫里面不对付。” 云妃没理她,自语道:“就是不对付,今儿个本宫才要去和她们说说话。”说着,离开回宫的路,走上那条岔道儿。 雪妃正悲切寂寥,忽然看见死敌从对面走来。还是那张可恨的脸,还是那股叫自己梦中也会切齿痛恨的桀骜超然的气息,让自己食不知味寝不安枕多少年,努力了无数次也只能偷偷啜饮失败的滋味。雪妃顿时下意识站住脚,两只手放在一起不自觉便捏成了拳。 她想干什么?和别人一样嘲笑自己?还是有更厉害的报复打击? 因为自己小产所以进善佛堂做苦役,所以心怀不满,现在一并要发泄出来是吗? 突然出现,挥剑将自己刺成重伤的那一幕;趁自己没有设防,将自己推入苏水河的那一幕;还有,将自己从王帐中盗走,然后吊在树上的那一幕……一桩桩往事一刹那间闪现过脑海,无比清晰。 雪妃心里很怕,很想转身就走。可是,属于自己内心的委屈,这么多年也变成了坚不可摧的仇恨。同样是女人,自己为什么要怕她?现在是做了妃子了,但是,那也不过是借助别人的身体存在的一个幻象,自己为什么还要怕?是不是只要听到“瑞祥郡主”的名字,自己就该闻风而逃呢? 不可以,不可以! 心中万般纠结着,她再次努力睁大眼睛向对面看去。 云妃就在这时走到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雪妃忍不住将身体挺到了僵直,脸上的表情因为紧张也止不住凝固了。 而这些,在云妃的眼睛里,却成了不可一世的冷漠和疏远。 淼灵、浮香向来只对自己的主子忠心,对其他人从来不假以辞色。同样是宫女,和怡香、小蟾面对面,神态傲慢,倒好似主子一般。 怡香、小蟾不自觉便低下头躬着身体,云妃主动向雪妃问好:“雪妃姐姐。”她们也连忙向雪妃行礼。 淼灵浮香却是什么也没看到似的。 雪妃忍住内心强烈的厌恶,冷然道:“你过来干什么?本宫没记错的话,昭阳宫应该在另一个方向,走这条道,要么是去碧华宫,要么是去本宫的琼玉宫。” 云妃赔笑道:“妹妹正是要找姐姐。这里说话也可,如果姐姐觉得不方便,移驾姐姐的琼玉宫也行。” 雪妃禁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看来,是自己将这个女人看得太强大了。以前未曾深交,都没发现,这个其实并不是瑞祥郡主的女子,骨子里面还是挺绵软的。 再看看她的脸,雪妃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挪开。耳边听云妃说:“姐姐,您愿意听妹妹说几句吗?”雪妃急忙嘘一口气,想了想,道:“好吧,你有心说本宫自然要听一听。”去琼玉宫就免了,沾上此女一星半点味道,自己都将终身难安。淼灵道:“娘娘,附近便是清溪园,那里的挽香阁位置和陈设都不错,去那里甚好。” 雪妃一听,便对云妃道:“你意下如何?” 云妃哪会说“不行”呢,和顺笑道:“但听姐姐安排。” 雪妃便道:“那就去挽香阁吧。” 两宫宫女太监们此刻都齐整着跟上来,一行许多人,浩浩荡荡前往清溪园。 王后如今和珍妃联系得紧,两个人相约也来到御花园。所不同的是,她们是要去明霞园看开得正好的牡丹和芍药。走到半路,两个人正说笑时,突然,雪妃和云妃的队伍从远远的地方经过。王后顿时警觉,珍妃也立刻停住脚步。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两个人不约而同想到这句话。 和坤宫的兰瑟见两位主子都不走了,急忙轻声问王后:“娘娘,还去明霞园吗?” 王后原本非常明朗的心情顿时灰暗起来。 珍妃也失了气势,刚才还侃侃而谈笑个不停,这时候却如同锯了嘴的葫芦般,一个字也不说了。 摆明了,这个女人又要独善其身准备溜。 王后气愤不已,甩袖道:“还看什么看?这么热的天去明霞园,怕是中暑了也不知道呢。”说罢便走。 碧华宫的宫女冬儿连忙提醒自己的主子:“娘娘——”目光瞥向王后离开的方向,点到即止。 珍妃却只是全礼恭送,等王后一行完全离开,她这才直起身子道:“世事变幻不由人,这气象,眼瞅着又要大变了呀!” 雪妃和云妃一起进了挽香阁,淼灵、浮香伺候着自己的主子,怡香、小蟾陪着云妃,其他人都留在外面。 挽香阁伺候的宫女将茶点送上来,然后快步退出去。 雪妃道:“云妃,你想说什么,现在就尽管说出来吧。” 云妃打了一路腹稿,听她问,还是紧张了一下,然后才道:“姐姐,其实咱们两个不必要搞得和敌人一样。咱们共同侍奉鹰王,完全可以和平共处。而且,姐姐的孩子,也不是我故意害姐姐弄丢。”最后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完,雪妃就受了巨大的刺激,一拍桌子站起来。 云妃看到对方两只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害怕极了,也站起来,并且往旁边退了一步,伸出手臂想要阻挡什么似的道:“姐姐,你听我说。” 雪妃道:“你还知道你害我失去了孩子——”她说这话时咬牙切齿,真恨不得将说话的人碎尸万段,“你知道我要这个孩子要得有多辛苦,而这个孩子对我来说,又是多么重要吗?” 云妃几乎要哭了,一直退到椅子后面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怡香和小蟾护在主子两边,两个人纷纷叫道:“雪妃娘娘,请节哀。”“雪妃娘娘,千万不要冲动。” 雪妃的怒火一时不能平息,但理智还是让她关键时候停止,快速吸了几口气,转身走回来,坐回椅子,捧着淼灵递上来的茶一起喝完,然后才恢复正常道:“你也坐下来吧,本宫的痛处,你不要再大胆触碰为好。” 云妃吓破了胆,哆哆嗦嗦坐回原位。 雪妃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嗒”的一声,云妃也忍不住受惊。 淼灵凑着雪妃的耳朵说:“娘娘,她一点儿也经不住事似的。” 雪妃点点头,心里的自信更强烈了。 云妃道:“姐姐,我想说的是,咱们不要做敌人,做朋友好不好?”因为想了很久,所以干脆一口气说出来:“姐姐不让妹妹触碰姐姐的痛处,可是,这次的事情分明是有人同时利用我们。为什么台阶上得好好的,我就会摔跤呢?不怕姐姐耻笑,妹妹曾经是乡野村女,背着背篓去爬山,都不会摔跤的。为什么那时候就摔倒了呢?” 雪妃没想到这点,疑惑问:“你的意思,有人做手脚了?” 云妃点点头。 雪妃便问:“手脚做在哪儿?” 云妃想了想道:“如果没猜错,就是我那天脚下踩着的那块石板。”去善佛堂后,她一直在回忆那天的事,分明记得那时候脚下面有什么产生滚动的感觉。而且,她还想到王后当时也是一级一级踩上去的,就在之前,王后似乎停了一下。必然是因为石板被活动了,所以刻意脚下留神。可恨自己却一无所知,这才中了别人的招。 雪妃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冷笑道:“这都是你一面之词。”停了片刻,道:“就算你说得有道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块石板早就被做得和下面稳固连接,再也移动不了分毫。无凭无据,你想证明自己无辜,根本就不可能。” 云妃闻言非常泄气,沮丧道:“姐姐就连一点和解的机会都不给妹妹吗?” 雪妃盯着她的眼睛,恨声道:“我和你,永远都无法融为一体!” 话说绝了! 云妃上牙齿咬着下嘴唇沉思半晌,才接着又道:“姐姐,眼下的情势,你除了和妹妹联手之外,根本就没有更好的出路。” 雪妃发笑道:“这倒要仔细听听,怎么本宫突然之间,就到了除了妹妹便不行的地步呢?” 云妃刻意让自己不去理会她的敌意产生的压迫,缓声道:“今天在和坤宫,王后、珍妃还有白修仪她们的话不都说得很明白吗?姐姐如今不仅是失宠于鹰王,就连自身的清誉也受到别人的质疑。妹妹不是特别聪明的人,但是,女儿家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还是懂得的。如果姐姐不快点让这样的流言止息,只怕未来,即使殿下顾念旧情保留姐姐眼下一切,别人看姐姐,也不会再如从前一样畏惧尊敬。” 雪妃刚止住丧子之痛,又被她揭开更加不堪于人前的疮疤,又气又恨,切齿道:“那你说,你怎样会让流言止息?” 云妃道:“只要让殿下再去姐姐宫中,一切流言,不就一起不攻自破?” 雪妃道:“你怎知鹰王殿下从此不来本宫宫中呢?” 云妃心里一慌,嘴上却道:“妹妹大胆这样猜的,如果姐姐觉得妹妹多虑,今天商谈,就到此为止吧。” 淼灵和浮香在雪妃后面,倒是觉得云妃的话还是有些道理。毕竟在这明华宫,占有鹰王的恩宠是第一位的。做人能屈能伸,即使一时威势处于云妃之下,又有什么呢? 可是,雪妃却偏偏没法像她们一样。 雪妃高傲惯了,就算死在当下,让她向别人低头,这又怎么能够呢?鹰王没有来看自己,这本身就够叫人难过伤心,因为一个女人的援手,自己才能再见到那个男人的面,个中的屈辱,让她以后如何在自己尊严面前立足? 云妃看起来挺有信心。 雪妃偏偏不甘心让她如愿! 雪妃霍然站起来,道:“即使如此,本宫就此告辞了。”迈步便走。淼灵浮香极为犹豫,但不得不快步追随主子而去。 云妃追到门口,唤雪妃不得,顿足折回来。 怡香道:“娘娘,你这样抬举人家,人家可是一点儿也不领情。” 云妃看了她一眼,坐下来生气道:“那咱们就好好看,这位再也得不到圣宠的雪妃娘娘,什么时候放下她那不可一世的清高!” 052 白氏 053 无声 楚风要进王庭这件事,六大臣中最末两位——徐亭、吴曦致是同意的。各种原因自然很复杂,最关键的是,谢耿池担任首辅大臣时,器重排名在前的王兰青、苏和礼和李正余,这两个人只是在决策之时应声附和而从无有过实在的权责。楚风加入,力量上他们可以期待与王兰青等持平,而楚风其人又非常特殊,乃是蓬莱第一大州的要员,同时鞍前马后追随鹰王殿下时日远远超过与王庭中包括谢耿池在内的所有人。能力毋庸置疑,资历也很深厚,更兼年轻呢! 今日鹰王在仙荷渠边观水阁设宴,王兰青、苏和礼、李正余、秦朗结伴前去,徐亭和吴曦致就陪着楚风一同前往。 内监在前面带路,三个人一边走一边赏看御花园的景色。楚风感叹道:“离去不过数年,所有的地方变化都很大。这里的花树似曾相识,仔细看时,不仅品种多了许多,本身也变化不少呢。”说着,又不经意问起谢公的病情来。 这次能安然从“雪妃劫案”中安然抽身,说到底,还是谢耿池说服鹰王的结果。这一点,楚风是知道的。单德芳那日硬是将谢耿池从病榻上请下来,列数的三条,条条都说在谢耿池的心上。别人也就罢了,既然谢耿池都认为,楚风此人对于国体稳定发展必不可少,鹰王再怎么冲动想杀人,最终也不得不再三思量。 人到底会屈从于情感。 但是,理智也不过片刻间的淡化而已! 如果遏制住了情感的冲动,理智统治人心还是必然的结果。 再说,楚风毕竟不是旁人。等同于鹰王的臂膀,同时,也有超乎于君臣的兄弟情义。 这一点,和鹰王对司空长烈是一般无二的。 只不过,司空长烈性子爽直,别人看来,鹰王更偏袒司空而已。 徐亭和吴曦致也了解一些内幕,前者连忙笑着道:“楚大人不要太过忧烦,谢公虽然依然卧床,但殿下下旨,太医们都在尽力奔忙照料,只要有可能,还是有可能治愈。” 吴曦致在旁边连连点头,称是。 楚风觉察得到他们从言语里传达过来的示好,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从清溪园走过去,在经过一片草地,前方就是观水阁。突然,一阵女子的争吵从右首边一片樱花林的背后传过来。 白修仪受了云妃好几天闲气,正憋着一肚子火,听雪妃居然如此自恃身份,按捺不住尖声叫起来:“你觉得你是谁啊?雪妃娘娘吗?一个在宫外和不相干的人发生不清不楚的女人而已,我为什么要向你见礼?”瞧雪妃的脸一下子苍白起来,她心里更觉有了底气,边晃着步子边冷笑讥讽:“鹰王在后宫流连,去和坤宫、碧华宫、蘅芜宫,那昭阳宫自不用说了,云妃娘娘在善佛堂呆了两个月,回来之后依然隆宠加身,但是你呢?”顿了顿,接着道:“按说雪妃娘娘芳华绝代,可能真是因为此,所以,但凡是男人,总是会我见犹怜。男人喜欢得多了,所以殿下就忌讳了,对不对?” 雪妃的眼睛红了,紧咬嘴唇努力忍着愤怒和屈辱。眼泪即将要涌出来,生生地又被逼回去。 淼灵道:“白修仪,你不要满嘴胡言。” 白修仪大喇喇道:“是胡言还是实情,你和你们娘娘只怕比谁都清楚吧。”话音刚落,“啪!”一声脆响,雪妃狠狠一掌扇在她左脸上。 白修仪被打得愣住,摸摸脸上,火辣辣的,不用看,也知道大概连掌印都留下啦。 淼灵和浮香拦在雪妃身前。雪妃气得胸口起伏,咬牙道:“你这贱人,不许你妄言侮辱本宫!” 白修仪不敢直接还击她,气了片刻,突然伸手揪住离得最近的淼灵的头发,一边下死力气往下扯一边用另一只手狠命拧淼灵的脸。浮香想帮忙,被白修仪身后的宫女冲上来拦住。 现场一片混乱。 徐亭和吴曦致看得张口结舌。楚风则隐忍不住内心的怒意。一团火燃烧在楚风的胸口,如果不是再御花园里,他真要冲过去将那几个胆敢冒犯雪妃的女子全部教训一次。 内监事不关己,催促三位大人快走。 那边,已经有相关人等火速去回报上方。少顷,想必王后一定会前来处理。 徐亭和吴曦致一起对楚风道:“楚大人,请!” 楚风急忙笑了笑,道:“徐公,谢公,请!” 王后闻讯匆匆赶到,白修仪固然钗环散乱,淼灵更是被拉断了许多头发,脸上多了很多血痕,情状凄惨无比。浮香则被白修仪的宫女偷偷地暗算,肩膀、后背、腰间很多处生疼,表面上却看不出来。 雪妃简直被气得快死了,脸色固然惨白,浑身也如得了重病般不停乱颤。 王后让兰瑟去扶雪妃,雪妃见谁都是敌人一般,尖叫着将兰瑟用力一掀!兰瑟没提防,差点被掀了一个大跟头。勉力站好,却也吓了一跳。 白修仪却得了理,哭着跪倒在地上道:“王后娘娘,请为臣妾做主。” 王后看她这副狼狈的模样,浑然已经不是个主子,直若市井的泼妇一般,忍不住皱了眉头道:“你倒是先有道理了,那就说来听听吧?” 白修仪颠倒黑白的功夫了得,一边哭一边现场编了一套有关“雪妃强迫自己给她一再见礼,并让宫女厮打自己”的说辞:“启禀王后娘娘,臣妾本来被这儿的樱花吸引,过来赏看。雪妃娘娘说臣妾拜见她的礼数不到,非要臣妾一再纠正,并让她手下的宫女责打臣妾。” 王后很是佩服,笑着道:“白修仪,真像你这样说的话,你的遭遇还真让本宫非常同情。”停了会儿,指着淼灵道:“这就是雪妃下令责打你的宫女?” 白修仪装得一副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的模样。 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为什么责打你的人会狼狈成这样?难道,她一边责打你,一边还将自己的头发拉坏、脸上抓伤吗?” 白修仪一点儿也不慌张,泪光闪闪口齿伶俐道:“王后娘娘,臣妾又不是稻草人,难道光挨打不还手吗?雪妃娘娘位份高过臣妾,有什么指教臣妾不敢多言。但是,宫女打臣妾,臣妾总不能就这么忍气吞声吧?” 王后一听心里就有数了,想必是这个小妮子和雪妃不谐,主动挑起纷争,导致了严重后果,现在一股脑儿将责任全推卸了。雪妃的忙嘛,现在能不帮便不帮,不仅仅自己对她一向没有感情来往,特别是鹰王殿下,对雪妃的想法究竟怎样,那可是谁也琢磨不透的。但是,这个白修仪嘛,够势利,心眼也太活络,听说这几日一直想攀云妃这棵大树,没攀上,到这儿来落井下石。不治治,怕也太便宜她。 思量一定,王后便对白修仪道:“白修仪,你作为一个主子,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奴婢撕打,是不是太有失体统?” 白修仪想分辨却找不出话,嘟着嘴巴满目不甘心。 王后接着道:“烦你罚俸三月,禁足三日,即刻回宫去罢!”回头嘱咐雪妃:“你也需将你的宫女管教好。” 雪妃此刻也渐渐冷静下来,怒气固然未减,对王后的“大事化小”,其中折射出“墙倒众人推”的世态炎凉,感受却是尤为清晰。白修仪不是王后所喜,自己更是王后竭力要打压的对象。虽然白修仪的说辞错漏百出,但是只要别人不愿意质疑,自己纵生几张嘴出来,又能如之奈何? 王后一行也离开后,浮香才将淼灵扶起来。淼灵哭哭啼啼,因见雪妃神情很灰暗,片刻自己便止住。忍着屈辱、哀痛,服侍主子回宫。 刚刚踏进琼玉宫的门,雪妃便支持不住晕倒。 鹰王便在观水阁宴请大臣,浮香独自前往仙荷渠,期望能将殿下请来,看望一下娘娘。无奈,大总管汤桂全传出来的话始终是:“国事繁忙,殿下确实无暇抽身。”最后没法,浮香只好郁郁而归。 时光如飞箭,转瞬到了盛夏。鹰王照旧携宫中嫔妃去太极宫避暑。与此同时,王庭正式吸收楚风为国务大臣中一员。 八月流火,这一天尤其热,其他人都应王后邀约,在东北角的清凉台听戏班新排的戏。雪妃不愿和众人混合在一起,借故出来,独自一人,在较为阴凉的地方信步游走,打发寂寞的时光。 正走着,瞧见一队侍卫从烈日下经过。雪妃瞧见一个人模样颇为眼熟,下意识便跟上去。走得快了,走到了侍卫们的前面,当先领头的看见她,立刻躬身行礼:“参见娘娘。” “吴长标?”雪妃颇为惊叹的叫声脱口而出:“你……竟然还在禁军里?” 因为涉及和宫里内监私相授受,此人同王海一道,都被拘捕起来。王海被安了个“夹带宫中物品私换财物”的罪名,当日便被打死在刑讯司里——所以累得雪妃心中既是愧疚又是害怕,噩梦连连——原以为此人也应该遭逢不幸,可为什么,在太极宫,她竟然还能看见? 吴长标回答雪妃的话:“回禀娘娘,卑职现在戴罪之身,已经从副统领降为从五品的新门都尉。” 雪妃还是诧异,问:“可这里是太极宫啊。” 吴长标如实道:“卑职随护卫军前来。” 他随其他人一起去别处巡查,雪妃仍站在原地惊疑不定。 转眼到了下午。 楚风、王兰青、苏和礼三人一起从宣文殿出来,楚风本来走在前面,突然,一抹白影从身边飘过。王兰青和苏和礼都未有多想,下意识躬身道:“见过雪妃娘娘。” 雪妃“嗯”了一声,算是礼到了,面无表情,人向宣文殿走去。 楚风也跟在王兰青、苏和礼后面躬身作礼,嘴巴里含糊说了几个字,转身和二人继续同行。走了好一段,眼见已经到了宫门外,王兰青和苏和礼上轿回他们所居陶然苑,楚风习惯乘马,和他们挥手告别。 陈彪为主子将马牵着,楚风没上,一直看王兰青和苏和礼的轿子离开太极宫很远,才吩咐陈彪:“我有事再进去一会儿,你在外面静候。” 陈彪轻声答应。 雪妃到了宣文殿门口,汤桂全要进去回禀,雪妃叫住他,道:“慢着,本宫就是来看看。殿下刚刚和朝臣议政,想来也累了,本宫不便打搅,以后再来吧。” 汤桂全道:“娘娘,老奴先为您回禀着?” 雪妃婉拒:“不用了,本宫先回去。”她转过身来慢慢走,背影看去当时无限寂寥。汤桂全也同情这位娘娘,站在檐下,止不住叹息。当雪妃走完所有的台阶,沿着大路准备转弯时,楚风已经疾步从外面走来。 楚风目光如炬,闪目看到那抹白影突然加快了速度,往牛首池那里走去,驻足思虑片刻,立即选了一条完全不同、但是一定会在某一个地点交汇的道路追上去。 雪妃一边走一边思忖,楚风必然要追上来。但是,走了几处林子,回头去看,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不由极为沮丧。 正生气时,她走到一座大型假山的下面。一个人影飞快从侧面掩过来,来到她身边。雪妃惊而转身,看见想看见的人已经笑眯眯站在不到三步之处。一时恍然,又觉欢喜,继而又生气起来,飞快转过身子,作势不理他。 楚风道:“人多眼杂,我必须小心。” 雪妃这才释然,但还是背对着他,好一会儿,才抓过身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见你?” 楚风想了想,笑着说:“吴长标被编入护卫军,白天当值在太极宫巡逻。被你见到了,你诧异他怎么还活着?” 雪妃道:“你真是什么都知道。” 楚风道:“娘娘谬赞。” 沉默片刻,雪妃道:“你在劫持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后来这些事情?”在看到吴长标时,她确实着实震惊了好一会儿。因为事情发生了很多,经历得又太快,世事本身叫她难以把握是一方面,王海死于非命,吴长标被拘捕后又安然被放出,只是降职而已,但是能够编入御前的护卫军,可见前途并不受影响。而楚风更是叫她捉摸不透—— “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底气,预谋对我干了那件事情?” 这是她最担心的。 一个男人,不管他对自己是否有爱慕,一旦用以心机就不得不让人害怕。 雪妃的猜想让雪妃不自主对楚风为人深怀忌惮,再面对他的笑容便觉得尤其可怕。 楚风想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她突然暴怒起来,挥手将他推开。 楚风拿桩站定,疾声道:“雪儿——” “放肆!”雪妃立刻怒叫起来,训斥完了,却又觉得并不十分对,涨红了脸,转过半边身子道:“你不可直呼本宫的名字。” 楚风低头沉吟,过了一会儿,抬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有很多事情,我现在真的没法跟你解释。说是无心的,似乎不对。但说是有心的,其实我也是危难之中求生存。” 雪妃侧目瞧着他。 楚风很真诚地看着她,态度非常认真道:“雪儿,那天你满身落寞经过我眼前,我真的很想听从理智不去沾惹。因为我跟从鹰王多年,深深明了鹰王的内心,只要我做了,瞒得过任何人,一定瞒不了他。而且,我的军师也竭力阻止。但是,最终我还是无法控制,所以才去追你。那些侍卫都不是等闲之辈,也许我不能顺利逃脱,当场就会被他们揭穿身份,甚至捕获,但是,当我看到你竭力想从你万分想逃脱的一种生活中离开,我的心,就没法平静下去。” 雪妃不吱声了。 楚风沉默了片刻,才继续接下去道:“这一些,都是我没有目的、仅仅是下意识的行为。” 雪妃的心这才不自觉绵软下来。 楚风始终距离她三步之遥,不近前也绝不退后,郑重道:“回天都后,我确实九死一生。京中官员先是过高抬举我,接着又因和司空上将军之间莫须有的矛盾,人人又对我讳莫如深。这些本来都不在我的顾虑之中,我到天都之前,所有的变故早就计算到,只是,鹰王突然将云妃复位,逼迫你惶急之下使王海接触吴长标最终要联络上我,这才将我推到风口浪尖。”说到这儿,他低头问雪妃:“你听明白,这前后的联系在哪里吗?” 雪妃茫然摇头。 楚风并不介意,只是笑道:“也难怪,鹰王的心思深如大海,纵是我,也是努力寻求生存,你当然不能理解。” 这句话雪妃算是听懂了,试探性道:“你的意思,从司空上将军将我接回宫,而你也随之进天都后,鹰王就已经着手要杀了你?” 楚风颇为欣慰,笑着点点头。 “那么……”雪妃细细品味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忍不住抬头问了他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你本来奉旨进京,是为何?” 楚风并不隐瞒,道:“本来,我是为填补王庭内大臣突然出现的空缺而来。你也知道,谢耿池大人病重,时日已经不多。” 这一下子,雪妃的心再也控制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她的眼睛不自觉被突然涌出的泪水填满,语声也哽咽了,哭着道:“你居然为了我,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一句话,抵得上千言万语。楚风因朝局变动压抑在心头许久的阴云一起消散。 两个人走近了一些,但是雪妃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做出逾矩的行为。 楚风也一贯保持理智和风度。 两个人都知道,此时此刻,二人要在云端,还是想坠入地狱,其实都在一念之间。 念头之外,或者就是马上,他们中任何人,都将再次万劫不复。 相对无声,无声却胜有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雪妃才问:“那吴长标能出来,必然是因为你的危机解除了。找了个替死鬼王海,本宫也没有担负任何罪名?” 楚风点点头。 雪妃的心情好轻松啊,再也不似之前总是疑心自己要承受“不洁”的罪名而遭受鹰王的惩罚。面对白修仪也没法直起的腰杆儿这时候也挺直起来,又问:“那么,鹰王是为了什么才放了你的呢?” 楚风笑而不答。 雪妃可爱的嘴巴嘟起来,嗔怪:“怕我胡乱说吗?还是觉得我一定听不懂?” 楚风道:“是时候,你就会全部知道。” 054 内斗 国务大臣谢耿池病体苟延残喘数月,虽有数位太医在侧努力挽救,但终究还是回天乏术。等鹰王匆忙赶来,这位对朝局的影响极为深远的重臣躺在床上,一把枯骨,只剩喘气的力气。 王庭以及下属五部一司的要人、军政司将领皆守候在谢府的院子里。鹰王单独进了谢耿池的房间。坐在谢公身边,君臣手和手相握。谢耿池拼力道:“称帝吧,一日不称帝,终归后患无穷。” 鹰王道:“你知道孤的心意,一旦称帝,毕生受累。” 谢耿池双目中流出两颗浊泪,双唇翕动,轻轻道:“我知道,你一直不愿意呆在这高位上,人人所艳羡渴望得到的,你根本不屑一顾。”往日很容易说出来的话,此时此刻耗费了他太多力气,勉强说完,忍不住好一阵咳嗽。 鹰王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 谢耿池劝说他不成,只有再强调其他,道:“蓬莱能有至今,委实不易。眼睁睁看它乱了,再陷入战争,老夫真是死不瞑目。” 鹰王道:“国体稳健,不会有这等事情。” 谢耿池的手指头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鹰王默然不语,良久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我真的退位,一定会选择一位真正能担当起重任的能人。” 谢耿池用上最后的力气拉住他的手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 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楚风为人虽有问题,但是他毕竟无人替代……”歇息了半晌,又接着道:“长烈老夫甚喜,终归随性。”说到这里,他已是油尽灯枯,拼命抓着鹰王的手指,再握了两握,一直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想要表达而尚未表达的那些话,通过那竭尽恳切的眼神一直看到鹰王心里。鹰王忍不住泫然,默默点头。 谢耿池一口气才就此断绝! 谢家人一直呆在外面,突然闻讯,进来后立时都哭了。 鹰王很悲痛,口谕:加封谢耿池为荣国公,爵位由长子谢谦世袭,次子谢和封为吏部侍郎。然后宣礼部尚书,命令以国礼安葬谢公。 此时已是金秋九月,酷热消散,天气凉爽。早就回了明华宫的各位娘娘们,对于前朝的局势变化,闲坐在一起时,也忍不住议论纷纷。 议论得最多的,自然是首辅大臣由谁接替的问题。 宫里面,那些在八月之前一直要看琼玉宫的莫雪姬笑话的人,等了许久不见雪妃大难临头,反而那位楚大人进了王庭,直接参与国事讨论研究和决策,心里不自觉早就犯起嘀咕。 最忐忑不安的当然还是白修仪。 这天,惠妃、余昭仪两个,陪着早已从被冷落的阴影中走出的雪妃娘娘在秋菊轩看菊花,白修仪装作巧合,也从另一边门走进来。 两方人自然巧遇。 淼灵记得这个主子当初撕打自己的仇,立刻横眉冷目,没有直接针对白修仪,而是驻足对着雪妃叫了一声:“娘娘!” 浮香唯恐给主子带来麻烦,连连眼神示意,让她不要计较前仇。 但是淼灵始终气不过,撅着嘴巴,假装看不见。 白修仪低眉顺目小步走上来,毕恭毕敬行了一礼,轻声道:“臣妾见过雪妃娘娘。”又对着惠妃行礼,道:“惠妃娘娘。”直起身子,微微欠身,再招呼:“余昭仪。” 雪妃看看她,道:“今天的太阳难道是从西边上来的吗?白修仪居然也向本宫行大礼了。” 白修仪惭愧地站在路边,脸颊赤红。 雪妃道:“本宫记得白修仪说过,本宫不过一个失了宠的妃子而已,又有不干净的传闻,哪里当得起你这么高贵的人向本宫见礼呢?” 白修仪的眼睛很不安分不停往两边睃着,盘算对策。 雪妃冷冷道:“虽然都是来看菊花的,但是,本宫想,本宫、惠妃以及余昭仪,和白修仪的喜好肯定不一样,不用一起走吧?” 惠妃适时插口:“姐姐,那边有一品‘凤凰振翅’,听说很不错,不若咱们去那边看看?” 余昭仪道:“是啊,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快走吧。” 三个人结伴,一起到了摆放“凤凰振翅”的地方。 凤凰振翅属于舞环型菊花,中细管瓣。外部花瓣棕红色,基部黄色。花开向四周伸展,瓣向上卷曲,形如凤凰展翅。近中部花瓣向内抱卷,则似凤凰朗朗起舞。中外花瓣,花色红黄相映,光彩夺目,整朵花形优美动人。人闻其名,赏其花,不自觉就联想到凤凰展翅的妙容美姿。 余昭仪仔细品析之后,感叹道:“这花真的是很不错!” 雪妃、惠妃一起点头。 同一类的菊花当中,这儿还有好几品,如:紫霞宫、黄莺翠、柳丝晨霜、绿云等,紧挨着的便是芍药花型的,叫得出名儿的就是绿牡丹和绿衣红裳。还有匙瓣型鹫峰霁雪、琥珀凝翠,以及碧玉簪、绿松针等,无不是姿态动人、美丽异常。 赏看着这些名品菊花,余昭仪走在雪妃身边便就刚才的事问雪妃:“姐姐,刚刚为什么不找点理由教训教训那个白修仪?想当初趁着姐姐时运不佳,她居然敢那么大胆,当着姐姐的面责打姐姐的宫婢,还自己撒泼扯乱自己的头发,然后将过错全推在姐姐头上,那有多可恶啊!” 雪妃道:“本宫若这时和她计较,平白无故的,不惹人议论本宫和她一样?” 惠妃道:“机会只要制造,还会愁没有吗?” 雪妃不说了,过了一会儿,才道:“审时度势量力而行吧。如果天佑我等,有朝一日,机会总会不请自来。” 王庭内,这几日极不太平。主要是为了苍歧、安芝、铜陵三州独立拥有治理权的事,以楚风为首,徐亭、吴曦致的激进派,以及以王兰青为首,苏和礼、李正余、秦朗的保守派,双方政见完全不一样。 因为自恃年长,年过五旬的王兰青在意见和楚风完全相左,对楚风提出的“将权力大力下放给苍歧三州”固然极为不屑,连带着,对楚风的为人以及行事作风都极大程度上诟病起来。 在晋阳宫,他将意见毫无保留向鹰王全提出来,并道:“殿下,楚风其人,专断强权,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臣彻查过,他龙州牧在任时,便和苍歧三州关系非常。这一次将权力下放,完全是为了拉拢三州,有结党营私之嫌。” 鹰王道:“这个提议是早就有的,主要是为了安抚一直不服王庭管辖的蛮、湘、火三个部落的人。这三部久居蓬莱,在这里也算是年资最久的民族,有自己的文化和信仰,很难撼动。” “但是,”王兰青还是没法放弃,继续进言:“如果允许三州自立,其他各州提出意见,怎么处置?” 鹰王道:“这是王庭决议,一切皆从大局出发。其他各州如有意义,那就是违逆。违逆者,孤必杀之!” 一语话毕,王兰青额头见汗,诺诺而退。 秋叶拂落,天气逐渐变凉。没多少时候,寒冷的冬天再度来临。赏梅园的腊梅花又开了,金黄的花朵吐着阵阵浓香,在飘飞的白雪中幽幽传递。 屋子里因烧着地龙,气温暖洋洋的。淼灵捧着一盆刚刚拾掇好的君子兰进来,雪妃让她端到自己面前来。温度适宜,那花早就开了,橙红色的小花簇在一起,粗粗一数,竟有几十朵。 淼灵见主子看得入迷,笑着道:“娘娘,这佛光兰是目前清溪园里培育得最好的了。还有一品碧玉皇后,清溪园的宫人说,虽然名字好听,但是模样不及这一款合娘娘心意。” 雪妃道:“姑且留着吧,那些人也算有心啦。” 正说着,接替王海做琼玉宫执事太监的小丁子跑进来回禀:“娘娘,内庭总管张恭权来啦。” “请进来吧。”雪妃半偎在罗汉床上道。 小丁子走出去,片刻后,张恭权弓着腰走进来,恭恭敬敬对雪妃道:“奴才参见雪妃娘娘。” 雪妃让淼灵将佛光兰在旁边花凳上放好,然后才顾得上这里似的,懒懒道:“张公公怎有空到本宫宫中?” 张恭权陪着小心笑着道:“是胡副总管吩咐下来的,给娘娘带一个人进来。” 雪妃很奇怪,道:“你说得哪个胡副总管?”想了想,试探问:“胡喜?”问完就笑起来,道:“他不曾经级别比你还低,怎么,突然一下子就成了内庭副总管啦?” 张恭权微微有些不自在,笑容不敢有失,讪讪道:“这是胡公公的造化,奴才比不得。”说着,将一个宫女给叫进来。 雪妃随便打量了下,只见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眉目清秀。个子倒是很高的,身形颇为清瘦。 雪妃问:“叫什么?” 宫女福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姓风,叫琬怡。” 张恭权道:“娘娘看着好的话,就将人留下啦。” 雪妃道:“也好。宫里面多个人,其他人少点事做。你带话给胡喜,说本宫承他的情啦。” 张恭权告退。淼灵站在雪妃身边,对风琬怡说:“暂时没什么吩咐,你先出去候着吧。” 风琬怡没听到似的,动也没动。 淼灵生气了,走过来道:“跟你说话那,耳朵聋了不成。”看看雪妃,雪妃好像没注意这边。淼灵胆子大了,扬起一只手,就准备抽新来的宫女耳光。但是,让雪妃极为震惊的是,马上从那两个人那里传来的是淼灵杀猪一样的嚎叫。 风琬怡面无表情,一只手抓着淼灵的手腕。 淼灵却痛得连腰都弯了,面部肌肉纠结,眼泪直流,空中叫道:“好痛、好痛……” 雪妃吓了一大跳,连忙走过来厉喝:“干什么!快住手!” 风琬怡信手一推,淼灵往后摔出。 “咕咚”花凳被碰歪了,“哐当!”刚刚摆好的佛光兰从凳子上跌下来,落在地上,花盆甩为几块。 雪妃惊恐之下,瞪大眼睛道:“好大胆的奴婢,你、你当真是胡喜派到本宫宫中来的吗?” 风琬怡面不改色,镇定地说:“回娘娘话,胡公公数年前蒙现任王庭首辅大臣楚风楚大人的指点入宫,现在已经是内庭副总管。确实是他派奴婢来琼玉宫。” 淼灵此刻从地上爬起来,头发散乱的她,脸上都蹭破了,嘴角也破了一块,带着哭腔对雪妃道:“娘娘,您可要为奴婢做主。” 雪妃直若未闻。 风琬怡知道这个宫女是雪妃身边的亲近,没有立刻开口,眼瞅着雪妃而已。雪妃脑海中念头飞转,良久,才对淼灵道:“你先出去!” 淼灵很委屈,踌躇不应。 雪妃发怒了,叫道:“你耳朵也聋了是吗?让你出去,还不快点出去!”声音从未有过的尖利,淼灵吓得落荒而逃。 屋子里再没有其他人,雪妃走到罗汉床边轻轻歪着,好一会儿,才努力控制着心情问风琬怡:“楚大人居然将人派到这里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风琬怡道:“大人一心为娘娘着想,还请娘娘不要辜负大人的好意。” 雪妃冷笑起来,道:“好意?怕是他心存想法,专门派你过来监视我,对不对?” “绝无这个可能!”风琬怡矢口否认,“娘娘尽可放心,奴婢进宫,确实一切都是为了娘娘的前程。” 前程? 这个词让雪妃大为疑惑。她从踏板上走下来,走到风琬怡面前道:“你说得详细些。本宫已经是四妃之首,还有什么前程?你们大人对鹰王的心意,又有什么新的把握?” 风琬怡不答。 雪妃盯了她好久,对她说的话始终想不出所以然。但是既然是楚风派来的人,虽然不知道她此行到底所谓何故,也只能留下。 她不知道,一场早就预谋好的风潮其实已经翻涌,且越来越有力正悄悄接近…… 145古道长亭白雪飞 前些日子,鹰王带着云妃离京,说是去德胜宫。当时王后和其他三位妃子一起相送至城外十里亭。原本,谁也没有发现这事情里面隐含着的不对劲。直到有一日,珍妃的兄长赵弘奇私下贩卖轻工局工艺器具,事发后为刑部审判投入大牢,珍妃四处托人求情未果,听来的消息,据说王庭下达命令坚决严惩,绝不姑息,这时候,一向谨慎细微又洞悉时局秘密的珍妃才有所察觉。 楚风做了首辅大臣之后,依然居住在虞河巷的旧宅子里面。这个宅子小归小,精致,地势又不显眼,着实是闹中取静适合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这天晚上,一顶小轿被抬到了门口。一个老妇人从轿子旁走上台阶,拍门。楚府的仆人问明了来人情况,火速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中门开了,小轿里面一个头上戴着镶一圈黑色面纱斗笠的女人弯腰跨步走出来,从这里又走进院子去。这女人本身也穿着黑色的衣服,偶尔露出一丝下巴或者手腕出的雪肌,以及那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都那么窈窕纤美的身姿,足可见她断然是个出色的大美人。 楚风在书房前的竹林边,黑衣女子走过来,还有四五丈距离的时候,随后跟着的那个老妇人以及另外两个丫头都站住脚,她独自一人走过去。 楚风站起来,礼数周全道:“臣楚风,见过珍妃娘娘。” 珍妃摘了斗笠,放在石桌上,道:“罢了,楚大人,请坐。” 楚风道:“谢娘娘。”后退两步,看珍妃落座了,他才坐在石凳上。 珍妃城府极深,没有涉及正题,只是笑道:“都说楚大人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为人谦和细致,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楚风微微一笑,道:“娘娘谬赞,臣内心惶恐。”顿了片刻,看珍妃露出尴尬的神态,才微笑道:“娘娘如果有事,但讲无妨。但凡若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定当竭尽所能。” 珍妃知道这是客套之言,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如实说道:“楚大人,那本宫就不拐弯抹角了。本宫的兄长赵弘奇,只是将一批螺钿做主卖给了月州的商人。触犯了法纪本宫承认,但是降职罚俸也就是了,为何一定要着刑部拿问呢?现在大牢中,没有你楚大人的手令,本宫的父母亲就是想见上一面都不可以。楚大人,你其他都不念也就算了,本宫好歹是鹰王的妃子,你还将本宫放在眼里吗?” 楚风双目凝神,一眨不眨盯着她。 珍妃被盯得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对方不开腔,她只有自顾道:“楚大人,就算给本宫一个面子,让本宫的父母亲前往刑部大牢,探望本宫兄长,好吗?” 这个,楚风回答得很干脆:“当然好,珍妃娘娘都这样说了,臣怎有不允之理?” “那么,”珍妃眼睛忍不住亮了,试探道:“本宫兄长的罪名……”她想说罪名是否可以减轻,但是一看见楚风嘴角边的冷笑以及戏谑的眼神,顿时心一沉,没说出来的话立刻不再说下去。 果然,楚风轻声道:“娘娘,您可知道赵弘奇私自贩售的是什么?”顿了顿,继续道:“是螺钿没错。但是,这一批螺钿,是王庭预定准备送给下个月来蓬莱游历的苏木都剌国王子做礼物。除了工艺务必上佳之外,所选用的蜜香木乃建苏含春谷独有,蓬莱上下不过两百来棵而已产这种木头的树,此次一共伐了十五棵,方才做了一套屋内所用器具,却被赵弘奇为了一己之私卖给了他人。娘娘,您说,这误国的罪名,如何能赦免呢?” 珍妃道:“东西已经追回了,你何必说得这么严重。” 楚风道:“王庭政令,向来言出必行,臣只能答应让娘娘父母去探望赵弘奇,这已经是给娘娘天大的面子。” 珍妃霍然站起,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虽然本宫从未向明妃、雪妃或者云妃那样在鹰王面前说一不二,但是,本宫到底是跟随鹰王时日最久的人。你杀了本宫的兄长,等鹰王从德胜宫回来,本宫说与他知道,你这首辅大臣,还想再做下去?”越说越激动,声音慢慢高亢尖利起来。 珍妃脸涨得红红的,目光恨不得将楚风给吃了。 即使这样,也没让楚风露出半点怯懦。 楚风道:“娘娘想说,尽管去说好了。臣还有公事,娘娘话的说完了的话,请恕臣不能再奉陪。” 珍妃最后恶狠狠剜了他一眼,重新戴起斗笠,拂袖而去! 回到宫中,她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劲,吩咐心腹冬儿传信给自己的父亲,搜集最近王庭内楚风一党的具体动作。三日之后,当冬儿将从宫外带进来的信交上来,珍妃一目十行看完,忍不住浑身脱力。 那信笺上写得简单,但是消息却很关键,原六大臣王兰青一党已经被边缘化,楚风独掌大权。五部二司中,吏户礼刑工自不必说了,连巡防司的尤行舟,如今也听楚风号令。 这代表什么? 难道,楚风要取鹰王而代之? 按说是不可能。因为,以鹰王的影响,蓬莱不可能出现大批反对的力量。当初蛮湘火三部那么凶悍,最终也得俯首称臣。不管楚风的手腕多么离开,跨越鹰王,始终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珍妃将只写了一张纸的信笺在铜盆中烧毁时,止不住头涔涔想:“鹰王一直有想法离开,难道,这一次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多了风琬怡之后的雪妃,在明华宫中突然又横行起来。 首先,在赏梅园遇到白修仪和孙修容——那孙修容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不管雪妃曾经失宠是否,现下里总是保持礼让三分,但是白修仪见鹰王离宫,只带云妃未带雪妃,看到雪妃时,那态度不自觉又轻慢起来。见到雪妃从对面走过来,孙修容礼数周全见过,白修仪只是随便弯了个腰而已。那风琬怡只是看了一下雪妃的脸色,立刻冲上去,“啪啪”左右开弓,打了那个白修仪两个大嘴巴。惯会撒泼的白修仪这一次又准备故技重施,结果看错了人。风琬怡的真实身份,原本就是楚风府上的护卫,身手好,那自然不必说了。白修仪如何能在她手上占到便宜。撒泼越狠,被扇的嘴巴越多,打了十几下,白修仪头晕目眩眼冒金星翻到在地,一张俏脸失去了原来的形状,口鼻耳朵,皆鲜血直流。 王后自然要为此事发落风琬怡。但是雪妃在风琬怡的暗示下,态度极其强硬,坚决不让刑讯司的公公带走风琬怡。而副总管胡喜闻讯赶来,当仁不让站在雪妃这边。 王后道:“胡公公,汤公公随鹰王去了德胜宫,这内庭就该你来主持了。宫女打了主子,这是犯上,就算不是死罪,也必须杖责。” 胡喜根本不把这个王后放在眼里,冷笑一声道:“风琬怡犯上打主子,这里谁看见了呢?” 王后立刻让在场的所有人一起作证。 这时候,孙修容早就吓呆了,她的宫女和白修仪的宫女看到打得满脸是血的白修仪不仅五官肿胀变形,嘴角还混着血沫流往外流涎水,也害怕得不敢多一句嘴。 无人证实。 王后气得浑身发抖,道:“你们——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问孙修容:“你也是个主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就能眼睁睁姑息了那个恶奴?”又发了疯一样用留得长长的指甲去掐不敢开口的宫女。 雪妃昔日那狂傲的劲儿又回来了,看到王后发疯,便冷笑道:“白修仪自己不小心,将自己摔成了这样,你将这些宫女们都就地正法了,也无济于事无可奈何。” 王后气得嘶声大喊:“胡喜!” 胡喜应景弓了下身,道:“王后娘娘,既然无凭无据,那刑讯司是不能抓人的。”看看刑讯司的太监,后者立刻编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雪妃趾高气昂道:“有这个力气,还不若在和坤宫多写几篇欧阳修的词。王后除了这样的招数,其他都不灵的。”摆出一个好人的架势,对淼灵道:“替白修仪找一个太医来吧。”心里说:“风琬怡还真是厉害,这一顿巴掌,这姓白的,大概已经被彻底打傻啦。” 三庭局的大权一直在王后掌握之中,但是,这几日,各司掌制派人送到琼玉宫的东西突然多起来。尚容司送来了一直克扣着不给雪妃派齐的护肤上品,织造司做出的云锦、白云纱也送过来,尚服司在雪妃的吩咐下将料子做成各种漂亮的新衣裳。鉴宝司的首饰越做越精了,银白色的雀形发钗配上从他国得来的璀璨七彩珠,衬得她美丽无俦的脸越发姣美夺目起来。 风琬怡还交给雪妃一本账。这账上,详细记录了王后在掌管三庭局期间,物资购进耗费之间,私下所得的一切财物来往。非常吸引雪妃注意的是,大司务林蔻在之中责无旁贷,被王后指使,接受贿赂价值万金。 雪妃看完后,掩上账本,控制不住内心激动对风琬怡道:“王后咱们暂时动不了,这林大司务,刑讯司可以抓人了吧?” 风琬怡扬起一抹残忍的笑容,道:“只要娘娘愿意,奴婢立刻去告知胡公公。” 雪妃这会儿全然体会他们的本事,在这明华宫中,已到了呼风唤雨为所欲为。比自己得到鹰王宠爱之时还要厉害! 她如果再往深处想一想,必然也可以想到奥妙所在。可是,毕竟鲜少动心机,习惯上,事情到了一定程度,她就无法再深究下去。总之,林蔻曾经是瑞祥郡主的人,后来也忠于云妃。现在有了这样的好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内庭在胡喜的把持之下,邓忠很轻易就沦为胡党。账本从非常可靠的渠道来,上面记录条条都非凭空捏造。林蔻无法辩解。审讯三日,囚禁暴室。暴晒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凄惨而亡! 宫外,反而一切还很平静。这是临近新年,鹰王依然不见回朝。司空长烈忍耐不住,偷偷派人去德胜宫探查。却等了几日都等不到回讯。 这日,玉藻殿宣政阁王庭主持议事之后,他独自一人匆匆走出,天眼将军童放如同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面前。童放示意他跟自己走,司空长烈想了会儿,抬腿跟上去。 已经入驻军政司官至威行将军的陈彪陪在楚风身后,和楚风一道,两个人一起走到宣政阁大门外。看到司空长烈和童放一道儿走了,陈彪悄悄道:“大人,是不是该对姓童的下手啦?” 楚风神态阴鸷,半晌才道:“动了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陈彪道:“大人不是心意已决了吗?在蓬莱,大人还需要再听命于谁?” 楚风又好一阵儿沉思,双手在袖中紧紧握成了拳,然后叹息道:“我心本非如此,奈何走到这一步。” 陈彪道:“大人,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一再犹豫反而只会给自己带来无穷祸患!而且,”说到这儿,他的声音突然放低,道:“您不是已经承诺琼玉宫的雪妃娘娘?如果再多迟疑,时机不再,对雪妃娘娘的承诺,今生可就无法再实现啦。” 这话总算说到楚风的心底里。楚风思虑再在,最终道:“好吧。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德胜宫那里……”陈彪对任何事情都信心满满,唯独这一点尚无信心。 楚风道:“一切尽在我意料之中。我会安排好一切。” “如是,属下这就去部署。”陈彪说完欲走。 楚风交代:“一切需谨慎小心!” “绝不敢有辱使命!”陈彪一躬,反身大步而行! 司空长烈跟着童放,二人始终一前一后,从宫外的大道,一直追到天都郊外。穿过丛林,越过小溪,童放的轻功确实练得好,司空长烈坚持许久,最终只得自叹弗如,最后停在一处旷野之上。 童放得意洋洋,大声问:“司空,你服了吗?” 司空长烈“呸”了一声,道:“你眼巴巴匡我出来,为的就是这样无聊的比试?” 童放毫不以为意,依旧兴致高昂道:“总之,我就是发现了比你强的地方。”说罢,脸色突然一沉,转话题道:“大胆司空长烈,竟敢私查鹰王殿下,你该当何罪?” 司空长烈这才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只怕被这个家伙中途给拦截了。而且,照童放这个架势,一副抓到自己把柄的模样。不用说,那人一定也落在了这家伙的手中。如果在平常时候,这也算了,天眼恪守其职无可厚非,此事只能反映童放风格的细致入微。可是,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朝中局势不稳,鹰王人是否在德胜宫是个谜团,这家伙为什么就要在这种时候平空添乱呢? 想到这儿,司空长烈就很生气,转身欲走不想理他。 童放“当啷”拔出剑来,飞身窜到前面,拦住去路道:“休想走,我今天一定要将你拿下,然后问罪。” 司空长烈气愤地说:“你就不要再瞎胡闹,已经火烧眉毛了知道不知道?” 童放说:“不知道!”揉身便上,剑出如飞电,找找不留情,一招一招,纷纷往司空长烈身上招呼过去。 司空长烈先是无意和他相争,忍让了十几招,突然,童放的剑招一紧,十几兆连环使出,组成雪团一样一个大剑球,光芒闪烁向他小腹部推行而来。这招叫“大雪封山”,是鹰王新创“歘火列缺”中杀伤性极强的招式。因为险败他人之手,鹰王一心要改变自己功夫当中攻击性不强的弱点,这是截然迥异于之前招法的典型。要么不中,一中必然肚破肠穿,真是犀利无比! 司空长烈这才急了。腰间长剑拔出,横竖一封,“当当当……”好几声连续响起,童放接连使出的招式纷纷斩在他的兵刃上。司空长烈并没有放弃先前功夫的优势,长剑借力缠上去,一边破了童放的攻势,一边踏上好几步,最后一剑横在童放颈下。 童放持剑的手腕被他左手抓住背于背后,另一手无招可施,要害被制,当下只得一动不动。 司空长烈愤愤将他推开,小指轻勾将他的长剑给夺下来,然后又扔在他脚底下,道:“闹够没有?你身为天眼主将,每天心心念念,只有这点破事吗?” 童放面色惨白,道:“我始终不敌你,我还做什么天眼主将?” 司空长烈真恨不得上来给他一顿大嘴巴,走了几步,又反身走回来。童放看着他,眼神中永远也摆脱不了那股不服和嫉妒。 司空长烈想了想道:“你代替我的手下进德胜宫看看,鹰王和云妃是否还在那里。”不等童放拒绝,他飞快接下去:“如果我没猜错,早就无心于世俗的鹰王殿下已经带着云妃娘娘远走高飞。现在天都为楚风掌握,如果事先没有预知,我们始终如同被蒙在鼓里,到时候是怎么死的,大概都不知道。” 055 忧虑 风琬怡在琼玉宫口和一个太监说了会儿话。这太监是从内庭副总管那里来的,话说完了,就回胡喜那里交差。风琬怡返回屋子里。 淼灵、浮香恼恨她抢了她们原先在雪妃身边的位置,始终不高兴。不过,这两个丫头也知道,现在可是到了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看娘娘的脸色,每天只要人醒着,总是严肃无比。为什么呢?不清楚!但是,只要知道该怎么做,那就足够。 风琬怡一进来,她们就很自觉退出去。 雪妃正坐在椅子上喝茶,抬头看了一眼,道:“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将茶杯放下来,再问:“那个白修仪,是否恢复正常?” 风琬怡冷笑道:“娘娘,都过这么多天了,又是一个已经痴傻了的人,您还问了干什么?” 雪妃道:“本宫只是想关心关心,王后不是一直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吗?” 风琬怡道:“王后担心的是账本,她追查白修仪,不过是孤注一掷。以为能够抓住我们的把柄,然后当成和我们交换的条件。” 雪妃看了她一眼道:“你能否告诉本宫,你这么大胆的原因?当真鹰王再也不回宫了吗?如果鹰王回宫,你以为,你的这些作为,还有活命的可能?” 风琬怡从不见慌乱的眼神略略虚无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她才道:“奴婢一切都是奉命行事。生死有命,也无暇去管。” 雪妃也说不出什么,又将茶杯端起来,轻轻啜了一口在口中,假装品茶。 风琬怡道:“娘娘,冬天天寒,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屋子里,您应该出去走走才对。” 听她转话题了,雪妃便放下茶杯道:“你都说了,天寒,那么冷,到哪里去能有在屋子里暖和舒服?” 风琬怡笑起来,道:“去菁华局吧。神禧殿也有地龙,宫女们冬天也会练舞,奴婢陪您去看看。” 雪妃不想去。可是,细细一想,她让自己去大概又有什么道理,便道:“也好,素日里本宫并不喜欢歌舞,偶尔去看看,大概才更觉新鲜。” 到了菁华局,燕飞灵急忙率众迎接出来。今年的元旦,庆典上展示的是今年新编的“百花闹春”,雪妃听燕飞灵简单解说之后,淡淡道:“先跳起来给本宫看看吧。”燕飞灵急忙下去安排。 菁华局自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出事之后,飞羽阁独挑大梁的就是孔春儿、孔秋儿这对孪生姐妹。这对孪生姐妹长得那真是一模一样,化妆之后,一个装扮成牡丹仙子,一个装扮成芍药仙子,若非衣服颜色形状都有区别,恍然之间,还真让人分辨不出来。“百花闹春”的剧情就是抓住这她们这个特点来安排,说的是芍药仙子欲争夺牡丹仙子“花王”的位置,用尽心思,牡丹仙子历经磨难之后才重新在百花园中顺利绽放。舞蹈环节连缀流畅,舞姬们个个训练有素,肢体语言丰富优美,让并不很懂舞蹈的雪妃也看得颇为兴致勃勃。 趁着鼓乐喧闹的时候,风琬怡悄悄对雪妃说:“娘娘,舞蹈结束之后,您就将孔春儿和孔秋儿两个人单独留下来。” 雪妃诧异道:“为何?” 风琬怡道:“娘娘还记得当初云妃替手下一个宫女惩治飞羽阁三个宫女的事?”待雪妃点头后,她接下去轻声道:“这两个人正是苏涵英等三人被打击后最大的受益者。” 雪妃听不懂了,轻声道:“你的意思,难道让本宫代替云妃嘉奖她们?” 风琬怡笑着道:“娘娘,您真是慧眼如炬,一说就说到奴婢心里。当初云妃借今日已成昭华的柳无尘之口,要将孔氏姐妹许配禁军统领及副统领。奴婢就是想让娘娘今日就代替云妃下道令喻,将孔氏姐妹分别许配给禁军统领何慕华,以及副统领甄宇驰。” 论及当初,柳昭华准备为孔秋儿配的,乃是当时还是副统领的魏小峰。但是,魏小峰已经被驱逐,替补他的,只能是和何慕华连为一体的甄宇驰副统领。 雪妃脸一沉,生气斥道:“你当本宫和云妃是感情很好的姐妹了?” 风琬怡道:“娘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楚大人当日对您说的,您难道都已经忘记了吗?” “又是楚大人!”雪妃转过脸不瞧她,心里忍不住暗骂一声。照前一段日子的际遇,这个风琬怡总不会有坏事等着让自己上套,想必如果她办砸了差事,楚风真的会严惩不贷,所以一定尽心尽力绝不敢有差错。想到这儿,雪妃也拿定了主意。带舞蹈结束之后,她果真将孔春儿孔秋儿单独留下,夸奖一番后提起柳昭华代替云妃给这两个宫女的承诺。 孔春儿和孔秋儿一直以为这个好事早成了梦中才能有的幻想,今天居然听雪妃娘娘提起,而且也是云妃娘娘代为托付的,二女欣喜若狂,当下急忙行礼谢恩。 这事情经过内庭,不多时,就成了定居。副总管胡喜带着写有鹰王御笔朱批的王旨,分别到禁军统领何慕华府上以及副统领甄宇驰府上,宣旨指婚宫女孔春儿许配何慕华为正妻,宫女孔秋儿许配甄宇驰为正妻。 转眼便是除夕。就在虞河巷楚宅,五部尚书以及巡防司廷尉尤行舟聚在此处,席上自然还有徐亭、吴曦致两位,楚风坐首位,一桌九人,举杯欢饮。 去年今日,鹰王在朝,这个时间这等规模的聚会,势必受到天眼的窥视,并且如实会呈报上去。未曾举杯饮,人头便落地,那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而今时毕竟不同往日,权力交接已成定局,即使没有明旨下达,但是局势变化,鹰王有心将一切交到楚风手里,已是定居。 席间,国务大臣徐亭道:“从创立城邦到建立盟会,再到撤盟立州统一蓬莱,这近二十年的光阴,转瞬即过。蓬莱从一蛮荒之地变成了繁华人间,鹰王殿下可谓老夫心中第一英雄。” 吴曦致道:“如今,殿下已经将这一摊子事悉数交到了咱们手上。各位,咱们可得殚精竭虑丝毫不能有差错才行。” 楚风也笑着道:“是啊,办不好差事,就有愧于殿下所托。” 众人一起举杯对着楚风道:“楚大人,往后的日子,可就全都有赖于你。” 徐亭道:“鹰王之后,楚王当朝,此乃众望所归。” 楚风连连摆手,道:“徐大人,切不可妄言。” 吴曦致笑着道:“‘楚’乃大人姓氏,用作名号甚为不妥。” 礼部尚书齐正卿道:“以吴大人之间,若楚大人接管朝局,当如何称呼才好?” 吴曦致道:“楚大人自天都建邦伊始便追随殿下身侧,无论是担任武职左将军,还是后来接管龙州,乃至如今统率王庭,都兢兢业业从不有半点懈怠之处。固然差事办得好,否则,以鹰王之雄心,也不会将这么大的事业交付在大人之手。更重要的是,大人心之忠诚,有目共睹!” 席间顿时议论起来,言语来往,众人皆点头以示赞同。 最后,徐亭为首,大家商议定下来,新年之后,便推举楚风为新王。号“诚”,继任鹰王之后,为蓬莱第二任主宰者! “嚓——”,一个犹如落叶飘摇坠地般轻微的声音响起在空气里。众大臣们开心畅饮,谈笑风生,谁也没有发觉。 只有楚风正在喝酒的姿势微微顿了一下。 接着,数道黑影便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集聚而去。 楚府的护卫,个个都受过楚风严格地**,虽然身手算不上顶级,但聚在一起,齐齐进攻,以黑风剑阵的威力,纵使顶尖高手,一时也难以招架。 一个身着黑衣的夜行人被陈彪为首的六个人围住,剑光赫赫之间血液横飞,被围住的黑衣人已然受伤。 又是一个黑衣人从边角落飞窜出来,从后面偷袭,一举将最外围的楚府护卫料理了三个。那三个人都是被刺中右边手腕,捏不剑而已,但是少了这三个,黑风剑阵便算破了,剩下来三个,靠第一个黑衣人最近的,被其急刺几剑扎中心窝。那黑衣人飞起一脚,将死人踢开。然后,黑衣人的兵器就疯狂进攻第二个楚府护卫。泼风般的招式被后来的那个黑衣人给挡住,第二个黑衣人一手抓住第一个黑衣人持剑的手腕,后者怒叫:“你放手!”前者道:“跟我走!” 两个人拉扯不开,第一个出现的黑衣人不得不被第二个黑衣人带着,飞身上了街边的屋子。屋脊连绵,二人借着夜色倏忽之间逃得踪迹不见。 走得很远了,一直被拖着手的黑衣人才挣开钳制。他非常用力将蒙面的黑巾扯下,然后愤然道:“司空长烈,咱们分属不同,你不要胡乱插手我的事!” 将他从楚府拉离的那个人也将面巾除掉,月光之下一张五官鲜明的面庞出现在眼前,果然是上将军司空长烈。 而说话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天眼将军童放! 童放武功不及司空长烈,被司空管到了,非常生气,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闷闷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去虞河巷?” 司空长烈道:“楚风专权,以你的个性,会放过他吗?” 童放闻言忍不住咬牙切齿,要不是身上的剑伤提醒自己今天险些脱不开身,他真要大喝:“我早就该杀了这厮!”可是,楚风本身本事并不在他之下不说,身边护卫如此厉害,纵使天眼横行,今天也不得不承认真的碰到了硬刺头。 司空长烈道:“早在撤盟立州的时候,我就提防着今日,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风云变幻,向来不为我等意志为转移罢了。” “难道就眼睁睁看他继任自称‘诚王’?”徐亭他们的决议,童放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 司空长烈当然不愿意,但是他还是叹了口气,道:“鹰王渴望自由,无意权争,你我又能如何!” 这句话,好像一把尖利的刀,又一次戳在童放心上。他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鹰王始终未将他当成一个很重要的人物看待。军权给了司空,政权给了楚风,他呢?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将军而已。行动受到王庭的限制,编制受到军政司的左右。同样是忠心不二的部下,和司空、楚风相比,待遇真是两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是,真正的局势演变,并不似童放想象中的那样。在楚风还没有正式被推举成为诚王之时,更大的风暴向他以及司空长烈席卷而来。 在司空长烈的强制干预下,童放安分守己没有再对朝臣做出任何越权的行为。但是,后宫之中,动荡不可避免出现。 因为主子要换了,后宫里曾经受过鹰王临幸的嫔妃自然要离开。鹰王没有留下子嗣,她们的安置并不需要太大的麻烦,只需赐给房屋田地即可。但是,内庭迟迟没有消息出来也就罢了,新年伊始,先是惠妃得了重病,接着余昭仪、张昭容纷纷被传染。太医说,这许是疫症。三个人一时都被隔离开来。除了固定的太监送饭,连宫女都不特别派遣。 卯时,晨曦初露,丹凤门,一顶小轿慢慢靠近。在此当值的都尉吴长标命人上前拦截。轿子里是碧华宫的珍妃,递出金牌让宫女冬儿交给吴都尉查看。 隔着轿帘,珍妃轻声慢语:“吴都尉,本宫娘亲突然身体不适,本宫请旨王后出宫探望。” 吴长标接过金牌看了一眼,不错,确实是出自王后宫中的出宫令牌。但是,他还是将金牌交还回去,然后道:“娘娘,请恕臣不能放行。臣接到禁军卫的命令,务必守住宫门,禁止任何人出宫,包括各位主子在内。” 珍妃生气道:“鹰王在时,这也是不曾有过的。你们有何权力,连本宫探望母亲也要阻止?” 吴长标毫不退让,冷笑道:“娘娘,臣确实无能为力!” 和坤宫,王后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及至中午,兰瑟终于来报:“娘娘,珍妃娘娘来啦。” 王后一听,就好像挨了一刀似的,浑身脱力,软绵绵,坐到在罗汉床上。 珍妃走进来,一脸严肃和无奈。 王后问:“果然不放行吗?” 珍妃沉重地点点头,道:“确实大事不妙了!等诚王入主明华宫,我等只怕都没法善终。” 正说着,太监汪培疾步匆匆奔进来,一边喘着气一边没口子急急说:“娘娘、娘娘,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啦!” 王后急忙问:“何事?” 汪培努力吞了口口水,这才将气喘平了,上前一步道:“胡喜公公,带着太医院的人去东明宫。” 王后立刻和珍妃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叫起来:“柳昭华!” 珍妃比王后还要机敏,当先叫道:“当真是一个都不放过。” 王后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珍妃也很害怕,脸色发白,冷汗涔涔。但是,这时候委实又不是单单需要害怕的时候,她脑筋飞快转着,对王后道:“我们一起去东明宫。” “不怕被诚王一网打尽?”王后非常担心。 珍妃想了想,道:“不会的,三个人一起出了事,目标太大难以自圆其说。他的动机我尚不能确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楚风,是想将咱们一个接着一个,悄悄地解决!” 宫外,御南街一如既往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作为天都最有名气的酒楼——凤来楼,本城的食客,以及外地慕名而来的食客,让这座酒楼刚到中午,生意就非常兴旺。 禁军统领何慕华一身便装上了二楼,二楼的伙计认识他,急忙上来招呼;“何大人。” 何慕华点点头,轻声道:“申大人来了?” 伙计乖巧极了,凑近了道:“早到了,还有一位——” 何慕华愣了下,伙计道:“瞧申大人的样子,对这位,可是敬重得很。” 何慕华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伙计伸手一指右边,道:“从这儿进去,第三个雅间,‘揽凤’便是。”何慕华依言走过去。 推开门,果然看见上将军司空长烈。“申大人”指的当然就是申志威。何慕华虽为禁军统领,级别上低于这两个,一进门当先行礼。申志威疾步走上来,笑着道:“慕华,私下里见面,不用这么客套。” 三个人坐在一起。 一开始,聊的都是闲话,三个人分别吃菜,又喝了几杯酒,觉得满足后,司空长烈才问:“慕华,三番四次请你出来,你都推了。怎么,为的什么事,咱们哥们儿如此生分了呢?” 何慕华假装没听明白,道:“上将军,你说什么,属下听不懂。” “你看你看,”司空长烈一针见血道:“连称呼都疏远了呢。”放下杯箸,不再拐弯抹角,道:“楚风拉拢了你?” 何慕华立即纠正他:“诚王!” 司空长烈忍不住嗤笑一声,头转到一边,满脸都是不屑,过了一会儿,方才又转过脸来,冲着何慕华道:“他那个诚王,自己封的自己,你也承认?” “鹰王主动退位,原本旨在让贤,诚王内揽朝政,对外结交外邦也游刃有余,王兰青、苏和礼几位大人都没有异议,司空上将军还有什么意见呢?”何慕华话说得直接,口气更是生硬。楚风政绩卓越又是事实,司空长烈一时还真无话可说。 但是,这并不代表司空长烈就改变原本的主张。 司空长烈定定地看着何慕华道:“你打从你良心说,楚风就没一点儿让你心有不满的地方?” 何慕华不得不与他的目光对视,良久,才道:“上将军,属下劝你,还是及早改口。”话音才落,只听“当!”一声脆响,司空长烈拿起手边的酒杯重重砸在地上。杯子当场碎裂,瓷片激飞。 司空长烈真的生气了,胸口起伏凑近何慕华道:“你并非不知道王兰青、苏和礼几位大人为什么不能反对诚王继位,鹰王禅让权位确实不假,但是他离开得匆忙,很多事情都未及安排妥当。也许,他就是要看看他选定的继承人到底是怎么对待他让出的权力。楚风掌握了王庭,现在除了他自己外,王庭现在只有徐亭和吴曦致两个人说了算,王兰青、苏和礼被生生封口了!” 这个说法,何慕华倒是第一次听说。但是,毕竟是司空长烈片面之言,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 司空长烈道:“我知道你一面倒倾向楚风的原因……”看了看何慕华倍加戒备的眼神,他无奈插了一句:“行,我改口,我知道你一面倒倾向诚王的原因。” 何慕华被他逼迫得一直后仰着身子,这时候终于捞到机会坐直。司空长烈毕竟曾经统领过他——在天都政权还没有正式建立之前,所有天都的将领都是右将军的麾下。也因此,不管境遇怎么改变,何慕华对司空长烈的忠心以及关切并无改变。 天眼在童放手上,暂无威胁。但是,谁不知道,诚王拥有属于自己的亲卫!除了已经死于童放之手的丁火和王一,其他几个,陈彪、骆成,还有田心、何常、韩琦等,都已经做了二品、三品的将军。还有两个女的,一个叫柳叶心,很快就进红鸾营了。另一个,暂时外界不清楚其行踪。但是作为护卫明华宫安危的禁军统领,何慕华却非常清楚,此人早已埋伏深宫,按照诚王的指示,将很多事情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诚王的手眼很伶俐,想要抓把柄,即使本事好若司空将军,大概也躲不掉吧? 司空长烈坐回座位,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一些,语含讽刺:“你并不完全归顺大局嘛?” 何慕华不得不苦笑一声,道:“一念之间做出决定,然后便身不由己。” 沉默,让彼此调整自己情绪和思绪。 半晌,司空长烈才轻声道:“为了苏涵英是吗?”也就是那个菁华局飞羽阁的宫女。因为云妃的缘故,不仅遭遇被赶出宫的厄运,还被发配到灵鹫谷,终身在白城主寝陵服役,不得离开。何慕华对此女印象颇佳,鹰王在朝时,就一度希望找到合适的时机,能让鹰王将此女指给自己。但是,意外出现之后,他不仅无法帮上心仪女子的忙,甚至,还让有心者将自己变成逼迫苏涵英和于倩雪出宫的把柄。身为一个男人,对此,怎能不耿耿于怀? 风琬怡指使雪妃假借鹰王的旨意,将孔春儿许配给何慕华,为的就是挑拨何慕华和云妃之间的关系。云妃属于鹰王,和云妃敌对意味着就要和鹰王敌对。而另外一个宫女孔秋儿,所许配的副统领甄宇驰,其前任魏小峰的未婚妻欣茹就死在云妃的权势之下,哪怕具体实施的人并不是云妃,却不影响怨毒集中指向的方向,由此影响而来,甄宇驰也对鹰王过于宠爱此女颇有微词。 天都的武装力量,除了军政司、巡防司,便是护卫皇城的八万禁军。也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手腕,八万禁军,便轻而易举落入楚风之手。 何慕华道:“如今除了甄宇驰执掌的实权,五品以上的都尉中,七成都换成了诚王的人。” 司空长烈道:“如果你倒戈继续听从我的调遣,岂非非常轻易就让别人将你架空,成为一个空有统领头衔的傀儡。” 何慕华想了一下,点头道:“一点都没错。” 司空长烈这才后悔起当初没有强制执行消减各州长官私人拥有护卫数目的决定。楚风的野心一早就有,自己也并非没有瞧出。只是太平盛世,安逸的生活蒙蔽了双眼,而自己又一度太过相信兄弟之间的情意,派往龙州的节度使以及镇守使都是楚风全然能拉上关系的。这其中对楚风监督上产生的松懈可想而知,袁彬和白晓鹤这两个人,即使看到楚风扩张自己的亲卫力量,大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些,居然都是出自于自己一时疏忽之下做出的授意!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句话,当真一点儿都没说错! 何慕华劝司空长烈:“上将军,如今军政各自独立,只要你不过分排斥诚王当权,想必你和诚王尚可各安一隅。” 司空长烈不住冷笑:“你以为一山能容二虎?” 何慕华微微沉吟,然后道:“鹰王尚在,诚王多少还得顾忌。” “这你就错了!”司空长烈一语便将何慕华这个天真的想法无情击破。“如果我没掌握错情报,诚王已经实施清理明华宫的举措。惠妃、昭仪、昭容都以得了疫症为由羁押,前途未卜。剩下来的就是王后、珍妃还有昭华,这些娘娘都是当日鹰王临幸过的,按照我的推测,她们当中,谁也活不下来。” “为什么?”这消息何慕华也都听过,尤其是惠妃、昭仪、昭容被羁押的事,他作为皇城守卫军的统领,其中细节都了解得清清楚楚。这后宫的事,向来是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斗争,说实在的,他还真没有将惠妃、昭仪、昭容被羁押看成是政治斗争引发的结果。 申志威这时候开口道:“何大人,你难道看不出,诚王并非是接掌天都政权这么简单?他要取鹰王而代之,要和鹰王划清界限分庭抗礼!” 何慕华好像听笑话似的,强笑道:“你莫要开玩笑,我不相信诚王会胆大妄为到如此程度!” 司空长烈道:“信不信都由你。但是,我需要你帮忙,你务必帮助我。” 何慕华戒备之心大起,却又不得不同意,矛盾之情不用赘述了,那种源于阶级斗争之间,站队无法明确的心慌和害怕,一刹那间掌控了他的心神,叫他高度紧张之下,一下子浑身冒出一阵冷汗。 司空长烈双眼如炬,一眨不眨看着他。 良久,何慕华才勉强道:“好吧,但听上将军差遣。”一语说完,浑身力气都用完了一样,整个人都软倒在椅子上。 司空长烈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餐毕,何慕华独自离开。司空长烈和申志威又逗留了许久,然后才走出雅间,从凤来楼的另一个门走出。此刻已是下午,太阳渐渐西斜。街上的行人也少多了。申志威跟在司空长烈后面,两个人往僻静的地方走了好远,最后,才站下来。申志威道:“上将军,你当真要和诚王斗到底吗?” 司空长烈道:“就当我真的很忠心于鹰王殿下吧。一来,我也看不惯他那样,二来,确实这么多年跟随鹰王身后,一切,都已经习惯了。” 申志威道:“今夜进宫,就算一切顺利,但是事后,必然遭到诚王反击。军政司虽然独立,但是体制上毕竟还归王庭管辖。鹰王已经离开了,力量上,我们和诚王根本就无法抗衡……”下面的话,他也不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司空长烈纵然坚强,也不由自主双目中露出浓浓的忧虑。 056 束手 东明宫里,当柳无尘听到胡喜公公带着太医过来,要给她请脉时,一直深居简出、小心防患于未然的柳昭华终于感觉大难来临时的压迫。 还记得当初在太极宫,鹰王赐死方充仪时,那一夜雷雨,正是下得昏天黑地惊心动魄。因为那一夜带给自己的梦魇,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消散,所以驱使她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缘,让自己能够把握能够掌握命运的奥秘。从才人到修仪,那一段时间的风光,真是感觉好极了。完全实现了理想似的!即使云妃被暗算,罚到善佛堂,自己也未被波及,反而顺利升成了昭华。反观和自己一道儿进宫的人,除了云妃那个特殊的女人之外,再也没有比自己幸运的了。而后进宫的白修仪,又根本无法造成任何影响。 可是,世事就是这样无常。原本已经一帆风顺的道路何以突然又风起云涌起来了呢?为什么君临天下的鹰王对王权居然如此厌弃,不声不响就悄然离去? 柳无尘没有看过一身白衣无牵无挂逍遥自由的鹰王,只是听说到了午夜子时,尊贵王权围绕之下的殿下会追逐清风的脚步、月亮不停转移的光华。曾几何时,她真的闻之一笑,觉得,那不过是羁旅之中的人找寻的舒缓压力的方式。怎么可能有真的不流连权力的人呢? 而现在,牵系着她们这些女人幸福的男人就那么走了,留下来的,只是眼下这等黑暗的前程。 “吱呀——” 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柳无尘倏地站起来。 惜儿慌张地从外面跌进来,没有来得及说话,白白胖胖、长了一双细长眼睛的胡喜就率先越过她,走过来。 柳无尘手伏在桌面上,勉力维持表面的平静。 胡喜下巴微动,示意后面的太医上前去。 柳无尘急退一步,大声道:“本宫身体没有任何不舒服,不需要请脉。”看着胡喜道:“有劳胡公公了,还请你现在就带人出去。” 胡喜道:“惠妃娘娘、昭仪娘娘、昭容娘娘的情况都不容乐观,昭华娘娘那几日和三位娘娘都有接触,太医诊断一下,这是有必要的。” 柳无尘知道太医诊脉之后会有什么后果,竭力反对:“本宫说不需要就不需要,本宫的身体本宫自己知道!”又做出非常生气的样子看着胡喜:“你这大胆的奴才,知道这样做是以下犯上吗?以下犯上,送到刑讯司的话,至少也要将你杖责五十!到时候,须要得你没法忍受!” 胡喜闻言忍不住“咯咯咯”尖笑起来,捏得很细的嗓子充满嘲讽的意味说道:“昭华娘娘,属于奴才的事真的就不烦劳您给记挂。奴才是被杖责也好,受得了受不了也好,您是没法下这个令喻。”笑容一敛,对太医做了个手势。身后两个小太监立刻窜出来,一左一右将柳无尘给制住,强自扳出手腕来。太医上前,隔着一块丝绢诊脉,不一会儿,便得出结论,对胡喜道:“胡公公,昭华娘娘受到波及,也已经感染上疫症!” 柳无尘立刻尖叫起来:“你胡说,本宫好好的,根本没病。” 胡喜却如没听到一样,叫人:“来呀!”又是两个小太监走上来。胡喜对四个小太监道:“昭华娘娘也身染疫症,即刻起,送往冷宫隔离关押。非特派人员不得靠近。” 四个小太监大声答应,捆手的捆手,扎腿的扎腿,三下五除二将柳无尘给五花大绑起来。柳无尘涕泪横流,大骂不止。一个小太监就随便扯了块布将她的嘴巴塞起。这下,柳无尘再骂不出来,只能“呜呜呜”喊个不停。人未被抬出,“呜呜”声就从控诉变成可怜的呜咽。 恰在这时,王后和珍妃率人赶到。 诚王还没入主明华宫,这宫里面,还是王后为尊。胡喜对任何人放肆,看到王后,还是不得不放下架子,故意做得恭敬,低声下气道:“王后娘娘,您怎么来啦。” 四个小太监急忙将柳无尘放下来。惜儿奔过来,七手八脚将柳无尘身上的绑绳松开。 王后震惊不已,又愤怒无比,对胡喜道:“怎么回事?要关押柳昭华,为什么本宫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胡喜道:“回王后娘娘,事出仓促,奴才还没来得及对娘娘说。柳昭华感染了疫症,必须隔离关押。” “你放屁!”他刚说完,王后身边的珍妃就怒骂起来。珍妃到底是明华宫里资历最深的人,气势上完全能压得过胡喜这个阉人:“柳昭华眼神澄清面色红润,哪有半点得了疫症的痕迹?再说了,”她将最后的力气都用在这一刻的博弈上:“惠妃、昭仪、昭容也是被你们说得了病就得了病,然后关押起来,到现在,她们到底怎么样,本宫和王后连一点真话都听不到。又要故技重施,关押柳昭华,怎么,诚王还没有入主明华宫,你们这群狗才,就准备将王后以及本宫赶尽杀绝吗?” 王后在此刻也助她一臂之力,冷冷道:“鹰王殿下只是禅让权位,要知道,他随时还是可以回来的。” 珍妃接着道:“王后是鹰王的正妻,本宫追随鹰王的时候,你这个奴才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你道有了诚王做靠山,这个内庭总管就做得稳当当的吗?你怎知那一天,汤桂全那个老家伙不会再回来呢?” 王后再道:“如果鹰王得知你们居然如此对待本宫与诸位姐妹,突然改了主意,不再将权位让给诚王。到时候,诚王能不能将‘诚王’当下去都是未知,而你嘛——” “这个阉人!”珍妃怒骂。 王后道:“识相的赶快滚出去!” 珍妃厉声接:“还不快滚!” 一顿疾风暴雨般的言语攻击得胡喜以及一干随从毫无招架之力。胡喜想想:“也对!”毕竟按照道理,善待前任君王留下的妻妾才正确。鹰王现在是不在,哪天想起来了,还得回来看看王后、珍妃她们。到时候真多了波折,诚王势大,也许不怕。但是自己就是一个太监,脑袋留不留得住还真不好说。 王后珍妃斥责得很凶,他和一干随从一边听一边点头称是,人连连后退。 王后和珍妃见目的已经达到,两个人并肩而立,气势逼人看着胡喜和一干人狼狈溜出东明宫。 惜儿和兰瑟连忙跑过去将宫门关上。 柳无尘这才跪倒在地,哭着道:“多谢王后娘娘救命之恩,多谢珍妃娘娘救命之恩。” 王后还没能很快从刚刚的亢奋状态中转变过来,珍妃连忙伸手将她搀扶起来道:“客套话都别说了,如今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能不能逃过厄运,还要看接下来的事态。” 柳无尘擦了擦眼泪,理智恢复一些,道:“怕是不容易。新组内庭已经对惠妃她们下了手,所谓一不做二不休,绝无放过我们的可能。” 王后一听就大显忧色:“那我们怎么办呢?” 珍妃道:“当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柳无尘道:“不管是东明宫,还是碧华宫,或者王后娘娘的和坤宫,现在一定都守卫森严,除了宫女内监,还有数不清的禁军侍卫。” 珍妃叹了口气道:“这一点我是再清楚不过的。在这座明华宫中,想要逃出去,除非是有鹰王那样的好本事,否则,就算给我们每个人插上翅膀,都别想飞出去。” 提到鹰王,三个人不约而同一起深深幽怨起来。相同都是鹰王的女人,鹰王在离开的时候,只是带上了他最深爱的云妃。难道,曾经也同床共枕的她们,在他心里连一点点的分量都没有?听凭继任者对她们喊打喊杀,却毫无出现援手的可能。 原本富丽繁华的明华宫,真的就要在这几日当中,变成毫无生机的坟墓吗? 何慕华给司空长烈让开的是能够最快通往鸿熙池的新华门。从新华门进来,一路都是非常隐蔽的小道,接着夜色,再沿着鸿熙池继续深入,便可以轻而易举进入后宫。后宫里面的情况,何慕华也为司空长烈探听清楚。如今,王后、珍妃、柳昭华都在和坤宫中。惠妃、昭仪、昭容已经废了,不需要再救。那三个人,也是笼中之鸟,现在做的也是垂死挣扎而已。就等上将军前往援救。 刚刚经过新华门,司空长烈便吩咐随行的刘林成、季飞宇、翟良以及于东坤等共计十名手下一起分散行动。禁军的巡逻路线不需要何慕华详细解释,他也了解得清清楚楚。现在,他需要一个完全安全没有阻碍的通道。刘林成等十人需要做的,就是将沿途会出现的禁军,在瞬间,一起解决的干干净净。 当然,这个过程当中,也少不了何慕华的安排。 仅剩下的三成力量,在合理的运用之下,也可以发挥最大化的效力。何慕华亲自镇守离新华门最近的宣武门,附近巡查兵力大部分都可以用上属于他自己的心腹。神不知鬼不觉的,别人根本无法提防到。 酉时两刻,司空长烈独自到和坤宫,又等了半个时辰,刘林成和季飞宇也赶到。 刘林成比划了个手势,表示一切都已经办妥。 司空长烈立刻从平地跃起,凭借“登云梯”的轻功,轻而易举翻过墙头,进入和坤宫的院子。院子里的宫女太监根本没来及察觉有人进入,一个接一个被他用小石子打中穴道一一放倒。甚至,连三位娘娘身边最亲近的宫女都没放过,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进屋子后,三个人一起出手,王后的宫女画眉、兰瑟,珍妃的宫女冬儿,以及柳无尘的宫女惜儿全部被点中穴道,当场倒地。 司空长烈趁着三个娘娘还没失声尖叫,立刻冲过来,先是沉声喝道:“别出声!”然后单膝跪倒向三位娘娘见礼:“臣司空长烈,见过王后娘娘、珍妃娘娘、昭华娘娘。” 王后连忙道:“真的是司空将军。” 珍妃则从鬼门关跑了一圈回来似的,脸色煞白,却没法控制喜悦,笑起来道:“真的是司空将军!” 柳无尘问:“上将军是来救我们的吗?” 司空长烈道:“殿下离京,并非要弃各位主子不顾。只是诚王违背应遵循的道义,才让各位主子们遭此大劫。” 刘林成看看外面,提醒:“上将军,事不宜迟!” 司空长烈点头道:“娘娘,即刻就随臣走吧!” 王后看珍妃,柳无尘也看珍妃,珍妃用力点头道:“但凭上将军做主了!”三个人来不及换装,跟在司空长烈之后出和坤宫。刘林成和季飞宇断后,其它八人也从不同方向聚拢来。新华门依旧留着,司空长烈带着三位娘娘离开明华宫! 楚风得知这个消息已是第二天上午。 最先发现王后、珍妃、昭华不见的是劳务司里做杂役的宫女,因为看到太阳高起,和坤宫依然大门紧闭,好奇之下推门一看方才发觉。院子里被打中穴道的宫女横七竖八地都躺着,这宫女以为所有人一起都死了,立刻害怕得尖叫连连。 胡喜被陈彪带到御南街新设立不久的府邸,见到诚王,一跤跌在地上,不停磕头道:“诚王饶命,奴才真的不是故意的。奴才也想不通,怎么就让三个女人凭空从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消失。宫女太监们都和眼瞎了耳聋了一样,禁军侍卫居然也一个都没发觉。” 楚风脸色铁青,道:“你扯进这么多人来,打量本王就治不了你吗?就算一条,你作为内庭总管,却将王后妃子给弄丢了,玩忽职守,本王就可以当场将你给杀了!” 胡喜吓坏了,又是猛一阵磕头不止。 单德芳陪在诚王身侧,一直沉思,此刻都想得成熟了,开口道:“殿下,你责怪他根本没用。昨夜,漫说只是王后珍妃昭华三人的内监宫女当值,就算胡喜带上内庭诸人,加上禁军防守,也没法让三位娘娘不消失。” 楚风道:“她们真插翅膀了?” 单德芳捻着山羊胡,沉吟道:“翅膀是不可能有的,人倒是锁定了!” 楚风没吱声,单德芳问:“殿下可想到?” 楚风这才冷笑道:“还能有谁,整个蓬莱,除了他之外,没说本事,就是做这件事情的胆子,也没人会有!”说着,踢了胡喜一脚,让他立刻滚回宫中去。 屋子里只剩下楚风和单德芳了。 楚风颇有些怨气,支会单德芳:“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非要将鹰王留下的嫔妃一起处死。” 单德芳道:“如果不出此‘破釜沉舟’之计,诚王殿下,您能下得了决心,将鹰王连根除去,永远不留后患吗?” 这事,很早以前就有计较,但是,时隔多日突然提起,楚风还是忍不住浑身一紧,当场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连根将鹰王除掉! 即使到了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的时候,依然不变,是多么让他心惊胆战的想法! 这是跟随了鹰王许多年的他该有的想法吗? 同时,也是实力上根本搞不清和鹰王差距到底多远的他能够去想的想法吗? 可是,从单德芳的眼睛里,他又不得不看到自己真正的欲望所在。做诚王,占有明华宫,为的是什么?将那个曾经让自己魂牵梦萦、如今更加难以忘怀的女子变成自己的,不除掉鹰王,不连根拔掉属于鹰王的一切痕迹,如何能够实现? 又是很长时间一阵内心的纠结,犹豫不决良久,他才重新缓过劲来,看着单德芳道:“现在我该怎么办?” 单德芳道:“一不做二不休,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除掉司空长烈?” 单德芳用力将头点了一点。 楚风立刻摆手道:“这不行!完全不行!肯定不行!”顿了顿,接着道:“杀谁都可以,他不行!” 单德芳冷笑道:“殿下是怕他?” 楚风方才背过身去,闻言霍然转过身来。 单德芳的小眼睛里射出刺透人心的利芒,言语更是字字说在人心上:“殿下既然已经决定要不折手段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连鹰王都已经不放在心上,怎么可能还顾忌和司空上将军的情谊?不是因为这个,必然是殿下忌惮司空上将军的本事。”说着,他在楚风面前走了一个来回,留时间让楚风好好品味自己这段话,然后站定,叹口气道:“也难怪,这么多年来,几乎蓬莱所有的人都知道,司空上将军乃是蓬莱第一勇士!殿下不管政绩多么卓越,武艺上始终对上将军心存胆怯!” 楚风明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但依然受不了他这番激将,拍桌子道:“就依你——事实上已经到了这一步,本王也无所顾忌,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管他是谁!” “顺我者昌?”单德芳还是不放心,追问。 楚风点头,肯定道:“顺我者昌!” 苍歧三州独立之后,蛮湘火三部欠诚王一个人情,单德芳这时候谴人快马送信,让他们即刻揭竿造反。造反是在当权者授意之下进行,暗地里自然会得到保护。而在此过程中,肆掠周边能够获得很大好处,简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三州动乱,王庭自然要派人前往。单德芳的意思,这时候诚王就得通过王庭下旨,让司空长烈带兵前去。司空必然会拒绝,因为仅仅对付三州,根本无需劳动上将军亲自上阵。但是单德芳为诚王策划的,诚王手中有很重的筹码。而这个筹码,竟然就是司空长烈辛苦救出来,又费尽心思才送出天都的三位娘娘。 搜人这种事情,最好用的自然是天眼。但是,天眼在童放手上,童放又决然不会听从诚王的调遣。司空长烈再一次失算就在于,他没想到楚风会对童放下手。毕竟同为鹰王的心腹,他以为,楚风即使做了诚王,也不至于辣手到这种程度。 但事实让他幡然醒悟,楚风,早已不是当年并肩作战的那个楚风。楚风在向“诚王”迈出坚实步伐的时候,就注定会离当年那个和气亲切的银狐越来越远。 童放出事的那一天,也就是是司空长烈救出三位娘娘的第二天。 单德芳的动作简直快若闪电! 动手的是吴若山、吴若水、吴若飞三兄弟,趁童放在九霄云天眼处办公时,进献一壶早已下了剧毒的美酒。单德芳抓的就是童放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的特点,那个一直就很狂妄的家伙对自己的部属向来毫无防备之心。欣然将美酒全部喝掉后,当场毒发,才知道原来兄弟早就不是兄弟! 在鹰王的强权主宰之下,天眼两年之内便充塞进上千人,队伍着实庞大。加上灵敏的身手,和追查对手行踪的高超本事,在这件事情上更是具备以一当十的能力。吴家兄弟一旦遵照诚王旨意,调动人手追查天都各处,三位娘娘的行迹败露自然就是意料中事。 当看到吴家兄弟将三位娘娘从外面押进来时,司空长烈心知大势已去,转身对楚风道:“你真够心狠,你这样一个兄弟,从此之后,我就当再也没有了。” 楚风道:“只要你肯带兵去平三州之乱,兄弟不兄弟的,回来之后,原本怎样,还是怎样。” 司空长烈道:“我不以为我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楚风一笑,道:“三州纵然难缠,还不至于成为上将军的敌手。” 司空长烈不想再也他说话,冷冷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便走。 三日后,司空长烈率领两万大军南征。出城之前,诚王亲自相送。在城门口,望着远去的部队,诚王问单德芳:“一下子给他两万人,你让本王日后是招降他好呢?还是干脆让他取下三州,然后自立为王?” 单德芳笑了一声,低声道:“蛮湘火三族早已准备好了,上将军一到,只管盛情招待。” 楚风冷笑:“他们哪里会是司空长烈的对手?” 单德芳依旧施施然,笑着道:“吃饱了老虎确实难敌,但是,如果殿下趁上将军深入地方之时,断了粮草供给……”说到这儿,他嘎然停止。 楚风顿时明白过来,一边露出惊讶之色,一边伸手点指他:“老小子,你的心,真是越来越黑了!” 单德芳目露凶狠,回答:“殿下,时至如今,也只有‘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司空既除,蓬莱就有一半稳当当在殿下手上。只要咱们再高歌猛进,再拿下最后一城,还有什么,殿下想要的不能拥有呢?” 最后一句,楚风听了颇为心动。是啊,为了自己想要拥有的,就算做出再大牺牲,他也在所不惜! 大军缓缓推进。 司空长烈骑在马上,一边随着队伍往前走,一边苦苦思索对策。 申志威随行在侧,问:“上将军,此去凶险,我们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 司空长烈叹息道:“事到如今,也只有期盼鹰王突然改变主意,突然从天而降。但是,对于一个已经全然回归自由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申志威有些发急,道:“难道,我们就这能束手待毙吗?” 司空长烈看看他,后者脸都急红了。 一天行程下来,大军走了近二十里地。这种速度,对于需要奔赴前线的军队来讲,着实慢了些。不过,虽然如此,也没人刻意前来催促。王庭需要的并不是平乱,而是织就了一张大网,单等当下最需要除掉的对手一头扎进去。这时候,激烈的冲突是最需要避免的,上将军也好,诚王也好,此时此刻,双方都在极大程度上刺激着对方的耐性! 057 琅琼 “驾!驾!” 一声赛过一声急促的策马声响起在黎明刚刚亮起的小道上。 一个穿着玄色衣裳的姑娘和另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姑娘骑在马上,恨不得飞起来似的,拼命打着马儿向前跑。马儿一看就跑了整整一夜了,急促得喘着气,同时嘴边冒出白沫。 穿青色衣裳的姑娘对穿玄色衣裳的姑娘说:“紫幽,歇会儿吧,这样跑下去,别说追上将军了,咱们的马儿很快就要跑死啦。” 说话的是芳容,紫幽又加了几鞭子在马屁股上,马儿负荷太重,“稀溜溜”一声长嘶后,人立而起,接着,真的倒在地上,怎么踢打都不再站起来。 芳容从马上跳下来,过来拉不停在踢马的紫幽,苦苦相劝:“紫幽、紫幽!你不能这么踢马。”见根本没效果,干脆大声叫起来道:“这根本就不是马的问题,你冷静些!” 紫幽总算住手了,汗涔涔的,眼泪也从眼睛里流出来。 芳容拿她没办法,只有叹了一口气,站在一旁,等她哭了一阵终于平静一些,才道:“上将军已经出征,你再怎么阻拦,也于事无补。再说,就算诚王要对上将军下手,你这样子去,也只是白添一个送死的,能有什么用呢?” 紫幽顿时嚷起来道:“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我最爱的男人送死去吗?”最后一次踢在马鞍上,愤然道:“我就是去陪他死。就算是一起死了,也好过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芳容重重叹了一声,低声道:“你这样对一个人,那人却不领情,值得吗?” 紫幽杀人一样的目光立刻飞旋过来,叫道:“你说什么?” “没有!”芳容浑身打了个哆嗦,马上否认:“我什么也没说。”想了想,笑着道:“我是说,不管怎么说,你这番心意对于上将军来说还是非常难得的。就算前途黑暗,能有一个这样为他着想的红颜相伴,也不枉此生了呀!” 紫幽这才哼了一声,放过她去。 芳容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内心还是相当不平衡,不敢说出口来,暗暗在心里自语:“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别什么好听拣什么听,到时候,又有的哭!” 二人稍作休息。恰巧前面有个镇子,芳容将马都拉过去,贴了一锭银子,换了两匹好脚力,准备继续贪赶。 刚上路,没跑一会儿,突然从道路前方,呈翼型迎面包抄过来一支小队伍。 飞快目测,大概十人左右。紫幽、芳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看得出这支队伍来意是为了自己。两个人急忙将兵器都拿出来。 包围圈飞快紧缩,双方马上交手。数招之后,紫幽、芳容纷纷落马。对方几乎都是男人,只有一名身形纤细状若女人。不过这个女人只是乘在马上,在一边静静观望而已。芳容武艺逊色些,三个人围攻,不过十招,“当”,兵器被一个人的几攻绞飞。接着后背、肩膀、胸前都遭到重击,人被打倒在地。紫幽苦苦支撑,闪目看见,心里已是一凉。而在这时,马上的女人取出一支刀身薄如蝉翼的飞镖来,瞅准一个空隙抖手打出。小小的飞镖,即使刺中了目标也不会惊心动魄。不过轻轻一声“嗤——”却也已经深深入肉。紫幽正抵挡攻击,右后肩被打中,剧痛顿时传来。敌人一刀劈来,她控制不住力道,长剑顿时落地。 前后不过半盏茶功夫而已,两个人已经成为他人手中的猎物。 打柳叶刀的女人叱呼一声,两名手下带着被绑起来的紫幽和芳容,其他人同样紧紧跟随。一伙人向着来的方向疾奔。 奔驰了足有一个时辰,队伍总算停下来。这时候,身边的花木渐渐多起来,好像进了一个规模颇大的庄子似的。紫幽和芳容负手趴在马背上,眼睛不时往两边睃,只见道路弯弯绕绕,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到头一样。好久,才到一个大屋前。那女人率先停下,后面人也勒住马缰绳。两名手下将紫幽、芳容提下来,女人眼神示意,两个人提着人,走到廊下,推开屋门,将人扔进去。 被扔进去的力道挺大的,“咚咚”两声,紫幽和芳容都被摔了个腹中翻腾头昏眼花。正要骂,那门,已经关闭起来。 紫幽连连挣扎,妄想将手上的绑绳挣得松些,但是,那绑绳却似牛筋混着钢丝扎的,甭说挣松了,越是动,那绳子反而越发紧起来似的。紫幽忍不住呼痛,芳容道:“别再动了,再动,绳子扎得手紧,两只手到时非费了不可!”紫幽一吓,这才认命,瘫倒在地上。 身边好像有人! 两个人转过脸仔细去看。不看便罢了,一看,两个人不约而同齐声叫起来。 “小志!” 紫幽的声音最大,如果不是被五花大绑这,肯定要跳起来去将人一把抓起。但是语言的急迫却是仍然可以表达的,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和上将军一起出征了吗?” 芳容更是煞白了脸,问道:“不会上将军也被袭击了吧?两万兵马,谁有这种神通,将上将军也抓过来呢?” 紫幽闻言,立刻转着头拼命往四周看。 和她们一样,身陷囹圄的申志威这时候才懒洋洋开口:“不要看了,上将军没有和我在一起。”顿了顿,才揭发谜底道:“我是单独离开队伍,然后才被袭击的。” 紫幽一听更气了,死劲将自己挪到离他很近的地方,再用脚踹他,然后说:“死小志,你真是胆子大了翅膀硬了,居然敢背叛上将军,私自离军。” 由于力道小,所以也不会疼。但是申志威还是苦着一张脸道:“我哪里是私自离军?根本就是上将军派我走的,如果不是这样,我还不一定被抓到这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呀?紫幽和芳容都听不懂了。她们一起坐起来,两个人四只眼睛共同盯着申志威。 申志威便将司空长烈派他离军,独自办事的原委细细讲出来。 诚王主持朝政,大肆排斥异己,为自己掌权扫平道路,改变这个现状,唯一的方法还是在于是否能请出鹰王。组建城邦、撤盟立州、统一蓬莱,这二十年来,属于鹰王的丰功伟绩,放眼整个国度,也再无第二人能相比。诚王如今沾的是鹰王的光,鹰王主动禅让权位给诚王,是的天下归一无人会有异议。但是,如果鹰王否决这个提议,由鹰王再出面,重新认定诚王的位置,那么,诚王想像这样再肆无忌惮下去,只怕并不可能。 可问题是,如何才能将鹰王再请出来呢? 按照鹰王的脾气,既然已经放手不管,这朝中的恩恩怨怨,大抵已经和他再没有半分关系了吧? 他想过的是青山绿水伴清风明月那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日子,完全的天然,完全的自我,这一点,作为曾是鹰王最为贴心的臣子——司空长烈,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既然已经得到最想得到的,怎么还能放弃再深入自己并不喜欢的呢? 现在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司空长烈早就想过,但是因为很不实际,所以一直没有付诸于行动。照如今的情势,这不是办法的办法说什么也要试一试了。所以他才将申志威叫过来,交代一番,让申志威即刻悄悄离军。 芳容听到这里,轻声道:“能够左右鹰王意志的,除了已经去世的谢耿池谢大人,我真想不出还有谁呀。” 紫幽哼了一声,道:“还能有谁?司空那个家伙死到临头了,半点有用的主意也想不出来,只是要靠那个女人对不对?” 申志威露出一个促狭的笑,道:“幽幽姐,你知道上将军让我去找谁吗?” 紫幽抛给他一个恶狠狠的目光,道:“就他那几两本事,我猜不出来才是不正常的。” 芳容被吊住了胃口,连声问:“到底是谁呀?上将军自己都没用了,还能有谁能帮上将军的忙?”申志威和紫幽都闭住了嘴巴,芳容问了半天,突然自己也醒悟过来:“是她?” 紫幽朝天翻了个白眼! 芳容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对申志威道:“上将军让你去找那个女人哦。”说完了,看看申志威的脸色知道自己猜得没错,立刻又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一来一回得花多长时间?可是隔着大海,且又不知道人具体位置,到了那边的地界也无疑是大海捞针嘛!” 申志威道:“所以上将军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紫幽道:“他不想活了,但是还想很多和他一样的人能有机会活下去?” 申志威点点头。 154 昔日故友已化敌 司空长烈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时时刻刻想着别人。但是,有时候,这也会成为他最大的缺点。一点都不为自己着想的人,往往会忽略掉身边那么关心他的人。虽然不是很将自己放在心上,但也要想想,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身逢不测了,那些爱他的人、关心他的人,心情会怎样? 想到这些,一贯大大咧咧的紫幽就忍不住泫然。倔强的她并不想被别人看到忧伤,但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飞快地滑落下来。 芳容了解她的想法,劝慰道:“上将军也不一定就会罹难。他能力好,本领又高强得很,定会化险为夷。” 紫幽吸吸鼻子,转脸问申志威:“你知道对你下手的是谁吗?” 申志威想了想,道:“没猜错的话,谁最不希望我离开蓬莱,就是谁将我、将你们捉到这里。” “诚王?”紫幽轻轻问。 芳容虽然也想到了,但是还是被这个说法吓了一跳。 申志威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昔日里那个容易让人亲近的楚将军已经不在了。” 紫幽和楚风曾经交好,闻言也痛心疾首道:“真不知道他被什么蒙住了心,干出这一件又一件疯狂的事情。” 天都,宣政阁,陈彪正向楚风上奏前线战况:“大军已经和乱党对垒,因为粮食补给滞后,司空上将军迟迟不肯开战。” 骆成道:“蛮部的部落长矢昆倒是很想和上将军交手,但是估计是忌惮上将军的威名,最终还是静观其变。” 他们出去后,单德芳对楚风道:“冷紫幽和申志威现在都落入咱们手中,只待大军溃败,殿下下旨以‘延误战机办事不利’处斩司空长烈,如果不从,便使出那二人即可。” 楚风点头道:“总之,司空长烈如今已是我砧板上的鱼肉。” “下一步,”单德芳向前进了一步,声音突然压得很低很低:“殿下,你知道老朽说什么?” 楚风一转脸,目光和他对接。 单德芳起手做了一个斩的动作,咬牙道:“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楚风掩饰不住脸上的惊慌,最后还是深深叹了口气道:“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事态也并非全部在我掌握之中。” 明华宫一隅,树木林立,杂草丛生,一个规模挺大的屋宇,屋檐下面挂着一方牌匾,上书:长年宫。 这就是所谓冷宫了! 雪妃唤住正要上前推门的淼灵和浮香,自己亲自走上来,伸出手,轻轻一推,一阵积灰“悉悉索索”猛掉下来,淼灵和浮香急忙上来,拿着帕子给娘娘挡着,又飞快给雪妃将沾了灰尘的头发、衣服打理干净。 里面的情景自然更加凄凉。院子里的草已经长到人腰这个地方,下脚得刻意留心,免得踩上一只正在爬着的虫子,或者,甚至是蛇!房子上面,墙破了很多出,门也不能完全关上,窗棂也破损了,窗户半拉还掉下来,风一吹,“吱吱呀呀”乱响。 幸亏是五月里的天,否则,这到了晚上,住在里面的人该怎么度过呢? 被关在这儿已经长达二十多天的王后、珍妃以及柳昭华,听到声音都走出来。许多天没见,雪妃依旧精致高雅,她们却都落拓了,穿着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宫衣,钗环散落不知去向,被污秽了的头发乱七八糟。 淼灵和浮香看着三个人慢慢向这里走过来,都忍不住害怕起来。她们那样子,委实比鬼怪也好不了多少。尤其是眼神中透出了恶毒的凶光,仿佛只要上来,就一定会将娘娘和她们两个撕成碎片一样。 所有的人都遭到内庭的毒手,唯独雪妃能独善其身! 王后、珍妃和柳昭华没有一个是傻瓜,诚王喜欢雪妃,想要她,这还能是什么瞒得过人的秘密吗? 柳昭华第一个扑上来,没有抓住雪妃,一把抓住了浮香,大叫道:“你这个贱人,都是因为你,鹰王才离开天都!是你招惹了诚王,是你惹得他对你上了心。是你,都是你!诚王才要将我们赶尽杀绝,然后完全霸占明华宫!又是为了得到你,我们才个个变成这样,一个个的都活不下去!贱人!贱人!都是你这个贱人!!” 淼灵急忙拉着雪妃往外逃,王后和珍妃也扑上来。浮香拼命挣脱才逃出门来。一群内监跑过来,将三个人都架进去,然后才将门重新关上。 其中,那伙人里面的太监首领跑过来道:“雪妃娘娘,您受惊啦。” 雪妃惊魂未定,咽了口唾沫,翕动嘴唇道:“不妨事。”又叫住他交代:“不要为难三位主子。毕竟还是鹰王的妃子,对鹰王尊重,对她们就不可怠慢。” “奴才知道了。”那个太监非常恭敬退了下去。 雪妃回到琼玉宫,好半天,才从方才的惊魂中缓过神来。淼灵端上来一杯蜜茶,雪妃将杯子接过来。还没喝,雪妃就叫住淼灵道:“那三个,真的就是王后、珍妃和柳昭华吗?” 淼灵道:“千真万确的,一点都没错!” “她们怎么会变成那样?”雪妃忍不住喃喃:“怎么会?怎么会?” 到了下午,小丁子急匆匆跑进来,报:“娘娘,诚王来了。” 雪妃连忙站起来。 楚风走进来,其他人很识相,立刻都退了。 雪妃却往自己后方退了一步,喝道:“你别动,就站在原处!” 楚风道:“雪儿,现在一切都已经平定了,如今天都是孤的天都,明华宫是孤的明华宫,孤为什么要站住呢?” 雪妃道:“你做这些的原因,难道只是为了这一刻吗?” 楚风的眼中射出热切来。雪妃急忙躲,但是怎么躲得过?楚风终于一把将她牢牢抱在自己怀中,雪妃又踢又打,挣不脱他。楚风凑近了脸,很近很近看着她,然后用力地道:“就是为了能得到你!” 雪妃用力一挣,终于从他双臂间挣脱出去。 楚风却如一直都很平静般,施施然在屋子里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后道:“雪儿,咱们好好谈话好吗?孤能走到今日,不是为了和你吵架。” 雪妃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并不理睬。 楚风叹了口气,又站起来道:“还记得孤曾经跟你说吗?你的梦想,你的幸福,我都会尽我全力去为你争取,并为你守护。孤用尽了心思才达到,为什么你一句赞美孤的话都没有?反而如此排斥提防?” 雪妃用想了好几天的答案回复他:“我很感激你,对我如此用心。从咱们在功德院外偶遇开始,你对我的好,我无一不感怀。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我内心惶惶,又痛苦不堪,你知道都是为了什么吗?” 楚风摇头道:“按照孤的想法,孤马上就能让你做王后,你应当很高兴才是。” “不!”雪妃用很大的声音将他的期待否决:“绝不是!我想当王后,想成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想成了一个被人重视、被人在乎、被人关心呵护在内心的女人,这一切,所指向的不是别人,是鹰王,是鹰王,你知不知道!”说到这里,她控制不住大哭起来:“我上午去长年宫,看到了王后、珍妃和柳昭华,你知道我想什么吗?曾经和我在一起,生活争斗,她们虽然不是我的朋友,但都是和我一起伺候鹰王的人。我们是鹰王的女人,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是围绕着鹰王进行。纵使你能给我一切,鹰王都不在了,我怎么高兴?怎么高兴?” 这些话可真犀利呀,一个字一个字,都像锋利的飞刀一样狠狠地扎在楚风的心尖上。 雪妃继续哭诉:“我虽然不在冷宫,没有过和她们一样凄苦的日子,可是,我的内心和她们并没有什么差别,我们都失去了自己的所爱,是孤苦伶仃的女子。这明华宫再大再繁华,都已经不再属于我们。” 这是楚风事先未曾预料的,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当场对着自己最爱的女人大发脾气。人就是这样,权位越高,越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对自己的怠慢。他用力地呼吸,听雪妃说完了,才沉声说道:“你这样思念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不是也这样思念你呢?” 雪妃的哭声顿时小了。 雪妃抬起迷蒙的泪眼,轻声问:“你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见楚风不答,以为他对自己所说理解不清晰,接着道:“我说的是鹰王,你知道他现在哪里对不对?” 楚风叹了口气,道:“是啊,我当然知道。别说现在的我,权势滔天。就是以我对鹰王的了解,他现在什么地方,原本也是了若指掌。” “那么,”雪妃一下子燃起了希望,脸上焕发出神采,眼睛里也射出欣喜的光芒,且脚步轻快,跳过来道:“你快说,你快告诉我。” “你就这么想见他吗?”楚风口气里带着嫉妒和不甘。 雪妃道:“他始终都是我的男人,我爱了他多年,不管他对我如何,我对他的心,总还是不变的。” “这也是你不肯接受我的理由吗?”楚风忍不住有些薄怒。 二人就这么对视着,雪妃始终没有软化有会接纳他的表示。楚风也失望了,换了一副冷冰冰的表情道:“好吧,既然你有此愿望,我答应你就是。只是——”他停下来,刻意提醒雪妃道:“我怕你在看到他的时候,又忍不住要伤心。”走开一步,态度疏远起来,语气冰冷,道:“鹰王此刻和云妃在一起,他们到底有多逍遥,你就用你的双眼,亲自去检验吧!” 距离天都一百多里,这儿有一座山。山体不算很高,但是绵延很广。一个小小的山谷里,一条路不停往下走,走啊走啊,就到了很深很深的一个地方。这个地方离地面很远,气温便非常寒冷。偏偏还有一方水潭,里面的水自然冰冷刺骨。沿着水潭的边缘继续往里走,到了幽深的山洞中,山洞里有一块天然的大平台,上面堆满了终年散发着寒气的巨大冰晶,以至于整座山洞都像极地一样寒冷。 这就是鹰王的近侍皆熟悉的琅琼雪窟。 琅琼雪窟是习武者练功极好的地方,凛冽的寒气犹如不断侵蚀身体的敌人,迫使内力运行始终保持连续不断且较为高深的水平。时间久了,内力中自然而然就形成了自发保护真元的能力。也就是鹰王昔日最为重要的玄秘太虚神功的基础! 不过,自打鹰王改变了自身内力一部分运行规则,独创善于攻击的歘火神功,这琅琼雪窟,他就相对来得少一些。需要提升时才进来,平时可以顺利把握内力运行,便只管练新的招式。 地面上的景致,那可是非常好的。弯弯曲曲的小路顺着山势忽而平缓延伸,忽而起伏上下,顺着这个路线,沿途散布着各种各样的木屋,有大些的,有小些的,都很玲珑雅致。各种品类珍奇的树木装点在这些建筑周围,将不算很大的山谷布置得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一脉清流从山顶上流下来,流到这儿时已经成了水面挺宽的一条小溪。雪妃跟着楚风站在最适宜观看谷中景致的地方,越过一丛长得极为茂盛的草木,远远地看去,那个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果不其然,虽然未曾得见的时候,她始终在思念、牵挂,而一旦真人果真出现了,能够引起的,并不是爱情的甜蜜,真真正正的只有铭心刻骨的愤恨! 鹰王一身素白的衣裳,犹如曾经偶尔看见那样,纯净如明月淡雅如清风,而在他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让她一见之下便忍不住咬牙切齿的云妃兰语蝶! 那个兰语蝶,近半年没见,似乎又丰盈了一些,嬉笑之间,举手投足更十足神似那个瑞祥郡主。鹰王看她的眼神,自然爱到灵魂里那样,无处不在的,皆是他们二人相亲相爱的气息、痕迹。 楚风道:“你还要上前去吗?” 雪妃咬了半天嘴唇,最后,吸了口气道:“暂时不要了吧。” 楚风问:“先和我回去?” 雪妃点点头。 一百多里路途来回,雪妃承受不了。当晚,他们就宿在三十里外一个不小的镇子上一家挺好的客栈里。陈彪包了一栋楼,二十几个房间全部用来安置诚王、雪妃以及随行人员。 胡喜伺候诚王、雪妃用膳,结束之后,所有的人全部退下。 楚风问雪妃:“你下面打算做什么?” 雪妃已经郁结了一路,半天没讲话,这会儿才开口:“我要毁了兰语蝶。我要毁了那个女人,让她再也不能在他面前嬉笑承欢。” 楚风道:“杀了她吗?” 雪妃道:“毁了她的脸。”说到这儿,她站起来,一边生着气一边切齿道:“白瀛楚不就是将她当成了瑞祥郡主的替身吗?他以为,他终于能够和瑞祥郡主在一起,恩恩爱爱携手白头。我要破坏他这个美梦,我更要看,当兰语蝶再也不能扮演瑞祥郡主的时候,那个村姑终于被打回原形的时候,白瀛楚还会不会喜欢她!” 楚风道:“你若想定了,我就帮你做。” 雪妃道:“你只要能做,我就算想定了。” “好!”楚风也站起来,看着窗外,道:“就让他们两个人,一起随风而散吧。”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一丝雪妃即使看见也无法辨析清楚的冷笑。 终于离开了纷繁的人世,来到这远离尘嚣唯有情景的地方隐居,鹰王心里,一直充塞着高涨的欣喜。他每日间只是游山玩水,闲暇后便看书写字,偶尔吟吟诗,时间到了就练功,皆为修身养性。加上有心爱之人相伴,日子过得真是惬意极了。 这日,他起得格外早些,在青雾弥漫的竹林中走着,一直走到水流潺潺的溪边。看到溪水里鱼儿游得欢,便起了兴致,让汤桂全调饵料来,他要钓鱼。 汤桂全笑着道:“主子,你想吃鱼的话,削段竹竿,刺上几下便有了,何必效仿姜太公,白白磨叽时光呢?” 鹰王道:“就你这样,活到现在就应该嫌人活得真是太长了。”又骂了几句,汤桂全才屁颠儿着去。不一会儿将饵料调好拿过来,又挖了鱼儿最喜欢吃的活虫。鹰王嗜洁,由汤桂全将一切打理停当,青翠的鱼竿稳妥地交到鹰王的手上,鹰王这才选了一块上面平整的石头坐下来。 汤桂全在旁边伺候,不多时,就有一条大白鱼给钓上来。一会儿之后又是一条,接着又是一条,不到一个时辰,拿来的木桶里装满了钓上来的鱼。汤桂全提着金子一样提着这些白鱼,笑眯眯道:“这下,中午可有得吃了。” 鹰王道:“你找来的厨娘烧素食不算好,这鱼,吩咐着,多收拾些花样出来。” 汤桂全答应了,道:“这鱼片、鱼块的,都可以红烧白烧,再让他们磨点豆腐出来,搁鱼汤里,那味道,绝对好。” 一边说,两个人从竹林子里面走出来。 汤桂全眼神没鹰王那么好,只是絮絮叨叨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才发现主子早停住脚,觉得奇怪,顺着主子的目光看过去,他才一惊,急忙将木桶放下来,对面一个人已经慢慢走近。 只见她一身淡黄色衣裳,从薄雾走出,其情状就好似仙子一般。走得近了,更瞧清楚那五官,清丽绝俗无人可挡。汤桂全连忙见礼:“奴才见过雪妃娘娘。” 鹰王站在两丈以外,看看雪妃,又看着汤桂全道:“你先下去吧。” “是!”汤桂全习惯性躬着身子低着头,提着木桶快步离开。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雪妃静静地看着鹰王,鹰王也静静地看着她。 好久好久,后者才轻声道:“你还是找到这里来。” 雪妃目光分毫没有移开,只是喃喃:“我欲将心托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 鹰王的神色有些波动,雪妃一步一步慢慢走来。鹰王道:“楚风不是已经做了诚王了吗?他会让你做王后!” 雪妃道:“这是你一早就安排好的,是吗?” 鹰王不答。 雪妃继续问:“一早你就准备将我让给你的臣子,就好像将尊贵的王权让给他一样?” 鹰王躲开她的逼视。 雪妃没有停,继续说:“难怪从泗水回来,你既不来看我,最终也没有杀了他——在你心里,我已经是一件物品,不再带有感情的温度,对不对?” 鹰王从未有过的,竟然有些胆怯。雪妃走到离他只有一步的距离,他想逃。雪妃伸手将他整个人抱住。 雪妃将脸轻轻靠在他的胸口,轻轻道:“你可知道,从离开雪国的那一天起,我的心,就再也不属于别人,只记挂在你身上?无论你有多么不重视我,不在乎我,而我对你多生气,有多深的恨意,即使我感动于他人对我的爱护,也渴望那种温情,但是,说到底,我还是无法离开对你的期盼和思念。我希望,那些重视、关心、爱护,都是从你心里给予我。等了很久、又等了很久,等到了,最后又总是失去……” 她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内心的人,这些话,在心里反反复复磨砺了许多天,早就纯熟无比,这才如洪水一泻千里般滔滔不绝涌出来。说的都是真心,倾吐的也是来自灵魂深处最真的感怀。 她抱着他,不想想起那些和爱情无关的事情。这个拥抱,在每一个没有他的日子里,都被深深渴望期盼着。 如果一切都如在雪国刚刚认识时,多好? 而一切时常不同于在雪国刚刚认识那会儿,也不要紧,便在此刻,让她好好抱抱他,足矣…… 鹰王想要推开她,但是,实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欠她的,照目前看来,那是肯定的了!他将双手从她肩头移开,变成了也抱着她的姿势,突然之间,就用了力气。雪妃将脸抬起来。鹰王心神一荡,低头吻上她的嘴唇。 长久的离别,刺激得爱人激情如潮水般高涨。而在鹰王骨子里面,对女人的喜爱根本就从未断绝。曾经身为云妃的兰语蝶,对于这个男人的掌控显然是不足的,在溪水旁边,鹰王和雪妃两个人,就又发生了缠绵不已的事。雪妃蜕变了一样,不再如曾经那样,只是矜持。她变得妩媚了,热情似火。长发披散在身体上,一张美丽得毫无瑕疵的脸儿比妖精还具魅惑。 鹰王根本无法自持! 再怎么英雄的男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概也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吧! 好久,鹰王终于穿好衣服坐在溪边,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话儿也不说的他,好似老僧入定。 雪妃穿起自己的衣服,轻轻走到他身边,身体伏在他的肩上,嘴巴在他耳边轻轻说:“让我也留下来,好不好?” 鹰王闻言转过脸来。 雪妃道:“我不稀罕当什么王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耕田织布打鱼,我都喜欢。” 鹰王忍不住心里**一声,抱了抱她道:“你不是不喜欢看到云儿?” 雪妃的笑容顿时僵住。 鹰王松开手,眼睛仍然看着她道:“雪儿,我知道你心里面不愿意,但是云儿在于我,真的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雪妃很急切想要辩驳他什么,但是鹰王没给她顺利说下去的机会。 鹰王飞快地转开脸,冲着湖面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就是因为这样,如果你想留下来,我也不反对。” 雪妃的呼吸又开始加重起来。是的,她就是想说:那个云儿,不过是个冒牌货而已!但是鹰王的意思明白无比:正是因为冒牌的,所以才允许她们共存。言下之意,不清晰表达了,如果是正牌货,根本就没有她莫雪姬立足的份儿吗? 这换作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都没法打从内心接受。 雪妃生气地站起来,甩袖走到一边。 058 反制 在这幽静的山谷中,也有大片种植的蓓谧娜,除了粉色之外,还多了黄色和淡绿色。五月时节,正是花开灿烂时刻,一大片一大片鲜花簇拥下的舒云轩便是云夫人兰语蝶的住处。 兰语蝶正在窗前对镜梳妆,雪妃从门外走进来,慢慢走到她身后。兰语蝶从镜子里看到她,不由得一愣,停住了梳头发的动作,放下梳子,站起来,转过身。二人四目以对! “没有料到吧?”雪妃当先打破静默,开口道:“我又出现了,打破了你和鹰王的宁静生活?” 兰语蝶总是有些怕她,嗫嚅:“没有……我没有这么想。” 雪妃更走近她些,眼睛里要长出手一样,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不停打量,瞧得兰语蝶满身不自在。 一个模样清秀的小丫头从外面进来,对兰语蝶道:“夫人,主上请您和雪夫人去簪花阁。” 兰语蝶得到赦令一样,连忙跳着奔到她身边。这丫头叫绿竹,不清楚主母为什么会这样失态,只道是自己交代得不清楚,便接着道:“即将便是午膳时间,主上请您和雪夫人去用膳。” 兰语蝶点点头,道:“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去吧。” 绿竹看看雪妃,雪妃道:“你们头前走,我随后便到。” 兰语蝶闻言,立刻拉起绿竹出门。两个人走得很快,将雪妃落下一大截。绿竹和谷中所有的人一样,都是汤桂全专门从各地搜罗过来安置在这里的,并不了解鹰王的详情。此刻,她非常诧异地问兰语蝶:“夫人?那雪夫人到底是谁?和您一样,都是主上的妻子吗?” “这……”兰语蝶实在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在这里生活了好几个月,她早就知道绿竹以及谷中的人其实和外界算是有所隔离的,当然,即使不是绝世独立,平常人,在从未见过统治者之前,肯定也不知道统治者到底长什么模样。 绿竹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瞧着,兰语蝶只有含糊其辞:“算是吧。总之,也就那么回事……” 簪花阁在山谷中心一个突起的高坡上,算得上地势是很好的。站在屋子里,凭窗远眺,无论哪个方向,都能看到谷中胜景。兰语蝶来时,鹰王已经落座,雪妃迟了片刻,但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而已。 兰语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高兴好呢?还是不高兴好呢?神情极为讪讪,动作也极其不自然。 鹰王道:“云儿,雪儿乃是长途跋涉来的,会多住几日,你不要介意。” 雪妃哪里能安于他这样的说法,抢过来在他右首边坐下,然后冷冷道:“谁说我只是住几日,我既然来了,当然就不走了呢。”也不听谁招呼,看冷菜端上来,她立刻拿起筷子夹了就吃。 兰语蝶更加说不出什么了,鹰王看她,她就扁扁嘴,轻声道:“不碍事的,我和姐姐,本来就该和睦相处。” 鹰王点点头,脸上露出些笑影。 汤桂全指挥着仆人将菜都布上来,除了几个素炒之外,全是鱼。汤桂全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在雪妃的碗里,代替鹰王巴结着雪妃道:“夫人,这可都是主上亲自钓上来的,刚刚还是鲜活的,白煮的,味道肯定好。” 雪妃道:“我现在不爱吃白的,要吃红的。” 汤桂全急忙夹了一块红烧的,放在她碗里。 雪妃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让这个老奴才上蹿下跳忙个不停。半晌,鹰王终于看不过去,对雪妃道:“雪儿,这里不是京里,你将就些吧。” 雪妃瞥了他一眼道:“我就是这样儿的,没法将就。” 鹰王压制不了她,便顿了会儿,转头对汤桂全道:“让厨房里面重新做吧。”沉吟片刻,交代:“雪夫人喜欢金钗银丝,翡翠羽衣,两道菜,都准备着。” 汤桂全依言去了。 雪妃才对他道:“你没有嫌弃我罗嗦多事吗?” 鹰王道:“但凡是针对我的,我都可以当没那些事。” 雪妃以手支颐,咀嚼他这句话,老半天,放下手道:“在你心里,我在你的前面,你在我的后面?” 旁边有伺候的仆人,绿竹也在,听了这话,都心里如明镜儿一样了。这雪夫人果然便是主上的女人,只不过,瞧这情景,到底是云夫人为长呢?还是这位雪夫人为长?如果是云夫人为长,为什么这位雪夫人当着众人的命,举止会如此乖张?假如雪夫人才是主上最喜欢的人,那么为什么隐居琅琼谷时,主上只带了云夫人来,而并无雪夫人随行? 兰语蝶目睹鹰王和雪妃彼此情意深厚,你侬我侬之间当真是难得的默契,既有些羡慕又忍不住妒忌。纵使鹰王看重自己超过看重一切,但是,这份深情毕竟不是真的因为她。在她和鹰王之间,始终隔着一片摸不到却又穿不透的薄雾,哪怕鹰王每次都无限温柔地凝视自己,像掬着最娇嫩的花朵那样呵护着自己,这挥之不去的疏离的感觉总是如影随形。 雪妃让人拿来自己的行囊,然后从箱子里面拿出一个肚子很大的白瓷瓶来。揭开盖子,一阵甜香飘出。 鹰王嗅出那里面装得都是花蜜,皱了皱眉,然后道:“菜都去准备了,又拿这个做什么?” 雪妃道:“这是新酿的槐花蜜,我在京里面刻意搜罗来的。”揭开盖子,拿银匙挑了一点送到他嘴边,柔声道:“你都离开好久了,尝一尝?” 那花蜜确实是上品,亮晶晶的,看起来就很不错,鹰王便没推辞,张口吃了。 雪妃将瓶子放在桌子上,让人伺候云夫人也吃一些。 绿竹便用杯子调了蜜水,端过来给兰语蝶。 听雪妃说这是新酿的“槐花”蜜时,兰语蝶的脸就白了。此刻,绿竹将蜜水端到她面前,兰语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盯着杯子,半晌也不伸手接。 雪妃道:“妹妹,因为主上疼爱你,所以看不上姐姐这杯水是吗?” 兰语蝶急忙道:“妹妹不敢。” 雪妃便走过来,将杯子亲自端起来,送到她面前,道:“那你就喝了吧。东西是好的,主上都亲自试过,你不用担心我放了什么会毒害你。” 兰语蝶看看鹰王,鹰王显然并不知道这其中会有什么文章,对此事只是漫不经心。她没办法了,只有将杯子接过来。雪妃笑眯眯盯着,她心一横,将槐花蜜水一饮而尽。 汤桂全按照吩咐将两道新菜:金钗银丝和翡翠羽衣都端上来。雪妃道:“刚刚吃了不少,都已经饱了。”让汤桂全将那瓶子槐花蜜拿下去,想花样做些点心上来。两道菜,鹰王不吃,兰语蝶也没胃口吃,她就全赏了给绿竹她们。 绿竹等一起恭恭敬敬行礼,口中道:“谢雪夫人。” 午膳一结束,鹰王就独自去了。兰语蝶独自回自己的屋子。舒云轩,门窗紧闭,所有的女仆男仆都敲不开门。入夜,兰语蝶突然又梦到了自己脸上皮肤龟裂,鲜血流出,无比可怖之下,她猝然惊醒。扑到镜前,这次,好运气再也不光顾她,虽然脸上并未如梦境中一一样变得那么可怕,但是雪白的皮肤突然起了一片红肿,而且还冒出来分布不很均匀的小疙瘩。 兰语蝶知道自己向来对槐花粉排斥,可是怎么会如此厉害呢? 那槐花蜜鹰王亲自尝过,交给汤桂全后绝对不会再被人做手脚,按说是不会有问题的。 难道,是动过刀的部位耐不住这种变数?所隐匿的病症提前爆发了不成? 骨头错位、皮肤龟裂的梦魇再一次笼罩住她的心。兰语蝶惊慌失措冲到外面,又六神无主找了盆水,不停洗,不停洗。用的力气很大,使得整张脸都发热了。但是,这似乎加剧了皮肤的不适。当兰语蝶再照镜子的时候,脸上不仅是轻微红肿有疙瘩,整个模样似乎都胀大了一圈。五官似乎都变形了似的! 这几日是非常要紧的日子,因为鹰王提升自己的内力到了至关紧要的时候。他从王权的巅峰退下来,有一小部分原因也是为此。作为一个曾经饱尝荣耀的统治者,明了,保证自己站在最高峰的必备要素,依然是无可超越真正属于自己的本领。长烈、楚风都没有疏忽过,他当然也必须时刻保持努力不懈。 雪妃当然是被安排好了,才进来。 第二天,她果然才看见鹰王从溪水流淌的方向走来。 ——好戏快要上演了! 她站在一丛小树丛的背后,充满快意忍不住得意地想。 兰语蝶用一块丝巾将自己的脸团团包上,只留下两只眼睛。 听到敲门的声音,她简直被吓坏了。鹰王推门没推开,便在外面喊:“云儿——云儿——”对于他来讲,震坏一根细细的门闩自然容易。但是,对于别人,他从来不屑于那么去做。而对于他心爱的女人,自然更加使不得。 “云儿——”他还是在门外耐心地呼唤着。 兰语蝶却在屋里害怕得浑身发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雪妃慢慢从后面走来,鹰王回身看是她,眉头忍不住一皱。雪妃心里发痛,嘴巴上没有示弱,道:“门叫不下来吗?”迎着鹰王如利刃一般的目光,冷冷道:“怕是生气你将我留下来。”侧身走开一步,接着说:“这个谷里面,其实不仅仅是你不欢迎我。”看了看屋门,又看了看鹰王,道:“这里面的人才是真正不喜欢我的人!” 鹰王隐隐觉察到不对劲,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提到自己身边道:“你动了什么手脚是吗?云儿不开门,是你趁我不在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的力气好大,抓得她柔嫩的肩头生疼。雪妃用力扳,扳扯不开,气红了脸双眼泫然道:“为什么在你心里,永远都是她最重要?我难道不是你的人吗?不是你口口声声爱过、山盟海誓一辈子要关心的人吗?” 鹰王挥手将她推在一边。 雪妃脚下站立不稳,一跤摔在地上。 两行伤心泪,倏地划过皓白如玉的面颊。 汤桂全和一干仆人都赶过来。鹰王已经怒了,吩咐汤桂全:“你上去,把门给我撬了。” 汤桂全急忙答应,带人上去。这种事不费吹灰之力,一把薄薄的匕首伸进去,轻轻一剔,闩就落了。门一开,鹰王踏步而入。兰语蝶见状,急忙拿起一块更大的布蒙住自己的脸,然后背对着鹰王,不停说:“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鹰王哪里能听她的,只一抓,就将她的手抓住,然后拉着她不得不正过身子。蒙住脸的丝巾飞快落了,兰语蝶肿胀变了形的脸显露出来。 雪妃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廊下,从门口向里面看去,远远的,屋子里正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鹰王好像受了一击前所未有的重击,先是惊怒,而后又是失望,害怕、恐慌,和兰语蝶的神态倒是很相配的,他忍不住得用手去撑自己的额头。 汤桂全看到兰语蝶的变化也吓坏了,急忙对鹰王道:“主子,得叫大夫吧?” 鹰王摆摆手,道:“让我静一会儿……” “什么?”汤桂全没明白。 鹰王又说了一声:“让我静一会儿!” 兰语蝶仓皇地伸出手,想抓住他,他好像被烧红的铁条炙了似的,飞快地将身体躲开。兰语蝶悲伤极了,珠泪滚落。 鹰王面对不了这一切,转身便走。以他的道行,原本不应该撞到任何东西,但是,偏偏屋子里的花凳和桌椅都被他撞翻了。出门前,甚至还撞了一下门框。 雪妃目的达成,却不知道如何善后,眼睁睁看他向自己冲过来。不知道前途如何,当时便呆在那里。好在鹰王和她擦身而过的时候,只是停了片刻而已,并没有对她做任何惩罚。雪妃转头看着他飞快消失的身影,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冰雪之地,依然压制不了身体内蒸腾不息的内力。歘火神功蓦然走偏,让好久再也没有承受过慌乱的他再度惊恐无比。 这种感觉,就如同数年前离开蓬莱、在海对岸的连云山上和逸城公子对战一样,一把锋利的刀生生刺穿了原本修炼得无比完善的玄秘太虚功。只不过,那时候他遭受的是逸城公子的外力,而这一次,恰恰是自己修炼得霸无比的内力! 一阵胸闷从心口传来,丹田里也塞进了一把包满了尖针的稻草仿佛,气息阻塞,偏又阵阵刺痛。 他有些忍不住,喉头发甜。 可是,他知道自己在这个要紧的时候丝毫也不能放弃。 放弃,自己就完了。 英雄盖世的鹰王要死在自己的独创的武功下面,无声无息的,生命就要被这一地寒冷的冰晶吞噬。 就在此时,兰语蝶裹着厚厚的衣服从洞口掩进来。 白天,鹰王从舒云轩踉跄而去后,她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的心,顿时坠入无边的黑暗。 这个男人,对自己无尽的温柔和深情,果然只是冲着这张像极别人的脸而已。 但是,雪妃走进来,居然一反常态安慰自己。兰语蝶有些懵,雪妃说的话却句句落在她心上:“主上和你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就算他曾经热烈地爱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毕竟陪伴他的时间比不过你,甚至,他们之间根本什么密切的关系都没有。” 兰语蝶道:“我并不是瑞祥郡主,是吗?” 雪妃的目光高深莫测。 兰语蝶希望丛生。 “你终究还是希望那个男人的爱真正属于你,对不对?”雪妃完全是推心置腹的样子。 兰语蝶没法觉察背后的危机,只是默默点头。 “我有一个方法,让你亲自验证:鹰王到底爱的是你,还是你背后的幻影。到底是瑞祥郡主一直占据他的心魂,还是你早替代了瑞祥郡主的位置——”雪妃说着,取出好几幅画。 这些画,都是楚风妙笔丹青一一绘就,从十多年前刚看到的云杉起,到后来在海神祭跳舞那会儿止,一共六张。 兰语蝶将画册一一展开,有些分不清他人和自己,看起来宛若画中人便是自己一般,但真正的瑞祥郡主又似风采更加卓越,反观自己,其实也只挣到了外表而已。 “当着他的面,销毁这些……” 兰语蝶犹疑不定,目光闪烁看着她道:“真的可以吗?” “当然!”雪妃语气,坚定不容怀疑。 兰语蝶在无法抗拒之下,怀抱着六幅卷轴一步一步深入谷底。经过寒潭,来到琅琼雪窟。冰天雪地让她的思想几乎都被冻结,一直走到很靠近鹰王的地方,心中的念头已经没法改变,只剩一个既定的指向。 鹰王身体内的真气正旁逸斜出,那种滋味端是无比难受,但是,高傲如他,当然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看到兰语蝶居然闯进来,他有些着恼,但又不能发怒,只能面无表情站起来道:“你来做什么?” 兰语蝶依旧轻纱遮脸,只露出眼睛,一边看着他,一边讲画卷展开道:“你和我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是将我当成了我,还是将我当成了她呢?” 鹰王冷冷道:“你也要不安于当下,想争取更多利益了吗?” 受到雪妃极大的影响,兰语蝶竟然未曾退缩,目光中没有害怕,只是想探究到最真实的答案,看着他道:“我只是想知道,被你宠爱那么长时间,和你拥有那么多甜蜜心醉充满深情的日子,在你心里,我到底有没有留下一缕真实?当你口口声声只是称呼我为‘云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真正的名字?” 鹰王胸口的憋闷即将要炸裂胸膛般炙热起来。 兰语蝶不能理解,坚持要他给自己答案。 鹰王道:“你先回去,一切明日再说——” 兰语蝶毫不理会,从身上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嗤——”非常干脆划破纸帛的声音,却力量强大,在鹰王胸口一击而中。 鹰王沉声问:“你做什么?” 兰语蝶不答,又是一刀,接着第三刀、第四刀……状态忽而有些疯狂的她,突然一门心思就是要将那六幅牵动自己已然深爱男人心的画像削成了碎片。好像将压抑了自己很久很久的那个瑞祥郡主也同时粉碎了一样,她要从幻境中走出,她要从梦里面走出来。她永远也不早再做那个虚无缥缈的“云儿”,她,就是兰语蝶! 一支鲜红的血箭从鹰王口中射出,在对面雪亮的冰晶上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血花。兰语蝶还沉浸在亢奋中,那些从明妃活着便开始控制她的命运之手,终于像这六幅画一样,片片裂飞,如同狂风下无处可逃的蝴蝶。鹰王突然一把抓住她,两个人飞快在山洞中奔跑起来。 兰语蝶大骇,惊问:“怎么啦?你要带我去干什么?” 鹰王终于受不了她的愚蠢,怒喝:“你住口!”身后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兰语蝶呆住了,当他们从琅琼雪窟的另外一个出口逃脱出来的时候,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已经刀出鞘、弦上弓,正全力等待! 雪妃在汤桂全为她安排的雪梦轩心神不宁等消息。兰语蝶带着六幅画去了,如果预测没错,按照兰语蝶的愚笨,一定会当场将这六幅画销毁。销毁的后果是什么?那个村姑恐怕有生之年也无法得知。 因为,那个向来孤傲清绝的男人一定会因为心爱的女人被冒犯然后将她当场杀死! 雪妃最想达到的,现在,就只剩这个。她恨鹰王对自己的疏忽怠慢,更恨命运无常对自己的捉弄。那个女人,那个叫她自打美梦一开始就屡遭打击的女人,那个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影子也无时无刻不纠缠自己让自己心劳神伤的女人,那个明明就是一无是处,却因为攀着鹰王的爱情而青云直上的女人——真亦假,假亦真,总之,就是那样一个人,当日在明华宫里为所欲为横行无忌,桩桩件件都让她在寂寞的时候无不恨到心痛! 现在,自己终于亲手将她送上断头台! “哈哈哈……”想到这儿,雪妃忍不住笑起来。不管她死了,鹰王会怎么对待自己,总之,只要这个女人死了,莫雪姬的噩梦就从此到头。 能将纠缠自己多年的噩梦摆脱,这是一件让人多么兴奋激动的事情啊。怎么能不开心,怎么能不雀跃呢?即使这个结果的到来其实混合着数不清的委屈心酸和瘸着,也足够安慰苦涩了那么许久的灵魂。 外面突然响起很大的喊杀声! 雪妃不由得一愣,推开门,只见谷里面原本的居民正仓皇奔逃。那些人,一个个刚刚从酣睡中醒来,还迷蒙着眼睛呢。但是,凶神恶煞的军队从天而降,一把把刀如同横空而过的霹雳,但凡赶上,必定血水四溅。 伺候兰语蝶的绿竹没头苍蝇般,在混乱中一边惊叫一边逃生。一头撞到雪妃,雪妃急忙拉住她,问:“怎么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绿竹也不知道,只是惊慌无比地叫:“强盗杀进来啦,强盗杀进来啦……”一支箭从后面射过来,一下就将她给射死。血溅在雪妃两只手上,绿竹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缓缓向后倒去。 陈彪从那边飞奔过来,见到雪妃,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道:“娘娘,请跟属下回去吧!” 雪妃惊魂未定,突然将他一把挥开,后退一步道:“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彪脸上带着无比得意的笑容,欣然道:“鹰王已经成强弩之末,天明之前,一定会成诚王囊中之物。娘娘,蓬莱整个儿都属诚王的了,您很快就可以成为尊贵的王后!” “轰——”平地起了一声惊雷一般,雪妃整个人都被震得呆住。 “你、你再说一遍,”她木楞楞瞧着陈彪,心颤如风中秋叶道:“鹰王怎么啦?” 陈彪并没有太在意,笑着道:“鹰王的玄秘太虚功被他自己的歘火神功给破了,内力反噬,真元受损,便是我等,也可将他顷刻拿下。”说到这儿,他转话头问雪妃:“娘娘,你难道不知道几年前鹰王在连云山受伤的事吗?鹰王的武功很高,但是只要出现太虚功被攻破的情况,他本身就会命系一线。那时,是诚王将他救回来的,这会儿,诚王可不会再帮他!”说罢大笑。 雪妃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居然又被楚风那帮人给利用了。 什么要帮自己除掉兰语蝶,根本就是假自己的手,替楚风除掉鹰王! 鹰王是楚风做诚王后君临蓬莱的最大障碍,有鹰王在一天,诚王始终只是办事的,而不是掌权的。鹰王随时会回来,诚王的王权随时要交会。诚王还想霸占明华宫,获得鹰王曾经手中的一切。鹰王不死,诚王不生! 琅琼雪窟方向传来越来越大的呐喊声,雪妃肝胆俱裂,原地尖叫数声,突然拔足,向着琅琼雪窟的出口疯狂飞奔。 楚风显然小看鹰王的本事,派去的三百人个个精挑细选,百步穿杨的箭术居然没能将鹰王当场射死。怀抱着兰语蝶,鹰王单手持歘火,劈断了射到身边羽箭的所有箭镞,锐不可当,直冲进几乎远在五十丈开外的包围圈。息影轻功的快速,打破了羽箭围剿的美梦。当鹰王能亲手抓住对方第一个人员的时候,鹰王的手里,就多了绝妙无比的挡箭牌。 “嗤嗤嗤嗤……”眨眼间,十几个诚王部属被自己人射成刺猬。鹰王百忙之中还能继续抓住兰语蝶,两个人接着谷中的树木以及即时的夜色,飞速向地上奔逃。 诚王闻讯,亲自在出口处坐镇指挥。这里安排了更多的弓箭手,箭出如蝗,纵使鹰王没到精气耗尽的时候,乍然出来,也有射他个措手不及的把握。 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雪妃在这时闯出来。 雪妃近乎疯了一般,无论多少身强力壮的兵将也无法将她拉住。楚风指挥下的近千人的弓箭手队伍,正提着十分的精神,都拉足了弓弦,只待鹰王一露面,便纷纷将箭射出。她突然闯到了扇形包围圈的中央,上千支铁镞指向,顿时全部将她当做了靶心。 单德芳作为此次行动全权策划者,一直跟随诚王身侧,眼看即将大功告成,这个变故一出,静思如他,顿时暗叫“不好”。 楚风对雪妃大喊:“雪儿,你快过来!” “不可能!”雪妃看着他的眼神如同烧着了火一般,恶狠狠地道:“你要射死白瀛楚之前,将我先射死吧!” 正在这时,鹰王从石阶下面一跃而出。 一场混战,他的白衣早被鲜血染透。到底是他自己的血呢?还是被当成箭靶射死的别人的血,别说雪妃看不出来,就是楚风或者单德芳,也一时茫然。 单德芳只当作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立刻命令弓箭手:“放箭!放箭!”所有人都等着诚王亲自下令,没有动作。他着急地将一把弓拿过来,抢先一箭射过去。 楚风唯恐雪妃受伤,立刻飞身跃出,挥剑将箭劈飞。 单德芳心焦无比,大叫:“诚王,万不可妇人之仁!” 楚风却如没听到一般,只是飞跑过去,试图将雪妃拉过来。 鹰王的动作此刻又是何等迅速,黑暗中,怀抱着一个人的他依然如同一道魅影,无声无息之间便接近过来。在单德芳的失声呼喊中,歘火雪亮的刀刃轻描淡写,横在诚王楚风的颈下。 059 衷肠 雪梦轩的门“砰!”被撞开,方才还英勇无比的鹰王浑身力气一刹那都消失了似的,沉重的身躯如同沙袋,整个儿撞进来,并跌倒在地上。 兰语蝶被吓傻了,只是蜷缩在一边,浑身不住颤抖。 雪妃也很害怕,但是,她很怕别人也看到鹰王这副样子,急忙将两扇门飞快关上。 方才,在制住诚王的情况下,鹰王和单德芳谈判,只需要一间屋子交代她几句即可。到底诚王对于单德芳而言,是必须保全的,而鹰王为了不被射成马蜂窝,也必须留着楚风这个活口。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单德芳带着部队看着鹰王将兰语蝶、雪妃以及楚风一起带到雪梦轩的门口。鹰王将楚风远远掷出,自己和兰语蝶、雪妃一起避进屋子。 鹰王跌倒在地上,雪妃急忙拧了块帕子来,准备为他擦一擦脸上以及身上的血迹。 她的手刚抚摸上他的身体,鹰王突然伸手,一把将她的手抓住。 第一次,她感觉他的把握居然这么虚弱。只要轻轻一挣,他就会昏厥过去一半,雪妃的心,不知怎的就疼痛起来,泪水也控制不住“簌簌”而落。 鹰王凝视了她半晌,目光终于柔和起来,也不再抓着她的手,任由她给自己擦着脸和身子,然后他抬起手来,轻轻为她擦去脸颊边不断垂落的泪珠。 这么一擦,那泪珠儿滚落得反倒越发快速起来。 雪妃两只手将他的一只手紧紧握住,贴在自己脸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安排,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的悔恨是真心的,从鹰王认识她一来,她向来都是这么直接、毫无矫作表达自己。 鹰王忍不住叹了口气,气息微弱轻声道:“算了,楚风那个幕僚为楚风计划得太深,你瞧不出来,也怪不得。” 雪妃道:“即使你真的不责怪我,我自己也没办法原谅自己。”抬起一双泪眼,双手轻捧他的脸道:“我的本意只是想让你亲手杀死兰语蝶。她不是瑞祥郡主,她不是你真心喜欢的那个人。你为了云杉冷落我,我尚且还能忍受。为了这样一个人,我……我实在、实在无法安然——” 说到这里,他们不约而同,一起看了看缩在墙角里的兰语蝶。这个可怜的姑娘,大概也没法面对自己一手造出来的混乱,而彻底傻了吧。雪妃没心情去嘲笑她,鹰王却忍不住暗自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云杉的话,她会保护你的是吗?”雪妃吸了吸鼻子,轻声道。 鹰王这回将一口气长长叹出来了,他伸长手臂,将雪妃往自己怀里抱了抱。外面的情形他们看不见,想来楚风为了雪妃的安危暂时按兵不动。但是,包围圈一定不会缩减,根据对单德芳那个幕僚的了解,鹰王内心非常明白,此刻山谷外围增兵绝对不下千人。 看来,这次纵使插上翅膀,也逃不出去。 这个时辰,应该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月亮早落山了,星星也稀疏起来。雪妃躺在鹰王怀抱里,轻轻道:“只要能和你像这样在一起,我死而无憾。” 鹰王不觉有些感叹,吸了口气轻轻道:“都怪我……” 雪妃禁不住微微诧异。 鹰王低头看看她,眼神里浮出一层歉然,言辞也很恳切,检讨起自己的过去:“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因为陷落对云杉的思念不肯自拔,也不会逼得月如(明妃)凭空里造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出来。如果我能辨清现实和梦的差别,也不会一味宠爱云妃而忽略了你们。”说到这里,他亲了亲雪妃的面颊,温柔地说:“雪儿,在我心里,对别人也许还是并不关心,但是,此刻我想说的是,对你,我一直都是非常注意。因为云妃的事,疏忽了你的感受,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雪妃闻言,被束缚的情感顿时一泻千里。 她失声大哭起来。 勉强止住激动的情绪,雪妃想抬手擦擦眼角。这时候,鹰王已抢先伸出手来,为她将正在下落的泪珠一一拭去。行动之温和,叫人几乎无法一时间全部承受。 雪妃抓着他的手,又是哭又是笑道:“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意思似乎是:“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又似乎是问:“为什么到了此刻才让我感觉你的好?”或者是问:“为什么我们不能一开始就像这样?”对于鹰王而言,都汇成了一个答案:“雪儿,我已经无路可走,你还是好好活下去吧。” 雪妃连连摇头,道:“你若不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鹰王道:“楚风对你,确实真心。”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说:“雪儿,时至今日,我也没有什么再好瞒你。当初我是准备杀了楚风,也不想再对你有任何牵连。但是谢耿池劝说我,蓬莱统一不能失去楚风这样一个外交内治能力都很强的人才。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 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这些话,我作为当时蓬莱的统治者不能不细细思量。”话说得有些多了,他不得不停下来喘喘气,过了一会儿,才接着刚才的话道:“我将王权交到楚风手上,除了他确实有安邦定世之能外,他真心对你好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雪妃听得入神,此处转折,让她不得不大吃一惊。 鹰王吸了口气,继续道:“我离开之后,朝野后宫里有了许多事先我并不曾预设到的变数,这些在现在说起来,我也很遗憾。但是如果我那时走出琅琼谷,将楚风从王权上重新取代下来,固然楚风前途堪忧,涉及一定会连累你的事情,那些,我真是实在也不知道如何安置你的未来。” 雪妃一边用心听着,同时心中的惊惧也逐步提升到一个她此生大概都没法再跨越到的高度。 “怎么……”她几乎语无伦次:“你,楚风,我,竟然——竟然——竟然会是这样的关系?”思忖良久,她才抬头对鹰王说:“那么,你说的让我好好活下去,就是依然要将我推向你原本的臣子,然后成为他的王后吗?” 鹰王凄然一笑,道:“楚风曾经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对他的爱护,向来并不弱于对长烈。只是有一点,他和长烈比,至少对于我来讲,最后还是输了。长烈对我的忠诚,是没有条件的。即使他想照顾什么人,也不会建立在陷害我的基础上。而楚风,却是被他内心的感情完全左右。”说到这儿,他伸手抚摸了一下雪妃垂落在脸边的秀发,柔声道:“虽然楚风极有可能杀了我,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因此便不接受他。因为,当我将你从雪国娶回来的那一刻起,在我心里,一直以来都是希望你能幸福快乐的。而我曾经信任的臣子,可以给你这稳妥踏实的关怀,这样的结果,对于我来说,也很不错。”最后几个字说完,他终于无力地垂下手臂。 雪妃立刻紧紧抱住他。 鹰王竭尽力气最后交代:“记好了吗?”然后,身体中再次发生猛一阵痛苦无比的撕裂。他用手捂住胸口,不一会儿,又是好几口鲜血吐在地上。 唉,这内伤已经越来越重,鹰王忍不住自嘲起来——看来,不需要楚风单德芳指挥人攻进来,再有半日光景,他便要自毙在歘火神功和太虚功的相互冲突下!雪妃手上的温度,他都渐渐感觉不到了。 黑翼鹰王的时代,终于在此划下了终结吗? 清晨的琅琼谷,如果不是遍地驻扎着诚王的兵马,原本应该是宁静祥和的。清澈的溪水缓缓流淌过迤逦的河床,“哗啦哗啦”好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孩子。白色的石头上,原本该有洗衣的姑娘,溪水的那边,也该是早起干活的汉子拉着牛马出来吃草饮水。加上谷中的景色又那么优美,松林茂密,竹林疏朗,绿油油的草地上,还散布着无数的野花,真正一个绝妙的人间仙境。 不过,这一切,都在昨天晚上,消散了原本所有的韵味。人不见了,死在了刀剑之下,牛马也全部被军队缴获。没有了那一派田园生机,只在不时传来的马嘶声中,生成那叫人无比惊慌又感到十分压迫的紧张。 就在这时,一阵清亮的歌声从很高的地方飘荡下来: “月亮出来亮堂堂,打开楼门洗衣裳,洗得白白的,晒得脆脆的。月儿弯弯像小船,带俺娘们去云南,飞了千里万里路,凤凰落在梧桐树。凤凰凤凰一摆头,先盖木屋后盖楼。东楼西楼都盖上,再盖南楼遮太阳。” 正在厉兵秣马的兵士们听到了,都忍不住抬起头张望。只见不远的高坡上,长着一棵大大的三角枫。就在这棵高大的三角枫斜伸出的树枝上,坐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儿。 走近些,看见这女孩儿长得可真是个可人儿,雪白的皮肤在晨曦的映照下,散发出粉红色蓬勃的朝气。形状精致的鹅蛋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眼角儿好看地飞翘着,眼波好像秋水流动,顾盼之间盈盈生光。 单德芳得到禀报,带着几个人来到三角枫下,仰着头,摆出一团和气,笑眯眯对树上道:“小姑娘,你是本地人吗?” 女孩儿只瞥了他一眼,继续婉转高歌。 陈彪附耳单德芳:“先生,抓下来再说?” 单德芳看看那女孩儿的气度,伸手示意暂缓。他们在树下站着,听着女孩儿唱了一首又一首,始终不见疲倦似的,单德芳这才对着陈彪点点头。陈彪得令,飞身上树,一伸手,就准备将女孩儿给轻轻松松抓下来。 结果,一个兵器的闪光从树叶间筛落的阳光间晃过,接着惨叫声从陈彪口中传来。刚刚跃上去的大男人,不仅没抓下那个小女孩,反而自己托着一手的鲜血,摔落在地上,满地打滚。哀嚎声不绝,一边,却是刚刚砍落下来的手腕,失去了主人,孤零零还有些恐怖,躺在那里。 骆成和陈彪最为交好,见状,不用单德芳指使,拔出剑来飞身而上。结果,也惨叫这掉下来,滚落在地上,等单德芳定睛看时,忍不住心中大骇。只见骆成四肢倒是完好,只是两行鲜血从目中流出,划过脸面,单德芳看在眼里,心头发寒! 五十名弓箭手急速奉命前来。诚王也惊动了,在田心、何常、韩琦三人的陪伴下,率领二十名亲兵也来到这个高坡上。 不知怎的,楚风一见这个小姑娘,心头就不由自主巨震。 怎么回事?为什么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她从上面瞥下来的眼神居然叫自己如此害怕呢? 单德芳让弓箭手射,楚风挥手让所有人停手。楚风对着树上说:“小姑娘,你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我保证你不会受到伤害。” 女孩儿显然是冲他来的,他一出面,一说话,便非常好说话从树上跳下来。她跳下来的姿态很好看,好像踏着波浪的弄潮人一样,身形在半空转折时竭尽轻逸飘渺,落地时则如一片飘下枝头的落叶。 单德芳不会武功,但是眼睛毒,只是瞧了昨天鹰王杀出重围的情形,便看出这女孩儿飘身下树的武功乃是和鹰王一个路数。 “她也会息影轻功。”单德芳凑着楚风耳朵,轻轻说。 楚风当然也看出来了,更是惊疑不定。 女孩儿道:“你是楚风吗?” 田心、何常同时大喝:“放肆!” 楚风举手制止,让他们耐心听女孩儿说下去。 女孩儿嘴角挑起一抹无所畏惧的笑,脆声道:“你想知道我是谁的话,就看看他们两个吧。”说着,向断腕的陈彪和瞎眼的骆成一指。 有息影轻功,还有一刀断腕的内力,以及这谈笑间刺下人眼睛的狠毒,这些,全部加起来,楚风飞转的脑海中只能想到一个人。 云杉?! 居然会是云杉吗?! 也就是鹰王深爱的那个瑞祥郡主?! 一念至此,他看着面前这个个头尚不及他腰的女孩儿,很紧张地问:“你是一个人来吗?你,和瑞祥郡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女孩儿莞尔一笑,举重若轻道:“她是我母亲。” “那么——”楚风游目看去,看着四周绵延地看不到尽头的竹子和松林,阵阵寒气打心底蔓延上来。 女孩儿很聪明,替他问出来:“你是想问:长烈叔叔是不是从苍歧跑出来了呢?”瞧楚风脸色一僵,便笑起来道:“我告诉你吧,就算他的两万大军没有粮草,面对蛮湘火的动乱却也未必无计可施。要知道蛮湘火的动乱是人为唆使出来的,即使无人平叛,动乱也会自动平息。” 单德芳怎能见精心的设计毁于一旦,立刻插口道:“你休要胡言,国家大事,岂是容你等儿戏?” 女孩儿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看他,然后又转向楚风,镇定自若。 楚风额头见汗,不停思考。良久,他沉声问女孩儿:“能告诉我,你叫什么么?” 女孩儿又是一笑,道:“沈灵!” “你姓沈?”楚风禁不住一愣。当日和云杉同去的不是逸城公子吗?逸城公子姓程,何以这个自称是“云杉女儿”的女孩儿姓“沈”呢? 沈灵一点儿惊慌的样子都没有,施施然道:“我父亲却是叫程倚天,但是我父亲的父亲却不是姓程了,我父亲的父亲叫沈放飞,我父亲怀念生父,偏又不能对不起养父,就只能他依然姓程,而我和我弟弟都姓沈咯。” 单德芳唯恐夜长梦多,对楚风道:“殿下,杀了这个丫头!” 沈灵立刻大声道:“你敢!”脸色一时非常严肃,对楚风道:“如果你杀了我,漫说我爹爹一定不会放过你。就是我娘,她联络了龙州和新州的兵马,加上还有上将军的统领,也一定会让你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说着,不等敌人反应,拔出一把小剑直冲过来。 这把小剑当真是为她量身定做的,除了剑把之外,剑身长不过一尺有二,尤其奇特的是,那剑身整个儿都是黑黝黝的,看起来薄如蝉翼,当别人举兵刃和她碰撞时,那黑剑居然轻描淡写,将砍过来一把刀的刀尖削去了一截。 单德芳最希望这个女孩子死,叫嚷得最是凶狠。眼瞅着田心、何常、韩琦以及数人将沈灵围住,不知怎的,突然剑芒闪动,那把黑剑已经刺到眼前。 单德芳吓得大叫。 楚风挥手使剑挡出。 楚风内力较沈灵强多了,剑与剑相交,竟然将沈灵震得向后跌了一个跟头。楚风的兵器也多了个口子,沈灵却是花容失色,贴地滑出几尺一咕噜爬起来。田心、何常赶过去,她眼明心亮,连纵几纵,扑到距离雪梦轩很近的地方。单德芳紧紧跟在楚风身后,大批兵将蜂拥而至。沈灵没路走,用剑割断雪梦轩的门闩,一头扎进去。 060 感动 刘铁成和季飞宇奉司空长烈的命令分别前往龙州和新州,索要粮食皆无下文。大战在即,将士们尽然连续三日都只喝稀饭。这些随自己南征的将士们,大多都是跟随过自己的亲信,难道,真的要让他们身体虚软无力然后去面对蛮湘火三部的猛士妖人吗?那岂不是和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夜晚,营地里一片死寂,巡逻的士兵都不再积极,偶尔出来晃一晃。蛮部的猛士如果这时候偷袭过来,真要有大收获。司空长烈站在大帐外面,看了许久,叹了口气,又走回帐中去。 刘林成和季飞宇已经回来,此刻又不知道跑哪儿去。翟良、于东坤一直守在大帐里面,此刻也不见人影。 军心居然涣散到如此地步了吗? 除了他这个主帅还坚守,所有人都已经打算逃之夭夭? 司空长烈又是悲哀又是生气,踱了好几圈,最后在座位上重重坐下来。 一双柔腻的小手端着一杯热茶,在他面前的案几上放下来。司空长烈随手拿起来喝了一口,突然叫起来:“站住!” 那个刚刚要往帐外走的人闻言立刻停在原地。 司空长烈一个箭步跳上去,伸手将那人给抓得反转过身来。他的力气好大,一点儿也不怜惜对方和他相比只是个纤长瘦弱的小个子。转过来后,居然是一张颇为清秀的脸,除了在灯光下面色也不免让人觉得有些苍白,挺翘的鼻梁,嘟嘟的小嘴,以及波光盈盈的一双眼睛,都让人心生怜惜。 是个女人! 刚刚看背影就知道了。 司空长烈立刻扯着嗓子喊:“刘林成、季飞宇!”又叫:“翟良,于东坤!”半天,没一个人应声。他立刻大骂起来:“真他妈一群王八蛋!” 那个女子则站在旁边,不动声色等他将脾气发完。 司空长烈好容易心情平定些,转头问她:“外面来的?” 女子等等头。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司空长烈继续问。 女子的眼神一如方才,清澈而无辜。 司空长烈吁了口气,说实话:“军营里是不留女人的。” 女子的眼睛里顿时射出叫人不能拒绝的渴求。 司空长烈有些耐不住了,用力抓了两下自己的头,发怒起来叫道:“你是哑巴吗?怎么都不说话?” 那女子眨巴了两下眼睛,他顿时张大嘴发不出下面的怒火。 “真的是哑巴?”他的口气明显好了一些。他挥挥手想让那个女人走,不料,又仔细瞅了女子背影几眼,突然,一个莫名的想法升起来,接着,披荆斩棘的利剑一样,直插脑海。 “云杉!” 心头跳跃着欢喜,疲惫迅速褪去。脑海中什么顾虑都一扫而光,他不顾一切蹿过来。只是,对方身手与之前迥异,司空长烈用上心思的一抓,被她轻描淡写闪过。司空长烈抓了个空,一时怔住。 那女子则手抚云鬓,头微侧,目光乜斜,眼神似笑非笑。 司空长烈更无怀疑,大声道:“你不是哑女,你是云杉!” 女子“噗嗤”一笑,这才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团青绿色药膏,把脸上的易容物质卸了。司空长烈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动作着的手,又痴痴瞧扎根于心底的眉眼逐步露出来。 蓦地,他竟红了眼,不想被窥破软弱,接着又转过身。 恢复真容的云杉,修长眉毛一下一双妙目情感流露。她轻轻来到他的后面,叹了一声,方才说:“这么久没见,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吗?” 司空长烈长吸一口气,又用力呼出来,平息起伏不定的心情,转身道:“你应该不是一个人回来吧?” 云杉嗤的一笑,回到桌子旁:“还是商量一下眼下的事情吧。怎么样不让两万大军平白送死呢?” 司空长烈急忙跟过去:“你有什么好主意?” 云杉想想:“倒也有一个。”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个字。司空长烈瞅了一眼:“散——这是什么意思?”突然灵光一现,人又从座位上跳起来。 对呀,他完全可以将大军全部散去。 那蛮湘火的动乱分明就是楚风挑起来,将苍歧三州独立,如今想来,分明就是楚风抛给蛮湘火三部的香饵。那么做,本就为了让三部为他做事。为了名正言顺除掉自己,引起这样一场动乱。自己真将大军全散了,大概也不至于真让三部将三州全占领了。虽然不该是司空长烈的作风,可是,毕竟挽救了两万人的性命! 不过,到底哪个编制能接受这样多的人呢? 还有,龙州节度使、新州节度使以及三州节度使会听他这么个已经被王庭抛弃了的上将军的话吗? 云杉看他一直皱眉不语,知他疑虑,便道:“眼睁睁放任两万人不管,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做到的。贺琮那里,我并不敢保证,但是袁彬一定会力挺。龙州接纳一万人后,新州紧随其后便是势在必行,分六千人去好了,剩下来四千,就请三州节度使接管。” “也对。”司空长烈叹了一声,“诚王只想要我的人头,搭上两万人也非他的初衷。”说罢将刘林成、季飞宇以及翟良召来。 刘林成接了任务,目光不离上将军和瑞祥郡主。 司空长烈面孔微赤:“还不快去。” 刘林成欲言又止,勉强道:“是。” 云杉坐在上方:“刘将军,有什么话,当面说了罢。” 刘林成踯躅片刻,心一横:“郡主,你这次回来,可莫要再害上将军。上将军他……他……” 云杉微微一笑:“情况特殊,我不能先去看望冷、顾二位夫人。我这次,是奉鹰王殿下王命回来,身负重任,绝不敢旁生枝节。” 刘林成一听,放了心:“如是,属下这就走了。”深深盯了司空长烈一眼,方才转身。 两万人马分成三路,一万奔赴龙州,六千人奔赴新州,还有四千人,就地请三州节度使接管。 三州节度使以及新州节度使都有异议,但权衡之后,又不得不选择顺从。 传言天都目前已全部在诚王的掌握之下,但是毕竟实情如何,相隔千里之外,诸人并不知晓。因鹰王是禅让权位,所以龙州节度使袁彬、新州牧贺琮并不好反对。但是,既然诚王能将矛头指向上将军司空长烈,接下来他要对付的又会是谁呢?与其兔死狐悲,不如此刻继续保持同气连枝。 琅琼谷,断了一只手的陈彪急匆匆跑进单德芳的军营。 单德芳询问:“情况如何?” 陈彪道:“司空长烈将两万人全部推诿给龙州、新州以及三州的节度使。” “三州的节度使也都接受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至关重要! 单德芳很紧张,很希望听到否定的意见。但是,让他非常失望的是,陈彪告诉他:“三位节度使都欣然接受了兵马,只说是代为管制,且苍歧三州动乱持续不停,三位节度使表态,一定会派兵平乱。” 单德芳惊疑不定,不停自语:“不可能啊,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呀。” 陈彪道:“到底是谁,能让三位节度使都听他的命令呢?” 单德芳想了又想,道:“除了鹰王,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 陈彪看看自己被削断的手,有些忧虑问:“会不会是那个女孩子的母亲?” “瑞祥郡主?”单德芳没看过那个郡主,更不知道她到底是何许人也。可是即便如此,想象一个弱智女流,竟然能指使得动千军万马——这瑞祥郡主,果然不同凡响。 昏睡了半夜,天亮之后又没有醒转的鹰王,在日上中午之时,终于还魂。头要炸开一样,身体内戳了几千把剑似的,无处不在剧痛。 一个很清亮的声音在轻柔地呼唤他:“鹰王殿下、鹰王殿下……”说不出的一股喜悦流淌进他的心田后,他终于忍不住拼命睁开已然非常沉重的眼睛。 沈灵趴在他身边,从腰间的瓷瓶子里倒出一丸赤红的药丸喂到他嘴里。 守候了一夜,已经憔悴不堪的雪妃立刻要去扒鹰王的嘴巴。 沈灵挡住她道:“你要做什么?” 雪妃更生气,瞪着眼睛斥道:“你到底给他吃什么?” 沈灵这个小姑娘,一看就是集万千宠爱长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叱骂?眉毛一挑,抛了个冷眼过去。雪妃还想动手,被她两只手齐上,人大没有用,整个儿被掀倒在一边。 雪妃“哎呀”一声,摔倒在地上。 沈灵叉着腰道:“怎么样啊,我就喂了毒药了,看你还能抠出来!” 雪妃又急又气,恨不得手上有把刀,将这讨厌的小妖精给刺死。 鹰王却在突然间好受了许多。那药混合着很多补气养元的名贵药材,调配得又非常好,不仅对内息运行大有好处,连昨日激斗之下身受的深度内伤也得到了极好的养护。雪妃和沈灵在拌嘴,他疲惫地叹了口气,道:“你们不要再吵啦。”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都扑过来。 沈灵嘴巴比雪妃快多了,“叽叽咯咯”道:“你醒了吗?身上有没有感觉好一点?我虽记不得,可是娘说你一直很英雄啊,弄成这样,还不会英雄是假冒的吧?” 鹰王觉得太虚功那柔和的内力又开始在身体内流动,心情一宽,顿时轻松起来。他没有责怪这个不认识的女孩对自己的不敬,而是浅浅笑起来,问:“你说你娘——” 沈灵俏皮地一歪头:“我看,你也和我一样,什么都记不得了。” 鹰王不由心动,过了会儿道:“你是灵儿?” 沈灵并不开心,反而扁扁嘴巴:“我以为你一看见我就会认出来。”门外突然声音又大了。雪妃很紧张,下意识靠紧在鹰王身边。 鹰王拄着歘火,勉力站起来,看看沈灵,发觉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气派不小。危险当前镇定自若,委实不可多得。他依稀有些猜想,只是事出突然,实在不能肯定。见小丫头随手拔了把剑出来,剑身细短,形状色泽却都奇特无比,知道这一定不是寻常人就是。他怀抱着雪妃,指指另一边孤独无依的兰语蝶,对沈灵道:“丫头,能照顾好一个人吗?” 沈灵看了兰语蝶一眼,表情突然变得怪怪的。 兰语蝶的脸,经过一昼夜的折腾,变形的更加严重。几乎看不出原本美丽的样子,但是,眼角眉梢还是留下了不少瑞祥郡主的痕迹。 鹰王那是顶顶聪明的,一看沈灵的脸色,就问:“怎么了?你认识她?” 沈灵道:“倒像是熟人。” 几支火箭射在门和窗框上,她又大叫:“不能再闲聊啦。”飞身过去,将兰语蝶从地上拖起来。鹰王当前开道,来到雪梦轩的后门。一脚踹出,两扇木门顿时飞了起来,向外面远远的飞去。“嗤嗤嗤嗤”的声音一时不绝于耳。鹰王歘火如风般遮挡在自己以及雪妃身周。亏得他将歘火锻造得又阔又长,不然照顾两个人简直不得照顾周全。而看看紧跟在后面的沈灵,一尺二的黑剑上下翻飞,竟也将飞羽给挡下来。而且,让鹰王非常惊喜的是,这个小丫头手里的黑剑还不是个凡物呢,那些羽箭接触了剑身之后,居然都不落下去,一支支的都吸在上面,且越粘越长。 沈灵快拿不动了,鹰王将歘火交到雪妃手中,口中交代:“拿稳。”然后将沈灵手中那一长串全部拿过来。他的内力还不能全然使用,只是流转之时,将黑剑上的飞羽全震得弹射出去。接着再粘,再射,诚王驻扎在琅琼谷被调派到这儿的三百弓箭手居然中招一半。 有了空缺!鹰王将黑剑往沈灵手里一塞,再拿起歘火,抱着雪妃,飞身冲过去,准备突围! 雪妃先是很害怕,但是后来就不怕了。她安然躲在鹰王宽阔的怀抱中,觉得,无论身边有多危险,总之在这里一定是温暖安全的。惊心动魄的喊杀声渐渐淡去了似的,她也不再认为自己是处于生死飞快交换的空隙里。能够拥抱着自己深爱的男人,能够全心体会他对自己的保护,这是她找寻了多少日才找寻到的好滋味。鹰王爱读诗,大多她都听过忘记。唯独有几句这时候神奇地涌上她的心头:“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仙源河处?仙源河处?仙源就在这里啊,如今她充实的双手中。 血,飞溅在她身上。不时有人,倒在她脚边。 雪妃皆恍若未觉。 沈灵一手拉着兰语蝶,在鹰王的照顾下,另一只手动作得倒还算流畅。只是太看不惯雪妃那事不关己的模样,皱着好看的小鼻子,脸臭臭地对鹰王说:“你的女人把打仗当成逛御花园啦。” 鹰王笑道:“等这一仗打完了,我再带你回御花园。” 沈灵笑眯眯的:“那里还有孔雀吗?” 鹰王“哈”一声:“当然。”冲出敌军包围,谷口是不能去的,那里一定是重兵驻扎的地方。鹰王怀抱着雪妃,拉着沈灵的小手,重新回头往琅琼雪窟的入口奔去。沈灵可是个当心的小姑娘,这么混乱的情况下,还是把那个早辨不清东南西北的兰语蝶给带上了。 琅琼雪窟的路得一直往下走。鹰王轻功卓越,奔跑起来无碍。沈灵也勉强跟得。兰语蝶摔了好几个跟头,后面追兵的速度渐渐被拉下去,距离远些。 到了一个弯度很大的路口,鹰王让沈灵走得更深远些,然后在石壁上按了几下。他如一缕轻烟,眨眼间就超过沈灵了。这时候后面才传来剧烈的爆裂声。那个路口上方无数的石块滚落下来。等单德芳带着人匆匆赶到,那个路口早已经被很多巨型的石头封死。 沈灵忍不住问:“他们进不来了,我们也出不去怎么办?” 鹰王道:“出不去,我就在这里陪你住着好了。”话音刚落,被雪妃在胳膊上重重拧了一下。他吃痛,皱眉道:“你做什么?”读懂雪妃的眼神,更忍不住轻斥:“这不过是个孩子。” “孩子怎么了?从现在开始,只要是个女的,都不允许接近你。” 鹰王讪讪,瞧瞧上边,又哼了一声:“不是说以后你都不再跟我了吗?”这句话说出来的结果,当然是换来一顿飞拳。 沈灵瞅他们这样,不由往天上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又对鹰王道:“你就别在整她了,在一起吧。” 061 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