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神王爷来撑腰》 第1章 人蠢也是罪 轰隆! 大雨倾盆,魏青棠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满身是血,脸上却透出喜色。 成了、成了! 她终于帮义父铲除逆贼,相公也会因此受到封赏…… 来不及拔剑,便听一阵熟悉的脚步从身后传来,魏青棠惊喜回头:“相公,温氏逆贼已除,你再也不必担心——” “噗”! 穿心一剑。 魏青棠怎么也想不到等待她的会是死亡! 顾文武温和地注视她,儒雅脸庞,扬起一抹笑:“夫人,功成,就该身退了~”他迅速抽剑,霎时鲜血喷涌,魏青棠倒退几步跪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为什么……” 他为何要杀她? 他为何敢杀她? 她是大盛朝郡主,督公魏九的义女,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杀她?! 愤怒的眼神炽如烈火,顾文武读懂她的心思,轻笑说道:“夫人不要误会,这,也正是督公的意思。” 轰隆!! 电闪雷鸣,雨势更大。 顾文武的话犹如毒蛇,一点一点钻进心底。 “夫人真以为督公是真心疼你,收你为义女吗?不,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夫人可知地上躺着那人是谁?温氏逆贼,温长衍?” “哈哈哈哈,他可不姓温。他姓谢,本名——谢衍。” 谢衍?! 她的二哥谢衍,她找了这么多年的亲人? 魏青棠艰难地仰起脸,惊愣、错愕,最后统统化为怒火。 “顾文武!!” 是他,他骗了她! 他说温长衍谋刺义父,罪不可恕,他还说只要杀了他,就能飞黄腾达、高枕无忧…… “噗”! 一口鲜血喷出,魏青棠重重扑在地上。 “……你怎么敢……” “咳咳咳……你怎么能!” 夫妻四年,恩爱不疑,她助他从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变成都指挥使,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顾文武温文浅笑,一字字,剖心挖肺:“夫人可知,蠢,也是一种罪。” 死一般的沉寂。 “哈……哈哈哈哈!” 魏青棠忽地疯癫大笑起来。 没错,蠢也是罪。 她蠢,所以被他利用,害死哥哥。 她蠢,所以被他用完即丢,一剑穿心。 顾文武居高临下俯视她,见状摇头。 “罢了,看在你这么蠢的份儿上,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男子优雅地俯下身,怜悯又嘲讽地说道,“当年杀你全家的……就是你义父。” 轰隆隆!!! 怒雷轰鸣。 魏青棠瞪大双眼,匍匐在地上的身子剧烈抽搐起来。她双手撑在地面,想爬起,可一动胸口鲜血狂涌,挣扎几次后,终于趴在地上,彻底不动了。 “废物。” 顾文武轻描淡写说了句,撑着伞,转身离去。 黄豆大的雨点砸下来,荒废的旧院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魏青棠伏在地上,雨水泥水覆满脸颊,她的眼睛大大睁着,直勾勾“望”着顾文武远去的方向—— 她,死不瞑目!!! 咕哝咕哝。 咕哝咕哝。 不断有水泡冒出,魏青棠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在上升。 “主子呢?” “还在药池中。” “锦衣卫来了,说是觐见主子,您看这……” “别惊扰主子,我去见他们!” 说话的两人远去,她脑子昏沉沉的,呼吸越来越紧。 忽然发现头顶一处亮光,拼命往那儿游。 哗啦,冲破水面。 来不及感受空气美好,就被眼前一幕震住。 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闭眼靠在池边,热水漫过肩头,露出雪白的脖颈和精致的下颚。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头微微攒着,似乎在忍受什么痛苦,可刀削的薄唇、锋挺的墨眉凌厉不屈,好似天地间没什么可以击倒他。 魏青棠怔怔看着,一时恍惚起来。 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会在这儿? 这是哪里,这个人又是谁? 袅袅雾气在两人中间升起,她看见晶莹的水珠凝结在男人眼上,无意识伸手去碰。 突然,那双紧闭的眼睁开—— 两点寒光骤射! 魏青棠心头一颤,本能缩手。 “啪”! 右腕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掌截住,男子睁开眼,静静审视她。 幽深淡静的眸子,如最冷最沉的夜,随意瞥来就有逼人压迫。他看了半刻,微蹙眉头,随后左手握拳凑到嘴边:“是你。” 低缓的嗓音清冷悦耳。 魏青棠愣道:“你认识我?” 不可能啊,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男子启唇,突然墨眉一拧。 修挺的身躯直直向后倒去。 “喂,你——” 魏青棠眼看着他坠入水中,突然门外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锦衣卫林慕寒,参见殿下!” 林慕寒?! 她瞪大眼睛。 这林慕寒是魏九身边的得力干将,沉稳坚毅,颇得倚重。但就在两年前,他因为处决逆党不利被魏九赐死,如今怎么又活了? 百思不得其解,林慕寒又道:“吟越郡主乃督公的掌上明珠,她私自出府不慎走失,督公甚是忧虑。请您看在督公薄面,恩准我等在附近寻找,一旦寻到立即离开,绝不耽搁半分!” 私自出府……不慎走失…… 魏青棠愣愣看着四周池水,忽然记起一件事。 十四岁那年,她背着魏九偷偷出府,哪知迷路撞进一处宅院,还落了水。魏青棠不会凫水,那次被救上来后足足躺了半月,后来听人说,是魏九派人到处找她、林慕寒才将她救回来…… 这与眼下情形,不正一模一样? 魏青棠看着水中倒影,眼里涌出狂喜。 她活过来了、她又活过来了! 重生到十四岁那年,未嫁给顾文武、也没与二哥相逢,一切还可挽回!! 第2章 摸够了? “……殿下?” 屋门外,久久没有等到回音的林慕寒疑惑上前,却被一个青年侍卫拦下。 这侍卫面容冷肃不苟言笑,正是这间宅院主人的心腹,秦恒。 他走到门前,皱皱眉:“主子,您无事吧?” 魏青棠呼吸顿紧。 魏青棠偏头看去,那男子沉入水中,几缕墨发漂在水面,载沉载浮…… 糟了!不会淹死了吧! 她赶紧潜下去,水底下,男子的俊容苍白如画,他闭着眼,唇缝间不断冒出气泡,看起来已经失去意识…… 魏青棠犹豫半刻,捧住他的脸吻上去。 冰凉的嘴唇,带着淡淡苦涩…… 她缓缓将气度过去,片刻后,只见男子细密的长睫轻颤两下,睁开—— “!” 眼底一道冷光划过,如积攒万年的冰雪封冻一切,魏青棠两世为人,自问心性非同一般,可这时仍有被吓到的感觉。她仓促离开他嘴唇,正想解释,突见那双修白如玉的手掌袭来。 肩骨骤痛,男子毫不留情的打在她右肩上。 魏青棠瞬间泄了气,池水疯狂灌入口鼻:“咳……咳咳咳咳……” 她拼命挣扎,结果越陷越深。 就在以为要死的那刻,手腕一紧,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砰! 重重摔在池边,魏青棠跟条死鱼般趴在那儿大口喘气。 勉强偏头,只见一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映入眼中! 男子身形颀长,肤色苍白,此刻一丝不挂的背对她,展露修长的双腿和劲瘦的腰身……药池中雾气氤氲,他就这般平静地走到衣架旁,伸手,月白长袍活了般钻附上身。又将如云墨发倾泻在肩后,拿起一支白玉簪,挽髻……袖袍向下滑落,露出结实的小臂,一滴水珠顺着手臂缓缓而落,如梦似幻…… 魏青棠咽了口唾沫。 这个男人简直绝色啊! 她前世也算见惯美男,可就算是那位号称大盛第一公子的“柳折枝”,在他面前也黯然逊色。 或许是感知到她的目光,男子系上最后一处衣带,回头看她一眼。 幽深如渊的眼,淡漠、平静,却无端令人生寒。 魏青棠怔了怔,忽见他举步往外。 不行!林慕寒还在外面! 她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砰咚。 门外只听一声巨响,众人面面相觑。 林慕寒最先反应过来,一脚踹开门。 登时,惊掉了下巴。 光洁如玉的地板上,只见一男一女两条人影紧密贴在一起。 女子衣裳全湿,苗条的身形和朦胧的沟壑若隐若现,她趴伏在男子胸前,秀美的脸色满是迷惘。而男子淡冷的眉目无甚表情,就这么平静地注视她。 “郡主!” “主子!”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林慕寒和秦恒一道冲进。 林慕寒骇然道:“郡主,不可如此、快起来!” 秦恒亦目瞪口呆,主子这是……被轻薄了? 魏青棠头脑昏昏,压根没在搭理他们。 她刚才怕这美男出去,情急之下想抱住他,哪晓得美男突然回身。 来不及收力,便硬生生撞上去…… 嘶,这家伙胸可真硬! 她揉着被磕疼的脑门,手在他胸前一通乱按。 秦恒等人瞪大眼,只见她终于找到支撑点,哼唧一声坐起来。 “摸够了?” 清清冷冷的嗓音从身下传来,魏青棠低头一看,自己小手摁在他锁骨上,十分暧昧。 她讪笑两声:“呵呵,这是个意外……” 男子无视她讨好的笑容,深邃眼眸淡静如水。 “下去。” “呃,是……”魏青棠也算胆大,可这人明明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平静,就是让她生不出反抗的念头。 她从他身上爬下去,男子合衣起身,月白素袍不染尘埃,只听他淡声说道:“秦恒,送客。” “是!林千户,郡主,请——”秦恒做了个请的姿势。 林慕寒解下披风系在魏青棠肩上,郑重拱手:“很抱歉,督公府改日备上厚礼,登门赔罪。” 魏九如今权倾朝野,能让他登门赔罪那是天大荣幸,然而男子面无表情,低低咳嗽两声后接过秦恒递来的茶水,浅浅饮了一口,方才道:“不必。” 他的神态太自然了,好似没将魏九放在眼里。可林慕寒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极是敬畏地躬了躬身。 魏青棠眯起眼睛,这究竟是什么人? 出了府门,天色已暗,林慕寒命人去牵马车。 魏青棠瞅了眼牌匾上的“云府”二字,状似无意地问:“这是哪户人家,我怎么没见过。” 林慕寒回头看看,恭声道:“回郡主,这是宸王殿下在城西的别院。” 宸王?云殊? 魏青棠倒吸口凉气。 当今皇帝生了十几个儿子,就这位二皇子最有名。 五年前逆党兵临城下,京城内外一片动荡,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这场战争必败、忙着收拾包袱跑路时,这个年仅十二岁的皇子站出来,率三千羽林卫迎敌!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还赢了! 据说当时他趁夜奇袭,烧毁了敌营粮仓,同时乔装成敌兵,到处散布主帅被擒、勤王师已至的谣言。那些半夜惊醒的士兵刚出营帐,就迎来羽林卫的尖刀。他率着三千少年郎直冲腹地犹入无人之境,最后活捉逆党首领,一夜间瓦解了五万大军! 然而最可怕的不是这惊天战绩,而是战后—— 他一道命令,直接坑杀五万降卒! 当时的渭水河畔,血流成河,派去接管的将军当场吐了,那浓浓的血腥味儿环绕京城上空,足足三月才消散! 老天,居然是他! 魏青棠想到刚才在池子里,又亲又摸……天哪,这修罗王不会记恨她吧? 一股子凉意窜上背脊,魏青棠正想叫林慕寒进来多备些礼物,突然马车一停,她的身子向前冲去。 “怎么了?”魏青棠不悦道。 林慕寒的声音在外道:“郡主,是顾千户来了。” 顾文武?!! 顾文武,在娶她之前只是锦衣卫的一个千户,娶她之后成为都指挥使、当朝郡马,却和魏九一起算计,让她亲手杀死了她的兄长!这个男人,她就是化成灰也不会忘! 第3章 督公魏九 魏青棠全身僵冷,慢慢伸手,撩开车帘。 只见一个高大男子骑马而来,火光下,他的脸容如玉般温润,在见到她时展露几分欣喜,仿佛终于见到思慕之人的喜悦,那样真切。 “郡主,苍天庇佑,幸你无事!” 他翻身下马,冲到她马车前,想立刻去看她的情况,又苦于身份限制暗自隐忍。 这副克制的模样真是好极了,每每不等他开口,魏青棠就自己送上去,现在想想,真是蠢极了! 她咬紧唇畔,只觉全身气血奔着一处涌去,握紧拳,反复深呼吸几次,才淡淡逼出一个字:“嗯。” 嗯? 顾文武疑惑抬头,发现这个刁蛮女并不像往常那般,迫不及待的扑进他怀里。愣了愣,说道:“郡主,是文武之过,文武没有照顾好郡主,让您受惊了。” 魏青棠唇角一掀,一抹不屑飞过。 确是他的错! 这次偷溜出府,就是顾文武告诉她,城西的牡丹亭开花了,要带她去看。两人相约在牡丹亭外见面,哪知道她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也没等来他。饥肠辘辘的魏青棠又不熟路,一通乱走,稀里糊涂闯进了宸王别院,还落进池子!只是和前世不同,救她的人从林慕寒变成云殊,而她,也不再是那个蠢笨刁蛮的少女…… “顾千户。”魏青棠懒洋洋开口,“这次的事情,还劳你在义父面前解释清楚。” 顾文武一惊。 他马不停蹄的赶来截人,就是为了稳住她,别让她在督公面前生事儿。 可看这幅样子,她好像真生气了? 顾文武皱了皱眉,将身子压得更低:“郡主教训的是,是文武擅作主张,害得郡主白白受苦……只是答应郡主的事,文武未敢相忘,这一株牡丹花,请郡主收下。” 魏青棠斜眼望去。 那是一株开得正盛的牡丹,灼灼艳艳的花瓣,明媚动人。 魏青棠勾勾唇,漫不经心道:“你的手怎么了。” 顾文武将牡丹奉上的时候,刻意露出手腕,上面有细刺扎出的伤口,很显眼。 魏青棠记得很清楚,前世他也是这样,说是为她采摘牡丹所伤,那时她一听,哪管什么两个时辰的鸽子、落水的危难,握住他的手心疼得不得了。而这一次…… “没什么,摘牡丹时弄伤的,不敢让郡主挂心。” 果然,一模一样的回答。 魏青棠唇角讽意愈浓,面上却笑得愈发懒散,她钻出马车,居高临下俯视他:“这样说来,本郡主倒该谢谢你。” 这不冷不热的语调,让顾文武首次摸不准头脑。 忽然手上一轻,魏青棠将花扯去,闻了闻:“是挺香的,林千户。” 被突然点名的林慕寒道:“在!” “你可得作证,这是顾千户送给本郡主的。”说罢,回到车中,留下莫名其妙的两人面面相觑。 督公府。 魏青棠一踏进门槛,便看见一身紫蟒朝服的魏九站在正堂门口。 魏九今年四十,脸孔白净,因为阉人的缘故没有胡须,看上去颇显年轻。但配上突出的颧骨,尤其那双阴鸷细长的眼睛,就显得特别阴阳怪气。他负手站在那儿,面容阴沉,周围的厂卫、下人纷纷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魏青棠低下头,怯怯唤道:“义父……” 这倒不全是装出来的,前世魏九待她极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然而谁能想得到全是假的?他留她在身边养了十年,就为把谢家旧部一网打尽;他和护卫是过命交情,却能转眼灭谢府满门……这样一个阴险狠毒、老奸巨猾的阉贼,她如何能不惧? 好在这一路做好心理准备,她抿着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魏九细眼微眯,啪得挥掌抽下去。 魏青棠“啊”地一声摔到地上,捂着右颊,楚楚可怜:“义父……” 魏九冷酷的眼神没分毫松动,嗓音尖利:“说,跑哪儿去啦?” 魏青棠颤声道:“牡……牡丹亭。” “牡丹亭?”他那特有的声调尖细上扬,令在场所有人一抖。 “督公——”林慕寒眼见魏青棠倒在地上,右颊高肿,忍不住出言,“督公,今日之事!” 砰! 一掌横出,林慕寒倒飞出去,重重撞上院墙。 他吐出口血,赶紧爬起来跪在地上,只见魏九翘起兰花指,慢条斯理道:“咱家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林慕寒垂首沉声:“属下知罪!” 魏九阴阳怪气的哼笑一声,转过脸来,盯着魏青棠。 他那犀利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剖开似的,一寸寸侵蚀每个地方,魏青棠毛骨悚然,右手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疼痛袭来,她微微挺直肩背,哭喊道:“义父,真的不怪吟越,是顾千户说城西牡丹亭的花开了,要带吟越去赏花……”她这一开口,跟在后面的顾文武一个趔趄,差点没跪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魏青棠会出卖他! 第4章 她要报仇 魏九意味不明的眼神扫过顾文武:“是吗?” 顾文武头皮发麻正要请罪,魏青棠哭着继续说:“是真的,义父,你看——”她把之前顾文武给她的花拿出来,“这是他给我的……顾千户本来说要亲自带吟越去看,但吟越等了他两个时辰,千户可能有事没来,吟越人生地不熟,便胡乱走了一通,最后误打误撞到了宸王府,还落了水……呜呜……” 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惹怜。 魏九听到“宸王府”三字面色一变,凌厉眼神直射林慕寒。 林慕寒立刻道:“郡主所言句句属实!” 魏九又问:“那这花……?” “这花是后来顾千户找到吟越,送给我的……他为了摘这朵花,还把手弄伤了……呜呜,义父明鉴,吟越真的不是故意闯祸的!”她把一切罪过推在顾文武身上。 魏九脸色终于和缓,俯身拉起她:“是咱家误会你了,打疼了吧?” 枯竹般的手指拂过右脸,魏青棠浑身一个激灵,强忍畏惧没有退开。 “义父……那您可不可以也不要惩罚顾千户啊?”她小心翼翼地发问,这句话与其是求情,倒不如说火上添油。 魏九冷哼一声,眼刀唰地剜向顾文武。 顾文武脸色惨白,膝盖一弯直挺挺跪下:“督公,这事——” “闭嘴!”魏九尖声打断。 顾文武吓得噤声。 那老太监又转过脸,看向魏青棠:“你先回房。” “是……”她乖顺地低头,正好掩去眸中冷笑。 果然,一切都在算计中。 魏九这个老贼敏感多疑、反复无常,皆因前半生受尽白眼。所以辅助新帝登基后,大权在握,更不容任何一人挑战他的权威。 这次顾文武瞒着他带她出府,又把她当成傻子般戏耍两个时辰,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她魏青棠就再是件工具,也是他魏九的义女、督公府娇养快十年的郡主,如何能被个手下戏弄?而且这件事还闹到宸王府上…… 魏九冷光暴涨,一抬手,直直掐住顾文武喉咙。 “好大的狗胆,咱家说要你讨她欢心,你就给咱家来这出?” 顾文武被掐得脸都白了,艰难出声:“督……督公……请听……属下……” 脖子发出清脆的“咔咔”声,魏九冷声道:“解释?咱家现在没那个耐心。顾文武,咱家只说一次,咱家这个义女有大用,你要办不好这事儿,有的是人顶你。再有下次,剁碎了喂狗!” 他说出最后一句全场都抖了下。 东厂豢有专门的野狗,就在后山那片乱葬岗上,只要惹督公不悦的人,被丢到那儿去,那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那些野狗也不会一次把人咬死,而是慢慢地剥皮撕肉,运气好的一天解脱,运气不好的熬个两三天,生不如死…… 顾文武心胆俱寒,被松开后立马爬起来谢恩。 “多谢督公饶命、多谢督公饶命!”他可不是那些大尾巴狼,虽然他爹顾尚是御史中丞,官居三品,但在魏九面前屁都不是。他敢保证魏九要把他剁碎喂狗,他爹非但不会拦,还会亲自动手。 魏九居高临下斜他眼:“滚吧。” 顾文武如蒙大赦,双手抱头,真正意义上的“滚”了出去。 正堂彻底安静下来,魏九又瞅了眼一直跪在那儿的林慕寒,语气稍缓:“起来吧,咱家问你,宸王府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林慕寒原原本本将宸王府的事情说了,末处,又为自己擅作主张的事请罪:“属下为怕宸王动怒,说会登门赔礼,请督公降罪!” 魏九挥挥手:“罢了,你做得很对。那个人,连咱家也忌惮三分。” 说到此处,魏九目光晦暗不明,似乎想起某些不好的回忆。 片刻后,他道:“备厚礼,咱家明日亲自去。” “是。” 正堂外。 魏青棠刚离开,便听到里面一声巨响。 估摸着是顾文武挨揍了,她心里畅快,不由停下脚步。 “郡主莫要担心,督公很器重顾千户,一定不会有事的。” 丫鬟绿儿见她回头望去,以为她在担心顾文武——也是,几乎整个督公府都知道她对顾文武情根深种,不能自拔。估计顾文武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有恃无恐的放她两个时辰鸽子,还妄想用一株花来收买她…… 魏青棠唇边掀起不屑,清咳两声道:“走吧。” 顾文武,这还只是个开始,你欠我的血债,得一笔一笔慢慢还。 至于魏九…… 魏青棠抿紧嘴唇,以她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跟他抗衡。 她要忍,必须忍。 忍到有足够实力,把整座督公府,东厂、西厂乃至全天下的锦衣卫连根拔起! 那个时候,才是报仇之时! 夜黑风高,竹兰苑在月色的笼罩下,格外清幽。 魏青棠走到门前,还未进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迎面飘来。 心头一紧,快步入内。 竹兰苑里,到处都是血迹。被打翻的桌椅、摔碎的瓷瓶、还有那地面上拖出的道道血痕……俨然一副遭贼的惨状!但怎么可能,谁敢在督公府放肆? 魏青棠下意识扭头看向绿儿,绿儿脸色发白,似乎猜到什么。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呼嚎从后院传来,她想也没想冲进去。 “啊!!!” 后院的景象,用地狱来形容也不为过。 无数尸体累跌在一起,小溪似的血流淹没到鞋跟处,血气冲天,闻之作呕。魏青棠强忍着恶心看去,只见她的贴身侍女阿金被吊在树上,雪白的胴体,一丝不挂,她身上伤痕累累,旁边,一个老婆子面无表情手拿鞭子,照着小腹狠狠抽下。 “住手!”魏青棠目眦欲裂,一脚踹开那婆子。同时手腕翻转,一把割断绳子。 “阿金、阿金!”她接住侍女急声唤道。 阿金从昏迷中醒来,看见她,黯淡眼睛里绽放巨大光芒:“郡、郡主……您回来啦!” “是我,我回来了,阿金,你撑着、撑住!”魏青棠厉声喝道,“传大夫,快!” 绿儿急忙跑出去。 阿金靠在她怀里,身子轻轻抽搐着,她看着她,脸上露出一抹奇特的笑容:“郡主,您回来就好……大伙都说,您不会扔下我们……”说着说着,脑袋一偏,昏死过去。 魏青棠摇摇她:“阿金,阿金?” 慢慢抬头,环视周围。 这里躺着的,每一个都是她竹兰苑的人。 有伺候晨昏的丫鬟、有灶房开伙的厨子…… 而现在,他们都变成一具具冰凉的尸体,躺在这儿,每人身上血肉模糊,显然临死前受到巨大的折磨。 魏青棠抬眼,双目直勾勾看向那婆子:“孙婆婆,谁让你,动刑的?” 她声音冷厉,若北方腊月的冰雪,眼底深处埋藏的沉沉肃杀,有那么瞬间,让孙婆子以为看到督公了——不,不对,督公喜怒无常从不掩饰,可这位小郡主的眼里,分明是压抑的怒火,一旦爆发,便是撼天动地的岩浆一发不可收拾! 孙婆子压下那股惊骇,说道:“原来是郡主回来了,老婆子奉二夫人之命,审讯竹兰苑,请郡主见谅。” 审讯? 因为她私逃出府,为逼问她的下落,就将一院子的人全折磨死了? 魏青棠嘴角轻勾,一抹似笑非笑,却比方才的愤怒更加可怕:“孙婆子,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一个错。” 第5章 杀人偿命 孙婆子身子一抖,突然喉口微凉。 一抹细细的红线出现在脖子上,她瞪大眼,来不及开口便直挺挺倒下去。 砰! 尸体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孙婆子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似乎无法相信她真敢杀她! 魏青棠垂下手腕,左手中握着的那把短鞘匕首,刀尖一滴滴鲜血落下。她若无其事得掏出绣帕,擦掉,随后轻轻一扔,沾血的帕子落到孙婆子脸上,同时吐出一个冷漠不带分毫感情的声音。 “你不该动我的人。” 在孙婆子倒地时,其他院子里的人听到声响,匆匆赶过来。 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还有四名壮汉,他们眼见孙婆子死了,纷纷大惊,有人立马去通知二夫人。 魏青棠余光扫过,没拦。 淡淡一掀眼皮:“你们都动手了?” 那些人哪会不认识她,顿时跪下来求饶。 “郡主恕罪,是二夫人吩咐,竹兰苑欺瞒督公罪不可恕,这才让奴才们给些教训……” 魏青棠眸光一闪。 教训? 借口罢了。 这件事前世不是没发生,可她醒后先是遇到宸王、后又应付顾文武魏九,接二连三的事情下,竟把这事全忘了! 那时二夫人以隐瞒不报的罪名,把竹兰苑下人全部诛杀,当时她为维护顾文武被魏九罚了三天禁闭,等从黑屋出来已然迟了,只看见阿金、绿儿她们的尸体,崩溃大哭。魏青棠还记得那时,自己天真的跑到二房讨要说法,二夫人现身后轻描淡写几句话,把她彻底激怒,随后她和二房大打出手,最终被魏九狠狠训斥,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魏青棠握紧匕首,没等一会儿,便听一个冷厉的声音响起。 “住手!” 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宫装妇人在八名婢女的拥簇下疾步行来。她面容严肃,法令纹深,在看到地上躺着的孙婆子时,一对冷目几乎喷出火来。 “魏青棠,你好大的胆子!敢在督公府里恃武横行,你有没有把我这个主母放在眼里!” 督公府的当家主母,二夫人白氏,终于来了。 说来可笑,魏九一个阉人,却学着普通人家娶了五房妻妾。第一个过门的是个叫翠翠的宫女,当年和他一起在掖庭伺候,算得上青梅竹马,可惜命不好,进门不到一年就去了,接着又娶了二房,也就是这位白氏。白氏出身高贵,又有手段,入府这些年打理得井井有条,颇得魏九倚重。她记恨魏青棠得宠,总是变着法的打压,可惜人前一副公正严明的样子,愣是没让人察觉。 魏青棠慢慢回头,眼底一抹冷意转瞬即逝。 白氏怒道:“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魏青棠就这么睨视着她,忽然唇角勾勾,挑起一分懒笑:“没有。” 这没有,也不知是在说没听见她说话,还是在说没把她这个主母放在眼里。 白氏勃然大怒:“你!!!”她过府这些年,除了魏九,谁敢给她脸色看! 自尊心受挫的二夫人登时挥手,“愣着做什么,拿下!” 跪在地上的下人立刻跳起来,七手八脚去抓魏青棠,他们仗着有白氏撑腰,下手也不客气,魏青棠瞥见他们伸过来的手腕,眼光微微闪动,却是避也不避任其抓住。 白氏愣了。 她并非莽撞之人,刚才喊下手也是算准了魏青棠的性子,认定她受不了这种委屈,定会和以前一样大打出手。只要动手,闹到督公面前她就有一万种说法,哪晓得这贱人突然转性,还让这些她最看不起的贱仆碰她! “夫人,要如何处置她!”那最先动手的壮汉满是骄傲,挺起胸膛邀功问道。 白氏傻傻看着魏青棠,无言以对。 怎么处置? 她可是督公最疼爱的义女,原本只想激怒她,没想弄巧成拙,怎么办? 白氏进退两难,魏青棠嘴角弯起嘲讽的笑。 这白氏果然和前世一般,机关算尽,只不过她再非以前那个人。 “二娘这么动怒,想必吟越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魏青棠声音不大,却足以令院子里的每个人都能听见,“那么不妨到义父面前,请义父做主吧。” 听到这话,下人们脸上一片愕然。 这郡主脑子坏了?自己到督公面前领罚? 唯有白氏面色隐隐发青,好啊,这小贱蹄子居然也会来这招。若在平时她当然不惧,可才灭了竹兰苑,一院尸体都还没处理呢,这时候闹到督公面前……她可不想落一个残暴的名声。 忍了又忍,白氏深吸口气:“放开她。” “二、二夫人?” “我说放人!” 下人们唯唯诺诺松了手,只见白氏亲自上前,那张片刻前还怒气冲天的脸此刻已和缓下来,她看着魏青棠,温声说道:“吟越,这件事是二娘鲁莽了,你……” 话没说完,便被魏青棠轻笑截断:“二娘说笑了,我杀了你院里的人,你动怒不是很正常吗?” 白氏眉头皱了一皱,摇头道:“那孙婆子手段残忍,又自作主张,即使你不杀她,我也会处置。” 魏青棠瞳孔微缩:“二娘这话的意思是?” 白氏没有开口,余光扫了眼身后,顿时大丫鬟紫鸢上前,盈盈笑道:“回郡主,二夫人今日是派人来竹兰苑问郡主下落,可从未说过杀人的话,郡主不要误会了,定是这些黑心的奴才自作主张,妄想挑拨郡主与夫人的母女关系……” 魏青棠嘴角一撇,一声冷笑就要抑制不住的哼出。 谁信? 她如今备受魏九宠爱,在府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有主子授意,哪个不要命的奴才敢得罪她? 可惜白氏铁了心弃车保帅,她又不可能为这事去找魏九…… 微微抿唇,一丝甜笑在唇边绽开。 “太好了二娘,我就说您公正严明,怎会用这般残忍的手段,原来是个误会。”她开心的笑着,走到那群下人身边,手一抬,匕首飞快划过,“噗”得下血线飙飞,那人捂住脖子直直倒下,连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人群中发出惊呼,那些下人纷纷后退,惊恐无比地望着魏青棠。 这位郡主娘娘杀人毫无征兆,且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简直比魔鬼还可怕! 白氏脸上阵阵发青。 若说先前杀孙婆子她不在场,那眼下就是赤果果的挑衅。 这个贱人,当着她的面杀她的人…… 就在魏青棠走向第三个时,白氏喝道:“够了!” 魏青棠困惑地转头:“二娘?” 白氏面罩寒霜,冷冷道:“这是我院里的人,我来处置。” “好啊,那二娘想怎么处置呢?” 白氏瞥了眼紫鸢,紫鸢赶紧道:“这些人违背主子命令,我们自会带回去严惩,就不劳郡主费心了。” “不行哦。”魏青棠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白氏拧眉:“你想怎么样。” 魏青棠微微一笑,乌黑明亮的眼睛浮起森然杀意:“当然是……杀、人、偿、命。” 第6章 所谓国色天香 督公府,二房。 白氏掀翻一桌茶点,痛声大骂:“贱人!这个贱人!” 丫鬟们纷纷跪倒:“夫人请息怒。” “息怒?怎么息?”尖利的指甲直指门外,“那贱人杀了我十九个人,十九个!她当着我的面,肆无忌惮,分明就是在羞辱我!” 丫鬟们压低身子不敢接话,白氏怒火无处宣泄,就近踹了脚:“滚!” 丫鬟们如蒙大赦退出房。 紫鸢进来,见到白氏气急败坏的样子,暗暗摇头。 “夫人,气大伤身,喝杯茶,消消火。” 白氏扭头见是她,怒气稍平,可脸上依然不怎么好看:“处理好了?” 紫鸢道:“是,每个人的家里发了一百两银子,孙婆子家两百,尸体拖到城外义庄去了,家人们都按了手印,保证不会闹事。” 白氏脸色总算好了些:“嗯,你是个稳妥的。”回想起竹兰苑里的画面,魏青棠说完“杀人偿命”便动手,她身法快、下手狠,督公爷赐给她的匕首“寒蝉”如一条冰冷的蛇,瞬间咬断人喉咙,连喘息都不给一分。 等白氏她们反应过来,地上横七竖八倒满了尸体。 白氏气得浑身发抖。 魏青棠却站在死人堆里,笑眯眯地跟她挥手,还说“天色这么晚了二娘我就不留你用饭”,那轻松的神态仿佛刚才踩死十几只蚂蚁。 “魏青棠,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白氏握紧绢帕,恨恨道。 与此同时,竹兰苑。 “青青草,叶儿翠,烧不尽,吹不倒……” “长歌,上来,二哥背你。” 金色的麦浪层层叠叠,男孩背起女孩小小的身体,奔跑在田野间…… 画面徒变,大雨倾盆,长大了的男子伏在少女肩头,浑身是血,苦笑开口。 “原来是你……吟越郡主……” “对不起……” 他眼里的光一分分暗淡,魏青棠拼命开口,喉咙间只发出沙哑的咿呀,她觉得心好痛,雨好冷,绝望像是附骨之疽钻进骨髓,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郡主、郡主!” 有什么人在喊她。 “郡主,醒醒,您被魇着了!” 徒然睁开眼,梦境中那种绝望窒息的压迫顷刻消散。 魏青棠迷茫的睁着眼,看见绿儿娇小略带焦虑的脸庞出现在上空…… “怎么了?”低低开口,声音也嘶哑的很。 绿儿松了口气,赶忙上来打起帘子,递上一杯热茶:“郡主,您被魇着了,梦里一直喊着‘不要’、‘耳蝈’之类的话。对了,什么是‘耳蝈’啊。” 魏青棠的意识瞬间回笼,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绿儿害怕地退了两步:“怎、怎么了?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魏青棠定定瞧着她,确信她应该没听清,才淡淡道:“没什么。” 那“耳蝈”,应该就是“二哥”的化音,绿儿听岔了,却给她一个警醒。 ——是该有个自己人在身边了。 重生以来,她虽处处小心,但身在敌营,不可能没日没夜的提防。 绿儿和阿金虽跟了好几年,但始终是督公府的人,不得万不得已,她不愿冒这个险。 沉思间,屋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郡主,我等奉命前来!” 魏青棠起身,围了件深红披风走到屋外,台阶下,密密麻麻站着好几十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纷纷垂首,无比恭谦。先前开口的是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他见魏青棠出来,鞠躬道:“李牧奉二夫人之命,率竹兰苑新晋奴才参见郡主。” 阶下男女齐声附和:“参见郡主!” 魏青棠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心里泛起几分惊讶。 白氏好快的速度,从昨夜到今晨,不过一晚的功夫,竟将丫鬟婆子厨役杂工全部就位。 目光移到众人身后,那昨晚还血迹斑斑的墙面雪白如新,翠绿的海棠枝叶、盛开的牡丹名花,竹兰苑中焕然一新,全然没有昨夜的狼藉与血腥。魏青棠细细回想了下,昨儿个睡梦中也没听到丁点响动,好麻利的手脚。 见她出神,李牧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双手奉上。 “郡主,这是所有下人的身家来历,请您过目。” 魏青棠接了,随意瞄两眼。 记载很详细,可惜对她没用。 “行了,李牧是吧?” 李牧赶紧弯身,魏青棠道,“人是你带来的,就由你分配。” 说完转身,径自回屋。 李牧站在原地愣愣,好半天才回神,这、就是传闻中刁蛮任性的郡主?会不会太容易了点? 他想起来之前,二夫人身边的丫鬟对他叮嘱良久,什么郡主脾气坏动辄打杀、万一不答应要如何如何的话,他当时还战战兢兢,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过关了。 魏青棠入屋后,跟在身边的绿儿欲言又止。 她解下披风:“有什么就说。” 绿儿道:“郡主,恕奴婢多嘴,您为什么让李管事分配,他是二夫人那边送来的……” 魏青棠挑了下眉:“那又怎样。” 绿儿咬着唇有些纠结,最终摇摇头:“没、没什么。”二夫人对郡主存心不良,可惜郡主天真,看不出来……但这些始终是主人家的事,岂是她一个小小奴婢能插嘴的? 魏青棠将她面上的失望尽收眼底。 这小丫头倒是个心善的。 她坐到梳妆镜前:“叫几个人进来,更衣、梳妆。” 绿儿福身道:“是。” 半个时辰后,绿儿等人一脸惊艳地望着眼前人。 柳叶儿般的细眉,乌黑透亮的大眼睛,唇若朱砂,鼻似琼玉,那秀丽如画的五官搭配着一袭粉白色广袖霓裳裙,愈衬得鲜活明亮,艳若桃李。前世,魏青棠很少穿这种颜色,因为顾文武是谦谦君子,为了迎合他的口味,所以她总穿些白的、素的,偏生下巴尖细,便显得刻薄寡淡,背地里不少人说她是丧门星长相,直到大婚那天凤冠霞帔,惊艳了全城,那时魏青棠才知道最适合她的是什么。 绿儿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呆呆地说:“太、太美了……郡主,太美了!” 所谓国色天香,不过如此! 几个伺候打扮的丫鬟也连连点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位“享誉”京城的郡主竟生得如此美貌,便是杜家那位嫡小姐也比不过吧。 “嗯,还不错。”魏青棠满意的点点头,手一挥,几颗银锭子落到丫鬟们手里,“有赏。” 丫鬟们受宠若惊,赶紧跪下来谢恩,魏青棠笑眯眯地瞧着她们,心情看上去不错。 “绿儿,备车。” “郡主,要去哪里?” 魏青棠笑吟吟道:“自然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第7章 谁那么有排面 京城最热闹的地方有三处,一是城西的大风渡口,一是京郊的南山寺庙,还有一处就是朱雀大街上的斗兽场! 这斗兽场可是纨绔子弟的最爱,里面不仅有醇酒美人、赌桌烟丝,还有每月一度的斗兽大典! 这算得上是京城里的第一盛事,每月这个时候,有点银子或有点门路的挤破头都想进去。据说这个月的入门帖子,已经炒到一百两纹银一张。 朱雀大街,斗兽场门口。 “诶你们听说了吗?这次好像是摩罗国的太子跟‘威武将军’对战。” “啥?摩罗国?” “对啊,就是那个最近跟咱们开战的摩罗国,大将军无往不利,把他们的太子活抓了送进京,结果卖到奴隶市场上,被薛老板买下来,啧啧,黄金一百两呢!” “嘁,那算啥,你没看今天这阵势,哪儿是一百两的事儿。” …… 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开门就没停过。 一辆豪华的马车驶过,鎏金的车顶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马车中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拨开车帘,露出张俊美妖娆的脸。 “淮英兄,你看我没说错吧,这个月的斗兽大典,极为热闹~” 那男人生得极美,狭长的眉毛斜飞入鬓,一对桃花目,流转间勾魂摄魄,唇边噙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简直像那些话本里的海妖。 他的旁边,坐着个年轻书生,一身正气一丝不苟。 闻言,眉宇微蹙,说道:“楚兄,这斗兽场并非正经地方,咱们就这么进去是不是……” “怕了?”男子轻笑一声,懒洋洋打个哈欠,“放心,回去与令尊大人说是我绑你来的,他老人家应该不会怪你。” 那书生皱眉:“我岂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话未完,一串清脆的铃铛声传来,排队进场的百姓纷纷回头,楚姓男子亦微微斜眼。 “咦?” 只见一辆红缎垂璎的马车徐徐驶来。 那马车太气派了,红缎顶上镶嵌着十几颗夜明珠,个个鸽蛋般大,价值连城,车檐底下挂着一排排铃铛,那成色、那质地,赫然是赤金打造!最令人扼腕的是车门前挂着的两盏血如意,那可是今年西域诸国联合进贡,整个天下也不过四盏,却有两盏拿来做挂饰。 楚姓男子也算颇有钱财,但在这人面前,简直不够看! 他忍不住眯起眼,想看看谁家那么有排面。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叫:“哟,是督公府那位!” 话落,顿时一片嘘声,恍然大悟的人们交换着原来如此的眼神,更多的却是摇头叹息。 “阉狗敛财,死不足惜!” 楚姓男子看了眼好友,谢淮英目露不屑,一脸的深恶痛绝。他失笑道:“好了淮英兄,这位不是你口中那人,多半是他的义女,就不必这般愤慨了吧?” 谢淮英冷冷一哼,神色半分未改。 这也难怪,魏九把持朝政排除异己,是天下学子清流的共敌,他们虽无可奈何,但身为圣贤后人,又怎能不痛骂几句? 只见那辆马车驶到入门处,一个绿衣小婢探出头来,递了张帖子。 守门的人一看,立即堆满笑脸:“原来是郡主娘娘驾到,这边请、这边请!”一扭头,高声呼喝,“二虎,带贵人到天字楼休息!” 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窜出来,忙不迭领着他们去了。守门那人笑眯眯将帖子毁掉,然后把帖下的那张银票塞进袖里。哎,不愧是督公爷的人,出手就是大方! 这一幕被楚姓男子纳入眼中,他唇角翘了翘,谢淮英道:“楚兄,我们也进去吧。” 他点了点头,目光从那辆马车收回。 魏家的小郡主,倒是有点意思。 斗兽场,里面的布局恢弘大气。 四座高楼拔地而起,呈方形状将比斗场围在中央。四楼分别起名为“天、地、玄、黄”,天字一号楼专迎皇孙贵胄,地字是富甲商贾,玄字乃三教九流,剩下的黄字楼就是斗兽场自己人。 马车在天字楼前停下。 绿儿先跳下来搭好马镫,魏青棠掀开车帘,准备下车。 忽然头顶生风,一个茶壶笔直坠下。 不偏不倚,刚好砸向她头顶。 “啊!小心!”二虎尖叫。 绿儿愣愣抬头,看着那茶壶砸下来,竟吓得动也动不了。 说时迟那时快,魏青棠一撩裙摆,猛窜下车,她一手揽住绿儿腰肢,足尖在地面一点,人轻飘飘的飞出四五丈远—— “嗙”! 茶壶摔在车辕上砸得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泼溅开来,蘸到马背上,登时“嘶~~”得惨叫。那匹马登时发狂,撒开蹄子一通乱奔,车厢在它的拉拽下跌跌撞撞,夜明珠、金铃铛、乃至血如意摇摇欲坠,偶尔掉下几颗来,立刻有人不顾性命地去抢。 斗兽大典还没开场,却因这一场变故提前闹起来。 主楼上的好事者高声起哄,拍打栏木的、吹响口哨的,更有甚者往下抛洒银钱,引得“玄字楼”内不少人争先跑出来抢夺。 “上上!对,快去捡!” “哇,差点踩死那个人!” “哈哈哈,张兄,再丢点儿~” …… 天字楼上幸灾乐祸的声音飘下来,魏青棠护着绿儿站在一角,眸光冷冽。 她的那匹马,是北戎抓回来的战马,其性之烈,寻常人难以接近。 此刻斗兽场里已有十几名驯兽师近身,却无一例外被撞倒、甩开。 “郡主,这、这可怎么办啊?”绿儿揪着衣角,声音里有了几分哭腔。 魏青棠微一抿唇:“呆在这儿,别动。” 她挽起袖管,缓缓走到场中。 天字楼上。 谢淮英变了脸色:“她想干什么?” 现在场内乱成一团,疯马乱撞,不少人头破血流,可这位娇滴滴的郡主非但没躲,反而迎上去。 楚姓男子眸光微紧,不自禁坐直身。 只见那匹马双目赤红,狂奔而来—— “嘶!!!”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马儿右腿一折。 咚! 马儿倒地,拖拽的车厢随之甩出,发出嘎吱吱的声响,离得近的不由捂住耳朵,抬眼去看,但见那马倒在地上,全身抽搐不止。它的右小腿断了一截,血如泉流,断面却平整光滑,显是被什么利器切断! 全场寂静。 众人纷纷看向那个离得最近的少女。 第8章 仗势欺人 只看她半蹲在地,右手握一把精细锋利的匕首,横在眼前,刀上鲜血夺目,映衬着少女沉冷的眉眼,令在场所有人无端感觉到一股寒意——原来就在刚才,电光火石间她骤然出刀,狠狠砍断马匹右腿。 魏青棠动作太快,场面也太混乱,除了个别人,其余的压根没看清。 但,这依然不妨碍大伙推出事实。 “……好!” 也不知谁吼了一声,跟着响起雷鸣般的叫好。 楼上的谢淮英明显有些怔愣:“想不到她竟会为了救人砍断马腿……” 楚姓男子哼笑了声,正要说话,忽见场中少女起了身,刀尖的血迹一滴滴垂落,她看着垂死挣扎的马儿,两只马眼流露哀求神色…… 猛地抬手,狠狠扎下! 一道血线飙出,直直扑到她脸上。 楚姓男子惊了一跳,谢淮英手腕一抖,捧起的热茶险些脱手:“她在干什么!” 魏青棠眉目沉静,丝毫不在意周围眼光。她看着那马抽搐几下断了气,抬手,轻轻覆上它的眼睛。随后站起来,也不管颊边血迹,蓦地抬头,朝天字楼上望了一眼。 明明很平静的目光,愣是叫人后背发凉,谢淮英又倒了杯热茶灌下,平复胸口惊异,扭头望去,好友散漫不羁的脸上,陡然出现一抹凝重。 只见他挑了挑眉,轻轻吐出一句话:“有好戏看了。” 斗兽场的二把手孙贺来得飞快。 他一听到消息吓出身冷汗,立马从黄字楼上跳下来。 天晓得这位郡主娘娘是不可惹的大人物。 “郡主娘娘,您受惊了,快请跟我上楼歇息吧!至于今天的酒水瓜果一律免单,您的损失我们也会全力赔付,保证不少一厘钱!”孙贺说得很确切,可眼睛瞄到那些散落的夜明珠、金铃铛,心里在滴血。 那都是钱、金灿灿白花花的钱呐! 魏青棠淡淡道:“不必了。” “不不不,一定要的一定要的!”孙贺点头如捣蒜,一边指挥人善后一边命人取钱。魏青棠摇了摇头,跟他错身而过,孙贺在后面叫道,“诶,郡主、郡主!” 魏青棠回头,静静看他眼:“还有什么事。” 孙贺头发丝儿都立起来了,他发誓第一次被个女人吓到。 “没……没什么……” 魏青棠走到天字楼前,弯身,拾起一片茶壶碎片。 “郡主!”绿儿跑过来,惊魂未定道,“郡主,咱们还是回去吧,这儿太危险了……”她看着那茶壶十分警惕。 没记错的话,这东西就是冲着郡主来的。 若非郡主反应机敏,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她…… 而且。 绿儿看了眼泼出的沸水。 这个人用心极其险恶,沸水泼面,是想毁了郡主容貌…… 可惜现在人多眼杂,她想的是先回督公府,保证郡主安全。 绿儿的这些心思,魏青棠怎会不明白。 但她重活一世,面对这样的杀招都要忍,还活什么! “不走,”魏青棠声音平静,“事情还没了呢,急什么。” 她说完不顾女婢,径自入楼。 这天字楼共分五层,一层卖些酒水瓜果、烟枪之类的物件,第二层开始迎客。这楼里不论金银财宝,只看地位,每一层楼层泾渭分明,七品小吏的家眷绝登不上三楼,而最高一层据说从未开放过。 魏青棠直接上了四楼。 从下坠力道看,至少这么高才有那种威力。 楼内布局十分精妙,临着斗场那边,以屏风隔出十几个雅间。每一间前挂着鲛珠帘幔,阻隔了视线。 听到有人上楼,好几间探出头来,魏青棠一眼扫去,唯有靠左的那间匆忙退回,动作急了,珠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怎么,有胆做,没胆认?” 魏青棠收回目光,悠悠然举起瓷片,“这紫砂壶极其珍贵,每个茶间仅有一盏,只要查一查,就知道是谁丢的。” 话落,先前躲进去那人颤抖着掀开帘子。 “吟、吟越郡主……对不起……” 魏青棠抬眼瞧去,是个年纪和她相仿的少女,鹅蛋脸、杏仁眼,模样娇怯怯的,颇惹人怜。 她一露面,雅间里陆陆续续走出几名女子。 品貌皆贵,还都是熟人! “吟越郡主,袖儿妹妹并非故意,你便原谅她吧。”最先开口的是个穿绢花金丝绣花长裙的女子,年纪比她们略长两岁,她是左相爷的千金崔芝兰,温柔贤淑,才德兼备,此刻轻攒眉头细声说道,大家风范尽显。 她开了口,身后又有一个少女附和:“崔姐姐说得是,郡主,袖儿也知错了,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她这回吧。” 周蓉,御史大夫周敬忠的小女儿。 魏青棠漠然收回目光,对她们的劝说充耳不闻:“你叫什么名字。” 袖儿颤声道:“李、李袖儿……” “李袖儿。”魏青棠念了一遍,竖起手中茶壶碎片,“这是你扔的?” 李袖儿战战兢兢点下头,瞬间红了眼眶:“对不起郡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泪水簌簌滚落,双膝突然一弯,跪下来,“对不起……郡主,您罚我吧……只要能让您消气,袖儿怎么样都行。” 她这梨花带雨的样子楚楚可怜,气得追上来的绿儿直跳脚:“喂!你!” 作出这副姿态,不是让别人误会郡主仗势欺人吗? 周蓉拉拉李袖儿:“袖儿,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崔芝兰秀眉轻蹙,也道:“起来,膝下黄金怎可轻跪。” 李袖儿呜呜咽咽:“不,郡主不原谅袖儿,袖儿绝不起来……”边说,边磕起头来。 这少女也真不怕疼,每颗头磕得极是响亮,不消一会儿,额头通红,这时围观的看不过眼,有人说道:“好个吟越郡主,人家都磕头道歉了,你还不原谅,非把人逼死才甘心吗?” 绿儿瞪过去,那人不甘示弱更大声的嚷嚷:“郡主,我们知道你有权有势,但也不能太过分吧?” 这话似乎戳中大部分人心思,顿时帮腔声此起彼伏。 “就是就是,失手掉下去一个水壶而已,你不也没事吗?” “对啊,说起来疯得可是你的马,怪她做什么?” “不愧是姓魏的,飞扬跋扈、仗势欺人!” 便在此刻,“唰”得一声。 第9章 你想娶我? 魏青棠手中碎片激射而出。 正在嘲讽的男子头皮一凉,“蹭”得响,碎片扎进身后木柱。 他的头上两缕发丝轻飘飘落下,登时吓得够呛。 “……你……你……” 那碎瓷片就擦着头顶发过,要是再低半寸…… 男子闭口不言,看向魏青棠的眼神如洪水猛兽。 周围静了下来,先前义愤填膺的人群闭了嘴。 只见魏青棠走到男子身前,用极其轻蔑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我欺?” 男子脸色瞬间涨红,受到极大侮辱般怒吼:“魏青棠!你不要仗着魏九的势力——” 话没说完,便被魏青棠一声嗤笑打断:“笑话,那是我义父,仗了又如何?” “你、你!”男子气得七窍生烟,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挺挺向后倒。 “孟庄兄、孟庄兄!” 同伴七手八脚的扶住他,顺气的、拍背的,好一通折腾才没让他撂在这儿。 魏青棠鼻中轻嗤,那不屑的神情激得人心火澎湃。 雅间里目睹这一切的谢淮英按捺不住,起身要出,忽然手腕一紧:“楚兄?” 楚姓男子歪躺在椅子里,安抚似的冲他笑笑:“看看、再看看。” 谢淮英强忍怒气坐下,只看外面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噤了声。 能出现在这种地方的,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要说身家背景、地位显赫,有的并不比她逊色,然而没一个人敢开罪她。不止是忌惮魏九这尊大神,还因她肆无忌惮、骄纵蛮横的行径,让人却步。 你能跟疯子讲道理吗?不能。 而这位郡主娘娘,比疯子还狂。 谁都不想讨这没趣,连崔芝兰这等相府千金也只能蹙眉,一脸欲言又止。 李袖儿眼底划过一抹怨毒,明明情势已经倒向她,没想眨眼变化。她咬了咬唇,故作惊恐的哭道:“郡主,都是袖儿的错,您千万不要迁怒别人!” 这善良有担当的模样,更是让人暗暗称赞。 然而魏青棠神色淡然,嘴角处隐约泛起抹嘲讽。 想利用人言让她退缩? 可惜,她从不在意。 “放心,有你赎罪的时候。”魏青棠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她下巴,李袖儿被迫抬头,对上她的眼睛。明明是笑着的,可她感受不到丝毫笑意,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冷冰冰俯视着她,让李袖儿没来由地打个寒颤。 “郡……” “嘘!” 纤白的手指抵住她嘴唇,和那双眼睛一样冰凉。 魏青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忽地发出一声感慨:“真美。” 李袖儿感觉魂魄都在震颤,眼前这个人,竟比阎罗还可怕! 她两股颤颤,心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魏青棠朝旁一指。 “拿来!” 绿儿立刻跑过去,麻利地抓起桌上紫砂壶,送过来。 李袖儿满眼惊恐。 只见她提起茶壶,对着她的脸浇下…… “啊——啊啊啊啊!!!” 少女声嘶力竭的呼喝响彻楼中,旁边站着的所有人瞪大眼,不敢相信看到的这一切。 这个仗势欺人、无法无天的女土匪,竟真的拿起茶壶,浇了李袖儿一脸水。 雅间内,谢淮英愣了一瞬,下一刻再也忍不住夺门而出。 “住手!” 这一喝,让魏青棠的手停了一停。 片刻,继续浇。 壶里的水已然不热,但浇在少女脸上,仍能叫她睁不开眼。 头发散乱、衣衫湿润,娇怯怯的少女变得狼狈不堪,拼命摇头躲闪着茶水。 谢淮英目眦欲裂,大步上前捉住她手腕:“够了!她已经受到惩罚了!” 魏青棠歪歪头,看着这个突然冲出来的正义之士,眸中讥梢。 够了? 这女人想毁她容貌,却误惊马儿引起骚乱,跟了几年的战马被迫砍腿,斗场之中死伤无数…… 这种情况下,他们却说“够了”? 魏青棠细长的柳叶眉轻挑,也不挣扎,慵懒瞥向被他握住的手腕:“这位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这般行径,可是想娶我?” 谢淮英大惊,闪电般松开她的手,退后三步。 “我、在下并非那个意思。”他的面容有些尴尬。 魏青棠拖长尾音:“哦?——那你是想同我私奔?” “噗”。 雅间里喝茶的楚姓男子喷出口水,呛得连连咳嗽。 谢淮英白净面皮浮起一丝愠红,恼怒道:“我没这个意思,你别胡说!”开什么玩笑,娶她?他心仪的是那些温婉得体的小姐,哪儿是这等凶悍的女土匪。 围观人众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讽。 显然,大家都觉得她这般自作多情,有些打脸了。 然而魏青棠不以为意,懒洋洋的笑意一敛,神色顿沉:“好啊,既然如此,那你就是轻薄本郡主——绿儿,抓他去见官!” “是!郡主!” 小丫鬟冲上来抓住谢淮英手臂,七尺高的男儿眉头紧蹙,急声说道:“等等,请听我解释!当时在下一时情急,只想解救李姑娘,并非有意冒犯郡主!” 魏青棠转转眼珠:“不是有意,那就是无意喽?” 谢淮英连忙点头:“是、是!”边说,边去看李袖儿,盼她能为自己作证。 可惜这少女被浇了一头茶水,失魂落魄,完全没心思管别的。 魏青棠笑了笑,正要开口,雅间内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男音传来。 “郡主,别再作弄淮英兄了,谢家家规森严,这么下去,他怕是要以死明志。” 魏青棠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妖孽般长相的男子挑帘而出,他一身华丽的黑金暗纹袍,身材高大,眉眼狭长,眼尾处轻轻上挑,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风流。这样一个顶顶的美男,用那低磁的嗓音在耳边吐词,足可令天下女子癫狂。 魏青棠定了定神,依稀觉得他有些眼熟。 这时身后传来女子们惊喜的声音。 “呀!是楚三公子!” “天呐,他居然也来了!” …… 楚三公子?南平侯府的楚情? 刹那间,魏青棠微微睁大了眼。 这个人,就是楚情? 不是她不愿相信,只是记忆中,那个愚笨的小胖子,和眼前这人实在对不上号啊! 不错,在她还是谢长歌的时候,楚情父亲曾带他到谢府上来过一次。 那时候楚情刚刚七岁,长得白白胖胖,跟后院里饲养的小猪一样。他拉着她的手,糯糯地说长歌妹妹,我叫楚情,以后我保护你。当时她很不屑地反问一句,就凭你? 没想到一晃十年,那个小胖子出落得这么俊美,桃花眼勾魂,丹朱唇夺魄,活脱脱一个妖孽啊! 怀疑地问:“唔,你真的是楚情?” 第10章 宸王殿下 楚情摸了摸鼻子。 这是他的一个小动作,每次尴尬的时候会不自觉去做。 这不怪他,实在是这位郡主,太打击人了。 他的这张脸,不说风靡全天下,整个京城至少有一半女子为之癫狂吧?每次走到哪儿,都不乏倾慕的目光,偏到这位郡主面前,却怀疑他的真实性。 “楚兄!”谢淮英却是如释重负,赶紧跑到他旁边。 楚情瞄他眼,双手随意地向魏青棠一拱道:“正是楚某。” 散漫的动作配上斜斜上挑的眉梢,流露几许风流。 奈何魏青棠视若无睹,好奇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只见她眨了眨,又眨了眨,上上下下把他看了十几遍,最后才摇摇头,嘟哝了句什么。楚情听不分明,又看她抬起头,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身边:“你朋友?” 楚情偏头,看了眼谢淮英,颔首。 想了想,又纠正这个说法:“好友。” 好友? 魏青棠狐疑地盯着他。 她记得上次楚小胖子来,还哭哭啼啼的抹眼泪,说没人愿意跟他玩,她可不可以做他的朋友。 看来,世殊时异、物是人非,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魏青棠晃晃脑袋。 见到故人,一些被刻意封存的记忆涌出来,严丝合缝的心裂了缝,她有点感伤,又觉难过,最后繁杂的五味搅合在一起,乱成一团! “好吧,看你面子,这事儿就算了。” 魏青棠好像忽然丧失了所有的兴趣,恹恹招手,“绿儿,走吧。” 她这么轻易松口,众人都很惊讶。 唯独楚情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微挑,一丝不悦快速划过。 他就这么没魅力,一点也留不住她? “且慢。”楚情开口,身旁的谢淮英狠狠撞他肩膀,疯狂暗示“你说什么话快让这女土匪走啊”。 可楚情装作看不见,迎上她不耐的神色,微笑说道:“斗兽大典还未开始,郡主就这般走了,不可惜吗?”他忽地倾前,邪魅的笑容在眼前放大,“不如留下来,与我们一同欣赏!”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首先尖叫的是李袖儿那帮姐妹。 周蓉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们:“三公子主动邀人,这、我不是听错了吧?” 一名少女道:“周姐姐没听错,而且邀得,还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吟越郡主!” “老天,难道三公子也屈服在魏家的淫威之下?” “不会吧,当年皇上要让他当太子太傅,他直言回拒,怎么会怕魏家啊?” …… 各种议论声,不解的、好奇的、艳羡的、嫉妒的,魏青棠左耳进右耳出,看着眼前这个邪魅无双的男子,心里也生出一丝忐忑。 什么意思,难道他认出她了? 就在这时,一道冷漠的男声从楼梯口传来。 “吟越郡主,我家主子有请。” 回头望去,魏青棠双目一瞪,差点没昏死过去! 秦恒,宸王的贴身侍卫抱剑站那儿,一脸你敢抗命我就宰了你的架势。 老天,这是什么情况? 魏青棠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右臂一沉,楚情直接把她拉到身后。 “这位小哥儿,俗话说先来后到,郡主跟我们有约了,你请回吧。” 楚情环臂,漫不经心道。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魏青棠愣是觉出两分挑衅。 秦恒闻言冷哼:“是吗?” 剑出半鞘,逼人杀意扑面而至。 人群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众女避退,楚情轻笑一声,右手搭上腰间,看起来有恃无恐。 魏青棠惊得舌头打结,赶紧跳出来阻止:“慢着慢着!” 所有人的目光聚在她身上。 魏青棠心念百转,最终还是向楚情道:“楚三公子,那个,承蒙厚爱,这位秦、秦小哥的主子,确与吟越相识。这样吧,你今日酒水由督公府来付,改日吟越再设宴款待二位。” 话落,周围立时响起“不知好歹”、“居然不给三公子面子”的话。 这也难怪,宸王自渭水一役深居简出,府上的人几乎不怎么露面,所以在场没人认得秦恒。 楚情眉梢一挑:“你确定要跟他走?” 魏青棠心中叫苦,我这是在救你啊楚小胖!那可是杀神、修罗王,得罪不起的! 低声应道:“是。” 楚情眸底闪过寒光,面上不经意的笑笑:“也罢,既然这样那楚某也不强留。郡主,玩得开心~”他说完抛个媚眼,笑容邪肆。魏青棠起了身鸡皮疙瘩,赶紧从他身旁跑过去。 “郡主!”绿儿不放心的跟上来。 魏青棠道:“无妨,你在这儿等我。” 她走到秦恒面前:“秦侍卫,我们走吧。” 秦恒看她眼,一语不发地转身。 两人离开后,楼中又恢复平静,谢淮英望着好友一错不错的视线,若有所思:“楚兄,你该不会对吟越郡主……?” 楚情收回目光,意味深长笑了笑:“你不觉得她很有意思吗?” “啊?”谢淮英满脸懵然。 天字楼,五层。 据说这一层从未开放过。 魏青棠忐忑地登上最后一层台阶,登被眼前景象惊住。 黑! 这是她上来的第一个感觉。 整层楼窗门紧闭,玄黑的帷幔四下垂落,遮挡了绝大部分光线。 因为没通风,气流也不畅,刚站小半刻便觉头晕。 魏青棠心道修罗王果然变态,愿意呆这种鬼地方,只见秦恒走前两步,躬身道:“主子,人到了。” 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楼层中间,一个白衣人影静静坐在那里。 那人坐姿极正,肩背挺直,虽只一道背影,却有青松巍然群山不动之势。那人穿着极厚,这三伏的大热天,身上却披着厚实的雪貂大氅,脖领处系一圈狐毛,看得人直冒热汗。那人也……极静!就像一口古井、一汪水面,任外界风起云涌、怒浪涛天,也不可撼动其半分。 魏青棠怔怔望着那抹白衣,心头浮起古怪的感觉。 就这么看,他真的一点也不像传闻中,冷酷暴虐、嗜杀成性的修罗王。 反而,更似一个书生。 宸王听到秦恒的话,微微颔首,秦恒这才将身一让:“请。” 魏青棠收慑心神,屏息凝气地来到他身后,福身作礼:“吟越见过宸王殿下。” 第11章 这次也是意外? 楼中寂寂。 宸王没有开口,魏青棠便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一动不动。 因为背对,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本能感觉到随着她的走近,四周气压徒然凝滞。 这位王爷……不会是来秋后算账的吧? 她想起上次浴池的事,不由头皮发麻,过了好一阵,才听一个平缓的声音道。 “起。” 魏青棠连忙谢恩:“多谢殿下!” 她赶紧起身,哪知膝弯久了已经酸麻,骤一迈步没站稳,直愣愣向前扑去。 霎时,扑上一个清冷坚实的后背。 “对、对不起!!” 她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一不留神又拽下一物。 “嘶啦”。 男子的雪氅被扯下一截,露出左肩一片肌肤。 魏青棠瞪大眼,只见那瓷玉般白皙的肌肤上,刻满了密密伤痕,像鞭刑,又像刀疤,但痕迹早已淡了,看样子时日已久。魏青棠盯了一瞬忙不迭垂头,耳边传来秦恒愤怒的吼声。 “大胆!你竟敢——” “殿下恕罪!吟越不是有意的!” 魏青棠瑟瑟伏地,心里大呼糟糕。她看了不该看的,这修罗王不会杀她灭口吧? 秦恒冲上来,被云殊拦下,这位修罗王缓缓伸手,拢起被拽下的衣衫。 而后转身,两根清瘦修长的手指捏住她下颚。 “这次,也是意外?” 清冷的嗓音听不出来喜怒,魏青棠仰起脸,被迫对上那双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 幽冷却淡漠,悲悯却无情,仿佛一眼可洞穿百世沧桑,却要漠然袖手,做那棋盘边的观者静看人世兴亡。 这是神的眼睛,却生在人的身上。 魏青棠以前一直不懂,为何见过宸王的人会说他根本不是人,那时她以为是鲜血造就的威慑让人畏惧,现在却明白了,因为他严格来说不算一个“人”。人有七情,有六欲,阴鸷如魏九,虚伪如顾文武,甚至兄长和她,或为权力,或为亲情,每个人身上都有清楚的渴望。可他没有,那双眼睛里什么也没有,疏离、冷漠,就像一具死尸。 可“死尸”不会有这么强大的压迫! 魏青棠唇齿发颤,头一次有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她哆嗦着开口:“不……不是……是……” “是,还是不是。”他追问了一句。 魏青棠大脑一片空白,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她眼前又浮现出那个雨夜,倒在血泊的兄长和握剑的自己……咬牙,指尖掐入掌心,一瞬的剧痛让她回过神来,抬颚凝视对方:“是。” 云殊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旁边站着的秦恒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个刁蛮女,竟在主子面前回答出声了? 要知道上一个城阳公主,可是直接被吓哭了! 云殊静静凝视片刻,松开手。 魏青棠立刻瘫软在地上。 那股充斥在楼层间的威压顿时消散,凝结的空气终于有了再度流动的迹象。她抚着胸口,轻微喘气,而后爬起来道:“多谢殿下宽宏大量……”少女的嗓音清脆娇软,还带着两分紧张后的沙哑。 云殊睨她一眼,淡淡道:“你的胆子很大。” 魏青棠心里叫苦。 这王爷是在夸赞她,还是讽刺她。 想了半天,老老实实低头:“多谢殿下夸赞。”就当是夸奖吧,反正她的名声之差、脸皮之厚,也不差这么一回了。 云殊执杯的手微顿,随后漫不经意的掀掀唇角:“本王这时,倒是有些明白——” “啊?”魏青棠愣道,“殿下明白什么?” “以楚情之能,何以会对你另眼相看。” 魏青棠心下一突,打哈哈道:“殿下说笑了,楚三公子是为谢家少爷出面,那谢家少爷又是替李袖儿好打不平。细说出来咱们双方还是冤家,他又怎么会对吟越另眼相看……” 话刚落,一股清冷气息倏地扑面。 魏青棠抬眼,却是那位宸王俯低身子,深墨色的眸瞳静静注视着她。 “你很喜欢演戏?” 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口吻。 魏青棠有点慌了,在这人面前,那股无所遁形的感觉又涌上来。 她移开眼,飞速思考着回答的话,头顶压力忽轻,修罗王坐回原位,语气淡淡道:“本王不喜欢看戏。” 魏青棠会意,立刻道:“殿下恕罪,吟越以后不会了。” 她可以在外人面前演她的刁蛮郡主,但这个人不行。 他的眼睛太毒了,没人能在他面前说谎。 “嗯。”云殊右手随意往前一指,“坐。” “主子?”秦恒满面震惊。 要知道,有资格在宸王面前落座的,普天之下不过两人。 一个是大盛朝的皇帝,一个是坤宁宫的太后,除此之外,再没谁有这殊荣。 可如今,主子竟让一个女人坐了,还是个劣迹斑斑的恶女? 云殊一语不发,魏青棠也不知其中究竟,只当秦恒是不喜她。她这人有时候也有股犟脾气,你越不让她做什么,她越是要做。大大方方走到云殊座前,敛衽而落,顺便再挑衅地看秦恒一眼—— 秦恒肺都要气炸了,这时云殊道:“好了,你先退下。” 侍卫脸色铁青地退下去。 魏青棠得意眨眼,突然一个声音飘过来:“气他,你很高兴?” 她一惊,扭头看见云殊淡漠的脸,忙摇头:“没、没有!” 真是笨呐,哪有当着主人的面欺负属下的,眼珠转转,讪笑:“殿下,您召吟越上来,是有什么事吗?” 云殊静静看她片刻:“你说呢?” “我?”魏青棠指着自己鼻尖,一脸莫名。 但对方殊无说笑意味,只能绞尽脑汁地回忆。 貌似……与这位爷有关的,就浴池那晚吧。 她试探道:“殿下是为了……那晚浴池的事?” 云殊不置可否。 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那晚吟越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冒犯,实在是……” “为何救我。” 这一声,远得仿佛从天边传来,又清清楚楚响在耳畔。 魏青棠愣愣,随即想起那一夜他沉入水中,确是她度气相救……只是,修罗王也会在意这个? 第12章 桫椤花 “回殿下,是本能。”她如实道,“眼见有人蒙难,我无法置之不理。那晚在浴池的即便不是殿下,我也会相救。” 有人蒙难……无法置之不理…… 即便不是他……也会相救…… 魏九,怎么会教出这么个义女? 云殊眼底划过一抹微光,随后闭眼道:“来人。” “在!”秦恒立即现身,只见主子闭目轻道,“送她下楼。” “……是。” 魏青棠起身,行出两步又堪堪停下。 她回头道:“殿下,那晚吟越溺水,您也曾出手相救,所以殿下不必介意。” 长睫微阖,宸王似未听见这话。 魏青棠也不再耽搁,略略欠身退下楼。她前脚刚走,后面那双闭着的眼倏然睁开。 “咳、咳咳……” 云殊断断续续咳嗽起来。 像是压抑太久,骤然爆发就显得难以收拾。 秦恒回来听见,吓得魂飞魄散:“主子!” 他飞奔过去摸出药丸,云殊却没接。 秦恒急道:“主子,请用药吧!秦老神医说过,您的病不能熬!” 云殊没理会他,右手半握成拳凑到嘴边。 令人心惊胆战的咳嗽声持续了小半炷香,终于,声音止歇,秦恒看着主子放下手,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他默不作声取出一张方巾递过去。 这次云殊接了,拿起来慢慢擦手。 他动作很慢,却很稳,明明之前咳地那般厉害,此时却跟个没事人一般。 云殊将擦完的方巾放在桌上:“人呢?” 秦恒瞟了眼方巾,全是血,拱手回道:“已经抓回来了,主子要见他吗?” 云殊微微点了下头,秦恒立刻道:“来啊,把人带上来!” 两名玄衣侍卫拖着一个男子上来,披头散发,遍体鳞伤。他的手脚筋被挑断,只能趴在地上,然而喉咙间咿咿呀呀的哼个不停,似乎想说什么。 云殊挥挥手。 其中一名侍卫立刻摘掉他的布条。 “主子!!”庄铮高声叫道,猛地一头磕在地上,“主子,饶命啊!!属下真的不知道那是桫椤花,求主子饶命!!” “你还敢求饶?”秦恒怒不可遏,一脚踹过去,“你不知道桫椤花那你跑什么?躲到斗兽场以为我们找不到你?庄铮,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当初你快死的时候谁把你捡回来!你竟敢背叛主子!” 庄铮在地上滚了几滚,秦恒尤不解气,云殊道:“够了。” 秦恒忿忿收手,道:“主子,这等吃里扒外的畜生,不必留了,就让属下把他处理干净。” 听到“处理干净”几个字,趴在地上的人眼里露出巨大恐惧,他全身蠕动爬向云殊,不停叩头:“主子,属下知错、属下知错,求主子念在我还有八十老母要照顾,饶我这次吧!” 云殊淡淡道:“桫椤花谁给你的。” 庄铮愣了下,忙道:“是一个黑袍女子,属下也不知道是谁!”见他不做声,又道,“是真的!属下可以发誓,她只说把桫椤花放到药池,其他什么也没说!” 秦恒看他不似作假,低声道:“主子,会不会是魏九……” 云殊竖手制止,遂看着庄铮微抬下颚:“杀了。” “主子——”庄铮还想求情,可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顿时死了心,“多谢……主子……” 死,也总比“处理干净”强。 庄铮面如死灰的被拖下去,秦恒不停窥视主子,欲言又止。 云殊道:“有话,讲。” 秦恒道:“主子,若那一晚桫椤花真的放在药池里面,那您……”他顿了顿,“您怎会安然无恙?” 桫椤花,乃天下奇花,它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它对大部分人而言是无毒的,可对云殊,见血封喉。 那一晚他如常在药池疗养,突然头昏脑涨、沉沉欲睡……那时他知不对,强撑睁眼,却看见魏青棠出现。 彼时万般惊念,却敌不过胸口闷窒。 他沉入药池,本以为九死一生,谁知那个女人…… 清淡的眉微拧,云殊下意识抿了下唇。 “那晚的桫椤,毒性甚浅。” “毒性浅?但……我们事后找到的桫椤花,确实是一整株啊!”秦恒摸不着头脑,忽又喜道,“主子,会不会是您的身体强健了,那桫椤花的毒已经不能伤到您了?” 云殊瞥他一眼,微微摇头。 纠葛了快十年的毒,怎会朝夕得解,唯一的解释,就是它的毒性减弱了。 可怎么减弱、因何减弱,一切皆无思绪。 云殊闭眼,低咳一声。 秦恒立即扶住他,云殊摆摆手,道:“去支些钱,给庄母送去。” “主子!庄铮那个见利忘义的小人,为了两百两就背叛您,您又何必——”语声戛止,秦恒看见云殊淡淡阖上眼,便知此事无解,只得领命,“……是,主子。” 四楼,魏青棠下来的时候宾席已散,只剩寥寥几人在打扫。 绿儿见到她立刻迎上来:“郡主,您终于下来了。” 魏青棠点头,又问:“没什么事吧。” “没有,就是您去之后,楚三公子也走了,谢大少爷跟着他一起离开,之后走了好多女子。” 魏青棠一愣,心说这楚小胖不赖嘛。 今天来那么多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估计都不是看戏,是看他来了。 绿儿道:“对了郡主,那位孙二掌柜说赔偿我们的马车准备好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魏青棠思忖片刻:“不必了,让他明天直接把金子送到府上。” 绿儿愕然道:“金子?” 翌日,竹兰苑。 绿儿看着院子里堆的十箱黄金,张大嘴巴:“郡主,您真是神了!他明明说得是赔马车,您怎么知道他送的是金子啊?” 魏青棠看着咋咋呼呼的小丫鬟,含笑不语。 赔马车?孙贺赔得起吗? 她那辆红缎垂璎的马车,别的不提,光是那两盏血如意,就是无价之宝。孙贺是个生意人,自然明白场面上的规矩,他赔不起血如意,当然只有拿黄金抵债。这十箱黄金至少一百两,斗兽场这次下血本了…… 正想着,忽然一个丫鬟急匆匆跑进来。 “郡主,不好了,外面、外面都在传您的坏话!” 第13章 谣言 “坏话?”绿儿听见,急忙道,“你快说,他们在说郡主什么?” 那丫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一阵才道:“他们、他们都在议论斗兽场的事,说郡主嚣张跋扈、仗势欺人,还赞美李家小姐不畏强权、品行高洁,说她是高山雪莲,您是……是……” 绿儿瞪圆了眼睛:“是什么?快说!” “是地里的淤泥……”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绿儿气得直跳脚,“明明是她想对郡主不利,为什么会传成这样!” 丫鬟吓了一跳,忙说:“绿儿姑娘,奴婢真的没有瞎说,他们还做了首歌谣,如今传得大街小巷到处都是……” “歌谣?”身为正主儿,魏青棠倒是饶有兴致的托起下巴,“唱来听听。” “是。”丫鬟清清嗓子,学着唱起来,“魏家女,蛇蝎心,泼沸水,好狠毒,戏君子,脸不要……” “别唱了!别唱了!”绿儿听不下去,转身向魏青棠道,“郡主,他们太过分了,咱们这就去找督公爷,把那些乱嚼舌头的人抓起来!” “抓?”魏青棠勾勾嘴角,“抓得完吗?” 绿儿急道:“抓不完也要抓啊!这样唱下去您的名声就全毁了!要不咱们找人澄清吧,事情根本不是他们说得那样,对,当时楚三公子也在场,他可以为您作证!” 魏青棠看着急得团团转的小丫头,不禁笑着点了下她的脑袋:“绿儿,你急什么,说得是我又不是你。” “郡主!”绿儿都快哭出来了,偏偏她丝毫感觉不到焦急。 魏青棠悠然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你越打压,反而会传得越凶。至于澄清,当时在场那么多人,为何会传成这个样子,就已经说明偏向了。” “那怎么办,难道不管吗?” 魏青棠托腮望她半响,轻笑:“绿儿,名声这东西,你在意才有用,你若不在意,便全然无用。” 绿儿哪儿听过这种话,一个劲儿摇头:“郡主,不是的,您是女儿家,若真传出恶名,将来如何在京城立足!而且还有您的婚事,也会受阻的!” 魏青棠淡笑正要开口,李牧忽然走进来。 “郡主,三夫人来了。” 三房刘氏,最得魏九宠爱,也是众多夫人中唯一一个可以和二房分庭抗礼的。 刘氏今年三十,体态丰盈,纤腰肉臀,走起路来婀娜曼妙,自有一股成熟女人的魅力。 丫鬟桃儿掺着她进来,刘氏环视一圈,没见着魏青棠暴跳如雷、摔砸东西的场面,微感意外。随即上前,亲切地握住魏青棠的手:“郡主啊,三娘听说了谣言的事儿,你别放在心上。那些卑贱小民,哪儿懂什么道理,他们呀全是信口胡说,你犯不着为他们生气。” 魏青棠掀掀唇角,似笑非笑。 这位三娘,在五房夫人中与她关系最好,前世二人也如亲母女般相处过一段日子,哪知她出嫁后,这位三娘就变了样,态度冷淡不说,还几次把她拒之门外。那时魏青棠伤心了好一阵,后来才明白那些所谓的母女情谊,不过是假象。 刘氏需要她,所以对她好,而当她嫁给顾文武,再没有利用价值,便翻脸不认人。 这督公府上的尔虞我诈,虚情假意,魏青棠用了一辈子才看明白。 这一世,又怎会再上当。 她不着痕迹的抽出手:“三娘今日怎么有闲心过来?” 刘氏关切道:“三娘不也是担心你吗?郡主,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有什么事儿一定要跟三娘说,知道吗?” 魏青棠淡淡一笑,拈起枚糕点扔进嘴里:“三娘多虑了,你看我吃得好睡得好,哪里会想不开。” “是、是,咱们郡主啊,懂事了。”嘴上敷衍,刘氏眼底闪过失望。 这傻子不像以前那样好控制了…… 她眼睛飞快转动,寒暄几句后,切入主题:“哎,郡主你不知道,谣言这件事三娘本想禀告公爷,请他为你做主。奈何被人从中作梗……” 魏青棠早应付地哈欠连天,听她终于入了主题,打起精神道:“什么人从中作梗。” “就是二姐姐!她非说这等小事犯不着惊动公爷,不让我告诉她……郡主,对不起,三娘没帮忙,哎!”刘氏说着说着掩帕哭起来,那伤心的样子,好像真的深感愧疚。 魏青棠只想笑。 三房和二房水火不容,这么多年刘氏觊觎主母的位置,用尽手段,奈何玩不过白氏,始终屈居第二。 刘氏也有脑子,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魏青棠和白氏不合,她就想拉拢她来对付白氏。 前世,魏青棠也没脑子。 刘氏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几次跟二房拼得你死我活,最后被关进黑屋,吃了不少苦头。 这一世嘛…… 魏青棠眸中划过一丝玩味:“三娘,二娘这话倒也不错,这等小事,确实不必惊动义父。” 正哭地厉害的刘氏一惊:“你说什么?” 魏青棠无辜道:“我觉得二娘没说错啊。” 刘氏瞪大眼,这傻子吃错药了,居然帮二房说话。 但看她模样真挚,又不像说谎,刘氏一时摸不着头脑:“郡、郡主,你真的不怪二姐姐?” “不怪。”魏青棠笑眯眯道,“二娘是为我好,我明白。” 刘氏彻底说不出话了,她脸色阵青阵白,丰富之极。 魏青棠晒了她一阵,见时候差不多,道:“三娘,如果没别的事,吟越想先休息了。”她适时打个哈欠,迷蒙的睡眼,好似真的困倦一般。 刘氏干笑两声,道:“好,那郡主你先休息,三娘改日再来看你。”说完灰溜溜离开。 她走后,魏青棠见绿儿惊愕地望着自己,好笑道:“看什么。” “郡、郡主……”绿儿找回嗓音道,“您真的认为二夫人没说错吗?” 以往三夫人跑来一煽风,郡主立刻就炸锅。可今天居然主动帮二夫人说话,绿儿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魏青棠闻言笑笑:“当然不是,只不过三娘嘛,呵呵……” 第14章 拿脸来换 督公府,二房。 紫鸢将竹兰苑的情形一五一十禀告给白氏,白氏听完猛拍桌:“好啊,刘氏这个贱人,又跑去煽风点火!” 三房和二房素来不睦,刘氏最惯用的手法就是挑拨魏青棠跟她为敌。 以往这招百试百灵,今天倒是有些意外。 紫鸢道:“夫人,三夫人倒是其次,主要是郡主她……实在有些奇怪。” 白氏微一蹙眉,也察觉到魏青棠变化太大,不禁沉吟:“这小贱蹄子,这次竟没受刘氏挑拨,是她变聪明了,还是压根没听懂那贱人的话?” 紫鸢犹豫道:“夫人,依奴婢愚见,郡主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若真是这样,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先绕过她,对付完刘氏再动手……” 若在前几天,白氏肯定尖声否决。 但这两日督公也不知道被刘氏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下朝就往她三房走。 白氏已经接连几天没见到魏九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她沉默良久,道:“也罢,你有什么办法。” 紫鸢大喜,忙道:“夫人,三房可以拉拢郡主,咱们二房不也可以吗?您忘了侄小姐……” “你是说绣宁?”白氏恍然,“不错,若绣宁来了,那小贱蹄子定对她言听计从,届时还怕收拾不了三房那个贱人!紫鸢,你立刻回白家,跟兄长说我要接绣宁过来小住。” “是!” 竹兰苑,魏青棠用过午饭,前院来人传话,说有个自称姓李的女子要见她。 魏青棠在京中好友屈指可数,姓李的更是一个没有。 她猜到是李袖儿,心里有些纳罕,这女人在天字楼还没被她整怕,竟敢找上门?一问门卫,却说是来请罪。 “郡主,小心有诈啊!”绿儿想起天字楼上的情景,这个柔柔弱弱的李小姐很有心机,不免担心。 魏青棠却不在意:“有人送上门,怕什么,叫她进来。 竹兰苑,正厅。 一个素衣女子坐在椅中,惴惴不安张望着。她形容憔悴,苍白的脸色未损容颜,反而更添两分我见犹怜的气质,魏青棠瞅瞅她身上素服,看上去真是朴素低调、楚楚可怜。 “李小姐,你找本郡主有什么事吗?”魏青棠大步迈入。 李袖儿唰地站起来,看见她,眼眶瞬间红了。 “郡主!”她两步扑过来跪到脚边,“郡主,对不起,袖儿坏了您的名声……对不起!” 她伤心地哭起来,眼眶泛红,泪水轻落,一副后悔不已的模样。 魏青棠真有些佩服她了。 就她们两个人,还演? “李小姐,你既觉得对不起我,为何不去外面说。”她道,“本郡主相信,大家一定很乐意听你澄清。” 李袖儿愣愣,原以为她会大发雷霆,哪知道:“郡主,对不起,袖儿人笨嘴笨,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没有啊,李小姐你现在不是挺口齿伶俐的吗?” 魏青棠轻描淡写截断她,走到正座前坐下。 她端起茶杯饮水,怡然自得,丝毫没将她放在眼里。 站在厅中的少女捏紧衣摆,指节都捏得泛白了,才忍下那口气:“郡主……袖儿今日来,是真心实意向你道歉。” 魏青棠不出声地审视她。 这李袖儿的来历,她已打探清楚,其父是吏部一个五品主事,母亲是勾栏院的妓子。她打小跟母亲在老家生活,十二岁的时候,才被父亲接回京城认了庶女。这样一个身份,原本没资格登上天字四楼,可她嘴甜,又会做人,崔芝兰周蓉那些锦衣玉食的贵女都被她哄得服服帖帖,去哪儿都带着她。 这样八面玲珑的女子,不会是一个蠢人。 那么,为何会蠢到在斗兽场招惹她,如今又跑到府上来激怒她呢? 魏青棠唇边弯起抹嘲讽的弧度,懒声开口:“既然你要道歉,那就道吧。” 她也想看看,这李家庶女,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李袖儿闻言,噗通跪在地上。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截软鞭,双手呈上:“郡主,袖儿今日,是来负荆请罪的!” 魏青棠看见那鞭子眉梢轻挑,旁边侍立的绿儿登时骂道:“你什么意思,让我家郡主打你,你好出去装可怜吗?到时候又说我家郡主欺负你,你心肠怎么那么歹毒!” 魏青棠“噗”的笑出声。 绿儿这小丫鬟,心直口快,脑子也不笨,她一嘴戳破李袖儿的心思,那李袖儿眼中划过一道阴狠,面上却急急道:“郡主,不是的,袖儿此次来,没有任何人知道!” 她咬咬牙,将鞭子转送到绿儿跟前:“若郡主害怕名声有损,可以叫这位姑娘动手。无论如何,只要能叫郡主消气,让袖儿做什么都行!” 绿儿讨厌这个女人到极点,目光殷切地望向魏青棠,盼她同意。 魏青棠屈起食指在桌面敲了敲,忽道:“做什么都行?” 李袖儿点头:“对,做什么都行!” 魏青棠神色一变,冷声道:“绿儿,拿鞭,照着她的脸抽。” 李袖儿大惊,瞬间抬头:“郡主?!” 魏青棠面无表情:“是你说做什么都行,既然负荆请罪,我不打你的身子,就抽你的脸,不行吗?” 李袖儿瑟瑟发抖,完全没想到这位郡主娘娘不按常理出牌。 打脸? 若是留下疤痕,她日后还怎么嫁人! “绿儿,愣着做什么,动手!” 绿儿得令,立刻去抢鞭子,然而李袖儿抓着死死不放,魏青棠看得直冷笑。 蠢货,想作戏,想博取同情,又舍不得这张脸—— 李袖儿的心思不可谓不歹毒,外面谣言满天飞,她选在这时候上门,就是算准了魏青棠会恼羞成怒,会动手。 届时她顶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出去,那些谣言就全部坐实。 恶毒、狠辣,这些女人家沾上一个毁一生的名号,魏青棠这辈子也别想摘掉。 李袖儿分明,就是把她往死里推! 若今日换了别人,看穿这一切,肯定不会动她。 但魏青棠偏不! 她不在乎名声。 嚣张跋扈、心狠手辣、欺善怕恶……这些就算全加起来,她也不在意。但李袖儿想害她,自然得付出应有的代价。 想毁她的名?好啊,拿脸来换! 第15章 宁国公世子 “郡主、郡主!饶命啊,郡主!”李袖儿死死抓着鞭子不肯松手,脸色惨白,无比惊慌。 魏青棠神色从容,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杯,吹了吹:“来人,帮李小姐完成心愿。” “是!”门口两名婆子抢进来,一左一右,钳制住她的肩膀。 李袖儿彻底慌了,哭道:“郡主!袖儿知错了、袖儿知错了!求您,别毁我的脸、别毁我的脸!” 绿儿握住鞭子,有些迟疑地看着郡主。 魏青棠道:“抽。” “不要!不要啊!!!” 声嘶力竭的哭喊,李袖儿拼命挣扎起来。 绿儿举起鞭子,对准脸,狠狠打下去—— “啪”。 没有抽中,一只玉白的手握住鞭子,用力一扯。 绿儿的鞭子立刻飞到他手中, 魏青棠看着突然出现在厅里的男子,微眯眼眸,那李袖儿仿佛看见救星般大喊:“世子,救我!” 男子回身,砰砰两下两个婆子倒摔出去,他扶着李袖儿,柔声问道:“没事吧,袖儿?” “呜呜呜……世子……您再晚来一会儿袖儿就没脸见您了……呜呜……”李袖儿伏在他胸前大哭。 魏青棠眸光闪烁,倒是认出这名男子的来历。 宁国公府世子,宁瑾玉。 这宁国公府声名远扬,老宁国公是当代大儒,天下学子所敬仰的贤者,他编撰的《大盛朝志》由书局刊印,是所有学塾书院必读之物。而他的夫人也受封一品诰命,在京城中极有声名。这位宁世子是他们唯一的儿子,自幼饱读诗书,温文尔雅。他和顾文武那种装出来的儒雅不同,这个人身上有一种由内而外的气质,仿佛古玉般温润柔和,乍见之下,很容易令人生出好感。 但,这么一位如玉君子,却不顾男女之防,亲密地搂着李袖儿…… 魏青棠眼底划过一丝兴味。 李袖儿哭了半响,也哭累了,宁瑾玉拍抚着她的后背,道:“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人伤你。” 言罢,松开她,向着魏青棠拱手作揖:“郡主,瑾玉不请自来,还望恕罪。” 他的动作舒雅流畅,虽不及宸王那般行云流水,但也算悦目。 魏青棠对美男,态度向来不错,因此点点头:“无妨,世子上门,那也是竹兰苑的荣幸。” 宁瑾玉微微一笑,话锋忽转:“敢问郡主,袖儿犯了何错,为何要毁她容貌?” 绿儿道:“世子,您听见的呀,她说任凭我们郡主处置,可不是我们非要打她!” 宁瑾玉道:“袖儿此来负荆请罪,非有毁损容颜之意。郡主如此行事,未免太狠毒了。” 魏青棠望着他,突然想笑。 这些读书人,都这么好打不平吗? 上次在斗兽场,谢淮英如是。今天在竹兰苑,宁瑾玉也如是。 可无论是斗兽场,还是竹兰苑,都不是她先动手,可最后,他们都怪她太狠毒。 到底是同情心作怪,还是人本质就爱偏帮看上去弱的那一方呢? 魏青棠不曾动怒,呷了口茶水悠然道:“宁世子,说任凭处置的是你们,说手段狠毒的也是你们,既然打与不打都是错,那世子来教教我,该怎么做吧。” 宁瑾玉稍怔,身畔女子哭道:“郡主,这件事和世子无关,都是袖儿的错……” 这话不知道触到他哪根神经,宁瑾玉剑眉一皱,说道:“郡主,袖儿是一片好心,听说外面传言的事,怕你想不开才过来看你。她顾念你郡主身份,宁可委屈自己也要让你出气,哪知你如此心狠,竟想毁她容貌?”话语微顿,仍将重话出口,“吟越郡主,你身为女子这般恶毒,便不怕损福折寿吗?” 君子骂起人来,不吐脏字,更激怒人。 “宁世子!你怎么能这样说话!”绿儿忍不住跳出来,指着李袖儿骂道,“她好心?我呸!她分明是不安好心!这件事全是她搞出来的,却让我家郡主白挨骂名,你如今还来指责郡主,你、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李袖儿娇斥:“大胆!你竟敢辱骂世子!” 绿儿顿时低下头,瑟瑟不安,却听一个沉冷的声音道:“你才大胆!” 只见魏青棠起了身,拦在绿儿前面,淡定的神色自若。 “李袖儿,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本郡主面前大呼小叫?” 李袖儿小脸顿红,咬紧嘴唇,委屈地看向宁瑾玉。 宁瑾玉面色严肃,踏前一步朗声道:“那我身为宁国公世子,总有资格说话了吧!吟越郡主,你行为不端,举止狂妄,犯了众怒不思反省,还怪罪他人,就你这般,即使有魏九替你撑腰,也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绿儿眼眶都气红了,正要为郡主分辨,却见魏青棠懒散的抬起右手,问道:“宁世子,你这么维护她,可是想娶她?” 宁瑾玉脸色微变,旋即沉声道:“不错!” 李袖儿大喜,完全忽略了一切,拉住他问:“世子,是真的吗?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答应了?他们肯让我进门了?” 宁瑾玉想到父母的态度,有些为难,但看她如此欢喜,也不忍打击她,只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爹娘松口!” 魏青棠唇边,勾起一丝讥冷的笑。 果然,和猜想的一样,这李袖儿搞出这么多事,就是为了宁瑾玉。 更确切的说,是为了宁国公府。 李袖儿和宁瑾玉两情相悦,却迟迟没能成亲,原因,就是遭老国公夫妇反对。 宁国公府清流世家,最重名声,不可能让一个妓家的女儿进门。 所以李袖儿需要名声,一个好的名声! 而在京城,还有比对付她这个女土匪更好的方式吗? 魏青棠摇摇头,自己竟在无形中成了对方的跳板,不觉可笑。她看着情深义重的宁瑾玉,唇边,弯出抹嘲讽的弧度:“宁世子,你要娶她,你了解她吗?” 宁瑾玉一愣:“这是什么意思?我自然了解她……” “是吗?”魏青棠悠然道,“那你可知,她在淮南老家有一位张表哥?” 第16章 你诈我?! 张表哥? 宁瑾玉莫名其妙,转向李袖儿道:“袖儿,你有一位表哥吗,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李袖儿自那“张表哥”三字出口,呼吸顿窒,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魏青棠又道:“不止一位张表哥,还有一位佟秀才,对吗?” 张表哥,佟秀才…… 李袖儿脸色惨白,眼里全是无法掩饰的惊慌:“不、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魏青棠嗤笑一声,好整以暇道,“那本郡主就来帮你回忆回忆,张家表哥把臂游湖,佟家秀才红袖添香,还有莫家少爷……” “闭嘴!别说了!别说了!” 李袖儿失声尖叫,疯狂的模样,着实把宁瑾玉吓一跳。 他认识的李袖儿,从来都是柔柔弱弱、轻声细语的样子,何曾有过这般失态。 正要问,李袖儿突然拽住他:“世子、我们快走吧,别呆在这儿了,好吗?” 宁瑾玉愣愣不语。 魏青棠冷睨她,嘴角边,一丝笑意冰冷不屑。 这李袖儿处心积虑的想进国公府,却忘了她是怎么爬上来的。 原来当年,她还没被李家接回来,就跟母亲住在淮南老家。 李袖儿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她不甘平淡,拼命往上爬,同时搭上好几个男人。 一个张表哥,一个佟秀才,还有两三个公子哥,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她先通过那位张表哥,搭上李家这条线,又经过佟秀才,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祭祖文,打动李父,才被接回来认作庶女。 回到李家后,她迅速切断跟淮南老家的联系,张表哥佟秀才等人被她一脚踢开,加上天高皇帝远,谁也不知道她有过那样几段情史,于是理所当然的,她认为可以瞒天过海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前世,她用尽手段嫁进宁国公府,没到两个月,那痴心一片的佟秀才赶到京城找她。而且事有凑巧,他在大街上看见了乘软轿的她,于是一路跟到国公府,大闹一场。 宁家家教何等森严,出了这等丑事,那宁国公夫人更是咬碎了牙齿,把她往年经历扒了个遍。 什么张表哥、莫少爷……有染的男人挨个儿翻出来。 这件事闹得很轰动,但魏青棠当时只知是世子夫人李氏,如果不是今天宁瑾玉上门,她还不知这李氏就是李袖儿。 “袖儿,”宁瑾玉表情渐渐严肃,他不是傻子,也看出不对,“这到底怎么回事,她说得,是真的吗?” “不是!”李袖儿脱口道,随后看见魏青棠似笑非笑的表情,下定决心,“世子,袖儿是什么人你知道呀,我虽在淮南老家长大,可从未见过什么张表哥,还有佟秀才莫少爷,那都是无稽之谈!郡主、郡主想必是认错人了……” 宁瑾玉松了口气,魏青棠道:“认错人?” “李小姐,你难道不知,锦衣卫从来不会认错人吗?”她施施然一抬手,唤来绿儿耳语几句,又道,“……去把人带上来。” 人?难道她已经找到张表哥和佟秀才了? 李袖儿双目瞪大,里面有无法掩饰的焦急和恐慌。 她看了眼魏青棠,那个女人十分淡定的坐回主位上,意态悠闲…… 她越想越怕,后背冷汗沁出,忽然“噗通”一声,抱住宁瑾玉大腿:“对不起世子!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骗你!可那时我年少不更事,佟秀才、张表哥他们又逼我,我没办法不从……对不起!!” 宁瑾玉的脸唰地黑了。 他不介意她以前和谁来往,但如此隐瞒,又谎言欺骗…… 还不止一个男人! 他脸色铁青地望着李袖儿,这个曾经心目中柔弱动人的少女,忽然就变得十分恶心。 “放开!” “不,我不放!世子,袖儿待您是一片真心……当年在淮南老家,袖儿与母亲孤苦无依,只能看人脸色行事,那张家表哥非要袖儿服侍他,袖儿为奴为婢伺候三年,才换来一次进京的机会……佟秀才仗着自己文采,说若不答应他,就不帮袖儿给父亲写信……世子,以往我过得什么样的生活,您都是知道的啊!我一个小小的弱女子,我又能如何!” 李袖儿字字泣诉,含泪的模样凄楚动人。 宁瑾玉闻言更怒,冷斥道:“那你就该瞒着我?你知不知道,我若娶你进府,你就是世子夫人!到那时被别人拆穿,我宁国公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我父母年迈,这样的刺激他们又受不受得了!” 魏青棠心道这宁瑾玉还算有脑子,没三言两语被她唬了去。 事实上宁瑾玉说得不错,前世,李袖儿过门,真相被拆穿,宁国公府几乎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宁国公夫人一气之下重病卧床,宁老国公也无颜再面对同僚,辞官归隐。 这一门清流,最后落得个笑柄结局,令人唏嘘。 李袖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宁瑾玉踹开她,嫌恶地转身离去。 “世子、世子——” 李袖儿哀呼,宁瑾玉头也不回。 这时绿儿进来,福身道:“郡主,人带上来了。” 魏青棠尚未开口,李袖儿突然发狂,疯了般冲过来:“都怪你!都怪你!你为什么要害我,你为什么要害我?” 绿儿吓了一跳赶忙躲开,魏青棠眸子一眯,喝道:“抓住她!” 李牧带人冲进来摁住她。 李袖儿趴在地上,疯狂咒骂:“魏青棠,你这个贱人!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为什么要害我!你命好,出身就是郡主,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只能靠自己!我千辛万苦搭上宁世子,你为什么要毁了我,为什么!” 魏青棠淡淡望她眼:“因为,你不该来招惹我。” 平心而论,人想往上爬很正常。 可李袖儿不该毁她的名声,妄图踩着她的尸骨上位,这样一来,她自然要反击。 “绿儿,把人带进来。” “是。” 绿儿出去领进一个人,三十来岁,蓄着山羊胡,既不是张表哥,也非佟秀才,根本就不是李袖儿的相好。 李袖儿瞪大眼,猛地醒悟过来:“魏青棠,你诈我!!” 第17章 有刺客 李袖儿刚才之所以坦白,就是以为魏青棠找到人证,无可抵赖。 魏青棠淡笑道:“我说过我找到人了吗?是你自己心里有鬼。”言罢,冲那中年男子点头,“许先生,之前厅中对话,你听见多少。” 许先生拱手行礼:“回郡主,听了一半,不过绿儿姑娘与在下全说了。” “那就好,许先生,依你之见,这件事可否改成话本。” 许先生抚须道:“当然可以,此事匪夷所思,又极富戏剧,是最好的素材,不过……这其中牵涉到宁国公府,还有郡主您……” “这宁国公府,可以去掉‘宁’字,至于本郡主嘛,也可以说是‘郡主’。” 许先生呆愣片刻,喜道:“不错,欲盖弥彰,更能引人议论!” 李袖儿听了半天,终于明白这魏青棠竟想把她的事迹改成话本! 京城里的酒楼茶肆、勾栏瓦舍,多是讲这些话本的先生。这姓许的正是最大的天一酒楼的说书先生,每天听他讲书的成百上千,这故事一经他的口,第二天就能传遍京城! 之前斗兽场的事,李袖儿就是以这种方式,把魏青棠塑造成一个嚣张跋扈无恶不作的恶女。 想不到她今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而且,这事关女子名节,可比之前严重得多! “郡主、郡主饶命!” 李袖儿骇然变色,猛地磕起头,“郡主,袖儿知错了、袖儿知错了!求您饶我这次,求求您了!” 魏青棠睨她一眼:“闭嘴。” 一个婆子会意,眼疾手快的塞了个布条。 “唔……唔唔!!”李袖儿拼命挣扎,奈何被李牧按得死死。 魏青棠不再理会她,又和许先生交代几句,便让绿儿送他离开。 “郡主,这个女人怎么处置。”李牧问道。 魏青棠道:“送走,再敢入府,当刺客处置。” “是!” 没几天,一个叫《枝头凤》的话本就从天一酒楼传出来。 这话本讲的是一个女子,本是妓家之后,偏心比天高,一心出人头地。她先是利用表哥,后又色侍秀才,最后搭上国公府的世子爷,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个话本一出来,立刻就遭到全城百姓唾骂。 攀龙附凤的女子没被拆穿,温文尔雅的世子也蒙在鼓里,这对于听惯了美好结局的百姓来说,简直就是一坨屎! 这时候,说书的许先生出来了,他表示这只是上,还有下呢,不过要过一段时间再讲。 霎时间,《枝头凤》更火热了。 全城酒楼茶肆的先生都在说这话本,百姓们也纷纷议论,连那些贵妇千金也悄悄猜测话本女子会落得什么结局,一时间,风头无二,就连魏青棠的骂声,也小了不少。 “郡主,这许先生也真是,干嘛不一口气说完嘛!”绿儿小声抱怨道。她自从听了上半节,就抓心挠肝的等下,偏许先生卖关子,非要旬月后才说。 魏青棠闻言笑笑,也不说话。 她可不想告诉这丫头,把《枝头凤》拆成上下两节,是她的授意。 这京里边最不缺的就是谈资,张家的小姐嫁了什么人,李家的少爷娶了什么妾,转眼就会传得人尽皆知。所以京城里的人也健忘,昨儿个谈得眉飞色舞的事情,搞不好今天就忘了。魏青棠可不希望这次也这样,她才让许先生把话本拆开卖,造势久一点,它留给人们的记忆也会更深一点。 当天夜里,梳洗完毕,魏青棠早早歇下。 睡至半夜,忽然听到屋内一阵动静。 自打重生以来,魏青棠变得异常浅眠,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睁开眼,屋内一片黑暗,隐约听到“嘀嗒”的响声。 “谁!”她握住枕头下面的寒蝉,警惕地盯向床帐后面。 “嘀嗒”。 又是一声,像水滴落地面。 然而那床帐后面还是没人现身。 这时门外一阵嘈杂,有数名锦衣卫疾步冲到门口,当先一人轻轻叩门,声音却焦急无比。 “郡主,郡主您歇下了吗?” 是顾文武的声音! 魏青棠眼中涌现强烈恨意,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了,可每次相遇,她都无法克制自己的仇恨。 “郡主,文武有要紧的事,还请您开下门……”顾文武的敲门声一次比一次急,魏青棠深呼吸压下仇恨,不耐道,“大半夜的,鬼敲什么!” 顾文武听出她的不悦,连忙解释:“郡主,督公府进刺客了!方才有人看见往这个方向来,为了您的安危起见,请让我等搜寻一番!” 刺客? 魏青棠的目光往床帐后一瞥,冷声:“我这儿没有刺客,滚!” 床帐后的身影微微一震,似乎没料到她会帮他。 然而屋门外,顾文武并未离去,反而苦口婆心劝道:“郡主,此人武功极高,很可能藏在屋中意图不轨。请您开下门,就算您再和文武置气,也不能拿自己安危开玩笑……”话末处还叹了口气,仿佛在面对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魏青棠恶心得直想吐,可转念想想,若她执意不开门,也会引起怀疑。 便道:“那你在门外等着,本郡主更完衣,再进来。” 顾文武大喜:“多谢郡主!”心里不自禁想她果然还是吃这套。 屋内,魏青棠披了件云锦暗纹披风,走到床帐后面。 果然,一个黑衣人躲在那儿,整条左臂沉黑如墨,不断滴血…… 他看见她,狭长的眸子闪过一抹暗芒,魏青棠抢在他动手前,先一步上去捂住他的嘴! 男子愣了。 少女掌心温热,就这么覆在唇上,有种细腻香软的触感。 他出了神,魏青棠秀眉轻蹙,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跟我走。” 男子皱皱眉。 魏青棠看见,又补了一句:“你没得选——想活命,就听我的。” 她气息吞吐如兰,就这么飘进男人耳朵里,酥酥痒痒的。 于是鬼使神差般,男子真的跟在她后面…… 半柱香后,魏青棠道:“进来吧。” 第18章 以身相许 顾文武推开门,一股女子深闺的香气飘出。 他有些陶醉的嗅了嗅,抬起头,只见魏青棠斜倚床边。她肩上披了件云锦暗纹披风,一头青丝飞瀑般垂下,黛眉倦目,纤细的手指搭在唇上,打着哈欠,竟有种难以言说的慵懒气质。 顾文武一向是看不起她的。 只是碍于督公命令,不得不迎合讨好,以前他总觉得这女人是美,可空有花瓶,而没内涵。 但今晚这么一看,火把的光芒倾泻在她身上,又像镀了层柔和的光圈,美得不可思议。 “动作快点儿,本郡主倦了,要休息。” 顾文武回过神,连忙支使锦衣卫。 可他的眼角余光,不停往床榻上瞄…… 平时怎么没发现她这么美……若是这样一个女人,娶回家里,也没什么不可。 魏青棠注意他频繁的目光,嘴角轻轻牵起。 很好,这伪君子骨子里也是好色的……他分了心,事情就好办多了…… 锦衣卫搜巡一番,禀道:“千户,没发现人!” 顾文武道:“你们都搜清楚了,没放过一个角落?” 锦衣卫道:“全都搜了,就是郡主的床榻……” 魏青棠眸光微紧,忽然“啪”地一声,顾文武反手抽过去:“放肆!郡主也是你敢肖想的?” 那锦衣卫被打得吐血,赶紧跪下道:“千户恕罪、千户恕罪!” 然而话虽如此,顾文武却径自走过来,柔声道:“郡主,属下不懂事,还望你见谅。” 魏青棠瞥见他眼底隐藏的兴奋,便一阵作呕。 面上挑起一丝笑:“怎么,顾千户想亲自来?” 她眼尾上挑,唇角含笑,这火把光芒下更显得风情万千。 顾文武喉头滚动,下意识就要点头。 下一瞬,“啪”! 她直接一耳光掴去:“大胆!你竟敢毁坏本郡主名节!” 顾文武被打懵了,等抬起头,才惊觉自己说了糊话。 “郡主恕罪!文武绝无此意!” 真是见鬼了,他今晚怎么色胆包天,动起那心思来了! 强装的镇定问道:“搜完了吗?” 锦衣卫齐齐点头,他忙不迭告退,迅速退出房间…… 等他们走远,魏青棠才掀开身侧棉被。 被子底下,露出满头热汗的黑衣人…… 太险了,好在把顾文武对付过去。 魏青棠长舒口气,瞪了眼呆在床上没走的人:“还不快下去?” 黑衣人没动,定定望她道:“为什么要救我?” 这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听起来还有些耳熟。 魏青棠一时想不起是谁,重复:“下去!” 这是她的床榻,让男子上来,已经破例。 那黑衣人低笑道:“还是这么蛮横……”他慢慢从床上下来,因为左臂重伤,整个动作异常缓慢。 魏青棠皱眉看着他,只见男子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脸:“小丫头,真不想知道我是谁?” 魏青棠干脆道:“不想,我救你,只是跟顾文武作对。如今你没事了,快走吧。” 男子却道:“你不想,我偏要让你知道。” 说完揭下黑巾,狭长的眉毛,一对桃花目勾魂,魏青棠看呆。 “是你?!” 南平侯府的楚三公子,楚情! 这厮怎么变成刺客了? 她的惊讶很大程度取悦了楚情,这个妖孽忽地倾前,邪魅笑道:“怎么样,很惊喜吧?” 魏青棠看着面前突然放大的脸,下意识挥手,却被对方一把抓住。 “小丫头,这么凶,可没人娶你。” 魏青棠咬牙:“松开!” 楚情依言松手,那双美得不像话的眸子,仍然含情脉脉地凝视她。 魏青棠心里发毛,只问:“你还不走?” “你就这么盼着我走?”楚情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下一刻,他大步上前,直接坐到床边,“我受伤了,走不动。” 魏青棠蹭得跳起来,和他保持几丈安全距离,同时怒道:“大半夜的,你不走,难道还想赖在这儿?” 楚情懒洋洋斜睨着她:“我说了呀,我受伤了。” 为证实自己的话一般,他抬了抬左臂,可他的左手伤得太重,只能软绵绵垂在身侧。 魏青棠简直被这无赖气无语了,目光一转,却是转身往门口去。 “喂,小丫头,你去哪儿?” 魏青棠冷冷望他眼:“既然楚三公子不想走,那我叫顾文武回来,送你去诏狱大牢。” “诶,别别别!”楚情连忙跳起来,“我就说说嘛,犯不着这么认真。” 魏青棠也不跟他嬉皮笑脸,就这么盯着他。 楚情摸摸鼻子,叹气:“小丫头,说真的,你救了我,会惹祸上身哦?” 魏青棠心一动,南平侯府向来跟魏九走得近,算是半个阉党人,为何他的三子会变成刺客,还闯到督公府来? 她隐约觉得这楚小胖身上有秘密,正想套话,左肩忽沉。 楚妖孽用仅剩的右手按住她肩膀,脑袋微偏,慢慢地凑到她耳畔。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我以身相许?” 热息喷洒,魏青棠一个激灵,瞬间推开他:“你疯啦!” 楚情被她这么一推,倒退数步,直直撞上书架。 他身后书册倒了一地,本人也滑坐下来,神色不对。 “喂,你?”魏青棠看情况不对,连忙过去,只见楚妖孽面色苍白,冷汗涔涔,看样子一早就在强撑,他的左臂鲜血直流,滴淌在地上,瞬间侵染书册…… “你、你都伤成这样,还有心思胡闹。”魏青棠气道。 这楚小胖白长了一张妖孽脸,说到底,还是那小孩儿脾气! 楚情桃花目半张,似乎陷入昏厥状态,魏青棠气笑了,伸手扶他。 忽然,手腕被紧紧拽住。 “长歌……长歌妹妹……” 魏青棠心神巨震,屏住呼吸望着他。 却见楚情不停呢喃:“长歌……别走……长歌……” 等了好一会儿,确认这家伙是在无意识的呼喊,魏青棠才悄悄吐口气。 谢天谢地,还好只是发梦…… 可是,俊美的眉眼在沉睡中紧拧,他不停叫着她以前的名字,真切又紧张…… 莫非,让他心心念念记挂的那个女人……就是以前的自己?! 第19章 不知羞耻的女人 世人皆知,南平侯府的楚三公子,有一心上人。 年岁不知,身家不知,长什么样也不知。 但他为了她,拒绝不少名门闺秀,什么才女郭玥、将军府的嫡女,还有那寻阳公主也不曾一顾。即便如此,京城中还是有大半女子为他着迷,楚情呢,也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魏青棠只是听说过,但万万没想到,他的心上人会是她。 明明当年两人还是孩童,她对他的脾气也算不上好,怎么就叫他记挂这些年呢? 魏青棠出神想着,摇摇头,把人弄到榻上。 他看着不重,相当有分量。 魏青棠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弄上床,想了想,还是把绿儿叫进来。 这小丫头虽是督公府的人,但这段日子下来,她看得出她一片忠心。 绿儿迷迷糊糊的进来,看见床上躺着一个男人,登时吓醒。 “郡、郡主,这是?” 她吓得都结巴了,魏青棠赶紧捂嘴道:“噤声,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绿儿点点头,又向那男子多看了几眼:“是楚三公子!” 魏青棠“嗯”了声:“绿儿,咱们院里有止血的药吗?” “有啊,金创药跌打酒都备着呢。” “好,你去取些来,记着,不要声张,有人问就说是我弄伤了手,知道吗?” 绿儿很快取来药,魏青棠又让她打盆清水,捋起袖子,打算亲自动手。 绿儿小声道:“郡主,还是奴婢来吧……您还没出阁呢……”大盛虽不如前朝礼教森严,但未出阁的女儿家,仍是名节重要。 魏青棠瞥她一眼,小丫头羞得满脸通红,她道:“无妨,这伤你处理不了。” 撕下衣袖,只见楚情左臂上,两条伤口又深又长。 那像是双戟一类的兵器造成的,而且伤口周围血肉发黑,闻去还有股恶臭。 糟了,有毒! 魏青棠一凛,顿时紧张起来。 她不精医术,小时候虽跟二哥学过些,但都是皮毛。 只看这毒色呈青黑,发作极快,显然是烈性毒。这种毒不尽快处理,楚情必死无疑! “绿儿,咱们竹兰苑的大夫……不、不行!”魏青棠否决。 竹兰苑的一举一动都被二房监视着。 她若找大夫,一定逃不过白氏的眼睛。 魏青棠闭目沉思,忽然想起一个人:“谢淮英!” 当日斗兽场上,楚情亲口说过是他好友。 那么,应该可以信赖! 深夜寂寂,一弯残月高悬半空。 谢淮英临窗而立。 他今晚和几个友人相聚,大家纵论古今痛斥朝堂,纷说阉狗当道民不聊生,然而皇上装聋作哑,放任阉党一派势大,如今民间已有“只知魏督公而不知皇上”的谣言,清流学子们无不扼腕痛惜。有志之辈,已经开始联合朝中重臣,想对阉党进行打压,然而锦衣卫情报无孔不入,先后已有数人被擒…… 谢淮英正神思飘飘,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头重脚轻的栽倒地上。 “什么人?” 他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谢家打小习武,谢淮英本能反抗。 “是我,住手!”对方及时扯下黑巾。 谢淮英愣住:“魏青棠?!”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魏阉狗的义女,魏青棠! 他目瞪如铃,呆呆望着一身黑衣夜行服的少女压在身上,面色爆红:“你、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快起开!” 魏青棠低头一看,自己刚才情急,跳窗进来,哪知这厮大半夜不睡觉,站在窗边。 于是就这么惨烈的压在地上…… 她赶紧跳开,干咳道:“咳咳,那个……我可以解释……” 谢淮英迅速爬起来,整理衣冠。 年轻的书生满面愤慨,仿佛受到莫大屈辱般,沉声说道:“怎么,老阉狗派你来抓我了?他未免也太小看我谢家,小看我谢淮英了!” 魏青棠被他说得一愣,随后道:“谢少爷,我并非来找茬的,是楚三公子,他出事了!” 谢淮英正忿忿收拾衣袖,闻言抬头:“你说什么,谁出事了?” 魏青棠道:“南平侯府的三公子,楚情。” 谢淮英逐渐严肃。 …… 竹兰苑,主屋。 谢淮英认真检查后,拧眉:“是‘追魂钉’,楚兄竟然和‘鬼罗刹’对上了?” “鬼罗刹?”魏青棠眸光微微一颤。 魏九手下的三大高手之一,号称东厂厂公的鬼罗刹! 此人不阴不阳、不男不女,魏青棠现在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阴森诡异,叫人胆寒。 楚情怎么会招惹上他? 谢淮英面沉如水,扣脉之后道:“毒已入血液,我得立刻带他走!”旋即转身,颇有些忌惮的看着魏青棠。 魏青棠嗤笑:“放心,我若要抓他,当时就会把他交给顾文武,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谢淮英也觉得有理,但对她还是有顾忌,拱手道:“既然如此,那人我就带走了——” “慢着,你打算就这么走?” 谢淮英不解地看着她。 魏青棠冷笑道:“督公府守卫森严,你带着一个重伤之人,怎么走?” 谢淮英皱眉道:“实在不行,只有硬闯。”楚情伤成这样,落在锦衣卫手里,必死无疑。 “硬闯?”魏青棠失笑两声,这书生读书怕是读傻了。 她不再废话,抓起一个茶壶摔下去。 “啪”! 清脆的响声,茶壶摔得四分五裂。 魏青棠跑到院门口大喊:“抓刺客啦!抓刺客啦!” 不一会儿,顾文武带着人赶过来:“郡主,怎么啦,你发现刺客了吗?” 魏青棠脸色惶急,指着东边方向大喊:“看见了,他往那边跑了……快抓住他!” 顾文武不疑有他,立刻带人过去:“还有你们,也跟着来!”他把竹兰苑的守卫也一起带走了。魏青棠给绿儿比了个手势,小丫鬟立刻带人从后门溜走。 一路顺畅,出了督公府后,绿儿道:“从这儿往前走,十里外就到正街!” 她说完要回去,谢淮英道:“等等。” 嗫嚅片刻,轻声说道:“替我多谢郡主的救命之恩。” 绿儿俏皮地眨眨眼,快速掩门,谢淮英看着身上呼吸渐弱的人,目光一沉,往城南方向去了。 第20章 白绣宁 督公府出现刺客,这本是能让朝野哗然的大事,不知何故,竟没流露出丁点风声。 魏青棠听着绿儿抱怨今天进府时受到几重盘查,心底明了,魏老贼是打算外松内紧,暗中处理这件事。 “对了郡主,阿金姐姐醒了!”绿儿兴高采烈道,“大夫说她的伤不碍事了,只要再养一段日子,就能彻底好起来!” “是吗?”连日不展的眉头终于舒展,魏青棠道,“走吧,去看看她。” 阿金安置在竹兰苑的一间侧屋,门口一堆药炉子,远远就闻见苦味儿。 绿儿蹦蹦跳跳跑到门前:“阿金姐姐,郡主来看你了!” 屋中一阵声响,很快一个纤瘦的身影扶着门出来。 “郡主……” 阿金容色虚弱,几步上前盈盈拜倒。 魏青棠抢先一步拦下她:“行了,你这身子行什么礼,进屋去。” 主子的口气严厉却温柔,阿金鼻头发酸,点了点头。 屋中,药味儿弥漫。 绿儿扶着阿金坐好,魏青棠打量她,经过上次变故,这丫头明显憔悴不少。以前她身边的四个丫鬟,绿儿活泼,阿金沉稳,小紫和小蓝是一对孪生姐妹,机灵古怪,如今只剩她二人…… 心头有些唏嘘,魏青棠按下心绪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阿金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郡主,您不要奴婢了吗!”绿儿也紧张兮兮地望着她。 魏青棠叹了口气:“竹兰苑之事,毕竟是我连累你……” “郡主!”阿金满是惶恐的跪下去,“您这么说奴婢可受不起啊!奴婢哪也不想去,只想跟着郡主……咳咳咳咳!”她一激动剧烈咳起来,绿儿连忙扶着她,“阿金姐姐,你别这样……”但想起竹兰苑的事,眼眶发红,也呜呜咽咽哭起来。 她们这些丫鬟,命如草芥,进府的时候都签了死契,主人稍不如意就能打杀。 跟随这位郡主,起先也提心吊胆,后来才发现郡主其实很护短,院子里不管谁受了委屈,她马上就找回来,其实督公府这么多位主子里,就她最好伺候。 两个小丫鬟哭成一团,魏青棠有些感慨也没制止。 好一阵,直到外面有下人传话:“主子,二夫人请您过去。” 魏青棠道:“知道了。”转头看看阿金,“行了,别哭了,要想留下就把伤养好,绿儿,你跟我来。” “多谢郡主!”阿金破涕为笑,绿儿也赶紧擦干净泪,跟上去。 明德堂在东边院落,与竹兰苑相距最远,魏青棠主仆穿亭过阁,绕了几处回廊,半柱香后才赶到那里。到的时候,明德堂内笑声晏晏,一片和睦,放眼望去,二房白氏、三房刘氏,包括四房五房都来了。 四房夫人姓木,人也跟木头桩子一样,木讷不语。 五房生性怯懦,随波逐流,旁人笑她也跟着笑,旁人说什么她也跟着附和,没有主见。 这两房历来没什么存在感,魏青棠也鲜少留意,目光环视,冷不丁落到一个老妇身上。 那老妇穿着朴素,满头白发,脸上皱纹深得可以夹断苍蝇,却坐在主位上,被众星拱月般的恭待着。白氏等人围在她身边,一口一声“老太太”的唤着,那亲热劲儿,好像对她老娘一般。魏青棠唇角轻挑,却也认出她了。 李老夫人。 魏九第一任夫人,翠翠的生母。 这位李老夫人,是翠翠过世后被接进府的,魏九对她极为恭敬,衣食、吃住全是最上等。他的态度就是下人们的风向,因此督公府除了魏九,第二大不可得罪的人物就是她。 可这位老夫人深居简出,一心礼佛,要不是今日看见,魏青棠都险些忘了这个人。 “哟,咱们郡主来啦。”白氏眼尖,看见她,顿时笑道,“来来来,快进来拜见老太太。吟越,你也是,老太太今天好不容易出佛堂,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分明是她刻意通知晚了,却说她来迟。 魏青棠唇角勾勾,径自入门福身:“吟越见过外祖母,愿外祖母安康吉祥,佛祖庇佑。” 佛祖庇佑? 老夫人难得睁开眼来看她一眼:“嗯。” 这一声“嗯”,众人都呆了。 她们好话说尽老半天,这老太太就跟老僧入定似的,一语不发。怎地魏青棠一来,才说了一句话,这老太太就出声了? 这简直像一巴掌打在白氏脸上,刚才还有心挑拨两方关系的她顿时涨红了脸。 刘氏见机,幸灾乐祸道:“咱们老太太可真喜欢吟越啊,二姐姐你说呢?” 白氏冷冷横她眼,刘氏更高兴了,拉起魏青棠走到老夫人身边。 “老太太喜欢郡主,那就让郡主多陪您一会儿好了。” 魏青棠既不答应也没反抗,站到老夫人身边,乖乖噤声。 她们并不知道,老太太礼佛,所以喜静不喜闹。 与其这样刻意的讨好她,倒不如安静闭嘴,更能博得她的好感。 半响没听到魏青棠开口的老夫人,又偏头望了眼。 这一次,眼里多了些满意。 下人们呈上糕点,众人用过后,刘氏忍不住开口了:“二姐姐,今日您把大伙叫来,连老太太也惊动了,是有什么事?” 白氏环顾一周,见人人眼里均露好奇,笑道:“叫各位过来,是有一件事……大家都知道,我娘家兄长有一独女,唤作绣宁,今年十五,也快到及笄的年纪。我想接她进府小住一段日子,公爷也允了,所以今儿请大家来,便想让她和众位见个礼。” 接人进府?还是白氏的侄女? 这消息一出,众人面上掩不住的艳羡。 要知道魏九如今权大势大,和督公府搭上关系,那嫁人也能高嫁几品! 刘氏嫉恨的脸都扭曲了,偏在老太太面前不能放肆。 魏青棠把一切看在眼中,心里微微冷笑。 原来,是白绣宁来了。 在白氏的授意下,紫鸢扶着一个女子出来。 一袭月白襦裙,清雅大方,黛眉秀目,朱唇玉鼻,她缓缓行到老夫人面前,福身一礼:“绣宁见过老夫人、姑母、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还有吟越郡主。” 第21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她嗓音轻柔,仪态完美,便是一直目不斜视的老夫人也望了眼,目中流露两分欣赏。 这确实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 只有魏青棠的右手,悄悄在身后握紧成拳。 白绣宁,她前世最好的姐妹,也是将她害到那个地步的元凶之一! 其实一开始,她对顾文武的感情远没有后来的那么深,魏青棠贵为郡主,围在身边的世家公子数不胜数,又怎会对一个小小千户另眼相看?还不是白绣宁次次在她跟前提他,穿针引线,弄得没那情意也生出心思来。最可恨的是订亲那年,皇帝并不满意她和顾文武的婚事,想让她嫁给崔相国的长子崔子骞,白绣宁便在她茶中下药,让她和顾文武做了那等丑事…… 生米煮成熟饭,皇帝再不满也只能同意。可怜魏青棠一个郡主,连婚事也没办就悄悄抬入顾府…… 事后她去找白绣宁,白绣宁哭着说以为她喜欢顾文武才想成全她,她也是蠢,还信了,结果一转眼白绣宁自己嫁给崔子骞,成了相国府的大少夫人! “棠儿,好久不见,你还好吗?”白绣宁和长辈们见过礼后,便迫不及待的来到她面前,拉起手问。 这样子仔细说起来有些失礼,但在旁人看来,也是姐妹情深可以原宥。 魏青棠唇畔牵起一丝淡笑,收回手,点了下头。 她这不咸不淡的样子让白绣宁略感不安,遂笑得更加柔和:“棠儿,我知你忧心外面那些谣言,但你要相信清者自清,不必在意他们的眼光。” 这话一出,魏青棠眼底嘲色欲浓。 表面上,白绣宁是真心劝她,可实际上,却是暗地里提醒其他人,把这个本就要过去的事再次摆到明面上。 果不其然,消息不灵通的五房问道:“什么谣言呀?严不严重?” 白氏立刻接道:“也没什么,就是吟越教训了个小官的女儿……”接着把斗兽场的事又说一遍,听得对魏青棠本有好感的老太太也皱起眉头。 刘氏还想拉拢她,帮着道:“这也不能怪吟越,是那李家小姐失手在先,五妹妹,你说呢?” 五房嗫嚅道:“这个……这个……”她也知道刚才说话得罪人了,赶紧把头低下缩到一边。 刘氏又想去找四房,老夫人道:“好了。” “既然知道对方失手,还这般得理不饶人……阿弥陀佛,佛祖恕罪。”老夫人闭目礼佛,话里满是不赞同。 明德堂中一时沉寂下来。 白绣宁满怀歉意地看着她,好像很懊恼自己把话头挑起。 魏青棠看着这一出出针对她的好戏,唇角轻掀,脆声道:“外祖母此言,吟越以为不妥。” 老夫人的眼睛唰地睁开,直射向她。 白氏也赶紧道:“吟越,不得胡说,还不快向老太太赔礼道歉!” 刘氏失望地垂下眼,心道这魏青棠真是个傻子,老太太在督公府地位很高,连督公都敬重三分,她居然敢得罪她。 在一众目光中,魏青棠再次开口:“吟越无错,为何要道歉?” 老夫人盯着她问:“你真不知错?” 魏青棠道:“不知。”遂清清嗓子,朗声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那李家小姐害了我的马,又害了斗兽场那么多人,我不过浇她一脸水,这也叫过分?外祖母,佛祖是说过慈悲为怀,但真正的慈悲从来不是放纵!” 话音落时,老夫人那对目中暴涨寸许精光,直勾勾盯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 魏青棠螓首低垂,既不显得谦卑,也不觉出傲慢。 白氏等人纷纷屏息,等待着老太太的雷霆之怒。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老夫人仅是抬抬手,旁边站着的钱婆子立刻上来扶住她的手。 “老身累了,回房。” 于是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转身离开。 直到老夫人消失在明德堂,大家还是难以置信。 这吟越郡主如此顶撞她,她不仅没生气,反而还这么走了? 众人一脸懵逼。 魏青棠垂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这绝不是老夫人宽宏大量,不与小辈计较,不过是她……恰好说到她心口上了。 这位李老夫人是翠翠的生母,进府后荣华满身,却偏要穿最朴素的衣裳、用最简单的饭食,还日日在佛堂诵经,这是为什么?因为她知道,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沾满鲜血! 杀戮、灭门、血腥、镇压,魏九做得一切她心知肚明。 然而她从来没有阻止,只坐在自己的佛堂里,诵念经文,妄图以此减轻罪孽。 这样的慈悲,不过掩耳盗铃。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最为不甘的,便是白绣宁了。 她今日第一天入府,打扮了整整两个时辰,就为给老夫人留一个好印象。本想拿魏青棠这个蠢货衬托自己,不料老夫人就这么走了……这就好比一拳打在棉花上,很不得劲。 白绣宁抿抿嘴角,柔声道:“棠儿,你真厉害,老太太都被你说服了。” 她又在给魏青棠挖坑了,哪知魏青棠毫不上当:“是外祖母怜惜我年纪小,不和我一般计较吧。” 白绣宁一噎,再也说不出话。 白氏见状道:“好了好了,既然也见过面了,就各自回房吧……绣宁,你和吟越这么久没见,想必有很多话说,我将你住处安排在竹兰苑旁边的青荷苑,也好叫你们两姐妹方便走动。” 是方便走动,还是方便监视? 魏青棠嘴边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既不回绝,也不揭穿。 白绣宁柔婉笑道:“多谢姑母费心,棠儿,我们一起回去吧。” 魏青棠看她一眼,后者立刻上来挽住手臂,好似亲姐妹般。 她们一同离开,刘氏身边的丫鬟担心道:“夫人,郡主会不会被二房那边拉拢过去?”以魏青棠这么蠢钝冲动的性子,在谁手里都是好使的枪。 刘氏默默看了会儿,摇头:“你不觉得,她不像以前那么傻了吗?” “有吗?奴婢怎么没看出来。” 刘氏心道我也没看出来,就是一种感觉。自打上次落水回来,她好像变了个人,表面上还是嚣张狂妄,可内里,似乎多了种说不出的气质…… 第22章 借首饰 竹兰苑中。 白绣宁坐上白玉石凳,不停打量四周,名贵的花品,珍稀的玩物,就连铺路都用的是鹅卵石。她眼底流露嫉妒,转过脸却笑意柔柔:“棠儿,督公待你真好,这院子里的东西,随便拿一件出去都价值不菲。” “是吗?”魏青棠不甚在意,“绣宁姐看上什么就拿吧。” 白绣宁脸色微微一僵,她这是把她当成什么了,路边的野狗吗?可转念想到这草包说话向来不经大脑,也是如此才好拿捏,又舒了那口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白绣宁寻着机会,忽道:“棠儿,对不起。”她长长叹了口气,眸光幽暗,楚楚动人。 魏青棠瞳孔微缩,面上还是一派散漫样:“什么对不起啊。” 白绣宁道:“是竹兰苑之事……我已听姑母说了,那孙婆子黑心,害了你院中下人,此事说来是我姑母管教不严,我这里代姑母向你赔罪。”她边说边福身,态度恳切,挑不出一丝错,如果不是魏青棠早知她是什么人,恐怕也会被她这模样欺骗过去。 唇角掀了掀,魏青棠笑道:“就为这个?我早忘了。” 忘了? 白绣宁蹙眉。那么多条人命,她忘得了? 举目瞧去,只见魏青棠漫不经心的捻着糕点,那张脸上竟是一点也窥不出说谎迹象。 白绣宁定定神,觉得是自己多心了,这草包向来只顾吃喝玩乐,一些卑贱下人的命,她又怎么会在乎。 “你不怪姑母就好。”白绣宁柔柔笑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便开口。 魏青棠跟她打了这么久太极,也有些累,只道:“有什么话绣宁姐就直说吧。” 白绣宁面颊微红:“是上次那套翠玉首饰……不怕棠儿笑话,过两日便是赏诗宴了,我想借棠儿那支玲珑点翠镶珠簪一用。” 原来是借首饰来了。 这也算白绣宁的惯用手段吧,她白家在京城也算高门大户,吃穿用度并不曾短了儿女。但白家再如何,能比得上督公府吗?她这儿随便一件首饰拿出去也价值千金,所以很早之前,白绣宁就开始“借”首饰了。 前世魏青棠视她为知心姐妹,从不在意这些,白绣宁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珠宝首饰到绫罗绸缎,陆陆续续的,也不知给了多少。如今故技重施,魏青棠也不点破,淡淡笑了笑道:“既然绣宁姐喜欢,那就拿去吧。” 她转头唤绿儿,小丫鬟欲言又止,终是回房取了簪来。 白绣宁看着那碧绿温润的簪子,爱不释手:“谢谢棠儿,待我用完便还给你。” 以往魏青棠总会说不用,但这次她没有开口。白绣宁虽然感到奇怪,但也只当她是忘了,对这镶珠簪的喜爱让她忘记了魏青棠的反常,又说了一会儿,便寻个理由回房打扮。 白绣宁走后,绿儿有些忧心道:“郡主,这支簪子是宫里赏下来的,很是贵重,您这样送给白小姐只怕……”她其实不是想说簪子贵重,而是想提醒魏青棠,白绣宁已经“借”走了太多的东西。 魏青棠道:“谁说我送给她了。” 绿儿一呆,这才想起方才郡主未曾开口。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大家不知不觉都默认了,很少有人能觉出不对。 “你放心,白绣宁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魏青棠淡淡说道。 这话出来,绿儿登时露出喜色。 郡主终于看清白绣宁的真面目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看得出,白家小姐并非真心待她好,可惜郡主没什么朋友,认定一人便掏心掏肺的对她,好在这时看出来了,绿儿正要说话,忽听魏青棠呢喃道:“赏诗宴?” 绿儿立即道:“郡主,这次的赏诗宴是当今皇上的姐姐,永宁大长公主操办的,据说京城里的官家小姐都会去参加。他们也给咱们府上来了帖,可郡主您向来不参加这些诗词的宴会,所以……” 绿儿垂下脑袋,魏青棠失笑,这丫头倒还给她留面子。 说什么不参加,真正情形是她一听到什么“赏诗宴”、“赋词会”就大发雷霆,把请帖撕的稀巴烂。 原因很简单,在魏九的培养下,魏青棠打小喜武厌文。她大字不识几个,说起诗词歌赋更是笑话,早些年去参加过一次“赏诗宴”,各家小姐们轮番吟诗,偏她绞尽脑汁,憋出一句“蟾蜍爱蚱蜢”,全场哄笑,更被传为一时笑话。从那以后,魏青棠再也不去什么诗词会,一听到有人送请帖,还会把人打出府去。 绿儿惴惴不安,只怕郡主又发火,偷偷抬眼,却发现魏青棠右手托腮,一脸平静。 “绿儿,”魏青棠突然问道,“今天是什么时候。” 绿儿愣愣,道:“九月初四。” 九月初四,过两日便是九月初七,那就没错了。 她又问:“赏诗宴的请帖还在吗?” “在,奴婢这就给您取来。”绿儿以为她又要撕帖泄愤,魏青棠叫住她,“不必了,你留着,过两天的赏诗宴随我一同去。” “啊……什么?!”绿儿惊叫,一脸震惊。 魏青棠望着她缓缓点头:“对,我要去赏诗宴。” 九月初七的赏诗宴,有一件大事发生,那件事不仅和皇室息息相关,更重要的是顾文武,凭借这次事件成功走入皇家视线。前次,他从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变成正四品锦衣同知,都是拖此之福。 魏青棠唇畔勾笑。 这一次,她又怎么会让他那么顺利呢?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白绣宁估计在准备赏诗宴,也没来竹兰苑。到了第三日卯时,魏青棠起身梳洗,望着丫鬟们捧来的各色衣衫,她选了件青缎掐花曳地长裙,外面罩了件深红披风。 这披风颜色本不适合少女,因为过于深沉,少女的稚气压不住那股成熟。然而在她身上却奇迹般的适合,只显出沉静大方。 绿儿啧啧称奇,上次去斗兽场,郡主那身粉白色广袖霓裳裙艳若桃李,她以为那已经是美得极致了,想不到今天这一身又别有气质,令人移不开眼。 “郡主,用什么首饰。”绿儿招招手,十几盒珠宝供她摘取。 魏青棠淡扫一眼,右手点向其中一件:“就它吧。” 第23章 赏诗宴 绿儿望去,玉白簪子,内里透红,其色之艳,宛如血玉,正是名动天下的“血玉簪”。 绿儿愣愣,取出血玉簪为她戴上,登时一扫素净,艳光四射! “郡、郡主……”小丫鬟呆呆呢喃,怎么也想不到这番搭配,会有这样的效果。 沉静、端庄,又艳丽,夺目。 可随即罩上面纱,那种惊艳感瞬间消退,绿儿不解道:“郡主,您为何要戴面纱?”打扮得这么亮丽,不就是为了给别人看的吗? 魏青棠却不解释,淡淡道:“走吧。” 她在京中的贵女圈子缺席太久,要回去,就必须一鸣惊人! 督公府门口,白绣宁正在那里等马车。 她今天穿了身藤青曳罗裙,鬓间插着那只从魏青棠借来的玲珑点翠镶珠簪,清雅秀丽,楚楚动人。这是她捯饬两天的成果,白绣宁十分满意,她相信这一身定会引来不少青睐的目光。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回头望去,顿时一愣。 “棠儿?” 她有些不确定,魏青棠道:“是我。” “绣宁姐也要去赏诗宴,不如一起?” 话刚落,白绣宁难以置信地叫出声:“你要去赏诗宴?!” 怎么可能?当年她出那么大丑,什么脸都丢尽了,今天怎么……瞧她一身盛装,忽然想起来今天好像是顾文武当值,若有所悟的笑了笑,“原来是去见心上人啊,棠儿,你对顾千户真是一往情深。” 魏青棠知她想岔了,也不解释,只问:“绣宁姐要一起走吗?” 白绣宁上下将她一扫,欣然道:“好啊!” 这个草包,又穿得如此古板丧气,还特意挑了件成熟的深红披风,怕是又要出丑。 不过这是好事,有这么个蠢笨的姐妹在身边,才好衬出她的优秀啊。 白绣宁亲切地携起手:“棠儿,咱们走吧。” 这次的赏诗宴,是永宁大长公主操办,而永宁大长公主身为皇帝亲姐,身份尊贵,京中有名望的官家几乎都来了。 东华园,辰时三刻,陆陆续续已来了不少人。 “崔姐姐,你也来了!”御史大夫的幼女周蓉蹦蹦跳跳跑过来。 崔芝兰笑着握住她的手:“周妹妹,你也好早。” 周蓉做了个鬼脸,又神秘兮兮的凑上去:“崔姐姐你知道吗,听说今天,杜家那位也来了。” 崔芝兰面色微变,杜家那位…… 她自然不会不知道那是谁,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杜太傅家中长房嫡女,杜卿雪。 外面一直有“天上皎皎月,人间杜卿雪”的传闻,这位杜小姐,容貌第一,才华第一,在她面前,所有女子都会黯然失色。 崔芝兰身为相国之女,也难免会被拿来跟她比较,可遗憾的是无论是才学还是容貌,她都比不过这位…… “崔姐姐、崔姐姐你在想什么?蓉儿在和你说话呢!” 崔芝兰回过神,看着眼前娇嗔的少女,勉强笑道:“没什么。”目光四转,却有些后悔来赏诗宴的决定了。 有杜卿雪在,就不该有任何女子出现在这里。 因为在她的映衬下,所有人都会黯然无光。 “蓉儿、蓉儿!”两声急唤,接着便见一个梳着堕马髻、眉目颇有些英气的少女提着裙裾跑过来,“好啊,你跑这儿来了,害得我好找!” 周蓉连忙赔笑:“对不起啊孟瑶姐,我看见崔姐姐一时忘了形——快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相国大人的嫡女,崔芝兰崔姐姐。” 孟瑶急忙行礼:“崔小姐好。” 崔芝兰扶起她道:“不必多礼,你既是周蓉的姐妹,也和她一般唤我声崔姐姐好了。” 孟瑶应道:“嗯,崔姐姐!” 周蓉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又向崔芝兰介绍孟瑶:“崔姐姐你不知道,孟瑶姐的兄长可厉害了,他跟随大将军镇守边关,前两天进京述职,皇上还称赞他是英武少年郎呢!” “是吗?那不如讲讲孟小将军的事吧。” 贵女们笑嘻嘻地说着,忽然一个圆脸少女道:“快看,白姐姐也到了!” 东华园门前,一身藤青罗裙的白绣宁娉婷而立,风姿动人,清雅秀丽。 她一出现,顿时引来不少目光,而比之更让人瞩目的,是她身边的少女。 青缎掐花裙,却配了深红披肩,再加上头顶一支血玉簪,更是不伦不类。她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里不见羞恼,坦然地接着各方视线。 众女皆是一愣。 这京城贵女圈中,大家都相互认识,除了孟瑶这种刚回京的,根本没有遮面的必要。 白绣宁满意地享受着众人的目光,眼见差不多了,才拉起魏青棠的手,柔声道:“棠儿,莫怕,你与我一起,我会顾着你的。” 这声“棠儿”不高不低,刚好能让人听见。 于是,众皆恍然。 原来是督公府那位“女土匪”啊! 谁都知道白绣宁的姑母白氏的魏九的二房夫人,她近来也在督公府小住,和魏青棠一起出现在这,理所应当。 “咦,她怎么会在这儿?大长公主也给她发帖子了?” “当然啊,她义父可是魏督公,她自己也是郡主,大长公主怎么可能漏掉她啊?” “但是,我不是听说她最讨厌这种诗词宴会吗?为什么又来了啊……” “谁知道呢。” 众人小声议论着,看向她的目光又忌惮又鄙夷。 魏青棠视若无睹,抽出被白绣宁握着的手,径直走到东南一处空位坐下。 白绣宁在后面喊:“棠儿、棠儿……”假意追了几步便停下来,摇头叹气,好似拿她无可奈何。 她这副做派,落在旁人眼中自是魏青棠不屑这个表亲,先前认出白绣宁的圆脸少女气道:“白姐姐,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别理她!” 白绣宁脸上浮起难色,半响,摇了摇头:“不是的,你们误会了,棠儿不是故意不理我……” 她都这样被人甩脸子了,还要替魏青棠辩解。 霎时间众女义愤填膺,周蓉噔噔噔跑过去,直接把她拉过来,同时不忘狠狠瞪魏青棠一眼,大声道:“有人给脸不要脸,白姐姐你就别心软了!这种人,就不值得你对她好!” 第24章 永宁大长公主 “有人给脸不要脸,白姐姐你就别心软了!这种人,就不值得你对她好!” 周蓉如此说话,就差指着魏青棠鼻尖骂了,可她身边没一人阻拦,连向来和善的崔芝兰也只是摇了下头,没出声制止。 这些官家小姐惯来会做人,即便厌恶什么人,表面上的和气也维持的很好。可现在,她们连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足见对魏青棠的恶感到了何等地步。 魏青棠也不意外,早已习惯这种场面。 魏九只手遮天,人人畏惧,她却不一样,只是个郡主。她们疏远她、冷落她最多只会被说性情不合,没什么大不了。所以很早之前,魏青棠就被京城贵女圈子排除在外。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她还试着融入她们,后来发现无论怎么做,她们看她的眼神始终如躲瘟疫,才彻底死心。那时候的魏青棠怎么想得到,这里边全是魏九示意,每每她和什么人交好,当天晚上锦衣卫就会找到对方家中警告。他要她独来独往、只依靠他一个人,这样才能彻底将她掌握在手心。这样的歹毒心思,魏青棠也是重生之后痛定思痛,才猜出一些来。 她静静坐在位置上,也不说话,淡定的模样好像根本没听进去。 周围皆有些愣,没想到女土匪今天居然没发火。 周蓉也呆了呆,突然听到白绣宁道:“周妹妹,你别生气,棠儿向来心气高傲,并非有意不理你……”旋即怒道,“她看不起我?” 白绣宁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垂下眸子,似乎有些不知从何开口,想了想,轻声道,“周妹妹,如果棠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代她向你赔礼,请你别生气了。” 她这么知事明理,还想方设法帮魏青棠辩解,众女交口赞扬。 圆脸少女叹道:“白姐姐你就是太善良了,她根本不值得你这般待她。” 魏青棠垂眉饮茶,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唇边弯起抹弧度。 这些官家小姐,也不知是天真还是没脑子,白绣宁那么低劣的挑拨,也信。 不过她不打算戳穿,白绣宁蹦得越高,才越好呢…… 浅浅一笑,忽然耳边一个清朗声音道。 “吟越郡主。” 魏青棠愣愣,回头,竟看见一个“熟人”。 “宁世子?” 不错,来的正是宁国公府世子,宁瑾玉。 这次赏诗宴,虽来的都是女子,但宁瑾玉在诗词一道造诣匪浅,所以大长公主特请他来,当这次诗宴的主评官。 魏青棠暗暗打量,一段日子不见,这宁瑾玉倒是清减不少,脸容瘦削,眉眼含倦,比起之前那个如玉君子,别有风骨。 魏青棠道:“宁世子来,有何指教?” 宁瑾玉平静道:“无他,前次之事,还未谢过郡主。”说完退后一步,拱手,行了一个大礼。他这动作太大,顿时引来不少目光,魏青棠皱皱眉,还未说话,宁瑾玉已起了身,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磊落君子,行事坦荡。 魏青棠心头暗赞,也微微颔首,算作回礼。 这一幕落在贵女眼中,分外刺目。 那圆脸少女最是气愤,她对宁世子爱慕已久,眼见他向魏青棠行礼,妒火交加,竟直接冲过去质问:“你和宁世子说了什么!” 魏青棠莫名其妙道:“什么说了什么。” 圆脸少女大声道:“谁不知道你嚣张跋扈横行霸道,宁世子翩翩君子,怎么会和你有交集?快说,你是不是在威胁他?” 看着少女眼中妒火,魏青棠这才明白是替心上人出头来了。 她觉得有些可笑,别说她和宁瑾玉没什么,就算有什么,又哪轮到她来管。 唇角轻勾,不紧不慢道:“宁世子啊……确实是风度翩翩,君子如玉。” 她这赞美的话听在少女耳中,别有意味,圆脸少女当即涨红了脸,怒道:“你、你这不知廉耻的女人!你无耻!” 魏青棠笑意一敛,冷声道:“你说什么?” 圆脸少女已经被嫉妒冲昏头脑,尖声道:“我说你无耻!你不是喜欢那位顾千户吗,又来招惹宁世子!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你要不要脸?” 这话便说过头了,白绣宁连忙跑来拉住她:“好了、采玉,别说了。” 江采玉哪里肯算,正要再骂,冷不丁对上一双眼睛。 乌黑的眼睛,冰寒冷漠,就这么瞥来,江采玉顿时牙关打颤,涌到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魏青棠徐徐道:“江小姐,本郡主与宁世子之事,乃我二人私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你方才出言不逊,辱我名声,还请当着众人之面,向我道歉。” “你要我道歉?”江采玉眼珠都快瞪出来了,“笑话!” “是吗?”魏青棠余光扫过,东华园内门,几名青衣小厮匆匆赶来。她眉梢轻挑,话音也透出两分愉悦,“那就请永宁大长公主来评理吧。” 话落,一名值官高呼:“永宁大长公主到——” 江采玉心头一跳,下意识转过头,东华园内门处,一对人马缓缓行来。 全场寂静,所有人齐齐望去。 一名四十来岁的美妇怀中抱一孩童,缓步走来。 这美妇自然是永宁大长公主,她保养得极好,看上去就和三十出头一般。衣着华贵,雍容大气,远远瞧着有说不出的威仪。而她怀里抱着的孩子,大约四五岁,圆滚滚的身材,胖乎乎的脸蛋,就像个糯米团子。糯米团子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很好奇地看着周围。众人本是怜爱地看着,可看清他身上那软黄布料做的衣衫,顿时跪拜。 “参见五皇子,参见永宁大长公主!” 声音整齐划一。 私下里,纷纷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这小糯米团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五皇子,云宁殿下! “好了,都起来吧。”永宁大长公主道。 众人纷纷起身。 江采玉心如擂鼓,有些怕了,这时大长公主环视一周,淡淡发问:“出什么事了。” 第25章 惊艳 大长公主一句话,全场噤若寒蝉。 江采玉瑟瑟发抖,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这赏诗宴是大长公主操办,她闹出事来,不是在打大长公主的脸? 因为事涉两位世家女,在场的无一人出声。 这时东华园的一个婆子出来,恭恭敬敬道:“回公主,老奴方才看见了,是这位江家小姐与吟越郡主发生口角……”她原封不动的把两人对话重复出来,没有偏袒任何一方。 永宁大长公主听毕,有些诧异地看了眼魏青棠:“哦?” 往日从来都是她惹事,今天怎么例外了? 江采玉满面通红,急着分辨:“不、不是这样,我不是找她麻烦,是因为宁、宁……”她想说宁瑾玉,但情知这一开口,她仰慕宁世子的事情就遮不住了。大盛虽无男女大防,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为一个男子争风吃醋,传出去也毁名声! 她“宁”了半天也没说出所以然,双膝一弯,直直跪下去:“对不起大长公主,都是采玉糊涂,不该和郡主发生争执,求大长公主和五皇子恕罪!” 永宁大长公主不作声。 她是过来人,这些小打小闹入不得眼。江采玉粗言秽语不值一提,倒是魏青棠这么冷静,有点出乎意料。 顿了顿,道:“吟越,你呢?” 众人目光落到魏青棠身上。 她淡淡一笑,敛衽道:“回长公主,吟越还是刚才那句话,道歉。” 江采玉咬牙,旁边白绣宁劝道:“棠儿,既然大长公主来了,不如就算了吧。” 魏青棠道:“绣宁姐这话不对,正是因为大长公主在,才不能这么算了。”她环视众人,脆声开口,“众所周知,大长公主公正严明,有功必赏,有错必罚,如今江小姐做错事却不罚,不是在说长公主包庇吗?” 话到这个份儿上,永宁大长公主点头:“按吟越说得办。” 江采玉十分僵硬地向魏青棠行礼:“对不起,郡主……”她声音低如蚊讷。 魏青棠道:“江小姐,劳烦你大点声,我听不清。” 江采玉猛地抬头,受到莫大屈辱般紧咬住唇。 魏青棠眉目平静,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场中气氛更为凝滞,永宁大长公主皱起眉,似乎有些不悦。 白绣宁悄悄拉了下魏青棠:“棠儿,得饶人处且饶人……” 饶? 魏青棠微微勾唇。 这些人伤她辱她时不想饶她,现在却要她来做这个圣人? 江采玉嘴唇都快咬破了,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对、不、——” 话未说完,旁边站着的周蓉突然快步而出:“大长公主,臣女有话说!”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周蓉垂着头,沉声说道:“启禀大长公主,您公正严明,有错必罚。那么请问,有人在赏诗宴上故意蒙面,不以真面目示人,是否不敬?” 本还满腹窝火的江采玉眸光顿亮:“不错!魏青棠,你未经允准在大长公主和五皇子面前蒙面,是对皇室不敬!” 众女纷纷望向魏青棠的脸。 在她们看来,这女土匪蒙面是怕出丑,毕竟这一身又青又红的,甚至碍眼。有人还猜她是不是脸上得了什么恶疾,这才不敢见人。 永宁大长公主道:“吟越,把面纱摘下来。” 魏青棠扶了扶鬓边,似乎有些苦恼道:“回大长公主,吟越并非不敬,只是怕吓到大家……” “摘下来!”大长公主重复,语气已是不耐。 无数双眼睛灼灼地望着她,都想知道这面纱底下什么鬼样子才能“吓到”他们。 魏青棠嘴角弯了弯。 抬手,取下。 面纱滑落,首先露出一截秀挺的鼻梁。琼玉无瑕,那小巧的鼻尖轻轻上扬,带着点俏丽。接着是唇,樱桃小口,朱唇皓齿。她取了面纱,螓首轻摇,鬓间那支“血玉簪”随之晃动,艳光浮掠,竟是说不出的明丽动人! 再看那一袭青缎掐花裙,素净内敛,深红披风,沉稳大方,这些明明显得诡异可笑的搭配,此刻奇迹般的悦目起来。 魏青棠平静站在那里,似一朵名贵牡丹,花开动京城。 所有人的视线一动不动黏在她身上,隐隐约约的,还能听见倒吸冷气的声音。 “见鬼了,这真是那女土匪?” “我的天哪,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看?” “……” 低低的议论声,在那些难以掩饰的惊艳目光中悄然响起。 周蓉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你……你……” 这真是那个丧门星长相的魏青棠? 怎么像换了个人一样! 江采玉脸色难堪,听到周围的惊叹赞美,更是忍不住攥紧手。 这个贱人、贱人! 身份比她高贵,相貌也比她好,宁世子就是这样才…… 眼底闪过怨毒,江采玉恨恨望了会儿,悄悄退出人群。 永宁大长公主倒显得很镇定,她见惯风浪,魏青棠这样的并不足以叫她惊艳。 不过,眼中闪过一抹欣赏。 确实是个美人! 最难得的是那股气质,端庄大气,又惊艳夺目,如果她不是魏九的义女,确是这次最好的人选。 永宁大长公主暗暗可惜,突然怀里的糯米团子动了动,拍手叫道:“姐姐,你好美!” 他这脆生生的一句话,逗得大家都乐起来。 魏青棠看着这小团子格外亲切,不由笑道:“谢谢殿下,殿下也一样精致可爱。” 被“美人”称赞,小团子似乎很开心,他捏捏自己肥嘟嘟的小脸,望着大长公主:“皇姑皇姑,美人姐姐说我可爱,是真的吗?” 大长公主也被他逗笑了,捏捏他的脸道:“当然呀,我们小五是最可爱的。” 场面气氛顿时和乐起来,先前的紧张不翼而飞,大长公主心情很好,抬手招道:“吟越丫头,你过来,小五喜欢你,你就陪他聊聊天。” 这样的宣召,让许多人又羡又妒。 五皇子云宁圣眷正隆,多少人挤破头想示好,就这么轻易让魏青棠得去了。 她也有些怔愣,旋即道:“是。” 原本,这位五皇子也是她的目标之一。 正要举步,突然外面一阵骚动,接着值官唱喏高高响起:“杜家嫡女,杜卿雪到——” 第26章 美人姐姐 天上皎皎月,人间杜卿雪。 这位京城第一才女出现时,偌大的东华园,静得针落可闻! 魏青棠转目瞧去,一抹白衣轻烟似的飘来。 美! 脑海本能地浮起这一个字,再想用什么形容,却发现任何言辞都变得单薄。她穿着一身比雪还白的衣裳,披着一肩比墨还浓的发丝,信步走来,身畔似有兰烟缭绕,被风一吹,又化作芬芳薄雾,隐隐约约间,众人好似看见神仙妃子踏云而来…… “好美……” “天哪,竟真是杜小姐来了!” “以前我还不信,今天真是服了!这般容貌,就是神仙妃子也比不过吧。”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杜卿雪泰然自若。她像是早已习惯这些倾慕赞美的目光,从容穿过她们,来到大长公主面前。 敛衽,福身,姿态无一不美。 永宁大长公主脸上难得露出些笑意,招手道:“卿雪来了,快,过来让我瞧瞧。” 杜卿雪坦然迎上,和大盛朝最尊贵的大长公主并肩而立,也丝毫不逊色。 周蓉得意道:“崔姐姐你看,我没骗你吧,杜家小姐真的来了!” 崔芝兰点点头,周蓉又瞥向魏青棠的方向,故意大声道:“比起杜小姐,有些人可差远了!” 她这一声,顿时把注意力吸到魏青棠身上。 众人举目瞧去,但见魏青棠端庄大气,张扬明艳,杜卿雪清高孤傲,飘逸如仙,二女相比,各有千秋,一时难分高下。 也不知谁吼了一嗓子:“长得好看又怎么样,胸无点墨,就是个花瓶!” 顿时得到一片认同。 “说得不错,容貌再好,也只是皮囊。” “空有张脸有什么用,我们女子还是要看才华。” “对,不说出口成章,总不能出口‘蟾蜍’、‘蚱蜢’吧。” “哈哈哈哈……” 魏青棠当年“蟾蜍爱蚱蜢”的丑事又被拿出来鞭尸,冷嘲热讽的、幸灾乐祸的,往日遇到这情形,她早就动手了,可今儿个无动于衷。 众女说了一阵自觉没趣,也闭了嘴。 突然,一个软糯糯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美人姐姐,别难过,我觉得你很好看!” 魏青棠低头,五皇子云宁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用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她说。 魏青棠愣了愣,微微笑道:“谢谢五殿下。” 云宁小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又朝她伸手:“抱抱!” 魏青棠犹豫片刻,弯身,一把将他抱起来。十四的少女,抱一个五岁孩童还是有些吃力,云宁身边的奴才齐顺正要制止,忽然发现主子伸出胖乎乎的小短手,搂住她脖子。 “美人姐姐,我跟你说哦~”小家伙把脑袋凑到她耳边,“我觉得你比她还好看……真的!” 他用力点点头,仿佛这样就可以增加可信度。 魏青棠看着一本正经的小团子,心里有丝丝暖流淌过。 美人在骨不在皮,她其实不那么在意容貌。 但重生以来,除了绿儿和阿金,她身边的每个人都别有图谋。害她的、伤她的、利用她的,眼前这孩子是第一个对她好而没有目的的人。感动在心里流淌,她收紧手臂,轻轻说了声:“谢谢。” 巳时三刻,大宴即将开席。 云宁朝大长公主方向努努嘴:“美人姐姐,我们到那边去吧!” 魏青棠要放他下来,这孩子立刻八爪鱼似的缠住她。 魏青棠道,“殿下,这不合规矩。” 云宁嘟着嘴:“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美人姐姐!” 魏青棠无奈看向齐顺,齐顺知道这小祖宗脾气,好言道:“郡主,既然我们殿下喜欢您,您就过去吧。刚才大长公主不也说了吗,让您和他亲近亲近。” “那……好吧。” 魏青棠抱着云宁过去,白绣宁追上来道:“棠儿,等等!”她调整呼吸,竭力露出一个温婉的笑,“你看,你抱五皇子这么久,也该累了,不如让我来……” 话没说完,就被云宁打断:“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白绣宁的笑僵在脸上,她尴尬地看着魏青棠,魏青棠道:“绣宁姐,你也听见了,殿下的命令我不敢违抗。”说完抱着云宁走了,留下白绣宁恨得掐指。 路上,魏青棠小声问:“五殿下,你不喜欢绣宁姐吗?” “不!”云宁理直气壮地说,“我不喜欢除了美人姐姐外的一切人!” 魏青棠“噗”的喷笑出声。 若非这小团子只有五岁,只怕全京城有一半女子要被他哄倒。 永宁大长公主看见二人过来,尤其是见着挂在魏青棠身上的云宁,眼里飞快闪过抹惊讶。她看了眼齐顺,状似不经意道:“小五,怎么可以无礼,快下来。” 云宁对这个皇姑还是很害怕的,顺从地松手跳下来。他捏捏手指,又抓住魏青棠衣角:“皇姑皇姑,我要和美人姐姐一起坐!” 大长公主眉间掠过一抹深色,转头对魏青棠和颜悦色说:“吟越,既然小五喜欢你,你就多陪他一会儿吧。” 魏青棠乖顺低头:“是。” 她牵着小团子走到副主位上坐下,抬目,若无其事地瞥了眼大长公主。 不出意料,齐顺凑在她跟前,低声禀着什么。 魏青棠唇角勾了勾,不听也知道,必是在说云宁方才的一举一动。 这位永宁大长公主,说起来也是号人物,她年轻时嫁给一位侯爷,侯爷英年早逝后她也没有改嫁,就在这座大长公府一住十几年。她因为一个人,常回宫里走动,和几位娘娘关系都很好,连太子也敬重有加。 能在皇宫那地方四面逢源,必是相当有手腕。 她应该是冲着魏九的缘故,刻意亲近她。 但云宁是皇子,皇子历来不与大臣结交,所以她应该不会让云宁和自己走的过近…… 刚想到这儿,便看见齐顺走过来。 这老奴脸上带着虚假的笑,冲魏青棠福了福身:“郡主,大长公主有事想和五殿下说。” 魏青棠知趣地把人放下来,齐顺笑得更开了,正要去接主子,突然一个丫鬟尖叫一声,手中托盘直直飞向云宁—— “小心!” 魏青棠眼疾手快拉了把。 托盘砸在地上,羹汤洒出,溅了两人一身。 第27章 您忍心吗? “大胆!” 齐顺尖声叫道,转头一看,一个小丫鬟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她是传菜的丫鬟,刚才不小心摔飞托盘,若非魏青棠见机快,那羹汤就洒到云宁脸上了。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齐顺直接挥手,立刻有人将她拖下去。 这番动静也惊动了大长公主,永宁大长公主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云宁似乎被吓到了,这会儿回过神叫道:“皇姑,是美人姐姐救了我!” 永宁大长公主瞥了眼齐顺,后者立刻上来把经过说了。语毕,大长公主神色和缓,对着魏青棠轻轻点头:“吟越,多谢你拉了小五一下,来啊,带郡主到后房换件干净衣裳。” 云宁立刻道:“我也要去!” 大长公主看着他衣袍上的羹渍,道:“也罢,齐顺,你也带他换件衣裳。” 大长公主府,后房。 魏青棠换了件淡粉色襦裙,从里间出来,云宁还坐在椅子上,两条小短腿不停打晃:“齐顺,还没找到呀,我今天来不是带了衣裳吗?”齐顺满头大汗的赔笑:“是是,主子您再等等,老奴马上就找到了。” 云宁哼了声,扭头看见魏青棠,惊喜地跳过去:“美人姐姐,你换好啦!” 魏青棠点头:“殿下还没找到换洗衣裳吗?” 云宁撇撇嘴:“没有啦,齐顺笨死了。美人姐姐,你穿这身也好看!”他绕着她转了一圈,胖乎乎的小脑袋还煞有介事的点起来。 魏青棠失笑摇头,这时一个奴婢上来道:“郡主,赏诗宴马上要开始了,不如您先回去吧?” 云宁依依不舍地看着她,魏青棠道:“无妨,我在这里陪陪殿下。” 那奴婢眼神一变,默不作声地退下去。 过了一炷香,齐顺还是没找着,魏青棠陪着云宁说了会儿话,小家伙似乎困了,蜷在椅子里睡起来。 “殿下、殿下。”魏青棠唤道。 “唔……美人姐姐,我好困……”他打了个哈欠,翻身睡去。 魏青棠皱眉,正要喊醒他,先前那个奴婢又走过来:“郡主,时间不早了,这里有齐公公和奴婢们,您先回去吧。” 魏青棠不动声色地睨着她。 这个奴婢,从刚才就一直在催她离开。 看来云宁落水这件事,恐怕真不是个意外。 不错,就在前世的九月初七,赏诗宴上,五皇子云宁意外落水差点丧命。这件事她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事涉顾文武,是他第一时间发现云宁并救了他。事后,叶贵妃为了感谢他,特请皇上额外加恩,提拔他为锦衣卫同知。 魏青棠今天来,就是为了不让这件事重演! 她要断了顾文武的青云路,让他绝无飞升的机会,而这一切的关键就是五皇子云宁! 原本,她是打算护着云宁,不让他落水。 但如今…… 目光瞥过,这小小的一间屋子里,着急忙慌的齐顺、心怀不轨的奴婢……这些都是云宁的心腹,如果他的落水真不是一场意外,那必然和这些人有关。 她这次可以护着他,但下次、下下次呢? 凶手不除,终究是个祸害。 魏青棠眸光转动,突道:“好啊,那本郡主就先走了。” 那奴婢眼中露出喜色,忙不迭送她出门—— 魏青棠假意走出去,在第二道门时迅速折身。 她趴在窗户上,悄悄戳破一个洞,屋里面,齐顺已经不知所踪,先前那奴婢拿了一张绢帕捂在云宁嘴上,云宁醒过来挣扎两下,又昏过去。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麻袋,将人套进去…… 魏青棠看得惊心。 云宁不过一个五岁孩子,她这般手段,分明就是置他于死地。 奴婢动作很快,把人装好后,又拿麻绳打了结。她将人扛在肩上,出门,魏青棠正要跟上去,突然,一道幽冷冰寒的视线从背后射来,魏青棠瞬间回头—— !!!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那人一袭苍青色大氅,脖领处缝一圈白狐毛,手拥暖炉,目光深邃平静地望过来,不是云殊还有谁? 魏青棠呼吸凝滞,一个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成形…… 难道,是他要杀云宁? 可为什么? 云宁是他弟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如果是因为皇位,他也该找太子而不是他! 若不是,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天下又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魏青棠心乱如麻,一时间呆呆望着难以言语。 云殊平静地注视她,右手凑到嘴边低咳了下:“过来。” 魏青棠身子一抖,僵硬挪步,走过去。 “殿下……” 云殊问道:“为何在此。” 魏青棠抬头,定定望着他。 为何在此……为什么要这么问?是试探她,想知道她知道多少?还是真的是巧合,他什么也不知道? 她一语不发,云殊又咳了两声,道:“说话。” 魏青棠鼓起勇气道:“那请问殿下又为何在此?” 此话一出,她瞬间感受到周围气压陡降,那双幽冷冰寒的眼睛凝固在她身上,威慑逼人。 魏青棠握紧拳,脑海里拼命去想云宁的样子。 那个小糯米团子,一口一个“美人姐姐”,她不想让他死。 咬唇,忍住惧意对上那双眼睛。 “殿下,血浓于水,您真的忍心吗?” 她觉得自己简直疯了,居然敢去试探杀神! 若真是他的命令,再杀一个小小的魏青棠又算什么。 但好在,云殊愣了愣:“你在说些什么。” 魏青棠长松口气。 谢天谢地,他这反应看样子是不知情的,那就是巧合了。她飞快抓住他的手,边往外跑边说:“殿下,快,有人要害五皇子,晚了就来不及了!” 云殊瞥了眼抓在腕上的手,纤纤柔荑,青葱似玉。 他眉间涌出一丝不适,下一刻人已经被拉着,冲出后房。 魏青棠前世并没参加赏诗宴,所以不知道出事地点在哪儿。她只能从那个方向追出去,四处寻找有水的地方。 没跑多远,便听“咚”得一声。 二人对视一眼,立刻往声音源头去。 穿过假山,一片偌大的池塘显露出来,池塘中央,一个小小人影渐往下沉,水已经淹过头顶,他却一点挣扎也没有…… “云宁殿下!” 魏青棠大喊一声,“噗通”跳进池子。 第28章 以命换命 “咚”! 巨大的落水声后,水花四溅。 云殊避忌似的退后两步。 抬眼,却见那少女身形敏捷,游鱼般快速窜往中央…… 云殊眉梢微挑,她方才唤的什么—— 云宁? 余光扫去,这院子里静悄悄的,既无仆从,也无侍卫,方才那么大动静也没惊动什么人,似乎……有人早已将人调走。 这是一场蓄意谋杀,针对的却是一个尚未成年的皇子。 有趣。 眸底划过一道冷光,下一瞬抬眼,只见魏青棠游到池塘中央。 云宁已经沉下去,她毫不犹豫地吸口气,扎进水底。 水面道道波纹扩散,云殊望着那涟漪中心,莫名想起那晚,这个女人也是如此不管不顾的相救…… 然而…… 修长手指微微收拢,男子眼底幽深如渊。 他派人查过,魏家女,分明不会水! “扑”得一声,魏青棠从水下冒头,她鬓发四散,满脸是水,怀里,还紧紧抱了个人。 那小人儿脸色青紫,双目紧闭,原先失去意识,这会儿浮出水突然醒了,手脚不停挣扎…… 他这一动,累得魏青棠顿时呛了好几口水。 “咳……咳咳咳……” 她剧烈喘咳着,手脚四肢渐感乏力。 不妙。 魏青棠知道这是体力不支了,她本来水性就差,再加上云宁这么一折腾,两个人又要沉下去。 “别动……咳咳……别动!” 她从背后抱住小团子,拼命往岸边游。可惜力气消失很快,还离老大一截就游不动了。 把心一横,双手将云宁托出水面…… 不管了,多拖一刻是一刻。 而且,根据前世记忆,顾文武最终会赶来救人,她和云宁应该会没事,就是……又要便宜顾文武那个王八蛋了! 魏青棠心里腹诽着,殊不知池塘边,宸王的眼神瞬间一变。 在他看来,水里的少女用尽全力托起孩子,自己却沉入水下,显然是以命换命的做法! 这魏家女,居然要拿自己的命,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云宁? 他眼角扫过,院中还未来人。 再这么下去,两人都得死…… 云殊低低咳了声,忽地解下大氅。 手炉滚落在脚边发出轻响。 他蓦地掠出,蜻蜓点水般在池中一踏而过…… 落地时,脚边多了两个人。 “快!那边出事了!” “我刚才听到有人落水!” “……” 急促的脚步向这边涌来,云殊系好大氅,弯身拾起手炉时,在魏青棠耳边留下句话。 “勿与人提。” 他身形一展迅速消失,魏青棠抬起头,看见顾文武急急忙忙跑过来。 “郡主!!”他飞快奔来,眼睛上下一扫,震惊道,“郡主,您落水了?” 魏青棠没力气搭理他,手指颤抖着指向一旁…… 顾文武顺着她的方向看去,瞬间,三魂飞走了七魄。 “五皇子!!!” 这件事顿时闹开了,不消片刻永宁大长公主率领众人亲自赶过来。 御用的胡太医正在诊脉,大长公主急着问:“小五怎么样,要不要紧?” 胡太医捋了把抚须,回道:“大长公主别担心,五皇子只是呛水过多导致昏迷,只要把水吐出来就无碍了。” 永宁大长公主松了口气,旋即看向周围,语气严厉:“这是怎么回事?” 顾文武是最先到的,连忙道:“回大长公主话,属下到的时候看见郡主与五皇子在一处,此事郡主应该更清楚。” 大长公主威严的目光转向魏青棠,魏青棠想起云殊走时那句“勿与人提”,当下将她和云宁在后房更衣、云宁衣裳找不到了让她先走的事简单说了,后来只称听见落水声看见云宁在水里,将他救起来,关于奴婢陷害和云殊的事情,只字未提。 永宁大长公主听得眉头紧皱。 她不是傻子,云宁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他身边伺候的齐顺又到哪儿去了,这些都是疑点。 可眼下这么多人在,显然不是追究的时机,因此不咸不淡安慰两句,便叫太医抬着云宁走了。 “郡主,您没事吧?”顾文武儒雅的面庞满是关切。 魏青棠移开目光,淡淡道:“没事。” 云殊出手很及时,她除了疲累些,并没呛多少水。 下人们递来衣裳,她披上身,看着湿透的淡粉色襦裙,目色一深。 这衣裳是刚才换的,赏诗宴上,一个丫鬟打翻羹汤,她和云宁弄脏衣裳到后房更衣……如今看来,那也该是计划的一环。 故意弄脏衣裳,让云宁到后房,再设计把他迷昏,丢入水中……好一出连环计! 谁这么处心积虑的要害他? 五皇子出事,赏诗宴不欢而散。 魏青棠在顾文武的护送下回了府,一路上,他时不时到她面前晃悠,那一脸欲言又止的关心,直让她作呕。 “棠儿,你瞧顾千户多关心你呀。”白绣宁掩嘴吃吃地笑,仿佛很羡慕的样子。 魏青棠没好气道:“吵死了。” 白绣宁脸一僵,赔笑道:“好、好,我不说了。”心里却骂这草包真好运,莫名得了五皇子青睐不说,还救了他。 魏青棠也没心思跟她敷衍,回了竹兰苑更衣沐浴。 她刚换好衣裳,下人便来报:“郡主,督公来了。” 魏青棠心知这老贼八成是为落水的事来的,当下迎出惊喜道:“义父,您怎么来了?” 魏九一身紫蟒朝服,显然刚下朝就往这边来。 他细长的眼睛眯着将她打量一遍,问道:“你没事吧?” “啊?”魏青棠故意装作没听懂,接着又笑,“没事啊,我怎么会有事。对了义父,我跟您说,我今天啊救了五皇子……” 她又将云宁的事说了一遍,与对永宁大长公主说得大致无二。 魏九听完点点头,随口安慰两句就走了。 回到书房,顾文武恭恭敬敬跪在地上。 魏九问道:“她说得属实?” 顾文武回忆一遍,道:“属实。” 魏九冷哼,忽地抬脚踹过去:“废物!” 顾文武摔到墙角,嘴角沁出血,他连忙擦干净爬起来跪好:“督公恕罪,是属下失职!” “哼!”魏九尖着嗓子道,“这次赏诗宴,由锦衣卫负责戒备,你堂堂一个锦衣卫千户,戒备到哪里去了?要是五皇子出事,别说你,就连本座也要遭殃。” 顾文武听得心神大骇,忙不迭磕头:“属下知罪、属下知罪!” 魏九没好气地瞪他眼,这个废物,只知“知罪”,要不是看在还有利用价值的份儿上,真想扔出去喂狗。 “罢了,吟越落水,这段日子你就在府里好好伺候她吧。” 第29章 懿旨 当夜,宸王府。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主院传出,一个白胡子老头气得走来走去:“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能沾水不能沾水,你就是记不住!就你这破身子,染了风寒,你还要不要命了?真不想活早点说,别浪费我老头子的灵药!” 秦恒看着眼前吹胡子瞪眼的老者,心道敢如此数落主子的,恐怕普天下也只有这位秦老神医了。 他连连赔笑:“老神医,您看主子这病……” “不治了,治不了!”神医直挥手。 秦恒正要求情,坐在塌边低低咳嗽的云殊开口:“备马车,送老神医走吧。” 白胡子老头两眼一瞪,蹭地冲到他面前:“什么?让我走?你小子真不要命了,我老头子前脚走后脚你就能出殡!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云殊眉一沉,咳得更加厉害,白胡子老头哼了声,抓过手把脉。 “还算好,只沾了一点水,把这个吃了。”他掏出个药瓶,看见云殊那淡眉清目不当回事的样子,又气得转身就走。 走到门边,他狠狠瞪了眼秦恒,“让你家主子少出门,少管事,想活久点就老实呆着,不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是、是……” 好不容易把老神医送走,秦恒转头看去,灯火下,云殊神色宁静,他手里又多了一本边关奏报的折子,秦恒心一沉,尚未开口,便听云殊道:“去查一下,云宁怎么回事。” 云宁?五皇子? 秦恒愣愣,道:“是。” 主子怎么突然要查五皇子了?这五皇子虽然圣眷正隆,但向来与主子没什么交集,而且他的母亲叶贵妃出身低微,对朝局也没有任何影响,主子为什么会对他有兴趣? …… 第二天,五皇子落水这件事,引得龙颜震怒。 皇帝直接赐死了当时云宁身边伺候的所有下人,除了齐顺杖打八十,无一例外。永宁大长公主也因为这件事受到冷落,不过她因为选妃有功,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唯一例外的就是顾文武! 他因为发现五皇子有功,由锦衣卫千户升为锦衣同知,而真正救了五皇子的魏青棠,反而什么封赏都没有。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几乎傻了眼。 费了那么大功夫,最后还是让顾文武当上锦衣同知,那不是白闹一场? 绿儿愤愤不平道:“明明是郡主救得人,为什么不给您一点封赏呀……” 阿金身子好些了,这时也跟在身边,轻斥:“别胡说,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可别给郡主惹事。” 绿儿委屈道:“我也就是说说嘛……” 阿金摇摇头,见魏青棠也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便想转移话题:“郡主,原来这次赏诗宴是为了给太子选妃呀。” 魏青棠看她一眼,点点头。 太子已经快成年了,正妃之位却一直悬空,这次由永宁大长公主操持的赏诗宴,就是为了给他选妃。 结果也和前世一样,选中了杜太傅的女儿,杜卿雪。 按照前世的命运,她很快就会入宫参学礼仪,等到明年太子的弱冠礼,就会正式宣布她太子妃的身份。 只不过…… 魏青棠幽幽叹了口气,这位京城第一才女的下场,却是十分凄惨。 正想着,突然一个下人急急忙忙过来:“郡主,宫里来了人,老太太二夫人她们让您赶快过去!” 宫里? 魏青棠一愣。 绿儿喜道:“定是来封赏郡主的,郡主您快去呀!” …… 正堂外面,还未进去便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 刘氏热络地说着什么,一贯和她不对付的白氏也笑着接话,连很少露面的老太太也面带笑意,一副很高兴的样子。魏青棠一一望过去,四房五房也来了,包括白绣宁,府上叫得出名字的女眷都到了。 她们都围着一个太监,态度十分殷切。 魏青棠举步迈入。 “棠儿来了!”白绣宁眼尖看见她,第一个叫道。 白氏立刻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好郡主,你可让尹公公好等呀。” 说毕领着她来到主位前。 魏青棠一看,竟是大内总管,尹德全。 这尹德全可是御前红人,皇帝对他宠信有加,往往他的一句话就代表着天心圣意,所以就连那些大臣们都礼敬有加。 难怪督公府的女眷们都过来了…… 魏青棠想着,微微福身:“尹公公。” 尹德全立刻站起来:“不敢当、不敢当,吟越郡主,咱家是来给你带好消息的……”他白净的脸皮带着笑意,高声道,“奉皇后娘娘懿旨,吟越郡主救驾五皇子有功,特宣进宫,钦此。” 进宫!! 这话一出,满屋子人又是震惊又是妒忌。 皇后娘娘亲自宣召入宫,这可是天大的荣幸,要知道这皇宫大门难于登天,非传召不得入内,魏青棠前世也就是在赐封郡主那天进去过,其他时候根本没有机会。 她愣了愣,垂首道:“谢皇后娘娘!” 正堂中顿时热闹起来。 刘氏凑过来说:“郡主,恭喜你啊~” 白绣宁又妒又恨,脸上却强笑着道:“棠儿,恭喜你,可以进宫了……” 白氏心下不爽,脸上还是摆出当家主母的范儿:“郡主,进宫之后可不能任性,一切要听尹公公的话。” 魏青棠没有应声,目光又转到老太太身上。 李老夫人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早去早回。” 她看得出,在场这么多人,也就只有这位老太太的话是出自真心,因此低头道:“是,外祖母。” 李老夫人眼里闪过两分惊讶,目光却更加柔和了。 尹公公道:“郡主,咱们这就走吧?” 进宫的马车早已等在门外,魏青棠登上马车,在一众妒羡的目光中离开。 回到二房,白绣宁拧了拧帕子:“她真是好运……” 这话里带着说不出的酸味。魏青棠一走,这些脸子也不用装了,白氏恨恨道:“小贱蹄子也不知走了什么鬼运,竟然救下皇子。我瞧公爷昨天的意思,似乎也很满意,这样一来,日后想收拾她就更难了。” 白绣宁抿抿唇,没接话。 白氏想到什么,道:“绣宁,你与我说得法子还算管用,我不争不抢的,公爷反倒往我房里来了几次,但刘氏那贱人还是不消停,你要加把劲,快些将小贱蹄子抓在手里,明白吗?” 想到姑母接她的来意,全是为了巩固她在督公府的地位,却对自己的事情不闻不问…… 白绣宁低下头道:“是,姑母。” 第30章 “心上人” 入宫见驾,规矩繁多,一路上尹公公仔细交代着,魏青棠用心记下。 马车很快到了宫门口,两人下了车,尹公公摸出一块腰牌交给守卫,守卫看过后道:“公公请随我来。” 接着把他们领到一个房间。 尹公公道:“这里是净室,每个入宫的人都要验身,防止携带禁物。” 说完两名女官走进来,其中一个将魏青棠领到隔壁,开始检验。 这过程很快,魏青棠因为前世有过一次经历,早早将寒蝉留在府中,所以她身上没有禁物,很快就放了行。 步入宫内,顿时,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皇宫森严,大盛朝百余年威势更是浸润到每个角落。 魏青棠看见无论是执勤的侍卫,还是过往的宫奴,人人小心谨慎,生怕出错。 她不由想起前世,自己第一次进宫时,就被这严肃的气氛闷到发狂,以至于后来魏九再带她进宫,她死也不去…… 如今想想,真是蠢呐。 魏九只怕巴不得她不露面,不要给皇室任何人留下印象,这样才好在利用之后销毁干净。 这一世,她偏要让所有人记住她! “郡主,到了。”尹公公的声音响起时,她才发现已经到了鸾凤殿前,尹德全让她稍候片刻,自己进去禀报,片刻后,便听里面一声传召,“宣,吟越郡主觐见!” 魏青棠屏住呼吸,踏入殿门。 这鸾凤殿不愧为皇后寝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她跪下请安:“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上首响起,魏青棠抬头飞快瞄了眼,皇后一身红罗锦袍,衣绣织金龙凤纹,雍容端庄。她看上去和蔼极了,眉目间又不乏威仪,不愧是一国之母。 魏青棠垂着眉道:“谢皇后娘娘。” 她起了身,这时一个轻柔的女声急切道:“这位就是魏督公的义女,吟越郡主吧?快,上来让本宫瞧瞧。” 魏青棠抬眼望去,说话的是一名桃衣美人,她就坐在皇后左手边,肤如凝脂,面若桃李,好一位娇滴滴的美人,此刻满目殷切地望着她。魏青棠愣愣,皇后笑着道:“叶妹妹莫要着急,可别把人家吓着了。”说完又对她道,“这位就是五皇子的生母,叶贵妃。” 魏青棠再度拜下去:“吟越见过贵妃娘娘。” 叶贵妃道:“好孩子,快起来吧。”她因为云宁的事对她很是感激,这时又一道懒散的声音响起,只见皇后右手边坐着的一位紫衣美人慵懒道,“叶姐姐,瞧你这着急样,像是恨不得把人家姑娘吃了,这样小家子气可不行啊。” 叶贵妃脸色微白,却笑着道:“庒妹妹教训的是,是我失仪了。” 那紫衣美人轻哼了声,也不接话,态度颇为嚣张。 奇怪的是皇后也不训斥,轻飘飘说了两句话,便命人传糕点。 魏青棠看在眼里,默默为叶贵妃叹了口气。 那紫衣美人姓庒,只是一个妃子,却能对叶贵妃指手画脚,这自然是因为庒妃背后有整个庄家支持。叶贵妃出身低微,能有今天全靠诞下五皇子,她能在后宫有如今的地位,只怕分外不易。 “吟越,这糕点味道如何?”皇后慈爱开口。 魏青棠捻起一块放嘴里,细细品尝:“回娘娘,味道很好。”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比督公府里的还要好!” 这话一出,引得几位娘娘掩嘴娇笑。 皇后脸上笑得尤为真切,普天下谁不知道魏九财雄势大,家里厨子比御膳房还要多。如今魏青棠却说味道比家中好,很大程度上的讨好了她。 皇后打量着这个少女,十四岁模样,五官已初初长开,丹唇皓齿,灵秀逼人,哪里有外面谣传的刁钻跋扈、不可一世。 她毕竟见过大风大浪,心知谣言不可信,笑着道:“喜欢那就多吃些……对了吟越,上次赏诗宴的事,不如再讲给大家听听吧。” 声音方落,叶贵妃握紧手帕,双目一眨不眨地望向她。 魏青棠来之前也猜到会有这么一问,便大大方方将那天对永宁大长公主的说辞又复述一遍。 她嗓音清脆,娓娓道来,颇有种讲故事的感觉。 众人听罢纷纷觉得惊险万分,叶贵妃更是细眉紧拧,一脸的后怕…… “小五福大命大,不会有事,叶妹妹不必担忧。”皇后适时安慰了一句,接着又看向魏青棠,“吟越,这件事你做得很好,皇上本想赏赐你,但魏督公说魏家荣华富贵什么也不缺,皇上若要赏,还不如赏你的心上人……怎么样,你对皇上的‘赏赐’满意吗?” 她面带微笑,眼里还带着两分促狭。 魏青棠愣了愣,大悟! 原来如此! 她就说顾文武怎么升为锦衣卫同知了,原来是魏九从中作梗! 好一个“心上人”,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自己爪牙提为重臣。 这个老贼,真是工于心计…… 她恨得咬牙切齿,低着头不敢叫别人看见她的脸色。皇后等人却以为她是害羞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几句。 鸾凤殿内其乐融融,这时一个值官传报。 “太子殿下到——” 众女神色一凛,皇后面带喜色道:“快让太子进来。” 太子云震,今年十九,生得牛高马大,却甚是桀骜。他大步进来,看也不看诸位嫔妃,只向着皇后略略拱手:“母后。”接着不耐道,“母后,您叫孤来有什么事,孤都跟您说了处理国事不得闲暇,您还非要让孤来……” 他语气带着几分抱怨,皇后丝毫不放在心上,反而紧张道:“太子处理国事很忙吗?可要注意身体,别累着了。” “知道了知道了。”云震挥挥手,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抓起糕点扔嘴里,“呸!” 他一口吐出来,骂道:“这什么鬼东西,这么难吃!” 皇后脸上有些不好看,还是轻言细语的规劝:“太子,你叶妃母和庄妃母都还在呢,注意礼节。” 云震哼了声,不以为意,忽然瞄到魏青棠,眼前一亮:“这是哪家小姐,生得如此好看!” 第31章 千万别进宫 他色眯眯地盯着她,那眼神像要把她扒光似的,魏青棠忍住胃部不适,福身道:“见过太子。” “诶,不必多礼!”云震一下子窜过去托住她手臂。 那不安分的手上下摸着,恶心得她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太子!”皇后抢先一步喝道,“不得无礼,这是魏督公的义女,吟越郡主。” “魏青棠?”云震愣了下,摇头,“怎么可能,她生得如此美貌,怎么可能是魏青棠那个女土匪?母后,您是不是弄错了……”话是这么说,却松开手,有些狐疑地打量着她。 魏青棠一直低着头,心中只道太子荒淫果然不错。 前世,她虽跟这位储君没什么交集,但听过他不少传闻,据说这太子口味极重,不仅爱美女,连一些样貌俊俏的小厮也收入宫中。他成日在东宫荒淫无度,从不理国事,大臣送去的奏折往往沾满酒肉原封退回,这么一个储君,难怪大盛朝会落到魏九手中。 魏青棠唇掀不屑,面上迅速跟他拉开距离。 皇后见状道:“叶妹妹,你不是还有话想跟郡主说吗,就先带她回你宫中吧。” 叶贵妃也是个聪慧的人,立刻道:“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说完走到魏青棠身边,和善地冲她点点头:“走吧。” 魏青棠也知道这太子对她不怀好意,赶忙跟着叶贵妃走了,庒妃也告退,鸾凤殿中剩下皇后太子二人,太子道:“母后,那真是魏青棠?” 皇后道:“是。”看着自家儿子满脸垂涎,她无奈道,“太子,她是魏九的义女,你不能动她。” 云震满脸不以为然:“魏九那条老阉狗,孤会怕他?” 皇后忙道:“不得胡说,魏督公是朝中重臣,你父皇也对他倚重有加,太子,听母后一句话,别碰魏青棠,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要她?” 云震嘴上哼哼,心里却想到她刚才的样子。 看上去低眉顺目的,那小身段,若是在他身下任意摆弄,该是何等风情…… 心火浮躁,他寻了借口立马出来,定定神,往叶贵妃的宫里去了。 叶贵妃的揽云宫,和鸾凤殿离得不远。 刚一进去,叶贵妃就屏退下人,只留魏青棠一个人。 她也不绕弯子,抓着魏青棠的手就问:“吟越,你说实话,小五是不是被人陷害。” 魏青棠心下一惊,抬起头,就见叶贵妃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娘娘……”她有些犹豫,忽然“噗通”一声,那叶贵妃竟跪在她面前。 “娘娘,使不得!” 她慌忙跪下,却见叶贵妃把着她的手臂,满脸凄然道:“吟越,就当本宫求求你,小五从小就怕水,从不去有水的地方玩耍,又怎会失足掉进水里?而且本宫问过齐顺,齐顺说他是被人打晕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定是有人要对小五不利,求求你,告诉本宫真相吧!” 魏青棠很是犹豫。 叶贵妃是云宁的生母,于情于理,她应该知道真相。但云殊走之前警告过自己,不要和别人提这件事。皇宫复杂,后宫中更是明争暗斗,她若说出来,只怕自己也会牵扯进去,惹来无穷后患…… 好一番挣扎,她才轻轻问了一句:“娘娘问过太医了吗?” 叶贵妃一怔,道:“问过了,胡太医说小五只是吸水过多,没有大碍。” “那……他有没有说身上有其他痕迹,比如受伤啊、吃过什么药之类的……” 叶贵妃想了好久,摇头:“没有。” 魏青棠眸色顿变,当时在后房,她分明看见那个奴婢用药迷晕云宁!二哥说过,人一旦吸入迷药,短时间内身体是无法自动排除的,稍微有些医术的大夫都看得出来,胡太医身为御医,又怎么会看不出? 难道这件事跟宫里有关,是有人不想让五皇子活着? 这个念头一出,她瞬间惊了身冷汗。 皇室纷争,那是最不能牵扯进去的。 她心念百转,扬起脸挤出一个笑:“那就是了,贵妃娘娘,既然太医都说五皇子身上没有伤,那就说明这是个意外。至于您说得那些都只是您个人猜测罢了。您想啊,五皇子现在是皇上的心尖宠,谁胆大包天敢对他下手,依吟越看,是您忧心过度了……” 魏青棠笃定道,尽量想让她相信。 叶贵妃疑惑道:“是吗?” 魏青棠重重点头:“是。娘娘若不放心,就将殿下身边全换成自己人吧,若实在无人,也可向皇上开口,依皇上对五皇子的宠爱,肯定会同意的。” 这个提议让叶贵妃陷入沉思,不错,小五身边若有皇上派的人,那些想害他的,总要顾忌些。 叶贵妃抹了眼泪,慢慢站起来:“让你见笑了……” 魏青棠心中有愧,只道:“哪里的话,娘娘也是一片爱子心,五殿下若知道您这么为他着想,也一定会感动的。” 叶贵妃笑了笑,经过刚才那么一场,发现和她亲近不少。 她携了魏青棠的手坐到榻上,有些感慨的开口:“郡主,有许多事你不知道,我这贵妃看上去尊贵,可没有母家支撑,便是一颗浮萍。虽有皇上宠爱,但终归只是一时的。本宫看得出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儿,听本宫一句劝,深宫似海,能不进来,就别进来。” 魏青棠听得出她语出至诚,抿抿唇,轻轻应了一声:“多谢娘娘。” 皇室、后宫,她这辈子都不会进去。 她只想找到二哥,替谢家报仇,再杀了顾文武、扳倒魏九,至于其他的,都不在考虑范围。 出了揽云宫,没走几步便撞见一个人。 “参见太子!”给她领路的小丫鬟慌忙行礼,魏青棠看见云震拦在前面,心里浮起不祥的预感。 云震扬起笑:“吟越妹妹,孤听说你要走了,特来送送你。”他向那小丫鬟道,“你退下吧,孤会送吟越妹妹出宫。” 小丫鬟见状迅速退下。 这后花园内,登时只剩下她和太子两人。 “吟越妹妹,就让孤来‘好好’送你~”云震邪气的笑道。 第32章 揍太子 大盛朝的这位太子爷,往轻了说那叫风流倜傥,往重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淫棍。他当年看上一位薛家小姐,那薛小姐早已和人定亲,宁死不从他,这位太子爷就趁着夜色摸到府上,在她出嫁头一晚将人强了。薛家小姐含恨自尽,老父亲泣血上告,人刚走到刑部门口,就被一辆马车“碰巧”撞死。当时目击者说太惨了,就看到薛老父的血从刑部门口一直淌过去,到死都还抓着那被血染红的诉状。 这件事不了了之,但像监听天下的锦衣卫,自然是知道其中内情的。 一次酒后,魏青棠偶然听顾文武说起,当时还恨得牙痒痒,只想这种畜生凭什么当太子。 没想到转眼间,竟叫自己碰上。 她看见云震那炙热的眼神,就知道这位太子打上她主意了。 定定神,垂目开口:“太子殿下,吟越不敢劳您相送,便先告辞了。” 她转身欲走,云震身形一晃挡过来:“诶,吟越妹妹,你这么急着走做什么,莫非不想看见孤?” 魏青棠心道你倒有自知之明,嘴上回道:“怎么会,只是太子您日理万机,吟越怕耽误您处理国事,惹皇后娘娘不满,那就不好了。”她故意提起皇后,就是想让云震有些顾忌。 云震确实也忌惮皇后,但见她眉眼低垂的样子,那秀挺的鼻、那诱人的唇,脑子一热顿时将所有顾虑抛诸脑后。 “吟越妹妹不必担心,国事什么时候都能处理,妹妹你可不常见啊……”他边说边往前一步,垂涎地盯着她的脸,“吟越妹妹,你可知道孤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被你迷住了,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烙印在孤的脑海,孤、孤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说完低头,朝着那殷红的唇瓣吻上去。 魏青棠哪儿料到青天白日,太子就敢如此放肆。 狠狠一推,云震猝不及防倒跌两步,怒道:“你敢对孤无礼?” 魏青棠眼底掠过一抹冷光:“太子请自重。” “自重?”云震哼笑了声,上前抓住她手腕,“什么自重,魏青棠,你不过是个女土匪,孤看上你是你的荣幸,还敢给脸不要脸?” 说完往她肩头扯去,“嘶啦”一声,外衣登被扯破。 魏青棠大惊,慌忙后退,她雪白的香肩暴露在空气中,云震看得色心大起满眼欲望。 魏青棠恶心得想吐,冷声道:“太子,这里是皇宫,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云震像听到什么笑话般,“发现?那又怎么样。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孤想玩就玩,还怕被人说?”不过想起皇后,到底有几分顾忌,他又道,“放心,不会被人发现的,孤来之前已命人把周围打发干净。这后花园内,除了你我,再无第三个人。” 他说完,又有些得意。 往日里,那些不从他的女人听了这话,都会惊慌失措或者痛哭求饶。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看着她们在自己面前哀声乞求,再一点点剥掉她们的衣裳,听她们发出尖叫…… 一想到魏青棠这个女土匪也不例外,顿时更加兴奋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眼前这个女人不哭也不闹。 非但如此,她反而像松了口气。 “太子此话当真?真的没有别人了吗?” 她那双乌亮的眼眸就这么凝视着他,像含了一汪秋水,激得云震浑身燥热:“当然是真的,放心吧,只要你从了孤,孤不会亏待你的。”他急忙承诺。 毫无疑问,他认为她方才的抗拒都是装出来的,是怕被人发现。 魏青棠唇畔勾笑,轻声道:“那就好……” 太子大喜,张开手扑过来。 就在入怀刹那,魏青棠屈起右肘,狠狠撞上他小腹—— “啊!!” 杀猪般的惨叫响起,云震抱住小腹,登时变色:“你、你这个贱人……” 还没骂完,魏青棠又“咚”地一脚踹过去。 云震被踹得倒退好几步,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敢打孤?” “打的就是你!”魏青棠冷笑,挥拳又上。 云震哪儿遇到过这种场面,他是太子,打小就被人捧着尊着,那些不听话的女人,最多也在他身下苦苦哀求,从没哪个敢动手。 可魏青棠不仅动作快,下手也狠,他那三脚猫功夫根本不是对手,几轮下来只能嗷嗷叫唤。 “魏青棠,你敢打孤,孤要灭你九族!” “你这个贱人,你死定了!” “啊!孤、孤要杀了你!” “……” 魏青棠听他气急败坏地吼着,专门挑小腹、腰眼等不会留下伤的地方揍。 这是锦衣卫的拿手好戏,魏九拷问一些清流时为了不惹人言,就用这样的法子把人折磨地半死,偏偏身体上看不出一丝伤痕。这手法魏青棠专门向顾文武学过,此时用上,那太子痛得满头冷汗,可脸上一丝伤也看不出来…… “快,就在那边!” “本宫也听到声响了……” 魏青棠眸光一闪,知道是有人过来了。 她立刻停手,站在云震跟前。云震被揍得满心窝火,眼见她停手,想也没想一巴掌扇去:“贱人!” 寂静。 一片死寂,匆匆赶来的人停住脚步,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 魏青棠整个人被抽飞出去,娇小的身躯摔在地上,就像一个上好的青花瓷瓶摔碎般,令人不忍。她害怕地蜷缩起身子,云震怒火上头,冲上去又是好几脚猛踢:“贱人、你这个贱人,孤要打死你!” 这时,被惊住的皇后终于回神,怒喝:“还不给本宫住手!” 云震一呆,回过头,只见母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儿,她旁边还跟着叶贵妃和一干下人,人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云震冲过去:“母后,那个贱人她——” 话没说完,“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云震被打得偏到一边 皇后暴怒道:“混账!本宫与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动她不要动她,你为何就是不听!” 叶贵妃也连忙去将魏青棠扶起来。 魏青棠此时衣发凌乱,香肩半露,她的左脸上一个五指印高高肿起,右手腕上一圈红痕,显然也是被捏出来的……她靠在叶贵妃肩头,失声哭泣,那凄惨模样好不惹怜。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结合刚才太子暴虐行径,大家几乎得出一致结论——太子意图施暴,郡主反抗激怒他,招至拳脚相向。 无不叹息,连魏督公的义女都如此对待,他们这位储君将来登位,又是怎样一副场景? 云震呆了。 他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变得意味不明起来,他们像是在鄙夷他,又像在惋惜什么,最可恨的是,好像每个人都在同情魏青棠? 这怎么行,分明是那女土匪打了孤,为什么他们是这种眼神! 云震气得肺都要炸了,抓着皇后的手吼:“母后!是那个贱人先——” “闭嘴!!” 第33章 吃瘪的可不是她 皇后只气得两眼发黑几欲呕血,她那么费尽心思的保太子,那样苦口婆心的警告他,他却还是忍不住动手。魏青棠是什么人啊,是魏九的义女,那老阉狗就这么一个女儿,他为什么非要招惹她呢? 皇后身子晃了晃,身边嬷嬷赶忙扶住她:“娘娘,保重身子啊!” 太子也真吓到了,忙道:“母后,您没事儿吧?” 皇后闭目缓了缓,睁开眼,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这个儿子:“来啊,把太子先带下去。” “母后、母后!真不是孤的错,是她先动的手,您看!”云震立马捋起袖子,满以为刚才挨了顿毒打,总该有些印记,然而他的手臂上光洁如玉,就连一丝破皮也找不到…… 云震傻眼了。 皇后也彻底死了心,她挥挥手,两名太监立刻将太子“请”下去。 皇后深吸口气,走到魏青棠面前:“吟越,好孩子,是本宫对不起你……” 魏青棠闻言,哭得更厉害了。 叶贵妃扶着她连忙安慰,并对皇后道:“姐姐,后园风大,不如先回宫吧。” 皇后看她一眼,点点头:“那就先去妹妹的揽云宫吧。” 揽云宫。 魏青棠换了衣裳,捧着姜茶喝了小半碗,那“惊慌失措”的情绪总算压下去。 皇后就坐在旁边,一脸关切地看着她:“脸还疼吗?” 魏青棠摇摇头,小声道:“不疼了。”她左脸的红肿还没消退,却说不疼了,皇后更是心疼,拉起她的手道,“好吟越,都是本宫的错,本宫没管教好那个混账,叫你受了欺负。” 魏青棠怎么敢让一国之母道歉,忙道:“不关娘娘的事,是吟越……不该走那条路。” 大路朝天,哪有不该走的说法。 皇后心知她是在为太子之事找借口,道:“你是个聪明孩子,那本宫也就明说了——”她看了眼叶贵妃,叶贵妃立即带人退下,大殿内一时只剩皇后和她两个人。 皇后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望着她:“吟越,本宫希望今天这件事,不要传扬出去,可以吗。” 虽是问句,话里的笃定却不容置疑。 魏青棠心里明白,皇后肯定是不会让这件事传出去,损害太子名誉的。 事实上近些年,太子做了不少混账事,皇帝也看在眼里。只是碍着嫡长子身份,又是皇后所出,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今天这件事再传到皇帝那里,就算为了给魏九一个交代,他也肯定会重罚太子。 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皇后……又怎么舍得呢? 魏青棠轻轻点头:“吟越明白,只是——” 她停了停,忽地跪到皇后脚边,“娘娘,吟越不愿宣扬此事,但太子……今天吟越如此得罪他,他肯定很生气,若是日后他再来找我……”说着,细声缀泣起来。 皇后也清楚太子睚眦必报的性子,当下扶起她,承诺道:“你放心,本宫保证太子不会再找你麻烦。” 一国之母的承诺,是很有分量的。 无论她用什么法子,只要能让太子那个淫棍别再找她,那就可以了。 毕竟今天……吃瘪的可不是她。 魏青棠小脸绽开笑容:“那就太好了,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瞧着这梨花带雨的脸蛋,想到她刚进宫时的模样,心下也有些愧疚。 拉起她的手,将手腕上的如意鸡血镯摘下,给她戴上:“吟越,这镯子你就先收下,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还有你上次救了五皇子,皇上虽有封赏,但本宫还未赏赐,稍后本宫会命人把东西送来,你不要推辞。” 这算是封口费了。 魏青棠垂眉道:“谢皇后娘娘。” 皇后又拉着她说了会儿家常话,离开时嘱托叶贵妃多照顾她,叶贵妃欣然应下。 待凤驾离开后,叶贵妃笑着走进来:“郡主,饿了吗,本宫命人准备了些膳食……” 话没说完,魏青棠忽地屈膝道:“多谢贵妃娘娘。” “你这是做什么!”叶贵妃连忙扶住她,“快起来,谢我做什么。” 魏青棠道:“若不是贵妃娘娘请皇后娘娘过来,吟越今天,清白难保了。” 她是个聪明人,看见叶贵妃和皇后同时出现就猜到了。当时后花园里太子把所有人支走,只有为她领路的小丫鬟知道这事儿,那小丫鬟是揽云宫的人,回来自然禀报了叶贵妃。叶贵妃本可以袖手旁观,但她还是通知皇后让她来阻止太子,由此可见这位贵妃娘娘是个心善的。 叶贵妃听她说完摇摇头,道:“你是小五的恩人,本宫自然不能不管,哎,谁能想到太子他……”皱了皱眉,终究避忌似的没说下去。 “哎,不说这些了,郡主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本宫说,不需客气。” 魏青棠看着这位温婉和善的贵妃,知道她是真心在报答自己,心里也有些感动。 她回忆着前世和这位贵妃娘娘有关的事情,想遇到危险的给她提个醒,却发现一无所有。 无奈摇头,只得放弃。 她在揽云宫歇息了小半天,便告辞出宫。这次叶贵妃亲自选了几个人送她,一路通行无阻地到达宫门。 准备出宫时,鸾凤殿来人,赐下一箱珠宝。 魏青棠知道是皇后的“赏赐”到了,心照不宣地收下。 出了宫,督公府的马车就在旁边。 她正要登车,突然车帘掀起,里面探出一个人。 “郡主,您终于出来了!” 儒雅面庞,满含欣喜,不是顾文武还能有谁? 魏青棠迅速后退一步,沉声呵斥:“谁允许你在上面的?” 顾文武面色微变,随即有些黯然地开口:“郡主,您还在生文武的气吗?” 魏青棠看见他这副样子几欲作呕,冷冷道:“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滚下来!” 顾文武脸皮涨红,他堂堂一个正四品锦衣卫同知,被当场喊滚,简直奇耻大辱。 但督公有令,务必讨好这个刁蛮女。 他也算能屈能伸,瞬间从马车上跳下来,道:“郡主,是文武错了,你莫生气。” 魏青棠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钻入马车。 顾文武正要跟上去,里面传来冰冷的声音:“顾大人,你堂堂锦衣卫四品同知,不去行公事,跟着我做什么。” 顾文武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哪儿想到这女人当众给他难堪。 他暗暗握拳,面上挤出笑容道:“回郡主,督公厚恩,让文武这些日子好好照顾您。” 照顾? 魏青棠心一紧。 第34章 又来抢东西 魏九从不放心自己,魏青棠明白,他给她荣华富贵,把她养成无法无天的女土匪,就是要把她牢牢握在手心。顾文武只是他的棋子,她可以不给顾文武好脸色,却不得不顾忌魏九…… 银牙嚼碎了几遍,她强忍着恨意,淡淡道:“哦,那你上来吧。” 顾文武大喜:“谢郡主!” 同车而乘,若是往日魏青棠必欢欣雀跃地扑进他怀里,而顾文武总是假作斯文地劝她注意礼节。但如今,她就坐在不远处神色淡然地看书,倒是顾文武眼巴巴望着,两个人颠覆了角色。 这时两个小太监抬上一个木箱,顾文武看见箱上刻的“宫中制造”几个字,愣道:“这是?” 一个小太监善解人意道:“回大人,这是皇后娘娘赏给郡主的。” “皇后娘娘赏的?”顾文武惊讶。 她这次进宫,虽说是为五皇子的事,但皇上先前已经赏赐过了。何况五皇子是叶贵妃的儿子,就算要赏,也该是叶贵妃而不是皇后啊。 顾文武发懵的时候,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绢丝锦衣也是后宫之物,而手上戴的那只如意鸡血镯,他好像在皇后手腕上看见过…… 呼吸一紧,他小心翼翼道:“郡主,这些都是皇后娘娘赏给您的?” 魏青棠“嗯”了声,淡淡道:“皇后娘娘说很喜欢本郡主,这些就当见面礼。” 见面礼!! 顾文武惊喜地都快疯了,能得皇后眼缘,这是何等荣幸!而且这么多位世家小姐中,他从没听说皇后给过谁“见面礼”的! 想不到这女土匪这么有本事,若娶回家中,说不定对前途会有大助…… 一想到此,便更是殷切起来。 魏青棠虽在看书,但眼睛余光瞥见他徒然变了的眼神,就知道这畜生在想什么。 没人比她更了解他了,顾文武贪爵、嗜权,为了往上爬可以不顾一切。 前世,他能为讨好魏九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假意柔情哄了四年,最后一剑穿心,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伪君子,她到底哪只眼睛瞎了才看上他? 魏青棠心里冷笑,手上停止翻书的动作:“顾大人,义父让你照顾我,意思是说这段日子你都不去锦衣卫了?” “是。”顾文武含笑道,“督公怕郡主孤单,让文武多陪陪您,郡主……欢喜吗?” 他目光真挚地凝视她,仿佛在看毕生所爱,魏青棠唇角勾起抹嘲讽,漫不经意道:“我若说不欢喜,顾大人可是会离开?” 顾文武脸上顿时露出受伤的神色,下一刻又含情脉脉地望着她:“郡主不欢喜,那定是文武哪里做得不够好。请郡主放心,文武一定会竭尽全力做到最好,让郡主满意。” 脸皮之厚,叹为观止。 魏青棠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马车到了督公府大门,魏青棠直接回了竹兰苑。 “郡主,您回来啦!”绿儿喜道,阿金脸上也松了口气。 进宫可不比得其他地方,她们总担心以郡主的脾气会出事,没想到安然无恙的回来。 魏青棠命人将皇后娘娘的赏赐搬进来,两个小丫鬟看直了眼,绿儿说话都捋不直了:“郡、郡主,这些都是、皇后娘娘赏的?” 虽说督公府不差珠宝,但宫里御赐的意义可不一样。 魏青棠看着两个小丫鬟发光的眼睛,好笑道:“怎么,看上哪件了?”她随意抓了串玛瑙手链丢过去,绿儿连忙捧住。那质地、那做工,真真是与外面天壤之别。 “郡主,您小心些,可别摔坏了……”绿儿心疼地说。 魏青棠摇摇头:“赏你的,收下吧。”她又抓了另一串扔给阿金。 阿金连忙道:“郡主,这可不成,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您,奴婢们可不敢收!” 她是知轻重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怎么能用。 魏青棠却不甚在意地道:“我说了赏了就赏了,别废话。” 她又不缺这些玩意儿,而且皇后赏赐本来就是为了堵她的嘴,才不会管她又转赐给谁。 两个小丫鬟受宠若惊,齐齐跪下谢恩。 魏青棠叫她们起来,捏捏眉,感觉有些累了。 今儿个被太子那混账一折腾,真真是疲了,正要休息,忽然下人传报,说绣宁小姐过来了。 “别让她——”话没说完,白绣宁已经轻笑着走进院子。 “棠儿,听说你回来了,怎么样,皇宫好玩儿吗?”她声音轻柔,娇容含笑,很难令人拒绝。 魏青棠皱了皱眉,迎上去,白绣宁瞧见她身后的木箱,那金银翡翠玛瑙珠宝样样夺目,顿时惊呼一声围过来:“呀,这是什么!” 绿儿不满地撇嘴。 这位侄小姐也太过头了,简直把竹兰苑当自己家。 阿金沉稳些,平声开口:“绣宁小姐,这是皇宫娘娘赏给我们郡主的。”她话里不掩骄傲,白绣宁眸光一亮,“皇后?” 连忙抓起一支步摇。 那步摇是蝴蝶式样,赤金打造的蝶翼轻轻煽动,仿佛有无数碎金子落下来,绝美无比。 白绣宁看得爱不释手,口中不停道:“棠儿、这就是宫里边的手艺吧,果真与外面完全不同,太厉害了!” 魏青棠不出声,那白绣宁又将金步摇插在自己鬓发间,一脸纯真地问:“好看吗,棠儿?” 阿金脸色一变,绿儿正要说那是我们家郡主的,请她摘下来。 魏青棠抬手拦下她们,点头:“好看。” 白绣宁目光希冀地望着她,期期艾艾道:“棠儿,那个……这个可不可以借我一段时间呀……” 又来“借首饰”。 魏青棠心头一晒,面上无比认真道:“借什么,既然绣宁姐喜欢,那就拿去吧。” “真的?”白绣宁惊喜道,“谢谢棠儿!” 魏青棠道:“谢什么,你我姐妹还用这么客气?绣宁姐你再看看吧,还喜欢什么,都拿去。” 白绣宁对她的“大方”早就习惯了,此时也不客气,立刻往箱子里挑挑拣拣,又挑了十几样。 她道了谢,心满意足地走了,前脚出院,后面绿儿就嚷嚷起来:“郡主,您怎么可以把皇后娘娘赏的就这样给她啊!她明摆着是来抢东西的!” 第35章 分赏 白绣宁哪儿会那么好心过来看她,分明是听到宫里赏赐的消息,专程过来找宝贝的。 阿金也蹙起眉,说道:“郡主,绣宁小姐这般举止,确实不恰当。” 魏青棠勾勾嘴角,懒懒道:“你们以为,我是白送给她的?” 绿儿和阿金相视一眼,魏青棠又道:“来啊,把这箱子封了,抬到老太太院里。” 翌日清早,老太太院里的人来传消息,说请各房到明德堂去。 魏青棠早料到了,带着两个丫鬟到明德堂,五房的人都到齐了。 刘氏坐在下面,一脸惊喜道:“老太太,真是皇后娘娘赐下的?有些什么啊,媳妇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宫里的东西呢。” 李老夫人平静的脸上也添了几分笑。 皇后赏赐,这对于她这种一辈子不曾入宫的老妇人来说,也是一份尊荣。 她看见魏青棠,连忙招手:“吟越,过来,到老身身边来。” 魏青棠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白氏、刘氏包括四房五房都露出愕然。 前次,这小郡主将老太太得罪地那么厉害,怎么现在倒像没事儿人一样? 李老夫人许也看出她们的惊愕,却不解释,只道:“这次的赏,就是托了吟越的福。皇后娘娘很喜欢吟越,所以赏下一箱珠宝。吟越认为这并非她一个人的功劳,是你们这些义母教导的好她才有今天。所以她昨儿个将赏赐送到老身院子里,让老身做主,分配给大家。今儿这么早把你们叫过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这话一出,众人更愣了。 主动把赏赐拿出来,这女土匪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 只有跟在白氏后面的白绣宁隐隐感觉到不对,偷偷将昨天那支金步摇从头上摘下来。 “好了,那就将箱子打开吧,老身也就给各房分赏。” 话毕,众人露出期盼的眼神。 毕竟是皇后娘娘亲自赏下的,这分量就和别的东西不一般。 然而当丫鬟打开后,大家先是一愣,接着露出失望的表情。 竟就这么一点儿东西? 而且看上去,似乎也不像想的那么好。 白绣宁不安地往后缩了缩,魏青棠掀掀唇,露出一丝轻笑。 可不是吗?好东西昨儿个就被白绣宁挑走了十几样,剩下的不但少,也不起眼。 刘氏一时嘴快没忍住:“就这些?” 声音刚落,就得到老太太警告的一眼。 老太太虽然也有些意外,但毕竟是皇家之物,岂容别人置喙。 刘氏醒悟过来,忙道:“媳妇的意思是这也很好,好东西在精不在多嘛,呵呵……”她笑得尴尬,白氏看她出丑十分得意,清咳两声,说道,“皇后娘娘的赏赐,必然不会差的,能得她老人家的青睐,那也是咱们府上的福气。老太太,您说呢?” 她绝口不提魏青棠,只说是督公府的福气。 老太太皱皱眉,正要纠正,忽然魏青棠道:“外祖母,其实三娘没说错,皇后娘娘赏的东西可不止这些呢。” “是吗?”老太太不解地转过头,“这是怎么回事?” 明德堂上一片沉寂。 白绣宁已经由不安到紧张,拼命冲着魏青棠摇头。 这要说出来,岂不是告诉大家她昨日已将好东西捡走,剩下些破落货来分给她们吗? 人都是自私的,尤其知道自己那一份被别人分走,白绣宁都能预料到她们的反应。 该死,昨天她也没说这是要给府上一起分的啊! 她在这儿拼命摇头,魏青棠瞧见了,笑吟吟开口:“怎么啦绣宁姐,你不想让棠儿说吗?那你是想亲自告诉大家?” 白绣宁一噎,差点没背过气。 众人纷纷回头,白氏疑惑道:“怎么回事,绣宁。” 白绣宁小脸憋得通红,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她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咬唇道:“姑母,老太太,各位夫人,昨天郡主回来,绣宁恰巧碰上,郡主便将其中十几件东西送给绣宁,绣宁不知道那是要分给各房的,就收下了……” 这话水平极高,只说自己不知,把责任全推到魏青棠身上。 她身后两个丫鬟都变了脸色,尤其绿儿,恨不得立马跳出去拆穿。 魏青棠感受到各房目光,不徐不疾,她故作惊讶道:“咦,不是绣宁姐说喜欢那支金步摇,想借去戴几天吗?” 白绣宁勉强笑道:“是,但我……” 她没说完就被魏青棠截断:“那就是了,我见绣宁姐那么喜欢那支步摇,又开口向我讨,就自作主张送给她,外祖母和二娘三娘不会怪吟越吧?” 原来事情是这个样子,几房脸色都不太好看。老太太见状要打圆场,刘氏阴阳怪气道:“郡主啊,既然人家只看上一支金步摇,你为什么送出去十几件呢?” 这话问到点上了,白绣宁正要抢话,魏青棠已一脸天真道:“因为绣宁姐都喜欢啊,她每样都爱不释手,每样都想‘借’,吟越干脆就全送给她了。” 声音一落,白绣宁顿时感受到几束鄙夷的目光。 什么叫借,分明就是看上人家东西,骗来的。 只不过仗着魏青棠蠢,看不出来,但她们这些哪个不知道她那点心思。 白氏脸色也很难看,因为这件事白绣宁自始至终也没跟她说过。 摆明了,是想独吞这些珠宝。 明德堂中一片沉寂,白绣宁低着头,不敢去看周围人眼光,这时老太太轻咳了声,道:“罢了,既然是吟越送出去的,那就先这样吧,剩下的按份子分给各房,你们可有异议?” 各房忙说没有,然而脸上的记恨遮也遮不住。刘氏干脆冷笑一声,朝着白氏讥讽:“恭喜二姐姐啊,皇后娘娘的赏赐也能拿双份。” 白氏脸都青了,偏白绣宁是自己侄女,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她狠狠瞪了眼白绣宁,白绣宁身子一抖,头埋得更低了,只能心里不停骂魏青棠这草包,口无遮拦尽给她坏事儿。 老太太经过这么一场闹,也乏了,挥挥手,钱婆子上前道:“老夫人倦了,各位夫人回房吧。” 白绣宁总算松了口气,以为这就是结束了。 她脚底抹油飞快想离开这地方,偏那魏青棠在身后招呼:“诶,绣宁姐慢些,我还有事儿跟你说呢!” 白绣宁背脊一僵,勉强挤出个笑:“棠儿还有什么事……” 第36章 到底谁蠢 “哦,是上次那支玲珑点翠镶珠簪,你说赏诗宴借去用的,现在还没还我呢。” 白绣宁一愣,本能道:“那支簪子你不是送——”还没说完,她猛意识到不对住了嘴。 可惜已经晚了,白氏、刘氏都听到她们对话,其他两房夫人也停下来。 白绣宁呆呆站在那儿,努力回忆那天借簪子的情形,然后发现确实她说得是“借”,不是“送”。 魏青棠还一脸无知无觉地道:“绣宁姐,不是我小气,那支簪子是宫里赐下来,义父生辰时送我的,我实在不能让给你,你看什么时候还给我……” 白绣宁越听,脸越热辣辣地疼。 她只想捂住她的嘴,叫她别说了,然而魏青棠这个草包还在继续:“对了,要不我把上次那只翡翠玉镯送给你。我不是送了只雌镯给你吗,现在雄镯也到货了,正好凑成一对。” 这话出来,全明白了。 敢情这白绣宁不止一次借,还借了好多次呢。 居然连督公送给她的生辰礼物也骗,实在是…… 众人的目光已经从鄙夷变成厌弃,这等不入流的手段,也就她脸皮厚做得出来。 而白氏的脸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了。 她是让白绣宁跟她打好关系,但哪儿想到她背着自己弄了那么多好处。 今天还全让人捅出来,简直是把白家的脸往地上踩。 “绣宁,把东西还给郡主!” 这一喝,白绣宁身子一抖,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姑母……” “没听见吗?全还给她!”白氏厉声道,额头上青筋都快跳出来了。 白绣宁吓了一跳,知道是真惹怒这位姑母了。 她也算有些急变,突然跪下:“姑母,众位夫人,是绣宁猪油蒙了心肝,第一次见着这么多宝贝,一时动了歪念,是绣宁的错!”说完一咬牙,狠狠给了自己几嘴巴。 她这举动让在场的有些愣住了。 魏青棠眼底划过一丝冷光,想不到白绣宁这么忍得。 又见她转过来,拉着自己裙摆道:“郡主,是绣宁错了,绣宁不该利用郡主的好来贪图珠宝,求郡主原谅我这回!” 语毕啪啪啪几个耳光,甩得甚是利落。 白绣宁容貌秀雅,那肌肤更是如玉般光滑,这时几个耳光甩下去,登时红肿一片。 她抿着唇,两眼含泪,楚楚动人,当真是让人有再大火气也发作不出。 刘氏哼了两声没说话,五房夫人不忍道:“白、白小姐,你用不着这样……” 白绣宁含泪摇头:“是绣宁的错,绣宁愿意接受惩罚,只希望郡主原谅我这次。” 这个女人,玩起苦肉计倒是得心应手。 魏青棠唇角一掀,慌忙扶着她道:“绣宁姐你这是做什么,我为什么要原谅你?我根本没怪过你啊,那些东西都是我送给你的,又不是你抢去的!地上凉,你快起来。” 刘氏翻了个白眼,这蠢货没救了。 白绣宁哀声道:“不、不是……是绣宁的错,绣宁愿意把你给我的一切都还给你。” 想还?没门。 魏青棠板起脸道:“不行!那是我送给你的,怎么能收回来,绝对不行!”见白绣宁又要出声,她坚决道,“绣宁姐,你要是还回来就是侮辱我们的感情,那这姐妹当不成了!” 魏青棠历来霸道惯了,众人也不以为意,只是这么上赶着给别人送东西,真是蠢到家了。 魏青棠余光环视,瞥见各人脸上的白眼无奈,心里冷笑一声。 到底谁蠢。 要真让白绣宁把东西还回来,她再哭哭啼啼地领了罚,这件事不就一笔勾销了吗? 魏青棠才不会这么做。 她偏要把东西留在她手里,好让这罪证时时刻刻提醒大家,白绣宁曾经干过什么。 回到竹兰苑,绿儿嘴快忍不住道:“郡主,您这是为什么呀,那么多东西,就白白送给她了。” 魏青棠睨她眼,尚未说话,阿金斥道:“别胡说,郡主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而且你没看见吗,绣宁小姐今天都成什么样了,名声毁了,脸也肿了,还不解气吗?” 绿儿愣了愣:“对哦。”接着兴高采烈地称赞,“真解气,以前她总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好像郡主欺负了她,今天终于也吃苦头了!” 魏青棠赞赏地看了眼阿金。 这个丫鬟倒是聪明,居然能看穿她的用意。 阿金有些惋惜道:“就是可惜了那些珠宝……” 魏青棠但笑不语,转过头去对绿儿道:“前次斗兽场送来的金子呢?” 绿儿道:“按照郡主的吩咐,分成四批存进京城几大钱庄,最少的二十两进的皇家银号,就是、就是……”她咬咬唇,有些丧气道,“富贵钱庄不给咱们存。” 魏青棠一愣。 上次斗兽场事件后,孙贺送来一百两黄金作为谢礼,她没直接纳入府库,分成二、三十两不等存进几大钱庄。这可是黄金,分量不低,按理各大钱庄应该欣然应允,怎么富贵钱庄反倒不答应了? 她定定神,道:“你说仔细些,怎么回事。” 绿儿当下一五一十的说了,原本她说存三十两黄金,富贵钱庄的掌柜很高兴,因为数额巨大,掌柜要去禀告少东家,哪知走了一趟出来就说不存了,无论绿儿费尽口舌就是不答应。 魏青棠道:“是不是你泄露了身份,他们知道你是督公府的人?” 绿儿连忙摇头:“绝对没有,郡主,奴婢敢用性命发誓,绝对没有提起府上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那就稀罕了,钱庄的意义就是为了收汇银票,这么大笔生意不做,还往外推的真是头一回见。 绿儿想了想,突然道:“对了郡主,那位掌柜还说如果要存他们钱庄,就要奴婢的主子亲自去。” 魏青棠闻言蹙眉。 让她亲自去? 她和富贵钱庄的人可一点不认识,再说了,京城里边奴婢代主子存银的情形又不是没有过,对方为何非要她这个主人露面? “郡主,既然如此,就换一家钱庄吧。”阿金提议。 绿儿附和道:“对,阿金姐姐说得对,咱们送钱呢,哪儿还有不收的呀!” 魏青棠揉揉眉心,摇头:“不,就存富贵钱庄。”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为什么呀?” 第37章 冰糖葫芦 魏青棠不知道怎么和她们解释。 因为再过两年会有一次大的动荡,京城钱庄银号纷纷洗牌,许多钱庄宣告关门,最后只有这富贵钱庄和另外两家,还有皇家银号得以幸存。现在她们问起,她一时真找不到理由。总不能说她未卜先知,知道其他钱庄要倒闭吧? 揉揉眉心,魏青棠道:“罢了,明儿我亲自去吧。” 与此同时的二房,白绣宁跪在屋子里,低头垂泪。 白氏坐在椅子上冷冷望着她:“看看你做得好事!”手一挥,桌上的茶杯茶壶统统扫下,一个杯子砸在白绣宁额角,顿时红了一小片。白绣宁却一动不动,认认真真听着白氏数落。 “不过一些珠宝,值得你这么惦记吗?我和兄长一直教导你眼光要看长远,要有大家风范,可你看看你自己,为了这么点蝇头小利就玩弄手段,还是那般低劣的手段!”白氏语气轻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白家是什么没教养的小门小户,见钱眼开呢!” 白绣宁满脸通红,却不全是因为羞窘,还有恼恨。 说她贪图蝇头小利,可这位姑母嫁过来后可曾送过一毫一厘金银回白家? 父亲为了户部那个肥缺,已经送出去十几万两白银,可不但差事没着落,银子也打了水漂。他几次和白氏说过,让她求求督公,帮他争取那个位置,可白氏呢,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白绣宁知道,她一次也没做过! 白氏只在乎自己的利益,根本不管别人死活。白家这几年的日子早不像从前了,她不过是从魏青棠那个草包手上拿些珠宝,又算的了什么?这个姑母,却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指责她! 白绣宁恨得手指甲掐进掌心。 但她知道,她不能得罪她,最起码现在不可以! “姑母教训的是,绣宁知错了……”白绣宁咬着牙,恭顺得挤出这句话来。 “你最好知错!”白氏冷哼,“白家也不止你这么一个丫头,你若再给我惹事,我就把你送回白府,让你永远没有进督公府的机会!” 不能进督公府,那就等于断了飞黄腾达的机会。 白绣宁心里恨得滴血,面上却装作惊喜万分:“谢谢姑母还愿给绣宁一次机会,绣宁一定竭尽所能,帮助姑母稳固地位!” 这话总算稍微抚平了白氏的愤怒。 她点点头,脸上露出两分满意:“你明白就好。” 白绣宁垂目应是,手指紧紧攥在掌心里。 白家势微,姑母自私,她谁都不能依靠,只能靠她自己。 她要出头,她一定要出头,有朝一日她要把这些看不起她的统统踩在脚下! 翌日辰时,魏青棠收拾完毕出门,刚走出竹兰苑,就看见顾文武风度翩翩地走过来。 这厮今天换下了飞鱼服,一身锦衣玉袍,冠带飘飘,很有世家公子的韵味。 他走到魏青棠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温雅笑问:“郡主可是要出门?” 魏青棠面无表情“嗯”了声。 顾文武立刻道:“不如由文武护送吧?听说今日庙会,百姓众多,万一冲撞郡主就不好了。” 魏青棠眉梢一挑,张口就想拒绝,可突然想起之前顾文武说过,他是“奉命陪她”。 这若是魏九的意思,也就容不得她拒绝了。 魏青棠心念电转,淡淡道:“好啊,那就有劳顾大人了。”顾文武喜上眉梢,转身就吩咐下去。她趁此时机在阿金手心上写了一个“等”字,这丫鬟聪慧,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阿金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向她点点头便悄然退下去。 ——让富贵钱庄的少东家等。 这就是魏青棠的意思。 她不可能带着顾文武一起去,但也不能违抗魏九的意思。 因此只能待会儿找机会溜出去……顾文武不是说过了吗,今日,庙会人多。 魏青棠唇畔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很快,顾文武安排的马车就到了。 他也算有眼力劲,看见魏青棠今天轻装简行知道她不愿张扬,所以没让锦衣卫来,只带了一个随从两个护院,加上他正好四个人。魏青棠这边也只带了一个绿儿,六个人就这么简单出发了。 马车向城南方向行了小半时辰,车速渐缓,周围也渐渐热闹起来。 魏青棠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子,只见道路两旁皆是摊贩。 叫卖的、吆喝的……好不热闹。那些摊子上摆满了货物,胭脂水粉、珠钗首饰、古玩玉佩……应有尽有。 街口还有卖吃食的,热乎乎的馄饨从锅里捞出来,香气扑鼻,瞬间勾得人食指大动。 她静静看着,眼神有些怀念。 还记得小时候,自己最喜欢赶庙会了,父亲严厉不准她去,娘亲总会偷偷带着她和二哥出来。 每次她都缠着要买冰糖葫芦,娘亲怕她吃坏了牙,不给她买,二哥就总背着娘偷买一串给她,然后看她吃得满嘴红糖,细心地一点点擦去…… “郡主、郡主?” 一个熟悉且令人痛恨的声音传过来,魏青棠回头,看见顾文武的脸。 他着紧地望着自己,眼睛里边的关切和爱意几乎能把人溺毙。 魏青棠握拳,克制撕破那层伪装的冲动,淡淡道:“嗯?” 顾文武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串冰糖葫芦:“郡主,你看。”他说,“这是方才街上买的,郡主尝尝吧?” 他知道她喜欢吃冰糖葫芦,所以专程让人买来献宝。 从前,魏青棠总会感动他的体贴,然后爱得死心塌地。 可现在,她只有恨。 “不吃。”魏青棠说完,不等顾文武开口径自叫道,“停车。”接着一跃跳下马车,走到大街上。 “郡主、郡主!”顾文武急忙跟上来。 魏青棠却不理他,信步游走。 顾文武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完全不明白这女土匪又闹什么脾气。 自从牡丹苑之后,这女土匪简直变了个人,阴晴不定喜怒难测,比督公爷还难应付! 他绞尽脑汁地想些东西讨她欢心,奈何魏青棠不为所动,两人不知不觉间走到庙会门前,人群熙攘,摩肩接踵,顾文武不适地皱眉:“郡主,这里人太多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魏青棠轻飘飘睨他眼,袖中,滑出几锭银子。 松手,银子滚进人群里,有人一脚踩上了,大骂:“靠,什么玩意儿硌老子……银子?!!” 那人尖叫一声,忙不迭弯身去捡。 旁边的人跟着低头,顿时—— “哇!那儿也有!” “快看!有银子!” “捡银子啦!捡银子啦!” 人群一哄而上,冲撞的、推攘的……顾文武皱紧眉头,恶狠狠看着这些贱民:“别碰我!” 然而哪有人理他。 他拼命保持着身形,大喊:“郡主、郡主!” 魏青棠头一低,悄无声地没入人群里…… 第38章 富贵钱庄 富贵钱庄坐落在东南一角,魏青棠从庙会出来,半刻钟就到了。 许是庙会的缘故,钱庄没多少人。 她举步入内,一个堂倌儿笑脸迎上来:“有客到——姑娘是来办什么呀?存户还是兑金银?” 魏青棠望他一眼:“我找你们掌柜。” 堂倌儿愣愣,扭头喊:“掌柜的,有人找!” 很快一个白发老者从柜台后绕出来,眯眼一看,问道:“这位姑娘找小老儿是……?” 魏青棠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我的婢女前些天到你们这儿存金,你们不收,非要我出面。” 老掌柜猛拍额头:“哦!原来是魏姑娘!方才你的婢女说你要晚些到,咱们少东家就出门一趟。呃,不如您到内堂坐坐,小老儿这就派人找少东家回来?” 魏青棠颔首。 富贵钱庄后堂,魏青棠甫一入屋,便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 这味道很熟悉,她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姑娘请稍候。”老掌柜恭敬道,又叫人奉上茶点。 魏青棠坐在紫檀木椅上,目光逡巡,忽然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那是一幅江南烟雨图,细雨蒙蒙,小湖上的一座凉亭里,趴着个四五岁女童,她穿着杏黄衫子,头扎双髻,小小背影显得很娇俏。作画之人笔力极佳,三两线条便将这画中场景摹得栩栩如生。 魏青棠目光下移,看见右下角处落了一个“情”字。 心下一抖,该不会这作画人有那啥癖好,喜欢画中的小孩子吧? 正思虑间,身后微风拂过,她下意识回头,正好看见一张脸。 眼型狭长,目若桃花,一身紫衣长袍,端是邪魅无双! “楚情?!” 她失声叫道。 该死的,这富贵钱庄的少东家,竟是楚妖孽? 楚情眼梢轻挑,几分暧昧的笑意就在唇边轻轻散开:“是我,郡主惊喜吗?” 魏青棠忍住呼他一巴掌的冲动。 惊喜?惊吓差不多! 难怪她进来闻到一股香气觉得熟悉,那就是他身上的味道! 不过要是楚情的话,一切就能说清了。 他在斗兽场见过绿儿,认出是她,所以故意刁难,非要让她这个主子亲自来。 想到此,魏青棠有点没好气了:“有什么事,说。” 楚情没出声。 他嘴角噙笑,那对桃花眼里潋着万千风情,一瞬不瞬地凝着她。慢慢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吐气:“就这么说,你确定?” 那炙热的呼吸倾吐在耳边,激得魏青棠一个颤栗,兔子般受惊跳起来。 她飞快往后退,然而身后是张椅子,猝不及防跌坐进去,那楚妖孽立刻欺身上来,两手撑着扶椅,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魏青棠被环在他和椅子之间,眼里、鼻尖尽是男子的身影气息。 她感觉心跳加速,呼吸有些不受控的急促起来。 “你干什么,快起开!” 楚情哼笑了一声,就这么低头俯视她。 魏青棠被看得恼了,抬脚,膝盖直往那处撞去。 楚情连忙跳开,叫道:“小丫头,你想让本公子断子绝孙哪!” 他这副样子才让魏青棠稍稍安心,慢慢站起来道:“谁让你靠那么近的,快说,找我什么事。” 楚情勾勾唇,慵懒嗓音透出几分委屈的味道:“怎么,难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他垂下眼,好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魏青棠翻了个白眼,转身:“没事我就走了。” “诶,且慢!”楚情抬手想拉,魏青棠回头一瞥,修剪完美的手指堪堪停在半空,他顿了片刻,失笑道:“你啊……” 这话里似有无奈,又似宠溺。 魏青棠听得心里毛毛的,楚情道:“这次让你来,是为上次……” 他停顿片刻,蓦地倾前低声:“救命之恩,多谢。” 魏青棠怔怔。 随即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次他被鬼罗刹打伤,逃进自己屋里,还是她帮忙掩护,打发顾文武。 魏青棠记得那时他中了剧毒,谢淮英把人带走后好一阵没消息,想不到现在又活蹦乱跳了。 眯眼打量:“你伤好了?” 话一出口,她感觉楚情眼睛亮了一下。 “好了。” “那就行。” 魏青棠转身欲走,下一刻楚情跟上来,一只手臂懒懒横在门口:“这样就想走了?” 魏青棠莫名其妙看着他,楚情道:“别后重逢,郡主这样冷淡可不行,好歹也关心关心楚某,问问伤情啊。” 他说得理所应当,魏青棠黑了脸。 这楚小胖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非要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楚三公子,你现在活生生站在这里,不就是最好的明证?”魏青棠道,“还有,我一不是你的生身父母,二又非你的兄弟姐妹,至于知交好友更排不上号,你非要我关心你做什么。” 声音甫落,对方立刻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双桃花眼紧紧凝视她,似哀似怨,似悲似痛,魏青棠看得心一颤,难得升起些愧疚起来。 她干咳一声,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让谢淮英关心你啊,他不是你的好友吗?” 楚情脸一僵。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起谢淮英关切凝望他,问伤口还疼不疼,要不要他帮忙吹吹…… 寒气从脚底板窜上脊梁骨,楚情脸如黑锅,心里暗道魏家这丫头,破坏气氛的本事真是一流! “罢了,说正事吧。”他敛了调笑,正色道,“听说郡主要存金?” 魏青棠总算感觉到气氛变换,松气道:“不错,我想向富贵钱庄存三十两黄金。” “才三十两?”楚情挑眉,“以郡主的身份,未免也太少了。” 三十两黄金,放到哪儿也说不上一个“少”字。有些官家小姐一年的月例钱也不见得有这个数,可在魏青棠身上就稀松平常。 毕竟她那义父,是出了名的搜刮敛财。 魏青棠知道他的疑惑,但又不能解释,抿抿唇,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就这么多,少东家不让存?” 楚情愣了。 眼前的少女眉眼弯弯,笑起来露出两个梨涡,温婉柔和。这要放在任何一个少女身上,他都会赞一句毓秀灵动卿本佳人,可放在魏青棠身上,那就是十足的怪异! 第39章 为什么不救他 斗兽场此女杀马之决绝,训人之嚣张;督公府内说谎之平静,神色之坦然。 怎么看都和温顺搭不上边! 他一时分辨不出眼前的魏青棠和他之前认识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楚三公子,楚三公子?” 青葱般的手指在眼前晃悠。 楚情对上那双乌亮的眼眸,心口突地一热,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跳开:“好!” 说完逃走,留下魏青棠一脸莫名。 什么情况,她难得好声好气跟人说一次话,这楚妖孽怎么还活见鬼似的? 接下来办理存户、开钱票,魏青棠全程没见到楚情。 老掌柜笑眯眯地把钱票递到她手里,还招呼她再来,魏青棠敷衍几句,眼睛狐疑地瞅瞅后堂,直到离开也没见着人。 她走后,楚情才慢吞吞从柜台出来。 “少东家,不错呀!”老掌柜冲他挤眉弄眼,“这位姑娘温婉大方、又懂礼节,和您真是天作之合,老爷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温婉大方?又懂礼节? 楚情眉梢一扬,懒洋洋道:“福伯,你知道你说得是谁吗?” “就刚才那位魏姑娘啊!”唤作“福伯”的老掌柜茫然道,“还有第二个人吗?” 楚情“扑哧”一声笑出来,那张俊美玉容显得异常魅惑:“福伯呀福伯,你都知道她姓魏了,还能说出温婉知礼这句话?” 福伯呆了呆,失声:“女土匪?” 怎么可能,刚才那位魏姑娘说话斯文有礼,一举一动都透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怎么会是传闻中的女土匪? 楚情掀掀唇角,眼底掠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所以说,人言不可信……” 小丫头突然往富贵钱庄存金,是何用意,他还要好好看看。 出了富贵钱庄,往庙会方向走着,魏青棠快速思考。 黄金已分批存入钱庄,日后离开督公府也有保障。 只是以魏九的性子,不可能放过钱庄这么生财的地方,京城几大钱庄里面,必定有一家甚至两家是他在操控。 富贵钱庄的少东家既是楚情,那么暂时可以信任,至于剩下几家她还要再观望观望…… 突然,前方一阵吵嚷。 几十个人围堵在那儿,冲着一个少年拳打脚踢。 “快让你爹还钱!” “对,还钱,欠了俺们吉祥赌坊五十两,人影儿都没见着一个!” “让开,你才五十两,他欠了我们金钩赌坊五百两!” “还钱!再不还钱揍死你!” …… 十几个壮汉轮番动手,那少年缩成一团任他们殴打。 旁边有人看不过眼,出声喝止,十几个壮汉齐齐瞪来。 于是哑火。 一位老伯摇头叹道:“哎,真是作孽啊,老徐头那混账东西,自己借钱跑了,留下孤儿寡母活受罪!” “就是,我听说他欠了附近赌坊不少银子,啧啧,你看那孩子右手小指,好像就是被催债给剁下来的。” 魏青棠凝目瞧去,那少年右手尾指确实短了一截。 她不喜欢管闲事,但撞上了又不能置之不理,正要开口,忽然“啪”地声,一条软鞭抽在地上,接着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女声:“放开他!” 壮汉们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火红长裙的少女站那儿,叉腰扬头,高声训斥:“一群大男人欺负个小孩子算什么,还不快让开!” 魏青棠微怔,这少女她在赏诗宴上见过,跟在周蓉身边的,好像是叫什么……孟瑶? 孟瑶的出头让他们恼怒,其中一个壮汉指着她道:“哪儿来的臭丫头,多管闲事!” 孟瑶挺挺胸脯:“北境来的,怎么样!” “北境?”他们愣了一瞬,接着爆出大笑。 “你们听到了吗?她说北境?” “就那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 “还有戎蛮子,听说那儿的人都喝牛血!” “哈哈哈哈哈……” 孟瑶随兄长驻守北境多年,何曾受过这般侮辱。 眼一瞪,鞭子“嗖”得抽去。 “啪”! 最先那名壮汉捂脸尖叫,鲜血从手缝漏下。 在场的呆了呆,打手们怒吼一声,蜂拥而上。 人群往后散开,倒在地上的少年早已习惯这种场面,双手抱头滚到一边。 魏青棠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些壮汉都是赌坊从地痞流氓里找来充门面的,看着魁梧,其实不禁打。孟瑶跟着兄长在军营是实打实的招式,鞭子抡起,鲜少落空,不消片刻,打手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孟瑶微微喘气,伸手指着他们问:“你们服不服!” 那些人哼哼唧唧怪叫,最先被打脸的人扬头,面露凶狠:“你打啊,你就是把我们全打趴下,改天我们一样让徐远还回来!” 他说出“徐远”的名字,倒在地上的少年浑身一抖,缩得更紧。 魏青棠了然,眼见孟瑶被气狠了,挥鞭又抽,她上前抓住她手腕。 “你——”孟瑶回头,看见她愣道,“你、你是郡主?” 赏诗宴上见过两面,但离得太远,孟瑶有些不敢肯定。 魏青棠不答,淡淡道:“你再打,他们真的会打死那孩子。” 孟瑶这次可以出头,但不可能护徐远一辈子。只要她一走,那些地痞流氓又可以聚起来对徐远施虐。她今天怎么打他们的,他们明天就能怎么对徐远。 孟瑶也很聪明,想到这层脸露恼色:“他们敢!那我就先抽死他们!” “死人要见官,孟小将军能把孟小姐摘出去?” 魏青棠不徐不缓的语调就像一盆冷水,浇得孟瑶满心冰凉。 她急道:“那怎么办,难道任由他们欺负人吗?”又抓着她手臂道,“对了,您是郡主,您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不待魏青棠开口,那地痞头子啐了声,道:“当然有办法,徐远他老子欠我们金钩赌坊五百两,只要小姐你替他还了,我们保证不找你麻烦。” “五百两?!”孟瑶惊呼。 这不算完,地上躺着的人叫道:“还有俺们吉祥赌坊,五十两!” “我们八十两!” “我们二百两……” 零零碎碎加起来,竟有一千两之多。 孟瑶彻底傻了,她和兄长在北境苦寒之地,别说一千两,就是一百两也罕见。如今这些地痞们要钱,她只能干瞪眼。 “郡、郡主……”孟瑶想起身边这位主儿,听说她义父是督公,应该很有钱,“郡主,您看能不能……” “不能。”魏青棠淡淡道。 孟瑶急着道:“为什么,他都那么可怜了,你为什么不能救救他?你、你这人怎么这么冷漠?” 第40章 她不认命 魏青棠无视孟瑶的指责。 一千两的确不算什么,难得是如何解释。 她往日刁钻蛮横从不把贱仆的命当命,如今善心大发出手救人? 傻子才相信没问题。 她的拒绝让那地痞头子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慈悲心肠的大小姐呢,既然舍不得给银子,又充什么大个儿,快走吧,免得待会儿污了大小姐的眼。” 孟瑶气得直跺脚,偏拿这些地头蛇无可奈何。 她们可以走,可徐远不能。 她不忍望过去,少年躲在角落蜷缩着,眼神麻木而平静,似乎早已习惯。 那漠然的神色让她非常难过,孟瑶握紧鞭子,忽然想起若是方才自己不出这个头,也许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地痞头子走到徐远身边,故意大声道:“谁让你有个赌鬼爹,借了银子玩儿失踪……命不好就认了呗,早点投胎去,说不定能投个好人家……” 命不好? 这句话像是突然扎到痛点,魏青棠身子一僵,一丝阴暗从眼底流露,她咬咬牙,轻声重复:“命不好?” 什么是命。 她父亲谢大胡子是有名的战将,百姓拥戴,却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这是命? 她二哥谢衍悬壶济世,救人无数,却被迫隐姓埋名,最后被亲妹妹杀死,这是命? 她出身名门,被仇人利用,认贼作父,手刃亲兄,最终被至爱的夫君杀死,这也是命? 这要是命的话,苍天的眼睛呢,大地的良知呢? 她不认命,她绝不认这样的命! 眸泛寒光,一瞬间惊若电芒。 那地痞头子还念念叨叨的指桑骂槐,突然身子一偏,狠狠摔在地上。 孟瑶瞪大眼睛,只见方才还冷漠旁观的少女蓦然推开他,走到徐远面前。 她居高临下俯视他,淡淡开口:“谁剁了你的手指。” 徐远抬起头,本是一脸平静,可对上那双冰寒的眼睛时,心头一凛,鬼使神差指向一个人。 哐啷。 匕首落地的声音,魏青棠将寒蝉扔到他面前:“捡起来,剁他一根手指。” 她神情冷淡,却透着令人心惊的寒意。 徐远望着匕首怔了怔,旁边孟瑶惊呼:“你疯啦,怎么让一个孩子去做这种事情?” 魏青棠不理,就这么直视他。 徐远凝注片刻,忽然伸手捡起来,走过去。 那剁他手指的壮汉已被打趴,不停的后退求饶,满脸惶恐。 徐远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挥刀,砍下。 “啊!!!” 惨叫撕破宁静,所有人都下意识扭开头,除了魏青棠。 她看着少年站在那里,双手发抖,脸上却出奇的坚定。 唇畔,缓缓扬起一丝笑。 很好,她不救无用之人。 这是个吃人的朝代,权力和金钱决定一切,锦衣卫无孔不入,东西二厂横行无阻,宦官当道,民不聊生。要想活下去,就必须靠自己。 “一千两银子,拿了滚。”魏青棠摸出张银票抛下,地痞头子瞪大眼,显然没料到她真拿钱。 魏青棠看也不看他,大步走到少年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徐远。” “徐远……”魏青棠打量着他,十二岁的少年,个头很高,却瘦得像根竹竿,他面上鼻青脸肿的,眼神阴郁却倔强,隐隐的还有丝不服输的味道。 魏青棠目中划过欣赏,冲他点了下头:“你走吧。” “走?” 方才被打都一声不吭、剁人手指也能保持镇定的少年,突然流露出一丝错愕:“你让我走?” 魏青棠道:“嗯。”说完不再看他,从他身边走过。 徐远呆立当场。 他爹是个赌鬼,很小的时候就有地痞流氓到家里催债,无穷无尽的骚扰与恐吓,让他养成了阴郁偏激的性子。他从不相信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也不相信有不图回报的人,所以当魏青棠拿了一千两帮他还债,却没有提出任何一个要求时,他呆住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所有人始料未及。 地痞们望着被剁掉手指的同伴,又看看那一千两银票,最终捡起银票飞快跑了。 孟瑶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周围人见没热闹可看,也陆陆续续散开。 不远处,一辆青布马车停靠路边,眼见人流散去,一个玄衣侍卫快步走到车边,恭恭敬敬道:“主子,方才……” “我看见了。”清冷的嗓音从马车中传出,带着淡淡的嘲弄。 玄衣侍卫不敢出声,更加压低头。 马车中,披着雪白狐裘的年轻人靠在窗边,车中闷热,他怀里却抱着一个暖炉,右手握了杯热茶,瓷白的杯壁稳入掌中,衬得那白皙手指愈发修长。 “魏家女。” 薄唇边轻轻吐出这么几个字。 他身边,侍立的秦恒满脸懊恼:“这位吟越郡主,来得也真是时候。本想借着这次激孟瑶出手,好叫孟玉楼牵扯进来,想不到被她三言两语破了局,实在可惜!” 原来这次,赌场讨债并非碰巧,而是精心设计过,针对孟瑶的一场局。 奈何魏青棠误打误撞解开,害得他们前功尽弃。 秦恒不满抬头,却发现自家主子神色平静,没有丝毫不快,甚至那刀削似的唇边,还隐隐挑开抹弧度。 “主子?” 云殊静静望他眼:“无妨。”一个孟玉楼罢了,另寻机会便是,倒是这魏青棠…… 眉头微蹙,一股血腥冲上喉头,他抬起手背凑到嘴边咳了下,顿时两点殷红溅出。 秦恒紧张道:“主子!” 云殊淡淡摆了摆手,闭目压下那股甜意,他道:“走吧。” 马车驶出,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从未出现一般。 魏青棠全然不知方才的一切被人看在眼中,走了一小段路,便看见顾文武。来不及过去,就见他揪扯着绿儿怒吼什么,绿儿一副快哭的样子,顾文武突然扬起手,狠狠把她打在地上。 “住手!”魏青棠厉喝,快步走过去。 顾文武扭头,狂喜道:“郡主——” “啪” 清脆的一耳光,不止顾文武,绿儿都愣住了。 “我的丫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第41章 问话 魏青棠沉声说道,看也不看得从他身边走过。她扶起绿儿,绿儿像是被吓到了,连忙说:“郡主,奴婢没事,您不要怪顾大人……” 魏青棠瞪了她一眼,小丫鬟这才闭上嘴。 顾文武脸色铁青,当众被女人打耳刮,简直奇耻大辱。 无奈这个女人不能得罪,他拳头握得咔咔响,面上挤出几分讨好:“郡主,您听文武解释,这是个误会,刚才庙会和您走散,文武十分担心您的安危,绿儿又说不出您的行踪,所以才……” “所以你就动手了?”魏青棠冷哼一声,眼神也懒得给他,直接拉起绿儿走了。 回到竹兰苑,绿儿还沉浸在这份震惊中。 直到阿金捧来茶水,这小丫鬟才回神似的,噗通跪下:“郡主,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 她诚惶诚恐的模样让魏青棠无言:“起来,你有什么错。” 绿儿拼命摇头:“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让郡主和顾大人起冲突,都是奴婢的错!” 阿金听到这话也吓了一跳,赶忙跪下求情:“郡主,绿儿不是有意的,求郡主饶她一命!” 看两个丫鬟都惊慌失措的样子,魏青棠不禁扶额,她从前到底对顾文武有多疯癫,才能让两个贴身丫头吓成这样? 魏青棠定定神,道:“起来吧,我又没怪你。” 绿儿和阿金对视一眼,战战兢兢起了身,然而脸上,还是不敢相信。 从前,郡主对顾大人痴爱成狂,谁敢在她面前说一句不好的话,轻则重打,重则没命…… 这次却亲自动手打了他…… 若非亲眼所见,打死绿儿也不敢相信。 两个丫头的表情魏青棠看在眼里,沉吟了下,说道:“绿儿、阿金,你们两人是我的丫鬟,有些事,你们还是需要知道。” 二女同时肃容。 她斟酌着开口:“听着,我从前或许对顾文武有过好感,但现在一丝也无。所以你们不必因为我顾忌他什么,对竹兰苑而言,他只是一个外人,明白吗?” 二女面面相觑,阿金大着胆子问:“郡主,您的意思是……您对顾大人已经……” 魏青棠深吸口气:“无意。” 不止无意,还有恨。 现在留着他,只是因为魏九,等有一天…… 魏青棠垂下眼,遮去心底恨意,淡声说道:“记着,你们是我的人,除我之外,谁也不可以打你们,听懂了吗?” 绿儿和阿金齐声应是,脸上均露出感动。 郡主的言下之意,是要为她们撑腰了……有这样的主子在,她们何愁会再受欺负呢? 傍晚时分,魏九身边的小太监过来传话,请魏青棠往花厅一趟。 绿儿奇怪道:“这会儿吗?也太晚了吧。” 阿金是个会来事儿的,笑吟吟塞了颗银裸子过去,小太监掂掂手里重量,想着没什么要紧事,便透漏口风道:“回郡主,二夫人也在,好像是说今日郡主街上救人的事……” 魏青棠眉梢一凝,她回府才小半刻,白氏就知道了。 看来她这位二娘,消息很灵通嘛。 魏青棠勾勾唇,心下已有了计较,她让两个丫鬟留下,自己冲着小太监点头:“走吧。” 花厅内,魏九和白氏正在用膳。 偌大的一张桌子,密密麻麻摆满佳肴,粗粗一看,什么八宝鸭、西湖醉鱼应有尽有。旁边站着两个试菜太监,每一样都当着魏九的面亲自吞下,这老贼大概也知道自己树敌众多,所以吃饭也格外小心。 魏青棠心头冷笑,迈进去:“义父,听说您找我?”眸光瞥去,望见白氏故作讶然,“二娘也在。” 魏九“嗯”了声,算是回应。 白氏立刻笑着迎上来,挽住她的手:“吟越来啦,快过来坐下,吃饭没,没吃就一起吧。”她扭头命人添副碗筷来,魏青棠望着她握住自己的手,唇边噙着冷笑。 这位二娘惯来如此,外人面前公正严明,魏九面前宽容大度,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心疼这个义女呢。 不过任凭白氏机关算尽,也不会算到魏九对自己的态度,她这番表演,怕是白费功夫。 “谢谢二娘。”魏青棠也不拆穿,在她身边坐下。 碗筷很快呈上来,她随意夹了两筷,就听白氏笑着对魏九道:“公爷您瞧,咱们郡主是越来越懂事儿了。方才妾身不还跟您说吗,今儿在大街上,郡主路见不平花了一千两救下一个孩子,真是菩萨心肠。” 她这话居心险恶! 谁不知道魏九阴毒狠辣睚眦必报,他统领下的锦衣卫、东西二厂并称天下三卫,手段残忍,刑罚酷厉,是天下所有人的噩梦!而白氏,却当着他的面说魏青棠“菩萨心肠”,这是在打谁的脸? 果然,听到这话的魏九斜起眼梢,眼里闪过一抹阴鸷暗光:“哦?” 好在魏青棠早已拟好说辞,闻言,轻巧的抬起头:“是啊义父,吟越今天大街上碰到一个人,您知道是谁吗?——是孟瑶!” “孟瑶?”以魏九的身份地位,自然是不知道她的。 魏青棠却用力点头道:“对,就是那刚回京述职的孟小将军,孟玉楼的亲妹妹!义父您知道,那些武将最讨厌了,这个孟瑶也和她哥一样,非说我救不了人。这京城里还没有本郡主做不到的事情,她既然说我,那我便救给她看,哼,也好让她知道本郡主的厉害!” 她挺挺胸脯,装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这三言两语的,瞬间就把“好心救人”变作两个姑娘间的“意气之争”。 白氏暗骂蠢货,孟瑶用得摆明是激将法,她还得意洋洋看不出来,实在太蠢了! 魏九也是这般想法,方才眼底阴戾瞬间消散了。 他放下碗筷,看看白氏:“你先出去。” 白氏知道这次计划又落空了,暗暗骂了句傻人有傻福,便退了下去。 这时魏九抬抬下巴,立刻有两个小太监上来收拾碗筷,之后打来清水,小心伺候他洗手。 老贼在这方面颇有洁癖,慢慢清洗干净后,又命人点上熏香。等他悠悠然靠在软榻上,才抬起眼皮朝她望了眼:“你和顾文武出去的?” 第42章 秦老神医 这话听起来平常,魏青棠却紧张起来。 她今天当着顾文武的面来了出金蝉脱壳,虽然确定没被人跟踪,但在魏九面前,总有种说不出的压力。 低头望着脚尖:“是啊,今天和顾大人去逛庙会,谁知人那么多,我们还走散了……”她胡诌了几句当时的情景,好在庙会路上留意过,看了什么胭脂水粉、吃了什么馄饨吃食,这些话信口说来也不至露馅。 魏九半眯着眼,听她说着也不出声。 这老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花厅中一时安静的有些诡异。 过了好一阵,魏九才道:“下去吧……” 这话简直和天籁一般,魏青棠欠欠身忙退下去,出了厅门,这才惊觉背后出了身冷汗。 她太弱小了…… 在魏九面前,就像一只蚂蚁,他随手一捏就能碾死。 她现在和他的差距,有如蚍蜉大树,在没找到二哥前,她一定、不能暴露! 接下来的几天里,魏青棠哪儿也没去,成日窝在竹兰苑吃了睡、睡了吃。白绣宁因为之前首饰的事没好意思来找她,顾文武大概也被那当街的一巴掌打得没脸,消停了一阵子。 这日,绿儿兴冲冲跑进来,手里拿着两封烫金的红帖。 “郡主,天一酒楼的小厮送请柬来了,说今晚《枝头凤》下节开讲,留了两张席位问您去不去。” 这小丫鬟高兴坏了,她等《枝头凤》下节可等了快半个月呢! 魏青棠站在书桌后面写字,闻声搁下笔,伸手道:“拿来我看看。” 绿儿赶紧把红帖呈过去。 打开请柬,里面是一封笔迹工整的信函。 展开一看,是许先生的笔墨,他说了两句客套话,然后话锋一转,直接写出《枝头凤》上节热卖,如今改编成歌舞、戏曲,已赚了上万白银。按照先前的约定,三七作分,算下来魏青棠可以拿到三千两。 阿金站在旁边,看见不禁失笑:“郡主,您还差银子吗?三千两白银,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魏青棠淡淡一笑,将信函卷了放在烛火上。 哧得声,书信烧成灰烬。 “给许先生回话,我就不去了。绿儿,你代我去吧。” 原本听到前半句满脸失望的丫鬟,听到后半句惊喜万分:“真的吗郡主,您让奴婢去?” 魏青棠瞅她眼,屈起手指在桌面敲了敲:“嗯,你去,不过是有任务的……” 绿儿连连点头:“郡主您说,奴婢就是赴汤蹈火上刀山下油锅也一定做到!” 她也不知从哪儿听来这么些油话,魏青棠和阿金纷纷摇头,魏青棠道:“好了,不用你上刀山下油锅,只需去许先生那儿,把银票取回来,再和之前一样,分几批存进那几个钱庄。”顿了顿,又道,“对了,富贵钱庄存大头。” “存银子?包在奴婢身上!”绿儿一口应下,欢欢喜喜地准备听戏去了。 魏青棠看着活泼的背影,失笑摇头,提起笔,将方才未写完的那一个字补完。 ——秦。 阿金凑过来一看,这个字写得十分漂亮,大开大合、笔势雄浑,半点也不像女儿家写出来的娟秀小篆! 她忍不住惊叹:“郡主,您这个字写得太漂亮,您是何时练得一手好字的?奴婢、奴婢可半点不知……” 难怪阿金这么惊讶,魏青棠喜武厌文,督公府人所共知。 从前,别说写字了,谁敢把笔墨纸砚摆在她面前,“寒蝉”一刀就劈下来。 可如今竟写出这么好看的字…… 实在是奇迹! 魏青棠垂眸凝注着纸张,神色有淡淡的怅惘。 什么时候? 小时候,还在谢家,母亲和二哥都教过她一些。后来到了督公府,魏九有意教导下,让她对文学再不敢兴趣。后来的后来,她嫁给顾文武,怕外人说他的夫人是大字不识的草包,所以花了两年苦学。那两年,她练废了无数只笔,从最基础的认字,到四书五经,再到账房算学,她付出了多少,恐怕只有手上老茧才知道…… “郡主、郡主?”阿金唤了两声。 魏青棠回过神,将纸张拎起吹了吹,道:“阿金,我也有事要你去办。” 阿金垂头道:“郡主请吩咐。” 魏青棠把纸压回桌案,伸指点了点秦字:“去问一下,城东百草堂的秦老神医,现在何处。” “神医?”阿金愣了愣,本想问您找大夫做什么,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然而望见她恹恹的神情,便把话吞下去,“是。” 丫鬟退了出去,魏青棠坐在书案前,看着那个“秦”字目色深凝。 百草堂,秦老神医…… 秦易儒。 这个名字那可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莫说京城百姓,就是达官显贵也听说过老爷子的传奇。他的一双手,可活死人、肉白骨,只要没断气儿的都能救回来。当年先帝在世时,他最宠爱的一位妃子昏迷不醒,太医局的御医纷纷束手无策,先帝大怒,昭告天下广集名医。民间大夫不知去了多少个,都是摇头叹息,结果秦老爷子一去,银针一下,不到半天功夫那妃子就醒了,而且身强体健,直到离世时都没害过大病…… 这件事当时引为传奇,可更令人称道的还在后面。 先帝龙颜大悦要赏秦老爷子,说要封他做太医局之首。秦老爷子当众拒绝,说自己喜欢逍遥自在,皇上要赏,不如赏一个百草堂,好让他在京城里有个安身之所。这种当众驳逆的话,着实让人替他捏了把冷汗,可先帝不仅没动气,反而说他医者仁心,当真给他在城东建了一座百草堂。 此后,秦老爷子就在百草堂中坐诊。这老神医个性古怪,救人治病全凭心情,他心情好时救人分文不取,心情坏时就是送上黄金万两他也不会出手。即便如此,到百草堂看病的依然源源不绝,它的生意比起太医局在民间开设的太医堂,还要兴隆数倍。 魏青棠盯上这位老神医,倒不全是为了他的医术去…… 第43章 奸杀 因为根据她的记忆,过段时间会发生一件非常轰动的事情。 就在那件事情中,这秦老爷子会当众撞柱身亡,他的一世英名也毁于一旦…… 捏捏眉心,如果她能救了他,说不定就能跟他学些医术。 而号称医道至难的“易容术”,正是这位老神医的专精之道。 “郡主!不好了郡主!” 突然一个下人急急忙忙冲进来,满脸惊惶道,“李管事出事了,三房的雀儿姑娘死在后花园里,他们都说是李管事干得!” 魏青棠一惊,倏地起身:“带我去看看。” 后花园。 到的时候已有不少人在那儿,白氏、刘氏,甚至林慕寒也过来了。李牧被两个侍卫押在正中,拼命摇头否认着什么,刘氏大怒,命两个婆子上去狠狠抽他耳光。 “畜生!你奸杀我房里丫头,还敢否认!简直禽兽不如!” 雀儿是刘氏的贴身丫鬟,感情极好,刘氏气得脸都变了形,破口大骂。 白氏站在一边,默默看着,她这个当家主母不发话,林慕寒等人也不敢妄动。 几轮耳光抽下来,李牧鼻子嘴角均淌出血。 魏青棠眉一沉:“住手!” 众人回头,但见魏青棠横眉冷目,纷纷让开条路。 刘氏阴阳怪气笑了声,道:“哟,郡主来啦,来的正好!你院里的人对雀儿施暴不成,还杀人灭口,这件事怎么算!” 平日刘氏还想方设法的拉拢她,但现在怒声质问,显然雀儿的死让她动了真火。 魏青棠没出声,低头看了眼李牧。 李牧被打得满脸是血,此刻激动往前道:“不是的郡主,奴才没有!奴才就是有十万个胆子也不敢在府上胡来,求您相信奴才!”他一动又被两个锦衣卫押回去,满脸的急切,不像是作假。 魏青棠沉吟片刻,道:“尸体呢?” 刘氏冷哼,眼光瞅瞅假山后面。 魏青棠走过去,假山后果然有一具尸体,正用白布盖着。她正要去看,林慕寒突然拦道:“郡主。” 这个冷面坚毅的汉子不知怎地耳根一红,低声道:“雀儿姑娘是死状极惨,郡主还是不要看为好……” 魏青棠瞅他眼:“我的人被抓了,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林慕寒干咳两声,退开。 魏青棠给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连忙将白布掀开—— “嘶~”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雀儿死状确实很惨,通体玉白的身子上,遍布伤痕,她的两只眼睛大大睁着,里面充满了恐惧和哀求,显然临死前受到怎样的折磨,最令人气愤的是她身下一滩浑浊,还混着鲜血,确实……是被人奸杀的! 刘氏看得双目喷火,怒喝:“够了!” 她让婆子将白布覆上,愤怒的视线几乎要把李牧烧穿:“你这个畜生,我非把你大卸八块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牧吓得浑身发抖,哭求着磕头:“各位夫人主子,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做得!李牧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对雀儿姑娘不利,求求你们相信我……” 刘氏冷笑不已,白氏这时道:“好了,按照府上规矩,淫虐女子者,先施宫刑,再断四肢,最后浸猪笼……” “冤枉啊!!!”李牧嘶声大叫。 得了主母命令,林慕寒点点头,两名侍卫立刻把他带走。 突然,一道身影拦在前面。 “慢着。” 刘氏的脸瞬间垮下来:“郡主,你不是要包庇他吧?” 魏青棠先前一直在看雀儿的尸体,确切来说是在看雀儿的手。 这会儿收回目光,淡淡道:“事情还没弄清楚,三娘急什么。” “没弄清楚?”刘氏仿佛听到笑话般,指着下人中的一个人道,“王大贵,你把你看到的从头到尾和郡主说一遍!” 叫王大贵的下人站出来,恭恭敬敬道:“是,三夫人……郡主,奴才是三房护着后园洒扫的,今儿一大早过来,就看见李管事从假山后面出来,神色慌张。奴才问他什么事,李管事说死人了,然后掉头就跑,这就是奴才今天看见的。” “听见没?人脏并获,郡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并说了吧!” 魏青棠平静注视着王大贵,发现这个下人说起这事有条不紊,半点惊慌之色也没有。 这反应,可不像是乍见死人的反应…… 她眯了眯眼,又去看李牧。 李牧面如死灰,碰上她的目光仿佛看见救星般,哭道:“不是这样的郡主,奴才、奴才……”他哽咽着说不出话,魏青棠道,“不是你做得,慌什么,把话理清楚,慢慢说。” 许是她的强大镇定感染了他,李牧也从先前的惊慌失措缓过劲儿,慢慢道:“是,回郡主,奴才今早路过后花园,看见假山后面有一个人,就过去看,结果看见雀儿姑娘死在那儿……奴才太害怕了,恰好这时候王大贵过来,奴才怕瓜田李下说不清楚,这才掉头跑了。奴才真的没有害雀儿姑娘,更没有奸污她!” 他的话细听起来没什么破绽,然而刘氏哪里肯信,连连冷笑:“狡辩之词,有谁能给你作证。” “三娘,恕吟越冒昧,那又有谁亲眼看见李牧奸杀雀儿……”魏青棠勾勾唇角,散漫的笑意带着丝丝嘲讽,“你看见了吗?” “你!” 刘氏瞪圆眼睛,忽地转头道,“二姐姐,你是当家主母,好歹说句话吧!” 所有视线一下子凝在白氏身上,白氏沉默了一阵,道:“既然王大贵都看见了,李牧又没有其他证据,那么……” “谁说他没有证据。”魏青棠截断,在一众不解的目光中,冲林慕寒抬抬下巴,“把他上衣扒下来。” 林慕寒愣了愣,魏青棠道:“没听清楚?” 这个小郡主也不知怎么,自上次城西别院回来,身上就莫名多了种气质,仿佛身居高位者从容淡定,每一句话都带着不可违逆的威势……他下意识走到李牧身边,伸手扯破上衣。 顿时,露出男子精壮白赤的上身。 不少丫鬟脸颊发热,低下头。 白氏皱眉问道:“吟越,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44章 凶手 这句话问出所有人的心声,魏青棠素手轻抬,指着雀儿尸体道:“林千户,劳烦你将雀儿的手抬起来,给大家看看。” 林慕寒照做。 少女苍白的手指已然僵硬,刘氏不耐道:“你到底要给我们看什么。” 魏青棠微微一笑:“三娘莫急。”她走到雀儿身边,蹲下身,纤纤玉指托起少女冰凉的手,指向指甲缝隙中的淤黑道,“这是什么。” 林慕寒定睛细看:“好像是什么秽物……” 刘氏也看见了,更加不耐烦:“这和雀儿的死有什么关系,你不会是想拖延时间吧?我告诉你,雀儿跟了我这么多年,今天不管是谁我都要他偿命,就算公爷来了也一样……”这刘氏想得倒多,竟认为她故意拖延时间想搬魏九这个救兵。 魏青棠看穿她的心思暗暗好笑,声音愈合柔和:“怎么会没关系,三娘,你说雀儿是你的贴身丫鬟,那么您的衣食起居都是她在打点了?” “是又怎么样。”刘氏道。 魏青棠点点头:“那就是了,三娘你性有洁癖,三房上上下下都要求整洁干净,那么你的贴身丫鬟手上又怎么会有秽物,三娘难道就让这双手来给你梳发净面吗?” 刘氏望了眼,雀儿十指都填满了淤黑,若真让那双手碰自己的头发……刘氏心下一阵恶心,面上也不自禁带出嫌恶:“她平日不是这般,这、应该是之前弄上的。” 魏青棠就等着她这句话,说道:“不错,正是才弄上的,而且,也是在歹人行凶时沾染上的。那么请大家再看看,这究竟是何物。” 众人纷纷瞪大眼盯去,脸上露出深思神色。 林慕寒见多识广,此刻醒悟过来叫道:“是皮屑!” 他迎上众人目光,肯定说道:“雀儿姑娘被奸污时,双手并未绑缚,她定是激烈反抗,双手在歹人身上撕抓,这才留下皮屑在指缝里!不信你们看——”他不知从哪儿取出一块小竹片,轻轻从她指甲缝隙抠秽物,那淤黑的一团里,果真泛有鲜红。 是血迹! 众人恍然大悟,再清一色地掉头去看李牧。 精壮的上身,十分光洁,连一丝抓痕也没有。 林慕寒连连点头:“不错,雀儿姑娘激烈反抗,肯定会在歹人身上留下痕迹。而李管事身上并无伤痕,他不是凶手!” 这个结论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魏青棠的证据可比王大贵那番话有力多了,再加上李牧身上无伤,更使人确信这个说法。 刘氏呆了一呆,恼怒道:“那到底是谁杀了雀儿,是谁!” 所有人默不作声,林慕寒抬头,下意识望向魏青棠。 这位小郡主方才表现的从容镇定让他十分佩服,此刻居然认为她也许会知道答案…… 魏青棠轻笑一声,淡淡道:“这还不简单吗,把府上奴才叫出来,挨个儿检查后背就是了。” 林慕寒暗道惭愧,这么简单的方法都没想到,正要开口,白氏打断道:“不成。” 刘氏反问:“为什么不成,二姐姐,这可是一条人命!” 白氏抿着嘴没出声。 她有她的打算,督公府内奴才少说几百人,挨个儿脱衣检查,实在太费事儿。而且闹这么大动静就为一个小丫鬟,实在不值得,她可不想有风声传到魏九那儿,说她无能,连这么个小事儿也办不好。 刘氏急了:“二姐姐!” 白氏沉吟道:“三妹妹,全府彻查的动静实在太大了,何况雀儿已经死了,我们不如就让她入土为安吧。” 刘氏一听不干了,喝道:“白宛芸!你这是故意包庇凶手!哦我知道了,横竖死的不是你院里的人,所以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吧?我告诉你,你做梦!” 刘氏不愧是魏九宠爱的女人,那性子撒起泼来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白氏被她一句戳破用心,也恼怒道:“刘盈!你不要放肆,我才是督公府的当家主母,一切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你算个屁!雀儿被人奸杀,你却不查,你算哪门子主母!我呸!” “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当着众人吵起来。 下人们还好,早知道这二房三房势同水火,可苦了林慕寒,一会儿去劝这位夫人,一会儿去拉那位,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魏青棠可不想管她们狗咬狗,带了李牧打算走人。 谁知刘氏眼尖,看见了,一把冲过来抓住她胳膊:“不准走!凶手还没抓到呢,谁也不准走!” 魏青棠看她一副红了眼的架势,心知不找出凶手她不会善罢甘休。 瞥了眼抓在胳膊上的手:“先放开。” 刘氏犹豫下,松手。 魏青棠环视一周后,目光落到王大贵身上。 “三娘,既然二娘不愿意全府搜查,那就先从这个院子查起吧……喏,就从他身上查吧。” 王大贵闻言双腿一软,扭头要跑。 林慕寒眼疾手快抓住他,“嘶啦”一声,上衣扒下,顿时露出无数抓痕,纵横交错! 刘氏愣了一愣,双目大炽:“王大贵,是你!” 王大贵噗通跪下:“三夫人饶命!三夫人饶命啊!!” 刘氏气得浑身发抖,冲上去揪起他质问:“雀儿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大贵鼻涕眼泪一下子涌出来,痛哭流涕道:“对不起夫人,是奴才色胆包天!昨天晚上见雀儿姑娘一个人,就起了歹意!哪知道她拼死反抗,奴才、奴才迫不得已才杀了她,求三夫人原谅奴才这次!!” 刘氏脸都白了,贴身丫鬟被杀,动手的还是她院子里的人。 真是什么脸都丢干净了! 白氏哼了声,好整以暇地看起戏。 只见刘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怒火喷涌,一脚踹下去。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王大贵抱着命根子痛得死去活来,冷冷看着他在地上打滚,刘氏手一挥:“拖下去!”接着看也不看其他人,大步走了。 白氏低低骂了声:“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奴才。” 第45章 收服 她这话颇为尖刻,紫鸢连忙拉拉她,提醒还有人在。 白氏这才收敛,淡淡道:“都散了吧。” 一场命案这样收尾,倒也大快人心。 人群散去,林慕寒走过来,恭敬道:“郡主,属下有一事不明。” 魏青棠睨他眼,这人怎么变得这么有礼节了? 她道:“林千户请说。” 林慕寒拱了拱手,道:“请问郡主是如何知道,王大贵就是凶手的?” 魏青棠道:“猜的。” “猜的?”林慕寒愕然。 魏青棠理所当然点点头:“对啊,猜的。他一开始作证的时候,表现得太冷静了,一个普通下人突然发现尸体,怎么也得惊慌失措一阵子吧,可你看他流过一滴汗、露过一分恐惧吗?” 林慕寒仔细回想,确实没有。 他们刚刚赶到时,王大贵就很冷静地说出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全程没有半分惊慌。 可若没有魏青棠提醒,谁也不会注意这个细节。 林慕寒对她的佩服更进一步,心悦诚服地躬了躬身:“郡主聪慧,我等自愧不如。” 魏青棠摆摆手,不以为意。 这件事她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还被魏九关在黑屋里,错过了太多。 这一世,怎么也得好好弥补下吧。 回到竹兰苑,失魂落魄的李牧像突然清醒了,双膝一弯,直挺挺跪下去:“郡主!” 他膝下是硬邦邦的地板,这一跪很响亮的一声,把魏青棠都给吓到了。 “你干什么?” 李牧神情紧绷,大声道:“谢郡主救命之恩!” 他不是傻子,刚才也看明白了,如果不是郡主突然赶来,他只怕早已按照二夫人的吩咐,被先施宫刑后断四肢,浸猪笼去了…… 魏青棠对他来说如再生父母,李牧嘭嘭嘭磕了几个响头,郑重道:“奴才这条命是郡主捡的,以后郡主让奴才往东奴才就往东,让奴才往西奴才就往西,刀山火海,绝不含糊!” 他神情端肃,仿佛下一刻就要去赴死。 魏青棠失笑摇头,却没推辞。 她今天费这么大工夫救人,也确实不是去做好事的。 “李牧,本郡主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李牧沉声道:“是!” 魏青棠想了想,道:“你是二娘送过来的,我记得当时你们来了好几十人,外院的、内院的,都是从二房过来的吗?” 这批人,是在白氏灭了竹兰苑之后送来的,魏青棠一直留在身边,从未表现过什么。 他们一开始还以为这位郡主娘娘不谙世事,对后宅争斗无所知觉,没想到不是不知,只是不问。 李牧暗自庆幸好在这段时间自己一心做事,没有做过对不起竹兰苑的事,定定神,道:“回郡主,我们确实是二夫人选来的。奴才之前是在账房做事,骆俊老邱他们有的是护院、有的是杂役,都是从各处调来的。” 魏青棠端起茶杯,轻轻摩挲着杯沿。 她饮了口茶,又问:“那么,他们每个人的身份背景,你都清楚吗?” 李牧迟疑,这个“身份背景”,大概就是隶属几房了。 他知道这一答,自己就彻底成为郡主手下的人,但今天的事情也让他看清,二房那位并不可靠。 李牧咬咬牙,回:“知道!” 魏青棠面上浮起笑,淡淡道:“起来吧。” 李牧应声而起,魏青棠继续道:“说说吧,我这儿都有哪些人。” 既然已经作出决定,李牧也不再犹豫,挨个儿将人点出来,是哪房的探子、是哪边的眼线,一个不漏。 魏青棠听罢,失笑一声:“连四房五房都有,我这儿倒是挺热闹。” 李牧低头不知如何接话。 魏青棠道:“那你呢,过来之前是二娘的人?” 李牧老老实实点头,又摇头:“回郡主,奴才只是账房一个小管事,不是什么大人物,所以也算不上二夫人的人。只是来之前二夫人说了,郡主这边人多眼杂,让奴才看着些,别让他们闹出事端就行。” 魏青棠明白白氏的意思,她身为当家主母,需要的就是一个“稳”字。 魏九之所以这么看重她,就是因为她能将这个后院打理得平平稳稳。 所以她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李牧来坐镇,没想到便宜了她。 “很好,既然这样你还是做你的管事,唔……”魏青棠沉吟了会儿,道,“对了,再从你带来的人里挑几个没背景、手脚干净的,你亲自带,要绝对忠诚,做得到吗?” 李牧沉声道:“定不负郡主所托!” “好,你下去吧。” 竹兰苑里人多眼杂,为怕出乱子,这段日子她一直只让阿金、绿儿两个人进内院。 如今收服李牧,自然要多培养几个心腹。 要不然可用之人太少,她又不能事事亲力亲为…… 傍晚,阿金先一步回来。 “郡主,打听到了,半个月后秦老神医会在百草堂坐诊,到时有一百个名额释出,诊金全免,郡主您要去吗?”阿金双眸神采奕奕,比去时兴奋多了。 魏青棠估摸着她是听说了秦老爷子的神话,半个月,算算时间也是那几天了。 她摇头道:“老神医的帖子万金难求,我就不去凑这热闹了,不过去看看还是……” 话音未落,李牧一头冲进来,沉声道:“郡主,不好了,天一酒楼出事了!有人说有乱党混入,现在整个酒楼都被封锁,绿儿姑娘也在里面!” 乱党?! 这两个字如晴天霹雳,炸得魏青棠满脑嗡鸣! 她当然知道乱党,如今天下间最大的“乱党”,就是她父亲谢大胡子当年的旧部。 魏九命东西二厂和锦衣卫四处扑杀,却从未得手过! 如今他们来了京城吗? 那二哥呢,二哥是不是也在里面! 一念及此,连呼吸都要冻结了。 魏青棠握紧双手,小脸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旁边阿金连唤她几声,魏青棠都没有回应。 “郡主!!”李牧大着胆子在她耳边吼了声。 魏青棠醒过来,忙道:“他们在哪儿?” “天一酒楼!诶,郡主……” 不等李牧把话说完,魏青棠已经风一般掠出去。 第46章 乱党 天一酒楼。 往日夜夜笙歌的地方已被围住,东厂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守着,只留正门一口进出。 “鬼公公,可算把您盼来了!”一个中年男子大步迎出,满脸谄笑,若是宁瑾玉在,一眼就能认出他是李袖儿的父亲,吏部五品主事,李元直。这李元直能力一般,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不弱,他媚笑着迎上去,将一个楠木方盒捧到来人跟前,“鬼公公,这是从西域带回来的‘神仙露’,据说抹上一滴容光焕发,有如少女,您瞧瞧?” 他口中的那位“鬼公公”,身形高挑,眼睛细长,他的嘴角永远斜挑着,似乎噙一丝笑,但配上那张惨白阴森的脸,就显得格外诡异。这鬼公公不是旁人,正是东厂厂公,号称魏九底下三大高手之一的鬼罗刹。 他抬起比女人还要细腻的手,打开木盒。 “神仙露”被装在一个小瓷瓶里,他拿起来,倒了一滴在手背。 冰凉的触感,瞬间让那双眼睛亮了下。 “好呀,真是好东西呀~”鬼罗刹捏着把不阴不阳的嗓子,用几乎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咯咯笑着。 李元直汗毛倒竖,却强忍着不敢走开。 这个不男不女的太监,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怪物!他今晚花了大价钱把人请过来,可不想就这么结束了。 鬼罗刹享受似的又倒了一滴,抹在脸上。 他动作轻柔地好似女子在上妆,可配合那张男人的脸,就是说不出的怪异! 周围一片死寂,连一枚落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就在李元直快等得冒冷汗时,鬼罗刹开口了。 “说吧~让咱家来做啥。” 李元直大喜,连忙压低声说:“鬼公公,是这样,这天一酒楼有个姓许的说书,成日乱说。我前段时间就警告过他,可他不听,还继续编排什么枝头凤来毁小女名节。所以鬼公公,这次劳您大驾,就是想请您出手教训他一顿,让他以后别无事生非!” 听到只是一个“说书人”,鬼罗刹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冷冷盯了眼李元直:“就一个说书的,你也敢让咱家过来?” 李元直吓得差点尿裤裆,赶紧道:“公公息怒!他可不是一个简单说书的!那姓许的背后有宁国公府撑腰,要不然怎么会不把下官放在眼里啊!” 听到这话,鬼罗刹脸色总算好几分。 “宁国公府……算什么东西。”鬼罗刹轻蔑道,“来啊,把那姓许的带出来,剜了舌头。” 两个东厂厂卫齐声应是。 不消片刻,里面就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许先生被带出来,遍体鳞伤,却兀自倔强地瞪着李元直。 他看见鬼罗刹,昂然不屈道:“我犯了什么罪,你们凭什么抓我!” 鬼罗刹轻笑一声,旁边厂卫一脚踹下,膝盖骨碎裂,许先生“啊”得一声惨叫出来,满脸痛苦。 鬼罗刹伸出一根手指,抬起他下巴柔声道:“犯上作乱,意图谋逆,你呀,犯得是死罪~” 东厂、西厂、锦衣卫,号称天下三卫,也是三个最恐怖的地方。 他们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但凡得罪他们的人,都会被以莫须有罪名处死! 所以天下间对之畏惧,更胜猛虎。 许先生被迫抬头,眼睛里充满怒火,但他知道今天这一切,全是李元直搞出来的! 这李元直,自从《枝头凤》上节讲出,就来找过他好几次,用钱收买、用权威压,许先生曾斩钉截铁的回复除非我这张嘴不能再说话,否则这《枝头凤》下节,必说无疑。 没想到今晚,他就当真找人来封他的嘴! 这时,周围不远处站了许多人。 他们都知道东厂办事生人勿近,但这天一酒楼生意红火,不少人都是他们的常客,许先生又是那儿驻场的说书先生,很多人都听他说过书,所以虽然不敢靠近,却都远远观望。 眼看人越来越多,李元直有些害怕民间流言,低声道:“公公,不如我们进去吧。” 鬼罗刹嗤鼻,但看在“神仙露”的份儿上,勉强同意。 天一酒楼里面,红笼高挂。 东厂厂卫已经进来清场,把所有客人赶到二楼去。 一楼大堂空空如也,一个厂卫搬来一把椅子摆在正中,鬼罗刹坐下。 “带上来!”李元直道。 许先生被拖进来,他的右膝盖骨已经碎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一出现,二楼几名客人面露愤慨,登时起身。 然而东厂的人比他们还快,直接把刀架上脖子。 刀刃冰凉,那几个客人愤愤不平地坐回去。 大堂上,只听李元直中气十足的吼道:“姓许的勾结乱党,意图谋逆,现在已经被厂公大人抓住!你们谁要敢袒护他,那就是同党,全都要杀头的,听见没?” 许先生说书十几年,在京城也小有名声,怎么可能是乱党! 分明是他们强加的罪名! 众人明知如此,却不敢反驳。 如今的大盛朝,已经是宦官天下,在场的有不少世家子弟,但要说得罪东厂,谁也不敢! 人人皆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忽然,一声轻笑,许先生挣扎着支起上身,嘲讽地盯着他:“乱党?” 他清清嗓子,用那一把讲述过无数篇章的声音朗声说道:“我许某人在京十几年,所讲之书,有包龙图怒斩贪官,有魏征犯言直谏,有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也有贪官奸佞横行霸道,你说我是乱党?笑话!” 他正气凛然,二楼上响起数个叫好声。 李元直两眼圆瞪:“你你你……你个臭说书的还有理了你!” 不等他上前,鬼罗刹忽地手一扬,“嘭”得一声,许先生重重跌回地上。 二楼的叫好声戛然而止,全场死寂,每个人脸上都是骇然。 许先生的左膝盖骨,被那一枚小小的追魂钉打穿,鲜血直流,触目惊心。 那惨状冲击着在场每个人的心,可许先生这次咬紧牙关,一声痛呼也不曾叫出。 便在这时,二楼上,一声暴喝骤响。 “住手!” 第47章 印象深刻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清风朗月般的男子大步走出,俊容含怒,愤慨地望着楼下道:“鬼公公,你如此行事,未免太过残忍!” 李元直见到他,倒是乐了:“我当是谁,原来是宁世子啊。” 宁国公府世子,宁瑾玉。 他今天也在听书的行列。 说起来,这两人还险些成了姻亲,可当宁瑾玉知道李袖儿的真面目后,便斩断一切来往可能。起先,李元直还上赶着去宁国公府解释,他这个庶女若能做宁国公世子夫人,他这个老父也会沾光。可恨的是,宁瑾玉非但不见他,还几次让人把他赶出来,李元直颜面扫地,这才想要报复。 鬼罗刹不知二人这点恩怨,细腻的手掌托腮凝望,若有所思。 宁瑾玉沉声道:“李大人,许先生只是一介说书人,你堂堂五品朝官,用这种手法害他,传出去只为世人耻笑!” 李元直冷笑:“丢人?宁世子,你宁国公府管天管地,还能管到东厂头上吗?”他转头谄媚道,“鬼公公,不必跟他废话,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吧?” 鬼罗刹睨他一眼,挥挥手,两个厂卫一左一右架起许先生,另有一人摸出铁钩,直挺挺往他口中探去—— 剜舌! 这也是东厂常用的手法。 在场的纷纷捂住眼睛,不敢去看,宁瑾玉大怒,翻身就要跳下去。 “宁世子别!”有人拉他一把,“东厂厂公可不能得罪,他背后还有督公府呢……” 众人神色忌惮,宁瑾玉停了一刻,大堂中,锋利的铁钩已探入许先生口中。 便在此刻,一声娇喝从大门外传来:“滚开!” “嘭嘭”两声,两名厂卫倒摔地上。 鬼罗刹细眼一眯,危险地盯向门外。 那里,一抹青裙俏然而立,少女眉目含怒,手握寒蝉,蕴着恼意的小脸上尽是不屑:“什么狗东西,也敢拦本郡主的驾,哼!” 鬼罗刹闭目。 二楼客座上,传来一片嘘声。 来得是谁不好,竟是那个女土匪! 他们本还以为许先生有救了,谁知道…… 宁瑾玉默不作声,眸光微微一闪凝视下方。倒是许先生,眼底顿时流露希望之色! 李元直不认识魏青棠,走上去骂道:“哪儿来的野丫头,没看见东厂公公们在办事吗,还不快滚出……啊哟!”左脸剧痛,竟被当众抽了一耳光。 魏青棠冷冷盯着他。 他不认识自己,她可认得他。 刚才在门外,他和宁瑾玉的对话她一字不差的听见了。 本以为是二哥他们来了,想不到只是小人作祟! 他攀上东厂,想借宦官势力打击一个说书人,无耻! 李元直被打懵了一会儿,醒过神愤怒大吼:“好啊!你竟敢殴打朝廷命官,你你你……” 魏青棠唇角扯出抹冷笑:“殴打算什么,我还敢宰了你!” 话音一落,寒蝉出鞘。 这匕首是魏九所赠,锋寒无比,锐不可当。 寒蝉灵蛇般直取脑袋,李元直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躲到鬼罗刹后面:“公公公公救命啊!!!” “哒”得声。 鬼罗刹伸出两根手指,稳稳夹住寒蝉。 “郡主娘娘,你这是做什么……”他表面上恭敬,可眼底漫不经心的神色,显然也没怎么把这个少主放在眼里。 这很正常,魏九手底下的三大内卫,只向他一人效忠。 魏青棠虽是他的义女,但一无本事二来很少打交道,只需维系着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魏青棠看穿他的轻视,嘴角一挑,手腕轻翻。 哧啦—— 寒蝉从他手指间生生抽出,带出两抹血痕。 刹那间,鬼罗刹脸色剧变,细长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杀意,那张阴森惨白的脸,比黑白无常还要可怕! 魏青棠神色不变,眼底,有隐隐嘲弄。 鬼罗刹嗜容貌如命,爱惜自己的身体到变态地步。上一个弄伤他手指甲的太监被做成人彘风干了数日,而现在,自己这么堂而皇之的弄伤他…… 这样的见面礼,足够印象深刻吧? “好……好……”鬼罗刹深吸口气,桀桀冷笑起来。 他那张阴诡的脸,不笑已经足够吓人,笑起来更是群魔乱舞,每个人心尖都跟着颤抖。 “公、公公……”李元直颤声叫道。 鬼罗刹回头似笑非笑瞥他眼。 猛然挥手,只闻“啊”得一声惨叫。 李元直倒飞出去,狠狠撞上木柱。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只有魏青棠知道,他是在撒气。 自己身为魏九义女,鬼罗刹没办法对她动手,只能把气撒到搞出这一切的李元直身上。 “李大人,咱家说过吧,不要得罪督公爷的人,你怎么就是不听呢?”鬼罗刹阴恻恻的说着,那柔和的嗓音比恶鬼还要吓人。李元直摔得一脸血,不敢反驳,爬起来拼命磕头,“下官知错、下官知错!” 鬼罗刹竖手摇了摇:“不是跟咱家说,是跟郡主说。” 李元直连忙冲魏青棠道:“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李元直堂堂一个五品朝官,竟像条野狗一样跪在太监女人面前求饶。 这丑陋模样让众人唾弃同时,也有不少人暗暗叹息,大盛宦官当道,把持朝政,可见到了何等严峻地步…… 魏青棠不做声,等鬼罗刹出够恶气,方才问道:“我的婢女呢?” “婢女?”鬼罗刹也聪明,很快明白过来这小郡主不请自到,是找婢女来了。 枝头凤大热,连宁国公世子都跑来看戏,一个区区婢女又算什么。 “快不将郡主的人请下来?” 两个厂卫立刻上了二楼。 没片刻功夫,绿儿就被他们带下来,这小丫鬟显然受惊过度,一见魏青棠叫了声:“郡主!”接着呜呜咽咽哭起来。 她是真的吓坏了,魏青棠一边抚背轻哄,一边眼角余光扫过。 许先生还被两个东厂的人押着,看样子不打算放人。 该找个理由把他带走呢? 魏青棠思忖,旁边,鬼罗刹慢悠悠走过来:“郡主娘娘,您看这该罚的罚了,该放的也放了,您是不是……”也该走了? 魏青棠明白他的意思,可更清楚,现在走,许先生必死无疑! 她眸光轻转,忽地落到绿儿身上。 第48章 怕不是个傻子吧 “鬼公公,谁说一切都了完了的?”她抓住绿儿的手,举到鬼罗刹面前,“你看,这要怎么算!” 绿儿右手有两处伤痕,应该是之前厂卫清场时弄伤的。 她这伤其实很轻,仅仅破皮的程度,但魏青棠要耍横,他们还没辙! 鬼罗刹磨牙,轻柔地问:“郡主想要怎么样?” 魏青棠故作沉吟地想了想,手一抬,指向许先生:“我要他!”说完悠悠然环臂,“绿儿今天来听枝头凤下节,看这样子也没听完,不如把人带回去,慢慢讲吧。” 她说得轻飘飘的,鬼罗刹的脸一下子黑了。 今天闹这么大,就是李元直要对付这臭说书。 要是这会儿人被带走,他东厂厂公的脸往哪儿搁? 鬼罗刹眯了眯眼,道:“郡主娘娘,不是咱家不放人,这姓许的意图谋逆,犯上作乱……” “那不更好?等我带回去好好盘问,到时候查到主谋,大功一件。鬼公公放心,本郡主会在义父面前帮你请功的。”魏青棠大咧咧地说着,越说越是兴奋,仿佛大功就在眼前。她哥俩好的拍拍他肩膀,鬼罗刹往左躲开,脸色古怪。 这督公爷的义女,怕不是个傻子吧? 乱党就是个借口,他是想收拾那姓许的啊! 魏青棠看他一脸的怪异,猜到他在想什么,心下暗笑,面上作出惊讶的表情:“怎么?难不成鬼公公怕本郡主抢你功劳,不肯让我把他带走?” “不……不是……” “那就对了嘛,公公放心,本郡主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魏青棠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鬼罗刹彻底无语,黑着脸站到一边。 于是,她就这么在东厂厂公面前,堂而皇之的把人带走…… 二楼客人们瞪大眼,似乎都觉得不可思议。 魏青棠前脚走,东厂后面也撤了,鬼罗刹看都没看李元直直接带走“神仙露”。 李元直一直哆哆嗦嗦趴在地上,等他们走后,才放声大哭起来。 他哪儿能想到,今天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许说书没杀成,神仙露也没了,还把自己赔进去…… 摸摸脸,登时疼得龇牙咧嘴,赶忙招呼下人扶他找大夫去了。 天一酒楼又安静下来,二楼目睹这一切的客人们议论纷纷。 一个世家公子道:“我算明白爹为何让我离督公府远些,太可怕了!” “是啊宋兄,我也是今日瞧见才知道,这东厂的人做起事来实在……太狠毒了!” “不说东厂,你们就看那女土匪,狂得没边儿,还蠢得要命!” “哈哈,你是说非要把许先生带回去彻查吧?那鬼罗刹就是随便编个罪名,她还信了,想着要立功呢,哈哈哈哈!” “不过你还别说,要不是她蠢,许先生哪儿能捡条命啊!” “对对对,得多谢这女土匪狂妄自大,哈哈哈哈……” 讥讽的、大笑的,人们说得很热闹,先前的紧张担心不翼而飞。 旁边有人发现宁瑾玉一言不发,笑道:“宁世子,您怎么不说话啊?刚才就属您最英勇,敢正面对上东厂的人,这会儿怎么倒沉默了?” 宁瑾玉摇了摇头,听他们说得眉飞色舞,低低呢喃了句:“她真的蠢吗?” “什么?你说谁?” “没什么……” 宁瑾玉目光远眺,望向酒楼外,黑夜如墨,锦缎般铺开的夜幕下,魏青棠等人的身影早不可见。 他想起方才少女的举动,看似嚣张愚蠢,但细细想来,几乎是唯一兵不血刃又能救下许先生的法子。 她是误打误撞吗? 恐怕……不见得吧。 天色已黑,华灯初上,宁瑾玉看着窗外景象,平静的心湖久违泛起一丝涟漪。 魏青棠,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督公府,竹兰苑。 一回去,魏青棠迅速命人把许先生抬进屋。 他的两个膝盖骨都碎了,其中一个还是被追魂钉打碎的。鬼罗刹下手极狠,碎成这样,十之八九难恢复了。 魏青棠想到此,不由歉疚道:“对不起许先生,是我来晚了……” 这一切都是枝头凤引起的。 她当初要不是想以眼还眼,让李袖儿声誉扫地,许先生也不必编什么话本,更不会惹上李元直那个小人,搞得这个下场。 一念及此,魏青棠登时觉得自己下手轻了。 今晚在天一酒楼,怎么也得打断李元直两条腿吧? “郡主不必挂怀。”许先生温和道,“在下既敢讲书,早料到会有这天,何况枝头凤的收益,足够在下过后半辈子了……” 他说得轻巧,但再多银子,能换两条腿吗? 魏青棠更觉歉疚,把他安排在侧室休息,让阿金亲自照顾他。同时暗暗想着得找个好大夫,将他两条腿治好。 接下来的几天,竹兰苑里大夫进进出出。 无一例外的,都是笑着进来丧气出去。 许先生的腿断的太厉害,想重新接骨,比登天还难。 最后一位老大夫走时,好心提醒道:“郡主,要想保住这双腿,依老夫看,只有请秦老神医出马,方有一线希望。” 秦老神医,秦易儒! 魏青棠何尝没有想过他,只是这老爷子脾气古怪,行踪飘忽,如今人在哪儿都不知道,谈何出马。她淡淡点头:“阿金,送老大夫出去。”自个儿坐在桌子旁,沉思起来。 按日子算,还有十天就是秦易儒在百草堂坐诊了。 但许先生的腿伤拖不到那个时候…… 她跟二哥学过些医术,知道这断骨之伤越早医治,治愈希望越大,若真等到十天后,说不定能治好的也没戏了。 “郡主,难道许先生的腿真的没治了吗?”阿金回来后,忍不住问道。 她这几日跟在许先生身边伺候,发现他言谈幽默、博闻广志,是个有才之人。这样一个人,若就此瘸了腿,该多可惜啊! 想到这里,不由难过起来。 瞧见丫鬟脸上的担忧,魏青棠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她凝神思索着,脑海中晃过“鬼罗刹”、“追魂钉”的字眼,突然惊醒:“还有一个人!” 不错,她怎么把他忘了! 楚情! 这厮上次中了追魂钉,没几天就活蹦乱跳了,定有高人相救。 只要问出那个人下落,说不定可以治好许先生腿疾! 第49章 温长衍 “李牧!”魏青棠扬声唤道。 李牧连忙进来:“郡主有什么吩咐?” 魏青棠沉吟道:“送张帖子到南平侯府,说请楚三公子望月楼一聚!” 李牧应声欲出,魏青棠又道:“等等,给谢府也送一张,请谢家大少爷谢淮英也去!” 望月楼,是仅次于天一酒楼的地方,它的金波酿甘而不甜、香醇无比,远近闻名,算得上京中第一琼浆。 此刻,那金波酿就盛在一只翡翠玉杯里,被一只尊贵修长的手握着。 楚情斜靠窗边,半条手臂搭在椅背上,右手握着杯盏,时不时饮上半口,姿态闲适。 他旁边,谢淮英正襟危坐,面容有些紧张。 “楚兄,你说她叫我们来,是为了什么?” 这个“她”,指得自然是魏青棠。 楚情挑起一边眉毛,懒声道:“帖子上不是说了吗,斗兽场之诺,设宴款待。” 谢淮英白他眼:“你信?斗兽场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说着,又有些不安地道,“会不会是上次,你闯督公府的事吧。说起来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她是魏九的义女,为何要帮你,会不会是欲擒故纵?” 越说越怕,谢淮英紧张地看看左右,仿佛暗处立刻会跳出十个八个锦衣卫来。 楚情见状无奈摇摇头,没告诉他不久前两人还见过面。 想起富贵钱庄那小丫头一惊一乍的样子,好像受惊的兔子,唇角边不自禁泄出一声笑:“呵……” 好友的笑声让谢淮英后背发凉:“你笑什么,我说得哪里不对吗?”他皱皱眉,又数落起来,“细究起来,还是你上次鲁莽行动!我早与你说过,我们现在与魏老贼实力悬殊,你这么做,简直以卵击石!” 说起这个,楚情脸上的笑瞬间淡了。 看他不作声,谢淮英又沉声道:“我并非阻你,只是如今的局面你也知道,谁要敢和‘他们’关系,那都是灭九族的大罪,我不希望你白白送死……” “谢淮英!” 楚情出声打断,随后看见好友一脸凝重,又闭上眼,“我明白。” 屋中陷入沉寂,站在门口的魏青棠顿了顿,推门而入。 “嘎吱”一声,谢淮英倏地起身。 “你、你都听见了?” 魏青棠心道废话,谁让你们说得那么大声。 但看谢淮英如临大敌的样子,心知这书生对己成见颇深,没必要再加深误会,便道:“听见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谢淮英这才松了口气,倒是楚情斜着眼梢望着她,目光有些深邃…… “咳咳,谢大少爷、楚三公子,请坐。”魏青棠说罢在二人对面坐下,“二位想吃些什么,随便点,今日我请客。” 楚情还是那懒散的样子坐在窗边,谢淮英道:“不必了,郡主,你请我们来有何要事,不妨直说吧。” 魏青棠没想他这么爽快,愣了下,道:“那我就直说了,楚三公子,你上次不小心受的伤,请问是找哪位名医医治。” 话一出口,二人神色一紧,尤其谢淮英,双眼死死盯着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魏青棠哪知这两人这么大反应,沉吟片刻,决定实话实说:“我之前救了一个人,他的两个膝盖骨被人打碎,大夫们都说双腿不保。我想救楚三公子那位名医,说不定会有办法。” 原来如此。 谢淮英神色略松,望向楚情,后者若有所思的挑着眉,一对桃花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小丫头,果真只为这个?” 魏青棠听他又叫自己“小丫头”,蹙蹙眉。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厮好像叫习惯了。正要纠正,冷不防对上那双眼睛—— 桃花眼眸流转,似揽了一汪春水,深深凝视着自己……这样一幅深情脉脉的样子,换了哪家女儿都要羞红脸,偏魏青棠,只觉一阵恶寒。 这楚妖孽不知怎么回事,最近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调戏她,她绝对相信自己再提称呼这茬儿,这厮又要打蛇上棍了!赶紧闭上嘴,干巴巴道:“是啊,就为这个。” 楚情看着她小脸上神色几度变化,唇边笑意更浓:“好吧,那我告诉你,救我之人是……” “楚兄!”谢淮英打断,不赞同地摇摇头。 楚情道:“无妨,救我的是一位姓温的年轻公子,他医术高超,但喜欢云游四海,如今已不在京城。” 他一口气说完,谢淮英连插嘴的时机都没有,眼见魏青棠已经知晓,他无奈闭上眼:“不错,就是温大夫。” 从两个人反应看,应该没有说谎。 魏青棠心里一阵失望。 她本以为这温大夫或许能救许先生,想不到又是一场空。 “告辞。”得到自己想知道的,魏青棠也不打算多留。她起身走到门口,一个慵懒轻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丫头,你可以去百草堂试试,我听说秦易儒已经回来了,只是没有露面。” 这倒是个不错的消息。 魏青棠回眸,灿然一笑:“多谢!” 少女眉眼弯弯,笑起来露出两个梨涡,温婉动人。 谢淮英看呆了,这哪儿是之前嚣张跋扈的女土匪? 扭头望去,楚情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好像一早算准了在看他笑话…… 谢淮英干咳两声道:“这女土匪……咳咳,这吟越郡主近来好大的变化。不过,你为何要骗她?”谢淮英不解地望着他,“温长衍不就京里吗,你干嘛骗她说云游四海去了?” 温长衍!! 不错,救了楚情,替他解除追魂钉之毒的人,正是魏青棠心心念念的兄长,温长衍。 楚情垂下眼,淡淡道:“你不是不希望我说出他的行踪吗?” “是啊,但是我以为你……”谢淮英欲言又止。 楚情眉梢一扬,轻笑着补全:“以为我喜欢她?” 谢淮英噎住,老实点头。 楚情最近表现的太反常了,他一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对女子们温柔是有,但很少有对魏青棠这么上心的! 楚情懒散地笑着,略略低眸,望着杯中金黄色的液体。 喜欢麽…… 怎么可能。 他或许是觉着那小丫头挺有意思,但就凭她是魏九义女这一条,便断了一切可能。 何况,他还有长歌…… 手指入怀,不自禁摸住一物。 那是一块小小的护身符,颜色有些泛黄了,保存得却很好,贴身放置,足见对它的珍重程度。 楚情摩挲着符身,俊美的桃花眼中,折射出一抹冰冷的光。 在为长歌报仇以前,他不会爱上任何女人。 第50章 放血 从望月楼出来,魏青棠直接去了百草堂。 到的时候,午时已过,百草堂门前还是密密麻麻排满人。 魏青棠下了马车,带着李牧跃过队伍,来到大门口。 一个小厮迎上来,热络道:“哎呀这位姑娘,是来看诊的?得先排队……”话没说完,李牧塞了个银子过去,小厮立刻眉开眼笑,“里面请!”他掂掂银子重量,好家伙,至少五两,这大户人家出手就是不一样! 魏青棠随他走进去。 这百草堂是先帝所建,规模宏大,面积也比其他药铺宽广不少。东面墙上贴着一排排整齐的药柜,高可及顶,几个小伙计正在装捡药材,动作麻利。西面摆着七八张长桌,每张桌子后面是一位大夫在看诊。一路走来安静有序,魏青棠感觉连鼻尖充斥的草药味道也没那么难闻了。 小厮将她带到最里面的一张长桌面前,那儿坐了个老者,一身儒袍,鹤发童颜。他抬头望了眼魏青棠,神色颇傲,小厮介绍道:“这是我们百草堂最有名的孙大夫,姑娘有什么不爽利都可以跟他说。” 魏青棠并未落座,使了个眼色给李牧。 李牧又摸出一锭银子塞给小厮。 小厮笑得合不拢嘴:“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魏青棠道:“我要找你们秦老神医。” 这话一出,孙大夫立刻气得吹胡子瞪眼:“郑三儿,你怎么什么人都往老夫这儿领?” 魏青棠不动声色,叫“郑三”小厮连忙点头哈腰:“孙老爷子息怒、息怒!”扭头对魏青棠苦笑,“姑娘,您找秦老神医啊,那可没法子了,他老人家十天后才坐堂,现在人不在这儿……” “是吗?”魏青棠也不强求,招呼李牧搬来张椅子,施施然坐下。 “那我就在这儿等他好了。” 她往这儿一坐,那孙大夫大为恼怒:“这位姑娘,这是老夫的看诊处,你要找秦老儿到别处找去,别耽误老夫治病!” 魏青棠含笑不语,眼睛往孙大夫脸上端详几遍。 俗话说文人相轻,看起来医者也不遑多让。 孙大夫是百草堂除了秦老神医最出名的大夫,自己这么点名要找秦易儒,倒像是看轻了他,莫怪如此动怒…… 不过嘛,凡事有好有坏,既然如此,她何不借此激他一激。 嘴角轻掀,她漫不经意道:“孙大夫你别生气,你一天收成多少,我给你就是。” 魏家的小郡主,最喜欢金子开道白银铺路。 李牧马上摸出几张银票,郑三看得两眼发直,孙大夫却气得更狠了。 “你、你这个小姑娘,我告诉你,你这是存心羞辱老夫!”他抓过银票重重扔在地上,“医者仁心,这点银子和病患的伤痛相比算什么。小姑娘,莫以为有些银钱就可胡来,老夫告诉你,这世上比金银贵重的多得是!” 他这一番话,字字铿锵,当真是将医者大德展现得淋漓尽致。 旁边坐诊的大夫纷纷抚须颔首,病患们也个个投来钦佩的目光,心想百草堂能在京城屹立不倒,甚至凌驾官方的太医堂之上,不是没有理由。 魏青棠心中也叹服这老大夫有骨气,素手托腮,面上却不以为然道:“那又怎么样,你们给人看病,不就是赚银子吗?可惜你们个个都开的出价,那秦老神医却是无价,哎,不管怎么说我今天都要见着他,要不然我就不走了。” 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这儿耍起横来,孙大夫也不好动手。 但听她一口一个有价无价,把大伙贬得一文不值,孙大夫觉得胸口都要气炸了。 怒瞪她几眼,转身吼道:“郑三儿,去告诉那死老头儿,有人找他!” …… 后堂一间厢房,窗门紧闭。 一个巨大的木桶摆在中间,下面架着柴火烧沸,木桶中却坐着一个人。 如云墨发披散在身后,俊美苍白的脸上,蝉翼般轻薄细密的长睫紧紧闭着,他抿紧唇,额间偶尔有细小汗珠沁出……这木桶里热水滚烫,烧灼翻沸,若是寻常人早被蒸得大汗淋漓、挥洒如雨,可他没有。 不仅没有,连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上,一丝红晕也无。 就像一块融不化的冰,无论怎么烧都化不了。 “加火!再加!” 木桶前,秦易儒双目紧盯,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的每一分变化。 同时两只手上,握满了银针。 秦恒听到他的指令,立刻塞进柴火。 那木桶烧得更厉害了,沸腾的水气,几乎要把整个屋子笼罩。 秦恒忧心不已,只想再这么加火,主子怕是要被烧死了,然而这时秦易儒暴跳如雷:“可恶、可恶!” 他大怒之下连下数根银针。 出手如风,云殊脑袋上立刻密密麻麻扎了一圈。 这时他的脸色总算泛起些红潮,额头上的汗水,也冒的比方才多了一些…… 然而只是一些,与常人比起来还差得太远。 秦易儒拧巴着眉毛踱来踱去,嘴里不停嘟囔什么,最终狠狠跺脚,长叹了一声摆摆手:“灭火!”这一声充满了懊恼叹息。 秦恒立刻把火灭了。 “扶你家主子出来吧,哎……”秦易儒收了银针,面色颓然,这对于这个名震天下的老神医而言,是极为罕见的神情,可自从给云殊治病,他就经常露出这种表情。 秦恒小心翼翼把人扶出来,换好衣衫,二人从屏风后面出来。 云殊一身月白长袍,肩上披着雪氅,他的脸色本就苍白,而脖领处缝系的那圈白狐毛更衬得面无血色,只余薄唇上一抹淡红,寡素清寒。他来到秦易儒面前,却是淡淡道:“本王自觉好些了。” 秦易儒瞪他:“好好好,好个屁啊!这寒症眼瞧越来越深,等哪天入了心脉,我看你还好得起来!”边说,边抓起他右手,抽出银针迅速往食指一扎。 顿时,青寒的血液从指尖流出来,秦恒看得胆战心惊。 秦易儒骂道:“愣着做什么,拿碗来啊,你想让你主子的血弄我一屋啊!” 秦恒连声应是,取过碗来接着。 青寒色的血液流了满满一碗,到最后转为鲜红时,秦易儒才捋捋胡须,将伤口止住。 这时,云殊的脸色才真正意义上的有些好转。 然而他始终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不喜不怒,无悲无痛,那张淡漠的脸仿佛察觉不了痛楚似的,由头至尾不动分毫。 秦易儒看得生气,但心里也充满忧虑。 从前,这‘火浴’、‘放血’之法,单凭一样都能缓解寒症。 可如今二者并行,拔出的寒毒依然寥寥。 再这么下去…… 秦易儒正要问话,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 “秦、秦老爷子在吗?” 秦易儒怒吼:“哪个王八羔子?老夫不是说了吗,别来打扰我!” 门外那人似乎瑟缩了下,又鼓起勇气道:“孙、孙大夫说,请您出去一下。” “孙老儿?”秦易儒胡子一撇,“不去不去!快滚!” 第51章 去看看 门外的郑三愁得不得了。 这两边一个是坐堂名医,一个是天下闻名的神医,得罪哪头他都不讨好啊! 犹豫了下,还是硬着头皮说:“老爷子,有个姓魏的姑娘,说府里有人受了伤,想请老爷子去看看……她就坐在孙大夫堂口,说您不出去她就不走了。老爷子,您就行行好,出去看一眼吧?” 秦易儒被他说得头大,正要赶人。 忽然云殊眉梢一挑,淡淡道:“魏?” 秦恒知道他的意思,立刻高声问道:“那姑娘姓魏?身量多高,容貌几何,可是来自督公府?” 郑三没料到这房间里还有人,愣了一下,但想到也许是老神医的病人,也没在意。他只是个小老百姓,不知道什么是督公府,就老老实实把魏青棠的容貌一说。 秦恒心里有数,低声禀道:“主子,是魏青棠。” 原本一直风轻云淡、好似局外人的宸王,忽然抬起头。那双幽深沉静的眼睛,淡淡打量着秦易儒,像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他扬眉:“去看看。” 这种反应让老神医很不满。 “姓魏的小丫头是你什么人啊,刚才看你要死不活的,这会儿倒管起别人闲事了!”秦易儒毫不客气地训骂,一旁秦恒听得冷汗直流,就连当今皇上也不敢这么跟主子说话,这位老神医胆子也太大了些…… 他唯恐主子发怒,然而云殊一语不发,就这么平静地看着秦易儒。 片刻功夫,老爷子怂了:“好好好,去看去看!老夫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他嘴里嘟嘟囔囔地骂,撒气似的一脚踹开门,直把外边儿的郑三惊一跳。 胡子一吹:“还不带路?” 郑三愣愣,忙道:“是是,老爷子这边儿请!” 百草堂中,魏青棠等得百无聊赖,便看起孙大夫给人开的药方。 “乌梅、肉豆蔻、白术、党参……这开的是止腹泻的药。”她随口一说,孙大夫意外看她眼,“你这小姑娘,倒还懂药理?” 魏青棠笑了笑,怎么会不懂。 她的娘亲温氏,在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医仙,只是嫁给父亲后收山,这才销声匿迹。然而娘亲说一身医术废了可惜,便全部传给二哥。那时一年大半年月,二哥都关在书房背书。她打小黏他,也留在那儿陪着,于是那些草药的名字、习性、用处,听着听着,也烂熟于心。可惜的是她年纪小,记不全,后来家变后也没再接触,所以医术上只算略懂皮毛。 孙大夫将药方一卷,递给伙计抓药,趁着下一个病人还没来,饶有兴致地问魏青棠:“小姑娘,你找秦老儿,是家里有什么病人吗?” 魏青棠在人家地盘,也很给面子道:“是,我的一位……一位朋友,受了重伤,看过许多大夫都说没用,所以才想找秦老神医碰碰运气。” “许多大夫都没用?”孙大夫扬了扬眉毛,“说来给老夫听听,他受了什么伤啊!” 魏青棠如实道:“是两条腿的膝盖骨被打碎了。” 膝盖骨碎,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伤。要知道膝骨乃双腿之柱,一旦破损,无可修复! 孙大夫原本不以为意的脸上,慢慢凝重起来。 这时候,郑三从后堂出来叫道:“秦老爷子来了!” 所有人望去,只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儿窜出来。他看上去五十岁左右,身量不高,精神劲儿却很好,那双细小的眼睛咕溜溜乱转,看上去有些狡猾。众人本以为这天下第一神医该是仙风道骨、白衣飘飘的样子,谁知是这么个小老头儿,不免有些失望。魏青棠却知道人不可貌相,在他出来时便起了身。 秦易儒在众人面前站定,眯起细眼环视一周:“哪个是姓魏的丫头?” 他声音苍老,嗓子却很洪亮。 魏青棠拱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秦老爷子,我就是。” 秦易儒眯着眼睛打量,这少女肤如凝脂、唇红齿白,乍看之下确是个美人胚子。难怪那死小子非要自己出来,原来是讨好心上人了。 他自以为窥破奥妙,背起手,故弄玄虚地问道:“你认识云小子?” 云小子?哪个云小子? 魏青棠一脸愕然。 秦易儒呆了呆,嘀咕:“不会吧,难道是单相思?啧啧,我说你们这些少年人就是麻烦……”他说了一大堆魏青棠听不懂的话,最后才道,“说吧,叫我什么事儿?” 魏青棠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孙大夫冷哼了声,凉凉道:“有个瘸了腿的病人,叫你去看。” 秦易儒看见他,哟呵一声怪叫起来:“这不是孙老儿吗,怎地,还有你治不了的人啊?” 这两个老人家年纪加起来都超过一百岁了,但不知怎地,就是不合。每次见面跟红了眼的公鸡似的,冷嘲热讽一顿算好,有时候还大打出手。这百草堂的伙计们愁眉苦脸,生怕他俩大庭广众之下掐起来,谁知孙大夫老脸红了下,哼哼道:“秦老儿,你也别得意。我告诉你,那病人两条腿的膝盖骨都碎了,你以为你救得了?” 哪知秦易儒一听,立即双眼发亮:“怎么,膝盖骨碎啦,严不严重,是不是全碎啦?” 魏青棠嘴角发抽,这秦老爷子,怎么好像希望碎得越厉害越好啊! 孙大夫抱手,朝魏青棠努努嘴:“问那小姑娘去——” 秦易儒立马跳过来,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魏青棠只得又将许先生的情况说一遍,秦易儒听得满面兴致,连声催道:“快快,带我去瞧瞧去,这还有点难度!” 魏青棠一呆,这么简单就同意了?看来传闻没错,秦易儒生性古怪,救人治病全凭心情,她今天运气好,碰上他心情好的时候了…… 那秦易儒说完又想起什么,道,“魏丫头,你等下,你——”他冲着郑三勾勾手指,“刚才老夫房间里的客人,你去跟他们说一声,就说老夫到……魏丫头,你那个什么府来着?” 魏青棠忙道:“老爷子,是督公府。” “哦,督公府去了,改明儿老夫再去找他们。”秦易儒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冲出去了。 魏青棠无奈,心说这名满天下的神医,怎么跟个老小孩儿似的。 第52章 续骨 竹兰苑,阿金正在伺候许先生汤药,忽然一个白胡子老头钻进来,伸手就把她拨开。 “诶,你——” “阿金。”魏青棠随即走进来,“放心,那位是我请回来的大夫。” “大夫?”阿金看过去,只见刚才冲进来的白胡子老头,绕着许先生走了好几圈。他一会儿翻起他的眼皮看看,一会儿蹲下去敲敲膝盖骨,这老人家似乎不知道疼痛为何物,弄得许先生眉头紧拧,差点叫出声。 阿金的心也随之揪起,不由道,“郡主,他……他真能给许先生看病?” 魏青棠淡淡一笑,笑容透出一股自信:“当然,他若不能,天下便再无人能。” 如果秦易儒都治不了,那就是没得治。 她已尽了心力,实在不行,也只能认命。 “哟,碎成这样有点意思啊!”秦易儒摆弄着许先生的腿,丝毫不顾他疼得龇牙咧嘴,扭头冲魏青棠她们道,“行啦行啦,你们都出去吧,让老夫安安静地静给他瞧瞧。” 魏青棠微微欠身:“有劳老神医了。” 她带着阿金退出来,见丫鬟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也知这几日她衣不解带的伺候许先生,担心他是人之常情,便道:“你就在这儿守着吧,秦老神医有什么吩咐,你也好搭把手。”事实上这位老神医治病,从不允许别人插手,她这么说,不过是给阿金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丫鬟眼睛亮了亮,飞快应下:“是,郡主!” 回到房间,一股疲乏涌上,她今天先后去了望月楼、百草堂,着实有些累了。 不等歇息,李牧的声音在外面响道:“郡主,奴才有事禀告。” 魏青棠揉揉太阳穴,打起精神道:“进来吧。” 李牧走进来:“郡主,这是您上次要的人员名册。”他捧上一个小本子,上面详细记载了竹兰苑下人的身家、背景、来历。 这是她前两天吩咐他的事,竹兰苑里人多眼杂,各房势力交错,她身为主人必须心中有数。魏青棠接过册子,一眼扫去,李牧不愧是账房出身,这名册做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她满意点点头,问道:“人呢,选出来了吗?” 自上次竹兰苑被血洗,她身边可用的只剩绿儿、阿金两个人,魏青棠有意多提拔几个,叫李牧去选人,李牧果然不负所望:“选出来了,郡主,就在名册第一页,奴才用朱笔勾出来了。” 魏青棠看去,三女一男。 李牧挨个儿解释:“这赵婆子是奴才的干娘,在府里也是老人了,当年因为一件小事得罪二夫人,一直被排挤在外,她若为郡主效命,定会忠心耿耿。墨影是以前外院的护卫长,有一次搜捕不利,被贬到杂役房,之后也再没启用过。至于木槿、杜鹃两个丫头都是孤儿,没有亲人,她们会些粗使功夫,奴才看郡主身边没有也没有懂拳脚的丫鬟,所以自作主张把她们列进来……” 魏青棠边听,边点头。 不得不说,李牧做事很稳妥。 这四个人要么被排挤、要么无亲故,都是适合培养成心腹的对象。 她冲李牧点点头:“你做得很好,不过也不能太大意,这样吧,你先把人留在身边观察一阵子,确定没问题的话,我再找机会向二娘提议……” 这督公府后院,全由白氏做主。 每房的主子,一般可以有四个贴身丫头、两个近身婆子和一个外院的护卫队长,这是定下的规矩。 魏青棠自上次事后,身边只留两个丫头,按理不合规矩。但白氏自知理亏在先,加上魏青棠这蛮横性子也不想触霉头,所以没插手管她竹兰苑的事。 魏青棠想,只要她提出意见,白氏应该不会反驳。 这时候,阿金快步进来,向来沉稳的脸上写满喜色:“郡主,那老大夫真是神了,他说许先生的腿脚有救!” 听到这话,魏青棠也舒了口气。 太好了,总算没白费这番功夫! “走吧,过去看看。” 许先生房中,秦易儒刚好将最后一块木板绑好,许先生两条腿被捆得跟粽子似的,厚厚的白纱缠裹,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药草清香。秦易儒自得的捋捋胡须,说道:“你小子运气好,这白玉灵芝膏老夫还剩一瓶,便宜你了。” 白玉灵芝膏! 魏青棠眼皮一掀,她听兄长说过,这是专治断骨的灵药,传说只要敷在伤残处,很快就能肌理重生、断骨再续。只是这药的药方早已失传,想不到秦易儒居然找到了! 秦易儒握着那瓶白玉灵芝膏,面上颇有些不舍。 魏青棠举步入内,含笑道:“多谢秦老神医!李牧,快将诊金送上。” 李牧恭敬地捧上一个红木箱子,打开,里面一片金灿灿的光。 黄金,五十两黄金! 这手笔可不小,然而秦易儒眼也未抬,挥挥手:“不必了,老夫今天来嘛,一是这碎膝骨有点治头,二来也是答应了人。魏丫头,你真要谢,就去谢云小子吧。” 云小子? 魏青棠已经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她实在忍不住问:“老神医,您说得云小子是?” “啊?你真不知道云小子啊?”这回轮到秦易儒惊讶了,“那云小子就是……糟糕,他不让我说的!”老头儿像忽然被咬到舌头,紧紧闭上嘴巴。他故作淡定的看了眼魏青棠,将白玉灵芝膏一抛,“外敷,两日一次,五个疗程就行。” 说完扬长而去。 魏青棠想起十日后的事,忙道“老神医稍等!请到主厅喝杯茶……” 岂知她这一开口,秦易儒溜得更快,眨眼功夫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老神医……”魏青棠哭笑不得。 她本是好意想给他提个醒,告诉他十日后百草堂坐诊,会有人存心害他,但这老人家如此性急……也罢,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魏青棠转身,看看躺椅上的许先生,正要关问,忽然李牧进来道:“郡主,三夫人和五夫人过来了!” 第53章 局(1) 刘氏和五房? 魏青棠眯了眯眼,走出门,只见刘氏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急匆匆赶过来,身后跟着五夫人,两人行色匆匆,似乎有什么急事。 “郡主!” 刘氏看见她眼睛一亮,几步跑到跟前,气还没喘匀呢,满脸急切的问道:“听说秦老神医过来了,他老人家现在还在吗?” 魏青棠有些意外。 她这竹兰苑里眼线是多,但今天秦易儒来,她特意将人支开,只让李牧悄悄把人领进去,没想到消息还是传出去了……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刘氏:“三娘找老神医有事吗?” 刘氏道:“是啊,哎,不瞒郡主说,我最近啊身子有些不适,看了几个大夫吃了好几贴药,也不见好。听说秦老神医过来,就想求他老人家瞧瞧……”秦易儒大名在外,能得他妙手一治,那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难怪刘氏这么火急火燎地赶来,原来是为这个。 魏青棠淡笑不语,转目看向五房,五夫人道:“我、我是最近葵水有异……”脱口说出,又自觉羞恼,五夫人拧了拧手帕,声若蚊语,“我也与三姐姐一样。” 摸清来意,魏青棠倒也不急,悠然环手道:“哎,三娘五娘,并非吟越不肯帮你们,只是那秦老神医……已经走了。” “走了?” 二人吃了一惊,刘氏狐疑地往她身后瞄。 魏青棠知道她不信,侧过身子:“三娘不信就自己进去看吧。” 刘氏嘴上道:“我怎么会不信郡主呢,只是这老神医动作也太快了吧……”身子一猫,钻进竹兰苑。五房稍微矜持些,但还是抵不过这个诱惑,腼腆地向魏青棠点点头,也跟着进去。 两人找了半天,果真没看见秦易儒的影子。 “这老神医怎么走这么快……”刘氏失望之色溢于言表,眼睛一转,忽又起了别的念头,“对了郡主,你是怎么请到老神医的?” 怎么请到的?魏青棠自己都不知道。 但看刘氏目光灼灼的样子,显然不死心,她唇角掀了掀,笑着说道:“三娘啊,你不是知道吗,这秦老神医治病救人全凭心情,黄金珠宝什么的他都看不上眼。今天肯大驾光临,估计是心情好吧。” “心情好?”刘氏和五夫人对视一眼,均有些不信。 李牧适时走出来,将手中木箱呈给她们看:“二位夫人,我家郡主说得不错,这是方才拿给老神医的酬金,老神医分文未取,就这么走了……”二人望去,那一箱黄金半点未少,刘氏和五夫人对视一眼,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郡主了……” “我、我也走……三姐姐等等我!” 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魏青棠摇摇头,转过来看见李牧,随口赞了句:“做得好。” 李牧耳根一热,低下头去。 …… 与竹兰苑的热闹不同,宸王府则冷清许多,青灰的砖瓦、素色的装衬,下人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连步子也放得很轻,仿佛生怕惊扰什么似的。后院凉亭,一抹雪色人影倚在亭子里,身姿随意,却有种青松古柏的淡宁悠远,他手指间绕着一块血玛瑙,其色之艳,宛若滴血,旁边默然垂立的方城见了,不由叹道:“主子,这血玛瑙如此珍贵,听说今年整个北境才缴获这么一颗,唐林不将它贡给皇上,反而来送主子,只怕所求非轻……” “是吗?” 男子淡淡反问一声,手掌翻覆,将血玛瑙握在掌中。这时一阵微风拂过,他约莫有些冷,拢了拢衣,方城立刻取来一件雪青貂皮披在他肩上,低声道:“主子,外面风大,不如回屋去吧?” 男子抬眼轻轻瞥他,苍白的唇角动了动:“你和秦恒,倒是越学越像。” 方城脸一红,有些赧然,突然身后一道劲风,他本能拔剑:“什么人!”然而一阵白粉洒下,他吸入后手脚无力,长剑哐当掉在地上。方城大惊失色,正要叫人,忽听主子淡淡道:“够了,住手。” 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跳出来,满脸不情愿地说:“我说你小子,怎么就知道是我老头子来了,唉唉唉,想吓你也吓不到,无趣无趣!”他走到方城身边,手一扬,又一片粉沫洒下,方城顿时恢复力气。 他站起来,很是无奈地唤了声:“秦老神医……” 这位老爷子,那真是个老小孩儿,有时候突发奇想的捉弄人,他们这些下人都得受罪。 云殊神色淡然,丝毫不受影响道:“说吧,何事。” 秦易儒哼哼两声,颇为骄傲得捋捋胡须:“我老头子才从那督、督什么府回来,你就不想问问魏家丫头的情况?” 云殊眉梢轻挑,若有所思地凝注片刻,摇了摇头:“不必问了,老神医既能在此,想必人已治好,至于我的身份,你也未曾透露。” 三言两语,竟说了个十成十。 秦易儒瞪眼望了他会儿,挫败地叹气,这云殊简直就像长了颗七窍玲珑心,任何人任何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这次好不容易逮到他有点人味儿了,以为能用魏青棠调侃两句,想不到还是白费心思。 事已至此,秦易儒也懒得多留,把竹兰苑的情况简单说两嘴,就回百草堂去了。他走之后,方城奇怪道:“主子,老神医说得魏家丫头……可是那一位?” 今天百草堂,他不在身边,所以也不知道云殊让秦易儒救人的事。 云殊轻轻点头,方城脸色有些古怪。 督公府和主子向来泾渭分明,主子这淡漠秉性,也很少管别人的闲事。然而这一次为何会帮魏青棠,还让秦老神医亲自出手? 他想了老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但又不敢去问主子。 谁知,他不问,云殊却自己开口了。 “你觉得本王多管闲事?” 方城一凛,连忙垂头:“属下不敢!” 云殊并不多语,起身,淡淡道:“走吧,去见见唐林。” 方城立刻道:“是!” 第54章 局(2) 唐林是孟玉楼的副将。 此次驻守北境的三军之中,左军主帅孟玉楼还朝面圣,不仅带回大批俘虏,还有北戎的战马、胡姬、珠宝。皇帝大喜之下赏赐府邸一座,还特准他留京数日,一月后再回北境。这消息一出,孟玉楼立即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新贵,魏九、清流们纷纷示好,只盼这位手握兵权的少将军站到他们那一方。 而此时,他的副将,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宸王府中。 偏厅。 唐林大气不敢出的跪在里面。 他已经等了快两个时辰,膝酸腿麻,却不敢有半点怨言。 “咳咳……” 一个轻轻的咳嗽声响起,随即迈入一双踏云履。那是双很干净的靴子,鞋尖绣着精细的银纹,唐林在看见那双靴子时全身一震,如同惊雷劈在头顶,他猛地转身朝来人方向叩了颗响头,“王爷!救救小人!” 踏云履在眼前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迈过他,走向主位。 唐林心一沉,跟着膝行几步,额头一直不曾离开地面:“小人知错了,求王爷救小人一命!那孟玉楼已经知道小人克扣粮草的事,如果再让他查下去,小人必死无疑!求王爷发发慈悲!”说完,又是“砰砰”几个响头。 方城侍立在主子身边,闻言起先一愣,随即想到什么,眉宇闪过不屑。 原来如此! 这唐林虽是孟玉楼副将,二人一向不合,此次出军北戎,更是有意截断粮草,险些害孟玉楼全军覆没。不过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孟小将军年少孤勇,率着八百将士深入敌后,活抓戎主,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颇有当年云殊的风采。回京后,孟玉楼表面上不声不响,暗中已着手调查此事,唐林嗅到风声不对,这才拿了珍贵的血玛瑙,来宸王府求救。 方城一想到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唐林这等小人却为私利钻营,就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去。 可抬眼去瞧,自家主子不动如山,只得忍下厌恶继续看下去。 唐林跪在下面,后背已经湿透。 没有声音,还是没有声音……难道王爷真的不肯出手吗? 他咬咬牙,忽然下定决心:“王爷,小人还有一事禀明!那孟玉楼表面上维持中立,可实际,已暗中和谢阁老他们通了书信,决定共同对付魏九!” 字字惊雷,方城猛地瞪大眼:“你说得是真的?” 唐林沉声道:“句句属实!” 如今朝中分为两派,一派以魏九为首的阉党,锦衣卫、东西二厂是其佼佼者。而另外一派,则是以谢阁老为首的清流忠臣,自发组建对抗阉党。孟玉楼这次大胜还朝,正是双方竭力争取的对象,他表面一直没有表态,哪知私下已做决断,这个消息不可谓不惊。 云殊墨眉微蹙,幽静的眸底掠过一分锋芒。 他掩嘴,又咳了一声,方城立刻奉上一杯热茶。 修长的手指握住茶杯,浅浅饮了一口,方才道:“起来吧。” 唐林激动地差点没掉出眼泪。 他知道自己终于有救了,连忙爬起来恭顺地站到一边,却仍低着头不敢窥视。 云殊摩挲着杯沿,片刻后,淡淡道:“说吧,想让本王怎么救你。” 唐林压抑内心狂喜,说道:“不敢劳王爷大驾,只想借王爷身边暗卫一用,将这封通敌信函和信物放到孟玉楼房中。到时小人会禀明圣上,说他通敌卖国,再带人将‘证据’搜出……”他边说,脸上露出两分狠厉,“届时他百口莫辩,就算想查小人,也有心无力了!” 方城听得胆战心惊。 这唐林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与孟玉楼不过失和,竟想出这种狠辣法子。通敌之罪一旦坐实,诛连九族,他居然想将孟家满门斩尽杀绝! 抬眼去看,主子微微偏头,似在思索。而后点了点头,唇边倾吐一字:“可。” 方城心一凉,抬起头,云殊对他道:“就由你去帮他做这件事吧。” “主子?!” 方城满腹不解,主子为何要帮一个奸佞小人。可对上那双平静的眼睛,多年来的习惯和顺从让他屈膝应道,“属下领命!” 唐林和方城走后,秦恒才匆匆进来:“主子,暗探刚来的消息,说是孟玉楼暗中投靠清流……” 云殊竖手,阻止了他的话:“本王知道了。” 秦恒一愣,仰头望去,自家主子神色淡淡,可脸色苍白,似乎比他走之前还要差几分。 云殊伸出两根手指,缓缓揉捏着眉心,他边自沉思,边徐徐道:“孟玉楼那边不必盯了……我上次让你查云宁的事,有结果了吗?” 秦恒忙道:“主子恕罪,上次大长公主府,五皇子落水一事确有蹊跷。属下派人仔细查了,据说当时宴上伺候的两个奴婢失了踪。一个是往五皇子身上泼了羹汤的,还有一个是在后房消失不见。属下叫人一路追踪,最后在城外树林发现一件东西。”他从怀中摸出一物,恭恭敬敬地呈上。 云殊接过一看,是一块衣角,布料上等,摸之丝滑,应是宫中尚衣局御用织物。 秦恒低着头,犹豫道:“据找到此物的人说,旁边还有一滩血迹,据属下推测,那两个奴婢,应该是被灭了口……” 这衣角若是两人身上之物,来自宫中,也就是说是宫内有人要杀云宁! “咳……咳咳咳……” 云殊忽地剧烈咳嗽起来。 秦恒慌忙倒上茶水,云殊没接,捂嘴咳了好一阵才停下。 秦恒忧心忡忡地望着主子,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朝局已如此艰险,后宫中还不得安生,这大盛早就危如累卵,再这么下去,能撑到几时? “对了主子!”秦恒突然想起一事,忙道,“五皇子自落水后,叶贵妃就向皇上请命,加派人手保护五皇子安全。皇上允了,亲自指派内卫,所以暂时不会出事,主子可以宽心。” 云殊眉梢轻扬:“叶贵妃?” 那个女人一向谨小慎微,从不向父皇提任何要求,如今怎么…… “云宁落水后,她见过什么人。” 秦恒仔细想了想:“宫禁甚严,她见过的好像就只有皇上、皇后和各宫嫔妃。哦对了,还有吟越郡主!” 第55章 局(3) “魏青棠?” 幽冷的眸中,倏地掠过一分深意。 叶贵妃不会主动请命,皇后更不会帮她,唯一的解释就是她…… “主子的意思,是她在背后帮叶贵妃出的点子?”秦恒揣摩说道,又猛地摇头,“不会吧,外面都在说这女土匪刁蛮任性飞扬跋扈,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草包? 云殊唇边覆上淡淡的笑意。 敢乱中杀马、又敢舍命救人,草包可没有这样的胆子。 “秦恒。” “属下在。” “云宁之事到此为止,派人看着魏青棠,她的一举一动,本王都要知道。” 秦恒没想到主子会下这样的命令,愣了愣才道:“是。” 此时的魏青棠,完全不知自己被人盯上,她趴在书桌上,看着毁掉的第三十八张猪皮,长长叹了口气。 “郡主,您到底在弄什么呀?”端茶进来的绿儿看见眼前情形,吓了一跳。 只见屋子里铺满猪皮,硬的、软的、染了汁液的、变了颜色的……密密麻麻堆了一屋。每张猪皮都是人脸大小,上面挖了三四个孔,煞是骇人。魏青棠双手托腮坐在桌后,有气无力望她眼:“没什么,你把茶放下出去吧。” “哦……是。”绿儿把茶盘放下,垫着脚尖小心出去。 魏青棠看着她离开,烦躁地揉了把脸。 又失败了,这人皮面具怎么这么难做! 原来她想过了,吟越郡主这个身份,限制太大,很多时候做事都不方便。就像前次去富贵钱庄,还要想方设法支开顾文武,给她的行动增添许多麻烦。 如果能易容改装成另外一个人就好了! 这个念头从一生出来,就没停过。她之前让阿金去打探秦易儒,就是想跟他学易容术。 可惜时间紧迫,马上就到百草堂坐诊的日子,她要救秦易儒,又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想先试着做张人皮面具,谁知道这么难! 魏青棠挫败地捂住脸,这时外面传来脚步,阿金道:“郡主、郡主您在里面吗?” 魏青棠抬头望去,阿金扶着许先生出现在门口。 距离上次续骨才过七天,他已经能起身行走,这秦易儒的医术果然高明! 魏青棠压下惊讶,起身迎过去:“许先生怎么过来了,你腿脚不好,该多休息才是。” 许先生面带微笑,气色看上去也好了许多,他借着阿金的相扶之力勉强站稳,冲魏青棠道:“久坐无益,许某早就想起来走走……说来还没谢过郡主相救之恩,等许某腿脚痊愈,定要好好酬谢郡主。” 魏青棠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她救他压根不为酬谢,本就是因枝头凤起的祸事,她不过是在弥补罢了。 许先生大约也明白,以自己的本事酬谢魏督公义女,实在太不自量力。当下不再多说,目光移动,忽然看见屋里猪皮…… “郡主可是在做人皮面具?” 魏青棠一惊:“随便做着玩玩儿……先生也知道人皮面具?” 许先生矜持颔首:“早年在天一酒楼说书,听客商谈起过一些。” 魏青棠大喜,急忙追问:“那许先生可知人皮面具制法?不瞒先生,我已试了几十种法子,可那些皮面不是软了就是硬了,或者上脸之时不能完全贴合,总有错处,这是为什么?” 她问得急切,许先生脸上掠过一丝尴尬,道:“郡主,这个许某不知。许某只听人说过,那人皮面具制法十分复杂,但百草堂的秦老神医对此很有研究,郡主若想知道,可以请教他老人家。”因为上次续骨的事,他以为魏青棠和秦易儒交情很好,所以才能请动这位神医。 魏青棠很失望。 找秦易儒?那不说了等于没说吗? 她摆摆手,示意阿金送许先生回去,二人刚走到门口,许先生忽然停下道:“郡主,其实想要易容不止人皮面具一种法子,妆容、衣着都会对一个人产生巨大影响,郡主不妨试试胭脂水粉,或许有用。” 魏青棠两眼一亮。 是啊,胭脂水粉、衣着妆容都会对人产生影响,她想改头换面,又何必执着人皮面具? “多谢许先生!” 魏青棠立刻命人收拾了书房,送来胭脂水粉捣鼓起来。 这两天她哪儿也没去,一门心思钻研这个。 三天后,破晓时分,绿儿打着哈欠走进来。 “郡主,该起身了,您昨儿不是说要出去吗……”她打起帘子,望床上一望,失声叫道,“你是谁?!” 那床上睡着个男子。 贼眉鼠眼,蓄两撇小胡子,看上去猥琐又讨嫌,他睡得正香,鼻子里发出轻轻的酣声,绿儿抄起软枕砸下去。 咚!! 魏青棠被砸醒了。 她眼前金星乱冒,本能掐住来人喉咙。 “咳、咳咳……来人啊……快……来人……”绿儿被掐得难以呼吸,拼命想叫人。 魏青棠脑子这才清醒了些,看清抓得是她,急忙松手:“你……” 没来得及开口,那小丫鬟飞快退后,抓起旁边的青花瓷瓶:“你是什么人?我们郡主呢?你把她弄到哪儿去了?” 小丫鬟张牙舞爪的样子颇像只奶猫,魏青棠为这个念头好笑了一下,绿儿却举起瓷瓶,要砸过来。 魏青棠立刻道:“住手!是我!” 绿儿愣住。 这怎么好像是郡主的声音…… 魏青棠无奈撕下胡子,又用衣袖擦掉妆容,这下轮到小丫鬟目瞪口呆了:“郡、郡主?你你你——” “是我,昨儿弄得太晚,没卸下来就睡了。”她将假胡子扔到桌上,又把盘发的簪子抽出来,顿时一头如云青丝披散下来,绿儿这才确认了,叫道:“郡主,真是您啊!” 魏青棠揉着额角点点头。 这小丫头下手真重,那一下把她都打懵了。 不过这也说明她的易妆到位,连贴身的丫鬟也分不出真假…… 魏青棠唇角弯起一抹笑,制止了小丫鬟的连声道歉,她道:“好了,天还未亮,我马上要出门。记清楚,这件事和任何人也别说,如果义父二娘他们问起,你就说不知道,听明白了吗?” 被吓坏了的绿儿连连点头。 魏青棠坐到梳妆镜前,一炷香功夫,一个相貌猥琐的小胡子就出现了。 她对镜一照,颇为自得的点点头,接着从后门出府,直奔城东百草堂而去。 第56章 覃唐 辰时一刻,天刚刚亮,城东大街上已是人满为患。 穿着各异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拼了命地往百草堂大门挤。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其中不乏有大户人家的家丁护院,也个个捋袖子亮膀子,气势汹汹地挤红了眼。 突然,一道狂喜的声音从最前方爆出。 “我拿到老神医的牌子了!我拿到老神医的牌子了!” 一个中年汉子冲出来,满脸红光,激动得近乎癫狂。 话一落,周围顿时投去各色各样的目光。 羡慕、嫉妒、失望、愤恨…… 只见那汉子手中捧着一块小木牌,牌子正面刻有一个“秦”字,代表着一次秦老神医无偿医治的机会。 这可是一块救命符! 何况,还是无偿。 所以那些穷苦看不起病的人家,更是挤破头来抢这牌子。 “这是发的第几块牌子?” “好像……第十五块了。” “糟了,老神医一天只发二十块牌子,快快,往前挤!” 人群更加拥堵,那得了木牌的汉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把木牌收好,没走两步,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兄台且慢。” 汉子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小胡子拦在前面。那小胡子个头儿不高,蓄两撇胡子,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看上去非常精明。 汉子警觉地捂紧木牌,道:“你……在叫我?” 那小胡子点点头,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兄台,听说你拿了秦老神医的木牌,不如卖给我吧?” 汉子一愣,摇头:“不卖,这是我拿去给我娘看病的!” “哦?原来是个孝子啊……”小胡子笑了笑,倒也没多失望。他眼珠一转,从怀里摸出袋金子惋惜道,“可惜啊可惜,看来我这十两金子是花不出去了。” 话音刚落,那汉子眼神陡然一热。 “你说什么?十、十两金子?” 他们全家拼死拼活的攒钱,一年也不过二十两白银。 十两黄金,那就是五十年的积蓄! 这样巨大的诱惑很难让人不动心,偏在这时,那小胡子又意有所指的道:“是啊,十两黄金,请什么大夫请不到啊,非得秦老神医来看?” 汉子眼睛一亮。 不错,娘是病得很重,但之前的大夫说了只要用好药养着,是可以痊愈的!只是他们家穷,没钱买药,所以才来这儿碰碰运气。既然如此,何不答应他换金呢? 想到此,汉子涨红了脸:“你、你不是骗人的吧?真用十两黄金换?” “当然,本人一向信誉良好。”小胡子勾勾嘴角,笑得几分邪肆。 这场交易最终圆满达成,汉子拿了黄金欢欢喜喜走了,小胡子也得到想要的木牌。抬眼望去,百草堂门口还挤得热火朝天,他拿着木牌在手里掂了掂,轻轻松松走进另一侧大门。 这大门里面是百草园,秦易儒开堂坐诊,就在这里。 辰时三刻,天已大亮,昨夜下过小雨,空气中还散发着泥土的芬芳。 小胡子将木牌丢给大门守卫,就堂而皇之地走进去。 园内,站了不少人。 晃眼一望,至少三四十人,虽然秦易儒说了一天只医二十个病人,但京中权贵也不是百草堂能得罪的,譬如最右边站着的刘尚书家的小公子,再比如檀木倚上坐着的崔相国家的舅公,这些应当是走了门路进来的。 小胡子环臂,悠悠然靠在一边角落里,眼底,含着淡淡讥梢。 所谓公平,不过是对普通人而言。 真正有权势的,早已辟出一条新路。 正想着,左肩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小胡子回头,只见一个青衣小厮怒瞪自己,挥手驱赶:“长没长眼睛,快走开快走开,我们将军来了!” 将军?现在能进这百草园的,非富即贵。 若是他本来身份,少不得要理论一番,然而眼下无意惹事,小胡子干笑两声,便要让开。 就在此刻,一道爽朗的声音大笑传来:“行了十七,不得无礼!” 小胡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靛蓝衣衫的男子负手而来,他身形魁伟,宽肩窄腰,脸型方正,鼻直口方,眼神更如苍鹰一般锐利,英武逼人! 那个叫“十七”的青衣小厮急忙躬身:“孟将军,卑职是看这地方清净才……” 孟玉楼挥手打断他,随即转身向小胡子拱手:“这位小兄弟,我这部下不懂事,刚才有冒犯的地方还望见谅。” 小胡子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姓孟,又是将军,年纪在二十五上下…… 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刚刚回京的孟小将军,孟玉楼了。 想不到京城这么小,他前些天才跟他妹子孟瑶见过面,现在就见到本人了。 “孟小将军客气了,您在北境奋勇杀敌浴血奋战,给您这样的大英雄让道是应该的。” 孟玉楼闻言,剑眉一挑:“哦?你认识孟某?” “玉面将军的大名,谁人不知。”小胡子淡淡说道,话里却不全是恭维。 这孟玉楼极为了得,年少英勇,熟知兵法。就拿这次和北戎交战,他率八百孤骑深入敌后,荡巢扫穴,这份胆量和见识,绝非一般人可比。现在朝中隐隐有把他和宸王相提并论的架势,这颗赫赫有名的将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崛起。 小胡子眸光一闪。 他若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左军最年轻的将军会在未来成为三军统帅,大盛新一代战神,其声名之盛,甚至会盖过那位修罗王! 当然,这也是因为后来的十几年,那位王爷莫名销声匿迹了…… “哈哈哈哈,小兄弟说话真是中听,孟某回京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顺耳的评价。”孟玉楼抚掌大笑,丝毫不学那些文人谦逊。 他这豪爽气度也打动了小胡子,他抱拳道:“岂敢岂敢,我只是实话实说。” “好一句实话实说,未知小兄弟姓名?” 小胡子愣了一瞬。 垂眼间,思绪转过千万。 “覃唐。”他轻声重复了一遍,“我叫覃唐。” 魏青棠,去姓留名,正是覃唐。 第57章 也不是没有法子 “原来是覃兄弟,幸会幸会。”孟玉楼笑问,“覃兄弟也是来看病的?” 魏青棠点了点头,反问:“孟将军也是?” 那个叫十七的部下抢着怒斥:“我们将军的事情也是你能过问——”话没说完,又被孟玉楼拦下。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十七,“我与这小兄弟只是闲谈,再说这是京城又非北境,别再拿军中的规矩出来,明白吗?” 十七急道:“可将军你的伤情……”说出口自觉失言,只恶狠狠瞪着魏青棠,仿佛她是什么居心叵测的歹人。 魏青棠不觉好笑。 她对孟玉楼一点兴趣也没有,他是来治病或者干的别什么都不关她的事。可这会儿被人当贼一样防着,又激起骨子里那股倔劲儿。她眯着眼打量孟玉楼,忽然道:“孟将军可是这次与北戎作战,负了伤?” 十七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孟玉楼面色微变,也定定望着她。 魏青棠一看二人反应就知道自己说中了,慢悠悠勾起抹笑:“猜的。” 此次北境之战,孟玉楼率八百孤骑深入敌后。这样少的人数,又直冲腹地,怎么可能没有伤亡?而拖前世的福,她对这位将军的用兵之法颇有了解,孟玉楼最喜欢身先士卒,和将士们一起冲,所以这次战乱,他应该伤得最重。 不过…… 魏青棠眯了眯眸子。 这段日子,可没有半点关于他受伤的消息。 看来这位玉面将军,也隐藏了什么。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十七看她轻描淡写的样子,全身高度紧绷。 孟玉楼也一脸凝重,鹰一般锋锐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这次返京,名义上是接受皇帝封赏,但暗中,却在查副将唐林一事。 此事事关重大,即便他左手伤重到有断肢风险,也强忍着没对外透露。 眼前这个小胡子,个头儿不高,贼眉鼠目,却能一眼看穿他受伤了…… 莫不是唐林派来刺探他的? 孟玉楼心中猜疑,面上不露分毫。他道:“是受了点伤,十七他们不放心,非要孟某到老神医这儿看看,覃兄弟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这么说,魏青棠反而更笃定了。 孟玉楼伤重,却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他身上还有秘密! 顿了顿,谄媚笑道:“哎呀想不到将军您真受伤啦?小人随口一说也能说中,这可真是缘分呐!孟将军您是咱们大盛朝的战神,小人对您的敬仰那犹如滔滔江水源源不断,那什么,诶,孟将军,小人话还没说完呢,您就这么走啦?诶,孟将军!” 十七一脸鄙夷。 孟玉楼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走过。 这想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覃唐和那些马屁精一样,阿谀奉承,他怎么会认为是唐林派来的探子?唐林再蠢,也不会派这种一脸奸相的来吧。 魏青棠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走开,嘴角一掀,眸子里浮起两点幽光。 这孟玉楼名声太响,京城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和他走太近可能会暴露身份。 她现在务必低调,还是先避开的好…… 这时一个小药童走出来,大声喊道:“陈南——” 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子立刻冲过去:“在在在!我就是!” 小药童上下打量一番,道:“师傅在里面,随我来。” 陈南目露狂喜,忙不迭跟着进去。 “这就开始了呀?” “对啊,你不知道吗?老神医在屋中坐诊,那药童喊一个进去一个,轮到你时进去即可。” “哦哦!原来是这样!” 魏青棠听着旁人交谈,眉心轻轻蹙了一下。 秦易儒在屋中坐诊,出什么事她来不及援手……这要怎么办? 正想着,大门口忽然一阵喧哗,两名守卫死死拽着一个大汉,口里不停呵斥:“不行!你没有木牌不能进去!不行!” 那大汉身高七尺,虎背熊腰,他怀里抱了个小女孩儿,脸色蜡白,双目无神,一看就是病得很严重了。那大汉嘶声大吼:“让开!快让开!”守卫们牢牢拦住他,大汉无法,只得高声大喊:“老神医!秦老神医!我女儿快要死了,求您大发慈悲救救她,求求您了!!” 这一嗓子吼得百草园所有人都听见了。 无数双眼睛齐齐望去,好奇、理解、怜悯……什么样的都有。 那两名守卫慌了,更加用力的拖拽他,那大汉见势不妙,砰咚跪下:“老神医!我王柱就这么一个丫头,她要死了我也没法活了!求您救她一命,我就是做猪做狗也要报答您!!”他说完发了疯的往地上磕头,片刻功夫,脑门上就红肿一片。 有人看不下去了,道:“也是可怜人,就让他进来吧……” 守卫唯唯诺诺,尴尬道:“可今天的木牌已经发完了,这是百草园的规矩。” “什么狗屁规矩,难道规矩还比人命重要吗?”一个虬髯大汉吼道,显然也被那王柱救女心切打动了。 魏青棠眸光一紧,王柱! 没记错的话,就是这个人害得秦易儒声名尽毁、撞柱身亡! 原来是他! 她眉梢轻扬,笑嘻嘻走出来道:“诶,这位大兄弟说得可不对,规矩就是规矩,岂能轻易更改。要照你这么说,那人人有伤有病,都跑来求秦老神医,那神医还要不要给人看病了?” 她这话说得十分冷漠,却挑不出一丝错。 那虬髯大汉虎目一瞪,怒道:“照你这么说,就该眼睁睁看着人死了?那和刽子手有什么分别!” “不错!这兄台说得不错!” “不能见死不救,应该让他进来!” 四周响起应和声,孟玉楼也微微点头,显然觉得见死不救非大丈夫所为。 守卫们手足无措,明显没处理过这样的情况。 魏青棠唇边轻轻挑开抹弧度,若有似无的笑意,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阴险:“想让他们进来,又不违背百草堂的规矩,也不是没有法子……”她故意停下来,引得众人纷纷看向她,那虬髯大汉追问道,“什么法子?” 魏青棠环视一圈,淡淡道:“简单,只要这位大哥你,将木牌转赠给他,不就可以了?” 第58章 治死了人? “这怎么行?”虬髯大汉脱口道,“这块牌子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拿到,怎么能……”碰上魏青棠似笑非笑的目光,他立刻停嘴。 “哦~我还当是什么大仁大义的人物,原来只是嘴上逞能啊~”她故意拖长尾音说道,虬髯大汉满脸涨红,窘迫得无地自容,魏青棠不去看他,又将目光转向先前发声的几人。 “你们呢,有谁愿意把看诊机会让给他吗?” 那几个人你望我我望你,纷纷摇头后退。 要说让王柱进来,动动嘴皮的事,谁都不会拒绝。 但涉及自身利益,那就万万不能了。 这就是人性的鄙陋处,魏青棠唇畔划过丝冷笑,摸摸下巴,惋惜似的开口:“既然大家都不愿意,那就只能按照百草园的规矩处理了。”她冲两名守卫扬扬脸,“麻烦你们把人带下去吧,若是打扰老神医治病,那就不美了。” 守卫们感激得连忙点头。 秦易儒那脾气,整个百草堂都出了名的,真要惹他老人家不悦,他们这份差事就黄了。 大门外,王柱抱着孩子,充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怨毒。 可恨! 原本人们已经站在他这边了,却被覃唐三言两语给搅合。 他低头看了眼孩子。 这赔钱货已经快撑不住了,如果现在不进去,一切都会白费。 王柱也够心狠,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掐了把小女孩。 双目无神的孩子瞬间疼变脸色,小嘴一张,“咿咿呀呀”的费力叫起来。 “芯儿!芯儿你怎么了!” 他紧张地叫起来,“芯儿,我可怜的女儿,你要死了让爹可怎么活啊!苍天呐,你开开眼,救救她吧!” 王柱哭天抢地的嚎起来,那样子让很多人面露不忍。 孟玉楼虎目一沉,大步踏前:“让他进来,我这块牌子给他!” 魏青棠一惊,十七立刻上前:“将军,不行呐,您的手……” 孟玉楼撇开他,轻淡的目光瞟了眼魏青棠:“孟某愿意让出自己的名额,这样总行了吧?” 话一落,周围顿时响起掌声。 “好!大仁大义,真是条汉子!” “这不是刚回京的孟小将军吗?” “孟小将军?孟玉楼?” “孟将军好样的!不止边疆御敌,回京也要救人……” 赞颂之言不绝于耳。 魏青棠嘴角抽搐,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该死的孟玉楼,捣什么乱! 这王柱不怀好意,就是冲着秦易儒来的,让他进来,再重蹈前世覆辙吗? “孟将军……”魏青棠刚开了个口,身后,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吼道。 “吵什么吵,闹得我老人家头昏!” 秦易儒踱步而出,两条眉毛倒竖,气呼呼地望着众人。 百草园内登时一静。 所有目光齐刷刷转到他老人家身上。 “老神医!!” 一个激动亢奋的声音打破沉寂,王柱几步冲上来,咚得跪在他面前,“神医,求您救救我女儿吧!她才七岁,她不能死啊!” 秦易儒眉毛一挑。 目光落到小女孩身上时,魏青棠心里咯噔一声,坏了。 果不其然,老爷子眼睛发亮,两步上去扣住小女孩脉搏。 “……咦,奇了!” “这脉象怎么……” “不对不对!” 秦易儒捋着胡须,嘴里嘀嘀咕咕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魏青棠暗暗叹气,这秦老神医什么都好,就是对医道的狂热让人无奈。他前次能分文不取的替许先生续骨,这次也不会放过小女孩的怪症。 王柱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试探问:“老神医,我女儿有救吗?” “闭嘴,让我老人家好好把把脉。”秦易儒全神贯注投入到病情中,突然,小女孩身子一挺,吐出口血,她瘦小的身板抽搐不止,两眼翻白,形状可怖。 秦易儒大叫一声:“不好!” 从腰间摸出一个针包,手一抖铺开银针,捻起两根扎下去。 小女孩疯癫的症状有所缓解。 “厉害啊!” “不愧是秦老神医!” 四周的夸赞声还未结束,下一瞬,小女孩嘴边狂涌鲜血,大片大片殷红染湿了衣裳。 “天哪!” “这——” 人们情不自禁的往后退开,惊呼的、倒吸冷气的,那小女孩越呕越凶,整具身子更像是癫病犯了剧颤不止。秦易儒双目精光大放,手捻银针十指如飞,疾风般在小女孩天灵、百汇等十几处重穴落针。 这一套针法他苦心钻研多年,只要还有一口气的人,都能救回来。 然而—— “芯儿!” 小女孩没有丁点好转,反而越发严重。她惨碧的小脸满是痛苦,手指痉挛的伸向秦易儒,那双浑浊空洞的眼睛死死望着他,仿佛无声地请求—— 救救我。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秦老神医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慌乱,他手指颤抖地捻起最后一根银针,落向膻中穴…… 针入三尺。 忽然间,小女孩身体绷直,头一偏,悄无声息。 全场死寂,无数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呜咽的风声从庭院中穿过,飘向远方……众目睽睽下,秦易儒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探向小女孩颈边…… 没脉搏了! 秦易儒双目瞳孔陡然放大,立即去探鼻息…… 也没有、也没有了! 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目瞪大,失魂落魄。 王柱马上验证,登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爆出:“啊啊啊——我的芯儿啊!!!”他扑上去抱住她,哭得惊天动地。 所有人都呆住了,愣愣望着眼前一切,难以置信。 他们看见了什么? 秦老神医替人治病…… 秦老神医下了十几银针…… 最后……病人死了…… 秦老神医……治死了人??? “是你!都是你!”王柱抬头,满是血丝的眼睛酷厉如魔,“我的芯儿刚刚还好好的,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他扑上去揪住秦易儒,沙包大的拳头疯狂砸在他脸上。 那秦易儒多大岁数的人了,哪儿经得住这样的打法,没两下就头昏脑涨、两眼发黑。 百草堂的伙计一开始都吓傻了,这会儿忙不迭去拉人。 那王柱力大无比,拽扯了好几下才拉开,他边踢边吼:“草芥人命的畜生!你害死我女儿,你是什么神医!王八羔子、畜生,还我女儿命来!!” 第59章 神医杀人 王柱情绪激动。 园里的人也全部傻住了。 如果说眼见为实,他们亲眼看见秦易儒给小女孩治病,那个小女孩却就这么死了…… 这活生生的一幕,给人的冲击太大了。 比起亲眼所见,那些传闻中“活死人、肉白骨”、“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头,都变得不值一提。 甚至,还成了燎原之火。 沉寂了片刻的百草园,立刻响起阵阵低呼,人们交头接耳,震惊怀疑的眼神不停落在秦易儒身上。 “怎么可能……秦老神医怎么会医死人……” “怎么不可能!那小女孩就是被扎了几针才死的,我们都看见了呀!” “不、不会!那可是秦易儒啊,从来没失过手……” “这次不就失手了吗?天哪,幸好我还没找他看,万一死的那个是我……” “这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头怕不是假的吧?” “……” 各种言语雪片似的飞进耳朵里,秦易儒充耳不闻。 他的眼睛死死望着小女孩…… 怎么可能呢? 他的针法,就算不能治病,也绝不会夺命! 是哪里错了、一定是哪里错了! 他爬起来,不顾周围伙计的叠声问候,飞快往小女孩身边跑去…… “站住!!”王柱愤怒的吼道,“你离我女儿远点!” 他挥起拳头就要抡下,两个百草堂的伙计赶忙拉住他。王柱双目血红地瞪着他们:“你们有没有人性!那是我女儿!我可怜的芯儿才七岁,你们还让老畜生碰她,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两人一呆,王柱趁机扑过去,一把撞开秦易儒。 “芯儿,我可怜的女儿啊!是爹没用,爹没保护好你!爹以为这沽名钓誉的老畜生能救你,结果害了你的性命!老天呐,你把我也带走吧、你把我也带走吧——” 他抱着小女孩的尸体,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那惨状,让很多人心有戚戚。 “真是太可怜了……” “哎,救女心切,想不到害了女儿性命……” “是啊,谁能想到名满天下的神医也会医死人?这太可怕了。” “秦老神医,我呸,秦易儒他就不配神医这个名号!” “就是,那孩子才七岁,这么小就送了命!” “治不了就别治,把人医死了,这算不算杀人啊?” “……” 对孩子父亲的同情,瞬间演变成对秦易儒的声讨。 原先的敬畏荡然无存,只剩下怀疑、愤慨、后悔……更多的还是呆滞。 王柱嘴角悄悄扬起一丝笑,很好,一切都在掌控中。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百草堂的孙大夫匆匆赶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秦老儿,你怎么坐地上?” 他和秦易儒向来不对付,但此刻看他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竟难得起了几分担心。 孙大夫身后,还跟了几个百草堂护院,人人都一脸讶异,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王柱眼里精光一闪,猛扑过去:“孙大夫,你救救我女儿、救救我女儿!” 孙大夫一愣,看见他怀里脸色惨白、双眼凸出的小女孩,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医者的习惯让他下意识把脉,谁知刚一摸完,登时暴怒:“谁下的针?阻血截流、心脉爆裂,对一个小孩子下这样的狠手,太恶毒了吧!”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孙大夫是后面赶来的,并不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因此他的话很有信服力。 他说是下针害死芯儿,而刚才所有人都看见了,是秦易儒下的手! “竟然是真的?我刚才还以为老神医只是失手……” “你们听见孙大夫说的吗,下针阻截,心脉爆裂,这是存心杀人啊!” “天呐,太可怕了吧!老神医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呢?也许是救不了她,又不想坏了名声,干脆就杀了她?” “心脉爆裂……那小女孩太可怜了吧?” “……” 这时候,毫无疑问,所有人都认定秦易儒杀人了。 就算不是故意,也医死了人,他天下第一神医的招牌,彻底砸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诶,你们都在说秦老儿……喂,到底怎么回事?” 孙大夫的声音淹没在愤怒声讨中。 谁也没搭理他,专心致志地骂着秦易儒。 无数义愤填膺的脸孔中,只有一束目光,冰冷且雪亮。 角落里,魏青棠环手静立,幽暗的眸子里,有什么抑制不住的东西就要涌出来。 好个王柱,好一手栽赃嫁祸! 她早知会出事端,然而哪想得到会这么快? 从秦易儒医治、到小女孩身亡,再到如今这一步,只不过短短瞬息,一切就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王柱真是好手段,三言两语将事实歪曲不说,还能调动周围人的情绪,让他们对秦易儒口诛笔伐…… 眸光望向秦易儒。 原本精神矍铄的老爷子,此刻仿佛苍老十岁,他呆滞地望着小女孩,嘴唇蠕动,不停念叨着不会、不可能之类的话,一看就是打击过大,失了魂魄…… “原来是你!” 人群中,一个妇人冲出来,哭着扑向秦易儒,“是你害死我娘的,是你!半年前我带我娘来看病,是你说我娘没救了,让我们别浪费银子救她……结果我娘不到三个月就走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相信你这个庸医!娘啊,女儿对不起你!” 她抓着秦易儒一阵猛摇,秦易儒呆愣愣看着她,努力回忆自己是不是说过这话…… 周围爆出更大嘘声。 质疑的种子一旦播下,就会迅速生根发芽。 秦易儒看着平日那些唯唯诺诺恭恭敬敬的脸,突然变得狰狞可怖。他们怀疑、嘲讽、谩骂、讥梢……仿佛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犯人,要牢牢钉死在罪柱上。 秦易儒感到无法呼吸。 似乎有一只无形巨手掐住他咽喉,年过半百的老神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就在刚才,一个无辜的小女孩死在这双手下…… 连孙老儿也那么说,难道真是他下针的时候下错了,误下了手厥阴心包经经穴? 恍惚间,秦易儒摇摇晃晃站起来。 他目光涣散地望着四周,最后看见一根木柱…… 这样,就赎罪了吧? 无数惊呼声中,秦易儒忽然挣开妇人,向那合抱之粗的木柱撞去…… 第60章 你在害怕什么? 砰!! 这一撞,没有预料中的疼痛与解脱。 反而像是撞上什么柔软的布料。 秦易儒脑子嗡鸣了一会儿,抬头,看见一张龇牙咧嘴的脸。 “嘶~痛痛痛!” 魏青棠鬼哭狼嚎的叫起来,右手还这么大刺刺伸着,挡在他和木柱之间…… 原来刚才那一下,是撞到她手上了。 秦易儒恍惚道:“你……” “你什么你,我说秦老爷子,你就是再想不开也别撞柱子啊!你是神医,死法多着呢,随便配点毒药不死得舒舒服服的,何必遭这罪呢?”魏青棠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右手疼得都快没知觉了。 这秦老神医也真是,一心求死,那半点余地也没留…… 若非她有前世记忆,从刚才就一直观察他,只怕也来不及救这犟脾气的老头儿。 百草园内一片安静,显然也被这出吓到了。 孙大夫更是骇出一身冷汗,急忙跑过来扶起他:“秦老儿你疯啦,找死啊你?” 两人十多年前就互看不顺眼,见面必吵,三句必红脸,可现在秦易儒跟呆鸡似的,木讷望他眼,摇了摇头。 孙大夫更来气了,正要骂,一个比他尖锐高亢的声音陡然响起, “大家都看到了!秦易儒畏罪自尽,是他杀了我女儿!” 孙大夫白眉一挑,气呼呼转头,王柱在那边高声呼喝着,把矛头再次对准秦易儒。 “我不——”是字未曾出口,新一轮的指点议论已经响起。 没有人会在意秦易儒说了什么。 事实上到现在,无论他说什么,别人也不会信。 魏青棠看着茫然无措的小老头,叹了口气:“老神医,您看见了吧?就算您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会落得个‘畏罪自尽’的下场。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该好好活着。” “……真相?”秦易儒捕捉到这两个字。 “嗯,真相。”魏青棠淡淡注视他,唇边忽勾起笑,“芯儿死的真相,你不想知道吗?” 那厢,义愤的人群已经将“失手”鉴定为“谋杀”,又衍生出“摆谱”、“诊金高”、“误诊”等多项罪名。 秦易儒平时性情古怪,也得罪不少人。 那些他没救过的、或者没给过好脸色的,此时借题发挥,落井下石,骂得那叫一个凶狠。 孙大夫向来跟他不合,但听着那些“秦易儒故意不救他爹”、“秦易儒为收取高昂诊金开天价药方”的话,也觉可笑。 其实,只要在他这儿看过病的,都知道秦易儒开药方,那是能少一味绝不多的。 奈何发声的始终是闹得凶的,偶有为他说话的,也很快被压下去。 就在局势一边倒的情形下,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道。 “各位请静一下,再这么吵也不是办法,还是问问王大哥打算怎么办吧?”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相貌猥琐的小胡子站出来,无比诚恳地对王柱道,“王大哥,令爱已经去了,节哀顺变。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王柱环视身边。 情绪已经煽动的差不多了,现在是该提要求的时候。 他满意地看了眼小胡子,面露沉痛道:“芯儿已经死了,就像这位兄弟说的,人死不能复生,我这个做爹的虽然难过,但也不能一蹶不振。我认为,秦易儒必须离开百草堂,终生不得行医!要是再让他害死其他人,那我的芯儿就白死了!” 此话一出,附和连连。 “说得对!秦易儒不配当大夫!” “说得太好了,庸医不能再害人!” “王柱大哥真坚强,让秦易儒马上离开百草堂!” 百草堂的人张口要反驳,被魏青棠抢先道:“说得是,不过王大哥,就这么放过凶手是不是太轻了?至少应该赔你些银子吧?” 听到最后那话,王柱两眼发光,看魏青棠的眼神愈发亲切起来。 这小子太识趣了! 不过想到初衷,生生把那股贪婪忍下,王柱道:“哎,银子都是身外物,关键是不能再让他害死人了……” 魏青棠心头冷笑。 这厮还真是不上钩啊,不过没关系,她原本也没打算用钱收买他。 这种对自己亲生女儿都能下手的畜生,不死,怎么行呢? 她还没说话,旁边有人叫道:“报官!让官老爷抓他坐牢!” 这话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 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何况能把一位名医拉下神坛,那得多么让人兴奋啊! 睨着那些小人心思,还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京城权贵,魏青棠眸子闪过讥梢,笑着开口:“大伙说得是,小弟的远方亲戚在大理寺供职,听说新来了一位霍大人,判案那叫一个厉害,不如到他那儿报案去,说不定能重惩凶手呢?” 纷纷应是。 孙大夫瞪圆眼睛:“诶我说你小子到底帮谁啊?你不是站在秦老儿这边……”没说完被秦易儒拦下。 这个之前还六神无主的老家伙此时出奇的坚定。 “看看……再看看……” 他微弱的发出声音,混沌老眼中,仿佛看见一丝光亮。 因为,从刚才开始,那小胡子说得一直是“凶手”,不是他。 大伙兴致勃勃的说着要报官的事情,突然,王柱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糟了,那人说过不能把事情闹大,要是报官的话…… 王柱忙道:“算了算了,报官太麻烦大老爷们,还是让秦易儒离开百草园就行!” 之前还咄咄逼人,这会儿突然改口。 旁边的人都有些不适应,魏青棠悠然道:“王大哥这话不对,大老爷们不就是为民请命吗?怎么能说麻烦呢?而且芯儿死得这么惨,不还她一个公道,良心何安?” 她笃定地说:“必须要报官,一定要报官!” 有人附和:“对,报官,把秦易儒抓去坐牢!” “就是,不能放过杀人凶手!” 刚才还全都站在他那边的人,此刻突然转了阵营,同声一气的要求报官。 王柱脑门沁出冷汗,心里飞快盘算着怎么才能把事情压下来。 突然,魏青棠窜前两步,逼近他道:“王大哥,你这么不想报官,莫非在害怕什么?” 第61章 就是坑他 她的眼神锋锐如刀,王柱心一颤,猛地后退两步:“我没有!” 他反应太大,引得身边人侧目。 魏青棠唇边飘过丝笑,慢慢道:“王大哥莫要激动,今天的苦主是你,你不报官,我们也不能强迫你是吧?” 周围人一听正要驳斥,她虚手按下,笑道:“众位也莫激动,其实请大老爷来,还是想还芯儿一个公道。不过今天这情形,也无需大老爷出面,因为咱们百草园里正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 她话音刚落,孟玉楼就感到后背一阵凉意。 果不其然,覃唐笑吟吟指向他道:“就是这位,刚刚在边境大破北戎、凯旋还朝的孟小将军,孟玉楼。有他来做今日的主审,想必众位没有异议吧?” 所有目光登时集中在他身上。 这位孟将军的大名,可谓如雷贯耳。 这几天京城里,到处谈论的都是他的功绩,因此身份一露,立刻招来无数赞慕。 “原来这位就是孟将军啊!” “想不到他也来了百草园……” “长得真是一表人才!” 孟玉楼浑身不适,怎么也没想到覃唐会把火烧到他身上。 十七横眉怒目:“你这小子——” “诶,这是好事,王大哥能进来,还多亏了孟将军让出的机会呢。”魏青棠笑得一脸诚挚,孟玉楼却觉得寒风飕飕,这小胡子好似存心坑他一样。 魏青棠唇角轻挑。 就是坑他! 要不是这厮当英雄,王柱根本进不了大门,就不会搞出这么多事端,还有小女孩那条命…… 她心头梗塞,口中言辞愈发犀利:“怎么,难道大名鼎鼎的孟将军不愿替芯儿做主?” 周围那么多殷切热烈的视线,孟玉楼这个“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咬牙,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好,孟某就做这个主,敢问覃兄弟想怎么审。” 魏青棠眉梢一扬,笑眯眯得像只狐狸。 “这个嘛,就要请教秦老神医……老神医,你方才为芯儿诊治,可诊出她所患之疾?” 秦易儒已经平静下来,此刻她问,便想着回答:“是肺痨。” “肺痨?” “天!” 四下响起惊叹。 在大盛,肺痨仍是不治之症。 芯儿得的是肺痨,即使秦易儒能为她延几天命,也不能根治。 想到这儿,对秦易儒的恨意似乎消减几分…… 王柱看穿魏青棠的心思,怒道:“别听他胡说!我家芯儿只是爱咳嗽,哪是什么肺痨!他是在找借口为老畜生开脱!” 魏青棠不徐不疾道:“王大哥,这才刚开始呢,你急什么。”她又转向秦易儒问,“那么肺痨可会当场毙命?” 秦易儒道:“不会。” “既然不会,那芯儿因何而死,总得有个说法吧?” “……是手厥阴心包经,”秦易儒迟疑一阵,沉声开口,“银针误下手厥阴心包经经穴,截断血流,才致心脉爆裂而亡。” 魏青棠点点头:“是这样吗?孙大夫。” 孙大夫之前替芯儿诊治过,当下颔首:“正是如此。” 全场哗然,秦易儒刚才那话等于承认下错针。 王柱急道:“孟将军,他已经承认了,快把他抓起来!” 孟玉楼未动,目光看向魏青棠。 魏青棠仍旧是不徐不疾的样子,她走到芯儿身边,抬起小手看了看,轻笑摇头:“果然如此,那么秦老神医,这根针,是您下的吗?” 秦易儒抿嘴不言。 他当时下的救命针里,绝没有手厥阴心包经经穴。 然而那时就他一个人在,除了他,还能有谁? 所以问起来时,就连自己都疑惑,是不是在慌乱中下错了针。 “……我不知道。” 他最后给出了这个答案。 孙大夫担忧地望着他:“秦老儿……” 秦易儒摇头,苦笑一声:“老夫真不知道。因为老夫自问不会下错针,可那孩子分明又是死在针下,这位小兄弟,老夫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 不,你已经回答得很好了。 魏青棠在心里默默道。 秦易儒实话实说,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这样的态度反而更能取信人。 她微微一笑,环顾四周,众人不再像刚才那样喊打喊杀,或多或少露出深思的表情…… 差不多了。 她轻咳半声,朗声开口:“秦老神医说得话,大家都听见了。芯儿死于银针探穴,然而到底谁下的银针,他不知道……” 话到一半,王柱抢道:“他在说谎!当时芯儿身边只有他一个人,不是他还有谁!” 魏青棠也不恼,优哉游哉的转过脸瞥他一眼:“哦?王大哥,你确定那时芯儿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王柱一呆。 孟玉楼似反应过来,微眯起眼:“不错,当时你也在那里。” 芯儿从抽搐,到呕血,全程都是王柱抱着她的。 王柱闻言大怒:“你说什么?那是我女儿,我怎么可能下手害她!”然而握在身后的手不停发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小子怎么知道是他下得手? 他明明已经做得那么隐蔽,神不知鬼不觉,他怎么会知道? 王柱浑身止不住发抖,别人只当他是生气,唯有魏青棠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事到如今,还不悔改。 他口口声声骂秦易儒是老畜生,其实真正的畜生是他! 那根手厥阴心包经银针,是他趁秦易儒不备,偷偷下的! 他把一切推到秦易儒身上,煽动旁人,口诛笔伐,最后一代神医含恨撞柱,落得个声名尽毁的下场! 魏青棠想起前世,那时对秦易儒铺天盖地的骂声,哪怕人死了也不放过。 要不是后来,受过秦易儒恩情的大理寺卿详查此案,最终在王柱家里搜出来历不明的银子,逼他招供,这件案子永远也不会大白。 “王柱,你说那是你女儿,但我怎么听说她是你亡妻和前夫所生,并非你所出呢?” 王柱心一跳,她是怎么知道的。 他梗着脖子吼:“是又怎么样?芯儿就算不是我亲生女儿,可我把她当亲女儿疼,有问题吗?” 魏青棠眼神一寒,冷笑:“是吗?那这是什么!” 第62章 真相大白 她猛地捋起小女孩衣袖。 细小的胳膊上,遍布了青青紫紫的淤痕。 撩起裤腿、还有脖颈,那些被衣物遮挡的地方,都有这些伤痕。 “天呐,这是被人毒打出来的!” “谁这么恶毒,对一个小女孩下这样的狠手?” “还有掐出来的印子,太可恨了!” …… 愤怒又重新被点燃,王柱心虚地后退,硬着头皮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些伤哪儿来的!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魏青棠逼前一步,言辞咄咄,“你不知道还好意思说把她当亲女儿疼?你家中妻子早故,只有你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你说你不知道?” “我、我……” “我劝你说实话,要不到你左邻右舍一问,全都清楚了!” 王柱目露惊慌,骤然抱头道:“是、是我打的!那是她不听话,我只是教她!” 此话一出,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想不到是他……” “下这么狠的手,我还以为是仇人呢!” “你看那打成什么样子了,这孩子身上还有病呢,怎么下得去手啊!” “就是,太过分了吧!” 指责的对象瞬间从秦易儒变成他。 王柱还没习惯这个转变,魏青棠又朗声道:“不错,能对一个病危的孩子下这么重的手,若是再因为不想受她拖累,下手杀她,也是有可能的。虽说虎毒不食子,但大家别忘了,这可不是他的亲生孩子……” “你胡说八道!王八羔子,那老畜生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这样替他说话!”王柱愤怒地冲上来,想揍她,被魏青棠一个闪身轻巧避开。 她故作惊恐地捂住心口:“王大哥你为什么这么冲动?难道是被我说中痛处,恼羞成怒?” “你他娘的闭嘴!老子说了老子没动她,那赔钱货一天——” 声音戛然而止。 无数或震惊或讶异的眼神望着他。 魏青棠气定神闲道:“赔钱货——王柱,看来你终于不演慈父的角儿了。” 王柱捂住嘴,可惜已经晚了,他被魏青棠一激之下说漏嘴,再加上芯儿身上的伤,铁证如山。 他嘶吼一声,像暴怒的野兽猛扑过去:“我宰了你!!!” 魏青棠眸光闪动,一猫腰钻到孟玉楼身后:“孟将军救我!他要杀我!” 王柱已经失去理智,疯了般向她扑去。 孟玉楼大手一伸,稳稳钳住他! “放开——放开我!王八羔子,老子要活剥了你!” 王柱目眦欲裂。 十七冷喝:“大胆!将军面前还敢放肆。”语毕一脚踹过去。 他毕竟是沙场出身,拳劲脚力岂是王柱一个庄稼汉受得了的。只见王柱噗通倒地,好一阵儿爬不起来。 魏青棠躲在孟玉楼身后,这时才露出脑袋猛鼓掌:“十七兄弟厉害!孟将军威武!” 十七横她一眼,不屑道:“谁是你兄弟。” 孟玉楼也微妙地看着她:“覃兄弟当真害怕?” 魏青棠重重点头,连拍小胸脯表示:“真的吓到了,幸好有孟将军在,才没让这凶手得逞!”她眼睛滴溜溜直转,好像只狡猾的猫儿,孟玉楼也算见惯人物,但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不由多看几眼。 魏青棠讪笑两声,背着手踱至王柱身边。 “王柱,事已至此,我劝你还是都认了吧。” 王柱喘着粗气,目光怨毒地盯着她。 魏青棠俯下身,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我记得你家中,还有太医堂某位给的银子吧,多少来着?好像是……一百两吧?” 王柱身躯猛颤,难以置信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得多,要想活命,就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否则——哼哼。”明明很猥琐的长相,威胁起人却很有威慑。 王柱心胆俱寒,看着这个小胡子,仿佛自己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中。 他脚底发凉,冷汗一颗接一颗淌下…… 最终,急着大喊。 “我说!我全说!是太医堂的刘医正叫我这么干的,他说只要把秦易儒弄走,让他离开百草堂就给我一百两银子!不关我的事,都是他指使我这么做的!” 话音甫落,全场沸腾。 太医堂是什么地方?太医局在民间开办的药坊,官家字号! 那刘医正正是太医堂的大夫之一! 原以为这只是王柱个人私怨,想不到背后还有隐情。旁观的人群兴致勃勃的议论起来。 秦易儒目露迷惘,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刘医正。 孟玉楼面色一变,这才警觉自己蹚进来的浑水,并不简单。 百草堂是民间字号,太医堂是官家药坊,二者一直是竞争对手。 若王柱所言属实,那这次就是太医堂,乃至宫中太医局针对秦易儒的一场阴谋! 孟玉楼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凝重。 他默思片刻,高声道:“行了!王柱,不管背后有何隐情,你弑杀亲女,罪不可恕。十七,马上将人拿下,送至大理寺受审。” “是,将军。” 十七将人提起,王柱还要挣扎,这小将立刻捂了嘴把人押走。 魏青棠眼底闪过一分讥梢。 想不到孟玉楼最后要维护太医局。 也是,这样的丑闻,传出去对他们是致命的打击,他身为朝廷将军,自然要站在官家立场。 孟玉楼经过她身边时,刻意停了停。 魏青棠咧嘴:“孟将军还有事?” 孟玉楼饶有深意地望她一眼:“不,覃兄弟保重。”说完大步离开。 魏青棠注视他的背影微微眯眼,这孟玉楼好像注意到她了。 不过也无所谓,这张脸、这个名字都是假的,大不了今日之后消失一阵儿,等孟玉楼离京再出来。 她不以为意的晃晃脑袋,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这位小兄弟……” 魏青棠回头:“秦老神医?” 秦易儒被孙大夫搀着过来,神情憔悴,脸上也沧桑不少,他哆嗦着嘴唇,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魏青棠能理解他的心情,善解人意道:“老神医,今天发生这么多事,您老也累了,不如先进屋歇着吧。” 第63章 身份泄露 今天实在发生太多事。 芯儿殒命、王柱栽赃、众人责难……这样重重的压力下,秦易儒险些撞柱自尽。如今真相大白,他却熬干力气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疲惫的老眼就这么望着魏青棠,感激、复杂,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句—— “谢谢……” 这声“谢谢”饱含了太多感情。 谢她出手相救。 谢她澄清事实。 更谢她还了一个真相,没有让他顶着“畏罪自尽”的名头含恨身亡。 如果没有覃唐,秦易儒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死后会怎么样。 王柱肯定会把污水全泼他身上,而他救过的那些人、那神医名声定毁得丁点不剩…… 事实上他想的没有错,前世,秦易儒撞柱死后,铺天盖地的骂名,百草堂都几乎开不下去。 每天都有人到百草堂门口扔菜叶鸡蛋,有人让他们赔钱,也有叫他们滚蛋的…… 那段时间谁敢帮他说一句话,就会被群起攻之。 魏青棠闭了闭眼,回想那时景象,依然觉得心寒。 秦易儒救了那么多人,可那时没有一个人出来帮他…… 除了那位大理寺卿霍大人,京城上下冷眼旁观,就连后事,都是他重病的侄儿出面张罗…… “秦老神医,您医者父母心,然而天下多的是居心叵测之人,还是要多加防范。”这是她的真心话,秦易儒醉心医道,却不通人情俗事,这次王柱刚好给他敲个警钟。 秦易儒点点头,道:“小兄弟,可否入屋一叙,老夫还想好好谢谢你。” 魏青棠此来本也不是行善事,当下点头,又道:“老神医稍等。” 她转身走了几步,来到那小女孩身边。 瘦瘦小小的身子,因为常年恶疾干瘪得像根枯草,她的眼睛还大大睁着,里面充满了惊恐和无助,魏青棠心下一痛,慢慢蹲下来。 这个孩子,若是她发现得早一点,反应再快一点,说不定还能救。 可那时,她只顾盯着王柱,又一直留意秦易儒,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极轻的叹息从唇边泄出,魏青棠抬手,缓缓覆上她的眼。 安息吧…… 王柱那个畜生已经被抓,指使他的刘医正也不会有好下场。 但愿来世,你能投到一户好人家,平安喜乐的度过此生。 魏青棠闭目默哀。 恰时一阵风过,吹起她几缕鬓发,少年人神情肃穆,郑重的表情,连相貌带给人的恶感也大大冲淡了。 孙大夫抚须颔首,秦易儒也微微点头,看得出,这个少年心性纯正,比起那些道貌岸然之辈,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不远处的一间厢房。 几株富贵竹栽种窗边。 绿意掩映下,一双幽深淡漠的眼睛,默默目睹了全程。 身后,一个惊呼炸响。 “什么?你说覃唐就是魏青棠?!”秦恒瞪大眼,指着窗外那人道,“你再说一遍,他是谁???” 云殊眉梢轻动,亦微微回过头来。 跪在地上的暗卫沉声说道:“主子,秦侍卫,他就是吟越郡主没错!几日前主子吩咐过,随时关注郡主动向,咱们的人日夜守着竹兰苑,今日辰时,亲眼看见他从郡主房中出来。属下以防有错,又亲自向督公府眼线求证,说确实是郡主。” 秦恒张大嘴巴,好半响说不出话。 就在刚才,他还对覃唐大夸特夸,直说人不可貌相,这小胡子才智过人,仅凭一张嘴便为秦老神医翻案。 哪知片刻功夫,这人就成了魏青棠? 魏青棠是什么人啊,刁蛮任性的蠢女人,怎么可能是她? “主子,这——”秦恒一脸惊骇道,“这吟越郡主闹得什么名堂,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扮男装?而且她还救了秦老神医,这可不像是碰巧啊……” 云殊眸色略深,星海般深沉的眼底划过一丝兴味:“好事。” “好事?”秦恒一呆,小心翼翼道,“主子的意思,是说她做得好?这个,能救秦老神医自然是好事,可是……”这个人怎么会是魏青棠呢? 云殊看着属下万分纠结的样子,淡淡道:“去拿药。” 秦恒又愣,这才想起今天来百草堂的正事。 原来他们之所以过来,就是秦易儒说之前命人找的“紫叶雪茎”已经找到了。这“紫叶雪茎”极其珍贵,举凡入药,必须趁热服用才有效力。所以秦易儒让他们过来,当场熬药当场喝,谁想到意外看到这场戏。 “是,属下这就去。”秦恒躬身退下。 此时,丝毫不知道身份已经泄露的魏青棠,正在接受秦易儒的大礼。 “……原来是覃小兄弟。覃小兄弟,这次你救了老夫,还挽回老夫名声,老夫无以为报,这块玉牌,请你收下。”他从盒中取出一块翠玉雕刻的牌子,那玉牌正面刻着一个“秦”字,秦易儒解释道,“这是老夫的‘行医令’,以后但凡你有伤痛,尽管拿它来找老夫,老夫分文不取,定会将你治好!” 秦易儒的行医令万金难求,据说只要拥有这块令牌的人,随时都能找他看病,而且分文不取。 想不到他会拿出这么贵重的谢礼,魏青棠急忙起身:“老神医,不可。” 秦易儒面色一沉:“你不愿收?是看不起老夫?” “不、不是!”魏青棠暗道这老爷子脾气确实古怪,立刻说道,“我怎么敢看不起您老人家,只是这令牌太贵重了,而我年纪又轻,想来平时也没有用得着它的地方,所以想请您老留着,等哪日我有需要了再……” “不行!”秦易儒固执道,“我老头子最不喜欢欠人恩情,今天你救了我,我必须还你一样什么!” 魏青棠一呆,有些哭笑不得。 这天底下,谢人还有强塞礼的? 她顿了顿,道:“老神医若真要谢,覃某有一不情之请。” “嗯?你快说!” 魏青棠迟疑片刻,道:“覃某想向老神医学一技法。” “什么技法?” “……易容术。” 秦易儒一愣,魏青棠怕他起疑,胡乱编了个借口:“不瞒老神医,覃某这长相您也看见了,太过寒碜,所以我想学易容术,以后见人也免得被相貌拖累。” 秦易儒定定瞧去,这覃唐确实生得不太好看。 贼眉鼠眼,添上两撇胡子,更是讨嫌。 他抚着胡须,沉吟道:“这易容术老夫确实研究多年,如今也算有成。只是此法危险,若被有心人利用为祸不轻,所以一直不外传。今天既然覃小兄弟提出来,那老夫破例一次,将此术教给你。” 魏青棠大喜:“多谢秦老神医!” 第64章 真爱迷路 易容术,便是她此行目的! 她现在在督公府,一举一动受人监视,但学会易容术就不同了,她可以用别的身份做很多事…… 魏青棠正要向他好好请教,突然一个伙计来敲门。 “秦老爷子,您的客人来了。” 秦易儒愣道:“什么客人?” 伙计道:“是一位姓秦的客人,他说来找您拿什么‘紫叶雪茎’……” 紫叶雪茎? 魏青棠听得这个名字,微微一愣。 她记得前世白氏父亲病重,只有此药可以续命,督公府四处派人寻找,可最后也没找到。想不到原来落到秦易儒手里…… “哎,瞧老夫这记性。”秦易儒边说边拍脑门,冲她道,“覃小兄弟,得麻烦你在这儿等上一阵儿,老夫和他先说好的,得先招呼他。” 魏青棠心知学易容术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忙道:“老神医先忙,覃某不着急。” “好、好。”秦易儒看她这么通情达理也很欢喜,又跑到箱中翻找,最后摸出本医书给她,“覃小兄弟,这是老夫所著的入门医经,还没完本,你可以先看着解解乏。” “……” 解乏? 谁会看医书解乏啊? 魏青棠嘴角抽搐,面上还是应了下来。 等秦易儒离开,她随手翻了两页。 这真是入门医经,讲得都是最基本的医学药理,可这些她儿时早记得滚瓜烂熟,是以粗粗一阅扔在一旁。 “覃公子,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 门外伙计很狗腿地笑着。 魏青棠知道,这都是救了秦易儒的缘故。秦易儒号称神医,说是百草堂的镇山之宝也不为过,她今天救下他,等于救了整个百草堂。所以如今这药堂上下奉她为神明,无论什么要求都会满足。 魏青棠歪头想了下,忽问:“你们茅厕在哪儿。” “茅厕?” 伙计显然没料到她只要这个,顿了顿,连忙指道,“从这边走,出了门后左拐,经过一条长廊,再往右转,然后就到了……覃公子,您是不是没听清?要不小的带您去吧?” 魏青棠忙挥手道:“不必了不必了,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去就行。” 说罢走出屋。 她可不是真想去茅厕,只是屋内闷久了,想出来转转。 百草堂不愧是京城第一药堂,青瓦屋舍,厢房成排,一路的绿植小景精雅别致,丝毫不亚于高门大户。 魏青棠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她看着处处一致的花园,以及那些清一色的青瓦屋房,忽然觉得自己贫瘠的脑子不够用。 最要命的是,她好像走到什么偏僻地儿了,好半天,都没看见一个人影。 “糟了,早知道就不乱跑了……” 她暗自懊恼,环顾四周,只见一间屋子敞着门。 “请问有人在吗?” 屋中,熏香袅袅。 或许是天气尚可的缘故,没有像以往那般紧闭窗门。 一个披着苍青色羽氅的男子坐在窗边,手指修长,轻撑额角,他闭着眼,神色宁静,似在小憩。 忽然门外一阵脚步,随即响起清脆的男声。 “请问有人在吗?” 云殊倏地睁眼,在来人入屋前,迅速躲入帘后。 他身体不好,这么一个短促大幅度的动作,便勾得眉眼一压,低低咳嗽了一声。 而此时,伴着“哒哒”的脚步声,来人走了进来。 “咦,没人吗?奇怪,我明明听到有声音的。”魏青棠狐疑地嘟囔着,边说边看。 这是间很简单的屋子,一目了然。屋内设有两室,以一道黑帘隔开,就这么望去,里边似乎也没人。 魏青棠有些失望,接着感觉脚走累了,便找张椅子坐下。 帘后,云殊微微皱起眉。 是她! 魏青棠假扮的覃唐。 虽然隔着帘子,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她怎么会到这儿来? 魏青棠边揉脚,边叹气:“也不知道我就这么走了,秦老神医会不会生气,哎……早知不乱走了,跑到这么荒僻的地方来,万一出不去怎么办。”她只怕在百草堂呆久了,督公府那边起疑。 原来只是迷路。 帘后云殊眉梢一挑,淡漠的眼底,也浮过几分无奈。 想想几月前,城西别院,她好像也是这样,误打误撞掉进他的药池…… 这位郡主,真爱迷路…… 完全不知道给某人留下这样印象的魏青棠,已经歇够了。 正准备出去,突然“哐啷”一声,里屋传出什么东西摔碎的声响。 云殊身子微僵,扭头望去,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懒洋洋站在柜子上,这个可恶的始作俑者还没收回它伸出去作乱的爪子,一个青花瓷瓶就这么摔下来,摔得粉碎! “咦?真有人啊!”魏青棠惊喜地走过去。 云殊眉一沉,右掌轻拂,一股劲风往波斯猫身上拍去。 “喵呜~” 一声惨叫,那波斯猫蹭得跳出来,扑了魏青棠个满怀! “啊!是猫!”魏青棠定睛一看,那波斯猫的两颗眼珠曜如宝石,正是传说中的极品波斯。她一愣,欢喜地抱住它,“小白,你是小白对吧?” “喵呜~”这回波斯猫亲昵地蹭蹭她脸颊,仿佛在回应她的称呼。 魏青棠惊喜万分:“你真是小白!原来这是秦老爷子的房间!” 这只叫“小白”的波斯猫,原本是宫中太后的宠物。 几年前,它得了重病,幸好路过的秦易儒救了它。 之后这只猫儿就很黏他,无论秦易儒到哪儿都跟着,太后无奈之下,便把它割舍于他。说起来也奇怪,秦易儒这么个古怪脾气,倒是和小白相处很好。她只记得前世,秦易儒死后,这只波斯猫也跟着撞柱殉主,太后娘娘万分悲痛,还亲自给它下了葬…… “小白,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秦老神医呢,他也在吗?” 魏青棠揉着它的白毛,很是喜爱。 这只往日高傲的波斯猫不仅没挠她,反而一个劲儿往她怀里钻,那对宝石般璀璨的眼珠,紧紧盯着里屋…… “怎么,难道屋里有人?” 此话方落,冷清寡淡如云殊,也忍不住头疼起来。 第65章 认错了人 魏青棠盯着里屋。 那道黑帘后面,似乎真有一道人影。 那人影侧对着她,颀长的身姿,修挺不凡,然而背身回避,好像不想见到她…… 怪了,秦老爷子的房间怎么会有别人? “喵呜~!” 小白又吼了声,龇牙咧嘴地冲着里屋,很敌视的样子。 魏青棠心中疑虑加深,开口问道:“请问里面是什么人?在下覃唐,是走失了误入这里的。不过据在下所知这是秦老神医的寝居,阁下为何在这里?” 不会是病人,也不会是伙计。 秦易儒从不让人进他的房间,这是出了名的怪癖。 她悄握紧拳,已经开始警惕起来。 不能怪魏青棠多疑,今天王柱那事儿,摆明了有人针对秦老爷子。 万一这也是那边派来的…… 就在这时。 “咳……” 一声极低的咳嗽在里面响起。 魏青棠怔了怔,忽然想到什么,脸上的紧张顿时消散了。 她安抚地摸着猫儿:“小白乖,别怕,那不是坏人啊……” 里面的人听见这话,微愣,心道莫非她凭着这一声咳嗽,便认出他了? 岂知下一刻,便见少年几步窜前,脸上扬起亲切笑容:“原来是秦宣秦公子啊,哎呀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在你叔父这儿……呵呵,秦公子别介意啊……对了,我是绝对不会进去的,你放心就是!” 她噼噼啪啪说了一堆,云殊眉眼微凝。 秦宣? 对,就是秦宣! 魏青棠很理所当然的这么想着,能自由出入秦易儒房间、身体还不好、又是个二十左右的成年男子,符合这三个条件的,当然只有秦易儒的侄儿,秦宣了! 这个秦宣,是秦易儒唯一的亲人,据说打小身体不好,是个病秧子。而且他得的好像是会传染的怪病,所以那些想通过他来接近秦易儒的人,都熄了心思。 想不到在这儿遇上。 魏青棠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前世秦易儒死后,这个侄儿拖着重病替他料理后事…… 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 她一向很欣赏这类人,所以那刻意的笑容也变得真切些:“秦公子,你是在这儿等你叔父吗?你放心吧,我刚才才见过他,相信过不了一阵就会回来。” 云殊看着少年的笑。 很美。 即使刻意画丑了脸,依然挡不住笑起来时,露出的两个浅浅梨涡。 她歪着脑袋,笑眯眯地望着他,即使隔着帘幕,仍能感受到那股真切的善意。 多么可笑,对嗜杀的修罗释放善意…… 云殊眸底闪过一丝嘲弄,下一刻,又听到帘外女子语气严厉的喝道。 “小白,不许胡闹!” 原来那只波斯猫,眼见她认错人,急得浑身炸毛。 锋利的小爪子挠啊挠,冲着里屋喵个不停。 魏青棠抱住它的小肚皮,一手按在脑袋上训:“那是你家少主人,不是坏人!你这只蠢猫,再叫等你主人回来,非骂你不可!” 小白叫得更凶,那双琉璃眼珠里,就差没写上“到底谁蠢你这个笨女人”几个字。 可惜魏青棠是看不见,还冲帘后解释:“秦公子,你别介意,这波斯猫就是太娇贵,等秦老爷子回来骂一顿就好了。” 依然没有回音。 男子平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青棠见状,暗暗叹了口气。 想不到这秦宣,不止患有怪病,还是个哑巴。 真可怜啊,二十出头的大好年华,就被活生生困在这儿。 想想那些和他同龄之人,什么楚情、谢淮英、孟玉楼……甚至那个修罗王都比他过得滋润多了。 魏青棠一想到这儿,对他就愈发同情起来。 她抿抿唇,索性搬来张椅子坐下,说道:“秦公子,我知道你不便见人,也说不出话,不过反正我也迷路了,干脆就在这儿陪你聊聊天吧。对了,今天百草园发生的事你知道吗?就是你叔父,差点被小人陷害……” 当下娓娓道来。 少女语声清脆,虽然刻意压低声线,可还是挡不住那股动听味儿。 云殊就这么站着听她说,她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从百草园讲到太医局,甚至还把刘医正的揣测说了。 “秦公子,我觉得你还是要劝劝你叔父,太医堂是官家药坊,背后又有太医局撑腰,刘医正指使王柱做出这事,绝不只是私怨。我估计还是看你叔父声名太盛,抢走太医堂不少生意,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阴招。虽说你叔父没错,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必要时还是收敛收敛,别把人得罪死了,需知小人难缠啊……” 这番话魏青棠其实早就想说了。 但以秦易儒的脾气,她要直说,他不翻脸才怪。 所以借着秦宣的嘴转达,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她满眼希冀地望着他,帘内,云殊缓缓点了下头。 “太好了!谢谢你!” 魏青棠真心实意的说道。 能保下这么一位神医,悬壶济世,真是一大功德。 她眉梢笑意蔓延至眼底,那生动的脸容,就连一贯淡漠的云殊也微微恍神。 这时,秦易儒回来了。 他把紫叶雪茎交给秦恒熬制,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叮嘱云殊,哪知道一回屋就看见覃唐。 “覃小兄弟,你怎么在这儿?!!” 秦易儒失声道,下意识看向里屋。 果然,云殊就在里面。 他吓出一头冷汗,赶忙把覃唐拉到身后,喊道:“那什么,他是老夫的恩人,高抬贵手!” 秦易儒是明白云殊规矩的。 这修罗王平日看上去冷冷淡淡可有可无,但一旦知道他身份的人,必死无疑! 别看之前他能对他大呼小叫,可涉到这种问题,从来就没有商量余地! 秦易儒心中叫苦不迭,只道这覃唐运气太好,竟胡乱闯到这种地方来…… 他紧张地把人护在身后,但盼云殊心情好上一两分,或者看在他这么多年替他治病的份儿上,饶这小子一条命。 “秦、秦老爷子?” 魏青棠莫名眨眨眼,“那个,里面那位不是你侄儿吗?” 侄儿? 秦易儒比她更震惊地扭过头来:“你在胡说些什么?他怎么可能是老夫的——” 话没说完,一声低沉却有力的咳嗽打断他。 “咳咳!” 第66章 本王是秦宣 云殊这一咳,提醒了秦易儒。 他立即冲进屋去搭脉,却被对方轻而易举避开。 云殊淡淡望着他,刀削薄唇轻启,无声吐出两个字:“秦宣。” 秦易儒呆了。 这宸王搞什么名堂? 宣儿身子不好,很久前就被送回乡下修养,他怎么…… 这时帘外传来覃唐忧虑的声音:“秦老爷子,令侄怎么样,我来的时候他就在咳嗽,不会有事吧?” 少年眉目含愁,似乎颇为着紧的样子。 再回头看看云殊,轻描淡写的点点头…… 秦易儒猛拍脑门,终于反应过来—— 这覃唐是认错了人,而他要他将错就错! 秦易儒脑子也算转得快,心知这样一来覃唐不知云殊真实身份,才能保住小命,忙不迭应:“啊,那个,是……他是老夫的侄儿……咳咳,老夫是说宣儿他没事,就是肺气不顺,才爱咳嗽。” 外面听到这话的魏青棠,这才放下心。 她道:“那就好,秦老爷子,你快给令侄看看吧,他不能开口说话,只怕会耽误病情……” 秦易儒闻言差点没摔一个趔趄:“你说谁不能开口说话??” 魏青棠道:“就是令侄啊……而且他似乎面有恶疾,不便见人。所以秦老爷子,你平日还是要多费心些,别把他一个人留下,万一有个什么急事,都找不到人帮他……” 她说了一大堆,秦易儒却只听见前八个字。 ——面有恶疾,不便见人。 他瞬间扭头,但见男子眉如墨染,唇似刀削,清冷隽秀的五官完若天人,这是面有恶疾?? 若这张脸都不能见人,那全天下男人都可以羞愧自尽了! 秦易儒脸色古怪的支吾两声,偷眼去看云殊。 这个大名鼎鼎的杀神王爷,似乎对自己被形容成一个“长相丑陋的哑巴”没什么意见。 脸上,还是那么淡然。 不过他是怕了,只恐覃唐再口无遮拦说出什么,赶忙道:“咳,那什么,覃小兄弟,老夫要给……宣儿好好诊治,你就先出去吧。” 这逐客令很直白,魏青棠也能理解。 人家叔父独处,她一个外人确实没必要掺和…… 于是点点头道:“那覃某就先出去了。”她转身没走两步,突然又折回来。 秦易儒吓得心脏都快停了:“还有什么事吗?”这位小姑爷爷,真是不知道自己在死亡边缘来回试探啊! 魏青棠走到帘前弯下身:“呃,差点忘了,小白还您。” 她把波斯猫放下,小白猛窜进去,直接跳进秦易儒怀里。 “对了秦老爷子,小白似乎不喜欢秦公子,您还是多管管它吧。” 魏青棠这么说着,心里更加难过起来。 连猫儿都不待见的人,长得多难看啊…… 可这又不是他的错,哎,等她有空,还是过来看看他吧。 她走之后,秦易儒低头一看,那只波斯猫果然冲着云殊龇牙咧嘴,敌意满满。 他尴尬笑笑,忙将小白藏到背后:“云小子,多谢你给老夫这个面子,老夫保证日后不会再让人打搅你,那个,猫也不会!”他只道云殊肯冒认“秦宣”身份,是看在他面上饶过覃唐。 然而对方神情平静,淡淡说了句。 “不必。” “啊?”秦易儒愣了。 云殊淡静的视线往帘外方向一瞥,慢慢道:“日后在百草堂,本王便是秦宣。” “???” 百草园外堂,魏青棠干坐了好一阵,才见秦易儒慢悠悠出来。 这老神医也不知怎么,脸上说不出的古怪,那狭细的眼目上下睨着她,好像要把她看穿。 “秦老爷子,怎么了,是覃某脸上有什么脏东西?”魏青棠不解问道,心中却在想这秦易儒不会看穿她女儿身了吧。 毕竟他是出了名的易容高手,自己这拙劣把戏,在他面前应该伪装不了太久…… 就在她开始考虑怎么和秦易儒解释时,那白胡子老头长叹一声,道:“覃小兄弟,你可真是一个奇人啊!” “啊?”魏青棠傻眼了。 秦易儒摇摇头,从怀里取出一卷竹简:“今天发生太多事,老夫也累了,这是老夫亲手写的易容手札,里面有关于易容术的种种详解,覃小兄弟就先拿回去看看,有不懂的,再来问老夫吧。” 魏青棠小心接过,真挚道:“多谢秦老神医!” 回到督公府,已近酉时,竹兰苑里绿儿急得跟没头苍蝇似的,见到她,差点没掉下眼泪。 “郡主,您可回来了!”小丫头哭哭啼啼的,魏青棠先卸了妆容,换好衣裳后才在她鼻梁上一刮,“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 绿儿抿住嘴不说话,小脸还是充满惊惶。 也难怪她如此,上一次魏青棠私自离府,换来的就是竹兰苑几十条人命。 这一次她又消失了大半天,绿儿心急如焚又不敢跟任何人说,其中煎熬也只有自己知道。 “好了,别哭了。”魏青棠叹了口气,拉起她手腕道,“绿儿,你和阿金都跟了我这么久,我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吗?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扔下你们,放心吧。” 绿儿闻言,眼泪掉的更凶了:“郡主……” 魏青棠摇摇头,没有再说。 前世,因为她的任性妄为,害死了不少人。 这一世,她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因为她受到伤害。 接下来的十几天,魏青棠哪儿也没去,成日呆在竹兰苑研究易容术。 不得不说,秦易儒的易容手札,十分详尽。 里面一些晦涩深奥之处,也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注解。 她就这么看下来,奇迹般的没有任何困难,到十月中旬,她已经成功研制出第一张面具! “郡主,这真是太神奇了!”绿儿围着她惊叹连连。 那是张男子面具,是仿着“覃唐”的外貌制作的,贼眉鼠目,添两撇小胡子,十分生动。 魏青棠戴在脸上,感受着面具的柔软度和透气度,觉得有些地方还需改进。 但看丫鬟满眼惊叹,便笑着伸手摸了把她的脸:“小妞儿,跟大爷我走吧~” 她刻意粗声道,配上那张猥琐脸孔,直叫绿儿小脸爆红,唰地跳开:“呸,不要脸!” 第67章 施威 二女同时一愣。 绿儿跺足道:“郡主~!” 魏青棠扑哧笑道:“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她将“覃唐”的面具取下收好,这时阿金扶着许先生过来。有了这半个月的调养,他的腿伤好了七八,除了行走时略为缓慢,其他的倒与常人无异。 许先生先是向着魏青棠作揖,而后道:“郡主,许某在府上叨扰这些时日,也是时候告辞了。” “许先生要走?”她微微一愣,跟着点头,“也好。” 鬼罗刹虽没追究此事,但这里是督公府,万一哪天碰上就不好了。而且竹兰苑是她的闺阁,留一个外男久居也确实不便。 这么想着,魏青棠便问:“不知许先生打算去哪里,回天一酒楼吗?” 许先生摇头:“不,许某想回甘州老家看看,在京城漂泊了十几年,也是时候回去了。” 魏青棠闻言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留了,阿金,去账房取些银子,交给许先生。” 许先生忙道:“郡主不可,前次枝头凤的银子还没结清,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收了!”他说着退后一步,郑重地行了个大礼,“郡主救命之恩,许某没齿难忘,唯有日后焚香祷告,祈愿郡主事事顺遂,顺心如意。” 男子肩背挺直,自有一股傲骨。 魏青棠也不勉强,道:“也行,那阿金,你拿我的腰牌送许先生出城。”接着拱手道,“在此吟越就先祝先生一路平安了。” 她一个女子,学作男儿礼节也丝毫不别扭,反而有种豪阔舒朗之气。 许先生暗赞一声,回道:“多谢郡主。” 他走后,魏青棠又看了会儿书,用过午膳,才将李牧叫过来。 她吃着时下最流行的梅花糕点,问道:“李管事,最近府上情况如何。” 李牧恭敬道:“回郡主,近来府上一切安好,除了二房三房偶有摩擦外,并无大事发生。对了,二房那边……”他欲言又止,魏青棠不悦道,“有话就说,我不喜欢藏着掖着的。” 李牧赶紧道:“是!奴才打听到,二夫人好像想给白小姐谋门亲事……” “亲事?”魏青棠两眼一亮。 她印象中,白绣宁在嫁给崔子骞以前,确实说过一门亲事。 对方好像是平南侯府的三房庶子楚染。 那楚染对白绣宁倒是一往情深,但以白绣宁的性子,怎么看得上他。所以一边将人吊着,一边又另谋高枝。最后攀上崔相国的大少爷,就一脚把人蹬开。那时楚染伤心欲绝,悲愤之下投河自尽…… 魏青棠唇畔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次若还是他,她倒要看看,白绣宁能耍出什么花样。 “对了,你之前说的那几个下人,看得怎么样了。” “回郡主,奴才给他们一一安排了差事,赵婆子目前在账房,墨影在别庄,木槿与杜鹃都是外院的,这段时间看下来,做事本分,手脚勤快,都是靠得住的。郡主,要不您先见见?” 魏青棠想了想:“也好,你把他们叫来吧。” 没一会儿,赵婆子等三人出现在书房。 墨影因为在别庄,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魏青棠便斜支着脸,打量起她们。 赵婆子年纪最大,五十出头,人却精明干练,从进屋起就恭顺埋头。 木槿杜鹃是一对姐妹,十四左右,身材结实,小脸上有些诚惶诚恐。 魏青棠审视的目光在她们脸上打了一转,慢慢开口:“你们可知,叫你们过来做什么?” 木槿杜鹃惶恐摇头,赵婆子稍微镇定些,道:“回郡主,奴才们是听李管事吩咐过来的,其他的一概不知。” “哦?”魏青棠颇有兴致的坐直身,“本郡主听说李管事是你的干儿子,怎么,他都没和你说过?” 这话一出,李牧手心捏把汗。 这位小郡主着实厉害,这么随随便便的一问,就能看出他是否向外泄露消息。 赵婆子正色道:“回郡主话,李管事虽是老婆子的契子,但竹兰苑的事,不该老婆子知道的,他一句话也没说。” 魏青棠轻笑一声:“好了,你们都起来吧。”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缓和了,可赵婆子、木槿、杜鹃,包括李牧四个人都紧张的出了身汗水。 魏青棠淡淡看她们一圈,知道威慑已施,接下来循序道:“叫你们来,是本郡主有意把你们收到身边伺候。” 平地一声雷。 赵婆子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木槿与杜鹃也怔住了。 收到身边伺候……那就是要提拔为近身的人啊! 这院子里,丫鬟婆子也分三六九等。 贴身伺候的,像绿儿、阿金是一等大丫头,然后内院的是二等丫鬟,其次外院的是三等,剩下洒水扫地倒夜香的是四等。 如果她们被调到主子身边,至少也是二等丫鬟,不仅月例、分红多出几倍,身份地位也水涨船高。 因此,三人眼里充满惊喜。 李牧见状道:“还不快向郡主谢恩?” 三女急忙拜下道:“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魏青棠端起茶杯饮了口,徐徐说道:“本郡主用人向来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忠’。从今以后你们是我竹兰苑的人,就只有我一个主子,听明白了吗?” 三女齐声道:“奴婢明白!” 魏青棠满意点点头,目光又落到木槿、杜鹃身上:“听说你们会功夫?” 木槿受宠若惊道:“奴婢与杜鹃姐姐会些粗使拳脚,让郡主见笑了。” “无妨,日后你们就同绿儿、阿金一起,在我身边伺候。” “是,郡主!” 三人退下后,魏青棠又与李牧叮嘱几句,这时一个小丫鬟走到门外道:“郡主,老太太有话,请您到明德堂去一趟。” 魏青棠狐疑道:“这时候?” 未时刚过,正是午歇的时候,这老太太大中午不睡觉,叫她过去做什么。 小丫鬟恭敬道:“是,老太太说有喜事宣布。” 喜事? 她仔细回忆,前世的十月似乎没什么喜事啊。 口头应了声:“知道了。” 第68章 定国公府 明德堂外。 魏青棠人未进去,便听一阵笑声传出。 老太太坐在八卦榻上,手里握着她的佛珠。旁边白氏与刘氏同她说着话儿,四房五房也在一旁,面上喜气洋洋的,像是真有什么喜事。魏青棠唇角一勾,目光移到白氏身后,穿着湖绿小袄的白绣宁身上。 有段日子没见,她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杏目盈盈,巧鼻琼玉,此时低眉顺眼站在一旁,温婉柔顺。 她眸子转了转,大声道。 “外祖母,您找我?” 语毕一脚迈进去,直接往老太太身边去。 李老夫人见到她,脸上展露几分笑容:“吟越来了,快,到老身身边来。” 可她左手边站着白氏,右手边又是刘氏,根本没有其他位置…… 不料这时,白氏侧身让开,很和善地冲她招招手:“郡主,来这边,老太太要和您说些体己话呢~” 魏青棠轻飘飘看她眼。 这二娘一向讨厌她,今儿怎么变了个人? 她心下提防,却还是走到她那边,李老夫人握住她的手道:“吟越,你可知道,定国公府给咱们下帖子了。” 定国公府? 魏青棠眯眼,眼里飞快闪过一抹精光。 定国公府,那可是皇后的母家! 老定国公夫妇就是皇后的父母,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那老定国公也是翰林出身,跟那些文臣走得近,向来是不屑他们督公府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明明记得前世,定国公府没给她们下过任何帖子! 魏青棠心思百转,那厢李老夫人还在笑着说道:“这次是定国公夫人的寿诞,她广邀京中名门,咱们督公府也在其中,而且吟越,那定国公夫人还指名点姓,要你去呢……” “我?” 魏青棠更疑惑了。 定国公夫人是皇后的母亲,跟自己素无交集,为何非要她去? 等等,皇后? 难道是因为前次太子的事,皇后变着法的在补偿她? 魏青棠抿唇不语,李老夫人握住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道:“吟越啊,定国公府是高门大户,此次宴请的也多是勋贵人家,你去了也能多结识些玩伴儿,于你是有好处的,知道吗?”她是暗示自己不要任性,这京城之中女眷的名声对未来说亲、夫家看重都有很大用处,这老人家慧眼识珠,大抵也看出她并非骄慢凶狠的性子,所以好意提点。 魏青棠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意。 这老人家说来也是可怜,就因为是翠翠生母,便被魏九接进府,当菩萨一般供起来。 然而她自己愿不愿意,也从没人知道。 顿了顿,乖巧应道:“外祖母放心,吟越不会给您丢脸的。” 老太太眼底容光一亮,看待她的眼神更加亲切起来。 这时候,白氏故意咳嗽两声,提醒道:“老太太,还有一件事……”她停了停,目光望向自己侄女。 李老夫人这才想起什么,道:“对了,吟越,你这次去,把绣宁也带上吧。” 此话方落,白绣宁紧张地搅紧手帕。 定国公府的寿宴门槛极高,在平常,绝不是她一个吏官的女儿能进去的。 但若魏青棠肯带她去,那她就能结识到更多的人! 那些皇亲贵族、世家公子,她说不定就可以找到一个高枝攀附,飞上枝头变凤凰! 一想到这儿,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去看魏青棠,却发现那少女唇边挂着一丝散漫的笑意。 原来如此。 她就说白氏今天怎么转性了呢,原来是想让自己带上白绣宁。 “外祖母,那定国公府的帖子是怎么写的,莫不是只邀了吟越一人?”她看似天真的说道,满屋子的人脸瞬间黑了。 她说得没错! 那定国公府的帖子上,确实明明白白写着,只请吟越郡主前去。 魏青棠心底暗笑,这老定国公自命清流,和魏九那是泾渭分明,这次哪怕看在皇后的面上邀请了她,也不可能让其他人去。 李老夫人有些尴尬:“这个……虽是这么写的,不过多带个人应该没什么吧……” 白氏坐不住了,说道:“郡主,你和绣宁一向交好,这次就带她去吧,也让她见见世面。” 看着白氏热切的目光,魏青棠弯弯嘴角,道:“二娘都这么说了,吟越岂有不应之理。只是,这个……”她小嘴一扁,有些为难。 白氏立即道:“有什么事就跟二娘说,咱们一家人,还说两家话吗?” 魏青棠笑道:“那吟越就直说了,二娘,我院子里有几个人笨手笨脚的,老惹我生气,所以我想把她们都赶走,您认为呢?” 白氏一凛。 竹兰苑的人都是她派去的,里面有各房眼线,也有她亲自挑选的人。 这小贱蹄子这话,摆明是要处置她们的权利。 “这个……” 白氏还没开口,刘氏插嘴道:“这有什么好为难的,笨手笨脚的下人,打发了就是,难不成还要主子去迁就她们吗?” 白氏恨恨瞪了刘氏一眼,笑着打哈哈道:“郡主啊,这些下人不听话,可以慢慢教嘛,也不必全都赶走了,你说是吗?” 魏青棠眨眨眼:“可是不赶走的话,我一看见他们就生气。二娘,我一生气,就不想去定国公府了……” 此言一出,白氏白皙的脸上涨得通红。 可恨的小贱蹄子,竟敢威胁她! 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她就要当场发飙了! 白绣宁也看出姑母和魏青棠在打擂台,可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真的不想错过,于是弱弱道:“姑母,要不您就答应棠儿吧……” “闭嘴!” 白氏怒喝,又闭眼压了压火气。 她知道,要想给白绣宁说门好亲事,光靠她是没用的。 白绣宁的父亲只是个吏部小官,门户之别,在大盛有如鸿沟不可逾越。 这次定国公夫人大寿,出入的都是世族子弟,万一哪个看上绣宁,将她讨了去…… 白氏深吸口气,终于做出决断。 “好吧,只是几个下人罢了,郡主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魏青棠眼底掠过抹讽刺,面上却作惊喜状:“多谢二娘。那绣宁姐,这次就由你陪我一起去吧。” 白绣宁喜上眉梢,福身道:“是,多谢郡主。” 明明是自己作出巨大牺牲,结果亲侄女还要谢别人…… 白氏心头憋闷得,差点没吐血。 魏青棠眉梢轻扬,这样一来,她就能名正言顺的处理掉那些眼线了。 第69章 长得好看的女土匪 回到竹兰苑,她把这事交给李牧去做,自己则让绿儿叫来“织绣坊”的人,裁剪新衣。 去定国公府祝寿,自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郡主,那贺礼呢?” 阿金考虑的更周全些,说道,“二夫人她们会以督公府名义筹备,郡主您要不要再单独准备一份,听说定国公夫人很喜欢字画,要不送一副‘严景石’的真迹给她?” 严景石是前朝大家,他的水墨画堪称一绝,恰好督公府内收藏了几幅。 魏青棠睨了眼阿金,这丫头思维倒是个敏捷的。 不过这一次她不打算讨好定国公府,因此摇头作罢。 定国公府寿诞当日,两个姑娘一早出了门。 魏青棠穿着缕金蚕丝衣裳,发束金环,手腕上戴着两个金镯子,浑身上下金灿灿的,这种充满铜臭味儿的艳俗装扮,在她身上却显出别样的味道,明丽张扬,艳光四射,竟有种咄咄逼人的美! 与她相比,白绣宁就穿得素净多了。 一身月白齐胸襦裙,梳着中规中矩的流云髻。 在魏青棠身边,就好像一个小丫鬟似的,毫不起眼。 白绣宁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心口发闷。 她早猜到魏青棠会打扮的花枝招展去,才特意选了与她截然相反素净风。 俗话说红花衬绿叶,本想以此来凸显自己,可谁能想到,那草包不仅压住那股俗气,还穿得如此美艳! 她又失策了! 白绣宁不甘地抿紧唇,魏青棠看似无意的扶了扶鬓边步摇,笑着说道:“绣宁姐,咱们走吧?” 白绣宁很快掩饰眼底的妒恨,柔柔回道:“嗯,棠儿,我们走吧。” 二女上了马车,半个时辰后,就到了定国公府。 今儿定国公府热闹非凡,一大早,府门前已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一个值官高声唱喏。 “谢阁老家,送石青松真迹一帖,字画五副,墨砚十台,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平南侯府,送童子拜寿图一副,南海珍珠衫一件,夜明珠十串,祝老夫人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崔相国家,送百年檀木佛珠一串,万年青、南天竹各五十盆,祝老夫人福寿绵绵,长命百年!” “督公府,送——” 唱喏至此,值官忽然停了声。 这时旁边有人催促,那值官这才压下震惊续道,“督公府,送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祝老夫人大寿开心……” “噗!” “哈哈哈哈!” “这……” 话音刚落,此起彼伏的笑声顿时大响。 对比崔相国、谢阁老家的礼物,这督公府的黄金白银就显得很掉价了,而且那贺寿之词,也写得粗俗无比,一看就是没什么水准的。 众人纷纷回头望去,但见一辆八宝琉璃顶香车里面,走出二女。 最夺目的就是那件缕金蚕丝衣,灿金的珠衫,衬着雪白的肌肤,十四岁的少女眉眼如画,生生显得雍容艳丽,贵气逼人! “那是谁?” “督公府的,还能是谁。” “魏家那个女土匪?怎么变得这么美了?” “咦,她旁边那个姑娘是谁?” “没见过,许是她的丫鬟吧。”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白绣宁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这该死的魏青棠,送出那么艳俗的礼物不说,还带着她出这么大丑,真是太丢脸了! 然而丢脸的本人似乎无知无觉,撩起裙摆一掀,跳下马车。 她无视周围人的目光,堂而皇之的走进大门。 有眼力劲儿好的赶忙上来引路。 魏家的小郡主手一挥,抛下两枚金叶子。 “谢郡主赏、谢郡主赏!” 奴才们笑得合不拢嘴,旁边的讥梢声也随之而来。 “不过是有两个钱罢了,看她那样儿。” “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可恨!” “别说了,可别被她听见……” “长得好看又如何,蛇蝎心肠,一样丑陋!” 这些话断断续续飘进耳中,魏青棠心底暗笑,看来上次赏诗宴还是有些用处的。 至少她在京城的风评不是又丑又恶的女土匪,变成“长得好看”的女土匪了。 “棠儿,你别在意他们的话……”白绣宁跟在身边,自然也听见了。 她心中得意,面上却还是作出担忧的神色。 魏青棠莫名瞥她眼:“我要在意什么?” 白绣宁愣了愣,道:“就是、就是他们说你的坏话……” “有吗?”魏青棠侧耳听去,点点头,“好像真有。” 就在白绣宁要再“劝慰”她时,魏青棠一扬下巴,说道:“他们那是嫉妒我,我不和他们计较!” 白绣宁涌到嘴边的话全噎回去。 这个草包,居然能蠢到这个份儿上,也是心大! 可她都这么说了,白绣宁也不好再说,只青着脸跟在一旁,更像是个受了主子气的小丫鬟。 今天的定国公府很是热闹,里里外外张灯结彩,福寿喜字处处张贴,那奴才领着二女来到一处花厅,这花厅里面女客居多,显然是用来招待女眷们的。 魏青棠和白绣宁走进去,魏青棠还好,白绣宁却忍不住惊叹起来。 这一间小小的花厅里,用的都是最上等的东西。八卦镇邪榻、红木八仙桌,包括那些木椅也是用的紫檀木打造,仿宫中样式,看起来便华贵无比。 而红木八仙桌旁,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 一身绛紫色描红衣裙,鬓间簪着支翠玉钗,她坐在主位上,旁边的妇人小姐们纷纷围着她说话,魏青棠一眼就认出,这位,便是定国公世子夫人,蒋氏。 定国公沈烈,膝下嫡子承袭世子,而他与妻子蒋氏恩恩爱爱,琴瑟和谐,也是京城勋贵圈中的一段佳话。 此刻看来,这位世子夫人平易近人,大度温婉,也难怪会有这样一段好姻缘。 她这般想着,笑着上前福身道:“吟越见过世子夫人。” 蒋氏也早已听说过她的大名,连忙起来扶住她:“原来是吟越郡主到了,快,给郡主看座。” 话音方落,花厅里便有数道羡妒的目光射来。 第70章 皇后口谕 她们这些女子中,可没哪个进来就得了看座荣幸的。 蒋氏可不管这么多,这位郡主,是皇后娘娘特意交代要照顾的,她携了她的手坐下,又道:“母亲陪着父亲在前厅会客,郡主勿要见怪。” “哪里话,定国公夫人是今天的主宾,自然该在前厅陪着客人的。” 听到这话,蒋氏提着的心也落了落。 看来这位郡主也不像传得那样蛮不讲理。 她目光转动,这才看到白绣宁般,问道:“这位是……?” 白绣宁俏脸发红,细声道:“回世子夫人,小女白绣宁,是……” 她话没说完,蒋氏身边的一个少女道:“姓白啊,我还以为是督公府的人,原来不是。” 白绣宁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恨不能找地缝钻下去,蒋氏轻声斥道:“瑜妹妹,不得无礼。” 魏青棠抬眸瞧去,那少女杏目圆脸,生得娇俏,此刻满不在乎道:“嫂嫂,你什么人都有礼,礼得过来吗?这些人,还不都是冲着爹和大姐姐的名声来的,你以为他们是真心给娘拜寿啊!” 这是实话,可也是刺人的话。 周围听见的神色尴尬,都不知怎么接才好。 魏青棠扑哧一笑。 这少女原来就是定国公夫妇最宠爱的幼女,沈瑜。 这沈瑜是定国公夫妇四十多岁怀上的,说是老蚌生珠也不为过,所以一生下来那是千娇百宠,上有皇后姐姐,下有国公爹爹,也是娇蛮任性。不过嘛,她还有个严厉兄长上面管着,所以不像魏青棠那么无法无天,但在京城贵女圈子,也是出了名的难接近。 魏青棠这一笑,便捅了马蜂窝。 沈瑜粉颊浮怒,斥道:“有什么好笑的,我说得不对吗?” 魏青棠道:“不,你说得很对。只是本郡主觉得,你若没有那样厉害的父亲和姐姐,也是不能坐在这儿听大家‘礼来礼去’的。” 沈瑜一愣,又羞又恼,蒋氏忙拉住她:“瑜妹妹,这位是爹和娘的贵客,你不能得罪!”她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少女咬咬唇,跺脚跑开了。 这位小姑奶奶一走,花厅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有不少看见这幕的,都道恶人自有恶人磨,刁蛮的沈瑜,有比她更狂的女土匪来压。 白绣宁轻声道:“棠儿,多谢你帮我说话……” 她眼眶微红,泪光点点,真是风姿楚楚我见犹怜。 魏青棠看得心下好笑,就这么点小事也值得委屈,突然一个熟悉的女声道:“白姐姐,给,擦擦眼泪吧。”抬头望去,却是周蓉和孟瑶一起来了。 周蓉递给她一张绣帕,安慰道:“白姐姐,不必为她难过,那沈瑜是出了名的……咳,性子傲。”她本想说沈瑜性子差,但顾念蒋氏在场,便急忙改口。 白绣宁含泪点点头,感动道:“谢谢你,蓉儿。” 周蓉道:“谢什么,白姐姐,你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才会被某些人欺负。”她说这话时刻意看了眼魏青棠,摆明是在说她。 魏青棠不知这把火怎么又烧到自己身上,但看着白绣宁的眼泪,竟让周围不少人生出同情。 看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话是不错的。 魏青棠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抬眉,轻轻看了眼周蓉。 然而她刻意跳过她,对身后的孟瑶抬抬下巴:“你也来了?” 之前大街上,两人有过一次交集,孟瑶当下点头:“是,见过郡主。” 那次救那个叫“徐远”少年,魏青棠手法虽然残忍,却真的帮他解了围,所以孟瑶对她印象还行。 被忽视的周蓉,看见好姐妹对她态度不错,登时不平衡了。 “走,孟瑶姐,白姐姐,咱们过去!崔姐姐和采玉她们都在那边的花厅呢!” 说着强行将二女拉走。 魏青棠正想图个清静呢,唇角一弯,不以为意。 蒋氏看她孤零零一个人坐那儿,恰时提议:“郡主,要不我陪你到后园走走吧?” 她是皇后娘娘的贵客,虽然不明缘由,但皇后叮嘱,万不可怠慢了她,因此蒋氏放着一花厅人不管,也要陪着她。 魏青棠本不想应,但看蒋氏这么看重自己,便点头:“好,那就有劳世子夫人。” 定国公府的后花园很大,荷塘盛开,假山流水,魏青棠和蒋氏相伴而行,走到途中,蒋氏忽然将婢子遣散:“我有话要和郡主说,你们都到远处伺候吧。” “是,夫人。” 婢子们纷纷退开,魏青棠也知道这位世子夫人是要转达什么话了,当下停步,静静望着她。 蒋氏看看四周,确认没人才低声道:“皇后娘娘口谕,郡主言而有信,娘娘很是欢喜,望郡主日后如一,娘娘不会亏待郡主。” 魏青棠早就猜到了。 太子荒淫无道,皇后却还要费尽心思的替他保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微微点头:“请世子夫人转告皇后,吟越答应过的事,绝对守信,请娘娘尽可放心。” 蒋氏松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好郡主,日后得空,一定多过来走动走动。定国公府随时欢迎你。” 魏青棠笑着应下,二人又闲聊一阵,便有丫鬟匆匆将蒋氏请走。 魏青棠一个人在后花园漫步,清风徐徐,日头温暖,她闭眼享受着难得闲暇,忽然一道清朗的声音道:“郡主。” 魏青棠转身望去:“宁世子?” 宁瑾玉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一身青衫,尽显儒雅。 他站在离她十步开外,身挺如松,风度翩翩,此刻神情温和的凝注她,拱手作礼:“瑾玉见过郡主。” 魏青棠几步迎上去:“原来是宁世子,世子不必多礼。” 少女穿着灿金的衣裳,簪着灿金的步摇,明明那么俗气的打扮,在她身上偏显得富贵雍容,让人移不开眼。 宁瑾玉一个恍惚,温声开口:“郡主,请问许先生如何了?” 那次天一酒楼,许先生被打碎膝盖骨被她带走,之后宁瑾玉再没见过他。 魏青棠听他问起,说道:“宁世子无需担心,许先生的腿伤我已请人替他治好,就在今天,他已经离开京城回乡去了。” 宁瑾玉颔首,又行一礼:“多谢郡主。” 第71章 真傻还是装傻 魏青棠心中腹诽,这些读书人的礼节观念太强,随时谢来谢去,她跟这宁瑾玉好歹见了几次面,还这么生疏。 想着,便道:“宁世子,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你也不必郡主郡主的叫我,不嫌弃的话,叫我吟越就好。” 少女随意说着,瓷白如玉的小脸上,写满理所当然。 宁瑾玉所见的女子当中,皆是含羞带怯、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谁曾像她这般直白。 一时有些窘迫:“吟……吟越。” “这就对了嘛。”魏青棠晃晃脑袋,鬓间簪着的步摇,也随她动作轻轻晃动,美艳不可方物。 宁瑾玉心跳如擂,这个向来以端方有礼著称的君子,突然心头熨热,跨前一步:“吟越,我——” 便在这时,一道高挑邪魅的身影挡住他。 “小丫头,原来你在这儿啊~” 那懒散磁性的声音,透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魏青棠抬眼一望,讶道:“楚情?你怎么这儿?” 不错,来的正是平南侯府的三公子,楚情。 他今儿穿着那身缎紫长袍,凤目狭长,眼梢斜挑,此刻唇角勾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将那本就俊美无双的脸,衬得更加邪气十足! 魏青棠吞了吞唾沫。 不知道为什么,这楚妖孽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大高兴? 楚情就这么横生生插入二人中间,高挑的身形将魏青棠遮得严严实实。 他身后的宁瑾玉拱手道:“原来是楚三公子来了。” 楚情闻声,回过头,漫不经心睨他眼:“原来是宁世子,久违了。”他态度轻慢,对这个人人称颂的端方君子似乎不怎么恭敬。 宁瑾玉皱了皱眉,也不咸不淡回了句:“确实好久不见。”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凝。 魏青棠好像嗅到硝烟的气息,一双眼睛滴溜溜在两人中间打转。 不对啊,据她所知,楚情在世家子弟间很吃得开,宁瑾玉更是翩翩君子从不得罪人,怎么这俩一对上,好像乌鸡眼似的? “咳……那个,既然楚三公子与宁世子好久不见,那你们慢慢聊,吟越先告辞了。”她脚下抹油,正想遛,身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稍等!” “站住!” 宁瑾玉和楚情不约而同开口,随后狠狠看了对方一眼。 楚情冷笑道:“宁世子,你还有什么话想跟郡主说吗?” 宁瑾玉镇定道:“吟越是瑾玉好友,瑾玉与好友说话,楚三公子也要过问吗?” 吟越! 他居然敢叫她吟越! 楚情眼底飞过一抹寒光,讥讽嗤道:“是吗,这丫头什么时候和宁世子成了好友,本公子怎么不知道。”说着,猿臂一展,轻松将她勾过来,“小丫头,你来说,你是和他交情好,还是跟我感情深!” 男子极具侵略性的气息铺面而来,魏青棠抬头,正好对上那双魅惑的眼。此刻,那双眼睛危险地眯着,里面明明白白写着“你要敢选他就死定了”! “咳,那个,楚三公子……” 话没说完,宁瑾玉俊眉紧拧,冲上来抓住她:“放开她!” 楚情冷哼一声,手一拂直直撞他内关穴。 宁瑾玉痛呼了声,捧着手腕退开。 魏青棠惊斥:“住手!” 这楚情怕是疯了吧,宁瑾玉身为宁国公府世子,他敢这么伤他? 扭头望去,那张妖孽邪魅的脸孔阴沉如水,凤眸眯起,里面的阴郁狂躁仿佛随时要喷涌而出。 不好,这楚小胖发疯了! 魏青棠挺身拦住他,冲宁瑾玉道:“宁世子,你先走吧!” 宁瑾玉痛得脸色发白,却不愿走,他站起来要说什么,魏青棠急道:“快走啊!这是定国公府,你真想和他闹起来啊?” 宁瑾玉清醒过来,犹豫片刻,拱手:“吟越,瑾玉先行告辞。”说毕匆匆离开。 他一走,楚情身上那股危险气息顿时消散。 魏青棠没好气的回过头,突然发现自己右肩还被他揽着,怒道:“放手!” 楚情讪讪松开,少女泥鳅般滑出去好几步。 她站在离他五步开外的位置,秀眉紧蹙:“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疯,这是定国公府,你和宁瑾玉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在这儿解决?” 宁瑾玉离开,楚情又恢复平日那轻佻散漫样。他环着手臂,懒洋洋道:“我和他没仇。” “没仇?那你们跟斗红眼的公鸡似的!”魏青棠瞪大眼,简直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楚情看着她惊讶的小表情,忽地倾前:“你真不知道为什么?” 男子身形高挑,这么骤然倾前,有一种很大的压迫感。她不自禁后退两步,喃喃:“知道什么……” 楚情垂着头,深深凝视她,半响,唇边发出一声类似叹息的轻笑:“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魏青棠愣愣望着他,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楚妖孽什么意思,难道…… “你和定国公府有仇?” 楚情一噎,却见她煞有介事地说起来:“你肯定和定国公府有仇,否则怎么会在今天挑事儿,你想激怒宁瑾玉,然后和他打起来破坏定国公夫人寿宴,一定是这样没错……” 楚情满头黑线:“不是,我没有……” “那是为什么?”魏青棠一脸认真地望着他。 那清澈纯粹的目光,让楚情涌到嘴边的话生生止住。他顿了片刻,挥手:“算了,不说了。” 魏青棠眨眨眼,只觉楚情今天奇怪得很。 这倒不能怪她不开窍,实在是重生前后,她接触的男子都太有限。而且顶着“女土匪”的名号,她也不认为哪个男子会想和她发展一段风流韵事,当然,顾文武那种别有居心的除外。 所以由始至终,魏青棠也没往这方面去想。 后来二人随意说了两句,便分道扬镳,楚情默默看了她的背影良久,无奈叹了口气。 回到花厅,不出意外的看见白绣宁和一群贵女攀谈着。 她想融入京城勋贵圈的心十分迫切,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魏青棠唇角一弯,若无其事走过去:“绣宁姐,你们在说什么啊?” 第72章 孟玉楼出事 魏青棠一出现,周围女子们脸上立刻露出或鄙夷或忌惮的神色。她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走到白绣宁身边,白绣宁和莫家小姐谈得正欢,见她过来,只能不情愿停下道。 “棠儿,你来啦。”她脸上强挤笑意,魏青棠笑笑,“是啊,方才在后花园随意逛了逛,绣宁姐,你们在说什么啊?” 她一脸感兴趣的模样,白绣宁还未开口,那莫家小姐道:“白小姐,我突然想起有些事,先走了。” “我也是……” “我茶水喝多了,想去净房。” “等等我,也要去……” 眨眼功夫,贵女们走了个七七八八。 白绣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攀上的交情散掉,对魏青棠恨得牙痒痒。 这个草包,也不知道自己多惹人厌,还到处丢人…… 魏青棠瞥见她眼底不甘,笑意更深,伸手端起一杯茶水。 想融入京城贵女圈,哪儿那么容易。 她饮了小半口,忽然发现这茶清甜爽口,饮下后还有回甘,不由多喝了两杯。 旁边奉茶的婢女很有眼力道:“这是今年新采摘的雪顶云雾,可合郡主心意?” 魏青棠看她一眼,点头:“唇齿回甘,不错。” 那婢女殷勤地又倒满两杯,魏青棠小口小口饮着,视线在人群中徘徊。 奇怪,怎么没看见杜卿雪。 杜卿雪的父亲杜太傅,和老定国公是忘年之交,定国公夫人寿宴,他怎么没来? 正疑惑,突然看见蒋氏身边的一个婆子过来,匆忙向她行礼:“郡主,我家夫人想请您往主厅一叙。” 主厅? 魏青棠眉心轻凝,主厅是用来接待贵客的地方,通常是皇亲显贵、朝中重臣,像她们这些女眷,一般是没资格去的。蒋氏身为世子夫人,不可能不懂这点,可是…… 她审视着面前的婆子。 婆子脸色惶急,眼底有遮不住的焦虑…… 魏青棠眸光转动,淡淡道:“出了什么事。” 她语气笃定,婆子吓了一跳,见她泰然自若的神情,不知怎么就把实话说了:“郡主,是锦衣卫来了……” 锦衣卫? 魏青棠眼皮一跳。 魏九和沈烈势成水火,断不可能派人来给他祝寿。那锦衣卫来…… 她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惜自己前世没来过定国公府,也不知道锦衣卫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沉吟片刻,起身:“走吧,本郡主跟你去看看。” 刚走到花厅大门,身后传来白绣宁的声音。 “棠儿,你去哪儿?” 婆子心一紧,下意识看向魏青棠,这位郡主娘娘可千万别说出来啊! 魏青棠面不改色:“水喝多了,去茅厕,绣宁姐要一起吗?” 白绣宁听她这么直白的说茅厕,脸一红,摇头:“不了,你去吧……”心中想草包就是草包,粗鄙不堪,哪有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去茅厕的? 魏青棠懒得管她想什么,转身跟那婆子走了。 定国公府占地极广,规模庞大,光是花厅就有十几个,其他的屋舍庭院、小楼亭台更数不胜数。魏青棠跟着她七拐八绕,走了小半炷香,才来到一扇雕花侧门前。 “郡主,就在里面,请。” 婆子很恭敬地做了个手势,魏青棠颔首,随她进去,只见偌大主厅中,密密麻麻站满人。 定国公沈烈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上,浓眉虎目,不怒自威。旁边坐着的是他的夫人,依次还有长子、庶子,除了定国公府的人,一个外人也没看见。 而另一边,也就是不请自来的锦衣卫,个个身着飞鱼服,手握绣春刀,面色冷肃,杀气腾腾,看情形哪是来拜寿,来砸场差不多! 魏青棠仔细瞧去,带队的是顾文武! “好吟越,你可算来了!” 蒋氏得了婆子通报,急忙迎上来握住她的手,悄声道:“吟越,你看这可怎么办,母亲大寿,他们却说抓什么逆党,我们这定国公府,怎么会有逆党呢?” 魏青棠心头砰砰直跳。 逆党?又是逆党? 她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如惊弓之鸟,魏九的“逆党”,就是大盛的忠良,而且她最害怕的是那些人里有谢家旧部,万一是二哥他们…… 魏青棠深呼吸几口,勉强保持平静:“世子夫人,请保持冷静,锦衣卫不会轻易出动,这中间只怕……” 话没说完,主厅中爆出一声怒喝。 “放肆!老夫给夫人庆宴,哪儿来的逆党?姓顾的,你不要无中生有!” 沈烈也是个暴脾气,说完拍桌,震得桌上茶具齐齐一跳。 顾文武还维持着那副君子的假面孔,踏前一步,笑道:“老国公莫要动怒,属下今天来,也是奉了督公爷的指令……” “哼!魏九!”沈烈冷笑打断,“他真以为他只手遮天了吗?别忘了,老夫的大女儿还是正宫皇后!” 魏青棠微微点头。 不错,有沈皇后在,定国公府的地位就稳如磐石。 然而顾文武半点不急,甚至还有些悠闲道:“老国公,您误会督公爷了,您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当今皇上的泰岳,督公爷怎么会对您不敬呢,只是——” 他刻意停了停,引得所有目光看向他。 “这次情非得已,督公爷也是奉皇上密令,搜查逆党……” “皇上?”沈烈眸瞳微缩,“你说皇上?” “正是。”顾文武道,“皇上命令,搜查孟家逆党,属下听闻那孟家小姐就在贵府,这才冒昧登门,拿她归案。” “孟家小姐?” 这下不止沈烈,魏青棠也糊涂起来。 沈烈摸摸胡须,扭头问:“你们谁请了孟家小姐?” 沈夫人等纷纷摇头。 沈烈皱眉道:“你看见了,老夫府上没这号人,你可以带他们走了!” 顾文武慢慢道:“不着急,老国公可能还不知道,那位孟家小姐姓孟名瑶,正是孟玉楼的嫡亲妹妹。” 孟玉楼的亲妹妹? 是逆党? 这个消息石破天惊,连沈烈都震动了:“你说谁?再说一遍!” 顾文武满意地欣赏着他们脸上的表情,重复:“孟玉楼之妹,孟瑶——奉皇上密旨,孟玉楼有通敌叛国之嫌,现抓其家眷,以待后审,钦此!” 第73章 我有一个法子 顾文武话落,大厅中陷入一片久久的沉寂。 孟玉楼,数日前大胜还朝的玉面将军,左军主帅,通敌叛国了? 这实在是个惊世骇俗的消息,人人脸上或惊或疑,便连魏青棠也吓了一跳。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根本没有这一出! 前世孟玉楼凯旋还朝后,短短几年,由左军主帅升迁至三军副指挥使,最后成为统领天下兵马的大将军,他前途坦荡,平步青云,从来没有通敌叛国之嫌,更别说皇帝下旨拿他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重生后,许多事情都变了? 魏青棠沉浸在自己的心神中,这时沈烈也开口了:“这……这怎么可能……” 老定国公摇摇头,坚决道;“孟小将军他怎么会通敌?一定有人陷害!” 顾文武可不管有没有人陷害,他接到的命令是抓孟瑶回去,沉声道:“不管是与否,我等必须先抓回孟瑶。老国公,您若执意阻拦,我等也只有得罪了。” “你!”沈烈目如铜铃,狠狠瞪着他。 这阉狗真是好歹毒的心思,说什么抓逆党,就算要抓,什么时候抓不行,非要现在? 他专门挑在寿宴上动手,就是想给他难堪! 沈烈脾气也暴,被这么一威胁,更不买账:“好啊,老夫也想看看你要怎么得罪!” 顾文武没想到这定国公如此倔性,本以为搬出皇上,对方怎么也该听话了,结果闹到这份儿上,骑虎难下。 他咳嗽两声,目光转向沈夫人:“国公夫人,您劝劝老国公,这并非锦衣卫要和你们为难,而是皇上的意思,君命难违啊!” 国公夫人闻言,面露担忧:“老爷,要不……” “不行!”沈烈冷笑道,“你们要抓逆党,老夫不管,但老夫是堂堂国公,今天又是我夫人大寿,绝不允许你们在府上胡来。话我撂这儿了,就算到皇上面前也是这说法!” 顾文武头大如斗。 场面一时胶着,便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女音响起。 “国公爷,顾大人,吟越有一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个金黄衣裙的少女站在蒋氏身边,眉目沉静,从容不迫。 顾文武眼底掠过一分惊艳,沈烈却以为是国公府上的人,斥道:“哪房的小丫头,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蒋氏忙道:“公公,这位是督公府的吟越郡主。” 沈烈一愣,魏青棠踏前半步,盈盈福身:“国公爷,吟越今天受邀而来,也算府上客人。顾大人他们是我义父下属,吟越不希望两方起冲突,所以冒然出声,还请国公爷见谅。” 十四岁的少女语声清脆,矜持有礼,即使对督公府恶感冲天的沈烈,也很难出言责怪。 他勉强点了下头,魏青棠敛衽,随后抬眸,淡定的目光落到顾文武身上。 “顾大人,义父的命令,只是抓回孟瑶对吗?” 顾文武忙道:“是。” 魏青棠又道:“既然如此,那也不必搜府,只需将孟瑶叫到前厅来,再由你们带回,不就可以了吗?” 顾文武一呆,定国公也愣了。 不错,此法既不必大动干戈,也保全双方颜面,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老爷,小郡主言之有理,不如我们就照她说得去做吧。”定国公夫人劝道,给儿媳使了个眼色,蒋氏也急忙请缨,“公公,母亲说得是,就让媳妇去将孟小姐请来吧。” 事涉谋逆,她们都不希望给府上惹麻烦。 定国公沉思片刻,挥挥手,众人松了口气,蒋氏立刻起身去后园。 顾文武知趣地道:“老国公深明大义,下官先代督公谢过。” 沈烈鼻中冷冷一哼,没给他好脸色:“拿了人快滚,别耽误我夫人寿宴!” 顾文武赔笑应是,眼睛又转回魏青棠身上。 “郡主……”他含情脉脉地望着她,那欲语还休的眼神,几乎能让任何一个女子沦陷。 然而魏青棠不为所动:“顾大人还有事?” 顾文武噎了噎,这大庭广众,他也不能提儿女私事,便深情地望了她一眼:“文武是想谢谢郡主出言相助……” 魏青棠看着他的样子,膈应得要命。 也许男人就是犯贱,前世她上赶着倒贴的时候他不要,如今把他蹬了,却又死皮赖脸不肯走。 顾文武于她,就如一只打不着的苍蝇,看了恶心,又暂时收拾不了。 只能先忍着了…… 没一会儿功夫,蒋氏便带着孟瑶过来。 她还不知道发生何事,就被锦衣卫押走。 少女茫然的目光让很多人移开眼,尤其蒋氏,更是愧疚地低下头。 孟瑶是她请来的客人,却也是她交出去的…… 沈烈索性闭上眼,不去看这一幕。 魏青棠静静等着他们把人带走,随后弯身道:“定国公,国公夫人,吟越也先告辞了。” 这时候谁也没心情理会她,国公夫人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叫婆子送她出去。 临走时,倒是蒋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口微张,似乎在说“谢谢”。 魏青棠点点头,转身走了。 “可恶!” 主厅中,沈烈狠狠拍桌,气得不轻。 旁边的定国公夫人急忙安抚:“算了老爷,气大伤身,消消气……” “夫人,你不懂!那魏阉狗专门挑在今天,就是给老夫下马威!这厮仗着皇上宠爱,目中无人,老夫好歹也是堂堂国丈,他竟敢这么对我!”沈烈越说越气,一张脸涨得紫红,国公夫人忙道,“老爷,妾身不懂朝中之事,但依妾身看,魏……他们应该不是故意的,您看,那位小郡主不就帮着咱们在说话吗?” “你说魏九那个义女?”沈烈嗤笑,“他们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你还看不出来?” 国公夫人摇摇头,语重心长道:“老爷,他们既然奉旨抓人,无论答不答应,最后都是要拿下的。她肯说和,其实是保全咱们的颜面,所以依妾身看,倒不一定是在针对我们……” 沈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魏家这个小丫头,似乎和她义父不一样…… 第74章 顺其自然 回了竹兰苑,魏青棠把自己关在书房。 宣纸铺开,狼毫提起,她闭目想了想,这才依着前世记忆落笔。 关于孟玉楼,她所知不多,但因对方太过出名,所以多少听过他的事迹。 孟玉楼是孤儿,自小和妹妹相依为命,他年少从军,屡立战功,年纪轻轻就被升为左军主帅。后来北戎之役一战成名,得了皇上青眼,从此平步青云,最后成为天下兵马大将军……而在此期间,从未有过他谋逆或者下大狱的传闻。 魏青棠看着笔下字迹,缓缓得出一个结论。 他是被人陷害了。 而这,多少还跟自己有些关系。 魏青棠心里明白,前世和今生出现偏差,只可能是因为她!比如秦易儒的命运,再比如绿儿和阿金的生死,她一定是无意中改变了什么,才造成孟玉楼现在的处境。 但,到底是哪里错了? 她不认为是百草园那次,区区一个王柱,就算加上刘医正乃至太医局,也不可能对一个将军下手。 可皇帝能派人抓他,必是有了确凿证据,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心思繁乱,不知不觉间,日已西斜,书房内光线昏暗,她一个人坐那儿,宛如一尊雕塑。 “嘎吱”一声。 房门开了,一个略有些佝偻的身影进来。 “郡主,天黑了,老奴给您掌灯。” 魏青棠这才从深思的漩涡中清醒过来,抬头望去,是赵婆子,她执着烛台进来,苍老的脸在火光后面忽明忽暗,有些吓人。 魏青棠怔怔看了会儿,点头:“好。” 心里却又想起另一件事。 李牧的手脚很快,拔了竹兰苑的钉子,又将赵婆子、木槿杜鹃几个安排到她身边。因为有白氏的默许,这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如今竹兰苑算彻底干净了,说话做事不必顾忌。 赵婆子点燃两只白烛,又来到魏青棠身边,她看了眼桌上纸墨,恭敬低头:“郡主有心向学是好的,可也要注意身子,天色不早,不如叫绿儿姑娘伺候您歇着吧?” 魏青棠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字,唇角微弯,若无其事地卷起来,放到蜡烛上。 “嗤嗤”一声响,火光迅速爬窜,整张纸墨转眼化成灰飞。 赵婆子目光闪了闪,将头压得更低。 魏青棠捧着那一手残灰,轻声道:“赵嬷嬷,我有一件事,怎么也想不明白……” 赵婆子垂了垂头:“既然怎么也想不明白,郡主何不放开怀抱,顺其自然。” 放开怀抱,顺其自然。 魏青棠默默咀嚼了两遍这句话,轻轻点头:“你说得对。” 孟玉楼这件事牵连太大,已不是她能插手得了的。 即使有心相助,也无能为力。 既然如此,不如且看且行,她总觉得这事情背后,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与此同时,宸王府内。 一名暗卫单膝点地,一五一十禀告着外面发生的事。 他说得很详尽,包括白天定国公府的风波,也如亲眼所见般一一道来。 不过上首处的那位似乎不感兴趣,双目微阖,修长手指轻轻撑在额角,似在小憩…… “定国公与锦衣卫冲突在即,却听一少女出声,轻易化解,原来是吟越郡主……”暗卫硬着头皮说下去,然而便在这时,那位主子忽然睁开眼,幽深目中划过一丝兴味,“吟越?” 暗卫忙道:“是,就是魏督公的义女,魏青棠。”他见主子好不容易有回应,便振作精神说下去。或许是为了讨功,又刻意添加故事性,直将当时情形描述得一触即发,好似若不是魏青棠在,双方就要流血冲突了。 云殊静静听他说完,略一点头,暗卫便识趣地退出去。 这时黑暗中一道身形显现,眉头紧皱,面含忧虑,他来到六方椅前,纳头便拜:“方城见过主子!” 云殊点了下头,方城起身道:“主子,孟玉楼那边已安排妥当,物证、人证俱全,只差他的口供。”顿了顿,又叹了一声,“这位孟小将军真乃人杰,无论锦衣卫怎么拷问,始终不肯松口。他甚至还猜到是唐林做的手脚,一直喊着要见皇上。属下怕再这么拖下去,会对我们不利。” 人证物证俱全,若是普通案子,已可判决。 但孟玉楼是朝中大将,没有他的口供,刑部不可能定案。 指骨轻屈,敲了敲把手,云殊缓缓道:“不是抓了孟瑶吗?” 方城一愣。 又听主子淡漠的声线传来:“就由她入手吧。” 由她入手?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升起,方城猛地抬头:“主子,您是说用她来威胁孟玉楼?”孟瑶是孟玉楼的亲妹妹,两人自小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如果用她的性命作要挟,孟玉楼肯定会就范。可这样做实在有些…… 方城面上闪过挣扎,最后躬身道:“是!” …… 接下来的几日,看似风平浪静,可就在第三天夜里,这样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 “你说什么?” 竹兰苑中,魏青棠猛地起身,素来平静的脸上写满不可置信,“孟玉楼认罪了?” 李牧沉声道:“是,奴才花了重金买回来的消息,千真万确!” 魏青棠“唰”地一下坐回椅中,嘴里不断呢喃着怎么可能。 孟玉楼是被冤枉的,就在片刻前她还深信不疑,可现在…… 忽然,外面一阵嘈杂。 魏青棠不悦道:“怎么回事。” 阿金福了福身,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功夫回来,禀道:“郡主,是府外来了一位姑娘,非要见督公爷,侍卫们不让,她就要硬闯,如今两边动起手来,所以闹出些动静。” 这种事情督公府不是没发生过,锦衣卫制造的那些冤案,总有苦主寻上门。不过无一例外的被镇压下来,像这次闹出动静的,还是极少数。魏青棠本没放在心上,随口问了句:“什么姑娘。” 阿金道:“是一位姓孟的姑娘,好像叫孟瑶。” “孟瑶?!”魏青棠失声道。 她不是前几天才被顾文武从定国公府带走,怎么又出现在这儿? 心里的谜团越缠越紧,魏青棠隐隐感觉到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而这些谜题的源头说不定就在孟瑶身上,她想了想,立刻道:“走,去见见她!” 第75章 冤案 督公府外。 魏青棠到的时候,双方还在缠斗。 这孟瑶确实有些本事,督公府的侍卫都是层层挑选的,一般的武夫走不过五个回合,她硬生生撑了三十招不说,还击倒两人。 不过这也是极限了…… “砰”得声,孟瑶后背挨了一棍。 整个人顿时朝前飞扑出去。 两个侍卫迅速上前按住她,孟瑶激烈挣扎,口中不停喊着:“放开我!我要见魏督公!放开我!!” 她是真的拼了命的在反抗,一个身份尊贵的将军小姐,脸上、手上都是伤。 可她浑然不觉,甚至张嘴去咬那些侍卫…… “啊!”一声惨呼,一名侍卫左手被咬中,鲜血淋漓。 旁边同伴勃然大怒,扬手掴道:“贱人!” 就在这时,魏青棠道:“住手。”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力量。 几名侍卫愣了愣,身后阿金冲上来斥道:“瞎了你们的狗眼,看不见这是郡主吗?” 郡主?府上那位女土匪? 侍卫们吓得一抖,连忙跪下道:“奴才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郡主驾到,请郡主饶命!” 魏青棠淡淡睨他们眼,道:“放开她。” 侍卫立刻放人。 得了自由,孟瑶猛地爬起来,她抿紧嘴唇,似乎还要往府里冲,魏青棠道:“义父不在府上。” 孟瑶一顿。 魏青棠又道:“傍晚宫中传讯,皇上召义父进宫见驾。” “进宫?皇上?”孟瑶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变得惨白无比,“为什么进宫,是因为大哥吗?对,一定是,他们肯定把供状递进宫了,所以皇上才会找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快,为什么!!” 她好像非常懊恼,眼睛里一片赤红。 “怪我,都怪我……全是因为我,大哥才会……” “都怪我!!” 魏青棠听她说着不明不白的话,眉心轻攒,问道:“孟姑娘,你来找义父,是有什么事情吗?” 孟瑶只摇头。 晚了,一切都晚了。 供状被递进宫里,大哥认罪的口供已经到了皇上面前。 她再想求魏督公留情,再想为大哥翻案,都没辙了。 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干,孟瑶一屁股坐在地上,宛如失神的木偶。 魏青棠定定凝视她,开口:“孟姑娘,你说得,可是令兄孟玉楼的事?” 孟瑶抬头,呆呆望着她。 夜色中,少女的轮廓并不清晰,却有种异常坚韧的错觉。 孟瑶恍惚想起上一次,在大街上,她也是这么从容淡定地帮了徐远…… 心里忽地燃起一丝希望,她爬起来,膝行着跪到她面前:“郡主、吟越郡主,我哥哥是冤枉的,他没有通敌叛国,他没有背叛大盛,是有人陷害他,是有人陷害他!!” 闻言,魏青棠握了握拳。 果然和她之前猜的一样被人陷害。 “可是……我听说令兄已经认罪了……” 话音刚落,就遭到孟瑶激烈反驳:“他是被人逼得!那些狱卒说我哥哥不认罪,就要、就要……”孟瑶脸上闪过一抹羞红,似乎难以启齿,可下一刻全抛开了,直言道,“他们拿我的性命和清白做要挟,说只要大哥肯认罪,就放了我。要不然就在他面前折磨我……大哥是为救我,才不得不承认!郡主,我哥哥是冤枉的,他真的是冤枉的!” 魏青棠听她说着,心里有了底。 她原就不信孟玉楼会叛国,如今听了孟瑶的话,更加确信这一点。 如此看来,背后当真有什么人在操控。 先是以通敌信函诬陷孟玉楼,把他关进大牢,再抓来孟瑶,逼他亲口认罪……这一环扣一环,严丝合缝,连魏青棠后背都窜上一股凉意。 太可怕了! 此人手段之高明,下手之狠辣,比起魏九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谁? 魏青棠陷入沉思一语不发。 孟瑶见她不出声,急忙道:“郡主,求求您,救救我哥哥吧!他没有投敌,更没有叛国,他是冤枉的,求求您了!”说完狠狠磕头,一时间只听“砰砰”的闷响声,仿佛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孟玉楼大破北戎的传奇,在场人人都听过,他的英武、他的骁勇,深入人心。如果孟瑶所言属实,那这将是一宗天大的冤案。 阿金忍不住道:“郡主,要不您就将这件事告诉督公爷,也许……” 话没说完,魏青棠淡淡看了她一眼。 阿金立刻噤声退到一边:“奴婢多嘴。” 魏青棠又看向孟瑶,话语平静得有些残忍:“孟姑娘,虽然本郡主也很想帮你,但这件事并非我能插手的。而且我还要劝你一句,要对皇上、对大盛有信心,只要令兄没做过投敌叛国的事,相信皇上会还他一个清白。” 孟瑶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清白? 对方的局做得如此精妙,有人证,有物证,还有大哥的认罪口供,几乎铁案如山! 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要自己干等? “哈、哈哈……”孟瑶蓦地失常大笑,她边笑,眼泪也边涌出来。 大牢里,被狱卒羞辱的时候她没有哭。 见到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大哥时,她也没有哭。 刚才闯督公府、被人殴打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哭。 可现在,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下来。 汹涌的泪珠仿佛断了线,扑簌簌地落在衣衫上,那张带着些英气的眉目间,写满了灰败与绝望。 因为她知道,再也没有希望了。 侍卫们纷纷低下头,阿金也不忍地别开脸,不愿去看少女脸上的死灰。 魏青棠掐着手指,强迫自己转身…… 她不能插手,她决不能插手。 如今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有闲心管别人的闲事! 她一遍遍重复着这样的话,可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少女又哭又笑的脸。 孟瑶和她哥哥从小相依为命,感情极好…… 若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兄长去死,她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陡然间,魏青棠想起那个雨夜,伏在肩头的二哥,用那样无奈苦笑的语气说对不起…… 倏地转身:“孟姑娘,请起吧。” 第76章 龙涎香 深夜,月明。 竹兰苑主屋,一只通臂白烛静静燃烧着,少女坐在烛火边,眉目不动,神情却透着一股子严肃的味道。 ——她答应了孟瑶。 替孟玉楼翻案,这在而今眼目下,绝对是一件蠢事。 且不说那案子人证物证俱全,光是那背后的势力纠葛,足以让任何有心人却步。 可魏青棠还是答应了。 这不单单是因为孟家兄妹的感情让她想起了二哥。 不合时宜的同情心会要命,魏青棠还没圣人到那个地步,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如果她能为孟玉楼洗刷冤屈,那么这个未来的天下兵马大将军,说不定可以为她所用。 魏九权倾朝野,势力滔天,要想扳倒他,最需要的就是实力。 因此,冒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少女闭目良久,方睁开眼,烛火下,她那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如水般清澈,两点烛光闪熠着,亮如星辰。 次日一早,顾文武正要出府,“刚巧”碰上同样要出门的魏青棠。 这位小郡主自牡丹苑后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然而今天唇角含笑,明亮的眸子也微微弯起,十分可亲。 “顾大人早。”魏青棠主动打招呼。 顾文武受宠若惊:“郡、郡主早。”他原以为这个刁蛮女对他失去兴趣,正头疼呢,如今她亲自打招呼,那颗沉寂的心又活络起来,“郡主可是要出府?不如让文武护送你一程吧。” 他很是殷切地说道,魏青棠脸颊微热,故作娇羞地笑了笑,随后道:“是要出府,不过还没想好去哪儿,顾大人呢,是要办公事吗?” 顾文武被她那一笑勾得心头狂跳。 果然、果然,这个刁蛮女之前都是吊着自己的,如今终于忍不住,又恢复原样了! 他悬了那么久的心终于落下来,儒雅面庞也扬起两分得意:“是啊,督公爷吩咐,让文武去趟刑部,把证物送进宫里。” 听到“证物”两个字,少女眼里划过一抹光。 接着兴奋道:“是孟玉楼那案子吗?顾大人,吟越也想去看看热闹,可以吗?” 顾文武愣了下,面露难色。 这是去办公事,带着她一个女人算什么…… 可这刁蛮女时隔这么久向他提要求,若是不答应…… 他正纠结,那厢魏青棠脸色一下冷下来:“不行就算了,哼。” 顾文武想到督公之前的吩咐,连忙哄道:“没有不行,就是,刑部地方有些阴森,怕吓到郡主……”他左右想了想,反正这女人就是去凑个热闹,带上她也行,便道,“既然郡主想去,那就由文武陪您吧,不过郡主,这是件大案子,还请郡主跟在文武身后,只看不说,可以吗?” 魏青棠兴奋地点点头:“我全听你的,快、走吧。” 登上马车,半个时辰就到了刑部。 刑部的官员一早就把证物准备好,看见顾文武来,点头哈腰地迎出来。 “顾大人,东西都在这儿了,您要验验吗?”为首的刑部官谄媚说道。 顾文武一挥手,立刻有两名小吏捧上一个方形木盒。 魏青棠紧跟在顾文武后面,探头望去,盒盖打开,里面公整地放着两样东西。 一件是通敌信函,还有一件是小木雕。 那小木雕只有巴掌大,雕得是个盘踞的白虎头——那是北戎人的标志,白虎为尊,这木雕就是信物! 顾文武拿起两样东西各自检验一番:“嗯,没错,就是……” 他话没说完,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抢走信函:“给我瞧瞧!”魏青棠拿着信函看了看,旁边顾文武大惊失色,“郡主,不行,快还回来!”这事关重大,他伸手要夺,然而魏青棠也没避开,顺势还给他,“嘁,我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呢,不就是封信~” 她说完跳到一边,兴致缺缺的模样。 顾文武和刑部官员急忙检视,确定没缺个口子或有破损,才悄舒口气。 刑部官员忌惮得看了眼魏青棠,欲言又止,顾文武咳嗽道:“好了,既然证物在此,那本官就把他们送入宫了。” 刑部官员唯唯诺诺,躬身送他们出去…… 一出刑部,魏青棠顿时道:“顾大人,你先进宫去吧,本郡主还想在大街上转转。” 顾文武想到手里证物,也不敢耽误,忙道:“那郡主慢去,改日文武得了闲,定陪郡主好好游玩。” 魏青棠挥挥手,等他走后,脸色瞬间沉凝下来。 那封信函,果然有问题! 表面上看,用得是北戎盛产的牛皮纸没错,墨也是那边常用的松香墨,但除此之外,信上有另外一种味道。 虽然拿着的时间很短,但魏青棠从小对香气很敏感,她可以肯定,那味道她在哪里闻到过! 清而不淡,甜而不腻,该是传闻中极品的龙涎香。 这东西可不是北戎那穷苦地方有得起的,足以说明信函另有来源。 可,她到底在哪里闻到过这种味道呢? “……老何,去朱雀大街那家八宝轩。” “是,郡主。” 马车掉头,飞快往朱雀大街方向驶去。 八宝轩是一家卖珠宝的铺子,也是魏青棠和孟瑶约的临时见面点。孟玉楼被抓,孟府被抄,孟瑶一个女子无处可去,往日那些交好的人家避之不及,只有这间八宝轩的掌柜受过孟玉楼大恩,肯收留她,所以孟瑶先在这里落脚。 魏青棠走进铺里,一名生得机灵的伙计笑脸迎来:“这位姑娘是来看首饰还是看珠宝啊?不如让小的给您介绍介绍吧。” 魏青棠有意无意看了两件首饰,见周围没人,压低声:“我要见你们孟姑娘。”说完又高声道,“什么破烂货,也拿出来糊弄人,你们这儿卖得怕不是赝品吧?” 那伙计也机灵,连忙赔笑:“哎哟姑娘,咱们这儿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正品,您要不信就到后堂去看看,保管没一件假货!” 魏青棠暗暗点头,顺着他的话道:“去就去,我还怕你们不成!” 说完跟着伙计转到后堂。 第77章 杀神相邀 不一会儿,孟瑶便出来了,这个之前还英气勃发的少女脸容憔悴,眼睛更是黑了一圈,显然好几天没歇息好了。 她看见魏青棠,疲惫不堪的脸上焕发一丝希望:“如何,我哥哥有救吗?” 魏青棠摇了摇头,孟瑶失望地垂下头,或许是这阵子打击太多,她已经流不出泪了,只呆呆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 魏青棠见状,走上去几步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孟姑娘,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令兄在京城可得罪过什么人?” 孟瑶一愣,想了想:“没有……我和哥哥都是刚回京城,怎么可能得罪什么人。” 魏青棠道:“你再好好想想,确定没有吗,那京城之外呢,凡是和令兄结过梁子的,有没有?” 孟瑶拼命回忆,然而还是一无所获:“哥哥他不希望我知道的太多,所以不管军营还是回京后的事,他都没跟我说过。”她也聪明,猜到魏青棠这么问必有用意,追问道,“魏姐姐,你这么问,是不是查到点什么?” 魏青棠没有出声。 极品龙涎香,那是十分罕见之物,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 她想从这方面入手,结合孟玉楼的仇人依次筛选,可谁能想到孟玉楼这么爱护这个妹子,一点儿风声也没透漏。 事到如今,又陷入死胡同了。 魏青棠揉着眉心,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孟瑶见状沉默下来,她求魏青棠,本也是没有希望的希望,如今这个结局,也在意料中。 “魏姐姐,谢谢你。”孟瑶轻声道,疲惫的脸上闪过一分决绝。 魏青棠心生不祥,抓住她的手:“孟姑娘,你要做什么?” 孟瑶牵牵嘴角,露出一丝奇特的笑:“我和哥哥从小就在一起,他一个人上路,会孤单的……”这言下竟是存了死意。 魏青棠大惊,正要劝她,孟瑶却挣开她的手,离开了这里。 看着那脆弱的身影摇摇欲坠,魏青棠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 孟玉楼为救她认罪,她又不愿撇下兄长一个人…… 呵,良善被欺,忠良被陷,这老天真的有眼吗? 回到竹兰苑,魏青棠心情不佳,也不想用饭。 绿儿几个丫鬟无计可施,只能命人撤下饭桌。 魏青棠倒在架子床上,手背遮住眼睛,乏得厉害。 她自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无力…… 等等,重生? 电光火石间一道冷光划过,她突然坐起身。 重生那晚,她掉进杀神浴池…… 那时闻到的香味,正是龙涎香! 前次在斗兽场,天字楼顶,那一股熟悉的味道,也是龙涎香! 难道说,要杀孟玉楼的人,是云殊?! 这个念头一起,她整个人不可抑制的颤抖来。 偏在这时,“噔噔”两声敲门。 魏青棠强压下震惊:“进来。” 阿金走进来,面上有些不安:“郡主,刚刚接到帖子,有人想请您过府。” 魏青棠心不在焉道:“什么人。” 阿金深吸口气,一字一顿道:“宸王。” “哦,宸王,告诉他本郡主暂时没空……宸王?!”魏青棠突然醒过神失声。 阿金忧心忡忡地点头:“是宸王,请帖在这儿,郡主要看看吗?” 魏青棠后背直冒冷汗,她才刚猜出他,这幕后主使就派人来请,难道这督公府也有他的人吗,还是说他真的是妖怪,能窥破她心里在想什么? 阿金双手奉上帖子,那张用金丝描边的请帖,华丽且精细。 魏青棠深深呼吸,接过来。 拆开,雪白的纸面上,只写了两个字—— 过来。 宸王府坐落在城北以东,距离皇宫正阳门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在诸位成年皇子中间,这是修建府邸离皇宫最远的一位。而且,仿佛为了躲避世人眼线,宸王府大门也没修在正街上,反而是在一条小巷里,更显得冷清寥落。 这里常年没有人来,或者是听说和那位修罗王有关,没人敢来。 幽暗的巷子,阴森潮湿。 真像是通往阎罗殿的不归路…… “郡主,奴婢陪您去吧!” 巷口外,魏青棠的马车就停在那儿,阿金一脸紧张地望着她,尽管自己瑟瑟发抖,却还是自告奋勇的提道。 魏青棠看她一眼,心里有些感动。 然而宸王此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连她都怕得要命,更别说这些丫头了。 “行了,你就在这儿等我。” 魏青棠掐了掐掌心,鼓起勇气走进去…… 与小巷中的阴暗截然不同,宸王府内,更令人心惊。 青灰的砖瓦,素色的装衬,比起皇宫中富丽堂皇的景致,这位王爷似乎更喜欢低调,没有成群的亭台楼阁,也没有高大宏伟的建筑,无论屋舍还是庭园,都用清一色的银白作底,目之所及,冷冽而浅淡,不像皇子居所,更像是……城外的义庄。 魏青棠为这个念头打了个冷战。 杀神就是杀神,连住的地方都这么与众不同。 住在这么一个白森森的地方,他难道不会瘆得慌吗? 这时一位老仆走过来,和蔼问道:“请问是吟越郡主吗?” 魏青棠点了点头,将手中请帖递过去,老仆接过看了看,低头:“请随老奴来。” 魏青棠跟着他走了一段小路,越往里走,心里越是不安。 她来见云殊,一是对方因为下了请帖,不敢得罪,二来也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许那龙涎香并非他独有,陷害孟玉楼的另有其人。 可这一路走来,府上死气沉沉、下人如履薄冰,又让她突然想起这位杀神不像她想得那样好说话。 …… 不知不觉间,两人来到一间屋前。 老仆冲她微微躬身:“请。” 魏青棠深吸口气,推开门。 “嘎吱”。 门扉轻启,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魏青棠呛得连连咳嗽,心中却震惊地想着,龙涎香! 这香气就是那信函上的味道,她不会闻错,难道孟玉楼这件事真是他做的? 魏青棠抿紧唇,举步迈入。 她前脚进去,身后大门“哐”得一声阖上。 然后,就在她转过身的刹那,全身的血液瞬间僵凝了! 第78章 他是魔 血…… 很浓厚的血腥味儿…… 即使用了十倍的龙涎香,依然压不住那股冲天的血腥,魏青棠捂住鼻,茫然地站在那里。 大门已经被关死,屋里没有掌灯,一片漆黑的视野中,只有浓稠粘腻的血腥味混在龙涎香里,无孔不入。 魏青棠恶心得要命。 她不敢动,身体僵硬得像尊雕塑。 黑暗中,有什么人不屑地嗤笑一声,随后伴随“啪嗤”轻响,一簇微弱的火光在屋内燃起。 骤见火光,她不适地抬手挡了下眼睛。 耳边又听到轻蔑的嗤笑,魏青棠小心放下手,看去—— 顿时,被吓得倒退半步! “啊!” 后背撞上房门,她捂住嘴,惊恐地瞪大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算宽敞的屋子,摆了半屋刑具,烙铁、夹具、针板……都是她所熟悉的诏狱专属,可比那更可怕的是,有一个活生生的犯人就躺在那儿,他的手脚筋已经被挑断,右手被截去三根手指,浑身上下血淋淋地,仿佛从血缸里捞出来一般…… 而在他旁边,有一个倨傲的少年。 少年不屑地看她一眼,吹了声口哨。 “汪!汪汪!” 一头狼狗从黑暗中窜出来,冒着绿光的眼睛犹如两个冥火,把魏青棠再度吓了一跳。 “乖狗儿,去吧”少年蹲下,轻轻捏了捏狼狗的脑袋。 那条狼狗猛扑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 惨烈的叫声随之响起,魏青棠吓得闭上眼,只听那撕心裂肺的尖嚎和狼狗嚼碎骨头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她胃里一阵泛酸,居然庆幸起今天来之前没有用饭…… “主子,饶命!” “属下再也不敢了、再也不……啊啊啊啊!” “您开恩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犯人的左手已经被啃下,血肉模糊的断处,似乎还能听见汩汩的血流声。 他躺在地上生不如死地翻滚、哀嚎、求饶,可狼狗丝毫没有放过他,吃掉一边,又踱着步子往另一边去…… 少年看着紧闭双眼、脸色煞白的魏青棠,鼻中又喷出一声冷嗤。 “行了,回来。” 狼狗恋恋不舍地走回他身边…… 魏青棠轻轻松了口气,心想着这便是结束了吧。 她睁开眼,然而,下一刻。 一道血线飙飞,两滴温热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幕,犯人被扒拉着张大嘴,一枚铁勾放进去,迅速剜出一块肉…… 舌、舌…… 魏青棠傻傻看着地上那团儿血肉,强忍多时的酸意,再也忍不住一涌而上。 她转身扶住门,大口大口地呕出苦水。 云殊这个疯子!! 他不是人,他是魔!! 是这世上最可怕、最酷厉的魔头!! 他是存心让她看见这一幕,他是在警告她,是在恐吓她!! 那个犯人艰难地在地上爬动着,他似乎已经绝望了,只求一死。不知什么时候看见了魏青棠,便向她爬过来……那只断了三根手指的右手血淋淋朝她伸,已经被割掉舌的嘴巴,一张一阖,“咿咿呀呀”在恳求着什么…… 魏青棠只瞄了半眼,顿时鸡皮疙瘩爬满全身。 这哪里是人间,分明就是地狱! 这是一个叫云殊的魔头主宰的地狱。 他想要人生就生,想要人死就死,没有人违逆地了他,如果有,这个人就是下场! 魏青棠飞快转身,来之前还想着的试探、求情统统消失。 背上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这个地狱…… 就在这时,眼光无意间,看到一片衣角。 那白色的衣角,宛似世间最纯粹的颜色。 她倏地顿住,疯狂的大脑用最短的时间冷静下来…… 云殊,他在! 这个修罗就在这间屋子里! 她不能跑! 魏青棠也不知道自己用什么样的毅力控制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冷静下来,她忍住打颤的腿肚子,忍住夺门而逃的想法,慢慢地、极为缓慢地转过身。 原本,已经因为她准备逃跑而面露不屑的少年,也忽地愣住。 魏青棠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摒除脑海中所有杂念,以近乎木然的姿态逼迫自己重新审视一片屋内的情景。 血、肉、断肢…… 也许魏老贼有句话没有说错,当一个人长时间面临恐惧,就会不再恐惧。 她掐住手指,掐得指甲都陷进肉里,然后用匪夷所思的平静语气开口:“宸王呢,我是来见他的。” 宸王? 少年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他是云殊手下第一刑讯高手,叫竹一。 这次主子吩咐,让他给这位新来的客人开开眼界,于是精心准备了这一场戏。 别说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娘娘,就是刀头求生的江湖汉子,他也保证吓得屁滚尿流。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小郡主明明吓够呛,却又突然间镇定下来,煞白的小脸上甚至隐隐浮现出一抹坚毅…… 竹一傻眼了。 这位郡主难道是瞎子吗? 还是聋子? 她没看见一屋的血,还有那个囚犯吗? “你、你在说什么,我……” 竹一难得结巴。 他没说完,一个清冷声音淡淡响起:“行了,退下吧。” 竹一恭敬地欠身。 一扇屏风后,徐徐走出一个人。 颀长的身形,披着雪色大氅愈显修挺,他就这般从容地走在血海中,那些浓稠、粘腻的血腥似乎沾染不到分毫。 云殊来到她面前,微微停身,幽若深海的眸子静静凝视她,魏青棠忽然产生一股错觉。 十分荒谬的错觉。 好似眼前这个人,干净剔透的像块琉璃玉,又清澈明晰如天上月,无论多少鲜血、多少孽债,都无法将他拖入地狱。 真是太可笑了,一个杀人如麻的人,又岂会干净? 魏青棠神思飘飘,忽然下颚一重,两根冰冷的手指捏住,抬起她的脸。 她看见云殊俯身,那张完若天人的脸上窥不出一分情绪:“你要见本王?” 下意识点头。 “不怕?” 再点头。 一阵难熬的沉默后,男子勾了勾唇,一丝极浅的笑意浮上嘴角。 他很少笑,可这一笑,却有种云开月破的惊艳。 魏青棠呆呆望着他,忽然下颚力道一松,他放开她,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 第79章 哭什么 很好? 一来就让她看这种血腥场景,之后又没事儿人一样的说好,这果然是个疯子! 魏青棠忌惮的每根汗毛都立起来,偏偏脸部完全僵硬了,做不出任何害怕的表情。 那双乌亮的眸子定定凝望他,目光纯粹,如雪后初晴,似乎轻轻一眼,便能驱散满屋黑暗与血腥…… 云殊忽然抬手,遮住她的眼。 “别看。” 清冷的声线透着不适,魏青棠茫然地眨眨眼。 纤密睫毛挠在掌心,有些痒,好像一根羽毛拂过。 云殊怔住。 魏青棠也愣了。 两人挨得很近,微弱的烛光打在身上,竟也嫌挤。男子身上是一股好闻的龙涎香气,与屋中那加了料的不同,仿佛天生所有,不浓不淡,恰到好处。她一向对香味敏感,如此近距离嗅闻下,几乎记住这独属于他身上的味道,还有那特有的男子气息,与楚情的散漫侵略不同,他是冷淡、却不容忽视的存在。 这屋子里的血腥气和龙涎香,再加上他身上的味道。 一时间冲得魏青棠头昏脑涨,不自禁倒退半步。 “砰”。 身子抵上大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而这一下似乎同时惊醒两人,云殊放下手,转身:“跟着本王。” 他肆意迈步,在这到处是血的地方随意行走,也不见如何闪避,那些污血半分沾不到衣上。片刻间,人已走到后门,魏青棠急忙迈腿跟上去。 走出门,眼前焕然一新。 只见一个不算大的庭院里,栽满各式各样的花草,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在这深秋之际还能看见嫩苗破土、花苞吐蕊的景象。魏青棠睁大眼,只见一个花盆里面,两片嫩黄花瓣手捧似绽开,一阵风过,枝叶乱颤,她看得目不转睛,仿佛一瞬间从恶魔地狱爬到神仙宫殿。 她不知不觉停下来,着迷似的看那盆花。 云殊也在回廊下顿步,静静等着。 人看花,花照人。 这个沉寂了快五年的府邸,终于有了一丝人味儿。 “啊!”魏青棠突然惊醒过来,赧然低头,“抱歉殿下,我……” 云殊看她片刻,回身,推开房门。 魏青棠松口气,连忙跟上去。 这次的屋子总算正常了,半屋书架,一张古琴,看样子是书房。她小心地跟他来到古琴前,云殊伸出两根手指,随意拨弄琴弦—— “仙嗡”、“仙嗡”的声音中,他道:“说吧。” 魏青棠愣道:“说什么?” 云殊回头,淡淡瞥她眼:“你来找本王,不是有话说?” 魏青棠这才醒过神,忙道:“是,那个,殿下……”她暗暗集中精神,去想孟玉楼的事情。 这尊杀神可不能刺激他,也不能直接求情,她思来想去,选了个折中的法子:“殿下,请问您对孟小将军的案子,怎么看?” 云殊似乎没料到有了先前的恐吓,这个女人还敢问他。 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慢慢吐出两个字:“铁案。” 铁案如山,翻无可翻。 魏青棠心下一凉,脑海中骤然闪过孟玉楼豪爽大笑和孟瑶凄苦的脸,脱口道:“殿下您为何要这么做?” 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她是疯了吧,居然敢质问修罗王? 云殊也明显怔了怔,而后,清隽脸庞划过一丝深意:“你很聪明。” 不等魏青棠开口,他又道:“可惜聪明的人,往往活不长。” 魏青棠听得一个颤栗。 这魔头已经不是暗示,是明示好了吗? 然而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愣是跟他杠着说:“殿下身为皇子,天生尊贵,何须用这种手段去陷害一个臣子?何况孟玉楼并非一般武夫,他身上还系着北境安危,即便为大盛着想,也请殿下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语毕,拱手深深一礼。 她没有用女子的礼节,反而是男人间的拱手礼。 然而并不显得古怪,更有一种豪气在其中。 云殊看着这个被称为“京城第一女土匪”的少女,忽然弯身,盯着她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很平静的语调,却有肃杀之气席卷而至。 魏青棠心一颤,可语速更急道:“殿下!孟玉楼不能死!即使要死他也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朝堂斗争中!殿下曾经领兵,应当明白——唔!”话没说完,呼吸陡紧。 魏青棠眼睁睁看着那只抚弄琴弦的手掐上咽喉,云殊眸瞳幽深,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那里面有一丝阴冷的、毒蛇般缠绕心口多年的东西慢慢渗出来,危险的、可怖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吞天灭日。 “咳……咳咳……” 他的手劲太大,几乎要掐死了她。 魏青棠费力咳嗽着,心里大呼完了。 让你逞英雄,让你充好人,这下好了,一切都完了! 她不怕死,可不甘就这样死。 她还没见到二哥,还没给爹娘报仇,她怎么能死,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脑海中猛地闪过亲人们的脸,最后是亲手杀死二哥的场面…… 她还没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就要这样死了吗? 眼角忽然涌出泪水,分不清是因为窒息还是别的什么。两行清泪簌簌落下来,哒的声,落在男子手背上。 云殊微怔。 她……哭了? 这个女子,从初见的茫然,到后来的嚣张、沉静、内敛、坚韧,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哭的人。 而且刚刚见过那样地狱般的场景,都没哭,现在,却哭了? 他这一犹豫,对方似乎哭得更厉害了。 眼泪断线珠子似的掉下来, 云殊皱了皱眉,松开。 可得了自由,少女依旧在哭,由开始的缀泣,到后来的痛哭,仿佛情绪堆压到一个极点,彻底爆发。只不过无论哭得怎样厉害,她都始终没有发出声音,泪水疯狂滚落,所有的哭声都被压在嗓子里。 云殊按了按额角:“哭什么,起来。” 魏青棠没有理他,环着身子蹲在地上,她抱着膝盖,脸埋在里面,肩膀一抽一抽的,很像受了委屈的小兽。 云殊有些头疼了。 第80章 别哭了 他杀过千军斩过万马,一句话枯骨成山血流成海,也不曾一皱眉头。 可现在,一个小姑娘在他面前默默流泪,不知怎地,这位杀神王爷反而皱起眉。 他看她哭了好一阵儿,才道:“本王不杀你了,别哭。” 云殊自认为这是很温和的语气了。 可惜这只是他以为的。 那清冷的语调毫无起伏,与其说劝慰,更像是高高在上的命令。 然而魏青棠没有再哭下去,她抬起头,泪水沾在眼睫上,水濛濛的,便这么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云殊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养过的一只猫。 这时候的魏青棠很像那只猫,有点委屈,又有点可怜。 她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他,云殊对上她的眼睛。 那双幽深似海的眸子就这么望过来,也不知在想什么,一炷香后,他终于轻轻说出一个字:“好。” 好? 好什么? 魏青棠机敏的脑子经过今天这么一折腾,也卡了壳。 云殊淡淡道:“本王可以放了孟玉楼。” 魏青棠懵懂的眼睛里这才迸出一点喜色。 可她实在是太累,也太乏了,连站起来谢恩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仰着脸道:“谢殿下……” 许是哭得太凶,声音软绵绵的,还带着两分哭泣后的沙哑。 云殊看着她红红的眼眶,默然转身,走到门边又想起什么,顿步道。 “下次,别哭了。” 说完那一袭雪色大氅拂袖出门。 魏青棠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这是她来时的期盼,却不知会因几滴眼泪奏了效。 她方才哭,是真的难过,一想到死,不能再和二哥亲口道歉,她难过得心都要碎了。 可是哭着哭着,便有些收不住…… 重生后,竹兰苑、顾文武、秦易儒……一桩接着一桩的事情,让她像陀螺一样转得停不下来。她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每日在督公府提心吊胆,生怕被魏九知道她知道了真相,又要巧言令色的应付顾文武白绣宁等人,还要装飞扬跋扈的郡主…… 她太累了,是真的累了。 这一次被逼到生死关头,情绪崩溃,一发不可收拾。 可没想到,意外的救了孟玉楼。 魏青棠擦掉眼泪,想起了白绣宁,这个女人惯来用眼泪作为武器,博取别人的同情。她总不屑,觉得那惺惺作态甚没意思,可到今天才发现原来这件武器真的很厉害,端看你怎么用,用得好不好。 …… 云殊从房间出来后,方城立刻跟过来。 “主子,证物已经入宫,皇上的圣旨马上就会下来,咱们是不是先把孟瑶带过来,藏在府里?”方城垂首问道。 孟瑶的行踪他们早就掌握了,那个八宝轩的老板,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人。 今天魏青棠去见孟瑶,两人密会说了什么话他们一清二楚,想不到这小郡主还有这胆量,敢插手一个叛将的事情…… 方城胡乱想着,突然前方的主子停下来。 那颀长挺拔的身躯微微转过身,平静看了他一会儿,道:“放人。” “放人?”方城一下没反应过来。 云殊又道:“把唐林供出去,保下孟玉楼。” 方城傻眼了。 主子这是疯了吗?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他却说要翻案? 云殊微拢眉头:“没听懂?” 方城摇头,急忙问:“主子,咱们不是要把孟玉楼拉下马,好在北境安插咱们的人吗?为什么要收手?而且您也说过孟玉楼和清流来往过密会招至阉党暗杀,您又何必……” “方城。” “属下在。” “本王做事,何时要向你解释。”云殊不紧不慢的说出这句话。 方城后背一凉,垂首道:“属下知罪,主子,属下这就去办!” 方城走后,云殊伸手按了按眉心。 因为一个魏青棠,全盘计划都搅乱了。孟玉楼手握兵权,倒向清流势必会引起朝野动乱,原本清流、阉党两派相互制衡,如今这个局面怕是要被他彻底打破了…… 云殊闭目思索着,忽然秦恒飞奔过来,面色惶急。 “主子!” 他一个箭步冲到面前,双手奉上一个瓷瓶:“主子,已经三个时辰了,您还没用药!” 药? 云殊一愣。 那是秦易儒炼制的驱寒散,专门克制他的咯血。 此药必须每两个时辰一服,服过后两个时辰内不会咯血,然而副作用也很大,就是一次不按时服用,就会比平日咳得厉害十倍。 然而今天……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他居然没发作? 秦恒心急如焚,可这时也注意到,自家主子好像没有咯血。 抬头望去,脸色如常,也没有激咳后的病态…… 这? 秦恒欣喜若狂:“主子,您的病好啦?” 云殊闭目,摇了摇头。 秦恒脸色瞬间转白,却不死心道:“可您今天没有用药也没发作,是不是说明您的病情有所好转了?” 云殊没有出声。 某种意义上,秦恒说对了,自己的病情的确有所好转。 可奇怪的是,他明明没有用过任何药物,为什么突然就…… 电光火石间脑海闪过一个人。 魏青棠! 不错,被下了桫椤花的那晚,也是因为她在,自己才能安然无恙。 而刚才,算算时间,从她入府后到现在,也正是一个时辰。 一抹冷光划过眸底,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宸王眼中,隐隐闪烁惊意与震动。 难道说,这个女人身上,有某种克制“那毒”的解药? …… 离开宸王府,魏青棠几乎全身脱力。 好在阿金见机快,急忙搀住她:“郡主,您没事吧?” 魏青棠摇摇头,回头望去,小巷中的正门阴暗如故。 回想起今天在这府里见到的人犯,她不自禁打了个寒颤,道:“走吧……” 马车驶去,这里又恢复宁静。 巷口处乞讨的小叫花,看了眼华贵亮丽的马车,迅速往天一酒楼跑去。 天一酒楼,二楼临窗。 正在听曲的谢淮英一个趔趄,差点没栽下到桌下:“你说谁?再说一遍?” 面前跑堂儿小厮连连赔笑:“谢大少爷,真不是小的瞎传信儿,那小叫花就说是督公府的人,还是个漂亮小姐从那里面走出来。那什么,宸王府都多少年没人去过了,相信他不会看错的……” 谢淮英被噎得连倒了两杯茶水喝,挥挥手,小厮陪着笑脸退下去。 他转身,看向窗边坐着的好友:“你怎么看,那位小郡主怎么跑宸王府去了?” 第81章 瑶光县君 楚情没有开口。 如玉般细腻的手指间端着一个瓷杯,他懒散地倚在窗户边,看外面熙攘街市,仿佛没听见他说话。 “喂,楚兄,我在问你话呢!”谢淮英不满唤道。 楚情收了目光,唇角一扯:“你问我,我问谁。” 谢淮英摇摇头,猜道:“你说会不会是魏阉狗派她去的?也许阉党想和宸王府相交,所以……” 话没说完,便遭楚情白眼一瞥。 谢淮英讪讪道:“好吧,我随口说说。” 其实他们谁都知道,就算魏九想拉拢什么人,也不可能是宸王。 因为,这个人太可怕了。 五年前渭水一役,他用五万条性命让世人记住他,十二岁的少年,得冠“修罗王”的美名,敌军叛将闻风丧胆,那都是用无数鲜血堆出来的!虽然那一役后宸王府迅速消失,可杀神之名余威犹存。而且普通百姓不知道,不代表他们也不清楚,这个拨弄风云的人物其实并没有离开,远的不说,就前两年的江南春闱案、湖北灾民暴动,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可这位宸王从不出面,无论朝堂还是民间,他似乎打定主意隐世。 所以即便如今阉党和清流斗得你死我活,却没谁敢去打搅他。 谢淮英想不出理由,又自顾自的吃起茶。 楚情把玩着手里瓷杯,凤目微微眯起。 宸王…… 这小丫头,到底知不知道她招惹了什么人? 当天傍晚,孟玉楼的案子就出现惊天逆转。 一个自称孟玉楼部下的人跑到正阳门,敲响了鸣钟鼓。 这扇鸣钟鼓是开朝太祖皇帝设下的,但有通天冤情,皆可敲响。 于是宫中震动,侍卫拿人一问,却说是替孟小将军喊冤,他供出孟玉楼副将唐林,因粮草一事与孟将军失和,进而制造出这一起骇人听闻的冤案。这件事迅速通达天听,皇帝亲自审问,那部将把唐林如何设的局、如何把伪造的信物放到孟家、又如何拿孟瑶性命逼孟玉楼认罪的事一一详述。 不仅如此,他还拿出了确凿的证据,皇帝震怒,迅速将唐林拿下,又派谢阁老、魏九文武两大重臣亲自去刑部大牢,接出孟玉楼。 这件闹得沸沸扬扬的铁案,一个晚上,就彻底翻过。 第二天竹兰苑里,魏青棠听李牧细细说着,良久,叹了口气。 这个宸王的手段,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他想害他,就是铁案如山。 他想救他,也不过指掌翻覆。 这样的人物,别说魏九,整个大盛恐怕也没哪个及得上。 魏青棠想到自己那天在他面前痛哭的样子,一阵后怕。 当时还以为这男人犯了怜悯心,被她的眼泪攻势打动了,现在想想,真是太蠢。 这样心冷如铁的人,又岂会因为眼泪软化。 那他为什么会答应自己? 魏青棠敲敲脑袋,发现自己还算聪明的脑子,到这人面前完全不够用。 这时木槿走进来道:“郡主,孟家小姐过来了。” 魏青棠走到院子门口,就看见孟瑶满面喜色地扑过来。 “魏姐姐!” 孟玉楼如今平了冤,更上一层楼,她这个妹妹身份也水涨船高。不知道皇帝是不是为了补偿她,破格封了一个“瑶光县君”。如今在京城孟家兄妹炙手可热,所以督公府侍卫也没拦她。 魏青棠浅笑着拉住她的手道:“孟姑娘,恭喜你啊,如今是县君了。” 孟瑶不悦道:“魏姐姐,你怎么还叫我孟姑娘这么见外,我都说了,叫我阿瑶。” 这北境女儿自有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魏青棠笑了笑:“好,阿瑶。” 二女亲亲热热地拉着进屋。 一坐下,孟瑶迫不及待的要开口,魏青棠打断她,道:“绿儿阿金,去给孟……给阿瑶沏些茶点,木槿杜鹃,你们在门口守着,我有私话要与阿瑶说,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来。” 四个丫鬟齐声应是。 等她们退下,魏青棠这才笑着道:“阿瑶要说什么,说吧。” 孟瑶看着她,方才吩咐婢女的时候,魏青棠从容不迫,她身上那股平和却威严的架势,一下子让她想起白天拜见皇后娘娘的样子。她晃晃脑袋,觉得自己可能发昏了,定定神方才道:“哦,我是想说……那个魏姐姐,多谢你救了我哥哥!” 她边说边起身,豪迈地抱拳作礼。 魏青棠立即起来按住她的手,道:“阿瑶,你错了,不是我。” “啊?”孟瑶愣住。 魏青棠笑了笑,将早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你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帮孟小将军翻案。估计还是令兄人缘好,另外有人帮的忙吧。”这案子背后是宸王操控,她可不想把这个功劳揽上身。 孟瑶呆呆望她会儿,摇头:“不可能,哥哥出事的时候我能求的都求了,除了你,根本没人帮我……”她说着,眼里流露一丝苦涩,接着又掩去笑道,“没关系,我还以为是魏姐姐你呢,原来不是。” 魏青棠温和地看着她,孟瑶又拉住她的手说:“这次遭难,我真的看清很多,许多原来笑脸相迎的,翻脸就能无情,只有魏姐姐你不惧艰险,肯在最艰难的时候帮我们……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少女眸光真挚,完全不设防的眼神清澈爽朗,魏青棠面色柔和,点了点头。 孟瑶又道:“对了魏姐姐,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让你见见哥哥!不管怎么说这次你也帮了我们,怎么也得摆一桌好宴,谢谢你吧?” 如今京城里等着和孟家兄妹吃饭的,不说一千也有八百。 但让孟瑶主动相邀的,她还是头一个。 魏青棠沉吟不语,她这次出手的目的就是孟玉楼,虽然以“覃唐”身份早已见过他,但毕竟不算深交。孟瑶这个邀请,可以说是绝好的机会,若能就此搭上孟玉楼,将是未来一大助。 “好,不过时间……” “太好了魏姐姐,时间我来安排,你就放心吧!” 二女又说了会儿悄悄话,什么胭脂水粉、金钗首饰的聊了会儿,孟瑶便依依不舍地走了。 她刚升为县君,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魏青棠没有留她,亲自把她送出府。 结果走到半路,遇上一个人。 第82章 别招惹他 “棠儿,瑶光县君,这么巧!” 白绣宁惊喜地迎上来。 魏青棠弯弯嘴角:“是挺巧的……”这督公府少说百顷地,二房和竹兰苑更是隔了老远,偏偏这么巧,能在路上遇见……她没有戳破白绣宁的谎言,只是淡笑着看着她。 果然,白绣宁迫不及待的到孟瑶面前刷脸熟。 “瑶光县君,你可还记得我?” 她目光殷切地望着她,孟瑶傻眼,为难地看向魏青棠:“魏姐姐,这位是……” 不等魏青棠开口,白绣宁急忙道:“我叫白绣宁,是周蓉她们的朋友,瑶光县君,我们在赏诗宴上见过,您没印象了吗?” 她这么说,原是想借着周蓉攀交情。 哪知道话一落,孟瑶脸色瞬间变了。 她神色冷淡地点点头,转身冲魏青棠道:“魏姐姐,家中还有事,我就不多留了。” 魏青棠理解道:“那你慢去。” 说完,孟瑶擦肩离开,连一分眼神也没给白绣宁。 白绣宁愣在原地,左思右想,怎么也不想不通她哪儿得罪了这位县君。 魏青棠把一切看在眼里,笑了笑:“绣宁姐,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先回去了。” 白绣宁的目的是孟瑶,孟瑶走了,她也没心情搭理魏青棠。 魏青棠见状走开,唇边始终噙着一丝浅笑。 白绣宁那句话,原本是没问题的,可错就错在,她不该提周蓉。 几日前,孟玉楼出事,孟瑶第一个想到求助的就是周蓉,可惜到了周府,这位御史大夫的女儿闭门不见,不仅如此,在她再三恳求下,周家还派人把她赶出去。 孟瑶心灰意冷,自然不可能再把她当好姐妹。 可怜白绣宁还以为能凭着周蓉这层关系套近乎,岂知是弄巧成拙。 回到竹兰苑,魏青棠看了会儿书,便早早歇下。 半夜。 她睡得正香,突然“叩叩叩”三响。 魏青棠警觉睁眼,没看见任何人。 只有临睡前关着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一扇。 夜风寒凉,窗户扑棱扑棱作响,她睁眼望了片刻,翻身,继续睡。 “叩叩叩”。 又是三响。 魏青棠捂住耳朵抱怨:“有完没完!” 掀了薄被下床,走过去,一张男人的脸出现在窗外。 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嘴角轻挑,邪魅的笑容挂在脸上…… “小丫头,别来无恙?” 一身夜行衣的楚情站在窗外,深情地凝视她。 魏青棠面无表情看他眼。 抬手,扣窗。 “砰”得声,楚情被关在窗外。 她拍嘴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刚才的美梦,这次“吱嘎”一声,门开了。 “郡主,这才几日不见你就这般绝情,可叫楚某好生伤心~” 男子斜倚门框,勾魂的桃花眼黯然垂下,当真是别有幽愁暗恨生。 魏青棠磨牙:“楚情?你大半夜的不睡觉,乱跑什么?”眼睛在他身上一扫,又是一身蒙面服,这厮闯督公府闯上瘾了是吧? 楚情扬唇笑道:“这哪里是乱跑,楚某可是专程来找你的。”他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暧昧低语,“放心,我没受伤,没人发现我过来了……” 魏青棠脸一黑,谁关心他受没受伤。 “楚三公子,这三更半夜你一个外男闯进来,不合适吧?如果真有事找我,请天亮再来。”少女一本正经的说着,素手指向门外,“大门在那边,不送。” 她这正经的模样惹来“扑哧”一声闷笑,楚情靠在门边,笑得前仰后合。 魏青棠狐疑地瞥他眼:“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楚情笑得喘不过气,挥挥手,“我只是觉得你越来越有意思了~” 魏青棠最后一丝耐心也告罄,环起手,冷声道:“如果你来就是说这些废话,那赶紧走,深更半夜,你不睡我还睡呢。” 几步走到门边,抬手就要关门。 “诶诶诶——”楚情举起双手,“好吧好吧,我说。” 魏青棠退了半步等他后文。 楚情眸光一转,敛笑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去了宸王府上?” 魏青棠心头微紧,他怎么知道?面上一派淡然:“是又怎么样。” 楚情又道:“是你主动见得他,还是他要求见得你?” 魏青棠道:“这有什么关系吗?” “有!”楚情神色忽然变得极其严肃,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告诉我!” 魏青棠不适地挣开他:“楚三公子,请自重!” 楚情抿紧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双风流轻佻的眸子里,也满是凝重。 突地,他压低声道:“小丫头,别去招惹他,那个人,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招惹?”魏青棠愣了愣,皱眉。 “我没招惹他,这次只是……” 孟玉楼的事情不能说,她咬住舌头,换了话头道:“不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有什么关系?”楚情眉梢一挑,声音不可抑制的高走,“魏青棠,我是好心来提醒你,云殊此人殊不简单,你少跟他牵扯,免得将来后悔不及!” 他语带责备,魏青棠也沉下脸。 她的脾气一直不好,前世被魏九养得无法无天,这一世虽沉稳些,但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儿。 当下冷笑两声:“楚三公子,你平南侯府的手未免伸的太长,本郡主和什么人交往,又跟什么人牵扯不清,似乎都轮不到你来管吧?” “你!”楚情凤眸一沉,唇角也牵起冰冷弧度,“你真以为他像你看到的那样?” “五年前,渭水河畔,他一道命令坑杀五万降兵;三年前开春,江南学子不满春闱漏题,上街游行,他派出黑甲军直接抓人,那一场冲突死伤上千学子,江南春闱至今没有正常过;两年前湖北大旱,几万灾民流离失所,其中部分在恩施暴动,也是这位王爷,一道口谕血腥镇压,灾民的血流得满城皆是!你以为他杀神的名声从何而来,真像你看上去的那样俊逸如仙?” 楚情的话掷地有声。 魏青棠却听得瞪大了眼。 这些事迹她有所耳闻,除了第一件,后两件却不知是云殊做得。 回想起昨天宸王府上那一场血淋淋的观刑,顿时鸡皮疙瘩爬满全身。 楚情看见她变白的脸色,只当是怕了,懒洋洋抱起手:“小丫头,现在你知道厉害了吧?我告诉你,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你们这些小姑娘,就容易被张脸给迷惑了……” 第83章 宸王他美貌无双 楚情嫌弃地说着。 魏青棠反应老大一阵,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个楚小胖,居然认为她是看上了云殊的脸,才帮他说话! 她看起来,就那么像花痴? 魏青棠额角抽搐,偏那楚情说起来没完没了了,数落完她,又吹嘘起自己,心头火气一起,凉凉道:“是啊,比起某人来,宸王他确实美貌无双。” 楚情一噎,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暗处,一直奉命监视魏青棠的宸王府眼线,也吃惊地张大嘴。 这位郡主胆子太大了吧? 居然、居然敢说王爷他…… 楚情狠狠咬牙道:“小丫头,你就胡说八道吧,那个修罗王哪里好看了,浑身上下冷冰冰的,没一丝人味儿,你会看上他?” 魏青棠存心呛人,闲闲道:“是啊,我就看上他了。你看人家宸王,眉不画而浓,唇不削而薄,鼻虽勾却挺直如山,目虽碧却清澈如洗,那谪仙般的脸,那清瘦的腰身,放眼大盛哪个能和他相比?你吗?”她用相当挑剔的眼神上下睨了眼,嗤笑一声。 楚情气得直跳脚。 这小丫头真是蔫坏蔫坏的,他一向自负容貌,她就用另外一个人从头到脚打压他一番。 而且如此肆意评论一个男子,也不脸红! 不知怎么搞得,一听她这么赞美云殊,他心里的火气就腾腾地往外冒。 那比之前听到她去宸王府还要火大。 楚情在这儿气得发狂,那宸王府眼线就吓得发抖。 她她她……她刚才说了什么? 眉什么而浓……唇什么而薄……还要那鼻、那眼……还有脸和腰!!! 这个郡主娘娘是疯了吗? 为什么会、为什么敢这样评价他的主子? 这要他怎么回去禀告啊!!! 就在眼线吓得瑟瑟发抖时,楚情猛地窜前,掐住她胳膊。 魏青棠正暗自得意呢,冷不丁一道人影压来,吓了一跳:“喂,你干什——” 话没说完,那尊贵的手掌直直覆上来,捂住她的嘴。 楚情把人压在门边,仗着身高优势定定俯视她。 月色下,那张妖孽俊美的脸更添了十倍的魅力,慢慢的,一点一点俯下来。 魏青棠手足无措,心里也慌得厉害。 那颗小心脏怦怦直跳,她呆呆望着他:“唔……唔唔!” 楚情在距离她脸部不到一尺时,才停下。 他深深看了会儿:“对了,这样才乖。” 魏青棠被吓傻了,等回过神,直接一脚踩上去。 “啊!!!”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楚情满脸痛色地瞪着她:“你、你——” 魏青棠那一下可没留力,踩在右脚上,疼得他心肝儿颤。 少女泥鳅般灵活地钻出他的禁锢,挑眉,扬起一边眼梢:“楚三公子,你再不走,就要被人当贼抓了。” 楚情恨恨回头望了眼,竹兰苑侧室的几个丫头都惊醒了,纷纷朝这边赶过来。 他瞪了眼这个坏丫头,一折身,直接跃上墙头。 这时木槿杜鹃跑过来:“郡主,您没事吧,方才我们听到有什么叫声……” 魏青棠面不改色:“哦,是一只野狗,刚才被我扔了块石头……” 墙头上,听到这句话的楚情暗暗磨牙。 好你个坏丫头,竟敢说我是野狗! 然而督公府到底不比其他地方,他也不敢久留,愤怒地望了眼魏青棠,径自离开。 魏青棠大获全胜,心情甚好的回到床上。 “杜鹃、木槿,你们俩的月例多少。”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木槿道:“回郡主,是五两银子。” “这个月,五十两!”她豪气地拍板道,木槿杜鹃喜道,“多谢郡主!” 魏青棠点了点头,心满意足地回到被窝。 小样,跟她斗。 看她不弄死你! 进入美梦中的某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语出惊人的言论,已经传到了正主耳中。 宸王府。 暗卫边擦冷汗边说着眼线递回来的消息:“那楚情说、说郡主是被主子容貌所迷,所以才替您说话,郡主很生气,就说、说……”暗卫直接哑了声,云殊今天身边守着的是秦恒,这个一向不怎么看得起魏青棠的侍卫也好奇道,“说什么?你快说啊。” 暗卫眼一闭,说道:“郡主说主子确实美貌无双她就看上主子了。还说主子眉不画而浓唇不削而薄鼻虽勾却挺直如山目虽碧却清澈如洗脸如谪仙腰身清瘦世间无人能比。”他一口气没停连珠弹似的说完,秦恒呆了,屋子里的其他侍卫呆了。 静! 针落可闻的静! 包括蜡烛也静止了一瞬。 这时间,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帘后响起。 “她当真如此说得?” 暗卫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大声道:“回主子,一字不差!” 哐啷。 如果有眼镜的话,相信此时一屋都是众人跌破的眼镜。 秦恒醒过神来,怒喝:“主子,这个女人实在太无礼了,请让属下去教训她!”他面色涨红,似乎愤怒得不能自已。 云殊轻描淡写看他眼,摇了摇头。 “主子!”秦恒跪地道,“她如此侮辱您,您怎么还能忍下去?请让属下去吧!” 好啊,这个女土匪果然是有贼心有贼胆的!他就知道,前两次在浴池还有天字楼上,这个女土匪对主子又亲又摸又扯坏衣衫,果然是不怀好意的!如今居然脸都不要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大半夜对着另一个男子说心仪主子! 然而,自家主子还是那般淡漠的样子。 烛影摇曳间,那张苍白的嘴唇微微启阖:“侮辱?” 他似乎低笑了一声,倦怠的眉眼闭了闭,轻轻摇头:“未必。” “主子?!” 秦恒不甘地抬眼,发现主子面上已有决断。当下不再多说,默默退到一边。 此刻云殊又道:“她还说了什么。” 那暗卫大概没想到死里逃生,愣了半响才道:“没什么,就踩了楚情一脚,然后惊动了下人,对他们说打了只野狗……” 云殊阖上眼。 秦恒见机道:“你们都退下,今夜之事不许外传,都明白吧?” 暗卫们齐声道:“明白!”说完依次退出去。 屋子里只剩主仆两人,秦恒还想说什么,但主子一直没睁开眼,他只能忍了退下。 一片微弱的烛光中,那双墨瞳慢慢睁开。 美貌麽…… 他可没有忘记,那天见到自己时少女眼里的木然和恐惧。 这个小家伙,满嘴谎话。 第84章 国子监 秋去冬来,转眼十月已过,天儿也彻底凉下来。 这对于寻常人家来说是一件好事,最忙碌的秋天已经过了,只等过完这个冬天就要翻年。然而京城里的世家公子小姐们,却闷闷不乐,原因无他,国子监要开学了。 国子监。 是京城、乃至全天下最大的学堂。 里面的夫子无一不是饱学之士,或满腹经纶,或才高八斗,就连翰林院那些自命清高的学士供奉,也不得不尊敬有加。大盛以武立朝,却以文治天下,所以朝中那些王侯将相官宦人家,都会将家中适龄的孩子送进去念书。 当今皇帝虽贪图享乐,这方面却做得不错,不仅准许男子入学,包括女子,也特地在国子监设了一个女学,让那些世家贵女们早早地进去,丰富学问。 魏青棠,原本也在女学当中。 不过她从小被魏九养坏了性子,最讨厌那些之乎者也,所以即便入了学,也三天两头旷逃。那些女夫子们畏惧她义父势力,也不敢管她,久而久之,她就彻底不去学堂了。 “……那个小贱蹄子,不去也好。”白氏嫌恶地说道,转过头来拉着白绣宁叮嘱,“绣宁,你可不能学她,这次我好不容易才求督公爷给你一个名额,你一定要给白家挣脸,明白吗?” 白绣宁温顺地应是,手指攥紧绣帕,心里十分激动。 国子监那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那里只收五品大员以上的子孙,另外还想进去,就得通过校考。 那校考难于登天,几乎能和每年春闱试题相媲美,白绣宁的父亲只是吏部小官,没办法入内,而她更过不了校考,所以这些年一直是请的私塾先生。 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去国子监,就算不求学,单是见见那些高门大户的千金,也是个很好的机缘! 她强抑着内心激动,轻声道:“姑母请放心,绣宁一定不会给白家丢脸的。” 白氏点点头:“好孩子。紫鸢,让人去库里取那套紫木文具来,绣宁第一日进学,可不能空着手去。” 白绣宁面露激动,督公府里的,哪怕是一件寻常之物拿出去也非比寻常。 然而紫鸢有些为难:“夫人,那套紫木文具是郡主的,您这么拿出来会不会……” 白氏不悦道:“让你去拿你就去,那小贱蹄子多少年没去国子监了,还能想得起这茬?” 紫鸢只能应是。 白绣宁垂眉作出感动的姿态:“姑母,您对绣宁的大恩大德,绣宁没齿难忘。” 白氏淡淡应了声,看着白绣宁心里还是有些遗憾。 可惜督公是个阉人,她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如果有的话,又怎么会被魏青棠骑到头上…… 二房这边姑侄谈得正欢,竹兰苑里也很热闹。 魏青棠命人在门口摆上躺椅和瓜果茶点,一边吃着小食,一边看木槿杜鹃练武。 “木槿!加把劲!” “杜鹃姐!别放弃呀,快,打倒她!” 绿儿在旁边上蹿下跳,似乎比本人还要来劲。 阿金虽然不说话,但也紧紧盯着她们。 只有赵婆子稍显老练,倒满一杯茶递到主子手边:“郡主,您认为哪位会胜。” 魏青棠睨她眼,接过茶水饮了口:“杜鹃。” 随着她话落,原本处在下风的杜鹃猛地翻身,躲开木槿致命一击,接着绕到她身后,竖手劈向后颈。 “停手!”李牧道,“杜鹃胜!” 绿儿欢喜地拍手叫起来,阿金也松口气,唯有赵婆子钦佩地看向魏青棠,这位郡主娘娘的眼力劲,真是厉害! 魏青棠也吃得差不多了,净手之后站起来。 她走到木槿身边,道:“可知道你为何输?” 木槿跌坐在地上,神色颓然地摇头。 魏青棠道:“因为你犹豫了。”她走到她刚才的位置,比划道,“你原本是占上风,却没有立即下杀手。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奠定了你的失败。” 木槿心悦诚服:“奴婢明白了,多谢郡主!” 说起来,魏青棠自己也很奇怪。她本身武功不算高,真打起来,只怕顾文武都打不过。可不知为什么,眼力劲却很好。她可以一眼洞穿别人要害,也能在最短时间分析出下一步攻势,但轮到自己就完全不行。 这就有点像一个拿着绝世秘籍的小孩子,空有宝藏,却不知如何运用。 这时一个小丫鬟进来送信,绿儿接了呈上来:“郡主,是瑶光县君的信。” 魏青棠接过一看,信上说孟玉楼重伤未愈,暂时不能外出,所以约好的宴席改日再定……不过后面话锋一转,提到了国子监入学的事。原来孟瑶作为瑶光县君,也在此次入学之列,她之前一直在北境,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想约魏青棠一起去。 看清了信的内容,绿儿和阿金同时倒吸冷气。 绿儿小心翼翼道:“郡、郡主,您要去吗?” 别人不知,她们这些贴身丫鬟却是明白,魏青棠最讨厌的就是学问。 她自小喜武厌文,长大后更是变本加厉,尤其前些年赏诗宴上闹出笑话,更是让她彻底厌弃此道。 虽然前阵子的赏诗宴,她是破例去了,但说到底,她们也摸不透她的心思。 丫鬟们惴惴不安,魏青棠轻笑一声:“呵,国子监……” 两个丫鬟的心提起来,魏青棠又道:“好像是有阵子没去了……” 绿儿碰了碰阿金,阿金忙道:“回郡主,您已经四年没有去了。” 国子监中,正常的入学年纪一般在八九岁,魏青棠是九岁入得学,去了不到一年就没去了,细算下来,刚好四年。 她摸摸下巴,想着现在再去会不会太晚。 毕竟虽然重活一世,但前世荒废的课业,始终没办法弥补。 沉思了好一阵,她道:“回个口信给瑶光县君,就说本郡主……会准时前往。” 话落,两个丫鬟都惊了一跳。 倒是赵婆子见怪不怪,躬身领命去了。 “对了木槿,去把库里那套紫檀木做的文房四宝取出来,三日后入学,本郡主要带这套紫木文具去。” “是,郡主。” 第85章 挺给我长本事 督公府的府库,是一间单独的门院。 木槿到时,守库房的管事正站在门口。 那管事是个人精,一见木槿笑脸迎上来:“哟,木槿姑娘来了,您来取什么啦?”他知道木槿现在是竹兰苑的人,那是半点不敢怠慢。 木槿性直,他这般热情倒弄得有几分腼腆:“管事大哥,我家郡主让我来拿那套紫檀木做的文房四宝。” “紫檀木做的文房四宝?”管事一愣,“木槿姑娘说得,可是紫木文具?” 木槿想了想,郡主好像是说过这个名字,便点头:“是,劳烦管事大哥了。” 管事这下为难起来:“这个……这个……” 他话没说完,一个颐指气使的声音传进来:“找到没有,我家姑娘还等着用呢!” 二人扭头望去,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走进来,年纪不大,脾气很大,她昂着下巴,用鼻孔对人,木槿没认出她是谁,管事心中叫苦,忙不迭迎上去道:“紫嫣姑娘,请稍等,那个小人已经派人去取了,就是、这个……”他踟蹰地看着两个丫鬟,真不知道今天闯了什么邪,几百年不来库房一次的二房和竹兰苑,今天不约而同一起来了。 而且要得,偏偏还是同一件东西! 这可怎么办? 紫嫣是白绣宁的贴身丫鬟,跟着她从白府过来,这丫鬟年纪不大,偏和她家主子一个毛病,那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知道自家主子不算什么,但主子的姑母可是二夫人,督公府当家主母!有这么个大靠山在,因此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她一听管事结巴,不耐道:“这个那个什么,快说,东西找到没?我告诉你,要耽误我家姑娘学业,惹恼了二夫人,有你好看得!” 管事被这么一威胁,也吓到了,他连忙向木槿道:“木槿姑娘,不好意思,您要的紫木文具,这位紫嫣姑娘先来,所以……” 木槿愣愣看着他:“你是说,她也要紫木文具?” 管事尚未开口,那紫嫣斜睨她道:“哟,你是哪房的,居然敢跟我家姑娘抢东西?” 木槿道:“我是竹兰苑的。” “竹兰苑?那个草包?”紫嫣脱口而出。 木槿怒道:“你说什么?” 紫嫣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这可不能怪她,实在是自家主子常常提起竹兰苑,总是草包、蠢货的混着骂,她听得多了,所以才下意识说出来。眼见木槿动怒,她忙道:“郡主又怎么样,郡主也不能抢人东西吧?这套紫木文具明明是我家姑娘先要的,你这么强抢,和土匪有什么区别?” 她三言两语把罪过全推到木槿头上,木槿性情耿直,听到她如此狡辩,气得满脸通红。 “你……你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你说啊!我家二夫人说了,那套紫木文具是送给我家姑娘的入学礼,你们竹兰苑里那么多宝贝不要,非要来抢我家姑娘的,你说说,是不是故意欺负我们姑娘不是督公府的人,所以才专门抢她东西!” 紫嫣尖牙利齿,木槿被她一顿抢白,大怒扑上去。 两个丫鬟就这么厮打起来。 不过紫嫣哪是木槿的对手,没一会儿就被按在地上捶,府库管事生怕闹出事来,赶紧上去拉架,一来二去,自己也挨了不少拳头。 这件事最后还是传到二房那里。 白氏带着白绣宁匆匆赶来,只见紫嫣鼻青脸肿趴在地上,看见她们哀嚎道:“二夫人、小姐,你们要替奴婢做主啊!” 白绣宁惊呼扶住她,泪光盈盈地望向白氏:“姑母,紫嫣是犯了什么错,要被打成这样?” 白氏脸色很难看。 紫嫣是白府的人,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这明摆着是挑衅她。 当下喝问:“谁干得?” 府库管事颤声道:“是、是竹兰苑的木槿姑娘……” 白氏冷笑道:“好啊、好啊,这才几天功夫,一个丫鬟都敢这么放肆了。来啊,把她拉下去,剁了手脚做成人棍!” 木槿垂头丧气跪在旁边,听到这话吓得直发抖:“二夫人饶命、二夫人饶命!” “饶命?哼!” 白氏对魏青棠那是恨之入骨,好不容易有收拾她的机会,怎么会放过。不过在下人面前,她还是要维持她公正严明的形象,因此道,“也别说本夫人不给你机会,你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木槿本就不善口舌,加上被她这么一吓,更是结结巴巴说不清楚。 白氏挥手:“你们都看见了,不是我不给她机会,是她自己无话可说!来啊,拖下去!”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马冲出来按住她。 木槿哭喊:“郡主、奴婢要见郡主……” 一个婆子反手给了她一耳光,另一个婆子立马掏出张布条,塞进她嘴里。 白氏低下身,阴冷的神情就像条毒蛇:“郡主?你以为你家郡主救得了你?我告诉你,在这督公府里,我才是主母!” 木槿情不自禁抖了抖,眼泪扑簌簌流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轻灵悦耳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二娘大发神威,真是好威风啊~” 白氏身子一僵,咬牙切齿地转过身。 魏青棠就站在那儿,脸上笑眯眯的,似乎心情不错:“不过二娘是不是忘了什么,木槿是我竹兰苑的人,就算要打要杀,也该由我处置吧?” 白氏脸色阴沉得仿佛滴出水来:“你处置?你看看你的人都把紫嫣打成什么样了!” 话一落,紫嫣连滚带爬扑过来:“二夫人郡主,奴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对她动手,就是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木槿姑娘,让她对奴婢下这样的狠手……呜呜,奴婢冤枉啊!” 魏青棠扫了眼,木槿下手是够狠的,紫嫣两只眼眶都青了,左脸还被抓破皮。 不过她不认为这丫头会主动挑事,走到木槿面前:“放开她。” 这小郡主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架势,两个婆子悻悻松开手,其中一个还扯出木槿嘴里的布条。 木槿哽咽道:“郡主……” 魏青棠眉梢一扬,似笑非笑道:“挺给我长本事啊~” 第86章 激怒 木槿听了,眼泪唰唰往下流:“郡主,奴婢……” 话没说完,就被魏青棠竖手制止。 她转过身来,笑眯眯看着白氏道:“二娘,既然我的人没事,那我就先走了。阿金绿儿,带上木槿走~”两个丫鬟搀起木槿,白氏忍无可忍道,“站住!” 魏青棠“咦”了声:“二娘还有什么指教?” 白氏脸色铁青地指着紫嫣:“你的人没事,那绣宁的人呢?紫嫣被打成这幅模样,你没看见吗?” 魏青棠满不在乎道:“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 白氏瞪大眼,一口气憋在胸口。 白绣宁垂泣道:“棠儿,你怎么可以这样说,紫嫣虽是奴婢,但也是活生生的人啊,她……” 魏青棠打断道:“绣宁姐,不过是个奴婢罢了,你实在想不开,我可以赔你些银子。”说着道,“杜鹃,拿五十两银子,让她寻个好点的大夫。” 五十两! 紫嫣被打成这样,竟只值区区五十两! 白绣宁秀美的脸蛋涨得通红,她屈辱地望向白氏。 白氏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魏青棠,你这是在羞辱我们白家吗?” 魏青棠歪了歪脑袋:“二娘怎么会这么想?” 她似乎跟她们纠缠得不耐烦了,挥挥手道:“算了,既然二娘不要,那我们走吧。” 说完从白氏姑侄身边穿过,在经过白绣宁身边时,还有意无意轻笑了声。 白绣宁眼眶含泪,抓住白氏的手道:“姑母,她太过分了!就算紫嫣不是督公府的丫鬟,但也是您的人啊,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分明是在打您的脸!” “够了!”白氏冷不丁暴喝一声,连白绣宁都吓得倒退两步。 这位公正严明的二夫人脸容扭曲如魔,沙哑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里挤出来:“魏、青、棠!!!” 竹兰苑里,木槿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郡主,奴婢给您惹麻烦了。” 要不是她控制不了脾气,打了紫嫣,郡主也不用为她出头。 魏青棠却半点没动气,脸上挂着浅笑,她捻了粒甜枣扔嘴里:“起来吧,谁说你惹麻烦了。” “啊?可是奴婢……” 木槿还没说完,就被绿儿搀起来:“郡主说让你起来就起来,哪儿那么多话。” 她愣愣起身,只见阿金站在魏青棠身边,垂眉问道:“郡主,一切如您所料,二夫人已经被激怒,接下来怎么办?” 魏青棠又吃了枚蜜饯:“自然是等着她把事情闹大。”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李牧快步入内:“郡主,二夫人和绣宁小姐已经往佛堂去了,二夫人还让奴婢去请各房夫人,说要在明德堂秉公办理。” 魏青棠轻笑一声:“我这个二娘,还真是个急性子。” 木槿看着众人心领神会的样子一脸懵。杜鹃悄悄走过来:“别怕,全在郡主掌握中,你今天非但没闯祸,还立了功呢!” 原来今天她和紫嫣动手的时候,魏青棠就已经得到消息。 两个丫鬟私下斗殴,本是一件小事,但她深思后,却决定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她马上要去国子监了,没工夫跟她们斗来斗去。 既如此,不如走之前给她们一个警告,免得这些后宅妇人拖她后腿。 明德堂。 李老夫人端坐上首,白氏刘氏还有四房五房依次落座。各房的贴身丫头婆子站在身后,小小的明德堂,俨然多了不少人。 唯一不同的是白绣宁,她坐在李老夫人身边,垂泪饮泣,好不惹怜。 李老夫人拍拍她手背:“好了绣宁丫头,别哭了,这件事老身会为你做主。”说完转向钱婆子,“郡主呢,还没到吗?” 她口气严厉,脸上也有些失望。 这个吟越,真是有些过分了!原本之前她还有些看重这孩子,觉得她聪慧,又知收敛锋芒,哪知只是假象,这才几天就原形毕露了。 钱婆子赶忙道:“老太太,已经派人去请了,相信郡主很快会来。” 李老夫人哼了声,闭眼拨弄佛珠。 这时候堂外一声唱喏:“吟越郡主到——” 魏青棠带着木槿走进来。 “外祖母,抱歉,吟越来迟了。” 李老夫人眼睛睁开条缝儿,睨了眼白氏,白氏立刻道:“来啊,把木槿拿下!” 两个婆子麻利地将木槿绑了,押到堂中跪下。 木槿有些不安,但见主子淡定地坐在椅子上,又稍稍安心。 这时李老夫人道:“既然人来齐了,那老身就说两句。白氏说,今天府上发生斗殴,影响恶劣,却有人故意包庇坏了规矩。因此把你们都叫过来,好当着大家的面问问清楚。” 随着老太太话落,堂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斗殴? 这在府里可是重罪。 方才魏青棠一进来,身边的丫鬟就被拿下,再结合老太太的话,不难勾勒出事情经过。 只是这位郡主早横行霸道惯了,今天怎么想起管她了? 众人猜测各异,李老夫人清清嗓子,道:“白氏,你来问话。” “是,媳妇遵命。” 白氏走到堂中,挥手道:“将人带上来。” 两个婆子立刻把紫嫣与府库管事带上来。 才两个时辰,紫嫣那张脸更夸张了,青紫交错,头破血流,像挨过一场重刑。夫人们纷纷拿帕遮脸,不看那血腥场面,同时嫌恶的眼神飞快交换着,这小郡主确实太过分了,纵人行凶,无异于害命。 魏青棠唇角轻掀,换了个更加惬意的姿势靠在椅子里。 这姿态、这嚣张劲儿,简直绝了! 李老夫人目色一深,失望地摇了摇头。 白氏将众人反应看在眼里,心中闪过得意,她道:“哪个是府库管事?” 府库管事膝行上前:“小人就是!” 白氏居高临下俯视他:“本夫人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今天在府库门口斗殴,是谁先动的手。” 府库管事偷偷看了眼魏青棠:“是……是木槿姑娘。” “为何动手。” “木槿姑娘与紫嫣姑娘吵了几句嘴,木槿姑娘说不过她,就动了手。” “紫嫣,是这样吗?” “是。” “木槿,是这样吗?” “是,但是……” “住口!本夫人问,你答,其他的一概不必说。”白氏厉道。 木槿身子一抖,慢慢伏下身:“是,奴婢明白了。” 白氏又问了几句当时情形,三人一一照实说来,白氏转身恭敬道:“母亲,媳妇问完了,事情已经很明显,是木槿与紫嫣发生口角,木槿一怒之下动手打人,紫嫣自卫不成,被打成重伤。” 李老夫人缓缓点头,目光转向魏青棠:“郡主,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第87章 少惹她为妙 堂中沉寂,所有目光都聚在魏青棠身上。 明明所有证词都不利于自己,她却半点不急,轻松的环顾一周,道:“没有。” “好。”李老夫人道,“既然如此,那白氏要处置木槿,你为何拦着?” 魏青棠不语。 李老夫人加重语气:“因为木槿是你院子里的人,所以想包庇她,是吗?” 魏青棠无奈地撇了下嘴角。 她抬眸,乌亮的眼睛直直对上老者:“外祖母,吟越并没有包庇她,只是吟越以为,事出必有因。” “事出必有因?”李老夫人一顿,若有所思地念着这句话。 这时魏青棠转过身子,嘴角含着一丝淡笑:“二娘,你什么都问完了,怎么不问问木槿和紫嫣因何起的争执?” 白氏心中一突,还没开口,地上跪着的紫嫣突然道:“是因为一套文具!老太太,众位夫人,我家姑娘虽然不姓魏,但也是二夫人的亲侄女,她马上要入国子监念学,二夫人念着她一个人不容易,便让奴婢去取一套文具,岂知木槿姑娘也去了,偏要与奴婢拿同一样……” 这话出来,众人的眼神变得十分微妙。 什么叫拿同一样,分明就是刻意为之! 魏青棠的风评可不算好,骄纵任性飞扬跋扈,如今去抢一个外姓女的东西自然不算什么。 因此,大家看向白绣宁的眼神带了些同情。 “棠儿,你这是何必……”白绣宁叹息一声,红红的眼眶看上去叫人极为不忍,“你若喜欢,与我说就是,我定会让给你的,又何必将紫嫣打成这样。” 白绣宁的隐忍大度,更为她引来不少赞赏的目光。 木槿不服气地要辩解,突然看见自家主子冲她摆摆手,示意不必开口。 这时候,李老夫人握着佛珠摇头道:“胡闹!” “一套文具罢了,还用得着抢?绣宁丫头远来是客,你还不快跟她道歉?” 老太太发话了,这件事几乎已经定性。 可魏青棠还是不慌不忙的。 白氏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好像自己在被什么牵着鼻子走。只见魏青棠忽地扬眸,冲她笑了一笑。 那笑容太过灿烂,白氏本能地感觉不妙,又见少女盈盈起身,向老太太拜了拜:“外祖母,您这么说,吟越无话可说。但是有一个疑惑,怎么也想不明白。” 李老夫人下意识问:“什么疑惑。” 魏青棠徐徐道:“那套文具,是用紫檀木制造的文房四宝。吟越没记错的话,那是义父四年前送给我的入学礼。既是吟越之物,那我去拿自己的东西,怎么就成了抢呢?”她声音平静,那双清澈眸子透着几分不解、几分疑惑,好像真的想不通这个道理。 李老夫人愣了下:“木槿,郡主让你取的什么文具?” 木槿抬头,一字一顿道:“紫木文具。” 李老夫人闭上嘴巴。 四年前魏青棠入学,魏九曾专门命人打造一套文具送给她,这件事还是经的老太太的手,她一清二楚。 话已至此,真相大白。 刘氏扑哧笑出声:“我还真以为郡主抢了什么东西呢,原来是人家自己的啊,二姐姐,这你可冤枉人家了~” 五房认真道:“这个我也可以作证,前年收拾府库时,那套紫木文具被清点过,确实是郡主之物。” “想不到冤枉了郡主……” “是啊,人家去取自己的东西,怎么能算抢呢?” “看来木槿也是为了维护自家主子,其情可悯嘛……” 白氏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脸上难堪得要命。 她终于明白心里那股不安从何而来了,原来是魏青棠这个小贱蹄子,一开始就知道是紫木文具,她却故意不说,非等她将事情闹大,再当众揭穿看她笑话! 贱人,这个贱人! 她恨得牙痒痒,偏刘氏还在她伤口撒盐:“对了二姐姐,刚才紫嫣说这套文具是你拿来送给绣宁的,是真的吗?这可是郡主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拿来送人呢?”这模棱两可的话,登时又勾起众人回忆。 依稀记得上一次,好像就是白绣宁“借”了魏青棠不少首饰,这次她姑母又打上紫木文具的主意…… 啧,这对白家姑侄,真不知道谁抢谁东西! 片刻之前那些微妙的眼神,此时统统落在她们身上。 白绣宁脸色涨红,慌忙想解释。 白氏喝道:“够了!紫嫣,我明明让你去取的松木文具,你为何拿紫木?” 紫嫣傻呆呆望着她。 白氏又道:“定是你这丫头听岔了话,这才引起误会,还不快向郡主道歉?” 紫嫣愣了好一阵,直到看见白绣宁不停给她使眼色,才醒悟:“对、对不起郡主,是奴婢听岔了话,奴婢该打、奴婢该打!”她狠下心给了自己两耳刮子,那张伤痕累累的脸,更难看了。 在场的谁不是人精,都看得出这是白氏在找台阶下。 但她毕竟是当家主母,真撕破脸也没好果子吃,除了刘氏讥笑两声,谁也没说话。 白氏强忍着火气,勉强笑道:“吟越,是二娘误会了你……叫你受了委屈……” “我有什么好委屈的。”魏青棠神色平静,“真正委屈的是木槿,她为替我拿回紫木文具,冒死动手,如今还要被扣上一个私下斗殴的罪名,二娘,您不觉得她太可怜了吗?” 白氏手指掐得泛白,僵硬地转过身道:“紫嫣,还不向木槿道歉?” 紫嫣一愣,自己就是被她打成这个猪头样的,如今还要向她道歉? 可惜她再横,也不敢违背二夫人的意愿。 只能屈辱地低下头:“对不起木槿姑娘,是紫嫣错了,现在向你赔不是。” 木槿无措地望着郡主,魏青棠点点头,她才干巴巴道:“没、没关系。” 众人看着这个情形,被打者向打人者道歉,明明十分滑稽的场面,却莫名觉得有些冷。 大约是魏青棠的表情太过淡然了,就好像……早已预料到一切。 这个念头一起,大家才如梦初醒般想起,好似从一开始,这位小郡主就没有流露出丝毫慌乱。 她疑惑、不解、淡然、无奈,就是不急、不慌、不乱。 这与过去鲁莽冲动暴躁易怒的少女,判若两人。 此刻,她就那么静静站在堂中,十四岁的少女,娉婷而立,却有一种无法忽略的气质。 古井般深沉的气质,让人再也看不透她。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以后,还是少惹她为妙! 第88章 进学 三日后,魏青棠难得起了个大早。 木槿和杜鹃忙里忙外,绿儿那丫头也在屋外指挥:“动作快点,别耽误了郡主进学。” 魏青棠轻轻笑了声,迈出屋子,绿儿立刻迎上来:“郡主,织绣坊的新衣送来了,您快试试。” 两个丫鬟捧上一套衣物,桃花云雾烟罗衫,配一件织锦镶毛斗篷,面料舒适,做工精致,一看就出自最有名的孙绣娘之手。魏青棠点点头,丫鬟们立刻伺候梳洗,赵婆子绾了一个时下流行的飞仙髻,乌黑的鬓间插一支白玉簪,簪尾点一抹殷红,宛如雪中寒梅。 婢子们未及惊叹,李牧便进来催促。 时隔四年进学,魏青棠不想第一天就迟到,因此带了较为稳重的阿金,早早登上马车。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 魏青棠拢着软绵的斗篷,神色有些怅惘。 她想起了二哥。 二哥其实不爱学医,更喜欢读书。他总会跟她说起京城,说那里有一个国子监,是天下学子心往的地方。如果不是家变,他也许去那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博览古今,成一方大儒…… 可惜没有如果。 十年前魏九那一把火,把什么都烧没了。 魏青棠脸色瞬间沉了沉,阿金却以为她是紧张了,劝道:“郡主,别担心,奴婢昨儿已将您要入国子监的消息告知夫子院,想必不会出差错。” 魏九的义女要回国子监念书。 这个消息一传进去,他们不会怠慢。 魏青棠看了眼阿金,没有说话,这时外面“律——”的一声,马车停了。 车夫老何恭声道:“郡主,慎思门到了。” 慎思门,是距离国子监正门十里外的一处大门。 这是先帝在世时设下的,举凡入国子监者,必下马徒步。 魏青棠跳下马车,只见两扇十几米高的朱门紧闭,左右下角各开了一扇小门,只容人通过。 此时天色尚早,门外已停了不少马车,或华贵的、或低调的,其中不少还比较眼熟。 “郡主,您看!”阿金眼尖,一眼认出其中一辆是督公府的马车,“那是不是绣宁小姐!” 魏青棠顺着她指得方向看去,确实是白绣宁。 不过此时她和崔芝兰、周蓉她们站一处,感应到魏青棠的目光,也只遥遥望了眼,便飞快偏开头。 魏青棠笑了笑。 看来前两天紫木文具的事,给这位侄小姐打击不小。 也好,省得她还陪她演戏。 毕竟那些姐妹情深的戏码,演多了也很糟心呐。 这时,一个惊喜的声音道:“魏姐姐,你比我还早到了!” 回头望去,是孟瑶来了。 她穿着件湖蓝窄袖留仙裙,臂上挽着明黄绸带,与往日简单利落的穿衣风截然不同,这一身更显得温柔淑女。但瑶光县君显然不习惯这过长的裙摆、过紧的腰身,因此一直提着裙裾,生怕踩上。 她看见魏青棠,很是欢喜地跑过来。又见她一直盯着她衣裳看,扭捏道:“哎,都是那两位教养嬷嬷弄得,我都说了穿不惯,她们非说什么礼仪德容,我又拗不过,只好穿来了……叫魏姐姐你看笑话了。” 魏青棠心中有数,凡是有品阶的女子,宫中都会分配教养嬷嬷来管束行为。 孟瑶身份特殊,要求只会更严苛,因而笑了笑:“不会,很好看。” “真的?”孟瑶脸红,又拉起她的手道,“魏姐姐你可别哄我了,看看你这身,那才叫惊艳呢!和你一比,我都快成了小丫鬟了!” 魏青棠顺着她的话打趣:“让瑶光县君做我的丫鬟,我可没那么大福气。” 二女和乐地说着,周围虽有不少人想和孟瑶结交,却碍着魏青棠的名头不敢上前。 直到周蓉走过来。 “孟瑶姐……”她咬着唇,面上带些羞愧。 孟瑶笑容顿敛,淡淡道:“周姑娘有何指教。” 往日二人姐妹情深,唤地都是“蓉儿”,如今这一声“周姑娘”,倒叫她无措起来。 “孟瑶姐,对不起,但那不是我的意愿,是我爹爹他非要……”周蓉急着想要解释,孟瑶挥手道,“不用说了,周姑娘没有错,是孟瑶不配和你做姐妹,周姑娘没有别的事情,告辞。”她说完拉着魏青棠的手就走,一点也不犹豫。 周蓉呆呆站在原地,不一会儿,眼泪扑簌簌淌下来。 她是真心把孟瑶当好姐妹的,可大人们的事情,哪是她一个小女子能决定的? 孟家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她当时避而不见,也是无奈之举,孟瑶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蓉儿,算了。” 一只柔软纤细的手搭在肩头,周蓉回头,声音哽咽:“崔姐姐……” 崔芝兰望着孟瑶她们离开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缘分的事情,强求不得,看开些吧。” 周蓉抿唇不语。 旁边站着的圆脸少女却嗤了声:“崔姐姐说得太温和了,依我看,这哪里是缘分不缘分的事,明明就是有人挑拨离间。” 崔芝兰蹙了下眉,周蓉立刻扭过头:“采玉,你说得是什么意思?” 江采玉朝魏青棠的背影努努下巴:“周姐姐,你仔细想想吧,之前瑶光县君和那位有那么好的交情吗?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要好,却对你如此冷漠了?” 周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纤细的手指,瞬间握紧。 魏、青、棠! 对,是她,一定是她! 就是她从中作梗,所以孟瑶姐才误会她,还要和她绝交的! 崔芝兰有些不赞同道:“采玉,谁也没看见的事,还是不要妄加猜测好。” 江采玉冷笑道:“白姑娘,你和那位走得最近,你倒是说句话啊!” 白绣宁从方才就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边,听到这话,脸上有些为难。 周蓉一把抓住她问:“白姐姐,你说实话,是不是魏青棠和孟瑶姐说了什么,才让孟瑶姐不理我的?!” 白绣宁“犹豫”好一阵,才说出模棱两可的话:“这……我好像是听棠儿说过……不过……” 话没说完,就被周蓉狠狠打断。 “魏青棠!我就知道是她!” 第89章 位置 入了慎思门,是一条宽阔的长街,街两旁砌着红墙,不算高,左边墙内有朗朗书声传来。 魏青棠顿了顿脚步,孟瑶身边的丫鬟见机解释道:“郡主,县主,这左边是‘太学’,男子书院,昨天便已进学。右边则是‘女学’,晚他们一日开课。” 孟瑶道:“太学?里面都是些什么人。” 那丫鬟道:“回县主,皆是京中青年才俊。像平南侯府的楚三公子、谢阁老家的淮英少爷、崔相国家的大公子,包括宁国公世子也在。” 魏青棠听她罗列的人里,还真是京中出色的人物。 忽然一阵钟鸣,悠长沉厚的钟声敲了三响。 左面墙内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墙头冒出数个脑袋。 “听说女学开课了!” “快看看,有没有新来的小美人!” “嘁,有也轮不到你吧!” “饱饱眼福总可以嘛~” “……” 魏青棠瞟了眼,一排少年骑在墙头上,他们穿着雪青色常服,面容俊朗,应该是太学里面的学子。 孟瑶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吓得倒退两步。 “对了,我可听说今天那位瑶光县君也要进学,你们快看看,人在哪儿呢!” “瑶光县君……就是孟将军的妹妹吧,我也想见见!” “那儿那儿,就是那位!” “果然英气,不过……她身边那个少女是谁?” 长街上,忽然安静下来。 所有的眼睛齐齐看向那名少女。 她穿着淡粉烟罗衫,披着织锦斗篷,微微低头,斗篷下只露出半截精致小巧的下巴。听到少年们的谈话,身后孟瑶似乎受了惊,她便伸手去拉她,露出一截纤细苍白的手腕,如同上好的羊脂玉。 虽没看见容貌,但那细嫩的肌肤似乎也是一位美人。 少年们被勾得心痒难耐,恨不得冲过去,掀开她的斗篷。 “魏、魏姐姐……”孟瑶声音有些恐慌,她埋着头小声道,“他们好像在看我们,怎么办?” 魏青棠可没有当猴子的想法,拉着她道:“快走。” 可惜天不遂人愿,又或天随人愿。 一阵风吹来,迎面将她的斗篷吹开。 霎时间,全场死寂。 只听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少年们倒吸冷气的声音。 好美! 少女的眉眼还未完全长开,有几分青涩。 可那双眸子淡静从容,仿佛历经岁月的磨洗,沉稳通透。 她就这么站在那里,微蹙眉头,脸上既没惊慌也无失措,只显出淡淡的无奈。 人群中,也不知谁说了一句。 “我的天,这不是女土匪吗?” 众人脑子里勾勒出一个挥鞭狂吼的恶女模样。 再看看眼前这人,沉静如水,不由纷纷揉眼。 “魏姐姐……”孟瑶有些着急地喊道,她知道被人用异样目光注视的感受。 魏青棠摇摇头道:“不管他们,走吧。” 二女步履如常地走进女学。 而在她们之后,白绣宁也好,崔芝兰也好,再也没有谁引起那样大的轰动。 周蓉看着大出风头的魏青棠,暗暗咬紧了牙。 “采玉,你向来法子多,有没有办法收拾她?” 江采玉看着同仇敌忾的周蓉,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周姐姐,你就等着看好戏吧,我一定会让她自己离开国子监!” …… 入了正门,一个宫里的嬷嬷走上来:“吟越郡主,瑶光县主。” 魏青棠和孟瑶停下来。 那嬷嬷道:“瑶光县主,皇后娘娘想要见您,请随老奴来。” 孟瑶惊讶道:“皇后娘娘?”她下意识去看魏青棠,后者鼓励地点了下头。 孟瑶道:“那、那好吧……瑶光领命。” 魏青棠目送她离开,心知今天国子监进学,皇后娘娘身为天下女子典范,自然不会错过。她要见孟瑶,那也是因为孟玉楼的缘故,这个单纯没心思的少女最终还是因为她兄长缘故踏进京城,也不知是好是坏…… 魏青棠心思复杂地走进学堂。 此刻学堂里面已有不少女子,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笑。 魏青棠前脚迈进,后面整个学堂静了一静。 许多双眼睛落在她身上,惊讶的、忌惮的、厌恶的……都是她熟悉的目光。 魏青棠全不在意,寻了个位置想要坐下,突然一个弱弱的声音道:“郡、郡主。” 魏青棠抬眼:“嗯?” 那是名矮个子少女,被她一看害怕道:“对不起郡主,这是我的位置……” 魏青棠一愣:“哦。”她走到另一个空位,“这儿有人吗?” 旁边坐着的女子嫌恶看她眼:“有。” “这儿呢?” “也有。” 魏青棠沉默了片刻,环顾学堂。 顿时间。 “我这儿也有人!” “抱歉郡主,这也有了。” “这是周姐姐的位置!” “我、我也有……” 魏青棠静静站在那儿,大约明白了什么。这时崔芝兰周蓉她们走进来,最后一个是江采玉,她挑衅地看着魏青棠,嘲讽:“哟,这不是咱们吟越郡主吗?几年不来学堂,今儿怎么大驾光临了?” 魏青棠没有说话。 对江采玉,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赏诗宴上,她因为宁瑾玉跟自己为难,反被她羞辱一番。 如今想来找麻烦,也很正常。 魏青棠淡淡道:“迷途知返犹未晚矣,江小姐以为呢?” 江采玉冷笑一声,迷途知返,鬼信! 她在自己位置坐下,抱起手臂道:“那郡主可要对不住了,你一走四年,这学堂里早没有你的位置。” 周蓉也在旁边:“是啊,有些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们女学当什么了,仗着有个好义父就为所欲为,真以为国子监是你家开得?” 学堂里安静的可怕,鄙夷、讽刺的视线层不出穷。 以前,魏青棠旷学,也是因为受不了这些眼神才逃开。 但现在她的内心强大多了,无论再难堪的话、再刺眼的目光,也伤不了她分毫。 她逡巡过众女,道:“这么说,江小姐和周姑娘,是不希望我留在这儿了?” 周蓉新仇旧恨涌在一起,冲上来道:“是啊,我们都不欢迎你,你还要脸面的话,就自己走!” 第90章 谁说她不配 自己走? 国子监女学进学第一天就被赶出去。 这要传扬开,她这个声名狼藉的女土匪,又要添一项笑柄了。 眸光扫过,江采玉环臂冷笑,周蓉胸有成竹,崔芝兰欲言又止,倒是白绣宁还装着副为难的样子。 她似乎想要上来劝解,又没有那个胆量,最后抿抿唇,轻声道:“棠儿……要不你就先离开一会儿,我会向大家解释你不是那样的,好吗?”这真挚的眼神,柔柔的语调,仿佛真是一心为了她好。 若是前世,她说不定就答应了。 可现在嘛…… 唇畔一挑,她悠悠然道:“凭什么。” “凭什么?”白绣宁微睁大眼。 魏青棠慢慢道:“我一不曾犯朝廷律例二没有违国子监规,凭什么让我走。绣宁姐,你总不会以为凭个人好恶,就能决定本郡主的去留吧?” 白绣宁噎住,其他人也哑了声。 不错,国子监乃求学之地,又不是她们自家后院,岂是说打发就能打发的。 原以为这女土匪心高气傲,这么多人一起孤立她肯定受不了,哪知她根本不在意! 江采玉恨恨握拳,正要说什么,忽然一个女学子叫道:“岳主簿来了!” 学堂一阵慌乱,各家小姐们匆忙寻到自己位置坐下,白绣宁也被拉到江采玉旁边,只剩一个没有位置的魏青棠,孤零零站在中间。 这时岳主簿走进来——她是整个国子监唯一的女主簿,在女学中赫有声名,平时便以“严苛”、“刻板”出众,今天是进学第一日,那张脸板得更甚。她一进来就看见魏青棠站那儿,脸一沉,停下来。 整个学堂鸦雀无声,江采玉向周蓉递了个看好戏的表情,白绣宁眼里,也流露幸灾乐祸。 进学前姑母就跟她叮嘱过了,这女学里面,有一位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那就是岳主簿! 她为人严厉,眼不容沙,所掌管的又是女学规条,哪位犯了事的女学子,要被逐出去也就她一句话的事。 所以魏青棠这一出,刚好犯太岁了! “你是哪一府的,为何不入座?”岳主簿沉声训问。 魏青棠平静道:“督公府,魏青棠。” 岳主簿脸色更难看了。 关于这位要进学的事,夫子院昨天就跟她打过招呼。岳主簿平生刚直不阿,最讨厌这些权宦人家,尤其这位又是全京城出名的恶女,因此更没好声气道:“你既是初返学堂,为何不坐,难道女学规矩都不懂了吗?” 魏青棠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今天运气有点不好,接二连三的遇到麻烦。 “岳主簿,吟越并非不懂规矩,只是初返学堂,还未寻到位置。” 她这么平心静气的回话,不止岳主簿愣了,其他人也呆了下。 这女土匪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她不应该掀桌子踩椅子,跟主簿对着吼吗? 众人中,只有白绣宁暗暗握拳。 这个草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不再暴躁冲动,也不听风是雨,她变得越来越像一潭深水,表面上看平静无波,实则底下深不可测。 岳主簿道:“既然如此,那你们谁愿与她一组?” 女学中,以二人为组,同坐一桌,日后同出同进,同寝同食,谓之同组。 岳主簿这么问,学堂中的女子纷纷低头,沉默以对。 谁也不愿、也不敢和女土匪做同组。 这倒是在魏青棠的意料中,她不无遗憾地想如果孟瑶没被皇后娘娘叫走,说不定会愿意。可如今是没可能了,她正要开口,江采玉抢着道:“回主簿,学生们都有同组了,只有一个人没有……” 岳主簿道:“嗯?是谁?” 江采玉眼底划过一丝冷光:“是杜太傅的女儿,杜卿雪杜姑娘!” 杜卿雪在宫中接受礼仪教导,今天没有过来,但她的位置还空在那儿,就在最前面的第一排中间! 此话一出,学堂响起嘶嘶的抽气声。 杜卿雪?! 谁不知道这位名满京城的第一才女,让她和女土匪做同组? 岳主簿脸皮一抽,几乎压着火道:“不行!” 杜卿雪是她们最看好的学生,四书五经六艺,诗词歌赋琴棋,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她已被选作太子妃人选,也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女学一直把她当作国母培养,这样一个顶尖的好苗子,怎么能被魏青棠毁了? 因此江采玉这个提议,惹得岳主簿怫然大怒,偏头,狠狠剜着魏青棠:“你想和卿雪做同组?” 魏青棠没有吭声。 这话怎么说都不对。 她说不想,那便是看不起杜卿雪,只能让岳主簿愈发恼怒。 说想?对方只怕更觉得她心有鬼胎。 当下学堂里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她想和杜姑娘做同组?”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她配吗?” “就是,杜姑娘身边的位置一直是空着的,连崔姐姐都不行,她怎么可以?” “也不能这么说,你们看啊,杜姑娘是京城第一才女,她是京城第一女土匪,都是‘第一’嘛~” “扑哧!” “嘻嘻,说得也是。” …… 官家小姐们窃窃私语,这等道人长短的行径原本是不容出现在女学的,但在岳主簿的有意宽纵下,一时不绝于耳。 奚落、讥讽、鄙夷、不屑。 魏青棠充耳不闻,只轻飘飘看了眼江采玉。 这女子还是有点本事的,能把她置在火架上烤…… “岳主簿,”她开了口,学堂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她,“其实——” 话没说完,一道温和却威仪的嗓音自学堂门口传来。 “谁说她不配。” 众人目光齐唰唰望去,只见一个宫装美妇慢步走来。这美妇三十左右,眉目和蔼,一举一动雍容端庄,有一种让人发自内心臣服的气度。她左手边一个嬷嬷小心搀着,右手边伴着一个年轻少女。 那少女学堂中有人认出来,周蓉低呼道:“孟瑶姐!” 少女正是刚晋封的瑶光县君,孟瑶。 孟瑶冲魏青棠眨了眨眼,颇显俏皮。 魏青棠心中却是一凛,屈膝拜下去:“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91章 皇后的决断 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都愣住了。 皇后娘娘? 那可是传闻中的人物啊…… 大盛宫禁森严,郡主以下品阶的女子,连入宫机会都没有,因此在场中,除了魏青棠,竟无一人见过她! 不过这一声,倒是提醒了她们。 所有人争先恐后拜下去:“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皇后看着黑压压跪倒的一片,蔼声道:“平身。”接着对身边的孟瑶道,“瑶光县君,还不快将郡主扶起来?” 孟瑶低头应是,余下的人群里,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皇后娘娘亲自命人扶,这可是天大的荣幸啊!! 她们虽嫉妒得要命,却也不敢在脸上流露丁点,唯唯诺诺低着头,只在心中暗道这女土匪运气真好,生在魏家,就连皇后娘娘也要高看一筹! 孟瑶扶起魏青棠,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声:“别怕,娘娘很和蔼的。” 魏青棠微微点头,站起身。 沈皇后平静却威仪的目光徐徐环过众女,接着道:“本宫方才,听尔等在为位席争辩,可是如此?” 岳主簿急忙上前:“回皇后娘娘话,是因为魏……吟越郡主突然返学,学堂中未安排她的位置,才起的争议,只是一件小事,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她原想直呼其名,但临时又换了称呼。 魏青棠唇角弯了弯,沈皇后看向她道:“吟越,是这样吗?” 一众紧张的视线纷纷落在她身上。 方才学堂里,她们表现的可不友好,又是排挤又是嘲讽,万一她向皇后告状怎么办? 魏青棠清楚她们的心思,可她自个儿心中也有盘算。 沈皇后对她好,是因为当初太子一事存得补偿心思。 但上位者的愧疚心,都是有限的,她若不把握好这个限度,反而会招致祸端。 “回皇后娘娘话,确如岳主簿所说只是一件小事。劳您出面,吟越惭愧。” 她这么说,沈皇后也怔了怔。 方才在学堂外,她们可听得清清楚楚。 那些冷言冷语可不是什么好话,句句伤人,连她都听不下去了才出声。 可魏青棠竟然能忍下…… 沈皇后想到她说得那句“劳您出面”,心里不禁一软。 这孩子,居然是怕麻烦她,才宁可忍下那些侮辱。 因此,温和的眉目间第一次起了几分认真。 “既然如此,那岳主簿。”沈皇后目光落在她身上,“郡主的位置,你们打算如何解决。” 岳主簿心里发慌,这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怎么会在意这种小事? 但她又不能不答,支吾着想糊弄过去,突然,沈皇后道:“本宫瞧那儿不错,就坐那儿吧。” 顺着她手指点去的方向,正是杜卿雪旁边! 岳主簿大急:“皇后娘娘,这是——” “本宫知道,卿雪的位置。”她平和却十分有力度的眼神落在女主簿身上,“怎么,岳主簿对本宫的决断,有异议?” 岳主簿大骇,忙不迭跪下道:“下臣不敢!下臣不敢!” 质疑皇后娘娘的决断,她是嫌命长了吗? 沈皇后的一番话,让在场的女学子们心惊不已。 这位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摆明是在替魏青棠撑腰! 这实在是稀世罕见的一幕,因为皇室地位,也因为皇后的身份,她对京城勋贵人家向来是不远不近,保持着一段距离。可这一次,居然明目张胆的偏袒她,难道说魏家的权势真的大到如此地步,连皇后娘娘都必须重视了? 众女心思各异,魏青棠心里也有些疑惑。 不过皇后愿意为她出面,日后在国子监,至少女学不会有人为难她。 因此垂眸,躬身道:“多谢皇后娘娘赐座。” 沈皇后满意地点点头,这时,她身边的嬷嬷提醒道:“娘娘,祭酒和景博士他们还在等着您。” 沈皇后颔首,道:“本宫先行一步,尔等准备课业吧。” 众女齐齐福身:“恭送娘娘凤驾!” 沈皇后在众人目送中离开,她走后,学堂里还是静悄悄的,各式各样的眼神落在魏青棠身上,却没一个敢再议论。 岳主簿黑着脸,干巴巴道:“魏青棠,你就坐这儿。”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了身,似乎多待一刻都十分难受。 江采玉等人目露不甘,却没谁敢再挑事。 魏青棠在杜卿雪旁边的位置坐下,孟瑶失落道:“哎,早知道我就该早点过来,这样就能和魏姐姐你坐一起了。” 魏青棠笑了笑:“胡话,皇后娘娘召见,岂由得你。” 孟瑶叹了口气,捧起脸道:“魏姐姐你是不知道,娘娘召我去,是有事情……”她左右看看,压低声说,“广文馆你知道吧,就是国子监新成立的学馆,会从太学、女学中挑选最优异的学子进去!” 魏青棠凝眉。 广文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是由谢阁老提议,翰林院和清流们鼎力支持建成的学堂! 里面的人物,都是后来和阉党斗得旗鼓相当的人物! 像谢淮英、容墨等,让魏老贼头疼了很久。 想不到就是现在建成的。 孟瑶还苦着脸道:“那广文馆今天开馆,有一个揭牌礼,皇后娘娘想让我去……魏姐姐你想啊,我才刚回京城,哪有这样的资格。何况国子监里比我品阶高的,像你,像城阳公主,怎么也轮不到我吧?” 魏青棠不动声色听她说着,心想这却未必。 这个广文馆是清流们办得,阉党这边断不会支持。 而孟瑶是孟玉楼的妹妹,孟玉楼中立,又有军权,由她出面说不定能平息两方之争。 “所以,你没有答应?” 孟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怎么会答应啊!我、我反正是没那个胆子的……” 魏青棠不觉莞尔。 这个时候外面一阵吵嚷,一个少女跑进来道:“广文馆开馆啦,马上就是揭牌礼,快去看呀!” 沉寂的学堂顿时热闹起来,姑娘们三五成群地约着出去。 孟瑶道:“魏姐姐,我们也去看看吧!” 魏青棠道:“你不是不揭牌吗?” 孟瑶挽着她的胳膊:“哎呀,不出风头,凑凑热闹总可以嘛~” 第92章 广文馆 太学院内,人声鼎沸。 学子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堆,都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诶,你们说今天的广文馆,会由谁揭牌?” “这个……我听主簿说过,好像会从女学里面选一位女子揭牌,是皇后娘娘提议的。” “女学?不知哪家小姐有这个荣幸……” “会不会是杜小姐,‘天上皎皎月,人间杜卿雪’,除了她,也没谁有这个资格吧?” “不会,杜小姐还在宫里边,今天都告假了呢!” “啊,那会是谁?” “……” 听着同窗们兴致勃勃的猜测,明镜斋中,谢淮英也颇感兴趣地问:“楚兄,你觉得会是谁?” 楚情正倚在窗边,一本《孟子》盖在脸上睡大觉,闻言举起右手摆了摆,又侧过身继续。 谢淮英好气又好笑地走过去,揭走他脸上那卷书:“楚兄,你这样子也不怕岑老夫子看见,又骂你一通目无尊长。” 楚情懒洋洋道:“随他骂吧,反正也是混日子。” 这太学院的课业,几年前他就修完了,之所以留这儿,就是混日子。 楚三公子名头太响,两年前皇帝就想把他召进宫去,给他那废物儿子当太傅。 楚情又不傻,肯定不肯去,所以干脆呆这儿混一天是一天。 谢淮英听到也不知是何想法,他这个好友,文韬武略无一不全,就是性子太过懒散。但要说他玩世不恭,在某些事上,又执着得惊人,好比谢家那件案子,至今没放弃…… “对了,待会儿的揭牌礼,去看看吗?” “不去。”楚情挥手,“你爹建的广文馆,目的是什么你清楚,我才不想被他抓壮丁。” 谢淮英无奈一笑,正要劝说,这时旁边传来一阵议论。 “诶,你们听说没,今天女学来了位小美人,那脸生得、那手细得,啧啧,把大伙都看呆了!” “什么小美人,你是说女土匪吧?” “女土匪?这是怎么回事?” “哎呀,就是魏家那一位,今天返学了……” “魏家?你说那个——咳咳,她不是早就没在国子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这我哪儿知道,不过……”男子迟疑了下,道,“今天看见她的时候,感觉不像说得那样,那些京城里的传闻,会不会只是以讹传讹啊?” 说起女子,男子们总是不缺话题。 谢淮英脸色一变:“魏青棠?她也来了?” 楚情凤眸眯了眯,随意“嗯”了声。 谢淮英警惕道:“她来干什么,难道是老阉狗知道广文馆……”他忧心忡忡地看向楚情,后者一挑眉,饶有兴致说了句,“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广文馆坐落在国子监西侧,与太学、女学相隔不远。 此刻馆前密密麻麻聚满了人。 虽说只是开馆,学子们却几乎全来了,毕竟这将是未来国子监最优异的学堂,谁不想来凑热闹呢? 魏青棠和孟瑶站在最后面的角落,孟瑶还在嘀嘀咕咕地说着:“魏姐姐,你不知道,今天除了皇后娘娘,还有一位大人物也来了。” 魏青棠稀奇瞥她眼:“大人物?还有什么人大得过皇后娘娘?” “哎,不是。”孟瑶趴在她耳边悄声道,“是宫里边的皇子,皇后娘娘说起他的时候,都很忌惮呢!” 皇子? 还能让皇后忌惮? 这个形容让她感兴趣地挑挑眉。 当今皇帝膝下五个皇子,除了太子云震,就属五皇子云宁最得圣宠。可他只是个小屁孩儿,不足以让沈皇后忌惮,难道说是…… 脑子里闪过一张冷情的脸。 魏青棠手脚一阵发麻,暗道没那么巧吧,那尊杀神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正想,一个慵懒的嗓音在耳边道:“坏丫头,来国子监也不来见我,真叫人伤心呐~” 孟瑶惊讶捂嘴:“楚、楚三公子!” 魏青棠嘴角抽搐,冤家路窄,她怎么遇上这货! 另一道无奈声音插进来:“楚兄,大庭广众下,你收敛些行吗?” 扭头,果然看见谢淮英也在。 楚情抱臂,唇边噙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目光扫过孟瑶时,忽地倾前:“这位妹妹可面生得很,不知是哪家仙宫的仙子,可否告知芳名?”他一旦故意散发魅力,那俊美的脸容,勾魂的桃花目,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抵挡得住。 孟瑶呆呆望着他,似乎话也不会说了。 魏青棠面无表情地把她拉到身后:“楚三公子,自重。” 楚情哼笑声,凤眸划过一丝得意。 看,坏丫头还是会吃醋的。 谢淮英也将他拉开,走到孟瑶面前拱手作揖:“抱歉,瑶光县君,楚兄生性如此,并非有意对你无礼,还请见谅。” 孟瑶看着眼前的年轻公子,器宇轩昂,蓦地小脸一红,低下头去:“没……没什么……”她躲在魏青棠身后,拼命拉她的胳膊示意快走。 魏青棠被她掐得生疼,把一切归咎在楚情身上。 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楚三公子,麻烦让让,你挡着路了。” 原本得意的楚情脸一僵,半眯着眼道:“你说什么?” “我说,好‘狗’不挡道!”魏青棠毫不客气道。 那一个“狗”字,顿时让楚情想起那晚的情形…… 脚背又开始疼了,他咬牙切齿地盯着她:“坏丫头,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儿吗?” 魏青棠奇怪地看他一眼,又转过头跟谢淮英道:“谢大少爷,我觉得你这位朋友,可能要看看脑子。” 说完拉着孟瑶走了。 谢淮英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楚情狠狠瞪他眼,暗自磨牙。 这个坏丫头,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魏青棠拉着孟瑶走到另一边,说道:“别理他,楚情就那样,你当他开玩笑好了。” 孟瑶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那、那位公子是谁呀?” “哪位?” “就是……楚三公子的朋友。” “谢阁老的长子,谢家大少谢淮英。”魏青棠说完,又去看前面情形,孟瑶轻轻念道,“谢淮英……淮英……”耳根不由红了。 这时候,一个国子监的官员大声道:“肃静!肃静!” 全场安静下来。 那官员清清嗓子,朗声道:“广文馆马上开馆,有请祭酒大人和景博士!” 第93章 可以说不吗 国子监祭酒,掌儒学训导之政,总领太学、女学,乃是这里官阶最高的一人。 而景博士,却是当代最负盛名的大儒,就连楚情也师从于他,声名斐然。 这样两位大人物齐聚一堂,自是引得人人张望,趋之如骛。 然而,就在他们露面时,所有人齐齐倒吸凉气。 “那是什么?” “轿子?” “我不是眼花了吧,国子监怎么会有轿子?” “是啊,慎思门下马停轿,这是先帝爷定下的规矩,就连前次皇上来巡都没例外,这怎么……” “谁这么大胆子?!” …… 祭酒和景博士身后,是一顶稀松平常的青布软轿。 两人为抬,轿子旁边还跟了个冷面侍卫。 “是他。”楚情眯了眯眼,凤目划过一丝寒意。 谢淮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愣道:“谁啊?” 楚情慢悠悠道:“忘了吗,几月前在斗兽场,那个把坏丫头叫走的人,姓秦。” 谢淮英茫然。 而另一边角落,魏青棠看见那侍卫脸时,转身就想跑。 “魏姐姐?”孟瑶一把拉住她,“揭牌礼还没开始呢,你要去哪儿?” 魏青棠脸皮抽搐,腿肚子也打颤。 看个鬼的揭牌礼,修罗王来了,还不快逃命! 别人不认得,她可认得,那臭着张脸的侍卫就是云殊身边的头号打手,秦恒。 老天,她居然真没猜错,宫里来的那位让皇后都忌惮的皇子,就是杀神! “魏姐姐,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孟瑶关切道,“要不我陪你去太医局看看?” 魏青棠来不及开口,祭酒苍老遒劲的声音道:“正衣冠——” 广文馆前所有学子垂目敛容,恭谨而立。 魏青棠哀叹一声,逃也来不及了。 接着便听祭酒道:“君子之泽,泽被三世,小人之泽,一世亡矣。今奉皇上旨意,建广文馆一座,广收天下英才,为我大盛出力。凡国子监学子,无论年岁男女,出身贫贵,皆可参加十日后校考。入广文馆者,三年即可入仕,钦此。” 话落,露出无数兴奋激动的脸孔。 进了广文馆,三年就能入仕,等于半只脚踏进官场,对那些寒门白身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而对于女子,虽没入朝为官的机会,但能借此扬名,将来在京中也能说个好婆家。 因此不管男女,都对十日后的校考都打起心思。 魏青棠心不在焉的听着,只想什么时候结束。 那位站在祭酒身边的景博士笑眯眯道:“众位学子莫急,还有十日,大家可以好生准备。眼下要行揭牌礼,这人选嘛,皇后娘娘本有意向,不过临时出了些变故,所以决定从诸位学子中选上一位。” 这话更是引起轩然大波。 广文馆的揭牌礼,那可是意义非凡啊! 哪怕只是上去露个脸,第二天也能传遍京城! 也不知谁有这个荣幸,能被选中…… 人人摩拳擦掌,满脸殷切。 “采玉,你觉得会选谁?”周蓉兴奋道。 江采玉摇头:“不知道,不过……”她看了眼崔芝兰,笑道,“若要选女子,肯定是崔姐姐,这国子监里,除了杜小姐,还有谁比得上崔姐姐这位相国之女呢?” 崔芝兰脸微红,啐道:“莫瞎说,我才不去出这个风头。” 然而望着那块匾额上盖着的红布,眼里也不禁露出期待。 白绣宁握紧手指,情不自禁地往前靠了靠。 若能选她就好了…… 广文馆她定是考不进去,可揭揭牌子,在京城勋贵圈中的露个脸,那也值了啊! 女子们各怀心事,男子这边也讨论得正欢。 楚情懒洋洋靠在墙壁,斜了眼谢淮英:“令尊花样倒挺多。” 谢淮英尴尬道:“别瞎说,这不是我爹的意思,是皇后娘娘。不过我听爹说皇后娘娘早有人选,如今怎么……” 楚情哼了声,对这类小儿科的东西兴趣全无。 他眯眼盯着那顶青布软轿—— 倒是那轿中人,更有意思。 果然,软轿边站着的侍卫忽地弯身,听轿中人吩咐了什么。 而后几步走到景博士身边,附耳说了两句悄悄话。 景博士笑脸一僵,向那侍卫反问几句。 侍卫冷着脸点头。 就在这时,同样看到这一幕的魏青棠背脊一凉,本能地感到不妙。 “阿瑶,走!” 她拽住孟瑶手腕不由分说往外走。 便在此刻,景博士的声音徐徐响起:“广文馆开馆,请吟越郡主揭牌!” 静! 全场死寂。 那些或期待或兴奋的神情,全部僵凝在脸上。 吟越郡主??? 那个旷学四年的女土匪??? 她来为国子监最高学府的广文馆揭牌??? 一瞬的沉寂后,爆出惊天的骂声。 “怎么是她!” “我不是听错了吧?” “吟越郡主,那个女、女——她来揭牌?难道广文馆是要教人打架吗?” “天,国子监可是最后一块圣地了,这也要被阉党插手?” “我艹他奶奶得,这是开玩笑吗?” “……” 崔芝兰面色一僵,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白绣宁也攥紧了手指,攥得……指甲都快陷进肉里。 魏青棠,又是她,又是她! 她满脸嫉恨地望过去,那怨毒的眼神,恨不能把她千刀万剐。 江采玉咬牙:“这个贱人,竟买通了景博士!” 她一个大家闺秀骂这种粗鄙话本不合适,然而此刻众人被愤怒淹没,谁也没注意这个。 魏青棠站在大门口,差一步离开。 她背对众人,闭上眼,心里有上千个小人儿在痛殴云殊—— 这个修罗王,想害死她吗? 让她这么个声名狼藉的人来揭牌,他是跟广文馆过不去,还是跟她过不去? 滔天的骂声中,只有一个声音带着真心的喜悦。 “太好了魏姐姐,快去呀,景博士选你揭牌呢!” 魏青棠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孟瑶,身后无双眼睛愤怒地瞪着她,如芒在背! 她就是想逃,也逃不了。 缓慢地、僵硬地,一点点扭过身来。 魏青棠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景博士……我可以说不吗?” 第94章 她才是受害者 全场安静了一瞬。 接着狂怒的声讨更加汹涌。 “她竟敢看不起广文馆?” “这个女土匪欺人太甚!” “可恶,要不看她是个女人我都想揍她了!” “还敢拒绝景博士,太狂妄了吧!” “……” 魏青棠就快要淹没在这些唾沫钉子里了。 她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早知如此,她凑什么热闹,看什么揭牌。 她来国子监干什么! 老老实实呆在竹兰苑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来找骂! 景博士无措地站在台上,也是一脸尴尬。 宸王殿下发话,他有什么办法? 阉党都能拒绝,可那位修罗王,谁敢说一个“不”字? 眼下群情激奋,好好的一个揭牌礼,就快要变成一场唾沫横飞的口水战了。 就在这时, “噹”——!!! 一声刺破耳膜的锣鸣,成功让全场静下来。 秦恒面无表情地放下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面锣道:“祭酒,景博士,时辰不早了。” 祭酒放下捂耳朵的手,忙道:“那就请吟越郡主上前来吧!” 魏青棠闭眼,深吸口气。 揭牌礼算什么。 国子监算什么。 比起杀神,这都一碟小菜。 如此想着,迈步,向广文馆行去。 十几步距离,却像走了几十年那么久。 少女感受着各式各样的眼神,那张小脸却沉静如水,不骄不躁。她来到景博士面前,微微福身。 景博士目露讶异,似乎觉得这个少女不像传说的那般不堪,接着在祭酒连声咳嗽的提醒下,才将喜秤递到她手上。 “郡主,请。” 魏青棠握着那小小的一截喜秤,走到匾额前。 那牌匾是当今皇上御笔亲题,用得是上好的南海沉檀木,如今覆着一层红布。 她举起喜秤,小心地揭往左上角…… “且慢!” 一个声音道,“祭酒大人,景博士,学生不服!” 所有目光齐刷刷望去,只见书生面容坚定,拱手道:“景博士,吟越郡主旷学四年,声名不佳,如何能代表国子监揭牌?学生以为,当另觅人选才是。” 他这番话得到了极大的赞同,围观人群也纷纷附和。 “不错,请另外选人!” “广文馆意义非比寻常,如何能如此随意?” “对,请祭酒和景博士三思!” “……” 魏青棠放下喜秤,小脸上无奈而又认真道:“景博士,既然大家都不认可,便请另寻他人吧。”她眼角余光飞快瞥向那顶青布软轿,心中清楚能做决断的不是眼前两人,而是那一位。 景博士和祭酒面面相觑,视线也不由自主地看向宸王。 青布轿旁,秦恒正躬身听主子吩咐。 片刻后,抬头:“不行。” 他的话就是决断,景博士和祭酒目露无奈。 魏青棠叹了口气。 她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王爷。 若说是之前孟玉楼的事,她被迫观酷刑、被他掐脖子,她才是受害者吧? 先前那书生不服气道:“为何不行?国子监乃国学胜地,岂能——”话没说完,呛啷啷一声,秦恒剑出半鞘,冷冷睨视他。 剑刃锋利,寒光烁烁。 那无坚不摧的杀气,生生掐断了书生的话头。 霎时场内一片沉寂。 没有第二个反对的声音。 景博士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吉时将过,郡主,请揭牌吧。” 魏青棠此刻脸上已无任何表情。 很好,武力胁迫,督公府的一派作风——这个修罗王,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在一片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中,魏青棠揭下红布。 “广文馆”三个烫金大字呈现眼前。 可是没有掌声,没有喜色,每个人脸上都是憎恶和忌惮。 魏青棠交还喜秤,向祭酒和景博士微微颔首,接着目光看向宸王—— 秦恒收剑,面无表情道:“恭喜郡主,揭牌礼成。”之后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我家主子说,郡主赞誉之辞不错,不过他的眼睛并非碧色。”语罢转身,径自回到软轿边。 很快,青布软轿消失在众人视野。 而魏青棠,一脸被雷劈了的惊悚。 她听见了什么? 眼睛并非碧色? 那天晚上她为气楚情,专门大夸特夸了一番云殊的容貌,什么貌如谪仙,什么眉眼如洗……这这这、这些都被他知道了?! 少女崩溃地掩面,终于明白杀神为什么专程跑过来,点她的将了! 敢情就为她说错了他的眼睛?! 魏青棠太过出神,以至于白绣宁强装笑脸向她道喜,也没反应过来。 最后还是孟瑶用力摇她,才把某人叫醒。 “魏姐姐,你在想什么,怎么呆住了?”孟家小姐一脸忧色。 魏青棠呆滞地看着她,绝望呢喃道:“阿瑶,我好像……犯了一个天大的错……” “啊?”孟瑶发懵。 不远处。 “瞧她那得意样,白姐姐,你不必往心里去。”周蓉不屑道,“不过是仗着有个好义父罢了。” 江采玉冷笑:“白姑娘,听说你也是督公府的人,看来日后要忍得时候还多着呢~” 白绣宁脸色泛青,猛地转身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在众女面前如此失态! 周蓉叫道:“白姐姐!” 崔芝兰摇摇头,淡淡道:“我们也走吧。” 第一天的进学礼,至此而终。 下学时,谢淮英愁眉苦脸,只一个劲儿的摇头叹气,说回家父亲肯定大发脾气。向来会给他出些主意的楚情,今儿却有些沉默,直到离开明镜斋,手指间还灵活地转着那只狼毫,颇显心不在焉。 在谢淮英又一次扶额时,楚情开口了:“令尊未必会动怒,说不定,反而很欢喜。” 谢淮英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但也知晓这个好友从不无的放矢。 而且他说得话几乎算得上百试百灵,便抱着几分心思回府。 到了家,谢阁老直接把他叫进书房,和楚情预料的一样,被魏阉狗的人揭了牌,这位正直的孤臣非但不怒,反而很欢喜:“英儿,你可知爹今天很高兴!” “啊?”谢淮英心里暗暗为楚情的判断吃惊,顺从问下去,“父亲为何高兴?” 谢阁老捋着胡须,几分得意几分慨叹:“为父听说了广文馆的事,那阉贼的义女揭了牌,可群情汹涌,还有学子仗义执言。如今这宦官横行的世道,这些后生尚有如此骨气,谁说我清流将灭,谁说我大盛将亡!” 而与此同时,督公府上,魏九也很高兴。 他特意多喝了两杯酒,一抹酡红飞上那白净的面皮,愈显诡异。 “公爷,今天何事这么欢喜啊?”刘氏依偎在魏九怀中,娇声嗔问。 魏九“咯咯”尖笑着,扬扬手,太监立刻奉上一盆清水。 他放开刘氏,细细清洗双手,阴鸷的眼睛透出喜意:“吟越这丫头越发能干了,坏了广文馆的揭牌礼,一想到那些老不死的脸,本座就开心。” 刘氏聪明地顺着他的话道:“毕竟是公爷的女儿嘛,自然是能干得。” 魏九不知道想到什么,精光一闪,意味深长道:“最好如此……” 第95章 又见秦宣 回了竹兰苑,绿儿几个丫鬟听阿金说起今日之事,惊叹连连。 到最后郡主揭牌,广文馆开馆,欢喜地拍手喝彩:“郡主,您今天可大大的出风头呢!” 可惜魏青棠殊无喜色,一个人坐在椅上出神。 “郡主、郡主?” 四个丫鬟面面相觑,只见自家主子时而托腮时而叹气,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难事,最后蓦地起身,“我要出去一趟……”她如此呢喃着,头也不回地钻进书房。 木槿诧异道:“阿金姐姐,为什么郡主一点也不高兴?我瞧今儿督公爷回来,都很欢喜呢!” 阿金莫名摇头:“我也不知,绿儿,你跟去看看吧。” “我?”绿儿指指自己,“好吧。” 她进了书房,迎面撞上一个小胡子。 “郡主?您又易容啦!”绿儿嘴快道。 眼前这人贼眉鼠目,蓄两撇胡子,正是之前魏青棠假扮的“覃唐”。 只是比起上次,这次用了人皮面具,那脸容神态惟妙惟肖,找不出半分纰漏。 覃唐低咳了声,放粗嗓音道:“与上次一般,就说我不在,明白吗?” 绿儿应下。 很快,她混在采买的队伍里溜了出去。 酉时,天色渐黑。 覃唐飞快走在大街上,目的地正是城东百草堂。 到的时候,门前寥落,那些病人们都走光了,只剩几名小厮洒水清扫。 郑三儿看见他,眉开眼笑迎上来:“覃公子,您终于来了,都好一阵儿没看见您了!” 覃唐点点头,压低声道:“秦老神医在吗?” 郑三儿道:“在、在,我这就带您进去。” 她捏了捏怀里那本易容手札,大步迈入。 秦易儒的房外。 郑三儿满脸尴尬走过来:“对不起啊覃公子,那个,刚才老爷子被东家叫走了,要半个时辰后才回来。要不,您先进去坐坐?” 覃唐皱眉想了想:“也好。” 进屋,和前次来时一样,只有小白不在。 那只猫惯来粘人,想必是跟着秦易儒去了…… 这般想着,她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 忽然,里屋响起一阵轻轻的动静。 覃唐一愣,问道:“是秦宣秦公子吗?” 那道黑帘后面,似乎能窥见一个男子身影,微微点头。 覃唐道:“秦公子,我是覃唐,不知你有没有印象……”她边说边走过去,面上带着几分关切,“上次一别,我还有些担心你,秦公子,你脸上病情不要紧吧?” 脸上病情? 男子顿了顿,缓缓摇头。 “那就好。”她安慰道,“你别担心,你叔父是天下第一名医,一定会有办法的。” 说着,又沉沉叹了口气。 秦宣尚有秦易儒可以依靠,她呢? 寄人篱下,与仇为邻,日日夜夜堤防还且不算,又来个修罗王与她为难。 这老天是想绝了她的生路吗? 覃唐自嘲地低下头,苦笑连连,忽然黑帘拂动,一张雪白的纸张递了出来。 她愣愣,伸手接过,那干净纸面上只写了两个字。 ——何事? 刹那间,一种莫名的感情触到心底。 她眼眶烫热地抬起头,那帘后身影挺拔,如青松古柏苍劲不屈。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问她…… 重生以来,虚情假意接踵而至,尔虞我诈层出不穷,虽说身边有阿金绿儿那些丫鬟,但到底不在一个层面上。她的忧思、她的疑虑、她的担惊受怕,都只能一个人面对。 而今天,虽然只有两个字,却首次让她感到陪伴。 不是一个人的感觉,真好。 覃唐眨了眨眼,轻罗小扇般的长睫水润润的,即便戴了面具,却遮不住那细细的眼睫。 她望着帘后的身影,似在斟酌,权衡许久才慢慢开口:“秦公子,如果有一天,你无心得罪了一位大人物,那位大人物迁怒于你,你想弥补,有什么好办法吗?” 一阵沉默,屋里的人并没有给她答案。 覃唐也没有太失望,她原本就没想着秦宣能给她出点子,说出来,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一点:“说来都是这张嘴惹祸,当时为逞口舌之快,说了两句那位大人坏话——其实也不是坏话,我还夸他呢,但那位大人不知怎么就知道了,还来寻我麻烦……” 她垂下头,沮丧的睫毛都耷拉下来。 “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找秦老神医,看他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好借我去赔个礼。” 这番决定,也是深思熟虑后作出的。 云殊要什么没有,她只能借此表表诚意。谁知道跑来了,秦易儒又不在。 房中陷入一片安静,忽然有纸笔簌簌的声响。 又一张纸递出。 覃唐接过一看,念道:“不必——” 她抬头望着他:“你是说不必?可那位大人得罪不起……”话到此,又豁然顿悟般,“你说的是,既是大人物,又怎么会总跟我一个小女……咳咳,跟我一个小人物为难。他这次收拾了我,说不定就忘了。哈哈,秦宣,你真聪明!” 她蹭得站起来,两眼亮晶晶的,像只狐狸。 屋中男子平静望着,只见她走到桌边,放下一物。 “秦宣,这是上次你叔父借我的……医书,麻烦你还给他一下。天色不早,我就先走了。”说完快步离开。 这个小家伙,假扮成男儿,身上也有一股其他女子没有的豪迈。 难怪之前百草堂出头,没有一人怀疑她。 魏青棠走后,漆黑的屋子里总算亮起一盏灯,闪烁的烛光映照在他脸上,柔且冷。 他侧过脸,看了眼桌上。 身后一道人影闪过,迅速将医书取来:“主子,是易容手札。” 抬眸,瞥了眼。 喉间发出一个单音节,似轻笑,似嘲弄。 秦恒不解道:“主子,这吟越郡主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先是女扮男装,又学这劳什子易容术,难不成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做?” 魏九义女,风光无限,他实在想不通她打得什么主意。 云殊含糊“嗯”了声。 秦恒又道:“不过主子,属下还是以为您太多虑了,这魏青棠再怎么也是个女子,翻不出什么大浪,您又何必专程赶来陪她做这场戏。” “做戏?”修长的手指轻抚上额,那双冰冷的眼睛,一片淡漠,“本王从不做戏。” 第96章 校考 接下来的几日,魏青棠每天按时去女学报到。 她前世嫁给顾文武后,虽花了两年时间弥补,但那些四书五经,只能算囫囵吞枣的记下,现在听夫子逐句讲解,又有了新的领悟。 “嘁,装什么刻苦用功,以为谁不知道她什么样似的。”江采玉坐在她身后的位置,不屑道。 周蓉应声:“就是,真以为揭了广文馆的牌子就能进去吗?痴心妄想。” 江采玉阴阳怪气笑了声:“也不一定,周姐姐你忘了麽,人家的义父可是魏督公,连皇上都要倚重,进一个小小的广文馆算什么。” 这话一出,在旁边苦读的崔芝兰猛扣下书:“好了,别说了,人家如何是人家的事,我们只需做好自己。” 她声音虽淡,可也听得出一丝不甘。 显然她也认为广文馆揭牌,魏青棠是借了魏九的势。 而她们针对的正主儿,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魏青棠捧着《国策》细读,时不时提笔抄记,那专注的小脸满是认真,似乎真得在苦学。 江采玉妒火一涌,拍桌而起:“魏青棠!” 她这话喊出声,魏青棠才大梦初醒地扭过头,看她一眼。 “江小姐有事?” 那双乌亮的眼睛十分平静,带着淡淡疑惑。 越是如此,江采玉心里越恨,这个贱人,竟没把她们放在心上! “呵,吟越郡主真是好威风啊,仗着有个好义父,完全不把其余人放在眼里,难道在郡主眼中,我等连与你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吗?” 魏青棠看着红了眼的少女,心里微微叹口气。 原以为皇后娘娘出面,这些人至少会收敛些,哪知道妒火害人,就为了一个宁瑾玉,这江采玉便咬死了缠上她。 余光扫去,学堂里的其他人也看过来,似乎都在关注这边的动静。 她伸手揉揉额角:“江小姐,你想说什么,说吧。”又补充一句,“若还是我义父云云,那本郡主也只有一句话了——”纤指轻点,指向一面墙壁,“瞧见了麽,拿你的脑袋往那儿撞上一撞,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噗嗤!” “呵呵!” “郡主可真风趣!” 周围传来女子的娇笑声,江采玉狠瞪过去,她们才止了声。 然而她还是能感受到嘲笑奚落的眼神,江采玉握紧拳,死死盯着魏青棠,仿佛要把她戳十个八个眼洞出来。 周蓉正要拉她,忽然,江采玉大步走上去道:“你羞辱我可以,但女学的名声不能被你败坏!魏青棠,我知道你身家显赫,可这里乃求学胜地,若因你一人蒙羞,那便是我们所有人的耻辱!” 魏青棠抬眸,眼睛掠过一抹疑惑:“耻辱?” “不错!”江采玉大声道,“马上就是校考,我们女学与太学,都将参与此次竞闱。你若考末次,岂不是丢我们女学的脸?” 她说出口后,四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女学与太学,虽没明面上比较,但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少女总是比男孩开窍早些。 反映在课业上,自是女学遥遥领先。 可现在多一个魏青棠,又起了变化。 她是出了名的草包,大字不识几个,这次若参加校考,门门得倒数,确实大大打击女学的颜面。 江采玉看大伙有了反应,总算舒了口气。 她正要再踩魏青棠两脚,突然,少女仰起脸,平静道:“江小姐,谁说我会考末次。” 江采玉一愣,大笑:“你难道不会?”她看着魏青棠,心情瞬间愉悦起来,“吟越郡主,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但这校考可不是儿戏,尤其今年是翰林院的公孙大人出题,你不会以为……” 没说完,便被少女打断:“谁说我会参考。” 江采玉呆了,其他人也呆了。 学堂静了静,接着爆出惊天笑声。 其中,以周蓉声音最大。 “哈哈哈哈——采玉,你看我没说错吧,她果然是装模作样的。这两日跑来用功苦学,原来只是装装样子,她根本没胆量参加校考。” 江采玉轻蔑道:“没想到郡主连参考的胆子都没有,果真是胆小如鼠!” 其他人小声议论着。 “害我白担心一场呢,原来不参加呀。” “幸好不参考,要是去了,门门考倒数怎么办?” “嘻,也对,这个呀就叫有自知之明。” “……” 魏青棠听着这些刺耳的话,懒得与她们计较。 她又没疯,干嘛参考。 这是广文馆的招生校验,若一不小心考上了,岂不是日日被困在里面?而且广文馆是谢阁老办得,她去那儿读书,不是惹魏九不快吗?她才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众女围着她取笑一阵儿,见她始终不理会,也息了声。 这世上的好戏,大多是要双方配合,你方唱罢我登场,那才有趣。 如今一方不应,留另一方面唱独角戏,是最没意思的。 江采玉大抵是觉得出够气了,心满意足地回到位置坐下。 她看见白绣宁蹙着眉头,颇有心事,便问:“白姐姐,你为何不快,难道是在替那女土匪担心?”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才几天,江采玉就和这个同组混熟,姐姐妹妹地叫上了。 白绣宁臻首轻摇,道:“不,采玉,我只是在庆幸……幸好棠儿没有参考,万一去了,考个末次如何是好?” 江采玉突地愣住。 是啊,这次校考,国子监内绝大多数学子都会参加,宁世子也会去。 这样的场合,若是魏青棠考了末次,那不是大大的丢脸吗? 她只顾眼前痛快,却忘了这么一个绝好的机会。 幸好白绣宁无意点醒她! 江采玉拧眉思索会儿,匆匆找周蓉商量去了。 身后,白绣宁抿唇,浅浅地露出一丝笑。 不参加?哪有那么好的事。 …… 下学时,孟瑶过来找她。 因为根基不同,两人没在一个班。女学对这位瑶光县君很是看重,特地安排一位女夫子教她。 “魏姐姐,我哥哥方才来信,说今晚得闲,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吧!” 魏青棠记起前次说得和孟玉楼见面之事,想了想:“好,不过容我回府换身衣裳。” 孟瑶喜道:“嗯!那就辛时,望月楼见!” 第97章 赴约 辛时,华灯初上。 望月楼雅间,孟玉楼一身常服站在窗边,握惯了刀戟的手,紧紧背在身后。 孟瑶撇嘴:“哎呀,哥,你别这么严肃嘛!” 她几步跑上去,掰开兄长的手,又仔细替他掸肩上落尘。 孟玉楼无奈道:“妹子,你大哥是来请客,又不是来相看的,何必这么郑重……”说来他真有些无奈,这丫头还没出门呢就紧紧张张的,身上这件衣服也选了又选,到这儿又一路不停念叨,好像要见的是什么十分重要的人物。 孟瑶闻言抬头,神神秘秘冲他一笑:“哥,这可说不准哦,我那魏姐姐是顶顶好的人,你不好好打扮下,怎么入得了她的眼嘛!” 孟玉楼失笑,伸手敲了下她的脑袋:“吃里扒外,有你这么说自家大哥的吗?”心里却对那位吟越郡主好奇起来。 这时一个小厮道:“孟大爷、孟小姐,魏姑娘来了。” 门一推开,霎时间,屋内一寂。 来人穿一身杏黄衫子,眉间点一朵红梅花钿,明眸皓齿,肤白胜雪,眸光流转间,似有星辉散落。 孟瑶惊呼:“魏姐姐,你好美!” 她直接冲过去抓住魏青棠手臂,身后孟玉楼也呆了呆。 他久在北境,很少见到女子,这次回京虽也见过不少名门闺秀,但那些要么温柔羞怯要么柔弱无依,好似水一般轻轻一碰就要化掉。孟玉楼对她们向来敬而远之,可眼前这一位明显不同。 她眉目沉静,从容不迫,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里,更透着两分慧黠的光芒。 这是很少见的,有主意的女孩子。 而很奇怪的是,孟玉楼居然对她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好似……两人在哪里见过。 “阿瑶,这位便是孟小将军吧。”魏青棠微笑着开口,眼底,闪过一丝光。 她知道孟玉楼在想什么,但,她不认为他认得出她。 今天这一身,可是专门为他打扮得。 毕竟,谁也不会把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和一个相貌猥琐的小胡子联系在一起。 孟玉楼回过神道:“孟某失礼了。” 孟瑶忙替两人引见:“魏姐姐,这是我大哥孟玉楼。哥,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吟越郡主,魏青棠魏姐姐!” 孟玉楼抱拳:“郡主,孟某有礼。” 魏青棠蹲身福道:“将军有礼。”她举止大方,一点也不像那些女儿家含羞带怯,孟玉楼原本只是碍着妹妹面子而来,如今一见,倒有种不虚此行的感受。 他引她入座,端酒敬道:“郡主,我入狱这段时间,多承你照顾瑶儿,大恩不言谢,孟某就以水酒相酬了!” 言罢一饮而尽,又倒满三杯。 这孟玉楼不愧为北境守将,左军主帅,举手投足充满了磊落的男儿风。 魏青棠微微一笑,也举杯还敬。 黄衫少女细眉秀目,仰头饮酒时,露出半截光滑纤细的手腕——孟玉楼无意瞧见,只觉那手腕细得很,白得很,就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心里那熟悉的念头,越发强烈。 待敬酒礼毕,孟玉楼忍不住问:“孟某唐突,郡主,你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魏青棠眉心一跳,这个少年将军,直觉这么准得吗? 好在她未开口,孟瑶已“扑哧”笑出来。 她挽着哥哥手臂娇嗔:“哥~哪有你这么问话的嘛!难怪这么久我还没个嫂子呢,你这搭讪技巧实在拙劣得很!” 孟玉楼脸一红,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妹子,你误会了,我是真的……” 他窘迫的模样颇有意思,魏青棠跟着笑了笑,道:“阿瑶,莫要捉弄孟小将军。孟小将军,吟越不曾记得在何处见过你,许是将军在京见过其他女子,误认成了吟越吧。” 孟玉楼进京之后颇受厚待,阅览群芳无数,这个解释倒也说得通。 只不过经此一番,这个玉面将军似乎害了臊,吃饭喝酒都尽量避开魏青棠。 这顿饭吃得很快,孟瑶下楼结账时,孟玉楼道:“郡主,你与督公不一样。” “哦?”没头没脑的,孟玉楼突然来这么句话,魏青棠饶有兴致的托起腮,“孟将军何出此言。” 孟玉楼这才与她目光相触,片刻后,摇摇头:“只是一种感觉……瑶儿不在,我有一话想问郡主,望郡主如实回答。” 魏青棠道:“将军请说。” 孟玉楼缓缓道:“孟某入狱一案,郡主当真不曾插手?”他目光灼灼,好似要看穿什么。 魏青棠唇角一弯,迎上他的目光:“孟将军,你问得是我,还是我义父。” 孟玉楼一愣:“自然是郡主。” 出狱后,他已命人彻查一番,确定与督公府无关。不过魏九可以暂且排开,这位小郡主却如云山雾罩似的,看不清楚。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次的大案,和她脱不了干系。 魏青棠没有马上答复。 她在思考。 这次的事件,原就是想争取他才会出手,眼下对方主动提及,她当可顺水推舟说出真相,赢得他的感激。但,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点,宸王。 她无法解释这个修罗王的存在,更说不清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杀或留,都在他的一念间,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物,要是让孟玉楼和他对上,那就前功尽弃了。 因此,虽然遗憾,也只能先忍下了…… 魏青棠思忖着,抬眸,扬起一抹轻轻的笑:“孟将军以为是,那便是吧。” 这话模棱两可,可以解读出很多意思。 孟玉楼皱眉,还欲追问,那黄衫少女已轻飘飘地出了屋。 孟玉楼看着她的身影,心中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这个吟越郡主,绝不简单! 出了望月楼,双方很快分道扬镳,马车驶过长街,热闹的人群里,忽然响起一个迟疑的声音:“你们看,那是不是督公府的马车啊?” 几个少女循声望去,其中一个叫道:“对对,是督公府的,而且是吟越郡主的车。咦,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群少女正是国子监女学的学生,她们因为课业问题,下学的晚了,这会儿才出来。 另一名眼尖的少女道:“我看见了,她好像是从望月楼出来的,和她一起的还有瑶光县君和孟、孟小将军。” “孟小将军?” 少女们响起惊呼。 大盛虽无男女大防,可夜里与外男相会,也超出了她们的认知范围。 众女脸飞红霞,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这时最先看见那辆马车的少女道:“不如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周姐姐吧,她是御使大夫的女儿,肯定知道怎么做。” “对对,告诉周姐姐!” 第98章 流言蜚语 翌日清晨,魏青棠刚到女学,就发现不对。 一路上,到处被人指点,往日那些怕她怕得不了的也在偷偷用眼睛打量她,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讥笑。 学堂门口,人还未进去,就听里面传来的争吵声。 “不是这样的!魏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你们、你们胡说!” “是我带她和我哥哥见面的,你们别瞎说!” “……” 孟瑶被围在中间,脸红脖子粗的和人争着什么。 旁边,周蓉怜悯地看着她:“孟瑶姐,你被她骗了,这个女土匪一向目中无人,又怎会真心对你好,她是想利用你来接近孟小将军,你还看不明白吗?” 孟瑶一顿,坚定摇头:“不会,她不是这样的人!” 江采玉环臂坐在旁边,冷笑:“她是什么人全京城谁不知道,也就瑶光县君你刚回京城,被她蒙蔽。我劝县君还是莫管闲事,免得被她带坏了名声。” “你——” 孟瑶气得瞪圆眼睛,尚未开口,七嘴八舌的声音淹没了她。 “是啊孟瑶姐,我们都是为你好,你看看这女学中,除了你,谁还愿意跟她做朋友。” “瑶光县君,你就听周姐姐的吧……” “对呀,吟越郡主的风评……真的不好。” 就在这时,全场蓦地静了静。 无数双眼睛齐齐望向学堂门口,那里,魏青棠站在那儿,一脸平静。 “魏姐姐!”孟瑶惊喜叫道,仿佛从围困中解脱出来。 她点了点头,旁若无人地穿过众女,走到位置坐下。 接着,环臂,唇角挑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说啊,怎么不说了?” 尴尬与窘迫交替出现在少女们脸上,这种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感觉,实在不好。 只有江采玉毫无顾忌站起来:“我们就是在说你,吟越郡主,听说你昨晚与孟小将军见面,有没有这回事?” “有。” “哼,你们都听见了,咱们这位郡主娘娘,前几年不是爱慕那位顾千户……哦不对,现在是顾同知了,爱慕得要死要活,如今怎么又看上孟小将军了?”她故意拖长语音,引得众人遐思纷纷。 魏青棠眯了眯眼。 这个江采玉,从进国子监便接二连三找她麻烦。之前不想搭理是懒得计较,可一味退让,似乎倒叫她得寸进尺了。 嘴角轻牵,弯起一抹轻柔的弧度:“江小姐,你似乎还忘了一个人……” 江采玉下意识问:“什么人。” 魏青棠微笑道:“宁国公府世子,宁瑾玉。” 一瞬间,江采玉僵住了。 她好似被戳中要害,原本得意的脸瞬间惨白,只见她阴着脸,咬牙切齿道:“你还敢提他?” 宁瑾玉就是两人的仇恨开端。 魏青棠轻托右脸,浅笑盈盈地望着她:“为何不能提?宁世子风度翩翩,儒雅君子,前次在定国公府上我们还……”她说到此故意停下,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 这一笑有若三月春风,整间学堂都温暖起来。 然而江采玉嫉妒得发狂。 这个贱人、贱人,仗着生了张好脸皮,便去勾引宁世子! 如今还在她面前炫耀,贱人! 她牙根都快咬出血了,也没办法平复心中那股恨意,周蓉悄悄拉她道:“采玉,别气,你忘了……”她意有所指地看看书桌,江采玉这才想起来,强忍那股怨恨道,“对、对,我居然忘了……”她呢喃了声,猛地扭过头,“吟越郡主,你前有顾同知,后有宁世子,如今还想勾搭孟小将军,无非也是仗着一副好相貌。然而美人在皮不在骨,你空有美貌,却无才学,难道真以为宁世子和孟小将军看得上你?” 魏青棠挑眉。 哟呵,不错嘛,还用上激将法了。 她眨眨眼:“那依你之见……” 江采玉深吸口气:“众家姐妹都是在女学念书,读得是诗书礼乐,学得是孔孟之言,郡主若真想吸引他二人目光,应当以才学为重。” 魏青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江采玉心中狂喜,继续道:“所以,郡主何不去参加校考,只要能通过校验,考入广文馆,那你的才名自然就和美貌相配了!”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却是为了让她参加校考。 魏青棠忍俊不禁。 江采玉看她失笑,心里摸不着底,拿眼去瞅周蓉。 周蓉会意道:“采玉,你想多了,吟越郡主大字不识几个,如何有胆子去参加校考。哼,依我说,还是靠着脸蛋去……有用些。”她原想说靠着脸蛋去勾引男人,但这话粗鄙,怎么也说不出口。不过她虽然不说,但众人意会,想起这位女土匪在京中的“威名”,不由摇头叹息。 孟瑶忍不住道:“周蓉,你不要再针对魏姐姐了,她根本没有得罪过你!” 周蓉一听她指责,委屈顿时全涌上来:“孟瑶姐,我哪里针对她了,我说得明明是事实!她在女学,就是拖我们大家后腿,是,今年校考自愿,她能躲过去,可明年的六艺大比,她拿什么参加。难不成女学这么多年的好名声,都叫她一个人败坏不成?” 孟瑶急道:“谁说她会败坏名声,你们——” 话没说完,便被江采玉截断:“这么说来,郡主对自己的才学很有信心?” 孟瑶一愣,咬住舌头不说话了。 她虽回京不久,但也听过关于魏青棠种种,让她骑马射箭还行,但六艺中的“礼、乐、书、数”是断然不成。 江采玉见她不吱声,嘴里愈发刻薄:“瑶光县君,就算你这般维护她,人家也不一定是你未来嫂子……咱们这位郡主眼光高着呢,京中青年才俊,能与孟小将军比肩得可不少,怕就怕到时人家真嫁到你们府上,外面还有张王赵李的纠葛不清……” 孟瑶脸色涨红,暴喝:“你胡说八道什么!” 若非没带鞭子,现在就往江采玉脸上抽去了。 这可恶的江小姐,竟编排起兄长,还将魏姐姐一带损了,如此恶毒,她实在——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拦道:“阿瑶。” 孟瑶偏头,只见魏青棠起了身。 十四岁的少女站在那儿,小脸平静,不躁不怒。 “江采玉,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本郡主,无非是想让我参考。好,我可以答应你——” “魏姐姐!”孟瑶惊呼,然而被她眼神制止。 魏青棠语调平平地说下去:“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第99章 赌约 江采玉迫不及待道:“什么条件?” 只要她肯参考,到那校考场上出丑,她现在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魏青棠道:“很简单,立个赌约吧。” 她竖起一根手指:“你若赢了,本郡主立刻离开女学,并保证不再与孟家、宁世子往来。” 江采玉满意地点头,这就是她最希望的! “不过,若我赢了,也请你——离开国子监。” 话落,如一粒火星滚进枯草丛,瞬间点着了整个学堂。 众女纷纷议论着,都被这个赌约的赌注吓到了。 离开国子监——这若是成真,那今后那个女子的名声也就毁了。当初进女学有多风光,那么退学就有多惨淡,这京城里的世家公子比比皆是,谁也不会要一个被国子监退了学的女子。 而最关键的是,魏青棠“女土匪”恶名早已传遍京城,她当然破罐子破摔,无所谓了。 可江采玉没有,这个赌注,表面上看双方都是一样,可细想之下,对江采玉的压力更大。 江采玉抿紧嘴唇,不吭声了。 周蓉却道:“怕什么,郡主,你还没说你的赌约是什么呢!” 江采玉醒神,不错,赌约都还没定,她不一定输! 魏青棠像是早料到这一点,慢条斯理地笑了笑:“简单,江小姐说本郡主一定会考末次,给女学丢脸……我若不仅没有考到末次,反而给女学长脸,是不是就算我赢呢?” 周蓉愣了愣:“什么叫给女学长脸。” 魏青棠掀掀唇角,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挂在脸上:“大概就是,考前三甲吧。” 语毕,学堂轰然而响。 “哈哈哈哈,考前三甲?” “这吟越郡主莫不是痴人说梦?” “是啊,前三甲哪儿是那么容易好考的,她怕不是傻了吧?” “……” 讥讽,轻蔑,鄙夷,惋惜。 似乎早已料定她会输。 江采玉也呆了一呆,随后狂喜追问:“此言当真?” 魏青棠正要答话,孟瑶急忙拉住她,拼命向她摇头。 不能答应! 这次校考,太学与女学是没有分开的。 也就是说,前三甲是在两院并选,抛开那杜卿雪不说,光是太学里的楚情、宁瑾玉、谢淮英三人,就足以包揽前三甲。 她根本没有任何希望! 然而魏青棠轻轻拍她的手背,安抚地冲她笑了笑。 旋即转身,正色道:“当真。” 江采玉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已经胜券在握,她和周蓉对视一眼,又向学堂中的其他人道:“众位可都听见了,这次,咱们吟越郡主可是要考前三甲的!若考不到前三甲,那就算她输,输了的人要自己离开国子监,不准反悔!” 学堂里嗡嗡嗡的议论声更加响亮。 虽没人应承,但闹得这般大,就是反悔,那也是在京城勋贵圈子里丢尽脸面。 一想到这儿,江采玉更得意了,抬头挺胸,连先前的妒火也不翼而飞。 “郡主,那采玉就期待你的好消息了?” 她眉眼带笑,似乎早已笃定魏青棠完不成这个赌约…… 少女平静点头:“嗯,你就等着看吧。” 江采玉嗤笑,只当她是在嘴硬。 这次校考,别说她了,就连历年在女学排第二的崔芝兰都不敢保证能进前三甲。 除了杜卿雪,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这场赌约的风波瞬间一传十十传百,没半天功夫,国子监上下都知道了。 太学院,明镜斋。 谢淮英一脸震惊地听他们说着,听完直道:“太疯狂了,真是太疯狂了,这吟越郡主莫不是得了失心疯,竟想夺前三甲?远的不说,这次单就你和我,再加上宁世子,根本就没她的位置。何况还有一位杜家小姐……” 楚情照例靠在窗户边,慵懒阖目。 他往日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今儿却睁开条缝儿,笑道:“不一定。” “不一定?”谢淮英瞪大眼,跟着摇头,“这次你肯定看走眼了,楚兄,我敢向你保证,除非她用别的法子,否则断无赢面……就算你放水,我、宁世子再加上杜小姐,这前三的位置也绝没有她。” 这次校考是为广文馆招生,而广文馆是父亲心血,更是未来对付老阉狗的利刃。 他绝不会让人毁了它! 楚情闻言笑了笑:“谁说我会放水……不过就算我不放水,这丫头,也不一定输。” 谢淮英摇头:“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总之我不信她能赢。” 楚情道:“既然如此,那不如你我打个赌吧。” “嗯?赌什么?” “就赌……你手上那幅秋山烟雨图的正品,如何。” 谢淮英呆了呆,笑骂:“好啊,我早知道你念着我那幅画,行,我跟你赌,不过我赢了也不要你什么彩头,只要你日后见了我爹客气些。” 楚情凤目微挑:“成交。” 下学后,孟瑶一直忧心忡忡,可魏青棠还是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让她愈发着急。 “魏姐姐,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啊?这赌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江采玉她们肯定不会放过你!” 魏青棠看着这个唯一真心对她好的丫头,安抚道:“别怕,我有把握。” 孟瑶狐疑道:“真的?” 魏青棠点头:“真的。” 这次校考,她早已打听过了,只考六艺中的三门“乐”、“书”、“数”。 “书”是四书五经,“数”是账房算数。 这两样她前世在嫁给顾文武后,都花了两年苦学,不敢说京城第一,但也绝不是这些娇小姐能比的。 唯一剩下的是“乐”。 这一项她实在不通。 前世嫁给顾文武后,虽也下了番苦功,但这个东西讲究天赋,她于琴音意境不得章法,便迟迟望门不入。这是绝比不了杜卿雪或者楚情的…… 但好在,她也不需要比过这两人。 前三甲,她只需有一席之位。 只要能胜过谢淮英和宁瑾玉,其他人,便不足为惧。 唇角轻挑,魏青棠露出一丝笑意。 托前世的福气,她恰恰知道这次校考,宁瑾玉不会参加。 所以剩下的,唯谢淮英一人。 心中的盘算条理清晰,少女伸手拨了拨发:“阿瑶,不必惊慌,也不用为我担心,我自有我的办法,你等着看戏便是。” “看戏?”孟瑶怔住。 第100章 利用 辞别了孟瑶,魏青棠登上马车回府。 途中遇上白绣宁的马车,一直躲了她好几天的人,今天倒是主动迎上来。 “棠儿,我听说你和采玉打赌的事……不是我说,棠儿你这次太任性了,莫说采玉的成绩一向优异,那前三甲竞争激烈,这次为了入广文馆,众家学子自是牟足了劲,你选在这时打赌,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白绣宁秀眉紧蹙,娓娓道来。 她一脸忧色,仿佛已经预见魏青棠灰溜溜离开国子监的结局。 魏青棠今天应付江采玉有些疲乏,没什么耐心道:“绣宁姐说得是,不过赌约已定,断没有临阵脱逃的说法。为免连累绣宁姐,暂时莫要与我往来了。” 白绣宁听她说不会临阵脱逃,心中欢喜,然而脸上还是装出替她担心的模样。 有心再说两句,魏青棠却放下车帘,催马车夫离开。 这落在白绣宁眼里,自是因为赌约之事心烦意乱,眼里的笑意,不免更浓了些。 回到竹兰苑,几个丫鬟站在门口,频频张望。 魏青棠出现,绿儿急忙跑上来:“郡主,奴婢听说您和人打赌了,是真的吗?” 魏青棠怔了怔,眼里一丝了然。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她白日才跟江采玉立的约,晚上就传到府里来了。 魏青棠点了点头,一旁的阿金急道:“郡主您真的……这可如何是好,要与督公爷说吗?” 阿金这话似乎点醒绿儿,后者连连点头:“对对,郡主,您可以告诉督公!虽说咱们考不到前三甲,但有督公爷的命令,她们定也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耍赖皮了。 木槿跟杜鹃并不懂这背后的意义,乖乖站在旁边不语。 赵婆子却皱眉道:“郡主,老奴多句嘴,这赌约眼下只怕传得全京城都知道了,您若公然反悔,只怕于名声不利。” 绿儿挺胸道:“不利就不利,她们还能把郡主吃了吗?依我说明明就是她们欺人太甚,郡主都四年没入过学了,这次却要考前三甲,那不是为难她吗?” 赵婆子摇头:“话虽如此,但世上之人多看结果而不在乎过程……” 魏青棠看着她们干着急的模样,不免好笑,可笑过之后又感一阵温暖。 重生之后,总算有人真心待她了。 “好了,别说了。这件事我不会去求义父,你们也不必担心。”她抬手揉揉额角,又道,“绿儿,把竹兰苑的大门关了,这几日无论是谁过来,一律谢客。” 绿儿问道:“那若是督公爷……” 魏青棠笑了笑,语调坚决:“不会。” 他不会过问这件事。 对魏九而言,这次的赌约立得再大,也不过两个小女子的意气之争。从前魏青棠没少给他惹祸,这次看来,也只是换了个方式而已。何况他向来与谢阁老不合,这国子监又都是谢家门生,如果她能狠狠打他们一次脸,魏九乐见其成。 殊不知,这正是她的机会。 “李管事,你再去府库帮我取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具古琴。”魏青棠平静道。 果不其然,晚上回府的时候,魏九听人禀告了这件事。他没什么表示,挥手命人退下,晚些时候刘氏提及,也只心不在焉的说了句“小孩子打闹由她去。”刘氏见他这么说了,也只得作罢,心里却暗暗吃惊督公对这草包是真好,日后得更敬着她些。 与此同时,关于这个赌约的种种,早已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这其中固然有江采玉她们的推波助澜,但更多的,还是这赌约新鲜。 这一阵京里太过平静,众人也缺乏谈资,好不容易碰上这事儿,自然兴致勃勃议论起来。 “你们是不知道啊,那女土匪狂得没边儿,居然说自己要考前三甲!”茶肆里,一个大汉踩在板凳上,说得唾沫横飞,旁边众人纷纷仰望他,听得亦是攒劲,“那江小姐自然不信呐,就追问,谁知那女土匪说,她要是考不到前三甲,就自己滚出国子监——” 大汉顿了一顿,茶肆中爆出哄笑。 有人道:“那她肯定要滚出国子监了……” 也有人道:“那可不一定,你们忘了女土匪的义父是谁,他要发话,说不准这次前三甲,不,这次魁首就是她呢!” “不可能!国子监又不是锦衣卫,哪儿是他说了算的!” “怎么不可能,我跟你们说啊……” 茶肆里热热闹闹地讨论起来,角落里,方城皱了皱眉,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宸王府。 方城刚说完,秦恒便笑:“这小郡主胡吹大话的本事倒是不错,前三甲,她不考末三名就不错了。” 方城瞪他一眼,继而恭敬道:“主子,您以为呢?” 云殊正在看塘报。 是关于北境的军情,上面说自孟玉楼回京,北戎又开始不安分了,时不时骚扰边境,似乎在试探大盛的态度。他默思片刻,提笔写了个“战”字,接着想到孟玉楼,现在看来留他一命,好像也不错。 “不会。” 云殊淡淡道,方城与秦恒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 云殊搁笔,将塘报折了交给暗卫,手指交叠,轻轻搭在下颚:“她不会输。” 自家主子说得如此有信心,两个贴身侍卫都愣住了。 不会输,怎么可能? 这个赌约,明明就是必败之局! 两个侍卫脸上均露出不赞同的神情,云殊轻笑了声:“不信?” 秦恒尴尬道:“主子,不是属下质疑您的判断,可这、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那小郡主已经四年没去过女学,如何比得过那些日日进学的人,何况其中还有楚三公子、谢家大少爷等出色人物,属下实在难以相信她会成功。” 云殊听毕,点了点头,接着看向方城:“你呢。” 方城忙道:“主子,属下的看法与秦侍卫相似,不过属下以为,这次吟越郡主挑衅江家小姐,会不会是督公府在背后操控?毕竟魏九对国子监不满已久,会不会是他借养女之手发难……”这也是他听说了这件事后,匆忙赶回来禀告的原因。 云殊听着这两个一手培养出来的心腹的话,平静眸子里闪过一分淡嘲。 魏九利用她? 谁利用谁,还不一定。 第101章 绕梁 竹兰苑。 李牧奉命将琴取来。 梧桐作面,杉木为底,中间有细断纹,古琴背面用草书刻着两个字——绕梁。 余音绕梁,三月不识肉味。 这具古琴正是传说中的“绕梁琴”。 “郡主,按您的吩咐从库房旮旯里找来的……不过,”李牧挠挠头,“您怎么知道它在那儿啊?” 那是库房最偏僻的一角,找到的时候,绕梁就立在墙角,铺满了落尘。 魏青棠没有回答他,抬指,轻轻拨了一个音。 嗡—— 很动听的声音,透、润、匀、清,几乎具备了所有的美好。 少女垂目,眼底透出一丝笑。 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因为前世……这琴在那旮旯里放的太久,有次白氏清点库房把它扔出去,被一个老乞丐捡到。那老乞丐想拿到当铺换馒头,却被掌柜慧眼识珠认出,重金买下。后来嘛…… 她牵牵唇角,笑容有些冷。 白氏知道了这件事,带人将琴抢回来,掌柜反抗,她便让人砸了他的铺子。掌柜又去告官,却以诬陷罪下了大牢,最后死在那儿。 “郡主,您要用这架琴参加乐学吗?”阿金好奇道。 她从前学过些乐器,只见这琴古朴色沉,却不显黯淡,尤其方才郡主那么一拨弄,音色清雅,显然是绝佳的乐器。 魏青棠扫她眼,轻轻点头。 阿金喜道:“那好,这琴定能为郡主增色不少!” 魏青棠有些讶异,没想到这个丫鬟竟能看穿她的用意。 她在“乐学”方面资质平庸,若倚器之利,说不定能弥补些不足。 这时绿儿又抱来一大摞书简,气喘吁吁道:“郡主,您快看吧,这都是奴婢从书房找来的,说不定能帮上忙!” 看她小脸汗津津的,魏青棠哭笑不得,目光在那一堆书简打了个转,摇头:“绿儿,就算你把国子监的书全搬来,距离校考不到七日,你觉得我看得完吗?” 绿儿一愣:“是哦。”接着不吭气了。 几个丫鬟都低下头去,魏青棠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们为我担心,不过我既敢应约,自有应对之法。好了,别想那么多,这几天我要闭门练习,你们都不要来打搅。” “是,郡主。”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魏九不曾管她,白绣宁也没来找她,竹兰苑里一片宁静,时不时会传出琴声。只是这琴声不怎么好听,如裂帛之声,又干又刺,路过的下人们纷纷捂耳,对几日后的校考更不抱信心了。 七天转眼即逝,校考那天很快到了。 许是天公作美,一连阴了几日的天儿也放晴,几缕阳光照在大地上,光辉温暖。 魏青棠登上马车,很快来到国子监。 远远的,便看见江采玉周蓉等人站在大门口。 “来了、来了!”也不知谁叫了声,众女同时回头,只见那辆宝马香车还是那样招摇。 江采玉眼光一亮,周蓉朝她挤挤眉毛:“看,她还是来了!” 江采玉哼声:“来了就好,我还怕她临阵脱逃呢!” 这次的赌约,京城已经嚷得人尽皆知,江家小姐和魏家郡主以国子监为赌的事儿,甚至传到了宫里边。江采玉就等着这次扬名立万,大大出一番风头呢,若是魏青棠不来,那才可惜! 马车在慎思门前停下,魏青棠掀开车帘跳下来,江采玉迎上来道:“郡主,可别忘了你我的赌约。” 魏青棠淡淡道:“那是自然。” 语毕头也不偏的从她身畔走过,竟是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江采玉恨恨握拳,周蓉拍拍她肩膀道:“算了,采玉,待会儿有她好看的!” 江采玉这才舒了口气,沉声说道:“我一定要让她声名扫地,从此在京城抬不起头来!” 校考场地设在国子监后庭的观海阁。 这观海阁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东面临着繁华的朱雀大街,西边是国子监的学舍书院,无论是参考的学子还是来观礼的家长都十分方便。它北面十里就是京城最出名的沧澜湖,这次的校验台就搭在二者中间。 校验台上摆了几十张红木小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地上还铺着柔软的毯子,应该是为待会儿“书学”和“算学”比试做准备。 魏青棠从校验台旁穿过,走入观海阁。 她刚进去,便听到周围响起讨论。 “瞧,今天的主戏来了。” “我没想到她真敢来。” “嘁,大话都撂了,还能临阵脱逃吗?” “她又不是没干过这事儿……” 魏青棠眸光瞥过,这一楼和外面一样,摆了几十张桌案,学子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堆,桌案上也多了平时绝不会有的吃食零嘴。 她心中有底,这都是不参加校考来看戏的,也不在意他们说些什么,径自找了张空位坐下。 这时距离正式开考还有些时间,她闭上眼,默默想着练过的曲谱,忽然耳边一阵喧哗,数个声音争先说道。 “你们快看,那是不是孟小将军?” 魏青棠睁开眼,只见一身银甲的孟玉楼大步而来,身边还伴着孟瑶。 那位瑶光县君一进观海阁就四处寻找魏青棠的影子,碰上她的目光急忙要跑过来,却被孟玉楼一把抓住。 孟瑶似乎和他说了什么,孟玉楼摇头,最后歉疚似的向魏青棠望了眼,拉她上楼了。 魏青棠心里明白,这段日子她和孟玉楼的流言传得太凶,他为避嫌躲开她,也情有可原。 但…… 她微蹙眉头。 孟玉楼为何会来看国子监的校考,即便广文馆招生,也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她可不认为这位少年将军闲到这个地步了。 正想,接下来耳边响起更大的惊呼。 “哇,快看快看,那边那位是?” 这一嗓子吼得所有人都望过去。 但见一名少女穿着杏黄百蝶留仙裙,臂挽轻纱,身后跟着数十宫娥款款而来。她模样娇美,眉目间藏着几分骄傲,加上那么大排场,不由引人注目。 魏青棠看见她刹那瞳孔微缩,手下意识握了握。 城阳公主,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女儿! 没想到她也来了! 第102章 开考 “是城阳公主诶!” “哇,我第一次看见皇室的公主,好美!” 身边声音或赞叹或羡慕,个个伸长了脖子望,只有魏青棠暗叹倒霉,慌忙低下头。 她和这位城阳公主,曾有一次过节。 那是几年前了,在一次官眷聚会上,她和城阳两人因为一盒枣花酥发生冲突。魏青棠那刁蛮脾气,撞上骄傲的公主,犹如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二女大打一场,最后她被魏九带回去关黑屋,据说城阳公主也挨了皇帝一顿责骂。 这件事之后,两人就算彻底交恶了,但好在城阳公主之尊不常出宫,她又不能进宫,所以这几年和平无事。 可惜今天,这位公主殿下来了。 魏青棠几乎想回去翻翻黄历,看她是不是犯太岁了! 江采玉、周蓉、白绣宁,加上一堆等着看她笑话的国子监学生还不够,如今还把这位公主叫来。 她就那么倒霉? 有句话叫说什么怕什么,城阳公主微扬下颚,骄傲的目光环视场中一周后,径直向她走来—— “吟越郡主。” 少女的声音带着高不可攀的骄傲。 魏青棠暗暗叹气,抬头道:“见过城阳公主。” 出乎意料的是,城阳并没有甩她脸子,反而饶有兴致的打量一番:“几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美了~” 魏青棠一愣:“多谢公主夸奖。” 城阳眼中闪过意外,似乎对她这么有礼的态度颇不适应,但很快,又凑上来道:“听说你要考前三甲?很好,本公主希望你能一举夺魁,最好杀杀杜卿雪的威风!” 魏青棠微讶,遂反应过来。 这城阳公主不是找她麻烦,而是来看热闹来了。 只是她这次针对的是杜卿雪,这倒让她有些意外。 魏青棠眯了眯眸,看向城阳公主的目光略显深邃。众所周知,这位公主是皇后所出,太子的亲妹妹,而杜卿雪身为未来太子妃,与她正是亲妯娌,为何城阳还会对这位大嫂有怨?实在不应该。 然而不等她想明白,城阳公主嫣然一笑,轻飘飘从她身畔走开。 这观海阁共分三层楼,一楼是为国子监学子们准备的休息场地,二楼是此次考官与论判所在,三楼才是前来观礼的人。毫无疑问,城阳公主去的就是最顶层,在她登楼后,又有数人入阁引发轰动。 像国子监祭酒、景博士这些自不必说,真正让魏青棠惊讶的,还是翰林院的人。 公孙贺、孙崇洲……这些叫得出名字的,都是名震天下的大学士,连皇帝见驾都礼敬三分的人物,竟也会来观看此次校考? 而且那公孙贺听说还特地为书学出题,看来这一次广文馆招考,真正是有史以来规模空前的一次。 “你们看!那边那位,是不是谢阁老!” “是是!我的天呐,真的是谢大人,他老人家也来了!” “废话,谢大少爷也要参考,他当然要来看儿子的比试了。” “乖乖,幸好我没报名,这要出了丑,那脸真是丢大了……” 身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魏青棠明显察觉到数道目光看向她。 唇畔浮起一丝淡笑。 这些人,只怕认准了她会出丑。 “吟越。” 忽然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魏青棠扬脸,意外地看着眼前人,“宁世子?” 宁瑾玉一身青缎长衫,风度翩翩,此刻含笑望着她,犹如画中走出来的君子。 魏青棠心中忐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接着看看左右—— 果不其然,江采玉死死盯着她,双目几欲喷火。 魏青棠在心里哀叹一声,苦笑道:“宁世子有事?”心想这次回去定要找个算命先生算一卦,是不是近来流年不利。 宁瑾玉微微一笑:“是,想来告诉你一声,此次校考,莫要勉强。” 魏青棠愣住。 从立下赌约开始,这还是第一个没有轻视没有嘲讽,温和鼓励她的人。 心里温暖,她抿唇笑了笑:“谢谢……” 宁瑾玉看着她的笑容,眉眼愈发柔和了,他走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刚好罩住少女。男子低眸看着她,眼里温柔的几乎拧出水来,而后轻俯下身,在她耳畔道:“此次杜小姐参考,意在三门魁首,你要小心。” 魏青棠一凛。 三门魁首,也就是说杜卿雪准备书学、算学、乐学,门门第一。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杜卿雪有这个实力,她若真要拿这次魁首,只怕她…… 魏青棠心神稍乱,面上仍不露声色道:“多谢宁世子。” 这声道谢是真心的,宁瑾玉第一时间来告诉她,便能让她多作准备。 眸光转过,不经意看见他右手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 “宁世子的手伤了?” 她下意识问道,说出口又反应过来。 他这次不能参加校考,便是因为手伤的缘故。 宁瑾玉有些无奈地抬起右手,笑了笑:“幼弟贪玩,不小心弄伤的,不碍事。”说罢拱手作礼,“多谢郡主关心,时辰不早,瑾玉先行上楼,在此静候佳音。” 魏青棠敛衽还礼,宁瑾玉离开。 这时候,“噹——噹——噹——” 三声沉厚的钟响传来,整个观海阁瞬间安静下来。 学子们立马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魏青棠举目望去,只见祭酒踏上校验台,先向观海阁上拱手致意,然后缓缓开口:“今次校考,考得乃是‘书、算、乐”三学,为求公允,题文乃翰林院公孙大学士所出,时至今日,未曾开启,现当着众位学子的面开封,来啊,呈试题!” 一名司丞恭恭敬敬呈上三道试题。 祭酒先举起,向四方展示,接着拆开封条,取出题目。 “书学、算学,以笔墨为试,稍后开考。乐学以琴音论判,午后未时开考。本次论判由本官、景博士、国子监五位博士会同翰林院孙崇洲大学士和六音坊华月仙子而成,诸位可有异议?” 此话一落,众位学子们唰唰起身,大声道:“没有!” 景博士和国子监祭酒不用说,那孙崇洲是翰林院大学士,六音坊是为皇室演奏的宫中御乐,那位华月仙子乃六音坊主,天下公认的曲乐第一人,由他们组成的考官论判,没有学子会不服。 祭酒满意地环顾场中,一扬手。 “好,那么先考书学,开始——” 第103章 书学 随着祭酒“开始”两字落下,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 噹—— 参加校考的学子们纷纷登上校验台。 台上共摆了四十多张桌子,每张配有玉白色的软毯。魏青棠随意挑了第三排的一个位置坐下,卷起半截袖管,待要研磨,忽然耳边传来一声低嗤。 那嗤声颇为刺耳,她偏了偏眸子,却见坐在她左边的是江采玉,右边,是周蓉。 “郡主,我们可等着你的大作呢。”江采玉阴阳怪气地冷笑道。 魏青棠唇角淡扬:“那你等着瞧吧。” 她语调不咸不淡,却有一股骨子里的轻忽。 江采玉恨意浓烈,周蓉连忙咳嗽两声,道:“采玉,要开始了。” 江采玉又瞥了眼她提笔的姿势,鼻中再次喷出一声冷笑,扭过头去。 魏青棠微微摇头。 她明白二人一左一右夹着她,是想防她舞弊。 然而她们也不想想,这大庭广众多少双眼睛望着上面,即便想作弊,又如何使得? 目光轻转,落往观海阁上。 校验台正对观海阁,抬眸望去,刚好能看见阁中情景。 三楼,孟瑶和孟玉楼小声交流着,城阳公主坐在中间,不耐烦地打着哈欠,以至她身边围着的贵女们不敢和她说话,宁瑾玉低头在向谢阁老禀明什么,忽然,视线一停,她看见一顶青布软轿,静静停在北面角落。 是他?!! 呼吸猛地一窒,跟着心口剧烈跳动起来。 那青布软轿她再熟悉不过,广文馆揭牌那天,秦恒就侍奉在轿旁。 宸王,云殊的轿子。 他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她没看见他? 他为什么要来? 原本平静的心湖猝然掀开波浪,魏青棠握了握拳,心里不可抑制的紧张起来。 难道……他还不打算放过她? 噹——噹—— 两声钟响,观海阁二楼,两名司丞同时松手。 哗啦—— 一副长十丈宽三丈的巨大画幅滚落下来。 那画幅上写着本次书学试题——大学之道。 此题方现,校验场上响起阵阵惊呼。 这道题目看似简短,实则十分难以作答。这“大学之道”出自四书五经,其义无穷,包罗万象。单以此作文,实在不知从何下笔。学子们哀呼过后,有的急忙提笔,有的冥思苦想,有的奋笔疾书,众人各异。 魏青棠望着那四字沉默一阵儿,落笔。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 这正出自《大学》开篇。 公孙贺不愧出了名的刁钻,出题也如此古怪。不过好在她有所准备…… 学子们落笔,考官席上,也议论纷纷。 同是翰林院的孙崇洲一捋胡须,叹道:“公孙兄,你这题出得也太难了,大学之道莫说学生们,我们这几把老骨头也未必答得全,你是不是太刁难了些?” 公孙贺五十有余,却生了张娃娃脸,闻言双目一瞪,道:“难什么难,大学之道,乃大学开篇,这个都读不懂,还念什么学?” 孙崇洲摇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得,你当年入翰林院,老师可没出过这种题目。” 公孙贺怒道:“什么叫为难,老孙我告诉你……” 这两位翰林院大学士一言不发就要吵起来,祭酒连忙打圆场:“二位、二位,试题上的论断,您二位回去再作争辩,眼下还是先观考吧。” 两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各自哼了声,别开头。 景博士无奈笑笑,忽地一愣:“怎么空了个位置。” 他话一落,几位考官纷纷望去。 校验台上,共摆了四十五张席位,一张不多,一张不少,刚好按照报考人数摆置。 如今少了一个,也就是说有一名学生缺考。 祭酒脸色当即垮了下来:“去查查,是哪院的学子。” 他们这些文人最重风骨,要么干脆不参加,可参考了又缺席,便是临阵逃脱! 国子监几位考官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一名司丞匆匆去登名处查问,回来时,表情有些奇怪。 “祭酒大人,那个空席是……”司丞低咳了声,尴尬道,“是杜太傅的女儿,杜家小姐。” “杜卿雪?”祭酒愣了。 便在这时,安静的场中响起惊呼,众位考官纷纷抬头,但见一抹白衣由远而近。 衣胜雪,人如霜,不是杜卿雪还有谁? 只见她缓缓行至观海阁前,对着二楼上的众考官们敛衽一礼,说道:“众位夫子见谅,娘娘召见,卿雪来迟了。” 不骄不躁,矜持有礼,就像是坠入人间的神女,大大冲淡了他们的不满。 祭酒又愣了一下,方才重重咳嗽道:“咳咳,这个……既是娘娘召见,那就快入席吧。不过只剩不到半个时辰,你……” 他本在考虑要不要给她延时,但杜卿雪已平静开口:“无妨,半个时辰足矣。” 半个时辰,就能完成这次极难的试题? 公孙贺的神色瞬间古怪起来,孙崇洲却乐呵呵道:“原来是杜太傅的爱女,这孩子的文章我看过,确实不同一般。祭酒,景博士,看来这次书学的魁首又是她了。” 祭酒还没发话,景博士却不乐意起来:“这可未必,情儿也在此次参考之列,我不认为他会输。” “哦?楚三公子?”孙崇洲挑了下眉,“那倒有些意思,这一甲有看头了。” 这时,国子监的另一名齐博士道:“诸位莫急,这魁首不一定,末次却是一定的。” “此话怎讲?” “这次督公府的郡主也在其中,我看这末次非她莫属了。” “督公府?那个叫吟越的小丫头?”孙崇洲恍然,“老夫听说她和你们女学一个孩子还立了赌约,不是说要考进前三甲?” 那先前开口的齐博士哼声道:“痴人说梦,她已经四年没入过学了,如何可能考进前三甲……” 几位考官议论时,景博士和祭酒对看一眼,都有些凝重。 他们想起了广文馆揭牌那日,那位殿下的态度…… 非她不可。 如果这次“他”还要干预,他们如何是好? 一想到这儿,不禁有些发愁。 第104章 零嘴 时间飞逝,校验台上,只听唰唰唰的落笔声。 观海阁三楼,城阳公主抱着手臂,一双眼睛冷冷盯着杜卿雪:“看把她得意的,一场小校验罢了,哼!” 她身边的玉嬷嬷道:“公主,话不能这么说,这次广文馆招考皇上与皇后娘娘都很重视,娘娘甚至亲自来了趟国子监。如果这次夺魁,说不定可以进宫面圣。” 城阳公主翻了个白眼:“她要进宫做什么,她不早就是钦定的太子妃吗?哼,也不知道母后怎么想的,找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女人来,太子哥哥才不会喜欢她。” 玉嬷嬷皱了下眉头,左右看看,还好没人听见。 她压低声道:“公主,人多口杂,还请谨言慎行。” 城阳性子骄傲,却不敢对这位皇后派到身边的老人使性子。她撅噘嘴,继续趴在栏杆上看戏。 此时书学临近尾声,学子们陆续完卷。 校验台上,只剩杜卿雪、魏青棠和寥寥几人还在疾书。 “噹”—— 考官席上,祭酒敲了下放在桌上的小钟,旁边司丞大声喊道:“书学已毕,停笔!” 众学子放下笔墨,魏青棠拾起答卷,轻轻吹了下。 还好,刚好完成。 她左右两边,江采玉和周蓉也在看她。 眼光瞄到她卷子上竟非一片空白,不由有些吃惊。 周蓉哼道:“写满了又如何,书学可不是凑数来的。” 魏青棠被针对的实在不耐烦了,瞄了眼她的卷子,悠然道:“是啊,但也不是只言片语就能应付得了的。” 周蓉低头看着自己寥寥几行文字,满脸通红。 这时一抹白衣走过,杜卿雪从容地递上答卷,众人望去,那宣纸上是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竟也密密麻麻写了两张。 魏青棠眼尖,看见题目的《论学》二字,一颗心倏地沉了沉。 杜卿雪不愧是杜卿雪,竟敢选这样宽广的题目作写。 但以她的才华,敢写,必然面面俱到。 这书学第一,恐怕就是她了。 下了校验台,魏青棠再不如之前的轻松,她心绪微沉,连江采玉等人的讽刺也懒得理会。 孟瑶跑上来问:“怎么样,我听哥哥说这次书学题目很难,你、你答得来吗?” 魏青棠看着一脸紧张的少女,不想她担心,便笑了笑:“还好,不算太难。” “真的?”孟瑶狐疑,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魏青棠由她拉着走到休息处,喝了些茶水,准备应付接下来的算学。 突然,一个青衣小厮恭恭敬敬道:“请问是吟越郡主吗?” 魏青棠道:“是我,你是?” 青衣小厮双手奉上一个书袋。 那书袋是国子监太学常用的样式,里面胀鼓鼓的,不知放了些什么东西。 小厮道:“这是一位公子让小的转交给您的,请郡主收下。” 魏青棠一愣,没来得及问是谁就被孟瑶抢过去嘀咕:“什么东西呀,放了这么多?” 孟瑶打开书袋,叫道:“哇,是吃食!” 魏青棠一惊,连忙去看,那书袋里放的全是些包裹精致的零嘴。 像如意斋的枣花酥、桃花片,还有天一酒楼的蜜饯子,用红檀木盒精致地封存起来。里面甚至还有望月楼的金波酿,存封在一个小瓷瓶中。这些吃食都是时下姑娘们最喜欢吃的,孟瑶翻找一阵,连进食后用来擦嘴的餐帕也准备好了。 “魏姐姐,这是谁给你准备的呀,这么丰盛?” 魏青棠立即转头,那小厮不知什么时候没影儿了。 她摇摇头,孟瑶猜测:“会不会是你府上的人弄的,怕你累着所以送吃得来?” 魏青棠想了下,否定:“不会,出来前阿金绿儿提起过,被我否了,她们没胆子那么做。” “哦……”孟瑶贼兮兮地笑了笑,“那就是你的某位倾慕者,嘻嘻,魏姐姐,说说嘛,是京里哪位公子?” 魏青棠笑着戳她额头:“你这丫头整天想什么呢,倾慕者……”她脑海中掠过顾文武的样子,猛地警醒。 对啊,她怎么把他给忘了! 顾文武为讨她欢心送零嘴来,极有可能! 一想到此,那香甜可口的枣花酥们也变得难以下咽。 她夺过孟瑶手里的书袋,道:“既然不知什么人送的,就别吃了,万一有毒怎么办。” 孟瑶也单纯,闻言猛点头:“对对,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能入口!”她把打开的枣花酥塞回袋子里,又将书袋拿得远远的,仿佛里面真有剧毒。 不远处,青衣小厮看到这一幕,迅速转身回去禀报。 算学很快开始了,学子们陆续登台。 观海阁三楼,北面角落里的软轿旁,秦恒忿忿道:“什么?她居然敢嫌弃主子送的东西?这女土匪实在不可理喻!” 秦恒当然生气了。 这些枣花酥、桃花片都是他刚跑了一个时辰,让暗卫们从京城大街小巷买来的。 他原以为是主子想用,尽力尽力去找。 哪知送来了主子却让给魏青棠送去。 好吧,送就送了,那女土匪居然嫌弃? 可恶! 软轿内,云殊神色淡淡,可细看之下,就能发现那墨瞳中的一缕寒芒。 小家伙很聪明,不可能猜不到是他。 猜到了还敢退回来…… 宸王道:“再送。” 校验台前,准备上场的魏青棠再次碰到那青衣小厮时,俏脸微沉。 小厮硬着头皮将书袋递过去:“我家主子说,这一袋也是送给您的。” 魏青棠揉揉眉心,她不想这时候闹事儿,便耐着性子道:“回你家主子,好意心领,不过本郡主不需要这些,你拿回去吧。” 算学很快开始了,这一门是她擅长的。 捧着题卷大致看一遍,便开始作答。 少女下笔如有神助,许多旁人抓耳挠腮也想不出的解法,在她笔下三两解出。 因为实在得的太快,也太顺畅,巡考的主簿也不禁停下来,多看了几眼。 而此刻,主考席上,几位考官正在为书学的名次争论。 第一名已经出来了,楚情与杜卿雪不相上下,并列头名。这在以前不是没有过先例,杜卿雪的《论学》与楚情的《律策》不相上下,除了景博士嘟囔句情儿更胜半分外,几乎没有异议一致通过。 其次是谢阁老的长子,谢淮英。 而第三名……就产生了争议。 第105章 否则如何 “我认为这卷子不行,你们看,公孙学士的题目是‘大学之道’,她默了《大学》开篇不说,还引了许多典故,这些均非她自己的见解,我觉得还是另选一份吧!” “不,不对,你看这段,还有这段,对大学解读之精辟,确有耳目一新的感觉,我认为可列第三。” “我不这么认为,书学并非投机取巧的科目,我赞成齐博士的话。” “孙大学士的意见呢?” 几名考官纷纷转头,孙崇洲拿着题卷细看,嘴角噙丝兴味的笑容:“老夫建议诸位看一下这位学子的姓名。” 他将题卷翻转过来展示人前。 几双眼睛齐齐望过去—— 右下角,遒劲三字大气而落。 魏、青、棠。 魏青棠??? 几名考官都瞪大眼。 尤其是齐博士,一对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他们为之争论不休的第三名,居然是他最看不起的魏青棠? 这若换成国子监任何一名学生,都不会引起这么大的惊愕,可发现是她之后…… 景博士和祭酒接过题卷,又细细看了一遍。 确实,鞭辟入里,另觅蹊径。 与她的名声相比较,这好比是一潭淤泥里开出的莲花,本来不算十分高明的文字,硬生生又抬高几尺。 齐博士喃喃道:“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她写的……荒谬,太荒谬了!” 景博士也不敢相信道:“这吟越郡主竟能写出如此文章?莫不是旷学的四年,魏督公给她请了先生在府中辅导?” 公孙贺两耳不闻窗外事,看了眼文章只道:“还行。” 倒是孙崇洲挺佩服这丫头胆识,敢立下滚出国子监这种赌约,因而笑道:“看来是我等浅薄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最好的学生,不一定出自国子监。” 这话让祭酒本能地皱了下眉头。 那齐博士忽然站起来,走到栏杆旁去看台上。 此刻算学进行到一半,校验台上的学子们埋头苦写,冥思苦想有之,抓耳挠腮有之,可坐在第三排的少女泰然自若,徐徐落笔,那清秀的小脸不见半分焦灼,很安静的,像水一样从容的气质。 “不可能作弊、不可能……”他眉头越拧越紧,半边身子几乎探出楼去。 这个国子监博士想看穿魏青棠的把戏,可不管怎么看,也找不到破绽。 “算了老齐,也许这小郡主开了窍,得神仙指点?”同僚这么劝慰他。 齐博士狠狠揉眼,再看片刻后,长长叹了口气。 也许,他真的看走眼了。 很快,算学也结束。 魏青棠交了题卷,下台时,淡静的眸子含着一分嘲讽。 珠算、账簿……这些今天无比简单的题目,都是她前世在顾府管账时,一笔一笔积下来的经验。 想不到如今,会以这样的方式派上用场。 “吟越郡主!”青衣小厮第三次迎上来,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他僵硬地把手中书袋递过来,还未开口,就被少女冷冷打断,“有完没完?” 她一把扯过布袋,狠狠扔在地上。 刚才因为算学被勾起的怨恨,这一刻统统爆发出来。 青衣小厮愣了下,慌忙去捡。 魏青棠抿紧嘴唇道:“告诉你家主子,别再缠着我,否则——” 话没说完,一道冰冷薄凉的声音道:“否则如何。” 魏青棠全身过电似的僵了一刹,艰难回头,果然看见一个梦魇般的人影。 玄衫,白氅,脖领处一圈狐毛拥簇着苍白的脸颊,愈发显出冰雪之姿。 他就那般静静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一个手炉,幽深平静的视线望来,愣是叫冰冻三尺,周围的人不自禁绕开他。 青衣小厮打了个哆嗦,一头跪下去结巴:“主……主……主子……” 然而云殊没看他一眼,只对着魏青棠道:“过来。” 还是那两个字,冷漠却毋庸置疑。 魏青棠感觉自己由头到脚凉透了,目光万分艰难地偏了一寸,落到那地上的书袋—— 坏了坏了,这吃食不是顾文武送的,是他!! 这修罗王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派人给她送吃的,又不让人说? 这下好了,误会大了! 魏青棠大脑飞转的时候,宸王似乎等得不耐烦了,眉梢一挑:“没听见?” “不、不是!殿……”她好不容易把‘殿下’吞回去——他今天穿得常服,行事低调看样子不想表明身份。魏青棠深吸口气,强迫自己走过去小声道,“对不起,吟越不知道是您派人送来的,真的不知道……” 可不等她道完歉,男子径自转身,上了楼。 魏青棠又呆了。 自相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明着落她面子。 奈何她有错在先,只能暗暗叹气,跟上去。 身后,江采玉皱眉道:“那个人是谁,为何从没见过?” 周蓉只看见一道侧影,不甚在意道:“不知道,采玉,你别管她了,下午还有一门乐学,咱们先走吧。”她说完又去看崔芝兰,可素来温贤大方的相国千金愣愣站那儿,似乎被摄走魂魄。 她连忙挥手唤道:“崔姐姐、崔姐姐?” 崔芝兰醒神似的“啊”了声,倒退半步,随后摇摇头,扶额,似乎受到很大冲击。 周蓉担心地问:“崔姐姐,你是不是身子不适,我陪你去太医局看看吧?”江采玉也随之望过来。 崔芝兰对着两人轻轻摇头,顿了顿,才迟疑道:“方才,我好像看花眼了……没事,我们走吧。” 三女挽手离开,崔芝兰回头望了眼楼梯处。 不可能吧,她刚刚……怎么好像看见了宸王? 因为崔相国的缘故,她曾在三年前的皇宫夜宴见过他一面。 那时的宸王还是个少年,穿着厚厚的羽氅,雪色貂毛簇拥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颊,越衬得冰雕雪琢一般。整场宴上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那么静静坐在那里喝酒,可崔芝兰觉得,他好像有一种无形的气质,即便什么也不说不做,也没办法让人忽视他。 那场宴会很不愉快,因为他的存在感太强了,无论皇上与父亲谈论什么,都会下意识地向他看去。 最后,皇上不得不让他先行退场,之后气氛才活跃起来。 崔芝兰想起那时他离开的背影,那么清寒,又那么寂寥,她的心一瞬间像被扎了似的,抿唇摇头。 怎么会呢,宸王殿下那样的人物,怎么会主动寻人? 更别说找的还是魏青棠那样的女子。 一定不是他,一定是看错了…… 第106章 非拿不可 这边险些被认出身份的云殊,面无表情回到三楼。 这时已到饭点,学生父母和前来观礼的人都去饭堂用膳,楼内空空,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云殊向轿边走去,那顶青布软轿旁边,不知何时支起一张罗汉床,床上摆一张四脚矮桌,茶具烧酒一应俱全,且全是天青色,像从府邸带出来的。他走到床边坐下,秦恒立即奉上一张干净的方巾,云殊接了擦手,而后端起酒盏,饮了半杯。 魏青棠默立不语。 她知道这次误会大了,可解释、道歉好像都行不通,该怎么办? 就在发愁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嗓音突然问道。 “会倒酒吗?” “嗯?”魏青棠茫然抬头。 云殊道:“过来,倒酒。” 魏青棠小步跑过去,端起酒壶倒酒。 绯红的液体流入青瓷杯中,那鲜明的对比让她吓了一跳。 这是酒吗?天底下哪有红色的酒? 难道说是血……这杀神真得要饮血吗? 她手一抖,几滴酒水溅洒出来,刚好落到他手背上。 “对、对不起,殿下,我……”她手忙脚乱的又去擦拭,旁边秦恒早就按捺不住了,见此喝道,“住手!你——” 他没说完,只见云殊竖起另一只手道:“退下。” 秦恒不解地望着他,主子这是怎么了,竟让外人近身?不过还是遵循命令,退到一边。 楼中,只见少女低眸,小心而又认真地擦着。 那白帕沾上酒水,绯红的颜色瞬间淡了。 魏青棠悄悄松口气。 不是血,血的颜色没这么浅…… 她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等擦拭干净,将白帕放到一边,乖乖站着等他责难。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位世人畏惧的修罗王根本没寻她麻烦。 端酒饮毕,道:“继续。” 一连三杯,杯杯饮尽,直到那张苍白淡漠的脸上浮起一分潮红,他才将酒杯放下。 魏青棠乖顺地站在他旁边,偷偷打量着。不得不说,越是近看越觉惊艳,那细密的长睫附在眼上,轻轻扇合若蝶翼,挺直的鼻梁如山根,坚毅不屈,再往下是刀削般的唇,薄唇沾了些酒色,红得妖异…… “在看什么。”云殊冷不丁问道。 魏青棠脱口道:“在看你——”话一出来,她悔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老天,她在说什么啊,对着修罗王也能走神? 忙不迭要解释,云殊却勾了勾手。 魏青棠赶紧俯下身去,那张冷情的脸孔却偏抬起来,深邃眸瞳直直望来,毫无防备的,撞进她眼中。 少女愣住了。 四目相对,两人相距不到一尺。 男人身上独有的龙涎香气包裹住她,他伸出两根手指,平稳却有力地捏住她下巴。 “知不知道,错在何处。” 魏青棠茫然。 错?她做错什么了?——哦,是说书袋的事! 她连忙道:“回殿下,吟越知错,但这件事我可以解释……”她习惯性的想低头,奈何那两根手指钳住她,让她不得不抬起脸。魏青棠僵硬道,“那些吃食吟越误会是别人送的了,所以才会糟践它,若知道是您送的,我一定……” “一定什么?”云殊淡定地问。 “一定……一定好好对待,全部吃完?”少女试探道,“吃不完的也好好留着,定不会浪费一分一毫?” 见对方还是没有反应,她不禁暗暗叫苦。 这王爷真难伺候,她不过是丢了一包吃食,有必要这么小心眼吗? 又叹气道:“若是王爷都不满意,那……吟越也只有找个祠堂,把它们供奉起来,每天过来瞻仰个三五来次,这样可以吗?” 秦恒听见直翻白眼。 把吃得供奉起来,也亏这女土匪想得出来! 不过自家主子好像没什么意见,云殊静静望她片刻,颔首:“就这么办。” …… 从观海阁下来,魏青棠几乎脱力。 应付一个修罗王,简直比她考三门、不,四门书算还要费劲! 这时候饭点已经过了,她也没什么进食的欲望,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闭眼打算歇一会儿。 今天只剩最后一门乐学。 和前两门不同,乐学比得是临场发挥,每人弹一只曲子,当场弹奏当场论判,可观性更佳,因此前来观礼的人很多。午时刚过,观海阁三楼几乎满座,一楼学子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不少父母还在给孩子们打气。魏青棠斜支脑袋打瞌睡,忽然,一个戏谑的声音道:“小丫头,考得如何?” 魏青棠睁眼,只见楚情出现在面前。 她身心俱疲,打哈哈道:“不如何。” “不如何?小丫头,这可不像你啊。”楚情噙笑看着她。 魏青棠实在没精力应付他,挥手打算赶人,忽然看见谢淮英走过来。 便改了主意:“谢大少爷,你前两门考得如何?” 她这次真正的对手只有谢淮英一个,如果他前两门发挥不好,说不定待会儿的乐学,她用不着出全力。 谢淮英没想到问到自己,愣愣,才保守道:“大约,能拿个第二吧。” 魏青棠眉梢瞬间挑高。 第二? 她自我评估过,她的书学一般,最多拿个第三,算学应该可以拼第二。 如今谢淮英两门第二,那岂不是说她最后一门乐学,至少得拿第一才能赢过他?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楚情见她只跟谢淮英说,脸黑了下来:“小丫头,你为何只问淮英不问我?” 魏青棠斜他一眼,没好气道:“怎么,难道楚三公子能跌出前三?” 楚情孔雀似的摇头:“当然不会。” 魏青棠道:“那不就得了……” 楚情虽懒怠散漫,但也知道他现在之所以这般恣意,靠得不是平南侯府,而是他自己的名声。所以就算为了保名,他也不可能胡来。而谢淮英身为谢阁老长子,肩负家族荣耀,更不可能放水。 看来,待会儿的乐学,真的是各凭实力了。 魏青棠沉默不语,楚情看她一会儿忽咧嘴道:“小丫头,杜卿雪的琴是出了名的动听,我也逊她一筹,你想拿第一,只怕是没戏。”说完和谢淮英走开。 魏青棠心里咯噔一声。 这楚妖孽真是聪明,竟能看穿她所想。 但不管杜卿雪如何厉害,这个第一,她非拿不可! 第107章 凤求凰 噹——噹——噹—— 三响过后,先是抽签。 众人来到校验台前,各自取一枚木牌。 木牌背后写着次序,魏青棠将木牌递过去,记录的司丞抬头望她眼,大声道:“十八位,吟越郡主。” 这一声喊出来,周围登时叽叽喳喳议论开。 “十八,她是十八诶!” “太好了,但愿我不要是十九或二十。” “是啊,若是排到这几个号,还不如弃考呢。” 魏青棠有些发懵,突然臂弯一重,孟瑶拉着她问道:“魏姐姐,你是多少号?” 魏青棠下意识把抽来的签递给她,孟瑶一看急道:“完了,这下完了!” 瑶光县君见她还茫然地望着自己,跺脚道:“魏姐姐,你还不知道吗?这次杜卿雪排在十七,就在你前一位!” 魏青棠闭眼。 这叫什么,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她排在杜卿雪后面,也就是必须比杜卿雪弹得更加出色,否则,就会沦为她的陪衬,一文不值。 这根本没给她选择! 孟瑶还在发愁:“这可怎么办,你排在杜卿雪后面,就算你弹得再好也不可能……”她强行把后半句咽下去,魏青棠看着她,心知这丫头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就算你弹得再好也不可能好过杜卿雪。 这差不多是共识了,周围多是幸灾乐祸或看热闹的人,她闭闭眼,压下心头的叹息说道,“阿瑶,别担心。” “还不担心?魏姐姐,你这是胸有成竹,还是强颜欢笑啊?”孟瑶都快急死了。 这次校考,她和江采玉谁输了谁就要滚出国子监。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她好像半点不急? 魏青棠淡淡道:“我知道。” “你知道还……”孟瑶愁得重重叹气,“哎,跟你说不清,算了,我去找哥哥,看他有没有办法。”说完匆匆走了。 魏青棠看着这个性烈如火的丫头,微微摇头。 杜卿雪的琴声固然厉害,但她这一曲,也未必输她。 只是现在说来孟瑶也不会相信,便留待待会儿,给她一个惊喜吧。 目光轻转,落到那考官席上。 这次校考,为求公正起见,专门请了六音坊的华月仙子来作论判。 华月仙子今年不惑,却未嫁人,她的容貌保养极好,眉目间凛然生威,正是人人敬重的曲乐大家。 由她来担任“乐学”的主考官,无人不服。 她登上主考席时,目光环视,经过杜卿雪身上后者恭顺地垂下眼眸。 华月仙子微微点头,毫不避讳地向她表示肯定,这一点在场依然无人质疑。 谁都知道,杜卿雪曾拜入她门下学琴。 杜卿雪的一手好琴,都是她亲手教出来的。 可即便如此,谁也不担心她会徇私。 因为过去几年间,每一次国子监“六艺大比”,都是杜卿雪夺魁。 这已经是公认的京城第一了,在绝对实力面前,其他的一切都变得无力。 又过了半刻钟,乐学比试终于开始了。 第一位上台的小姐弹了首《平沙落雁》,因为紧张,弹错不少调子,没有弹完就在考官们的摇头中羞愧退场。接着第二位、第三位……有人打起了瞌睡,也有人找同伴唠嗑,这琴曲一道上值得欣赏的也就楚情一个,杜卿雪一个,其余人包括谢淮英在内,也只能算是陪衬。 “楚三公子上场了!” “快看,是平南侯府的楚三公子!” 百无聊赖的学子们终于振奋精神,望向校验台。 魏青棠也好奇地望过去。 但见他端坐台上,右手抚弦,俊美的脸庞微侧,垂下一缕长发。 众人屏住呼吸。 仙嗡—— 场中一静,接着响起震耳欲聋的尖叫。 “是凤求凰!他弹得是凤求凰!” “天呐!真是西汉名曲凤求凰!” “老天,能听楚三公子对我弹这首曲子,真是死了也甘心……” “想什么呢,楚三公子有心上人了,这一曲,怕不是弹给她听的吧?” “……” 少女们激动不已,痴迷地看着台上抚琴弄弦的人儿。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那首司马相如的名曲,在他手底下仿如再世,音美,曲美,人更美。 楚情拨弄着琴弦,凤眸中出现一丝感慨,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人,曲弹得越发急促,也越发凄凉,与原著中思念之情截然不同。 魏青棠皱了皱眉,她能听出他琴音中的深情。 那情意太浓,不需细听也能发觉。 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她又想起救他那晚,他抓着她的手无意识喊出的“长歌”。 难道楚妖孽真的喜欢她? 不,是喜欢以前的谢长歌? 凤求凰已弹到高潮,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便在此刻,楚情忽地抬眸,狭长的凤眸瞬间从在场几十名学子中捕捉到她,那桃花目中波光潋滟,深情地凝望过来。 啪! 魏青棠抬手,蓦地打碎一盏茶杯。 全场安静,琴音也出现一瞬停顿。 那求娶之情、思念之切,刹那间烟消云散 楚情试着再拨了两个音,可意境一断,再不复从前,他也不强求,洒脱一笑,推琴起身:“仙子,楚某弹毕。” 华月仙子和几名考官脸上均露出遗憾。 这曲《凤求凰》的曲乐、意境皆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若是楚情弹完,必然是本次乐学第一。 然而可惜的是,因为魏青棠的失手,只能到此为止。 众人皆有些惋惜,遂又愤怒地看向魏青棠,只觉这女土匪不仅蛮横,还是个坏事儿的讨厌鬼。 魏青棠淡然自若:“抱歉,失手。”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 不是失手,她是故意的。 楚情实在太投入了,他的音,他的情,排山倒海席卷而来,不留一丝空隙,霸道之极。 她可以对楚情无感,却不能对当年的楚小胖绝情,这一点故人之谊更搅乱了她的心。 但她不能乱。 重活一世,她是为复仇而来。 情也好,爱也罢,都是这辈子绝不会沾染的东西。 所以,只能亲手毁掉了。 第108章 比琴(上) “下一位,李潘。” 乐学比试还在继续,很快轮到杜卿雪,校验台上又引来第二次瞩目。 但见女子素手轻拨,泠泠琴音从指尖泄落,却是一曲《对月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在她的琴声中,众人仿佛看见一轮明月下,一道孤寂的人影独自举杯,相邀明月…… 她对此曲的苦、悲把握得十分到位,主考席上,华月仙子不苟言笑的脸庞也露出两分笑意。 “仙子,杜小姐此曲已臻化境,看来是得了你的神髓呀。”孙崇洲抚须赞道。 景博士亦道:“确实不错,可惜情儿那曲凤求凰未曾弹完,否则二者又可较量一番高下。” 华月仙子点了点头,道:“卿雪天赋极高,我不过指点一二,她便能融会贯通,有此造诣,实属难能。” 众人又好一番交口称赞,如杜太傅教育有方云云。 相互对望,心中明了这乐学一门的头名,当属于她了。 观海阁楼上,孟玉楼入神地听着,长长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杜家小姐,名不虚传。” 孟瑶听到兄长这般说,心里咯噔一声。 杜卿雪表现地如此出色,那排在她后面的人可怎么办? 岂不是都成了陪衬日月之辉的萤烛,黯然无光? “哥哥,杜卿雪弹得真那么好吗,就不可能有人胜过她?”孟瑶不服气的嘀咕。 孟玉楼失笑捏她脸颊:“当然,如果真有人能胜过她,除非是瑶池仙宫的神女下凡吧。” 孟瑶沮丧地垂头。 这下完了,魏姐姐的赌约,看来是要输了。 而学子席中,魏青棠听着杜卿雪的琴声,心里十分感叹。 有人生而天赋异禀,杜卿雪显然就是其中之一。她与自己同龄,才十四岁的年纪,就能弹出许多琴师一辈子也达不到的意境。若非前世苦学过两年,今次另有准备,只怕她也会羞愧得不敢登台了。 杜卿雪弹完,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考官高声道:“第十八位,吟越郡主,魏青棠。” 声落,场中爆出更高的呼声。 那却不是赞赏,而是唏嘘。 排在杜卿雪后面,无异于当众上刑,这极好与极差轮在一起,显而易见充满戏剧。 然而少女淡定自若,她抱着绕梁,缓步登台,不恼、不躁,平静的脸上有一种如水的气质。 这让等着看她笑话的人情不自禁愣了下。 “快看,她抱着的是什么?” “古琴绕梁,是绕梁琴!” “真不愧是督公府,这等稀世珍宝也能寻到。” “那有什么,好琴也得看谁用,在杜小姐手中当是珍宝,但在她手里嘛……不如根烧火棍。” “哈哈哈哈!” 三楼,宁瑾玉不由皱了下眉。 他其实盼着魏青棠能赢,可听了杜卿雪的琴声后,那一点希望又变得不确定起来。此刻听见别人嘲讽奚落,心里更是有些不适。 坐在他身旁的谢阁老侧过身道:“这就是魏九的义女?” 宁瑾玉点头,又忍不住道:“老师,她、和魏督公不一样。” “哦?”谢阁老不禁多看他一眼,“何出此言?” 宁瑾玉便将当初定国公府的事情说了出来,以及她在天一酒楼救下许先生,说完,却见恩师抚须摇头:“瑾玉,并非老夫心存偏见,你所说的两件事不足以为证。你年少有为,是个好孩子,切莫因儿女情长自误前程,明白吗?” 谢阁老的目光智慧而深远,宁瑾玉心头梗了下,慢慢垂眸:“是,瑾玉明白。” 此时魏青棠已坐到案前。 她将绕梁横置,试了几个音节,又将抽到的签号放在左上角,用砚台压住。 袅袅熏香从炉子里升起,她抬头冲祭酒点了点头。 噹—— 祭酒敲响小钟:“开始。” 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瞧着。 少女十指按弦,闭眼,深深吐出口气。 仙嗡—— 这第一个音起,等着看她笑话的人们,变了脸色。 这明显不是初学者的声音。 魏青棠低垂眼帘,专心弹奏起来。 在第一个高音起调后,又弹了第二个高音…… 江采玉神色微变:“怎么起这么高的调子,她想弹什么?将军令、阳关三叠?总不会是兰陵王入阵曲吧?” 周蓉亦困惑地摇头:“我也听不出来了,崔姐姐,你觉得呢?” 周围少女看向崔芝兰。 论琴曲,除了杜卿雪外,也属这位相国小姐最佳。 可是此刻,崔芝兰脸上也露出诧异的神情:“不,不是兰陵王入阵曲,也并非阳关三叠……我也听不出。” 众女有些失望,周蓉安慰道:“没关系,说不定她是故意瞎弹的,引起大家注意。崔姐姐、采玉,我们继续看吧。” 这时候,在一连起了五个高音后,魏青棠终于步入正戏。 铿锵杀伐,金戈铁马,赫然是一首战曲! 看台上,谢淮英露出一丝轻松的笑:“这郡主娘娘不笨,没走平沙落雁对月酌那些婉约的调子,她想以战曲另辟蹊径。不过可惜,这种慷慨昂扬的曲子还是太单调了,不足以夺魁。” 楚情懒懒睨他眼:“你倒有自信。” 谢淮英得意道:“那是自然,为了不输给你,这几天我可下了一番苦功,待会儿你好好听着吧。” 楚情哼了声,眯眼看向场上,心里掠过一丝疑惑。 难道这丫头真是虚张声势? 可她若不在琴曲上胜过谢淮英,想在书学、算学上有赢面那就更难了。 她在等什么呢? 弹奏过了三分之一,曲调越来越高,激奋人心,热血沸腾,仿佛能看见前线将士们手持刀戟奋勇杀敌的模样!看台上的几位考官相视而笑,都看得出这样的曲子虽不错,但也只能算“不错”,而非“出彩”了。有杜卿雪珠玉在前,这首曲子只能算中规中矩,再弹下去也不过一个“甲”等。 “嘁,真没意思,我还以为有好戏看呢。”城阳公主趴在围栏上,失望地撇嘴。 她今天纡尊降贵,跑来国子监看校考,就是想看她压杜卿雪一头。 谁知道又是被吊着打。 无趣,无趣极了! 她身边的玉嬷嬷小声道:“公主,您瞧那边——” 第109章 比琴(下) 城阳扭头望去,登时浑身一颤:“他怎么来了?!” 北面角落,停着一顶青布软轿,那轿子看似寻常,但只有城阳等寥寥数人知道,那软轿左侧刻有一个宸字,乃是她二皇兄,宸王云殊的座驾! 玉嬷嬷忌惮道:“公主,那位来了,咱们怎么办?” 城阳咬着唇,脸上神情挣扎,好半响,吐出一个字:“走!” 她说走就走,带着浩浩汤汤的人马迅速离开。 角落里的秦恒注意到这个动静,低头向主子禀告。 轿中安静了一瞬,随后传出淡淡的声音:“不必理会。” 秦恒躬身应是,又将目光投入场中。 魏青棠的琴已渐入佳境,铿锵之音,杀伐之气,可惜排在她前面的是杜卿雪,那一首《对月酌》出神入化,在她的映衬下,魏青棠的琴声便显得过于单调。 就在众人暗自摇头时,忽然。 锵——!!! 一声尖锐的长鸣陡然爆响。 围观者纷纷捂耳。 抬眸望去,校验台上,只见少女神情冷肃,十指翻飞,竟在骤然间换了指法! 若说片刻前是一曲慷慨激昂的秦王破阵曲,那么此刻就是一首悲壮凄凉的霸王卸甲曲。 乌江畔头,霸王已逝。 楚军悲鸣,恨水东流。 那十面埋伏之境遇,那走投无路之绝望,其音之急,其境之悲,场中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更有甚者闻音长叹,仿佛看见了那淮阴战场上,痛哭无措的楚军将士…… “这琴……好悲。”华月仙子不自禁呢喃道。 那台上少女不过十四,如何能弹出这样悲凉的乐曲? 祭酒同景博士对望一眼,均看见彼此眼中的惊诧。 倒是孙崇洲心无旁骛,闭目倾听,不时还和着拍子轻敲桌案。 校验台上,魏青棠低垂眼帘,专心弹奏。 她的脑海中,正走马观花的浮掠着谢长歌的一生。 年少不知愁。 父母双全,兄长回护,她是谢家最小的女儿,万千宠爱于一身。 直到家变时。 血火烧天,她眼睁睁看着谢府化成灰烬,哀鸿遍野,她却在仇人的怀中步步远离。 接着是荣华。 大婚之日,风光出嫁,自以为觅得无双良人,为他寻逆贼、剿叛乱。 最后的杀戮。 她围剿了“逆贼”,迎来良人穿心一剑…… 魏青棠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无边的血色,漫天漫地而来。 她无法睁眼,无法呼吸,胸腔的压抑几乎要挤爆心脏。 嘈嘈切切错杂弹,她在绕梁琴上拨出一个又一个急促的音节。 乌云压顶,围城欲摧,伴着一声刺耳的尖鸣。 嗡——!!! 整个天地,都静了下来。 全场中,一片沉寂。 没有人开口,没有人发声,所有双眼睛都忘我地凝聚在高台之上,那个素衣少女,就那般淡然自若地坐在那里,弹出了一首绝不符合她年纪的……惊、世、之、曲! “好!!” 一声喝彩,仿佛惊醒了众人。 大伙纷纷回头,只见那喝彩之人竟是谢家大少谢淮英。 他带头鼓掌,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双目中更是毫不掩饰的惊喜赞叹!他的旁边,向来慵懒散漫的楚情也坐直身,妖异俊美的脸庞,显出一分惊色。 下一刻,全场爆出排山倒海的掌声。 “好,弹得太好了!” “这是什么曲子,为什么我从没听过?” “起先还以为是大杀四方的战曲,哪知后来走投无路,这里面大起大落,真是惊心动魄啊!” “我也好久没听的这么入神了!” “绝唱,堪称绝唱啊!” “……” 人群中兴奋不已地谈论着,从故事,到意境,无不交口称赞。 考官席上,华月仙子和几名考官交换意见,亦是不断点头。 这曲子单论音调,或许比不上《对月酌》和《凤求凰》,但它戏剧性的转折、高超的意境,真正做到了以琴传心,观海阁上众人的反应已经很好说明这点。 这次的第一,非她莫属。 华月仙子虽遗憾杜卿雪未能夺魁,但对曲乐的痴迷压过其它。 她忍不住问:“郡主,敢问这一曲何名?” 魏青棠半垂着眼。 方才最后一音弹得重了,右手指尖勾出道血痕。 一滴红色的血珠落在绕梁琴上,她低头,静静瞧着…… “此曲,名不归。” “不归?”华月仙子一愣,琢磨着点头,“将军百战死,将士十年归。此曲名不归,确实不错。” 魏青棠未置可否,抬眸。 平静的目光掠过各方视线,投向远方…… 式微,式微,胡不归。 二哥,你,可曾听见? 观海阁三楼。 一声极低的嗓音从轿中传出:“不归?” 秦恒连忙道:“是《不归》,那吟越郡主亲口说的,华月仙子解释为‘将军百战死,将士十年归’的意思。” 安静了片刻,云殊道:“不对。” “不对?”秦恒道,“主子的意思是?” 云殊淡淡道:“此曲为思,她在思念什么人。” 秦恒瞪大眼:“思念什么人?不会吧,主子,这可是战曲啊!而且她若真的在思念什么人,弹的应该是凤求凰那样的曲子吧?” 云殊瞥他一眼,没再解释。 幽深墨瞳中闪过深思之色。 以战曲寄思,很早以前,南阳那边有过这样的例子。那是驻守南阳的谢家军中独有技法,每逢战前,会以琴曲鼓舞将士,战后亦会以琴声抚平将士哀思。可自从谢胡子被诛,谢家满门尽灭后,这一门技法早已失传。 为何这魏家女还会? 难道她与谢家,有何关联? 眸光闪了闪,云殊道:“秦恒,去查一下她进督公府前的身世来历,事无巨细,本王都要知道。” 秦恒愣愣,躬身:“是,属下领命!”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最后一名学子上台弹奏完毕。 考官们开始依据学子的表现评优排序,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这一次乐学谁会夺魁。 不一会儿,考官席上,祭酒走出来宣布道:“乐学第三名,楚情。” “第二名,杜卿雪。” “第一名,”他顿了顿,大声念道,“魏青棠。” 第110章 质疑 话落,场中响起热烈议论。 “你看,我没说错吧,果然是她!” “那曲《不归》确实弹得好,担得起第一!” “名副其实,名副其实!” “我还以为杜小姐会连冠三门呢,想不到这乐学一门就被人夺去了……” 听到这话,杜卿雪微微蹙了下眉头。 自入学以来,每年的六艺大比她都是第一。 如今横空冒出个人来,夺走了书学这个位置,她的心里难免有一丝不适。 但想到方才那曲,确实惊艳,心里的褶皱又被抹平。 坦荡地向魏青棠的方向望去…… 孟瑶正拉着她激动道:“魏姐姐,你听见没,你是第一诶!太厉害了!” 魏青棠淡笑点头,身体却有些乏了。刚才那一曲不归耗费太多心神,这会儿都没缓过来。 “哼,才一门而已,没什么好得意的!”周蓉不服气道。 孟瑶挑眉:“周姑娘,话可不是这么说得,就算一门,那也是第一!” 周蓉又气又恼,哼了声转过头去。 孟瑶赶紧凑过来问:“对了魏姐姐,前两门你考得如何,是不是也是头名呀?” 魏青棠看着这丫头一脸期待的样子,不禁失笑:“你太高看我了,这次琴曲可以说意外,书学与算学,我是比不过他们的。” 刚说完,身边就有人叫道:“快看!算学的名次也出来了!” “谁是第一?杜小姐还是楚三公子?” “哈哈,都不是!是容墨!” “容墨是谁,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 容墨? 魏青棠一怔。 这个人她可不陌生。他是谢阁老的高徒,来年春闱,唯一一个参考的广文馆学子。这个寒门学子三元及第,得中状元,可惜在京城游行的路上,遇刺身亡。 想不到这次也崭露头角了。 孟瑶多嘴问了一句:“那其他名次呢?” 去看了榜单的学子道:“算学第二是楚三公子,第三是杜小姐,至于第四嘛……”他卖了个关子,神神秘秘道,“你们猜猜,是谁?” 孟瑶急道:“你快说呀!” 那学子哈哈笑道:“就是你身边这位,吟越郡主~” 孟瑶呆了下,大喜过望:“真的?魏姐姐,你算学第四诶,这样加上乐学第一,说不定有希望进前三甲!” 魏青棠看着比她还着急的丫头,唇边勾起一抹笑,这次校考,她有十足把握才敢立约。孟瑶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 那学子听到孟瑶的话,也笑道:“瑶光县君,你若真的着急,不妨去考官那儿看看,听说书学的名次也出了,现在大人们正在出黄榜,估计总名序就要出来了。” 孟瑶道:“好啊,魏姐姐,你在这儿等着,我帮你去看!” 这丫头风风火火地去了。 魏青棠站在原处含笑摇头,那从容的模样,让一旁学子敬仰之心陡然暴涨。 看看什么叫镇定,什么叫自信,吟越郡主这样的才叫! 过了小半炷香,前方黄榜先张贴出来,一群学子或书童仆役纷纷往前挤去,孟瑶冲到最前面,看见那榜上有名的前三甲时,惊得揉了好几把眼。这时候,噹噹两声钟响,祭酒走上校验台,咳嗽两声道:“黄榜已出,今次校考,汇书学、算学、乐学三门名次,魁首乃是杜太傅千金杜卿雪,榜眼为平南侯府的三公子楚情,以及第三甲——” 他停了停,缓缓念道:“督公府郡主,魏青棠。” 场中默了一刻,接着,全场哗然。 “魏青棠?” “我不是耳聋了吧?” “怎么是她?!” “天,那赌约岂不是她赢了?” …… 众人顿了顿,齐刷刷扭头望向江采玉。 江采玉脸色十分难看,周蓉和崔芝兰都在小声地安慰她。 然而这丝毫没有阻止大家讨论的欲望,顿时,又吵翻了天。 “我不信,这一定有问题!” “但她那曲《不归》确实弹得很好,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啊?” “只是乐学罢了,那书、算两学呢?她四年没来国子监,怎么可能一来考得这么好?” “对,我也认为这说不通,而且你们都知道啊,这女土匪——咳,我是说吟越郡主她不喜文墨,众所周知的事情。之前赏诗宴上,她还说出‘蟾蜍爱蚱蜢’的话,这样的底子,我也不认为她能在书学考到第三!” “说得有点道理,那这是怎么回事?”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沸反盈天,无数双眼睛全都望向她。 魏青棠不为所动,静静站在那儿坦然接受各方审视。 她的嘴角,含着一丝微笑。 吵吧,吵吧。 吵得越凶越好。 人总是不愿接受超出认知的事实,但也是最相信自己眼睛的。 他们现在有多么怀疑,等过一会儿,便会多么笃信。 那样,她背了这么久的恶名,也会好转地快一点。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怨毒的女音大声道:“祭酒大人,采玉有疑!” 所有眼睛唰唰转过去。 只见江采玉面无表情推开周蓉的手,转身,一步步走到校验台上。 她对着祭酒恭敬行礼,道:“祭酒大人,吟越郡主四年未归学堂,为何前几日入学,今天便能考进前三甲?何况众所周知,她喜武厌文,从不接触孔孟之道,又是如何在书学、算学上取得名次,望祭酒解惑!” 祭酒的脸也沉了下来。 国子监这么多年来,大大小小校考无数,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众质疑。 但江采玉话落,立刻响起数声附和,校验台下,不少学子跟着出声,也很不服气。 毕竟这次校考关系着广文馆招生,魏青棠占去一个名额,他们便要少一个名额。 祭酒抚须,沉吟片刻后,转向魏青棠:“吟越郡主,既然江姑娘和众位学子均有疑惑,那便请你来为大家解释一下,如何?” 话一出口,考官席上的孙崇洲瞪眼道:“祭酒这是什么意思,哪有让学生解释的道理?” 公孙贺皱了皱眉,也觉此举有些不妥。 黄榜是他们这些主考官一同定下的,有人质疑,那么第一个该给解释的应该是他们。 如今让被质疑的学生解释,实在是有些…… 景博士与这二位翰林院的大学士不同,他能理解祭酒的考量。 毕竟这次校考,是为广文馆招生,那魏青棠是督公魏九的女儿,阉党的人,让她进广文馆,确实违背了当初建馆初衷。 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明摆着是站在江采玉这边了。 可即便如此,校验台下,饱受着众人目光的少女,却依然平静。 她微微抬脸,清澈的眼睛里含着不解:“祭酒大人,您让吟越解释,吟越可以解释,但在此之前,我也有一个疑惑,请问是否每一场校验,被质疑者都要为她的名次作出解释,像以往的杜卿雪、楚情,都是这样吗?” 第111章 谁信我? 祭酒面上出现一丝尴尬。 江采玉冷声道:“郡主,你有多大脸面和杜小姐、楚三公子相提并论?他二位在国子监年年名列前茅,你呢,京城里谁不知道你的‘大名’?我们怀疑你本来就理所应当,你若不给出合理的解释,我便要怀疑你这回名次有假!” 又是一片哗然。 名次有假,那就是公然舞弊。 这对学风甚严的国子监而言,是绝无法容忍的侮辱。 魏青棠听着江采玉义正言辞的质问,周围目光也尽是鄙夷不屑,心底,不由生出一丝轻叹。 名声这两个字,在大盛,到底还是太重要了。 便因为她那些夸大的传言,就能让江采玉无理变得有理。 也不知前世自己怎么想的,竟放任流言乱飞,还破罐子破摔似的有意为之,倒叫这时吃了暗亏。 她抿着嘴唇,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好吧,既然大家心存疑惑,那我便解释一番。吟越确实四年未曾入学,却没有荒废度日。在督公府时,吟越时常翻阅古籍,博览群书,也曾向我的管事李牧请教账房事务,至于乐学是个意外,前年在库房看见这张绕梁琴后便爱不释手,专程请了师傅来教,你们若不信,可以向我义父求证。” 她说得笃定,然而私下根本没请师傅教她弹琴。 但她更加确定的是没人会向魏九求证,确切的说,是没这个胆子。 所以放心大胆的扯着瞎话。 语毕,魏青棠又向考官席上福身致意:“景博士,诸位考官,吟越的题卷在诸位手中,既然大家不信,可否将之公诸于众,免得我平白担这舞弊的罪名。” 这话无可挑剔,孙崇洲抢在景博士前道:“可以,郡主书学与算学的题卷我们都审过,是一致决定,这一点我可以担保!” 孙崇洲翰林院大学士的名头响亮,他肯出面,众人心中的疑虑减轻不少。 景博士瞪了眼他,干咳两声道:“这个……郡主的答卷确实没有问题……” 校验台上,江采玉急忙道:“景博士,孙大学士,还有祭酒与诸位考官,采玉并没有怀疑各位的公正严明。但,采玉以为,吟越郡主之所以可以答得这般出色,甚至胜过杜小姐,全是因为她提前知道了题目!” 此言一出,下面炸开了锅。 “什么?提前知道题目?” “那不还是舞弊吗?” “必须严惩!” “……” 考官席上坐着的公孙贺,蹭地一下站起来,他怒气冲冲地吼道:“你这娃娃胡说八道什么!那考题是老夫所出,难道你怀疑老夫漏题吗?” 江采玉没想到会得罪这尊大神,愣了一愣,赶紧道:“不不,公孙大人,采玉绝没有这个意思。采玉是想说……郡主手段过人,说不定会用别的法子提前得知考题,与大人无关。” 公孙贺的捋捋胡须,怒气总算消减了些。 不过江采玉的话,引发了众人深思。 是啊,魏青棠是魏九的女儿,魏九权势滔天,用点手腕提前得知考题,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一想,看向她的眼光更为忌惮了。 江采玉得意地看着她,嘴角扬起,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 这次赌约,早已传得街头巷尾无人不知,如果真让她进了前三甲,按照约定,江采玉就要离开国子监。 这对她,对江家的名声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莫说她将来难觅夫家,就是她父亲江大人也很难在朝廷立足。 所以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个赌约成真。 魏青棠垂眼站在那儿。 素色的衣裳,纤瘦的身姿,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这般低头望着自己脚尖,不知在想什么。周围的声音愈发嘈杂,起先还有不同的声音,后来就全是声讨、怒骂、轻蔑、唾弃。反正仗着人多,便肆无忌惮地攻讦着,那些锦衣卫犯下的恶行似乎都算在她身上,刀子般的言语一刀刀刺来…… 她闭了闭眼,忽地抬眸:“我没有。” 全场一静。 魏青棠平静重复道:“我没有舞弊,也不曾提前探知考题。祭酒,景博士,还有在场的诸位,可有人愿意信我?” 少女问得也很平静,没有委屈,也没有哭闹,她目光清澈地像一泓水,能照出所有人的影子。 众人被这目光所注视,不自禁移开眼。 静,静得鸦雀无声。 没有人回应她。 孟瑶本想开口,却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兄长抓住。在孟玉楼看来,这已经不是两个小姑娘打闹的事情,江采玉打得是国子监的旗号,魏青棠却是督公府的人,这背后俨然成了清流与阉党的较量,他如今表面上还是中立,不能牵扯其中。 而观礼席上,宁瑾玉也下意识起身,可余光瞥见恩师,骤然记起他说过的“莫要因儿女情长误事”的话,那涌到嘴边的“我信”便又吞咽下去。 整个校验场中,沉寂得可怕。 魏青棠勾了勾嘴角,笑得讽刺而又无奈。 完全意料中的局面。 可心里,还是有一丝丝抽痛。 她已经委曲成全退让至此,可对方咄咄逼人寸步不让,围观者众,却无一人肯为她说话。 活到这个份儿上,也算失败了吧? 众学子中,楚情嗤笑一声,待要开口,忽然,楼上传来冷漠坚定的声音。 “我信。” 所有人一起抬头。 观海阁三楼,一名侍卫大步走出。 他冷冷环顾一周后,沉声道:“我信郡主不曾舞弊!” 全场愣住,魏青棠也愣了。 秦恒? 打死她也想不到,这时肯为她出头的,居然是修罗王的手下? 秦恒还是那张板正的脸,抱剑而立,身上有种凛冽之气。 江采玉不认得他,看他打扮还以为是哪个人家的护院,冷笑道:“你是谁,叫你家主子出来说话。” 魏青棠眉梢一挑,古怪地瞥了眼江采玉。 秦恒冷笑一声,手在栏杆上一按,轻巧地翻下阁楼。 在一片惊呼声中,他稳稳落在江采玉前,吓得那女子倒退几步。 冷面侍卫抱着长剑,用眼尾斜睨了她眼:“就凭你,也配见我家主人?” 第112章 不读也罢 这口气之狂妄,态度之嚣张,哪怕是前世作威作福惯了的魏青棠,也不禁竖起大拇指。 牛气! 江采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道:“你、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 秦恒鼻喷冷哼,压根不拿正眼瞧她:“输不起,就不要赌,敢打赌又不敢践约,窝囊废。” 这差不多指着鼻尖骂了,而且丝毫没因对方是女子留情。 江采玉双眼发红,怒火争先恐后涌出来:“你说谁是窝囊废?你凭什么说我输不起?” 秦恒冷笑:“你和郡主立约,只要她考进前三甲就算你输,如今她考了第三甲,你却不认账了,这不是输不起是什么。而且毁约的手段如此低劣,一会儿说她舞弊,一会儿又说提前看了题,怎么,你说得如此言之凿凿,可有证据?” 江采玉一呆。 孟瑶挣开兄长桎梏,抢着道:“就是啊,证据呢,你诬陷魏姐姐作弊,总得有证据吧?” “我……我……”江采玉哑口无言。 她本就是仗着魏青棠名声不好,才煽动大伙质疑,哪里有什么证据。 见此情形,那些被魏九两个字冲昏头脑的学生也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这件事的真实性。 魏青棠暗叹一声,她费劲口舌没人信,秦恒三言两语就把局势扭转过来。 真是不服不行啊。 她向着秦侍卫颔首致意,秦恒傲娇地别开脑袋,看向主考席。 “祭酒,景博士,事已至此十分明了,第三甲就是吟越郡主,你们还有异议吗?” 这语调与其说询问,不如说拍板。 祭酒与景博士互看一眼,均能看见对方眼里的苦笑。 得,这位王爷果然出手了,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祭酒道:“今次校考,第三甲确是吟越郡主无疑,此事不得再议。” 江采玉急道:“祭酒大人!” 景博士喝道:“江小姐,祭酒的话你也要质疑吗?” 这一问非常严重了,祭酒乃整个国子监之首,质疑他便是质疑国子监。 江采玉愣在那儿,周蓉急忙推她,江采玉回过神,只得强忍着不甘退下:“是,采玉明白。” 心里却恨死了魏青棠。 如此一来,按照赌约,她就要离开国子监,成为人人谈论的笑柄了! 到此,也算告一段落。 祭酒清清嗓子,说道:“本次校考到此为止,入广文馆的学子,将按照此次校考名次,择前十选入,各位可先回去休息——” 话未说完,魏青棠道:“慢着。” 她打断祭酒的话,这在国子监是很不尊重的行为。 但祭酒念在之前的事,也耐着性子道:“郡主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魏青棠道:“是,祭酒,吟越有话说。” 她停了停,等所有视线落在她身上,方缓缓道,“按照名次,吟越当可入广文馆进学,然而就在刚才,我被人诬陷时,在场这么多位夫子主簿、学子同窗,却无一人肯为我发声,最后还是秦侍卫秉公直言。古人有云,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堂堂国子监,泱泱女学院,竟是如此冷漠刻薄之地,所以在本郡主看来,这书不念也罢,这学不读也成!” 说罢拂袖而去,连一分犹豫也无。 众人皆傻了眼,谁能想到片刻前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少女,会在突然间撂下这样一番狠话。 谢阁老扶额摇了摇头。 祭酒、景博士等人面皮烫热,知因一己之私确实偏袒一方,不由惭愧。 楚情唇边挑开抹的笑容:“这丫头!” 谢淮英摇头道:“她这是为何……明明这次是她占理,就这么离开,不是前功尽弃吗?” 与此同时,回到软轿旁边的秦恒低声不满:“这郡主真是太任性了,早知如此您何必让我去帮她……” 云殊抬指按额,薄薄的唇边,浮起一分兴味:“有意思。” 千辛万苦赢了赌约,不为赌注,却为一时意气? 不,不对,她不是这样任性的人。 是有意为之。 那么,是不想进广文馆,还是有别的什么理由? 督公府。 魏青棠刚一回去,就被叫到魏九房里。 这老贼耳目遍天下,想必国子监发生的事,他早已知道了。 她随着小太监来到院外,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马守在门口,今天当值的是林慕寒,见到她抱拳行礼:“见过郡主。” 魏青棠点点头,眸光不动声色扫去,这外门站着八人,院内也守着八人,这只是明面儿上看见的,至于那些看不见的就不知有多少了。她调整呼吸,迈入,昏暗的屋子里,点着夜檀香,魏九倚在罗汉床头,两个小太监战战兢兢跪在边上,替他捶腿。 “义父。”魏青棠大咧咧走进来,“听说您找我有事?” 魏九睁目,斜睨了她一眼。 “去国子监了?” 阴柔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魏青棠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笑道:“是啊,义父,我告诉您,吟越今天可帮您出气了!” 她将国子监的事情详叙了一遍,仔细观察魏九的变化,这老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然早已得知,不过听到她说不读广文馆时,嘴角线条明显柔和下来…… 魏青棠心中有数。 这一是因为她给谢阁老添乱,重重打了清流们一记耳光让他高兴,二也是因为她主动提出不去广文馆念书。 那广文馆是清流所办,文人志士的聚集地,他怎么可能放她去那种地方。 果然,魏九听完懒洋洋道:“做得好。” 往日得他一句表扬就高兴老半天的少女,此刻也装出兴奋样:“多谢义父夸奖,嘻嘻,义父,您是没看见那些人的表情,个个像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哼,让他们老和您作对,今天总算给他们点苦头尝尝!” 魏九眯眼听她说着,心情确实不错。 他和谢清泉不合,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偏偏这次那老匹夫说要建广文馆,皇上还答应了。 他为此不快了好几天,想不到吟越这丫头有些胡闹本事,揭牌和招生两次都给搅合了。 魏九心情愉悦,连带伺候他的小太监也放松许多。 魏青棠看准他的变化,握拳,大着胆子道:“义父,那个,吟越有一件事想求您……” 第113章 祭日 魏九没注意到她的异样,随口道:“什么事。” 魏青棠深吸口气,鼓足勇气道:“是我爹娘祭日的事……义父,再有一个月就是他们的生祭,以前您总说我小,不让我去祭拜他们,可现在吟越长大了,所以我想……”她说出的每个字,都是思考了千百遍的话。 然而话音刚落,就能感受到两道阴鸷目光骤然射来。 魏九细目陡然冷下,像两条毒蛇般紧紧盯视她,魏青棠感到一阵寒意窜上脊梁骨,她抿着嘴唇,装出委屈的样子道:“义父,您不知道,这次在国子监,那些人总在背后说我坏话。他们说我仗着您的权势,却不管亲生爹娘,是个数典忘祖的不孝女。您说,这叫人怎么忍嘛?” 少女扁着嘴,小脸上充满忿忿。 那与其说是要去祭拜,不如说是为了赌气。 魏九心里的怀疑瞬间打消,阴鸷的目光收起,他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态靠着道:“吟越,咱家告诉过你,你父母的事,不能再提吧?” 魏青棠垂下眼,瓮声道:“是,您说过,因为我爹……带头谋反是罪臣,整个谢家也在通缉名单中。所以我不能叫以前的名字,也不可以告诉别人我是谢长歌。” 魏九满意道:“既然知道,那就不用再说了。” 魏青棠握紧拳,逼自己平静道:“是,吟越知道了。” 从那儿出来,天已全黑。 深秋夜凉,寒风一阵阵吹来,魏青棠缩缩脖子,这才发觉后背已经湿透。 这一次,算是她胆子最大的一次试探了。 不出意料,魏九果然不同意她去祭拜,她只能另想办法了。 …… 国子监的校考事情,很快传得沸沸扬扬。不管大街小巷还是酒肆茶寮,眼下最热门的话题便是那吟越郡主拒入广文馆的事。有人认为她任性妄为,也有人认为她勇气可嘉,总之众说纷纭。不过不管民间怎么吵,皇帝那里,早已作出决定。 本月月底,会在宫中举办一场明月宴,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和本次广文馆新收的学子,都会出席这次宴会。 而魏青棠,也在这次宴请的名单上。 “咦,郡主,您不是不去广文馆吗,为何这名单上有您?”绿儿将宴帖递给她,不解问道。 魏青棠接过看了眼,扔到一边。 为什么?自然是为了照顾魏九的情绪。前世她没有参加国子监校考,自然也没有这一出。 不过,月底。 她蹙了蹙眉,这个时间点,正是谢家祭日。 怎么这么巧? 木槿走进来道:“郡主,织绣坊的新衣送过来了,您要试试吗?” 魏青棠挥手,让她放到一边,而后目光在几个丫鬟脸上掠过,道:“阿金,这次入宫,你随我去。”皇宫重地,她们这些官家女眷只能带一名侍婢前往,她这次入宫还有别的事要做,综合考量还是决定带个性情稳重的。 阿金欣喜道:“是,郡主。” 用过午饭,魏青棠易容后出了门。 她先到城东街铺里买了些东西,然后去了百草堂。 这几次登门,她也算熟客了,伙计直接将她带到秦易儒那儿。 秦老爷子一见她很是欢喜:“覃兄弟,你可来了,上次听……咳咳,宣儿说你来找老夫,老夫不在,让你扑空真不好意思。” 覃唐笑了笑:“您这话说得太客气了,我这次来,也是有事想麻烦您。” 秦易儒拈须道:“哦?小兄弟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老夫做得到,一定帮你。” 覃唐递给他一个蓝布包袱,包袱里就是刚才在街上买的东西。 “覃某听说老神医会参加这次明月宴,我有一个远房亲戚在宫里当差,想请老神医将这些东西捎给她,不知可不可以。” 秦易儒笑道:“我当什么大事儿呢,放心,老夫一定给你带到。你那亲戚姓甚名谁,老夫要怎么找他啊?” 覃唐道:“她叫阿金,也会随主子参加这次明月宴,到时我会让她去找您,老爷子不必担心。” 事情说定后,覃唐没有久留。 秦易儒抱着蓝布包袱掂掂,一转身,往后房去了。 后房,一身白裘的男子倚在檀木椅中小憩。 秦易儒如实把话说了,又将蓝布包袱打开,摊手道:“你看吧,就是些常用的东西,反正老夫答应要给他带进宫去,你不同意我也不管。” 男子身边的侍卫检验一番,回禀道:“主子,确是些常用之物,几本书,几只香烛,还有些打火石类的东西。” 云殊睁开,睨了眼。 修长的手指拾起一本书。 他随手翻了两页,停下。 秦恒看去,一愣:“纸钱?” 那书中夹着张油黄纸钱,很仔细地贴合着,没有一丝褶皱。云殊又翻了几页,几乎每隔十页都有,只是放得太好,若不细看,完全分辨不出来。秦恒道:“她送纸钱进宫做什么?” 云殊没有回到,又拿起香烛在手里把玩。 秦恒越看越不对劲,叫道:“不对,这不是普通的香烛,这是白蜡香,祭祀用得!” 秦易儒眼看主仆二人神色不对,分辨道:“是又怎么样,也许是她亲戚要拜祭谁呗,这又不违律例。我说,你们也太小心了吧?” 秦恒没跟这老爷子争,神色紧张地看着主子。 然而云殊只是拿在手中看了一阵儿,丢回去:“照她的意思做。” 纸钱、香烛、打火石…… 他也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另一边,魏青棠离开百草堂,回府路上意外看到两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对少年男女。 男子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女子秀美如画温柔可人,两人并肩而行,乍一看去好似一堆璧人,但魏青棠认得他们。 崔相国家的大少爷崔子骞,以及她的“好姐妹”白绣宁。 两人向她走过来,魏青棠赶紧转身,装作看首饰的样子…… “绣宁,逛了两个时辰,可觉着累?” “不累,与崔大哥在一起,又怎会累?” “……”崔子骞似是脸红了下,叹道,“与你在一起,时间也总是过得太快。这样吧,我们到旁边的酒楼歇一歇脚,待会儿我再送你回去。” “一切听崔大哥吩咐。” 两人进了旁边的鹭风酒楼。 魏青棠放下首饰,心中无比吃惊。 好一个白绣宁,这才进国子监几天,就把崔子骞勾到手了,这手段也太高了吧! 第114章 争风(上) 在她的印象中,前世白绣宁的确嫁给了崔子骞。 但那是两年后的事情了,没想到两人这么早搭上线。 “喂,我说你到底买不买,不买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啊!”首饰摊前,小贩见她迟迟不走,忍不住嚷嚷。 魏青棠假扮的覃唐沉思片刻,摸出张银票:“买,我全都买了。” 小贩两眼放光,正要去接那银票,魏青棠道:“慢着,你这一摊的首饰我可以买,但你要帮我做件事——平南侯府知道吗?你去那儿帮我找一个叫楚染的人,告诉他,白绣宁白姑娘在鹭风酒楼等他,请他马上过来,越快越好。” 小贩忙不迭应了,飞快跑去传话。 魏青棠嘴角一勾,也钻进鹭风酒楼。 前世,白绣宁为了嫁给崔子骞可以毁了她的清白名声,那这一世,她又怎么会让她如愿呢? 没记错的话,之前白绣宁已经和楚染见过面了,白氏有意促成这门亲事,与楚家的说法肯定是已经定下。 这个时候,让未婚夫自居的楚染和崔子骞见面,会发生什么事呢? 魏青棠眼光一闪。 她等着看好戏! 鹭风酒楼,这里的生意比不上天一酒楼和望月楼,大堂空旷,二楼也没什么人。 白绣宁与崔子骞坐在二楼临窗的一个位置,举杯对饮,含情脉脉。 “爷,您都转了老半天了,到底坐哪儿啊?”店小二无奈道。 “就这儿吧!”魏青棠选在他们对面坐下,又冲他勾勾手,“我说,小二,你们家生意也太差了吧。” 店小二眼珠一瞪就要捋袖子,好啊,来找茬的! 谁知他又摸出几张银票:“这样,你们在外面吆喝几声,就说今儿个酒水饭食半折,不足的银钱爷我给你们补上,总之客人越多越好。”说完,直接把银票丢他怀里。 小二捧着突如其来的一大笔钱,赶忙飞奔下去找掌柜。 两人一合计,估摸着是遇上冤大头了,立刻把小厮们叫出去,可劲儿吆喝。 没一会儿,之前还门庭寥落的酒楼,立马热闹起来。 白绣宁听着外面渐渐多起来的人语,有些不安道:“崔大哥,这里人多起来了,不然我们先走吧,万一被人看见……” 她半垂着眼,很担心的模样。 崔子骞心神一动,握住她的手:“别怕,绣宁,就算被人看见,你我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 白绣宁轻轻摇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片刻后才嘤咛道:“我是怕被相国大人知道,会惩罚崔大哥你……” 提起父亲,崔子骞有些顾忌。 但转头看见少女强忍悲伤的模样,又心疼得很,他握紧她的手,低声承诺:“绣宁,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说服我爹,娶你进门。在此之前你一定要等我……” 白绣宁瞬间抬头,水雾朦胧的眸子里,闪过惊喜:“真的吗,崔大哥?” 崔子骞重重承诺:“当然是真的,绣宁,我对你是真心的。” 白绣宁转哭为笑,笑靥如花:“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不过崔大哥,瓜田李下,为了你的名誉着想,我们还是走吧。两心相知,又岂会在乎眼前朝暮?” 崔子骞痴了般重复:“两心相知,岂在朝朝暮暮……好,绣宁,我们走!” 他瞬间拉着女子起身,还未出门,突然哐得一声,大门被踹开,一个少年冲进来:“放开她!” 崔子骞立刻把人挡在身后,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突然闯进来!” 楚染看着两人神情亲密的模样,火气更是蹭得窜起来! 就在刚才,他收到白绣宁的口信,便迫不及待赶过来。哪知道刚到门外,便听见什么“两心相知”、“朝朝暮暮”,那还是男子的声音,登时让他心中一片冰凉。 楚染自上次见过白绣宁,便将她奉为仙子,认为她性情温婉、高洁不染。因此这时本能地认为她受到什么胁迫,才一脚踹开门。 岂知,看到这样一幅场面! “你……你们……”他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目眦欲裂,“放开绣宁!!!放开她!!!” 白绣宁看见楚染时吓得大惊失色,她急忙道:“染少爷,你别误会,我们……”她想挣开崔子骞的手,然而崔子骞被这么一激,更是死死抓住她不放。 他沉着脸,看向楚染道:“你是谁,凭什么让我放开她。” “我?你问我是谁?”楚染几乎要被气笑了,不顾白绣宁的连连摇头,大声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娘子,你说我是谁!” “未过门的娘子?”崔子骞一呆,下意识道,“不可能!” 这一场争吵,那可引来不少目光。 鹭风酒楼的客人们没想到不仅有半折便宜可占,还能欣赏免费的大戏,个个那是伸长了脖子,有好些个从大堂跑到二楼来,专程来看戏。魏青棠坐在她的位置上,边剥花生边看好戏。 “怎么不可能!你问绣宁,绣宁,你告诉他,你是不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楚染喝道。 崔子骞也转身,抓住绣宁手臂:“绣宁,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你怎么会是他未过门的娘子,不是对不对?” 白绣宁被他抓疼了,眼里放弃一层水雾,她拼命摇头,哽咽道:“崔大哥,你听说我……我和他……不是……” “不是什么?!”楚染一听,跳脚了,“绣宁,你敢说你没有和我定亲,没有和相看?你姑母说得话难道都不作数吗?” 白绣宁哑然。 周围有人道:“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一个小姑娘和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嘁,这还不看出来吗,那小姑娘和这位公子应该是定了亲事,结果又和那边那位公子纠缠不清,引起未来夫君不满呗!” “什么?这也太不知廉耻了吧!” “我说也是,光天化日孤男寡女,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 “还被未来夫君抓个正着,要是我啊都没脸活下去了。” “瞧着长得人模人样,怎么这么下贱呢?” “……” 白绣宁听着周围的话,险些晕厥,这些市井流民讥讽起来,那真是字字剜心。 她看着崔子骞震惊失望的脸,咬牙,大声道:“崔大哥,你听我说——” 第115章 争风(下) 全场静了一静,白绣宁狠下心肠,楚染可以得罪,崔子骞这个好不容易攀上的高枝,断然不能放弃了。她抓着崔子骞,声泪俱下:“崔大哥,绣宁的家境你都是知道的,我爹爹做不了主,姑母的话便是圣谕,她让我嫁给染少爷,我实在不能违背……对不起崔大哥,是绣宁骗了你……” 魏青棠眉梢一挑。 好演技啊,这时候坦坦荡荡的承认,再拿家境说一番无奈,那崔子骞铁石心也要化绕指柔了。 果然,崔子骞的失望换成不忍,口中虽是责备,但声调已软了下来:“绣宁,既是如此,你也该早些告诉我呀……” 白绣宁凄声哭道:“我如何说、如何说,姑母对我养育之恩,我怎么忍心违背她老人家的意愿……” 好样的,再拿孝顺说事,瞬间模糊了私下约见的焦点。 周围开始有人同情她,也有说理解她的苦衷…… “那我呢?”楚染失魂落魄冲过来,“绣宁,那我呢?” 他抓住白绣宁,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难道你说要嫁给我,都是因为你姑母逼不得已吗?” 白绣宁躲开他的眼神,轻声道:“对不起,染少爷,对不起……” 她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泪水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 眼见她哭得如此伤心,楚染的心也碎了,他手忙脚乱的替她擦眼泪:“别哭了,绣宁,别哭了。是我的错,对不起……” 崔子骞拉开她:“别碰她!”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楚染无措地站在那儿,只觉白绣宁一哭,他的天都塌了。 魏青棠扶额,楚情这个庶弟,怎么这么软弱?抓奸这种事情都能退让,白费她一番功夫。 不过她心里也明白,这孩子对白绣宁是真的一片痴情,否则前世她嫁给崔子骞,他也用不着跳湖自尽了…… 这么想着,正要走,突然一个声音道。 “染弟,过来。” 这声音备懒散漫,可今天却带着丝丝寒意。 魏青棠回头,是楚情! 她赶紧回到位置上,捧脸看下去。 楚妖孽一身紫色长袍,乌发未绾,用一根紫玉发簪随意挽了个髻,他环着手臂,慵懒地站在楼梯口处,所有人自觉让出道来,女子们瞧见他羞得纷纷垂头。 “三、三哥。”楚染唤道,冷不丁后退一小步。 在平南侯府,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兄长了。 楚情眯了眯眼,弯起的凤目感受不到半点笑意:“躲什么,过来。” 楚染又看了眼白绣宁,唯唯诺诺走过去,楚情勾唇,忽地扬手。 啪—— 一记耳光,出乎所有人意料。 楚染捂着脸,瑟缩地望着兄长。 楚情懒懒笑了笑:“给你长长记性,别老到外面丢人。”说完举步,向白绣宁他们走去。 崔子骞上前一步,将白绣宁挡在后面。 楚情挑眉:“崔大少,这么急着护花,令尊知道吗?” 短短一句话,却叫崔子骞变了脸色。 不错,这件事要是让爹知道,他大庭广众下和别人争一个姑娘,定会受到责罚。 心志不坚,被楚情一推,也就顺势退开。 楚情走到白绣宁面前,两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白小姐,嗯?” 白绣宁脸颊作烧,脑子更是嗡嗡乱叫。 这楚三公子真是妖孽地过头了,那一张俊美无匹的脸颊,那一双深情款款的桃花目,就这么看过来,简直没人能抵抗。最要命的是,明明能感受出他的不怀好意,却没办法躲开,这个男人,真是世间女子的克星! 楚情唇角噙笑,凤眸划过一丝寒意。 他和楚染那个笨小子可不一样,这女人打得什么主意,他很清楚。 “白小姐,听说你和我染弟的亲事,是被迫的?” 白绣宁心底发寒,开口道:“楚、楚三公子……我……” “嘘!”楚情伸出一根手指,阻在她的唇上。 那冰凉的手指,让白绣宁的身体也跟着抖了下。 楚情温柔地笑着:“你别说,让我说。你既不喜欢我染弟,却又要嫁给她,实在是委屈了你。这样吧,你回去告诉你姑母,取消和我染弟的这门亲事,如何?” 白绣宁惊恐地摇头。 她要和白氏这么提,定会被活活打死! 刚才之所以敢那么说,是因为笃定楚染对她的心,只要哄两声便哄回来了。 可谁能想到,他这个三哥会突然冒出来! 楚情柔声道:“不同意?那你是要嫁给我染弟了?” 崔子骞眉头一沉,唤道:“绣宁!”又道,“楚三公子,男女有别,请你自重!” “自重?”楚情斜斜睨他眼,“方才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不见崔大少自重?” 崔子骞脸皮一红,没再吭声。 楚情附耳和白绣宁说了什么,白绣宁脸色剧变,瞬间软倒在地。她拉着楚情衣角想求情,楚情却不吃这套,转身带着楚染走了。楚染虽不忍心,但到底更怕这个兄长,看了眼白绣宁便跟上去。 “绣宁,他和你说了什么?”崔子骞急忙扶起她问。 白绣宁满眼是泪,茫然地望着他道:“他说……给我一天时间,一天内……让我退婚……”说完,不顾形象痛哭起来,“崔大哥,怎么办,姑母会打死我的!”她扑进崔子骞怀里啜泣不已。崔子骞身体一僵,礼教告诉他要推开她,然而怀中温香软玉,肝肠寸断,他那怜惜之心一起,不由叹气搂住她。 魏青棠看着这对“鸳鸯”抱头痛哭,撇撇嘴。 目光一转,刚好瞥见一位画师正拿纸笔,飞快涂抹这一幕。 她走过去问:“这位大哥,你这画画好了能卖我吗?银子不是问题。” 那画师摇头道:“不好意思小兄弟,这幅画是刚才那位楚三公子要的,我画完得立马交给他。” 楚情? 魏青棠一惊,赶紧缩了脖子溜人。 不料刚走出鹭风酒楼,一道懒散的声线阻停她脚步:“这位兄台,走这么急做什么。” 魏青棠闭眼,认命地转过身来。 楚情果然没走,他在守她。 好在现在是覃唐的身份,她深呼吸,挤出一抹笑:“哟,这不是楚三公子吗?三公子叫在下有何贵干呐?” 楚情目光微凝。 第116章 亲事 他原以为设计楚染的是个什么厉害人物。 结果眼前这人,獐头鼠目,两撇小胡子看上去还很猥琐,和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楚情眼底划过一丝失望,道:“兄台,不知道我这位庶弟如何得罪你了,让你白花那么多银子,楚某于心难安啊。” 魏青棠心头一凛,这楚情好厉害,居然看穿是她在背后捣鬼。 她没有作声,旁边楚染懵道:“三哥,你在说什么呀,你说是他花银子害我的?可是根本不认识他啊!” 楚情翻了个白眼:“有没有脑子,白绣宁会当着崔子骞的面约你吗?”他偏过目光,落到覃唐身上,“说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犹豫一瞬,嬉皮笑脸道:“哈哈,楚三公子在说什么呀,在下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就像楚染少爷说得,在下跟他素不相识,怎么会花钱害他呢?” “是吗?”楚情笑问,“那你为何派人送信,叫楚染来这儿?” “信?什么信,我怎么不知道我派人送了信。”魏青棠决定死不认账。 楚情眉梢一挑:“你不肯认也无妨,那么来说说鹭风酒楼吧,你为何给掌柜银票,叫他找来那么多人看楚染笑话?” 魏青棠眼珠溜转,扯起大话:“因为我怕孤单啊!三公子你不知道,我这个人最怕一个人吃饭,所以给钱给掌柜,叫他多找几个人客来陪我。至于看楚染少爷笑话这个绝对没有,只是意外撞上。这个染少爷运气不好总不能算在我头上吧?” 楚染有点生气,什么叫运气不好?不过他看楚情在旁边没敢发作。 楚情笑了笑,他发现这个小胡子有点意思。 唇角勾勾,漫不经心的笑容多些认真:“那么……吴画师的画呢,兄台总不会告诉楚某,你是一时兴起才想买下那幅画吧?” 魏青棠被堵得一噎,暗骂这楚妖孽真难缠。 她抿抿唇,继续胡吹起来:“哎呀,这个我就得跟楚三公子好好说道说道了,我这个人啊,最是怜香惜玉,你看那白姑娘,生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所以我一见之下大为怜惜,眼看吴画师画得栩栩如生,就想出钱买下,这也不能说我在害楚染少爷吧?”她说得眉飞色舞,那垂涎模样十分下流。 楚染大怒:“你这个色胚,还敢打绣宁的主意,看我不收拾你!” 他举手要打,被楚情拦下。 楚情盯着覃唐,只觉这小胡子眉飞色舞的神态颇为眼熟,然而一时间,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魏青棠打着哈哈脚底抹油,溜到路边时大声道:“楚三公子,令弟对白姑娘着实情深,看来这桩亲事成定了!我提前恭喜二位啊!”说完跳上马车一溜烟没影儿。 楚情皱眉,却没追。 他最后那话说得深刻,楚染对白绣宁情深一片,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三哥,你为什么放他走?那就是个下流胚子,你不是向来讨厌这种人吗?”楚染还在替白绣宁鸣不平,仿佛被那种人看上了是莫大侮辱。 楚情笑容一敛,揪起他道:“你脑子里只有白绣宁吗?今天闹出这么大的事,我看你怎么跟爹交代!” 未过门的娘子和外男私会,被抓个正着反而还死皮赖脸求她留下。 这样窝囊的事情,整个平南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正好这时吴画师把画送来,白绣宁与崔子骞搂在一起,情深缱绻,楚情劈头砸在他脸上:“你自己看看清楚!” 楚染捧着画,痛苦地呻吟着…… 当天晚上,二房便传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白氏亲自拿鞭抽人,那柔软的娇躯上落下一道又一道鞭痕,白氏边抽边骂:“混账东西,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儿,还想嫁给相国的儿子,你有那种命吗?”她气急败坏,不仅因为平南侯府这门亲事,还有那崔相国,是谢阁老一派的人。那些清流历来和督公爷对着干,白绣宁要是嫁给他的儿子,那督公怎么看她? 一想到这儿,抽得更狠了。 白绣宁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听着姑母羞辱,心中更是恨意难平。 她咬破嘴唇,把鲜血混着不甘吞下。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她们全跪在她脚下! 第二天一早,白氏准备厚礼,带着一身伤的白绣宁亲自到平南侯府道歉。 原本,平南侯府是坚决要退这桩亲事,但楚染一见伤痕累累的心上人,顿时把什么都忘了。 他坚持要娶她,甚至以死相逼,三房迫不得已同意,于是在双方的默契下,决定尽早完婚。 吉日就择在这次明月宴后。 得到消息的魏青棠,无奈叹了口气。 “郡主,绣宁小姐要出嫁,不是好事吗?您叹什么气呀?”杜鹃疑惑道。她和木槿刚来不久,还不知道魏青棠与白绣宁之间的纠葛,绿儿嘴快道,“绣宁小姐出嫁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这算哪门子好事。不过郡主,你不会真的舍不得她吧?” 魏青棠摇头。 舍不得? 她巴不得她早点嫁出去,整日勾心斗角,太耗神了。 不过这一叹,叹得是楚染。 这个傻小子,坚持要娶白绣宁,殊不知这个女人心机复杂,根本不是他能驾驭得了的。如果白绣宁还想着飞上枝头,那他脑袋上的绿帽子是戴定了。她设这一局本想让他们看清白绣宁的真面目,没想到适得其反,她心里很难说不郁闷。 但木已成舟,也不是她能改变得了的,想着走一步看一步,便先把这事儿放下。 “织绣坊的新衣呢,拿来试试吧。” 她主动提这事儿,丫鬟们兴高采烈地把新衣取来。 时光飞逝,很快来到月底的明月宴。 这次是宫廷大宴,各宫嫔妃、王侯公卿、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和广文馆新晋学子皆可参加。申时一刻,皇宫入口的玄武大道上便已禁严,头戴花翎的太监们进进出出,都在为此次大宴做准备。 督公府门口,分别停着五辆奢华马车,依次是魏九的四位夫人和魏青棠的。 老太太坚持不去,魏九也拿她没辙,以身体不适的理由向皇上告假。而他本人则留在宫里,等她们前去。 “绣宁姐?”魏青棠有些意外在白氏身边看见她,“你也要去吗?” 第117章 明月宴(上) 她前两天被打得那么惨,听说足足卧床三日,居然要去参加明月宴? 白氏闻言瞪了眼侄女,她当然不想她去,但这次白绣宁又是长跪又是苦求,说什么只要带她去远远见崔子骞一眼,就死了心,回来就嫁给楚染。白氏知道这丫头性子倔,便答应了她。 “劳郡主关心,绣宁,我们走。”白氏带着白绣宁登上马车,后面跟着两人的丫鬟紫鸢、紫嫣。 魏青棠摇摇头,也带着阿金登上她那辆马车。 很快,马车开道,督公府的人马向皇宫行去。 阿金有些紧张,握了拳头又松开,重复好几次。 魏青棠笑着宽解她:“没事,皇宫又不是吃人的地方,别怕。” 阿金点头,魏青棠又和她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间,来到玄武大道的宫门口。 这时才申时三刻,皇宫门前已停了不少马车,许多人看见这一队浩浩荡荡的队伍,忍不住投来目光。 宫门口,负责迎接的大太监赶忙迎上来:“原来是督公府的夫人们到了,几位夫人,郡主,这边请——” 白氏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感受到众多视线和太监殷勤的侍奉,不由昂首挺胸,下巴抬得更高了。她“嗯”了声,就从大太监面前掠过,大太监皱皱眉头,却没说什么。 忽然,一个清泠的女音道:“公公,请问这次明月宴是在哪一宫举办?” 大太监抬头,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小袄、披着大红披风的少女出现眼前。那少女眉眼清秀,唇若点朱,额间点着一朵梅花钿,雪白的肌肤好似红披风边缘镶嵌的狐毛,一眼惊艳,二眼便移不开目光。他呆呆瞧了会儿,心想这是哪家的贵女,怎从没见过,便看少女身边的丫鬟轻斥:“郡主问话,你为何不答?” 郡主?哪家的郡主? 大太监看见她身边的督公夫人们,恍然:“吟越郡主?” 可,这怎么不像啊? 他又忍不住多看几眼,心里嘀咕地更凶了。这哪儿是什么凶悍泼辣的女土匪,明明就是九天仙宫下凡的仙女嘛! “回郡主,这次明月宴是皇后娘娘操持,在毓秀宫主办。” 毓秀宫…… 魏青棠默念一遍,跟着太监走向净室。 与前次入宫一样,先验明正身,不过这次净室人手更多,一炷香功夫,她们就都出来了。 进宫后,先是一条狭长的甬道,接着两名宫人举灯,领着她们向南边的毓秀宫去。 一路上,白氏保持她主母威仪目不斜视,倒是刘氏与五房不停张望,四房还是木讷得一直往前走,最让人意外的是白绣宁,她这明明是第一次进宫,却一点也不新奇,低眉顺眼跟在白氏身边,比从前都安静多了。 魏青棠将众人反应看在眼里,走了小半时辰,眼前光线逐渐亮起来。 远远能看见两个大红灯笼挂着,里面的人语声也遥遥传来。 那两名宫人福了福身:“众位夫人,郡主,穿过这扇门,便是毓秀宫了。” 白氏心头紧张,僵硬地“嗯”了声,她环顾众人一圈,低声嘱咐:“记着,你们是督公府的人,切不可给公爷丢脸,明白吗?” 几人齐声应是。 白氏率先跨过那扇大门,一走进去,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条宽长的红毯自脚下铺陈开去,大约十几丈远,红毯两旁摆着精致的紫木矮案,每张矮案配以蒲团软垫,案上摆置着时令水果和珍品佳肴。而头顶上方,悬挂着上百盏大红宫灯,每盏宫灯下系着杏黄丝穗,夜风拂过,丝穗飘扬,整个毓秀宫亮如仙境。 此刻皇上还在未央殿与群臣议事,这席宴上坐的都是官家女眷。 她们三五成群,亲切热络地攀谈着,其中最受追捧的便是新册封的瑶光县君。 “瑶光县君,听说令兄快要回北境了,是真的吗?”一个官家小姐关切问道。 孟瑶点点头:“是,北戎那边好像情况有变,皇上想让我哥哥快些回去。” 小姐遗憾道:“想不到这么快,也不知今晚能否一睹孟小将军风采……” 围观的贵女们纷纷点头,脸上均有些失望。 不远处,一个娇俏少女不屑道:“装什么装,不就是想嫁给孟玉楼吗,瞧那出息。” 孟玉楼身为左军主帅,又得皇上看重,前途不可限量。而且他家中人口稀薄,上无父母,下面就一个妹妹,若是哪家小姐嫁过去,便直接是当家主母。唯一的缺憾便是这位夫郎常年在外,但换一个角度想想,那孟府中不全由她做主。因此这样的条件让许多未出阁的姑娘心动不已,都想借着孟瑶,攀上这样一段好姻缘。 那娇俏少女身边,一个穿着绛紫描红衣的美妇皱眉呵斥:“瑜妹妹,别瞎说,今日宫廷大宴,你我代表的是定国公府,明白吗?” 原来这美妇便是定国公世子夫人,蒋氏,那少女则是定国公最疼爱的幼女,沈瑜。 定国公府作为沈皇后的娘家,自然不会缺席这样的大宴,只是定国公夫人前两日得了风寒,留在府中静养,世子为尽孝道,也在她身边伺候,因而今天到宴的只有她们。 沈瑜撅撅嘴唇,颇不满,忽然听到值官一声唱喏—— “督公府女眷到!” 这一声引得全场回头。 督公府,魏九家。 对这位权势滔天的宦官,在场中人无不畏惧。他府上的女眷到了,自也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白氏踏进去的第一步,便感到数道视线刺来,她不常参加这种场合,心头发慌,手脚便有些僵硬。而她身后,刘氏与四房五房更不必说,尤其五房脑袋都快埋地底了,十分小家子气。只有白绣宁稍微好些,安静地跟在白氏身边,却也显得像是丫鬟。 魏青棠不露声色地瞧着这场面,心中滑稽感愈浓。 说来真的很有意思,魏九权倾朝野,却很少带府上人露面,除了白氏,剩下几个几乎当花瓶养着,莫说宫廷盛宴,就是普通的勋贵圈子也不让她们参加。 也许老贼心里始终是防着她们的,哪怕枕边人,也不想她们沾染他的权利。 魏青棠唇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招来阿金低声道:“你待会儿去找秦易儒秦老神医,去取些东西……” 第118章 明月宴(中) 说完,方才慢慢走进去。 安静的宫廷,忽地响起喧哗。 “那是谁?” “是杜家的那位小姐吗?” “不,杜小姐不是和皇后娘娘在一起吗,应该不是她。” “朱唇皓齿,明眸善睐,这京中竟有不逊杜小姐的美人!” “……”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俱是男子声音。 魏青棠微怔,随即想起前次的赏诗宴也好,定国公府寿宴也罢,都是在女子之间,今晚,似乎才是第一次在勋贵圈中露面。 周围的赞叹惊艳不绝,她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前世的自己,未必没有这样的容貌,可因着刁钻古怪的性情,愣是弄得人人避而远之。 好在如今,还有机会。 她随着白氏来到督公府席位坐下。 许多男子的目光还留恋地不肯离去,与女子不同,即便在得知是女土匪后,他们也只小小惊讶了一下,然后便被那如画的容貌所吸引。这其中,也包括崔子骞。 他原本是在看白绣宁,几日不见,她似乎清减了,随后便看见身后少女,系大红披风,明眸飞扬。 那不同于白绣宁的楚楚动人,也不同妹妹的温婉淑静,而是一种夺目的、明艳的美。 “大哥、大哥?”崔芝兰连唤两声,才将他叫醒过来。 崔子骞羞愧得收回目光,崔芝兰迟疑地问:“大哥,你方才在看什么?是……白家小姐吗?” 崔子骞沉默。 他的沉默落在崔芝兰眼里便是默认,这个妹妹抿抿唇,颇为焦急的开口:“大哥,你忘了爹爹的话吗,那白家小姐已许配人家,你不能再……” 鹭风酒楼的事,几乎第二天全京城都知道了。 崔相国得知自己儿子跟已有婚约的女子勾搭,气得不行,若非念着过几日便是宫宴,非打折他的腿。 这件事把崔芝兰她们吓得不轻,眼见崔子骞还这么执迷不悟,心里对白绣宁也不满起来。 而另一边,魏青棠甫一落座,就见孟瑶风风火火扑过来。 她今儿还是那身火红长裙,挽着堕马髻,英气得很。孟瑶抓着她的手便嗔:“魏姐姐,你可让人好等啊!”说完才看见白氏等人,忙又道,“督公夫人们,请见谅。” 她是不认得督公府这几房夫人,所以干脆加了个“们”字,白氏心头膈应,刘氏却很受用。 刘氏笑道:“瑶光县君天真烂漫,与郡主交好是好事,二姐姐,不如让她们小辈们玩去吧,也免得被咱们拘着了。” 白氏见她摆出大度的谱儿,冷冷一哼,却不想这时和她计较。她转头与魏青棠说了两句,魏青棠便与孟瑶一同走了,二女去的方向正是贵女圈子所在,白绣宁轻轻抬眸望了眼,又很快垂下来,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路上,孟瑶小声道:“魏姐姐,你府上几位姨娘真好说话,我听薛小姐她们说,有的府上后母苛刻,那日子才叫不好过呢。” 魏青棠闻言,想起重生回来那晚白氏在竹兰苑的作为,唇边添了分淡笑:“或许,是我有福气吧。” 二女说着,来到一处水榭亭边。 这时距离宴席还有一个时辰,无聊的贵女们便凑到这里打发时间。孟瑶拉着魏青棠过来时,那些官家小姐没有像以往避开,许是国子监校考的缘故,大家发现这位吟越郡主并不像传闻那般,又见她面容秀丽,有的便主动攀谈起来。 这是个好现象,魏青棠边同她们说着话,边随意打量着。 周蓉与崔芝兰不在这里,江采玉也没见着影。 也是,国子监事后,这位江小姐只怕没脸见人了,不过今天这样的大宴也没出席,可见日后贵女圈中,也不会再有这号人物。 魏青棠当然不会替她惋惜,对方几次三番害她,落得这个下场纯属咎由自取。 正想着,水榭亭子里忽然传出一声琴乐。 那乐声悠扬,如一尾垂柳拂过水面,周围的官家小姐纷纷围拢过来。 “呀,是焦尾琴!” “谁在弹奏?” “嘘……快看!” 魏青棠顺着瞧去,只见那水榭亭中,四周垂着白纱,一个妙龄少女端坐琴前,十指抚弄。晚风拂过,轻纱吹起,恰好露出娇媚的小脸……有人叫道:“是城阳公主!” “是城阳公主的《岳阳调》!” “果然动听!” 在认出那弹琴的便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城阳公主后,赞美声便一句比一句响亮。 孟瑶悄悄拉她:“这曲子真那么好?” 魏青棠看她一眼,含笑不语。 弹得不错,却没吹捧得那么神,至少在她看来,杜卿雪的造诣就远在她之上。 不过那城阳公主似乎很受用,弹得愈发卖力,当最后一音落下,便迫不及待的走出来迎接各方恭维。 “公主,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是啊,绕梁三日不知肉味,公主的琴声真是让人流连忘返。” “……” 城阳骄傲地仰着脑袋,听得飘飘然。 她的琴,打小就是拔尖的,可自从有了杜卿雪,再没被夸赞过。 所以她想趁着今晚人多,拿出来展示一下。 熟料目光转移,意外看见一人。 “魏青棠?”城阳的脸色瞬间有些不好了。 这次国子监校考,乐学第一便是她,怎么她也想来压自己一头? 若是魏青棠知道她所想,那必得大呼冤枉。 她今晚过来纯粹是被孟瑶拉来的,至于听琴更是个意外。眼见城阳一动不动盯着自己,心下纳闷,面上却回以友善微笑。 殊不知不笑还好,这一笑,更让城阳误会了。 这位尊贵的公主鼻喷冷哼,嘴角扯开嘲讽的笑容:“哟,本公主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本次乐学头名的吟越郡主,怎么,郡主也想来弹上一曲,指教指教?” 魏青棠愣住。 这城阳公主上次还好端端的和她打招呼,怎么现在话里又带刺了? 她心下不解,嘴上回道:“公主误会了,吟越是随瑶光县君过来,未有弹琴之意。” 这话按理十分妥帖,然而城阳的脑回路迥异他人,大怒道:“大胆,你竟敢蔑视本公主!不行,你今晚非弹奏一曲不可,而且若不能比过本公主的《岳阳调》,就不许走!” 魏青棠扶额,脑子里浮现出四个字。 无妄之灾! 第119章 明月宴(下) 水榭亭中,悄无声息。 所有人都望着魏青棠,想看她如何处理。 这时一位美妇走了出来:“城阳公主,今晚是宫宴,比琴的事情不如就算了吧。” 城阳恼怒回头,却是一呆:“舅母?” 原来说话的是人是定国公世子夫人,蒋氏。 她带着沈瑜,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一脸微笑地看着城阳。 城阳的火气顿时有些发不出来,尴尬道:“原来是舅母和瑜、瑜姨来了。”她的母亲沈皇后与定国公世子、沈瑜是兄妹,所以辈分上,她也必须喊和她年纪相仿的沈瑜一声瑜姨。 沈瑜一直有些怕这个甥女,赶忙朝蒋氏身后躲了躲。 蒋氏瞥她一眼,继续看着城阳,这个公主刁蛮任性,是被宠坏了,买不买账还很难说…… 果然,城阳犹豫片刻,跺脚道:“舅母,这件事您别管,我非和她比一次不可!” 蒋氏目光微黯,心中叹了口气。 她向魏青棠投去歉疚的眼神,魏青棠理解地点点头,而后转身,看着城阳道:“不知公主想怎么比。” 城阳环臂道:“简单,弹一曲,胜过我的岳阳调就行。” 她说得轻松,然而场中众人无不摇头。 真要赢了,这公主脸面挂不住,指不定要想什么昏招出来。 可不赢,明摆着城阳不会放过她。 这时大家都有些同情地看着魏青棠,被这么位刁蛮公主盯上,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魏青棠自也明白这其中道理,她想了想,走到焦尾琴前,闭目,弹奏。 “咦,这是……” “这不是岳阳调吗?” “是啊,就是岳阳调,她居然也弹岳阳调?” “……” 城阳起先一怒,可听着听着,就发现不对了。 她对这首曲子太熟悉了,魏青棠的岳阳调里,明显有几处音不对,怒气瓦解,她得意地抱起手臂,打算挑更多错。 可直到尾音,也没有再错一处。 “叮”的声,魏青棠起身,平静道:“公主,吟越弹完了,您以为如何。” 城阳不屑地挥起手:“马马虎虎吧,你前面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弹错了,看来乐学第一也不过如此嘛。”这般说着,口气却缓和下来,校考时她没听魏青棠的琴声,此时一听,感觉和自己差不多,心里的气性儿早就顺了。这时随便扯几句场面话,便和蒋氏她们走开。 城阳公主一走,水榭亭中才活跃起来。 魏青棠身边围了好几位官家小姐,那些贵女们眼中满是钦佩。 她们心知肚明,那一首《岳阳调》,几个错处都是她故意犯下的……弹一曲完美的曲子不难,难得是如何故意弹错而又不让人察觉。魏青棠在校考时展现了不逊于杜卿雪的实力,因而这时的表现,众人都明白是为了什么。 “魏姐姐,早知道我就不拉你过来了。”孟瑶垂头丧气,为给她添麻烦很是抱歉。 魏青棠摇头道:“不关你的事,只是这位公主……”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在国子监校考的时候,这位公主表现友善,是因为有她更讨厌的杜卿雪在,如今她取代杜卿雪成为乐学第一,便也成为她的眼中钉。不过好在城阳身为公主不常出宫,也不用担心寻她麻烦…… 正想着,忽然有人说皇后娘娘到了。 周围的女子们纷纷往那边跑去,想一睹皇后风采。 魏青棠也被孟瑶拉过去,只见八名太监开道、八名宫婢手举仪仗,另有八名嬷嬷随侍在后,簇拥着沈皇后走来。今夜的皇后宫装雍容,黑金凤冠华丽精美,她温和的面容多了几分威仪。而在她身边,左手边是永宁大长公主,右手边却是杜卿雪。 二女相伴左右随她步入毓秀宫,女眷们福身齐道:“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皇后虚抬双手:“平身,免礼。” “谢皇后娘娘。” 行完礼后,蒋氏与城阳一起迎过去,与沈皇后说笑,那些诰命夫人们也伴在旁边。 魏青棠凝神望去,那些绕着皇后的多是与定国公府交好之人,像白氏、平南侯夫人等便没去攀谈。 都说朝廷如战场,看来后宫女眷也是一般。 没过一会儿,守门太监高声唱喏:“皇上驾到——” 宫中一静,所有人包括皇后也站起来。 但见明武帝率着一众朝臣走入,身后左右分别是魏九和谢阁老,再是定国公沈烈、相国崔晏,以及平南侯宁国公等人。这些都是大盛朝的中流砥柱,此刻并肩行来,自有一股肃穆之气。 所有人屏息垂目,恭迎明武帝入席。 待他走到沈皇后身边,方才山呼拜倒。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青棠随着众人拜下去,心头却有些发凉。 她方才悄悄抬头看了眼,那明武帝今年三十有二,正值壮年,却步履虚乏,体态臃肿。他眼下还有两圈淤黑,显然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这样的皇帝,能对付的了魏九吗? 这个念头只在心底一闪而过,忽然响起软糯的童声。 “父皇、父皇!” 紧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胖墩跑进来,跌跌撞撞朝明武帝奔去。 明武帝一见他,顿时眉开眼笑,也不管群臣跪拜,径自张开手迎上去:“哎哟,是小五呀,快,到父皇这儿来!” 他抱起云宁转了个圈,笑得合不拢嘴,而这之后,叶贵妃也匆匆赶过来。 见状,轻斥:“宁儿,还不快从你父皇身上下来!” 云宁搂紧皇帝脖子,瘪瘪嘴:“不要嘛,母妃,宁儿都好久没见父皇了。” 明武帝似乎很受用,一手抱着他,一手朝叶贵妃招手:“爱妃,快过来,今晚宫宴,朕要和你们一起赏月!” 叶贵妃脸上闪过一丝不安,她先抬头看了眼皇后。 沈皇后和善道:“叶妹妹,既是皇上的意思,你就去吧。” 她这才走到明武帝身边。 只看皇帝一手揽着叶氏,一手抱着云宁,活像一家三口,和谐无比。 魏青棠看着这幕,心道皇上对叶贵妃是真宠,再往沈皇后一看,那个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温和笑着,也不知是装出来的,还是真心。 她额角隐隐有些疼,只觉这皇宫之中没一个简单的。 第120章 赐婚(上) 听着明武帝那声“众卿平身”,她赶紧爬起来,捏捏跪的有些发麻的脚。 这时群臣入席,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 督公府的席案是最靠前的,魏青棠坐在软垫上,听沈皇后道:“皇上,太子与诸位皇子也都到了,让他们进来吗?” 明武帝不怎么在意的点点头,一门心思都在逗弄云宁。 沈皇后也不恼,转头与太监们吩咐两句,便听太监高喝:“请众皇子入席!” 声落,太子云震带着一干弟弟们走进来。 魏青棠挑眉。 这人模狗样的畜生,今天倒穿得光鲜,他昂首阔步,带着三皇子云岚、四皇子云奕大步而行,倒是有天家风范。 只见他走到阶前,拱手道:“儿臣问父皇安,母后安,叶妃母和众位妃母安。” 明武帝对太子还是给几分面子,他放下云宁看他眼道:“入座吧。” “谢父皇,谢母后!” 云震带着两个弟弟坐下,这时人几乎已经到齐了,毓秀宫中人山人海,帝后二人满意地看着这场大宴。 突然,目光一顿。 皇子席位上,空了一个位置。 沈皇后脸色微变,这次宫宴是她亲手操持,出了差错很难交代。她正要询问是谁未到,云震看见她的目光,大声说:“母后,是二皇弟没来!” 二皇子?沈皇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半月前,皇上定下要办明月宴那天,她就差人给宸王府送了帖子。尽管没得到答复,但她以为这样的大宴宸王总要给几分面子,所以也没派人去催,谁知道,他还真敢不来? 沈皇后和蔼的脸庞有些绷不住,扭头去看皇帝,却不料明武帝只是歪歪头:“老二不来?” 顿了下,摆手:“不来就不来吧,皇后,开始吧。” 沈皇后没想到皇帝竟是这个态度。 这次宫廷大宴,连魏九、谢清泉这些平日死敌也得乖乖坐下来喝酒,那宸王说不来,就不来了? 皇上还默许了? 不止沈皇后,席下坐着的也有人抱着同样心思。 这几年,这位王爷深居简出,杀神的威名也不复当初响亮,所以这些过惯太平日子的朝臣有些起了轻视之心。那礼部一个刁姓官员起身道:“皇上,这于礼不合呀,您与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都到了,二皇子他怎能不来?” 明武帝一滞,沈皇后顺势劝道:“是啊皇上,这毕竟是宫廷大宴,不如让臣妾再派人去请?” 那刁大人见皇后帮他说话,底气更足,他瞅瞅最前面坐着的两位大臣,想讨好他们,便大声道:“启禀皇上,微臣认为这不仅是皇室家宴,更是朝中盛宴,您看魏督公与谢阁老都到了,二皇子他岂能缺席?” 话音刚落,魏九和谢清泉几乎同时喝道。 “住口!” 那刁姓官员一愣,只见魏九眯着细眼,冷冷睨视他:“宸王乃皇室子孙,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了?” 谢清泉顿了顿,首次附和道:“不错,这位大人,连皇上也不追究,你难道想越俎代庖吗?” 那刁大人哪想马屁拍到马腿上,惹来两人同时驳斥,腿一软,跌回座中。 魏青棠看着这一幕,心里对修罗王的佩服简直如滔滔河水连绵不绝。 试问,这天下间,谁能连面都不露,仍震慑众人。 试问,谁能让魏九和谢清泉这两个死对头,同声一气? 她愈发觉得,她对宸王的认识还太浅,就这样的威慑力,一百个皇帝也难企及。 沈皇后大概也没想到这两位朝中重臣会帮云殊说话,抿抿唇,也不吭声了。 明武帝道:“行了行了,宫宴开始,皇后,你不是让六音坊编排了曲目吗,快开始吧。” 沈皇后点头,双手合在一处拍了拍。 一群身姿纤细的舞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很快行至席间空地上,翩然起舞。 在南面,六音坊的乐团奏起曲乐,轻快的调子伴着舞女婀娜的身姿,明月宴正式开始…… 魏青棠坐在席间,认真地吃着东西。 这些歌舞吸引不了她,反倒是宫宴准备的吃食,很合她胃口。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舞女们退下,又换上两名戏子唱腔,这时席宴中的气氛已经渐渐热闹起来,不少大臣们离开自己座席,相互敬酒。魏九身边早围了一圈攀附的官员,她饮了口琼浆,悄悄望门外望了眼。 再等等吧,阿金还没回来…… 等大家喝得差不多了,她再低调溜出去。 “吟越郡主。”忽然一道黑影罩下来,魏青棠抬头,意外道,“孟小将军?” 这孟玉楼居然跑到她这边来了,魏青棠赶紧站起来,只见孟玉楼端杯,豪爽道:“郡主,孟某敬你一杯。” 说完仰头喝净。 魏青棠连忙将手里的琼浆换成另一杯的果酒,回礼饮毕。 孟玉楼又敬两杯,喝完后才低声道:“郡主,孟某有一事相求。” 魏青棠挑眉,这孟小将军还有能求她的? “将军有事但说无妨,这个求字就言重了。” 孟玉楼定定看她会儿,道:“郡主真是女中豪杰,也罢,孟某就直言了。再有几日孟某便要启程回北境,边疆凶险,我不想瑶儿再跟我去冒险,所以打算让她留在京城……” 魏青棠恍然:“你想让我照顾她。” 孟玉楼苦笑:“郡主聪慧。”说罢,神色又有些黯然,“我孟家家室单薄,瑶儿在京城也没有别的亲人,她天真烂漫不解世事,还望郡主念在姐妹之情,多加照拂,孟某感激不尽。” 魏青棠看他一心替妹子考虑,心中也有些感动:“孟小将军放心,即使你不说,我也会照顾阿瑶。” 孟玉楼举杯:“承情。” 酒过三巡,人人脸上都染了醺态。 主席上,谢阁老正在向明武帝进言,已喝得有些晕乎乎的皇帝摇头晃脑:“你说什么?广文馆……行,见见见,把他们带上来吧。” 谢阁老松了口气,连忙招呼同僚将广文馆学子领进来。 这次国子监校考,广文馆共招了十一名学子,以谢淮英、容墨为首,楚情也在其中。 明武帝熏熏然瞅了一转,忽然脑袋一歪,看向魏九:“魏卿家,听说你义女也考进前三甲了,她人呢?” 第121章 赐婚(下) 魏九平静看了眼身后:“吟越,还不向皇上行礼?” 魏青棠没想突然被点名,愣了一愣,才从席位上走出来。 她走到过道中间,向明武帝拜道:“吟越参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女饮了酒后,颊边绯红,此刻盈盈拜倒,别有风姿。 明武帝定睛一看,猛拍把手:“好、好一个吟越郡主!这名儿好、相貌好,才情也好!魏卿家,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皇帝这一连串的好字,登时把场中目光吸了大半。 城阳公主嫉妒地发狂,白绣宁飞快看了眼,低下头,眼底的恶毒却是怎么也掩饰不去。 便连魏青棠自己,也愣了。 她有那么好吗? 正出神,明武帝忽地扭头,看向另一边:“崔卿家。” 相国崔晏立马上前:“微臣在。” “朕听说你有个儿子,叫子骞,那容貌才学也是顶尖的,是不是?” 崔相国怔了下,道:“回皇上话,臣的儿子不成器,当不得皇上夸奖。” 明武帝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崔卿家,朕看你就是太小心了。”边说,边又道,“崔子骞呢,快出来,让朕瞧瞧。” 魏青棠心里生出不安来。 这明武帝不会是在打什么主意吧? 那边崔子骞听到皇上点名,立即躬身出列:“草民崔子骞,参见皇上。”他虽是相国之子,在国子监念学,却没有功名在身,因此称一声草民是没错的。 然而皇帝摆摆手,道:“诶,你既是崔卿之子,朝中栋梁之后,什么草民不草民的。朕决定,任你户部侍郎一职,众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户部侍郎,官从三品,一个弱冠少年,如何担得起这样的重位。 崔相国脸色微变,忙要说什么。 明武帝却下了决心似的,道:“此事朕深思熟虑过了,不必再议。” 崔子骞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喜讯砸晕了,几乎没办法思考,他连连叩头:“谢皇上恩典,谢皇上恩典!” 而另一面督公府席中,白绣宁目露狂喜。 户部侍郎,三品大官,这比她爹爹的官位还要高啊! 原本是看重崔相国的家世,才瞄上崔子骞的,如今他已有官爵在身,若是能嫁给他,那就不仅是相国府的大少夫人,而是户部侍郎夫人! 白绣宁激动地难以自抑,仿佛飞上枝头就在眼前。 然而,便在这时。 高座上的皇帝打着酒嗝,漫不经心的睨了眼魏九和崔晏。 “魏卿家,朕看你的义女是顶尖的,而崔相国的儿子也一表人才,这才子佳人,不如成一段良缘如何?” 话落,全场一片死寂。 崔相国是清流一派的中流砥柱,魏九又是阉党的首领,明武帝让他二位结为亲家,是想做什么? 沈皇后有些意外,因为这桩婚事皇帝事前没与她商量过。想到太子之前犯下的混账事,又忍不住望了眼,云震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叶贵妃抱着五皇子,脸上倒露出几分喜色,在她看来这桩婚事不错,崔子骞人品相貌俱佳,正是魏青棠的良配。 不过她高兴,有人就不高兴了。 白绣宁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似怎么也没想到皇帝赐婚。 魏九阴着脸,尖着嗓门道:“不可!”他养这丫头这么久,可不是用来嫁人的。 叶贵妃与沈皇后同时一愣。 明武帝微眯眸子,看向魏九的眼底划过一缕精光:“哦?魏卿家不同意,是舍不得?” “咱家……的确舍不得。”魏九说完,向明武帝略略欠身,“皇上,吟越今年十四,尚未及笄,谈婚论嫁言之过早,请皇上三思。” 这时崔相国也道:“皇上,微臣以为督公说得对,一是吟越郡主年纪尚小,二来,犬子与郡主今晚还是第一次见面,不如等他们先行交往一段日子,日后再说。” 明武帝含笑不说话,目光往席下一瞥:“你们呢,也这么想?” 崔子骞脑海一片混乱,闻言叩首道:“皇上,草民……不,微臣听皇上做主!”白绣宁听他这么说,眼前发黑,险些晕过去。 接着,明武帝又把视线投向魏青棠。 少女恭敬地跪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 她不说,是因为彻底被震住了。 眼前这一幕,与前世何其相似,皇帝要给她和崔子骞赐婚,魏九与崔相国皆极力反对,然后皇帝便问她的意思…… 魏青棠闭了闭眼。 可是这一切,本该发生在两年后,发生她和顾文武定亲之后! 为什么突然提前两年? 她想起这次国子监校考,难道是因为她的突然参考,夺得前三甲引起皇帝注意,所以才提前赐婚? 不管是为了什么,皇帝的眼睛,已经落在自己身上。 魏青棠深吸口气,抬眸:“皇上,您是九五至尊,吟越本该听您吩咐。但义父对我有养育大恩,所以吟越听义父做主。”她说完,魏九脸上的僵硬,才松缓了一些。 而这一番话,原本是有不恭之嫌,可从少女嘴中吐露,字字清脆,又很难让人去寻她的错处。 明武帝不动声色,目光在两人中间徘徊几次。 忽地,拍腿大笑:“哈哈,魏卿家、崔相国,还有你们也不必紧张嘛,朕也就是随口一说。既然吟越和魏卿家都不愿意,那就先放放,放一放嘛。”说完,又去逗弄吃着桂花糕的云宁,仿佛从没提过这件事情。 魏青棠松了口气,退回座席中间。 魏九摸摸她的发顶:“乖~” 魏青棠心里发毛,谦顺地低下头:“谢义父夸奖。” 丝竹声起,歌舞升平,这场赐婚风波总算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魏青棠坐在席间,却没了吃东西的兴致。 这次赐婚比前世提早了两年,她的心有些乱了。 其实平心而论,魏青棠并不担心皇帝赐婚,因为她知道,这桩婚事肯定是成不了的,首先魏九就第一个不会同意。然而这种超出预期的感觉还是很不好,她隐隐觉得自重生后,许多事情都发生变化,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依靠着前世记忆…… 余光无意识乱瞥,忽然,她看见白绣宁的位置空了。 白绣宁? 魏青棠脑海中,蓦然闪现前世,好像就在皇帝赐婚后,她这个“好姐妹”就迫不及待的给她下了迷药,让她和顾文武作出丑事,难道这次…… 第122章 下药 大盛男女之防并不像前朝那样苛刻,像这样的宫廷大宴,互生情愫的少男少女们相互攀谈也是常有的事。所以这时白绣宁一个女孩子跑到崔子骞那边,也并不如何瞩目。 崔子骞看见她,十分惊慌,立刻拉她走到一处僻静角落。 白绣宁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崔大哥,难道你真要娶她吗?” 她没有质问,没有哭诉,就这么泪水盈眶地瞧着他。 崔子骞心中大是不忍,抓着她的双臂,长长叹了口气。 “对不起,绣宁……” 白绣宁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得话,慌忙打断:“崔大哥,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 崔子骞抓住她道:“绣宁,你听我说。” 他下定决心,慢慢道:“皇上赐婚,虽然这次没有定下,但若改日定了,我也不能抗旨。绣宁,你也和楚家庶子定亲,只能说天意弄人,我们有缘无分……” “不、不……”白绣宁的眼泪簌簌滚下来,她拼命摇头,哽咽道,“崔大哥,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娶她?难道你我之前的海誓山盟,都是谎言吗?”大盛男子是可以三妻四妾,但魏青棠身为郡主,又是魏九的女儿,真嫁过去又怎么可能让别的女人进门? 何况,她不要做妾。 她才不要做妾。 她已经被人踩在泥地里大半辈子,她要做,就一定要做当家主母! 崔子骞看她哭得厉害,心也跟刀割一般钝痛,但他自小就是乖孩子,要他违背父训对抗圣旨,他是没那个胆量的。而且……心底最深处一个声音悄悄道,那吟越郡主不错啊,身世显赫,容貌也比绣宁…… 一想到这儿,他立刻打住这个想法,只看眼前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心里也更为歉疚。 但崔子骞是有脑子的,这是毓秀宫,如果让别人看见,就更说不清了。 他狠狠心,松开她道:“白姑娘,事已至此,你我都无能为力,就此一别,各自珍重吧……” 这一声“白姑娘”唤出,便是表明了分开立场。 白绣宁脑子嗡的一下炸开,只看他转身离开,越走越远…… 她靠着墙壁,无力地倒下来。 魏青棠、魏青棠! 又是你! 这个草包,凭什么一次又一次抢走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那些金银首饰是,这个男人也是,难道她注定要一无所有吗? 白绣宁咬着唇,嘴皮都给咬出血了,她停止哭泣,慢慢扬起脸…… 黑暗中,她摸出一包药粉。 这是迷情散,那些秦楼楚馆的妓家最喜欢用的东西。 她一开始准备,是打算给自己用,这次进宫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离开后她就要被白氏嫁给楚染那个废物,所以她要把握机会,用这个迷药留下崔子骞,生米煮成熟饭,到时白氏也无可奈何。 然而谁想得到,皇帝竟会给崔子骞赐婚。 赐婚对象竟然还是魏青棠! 如此一来,她就不得不慎重了,因为即便自己把身子给了崔子骞,崔子骞照样可以娶了魏青棠再纳她为妾,这不是她想要的。 除非……先毁了魏青棠。 这个念头一起,就迅速生根发芽,只要魏青棠不嫁给崔子骞,她就还有机会。 白绣宁握紧药包站起来,她擦干眼泪,慢慢向督公府席位走去。 不远处,白氏正在和几名妇人谈笑风生,魏青棠虽然一个人坐着,身边却也有人伺候…… 她暗暗握紧药,这个世上谁都不能信,她只有靠自己! “棠儿,在想什么呢,怎么一个人坐着。”白绣宁端着酒杯,笑吟吟走过来。 魏青棠瞧她眼,淡笑道:“没想什么,绣宁姐有事?” 白绣宁心头一跳,却将酒杯递过去:“是啊,想着和棠儿你有些日子没说过话了,特地来敬你一杯,棠儿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魏青棠看着她递过来的酒,眸光微微一闪,停了片刻,方才接过:“当然不会。”她把酒接了,却没喝下去,反而放在桌上,看着白绣宁道,“绣宁姐,既然你说有阵子没说过话,那咱们姐妹先叙叙话吧。” 白绣宁一愣:“好、好啊……”她嘴上说着,目光始终不离那杯酒。 魏青棠看见,心中已然有数。 看来,还是走到前世的路子上了…… 刚才,她发现白绣宁不见便假装四处寻找,东看西瞅,还真让她瞅见躲在角落里的两个人。 因为隔得远,她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看崔子骞先匆忙离开,白绣宁又伤心欲绝的跟出来,大抵也猜到了。 崔子骞不可能为她违背皇圣旨,所以那番话,十之八九是绝情语。 只是不知白绣宁从哪儿弄来的药粉,动作这么快,魏青棠不动声色的和她东拉西扯,等她快要坐不住时,才道:“哎,绣宁姐你看我,和你说着说着就忘了,来,饮酒。” 她端起酒杯,白绣宁长松口气,连忙也端起一杯。 魏青棠望了眼她的杯子,道:“不行,绣宁姐,你看,你这一杯都没满上。” 白绣宁只想她快些喝下去,便道:“那、那我去找来满上。”她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叫太监添酒,亲自去隔壁桌取酒壶。就在这转身的刹那,魏青棠迅速将两杯调换,并拿起她那杯酒一饮而尽。 等白绣宁回来,只见魏青棠面前的杯子已经空了。 “棠儿,你……” 她一时有些怔怔,魏青棠眨眨眼:“怎么了,绣宁姐,这酒不能喝吗?” “不、不是……”白绣宁遮掩似的垂下眸,心中狂喜道:她喝了、她喝了!又听魏青棠道,“绣宁姐,你的还没喝呢!” 白绣宁不作他想,端起那杯仰头饮尽。 入口时,酒的味道似乎有些不对,但她没工夫多想,又连忙敬了她几杯。 魏青棠一一接了,唇边浮起凉薄的笑意。 她前世识人不明,才落得那样下场。 这一世,也该让他们尝尝自食其果的滋味。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宴席已喝得七八,有醉酒伏案者,有吟诗高歌者,当然也有追逐嬉戏的,却早早被一旁的太监“请”了下去。觥筹交错已快到尾声,魏青棠假意扶额,站起来道:“义父,我好像喝多了,想先去歇息……” 第123章 祭拜 魏九看她一眼,没甚在意道:“去吧。” 旁边白绣宁连忙起身:“督公,我陪棠儿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魏九点点头,继续和旁边的平南侯说话。 两个少女迅速离开毓秀宫。 魏青棠假意靠在白绣宁肩头,轻声说道:“绣宁姐,我怎么有些热呀……” 白绣宁哄道:“没事,许是酒喝多了,待会儿就好了。”这般说着,心里却奇怪自己怎么也有些热。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扶着魏青棠来到一间偏殿,这是专门供酒水喝多了的人休息的地方。 在宫女的带领下,白绣宁找了一间净室,她把魏青棠扶进去,额间也出了一层细汗。然而无瑕多想,道:“棠儿,你先在这里歇歇,我去找顾大人过来,请他来照顾你。” 魏青棠应了,翻身在榻上睡去。 白绣宁立刻去找顾文武。 这次大宴只邀三品以上的官员,顾文武身为四品锦衣卫同知,本没资格参加。 不过魏九把他带进来,这时应该也在席上同众人喝酒。 魏青棠睁开眼,坐起来。 这间净室选得很好,安静,偏激,就算有什么叫声也招不来人。但它也有一个特点…… 她推开窗子,一股水气扑进屋中,少女看着窗外的湖塘,微微笑了。 “碧荷塘。” 待会儿赏月的最佳地点。 白绣宁的用心不可谓不毒,这碧荷塘对面就是御花园,酒宴过后,皇帝会带着嫔妃群臣到此赏月,届时,众人亲眼目睹衣衫不整的她和顾文武一起…… 声名尽毁。 可惜这一次,她不会再上当了。 魏青棠站在窗口吹了会儿凉风,不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她立刻回到榻上躺好,只听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棠儿……棠儿……” 门口处传来白绣宁气喘吁吁的声音。 魏青棠假意翻身,睁眼望去。 白绣宁扶着顾文武,后者大半重量压在她身上。 这顾文武显然喝多了,不省人事,这会儿踉踉跄跄进来,嘴里还嚷嚷着喝、继续喝的话。 只见白绣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扔到床榻上。 又赶忙去吹灭蜡烛,让整间屋子陷入黑暗中。 正准备离开,忽然后颈一痛,径直向前倒去…… 魏青棠扶住她,把她拖到床上。 顾文武在里,白绣宁在外。 一片漆黑中,少女看着这两个前世的仇人,唇角勾起冷冷的笑。 “接下来,好好享受吧。” 她漠然说道,转身又将蜡烛点燃,柔和的暖光照亮屋子,昏迷中的白绣宁舔舔嘴唇。 热,好热…… 她开始无意识地解着自己衣裳…… 魏青棠再不看他们一眼,大步离开。 夜里很凉,她的脑子也很清醒,从偏殿出来,没有回毓秀宫,而是改道旁边的钟粹宫。 门口,阿金早已等在那里。 “郡主,您终于来了。”阿金将从秦易儒手里取来的包袱递给她,魏青棠打开看了眼,道,“做得好,阿金,现在你回毓秀宫去,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明白吗?” 阿金有些担心道:“郡主,这么晚了您一个人吗?要不奴婢陪您去?” 魏青棠摇头:“不必了,照我的话做。” 阿金只得称是。 丫鬟走后,魏青棠把东西取出来,两沓纸钱,三只白蜡香,两块打火石。 她悄悄把东西藏在怀里,打算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开始祭拜——有句话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今晚父母生祭,魏九不准她在府上祭拜,那她就到皇宫里来!托明月宴的福,宫里大部分侍卫都被调去看守毓秀宫了,与它相临的钟粹宫,反而没什么人。 此刻月黑风高,几粒星子稀稀落落挂在天边,魏青棠来到一处高墙下,竖起香烛,打起火石。 她闭上眼,双手合十,默念道。 爹、娘、大哥……不孝女谢长歌来看你们了。 前世无知,认贼作父,本无颜相见。 但苍天有眼,又给了不孝女一次机会。 这一次,请你们保佑我…… 找到二哥,扳倒魏九,为谢家洗冤,替你们报仇!!! 她念毕,睁开眼,拜了三拜。 说来可笑,两世为人,这却是她第一次拜祭父母亲人…… 魏青棠忍住眼中酸涩,点起纸钱。 祭拜很顺利,全程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 等最后一张纸钱烧净,她站起身,这里的东西不必收拾,宫中也常有宫人思念过世父母作出祭拜的事来,她只将打火石扔到另一边的草丛,折身欲走,忽然—— “啊!” 魏青棠惊得后退一步。 她是真的惊到了,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这个荒僻的小院中,多出一个人。 那人就站在院子门口,淡漠安静地看着她,仿佛已经来了很久。 借着月色,魏青棠依稀能认出那个人的五官轮廓—— 宸王,云殊。 一时间,心肺冰凉! 仿佛被人窥到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瞬袭来的紧张几乎掐住咽喉,她咬住唇,下意识作出防备姿态,却见对方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冷:“你在祭拜。” 他说得很稳,仿佛这是一个不可辨驳的事实。 魏青棠只能更加用力的咬紧唇,同时心头飞速思考着。 怎么办、怎么办? 云殊披着苍青色大氅,怀里拥着一个手炉,他静静站在那里,淡眉清目的样子,就像一口古井波澜不惊。然而只有魏青棠知道,那都是表象,在那平静的水面下,掩盖的是滔天巨浪,只要他愿意,动一动手指,这个皇宫都要震三下。 该怎么办? 她的额角淌下一滴冷汗,比之前在宸王府观摩酷刑还要紧张,因为这次被窥破的秘密,关系太大。 云殊似乎等得太久了,淡淡道:“说话。” 魏青棠一颤,下意识道:“没有!” 事到如今,只有矢口否认了,他好像是一个人来的,只要没有证据……等等,一个人? 这个念头划过心底时,少女不禁抬眸,闪电般看他一眼。 确实,秦恒不在他身边,也没有跟着其他侍卫…… 如果、如果…… 魏青棠心里起了个胆大包天的想法。 如果,他死了呢? 第124章 活春宫 便在这时,一声极轻的笑在耳畔响起。 “呵……” 接着,那苍青色的人影行至眼前。 他的动作太快了,如鬼魅一般,魏青棠只捕捉到一片残冷的影子,那冰冷指尖已捏住她下巴,迫她抬起头。 “现在,还想杀我吗?” 那双幽深淡冷的眼就这么注视过来,魏青棠有种从头到脚被剥光的感觉! 她仿佛赤条条暴露在他面前,任何心思、任何念头都无所遁形。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浸透心胆,少女掐指,强迫自己笑出来:“殿下说笑了,吟越怎么敢对您无礼……” 月色下,红披风包裹的娇躯微微颤抖着。 她的笑容很僵硬,丹唇抿成一条直线,然而…… 她还是看着他。 没有回避,没有躲开,就用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望着他…… 云殊唇角忽然牵了牵:“你的胆子太大,也许,本王不该留你。” 明明是玩笑似的话,魏青棠却浑身一颤。 她下意识去摸寒蝉,才想起今晚进宫时把它留在了府上。 糟糕! “呵呵,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吟越好像有些听不明白……” 她一边僵笑着,一边寻找逃脱之机。 这个修罗王,在轻描淡写说出那句话时,她清楚感知到他动了杀意! 那双淡静如水的眸瞳,有一瞬间,缩小了。 如何是好? 说实话,自从云殊出现后,她就陷入了无比被动的局面。 这个人,既不能像明武帝沈皇后那样讨好,也不能像魏九顾文武那样虚以委蛇,更不能像楚情宁瑾玉那般真心相交,杀也不杀了,骗也骗不得,她的一切招数在他面前好像失了灵,无论怎么做,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魏青棠自重生以来,做什么都算游刃有余,即便魏九可怕,却也不如这个人可怕。 她原想避而远之,奈何孟玉楼的事,又逼她找上他。 现在好了,自己最大的秘密也被他看穿,怎么办? 少女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心中已闪过上千念头,然而对面那人松开她,举步走到那面高墙下。 此刻纸钱早已燃成灰烬,只剩三只白蜡烧余了半截。 他默默看了会儿,摇头:“一边祭拜,一边算计,你总能让本王刮目相看。” 原本心念电转的少女,更是一紧。 什么意思? 难道他知道白绣宁和顾文武的事了? 魏青棠沉默片刻,自嘲道:“殿下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又何必来问我。是,那件事是我做得,顾文武和白绣宁也是我设计得,殿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语毕两眼一闭,真像要引颈受戮了。 云殊静静看她半响,忽然道:“走吧。” “走?”魏青棠纳闷睁开眼。 云殊道:“你方才的局,有结果了,去看看吧。” 语毕拂袖,径自走远了。 直到那抹苍青色的人影消失在院里,魏青棠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尊杀神到底什么意思,揭穿了她,却又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走了? 她满心疑惑,却又隐隐有种感觉,好像这位宸王……并不会揭破她。 怀着忐忑莫名的心情,魏青棠往毓秀宫走去…… 与此同时,御花园中。 明武帝带着一群嫔妃大臣们到此赏月。 碧荷塘中的花儿早已开败,却被宫人们摘剪干净,此时一轮明月倒映水中,凉风徐徐,吹碎了一塘月色,倒也别有滋味。 明武帝携着叶贵妃的手,沈皇后也伴在他身边,众人正指着天上与水中两轮月亮欣赏,忽然—— 碧荷塘对面的钟粹宫中,露出一副不雅的画面。 那是在一间点着灯的净室,两条男女人影交缠在一起。 时而吻颈,时而交合,姿态各异,不堪入目! 沈皇后的脸色瞬间变了! 然而不待她喝问,喝高了的明武帝似乎误会什么,笑着拍起手来:“哈哈,想不到这天上神仙也要行这人间乐事,奇哉、奇哉!” 明武帝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 那间净室就在碧荷塘上,一眼望去,无遮无拦。 顿时,噤声。 明武帝喝多了,这些人却是清醒的。 一下就看出那并非神仙,而是男女在苟合! 各宫嫔妃们面红耳赤地别开脸,如谢阁老崔相国之流移目同时心里大骂伤风败俗,也有些少年郎君血气方刚,加上酒意助兴看到这种场面不禁满面通红,当然似魏九这等阉人就没有这种顾虑,只眯着眼,盯着瞧不知所想。 “啊……” “呜……” 女子柔媚婉转的呻吟和男子低沉粗重的喘气声搅在一起,在这寂静夜里更为响亮。 明武帝愣了下,好像醒悟过来这不是神仙。 沈皇后忍无可忍,怒道:“尹德全,这是怎么回事!” 尹德全作为大内总管,也是这次宫宴的筹备者,眼见如此三魂飞了七魄,忙不迭命人去把人抓出来。 开什么玩笑,敢在这种地方偷情,这两人是活腻了! 御花园内气氛一片凝滞,有聪明的都知道,这件事恐怕闹大发了。 其实这样的大宴,又喝了这么多酒,闹出些意外也不算大事,然而这一次让明武帝与沈皇后亲眼看见,又在众大臣面前上演一出“活春宫”,无论是谁,这对男女都算是完了。 不过,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一时间,人人探长了脖子望。 很快,那两人被从净室中抓了出来。 男子不着寸缕,女子身上也只穿了一件肚兜,被抓出来时女子低着头,倒是男子醉醺醺地仰着脸,火光一照,登时被认出来:“是顾同知!” 此言一出,人群中的顾尚书身子晃了晃。 魏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几乎没等侍卫们去查女子身份,箭步上前,捏起她的脸。 ——白绣宁。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白氏几欲昏厥。 老天呐,这是怎么回事,绣宁、绣宁怎么会和顾同知搅合上? 魏九双目爆出寸许冷光,那阴鸷的寒意,仿佛马上要把她掐死当场。 而那白绣宁的催情散还未全解,娇媚的脸蛋上绯红一片,她呵着气,媚眼如丝地蹭了蹭魏九的手指…… 第125章 阉割 刹那间。 魏九改捏为掐,死死扼住她脖子。 “公爷!手下留情!” 白氏惊呼着扑了出来,抱住魏九大腿。 她知道,她若再不出来,白绣宁就要被他掐死了! 然而魏九阴着脸,龇牙:“滚。”抬脚把她踹到一边。 这个时候的魏九仿佛暴怒到极点,白氏全身发抖的望着他,却也不敢再去恳求。 园子里,一片死寂。 便连明武帝也没有开口。 毕竟这苟合的二人,一个顾文武,四品锦衣卫同知,是魏九的心腹爱将。另一个白绣宁,白氏的侄女,也是魏九的亲眷。 这一对男女,都是督公府的人。 无论说什么,都会成为对魏九的侮辱。 而此刻的魏督公,已气得浑身每一根汗毛都在颤抖。 他处心积虑培养的人,他打算委以重任拿来掌控魏青棠的人,竟和他夫人的侄女偷情!!! 还是在皇帝的眼皮底下!!! 毁了,全毁了! 他苦心经营十年的计划,就因为他、全都毁了!!! 细目之中冷光一闪,魏九倏地抬手,拔出旁边一名侍卫佩刀—— “啊!!!”一声惨烈的尖叫,顾文武抱住下半身,痛苦欲绝的嘶嚎打滚。 他身边,一团模糊的血肉刚被割下来,血淋淋的,还带着腥臭! 明武帝和众位嫔妃纷纷后退,叶贵妃更是掩不住惊讶叫出声。 谁能想到,魏九,竟当着皇帝的面,阉了顾文武! 这一出事发突然,任谁也没想到。 谢清泉本能要喝斥,却被崔相国拉住,冲他摇头。 这一次,正是打击阉党的好时机,他们作壁上观即可。 谢清泉领会他的意思,皱皱眉头,继续向场中看去。 一直酒醉的顾文武终于从这种剧痛中清醒过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隐隐约约记得白绣宁来找他,说是魏青棠喝多了,想请他过去照顾……那个时候,他满心欢喜,只当这个刁蛮女终于回心转意,便迫不及待地跟过去……岂知酒喝得太多了,头脑昏沉,有意识时,感觉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在胸前摸索……他以为是魏青棠,当然是魏青棠,那个刁蛮女冷落他这么久,原来是为了这一刻的热情似火……那时候的顾文武沉浸在巨大喜悦中,他头昏脑涨,却还是遵从身体的本能,开始回应她……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但那又怎么样,督公的意思本就是让自己娶她,有了夫妻之实,说不定还能加快这个进程……于是巫山云雨,鱼水之欢,后来发生了什么他竟也记不清了。 到如今,阵阵钻心的痛,他扭头看向旁边的少女,下意识求救,却发现那秀美的侧脸不是魏青棠。 不是她,是白绣宁。 怎么会是白绣宁?!! 顾文武的惊愕不亚于在场任何一个人,可比这更要紧的是魏九。 魏九正用阴鸷如魔的眼神盯着他。 顾文武瞬间顾不得痛了,连滚带爬扑过去:“督公饶命、督公饶命!” 魏九根本不会让他碰到自己,脚一踹,顾文武就跟滚地葫芦似的溜到一边。 顾文武吓得什么也管不了,只爬起来跪在地上疯狂磕头:“督公饶命、饶命,属下什么都不知道、属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种话从一个男人嘴里说出来,还是在欢好之后,摆明是在推卸责任。 在场众人投去鄙夷的眼神。 而白氏尖叫着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难道是绣宁强迫你的吗?公爷,这一定是他的错,是他引诱绣宁在先!” 顾文武忍痛拼命摇头:“不、不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锦衣卫的兄弟可以为我作证!” “胡说!你这个禽兽,公爷,你别听他的话——” 这两人,看模样,竟是要打起来了。 魏九尖声道:“闭嘴!” 他狠狠剜了眼白氏和顾文武,这两个废物,竟当着在场这么多人的面吵了起来,他的脸面、督公府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然而皇帝不发话,这场闹剧便像是没完没了,魏九心头窝火,恨不得手起刀落将这两个腌臜东西宰了。 便在这时,一道清澈动听的声音响起。 “皇上、义父,这是怎么了?” 众人纷纷回头。 只见穿着青色小袄、系着红色披风的少女徐徐走来。 如画的眉眼间带着点好奇,乌亮眸子如雪般纯粹不染。 立刻有人挡住她的视线,仿佛不想那美好沾染上腌臜。 这时,白绣宁的丫鬟,被吓傻了的紫嫣却哭着冲出来,指着她道:“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害了我家小姐!”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眼睛又转向她。 魏青棠不解道:“紫嫣为何这么说?二娘,绣宁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的表情太真了,看不出一点说谎的痕迹。 紫嫣哭道:“我家小姐分明是扶着你去休息的,为何你不在那儿,而我家小姐……呜呜……” 见众人目光望来,魏青棠蹙眉,轻声道:“吟越不胜酒力,确实是绣宁姐送我去了净室,不过吟越当时晕的厉害,只听绣宁姐说要去找顾大人过来,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醒来只觉口渴,便想找杯水喝,谁知走着走着迷了路,遇到宫人才叫他引我过来……紫嫣,到底出什么事了,绣宁姐怎么了?” 这番话一落,各人脸上均露出恍然。 很明显,白绣宁借着送吟越郡主的由头,私下去寻顾文武私会,而那吟越郡主醒来后离开,二人便行苟合之事。顾文武身上一身酒气,白绣宁也饮了不少酒浆,郎有情妾有意,酒后乱性,顺理成章…… 几乎不需要什么证据,所有人心里都推出大概。 魏青棠垂眼,很好的遮去嘴角一丝讽刺。 顾文武什么都不知道,不会联想到她,而白绣宁即便知道,也不会说。 那迷药是她带进宫、用来害她的,一旦揭穿,如何解释催情散的来历用处。 她有自信,这个哑巴亏,白绣宁是吃定了。 “绣宁姐到底怎么了,你们快说呀!”魏青棠面上显出焦急,一个错步,绕开挡在她身前的人,霎时间,一震。 第126章 成亲 白绣宁只着寸缕地跪在那里,神色迷蒙,似乎还未清醒——这是意料之内。 而顾文武一丝不挂地拼命磕头,那二两肉被割下来,这就是意料之外了。 她看着地上的佩刀,再看看魏九的位置,明白这是魏九的杰作。 也是,十年心血被毁,魏九有此反应一点也不足为奇。 她动动嘴角,有些想笑。 顾文武变成一个阉人,这样的结局,真是畅快地让她想拍手称赞。 前世他欺骗她,利用她,让她害死了至亲的兄长,最后还给她穿心一剑。 这一世,她便让他沦为阉人,一辈子受人白眼,也永远不可能爬到高位! 顾文武,你不是喜欢爵禄,一心想往高处走吗? 我且看你残缺之身,如何往上爬! “顾大人……绣宁姐……你们……”魏青棠压下心中快意,该做的戏,仍是一分不少的做出来。 她的脸上装出惊讶、慌乱、羞涩、不安,那纯粹的眸子染上点点哀伤,一时让人大生怜惜。 魏青棠黯然道:“你们有情,与我说便是……又何必……如此……” 众人这才想起,好像眼前这位吟越郡主,曾对顾文武倾心爱慕。 这件事当初传得人尽皆知,此刻瞧她欲言又止、黯然神伤的模样,不由对她更是同情。 人总是容易忘记,也总是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 眼前这少女,眉眼如画,性静如水,一眼看去便很难和嚣张跋扈联系在一起,再加上她刚刚考了国子监校考第三甲,这样有才学的女子,又怎么会是传闻中蠢笨如猪的女土匪呢? 因此这一瞬间,人们就改变了看法。 沈皇后不忍道:“吟越,罢了,不必为这样的人伤心。”又向她招招手,“过来,到本宫这里来。” 皇后这样的动作,引来不少嫔妃侧目。 大盛朝中享郡主品阶的女子可不少,但要说得皇后关照,这怕是头一个。 魏青棠没有马上移步,而是抬眼,望了望魏九。 这一眼望去,魏九那冲天的怒火也歇了一下。 还好,这丫头还在掌控中。 他道:“皇后娘娘召见,你就去吧。” 魏青棠连忙福身:“是。”她走到沈皇后身边,沈皇后握住她的手,说了句,“好孩子。”接着便摇头。 似乎对顾文武这样的甚是鄙夷。 明武帝见此,也终于开口:“魏卿家,依朕看,卿家也不必动怒,这少男少女嘛,一时冲动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宫闱重地,不可胡来,卿家以为如何处置?” 皇帝这番话,惹得魏青棠多看一眼。 原以为明武帝是个沉溺酒色的昏君,但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至少在处理顾文武和白绣宁这件事情上,他就显得相当有手腕。没有直接问罪,而是让魏九来处置,充分给了他信任和权柄。 魏九瞅了眼两人,道:“皇上宽厚,咱家管教无方,让您见笑了。” 明武帝挥挥手道:“下人们的错,怎能怪卿家?卿家不必自责。” 魏九欠了欠身:“既然如此,那咱家就越矩了,皇上,依咱家看,既然他二人郎情妾意,就成全他们吧。” 此话一出,群臣交头接耳。 成全?怎么成全? 那顾文武都成了阉人,难道…… 魏九点头,淡淡道:“让顾文武娶了白绣宁,您看如何。” 窃窃私语转为轩然大波,阉人娶妻,当真是笑话—— 然而目光一转,看见那魏督公身后的四位夫人,顿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明武帝玩味儿的笑容在顾文武和魏九神色掠过,最后大手一挥:“好,依卿家的意思。” 白氏身子一软,跌回地上。 魏青棠眯眼,心里,暗暗摇头。 魏九这招,不可谓不毒。 让已经成了太监的顾文武娶白绣宁,让他天天看着这个害他残缺的女人,绝对是一种折磨。至于白绣宁,嫁给阉人成为笑柄不说,夫君不能行人道,更是折磨中的折磨。 她心头隐隐发寒,魏九简单一招,就让两个人生不如死。 这样的手段,她实在差得太远。 …… 三天后,顾文武和白绣宁的婚事举行了。 在白氏的操持下,到场的不过一二十人,草草办完后,那一二十人连宴席都没吃,就该向皇上复命的复命、该向魏督公报信的报信了。 这桩婚事成了京城又一件奇谈。 但奇得点不在于已是阉人的顾文武,而在白绣宁身上。 听说这位白小姐,原本,是和平南侯府的三房庶子楚染定了亲。 可后来又招惹了崔相国家的大少爷崔子骞。 最后竟在宫里边和顾文武来了场鱼水情。 一连三个男子,个个都是顶尖优秀的。尤其第一位,楚染听说了她的婚事,还大闹一场,非说她是被冤枉的,要去见她一面。不过最后被楚三公子打折了双腿,关在柴房里才消停。 这些传闻一出来,那真是人人都想见一见这位白小姐。 到底什么样的仙女儿,才能引得这么多男子趋之如骛。 不过白绣宁自嫁到顾府上后,深居简出,也不曾露面。 这桩奇谈,传了大半个多月,才渐渐消停…… 而这段时间,竹兰苑里倒是风平浪静。 魏青棠哪儿也没去,整日不是在书房练字,便是在院子里晒太阳,不明真相的下人们还以为她伤心过度,可知情者如绿儿、阿金,却看见郡主嘴角始终泛着一抹笑容。 绿儿道:“郡主,自打明月宴回来,您的笑容是越来越多了。” 倒在躺椅上的某人难得睁开眼:“是吗?” 阿金走过来将新鲜瓜果放下,也道:“是啊,不止奴婢们,想必赵婆婆也看见了。” 一直不苟言笑的赵婆子顿了下,点头。 魏青棠笑了笑,将手背搭在额头上。 她确实心情很好。 没了顾文武纠缠,也不必和白绣宁演戏,一下除去两个敌人,她当然心情好了。而且这次回来,魏九像是真恼了白氏,直接分了一半管家权限给三房,这下白氏可没管空她,成日和刘氏斗得热闹,她耳根清净不少,难得多了笑容。 只是…… 想到那晚祭拜的情形,笑里又多了忧愁。 第127章 送别 那一晚遇到云殊,是最大的意外。 可他什么也没表示,仅仅只是揭穿她的把戏,便轻描淡写的离开。 他越是如此,她心里越是不安。 这尊杀神仿佛生了双眼睛在她背后,无论她做什么,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该如何是好…… 魏青棠心事重重,这时木槿从外面走进来:“郡主,瑶光县君过来了,问您准备好没?” 魏青棠一惊,连忙坐起来:“不好,我险些忘了!”今天是孟玉楼离京的日子,两天前她就答应孟瑶,会跟她一起去送孟玉楼,可惜这段日子备懒惯了,差点忘记。 “木槿,你让瑶光县君等等……阿金绿儿,你们伺候我梳洗,快。” 小半个时辰后,魏青棠出现在花厅。 她原以为孟瑶那急性子,应该等得不耐烦了,哪知一进去,就看见她呆呆坐在椅子上,不声不响的。魏青棠故意弄出些动静,孟瑶也没发现,最后她轻咳两声,唤道:“阿瑶。” 孟瑶这才惊醒似的站起来:“魏姐姐!” 看着她,眼眶倏地红了。 魏青棠心里一怔,随即明白她是因为离别在即,对兄长的不舍引发愁绪。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好了,莫哭,阿瑶,你这般模样,要让令兄看见,就更放心不下你了。” 孟瑶扁扁嘴:“放不下就放不下,谁让他不肯带我一起走!” 魏青棠一时无话,拍拍她的肩膀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一次,孟玉楼不带她回北境,原因有很多,不想让她一个女孩子风餐露宿跟着吃苦是其一,这次北境战局不同以往更加凶险是其一,而其中最大的理由,只怕孟玉楼也没告诉过她。甚至,孟玉楼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那是皇帝的意思。 这次孟家冤案虽然平反,却也给明武帝提了个醒。 孟玉楼孤身一人,既无家眷也没双亲,他一个人在外手掌兵权,若真反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明武帝根本没辙。所以,他要留下孟瑶。 孟瑶是孟玉楼唯一的妹妹,留在京城,等同于人质。 这其中的利害干系,孟玉楼一清二楚,而选择留下这个同胞妹妹,也是万般无奈之举。 魏青棠沉默一阵儿,缓缓道:“阿瑶,令兄的军功,是靠自己一拳一脚打出来的,他没有祖上荫庇,也没有贵人提拔,朝廷里很多双眼睛盯着。他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你要体谅他,知道吗?” 孟瑶咬着嘴巴不说话。 魏青棠见状也不再劝,拉着她道:“走吧。” 这次送别是在东城门十里外的西斜亭。 白日漫漫,古道苍茫,她们赶到时,人群已散,陆陆续续有许多马车回城。 魏青棠心知以孟玉楼的地位,朝廷多是官员前来送行,此刻扬目望去,西斜亭中人影西斜,孟玉楼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在等孟瑶。 见状,她轻轻拍了拍孟瑶手背:“阿瑶,走吧。” 来的一路上,孟瑶都很沉默,到这儿时,却又猛地激动起来。她握紧拳头,又松开,重复了好几次,才下了马车。 “瑶儿!”孟玉楼面上一喜,大步迈过来。 孟瑶身子微僵,原本还在使小性的她小嘴一瘪,眼泪瞬间淌下来:“哥!” 她扑到兄长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孟玉楼也有些感慨,阳刚男儿红了眼眶,他先向魏青棠点点头,然后揽着妹妹后背轻哄:“好了、好了,别哭了,瑶儿,你哥是去打仗,又不是不回来,你听话,乖啊……” 孟瑶哭得更大声了,她拽着哥哥衣襟,边哭边道:“我不要留在京城……哥,你带我一起去吧……我能上战场,我不会拖你后腿的……呜……” 孟玉楼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扶起她道:“瑶儿,听话。” 皇上的旨意不能违背,即使他再不情愿,也只能留下她。 兄妹俩又说了些离别的话,魏青棠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看着。 很久之前,她也有过一位兄长。 宠她、护她,替她出头、为她挨打。 她理所应当的享受他的付出,然后,她杀了他。 手指骤然陷入掌心,她偏开眼,想抑制胸口激烈的情绪。可不管怎么努力,那股思念与悔恨,就像毒蛇一样缠住她。 两年,还有两年。 二哥以温长衍的之名出现在京城,是在两年后。 可她……快要等不及了。 “郡主。”孟玉楼走过来。 魏青棠偏头,没看见孟瑶,孟玉楼解释:“瑶儿哭得有些累了,我叫丫鬟先送她上马车。” 魏青棠颔首,余光扫去,这才发现不仅是孟瑶的丫鬟,连他自己的随身侍从也禀退了。 她意识到孟玉楼应该是有话要说,便道:“木槿,你先回车上去吧。” “可是……”木槿嗫嚅,郡主一个姑娘家,和一个外男独处,传出去于礼不合呀。 魏青棠却道:“无妨,退下吧。” 木槿咬咬唇,福身退到马车边侯着。 西斜亭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魏青棠道:“孟小将军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孟玉楼颇为赞赏的看着这个少女。 聪慧机敏、从容不迫,而且她好像总能看穿别人的心思。 他道:“郡主,瑶儿就拜托你照顾了。” 魏青棠点头:“这个自然。” 孟玉楼拱手行了一礼,抬起头时,神情严肃:“郡主一再相助我兄妹,恕孟某多心,你所求为何?” 魏青棠挑眉,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的问出来。 一再? 看来他也查到自己的案子,有她的功劳在里面了。 魏青棠唇角微弯,想了想,道:“你。” 她没说什么和孟瑶一见如故的屁话,也没扯不忍见忠良落难的大旗,如此坦率,倒叫孟玉楼愣了下。 “我?”少年将军皱了皱眉,“此话何解?” 魏青棠笑道:“孟小将军是聪明人,既然知道我一再相帮必有所图,那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她顿了顿,倾身探到他耳畔,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三军兵权,我要你夺过来。” 第128章 追捕(上) 这话一出,孟玉楼双目陡然瞪大。 他不可置信得看着这个少女,却见她浅笑嫣然,丝毫没因方才的狂言有所影响。 “你……你……”他自问也是胆大包天的人了,当初敢率八百将士深入敌后,靠得就是一身胆气。可眼前这个少女,明明才十四岁的年纪,为何敢说出夺三军兵权这样的话! 魏青棠眼梢微扬:“孟小将军不敢吗?” 孟玉楼被这一激,下意识道:“谁不敢!”说完又摇头,“三军之位何等重要,皇上又怎么会委任我一个毫无身份背景之人……”他说着,语气中带了些自嘲。 魏青棠摇头,笃定道:“不,他会。” “孟小将军不必妄自菲薄,你战功彪炳,又得军心,是未来三军主帅的不二人选。只要这次北戎之战,再立战功,这个位置必然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孟玉楼闻言,不由意动。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他入伍以来每一天都在努力着,三军主帅,天下兵马大将军,这是每个士兵的梦想。 可…… “魏姑娘,这话莫不是督公爷叫你来说的吧。”孟玉楼的脸色倏地冷淡下来,他淡淡看着魏青棠,先前的意动荡然无存。 魏青棠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顶着魏九义女这个身份,无论她做什么,都会他扯上关系。 只是,现在不能说。 她顿了顿,道:“孟小将军,我是我,我义父是我义父,这一点希望你记清楚。还有,我请你夺兵权,不是为他,是为我。” “为你?”孟玉楼看着她的模样不似说谎,然而这细想之下,有太多不合常理的地方,她一个千娇百媚的小郡主,要兵权做什么…… 他默不吭声,魏青棠也不逼他,只道:“孟小将军,现在说什么都言之过早,不如你就当这是一个激励吧,如果有一天,你能登上那个位置,希望你能念在今日恩情,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孟玉楼脱口问道。 魏青棠嫣然浅笑:“我说了,现在说什么都言之过早……”抬眸望望天边,“时辰不早,将军该上路了,请——” 她以男儿礼抱拳相送,孟玉楼看着她,只觉这女子一时像从容淡静的闺秀,一时又像狡黠灵慧的狐狸,难以捉摸。 他看不透她,只能拱拱手:“告辞。” “将军珍重。” 白日漫漫,古道苍茫,数匹骏马疾驰而去,在古道上扬起一片尘灰—— 马车中,听到声音的孟瑶冲出来:“哥!哥!” 她哭着大喊,那笔直人影有一瞬犹豫,却终究没有回头。 魏青棠走到车边,扶起她,已经哭成泪人的孟瑶扑在她怀里,缀泣不已。 离别是痛,不过孟玉楼这一去,下次再回来,就是荣甲披身的大将军了。 又过了一炷香,孟瑶哭得累了,沉沉睡去,魏青棠将她送上马车,很快驶向回城的路。 车夫技艺高超,这一路马车不算颠簸。临近东城门,道路两旁人声渐响,木槿掀开车帘,只见官道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 卖蔬菜的、卖水果的,还有些小食玩意儿,很是热闹。 孟瑶迷迷糊糊醒过来:“魏姐姐……” 魏青棠应道:“我在,阿瑶,你再睡会儿吧,离回府还有一段——” 话没说完,马车突然急停。 这一个猛刹叫几人向前摔去,孟瑶更是摔到车壁板上。 外面不知出什么事了,人群突然乱起来,尖叫、啼哭、咒骂……也不知谁喊了一声“锦衣卫抓人啦、锦衣卫抓人啦!”百姓们惊弓之鸟般四处逃窜。 魏青棠抓着窗子稳住身形,向外看去,外面一片混乱。 商贩们急着护自己的摊子,行人们疯狂地往旁边闪避,有被推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也有被踩撞的破口大骂……这芜杂错乱的情景堪比地狱,她暗骂一声锦衣卫害人,正要出去,忽然看见城里有一个人行色匆匆往外跑。 那是个中年男子,斯文瘦弱的很,脸上有伤,头上戴着顶兜帽,他捂着胸口脚步踉跄地往外走,一瘸一拐,好像左脚也受了伤。 他身后,一队穿飞鱼服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策马疾驰,来势汹汹。 “魏姐姐,你在看什么……”孟瑶捂着额凑过来,“外面怎么这么吵,是出什么事了吗?” 魏青棠放下车帘:“没什么。” 她怕自己忍不住多管闲事。 这时那队锦衣卫已快追上那名瘸腿男子,奈何百姓挤在城门口,一时冲不过去,气得挥鞭大骂:“滚开、快滚开!” 那浸过牛油的马鞭抽在身上,痛得百姓惨叫连连。 前面奔跑的瘸腿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恨色,拉低兜帽,更快得往城外跑去。 锦衣卫高声驱赶:“让开,全部让开!锦衣卫奉命捉拿钦犯宋离,有敢阻碍者,一并同罪——快让开!”围堵在那儿的百姓慌了神,纷纷往道旁闪避。 马车中,听到声响的魏青棠忽然睁开眼。 “宋离?”她呢喃了句,立刻吩咐木槿,“去,把那人带上车来!” 唤作宋离的瘸腿男子还在逆流奋行着,可恨他这只左腿,没办法再快些。身后的锦衣卫越逼越近,胸口的闷痛也越来越沉,难道……真要被抓回去吗? 他脸上露出一抹不甘,正要再跑,忽然一个女子拦住去路。 他本能低头,想从她身边绕过去。 那女子却一把拽住他:“宋先生,我家郡主有请。” 宋离大惊,拼命想挣开她,可那女子力气大得吓人。 他被她拽着,两三下就来到一辆马车前,不等拒绝,那女子抱住他的腰就把人塞进去,好似老鹰提小鸡那样轻松。 宋离又羞又恼又怒,车厢内光线比较昏暗,处处散发着熏香的味道,他被扔在地板上,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好奇地盯着自己。她旁边坐着个年纪相仿的姑娘,眉眼沉静,气定神闲。 她静静望了他片刻,方才绽出一抹笑:“好久不见,宋离。” 第129章 追捕(下) 宋离诧异地抬头:“你认得在下?” 魏青棠不语。 她认得他,她当然认得他。 宋离,前世二哥最得力的臂助,倚为心腹的幕僚军师,想不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了。 此人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智计百出,筹谋善断可决胜千里之外,是当时阉党最头疼的一号人物。许多次针对谢家旧部的围剿,都被他提前预知或轻松化解,不知道多少次让他从眼皮底下溜走……想起那时魏九对他的评价,一向自负的老贼能说出“此人必诛之”的话,足见他的威胁程度。 不过在她的印象中,这位宋幕僚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非但如此,他的双腿残废,只能坐在轮椅上靠人推行。 可如今…… 目光落在他尚算完好的腿脚上,魏青棠脸上露出两分了然。 想必就是这次被锦衣卫抓捕,在诏狱中受折磨而坏的双腿…… 宋离感受到那束意味深长的目光,举目望去,只见那姑娘打量着自己。她不过十四年岁,却没有同龄人的活泼好动,小脸沉静,一双眼睛更是如水般清澈,仿佛能看穿世上所有迷障。她打量自己的目光,似审视,似猜测,又带着点点追忆和淡淡感慨,饶是宋离智计过人,也很难想象一个十四岁的少女,会有这样复杂的眼神。 他一时看得拧眉,木槿侧身挡住他,斥道:“大胆,竟敢直视郡主!”这丫鬟一开始就不想救他,只是碍于郡主命令不得不行事,眼看他直愣愣盯着主子,心道这人真是无礼,愈发不满了。 宋离却重复一遍:“郡主?” 他目光微动,下一刹脸色剧变,“魏阉狗的女儿?” 魏青棠讶然,好聪明!仅凭木槿一句话,就从朝中这么多位郡主猜到她的身份。 “放肆,你居然敢辱骂督公爷!”木槿喝道,遂又骄傲地扬起头:“你既然知道我们郡主身份,还不快行礼?” 宋离的脸色由惊到骇,再到最后的颓然,他苦笑摇头:“罢了、罢了,落到你们手里我也只有认了,可恨苍天无眼,真要亡我大盛,哈哈——苍天无眼啊!!” 这宋幕僚仰天大笑,声音充满凄苦悲愤。 孟瑶好奇地看着他,只觉这人疯疯癫癫的不知在说什么,魏青棠皱眉道:“木槿。” “奴婢在!” “拿块帕子,堵住他的嘴。” 木槿欣然道:“是,奴婢领命!” 宋离闻言大怒,叫道:“士可杀不可辱,你——唔、唔唔!!” 木槿手脚利落地堵住他的嘴,宋离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 这时候追捕的锦衣卫来到车前,为首的那人拿着马鞭,趾高气昂道:“你们是谁家的马车?” 车夫正要答话,锦衣卫将鞭子一扬,重重拍打在地上:“不管是谁家的,马上下车,我们怀疑这里面有钦命要犯,你们要是敢维护,罪诛九族!”那车夫身子一抖,赶忙避到边上。 车中几人也听见他的话。 这锦衣卫真是颐指气使惯了,连话都不让人说就擅作决断。 魏青棠递了个眼神给孟瑶,叫她与木槿留在这儿,自己则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她眉眼淡淡,讽刺的目光掠过那名锦衣卫脸上:“罪诛九族,好大的口气。” 那锦衣卫愣住了。 他原想叫兄弟们进去,却见转眼间走出这么位美貌少女。 年纪小小,气度不凡,那一身衣料瞧着也挺名贵,估计是哪位官家小姐。正要缓和口气,忽听她来了那么一句,配上那轻视的眼神,火气瞬间上来:“你说什么?” 魏青棠睨他一眼:“你有耳疾吗,一句话还要说两遍?” 那锦衣卫大怒,挥起马鞭就要抽下,旁边同僚赶紧拦住他,道:“这位小姐,我们锦衣卫奉命搜捕要犯,还请你配合。” 魏青棠低眸,轻笑了声。 她笑得不屑,那眉眼处的蔑视,直激得人心头火起。 先前那个锦衣卫脑子一炸,推开同僚打下来:“混账,竟敢跟锦衣卫作对!” 魏青棠等得他就是这一鞭子,身子微侧,马鞭啪得抽在车辕上。 她冷笑一声,抬脚照胸踹过去。 那锦衣卫登从马背上摔下去。 这一下子周围的锦衣卫全聚拢过来,手按佩刀,如临大敌地望着她。 躺地上的锦衣卫爬起来,张嘴要骂,只见白影蹁跹,那绣花小靴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影子,再一次的,踹在他胸口上。 这一次他倒摔出五六丈,滚地葫芦似的转不停。 那些奔跑逃窜的老百姓见这动静,也不跑了,只远远瞧着。 魏青棠落地,一脚踩在那锦衣卫胸口道:“如何,你还要诛我九族吗?” 那锦衣卫痛得龇牙咧嘴,挥着手叫道:“人呢、人呢,快,给我把她抓起来!” 旁边的锦衣卫齐刷刷抽刀,魏青棠淡淡道:“我看谁敢。” 她神色从容,眉眼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 这些锦衣卫都是刀头舔血之辈,被她这么一喝,却都犹豫着不敢上前。 魏青棠心头冷笑,前世,她为帮顾文武曾统率过锦衣卫一阵子,深知这些人行事狠辣冷血残忍,却都是贪生怕死、欺善怕恶之辈。只不过在京城里没人敢违背他们,才养出现在这般颐指气使来。 她冷目一扫,离得近的几人还倒退两步。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作对?”被踩在脚下的锦衣卫有气无力道。 魏青棠微微抬颚,精致的小脸显出几分倨傲:“我是你主子。” 主子? 这话一出,锦衣卫都愣了。 突然,有人认出她道:“是吟越郡主、是吟越郡主!” 吟越郡主,魏督公的义女,确实算他们半个主人。 锦衣卫纷纷跪地,被踩在脚下那人骇然变色,忙不迭道:“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属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郡主您的车驾……郡主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属下这条狗命吧!” 片刻前还趾高气昂,片刻后就跟野狗似的摇尾乞怜。 这样的变脸速度,魏青棠叹为观止。 她松开脚,嫌恶地看他眼,道:“现在,还要搜我的马车吗?” 第130章 解释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那锦衣卫爬起来,连连磕头。 魏青棠轻哼了声,回到马车上。 锦衣卫立刻大声道:“让开,快给郡主让道!” 听到这句话,马车里的少女长吁口气,僵直的背脊慢慢放松下来,她知道,接下来的一路都不会再有盘查了。 目光落到宋离身上,今天这一步,也是险棋。 只有一车之隔,但凡那些锦衣卫硬气一些、公事公办一些,那她真没把握保下他。搞不好,连自己也会牵扯进去。 好在没有如果。 马车徐徐驶进城,那宋离自魏青棠回来便不再挣扎,安静地卧倒在车厢一旁,目光深沉思索着什么。 魏青棠也没搭理他,在经过一个僻静小巷时,叫木槿放他下去。 “你……”宋离欲言又止,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最终却躬了躬身,只道一句:“多谢。” 魏青棠淡淡点头,木槿将他送下去,还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随后马车骨碌碌走远,宋离望着马车的方向,神思凝重。 起先,他以为这魏家小姐要抓自己立功,所以才从锦衣卫手里把他抢走。但她一不拷问,二无得色,甚至在中途路上把他放了……于是他又想是不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但这个念头就有些可笑了,他身上有什么值得欲擒故纵的地方。思来想去,也难以明白,但好在这条命是保住了。 宋离看了看伤重的左腿,深吸口气,一瘸一拐地往黑暗走去。 马车上,孟瑶忍不住道:“魏姐姐,那可是钦命要犯,你就这样放了会不会……” 魏青棠看着她担忧的神情,心头一暖,却故作忧愁的叹了口气:“是啊,哎,我心肠软,瞧他可怜就想放了他,也不知义父知道了会不会责骂我……” 孟瑶连忙道:“不行不行,不能让督公爷知道。魏姐姐,这件事决不能让别人知道!” 魏青棠眨眨眼,只见孟瑶一脸郑重道:“魏姐姐,你不能和督公爷说,还有木槿姑娘,你也决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木槿懵懂地点点头,魏青棠扑哧笑出声来:“阿瑶,你真是……” 孟瑶茫然地问:“什么?” 魏青棠摇摇头,这丫头心眼实,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她天真直率,也是她愿意相交的理由。想了想,低声道,“不用担心我,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好了,行吗?” 孟瑶点头。 马车到了孟府,二女依依不舍地说了会儿话,魏青棠辞别她后,又叮嘱木槿,只是这次口气严厉许多。 “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一个不慎,会有掉脑袋的风险。木槿,这件事我不许你告诉任何人,包括杜鹃她们,做得到吗?” 郡主平时总是和颜悦色的,很少这么严肃,木槿连忙点头:“奴婢明白,郡主放心,今天什么也没发生过!” 魏青棠心想这丫头挺上道,便也放下心,养精蓄锐等着回府。 她闭上眼,却想起宋离。 这次她救了他,也不知是好是坏,因为按照前世的轨迹,这位宋先生本该被抓进诏狱,严刑拷打,他在那儿折了一双腿脚,又落了一身病根,出狱后投靠二哥,这才成了谢家那边神鬼莫测的军师……今天她救下他,他就不会受此折磨,至于后来会否站到谢家那边,也成了未知数。 魏青棠轻轻叹了口气。 但愿她不会因此折损了二哥的一员大将。 不过就算再让她做次选择,她还是会这样做,为一己之私把人推进火坑,她办不到。 “郡主,督公府到了。”车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魏青棠收敛心神,下了马车,刚过门房,毫无疑问收到魏九传召的消息。 她眼底掠过一分了然,随着侍卫来到书房。 魏九的书房,是整个督公府守卫最严密的地方。 他与朝臣议事,或指派内卫行动,都是在这间书房里。 那侍卫恭声道:“督公爷,郡主到了。” 书房内静了一静,接着传来魏九尖细的嗓音:“叫她进来吧~” 魏青棠走进书房时,又闻到那股檀香的味道,书房里站着几个人,其中两人她识得,一个是东厂厂公鬼罗刹,另一个是锦衣卫的林慕寒。鬼罗刹看见她抛出一个阴恻恻的惨笑,林慕寒则恭谨地低了低头。 魏青棠心神一紧,这还是第一次魏九让她见内卫的人。 “义父。”她敛衽福身,尽量表现得平静。 魏九坐在书桌后,双手交叠着不出声地睨视她。 半响,才问:“你今天出城了?” 魏青棠道:“是,义父,今天孟小将军离京,我答应了瑶光县君陪她去。” 魏九点了点头,语气忽地一变:“那东城门是怎么回事?” 魏青棠暗道好快的速度,她人还没回来呢,这消息就已经传回魏九耳朵里了。微微偏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慕寒——顾文武事后,他被提拔为新的副指挥使,今天的事想必也是他禀告给魏九的。 林慕寒察觉到她的目光,压了压身子:“郡主恕罪,属下只是依责行事。” 魏青棠哼了声,娇嗔道:“你还好意思说!”她快步绕过书桌,来到魏九身边蹲下,“义父~你不知道,那些锦衣卫实在太无礼了,他们居然敢搜我的马车!” 魏九淡淡道:“搜便搜吧,你又没藏人,怕什么。” 魏青棠小嘴一瘪,嘟囔道:“是啊,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她突然站起来,指着林慕寒道,“义父,他的人不仅动手要打我,还说要诛我九族!您想啊,我的九族是什么人,那不就是您吗?一听这话我哪儿忍得了,于是就教训他啰!”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林慕寒不知还有这等事,连忙躬身:“督公,属下当真不知还有这事,请督公恕罪!” 魏九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鬼罗刹,后者会意,立刻退出去。 没一会儿回来,阴柔道:“公爷,确实和郡主说得一样……”他的声音像凉飕飕的风,说完又笑,“依罗刹看,林副指挥使的手下,确实不长眼……” 第131章 身世 魏九冷哼道:“不长眼就挖了眼。”说完看见魏青棠还在,又柔了语调,“吟越,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先下去吧。” 魏青棠鼓着腮帮子“哦”了声,狠狠白了眼林慕寒,才退下去。 她一离开,就听见魏九的嗓音愤怒尖喝:“林慕寒,咱家让你办事,不是让你找借口的!你若真没这个本事,就趁早滚下来……” 后面的话没听见也猜得到,估计是把林慕寒骂了个狗血淋头。 魏青棠对此没什么歉疚,谁让这小子打小报告的。 她回到竹兰苑,阿金一脸喜色地迎上来:“郡主,宫里的方嬷嬷来了!” 魏青棠一惊:“人在哪儿,快带我去!” 这方嬷嬷可是沈皇后的心腹,当年沈皇后未出嫁时就一直在身边伺候,后来也从没离过身。她今天过来,十之八九是皇后的意思…… 魏青棠心下揣摩,一脚迈进花厅。 方嬷嬷笑着迎上来:“这位便是吟越郡主吧?” 魏青棠在她面前可不敢端着架子,需知这些贵人眼前的红人,才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她微微低头,回道:“正是吟越,不知嬷嬷找吟越有什么事?” 方嬷嬷满意地点点头,贵女她见的多了,似这般不卑不亢的还在少数。想到皇后叫她过来的想法,面上笑得更亲切些:“郡主,老奴是奉娘娘懿旨,请您进宫一趟……” 进宫!! 这话一出,旁边的阿金绿儿都喜笑颜开。 要知道宫禁森严,公主以下品阶的女子,未经传召都进不了宫门。更别说,皇后娘娘召见了! 丫鬟们喜形于色,魏青棠心里却有些疑惑。 好端端的,皇后叫她进宫做什么。 方嬷嬷又道:“马车已经备好了,明早辰时就会来接郡主……”她又叮嘱了一些事宜,之后便走了。临走时魏青棠让阿金奉上两张银票,说是辛苦方嬷嬷走这一趟,方嬷嬷笑着手收下,心中对这知情识趣的小郡主愈发满意。 回到皇宫,她先向皇后娘娘复命,而后又适时吹捧了一番。 沈皇后听罢,点头:“这丫头,确实是个好的,只可惜……”她摇了摇头,面上显露出几分遗憾。 方嬷嬷奇道:“娘娘,您可惜什么?” 主仆俩彼此知心,沈皇后有什么也不瞒她,道:“可惜,她是魏九的女儿……” 如果不是,这么乖巧、又知事明理的姑娘,真想留给太子当正妃。 想到杜卿雪和城阳之间的矛盾,沈皇后不由叹了口气,她转身问另一名宫女:“崔相国府上通知了吗?” 那宫女连忙回道:“通知了,相国夫人说明日会准时让崔家兄妹过来。” 皇后颔首:“那就好。” …… 宸王府,后院凉亭中摆着一盘棋。 黑白二子已成胶着之态,白子险象迭生,黑子也步步危机,足见双方势均力敌。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这黑白二子皆出自同一人之手,修长分明的手指一手执白,一手捻黑,下出的每一子巧妙至极,若让国子监那些先生们看见,定会叹为观止。 而在他旁边,还有一个暗卫跪地禀着话。 “主子,鸾凤殿派出方嬷嬷后,又派一人到崔相国府,说是请崔大公子和崔小姐明日也进宫。”停了停,道,“而且,他们还强调一定要崔子骞到场……” 话落,云殊执棋的手一顿,围栏边趴着的年青人“呵呵”轻笑起来:“看来你的皇帝父亲是铁了心要做成这门亲事,魏九的女儿和崔晏的儿子,呵呵,你说他是精明呢还是太糊涂呢~”这年青人穿着一身招摇的红衣,黑发墨玉般披在身后,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斜趴在阑珊上风姿万千,单从背影看,谁也不会怀疑这是一位绝世美人。 可惜,他发出了男子的嗓音。 跪在地上的暗卫心道可惜,偷偷抬头,正好瞧见他回眸的一眼。 汪汪美目,艳艳红唇,那比女人还要妩媚的脸蛋,比羊脂玉还要细腻的皮肤,他冲着他眨眼一笑,暗卫感觉浑身过电似的舒爽,竟是比回春楼的姑娘们还要勾魂! 云殊眼光微瞥,淡声道:“下去。” 那暗卫满脸通红地退下。 “呵呵,真不禁逗。”年青人无趣地翻白眼,这个在其他人作来粗俗难看的动作,在他这儿也变得赏心悦目。 若是魏青棠在,定一眼就能认出他便是号称“大盛第一公子”的柳折枝。 此人有三绝,容貌一绝,口技一绝,媚术一绝。 据说但凡他看上的人,无论男女,最后都会手到擒来。可惜此人太过放浪形骸,对人从不真心,一年前有个大官家的儿子对他死心塌地,被无情抛弃后悬梁自尽,那大官气得派出重病围剿,他连夜逃出京城,之后没了下落,想不到会在宸王府出现。 柳折枝摘了颗葡萄扔嘴里,边咀嚼,边道:“魏九和谢清泉斗法愈甚,你皇帝父亲不是没有感觉,所以才想让双方结亲,缓和局面。可他也不想想,崔晏的态度原本就比较含糊,站在文臣这边也不过是迫于形势,倘若他真和魏九同流合污,岂不是大权旁落,整个大盛朝也落到他们手里了?所以,阿殊,我说他还是比较糊涂一点。” 这柳折枝论起朝中局势如数家珍,云殊也不意外,嘴角牵起抹讽刺:“他怕了。” 是啊,明武帝是怕了。 半年前学子宫门前静坐抗议,两月前翰林院的一位老臣血溅朝堂,双方的冲突一次比一次激烈,明武帝这个酒色之辈,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做了件他自认为聪明的事。 柳折枝叹息地摇摇头,看向云殊的表情十分同情。 摊上这么一个爹,若只沉迷酒色还好,时不时蹦出来搞点大事,那才叫糟心。 “不过还好,你看魏九不是没同意吗?”柳折枝边说,细细的柳叶眉蹙了蹙,“不过,他为什么不同意,难不成还要比崔晏的儿子更好的打算?总不会是想把女儿送进宫,谋门皇亲吧?明武帝不会答应的,他应该知道啊。” 柳折枝很是疑惑,这时秦恒大步走进来,也没顾忌柳折枝在场,直接向云殊道:“主子,刚接到消息,您让查吟越郡主的身世,有消息了!” 云殊眉梢微动,平静道:“说。” 第132章 进宫 秦恒拱手道:“她是在五岁那年进的督公府,是魏九亲自带回来的,据说进府那天身上全是血,连素有洁癖的魏九也没顾忌,亲自抱着她。回府后直接宣布收她为义女,府上的人都很惊讶。” 云殊微微点头,柳折枝笑道:“这倒有意思了,魏九可不像是会发善心的人。那她本来的人家呢,姓什么,叫什么,还有亲人吗?” 秦恒面色一红:“这,没查到。” 柳折枝挑眉讶道:“还有你们查不到的?” 秦恒尴尬了:“柳公子,并非属下办事不利,实在是魏九捂得太严实了,当时照顾她的老人全被灭口,竹兰苑前段时间也被血洗一空。而且不知怎么,魏九对她好像非常敏感,属下怕查深了,引起他注意……” 柳折枝但笑不语,又去瞅云殊,宸王殿下沉默片刻,问:“从何处带回来的。” “南阳。” 南阳? 云殊眸子里划过一分明了,果然。 秦恒愣了愣,这才领会主子意思般赶忙解释道,“属下已经派人查过了,那段时间南阳叛乱四起,魏九带人各处平乱,各地都有遗失孩子的情形,所以……”不等他说完,云殊竖起手掌道,“去查一下,九年前,十一月底,南阳哪户人家过世。” 秦恒正要领命,柳折枝却扑哧笑出声来:“不必查了,你心里不也清楚吗,九年前,十一二月的样子,驻守南阳的谢胡子谋反,满门被灭,这在当时可传得沸沸扬扬。”他托腮,饶有兴致地望着他道,“莫非,你怀疑那小郡主是谢胡子的后人?” 云殊没有回话。 国子监校考,以战曲寄哀思,谢家军的独门技法。 明月宴深宫,香烛纸钱祭拜,拜的是谢家亡灵。 九年前,被魏九从南阳带回来……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她就是当年谢家的漏网之鱼。 “这若是真的,那倒有些意思了!”柳折枝眉眼弯弯,铺开手里的金丝折扇,那扇面上画着两条白花花的肉体交缠在一处,他既不脸红,嘴角又泛起缠绵的笑,“早些年,魏九曾受谢胡子大恩,两人八拜为交,情同手足。阿殊,你说,莫非这魏老狗真是什么知恩图报的人,甘冒牵连风险也要保下义兄遗孤?” 他语调温柔,说起“魏老狗”也不似骂人的话,反而像情人间的低语。 云殊神色淡淡,幽深平静的眸底却闪过刀锋冷芒。 “备车,明日,本王要进宫。” 第二天辰时,马车准时从督公府出发。 入了宫门,经过净室,很快来到鸾凤殿前。 沈皇后早已嘱咐鸾凤过宫人,因此没什么阻碍地进到殿中。 魏青棠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吟越见过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皇后笑得合不拢嘴:“好孩子,快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魏青棠起身,余光瞄去,这鸾凤殿里除了沈皇后,并无其他人。 沈皇后侧侧身子,拍了拍身边褥垫:“吟越,到本宫身边来。” 魏青棠谨慎道:“娘娘恕罪,这恐怕于礼不合……” 魏九是个嚣张至极的性子,他的义女却这般讲礼,沈皇后心中没有不悦,反而更是欢喜:“哪有那么多礼不礼的,这殿中就咱们两个人,快过来。” 魏青棠只得依言过去。 沈皇后拉着她,温和地问长问短,就像家中关怀孩子的长辈。 魏青棠仔细应答着,心中却在奇怪这皇后娘娘卖得什么关子,为何还不入正题。 两人说了一小会儿话,方嬷嬷来禀:“崔相国家的公子小姐过来了,娘娘,请他们进来吗?” 魏青棠心中一凛,闭眼,大致猜到了皇后的意思。 不,不是皇后的意思,应该是明武帝的指示。 他还没放弃她和崔子骞这门婚事呢! 沈皇后笑吟吟道:“请他们进来吧。”她拉起魏青棠的手道,“吟越,算起来那崔小姐与你同龄,你们应当玩得到一处去,对吗?” 魏青棠心道她和崔芝兰还真玩不到一处,婉转道:“娘娘,人与人相处,还是得看缘分,吟越与崔小姐……” 她还没说完,崔子骞和崔芝兰已经走进殿中。 沈皇后拍拍她手背道:“你说得是,是要看缘分,不过多相处相处,缘分也就来了嘛。” 下方,崔家兄妹齐齐行礼:“子骞(芝兰)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皇后道:“都平身吧。” “谢娘娘。” 两人抬头,都吓了一跳,他们看见魏青棠坐在皇后身边,还被国母牵着手。这份荣宠可不一般,崔芝兰愣住,崔子骞却心猿意马起来,他知道皇上皇后看重这个郡主,否则就不会为了她给他赐下户部侍郎这样的美差。只是如今看来,他们似乎还小觑了这份宠爱,如果真能娶到她…… 崔子骞心头发热,往魏青棠脸上望了眼。 明眸皓齿,唇若丹朱,真是一个绝色美人,不禁更是意动。 沈皇后与他们闲聊两句,寻个借口便要离开,她道:“吟越,芝兰,你们难得进一次宫,就到处走走吧。本宫累了,就不陪你们一起了,方嬷嬷,你带他们去。” 三人急忙起身:“谨遵娘娘懿旨。” 从鸾凤殿出来,经过抱月宫,来到一条长长的水上长廊,方嬷嬷说沿着这长廊走到底,便是御花园,再往后就是钟粹宫、毓秀宫。前次明月宴便在毓秀宫举办,几人多少有些印象,可那时是在深夜,许多景致看不清楚,这时一路行来,均有大开眼界的感觉。 这一路上,崔子骞不停拿眼看她。 魏青棠感受到他的目光,却故意视而不见,她只笑着和方嬷嬷搭话,不时再与崔芝兰说两句。 崔芝兰虽然因为周蓉的缘故跟她不甚亲近,但有句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魏青棠这么笑眯眯地主动搭话,她很难狠下心拒绝。 一来二去的,倒也越说越熟稔了。 “……崔小姐,吟越记得你有一位表哥,姓曹,是不是?” 第133章 相看 崔芝兰听到这话,温婉的脸庞浮起一丝骄傲:“是,曹表哥是大舅舅的儿子,品温柔敦厚,文采斐然。来年春闱,想必会大放异彩。”她身为崔相国的千金,才德兼备,自有傲气,可说起这位表哥时推崇备至,眉眼间也带着淡淡笑意,典型一副吹捧心上人的姿态。 魏青棠看在眼里,心头却微微冷笑。 温柔敦厚,文采斐然?放屁。 那姓曹的叫曹沛元,是兵部曹尚书的儿子,自幼和崔芝兰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他们二人的婚事两家早有默契,就连崔芝兰也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心上人娶她进门。 可谁能想到,那才是噩梦的开始。 曹沛元娶了她的第二年,就纳了一个叫如烟的青楼花魁为妾,崔芝兰百般反对无果,只能忍了。哪知这曹沛元对那花魁百依百顺不说,后来为了满足她扶正的要求,甚至宠妾灭妻!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地痞流氓,设计让她俩睡在一处,再当众揭发出来,彻底毁了她的名声!曹沛元以不守妇道为由休了崔芝兰,崔相国气得和她断绝关系,相国夫人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那段时间崔芝兰被人人唾骂,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最终…… 魏青棠侧目看了她一眼。 记得那一天,已经有些疯疯癫癫的相国小姐站在城墙上,她喊着曹沛元的名字,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然后奋力一跃,跳了下来。那时候,魏青棠路过,刚巧看见这一幕。旁人拍手称赞,说这荡妇终于羞愧自尽了,她却在想一个有勇气自杀的女子,又怎会是水性杨花的人。 好在不久后,她的贴身丫鬟巧儿良心不安,站出来说出一切。世人知道了一切,都在骂曹沛元和如烟手段狠毒,灭绝人性,可那又怎么样呢?崔芝兰终究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再次叹了口气。 崔子骞见妹妹吹捧表弟,而魏青棠似乎也听入了神,心里不禁酸溜溜道:“其实沛元也没那么好……”男人看男人嘛,总是更真切些。 崔芝兰不解道:“哥?” 崔子骞干咳两声,摇头:“没、没什么。” 谁知魏青棠却感兴趣地望过来,问:“崔公子何出此言?” 这还是她第一次问他,崔子骞顿时振奋精神:“其实,沛元他……”他看了妹妹一眼,尴尬道,“前几天,我和几个同窗在街上游玩时,看见他去了回春楼……” 崔芝兰是大家闺秀,不明白这些。 魏青棠眼底闪过了然,回春楼,妓馆。 听说那里的花魁,就叫如烟。 崔子骞将妹妹不解,小声解释了一番,崔芝兰脸色发白,却坚决道:“曹表哥不是这种人,里面一定有误会!” 崔子骞尴尬地摸摸鼻子:“误会便误会吧,妹妹,你可别说是我说得……” 这时三人走到长廊尽头,方嬷嬷欠身道:“郡主、崔小姐崔少爷,前面便是御花园了……”她颇具暗示性的看了眼崔芝兰,后者反应过来,忙道,“哥哥、郡主,芝兰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你们去御花园吧。” 魏青棠看得出来,这是在给她和崔子骞创造机会。 她瞄了眼旁边,崔子骞脸色涨红地点点头,显然早已明白。 魏青棠轻笑道:“好,崔公子,请。” 御花园不愧为皇宫建筑,恢弘大气,假山流水也做得似模似样。二人走在廊桥上,一边看着风景,一边踱步。 崔子骞不停偷看她,有心找话却不知说什么好。 魏青棠就当个瞎子、聋子,置若罔闻地向前走着。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突然,崔子骞道:“郡主,子骞有话说!” 魏青棠顿步,回头幽幽望他眼,崔子骞满脸通红,结巴道:“吟、吟越,我……你……”不知怎么,涌到嘴边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魏青棠勾勾唇角,笑了笑:“崔公子不必紧张,我又不吃人……你是想和我聊聊绣宁姐的事吗?” 提到白绣宁,崔子骞神情顿变,他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低下头去不吱声了。 魏青棠眼底掠过一分讽刺。 虽说白绣宁接近他居心不良,但到底也是山盟海誓过的人,如今她出事不过半月,这崔子骞就能把她全忘了,这等心性,真不知说是天性薄凉还是男儿本色。 半响,崔子骞瓮声瓮气道:“你……你全知道啦?”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她动怒。 然而少女还是浅笑盈盈的模样。 她理解地点头:“是,我知道了,这也怪不了崔公子,年轻男女,互诉衷情,这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她刻意停顿,引得崔子骞追问,“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崔公子,你真的放下绣宁姐了吗?”她温柔的语调仿似一缕春风,瞬间勾起崔子骞的回忆。 和绣宁的初见、泛舟湖上、吟诗作赋、互诉衷情…… 尽管短短几天,却是他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崔子骞眉目间出现一丝怅惘,下一刻想起母亲的重托、皇后娘娘的叮嘱,又把那些记忆全部抛下。他温柔缱绻地望着魏青棠,诚恳道:“郡主,子骞对天发誓,娶你后,会一心一意待你,崔家只有你这么一位主母、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位妻子……” 霎时间,魏青棠晃了晃神。 她想起新婚那夜,顾文武也是这般对她说道:“吟越,娶你之后我就你这么一位夫人,我顾文武对天发誓不会负你,顾家只有你这么一位女主人……” 她的脸色瞬间白了白,一丝讥梢毫不掩饰的出现在眼底。 这些男人,说起情话时一套套的,真到那天,又有百般借口为自己开脱。 “郡主,郡主你听见子骞的话了吗?”崔子骞关切地问道。 魏青棠退开半步,压了压心绪,扬眸,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太好了崔公子,我就怕你忘不了绣宁姐呢,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崔子骞大喜过望:“郡主,你是的意思是?” 魏青棠腼腆低头,脸上飞快闪过一道红霞:“我答应了呀,笨蛋。” 这一声“笨蛋”唤得是百转千回,崔子骞见她颊生红晕,美艳不可方物,一时忘形,情不自禁就要搂上去。 忽听她道:“崔公子,日后你我成了亲,你可愿事事依我,听我吩咐?” 崔子骞连连点头:“自是全依郡主!” 魏青棠松了口气般,笑得更加灿烂:“太好了,我还怕你不依呢,崔公子,吟越有些小癖好,你也能接受吧?” 崔子骞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还是应道:“当然,你我成了亲夫妻一体,你的喜好便是我的。” 魏青棠见他答应得这么爽快,眼底闪过促狭,抓着他的手:“那说好了,不许反悔!”接着呢喃似的细数起来,“我最喜欢吃北戎风干的牛肉,那味道美极了,还有南海的蚌肉、西滨的龙龟,这些没问题吧?” 这都是上等食材,每一道不知耗费多少人力去做,崔子骞念在她金枝玉叶,也勉强应下来:“可以。” 她又道:“吃食不能怠慢,戏曲也不能轻忽。崔公子,我不爱看那些咿咿呀呀的旦角,就喜欢看上刑,且越残酷越好,什么剜眼呀、挖舌呀、抠膝盖骨什么的,最是下饭了,崔公子你觉得呢?” 崔子骞听得说不出话,震惊地望着她。 他耳朵没出毛病吧? 挖眼、挖舌、碎膝盖骨? 不等他回过神,魏青棠又道:“其实这些都是小意思了,我觉得呀还是养只狼狗来,啃人手臂比较有意思……”她想起之前在宸王府,竹一施展酷刑的模样,便仿着说下去,“你想,那狼狗咬住犯人胳膊,‘嘎吱’、‘嘎吱’地咀嚼骨头……那冒着绿光的眼睛就这么盯着……” 崔子骞毛骨悚然,猛地跳开:“别说了!!” 魏青棠装作一惊,歉然道:“吓到你啦?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不过你多看几次就会习惯了。” 崔子骞这时看她的眼神,已不是震惊而是惊吓了,仿佛这是什么怪物。 魏青棠又倒豆子的说下去:“对了,吟越还有个小癖好,看见长得美的男子就想收进府里。偷偷跟崔公子说一声吧,如今我那竹兰苑里,已经养了七八个人,个个都是英俊貌美的年轻男子。所以崔公子,日后要是我过了门,收些俊男回来,你可不许吃醋,更不能和他们争风,明白吗?” 崔子骞的表情变得古怪、愤怒。 他张大嘴巴望着她。 生活奢侈也就算了,爱看酷刑是什么毛病,而且还要收男宠? 她把他当什么了!! “崔公子,崔公子?”魏青棠主动贴上来,崔子骞却飞快倒退。 他如临大敌地看着她,支吾道:“抱、抱歉,郡主,子骞内急,先告辞了……” 说完一溜烟跑出御花园,仿佛什么洪水猛兽在后面追他。 魏青棠安静看着,片刻后,爆出一串银铃般的娇笑。 这崔子骞也太不经吓了,她才说了酷刑、男宠两项,就落荒而逃,真没意思。 正要回头,忽然一道高大身影挡住她,接着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有趣?” 魏青棠吓了一跳,赶忙倒退。 抬头一看,僵住。 云殊,那尊杀神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儿,往日幽深淡静的脸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怒意。 魏青棠揉揉眼,她没看错吧,这修罗王也会生气? 虽然世人都很怕他,但在她记忆里,这杀神一直是面无表情最可怕。 想不到还能看见他动怒的一面。 魏青棠感慨自己这时的冷静,小脸上飞快绽开笑容:“原来是二殿下呀,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说完又咬舌头,他身为二皇子,到这御花园再正常不过,又忙解释,“您方才听见的其实——” 话没说完,右腕忽地一紧。 云殊拽住她,直接来到墙下,他用力一甩,魏青棠后背抵墙,然后看见那修罗王俯下身,两根手指掐住她下巴。 “说,府上多少男人。” 魏青棠脑子懵了。 府上多少男人?这杀神在意这个干嘛? 她一时没回话,只觉下颚剧痛,那幽深墨瞳里愈发危险。 连忙叫道:“不,没男人,我胡诌的!” 这一声喊出,云殊怔住。 四周冷漠压抑的气氛顿时消散,他望着她,松手。 魏青棠受惊兔子般迅速躲开。 “殿、殿下,真的没男人,我也真不爱看酷刑,方才说得那些都是胡诌的,为了吓崔子骞离开,您千万别误会!”她小脸慌乱地望着他,可不想这位爷把她当成怪物一剑杀了,那就太冤枉了! 云殊道:“吓他?” 魏青棠头如捣蒜:“对对对,吓他,皇后娘娘想促成这段姻缘,吟越又不能拒绝,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让他知难而退。” 云殊沉默片刻,颔首:“做得好。” 做得好??? 魏青棠脸上露出一瞬古怪来,接着又想做得好就做得好,您是王爷您说什么是什么。 凝滞的空气又开始重新流动,少女看他似乎没有别的指示,脚底抹油就想开溜:“如果殿下没有别的事,吟越就先告辞了……”走了两步,身后,那个声音突然道:“谢长歌。” 这一声唤道平静,可魏青棠却如遭雷击。 她艰难地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只见修罗王神色如常,幽静眼底划过一丝明了,他微微点头,道:“果然是你。” …… 果然是你。 他认出她了,他居然猜到她的来历,他是怎么认出来了,他有什么目的…… 一连串念头火花似的爆开,她大脑一片混乱,口齿也变得结巴起来:“你……你……” 偏在这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传来,魏青棠大惊,忽然腰间一紧,接着被带到一片阴影中。她抬眼望去,是在一座假山后面,身侧云殊揽着她,她的脑袋贴在他胸膛上,隔着布料似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上好的龙涎香味…… 魏青棠咽咽口水,慌忙推开他。 “别动。”低冷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带着淡淡的警告意味。 魏青棠这才发现他们所处的位置很危险,这是一块凸起的石岩,刚好只容两人贴身而立,脚下是一潭碧水,初冬之际寒意瑟瑟,似乎还能感受到水气的凉意…… 她咬咬唇,不敢再乱动了,可心跳加速,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第134章 崴脚 这时御花园内,传来一对男女的低低交谈声。 “陈郎,这里真的没有人吗?” “雁儿别怕,今天皇后娘娘为让吟越郡主和崔家少爷相看,把御花园的人全打发走了,这附近十里就是只蚊子也没有。” 叫雁儿的女子紧张道:“那吟越郡主和崔少爷他们?” “别慌,刚才我亲眼看见崔少爷跑出去,他们肯定已经走远了……”说着,似乎干了什么,那雁儿突然发出声惊呼,又赶忙捂嘴低道,“陈郎,别……” “别什么别,好雁儿,可想死我了,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你难道不想我吗?” 接着一阵宽衣解带的声音,魏青棠是听明白了,敢情这是在偷情。 那个叫雁儿的宫女和姓陈的男子,应该是宫中之人,他们趁着这次封锁御花园,跑到这里来偷欢…… 只听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传来女子娇媚的呻吟。那个叫雁儿的有一把好嗓子,叫得婉转妩媚,直让陈郎奋力耕耘。 魏青棠听得面红耳赤,耳根子也烧起来。 她前世嫁给顾文武,自然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可如今被一个陌生男子搂在怀里,以这样暧昧的姿势去听人家的闺房情事,心中实在说不出的诡异别扭。 悄悄抬眼,杀神脸上还是一片淡漠如常。只是细细看去,他的眉目稍微有些僵硬,似乎也在为这种情况感到难堪。 魏青棠乐了。 少见看到这位爷有别的反应,她一时兴起,忍不住在他怀里蹭了蹭。 云殊身子微僵,低头瞥她眼,揽人的手臂加了两分力道。魏青棠吃痛低呼,差点叫出声,恼怒抬头瞪去,却发现那位王爷不温不火地盯着自己。 她的火一下子泄了,挤出一个尴尬的笑。 这时外面缠绵的两人终于完事儿了,魏青棠轻吁口气,暗骂这过程真是磨人,却听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雁儿道:“陈郎,你什么时候和皇后娘娘提我俩的事?” 那个叫陈郎顿了一顿,才道:“雁儿,莫急,还不到时候……” 雁儿似乎恼了:“你上次也这么说,那什么时候才算到?陈郎,你莫不是嫌我是个低贱丫鬟,不想娶我……” 陈郎忙道:“不不,我对你一片真心,绝对不会辜负你,只是……”说着,他叹了口气,“雁儿,我还需要你留在叶贵妃身边,替我传消息。你也知道,皇后娘娘向来很在意这一位,若是把你调回来,那以后谁还知道揽云宫的动静呢?” 魏青棠一惊,揽云宫,叶贵妃的宫殿。 怎么听这意思,这雁儿是在那边作内应的? 因为云宁的事情,她和叶贵妃也算有两分交情,暗想若真是如此,那可得提醒两句。 雁儿道:“可、可上次大长公主府的赏诗宴,我明明已经把五皇子的消息告诉你了,皇后娘娘还不满意吗?”她说出口,陈郎好像十分紧张,立刻喝斥,“嘘!住口!这话不是跟你说了不能再提吗?” 他这反应太过激烈,魏青棠一愣,仔细回忆。 赏诗宴? 也就是上次云宁落水的地方。 说起来他那落水十分可疑,明显是有什么人要害他,后来进宫和叶贵妃商议时,猜到是宫里人下得毒手,结合陈郎雁儿的话,莫非……和沈皇后有关? 一想到此,后背惊出身冷汗。 这件事可非同凡响,要真是沈皇后指使人去害五皇子,那就大发了! 她竖起耳朵继续听去,雁儿噎了一会儿,泄气道:“我知道,你还指着贵妃娘娘的消息去向皇后讨赏,可我与你说过多少回了,五皇子落水后,娘娘向皇上讨了好多侍卫,如今日夜不离的跟着五皇子,根本找不着机会……陈郎,我求求你了,快向皇后娘娘把我讨去吧,这样下去,我真怕……” 陈郎连忙好一番安慰,后面的话魏青棠没有再听,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看这意思,好像真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想起几次面见她,沈皇后那平易近人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下狠手的人!但魏青棠心里也明白,这后宫中阴谋手段层出不穷,绝不像想得那样简单。如今皇后的儿子是太子,可明武帝最宠的却是小五,之前不是没有过废长立幼的例子,若说是为了太子想杀五皇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魏青棠低着小脑袋瓜,心念百转。 旁边,云殊眼底亦闪过一分暗芒。 外面陈郎安慰几句后,两人相继离开,他们一走,云殊立刻带她飞身而出。 说起来真奇怪,魏青棠自己也是会武功的,但在这位王爷面前一丁点内力也使不出来,只能由他带着落地。而更不巧的是,她落下的位置有一块石子,好巧不巧得崴到了右脚。 “嘶!”她身子一歪就要摔倒。 本已准备放手的云殊眼疾手快抓住她,另一只手往腰上一截,就这么把她抱进怀里。 初冬的阳光并不暖和,甚至带着点寒凉的味道稀疏洒下来。 魏青棠扑在他怀里,男子气息和上好的龙涎香的味道搅成一团,大片大片涌进鼻端。她觉得心跳得厉害,小脸埋在他胸口上不知所措,云殊紧紧抓着她,一时也有些怔愣。 直到一声惊叫。 “主子?!!” 冷面侍卫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女土匪扑在主子怀里,主子竟也搂着她的腰?阳光稀疏落在两人肩头,居然还莫名的美好与和谐?他狠狠揉了下眼睛,仿佛看到什么幻觉。 魏青棠急忙从他怀抱里退出来,瘸着右脚往后退开。 云殊也没阻止,淡淡往她右脚上看了眼:“御医?” 魏青棠知道他的意思,连忙摇头:“不必了,府上有大夫。”她说完偷偷看了秦恒眼,干咳道,“那个,殿下,时间也不早了,吟越先告辞。” 她说完拖着崴脚往外走,一跳一跳的,颇有些滑稽。 云殊默默看了会儿,转身:“走吧。” 秦恒赶紧捡回掉地上的眼眶,跟上去,心里却还为刚才看到的那幕震惊不已。 第135章 不娶 凤鸾殿。 沈皇后还在等消息。 方嬷嬷一路小跑进来,满脸惊慌:“娘娘,不好了,吟越郡主好像崴了脚!” “什么!”沈皇后唰地站起来,只见几名丫鬟扶着魏青棠,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吟越,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伤着脚了?”沈皇后急忙走下来,同时往她身后看去,“崔子骞呢,他不是同你一道的吗,怎么没陪着你?” 魏青棠心道崔家那位早被她吓跑了,嘴上忙说:“皇后娘娘,是吟越不小心弄伤的,崔……崔公子府上有急事,所以先回去了。让娘娘担心,吟越罪该万死。” “回去?”沈皇后眉梢一挑,随即又道,“罢了,先不说这个,方嬷嬷,快去请御医!” 而另一头,崔子骞马不停蹄地跑回府上。 崔相国和相国夫人正在说话,只见大儿子突然闯进来,对着二老就跪下去。 “爹、娘,儿不娶!” 相国夫人吓了一跳,赶忙扶起他:“骞儿,你说什么呢,快起来!” 崔子骞一脸惊恐道:“娘,那魏家女实在是……儿不娶,万万不能娶她啊!” 崔相国沉稳些,淡定道:“怎么回事,慢慢说,今天皇后不是召你进宫去了吗?” 崔子骞拼命摇头,回想起魏青棠的话,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他一边抽搐着一边道:“爹、娘,您二老有所不知,那吟越郡主、简直就不是个正常人!她、她性情狠戾、残酷暴虐,专以折磨人为乐,若骞儿娶了她,只会生不如死啊!” 相国夫人吓得说不出话,忙道:“老爷,这……” 崔相国沉默不语。 那东厂锦衣卫是什么地方他最清楚,在那种地方长大的能有什么好。只是皇命难违,他沉吟道:“也许只是性子泼辣些,日后过了门,在我们教导下说不定会收敛……” 崔子骞一听老父还有这个意图,吓得三魂飞了七魄,连连摇头:“爹,万万不可!”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今日会面,她竟说要养十几房面首,还不许骞儿争风吃醋——爹,您可是一代名臣,怎么能娶这么个儿媳妇,若她真抓十几个男宠回来,让骞儿、还有您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什么?”崔晏大怒,“她当真如此说?” “千真万确,骞儿没有一字虚言!” 崔晏气得说不出话了,若说性情还可磨炼,那面首一事就属于人品有问题!相国夫人帮腔道:“老爷,这还没过门就提出这等要求,若真过了门,之后的日子还不定怎么过呢。依妾身看,这桩亲事,还是算了吧……” 崔晏闭了闭目,甩袖道:“他魏九欺人太甚,养男、男——”这老臣羞于说出男宠二字,只气闷道,“不管怎么样,这桩亲事定不能结,夫人,叫下人备车,我这就向皇上说去!” …… 凤鸾殿。 御医看过伤后,道:“皇后请宽心,郡主伤得不重,只要好好休养一段日子便能痊愈,老臣再给她开些跌打药酒,配合着揉捏,会好得更快些。” 沈皇后点点头:“方嬷嬷,送送御医。”转过身,看着魏青棠轻责,“你这孩子也是,怎么这么不小心,那御花园里的路尚算平坦,只是有些小石子什么的,稍加注意也就是了。弄伤了脚,可有一阵子不能行走。” 她语带关切,仿佛一个殷殷规劝的长辈。 魏青棠一阵恍惚,想起之前御花园听到的事,很难相信眼前这位温柔慈爱的皇后会是幕后黑手。然而她心里也明白这些事不是她能插得了手的,遂低着头轻轻应了声是。 沈皇后叹口气,道:“罢了,你这年纪,本也是贪玩好耍的时候。只是日后要小心些,知道吗?” 魏青棠点头应了。 中午的时候,用了些饭食,未时不到皇后便差人把她送回去。 魏青棠前脚出宫,后面明武帝一脚踏进凤鸾殿。 “皇上,您怎么来了?”沈皇后急忙迎上去,明武帝没个好脸色,气冲冲地走到主位上坐下,他一甩衣摆道,“皇后,你是怎么办得事,让你牵段姻缘都牵不上,是不是朕太高看你了?” 这话便有些重了,沈皇后委屈的红了眼,低头道:“臣妾知罪。” 明武帝气得又哼了声,但到底夫妻多年,见她这幅模样又有些心软,挥挥手道:“罢了,朕也不是怪你,只是……”想起崔相国刚才跑到他面前,态度坚决声泪俱下得就是要退这桩婚事,他就满腹窝火。 “皇后你说,朕平时少管朝政,好不容易有心办件大事,结果他们还都不支持。魏九也就算了,崔晏也这个样子,他们到底有没有拿朕当皇帝,有没有一点身为臣子的自觉,啊?”明武帝越想越气闷,哗啦直将桌上的茶杯扫下去。 沈皇后吓了一跳,凤鸾殿的宫人们齐唰唰跪下道:“皇上息怒。” “息怒息怒,朕真是息不了这个怒!”明武帝虽贵为九五之尊,但向来贪好酒色,他继位以来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所以有时就是小孩一般的脾气。沈皇后想了想,屏退下人,先走到他身边好言道,“皇上,依臣妾看这不是皇上的问题,也与魏督公、崔相国无关,只是两个孩子没有缘分罢了。您不知道,臣妾今日专门清空御花园,就想给他们创造些机会,哪知道吟越丫头还在那地方崴伤了脚,您说,这是不是天意呢?” “天意?”明武帝一愣,怒气稍平地点点头,“这听起来还有些道理……说下去。” 沈皇后见状俯下身,贴到他耳边轻声道:“皇上,这件事您同宸王商量过吗?” 明武帝顿时不吱声了。 这是他一时兴起的念头,连皇后都不曾预先知晓,老二又怎么会知道。 沈皇后心里明白,委婉劝道:“皇上,虽说如今国事是太子在处理,但三军兵权还在宸王手中,而且此前也是他在代理朝政,您要不要先同他商量商量?”毕竟魏九和崔晏都不是一般人,他们两家的姻亲不是说结就能结的。 明武帝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片刻后不耐挥手:“算了算了,这件事就先搁着吧。” 第136章 很闲 皇后闻言,微微松了口气。 她跟他夫妻多年,最清楚这位皇帝的掣肘在哪儿,不是别的,就是他的二儿子云殊。每次有什么事要去找他,明武帝宁可打消念头也不与他打交道。都说天家父子,子惧父,但到他们这儿却似反过来一般。 沈皇后脑海中浮起一个清寂的影子,心里也打了个突。 其实不止明武帝,连她都很怕那个孩子。小小年纪,却过分得沉稳,尤其当他望过来的眼神,无悲无喜,就像一潭死水,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毛。然而就是这个孩子,在五年前叛军兵临城下时,挺身而出,率三千少年将士大破敌军,保下了皇城!也是这个孩子,在之后的两年间重振三军,整顿朝纲,大盛才能在短短几年恢复元气…… 想到这儿,沈皇后心里又多了一丝庆幸。 庆幸这孩子先天不足,活不过二十岁……否则,这样一个有手腕有智谋的皇子,太子要拿什么和他去争啊? 与此同时,宸王府上。 柳折枝像没骨头似的瘫在凉亭里:“怎么样,求证得如何?” 云殊一语不发地走到棋盘边坐下,后面跟着的秦恒还是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 柳折枝来了兴致,微微直起身:“小恒子,你怎么跟活见鬼似的?你家主子是去见小美人儿,又不是母夜叉~” 秦恒几乎冲口而出:“比母夜叉还可怕好吗?” “咦?”柳折枝狐狸眼一亮,铺开折扇掩唇笑道,“看来这次进宫收获颇丰呀~小恒子,快说说,是什么样的母夜叉,生得丑不丑,有多丑?”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秦恒刚才说漏了嘴,这会儿紧咬舌头一语不发。 柳折枝还要再问,云殊淡淡瞥他眼:“很闲?” 柳折枝委屈地眨眨眼:“是呀,潇湘苑回不去,你又不准我离开这儿,长日漫漫,自然是很闲了。”他那百转千回的语调说得秦恒起了身鸡皮疙瘩,偏偏云殊不为所动,淡定道:“正好,这里有件事让你做。” 柳折枝兴奋道:“什么事,又去寻药吗?先说好,路程远得不去,别又让我跑个千百里的,就为摘一朵桫椤花。”天知道他为了这朵花,千里奔波,还出卖美色才从苗疆女手里拿到一株。谁知道刚拿回来就扔给秦老头儿炼药,委实让他不忿了一阵子。 云殊道:“不会,就在京城。” “哦?那你说说。” 云殊以手指蘸水,在棋盘上写了两个字。 “太子?”柳折枝挑眉,脸上扬起抹奇异的笑,“你不会是想让我接触那个淫虫吧?” 云殊望着他,点头。 柳折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秦恒“噗”得一声笑出来,换来柳折枝狠狠一瞪。他赶忙收敛笑容,问道:“主子,您为何突然要查太子了?而且咱们在东宫也有眼线,又何必让柳公子去?” 柳折枝脸色这才好了些,同样望向他。 云殊沉默片刻,简单几语将御花园之事说来。 语毕,秦恒还是一头雾水:“主子,属下愚钝,若照您所说那雁儿是皇后派去监视叶贵妃的,那五皇子落水一事应该是皇后指使,您为何怀疑是太子呢?” 云殊不语,柳折枝折扇一合,倒转扇柄敲他额头:“笨,沈皇后若想害五皇子,直接让雁儿动手就是了,何必那么大费周章,显然她只是想监视他们。你想想啊,五皇子今年才几岁,能威胁到什么人,算来算去,也就是他得圣宠让某些人不安了呗,毕竟废长立幼,又不是没有过的事。” 秦恒豁然开朗,一脸钦佩地望着他。 柳折枝嘴角挑起抹笑,意味深长道:“阿殊,说起来,你若有意那个位置……” 不等他说完,云殊截断道:“你的话太多了。” 柳折枝默了一瞬,呵呵笑道:“好好好,算我话多,成,我答应帮你看着他,不过……”这大盛第一公子眼珠转动,促狭笑道,“你得先告诉我今天和那小美人儿见面的情形,有没有牵小手、亲小嘴什么的?” 他这一问,秦恒脑子嗡嗡作响,他想起白天那一幕,什么牵小手亲小嘴都弱爆了好吗,自家主子都直接温香软玉抱满怀了! 不过他是不敢多嘴的,只满脸通红去看主子。 云殊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淡淡道:“秦恒,去把潇湘苑拆了。” “别别别!”柳折枝立马赔笑道,“千万别!算我多嘴,阿殊,我这就去帮你盯着太子!”说完一股风似的卷出去,唯恐慢上半分。 秦恒一呆,暗道主子不愧是主子,这京城里谁都知道,潇湘苑是柳折枝的老窝,哪怕当初被御史大夫追杀逃亡,也没忘每年拿银子回来修葺。拿这个威胁他,包管有用。 这时云殊转向他道:“去请秦老神医,让他到督公府一趟。” 话分两头,魏青棠回到竹兰苑后,几个丫鬟都吓坏了,绿儿围着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郡主,这是怎么了,您才进一次宫,怎么就伤着腿了?” 魏青棠看她着急,好言安抚:“没事,一点小伤,好了,先扶我进去吧。” 到屋子坐下,卷起裤腿,才看见右脚踝已经肿了起来。 不过按御医说得,没伤到根骨,歇息一阵也就好了。 她心思不在这上面,任由丫鬟们摆弄着,又想到云殊身上。 说起这位王爷,那真是神出鬼没,今天突然出现在御花园,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后来撞破男女偷情,也委实尴尬。但…… 魏青棠揉揉额角。 真正让她在意的还是那一声“谢长歌”。 他是怎么查到她真实身份的? 要知道谢胡子谋逆,谢长歌现在还是钦命要犯,魏九为掩盖她的身世肯定下了不少功夫,却是怎么被他查出来的?难道是上次明月宴,她祭拜的时候被他抓了当场?可就凭这一点,就能查得如此清楚,未免也太可怕了…… “郡主、郡主?”阿金唤了两声。 魏青棠抬眸:“啊,怎么?” 阿金道:“郡主,奴婢是在问要不要给您请大夫,您这伤瞧着挺吓人的,要不请秦老神医给您看看?” 魏青棠摇头:“不必了,御医已经看过,没什么大碍。”而且她一直以“覃唐”身份和那边接触,还是少用真面目示人。 岂知刚说完没一会儿,李牧匆匆赶进来,“郡主,秦老神医过来了!” 第137章 庸医 魏青棠看见秦易儒的时候还有些发呆,这个脾气古怪的老神医也不知在想什么,居然主动上门。他看到绑成粽子的右脚就骂:“哪个庸医王八蛋干得,这是能绑得吗?还上金创药,跟师娘学得医术吧?” 魏青棠不安地缩缩腿。 给她看治的御医好歹也是太医院有名有姓的人物,岂知在秦老爷子嘴里贬得一文不值。 绿儿一听急了:“那可怎么办,老神医,您得救救咱们郡主呀!” 秦易儒胡子一吹:“急什么,有老夫在,保管给你治得妥妥帖帖。” 不得不说,秦易儒的手法确实比宫中御医还要高明,他推拿几下,又正了根骨,很快魏青棠就感到可以活动了。她有些不可思议的转着右脚踝,看向秦易儒的目光愈发尊敬。 秦易儒显然早已习惯这些,但这丫头是云小子看上的人,所以也不端什么架子,把药方交给丫鬟,叮嘱道:“按着这上面的药方,外敷内服,三天后我包管她能下地。” 这时阿金和绿儿已经对他奉若神明,忙不迭应声。 秦易儒收拾好药箱就要往外,魏青棠想了想,掐着嗓音唤道:“老神医,且慢。” 秦易儒回头盯着她。 魏青棠细声问道:“请问老神医,这次来是受了何人所托?”她自信覃唐的身份没有暴露,秦易儒也不是那么热心肠的人,所以这背后肯定另有他人。 不料秦易儒呵呵笑了两声,摆摆手,扬长而去。 魏青棠暗道奇怪,是谁在背后这么帮她,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看来只有下次用“覃唐”的身份好好问问了。 接下来的几天,魏九来过一次,白氏刘氏各来过两三次,孟瑶来得最勤,几乎把这儿当成家了,让人意外的是崔家的人以探病为由,也来过一两次。不过绿儿她们得知在御花园就是崔子骞把她落下才崴了脚,根本不让进门。 魏青棠心里苦笑,也不好解释,否则把云殊牵出来就更麻烦,只能由她们误会。 这天清晨,魏青棠在院子里锻炼,李牧走进来。 “郡主,您让打听的人有消息了。那位姓曹的公子确实经常出入回春楼,每次只点一名叫如烟的姑娘。他出手阔绰,楼里上下都认识他,而且最近去得愈发频繁,几乎每天早上开门就会过去。” 木槿在旁边扶着她走,闻言问:“回春楼是哪儿啊?” 她在竹兰苑里呆得久了,才发现这里氛围比外面好很多,郡主不仅待人和气,也没那么多规矩要求她们,所以久而久之,她也跟绿儿学得胆子越来越大。 魏青棠倒没什么,李牧的脸难得红了下。 木槿见他不肯说,越发好奇了,李牧经不住她缠,道:“就是青楼。” “啊!”木槿俏脸羞红,蚊声道,“郡主,您打听那种地方做什么……” 魏青棠笑着不说话,心中确实有自己的打算。 等翻过年来,她十五岁,崔芝兰也就十六,到了及笄出嫁的年纪。 没记错的话,她和曹沛元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只等来年曹沛元春闱结束,两人便要成亲。 这桩婚事对崔家和曹家都大有益处,所以双方都想早早的结了亲,可惜…… 她不会让这桩婚事成! 只是如今,要以什么理由约崔芝兰出来呢? 有句话叫说曹操曹操到,一个小丫鬟进来禀道:“郡主,崔家大小姐过来了,说是有要事要见您……” 魏青棠眉梢一扬:“快让她进来。” …… 崔芝兰走进竹兰苑时,心里还有几分忐忑。 她是奉命过来代兄长致歉的。 毕竟无论如何,崔子骞一个男子都不该抛下她一个人,实在有失君子风度。本来相国夫人是想让崔子骞亲自登门,奈何魏青棠门也不让他进,吃了两回闭门羹后,这才想出个折中的法子,想着崔芝兰身为女子好说话,才叫她过来。 殊不知,崔芝兰心中也没底。 她和这位吟越郡主的关系实在淡得很,若说因为周蓉的缘故,两人还有些过节,但如今赶鸭子上架,也只有硬着头皮来了。 “郡主,芝兰是代大哥来向你说一声对不起的。”崔芝兰端正福身,大家风范尽显。 魏青棠斜在躺椅上,瞧着崔芝兰一身水袖对襟短襦,下着厚实的马面褶裙,确实温婉秀美,亭亭如一朵空谷幽兰。 崔芝兰垂着眸,见她半天不说话,心下也有些惴惴。 忽然,手腕一沉,却是对方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扶起她道:“崔小姐不必多礼。” 崔芝兰看着突然走过来的魏青棠,目光落到她的右脚上,忍不住道:“你、你的脚……” 魏青棠微笑道:“如你所见,没什么大碍。” 崔芝兰松了口气。 幸好没事,万一有事,只怕都要算在兄长头上。 又发现她还握着自己手腕,不禁有些不自在:“既然郡主无事,芝兰也就放心了,那……”她正要说告辞的话,忽然对方道,“崔小姐,今天天气不错,我也在府上闷了几天,不如一道出去走走吧?” 崔芝兰一愣,抬眸望去,少女神色坦然,既无高傲之态,也无求许之意,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魏青棠拉着走出去。 …… 初冬已至,街上行人寥寥,一辆奢华的八宝琉璃马车从大街上驶过,也引来三两目光。崔芝兰不安地坐在马车里,完全弄不明白这位郡主闹得什么名堂。抬眼瞧去,魏青棠就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马车行了一阵儿停下,木槿道:“郡主,我们已经到如意斋了,您是要吃点心吗?” 魏青棠这才睁开眼。她先撩开车帘看了看,往日红火的如意斋如今也冷清不少,只有一小队人排在那儿,不过时间应该也够了…… 心里盘算着,她转头问崔芝兰:“崔小姐喜欢吃什么,枣花酥、桃花片还是云片糕?” 崔芝兰一愣,还未张嘴少女便扭头吩咐:“每样都买些,给崔小姐尝尝鲜。” 木槿应声去了,马车里就剩她们两个人。 第138章 母老虎 魏青棠看出崔芝兰的局促,笑道:“崔小姐不必紧张,我就是在府上闷久了,想出来透透气,崔小姐呢,在府上父兄管教严吗?” 崔芝兰道:“还好,爹爹虽要严厉些,母亲和哥哥却很疼爱……” 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崔芝兰也渐渐放松下来。 魏青棠估摸着时辰,往窗外望去,如意斋旁边的阁楼开门了,两名小厮哈欠连天的走出来,开始洒扫,他们头顶上方,一块金灿灿的大字招牌龙飞凤舞写着——回春楼。 这如意斋旁边,就是回春楼! 按照李牧先前说的,这曹沛元近来时时和如烟私会,不知道她们今天有没有运气,能抓个当场呢? 正想着,一个行色匆匆的男子引起她的注意。 那男子穿着锦衣华服,却走得匆忙,而且不停东张西望,仿佛做贼似的怕被人发现……她前世没见过曹沛元,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但见那男子绕了两个来回才向回春楼走去,魏青棠心中有个念头,就是他了! 她立刻向崔芝兰道:“崔姐姐,这车里呆久了也无趣,不如我们下去走走吧。” 崔芝兰听了点点头,与她一道下车。 魏青棠假意四处望了望,故作感慨道:“崔小姐你看,这条街往日最热闹了,尤其如意斋四周,都挤满人,可如今入了冬没人出来,整条街上空荡荡的……”她边说边指了指如意斋四周,旁边的回春楼自然也在范围内。 崔芝兰随之望去,正要附和,忽然惊喜道,“曹表哥?” 那回春楼前,锦衣华服的男子缩头缩颈钻进去,虽然只是个背影,但崔芝兰对心上人记得如何清楚,一眼就认出了他。 魏青棠暗想自己果然没猜错,眼见崔芝兰要追上去,连忙拉住她。 “郡主,你这是为何?”崔芝兰不满蹙眉。 她和曹沛元虽已定亲,但崔、曹两家相隔甚远,加之春闱在即,曹沛元一心读书,她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见过他了。如今在大街上遇见,自然欢喜不已,对魏青棠拦着她便生出一分怨气。 魏青棠也没怪她,只冲她指了指烫金匾额上的字。 崔芝兰一看,回春楼。 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之前在皇宫,哥哥曾经说过看见他去青楼,那时她不愿相信,如今眼见为实…… 崔芝兰握了握拳,低低重复:“不、不可能……曹表哥不是这种人……他不是……”仿佛为了验证自己的观点,这个大家闺秀直愣愣往回春楼冲。先前洒扫的两个小厮赶忙拦住她,“喂,姑娘,这地方可不能乱进,你——” 话没说完,魏青棠喝道:“滚开!锦衣卫办事,不想找死就躲远点。” 那俩小厮一听锦衣卫,吓得三魂飞了七魄,忙不迭让开。 他们退开后,崔芝兰立刻走过去,正要迈进门槛,突然想起这是青楼,是她这样教养出身的女子一辈子也不会来的地方,顿时又有些犹豫。 魏青棠暗叹口气,在她耳边蛊惑道:“崔小姐,你真不想知道你的曹表哥跑这儿来干什么吗?” 崔芝兰咬咬牙,一脚迈进去。 “哟,这是哪儿来的野丫头,大清早的赶着来卖身呐!”涂脂抹粉的老鸨扭着腰肢走上来,正要呼喝龟奴把人吆出去,崔芝兰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只眼巴巴望着魏青棠。 魏青棠可不想把动静闹大,惊动了曹沛元那对狗男女,于是从怀里摸出张银票丢过去:“今天你这地儿,姑娘包场了!” 老鸨一看这么大的票子,登时脸变得跟朵花儿似的,热情凑上来:“哎哟瞧我这双狗眼,有眼不识泰山,二位小姐想在咱这儿做什么,不是我吹,咱们回春楼的姑娘啊……” 魏青棠可没工夫听她瞎扯,挥挥手道:“行了,不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就跟往常一样,该干嘛干嘛……至于你,带我们去如烟的房间。” “如烟?”老鸨一愣,这才重新端详起二女。 崔芝兰亭亭而立温婉端庄,是典型的大家闺秀。 魏青棠虽举止豪放,但身上的衣料子也是一等一绸缎。 这么两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跑到青楼来,点名要找如烟,冲的当然是曹沛元曹少爷了! 她猜出两人的来意,当即轻笑了声,气定神闲地把银票还给魏青棠:“这位小姐,你们还是请回吧,咱们这儿有咱们这儿的规矩,不能生出事儿来。” 魏青棠暗道麻烦,这一个青楼的老鸨都这么难缠,那崔芝兰已经等不及了,推开她就要往楼上跑。 老鸨正要喊人拦她,魏青棠眉梢一沉,压住她肩头低道:“你怕惹事,就不怕得罪锦衣卫?” 如今的大盛朝,那可是闻锦衣卫色变,那老鸨面露骇色,花容失色地望着她:“你……你是锦衣卫?” 魏青棠轻哼一声,摸出块牌子在她面前晃了晃,老鸨登时吓得魂不附体,连声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您……” “行了,废话少说,待会儿让你的人都离那间房远点,听到什么动静都别过来,知道吗?” “是、是。” 二楼,如烟房内。 曹沛元一进去就撕掉了君子的伪装,一把搂住如烟狂啃:“烟儿,你可想死我了!” 那如烟今年十八,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她穿着大红的鸳鸯肚兜,外面披着层薄薄的轻纱,那白纱底下雪白肌肤若隐若现,确实有把人迷得神魂颠倒的本事。 她一边娇笑着搂着曹沛元脖子,一边拿玉指戳他胸口:“曹郎好没良心,这两天都没来见奴家,难不成真被家里的母老虎管着,不敢出来了?” 曹沛元边亲边道:“胡说什么呢,我还没娶妻,哪儿来的母老虎。上次不都跟你说了吗,马上要春闱了,家里管得紧。” 如烟咯咯笑道:“可奴家怎么听说,曹郎你家中定了亲呢?” 曹沛元手上一停,不耐烦道:“哎,那都是我爹的意思,不提这个。” 说完把她放到床上,耳磨鬓斯,迫不及待的办起正事来。 这时候屋门外,老鸨战战兢兢地领着二女上来。 她指着如烟的房间支吾道:“就、就是这儿……” 第139章 心爱之人 崔芝兰正要上去敲门,被魏青棠一把拦住。她不解地望着她,魏青棠冲她笑笑,抬脚,直接踹开。 “哐”得声。 崔芝兰和老鸨都吓了一跳。 屋内两个人显然也被惊到了,曹沛元破口大骂:“哪个混账东西敢踢爷的门!” 崔芝兰责备得看了眼魏青棠,连忙走进去,下一刻,呆立当场。 魏青棠随之走进去…… 屋子里点着熏香,处处都是甜腻的气息,那芙蓉帐子里,曹沛元赤着上身坐在床上,旁边躺着个女子,衣衫半解,露出雪白的肩头和大红的肚兜,她抬起一只脚踝勾了勾曹沛元,娇声道:“曹郎,别管他们了,兴许是龟奴走错屋子……”话没说完,那曹沛元神色大变,慌张地扯过衣裳盖住身体,站起来道:“芝、芝兰妹妹,你怎么会来这儿?” 崔芝兰呆呆望着他。 在来之前,她还心存幻想,只道曹表哥是有什么苦衷、又或是瞧青楼哪个女子可怜才来接济她。她替他找了好多理由,哪怕是大哥告诉她的时候,她也不信。在她心里,曹沛元是光风霁月的人物,坦坦荡荡的君子,可如今,这个“君子”衣衫不整的和一个青楼女子厮缠在一起,还被她亲眼所见! 崔芝兰只觉天都要塌了。 曹沛元望着表妹呆滞若死的神情,也慌忙迎上来:“表妹,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斜靠在门边的魏青棠环起手臂,翻了个白眼。 怎么每个渣男贱女都是这套说辞。 她撇撇嘴,听曹沛元继续说下去。 “芝兰妹妹,你听我解释,我来找如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什么也没发生……” “什么也没发生?表哥,你们现在这幅模样,还叫什么也没发生吗?”崔芝兰凄声叫道,被背叛的愤怒和痛苦令她整个人发起抖来,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曹沛元被她说得一噎,随后想起什么,恼羞成怒道:“那你就可以跟踪我吗?我们还没成亲呢你就日日让人监视我,那要是成了亲,日子还怎么过?”崔芝兰张大嘴要解释,却被曹沛元噼噼啪啪一顿狂轰,“我知道你是相国的女儿,身家高,看不上我,但你也不能派人跟踪我啊!表妹,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两人之间贵在信任,你要相信我,那我们才能走下去,你这样日日防贼似的盯着我,我只会越走越远……” 魏青棠简直大开眼界,这种抓奸还能倒打一耙,指责是对方的错,其厚颜无耻的程度可以跟顾文武比一比了。 崔芝兰哭着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总不会是大街上碰巧遇见的吧!”曹沛元环臂,冷冷道,“表妹,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感情这种事是勉强不了的。我对你一直是把你当妹妹看待,只有如烟……”他说起她的名字,坚硬的面庞柔和了下,“如烟才是我心爱之人。” 心爱之人…… 崔芝兰的心都快碎了。 只见曹沛元说完这话,还含情脉脉地回头和如烟对视一眼。 这一幕仿佛无数根利刃扎着她的心,崔芝兰攥紧拳头,身子因为极度痛苦抽搐起来:“那我呢、我是什么……心爱之人,呵呵,她是你心爱之人……那我呢?……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和我定亲,为什么?!!” 曹沛元眉头不自然皱了下,移开眼道:“那是我爹和姑父的意思,又不是我的。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常有的事,我娶了你,再纳如烟也是一样的……” 崔芝兰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她爱了十几年的表哥、心悦他、以他为荣、以他为骄傲,到头来竟只是因为父母之命才娶她。 妹妹,他只把她当妹妹,哈哈…… 崔芝兰喉头一阵腥甜,强忍了下去,秀美的脸容一片惨白,甚至露出凄凉的惨笑。 曹沛元大概也觉得说过头了,上来扶她道:“好了,表妹,别闹脾气了,这地方不是你一个女儿家该来的,来,我先送你回去。” 若是他以前这么说,崔芝兰定欢喜得要命,可现在除了内心一片寒凉,根本找不出第三种感受。 她闭上眼,冷冷道:“松开。” 曹沛元一愣。 崔芝兰挣开他的手:“放手!” 曹沛元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他自认已经给足了她面子,沉声道:“表妹,你不要耍小性子,若是让姑父知道你来青楼……” “那又怎么样?”崔芝兰无所谓地笑了笑,“你能来,为什么我不能来。” 曹沛元皱眉:“我一个男子,跟你怎么一样。表妹,我是为你好,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 崔芝兰听得几欲呕血。 胡搅蛮缠,在她眼里她做的一切竟是胡搅蛮缠? 崔芝兰惨笑地越发厉害,曹沛元也失了最后的耐心,冷冷道:“既然你不想走,那就随便你吧。不过有一句话我必须先告诉你,日后你过了门,我肯定要纳如烟进府,希望到时候你不要阻止……” 崔芝兰瞬间抬头,直直望着他。 许是少女的目光太过哀绝,曹沛元也难得感到一丝丝愧疚来,他不自然地移开眼,干咳两声:“我是说,将来就算如烟进府,你也还是当家主母,这一点不会改变,所以希望你们能和睦相处……” 魏青棠听得简直要气笑了。 谁家的夫婿,会在没成亲前就说要纳妾,那不是把正妻的脸面往地上踩吗? 而且让崔芝兰一个相国千金,去和青楼女子和睦相处,那不是啪啪地抽她耳光吗? 不忍望去,崔芝兰满脸凄绝地望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指着如烟的手都在发颤,“你要纳她为妾,你要娶一个青楼女子进门?” 曹沛元不耐烦道:“青楼女子又怎么样,我就是喜欢她。”说完又道,“表妹,我没在跟你商量,就是先告诉你一声,只要你乖乖听话,曹家主母的位置始终是你的。” 崔芝兰气得全身发抖,终于忍不住给了他一耳光。 第140章 心碎 啪! 清脆响亮的一巴掌,曹沛元大怒:“你疯了吗?” 崔芝兰退后两步,死死盯着他:“是你疯了、是你疯了!你和我定亲,却来这种地方鬼混!我尚未过门,你却和我说什么纳妾!表哥、曹沛元!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面对这个向来温婉女子的尖锐指责,曹沛元也愣了一下,遂大声道:“那又怎么样,大丈夫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姑父他不也娶了四房妻妾吗?我只要如烟一个人,为什么不行?” “你……你好不要脸……” “再说了,我虽和你定亲,但那是双方父母的决定,又不是我说得。表妹,看在姑父的份儿上我叫你一声表妹,你要是乖乖听话,我娶你之后会给你正房应有的尊重,否则的话,我就是日日呆在如烟那儿,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曹沛元摆出一副无赖的架势,崔芝兰气得目眦欲裂,恨声道:“曹沛元,你不是人!” “随你怎么说,反正如烟我是要定了!如烟,我们走——” 他拉起如烟就从房间里冲出去,谁知道出门就栽了个趔趄。 曹沛元一头磕到地板上,满额的血,如烟慌忙扶着他:“曹郎、曹郎你有没有事?” 曹沛元恶狠狠地回头望去,只见门框边上斜倚着一名少女,神色慵懒,见他望过来无辜地摊摊手,示意自己什么也没做。 他又望了眼屋子里的崔芝兰,冷笑两声:“好、好,我记着你们了!”说完拉起如烟,飞快地离开。 魏青棠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 孬种。 转头望去,崔芝兰呆呆站在那儿,仿佛抽离了魂魄。 魏青棠知道今天这个打击对她太大了,走进去轻轻拍她的肩膀。 “崔小姐……” 她才唤了一声,崔芝兰茫然地望过来,下一刻,那具瘦弱发抖的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倒下去。 “崔小姐、崔小姐!” 魏青棠暗道糟糕,崔芝兰受此打击竟昏了过去,看来她对曹沛元的感情比她想得深…… 其实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十几年,突然被心爱之人背叛,还说要纳一个青楼女为妾,任是谁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但想想她日后的结局,现在知道总比将来知道好。 长痛不如短痛。 “姑娘,这位小姐她不会……不会有事吧?”老鸨小心翼翼地问。 魏青棠白她一眼:“你才有事,她就是突受刺激才晕过去,歇一会儿也就好了。” 老鸨这才拍拍胸脯放松下来。 她是开门做生意的,可不想染上不吉利的事儿。 魏青棠守在床前,仔细看了会儿崔芝兰的情况,面色恢复,呼吸均匀,看样子没有大碍。 她拿眼色支开老鸨,两人走到屋子外面。 “老鸨,我问你,曹沛元为何不替如烟赎身。” 老鸨犹豫道:“这个嘛……这是姑娘们的私事,我不太好……” 话没说完,魏青棠丢下一张银票,老鸨眉开眼笑:“哎呀,当然是因为家里不同意啦,那曹公子可阔绰的很呢,每次打赏下人们的银子,都够包好几个姑娘的了!他呀,听说家里早给定了亲,所以才不敢把如烟接回去,不过每个月拿几千两银子给我,不让如烟接别的客人,也等于是包下她了。” 这是在意料之中,曹家要跟崔家结亲,怎么可能让他带一个青楼女子回去?不过…… “几千两?”魏青棠微微皱眉,“你确定是曹沛元给的?” 老鸨点头:“当然是他,银子可不会说假话。” 魏青棠心里生出一丝疑惑,曹沛元还在念书,他的父亲也就是个兵部尚书,一年俸禄不过二百两,又从哪儿找来那么多银子给儿子挥霍? 这时房间里嘤咛一声,崔芝兰醒了。 魏青棠赶紧走进去。 崔芝兰弹坐起身,满脸惊惶地唤道:“表哥——”她看见魏青棠走进来,脸上的恐慌一分分退去,变成深刻的痛苦和绝望。她捂住脸,喃喃,“原来……刚才发生的,不是梦啊……” 魏青棠心头叹气,走过去在床沿坐下:“崔大小姐,你以为你的曹表哥还会回心转意吗?” 崔芝兰脸上露出痛苦神情,半响,才自嘲道:“很可笑吧,在他眼里我居然还比不上一个青楼女子……魏青棠,你想笑就笑吧,我也知道我很可笑……” 魏青棠见她这么低落,唇角一勾,摇头道:“不,你不可笑。” 崔芝兰意外望过去。 魏青棠一字一顿道:“你、可、悲。” 崔芝兰愣住。 只听她缓缓道:“你为了一个男人,居然自降身价和一个花魁比,这让令尊怎么想、令堂怎么想。你为了一个男人,悲痛万分也就算了,居然还自轻自贱,这不是可悲是什么?崔芝兰,我原以为你身为相国千金,总得有些骄傲在,想不到为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就能变成这个样子,算我看走眼了。” 少女的声音明明很平淡,却一字字地戳她心肺。 崔芝兰原本颓废的神情瞬间变化,急声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只是、只是……”说着,沉默一会儿,露出个无奈的笑容,“对不起,谢谢。” 魏青棠知道她是个聪明人,到这会儿已经想明白她是在点醒她。 崔芝兰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他真的会那样绝情……郡主,你不明白,很小的时候娘就告诉我,他是我的表哥,将来说不定还会成为我的夫君……我虽然知道娘多半在开玩笑,但心里也一直记着。直到前两个月定亲,那时我真的欢喜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只想着表哥真的要来娶我,此后夫妻一体,琴瑟和谐,没想到……” 她凄苦一笑,但情绪总算比先前平静许多。 魏青棠知道她这时候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所以安静地听着。 “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他在外面有这样一个女人,他们什么时候相好、又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都一无所知……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被他玩得团团转……郡主,我真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居然让他这样对我……” 崔芝兰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此时肿得像两个核桃的眼睛里,只剩下深深的不解和悲愤。 魏青棠勾了勾唇角:“男人对你绝情的理由有很多,你不需要去想是哪一种。因为都是借口罢了。”她抬眼望着她,唇角笑得有些讽刺,“你听说过吗,人蠢也是罪?” 第141章 怎能不恨 “人蠢也是罪?”崔芝兰听到这个说法,倒觉得很新奇。 魏青棠心里五味繁杂,想起前世她声嘶竭力的质问顾文武,为什么要这样对她,那个男子高高在上的俯视她,轻飘飘抛下这句话——人蠢也是罪。其实那根本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他要讨好魏九,要保住他的官位,所以他要踩着她的尸骨往上爬,哪怕到死也不给她一句实话。 崔芝兰见她眸光深沉,一贯沉静的脸上难得出现丝裂缝,不由问道:“你……也经历过?” 魏青棠咬唇不语。 崔芝兰点点头,心中却是明白了什么。 难怪她说魏青棠近来变化极大,不仅收敛了性子,还在国子监校考一鸣惊人,想必是有哪位心仪的男子对她说了那句话吧。 人蠢也是罪。 这话真是太伤人了…… 联想到自己的处境,一时间大是感伤,她看着魏青棠,颇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于是默默握住她的手传递力量。 房间里一时有些沉默,最后魏青棠先回神,问:“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崔芝兰一怔,垂下头。 “我不知道……” “那你还想嫁给他吗?” “当然不!”崔芝兰激动道,说完脸上却流露几分苦涩,“但这不是我说了算的,郡主,你不明白,我爹和舅父都很看好这门亲事,只怕由不得我做主……” 魏青棠蹙眉,心知她说得是实话。 曹沛元的父亲是兵部尚书,崔芝兰的爹贵为相国,这一门亲事让两家结秦晋之好,绝对是双赢的局面,只怕崔相国也是这样打算的。不过他肯定想不到,日后的曹家不是曹阳说了算,而是曹沛元做主。且这个渣男抛妻弃子、逢高踩低,最后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更得到魏九的赏识,提拔他做了西厂之主。 鬼罗刹、曹沛元、顾文武,这三个人就是将来魏九的心腹。 如今顾文武暂且除掉,剩下前两个人,鬼罗刹她动不了,但曹沛元嘛……却能叫他永不翻身! 魏青棠眼底掠过一抹寒光,崔芝兰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见她轻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腕上,低柔的嗓音带着蚀骨的凉意:“崔小姐,他欺骗你、背叛你,玩弄你的感情、践踏你的尊严,你就……不恨他吗?” 崔芝兰下意识感觉背心发寒,却不可否认的,魏青棠每一个字都戳到她心口上。 欺瞒、背叛、玩弄、践踏,她的一片真心被他弃若敝履,甚至当着她的面说要纳另一个女子为妾…… 怎能,不恨? 崔芝兰握紧拳头,身子因为激愤微微发抖:“可是……我能怎么办?曹沛元他,始终是我的表哥啊!” 崔曹两家始终是姻亲,无论她多恨曹沛元,又能做什么呢? 魏青棠微笑注视她,那乌黑明亮的眼睛里亮起两点光芒,宛如长夜星河中的星光。 “别怕,只要你愿意……” 朱红的唇瓣轻轻张合,她贴在崔芝兰耳边,轻轻道。 “我能帮你,叫他……万、劫、不、复!” 崔芝兰一震,不敢相信地望着她。 此时的少女陌生得很,脸上扬着甜美的笑容,嘴边却吐出恶魔的话语。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魏青棠也不逼她,轻笑道:“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从屋子里走出来。 老鸨还在外面侯着,见她出来忙不迭点头哈腰,魏青棠又摸了两张银票给她,只吩咐如烟若是回来,随时把她的动向禀告。那老鸨当然不会跟钱过不去,一叠声应下了。 魏青棠没在回春楼久留,出来遇上快急疯了的木槿——她们刚才去抓奸,没时间知会她,这个丫头提着从如意斋买来的几大包吃食,却发现主子不在了,急得团团转。 见到魏青棠出现,她赶忙迎上去:“郡主,您和崔小姐到哪儿去了,奴婢到处也找不到你们!” 魏青棠瞄了眼回春楼,淡淡道:“没去哪儿,随便逛了逛,走吧。” “哦……那崔小姐呢,不等她吗?” 魏青棠顿步,嘴角勾起丝志在必得的笑:“不必了,相信她很快会自己找上门。” 话说两头,崔芝兰从回春楼出来,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府上。 她一路浑浑噩噩的,头也疼得几乎快炸开,好不容易走到崔府大门口,却见自己的贴身丫头环儿站在那儿,频频张望着。 看到她,环儿飞快跑上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曹家大夫人气冲冲跑过来,非说要见您,现在夫人正在花厅安抚她呢!” 曹家大夫人? 崔芝兰拧着眉头,有些费力得想着那是谁……哦,是大舅母,也就是曹沛元的母亲。 环儿见她脸色不太好,双眼也似哭过的痕迹,忙问:“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就不去花厅了,咱们先请大夫吧?” 崔芝兰摇摇头:“不,扶我过去。” 崔府,花厅。 崔芝兰方才迈进去,就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好啊,总算肯露面了!”抬眸望去,一个三十来岁打扮艳丽的妇人环胸站在那儿,一脸趾高气昂,正是曹家大夫人。 她的身边,母亲正陪着笑脸,好声好气地安抚着,见她进来,连忙道:“芝兰,你看你把你大舅母气成什么样了,还不快向她赔罪?” 曹家大夫人冷冷哼道:“不敢当啊,那可是相国府上的千金,我怎么担得起?” “担得起担得起,姐姐,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和她一般计较。”说完,相国夫人也催促道,“快,和你大舅母赔罪!” 崔芝兰原本在回春楼受了那么大打击,乍一回府又被母亲喝斥,一时间种种委屈全盘爆发,她抿紧唇,挺着脖子道:“不!” 相国夫人一愣:“你这孩子……”她的女儿最是温顺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正面顶撞长辈。 只见崔芝兰双眼含泪,却是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她一字字道:“芝兰无错,为何要赔罪?” 第142章 答应 啪! 曹家大夫人一拍桌案,厉声道:“好啊,你还敢说自己无错!我家沛元一回来,满头是血,他身边的小厮说,就是见过你之后闹成这样的!他脸上还有五根手指印,你敢说不是你打的?” 崔芝兰凄声叫道:“是又怎么样!难道他不该打吗?” 曹家大夫人一挑眉,声音更厉:“你胡说什么?我家沛元对你千依百顺,哪里做得不好了,竟让你下这样的毒手?” 不等她开口,相国夫人也皱紧眉头,连声叹道:“是啊,芝兰,有什么话你们可以好好说嘛,为什么非要动手呢?” 崔芝兰没想到母亲也站在他那边,一时又气又伤,几乎是嘶喊出来:“为什么不能动手?他、他……” 不待说完,曹家大夫人尖声骂道:“放肆!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虽然你还没过门,但和沛元的亲事已经定下,他就是你的丈夫。你向你丈夫动手,就是违背纲常!”说完又意有所指道,“你连这三纲五常的道理都不明白,相国夫人,那我就要怀疑你们崔家是怎么教孩子的了?” 这后半句话十分严重,直指崔家没有家教。 崔晏身为相国,文臣之首,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教不好,那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沦为天下人的耻笑。 相国夫人脸色一变,喝道:“芝兰,道歉!” 她极少有这么强硬的时候,崔芝兰难以置信地望着母亲,嘴唇蠕动,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抬眼望去…… 曹家大夫人得意地站在旁边,仿佛为儿子讨回公道的胜利者充满喜悦。母亲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似乎她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满是不安与责备…… 崔芝兰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欲死、痛不欲生! 握着拳头,指甲都掐进掌心里,先前喉头的血腥隐隐上冲,她惨笑着摇头,飞快后退,最后在相国夫人的连声叫喊和曹家大夫人的喝骂声中,迅速跑出花厅。 “小姐、小姐!” 环儿赶紧追出来。 崔芝兰跑得太急,一个踉跄直接扑倒在地上。 “小姐!”环儿骇然扶起她。 “唔——”一口鲜血喷出,直接喷洒在青石地板上。环儿大惊失色,却被崔芝兰一把拽住。 她额上冷汗涔涔,脸色青紫交白,却不管不顾死死掐着环儿手臂,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冷芒,“去、去找魏青棠……” “小姐您别说了,您都吐血了!” “找她,告诉她,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小姐?!!”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要他死、我要他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说完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崔府人仰马翻自不用说,竹兰苑里,魏青棠听着环儿的话,嘴角浮起冰冷的笑。 果然,和她猜得一样。 那曹沛元的母亲又泼辣又护短,看见曹沛元的伤势,肯定会去兴师问罪……而崔芝兰,本来就性情温顺,乍受到这种打击下,更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所以结果必然是又受一次打击,雪上加霜。 魏青棠把玩着手里一块羊脂玉扳指,眸中露出深思。 她之所以如此,就是想让崔芝兰下定决心。 毕竟从小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感情,万一那曹沛元哪天跑到她面前跪地求饶痛哭流涕,她又心软了怎么办? 那不是又重蹈前世覆辙吗? 所以说做就做干净一点,现在曹沛元、曹家大夫人都把她的心伤透了,那么也就再无回头可能。 接下来,就该好好收拾曹沛元了。 “你回去告诉你家小姐,下午酉时,我在鹭风酒楼等她。” 魏青棠说完,环儿小脸露出几分为难,犹豫地看着她道:“郡主,我家小姐因为上午顶撞曹家大夫人的事,已被禁足。她只怕是出不来……” “是吗?”魏青棠半点不急,惬意地往椅子上靠了靠,“那本郡主就爱莫能助了。” 酉时,天色全黑,初冬的夜里大街几乎没什么人影。 魏青棠坐在鹭风酒楼靠窗的位置,捧着烧好的热酒,偶尔往窗外瞄两眼。 木槿有些担心道:“郡主,那环儿姑娘不是说了吗,崔小姐被禁足了,她会不会不来了?” 魏青棠但笑不语。 这时外面一个披着斗篷的少女匆匆走进酒楼,她放下酒杯:“我们的客人来了。”话音方落,只见崔芝兰疾步走进来,她掀开兜帽,露出憔悴至极的脸,然而那双眼睛亮得可怕,里面透着浓烈的恨意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她箭步冲到魏青棠面前,“快说,我要怎么做!” 木槿心悦诚服地弯弯身子,退到屋外。 魏青棠看着她斗篷底下的丫鬟服侍,想不到这崔家大小姐居然会假扮下人逃出来,唇角轻掀,缓缓道:“崔小姐,不急,你先坐下来我们慢慢说。” 外面晚风正凉,屋中好酒正温。 魏青棠斟满一杯推给她,崔芝兰道:“我不会喝酒。” 魏青棠也不说话,就这么笑吟吟地望着她,崔芝兰咬咬牙,端起来一口吞下。 “咳……咳咳咳咳……”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 魏青棠看着她苍白脸颊浮起一丝红晕,轻笑道:“这就对了嘛,现在好些了吗?” 崔芝兰一愣。 这才发现那一口酒灌下,心口的沉闷郁结稍稍减轻。 她坐下来,露出一丝歉意:“对不起,芝兰失态了。” 魏青棠眨眨眼道:“你受了这么大打击,还能保持镇定,那我才要怀疑你是不是恶祟附身了。” 崔芝兰扑哧笑出声来,房间里的气氛一时轻松不少。 魏青棠看她冷静下来,这才道:“崔小姐,你想收拾曹沛元,方法有很多,不过当务之急是你们的亲事。恕我直言,你若直接把回春楼的事情告诉令尊他们,有多少把握可以退了这门亲?” 崔芝兰沉默一阵儿,摇头:“不可能退的,表哥……曹沛元他很得我爹爹赏识,我娘也对他赞不绝口,他们不会相信他去青楼,就算信了,顶多也狠狠责罚一顿,不会退了这门亲事。” 这在意料之中,否则今日回到府上,相国夫人便不会不问缘由地偏帮曹家。 魏青棠倒没多少失望,嘴角一弯,勾笑道:“那么,我们就改一下法子,让他先提退亲,怎么样?” 崔芝兰一呆:“那更不可能了!这门亲事就是舅父主动和爹爹提及的,他怎么可能——” 魏青棠打断她:“我说的是曹沛元,不是曹尚书,崔小姐,你若信我,明天就先和令堂服个软,用不了七天,我保证让他身败名裂,从此再也在京城抬不起头!” 崔芝兰被她话中的强大自信所折服,默然片刻,点头:“好,我全听你的!” 第143章 真是太监就好了 翌日,国子监。 曹沛元脑门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来到太学院,立刻成了众人焦点。 “曹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就是,瞧你这样,怕不是遇到土匪打劫了吧?” “令尊就是兵部尚书,没把伤你的贼人抓牢里去?” “……” 曹沛元听着七嘴八舌的声音,或关切问候的、或不怀好意的,内心窝火得很,他不耐挥手:“闪开闪开,别围着。”心里也着实气闷被魏青棠绊得那一脚。不过他不认识她,只当是崔芝兰找来的帮手,于是把这股火全撒到崔芝兰头上。 正巧崔芝兰这时走进来…… “诶,快看,那不是崔家大小姐吗?” “是啊,她手上还拿着糕点呢!” “哎哟,怕不是来给咱们曹大公子送点心的吧,哎,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真是羡煞旁人也~” 那些少年郎顿时嘿嘿笑起来,胆子大的还拿手肘戳戳曹沛元。 曹沛元本来满肚子火,这时见她拿着糕点来,想来也是赔礼的,于是火气稍歇,径自迎上去:“表妹,昨天的事其实……” 他正要说话,却见崔芝兰淡淡望他一眼,直接从他身旁擦过。 曹沛元身子一僵。 “诶?” “不是来找曹大哥的吗?” “那她是来找谁的。”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过去。 只见崔芝兰来到崔子骞面前,将手中食盒放到他桌上。崔子骞受宠若惊的看着她:“妹妹,你这是?” 崔芝兰语气平平:“吃不吃。” 崔子骞可清楚这妹子极少下厨,但她的点心堪比御膳房水准,所以忙不迭点头:“吃、吃!不过……”他拿眼去瞄后面脸色涨成猪肝色的曹沛元,小声问,“你们……吵嘴啦?” 崔芝兰本能想解释,但想起魏青棠的叮嘱,又强行吞下去。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我明日做了再来,哥哥也可分享给其他人。”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崔子骞一头雾水,却也照着她的话喊来同窗享用。 “哇,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 “就是,比如意斋的还要香,唔,子骞,这真是你妹妹做得?” 崔子骞昂首挺胸:“那当然,怎么样,好吃吧!” “唔唔……好吃,以后谁娶了你妹妹,那可有福气了……”说这话的少年冷不丁被人一撞,愤怒地回头要骂,却见对方向曹沛元的方向努努嘴。 曹沛元一个人站在大门口,进不得、退不得,脸色黑得跟铁锅似的。 赶紧噤声,专心地捡梅花糕吃。 竹兰苑里,听着环儿兴致勃勃地说起表少爷的表情,魏青棠嘴角含着丝丝笑意。 曹沛元当然会难受了,毕竟这之前,崔芝兰的糕点只做给他一个人吃,如今他没了份儿,还当众被她视若不见,这种落差感和无视,足以让好面子的男子感到羞辱。 当然,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如今,还差最后一样东西了…… 打发走环儿,魏青棠自己也出了门,只不过是以“覃唐”的样貌直奔百草堂而去。 郑三儿照例把她领到秦易儒屋子里:“覃公子稍等,小的这就去通知秦老爷子。” “有劳。” 覃唐走进屋子,发现这屋中格局发生了小小变化,分隔里外两间的黑帘那边,摆了一张坐席,而黑帘后面似乎置放了一张书案。 “咳咳……”一个轻轻的咳嗽声从里屋传出。 覃唐一愣,喜道:“秦宣,是你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上次和他说过云殊的事情后,便觉得身心舒畅,压在心头沉甸甸的秘密仿佛有人分享似的,不自禁就跟他拉近了距离。 里屋人影点了点头,覃唐赶忙跑过去,在黑帘边坐下。 “你最近怎么样,病情好些了吗?” 那人又点点头。 覃唐嘴边笑意扩大了些:“那就好,不过你一个人闷在这儿,肯定很无聊吧。” 那人摇头。 “不可能,你说谎,要是让我整日呆在这儿,非憋出毛病不可。”她边说着,边左右看看,这张席位旁边还摆了个小桌,桌上呈着新鲜的瓜果、还有蜜饯、糕点,仿佛专门为人准备的一般。覃唐忍不住嘴馋的毛病,盯着那云片糕好半天没移开眼,里面那人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伸出半截修长如玉的手指,推了推果盘。 “谢谢!”覃唐双目放光,立刻捻起一片云片糕塞嘴里,“好甜!这是如意斋的糕点吧?”她边吃边发出含糊的评价,“外焦里酥,像是刚出炉子的,秦宣,你刚让人去买的吗?” 那人微微点头。 里屋中的角落里,秦恒一脸悲愤地咬着牙。 当然酥脆啦,那可是他刚刚跑了十条街买回来的!为怕坏口感,他还一路捂怀里,想不到就这么被她吃吞入腹了! 覃唐全然不知自己被怨念地盯着,连吃好几枚后,才意识到有些失态。她干咳两声,道:“那个,为了答谢你的糕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过讲什么好呢?她想来想去,贫瘠的大脑实在找不出有趣的故事。 忽然眼珠一转,讲起现成儿的。 “嗯……从前有一对少男少女,少年姓曹,出身名门,少女姓崔,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伴着少女刻意压低的嗓音,她开始讲崔芝兰和曹沛元的故事。 里屋角落,秦恒翻起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吟越郡主怕是戏本儿看多了,居然给主子讲这些? “……那曹公子不仅把她痴心当敝履,还扬言说要娶花魁进门,最后还让母亲出面寻那崔小姐晦气。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男人?” 外面传来覃唐愤愤不平的声音,秦恒心中嗤笑,自家主子才不会管这些。 谁知抬眼望去,云殊执笔,在纸上写了什么。 秦恒脸一僵,只见主子写完后递了出去。 “太监?” 外面传来覃唐的声音,她一愣,噗地笑出声,“对对,他不算男人,没种!” 秦恒听得嘴角抽搐。 这吟越郡主到底是不是个女儿家,“没种”这种话也是她能说得? 不等他感慨完,那女扮男装的小郡主又托腮发出幽幽一声叹:“他要真是个太监就好了……” 第144章 假死药 这话里充满了遗憾,秦恒听得胯下一凉,暗道这小郡主莫不是有什么特殊嗜好? 殊不知魏青棠是真的惋惜,那曹沛元若是个太监,也就没有娶崔芝兰这档子事儿了,她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让他退亲…… 遗憾归遗憾,正事总是要做的。 她擦掉嘴角糕屑,拍拍手站起来:“总之,多谢你的糕点啦!秦宣,我下次有空再来找你,保管给你讲个更有趣的故事,哈哈!” 正好这时郑三儿跑出来叫她,说是秦易儒在大堂坐诊,请她过去。 魏青棠朝黑帘后璨然一笑,大步走出去。 她前脚刚走,后面秦恒就跑出来:“主子,这吟越郡主是不是太奔放……” 云殊悠悠望他眼,秦恒赶紧把剩下的话吞回去,只听云殊道:“曹、崔,看来是相国府上的事。” 秦恒一呆。 云殊道:“你忘了,昨日她去过回春楼。” “回春楼?”秦恒瞪大眼,那不是青楼吗,那个小郡主还敢去那种地方?突然他想起暗卫来禀,说好像昨天曹沛元也去了回春楼,还栽了一跤摔得一头血,难道…… “主子,您是说她刚才讲的并不是故事,曹公子是曹沛元,崔小姐是……崔相国的千金?” 云殊颔首。 秦恒又道:“那她想做什么,这是曹、崔两家的事,她不会是想管这闲事吧?” 云殊幽静眸中掠过一丝光:“本王也想知道。” 百草堂,大堂中。 秦易儒一见她就笑得合不拢嘴:“覃小兄弟,好久不见啊,上次帮你带进宫的东西,你亲戚收到没?” 魏青棠连忙点头:“收到了收到了,多谢秦老爷子……那个,覃某还有件事想麻烦您。” 秦易儒挥挥手:“咱们谁跟谁啊,说吧,有什么事是我老头子帮得上忙的?” 他如此爽快,魏青棠也不扭捏,直接道:“秦老爷子,咱是想问问您,这世上有没有什么药,吃了可以让人呈现假死状态,过一阵儿又醒过来那种?” 秦易儒愣愣,摸摸胡须:“这个嘛……” 魏青棠又道:“药效不用很久,一两个时辰就行了!” 秦易儒犹豫道:“这个药老夫还真没听过,不过按你说的只用呈假死状,一两个时辰又醒的话,老夫倒是可以给你配一副。” “那太好了!秦老爷子,拜托您调制一副吧。”魏青棠大喜,却见秦易儒狐疑的目光落在自个儿身上,心知他是怀疑此药用途,忙道,“老爷子不要误会,我用这药绝不是去害人,是救人!哎,这么跟您说吧,我有一个好姐妹在大户人家打短工,那大户人家的少爷常常虐待她,她想逃出来,可卖身契在人家上,所以我才想出这么一个偷天换日的法子,悄悄把她救出来。” 秦易儒一听,连拍大腿:“没问题!既然是为了救人,老夫义不容辞!这样,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老夫这就去给你调配,保管死得像!” 魏青棠听得“死得像”这句嘴角微抽,还是连连道谢。 小半炷香,秦易儒就将药物调配出来了,他拿给魏青棠道:“覃小兄弟,这药我给你了,需要用时服下一颗,立马见效。不过药效只能维持两个时辰,所以你让她掐着点儿用。” 魏青棠拿着药瓶再次道谢,从百草堂出来,她又在大街上找了个代笔,写了两封信函。 一封是以吟越郡主的名义,写给回春楼老鸨的。而另一封却是匿名,递到了崔相国手里。 把两件事办妥,才慢悠悠启程回去。 刚回竹兰苑,绿儿欢喜跑上来:“郡主,城阳公主下帖子来了,说三天后的腊八节,请您到大长公主府小聚!”这小丫头喜形于色,概因以前从没谁主动给她们下帖子,如今不仅定国公府,连城阳公主都亲自来邀,可见郡主在京城贵女圈中,已不容忽视。 魏青棠愣愣,有些意外。 之前明月宴前,她与这位刁蛮公主有过些嫌隙,没想到她居然还邀请她。 “城阳公主还请了什么人。” “回郡主,奴婢打听过了。”绿儿掰起手指数起来,“有瑶光县君、定国公世子夫妇、崔家兄妹、宁国公世子,还有好多好多人呢,听说这次城阳公主把京城里的青年才俊和名门贵女都邀遍了,说是借机让大家见见面,也好促一段姻缘。” 魏青棠这才明白过来,所谓的小聚只是借口,这是给京城未出阁的女儿家一些机会。 大盛民风开放,也常有这种借小聚之名给青年男女搭线的宴席。不过这多半不是城阳公主的主意,是沈皇后在背后操持,只是打着女儿名声也好收揽人心。 可不管是为什么,这大大方便了她的行动。 看来这次,曹沛元要倒大霉了。 三天功夫过得很快,腊八节当天,魏青棠穿了件大红的骑马装,头束金环,一派英姿飒爽。 她没有乘软轿去大长公主府,而是驾马前行,身边一个人也没带,可以说孤身赴宴。 “魏姐姐!”孟瑶不出意外等在那儿,见到她两眼一亮,“姐姐今天好美呀!” 魏青棠笑着捏捏她的脸:“就你会说话,不过今天,还有更出挑的你信不信?” “更出挑?”孟瑶疑惑地问,“你说谁呀。” 魏青棠笑而不语。 这时旁边一个声音道:“快看那儿,那是谁!” 众人齐刷刷扭头,但见顶软布花娇下了一位女子,蛾眉淡扫,翦水秋瞳,一身月白广袖留仙裙,外披玄黑色斗篷,绛唇如朱,美眸似玉,整个人清秀剔透得像瑶池宫中的仙女,让人乍见之下再移不开眼。 “咦,那怎么有点像崔家大小姐……” “好像真是她!” “天,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美了!” 身边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还有无数双惊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崔芝兰颇为不安的捏捏斗篷,向魏青棠的方向看去。 魏青棠朝她微微点头,以示鼓励,崔芝兰深吸口气,这才和兄长一起走进大长公主府。 “嘶,魏姐姐你真是神了!才几天不见,这崔姐姐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孟瑶这才回过神,一脸惊叹地说道。 魏青棠暗笑哪是神了,这是她给崔芝兰的意见。 第145章 我没这么大度 其实不是崔芝兰的容貌不够美艳,只是她平日里牢记家训,从不穿出挑的衣裳,也不画过浓的妆容,所以一直中规中矩的,不够出众。但今天来之前,她专门告诉她要美、要艳,没想到她真的不负所望,打扮得明艳动人。 二女走进东华园时,才发现人已到了大半。 那些青年公子和官家小姐已经攀谈起来,或围坐湖边,或共赏寒梅,哪怕是数九寒天的冬日,也热闹得很。 崔芝兰甫一进门,就吸引了大半目光。 不少青年才俊直接上来,邀她共品香茗的、请她吟诗作对的。崔芝兰十几年从未受过这种礼遇,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魏青棠笑着摇头,目光环视,毫不意外地看见不远处的曹沛元,正脸色铁青地望着崔芝兰的方向。 曹沛元很气,非常气。 这几天来,这个表妹一反常态的不再理他,把他当空气般无视已经让他足够恼火的了。而今天,他看见她进来时,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刹被惊艳到了。他没想到她那么美,或者说没想到她可以那么美,可接下来,她就被许多青年围住,嘘寒问暖、热切相迎,那个瞬间,曹沛元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 他大步冲出去,拉开众人大声道:“让开、都让开,这是我表妹,未过门的娘子!你们都让开!” 听到“未过门的娘子”几个字,那些公子们都识趣的让开,有几个连连摇头,很惋惜的样子。 曹沛元又有些得意,自己的表妹果然还是不错的,能让这么多人觊觎。 他正要笑着同她说话,崔芝兰却在看见他的时候神情瞬间冷下。 她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芝兰!”曹沛元忍不住叫道。 崔芝兰一顿,却继续往前走。 曹沛元皱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我在喊你听见没?” 崔芝兰漠然回头望了眼:“男女授受不亲,曹公子,请你放开我。” 她的眼神太平淡了,一丝怨恨也没有,这让曹沛元满腔怒火也不知往何处发,愣了一愣,才更用力地抓住她道,“我为什么要放开,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是吗?”崔芝兰嘴角扯出抹嘲讽的笑,“未过门就先让你纳妾的娘子,我还没这么大度。” 曹沛元被说得语塞,这时周围投来不少眼光,崔芝兰淡淡道:“你再不放手,事情闹大了我看你如何跟舅父解释。” 曹沛元也知道去青楼的事总归不光彩,立刻放了她。 崔芝兰揉揉手腕,一刻也不停留地走开。 曹沛元望着她的背影,心中仿佛有猫爪子在挠,他第一次感受到心痒痒的滋味儿,奈何不能追上去,一亲芳泽。 这时候,崔芝兰走到魏青棠这边,玉白的额头上沁出汗水。 她紧张地看着魏青棠道:“怎么样,我、我没说错话吧?” 魏青棠神情严肃地摇摇头。 崔芝兰顿时更紧张了,她讷讷道:“我就知道……我不行的……” 魏青棠扑哧笑出声:“不,你做得很好!”她拉着崔芝兰的手往她身后瞄了眼,“你没看见,从你过来这一路,曹沛元一直盯着你,眼睛都没眨一下。” “是吗?吓死我了!”崔芝兰长长舒了口气,脸上也扬起两分笑容。 不过很快,她的笑容黯淡下去,有些自嘲地开口:“我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从前总是我追逐他的背影,如今也会颠倒过来。” 魏青棠没有接话,暗中将假死药塞给她:“好好养足精神,大头还在后面呢。” 崔芝兰捏紧药瓶,用力点头。 旁边的孟瑶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好奇地望着。 忽然,一道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耳边道:“在看什么?” 孟瑶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缩,旁边另一个年轻公子无奈道:“楚兄,你一天不捉弄人不舒服是吧?” 孟瑶呆呆望去,说话那人居然是谢家大少…… 她俏脸一红,顿时低下头去。 楚情脸上还挂着轻佻的笑容,闻言轻轻一哼,走到魏青棠身边:“坏丫头,好一阵子没见,你想我吗?” 魏青棠嘴角一抽,直想一巴掌呼过去:“想,想揍死你。” 楚情夸张地后退两步,又拍拍胸口挑逗道:“打是亲骂是爱,想不到郡主你对楚某这么错爱,真是让楚某感动啊!” 他身后的谢淮英捂住额头,大有一副我不想认识他的样子。 崔芝兰也颇为吃惊,没想到心高气傲的楚三公子在魏青棠面前,竟是这样一般小孩子气。 魏青棠已经不想跟他说话了,拉着崔芝兰孟瑶就想走开。 楚情一晃拦她面前,含笑道:“怎么,不想见到我,怕情不自禁?” 魏青棠磨牙,正准备把动手的想法付诸行动,突然脑子一动,乌亮眸子透出两分思索的意味。 她那目光落在楚情脸上,仿佛在盘算什么。 楚情后背微凉,正想躲,却见她笑吟吟地主动迎来,攀在他肩头道:“楚三公子,请你帮个忙呗?” “帮忙?”楚情狐疑道,“帮什么忙?” “帮一个小小的忙……”魏青棠狡黠地笑着,突然把崔芝兰推到他怀里。 崔芝兰惊得“呀”了声,楚情立刻扶住她,狠狠瞪了眼魏青棠。 后者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楚三公子,劳烦你带我崔姐姐随便走一走吧?”说完笑眯眯地朝他俩挥手。崔芝兰聪明,马上明白过来她是想拿这刺激曹沛元,但首次和陌生男子这般接触,面颊不禁发烫。她低着头不说话,楚情自诩爱花之人,更不可能这么推开她,只能咬牙切齿地瞪魏青棠,心说这个坏丫头,真是满肚子坏水儿。 沉默一阵儿,楚情道:“崔小姐想到河边走走?” 崔芝兰细声道:“多谢三公子。” 他们并肩走远,魏青棠望去,只见男子俊美,女子秀丽,当真是天作之合。她摸摸下巴,露出贼兮兮的笑容,余光一瞥,看见怔愣的谢淮英和不安的孟瑶,忙道:“谢大少爷,阿瑶就麻烦你照顾一下,我还有点事,先告退一会儿。”说完立刻跟着崔芝兰楚情两人去了。 第146章 服毒自尽 孟瑶和谢淮英两面相觑,最后还是谢淮英开了口。 “瑶光县君,不如我们也去赏梅吧?” 孟瑶小脸爆红,低头道:“好……” 她走了两步,发现对方没跟上来,不禁停下。 谢淮英无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两分尴尬道:“瑶光县君,梅花在这边……” “哦哦!”孟瑶赶紧调转方向,脸红得几乎滴出血。 …… 河边,还未结冰的水面飘着晶花,晶莹雪亮。 楚情和崔芝兰沿岸而行,两人都没有说话,却有一种诡异的默契。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 楚情很有风度道:“崔小姐请先说。” 崔芝兰也不推辞,开口道:“抱歉,三公子,郡主也是为了帮我才出此下策。三公子若是勉强,现在就可离去。” 楚情环胸,唇畔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我若觉得勉强,就不会出现在这儿。” 崔芝兰一怔,福身:“多谢三公子。” 楚情眸子里笑得更真切些。 他之前以为这崔芝兰美则美矣,却少了灵动,是个木头美人。如今看来温婉贤淑、蕙质兰心,也有她的独到之处。 正想着,崔芝兰忽然道:“恕芝兰冒昧,三公子,可否请你靠近些。” 楚情挑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曹沛元站在岸边,双目几欲喷火。 他心下明了,轻舒猿臂直接环过她的肩……外人看上去十分亲密的姿势,可崔芝兰却感受得出,他的手根本没有碰到她。 “谢谢。”崔芝兰低声感激道。 便在这时,一声暴喝从前方传来:“你们这对狗男女——放开她!!!” 曹沛元离弦之箭般猛冲出来,一张脸气得生生扭曲了。 楚情戏谑道:“原来是沛元兄啊,怎么这么大火气,莫非?”他看了看崔芝兰,“沛元兄也对崔小姐有意?那可不行,先来后到,崔小姐今夜已同楚某一道了。” 曹沛元目眦欲裂,恨声道:“什么看上她,她本来就是我的!” “哦?”楚情眉梢一挑,装模作样地抵住下巴,“那楚某可就不知道了,崔小姐,是这样吗?” 崔芝兰紧抿唇不说话。 若是几天前听到这话,她真是死了也甘心。 可现在听了,只有恶心。 曹沛元还大声嚷嚷:“她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楚情,你要识趣就赶紧滚开,别再缠着她!” 楚情尚未言语,崔芝兰却冷冷道:“凭什么。” 她踏前一步:“凭什么让三公子离开?曹沛元,你可以在外面寻花问柳,我为什么不能和三公子同游河畔?” “你——”曹沛元哪想到他知书达礼的表妹能说出这种话,脸色涨红喝道,“你不知廉耻!” “是吗?你上青楼养花魁是风流,我与人说谈便是不知廉耻,曹沛元,你怎能如此虚伪!”崔芝兰字字唾弃,曹沛元大怒,伸手就要打过来。 楚情懒洋洋截住他:“沛元兄,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般对女子动粗,不太好吧?” 曹沛元红着眼吼:“放手!这是我们的家事,哪儿轮到你一个外人管?” 楚情正想嘲两句,崔芝兰在背后道:“三公子,多谢你的美意,但芝兰可以面对。” 楚情回头望去,这温婉贤良的闺秀面上一派坚毅之色。 他轻笑两声,松开手:“好,那我到前面等你。”俊美的面庞含情脉脉,那一双温柔的几乎拧出水来的眸子,更让曹沛元暴跳如雷! 他比不上他,放眼京城,又有几个能比得上楚情! 这样一个人物,却对他不甚在意的表妹如此垂青! 担心、后悔、窝火、恼怒,种种情绪几乎要烧干了他。 “你、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说!”曹沛元一把拽住崔芝兰的手腕,双目赤红。 崔芝兰看得只想冷笑。 回春楼上,她那样问他她是他什么人,他只说妹妹,如今却又摆出一副丈夫模样,作给谁看! “什么时候?”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不就是你看见的,今日吗?” “你——” 曹沛元暴怒地仿佛噬人的野兽,但他说不清楚那股怒火是来自什么,是当众被戴绿帽子的耻辱?是楚情不屑的羞蔑?还是……以前爱理不理的表妹突然不再缠着自己的失落…… 不,不会! 他怎么会失落,他爱得明明只有如烟一个人,为什么还会…… 曹沛元死死盯着她,眼前的女子,再也不是从前温贤木讷的模样,她像一朵破蛹而出的蝴蝶,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就在这时,他的小厮匆匆跑过来,急声道:“少爷,不好啦,如烟姑娘她……” 曹沛元正心慌意乱,闻言厉喝:“如烟怎么了?” 小厮道:“如烟姑娘她……被抓走了!” 曹沛元脑子轰得一声炸开,他偏头望去,崔芝兰脸上还挂着讽刺的笑意,顿时,他狠狠一巴掌抽下:“是你!是你这个毒妇!是你把如烟抓走的,是不是!!” 崔芝兰被打得身子一偏,歪倒在地上。 曹沛元那一巴掌力道极大,不止打肿了脸,嘴角沁出血来,崔芝兰捂着脸,却低低苦笑起来:“表哥啊表哥,原来在你心里,无论我做什么,都及不上她一根头发,对吗?” “是又怎么样?我告诉你,如烟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休想我娶你!!” “呵呵……”崔芝兰绝望地闭上眼,这一刻,她的心彻底死了。 而此刻岸上,因为刚才曹沛元那一巴掌动静很大,引来不少人围观。 有人问道:“如烟是谁?” 众人在脑子里迅速搜索一遍,却不曾记得京城哪家贵女是这个名字。 与曹沛元素来交好的公子哥面色古怪,似乎知道什么。 这时,忽然有人叫道:“你们快看!” 众人齐齐望去,崔芝兰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退到了河边,她凝视曹沛元,神色哀凉而绝望:“表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表哥了,十几年情分,却抵不过一声‘如烟’,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痴心错付,爱错了人……” 曹沛元不安地想说什么,突见她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 她倒了一粒药丸仰头吞下,随后手一扬,那药瓶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直坠入河中。 “芝兰——” 话音未落,崔芝兰的身子陡然倒地。 月白广袖留仙裙在空中旋出一片雪色剪影,她躺倒在地,缓缓闭上了眼…… 魏青棠唇角微勾,暗道崔芝兰果然心细,竟知道把药瓶毁尸灭迹……眉一扬,小脸作出惊慌之色:“崔小姐吃了什么,难道是服毒?”她这话一出,霎时间—— “表妹!” “崔姑娘!” “崔姐姐!” “妹妹!!” 第147章 如烟是谁 无数个惊叫声此起彼伏,尤其最后一声最为响亮。崔子骞正和同伴们饮酒,突然听到妹妹一番有若诀别的话,他回头望去,正好看见她吞药的一幕,接着岸上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有人在叫“大夫”,也有人在喊“崔大小姐服毒自尽”的话。崔子骞吓得立刻酒醒,飞奔过来抱起她。 “妹妹!妹妹!” 他颤巍巍伸手去摸,却发现自家妹子已没了呼吸。 登时,整个人呆若木鸡。 而旁边站着的曹沛元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扑过来:“表妹、表妹你这是怎么了?” 崔子骞大怒,一手挥开他:“滚!别碰我妹妹!”说完又大吼,“大夫、快去找大夫,大夫!!” 曹沛元心头发凉,只看崔芝兰面无生气,胸脯也毫无起伏……他双腿发软,竟就这么跪下来。 此刻岸上的人纷纷围拢过来,叫来的大夫一摸脉搏,触电般缩回手。 “怎么样?大夫,我妹妹怎么样?”崔子骞抱着最后的希冀望向他,那大夫嗫嚅着道,“崔公子请节哀,令妹她……已经去了。” 轰隆!! 仿佛一道霹雳砸在头顶,崔子骞嘶吼道:“不、不可能!你胡说!!”他伸手掐住那大夫脖子,旁边的人赶紧拉住他:“崔兄,冷静、冷静啊!令尊还不知道这件事呢!”这话仿佛提醒了崔子骞,他失魂落魄地爬起来自言自语,“对,爹、娘,他们一定有办法救妹妹,他们一定有办法……”边说边扯住自己的小厮,怒吼,“快、快去通知老爷和夫人,说小姐出事了,快去!!” 曹沛元对周围的动静充耳不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表妹死了,他闯下大祸了! 而那些与崔芝兰交好的女子,个个伤心不已。 “崔姐姐,你怎么这么傻呀!” “是啊,有什么想不开的,为什么要服毒啊!” “……” 这些话传到崔子骞耳中,暴怒的兄长猛地想起什么,一把抓住曹沛元:“是你、是你逼死我妹妹的,是你!!” 曹沛元呆呆望着他,突然,崔子骞一拳砸过来,曹沛元流出鼻血,慌忙大叫起来。 场面一时更加混乱了,厮打的、拉劝的、哭嚎的,整个东华园一片狼藉。 半个时辰后,崔相国夫妇赶到了。 不止他们,曹尚书和曹大夫人也来了。 还有永宁大长公主和城阳公主,城阳看到这种情况,恨得咬牙,直骂曹沛元竟把她的腊八聚会搞成这副模样,日后定要找机会收拾他!永宁大长公主见得世面多一些,心知今天这场面不是计较来由的时候,崔芝兰是崔家长房唯一的嫡女,若她真死了,崔相国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但好在这件事的起因是曹沛元身上,和她们无关,因此命令众人让开,直接让崔、曹两家自己解决。 相国夫人赶到河边,一见自己女儿毫无声息躺在那儿,差点晕厥。 崔相国到底镇定些,闭目定定神,口气严厉地看向儿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崔子骞刚才狠揍了曹沛元一顿,自己身上也有几处挂彩,他抹了抹嘴角的血,恨恨指着曹沛元道:“是他!爹,我听见芝兰说什么痴心错付、爱错了人,之后就服毒自尽了!肯定是他辜负了妹妹,让她伤心绝望之下才自尽的!” 崔相国眼皮一跳,看向曹沛元。 后者被打得鼻青脸肿,哭哭啼啼往母亲怀里缩。曹家大夫人心疼儿子被打成这样,挺胸骂道:“胡扯!这关我儿子什么事!她自己想不开要自杀,就怪到我儿子头上,我儿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沾上这么个表妹!” 崔子骞怒不可遏就要反驳,突然自家一贯软弱的母亲站起来,哭着叫道:“不!芝兰肯定是受了天大委屈才会这样……前几天、前几天你到府上,为你儿讨公道,我还责骂了她……后来环儿说小姐跑出去就呕了血,还晕了过去,我当时还不信……呜呜,我可怜的女儿啊,都怪我这个做娘的没能相信她……” 相国夫人身子一软就要滑倒,崔子骞赶忙扶住她:“娘、娘保重身子啊!” 曹家大夫人面露尴尬,还想再狡辩,这时曹尚书喝道:“够了!” 曹家大夫人缩缩脖子,这才搂着儿子不吭声了。 围观众人面露豁然,原来这起因竟是几天前就种下了,不由交头接耳,议论着原本是亲家的两人,为何突然变成这样…… 曹尚书上前两步,拱手道:“相国大人,妹妹,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都不愿意看到。不过芝兰和沛元的感情一向很好,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我们还应当从长计议才是。” 他刚说完,和崔芝兰感情最好的周蓉便忍不住道:“什么感情好,崔姐姐对曹公子是一往情深,可曹公子对崔姐姐却不是!好多次,他都对姐姐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这也是感情好吗?”她的话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刚才他们亲眼看见曹沛元对崔芝兰打又骂,什么“毒妇”、“狗男女”这等极尽羞辱之词,还有那一耳光,感情好?谁信? 和崔芝兰交好的姐妹纷纷出声,还有些看不过眼的人仗义执言,一番话说得曹家灰头土脸,而崔家的人,个个义愤填膺。 崔相国握拳,深呼吸几次才道:“好啊、好啊,老夫以为兰儿觅得良人,想不到是狼心狗肺之徒!” 曹家大夫人护子心切,忍不住出声:“那怎么能怪沛元?肯定是她不守妇道,先去勾搭什么男人!” “你住口!”曹尚书厉喝,暗骂这妇人真不识大体,这种场合怎么还能说这种话。 果然,崔晏面皮发黑,重重一甩袖:“笑话!本相国的女儿,会不守妇道?” 曹家大夫人那话也刺激到了旁观者,崔芝兰明明已经过世,她却还用这等话来侮辱她,是可忍孰不可忍,周蓉立刻道:“不是崔姐姐的错!方才大家听见了,曹沛元说为了一个叫如烟的姑娘,可以不娶崔姐姐,是不是?” “对!” “我们都听见了!” “不错!” 曹尚书一愣:“如烟?哪个是如烟?”曹家大夫人低下头,不安地缩缩脖子。 崔相国也真动肝火,却强忍着怒气向周蓉问道:“这位姑娘,请问你说得是如烟是谁?” 第148章 要他偿命 周蓉一呆:“这个……”她确实不知道如烟是谁,只是刚才听众人议论过。 这时一个悠然轻缓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相国大人,这话你不该问周小姐,应该问问曹公子的好友。” 众人扭头望去,说那话的却是吟越郡主,魏青棠。 她脸上神情甚是轻松,于这氛围格格不入,不过没谁去怪她,因为都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 曹沛元的好友瞬间受到众人瞩目,他咽了咽唾沫,才忐忑道:“如烟……如烟是回春楼的花魁……” 全场哗然。 或许有人不知道“回春楼”是什么东西,但“花魁”两个字再明显不过。 相国夫人悲呼一声“我的女儿啊”就晕了过去,崔晏面皮抽动,更是气愤到极点。 “花魁?曹沛元,你竟敢为了个花魁抛弃本相国的女儿!” 曹沛元被骂得抬不起头,曹尚书也是大怒:“你这个逆子,竟敢在外面胡作非为!” 曹家大夫人一慌,连忙拦着他道:“老爷,不过是个女人罢了!沛元只是和她玩玩而已,又不是动真格的!” 这时,哭肿了眼的环儿站起来,道:“才不是,奴婢听小姐说,曹公子还想纳如烟为妾……这件事、这件事回春楼的老鸨可以作证!”她说得如此言之凿凿,众人都信了大半。 崔相国气得手都在发抖,指着曹尚书骂道:“曹阳,你儿子好啊,好得很啊!兰儿还未过门,他就想着纳妾,你们曹家,到底把我相国府置诸何地!!” 若是崔芝兰没有死,若是这件事不是发生在大庭广众下,顶多痛打曹沛元一顿,也就算了。 可如今崔芝兰因此自尽,又闹得人尽皆知,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善了! 曹尚书眼前阵阵发黑,心道这门亲事是结不成了,但愿不要结成仇家。 他拱手,深深一礼:“妹妹、妹夫,这件事确实沛元太混账了,回去之后我定会好好管教他,请你们念在两家情分上,饶过他这次吧。”他和相国夫人是亲兄妹,但向来称呼崔晏都是叫官阶,此刻唤一声“妹夫”,也是万不得已了。 然而崔晏痛失爱女,夫人又昏倒,饶是他再谦和冲淡,也难免心火澎湃,他冷喝拂袖:“不成!” 曹尚书道:“那你要如何?芝兰已经去了,总不能让沛元也……” 崔晏咬牙,严厉的语调透出一抹森寒:“对!兰儿已走,他又何必留在这世上!” 此话一出,曹沛元吓得斗若筛糠,抱住母亲哭喊:“娘、娘,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曹家大夫人搂住他,急急看向曹尚书:“老爷,你难道忍心让沛元给她陪葬吗?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啊!” 曹尚书头痛万分,然知夫人说得不错,沛元是他唯一的儿子,不可能叫他去死。 沉默片刻,只得道:“崔相国,你若执意如此,请恕曹某不能答应。” 崔晏冷笑道:“本相国的决定,何时要你答应了?” 这等同于是以相国的身份施压了,也是,兵部尚书是正三品,相国却是正一品,官阶上曹阳却是比他矮大半截。 可曹阳毕竟也当了这么多年兵部尚书,自有手腕,沉声道:“相国大人若这般说,那本官也只有到皇上面前请命,看看我儿之错,至不至死!” “曹阳,你拿皇上威胁老夫?” “不敢,本官只是在和相国讲理。” 崔晏面皮沉黑,忽地冷笑一声,道:“好、好,姓曹的,你要如此,那老夫也不必跟你客气。你府上那来路不明的巨额银两是怎么回事,每年岁末大笔款项不知所踪又是怎么回事,相信皇上也会感兴趣!” 曹阳大惊失色,满脸写着“你怎么知道”。 崔晏摸出一封匿名信函,丢在他面前:“你自己看看吧!有人揭露你结党营私、中饱私囊,曹阳,你们全家就等着掉脑袋吧!” 曹尚书颤颤巍巍捡起来,一看,差点没昏头。 那上面写得十分详尽,什么时候的银两、什么时候的款项,简直就像他背后的眼睛。 曹阳哪料得儿子一桩亲事,竟会闹到这个地步,和崔家结仇不说,还牵出自己为官的事来!顿时无暇他顾,飞快回府想对策去了。 曹家一走,这大戏也就唱到了头。 崔晏沉痛地看着香消玉殒的爱女,又是悲苦又是后悔。 他恨自己没多关心关心女儿,连姓曹的如此欺负她也不知道,还一味地让她多顺从夫家,嫁过去后好巩固崔曹两家的姻亲关系。 想到这儿,就悔不当初。 谁知这时,崔芝兰动动手指,忽然有清醒的迹象。 崔晏小心翼翼地唤道:“兰儿、兰儿?” 崔芝兰头一偏,吐出口鲜红,而后茫然地睁开眼,呢喃:“我……我还没死吗?” 众人一愣,相国夫人大哭一声抱住她:“芝兰、娘的女儿,你没死、你没死!”崔子骞也欢喜地围在她们身边,“老天有眼,妹妹,你没事!”就连一向老成持重的崔相国,也经不住泪湿眼眶。 这一次的遭遇,让他们全家前所未有的齐了心。 看着又哭又笑的崔家人,围观者们也经不住松了口气。 还好,大错没有铸成,崔小姐差幸捡回一条命来。 当然也有人质疑为何刚才都说崔芝兰已死,但众人沉浸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喜气中,谁也没在意。相国夫人心疼女儿受此折磨,又怕她服的毒药有什么害处,慌忙回府找大夫去了,崔相国和永宁大长公主告别后,就匆匆带着一家离开。临走时,崔芝兰往人群中望了一眼,感激、钦佩、谢意……魏青棠迎上,微微点了点头。 这样的结局,永宁大长公主也很满意,没闹出人命就是最好的事,至于崔家和曹家的恩怨,她才懒得管呢。 不过这次的腊八节因为出了这种事,众人也陆陆续续借故离开。 不一会儿,东华园里走了七八。 魏青棠也打算和孟瑶回去,刚出大长公主府,便被一个声音叫住。 “小丫头,这次,也是你安排的?” 第149章 她是我的 高挑的身形斜倚车边,环臂,慵懒的眸子里透出丝丝兴味。 魏青棠认命叹了口气,向孟瑶道:“阿瑶,你先回去吧。” 孟瑶应了,先上了马车。 魏青棠走到楚情跟前,低声道:“三公子,借一步说话。” 楚情饶有兴致的挑挑眉,跟在她后面来到一处僻静小巷。 这一路上,魏青棠已经想了很多,她知道以楚情的本事不可能瞒得住他,先前利用他来刺激曹沛元,就该想到有这种结果。不过还好,这楚小胖的人品她信得过,他不会说出来的。 只是…… “三公子,既然你已猜到,那吟越不必隐瞒,是,崔小姐这件事是我有意为之,但那是因为……”正想解释,楚情却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她唇上。 这个姿势颇是微妙,魏青棠一凛,忙不迭退开。 奈何身后是堵墙壁,她后背贴上去,楚情却趁机上来,一手按在墙上。 他把她圈在墙壁和他之间。 小巷僻静,幽暗的视野中,只见男子俊美邪气的脸庞,和深情似水的眸。 魏青棠有些慌了,急道:“你让开!” 楚情低笑:“为何要让?” 两人离得很近,他这一笑,鼻息喷洒在脸上,痒痒的,麻麻的。 魏青棠咬牙,抬脚欲踢,却被他轻易格住:“丫头,同样的错我可不会犯两次。” 魏青棠心中更急,但见他缓缓俯身,凑到耳畔道:“吟越,我不在乎崔芝兰如何,我在意你。” 我在意你。 这四个字就像羽毛似的钻进耳朵里,挠得她全身酥麻时,心口蔓上又慌又乱的情绪。 国子监乐学校考,他那一首《凤求凰》让她明晰了他的心意,可到底只是委婉倾诉,不似如今这般直白。 怎么办、怎么办? 楚情把她的惊慌失措看在眼里,眸色略深,用沙哑磁软的声线轻问:“丫头,你呢?” 魏青棠哑口无言。 她前世只爱过顾文武,但当发现一切只是骗局后,便将那颗心严丝合缝的藏起来。 爱情这两个字,她发誓今生不再沾染。 可楚情这样霸道、直白的宣告,她该怎么说? “三公子,承蒙错爱,但我……” 不等她说完,楚情捂住了她的嘴。 夜风中,男人的掌心温热,他微微矮身,平视着她的眼睛:“丫头,你当真……不曾动过心?” 桃花目里似一片波光粼粼的水,折射出自己的影子。 魏青棠愣了。 刹那间,脑海中首先掠过一个清寒淡漠的影子,接着才变作一面巨大的黑帘,帘后之人不声不响,以纸笔传音…… 魏青棠一呆,秦宣? 这个时候,她脑子里想到的居然是秦宣? 明明才见过几次面,她却有种相识已久的错觉,而且最重要的是在他面前不用顾忌、不用伪装,她可以轻松自在的活着…… 楚情凤眸微眯,眼底一道暗芒划过,他直起身,放开了她。 魏青棠松口气,小声道:“对不起……” 楚情摇头。 他何等精明的一个人,那丫头眼中由惊到怔,再是最后的若有所思……每一分表情都没有错过。 这小丫头有心仪之人了,只是那人,并非自己。 楚情唇角扬起一抹笑,妖冶魅惑得惊心:“小丫头,他是谁,当真那么好,连我也比不上?” 魏青棠看着他笑容里隐藏的锋芒,暗暗心惊,只想秦宣一个又病又弱的家伙,怎么敌得过这妖孽。眸子一转,讪笑:“三公子误会了,吟越并无心仪之人……” “想骗我,怕我去寻他麻烦?”楚情扬眉。 魏青棠擦擦冷汗:“不是……” “呵,你那点花花肠子,还瞒不了我。”楚情一笑,蓦地压身捏捏她的脸,“小丫头,别以为就这么算了,本公子要的东西这么多年从没失过手,你且等着,我一定把你从他手上抢过来!” 魏青棠左脸吃痛,正要骂他,却发现楚妖孽眼底一派认真。 糟了,他竟然是动真格的! 魏青棠抿抿唇,要说什么,那楚三公子一拂袖,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 望着楚情的背影,魏青棠暗暗扶额,她不过是当初救了他一次,怎么就引狼入室,让他盯上自己了呢? 算了,不想了,反正没魏九同意,她哪儿也别想去。 这朵烂桃花,就等着魏九来掐吧。 此刻,大长公主府外。 谢淮英坐在马车上,揶揄道:“怎么,美男计失策了?” 楚情冷冷抬目睨他眼,一声不响的上车。 谢淮英正色道:“楚兄,你不是动真格的吧?难道你真对那小郡主……” 楚情哼笑一声,邪气眸中亮起两道光:“她是我的,早晚都是。” 谢淮英大惊,这么些年,他见惯了好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曾看他上一刻海誓山盟下一刻冷若冰霜。楚情是浪子,一阵飘忽不定的风,没人能把这束风拘留在身边。他可以对每个女子含情脉脉,但那都不是认真的,因为他唯一的一份真,早在十年前那个叫“谢长歌”的女孩死时,便烟消云散了。 可没想到,时隔十年,他还会对另一个女子动真心。 而且,偏偏还是他们敌人的义女。 谢淮英不禁头疼,这到底是怎样一段孽缘。 两日后,崔芝兰和曹沛元解除亲事。 这又在京城里掀起一阵议论。 因为大盛开朝以来,第一次出现不是男方家退亲,而是女方休夫的情况!据说,崔相国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文章,痛斥曹沛元无德、少能、不贤、缺才,始乱终弃、胡作非为、欺上瞒下、虚伪不孝十几项大罪,然后大笔一挥——休夫。 崔晏身为当朝相国,文臣之首,有他的判词,谁还敢和曹沛元走近。那些往日里交好的人家纷纷避之不及,就连国子监祭酒等也连夜商讨,一檄长文劝退了曹沛元。这是第一个因为德行被国子监退学的人,顿时臭名远播,翰林学子均耻与之为伍。 魏青棠听绿儿叽叽喳喳的说着,暗道崔晏不愧是崔晏,看上去是清风傲骨的文人,可文人使坏,那才难以承受。 曹沛元不仅以后前途断了,就连京城只怕也待不下去。 “郡主,您是不知道,外面都拍手称快呢,尤其那些女儿家,好不羡慕崔小姐有这样一个宠着她的父亲,哎,郡主,要是您也……” 绿儿没说完,阿金打断道:“别瞎说,郡主这样也很好。” 第150章 霸王花 绿儿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把话头带到督公爷身上了。 她赶紧啐道:“呸呸,瞧奴婢这张嘴,真是胡说八道。” 然而魏青棠神色怅惘,轻轻呢喃了声:“你说得也不错……我确实有个好父亲……” 绿儿道:“郡主,您在说什么?” 魏青棠笑了笑,不语。 她的亲生父亲谢胡子,勇武正直,一生戎马,若他还活着,肯定也会为她做同样的事…… 宸王府,书房。 秦恒匆匆走进来:“主子,问清了,秦老爷子说给覃唐的就是假死药,看来这件事背后真是吟越郡主在操持。”说到这儿,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曹沛元不过是爱上个花魁,充其量也就风流了些,竟被她搞得身败名裂,在京城再无立足之地。啧啧,都说妇人心毒,他看这小女子也不遑多让! 云殊放下折子,淡淡看他一眼:“想说什么,说。” 秦恒缩缩脖子,低声道:“主子,那位郡主娘娘着实厉害得很,一步棋,就把崔家和曹家弄到不死不休的局面,连相国大人和兵部尚书都为她所用,这心计,是不是太深了些?” 他是在委婉地劝主子,别再对这女子动情了! 这哪里是什么娇花嫩蕊,分明就是心狠手辣的霸王花! 而且这心思,这手段,许多须眉男儿都及不上,主子,您醒醒啊! 云殊微微点头:“说得也是。” 秦恒大喜,正要再进言,云殊又道:“派人看着曹家,曹阳不会善罢甘休。” 秦恒脸一僵,垂下脑袋。 好吧,他英明神武的主子,已经被这霸王花迷了眼! 曹府。 往日的宁静不翼而飞,如今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曹家大夫人手执藤条,气冲冲地追出来,那个青楼出身的弱女子脸上、身上全是伤,骇然尖叫着往奴婢身后躲。 “出来,给我滚出来!你这个贱人、狐媚子,就是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的!” 大夫人那叫一个凶悍泼辣,一下下直往如烟身上抽。 如烟痛得尖叫连连,那把婉转柔媚嗓子都哭哑了声,也没换得大夫人一丁点同情。 “哭、你还有脸哭,就是你勾引我儿,才让他和崔家小姐的亲事黄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低贱的妓子,也敢高攀我曹家,我告诉你,除非老娘死了,否则你这辈子休想进我家的门!” 奴婢们战战兢兢地在旁边拉着、劝着,那大夫人就跟红了眼的公鸡,拦都拦不住。 如烟一身衣裳早已破烂,露出满是红痕的身体,愈发叫人怜惜。 这时曹沛元冲出来:“娘!别打了娘,这不怪如烟,这都是崔芝兰,都是她崔家的错,和如烟无关啊!” 曹家大夫人一听儿子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帮这个狐媚子说话,沛元,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啊!崔芝兰再怎么也是相国千金,这个女人、她连给她提鞋都不配啊!” 曹沛元也有一瞬犹豫,在他心里表妹做正妻、如烟做宠妾,等哪日飞黄腾达大不了把如烟扶正,反正男子汉大丈夫有“三妻”,他也没放在心上。哪知道自幼对自己情深义重的表妹会突然转性,事情更是闹到这个地步,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犹豫如烟看在眼里,如今这曹沛元已是她最后的希望,连忙哭着拉住他:“曹郎、对不起,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对不起……” 曹沛元心一软,反正事情已到这个地步,怪谁也于事无补了,便梗着脖子道:“娘,不必再说了,我一定要娶如烟!” 曹家大夫人两眼一摸黑,差点晕过去。 她颤巍巍举起藤条,大吼一声:“贱人,我要杀了你!” 顿时又扭打成片。 “闹够了没!!” 一声厉喝从大门口传来,只见曹阳提前下了早朝,黑着张脸走进来。 他今日在朝上,受尽了同僚饶有深意的窥视,就连皇上也有意无意的敲打他,说是国事重要,家事也不能轻忽。还有那巨款之事,崔晏果然言之必行,把这事儿捅到了刑部,但好在刑部是太子的人,太子出面才把他保下来。可曹阳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寻个借口早早退朝,哪知回府就看到这个样子。 他气得差点背气,狠狠咬牙忍下来。 曹家大夫人泪眼汪汪看过来:“老爷,这个贱人,不能让她进门啊!” 曹阳喝道:“闭嘴!”他看了眼奄奄一息的如烟,还有挡在她身前的儿子,脑门阵阵抽痛。 如烟心知自己若不能让这位尚书大人同意,一切就都完了。 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大人,请听奴家一言,此事真的不怪曹郎,都是那崔小姐,还有她身边的少女,您和夫人没有看见,她们气势汹汹,得理不饶人,那崔小姐身边的女子还出脚绊了曹郎,摔得他头破血流,真的不怪曹郎!”她话里话外都为曹沛元说话,弄得曹沛元大是感动,更坚定要保下她的念头。 曹阳一愣,却道:“那个女子?不是芝兰一个人?” 如烟忙道:“对,她身边还有一个女子,奴家听崔小姐唤她郡主……哦对了,徐妈妈说,她是锦衣卫的人!” 郡主、锦衣卫。 刹那间,曹阳脸色剧变,想到了一个人:“吟越郡主,魏青棠。” 是了,是了,他就说芝兰那样温顺的性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想必是魏青棠从中捣鬼,才弄至这步田地! 曹阳越想越有可能,他看着崔芝兰长大,太清楚她的秉性了,这个丫头就算真要自尽也不会选在腊八节那么多人的地方。 魏青棠,是她!! 曹阳眼中狠厉一现,立刻转身:“备马,我要进宫!” 东宫。 太子云震斜躺在八卦镇邪榻上,三名年轻貌美的舞姬一人为他捶腿,一人为他捏肩,还有一个依偎在他怀里,喂他吃着葡萄。 曹阳恭恭敬敬站在下面,把前话说了一番,又道:“……太子爷,不是臣要徇私报复,实在是这个女人太毒辣了。她把沛元害成这样,让崔晏跟臣反目成仇,所以崔晏才会去查臣府上的银两进税,险些把您牵扯进来。爷,您看看吧,臣每年从地方收取的‘孝敬’全没了,岁末贡给您的一百万两银子也被查封,这都是魏青棠那个女人惹得祸,您要给臣做主啊!” 一直享受的云震突然睁开眼睛:“魏青棠?魏九的女儿?” 曹阳连忙道:“对,就是她!” 第151章 心肝宝贝 云震皱眉,一脚踹开捶腿的舞姬:“滚、都给孤滚出去!” 三名舞姬不知怎么触怒了这位爷,连忙惶恐地退下。 云震坐起身来,盯着曹阳道:“你说得话句句属实?” 曹阳断然道:“句句属实!”说完生怕这位爷顾忌魏九,又往前几步,压低声道,“爷,您还记不记得前次大长公主府,五皇子的事……”云震眼中精光暴涨,曹阳顶着压力说下去,“那时候也是她救了五皇子……太子爷,她三番两次坏您好事,显然是在跟您作对,您千万不可心慈手软,放过她啊!” 云震大怒,咬牙切齿道:“魏青棠,又是她!上次在后花园——”语声一顿,脸上浮起恼恨之色。上次在后花园,他见这小娘子生得标志,想要了她,哪知被她狠狠揍了一顿,还被母后重重责罚。这股气他一直没消,只是碍于母后的严令,生生忍下,如今她又坏他好事,云震那股火再也压不下了! 咔嚓。 床把手被掰下一角,云震面露阴鸷,恶狠狠道:“这小贱货真以为魏九在孤就不敢收拾她吗?哼……三日后母后会率京中女眷前往南山寺上香,孤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到这里,他眼底掠过一丝淫光,那小贱人不是自诩高傲吗,他偏要她在他身下辗转呻吟、痛苦哀求,一想到这儿,方才的怒气一扫而空。 云震坐起来喊:“秃鹰!” 一条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床前:“太子。” 曹阳打了个冷战,连忙退开些。这秃鹰是太子的心腹,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 只看云震摩挲着下巴,道:“你点三十名好手,先去南山寺埋伏,另外……” 话没说完,秃鹰忽地回身喝道:“谁?!” 三人齐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大红衣裳墨发如漆的美男慢慢走进来,他唇若点朱,一对汪汪美目微挑,比女人还要妩媚的脸上含着丝丝笑意,风情万千。 秃鹰握紧袖剑,冷冷盯着他。 云震却猛地从床上跳下来,飞快走到那美男身边拉住他:“心肝宝贝儿,你怎么过来了?” 那美男被他握住时眸底闪过一丝厌恶,却很好的掩盖下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折枝久等太子爷不到,想念地紧了,所以自己过来,爷不会生折枝的气吧?” 云震赶忙捉住他的手道:“怎么会,心肝宝贝儿过来,孤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来,快跟孤过来,心肝儿可别累着。” 他扶着柳折枝小心翼翼地往床上去,曹阳见状微微移开眼,暗道这位太子爷哪儿都好,就是这男色女色上太把持不住,这位柳公子不过是前些天大街上见了一面,就让他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第二天就把人抓进东宫,但不得不说这位柳公子确实有些本事,往日玩个两三天就腻味儿的太子,这次已经快旬月了,也丝毫没有厌弃的意思。 而且他不仅宠他,还为了他把之前抓来的美人小倌儿们统统打发了,仿佛是要专宠一人的架势。 这也不知是好是坏…… 曹阳的心思暂且不提,云震扶着柳折枝经过秃鹰时,一直默然冷立的侍卫忽然出剑,直指柳折枝。 云震吓了一跳:“秃鹰,你干什么!” 秃鹰面无表情道:“太子,他在偷听。” 云震一愣,迟疑地往柳折枝看去,后者神色未变,只是那双媚眼露出丝丝感伤,似乎很伤心他不信任他。 云震当即道:“秃鹰,够了!孤的心肝宝贝儿不会做这种事,退下!” 秃鹰只得退下。 当天夜里,宸王府书房。 秦恒与方城守在门外,看着里面点着的灯火,相对苦笑。 近日北境不宁,孟玉楼回去后虽有起色,但几乎每隔几日就会有塘报送来,这些事情主子又不能假手于人,亲力亲为,弄得好不容易好转的身体又开始虚弱下去。 秦恒正想着怎么劝他多休息会儿,突然身后凉风袭来,他本能地回头抵御,却被对方轻易制住。方城大惊,什么样的敌人能在一招降服秦恒,但毫不畏惧的冲上来。 “住手。” 书房内传来主子的声音,方城停下,但见那黑衣人转身揭下面巾。 羊脂玉般的肌肤,妩媚的美目,不是柳折枝还有谁? 柳折枝眨眨眼,抛出个暧昧的笑容:“不错,功夫有长进。”说完大笑着走进书房。 秦恒与方城面面相觑,苦笑不已,但心里却踏实下来。 有柳公子在,至少能劝劝主子。 书房内,云殊坐在案边看边关奏报。 柳折枝径直走进去抽走塘报:“整日里看这些劳什子东西,阿殊,你也不嫌闷得慌。” 云殊淡淡睨他眼:“有事说事。” 柳折枝将那份塘报丢开,一个旋身坐在书桌上,他低下头,颇有兴致地说道:“你让我盯着淫虫有动作了,想不想知道?” 云殊也不说话,就这么平静望着他。 片刻后,柳折枝无趣道:“没意思、真没意思……哎,就是前阵子你看上的那个小郡主,被太子那淫虫盯上了,三日后南山寺之行,他准备在那儿动手。” 云殊眸光陡凝。 翌日。 督公府,竹兰苑。 魏青棠从明德堂回来后,便坐在那儿陷入沉思。 就在刚才,白氏转述了宫里传话,三日后,皇后娘娘会到南山寺上香,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天佑大盛。 这是每年的惯例了,皇后会率京城有官身的女眷,还有乡君以上品阶的女子共同前往。前世这个时候,魏青棠并不想去,她不愿意面对那些讽刺讥梢的目光,所以称病没有前往。这一世当然不能再如此了。 如今她好不容易扭转风评,又在帝后面前露了脸面,如今只要朝着这样的趋势走下去,她在京城勋贵圈中存在感越来越足,魏九就不可能再像前世那样,轻易碾死她而不考虑后果。 “绿儿,去织绣坊订做两件新衣裳。阿金,你去八宝轩买两副新头面,素色低调一些的。其他的就由赵婆子准备。另外南山寺之行,由木槿杜鹃随行,李牧,你点几个护卫随侍,上次说得那个墨影,也让他跟着吧。” 第152章 南山寺(上) 说起墨影,他原本是要和木槿杜鹃一起收入房的。 但那时恰好李牧让他在别庄处理些事情,一来二去也就耽搁了,等回来后也没时间再提,便这么放了下来。没想到郡主竟然还记得,李牧颇为感动,一叠声应下就去准备。 两天后的南山寺之行很快就到了。 督公府如今有品阶的女子只有魏青棠一人,因此出行并不复杂。 临行前,魏青棠先去了明德堂,听李老夫人和白氏叮嘱一番,白氏近来因为和刘氏争得你死我活,对魏青棠也不怎么上心,草草说了几句就打发了。这正和魏青棠的意,从明德堂出来,到督公府正门口,两辆马车已经备好。 头前一辆八宝琉璃顶、四角缀着夜明珠,华贵富丽,正是她的座驾。 后面一辆则装了床褥被服、换洗的衣物等。 因为此次进香是在第二日清晨,众家女眷都要在南山寺留宿,所以赵婆子也命人准备了这些。 “墨影,还不快来见过郡主。”李牧道。 一个身高八尺、魁梧有力的汉子走过来,向魏青棠行礼:“见过郡主。” 魏青棠朝他望了眼,其他都好,就是这脸上有一条长疤,自左前额斜下,贯穿了整张脸。 这副容貌乍看上去颇有些吓人,为怕吓到那些命妇贵女,魏青棠道:“你去后面那辆马车上呆着,等进了寺庙,再换到屋外来。” 墨影也知道自己相貌丑陋,沉声应是。 马车开拔。 南山寺位于京郊五十里外,从卯时出发,午时便到了。 这寺庙香火旺得很,与大风渡口、斗兽场并称全京城最热闹的三个地方。若是往常寺庙里早已挤满了来拜佛的香客,可因为皇后娘娘出行,这一条官道被封,庙里庙外早几天也被清场。 魏青棠到的时候,山门前已停了不少马车。 有定国公府上的、平南侯府上的,她刚下马车,就见孟瑶兴冲冲跑过来。 “魏姐姐,瞧,我就说你一定会来的!” 魏青棠看着她微微一笑。 孟瑶身为瑶光县君,自然也在此次上香之列。 举目望去,定国公夫人及世子夫人蒋氏也在,碰上她的目光,礼貌颔首。而另一边,几名少女仪态优雅的交谈着,她们穿着不凡,举止大方,魏青棠仔细望去,依稀记得其中一名少女姓杨,好像是英国公府上的姑娘…… 她这么望去,那名杨姓少女感知到她的视线,与身边姑娘说了什么,两名少女便一起走过来。 “吟越郡主、瑶光县君,你们好。”二女矜持行礼。 魏青棠和孟瑶连忙还礼。 杨姓少女主动介绍道:“我叫杨清玉,这位是我堂妹杨霜华。” 魏青棠一惊,立刻想起来了。 杨清玉,英国公府嫡女,封号安宁县君。 杨霜华,英国公府四房之女。 她对这两个人记忆深刻,是因为前世,这对姐妹花着实了不得。 依稀记得前世南阳祸乱,南蛮挥兵直入,攻城略地,皇帝大急,连忙派了使臣和谈,结果那南蛮首领提出和亲的条件。 当时皇帝膝下适龄公主除了城阳以外,皆已出嫁,皇室宗亲也找不出合适的女子,最后却是那英国公府上的安宁县君自告奋勇,主动提出和亲。明武帝大喜,特封她为安盛公主,意寓“安定大盛”,嫁给了南蛮首领。当时她的堂妹杨霜华怕姐姐孤身一人,主动提出随她前往。后来杨清玉嫁给了南蛮首领阿霍勒,杨霜华就嫁给了他的胞弟阿苏格。 此后南阳再无战事,竟比爹爹镇守十几年还要管用。 所以魏青棠记忆犹新。 没想到如今,还能遇见她们…… 笑了笑:“安宁县君和杨四小姐太客气了。” 杨清玉道:“郡主国子监一考成名,瑶光县君兄长镇守北境,清玉仰慕已久,如若二位若不介意,直唤我姐妹名字便是。” 魏青棠和孟瑶相视一眼,道:“恭敬不如从命。” 与杨家姐妹交谈没一会儿,便听太监高声宣唱:“皇后娘娘驾到——” 众位命妇贵女齐齐跪下:“恭迎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魏青棠抬眸瞄了眼,沈皇后雍容端庄而来,她左手边是永宁大长公主,右手边却是城阳公主。而在她后面还有一副仪仗,明黄旗帜,上面写着四爪金龙…… 魏青棠心中微凛,低下头去。 她认出来了,能有资格绣金龙的,除了皇上,便只有太子。 想不到云震竟跟来了! 皇后温声道:“众位请起。” 待众人起身后,她方才道:“今日路途遥远,大家都辛苦了,就先入住厢房,好好歇息一晚。明日斋戒沐浴后,再行上香。” 众女应道:“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沈皇后满意点头,又道:“对了,太子感念上苍之德,也随本宫前来进香。太子——” 她叫了一声,太子云震才不耐烦地从轿子里出来。 他今儿坐了两个时辰的轿子,身虚体乏的,根本不想出来。但想着要收拾魏青棠,才强打起精神。 众女一见太子,纷纷再次拜身:“参见太子!” 云震敷衍挥手:“行了,都起来吧!”他目光环视一圈,落到魏青棠身上。那小贱货今天穿了件月白厚襦,头上簪钗也换成素色,这么低垂着身子,颇有点像感业寺里代发修行的沙尼,可那柔软的身段儿、细白的肌肤……云震喉咙一干,竟感到一股邪火窜了上来。 他看着这肃穆沉厚的古寺,心中却狂逆地想着要在这种地方把那尼姑似的小贱货强了,该是何等刺激! 魏青棠一直垂目不语,但感到头顶一束赤裸大胆的目光,心头一紧,冷不丁抬起头。 恰好撞上云震眼底的淫邪之色! 她心中大惊,飞快低下头。 好在这时沈皇后道:“时辰也不早了,入寺吧。” 各人应是,等恭送沈皇后太子大长公主等人进山门后,才依次进入。 山门共有九十九阶,等爬上最后一阶时,一些身子弱的女眷们气喘吁吁。 魏青棠平日练武还好,孟瑶随兄上阵也没问题,但让她意外的是杨清玉、杨霜华两人,竟也是滴汗未出。 杨清玉看出她的疑惑,大方解释:“我与霜华自小随祖父习武,所以一些台阶,倒不觉疲累。” 第153章 南山寺(下) 魏青棠点点头,这才想起她二人的祖父,也就是老英国宫杨肃,那曾是赫赫有名的战将。这杨家以武出身,以文立足,如今却没叫后辈们忘本,连杨清玉、杨霜华这等娇滴滴的小姐也要练武,莫怪经久不衰,可成世家。 这次寺庙为众家女眷们安排了厢房。 因为提前布置过,都是单独的小院,旁边还设有偏房,专供各家下人们歇息。 魏青棠住在南边的院子,外面临着一片小竹林,凉风拂来,涛声阵阵,倒是说不出的清静幽雅。 木槿跟杜鹃收拾好床铺,又替她披了件外衣:“郡主,这地方湿寒得很,要不要烧点炭火?” 魏青棠没出声,坐在窗边望着那一丛竹林,怔怔出神。 木槿愣了下,走过来道:“郡主、郡主?” 魏青棠道:“嗯?何事。” 木槿这才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见魏青棠点头,她又忍不住问:“郡主方才在想什么?” 魏青棠眸光微顿,徐徐道:“在想杜卿雪……”木槿与杜鹃对视一眼,均不解郡主怎么突然想起杜家小姐来了,魏青棠也没在意两个丫头的动作,托着小脸露出深思之色,“崔芝兰没来,尚可说是抱病在床……可杜卿雪不应该啊……” 若说是品阶,这位杜太傅的女儿作为未来太子妃,身份地位更是凌驾众女之上。 为何,她没有来? 这时墨影来到屋外,杜鹃把他引进来。 魏青棠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只见这人下盘极稳,步履轻盈,显然是有武功在身的。她看了一阵儿,忽问:“杀过人没有。” 墨影吓了一跳,没想一来这娇怯怯的小郡主竟问这样的问题。 他犹豫一阵,如实道:“杀过。” “很好。”魏青棠道,“日后为我杀人,做得到吗?” 墨影沉默片刻,单膝点地:“但凭郡主吩咐。” 这一跪,也就是武人等同效忠。 魏青棠满意地点点头:“起来吧,这两天你先在门房呆着,等回府后,我会让李牧重新给你安排。” “是。” 用过午膳,小歇了一会儿,杜鹃走进来道:“郡主,安宁县君和瑶光县君过来,还有杨四小姐,说想和郡主一起四处走走。” 魏青棠换了身衣裳随她出去。 院子里,同样换了衣裳重整妆容的三女见到她,脸上露出笑容。 孟瑶直接挽住她的手臂:“魏姐姐,我们出去走走吧,听说这寺庙很大,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魏青棠没多想便答应了。 这院子叫松林院,外面是成片的小竹林,走在幽静的林间小道,听涛声阵阵,惬意雅致。 魏青棠想着先前的问题,随口道:“方才在山门前,我似乎没有看见杜小姐,你们谁看见了吗?” 杨清玉一愣,杨霜华道:“郡主说得是,好像的确没有看见杜小姐。” 杜卿雪那样的女子,随便往哪儿一站都是遗世独立的神女,绝不可能出现她们没注意到的情况。 魏青棠想到先前猜测得到证实,心中不免一沉,孟瑶却道:“这个我好像听皇后娘娘说过……” 魏青棠打起精神:“哦?” 孟瑶回忆道:“对,是皇后娘娘,前两天她召我进宫的时候,太子殿下也来了,说要跟着去南山寺进香,娘娘很高兴。但太子又说路途遥远,就别让杜小姐劳累,他去就成。然后娘娘夸他懂得体贴人了,也答应下来。” 魏青棠眸瞳微缩:“太子?” 居然是云震不让杜卿雪来的?为什么? 杨清玉闻言颇为意外:“想不到太子竟这般照顾杜小姐……” 杨霜华道:“姐姐这时哪里话,那杜小姐不是未来的太子妃,太子照顾她也是应该的。” 杨清玉和魏青棠同时看她一眼,都没说话。 若换成别的男子,照顾未过门的娘子理所应当,但云震是什么人,好色淫虫,不知污了多少姑娘清白,还男女通吃!这种人会因为一个杜卿雪就浪子回头了?笑话。 不过二女皆没说什么,最后杨清玉换了个别的话题,岔开了。 四女在松竹林外走了一阵,已经入冬,大多草木皆已凋零,一眼望去枯枝料峭,并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南山寺环境清幽,又有千年古寺沉淀下来的佛学禅意,她们便在小沙弥的引领下往后山转了一转。 这后山与正殿相隔较远,同她们居住的厢房也隔了半个时辰的路。但胜在幽静,一路上去,还能看见细细的积雪铺在路上,踩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她们来到飞泉潭。 “这里河水已结了冰,冰面滑溜,甚是危险,施主们勿要前往。”小沙弥合十说道,又伸出一只手,指向山路顶端。 那里搭建了一座木屋,并不小,白压压的积雪覆盖在屋顶,看上去很是冰冷。 小沙弥道:“那是悔过屋,寺里犯了戒的僧人,都会到那间屋子忏悔。不过山路崎岖,往往上去了也很难下来,所以上面几乎没什么人,众位施主若是无事,也千万别到那里去,阿弥陀佛。” 四女连忙应是。 魏青棠抬眼望去,上山顶的路只有一条,雪白的路面上,却有不止一个脚印。她问道:“小师傅,近来被罚的僧人很多吗?” 小沙弥摇头道:“不,今年一共也不到五位,施主为何这样问?” 魏青棠笑了笑:“随口问问。”心中暗道这路上脚印来看,可不止五个人,少说也得十几二十个去了,难道这南山寺里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她无瑕多想,心里还装着云震的事情。 回到厢房,告别了孟瑶杨清玉等,她立刻思索起来。 云震绝不是出于好意才让杜卿雪别来,他一定另有所图! 但,他图的是什么呢? 电光火石间,脑海中闪过今天云震那淫邪的目光。 难道,他的意图是她? 这个念头一起,魏青棠不可遏制地打了个寒颤。 便在这时,木槿匆匆走进来:“郡主,太子派人送了封信来,您看……”她脸色充满担忧,只因送信那人说了,若是郡主不照信中指示而行,遭殃得就是她们这些丫鬟。木槿虽然被恐吓,但也想不能给主子添麻烦,是以咬住嘴没把这话说出来。 第154章 清白(上) 魏青棠拆开信封一看,上面写着: ——吟越吾妹,数日不见,思妹欲狂,盼与之一晤,今夜亥时,后山不见不散。震字。 魏青棠惊得一抖,那信便从手里滑了下去。 果然、果然! 云震的目的就是自己! 他不让杜卿雪来,是不想坏了他的好事,因为未来太子妃的名头,这位杜小姐肯定是要与他同住一院的! 等等,后山…… 脑子里迅速浮起山路上的脚印,莫非,他想在悔过屋行事?! 魏青棠深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木槿见郡主也慌成这样,连忙将信捡起来,她扫了一眼,骇然道:“郡主,这……” 这信上的每个字,都是能坏了郡主名节的东西啊! 魏青棠把信从她手里拿过来,放到蜡烛上点燃,很快,火苗吞噬纸张,那封信函很快烧成了灰烬。 “郡主?”木槿不解,这样一件大事,郡主怎么能直接把信烧了。 魏青棠看她一眼,暗道这丫头还是太年轻,这封信要是换成别的男子来写,或可当成勾引的证据,但云震是什么人,当朝储君,大盛的太子,这封信即便传了出去,也只会说是她引诱太子迷了心智,反而会让皇后恨上自己。 为今之计,只有…… 她把木槿叫到跟前:“木槿,听着,接下来的每一个字你都要记清楚,而且万万不能和别人说,知道吗?” 木槿见主子如此紧张,正色道:“郡主放心,木槿就是死也不会泄露一个字!” 魏青棠点头道:“好,你待会儿去太子别院一趟,找到递信给你的人,告诉他我今晚身子抱恙,若有什么事,等明日到皇后娘娘跟前再说,记清楚了吗?” 木槿默念一遍:“记清楚了。” “好,去吧。” 木槿走后,魏青棠心中一直不安,仿佛错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走到窗户边,想借着新鲜空气排解一下,却见那残霞漫天的西边儿忽然飘来一团黑云。与此同时,一股寒风吹来,割得脸颊生生发疼,她不自禁倒退两步,却见那两扇窗门被吹得噼啪作响。 呜咽的狂风、滚滚的乌云…… 魏青棠呢喃了句:“要变天了……” 心中愈发不祥。 这时候,杜鹃跌跌撞撞闯进来,满面惊慌:“郡主,不好了,木槿她被抓了!” “什么?!” 杜鹃急道:“是太子爷、太子爷的人!那人说要郡主按照什么信上说得办,否则就给木槿收尸!郡主,您要救救木槿啊!” 魏青棠眼前一黑,手脚不可抑制的冰凉起来。 错了,她猜错了! 这个云震不是色胆包天,而是丧心病狂! 他为了那龌龊念头,里子面子都不顾了,甚至不管这佛门清净地,甚至拿木槿的性命做要挟! 魏青棠倒退两步,扶住窗边,冷风呜咽,大股大股的往里面灌,她的身子几乎稳不住,却制止了杜鹃上前搀扶的动作。 她咬牙,犹豫片刻,转身:“去把墨影叫来!” 很快墨影来了。 魏青棠小脸雪白,却强作镇定道:“待会儿你跟我出去一趟,记着,不要现身,就在暗地里远远跟着,若出了什么事也不要救我,立刻回来找杜鹃,听明白了吗?” 墨影一愣,沉声道:“属下明白!” 魏青棠颔首,又去看杜鹃:“杜鹃,一旦墨影回来找你,你马上去找瑶光县君和安宁县君,就说我出了意外,请她们立刻去找皇后娘娘,片刻不能耽误,明白吗?” 杜鹃见主子如此郑重其事,也明白其中利害,沉声应下。 魏青棠闭了闭眼,但愿她去交涉能有效果,也但愿云震没精虫上脑到失智的地步,否则这一次,真的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临出门前,魏青棠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多叮嘱杜鹃一句:“若是我们一个时辰还没回来,你也去找孟瑶她们,不过一个字也不能提太子,听清楚了?” “是,奴婢清楚!” 魏青棠踏出厢房,天色彻底黑下来,乌云翻涌,狂风乱卷,显然一场大暴雨就要来临。 她趁着夜色匆匆赶往后山方向,墨影便在她身后五里跟着,不远不近。 出了松竹林,来到飞泉潭。 黑夜中山路多崎,道旁的枯枝嶙峋仿佛一只只张牙舞爪的鬼魅,随时要把一切拖入地狱。 魏青棠秉着呼吸飞快行走着,飞泉潭前,一抹华贵尊崇的人影果然等在那里。 她站定,沉声唤道:“太子殿下。” 云震转过身,色眯眯的眼睛里尽是喜意:“吟越妹妹,你果然还是忘不了孤!”他说着就要扑上来,魏青棠后退一步,制止道,“太子,我人已经来了,我的婢女呢?” 云震无所谓的挥挥手。 黑暗中一个侍卫推着木槿出来。 木槿被反剪了双手,嘴被堵住,咿咿呀呀叫个不停,看见她时满面惶急,拼命冲她摇头。 魏青棠心头发沉,木槿和杜鹃都是李牧挑出来会拳脚的丫头,这次带她们来也是防着意外,想不到这么轻而易举被云震的人拿下…… “还请太子放了她。” 云震不语,乖戾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妹妹不会以为,今晚这么容易就能离开吧?” 魏青棠神色一凛,冷静道:“太子,你我身份有别,着实不便,何况皇后娘娘与大长公主也在这里,若吵到她二位清静,想必对太子也不是件好事,您说是吧?” 云震大怒:“你敢威胁孤?” “不,吟越只是在做一个设想,一个两全其美的设想。”少女面色从容,不紧不慢道,“请您想一想,您贪图一时之欢,不仅要受到皇后娘娘的责罚,还要被臣女的义父不满,是否值得?而且此乃佛门清净地,若上天有灵,怪罪下来,太子真龙之身因此毁损,岂不更是大过?所以吟越斗胆请太子三思,若太子愿意,吟越敢以性命发誓,今晚之事,吟越定然一字不露,如有违背,天诛地灭,永不超生!” 她发得是最毒的誓言,且条理清晰,字字不紊,一时间让云震竟也犹豫起来。 他阴晴不定地睨着她,忽然一个黑衣人附耳同他说了什么,云震目色一变,脸上露出几分残暴:“好你个贱人,竟还敢算计孤!”说完手一挥,喝道,“秃鹰,把他给孤揪出来!” 魏青棠大惊,只见那个叫秃鹰的黑衣人和墨影交上手。 金戈之声,裂帛刺耳,只听“唔”得一声闷哼,墨影重重摔在地上。 鲜血从他身下渗出来,染红了洁白的雪花。 魏青棠慌忙叫道:“住手!” 秃鹰的剑,就这么直指墨影。 云震狠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样,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魏青棠心头发凉,看看木槿,再看看墨影。她闭了闭眼,转身道:“太子,你想如何。” 云震嘴角一咧,淫邪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这冬寒夜冷,自然是跟你暖和暖和喽?”他的眼睛从她的脸,再到脖颈,最后是身上,仿佛一寸寸扒光她似的,贪婪欲满。 魏青棠恶心得要命,强忍拔剑杀了他的冲动道:“好,我跟你走——” “唔唔!” “郡主!” 木槿跟墨影同时叫出声。 秃鹰剑一顶,墨影脖颈立时出了一条血痕。 魏青棠看他二人一眼:“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得放了他们,否则我就算死在这儿你也休想我挪一步!” 云震答应得很痛快:“行!” 他话一落,秃鹰和押着木槿的侍卫同时出手,一起击晕了两人。 魏青棠微微松口气,暗道这两人的命是保下了。 云震侧身,惺惺作态道:“妹妹,请——” 第155章 清白(下) 魏青棠睨他一眼,发出声冷笑。 她径直从他身前走过,几缕发丝拂面,云震陶醉地闻了闻,发出下流的嘿笑声。 魏青棠肩背微紧,自然知道落在自己背后的目光何等不堪,她暗暗握紧袖中寒蝉,心想但愿杜鹃发现不对快去找人向皇后求援,否则……她低头瞄了眼右手袖袍。 那底下藏着一把匕首,寒蝉。 幸好自己一直随身带着它,可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希望用到它。 轰隆! 头顶一道闪电划过,隆隆雷声随之响起,这场积蓄已经的暴雨,就快要来了。 山顶,悔过屋。 魏青棠踏进屋中,一眼察觉这里被人打点过了,僧人睡得木板床中铺了厚厚的褥垫,华丽的被服整齐叠放着,旁边摆着一张方桌,桌上燃着通臂白烛,还有一套茶具和一个小香炉。她看似随意地扫了眼,只见两侧窗户全部用铁板钉死,唯一的进出口就是身后这扇木门…… 心头不禁冷笑,这云震为了得到她也算处心积虑了,竟把可以逃离的路线全部封死。 她握了握袖中寒蝉,但听一阵脚步声后,嘎吱一声,大门关阖。 云震走了进来。 “吟越妹妹,站着做什么,快坐呀。”这太子没有急着开工,温声说着,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 魏青棠站在角落里,警惕地望着他,并没有因为这混账偶尔示好放松警惕。 云震哼笑了一声,眼底露出一抹光,却硬生生忍下,将那杯茶递给她:“妹妹走了这么久,应该累了吧,来,快喝点茶。” 魏青棠冷硬道:“多谢太子,吟越不渴。” 她两世为人,自然知道些阴私手段。 譬如茶水下药,譬如熏香中加料……但她进来时观察过那个香炉,并没有燃香,而且魏青棠天生嗅觉灵敏,也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饶是如此,她依然不敢放松,只紧紧观察云震的一举一动,默默拖延时间。 云震端着茶杯笑了声:“妹妹还是这么警觉呢,不愧是锦衣卫出身的人。” 他仰头,饮尽那杯茶,桀骜的脸上浮起一抹得色,“不过你肯定想不到,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他话音一落,魏青棠身子轻晃,不可抑制地倒退半步。 她手脚发软,眼前也一阵阵的眩晕。 “这……这是……” 毒,她中毒了! 魏青棠后背贴着墙壁勉强稳住身子,心中却不停地思考怎么会、怎么可能!她明明已经那么小心,为何还会中毒? 云震似乎看穿她在想什么,慢条斯理道:“你确实很谨慎,不过谨慎过了头……”他抬手,指着桌上半截通臂白烛,“喏,这是西域进贡的‘特质蜡’,一共才三支。它看上去与普通蜡烛无异,无色无味,也不会叫人察觉,可一旦点上,哪怕只嗅到一点点,也会四肢乏力,任人摆布。” 魏青棠惊震地望着他,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没事? 云震也看出她的疑惑。 许是今晚势在必得,他的心情变得很好,也难得再度解释起来:“哈哈,这特质蜡确实厉害,却并非无药可解。它的解药当时西域使臣也给了孤,孤把它放进茶水里……所以说,魏青棠,孤刚刚递给你的其实是解药,可惜呀,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哈哈哈哈——” 魏青棠心头冷笑,云震这话不过是用来刺激她的,哪怕她刚才真的接了那杯茶水,他也会找别的办法打翻它。 可是那特质蜡的威力实在太强,她手脚软的厉害,顺着墙壁滑倒在地上。 她拼命咬住嘴唇,企图用痛楚刺激自己。 然而没用,四肢软绵,就连寒蝉都握不住了。 云震桀桀笑着走过来:“放心,这一夜还长着呢,孤会慢慢享用你……”语毕,右手往肩上一撕。 哗啦—— 衣衫寸裂,肩头大片露出来。 魏青棠目露惊恐,却见他狠狠摸了把:“啧,不愧是老阉狗的女儿,就是细皮嫩肉!”他凑上去,陶醉似的嗅了嗅她的香气,就像被条粘腻的毒蛇缠住,魏青棠又是恐惧又是反胃,嘴里厉声喝道:“滚!别碰我!” 她越是这么反抗,越是激起云震的兴致。 他嘿嘿奸笑着用手去摸她的脸、她的肩:“孤就是要碰你,怎么样?孤不仅要碰你这儿,还要碰你这儿,还有……”伴着的他的话,又是嘶啦一声,魏青棠的中衣被扯碎…… 那一刻惊骇恐惧齐齐迸发,她猛地偏头狠啃上去。 “啊!”云震大叫一声,狠狠甩她一巴掌,“你这个贱人!” 他的右手被啃出条血淋淋的口子,这女人野性难驯,到了这个地步还敢反抗他! 他心火骤起,忽然转身走向床边木箱。 魏青棠被他一巴掌扇到地上,两眼发黑,耳边也尽是嗡鸣。 她顾不得疼痛,只想该怎么激怒他,让这个畜生晚一刻对她下手! 对她来说,哪怕一刻都是机会,她相信杜鹃一定会找到人来救她! 可太过笃定的事情终究会出差错。 此刻,众女眷休息的厢房门口,杜鹃站在孟瑶的院子里,急得团团转。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墨影没回来,自家郡主也没回来,她照着魏青棠临行前的吩咐,立刻来找孟瑶。 可是—— “杜鹃姑娘,实在抱歉,我家县君一刻钟前出去了,并不在院子里。”孟瑶的丫鬟歉疚说道。 杜鹃一愣,立刻跑到杨家姐妹的院子。 哪知得到了一模一样的说辞! 只是那杨家姐妹的丫鬟知道的要多一些,见她实在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般,才悄悄透露道:“杜鹃姑娘不知道吗?一刻钟前永宁大长公主召见,把我家县君和四小姐,听说还有瑶光县君和其他几位县君都叫过去了。” 杜鹃大惊失色:“什么?!” 她狠狠跺足,犹豫片刻,直接往永宁大长公主的处所跑去! 而这个时候,后山山顶,悔过屋中。 云震从箱子里翻找一阵,终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那是一根鞭子,用牛油浸泡过的,与普通马鞭不同,那根鞭柄系有两枚铃铛,每次挥下,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魏青棠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浑身一抖,淬铃鞭! 第156章 渣滓 这东西她前世陪顾文武抄家时在一个官员后宅见到过,那官员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淫棍,府上奇奇怪怪的东西甚多,但她唯独对这条鞭子印象深刻。因为那官员亲口承认过,最喜欢看那些女人哭泣的时候,当行事时,他就会用那淬铃鞭打在她们身上,看那一条条鞭痕,听着女人们的哭声,他会更加兴奋、更加刺激! 可她哪里想得到,云震也有这样变态的癖好! “小贱货,是你逼孤的!” 云震拧着鞭子步步逼近。 魏青棠拼了命地往前爬,可她中了毒,所谓的拼尽全力也不如一只蚂蚁爬地快。 啪! 一鞭。 清脆悦耳的铃声响起,魏青棠只觉背心剧痛,一阵热辣辣的痛意传遍全身。 云震冷笑一声,扯掉她的绣花靴。 “爬啊~小贱货,继续爬啊!” 魏青棠痛得眼泪都快挪下来了,却死咬嘴唇没让自己哭出声。 她知道没用,所谓的眼泪不过是让这个畜生更加兴奋。 可内心中的绝望也越来越深…… 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她真的要用到寒蝉吗? 寒蝉就藏在右袖。 原本,她是想用这个要挟太子,可如今的情形,怕只能用它来了结自己了。 魏青棠唇畔勾起一丝苦笑。 但不到最后,她不愿走这一步。 可云震似乎耐心耗尽,不打算再跟她玩儿猫捉老鼠的游戏了,他丢开淬铃鞭,直接解开盘扣,脱去衣物…… 外面狂风呜咽电闪雷鸣。 屋子里却暖意熏然甜香四溢。 他伸手抓住少女脚踝,把她翻过来,贪婪的眸子里满是欲望:“吟越、吟越,你是孤的、你是孤的!” 云震低吼一声就迫不及待的扑上去,魏青棠闭上眼,眼角悄然划过一丝泪光。 结束了。 她握紧寒蝉,打算用最后的力气了结自己。 就在这时,木门轰得一声飞开,一抹雪色人影瞬间闪入。 他一脚踹开云震,反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环入怀中。 男子的怀抱是一贯得清冷,却带着淡淡温度将她覆盖,他的手臂牢牢环顾着她,坚实有力,他身上散发着上好的龙涎香气,一丝一缕,飘入鼻端,恍然如梦……魏青棠怔怔抬目,看着那张完美谪仙般的侧脸,她脑海中骤然浮起初见时的情形,滚烫的水池,氤氲的雾气,他闭着眼睛靠在池边,长睫轻阖,安静宁远…… 少女心中涌出很多念头,最终冲到嘴边的,却是一句无声的话语—— 怎么,是他? 男子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云震。 那双素来幽静的眸瞳寒如深渊,不带有一丝感情,冰冷俯瞰着墙角中骂骂咧咧的太子。云震抓着桌角大呼小叫地爬起来,他赤裸的上身因为刚才那一下留下红肿的印记,云震骂道:“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竟敢坏孤的好事!” 他边骂边抬头,下一刻,所有叫嚣辱骂全部卡死在咽喉。 云震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身披雪氅、清峻修长的人影,他张大嘴,半响才找回自己声音般:“二……二皇弟?!”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大盛的战神、全天下闻风丧胆的修罗王。 ——云殊。 他没有答话,却先低头扫向怀中少女。 魏青棠的衣裳被全毁了,衣袍破碎、凌乱不堪,她雪白的肩头还敞露在外面,因为刚才破门而入,寒风倒卷进来,此时娇小身躯瑟缩发抖,甚是可怜。云殊眉微沉,解下大氅为她披上。 魏青棠还呆呆望着他,突然肩上一重,多了件大氅。 “嘶~” 维系时外衣触碰到背后伤口,她忍不住小嘶了一声。 云殊动作顿止。 “受伤了?” 清寒淡漠的语调,可她生生听出丝冷怒的味道。 魏青棠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就被他拉着转了个身。 后背对上男子,他一眼看见她背上多出的一条鞭痕,目光顿凝,霎时间,冷目如电般落到云震头上。 云震不禁牙关发抖,全身每一根汗毛丝都立起来,他再蠢这时也明白过来,连忙走前两步讪笑解释道:“二、二皇弟,对不住对不住,孤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你的……哈,这是个误会、误会!孤要知道绝不会动她,二皇弟你听孤解释——啊!!!!” 他求情讨饶的话没说完,骤然间发出一声尖锐惨叫。 那声音之凄厉吓得魏青棠立刻转身,只见云震的右臂齐根而断,大片鲜血从断处喷洒出来,冰冷地板上,一条手膀子落在那,还在抽搐,它的主人距离他不到几尺,也同样卧倒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 魏青棠吓得捂住嘴,满目惊恐地望向云殊—— 他疯了吗?竟然敢砍当朝太子的手臂? 那不止是他的皇兄,还是大盛朝未来的储君,他怎么能?! 呼吸瞬窒,云殊却毫不在意般,漠然睨了他一眼:“渣滓。”冷淡的语调依旧,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厌恶。 他牵起魏青棠的手,举步往外。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动静。 “快、太子出事了!” “有人闯进悔过屋,先救太子!” …… 魏青棠脚步一顿,小声道:“是、是太子的人!”她声音里带着两分焦急与慌乱,云震这次来,是做了完全的准备,他自己虽是个废物,但手下可不是吃素的。眼下她毒性为解,这屋子里又只有云殊一人…… 手掌颤抖,一颗心巨石般沉下去。 难道又要被抓回去吗? 云殊感受到她的恐慌,眉眼间划过一丝好笑,但转眼,那分笑意就变作淡淡自负与孤冷傲意,男子换左手牵着她,平声道:“跟着我。” 魏青棠用力点头,赶忙用两只小手握住他。 比起云震,她宁可跟他杀出去也不想再和那畜生共处一室。 这时外面的人已经把木屋团团围住,那些都是东宫训练精良的秘卫,武艺高强,擅长暗杀,此刻两人一组,同时冲门。 云殊左手牵她,右手轻挥,只见一片淡青色弧光划过,那冲门的二人发出“啊”“呀”两声惨叫,身子齐齐倒飞出去。他们手里的兵器哐啷掉在地上,砸出一片纷纷扬扬的雪花。一众秘卫大惊,谁能想到这屋子里竟有如此高手,纷纷后退。 秃鹰冷酷脸孔也有丝丝动容,但不及多想,太子还在里面。 他双手一挥,道:“点子扎手,一起上!” 第157章 胆大包天 秘卫们并肩冲上去。 木屋里面,魏青棠手足发凉,身子随他左闪右避,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紧盯着……她知道自己的生死存亡全系在这个人身上,但盼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位杀神当真可以救她出去。 云殊察觉到身后那一束紧张的目光,唇角微牵,手上动作却愈发快起来。 在魏青棠眼中,那不过是一片淡青色的剑影稍微密集些,可外面攻门的秘卫有苦说不出。 这个神秘人的剑术,已高到他们绝难企及的地步,别说他们,就是秃鹰统领、东厂厂公鬼罗刹也不是他的对手。然而一开始,他还只是随意挥剑,以守为攻并不凌厉,可突然间不知怎么,剑法愈快、剑影愈密,仿如一张天罗地网牢牢将他们缚住。 秘卫们压力激增,内心恐惧也越来越甚。 他们敌不过他,那不是人,是鬼、是魔! “啊!” 一名秘卫被挑断手筋,尖叫着往后倒退,他爬到秃鹰脚边抓住他裤腿喊:“统领、统领,我们打不过、我们打不过他!” 秃鹰面沉如水,一脚把人踹开。 他虽未动手,但也看清形势。 这三十名秘卫都是东宫一等一的高手,如今一起冲上去,占不到丝毫便宜,就算加上自己结果也是一样!但秃鹰之所以被称为秃鹰,不止他冷酷心狠,还有一双鹰鹫般锐利的眼睛。 “听着,转移目标,攻他身后的女人!” 这一声令下,原本苦无对策的秘卫精神一振。 屋子里,魏青棠狠狠咬牙,心中大骂秃鹰卑鄙无耻! 她身上毒性未解,根本无法抵御,而秃鹰看出这点,更认准云殊不会扔下她不管,所以想以她为要挟牵制他! 可恶、可恶! 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成了别人的拖累! 那些秘卫得了命令,不要命地向她猛攻,云殊眸光一寒,剑势比方才凌厉数倍,招招夺命,眨眼间悔过屋前多了十几具陈尸。然而,那一片淡青色剑影虽将魏青棠守得密不透风,但她仍看得出来,他不再像方才那样举重若轻。 蓦地,一把利剑递到眼前。 魏青棠咬住舌尖抑制住惊呼,只见云殊骤然折身,一剑挑断了剑尖。 咔嚓。 那把利剑应声而折,而屋外秘卫也趁势涌入。 云殊目光微敛,一手环住她往屋角退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毫不起眼的秘卫合身冲来…… “小心!” 魏青棠尖叫,只见云殊头也不回地挥出一剑。 秘卫脖子上登时多了道血痕,然而他却诡异地笑了笑。 下一刻,一阵紫雾在眼前爆开,魏青棠呆呆瞧着,心中本能地想,糟了,有毒!这时,云殊倏地抬袖,遮住了她。 眼前一片黑暗,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心。 然而接着,她就听见了低低的咳嗽。 “成了,他中毒了!” 耳旁暴出惊喜地喊声,秘卫们疯了般猛攻过来。 魏青棠抬眼望去,却见云殊脸色苍白可怕,不止如此,环住她的手臂也在发抖…… 该死,这群小人! 她双眸精光一闪,猛地扑过去抓起云震。 “住手!!” 少女厉声高喝,“你们不要太子的命了吗?!” 屋中一寂,秘卫们目目相觑,不由停下手。 秃鹰阴沉着脸走进来:“都住手!” 云殊见势走到她身边,缓步而行,气度从容,然而只有魏青棠发现,他袖袍下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着。男子将身体靠在墙壁上,苍白的额角有冷汗滑落…… 秃鹰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郡主,我劝你最好不要伤害太子,否则——” “否则怎么样?” 魏青棠冷笑一声,直接用寒蝉在云震脖子上划开一道。 鲜血瞬间涌出来,已经因为断臂痛得迷迷糊糊的云震惊醒过来,骇然大叫:“别、别杀我、别杀我!”他边说眼泪鼻涕边掉下来,丑态毕露。 秃鹰瞪眼,死死盯着魏青棠。 后者无所谓地笑了笑,摊手:“反正都是死,临死前拉上太子垫背也不错,不过太子死了,你们嘛……”她昂着下巴,轻蔑地嗤笑一声。话里那未尽之意很明显,太子死了,他们这些人也没一个能活! 秃鹰是个聪明人,略作思索便挥手:“让开!都先退出屋去!” 夜风呜咽,冰凉入骨,秘卫们齐齐松口气,鱼贯退出屋子。 他们并不想和云殊为敌,那个人太可怕了,眼神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然而出乎意料的还有魏青棠,这个看着娇娇瘦瘦的少女,竟然敢威胁太子,多少年了,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人! 魏青棠无瑕去管他们在想什么,只抿唇冷声道:“你们,马上放下兵器,退开五丈!” 秃鹰挥手:“照办!” 那些秘卫立刻哐啷退下兵器,退开…… 魏青棠看着秃鹰:“你也退开!” 秃鹰冷冷看她片刻,忽道:“吟越郡主,没用的,就算你跟他逃走,太子早晚也会把你抓回来,而且你受到的折辱会比今夜强十倍、百倍。”说完不等她开口,便转身离开。 魏青棠头皮一阵发麻,她知道秃鹰说得是实话,只要云震还是太子,她就永远不可能逃脱他。 可她管不了那么长远的事情,回头望向倚在墙壁上的人,小声问道:“殿下,您能走吗?” 墙边,云殊缓缓点了下头。 轰隆!! 巨大的雷鸣在头顶炸响,憋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倒下。 狂风劲吹,冷雨拍面,后山小道上,两条人影跌跌撞撞奔行着。 魏青棠扶着云殊,头发、身上均已湿透,后背鞭伤浸染了雨水,更传来阵阵痛意,可她无暇多顾,紧紧掺着男子手臂飞快走着。 他们在逃。 逃命。 她刚才虽用云震的命逼退他们,可一旦离开,那些秘卫很快就会追上来。 今晚这一遭,云震肯定恨毒了他们。 若落到他手里,必然生不如死! 魏青棠迅速思索着,为今之计只有快些回到女眷厢房,不管云震如何发疯,有沈皇后大长公主她们,才能压住他! 然而就在这时,手上一沉,搀扶的男子陡然倒下。 云殊跪倒在雪地里,衣衫湿透,脸色惨白,他捂着嘴,痛苦地咳嗽着,清峻修长的身体因为激咳颤抖不止,俊逸容颜也染上一抹奇异的绯红。惊雷在头顶炸响,一道闪电劈得整座南山寺亮如白昼,魏青棠惊愕地看着他剧烈喘咳的模样,哪里是平日那个高高在上、操控生死的杀神,分明、就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她全身一个激灵,赶紧也跪下来。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第158章 绝处逢死 她知道云殊刚才为护她中了毒。 但哪知这毒如此厉害! 她急忙望了眼身后,山上,那些打着火把的秘卫已经追下来,一团团火光正在向这边逼近。她急得顾不了其他,攀在他耳边大喊,“殿下,快起来!我们不能留在这儿!” 云殊幽暗的眸光微微一敛,忽地哑声道:“走……” 魏青棠听到这个字点头:“对,快起来,我们得赶快走!”她说着就要扶他,却见那修长颤抖的手指一拂,轻轻将她推开。 云殊皱紧眉头,微微摇头,他额上已分不出是汗水还是雨水,湿透的发丝贴在脸上,显得异样清峻。 魏青棠一愣,用力抹了把脸上雨水:“不!要走一起走!” 少女小脸坚毅,乌亮的眸子竟比这雨夜的火光还要明亮。 云殊微微一怔,耳力过处,已听见身后追来的脚步。 他眸光轻拧,抬手,抓住她的肩膀往道旁扑去。 两人滚落到旁边的杂草丛中,坚硬的石块硌得后背生疼,不知名的利草在身体片出一丝丝血痕,魏青棠咬紧牙没有出声,往旁一看,云殊抬指迅速封住哑穴,两人就这么安静地蛰伏在这儿…… 轰隆!! 黄豆大的雨点重重砸下,太子秘卫匆匆追来。 这下山的路只有一条,大雨把他们的脚印冲刷地无影无踪,秃鹰他们匆匆追下来,魏青棠屏住呼吸凝望着他们…… 突然,秃鹰停下。 “不对,他们跑不了那么远!” 魏青棠心里咯噔一声,暗骂云震那个畜生身边竟有这么厉害的高手。只见秃鹰左右环顾,竖手道:“两人一队,就近搜索,太子说了,要抓活得回去,他要亲手让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 魏青棠听得毛骨悚然,正要去看云殊,却发现他双目微阖,竟是不知什么时候昏了过去…… 该死,强敌在外,他又变成这副模样…… 她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只用手掐着他,轻轻地喊:“殿下、醒醒,快醒醒!” 雷雨之声把她的声音淹没,可云殊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 她心头一凉,暗想他不会就这么交代在这儿了吧? “快,你们往这边搜!” 秘卫没有给她继续思索的时间,两把刀子往杂草丛里刺来。 魏青棠睁大眼,看着那两把淬着寒光的刀锋在眼前晃来晃去…… “没有,去那边!” 她心头一松,长长出了口气。 等那两人走开,才急忙去探云殊的情况。 这个宸王已经快冻成冰了,手、脚冷得一丝暖意也无,他的呼吸微弱地几乎捕捉不到,只有湿衣下轻轻颤抖的躯体,才彰显着他还活着……这时外面秘卫已经搜完,秃鹰见确实没人,立刻带人往山下追去。 魏青棠心头大石落地,连忙爬到云殊身边。 “殿下、殿下!” 她拼命拍打他的脸颊,可惜没有半点反应,就连气息也是进多出少。 魏青棠把他拖到山路上,暴雨如倾,这一条下山的路笼罩在黑夜雨幕中,泥泞难行。她心知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带他下山,但又不能把他丢下,干脆找了棵显眼的古树坐靠,把他放到大腿上…… 云殊的身体已经凉透,她咬咬牙,俯下身抱住他。 甫一碰触,怀里好似捂了块冰。 魏青棠忍住颤栗,低声喃喃:“殿下……我知道你福大命大,不会死在这儿,我也不会……你再坚持下,我的婢女很快会带人来找我们……坚持住……”她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但这番话落,怀里捂着的男子眼睫微动,似有所悟。 也不知过了多久,魏青棠昏睡过去,又被冷醒,迷迷糊糊间,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喊。 “郡主——!” “吟越郡主!” “魏姐姐,你在那儿?” “……” 蓦地睁眼,却见一队玄衣人快步逼近。 为首那人冷面如霜,她认得,是秦恒。 只见这个侍卫疾步冲上来,单膝跪地沉声说道:“主子!属下来迟,主子恕罪!” 魏青棠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家主子快没命了还磨蹭,下一刻身子骤偏,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在烂泥堆里。 “喂……你……” 她愤怒地瞪着秦恒,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竟把自己推开。只见他小心翼翼接着云殊,身后一名暗卫立刻撑开伞遮雨,秦恒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看着有两分眼熟,倒出两粒药丸迅速喂他服下。很快,云殊冰冻的身体立刻回暖,脸色也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一些…… “竹二、竹三,立刻送主子回府!” 两名暗卫顷刻出列。 临走时,秦恒瞥她一眼,魏青棠没好气地正要说话,却见那小子骤然转身,直接走了。 魏青棠几乎要气笑了,这家伙竟把她丢在这儿? 但好在他们一走,孟瑶等人也找了过来。 看见她衣衫不整地歪倒在树下,孟瑶花容失色,直接跑起来扶她:“魏姐姐、魏姐姐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魏青棠看着少女担忧的小脸,勉强一笑,旁边,杜鹃噗通跪下道:“郡主,都怪奴婢,都是奴婢的错,您受苦了!” 那丫鬟眼泪断线珠子般滚落下来,满脸懊恼。 魏青棠柔声安抚:“没事……我没事……” 她抬眼望去,杨清玉、杨霜华她们都来了,此刻人人脸上写着震惊与不忍,甚至还有一丝丝怜悯…… 魏青棠不明白这怜悯是为了什么,突然太监高喊:“皇后娘娘驾到——” 一众女子纷纷退开。 沈皇后在两个嬷嬷的搀扶下踉踉跄跄走过来,她的仪容不再端庄,神情不再和善,通红的眼睛似乎才大哭一场,而这时看见魏青棠,那些哀痛悲戚便俱都化作了恨意:“你……你好狠毒啊……”她说着,身子歪了歪,仿佛顷刻要倒下。两个嬷嬷急忙扶住她:“娘娘、娘娘保重凤体啊!” 魏青棠愣住。 她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永宁大长公主匆匆赶来。 大长公主雍容如故,仪态威严,她看着沈皇后这般模样眼底先是闪过一丝叹息,然后怒视魏青棠沉声道:“来人,把这个胆敢谋刺太子的罪女抓回去!” 第159章 三堂会审 谋刺太子? 这话入耳,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沈皇后见过太子…… 太子断了一条手臂…… 她们认定是她所为…… 魏青棠张嘴想要解释,可大长公主身后迅速窜出两个婆子。 这两个婆子膀大腰圆,手劲甚大,她二人一左一右的押住她,魏青棠道:“皇后……”她只说出这两个字,就被左手边的婆子狠狠甩了一巴掌。左脸登时红肿起来,然后右手边的婆子迅速掏出根布条,塞进她嘴里。 “唔……唔唔!”她拼命想要解释,却被两人按得死死。 沈皇后被嬷嬷们扶着哀痛不已,根本没看她一眼,永宁大长公主居高临下站在面前,冷冷道:“带回去!” …… 南山寺外,风雨飘摇。 这一夜暴雨毫不止歇,豆大的雨点砸在殿前青石地板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大雄宝殿中,烛台点亮,灯火通明。 金身佛像前摆了两张把椅,一张坐着当今皇后,另一张则是皇帝的姐姐,永宁大长公主。 南山寺的主持无色大师就站在皇后身边,拨弄佛珠口宣佛号,苍老的脸颊满是悲悯。他身后站着几个寺中管事的和尚,有被从睡梦中惊醒的,也有跟了一路过来的,此刻俱都垂目闭眼,无声诵念。 而在堂下,还站着此次进香的命妇贵女,她们分成两列站在左右。 这时皇后身边的方嬷嬷踏前一步,高声道:“来啊,把谋刺太子的罪女魏青棠,带上来!” 话落,两个粗壮的婆子拖着一个少女进来。 那少女身上裹着过分宽大的羽氅,全身上下被淋得浇透,她小脸煞白,嘴唇发乌,被那两个婆子一甩,重重扑到地上。 “魏姐姐——” 孟瑶低呼一声就要上前,却被杨清玉眼疾手快地拉住。 她冲她摇头,神情凝重。孟瑶咬住唇,只能着急地望着。 “罪女魏青棠,你可知罪?” 方嬷嬷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魏青棠费力地扬起头,定定望着。 她嘴里还塞着布条,根本发不出声音,但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落到她身上,方嬷嬷奇异地感觉到内心颤了颤。 她转头,去看沈皇后。 沈皇后歪倒在椅子里,凹陷下去的眼眶通红,仿佛一夜间苍老许多。她的鬓间悄增了华发,原本那些白发都被用黑檀浸染过,此刻却不知怎么全曝露出来。她没有看方嬷嬷,也没有看魏青棠,茫然的视线越过她们,越过大雄宝殿,好像在看什么遥远的地方。 方嬷嬷心一痛,她跟随皇后多年,从未见她这副模样!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太子,因为她唯一的儿子! 方嬷嬷至今记得,走进悔过屋的刹那,冲天的血腥把她们逼退,那赤裸着上身的太子爷缩在角落里,哀叫不绝,他的身前就是他的右手膀子,齐根而断,躺于血泊。沈皇后身子一晃几欲晕倒,宫婢们七手八脚地扶着她,惊叫、呼唤……整个悔过屋乱成一团。那时的皇后娘娘失了所有仪态,疯了般扑到太子身上,悲声呼唤“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她那凄苦的神色,让方嬷嬷的心一阵阵抽搐…… “罪女魏青棠,你再不出声,就当你认罪了!” 这一次,方嬷嬷没有再等主子的命令,转身厉喝。 伏在地上的少女身子一颤,面上露出嘲讽的神色。 她的嘴里被塞着布条,如何出声? 这皇后身边的人,竟也想学督公府来个不问而罪的名头吗? 永宁大长公主皱了皱眉,道:“方嬷嬷,把她嘴里布条取出来,就是死,也要让她死个明白。”她有她的考量,如今在场这么多人,若真来个不问而罪,难免会传风声回京。这魏青棠到底是魏九的女儿,督公府的郡主,若真如此,难保魏九不会追究…… 方嬷嬷面露愤慨,却还是让婆子扯出她嘴里布条。 魏青棠咳嗽两声,扬起脸,清脆吐字:“回皇后娘娘,回大长公主,吟越——不知犯了何罪。” 她眉眼坚毅,神色从容,丝毫没有因为这三堂会审的架势露怯。 永宁大长公主暗暗赞了声,一挥手:“把东西拿上来。” 一个婆子很快捧上一件东西。 众人睁眼望去,是一把匕首,上面还残留着丝丝血迹。 “寒蝉……”一边的孟瑶脱口叫道。 魏青棠蹙眉,这东西是方才她们从她身上搜去的。 永宁大长公主道:“你可认得这是何物?” 魏青棠大声道:“回大长公主,认得,这是吟越的匕首,寒蝉。” 她如此坦率的承认,倒让永宁大长公主愣了下。 随后点头:“你肯认便好,那这上面的血迹从何而来。” 魏青棠犹豫片刻:“太子身上而来。” 众女哗然,孟瑶捂着嘴不敢相信的看着她,没想到魏姐姐真敢做这大不敬的事! 太子是一国储君,未来的九五之尊,他的身体虽不如皇帝乃真龙之躯,却也是万金之体,不可轻忽。 如今魏青棠竟敢用刀具伤他,那可是诛满门的大罪! 永宁大长公主没想到问得如此顺利,一时又怔了下,而后看见那少女微扬头颅,缓缓说道:“大长公主为何不问一问,罪女哪儿来的胆子,敢刺伤太子殿下?” 这话正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永宁大长公主被她反问一句,倒也不显恼怒,沉声道:“那你且说说,为何要这么做?” 魏青棠道:“这就要让吟越身边的婢女,杜鹃来解释了。” 永宁大长公主颔首,方嬷嬷道:“传杜鹃。” 很快,杜鹃被带上来。 她第一次见这种场合,不免有些害怕。 魏青棠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杜鹃深吸口气,定下神来。 永宁大长公主看了眼方嬷嬷,方嬷嬷即刻上前道:“你就是杜鹃?” 杜鹃怯怯低头:“回嬷嬷,奴婢就是杜鹃。” 方嬷嬷道:“好,那你就将今夜你家郡主行踪一一说来,如有隐瞒,碎尸万段!”最后一句说罢,她狠狠瞪了眼魏青棠。 杜鹃身子一抖,忙不迭磕头:“皇后娘娘在上,大长公主在上,奴婢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瞎说,今晚这事,郡主她冤枉啊!!” 第160章 人心所向 冤枉? 这两个字一出来,众人皆饶有兴致的竖起耳朵。 只听杜鹃道:“郡主她今晚本在松林院休息,哪知太子突然传信,说要半夜约见郡主。郡主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哪有这个胆子,当下就让另一个婢女木槿去回绝。哪知道太子爷把木槿扣下,非要让郡主前去才肯放人,郡主不得已去了,哪知回来就落到这副模样。皇后娘娘、大长公主,我家郡主真的是冤枉的!” 她说完重重磕头,情真意切,让人信了十成。 这番话一出来,魏青棠微松口气,倒不是因为杜鹃为她辩解,而是从这丫鬟嘴里,总算知道了木槿平安。今夜她收到太子的信函时,只有木槿一个人知道,如今杜鹃能这么清楚地说出来,定是和她见过面了…… 而旁人面上露出恍悟,看向魏青棠的眼神愈发同情了。 太子是个什么东西,这在场的就算没见过,多少也听说过。 荒淫无道,欺男霸女,今晚这事儿,摆明了就是太子色心又起,想把她强占了去。只是这魏青棠性子烈,没顺从他,反而一刀砍了他的手臂…… 在众人看来,这等畜生被断臂,那就是大快人心。 奈何他有着太子尊位,是以谁都没敢说出口,只用同情怜悯的目光看着那个少女,心下哀叹。 永宁大长公主面露尴尬,哪知会是这样一个局面。 她看了看旁边的皇后,故意咳嗽两声:“即便太子约见,你不愿去,也可派人禀告本宫或者皇后娘娘,为何私下去了,又要伤人?” 杜鹃急忙要解释,魏青棠却抬手制止她。 她扬起小脸,一瞬不瞬地望着永宁,字字清晰:“回大长公主,因为吟越的婢女,木槿还在他手里。或许在别人眼中,她只是一个婢女,但与吟越情同姐妹,吟越实在不能枉顾她的安危。” 这番话说得落落大方,引来周围不少人暗暗点头。 不过同时,也引发更多深思。 京城谣传,女土匪凶狠残暴无恶不作,可如今看来,为了一个婢女就敢孤身赴约,这样的心怀、这样的勇气,哪里是外面传得那样不堪?不少随自家主子前来的婢女面露动容,看着跪在殿中的少女,又看看自家主人,暗想若易地而处,她们会不会也为自己做这样的事……如此一想,对魏青棠更加佩服。 永宁大长公主说不出话了。 尽管在她而言,一个婢子的生死无足轻重,可如今众目睽睽公然说出这话,那不就是把“不仁残忍”的帽子往头上戴? 她还没这么蠢。 外面雨水瓢泼,大雄宝殿中,安静地只有烛火哔啵的声响。 这时候,一个幽幽的声音冒出来。 “你是说……本宫的皇儿要强迫你……所以你才砍掉他的手臂……对吗?” 这声音冷冰冰的,就像凉飕飕的风吹进脖子里。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一直不曾开口的沈皇后,说话了。 她似乎已经回过神来,猩红的眸子直直望着魏青棠。 魏青棠抿唇,似在犹豫要不要把云殊抖落出来,毕竟伤残太子躯体的罪名,不是她能背下来的。 然而就在这时,哐啷一声,沈皇后猛将香案上的贡品扫下。 无色大师和寺庙的和尚吓了一跳,纷纷合掌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大长公主也惊了一惊,迟疑唤道:“皇后?” 沈皇后没有搭理她,蓦地走到魏青棠面前,她凤冠歪斜,双目通红,犹如一只痛失幼崽的母兽,恶狠狠看着她:“魏青棠,本宫原以为你是个知好歹的,想不到巧舌如簧,竟敢污蔑太子!太子已和卿雪定亲,感情甚笃,如何会强迫你?你伤害他的身体,还要污蔑他的名声,你、你这个蛇蝎毒妇!!” 说完扬手打过来,尖利的指甲套在魏青棠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杜鹃惊呼一声就要扑来,却被旁边婆子眼疾手快地按在地上。 魏青棠左脸剧痛,伏在地板上嘶嘶抽气。 方嬷嬷立刻冲过来扶住皇后:“娘娘,您千金之体,何必跟这等毒妇一般计较,让老奴来教训她就是!”说完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瞬间把她架起来,张手就要掌掴。 这等不问缘由、不辨是非就动刑,孟瑶再也忍不住跳出来道:“慢着!” 她不顾杨清玉等人的阻拦,冲出来跪在魏青棠身边:“皇后娘娘,魏姐姐绝不是会污蔑人的,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您手下留情啊!” 杨清玉和杨霜华对视一眼,也出列道:“皇后娘娘,我等也以为吟越郡主并不是那搬弄是非之人,请彻查。” 其他贵女命妇们不管情不情愿,也齐齐福身:“请皇后娘娘三思!” 杜鹃感动地看着这一幕,眼泪哗哗往外流。 魏青棠痛得抽气,心里却微微点头。 今晚这件事,她拼着清白名声不要也要把太子那个禽兽揭发出来,当然不是要永宁大长公主她们秉公处置。一来,她和云震已经闹翻,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不必留情面。二来,也是借此勾起这些命妇贵女们的心思,与之共情。 想她身为吟越郡主,又有魏九这个位高权重的义父,仍不能逃过太子魔爪。 那在场这些身份不如她、家境不如她的小姐们,又会怎么想? 她们当然会害怕,会恐惧,会担心哪一天也落到这个地步,所以必然,不管她们喜与不喜,即便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家的女儿,也会替她求情。 这,就是共情。 只不过魏青棠自己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在场的十之八九都发了声,连定国公府夫人和世子夫人蒋氏,也帮她求情。 永宁大长公主见人心所向,也起身走到沈皇后身边低声劝道:“娘娘,这件事不如稍后再说,您看……” 殊不料,沈皇后伸手推开她,冰冷的视线在她身上一扫,而后环视殿中众女。 她咬着牙,一字字似从齿缝中迸出:“你们……都想谋逆吗?” 第161章 雪衣卫 就在这时,轰隆的脚步声起,一队大内侍卫冲进来,排成两列站在官家女眷身后。 一名中郎将大步走到皇后面前,跪地沉声道:“中郎将陈平,听皇后娘娘吩咐!” 这一幕瞬间让全场中人闭了嘴。 皇后打算武力镇压了! 而且连“谋逆”这样的字眼都说出口,显然是下了决心,孟瑶还想替她求情,却被杨清玉飞快捂住地嘴拖回人群里。 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再没有一个敢替她出声。 “陈平,你给本宫好好守在这儿,谁敢谋逆,杀无赦。” 皇后冰冷地说道,慈爱面孔不复,现在只是一个满心仇恨的母亲! 这时城阳公主跑进来,这个刁蛮少女脸颊泪痕未干,扑到沈皇后怀里失声痛哭:“母后、母后,您要为太子哥哥做主啊!太子哥哥他一直喊疼,还一直在喊母后您,他、他身为太子,何时受过这样的罪啊!呜呜……” 女儿的话就像把刀子,一刀刀割在她心头。 沈皇后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里已一片决然。 “罪女,你认不认罪。”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冷硬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 魏青棠心头一寒,尚未开口,便见皇后拂袖道:“来啊,先给本宫削去她右手!让她也尝尝,断臂之痛!”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被按在地上的杜鹃哭着喊道:“娘娘、娘娘,我家郡主是冤枉的,我家郡主是冤枉啊!” 一个婆子迅速给了她一巴掌,杜鹃头一歪,竟被这巴掌抽晕过去。 而那边,魏青棠被两个婆子押着,右手被硬生生地拽出来按在地上。 嫩藕似的手臂还残留着雨水,她眼看那个叫陈平的中郎将扬起钢刀…… “娘娘!吟越有话说!太子的手臂不是我砍得!” 魏青棠高声叫道,沈皇后挥挥手,陈平退开。 端庄华贵的女人弯下身,凤冠上缀着的鎏金细链垂下来,扫过她的脸颊。 沈皇后凑到她耳边,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魏青棠一个激灵,陡然抬头。 却见女人脸上一片漠然。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是啊,太子的手臂即便不是她砍得,但终究因她而断,而最后抓着的只有她,那么就该是她付出代价…… 魏青棠满嘴苦涩,心也笔直地往下沉。 她发现了一个最可怕的事实,那就是在绝对强权面前,任何的挣扎都显得无力。 无论是莫大冤情,还是众人求情……都没用、都没用。 沈皇后就是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她要谁生谁就生,要谁死谁就死,至于世人议论、至于冤情莫白,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呵……呵呵……” 魏青棠惨笑出声,枉她一直以为这位皇后是明事理的,但事理二字在亲情面前,显得何等廉价。 许是被她面上的惨然绝望所震慑,沈皇后微微蹙眉,却再次开了金口。 她伏低身子在她耳畔,凄冷的声音带着惋惜。 “吟越,你若从了他该多好……” 魏青棠顷刻瞪大眼,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总是慈眉善目的女人。 从了他、从了他? 太子要对她施暴,她却在怪自己没有顺从他? 魏青棠忍不住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权势原来真的可以决定很多东西,是非、对错、还有她的名节…… 沈皇后闭上眼,不再和她废话,手一挥,陈平举着钢刀砍下。 少女不再挣扎,只是睁大眼,再睁大。 她要牢牢记着这一刻,被断臂的疼痛、被冤屈的不甘,只要她还活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无色大师率领和尚闭目诵经,仿佛想要消除这股冤孽。孟瑶被杨清玉牢牢拽着,眼见于此,亦绝望地闭上眼睛。而其他众人,定国公夫人也好,蒋氏也罢,俱不忍地偏开头,不想见这血溅佛堂的一幕……只有那些大内侍卫一动不动,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 嗖! 一支白羽箭射来,“噹”得一声撞开钢刀。 那个中郎将陈平被这一撞之力跌出数步,下一瞬,所有人齐齐望向羽箭来处—— 大雄宝殿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一队玄衣暗卫,比起大内侍卫,他们更高大、更沉默、更冷峻,那不出鞘的佩刀收在腰间,却有一种森森寒意。而最前面那人是个年轻男子,穿着青色衣袍,手执长弓——显然,方才那一箭就是他放得! 陈平大惊,方才那一箭射出来他就知道,对方身手远在自己之上。 然而皇后就在身后,他只能高声喝道:“你们是什么,竟敢擅闯大雄宝殿?” 那青衣男子根本不去理会他,大步冲到魏青棠面前,单膝跪地:“郡主恕罪,我等来迟!” 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来的是督公府的人? 但人群中有眼色的认出,那些玄衣暗卫并不是锦衣卫,也非东西二厂的人,他们的衣袍上绣有一只展翅欲飞的苍鹰,腰间佩刀也刻有梅花暗纹,苍鹰、白梅…… 孟瑶愣了下,脱口低呼:“雪衣卫、是雪衣卫!” 她听哥哥说过,五年前曾有一队神出鬼没的人,以苍鹰为标志,配梅花为刀,人人皆着玄衣,却不知道为何世人给他们取了一个“雪衣卫”的名字。 这一声唤出,迅速瘟疫般传遍大殿。 “雪衣卫?” “什么雪衣卫?” “我也没听过……” “不是只有锦衣卫吗?什么时候多了个雪衣卫?” “……” 人群交头接耳,低低的议论声传了开来。 定国公夫人脸色微白,她在这群人中年纪最长,自然是清楚雪衣卫的。五年前,这支卫队隶属宸王云殊麾下,莫非…… 魏青棠也怔怔望着这个青衣男子,她根本不认识他,也不曾听过什么雪衣卫。 只看这人单膝跪地,对她极为尊敬的模样,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 突然,定国公府上的沈瑜冲过来,指着那青衣男子鼻尖大骂:“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皇后姐姐面前放肆?” 青衣男子纹丝不动,只用眼梢轻轻扫她眼。 沈瑜大怒,认定他轻蔑自己,拔出小刀就冲上去。 定国公夫人大骇,叫道:“瑜儿,快回来!” 蒋氏也吓得捂住嘴。 但见沈瑜朝他背心扎去,青衣男子也未见如何动作,那沈瑜突然倒飞出去,她撞到一名贵女身上,咿咿呀呀大叫起来。这一下闹得甚大,定国公夫人和蒋氏扑过去看她情况,那名被撞的贵女尖声大骂起来,场面一片混乱。沈皇后在方嬷嬷的搀扶下冷眼旁观,然而心头火气却蹭蹭上窜。 她的皇儿被砍了手臂不说,就连她的母亲和妹妹也要受此折辱…… 好啊、好啊,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和她作对! 沈皇后气得厉声道:“陈平,把他们给本宫抓起来!” 第162章 红颜祸水 青衣男子起身喝道:“谁敢!” 他语声一落,身后雪衣卫齐齐拔刀,寒光闪烁,整间大雄宝殿充斥着森冷寒意。 那些官家贵妇女眷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本能地往背后缩去,有些胆子小的还叫出声。 沈皇后怒不可遏,尖声道:“魏青棠,你要造反吗?” 永宁大长公主也随之上前,冷声道:“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眼前这位,乃是大盛皇后,你们若放下兵器,本公主可向她求情饶你们一死!” 这二女不愧出自皇室,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有如此魄力。 然而那青衣男子面色不改,平声说道:“方城不知皇后,只知主人。主人说了要护郡主,天塌地陷也不敢退!” 语毕,身后雪衣卫齐声叫道:“不知皇后、只知主人、要护郡主!” 这三句话叫得是一声比一声高。 沈皇后自掌凤令、入主鸾凤殿,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她眸光含怒,冷冽如刀,怒声道:“陈平,你还在等什么?” 中郎将陈平头疼不已。 刚才那一箭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叫方城的对手。 而他身后的这群雪衣卫,沉默彪悍,杀气腾腾,他们黑潭似的眼里闪着幽幽冷光,那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气息,这些都是真正手上沾过血的人,他带来的侍卫如何能跟他们相比。 可皇后有令,他又不能不照做。 正要硬着头皮发话,忽听那方城问道:“你叫陈平?” 陈平一愣,点头:“末将陈平,乃七品中郎将。” “你父亲陈忠,五年前死于卫盛战中,何人为他收尸。” 陈平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大变:“你……你是……” 只见方城缓缓点头:“不错,正是我家主人。” 陈平脸上显出挣扎,最后摇头,抬手丢了佩刀。 沈皇后叫道:“陈平,你干什么?!” 陈平转身跪下,平静道:“皇后娘娘,您杀了末将吧,他们是末将的恩人,也是大盛的恩人,末将无法对他们刀刃相向。” 这一幕令沈皇后暴跳如雷,亲信反水,这简直是当众抽她的脸! 她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尖利的指甲套直指陈平鼻尖:“你以为本宫不敢吗?” 陈平视死如归的闭上眼。 就在狂怒中的皇后要亲自拔刀砍他时,定国公夫人冲过来,拦住她,小声和她说了什么,只见沈皇后脸色剧变,由难以置信到青白交错,最后竟疯疯癫癫地大笑起来。 她笑声凄厉,指着魏青棠的模样甚是癫狂,沈皇后道:“好啊、好啊……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哈哈哈哈……” 她不知受到什么刺激,手舞足蹈的狂笑起来。 殿内众人骇然变色,永宁大长公主也赶忙命人扶住她。 魏青棠在方城的搀扶下站起来,她见方城如此硬气,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心中大是好奇。然而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若就这么直接问似乎不太好,可方城像是看出她的疑惑,恭敬说道:“郡主,我家主子说了,接下来的一切请郡主不必担心,太子也好、皇后也罢,郡主统统不需要放在心上。只需回府好好歇几天,一切就会雨过天晴。” 魏青棠眨眨眼,一时也被对方语气中的狂妄震住。 太子不需要放在心上,皇后也不需要放在心上? 这口气这么大,难不成还是当今皇帝吗? 要是方城知道她心中想法,只怕还要轻笑一声,说我家主人比皇帝还厉害。 这时一名雪衣卫从外面奔入,向方城禀道:“方侍卫,马车已经庙外准备好。” 方城挥手,那名雪衣卫退下,他转身向魏青棠问:“郡主,车马已经备好,您是否现在启程回府?” 魏青棠当然一刻也不想在南山寺留,可她衣衫凌乱、身子也湿透了,就这么回督公府似乎…… 方城又道:“郡主不必担心,马车上准备了浴桶、换洗的衣物,您若有所顾忌,也可先行沐浴。” 魏青棠呆呆看着这个青衣男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连浴桶、换洗衣物都准备好了,这么贴心? 魏青棠想了想,点头:“那就先沐浴吧。” 方城弯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魏青棠走了两步,又停下:“杜鹃……” 不等话落,一名雪衣卫迅速上前,将杜鹃负在身后。 方城道:“郡主放心,那名雪衣卫是个女子,不会有损杜鹃姑娘名节。” 魏青棠愣愣望他一眼,感觉自己还轻飘飘地仿佛在云端里。这个从天而降的帮手来得太奇妙,就像是专程为她而来的一样…… 因为方城之前的强硬,这大雄宝殿里没有一个人敢拦他们。 无色大师率着弟子们还在念经,官家女眷们则抱作一团,又好奇又害怕地望着他们。 只要孟瑶面露欢喜,不停地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神仙菩萨保佑魏姐姐平安无事,阿弥陀佛……” 杨清玉与杨霜华对视一眼,也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不解和庆幸。 幸好方城来了…… 否则今晚,吟越郡主这条手臂,必断无疑。 轰隆!! 南山寺外,暴雨未歇。 几辆马车飞快行驶在官道上。 道路泥泞,车夫却驾得很稳,半点也不觉颠簸。 中间一辆马车里,摆着一个浴桶,浴桶中水温烫热,漫过肌肤发出惬意的舒叹,对魏青棠这个淋了一夜雨、又在大雄宝殿上跪了大半时辰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仙境。 杜鹃和木槿坐在浴桶边伺候,两个丫鬟也是张大嘴巴。 她们原本以为督公府的马车够奢华了,岂知看到这个,才知什么是小巫见大巫。 这辆马车很大,可以装下五六个人对坐也不嫌拥挤,最里面摆着一张软塌,上面铺了绵软厚实的褥被,接着是一张小几,几上摆了一套茶具,再出来则是郡主正沐着的浴桶,浴桶外还摆了一扇小型屏风,几乎就是一个简易的闺房。最让两个丫鬟惊叹的还是这马车的构造,也不知如何设计的,外面那么大风雨,愣是没钻进一丁点寒气,车厢里热气氤氲,俱是那浴桶中的热水散发出来的。 一炷香后,魏青棠从里面出来。 两个丫鬟赶忙伺候她穿衣,又替绞干头发,等郡主在最里面的软塌上坐下来,才轻轻叩门,唤人来将浴桶撤下。 第163章 要变天了 雪衣卫动作极快,进来两个女子头也未抬便将浴桶搬下去。 只是这一开厢门,车里钻进几缕寒意。 木槿连忙又替她披了件衣裳,这才坐下来,低头不语。 “怎么了这是,谁又欺负你了?”魏青棠梳洗过后很是舒适,便玩笑似的开口。 木槿抹了抹脸,瓮声道:“郡主,是奴婢连累了您……” 魏青棠讶异地挑眉,只听木槿细说起来,她把当时太子侍卫对她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包括一开始的威胁,说着就哭了起来:“对不住郡主,如果不是奴婢自以为是,没告诉您他们威胁过奴婢,最后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魏青棠听罢,摇了摇头:“好了,别哭了,这不是你的错。云震既然打定主意,即便我不派你去,他也会找上门来,无论过程如何,结果总是一样的。”她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日后有什么事切不可自作主张,再隐瞒于我,知道吗?” 木槿连连点头,杜鹃也走过来,满是担忧地开口:“郡主,南山寺这一次,皇后娘娘和太子爷怕是记恨上您了,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告诉督公爷吗?” 魏青棠闻言沉默下来。 这不是记恨,云震少了条膀子,沈皇后已将这笔账算到她头上。 若真要发难,只怕魏九也保不住她。 不过……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方城之前信誓旦旦地说不用顾忌他们,她居然有些相信。 这个来历不明的雪衣卫,却能令一个七品中郎将当场反水,足见是有些能耐的。 但凡事不可尽信于人,这是她前世得出的血泪教训,因而想了想,道:“杜鹃,你去找方城,向他讨些笔墨来。我想书信一封答谢他家主人。”杜鹃领命退下。 魏青棠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将木槿招到跟前,低声道:“木槿,还记得上次在东城门,我们救下那个先生吗?” 木槿想了想,脱口:“您是说那位叫宋离的……” 魏青棠以指按住她的唇,冲她摇摇头。 木槿会意,小声道:“奴婢知道,郡主是想?” 魏青棠道:“你去打听一下,那位先生落脚在哪里,就从各个茶庄入手,不过这件事要你亲自去办,不能泄露身份,也不能告诉任何人,明白吗?” 木槿郑重答应:“郡主放心,奴婢省得。” 魏青棠点了点头。 没记错的话,宋离现在应该还在京城,前世他一直以茶庄老板的身份隐匿,直到后来二哥回京才正式露面。不过这一世他入狱的事情被自己搅黄,那一双本该折断的腿脚也保了下来,不过她以为这个幕僚军师不会轻易离开,以他的心性,想必会提前在京城布置,等待起事时机。 这次南山寺变故事起突然,她对皇室纷争又一无所知。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请教一下这位智多近妖的幕僚,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她避过这次危机! “郡主,纸墨拿来了,您现在写吗?”杜鹃捧着一套檀木文具进来。 魏青棠道:“拿来吧。” 宣纸在小几上铺开,杜鹃研墨,魏青棠提起狼毫顿了顿,飞快落下一行小字。 写笔,她将信交给杜鹃,由她封好转递方城。 这一系列事情做完,少女倚在窗边歇了会儿,挑开帘子,车外凄风呜咽、冷雨缠绵,这下了一整夜的暴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她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一片景,模糊想着。 也许,要变天了。 …… 南山寺。 出了这么大变故,众人也无心进香,似杨清玉、杨霜华这等比较聪慧的女子,都想着快些回府把今晚之事告诉父兄。但一来暴雨未歇,二来太子重伤也需疗养,因此在永宁大长公主的操持下,均留寺一晚,明日再陆续回府。 说是一夜,其实折腾到现在也已经丑时,再有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众女各自回屋,睡得并不踏实。 沈皇后的处所,确是实打实响了一夜的惨叫。 随侍的太医尽心尽力替太子医治,可不管下手怎么轻,到底少了条胳膊,云震哭得死去活来,嗓子都叫哑了。 沈皇后坐在床边,垂泪不止。 “皇后娘娘……”定国公夫人,也就是沈皇后的母亲,忍不住上前劝道,“娘娘,你也熬了一宿,歇一会儿吧。” 沈皇后没有搭理她,世子夫人蒋氏、沈瑜包括永宁大长公主都前来劝过,皇后就跟失魂的木偶一样,呆呆坐着流泪。 定国公夫人暗暗叹了口气,正要退开,忽然沈皇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母亲说得是真的吗?” 定国公夫人大喜,连忙抬起头,却见自己女儿直愣愣望着自己,那空洞的眼神,连她都不由倒吸口凉气。 “娘娘……在说什么?” 沈皇后道:“母后说……雪衣卫是宸王的人……是真的吗?” 定国公夫人沉默一瞬,点点头,又赶紧说道:“娘娘,您千万要冷静,这件事不一定是宸王做得,他已经五年没出过府了,又如何会会对太子不利,这其中说不定有其他隐情,您可不要……” 话没说完,沈皇后却轻轻笑起来:“不要什么?不要和他作对,不要向他问罪,更不要得罪他,是吗?” 定国公夫人一愣,沈皇后突然站起来,尖声叫道:“你们都这么想、都这么想,那我的皇儿呢,我的皇儿怎么办?他就活该被他的弟弟砍掉一条手臂、活该从此成为一个废人、活该从皇太子的位置上滚下来吗?” 定国公夫人瞪大眼,惊呼:“娘娘!” 沈皇后凄厉地大笑起来,没了、全没了,大盛朝开国以来从未有残缺之身登上皇位的君王,她的震儿,未来全毁了! 往日温和慈善的脸庞被彻底撕去,她双目涌出越来越多的恨意,宛如一只痛失幼崽的母兽,要拉着所有人下地狱。 沈皇后握拳,一字一字道:“云殊,本宫要你偿命!” …… 第二日一早,沈皇后的凤驾就从南山寺启程。 皇宫,鸾凤殿。 明武帝急得走了好几圈,大内总管尹德全跟在他后面,也不敢出声,昨晚上就接到侍卫急报,说南山寺上太子折了一条手臂,明武帝心焦地一眼未阖,就在这凤鸾殿里守了一夜! 一名小太监飞快奔进殿里:“皇上,回来了、回来了!” 第164章 自请废后 明武帝眼睛一亮,立刻招手:“人呢,在哪儿?” 这时一个哼哼唧唧的声音老远传来:“父皇……父皇……孤在这儿呢……哎哟!” 明武帝抬头望去,只见四个小太监抬着顶软轿匆匆走进来。 那软轿上斜躺了一个人,满脸痛苦,鼻子眉毛都皱到一堆儿,他左手捂在右肩上,那儿垂着一条空空的袖子,显然是手臂没了。明武帝睁大眼睛,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太子、太子你这是怎么了?” 云震的伤口其实已经得到处理,随侍的太医给他用了麻沸散,感觉不到痛苦了。 可他恨呐、恨呐! 自己的右手,就被那个人一剑削去,一想到自己以后变成废人,他就嚎啕大哭起来! 明武帝对这个儿子算不上多喜爱,但总是自己亲封的太子,眼见他不顾形象地痛哭,心里也是一痛。 “这到底怎么回事,说!”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抬着软轿的小太监急忙跪下来:“皇上恕罪,奴才们不知道啊!” 明武帝冷哼一声,正要发火,又见沈皇后随之走进来。 这位仪容端庄的皇后娘娘,此刻神情木讷,脸容憔悴。 她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般,显是早已哭过好几场,此刻呆滞无神地望着他,仿佛被抽干了生息。 明武帝心一跳,赶忙握住她:“皇后,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去进香吗,太子为何会断条手臂,还有你,你这又是怎么了?” 在他印象里,皇后一直端庄得体,把六宫管理得很好。他们夫妻这么多年,他虽然不爱她,却给了她足够的尊重。 然而这时,沈皇后就用那双空洞洞的眼睛望着他,里面的木然与呆滞,无端地让这位大盛皇帝心头发憷。 “方嬷嬷,这到底怎么回事,说!”明武帝扭过头,逼问她的近身奴才。 方嬷嬷一直憋着气,听到皇上喝问,噗通跪下道:“皇上,您要为皇后娘娘做主啊!” 当下,她将昨晚寒山寺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隐瞒太子想要强迫魏青棠的举动,只说是魏青棠仗势欺人,和太子一言不合就砍断他的手臂,后来皇后娘娘问罪,她又找来什么雪衣卫冲撞娘娘,大摇大摆地走出大雄宝殿…… 方嬷嬷匍匐在地上,哀声泣道:“皇上,娘娘执掌凤令这么多年,何曾受过这等委屈,那中郎将是个靠不住的,娘娘能依靠的只有您啊!求您一定要为娘娘还有太子做主!”方嬷嬷说完,重重磕起头,大殿中一时只剩砰砰的磕头声。 然而,她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却没有打动明武帝。 大盛皇帝皱眉,脸色有几分古怪:“雪衣卫?” 方嬷嬷忙道:“对,就是雪衣卫,他们还说只知主人不知皇后,皇上,您听听这大逆不道的言语啊!” 明武帝眉一挑:“他们当真说过这话?” 方嬷嬷这才发现皇帝表情有些不对,不像是愤怒,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连连点头,明武帝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喃喃:“怎么跟‘他’扯上关系了,这可就麻烦了……”他的愤怒似乎顷刻就瓦解许多,犹豫片刻,看向云震道,“给太医看过了吗,太子的手臂有没有大碍?” 一名小太监连忙伏着身子道:“回皇上话,太医看过了,只说性命无碍,但、太子日后……就是独臂了……” 这话一出,明武帝眉头顿拧。 独臂…… 这可就不好办了,大盛朝的历任皇帝,可没哪个肢体残缺的。 那小子一剑下去,竟是毁了他的太子之位! 这时候沈皇后身子一颤,清醒过来。 她望着明武帝,泪水盈眶,蠕动的嘴唇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屈膝,跪了下去:“皇上,臣妾无能,没有保护好太子。臣妾自请废后,请皇上恩准。” 废后?! 这两个字一出,鸾凤殿的奴才们吓得全都一抖。 明武帝面色一变,立刻托起她:“皇后,你这是做什么?” 沈皇后凄然含泪,摇了摇头,她有条不紊地说道:“太子受了如此重伤,皇上总要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臣妾知道皇上的难处,那位……那位确实不能动,倒不如让臣妾担了这个罪责,也免得皇上为难。”她字字悲凉,有一种平静过后的无奈,更让人心痛。 明武帝与她少时夫妻,虽无爱欲却有恩情,此刻也不禁皱眉道:“你胡说些什么,太子是你的骨肉,他伤成这样你最难过,朕岂会怪你?皇后,你先起来。” 然而沈皇后固执地跪在地上,道:“皇上,您真的不明白吗?‘他’曾掌三军,一声令下,多的是为他赴汤蹈火的将士。您若为了太子的一条手臂就与他为难,万一惹怒了他……” 明武帝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敢?!” 说到这,他锐利地眸光扫向尹德全,后者脊骨一寒,立刻道:“都退下、退下!”鸾凤殿里伺候的奴才们巴不得赶快离开,这些皇家秘闻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因此片刻功夫全退下殿。尹德全走在最后,还体贴地把宫门带上,鸾凤殿中,只剩帝后与太子三人。 明武帝扶起沈皇后,柔声道:“小意,朕知道你一片苦心,来,你先起来。” 小意是沈皇后的闺名,她本名沈意,乃是定国公府嫡出的女儿。只是自从嫁给明武帝,就再也没听他提起过这个名字。 沈皇后若有所感,眼里却划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成了! 多年夫妻,她太了解这个枕边人了,狂妄、好大喜功,又心软、优柔寡断。 他已经被自己的废后之请打动了,也成功对云殊生出不满,接下来,只要再加一把火,就可以彻底点燃这堆干柴。 “皇上,并非臣妾多虑,只是这民间谣传甚大,都说宸王是大盛战神,没有宸王就没有大盛……还有昨夜,那寒衣卫说的只知主人而不知臣妾。”沈皇后顿了顿,幽幽叹了口气,“若真只是不知臣妾倒好,怕就怕……” 明武帝目露精光,锐利地盯着她:“你想说什么?” 沈皇后抿着嘴,柔顺地低着头。 明武帝大怒:“你想说‘只知宸王而不知皇上’,对不对?” 只知宸王而不知皇上——这句话要是换尹德全听见,怕是要吓得屁滚尿流。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宸王他有心取代皇帝,谋朝篡位。这对任何一个君王来说,都是不可容忍的大忌,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儿子、兄弟、叔侄。 明武帝黑着脸阴晴不定,他来回踱着步子,最终站定,大喊:“尹德全,去,你亲自去,把那个逆子给朕叫来!” 第165章 后悔吗? 宸王府。 尹德全刚迈进大门,就被里面愁云惨淡的气氛震住。 下人们面色悲戚、步伐踉跄,到处挂着白色的灯笼和雪白的绫绸,还有正门里面,隐隐传来的悲声啼哭…… 尹德全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宸王去了? 他快步赶到正厅,只见里面乌压压站着群人,个个素甲银盔,手执缨枪,像是京城周边驻守的武将,而正厅最前面站着一个冷面侍卫,尹德全认得,是宸王的亲信秦恒。 此刻秦恒穿着一身素服,脑门上绑了条白带子,他举起手中宝剑悲愤说道:“各位将军,太子不仁,残害手足,王爷为阻他犯下大错,却反被他重伤,至今未醒!诸位都是大盛朝的忠良,也曾在王爷帐下挂帅,如今,我秦恒要前往正阳门为王爷讨个说法,有没有敢随我同去的?” 话落,厅中爆出高涨的呼声:“同去、同去!” 秦恒道:“好!那就请诸位跟着秦恒,我们一起到正阳门外,长跪替王爷请命!” “为王爷请命!为王爷请命!” 这声如惊雷,吓得尹德全脚下一个踉跄,不知宸王府何时聚集了这么多武将。 眼看秦恒要带人离开,他忙不迭冲进去道:“秦侍卫且慢、且慢啊!” 厅中武将见此,纷纷让开道路,尹德全一路冲到最前面,大声道:“秦侍卫,皇上有令,急召宸王入宫,王爷呢,现在何处?” “王爷?”秦恒惨笑一声,悲愤无比道,“王爷如今还在内室中昏迷不醒!秦老神医一力救治,说是、说是凶多吉少……”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扭开头去,七尺昂藏的男儿竟红了眼眶。 尹德全没料到是这么个结果,愣了一愣才道:“那……王爷可否进宫?” 他话一落,身后一名武将倏地拔刀,直指他大骂:“你这太监想害死王爷啊?王爷都这副模样了,你还想抬着他进宫?” 尹德全吓得一哆嗦,回头望去,满屋武将神情肃穆,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怒视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拆吞入腹。 尹德全自跟随明武帝任大内总管以来,何曾受过这等气。但他可不敢发怒,这曾经跟过宸王在他麾下效力的,可不是什么善茬,尤其这位王爷还护短,听说几年前一个武将的妹子被一名朝官侮辱,那武将当朝捅死了那个官员,这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偏偏宸王以“军法从事”四字把人抓了去,关了两个月就放出来,听说还官复原职了…… 尹德全自问比不上那个官员,连忙赔笑:“误会、误会!”他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好不容易才想出一个法子,讪笑着看向秦恒道,“秦侍卫,你看这样行不行,左右你们也要去正阳门,不如由你跟咱家先进宫去,亲自向皇上面陈,可好?” 秦恒面上露出犹豫之色,心中却惊叹,主子真是神了! 他按照主子吩咐行事,尹德全竟就同意带自己一个没品没阶的人入宫,还去见皇上? 下方一名武将跨前道:“秦侍卫,你就放心去吧,我等在正阳门等你的消息,若是皇上不肯为王爷做主,那我等就在那里长跪不起!” 秦恒思索片刻,道:“好,那就有劳诸位将军了!我先随尹公公进宫,面见皇上!” 尹德全欢天喜地的带人走了。 而此时,宸王府后院主屋中。 一名暗卫跪在地上,口齿清晰地禀告着正厅发生的一切。 卯时已过,外面的天儿已经亮起来。不过这间屋子依然垂着厚厚的黑幔,窗子、大门紧紧闭合着,屋子闷热得难以忍受。 那名暗卫说完,斜倚窗边的柳折枝发出一声轻笑:“小恒子的演技可以啊~不过阿殊,你这么骗你父皇,真的好吗?” 云殊靠在罗汉床头,肩头披着件苍青色大氅,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封方城刚送来的信函,说是魏青棠的道谢信,正借着床头烛火细细看着。男子眉眼清淡,神色从容,哪里有之前秦恒说得什么昏迷不醒性命垂危那么严重。 云殊闻言,头也未抬,只淡淡道:“看不惯,你可以说。” 柳折枝夸张地挥手道:“别别别,你为了这次计划,又是孤身犯险又是假意中毒的,连自己个儿都搭进去了。我要真坏了你的事儿,你还不把我生吞活剥了?”说着又忍不住摇头,“哎,就是可怜那小郡主,被你骗得团团转~我听秦恒说接应你的时候,她把你抱得可紧了,还用自己的身子来温暖你。阿殊,如此温香软玉在怀,你也忍得住?” 捏着信函的手指一紧,云殊耳边莫名想起她说过的话。 坚持、活下去、福大命大…… 没来由的心底生出一丝浮躁。 他冷冷道:“你该回去了。” 柳折枝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见状弯眼笑起来:“放心,你为让太子下台,不惜以身犯险,我当然不会坏你的事儿了,只是临走前还有一句话想说。”大盛第一公子笑意顿敛,妩媚脸容透出罕见的严肃,“阿殊,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云殊眉梢一扬。 后悔? 柳折枝迅速翻窗离开,他低下头,静静看着手里的信函。 少女写的是簪花小楷字体,娟秀字迹一如她的眉眼,跃然纸上。 信上内容很简单,无非是些道谢的话,然而在最末一行,却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 粗粗几笔线条,画得很真,笑脸旁边还备注了两个字,谢谢。 云殊嘴角勾起,清冷的脸庞也柔和下来…… 然而突地想起柳折枝临走前的话语,那柔和线条也变作眉间冷意。 所谓救美、所谓中毒、所谓雨夜逃亡、所谓同生共死……那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设计好的一个局。魏青棠是棋子,云震也是,甚至沈皇后、大长公主、秃鹰……那些在南山寺出现的人,都不过是一粒粒黑白子。唯他是棋手,漠然旁观、拨弄风云,每一步按照他的意愿而行,如今这一盘棋才下到一半,又如何会后悔? 云殊将信纸卷成一团,放在旁边的烛火上。 哧啦一声,火苗窜上,很快将那封信函吞噬殆尽。 他静静望着手里的浮灰,闭上眼。 后悔吗? 不会。 第166章 卖惨 鸾凤殿中。 太子已经昏睡过去,沈皇后爱怜地蹲在旁边,替他捋着头发。她神情柔和而专注,如果忽略掉通红的眼眶和颊边的泪痕,外人看了只会说好一副母慈子孝图。 明武帝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叹气了。 对太子,他或许是不够关心,对皇后,他或许是不够宠爱,所以才会让他的长子得罪了那个人,所以才会让皇后在明明儿子被斩断手臂却说出自请废后的话来!皇后太懂他的心了,也太知道宸王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她宁肯自己忍下屈辱,也不愿手足相残动摇国本……明武帝越想越是感动,也越想越是愧疚,这份感动与愧疚,在听到太监高宣“宸王到”的时候,就变成了怒火。 砰! 明武帝抓起茶杯砸下去。 上好的青花瓷杯在秦恒脚前砸成碎片,尹德全大骇,赶忙跪下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明武帝看清来人不是云殊,而是他身边一个什么侍卫时,那份怒火就变成了滔天巨火:“大胆!朕亲自传召,那个逆子还不来相见,他是铁了心要做残害手足、叛上作乱的罪人吗?” 逆子?叛上作乱? 听到这几个字,秦恒险些压不住火。 他居然敢如此说主人,这大盛要是没有主人,他能安安稳稳做他的皇帝吗? 秦恒当即跨前一步,不理会尹德全连使眼色,大声却冷硬道:“皇上!宸王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 “来不了?”明武帝一愣,下意识去看尹德全。 尹德全赶忙膝行两步,道:“回皇上,宸王确实来不了,他重病卧床、昏迷不醒,是奴才亲眼所见!因此奴才才斗胆带秦侍卫进宫,向皇上陈情!” 明武帝又愣了:“重病卧床、昏迷不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朕怎么不知道?” 秦恒暗暗冷笑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脸上却不得不做出沉痛之色,回道:“就在昨夜,王爷从南山寺回来后,就伤重垂危,连秦老爷子都说很可能熬不过这关……” 明武帝大惊:“什么?” 沈皇后眼里也露出惊讶,但转瞬那惊讶变作恨意,她万万没想到,云殊竟也玩起了卖惨的把戏!太子用一条手臂才换来皇帝的丁点愧疚,可他倒好,人不来,空空一句话就把皇帝骗得紧张不已。 果然明武帝急道:“他怎么样,要不要紧,要不要朕派太医去给他看看?” 秦恒生冷道:“回皇上,秦老神医已在全力施救,他老爷子说了,要是他都救不了主子,属下们只能给主子准备后事了。”这话说得嚣张且不客气,明武帝面上怒气一闪,却突然想起什么问,“你说得秦老神医是?” “秦易儒老神医。” “哦,是他!”明武帝顷刻放松下来,“当年朕还是太子时,亲眼见他救治过敏妃母,这位老神医确实医术高超,有他出马,想必老二不会有事。” 沈皇后听着二人一问一答,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她好不容易挑起皇帝的愧疚和感动,结果一转眼,就被对方轻易化解。 太子是少了条手臂,但他云殊命都快没了,这两相比较,皇帝在情感上就很难偏颇。 该死、该死! 沈皇后心中飞快思索对策,抬眸,正好对上明武帝的目光。她勾唇一笑,笑得有些悲凉哀怨,明武帝大概也觉得对不住她,尴尬咳嗽两声道:“皇后,不必担心,这样吧,等秦老神医替老二看完了,再请他来看看太子,说不定能有别的法子呢?” 别的法子,什么别的法子? 即使秦易儒医术通神,也不可能替她的太子接上手臂。 沈皇后心中冷笑,表面上却乖顺地低头应下,她苦笑道:“皇上说得是,不过也许震儿的命不如宸王好,接不上手……” 她是在委婉暗示明武帝断臂之事,果然明武帝眉头一皱,道:“对了,那个什么侍卫,你说老二是在南山寺受的伤,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朕得到的消息,是他为了维护一个女子,残害兄长?”就在尹德全去宸王府叫人的时候,沈皇后已经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今晚在南山寺,魏青棠同太子发生口角,宸王护美心切,为了她砍断太子一条手臂,后来更让雪衣卫闯进来劫人,狂妄至极。 秦恒听着皇帝质问,冷冷一笑,昂首答道:“不错,是我家主人为了救魏姑娘,砍了太子一条手。” 明武帝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关键字:“救?” “回皇上,正是!当时太子欲行不轨,我家主人救人心切,才废他一只手!” 明武帝轻飘飘看了沈皇后一眼。 他不在意太子是否强迫一个女人,事实上,他自己也算风流,后宫里的嫔妃抬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在他眼里,只是玩物罢了。但他在意的是太子办这事为何会被人发现,这就是手段低下了。而且南山寺,那好像是千年佛寺,这次皇后进香是为保来年安定,他选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是有些不像话了。 沈皇后察觉到那一眼的分量,正要解释,明武帝挥手制止了她,转向秦恒道:“你说下去。” “是。”秦恒躬了躬身,又道,“太子记恨我家主人,派出秘卫追杀不说,还用下作手段让主人中毒,若非魏姑娘一力相救,我等及时赶到,主人只怕就死在南山寺了!” 明武帝沉吟一阵,缓缓道:“太子这事做得确实有亏,不过你家主子也是,就为一个女人对兄长动刀,未免过头了。” 秦恒拱手道:“那皇上可知,这位魏姑娘是何人?” 明武帝挑眉。 秦恒沉声道:“正是魏督公的义女,皇上亲封的吟越郡主,魏青棠。” 明武帝双目一瞪,登时扭头去看皇后。 方才沈皇后叙说时,只字未提魏青棠的身份,难怪他听着这名字有些耳熟,竟是魏卿家的义女! “皇后,你糊涂!”明武帝毫不留情地斥责,“魏卿家为朝廷做了多少贡献,他天生无后,便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你竟让太子去动她?难道你要太子背着荒淫无度的名声活下去吗?” 沈皇后慌忙跪下,哭道:“臣妾知错,可是皇上,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砍了太子的手啊,这让太子日后可怎么活!” 明武帝一怔。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传话:“皇上,叶贵妃携五皇子求见。” 第167章 废太子(上) 叶贵妃领着云宁进来,一头拜倒在地上。 明武帝连忙去扶,他心爱的宠妃却坚持跪着道:“皇上,臣妾有一事,请皇上做主!皇上若不答应,臣妾就不起来!” 明武帝正为太子和宸王的事烦心,又见宠妃也来凑热闹,心下甚是无奈。但他对叶贵妃是存了几分真心,也就耐着性子道:“答应答应,爱妃要让朕做什么主,朕都答应,行了吧?” 叶贵妃大喜,连忙道:“臣妾多谢皇上!”她拍了拍身边孩子,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跟着奶声奶气地喊,“宁儿多谢父皇!” 明武帝被这一声哄得心花怒放,只觉方才的头疼都消减不少。 他抱起云宁,逗弄他道:“小五,快跟父皇说说,你母妃要跟朕说什么?” 云宁咬着手指去看叶贵妃,在叶贵妃鼓励的眼神下,才道:“回父皇,母妃、母妃是想说宁儿落水的事……” 明武帝脸色微变,去看叶贵妃,只见她郑重点了点头。 叶贵妃先是看了眼太子和皇后,盈盈福身:“皇上,您还记得那次宁儿去大长公主府玩耍险遭不测的事吗?臣妾当时便觉得不对,宁儿他自幼怕水,又如何会失足落进水里,臣妾也问过他身边的奴才齐顺,齐顺说他被人打晕了,什么都不知道,那时臣妾就肯定,宁儿这事绝不是意外!” 明武帝沉默片刻,缓缓道:“但当时朕令大理寺卿彻查,不是说没发现其他线索吗?” 叶贵妃勾唇,露出一个苦涩无奈的笑容:“皇上,大理寺卿不是没有发现,兴许是发现了,不敢说……”她边说,边又再度看了沈皇后和太子一眼。明武帝注意到她这个动作,心头微动,沉声道:“爱妃,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叶贵妃轻轻摇头,转身吩咐道:“带上来。” 很快,两名侍卫押着一男一女走上来。 那女子作宫婢打扮,一见叶贵妃,噗通跪下道:“娘娘、娘娘饶命啊!雁儿真的没有背叛娘娘,求娘娘明鉴!” 叶贵妃神色不动:“是吗,那你身边这位情郎是怎么回事,你们耳磨鬓斯时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雁儿吓得浑身发抖,眼泪断线珠子般滚落下来,明武帝皱眉,问:“爱妃,这是怎么回事?” 叶贵妃向他福了福身,抬眼再度瞥了眼沈皇后一眼,眸光讥梢:“回皇上,这男子叫陈吉,是鸾凤殿当值的侍卫。女子是臣妾的贴身奴婢,叫雁儿,也是当初皇后姐姐送来的——”她刻意咬重“皇后送来”几个字,又道,“谁知让臣妾发现,这对狗男女竟私相授受,而且他们时常传递消息,雁儿,你来向皇上说说,这揽云宫的一举一动,你都禀报了谁,当初五皇子去大长公主府的事情,你又泄露给了谁!” 叶贵妃性子温婉,很少有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可她一想到那次小五险些丢命,就怒不可遏。女子本弱,为母则强,故而这次不知谁透漏给她当初害小五的就是太子,而她身边也安插的有皇后的人时,这个一向温婉和善、极少与人冲突的贵妃,突然就下定决心,不再软弱。她就算没有强大的母家,但她有皇帝的宠爱,而且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把害云宁的人给抓起来! 雁儿被叶贵妃的话语给吓怕了,她不停以头抢地,哭声道:“皇上、娘娘,奴婢不知,奴婢都是听人吩咐!是皇后娘娘,皇后说要让奴婢时时留意贵妃娘娘的动静,但奴婢真的没有谋害五皇子啊,求皇上明鉴!” 旁边跪着的陈吉也拼命磕头:“皇上、娘娘,奴才也是听命行事,皇后娘娘让奴才和雁儿接头,将贵妃娘娘的举动禀告给她,奴才也和雁儿一样,是不知情的啊!” 明武帝两道锐芒顿时直射沈皇后。 沈皇后扶轿站起来,平静道:“不错,皇上,是臣妾派他们去看着叶贵妃的,但臣妾并没有对五皇子不利,臣妾敢以性命发誓。” “呵呵……”叶贵妃面上露出愤恨的神情,“皇后姐姐没做,你儿子也没做吗?” 此话一出,沈皇后身子歪了歪,立刻去看太子。 云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缩在软轿中一声不吭,听见叶贵妃的话,他脸上露出惶急,仿佛被人戳穿秘密又是害怕又是惊恐。 他的表情解释了一切,沈皇后瞪大眼睛道:“你……真是你……” 明武帝大怒,抄起手边茶杯狠砸过去:“孽畜!孽畜!小五才多少岁,你竟敢向他下手,你这个畜生!” 他大怒之下猛地拔出墙上挂着的宝剑,尹德全连忙从后面抱住他:“皇上息怒、息怒啊!”沈皇后也拦在轿前,哀求道,“皇上,太子他只是一时糊涂,您千万别——” “一时糊涂?朕看他是太清醒了!清醒到去动魏卿家的女儿,清醒到去谋害手足兄弟!”说到这儿,盛怒中的皇帝猛地想起什么,扭头看向叶贵妃,“爱妃,那次把小五救上来的是不是?” 叶贵妃颔首道:“是,正是吟越郡主救了小五。” 明武帝全身一震,沈皇后亦脸色巨变。 她膝行几步抱住明武帝大腿:“皇上、皇上,太子他不会……” “滚!”皇帝暴怒踹开她。 魏青棠救了五皇子,太子就要动她,这背后针对的还不是小五吗? 宁儿今天才五岁,太子就容不得他了,这要真让他继承大位,将来指不定发生什么呢! 明武帝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后怕,然而哪知这个时候,值官战战兢兢的声音又从外面传来。 “皇……皇上,童御史求见……” “不见,让他们滚!”明武帝正为太子的事儿在气头上,哪儿会见大臣。 然而外面静了一刻,接着响起童御史洪亮如钟的声音。 “皇上,臣有本启奏,臣要参太子结党营私、奸淫掳掠、其身不正等七项重罪,求皇上恩准!” 第168章 废太子(下) 鸾凤殿中,望着上首处脸色越发铁青的皇帝,人人屏息压低脑袋,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哗啦—— 御案上的奏折被一扫而落,皇帝冷笑道:“好、好啊,结党营私、奸淫掳掠、贪污受贿……足足七项、七项!朕的好太子,这就是你干出来的好事!”他一本奏折劈在云震脸上,云震身子缩了缩,哭丧着脸道,“父皇,您听儿臣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解释你没有包庇曹阳,没有从他那儿每年收取巨额银两?还是解释你没有对小五下毒手,那些都是下人瞒着你干得?” 云震也是没脑子的,看不出明武帝在说气话,连忙道:“对对、父皇,那都是下面人做得,与孤无关!” 明武帝几乎要气笑了,抓起笔架就要砸过去:“到现在你还想欺瞒朕,你当朕是傻子不成?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朕,你东宫里关着的男男女女,也都是你的下面人上得?”如此不上台面的话从一国之君嘴里说出来,可见明武帝是真气疯了。 云震被吓到了,呆愣愣望着他。 沈皇后连滚带爬扑过去抱住他大腿,哭求道:“皇上,震儿他才断了条手臂,您可怜可怜他吧!”原本沈皇后想以此求情,谁知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明武帝脸色更臭,“别跟朕提他的手,依朕看,老二下手轻了,这种混账东西,就该一刀抹脖子!” 云震终于反应过来,嚎哭道:“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知错了!” 这鸾凤殿里哭声震天,云宁睁着好奇的眼睛问叶贵妃:“母妃,太子哥哥和母后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呀?” 叶贵妃爱怜地抚着他的头发,心里充满快慰:“因为,他们做错了事情。” 明武帝闭眼,任由皇后和太子跪在脚边哭求,一动不动。 半响后,他睁开眼道:“尹德全,拟旨……” 两日后。 京城,酒楼。 “诶你们听说了吗,皇上废掉太子啦!” “嘁,今早上我就知道了,我跟你说我亲眼看见那传信使从我家门前跑过,到处张榜呢!” “乖乖,这不是昭告天下吗?看来皇上这次是铁了心了。” “你们谁知道是为了啥呀?” “嘿嘿,这个我清楚,好像是太子想奸淫吟越郡主,被人给发现了,然后告到皇上那儿,皇上就决定废了他!” “废得好!太子荒淫无道,民怨沸腾,你们还记得两年前那位薛小姐吗,她失了清白含恨自尽,老父想伸冤也被撞死在刑部大门口,依我说这就是天道好轮回,太子又怎么样!” “不过,就因为一个郡主就废了他,是不是太容易了些?” “啧,你知道那位郡主是谁吗,那可是魏督公的女儿……” “哦哦,原来如此,也幸好这次惹得是她,要不估计又得忍气吞声了……” 酒楼里讨论得热火朝天,由痛骂太子到称赞魏青棠不畏强权,最后又回归到感慨督公府权大势大的老话题上。隔壁雅间一个年轻公子侧耳听了阵儿,淡笑摇头:“这些百姓还是太天真了,一国储君,岂会因为一个女子废立,这次太子下台,还不是因为之前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被捅出来。”他眼底闪过一分厌恶,说道,“谋害五皇子、贪墨巨额银两,与兵部尚书私下结交,荒淫无道,欺男霸女,这等败类,皇上没有处死他真是天大的仁慈!” 看他说得一脸义愤填膺,倚在窗边的男子不由嗤笑:“处死?谢兄,你怕是忘了这位太子身上还流着皇帝的血呢。” 原来这二人正是楚情与谢淮英。 谢淮英闻言冷道:“那又如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种人,亏得当时皇上让你当太子太傅,你没同意呢。” 楚情懒洋洋道:“我又没疯,干嘛去教一头猪……” 谢淮英突道:“对了,这次那位郡主娘娘遭遇这种事情,怎不见你去找她?莫非你终于回头是岸,醒悟了?”他语带揶揄,楚情白他一眼,狭长的凤目悠悠转向窗外,“谁说我没找她,只是她那儿……人太多了。” 竹兰苑里,绿儿正叉腰指挥丫鬟们搬放礼物。 这次郡主从南山寺回来,好多京城勋贵人家都送来礼物,什么英国公府安宁县君与四小姐呀、什么永宁大长公主府啊、还有崔相国家也有,甚至宫里边也送来一堆补品,但真正让丫鬟们惊讶地,还是那些登门拜谢的人…… “末将西山大营黄荣成,拜谢吟越郡主大恩!” “卑职城防营邵启,拜谢吟越郡主大恩!” “骁骑营,颜华,拜谢吟越郡主大恩!” “……” 那些七尺男儿来到竹兰苑二门外,砰得一声跪下去,直挺挺地叩头。 这可把绿儿那些丫鬟们吓坏了,个个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好在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磕完头,转身就走,没有让她们太过为难。 竹兰苑里,向来稳重的阿金也皱眉看着他们,走回去与魏青棠道:“郡主,这……”虽说大盛男女之防不严,但这些粗鲁汉子跑到郡主外院叩拜,传出去对她的名声终究不好。 不过魏青棠不甚在意,挥手道:“想拜就拜吧,别管他们。”她心里有数,这多半是为云殊来的,这宸王在军中威信极高,只是没想到高到这个地步。 不过无所谓,自从听到太子被废的消息,她心情好得不得了。原本担心云震会因为这次的事不放过她,还特意让木槿去搜寻宋离踪迹,没想到等了两天,没等到宋离,倒等来这么个好消息。 失了太子之位,云震再也不能仗着身份为所欲为,这比什么要挟他更有用得多。 想到之前方城说过让她不必担心的话,魏青棠眉梢一挑,露出几分深思之色。 这雪衣卫的主人……到底何方神圣? 她正想着,杜鹃突然跑进来道:“郡主,瑶光县君过来了。” 没一会儿另一个小丫鬟也进来:“郡主郡主,安宁县君和杨四小姐也过来了。” 魏青棠微讶,她和孟瑶交情深厚倒没什么,但杨清玉杨霜华居然也来了……她急忙迎到二门,只见孟瑶和杨家姐妹一起走进来,说说笑笑,气氛十分和乐。 “魏姐姐!”孟瑶眼尖看见她,立刻冲上来握住她的手,“看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魏青棠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杨家姐妹:“安宁县君、杨四小姐,有劳你们过府一趟。” 杨清玉还未说话,孟瑶插嘴道:“哎呀,不止清玉姐和霜华姐,还有崔大小姐也来了呢!” “崔大小姐?”魏青棠一愣,“崔芝兰?”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边跑边喊:“不好啦、不好啦!崔小姐的马车被人劫了!” 第169章 被掳 四女得知这一消息,皆吓了一跳。这光天化日,天子脚下,怎么还会发生劫车的事情? 魏青棠稍作沉吟,道:“阿瑶,你和安宁县君、四小姐在府上稍坐片刻,我带人去看看。” 孟瑶急道:“魏姐姐,我也去!” 魏青棠看她一眼,杨清玉亦道:“郡主,今天我们来是与芝兰妹妹约好的,她出了事,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一起去吧。” 魏青棠颔首道:“也好,杜鹃,你去备车。” 这次出事地点就在离督公府不远的一处后巷中,魏青棠她们赶到时,相国府的马车就停在那儿。车夫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两个丫鬟跪在那儿。其中一人魏青棠认得,是崔芝兰的贴身婢女环儿。 她给杜鹃使了个眼色,杜鹃立刻走过去问:“发生什么事了。” 环儿抬头望她眼,双目无神,表情迷茫,她脑门上有一条细细的血线淌下来,像是头部才受到过重创。旁边那个丫鬟看上去没什么事,但也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闻言哭道:“呜……我家小姐被人掳走了,呜呜……” 那小丫鬟一哭就停不下来,杜鹃又问了几句,都不答。她无奈地看向自家主子,魏青棠挥退她,亲自走过去问:“看清是什么人做得吗?” 她语气淡淡,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那小丫鬟哭声一止,抽抽噎噎道:“好像……是、是个男子……” 男子?! 众女心头皆是一沉。 崔芝兰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被一个男子掳走,这要是传出去只怕她的名声…… 这时环儿终于清醒过来,她不顾头部伤势,挣扎着扑过来抓着魏青棠道:“郡主,您要救救我家小姐啊!是表公子、是表公子!” 表公子? 众女面露诧异,唯有魏青棠眼底掠过一缕锐芒。 崔芝兰的表兄,曹沛元! 环儿小脸露出愤慨之色,恨声说道:“是他,就是他!小姐本来说要去督公府探望您,谁知路上马车出了问题在这儿停下。奴婢正要去问车夫大哥,突然就看见他窜上来,一棍子把奴婢打晕了!然后……”她悲声道,“等奴婢醒过来,小姐已经不见了,肯定是他掳走了小姐!” 众女听得心惊肉跳,仿佛看见了男子持棍行凶的场面……魏青棠目色一寒,低声念道:“曹、沛、元。”这个混账东西,她终究还是低估了他。 本以为搅混了这桩亲事就能救下崔芝兰。哪知因为太子的事情,曹阳被革职,曹府也被满门抄家,他这个尚书公子一夜间失去了所有,肯定把一切归咎到崔芝兰头上,才会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魏姐姐,我们该怎么办,报官吗?”孟瑶忧心地问。 “不能报官!”魏青棠斩钉截铁道。 杨清玉点头:“不错,至少现在不能报官,否则芝兰妹妹的……”她顿了顿,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芝兰妹妹,郡主,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魏青棠赞赏地看了眼这位安宁县君。 杨清玉不愧是聪慧剔透的女孩子,知道一旦报官,崔芝兰的名声就毁了,当下只有她们先找到曹沛元,把崔芝兰救出来,其他的事慢慢再说。 魏青棠思忖片刻,实在不行,她只有先找锦衣卫…… 突然,一个低冷的少年声音道:“你们要找人?” 众女循声望去,只见街角处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少年,高高的个头,却瘦得像根竹竿,他衣衫很破烂,却不掩那张阴郁倔强的脸庞,此刻少年抿紧嘴唇望着她们,紧握的拳头,泄出一丝不安…… 魏青棠一怔,孟瑶惊喜叫道:“咦,你不是上次那个、那个赌徒的儿子吗?” 听到“赌徒”两个字,少年眼底掠过一道阴暗冷芒,他扬起脑袋,嘴唇倔强地抿成一条直线。 魏青棠忽道:“徐远?” 少年愣住。 魏青棠的目光落在他右手尾指处,那里断了一截,她愈发肯定道:“你是徐远。” 几个月前,她和孟瑶在大街上遇到过他,当时他正因为父亲的赌债被一群地痞流氓围攻,孟瑶替他出头无果,还是魏青棠花了一千两替他还债。不过那次她让他砍对方一根手指,这小子二话没说就下手,是个狠角色,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 魏青棠默不作声的想着,徐远内心却掀起滔天波浪。 她还记得他、她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 这个念头让他内心塞满欢喜,只觉方才那句“赌徒的儿子”也不那么扎耳了。 他抿着嘴唇,压抑着上扬的嘴角,故作冷淡地说:“你们要找刚才车上的人,就跟我来。”说完转身便走。 孟瑶嗫嚅道:“魏姐姐,这……” 魏青棠想了想,这个少年虽然才十二岁,但早已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他如此笃定,肯定是有了什么线索,因此道:“跟上他。” 众女跟着那少年走街串巷、七拐八绕,最终来到城南边的一处破庙。不得不说徐远对京城地形极熟,本来一个时辰的脚程,他半个时辰就到了。破庙前,徐远看了众女一圈,目光落到魏青棠身上:“人就在里面,小七说半柱香前才进去,你……们可以放心。” 半柱香,太好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众女目光相接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的喜悦,魏青棠上前一步,由衷道:“多谢你,徐远。” 徐远耳根一热,脸也瞬间烧红了,他梗着脖子大声道:“不、不需要!”说完脚底抹油跑掉,留下魏青棠失笑摇头。 还以为是什么偏激阴郁的小魔头,原来只是个别扭的死小孩儿啊…… 不过眼下更要紧的是崔芝兰,魏青棠与杨清玉她们对望一眼,立刻走进庙里。 一股朽木气息扑面而来,很久没有人打扫的寺庙到处是蛛网和灰尘,几人都小心翼翼地落着脚步,不想沾染上那些灰尘…… 突然,庙子里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 “啊!!!” 众女脸色一变,因为她们都听出来了,这是崔芝兰的声音! 第170章 血帕 破庙中,崔芝兰裹着仅剩的衣物,拼命往供桌底下缩去。 她今天本来兴高采烈的去探望,哪知行到途中,这个曾经痴心爱慕的表哥窜上马车,打晕了她的丫鬟,强行把她带到这儿来……崔芝兰怕极了,因为曹沛元就像变了个人,以前就算爱慕如烟,在她面前也总维持着君子风度、敦厚有礼,可今天,他双目充血,五官更是扭曲得可怕,他拽着她的手腕把她强拖过来,一路上,甚至因为她的反抗甩了好几个耳光。 崔芝兰的两边脸蛋都已经肿起来,可比这更让她害怕的,是曹沛元一进破庙,就开始撕扯她的衣裳。 他什么都没说,没有因为腊八那天的事质问,也没有说别的什么。 曹沛元就像一头野兽,疯狂地要吃掉她的血肉…… “表哥、表哥!求你,别这样!” 崔芝兰的上衣已经被他扯破,香肩半露,衣不蔽体……她缩在供桌下面,期盼着这小小的一角能保护她的安全。 可现实总是残酷的,曹沛元弯下身子,一双眼睛阴恻恻盯着她:“出来……” 崔芝兰吓得全身发抖,环住膝盖拼命摇头。 “我叫你出来!”曹沛元猛地伸手抓住她右脚踝,把人拖出来,他骑跨在她身上,揪起她的头发另一手啪啪啪地抽着耳光。 “贱人,你不是喜欢我吗?你躲什么躲,啊?” “你这个贱人,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曹沛元咬牙切齿地骂着,在他看来,父亲根本不是受太子连累,是崔晏,他的姑父,为了给这个表妹报仇才这么做!如今他爹的兵部尚书职位已被革去,他从一个尚书公子变成一个平头百姓,钱没了,地位没了,父亲为此一病不起,母亲还成日指着如烟骂她是狐媚子……他今天出来的时候,整个曹家鸡飞狗跳,曹沛元要疯了,他已经疯了。 他的怒火迫切需要一个宣泄点。 那就是崔芝兰! 对,是她,如果不是她故意装死,害得崔曹两家决裂,事情根本不会到这个地步,他爹更不会丢官罢职,他也不会一无所有! “贱人,你不是喜欢我这样吗?这样摸你,这样亲你……还有这样……” 崔芝兰绝望地挣扎着,眼里的泪水几乎要流干了。 她感觉一只粗鲁的大手在身上肆意妄为,摸着、亲着,她恶心地想吐,却躲不开。 谁来……谁来救救她? 哐—— 残破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接着压在身上的重量一轻,曹沛元像个滚地葫芦似的骨碌碌撞到墙角。杜鹃飞快跑进来扶起她:“崔小姐、崔小姐?”崔芝兰惊叫了一声,飞快推开她缩成一团。 “别……别碰我……” “别碰我!!” 崔芝兰似已崩溃,娇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儿。 杜鹃没想到她反应如此激烈,愣了一下,下一刻自家主子从她身边跨过去,解下披风,直接围在崔芝兰身上。 “崔姐姐,没事了……嘶!”魏青棠眉头一皱,咬紧唇。 那崔芝兰大概是被吓坏了,本能地把一切靠近她的人当成敌人,她张嘴咬在魏青棠手臂,那尖利的牙齿瞬间扎破皮肉,流出血来。 “郡主!”杜鹃惊呼着要去拉开她,魏青棠喝止她,低头耐心地道,“崔姐姐,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 崔芝兰一愣,咬下去的牙齿没有再继续深入,她慢慢抬起头,深深看着她,眼泪像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出。 “呜……呜呜……” 崔芝兰伏在她肩头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魏青棠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同时递给杜鹃一个眼神。 杜鹃立刻把角落里的曹沛元抓出来。 曹沛元跪在地上疯狂磕头:“表妹、对不起表妹,我失心疯、我该打!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求你看在我们十几年的情分上原谅我这次吧,表妹!”这曹沛元边说边往脸上呼耳刮子,下手也狠,不一会儿脸上就红肿一片。 “表妹、对不起,但我是急昏了头,急昏了头啊!我听说你和陆柏那个小子相看的事儿,我就、我就急得不得了!表妹,我是爱你的,我才发现我是爱你的啊……” 魏青棠听得几欲作呕。 这个无耻小人,竟敢把自己的龌龊事解释为爱,真真是侮辱了爱这个字! 可怀里崔芝兰身形一抖,似乎是听到“陆柏”两个字,她娇弱的身躯更是抖得和筛糠一般。 杨清玉上前一步,向曹沛元道:“曹公子,你好歹也是读孔孟圣贤之道的人,作此禽兽行径还敢说爱,你的廉耻呢?你的脸面呢?就算你不要,芝兰妹妹还要呢。” 曹沛元怨毒地望她一眼,连连磕头:“姑娘教训得是、姑娘教训得是,是我不知廉耻,是我不要脸面,但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他说完又向崔芝兰爬去,“表妹、芝兰,我是真心对你的,我对你之心天地可鉴,只是我原来一直不知道我爱的是你,表妹,求你信我、相信我!” 杨清玉轻蹙眉头,厌恶地移开眼去。 孟瑶已经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顾念着崔姐姐不能再受惊吓,她非得拿鞭子好好抽他一顿。 然而,魏青棠却忽然看向他,道:“你方才说得,你敢写下来吗?” 曹沛元一愣,拼命道:“敢敢敢,我对表妹是一片真心,我愿意刺血为墨,以表我的诚意!”生怕她不愿相信,曹沛元立刻咬破手指,撕下前襟涂写起来。 魏青棠凝眉看着他,心头暗暗心惊。 原以为这曹沛元只是个道貌岸然的二世祖,可看他如此能忍,莫怪后来可以爬上西厂厂公的位置。这种人,忍耐力之可怕、报复力之强悍,若给他机会,将来必会成为一条极难应付的毒蛇…… 她心中有了主意,曹沛元写毕,她使了个眼色给杜鹃,后者立刻将那血帕收走。 曹沛元满怀希望地看向魏青棠。 魏青棠道:“交给官府。” 曹沛元窒息了一瞬,脸孔扭曲地瞠着她:“你这个贱——”不等他骂出口,杜鹃已经一记手刀,狠狠劈晕了他。 第171章 贵人 “把人交给大理寺,多给些银子,别让他胡说八道。” 杜鹃领命把人带下去。 魏青棠又好生安抚了一阵崔芝兰,等她哭昏过去,才把人交给杨清玉她们。 孟瑶抓着她的左手查看,只见手臂上,两枚牙印深深嵌在那儿,鲜血淋漓:“魏姐姐,这……” 魏青棠缩回手道:“没事。” 比起崔芝兰受到的惊吓,这小小一对牙印算得了什么。 这时崔芝兰的婢女环儿、巧儿找了过来,匆匆把她接走。 杨清玉走过来道:“郡主,直到今日,我才真的服了你。” 魏青棠挑眉,不明白这位安宁县君怎么说起这个。 杨霜华代替她道:“郡主,大姐姐是说,你处变不惊、有勇有谋,是我等学习的榜样。” 魏青棠闻言,苦笑摇头:“哪里话,其实崔姐姐之所以有这一劫,还与我脱不了干系……”要不是她让崔芝兰假死,揭穿曹沛元的真面目,这曹沛元也不会狗急跳墙来找崔芝兰报复。说来说去,还是她算漏一招。 可她越是这么说,杨家姐妹对她越是敬服。 居功而不自傲,救人而不图名,尤其今日崔芝兰经历的事情,就是她前些天在南山寺上所遭遇过的……一想到这儿,对她又既感且佩。 “芝兰妹妹能遇到郡主这样的贵人,是她之福。”杨清玉真挚道。 贵人? 魏青棠一怔,也同样联想到前些天,她也身处同样绝境时救她的那个人——宸王。 他是她的贵人吗? 脑海中浮起那张清冷淡漠的脸容,回想起那个雨夜相拥取暖的时刻,魏青棠意外地发现,自己心跳加快了。 啪啪。 她重重拍打脸颊,用力摇头:“我一定是失血过多,头昏了,居然会认为他是我的贵人……” 几女听得莫名其妙,孟瑶问:“魏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魏青棠摇头:“没什么,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也快回去吧。” 因为崔芝兰这件事,几人心情都有些沉重,回到督公府小坐一会儿,也都先后告辞。送走她们,魏青棠也觉得有些乏了,叫来绿儿把伤口换洗了,便准备歇下。 这段日子,朝堂上因为废太子的事忙成一锅粥,魏九也好些天没回府了。没有这老贼在,魏青棠也难得自在,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有更多时间思考怎么和他解释。南山寺发生这么大变故,以魏九的疑心病,不可能不找她盘问,只是如今忙得顾不上,等他缓过劲儿来,肯定会想起这茬…… 魏青棠靠在软枕上,闭上眼,默默思索着。 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半夜。 “叩叩叩”。 窗户外传来有节奏的叩击声。 魏青棠素来浅眠,听到动静立刻醒来。她偏头望去,临睡前关好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一扇,夜风吹进来,灯罩下的烛火也摇曳不定。她蹙眉,心中升起一丝繁乱…… “叩叩叩”。 又是三响,魏青棠无奈叹气,披上外衣走过去:“楚三公子,吟越已经歇下了,不便见客,还请回吧。”她言辞生疏,声音里更透着两分复杂。 楚情忽地翻身跳进来,月色下,他一袭紫色长袍,妖异魅惑得如传说中的海妖。 “嘶……冷死我了,坏丫头,快快,倒杯水给我喝。” 魏青棠静静站在窗边,没有动。 自上次大长公主府外他表明心迹,她就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对他。 楚情见她没动,唇畔一勾,自顾自地走到桌边坐下。他用冻得有些发青的手倒了杯茶,递到嘴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坏丫头,你真是狠心呐,我在你窗户外等了大半个时辰,你也不舍得给我倒杯水……” 魏青棠看着他肩头的风雪,眉梢处也隐隐落了霜花。 心头微叹,走过去道:“楚三公子,男女有别,你下次还是别再来了。” 楚情眉梢一挑,他明显感觉到这个小丫头对自己的生疏与刻意做出来的距离感。 看来,上次表白,真把她吓着了。 “坏丫头,你不会真这么狠心,要赶我走吧?”楚情一脸委屈地看着她,那桃花目里水光潋滟,摄人心魄。 魏青棠移开眼,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左手一冰,那楚妖孽突蹿上来抓起她的手:“你受伤了?” 左手处,白天被崔芝兰咬的牙印还落在那儿。 她没来得及说,就听楚情咬牙道:“是太子那个禽兽干得?” “不是。”魏青棠抽回手,淡淡道:“没什么大碍,三公子不必担心。” 听她左一个三公子右一个三公子,楚情心底也冒出火来,他环臂,嘴角冷笑:“怎么,如今你我,连朋友都不算了?” “不是……”话没说完,那厮蓦地按住她肩膀,低缓吐词,“丫头,我心悦你是我的事,你不必有什么不自在。” 男子神情郑重,那双桃花眼里更是透漏出前所未有的认真。 魏青棠看得心神一晃,想起儿时那个楚小胖信誓旦旦地说“长歌妹妹,我会保护你的”,心就更乱了。 她退出几步,站定,想了很久才道:“三公子,承蒙错爱,但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第一,你对我并非有情,只是求而不得生出的执念。第二,我这辈子没有嫁人的打算,所以即便你是认真的,我也只能辜负了。” 少女一脸正色。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起这些情啊爱啊的话也半点不脸红,楚情抱臂望她半响,笑道:“你这么说,我倒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魏青棠无力绝倒。 这个楚小胖究竟要闹哪样! 他到底看上她哪点了,她改还不行吗? 某女内心咆哮,楚情暧昧地向她抛了个媚眼,从窗户遁走。 魏青棠额角抽搐,这一整夜都没睡好,翌日一早,她把李牧叫来,让他加强竹兰苑警戒,并让墨影担任护卫队长,守在主屋外。 她就不信了,楚情这厮还能翻墙进来! “郡主,木槿回来了!”杜鹃欢喜地冲进来道。 魏青棠起身,但见木槿行到跟前,福身道:“郡主,木槿幸不辱命,先生的行踪,查到了!” 第172章 真相 宋离在云雾茶庄。 云雾茶庄坐落在城南的长安街。 这条街上大大小小共开了十几家茶铺,云雾茶庄只是其中一家,生意既不红火,也不算冷清,中规中矩的,根本引不起什么注意。 魏青棠知道这正是他想要的。 大隐隐于世,他藏在这种再普通不过的地方,即便锦衣卫手眼通天,也很难把他揪出来。 “郡主,前面就是云雾茶庄了,我们直接去吗?”木槿看着扮成丫鬟装束的魏青棠,悄声问道。 魏青棠颔首,又道:“待会儿你就在这街上转转,多买些茶叶,一个时辰后来找我……” “是,奴婢省得。” 为怕被人发现,她们今天特意混在采买的队伍里出来,木槿说要给郡主买茶叶,所以专门来到这长安街上…… 云雾茶庄门口。 魏青棠一进去,掌柜的就笑脸迎上来:“哎哟这位姑娘,您是来买什么的呀?我们这儿茶叶可好了,都是新鲜摘下来的,味道香甜,唇齿留甘,姑娘不信可以试试!” 那掌柜见她衣料不凡,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出来采买,当下殷勤地介绍起来。 魏青棠不动声色地听他说着,忽然道:“掌柜的,你这些货和外面其他茶铺没什么分别,就没有更好的?” 掌柜一愣,面上浮起几分不甘之色:“当然有,我们……” 魏青棠打断他道:“那有没有云雾茶?” “这个,有倒是有,就是……” “好,那就给姑娘来一百斤云雾茶。” “一百斤?”掌柜瞪大眼睛,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叉腰指着她道,“去去去,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拿老夫寻开心呢?”这云雾茶乃是他们的精品茶叶,一年只采一季春茶,而且产量极其稀少,一年都未必有一百斤的产量。 魏青棠张口就要一百斤,分明就是不可能的。 被掌柜驱逐,她也不急,环臂淡定地望着他:“掌柜的,你这儿没有,你们东家未必没有,不如让我见见他,问他要那一百斤茶叶?” 掌柜面色一变,警惕地瞪视她:“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我们东家?” 魏青棠淡笑道:“买茶叶之人,你就这么告诉他吧。” 掌柜皱眉,匆匆走进后堂,没一会儿功夫他就走出来,毕恭毕敬道:“这位姑娘,里面请。” 云雾茶庄铺面不大,后堂却很宽广,在掌柜的引路下,穿厅过堂,很快来到一座二层楼高的小楼阁。掌柜带她走上二楼,来到一间雅间外:“先生,买茶叶那位客人到了。” 片刻后,里面响起一个声音。 “请她进来吧。” 推门而入,一个青衫文士坐在窗边,他面前摆着一个小型沙盘,上面插着不少小旗,写着“魏”、“谢”、“孟”等字。最扎眼的是他手上拿着的那支,什么都没写,却迥异于其他小旗。青衫文士拿着它,迟迟没有放在沙盘上,听到推门的声音,他抬起头,淡定地向她一笑:“郡主,久违了。” 魏青棠打量着宋离。 一段时间不见,他和之前判若两人。 青衫磊落,文士风骨,他的左腿似乎已经养好了,面上胡须也被细细剃修过,一双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哪怕平平注视过来,也有一种平和的压迫感。 魏青棠道:“确实好久不见了,宋先生。” 宋离眼皮一掀,似乎对她这声“宋先生”颇为意外,而后又见她大大方方走到自己对座坐下,不禁笑道:“郡主巾帼英豪,名不虚传。” 魏青棠洒脱一笑,道:“宋先生,废话也不多说,以你的本事,想必也猜到我为何来找你吧?” 宋离颔首道:“郡主此来,是想问宋某一些问题,以释心中疑惑。” 魏青棠眼底划过一丝赞赏。 不错,她原本找他是想解太子困局,但如今太子被废,这个威胁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但她心中还有很多疑惑,比如太子因何倒台、皇后为什么没保住他、雪衣卫的主人又是谁……这些疑惑似蛛网般百结千缠,最后指向同一个症结点。她心里明白,这个症结若不解开,那一切都会如乱麻般越缠越紧。 所以今天,她冒着风险也要来见他一面。 宋离缓缓低下头道:“如今大盛局面复杂,多方势力交缠错节,郡主想以一己之力窥全局之貌,实在勉强。” 魏青棠随他垂目,沙盘上,宋离已经用小棋的方式把一切标注出来了。 “魏”是魏九,以他为首的阉党一派。 “谢”是谢清泉,这位谢阁老所率的清流文臣。 “孟”是孟玉楼,手握军权的一个新贵。 但…… “敢问先生,你手中那个没有标名字的,又是哪一位。” 宋离眸光一闪,颇为惊喜地看向她:“郡主果然聪慧,一眼就道出症结。”他放下那支无名旗,幽幽叹了口气,“不瞒郡主,宋某推衍这局沙盘已有数日,但思来想去,这一面白旗始终无处可落。细说起来,这也正是郡主今日的来意。” 魏青棠心头一颤,隐约捕捉到什么,但她却不愿相信似的,低声急促发问:“雪衣卫的主人是谁?” 宋离笑了笑:“郡主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吗?”看着她迫切的目光,青衫文士徐徐道出两个字,“宸王。” 宸王,云殊。 一切谜题豁然开朗,魏青棠怔了片刻,抽干力气般颓然倒回椅背。 是他、当然是他,不惧皇后,又敢伤太子,最后还能在朝堂上掀起一片滔天巨浪的人,也只能是他! 可,为什么是他呢…… 绝境相救、拼死相护、雨夜相拥……这一切若都是设计好的,那这个男人的心有多冷,又有多硬,才会连自己也算计进去。那场暴雨中的追杀是真的,秘卫想要他的命也是真的,他宁可孤身犯险,冒着生命之危也要把这场戏演下去,为的,自然是一举将太子铲除的时机。是啊、是啊,她和那尊杀神不过数面之缘,他凭什么为她砍太子一条手臂,凭什么替她挡去毒药,又凭什么和她生死相依…… 这一切不过是个精心设计的局。 只有她,像个傻子般自我感动着、感激他,甚至雨夜中他让自己离开,她却固执不肯,非说要一起走…… 回想起来,真似一个天大的笑话! “看来,郡主已经想明白了。”宋离看向她的眼神含着淡淡的怜悯,“宸王此人心机之深,手段之狠,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第173章 三件事 魏青棠没有出声。 她垂着眼,细细的睫毛在眼窝投下一片阴影。 少女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攥紧拳头,攥得再紧、再紧些。 她这一生,最恨利用。 前世,被魏九利用,被顾文武利用,她犯下了不容饶恕的错误,所以这辈子,她再也不要作别人的棋子。 然而老天就像跟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危险之时给了她希望,到最后才发现那希望只不过是昙花一梦。她又一次沦为别人的棋子,还心甘情愿地拼了命要救他,愚蠢而不自知,可笑极了…… “多谢宋先生。”少女的嗓音有些沙哑,带着疲惫过后的倦意。 宋离眉梢一扬,挑开些淡淡的惊讶:“郡主……想通了?” “有什么想不想得通的,想不通,我还能找他算账?”魏青棠声音平静,面上带着些许自嘲,“何况,不管是为了什么,他总归救我一次。” 宋离这下是真正惊到了。 他原本以为这个少女只是骄傲些、聪明些,没想到看得如此通透。 人生在世,哪怕棋手,也会有沦为棋子的可能。这位郡主不因愤怒失去理智,不因欺骗伤心不振,这心志之坚,眼界之广,确实又让他高看了一层。 “宋先生,没有别的事,吟越先告辞了。”得到答案,魏青棠也不想久留。 宋离叫道:“且慢。” 青衫文士起身,冲她深深一揖:“郡主搭救之恩,宋离还未谢过。” 魏青棠挥挥手道:“以先生之能,迟早也会逃出生天,我不过举手之劳,先生不必介怀。” 宋离摇头道:“于你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活命之恩。宋某向来有恩必报,郡主若不介意,宋某愿为郡主做三件事,以作酬谢。” 三件事! 魏青棠眼睛一亮。 这宋离的本事她最清楚,说智多通天也不为过,他能为她做三件事,那绝对是大有利处。 “既然如此,那吟越就却之不恭了。”她拱手还礼,干脆利落。 宋离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只白鸽。 那鸽子通体雪白,性情柔顺,宋离把它递给魏青棠,这鸽子还用小嘴轻啄她的手背。 “这是宋某饲养的一只信鸽,可作传讯之用。郡主身在督公府出入不便,日后若有什么急事,可将信塞进它腿上绑着的竹管中,然后将它放飞,这只鸽子会自己飞到宋某所在之处。” 魏青棠听得啧啧称奇。 这个时代,即便是军中传递消息,也只能用最古老的烽火台或者派骑兵信使传讯,但这种前者太耗费人力物力,后者又很容易被劫走。可如果有这鸽子就不同了,它不显眼,又能比信使更快地飞到目的地,只要真有认路的本事,那绝对比其他方式便宜数倍! 一想到这儿,她看向宋离的眼神越发钦佩,只觉这位宋先生真是能人所不能,而且他考虑如此周到……魏青棠再次抱拳:“多谢!” 从云雾茶庄出来,木槿按照约定的时间过来找她。 魏青棠把信鸽交给她,叮嘱几句,忽然一辆马车从身边驶过…… “咦,那不是崔相国府的马车吗?” 木槿一眼认出崔家的标志,而且车帘上还绣有团花牡丹的图案,看上去是女子座驾。 崔家、女子……难道是崔芝兰? 魏青棠眸光一闪,距离破庙的事情才两天,她怎么就出来了? “走,跟上去看看。” 那辆马车行驶到一间梨园停下,崔芝兰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她上了厚妆,却掩盖不了苍白的脸色和憔悴的容颜。就在她走下马车时,一名年轻公子迎上来,面容俊朗,玉树临风,他含笑同崔芝兰问好,崔芝兰勉强点头,在他的侧身引路下走进去…… 魏青棠远远望着,蹙了蹙眉。 “哎,崔小姐也真可怜,明明都和陆公子相看过了,哪知会遇到这种事……”木槿唏嘘地说道。 魏青棠疑惑地转过头:“陆公子?” 木槿道:“是啊,奴婢也是听人说得,崔相国因为曹家的事很是愤怒,但又怕崔小姐一蹶不振,所以精心挑选过后,让她和陆御史的儿子陆柏相看,听说崔小姐和陆公子对对方印象都不错,两人见过几次面了……” “陆御史的儿子陆柏……” 魏青棠喃喃道,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记起前世,崔芝兰因为曹沛元和如烟的联手迫害,跳城自尽后,全京城都是对她的羞辱。只有一个人,一个男子声嘶竭力的替她辩解,甚至找到曹府要还她清白。奈何那时曹沛元势力已经稳固,这男子被狠狠痛打一顿丢出来,可他没有放弃,最后找到她的贴身丫鬟巧儿,百般感化,才让巧儿站出来澄清一切…… 那个男子,好像也姓陆。 难道说,那个人就是陆柏? 魏青棠沉吟片刻,道:“去查一下,这个陆柏人品如何,交友如何,崔姐姐受到那么大的伤害,我不希望她再受伤……”还是谨慎些好,毕竟以崔晏的相国身份,想攀上这门亲事的数不胜数,她不希望陆柏别有用心…… “郡主,奴婢会去查的,不过奴婢觉得您不用太担心,因为……好像这次相看是陆公子苦求来的。” “苦求?”魏青棠挑眉看着她。 木槿点点头:“对啊,奴婢听说当时陆公子准备了好多箱礼,亲自上门拜会好多次,才从崔相国那儿求来一次和崔小姐相看的机会。而且……”小丫鬟说着说着,左右看看,把嘴巴凑到她耳边,“郡主,您不知道,听说前段日子曹沛元被人打了闷棍,他报官之后,官府什么也没查到,但大家私底下说,有人看见陆公子出现在那儿,好像是他指使的……” 魏青棠眉梢一扬。 若说只是苦求亲事,还有可能攀附,但前段日子曹家还没失势,他就敢暗中修理曹沛元,看来对崔芝兰应该是真心的。 这时梨园中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崔芝兰突然掩面奔跑出来,她上了马车,两个丫鬟也急急忙忙驾车走了,只剩下追出来的陆柏,呆头鹅似的站在那儿…… “这、这出了什么事?”木槿愕然。 她才夸赞陆柏对崔小姐是真心好,这转眼就打脸,不太好吧? 魏青棠淡淡道:“过去瞧瞧。” 第174章 残花败柳 陆柏还有些懵的站在原地。 他今天邀请她来梨园观戏,明明什么都没做,就是倒茶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她的手……然后崔芝兰脸色煞白,仿佛碰到什么不能容忍的事一般,立刻起身离开。她走得太急,无论他在后面怎么喊、怎么道歉,她都不曾回头。 在陆柏眼里,崔芝兰一向是知书达礼的女儿家,她这般惊慌的模样,倒叫他心忧不已,难以平静。 这时一个少女来到面前,淡声发问:“出什么事了。” 陆柏觉得自己脑袋可能有点昏。 那少女明明一副丫鬟装扮,可眸光晶亮,面容沉静,隐隐有一股威慑。他脑子一抽,就把梨园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了…… 少女听完后松了口气,只道:“崔小姐是个大家闺秀,只怕是之前的事让她心有余悸,你要多包容她。”说完转身,径自走了。 …… 马车上,木槿小心翼翼地问:“郡主,还查陆公子吗?” 魏青棠道:“不必查了。” 今天这一出,不是陆柏的错,是崔芝兰的心魔。 想必是前天破庙之事,给她造成了严重的打击,这位冰清玉洁的大小姐何曾被男人压在身下,只怕她自己想不开,觉得自己被玷污了,所以才会抗拒一切男子,尤其是陆柏的接触。根据魏青棠的判断,崔芝兰多少是对陆柏有些情愫的,否则以她现在的情况,不必强忍着身体不适来赴约。 奈何天意弄人,都是曹沛元那个畜生,搞出这么多风浪! 魏青棠眸光一厉,是得找个法子彻底解决他! 回到督公府,换了衣裳,一个小丫鬟急忙进来禀报:”郡主,大理寺丞过来了,说是要求见您。” 花厅。 大理寺丞唯唯诺诺地站在下方:“……郡主,今日下官冒昧登门,是想问一问,那个叫曹沛元的犯人郡主是如何打算的?”说起这个人,大理寺丞就头疼得不得了,他从入狱开始就没一刻消停。大理寺丞记着那位杜鹃姑娘的话,把他的嘴堵了,没让他出声,这个曹沛元就用手写、用血写,涂得牢房到处是“冤”字。 这要在从前,大理寺丞理都不带理的,奈何最近因为太子倒台,大理寺之前也是这位爷的辖地,所以最近御史台轮着派人来查冤案错案,闹得大理寺丞是杀不敢杀、罚不敢罚,更不敢叫御史台的人知道。 他今天实在没辙了,这才鼓起勇气来找魏青棠。 哪知道,这位郡主娘娘听了,淡淡一句:“那就放了吧。” 大理寺丞欣喜若狂,连忙道:“多谢郡主、多谢郡主!”他抹了抹头上冷汗,暗道这位郡主娘娘真好说话,原本这种贵女送来的人,多少都是带着私仇的,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容易放过他。 大理寺丞一走,杜鹃就满腹不解地望着她。 放曹沛元出来,那崔小姐日后不是更危险了吗? 魏青棠什么也没有解释,只问:“那日他写下的血帕呢?” 杜鹃道:“在这里。”她从袖子里把那张血帕掏出来递上去,魏青棠扫了一眼,道,“走吧,去见见如烟。” …… 回春楼。 老鸨看见如烟的时候,那张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哎哟妈妈的宝贝儿,你可回来了,跟曹公子去了那么久,过得还好吗?” 如烟穿着一身淡黄齐腰襦裙,肩上的深红披风还是自己离开回春楼前的家当。听到徐妈妈问话,她下意识拢了拢披风,想要遮住身上那些被曹家大夫人打出来的痕迹。 “还好,妈妈,您叫我回来是有什么事吗?”比起之前的娇嗔肆意,这个曾经的花魁脸上带着些小心地问。 老鸨也算见多识广,看她这副模样多少也猜出些,眼底闪过不屑,那些跟男人走的,能有几个有好下场。然而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哎哟如烟,妈妈跟你说,这次来的可是贵人呢!她呀出手可阔绰了,只要你跟她说一会儿话,就有这个数!”老鸨比了个“五”,如烟知道这是五百两的意思,能出这个价位的,确实是位贵人。 可是…… 如烟抿唇:“妈妈,我已经赎身了,我……” 老鸨暗骂不懂规矩,面上却一把挽住她的胳膊,悄声说:“放心,不是男客,用不着你陪……”就这般把人拐上了楼。 如烟的房间,这里原本已经换给另一名叫如翠的花魁,但那贵客指名点姓要这儿,还把一切恢复如初。 如烟呆呆站在门口,望着里面丝毫未变的陈设,心中百感交集。 她顿了顿,走进去,只见圆桌边坐了名少女。 青缎掐花袄子,肩上系的是雪白狐裘,她握着一只青瓷杯细细把玩,听到声响抬头望了眼。 如烟愣住:“是你?” 魏青玩味一笑:“是我,好久不见,如烟姑娘。” 如烟记得她,当日崔芝兰来这儿抓奸,就是这个少女一直跟在身后,还绊倒了曹郎。她后来听曹郎的父亲说过,那是当朝吟越郡主,尊贵无比……如烟打量着她身上那件名贵异常的狐裘,眼里露出嫉妒和贪婪。 魏青棠把她的一举一动纳入眼中,悠然喝了口茶,道:“如烟姑娘,说起来你我也是老相识了,如今曹沛元身在狱中,姑娘还能对他不离不弃,可算是一片真心。” 如烟呆了呆,不明白她怎么提起这个。 低头轻轻叹了口气,道:“奴家孤苦无依,生来似一片浮萍,飘到哪里算哪里,哪敢乞求更多。” 魏青棠弯唇一笑,眸子里掠过讥梢的光。 都什么时候了,这花魁还想在自己面前卖惨,曹沛元是个畜生,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前世怎么会把崔芝兰害得那么惨。 她冲杜鹃抬抬下巴,后者立刻将那方血帕取出来,递给如烟。 “这是……” 面对如烟不解的眼神,魏青棠道:“这是我那崔姐姐前些天收到的,哎,这曹家公子也算痴情,竟刺血为墨,为我那崔姐姐写下这样一封血书……” 如烟接过血帕一看,那上面字字句句,都是曹沛元曾对她说过的话。然而现在每一个字,都变成对崔芝兰的肺腑之言,什么山无棱天地合未敢与君绝、什么痴慕你之心天地可鉴、什么千里共婵娟……而且上面为表对崔芝兰的衷心,还把如烟痛贬一番,说她是残花败柳不及崔芝兰万一、还说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妓家就想攀附他…… 如烟捏着血帕的手在发抖,她眼底露出巨大的怨毒来:“好、好啊……残花败柳、我在你眼里竟是残花败柳!!” 第175章 解开心魔 一想到这些日子吃得苦,被曹家大夫人的鞭笞,被曹府那些下人的唾弃,如烟的脸都气变了形。 她越想越是不甘,越想越是愤怒,转头踉踉跄跄冲出去…… 她一路跑回府,正好撞见从大理寺回来的曹沛元。 曹沛元受了好几天折磨,满腹是火,却见她猛冲过来,尖利的指甲往脸上一抓:“曹沛元,你这个畜生!我不顾全京城的唾骂跟了你,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你那疯子娘的气,你就这样对我、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如烟尖声大叫,指甲在曹沛元左脸抓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曹沛元抓住她大骂:“你疯啦?” 如烟咯咯笑起来:“哈哈,疯啦,你竟然说我疯了,曹沛元,我看是你疯了!我如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你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你让我恶心!” 曹沛元双目瞪大,血丝密密麻麻爬上眼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如烟指着他的鼻尖大骂:“恶心、我说你恶心!” 曹沛元瞳孔一竖,抓起身边一根枯枝划下去—— “啊!!!” 一声凄厉地惨叫划过曹家上空,如烟引以为傲的容貌,毁了。 当天,才被放出来的曹沛元又被抓回去,而且这一次证据确凿,谁也保不了他。 曹家大夫人一病不起,府上下人走得走逃得逃,如烟趁乱卷走大部分家产,听说临走时还留了封信,把曹家大夫人骂得当场呕血。 这个消息传到崔家时,人人拍手称快,尤其崔芝兰的丫鬟环儿,想到那次曹沛元干下的混账事,几乎恨不得把他杀了! “小姐,没事了,表公子……呸呸,那个畜生已经被关进大牢,听说永远也不会放出来,小姐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环儿安抚她道。 崔芝兰脸色发白,一双青葱似的手还是握得死死。 她目光迟缓地望着前方,眼前,似乎还是破庙那日,那双恶心粘腻的手在身上肆意摸索…… 她一个寒颤,眼泪扑簌簌滚下来。 是,噩梦已经结束了,可她也已经脏了…… 她想起上次在梨园,陆公子无意碰她一下她都害怕得要死。 没有用的、没有用的,她配不上陆公子,她配不上他…… “小姐,陆公子又来了,他还说这次您要不见他,他就站在府门外,等到您愿意见他为止。”巧儿慌慌忙忙跑进来说。 崔芝兰咬紧嘴唇,拼了命地摇头。 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就能抵抗一切的伤害。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陆柏径自闯进来。 “让开、让开!” 陆柏被家丁拦着,边闯边喊,“崔小姐,我知道我不好,配不上你,但不管我做错什么,求你告诉我,好吗?” 崔芝兰闭上眼,是啊,长痛不如短痛,她还是早点告诉他吧…… “让他进来。” 环儿吃了一惊:“小姐?”这是内院,外男一般不能走进这里的。 然而崔芝兰摇摇头:“没事,让他进来吧。” 很快陆柏被放出来,他一脸焦急地来到她面前,看清她没什么抱恙,长长吁了口气,转头瞥见她脸上泪痕,不由怒道:“崔小姐,你怎么哭了,是谁惹恼了你,我这就去收拾他!”陆柏边说边捋袖子,他本是一个文人,捋起袖管也只能露出瘦弱的手臂,然而他并不害怕,仿佛为了眼前这个女子能一往无前。 崔芝兰怔怔看着他,眼泪越流越凶。 陆柏吓得手足无措,想替她拭泪又不敢,俊脸涨得通红:“崔小姐、你这是为什么……别哭,我、我……” 看着男子紧张的模样,崔芝兰破涕为笑,然而想到之后要讲述的事情,她的笑容便多了说不出的苦涩。 “……陆公子,你听我说,这件事,我不想瞒你。” 很快,她把前几天去督公府的路上,遇到曹沛元以及被掳的事情告诉了他。 等说到破庙时,女子的声音带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慌乱,陆柏听得双目喷火,恨不得现在就去宰了曹沛元。 “……若非吟越妹妹及时带人赶来,我只怕……”崔芝兰闭上眼,浑身都在发抖。 然而,那个预料中厌恶嫌弃的声音没有传来,反而是说不出的庆幸。 “太好了!吟越郡主真是活菩萨,谢天谢地,谢谢吟越菩萨!” 崔芝兰一愣,睁开眼,迟疑地望向陆柏:“陆公子,你、你不嫌弃我吗?” 陆柏睁大眼睛:“我为何要嫌弃?崔小姐,这又不是你的错,这都是曹沛元,是他的错!”说着他又咬牙切齿,“看来上次还是揍轻了,这种人,就该被淹死在渭水河里!” 语毕就要付诸行动,陆柏转身冲出去,哪知没看清,“砰”得一声撞在墙上。 崔芝兰吓了一跳,赶忙上来扶住他:“陆公子,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陆柏捂着额头龇牙咧嘴,等发现崔芝兰正一脸关切地望着他,甚至还扶着他的时候……陆柏立刻傻乎乎笑起来。 崔芝兰更慌了,还以为他撞坏了脑子,伸手要去探他额头。 陆柏慌忙退开一步,这才避免自己因为过分激动当场晕倒。 他的脸红得更煮熟的螃蟹一样,结结巴巴道:“我……我没事……” 崔芝兰被他这么一搅合,那沉重的心绪也不翼而飞,尤其方才听到他说得那句不是你的错,盘绕在心头多时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她看着一脸傻笑的陆柏,也不由抿嘴,轻轻笑起来。 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颜。 …… 竹兰苑,听杜鹃把打听来的消息说了,魏青棠也算松了口气。 她可以帮她处理掉曹沛元、如烟,但没办法帮她解开心魔。 还好,这个陆柏她没有看错。 不过听到杜鹃说“吟越菩萨”时,以她的定力,也忍不住抽抽嘴角。 菩萨,她哪里像菩萨了? 但不管怎么说,崔芝兰有这样一个好归宿,总比前世屈辱死去强太多,而且曹沛元也被关在大牢,永无翻身之日,魏青棠感觉连日来的憋闷,总算得到一瞬的纾解。 偏偏,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 阿金匆忙走进来:“郡主,公爷回府了。” 第176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花厅,魏九坐在八卦榻上净手。 一个小太监捧着铜盆恭敬地跪在脚边,另一个捧着绢帕站在旁边,还有一个蹲在角落里点熏香,厅中很静,几乎可以听见蝼蚁的脚步,忽然,魏青棠大刺刺闯进来,她跑到花厅门口欢喜叫道:“义父,您终于回来啦!” 哐啷。 侍弄熏香的太监手一滑,方鼎摔下小几…… 那小太监吓得血色尽褪,忙不迭转身全身贴伏在地面,连连磕头:“公爷饶命、公爷饶命!”尖细的嗓音发着颤,透出莫大的恐惧。 魏九根本没看他,枯竹似的手指一抬。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两个锦衣卫迅速把人拖下去。 魏青棠看着那小太监被从身边拖走,嘴被捂住,双目圆瞠,她的心里微微发沉,抿抿唇,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义父~您好久不回来,可想死吟越了!” 她走到魏九身边,抱住他的胳膊轻摇,一副小儿女娇态。 魏九巍然不动,接过绢帕仔细擦干净手,才淡淡看她眼:“你这丫头,又闯祸了吧?” 魏青棠嗔道:“哪有嘛,肯定又是林慕寒在您面前胡说八道,我最近可乖了!” “是吗?那南山寺怎么回事。”魏九看似随意地问,魏青棠却敏锐发现他细长的眼目微眯,露出两分精光。 她知道,魏九早晚会问起这件事,当下小嘴一瘪,故作凄惨道:“义父,您还说呢,我在南山寺可吃了大苦头……”把这些日子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如何被太子所欺,如何被宸王所救,如何被皇后所罚,如何被雪衣卫劫走……她全部照实说。反正锦衣卫早就打探清楚了,魏九之所以问,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骗他罢了。 果然,等她说完,魏九微微点头:“这么说,倒是让你吃苦了。” 魏青棠察言观色,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连忙道:“是啊是啊,义父,还是您厉害,帮女儿报了这个仇!哼,臭太子,看他还敢嚣张不!”她把功劳归在魏九身上,倒引得那老贼斜瞥她眼。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魏青棠装傻,“难道不是义父帮吟越修理他的吗?” 魏九不动声色地睨视她,似乎在判断她的说辞有几分可信,忽然,老贼坐起身来,道:“不是。” “不是?”魏青棠故作吃惊道,“那是谁,这天下除了义父,还有谁能废掉太子?” 她的马屁很大程度取悦了魏九。 的确,这天底下有能力废太子的人不多,除了皇帝,也就只有他九千岁。 不,还有一个人…… 魏九想起这次幕后的主使者,阴鸷眼底划过一丝疑惑。 已经五年不曾出现在朝堂,销声匿迹,消失于世人眼中,为何这一次会突然出手,以雷霆之击灭了太子? 是想要帝位,还是在谋算别的什么? 魏九思索片刻,目光又落回“天真无知”的义女脸上:“吟越,你和宸王认识?” 魏青棠心一跳,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您说宸王吗?当然认识呀,这次就是他救了我呢!说起来他真是个好人,我也没见过他几次,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他就出手相救,义父,你说我们是不是要好好谢谢他啊?” 她越说得毫不在意,魏九就越肯定她和宸王没什么关系。 这样就好,她只要乖乖留在他身边,等着剿灭谢家的余孽那天…… 魏九目中闪过一丝锐芒,不经心地挥挥手:“是该谢谢他,你就自个儿去吧~”说完阖上眼,打算午睡。 魏青棠听到这话暗咬舌头,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哪儿是想谢他,那个把她当棋子利用得团团转的家伙,她远离还来不及啊!可魏九把话都说到这儿了,她又不能临时改口,只能恹恹地回去,找李牧给宸王府下帖子去了。 “郡主,您真的要去吗?”阿金担心地问。 前次,她随她到过宸王府,虽然没有进去,但那幽暗的小巷、阴森的大门,就像是通往阎罗殿的鬼道。一想到要去那儿,哪怕是她都浑身发冷。 魏青棠有气无力地望她眼,心说我也不想去。 可魏九把话放下了,她又一向是最听他话的乖女儿,不去是不可能的。 如今,只有希望那尊杀神退掉她的帖子,别答应就好了。 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李牧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郡主,宸王答应了,说是请郡主明日辰时过去。” 魏青棠郁闷地趴在床上,用枕头把脑袋盖住。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答应,不是都说这修罗王冷酷无情最讨厌生人吗,为什么还要同意! 李牧满脸问号,心说帖子是她下的,对方答应了是好事呀,怎么反倒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了? 魏青棠在枕头底下闷了会儿,才瓮声道:“阿金,库房里还有什么好东西,去看看,准备一两件作为谢礼吧。” 阿金还未回话,绿儿抢道:“郡主,让奴婢去吧!奴婢知道最近府库充了一次新货,保管让您满意!” 魏青棠随意挥挥手,所谓谢礼,也只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绿儿得令退下。 府库门口,管事奴才老远见到绿儿就迎上来。 “哟,绿儿姑娘来啦,今天是取什么来啦?”那管事的也是人精,自从上次紫檀文具事后,他们都清楚地意识到这府上说得上话的,不是二夫人,是郡主。因此对竹兰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那叫一个热情似火。 绿儿也习惯了,背着手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唔,你带我随便看看,听说前次西域进贡了一批新鲜玩意儿,郡主要挑两件送人……”她这么一说,那管事也明白了,当下点头哈腰道,“姑娘这边请!” 二人走进库房,这次送来的确实是些稀罕玩意儿,什么做工精巧的鼻烟壶、可窥万物的万花筒、造型别致的西洋镜……都是前段日子各个地方搜罗来进贡给魏九的。魏九挑了一会儿,剩下的全都送到府库来了。 绿儿背着手边走边看,忽然在一座小巧精致的钟表面前停下。 “喏,这是什么?” 管事立刻介绍道:“绿儿姑娘好眼光,这是才到的西洋钟,和咱们这儿的漏斗一样,计时用的。只不过比漏斗还要方便,您瞧这儿,还刻有几句话呢,至高至明日月,至亲……”他话没说完,绿儿打断道,“好啦好啦,就它吧!” 这玩意儿看上去就不怎么贵重的样子,拿去送人最好! 哼,那个什么什么宸王,让郡主这么不开心,她才不用费心挑选好的礼物呢。 绿儿如是想着,大手一挥就把西洋钟划入谢礼。 第177章 耳目 翌日一早,魏青棠的马车从督公府出发。 这次与上次不同,因为是正式拜府,她带了木槿、杜鹃两个丫鬟,加上侍卫林林总总有十几个人之多。后面还跟了一辆木板车,上面置着一个楠木方箱,里面是绿儿准备的谢礼。 由于对此次拜府兴致缺缺,魏青棠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让人封箱带走。 马车行至半途,起了个大早的少女昏昏欲睡,眼皮子已经打起架。 忽然,马车一停。 “……到了吗?”魏青棠强睁开眼睛问。 木槿跟杜鹃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走到马车门边道:“车夫大哥,到了吗?” 外面传来车夫略有些慌乱的声音:“杜鹃姑娘,外面出了点事,恐怕要请郡主稍等片刻……” 他话音一落,就传来少年愤怒的质问。 “我只是想见她,你们为什么拦我!” 杜鹃好奇地掀开车帘看去,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张臂拦在马车前,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地拖着他,竟也没把他拖走。她定睛看去,只觉少年容貌依稀有些相熟,又看见他右手尾指处断了一截…… “徐远?” 杜鹃认出他来,之前崔芝兰被掳,就是这少年带她们找到她。 车夫回过头恭敬地问:“杜鹃姑娘,您认识他?” 杜鹃略一犹豫:“你们先等着。”转身走进车里向郡主禀告。 魏青棠这会儿瞌睡虫也跑光了,听完杜鹃的话,起身走到帘外。 “放开他。” 两个侍卫依言放手。 徐远冲到她面前,阴郁的脸庞有些激动,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眼睛左右一扫,又紧紧把嘴巴闭上。 魏青棠道:“你随我来。” 她带他走到一面僻静的墙下,静静打量少年片刻,道:“现在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徐远一愣,慢慢低下头,他握紧拳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就在魏青棠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这少年才迸出一句。 “我想给你当侍卫。” 魏青棠眉梢一挑。 像怕自己后悔似的,徐远又梗着脖子嚷了句:“我想给你当侍卫,你要不要?”他这态度颇有意思,仿佛不是他有求于她,而是她反过来求着他一般…… 魏青棠环臂,慢悠悠问了句为什么。 徐远慌乱地躲开她的目光,囫囵道:“不为什么……你要不要!” 魏青棠不出声地端详着少年,全身紧绷,手背上一根根青筋突起,他很紧张,紧张得身体都在微微发抖……这很有趣,因为之前在街头被地痞围攻,她清楚记得这少年麻木平静的表情,如今能看见他这般局促不安,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哪知这一笑,少年却恼了。 他猛地抬起头,受到屈辱般死死盯着她:“有什么好笑的,你也看不起我?” 魏青棠暗道一声不妙,这少年因为自小成长环境,一颗心敏感纤细,他阴郁偏执的性情就像只刺猬,很容易竖起全身毛发攻击周围。魏青棠默思片刻,敛了笑,平静注视他:“我并非看不起你,你会什么。” 徐远一愣,瞳孔缩了缩:“我什么都不会,但我可以学。” “你这个年纪,学武早已过了黄金期。”魏青棠不紧不慢道,“除了侍卫,我还需要幕僚,你念过学吗?” 徐远咬紧嘴唇,不说话了。 魏青棠继续道:“武功不行,文才也不行,我留你在身边,也只能从最低等的奴才做起,你……” 话没说完,少年突然叫道:“够了!别说了!” 他突地转身,恨恨道:“我知道,你也看不起我,你们都看不起我,迟早有一天……”他齿缝里挤出的声音充满阴沉,魏青棠眸光一闪,“站住!” 徐远脚下一顿,却更快地向前走去。 魏青棠心道这少年真够桀骜的,抬高声音道:“我拒绝你,并非看不起你,只是你有更好的路。” 急促的步伐一跄,徐远愣了愣,才慢慢回过头。 “你……你说什么?”他迟疑道。 魏青棠神色从容地望着他:“我说,你不是做侍卫的料儿,也不是做幕僚的人,你不止于此。” 你不止于此。 这五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刚好一阵风吹过,少女的披风猎猎飞起,宛如戏文中战无不胜的女将军。 徐远愣住了,一股久违的温暖从四肢涌上来,传遍全身。他握住拳头,用最大的力气让自己表现的平静:“你……你觉得我可以做什么?” 魏青棠微微一笑:“耳目。” …… 两人从墙角出来的时候,徐远明显变了个样,他昂首挺胸,脸上的阴郁也一扫而空,他向魏青棠弯弯身,消失在人流里。魏青棠登上马车,杜鹃好奇道:“郡主,您和他说了什么呀,奴婢怎么觉得他好像不一样了?” 魏青棠望她一眼,没有回答。 说了什么? 她只是告诉那个少年,他有更多的选择。 如今的大盛朝,早已不是前朝那般太平盛世,想要出头,也不一定要习武或从文。上次崔芝兰的意外她就发现了,这个少年有很敏锐的耳目,也有很庞大的消息网,就如他刚才告诉她的,他根本没有看到曹沛元掳人,这一切都是一个小乞丐看见的。那小乞丐告诉了老叫花,老叫花又告诉那个叫“小七”的人,最后传到他耳朵里。 这里面,是一张很细密的网,中间有一个环节出错,他都不可能找到崔芝兰。但事实证明没有错,他的那些乞丐伙伴,真的带他找到了人。 魏青棠敏锐地嗅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魏九有魏九的眼线,锦衣卫、东西二厂的探子就是他的眼睛和耳朵。 那么她也该有她的消息网,这全天下人最多的就是乞丐,大街小巷、酒肆茶楼、赌庄妓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他们。如果徐远能把这些乞丐们组织起来,变成一群训练有素的探子,那将形成一张可怕的罗网! 魏青棠握了握手,轻轻呼出口气。 她的“耳目”,就靠他了。 马车在宸王府前停下,一名侍卫搬来下马凳,魏青棠扶着木槿的手小心走下来,一个老仆迎上来道:“请问是吟越郡主吗?” 第178章 夫妻 魏青棠看了眼木槿,木槿道:“正是我家郡主。” 老仆朝她躬了躬身,又道:“主子只允郡主一人入府,其他人请随老奴到门房休息。” 木槿眉一扬就要发怒,魏青棠按下她的手道:“按他说的做。” 木槿跺跺脚:“郡主!” 这地方阴森幽冷,一看就不是好地方,何况哪能让未出阁的主子去见一个外男? 木槿还要再劝,魏青棠竖手道:“不必说了。” 老仆对这种情形似也见怪不怪,见她朝自己走过来,便又侧开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 和前次来没什么差别,青砖灰瓦,素白低调。 魏青棠随那老仆来到一间厅堂,和上次不同,至少没让她一来就观摩一场酷刑,这间厅堂光线渐亮,摆着几张简单桌椅,厅角还放了几盆富贵竹。老仆请她稍候便退下去,魏青棠按照规矩在主位左下手的圈椅坐下,这时有下人前来侍茶。 那下人也没问她喝什么,直接端来泡好的茶水。 魏青棠端起抿了口:“太平猴魁?” 她有些意外,因为这正是她喜欢喝的茶。而且饮下之后唇齿回甘,恰到好处的甜意似乎还是她最喜爱的那一款…… 下人低眉顺眼答:“回郡主,正是南阳今年新送进来的太平猴魁。” 南阳…… 听到这两个字,原本舒展的眉眼又拧起来,魏青棠放下茶杯,目光有些凝重。 这是她的秘密,关于谢家、关于谢长歌的一切,都埋葬在南阳。 忽然记起御花园那日,他一语道破她的身份…… 难道这又是某种意味不明的暗示? 魏青棠对这尊杀神,早已是畏多过敬,疑多过惑,若说之前还有过利用他来对付魏九的想法,那么南山寺之行后,便再也没有这种念头。这尊杀神不是她能接近的,更别说利用,而且这个人的心太狠了,对自己都如此绝情,她活了两世,还没见过这么狠的人! “郡主。” 先前通报的老仆匆匆走回来,“主人在书房,请郡主随老奴移驾。” …… 书房。 魏青棠一脚跨进去之前,还在想这次不会又有什么“惊喜”等着她吧。 等进去后,愣了。 因为这不是一间书房,准确来说,是一座空殿。 银、白、灰,三种肃穆低沉的颜色组成的空殿,没有堆满古籍的书架、没有琴棋书画的陈设,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的白玉石板和黑色帷幔。在空殿尽头,几层玉阶上,摆着一张很长的几案,案上堆着小山高的奏折、笔架、砚台,旁边点着一只通臂白烛,柔和的光芒下有一白裘青年以手撑额,细细看着书。 魏青棠觉得自己有点眼花。 那烛光照在青年分明的轮廓上,衬得清逸隽秀,风骨高绝,他好似水墨画中走出来的谪仙,安静地坐在那里,即便不闻不动也有玉芬萦绕。云殊听到脚步,阖上书卷,抬目,淡淡向她望来—— 刹那间,满室生辉。 魏青棠忍不住后退两步,只觉世人对这修罗王的描述完全错误。 说他是魔,却有着颠倒众生的皮囊。 说他是神,手掌翻覆间便血流成河。 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竟能把一个人造得如此完美而扭曲。 云殊道:“过来。” 这两个字他不止一次对她说过,却没哪一次,魏青棠走得像今天这么魂不守舍。 她呆呆走到他身边,嗅到他身上那股上好的龙涎香气,而后见他伸手,苍白透明的手掌探到她眼下:“拿来。” “什么?”少女讷讷地问。 云殊挑起一边眉梢,似有诧异又觉疑惑:“你不是准备了谢礼?” 魏青棠恍然,连忙退开两步。 “殿、殿下,谢礼都在吟越的婢女处,现在应该在门房,您还是稍后再看吧。” 少女心里直犯嘀咕,她也是昏了头,居然会被美色迷昏,而且这尊杀神也不知怎么搞得,居然一来就问她要谢礼? 老天保佑,但愿绿儿没准备什么出格的礼物。 云殊顿了顿,唤道:“方城。” 之前在南山寺见过的雪衣卫悄无声息出现。 云殊道:“去把谢礼取来。” 方城面上划过错愕,下一刻却垂首道:“是。” 雪衣卫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功夫,就把那楠木方箱扛了来。方城正要打开,却被云殊挥退,然后那张清冷淡漠的脸转向魏青棠—— “你去。” 魏青棠嘴角一抽,却不敢对杀神说不。 她认命地把木箱打开,仔细看去,里面放的都是些寻常礼物,说不上多出挑,但也绝对挑不出错。 忽然,视线落到一座钟表上。 那好像是西洋钟,造型别致,小巧的摆针走着,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看什么。” 云殊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魏青棠忙道:“回殿下,是一座西洋钟……您要看看吗?”想着反正也挑不出错,给他看看也展示下自己的诚意。 殿中静默片刻,那人道:“可。” 魏青棠连忙把西洋钟取出来,双手捧着小心翼翼送到他面前。 云殊注视片刻,忽然启唇念道:“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他顿了顿,扬起眉梢望向她。 魏青棠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转过脑袋一瞧:“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夫妻?!!” 她手一抖,那西洋钟就这么嗙得声砸在几案上。 少女瞪大眼睛,受惊兔子般迅速退后。 夫妻……这是怎么回事?! 绿儿怎么会准备这种东西? 而且刚才好像还是她亲手送过去的…… 魏青棠脸颊滚烫,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土匪小脸爆红,磕磕巴巴道:“殿、殿下,你听我解释……” 云殊一如既往的淡定,淡定地端起茶水,淡定地饮一口。 “你说,本王听着。” 少女脑子嗡嗡乱转,好似几千只蜜蜂围着她,闭上眼,索性道:“殿下,这是个意外!” 反正她出的“意外”也不止一次两次了,俗话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只能破罐破摔。 听到这话,云殊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修长的手指环过青玉瓷杯,指腹轻轻摩挲。 “继续。” 魏青棠盯着那双好看得不像话的手,吞了吞唾沫:“殿下,这真是个意外,这西洋钟不是我……” 少女愣住。 我什么?这根本不是我挑的,让丫鬟挑的,而且从头到尾都没看一眼? 真要这么说,他会不会觉得她在敷衍他,或者干脆一怒之下砍掉她脑袋? 想到这里,魏青棠熄了解释的心思,弯腰把西洋钟捡起来,悻悻道:“殿下,我重新换一件呈给您吧……” 没走两步,淡漠幽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怪本王吗?” 第179章 有恃无恐 魏青棠脊背僵住。 半响,才讪笑回头:“殿下说笑了,您救了吟越,吟越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怪您……” 云殊脸上的笑意一分分淡去,他不出声,也不动,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她。 魏青棠被他看得手脚发凉,脑袋不自禁低下去。 二人就这般维持了一盏茶功夫,终于,魏青棠忍不住说道:“没有。”她抬头望他一眼,又飞快将脑袋垂下,平静的声音谦顺恭敬,谁也听不出其中真意,“无论殿下出于什么目的,终归救了吟越一命,吟越不敢怪罪殿下。” 殿中寒意忽起,云殊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不敢?” 魏青棠手脚发凉。 这修罗王真难对付,连她这么婉转的说辞也能抓住关键。 少女垂眸权衡一会儿,轻轻道:“是,不敢。” 不敢怪,不是不怪——被他利用,担惊受怕,白费感情,她又不是圣人,凭什么不能怪他? 魏青棠抬起头,没有回避地直视他的目光,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宣示自己的不满。 殿中空旷,一丝一缕的龙涎香从鼎中升起,如袅袅的云雾,溢散到大殿的每个角落。 云殊没有开口,依然安静地俯视她。 就在她以为他生气或者有别的打算时,这位修罗王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淘气。” 仿佛在训斥什么闹脾气的小孩子,淡漠的口吻带着些无奈。 魏青棠心头一团火猛窜上来,柳眉一掀,却直挺挺跪下道:“殿下,吟越不认为自己是在胡闹。殿下以京城为局,众人为子,拨弄棋局不过指掌间。然而天下之广,棋手之众,殿下又焉知自己不是棋子?有句古话说得好,弄兵者——” 声音戛止,她惊觉自己说过头了。 头顶上方,几案背后男子清寒的声音兀自接下去:“弄兵者终将死于兵,对吗?” 少女身子一颤,咬牙伏下身去:“是!” 殿中气氛凝滞,无形的压迫逼得人喘不过气。 黑暗中,暗卫们个个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个才十四岁的少女居然敢教训自家主子,方城也紧张地握剑,生怕主子一怒之下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给杀了……唯有秦恒,悠然抱臂靠在墙上,嘴角还挑着冷笑。 什么弄兵者终将死于兵,分明是被宠得有恃无恐! 跟了主子这么多年,何曾听他嘴里蹦出过“淘气”这两个字。哦不对,曾经说过一个男童,不过在说完这话后直接削了他的脖子。当时把秦恒吓得够呛,后来才知道这是个侏儒,还是个想借着孩童面貌爬床的侏儒。 完全不出意料,云殊静默一会儿道:“起来吧。” 魏青棠轻吁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头脑发热地跟这魔头理论,悄悄抹掉额头冷汗,正要站起来。 突然,一声低沉压抑的咳嗽暴起。 就像荒原上的一粒火星,那一声咳嗽后,立刻响起更沉、更重的咳声。 “主子!” 暗处守着的秦恒方城同时抢出,然而距离问题,在他们靠近前魏青棠已提起裙裾,几步奔到他身边。 “殿下,您怎么了?” 魏青棠伸手按住他的后背,不停轻拍,同时从袖子中取出一块绢帕递给他。 方城皱了皱眉,主子从不用别人的东西。 “你别……”他正想制止她,却见那只苍白的手掌接过,放到嘴边。 “……” 方城石化。 秦恒倒没什么,只是奔到案前停下,仔细观察主子病情后回头厉喝:“快去取药,再请老神医过来!” 黑暗中有暗影闪过,魏青棠无瑕他顾,只担心地望着眼前这人。 他咳得太厉害了,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而且那雪白的绢帕落到他嘴边,很快被血染红…… 她不敢乱动,只不停抚着他的背。 整个大殿全是这沉闷压抑的咳嗽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有暗卫取回药,秦恒立刻送到他面前。 云殊摆了摆手。 “主子!!”秦恒噗通一声跪下,膝盖在玉阶上砸出重重声响,“老神医说过,您的病不能再熬了,求您用药吧!” 方城也随之跪下,面色异常沉重:“主子,即便为了大盛,您也要保重自己,求您了!” 魏青棠看着眼前一幕,微觉诧异。 哪有病人不愿服药,却要别人来求的? 可是云殊不为所动,魏青棠递给他的那张绢帕彻底被血泡红,腥咸的液体从指缝间漏出,甚至有一些沾到少女的衣裙。 秦恒紧咬牙关,忽然头一偏,朝魏青棠叩下去。 “郡主,请您劝劝主子吧!” 魏青棠瞪大眼,嘴巴微张,似乎在说“我?” 秦恒用力点头。 魏青棠看着肩膀抽搐,越咳越凶的人…… 在她记忆中,这是个杀伐果决极有决断的人,他应该是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吧? “殿下,既然秦侍卫和方城统领都这么说了,你不妨吃一粒吧?” 少女小心翼翼地开口。 男子一怔,忽而侧头望她一眼。 紧蹙的墨眉下,那双幽静眸底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光。 “殿下!!”秦恒跟方城同时恳求。 白裘青年神情微顿,极缓慢地点了下头。 魏青棠松了口气:“秦侍卫,你把药拿来!” 伏在地上的秦恒大喜,忙不迭将药送上去,魏青棠瞧着他捡了一粒吞下,赶忙接过方城递来的茶水。 这一粒药下,立竿见影,登时就止了咳嗽。 秦恒惊出身冷汗,方城也长长舒了口气。 魏青棠不知,他们这些进跟前伺候的却一清二楚,自打南山寺受寒,主子的病疾就一发不可收拾,原本压着的寒毒似乎顷刻汹涌,每次发作都比以往强上数倍。然而,即使如此他依然拒绝用药,每一次都是强挺过来的,唯一一次就是今天…… 秦恒神情复杂地望了眼魏青棠。 看来他所料没错,主人对这个女子,确实非同一般。 完全不知内情的少女见云殊好转,小脸也流露喜色,她看着逐渐恢复的男子,不知怎么,脱口道:“殿下,您不能讳疾忌医。” 第180章 血玉绯衣 这话一出,刚刚还感激她的秦恒警铃大作。 这个小郡主不会又要作死了吧? 果不其然,魏青棠道:“殿下,恕吟越多嘴,您这病听上去沉疴已久,却不愿服药,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以殿下的才华,焉能不知讳疾忌医乃是大忌。如今天下也不乏名医,就拿那名满京城的秦易儒老神医来说,请他给您看治,说不定可以药到病除。” 少女语声清脆地说着,原本提心吊胆的秦恒也稍稍放下心。 偷偷抬头望去,自家主子神情淡漠地擦着手,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秦恒心里那一丝侥幸消散。 魏青棠疑惑地掀掀眉,不应该啊。 一个正常的病人,听到自己的病能治,应该欢呼雀跃。可这宸王面上一丝喜色也无,就像和自己无关似的无动于衷…… 魏青棠心道奇怪,却也没有再劝。 云殊擦净之后,侧头扫她一眼:“秦恒,带她换身衣裳,再送回去。” 魏青棠低头看看,刚才离得太近,身上也溅到了血。 秦恒躬身领命,带她出去。 二人离开空殿没几步,秦恒停下,转头沉声道:“郡主,今日之事,还望郡主守口如瓶,勿要对外人提起。” 魏青棠颔首:“秦侍卫放心,吟越明白。” 秦恒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继续在前引路,身后少女陷入沉思。 就今天来看,宸王身上确实有疾,而且不像南山寺那晚落下的,他的咳声虚沉无力,像是经年累月攒下来的……再结合第一次在浴池相见,他毫无征兆地倒入水中,看来这尊杀神身上,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秦恒把她带到一间净房,转身让人送来一套衣物。 “吟越郡主,府上没有女眷,这一套是先夫人留下的,请您委屈一下。” “先夫人?宸王妃吗?”魏青棠可没听说云殊娶妻了。 秦恒似乎有些难言之隐,简短道:“不是王妃,是主子的母亲。” “哦,岑妃娘娘!” 关于这尊杀神的生母,民间也是种种传闻,不过皇室和他本人对此讳莫如深,因此众人除了知道她姓岑外,其他一无所知。 秦恒拱了拱手便退下去。 魏青棠展开一看,是件绯红掐花袄,外面搭着件烟色斗篷,斗篷袍角还绣有一朵白梅。她没有多想,将身上衣裳换下,那套衣物还配有首饰,少女望去,血玉手镯、血玉发簪、血玉步履……一切都是血蒙蒙的颜色。 魏青棠隐隐觉得有些贵重了,转念却想这宸王府上的东西什么不贵重,故而换好之后径直出府。 府门外,早已等得心焦火燎的木槿杜鹃立马迎上来。 看见她的装束同时一呆。 少女穿着绯红的裙袄,烟色斗篷披肩,只露出一张秀美精致的小脸。她的下巴有点尖,肤色白皙,手腕上戴着一只血玉手镯,愈发衬得肤白如玉、腕骨纤细。乍眼望去,犹如冰天雪地里开出的寒梅,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艳。 木槿瞧得一阵炫目,脱口叫道:“郡主,您怎么换衣裳啦?” 杜鹃也赶忙围上来,又惊又吓地望着身后。 魏青棠立即解释:“原本的衣物弄脏了,所以换了身,没事。” 听她这么说,两个丫鬟的心才放下来。 这时冷风刮过,霜刀割面,几人赶紧登上马车,准备回程。 身后宸王府中,方才奉命给秦恒送衣的下人慌慌张张朝他跑去:“秦侍卫、秦侍卫不好啦!” 秦恒皱眉:“慌什么,王府之内不准大呼小叫!” 那下人丝毫顾不得规矩了,跪地大喊道:“秦侍卫,您让奴才送的那套衣物,奴才错拿成先夫人的‘血玉绯衣’了!” 血玉绯衣!! 素来冷面不改的秦恒失声道:“糟了,太后好像今天回京……” …… 京城大街上。 因为冬日天寒,街上没有多少行人,路边小摊也收了不少,只有卖馄饨、面食的几家坚持开着。客人们吸溜吸溜地吃着热食,魏青棠看着那一片白茫茫的热气,唇边不自禁勾起抹笑。 记忆中,爹爹最爱吃娘亲做的面食,每次下厨,都能吃下满满三大碗…… 忽然一阵哒哒的马蹄打断她的思绪,只听如雷蹄声越跑越近,最后直向她们冲来。 “杜鹃姑娘,对面有一队车马冲过来了,来势汹汹,咱们是不是让一让?”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入。 杜鹃去看魏青棠,魏青棠点了点头。 杜鹃立刻回好。 于是她们的马车在路边停下。 那一队人马越冲越疾,轰雷般的蹄声踏在心口。 魏青棠朝杜鹃努努嘴,示意她掀开帘子,就在车帘掀起的刹那,一个三四岁的小童伸着手,跌跌撞撞朝车马走去…… “啊!!小宝!!” 一个妇人尖叫划破天际,冲到小童面前的侍卫急忙勒马。 “律兮兮——” 可惜晚了,刹不住去势的马儿长嘶,两只前蹄高高扬起…… 路人纷纷闭眼,不忍看小童被踩成肉泥的惨状。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绯衣轻烟似的从对面马车飘出,抢在马蹄落下前抱住小童就地一滚。 哒! 前蹄落地,受惊的马儿在原地打转。 而那厢抱着小童滚地的绯衣少女停下,爬起来问他:“受伤没,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叫小宝的孩子呆愣愣瞧她,“哇”得一声大哭出来。 魏青棠松了口气,会哭就代表没事。 她拍拍孩子身上的灰尘,把他交给慌忙冲过来的妇人,那妇人抱住小童嚎啕大哭,边哭还边同她道谢。 “无妨,下一次切记别让他乱跑。” 魏青棠淡淡说着,那妇人又再三感谢,才抱着孩子回家。 这时那队疾行的车马也因此停下,走在最前面的护卫首领打马折回,一脸怒气地问:“怎么回事,谁敢冲撞太——太老夫人的车驾?” 那名险些踩死幼童的护卫连忙翻下马,跪地请罪道:“大人恕罪,是卑职……刚才突然冲出来个孩子,卑职勒马不及险些出事,幸好有这位姑娘相救,请大人恕罪!” “孩子?”那护卫首领轻哼了声,挑剔地向魏青棠望了眼。 那种居高临下的蔑视让人极不舒服。 不过她也不想多事,略略点头,便转身准备回去。 岂料护卫首领大怒:“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魏青棠脚步一顿,不耐地朝他望去。 那护卫首领高抬下巴,指着她道:“你惊了太老夫人车驾,还不快向太老夫人请罪?” 第181章 太后 魏青棠听得睁大眼,今天这一出本来就是他们当街纵马引出的祸端,她为救人出手,结果反倒成了她的不是? 那护卫首领怕是颐指气使惯了,见她站在原地不动,大怒要骂。 就在这时,那辆被层层护卫的华贵马车中,传出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 “小贺子,出什么事了?” 片刻前还威风凛凛的护卫首领忙不迭迎过去,卑躬屈膝向那马车里的人道:“太……太老夫人,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个女子冲出来惊了车驾,奴才正让她过来向您请罪呢?” “哦?” 马车中静了一静,下一刻车帘掀开,一个穿着豆绿色洋缎窄褙袄、外罩仙鹤织纹银褂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她年纪在五十左右,头上戴着朝阳五凤挂珠钗,手上握着南海檀木佛珠,看上去是个潜心修佛的人,但下巴高抬,姿态高傲,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她看向小贺子道,“哀……老身倒想看看,什么人敢冲老身的车驾。” 那护卫首领忙道:“太老夫人,就在那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下一刻,高傲的太老夫人失声叫道。 “岑妃?!” 血色的发簪、血色的衣衫、血色的步履……除了那乌黑浓密的发和细瓷玉般的肌肤,一切都是鲜艳的红。少女披着烟色斗篷,站在雪地中微扬下颚,犹如一朵枝头绽放的寒梅,顷刻间使整个天地都失了颜色。 太老夫人浑身剧震,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魏青棠蹙眉。 岑妃? 这身衣裳确实是岑妃娘娘的,但她可不认为自己和那位杀神生母有何相似。 而且……这位太老夫人是什么人,为何会知道岑妃? 此刻那老妇人身边的小贺子见她神情惨白,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魏青棠,还以为受到什么惊吓,立刻尖声向魏青棠道:“大胆!你竟敢冲撞太……太老夫人!还不快跪下来求情,求她老人家饶了你这条狗命!” 魏青棠听他说得越是尖刻,心中犹疑愈发强烈。 眸光扫去,那些护卫肩背挺拔、目光如炬,一看就是训练精良之辈。再瞄马车,富贵之极,连垂下来的流苏都是最上等的乌蚕丝缝制……再加上那太老夫人仪态高贵,能一语道出“岑妃”,难道说她是宫里边…… 魏青棠悚然而惊,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心底成型。 赶忙迎前两步福身道:“太老夫人恕罪,吟越没认出这是您的车驾,请您原宥。” 那太老夫人还是紧紧盯着她,只是眉头不知何时拧成一个川字:“你说、你叫什么?” 魏青棠垂眸,恭声回禀:“回太老夫人,臣女姓魏,名青棠,封号吟越,并非您口中的岑妃。” 不是岑妃…… 听到这句话,太老夫人明显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瞬,她横眉冷目,沉声喝问:“那你从何处得来这件血玉绯衣,说!” 魏青棠一愣,抬起头:“血玉绯衣?” 这套衣裳,居然还有自己的名字? 太老夫人看她脸上疑惑不似作伪,然而穿着那身绯衣、戴着那套血玉头面,一举一动都能让她想到那个贱人!太老夫人无法容忍似的斥道:“还想装蒜?这套衣物价值连城,如今应该在她儿子府上,你是从何偷来的,说!” 木槿与杜鹃早已冲到主子身边,听到这话,木槿忍不住道:“这位老夫人,请您注意言辞,这位是我们督公府上的郡主,怎么会偷窃呢?” “放肆!太老夫人说话哪有你开口的份儿!”小贺子尖声一叫就要唤人来。 太老夫人拦下他,威严的双目微微眯起:“督公府?你是魏九的人?” 魏青棠尚未出声,木槿抢着道:“正是!” 那太老夫人忽然拊掌拍道:“好啊、好啊,他居然也开始背着哀家,养这些不三不四的人了——小贺子,传哀家的令,把这个偷盗血玉绯衣的女贼就地正法!” 听到这话,饶是小贺子跟她多年也忍不住道:“太老夫人,您是说?”这位可是魏九的义女,吟越郡主啊! 太老夫人目露精光,冷冷甩手:“怎么,你连哀家的话也听不懂了?” 小贺子浑身一抖,连忙翻身下马道:“奴才遵命!” 魏青棠听她自称“哀家”便道不妙,待说出“就地正法”的话时,更是惊讶地睁大眼。 不错,眼前这位太老夫人正是坤宁宫之主、当朝张太后。 只是这位太后娘娘一直在西山灵源寺潜心礼佛,很少回皇宫,怎么一回来就被她撞上,还莫名其妙地因为一件衣裳要杀她? 魏青棠暗暗叫苦,眼看那些护卫——准确来说应该是太后身边的大内侍卫缓缓围过来,她也顾不上隐瞒了,高声道:“太后娘娘,请听臣女一言,臣女不知这件衣裳是血玉绯衣,更没有偷盗,是宸王府因故暂且借给臣女的!” 太后凤目一挑,冷冷笑道:“胡言乱语,那小子对这衣物爱若珍宝,如何会借给你,好啊,偷盗不说,还满嘴谎言,来人,杀她之前,先给哀家掌五十嘴巴!” 魏青棠欲哭无泪。 木槿杜鹃已戒备地护在她左右,随时准备动手,魏青棠心中矛盾地要命,心知这一打起来,就彻底得罪这位太后娘娘了。 可若不动手,难道真让她抓去正法吗? 就因为一件衣裳,那不是太冤了吗? 就在两难之际,忽然一辆青布马车由远及近,飞驰而来。 魏青棠回头望去,赶车那人正是秦恒,他站在车辕上冲她大喊:“上车!” 少女算准时机跳上去—— 青布帘子拂动,她像只灵敏的猫儿钻进车中。 外面,太后面色一沉,挥手,侍卫们立刻围上去。 秦恒皱眉,心想冲也是冲得过去,但这样一来就和坤宁宫结仇了。 他略作沉吟勒马:“律兮兮!” 马车堪堪停下。 “太后娘娘!”秦恒站起来,抱拳沉声道,“吟越郡主确是我家主子贵客,请您高抬贵手,饶她一次!” “饶?”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太后脸容一时显得狰狞,“你让她穿那衣裳出来,怎没想过哀家?等什么,一起拿下!” 第182章 让你滚 大内侍卫齐齐冲上来。 秦恒叫苦不迭,一手御马,一手迎敌,他武功再强也敌不过四面来袭,忽然一杆长枪擦过肩头,直直刺向身后车帘—— “小心!” 秦恒骇然回头,只见那持枪侍卫挑开车帘,探身便要去抓魏青棠。 刹那间,一道寒光闪过。 天地俱寂。 那持枪侍卫两股颤颤,双目圆睁,仿佛看到什么万分可怕的东西。他座下马匹“啊呜”一声惨叫,鲜血狂飙,咚得一声侧倒在地。侍卫随之摔下来,这才发现马儿脖子上有一道细细血线,精准地切断了它的喉咙。他回想起刚才那一道寒光,若是、若是那一剑落到自己身上……侍卫浑身一抖,抱头崩溃大叫起来。 这一番变故,登时震惊全场。 那些围攻秦恒的侍卫不再继续,纷纷警惕戒备地望向那马车。 秦恒也是一呆,主子什么时候来的,他出府时明明不曾知会他啊?但转念便想明白,这宸王府上下大大小小,什么事情瞒得过他的眼睛。暗道一声惭愧,挺直肩背站在马车上。 长街寂寂,这番变动早已惊走路人,街道两旁的酒肆茶楼关得关、闭得闭,就算有好事者凑热闹,亦只敢远远瞧着。 张太后不停拨弄着佛珠,脸色亦不好看。 那匹马死得太惨,虽被切断喉咙,却足足叫了好一阵儿才咽气。汩汩鲜血从它脖子里渗出来,转眼淌成一片,那颜色过于刺目,她不得不移开眼睛,同时心中暗暗想着谁如此大胆,竟敢在她面前如此残忍…… 这时,一道清寒淡漠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 “让开。” 两个字,不高不低,却在顷刻间使场中所有人脸色大变。 那些围攻他的侍卫纷纷抛下兵刃,飞快从马背上跳下来匍匐在地,生怕晚上一刻。 小贺子也瞪大眼睛,惊恐地指着那辆青布马车结巴道:“太……太后……那、那是……” “闭嘴!”张太后喝断,脸色十分难看。 她当然知道那是谁。 自己的孙儿,如何会不知。 只是谁能想到,已经整整五年不曾露面的他,会突然出现在这儿,还向她动手! 张太后捏紧佛珠,苍老的手背上勒出道道青筋,她皱眉望着马车,紧迫的视线仿佛要将马车看穿。 “宸王,你要为了一个女人和哀家作对吗?” 老妇的声音沉冷如水。 秦恒剑眉一轩,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这位张太后未免太咄咄逼人了! 吟越郡主即便不小心穿了血玉绯衣,犯了她的忌讳,但她一再相逼,如今主子出面也不肯放人,实在是…… 马车中,魏青棠还维持着蹲地的姿势。 她刚才一进来就发现不对,那个喜怒莫测的修罗王,竟然也在里面! 他就坐在那儿,眉目不动,静静看着她,素来淡漠幽冷的眸子含着一丝复杂。魏青棠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忙不迭垂头盘算着如何开口,突见寒光一闪,耳朵边划过一抹凉意,接着就听见外面骏马嘶鸣和人的惨叫声,无比凄厉。她心头一凛,知道那寒光应该就是他那柄名动天下的袖剑——“霜雪”所出,更是压低脑袋,默不作声。 这时外面又传来太后的声音,盛气凌人。 她知道那可是他的亲祖母,万一这尊杀神顾念祖孙情把她交出去,那就完了。 一双眼睛滴溜溜直转,赶在他出声前扬起头,可怜兮兮地唤了声:“殿下……” 少女咬着嘴唇,乌亮的眸子里盛满水光,好似一只快被主人遗弃的小猫,拼命摇着尾巴说“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云殊看得一怔,记忆中,这个机敏百变的女子很少会这般示弱。 沉吟片刻,薄唇轻启。 他对着车外说—— “滚。” 滚?!! 简洁明了一个字,魏青棠心头大石落地,知道这位王爷要保下自己了,连忙露出感激的笑容。同时心底暗暗惊叹,杀神不愧是杀神,对着太后都敢说滚,要是她哪天能这么对魏九,那真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而此刻,外面也因这一个字炸翻了天! 那些跪在地上的侍卫齐齐倒抽凉气,不敢相信宸王连太后娘娘的面子都敢驳,还是如此放肆! 那小贺子吓出一头冷汗,往日早就仗着太后身份耀武扬威的他,此刻也只敢战战兢兢看向主子:“太后娘娘……”他快哭出来了,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太后好不容易回一次京,为什么还没回宫就跟宸王杆上了?要是换成其他哪位皇子,即便皇上本人也行,为什么偏偏是宸王呢?这一刻,小贺子由衷地恨自己多事,找那郡主麻烦做什么,让她走了,不就没这回事了吗? 而张太后本人,呼吸急促,脸色雪白,她指着青布马车颤声道。 “你……你说什么?” 场中寂静若死,一阵寒风吹过,众人都感觉自己后颈凉了凉。 很快,他们听到了更心凉的句子。 “让你滚,听不见?” 众人全身一抖,噤若寒蝉。 如果说先前还能解释为让侍卫滚的话,那么这六个字,就实打实地抽在太后脸上。 太后身子晃了晃,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一时间惨白如纸。她张着嘴,好似喘不过气,两名嬷嬷赶紧扶住她,一左一右替她抚背顺气。 一片死寂中,只听哒哒的马蹄声起。 却是秦恒驾马,驱车离开。 青布马车的轮子缓缓行进,那数十名侍卫却无一人敢拦。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宸王府的马车堂而皇之从太后眼皮底下离开。经过她的刹那,太后似乎听到一个轻哼声从中发出,她两眼一黑,直直向后摔倒。 砰咚!!! “太后、太后娘娘!” 嬷嬷侍卫们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呼唤着。 另一边,离开现场的魏青棠总算松了口气。 她正想站起来向他道谢,殊料腿蹲麻了,刚一动弹就重心不稳,笔直地朝前栽倒。 完了,又要出糗了…… 她这么想着,认命地闭上眼。 蓦然间腰上一紧,老鹰捉小鸡似的给人提了起来。 第183章 福星 “本王不需你跪。” 清冷的字句从头顶上方传来,魏青棠脸颊一热,讪讪道:“多谢殿下……” 原来方才是云殊眼疾手快拽了把,才避免她摔个狗啃泥。 可惜这位王爷惜字如金,淡淡睨她眼又不说话了,魏青棠心知这次欠他个大人情,搜肠刮肚地说道:“殿下,这次多谢您了,吟越不知道这件衣裳是血玉绯衣,更不知会触怒太后娘娘,实在……”正想道歉,他忽地打断。 “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 魏青棠眨眨眼,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太后发难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血玉绯衣……或者岑妃? 想要再问,却见那张谪仙似的脸庞隐隐透出些不耐,这可难得了,印象中这位王爷寡情淡漠,一张脸上极少有什么表情,难道说这其中有什么秘辛? 她的好奇心冒了个头,赶紧被掐灭在摇篮里。 皇家秘辛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知道越多说不定会被灭口。 “殿下,那……吟越待会儿将这身衣裳换下来,还与您?” 她试探地问,只见对方顿了一下,点了点头:“脱吧。” 脱吧? 魏青棠睁大眼,下意识裹紧衣衫后退一步。 云殊抬眉瞥她眼:“你不是要还给本王?” 魏青棠咽了咽口水:“可是、殿下,现在脱了,我就没有衣裳穿了……” “既然如此,那就留下。” 他说得不容置疑,魏青棠满头问号,心中腹诽杀神不愧是杀神,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这时候马车的速度慢下来,秦恒的声音从外面传入:“主子、郡主,督公府到了。” 魏青棠“哦”了声,小心地去看云殊,那位王爷微微颔首:“去吧。” 她走到车帘前,想了想,又回头小声道:“殿下,今日多有得罪,可是有句话我还是要说,命是自己的,不管您为了什么,都不能不顾身体,还请多保重。”说完撩开车帘,一溜烟跳了下去。 马车内,男子幽静的眼底泛起一丝波澜。 ……保重麽? 她,是真的想要他活下去吧。 督公府外。 魏青棠正要进去,身后突然响起秦恒的声音。 “郡主,请等一等!” 冷面侍卫小跑上来,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郡主,这是炼霜膏,主子让我转交给您的,说是对您的鞭伤有奇效。” 炼霜膏? 魏青棠眼睛一亮,这可是好东西啊,不仅能治外伤,还能使伤口愈合恢复如初。这小小一瓶在市面上能卖万金,想不到宸王出手这么大方!她喜滋滋地接过,又想后背的鞭伤早没大碍了,回来的路上杜鹃就给她用过药了,许是体质特殊,这几天内就愈合的七八,昨儿个开始都不需要上药。 但留着有备无患,万一哪天派上用场了呢? “替我多谢殿下。” 魏青棠说完,看他还没有走的意思,又问,“秦侍卫还有什么事吗?” 秦恒嗫嚅一阵,退后拱手行了个大礼:“郡主,血玉绯衣之事,实是秦恒之过。我让下人送衣,他却错拿成这件,害您平白受罪,实在抱歉。” 魏青棠一愣,恍然。 她就说嘛,这件衣裳价值连城,又是岑妃娘娘的遗物,云殊怎么可能拿给她。不过…… “秦侍卫,太后与岑妃娘娘有什么过去吗?她老人家看见这件衣裳,好像很激动的样子。” 秦恒脸色微变,目光转了转,沉声道:“属下不知。” 魏青棠察言观色知道他肯定清楚什么,只是不愿说,也是,这种主人的家事,下面人确实不好多嘴。 因此摆了摆手:“好的,我明白了,秦侍卫请回吧。” 她没有追问,让秦恒稍稍松口气,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男子又长长呼出口气。 太后与岑妃? 那可不是过去,那是……血一样的噩梦。 回到竹兰苑不久,木槿与杜鹃也赶回来了,二女见她无事,纷纷谢天谢地,阿金和绿儿好奇地问发生了什么,木槿立刻将大街上的事情说出来,其中的惊险,半点不亚于南山寺。绿儿听得连拍胸脯,嘴里不停念着“天啊”、“怎么这样”、“幸好王爷来了”……等说到最后,更是欢喜地鼓起掌,“郡主,奴婢说这位王爷可是您的福星,您危难之时,总是遇到他!” 魏青棠微微一怔。 是吗? 好像真是如此,国子监校考,她被众人刁难,是他派秦恒帮她解围;南山寺之行,她被云震欺凌,是他出手又派雪衣卫救她出牢笼,虽然其中有别有居心,但不得不承认她因此获救;还有这次大街上,她被太后赐死,也是他突然出现救她于水火…… 难不成真像绿儿说得,他是她的福星? 呸呸呸,她瞎想什么呢,这位可是杀神,还记得第一次到宸王府,他可是活生生展示了一场酷刑给她看。 她怎么能因为一两次小恩小惠,就忘了这修罗王的本质? 魏青棠暗暗唾弃自己的心志不坚,叫丫鬟们摆上膳食,用过后便去午睡。 而这个时候,皇宫,坤宁宫中。 明武帝背着手,来来回回走在帘子外面。 叶贵妃伴在他身边,柔声劝道:“皇上,不必担心,林太医就在里面诊治,母后一定不会有事的。” 明武帝顿步,眉间掠过一分焦躁:“朕早就说了,冬日天寒,让母后安心在灵源寺养着,别回来。她偏不听,现在好了吧?”皇帝话里不乏埋怨,叶贵妃心中明白,这次张太后匆匆返京,也是为了沈皇后一事。这次明武帝震怒,下了狠手废了太子,虽然留下沈皇后的凤位,却把她软禁在鸾凤殿,不准任何人接触。如今这六宫之事,大部分是她在代理。 皇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太后当然坐不住,要赶回来了。只是她一向看重皇后,对太子也十分溺爱,这一趟回来只怕是为两人求情来的,明武帝怕她老人家数落,不愿相见,岂知人没到皇宫,倒先躺下了。 这时帘子掀起,林太医从里面走出来。 第184章 新岁 “皇上、贵妃娘娘,老臣已经为太后诊治过了,太后并没有大碍,只是连日赶路疲乏,加上一时气急攻心才会晕倒,请皇上、贵妃娘娘不必担心,待会儿老臣开两张药方,吃上几帖就好。” 闻言,二人总算放下心。 明武帝走进内殿,太后躺在凤榻上,双目紧闭,神色平和,她旁边跪着的小贺子正在尽心服侍,听到脚步声,正要行礼。 明武帝伸手制止他,又看了一会儿张太后,确定母后没有大碍,便使了个眼色把小贺子叫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母后为何会在街上昏倒?” 皇帝语声威严,犀利的目光几乎要把他看穿。 小贺子浑身一抖,噗通一声跪下,把大街上的事如实说了。末了,还哭求一声:“皇上,您要为太后娘娘做主啊!” 明武帝没吭声。 按理,老二对祖母不敬,是大不孝,可是血玉绯衣却勾起了他的回忆。 岑妃…… 那个拥有着倾城倾国容颜的女子,却红颜早逝、香消玉损……她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就像一颗朱砂痣,无论岁月几经磨洗,也只越发鲜活。血玉绯衣是她留在世上为数不多的东西,老二更是她唯一的孩子……其实母后和她之间的纠葛,没人比他更清楚,今天这件事想必也是母后闹过头,才会让老二那般行事。 明武帝闭眼摇头,不知不觉间已经给云殊找好理由。 “爱妃,老二做事一向得体,依你看,他今天为什么这么大逆不道?” 叶贵妃在后宫中虽无母家依靠,但能稳脚跟靠得不仅是皇帝宠爱,还有独一无二的察色本领。她很快明白皇帝的意思,柔柔笑道:“皇上,依臣妾看,这里面或许有些误会,宸王一向孝顺友爱,怎么会对母后说那样的说话?所以臣妾愚见,许是下人胡乱编排,想要挑拨王爷与太后的骨肉亲情……” 小贺子越听越不对劲,刚想喊冤,便听皇帝的雷霆怒火降在头顶:“爱妃说得极是——大胆刁奴,竟敢诬陷宸王,来啊,把这个妄图挑事的奴才给朕拖下去,痛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皇上,奴才——唔唔!” 他叫屈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两个眼疾手快的太监捂住嘴拖了下去。不一会儿,砰砰的闷响声从殿外传来,小贺子被打得皮开肉绽、痛不欲生,直到昏过去前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最后受罚的成了他? …… 年关将至,马上就要到新年了,督公府上上下下也都忙碌起来。往年,这新岁操持的事宜由白氏全权负责,今年因为出了白绣宁那档子事儿,魏九把一半管家权限拨给了刘氏,人事膳房归了她,账房门房还在白氏手上。 原本这新岁要操办的东西多,远的不说,就说祭灶,要准备酒肉糖果等,还要烧香点烛,这里面需要膳房账房通力合作,可如今就搅得不可开交。 二房。 白氏气哼哼地把一份清单揉成团,砸在地上:“什么花销需要一千两,她刘氏掌过家吗,知道怎么采买吗?她知道哪家东西好、哪家跟咱们府上有合作吗?哼,什么也不知道,就知道伸手要银子。紫鸢,告诉她,我们这儿什么也没有!” 紫鸢听得暗暗叹气。 自家夫人和三房争风不是一日两日了,尤其最近,为了采买银两的事双方闹得脸红脖子粗。 这份清单,已经是三夫人第四次派人来催了,奈何自家夫人就是不答应。 其实依着紫鸢的意思,就该放手让三夫人管,她没有掌家经验,把这次新岁办得是越糟糕越好,这样公爷自然就知道,府上没有二夫人是不行的……要是往常,紫鸢定把这番肺腑话同夫人说,奈何侄小姐事后,二夫人就像变了个人,独断专行,严厉刻薄,有时候连她的话都听不进去。 紫鸢自然不愿触这个霉头,便按着白氏的意思原封不动转告刘氏的丫鬟。 三房。 刘氏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恨得牙痒痒,在她看来,这个二姐姐就是存心刁难她,好不容易督公爷要让她做点事了,她就处处不配合!可是,该怎么办呢? “夫人,要不咱们把这事儿告诉公爷吧?”丫鬟桃儿提议道。 刘氏白她眼:“这么点鸡零狗碎的事也要告诉公爷,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他本夫人无能吗?不行,这次我非要……”话没说完,一个丫鬟匆匆跑进来道,“三夫人,老家来信了,说是珉少爷和彤小姐快到京城了!” 刘氏大喜:“珉儿和月彤到京城了?快,把信拿给我。” 小丫鬟当即把信送上去,刘氏一看,笑得合不拢嘴。 她和白氏不同,白家都是在朝为官的小吏,刘家却是历代经商。到了她这一代,因为魏九的缘故,刘家的商途可谓一飞冲天,漕运、马帮、私盐、铁器,这些最赚银子的地方都有刘家身影。每年岁末,他们要供给魏九一大笔银钱作为孝敬,只不过通常打着探亲的名义,掩人耳目。 这次来的刘珉和刘月彤就是她大哥的一双儿女,刘氏看完信,神清气爽,连之前被白氏刁难的郁气也不翼而飞。 桃儿问道:“夫人,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刘氏笑道:“这次兄弟们可给本夫人长脸了,你可知道今年孝敬,他们送了多少银子来?” 桃儿摇头,好奇地望着她。 刘氏慢慢比出一个数。 “五、五千万两?!”桃儿惊叫出声。 刘氏得意地点头。 五千万两,有了这笔银子,公爷定会十分高兴,说不定还会答应了她大哥的请求呢? 刘氏越想越乐,命令道:“桃儿,你赶紧带些人,亲自去接珉少爷和彤小姐,记着,接到人了赶紧带回来,别让白氏那个贱人发现,听清楚了吗?” “是,奴婢听清楚了!”桃儿赶忙张罗去了。 刘氏心想,区区一个新岁算什么,有了这笔银子,还愁不能讨好公爷吗? 二房与三房的斗法暂且不提,竹兰苑里,等了好几天也没等来宫里降责的消息,魏青棠更加确信血玉绯衣的事已经被云殊摆平。想想也是,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修罗王,连太子都说砍就砍,怎么会怕太后一个女人?她放下心后,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把,却想起另一件事来。 马上就要新岁了,算一算,刘氏的娘家也该有动静了…… 第185章 饷银(上) 魏九娶的五房妻妾,每一房都有各自的用处,譬如白氏为他掌家,刘氏是商户之女,源源不断地供着巨额银两,四房木氏会医术,是前朝名医木九霄的后人,包括最没什么性格的五房,听说也是天生旺夫相…… 他就是如此精于算计,而这次,刘氏的娘家想必也会和往常一样,借着探亲的幌子送银子来。 前世,魏青棠对此漠不关心,并不知道其中具体如何操作。 但她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先觉,没记错的话,今年这趟银子就是这时候送来的…… “阿金,把那只鸽子拿进来。” 魏青棠说着,提笔写了一张信条。 她将信条卷起来塞进鸽腿木管里,然后道:“拿到府外去,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放飞吧。” 阿金不解郡主这是玩什么游戏,但还是按照她的话做了。 很快,那只鸽子舒展翅膀,扑簌簌地飞往城南方向去了…… 云雾茶庄。 一名伙计很快捧着信鸽走进来:“先生,有消息来了。” 宋离正在看之前一封信函,闻声接过,展开:“咦?” 他轻噫了声,发现这两封消息竟然说得是同一件事——魏九的孝敬!而且更让他意外的是,这后一封消息来源居然是吟越郡主。她是魏九的义女,有方法得到这个消息他并不意外,但真正让他吃惊的是这张信条的内容,看她意思,竟想要截下这笔巨款! “你先出去吧。”他屏退伙计,继续看了下去。 ——宋先生如晤,先生当日答应吟越三件事,这便是吟越要求的第一件,请先生设法劫下这趟镖银。若能化为己有最好,若不能,也请劫下两日。 簪花小楷写得秀丽端正,可那笔锋之下的锐利势不可挡。 宋离饶有兴致地看着,心中只想这小郡主确实与众不同,二人从未深交,她笔下却言之凿凿,仿佛深信他能做到……两日,那他就冒险一次劫下两天,看看这位小郡主玩的什么花样…… 不一会儿,那只鸽子又从云雾茶庄飞起,原路返回竹兰苑。 收到消息后的魏青棠淡淡笑了。 她将纸条卷起来,放在蜡烛上点燃,轻轻一吹,了无踪迹…… 果然,和之前所料不差,宋离信上说款项太大,无法运走,只能暂且劫下两日。 也是,五千万两白银,就是用木箱一百万一百万运走,也得五十多个箱子。短时间内,确实难以消化。 不过嘛……有个两天,应该也就够了。 第二天一早,三房的桃儿就按照刘氏吩咐,亲自出城去迎刘珉和刘月彤兄妹。 她冒着严寒,从辰时等到午时,又从午时等到酉时,日薄西山,天色昏暗,直等得焦躁万分也没等来预期中的刘家兄妹。 就在她恹恹捧着热茶小口啜时,一个护院突然叫道:“桃儿姑娘,你看!” 桃儿定睛一看,地平线远方,两个形容狼狈的少年少女相互搀扶着往这边跑来,他们身后稀稀拉拉跟着一群人,鼻青脸肿,衣衫褴褛,就跟群臭叫花子般。 桃儿忿忿斥道:“看什么看,一群臭乞丐,有什么好看的!” 她正要闭眼休息,那护院又道:“不、不是,桃儿姑娘,你看他们身后举着的旗帜……” 桃儿不耐睨了眼,登时脸色大变。 那缺了半面的锦旗上,正写着一个“刘”字。 …… 当夜,督公府。 正伺候魏九喝着小酒、听着小曲的刘氏,突然听见桃儿惊慌失措的叫声。接着那丫鬟连滚带爬扑进来,哭道:“夫人,不好了,珉少爷和彤小姐的镖车,被劫了!” “什么?”刘氏大惊失色,扭头望去,本在阖目微醺的公爷细目顿睁,两道凌厉如刀的视线狠狠剜过来。 桃儿吓得魂不附体,颤声哭道:“是真的,珉少爷和彤小姐说,劫他们的是什么黄风寨的流匪!” 流匪,在大盛并不少见。 前些年因为饥荒、又逢洪涝,很多地方的百姓都吃不饱饭。拨下去的官银被层层剥削,到老百姓手里的连碗米粥都够不上。所以有些干脆占山为王,当起了土匪。有的在官府围剿下四处逃窜、有的就干脆跟官府打好关系,每年定期上缴税额,这黄风寨就是后面那种,这些年在京外官道上打劫商旅,因为和京城衙门有勾搭,所以官府也睁只眼闭只眼。 那些被抢了财物的只能自认倒霉。 但这黄风寨素来极有眼色,知道什么人该抢什么人不该抢,这刘家背后是督公府,往年他们都避之不及,为何今年就? 魏九冷眸一扫:“叫林慕寒……不,叫鬼罗刹到书房来!”说完冷冷盯了眼刘氏,大步向书房去了。 …… 竹兰苑,听说了三房的消息,魏青棠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宋离果然厉害,虽不知他如何说动了黄风寨,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他都帮她做到了。 接下来,就要看她的了。 魏青棠道:“绿儿,梳妆,三娘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我这个做女儿的,怎么也得过去瞧瞧。” 她说得不咸不淡,眸子里闪过一道冷光。 此刻的三房,早已闹得惊天动地,刘珉和刘月彤兄妹跪在房间里,刘月彤哭哭啼啼地叙说着被抢经过,刘氏听得满脸恼色,恨恨道:“这群流匪当真可恶,连刘家的都敢抢,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刘月彤道:“姑母,您一定要求求公爷,帮我们把银子拿回来啊!爹爹和叔叔们说了,那可是刘家今年七成进项,呜呜……都怪哥哥,非说要走连夜赶路,否则我们也不会被抢……” 刘珉听到妹妹这么说,眉头一皱没有出声,倒是他身边书童忍不住道:“彤小姐,说话可得讲良心,要不是您在路上耽搁,影响了进京日辰,我们又怎么会连夜赶路?何况,流匪来的时候,是珉少爷不顾性命地护着您,要不然,您的清白都难保啊!” 刘月彤闻言怒道:“主子们说话,哪有你开口的份儿,大哥哥,你就是这样管你的书童吗?” 第186章 饷银(中) 那书童不服气地还要辩,刘氏骂道:“吵够没?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你们还有心思吵吵吵,倒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把银两找回来!” 刘月彤小嘴一瘪,不吭声了,书童也低下头不敢再说。 房中一片寂静,刘氏揉着眉头,心烦意乱得很。 她心里明白,公爷之所以这么喜欢自己,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刘家从没让他操过心,每年大笔银子进入兜里,这才是他肯花心思在她身上的关键。可这次是栽了跟头,本以为能取悦公爷,哪晓得出这档子事儿。 那些该死的流匪,全都被砍掉脑袋最好! 刘氏气闷地想着,突然,刘珉道:“三姑母不必忧心,依小侄看,这笔银两会追回来。” “哦?”刘氏意外地看向他,“你说说,为什么这么说?” 刘珉有条不紊道:“其一,督公已经派人去追,东厂之能天下闻名,想必不会有差。其二,那些流匪只拿银两,却没有为难我们,可见对刘家也有顾忌。” 刘氏听得连连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哎,希望公爷真能将银两找回来吧。” 这时一个小丫鬟进来道:“三夫人,郡主过来了。” 刘氏一愣,她跟这丫头素来没什么交集,为何她会……疑惑归疑惑,她也知道这位郡主是督公的心尖尖、眼珠子,得罪不得。 “快,请她进来。” 魏青棠很快走进来。 她梳着瑶台髻,头顶斜插一支银花卉绞丝小发簪,身着一袭绛紫色如意云纹衫,看上去随性又不失尊贵。刘珉是外男,立刻垂下头避免直视,刘月彤却盯着她头上那支簪子,簪尾处坠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那是百年才产的一颗鲛珠,她目中流露出贪婪与嫉妒,魏青棠几乎立刻就注意到这道视线了。 心中暗暗好笑,这刘月彤好歹也是大商之女,怎么也如此势力?但那刘珉有些出乎意料。刚才他那番言论,她在门外也听见了,条理清晰,还是在遭逢大难后说出来的,这份镇定,确实值得留意。 前世,她和刘家这对兄妹没有过多接触,那时一心扑在顾文武身上,若是这刘珉刘月彤姓顾,说不定才能让她多看一眼。而今生,只是一个照面她就敏锐感觉出不同。 刘氏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道:“郡主怎么过来了,来,快坐下。” 魏青棠和她一道坐在罗汉床上,眸子转了转,面上露出关切的神情:“三娘,吟越刚听下人说,三娘家里出了事,是真的吗?” 刘氏脸一僵,暗骂下人多嘴。 但也明白这事儿捂不住的,惊动了督公爷,多小的事儿也藏不住。 于是叹了口气道:“是啊,哎,流年不利,珉儿和月彤在来京的路上遇到流匪,家里带的银钱也被抢劫一空,这真是……”她边说边摇头,又道,“对了,说来郡主还没见过他们吧,珉儿、月彤,快过来见过郡主。” 刘珉和刘月彤一起走过来,姿态端正地行礼道:“见过郡主。” 魏青棠道:“珉表哥、彤表妹,请起吧。” 刘月彤听她声如黄莺般清脆,悄悄望去,明眸皓齿、肤白胜雪,就好像那瑶池仙宫的玉女,心中不禁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刘珉依然低着头,定定望着她那双孔雀线珠芙蓉软底鞋,只觉这位郡主人美声娇,应当是一位绝色少女。 刘氏握着魏青棠说了好一会儿话,多是在咒骂流匪,又担心督公爷安全,魏青棠耐心听她说着,等她口干舌燥叫人奉茶时,才轻飘飘接了句:“是啊,三娘,义父只让鬼公公去查,可万一鬼公公查不到呢?要是多派几个人就好了。” 她看似随口一说,刘氏却一惊。 是啊,鬼罗刹一个人去,查不到怎么办?而且就算查到了,万一他独吞怎么办? 五千万两白银,那可是足以让人疯狂的巨响啊! 同时刘珉也察觉到什么,眉头一蹙。 不,应该不是他想得那样,这位小郡主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机。 然而,刘氏还是按照他担心的方向发展了。 “郡主,你说我要不要跟公爷说说,请他再多派些人啊?那些流匪凶残得很,万一……”刘氏叨叨说着,越想越不安。 魏青棠顿了顿,摇头道:“三娘,还是不要了吧,义父做事向来有他的打算,咱们还是静候佳音吧。” 她话虽如此,可刘氏的疑心一旦被勾来,如何灭得了,她又跟她敷衍几句,送走魏青棠,立刻就叫桃儿进来说要去找魏九。 刘珉连忙劝道:“姑母,不可!督公为人独断,最恨别人插手,您这样去,只会平白惹怒他。” 刘氏一顿,呢喃道:“说的也是,那……桃儿,你去报官!”她欢喜道,“对,报官,告诉他们是督公府的东西掉了,让他们多派些人找!” 刘珉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这五千万两是刘家给魏九的孝敬,如何能大张旗鼓的派人去找啊!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他们之间有勾结吗? 虽然天底下都知道魏九贪财如命,到处搜刮民脂民膏,但那仅仅只是知道,没有实质证据。 要是这五千万两被人抓个现行,刘珉不敢想象那是什么结果! 他噗通跪下拦在姑母身前,苦苦求道:“姑母,不能报官啊!那些银子、那些银子……”一时半刻他不知怎么解释,刘月彤却道,“大哥哥,你这样拦着姑母,难道你不想姑母找到那些银子吗?” 这个见识短浅的女人! 他狠狠瞪她一眼,刘月彤吐吐舌头不说话了,刘氏却已经坚定自己的想法,道:“珉儿,你让开,这银子我一定要找回来,一两银子也不能少!” 刘珉眼睁睁看着桃儿领命去了,绝望地闭上眼。 完了,这下子完了。 竹兰苑,李牧回来禀报说桃儿姑娘已经出府去了,她去的是大理寺,听说是督公府报案,官差们立刻把这个消息禀给上官。那大理寺少卿大半夜从床上跳起来,点了十几队人马官帽都没戴正就急匆匆往黄风寨去了。 这一夜,很多人注定无眠。 第187章 饷银(下) 魏青棠睡得尚好,直到第二天巳时,有人来报,银子找回来了。 “唔……”少女眨巴眨巴眼睛,从被窝里伸出一条胳膊,“嘶,好冷……” 这冬天,起身真是太艰难了。 绿儿看得好笑,道:“郡主,不想起便不起呗,反正也没人逼您呀?” 魏青棠摇摇头道:“不成,三娘家的银子找回来了,这可是件大事。” 阿金也觉得稀奇,往日郡主对这些继母冷淡得不行,巴不得她们别来烦她,可这两天却对这件事这么上心,真是怪了。 魏青棠当然不会和丫鬟们解释这其中缘故,挣扎了一会儿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后,往明德堂去了。 她刚到明德堂门口,就听见“啪”得一声,一个瓷杯在桃儿身边砸得粉碎。 魏九尖利的声音仿佛要掀破屋顶,他厉声道:“说——谁做得?” 桃儿吓得瘫倒在地上,连连磕头:“公爷饶命、公爷饶命!是夫人让我去的!” 魏九倏地回头,阴鸷的眸子瞬间盯上刘氏。 刘氏道:“公爷,妾身——”不等她说完,那双枯竹似的手顷刻掐住刘氏的脖子。 “咳、咳咳咳咳……” 刘氏双目瞪大,呼吸急促,不可思议地望着魏九,似乎不敢相信他居然要杀了她。 魏九阴冷地睨着她,目中的怒火,恨不得当场掐死她。 贱人、这个贱人! 他心中痛骂,手上也愈发用力。 刘家孝敬的五千万两白银找回来了,可是,却是在东厂、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四方势力眼皮底下发现的!说来真真可恨,他只让鬼罗刹带着东厂的人去,却不知大理寺怎么知道这个消息。那大理寺少卿是个傻的,立刻把消息通知了刑部,两方人马说要共同剿匪。那刑部有谢清泉的人,得知这个消息,那群老不死的东西立刻闹到御史台,非说也要来剿匪,那谢清泉更是率着一大帮子御史浩浩荡荡赶到了现场! 黄风寨,小小一个黄风寨,他动动手指头就能掐死的跳蚤,竟在一夜间引来朝中四方官员围剿! 据鬼罗刹说,他们杀上去的时候那流匪头子早已逃之夭夭,剩下些护财的,死的死抓的抓,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来了。 就在他看着那藏在地牢里的几十箱白银时,大理寺和刑部赶到,说接到报案来查,又过了一会儿,谢清泉就带着御史们到了。 他们以五千万两白银是账款为由,坚持要大理寺和刑部接手。 鬼罗刹一个人难敌三方施压,只能灰溜溜先回来,请督公爷定夺。 于是,魏九那五千万两孝敬,一根银子毛都没看见,就被大理寺和刑部拉走了! “谁让你报官的,谁让你报官的?!”魏九的心在滴血,五千万两,那可是五千万! 他手底下的锦衣卫、东西二厂厂卫,都在等着这笔银子! 刘氏被掐得脸色发青,不停地摇头。 刘珉咬牙,冲过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督公爷!只是五千万两,刘家明年也能拿出这个数!” 他字字说道,魏九一怔,慢慢回过神。 不错、还有刘家…… 他不能杀了这个贱人,得留着她,来维系刘家。 魏九深吸口气,松手。 刘氏咚得声倒在地上。 下人们战战兢兢站在一旁,谁也不敢来扶,却是那刘珉膝行几步,将刘氏扶起来。 魏九不出声地望着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五千万两就算是没了。 他不可能承认这是刘家给他的孝敬,如此巨饷,定会引发皇帝不满,而且谢老儿一定会大做文章,他犯不着留个把柄给御史台攻讦…… 只是,心里还是恨! 他重重踹了脚刘氏,道:“把她带下去,禁足三个月,府上大小事宜,全由二房操持。” “是!”下人们赶紧把刘氏搀了下去。 一边站着的白氏幸灾乐祸,只想老天真是给她送了一份大礼,先前还愁这管家权旁落,如今她什么都不做就自己回来了。 魏九说罢,又看了眼刘珉:“你叫什么名字。” 刘珉不卑不亢答道:“回督公,小民刘珉,是刘家长房之子。” 魏九盯着他,一双眼睛好似要把他看透,许久后方才点了点头:“你留下,看着你姑母。” 刘珉一愣,沉声应是。 刘月彤松了口气,身子软软倒在地上,还好、还好公爷没有因为姑母的事迁怒他们兄妹…… 魏九这一连番处置也乏了,靠在椅子里轻揉额角。 白氏见状道:“公爷乏了,都退下吧。” “是。” 众人一一躬身退下。 魏青棠在院门口站了许久,看见他们出来,方才迎上去。 白氏道:“郡主,公爷累了,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 魏青棠心道这一出大戏该看的也看完了,当下问道:“吟越明白,义父他……没事吧?” 白氏瞥了眼刘家兄妹,暗想公爷哪儿会没事,嫁进府门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他发这样大的脾气。 嘴上却道:“郡主放心,公爷没事。” “哦,那吟越就过两天再来看他……”少女敛去面上的担忧,点了点头便蝴蝶似的飘走了。 身后刘珉拧起眉头,一错不错地望着她的背影。 没记错的话,昨夜里,就是她说了一句鬼公公不可靠的话,才引得刘氏胡思乱想,最后犯下大错。 这位郡主……是故意的吗? 与此同时,云雾茶庄。 听伙计说完前因后果,一向矜傲的宋离,亦忍不住面泛微笑。 这小郡主当真厉害,杀人不见血,轻轻松松就毁了魏九今年一笔巨收。 “先生,那黄风寨大当家昨天跑到咱们这儿来了,口口声声说先生您骗了他,还说寨子里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五千万两白银一两银子也没捞着,非要您给他一个交代。”伙计恭敬地问,“先生要如何处置他?” 宋离想了想:“杀了。” 不能让他牵扯出他,灭口是必然选择,宋离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该杀之时绝不手软。 他默然半响,又从那小沙盘上拾起一面白旗,提起朱笔,默默写了一个“吟”字。 吟越郡主,魏青棠,她在这场乱世纷争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第188章 元宵 新岁的日子悄然临近,重掌大权的白氏办得风生水起,她有意挽回魏九的心,所以今次过节格外用了心思。祭灶一过,很快到了新岁,今年和往年一样,很是热闹,烟火、炮竹,到处都一片喜气洋洋。 魏青棠看着府里挂起的红灯笼,心中却很平静。 以往,她最期待新岁,因为那只有年后的上元节,她才能正大光明的和顾文武走在一起。 可是如今,得知了真相,她的心里只剩满满的空。 父母不知葬在何处,兄长又与她天各一方,年年岁岁,合家团聚,于她却似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过不管她情绪如何低落,府里的丫鬟们依然热情高涨。 “郡主,听说今年的上元节是礼部操办的,不仅有舞狮子、猜灯谜,还有钦天监的傩舞,可热闹了!”绿儿一脸憧憬地说着,木槿也凑过来道,“绿儿姐姐说得是,对了,我听说还专门弄了个‘花灯集’,说是今年的花灯啊全部成双成对,只要一对尚未婚配的男女手持一对花灯,就能到渭水河上同舟共泛。” “哇,那一定很有趣!” “对啊对啊……” 两个丫鬟说完,齐齐转过来看向魏青棠:“郡主,您要去吗?” 她们眼巴巴地瞅着,生怕她不去。 魏青棠笑着摇了摇头。 她不会去,因为心态转变,如今的她宁可在府上多睡一会儿、养养精神,也好过凑那热闹。 不过天不遂人愿,阿金笑着走进来道:“郡主,瑶光县君来找您了。” 说完,就见孟瑶穿着火红衫子噔噔跑进来:“魏姐姐,过几天的上元节,清玉姐和霜华姐都要去,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话落,竹兰苑的丫鬟们都笑了。 …… 上元节当天,循例,是要吃一顿团圆饭的。 白氏叫膳房早早备好了吃食,一个个又大又圆的元宵从锅里捞起来,香气四溢,连禁足的刘氏也闻到了。她跑到门边上,扒拉着门缝往外瞧,嘴里神叨叨念着:“是元宵、好吃的元宵,公爷他还记着呢……”说完又赶忙跑到梳妆台前,揽镜自照,拿起眉笔细细描摹,口中念叨,“我得赶快上妆,公爷要来了,我不能让他瞅见我这副模样……” 桃儿看得辛酸,眼一闭,泪水就淌了出来。 自打督公禁了夫人的足,夫人就大病一场,这督公府上都是些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人,在二夫人的有意刁难下,连一个大夫也没请来,最后还是珉少爷去外面求医时遇到吟越郡主,郡主好心,这才让府医给夫人医治。哪知这一耽搁,夫人醒来后就浑浑噩噩的,大夫说是蒙了心智,得慢慢调理,她就和个二八年纪的少女般,喃喃念着督公。 刘氏道:“雀儿、雀儿,快来给本夫人绾发,要是迟了看我怎么罚你……” 桃儿赶忙迎上去,口中应着,心里却想夫人怕是真的坏了脑子,雀儿好几个月前就被奸奴所害,夫人连这都忘了…… 屋外,刘珉默默站着,神思凝重。 “哎呀!”一声娇唤,接着便传来刘月彤的叱骂声,“你这个奴婢是不是故意的,想弄坏我的发髻,我告诉你,今夜我要去参加上元节灯会,要是有什么闪失我拿你……” 话没说完,看见刘珉的身影,赶忙咬住舌头,“大哥哥,原来你也在呀!” 她强挤出笑意迎上去,刘珉淡淡扫她眼。 头顶斜插一支凤蝶鎏金银簪,身着一袭莲青色的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手中拿着一柄轻罗菱扇,说不出的旖旎艳丽。 姑母尚在囚笼,这个侄女却迫不及待的打扮得花枝招展,其心为何,不说也知。 他看她眼,摇了摇头,接着直接往明德堂方向去了。 刘月彤抿紧嘴,恨恨地跺了跺脚。 她就知道,这个大哥哥仗着长房身份,一向看不起她。 哼,今夜上元节,她一定要抓住机会,要是能攀上个世家公子哥,她就可以从这个商户之家脱离出来,过真正的富贵日子了! 刘月彤这么想着,也赶快跟去了明德堂。 今晚的明德堂很是热闹,李老夫人也从佛堂里出来,专程和大伙儿吃这碗元宵,她身边伴着白氏,同四房五房说着话,下面的楠木圈椅中坐着个少女,唇边噙着浅浅笑意,既不显得热切,也不觉得冷淡,她就这么坐在那儿,却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清贵,周边人无论如何说笑,目光始终会往她身上倾斜。 刘月彤顿住脚步,眼底泄出一分嫉妒。 吟越郡主,魏青棠。 凭什么,她只是个孤儿,却能被督公爷收养,金尊玉贵地在京城里养着。 可她呢,明明是刘家长房的女儿,偏要和长兄四处奔波,看人眼色。 这人与人,怎就如此不同? “彤丫头来啦,快过来,让老身好好瞧瞧。”李老夫人慈祥地笑着,冲她招手。 对这个老人而言,最开怀的就是新岁这段日子,能看见朝气蓬勃的少年少女,她自己好像也年轻了好几岁。 刘月彤自然知道这位老太太在府里的地位,赶紧跑到老夫人身边娇声道:“老太太,彤儿都好久没看见您了……” 李老夫人乐呵呵地拍她的手:“是啊、是啊,你上次来,还是这么高的小豆丁呢,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好、好……”老夫人边说边取下自己的手镯,塞给她,刘月彤识货,登时惊喜道,“谢谢老太太,彤儿好喜欢!” 她边说,边轻飘飘看了魏青棠一眼。 那眼神像是炫耀似的,好像在说,看,老夫人赏我东西了,你没有。 魏青棠被她这种小孩子攀比心态逗笑了,摇头移开眼。 这刘月彤也是个贪婪的,可不管是李袖儿,还是白绣宁,都比她段位高太多。 是以魏青棠根本提不起兴致,应付都懒得应付她了。 这眼光一转,便落到刘珉身上。 真要说起来,三房之中,这位算是个人物。 本来这次刘氏犯错,对刘家几乎灭顶之灾,但这个刘珉硬是凭着自己在魏九那儿站稳脚跟,还把他们兄妹留下来。 光凭这一点,就值得她高看几分。 这时一个下人来报,督公爷要在皇宫陪皇上用膳,不回来了。白氏脸色一僵,自己精心准备多时的元宵又白费了,李老夫人看出她的失望,拍拍手背道:“好了,既然他不回来,那咱们吃吧。都过来,一起坐着吃。” 第189章 上元节 众人依次落座,魏青棠留意了下,刘月彤为了争宠留在老夫人身边,她的长兄却一直等到所有人坐定,才最后入席。 这样谨小慎微的脾气,和他那贪婪骄纵的妹妹,真是天壤之别啊。 因着魏九不在,这用膳气氛也很和乐。 一顿食毕,李老夫人道:“好了,今夜是上元节,外面有节会,你们年青人去凑凑热闹吧。” 刘月彤闻言欣喜,高兴地就快要马上冲出去了。 刘珉起身,向老夫人拱手道:“老太太,姑母还在病中,我和妹妹想留下来陪她,就不去了。” 刘月彤脸一垮,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方式阻止自己,当下搅紧手帕。 李老夫人愣了下,笑着点头:“好,难为你有这片孝心,那就……” 话没说完,却听一道清泠的女声插道:“外祖母,吟越觉得,要照顾三娘也不差在这一时三刻,珉表哥和彤表妹是第一次到京城,又恰逢上元节这么好的机会,不去瞧瞧实在太可惜了。” 李老夫人想了想:“吟越丫头说得是,珉儿,你和彤丫头就一起去吧。” 刘珉深深看了眼魏青棠,垂首:“是。” 过了一会儿,马车备好,三人一同从明德堂走到府外。 魏青棠走在最前面,突然刘珉道:“郡主。” 魏青棠顿步,回头望着他。 刘珉依然垂目,拱手道:“不知郡主为何非要我们兄妹前去。”刘月彤听到这话愣了愣,也看向魏青棠。 魏青棠却笑了:“珉表哥这是哪里话,吟越瞧着彤表妹很想去的模样,就帮她一番,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刘珉没想到她会扯出刘月彤,一时无话。 刘月彤却想这郡主倒识趣,知道她的心意,便笑着说道:“谢谢郡主。” 她口中说谢,却没有半点谢的姿态,魏青棠身边的阿金绿儿都皱了下眉。 这时三人来到大门外,三辆华贵的马车依次排开,魏青棠上了最前面那辆,道:“珉表哥彤表妹请自便。”接着钻进去。 刘珉和刘月彤上车后,马车徐徐开拔。 阿金忍不住问:“郡主,您为什么要带上他们俩啊,那刘表姑娘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的,您……” 绿儿也附和:“就是就是,她看您的眼神一看就不怀好意,大过节的,带着她真添堵!” 魏青棠看着她俩,微微一笑:“有人要作死,我何不成人之美呢?” 今夜明德堂,一看刘月彤那招摇的打扮就知道,她是瞄上这次节会了,可惜刘珉也看出来,才向李老夫人推托。原本嘛,她是不想干涉别人的,但刘珉最近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尤其,总让她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魏青棠仔细回忆了下,她和这位珉表哥素无交集,唯一的一次就是那笔饷银。 难道说他是察觉出什么,所以才格外留意她? 魏青棠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感觉,与其被人窥视,倒不如主动出击。 从督公府出来,一路上,张灯结彩、彩缯飘飘,那沿街挂满了大红灯笼,各家各户、酒肆茶楼,照得到处一片红彤彤景象。 魏青棠三人先到天一酒楼和孟瑶她们汇合。 这次不止孟瑶、杨清玉姐妹,甚至崔芝兰也来了。她面带红光,眼角含笑,与之前那个伤心欲绝浑浑噩噩的女子判若两人。众女也都听说了她和陆御史的儿子在相看,瞧这情景,估摸着好事将近,一时也纷纷向她道喜。 “崔姐姐,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呐,我回京城这么久,还没喝过喜酒呢!”孟瑶心直口快地说出来。 崔芝兰顿时颊飞红霞。 “好了,阿瑶,你再说,崔姐姐怕是要掩面而逃了。”魏青棠笑着说道,又向众女介绍了刘家兄妹。 刘珉还是宠辱不惊不卑不亢,刘月彤却瞪大眼睛,激动不已地望着她们。 这些女子,一个个都是京城勋贵圈的翘楚。 什么英国公府的县君、相国大人的嫡女,就连孟瑶都是前些日子大萌荣宠的孟小将军的妹妹。 因着魏青棠的关系,众女对刘家兄妹很是客气。 说笑了一会儿,杨清玉的丫鬟送来一打面纱。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在这么多人的地方抛头露面多有不便,所以杨清玉命丫鬟准备面纱,也为姑娘们遮遮脸。她的举动得到了众人一致夸赞,刘月彤接过那真丝布料的面纱,心中更是酸苦。 这种布料,即使是在富可敌国的刘家,也很少会用来做面纱。 这无疑是一种浪费,在这些京城贵人眼中,商人低贱如蝼蚁,这话果然是不差的。 她这般想着,愈发坚定了待会儿的花灯会上,一定要寻一个好归宿! 魏青棠拿着面纱,不动声色斜了眼,便将她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很好,希望这位彤表妹,莫要辜负了她的期望。 忽然楼下一阵马蹄声,众女探头望去,但见酒楼门口,一匹高头大马驻足于此,马上少年英气勃勃,向着她们龇牙一笑,便翻身下马忙不迭迎上来。 “是陆公子!”杨霜华叫道,下意识扭头看向崔芝兰。 崔芝兰脸红得几乎滴血,半天才轻若蚊讷地说道:“他……他说要接我去挑花灯。” “扑哧。”少女们个个掩帕娇笑起来,这时陆柏已走上二楼,远远的就冲众位姑娘抱拳行礼,“各位姐姐、郡主菩萨,陆柏要先接崔小姐去挑选花灯,请各位姐姐答允。”他态度诚挚,丝毫不因男女尊卑端摆架子,虽是初次见面,却为他赢足了好感。 杨清玉轻咳一声,笑道:“既然如此,那芝兰妹妹,你就同陆公子去吧。” 崔芝兰已羞得抬不起头,匆匆道别就随他走了。 孟瑶道:“魏姐姐,为何陆公子要称你为郡主菩萨,这里面有什么原因吗?” 魏青棠嘴角微抽,暗道这陆柏也太实心眼了,她只是救了崔芝兰一次,就被他真当成菩萨。好在杨清玉适时解围:“阿瑶,你不是想去猜灯谜吗?” 孟瑶立刻点头:“对对,清玉姐,你不说我都忘了,快快,咱们一起去,望月楼这次办了猜谜会,肯定很热闹!”她说完一手拽了一个,风风火火地跑下楼。 魏青棠与杨清玉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无奈。 第190章 卧龙先生 望月楼是京城仅次于天一酒楼的店家,平日里就人满为患。今夜上元节,又办了个猜谜会,那大门口早堵得水泄不通。好在杨清玉早早定了位置,众人从侧门进入,倒也免去了拥挤之苦。 二楼雅阁,孟瑶一早就趴在窗户上,迫不及待的往下望。 那一楼大堂早已搭好高台,上面摆着一张长案,案上笔墨纸砚具有,旁边站着位青衫文士,面戴狐狸面具,左手搭在腰间,右手负在身后,长身而立,气度不凡。 孟瑶嘀咕了句大男人带什么面具,魏青棠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只觉有几分眼熟,忽听台下有人喊。 “是卧龙先生、是卧龙先生!” 这一声出,台下无数惊讶敬佩仰慕的视线齐刷刷落在那人身上。 卧龙先生,这个名号可响亮得很。 听说几年前望月楼资金周转不灵,险些要倒闭关门,这时卧龙先生出现,以一支笔,一张纸,写了一句话,就使望月楼扭亏为盈,还一跃成为京城第二大酒楼。这件事传开后,有不少人都想寻这卧龙先生,可惜无论怎么找,他都泥牛入海无影无踪。两年后,众人渐渐把这事儿给淡忘了,突然某天望月楼又出事,一名客人死在那儿。那客人还是个达官显贵的亲戚,整座酒楼被官府查封,大伙心想这回该回天无力了吧,哪知那位卧龙先生又冒出来,以同样的方式写了一张纸条给东家。 很快,望月酒楼解禁,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谁也不知道那卧龙先生出了什么计谋,但关于他的无双智计在民间那是越传越玄,几乎把他和当年的诸葛孔明相提并论。 这时酒楼掌柜走上台,骄傲道:“不错,正是卧龙先生,应东家之邀,卧龙先生特为本次猜谜会出题,众位没有意见吧?” “没有!” “当然没有!” “居然是卧龙先生出题……” 或惊或叹的声音不绝于耳,只看高台下,还有些学子匆匆掏出纸笔,打算好好记一记谜题。 魏青棠噗嗤一声,轻笑着摇头。 卧龙先生,卧龙先生…… 不巧她正好知道,这位传闻中神出鬼没、堪称诸葛孔明再世的卧龙先生,姓宋,单名一个离。 想不到他也会来这儿,还主持那什么猜谜会。 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戴着面具的青衫文士抬起头,向她望了眼。 魏青棠敛笑,微微点头,心里却想着这宋先生未免也太无聊,竟用那经国治世之才来出谜,那不是大材小用吗? 很快,咚—— 一声鼓鸣,那掌柜高声道:“猜谜会马上开始,请有意参加的到前面来。这次谜会,一共三道题目,都答对者,可以拿到本店的薄礼——虎头黄金盔一个!” 虎头黄金盔,那可是闻名天下的宝具,传说刀劈不断,箭刺不穿,是所有将士梦寐以求的防具。 听到这样的礼物,英国公府出身的杨家姐妹和孟瑶同时意动。 杨家姐妹对视一眼,知道这件东西要拿回去,祖父定会十分欢喜。而孟瑶则是想着把这个东西赠给哥哥,哥哥肯定很高兴。 三人对这礼物有意,于是都下楼参赛。 只有兴致缺缺的魏青棠坐在雅阁里,喝着这里最出名的金波酿…… 呵呵,金波酿,想来当初望月楼开不下去,宋离就是写出此酒的酿制秘法,才帮它续命吧。 “郡主,您不去吗?”绿儿问道。 魏青棠道:“我又不上战场,要那头盔做什么。” “可、可是……”小丫鬟嘟着嘴道,“参加一下也好嘛。” 魏青棠笑着斜睨她眼:“你要想去就去,别说本郡主拦着你。” 绿儿一下子气馁:“奴婢是没那个本事的……” 阿金在旁边掩嘴偷笑。 主仆三人气氛愉悦,旁边坐着的刘家兄妹就不那么愉快了。 刘珉刘月彤商户出身,对这种东西本身没有兴致,但刘月彤看中这是个出风头的机会,便哀求刘珉与她同去。 刘珉只道二人刚来京城人生地不熟,不要招摇为好,那刘月彤气不过,竟是自己跑下去了。 刘珉对这个眼高手低的妹妹实在无奈,握紧茶杯用力得杯子都要握碎了。 魏青棠扫了一转,微微摇头。 咚咚咚! 大堂传出三声鼓响,宋离一撩袍角坐入席位,动笔。 猜谜者在台上站了一排,不一会儿第一道谜题出现。 “口抹胭脂一点红,任你万里到西东,竹丝皮纸虽然密,只怕旁人口吐风——” 众人思忖一会儿,纷纷在纸上写下谜底。 酒楼伙计把纸张收了去,很快宣布道:“正确谜底是,灯笼。这位公子、这位小姐、还有这边三位答对了,其余诸位请退下去……” 孟瑶松了口气,和杨家姐妹对视一眼——她们都答对了。 刘月彤灰溜溜地走下来,不甘地跺脚。 可恶,什么猜谜嘛,她才不稀罕! 正憋闷着,忽然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朝她走过来,脸上展出一个笑容:“这位小姐可姓仙?” 刘月彤莫名其妙道:“我不姓仙,你认错人了。”她扭头要走,那公子拦住她,又道,“不姓仙,那可就奇怪了,我说哪家仙子生得如此美丽,在下远远瞧着,竟被吸引得寸步难移!” 刘月彤心中一动,这才停下来看他。 老实说,那公子生得不错,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就是脸上的神情过于油腻些,透着股精明的算计,可惜以刘月彤现在的阅历,根本看不出这些,还以为这位公子当真赞美她如仙子般美丽,脸上一红,不禁低下头去。 那公子哥显然是花丛老手,看她这般模样就知得手,立刻走前一步道:“仙子妹妹,我的马车就在外面,不如你随我过去,我们一道夜游京城、泛舟湖上如何?” 刘月彤想与其回去受长兄的气,还不如跟他过去呢。何况这公子哥衣着不凡,说不定是什么有名有势的人,她和他来一段花前月下、才子佳人的传说,然后嫁入高门,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 少女越想越是意动,羞赧地点点头。 二楼雅阁,阿金皱眉道:“郡主……” 以她们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刘月彤发生的一切,阿金悄声问:“要不要告诉珉少爷?” 第191章 谜底 魏青棠皱眉。 那个带走刘月彤的公子哥她认得,姓庒,叫庄锐,在京城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各大秦楼楚馆经常都有他的身影。这庄锐家中颇有名利,算得上刘月彤一心想嫁的高门。他的姨母是当今皇帝的妃子,庒妃娘娘,他的父亲姓严,当年入赘到庄家,如今在杭州任巡抚。庄锐是他们最宠的幼子,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京城里一般都称他一声“锐少爷”。 如果是他的话,接走刘月彤多半不怀好意…… 不说的话,让这件事水到渠成,她就多了个拿捏刘珉的把柄。 可是…… 魏青棠转身道:“珉表哥,你快下楼看看吧,有个姓庒的少爷把彤表妹接走了。” 她到底不能拿一个女子的名节去算计。 刘珉闻言色变,连忙行礼后立刻赶下楼去。 魏青棠道:“绿儿,你带几个人跟着他们,必要的时候,帮帮手。” “是。” 这个时候,孟瑶和杨霜华回来了,她们在第二道题被刷下去,都有些垂头丧气的,连刘珉兄妹不在也没发现。 台上第三道已经开始,伙计大声念道:“饿殍千里,方寸之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声落,一片哗然。 “这是什么谜面?”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是什么意思?” “卧龙先生的谜题果然高深莫测……” 诸如此类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直淡定自若的杨清玉也蹙了蹙眉。 她手心冒出些微冷汗,看向同排的其他两个人。 还好,大家都是一样毫无头绪。 雅阁中。 “这卧龙先生出的什么谜嘛,也太难了!”孟瑶嘀咕道。 杨霜华亦一脸茫然,拧眉细想着。 孟瑶知道这虎头黄金盔没戏,干脆放弃猜谜,转身同魏青棠聊天,不料回头一看,魏青棠眉头微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下面,仿佛异常惊讶。 “魏姐姐,你怎么了?”孟瑶脑子也快,“难道你知道答案了?” 魏青棠没出声。 她当然知道答案,她甚至有可能是在场唯一知道答案的。 宋离出什么题目不好,竟出这种谜。 饿殍千里,方寸之地……指得是那些因为饥饿贫苦被迫占山为王的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是下山洗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是杀人越货,这合起来谜底就是两个字——流匪! 她前些天利用这群人劫走魏九的孝敬,最后把这些银两悉数充公,宋离出这样的谜题,明摆着是出给她的。 怎么办? 这时大堂中已经有些躁动了,经过前两题筛选,留下来的三个人包括杨清玉在内,都一头雾水。 底下窃窃私语声渐响,伙计拿着谜题大声问:“有没有人猜出来?没有的话,虎头黄金盔就归本店所有了?” 台上三人其中一个叫道:“我猜出来了,是锦衣卫、锦衣卫!” 此言一出,全场静了静。 各种惊恐畏惧的目光落到那人身上,锦衣卫,他居然敢说锦衣卫!如今大盛朝谁不知道他们的厉害,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可能今晚跟小妾说过的话,第二天就被摆在魏九的桌上。他竟敢大庭广众的提起他们,那不是找死吗? 面具背后的宋离目光一闪,摇了摇头。 “怎么不是,怎么不是?来去匆匆,杀人见血,还搞得伏尸百万饿殍千里,我哪里说错了?”那人这一吼,把望月楼的掌柜都吓了一跳,大过节的,他可不想锦衣卫找上门,赶紧使了个眼色叫人把他拖下去。 宋离起身,拿笔在那谜面上的“方寸之地”划了一道,那人神情萎靡,垂下头去。 经他这么一闹,堂中却安静下来。 热闹喜庆的氛围不再,人人都笼罩在恐惧的气息中。 魏青棠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却转过头来,对着杨霜华耳语两句。 “这……郡主,这是您猜出来的,不如您去说吧?”杨霜华不愿贪图这功劳。 魏青棠却道:“我又没答前两题,说了也得不到虎头黄金盔,去吧,总不能叫大家白来一趟。” 杨霜华抿抿唇,朝她福了福身下楼。 她走到杨清玉耳边轻轻说了,杨清玉抬眸,望了眼魏青棠,而后启唇:“是流匪。” “流匪?” “对,我怎么没想到!” “只在方寸之地活动的,可不就是流匪吗?” “还是这位姑娘聪明……” 台下处处都是赞扬声,杨清玉暗道惭愧,这最后一题分明不是自己解出来的。在众人的掌声和店家的道贺声中,她接过那虎头黄金盔,这才向楼上走去。 猜谜台上,宋离微微摇头,向魏青棠的方向看去,目光中露出更深的探究来。 这样的年纪,正该是争强好胜、爱出风头的时候,可她非但不参加,还将到手的机会拱手让人,这小郡主每一次,总能让他感到意外。 二楼雅阁。 “郡主,这彩头还是请你收下吧,最后一题毕竟是你解出来的……”杨清玉不愧和杨霜华是姐妹,一进雅阁就这般说道。魏青棠啜了小口金波酿,笑道,“什么你的我的,这明明是我们大家赢来的。若是清玉姐不要,就送给阿瑶吧,左右我拿这头盔也是没用的。” 杨清玉毫不迟疑道:“好,阿瑶,那这虎头黄金盔就送给你了。” “真的?谢谢清玉姐!”孟瑶喜出望外,抱着那头盔爱不释手。 魏青棠看着杨清玉如此果断,心道英国公府以武立足,教出来的姑娘个个有血性,不愿贪功,不占便宜,这等性子真让人敬佩。 从望月楼出来,戌时已过,漆黑的天幕下繁星点点,京城街道五光十色、缤纷多彩, 孩童追逐、嬉笑打闹,男女相携、共赏花灯,放眼望去一片升平景象,就连原本不想出来的魏青棠也受到感染,嘴边噙起微笑。 “郡主,安宁县君、瑶光县君、杨四小姐,前面就是花灯集了,可要去挑选花灯?”前去探路的侍卫回来禀报。 孟瑶抢着道:“要去要去,听说待会儿的渭水泛舟,要有花灯才能上船呢!” 今次礼部为了搞这场上元节会,真是使劲浑身解数,比如孟瑶口中的渭水泛舟,就是一对对未曾婚配的青年男女,手持一对花灯方可登船。这回花灯全由礼部制造,成双成对,无一落单。 孟瑶大抵是在北境苦寒惯了,头次参加这样的节会,真是什么也要凑新鲜。 她兴致勃勃地跑到花灯集上,放眼望去,双鱼花灯、艾叶花灯、葫芦灯、八角灯、四方灯……应有尽有,目不暇接。 孟瑶看中一盏双鱼灯,杨家姐妹各挑了一盏玉兔灯和八角灯,三女均觉满意,回头来看魏青棠,却见她两手空空。 “郡主,你不选一盏吗?”杨清玉问。 魏青棠摇头:“不必了,走吧。” 第192章 何等绝色 她不相信所谓的缘分,也对什么同舟共度没一丝兴致。 孟瑶不依了,说道:“魏姐姐,你挑一盏嘛,我们都有,你却没有,那多不好呀!” 魏青棠笑道:“是我自己不要,又不是你们不给,有什么好不好的。”她虽笑着,眉眼间却浮着一层倦色,杨清玉心中疑惑,只想她身为郡主,身份高贵,又如花似玉,正是韶华之龄,为什么会流露出那样神情,好似看穿世事的沧桑。一念闪过,杨清玉挽着她的胳膊道:“阿瑶说得不错,既是结伴而来,郡主全当陪陪我们,选一盏吧。” 阿金也点头附和,魏青棠心中叹息,却还是按着她们的意思选了一盏菱花灯。 “嫦娥应悔偷灵药……”孟瑶叫道,“你们快看,这花灯上有字诶!” 众女纷纷看去,只见那盏菱花灯上写着一行小字,正是她方才念的那句。 再看向自己的,杨清玉的玉兔灯上写着“身有彩凤双飞翼”,杨霜华则是“两情若是久长时”,至于孟瑶则是“郎骑竹马来”,这些都是脍炙人口的诗词,几乎人人都知道下句。 魏青棠道:“看来礼部说得成双成对,确实如此。” 这些花灯不仅造型各异,每一盏上面还有独特的诗词,确实不会拿错。 众女感慨一番,便朝着渭水河的方向去了。 她们走后,一抹黑影方才现身,向那负责发放花灯的官员询问。 “那位穿镂金百蝶云锦袄的小姐,取得是哪一盏?” 那官员大概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来询问的,笑嘻嘻道:“这位公子,今晚花灯集,讲究一个缘字,公子若是同那姑娘有缘,自然……”话没说完,突见黑影一闪,那人压着自己肩头道,“说!” 官员没想到他会武力逼迫,张口就要叫人来。 黑影脸上闪过不耐,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官员脸色大变,忙不迭道:“上官恕罪、上官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替宸王爷办事,那位姑娘取得是菱花灯,上帘是‘嫦娥应悔偷灵药’。” 黑影听罢甩了个银子给他,转眼不见人影,那官员躬了好一会儿身,心中不停回想着刚才那位拿菱花灯的姑娘长什么样,日后可不能得罪她……谁知不想还好,一想吓一跳,他好像听同行的人称她为“郡主”,又有叫她“魏姐姐的”。 郡主,姓魏,放眼京城也就那么一位啊! 官员吓出一头冷汗,正要擦,忽然肩头一沉,又一个管事打扮凑上来道:“这位大人,小的是宁国公府的人,想问问大人,可知道吟越郡主今晚取得哪盏花灯?” 吟越郡主,怎么又是她?! 官员叫苦不迭,一个劲儿摇头。 管事捧上银子,再三求问,他咬死了不说。 开什么玩笑,一边是宸王府,一边是宁国公府,傻子也知道选哪边。 就不知那吟越郡主是何等绝色,竟能引得两家追逐。 不远处一条僻静的街巷中,停着一顶青布软轿。 轿子捂得严实,轿边守着两名侍卫。 那黑影直接翻下来落到轿前,恭敬道:“王爷,问清了,吟越郡主拿得是菱花灯,上帘‘嫦娥应悔偷灵药’。” 静默片刻,轿中传出一个声音:“把另一盏找来。” “是。”黑影再次和夜色融为一体,软轿边,秦恒向方城使了个眼色,得意洋洋。 方城白他一眼,摸出张银票给他。 可恶,还真被他猜中了! 原本主子命梅一去寻花灯下落,他还以为有什么神机妙策,可秦恒却说主子是要找出与之相配的,拿到手。方城嗤之以鼻,暗道主子哪会做这么无聊的事,秦恒就说要跟他打赌。方城应下,还赌了一百两,可怜他的银子啊…… 这边暂且不说,渭水河畔,波光粼粼。 今晚月色很好,天高云淡,如水月华倾泻在渭水河上,如一条雪白的绸子……那河边停靠着数艘舟舫,有大有小,有美有贵,都由官兵把守着。岸边的草木早已凋零,只剩枯枝,然而今夜俱都挂上彩缯、花灯,照得这一条水岸亮如白昼。 魏青棠她们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忽然,杨清玉顿步福身:“宁世兄。” 杨霜华也赶紧抬头,看清来人跟着敛眸道:“宁哥哥。”她想到什么耳根一红,一抹胭脂悄悄飞上脸蛋。 宁瑾玉看着杨家姐妹,也是一愣。 他是冲着魏青棠来的,却没想到路上遇到她们,赶忙还礼:“安宁县君、四小姐。” 听到他的称呼,杨霜华身子一僵,抿紧嘴唇。 杨清玉自也注意到妹妹的异样,瞅了眼宁世子,眼中带起一分不悦。 杨家和宁家是世交,祖父与老宁国公还八拜为交。两家从小往来,他们这些小辈自然相熟,原本听父母之意,是想将四妹妹嫁给宁瑾玉为妻,这门亲事虽没明说,但双方父母早有默契。可是宁瑾玉自从知道后,对杨霜华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随时保持距离、生疏之至,别人能说他是君子守礼,但杨清玉知道,不是。 杨霜华称他一声“宁哥哥”,以两家的感情,他回一句“四妹妹”绝不算僭越,可连这称呼也不肯。 “宁世子真是翩翩君子。”杨清玉意有所指地说了句。 宁瑾玉脸颊微热,不自在地移开眼。 这一番举动魏青棠全看在眼里。 她清楚杨、宁两家的交情,看杨霜华的模样,似是对宁瑾玉有意……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宁瑾玉好像对她没那份心思。也是,之前他对李袖儿情深义重,以宁瑾玉的为人,自然不会一心二用,就是可惜了杨霜华…… 等等,前世,杨霜华好像自请远嫁,陪着杨清玉一起嫁到了南蛮。 难道说其中跟这有关联? 魏青棠越想越觉得有趣,嘴角不自禁带了两分笑意,正巧宁瑾玉朝她望来,花灯之下,穿着镂金百蝶云锦袄的少女嘴角轻勾,笑靥如花,他看得心神一漾,不觉出神。 “郡主,花舟会要开始了。”阿金侧身挡了挡,轻轻开口。 魏青棠道:“清玉姐,我们过去吧。”说完又向宁瑾玉问,“宁世子要一起来吗?” 第193章 不敢赴约 宁瑾玉很想说是,但他也知道自己一个外男跟着一群少女,不成体统。 于是温文尔雅地拱手道:“吟越你们先行一步,若是有缘,稍后花舟相会。” 魏青棠点点头,几女便一同走开了。 这时一个书童跑到宁瑾玉耳边,小声道:“世子,问过花灯集了,但他们说姑娘们挑选花灯是秘密,不能对外说。” 宁瑾玉目中闪过一分失望,正要开口,却听一个戏谑的声音从后传来:“怎么,想走后门?可惜以你宁国公府的实力,差得太远。” 宁瑾玉眸光一沉,转过身。 “楚三公子。” 来人正是楚情,他穿着件绛紫长袍,外披羽氅,一双桃花眼斜斜上挑,慵懒轻蔑。 宁瑾玉皱眉看着他,只觉这人实在惹厌,平日里游手好闲也就罢了,如今还总缠着吟越…… “楚三公子,听你这么说,莫非已经探知到吟越的花灯了?” 楚情一噎,环臂道:“不知,但我有我的法子,而且,不会蠢到去问花灯集。” 宁瑾玉悠然笑道:“既然如此,那瑾玉就等着三公子的好消息。”说完施施然转身离开。 楚情眯眼盯他半响,冷冷轻哼。 谢淮英从后面赶过来道:“你刚才在跟谁说话,我看着怎么像宁国公世子?” 楚情斜他眼,忽问:“你觉得那小子比我如何?” “啊?”谢淮英愕然。 又听他磨牙道:“我就不信,我不能和坏丫头一起泛舟!” 渭水河畔,寒风扑面。 这冬日的河床虽未结冰,但严寒冷气还是丝丝往上冒。 魏青棠驻足岸边,看着那一字排开的花舟画舫,心中腹诽也不知礼部怎么想的,大冬天跑来泛舟,若是五月碧波泛舟湖上倒也不乏诗意,可这天寒地冻的,万一有人掉到水里怎么办…… 她暗暗想着,唇角不觉好笑。 忽然。 “坏丫头,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耳边顿响,甚至能感受到一丝热意钻进耳朵里。 魏青棠吓了一跳,跳开骂道:“楚情,你疯了吧?” 这大庭广众,他离得这么近,找死啊! 然而楚情眉眼弯弯,狭长的眼尾勾成月牙儿,他心情很好地说道:“是啊,我疯了,思你成疾,你可知道?” 魏青棠扶额,感觉这楚妖孽无时无刻不在挑战她的神经。那厢听到动静的阿金忙要过来,她伸手制止了,正色道:“楚三公子,我与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们……” 话未说完,被他一根手指抵住唇。 楚情欺身而上,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的影子,男子充满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低眸凝视她,说道:“别说不可能的话,我又不要你答应什么,我所做一切皆心甘情愿。”桃花目里溢满柔情,魏青棠来不及感动,那厮突又矮身,笑嘻嘻地平视她,“所以,快告诉我,你拿得是哪盏花灯,我去寻另一只来跟你游湖。” 魏青棠额角一抽,面无表情地指指地上。 楚情本能低头,却见那坏丫头抬脚,狠狠踩去—— “喂,又来这招!”楚情忙不迭跳开,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唇边笑意不减反增。 还好,虽然坏丫头没告诉他,但态度总算不像之前那样疏远了…… 想着想着,又自失一笑。 他也真是魔怔了,想他堂堂平南侯府楚三公子,多少女人争着抢着要嫁他,如今却为这么个小丫头伤神费脑,不知算不算是报应…… 咚、咚! 厚重的鼓点从另一头传来,楚情抬头望去,只见那边围满了人。 那是今夜唯一开放的登船口,四下守着精练的官兵,前面站着礼部司官,司官手上捧着本册簿,每念一句诗词,就会有手持同对花灯的青年男女走出来,司官验明真假后,就会请他们登船。 “崔姐姐,这边、这边!”孟瑶用力招手。 只看崔芝兰和陆柏齐齐走来。 两人手上提着一对葫芦花灯,分别写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诗句。 魏青棠心想这两句话应当是二人对未来的期盼了,看着崔芝兰一路苦尽甘来,也不由向她道:“崔姐姐,恭喜。” 崔芝兰本在众人面前臊得慌,听到这句却抬起头,由衷道:“郡主,谢谢。” 如果不是她,她永远也看不清曹沛元的真面目,如今说不定已经嫁给他,说不定还让如烟进了门……但好在尽归前尘,现在她有了新的生活,还有了他……想到身边这个人,眼里也露出几分甜蜜。 这时司官念到他们的花灯,二人赶紧过去,接着杨清玉、孟瑶也相继登船,十几艘花舟泛往河上,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司官高声道,“请持灯者上前。” 这一声出,周围数双眼睛望过去,魏青棠提着菱花灯走上去,等了一会儿,却没见持有对灯的男子出现。 “这……没人拿到‘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花灯吗?”司官再次问道。 静默的晚风吹过树枝,仿佛用这种方式回应着他。 司官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了,从花舟会开始到现在,还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这时,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在人群中响起。 “噗,说不定是有人拿了这灯,不敢来赴约呢?”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烟霞色孔雀氅、手里拿着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的少女说道。 她杏目圆脸,生得娇俏,此刻掩嘴哧哧地笑着,说不出的可人。 魏青棠一眼认出来了,定国公的幼女,沈瑜。 她旁边还站着个粉色裙袄少女,此时也一脸仇恨地盯着自己,是周蓉…… 这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一堆了。 大家听到沈瑜的话,有人追问道:“请问这位小姐,为何说不敢来赴约呢?” 沈瑜就等着有人来问呢,宫扇一合,慢条斯理道:“那当然要问问我们的郡主娘娘喽……吟越郡主,你说是吗?”她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手搭嘴边大声喊着。 魏青棠暗叹一声。 果然,那句“吟越郡主”一出口,顿时引来议论纷纷。 “吟越郡主?” “是那个女土匪?” “居然是她,哈哈,难怪没人敢应约了。” “是啊,万一惹怒她,被一脚踹下湖去怎么办?” “哈哈哈哈。” 第194章 你到底选谁 诸如此类的鄙夷取笑声不少。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还有别的声音出现。 “也不能这么说吧,我听说郡主的性情近来改变不少……” “是啊是啊,上次国子监校考,她不就考了前三甲吗?” “对呀,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不能总揪着以前说事儿吧?” 可惜这类声音终究是少数,很快就被大众的讥嘲谩骂掩盖过去。魏青棠心知成见并非一两日能改变的,倒也不急,淡淡望了眼沈瑜:“听沈小姐的意思,是持灯者害怕本郡主,自己跑了?” 沈瑜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大家都看见了,从花舟会开始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出现有人没来呢!”她说得幸灾乐祸,周蓉脸上也浮起一丝快慰。 笼络人心又怎么样,名声差始终是名声差,还不是被人临阵逃约! 魏青棠看着同仇敌忾的两人,面不改色道:“那按沈小姐所说,本郡主该庆幸才是。” 沈瑜呆问:“什么意思?” 魏青棠道:“领了花灯又不敢赴约,这和战场逃兵有什么分别,似这等没有骨气的男人,本郡主不和他泛舟,难道不该庆幸吗?” 沈瑜被噎得语塞。 周蓉不甘道:“那又怎么样,反正你没男人要!” 话音刚落,一道散漫轻佻的声音突兀响起。 “没人要?” 众人循声望去,月色下,但见一身绛紫衣袍的男子踱步而出。 他嘴角噙笑,意态悠闲,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邪魅如妖。 有人惊呼道:“楚三公子!” “是平南侯府的楚三公子!” “他也来了这花舟会……” 不少女子的目光痴痴黏在他身上,只觉他一颦一笑心魂荡漾。 然而楚情径自走到魏青棠面前,高声说道:“郡主,不知楚某可有荣幸,能与你共泛一舟?” “!!!” “我没听错吧?楚三公子在邀她泛舟?” “没听错,是真的!” “天啊,要换了我死也值了……” 羡慕、嫉妒、惊讶、不敢相信……各种目光纷至沓来,魏青棠看着眼前妖孽般的男子,牙根,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个楚小胖,到底想干什么? 沈瑜和周蓉面色一僵,又听一个男声道。 “且慢。” 众人回头,又见一锦衣公子缓步而出,君子如玉,端方守礼,正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宁瑾玉。 他向魏青棠执手作礼,温文说道:“郡主,瑾玉不才,也想同郡主泛舟,不知郡主愿否?” 这一下人群彻底点着了。 “是宁世子、宁世子!” “君子如玉,宁世子果真温文尔雅!” “一个是楚三公子,一个是宁世子,可真叫人难以选择。” “嘻嘻,你就做梦吧,没听见别人邀得是吟越郡主吗?” “……” 沈瑜跟周蓉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尤其是周蓉,之前还说没人敢要她,眨眼间出现这么两位青年才俊,简直是啪啪地打她的脸。 魏青棠愕然看着两人。 这楚小胖倒也罢了,宁瑾玉凑什么热闹? 司官掩饰性的咳嗽道:“咳咳,那个,既然持灯者未至,那就请郡主在二人中间挑选一人,上船吧……” 话落,宁瑾玉和楚情两道目光同时射向她。 魏青棠提着花灯后退半步,尴尬道:“那个……我还是等另一盏花灯的主人……” “不行!” 二人异口同声道。 说完互看一眼,楚情扬眉讥讽:“宁世子,听闻令尊有意与杨家结亲,怎不见你去邀杨四小姐,倒跑来和楚某争了?” 宁瑾玉沉声说道:“那是宁家的家事,就不劳楚三公子操心了。不过三公子向来风流,从不在一个女子身上耗费过多时间,如今又怎么对郡主这般上心?” 楚情暗骂这死穷酸竟在坏丫头面前说他坏话,唇角一勾,笑得愈发危险:“郡主是名花,国色天香,楚某为之驻足是常情。不像某些人,为朵假花要生要死,结果还要让郡主点破,对吧,宁世子?” 宁瑾玉脸色一僵。 该死的楚情,居然又戳他伤疤,说起当年李袖儿的事。 “吟越,瑾玉一片诚心,望你悉知。” “别扯那么文绉绉的话,坏丫头,你到底选谁?” 两道炯炯目光又望过来,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魏青棠头大如斗,恨不能原地消失。 她知道楚情和宁瑾玉有仇,但就算这样,也没必要把她夹在中间吧? 现在这情形好像他二人为她争风吃醋,传出去又要叫人误会。 浑然不知事实就是如此的某人,眼一掀,眉一挑,先是看向宁瑾玉:“宁世子,好意心领,不过花舟会有花舟会的规矩,吟越还当等候另一盏花灯的主人。”宁瑾玉眸光一暗,微垂下头,楚情扬眉得意时,她又瞪向他,“楚三公子,你惜花爱花之名京城皆知,不过吟越不是名花,更不值得你停留,还请你另寻国色吧。” 这下,楚情的脸色也急躁起来。 “坏……” 不及唤出口,但见魏青棠跨前一步,向司官道:“大人,按照花舟会的规矩,一对花灯方可登船。既然吟越的对盏花灯未曾出现,那就将这盏交还给您。” 她面色从容,目光坦然,楚情和宁瑾玉都是京城一等一的好男儿,可她居然一个也不选! 司官看着她手足无措,突听有人道:“快看!” 于是下意识回头,只见一艘华丽精美的画舫出现在眼前。那画舫约莫四个花舟的体积,舫上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当真美轮美奂。他嘟囔了句“没安排画舫啊,从哪儿来的”,便见那画舫停靠岸边,木板铺开,舫上走下一名黑衣人。 那黑衣人身材高大,腰悬佩剑,面上蒙着块黑巾,叫人看不清脸容。 他提着一盏菱花灯走下来。 造型、样式与魏青棠手中的一模一样,灯面上刻着一行小字——碧海青天夜夜心。 “对对,就是这盏,这位公子,你来得也太迟了!”司官大喜迎上去,那黑衣人却道,“不是我,是我家主人。” 司官一愣:“你家主人是谁?” 黑衣人面无表情道:“主人就是主人。” 说完绕过司官,直接来到魏青棠面前:“郡主,请——” 第195章 离他们远些 魏青棠看着华美绝伦的画舫,微一犹豫,迈步。 楚情和宁瑾玉在背后叫道。 “郡主!” “坏丫头!” 魏青棠脑门一阵儿抽痛,赶紧登上船。 画舫很大,前面是平台,后面置着角楼。楼高三丈,分两层,覆着琉璃筒瓦和赤金檐角。那些舫柱雕纹精细,屋内陈设巧妙,一桌一椅皆摆放的匠心独运,足可见画舫主人的品味不凡。 魏青棠跟着黑衣人一路走来,越看越是惊讶。 她在督公府里已算见惯天下珠宝,可到这间画舫上好似不够看般。 那些什么珍贵无比的东海夜明珠、南海鲛人泪,都被画舫主人拿来当照明的器具,还有地上铺着的波斯白绒毯,那可是用来裁缝衣物都舍不得的上好布料!这个人的财力,还要在魏九之上! “吱嘎”一声,屋门推启。 黑衣人做了个“请”的姿势,悄无声地退下。 魏青棠屏住呼吸,迈进去。 “客人来啦?” 一个动听如琴乐的嗓音响起,接着便看见一个年青人出现眼前。 那人穿着身招摇的红衣,漆黑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此刻一双盈盈美目凝视着自己,如含秋波,销魂蚀骨,当真世间一等一绝色。 魏青棠看得微微失神,只道杜卿雪高洁如月、崔芝兰温婉秀丽、杨清玉端秀大方,可在这人面前都不够看似的,稍逊一筹。 那人见她看自己看得目不转睛,掩唇嗤嗤轻笑。 魏青棠醒过神,忙道:“姐姐恕罪,吟越失礼了。” “姐姐?” 那人脸色有一瞬古怪,跟着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小郡主,你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魏青棠怔怔,忽然看见那位“美人”喉间有一块突起,额角抽搐:“吟越眼拙,原来是位公子。”她暗道这厮美得过分了,妖娆妩媚,风情万种,谁知道会是个男人……蓦地心神一紧,再次打量…… 没记错的话,传闻中大盛第一公子好像就是这样,雌雄莫辩…… “柳公子?” 柳折枝笑意微顿,妩媚的眼睛眨了眨:“好聪明的妹妹,要不是阿殊,真想把你收为己有……” 魏青棠赶紧退开两步。 忽然一个杯子射出来,柳折枝双指一错,稳稳接住。 “好啦好啦,知道是你的人……”他笑着向内室说了句,跟着道,“小郡主,快进去吧~” 外面寒冷刺骨,室内炎炎如夏。 魏青棠一脚迈进去,只看窗门紧闭、熏香袅袅,华丽的画舫被闷成一个蒸笼。 她皱皱眉,依稀觉得这情景有些相似,绕过屏风,果然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殿下!” 魏青棠惊讶之余,又有几分了然。 是了,能胜过督公府的财力,当然只有他。只是他什么时候和柳折枝感情那么好了? 抬目望去,只见云殊坐在一张榻上,在这个热死人的地方披着他那厚厚的雪氅,身姿清冷,侧颜如画,手指间拈着一枚黑子,愈发衬得指骨修长,剔透如玉。 “过来,陪本王下棋。” 云殊头也不抬道。 魏青棠看向他身前摆着的棋局,黑白二子厮杀成片,登时一阵头疼。 “请殿下恕罪,吟越不擅长对弈。” 她这两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下棋,原因无他,伤神、费脑,还没什么用处。前世为了配得上顾文武,虽然也学了些,但那仅限于知道规则。如今云殊叫她下棋,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云殊闻言微微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幽深平静的目光无喜无悲,却看得她从头到脚透心凉,赶忙提着裙裾头疼不已地坐到桌前。 “执白。”云殊淡淡道,推了一盒白棋给她。 魏青棠抓了枚白子,看着密密麻麻的棋盘无从下手。 她心里叫苦不迭,今晚可真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本以为摆脱楚妖孽和宁瑾玉,哪知道又来个修罗王。早知如此,她就是跟他俩其中一人泛舟也好过在这儿下棋啊! 这时,云殊伸手点了一个空位:“这里。” 魏青棠一愣,依言放下。 只见他在旁边落下黑子,又给她指出一个空位…… 就这样重复了十几步,魏青棠有些懵。 这是什么意思,这还不相当于他一个人下吗?然而修罗王神情淡淡,根本看不出别的情绪,魏青棠只能小心陪着,心思也不自觉飘远了…… 老实说,以宸王的实力,想对付一个魏九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杀神威名太盛,盛到魏青棠根本不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然而这几次接触下来,她发现他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有时候的确冷漠、狠绝,没有丁点人味儿。但大多时候是平静、淡漠的,只要不招惹到他,好像都能相安无事。 那么,有没有可能,借他的手来除掉魏九呢? 魏青棠想得出神,冷不丁一个声音道。 “你和楚情,很熟?” 魏青棠抬眼望去,云殊淡淡望着自己,眸如深潭,窥不见底。 她愣了愣道:“回殿下,楚三公子是吟越的朋友。”这么解释好像有点简单,又隐晦地补充道,“我与他儿时见过面,算总角之交,后来家族变故断了联系,如今吟越身在魏家,也未相认。”他知道自己是谢长歌,这些旧事也没隐瞒的必要。 云殊闻言眸色略松。 “宁瑾玉呢?” 魏青棠讶异地望他一眼,暗道这杀神今晚怎么不对劲。 但也老老实实地和他交代了,如何收拾李袖儿、如何结识宁瑾玉,一字也未隐瞒。 云殊听毕,忽然起身,厚实的大氅顺遂垂落身后,他道:“出去走走。” 魏青棠犹豫片刻,轻声道:“殿下,夜里风寒,您还是留在屋子里吧?”她想起之前宸王府上那一场喘咳,再联想到他总是呆在密不透风的房间和轿子里,还有身上厚实的衣裳,大概能猜出云殊有些畏寒。 云殊看着她认真的小脸,唇角勾起一丝弧度:“走吧。” 他率先走出去,魏青棠只能跟在后面。 夜里的渭水河很凉,也很美,数艘花舟好像星子般点缀在河面上,美不胜收。 魏青棠看得入神,蓦听他道:“楚情浪荡,宁瑾玉板正。日后,都离远些。” 第196章 瞎了你的狗眼 魏青棠一愣。 云殊道:“没听清?” 魏青棠摇头:“不,听清了,只是……”楚情虽浪荡却不滥情,宁瑾玉虽板正却守礼,这修罗王为何对他们有成见? “楚情心有所属,宁瑾玉早有婚约,你掺和进去算什么。”云殊毫不客气道。 魏青棠正要反驳,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婚约?难道是宁世子和杨四小姐……” 云殊颔首道:“不错。” 魏青棠暗想果然,她看杨霜华的模样似对宁瑾玉有情,只是没想到两人婚约在身,这样说来她真得离远些了,免得让杨霜华误会……一想到这儿,连忙点头:“殿下说得是,吟越日后一定离他们远些。” 云殊微微点头,幽深眸子里浮起一丝满意。 又走了一阵儿,魏青棠看天色不早便要告辞,她走后,柳折枝轻笑一声从屋子里转出来:“怎么,宁瑾玉何时与杨霜华有的婚约,我怎么不知道?” 云殊轻描淡写睨他眼:“以前没有,现在有。”说完拊掌道,“梅一。” 方才那个蒙面黑衣出现,云殊道:“宁国公有意与杨家结亲,去添把火。” 梅一躬身领命。 柳折枝笑得前仰后合,又听他点到自己头上:“楚情近来太闲,找些事情给他。” 柳折枝道:“不去,楚情那身功夫你又不是不知道,和他打架太麻烦了!” 云殊静静看他片刻:“秦恒,潇湘苑去年的欠账……” 话没说完,柳折枝连忙挥手:“别别别!”潇湘苑可是他的命根子! 他瞪了眼云殊,有气无力道,“好吧好吧,我去,不过阿殊,你可真是……”他想了半天重色轻友还是见色忘义,结果云殊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拂袖转身,只留下一个利落的背影。 另一边,魏青棠刚回岸上,就看见绿儿满头大汗跑过来。 “郡主,不好了,珉少爷和彤小姐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魏青棠蹙眉,之前刘月彤被庄锐带走她就预感不妙,所以让绿儿带两个侍卫跟在后面,帮帮忙。 想不到最后还是出事了。 温香玉苑。 原本该和它的名字一样旖旎缠绵的院子里,却充满了男子的怒吼和女子的尖叫。 刘珉双眼通红地望着眼前的妹妹,对她拼命护着身后男子十分恼火。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他咬着牙,一字字几乎从嗓子眼挤出来。 刘月彤咬紧唇,大声回道:“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是你,你嫉妒我,所以才不让我与锐少爷来往!” 刘珉简直快要气疯了,他从望月楼追出来,就看见妹妹上了他的马车,一路跑不停歇地追过来,就看见那庄锐揽着刘月彤往房间走去……温香玉苑,这是什么地方啊,浓得呛人的脂粉气、穿着暴露姿态妖娆的女子,分明就是那烟花柳巷之地! 那老鸨一看见庄锐就笑脸往里迎,看那架势,还是轻车熟路的熟客。 偏刘月彤被他的甜言蜜语哄得找不到东南西北,甚至在他出面揍了他一拳后,还挡在男人身前责骂他。 “彤儿,他是谁,为何要管你的事?”庄锐躲在她背后,揉着被揍淤的眼眶恨声问道。 他在京里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从没谁敢动他。 刘月彤看不见他脸上的阴戾之气,柔声说道:“他是我哥哥,锐少爷,你别管他。” 哥哥……很好。 庄锐目中掠过暗芒,待会儿他就要把这个男人绑了,在他面前狠狠蹂躏刘月彤。 敢揍他,就要付出代价! 刘珉已经被这个不争气的妹妹气昏了头,抓住她的手强行往外拖:“走,你跟我走!” “不、我不走,锐少爷待我很好,我为什么要走?你放开我、放开!”刘月彤见他死不松手,竟张嘴咬在他手上。 鲜血顿时从手背上冒出来,刘珉大怒,张手掴下去。 啪。 刘月彤被打翻在地,不可置信地望着刘珉道:“你、你敢打我,爹爹都没打过我!” 庄锐惊呼一声,扑过来扶她:“彤儿,你怎么样,疼不疼?”他满是疼惜地摸着她的小脸,刘月彤依偎在他怀里,呜呜抽泣。 庄锐道:“好啊,我敬重你是彤儿长兄,对你礼敬有加,你居然敢打她……来人,把他拉下去,绑起来!” 一声令下,庄家奴才们从四方涌出来,立马把刘珉摁倒在地。 刘珉双目发红地望着他,低吼、不甘,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庄锐搂着刘月彤肩膀,轻言细语地把她带进妓院。 “峰哥,这个人怎么处理?” 叫“峰哥”的那人道:“锐少爷说了,先揍一顿,待会儿绑起来,在他面前把他妹妹……嘿嘿嘿嘿……”他发出下流的笑声,刘珉浑身一抖,如何听不明白他接下来的意思。 他拼命挣扎,可惜被按得死死,连翻身都做不到。 “你们、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他原本不想暴露身份,毕竟如今他们在督公府寄人篱下,处处看人脸色。可如今是瞒不了了…… 那峰哥轻蔑瞥他眼:“我管你们是谁,在京城,锐少爷说了算,拉下去,先揍一顿!” 刘珉没想到对方如此狂妄,张口刚想报督公府,却被不知谁堵住嘴,拖了下去。 拳头一个接一个砸下来,有人踢,有人打,还有向他吐口水的…… 刘珉握紧拳,手掌都握出血了…… 士农工商,商人低贱如蝼蚁,在这些权贵面前,他什么也不算,什么也不算…… 就在全身每一处皮肉都不似自己的时候,忽然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住手!” 刘珉模模糊糊抬起头,只看见一个少女出现在眼前。 峰哥摸摸下巴,“哟”的怪叫了声。 “这是哪儿来的小妞儿,哥几个可有艳福啦!”他说完发出下流的笑声,赤裸的目光放肆打量着她。 少女身边的丫鬟怒喝:“混账,瞎了你的狗眼,这位是督公府的吟越郡主!” 那峰哥也是个奇葩,还道:“什么郡主不郡主的,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嘛,嘿嘿……我还没尝过这种娇小姐的味儿,今天可有福了!”他边说,边发现那少女一直蹙眉,盯着他脚下的刘珉。 当下笑道:“这是你的情哥哥啊还是你的亲哥哥啊?放心,只要伺候大爷一晚,我就把他放了。” 说着,伸手去摸少女下颚。 第197章 井水不犯河水 绿儿大怒,狠狠打开他。 那峰哥笑道:“连个丫鬟都这么辣,弟兄们,上,抓到了都是你们的!” 那些地痞流氓一呼百应,争先恐后扑上来,就在这时,少女身后窜出几名侍卫,身形敏捷,矫若游龙,几下就把那群小弟放倒。峰哥眼见不妙想溜,却被其中一个揪住后颈,狠狠拖回来扔到少女脚下。 “郡主,这些人怎么处置?” 少女漠然扫了眼,小弟们连忙拜倒。 “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 “饶了小的们吧,小的们也是听命行事!” “是啊是啊,都是峰哥,是他指使我们……” 大过节的,她也不想沾染血腥,秀丽的嘴唇吐出一个字:“滚。” 小弟们连滚带爬地跑了。 峰哥也看出这个什么郡主厉害,声泪俱下地哭道:“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小人瞎了狗眼,冒犯了郡主,郡主大人有大量,就把小人当个屁给放了吧!” 少女压根不跟他废话,抬手挥了挥。 一名侍卫立刻把他带下去。 下一刻,刀光乍现,那峰哥连叫都没叫出一声,就软软倒了下去。 刘珉瞪大眼,迷迷瞪瞪被人拉起来,解开绳索,他全身痛得要命,可脑子又清醒得很,一瞬不瞬地望着魏青棠,充满了震惊。 魏青棠皱皱眉:“珉表哥,你怎么样,能走吗?” 刘珉点了下头。 突然间,屋子里爆出一声女子尖叫,接着是庄锐狰狞的大笑:“阿峰、阿峰,把她哥子带进来,少爷我要在他面前办了她!” 刘珉脸色大变,疾风般冲进房间。 魏青棠眉头一皱,跟着进去。 屋子里,刘月彤已经一丝不挂,她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拼命哀求着,庄锐压在她身上,上下其手…… 刘珉目眦欲裂,冲上去把庄锐摔开。 “月彤,月彤!” 刘珉抱住她,扯过衣被盖住她的身子……刘月彤呆呆望着他流泪,突然扬手,重重甩了他一耳光:“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呜呜……我的清白……都是你害得、都是你害得!” 魏青棠眉头一蹙,没想到这刘月彤如此不识好。 绿儿忍不住骂道:“彤小姐,要不是珉少爷跟来,你现在已经没了清白,你怎么还能怪他?” 刘月彤眼珠瞪圆,尖声毒骂:“你说什么?你一个下贱的奴才也敢教训我?我要先划花你的脸,再把你卖到窑子去!” 绿儿气得满脸通红,魏青棠淡淡道:“彤表妹,这是我的丫鬟,想卖她,你还不够格。” 刘珉愿意忍是他的事,她可不欠她的。 尤其今晚是刘月彤自己要跟庄锐出来,挨了这一遭只能她活该。 刘月彤被她说得脸容扭曲,眼里的恶毒挡也挡不住。 刘珉拦住她,厉声道:“够了,今晚不是郡主,你我性命难保!” 刘月彤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你骂我?你还骂我?呜呜……爹、娘,你们看,他答应你们会照顾我,结果就是这样对我的!呜呜呜呜……” 刘珉铁青着脸,这次却没任由她闹腾,抬手在她脑后一劈,刘月彤立时昏了过去。 “郡主,对不起,月彤年纪小不懂事,我代她向你赔罪……”刘珉边说边弯身。 魏青棠侧侧身子避开:“她是她,你是你,我救的是你。” 这话里含义颇耐人寻味,可刘珉心焦妹妹伤势,只道:“改日我定重重酬谢。”说完就要抱着刘月彤出去。 魏青棠道:“站住。” 刘珉虽急,却也停下:“郡主还有什么吩咐?” 魏青棠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就打算这么带她出去?” 刘珉一呆,也冷静下来。 不错,若是刘月彤真以这么一副样貌出现在众人眼前,必然会把今夜之事暴露出来,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这种毁损名节的大事一旦传开,日后还怎么嫁人? 刘珉咬着牙举棋不定,魏青棠悠闲的声音又传进耳中:“珉表哥,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我可以帮你隐瞒今晚的事,不过——”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刘珉直接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魏青棠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条件,只是希望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刘珉沉默一阵,突然问道:“姑母的事,是你做得?” 魏青棠眉梢轻扬,不置可否。 刘珉脸色骤沉,一道冷光从眼底划过:“吟越郡主,我们刘家到底哪里得罪你了,竟让你如此算计?” 魏青棠心知这位稳重的表哥动了怒,偏头道:“你们先出去。” 绿儿和阿金依言退下去,临走前,还不忘把房门关上。 魏青棠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才慢慢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目的从来不是你们。” 刘珉也冷静下来,走到她对座坐下。他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仿佛要看破这美丽皮囊下的冷酷心肠。 魏青棠毫不避忌地迎上他的目光,说道:“珉表哥,只要你愿意,我们始终是一家人。” “一家人?”刘珉低笑了声,“姑母如今疯疯癫癫,妹妹又变成如此模样,这就是郡主说得一家人?” 魏青棠一怔,这才明白敢情刘珉以为刘月彤这事儿也是她做得。 “不是我。”她道,“如果是,早先在望月楼,我就没必要通知你。” 刘珉一愣,默然。 确实,如果是她,在望月楼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告诉他,直接让庄锐毁了月彤名节,再把自己带过去,以失贞的月彤要挟,效果会比现在好得多。 想到这儿,冷凝的眉眼终于松动几分。他揉着眉心道:“那么,开出你的条件吧。” 魏青棠知道他已经想通了,缓缓道出六个字:“别查我,别碍我。” 这个刘珉非池中之物,要被他盯上,那真是如芒在背。 刘珉注视着她,思索很久后才慢慢点头:“好。” 二人击掌为盟。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第二天一早,督公府收到石破天惊的消息。 昨夜皇宫中,魏九遇刺。 而刺杀他的人,姓温…… 第198章 魏九伤重 “什么?公爷、公爷他……”白氏眼前一黑,旁边奴婢们赶紧扶着她。 四房木杵杵站那儿,似乎被这个消息吓呆了。 五房悲呼一声“公爷啊”,直接晕了过去。 整个明德堂乱成一片,丫鬟婆子人仰马翻,只有魏青棠勉强站着,脸色亦苍白如纸。 刺杀魏九,姓温…… 难道、是二哥? 这个念头让她一霎间心肺冰凉,几乎喘不上气。 前来报信的太监眼看这般乱象,也只能往魏青棠跟前凑着,小声道:“郡主,您要劝各位夫人保重身子啊,督公爷伤得不重,只是皮肉伤,夫人们不必心焦……” 魏青棠看着眼前面相白净的小太监,定了定神:“多谢公公,吟越会劝二娘她们的……”说着从袖中摸出一片金叶塞给他,低声道,“公公,吟越想打听个事儿,昨夜不是上元节吗,义父他们参加朝宴,应当是在宫里,那刺客如何混进去的?” 太监没想到乍逢大乱,这位小郡主却稳得住,至少比起这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女人好太多了。他掐了掐手里金叶,便也掂量着道:“郡主有所不知,那刺客是混在戏班子里进来的,等献艺时突然袭击,好在公爷有准备,只伤了左肩。”见魏青棠愁眉不展,又多说了两句,“郡主放心,如今刺客已被拿下,关在东厂大牢插翅难飞。只是皇上关心公爷伤势,留他多住一阵儿,等伤好些,想来就回来了……” 东厂大牢……插翅难飞…… 这些话真是字字往心口插,好在此时人人伤悲,倒也没人怀疑她的紧张忧虑。 魏青棠握紧手指,按下心头那分急切道:“多谢公公,大管事,替我送送公公。” 传话太监转身离开后,魏青棠转身,看着一屋子乱糟糟的明德堂,也没心思理会。正要走,忽然钱婆子扶着李老夫人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魏九他人呢,怎么就受伤了?” 看着花甲高龄的老太太满面焦虑,魏青棠暗叹一声,迎上去安抚:“没事,外祖母,您别担心,义父伤得不重。” 然而李老夫人看着哭昏过去的五房和啜泣不已的白氏,老脸一沉:“你还骗我?魏九他到底怎么样了,说!” 魏青棠揉揉眉心,转身喝道:“都别哭了!” 她这一喝颇有威力,整个明德堂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望向她,但见少女有条不紊道:“紫鸢,扶二夫人回去,四房五房的,也扶各自夫人回房,督公府全部封锁,闲杂人等不许出入,一切静候义父回来做主,听明白了吗?” 明德堂寂静若死。 少女眉头一攒:“听明白了吗?!” 下人们一个激灵齐声回答:“明白了!” 丫头婆子扶各家主子回去,整个明德堂很快就剩魏青棠和李老夫人两人。 魏青棠看着眉头紧拧的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外祖母,我方才已经问过宫里传话的人了,他说义父只伤了左肩,没有大碍,是皇上不放心他的伤势,所以留宫观察一段时间。” 闻言,李老夫人总算松了口气。 她握着手里的佛珠,苍老脸容流露几分疲惫:“其实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说着摇摇头,“钱婆子,我们回去吧。” 魏青棠目送她离开,心道这督公府上只怕也就这个老太太有些良心了。 可有良心又如何,天天诵佛念经,就能把魏九的杀孽消弭吗? 她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回到竹兰苑,便屏退众人一个人锁在书房。 上元节、刺客、姓温…… 她闭上眼,努力回忆前世这个时候。 不错,好像确实有这么档子事儿,只是那时她和顾文武浓情蜜意,上元节前好些天就跑到城外游玩,等回来时已过很久,便没有追问这事儿……那么,应该不是二哥了。 魏青棠悄悄松了口气。 如今天下动荡,宦官横行,想刺杀魏九的仁人义士多不胜数,这一次,应该只是同姓…… 然而不知怎地,她的内心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 姓温、姓温…… 没记错的话,娘的母家也姓温。 难道…… 噔噔噔。 房门叩响,魏青棠扬声问道:“什么事?” 屋外传来阿金的声音:“郡主,林大人来了,说是奉督公之命接郡主入宫。” 入宫? 魏青棠一怔:“我马上来!” 从竹兰苑出来,一眼就看见林慕寒站在院门前。 他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全副武装,目光冷厉,看见她时沉声道:“郡主,时间紧迫,请您立刻随属下进宫。” 马车在京城大街上飞驰。 魏青棠敏锐地感觉到从林慕寒到每一个锦衣卫,人人肃穆中透着一股焦急。 她坐在马车里,看着对面脸沉如水的男人,试探问道:“林大人,可是我义父出了什么事?” 话一落,林慕寒眼底飞快掠过一抹惊色,但很快掩盖下来。 “郡主在说什么,属下听不懂。” 见此,魏青棠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她什么也不说,就这般静静望着他——这是从修罗王身上学来的,有时候耐心也是一种策略,尤其是心里有鬼的人……林慕寒被她看得低头盯着脚尖,最后实在忍不住,才低声道了句:“公爷伤重,只怕……” “什么?!” 魏青棠叫出声。 甚至险些跳起来。 魏九伤重,他要死了吗、他是要死了吗? 她内心深处涌出狂喜,眼神一瞬间炙热极了。 林慕寒依然低着头:“太医们束手无策,督公说想见您,所以让属下快马加鞭接您进宫……” 魏青棠欣喜若狂。 若不是顾念着林慕寒,她几乎想要放声大笑。 魏老贼啊魏老贼,你也有今天! 她强压着上扬的嘴角,一路心火澎湃,恨不能立刻飞进宫去。 接下来一路无话,穿过正阳门,来到未央宫,门前守着几个锦衣卫。林慕寒冲他们点点头,魏青棠走进去,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魏九。 第199章 陷阱 未央宫里静悄悄的。 没有太医、没有大臣,甚至鬼罗刹这些心腹也没在。 仿佛是为了给父女叙话留空间,闲杂人等全部回避,魏青棠看着床上躺着的人,脸无血色,双目紧闭,本就突起的颧骨愈发高耸,衬得整张脸苍白可怖。他的左肩有一处贯穿性伤口,鲜血从白纱布里浸透出来,十分鲜明…… “义父……” 魏青棠轻轻唤了声。 魏九没有反应。 她快步来到床前,定定瞧去,床上的魏九是前所未有的虚弱。 机会。 她心里浮起这两个字。 “义父,义父?” 她又唤了两声,袖中寒蝉滑落掌心。 这样近的距离,如果出手,肯定能一击即中! 魏青棠心跳加速,手也微微颤抖。 这时她什么也想不到了,只要挥刀,就能把这个两世的大仇人斩于刀下,为父母报仇,为谢家报仇,至于杀了他之后怎么样,逃不逃得掉或是被抓住乱刀分尸,她都不管了。 仇恨的力量使她整个人都狂热起来。 就在寒蝉将要出鞘时,心底一个声音突然说:太容易了…… 两世为人,对危险的嗅觉在最关键的时候救了她。 是的,太容易了! 她太容易地接近他,他也太容易受伤了…… 魏九自当督公身经百战,多少次暗杀都能化险为夷,为什么偏偏这次伤重? 犹如一头冷水兜头浇下,她灼热的内心猛地凉了凉。 不错,如果魏九真的伤重,以明武帝对他的看重怎会不在这里?如果魏九真的伤重,临死前为什么会想见她?皇宫宫禁森严,她又怎么能轻而易举地把寒蝉带进来?还有之前宫里传话的太监说是皮肉伤……这一切的一切,只有一个理由。 陷阱! 魏青棠双腿一屈,噗通跪倒在床边:“义父,您这是怎么了?您不要吟越了吗?呜呜……义父您醒醒,您快醒醒啊!”她把寒蝉塞回袖中,努力从眼中挤出泪来。就在跪下的那一刻,魏九猛地睁眼,阴长细目透出两道冷光,片刻后转为满意,落在少女头上。 “吟越,很好,你没让义父失望。” 尖利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带着蚀骨的寒意,魏青棠咬牙忍住恨意。 这个老贼,果然是故意的! 养了她十几年,却还是不信她……她敢肯定,刚才只要动手,立马就会被他斩杀。 泪眼婆娑地抬起头:“义父,您这是……?” 她眨眨眼,含泪的眸子盛满不解。 魏九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慢慢抬手,抚上她的发顶:“义父没事,出来吧……” 话落,空无一人的未央宫突然出现很多人。 有不男不女的鬼罗刹,东西二厂的厂卫,还有那个领她进宫来的林慕寒,此刻垂眉低头,不敢看她…… 魏青棠心底发出一声冷笑,万万没想到林慕寒那样冷毅的性情也会骗人:“好啊,林慕寒,你敢骗我!你还说义父伤重,说,你存的什么心!” 林慕寒弯身不发一语。 魏九道:“好了,这事不怪他,是咱家让他这么做的……” 魏青棠瞬间扭头:“义父?”她眼里露出委屈和受伤,魏九更加满意了。 “吟越,咱家有一件事要你去办……”魏九徐徐道,“这次咱家遇刺,你可听说了?” 魏青棠点头。 魏九又道:“那刺客如今被关在东厂大牢,鬼罗刹严刑逼供无果,你可愿替咱家分忧?” 魏青棠顿时明白了,他是想让自己插手这件事! 可为什么,这些年魏九防她甚严,从不让她和反贼逆党有牵连,这次怎么…… “义父,吟越想为义父分忧,可是……”她咬咬唇,十分为难地说,“我不会啊!” 魏九阴冷地笑了笑,整张脸更加尖刻,他看了眼鬼罗刹,后者出列道:“郡主不必担心,罗刹会协助郡主处理此事的,郡主是公爷唯一的义女,也是属下们的少主子,属下们定然全心全意,辅佐于您。” 这些话从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嘴里说出来,魏青棠只觉毛骨悚然,可话到这个份儿上,容不得她拒绝,只能故作刁蛮地跺跺脚:“好吧,那我就帮义父撬开他的嘴,问出主使者……”心中却想得找个法子救出那姓温的,别让他死在这儿了。 谁知鬼罗刹“嗤”得一笑,阴柔道:“郡主不要误会了,公爷的意思是,请郡主监斩,砍下刺客头颅悬于城墙,好叫天下人知道行刺公爷的后果是什么。” 一阵凉意爬上脊骨,她下意识回头去看魏九,果然见他点了点头。 魏青棠心头一片冰凉,万万没想到他打得这个主意。这姓温的虽不知是什么人,但敢刺杀魏九,也是个仁人义士,她当众监斩了他,就等于和清流义士宣战,这其中也包括她的二哥,还有谢家旧部…… 魏青棠心乱如麻,魏九慢慢道:“怎么,你不愿意?” 她从他语气中听出一丝危险的味道,连忙回道:“不!义父,吟越是觉得,这么杀了他太便宜他了,您想啊,这刺客胆大包天,还伤了您,就这么让他死了不是太容易了吗?” 魏九眸子一眯:“嗯……说下去。” 魏青棠忍住惧意道:“不如把他交给我,等我严刑拷打,问出主谋者再杀了他,不是更好吗?” 魏九道:“东厂三十六套极刑都拷问不出,你问得出来?” 魏青棠扬眉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魏九盯着她,似乎在权衡什么,而后挥挥手:“罢了,咱家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问不出来,押到城门口枭首示众。” 魏青棠大喜:“谢义父!”心头却松了口气。 三天,好歹有三天的时间! 之后魏九闭上眼,好似乏了,魏青棠和众人退出来。 走出未央宫大门,鬼罗刹迎上前道:“郡主,您要去东厂大牢提审他吗?” 魏青棠睨他眼:“谁说要去东厂大牢了?” 鬼罗刹问:“那郡主的意思是?” “你把人带出来,找个房间好好安顿,再找个大夫给他看伤,好酒好菜伺候着。” 鬼罗刹皱眉:“郡主,这是刺客!” 魏青棠冷笑一声:“本郡主当然知道是刺客,没听说过什么叫笼络人心吗?叫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鬼罗刹惨白阴森的脸庞浮起一丝怒意,很快忍下来:“是。” 第200章 亲表弟 东厂,白雪阁。 魏青棠看见“刺客”的时候愣住了。 说是刺客,其实也就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身囚衣跟从血缸里捞出来似的。他的身上布满了鞭伤刀伤,抑或是烙铁烫上去的痕迹,晃眼一望,几乎找不出块完好的肉。魏青棠听说过东厂三十六套极刑的可怕,但没想到可怕到这个地步,只看那少年软绵绵趴在桌上,应是手脚都被废了,一名丫鬟正在伺候汤药,少年咬紧牙,滴水不进,忽然合身撞上去—— “呀!” 丫鬟尖叫了声,被他撞倒在地上。盛着汤药的碗摔成几块,只见那少年猛滚过去,把颈子对准其中一片碎瓷…… 鬼罗刹比他更快,冲上去踢开碎瓷片。 他细白滑嫩的手捉住少年脖颈,阴恻恻地笑笑:“想死?没那么容易~”抬脚踹在少年心口,疼得那孩子瞬间蜷起身子。 这时那丫鬟也爬起来,拼命磕头:“厂公饶命!厂公饶命!”她全身发抖,眼泪簌簌流下,在东厂做久了,自也明白些规矩,比如今天她差点让这个犯人自尽,那么该受到的惩罚,就是她的命。 鬼罗刹偏头,轻柔道:“你在说什么呀,咱家怎么会要你的命呢?” 他走到那丫鬟身边,白玉般的手指抚上她的脸蛋:“哭什么,哭了,就不美了~” 丫鬟吓得颤栗不已,鬼罗刹的手已从脸滑到颈上,只需轻轻一扭,这个可怜的奴婢就要殒命…… 便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女声道:“住手。” 鬼罗刹手上一顿,就见那骄纵少女走到眼前:“鬼公公,你是不是忘了义父的话?今天这里,本郡主说了算。” 鬼罗刹眼底阴狠一闪而过,接着松手,转在丫鬟肩头拍了拍:“咱家没有忘,咱家只是跟她开个玩笑呢,对吧?” 那丫鬟死里逃生,噗通瘫软在地上,鬼罗刹挥挥手,立刻有两名厂卫把她带下去。 “等等。”魏青棠道,“你叫什么名字。” 鬼罗刹目光一凝。 那丫鬟愣愣,说道:“奴……奴婢小芳……” 魏青棠颔首:“下去吧。” 两名厂卫把她拖走,片刻后,鬼罗刹才似笑非笑说了句:“郡主当真心善。” 那丫鬟,原本逃脱刚才那一劫,拖下去后也是个死,但魏青棠问了她的名字,便算是间接救下她,毕竟谁也不会杀掉主子跟前有印象的人,所以鬼罗刹才说她心善。 然而这时,蜷缩在地上的少年发出声冷笑。 “不必演戏了,小爷不会上当!” 或许是为了从他嘴里套出主谋,他们暂时没毁他嗓子,但说这几个字已是吃力,额头上冒满冷汗。 魏青棠看着他虚弱却不失坚毅的脸,眉眼间还带着少年人的骄傲,她唇角一弯,自顾自走到主位坐下。 “本郡主不需要在你面前演戏,”她道,“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少年猛地扬头,目中射出愤慨之色。 魏青棠心道果然是个少年,被这么一激就动怒了,却听那孩子问道:“你是郡主?魏阉狗的女儿?” “大胆!你——”一名厂卫怒斥,魏青棠竖手制止,看着他道,“是。” 少年咧嘴一笑,笑得恶劣:“那老阉狗不是早断子绝孙了吗,哪儿来的女儿,怕不是从哪儿抱回来的野种吧?哈哈哈哈!” 鬼罗刹眉毛一挑,颇有兴致地去看魏青棠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她很平静。 没有愤怒,没有屈辱,而是侧过头来向他道:“鬼公公,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呢?” 鬼罗刹向身后看看,一人立刻呈上块长命锁。 那是从这个少年身上唯一搜出来的东西,赤金打造的长命锁,背面刻有一个“温”字,也是他们猜测他姓温的原因。 魏青棠接过放在手中把玩,少年看见目如喷火,冷喝道:“还给我!” “还?”魏青棠轻笑一声,“凭什么?” 她高高在上的眼神和轻蔑的语气,瞬间激怒了他,少年低吼一声,像头小豹子猛窜起来,两名厂卫赶紧冲出来按住他,少年低吼不绝,不停道:“还给我、还给我!!” 魏青棠没理他,低头端详着这东西,和民间寻常的长命锁不同,这一把分量更足,做工也更精致。尤其锁上的祥云图纹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儿看见过…… “喂,做个交易吧。”她抬眼看向少年,“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把这东西还给你,怎么样?” 原本挣扎的少年顿时不做声了,他咬牙,死死望着她。 魏青棠道:“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也泄露不了什么,何况这长命锁对你很重要,不是吗?” 少年露出几分挣扎,过了一会儿迟疑道:“你……你说话算话?” 魏青棠傲然一笑:“当然。” 周围的厂卫目露惊讶,连鬼罗刹都有几分惊奇,他们用尽手段拷问这少年,愣是没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可这位小郡主三言两语,就用一块长命锁让他开了口?若是魏青棠知道他们所想,定会嗤之以鼻。因为这些东厂蕃子冷血无情,只知利诱威逼,又怎会懂得一块长命锁在家中的含义? 那是长辈对孩子的期许,饱含着最深沉的爱,少年孤身行刺早已把一切抛诸脑后,唯独带上这块长命锁,足见他对它的重视程度。用它作为突破口,当然是最有效的。 少年低头沉默一阵,道:“好,我告诉你,我叫温浔阳——快把长命锁还我!” 温……浔阳。 魏青棠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了。 “你说你叫什么?” 她腾地站起来,几步冲到少年跟前,双眼有些发直地盯着他,直看得少年莫名其妙。 “我说我叫温浔阳……你不是听见了吗?快点,还我长命锁!” 温浔阳……温浔阳…… 他竟是温浔阳,他怎么能是温浔阳? 那一刻,耳边骤然响起母亲在世时的话…… ——你们舅舅家大前年给你们添了个表弟,在浔阳城生的,就叫浔阳,本来说好去年过来,可惜生了场病耽搁了。这样吧,等来年中秋,娘带你们去看他。 结果没等到中秋,甚至没过新年,魏九就灭了谢家。 魏青棠闭眼,深呼吸。 温浔阳,是她的亲表弟。 第201章 弃子 原本,她是想拷问他的。 问出主谋,替他求个体面的死法,这样也算对得起他的赤心和孤勇……不行的话,就求魏九别让她监斩,至少不能和清流义士宣战……由始至终,她都没想过救他。 不是不救,而是救不了。 两世父女,魏青棠太清楚魏九的性情。 这个老贼阴鸷狠毒、睚眦必报,十年前被人吐了一口唾沫,十年后大权在握,他就把那个人的全家老小嫡系旁支杀得干干净净,。这样的报复心,是绝不容许任何一个伤害过他的人活着。 所以,这次的案子里一开始就是个死局。 可老天仿佛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这个年幼的刺客,居然是她表弟! 血缘之亲,焉能不救? “郡主、郡主?” “啊!”魏青棠醒过神,看向鬼罗刹。 后者含笑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探究:“郡主……可是认识这刺客?” 魏青棠悚然一惊,方才的念头统统被压下,她故作镇定地笑了笑:“鬼公公在说什么,本郡主岂会认识这等大逆不道的人?”说完又看向温浔阳,手一松,长命锁“珰”得掉在地上。 “我问你,你为何要行刺义父?” “……” “你的同伙呢?还有什么人?” “……”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供出来,说不定可以饶你一命。” “……” 无论魏青棠再怎么问,温浔阳都不开口了,他紧紧攥着长命锁,一派视死如归的表情。 魏青棠也不逼他,淡淡转身道:“鬼公公,本郡主问完了,走吧。” 鬼罗刹皱皱眉,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好像从刚才问出名字后,这个小郡主就明显心不在焉,连那些问话都很敷衍……但他没说什么,毕竟她问出一个名字,他们可什么都没问出来。 临走时,魏青棠又吩咐一句:“对了,别用刑了,反正没两天好活,赏他点安生日子吧。” 厂卫们看向鬼罗刹,鬼罗刹道:“按郡主说得做。”这才纷纷领命。 从白雪阁出来,魏青棠直接回了竹兰苑。 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靠着记忆一点点拼凑着有关温浔阳的情形。 可惜,太少了。 那段时间她和顾文武在外面风流快活,对京中一切不闻不问,只听说有人行刺魏九,失败后被砍了脑袋,没谁去关注那个刺客的情形。如今想想,真是悔不当初! 要救他,怎么救? 假死药?不,魏九要砍他的脑袋悬挂城墙,这条路走不通。 劫法场?也不行,问斩当天魏九肯定会布下天罗地网。 …… 思来想去,无计可施,最后她想到一个人。 ——宋离。 “但愿他有办法……”魏青棠呢喃着,写下一封信。 半夜,云雾茶庄。 一只白鸽飞进院子。 宋离走到窗边,解下鸽腿上绑着的信,展开一看,只写了八个字。 ——第二件事,救温浔阳。 像是早已料到般,他的神情并没有出现太大波动,将信一卷,放在烛火上吞噬殆尽。这时咔嚓一声,一道闪电划过,顷刻后滂沱大雨飘至,宋离望着黑压压的夜色一动不动,片刻后扬声道:“来人,备宴。” “先生?”一名伙计探出脑袋,“这都三更天了,要来客人吗?” “要来。”宋离道,“而且马上就到。” 果然如他所说,一柱香后,一名少女深夜漏雨而至。她披着蓑衣,带着斗笠,翻进墙时如一只猫儿没发出丁点声响,然而走到屋前却又愣住,因为屋门大敞,屋子里还摆着酒席。 “先生知道我要来?”魏青棠有些意外。 宋离笑而不答,双手拢在袖中道:“外面雨大,郡主请屋中叙话。” 魏青棠走到廊下摘去蓑衣,甩甩身上雨水,迈进去。 宋离早已命人备好酒菜,上好的女儿红,热腾腾的菜肴,可惜魏青棠无心享用,张口要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宋离先一步解释道:“在下许以郡主三件事,不说珍稀,却也难得,郡主不惜舍掉第二次机会也要救他,足见此人重要。而魏九只给郡主三天时间,时日无多,郡主自然急迫。恰逢深夜大雨,正好为郡主隐匿行踪,是以在下猜测,郡主会来。” 魏青棠听得拜服不已,暗道多智近妖,名不虚传。 “那么先生可有办法救他?” 她期待地望着他,宋离端酒的手一顿,慢慢摇头:“没有。” 他道:“郡主既然深夜到访,那么也当明白,此人无法救,救不了。” 魏青棠抿紧唇:“先生号称卧龙再世,难道也没办法?” 宋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不是没有办法,而是代价太大。以郡主聪慧,难道猜不出魏九为何要当众斩他?” 魏青棠一愣,不等她开口,他又兀自说下去:“温浔阳只是一个少年,一个再有本事的少年,也不可能一个人混进皇宫,还差点得手的。他背后还有其他人,不止他一个。温浔阳只是个鱼饵,魏九想用他钓到更大的鱼,至于郡主不过是个刽子手,无足轻重,不知道我这么说郡主可曾明白?” 魏青棠不语。 她明白,当然明白,就算她不去监斩,魏九也会派其他人去。温浔阳是棋子,她也是,这盘棋是魏九在下,他决定谁生谁就生,谁死谁就死。 可是,要她眼睁睁看着亲人去死,何其残忍? “如果我非要救呢?”魏青棠问。 宋离笑了:“不会。郡主是聪明人,一个人的命,和一百个人比,孰轻孰重相信郡主心里明白。不过郡主也不必愧疚,不止是郡主,温浔阳背后的人也不会救他,那个孩子……从成为刺客起就已经成了弃子,相信他自己也有这份觉悟。” 弃子? 魏青棠茫然抬起眼,看着他。 这个高深莫测的谋士面容在灯火下不断变换,她一会儿好像看见了魏九,一会儿又看见顾文武,甚至还看到宸王。这些人,自以为高高在上,就能决定别人的生死……弃子,弃子,她前世又何尝不是一个弃子? 一股出离的愤怒浮上心头,魏青棠忽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离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摇头:“还是个孩子……” 这乱世中,哪里容得下善良心软,温浔阳必死,这个局,无人可解。 第202章 监斩 回到竹兰苑,魏青棠什么也没做,倒头就睡。 丫鬟们知道郡主在为公爷办事,也没敢打扰她,这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她醒来时日薄西山,血色晚霞挂在天边,异样悲壮。 “郡主醒了?”赵婆子端着热粥进来,“快吃点东西吧,睡了一天,也该饿了。” 她看着婆子慈蔼的面容,眼眶一热。 仓促低头掩去道:“我不饿……” 赵婆子笑道:“哪儿会不饿,郡主这两天东奔西跑的,早该累了。来,多少吃些吧,可别坏了胃气。” 魏青棠看着冒热气的粥,眼底酸涩愈浓,她知道明天就是第三天了,不出意外,她就要去监斩温浔阳了,这两天鬼罗刹没来找她,多半是在安排这事儿。一想到这儿,心压巨石,沉得喘不过气。 她胡乱吞了两口,忽问:“赵婆婆信命吗?” 赵婆子道:“郡主为何这么问?” 她抬头望着她,眼神少见地带了两分固执:“告诉我。” 赵婆子想了想,道:“其实老奴都这把岁数了,命这个东西,信与不信都一样。不过老奴觉得,有些人生来命贵,有些人生来命贱,若是命贱的认了命,那不是一辈子都要贱下去?那也太惨了些,所以,还是不认得好。”说完见郡主直直盯着她,不好意思低下头,“老奴一些胡话,叫郡主见笑了。” “不,你说得很好。”魏青棠认真道,“赵婆婆,受教了。” 语毕从床上跳起来,先前的颓废阴郁一扫而空,她跑到铜镜前静坐片刻,扬声道:“阿金、绿儿。” 两个丫鬟应声而入。 魏青棠道:“我之前从宸王府回来,穿得那身衣裳呢?” 阿金绿儿对视一眼,绿儿道:“郡主,您是说那套血一样颜色的衣裳吗?奴婢们洗了,放在箱柜里。” “取出来。”她道,“还有,把炼霜膏也找来。” “是,郡主。” 吩咐下去后,魏青棠又到书房写了张纸条。 ——血玉绯衣被温浔阳所盗。 她叫来墨影道:“你把纸条送到宸王府去,交给一个叫秦恒的人,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奴才明白!”墨影捧着纸条恭敬退下去。 这时绿儿将血玉绯衣送来,兴高采烈道:“郡主,衣裳取来了,还有头面首饰都在,您是要换上吗?” 魏青棠摇头:“不,锁在箱子里,找个隐蔽地方,埋了。” “埋了?”绿儿瞪大眼,结结巴巴道,“可、可是这套衣裳……”那么名贵、那么好看,郡主不穿也就罢了,干嘛将它埋了啊! 魏青棠也不解释,淡淡道:“还有,有人问起一句话也不得泄露,否则……我就把你赶出去。” 绿儿吓得连忙捂住嘴:“奴婢不说、奴婢一个字也不说!”立刻照她的吩咐去了。 书房中,少女端坐案前,眉目从容。 明天,一切就看明天了。 …… 翌日清晨,鬼罗刹很早就到花厅侯着。 魏青棠出来时穿着身月白裙袄,袄子上绣着朵寒梅,衬得风姿楚楚,傲骨铮铮。 鬼罗刹眼一眯,笑着迎上去:“郡主,一切都准备好了,郡主,请吧?” 魏青棠睨他眼,甩开披风走出去。 正月十九,天色阴沉。 许是前两天下雨的缘故,到处都又湿又潮,京城街上的地板还残留着水渍,魏青棠坐在轿子里,都能感受到那一股阴冷缠绵的雨气。 “这、大过年的怎么又要砍头啊?” “你不知道吗,听说这刺客上元节那晚刺杀督公,皇上龙颜大怒,要游街示众呢!” “呵呵,是皇上大怒还是督公爷大怒啊?依我说,可惜他没得手……” “嘘!小点声,你不想活啦!” “快看,囚车过来了!” …… 尽管是冬天,街上也有不少行人,见到那浩浩荡荡押送囚车的队伍,不由纷纷议论起来。 魏青棠听着那细细碎碎的声音钻进耳朵,能感受到那些议论中的惶恐与不安,魏九就像一把屠刀,随时悬在每个人头顶,稍有不慎落下来,人人自危。 很快来到东城门,刑场已经布置好,高台搭筑,刽子手就位。 魏青棠从轿中出来,登上监斩官席,抬目望去,刑场周围密密麻麻围满人。 有老有少、有百姓有士卒,读书人个个义愤填膺,更多的却是恐慌害怕。 忽然眸光一凝。 她看见了宋离。 青衣文士双手拢在袖中,触到她的目光轻轻点头。 魏青棠勾唇,回以一个不冷不热的笑。 这算什么,来送温浔阳上路,还是来看她的笑话? “郡主,时辰快到了,把犯人押上来?”鬼罗刹欠身问道。 魏青棠点点头,鬼罗刹挥手:“把人带上来!” 温浔阳被押上来。 因为她前两日的吩咐,这两天东厂没再对他用刑,少年脸上的伤有些结了痂,看上去不如前两日狰狞。 “跪下!”左右厂卫厉喝。 温浔阳冷笑,骄傲地扬着脸。 厂卫一脚踹在他膝窝上,少年被迫跪倒,脖子却仍旧挺着。 鬼罗刹道:“大胆温浔阳,你可知罪?” 温浔阳鼻腔里喷出冷哼:“小爷最大的罪过,就是没一剑宰了你们!” 鬼罗刹冷笑,又惋惜似的摇摇头:“可惜啊,死到临头还不悔改,来啊,押上断头台。”他懒洋洋地摆手,对付这么个小角色,耗费不了他太多心力。 魏青棠道:“等一下。” 鬼罗刹一怔,似笑非笑看向她:“郡主还有什么吩咐?” 魏青棠慢条斯理道:“鬼公公似乎又忘了,监斩官是本郡主,而非公公。” 鬼罗刹眼底愠怒一闪而过,躬身道:“属下失职,请郡主恕罪。” 魏青棠笑了笑,便不说话。 刑场上出现一片诡异的寂静,监斩官不说话,下边人也不敢妄动。 一盏茶、两盏茶……终于鬼罗刹忍不住又道:“郡主,午时将至,该上断头台了。” 魏青棠道:“这不是还没有到吗,到了再说吧。” 鬼罗刹盯着她,忽笑:“郡主这般行事,若是公爷知道了……” 第203章 谁敢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魏青棠拧眉。 这个不男不女的阉人,居然拿魏九威胁她! 可惜不能翻脸,鬼罗刹跟顾文武之流不同,东厂厂公,大权在握,真惹急了他,她可不认为这个奴才会怕她这个“少主人”。抿抿唇,扬眸浅笑:“鬼公公说得是,不过吟越觉得明正典刑,就该等到时辰……”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对了公公,这是吟越前些天得来的神药,唤作炼霜膏,不知公公可有兴趣?” 炼霜膏! 鬼罗刹眼前一亮。 这可是好东西啊,不仅可以愈合伤口,还能使肌肤光泽、润滑如初,他派人四处搜罗也没找到,想不到这小丫头手上有。 鬼罗刹敛去眼中贪婪,谨慎道:“不知郡主这是……” 魏青棠笑道:“吟越没什么意思,这些天多承公公关照,所以想把这炼霜膏送给公公,请公公笑纳。” 鬼罗刹盯着她,目光里满是审视。 这个才十四岁的丫头片子,唇畔含笑,盈盈如水,似乎当真没什么恶意。但鬼罗刹明白没这么简单……不过也无妨,早一刻晚一刻,那温浔阳都是要死的,他何不做这个顺水人情呢? “好吧,那属下就领了郡主的心意,也让那刺客多活一刻。” 魏青棠悄悄松口气:“谢公公。” 离刑场不远处的一座酒楼顶层。 楚情斜倚窗边,将下方一切尽收眼底。 “还看什么,走吧。”谢淮英冷声道,面容严肃不忍。 楚情勾唇:“急什么,不到最后一刻,说不定有转机呢?” “转机?”谢淮英嗤笑一声,沉痛闭上眼,“哪有什么转机,你心里不也清楚,这刑场周围都是魏阉狗的人,真要有人去救,无非白白送死而已……哎,可惜那温浔阳,忠义之士,落得这般下场!”说着想到什么,眉间划过一抹厌恶,“我只是没想到,会是她来当这个监斩官。” 楚情眉梢轻挑:“她?” 谢淮英转头,无比复杂地看他眼:“楚兄,你不是也料到了,她是魏九的义女,督公府的郡主,站在魏阉狗那边理所应当。如今监斩,便是向我等宣战。大家兄弟一场,我劝你还是熄了那份心思,别自找苦吃……” 楚情眸光一沉,素来玩世不恭的脸上也露出沉重。 他知道谢淮英在说什么,他们和魏阉狗势不两立,魏青棠是他义女,本该在对立面。 之前大家相安无事,是她未曾插足魏九之事。 可到如今,这份敌对不容忽视。 “呵……”楚情垂眉,眸子里闪过讥讽,“放心吧,我拎得清。” 日头一点一点爬到头顶,鬼罗刹望望,道:“郡主,时辰到了。” 魏青棠一惊,下意识向城门内望去。 没有。 依然没有动静。 难道说她猜错了,那个人真的不在乎血玉绯衣…… 事到如今,她已没有任何理由阻止鬼罗刹行刑。 只见他摆手,两个厂卫立刻把温浔阳押上去。 “放开小爷,小爷自己走!” “哼,脑袋掉了碗大一个疤,小爷皱皱眉头就是你孙子!” “魏老贼、魏老狗,小爷先行一步,在地狱等着你!” 温浔阳放声大笑,怡然不惧,他这慷慨赴死的态度感染众人,刑场周围,忍不住有人叫道:“义士走好!” 这一声不知谁起的头,鬼罗刹目光一阴,就要找那开口者。 然而好似瘟疫般传染开来,无数根舌头齐齐附和。 “义士走好!” “义士走好!” “……” 鬼罗刹大怒望去,刑台下,无数张陌生脸孔齐声高呼。有满腔愤慨的书生、有胆怯懦弱的百姓、有粗犷豪放的屠夫……人太多了,抓了这个还有那个,根本抓不完。原本拥挤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冲、有人跑,尖叫与怒骂同时迸发,眼看要酿成祸乱。 “住手!”魏青棠高声喝道。 鬼罗刹阴着脸转过来,却见魏青棠沉声道:“鬼公公,当务之急是监斩,不要节外生枝!” 鬼罗刹明白她的意思,冷冷一哼:“住手!” 厂卫们立刻停止抓捕。 温浔阳跪在断头台上,看着下方因他而起的动乱哈哈大笑,他讥讽地盯着鬼罗刹,好似在嘲笑他虽有武力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鬼罗刹狞笑两声,人言算什么,命才是最珍贵的。 他扬起手,尖声叫道:“行刑——” 大刀扬起,寒光冷烁,围观的人们闭上眼,远处的楚、谢二人亦别开头,不愿见他血溅五步的景象。 魏青棠握紧拳,手指掐进掌心,一眨不眨地盯着…… 忽然间,嗖得一声! 一支利箭射中大刀。 那精铁铸就的刀身应声而折,只剩半截刀子握在手中。 “谁?!” 鬼罗刹尖喝,瞬间抬头。 但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青年持弓搭箭,又嗖嗖嗖射出三箭。 守着温浔阳的三名厂卫应声倒地。 那青年奔行极快,眨眼间冲到高台上,他一个纵身跃到温浔阳身边,高喝道:“都住手,不能杀他!” “呵呵……”鬼罗刹笑得得意极了。 他拍拍手,埋伏在四周的内卫顿时现身,直将那刑台围得水泄不通。 鬼罗刹走上去道:“终于肯出现了,温浔阳的同党……”他冷目一扫,“还不给咱家拿下!” 内卫们一拥而上,那青年却半步不退。 他手持弓箭,傲然环顾:“我看谁敢!” 鬼罗刹挑眉:“呵,区区逆贼,口气倒不小,拿下!公爷有令,今日劫法场的,统统问斩!” “谁敢!”青年踏前一步,朗声道,“宸王有令,刀下留人,你们谁敢动手!” 鬼罗刹的脸色瞬间惨白。 全场一静,下一刻,爆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宸王、是宸王爷!” “大盛的战神,终于出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 …… 百姓们弹冠相庆,满是狂喜,不远处的谢淮英楚情也同时一愣。 宸王? 他怎么会出面? 刑场高台,已被冷汗浸透后背的魏青棠长出口气,慢慢靠回椅子上。 第204章 不该利用他 那青年是方城,雪衣卫统领,箭术无双。 他是宸王的心腹,如今出现,说明那个人插手这件事了。 那么温浔阳这条命,暂时保下来了。 鬼罗刹不甘问道,“宸王为何要留他?” 方城抱拳道:“回公公,这人偷了我家主子一样东西,方城奉命找回,还望公公给个方便。” “偷东西?”鬼罗刹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高昂起来,“这刺客谋杀督公,罪不可恕,宸王怎可因为一样东西就——” “鬼公公,不得对宸王无礼!” 魏青棠及时喝断,鬼罗刹一惊,醒过神,然而阴柔脸庞布满不甘。 一样东西就能劫法场,这宸王未免太猖狂了! 可哪怕鬼罗刹再愤怒、再不甘,也是不敢拦他的。 魏九吩咐过,东厂西厂还有锦衣卫,不管是谁,只要办事都得离宸王府的人远远的。 那位杀神是整个朝堂禁忌,所以鬼罗刹咬碎了牙,也只能道:“不知宸王若是寻回了东西,可否将人犯还与罗刹……”他自任东厂厂公,何曾这般低声下气说过话。 方城谦逊一笑,却道:“公公恕罪,主子说了,这个人他要亲自过问。” 鬼罗刹的脸阵青阵白,煞是好看。 这时那方城走到魏青棠面前,拱手道:“郡主,王爷说了,从郡主手中夺人未免不恭,所以请郡主前去,当面赔罪。” 魏青棠心头一跳,不禁后退半步。 “这个……” 她心知肚明这是怎么回事,只怕那修罗王也知道了,所以要向她问罪。 可如今情势,也由不得她拒绝。 “好吧,那本郡主就到宸王府去一趟。鬼公公,”她转身道,“今日之事,还请鬼公公转告义父。” 鬼罗刹勉强点头,就见方城带着两人离开。 人群中,宋离拢袖而立,一向泰然的脸上,禁不住浮起惊骇之色。 前夜她来求他,他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无人能救。 结果一转眼,这小郡主竟去找来了宸王! 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说动那位出马…… 该说胆大包天,还是不知死活? 宋离定定站在那儿,头一次发现他还是太低估她了,这个少女胆子之大、心思之密,一次又一次让他出乎意料。 只可惜招惹到那位头上,哪怕是魏九……也保不住她啊! 宋离闭上眼,压住心头震骇,顺着人群悄悄离开。 不远处,酒楼上。 谢淮英傻眼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宸王为什么会插手,难道他认识温浔阳?” 楚情桃花眼一眯,生生透出几分危险的味道,他猜到什么,咬牙低骂了句“不知死活”,而后手掌一翻,直接从窗口跳出去。 “楚兄,你去哪儿?”谢淮英在后面追问。 楚情身形稍顿,狭长眸中透出一分沉凝:“宸王府。” 那温浔阳哪会认识云殊?背后分明是那坏丫头捣的鬼! 她疯了吗,居然算到那个人头上…… 楚情越想越是心惊,步伐如飞,鬼魅般掠向宸王府的方向。 而此刻,宸王府。 一到大门,温浔阳就被人带走,方城领着魏青棠来到一处凉亭,亭中一人苍衣羽氅,负手而立,正是云殊。 方城向他躬了躬身退下,魏青棠心里打鼓,却强撑着走上去。 “殿下……” 她屈膝福身,轻声道,“多谢殿下。” 云殊没有回头,右手一拂,一张纸条落在面前…… 那正是之前她让墨影送过来的。 魏青棠拜下身道:“殿下恕罪,吟越实在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那血玉绯衣尚算完好,如今正在吟越府上,殿下若是需要,我这就命人送过来。”她承认的十分爽快,没有一丝一毫隐瞒。 因为瞒不住。 温浔阳被抓之后一直关在东厂大牢,有心人一查便知,她之所以如此,赌得不过是宸王的看重。 那套衣物是岑妃娘娘所有,听太后说,他视若珍宝,自然容不得分毫纰漏。所以即便存疑,也定会先救下温浔阳,至于之后,她可以再慢慢想办法。 云殊缓缓转身,幽深眸子里划过一丝诧异,像是对她这么痛快承认有些意外。 而后启唇:“你可知,从未有人算计本王。” 魏青棠一惊。 从未有人算计,是不敢算,不能算。 可她偏偏做了这个第一人…… 少女嘴里发苦,只能把身子压得更低:“殿下恕罪,吟越自知不赦,可实在是走投无路。义父……义父他杀戮太多,吟越不愿他再造杀孽,所以不得已诓瞒殿下……” 话未说完,云殊淡淡两个字截断:“谎话。” 魏青棠娇躯轻颤,下颚忽重,却是那云殊捏住下巴,迫她抬头。 幽深平静的眸子对上她的眼睛,云殊问:“温浔阳是你什么人。” 魏青棠瞳孔放大。 那种被看透一切无形遁形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她怔怔望着他的眼睛,突然升起一股委屈:“殿下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 云殊道:“本王要听你亲口说。” 魏青棠抿着唇,良久才道:“表弟,他是我的亲表弟。” 捏在下颚的手顿时松了,修罗王又恢复长身玉立的姿势,背对着她。 魏青棠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才转身的时候,她好像看见他嘴角上扬,淡淡笑了笑。 “起来吧。” “谢殿下……” 魏青棠松了口气,连忙站起来。 还以为这就算完了,哪知那位又道:“这次,错在何处。” 少女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位王爷好像很喜欢让她自省似的…… 想了想,说道:“错在不该诓瞒殿下。” “还有呢。” “还有?”魏青棠睁大眼,努力去想,“不该、不该利用血玉绯衣,把主意打到殿下头上?” “继续。” “呃……”魏青棠绞尽脑汁,实在不知道还做错什么,只能老老实实道,“吟越愚钝,请殿下指教。” 云殊转身,一字一顿道:“你不该为了旁人,利用本王。” 魏青棠眨眨眼。 这是什么意思,不该为了旁人利用他,难道不为旁人就可以利用吗? 第205章 能不能说人话 猜不出他的意思,只好恭顺低头:“殿下说得是,吟越下次一定不会再这样做了。” “下次?”清冷的嗓音微微上挑,带着丝丝不悦。 魏青棠赶忙道:“不不不!没有下次、没有下次了!” 云殊轻哼了声,微蹙的眉宇这才舒展开。 他长袖一拂坐在石凳上,两根手指抄起酒杯,静静注视她。 魏青棠看着那空空的汉白玉杯,小愣片刻,赶紧走进去端起酒壶斟酒。 绯红液体流淌出来,和之前在国子监见到的一样,她一连倒了三杯,他一一饮毕,直到苍白的脸颊浮起一丝潮红,方才放下酒杯。 魏青棠发现,喝了这颜色怪异的酒后,他的气色似乎恢复了些,难道说这是药酒? 正琢磨着,又见那修罗王闭上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点了点他的额角。 魏青棠瞪大眼。 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修罗王能不能说人话? 她在那儿呆站半响,云殊等了盏茶没等到人,睁眼,幽深疑惑的目光看向她:“不会?” 会什么啊会? 魏青棠简直要被这杀神的哑谜打疯了,端个空酒杯还能理解,是倒酒,指额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她按摩? 这个念头一起,她自己都觉得滑稽可笑,只能苦笑着低下头:“殿下恕罪,吟越不明白殿下的意思是……” “按摩。” 淡淡两字出口,魏青棠傻眼了。 真是按摩?他把她当丫鬟了? “不愿?” 清冷的声线随之又起,明明没什么情绪,却听得魏青棠一个激灵,连连摇头:“不不不……吟越,遵命。” 她今天太岁头上动土,把主意打到这位爷身上,他没找她麻烦,只是让她倒到酒按按摩什么的,已经算天大恩情了!而且魏青棠也知道,温浔阳的命只是暂时保下,接下来如何端看这位殿下心情如何,她还是不要忤逆他的好。 将手放在衣襟上擦擦,少女深吸口气,视死如归地抬手。 指下冰凉,男人的额就跟他的人一样,清冷微寒。 她控制着自己的力道,轻轻按压,缓缓旋揉,紧张的同时,又不得不感激前世为了顾文武学过按摩手法,才能让她今时今刻不至出丑。 云殊闭着眼,起先还能感觉到少女指尖的颤意,后来却慢慢消融掉,变得轻柔和缓。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凉亭中,一男一女一坐一立,竟显得莫名和谐。 院门口,方城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他本是来给主子送信的,哪知道看到这样一幅场面,主子闭目危坐,那少女站在他身后,十指纤纤,居然在他的头部按摩着——那可是头部,人最紧要、最危险的地方,只要那女子有一丝异心,顷刻就能杀了他! 主子在想什么? 旁边秦恒翻了个白眼。 自从上次御花园见识过拦腰抱后,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主子被那小郡主迷了眼,如今就算作出再出格的事他都不意外。 方城一咬牙,还是决定冲进去。 秦恒眼疾手快拉住他,方城怒瞪:“你——” 话刚出口又被秦恒捂住嘴。 “唔……唔唔!” 方城怒瞪着他,眼神写满责备与不赞同。 秦恒压低声在他耳边道:“你要不想待会儿被主子发配外庄,就闭嘴!”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哐啷一声。 梅一手里的剑,落地上了。 静。 一片死寂。 凉亭中,少女听到声响顿时朝门口望去,上元节那晚接她上船的黑衣人就站在那儿,一副活见鬼似的表情。秦恒反应极快,在听到那一声后立刻扯着方城溜之乎也,于是院门口就剩梅一独自站着,一脸得惊诧骇异。 魏青棠小脸顿红。 立刻松手退开。 先前想着讨好杀神,竟忘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与一外男如此接触,实在不妥。眼下被他的属下撞破,怎么有一丝丝被抓奸的味道? 她忽略掉心底那一丝怪异,有些局促地干咳了声,轻唤:“殿下……” 云殊已经睁开眼。 在她退开刹那,额间轻柔的力度离开,他就已经醒了。 抬眸望去,梅一像根木桩子似的站那儿,碍眼极了。 云殊右手轻抬,半握成拳凑在嘴边低咳了声。 梅一这才如梦初醒般快步冲进来:“殿下!您——” 不等他开口,云殊道:“剑。” 梅一愣愣,方才惊觉自己佩剑不知什么时候掉了,顿时回头去取。 他前脚踏出院子,后面就听主子的声音轻飘飘传来:“剑在人在,你的功夫减退了,去外庄练上一月。” 院墙背后,听到这句话的方城双目睁大,不敢相信地看向秦恒。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真是神了”。 秦恒鼻响冷哼,要不怎么说他最懂主子心思呢? 院门口,梅一呆站半响,沉声道:“是!” 这出动静也算打破了凉亭安谧的气氛,魏青棠犹豫地看着云殊,轻声道:“殿下,如果没有其他事……” 云殊淡淡打断:“不救温浔阳了?” 心思被戳穿,魏青棠连忙低下头:“殿下明鉴,吟越……” 不等她把话说完,云殊径自道:“本王缺个婢女。” “七天,做得下来,本王就帮你一次。” 魏青棠呆愣愣站着,面对这位心思莫测翻云覆雨的王爷,她就算心有七窍也反应不过来。 做七天婢女,就帮她救温浔阳? 是这个意思? “可是殿下,吟越的义父……” “本王会说。” “那温浔阳?” “先留王府。” “若是吟越做不下来?” “他死。” “……”魏青棠简直没见过这样开条件的,这根本没给她选择啊! 云殊慢悠悠抬眼,幽静眸中含着一丝深意:“你以为,什么人都能算计本王吗?” 魏青棠哑然。 她算知道什么叫送羊入虎口了,还以为这宸王殿下会念在几次相识的情分上不计较呢,敢情刚才就想着怎么收拾她吧? 少女咬咬牙,想出最后一个杀手锏。 “可是,殿下这府上没有奴婢呀?” “……” 云殊上下扫视一番,淡淡说出两个字:“男装。” 第206章 温家 魏青棠面无表情。 如果老天给她再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绝不找他!这修罗王满脑子都是折磨人的酷刑,她到底哪根筋不对以为他会帮她? 一阵长久的沉默,少女终于挫败地低下头:“谨遵殿下谕令,不过……吟越想先见见温浔阳。” 云殊静静注视片刻:“可。” 他拊掌三声,秦恒立刻跳下院墙,跪地抱拳:“主子。” 云殊道:“带她去见温浔阳,然后,找套男装换上。” 秦恒眼皮一跳,下意识去看魏青棠,少女的脸哭丧得都快变苦瓜了。 秦恒不知道主子跟郡主又在玩什么游戏,连忙应道:“是。” 宸王府,地牢。 与其说是地牢,倒不如说是客房,有酒有菜,有琴有香,比起东厂的白雪阁还要好上数倍。 魏青棠进去的时候,就看见温浔阳歪坐在床上,他吊儿郎当得一只脚踩在床沿,嘴角边叼着根稻草,听到脚步声,双眼一亮看向屋门口,等看见是魏青棠,眼里的光亮变为讥讽。 温浔阳“噗”地一声把稻草吐出来,哼哼:“又是你,看来小爷还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要杀要剐痛快些,别消遣小爷!” 秦恒眉梢一扬,似乎对温浔阳对她这样的态度颇有些不解。 魏青棠无动于衷,向着秦恒略略低头:“秦侍卫,可否让我单独和他谈谈。” 秦恒无有不允。 房门关上,魏青棠看着这个张扬明媚的少年,忽然喝道:“坐好!” 温浔阳吓了一跳,莫名其妙看她:“你发什么……”神经两个字没说出来,但听她沉声说道,“温医仙的后人,就是这副模样?” 温浔阳大惊:“你知道了?” 他的父亲并不出名,但他的姑母曾是赫赫有名的医仙。 可这一切,他从未与人说过,哪怕是东厂三十六套极刑拷问他也一个字没吐。 她是怎么知道的? 魏青棠看着他没正行的样子就来气,再想到为救这小子,把自己赔进去,那火气就蹭蹭往上窜。 她环臂冷冷道:“你以为你很高明吗?很英勇吗?死了就成义士,受众人膜拜?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们怎么办,悲痛不已、以泪洗面,还是去高歌称赞你的英雄事迹、说我有一个不畏强权的儿子?——愚蠢!” 温浔阳愣住。 她的语速越说越快,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你固然一死,赢得忠义美名,可你才十三岁,你的父母双亲怎么办,你的兄弟姐妹怎么办?命只有一条,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可能看见你想看见的那天。温浔阳,我不想知道你有多少理由赴死,但你只是个孩子,有些东西,还轮不到你来抗。” 少女的眼神阴沉复杂,似乎积压着许多无法言说的东西。 温浔阳听她训骂着,桀骜不驯的少年难得没有还嘴,甚至踩在床沿的脚也放下来。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轻声道:“都死了……” 魏青棠一怔。 温浔阳重复:“都死了、他们都死了!我没有亲人了,我爹、我娘,我姐姐,姑母他们,全都死在魏老贼手下!你告诉我,我还活下去干什么?!”少年猛地抬头,烈火般仇恨的眼神直射向她。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我姑父待那老贼亲如骨肉,救他的命,治他的伤,八拜为交,却是引狼入室!那老贼捏造了我姑父谋反的证据,一把大火将他满门尽灭。我爹娘痛心疾首,四处为他们奔走喊冤,好不容易发现蛛丝马迹,想告到京城,却又被那老贼抢先一步,截杀于半途上!” “那老贼生怕证据外泄,又派兵剿灭我全家!我姐姐为了救我,被那些狗畜生、狗畜生……” 少年语噎,愤怒的眸子里盛满泪水。 魏青棠手脚冰凉,呆呆听他说着…… “他们玩够了,才来杀我,姐姐抱着他们的腿拼命哭求,却换不来一丝怜悯。她最后拔刀,威胁了一个锦衣卫头子,才让我成功逃出来。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的脸,她说‘浔阳快跑’、‘快跑’……然后我冲出来,听见怒骂声、鞭打声,我不敢回头,一直跑一直跑……十天后,我听到了姐姐的死讯。” 温浔阳的话,就像一根又一根的针,缓慢地、又狠狠地一下、一下插进心脏。 她从来不知道温家也受到牵连。 她从来不知道温浔阳姐弟遭如此惨祸。 她什么也不知道,心安理得的在督公府当她的郡主,甚至前世,温浔阳被砍下脑袋她还在庆幸,又一个要对义父不利的乱贼死了。 温浔阳低低呜咽起来。 就像一头受伤的小兽,绝望的、嘶哑的低吼起来。 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每一晚都能看见姐姐拼命让他逃跑的样子,他实在太疼了,熬不下去了,所以当他们说要刺杀魏九时,他头也不回的去了。 死了就好了,死了就解脱了。抱着这样的信念,竟真让他刺伤老贼。 哪怕只是伤了他,看见他惊慌愤怒的表情,也值了! 温浔阳这么想着,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 忽然,一双温暖的手按住头。 接着跌入一个温暖却颤抖的怀抱。 他感受着女子的体温,好像姐姐一样……可那个人却在说。 “对不起……” 她手掌发颤,身子也抖得厉害,死死将他摁在怀里,不停重复着。 “对不起、对不起……” 从地牢出来,秦恒就看见魏青棠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 “郡主?”他眉头一沉,“可是那小子欺负你了?” 秦恒对魏青棠,从前是不屑、厌恶,后来发现她的机敏睿智,尤其在得知主子对她的心思后,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然而魏青棠摇摇头,疲惫却坚定地对着他说:“秦侍卫,温浔阳于我有故,这段日子可否请您多照顾他,尤其他身上的伤,能不能找个大夫医治?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辛劳,日后必有重谢。” 秦恒愣愣,忙道:“不不,郡主放心,主子已经吩咐过了,没有他的命令这小子不能死,而且也让属下找大夫给他,郡主不必担心。” “殿下?”魏青棠愕然。 第207章 跟我走 云殊一早就安排好了这些? 她讷讷回头,只见这间地牢确实不像牢房,而且温浔阳身上也没戴手镣脚铐,难道他根本没把他当犯人?但那是为什么,温浔阳身上也没什么可图的呀? 正发着神,前院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 兵刃交击声入耳,秦恒眉一拧,转身欲往。 魏青棠忙道:“秦侍卫,我也去!” 秦恒回头看她眼,没时间考虑略为点头,魏青棠立刻跟上去。 绕过几处水榭长廊,来到二门,前方院中,十几名雪衣卫持刀而立,呈圆形包围着圈中一人。那人身着暗紫长袍,袍角绣有繁复蟒纹,随他动作上下翻飞,宛如活物。他用得是一条钩索似的武器,似鞭非鞭,却比鞭子更加锋利,每每与刀剑相交,俱是刀损剑折。 魏青棠眸子微闪,依稀认得那好像是上古名器“繁花”。 所到之处,无坚不摧! 秦恒脸色发沉,显也认出这兵器厉害,然他毫不畏惧拔剑,手指一弹,一声清越长鸣随之而出。 “哼,又来个送死的。” 那紫衣人唇角一掀,繁花活了般绕至身后。 叮—— 一声脆响,堪堪挡住秦恒的剑。 魏青棠额角一抽,听到那慵懒声线便觉不妙,凝目瞧去,桃花目上挑,眼尾狭长妖魅,不是楚情还能有谁? 她连忙大声道:“秦侍卫住手,他是平南侯府的楚三公子!” 楚情? 秦恒冷哼一声跳开,而那紫衣人懒懒一笑:“算你逃得快。”回眸望去,正好看见他的坏丫头站在院门前,足尖一点,在那些雪衣卫头顶一踩而过,如一团深紫的云雾眨眼间飘至面前。 “坏丫头!终于找到你了!” 魏青棠看着他一脸欣喜嘴角抽搐,心说这楚妖孽怎么找她找这儿来了,正要问,他突然抓住她手腕,道:“跟我走!” 男人的强势霸道让她来不及挣扎,秦恒怒喝一声。 “站住!” 他身后雪衣卫齐齐上前拦住去路。 楚情眉梢轻挑:“就凭你们?”桃花目中尽是不屑。 魏青棠忙道:“楚三公子,等等!”她手腕一翻,灵活地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而后道,“三公子,你先回去吧,吟越在这儿还有事,就不和你走了。” “有事?” 楚情狐疑地回过头,“你在这儿能有什么事,是不是那人威胁你?别管他,我带你走。” 想到为奴的事,魏青棠觉得这话也不错,可是温浔阳还在云殊手上,她万万不能丢下他的。 只得垂眸道:“楚三公子误会了,吟越确有要事,您请回吧。” 楚情凤眸一沉,两道危险的精光闪过,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要看穿她的心。 秦恒在旁凉凉道:“楚三公子没听见吗?人家不愿意跟你走,请吧。” 楚情冷目一扫,忽然上前一步紧紧逼视她:“你是真心的?” 魏青棠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僵硬点头,楚情蓦地冷笑两声:“好、好。”他退开两步,倏地扬眸,一对桃花目冷冷射向院墙内,“她要有什么损伤,我要你十倍奉还。”话落,目光复杂得看她眼,飘身远去。 魏青棠松了口气,只想这楚情,不管是当年的小胖还是如今的妖孽,都一样难缠! 秦恒走上来道:“郡主,这次多谢您了……” 魏青棠道:“哪里,是吟越谢谢您,这宸王府上高手辈出,若非秦侍卫你们不想下杀手,他也闯不进二门。” 秦恒讶异地望她眼,没想到这小郡主连这都看出来了,想了想,摇头道:“其实也不然,楚情的本事,我们确实拦不住,如果柳公子在说不定可以……” “柳公子?”说起他,魏青棠想到那日画舫上比女人还要美的男人,招摇的红衣、妩媚的脸容,经不住问,“他、他同殿下很要好吗?”没记错的话,那天柳折枝喊云殊喊得是“阿殊”,甚亲密的模样。 秦恒却误会了什么,急急开口:“郡主不要误会,柳公子惯来轻浮,对谁都一样。我家主子对他绝没有别的意思,您可千万别乱想。” “呃……”魏青棠眨眨眼。 她要乱想什么,她问得明明很正常啊。 秦恒见她愕然的样子也是一愣,这才意识到好像是他自己想多了。但也不能怪他,深宫内苑曾有过这样的谣言,他也是怕未来主母被吓跑了嘛。 干咳两声转移话题:“郡主,属下带您去换装吧。” …… 与此同时,未央宫。 啪! 药碗在地上摔得粉碎,溅起的碎片擦过鬼罗刹右脸,生生划出一道血痕。 鬼罗刹眼里射出一丝阴戾,却不敢有丝毫不敬,依旧匍匐着恭声道:“公爷息怒,宸王说那小贼要亲自发落,所以从罗刹手中带走了他。不仅如此,连吟越郡主也被请去,说是赔罪,要留她在府上小住几日……” “哼!” 魏九尖声道,“赔罪?劫了刺客,还把咱家的人带走,这叫赔罪?” 他阴冷的目光环视过众人,锦衣卫和东西二厂的头领纷纷垂头,不敢与之相接。 魏九面如寒霜,片刻后厉声问:“你们说,他是不是在给咱家下马威?” 一片死寂,这些往日里颐指气使傲慢无比的头领突然哑了声。 这时一个新晋的锦衣卫千户站出来道:“公爷说得是,依奴才看,那宸王就是嚣张蛮横,没将公爷放在眼里!” 魏九细目一眯:“你是?” 那千户谄媚道:“属下张充,拜见公爷。” “张充?说下去……” 张充还以为得了魏九赏识,忙不迭道:“属下愚见,那宸王就是故意与您作对。您想啊,他如何不知温浔阳是刺杀您的刺客,大逆不道,当诛九族,可偏偏保下他。还将监斩的吟越郡主囚了去,可不就是在给您下马威吗?公爷,属下以为,咱们应该——”他顿了顿,拿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下,目露凶光。 全场寂静若死,没有一人敢附和他。 魏九眯着眼盯他,缓缓点头:“说得好,来啊,把他的脑袋割了,给宸王送去。” 第208章 青儿 张充惊愕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公爷?” 魏九冷冷一哼,两名锦衣卫立刻上前把他拖下去。 偌大的宫殿只闻倒吸冷气的声音,魏九尖细的嗓音徐徐道:“蠢货,居然想去招惹那个人……”他阴鸷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这件事就此作罢,咱家不希望听到再有人提,明白了吗?” 齐齐躬身:“是,公爷。” 从未央宫出来,不管鬼罗刹还是林慕寒,都出了一身冷汗。 事涉宸王,总是会变得无比棘手,别看他们这些人趾高气昂、有时连王公大臣都不放在眼里,但对上那位,就跟蝼蚁般渺小。张充是个傻的,以为这样就能讨好魏九,殊不知整个大盛朝,他老人家唯一忌惮得就是宸王! 否则谢清泉崔晏那些文臣能活这么久? 否则这朝堂能姓云而不姓魏? 如今的公爷只是在等罢了,等着活不过二十岁的宸王殒命,等到那一天,才是他们这些人的出头之日! “林副指挥使、林副指挥使稍慢!”一个西厂蕃子喊住林慕寒。 林慕寒回头有礼道:“江大人有事?” 那人将他拉到僻静处,小声道:“我前些日子问副指挥使的话,副指挥使可有定论?我那女儿今年十五,虽不说貌美如花,但温柔小意,也算是京城出挑的美人儿,与副指挥使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就不知副指挥使……” 林慕寒竖手打断他:“江大人的好意林某心领了,林某家中已有美眷,不敢高攀令千金。” 江大人的脸一下子沉下来:“林慕寒,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夫找你说了好几次,就是块石头也开窍了!你府上那个疯女人有什么好,还是从南阳带回来的破落货,那段日子南阳乱成什么样,你知道她是不是被人玩过的破鞋……” “住口!”林慕寒厉喝,双手握拳,他冷冷盯着江大人,沉声说道,“林某敬重大人是前辈,但你再口无遮拦,侮辱我妻,休怪林某不讲情面!”甩袖离开。 江大人气得面红耳赤,望着林慕寒背影叱骂:“呸,被个疯女人迷昏了头……听说还是姓温的,鬼知道跟这次刺客有没有关系!” …… 宸王府。 魏青棠随着秦恒七拐八绕,穿堂过室,最终来到一个叫“暗香阁”的地方。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院中栽着数株寒梅,人未至,香先袭,清幽雅静的院落,与别处那惨白阴森之景判若两地。 秦恒边领她进去边介绍道:“这是主子平日休息的地方,叫‘暗香阁’,一共两进院子,三间屋子,最里面那间是主子歇息的,隔间盥洗,最外间用膳。主屋旁边是侧屋,乃近侍所居,主子身边伺候的人不多,除了我与方城,还有一位‘越管家’。他负责起居,每月会从府里挑选四个人到暗香阁轮值,算算时间也就是明天了。属下会按照主子吩咐,将您安插到明天的队伍中。” 魏青棠嘴角扯了扯。 得,她还要进内院了。 秦恒见她不说话,只当是默许了,头前挑开帘子进到侧屋。 这近侍的居所也不一般,共三间,排序却与主屋反过来,最外面是越管家,中间是轮值侍卫,再里面却是空着的。 秦恒将她引到里屋:“郡主,主子说您就住这间,稍后我会让人过来打扫,您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 魏青棠想了想,道:“没有。” 事实上,他能给她一间单独的屋子就不错了,她对这位修罗王没什么期待,也只当这为奴之约是他出气的手段,等熬过七日,救了温浔阳,她有多远跑多远,绝不再跟这尊杀神打交道! 秦恒见她没提条件也觉意外,毕竟谁都知道这位郡主娘娘打小过得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生活,乍逢清寒,竟也耐得住性子。 秦恒对她又多了一分认同,躬身道:“既然郡主没有要求,那便请您换装吧。”他叫人送来一套青色常服便退下。 魏青棠摸着布料,柔顺光滑,是京城上好的紫纱锦缎。都说督公府敛尽天下财,其实这肃穆低调的宸王府,才是真正的财主!连下人衣裳都这么好! 更了衣,拔了珠钗首饰,她望着铜镜中姣好的面容轻叹口气。之前扮覃唐时学过束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灵活地挽了个男子发髻,走出去。 秦恒就守在屋外,听到声音回头,登时眼前一亮。 眉清目正,唇红齿白,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尤其这小郡主眉间自带一股英气,丝毫没有脂粉气息,乍一看,还真有些莫辩雌雄。 秦恒掩去眼底惊艳迎上去:“郡主……不,主子吩咐过了,您日后在暗香阁,就叫‘青儿’。” 青儿……青儿?? 魏青棠满脸黑线,暗道这宸王还玩上瘾了。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银牙咬了好几遍才道:“是,青儿明白。” 秦恒又带她里里外外走了一遍暗香阁,回来时屋子已经收拾好,一张罗汉床、一套梨花桌木、一面铜镜梳妆,再放几盆绿萝,简单雅致。这一夜魏青棠睡得极不踏实,天不亮就醒了,她简单收拾后走出来,却见中屋站了三个男子。 他们正在收拾行铺,见她从里面走出来,颇为纳罕。 一个小个子走上来问:“咦?这位兄弟眼生的很,也是来轮值的吗?” 魏青棠点了下头。 小个子笑道:“那接下来这个月咱们就搭伴儿了,我叫阿天,从外庄调来的,这两位是……” 话没说完,一个重重的咳嗽声传来,阿天三人脸色大变,立刻冲到门前站好。 魏青棠顺着望去,只见一个相貌丑陋的驼背男背着手进来。 阿天三人齐声道:“见过越管家!” 魏青棠一愣,没想到这宸王的管家如此模样,发呆时,越管家的目光已冷冷射向她。 “你就是秦恒的远房堂弟,青儿?” 这话一出来,阿天三个人的表情有些微妙。 越管家面无表情,可眼底的不屑清清楚楚。 魏青棠闭了闭眼,心头长叹口气。 第209章 让她来 暗香阁轮值是件好差事。 但选人条件苛刻,提前三月,从武到文,至少要经三次考验。如阿天他们,都是从百十人中杀出来,好不容易得到一次轮值机会。 可她这个“秦恒的远房堂弟”,靠着裙带关系轻飘飘进来,还能独享一间屋子。 莫怪其他人有想法。 魏青棠垂着眸,尽量表现得温顺无害。 越管家冷冷一哼,甩袖转身:“洒扫、烧水、煮茶,王爷卯时三刻起身,先净面、再饮茶,接着更衣、束发,你们去准备吧。” “是,越管家。” 他一走,那三个人像是早有默契般,一起到院中洒扫。 阿天道:“青儿,烧水煮茶就交给你了。”转身走了。 魏青棠站在原地,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几样活中,看起来烧水煮茶最不费力,其实最难。因为是第一次奉茶,根本不知主子口味,那越管家也没告诉她云殊偏好,稍不如意就会招来厌弃。但好在她也不是真正的下人,拎了木桶,走到院中。 “少年”弯身舀水,半卷长袖露出纤细苍白的手臂。 一同轮值的轻蔑道:“瞧着细皮嫩肉,一看就是没下过力的,越管家怎么会同意这种人进来?” 另一人道:“你没听说吗,那是秦侍卫的远房亲戚,哎,人家命好,这有什么法子。” 先前那人道:“可秦侍卫不是孤儿吗,哪儿来的亲戚?” 阿天见青儿虽娇嫩,手脚却很灵活,一桶水顷刻打毕,亦稍稍改观。他冲那两人道:“好了,别说了,小心惊扰王爷。”另两人才沉默下来。 魏青棠耳目灵便,早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听到最后不由好笑,只想以她的功夫都能听见,那位杀神王爷若有心,肯定瞒不过他。 不过她没心思解释,左右在这暗香阁只留七日,七日一过,她管青儿是谁! 生火,烧水,煮茶,冲泡。 最后一步还没完,外面传来越管家冰冷的声音:“王爷醒了,准备伺候。” 魏青棠赶紧端着茶跑出来。 步入主屋,清寒冷寂的气息肆意飘来。 她低着头,小心地跟在越管家身后。 那驼背男冲着前方躬躬身:“王爷,老奴伺候您起身。”说罢挥手,阿天他们立刻捧上盛满热水的铜盆、白帕等。 云殊畏寒,所以吃穿洗用都是热水。他有洁癖,所以从不让下人伺候,亲力亲为。 魏青棠就站在阿天旁边,余光瞄去,一双苍白的手浸入铜盆。 手指修长,腕骨分明,真是好看得不得了! 魏青棠微微晃神,便见那双手脱水而出,晶莹的水珠凝在指尖,将落未落,不待发出感慨,忽听一个轻淡的声音道:“让她来。” 越管家呈帕的动作一顿,低声问:“王爷?” 云殊维系着抬手的动作:“青儿,你来。” 魏青棠一噎,头顶上唰唰唰几道视线射来。最为强烈的应该是越管家,因为伺候云殊这么多年,这位爷可从没让人近过身! “咳……殿……王爷,奴才手里还有热茶,能不能……?”她话没说完,越管家疾言斥道,“放肆!王爷让你来是天大的恩宠,阿天,还不快把热茶接过去!” 阿天从善如流地接过。 魏青棠头皮发麻,手也发麻,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近男子的身?可恨那宸王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她再三犹豫,还是接了干帕,为他擦手。 男人的手很凉,似水似冰,指腹有层老茧,略为粗糙。 她小心地擦拭着,一点一点,紧张又专注,云殊抬眸望着她,神色不变,眼底深处浮起两分温度。 “殿……王爷,好了。”魏青棠道。 云殊收回手,道:“净面。” 魏青棠松了口气正要退下,他又道,“还是你来。” 魏青棠步子一僵,有些惊诧地抬起头。 云殊道:“不会?” 越管家忙喝:“既是王爷意思,青儿,还不从命?” 魏青棠咬着牙,实在闹不明白这位殿下闹得什么玄虚?捉弄她、收拾她,来作为她利用他的答礼?他不像这么闲的人啊! 又接过湿帕,为他净面。 或许是生气的原因,她不如先前紧张了,甚至因为小性,还刻意加重力道…… 云殊出声道:“重了。” 魏青棠谦顺低头:“王爷,奴才笨手笨脚,不懂得伺候人,要不您让越管家来吧?” 云殊睨她片刻:“叫殿下。” 魏青棠一愣,抬头,恰好碰上幽深的眸子。 “殿……殿下……” 云殊颔首:“笨手笨脚,可以学,日后都由你来。” “???” 魏青棠惊愕时,其他人也很惊讶。特别是越管家,完全不知道这细皮嫩肉的少年哪里得了王爷青眼,竟一而再再而三的荣宠。难道是因为秦恒的缘故,所以亲信? 侧目瞧去,他跟秦恒长得也不像啊! “王爷,青儿毕竟是第一次进暗香阁的,要不过两日……”越管家试图劝说。 云殊打断道:“茶。” 阿天连忙递上去,他接过,饮了口。 眉峰渐拢,问:“谁泡得。” 阿天几人身子一抖,最先在院中说她坏话的人道:“是他,青儿泡得!”说完赶紧低下头。 云殊一怔,有些讶异地看向她:“还会泡茶?” 魏青棠心道我不止会泡茶,还会杀人,您要不要试试。然而也只敢心里想想,面无表情道:“是,殿下,奴才只会泡茶。”她咬重“只会”两个字,盼着这杀神别再让她做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不料对方点点头,淡声道:“好,日后早茶,皆由你来。” 魏青棠瞪大眼,没想到这人如此折磨她,擦手、净面、冲茶,他真把她当奴婢使唤了? 不等表达不满,云殊又道:“你们退下,今后主屋,青儿一人伺候。” “王爷?” 越管家大惊,云殊抬目望他眼,没说出的话全堵在嗓子眼。 越管家丑陋的面容抖了抖,似不解似怨恨地瞪了眼魏青棠,然后领着三人退下。 主屋中,顿时只剩她和云殊两人。 第210章 以色媚主 眼观鼻,鼻观心。 魏青棠和他对视一阵,忍不住开口:“殿下,您这是为何?成群奴仆不用,只用青儿?” 云殊瞧着她唇角微牵,似对那一声“青儿”颇为满意。 魏青棠却误会了,以为他存心如此,低下头不吭声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她重生以来就明白了,所以变得极能随遇而安。只是这次,心里有一丝小小的不适。 其实在利用血玉绯衣前,她多番思量过,这位王爷性子虽冷,但在南山寺、京城大街上几次相救,看得出他并非真正冷血之人。仗着这点因缘,她才大着胆子去做,哪知到头来是她想多了,这尊杀神对她并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还更恶劣几分。 少女垂着眸不说话,细密的睫毛覆在眼上,好似一只受伤的小兽。 云殊静静瞧了片刻,忽道:“更衣。” 他站起身,张开双臂。 魏青棠立刻收拾心绪,取来衣袍。 这王爷的衣裳很是麻烦,中衣便有七颗盘扣,到了外氅更是十处系带,她睁着眼,费力地一处处系上,从身前到身后,绕了十几个来回,云殊却显得异常有耐心,任她穿花蝴蝶似的跑前跑后,也丝毫没有不耐。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少女才笨拙吃力得系上最后一条带子。 云殊低头望去,她额头上已沁出一层汗水,象牙玉般光洁的前额晶莹点点。 “累了?” 魏青棠抬头望他,那张永远云淡风轻的面容不起波澜,不知怎么,突地叫她恼怒起来。 “没有!”她大声道,蹭蹭蹭跑到旁边取下雪狐围脖。 那是用最上好的狐皮毛制成,雪白柔软,她抓着围脖跑回他身边,踮起脚尖试图给他围上。 奈何云殊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任凭怎么努力也够不着。 魏青棠恼了:“你不会低头呀?”说出口自己也愣了下,一个奴才,对主子这么说是不是不恭敬? 然而那人没有生气,一贯清冷的眸子里泛起丝丝浅笑。 他道:“好。” 低下头,如墨长发垂落下来,魏青棠抬眼望去,正好看见那衣领口,瓷玉般白皙的肌肤上刻满的痕迹,那些像是鞭刑又像刀疤的印记,密密麻麻延伸至衣襟里,她经不住倒吸口凉气,猛地想起很久前,斗兽场天字楼上,她意外扯下他的衣裳时,也看见过这些狰狞可怖的伤疤。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为什么金尊玉贵的皇子身上,会留下这样可怖的印记? 一时间许多疑惑翻上来,她仓促地围上雪狐毛,匆匆退开。 云殊注意到她突然间的改变,眸色一深,却也未多语。 他长袖一拂,缓步走出主屋,魏青棠愣愣,小步跟上去。 云殊去的是书房。 也就是上次拜府时的空殿,他一日行程很简单,卯时起后到书房处理公务,午间小歇,未时之后开始召人商议。 “殿下,青儿告退。”她看着那些武将老臣走进来,识趣地要退下。 云殊道:“不必。” 前来商议的众人齐齐一愣,不自主打量起王爷身边这个新添的小厮。 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若为女子当是真国色,但是男儿身也不乏英气。这些武将惯来沙场征战,哪见过这等丽人,一时间都看呆了。 魏青棠握着双手蹙眉。 她到底是个女儿身,被这么多男人一起盯着,万一露馅怎么办? 云殊抬手,凑到嘴边低咳了声。 众将领回神,连忙收回目光入座。 “还不回来?” 清冷的声音里,莫名带着丝不悦。 魏青棠立刻回到他身后站着。 不知怎地,那颗七上八下不安的心,突然就平静下来。 他们议论的是军国大事,她对此毫无兴趣,偶尔听到魏九或者孟玉楼的消息,才凝神听一会儿。原来孟玉楼在北境,势如破竹,已快要攻破北戎的王都,他望风披靡,令明武帝大悦,两天前圣旨已快马加鞭送往北境,册封他为左、中二军主帅。 魏青棠抿紧唇。 她没想到孟玉楼如此争气,再这样下去,右军之帅也指日可待。 三军将领,统领天下兵马的大将军,这样一来,她对付魏九就又多了一个可靠的筹码! “王爷,孟玉楼势大,又非我们的人,是否……”一名武将严肃道。 魏青棠心一紧,下意识看向云殊。 后者扣着茶杯,面上一片平静,他转了头,看向另一个人:“西疆。” 之前那名武将顿时流露出失望之色。 魏青棠心中明白,这大概就是否决了。 她悄悄松口气,愈发弄不明白这位修罗王在想什么…… 这一日过得很快,等回侧屋,明显发现阿天他们对她的态度热络起来。 “青儿兄弟,你是哪里人啊?” “青儿兄弟,你以前伺候过王爷吗?” “王爷为何对你那么好,是不是你那堂兄跟你说过什么?” “跟我们说说吧,就一点点,一点点也行!” 魏青棠无奈地看着他们,心说云殊这么折腾她也叫对她好,正想掰扯,一个重重的咳嗽声传进来。 屋中登时一静,越管家走进来,目光沉沉地扫过几人。 最后落在魏青棠身上,越管家眉一皱,冷冷道:“别以为王爷一时兴起就忘乎所以,做人要知道分寸,你若敢以色媚主,做出不该做的事,别说秦恒的远房亲戚,就是他本人也定杀不饶!”说完重重一哼,拂袖走了。 魏青棠听得额角发抽。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还以色媚主,她现在扮个大男人媚个鬼啊! 然而阿天却想起什么,神神秘秘关上门,小声道:“青儿兄弟,我跟你说,越管家也是为你好,王爷那不是我们能攀得上的人,你还是熄了这份心思吧……” 魏青棠傻眼了。 他在说什么,熄了这份心思? 最关键的问题,难道不是你们王爷不会喜欢男人吗? 阿天看她呆愣愣的模样,还以为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压低声道:“青儿兄弟,我实话跟你说吧,王爷身边有了柳公子,你根本是不可能的……” 等等,柳公子? 柳折枝? 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第211章 他原来喜欢男人 魏青棠眨眨眼,一脸茫然地看着阿天。 阿天看她如此无辜的模样,经不住心头一热,倒豆子似的全说了:“青儿兄弟,我偷偷告诉你吧,还记得五年前吗?” 魏青棠点头,五年前叛军兵临城下,渭水一役伏尸五万,宸王杀神名号由此而来。 阿天左右瞧瞧,极郑重地压低声说:“那时王爷虽带了三千将士冲营,但孤军深入,身受重伤,最危急关头是柳公子相救。那之后王爷整整昏迷了十多天,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留下柳公子,所以宫里一直有传言,咳,就是说王爷对柳公子有意……当然,柳公子对王爷也倾心相许,所以宸王府这么多年也没一个女人……” “!!!” 魏青棠瞪大眼,脸上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她就说呢,这修罗王如今十七八岁,血气方刚,身边怎么可能一个女人也没有?别说王妃,就是侍妾、通房也不见一个,偌大的宸王府连个女人影子都没见着,搞半天,原来喜欢男人! 而且,还是柳折枝? 脑海中浮起那招摇的红衣,比女人还要妩媚的脸庞……心头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其实在京城里,断袖分桃并不是什么讳莫如深的事情。 勋贵圈中,不乏有好男风的,像废太子云震,养些淸倌儿小厮也是常有的事,所以魏青棠对此倒不觉得难以接受,只是意外。可想到上元节画舫那晚,柳折枝掩唇唤“阿殊”的样子,又不免信了两分。 毕竟,这修罗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接近的。 “阿天,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魏青棠道,嘴角轻抿,露出一丝微笑。 阿天看得一呆,之前只觉青儿容貌清秀,如今一笑,竟美得不得了。 “没……没什么……” 他脸上一红,逃也似的跑了。 翌日,卯时三刻。 魏青棠循例进了主屋。 因为知道云殊心有所属,所以伺候起来也没昨日别扭,手指灵活穿梭在发间,半挽锥髻,半垂肩后,她轻轻道了声:“好了,殿下。” 云殊睁开眼,幽寒深邃的眸子自铜镜中扫过。 “嗯。” 简单一个字,魏青棠也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走到门边唤人呈膳,一桌精致丰盛的朝饭很快摆好。 云殊淡淡扫了眼,道:“添座。” 魏青棠一愣,忙又搬了个玉石小凳过来,她小声问:“殿下,是柳公子要来吗?” 云殊尚未出声,一个轻笑由远及近传来:“阿殊,身边何时多了个可心人,如此善体人意,不如送我如何?” 眼前人影一晃,招摇的红衣,漆黑的墨发,手中一柄金丝折扇轻摇,不是柳折枝还有谁? 魏青棠见他笑眯眯盯着自己,那汪汪美目含情脉脉,心跳都漏了一拍。她赶忙后退两步,低着头,谨防这有过一面之缘的柳公子认出她来。那柳折枝又笑一声,愈发感兴趣了:“小东西还怕生呢,来,让我瞧瞧……”边说边用金丝折扇挑她下颚,魏青棠暗暗叫苦,心道柳公子你怎么能在心上人面前调戏别的女人…… 忽然,“哒”得一声。 两根修长手指稳稳夹住扇柄。 柳折枝挑眉,饶有兴致地看过去,云殊面容淡漠,掀起眼皮睨他眼:“我的人,别动。” 魏青棠听得叫苦不迭。 按阿天的说法,这两人本是一对,此刻却句句扯上她,仿佛要用她来激怒对方似的……哎,夹缝中求生存太难! 她赶紧弯身,趁着情况变坏前迅速道:“殿下、柳公子,你们慢慢聊,青儿告退。”说完飞快逃出屋。 柳折枝倒转扇柄抵住下巴:“咦,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有几分耳熟?” 云殊凝视少女背影,眉峰微微拧起,听到这句,忽然回头看他道:“你来做什么。” 这语气可不算好,还带几分诘责。 柳折枝故意伤心地捂住胸口:“哎,人家帮你跑前跑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忍心这么对我吗?”他吸吸鼻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云殊斜睨他,不说话。 柳折枝自觉没趣,也坐下道:“还不是因为楚情,那厮最近不知道发什么疯,到处找人打架。我不过之前和他较量一场,他就天天跑潇湘苑找我,这不被他烦得没法,才到你这儿来避避风。不过说起来,这厮的‘繁花’确实厉害,我和他斗了几百招也没占上风,看起来平南侯是个软骨头,他这个儿子倒不差。” 提到楚情,云殊的眸色似乎深了深。 柳折枝还自顾自地说着:“对了,我还发现一件趣事,这平南侯不是投靠魏老狗吗,他这个儿子却不一样,不仅跟清流走得近,暗地里还和那些‘反贼’有来往。而且最有趣的是,他好像也在查当年南阳谢家那个案子……” 南阳谢家。 云殊这才抬眸,望向他。 柳折枝揶揄道:“怎么,终于有兴趣听了?看起来除了那小郡主的事,你对其他真是一点也不关心啊。哎,好歹相交一场,你这样见色忘义,真是让人伤心。”嘴里这般说着,然而这大盛第一公子眉眼带笑,丝毫没有伤心的模样。 云殊淡淡望着他,吐出三个字:“说正事。” 柳折枝笑着摇摇头,这才正色道:“南阳谢家的案子你也派人查了,当年有关的人证物证全被抹灭,是一宗铁案。可那楚情却不死心,多方打探,像要找出翻案的证据。你说,他一个姓楚的,何必对谢家案子这么执着,我思来想去不得其解,这不找你来参详了?” 云殊眸一敛,唇角缓缓勾起抹弧度。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谢长歌。 他还记得她说过,同楚情年少相识,总角之交……冲着这点交情就能不顾生死地替她翻案…… 这个小家伙,真是处处惹情债! 柳折枝见他垂目不语,也觉新鲜,要知道这之前他对楚情可没什么好感,甚至不惜奴役自己这个一等一的高手去寻他麻烦,怎地这会儿倒沉默了? 正要问,云殊忽道:“你该走了。” 第212章 喂药 柳折枝一愣,看见那青儿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不禁失笑道:“怎么,对那小郡主思之不得,就找个容貌相似的来当替身?阿殊,这可不像你啊……” 云殊侧目瞄他眼,似对他没认出魏青棠来颇为意外,但他没打算告诉他,端起茶杯浅饮了一口:“楚情应该很想知道你的下落。” 柳折枝一呆,蹭得跳起来:“喂,你有没有良心,我为什么会招惹上他,还不是因为你啊!你居然还拿他威胁我!” 云殊淡定道:“现在离开,本王便忘记此事。” 柳折枝又好气又好笑,扑开折扇给自己扇了扇:“行行行,我走!过河拆桥,迟早哪天掉水里!”走到一半,突然又回头,“不对呀,你既然不知道我要来,那那张小座又是给谁添得,总不会是……?”他下意识看向门口边的青儿,心头荒诞之感愈盛。 魏青棠瞧他走出来,美貌含煞,很是不快的模样,可看到自己又露出深思之色,甚至还回头去看云殊…… 糟糕,他不会真得误会什么了吧? 魏青棠忙将小脸埋得更低,听到他走远了,才慢慢抬起头。 “进来。”云殊在屋中道。 声音清寒,也有些不悦的样子。 魏青棠抿抿唇,艰难迈步走进去。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如今她就是这被殃及的凡人…… 走到桌前,又听那王爷道。 “坐。” 魏青棠一僵,心道,得,这是真跟柳折枝置气了,还让她坐他的位置。 嘴上恭顺回答:“殿下,青儿不敢。” 云殊眸光微沉:“不敢?” 魏青棠一哆嗦,还没来得及解释又听那人道。 “本王以为,你的胆子向来很大。” 魏青棠嘴角抽搐,知道这位王爷在气头上,这时候聪明的做法是别忤逆他,于是乖乖坐下。 云殊眼里这才回了两分暖意。 宸王府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云殊向来少言,魏青棠又不会开口,于是一顿朝饭吃得很沉闷。好在这味道着实不错,咸淡适宜,品味极佳,尤其那绿色的小笼包子,造型精巧,皮薄馅多,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汁,馋得她忍不住吃了好几个。 云殊早注意到了,等用毕,接过帕子擦拭嘴角时,才淡淡说了句。 “翡翠包。” 魏青棠微怔,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顿时小脸一红,低下头。 好吧,刚才没忍住,一整盘翡翠包全进她肚子了。 “殿下,我……”嗫嚅着想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说,云殊难得见她窘迫的样,知道这小家伙是个嘴馋的,唇角不觉扬了扬。 这一日过得很快,只是魏青棠发现,云殊的心情似乎不错。 下午议事时,哪怕那些武将臣子吵起来,他也没有发火。 她把这一切归咎于柳折枝,看来吵架归吵架,见了心上人,心情总是很好。 心上人…… 这三个字在她心尖滚了滚,忽然眼前浮起一道黑帘,帘后一道清寒身影正襟危坐,是秦宣…… 想到他,耳根一烫,接着浓浓愁绪翻上心头。 不知道他的病好些了没,秦老爷子找没找到办法救他,脸上的恶疾能医好吗,是不是一辈子不能见人…… 思及此,心头竟有些惆怅。 接着第三日、第四日,魏青棠发现为奴的日子也不那么难过。 虽然云殊号称杀神,但其实在吃穿用度上真没太多讲究,他有洁癖,很多事都亲力亲为,对她而言,最忙碌的也就是晨间那会儿…… “王爷!末将不赞同李将军的话!让锦衣卫接手京城防务,那我们……” 一个雷公般粗厉的声音炸响,魏青棠打起精神看去,书殿议事已经过去两个时辰…… 云殊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侧耳听着他们的话。 忽然秦恒在殿侧向她打手势。 魏青棠一愣,连忙起身走过去。 “郡……咳,青儿,王爷议事还有多久结束?” 魏青棠莫名看着他道:“这一点秦侍卫不更清楚吗?事未议完,殿下不会结束。” 秦恒头疼地捏捏眉心,很无奈的样子。 魏青棠问:“秦侍卫有事?” 秦恒叹口气,招招手,一个下人立刻端着碗汤药过来。 魏青棠见状全明白了,到了用药的时辰,可这位主子不结束议事就只能拖着。 秦恒无奈道:“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药也热了三回,再这么拖下去我怕主子的身体熬不住……”他很是忧愁地望着她,魏青棠眨眨眼,似乎明白了这侍卫的意思,可是…… 回头望望,不止云殊,一殿武将都在呢。 “青儿,请你让主子歇一歇吧,等用过药后再复议,行吗?” 秦恒一脸期待地望着她,魏青棠很想说不行,但入府以来多承他照顾,犹豫片刻,勉强点了下头:“我试试。” 她回到云殊身边,小声道:“殿下,该用药了。” 声音虽小,但附耳的动作瞬间引来众多武将注目。 要知道宸王府规矩极严,从来不会允许奴才越矩,尤其这种议事之地,这种僭越行径通常会受严惩。 然而奇怪的是,这次王爷仅仅侧目,望他一眼。 薄唇轻启,却说:“先放着。” 这样的态度引来众人注意,其中一些已皱起眉,因为他们听说了,王爷身边新收了个奴才,极为宠信,现在看来这话不假…… 魏青棠皱皱眉,坚持道:“殿下,药已经热了三回,不能再放了,您可以先用药,再议事,耽搁不了多久。” 云殊平静地看着她,眸光闪动,似乎在思量什么…… 魏青棠忽然有些来气。 她上次就跟他说过,不能讳疾忌医,也不能不按时服药,可他倒好,似乎完全没听进去,那汤药是能放的吗,回炉几次,药效就全没了,这人是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还是压根不想活了啊? 见他还不说话,魏青棠实在忍不住了,高声道:“秦侍卫,把药拿来。” 秦恒早等着这句话,立刻将药碗端过去。 下面坐着的武将惊讶不已,他们认识秦恒,知道他是王爷身边最亲信的人。 然而这个叫“青儿”的奴才一张嘴,竟能使唤动他? 这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魏青棠接过药碗,直接递到他嘴边。 云殊静静看她片刻,摇了摇头:“胡闹。”虽这般说着,但语气殊无责备。 魏青棠听得出来,越发蛮横道:“既然殿下不用,那只有青儿伺候您用了。”她舀起一瓢送到他嘴边,目光紧盯,像只固执的小兽。 这时,下方坐着的一名武将站起来喝道:“大胆!王爷面前岂容你一个奴才放肆!” 第213章 王爷被他迷住了 说话的是一名沙场老将,素来严肃,最是看不惯这种以色侍主的奴才。 魏青棠眉梢轻挑,冷冷睨他眼:“是不是放肆青儿不知道,青儿只知到了王爷该用药的时辰。诸位将军若还在意王爷身体,便该早些结束议事,而不是在此磨磨蹭蹭,还来指责青儿放肆!” “你……你!”那老将何曾被这般教训过,唰地站起来戈指欲骂。 魏青棠冷哼一声扭过头,压根不搭理他的大声道:“殿下,服药!” 她又将那药勺往前送了两分,递在云殊唇边,大有命令的味道。 下方众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一个奴才有这么大胆子。 秦恒也擦擦冷汗,心里对她肃然起敬。 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主子…… 云殊垂着眸,静静看着眼前汤药,再熟悉不过的苦味涌进鼻端,可又与以往不同,纤细的手腕稳稳执着,还有少女气鼓鼓的小脸…… “这、太放肆了!王爷,请您立刻将这个奴才——” 话未说完,那老将陡然瞪圆眼珠,没出口的话全堵在嗓子里。 只因云殊张开嘴,配合地将那勺汤药含入口中。 全体木然。 大殿中一片死寂。 魏青棠生怕他反悔似的,赶忙舀起第二勺喂去。 依然服下。 “……” 众人内心掀起滔天波浪,无数或震惊或错愕或木讷或呆滞的眼神集中在魏青棠身上,难以相信这个奴才的要求王爷真得满足了,而且满足得如此痛快。 待一碗药见底,魏青棠才松了口气。 她曾见过秦恒方城他们苦苦哀求而他无动于衷的样子,如今肯服药,实在不易。她转身将空碗递给秦恒,秦恒感激地望了眼,立即退下。魏青棠又取来干净的锦帕递给他:“殿下。” 云殊没动,淡冷的眸子就这般直视。 魏青棠愣愣,醒过神,将锦帕对叠然后捏住一角,无比自然地往他嘴角擦去——这几日下来,她对这修罗王也有几分了解,比如眼下纹丝不动,那就是要她伺候的意思。反正更衣束发这些事儿都做了,擦拭嘴角更算不了什么…… 然而,下面坐着的人差点瞪出眼珠! 他们看见了什么? 淡漠冷情、极度洁癖、从不允许任何人近身的王爷,坐在那儿任由一个小厮伺候?! 而且还配合得微微侧头? 书殿中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都一种发梦般的错觉。最先指责魏青棠的老将目如铜铃,万分愤慨地瞪视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魏青棠视若无睹,淡定地擦完道:“殿下,好了。” 云殊望她一眼,坐正身子,轻轻咳了声:“继续。” 下方众人如梦初醒,赶紧商议方才的话题…… 但是,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傍晚,暗香阁侧屋。 阿天一脸崇拜地望着她:“青儿兄弟,你太厉害了,我听他们说了白天的事,你是怎么做到的?” 魏青棠莫名其妙道:“什么怎么做到的。” 阿天道:“就是让王爷服药啊!你不知道吗?王爷从来不用药的,就算秦侍卫说也没用,你是怎么做到的?” 魏青棠看着他一脸兴奋的样子,眉毛微挑:“从不用药?” “是啊是啊,你居然不知道,这在王府可是公开的秘密呢……” 后面阿天的话她都没听进去,从不用药,那她上次和他说得话不白搭了吗?这位王爷在想什么,那么沉的病气,却拒绝服药,简直就是老寿星上吊——找死! 魏青棠抿抿唇,忽往外走。 阿天在后面喊:“青儿兄弟,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魏青棠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冲出院子。 秦恒曾跟他说过,有什么困难可以去外院找他,她凭着记忆找过去,秦恒看见她吓了一跳:“郡……青儿,你怎么来了?”他连忙把她拉到一边,免得这位郡主行踪暴露……要知道这几天,整个王府都在传“青儿”的谣言。有说他是山精鬼魅变得,专来诱惑人,也有说他是秦恒训练的,刻意接近王爷,还有说他是什么淸倌儿楼里教养出来的,谣言繁多,纷纷杂杂,可有一条是公认的——王爷被他迷住了。 宸王府可不是嚼舌根的地方,府内规矩严苛,向来传不出什么风言风语。可这次,哪怕秦恒三令五申,这谣言也跟插上翅膀似的,传得上下皆知。秦恒看见她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哭丧着脸道:“我的郡主娘娘,您可千万别乱跑了,万一再让人撞见咱俩在一处,那属下就是浑身上下长满嘴也说不清楚……” 魏青棠皱眉望着他,完全不知道秦恒为何这么害怕。关于谣言的事,她半点不知,毕竟那些下人胆子再大,也不敢把话传到主子院里,所以魏青棠目前对此一无所知。 她抿了抿唇,道:“我听说,王爷从不用药?” 秦恒微愣:“你怎么知道?”说完咬了下舌头,肯定是下人告诉她的。 魏青棠看他反应心里有数,顿了顿:“御医怎么说。” 秦恒盯着这位小郡主有些走神,她为什么这么问,言谈间带着点点关切,莫非…… 误会了什么的秦侍卫笑道:“郡主不必忧心,老神医说过,主子心性远超常人,一时半刻不会有事。” “不用药也无妨?” “这……”秦恒移开眼,长长吐出口气,“不瞒郡主,主子拒绝用药,是因为老神医说过药物有安息凝神的功效,一旦服下,会有一两个时辰陷入沉眠。如今的情形你也看见了,主子哪得空闲歇息,所以……” 魏青棠沉默不语。 跟在他身边这几天,多少也了解了一些,这位杀神不像外面传得那样嗜杀取乐,反而极为勤勉。一日十二个时辰,他几乎有八个时辰在批阅奏折。说起来也真奇怪,这些朝堂大事本该由明武帝率群臣处置,但不知为何,全都雪花似的飘进宸王府…… 秦恒见她面色凝重,还以为是为主子忧心,忙宽慰道:“郡主不用担心,过几日主子会去苍雪峰泡温泉,届时辅以老神医的针灸,应能好上一阵。” “苍雪峰?” 魏青棠喃喃,“怎么这么耳熟……” 她不知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而且隐隐的,竟有一丝不祥和恐惧。 第214章 你该走了 真有意思,重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魏青棠摇摇头把这股感觉抛在脑后,再看秦恒,既然他都说有别的办法,那她也没必要多费心。 光阴荏苒,很快到了第七天。 魏青棠按捺住心下激动,伺候他起身后,等着和往常一样去书殿坐上一日。 云殊却道:“出去走走。” “出去?”少女呆了下,迎上对方平静深邃的目光,顿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青儿明白,这就让秦侍卫过来!” 她没想到这最后一天云殊破天荒地要出门,但想自己可以清闲一日,也不错。 把秦恒叫来后,云殊淡淡吩咐两句,末了又道:“给她也备顶轿子。” 秦恒一脸了然。 魏青棠指着自己问:“我也要去?” 云殊轻描淡写睨她眼:“不愿?” 魏青棠后背一凉,忙点头:“愿意、愿意!”心中哀叹这宸王殿下真是要物尽其用,都最后一天了,还不肯放过她。 辰时,两顶青布软轿从后门出来。 巳时,到如意斋买点心。 午时,天一酒楼用饭。 申时,梨园听戏。 傍晚时分回到王府,魏青棠唇角上扬,嘴里还哼着方才梨园的小曲。 云殊静静看着她,眸光淡然,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只苦了秦恒,大包小包地提着跟在后面,活脱脱一个行走的马车。 “秦侍卫,快快,把枣花酥和云片糕给我,还有另一包,我要带回屋里吃!”魏青棠兴致勃勃的说着,就要动手要拿,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你该走了。” 魏青棠背脊一僵,茫然回头眨眨眼。 云殊坐在灯下,修长手指握着一卷书,眉眼清寒似笼了层雾,淡淡向她望来。 哦,七日之约已到,她该走了! 然而这个念头一起,心头首先涌上的不是欣悦,而是怅惘。 她呆呆站在那儿,望着这暗香阁内的一草一木,熟悉无比,不知什么时候竟已习惯。 云殊望着她,缓缓开口:“这七日,你做得很好。” 魏青棠“哦”了声,依旧有些木讷地站那儿。 “本王会履行承诺,救温浔阳一命。” “……” 魏青棠嗓子有些发干,不知道如何回答。云殊这种人,说了会救温浔阳,必然有他的手段,她根本无需操心……可为什么,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她难以辨出这种情绪,抬目望去,灯火下的人影模糊成一团,似远似近,缥缈如烟。 “去吧。” 刀削似的薄唇轻启,吐出的字句却带着沉沉的分量。 魏青棠咬咬唇,让自己从那种莫名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朝他福身:“多谢殿下!” 转身,离开。 她知道,一旦踏出这扇门,那个叫青儿的奴才就彻底死了。 昨日种种一如昨日灭。 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二哥的下落、谢温两家的血仇、徐远的消息网……每一件都那么急切,哪里有时间让她感伤。这宸王府的七日,就如一艘扬帆远去的船只,偶尔停靠岸边,终究还是要投向汹涌的大海。 她在心里轻轻和那人说了声谢谢,迈步离开,决绝远去。 秦恒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道:“主子,您既然有心,为何不留下她?” 云殊瞥了眼秦恒,似对这个贴身侍卫看穿心思有些意外,而后阖眼,唇边浮起一丝淡笑:“将死之人,何必留之。”他的声音依旧很平静,说起生死,竟也和吃饭喝水一般。 秦恒大震,瞬间跪地:“主子!” 云殊抬手打断他的话,飘忽的语调,带着淡淡倦意:“就当给她一次机会吧……” 他先天不足,生来寿数不到二十,以这样的身体强留下她,有何意义? 秦恒以额抵地,内心中充满不甘和悲愤。 老天实在太残忍了,赐下主子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却又只给他二十年的时间,何其不公! …… 与屋内沉默压抑的气氛不同,外面,魏青棠走出暗香阁时长长呼出口气。 她不是喜欢拖泥带水的人,心中有了决断,便不会回头。 一路同行无阻,走出王府,正好看见阿天几人在搬运什么物件,一辆青布马车停靠在府门口,似要远行。 她顿步多看了眼,就被阿天瞧见。 那小个子蹭地跳过来道:“青儿兄弟,你也来帮忙啦?” 魏青棠一愕,敷衍道:“啊……是。” “太好了,快来帮把手,把王爷的暖手炉和披风搬到马车里!” 魏青棠翻了个白眼,想不到临走前还被拉来当苦力,一边搬着,一边随口问:“这是要去哪儿啊。” 阿天奇怪道:“你不知道吗,是苍雪峰啊!这里离翠屏山有一日脚程,所以越管家让咱们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上,而且王爷要在那儿小住一段日子,所以宁多勿少……” 魏青棠听他说着,听到“苍雪峰”,想起秦恒与她说过的温泉针灸的事,倒也没什么稀奇。可又听到“翠屏山”三字,蓦然间一股记忆翻上脑海,她一把抓住阿天厉声问:“你说翠屏山,是京城北面那座翠屏山?” 阿天“嘶嘶”叫痛,没想到青儿看着瘦瘦小小的,手劲这么大,但见她神情紧张,亦忍痛应道:“是啊,还有哪座翠屏山……青儿兄弟,你先放开我成不?” 魏青棠讷讷后退一步,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翠屏山、苍雪峰。 她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第一次听到会觉得不祥和恐惧。 因为前世,就是这个时候,翠屏山上发生瘟疫,所染疫者无一活命,最后明武帝不得不放火烧山,连带那峰顶近百户人家,付之一炬! 云殊那样的身子,居然要去那种地方。 那他不是去送死吗? “青儿兄弟、青儿兄弟你怎么了?”阿天担心地望着她,魏青棠深吸口气,猛地推开他往院中跑去。 到了暗香阁,一个黑影突然拦在她前面。 “让开!我要见你家主子!” 情急之下,她竟用了原本的女声。 可那黑影面无表情,冷漠道:“没有主子命令,任何人禁止入内。” 魏青棠急得跺脚:“我真有要事,你让开!” 这时秦恒从院子里走出来,看见她一愣:“你怎么回来了?” 魏青棠大喜迎上去:“秦侍卫,我要见殿下,你快带我进去!” 若在往日,秦恒肯定就答应了,但想起之前主子的话,顿时眉头一紧,沉声道:“郡主请回吧,这段日子,主子不会见任何人。” 第215章 给我砸 魏青棠愣住了。 这才一眨眼的功夫,秦恒态度天翻地覆,任她说得口干舌燥,就是不让! 她无奈之下,只能先回督公府。 竹兰苑。 已经七天没见到她的丫鬟们围成一团,绿儿抽抽噎噎道:“郡主,您终于回来了,呜呜……奴婢还以为您不要我们了!”木槿杜鹃齐齐点头,十分后怕的模样。 魏青棠心下一暖,好言安抚几句,又问:“义父呢,我没回来的时候他没派人传话吗?” 阿金稍稳重些,闻言回道:“禀郡主,府里的大管事传过话,说您会在宸王府小住一段日子,叫奴婢们不用着急。”说是这么说,但宸王府是什么地方,比十八层地狱还要可怕,她们怎能不忧? 魏青棠眸色一深,没想到魏九接受得这么容易。 她原以为云殊劫走刺杀他的要犯,还将他的义女扣下,魏九怎么也该恼怒一阵,但这样听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看来,他对云殊的忌惮,比她想得还要深。 “对了郡主,您在宸王府……没发生什么事吧?”阿金小心翼翼地问。 魏青棠瞥她眼,摇摇头:“没事,就是做了几日奴……苦力罢了。”原想说奴才,但仔细想想,她在宸王府还真算不上,除了每日伺候云殊,她的日子比阿天他们好太多,脏活重活从不让她做,甚至最后一天还带她到街上逛逛。 想到这儿,又记起苍雪峰,眉头不自主拧紧。 冲着这几日情分,还有魏九对他的忌惮,这位王爷决不能死。 可如今他不肯见她,怎么办呢? 思索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她到明德堂去拜见外祖母。 魏九如今还在未央宫里养伤,这府里上下乱糟糟的,老太太也只说了句“回来就好”,便把她打发了。 回来后,魏青棠叫来李牧墨影,说要出门。 绿儿自告奋勇道:“郡主,带上奴婢吧,奴婢也去!” 魏青棠摇摇头:“我去的地方女子不宜,李牧,走吧。” 李牧应下,心里却有些犯嘀咕什么地方女子不宜去,而且,她不也是女子吗? 等到了一看,登时哑火。 潇湘苑。 这算是全京城闻名的地方了,名字风雅,布设风雅,人也风雅。这里边有弦音高绝的琴女,有饱读诗书的才女,有国士无双的棋女,亦有歌舞翩翩的艺女。说它是吟诗作赋的诗社,它也有风尘女子卖笑,说它是烟花柳巷的青楼,它又有卖艺不卖身的才女。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既高雅又低俗的地方,却是全京城男人们的喜好所在。 此刻午时未到,潇湘苑大门早已敞开,里面还传出丝竹人语,显然不少客人。 李牧看得头皮发麻,郡主不会想去这儿吧? 抬眼望去,魏青棠举目凝视匾额上的“潇湘苑”三字,顿了片刻,大步迈入。 李牧苦笑不已。 女子逛青楼,还是头一遭! 魏青棠若知道他心中所想,定嗤之以鼻,毕竟前不久她还带着崔芝兰去了回春楼。但这两个地方明显不同,回春楼白日门可罗雀,但这儿丝竹管弦不绝于耳,显然生意兴隆。 她一脚迈进去,便听见有人高歌“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循声而望,是个书生,却一手搂在美姬腰上,不安分地摸索着。 这些读书人平时最是循规蹈矩,但一到这地方就原形毕露,魏青棠心中摇头,美目扫去,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婀娜行来。 她手上拿着一柄团花美人扇,眼有细纹,却用厚厚的妆容掩盖,见了魏青棠以扇掩口,哧哧笑道:“这位姑娘,咱们潇湘苑只接男客,不接女客,你若是来找丈夫的,那也请回,咱们这儿呀只谈风月,不谈床笫。” 魏青棠定定瞧着她。 她认识这个人,潇湘苑的主人,名叫岚娘。 这是个有手段的女人,能在京城开起这潇湘苑,还能屹立十年不倒,足见非凡。 魏青棠道:“我不找丈夫,也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岚娘,我要见你们的主人。”声音平静,岚娘眸光闪了闪,娇笑道,“这位姑娘在说什么,这潇湘苑的主人,不就是我岚娘吗?” “是吗?”魏青棠淡淡一笑,“那么换个说法,我要找大盛第一公子,柳折枝。” 柳折枝是潇湘苑的主人,这一点还是前世机缘巧合下得知的。 如今她见不到宸王,那来见见他的心上人,通过柳折枝告诉他总行吧? 岚娘脸色再变,没想这女子竟知道潇湘苑背后的主人是柳公子。 她久经人世自认为懂得相人之术,眼前少女不过十四之龄,模样尚嫩,衣着华贵,应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她身上透出一股与年龄截然不同的气势,尤其那双眼睛,无端的叫人心悸。 岚娘略略犹豫,掩嘴轻笑:“这位姑娘怕是弄错了,柳公子几年前就因故离开潇湘苑,姑娘不知吗?” 魏青棠眉梢一凝。 话到这个份儿上,岚娘还要拦她。 “墨影!” 低声一喝,护卫顿时从后面抢出。 魏青棠眉一扬:“给我砸!” 墨影毫不犹豫动手。 李牧呆了呆,忙道:“郡主,这……” 岚娘柳眉倒竖,沉声问道:“这位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青棠微笑不语。 墨影已踹翻两张桌子,七把椅子。 大堂之内一片喧哗,有怕事的客人连忙往外冲。岚娘伸手去拦,却挡不住源源不断的人群。魏青棠优哉游哉逆流而行,她身边李牧紧紧护着,没让一名男客近身,只见她走到高台上,从怀里抓起一叠银票。 “今儿个本郡主心情好,谁能把潇湘苑砸了,这一叠银票就是他的!” 话音一落,那些冲到门口的客人纷纷停下。 贪婪炙热的目光定在少女手中银票,岚娘气得吐血,只听众人一哄而上,到处都是乒乒乓乓的响声。 这时“呵”得一声轻笑,魏青棠举着银票的手腕一紧,接着便见红衣闪过,一张妩媚倾城的脸出现眼前。 “小郡主,你这样做坏事,可不好哦~” 魏青棠唇角一掀,小脸上扬:“柳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先放开我吗?” 柳折枝笑得温柔如水,然而眼底深处闪着寒芒:“不行呢,你砸了我的潇湘苑,就这般放你走了,岚娘会伤心的~”他语调温柔,似情人耳语,然而攥在手腕上的力道愈发加重。 魏青棠眨眨眼,忽大声道:“都住手!” 第216章 能不能不去? 打砸的动作瞬间一停。 无数双眼睛望过来,魏青棠又从怀里摸出另一沓银票:“谁先把潇湘苑收拾好,这一叠银票就是他的。” 话音一落,全场寂静。 谁都不明白少女为何一会儿要砸、一会儿要护的。 但白花花的银子在,顿时从砸到扶,七手八脚地收拾起来。 柳折枝颇意外地瞧着她。 翻手云覆手雨,这等本事没想到还能从阿殊之外的人身上看见。 他似笑非笑道:“小郡主,你到底想做什么?” 魏青棠无辜地眨眨眼:“我只想见你。”语毕凑近两分,“这里太吵,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吧。” 柳折枝后退两步,跟她保持距离。 一来这毕竟是阿殊的人,二来,这小丫头贼精贼精的,连他都有些警惕。 他定定瞧了会儿,笑:“也罢,随我来。”松开她的手,足尖一点飘上二楼。 魏青棠暗道一声好轻功,将手中银票抛给李牧,跟着飞上二楼。 岚娘看得直蹙眉,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快将公子逼出来的! 潇湘苑,雅阁。 柳折枝自斟了杯水酒饮下,正要开口,忽见少女拱手道:“事急从权,柳公子,得罪了。” 柳折枝扬眉:“你有什么急事。” 魏青棠不答反问:“这里说话安全吗?” 柳折枝“呵”得一声轻笑,铺开金丝折扇摇了摇:“放心,我这里没有耳朵。” 魏青棠正色道:“是关于宸王殿下……柳公子,殿下是不是要去苍雪峰针灸?” 柳折枝抬声:“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魏青棠愣愣,不知道这个怎么值得大惊小怪,柳折枝却摇头笑笑,道:“罢了,他都说了,我也不瞒你,每年开春前,他都要去苍雪峰温泉针灸,那能让他好上半年,年年如此。” 魏青棠听得皱眉:“不能不去吗?” 柳折枝道:“不能。”言罢一双眼睛直盯着她,“小郡主,到底有什么事,你不妨直言。” 直言? 怎么说。 说马上苍雪峰会爆发瘟疫,说去了那里有死无生?可问题是,她是怎么知道的,总不能说这些是她前世经历过的吧? 魏青棠抿唇不语。 柳折枝也极有耐心地扇着扇子。 良久,她才斟酌着道:“柳公子,我听说苍雪峰悬崖峭壁,极为险峻,加上地理位置特殊,上去容易下来难。万一殿下在那遇到什么事怎么办?” 柳折枝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敢情是这小姑娘担心安全。 “放心吧,苍雪峰虽险,但有重兵把守,还有小恒子小城子在,不会有事。” 魏青棠听得焦躁不已。 她哪儿是担心安全,她是担心瘟疫啊! 就算宸王府能防住一切贼人,但哪里防得住瘟疫? 柳折枝见她拧着眉,不觉好笑:“小郡主,你若真的担心,为何不同他一起去,反而跑我这里来说?” 魏青棠瞪他一眼。 你是他情郎当然要跟你说啊,而且…… “他不见我。” “哦?吵架了?”柳折枝眼睛一亮,“他那样的人也会吵架?来,快与我说说,他冲你发火了,还是骂你了?你们为什么吵起来,真是太难得了!” 魏青棠见他摩拳擦掌一脸兴奋,暗道这也是个不靠谱的,黑着脸扭头要走。 柳折枝还大声冲她喊:“别走呀,快告诉我,他生气是什么样的,你怕不怕他?” 魏青棠简直无语问苍天,怎么宸王身边的人一个两个这么奇怪。 从潇湘苑出来,她有种无功而返的挫败感。 事到如今,能做的她都做了,接下来只有听天由命…… 希望宸王遇不上瘟疫,又或者碰上了他身边的神医能帮他化解…… 魏青棠心事重重地想着,忽然马车一停,李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郡主,有群叫花子拦车,您看……” 魏青棠哪儿有心思理会这些,捏捏眉心:“给些钱打发了。” 李牧道:“是。” “慢着……”魏青棠忽然想到什么,挑开车帘,只见道路前方,一群叫花子端着破碗乞讨,她凝目瞧去,其中一人瘦瘦高高的,轮廓分明,不是徐远还能有谁? 她登时一喜,跳下马车道:“多给些银子,我亲自来。” 那些叫花们一拥而上,口里叫着:“好人呐、好人……”顿时把李牧墨影围住。 魏青棠趁机和徐远走到巷中,徐远昂起下巴,骄傲道:“怎么样,我的人不错吧?” 魏青棠看着这个少年,一段时间不见,他又长高了,脸上多了些风霜,成熟不少。当下微微一笑:“是不错。” 徐远看那一笑如冬日暖阳,呆了下,才不自然地移开眼:“本来就不错,还用你说……” 这个别扭的死小孩儿。 魏青棠暗笑摇头,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徐远犹豫半天,才道:“我……我差银子……” “嗯?” 生怕她误会什么,徐远飞快解释道:“不是为我,是那些乞丐兄弟……他们跟着我,我不能让他们饿肚子啊!而且还有地方需要使银子,像酒楼、窑子……想安排人进去,就得要钱,而且,要很多很多!” 魏青棠愣住了。 她完全没想到徐远竟想得那么深远。 起先让他去做耳目,只想将京城乞丐聚集起来,可他不止如此,还想将人安排进酒楼青楼。 要知道这些地方也是人多耳杂,特别是青楼,许多消息就从枕边泄出去…… 如果、如果他真能做到,那这一张网,极有可能比锦衣卫还要厉害! 魏青棠深吸口气,道:“你放手去做,银子我来想办法。” 回到竹兰苑,她把绿儿叫来,之前斗兽场赔得一百两黄金还有《枝头凤》赚的三千两白银,都被分批存进钱庄,她让绿儿先取出来,交给徐远应付燃眉之急,至于剩下的只能另想办法。 其实以督公府的财力,这些不过九牛一毛,然而魏青棠不敢用,因为一旦有大笔银子去向不明,被魏九发现很难解释。 她不能冒风险,只能靠自己了。 这时阿金走进来道:“郡主,瑶光县君和安宁县君递帖子来,说明日要去苍雪峰上泡温泉,问您要一道去吗?” 魏青棠失声道:“什么?!” 第217章 雪崩 孟瑶和杨清玉要去苍雪峰? 怎么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时候? 阿金被她吓了一跳,嗫嚅道:“怎……怎么了郡主……” 魏青棠揉着眉心,只觉头大如斗。 “送信的人呢?把他叫进来。” “已经走了……” “……” 魏青棠闭眼凝思一会儿,“研墨,回帖告诉她们别去……哎,算了。” 她倒回椅子里,神色恹恹。 明日动身,那么该准备的行装今天肯定收拾好了,孟瑶倒罢了,杨清玉是个很有主见的,肯定不会因为她三言两语改了主意。事到如今,只有…… “阿金,你也去准备准备吧,明日我和她们一起去。” “是,郡主。” 既然苍雪峰之行势在必行,那么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可惜时间太短,要不然带上秦易儒,说不定有意外效果。 魏青棠记得很清楚,那场瘟疫死了很多人,太医局的御医还有民间大夫去了不知几何,但没一人能治。当时有声音说如果秦老神医还在也许有救,可惜前世秦易儒撞柱身亡,这个想法也就变成了空谈。 翌日,一早。 孟瑶和杨清玉的马车停在府门前。 魏青棠走出来,孟瑶欢呼一声扑上去:“魏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前些天找你,都说你不在呢!” 魏青棠猜到这是魏九的意思,那老贼估计不想让人知道她去宸王府,所以对内下了严令。 这样也好,免得她多做解释。 “阿瑶,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别毛毛躁躁的。”说完看向杨清玉,“清玉姐,霜华妹妹呢,她不去吗?” 这两姐妹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今天没看见杨霜华,倒是有些意外。 杨清玉笑了笑,眸子里有些无奈:“她呀,最近因为宁世兄的事烦着呢,就不来了。” “哦?她和宁世子……” 孟瑶嘴快道:“魏姐姐你还不知道吗,霜华姐啊和宁世子定亲了!听说是老宁国公亲自登门,向霜华姐的祖父提得亲。两家长辈都很愿意,就是、就是……”她挠挠头,有些尴尬地看向杨清玉。 杨清玉笑道:“无妨,郡主也不是外人。宁世兄并不同意这门亲事,极力反对,四妹妹很是伤心,所以这次苍雪峰之行,她未与我们同行。” 魏青棠了然点头,上次花舟会时她就看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是这终是人家私事,她也不便多说。 “清玉姐,阿瑶,那我们走吧。” 话音刚落,突然一个少女冲出来嚷道:“我也去!” 三女同时望去,魏青棠皱了皱眉:“彤表妹。” 这少女正是刘月彤,她昂着下巴,满是期待与急切道:“郡主,把我也带上吧,我也想去泡温泉!” 魏青棠心中摇头,这刘月彤真当是去游山玩水了,此行危险,她可不想再多照顾一个人。 便道:“令兄呢,珉表哥知道这件事吗?” 刘月彤脸一僵,冷哼道:“别提他!我的事情我可以做主!” 就在这时刘珉从府门中走出来,他先向三女行礼,而后斥道:“彤儿,不得胡闹!” “胡闹?我哪里胡闹了?自从上次回来,你天天把我拘在府里,我又不是犯人,凭什么被你管着?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嫌弃我了,因为发生那样的事,我不能谋门好亲事,对你没用了,所以你要把我关起来,是不是?” 刘珉面色大变,厉喝道:“够了!” 抬手劈在她后颈,竟将人打晕过去。 他揽着刘月彤,冲魏青棠她们略略点头:“郡主、县君,打扰了。”直接把人带回府中。 魏青棠眸中闪过一丝深色,方才的刘珉,似乎有些太急切了…… 等刘家兄妹进去,魏青棠才道:“他们兄妹间可能有些误会,让你们看笑话了,阿瑶、清玉姐,我们走吧。” 目睹人家家事终是尴尬,杨孟二人自然答应。 …… 苍雪峰。 她们赶到时已是傍晚。 日薄西山,残阳余晖洒在雪地上,苍茫凄凉。 孟瑶张大嘴,看着高耸入云端的翠屏山,喃喃道:“好高……” 杨清玉亦点头:“这苍雪峰就在翠屏山最高处,奇险无比,堪称绝顶。” 魏青棠试探道:“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回去吧,反正这温泉也没什么意思……” “不行!我可是第一次来呢!”孟瑶道,“以前在北境,从没试探温泉,我一定要试试!” 杨清玉附和:“阿瑶说得是,我也许久未来,颇是怀念。”她笑着将目光投到魏青棠身上,“郡主这是怎么了,未攀先退,可不是你的性子。” 魏青棠被这道温和却犀利的目光看得头大,只能点头。 几辆马车到了山脚,孟瑶忽道:“咦,你们看,那里有好多马车!” 杨清玉定睛望去,轻喃:“怎么是官兵……难道是封山了?” 魏青棠忙道:“木槿,上去问问。”她这次出来只带了木槿,想着苍雪峰危险,这个会拳脚的丫头总比其他好些。 木槿闻言应道:“是,郡主。” 她跳下马车走上去:“这位大哥,请问出了什么事,为何大家都不上山?” 那汉子也是大户人家的家丁,闻言摇头:“上什么山啊,这整座山都被封了,你还不知道吗?” 木槿讶道:“封山?” “是啊,说是皇宫里某位殿下要浴温泉,所以整个翠屏山都不准上了。他娘的,真是倒霉!” 木槿连忙将听到的回来告诉她们。 魏青棠心中有数这位殿下就是宸王了,这样也好,封了山,其他人便上不去,那瘟疫也难以散播……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回去吧。” 孟瑶闷闷不乐的“哦”了声,杨清玉也很失望。 就要打道回府时,突然一个耳熟的声音叫嚣道:“去他娘的,什么皇子还要把整座山封了?少爷我姑母可是宫里的庒妃娘娘,你们敢拦我试试?” 魏青棠一瞧,乐了。 这人竟是庄锐! 他一手指着官兵鼻尖,气焰嚣张,那官兵也硬气,愣是道:“大人有命,我等只能听命!” “呵呵,你再说一遍试试?”庄锐啪得一耳光抽去。 官兵面红耳赤道:“你!” “你什么你,少爷我告诉你,这苍雪峰今儿我还去定了。来啊,弟兄们,给我杀出条路来!” 他身后带着的护院家丁齐声吆喝,一拥而上。 双方登时厮打在一起。 孟瑶看直了眼:“这、这……” 魏青棠也不由蹙眉,暗道庄锐真是纨绔十足。 此地地形狭窄,是个山谷,庄锐的人马和官兵冲杀起来,厮喊连天,回响成音。 魏青棠隐隐感觉不妙,就在这时。 轰! 大地震动一瞬。 人人面面相觑,不及弄明白发生什么,突然间—— 大地震颤,山河动荡,那一刹那,隆隆巨响自地底升起。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但见头顶上方,一排雪浪自山顶覆下,由点成线,再由一线汇成一面,铺天盖地,势如洪水,咆哮奔涌向他们袭来! 孟瑶在北境历经风霜,见识也远非常人。 她脸色大变,指着那山顶骇然道:“雪崩——是雪崩!!!” 第218章 死里逃生 “雪崩啦、雪崩啦!” “快跑啊!” “老天爷发怒啦!” “……” 尖叫声顿时响起,整个山谷充满恐慌。 庄锐和他的手下丢兵卸甲,连滚带爬地朝山下奔逃,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生怕逃晚了死在这雪浪之中。 杨清玉骇然失色,往日的镇定亦不复存在,她握着手颤声问:“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那雪浪袭来之势迅如猛虎,人的两条腿再快,也不可能快过它! 魏青棠看向孟瑶,孟瑶咬牙道:“上山,找岩壁!” 说完逆流而上,竟是迎着那雪浪奔去—— 杨清玉瞪大双眼,惊诧不已,魏青棠厉声道:“来不及了,走!”她折身跟上去,没有丝毫犹豫。 杨清玉挣扎片刻,把心一横跟上去。 几人都是练过功夫的,身姿轻盈,很快跑到一处岩壁下。 就在躲进去的瞬间,巨大雪浪擦身而过,带起一阵刀割般的痛楚。 杨清玉紧紧贴在岩壁上,感受着背后冰寒,只觉死亡离她如此之近……片刻之后,疼痛减轻,她慢慢回头,一轮雪浪滚过,还在往山下卷去。所过之处,寸灰不留,那些还在奔跑的人就像一只只蝼蚁,眨眼被雪浪吞没,留不下一丝痕迹…… 她心头发寒,双腿一软摔下去…… “清玉姐!” 魏青棠眼疾手快拉住她。 杨清玉面无血色,呆滞抬头,只见魏青棠跪在岩上,拼命拽着她的右手…… “别松开!” 她费力吐词,孟瑶也赶过来帮她。 这时木槿从雪堆中抬起头,正好看见这一幕—— “啊!郡主!安宁县君!” 她这一喊,瞬间山体震颤,杨清玉手一松,生生又滑落几分。 孟瑶低喝:“别喊,会引起雪崩的!”可转头望去,魏青棠抓着杨清玉的手,已从手腕,滑到手指…… 眼看就要摔下去,千钧一发之际,忽见魏青棠翻身跃下,她左手抓着岩隙,右手趁着这一坠之间抓回杨清玉手腕。 偏在此时,又一轮雪崩从山顶覆下。 杨清玉仰头叫道:“郡主,别管我了,松手吧!” 魏青棠望着越逼越近的雪浪,一咬牙:“阿瑶,接住她!”全身气力凝于右臂,瞬间将她甩上去…… 哗—— 杨清玉滚进岩隙刹那,无情雪浪冲下来。 孟瑶与木槿眼睁睁看着魏青棠被雪浪覆没…… “不!!!郡主、郡主!!!” 木槿发了疯的要扑出去。 孟瑶从后面抱住她:“冷静、你不能出去!”然而泪水盈眶,魏姐姐、魏姐姐她肯定凶多吉少了…… 杨清玉呆呆坐在那儿,眼泪无声滑落。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魏青棠会用自己的命……来救她…… 这一轮雪崩并不如上一轮凶猛,但还是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山风呼啸,冰寒刺骨,咆哮而过的雪龙席卷一切,只剩白茫茫一片天地,寂静若死。 …… 魏青棠感觉自己在做梦。 梦里是一座从未见过的神殿,死寂森冷,却给她一种莫名熟悉的气息。 殿里很空,十二根立柱撑起这高大的殿堂,每一根立柱上盘踞着蛇与龟的雕像,栩栩如生,危险可怖。 然而她不觉得害怕,反而还很亲昵。 伸手,去碰那龟蛇的脑袋…… “啊!!” 猛地惊醒,全身上下一阵撕扯般的疼痛。 她不由叫出声,却听一个清脆童声道:“你终于醒啦!” 魏青棠咬紧牙,偏头望去,一个稚嫩的小童站在旁边,满是惊喜地望着她。 “是你……” 魏青棠愣了愣。 小童挠挠头:“你认识我啊?我怎么不记得了……” 魏青棠没有说话。 那是秦易儒身边的药童,之前扮做“覃唐”去百草园,见过一面。 挣扎着要坐起,那小药童道:“别乱动,你身上好多伤,我叫师父进来!” 说完噔噔噔跑出去。 一会儿的功夫,一道苍老却熟悉的声音传来:“急什么急什么,断几根骨头罢了,我老头子不是说了吗,死不了,最多在床上躺几个……”声音戛然而止,秦易儒停在帐前,瞪眼望着坐起来的魏青棠。 “你、你怎么坐起来的?” 他一个箭步冲进来,绕到她背后去探脊骨。 少女本能回身抓住他:“秦老神医!” 熟知秦易儒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能动?” 魏青棠被他这么一说,这才感觉到肩骨剧痛,连忙松手:“嘶!痛痛痛!” 她疼得鼻子眼睛都挤一块儿了,秦易儒还跟木桩子似的杵那儿。 他一脸见鬼的表情,小药童都看不下去了,扯扯他衣服:“师父快给她看看吧!” 秦易儒晃过神,抓起她脉门一摸:“奇怪……太奇怪了!” 魏青棠没好气道:“老神医,你有话直说吧,我快疼死了……” 秦易儒自言自语道:“老夫平生治人无数,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在雪堆里埋了一两个时辰没死,全身四处骨折还能行动自如……督公府那个丫头,你是不是吃了什么灵药?也不可能啊,天下哪有让人瞬间恢复的灵药,你这……”他百思不得其解,完全忽视了另两个人。 魏青棠听得直翻白眼,她痛得骨头都要散架,哪里行动自如了…… “对了老神医,是您救了我吗?” 秦易儒还在苦思冥想,身边药童答道:“是我家师父救了你,当时我们驱车上山,正好看见你埋在雪地里……对了,这是你的东西吧。”他边说边摸出一把匕首,魏青棠双眼一亮,“寒蝉!” 药童将匕首给她,魏青棠握着寒蝉,回忆当时,被雪浪冲下的瞬间拔出它,插在岩壁上一路划下,想不到最后因而获救。 “老伙计,多谢你了。” 她轻抚匕刃,又想起一事。 “对了,你们可曾见到其他人?与我一道的三名女子呢,她们没事吧?” 药童摇头道:“我们路上只看见你,没发现其他人,不过……” “不过什么?” 药童犹豫了下,小声道:“不过这次雪崩死了好多人,我们进山谷的时候官兵都在挖尸体,所以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被雪埋了……” 魏青棠一愣,反而放松下来。 当时雪崩,只有她们是往山上跑的,有岩壁为遮挡,想来应该没事。 “那我们现在在哪儿?” “翠屏山上,马上就要登苍雪峰了。” 魏青棠一愕。 “苍雪峰?”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来这个地方了吗? 第219章 别悔 “你们去苍雪峰做什么。”魏青棠问。 药童道:“师父答应了给人治病,要在明天赶上去。” 魏青棠一愣,看向秦易儒。 原来给云殊针浴的人,就是他! “这位姐姐,你和我们一起走吧,现在都到半山腰了,你就是想下去也不行……”药童眨巴眨巴眼睛,天真道,“等师父给病人治好病,再一起下山,这样你身上的伤也没事了……” 秦易儒嘀咕句:“她身上的伤早没事了。”又忍不住瞥去。 行医用药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恢复如此迅速的人,简直就是神迹。 魏青棠哭笑不得,哪知最后会变成这样。 犹豫片刻,道:“好吧,不过我想换一套男装……” 云殊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既然要去见他,还是男装方便。 “好啊好啊,这次我们多带了衣裳呢……” 翌日。 苍雪峰,庄园。 与昨夜那一场声势浩大的雪崩相比,这里安之若素,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秦恒挑开帘子快步走进去:“主子,秦老爷子到了,还有……”他脸上神情有些微妙,似想笑又不敢。 云殊淡淡看他眼,放下手中书册道:“让他们进来。” 秦恒应下,脚步轻快地走出去。 不一会儿功夫,秦易儒领着药童和一个青衣小厮走进来。他风尘仆仆,一进门就嚷嚷:“我老头子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折腾,下次再要我来,至少准备十辆八辆马车,听见没?” 云殊对他的脾性早已熟悉,微微点头:“辛苦了。”目光扫过,停在青衣小厮头上。 “他是谁。” 语调平静,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青衣小厮见状把脑袋埋得更低。 秦易儒忙道:“她是……” 秦恒咳嗽一声,抢着道:“主子,是‘青儿’。” 云殊一怔,幽深淡冷的眸子忽地浮起两点光,他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目色深深,看不出是何情绪。 魏青棠头皮发麻,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本以为跟这杀神的瓜葛止于七日,可谁曾想,有一天她会主动扮成“青儿”来见他。 屋子里气氛凝滞,秦易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完全闹不明白年青人在想什么。他挥挥手,打了个哈欠:“你们聊吧,我老头子是累了……秦恒,我的房间呢?” 秦恒立即道:“我这就带您过去。” 经过魏青棠时,这个修罗王身边的第一侍卫发出低笑,主子和这位郡主娘娘,说不定真有缘分。 房间里顿时只剩他们两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浅的叹息从头顶上方传来,那人道:“抬头。” 魏青棠依言抬头。 梨花木椅内,云殊披着狐裘,揽着手炉,淡淡望来的目光含着几分深意,却在看清她脸上擦伤时瞬间转为沉凝。 “受伤了?” 四周温度陡降,少女连忙张口:“不、没事,只是个意外。” 她看着对方眼里的紧张,忽然也有种荒谬的错觉。 为什么觉得……他很在意这伤似的…… “殿下放心,只是擦伤,秦老神医说了没事,不会有碍观瞻的!”她飞快解释,生怕他因为脸伤把她赶出去。 云殊眼里的凝重这才消退些,静静看她良久,才道:“为何跟来。” 魏青棠松了口气。 接着郁闷不已。 为何跟来……他以为她想来吗? 这苍雪峰马上就会闹一出瘟疫,她这时候来简直就是羊入虎口!奈何阴差阳错走到这步,她自己都有些发懵。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少女才找出一个理由。 “因为殿下。” 云殊眸子一凝。 魏青棠脆声道:“吟越听秦侍卫说了,殿下要到温泉养伤,因为担心殿下伤情,所以才自作主张跟来。哪儿想到山脚遇到庄锐和官兵发生冲突,引发雪崩,幸得秦老神医相救才能顺利到此。”说完自己都要夸一句天才,这里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连她自己都要信了,修罗王应该也信了吧? 小心翼翼抬起头,却发现这尊杀神看她的目光,非常难以言喻。 云殊看着眼前的少女,左颊带伤,眉眼风霜,却无比自然地吐露这一番话。 她语声清脆,好像在说什么再正常不过的话…… 男子垂着眼,修长手指扣紧青瓷玉杯,幽深似海的眸子在杯中倒映出一片波澜,他沉默很久,久到魏青棠以为他睡着了,那刀削似的薄唇才吐出一个字。 “好。” 好?这是什么意思? 魏青棠眨眨眼,却见修罗王下一刻抬头。 他仿佛作出什么重大决定般,蓦地起身,几步来到她身前,颀长身影把她整个人笼罩进去。 云殊伸出手,温凉的指尖触在下颔,激起一阵极轻极浅的颤栗。 却没有和往常一样掐或者扼住她的下巴,而是很轻地托着,让她抬起头。 “本王给过你机会了……” 他说,声音缥缈得仿佛来自天际。 “日后,别悔。” 说罢低头,蜻蜓点水般地在她唇瓣一吻。 魏青棠瞪大眼睛,全身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大脑一片苍白,只能呆呆望着他。那鸦羽般细密的长睫在眼前轻颤,谪仙般无瑕的脸庞尽在咫尺,他的眼睛似天空,旷远无边,似深海,广袤无垠。微凉的唇瓣相映,仍旧带着清冷气息,明明只是一触即分,却像一束冰锥猛地扎进心房。 她感觉全身都燥热起来,一股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让她心口有些麻麻的、痒痒的,等回过神时,那杀神已松开她下颚的手,唇角牵起弧度,若有似无地笑了下:“不错。” 魏青棠脑子轰得一下炸开了。 她蹭蹭蹭退开好几步,受惊兔子般瞪大双眼,右手捂在唇上,惊恐万分地盯着他。 那杀神似乎更愉悦,眉眼处也染上淡淡笑意。 “本王会好好活着。” 没头没脑地抛下这句话,拂袖转身,径直入了后堂。 魏青棠如遭雷劈,呆呆站在原地好一阵。 这修罗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吻她?? 他不是和柳折枝是一对吗?对啊,柳折枝呢?! 可怜她七荤八素的大脑完全抓不住重点,只能有些崩溃地想着这不会是修罗王又想出来新折磨人的点子,然而心里也知道以云殊的身份地位怎么也不可能玩这种把戏!那是为什么、为什么?! 某人在发狂崩溃的时候,窗外有一双眼睛,阴鸷狂怒得也要发疯了。 越管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儿,佝偻着身,透过窗缝一角窥视着里面。 他看见王爷走过去…… 看见王爷吻上青儿…… 两个男子,竟在这光天化日下,作出这等事! 王爷是什么人啊,怎么能和废太子那个畜生一样做这等事! 不,肯定是青儿,是他迷惑了王爷,是他!! 越管家握紧拳头,毁了容的老脸扭曲得可怕。 他不能让人毁了王爷,绝不!! 第220章 她也太惨了吧 后厢房,“嘎吱”一声。 阿天看见进来的人跳起叫道:“青儿兄弟,是你!你跟来啦?” 魏青棠一脸游离地走进去,走到桌边倒茶饮下。 一连灌了几杯,神魂不属的某人才扭过头:“啊?你说什么?” 阿天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晃:“青儿兄弟,你没事吧?撞邪了?” 魏青棠腹诽何止如此,比撞邪还可怕一百倍! 唇上温凉的触感还未消退,她不自禁摸摸,叹口气坐下来。 阿天呆愣愣看她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长吁短叹个没完,脱口道:“青儿兄弟,你这模样可真像个女人……” 魏青棠警惕地看向他。 阿天忙摆手:“说着玩儿的、说着玩儿的!”他搬来椅子在她旁边坐下,小声问,“怎么样,见到王爷没?青儿兄弟,不是我说,你一个下人跟王爷耍什么性子啊,我进王府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敢跟王爷叫板得呢!” “我跟他耍性子?”魏青棠指着自己,“你确定在说我?” 阿天道:“是啊,秦侍卫说你与王爷置气,一气之下离开王府,还叫我们不要声张呢!” 魏青棠磨牙,好个秦恒,为了他家主子什么谎都扯得出来。 “对了,我问你,你上次说王爷和柳公子的事……是真的吗?” “啊?”阿天愣愣,“应该是真的吧,大家都这么说。” 魏青棠扶额。 都这么说……那也有可能是谣言啊! 就今天云殊的举动,她十分肯定他不喜欢男人! 阿天若有所思道:“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大家最近也在传……”他顿了顿,有些尴尬地望着她。 魏青棠经过白天那个吻,已经没什么不能接受得了。 她破罐破摔道:“你说吧,外面又有什么谣言。” 阿天道:“那个……咳,大家都在说你狐媚惑主,靠着一张脸……咳咳,勾引王爷。还说你是秦侍卫故意送进来的,为了稳定他的地位……” 狐媚惑主。 故意勾引。 呵呵…… 魏青棠欲哭无泪,只能把脸埋进掌心。 想她堂堂一个郡主,为了救人女扮男装为奴不说,还混到人人唾弃的地步……这也太惨了吧? 而且最乌龙的是,她之前以为云殊心有所属,贴身伺候时不曾避忌,哪知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成了狐媚惑主! 魏青棠有气无力地问:“都这么说我的?” 阿天点头,大概觉得太残忍了,又补充一句:“我没有!” 她干笑两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这时秦恒在门口敲敲门,阿天赶忙站起来:“秦侍卫!” 秦恒“嗯”了声,负手走进来。 阿天懂事道:“秦侍卫来看青儿兄弟的吧,你们聊,我先出去了。”走的时候贴心把门关上。 魏青棠已经被接二连三的事打击得说不出话,见了秦恒也没什么反应。 秦恒走到她面前放下一个药瓶:“这是秦老爷子配置的药,听闻郡主上山时受了伤,特意让我给您送来。” 魏青棠兴致缺缺地扫了眼。 秦恒又压低声道:“昨夜雪崩,危险重重,郡主能在这样的环境下赶来,足见对王爷情意深重,王爷若是知道了……”他话没说完,魏青棠蹭得跳起来,她额角青筋乱蹦,忍无可忍道,“闭嘴!” 秦恒一呆。 魏青棠按着额角,把“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迁怒”之类的话在心里默上几十遍,才尽可能平静道:“秦侍卫,这里面有些误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但有件事我要问问你,殿下这次温泉针灸,要耗费多长时间,能否明天……不,今天就下山?” “下山?”秦恒又愣,随即摇头道,“不可能的,这次行针至少一天,而且老神医说了,针灸过后主子会有两日陷入沉眠,为以策万全,我们要等主子清醒后再下山。” “那这样说,不是三天之后才……”魏青棠拧紧眉。 她没记错的话,瘟疫就在这一两日了,而且与以往不同,这次疫症之凶猛,但凡中者无可救药,所以前世明武帝才会封山,甚至最后下达烧山命令。如果等到三天后,说不定,他们谁都走不了…… 魏青棠眉心一拧,沉声道:“秦侍卫,你听我说,事关重大,如果等到三天后,我们可能谁也走不掉。” 秦恒见她神色严肃,也重视起来:“郡主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这苍雪峰上下都是我们的人,如果是敌人……” “不是敌人!”她抿紧唇,犹豫再三才道,“我收到消息,苍雪峰附近极有可能爆发瘟疫。” “瘟疫?!”秦恒失声道。 要知道这个年代,爆发瘟疫是非常可怕的事情,这东西传染快、发作强,一旦染上就和等死没分别。最可怕的是研制不出解药,那就只能把感染者全部囚禁起来,再一把烧掉……这是非常残忍的事情,但并非没有先例。如果真像她说得那样,那他们是要考虑考虑了。 “郡主……消息属实吗?”秦恒握着拳,面色异常凝重。 魏青棠缓缓点了下头:“绝无虚言。” 秦恒脸上青白交错,似乎在纠结什么,魏青棠忍不住道:“秦侍卫还在等什么,赶快禀明殿下,下山去啊!” 秦恒看她一眼,神色复杂:“郡主不知,主子的身体必须要经过这次温泉施针,否则熬不过半年。而且……” “而且什么?”魏青棠急问,暗骂宸王身边的人怎么老喜欢说一半儿藏一半儿。 秦恒见状也全说了:“而且现在说这个也太晚了,主子已入温泉,秦老爷子也开始用针,既已开始,便停不下来。” “这么快?”魏青棠讶然。 片刻后道:“那就只有等殿下行完针再下山了……”她边说边朝峰下望了眼,但愿这瘟疫不要来得太快。 谁知这时,屋门哐得一声被踹开。 一群下人冲进来,把二人团团围住。 “你们做什么,谁让你们进来的?”秦恒怒斥。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我让他们这么做的!” 二人同时望去,只见样貌丑陋的驼背男佝偻着身子,阴沉沉盯着他们。 秦恒松了口气:“越管家,你……” 话未说完,越管家挥手:“来啊,把青儿拿下!” 第221章 爬床 他话一落,两个下人瞬间上前押住她。 魏青棠眸子闪了闪,没有反抗。 秦恒忙道:“且慢!”他看向越管家,“越管家,你这是做什么,青儿是主子身边的人,你……” 越管家竖手拦住他的话:“秦侍卫,这是内院之事,你无权管吧?”语毕剜了眼魏青棠,“带走!” 秦恒眉一皱,拦道:“等等!” 他几步走到越管家身前,沉声道:“越管家,青儿是主子最宠信的人,你是不是忘了这点?等主子针浴完毕,你就不怕他问罪吗?” 越管家目如毒蛇,死死盯着他:“你还知道主子,那还放任这个祸害留在主子身边?” 秦恒呆了呆:“你在说什么?” 越管家越过他:“行了,有什么话刑堂再说,带走!” 魏青棠瞧着秦恒瞬间苍白的脸色,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好奇。 刑堂,那是什么地方? 她看得出这次越管家是有备而来,没有反抗,任由下人押她出去。 房间内,秦恒在原地站了许久,才低低出声:“刑堂、你居然开了刑堂……” 刑堂,顾名思义,断刑之堂。 这是岑妃娘娘在世时定下的,内院中一旦有人犯了大错,罪责难定时,就开刑堂、问刑责,由众人议定处理。 只是这些年,因为云殊的威名,这府里上下极为安稳,从未开过刑堂。 若不是越管家提起,他都几乎忘了这地方。 这次刑堂设在主院,秦恒赶到时,外面围了许多人,一眼扫去,有他的暗卫、方城的雪衣卫,还有梅、竹二部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方城正在位置上坐立不安,看见他忙迎过来:“秦恒,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你亲戚吗?” 秦恒抿紧唇,定定望着上首处的越管家。 越管家轻蔑一哼,朗声道:“既然秦侍卫来了,那就开始吧!” 叽叽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整间主院静得针落可闻。 越管家走到魏青棠面前,瘦小的个头儿跪在刑堂中间,比驼背的越管家还要矮几分。 他道:“青儿,你可知罪?” 魏青棠没出声。 眸光扫去,这刑堂上坐着的四个人她都认识。 除了秦恒方城,还有两个,一个是画舫那夜见过的黑影,叫梅一,还有一个是第一次到宸王府时严刑拷问的少年,叫竹一。 她瞧着这四堂会审的架势,哦不对,应该是五堂会审,忽然很想笑。 于是,就真的笑出声了。 “呵呵……” “你!”越管家怒目,“竟敢藐视刑堂?” 魏青棠眨眨眼睛,下一刻,在无数震惊错愕的目光中,站起来了! 眼前少年陡然盖过越管家的影子,那老管家后退几步,不得不仰头望她。 “天……他居然敢站起来,这是刑堂啊!” “太狂妄了吧,难道是仗着王爷不会罚他吗?” “哼,依我看就是恃宠而骄,不过这次他的如意算盘打漏了,王爷在针浴,不可能救他的!” “……” 无数议论声中,只有秦恒嘴角一抽,扶住额头。 得,他原还担心越管家会给她苦头吃,现在想想是多余的。 这位郡主是什么人啊,第一次见面就能往主子身上扑的人,他该担心得明明是越管家吧? 魏青棠环臂,居高临下地睨视越管家。 那个驼背老者气得全身发抖:“你……你太放肆了,来人,给我打杀威棍!” “是!” 两个下人就要上来动手,魏青棠道:“等等。” 她转过头,轻飘飘环视众人一周:“越管家,青儿不是藐视刑堂,青儿只是觉得你这样太草率了,我什么错也没犯,你就又是打又是罚的,若是待会儿查明了真相,还我清白,难道越管家要替我挨回来吗?” 越管家瞪大眼珠,显然这十几年从没听人这么反驳过。 少年语声清脆,唇角带笑,眼里那若有似无的轻松仿佛根本没将刑堂放在眼里! 他厉声道:“胡说八道,你若没错何至于开刑堂?” “那越管家倒是说说,我做错什么了?” “你居心不良、勾引王爷、狐媚惑主、罪大滔天,你还敢说你没错?!” 果然…… 魏青棠心中摇头,嘴上道:“越管家,青儿进府不到十天,你说得这些未免也太夸张了。你说我居心不良勾引王爷,到底是太看得起我青儿,还是太看不起你家王爷,区区几天就能被我迷得神魂颠倒,青儿自问可没这个本事。至于狐媚惑主就更是奇谈了,我究竟做了什么惑主的事,抑或让王爷误下什么决断,还请越管家一一告知。” 全场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越管家。 其实她说得不错,关于青儿狐媚惑主的传言,大多捕风捉影,真要细究根本没有证据。 越管家盯她半响,忽笑:“花言巧语,倒是我小瞧了你。” 他一扬手:“阿天,你来说。” 阿天? 听到这个名字,魏青棠明显怔了下。 只见一个小个子从外面走进来,他走到刑堂中间,跪下,恭恭敬敬道:“越管家,方侍卫、梅一侍卫、竹一侍卫,小人阿天,是这次和青儿一起轮值的奴才。小人这些天与他朝夕相处,亲口听他说王爷对他如何如何宠爱。他和王爷说不让别人伺候,小人与另外两名轮值就再没踏进主屋一步。他还说讨厌那些议事的武将,总是霸着王爷不肯陪他,于是在书殿时打着让王爷服药的幌子,故意打断他们。他说凭他的容貌一定能爬上王爷的床,以色侍主,让王爷时时刻刻离不开他。这些都是小人亲耳所闻,如有虚假,万剑穿身,不得好死!” 魏青棠听他一句句说着,脸上神色一分分淡下去。 她没有想到,一直以来热情真诚的阿天,会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这些莫须有的事,竟在他嘴里活灵活现! 越管家讥冷地问:“你还有什么要说得?” 魏青棠扬唇一笑,乌亮的眸中殊无笑意。 她抬起头,朱唇轻启:“错了。” 越管家皱眉:“什么错了?” 她一字一顿道:“就算爬床,也是你家王爷上我的床。” 第222章 瘟疫 少年语毕,刑堂沉寂片刻,爆出哄笑。 “我没听错吧,他刚才说什么?” “王爷爬他的床……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哼,污言秽语,还敢污蔑王爷,该杀!” “幸好越管家把他揪出来了,要不留这等小人在王爷身边,那才真是危险!” “就是就是……” 鄙夷有之,谩骂有之,魏青棠充耳不闻,一双眼睛平静地落在阿天头上。 阿天也不惧,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青儿兄弟,我知道你怪我,你拿我当朋友,我出卖你确实是我不对。可是阿天不仅是你的朋友,还是王府侍卫,为了王爷,哪怕你怪我我也要如实说。” 堂外有人声援:“阿天别怕,我们都支持你!” “他要敢动你,先问问我的刀!” “……” 魏青棠瞧他片刻,忽地一笑:“倒是我看走了眼。”她神情自若,哪怕这种处境也不见慌张,原本镇定的阿天心里也冒出不确定,他膝行两步,沉声道,“越管家,几位侍卫大人,请你们做主!” 越管家转头去看那几人。 梅一不善言辞保持沉默,方城顾念着秦恒左右为难,倒是竹一骄傲地昂着脑袋,看向魏青棠的眼里充满不屑。 “这种小人,拿去喂我的狗儿都嫌脏,还审什么。”他道,“越管家,你直接照内院规矩发落了吧。” 越管家面露得色,秦恒唰地起身:“等等!” 他走到阿天跟前,冷冷俯视他道:“这些说到底只是他一面之词,越管家,真相到底如何……” 话未说完,越管家忽然高声接过话:“真相到底如何,还要问你秦侍卫才是,对吗?” 秦恒一呆:“你这是什么意思。” 越管家冷哼一声,看了眼阿天,后者会意,连忙重重磕几颗响头:“秦侍卫,就算得罪你我也要说,这些,都是你的安排!” “什么?”秦恒睁大眼,只听他连珠弹似的说下去,“这些都是小人每次在屋外听到的!自打青儿进暗香阁,您时常过来找他,跟他说要抓住王爷的心,这样您第一侍卫的职位才能保住。还教他如何行事,怎样讨好王爷,这些都是小人亲耳所闻!” 堂中气氛顷刻沉凝了。 事情牵涉到秦恒,那就不再是一个狐媚奴才的事情,梅一难得开口:“你所言属实?” 阿天忙道:“句句属实!” 无数双眼睛射向秦恒,怀疑、恍悟、愤怒、厌恶…… 秦恒愣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你胡说!!”他被愤怒冲昏了头,一脚踹在阿天胸口,阿天顿时倒飞出去,砰得一声撞在门柱上弹回来,狂吐鲜血。 越管家趁机厉喝:“秦侍卫,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我——”秦恒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跟随主子以来,何曾受到过这种侮辱? 然而阿天在那儿奄奄一息,就连向来交好的方城也拦住他,摇了摇头:“秦恒,别冲动。” 场中一片死寂,众人面对这一幕都有些无措。 忽然,“呵呵”一声轻笑。 所有人扭过头,但见青儿那个罪魁祸首环着手臂,优哉游哉地笑着。 她轻描淡写睨了眼阿天:“苦肉计不错~” 阿天目光流露阴毒。 她又转了身,向着秦恒眨眨眼:“堂哥,事到如今你就告诉大家吧……” 秦恒一脸懵地望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告诉什么”。 青儿抿唇一笑,明明有些娘气的动作,在他做来却另有风味。 只听他说:“当然是告诉大家,青儿进府不是你安排得啊!明明就是拜见时王爷一眼相中了人家,说什么身边的人蠢得蠢丑得丑,还有木头疙瘩似的,哪像人家这么有趣。所以才让你无论如何要把我弄进暗香阁,还说日日对着我这张脸,心情都会好些~” 秦恒听得脸色怪异。 我的郡主娘娘,您是不是入戏太深了,这话听起来怎么就像在往红颜祸水的方向发展啊! 而且…… 他看了眼越管家梅一他们,“丑得丑蠢得蠢”,这确定不是在指桑骂槐? 越管家暴跳如雷:“你胡说!王爷他怎会说这种话,你——” 话没说完,梅一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若说‘有趣’,确实像王爷会说得话。” “……”越管家气得鼻子都歪了。 魏青棠耸耸肩:“你不信便不信喽,等王爷闭关出来去问问他,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云殊针浴的事除了秦恒几个亲信知道,对外宣称是闭关,不过越管家肯定也清楚,否则不会选在这个时间点向她发难。 此时刑堂外也一片附和声。 “不错,问问王爷就真相大白了!” “我就说嘛,秦侍卫不是那种人。” “对啊,咱们王爷又不昏庸,怎会被美色所迷?” “我也觉得越管家太小题大做了……” 眨眼变化的情势让越管家怒火中烧。 明明一切都发展得很顺利,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那贱奴牵着鼻子走了? 只有秦恒身在其中最清楚,那小郡主踩中了越管家相貌丑陋的痛点,借着王爷的话狠狠贬谪一番,让他失了理智,之后反客为主,把原本针对他们的一切全转嫁到王爷身上,这一出漂亮的祸水东引,来源于对人心的把控。 这位郡主娘娘,真是太可怕了! “好了好了,既然如此,那就等王爷浴完温泉后,请他做主。”方城见状打圆场。 越管家虽不甘,但人心已去,他也不可能以狐媚惑主的罪名杀了青儿……最气的还要属阿天,演了这么久,还白挨一脚,结果全白费了!他目光怨毒地盯着青儿,心知有他一日,他永远也不可能出头。 魏青棠一脸无所谓。 她对宸王手底下那些人争权夺利真是半点不感兴趣。 如果不是他们非要针对她,她说不定还能捧杯热茶在一旁看戏…… 可惜,偏偏要找到她头上。 就在要散场时,一名暗卫飞奔而入:“报!秦侍卫,不好了,翠屏山上爆发疫症,已有十几户人家感染!” 秦恒一惊,下意识看向魏青棠。 后者心头咯噔一声,难道……这么快? 又一名暗卫飞奔进来:“最新线报,白水村全村三十六户感染,只怕……是瘟疫!” 瘟疫?!! 全场一静,下一刻,爆出嗡嗡议论。 第223章 敌袭 “什么,瘟疫?这翠屏山上怎么会有瘟疫?” “是啊,来之前暗哨不是查探过吗,为什么会突然爆发瘟疫?” “我的天啊……要真是瘟疫怎么办,如果感染了……” “嘘!别说了!” 听着各种议论,秦恒当机立断:“行了,都闭嘴!是否瘟疫还待细查,你们两个,再探再报!” 两名暗卫领命出去。 魏青棠瞧着众人脸上惴惴不安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们还真怕啊?就算是瘟疫又怎么样,天下第一的秦老神医可在峰上呢,还能叫你们死了?” 她这一句话像定心丸似的,瞬间让躁动不安的人群平静下来。 秦恒感激地望她眼,瘟疫最可怕的不止在于扩散,还有随之而来的人心动荡。 她能一言稳住人心,再好不过。 秦恒定了定神,依次安排下去,梅部刺探消息、竹部外围警戒,雪衣卫和暗卫一明一暗护在温泉四周,保证王爷绝对安全。至于接下来……他深吸口气,只能希望瘟疫扩散的速度没有那么快,至少,要等王爷针浴完…… 众人散去,各司其职。 因为这一闹,魏青棠和越管家的内院算彻底掰了,她索性跟着秦恒,免得和那些人相看两厌。 回到秦恒的房间,往日的冷面侍卫有些歉疚道:“郡主,情况特殊,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 魏青棠摆摆手:“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她这番话让秦恒松了口气。 眼下情势危急,他实在没多余的心力来照顾她,这位郡主娘娘能自我保全最好。 打发了秦恒,魏青棠便倒在床上歇息。 折腾了一天一夜,她也实在累了,伸开五指,昨晚还僵硬的小拇指此刻已恢复如初,还有她的右手肘、左小腿……这些明明在雪崩中受损严重的部位,过了一晚,奇迹般得全好了。 她想着秦易儒惊奇的模样,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从小到大,她都没受过什么伤。 哪怕是小时候从屋檐摔下来,半天功夫也就恢复了。 难道说……她的体质有些特别? 迷迷糊糊的想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这一次梦里又出现那座奇怪的神殿,蛇与龟的图腾清晰如画卷,她似乎看见大殿下方跪拜着成群信徒,嘴唇蠕动,在念着什么…… “走水啦、走水啦!” “快去后园救火!” “别去后园,火势往温泉方向弥漫了,快去!” “敌袭、是敌袭!” “……” 嘈杂的声响把她从睡梦中惊醒,魏青棠睁眼,不知不觉睡到了半夜。 屋外不停传来脚步声和惊慌失措的叫喊,她推开门,只见漫天火光烧灼,大片大片浓烟弥漫…… 她掩住口鼻,随手抓了一个下人问:“怎么回事,哪儿失火了,为什么会失火?” 那下人十分慌张,说道:“是敌人,敌人纵火!梅侍卫和竹侍卫都到庄外杀敌了,你要没事赶快跟我们救火!” 敌人? 魏青棠愣住了。 这翠屏山顶,苍雪峰巅,如此难以攀爬的地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敌人? 她呆在那儿没动,下人喊两声见没反应,用力挣脱她的手跑开了。 这时刀剑相撞的声音从后庄传来,还伴着尖锐的怒吼声:“保护王爷,绝不能让他们进温泉一步!” 魏青棠一怔,想不到敌人竟从庄外杀到了庄内,甚至还找到温泉! 云殊此刻还在针浴,要被他们闯进去的话……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恐慌,如离弦之箭般朝温泉方向跑去。 幸好她前世来过这里,否则这黑灯瞎火一通乱撞,真找不着方向。 …… 庄园,温泉。 这口泉水是从苍雪峰里挖出来的,暖雾弥漫,哪怕外面数九寒天,这里依然热得睁不开眼。而与泉水中安谧静好的情形不同,外面的庭院早已杀成尸山血海,秦恒和方城率着各自手下,拼死抵抗。可对方人多,又有擅使毒蛊的苗人,弄得他们处处被动,几乎人人身上挂满了血。 秦恒抹把嘴角血迹,冷冷道:“竹一和梅一他们呢,能回援吗?” 方城一箭射穿一个黑衣人,大声回:“不行!这群狗娘养的把庄子四周都点着了,火势太大,他们冲不进来!而且这些黑衣人留了人马在外牵制,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了身!” 秦恒心一沉。 这次出行为求保密,他和方城都没带多少人马,因为之前暗哨踩点,加上往年年年如此也没出事,都放松了警惕,叫敌人钻了空子。 想要主子性命的人多不胜数,这一股人马虽不知是哪路的,但看偷袭手法、训练有素,显然也是一伙极其强大的势力。 最让他忧心的还是里面的主人,秦老神医说过针浴之时受不得半点打扰,否则前功尽弃事小,毒性反噬,很有可能要了主子的命! 叮—— 他一分神,一支利箭刺到眼前。 就在这时寒光闪过,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及时拦住。 一个清秀少年跳到他面前,皱眉问道:“大敌当前,你发什么愣呢?” 秦恒呆了呆,瞳孔瞪大,一个不可思议的名字脱口而出:“郡主?” 来人竟是魏青棠! 今夜遇袭,事发突然,他完全把她搞忘了,后来想起还以为她趁乱跑了,毕竟这伙人的目标是主子,应该不会为难她。 可谁能想到,最危急的时候这个娇贵郡主跑回来了,还帮他挡了一箭! 方城站在背后连发弓箭,听到声音也没听清,大声问:“什么?你说什么?” 秦恒没理他,一双眼睛紧紧盯在“少年”身上:“你怎么回来了?此地凶险,快走!” 魏青棠抬脚踹开个黑衣人,没好气道:“我来救你家主子,他人呢?” 秦恒此刻也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复杂,朝身后一扬首:“就在泉中,老爷子还在针浴,万万打搅不得!” 魏青棠挑眉,足尖一点跃到他身后。 “秦侍卫、方侍卫,你们撑着,我去看看他!” “……” 望着少年利落的背影,秦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方城古怪望他眼,不赞同道:“你就让他进去了?万一他和黑衣人是一伙的怎么办?” 秦恒没有回答。 那些黑衣人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又发动了新一轮攻势。 第224章 密道 温泉,云蒸雾绕。 魏青棠放轻脚步走进去,温泉最深处,云殊闭着眼睛,淡漠安静地倚在那儿。 热流漫过肩头,展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修挺的颈项,淡眉清目,那张宛似九天谪仙般的脸容在雾气中隐现,遥远而缥缈。 魏青棠微怔。 眼前这一幕和初见何其相似,他沐于池中,她无意闯入,可与那时又截然不同,秦易儒跪在他身后,极其凝重地落着针。许是到了紧要关头,老神医大气不敢出,每一针都下得极为缓慢,饶是如此,云殊的头顶仍密密麻麻扎满一圈。这样热的温泉,他的脸庞没一丝汗水,苍白透明几乎能看见流动的血管,甚至于……眉眼处还凝着细细的冰霜! 魏青棠下意识屏住呼吸。 她知道这杀神身体不好,但没想不好到这个地步。 因为从小跟着母兄,对医术也略知一二,眼下云殊的样子,分明是积寒成毒久病之兆。可想到他平日里的淡漠从容,根本跟病字扯不上关系! 这个修罗王,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咚”!! 一声巨响,一名暗卫倒跌进来,连带院门也给撞破。 厮杀声瞬间大作,火光闪烁,黑衣人不要命地往这边冲来—— 魏青棠心一紧,立刻走到秦易儒身边。 “别动!!最后一针!!” 老者厉声吼道,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可顾不得擦,全神贯注捻起最后一针! 就在这时,一名黑衣人突破防守闯进来。 “小心!!” 秦恒的声音随之响起,他和方城同时冲入,却都慢了一步。 二人瞪大眼珠,眼看那黑衣人的剑尖刺向主人…… 突然,寒芒一闪。 这热雾弥漫的温泉池中,蓦地窜出一道娇小身影,她又快又狠,敏如猎豹,就在黑衣人近身刹那从旁扑出,手中匕首往前一划。 “噗”得声,一篷热血从腔子里喷出,黑衣人身形迅速委顿下去。 秦恒和方城堪堪停步,不可思议地望过去。 “青儿?!” 方城张大嘴巴,万万没想到这个关键时刻救了主子的人是他。 秦恒也同样惊讶,他知道这小郡主会武,但以为和京城大多贵女一样,是花拳绣腿。可刚才那一击,不论时间、力道、发难的角度,都选得十分精准,她有这么好的身手? 魏青棠蹲在黑衣人身边,仔细翻找,这时前世率领锦衣卫的习惯了,每次杀人,都会下意识去查看对方身份。 可无奈的是,这人身上什么都没有,只在牙缝里藏着一包毒药。 她的心有些发沉。 这是一伙死士。 “……好了!终于好了!”秦易儒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抬头看去,只见那老神医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上,云殊头部银针也被取下,脸上的寒霜似乎一层层退去,恢复了些微血色。 秦恒方城立刻迎上去。 “主子、主子?”他二人满怀期待地喊着。 秦易儒翻了个白眼:“别喊了,他听不见!我老头子的话你们有没有放在心上啊,之前都说了这针浴之后要睡上两天,你们一个个都不长耳朵啊?” 方城骇然道:“两天?” 眼下这情形,主子若再不醒,两个时辰都撑不下去啊!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院外喊杀声大作,雪衣卫和暗卫支撑不住,已退到温泉门口。 秦恒急着问:“老爷子,有没有办法让主子清醒过来,哪怕一刻也好!” 秦易儒白胡子一吹,想了想,摇头:“没有!” 二人面露失望。 事已至此,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忽然,一个声音徐徐说道:“也未必就到绝境了……” 方城心烦意乱:“还不是绝境?这里已经没有退路了,以我们的人手也不可能杀出去,难道你还有别的……” “办法”二字尚未出口,那声音断然道:“正是!” 方城这才望去,说话那人不是别人,是青儿! 他此刻环着手臂,优哉游哉地望着他们,丝毫不见慌张。 方城一愣,旁边秦恒立刻道:“郡……青儿,你难道还有什么办法吗?” 魏青棠笑了笑:“办法嘛……自然是有的,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二人相视一眼,秦恒问道:“什么条件。” 魏青棠眨眨眼:“你们都得听我的。” “这!”方城皱眉,下意识要拒绝。 秦恒却拦住他,正色问道:“你当真能有办法?”不等魏青棠开口,他又道,“不必管我们,只要你能救主子一人脱身,你就是我们、大盛朝和整个天下的恩人!” 方城闻言亦道:“不错,只要你能救主子出去,我方城日后但留性命,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他想得也简单,事已至此,既然已无生路,何不死马当活马医。 魏青棠看着这两个侍卫,心下不由唏嘘。 她在督公府见到的都是些狗仗人势、谄媚逢迎的小人,哪有这种赤胆忠诚的人物。他们只求她救出云殊一人,自己性命尽可抛却,就冲这份肝胆,她也决不能让他们丢了性命。 “好,带上你们主子,跟我来!” 她转身走到一座假山前,伸手,摸索着什么。 秦恒给云殊穿上衣服,由方城负着跟在后面。 二人只看她敲敲打打,嘴里嘀咕:“怎么不对啊……难道不是这个?” 外面黑衣人已冲进温泉,方城心里一阵绝望,正要放下主子死战,忽听“咔”得一响,那座假山中间部位凹陷进去,然后“咔咔咔”得石门移动声,赫然间,眼前多出一条密道! “这……这是哪里来的?” 方城扭头去看秦恒,后者也一脸莫名。 这温泉山庄里的一草一木不可能瞒过秦恒的眼睛,可偏偏他也不知道这温泉中,还留有一条密道! 魏青棠环臂道:“当然是你们主子修得,行了,别废话了,快进来!” 她一马当先走进去,几人连忙跟上。 等秦易儒进来,魏青棠伸手在墙上一敲。 哐得声,石门在身后重重合上。 密道中的光线一下子暗下来,隔绝在外面的还有刀剑声和喊杀声。 魏青棠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突然感觉身后人没跟上,回头一看,却见方城神色郑重得站在那儿。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条密道的?” 第225章 强敌 他紧紧盯着她,没有放过她脸上一丝变化。 魏青棠气笑了。 到现在,他还怀疑她? “行了方城,她……”秦恒话没完,方城厉声打断,“秦恒,这座温泉山庄是你督建,你都不知道,她从哪儿知道的?” 秦恒语噎,看向魏青棠,魏青棠虽知他没怀疑她,但内心到底不解。 唇角一掀:“你家主子告诉我的。” “什么?” “你白天没听越管家说吗,我曲意逢迎、狐媚惑主,你家王爷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已经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你!” “你什么你,说不定哪天你还得恭恭敬敬叫我一声主母……咳,主人呢!方侍卫,做人眼光要放长远,我害了你家主子对我有什么好,像他这样百依百顺的我还懒得去找第二个呢!” 方城咬牙不语。 虽然这奴才满嘴胡呲,但不得不承认他说得还是有道理的。 秦恒额头淌下滴冷汗,倒清楚以主子对这位的宠爱,娶进门当主母是早晚的事,他赶紧拉拉方城胳膊,示意他别多心了。 方城沉默片刻,低头:“是我错了,请你原谅!” 魏青棠轻哼了声,心里也悄悄松口气。 这条密道是前世她和顾文武来玩儿时无意中发现的,如果方城真要细究,还真不好解释。反正那修罗王没醒,就把一切推他头上吧…… 几人沿着密道走了小半时辰,渐渐道路变宽,可容两人同行。 魏青棠心里想着这密道尽头是翠屏山腹,刚好也避开发瘟疫的苍雪峰,只要走出去,应该就安全了…… 忽然间,一股可怕的杀意从前方传来,逼得她不得不停步。 扭头望去,只见秦恒、方城脸色严肃,如临大敌地盯着前面。 唯有秦易儒不懂武功,没什么感觉的左右望望:“怎么不走了?快走啊!” 三人都没有出声。 只见一个穿着青白水合服的道人缓缓从密道另一头走出,他左臂挽着一柄拂尘,右手负于身后,眉目疏阔,傲然高洁,颇有隐世高人之风,然而说出的话,却令众人脸色大变。 “放下宸王,我可饶你们一命。” 他果然是冲云殊来的!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 秦恒抹了把冷汗,强作镇定地上前道:“这位前辈,不知何事要找我家主人。” 那道人平静注视他道:“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把宸王交给‘她’。” 秦恒道:“不知哪位高人要见我家主人,如今主人未醒,这般相见实在失礼,不如前辈留下姓名,待主人醒后亲自登门拜会。” 道人摇头道:“不行,‘她’说了,今夜若见不到他,日后再难见到。”秦恒心一紧,那道人轻甩拂尘,又淡淡一笑,“也不瞒你,若你家主人醒着,我也不敢来请。” 魏青棠听得叫苦不迭。 这些人……敢情是算准了云殊昏睡,才一个个趁虚而入! 眼见说不通,秦恒也不浪费口舌了,他拔剑出鞘,严阵以待。 道人忽摇头:“你不该在我面前用剑。” 话落,秦恒突感劲风拂面,他本能退开,却见那柄拂尘在眼前一扫而过。 噹! 拂尘与长剑撞在一处,道人眼底流露两分意外:“不错。”似在称赞秦恒竟能挡下这一招。 秦恒头皮发麻,心知刚才完全是靠本能避开,若晚上半分,他的脑袋已经搬家了! “看下一招。” 道人云淡风轻地说着,拂尘一扬,袭向秦恒小腹。 他逼不得已回剑自卫,道人点点头:“不愧是宸王的人,这天下间,已经很少有人能接我两招了。” 二人激斗在一处,看似平分秋色,然而魏青棠他们看得分明,那道人没下死手,最多只用了三分力。 他不过是见秦恒有些本事,想看看他的剑招才没将他击倒。 可即便如此,到第三十招时,秦恒倒摔出去,重重撞在秦易儒身上。 秦易儒“唉哟”叫唤两声,爬起来抓住秦恒的手:“你这死小子……咦,你的心肺怎么受伤了?” 秦恒爬起来,甩开他的手,抹了把血迹:“再来!” 他想站起来,可下一刻重重栽到地上。 秦易儒指着大骂:“你这混小子,心肺受损还敢动内力,怕嫌死得不够快哟!”然后赶紧摸出药丸给他塞进去。 方城已经看得脸无血色了。 三十招,秦恒拼尽全力连三十招都走不过,那武功不如他的自己,更别提了! 怎么办,本以为逃出生天,哪知前方是悬崖断壁! 他负着主人不敢乱动,脑门上的冷汗,一滴滴淌下。 那道人再次看向他们:“我不想杀人,交出宸王,我放你们走。” 方城咬咬牙,小心把王爷放下,交给青儿:“你好好照顾王爷——” 他拿出弓箭,也打算死战了。 道人眼底闪过一抹不解:“你们为何如此固执。”道袍一挥,方城顷刻被逼退数步。他抓起长弓连开数箭,道人也不见如何腾挪闪躲,那些弓箭仿佛见了他会拐弯儿似的,没一支能中。 方城越射越是绝望,眼前这个人的实力高过他们太多,就算他和秦恒一起上也毫无胜算。 他忍不住抬头望了眼主子。 难道……真要到此为止了吗? 道人垂目,似在做什么决定,片刻后抬起,目中杀机毕现:“既如此,我也不必留手。” 他拂尘一扬直取方城咽喉,方城心如死灰地闭上眼—— “慢着!” 一道清脆的语声忽喝。 道人置若罔闻,去势不减半分。 魏青棠咬唇大喊:“天下一剑燕行风,你不想知道红花姑娘的下落吗?” 嗖! 那拂尘堪堪停在离方城咽喉一寸之地。 道人猛地回头,刀剑般凌厉的目光笔直射向她:“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地上传来:“燕……燕行风?他是天下第一剑客……燕行风?” 魏青棠侧目望去,秦恒已经醒了,正满目震惊地望着那道人。 魏青棠轻轻叹了口气:“不错,他正是燕行风,世人只知他剑术通神,却不知他师出白云观,一手拂尘之术不亚于他的剑术。燕大侠,我说得对吗?” 燕行风面如寒霜,那张傲然高洁的脸仿佛被撕开,此刻死死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你知道……红花的下落?” 第226章 任她揉捏 “当然知道。”魏青棠毫不怯懦地迎上他的目光,为了让他相信自己,又补充道,“红花姑娘,是燕大侠唯一的徒弟,几年前正邪激战,她临阵倒戈,杀戮正派弟子无数,而后遁入魔教以燕大侠之名四处为恶,让燕大侠在江湖中的名声一落千丈。不得已,燕大侠封剑隐退,宣称从此再不用剑,对吗?” 燕行风目如寒冰,如果他的眼神可以实质化,魏青棠此刻已经千疮百孔了。 可她似乎没感觉到一般,自顾自地说下去:“然而让人意外的是,燕大侠宣称隐退后,红花姑娘也突然失了踪。这些年你大江南北地寻她、找她,但她就像人间蒸发似的,再也没有出现过。世人皆以为燕大侠对这叛门逆徒恨之入骨,要亲手处决她,可青儿以为,燕大侠只是想找到她,问她一句‘为什么’……” “别说了!!” 仿佛被踩到痛脚,燕行风的脸色刹那极为可怖。 拂尘倒转,顷刻间抵住她的眉心,“她在哪儿?!” 魏青棠没有害怕。 她仰起头,目光定定地望着他:“她死了。” 一瞬间,燕行风脸白如纸,强大如他亦经不住倒跌几步。 “死……死了?” 他睁大眼,眸子里的惊愕愤怒复杂痛惜,某个瞬间刺痛了魏青棠。 这样的眼神,曾几何时,她也在二哥眼里看见过…… 她抿紧唇,刻意不去看他的眼睛,低声道:“是,她死了。” 燕行风闭上眼睛,浑身发颤,指节捏得发白,最终猛睁眼,冷厉无比地盯着她:“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难道你以为,一个死人就能让我放过你们?” 魏青棠看着这个曾经风光无限受人敬仰的第一剑客,此时的他,就像一把濒临失控的凶剑,全身上下散发着杀戮气息。 她忽然很想知道,如果红花看见这一幕会怎么样? 毕竟传闻中,燕行风为了他的大义,亲手重伤过她…… 垂下眼,唇角轻轻勾起:“红花死了,燕大侠不想知道她的坟在哪儿吗?” 燕行风全身一僵。 他终于明白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其实是这些人中最难应付的一个! 玩弄人心,可恨之极! 他猛地抬手,魏青棠跟断线风筝似的倒跌出去。 “青儿!!” 秦恒方城同时叫出声。 魏青棠抬手挥了挥,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神色自若,嘴角还淌着血,然而面上表情轻松,就这般望着他:“燕大侠,你再对我动手,说不定我就忘了红花姑娘的坟在哪儿了。当然,我记性不好事小,就是可怜红花姑娘,本就是个孤儿,死后也要做孤魂野鬼,清明寒食连个祭拜的人也没有,不是太可怜了吗?” “你!”燕行风大怒,拂尘眼看要刺穿她。 魏青棠不闪不避,果然,那柄拂尘在距离她一寸时,停下了。 秦恒方城惊出头冷汗。 特别是方城,不禁对他刮目相看,面对天下第一剑客还能保持镇定,甚至敢出言威胁! 就这份胆量,已胜过许多人! 燕行风脸色铁青,似下了很大决定般,缓缓问道:“她在哪儿。” 魏青棠道:“京城郊野,十里坡上。” 燕行风对她答得这么爽快有些愣,片刻后才道:“你就这么说了,不怕我反悔?” “以燕大侠的品性,做不出食言而肥的事。”少年扬眸灿笑,“青儿这就代宸王谢过燕大侠了。” 燕行风愣了一会儿,似觉这少年不像方才那般可憎。他沉默片刻,说道:“即便我放过他,你们也下不了山,好自为之吧。”长袖一拂径自离去。 魏青棠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叫起来:“嘶,痛痛痛,这燕行风下手真够黑的,老神医快给我瞧瞧!” 秦易儒古怪地望她眼,搭脉,丢药瓶:“小伤,比秦恒轻多了……不过。”他摸摸胡须,“我咋觉得你这么像我认识的一个恩公?” 魏青棠眉梢一挑。 她之前以覃唐身份在这老神医面前晃悠过,难不成被看穿了? 赶忙转移话题:“咳咳,秦侍卫、方侍卫,你们没事吧?” 秦恒方才跟燕行风交手,受伤最重。方城稍微好些,扶他走过来:“没事……”他犹豫了下,诚挚道,“青儿,这次多谢你了,要不是你知道红花的事情,拿她要挟燕行风,只怕我们都要死在这儿……” 魏青棠看得出这回方城是真心敬服,唇角一勾,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什么?” “我不知道红花的事情。” “那你刚才说她死了、还有她的坟墓都是……?” “我骗他的。”魏青棠轻飘飘道,听完方城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骗他的……这个青儿胆子也太大了吧,居然敢骗燕行风? 魏青棠垂眸不语。 其实红花和燕行风的纠葛,她所知不多,只是前世听过一则传闻,说燕行风为救逆徒不惜在妙谛禅师座前长跪一月。以燕行风的高傲,能让他放下自尊去求人,足以说明他对红花的重视。 方才情势危急,她斗胆这么试了一试。 没想到燕行风的反应比她预计得还要好。 所以顺水推舟,以红花为要挟,果然,燕行风中计。 魏青棠唇角扬笑,下一刻又变作痛苦的哼哼,燕行风那一掌果然厉害,她揉着胸口,无意间瞥见云殊…… 那位王爷睡得正沉,眉目清浅,似对外界一无所知…… 她心里的不忿一下子涌上来。 伸手,在他小腿上捶了一下。 “诶,你——”方城正要出声,却被秦恒眼疾手快拖走了。 魏青棠动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有些紧张地看去,他还是那般,清浅地阖着眼。 看来没醒…… 魏青棠悄悄松口气,凝视那张谪仙般的脸庞,小心思作祟,又不由在他脸上拧了把。 她动作很快,几乎碰到之后瞬间缩手,只见云殊眉峰微蹙,下一刻又徐徐舒缓开…… 哈,杀神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任她揉捏! 魏青棠颇有大获全胜的感觉,正想怎么蹂躏,旁边秦恒重重咳嗽一声。 “咳,青儿……情况紧急,我们还是先下山吧……”见她诡异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秦恒立刻道,“那个,你没做完的事可以回房再做!” 第227章 圣女 魏青棠愣住了。 回房?回房做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问,秦恒已经指使方城负起主子,于是只好收起疑惑,先行下山。 接下来这一路太平无比,大半个时辰后,山风拂面,几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从密道出来。 “太好了!终于下来了!”方城惊喜叫道。 秦易儒嚷嚷:“他娘的,我老头子都快在里面憋死了!” 魏青棠长出口气:“呼……老天保佑——” “佑”字刚出口,忽听秦恒暴喝:“小心!”下一刻被狠狠撞开。 她摔到雪地上,好一阵儿才爬起来,抬头望去,只见方才站的位置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条细蛇。 通体金色,吞吐红信,看上去竟莫名眼熟? “秦恒?秦恒你怎么样!” 扭头一看,秦恒方才撞开她,自己却被那蛇咬了一口,此刻倒在地上,脸色发黑,脖颈处更有蛛网黑纹不停蔓延…… “好厉害的毒!”秦易儒双目一瞪,立刻抽针封住秦恒十二处大穴。 银针落下,那蛛网黑纹方才停止蔓延,然而时隐时现,根本没有减退。 “老神医,这?”方城焦灼不已。 秦易儒竖手道:“莫慌,此毒能解,只是需要药材!等下山后……” 语未落,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声响起。 “呵呵,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医,连奴家的‘金丝蛇毒’也能解开,叫奴家好伤心呢~” 魏青棠抬头望去,黑夜中,一个身着红衣体态曼妙的女郎赤足行了,她扭着水蛇腰,媚眼如丝,明明是风情万种的美人,可她的腰上、颈项上、手腕上缠着一条条金蛇,与方才那条一模一样! 秦易儒皱眉:“这蛇是你的?小女娃养什么不好,养这种毒蛇……” 话未完,方城伸手拦住他:“老神医,小心,这是西疆的蛇女,我没认错的话,应该是‘五毒仙’!” 五毒仙,西疆有名的妖女,貌美如仙,擅驭群蛇,不知多少男人死在她手下! 来得居然是她…… 魏青棠感觉腿脚有些发软了。 五毒仙又是“咯咯咯”一串娇笑,她看向方城,妩媚的眸子里满是缠绵:“哎呀,想不到这位小哥这么识货,一眼就看穿奴家身份哩~你说,奴家要怎么奖赏你才好?”她边说,一群金丝蛇边向他爬去。 方城脸色大变,抓起弓箭嗖嗖射出。 很快,箭篓空了,他不得不拔出秦恒的剑一阵狂砍! 可惜那蛇太多了,而且都有灵性似的,方城近战不行,眼看一条蛇爬上脚背…… “等一下!”魏青棠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 方城如遇救星地看向她:“青儿救我!” 五毒仙眉梢轻挑,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少年嘿嘿一笑,搓着手道:“那什么,姐姐你既然想奖赏他,不如娶了他吧!” “噗——你说什么?”方城涨红脸,难以置信看着她,“你是不是疯了……” 魏青棠打断道:“闭嘴!这位姐姐貌似天仙,跟了她你又不吃亏,再说了,你不想救你家主子啦?” 方城一愣,纠结地看向自家主子,再看看五毒仙和她的金丝蛇…… 坚决摇头:“我宁可战死,也绝不受辱!” 魏青棠扶额,对面,五毒仙呆了一会儿,也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小弟弟,倒是很有意思。这样吧,奴家破例不把你们喂给奴家的金丝蛇,让你们跟在奴家身边,做奴家的知心人可好?” 便在这时,一个残忍粗厚的声音插进来:“五毒仙,你要他们无所谓,把宸王留给我‘人屠’就好!” 魏青棠大惊,循声望去,一个身高八尺、赤裸上身、块块肌肉鼓涨隆起的大汉走出来。 他眼如铜铃,充满了嗜血的欲望,在看到他们时发出嘿嘿的笑声,眼睛里好像在冒红光…… 魏青棠心沉海底。 人屠,以杀人为乐,曾用一双手撕开一村的人,常年久居恶人榜首。 老天哪,燕行风、五毒仙、人屠……这些随便拎一个出来都独霸一方的人物,如今居然齐聚一堂,就为了杀云殊? 她忽然想起燕行风临走时那句话,即使他放过他,他们也下不了山。 因为,这些人早在山下等着他们! “哼,圣女说得果然没错,燕行风那个废物指望不上,最后还是要老子来!”人屠道。 五毒仙娇笑:“人屠,先说好,这个小弟弟、还有这个小哥,都是奴家的,你可不许动奴家的知心人~” 人屠冷哼:“谁对那些废物有兴趣,老子只想手撕了宸王!” 五毒仙眨眨眼,做了个请的姿势。 方城等十分恼恨。 这两个人,分明就是把他们当货物交易! 可恨如今主子未醒,秦恒又身中剧毒,雪衣卫暗卫被困山上,梅、竹二部也没一个能救援…… 孤立无援,瓮中之鳖。 他们……彻底绝境了…… 人屠狞笑着朝云殊走来,方城咬牙,大吼一声冲上去。 咚!! 他的身子横飞出去,重重撞到一棵古树上弹回。 一拳,人屠只用力一拳,不耐道:“别来碍老子的事儿!”他仿佛踩死一只蚂蚁般,根本没有回头看他。 方城挣扎着想爬起来,可肋骨断折,五内翻倒,哇得呕出一大口血。 秦易儒赶忙过去救他。 “别管我……主……主子……”方城边说边爬,双眼血红地望着那边…… 人屠魁梧的身影已站在云殊面前…… “等、等一下!” 魏青棠展臂,拦在他前面。 “人屠大哥,有话好说,那个,你不是想撕人吗,这样,你救宸王出去,我们找一百个人给你撕!”穷凶极恶的罪犯不在少数,随便凑一百个也够了! 人屠皱眉:“滚开!”他双手抓住少年肩膀,只待发力将她撕成两半。 完了…… 魏青棠大脑一片空白,她能算计燕行风、能讨好五毒仙,那是因为他们是人,人有弱点有喜好,可这个人屠,表面上是人,骨子里却是野兽,让她如何在野兽身上找弱点? 她闭上眼睛,只待死亡…… 忽然间,人屠动作一僵,接着无比愤怒地吼道:“五、毒、仙!” 魏青棠睁开眼,只见人屠两条壮硕的胳膊上,缠着一群金丝蛇。 五毒仙抱着手臂,慵懒却冰冷说:“人屠,奴家说了,不许动奴家的人!” “哼!” 人屠放开魏青棠,唰唰唰地撕扯起臂上金蛇。 他片刻拧死一条,眨眼间,地上掉下无数条没了脑袋的蛇。 五毒仙目露恨意:“你居然敢伤奴家的宝贝,找死!”她十指一拂,周遭群蛇一拥而上。 魏青棠大喜,心道你们快打、快得再激烈些,只要找到机会她就带云殊溜之大吉…… 就在这时,一阵乐声响起。 人屠和五毒仙同时一颤,跪地道:“恭迎圣女!” 第228章 辛苦了 圣女? 魏青棠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袍女子从天而降,她头罩兜帽、身隐黑袍,乍一望去宛如一个黑夜幽灵,与圣女二字完全搭不上边! 而黑袍女子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群黑衣人。 那是在温泉庄园里见过的,放火袭击他们的人! 黑衣人面无表情,一个个垂首侍立在黑袍女子身后,他们像一群提线木偶,机械麻木。 魏青棠只觉遍体生寒,这茫茫雪林间,似乎一霎那堕入地狱,强大的威压逼得人喘不过气,依稀记得上一次,还是云殊带给她的这种感觉…… “我让你们劫人,你们就是如此劫的吗?”圣女启唇,嗓音如天籁,听在二人耳中如催命魔音。 人屠立即道:“属下知错了,圣女饶命、圣女饶命!”他马上啪啪啪抽自己耳光。 五毒仙亦道:“奴家亦知错了,请圣女再给奴家一次机会!”她咬咬牙,手一挥,那些豢养多年的金丝蛇相互撕咬,顷刻死了大半。 魏青棠看得头皮发麻。 这两个人,在当世都是一等一高手,这个圣女一句话,就让他们骇然至此! 云殊啊云殊,你到底得罪的是什么人? 圣女轻轻一哼,抬起手:“把他交给我。”她声音低缓,似乎有某种魔力。 魏青棠迷茫片刻,摇头:“不行!” 圣女微讶。 她的眸子里浮起久违的惊讶,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掌心,又道:“把他交给我……交给我……”缥缈的声音宛似来自天际。 然而魏青棠丝毫不受影响,捂紧了身后那人坚决摇头。 这一下,圣女眼底真正流露出惊诧。 天魔梵音居然对她没用? 不止她,身后的黑衣人也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圣女的天魔梵音早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普天下,除了她身后的宸王,几乎无人能挡。 难道这个少年的武功比云殊还要厉害? 这一念起,圣女眉峰骤拧,纤纤十指一拢,霎时间一阵怪声响起,那茫茫雪原上不知从哪儿钻出密密麻麻的毒虫,蛇、鼠、蜈蚣、蝎子……那些原该冬眠的毒物嘶嘶低鸣着,缓慢而危险地向她们逼近…… 魏青棠吓得缩起脚。 这圣女从哪儿招来这么多恶心人的东西! 五毒仙恭顺地垂下眼。 如果说她的金丝蛇剧毒无比,那圣女招来的五毒天下无解。 别看这些老鼠蝎子体态甚小,咬上一口,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你要为他死吗?”圣女悠远的声音遥遥传来。 魏青棠抿紧唇:“不是我要为他死,而是他死了我也活不了!”开什么玩笑,大盛朝的宸王死了,她一个人回去,别说明武帝,就是那些武将一人一口唾沫也把她淹死了 这时秦恒也苏醒过来,他不能动,眼睁睁看着那些毒物逼近主子…… “既如此,你便陪他死吧。” 圣女轻声说毕,抬指,一划。 那些毒物仿佛受到某种指令般,疯狂一拥而上…… 魏青棠情知无望,干脆扑上去用身体覆住他! 秦恒、方城包括秦易儒瞪大眼睛,视野中,只看少年娇小的身躯覆住他,然后……被密密麻麻的毒虫吞没! “不!!主子、青儿!!”方城声嘶竭力地吼道。 秦恒两行热泪淌下来,秦易儒亦睁圆眼:“云、云小子就这么死了?” 五毒仙神情一暗,人屠嘿嘿笑着,兴奋不已…… 圣女面无表情,手指抵在唇边一念:“散。” 毒虫顷刻散去。 然后,令所有人跌破眼眶的一幕出现了—— 少年完好无损地覆在男子身上,他眼神迷茫,似乎对发生什么一概不知。 “这、怎么可能?!” “圣女?!” 黑衣人那方全部看向圣女,秦恒他们却松了口气。 秦易儒呢喃:“我就知道云小子没那么容易死……” 突然听到圣女厉喝:“不、这不可能!杀了他!” 圣女十指如摧,倾尽全力施为,那些毒虫蛊物前进一寸,似乎畏惧着什么,死活不肯再上前。 魏青棠愣了,这是什么情况? 离得最近的是五彩斑斓的蛇王,它昂着头颅,吞吐信子,始终徘徊在离她三尺外…… 魏青棠微蹙眉头,鬼使神差般伸出手:“你……” 她刚一伸出,那蛇王嗖得后退三尺,它身边同类齐齐跟着,顿时将她和云殊周围空出一大片雪地。 它们……似乎在怕她? 魏青棠眨眨眼睛。 呃……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她怎么不知道? 圣女脸色已经完全变了。 她一双眼睛黑洞洞地盯着魏青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可能抵御得了——”似乎怕泄露什么,她咬舌不语,然而目中惊涛骇浪,仿佛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魏青棠自己也很茫然,然而眼下更应该的做得是吓走他们。她站起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放在唇边故意咳两声:“既然知道伤不了我,还不快走?待会儿我动起手来,你们一个个谁也别想逃!” 圣女眉峰紧拧,蓦道:“人屠,撕了他!” 魏青棠暗呼糟糕! 她那点三脚猫功夫,对付对付黑衣人还行,对上人屠就是找死! 人屠也厉害,见到那么邪性的一幕竟也不怕,大步走上来,抡起一拳挥下—— 果然,还是不行了吗? 魏青棠苦笑一声,今晚她已尽了全力,到这步,已是极限了。 闭眼,有些解脱地等着死亡……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耳畔爆开。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疲惫地睁眼,只见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掌,稳稳接住了人屠的铁拳。 那双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像书生的手。 此刻,却如磐石般坚硬,牢牢地抵住人屠攻讦。 她呆呆抬眼,只见对面人屠面无血色,好似看见恶鬼修罗般,之前的嚣张狂肆荡然无存。 不止是他,五毒仙玉容惨白,目露惶恐,圣女面沉如水,惊疑忌惮,她身后的那群黑衣人,纷纷倒退。 魏青棠还有些懵。 她今晚实在太累了,目光望去,方城和秦恒面露狂喜,老神医也高兴地手舞足蹈。 她想向身后望去,却发现连回头的力气也没了。 全身软绵绵的,下意识向后倒去。 啪。 手臂微紧,落入一个清冷熟悉的怀抱,她微微侧目,抬眼望去,只能看见一张线条精致的下颚。 那人一手揽着她,一手抵住人屠,下颚微倾,清淡的语声涌入耳中。 “辛苦了。” 第229章 伤她者死 寒风呜咽,偌大的雪原寂静如死。 圣女正要开口,倏忽间,一道血柱冲天,人屠尖叫:“啊!!我的手!!” 他沙包一样大的右拳被削断,还未感觉到痛,下一刻心肺冰凉。 一剑,透心而过。 连开口的机会也没给他,魁壮的身躯直直倒下。 所有人屏住呼吸,紧紧望着那把剑。 ——霜雪。 传说中削铁如泥的神器,却极是普通,薄如蝉翼的剑身上泛着一层寒光,此刻执握于一只莹白修长的手掌,清寒彻骨。 “你……”圣女欲言又止。 明明损失了一员大将,可她脸上神情不似恼恨,反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她紧紧凝他一会儿,忽然转身:“撤!” 黑衣人顿时撤退。 “站住。” 淡漠的语调自后响起,带着令人颤栗的寒意,“本王说过,让你们走吗?” 一瞬间,黑衣人齐齐停步,就连圣女身形也僵了僵,有些不可思议地回头:“你……你什么意思?” 云殊抬眸,薄唇间淡淡吐字:“你说呢?” 圣女脸上表情顿时凝重。 她似乎在做什么决定,半响后竖手:“今夜围攻温泉山庄的,出列!” 身后,几十个黑衣人站出来。 圣女咬着牙,低道:“殉主!” 二字一出,那几十个黑衣人脸露惶恐,有人忍不住叫道:“圣女大人,饶命啊……” “我不想死,圣女大人!” “我们都是听命行事啊!” 圣女寒声道:“动手!” 于是那些没有出列的黑衣人手起刀落,刹那间,惨叫血光,那几十名黑衣人伏尸雪地,看得秦恒他们心惊不已。 圣女沉声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云殊静静望着她,摇头。 圣女有些压不住火气:“你还想怎么样?” 云殊低头望了眼怀中少年,似乎太疲惫了,睡梦中两道柳眉也紧紧蹙着,他抬手抹平她的褶皱,淡声道:“伤她者,死。” “你!!”圣女目中顷刻涌出怒火,“你就这么在意他吗?” 云殊抬目,口中的话却足以气死人:“与你何干。” 圣女受到莫大羞辱般怒斥:“云殊!你这是找死!”说完又软了语调,低声央求,“你别这样好不好,跟我回去,我向娘亲求情,只要你肯跟我在一起,娘亲她一定不会杀了未来女婿的!” “咳……咳咳咳……” 秦易儒一阵乱咳。 他算长见识了,之前这圣女还对云小子要打要杀的,结果转头要嫁给他? 云殊没有回答,淡冷的目光静静望着她。 圣女由期待到失望,再到绝望,最后凄厉叫道:“好,好,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从来都看不起我!!既如此,我也不必留情了!!”她十指一牵,蛇虫鼠蚁顷刻出巢,可和原先一样,那些东西都只停留在离他三尺外,不敢再靠近半分。 圣女眼里流下泪来,有些绝望地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宁可选一个臭男人也不选我?明明只要我们在一起,西疆、南阳、北境,都是我们的!大盛的版图可以比现在扩张数倍,你也可以成为整个天下的皇!到那时想做什么不可以,何必只做一个宸王,还要受二十年寿元所限!” 若是魏青棠醒着,定要为这话吃惊不已。 如今的天下,以大盛为尊,大盛居于东方,所以也称东盛。 然而三方边境皆不太平,北境戎族作乱,南阳蛮子扰边,西疆教派横行,再加上大盛朝内宦官当道,所以如今的天下,隐隐有割据之势。可是这个圣女言下之意,似乎跟随了她,就能一统四方,主宰整个天下? 云殊没有出声。 任那圣女哭得歇斯底里,他的神色始终未改半分。 良久后,方才说了两个字:“走吧。” 圣女一噎,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你肯让我走?” 云殊阖上眼,不再回答。 圣女抿唇,爱恨交织地深深凝望一眼,转身离开。 黑衣人迅速退去,他们同伴的尸体也未收捡,如同幽灵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茫茫山野,皑皑白雪,一切如同未曾发生过。 方城在秦易儒的搀扶下,踉踉跄跄走过来:“主子,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在他的印象中,主子从不是怜香惜玉的人,这次他们伤亡这么惨重,主子不可能因为几滴眼泪放过她…… 云殊未语,倒是秦恒捂着胸口喘息道:“放心吧,他们走不了……得知圣女心事,你以为他们还能活命吗?” 方城一愣。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梅一竹一飞驰而来。 “属下来迟,主子恕罪!”二人跪地请罪,又从手下接过一条黑袍,“主子,这是属下来时路上发现的,共有几十件,与在山庄围攻我们的黑衣人如出一辙。只是……”他顿了顿,沉声道,“只剩衣袍,不见人影。” 方城又愣。 他想起方才圣女召唤的密密麻麻的毒虫…… 再看那空荡荡的黑袍,难道说,她让毒虫把自己人全吃掉了? 一只黑蚁从袍子里爬出来,方城一阵恶心,忍不住趴旁边吐去了。 秦恒怜悯地望着他,第一次看见这些毒虫蛊物,他也恶心得几天没吃下饭。 “主子,这次西疆蛇女五毒仙也在里面,是不是西疆势力也被他们……”秦恒没说完,云殊抬手,制止了他。 怀里的少年似乎有些冷,无意识地往他胸口靠去,毛茸茸的发尖挠着下巴,有些痒。 他凝视了会儿:“衣服。” 梅一立刻将主子大氅递过去。 云殊接了,展开覆在少年身上,跟着弯身,将“他”打横抱起来。 几名属下垂下头。 得了温暖的某人唇边溢出满足叹息,歪歪脑袋,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倚靠。 云殊唇角牵起一抹弧度,他道:“回府。” 风雪渐小,东方露白,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 宸王府。 魏青棠整整睡了一天。 醒来是在傍晚,夕阳余晖斜洒下来,温暖朦胧。 她眨眨眼,身体软得跟面条似的,从被窝里钻出只手,瞬间被冷气逼回去。 “唔……好不想起来啊……”嘴里嘀嘀咕咕,突然一个清冷声音道,“不想起,便睡。” 魏青棠一惊,扭头望去。 白衣羽氅,容颜淡冷,不是宸王还有谁?! 她惊得咬了下舌头,他怎么在这儿? 第230章 捉弄 “殿……殿下……”魏青棠咽了口唾沫。 这个男人就坐在旁边,左手持书,右手轻轻翻页,他的侧颜还是完美得没有一分瑕疵,只是听见她的声音停下来,微侧过眸注视她。 他的眼睛还是一贯的幽静深邃,可气色比之前好上太多,刀削似的薄唇染了两分血色,衬得整张脸庞有了人气。 魏青棠看得一呆,刚才想说的话全忘了。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给了这杀神一张人神共愤的脸! 她好歹也算见惯美人,但以楚情的邪魅、宁瑾玉的温润、柳折枝的妩媚,似乎都无法跟眼前这人相比。 她看得出神,那人却抬起手,径自伸向她的颊边…… 魏青棠全身绷紧,眼睛大大睁着—— 搞什么,他不会又想像温泉山庄那样吧? 下一瞬,云殊在她耳边一抓。 一只长脚蚊瘫软在掌心。 魏青棠身子顿时软下去,云殊眼底闪过两分淡淡笑意:“你以为什么。” 少女脸颊烧灼,磕磕绊绊道:“没……没什么——” 语落,颊边一凉,两根修长指尖拂过耳鬓,轻轻挽起两缕发。 她触电般僵住了。 这个宸王,果然是在捉弄她!捉弄……当然是捉弄了,包括温泉山庄那个吻也是。她可不认为自己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有什么值得被这位王爷看上的地方,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杀神心血来潮,故意捉弄她…… 魏青棠理所当然的想着,这时秦恒走进来,恭声道:“主子,郡主该用药了。” 云殊微微点头,伸手,秦恒将药碗放在他手上,躬身退下。 他端着药碗,舀起一勺,待热气散了些才递到她唇边:“张嘴。” 魏青棠呆若木鸡。 这位殿下是真玩儿上瘾了是吧? 她艰难说道:“殿、殿下……吟越可以自己来……” “不做青儿了?” “青儿?”她一愣,立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青儿!殿下,尊卑有别,哪有主子伺候奴才的,您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希望他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好在云殊也没有坚持,顿了片刻,放下药碗。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没及开口那少女就把药碗捧起,咕哝咕哝喝下去。 “嘶……烫烫烫!” 她连连吐舌,不停给舌头扇风。 云殊微微摇头,淡冷面容浮起一丝无奈。 魏青棠也觉得太丢人了,连忙转移话题:“对了殿下,这是哪儿?我们回来了吗?” 听到“我们”二字,云殊唇角扬了扬:“宸王府。” “哦……那苍雪峰那些人?” “死了。” “死了?”魏青棠想起人屠,五毒仙,还有那个劳什子圣女,忍不住问,“全都死了吗?” 云殊想了想,摇头:“走脱一二。” 魏青棠闭上嘴巴。 不愧是杀神,那些牛气冲天的人物说杀全杀了,还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只跑了一两个。要是哪天她能这么说,睡着都能笑醒了。突又想起一事,忙问:“对了,那瘟疫呢?不是说翠屏山上发生瘟疫,现在情况如何?” 秦恒正巧进来收碗,闻言笑道:“郡主不必担心,瘟疫已除,那些感染者服了秦老爷子的药,全都好了。” 瘟疫……没了? 她愣愣,想起前世那场可怕的疫症把整座苍雪峰都毁了,这一世却说没就没? “难道,这都是‘圣女’搞得鬼?” 思来想去,只有这个最有可能,那圣女可以驾驭毒物,弄出些鼠疫猪瘟什么的再容易不过。先用瘟疫扰乱人心,再趁夜偷袭,最后在山下布下天罗地网……如果不是她横插一脚,而云殊又那么恰巧醒来,恐怕她已经成功了! 秦恒没有回答,但看神情便知她猜得不错。 魏青棠抿抿嘴唇,下定决心似的问出口:“殿下,她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敢在天子脚下,对殿下动手?” 云殊还是没有回答,他静静望着她,过了好长一会儿才道:“天子脚下,又如何。” 魏青棠一呆。 是啊,天子脚下又如何,锦衣卫敢当街杀人,东西二厂恃强逞凶,这本就是乱世,一切的不寻常都是寻常。 她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剧变:“坏了,木槿!” 起身欲往外冲。 云殊道:“要走?” 魏青棠顿步,焦急道:“是,殿下,我的婢女她可能有危险,我必须赶紧回去!” 她消失了三天两夜,消失前孟瑶她们眼看她被雪浪冲走,十之八九以为她死了……孟瑶杨清玉还好,木槿却是府上的侍女,还记得前次她不过“失踪”几个时辰,白氏就将整个竹兰苑血洗,如今她“死了”,魏九肯定不会放过木槿! 云殊颔首:“秦恒。” 秦恒立即道:“主子有何吩咐?” 云殊道:“备车,你亲自送她回去。” 魏青棠一怔,旋即感激道:“多谢殿下!” 她消失这么久,魏九肯定会起疑,云殊让秦恒送她回去,某种程度上是在为她撑腰,让魏九知道这些天她跟什么人在一起,不敢向她发难。 云殊淡淡望她眼:“去吧。” 回府的路上,魏青棠敏锐发觉街上巡逻的卫队比平日多了许多,百姓人影稀少,往日热闹的街市此刻显得异常冷清。 她皱皱眉,感觉离开的这三天恐怕出了什么事。 等回到督公府,门房见到她如同撞鬼般,跌跌撞撞往里狂奔。 “闹鬼啦、闹鬼啦!郡主她回来啦!” 不消片刻,鬼罗刹和林慕寒冲了出来,见到她脸上俱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魏九走在最后,看见她的刹那阴光大作,瞬间闪到身前。 “你?没死?!” 他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混杂着震惊和疑虑。 魏青棠握紧拳,酝酿着情绪,下一刻抱住他嚎啕大哭:“义父!呜呜……吟越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秦恒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印象中这小郡主镇定从容,即便偶尔喜欢开开玩笑,却从未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 魏九皱眉望着怀里的少女,尖声问道:“你没死,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第231章 受我一拜 魏青棠身子一抖,飞快瞅了眼秦恒。 后者忙道:“督公,郡主这几日和我们在一起……”魏九转头看他,细目一凝,“宸王府的人?” 秦恒不卑不亢道:“正是,前两日我家主子前往翠屏山,遇上雪崩,恰好在路上发现昏迷的郡主。主子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出手相救,无奈郡主伤势过重,足足昏睡几日。她一醒来就闹着要回督公府,主子为怕督公担心,这才命属下送她回来。”这番话编得恰到好处,把该圆的都圆上了,甚至还巧妙地替她开脱,不是她不想回来,是“伤势过重”。 不过,魏青棠撇撇嘴。 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宸王哪有那么好心,这个秦侍卫扯谎也不编得像一些…… 但是魏九好像没有注意到一般。 他眯着眼,目中神情晦暗不明,半响后才点点头道:“咱家知道了,替咱家转告宸王,谢谢他救了吟越一命。” 秦恒颔首,又向魏青棠点点头。 等他离开后,魏九那阴寒莫测的眼神落到她头上。 “你与宸王……很熟?” 魏青棠心头一凛。 她终于知道魏九为什么会是这副表情了。 因为细算起来,这已经是云殊第二次救她!南山寺那次还可以说是对付太子,那这次呢?世人皆知宸王冷心寡情,绝不是个同情怜悯的善人,他两次出手相救,不得不引人注意。 少女脑子转得飞快,正想解释什么,魏九忽然挥手:“算了。” 魏青棠抬头,却听他道:“你受了伤,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魏青棠呆了呆,这老贼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但他都这么说了,她也不会推拒,福了福身进去。 竹兰苑,回到阔别数日的地方,她经不住升起一股怀念之情。 刚要进去,一道人影猛扑出来,直直抱了个满怀。 “郡主!” 魏青棠定睛看去,是绿儿。 这丫头眼睛哭成了核桃,抽抽搭搭道:“郡主……呜,奴婢还以为您不要我们了……呜呜……” 她哭得好不伤心,阿金随即跟出来斥道:“胡闹,快放开郡主!”但双眼发红,亦十分激动。 魏青棠无奈拍拍她后背哄道:“好了,我没事,先进去吧。” 主仆三人到了内院,李牧等人闻风过来,见她还活着欣喜不已。 魏青棠扫了一圈,问道:“木槿杜鹃呢?” 众人沉默。 她心底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难道说…… 阿金触到她的目光忙道:“郡主别急,木槿她们没事。是这样,几天前郡主的死……咳咳,消息传回来,大家都吓坏了,杜鹃自告奋勇说去找木槿问个清楚,可她一去也没回来。过了两天,英国公府上的人传信,说她姐妹两人在翠屏山下刨雪挖人,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后来体力不支晕过去,安宁县君感动二女忠义,所以把她们接回府上医治。” 闻言,魏青棠总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木槿没有回来,否则盛怒中的魏九肯定一掌劈了她。 “对了,这几天京里出了什么事吗?我怎么瞧见巡逻的卫队多了许多,街上行人又少了许多?” 她这一问,下人们登时不作声了。 魏青棠微蹙眉头,隐隐感觉到不对。 好半天功夫,李牧才低声道:“郡主,公爷以为您葬身雪崩后,发了好大火,然后把锦衣卫、东厂西厂的人全派出去,疯了一样抓捕乱党。他老人家兴许是悲伤过度,非说是乱党害死您的,这两天宵禁越来越早,抓的人也越来越多,京里大伙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所以才显得冷清……” 魏青棠听完愣住了。 原来竟跟她有关? 但想也是,魏九养了她十年,结果功亏一篑,确实会急怒攻心。她心中有些快意,可想到那些可怜的百姓、冷清的街道,又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屋子里,沐浴更衣,绿儿看见她身上许多红痕,哽咽道:“郡主这几日在外面,肯定吃了很多苦。” 魏青棠心说很多苦倒算不上,就是九死一生,有种发梦般的错觉。 她泡在浴桶中,眼前浮起山上的一幕幕…… 山庄大火、温泉密道……燕行风、蛇女圣女、毒虫蛊物……这些遥远地仿佛隔世之事,可她并不觉得陌生。 甚至,还有种隐隐熟稔的感觉。 少女抬起手,水珠滑落,右肘上的一道刮伤此刻只剩淡淡红痕。 她记起秦易儒的话,说她身上的伤好得太快了,难道说是从小母亲给她灌得那些汤药、还有用药草沐浴的效果? 但也不对啊,她明明记得母亲每次让她做这些时脸上的疼惜与无奈,不像是在替她增强体质,更像是在压抑什么…… 魏青棠摇摇头,暂且把这些念头放在一边。 如今她既然回来,最要紧得还是对付魏九…… 也不知道徐远的消息网建得如何,上次给他的银子花完没有……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门外传来阿金的声音:“郡主,安宁县君和瑶光县君过来了,还有杨四小姐也同行。” 魏青棠对此没多少意外,她没死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出去了,说道:“知道了,先请她们到花厅,我梳洗后就来。” 一炷香后,她出现在花厅门口。 杨清玉端着茶盏已向门边频望数回,看见她,放下没怎么饮过的茶水飞快走来。 “郡主,谢天谢地,幸好你没事!” 这个向来大方得体的贵女紧抿嘴角,面色激动,显是真心实意为她高兴。 魏青棠笑笑:“让清玉姐担心了。” 杨清玉想说什么,却被冲过来的孟瑶打断:“魏姐姐、快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尤其像手脚关节,阴雨天有没有发冷的征兆?”她一脸紧张,连杨清玉也带得担忧起来。 魏青棠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雪地长埋,极有可能寒气入骨,孟瑶久在北境,见多了这种落下病根的人。 魏青棠安抚道:“放心吧,我没事。”怕二人不信,又补充一句,“已经请宸王府的大夫看过了,你们不用担心。” “宸王府的大夫?” “嗯……”当下,把昨晚秦恒对魏九的说辞复述一遍,隐瞒了遇袭的全部。 杨清玉听完,唏嘘道:“想不到发生了那么多事……郡主——”她犹豫着,终于下定决心,“请受我一拜!” 第232章 说亲 说完直挺挺跪下去。 魏青棠吓了一跳,赶忙托住她:“清玉姐,你这是做什么?” 杨清玉固执道:“当时在翠屏山脚,若非你救我,被雪浪冲走的人就是我,这一拜,是应该的!” 魏青棠连忙摇头:“清玉姐别这么说,你我姐妹一场,换成是你,也一样会这么做!” 杨清玉苦笑摇头,话是这么说,但生死关头,谁又能保证! 无论如何,她都欠她一条命。 魏青棠见她这么坚持也有些头疼,英国公什么都好,就是脾气犟得很,看来这一条也被他的孙女继承下来。 她想了想,微微一笑:“如果清玉姐执意要拜,倒不如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杨清玉急忙问道。 魏青棠道:“我的两个婢女,木槿杜鹃听说在清玉姐府上养伤,那就请清玉姐好好照顾她们,等伤好之后再还给我,怎么样?” 杨清玉一愣,也笑了:“在所不辞。” 她二人都是聪明人,魏青棠此举明显是卖了个人情给她,免得她日日为救命之恩耿怀。 杨清玉也不是那等扭捏之人,这份情她承下了,日后有几分再还便是。 二女相视一笑,弄得孟瑶摸不着头脑。 “魏姐姐、清玉姐,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我怎么半点也猜不着啊?”说着去拉杨霜华,“霜华姐,你说呢?” “啊?什么?”杨霜华抬起头,颇有些魂不守舍。 杨清玉眉头微蹙:“四妹妹……” 杨霜华立即道:“对不起大姐姐,我……”她垂下头,脸容憔悴。 杨清玉叹了口气:“我并非责你,只是想着你日日呆在府上,心思郁结,所以带你出来走走,想不到还是没用。” 杨霜华闻言更是羞愧。 魏青棠见状,试探问:“你们……是在说宁世子吗?” 听到这个名字,杨霜华眸光一亮,又迅速暗淡下来,她凄笑一声,怅然道:“郡主、瑶光县君,也不怕你们笑话,我自小就爱慕宁哥哥,前些天,宁世伯到府上提亲,我真是高兴坏了……可是,我没想到他反应那么激烈,甚至说出‘宁死不娶’的话。” 魏青棠心头一叹。 宁死不娶,看来宁瑾玉对她真的毫无情意…… “这些天我想了许多,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好,让他那么厌恶,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前两天,终于鼓起勇气去问他,宁哥哥却告诉我,他已经有心上人了。” “什么?!”杨清玉脱口道,“你怎么没告诉我?” 杨霜华凄然摇头:“我不知道怎么说……他还说此生一心向之,哪怕不能与她一起,日日远远望着,也是极好。呜……大姐姐,我该怎么办?” 杨清玉脸上腾地浮起愠怒,下一刻又冷静下来,她知道感情之事不能勉强,但又心疼妹妹受此折磨,沉思片刻,说道:“退亲!” “退亲?”杨霜华惊讶捂嘴。 杨清玉果断道:“他心有别人,你嫁过去又如何,难道守着一个心思不在你身上的夫君就会幸福吗?四妹妹,我以前便同你说过,女子不可自轻自贱,你这般委曲求全,到最后折磨得也是你们两个人!” 魏青棠听得赞叹不已。 这安宁县君果然是有气节的女子,不自轻、不妥协,这在以夫为纲的大盛极为少见。不过想起她前世的结局,远嫁南蛮、背井离乡,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摇摇头,先把这个放到一边,看看杨霜华,失魂落魄、泫然欲泣,不由轻叹一声:“霜华妹妹,我且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宁世子?” 杨霜华闻言用力点头:“喜欢,我真的很喜欢他!” 魏青棠道:“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他心仪的女子是谁……”当下,将李袖儿和宁瑾玉的往事说出来,“其实我也没有料到,宁世子是如此长情之人,那李袖儿心思不纯,比起霜华妹妹你实在差太远,所以你若真的喜欢他,我有四字建议:水滴石穿。” “水滴石穿……水滴石穿……”杨霜华喃喃念两遍,脸上绽开如花笑颜,“我明白了,谢谢郡主!” 杨清玉见状亦不好说些什么,嗔了句“傻丫头”便和孟瑶离开了。 魏青棠在花厅没坐一会儿,明德堂派人传话请她过去。 到了明德堂,老太太白氏等人都在,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三房刘氏! 魏青棠眉梢一挑。 因为上次流匪劫镖的事,刘氏被魏九迁怒,禁足房间,听说还疯了。 可现在看她容光焕发的样子,一点也不像疯了啊…… 那刘氏看见她,笑眯眯迎上来握住她的手:“郡主,回来就好,三娘听说你在雪崩里失踪,吓得好几天没睡着觉,如今看见你啊,这颗心也就落下去了。” 魏青棠没有作声。 眸光扫过,向来和她针锋相对的白氏站在老太太身边,眉眼低垂,十分恭顺的样子。 她掀掀眼皮,随着刘氏在椅子上坐下。 刘氏又絮叨好一阵,才道:“咳,是这样,有一件事三娘想同郡主商量。再有两个月就是郡主生辰了,俗话说女子十五及笄,也到了该说亲事的时候,所以……”她小心观察着魏青棠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异样才继续说下去,“所以三娘自作主张,把京城里的王孙公子挑了一遍,最后选出几个人,你看看?” 刘氏正要唤人取画,魏青棠放下茶杯:“不必了。” 她静静看着刘氏道:“三娘有中意的人选吗?” 刘氏一愣,忙答:“有、有!” “是谁。” “是……三娘的侄儿,你也见过的,你珉表哥。” 刘珉!! 魏青棠眸光顿凝,一抹凌厉自眼底闪过。 好啊,想不到魏九贼心不死,还想把顾文武那套把戏重耍一遍! 魏九?当然是魏九。 刘氏原本被关着,为何会突然放出来?白氏向来与她不合,为何今天如此安静?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是魏九授意! 他定是见她与云殊走得太近,怕她脱离自己的掌控,这才迫不及待地增加筹码。 可为什么是刘珉?他又为什么会答应? 就在她沉默的时机,刘氏已命人去叫表公子过来。 不一会儿,清朗的声音从堂外传来:“刘珉拜见老太太、姑母、二夫人四夫人五夫人,还有,吟越郡主。” 第233章 立场 魏青棠抬眼望去。 看见他的一瞬,全明白了。 飞鱼服、绣春刀,在她消失的这几天里,刘珉竟当上了锦衣卫!而且看制服样式,品阶还不低! 刘珉对上她的目光,不悲不喜,平静如水。 刘氏笑道:“哎呀,珉儿都来了,快,跟郡主见见礼!”说完又拉起魏青棠的手,劝道,“郡主,珉儿是个好孩子,公爷都赞不绝口。而且你想啊,这京里边王孙公子虽多,但哪比得上自家人,你们成亲后还可以留在府里,不是很好吗?对吧,珉儿?”她给侄儿使眼色,刘珉却道:“任凭姑母吩咐。” 刘氏皱了下眉,忽见魏青棠站起来:“本郡主要出去。” 刘氏一愣,她又道:“刘珉,你随我来。” 刘氏大喜,笑得合不拢嘴:“珉儿,快多谢郡主啊!能在郡主身边伺候,是你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 刘珉大概也没想到这郡主会来这出,呆了下,方才拱手:“是。” 从督公府出来,直奔天一酒楼。 二人在雅间落座,茶也未品一口,魏青棠问:“你什么意思。” 刘珉垂目道:“珉不知郡主何意。” 魏青棠冷笑道:“别跟我装傻充愣,之前在温香玉苑,你我的约定都不作数了吗?” 温香玉苑,刘月彤受辱,她以保守秘密为条件,和刘珉达成了“别查她、别碍她”的约定。可如今不到一月,刘珉投靠了魏九,还成了他的心腹,这实在让她无法接受! 她一向自诩看人极准,刘珉虽出身商户,但不是那种利欲熏心的人! 可现在发生的一切,就像在打她的脸,告诉她她看错人了! 面对魏青棠的怒火,刘珉表现得相当平静。 他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水,看那绿色茶叶在水面打着旋儿,浅呷一口:“那又如何。” 魏青棠皱眉。 他道:“即使你我成亲,亦可分房而眠,珉不会干涉郡主,约定依然有效,郡主何必发这么大火。” 魏青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短短几天不见,刘珉仿佛变了个人,初入京城时的青涩、寄人篱下时的隐忍,一切好像都不见了。他变得精明市侩,像是最老练的商人交易筹谋,连婚姻大事也能当作筹码。 “你怎么变成这样?”语气经不住失望。 刘珉却笑了。 他扬扬嘴角,笑得略有些讽刺:“珉为何变成这样,郡主不是最清楚吗?” 魏青棠一怔。 “那五千万两白银遗失,公爷震怒,为了保住刘家,我别无选择。”刘珉看着她,目光冷淡,“至于为何遗失,我想郡主应该最清楚。” 魏青棠了然,不语。 魏九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哪怕是他亲家,得罪了他也一样。刘珉为了填上五千万两的空缺,不得不将自己卖给他,所以才会有了今天这一出。她微微垂目,说不上是感慨还是什么,毕竟这一切是她种下的因。 然而要问她后不后悔,也只有一句话,不悔。 刘家因何富甲天下,还不是仗着魏九势力垄断了漕运马帮、私盐铁器,她要对付魏九,凭什么不能对付他们? 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 屋子里沉寂许久,魏青棠启唇,淡声道:“我不会答应。” 刘珉面容微沉。 他没想到这个少女心性如此坚毅。 原本故意旧话重提,就是希望她存着一丝愧疚,答应他,没想到还是失策了。 “郡主,你应该明白,这是督公爷的意思。”刘珉缓缓说道,语句中暗含威胁。 魏青棠笑了笑:“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刘珉额角一抽,没想到这少女会拿他先前的话来还堵他。 魏青棠托腮,笑吟吟瞧着他:“珉表哥,大家都是聪明人,如果你觉得可以拿义父、或是你们刘家去年丢失的五千万两来威胁我,那你尽管试试。我也很想知道,义父是相信我呢,还是相信你的‘脱罪之词’。” 刘珉脸色再变。 这个少女真是好毒辣的心思,那五千万两白银,他虽猜到是她设计,但没有一点证据。真去找魏九,魏九肯定会认为是他的“脱罪之词”,说不定还会大发雷霆,那他之前做的一切都成无用功了! 刘珉把牙咬了再咬,最后才从齿缝间迸出一句:“不敢。” “珉表哥,还记得温香玉苑我同你说过的话吗?”魏青棠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只要你愿意,我们永远是一家人。可惜如今,是你要与我为敌。” 刘珉手握成拳,良久,突地一笑:“郡主,还记得温香玉苑你也同珉说过,你的目标从来不是我们。那珉斗胆猜测,你做这些,针对的……是公爷。” 话落,颈间一寒。 寒蝉出鞘,冰冷的锋刃贴上他喉管。 “刘珉,不要逼我杀了你。”少女一字一顿,眼底冷芒利如锋,一瞬间让他寒彻心肺。 刘珉手指发颤,强作镇定地望着她。 下一刻寒蝉还鞘,魏青棠坐回座位上,端茶饮了一口:“唔,茶凉了……珉表哥,我们该走了。” 刘珉怔怔望着她,片刻前杀意凛冽,片刻后安然饮茶,他简直怀疑自己像做了个梦。 但最可怕的是,她方才说得那句狠话,竟让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玩笑意味,好像……她要杀他,就真的能做到。 少女起身走到门边,刘珉立刻叫道:“郡主!” 魏青棠顿步,回眸。 刘珉站起来长身作揖:“郡主,之前是珉得罪,在此向你赔礼。”经过刚才那一番较量,他算知道了这位郡主不是他能威胁得起的,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下恭声道,“但是郡主,成亲确实是公爷亲口所说,珉绝无欺瞒。” 魏青棠这才走回来,伸手在他肩上拍拍:“这就对了嘛,珉表哥,你我何必做敌人呢,像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刘珉被她拍过的部位隐隐作痛,想到方才这个少女眼不眨地说要杀他,这会儿又一副亲切姿态,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犹豫道:“那……珉要如何与公爷回禀?” 第234章 拖 魏青棠眼儿弯弯,笑眯眯道:“很简单,你就和义父说,我们相处时间太短,没有感情,希望他给你一些时间培养培养。” 刘珉点头,又问:“那要是公爷让我给他一个期限呢?” “唔……你就先说他个三五月的。”少女拄着下巴想了想,“要是他不同意,你就说你保证能得到我的心,到时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一定会答应的。” 刘珉皱皱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有些难以启齿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到了三五月后,郡主真要、真要与珉成亲吗?” 魏青棠看着他有些窘迫的样子,突然有些好笑。 明明之前还一副少年老成的样,这会儿终于不再遮掩,露出原本的青涩来了。 她心情不错,便故意装作思量一阵儿:“这个嘛……要是躲不过,就嫁了啊。” 刘珉瞪大眼睛,颇有点不知所措。 魏青棠噗嗤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脑门上戳了戳:“你想什么啊,真到那天,你就和义父说感情不到位,还需要三五个月,总而言之一个字,拖。” 刘珉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犯什么邪了,脱口道:“那若是拖不过呢?” 魏青棠脸上神色一下淡下来。 她扭头看看窗外,风光正好,嘴角忽地浮起丝淡笑:“拖不过就嫁了吧,不管怎么样,总得活下去。” 刘珉一时无话。 他看着少女侧颜,总觉得那一抹淡笑饱含了太多情绪,悲伤、倦怠、复杂,他的心猛地像被针扎了下,又因为那句话感到一丝隐秘的窃喜。刘珉回过神,狠狠给了自己一下,他大概是脑子坏了,居然对这个老是找他麻烦的少女生出两分同情。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魏青棠唇角轻弯,真诚道:“谢谢。” 刘珉不自在的别过脸,觉得这郡主表妹不算计人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谁知下一刻…… “咳咳,对了珉表哥,你手里还有银子吗?” 刘珉警铃大作:“你想干什么。” 魏青棠咳嗽两声:“那个,我最近看上一件宝贝,想买下来,但手里钱不够……” “公爷还会差你银子?” “去年不是少了五千万两吗,义父说从各房里扣,所以……” 刘珉给了她一个自作自受的眼神,问道:“不知郡主想要多少。” 魏青棠眼睛转转:“这个怎么样?”她比了一个数,刘珉道,“三千两,这个倒是无妨。” 魏青棠心道不愧是巨贾之家,三千两白银都能说无妨,要知道这个数目足够普通人家过一辈子了。她摇摇头:“不是三千两……” 刘珉愣愣:“难道是三万两?” 魏青棠再摇。 刘珉脸色有些难看了:“三十万两?” 魏青棠把手凑到嘴边咳了咳:“三百万两。” “什么?三百万两?!”刘珉失声叫道,眼睛瞪得溜圆。 魏青棠也知道这个数目有点狮子大开口了,但是上次给徐远救急的银子已经用完,她不得不道:“珉表哥放心,是借,不是拿。等过段日子宝贝涨价卖出去,我一定还给你。”等消息网建成,到时一条消息卖个千百两的,三百万很快就能回来。 刘珉干笑两声,不语。 三百万两,即使是他一时半刻也拿不出来。 魏青棠察言观色,问道:“珉表哥是有什么难处吗?” 刘珉沉默一小会儿,无奈道:“郡主,三百万两白银不是说拿就能拿的,哪怕是京城的钱庄商号,一时间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银。” 魏青棠想想也是,京城的钱庄一天流水也才几十万,要拿三百万确实很难。 可是徐远应该等不了了…… 她抿抿唇:“钱庄没有,赌场呢?” 刘珉眼前一亮。 “赌场……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赌场皆以现银流通,一天流水上千万,区区三百万应该没问题。”刘珉喃喃自语着,忽然有些奇特地看她一眼。 魏青棠问:“怎么了?” 刘珉摇摇脑袋:“没什么……”这郡主表妹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一个千金小姐,居然连赌场都知道。 魏青棠要晓得他在想什么,定要尴尬笑两声。 前世她“女土匪”的大名,就是从赌场里传出来的,那时她好赌,又蛮横,不管赢了输了都是她的,所以赌场才给她起了这么个诨号,谁知后来越传越凶,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从京城最大的赌坊提了银子出来,魏青棠和刘珉乘车回府。 半路上。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一名信使飞驰而来,左手高举塘报,横冲直撞。 哪知在经过魏青棠他们的马车时,噗通一声,连人带马摔下去。 魏青棠立刻道:“停车!” 她和刘珉跳下去一看。 那信使已经跑了几天几夜,脸如菜色,马儿也累得口吐白沫,他用力抓着刘珉的手道:“信……信……” 刘珉领悟,忙向他怀里摸了摸,找出一封用朱红火漆封好的塘报。 “快……皇上……”没说完,头一歪昏了过去。 刘珉握着塘报如抓火炭,看向魏青棠:“郡主……” 魏青棠竖手:“国事要紧,珉表哥去吧。” 刘珉走后,魏青棠回到马车,脑子却一直想着刚才的事。 八百里加急,这可是非常紧急的事,前世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呢…… 正思索,一道灵光闪过脑海。 “南蛮!” 不错,前世这个时候,南蛮入侵,连下了南阳几座城池,边城百姓苦不堪言,明武帝大急,派出使臣和谈,南蛮首领阿苏勒提出和亲,然后杨家姐妹就是这时嫁过去的…… 她眸光一紧,可不希望清玉姐她们嫁到南蛮去受苦。 要知道蛮族以游牧为生,生活在大草原上,条件艰苦,与繁华富庶的京城是两个天地!这一世她和杨清玉她们结交,自不希望她们重蹈覆辙,看来要想想办法了。 不知不觉回到督公府,魏九身边的小太监来传话,说明晚皇宫举办庆功宴,请她也要参加。 魏青棠呆住,心道南蛮入侵情势紧急,明武帝怎还有心思开庆功宴,再一细问,原来说的是北境。 北境孟玉楼势如破竹,最近又打了大胜仗,明武帝要君臣同乐,所以在毓秀宫开宴,请朝中重臣和所有有品阶的命妇贵女都去参加。 “郡主,这是好事啊,皇宫森严,平日里很难进去一回呢。”阿金在旁边道。 绿儿也叽叽喳喳附和:“对啊对啊,而且奴婢听说皇宫里的美味佳肴可多了,郡主,您有口福了!” 魏青棠听着两个丫鬟笑闹,心中不以为意。 等明武帝接到刘珉那封塘报,这庆功宴就开不成了,因此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谁知,等到第二天傍晚,也没传出庆功宴取消的消息。 第235章 庆功宴 傍晚,酉时时分。 魏青棠在竹兰苑里任丫鬟们侍弄,右手托腮,怎也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刘珉没把那封塘报送进宫去? 或者是她记忆出现偏差,南蛮入侵不是在今年? 不可能呀,那么重要的消息刘珉不可能耽搁,而南蛮入侵这事因为涉及南阳,她前世也着实忧心了一阵,不可能记错。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郡主、郡主?”阿金在她面前晃了好几下,魏青棠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阿金道:“郡主,奴婢是在问您选什么首饰呢,是这支金海棠珠花步摇,还是那支鎏金点翠钗?”魏青棠随意扫了眼,指着那支金海棠珠花步摇道,“就它吧。”阿金应声,连忙将簪子插进去。 一名小太监在外面道:“郡主,公爷派奴才来问问您,准备好了没?” 魏青棠看了眼阿金,阿金走到门边道:“公公稍候,马上就好了。”她把一柄牡丹薄纱菱扇塞进郡主手里,又绕着她转了一圈,登时赞叹道,“郡主真是倾城倾国,奴婢看得眼都直了。” 魏青棠心思还在那封塘报上面,闻言也没在意,随着那名太监走到府外,魏九早已上了马车。 “义父。”她屈膝行礼。 魏九撩开车帘望了眼。 只见她梳着朝月髻,头顶斜插着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一袭葱绿色散花如意云烟裙,当真美艳不可方物。魏九皱皱眉头,只觉这丫头出落得越发水灵,哪怕他这个阉人看了都有惊艳的感觉,顿了下,叮嘱道:“皇宫重地,别太招摇。” 魏青棠心道果然,嘴角一掀娇声道:“义父放心,吟越早有准备!” 她取出白色面纱覆在脸上,瞬间那种惊艳的感觉减去不少。 魏九点点头,这才道:“走吧。” 魏青棠弯身进了马车,嘴角笑意渐渐变得冷凝。 果然啊,这个老贼还是怕她出风头,可惜从赏诗宴开始,她的存在感已经一日比一日强了,总有一天,即便魏九要杀她,也不会像前世那样无所顾忌。 到了宫门口,大内总管尹德全早在那儿侯着了。 见到他们的马车,满脸堆笑迎上来:“督公爷,您可来了,皇上盼您都盼得望眼欲穿了。” 魏九点点头,转身道:“你先跟着太监过去,咱家要和尹公公去拜见皇上。” 魏青棠乖巧应下,尹德全伸手道:“督公爷,这边请。” 等他们离开后,才有一名小太监领她前往毓秀宫。 这次的庆功宴非常热闹,规格人次丝毫不亚于前次的明月宴,魏青棠到时,但见女眷席中三两成群,推杯置盏,到处一片欢笑声。 “魏姐姐,这边!”孟瑶向她招手,魏青棠走过去,只见杨清玉也在,她正和身边女子交谈什么,看见她,微微一笑,“郡主。” 魏青棠颔首回礼:“清玉姐。”接着转头看向孟瑶,“阿瑶,你怎么在这儿,北境打了大胜仗,都是你哥哥的功劳,怎么贵妃娘娘没把你叫去?”自太子被废后,沈皇后一病不起,后宫凤令也暂时交给了叶贵妃,所以今次庆功宴,是叶贵妃在打点。 孟瑶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别别,我可不想去,这宫里的规矩太多了,见了这个娘娘要跪,那个娘娘要请安,我记性不成,上次都被绕糊涂了!” 瞧着她一脸苦色,魏青棠和杨清玉均忍不住笑出声。 “对了,崔姐姐没来吗?”魏青棠问,自打进来,她好像没看见崔芝兰。 孟瑶和杨清玉相视一眼,杨清玉笑道:“郡主还不知道吧,芝兰妹妹和陆公子好事将近,如今在府上筹备亲事,所以这次庆功宴告假了。” “真的?”魏青棠惊喜道,自重生以来,她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崔芝兰也是其中之一。前世的她被渣男贱女害得惨不忍睹,这一世终于得了圆满,她也替她高兴。 “什么时候成亲?” “下月初三。” “那不就是几天后吗?一定要喝杯喜酒去!” 几人说说笑笑,忽然一道慵懒娇媚的声音斜插进来。 “你们在说什么呀,这么高兴?” 众女循声望去,但见一个穿着华丽宫装的少女在十二宫婢簇拥下,缓缓行来。她眉眼骄肆,似笑非笑,魏青棠看见她暗道了声不好,随着众女福身行礼:“见过城阳公主。” 不错,来的正是城阳。她是沈皇后唯一的女儿,自皇后、太子相继出事,她却半点没受到牵连。明武帝对她的宠爱不减反增,几乎百依百顺,可见这位公主是有些手腕的。 魏青棠垂着头,暗暗祈祷她别看见她。 毕竟太子被废的事和她有关,城阳要因此发难,又是一件麻烦。 可人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感觉那位公主走到身前,嘲弄道:“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吟越郡主吗?怎么,郡主也赏脸来参加庆功宴了?” 魏青棠心头哀叹一声,道:“回公主,吟越是随义父前来,并不知道其他。” 城阳轻笑了声:“是啊,本公主倒是忘了,你有个好义父。”说完轻飘飘从她面前走过去,走到上首席位坐下。 杨清玉也去过南山寺,对此中纠葛十分清楚,她拉拉魏青棠衣角,低声道:“无妨,我们到那边去。” 魏青棠正要和她走,城阳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郡主这就要走了?怎么,是本公主相貌不堪入目,碍了郡主的眼吗?!”话音一落,哐得声,一只茶碗被她拂到地上。那碗中茶水悉数泼洒在地,茶碗结实没摔坏,骨碌碌滚了一转,落到西边儿的奏乐班子里。 全场一静,所有目光都聚集到这边。 魏青棠闭了闭眼,屏住呼吸迈上前:“吟越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嘛~”城阳慢条斯理地抚着指甲,忽地厉声,“见到本公主还不下跪,你是否对皇家不敬!” 这下子,所有人都察觉到城阳公主不悦的心情了,就连西边的奏乐班也停下来。 无数目光落在魏青棠身上,担心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皆而有之。 魏青棠深吸口气,缓缓说出了一句话。 第236章 生死游戏 “公主恕罪,大盛律条规定,凡女子有品阶者,除罪身外,可免跪拜礼。故而吟越不跪,并非对皇家不敬,只是依律而行。” 少女语声朗朗,既不卑躬,也不媚上,只是在陈诉事实。 城阳柳眉一拧,斜眼瞧去,玉嬷嬷立刻附耳道:“公主,是有这个规定……” 城阳脸色更差了,哼哼两声道:“原来是这样,不过你以为本公主不知道吗?本公主知道,只是考考你罢了!” 如此牵强之词在场也没几个会信,只是也没谁会去戳穿罢了。 魏青棠垂目道:“公主自然知道,是吟越班门弄斧了。” 她都这么说了,即便城阳想发难也无法再用这个借口,公主挥挥手:“行了,你退下吧。”接着扭头,冲奏乐班道,“停下来干嘛,继续弹啊!”乐师立刻拉弹起来。 曲调欢快,人语渐起,女眷席中又恢复了祥和气氛。 杨清玉拉着魏青棠走到一边:“待会儿我们就在这儿呆着吧,别再碍了公主眼。”她淡淡说着,眼里有两分厌嫌。 ——谁都看得出来,公主分明是故意为难她! 魏青棠笑笑:“清玉姐,好意心领了,不过该来的始终要来,躲是躲不掉的。” 杨清玉迟疑道:“那你……” “放心吧,有我义父在,她不敢怎么样。”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至少明面上不敢怎么样。” 杨清玉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你也是运气不好……”否则怎么会被废太子盯上,又怎么会得罪皇后娘娘,还被这城阳公主刁难。 魏青棠也很无奈,人不去惹事,事却来找人,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过了一会儿,有十几个舞女步入席间,身姿婀娜,翩翩起舞,看得众女拍手称赞。 魏青棠低头饮着果浆,时不时和杨清玉她们说上两句,又过了一炷香,两名侍者搬上一个圆木桶,木桶顶部密封,只留下一个只容一人手臂伸入的圆孔。 城阳道:“父皇的大宴还未开始,城阳怕诸位无聊,所以弄了些小游戏,玉嬷嬷,你和大家说一下规则。” “是,郡主。”她身边老奴走上前,大声道,“此游戏叫‘听天由命’,意思是将两块分别写有‘生’和‘死’的木牌放进桶中,两个人分别抽取,抽到‘生’牌者胜,‘死’牌者败,胜者可以指挥败者做一件事,败者不得推辞,就是如此。” 席中寂寂。 众女听着她一口一个“生”和“死”,均在心里摇头。今天皇上大宴,本是极喜庆的事,却被这位城阳公主的生死搅得气氛全无,若非她身份高贵,在场的又都是有涵养之人,只怕现在就有人拂袖离去了。 城阳见没有人说话,昂首道:“既然大家没有异议,玉嬷嬷,那就开始吧——”她语声稍停,道,“魏青棠,第一场就由你和本公主来吧!” 魏青棠闭上眼。 她就知道,这位城阳公主是专程找她麻烦来了。 “魏姐姐……”孟瑶再后知后觉也发现不对劲了,担心地唤道。 魏青棠睁眼,冲她递了个安抚的笑,而后走到席前。 “公主,不知公主想怎么比。” 城阳见她上钩,眼里闪过一抹得意,她趾高气昂道:“喏,简单,你去随便挑一块,要是挑到生就你赢,要是死……就是本公主赢!”说完又道,“为了公平起见,本公主特地让你先挑!” 魏青棠转头望去,一名侍女已将两块木牌放进去。 奇怪的是,那两块木牌皆是扣着的,根本没人看清上面的字…… 她再回头望望,城阳公主抬着下巴,信心十足,似乎笃定她会输…… “不知公主胜了,想要吟越做什么事。” 城阳公主眸子里划过两分阴毒,她托腮,玉手懒洋洋一指:“简单,你就在这儿给大家跳一支舞,听说教坊新编了一曲《霓裳舞》,郡主应该会吧,哈哈哈哈~” 此言一落,席间众人变色。 孟瑶几乎按捺不住地起身:“她怎么——” 杨清玉及时拉住她,脸色也沉下来:“这城阳公主也太过分了!” 让她大庭广众之下跳舞,分明就是把她当舞姬羞辱,这样的条件,实在是太阴损了! “好。” 出乎意料的是,魏青棠还答应了! “魏姐姐!” “郡主!” 孟、杨二人同时出声,魏青棠向她们摇摇头,而后转身,望着城阳道:“若是吟越侥幸胜出,不知——” 城阳公主不耐道:“若是你赢了,让本公主做什么都行!” “那倒不必,若是吟越侥幸赢了,斗胆请公主赐下您头上的发簪。” 城阳满口答应:“可以。”反正她是不可能赢的,因为那两块木牌,都被她做了手脚! 魏青棠见她信心满满,转身时,微微勾起了嘴角。 果然和她猜的一样,这个城阳公主在木牌上做了手脚,她没猜错的话,那两块木牌上必然都写着“死”字,无论她取哪一块,都会输。 魏青棠未动,城阳在后面催促:“快选啊!你不会是怯场了吧?” 她静静垂目片刻,忽地抬头:“这位侍女妹妹,请你帮我选一块吧。” “啊?我?”放木牌的侍女指着自己鼻尖,有些惊慌失措。 魏青棠道:“对,就是你。” 侍女立刻紧张地去看城阳公主。 城阳公主皱皱眉头,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让你选你就选,魏青棠,先说清楚,选了不能反悔!” 魏青棠道:“当然。” 这一场赌,无意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看着那侍女的手伸入木桶中,皆有些期待。 侍女咬着唇,从中拿出一块—— “等一下!” 魏青棠喝断。 侍女僵硬地站在那儿,城阳瞪她:“你又想怎么样?” 她微笑着走到侍女身边,道:“回公主,吟越方才的话没说清楚,这位侍女妹妹选得这块木牌,是吟越不要得那块。”然后,趁着城阳还没反应过来,她迅速举起侍女的手,大声道,“看来吟越运气不错,不要的那块……正好是死牌。” 第237章 做梦 无数双眼睛齐齐望去,果然,那木牌上写着的是一个“死”字。 城阳大怒:“不行,这……” 魏青棠截断她:“公主,方才所有人都看见了,这木桶中只放了两块木牌,一块生牌,一块死牌,如今死牌在这位侍女手上,剩下那块必然是生牌。怎么,公主难道是想说剩下那块,不是生牌吗?” 城阳呆呆说不出话。 是啊,难道要她说出两块木牌都是死牌吗,那岂不是在告诉所有人,她堂堂公主阴谋作假,那她的脸还往哪儿搁? 城阳脸色阵青阵白,到最后才咬牙低声道:“好、好……算你赢了。” 杨清玉和孟瑶同时舒出口气,魏青棠扬声道:“多谢公主赐簪。” 城阳怨毒的目光狠狠盯着她,慢慢把头上那支金镶玉簪子取下来,丢给玉嬷嬷,玉嬷嬷面露忧色,知道自家主子这个亏吃大了,恐怕要出事……她下去将簪子送到魏青棠手上时,低声道:“郡主,这支簪子是公主心爱之物,不若就这么算了吧?” 魏青棠接过簪子,低声回了句:“愿赌服输。” 玉嬷嬷神色一变:“你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魏青棠默不作声,拿了簪子离开。 凭什么要她知好歹? 城阳仗着公主身份再三刁蛮她的时候怎么不知知好歹,设下陷阱想让她当众出丑、羞辱她的时候怎么不知知好歹,到如今输了,颜面扫地了才来让她知好歹? 做梦! 她走到一个舞姬身边,直接将那簪子丢给她:“赏你的。” 那舞姬受宠若惊,忙不迭俯首谢恩。 城阳公主目眦欲裂,那发红的眼睛,仿佛恨不得扑上去把她撕成碎片! 她居然敢把自己的簪子赐给一个舞姬,她是在报复她、报复她刚才提出的霓裳舞,她居然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她! 魏青棠感受着那道如芒在背的目光,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回到席间坐下。 孟瑶拉着她兴高采烈地说着,杨清玉也含笑应合,魏青棠端起果浆浅饮了口,对上城阳几欲噬人的目光,淡然自若。 重活一世,有些人要忍,有些人不必。 魏九势力强大,她对付不了,要忍;宸王大名在外,她招惹不起,要躲。 可她城阳公主算什么,一再欺负到她头上,凭什么要她忍? 好不容易再世为人,若要小心翼翼谨慎万分地活着,那有什么意思。 魏青棠端起酒杯,冲着城阳公主遥遥举起。 城阳气得呕血。 “公主、公主!”玉嬷嬷赶紧为她抚背顺气,城阳咬着牙,忽然问,“那个女人呢,来了没有?” 玉嬷嬷一愣。 城阳猛地推开她,玉嬷嬷没站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只听她厉声道:“去,把那个姓白的给我找来!” 接下来的一阵子,难得太平。 城阳阴着张脸不知在上面想什么,下方众女便装作看不见她,闲谈耳语,颇为热闹。 忽然,魏青棠席前多出一片阴影,抬头望去,居然是白绣宁! 自从嫁给了顾文武,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如今一见,体态丰腴,腰腹处高高隆起,竟是怀了身孕? 呃,她没记错的话,顾文武好像被魏九阉了…… 那白绣宁是怎么有的身子? 总不会是明月宴那一次,就让她有了吧? 魏青棠在这儿胡思乱想,白绣宁已柔柔开口:“棠儿,许久不见,你还好吗?”她语声温柔,眉目清秀,还带着未出阁时的动人气质,只是眉眼间多了一分少妇风韵,衬得整个人别有风情。 魏青棠还未出声,旁边孟瑶瞧见她,冷冷道:“顾夫人,你来这儿做什么。” 在孟瑶心里,这白绣宁属实不要脸,明知道她魏姐姐心仪顾文武,居然还在宫里给他下药,两人有了苟且!当时闹得人尽皆知,想不到她如今还有脸出现在魏姐姐面前! 白绣宁抿抿嘴唇,忧伤地垂下眼:“瑶光县君,绣宁自知对不起棠儿,你怪绣宁也是应该的,只是……”她抚着肚子,哀哀叹了口气,“如今过了这么久,绣宁也吃尽了苦头……绣宁不敢奢求你们原谅我,只是希望能给我一个机会,让绣宁弥补过去犯下的错……” 她这么说,孟瑶反倒不好继续苛责。 魏青棠瞧得有趣,在她看来白绣宁可不是会迷途知返的人,只是她都这么说了,魏青棠便顺着问道:“那你想要什么机会?” 白绣宁立刻抬眸:“棠儿,你能跟绣宁出去一下吗?我有一番话,要私下同你说。” 魏青棠摊手道:“私下就不必了,有什么话你就在这儿说吧。” 白绣宁目光微变,朝主位上望了眼,才道:“棠儿,是关于城阳公主,在这儿不方便说,你和我出去一下吧。” 魏青棠如何看不见她们之间的小动作,眉梢扬了扬:“好吧。” 她和白绣宁走出女眷席,来到一处庭院,魏青棠道:“你可以说了。” 白绣宁站在她身后,忽然道:“是你对不对?” 魏青棠回头,挑挑眉。 白绣宁道:“当初在碧荷塘,是你把我和顾文武放在一处,也是你让我服了药,才和他有了首尾,是不是?” 魏青棠不语,白绣宁蓦地尖声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做?你知不知道我嫁给他之后,守了多久的空房!你知不知道他是个不能人道的废物,脾气却大得离谱,稍有不如意就对我又打又骂,你看看、看看——”她捋起袖子,手臂上道道红痕,青紫交错,颇为可怖。 白绣宁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具仿佛被撕开了,露出狰狞的嘴脸:“是你、都是因为你,你毁了我的一生!魏青棠,你凭什么,就凭你命好,被督公爷收留,就活该压我一头吗?我明明和崔大哥两情相悦,就因为你,我们被活活拆开!你还要下药、让我嫁给一个太监,你这个贱人,活该被千人骑万人踏的贱人,我要你不得好死!!” 任她污言秽语地咒骂着,魏青棠神情不变。 白绣宁和她猜的一样,根本没有悔过的心思,她只会把自己的苦难不停放大,再怪罪到别人身上,却完全忘记造成这一切的是她自己。如果她没有带迷药入宫,事情不会发展成这样,如果她没有给她下药,最后也不会自食其果。 对于这种只会怨天尤人却不知反省的人,魏青棠多说一个字的欲望也没有。 等她骂得气喘吁吁,扶着腰不停喘息时,她才问了句。 “你主子呢?” 第238章 恩将仇报 白绣宁面色大变。 “什……什么主子?” 魏青棠抬眉:“城阳公主啊,不是她让你把我叫出来的吗?” 白绣宁脸色更差,看怪物一样望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魏青棠环着手臂,淡淡道:“你在席上就一直看她,费尽心思地把我骗出来,不就是她的命令吗?”语毕,又勾勾唇,“以及,顾夫人,凭你锦衣卫同知夫人的身份,还进不了毓秀宫大门。”如果不是城阳公主安排,宫里侍卫又怎么会放她进来。 白绣宁的脸顷刻扭曲了,她死死盯着她,沙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哈,魏青棠,你还是和你以前一样,高高在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是,我就是个锦衣卫同知夫人,还是个太监的女人,但那又怎么样,只要我为城阳公主办事,那我就是城阳公主的人!你区区一个郡主,又怎么能和公主相比,你实在太愚蠢了!” “愚蠢的是你。”魏青棠道,“你以为城阳公主会把你当自己人吗?你不过是她利用的一颗棋子。”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痛脚,可白绣宁不愿相信地暴喝:“你胡说、你胡说!” 就在这时,一道骄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绣宁,你还在等什么,快,把她给本公主抓起来!” 白绣宁回头,犹豫道:“公主,臣妇已有身孕……” 城阳厉喝:“那跟本公主有什么关系,快,把她抓起来!” 白绣宁呆住了。 她在那儿站了好半响,才呆愣愣抬起头,看向魏青棠的目光空洞迟滞,似乎这才明白过来她的那句话一点不错。 魏青棠面色淡淡,眸子里闪过一丝叹息。 可怜人必有可恨处,换过来说也是一样。 不过她也不会怜悯她,说到底,这一切是她咎由自取。 城阳见她迟迟不动,怒道:“真是个没用的东西!来啊,把她拿下!”手一挥,公主府的侍卫瞬间涌上。 魏青棠足尖一动,穿花蝴蝶似的在侍卫中间游走。 这些人的功夫她还不放在眼里。 城阳气急败坏地喊:“你们这些饭桶、废物,抓个女人都抓不到吗?”侍卫们急出一头汗,偏偏她身法灵活,连片衣角也摸不到。 过了一会儿,魏青棠也失去和他们纠缠的兴致,足尖在一个侍卫肩上一踩,飘然出院。 “你们慢慢玩儿吧,告辞。” 她正要离去,城阳公主凶光一闪,忽然走到白绣宁身边:“站住!” 魏青棠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城阳抓着白绣宁到池塘边:“你若敢走,我这就把她推下池塘!!” 余光瞥去,怀了几个月身子的孕妇已在塘边,拉着城阳的手苦苦哀求。 然而城阳丝毫不理她,往前一推,那白绣宁半边身子离开岸边—— “哼,反正所有人都看见是你和她出来的,你们之间的恩怨大家都清楚,她死了,第一个怀疑地就是你!” 魏青棠睁大眼睛,没料到人歹毒起来能到这个地步! 那白绣宁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她腹中胎儿无辜,城阳居然想杀了她们来诬陷她,真是——其心可诛! “啊!!救我!!” 白绣宁凄厉大叫,眼看要掉进水里…… 魏青棠抿唇,猛地折回来救人。 就在把她拉上岸的一霎,白绣宁突然使力,狠狠将她推进水里。 咚得一声,水面绽开巨大水花。 白绣宁维持着推人的动作,脸上还有些惊魂未定,城阳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白绣宁会恩将仇报。只见这个已经几月身孕的少妇吃力跪下来,咬牙道:“公主,您要抓她,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城阳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轻咳两声:“嗯,做得好,本公主不会忘了你的功劳。”说完大声道,“快,把她抓起来!” 魏青棠落水的那一刻肠子都悔青了。 她和白绣宁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有二十年,居然连她的为人都忘了! 这就是一条毒蛇,哪怕你救她再多次,她也会毫不顾忌地反咬你一口。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池水冰寒入骨,她的意识慢慢在模糊…… 隐约间,她听到城阳在说:“……拖下去……待会儿……好戏……” 然后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 半个时辰后,城阳公主和白绣宁先后回到女眷席。 孟瑶跑到白绣宁身边:“魏姐姐呢?她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吗?” 白绣宁目中闪过一丝慌乱,假意道:“郡主没回来吗?刚才我们出去后,说了会儿话就分开了,我不知道她的下落。” “是吗?”孟瑶狐疑地盯着她,似乎在怀疑她的可信度。 白绣宁匆匆离开,杨清玉走过来问:“怎么了?” 孟瑶道:“刚才魏姐姐跟她出去,然后就不见了,我问她,她说不知道。清玉姐,魏姐姐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杨清玉思忖片刻,摇摇头:“应该不会,以郡主的身手,等闲人伤不了她,也许是有别的什么事吧。庆功宴要开始了,我们先过去,在那边等她。” 孟瑶“哦”了声,连忙跟她过去。 与此同时,宸王府。 一名暗卫跪地向秦恒禀明什么。 秦恒原是躺在摇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听到一个名字,猛地跳起来:“你说谁?谁出事了?” 那暗卫嗫嚅道:“吟、吟越郡主……” 秦恒瞪大眼睛,一巴掌拍他头上:“你们是笨蛋吗?怎么不先救人啊?”说完一阵风似的冲出去,留下那暗卫委屈道,“您也没让我们动手啊!” …… 黑,很黑。 魏青棠醒过来的时候,眼睛被人蒙住,嘴里也塞了布条。 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捆得结实,无法挣脱。 周围很嘈杂,到处都是脚步声、人语声。 有人问:“这就是今天的驯兽师吗?” 另一人答:“正是,这是咱们公主花重金请来的,本领高强,不凭手脚也能驯服,您就放心吧!” 先前那人嘀咕:“能行吗?‘赤羽’可是西疆那边过来的,号称万兽之王!可别待会儿弄巧成拙,让赤羽把她吃了,那就完了。” 另一人道:“你怕什么,万事有公主担着,待会儿你就按照我说得做……” 魏青棠听得满是茫然。 赤羽是什么,驯兽师又是什么,城阳把她弄到什么地方来了? 第239章 大宴 就在这时,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歌舞已毕,下一台就是驯兽戏了,你们几个,快,把需要的东西抬到大殿上去!咱家再给你们一遍忠告,今儿晚上是大喜之筵,万万见不得血,要是出了差错,小心你们的脑袋!” “是、是。”那两人唯唯诺诺,接着便又一阵搬动东西的声音。 魏青棠感觉自己被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在什么路上…… 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听那太监的话,这分明还是在皇宫里,城阳公主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 而此时,毓秀宫大殿上,十几名窈窕少女翩翩起舞,她们手持团花菱扇,额描红色梅花,腰似水蛇,肤如凝脂,合着乐师们的拍子轻移舞步,优美多姿,赏心悦目。席间宾客们交头接耳,指点品评,时不时点头称赞,当真一片升平景象。 一曲舞毕,大殿正上方传出一个“好”字。 席间众人纷纷抬头,但见明武帝开怀大笑,拊掌赞道:“爱妃,你这歌舞编得妙啊!朕已经好久没看过这么美的舞蹈了!” 坐在他身边的便是这次庆功宴的操办者,叶贵妃。 她面带笑意,浅浅垂目:“臣妾不敢当,这都是华月仙子和六音坊舞姬们的功劳,臣妾不敢居功。” “诶~”明武帝摆摆手,“爱妃不必自谦,下面人有下面人的功劳,但朕看,还是贵妃你安排得好!” 明武帝都这般说了,下方大臣们自也明白皇上心意。 魏九出声道:“皇上说得是,贵妃娘娘费心操持,才能让臣们见到这样精美的舞姿,咱家以为,娘娘当居首功!”他话一落,明武帝哈哈大笑,“还是魏卿家知道朕的心意,贵妃,你就不必推辞了!” 叶贵妃抿唇一笑:“既然如此,那臣妾就谢过皇上、还有魏督公了?” 魏九略略低头,以示谦敬。 坐在他对面的谢阁老和崔相国等人,无不摇头。 这魏阉狗历来会讨皇上欢心,否则也不会爬得这么快,今天是庆功宴,他们也不会自找没趣,因此各在心里骂两声,又继续攀谈饮酒。 席位间,孟瑶频频往殿外张望,忍不住问:“魏姐姐呢,怎么还没回来,难道真的走了?” 杨清玉也觉奇怪,魏青棠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她如果要走,即便有急事也会遣太监知会她们一声。 可惜如今已然入席,也不可能出去寻她…… 只有暗暗期盼她没出什么事。 这时只见宫人们抬上一件蒙着黑布的东西,那东西很大,有一人高,呈四方形,至少要几人合抱才能围拢。 因为这物体积庞大,所以甫一入殿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明武帝饶有兴致地问:“爱妃,你这是弄得什么惊喜要给朕啊,还用黑布遮着?” 叶贵妃掩嘴轻笑:“皇上莫急,待会儿您就知道了~”她扬声唤道,“请西疆的毕乌大师入殿。” 她一说完,立刻有奴才出去传唤。 明武帝笑着问:“哦?西疆?” 叶贵妃点头:“这位毕乌大师是西疆出了名的高人,他靠一只横笛便能驯化万兽,臣妾也是花了一番功夫才寻到他,想请他为皇上……”语声戛然而止。 大殿门前,一个娇小瘦弱的人影出现在那儿。 那人头上罩着黑布,双手被反绑身后,此刻由两个宫婢搀着,慢吞吞走在红毯上。 叶贵妃蹙了下眉:“奇怪,他不是……”话没说完,却被左手边的城阳笑嘻嘻打断,“父皇,这可是叶妃母给您准备的惊喜呢!您可要好好看一看!” 明武帝宠溺地抚抚她的发顶:“好、好,朕一定好好看看。” 只见那人被带到殿中央,停了下来。 一个奴才走到那东西前,利落扯下黑布—— “啊!” “什么?” “这……” 惊呼声此起彼伏,众人的目光都被那东西彻底吸引了。那是一个铁笼,一人之高,四面皆以精铁铸造。笼子里关着一只吊睛白额虎,爪牙锋利,目泛红光,它盘踞于铁笼一角,尖利的爪子搭在下巴上,感觉到周遭有目光投来,猛地立起,低吼一声。 “吼~!” 众人无不变色,女眷席上一些胆小的纷纷捂住眼睛。 明武帝脸色微妙变了下,看了眼叶贵妃,叶贵妃知道他有些不悦了,连忙解释:“皇上,此乃赤羽,是西疆百兽之王,那索族世代供奉的瑞兽。据传只要有它出现的地方,便能风调雨顺,国祚绵延,所以臣妾斗胆,将它带上殿来。” “瑞兽?”明武帝愣了一下,再看那赤羽,虎虎生威,确实气度不凡。 他脸上慢慢展露出笑意:“原来如此,爱妃,是朕误会你了。” 叶贵妃这才松了口气。 明武帝道:“不知这瑞兽和爱妃先前说得毕乌大师是?” 叶贵妃还未出声,旁边城阳插嘴道:“父皇,这个女儿知道,毕乌大师是驯兽之王,叶妃母肯定是想让他驯化瑞兽,对吗?” 叶贵妃迟疑片刻:“是,不过这人不是……” 城阳再次打断:“那就是了,来啊,请‘毕乌’大师入笼!” 话音刚落,铁笼南面开启一扇小门,魏青棠只觉后背一重,便被什么人推得一个踉跄,栽进笼里。 方才明武帝和叶贵妃的对话她全听见了,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赤羽”、“瑞兽”这些字入耳,便知笼子里关得是极危险的东西! 可恨那城阳绑了她的双手,连嘴也捂住,她发不出声,只能紧紧贴在铁笼上,避免上前。 对面的赤羽感觉到生人入侵,周围的气势一瞬间凌厉百倍。 它鼻中喷出嗤嗤的声响,目露凶光,危险地眯起眼睛盯着她…… 笼子外面,众人无不替她捏了把冷汗。 明武帝笑着问道:“这毕乌大师为何蒙着头罩,还将手也绑起来,他拿什么驯——”语句未吐,陡见赤羽“吼”得一声,猛朝“毕乌”扑去。 哐啷!! 众人瞪大眼睛。 但见千钧一发之际,那“毕乌”蓦地往旁一滚,堪堪避开了赤羽的扑杀。凶恶老虎撞上铁笼,精铁铸造的笼身也被撞得摇晃了一下,席间有人发出惊呼,亦有人松口气,笑道真是惊险。 城阳握紧粉拳,恨恨盯着逃开这一劫的魏青棠。 她倏然起身,大声道:“毕乌你等什么,快,上前驯化它!” 她的话刺激了赤羽,那吊睛白额虎嘶吼一声,又朝魏青棠扑去。 第240章 噬人 少女听音辨位勉强避开,可右肩上,被锋利的爪刃抓出条血痕! “天啊……” “是血!” “不会驯化失败了吧?” 低低的议论伴着惊讶,席位间,已经有人发现不对。 然而城阳倾身越过玉案,大声道:“对、对!吃了她,吃了她!”她尖声大叫,眼睛里散发出比野兽还要疯狂的光芒。 众人目不转睛地瞧着,只见铁笼中,受了血腥味刺激的赤羽凶光大作,咆哮着前爪再度扑去! 明武帝拍案而起:“拦下它!!” 他也看出来了,这根本不是什么驯兽,分明就是野兽噬人! 可惜说晚了,也没有奴才敢在这时招惹发了狂的野兽。 吊睛白额虎猛地扑去,锋利牙齿在灯火下泛着森森寒光…… “啊!”席位上,不少女眷捂住眼睛,就连男子也忍不住别过头…… 谁都看出来了,这一次那“毕乌”根本躲不过,赤羽这一咬,必然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魏青棠咬紧牙关,全身发着颤,她能感觉到,那个赤羽的动作一次比一次快,右肩上赤辣辣的疼痛仿佛火烧一般,她拼尽全力想逃,可根本快不过那头怪物。 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颈间感觉到一抹凉意,那一瞬间,绝望排山倒海淹没了她。 还是不行了吗? 她终究还是躲不过了吗? 就算死,她竟也在这铁笼子里,作为权贵们的玩物死去…… 屈辱和不甘涌上来,又化作更深的悲切和无奈。 她的脑海里又浮起那个雨夜,得知一切真相时的绝望无助……到头来,她竟什么也改变不了! 眼泪无声地落下来,起先还挣扎的她忽然变得安静。 魏青棠不再挣扎,也不再反抗,任那野兽撕咬向她的颈间—— 忽然间,所有人瞪大眼睛。 只见铁笼中,那只凶悍无比的吊睛白额虎倏然停下。 它那尖利的牙齿抵在对方颈间,却迟迟没有咬下去,然后瑞兽打了个喷嚏,细细嗅了一下,又退开两步。 在无数瞠目结舌的表情中,赤羽两只前腿曲折,跪了下来。 静。 震惊不解,困惑迷茫,就连魏九那双细目也掠过一丝惊讶。 吊睛白额虎跪在她面前,不安地打着响鼻,它迟迟没等回应,便又磨蹭着往前挪了挪,用自己脑袋去蹭对方的小脚,好似在……讨饶? 众人傻眼。 席间一个见机得快的忙道:“高啊!毕乌大师驯兽果然厉害!” 随着他的话声打破沉寂,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最后竟能化险为夷,被吓了一跳的众人只觉心脏怦跳,有一种新鲜的刺激感。 只有城阳,目光阴冷,怨毒无比地盯着那铁笼中。 “不可能……不可能!!”她尖声叫着,眼里带着摧毁一切的疯狂。 明武帝也松了口气,坐回龙椅上,他身旁叶贵妃赶忙起身:“快,把人带出来,找太医!”她知道那不是毕乌大师,但如今情形,只能将错就错了。余光诧异地瞥了眼城阳,这位公主,从方才起就不太对劲…… 一名奴才赶忙打开铁笼,正要把人扶出来,忽然后颈一痛,被人老鹰捉小鸡似的揪到一边。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冷面侍卫抱剑而立,躬身向着大殿门口方向。 循着视线看去,宫灯高悬的大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一抹人影。 白衣雪氅,簇拥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颊,广袖领口,修剪着他骨节分明的指尖。他就那么静静地独站在大殿中央,如同嵌在水墨画里的谪仙,身后一天月色、漫天星光,在他面前也失了颜色。青年抬起左手,搁于唇边低咳了一声,他缓缓迈步,向着铁笼风向而去,行云流水,风骨高绝,殿中的喧哗丝毫阻不了他的脚步,然而奇怪的是举凡他经过的地方,殿两侧的席宴便渐渐安静下来,到最后,他来到铁笼前,整个大殿已鸦雀无声。 上首处,明武帝皱了下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 叶贵妃也有些愣,依稀记得这个人在什么地方见过。 城阳则耗子见了猫一般,脸上血色尽退。 宴席间,瞠目者有之、好奇者有之、打听者有之、畏惧者亦有之,只有极少数人警惕地眯起眼,暗道这位殿下已经五年未出现过了,为何今天…… “宸王!是宸王殿下!” 第241章 别怕 这一声,是一个年届五旬的老臣喊出来的。 五年前他时任城防营主簿,曾有幸在城墙上见过一面,当时的少年眉眼虽稚,却已有千军万马莫能匹的气势,他就那般静静坐在马背上,手掌挥下,将士们不要命地往前冲,漫天箭雨近不了他的身,给这位老臣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没有想到,时隔五年,还能在大殿上见到他……老臣不知不觉热泪盈眶,却不知那一句话,更在众人心中掀起滔天骇浪。 原本无声的大殿骤然多出许多束目光交汇,或震惊或错愕的眼神飞快在人群间传递,有人求证,有人印证,却都诡异般地保持着安静,生怕惊扰了什么。 等那白衣人影行至笼前,席上众人已不约而同地低下头,谦恭、敬畏,哪怕满心疑窦如魏九,亦不得不在这位面前保持恭敬。 云殊无视了所有人。 他停驻在铁笼前,淡静如水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魏青棠蜷缩在角落里,娇小的身子不停地发着颤,她手腕上勒出了红痕,右肩头多了道血痕,此刻就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凄苦呜咽着,却又倔强地不肯低头。 幽深的墨瞳登时闪过两点寒光,云殊弯身走进去—— “吼~!!” 那只吊睛白额虎猛啸一声,前爪伏地,呈攻击状。 “主子!”秦恒在笼外低吼。 这驯兽师毕乌是假,但吊睛白额虎是真,它是西疆的百兽之王,那索族世代供奉的瑞兽,其凶戾不亚于群狮。 然而,云殊半分不在意,仅用眼梢淡淡扫了眼。 “吼……” 赤羽不安地后退好几步,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它似乎嗅到了眼前这人的危险气息,兽性本能驱使它远离。 秦恒吞了口唾沫,暗道不愧是自家主子,连野兽见了都得拜服。可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云殊忽然俯身,一手自膝下穿过,一手从后背环过,就这般……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来! “天——” 外面有人没忍住叫出来,旁边的人立马捂住他的嘴。 更加震惊的眼神在人群间交替着,这下所有人,包括上面的明武帝都愣了。 宸王这是闹哪出? 他不是天生洁癖,最厌恶与人接触吗? 只有秦恒面无表情,心里无力哀嚎着……主子您看看地方啊!这是皇宫、是大殿,皇上贵妃还有大臣们和家眷都在,您这、这可怎么收场! 奈何云殊根本感觉不到他的怨念,将人抱起后,转身出笼。 赤羽在他身后“呜呜”吼叫着,想冲上去,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主人被他抱走……吊睛白额虎呜咽一声,舔了舔爪子。 云殊将她抱出来,弯身,把人放下。 他看着少女还在发抖的身躯,微启薄唇:“别怕。”下一刻宽厚的大掌覆上发顶,轻轻抚了抚。 黑暗中,惶惑不安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魏青棠没有再发抖了,鼻尖有熟悉的气息涌进来,清冷的、淡寒的、却又带着抚平人心的力量。而后手上力道一松,脑袋上的头罩也被人取下来,因为哭过,略显干涉的眼睛猛地钻进光线,疼得她轻嘶了一声,忙又闭上眼。 可是,就在黑头罩除落刹那,沉寂的大殿骤然爆出嗡嗡声。 “是她?!” “魏姐姐!” “吟越郡主?” “这怎么可能!” “……” 魏九细目圆瞪,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毕乌”变成吟越。而孟瑶杨清玉二女,更是直接从席上站起来。 明武帝先是一怔,而后怒斥:“这是怎么回事?!” 他语声未落,旁边的叶贵妃忙不迭起身,噗通跪下来。 “臣妾有罪,皇上息怒……” 接着,毓秀宫的奴才们纷纷跪下。 “皇上息怒……” 席宴中的大臣们还没反应过来,明武帝呆滞地看着叶贵妃,这个他最宠爱的女人,痛心疾首:“爱妃,你糊涂啊!怎么能把魏卿家的义女和野兽关在一起,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叶贵妃也是有苦说不出。 她明明请的是毕乌大师,为何突然变成了吟越郡主?这一点她自己都糊涂着…… 辩解的话还没出口,突然,一个淡冷的声音打断道。 “不是她。” 叶贵妃一愣,下意识向声源处看去。 云殊负手立在魏青棠身边,有意无意的,似乎将那一排排耀眼宫灯挡住了。他微抬眼皮,幽如深潭的眸子瞬间锁在城阳身上。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让城阳顷刻软了身子。 她噗通一声瘫倒在地上,俏脸血色褪尽,哆嗦着道:“二……二皇兄……” 云殊没有应声,就这么瞧着她。 城阳心头一寒,闭着眼睛哭喊:“是她、是她先欺负我的!” 这话一出来,众皆明了。 明武帝瞪大眼睛,顿了片刻,豁然张手掴下。 “你胡闹!!” 城阳被打得身子一歪,伏倒在案上,她哭哭啼啼地叫起来:“呜呜……父皇,您也欺负我、您也欺负我!” 明武帝脸色铁青,往日里一见她落泪就心疼不已的皇帝,此刻却没半分心软。他满是震惊地回想着方才,若是那赤羽咬下去,若是那魏青棠就死在大殿上……所有人都知道魏九就这么一个义女,千依百顺,放在心尖上,若是就这么死在他面前,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明武帝越想越是后怕,声色俱厉:“哭什么,还嫌你闯的祸不够大吗?” 城阳被吓得一停,哀哀唤道:“父皇……” 明武帝揉揉额角,只觉头疼得很,这次城阳太过头了,还是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让他如何保她!余光瞥见叶贵妃还跪着,忙转身扶她:“爱妃快起来,地上凉,别着寒了。” 叶贵妃顺从起身,目光越过皇帝看着城阳,亦惊怒不已。 这个城阳公主,简直太不像话了,险些酿成大祸不说,还牵连到她头上……想到之前她频频打断自己的话,再想到这事若是没有宸王揭穿,最后背黑锅的铁定是自己! 叶贵妃咬咬牙,也不做声了。 她不开口,这大殿中便无人能劝皇帝。 而没有台阶可下的明武帝,即使有心保她,也无计可施。 明武帝沉默片刻:“来啊,把城阳公主带下去,关在宗人府,圈禁三月!” “父皇——”城阳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明武帝转身,挥挥手。 两人宫奴立刻上前拉人。 城阳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却威严的声音猛地响起:“谁敢动哀家的宝贝孙女!” 第242章 替她出气 众人齐刷刷扭过头。 大殿门口,一个雍容威仪的老妇站在那里,右手搭在一个嬷嬷手上,左手握着一串南海檀木佛珠,她面容苍老,目光锐利,此刻直直望着明武帝,这个大盛的君王亦不禁面色一变:“母后?” 他和叶贵妃一起站起来。 席宴下方,除云殊外,众人起身跪拜。 “参见太后,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城阳得遇救星般,连滚带爬扑过去:“皇祖母!皇祖母救我!” 太后连忙走上前接住她。 她看着这个哭得跟个泪人儿般的丫头,心疼得不了,亲自拿了绢帕给她擦拭:“别哭了、别哭了啊,有皇祖母在,没人能欺负你。” 明武帝无奈之际,又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么多位公主里面,母后最宠爱的就是城阳,如今她老人家一来,城阳应该不用受罚了…… 果然,太后冷冷道:“皇儿,城阳犯了什么错,居然要被到关宗人府去,你给哀家好好解释一下!” 明武帝连忙道:“回母后,城阳是一时胡闹,伤了魏卿家的女儿……” “魏卿家,哪个魏卿家?”太后故意装作不认识魏九。 魏九眸子一眯,上前行礼:“奴才魏九,参见太后。” 太后居高临下扫他眼:“你还认得哀家,真是难得啊……哀家还以为你当了督公,已经忘了哀家这个主子呢!” 老太监忙道:“奴才不敢。” 这件事几乎朝中上下都清楚,魏九在得势前,曾是太后宫里的一个小太监,那时太后也还不是太后,是皇妃,她一手提拔魏九,让他辅佐自己的儿子,终登大宝。因而这些年,魏九对太后一直很恭敬,甚至在她面前也一直自称“奴才”,只是自从太后去灵源寺修行,才没了来往。 太后听到这话,愠怒才消了些,她摆摆道:“罢了,小九子,哀家也只是一时气话,你莫往心里去。” 魏九恭声道:“魏九不敢。” 太后轻哼了声,这才趾高气昂地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到魏青棠身上。 她抬着下巴,高傲道:“你既是小九子的女儿,也就是哀家宫里的奴才。哀家的宝贝孙女要打要罚,那也是主子打罚奴才,天经地义。皇儿,你说是不是?” 明武帝额头冒出冷汗。 魏九早已不是当年的小九子,母后如何能这样说?可是转念想想,要护城阳,必然得有个服众的理由,既然母后能给出来,他又何妨应下,左右不过是委屈委屈魏家那孩子罢了…… 沉吟片刻已有决断,明武帝颔首:“母后说得是。” 魏青棠讽刺地勾起嘴角,却连苦笑的力气都没了。 她如何看不出来,上面的几位正在费尽心思地替城阳开脱,什么主子、奴才,每一句话,都像是抽打在她脸上。权贵权贵,有权即贵,那种与生俱来的地位,那种高高在上的俯视,真是……让她好不甘呐…… 少女垂着头,咬紧嘴唇,想把委屈和痛苦一起咽下去。 城阳却还嫌不够似的,仗着太后之势怒斥:“皇祖母说得对!本公主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谁知道你这么软弱,不过是擦破了点皮,就装出一副可怜样,你装给谁看呐!” 魏青棠握紧拳,指甲都嵌进肉里…… 忽然,一个清冷幽寒的声音钻入耳。 “玩笑?” 周围气氛瞬间变得又冷又硬,众人抬眼望去,那位没怎么开过口的宸王殿下负手静立,淡冷的脸庞浮起丝丝寒意。 大伙儿不自禁缩缩脖子,城阳躲到太后身后,嘴硬道:“就、就是玩笑……”周围顷刻间冷得要结冰般,她一哆嗦,又不由松口,“不是玩笑,是游戏,对,我只是和她做个游戏!” 太后不悦地将孙女护在身后,看着下方站着的孙儿,马上想起回京那天,大街之上他对自己说得那个“滚”字。 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张太后暗暗咬牙。 她倒要看看,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敢不敢对自己无礼! “哼,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城阳愿意与她游戏,那是看得起她,莫要不知好——” “歹”字没出口,忽然,云殊走上来。 那个未及弱冠的青年随意迈步,却似有千军万马压阵,每一声脚步,都像是踩在心口上。 张太后只觉周围空气都变得稀薄了,眼睁睁看着那个孙儿走到眼前,淡淡道:“让开。” 那一刹,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把她推后了一步。 “皇祖母!”被暴露出来的城阳失声惊唤,可不等她的靠山来救,遽尔手腕一凉,紧跟着整条手臂都麻了,她情不自禁地起身,被那位皇兄抓着,不由自主走下台阶。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 她被云殊拉到铁笼门前,身子一沉,顿时被丢进去。 哐—— 铁锁落下,城阳趴在地上抬起头,只见那头老虎泛着红光的眼睛。 “啊!!!”她吓得失声尖叫,忙不迭后退,扑到笼柱上一阵狂拍,“救命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所有人都震住了。 包括魏青棠,都忍不住揉揉眼睛。 他们看见了什么? 宸王殿下,居然直接把城阳公主丢进铁笼,和野兽关在一起!!! “你、你疯啦?”张太后惊呼,身子一软就向后倒去。 明武帝赶忙扶住她,也愤怒地瞪向云殊:“老二,还不快把你皇妹放出来!” 那只吊睛白额虎的凶悍他们可都见识过的,虽不知为何对魏青棠温顺,但之前扑人噬人,可半点没嘴软! 城阳已吓得屁滚尿流,不停地拍打铁笼,又不停地回头去望。 那头老虎似乎嗅闻到生人气息,愈发兴奋了,它摩挲着前爪,一步步朝她走来,那对虎目里的红光越闪越亮,骇得她魂飞魄散,扯着嗓子喊:“皇祖母救我!父皇救我!救命啊——” 铁笼被她拍打得哐哐作响,可饶是如此,在场之中,竟无一人敢上前相救。 明武帝大怒:“云殊!放了她!” 被唤名的某人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游戏罢了,紧张什么。” 明武帝一噎,张太后更是气吐了血。 魏青棠眨眨眼睛。 游戏是方才城阳公主找的借口,如今从云殊嘴里说出来,颇有种以牙还牙的感觉。 不过,他这是在…… 替她出气麽? 第243章 夺爵 大殿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幕,金枝玉叶的公主被关在铁笼里,仪态全无的嘶声求救着,她的皇兄就站在外面,负手冷立,淡漠的面容没有一丝动容。恰时一阵寒风吹进大殿,他身形不动巍若青山,众人记起他杀神之名的由来,经不住齐齐打了个寒颤。而那些之前为他容貌所惑的名门贵女,此刻纷纷往自家长辈身后缩去,这样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的人,谁又敢靠近分毫呢? “吼~!” 赤羽发出咆哮,城阳死死扒拉着栏杆,往日娇贵的公主此刻失仪尖叫着。 太后已经急昏过去,叶贵妃在她旁边连忙顺气。 而明武帝眼见爱女若此,再也按捺不住冲下去,尹德全急忙拦住他:“皇上!危险啊!” “滚开!”明武帝急红了眼,戈指怒斥,“救公主!快救公主啊!” 御前侍卫纷纷垂头,就连尹德全也下意识望了眼宸王。 明武帝愣住了,这一殿奴才,居然畏惧云殊至此! “二皇兄、二皇兄!”痛哭流涕的城阳终于认清形势,紧紧抓着铁栏大喊,“城阳知错、城阳知错了!求你放我出去——” 云殊淡淡望她眼:“还有呢。” “还、还有?”城阳呆住了,身后猛兽咆哮,吓得她叠声尖叫,“是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魏青棠看着眼前的一切,颇感滑稽。 片刻前她还高高在上,片刻后便歇斯底里,瞧着那歪斜的鬓发、弄乱的妆容,少女心底并无快意,只有淡淡的厌倦。 她闭上眼,等待着云殊将她放出来,哪知语声响起,却全不是那么回事—— “你既知错,便留一命,但错已铸成,小惩大诫。” 语毕转身,竟不再看她。 城阳拼命拍打铁笼,崩溃的尖叫响彻整座大殿,明武帝呆愣片刻,怒火攻心:“你干什么?那是你皇妹!!!” 云殊却只抬目,静静看他眼:“所以她还活着。” 所以她还活着? 因为是他皇妹,所以他才没一刀宰了她,是这个意思吗? 大臣们吞咽唾沫,女眷们遍体生寒,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已不单单是敬畏,还有恐惧、颤栗,仿佛面对的是什么恶魔般! 赤羽已走到城阳身前,锋利的爪牙碾上她的裙摆,少女崩溃抱头,害怕到了极点—— 忽然,一个极轻的声音自殿中响起。 “殿下……” 这一声很低、很轻,但在静若坟场的殿上,又如此清晰。 云殊只觉身后异动,回头望去,只见一只葱白细腻的小手拉着他的衣角,轻轻扯了下。 淡冷的眸子忽然浮起两分温度,他看向少女,嘴角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柔和:“怎么。” 魏青棠抿着嘴唇,犹豫再三扬起脸,冲他摇了摇头。 云殊目色微深。 她居然要救城阳? 少女感知到他身上的不悦,却固执地拉着衣角,再次摇晃。 她才不是救城阳! 城阳设计她、陷害她、差点要了她的命,她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原谅她! 可是,城阳除了是她的仇人,还是他的妹妹啊! 云殊修罗恶名早已遍传天下,要是再添上杀妹的罪名,外面人会怎么看他?为了一个城阳,不值! 她没办法开口,便只能这样执拗地望着他,片刻后,头顶上方忽地传来一声轻笑。 “你倒是心思多。”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顷刻让她松口气。 太好了,他终于明白了! 云殊抬抬手,秦恒立刻打开铁笼——此刻那头吊睛白额虎已踩上城阳裙摆,后者吓得花容失色,全身僵硬动都动不了了,这时秦恒突然出现,把它逼退,城阳呆愣愣望着,突然身子一松,裙底有什么东西渗漏出来。 “公主,得罪。”秦恒抱拳,伸手扶起她。 在靠近的刹那,冷面侍卫敏锐嗅到什么,眼底划过一丝异色。 是尿骚味……这个公主,竟被吓得尿裤子了? 他什么也没说,将她带出铁笼,城阳的宫女立马上来扶住她。经过这一番折磨,城阳哭哑了声,花容呆滞,任由宫女把她扶到一边。 殿中沉寂。 面对这出皇室闹剧,大臣们只能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明武帝脸色铁青,等确认爱女无恙,方抄起就近一只酒杯,狠狠砸过去。 啪! 白玉瓷盏摔得四分五裂,大盛的皇帝戈指怒骂:“公然抗命、手足相残!好,好啊!朕要夺了你的……”爵字尚未出口,兵部尚书即刻起身,“皇上!”别人有可能不知情,但他掌管兵部最清楚,这三军上下,由里到外,只服宸王一人!若是夺了他的爵,那日后军中必生动荡啊!他本是一片苦心,然而明武帝近几年已少理国事,之前是交由太子监国,后来废了太子又由朝中几位重臣处理,故而兵部尚书这一声劝,更像是火星掉进油锅里,炸了。 “你喊什么喊?难道你也想公然抗命、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吗?” 兵部尚书连忙跪下:“臣不敢。” “哼!”明武帝已经气昏了头,他看着云殊淡漠平静的样,就更气。无意中想起之前皇后说过的话,只知宸王不知皇上……一瞬间,凌厉寒光闪过,他盯着云殊冷声道,“朕不止要夺你的爵,朕还要圈禁你!从即刻起,你给朕滚到宗人府去,没有朕的命令,一步也不准出!” 这话一出,大殿气息冷凝到了极点。 大臣们瑟瑟发抖,又惊又怕地看向宸王…… 夺爵、圈禁,宸王殿下他怎么可能同意啊? 可再一次出乎所有人意料,云殊微微点头:“好。” 这一声好,连明武帝都愣住了。 他这个心比天高的儿子,居然什么反驳的话也没说,就答应了? 云殊语毕,低头扫了眼魏青棠,那眼神暗含安抚,似乎在告诉她不必替他担心。而后迈步径自出殿,身形修挺,风骨高绝,好似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秦恒跟在他后面,一主一仆就这般离去,给满殿众人留下一个空空的背影。 “皇上,臣妾以为……您是不是太草率了些?”叶贵妃担忧的声音从旁响起。 明武帝回过神,冷哼一声:“草率?朕就是要治治他,否则他真以为这大盛是他的天下了!” 话到这个份儿上,叶贵妃也不好再说,明武帝努力挥去心头那一分不安,拍拍手,示意重启歌舞。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伤兵冲进来,高声大喊。 “报——八百里加急!南蛮首领阿霍勒率兵三万,攻我大盛,如今连下安陆、太元、广平三座城池,直逼南阳州府!南阳守军告急,姚晃将军血泪泣上,言十日内若不援军,南阳必陷!” 轰! 平地一声雷,明武帝眼前一黑,本能叫道:“宸王、宸王呢?” 第244章 笨 南阳是大盛南面门户,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就连沉溺酒色的明武帝都知道,这地方丢不得!可惜他已经很久没有过问政事了,兵部有几员大将、什么人可以调派都不清楚,因而乍闻此事,第一个反应就是……宸王呢? 他那个战场杀神、无所不能的儿子,一定有办法! 可惜兵部尚书跪在地上,脸色灰败道:“皇上,宸王被您夺了爵,此刻关到宗人府去了。” 明武帝一呆,脸上青红交错煞是好看! 此刻大殿上噤若寒蝉,刚才那一幕他们可都看见了,皇上废得果断,宸王走得决绝,可哪儿想到一转眼出这么大事,又不得不倚重他!魏青棠垂着眸,竭力掩饰上扬的嘴角,片刻前她还心悬、不安,害怕云殊真的因为她废了爵位,可到这时,那颗心已完全放下来。 大盛看着强盛,其实早已外强中干,朝里边可用的大臣屈指可数,一个孟玉楼,一个谢胡子,可惜她父亲十年前被害,孟玉楼又在北境远水解不了近渴,放眼朝堂,唯一能领兵的只有云殊! 那么,这个爵位只怕夺不得,还得重赏了…… 抬眼瞧去,明武帝显然也想到了这层,只是他堂堂帝王,哪拉得下这个面子,恼羞成怒道:“朕就不信朝中找不出个带兵的将军!兵部尚书,你来说!” 兵部尚书木然道:“臣有罪。” 明武帝眉一挑:“谢阁老!” 谢清泉忙站出来:“皇上,臣心中一时也无人选。” 明武帝脸色更臭了,就在他发怒以前,叶贵妃适时起身道:“皇上,既然您与大臣们有要事商议,那臣妾就率众女先行退下。” 她的声音仿佛一道清泉,让明武帝的怒火稍稍一歇,他道:“爱妃辛苦了,那就有劳爱妃。” “臣妾不敢。”叶贵妃端庄福身,领着一众女眷退下殿来。 魏青棠跟在人群里,出了大殿,许多宫女太监领着各家夫人前去歇息,叶贵妃准备得很周到,这毓秀宫里设有许多茶舍净室,有精力的可前往茶舍品茗赏雪,乏了的可去净室休养生息。可左等右等,始终没人替她引路,正自莫名,忽然一个小太监走上来道:“吟越郡主,请随奴才来。” 她跟着那小太监左拐右绕,穿过一条长长的水廊,最终来到一处庭院。 “这好像不是净室也不是茶舍……”魏青棠回头去望,那小太监已不见踪影,庭院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人,白衣雪氅,眉眼淡冷,他的头顶上方是一树寒梅,冷艳的红衬着他苍白的唇,宛如画卷。 魏青棠看得愣住了。 直到那人向她走来,抬手,轻轻拂去她肩头一片雪花。 她才如梦初醒般后退两步:“殿、殿下……” 是云殊,他居然在等她! 这个念头一起,心头涌上难以言喻的滋味,她愣愣望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到最后只化作一句:“谢谢。” 云殊淡启薄唇:“谢什么。” “谢——” 是啊,谢什么呢? 一直以来,他帮了她太多次,赏诗宴救她性命,国子监为她出头,南山寺保她清白,苍雪峰护她周全,还有今晚的毓秀宫,亦是他从天而降,将她从牢笼中解救出来,更别说为了她险些杀掉城阳。这样重的恩情,岂是一个谢字能还清的? 她呆愣愣站着,面上带着几分迷茫几分困惑。 那人忽地一笑,淡薄的唇边勾起一弯弧度:“笨。” 笨? 这好像是骂人的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又没有责备的意思,与之相反,还能听出丝丝宠溺。 魏青棠觉得今晚脑子很迟钝,大概是在铁笼斗兽时耗掉了最后一点思维,她呆呆望着他,甚至在他说出这个字后下意识点了下头。 暗处,秦恒绝倒。 郡主啊,您知不知道主子在说什么,他在骂您您还点头! 然而看见她这个有些傻气的动作,云殊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他的眉眼深邃如故,却没有往日的高不可攀。 少女喃喃:“殿下,我怎么看见两个您?” 云殊为她这不着痕迹的话略一蹙眉。 下一刻,少女身子前倾,摇摇晃晃坠向他:“我好晕……” 云殊伸手接住她,肌肤相触,那时才感知到她的体温高得吓人! 低眸扫去,少女脸色酡红,眉眼昏昏,再看向右肩,被抓伤的部位泛着红意,居然是发炎了…… 云殊眸光微沉。 也是,先落水,又斗兽,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她却能撑到这一刻。 秦恒慢吞吞走过来:“主……主子……您要不要找间房?”他刚才眼见郡主扑过来,倒在主子怀里,心头大呼看来是成了!也是,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这在戏文里演了无数次的故事,如今也该应验在主子身上了! 哪知云殊抬目,淡淡扫他眼:“找大夫。” “啊?” …… 魏青棠又在做梦了。 这次的梦里还是那座神殿,古老悠远,却比前次看得更清晰一些。她看见蛇与龟的图腾,以及神殿两侧摆放着雕像,走近一看,那雕像刻得赫然是赤羽,吊睛白额虎,虎目炯炯地盯着她…… “啊!” 从梦里醒来,映入眼帘的是阿金担心的脸。 “郡主,您终于醒了!”这个沉稳的丫鬟也经不住满眼忧色,魏青棠摸摸额头,“我睡了多久?” 阿金道:“三天三夜。” 魏青棠吃了一惊:“三天?”她什么时候这么能睡了? 阿金忧心忡忡道:“是啊,这些天请了许多大夫,都说看不懂您的脉象,督公爷还在宫里,奴婢们也不敢打搅他,只好请瑶光县君出面请太医,哪知太医来了,也摇头。奴婢们都吓坏了,谁知您真如老神医说得,三天后就醒了!” 魏青棠听得莫名其妙:“老神医,什么老神医。” 阿金愣愣:“郡主不知道吗,就是送您回来的秦老神医啊?” “秦易儒送我回来的?”魏青棠反问。 阿金语塞,魏青棠扶额。 她的头好痛…… 奇怪,明明昏迷前看见的是两个云殊的脸,怎么最后变成秦易儒了? 第245章 宗人府 她试图去回忆皇宫里的细节,却发现出了大殿后,她的记忆一片空白,右肩赤辣的疼痛打断了思绪,低头望去:“还没好?” 被赤羽抓伤的地方并没有痊愈,往日里,这些磕着碰着的部位很快就会恢复,几乎用不了半天。 然而这次非但没好,还让她昏睡了三天? 一费神,脑子就抽抽的疼。 阿金连忙扶着她:“郡主您没事吧?您别吓奴婢!” 魏青棠摇摇头,闭目歇一会儿,她发现只要不去思考,就会好很多。 与此同时,宸王府。 在某位王爷的威逼下,秦易儒挠挠头,悻悻说道:“我老头子不是都说了吗,她那就是一般的伤口发炎,真没大碍。而且这小郡主体质特殊,比起常人更容易恢复,用不着担心她。” “体质特殊?”云殊捕捉到这四个字。 秦易儒暗骂自己说漏了嘴,只好道:“就是她体质异于常人,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很快就能恢复,所以我老头子才说不用管她啊!” 云殊沉思片刻,回头看向秦恒:“那畜生呢。” 秦恒忙道:“在六音坊,主子您是……” 云殊本想说杀了,但想到大殿上那莫名的停手、示好以及讨饶,这中间,怕是还有什么不知情的东西。 因而改口道:“关进地笼。” “是。” 这时方城走进来,抱拳:“主子,宗人府宗令大人过来了,想要求见您。” 秦恒皱眉:“宗令?他来干什么,难道真想把主子圈禁吗?” 云殊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淡道:“让他进来。” 很快,宗令被带进来。 “微臣参见宸王,宸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殊端起茶杯饮了口:“错了,我已不是宸王。” 宗令叫苦不迭,连忙陪笑道:“王爷说笑了,皇上只是一时意气,等缓过劲儿了,肯定还要赏赐您的……” 他这般说着,云殊也不接话,慢慢饮着茶水。 明明十分悠闲的意态,偏叫他两股颤颤,心头发寒。 宗令艰难地咽了咽唾沫,改口道:“二、二殿下……” 他这么称呼,云殊才抬起眼皮,淡淡瞥他下。 宗令长松口气,赶忙道:“二殿下,微臣今日冒昧造访,是、是关于圈禁的事……”话音刚落,云殊身边的冷面侍卫寒气暴涨,吓得他倒退两步。 云殊唤道:“秦恒。” 那侍卫方才收敛杀气,可一双眼睛还是死死盯着他。 宗令心头发苦,他也是倒霉,才上任不到半年就摊上这样一桩差事。明明按照规矩,皇上下令圈禁的人,第二天就该到宗人府报道,然后由宗人府安排庭院、看护,可这位能等同一般吗?宗令可以肯定,他要敢把云殊圈进去,他宗人府的大门当天就能被武将踏平喽! 小心翼翼擦着冷汗,道:“殿下息怒、息怒,微臣是来告诉殿下,皇上只说圈禁,却没说一定要在宗人府上,所以微臣和诸位同僚商议,就改在这座宸……咳咳,这座王府上圈禁……咳咳,修养,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听到这话,秦恒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算这宗令有眼色……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就去宗人府。” 淡淡五个字,却让几人同时呆住了。 “二殿下?” “主子?” 宗令和秦恒方城不约而同出声,云殊却道,“照办。” 于是,当宗令浑浑噩噩走出宸王府时,他感觉自己的官儿做到头了。 王府中,秦恒执拗地跪在地上,坚决不让主子去那什么宗人府,方城站在一边,也犹豫着想劝。 然而云殊漠然看着眼前侍卫:“你原也该罚。” 秦恒身子一震,知道主子说得是郡主之事,这一次是暗卫没有及时相救,才落到这一步,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主子,您要打要罚秦恒都认了,可是宗人府万万不能去——”顿了顿,“废太子也在里面啊!” 废太子云震,被夺储君之位后,就圈禁在宗人府。 听说他被废之后性情暴虐,已经用残忍手段折磨死了几十个伺候的奴才,皇帝压根不想听见他的消息,所以宗人府也不敢往上报,可尸体还是每几天从院子里抬出来,宗人府如今,死人数都快比得上大牢了! 可云殊毫不动容,反而道:“那就更该去了。” 巳时,宗人府东院。 “啪”得一声,碗口粗的鞭子抽在奴婢身上,衣衫皲裂,伤口渗血,拿着鞭子的独臂男子赤敞中衣,指着奴婢狰狞大骂:“贱人!贱人!你也敢看不起孤,你居然也敢看不起孤!” 那奴婢身上大大小小几十处鞭伤,似已被打习惯了,麻木说道:“奴婢没有……” “没有?哼!”独臂男丢开鞭子,猛地扑上去。 他撕开奴婢衣衫,一边揉捏一边狠狠吻上去,他就像只野兽,粗鲁、疯狂地动作着,那奴婢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可被他触摸,身子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下,眼泪麻木地从眼眶里涌出来,灰色的天空,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儿啊! 忽然,一阵脚步声。 云震停止了兽行,猛朝身后望去。 白衣似雪,铅华不染。 云震瞳孔猛地放大,脸上绽放出狂热笑意:“是你、是你!哈哈哈哈——你居然也来这地方了,看来孤成功了、成功了!哈哈哈哈——”他的狂笑声回荡在东院,格外凄厉。 云殊静静看着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忽然道:“果然是你。” “是我!当然是我!”云震无比兴奋地盯着他,“怎么样,城阳是不是按孤说得去做了?她有没有把魏青棠那个小贱人折磨死?让孤猜猜,应该有,否则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老二啊老二,孤和你斗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你最后还是栽在一个女人手里,怜香惜玉吗?痛心疾首吗?怎么样,看着心爱的女人关在铁笼里,被个野兽撕咬,是不是很无助、很绝望?” 云震桀桀狂笑起来:“可惜孤不能亲眼看见她的下场,不过算了,那赤羽是万兽之王,落在它手里,肯定会生不如死!最好那小贱人也别痛快死了,让赤羽抓花她的脸、毁了她的容,孤要看这个贱人还怎么活,哈哈哈哈!” 第246章 自尽 云殊没有出声,事实上,在明武帝说出夺爵圈禁的话时,他便想通了整件事情。 城阳性子或许骄横,脾气或许很大,但有一个致命弱点,她很蠢。 一个蠢人,是想不出李代桃僵,用魏青棠去顶替毕乌的。 一个蠢人,也不会知道世间最残酷的刑罚就是与兽同笼,因为它们的兽性会逼疯你、磨掉你最后一分理智,直至疯狂。 想到这里,她背后之人也就呼之欲出。 废太子,云震。 是他指使城阳去做的。 事实上,这是一条不错的一石二鸟之计。 城阳成功,魏青棠死;他怒杀城阳,他死。 其实云震差一点就要成功了,可惜最关键的时候,魏青棠拦下了他。 因为,不想他背上弑妹的罪名。 云殊只觉内心那些阴暗的藤蔓一点点被剪除,只露出少女明媚的脸庞,她就像一团光,一点一点照进他的世界,让原本单调的黑白有了其他颜色。 云震看着他脸上表情变化。 当那分阴霾彻底散去时,他内心在疯狂咆哮,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发怒,他没有和自己一样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你有没有想过,城阳。” 良久之后,云殊才说出进来后的第一句话。 这计策最关键的一环,就是城阳,因为只有她死了,父皇才会狠下心来处置他。 云震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不忍,下一刻却桀桀尖笑起来:“那又怎么样,她是孤的妹妹,孤和母后都失势了,凭什么她还呆在皇宫里,过着金尊玉贵的公主生活?” 这话里的扭曲与恶毒,哪怕是见惯了人心丑恶的云殊,也不由皱眉。 “当初孤被废的时候,曾求过她,让她去和父皇说别废了孤,可她呢,怕父皇牵连她,一句话也没说!哼,如今死在你手下,也算帮孤做了一件事,尽了她皇妹的本分!”云震理所当然的说着,日光照在他脸上,狰狞如魔。 云殊静静注视片刻,忽道:“那她为何找你。” 云震一噎:“她那是对孤愧疚!” “是吗?”清冷声音中带着一丝低笑,短促的、讥讽的,“你以为没她,你能在这儿玩女人?” 淡静的目光扫了眼婢女,而后拂袖,长身离去。 云震脸上的表情变得诡异、可怕,最后扭曲到变形,疯狂大叫起来:“不、不可能、不可能!!” 他只想过城阳的事不关己,只怨怪她的袖手旁观,却忘了如果不是还有这样一位得宠的皇妹,他们的母后如今不会在鸾凤殿养病,他也不会被关在宗人府东院,日日有人伺候,这些天哪怕他杀了那么多人,可宗人府的官员也没报一字上去,因为城阳还在宫里,因为她还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 云震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可是他、他之前还想让她死,他居然还想杀了他的亲妹妹! 云震用那只独臂拼命捶地。 婢女麻木地走到他身边:“主人。” 云震一震,抬起头,看着衣衫大敞的女人,忽然扑进她怀里,失声痛哭。 婢女眼底闪过一抹光…… 身后的动静已不入耳,云殊踏出院子,微闭上眼。 皇家无亲情。 自生下来,这些龌龊、阴暗、扭曲的东西见怪不怪,他早已不会生出希望,自也没有失望。 可是看得多了,终究还是漠然。 漠然于他人生死,也漠然于自己的生死。 如果不是遇到那个丫头,他最终虽不会变成云震那样,但也如一张白纸,记不下任何笔墨。 没过一会儿,身后传来仓促的脚步。 “主子,废太子……自尽了。” 一阵寒风吹过,秦恒望着主子不动如山的身影,忽然觉得那背影有些寂寥。 不久后,东院中响起脚步、人声与怒斥,伺候云震的婢女被带出来,浑身伤,低着头,被两名宗人府侍卫推攘着前行。 秦恒看见她身上处处狼藉,不由暗骂了一句畜生,而后抬头去看主子,却发现主子神情有些奇怪。 “她在笑。” 云殊提点。 秦恒定睛看去,那婢女虽低着头,竭力隐忍着嘴角笑意,可是那不停抽搐的肌肉出卖了她! 秦恒忍不住道:“主子,难道您是说她——她——”话到口边顿了顿,“可她一个小小奴婢,应该没有那样大的胆子啊!那可是太子!” “为何没有。” 被逼到绝境,就是一只蚊子也能叮出一管血来,何况一个人! 云殊没有忘记进去时看见的那幕,云震趴在她身上,像只野兽粗鲁疯狂地掠夺……有这样的结果,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云震也不是个会自尽的人,他那少得可怜的羞耻心和愧疚感,并不足以支撑他立地成佛。 “主子,那您……”秦恒试探地问。 云殊却道:“自尽也好,免得大动干戈。” 秦恒心领神会,知道这废太子的死因就算定下来了,而那个可怜的婢女也逃脱一劫…… 他不由看向云殊,只觉得往日里高不可攀的主子,今日似乎特别疲惫,淡淡的厌倦从眉梢眼底散出,连他都觉得很累…… 很快,废太子的死讯报上去了,明武帝只伤痛了一小会儿,就立刻投入到南阳战事中去了。 几日后匆匆下葬,没有国礼,没有悼词,知道消息的全部拍手称赞,说这畜生终于老天爷收去了。 唯一例外的,倒是皇宫里的城阳公主掉了几滴眼泪。 当夜,竹兰苑。 魏青棠睡得迷迷糊糊,隐约看见一抹白影站在床前…… 她吓得一个激灵,猛睁开眼,果然一抹白影站在那儿,像个幽灵似的。 “殿下?!” 魏青棠愕然了。 什么时候杀神也学起楚妖孽的习惯,半夜里翻墙了? 而且…… 她看看锦被底下只着亵衣的自己,额角隐隐抽搐。 那楚情好歹只在屋外站着,这位殿下倒好,直接跑屋里来了。 她吞咽唾沫,想请他出去,却发现这位杀神今晚神情有些不对。 他眉宇间的郁气似乎很深,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积凝着。 魏青棠抿抿唇,终究在清白和小命中间选了后者,她推开被子披上外衣,小声问:“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云殊还是没有说话,强烈的视线直视着她。 “你睡。” 第247章 你甜 老半天迸出这两个字,少女差点没吐血。 她睡得着吗她?他搁这儿门神一样地杵着,谁睡得着? 咬咬牙,索性走到桌边。 “殿下,喝口水吧。” 她有时半夜口渴,会起来喝水,所以房里常备着温热的茶壶。 云殊接过,饮了口。 “苦的。” “苦的?”少女睁大眼睛抿了抿,“不会啊,是甜的!这是雨前龙井,还有回甘呢!” 云殊看着她捧着茶杯小口啜饮的样子,像只猫,冷硬的棱角慢慢柔和。 魏青棠眨巴眨巴眼睛,观察着他眼底的沉郁,恍然,原来这杀神是心情不好,所以喝什么都是苦得! 她转转眼珠,忽然走到北面的柜前,从第三排第二个抽屉中取出一个黄布小包。 小心摊开,取了几粒东西放进杯里。 “您再试试?”她又把茶杯递给他。 云殊再饮一口,神色微怔。 “怎么样,很甜吧?”少女得意地笑道,“这是如意斋的冰蜜饯,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放进水中还有淡淡凉意,味道不错吧?” 看着她骄傲的小模样,清隽容颜慢慢浮上抹柔和。 “嗯,你甜。” 你甜? 你的冰蜜饯很甜? 魏青棠暗暗腹诽这杀神多说两个字要死啊,催促着说:“很甜那就多吃些,二哥说过,苦的时候就要多吃甜的,这样就不苦啦!” 在她的注视下,云殊多饮了两口,方才道:“二哥?” 魏青棠一愣,嘴角一抽。 她真是昏了头了,居然在杀神面前提起二哥! “呃,殿下,那都是很久前的事情了……喝水、喝水!”她讪笑着,赶忙捧起桌上杯盏,想借此掩饰过去。 云殊静静凝视着她,来时的沉郁已不见影,冬夜寒凉,屋内熏暖,宸王殿下忽然心情很好。 第二天一早。 绿儿打起帘子,对上她两个惺忪的熊猫眼,不由道:“郡主,您昨晚没歇息好吗?” 魏青棠顶着乌眼眶,有气无力地打着哈欠。 歇息好……才怪! 和修罗王对坐半宿,还不停找话说,她现在头脑昏昏、口干舌燥,根本不想出声。 这时阿金走进来:“郡主,瑶光县君递帖子来,邀您前往孟府一聚。” 魏青棠本想回拒,突然想起一事:“刘珉呢?” 自从魏老贼有意给他们牵线,刘氏真是卖力极了,不停给他们制造机会。如果他在府上,那她不如去找孟瑶,虽然两人作为朋友,但假装谈情也很尴尬。 阿金愣愣,却道:“珉少爷现在府上,郡主是要与他一道去吗?” 魏青棠喝进嘴里的茶没忍住,一口喷出来。 旁边绿儿也笑嘻嘻道:“奴婢跟了郡主这么久,第一次见郡主除了顾大人,这样记挂一个人呢!” 魏青棠无力扶额,暗骂刘氏究竟做了什么,怎么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收买了,却不知这一切还得怪她自己。那天刘氏向她表明结亲的意思,她就和刘珉单独出去了,后来回来也有说有笑,要知道重生以来魏青棠的性子爱憎分明,根本不会对看不起的人假以辞色,因而她这表现,便让丫鬟们都误会了。 “行了,别瞎说了。”魏青棠正色道,“收下孟家帖子,告诉门房备车,待会儿便去孟府。” 阿金和绿儿见她一脸严肃,也不敢说笑了,忙称是退下。 孟府,后院。 自从几个姑娘交好,便时不时小聚一番,这次孟瑶做东,在院子里摆置了瓜果、酒酿、糕点等,十分丰盛。 魏青棠因为昨夜没怎么歇好,气色不佳,杨清玉她们关心一番后,才闲聊起来。 原本姑娘们的话题无外乎胭脂水粉、心仪男儿等,但一个孟瑶是将军之妹,一个杨清玉又是将门之后,故而聊到了战场上。 “对了魏姐姐,你还不知道吧,这次皇上点将,那些将军们笑死人了,为了不出战,有说自个儿受伤的、有说老母病重的,还有说宠妾临盆走不开,最可笑的还是齐家,居然说他家的小猫要生了!皇上被气个半死,听说已经发落了十几个人……”孟瑶说着,满是不屑。若是大哥在,她肯定劝他上战场,绝不像这些窝囊废推三阻四。 魏青棠听得好笑,但这个局面早已料到了。 领兵出征本就不是一件易事,何况对阵的还是阿霍勒这种当世名将,除了云殊、孟玉楼等寥寥数人,一般的将军根本不敢和他交手。 不过即使到了这一步,她也不觉得明武帝会去求云殊,抛开皇帝面子不说,还有父子情分,试问天下哪有父亲去求儿子的…… “那皇上最后决定怎么办,南阳是南境要塞,一旦丢了,接下来的幽云七州、潼关十城马上就会沦入阿霍勒之手。若他们再沿水北上,不出半月就能攻到京城。”魏青棠淡淡说着,孟瑶听得一愣一愣的。 杨清玉眸中闪过惊讶,因为她所说的话,和祖父所言一模一样! 祖父说南阳一丢京城不保,故而七十高龄还挣扎着进宫,要向皇上请帅驰援南阳! 当然,明武帝肯定不会答应,但也承诺他定会守住南阳。 只是祖父驰骋沙场几十载,方有对战局的判断形势,魏青棠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哪里来的这么高明眼力? “魏姐姐,你好厉害……”孟瑶喃喃,“哥哥也在信中说南阳不能丢,你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 魏青棠微垂下眼,当年父亲在南阳驻守时,曾不厌其烦地同她们说起南阳的重要性,这些话……她倒背如流。当时的父亲志得意满,觉得自己为大盛守住了一方安宁,可谁能想到,后来会遭遇灭门惨祸? 嘴角勾起,有些讽刺,她没有接话,转问道:“那皇上呢,最终决定如何?” 孟瑶道:“皇上点了兵部一个姓马的将军为帅,派了五万兵马,前两天就赶赴南阳了……哦对了,这次陆公子也在其中。” “陆公子?哪个陆公子。” “就是陆柏陆公子啊,崔姐姐的未婚夫婿,你们忘了吗?” 陆柏? 魏青棠眉梢一扬:“你确定?” 她没记错的话,这次南阳之战堪称惨败,五万兵马在草原上被阿霍勒伏击,死伤惨重。 陆柏怎么掺和进去了? 第248章 脸弄脏了玉 孟瑶见二位姐姐皆一脸严肃,忙道:“哎呀,你们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嘛!陆公子是作为监粮官去的,在后方押粮,不会上前线!” 魏青棠和杨清玉这才松了口气。 魏青棠点点头:“也是,崔相国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婿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不过他一介书生,跑战场上去干嘛!” 孟瑶摇头,杨清玉却道:“这……只怕是为了芝兰妹妹。” 见二女望来,她轻轻叹了口气:“陆公子虽是陆御史的儿子,但无功名在身,求娶芝兰妹妹已是高攀,所以我猜,他多半是想谋个功名,也好别让外人看轻了芝兰妹妹。” 自古女以夫为尊,嫁给陆柏后,崔芝兰就不再是相国之女,而是陆家夫人。 陆柏为了不委屈她,甘冒风险去战场,这份心,的确难得。 三人感慨了一阵,忽然一个杨府上的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 “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 杨清玉蹙眉:“出什么事了,这般慌张。” 那丫鬟急忙一福身,向杨清玉道:“大小姐,大公子、大公子他在街上与人吵起来了!” “什么?!”杨清玉倏地起身,略一犹豫向她们道,“郡主、瑶光县君,安宁先走一步,改日再聚。”说完匆匆离开。 孟瑶望着她慌乱离去的背影,叹道:“我还以为清玉姐永远都那么从容不迫,原来也不是嘛。” 魏青棠淡笑着摇了摇头,忽然看见一物:“那是什么。” 方才杨清玉坐的位置上,多了一块红色玛瑙玉。 孟瑶道:“肯定是清玉姐落下的,来人,快将这东西给清玉姐送去!” 一个下人应声而入,魏青棠瞧着那红色玛瑙片刻,忽道:“等等。”她转头看着孟瑶道,“阿瑶,左右闲着无事,不如我们给她送去吧。”杨家大公子她虽没见过,但以英国公府的家教,能做出当街与人争吵,实在很不可思议。 她心中有些好奇,想去瞧瞧,孟瑶也没多想便答应了。 出了府,经过两条街,远远就能听见前面的喧哗声。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道:“杨家——杨家又怎么样,杨家就能仗势欺人吗?哥几个,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对!枭哥说得对!” 魏青棠眉梢微扬,知道对方是英国公府的人还敢这么肆无忌惮,看来…… 她掀开车帘望了望,只见前方大街上,四五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嬉笑着将他们围住,这些人个个举止轻浮,大冬天的,个个很风骚的拿着柄扇子扇。 魏青棠头疼地按按眉心。 居然是他们……京城里有名的纨绔! 可别小看这些纨绔,随便拎一个出来可都身家不凡,也难怪杨清玉那么再三忍让。不过她能忍,杨家大公子忍不了了,俊容含怒:“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我都说了,我是无意间撞到你们的,刚才已经向你们道过歉了,而且我也愿意做出赔偿,你们不要咄咄逼人!” “赔偿?”那个叫枭哥的鼻喷冷嗤,一抬脚,直接踩上旁边的摊贩,“老子我这双云锦缎靴是从织绣坊里花五十两黄金买下来的,你赔,你拿什么赔?” “五十两黄金?”杨家大公子脱口惊呼,这个数额,即便对他也太过巨大。 杨清玉蹙眉,轻声道:“几位公子,我弟弟也非故意而为,还望高抬贵手……” “哈哈哈哈,她说什么,高抬贵手?”几个世家公子一阵狂笑,枭哥伸出扇子,抬起杨清玉下颚,“这位妹妹,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杨家不是有家训吗,做错了事,就要挨罚,现在你弟弟踩脏了我的鞋,当然要受罚啦!” 杨大公子愤怒打掉他的折扇:“有什么冲我来,跟她无关!” “冲你?”枭哥轻蔑一哼,忽然道,“好吧,看在你姐姐的份儿上,我就吃一次亏——从这底下钻过去,我就放你一马!”他折扇一转,指了指胯下。 杨大公子目欲喷火:“你!!” 从胯下钻过去,这简直是对一个人最大的侮辱! 杨清玉拉住他:“皓弟,我们走!” 然而一转身,那几个纨绔瞬间围上来,嬉笑讥讽,连杨清玉这等性子都按捺不住了。 就在她准备不顾祖父家训动手时,突然—— “哎哟!” 枭哥捂着左脸怪叫起来。 不知谁丢了块红色玛瑙,砸在他脸上,力道很大,一块玉形红印子顿时浮起。 杨清玉愣了下,这红色玛瑙玉怎么这么像她的玉佩…… 枭哥捡起玉佩东张西望:“谁、谁丢得!” 人群散开,一辆马车驶了进来,一名少女从中走出,面上罩着轻纱,悠悠然比出一个数:“五百两。” 枭哥一呆:“什么?” “五百两黄金。”少女语声清脆,淡淡道,“你的脸弄脏了我的玉,五百两黄金,一文钱不少。” 枭哥又呆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大怒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明明是你的玉砸到老子……” 不等他说完,少女轻笑了声:“拿不出来吗?也行,那你就在这儿学狗吠两声,我便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枭哥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口出狂言的少女。 他齐枭在京里横着走也不是一两天了,他爹是当今皇上的表弟,有了这层关系,谁也不敢惹他。 可眼前这少女,就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居然敢骂他是狗! “哪儿来的臭婊子——” “砰” 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齐枭倒退数步被纨绔们扶住。 少女垂眸看着鞋尖:“鞋也脏了……” 齐枭气红了眼,大喝:“哥几个,给我上!” 然而这些纨绔们,平常逗鸟玩蛐蛐还行,真要动起手来,那是一个比一个弱。齐枭等了半天没人上,扭头望去,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哥几个脚底抹油,全跑了。 他自知不是那少女对手,只能气急败坏放狠话:“你、你给我等着!” 说完也灰溜溜地跑了。 围观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一个娇弱的少女,居然把一群大男人打跑了? 第249章 百晓阁 那齐枭跑远后,周围人见没热闹瞧了,纷纷散开。 杨家姐弟走过来,杨清玉感激道:“郡主,刚才真是多谢你了……”虽说动起手来她也不惧,但回府后肯定免不了一番责骂。 魏青棠抿唇笑笑,杨清玉她们家教严明,哪里懂得对付纨绔的手段! 这些京城纨绔大多游手好闲,以欺压弄人为乐,你越是退让,他们只会越得寸进尺。 因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来硬的! 可惜杨家大公子不这么想。 “那齐枭咄咄逼人固然不对,但郡主你又何尝不是以权压人?”杨皓枫冷淡道,“相救之恩谢了,告辞。” 他言罢转身,杨清玉蹙眉唤道:“皓弟!” 杨皓枫背脊微僵,却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魏青棠挑挑眉,还未开口,身后孟瑶走上来:“皓枫哥哥这是怎么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杨清玉望他背影片刻,低声喃喃了句:“难道还在为军马署的事……”没说完,转头向魏青棠道,“对不起郡主,皓弟他言语无礼,我代他向你道歉。” 魏青棠洒然一笑:“无妨,清玉姐若有事就先去吧,改日我们再聚。” 杨清玉点点头,立刻追他去了。 等杨家姐弟离开,魏青棠侧脸问孟瑶:“你说的皓枫哥哥,就是杨家大公子?” 孟瑶“嗯”了一声,又忙道:“魏姐姐,你千万别和皓枫哥哥一般见识,他以前人可好了,还总带我们去马场玩儿,就是最近可能马场出了事,他比较烦心,等过两天我一定让清玉姐让他给你道歉!” 她一脸紧张,可魏青棠深思道:“马场?” 孟瑶点点头道:“就是皓枫哥哥管的马场,专门养战马的,叫什么、什么署……” “军马署?” “对!就是军马署!” 魏青棠神色一凛。 军马署是专门饲养战马的,现在大盛正在和南蛮开战,军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个档口,马场能出什么问题? “知不知道是什么事?”她严肃问道。 孟瑶茫然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只是听清玉姐提过,好像很棘手,我们都有一阵子没去过马场了。” 二女又说了一会儿,这才分开。 回府途中,魏青棠一直记挂着这事儿。 在她的印象中,这次同南蛮开战必遭惨败,然后皇帝答应和亲,杨清玉作为“安盛公主”一路远嫁,和杨霜华一起嫁到南蛮。杨霜华还好,前世因为没有自己插手,宁瑾玉和李袖儿最终成亲,她伤心之下有此举动倒不难理解,可杨清玉呢?她一个妙龄女子,为何愿意嫁去南蛮那种不毛之地? 这一点魏青棠一直没有想明白,直到刚才听说了军马署的事,隐隐觉得恐怕与之有关。 正思索,忽然马车一停,车夫无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郡主,又有乞丐拦车,您看……” 魏青棠心里清楚是徐远的人,便道:“给些银子吧。”然后趁着车夫没留意下了车。 小巷中,少年目光炯炯地望着她:“成了!” 魏青棠微微一颤,眸子里涌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徐远的消息网建成了! 这是她手上的第一张牌,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实力! 魏青棠抿紧嘴唇,抬目望着这个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少年,最终点头:“做得好。” 明明只是一句称赞,少年却脸红心跳,颇不自在的移开眼。 “那个……你想好名字了吗?” 魏青棠一愣:“什么名字?” 徐远顿时有些不高兴了:“消息网的名字啊!我想过了,这些讯息都非常有用,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拿去倒卖,那样赚来的银子就能维持日常开销,不必再向你要钱!” 魏青棠怔怔,忽地噗嗤笑出声。 徐远有点恼了:“你笑什么,难道你也觉得我在做梦吗?” “不,”她敛了笑,“我正有此意。” 徐远呆住了。 他提出这个建议时,身边的伙伴都不赞同,因为这天底下,有卖酒食的、有卖商货的,却从来没有卖消息的。酒食商货都是看得见的东西,那消息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他们都说他在异想天开,可只有眼前少女说,她也有这个想法。 一瞬间,少年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涌溢出来,他压抑着那股怪异的感觉,岔开话题:“名字呢?你想好了吗?” 魏青棠思忖道:“百晓阁——就叫百晓阁吧。” 江湖有个百晓生,能知天下事,她就依样画葫芦吧。 徐远默念了两遍:“百晓阁、百晓阁……”蓦地抬头,“这名字好听!” 魏青棠笑了笑,忽然正色道:“不过倒卖消息还需从长计议……我眼下有两件事,要请你帮忙打探一下。” 徐远来了精神:“你说!” 魏青棠道:“第一,你帮我查一下,英国公府的大公子杨皓枫,他掌管的军马署出了什么事情。” “没问题,第二呢?” “第二……”魏青棠犹豫了下,低声道,“你能先向我保证,绝不告诉任何人吗?” 徐远愣了愣,脸上腾地浮起失望受伤的表情:“你不相信我?!” 魏青棠抿紧唇,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并非不相信,实在是事关重大,出不得半点差错。 徐远忿忿伸手:“我如果泄露一个字,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样行了吧?” 魏青棠道:“第二……我想让你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谁?” 沉默良久,少女方一字字道:“温长衍。” 自从见过温浔阳,想见二哥的心就一日比一日迫切。虽然知道他还有一年多才到京城,但她实在等不了了。 徐远看着她面上的神情,焦灼、急切,记忆中,这个女人永远都是淡然自若的。 看来……那个人对她很重要吧? 少年握了握拳,丢下一句:“安心等着吧。”头也不回的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魏青棠留在督公府中,哪儿也没去,她在等着徐远的消息,同时也听到不少有关南阳的传闻。据说那马将军率领的五万精兵在草原上一战被歼,死伤惨重,阿霍勒还扬言大盛皇帝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派出五万头猪来跟他们打仗。这句话传回京城,满朝哗然,明武帝龙颜大怒,当场被气昏过去,许多大臣跪在大殿上求他释出宸王……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街头巷尾,王孙百姓,都对此议论纷纷。 就连竹兰苑里,不知事的丫鬟们也忍不住说起。 绿儿道:“郡主,您觉得皇上会答应吗?” 魏青棠半躺在摇椅上,闻言晃晃脑袋:“皇上答不答应我不知道,不过宸王肯定不会同意。” “为什么呀?皇上要恢复他的爵位,他还不高兴吗?”绿儿天真地问道。 魏青棠眼前浮起一张淡漠的脸,失笑摇头:“换了别人或许会,可他……不会。” 同这杀神打了这么多次交道,她总算摸到些脉门,这位殿下说一不二,决定了的事情从无更改,那日大殿上他走了,就说明南阳的事绝无转圜,所以不管明武帝什么态度,他是不会插手这件事的。 这时李牧走进来,递上一封书函:“郡主,这是刚才门口一个小乞丐送来的,说是您让他们找的东西有结果了……” 是徐远! 她连忙坐起来:“快给我!” 打开一看,字迹歪歪扭扭,似蜈蚣爬,她飞快看下来,最后露出了然之色。 第250章 找青儿 信上写得很简单,第一件军马署的事情已经查清了,杨皓枫掌管的马场近来出现马病,许多健壮的马匹突然倒地不起,没两天就死了,军马署请了许多兽医,都没查出究竟,无奈之下,只得将患病的马匹尽数坑杀。至于第二件事,温长衍的下落暂未得知。 看到这里,魏青棠微微有些失落。 但她知道二哥是一年后到的京城,所以也没过多纠结,便把目光放在第一件事上。 老英国公杨肃戎马一生,对战马有很深的感情,所以退下来后,他的后人虽没投军,却分管了军马署的职权。 如今战时,战马的安危更加重要,别看一场小小的马病,若大面积扩散,变成马疫,那后果不堪设想! 她将信丢进火盆,正要起身,忽然阿金慌慌张张闯进来,指着门口道:“郡、郡主……” 这丫头素来沉稳,很少有这样惊慌失措的时候,魏青棠不免有些好奇地向门口望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眼睛差点没瞪直了! 肩披白裘,里衬青衫,身挺如松,面似谪仙…… 这这这,宸王怎么跑这儿来了? 魏青棠唰地站起来,结结巴巴道:“殿、殿下……” 云殊淡淡应了声,举步,迈入,无比熟悉的从她身畔走过,进了屋。 留下魏青棠风中凌乱,赶忙把院子里的丫鬟奴才全赶出去。 她站在门口,深吸口气走进去。 云殊已经坐在她惯来喜欢坐的位置上,端起茶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那模样,好似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少女硬着头皮走上前:“殿下,您今天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云殊抬眉睨她眼:“不能来?” 少女连忙摇头:“能来、能来!”就是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前两天大半夜翻墙,今天又一声不吭的出现,她迟早哪天被他吓死! 云殊不言,低头饮了口茶,方道:“秦恒走了。” “走了?”魏青棠下意识问道,“走哪儿去了?” “休沐。” “……哦。”少女呆呆应道,忽然想起什么,试探问,“殿下是因为秦侍卫不在,所以才来找吟越的?” 云殊淡淡道:“我找青儿。” 魏青棠:“……” 吟越和青儿不都是她吗? 这杀神果然是身边没人伺候,才又想起她来了。 不对,他身边不是还有方城梅一竹一那些人吗? 魏青棠这般想着,却没敢问出口,她观察着云殊表情,似乎觉得他心情不错,才大着胆子道:“殿下,吟越今天有事要出去,所以……” “一起。” 哐啷。 魏青棠眼前一黑,差点没昏过去。 这杀神说什么? 一起出去? 这要被人看见……这根本就是肯定会被人看见啊!其他人也就算了,魏九怎么办,他会不会以为他们有什么瓜葛?还有明武帝,他圈禁的儿子大摇大摆出现在街上,这是不是对他皇权的挑衅? 魏青棠默默掩面,沉默了好久才憋出一句:“殿下,我记错了,今天没事……” “是吗。”淡冷的声音语调忽转,“本王有事。” 魏青棠脸上青白交错,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原本军马署的事迫在眉睫,要不赶快遏制马病,等发展成马疫,杨家肯定会被问罪! 现在又是战时,杨皓枫罪上加罪,判个斩刑也不为过,到那时为了保全弟弟和杨家,杨清玉别无选择,只能和亲,这大概就是前世她为什么会主动请缨! 如果现在不解决了军马署的事,最后的结果肯定和前世一样,偏偏这时杀神跑来了,简直雪上加霜! 魏青棠垂着小脑袋瓜沉默一阵,忽然道:“殿下,您要与吟越出去的话,也不是不行,就是……能不能请您……改装一下?” 云殊扬了扬眉梢。 魏青棠赶忙将之前制作的人皮面具取出来:“殿下,这是我……咳咳,命下人搜罗来的人皮面具,只要戴上,就能瞬间变作另一个人!殿下您想啊,您如今还被皇上禁足宗人府,这要被人认出来,传进皇上耳朵里肯定龙颜不悦,所以不如遮掩一下吧?” 她满是期待地望着他,对方只是再挑了挑眉:“你以为,本王会怕?” “咳咳咳咳……”魏青棠一阵咳嗽。 是了,她怎么忘了这位爷根本不在乎皇帝! 毓秀宫大殿上,明武帝让他放出城阳他都置若罔闻,又怎么可能顾忌他改装。 心头默默流泪,她锲而不舍道:“那、殿下,您想想啊,这人皮面具多稀罕啊,可以马上变作另一个人,就是您平日相熟的人都认不出来,不是很有趣吗?” 云殊平静注视她,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她。 少女简直要崩溃了,她生平所遇之人,没有一个、哪怕魏老贼都没他这么难缠! 就在魏青棠思索其他解法,比如说装病装柔弱的时候,突然,云殊戏剧性的从怀中摸出一个银色面具,轻轻覆在脸上。 白裘青年,银面书生,那一刻,魏青棠居然看得有些恍惚。 “走吧。” 淡淡抛下这两个字,男子率先迈步,走出屋门。 魏青棠望着他的身影,又狠狠揉了两把眼睛…… 怎么回事,她刚才居然觉得,好像看见了秦宣?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她太想念秦宣了,才会认错人…… 想想也是,她好像很久没去过百草堂了,等此间事了,是该去看看他了…… 这般想着,少女赶忙迈步跟上去。 出府的路上,下人们对着多出来的银面男子见怪不怪,督公府里常有些奇人异士出现,所以他们也都习惯了。倒是魏青棠一路提心吊胆,生怕被人认出来,但后来她发现根本没人会问他,因为光那一身冷冽气势,就足以吓退常人了。 上了马车,车夫老何照例问去哪儿。 魏青棠尚未答话,身边那个清冷嗓音道:“杨家马场。” 魏青棠听到惊讶扭头,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知道”。 云殊唇角勾了勾,淡定闭眼。 第251章 牵手 杨家马场就坐落在京城西郊。 出了城门,没半炷香功夫就到了。 寒冬已过,开春将至,跑马场虽未开放,但有不少世家子弟前来选马,为即将到了春猎做准备。在一名马倌的引领下,魏青棠和云殊来到马厩,这里的房舍一字排开,每一间里都喂养着一匹马,有棕色的、有雪白的,一眼望去,神骏异常。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吟越郡主呀。” 一个娇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魏青棠回头望去,居然是沈瑜。 不仅她,定国公世子夫人蒋氏也来了,还有周蓉和几位官家小姐,看她的眼神都相当不善。 魏青棠有些头疼,低声道:“殿下,我们到那边去吧……” 她今天是来问马病的,可不是来找事,岂知她一走,身后那个讥讽的声音更大了。 “这就走了吗?吟越郡主不来教教我们,该怎么勾引男人吗?尤其是把人家迷得神魂颠倒,连亲妹妹都能替你杀了……”沈瑜这声音很高,瞬间,其他前来看马的人纷纷看向这边。 魏青棠额角一抽,第一个反应是去看云殊! 戴着银色面具,看不清楚…… 第二个反应才是,毓秀宫大宴上的事终究还是传出来了。 也是,当时闹得那么大,在场那么多张嘴,总有说漏的,只不过南阳祸乱,战事一起吸引了绝大部分目光,再加上也没几个敢在背后议论宸王的——沈瑜这个脑抽的不算,故而这消息并没掀起多大风浪。 沈瑜说出口,旁边的蒋氏便轻声斥道:“瑜妹妹,小心说话。” 若在以往沈瑜还要听这个嫂嫂的话,可如今太子已故、皇后失势,她们定国公府也跟着没落,沈瑜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嚷嚷的更大声了:“是啊,是该小心说话,谁让我们没有靠山,只能被人欺负呢!” 魏青棠停下了脚步。 她的忍耐是有限的,沈瑜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终于激怒她了。 少女抱臂,回头悠然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沈大小姐能有这个看法,说明还不算蠢到家。” “你!”沈瑜大怒,指着她骂道,“你不过是靠美色勾引……勾引……”她连说了两个勾引,到底没敢把宸王的名字吐露出来。 魏青棠好整以暇地点点头:“是啊,本郡主好歹还有美色,不知沈大小姐又有什么,就一张嘴吗?” 她说得轻蔑,眉梢眼角处的不屑,几乎能把死人气活了。 沈瑜暴怒跳脚,忍不住骂道:“你这个贱人!” “瑜妹妹!”蒋氏提高了声音,又走上前向魏青棠低低头,“郡主恕罪,我这个妹妹不知事,请郡主原谅她一次。” 看着这个曾经友好的定国公世子夫人,魏青棠心中也有些感慨。 可惜人在世上终究要受身份地位的约束,她和皇后、废太子闹崩,连带与定国公府也无来往,因而蒋氏开口,她倒给了几分面子。 “既然如此,那就请世子夫人带令妹回去,好好管教吧。” 这话也是真心,以沈瑜那刁蛮性子,以往没出事是仗着定国公府和皇后的关系,再这般下去,早晚会惹出祸来。 然而听在沈瑜耳里,那就是赤裸的羞辱! 这个刁蛮小姐再无顾忌,冲上去大骂:“你这个贱女人,靠着张脸把男人迷得团团转!上元节花舟会,先是宁世子,后是楚三公子,然后是宸王!如今你又带着这个男人四处招摇,果然,你就是个蛇蝎浪荡、水性杨花的女人,你无耻!!” “啪” 重重一巴掌,沈瑜右脸马上浮起五根指印。 她摸着被打的部位难以置信道:“你、你居然敢打我?我爹都没打过我……” “啪” 又是一巴掌,这下左脸也浮起巴掌印了。 沈瑜气急,扑上去就要撕咬,可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如何比得上魏青棠。 少女身形一闪轻易避开,脚下一绊,她就扑了个狗啃泥。 看着摔在地上的沈瑜,魏青棠漠然道:“三个人,三次,再有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语罢拉着云殊道,“我们走。” 银色面具下,男子的目光落在她的小手上,顿了顿。 而后无比自然地由她牵着,离开。 沈瑜在背后狂怒:“贱人、贱人!”她拼命地骂着这两个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心中无处安放的愤怒。 蒋氏神色复杂地看着魏青棠背影,这个原本可以成为朋友的人,终究还是因为某些原因越走越远。她低头扫了眼沈瑜,淡淡道:“来啊,把瑜小姐扶回去。” 然后对着周蓉和其他几位官家小姐道:“抱歉,诸位请继续看马,我先带瑜妹妹回去了。” 众女纷纷应是,只有周蓉眼底划过一丝叹息。 连沈瑜这样的皇亲国戚都拿那女土匪没办法,她就更没法子了…… 而另一边,拉着云殊走了好一段路的少女才反应过来,连忙松手道:“殿下,对不起,我……” 云殊仅仅维持着刚才的动作,道:“牵着。” “啊?”魏青棠愣愣,犹豫片刻,才把手放上去。 男人的手很凉,他整个人就像冰雪雕琢似的,怎么也捂不暖。 魏青棠还有些怔神,便听那人问道:“为何生气。” “嗯?”少女抬头,下意识道,“她那么骂我,我不该生气吗?” “是吗?”轻飘飘一句话,顿时让魏青棠败下阵。 她耷拉着脑袋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殿下,好吧,我是生气,却不是气她骂我,而是她胡乱编排我与楚情他们的关系……楚情倒也罢了,宁世子如今和霜华妹妹定亲,这话若被霜华妹妹听见,叫她怎么想?所以我才没忍住教训她……” 云殊默默听着她的话,忽然发现这小家伙确实异于常人。 别的女子听见这些话,第一反应当是羞恼、气愤,担心毁损名节。 可她倒好,全不在意自己,倒去担心别人…… 不过担心的是那个叫什么霜华的女子,而非宁瑾玉,就这一点上来看,还不错。 云殊淡声说道:“无谓之气,少生。” 魏青棠撇撇嘴,瞧着他那身出尘脱世的清冷气,暗道只怕在他眼里,天底下就没有该生之气。 就在这时,一声锣鸣敲响,方才引他们过来的马倌惊惶叫道:“又有马死了、又有马死了!快去禀告杨大人!” 第252章 马疫 又有马死了? 魏青棠本能去看云殊,却发现对方早已料到。 闻讯而来的杨皓枫面色凝重,紧紧盯着马倌问:“季四,死了多少匹?哪些马厩的?” 季四颤声道:“杨大人,五十匹!而且……这次不只是西厩,东马厩也发现染病的马了!” 杨皓枫神色大变,几乎站立不稳退了半步。 身边辅卫忙搀住他,杨皓枫定定神:“先清马场,然后把病马隔绝起来,再全部坑埋……” 他话没说完,忽然一个女声道。 “杨大公子,你这般饮鸩止渴,只怕不成。” 杨皓枫扭头望去,看见魏青棠先是一愣,而后眉头紧锁:“是你?你怎么来了?” 魏青棠迎上去坦然道:“我是来选马的。”言罢向季四道,“发病的马在哪里,可否带我去看看?” 这少女身上有一股强大的气势,季四下意识点了点头,才听杨皓枫喝道:“站住!” 那杨家大公子面沉如水,望着魏青棠道:“郡主,这是杨家马场之事,还请郡主不要插手。” 魏青棠嘴角一撇,要不是为了杨清玉,她才懒得费这功夫。 眉梢微扬,说道:“本郡主闲来无事,心情很好,看到有病的马心情就更好了,杨大公子,你有这功夫在这儿跟我纠缠,倒不如先将马场关闭,万一这马病的消息传了出去……”她略有深意地看他眼,杨皓枫咬牙,“走!” 杨家马场发现马病的事至今没有外传,一来这到底是杨家办事不利,二来如今正值战时,军马再出现问题皇帝怪罪下来谁也担待不起。因此杨皓枫也不敢耽搁,连忙带着人去清空马场。 魏青棠和云殊走到东马厩,季四道:“郡主,病马就在里面了,请您先戴上口罩手套……” 马疫虽与瘟疫不同,到底也是疫病,为了以防万一,马场的人都准备了这些用热水煮沸过的器具防止感染。 魏青棠自己戴上,眼见季四又递给云殊,赶忙抢过来:“我来我来!” 这修罗王素有洁癖,没必要让季四白挨一掌。 云殊听到她的声音,幽静眸子里闪过一道光,他微抬起手,那小家伙就低着头,专心替他戴上手套…… 等准备齐全后,二人踏进东马厩。 此刻马厩中,蒙着脸的马倌来来往往,不停地抬起病马出去,季四领着二人来到最里面单独一间马舍,道:“今天早上最先发现的就是这匹,倒地不起,口吐白沫,当时我们赶紧把它弄出去了,可谁能想到不到两个时辰,又死了二十匹,这……哎……” 季四边说边摇头,自马病出现已经有好几天了,每次发现他们都立刻坑埋,但这根源像是斩不断似的,总会爆发新疫情。 魏青棠拿起马料看了看:“查过这些入口的东西了吗?” 季四道:“查过了,不止草料,喂得清水都查了,没发现不对。” “那人呢?” “什么?” “饲喂的人,替马洗澡的人,上马鞍的人……都查过了吗?”少女放下干草,有条不紊地问道。 季四愣了一会儿,才有些不大高兴道:“郡主,喂马、上鞍、给马洗澡都是我们这些马倌在做,难道您怀疑我们?” 魏青棠看他这反应就知道是没查了。 不由摇头,杨皓枫到底太年轻,马场突然爆发疫病,绝不可能空穴来风,如今大冬天的又没从外地运新马来,问题根源必在内部。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她淡淡道,等季四走后,方才问云殊,“殿下,您觉得呢?” 云殊自进来起便没开过口,他站在马槽旁,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撮草料捏了捏,而后走到水缸旁,瞥了眼里面的清水。 眸中划过一丝了然,他转了身,目光静静落在少女脸上。 “要救杨家?” 简单四字,却让魏青棠呆住了。 她这次来马场,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她的目的,云殊是怎么猜出来的? 这时几名兽医走进来,边走边说。 “太奇怪了,前两天不是控制住了吗?昨儿也没有发病的,怎么今天又出现了?” “我也觉得不对,这都已经是第三次复发了,如果只是普通马病,怎么会拖这么久……” “不会真是我们猜的那样吧……不是马病,是……” 几名兽医相视几眼,最终没把那个不祥的猜测说出口。 杨皓枫负手走进来:“几位大人,事情尚未有定论,还望大人们不要误下判词。” 兽医们连连行礼:“是,杨大人。”说完各自翻找起来,从草料到饮水,再到马粪,就连一根汗毛都没放过。 杨皓枫愁眉紧锁,余光瞥见魏青棠他们还在,不由更烦闷了。 他走过去道:“郡主,您要看的也看完了,接下来是我们军马署的事,你请回吧。” 魏青棠被他接二连三地下逐客令,也有些不耐烦了,正要走,忽然一个淡冷声音道:“马疫。” 这句话一出,兽医们齐齐一震,杨皓枫脸色大变,怒道:“胡说八道!” 他满面怒色地瞪向云殊:“杨家马场建立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马疫,你不要信口雌黄!” 魏青棠听到这话,头一个反应挡在云殊面前。 “你吼什么吼,有话不会好好说吗?” 少女娇小的身躯挡在他面前,宛如磐石坚不可摧。 银色面具下,幽深眸中浮起一丝怔忪,而后换上很深的复杂静静凝视她。 多少年了,自母妃死后,再无人挡在他身前…… 杨皓枫余怒未消,冷冷道:“既然郡主嫌在下的话不好听,那就请便吧,不过——”他锋利的目光直射向云殊,“这位公子,没有证据的话还请你不要乱说,杨家马场经不起你这样污蔑!” 魏青棠也不知怎么了,先前被驱逐也没这样恼火过,她懒洋洋抱起手臂:“没影的事儿,也掀不起浪来,杨大人,到底是你欲盖弥彰,还是我们信口雌黄,很快就会见分晓。”语毕拉起云殊,“我们走!” 她的确是想救杨家,最主要是想救杨清玉,但杨皓枫这样不领情,她也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 二人刚走到门边,杨皓枫下令:“把他们拦下!” 马倌立刻堵住门口,魏青棠有些不可思议地回头,杨皓枫沉声说道:“对不住了郡主,为防你这位朋友出去乱说话,只得请你们在马场小住一阵。” 魏青棠简直要被他逗笑了。 乱说话?宸王? 如果不是她今天非要来马场,这位殿下估计看都懒得看一眼吧? “杨皓枫。”她耐着性子最后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如果你不尽早面对,整个杨家都要被你害了!” 前世马病为什么发展成马疫,很可能跟杨皓枫的处理方式有关,他害怕这事儿捅出去牵连家族,所以一心想要掩埋。 却没想过有些东西压得下来,有些压不下,比如这马疫,杀再多的马,若不从源头处理,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 杨皓枫握紧拳头,面皮隐隐抽动。 他声音沉冷:“皓枫不知道郡主在说什么,也请郡主不要再说这种糊涂话……” 他话没说完,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猛地响起。 “我看是你糊涂!” 第253章 重女轻男 这声音虽然苍老,却沉厚威仪。 马倌兽医朝门口拜道:“参见杨老大人!” 魏青棠好奇望去,马厩门前,一个七旬老者站在那里,他须发皆白,精神矍铄,一对老眼锐如苍鹰,随意扫来就有种逼人的气势。老者身边还伴着一个少女,落落大方,正是杨清玉,再结合旁人的称呼,不难猜出这是谁了。 魏青棠心头一跳,再看向那老者时,目光充满敬畏。 英国公,杨肃。 当年赫赫有名的老将军,想不到她竟有幸得见! 杨皓枫看见祖父时面色瞬变,急忙迎上前道:“祖父,您老人家怎么——” 砰咚! 英国公踹出一脚,杨皓枫被踹到墙上。 魏青棠眉毛一跳,没想到这老人家如此彪悍。 “皓弟!”杨清玉惊呼了声,但碍着祖父在,愣是没敢上去相扶。 只见老英国公气呼呼走进来,揪起杨皓枫的耳朵数落:“你这小子,存心气死老夫是不是?都跟你说了多少遍,战马如手足,轻忽不得!你倒好,遇事儿只想掩埋!要不是清玉丫头跟老夫说了,老夫都不知道出了这么大事儿!” 杨皓枫被揪得喊疼,连连求饶:“祖父、祖父!孙儿知错了!求您饶了孙儿这次吧!” “哼!”老英国公松开他耳朵,走到魏青棠面前。 杨清玉忙道:“祖父,这位就是孙女常跟您说得吟越郡主……” 魏青棠立即行礼:“晚辈见过老国公!”这一礼心悦诚服,没有当年的杨肃征战沙场,就没有如今的太平日子。 杨老爷子捋捋胡须,满意点头:“吟越丫头是吧?你刚才训我那不成器的孙儿,训得好!那小子有点本事,就是心思太多,还是你这丫头好、好啊!” 杨清玉嘴角露笑,她爷爷的眼光可高得很,第一次见面就能给出这么高的评价,她这姐妹果然不错。 倒是杨皓枫听到这话,委屈得不行,怨念地望着祖父背影,暗道爷爷就是重女轻男! 魏青棠也有些意外,福福身:“多谢老国公夸赞,吟越不敢当。” 杨肃见她不骄不躁,心下更觉欢喜,目光一转,望见她身后的银面男神情一肃,便要上前行礼。 然而云殊淡淡道:“草料、清水有异。” 马厩一静,方才查看的兽医急忙转过来道:“杨老大人,我等刚才已经查看过了,草料和清水没有问题……” 所有目光顿时集中在云殊身上,等着他解释。 魏青棠暗暗叫苦,她太清楚云殊的性子了,今天出言指点已是破例,再要请他解释那只能等太阳从西边儿出来…… 干咳一声道:“那个,老国公,我这位朋友从不说没把握的话,既然他说有异,肯定是有问题。” 听她这么讲,那几个兽医纷纷道:“不可能,我们翻来覆去查过好几次,这些草料,这……” 没说完,杨肃不耐打断:“他说有就是有,你们再去查,找不出问题老夫拿你们是问!” 几个兽医登时很委屈。 这没问题从哪儿找问题啊! 魏青棠眨眨眼睛,看看老国公,再看看云殊,怎么觉得两人有些怪怪的,杨肃怎么这么相信他…… 这时那些兽医重新检查起来,其中一个拿着草料走到水缸前,没拿稳掉进水缸…… 哧啦—— 一声烧灼声,那兽医瞪眼望去,只见落进水缸的草料周围变得沸腾起来。 很快,那干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最后变成一团焦灰。 兽医揉揉眼,赶忙又抓了几把草料丢下去。 哧啦哧啦哧啦—— 平静的水面仿佛烧沸起来,兽医高声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其他人齐齐围拢过来,只见他举起草料道:“草料没问题、清水没问题,但这两者结合起来,就变成了剧毒!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杨皓枫听到后冲上来,抓起草料丢进去,果然,二者起了反应。 他看着水缸喃喃:“这、这怎么会……草料和清水都是沿用以前的,为何从前没出过问题……” 魏青棠慢悠悠道:“很简单,那就是有人分别在草料和清水中做了手脚,而且这玩意儿分而无效,合则剧毒,所以你查了这么久也没有结果……” 杨皓枫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他知道该怎么做了。朝着魏青棠、云殊还有祖父分别一礼,他立刻出去拿人。 杨清玉则还是有些震惊地喃喃:“这……你说有人下毒,可是什么人会跟我们英国公府过不去?” 杨肃鹰目闪过一抹光芒,而后恢复平静,他淡淡道:“清玉丫头,你去送送吟越丫头。” 杨清玉应是,魏青棠扭头望了眼云殊。 云殊向她微微点头,示意无妨。 等二女走了出去,杨肃方才退后一步,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王爷出手相救!” 这个战场上的老将此刻变得无比恭敬。 而往日里泰然受之的云殊今天也略侧身子,只受了他半礼。 “老师不必多礼。” 听到这个称呼,杨肃老脸闪过一抹自嘲:“王爷还认老臣这个老师,可老臣却无颜相对,连个军马署都管不好,最后还要请王爷出手……”原来这次云殊到马场,正是受了杨肃所邀! 当年云殊和他学习兵法战术,二人曾有师徒之情,只是受限身份,没有正式拜师,不过这些年云殊一直称他一声“老师”。否则天下间,还真没几个请得动他。 云殊也不多语,只道:“什么人做得,老师心中有数?” 杨肃眼底掠过一道锋芒:“兵权插不进手,就想从战马下手,哼,魏阉狗打得一手好算盘,却没想到他的义女会坏他的事!” 云殊漠然不语。 和杨肃所料不差,这次事情确是魏九的手笔,南蛮大乱,若这时杨家管辖的军马署出现疫病,皇帝必然震怒,届时群医无策,魏九再派人解开他自己下的毒,那么治好马疫的大功自然记在他身上。 如此一来,军马署也就落进他的手里。 只是…… 想到那丫头,心中不免多了一分沉凝。 她,知不知道这件事是她义父所为呢? 马厩外,魏青棠也在和杨清玉猜测,杨家在朝堂上没有敌人,按道理不该有人对他们下手,除非目的是军马署…… 她努力回忆,可惜前世杨家并没有因为这次马疫的事情问罪,大概是杨清玉主动和亲保全了他们,所以她也猜不出是什么人下的手。 二女没有头绪,便也不再深究。杨清玉道:“对了郡主,你知道吗,南蛮那边……皇上已经答应他们和亲了。” “和亲?”魏青棠愣愣,“人选定了吗?” 杨清玉犹豫了下,轻轻点头:“听说……是城阳公主。” 魏青棠稍稍放下心。 前世,嫁去南蛮的是杨清玉,可这一世没了马疫的困扰,她也不必为家族牺牲自己。只要她不主动站出来,就算非要挑一个女子和亲,那么多宗室之女、公主郡主的,也轮不到她身上。 “不过皇上舍得让城阳公主去吗?那可是他最疼爱的女儿……”魏青棠随口道,杨清玉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人说得。” 二女正聊着,突然一名锦衣卫匆匆走过来。 “郡主!公爷急事召您,请您立刻随属下回府!” 第254章 试探 急召? 印象中,魏九从没这样找过她。 “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锦衣卫摇头。 魏青棠思忖片刻:“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等我同友人说一声……”云殊还在里面,这杀神可不是能随随便便不告而别的。 然而锦衣卫不退反进,抱拳道:“郡主,公爷催得很急,要不您先同属下回去吧?” 这下魏青棠真挑了挑眉。 什么大事,能让魏九急成这样? 杨清玉提议道:“郡主,既然督公爷找你,你不妨先回去吧,那位银面公子安宁可代为转达。” 魏青棠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清玉姐,那请你同他说,今日的恩情吟越记下了,改日有机会一定报答。”稍作停顿,又隐晦道,“还有,咳咳,请他下次不要神出鬼没,事先通达一声,也好让我有个准备。” 杨清玉一一记下,同她道别,出来后,魏青棠敏锐发现来接她的卫队还不少。 锦衣卫以人头划分,一般十人成一小队,五十人组一大队,而杨家马场外,堪堪有一大队人马。 “郡主!” 穿着飞鱼服的侍卫齐声称唤。 魏青棠眉梢一抬,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她“嗯”了声,走上他们早已备好的马车。 很快,轱辘轱辘的车轮声一路传出,这队锦衣卫奔行如飞,身后扬起大片雪尘。 督公府,明德堂。 魏青棠到的时候,意外发现刘珉也在。 魏九坐在主位上,悠闲的饮着茶,两个小太监站在他身后轻柔捏肩,战战兢兢的,好似十分恐惧。 她把这一切异样收入眼底,面上大咧咧道:“义父,听说你有急事找我?” 魏九抬起眼皮,轻轻睨她眼:“嗯,你们都下去吧~” 太监和侍卫们如蒙大赦,飞快退下,很快厅中只剩她、刘珉和魏九三人。 少女眸色略深,再次瞟了眼刘珉。 从刚才进来起这位珉表哥就表现得不对劲,他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她,以两人的交情这实在不应该啊! 魏青棠心中不安越来越盛,她强压下那股感觉问:“义父,您这么急着……” 话没说完,砰得声,魏九将手中茶杯摔在她脚边。 滚烫的沸水落在脚背上,魏青棠吓了一跳,委屈惊呼:“义父!您这是做什么!” 魏九冷着脸斜睨她,那阴鸷的目光好似要把她寸寸剖开。 魏青棠被看得毛骨悚然,却还是忍住惧意对上他的视线。 少女的脸上充满了委屈、不解,魏九睨视一阵儿,才慢慢收敛戾气:“你今儿跑哪儿去了?” 魏青棠道:“杨、杨家马场……” “去做什么?” “去……挑马。义父,这不是马上要春猎了吗,我想选匹好马,到时候出出风头!”魏青棠竭力扮演着刁蛮不知事的郡主,同时心中努力回忆哪里出错了,魏九这一通火不是白发的,刚才她很清楚的感知到,这老贼动了杀意! 魏九继续盯着她,嘴角一抹阴冷笑意愈发明显:“挑马?” 啪得声,老太监猛地拍桌而起。 “你挑马挑到马厩里去了?马场爆发马疫,别人都避之不及,你为什么去!” 一阵寒意直抵心尖,魏青棠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直愣愣望着他。 马疫? 他为什么知道是马疫? 要知道这个词,也是两个时辰前云殊说起的。 等等,难道说…… 少女强忍惧意望去,只见那双细长阴目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刹那间一道闪电划过脑海,顿时,全明白了! 魏九在杨家马场安插了眼线,军马署的疫病是他搞出来的,他愤怒因为她一手破坏了他的计划! 是啊,是啊,多么明显的事情,魏九一直想要军权却得不到手,所以退而求其次打上军马署的算盘……这下怎么办? 少女紧咬住唇,额际冷汗滑落。 魏九等了半天不见她开口,尖喝:“说话!” 魏青棠浑身一抖:“义父,我……” 膝盖一弯,少女跪下来茫然道,“义父,吟越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清玉姐说杨家马场遇到困难,我便想去帮帮她……” “帮她?”魏九意味不明地哼了声,忽然道,“若咱家说,这事儿是咱家做得呢?” 魏青棠大惊,完全没料到老贼会当面说出来。 她心下惊涛骇浪,面上作出惶然,呆了好一阵儿才道:“为、为什么……义父,您为什么这么做?” 魏九看见她这反应,心下猜疑总算消了不少。 就在刚才,眼线密报,杨家马场马疫被解,还跟他这义女有关。当时魏九就怀疑她是不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所以才跟杨家告密,但如今看来,这应该只是一个巧合。 也是,以她的脑子,怎么可能探听得到这么绝密的事。 这次马疫,多半还是她身边那个银面人…… 想到这儿,魏九眼神再度凝重,他盯了魏青棠一会儿,忽然放柔嗓音:“看来是咱家误会你了,吟越,那你今天白天身边跟着那个银面男子……又是谁啊?” 魏青棠全身一颤,没想到他会问到云殊身上。 今天白天,这尊杀神可是堂而皇之登了门的,虽然后来出去时戴上面具,但难保之前没人见过他…… 少女心念电转,那厢魏九站起来走到她身前,枯竹似的手指捏住下巴,柔声问道:“吟越,告诉义父,他是谁?” 有了先前马场的经验,魏青棠也不敢再冒险了,她老老实实道:“是宸王……” 话落,魏九眼里的阴寒才转为满意…… “不错,总算没有欺瞒咱家。” 魏青棠心道好悬,这老贼果然知道那是宸王了,之所以问她,不过又一次试探。 虽然养了她十年,但他从没相信过她。 “你与宸王究竟怎么回事。”魏九松开她,回到主位上坐下,方才砸碎的杯子又有新的茶杯换上,他端起来,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拨着茶叶,那悠悠然的神色与方才判若两人。 然而魏青棠浑身紧绷,丝毫没有放松。 她知道,接下来的这个问题才是最关键的! 第255章 逼嫁 魏九养她,是为了用她来对付谢家。 在此之前,绝不可能让她和其他男人有任何瓜葛。 垂了垂眸子,少女轻声开口:“义父,宸王救过吟越几次,是吟越的恩人,但是我们……我们什么也没有……” “是吗?”魏九似笑非笑地叩叩杯壁,“南山寺他救你一次,苍雪峰他又救你一次,算上前两天大殿上,都已经第三次了。吟越,你实话告诉义父,你就没有半点儿动心?” 动心? 虽然是这样的情景下,她也不由愣了愣。 动心吗?数次相救于危难,绝境时永远有他在身后,若换成其他女子,只怕早就以身相许了吧。 可她不行,大仇未报、至亲未寻,一颗心再装不下其他,何况杀神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物,又怎么会俯瞰脚边的蝼蚁,她和他生来便不对等,也不可能因为一两次的交集有所改变,所以不该有的心思,她,一分也无。 “没有。” 少女脸上神情变得坚定而清晰,“义父,我对宸王只有敬重,绝无私情,您一定要相信我。” 魏九听到这句话,嘴角慢慢浮现出几缕笑意。 “很好。” 魏青棠正要松口气,下一刻,魏九的话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你既然对宸王无意,那就准备准备,同刘珉成亲吧。” “义父!!!” 少女失声叫道,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一直垂首侍立的刘珉也经不住抬头,眼中划过一丝惊讶,这么快? 魏九眯了眯眼:“不愿意?” 刘珉迅速低头。 看见他这般反应,魏青棠哪儿还有不明白的,魏九之前肯定和刘珉说了,而他也同意了,所以才在今天进明德堂时不敢看她。 好啊、好啊,原来他又骗了她! 魏青棠紧紧咬唇,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刘珉。 如果刘珉投向魏九,那么她嫁给他,和嫁给顾文武有什么分别?成亲以后,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监视中,别说和二哥里应外合了,就连见面都成问题!这一切,不又回到前世的老路上了吗? 少女咬牙:“我不嫁!” 魏九目光一寒。 她坚持道:“我不嫁!义父,我不喜欢他,我才不要嫁给他!” 刘珉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前次天一酒楼,他也曾问过她,要是拖不下去怎么办,当时少女说拖不下去就成亲,全没有今时的决绝,为什么…… 他哪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魏青棠想得是以朋友立场相处,但如今刘珉投靠魏九,一切就得重新计算! 魏九不作声地睨着她,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独断专行。 “感情没有,可以慢慢培养嘛~”他徐徐道,“吟越,你要相信义父的眼光,刘珉是个好孩子,不会委屈你的。” 他这般和颜悦色,倒叫魏青棠许多话无法出口。 她跺跺脚:“不!义父,我真的不喜欢珉表哥!” 魏九眸子一眯:“你难道不听义父的话了?” “我——”少女转又哀求道,“义父~求你了,他在我心里就和哥哥一样,这……您让我怎么嫁嘛!” 魏九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对这枚最有用的棋子,他自认为做到了足够的耐性,因而也没空同她扯什么“喜不喜欢”的话题,大手一挥道:“这件事咱家已经定了,明天到宗人府交换玉牒,你们都去准备吧!” 交换玉牒! 听到这四个字,魏青棠感到一阵绝望。 这也就是定亲的意思——她是郡主,婚姻大事必要报备宗人府,再由宗人府报请皇后定夺。如今皇后卧床,叶贵妃主事,但有魏九在,她几乎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魏九说完直接转身离开,连开口的机会也没留给她。 厅中沉寂,好一会儿才响起魏青棠冰冷的声音:“你为什么不说话?” 刘珉默然。 魏青棠冷笑:“义父承诺了你什么,让你这么快改变主意?呵呵,商人逐利,我原本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到头来是我看走眼了!” 刘珉心中一刺,皱了皱眉。 他沉默一会儿,方才轻声道:“郡主,公爷决定的事情何曾更改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徒劳挣扎了……” “挣扎?呵呵,是啊,我是在挣扎,你呢?”她扬起小脸,目光讽刺地望向他,“刘珉,你是在出卖你自己。” 那句话似乎扎到痛楚,一向斯文彬彬的表公子脱口喝道:“你懂什么!” 他的表情一时间有些狰狞,费了好大功夫才压下去,道,“郡主,你累了,该休息了。” 魏青棠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忽然问:“是刘家吗?” 刘珉一惊,抬起头。 魏青棠了然:“果然,能让你低头的也只有刘家了……义父答应了你什么,才让你连终身大事都舍得做交易,条件应该不菲吧?”她的语气平静冷漠,就像一个局外人。 刘珉看着她,话说到这份儿上,也没隐瞒的必要了,他点点头道:“公爷已经答应,与郡主成亲后,会将皇家银号的生意交由刘家打理。”皇家银号是全天下最大的官家钱庄,一旦接手,其中的巨额流水足以让每一个商人眼红。而且最关键的是,只要刘家插手钱庄生意,日后哪怕再发生“孝敬”被劫、或者干脆供不上巨额饷银,魏九都不能轻易踢他们出局。 想到这里,魏青棠唇角泛起一丝惨笑。 难怪刘珉会动心,这样巨大的利益下,几乎没人能把持住。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魏九。 商人逐利,他便予以利;宦官嗜权,他便予以权。 魏九能走到今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不是光靠着杀戮威慑,还有怀柔手段。 她自以为凭着那些小聪明,就能在他面前周旋,殊不知她的那些筹码,根本不值一提! 大抵是她的表情太过凄惨,刘珉都忍不住说了一句:“对不起,郡主……” “不,是我该谢谢你。”少女脸色灰败,却强撑着没有倒下,她慢慢扬起脸,朝他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谢谢你让我看明白了,你今天能为刘家答应婚事,他日也会为刘家出卖我,是我太天真了,居然以为……”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刘珉却奇迹般地感觉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以为他们可以做朋友吗? 心尖猛地一阵刺痛,想起温香玉苑救人、天一酒楼谈心,二人也曾如朋友般相交一场。 刘珉闭上眼,沉默良久才道:“郡主,你不想嫁,还有一法。” 魏青棠抬眼望着他。 刘珉缓缓吐出两个字:“宸王。” 第256章 看着她 宸王? 魏青棠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不想嫁给他,那就只有嫁给其他人,放眼天下,唯一不惧魏九的只有宸王。 但…… 少女唇边勾起一分苦笑。 他凭什么以为他会娶她,就凭几次另眼相待吗?对那位殿下而言,自己不过是个有趣的摆件罢了,他或可因为一点点兴致救下她,但绝不可能娶她。 魏青棠摇头不语,刘珉见状也不多说。 两个人终究不在一条船上,于他而言,能给出这样的办法已是极限。 半个时辰后,魏青棠浑浑噩噩回到竹兰苑,丫鬟们见她神色恍惚,均有些担心,忽看她走进书房,伏案疾书。 “郡主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 阿金绿儿跟在后面窃窃私语,但见魏青棠埋首写了一会儿,又揉成一团,反复了好几次,最终拿着一纸勉强落成的信走过来。 “阿金,去把鸽子取来……” 如今魏九态度坚决,指望刘珉或者宸王都不现实,唯一的办法只有另谋出路。 好在她不是一个人,那位多智近妖的宋幕僚还在京城,他当初许她三件事,如今还剩两件,但愿这次,他能有办法救她出火海…… 然而阿金这一去便去了大半柱香,绿儿怕她等急了,便说跟去看看。 哪知没去一会儿匆匆折回来:“郡主,不好了,阿金姐姐被三房的人扣住了!” 三房? 魏青棠眉梢一掀:“去看看!” 竹兰苑,外院庭中。 阿金被两个婆子扣着,拼命反抗,刘氏提着鸟笼,看着里面雪白的羽鸽,面上有些困惑。 阿金道:“三夫人,这真是郡主要的东西,求您将它还给奴婢!” 刘氏伸出细长的指甲,逗了逗白鸽:“郡主要的?你莫要哄骗本夫人,郡主从来不喜欢这些猫猫狗狗,何时竟养起了鸽子?”她那尖利的指甲戳到鸽腿,吓得白鸽扑簌翅膀,咕咕叫唤。 阿金咬紧嘴唇,目光紧张地望着她。 她要怎么说?说这不是一般的宠物,是可以传信的鸽子?可大盛朝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而且每次郡主让她放信鸽都十分隐蔽,看得出郡主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丫鬟的沉默让刘氏误以为自己说中了,手上愈发起劲地戳着鸽腿:“瞧瞧,郡主这身边养的都是些什么人,自己养些猫儿狗儿的,还赖到郡主身上——来啊,把这个谎言欺主的奴婢拖下去,至于这只鸽子,也炖了给郡主补补身。” 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立刻上前,阿金还未开口,忽然一个凉凉的声音道:“三娘这是要炖什么啊?” 刘氏一惊,抬头望去,却只见魏青棠带着绿儿走进来。 少女容颜冷漠,淡淡的眼神扫过来,竟让人不寒而栗。 抓着阿金的婆子不由松开她,那丫鬟立刻走到魏青棠身边:“郡主——” 话没说完,魏青棠竖手制止了她的话。 “我都知道了。”少女踏前两步,摊开手,“拿来。” 刘氏莫名:“什么?” “三娘手中的鸟笼子,难道不该物归原主吗?” 刘氏恍然,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哦……原来这真是郡主养的宠物啊……” 魏青棠不答反问:“天都黑了,三娘跑本郡主院子里做什么。” 刘氏更窘迫了,道:“这个……这个……三娘也是挂念郡主,所以特地来看看你……” “那现在看完了,三娘可以走了吗?”少女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然而细细看去,便能发现她眼底的一抹急躁和不安。 刘氏绝不是无缘无故来的,她十之八九是为了刘珉的事。 果然,刘氏面上一僵,又换上更热络的态度道:“郡主不要急嘛,说起来待你过了门,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到时候亲上加亲,你也要随珉儿唤我一声姑母的,何必这么见外呢?” 魏青棠额角青筋乱跳,转身沉道:“那是以后的事,三娘不要妄言!” 她这般生硬态度,刘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原是想着和未来侄媳拉拉关系,但被她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甩脸子,也来了火气,当下抱臂冷笑:“怎么,看样子郡主对公爷指的这门亲,不满意?” “是又怎么样!”冲口而出,魏青棠今天被魏九折腾地心力交瘁,一点点跟刘氏废话的心思都没有,她直言,“我不喜欢刘珉,也不会嫁他,三娘要想找侄媳妇大可上京街找去,吟越就不奉陪了!” 她举步便走,刘氏眼底闪过一抹怨恨。 这等嚣张跋扈、不知礼数的女人,要不是公爷的义女,她以为她看得上她吗? 她家珉儿多好的孩子,偏偏配给这么个刁蛮女…… “夫人,既然郡主不高兴,那咱们先回去吧?”侍女桃儿小心翼翼道。 刘氏白她一眼:“回去?哼!”她轻蔑地瞥了眼桃儿,“所以说你蠢,公爷让我们过来,是让我们这么简单回去的吗?” 桃儿瞪大眼问:“那……公爷为什么要让夫人过来?” “蠢货,公爷是让我盯着她。”见桃儿还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刘氏没好气道,“这刁蛮女以前又不是没偷溜出府过,她不想嫁给珉儿,万一跑了怎么办?今晚吃饭时公爷让我过来看看她,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桃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刘氏高声道:“来啊,把竹兰苑四周都围住了,明天交换玉牒前,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侍卫们轰然应是,很快,竹兰苑四门都被守住。 内院,李牧急匆匆走进来:“郡主,不好了,三夫人带的那些人把咱们院子围起来了!” “什么?”阿金和绿儿同时叫出声。 魏青棠揉揉眉心,倒也没多意外。 以刘家现在的境况,能攀上她绝对是意外之喜,所以刘氏肯定极力促成这桩婚事。只不过以她的脑子,应该想不到来看着她,这背后多半还是出自魏九的授意。 可恨! 她看着手里好不容易写出的信封,默默攥紧。 找宋离已经不成,难道明天真要跟刘珉定亲吗? 第257章 玉牒 一夜无眠,到了第二日,魏九身边的太监一大清早就过来催她。 阿金和绿儿这才听闻要与表公子结亲的消息,无不震惊。 魏青棠麻木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几个丫鬟摆弄着。 今日宗人府之行势在必行,如果她不能破坏掉,等定亲后,再悔婚的机会便少之又少…… 该怎么办呢。 从竹兰苑出来,路上碰到刘珉,二人相对无话。 魏九随之出现,淡淡看他们眼:“走吧。” 魏青棠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经不住一沉。魏九平日朝务繁忙少见人影,可今天他能推掉一切事宜,就为这桩亲事……这样的重视程度,她能成功吗? 一路无言,等到宗人府时,却发现外面排了不少人。 宗令因为得知了魏九要过来的消息,早早就在大门口侯着,见他下车,赶忙迎上去:“督公爷,您来啦!”他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快,里面请、里面请!” 魏九嗯了声,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魏青棠她们跟在后面,也进了大厅。 庭院中响起议论。 “他们是谁,凭什么可以插队?” “就是啊,我家大人昨儿晚上就让我过来排着了!” “嘘,你们没听见宗令大人称呼他什么吗——督公爷!” “啊,难道说是魏家那位……” “废话,大盛朝还有几位督公爷啊!” “可……如果真是他的话,应该用不着来宗人府啊……” 外面议论纷纷,府厅中,魏九坐在主位上,悠然品了口茶道:“宗令,有一阵儿没来,你这儿倒是热闹。” 宗令赔笑道:“督公爷见笑了,这些都是京里边还未出阁的女方人家,急着过来交换玉牒的。” “哦?”魏九饮茶的手一顿。 宗令见他感兴趣,连忙说下去:“还不是前些天,皇上答应南蛮和亲的事啊,这消息一传出来,京城里那些适龄又未婚嫁的贵女们都急坏了。您也知道,如今宫里合适的就一位城阳公主,那可是皇上的眼珠子心窝子,皇上肯定是舍不得她的,故而多半要在宗室或王公大臣家中挑选一位,代替公主和亲。” “南蛮那边穷山恶水、条件艰苦,哪家贵女愿意嫁去那种地方。所以有相中的人家早早派人过来交换玉牒,把亲事定下,这不,玉案署的人现在也没忙过来。” 听到这儿,魏九点了点头。 魏青棠微微抿唇,南蛮的局势发展到如今,早在意料中,至于和亲人选只要不是杨清玉,她也不在意是谁。而且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这门亲事…… 她眸光闪了闪,道:“义父,既然玉案署的大人们忙不过来,不妨改天……” “急什么。”魏九斜睨她眼,“宗令,你不会也让咱家等吧?” 宗令吓出一身冷汗,忙道:“若是督公爷有需要,下官这就把他们叫进来!” 魏九这才满意。 魏青棠微垂下头,倒也没有多失望。 方才那一问,也就是随口试探罢了,只是没想到魏九的决心远比她想得要强…… 很快玉案署的官员进来,行过礼后,宗令小心翼翼问:“督公爷,您有什么吩咐现在可以说了吧?” 魏九“嗯”了声,淡淡道:“咱家的义女要和侄儿定亲。” “什么?!”宗令吓了一跳。 魏九尖声道:“不行?” 宗令连连摇头:“不、不是,只是……”他偷偷看了眼魏青棠和刘珉,这少男少女郎才女貌,确是一对佳偶,只是以魏督公的身份,应该不必担心郡主会作为和亲人选啊……原来他也和外面人一样误会了,以为魏九是怕魏青棠被选去和亲,才匆匆定下亲事。 “左大人,督公爷的话你也听见了,郡主和刘公子的玉牒你去取出来吧。” 玉牒上有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这东西一旦交换,就意味着定亲礼成。 魏青棠平静的眸子里掠过一分沉凝,但愿她没猜错…… 那个叫左大人的官员取玉牒时,忽然“噫”了声:“郡主的玉牒不在此处!” 果然! 魏青棠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 上回明月宴的时候,明武帝曾想给她和崔子骞赐婚,但却被各方反对压下来,后来皇后又亲自给他俩牵线,以这样的决心,应该早已取走了玉牒,对合过他们的生辰八字。 不出所料,魏九尖声喝问在哪儿,那名玉案官急忙跪下道:“回公爷话,前次皇后娘娘派人来过,将郡主和相国府崔大少爷的玉牒取走了,现在应该在凤鸾殿里。” 魏九脸色阴鸷得可怕。 他似乎想到什么,细长眼目划过一道冷芒,下一刻猛拂袖:“进宫!” 魏青棠忍不住抬眼看他。 宁可进宫也要找回玉牒,他难道就如此迫切吗? 在宗令的笑脸相送下,督公府的马车又马不停蹄赶往皇宫。 这一路上,气氛沉凝,就连一直不曾开过口的刘珉都感觉到了这诡异气氛,几次抬眼看向他们。 路上还发生了一个意外,在经过正阳门时,有一个三品官员低头行走,没看见魏九,于是相会时被他一脚踹开。魏九的脚力何其厉害,那个中年官员登时捂住胸口狂吐鲜血…… 魏青棠全身发凉站在那儿,这里是皇宫,那个人是朝廷三品大员,可魏九就这么踹了,宫人们大气不敢出地把他抬走,整个皇宫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甚至踹开后魏九也没回头看一眼…… 这样的权势,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了吧! “还不走?” 阴冷的嗓音突兀响起,魏青棠猛地抬头,只见魏九阴恻恻盯着自己。 那冰寒的目光如兜头凉水泼下,她身子一颤,急忙跟上去。 …… 宗人府。 秦恒神色严肃地望着手下:“你确定?” 暗卫十分肯定地点头:“属下亲耳听那玉案署的官员说的,但郡主玉牒不在此处,所以魏九带他们进宫去了。” “坏了!”秦恒脸色一变,主子还在潇湘苑,那里到皇宫有一个时辰的脚程! 也不知赶不赶得及…… 第258章 让她去和亲 揽云宫。 丝竹管弦,笙歌燕舞。 魏青棠他们到时,只见一群西域胡姬正在献舞,那柔嫩的腰肢扭若灵蛇,雪白的皓腕摇出清脆铃响。叶贵妃坐在上首处,端杯执饮,浅笑盈盈,下方两侧设有数桌小宴,抬眼望去,宁国公夫妇、英国公杨肃、定国公沈烈夫妇……赫然是朝中几位国公及夫人。 魏青棠微微一惊,没想到叶贵妃今日宴客。 偷眼瞧去,魏九眯起细目,显然也没料到这出。 这时传报的小太监走到叶贵妃身边,附耳禀了什么,叶贵妃挑眉,摆了摆手。 歌舞顿止,只见这位宠冠六宫的娘娘亲自起了身,走下玉阶。 “督公爷,您怎么来了?” 叶贵妃含笑迎上来,美眸轻轻扫过他身后,“还有郡主也来了,今儿这揽云宫真是热闹。” 魏九略略低头:“见过贵妃娘娘。” 魏青棠同刘珉也福身行礼:“参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叶贵妃微微一笑,道:“都免礼吧。”她转身冲一太监道,“还不快给督公爷和郡主看座!” “是,娘娘。” 几名宫人麻利地添上桌宴,摆置在最靠前的左手边,魏九谢恩落座后,一双眼睛方才轻飘飘环视几人。 “原来几位国公爷也在~” 他好似现在才看到他们一般,几人面色皆有不虞。 然而顾忌场合,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是定国公沈烈冷冷一哼,尤为响亮。 魏青棠在魏九身畔坐下,垂眉不语。 她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叶贵妃宴客,这么多人在场魏九应当不会提及亲事,忧的却是这散场之后该如何解决。 叶贵妃拍拍手掌,歌舞再起,可不管眼前的胡女多诱人、乐声多动听,都提不起她半分兴致。 待一场舞毕,叶贵妃端起酒杯:“魏督公、诸位国公们,本宫谨以此酒,敬诸位一杯。” 众人连忙起身,举杯还饮,完事后,叶贵妃方才道:“今日宴请诸位,正是皇上的意思,想必众位也听说了,皇上已经答应南蛮派出一名公主和亲。如今宫里适龄的只有城阳公主,定国公,你是她的外祖,你有什么看法?” 沈烈一愣。 自从废太子失势,皇后病重,他沈家一门树倒猢狲散,往日交好的同僚避之不及。 定国公府名存实亡,沈皇后的一双儿女也只剩城阳一人,这时候却选她作和亲公主远嫁南蛮,实在是…… 沈烈黑脸不语,他的夫人却忍不住了。 绕过桌宴来到红毯上跪下:“贵妃娘娘,皇后病重,废太子他又已经去了,您这时再让城阳公主和亲,让皇后可怎么办呐!”她是皇后的母亲,骨肉亲情,说着便低低啜泣起来。 叶贵妃眉间划过一丝不耐,她对皇后和废太子恨之入骨,根本不会在意他们。 但确如定国公夫人所言,这种时候把城阳公主远嫁,太不近人情……何况皇上根本舍不得,否则又何必让她叫这些国公爷来。 叶贵妃伸手虚扶道:“沈老夫人,你的心思本宫知道了,快请回座吧。” 定国公夫人又哭了一阵,方才收声回到宴中。 叶贵妃清清嗓子,道:“其实皇上也顾念此节,不愿让城阳公主远嫁,所以才让本宫请诸位过来,商量一番。不知众位有什么看法。” 看法? 不想让城阳公主远嫁,那就只能从皇族宗室或王公大臣中选一位出来,代公主和亲。 这种时候把他们叫来,什么意思还不昭然若揭! 英国公杨肃急忙道:“贵妃娘娘,老臣家里那几个丫头都是不成器的,整日舞刀弄枪,连个女娃娃样都没有,若说代公主和亲,她们可没这尊荣!” 宁国公也道:“回娘娘,臣以为城阳公主不能远嫁,当从宗室女或王公大臣中选一位,只是这人选嘛……臣膝下虽有两个女儿,却都是庶女,这身份低微配不上啊!” 另外几人也有样学样,要么说自己女儿已经定亲了,要么就说种种不好难登大堂,这揽云宫一时热闹非常,叶贵妃的脸却一点一点黑到极致。 啪! 手掌一拍,叶贵妃猛地站起来:“诸位都是大盛肱股,如今国家有难,怎么一个个都退缩了?” 全场静默,纷纷垂首:“娘娘息怒。” 叶贵妃按着眉心压下火气,皇上给她的命令是一定要从这些大臣家中挑选一位,可看刚才的反应,竟没一个愿意。 也是,南蛮那种不毛之地,蛮人又茹毛饮血,谁敢把姑娘送到那种地方!在这儿的都是当朝国公,锦衣玉食,也犯不着为了荣华富贵牺牲自己女儿。但问题是随便挑个女孩子,身份地位低了,南蛮那边也不会满意! 叶贵妃揉揉额角。 当真两难! 这时那定国公夫人望向魏青棠,少女垂眉不语看似乖巧,但方才抬眼时的漫不经心,宣示着她根本没把眼前一切放在心上!是啊,她当然不用放在心上,有宸王愿意为她出头,又有魏九这个宦官作靠山,就是可怜她的孙儿,被这个女人害得废位殒命,还有她那可怜的孙女,如今亦有和亲之危…… 一个念头悄悄划过脑海,定国公夫人忽然道:“贵妃娘娘!臣妇有一人选!” 叶贵妃大喜:“沈老夫人请说!” 定国公夫人咬咬牙,朗声道:“要说和亲人选,年龄合适、身份尊贵的,眼前不正有一位吗?” 叶贵妃一愣:“沈老夫人说得是?” 定国公夫人一字一顿道:“吟越郡主,魏、青、棠。” 满殿哗然,无数双眼睛瞬间朝魏青棠望去。 正神思不属、愁着该怎么打消刘珉亲事的少女乍然听到自己名字,怔了一怔。 让她去和亲? 魏九瞳孔一缩,两道寒芒闪过。 叶贵妃托腮,若有所思。 不错,以吟越郡主的年纪品貌、身份地位,确实配得上和亲人选。只不过她是魏九唯一的女儿,估计…… “督公爷怎么看?” 魏九冷冷一笑:“贵妃娘娘,咱家就收了这么一个义女,让她去和亲,是打算让咱家断子绝孙吗?” 第259章 谁有异议 断子绝孙? 听到这四个字,殿上众人不免露出古怪神色。 他一个太监,净了身的人,不早就断子绝孙了吗? 不过这话没人敢在他面前说,叶贵妃也尴尬笑了笑:“本宫只是问一问,督公爷莫要放在心上。”说到这里,她自己也松口气。吟越救过小五,冲这份恩情,她也不想让她和亲…… 谁知定国公夫人不依不饶:“贵妃娘娘,论身家地位年纪品貌,没有谁比吟越郡主更合适了!您方才还说国难当头不可退却,怎么现下就换了说法?难道她吟越郡主就注定比别人尊贵吗?” 魏青棠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因为云震的事,她和沈家算结了仇,可没想到定国公夫人这么不带脑子。 所谓说法本就是因人而异,论尊贵有人贵得过城阳公主吗?可明武帝不想让她和亲,就能挑选别人,这就是权势! 定国公夫人还是太天真了…… 果然,魏九眯了眯眼睛:“哦?这么说来,咱家倒也想起一位和亲人选。” 叶贵妃不能无视他的话,接着问:“督公爷说得是谁?” 魏九嘴角一勾,笑容阴冷:“定国公府上不是还有一位小姐吗?叫什么来着,沈瑜?” 定国公夫妇脸色大变,尤其定国公夫人,目瞪如铃:“你、你——” “呵呵,贵妃娘娘,您觉得咱家这个提议如何?”魏九笑着把话抛给叶贵妃。 叶贵妃呆了片刻,暗道,妙啊! 皇上舍不得城阳公主,那就让沈家再出一个女儿,反正都是皇亲国戚,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南蛮也会满意。 她点点头:“督公爷提议不错,诸位以为呢?” 大臣们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有了替罪羔羊,谁还会去多一句嘴呢。 于是纷纷道。 “贵妃娘娘所言甚是!” “督公爷此提议绝妙!” “臣也赞同……” 只有杨肃,看着定国公夫妇脸无血色,想说什么却被身边人按住。 “瑜儿……我的瑜儿啊……”定国公夫人悲呼一声,昏倒在沈烈怀里,沈烈急忙带她去找太医,匆匆退下宴去。 魏青棠微垂眼眸,心下不禁叹息一声。 她当然不是为定国公夫人,而是魏九这般睚眦必报的性情,哪怕对方身为国公也不例外。待会儿若他提起自己亲事,她若不从,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定下了和亲人选,叶贵妃很是欢喜,多饮两杯果酿后,她笑着问魏九:“对了督公爷,你今日过来,还未告诉本宫是为了什么呢。” 魏青棠心神一凛,终于说到话题上了! 她目光沉凝地望过去,只见魏九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咱家义女的玉牒还在宫里,咱家想代她取回。” “玉牒?”叶贵妃愣了愣,忽然想到什么,嘴角蔓开一抹笑意,“吟越郡主,你可是快及笄了?” 被她点名,魏青棠只得硬着头皮起身:“回娘娘,是。入夏之后,便是吟越的生辰。” 叶贵妃笑意愈发浓了些:“原来如此,看来督公爷是想给郡主定一门亲事了……” 魏青棠咬咬嘴唇,没想到这叶贵妃如此聪慧,凭着玉牒就猜了个大概。 魏九起身:“贵妃娘娘,既然您知道了,那咱家也就明言——珉儿,还不快拜见贵妃娘娘?” 伴着他这一声唤,刘珉迅速出列,礼节备至:“草民刘珉,拜见贵妃娘娘!” 叶贵妃看着眼前的少年,用目光询问魏九:“这位是?” “他叫刘珉,是咱家的侄儿,也是吟越的心上人。”魏九道,“两个孩子年纪也到了,就请娘娘为他们赐婚吧。” 赐婚! 听到这两个字,魏青棠身子不可遏制地抖了下。 怎么办、怎么办…… 是直接推拒,还是另寻借口,或者…… 叶贵妃也有些意外,端详着打量刘珉一番,虽是白身,但不卑不亢,斯文沉稳,勉强也配得上吟越…… 想着,便道:“既然这样,那本宫就给你们赐婚——” “娘娘!”魏青棠突然叫道。 刘珉眼里划过一抹担心。 魏九皱了皱眉,慢慢握紧手指。 叶贵妃惊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魏青棠咬着唇,鼓足勇气道:“吟越、吟越对珉表哥其实——” 不等她说完,手腕蓦地一紧,却见魏九扣住她,轻描淡写道:“这丫头是害臊了,娘娘不必理会她。” 叶贵妃狐疑地挑挑眉,只觉这对父女有些古怪。 魏青棠急着想说什么,魏九又警告地瞥她一眼:“不必担心你那些下人,到时你嫁过去,咱家也让他们跟你过去。” 听到这句话,少女顿时变了脸色。 那些下人…… 他是说阿金绿儿李牧他们…… 到时候她嫁过去了他们就跟她过去,她若嫁不过去,那他们就只有——死。 魏青棠从那双阴鸷眼底清清楚楚读到了这层意思,霎时间心肺冰凉,涌到口边的字再吐不出一个。 魏九不能把她怎么样,却可以把她身边的人杀了。 当年的竹兰苑,不就被白氏血洗过一次吗? 揽云宫中,一片安静。 很多双眼睛都汇聚在这对父女身上。 对他们而言,魏青棠的婚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真正值得琢磨的是魏九的用意。 让自己义女嫁给一个籍籍无名之辈,难不成,他是想栽培刘珉? “吟越,”叶贵妃也看出不对了,温声道,“你告诉本宫,你想嫁给他吗?” 这话出来,魏九面上掠过一分不快。 魏青棠感激地望着她,知道这位贵妃娘娘念着当初相救五皇子的恩情,还是决定帮她一把,可魏九拿竹兰苑的人做要挟,她实在—— 就在这时,一道大笑声从宫门口传来,众人回头望去,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大步行来。 “爱妃,魏卿家,你们在说什么说得那么开心呢?” 所有人拜倒在地:“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贵妃也要行礼,却被明武帝一把接住道:“爱妃不必多礼。”说完又道,“大家都平身吧。” “谢皇上。” 众人起身,叶贵妃道:“皇上,臣妾方才正同督公爷说起郡主的亲事,既然皇上来了,那就由皇上做主吧!” “亲事?”明武帝挑眉。 魏九立刻上前一步:“回皇上,是咱家的义女,她同咱家的侄儿情投意合,请皇上成全!” 明武帝审视一阵儿,哈哈大笑:“朕还以为什么大事呢,既然是魏卿家的义女和侄儿,那朕就准了,众卿可有异议?” 众人沉默。 皇上开了口,谁还敢有异议。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淡冷的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入耳中。 “有。” 第260章 本王要她 简单一字,却如惊雷炸响。 众人纷纷扭头,想看看哪个不要命的家伙敢驳皇上的意,哪知看清后,又觉理所当然。 “参见宸王殿下。” 躬身行礼,无不敬服。 揽云宫门前,一身雪氅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好似一座冰雕,可冰雕绝不会有这么强的存在感和压迫感!原本欢声笑语的宫殿顷刻噤若寒蝉,空气中流动的气息仿佛结了冰,那双淡漠无温的眼睛一点点扫过众人,最后落到少女身上,那股森寒死气才一分分化开。 魏青棠呆呆望着他。 这位宸王殿下怎么来了? “老二?” 明武帝看清他的瞬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自从南蛮战事失利,他就派过十几个大臣到宗人府去,爵也还了,礼也赐了,好话说尽,偏他就是不领情,还说什么朝令夕改非帝王所为,字字句句,竟是在教训他这个老子!奈何南阳局势吃紧,马龙成率领的五万精兵一战被歼,明武帝不得不服软,派出心腹尹德全,谁知道面儿也没见着,就被他以重病在身的理由挡了回来。 这般接连吃瘪下,才不得不选择和亲。 可现在倒好,这个“重病在身”的人好端端出现在眼前,还敢当面驳他! 明武帝怒不可遏:“你不是不肯出来吗,现在来做什么!” “皇上!”叶贵妃连忙拉住他。 宸王毕竟不同于其他的皇子,他在军中的威信、百姓中的声望都不容忽视。 明武帝冷冷一哼,这才忍下火气道:“你来做什么!” 云殊抬头,淡淡道:“本王要她。” 全场一静,接着响起一片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每个人脸上或惊或愕,都是不敢相信,包括魏青棠自己也张大嘴巴。 她刚才听见了什么,这杀神说什么? 明武帝愣了好一会儿,才不可思议道:“你……你说什么?” 云殊没有回答他,微侧过脸,看向魏青棠—— “过来。” 语声淡淡,不容置疑。 少女身子一僵,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冒满全身,这么多次相处,她知道这位殿下对她有些不同,平日里喜欢捉弄她,看她笑话,危难时又会救她,替她出气。魏青棠一直以为自己是一种类似于玩物的存在,就像那些猫啊狗啊的,宸王觉得她有趣,便留在身边,因为是自己的东西,所以不允许别人欺辱。 可如今又有些迷惑。 有人会跟“玩物”成亲吗? 她抿紧嘴唇心乱如麻,忽然手腕一紧,整个人被扯到魏九身后。 面皮白净的老太监此刻罩了层寒霜,阴鸷眼珠一动不动盯着他:“宸王莫要说笑,吟越哪配得上你?” 这话一出,众人无不点头。 这位郡主娘娘的大名他们可都有耳闻,虽然近来有所好转,但也掩盖不了曾经的光辉事迹,飞扬跋扈,不学无术,蠢钝如猪,这样一个女子,哪配得上大名鼎鼎的修罗王! 然而云殊轻掀眼皮:“谁说要她配。” 众人沉默。 是啊,感情上的事情从来不是配不配的,而且以他的能耐,这天底下又有哪个女子配得上他? 魏九阴着脸,目光沉到极致。 他之前就觉得两人走得太近了,虽然难以相信宸王会对一个黄毛丫头动心,但以防万一还是先下手为强。魏青棠是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兵器,在铲除谢家余孽前,他决不允许这枚棋子脱离掌控。 “宸王,”魏九开口,“吟越与咱家的侄儿两情相悦,已定终身,宸王的厚爱她只有辜负了。” 岂知云殊闻言,仅是淡淡一扬眉:“那又如何。” 魏九瞳孔骤然放大,只听那清冷声音道,“本王不在意她心悦谁,本王只要她。” 平静的口吻诉说着不容置喙的事,这等霸道,这等轻蔑,哪怕魏青棠心底亦升起丝丝寒意。 果然,她在他眼中就是个玩物。 但即便如此,也比嫁给刘珉要好。刘珉只会按照魏九的命令监视她、利用她,但云殊至少会救她的命,让她好好活着。而且他们没有利益冲突,说不定将来还能借用宸王府的力量做些事情…… 两相权衡,魏青棠几乎立时下了决心。 可她正要开口,就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了。 魏九不知什么时候封了她的哑穴,扣在手腕上的枯指力道愈重,几乎掐起道道红印。 “宸王殿下。”魏九寒声道,“咱家敬重你三分,也请你不要得寸进尺,咱家的义女不是商货,不是你说要,就能要的!” 这话听起来真是一个一心为女的好父亲,魏青棠在心底讽刺地笑两声,偏过小脸,有些好奇地去看云殊反应。 后者微抬下颚,淡冷眸光中蕴含着强大自信:“你可以试试。” 试试他做不做得到,要不要得了她。 这种话,换成任何一个人说,魏九都保管他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可惜这个人是宸王,是他在世上唯一忌惮的人! 魏九桀桀冷笑,阴柔的嗓音宛如一把刀:“看来宸王是执意与咱家为难了?” 云殊不置可否。 魏九又道:“好啊、好啊,咱家也想领教一下杀神的本事!” 宫中气氛骤凝,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 一个是大盛战神,沙场上的不败名将,另一个是朝廷砥柱,只手遮天的宦官重臣,这两个人一旦对上,那真是乌云蔽日,永无安宁了! 明武帝眸光一闪,当机立断道:“好了,你们两个争什么争,为了个丫头,真要打起来不成?” 他语带薄怒,魏九身形微顿,转身道:“不敢。” 云殊神情淡漠,似乎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明武帝十分头痛,对于这个儿子,他真是无可奈何。既恨他的不受掌控,又不得不倚重他,若说平日私下让步倒也罢了,可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他好像也不打算给他这皇父面子! 心思一动,明武帝忽然道:“对了,这既然是吟……吟……” 他一时忘了魏青棠的封号,叶贵妃善解人意地提醒道:“吟越郡主。” “哦,对,这既是吟越丫头的终身大事,那不妨让她来选。” 第261章 都不选 让她选? 听到这话,魏青棠首先怔了一怔。 让她选什么,选刘珉还是宸王吗?可这天子座下,大臣面前,嫁与不嫁当真是她一个小丫头说了算的? 懵懂抬头,却见明武帝面带微笑地注视她。 这样的笑容在旁人眼里或觉亲善,可直面的魏青棠却由头凉到脚。 那是警告! 微笑的眼底闪烁凉薄冷意,带着帝王威慑扑面直来。 这一刻的明武帝哪有平日的酒色之态,分明就是高高在上的人间帝王! 冷汗顺着额头话落,哪怕两世为人,面对这样的压迫也不禁弯下脊梁,少女捏紧手指,尽量不让自己失态,然而心中百般念头,最终汇聚成一点—— 大意了! 她只想着选择云殊就不必嫁给刘珉,却忘了明武帝根本不会让这桩婚事成真! 事实上以她这样的身份,绝不可能嫁给皇室中的任何一位皇子! 因为,魏九。 魏青棠抿紧嘴唇,越是紧张的局势,心念却越发通透起来。 是啊,魏九权倾朝野,已可算是只手遮天,如果他的女儿嫁进皇室,不管嫁给哪一位皇子,那么那位皇子的势力将空前强大,甚至,大过明武帝!这是禁忌,也是皇帝决不能容忍的。 所以明武帝表面上将选择留给她,实际上根本没有给过她选择! “皇上……”少女开口,因为才解了哑穴,嗓音有些低哑。 但在她出声时,整座宫殿的眼睛全部聚在她身上。 魏九阴鸷的逼视一直未离,云殊也略侧过脸,静静望着她。 英国公杨肃握紧拳头,老脸上布满紧张。 上次杨家马场他见过这丫头,她是与宸王一道来的,二人姿态亲密,想是有些情分……可眼下这情形,绝不是能由着她心意做主的。朝局复杂,王爷的身份又那般特殊,若真是不顾一切娶了她,势必要与皇上甚至整个皇室撕破脸面……这可如何是好? 这位两朝元老急得满头大汗,目光不停在她与云殊之间转动。 少女定了定神,抬眸,清秀的小脸已显坚定。 “皇上,臣女想好了……” 她缓缓开口,音色清脆,清楚无比的传进每个人耳中。 “宸王殿下惊才绝艳,臣女仰慕……” 明武帝魏九等人脸色沉下来,心说难道这丫头如此不知好歹。 “但吟越尚未及笄,谈婚论嫁实在太早了些,所以皇上让臣女选,臣女只好都不选。”她鼓着勇气飞快将这番话说完,最后一声落下,便垂眸静立。 都不选? 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意料,众人交头接耳嗡嗡议论着,杨老国公抹了一把冷汗,还好,事情总算没有发展那步。 不过这话一出来,所有人的目光又聚到云殊身上。 这位叫世人闻名色变的修罗王,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给拒绝了? 不由都替魏青棠捏了把冷汗。 这时只见那杀神走到她身前,谪仙面容清冷如昔,唯那双眼睛淡漠无温。 他启唇,只说了四字。 “你不信我。” 语毕拂袖离去,身影清峻修长,可在她眼中,生生看出几分寂寥。 不信他? 呵,这位殿下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毒辣,是啊,她不信他,所以不敢赌。 不敢赌他能娶她,不敢赌他可以改变皇上心意,更不敢赌……他对自己的心意。 所以选择自保,所以选择顺从,她又有什么错? 可为什么,看见那道清寒孤寂的背影,她的心里还是会觉得痛,胸口还是觉得闷…… “咳咳,既然吟越丫头都这么说了,那这件事就暂且作罢吧。”明武帝挥挥手,为此事划上一个句号。 魏九阴沉的脸色渐渐舒缓,他也明白,这是最好的结局,如果那丫头真选了刘珉,得罪宸王,即便是他也很难应对,只是…… 余光扫了扫刘珉,可惜了这步好棋,看来只能另想办法。 接着君臣同饮几杯,明武帝便以处理国事为由离开。和亲的人选既定,国公们也不久留,相继告退。 出殿时,叶贵妃唤住她,又笑着地对魏九道:“公爷,本宫很喜欢吟越这丫头,想留她在宫中小住一段日子,不知公爷可舍得?” 魏九皮笑肉不笑道:“既是娘娘的意思,吟越,还不快谢恩?” 魏青棠虽不明白叶贵妃为何出言相留,仍盈盈福身:“谢娘娘。” 魏九看了她一眼,便带着刘珉走了,待众人散去,叶贵妃拉着她进了后宫,脸上笑容方才收起。 “吟越,你可知今日,险到极点。” 魏青棠看着叶贵妃严肃的脸色,自也明白她在说什么,可想起云殊离开的背影,心头便乱哄哄的。 叶贵妃见她不说话,以为吓着她了,便握住她的手道:“本宫并非吓你,只是这深宫似海,断没有外面传得那般光鲜。你与宸王……且不说皇上不会答应,便是答应了,你以为你们便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吗?” 魏青棠满脑子都是那句“不信他”的话,闻言下意识问:“什么?” 叶贵妃见她这般失魂落魄,料想对宸王情根深种。 也是,这样年纪的姑娘,本就喜欢那些模样俊俏的公子哥儿,而且宸王可不能用俊俏形容…… 这般想着,面上无奈愈深,她道:“吟越,你想过没有,他是皇子,身边断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平民百姓家中有三妻四妾,天家皇室便有三侧四庶。你可知,何谓三侧四庶?” 魏青棠听得茫然,叶贵妃谆谆说道:“所谓三侧四庶,便是一名皇子,可娶三名侧妃,四名庶妃,这只是明面上的,还有不记名不经宗人府入玉牒的良妾等等,以你的骄傲,能容得下这么多女人同居一室吗?” 魏青棠完全没想过这些,呆呆望着她。 叶贵妃见这都打不动她,想来这孩子对宸王动了真情,咬咬牙,扭头:“你们都下去。” “是,娘娘。” 宫女太监依次退下。 揽云宫中,叶贵妃拉着魏青棠的手,低声说道:“吟越,本宫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宸王他先天不足,很可能活不过二十岁,你嫁过去,也只会守寡。” 第262章 不要命吗 守寡? 瞳孔倏地放大,一直呆滞的少女似乎终于听懂这句,顿时睁大眼睛。 “娘娘,您说什么!” 叶贵妃紧紧望着她,这话原本她不该说的,关于宸王的事情都是皇家秘辛,可这孩子救过小五,眼见她为情所困,她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压低声道:“是真的,本宫也是无意间听皇后说起……宸王他身子不好,尚在胎中就染了恶疾,哪怕遍寻名医,也说他只能活二十岁。如今都已第十八个年头,再有两年就是大限,你不嫁他,其实是件好事……” 先天不足,二十大限,她说得是宸王? 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句话就坑杀五万降兵,一个念头就能决人生死的云殊? 魏青棠难以置信,脑海中忽然浮起那个总是咳嗽、披着厚氅的身影,她想起秦恒方城跪在地上苦苦求他用药,想起苍雪峰温泉淡漠坚韧的脸庞,原来他只有二十年寿元,原来他活下来的每一日都那般艰辛困苦…… 心仿佛被针扎中,细细密密的疼痛传遍全身。 她记起在宸王府的那七日,这个人没日没夜的看折子议事,他……不要命的吗? “吟越、吟越?”叶贵妃唤了她几声,这孩子都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不闻不问。 她叹了口气,道:“真是傻孩子,这天底下,哪有什么分不开的情爱……” 话是这般说,叶贵妃也打消劝她的念头。 左右不过是一时痴情,日子一长,也就过去了。 殊不知这两人,一个是误会,一个震惊,却都没开口,反倒这般误会下去。 叶贵妃走后,魏青棠一个人坐在揽云宫,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叫醒她。 “美人姐姐,你怎么来啦!” 粉雕玉琢的小胖墩颠颠儿跑过来,吧唧一口印在脸上,“你是来看宁儿的吗?太好啦,宁儿最近可无聊了,你陪宁儿玩玩嘛!” 魏青棠怔怔看着这个小团子。 自废太子死后,这位五皇子就成了最可能继承皇位的人。 可他还是一派天真烂漫,抱着她的脖子就不肯松手,可见叶贵妃把他护得极好,宫里这些阴私腌臜都没污了他的眼。 那云殊呢? 自幼丧母,独自一人在皇宫中长大,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魏青棠发现自己实在不太对劲了,不管看见什么都能想起他来,尤其是听说二十年寿元的事,便迫不及待的……想见他。 “美人姐姐、美人姐姐你怎么了?怎么都不和宁儿说话? 小团子鼓起腮帮,疑惑的用手指戳她。 魏青棠勉强笑笑:“没什么……” 小团子摇头:“不对!美人姐姐你不高兴,快告诉宁儿,谁欺负你了,宁儿帮你揍他去!” 魏青棠被他挥舞小拳头的模样逗笑了,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对了五殿下,您想出宫吗?” “出宫?”云宁眼睛一亮,“想啊想啊!可是……” 他又耷拉下脑袋:“母妃不会同意的,自从上次在皇姑那儿掉进水里,母妃就再不让宁儿出去了。” 魏青棠摸摸他的小脑袋:“这次不同,叶贵妃会同意的。” 半个时辰后,出宫的马车上。 小团子兴奋地蹦来蹦去:“美人姐姐,真的诶,说去二皇兄府上,母妃真的同意了!” 魏青棠嘴角弯起一丝小小的弧度。 宸王手掌兵权,即便有二十年大限,但他活着一日,这京里便没人不敬他。 能和他都走动,对五皇子日后也是有好处的,所以叶贵妃不会阻止。 “不过美人姐姐,二皇兄一直都冷冰冰的,宁儿有些怕他……”云宁对戳手指,胖乎乎的小脸上有些不安。 魏青棠蹲下来,和他眼睛齐平:“是吗?吟越也很怕他。” “啊……”云宁露出苦瓜脸,下一刻少女拍拍他肩膀,“别担心,他只是看着冷,其实人也挺好的。”不乱杀人,不招蜂引蝶,这……也算优点吧? 宸王府。 秦恒看见这个小郡主时下意识关门。 魏青棠眼疾手快拦住他:“秦侍卫,别,我是来见殿下的!” 秦恒一想起今天揽云宫的事就没好气道:“主子不会见你。”真是气死他了,主子这样的人物,何时放下身段去要一个女人?说什么不在意她愿意与否,若真如此,又怎么可能把选择权交给她。 魏青棠眼珠子一转,讪笑两声:“秦恒、秦侍卫,远房堂兄?” 最后这个称呼叫出来,秦恒瞪眼,没想到这位郡主娘娘会拿“青儿”说事。 犹豫半天,退开:“请吧。” 魏青棠这才绽出抹笑:“多谢秦侍卫!”她牵着云宁的手走进去,殊不知小巷外,几双眼睛鬼鬼祟祟盯着她们。 “没错了,这应该就是里面人的妻小儿子……” “我也觉得是,盯了这么多天,总算看见个女人小孩儿。” “啧,快去告诉燕大侠,咱们的酬金要到手喽!” “嘿嘿,我马上去!” “……” 宸王府,暗香阁。 甫进院子便见数株寒梅,暗香浮动,清幽雅致。云宁不停张望,指着院中梅花发出惊叹,魏青棠却不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了,旧地重游,心中别有一番感慨。 “郡主。” 驼背丑陋的越管家弯身行礼,抬头看见她时,眼底掠过震惊。 好像! 眼前这少女,竟与之前那个把王府搅得天翻地覆的“青儿”有六七分相似! 魏青棠看见他时忙垂眼眸,细声道:“不必多礼。” 她心里也有些慌张,毕竟“青儿”只是换了男装,并未行易容术,也不知越管家认不认得出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越管家看见她这般纤弱姿态,与记忆中蛮横狡诈的青儿判若两人,便也没往一处想,只当是王爷被那厮迷了心窍,连女人也要娶个和那“青儿”容貌相似的人——不错,今日揽云宫的事,宸王的几个心腹俱已知悉。 想到这儿,心情又恶劣几分,越管家面无表情道:“请郡主随老奴来。” 第263章 道歉 暗香阁,主屋。 重新踏进这间屋子,那股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竟让她有些怀念。 可惜这怀念没持续多久,一阵冷意袭来,小团子下意识往她身后缩了缩。 魏青棠抬眸,唤道:“殿下。” 因在屋中,这位王爷并未穿厚氅,身上只着一件月白亵衣,看着清瘦得紧。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明明从苍雪峰回来有了几分血色,可现在看去又回到之前的苍白模样。 “谁让你来的。” 云殊淡漠道,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 魏青棠心知是早上那事儿伤了他的心,小声道:“殿下,吟越是来向您道歉的……” “不必。” “可是吟越觉得很有必要。”少女仰起小脸,直视他道,“殿下说吟越不相信殿下,那敢问殿下又有多相信吟越呢?” 云殊眉梢微挑,似乎觉得这小家伙脾气见长。 明明说是道歉,可这话里听起来,怎么倒像是质问他一样。 他不出声,魏青棠便继续说下去:“吟越承认,吟越确实不够信任殿下,所以今日宫中没有……”她抿抿唇,又道,“但殿下呢,殿下的事情,又有多少告诉吟越。” 云殊皱了皱眉:“本王何事没有告诉过你。” “有!”少女斩钉截铁。 正要出口,忽然一个弱弱的声音道:“美人姐姐,二……二皇兄……你们在说什么啊,宁儿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 涌到嘴边的话一噎,魏青棠这才意识到屋子里还有个小糯米团子。 云宁缩在她身后,怯怯地露出小半张脸,对上云殊那张脸,又蹭得躲回去,活像见了耗子的猫。 “咳,五皇子……”魏青棠正想怎么跟他解释。 云殊道:“秦恒。” “属下在。” “带五皇子出去。” “是。” 秦恒走过去欲带走云宁,结果这小团子死死扒拉着魏青棠衣角,嚷嚷:“不、我不走!我不要离开美人姐姐!呜呜……” 魏青棠大是头疼,连忙一边拍抚着小团子后背,一边道:“五皇子乖,不哭,待会儿美人姐姐给你买好吃的,行不行?” 云宁眨巴眨巴满是水珠的大眼睛:“真的吗?” “嗯!真的,而且绝对是五皇子在宫里没吃过的好东西!” 云宁咬咬嘴唇,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魏青棠。 他鼓着腮帮子,挣扎好久才对云殊道:“二……二皇兄,你可不要欺负美人姐姐哦~” 魏青棠额角一抽,秦恒直接翻了个白眼。 这话说得,好像自家主子是什么欺压民女的恶少…… 他把云宁抱走,主屋中只剩下两人。 云殊走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罩住她,微微低头,淡冷的眸子俯视她:“说吧。” 二人相距较近,对方身上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魏青棠脑子有些乱,只道:“说……说什么……” “本王何事瞒你。” 魏青棠吞了吞口水,只觉这男人身上的压迫感怎么这么强。 她之前也被楚情这样逼问过,但那楚妖孽霸道归霸道,也没给她这样强烈不安的感觉。 咬咬牙,鼓足勇气道:“殿下,您……您的身体,是不是先天不足,寿元有限……” 云殊眸瞳一缩,危险眯眼:“谁与你说得?” “这……您别管谁说得,先告诉吟越,是不是真的。”她定定望着他,小脸上带着一股坚定。 云殊静静看她一会儿,忽地转身:“你回去吧。” “殿下!” 魏青棠急忙想要抓住他,那人却如轻烟般消散,连一片衣角也没留给她。 寝居的门已然关上,少女恼怒跺脚,暗骂这人怎么不仅神出鬼没,还喜欢突然玩儿消失! 有心想要上前敲门,一道黑影悄无声息拦下她。 “郡主,请。” 魏青棠仔细瞧去,那黑影正是梅一,此刻面无表情挡在前面,大有寸步不让的趋势。 她没好气地哼了声,大声道:“殿下,您今日让吟越走可以,但改日我还会登门的!”她就不信弄不清他身上的病,更不信治不好他!娘亲在世时就说过,这天下顽疾多有治法,只是病人讳疾忌医,耽误了疗程。如今想来云殊就是娘亲说得那种,就算秦易儒治不好他,等找到二哥,以二哥尽得娘亲真传的医术,一定有办法! 才走出门,就看见云宁欢呼着朝她跑来。 “美人姐姐!你终于出来了!” 小团子抱住她用力吸一口,嗯,还是美人姐姐身上的香气好闻! 秦恒跟过来,意外看了眼身后:“郡主……同主子说完话了?” 这半炷香的功夫都没有吧,这么快的? 魏青棠白他一眼:“你家主子是不是仍不按时服药?” 秦恒一愣,沉默垂头。 魏青棠看他这反应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哼哼两声:“见过不想活的,没见过找死的,你家主子真是异类!” 秦恒虽知这是实话,但涉及主子怎么能忍,沉声道:“郡主,请不要背后议论。” 想起刚才消失的人,那股子气更不平了,高声说道:“本郡主从不背后议论,秦侍卫,烦请告诉你家主子,不管是要别人相信他,还是有心要什么人,总得先活下去才是,告辞!” 她拉着云宁冲出府去,留下秦恒一脸莫名其妙。 暗香阁,主屋。 秦恒把这番话原原本本禀告给主子,梅一等人无不惊讶。 这小郡主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居然敢当众教训主子。 然而镇邪榻上,白衣青年手执书卷,闻言牵起唇角,淡声道:“她说得倒也不错。” 梅一立刻抱拳:“但是主子,您这病连秦老神医也没辙,难道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吗?” 云殊放下书卷:“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梅一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寻找天下名医!”他说完试探性的去看云殊,却发现以往每每挥手说不必了的主子,今次没有发话。他心中狂喜,连忙欠身退下。 旁边,秦恒面上亦是怔愣。 多少次了,以往他和方城他们没少劝他,可不管是跪求还是苦劝,主子都漠然视之。 如今居然因为郡主的两句话…… 云殊看着自己苍白修长的手指,语声几分缥缈:“或许,是该积极些。” 府门外,看着那辆华贵的马车驶出,暗中盯梢的人打起精神。 “人出来了,快,做好准备!” 第264章 自作孽 马车上,魏青棠余怒未消,小团子不停安慰她。 “美人姐姐,不气了不气了,宁儿给你捏捏背!” 少女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心中更是郁闷。 都是亲兄弟,怎么差距这么大,云宁又乖巧又可爱,那位宸王殿下就是一块捂不热的冰,而且脾气还差,动不动就玩儿消失。 “五皇子,你们真的是兄弟吗?” “啊?”云宁茫然地眨眨眼。 “算了,当我没说……”魏青棠看着云宁,想起之前答应带他吃好吃的,便道,“车夫,请在街上停一停。” 她打算给他买一串冰糖葫芦,这个在宫里锦衣玉食长大的皇子肯定没尝过这种民间小食,正要唤人去买,突闻一阵哒哒的蹄声。 掀开车帘望去,几辆马车飞驰驶来。 这大街上横冲直闯的锦衣卫她见得多了,却不知这马车上的人什么来头,也学着当街纵马。 但这些人显然比锦衣卫顾忌得多,除了惊走路人,一路过来没掀翻一处摊贩。 因而她也不打算多事,和侍卫交代两句,便回车中静候。 “美人姐姐,您为什么让他们停下来啊?”云宁好奇问道。 “为了……” 话未出口,哒哒马蹄声淹没了她的声音。 应该是之前看见的那几辆马车……这般想着,一阵疾风吹起车帘,接着一抹黑色身影利落滚入。那身影动作极快,落地瞬间稳住身形,手中一柄峨眉刺直直抵在二人面前。 “啊!”云宁闭上眼睛大叫,魏青棠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拉到身后。 少女神色坚定,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黑影眼中闪过一分赞赏,然而并不作答。 这时那些马车已然驶过,如雷蹄声渐渐远去,车外传来侍卫的声音:“郡主、殿下,东西买来了,是现在享用吗?” 黑影手中峨眉刺递进两分,抵在她咽喉上。 魏青棠沉默片刻:“不了,先放你那儿,启程吧。” “是。” 马车行进,咕噜噜的车轮声传来,那黑影方才压低声音说了句:“好胆色。” 魏青棠一刻也不放松地盯着他。 这个人的武功很高——这次五皇子私自离宫,身边带的都是大内高手,可他还是能避开他们钻进来,足见功夫远在她之上。武力不行,还有脑子,这个人进马车后并没有立刻行凶,可见他的目标不是她们,那么……说不定有回转余地。 “阁下想做什么。”她同样压低声线,轻轻的话语淹没在滚轮声中。 聪明! 这女子在这样危急关头还能从容不迫,不愧是宸王的女人。 黑影想着,嘴角勾起一分笑:“城西别院。“ 城西别院? 这是云殊在城西的庄子,难道他的目的是他? 念头一闪而过,魏青棠朗声道:“停车!” 马车停下,外面传来侍卫的问询,她道,“五殿下有东西落在宸王那儿了,改道,去城西别院。” 外面侍卫一怔,东西落下应该回宸王府去取吧,怎么会去庄上呢?多半还是五皇子想玩耍吧…… 这般想着应下,车夫调转马头,直向城西别院而去。 与此同时,宸王府。 一名暗卫飞快冲进屋中:“主子,有人以箭传信!”他双手将信函奉上,云殊接过,只见白条上草草写了几个字,城西别院——燕。 “是燕行风!”秦恒看见神色一凛。 这阵子燕行风没少找他们麻烦,苍雪峰密道上,魏青棠以红花坟墓将他骗走,之后他发现被骗,就三番五次上门来在找“青儿”。此人武功高绝,每次来时又刻意避开云殊,秦恒等人被他弄得苦不堪言。 不等开口,又一名暗卫匆匆而入。 “主子,五皇子和郡主突然改道,去了城西别院!” 秦恒一愣,却见云殊脸色骤寒。 手指握拢,再张开时纸条化作齑粉。 “找死。” …… 城西别院。 马车停在后房,大内侍卫全部留在府外。 那黑影挑开车帘跳下去,嘴里说道:“喂,人我给你带来了,银子呢?” 一树寒梅下,青袍人转过身,抛过一个钱袋。 黑影拿在手里掂了掂:“嘿,一百两黄金,这笔生意值……” 他二人说话时,魏青棠也揽着云宁下了马车。 她不认识那黑影,但看见那青袍人时,面色生生一僵。 鹅冠道袍,臂挽拂尘,眉目疏阔,傲然高洁,不是燕行风还有谁? 怎么是他,难道他发现她的身份了? 一时间额冒冷汗,定在当场。 然而燕行风听到黑影的话,淡淡问了句:“确定是宸王的人?” 黑影拍拍胸膛:“当然,我的人在那儿盯了好几天,第一次看见有女人孩子进去,肯定是他的家人!” 燕行风点头,魏青棠也长舒口气。 还好、还好…… 他没有认出她来,之所以抓她,也是把她误认成云殊的亲眷,想用他们要挟他……至于要挟什么,不用猜也知道了,肯定是要问“青儿”的下落。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她垂着眼眸,强忍嘴角抽搐,身边的糯米团子怯生生问:“美人姐姐,他们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抓我们……” 这一声“美人姐姐”叫出口,燕行风微愣,瞬间朝黑影看去。 黑影也一呆,顷刻转身盯着他:“美人姐姐?她不是你娘?” “噗——” 要是魏青棠嘴里有茶肯定喷他一脸,娘?她还没及笄诶,哪儿来这么大的儿子! 小团子被他这么一吓,立刻缩回魏青棠身后。 少女满头黑线地望着他:“大侠认错人了,这位、这位是我弟弟……” 云宁皇子的身份太过敏感,她还是不准备告诉他们。 黑影瞪圆眼睛,直到燕行风目光扫来,他才干咳两声道:“这个、这个是我弄错人了,不过他们应该也许可能……跟宸王有点关系吧?”他尴尬地挠挠头,燕行风凌厉眼神不减,他飞快从钱袋里倒出一半金子,“那啥,既然抓错人了我还你一半钱,就这么说定了!” 手一抛,钱袋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燕行风抬手去接,就在这一瞬间,那黑影身形一晃,嗖地消失在院里。 魏青棠呆看这幕,顿时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 倒是身后云宁兴奋不已:“天呐,他会飞,美人姐姐,他会飞诶!” “……” 燕行风默然一阵,这才转过脸看向他们。 傲然的目光落在魏青棠脸上,登时怔住:“你——” 第265章 本王的人 魏青棠触到他眼神连忙低头。 当初她女扮男装,可是跟这位燕大侠结结实实照过几面的! 燕行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像……太像了。 那五官轮廓,同那少年起码六七成相似。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发愣时,少女细声细气开口了:“这位大侠,我们姐弟不知哪里得罪了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吧……” 燕行风和越管家不同,听音识人,敏锐发现她声线中有几处同那少年相似。 目光顿凉,他冷冷问道:“你认识青儿?” 魏青棠心头一紧,垂着的眼珠转了转:“这……您找家兄何事?” “家兄?”燕行风怔住,目中凉意渐渐散去,“他是你兄长?” 魏青棠暗骂这个乌龙是越闹越大了,可她当初把燕行风骗得那么惨,要真被他揭破身份,指不定怎么死呢!她还好,这五皇子还在身边,要是受了连累,那就真对不住叶贵妃了! “是……他是小女子的哥哥……”少女咬咬牙,猛地抬起头,“大侠,是不是小女子的哥哥哪里得罪了您?可不管他做了什么,这与我们姐弟无关,求您放了我们吧!” 泪眼盈眶,我见犹怜。 燕行风出身名门,也知罪不及家人这个道理,只是那“青儿”着实可恨,他移开眼道:“不必着急,我只找你们兄长,不会伤害你们。” 不会个鬼啊! 魏青棠眼珠飞快转着,突然“呜呜”两声,哭道:“大侠,那求您放了我弟弟吧,这件事跟他无关,您要抓,抓我一个就行!” 她抹着眼泪哭得伤心,云宁呆了呆,也跟着大哭起来。 他抱住魏青棠大腿拼命摇头:“美人姐姐,宁儿不走,宁儿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魏青棠大呼头痛,却索性蹲下来,跟他一起抱头痛哭。 这“姐弟”二人魔音穿耳,哪怕燕行风修养再好也忍不住拧眉。 忽然,哭声戛止,云宁的身子软软倒在燕行风怀里。 只见他人影一闪跃出墙去,再回来时,怀中已不见云宁踪影。 “好了,我放了他,不用哭了。” 燕行风话落,魏青棠立刻收声,她本就不必用哭来博取同情,之所以如此只是想保全云宁。 清清嗓子,正要开口,忽然一柄拂尘抵在咽喉。 燕行风目光寒凉地看向她身后—— “宸王,久违了。” 少女身形微滞,背后清冷气息席卷而来,让人无比心安。 然后,便听见那淡冷凉薄的声音道。 “放开她。” 平静的话语,却蕴含不容抗拒的力量。 燕行风手一按,魏青棠被迫转身,拂尘横在颈间,那道人看着云殊一字字道:“放人可以,把青儿交出来!” “……” 一阵死寂,魏青棠明显看见云殊身后的秦恒,额角抽搐了一下。 什么叫背着孩子找孩子,大概就是眼前这情景了。 云殊面色如常,幽深的眸瞳只在看见她时露出两分暖意,而后一派漠然:“本王从不把话说两遍。” 燕行风眉头一皱,沉声道:“宸王,燕某无意与你为敌,只是要你身边一个奴才,应当不过分吧?” 云殊不语,秦恒垂目竭力掩饰上扬的嘴角。 不过分,当然不过分,只是你不知道你要的人就在你手里…… 燕行风见状再道:“这样罢,燕某为宸王做一件事,作为要他的报酬,如何?” 秦恒眉毛一扬,魏青棠亦惊奇地望他眼。 这个条件不错啊!以燕行风的本事,让他去做一件事绝对大大赚了!只是没想到他对青儿恨得那么深,不惜出卖自己……等一下,也许不是因为青儿,而是……红花? 少女呆愣愣望着他,目光有些恍然。 云殊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碍眼起来。 噹—— 霜雪出鞘,以极不可能的角度挑开拂尘。 魏青棠只觉眼前一花,接着腰间微沉,一双温凉的大掌揽住她。 清冷的气息铺天盖地肆虐,薄薄的呼吸喷洒在颈项间,她听见他开口,字句间竟是久违的寒意:“本王的人,何时轮到你来要了?” 燕行风退开三丈才稳住身形。 他眼神复杂地望着他,执拂尘的那只手上,一行鲜血缓缓淌下。 一剑。 那人只出了一剑便伤了他。 燕行风忽笑:“燕某曾立誓永不用剑,如今看来,要违背了。” 不用剑,他根本不可能赢得了他,而赢不了,便永远也找不到红花的下落。 云殊淡淡道:“随意。” 简短二字,透着无比强大的自信。 随便他用什么兵刃,都不可能胜得了他。 魏青棠简直要对这杀神五体投地了,不是说好的先天不足寿元难永吗?不是说好的身虚体乏病弱公子吗?可现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病气,凌厉杀意无坚不摧,这一刻她好似看见了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修罗! 就在局面一触即发时,魏青棠猛道:“等一下!” 她小声说:“殿下,燕行风很厉害,您没必要和他打……” 云殊静静望着她。 魏青棠干咳一声:“那个,他之前说得条件其实不错,要不然,您交给我来处理吧?” 少女的眼睛熠熠发光,里面的祈求之意让人难以拒绝…… 云殊看了片刻,移开眼。 魏青棠知道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兴奋道:“多谢殿下!” 她走前几步,慢慢道:“燕大侠,你方才说愿意帮王爷做一件事,作为换取青儿的条件,可是真的?” 燕行风皱眉:“自然是真。” 魏青棠点点头:“好,那我可以告诉你他的下落,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成吗?” 燕行风本已被逼到绝境,即使用剑他也不可能胜得了云殊,眼见如今有第二条路,立刻道:“可以。” 少女眉眼弯弯笑起来,她刻意放粗嗓子,用“青儿”的声音道:“燕大侠,你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燕行风大愣,眼前少女的脸和“青儿”逐渐重合。 反应过来的他勃然大怒,拂尘一扬,便要杀她。 魏青棠悠然道:“燕大侠,你不找红花了吗?” 第266章 谁做得 和苍雪峰密道一样。 拂尘生生停下。 燕行风死死盯着眼前这人,万没想到那狡诈少年又骗他一次!不对,是少女,明显现在才是她的真容! “你已骗过我一次,你以为这次我还会相信你吗?”他冷声说道,十几年不曾动过的怒气好似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魏青棠摊开手道:“我知道燕大侠不会相信,所以这次,我也不打算骗燕大侠了。” 燕行风一愣,似乎对她这般坦率有些意外。 他道:“那……她在何处?” 魏青棠察觉说起“她”时,道人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颤意,她也不打算再骗他:“抱歉,我不知道。” “你——” 燕行风面露愠色,下一刻却转为深深的怅然。 他一语不发地转了身,跃出院墙,那背影竟能看出几分落寞…… 魏青棠看着这幕,心里竟觉得有些感伤。 燕行风找了红花那么多年,无数次希望,又无数次失望,却始终没有放弃……如果是她消失了,也会有这么一个人这么找她吗? “在想什么。” 这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心神恍惚下不自禁把所想说出口。 那人却道:“不会。” 魏青棠醒过神,扭头望他。 云殊淡声说道:“本王不会让你消失。” “……” 嘴角微抽,这确实像他说得话。 只是听起来怎么有些不对劲?燕行风与红花尚有师徒名分,他和她又有什么…… 这时方城匆匆走进,似乎有什么急事要说,看见魏青棠又住了口。 云殊道:“说。” 方城躬身道:“殿下,五皇子出事了!” 魏青棠失声道:“什么?!”她好不容易才让燕行风放了他,结果转眼就出事了? 方城连忙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回宫路上马车被劫,已经被咱们的人救下了。”方才燕行风点了云宁昏穴,把人送出去其实就丢到大内侍卫手里,那些人一看主子昏迷,吓坏了,赶忙找了马车回宫,岂知半道上又被人劫走。对方身手了得,差点得手,幸好方城及时带人赶到,这才把人救下来。 “五皇子呢?” “就在门外……” 没说完,少女已经风一样冲了出去。 云殊望着她的背影,只觉这丫头对小五似乎非常在意……心头莫名升起一丝不适,他道:“劫车的人呢?” 方城神色一凛,沉声道:“也抓回来了,好像……是城阳公主的人。” 城阳的人? 云殊目色微深,不再言语。 府门外,魏青棠跑到马车旁挑开帘子,看见云宁那粉嘟嘟的小脸睡得正香,这才安下心。 她转身,云殊他们也走出来。 魏青棠问:“方统领,可知道什么人要对五皇子不利?” 方城看了眼云殊,垂首道:“应该只是些见利起意的歹人,不足为患,郡主不必担心。” 歹人? 什么样的歹人能从大内侍卫手里抢人? 魏青棠眸中冷光一闪,却也知道对方存心隐瞒。 她看看云宁熟睡的小脸,不知怎么脑海中浮起八个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些歹人应该也早就盯上他们了,只是碍于燕行风的人先动手,所以才一路跟到这儿。他们的目标是谁,云宁吗?可这皇城中最想除掉他的太子已经死了,难道是三皇子或四皇子中的某位? 但魏青棠总觉得不太可能。 就算要除掉云宁,也不会当街出手,这样目标太大,而且也容易被查到。 可如果不是,那会是谁?还是说他们的目的……也许不是五皇子? “方统领,我可否见见那些‘歹人’。” “这……”方城去看云殊,后者沉默片刻,点了下头。 方城立刻命人把人带上来,一群蒙面黑衣人被押上来,步伐沉稳,训练精良。魏青棠凝目瞧去,他们通体漆黑看不出什么,然而再往下看,视线停在那一双双靴子上…… 软底黑靴,宫里侍卫才能穿的。 大内的人! “多谢方统领。”魏青棠心中有数也不多说,向云殊福福身,“殿下,天色不早,吟越先送五皇子回宫了。” 云殊淡淡点了下头。 魏青棠登上马车,离开城西别院,她摸摸小团子的脸。 “不是你……” 魏青棠轻声呢喃,“针对的人,是我。” 她脑海中缓缓勾勒出一个高傲少女的模样,城阳公主,那个在庆功宴上几次为难、几乎置她于死地的人,又对她下手了! 今天她与五皇子出宫,城阳应是盯准这次机会,以为坐在马车上的人是她,所以才抓人……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云殊一直派人盯着云宁,不仅没得逞,反而把自己人赔进去。 想到方城的谎话,多半也是出自那位授意。 云殊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先装作不知吧…… 把云宁送回宫里,魏青棠才回了府。 到竹兰苑时暮色四合,残阳的余晖笼罩着大地。 她走进苑里便听一声悲怆的哭声,阿金泪眼朦胧地望着她,见她进来,噗通跪在地上:“郡主,您终于回来了!” 魏青棠心中升起一丝不安,走上去扶起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金抓着她的手臂道:“绿儿……绿儿她失踪了!” 失踪?! 魏青棠皱起眉头,不待细问,赵婆子亦满脸愁容地迎出来,道:“郡主,不止绿儿姑娘,还有李牧他……他的手脚也被人打折了,如今还屋里躺着呢!” “什么?”她不过离开一天,这竹兰苑里怎么天翻地覆,定了定神,“人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侧院,管事屋中。 魏青棠一进去,就看见李牧满身是血的躺在那儿,小丫鬟们还在仔细擦拭着,盆里的血水端出去一盆又一盆,看得人心惊。 “郡……郡主……” 李牧瞧见她挣扎着要起来,魏青棠立刻上去按住他,“别动!” 她转头问赵婆子:“找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 赵婆子别过脸道:“找了,大夫说左手腕骨被打折了,右脚上的脚筋也被人挑开,说是……说是日后都不能下地走路了……就算能走,也是个一高一矮的跛子……”说到最后语带哽咽,一把年纪的人都差点落泪。 魏青棠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有没有看清,是谁做得。” 第267章 温香玉苑 闻言,纷纷摇头。 一个小丫鬟抽抽噎噎道:“今儿下午绿儿姑娘到府外采买,一直没见着人,后来有人来报信,说绿儿姑娘出事了,当时李管事听见就匆匆跟那人出去,哪知回来就变成这副模样……” 魏青棠拧眉看向李牧,他伤得太重,却强撑着摇头:“不……不是……那人……骗……” 断断续续几个字不甚明白,赵婆子接道:“报信那人是个骗子,老奴派人查了,那些人将李牧骗到一个小巷中,就用麻布口袋罩住头,狠狠打他,他的手和脚都是被那些人弄折的!” 魏青棠闭上眼睛,绿儿失踪、上门将李牧骗走、打成重伤……这一切,分明是有意而为!李牧的功夫不弱,在那些人面前却毫无反抗之力,可见这不是一般的匪人。 脑海中蓦然闪过白日的事,云宁的马车被城阳公主误劫……这二者之间难道有关联? 她深吸口气,睁眼,拍拍李牧肩膀:“好好休息,其他不必担心。” 说完出了屋门,脸色寒下:“阿金,去东街第二个城隍庙,找一个叫小七的乞丐,告诉他,明天我要知道绿儿的下落!” 阿金愣愣,不解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她为何不找督公,反而去寻个乞丐,但对郡主的信任压倒一切,她应声退下:“是!” 阿金离开后,赵婆子皱眉道:“郡主,这件事……是不是先告诉二夫人一声?” 白氏是当家主母,竹兰苑突遭变故,确实应该禀告她。 然而魏青棠唇角一挑:“你以为她不知道吗?” 赵婆子一呆,少女声音透着丝丝凉意:“李牧被抬回来,不可能瞒得过她的眼睛,然而至今没有过来,便是不想理会。” 一来这并非她二房之事,二来对方明知他们身份还敢下手,显然不惧督公府,第三嘛……李牧绿儿充其量就是两个下人,死了也就是了,犯不着大动干戈。 魏青棠几乎把白氏的心思摸透了,所以才会直接让阿金去找小七。 那是徐远的人,以如今百晓阁的势力,在京城中找一个人易如反掌。 “郡主……”赵婆子还想再说什么,她摆摆手,“我累了,先回屋休息。” 看着主子远去的背影,再看看床上奄奄一息的干儿子,赵婆子长长叹了口气。 翌日,天不亮。 阿金匆匆跑进来:“郡主,查到了!昨日有人打晕绿儿,把她带到温香玉苑去了!” “温香玉苑?” 听到这个名字,魏青棠陡然一惊。 这是上元节那晚庄锐带刘月彤去的地方,是处妓馆! 绿儿……绿儿居然被弄到那种地方! “走!” 天还未亮,京城大街上空荡荡的,一辆马车冲破晨雾,风驰电掣般冲向城北。 温香玉苑。 这个时段儿正是好梦时,那些辛勤劳作一宿的男女沉沉睡去,美梦正酣,突然雷鸣般的脚步传来。咚得声,房门被踹开,惊醒的男女发出尖叫,慌乱扯着被单盖住身体,却见闯进来的护卫扫了眼:“不是!走!” 那些不速之客立即退出去,前往下一间客房。 一时间,温香玉苑内“啊”、“你们是谁”、“滚出去”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大堂中,乔三娘愁眉苦脸地望着座上少女,不住赔礼:“这位小姐,我们都是开门做生意的,真不知道你说得什么‘绿儿姑娘’在哪儿,求您放了我们吧!” 这乔三娘是温香玉苑的鸨母,素来有些眼色,她见这少女一身华贵,跟着的侍卫也如虎如狼,知道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千金不敢怠慢,心下却叫苦不迭。 就在昨儿中午,牙婆子新送来一群丫头,都是未开苞儿的年纪,其中有一个穿绿衣的姿色最好,可惜昏迷着。当时她本想问问这丫头来历,可那牙婆子说是外地逃难来的,饿昏了头。这也是常有的事,她没多想就收下了,正好昨夜里那位喜好雏儿的王员外来,还把那丫头送去…… 乔三娘飞快瞄了眼少女,不会这么巧吧? 魏青棠端着茶杯,悠然饮了口:“想不起来无妨,一间一间找,总能找到。” 她风轻云淡的说着,却把乔三娘吓得够呛。 她这温香玉苑的客人不少是朝廷大臣,受了惊扰不说,要是漏了身份,日后生意可怎么做? 乔三娘一衡量,连忙哆嗦着跪下来:“小姐,您要的那位绿儿姑娘,可能、可能我见过!” 魏青棠眸光一闪,身边阿金急着问:“在哪儿?” 乔三娘使了个眼色给龟奴,想让他去把人带出来,顺便处理下,岂知这时一个相貌丑陋的侍卫大步走出来:“郡主,找到了!” “人呢?” 墨影面上闪过犹豫:“……郡主,您亲自去看看吧。” 魏青棠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会真像她想得那样吧。 心思沉甸地随墨影走去,只见屋门口,还未进去便闻到一阵麝香的味道。 不祥的预感罩住心头,那一瞬,她竟有些迟疑。 身旁阿金却忍不住,直直冲进去。 “啊——!!” 阿金发出惊叫,魏青棠夺门而入,只见一个身材肥硕的男人倒在床边,额头上淌满血。 绿儿坐在床上,未着寸缕,肩头、脸上布满了青紫掐痕,两眼呆滞地望着她们。 “绿儿!”阿金直接冲上去抱住她,绿儿眼底露出恐慌,拼命反抗,阿金只能更用力搂住她,不停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郡主找到你了,没事了绿儿!” 魏青棠手脚冰凉地站在那儿。 一瞬间,她好似回到竹兰苑血洗那夜,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人离开…… 这时乔三娘冲进来,看见这幕尖叫道:“王员外!” 魏青棠突然转身,抓住她手腕:“是谁?” 冰冷的声音森寒肃杀,乔三娘不自禁抖了下:“我、我不知——啊!” 被抓的手腕一扭,剧痛钻心,乔三娘惊呼,“我说、我全说!是一个牙婆子送她来的,我看见她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了!” 魏青棠面如寒霜,侧头冷冷唤了声:“墨影。” “属下明白!”丑脸侍卫沉声说道,立刻带了两名手下出去。 小半个时辰后,那名牙婆子被带进来。 第268章 你杀人我放火 牙婆子一进门,咚得跪到她脚边:“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小人也是听命行事啊!” 魏青棠微俯下身:“听谁的命?” 她的目光冷得像是在冰水里泡过,牙婆子一对上就不自主打颤。 “小人、小人不敢说啊!” 咚得声,牙婆子一头磕在地上。 她也有些年纪了,可少女丝毫没心软,抬脚将人踹开:“墨影!” 墨影闻声而动,一把锋利的钢刀架在牙婆子颈上。 牙婆子吓得三魂飞了七魄,赶忙道:“是宫里、白玉宫的嬷嬷吩咐的!说是这贱婢惹恼了贵人,贵人要罚她,就把她丢到妓馆来受千人骑万人乘——小人只是听命行事啊!” 白玉宫? 少女闭上眼,齿缝缓缓挤出一个名字:“城阳公主……” 是她,昨日劫车不成,就对府上下人动手,李牧被打折手脚、绿儿被扔进妓院……这一切,都是针对她! 就在这时,墨影忽然拔刀:“什么人?”他目光如炬对准屏风,众人齐齐望去,只见屏风后慢慢挪出一个人。 “秦恒?”魏青棠微眯起眼,警惕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秦恒尴尬咳嗽道:“郡主,这个,属下也是奉命而来。” 奉命?谁的命令。 自然只有宸王。 “殿下知道此事?”她沉声问道,秦恒连忙挥手,“郡主不要误会,主子也是昨晚听说你院里出事,才命属下追查。”生怕她不信,他又道,“是真的,我也就比你们早一步过来,来的时候王员外已经倒在地上,看来是绿儿姑娘砸得……” 绿儿砸昏了王员外,这言下之意,似乎是说她并没有受到侮辱。 魏青棠心下稍松,然而看见她身上那些痕迹,怒火又不可遏地往上窜。 她冷笑了声,转头。 秦恒忙道:“郡主稍慢!敢问郡主是要去……找谁?” 魏青棠漠然道:“秦侍卫心中不是很清楚吗?” 秦恒一噎,正因为清楚才担心啊!眼看她疾步往外,急得高声喊了句—— “郡主,那是城阳公主!” 脚步骤停,少女眼底的寒意一分分凝固。 是啊,那是城阳公主,高高在上,生而尊贵,所以她活该被扔进铁笼,绿儿李牧他们活该被打折手脚、欺辱凌虐,就因为对方是公主,想做什么,她都必须得忍吗? 一声低低的冷笑自唇边泄出,魏青棠回眸看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侍卫丫鬟纷纷跟上,秦恒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清醒过来。 太可怕了,刚才那个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他甚至以为看见了主人! 不行,得立刻回去禀报主子! 宸王府,听秦恒将原委说罢,斜坐榻上的云殊放下奏折。 “是她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秦恒却知道他在问什么:“从牙婆子的口供来看,应该是城阳公主无误。昨儿那些劫走五皇子的人,也是白玉宫的人,看来是城阳公主想对郡主下手,却没得手,所以转而对她身边下人动手。”说完,这个忠心耿耿的侍卫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主子,郡主看起来动了真火,她现在应该是去找城阳公主了,您看这……” 云殊道:“她进不了宫。” 秦恒一愣,拍了下自己额头。 对啊,他怎么把这个忘了,皇宫戒备森严,未经传召,哪怕是郡主也不得擅自入宫。就算魏青棠恨城阳恨得要死,也不可能闯宫吧? 担心老半天的秦恒正要松口气,云殊又道:“拿本王腰牌,送她进去。” 秦恒瞪大眼:“主子???” 开什么玩笑,这会儿郡主正在气头上,送她进去做什么,把城阳公主痛打一顿吗? “再点人手,守在白玉宫外。” 秦恒已经被这两个命令弄昏了头,下意识问道:“守在外面,防止她们起冲突吗?”毕竟那可是皇家公主,明武帝最疼爱的女儿,若郡主真因一时之愤打了她,反而会惹祸上身。 然而云殊抬目,轻飘飘看他眼:“随她动手,做好善后。” “……” 秦恒面无表情,内心泪流。 他到底在想什么,主子的原则,一遇到郡主那就是没有原则! 所谓你杀人我放火、你爬墙我扶梯,不外如此。 “是,属下遵命。” 皇城,白玉宫。 城阳正和冯家小姐说着话,下面人前来禀告,说魏青棠身边的人已经被收拾了,城阳公主脸上露出一抹畅快:“办得好,赏。” 她身边的玉嬷嬷立刻丢下银子,下人感恩戴德地磕了几个头,退下。 冯家小姐道:“公主,您这么做,万一被她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又怎么样。”城阳满是不屑道,“她还能把本公主杀了不成?” 冯家小姐垂下眼帘,这两人之间的嫌隙,庆功宴那晚就传得沸沸扬扬了,只不过人家一个公主一个郡主,也不是她这样身份能置喙得,因而垂眸不语。但玉嬷嬷却走上来劝道:“公主,老奴以为冯小姐说得是,那吟越郡主毕竟得宸王庇佑,您这样毫不遮掩……” 有些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捅了马蜂窝。 城阳啪得一掌拍在桌上,阴狠道:“二皇兄护着她又如何,本公主又没动她,不过是弄死她身边几个人而已,我就不信他会为这等小事出面!”说着,渐渐低下去的声音咬牙切齿,“那个贱人也是好运道,明明她和云宁一起出宫,谁知她居然不在车上,哼,不过也无所谓,动不了她,本公主还动不了她身边的人吗?既敢得罪本公主,那就要让她知道得罪本公主的下场!” 话音刚落,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公、公主,不好了,吟越郡主来了!” “什么?”城阳一惊,旋即镇定下来,“慌什么,来就来,本公主还怕她吗?” 语声方歇,便见披着深红披风的少女大步走进来。 她神色冷漠,小脸上似罩了一层寒霜,抬眼望她时目无温度,平静道:“得罪公主的下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带上来!” 第269章 步步紧逼 牙婆子并着几名武夫被押上来。 这些都是对绿儿和李牧下手的人,墨影办事效率很高,不到刻钟就把人全抓来。 城阳公主虽然下令,却没见过这些人,倒是身边玉嬷嬷一惊,低下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城阳皱眉问道,语气十分不耐,“本公主的白玉宫什么时候是这些阿猫阿狗随便来的,魏青棠,你不要太——”话没说完,“啊”得一声惨呼,一名武夫的右臂被生生打断。 骨头错位声清晰入耳,城阳公主愣了下,冯家小姐捂住嘴站起来。 “公主既然不认识,那更好了。”魏青棠淡声道,“这些人意图对本郡主不利,墨影,全部打断手脚。” 语声方落,顿时响起成片惨叫,墨影下手又快又狠,整个宫里鬼哭狼嚎。 城阳呆呆看着这幕似没反应过来,玉嬷嬷不忍闭眼,偏开头去。 这时那牙婆子被墨影的狠厉吓怕了,连滚带爬地扑向玉嬷嬷:“救命!救命啊!嬷嬷救救小人,小人都是听命行事啊!” 玉嬷嬷慌乱踢开她,口中斥道:“你不要胡说,我、我不认识你……” 牙婆子一傻,下一刻扯开嗓门哭嚎:“嬷嬷您怎么翻脸不认人啊!是您让小人把那丫鬟扔到青楼去的,还说要找人破了她的身,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好,事到如今怎么不认账了!” 这一番话说得白玉宫的奴才们背出冷汗,纷纷低头。 他们跟了这位主子这么久,自也明白她的骄奢无情,只是如今亲耳听见,未免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城阳也不是傻子,看见这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魏青棠这是把她派去的人全抓来,要跟她当庭对峙了! 当下厉叱:“放肆!魏青棠,你从哪儿找来这群贱民,竟敢诬陷本公主!” 听到这话,魏青棠嘴角挑起一丝冷笑。 不愧是生性凉薄的皇家人,这么快就要撇清干系了。 也是,她都把人抓来了,即使城阳再蛮横,面对这么多证据总不能否认。 然而她这般做法,却叫牙婆子慌了神,张口欲争,却被城阳先一步命人拿下。 “这个贱民胆敢在本公主面前喧哗,来啊,把她拖下去!” 两名宫婢立刻堵了她的嘴,一左一右,架起人就往外拖。 魏青棠不徐不疾道:“慢着。” 声音不大,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两名宫婢停了手,回头望去,但见少女嘴角上挑,微笑宛然,却给人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吟越也相信这件事同公主无关——”她刻意拉长了声音,引得城阳急声道,“既然如此,那就!” “公主不急,”魏青棠徐徐环顾一周,待所有视线停在她身上,方才说道,“此事与公主无关,未必就和白玉宫无关。说不定是下面人背着公主动的手——玉嬷嬷!” 她语声忽变,这一喝吓得老妇浑身一抖,颤巍巍抬眼望她。 “我说得……是与不是?” 少女微笑发问,然而眼底锋芒闪掠,竟是比刀锋更雪亮。 玉嬷嬷也知道今天人证物证都被她拿齐了,这位郡主娘娘是铁了心要问罪,扭头望了眼公主,突然跪下:“是,这些全是老奴一人所为,与公主无关!” 她承认得这么痛快,城阳公主睁大眼:“玉嬷嬷!” 魏青棠挥手:“拿下。” 墨影正要动手,城阳突然冲上去挡在玉嬷嬷身前:“谁敢!” 墨影停下,犹豫地看向魏青棠。 后者神色淡淡道:“公主,您这是何意。” 城阳双目发红地望着她,玉嬷嬷不同于其他人,那是她的奶娘,打小就在她身边伺候的,魏青棠这个贱人,分明是要以牙还牙,她怎么对她的下人,她就要同样报复回来! 然而这个贱人忘了最关键的一点。 城阳忽然冷静下来,甚至还笑了笑:“魏青棠,你也没必要装模作样了,是,人是本公主派的,你的人也是本公主命人打伤的,那又如何。”她扬起头,无比高傲道,“你能把本公主怎么样?” 白玉宫中,顷刻就安静下来。 下人们一如既往地屏息垂目,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点。 冯家小姐惊讶地看她眼,旋即在心中叹了口气。 是啊,城阳最大的倚仗便是公主的身份,皇上的宠爱。 即便她有千般错处,但只是几个下人罢了,别说皇上,就是叶贵妃不会为了这个责罚她。 魏青棠没有出声。 自方才城阳开口认下来,她就一语不发地凝视她。 过了许久,才轻轻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听到这话,城阳却突然大笑起来,她笑得狂肆,整张脸都显得狰狞起来,“你问我为什么?魏青棠,你是不是傻了,你害得我太子哥哥被废,母后卧床不起,庆功宴上又让本公主出了那么大的丑,你问我为什么?” 魏青棠微微闭上眼。 太子被废是他施暴在先,沈皇后卧床是她想替太子报仇,城阳庆功宴出丑是把她扔进铁笼才遭反制,面对这些皇室中人,她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可换来的只是对方步步紧逼,甚至最后还要嘲讽她一句——你奈我何。 自重生以来,她一直是该忍则忍,该杀则杀,对付得了的顾文武、白绣宁就毫不留情动手,对付不了的魏九、太子就隐忍徐徐图之。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像后者,并不是她忍了就有退路的。 既然如此—— “墨影。” “属下在。” “把玉嬷嬷带走。” “是!” 城阳目眦欲裂,恶狠狠盯着她:“我看谁敢——啊!” 墨影刀柄轻拨,城阳就不受控制地倒向一边。 两名宫婢急忙扶住她,城阳站稳身子,回过头时玉嬷嬷已被那丑脸侍卫带走。 “魏青棠,你竟敢对本公主不敬!!”城阳尖声厉叫,双目中的怒火几乎要把她烧成灰烬,“本公主要到父皇那儿去告你,本公主要把你满门上下杀得干干净净,本公主要把你挫骨扬灰不得好死——贱人、贱人!!” 可不管她怎么叱骂,少女始终不曾停留一步。 第270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 宸王府。 秦恒飞快赶回来,把白玉宫发生的一切告诉云殊。 城阳公主的脾气他多少也知道些,当初一个官家小姐不小心打碎她一盆花,这位公主殿下就划花她的脸,如此报复心,今天郡主给了她那么大难堪,事后肯定会招来疯狂报复。 “主子,这可怎么办,要不要多派些人手保护郡主,还是叫人看着城阳公主,免得她去告状?” 秦恒忧心忡忡地说道,不料自家主子半点不急。 悠闲地翻了两页书:“不必。” “啊?”秦恒忍不住道,“可是城阳公主已经说了会告诉皇上,这……” “城阳不是她的对手。”淡淡说罢,男子放下书简看他眼,“你太小看她了。” 秦恒不解地望着他,实在闹不明白主子这是哪儿来的自信,莫不成情人眼里出西施,连郡主这般不顾后果的闹法也变成有智有谋? 正想着,又听云殊轻笑了一声。 “本王倒也好奇,她会怎么做。” …… 督公府,竹兰苑。 听说了自家郡主今天的举动,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吓坏了。 赵婆子不由道:“郡主,您为李牧他们出头固然解气,可、可那是公主娘娘,不值当啊!” 魏青棠坐在书案前提笔写着什么,闻言头也不抬道:“做都做了,有什么值不值的。” 赵婆子道:“那……接下来怎么办?若是公主娘娘真跟皇上告状,您从宫里边劫人,这是大罪啊!” 魏青棠不答,写完最后一字道:“墨影。” 丑脸侍卫应声而入。 魏青棠将信交给他:“送到定国公府去。” 定国公府近来愁云惨淡。 沈皇后和太子相继出事,如今连沈瑜也要嫁到南蛮去,圣旨虽还未下,但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定国公夫人为此急白了头发,定国公也一夜沧桑,很久没出门了。 国公府后院,沈瑜的房间。 “啪”! 又一件名贵瓷器摔碎,沈瑜喝骂:“滚,都给我滚!” 下人们忙不迭退出房去,只听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然后传出少女的哭声。 下人们相视一眼,均有些无奈。 这已是这些日子的常态了,自从国公夫人回来说了和亲的事,沈瑜就关在房间又哭又闹。前些日子还会去求人,想方设法地不去和亲,可近来许是心灰意冷了,脾气也越发古怪,成日里就闷在屋子摔打东西,国公爷许是对她有愧,也放任不管。 这时门房一个人走进去,下人们均在摇头,只道又要换来一通臭骂。 谁知沈瑜突然走出来,面上竟带了几分希冀:“快,备车,我要出去!” 天一酒楼,二楼雅间。 沈瑜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儿,兴冲冲进去,看清楚坐那儿的人时,愣住:“是你?” 魏青棠正在饮茶,闻声抬起头:“是我。” 沈瑜愣了片刻,脸上浮现失望、羞恼、痛恨种种表情,最后化作一声冷笑:“你骗我过来干嘛,来看我笑话吗?”她抬手一抛,那纸条轻飘飘落到桌上,只见纸面上写着一行小字——速来天一酒楼,可解和亲之忧。 沈瑜甩手要走,魏青棠道:“你不想躲过和亲吗?” 沈瑜身子一僵。 魏青棠又道:“我说了,我有办法让你不去和亲。” 沈瑜犹豫了好久,对此的希冀到底压过了对她的厌恶。 她慢吞吞转过身,狐疑不定地盯着她:“你真有办法?” 少女点了下头。 沈瑜立刻问:“是什么?” 魏青棠没答,抬起眼静静望着她。 沈瑜意识到什么,马上从怀里摸出银票:“喏,这些、还有这些都给你,不够的话我再回去取!只要你能不让我和亲,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魏青棠扫了眼桌上,五千两银票,看来定国公夫妇对这个女儿是真舍得。 不过…… “这些不够。” “不够?”沈瑜一愣,急道,“那还要什么,你说,只要我有的我都给你!” 魏青棠道:“你的脸也给吗?” “脸?”沈瑜面上露出为难,片刻后下定决心,“给!只要不去南蛮,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南蛮人生性凶残,听说还有兄弟共妻的习俗,沈瑜听说那些嫁去那边的女子,沦为生养工具还好,就怕变成军妓,她虽然是以公主的名义和亲,但天高皇帝远,谁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魏青棠看她这般有决心,倒也微微点了点头。 她伸手:“那么,坐吧。” 二女细说了一炷香的时间,沈瑜跳起来:“什么?这?”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似乎颇难接受的样子。 魏青棠好整以暇环臂道:“怎么,心软了?” 沈瑜抿紧嘴不说话,魏青棠又道:“可惜你别忘了,原本该嫁去南蛮的就是她。只是皇上舍不得,才换成了你。” 沈瑜目中露出动摇。 魏青棠唇角轻勾,忽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她起身要走,沈瑜连忙叫住她,“不!我、我……” 沈瑜咬牙:“我答应!” 魏青棠眼里渐渐有了些寒凉的笑。 她猜得不错,人性鄙薄,真到了生死关头,亲人又如何。 何况沈瑜跟城阳,也并没有多么深厚的亲情…… “可是照你说得,我得先想法子见她,但我们一向不往来,皇宫也不是我能进去的,这……” “不急,我会把她身边的玉嬷嬷给你,你带着此人进宫,她会感激你。”魏青棠呷了口茶,不徐不疾地说着,她神色从容,似乎早把一切算好了。 沈瑜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忽地生出些寒意。 “你想要什么?”她问。 魏青棠怔了怔:“什么?” 沈瑜道:“你这样帮我,难道不是想要什么吗?”又嗫嚅道,“我、我之前那么对你,你总不会平白帮我吧?” 看着这个不安的少女,魏青棠忽然有些好笑。 记忆中,她们好像是有过几次不快,但以沈瑜的能耐,实在很难真正威胁到她,所以魏青棠从没把她放在心上。 “放心吧。”她放下手里的茶,淡淡道,“我不是帮你,只是在帮我自己。” 第271章 借刀杀人 沈瑜走后,魏青棠没坐一会儿也起了身。 刚走到门边,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姑娘如此算计,实非君子所为。” 眸光一沉,抬手推门。 只见一身月白衣袍的年轻公子立在门外,他剑眉星目,鼻若悬胆,眉宇间更透着一股轩昂之气。可惜此时看向少女的目光中,满满都是不赞同与责备。 魏青棠最讨厌这些自诩君子的人了,因为这些人往往会让她想起顾文武,想起那些虚伪和矫情伪意。 唇角一掀,一丝讽笑勾起:“偷听别人说话,便是君子所为?” 那公子面色一红,下意识辩道:“在下并非偷听,只是……” 魏青棠冷冷截断:“不管是不是,请你让开。至于你方才听到的,要如何做我无权干涉,只是奉劝一句三思而行,免得惹祸上身,告辞。”说完穿过他,直接下楼。 那公子何曾被这样轻怠过,直到魏青棠离开一阵儿,才不可思议地回头:“好刁蛮的女子,真是……” 他话没说完,一阵拐杖杵地的声音传来。 回头望去,穿着豆绿色厚袄、额镶红石的老妇行来,这老妇年届五旬,满面皱纹,一双老眼却不见半分浑浊,锐利如鹰。她低低咳嗽两声,唤道:“烨儿。” 那公子立刻迎上去扶她:“奶奶!刚才那少女——” 老妇抬手制止道:“老身都听见了,如此心思,其身不正,可知是哪家女子,日后为你表弟择亲,定不可选她。” 那公子愣了愣,摇头:“这个,孙儿不知,要不孙儿让人去查查?” 老妇思忖片刻,摆摆手:“罢了,总归她对付的是城阳,与咱们岑家无关。唔……到京的事情,告诉你表弟了吗?” 公子道:“按照奶奶吩咐,没有告诉表弟。” “好,咱们这就过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白玉宫。 城阳正要出殿,突然一个宫婢来报:“公主!玉嬷嬷回来了!” 城阳大喜,只见玉嬷嬷在一个宫婢搀扶下走进来,除了脸色略为憔悴,没见其他伤。她正要询问,又看见玉嬷嬷身后跟着的沈瑜,不禁一呆:“你怎么来了?” 按辈分,沈瑜是她长辈,但两人年岁相当,平日她也不正眼瞧她,是以没有尊称。 沈瑜也习惯了,她对这侄女有些怕,可想到魏青棠的主意,又大起胆子道:“公主,是……” 没说完,玉嬷嬷道:“公主,是瑜小姐送老奴回来的。” “哦?”城阳这才挑剔地看她几眼,“你送她回来的?你有本事从魏青棠手里要人?” 沈瑜定定神,道:“公主,其实是郡主让我把人送来的……” “魏青棠?那个贱人?”城阳目露凶戾,下一刻狞笑道,“哼,本公主就知道她没那个胆子跟我作对!不过她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她吗?闯宫、抢人,本公主定要治她个不敬之罪!” 说罢唤道,“来人,备肩舆,本公主要去见父皇!” 说完往外,沈瑜拦道:“公主!” 城阳斜眼瞅她一眼:“你还有什么事?” 沈瑜想着魏青棠的话,抬眸道:“公主,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件事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算了?”城阳声音陡然飙高,“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叫本公主算了?” 手一推,沈瑜倒跌两步。 只听城阳冷斥:“滚开!好狗不挡道!” 沈瑜目中一下子涌出阴毒之色,她也不是个善心的人,眼见城阳如此,最后一点犹豫也磨灭了。 当下扑上去抱住城阳大腿:“公主,算了吧,你是斗不过她的……皇后姐姐和太子都倒了,你又能做什么呢?还是日后躲着她,有她在的地方别去了,看见她也绕着走吧!” 这话听上去是苦口婆心,然而说给城阳,无异于烈火加油。 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怒不可遏,抬起一脚狠狠踹去。 “啊!” 沈瑜身子一歪摔到桌边,额头精准无比地磕到桌角上。 鲜血狂涌,顿时覆了整张脸庞,只听她惊恐的尖叫声:“脸、我的脸!啊——” 白玉宫里慌成一片,宫人们进进出出,唯有城阳站在那儿,愣愣觉着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而在此时,宸王府。 收到消息的秦恒愣了好一阵儿,才把这事禀告主子。 他刚说完,便见倚在一边的柳折枝扑哧轻笑:“呵呵~高,实在是高!”扭头去看榻上人,“阿殊,这招借刀杀人,不会也是你教给她的吧?” 云殊坐在罗汉床上,手中暖炉散发着丝丝热意,他放下手中茶盏,淡淡说了句:“不是。” 柳折枝叹气:“啧,没跟你就这般黑心肝,跟了你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呢~哎,这朵霸王花,看来要变成食人花了。” 云殊挑眉睨他眼:“你有意见?” 那轻描淡写的一眼,吓得大盛第一公子连忙摇头:“不不,绝对没有,我这是……在恭维她,对,恭维!” 秦恒听着他们打哑谜,实在忍不住问:“主子、柳公子,你们在说什么呢,这……属下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啊!”不过就是定国公府的小姐和城阳公主起了冲突,城阳公主照样可以向皇上告状,对郡主根本于事无补嘛! 柳折枝合扇抵在下巴上,笑着道:“小恒子,你是觉得这件事无关紧要吗?” 秦恒点头,柳折枝抬扇敲他脑袋上:“真笨,重要的不是起冲突,而是这起冲突的人。” 秦恒接道:“您是说沈小姐?可……说句大不敬的话,她的身份地位还不如郡主呢,怎么就能让公主忌惮呢?” 柳折枝大概是被他逗笑了,白了眼云殊似乎在说“瞧你这侍卫笨的”,转头无奈道:“你怎不想想,这位沈小姐可是马上要代替公主和亲的人选,这个档口毁了脸,皇上能让她和亲吗?” 秦恒恍然叫道:“哦,对啊!沈小姐代替城阳公主和亲,却被城阳公主弄伤脸,这亲是和不成了,皇上还得另选人选……” 柳折枝笑着道:“而这马上就到出嫁的日子,时间仓促,皇帝根本来不及另觅人选,那么这和亲的人……”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秦恒大惊接道,“只有城阳公主!” 第272章 岑家 说到此,秦恒自己也出了身冷汗。 不错,沈瑜原本就是替城阳出嫁,如今被她弄花脸,那么只有她自己顶上,明武帝即便再疼爱这个女儿,也不可能拿大盛安危来换她,与南蛮和亲势在必行,而这人选,只能是她! 想透这一层,秦恒鸡皮疙瘩冒了一身。 这何止是借刀杀人,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 城阳要告状,她索性绝了她的后路,直接把人弄到南蛮去;沈瑜性子刁钻,又屡次为难她,这次毁容也算代价。不出面,不脏手,轻而易举三言两语,就把两个地位不凡的女人玩弄掌心,这位郡主娘娘,太可怕了! “秦恒。” 主子清冷的声音传来,秦恒连忙收心:“属下在。” “将前几日,五皇子当街被劫一事,告知叶贵妃。” 这个命令来得突然,秦恒愣愣望向主子,却听柳折枝“扑哧”笑出声。 “你这是嫌火烧得不够旺啊……”绝魅公子懒洋洋笑着,眼底划过雪亮锋芒,“前几天城阳劫车,误把五皇子劫走,你把这事儿告诉叶贵妃,护子心切的她定不会饶了城阳。说不定,还会以为城阳想对五皇子不利……毕竟,她的太子哥哥又不是没干过这事儿。” 有这样一个威胁自己皇儿的人存在,不必别人说,叶贵妃都会想方设法地把她弄走。 南蛮和亲这件事,城阳,逃不了。 秦恒着手去办,柳折枝抱臂倚在墙上:“说真的,你要对那小郡主有心,将人娶过来就是,反正皇帝老儿和魏老狗也奈何不了你。何必这么迟疑,一点也不像你。” “哦?”云殊抬目,幽静眸中划过一丝兴致,“本王,是何样。” 柳折枝耸耸肩:“要则取之,不要毁之,这些年你不一直是这样吗?”说完,又自失一笑,“不过很少见你想要什么东西罢了,毕竟这天下没你得不到的。” 屋中一阵沉寂,随即响起低沉的音色。 “错了。” 柳折枝意外瞧他,只见那张谪仙般的脸上罩着一分沉凝:“已逝之人,谈何得到。” 气氛瞬间凝滞,柳折枝知道无心一语戳中痛楚,也沉默下来。 岑妃娘娘。 这个红颜薄命的女子,却成了所有人心中的痛,而其中最深的,莫过于云殊。 柳折枝沉默片刻,岔开话题:“对了,差点忘了,有两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一个。” 云殊抬眸瞥他眼。 柳折枝立刻投降:“得得,还是我来说吧,先说第一个坏消息,你交给我的那个叫‘温浔阳’的小子跑了。” 云殊眉梢微扬:“跑了?” 柳折枝心虚地别开脸:“嗯,是跑了……这小子有点能耐,装病装了十几天,最后趁着莲儿她们不注意,从后院翻墙跑了。我已命人去追,但怕被督公府的人发现,所以只能私下查。” 云殊不语。 温浔阳身份特殊,曾行刺魏九,他的名字在刑部和大理寺都是没销号的,就这般出去,若被魏九的人抓着必死无疑。 想着这毕竟是她表弟,云殊道:“交给方城,让他们去。” 柳折枝挑眉,没想到他会让雪衣卫出马,但知道这是自己惹出来的事儿,也不敢多话,忙又说起第二个消息:“咳,那什么,第二个坏消息就是……你外祖母过来了。” 这话石破天惊,以云殊的修养,也难得讶异了下。 柳折枝看见他惊讶的神情心中畅快,憋笑道:“不止你外祖母,你那岑烨表兄也来了,说是替你选妃,今儿个已到京城了!” 云殊扶额。 以他淡冷寡情的心性亦经不住拧眉。 岑家,他母妃的娘家。 因为当初岑妃娘娘的事情,岑家同皇室闹得很不愉快,岑老太爷举家迁往洛阳,更是从不回京。即便如此,岑家对他这个外孙却照拂有加,许是可怜他年幼丧母,时常派人看望,若非顾念他皇子身份不得离京,只怕岑家都要把他接去洛阳! 云殊天生冷情,同皇室寡淡,与岑家却略有来往。 只是这来往也仅限于一年一封书信,那书信还是出自柳折枝之手……如今岑老夫人居然亲自来京,看来选妃一事是躲不过去了。 云殊缓缓揉着额角,正头疼。 柳折枝在旁边幸灾乐祸:“怎么样,刚才跟你说什么来着,喜欢人家姑娘赶紧娶进门,要不然等老夫人来挑,有你好受的!” 云殊忽然看向他:“岑老夫人进京,暗卫为何不报?” 柳折枝一惊,又听他道:“洛阳岑家的消息,一向由你盯梢。” 柳折枝变了脸色,连连赔笑:“这个……这个……你听我解释……” 云殊淡淡道:“看来,你的潇湘苑是不想要了。” 岑老夫人进京一事绝瞒不过暗卫耳目,偏偏柳折枝今日才说,显然是故意为之。 就在这时,梅一进来沉声禀道:“主子,岑老夫人和岑家大少爷过来了,说是要见您。” 云殊偏头望去,一阵风过,窗户扑棱扑棱作响——大盛第一公子柳折枝跳窗而逃,其速之快,肉眼难及! 云殊哼出一声,摇了摇头。 “请吧。” 终归是母妃家人,见,是躲不了。 …… 督公府,竹兰苑。 魏青棠正在侧屋看李牧。 秦易儒来过了,治好了他的手,可是脚伤难以治愈。秦易儒说了,这断的是脚筋而非腿骨,哪怕是他也不能接续断筋,只能尽量让李牧日后行走时跛脚不至于太明显,但不可能恢复如初。 这个消息一出来,丫鬟们伤心不已,赵婆子叹了无数次气,反倒是李牧自己,异常平静。 “郡主,奴才真的没事,只是日后不能再为郡主效劳了。”李牧平静说着,目中流露一分苦涩。 督公府从不用残缺之人,那些因事负伤的,都会被发派到外庄。 李牧好不容易熬出来,以为自己跟对了主子,谁知这一出彻底断送了他的人生。 “谁说你不能为本郡主效劳。”淡淡一句话,顷刻让李牧燃起了希望。 “郡主,您是说,您要留奴才在府上?” 魏青棠摇头:“府上自有规矩,我留不下你。” 李牧神色一暗。 “不过,府外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你愿意去吗?” 第273章 盛世钱庄 李牧没有丝毫犹豫:“愿意!” 他对郡主心悦诚服,无论她让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 魏青棠微微点头:“好,我在府外置了一处地产,打算开一座钱庄,如今缺个掌柜,你觉得你能胜任吗?” 李牧愣了愣,一旁的赵婆子却反应过来,感激道:“多谢郡主!” 以魏青棠的身份地位,何愁缺银子,所谓大钱庄,也不过是派一份差事给李牧。 李牧也明白过来,双目含泪地望着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魏青棠道:“别乱猜了,这钱庄可不是给你养老的地方,李牧,我不要你日进斗金,但至少盈亏相持,你能做到吗?” 李牧抱拳沉声道:“定不负郡主所望!”他在竹兰苑就是多面手,门房、人事、账房都是他在管,如今去打理一座钱庄,实是绰绰有余。不过…… “请问郡主,这钱庄的名字为何,待奴才伤好也好过去。” 魏青棠眉梢一扬,乌眸中闪过两道奇特的光:“盛世、盛世钱庄。” “盛世钱庄?”李牧一顿,“奴才明白了!” 等从李牧房中出来,跟在身边的阿金才忍不住道:“郡主,您若想给李管事一份差事,咱们在外面也有好些珠宝铺面、田产地庄,随便去哪儿都能糊口,您为何要开一处钱庄呢?这个生意可不好做呀……” 如今的钱庄只能做银钱兑现,而大部分银两来源都被皇家商号所控制。京城里名义上四大钱庄,实则以皇家商号为龙头,其余三处不过尔尔。所以现在京城很少有人开钱庄了,宁可去做珠钗首饰,也不和皇家商号抢生意。 毕竟就如同它的名字,皇家商号,是官府的钱庄。 “郡主您为何不说话?”阿金道,“难道是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魏青棠看她一眼,面含微笑:“不,你没有说错,钱庄的生意确实有赔无赚。” “那郡主为什么还要……” “因为没办法。”魏青棠道,“这世上所有买卖都绕不过钱庄,所以,总得自己有一个。” 阿金听得似懂非懂,却见自家主子挥挥手,扬长而去。 恣意而行,魏青棠唇边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天下买卖绕不过钱庄,购兵器也好,买药材也罢,若是哪一处兑银突然暴增,抑或是大笔银两进项,都可顺藤摸瓜,查到背后踪迹。这些年,魏九正是通过这样的手段逮捕“逆党”,那些忠义之士往往在起事前夕被抓,还懵然不知哪里出了错。直到前世宋离出现,窥破其中奥妙,搞了一出“白银危机”才打破皇家钱庄的龙头地位。 可惜那场风暴十分残酷,钱庄接连倒闭,许多百姓一夜间家财散尽,跳河的、悬梁的不计其数。这一世有了机会,她实在不希望宋离再来这么一手。 皇家商号是魏九的肥羊,她夺不了,却可以慢慢蚕食。 只是经商一道她并不擅长,其中细节还需细细推敲。 正想着,忽然一个小丫鬟走进来。 “郡主,崔相国府送帖子来了。”丫鬟毕恭毕敬地呈上拜帖,她打开一看,脸上露出温暖之色,“原来是桩喜事。” 阿金赶上来接过一瞧:“呀,崔大小姐要成亲了!” 这封拜帖准确来说是喜帖,上面说陆柏已经从南蛮撤回来了,虽然打了大败仗,但他身为粮草监军,罪不在他,而且当机立断撤回城中,保证我军大部分粮草未落入敌手,立下功劳。如今已封他为户部主事,继续分管粮仓。 人既然回来了,那么崔、陆两家的亲事也该提上议程。 这帖上便是邀她过几日过府,参加观礼。 “想不到崔大小姐因祸得福,嫁了这么一位好郎君!”阿金羡慕道,魏青棠笑了笑,“怎么,想嫁人了?” 阿金脸一红,嗔道:“郡主说什么呢……” “哦~不是想嫁人,就是思春了,说吧,看上哪户人家了。”魏青棠道,“我替你做主,断不会委屈了你。” 阿金面上一慌,匆忙跪下来:“郡主,您这就折煞奴婢了,奴婢们的亲事,哪能劳您做主。” 魏青棠抬手扶起她:“我早说了,这苑里没有动辄便跪的规矩。” 阿金低着头不吭声,半响抬头看她,眼睛红红的:“郡主,您对奴婢们真好……” “是吗。”魏青棠想起竹兰苑惨死的那些人,又想起前几日因她受伤的李牧绿儿,眼底露出淡淡的苦涩。 真不知是好,还是连累。 阿金见她不信,急忙道:“是真的,郡主,奴婢也见过其他府上的奴才,很多都被主子任意打骂,甚至杀了也没人理会。可是您……您不同,从前您是有些霸道,但您的心是好的,奴婢们不管谁受了委屈,您嘴上不说却总会为奴婢们讨个公道。后来自打您对顾大人消了念头,就更是、更是……” 她一时想不出话来,只道,“奴婢嘴笨,说不上来,可奴婢知道,您把奴婢们当人。” 当人? 魏青棠怔了怔,抬手拍拍她肩膀:“傻丫头……” 她哪有她说得那么好,不过是弥补罢了。前世的自己不仅犯下大错,这些丫鬟们也受她牵连,无一生还。如今做的这些,只是在赎罪。 “若有意中人,提前同我说。”魏青棠道,“我会放你们出府的。” 阿金愣了愣,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 她垂首应道:“是。” “还有,备几份厚礼,你亲自挑选,然后将礼单呈给我看看。”魏青棠嘴角弯起一抹笑,“崔姐姐成亲,可不能怠慢了。” “奴婢明白。” 时光荏苒,这几天发生了许多事情,比方说原本要嫁去南蛮的定国公府小姐突然毁容,于是皇上一纸诏令,改为城阳公主和亲。再比方说之前刺杀魏九的刺客又逃出来了,东厂正四处搜寻。还有南城门东街的一处铺面,一个名为“盛世钱庄”的地方悄然开业…… 可不管怎么风起云涌,很快还是到了崔芝兰成亲那天。 第274章 羞辱 三月初三,乍暖还寒。 今日的京城颇为繁华,崔相国府与陆御史家结亲,一路上吹吹打打,锣鼓喧天,当真比新岁还要热闹。 陆家门前,魏青棠刚下马车,便听见孟瑶的呼喊。 “魏姐姐!这边!” 抬目望去,不止孟瑶,杨家姐妹也到了,杨霜华身畔还跟了一个男子,谦谦君子,端方守礼,不是宁瑾玉还有谁! 魏青棠怔了怔,走上前一一问好,目光落到宁瑾玉身上时稍作停顿:“宁世子,有礼。” 说起来好些时日没见着他了,之前听说他抗婚,被宁国公禁足府中,如今既能与杨霜华出来,想必是同意了亲事。 想到此唇边扬起一分笑意:“霜华妹妹,恭喜了。“ 杨霜华面颊羞红,飞快抬眸看了眼身边人,垂目不语。 宁瑾玉深深凝视了魏青棠一眼,遂淡淡道:“进去吧。”他语声淡漠,与平素温文有礼的样子颇不相符,魏青棠和杨清玉同时望他一眼,杨清玉目中闪过抹复杂,又看了眼妹妹情根深种的模样,暗暗叹息。 这次宁瑾玉肯同意出来,多半不是想通了,答应这桩亲事,只怕存着别的目的。 但愿他别伤着她才好…… 府门前,迎宾的下人正在唱诵礼单,旁边两个婆子听着,目露鄙夷。 其中一人道:“瞧瞧这送得都是些什么,古玩字画也好意思拿出手……真是什么人家请什么客,前些日子平南侯府嫡小姐成亲,那金银珠宝,可都是一件件往里抬!” “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这位未来的大少夫人,那可是相府出身,平日自命清高得紧,哪儿看得起金子银子啊!” “我呸,那哪儿是看不起,分明是拿不出吧?我听说这次的陪嫁礼,也才六抬,比起平南侯的小姐实在太寒酸了!” “谁说不是,昨儿夫人也在说,这崔家名声是有了,就是手头不宽裕,哎,大少爷娶这么一门亲,还不如之前那位万家小姐呢,起码人家有银子!” “就是就是,名声地位,哪有真金白银实在!” “……” 魏青棠她们正在等迎宾人诵念礼单,乍听见这话,都有些啼笑皆非。 下人目光也忒短浅了,崔晏身为相国,日后陆柏入仕,对他的好处只少不多,何必在意区区几个铜板。 然而魏青棠目光微敛,却注意到她们提起的“夫人”二字。 说起来,这位夫人却不是陆柏的生母,而是继母,听说也是商户之女,很得陆老爷看重。只是这小家子习气不改,对金银钱财视若珍宝,崔芝兰有这么一位婆母,真不知是福是祸…… 就在这时,一名葛布长衫的书生过来,双手奉上一副字画,那书生道:“此为《洛神赋图》,乃在下临摹一月而成,特贺陆兄小登科之喜。” 他话刚说完,先前那婆子中的一人走上来,拿起字画粗粗扫了眼。 啪—— 直接扔到一边。 婆子趾高气昂道:“这什么东西也敢往这儿送,我家少爷大喜,岂是你穷书生能混吃混喝的!”言下之意,竟是将他当作来混饭的。 那书生弯身将字画拾起,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他道:“我、我有喜帖!”从怀中摸出一封漆红宴帖,岂知那婆子劈手夺过来,登时怒斥,“好啊,你个小贼,居然敢偷喜宴的帖子!” 这一话登时引来不少围观,许多双眼睛瞧去,那书生面虽俊朗,身上衣衫却着实朴素了些。尤其那裤腿几处补丁,袍子都洗得发白了,一看就是穷苦人家。这陆家老爷身为御史,长子陆柏又刚封户部主事,如此人家又怎么可能邀请一个穷酸参宴,是以纷纷摇头,看过去的视线均有些嘲讽。 混吃混喝也不知换件好衣裳了,就这样的,也进不了门啊! 谁知身边一声低唤:“容兄?” 扭头望去,却是宁瑾玉一脸不确定地望着他。 杨霜华问:“宁哥哥,您认识他呀?” 宁瑾玉眉头微皱,喃喃自语道:“有些日子没见,但应该是他……” 此刻那书生握紧字画,一张俊脸红欲滴血,却强忍愤慨道:“我乃广文馆学子容墨,乃你家少爷陆柏好友,今日喜宴,是他相邀!” 容墨?! 这名字一出来,魏青棠眸光一亮。 她记得此人!当初国子监校考,正是名不见经传的他夺了算学头名!而且前世,他还在今年春闱高中状元,唯一一个没凭借广文馆庇荫而入仕的人,可惜在状元游街时被刺杀身亡,想不到竟会在这儿遇见他! 而其他人听见这名字都很茫然,唯有先前叱骂的婆子眼中闪过慌乱,她好像记起少爷是有几个朋友在广文馆,这穷书生很可能没说谎……但大庭广众,都闹成这样了她也不可能自打嘴巴,因而眼一瞪,嗤道:“什么容墨,我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来啊,把他给我赶出去!” “是!” 陆府护院立刻冲上去,一左一右架住他。 宁瑾玉正要上前,却被杨清玉抢先一步道:“等一下。” 众人目光登时聚在她身上,杨清玉虽有不适,仍落落大方道:“容公子,可否将手中字画一览。” 容墨已被他们羞辱得愤慨无比,乍听这清泉般的声音怔了怔,才将手中字画送上。 杨清玉展开一览,道:“这笔锋遒劲,又不失柔和,深得广文馆莫大家真传。”她将字画收起还给容墨,又转身看向那婆子,“他所言应当不会有假,烦请让他进去吧。” 容墨看着眼前纤细背影,耳边回荡着她清脆语声,一时胸涌热流,眼眶发红。 这是第一次有人维护他,而且,还是个少女! “这、这……”那婆子也并非不识时务的,眼看杨清玉一行衣着华丽,非富即贵,肯定是府上宴请的贵客。贵客开了口,她想不答应也不成。不过就在此时,一个面无表情的婢女走出来,道,“夫人说了,大少爷年轻气盛,偶交几个酒肉朋友也是有的,今日是大少爷大喜,那些狐朋狗友不必来了。” 说完,竟又扔出几个银裸子丢到容墨身前。 “走吧,算赏你的。” 第275章 狗眼看人低 看着那几个碎银扔到脚边,容墨直直望着,眼中登时酝酿起强烈怒意。 侮辱,这是毫不掩饰的侮辱! 明知他是读书人,却打发叫花子一般地打发他…… 杨清玉也蹙起眉,启唇欲言,却被那婢女抢先道:“安宁县君,这位可是你的亲眷?” 杨清玉呆了呆,面上掠过一丝薄红。 什么家眷,她也才第一次见他,只是看不惯才出言相帮。 见她摇头,那婢女道:“既然如此,那安宁县君可入,这位不可。” 杨清玉没想到自己说话也不好使,宁瑾玉道:“他是我好友,这样也不行吗?” 容墨扭头望去,呆呆道:“宁世子……” 宁瑾玉微微点头算打招呼,跟着面沉如水地看向那婢女:“如何?”他在国子监念学时,也知道一些寒门士子的苦处,因为没有身家背景,他们很容易沦为世家子弟的玩物。当时他还以为这只是那些纨绔的品行恶劣,没想到出了国子监,也到处是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宁瑾玉与其他人不同,虽生在世族,却有那么一颗不平之心,他欣赏容墨才华,此刻便忍不住为他出头。 杨霜华站在身后,看着他的身影目中满是倾慕。 然而那婢女似乎认得他,却也一板一眼摇头:“不行。” 宁瑾玉顿时沉下脸。 这时容墨苦笑两声,道:“罢了,这副《洛神赋图》,还请宁世子代我转交陆兄。”说完向杨清玉一揖,“多谢安宁县君信我。” 转身要走,突然,一个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此刻场中静默,那迎宾人也没有继续喧诵礼单,因而这一笑尤为突兀,所有人情不自禁望去。 是魏青棠! 她掩嘴轻笑,似乎遇到什么有趣之事,容墨脸色立马变了,由红变紫,几欲愤而甩袖,然杨清玉却看见希望似的,几步走上去:“郡主,你是不是有法子?” 魏青棠拍拍她的手:“清玉姐放心,陆夫人连你和宁世子的面子都敢驳,本郡主又怎么能袖手呢?” 宁瑾玉听见她的话微有失神,便见那少女走了两步,看着那台阶上的奴婢道:“下来。” 那奴婢愣道:“什么?” 魏青棠道:“本郡主不惯抬着头与人说话,你下来。” 奴婢脸上怒色一现,却还是老老实实下来了。 魏青棠看着她道:“陆夫人不让这位容小哥进去,依本郡主看,并非瞧不起他的身份,而是看不起他的贺礼吧。” 奴婢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这位娇娇俏俏的郡主居然一语中的,方才这院门口的事报给夫人,夫人便说进来丢人现眼,还说穿着穷酸也就罢了,连件像样的贺礼也没准备,于是直接驱逐离开。 奴婢的沉默落在众人眼中就是默认了,不由摇头。 今日大喜,这陆家夫人也忒小家子气了,就为了贺礼就把客人挡在门外,真是让人难以形容。 那奴婢感受到众人态度改变,有些着急道:“是又怎么样,他给不起贺礼,就不能进去!” 容墨咬紧牙关,怎么也没想到他好心祝贺却换来这种结局! 宁瑾玉等人面露不虞,却又无可奈何。 今天是陆柏与崔芝兰大喜的日子,他们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闹起来吧? 就在万般无奈的时候,一个悠悠然的声音慢慢道:“谁说他给不起。” 全场一静,就连容墨自己,都不由看向声音的主人。 除了这副亲手绘制的图,他哪儿还有什么贺礼? 奴婢原还有些紧张,听她这般说,又徐徐笑起来:“郡主是在同奴婢说笑话吗?这位‘容公子’,能有贺礼?”她刻意咬重了“容公子”三字,语气尽是奚落。 容墨握紧拳头,就快要掉头离去时,忽然一只纤细葱白的手掌在眼前摊开:“拿来。” “什……什么?” “画呀。”少女笑吟吟望着他,那模样让他不由自主把画递给她。 奴婢脸上嘲讽愈浓,只道:“郡主若想将这画作贺礼,只怕是……” 不等她说完,魏青棠朝着阿金一抬下巴:“取银子来。” 阿金心领神会,立刻从箱中取出一叠银票送过去:“郡主,这是白银一千两。” 魏青棠使了个眼色,阿金便将银票送到容墨面前:“容公子,我家郡主很喜欢你的画作,特用一千两买下来,请您收下。” 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眼中都是不敢相信。 一千两白银,买一个穷书生的画? 这位郡主娘娘是傻子吗? 只有杨清玉明白过来,抿笑走到容墨面前:“容公子,还不快收下,以作‘贺礼’?” 容墨呆了,围观的呆了,就连那奴婢也呆了。 这下有少数人反应过来,魏青棠这根本不是千两买画,而是买容墨一个进场,顺便再打陆家夫人一记耳光。 奴婢脸如菜色,十分难堪道:“郡、郡主,您可想清楚了,这画……当真值一千两?” “千金难买我如意。”魏青棠微微一笑,“不巧,就是钱多。” 最后这话一落,人群立刻响起嗡嗡议论声。 “财大气粗,真不愧是魏家的人!” “呵,那都是从百姓身上搜刮的民脂民膏,你还好意思夸她!” “别的不提,今天这事儿漂亮,那陆家夫人狗眼看人低,郡主就用钱打回去,痛快!” “我也这么觉得……” 这些话传进奴婢及陆家下人耳中,十分刺耳,可惜话已经放出去了,总不能自打嘴巴吧? 先前高高在上的奴婢只得低头:“容……公子,请。”那个趾高气昂的婆子也赶紧缩边儿。 容墨看着这出峰回路转,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宁瑾玉淡笑摇头,携了他的手一道走进去。 “魏姐姐,你太厉害了!居然想到用钱买画,再当贺礼!”孟瑶赞不绝口,两只眼睛都快冒星星了。 杨清玉亦道:“多亏了你,否则容公子今日肯定是进不去的。” 魏青棠听着几女夸赞,眉间却闪过一分忧色。 这陆夫人如此嚣张,连杨清玉和宁瑾玉的面子也不肯卖,真不知崔芝兰嫁进去会受到什么刁难。 第276章 慕你多时 几人进去没坐一会儿,便听花轿到了,孟瑶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立刻拉着几人到前门去。此刻陆家门前人山人海,观礼的、凑趣儿的,还有垂髫幼童嬉笑奔走,到处一片喜乐气息。 “快看!”孟瑶指去,但见一顶四抬花轿缓缓而落,喜娘弯身在轿子旁似乎在说什么,眉眼带笑,瞧得几人不禁莞尔。 “芝兰妹妹这天真不容易。” “是啊,若是嫁了那曹沛元,真不敢想象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大喜的日子,别提这人了。” “嘻,魏姐姐说得是!” 众女说笑间,新娘子已经下轿,喜娘搀着她来到门前,陆夫人懒洋洋一摆手:“跨火盆吧。” 跨火盆是礼俗之一,意寓红火,可当那燃着火炭的喜盆端上来,所有人都微变脸色。 “这……” “怎么这么大?” 正常也就脸盆大小,可这端上来的火盆足足大了一倍有余。 魏青棠目光扫去,瞥见陆夫人面上得色不禁心沉。 杨清玉低声道:“看来是有意为之了。” 魏青棠不做声点头。 新妇进门,也有婆母为了威慑,故意使绊子,只是这一般都是蓬门小户的伎俩,想不到堂堂御史府也玩儿这种把戏。 “怎么办呀,崔姐姐根本不会武功,又罩着喜帕,哪儿跨得过去?”孟瑶急道,恨不得冲上去帮她。 魏青棠拦下道:“今儿是崔陆两家大喜,你我都是外人。” 杨清玉附和道:“郡主说得不错,这始终是人家家事,只是,哎……”没过门就来这出,过了门又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坚定的声音传来。 “我来跨。” 众人纷纷望去,居然看见一身喜服的新郎官儿跑了出来。 陆夫人怡然镇定的脸色变了,她有些尴尬道:“柏儿,你、你怎么出来了?” 按规矩,新郎官应该在喜堂侯着,谁曾想这位居然跑出来了。 陆柏轻飘飘看她眼,抬脚迈过火盆,他走到崔芝兰身边,大手一握抓住她的手:“走。”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新嫁娘入门。 全场寂静,没人料到会以这么一种结局收尾。 陆夫人脸上五颜六色煞是好看,最后勉强笑道:“柏儿不懂规矩,让各位见笑了……”狠狠剜了眼下人们,“还不快进去!” 下人们唯唯诺诺赶紧入内,看热闹的人们也一一散了,魏青棠几女相视一笑,目中有些欣慰。 其实新妇在婆家的地位,很大一部分取决于夫君态度。 以今天陆柏的回护,可以想象,即便陆夫人有意刁难他也不会让崔芝兰受委屈。 之前的担心烟消云散,几人重新回了喜宴。 敬了茶,拜了堂,一对新人送入洞房,整个院子也喧哗起来。推杯置盏,觥筹交错,这一场酒宴足足吃到了傍晚。杨清玉因为不胜酒力到后房歇息,杨霜华陪她过去了,孟瑶酒兴上头还在席上同武将们划拳呐喊,魏青棠劝了她几次也拦不住,便由她去了。 她静静坐在角落,托腮凝望,唇角泛着柔软笑意。 这一刻,没有仇恨,没有顾虑,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这时,一道高大身影出现在身边,一个温润嗓音轻轻响起,如沉酿老酒。 “吟越,瑾玉有话,可否与你私下一叙。” 魏青棠呆呆歪过脑袋。 今日喜宴她没饮酒,却喜欢那果酿多喝了两杯,此刻小脸浮起红晕,在那暖黄灯火下尽显娇艳。 宁瑾玉看得微微失神,几忍不住将那美色藏于怀中,只见绯色唇瓣轻启,少女嫣然笑道:“好啊,你要说什么?”她起了身,许是有些醉意,身子也跟着晃晃,宁瑾玉伸手欲扶,却又见她迅速稳住身形。 宁瑾玉眸光一黯,很快露出温雅的笑:“既然吟越答应了,那咱们后院一叙如何?” “后院?”魏青棠呆滞眨眨眼,“……好。” 她觉得那果酿应该有些酒意,否则为何此刻晕乎乎的,思绪也不大灵光? 然而宁瑾玉这个人她还是信得过的,因而没多想,便醺醺随他离去。 陆府后院,小桥流水。 黑下来的天儿有些凉了,粼粼水光拢着弯月,也透出几许寒意。 魏青棠趴在凉亭里的护栏上,闭着眼问:“宁世子有何事就说吧,吟越……” 话未说完,宁瑾玉突然俯下身。 烫热的气息喷洒在脸颊,少女猛然惊醒,睁眼,却见那如玉面庞在眼前放大数倍。 “宁世子!!” 她飞快站起来退开两步,因为果酿的醉意瞬间全醒了。 温文如玉的君子目中划过一分黯然,跟着踏前一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吟越,你当真不知吗?” “知道什么?”魏青棠警惕地望着他,暗道宁世子怎么不对劲。 宁瑾玉苦笑一声,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可、知。” 他一字一句地吐出这话,魏青棠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什么?!!” 宁瑾玉以为她没听懂,又简单重说一遍:“我心悦你,吟越。” 轰! 五雷轰顶不过如此,魏青棠瞪大眼睛,某个瞬间以为自己出现错觉。 她狠狠掐了下手:“嘶!痛痛痛!”然后才不敢相信望着他,“你的心上人不是李袖儿???” 宁瑾玉微怔,淡淡道:“那都是过去之事,不必再提。” “那……霜华妹妹说得你的那个心上人,难道……” “正是吟越。” “……” 掩面。 这是何等乌龙! 她还以为他对李袖儿念念不忘,搞半天这个人居然是她自己?但为什么啊,她拆了他的姻缘,他就看上她了?这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啊!魏青棠脑子炸得七荤八素,嘴里也上句不接下句地道:“这……你和李袖儿……我……为什么……” 宁瑾玉见她满脸受惊就感到一丝不妙,然而这番话藏得太久了,久到每一个字都斟酌数遍,若不说,他会终身后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吟越,瑾玉慕你多时了。” 言罢退后半步,双手抱拳深深一揖。 第277章 我有心悦之人 看着眼前郑重行礼的男子,魏青棠本能地又往后退。 直到后背抵上亭柱,退无可退,才按住胸口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宁瑾玉表白了,而这个人居然是她! 魏青棠觉得天旋地转,老天好像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前段时间她还让杨霜华坚持下去,水滴石穿,结果一转眼她就成了横亘两人间最大的阻碍! 扶额,沉默良久,她才艰难道:“宁世子,你先起来吧……” 宁瑾玉抬头,深深凝望她。 魏青棠干咳两声道:“这……世子好意心领,可……” 不等她把话说完,宁瑾玉飞快道:“可是瑾玉有何不是之处?” “没有……” “既如此,还请吟越给我一次机会。”宁瑾玉正色说道,目光清正坚毅。 魏青棠闭了闭眼,心知这宁世子看似温和有礼,但骨子里非常固执,她若找不出合适理由,只怕他根本不会放弃! 心头微动,有了主意。 少女睁眼,尽量平静道:“承蒙世子错爱,可吟越已有心悦之人。” 宁瑾玉神色顿变,问道:“那人是谁?” 魏青棠沉默。 宁瑾玉眸光一闪,再问:“可是楚情?” “不是!” 魏青棠脱口而出,暗道他是怎么联想到楚妖孽身上的? 听到这答案,宁瑾玉神色却放松下来,他语气平和,却很笃定道:“吟越,无论是谁,瑾玉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 魏青棠无奈扶额,怎么也没料到这种地步了,他还不死心。 就在她绞尽脑汁编借口时,忽然“砰”得一声,一个托盘砸在地上。 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扭头望去,只见杨霜华愣愣站在那儿。 脚边是摔碎的茶壶杯具,她维持着端盘的姿势,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们。 “霜华妹妹!!” 魏青棠脸色大变,万万没想到这番话竟被她听见了! 而后升起一股恼怒,几乎是毫不掩饰地愤怒直视宁瑾玉。 杨霜华站在她背后,以宁瑾玉的角度肯定是看见了,却非但没提醒她,反而继续说出那番话——他就是说给杨霜华听得! 宁瑾玉微垂下眼,面色淡漠得近乎冷酷。 魏青棠狠狠瞪他眼,连忙转身:“霜华妹妹,你听我解释!” 杨霜华慌乱后退几步,匆忙擦掉眼泪:“不,我、我没事……郡主,你和宁哥哥……你们说吧,是我打扰了……”她飞快转身要逃,那仓促紧绷的身子让魏青棠瞳孔骤缩,厉喝,“站住!” 杨霜华停下来,却颤抖不停,根本不敢回过身。 她怕回身就听到那些话……她怕再听一次,再心碎一次…… 魏青棠已握紧手指,她知道这时候若不把话说绝,别说和杨霜华这份姐妹之谊要断,最怕她一时想不开做些傻事……毕竟结合她之前的行为,很可能让这傻丫头以为她是欺骗她,来自心上人和好姐妹的双重背叛,杨霜华不一定受得住! 魏青棠深吸口气,猛地转身看向宁瑾玉:“宁世子,方才我的话可能没说清楚,吟越已有心上人了——” 宁瑾玉道:“瑾玉知道,但……” “你不知道。”魏青棠平静打断,声音冷寒,“吟越心悦之人,文韬武略,惊才绝艳,世上绝无第二人及得上他。” 宁瑾玉面色渐渐沉下来:“你说得是谁。” 魏青棠扬唇一笑:“宸王,云殊。” “!!!” 若说别人,哪怕是楚情宁瑾玉也有一较长短的勇气!可是宸王,那个十二平叛乱、一语定天下的人物,就绝非他能企及! 为何是他,怎能是他?! 宁瑾玉握紧拳头,紧紧看着她:“吟越,你莫要出言哄骗,宸王殿下,你怎么会心悦他?” 魏青棠一瞬不瞬地注视他道:“为何不能?宁世子是不是忘了,苍雪峰遇险是他救了我,毓秀宫大殿也是他助我出铁笼,殿下又非神仙,吟越也是凡夫俗子,英雄救美一段佳话,为何就不能成就良缘?” 她说得理所当然,宁瑾玉呆呆听着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魏青棠没有理他,转头看向杨霜华,那丫头没有刚才抖得那么厉害了,脸上表情也趋于安定。 她知道那番话奏效了,也是,这天下又有哪个男儿能跟宸王比呢? 她这番话便是彻底绝了宁瑾玉的心思。 “宁世子,霜华妹妹,话已至此,告辞。” 少女转身离去,没有半分停留。 良久,宁瑾玉“咚”得一拳砸在凉亭柱上,杨霜华惊呼一声迎上去,宁瑾玉神色复杂地看她眼:“你这是何苦。” 杨霜华微垂眼睫,低低道了声:“心之所向,不苦。” 宁瑾玉闭目摇头,正好这时杨霜华的丫鬟来找,二人便一道前往后房。 等他们走后,后院凉亭又恢复了平静,两个锦衣华贵面容相似的男子从廊下绕出来,面上带着戏谑的笑意。 “真是一出好戏,三哥,你说呢?”年纪较小的开口,样貌英俊,一对眼睛形似狐狸,精明得很。 “的确不错,四弟,看来今天这趟陆御史府不算白来。”年纪大的那个环胸说道,容貌肖似,可表情更为阴沉。 这二人正是宫里的四皇子云奕,三皇子云岚。 云奕眯眼笑得狡猾:“是啊,谁能想得到宁国公府的世子喜欢的居然是那个女土匪,而那女土匪的心上人,居然又是咱们的二皇兄,你说,这不可谓不曲折离奇吧?” 云岚勾唇阴笑道:“是够离奇,只是你不觉得奇怪吗?咱们那位二皇兄什么时候对女人在意过了,就是以前的杜卿雪、西疆第一美人阿莲娜在他眼里,也和一堆白骨没什么分别。可如今嘛,接二连三对那女土匪照顾,看来不只是单相思。” 云奕眉毛一扬:“三哥的意思,是二皇兄对她也有意?” “哼,要不然呢?别忘了毓秀宫大殿,他为了这个女人可是差点连城阳这个亲妹妹都杀了。” 说起那件事,两人均显得有些忌惮。 安静片刻,云奕眼中闪过抹精光:“既如此,咱们这些做弟弟的不妨帮他一把吧。” 第278章 心悦本王 “哦?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云岚知道这个四弟主意多,感兴趣地看向他。云奕却没回答,反而问道,“三哥你觉得,如今的朝局,父皇会立谁为储君。” 云岚神色微变,有些微妙地笑了笑:“父皇的心思,岂是我们这些做儿子的能揣摩的?” 云奕闻言淡淡道:“三哥你这就没意思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太子已死,五弟还小,诸皇子间有能力争那个位置的,也就我们三人。” 云岚冷光一闪,不作声地听他说下去。 云奕又道:“可惜我胸无大志,只想混个闲散王爷当当,比起宸王,我更希望三哥你上去。” 云岚不出声地审视他,似乎在判别其中真假,然而想到宸王,对那个人的忌惮瞬间压过了对云奕的猜疑,他沉声道:“话是这么说,但你也知道,咱们那位二皇兄,若他有意皇位,当初云震都坐不上太子的位置,我又拿什么跟他争!” 这是实话,以云殊的本事和威望,就连文臣之首谢清泉和宦官头子魏九都敬重有加,何况军中大部分都是他当年带出来的将领,他要夺皇位,简直是一呼千应、一呼万应! 云奕眼中划过一道冷光:“是啊,文臣、宦官甚至三军都怕他,但有一个人你忘了,那就是父皇!” 云岚来了精神:“怎么说?” 云奕道:“父皇才是大盛的皇帝,自古以来功高盖主,父皇不可能不顾忌他!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还没爆发,咱们何不推他一把,让父皇去收拾他!” 云岚皱眉道:“但这跟你先前说得有什么关系,就算把女土匪和他的事传得满京城皆知,也不过是多一位宸王妃罢了……” “就是这个宸王妃!”云奕道,“三哥你怎么忘了,这个宸王妃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可能是她!女土匪是魏九唯一的女儿,她若嫁给宸王,岂不是明着把魏九势力推向他。到时候朝局平衡被打破,父皇怎么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云岚眼前一亮:“不错!当初母妃就说过,魏青棠不可能嫁给皇室任何一人!” 云奕点头道:“到了那时,他的权势威胁到父皇,父皇当然要收拾他,别说储君,他的王位都不一定能保住……” 二人对视一眼,云岚立刻道:“我马上派人去办!” …… 从陆府出来,魏青棠才感觉有些后怕。 她刚刚说了什么? 说她心悦宸王,还说这世上没第二人及得上他…… 咳,虽然后面那句是实话,但前面那句,她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当时为怕杨霜华误会,也想让宁瑾玉死心,所以不假思索地想到这个挡箭牌,可此时才记起来,那个男人根本不是能被人利用的人!怎么办、怎么办,这要是传到他耳朵里,难不成又要做几个月的丫鬟吗? 神思不属地登上马车,撩开车帘,登时清寒之气扑面。 那气息太熟悉了,淡淡冷冷,掺杂着上好的龙涎香味,她面无表情地放下帘子。 一定是看错了,她怎么可能看见云殊。 再次掀开,果然看见那张谪仙般不染人间烟火的脸出现眼前。 魏青棠有些绝望地叹口气,转头吩咐阿金:“去如意斋买几包冰蜜饯,然后在街上侯着吧。” 阿金疑惑道:“郡主,府上还有冰蜜饯呀,您……” “不是我要。”魏青棠简短道,“去吧。” 依稀记得上次他跑屋里,喝了这冰蜜饯泡得温水觉得不错,但愿这能安抚他…… 阿金走后,少女转身对着车帘,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弯身进去。 修罗王就坐在车里,容颜清冷,淡如水的目光静静看着她。 “太慢了。” 三个字仿佛判决似的,魏青棠讪笑两声,顾左右而言他:“殿下,您怎么来了?” “不能来?” “能来、能来……”这天下哪儿还有这杀神不能去的,“就是人多眼杂,怕被人看见了……” 她这般说着,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孟瑶醉醺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魏姐姐、魏姐姐!你在里面吗?嗝~” 魏青棠大惊,掀开窗帘,只见孟瑶在丫鬟搀扶下歪歪倒倒向这边走来。 她吓了一跳,扭头看看面无表情的云殊,赶紧到车门前伸出脑袋:“阿瑶,我在,怎么了?” 孟瑶脸蛋红扑扑的,冲天酒气刺得魏青棠皱皱眉,她身后的丫鬟赶紧扶住她:“瑶光县君,瑶光县君小心些!” “嗝~我没事,别管我!”孟瑶挥手将两个丫鬟推开,扑到车辕上作势欲上,“魏姐姐,我跟你一起回去吧,嗝~我没醉,我还能喝……” 都喝成这样了,哪儿还叫没醉! 魏青棠看她手脚扒拉着就要上来,赶忙喊那两个丫鬟:“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瑶光县君扶回府上歇息!” “是!”两个丫鬟急急忙忙拉她,孟瑶嚷嚷,“不,不要,我不歇息!魏姐姐、魏姐姐!” 魏青棠被她喊得头皮都炸了,但更害怕她爬上来发现云殊。 要知道修罗王可不是白叫的,万一被杀人灭口怎么办? “阿瑶,听话,快回去。”她死死捂住车帘,好言哄道,“这样吧,你先回去睡一觉,等明儿个我们再郊游踏青,好吗?” 孟瑶呆呆望着她,狐疑:“踏……青?” “对,我们去京郊踏青,再把清玉姐她们喊上,但是你要先回去好好歇息,可以吗?” 孟瑶点了下头:“可以……” 魏青棠松了口气,连忙看丫鬟:“还不快把县君扶回去!” 两个丫鬟连连应是,扶着孟瑶上了孟家马车。 魏青棠长吁口气,吩咐车夫开拔,这才一头冷汗地钻进去。 “咳,殿下……”她心思百转,正盘算怎么跟这杀神打机锋,不料对方先开口了,而且第一句话就语不惊人死不休。 “宁瑾玉喜欢你?” 少女眼睛睁圆,呆愣愣望着他。 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及开口,那个清寒淡冷的声音又慢悠悠道。 “你心悦本王?” 第279章 太好哄了 魏青棠脑子轰得一声炸开了。 果然,这杀神手眼通天,方才陆府后院的一切他都知道了! 现在赶来就是来问罪的! 她一阵慌乱,忙道:“咳咳咳咳,殿下,那个您听我解释……” 然而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握住下颚,温凉的指尖激得她瞬间一个激灵。 “解释?” 云殊缓缓俯下身,幽深眸瞳锁住她的眼睛,“本王说过,不得利用本王吧?” 魏青棠欲哭无泪。 她就知道,这修罗王就是个魔头,她随便说那一嘴就被他知道了,现在怎、么、办! “殿、殿下……也许,不是利用?” “哦?”云殊俯视着她的眼睛,唇边掠过分一闪即逝的笑,“那是什么。” “是、是……”少女憋得满脸通红,那句滚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脑子里再次闪过秦宣的影子,那份不安和惶惑越来越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云殊看着她乌亮眸中里泛起水光,颇有点像被逼到绝处的小兽,幽如深潭的眼底划过一分暗芒,遂松手,退了回去。 魏青棠如蒙大赦,急促地喘着气。 她骗不了自己,云殊几次回护,感激有、动容有,可喜欢二字于她太沉重了。前世的喜欢,是她和二哥的性命作为代价,所以她不敢动情,也不想再去喜欢一个人。 从苍雪峰回来,她以为他是把她当玩物,可毓秀宫里,他那一句“你不信本王”,眼里的失望和背影的落寞清晰刺痛她的心,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位王爷,也许并不是一时兴起。 是啊,宸王是什么人,一句话就能决人生死、翻手之间可动风云的人物,若非动了真意,如何会一次又一次地救她护她,解她于险境。可她能答应他吗?别说明武帝的阻力,光是她日后要对付魏九,难道就凭他这份喜欢,就要把他拖进这样危险的境地吗? 更何况,还有秦宣…… 想到那个黑帘后的影子,心口泛上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知道,前面种种顾虑或许都不是真正的原因,是秦宣,那个人让她迟疑了。 云殊看着她的模样神情微顿,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方巾递给她:“要哭吗?” “……” 好不容易酝出的眼泪生生咽回去。 魏青棠嘴角抽搐,暗道这杀神有时是真能破坏气氛。 不过拖他这么一问,先前的挣扎纠结全没了。 “不哭便听着,本王有事告诉你。” 魏青棠抬起小脸看向他,云殊道:“温浔阳跑了。” 一怔,下一瞬猛站起来:“什——”“么”字没出口,脑袋砰得撞到车顶。她疼得龇牙咧嘴,方才没掉下来的眼泪马上滚下来,却顾不得疼痛紧紧抓着他问,“浔阳跑了?跑哪儿去了?是不是被魏九抓住了?” 云殊看着她一脸焦急的模样,微微蹙眉。 魏青棠急道:“说话呀!” “……无事,方城正在找。” 听他这么说,那颗吊在半空的心才稍稍落下来。 温浔阳不仅是她的表弟,也是温家唯一的后人,舅舅舅母一家都因为谢氏而亡,若是连这唯一的香火也保不住,那她真是愧对他们了! 这时云殊道:“过来。” 魏青棠乖乖走过去蹲下身,只见宽厚的大掌再次探出,却覆上她方才被磕碰的部位,慢慢轻揉。 她好像小猫小狗似的,被那位殿下以一种极轻柔的力道抚慰着,同时听他淡冷略带不满地道:“毛躁。” 魏青棠眨眨眼睛,这次聪明地没再出声了。 不过…… 瞧着这张宛如谪仙的脸,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这位殿下大半夜跑到她马车里,也许不是来兴师问罪,而是为了告诉她关于浔阳的消息? 正想着,马车突然停下,阿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郡主,您要的冰蜜饯买来了,奴婢给您送上来吗?” 魏青棠连忙道:“不……给我便是!”她赶紧脱离修罗王掌控,来到车帘边接过蜜饯。 扭头看见宸王正襟危坐,献宝似的将东西送上去。 “殿下,这是上次如意斋的冰蜜饯,我瞧您喜欢便买了些,就当是……今天的赔礼?”她小心翼翼地说道,观察他的脸色。 只见幽静目光落到那几包吃食上,缓缓点了下头。 魏青棠愣愣,这宸王也太好哄了吧? 于是立刻把冰蜜饯送上! 两根修长的手指拎过那些吃食,清冷禁欲的脸庞配上甜腻的蜜饯,莫名有些不对劲的感觉。 魏青棠晃晃脑袋,把那些胡思乱想扔出脑子,掀开窗帘瞧了眼:“殿下,前面就是督公府了……”她是在委婉暗示这位爷是不是该走了,哪知回过头时,云殊已不在车中。 魏青棠惊了一跳,四下瞧瞧,发现真不在了,探出头去,阿金与车夫也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继续走着。 “郡主,怎么了?”阿金注意到她,问了句。 魏青棠摇摇头,缩回车中轻轻按住胸口。 这位殿下的轻功也太可怕了,来无影去无踪,就算是魏九也很难做到吧? 回府歇了一晚,第二天清早,阿金正打帘子。 突见一个丫鬟跑进来,急吼吼道:“郡主,不好了!绿儿姑娘她昨夜寻死了!” 阿金打帘子的手一颤,芙蓉帐帘又垂落下来,魏青棠即刻起身,看向那丫鬟:“人怎么样?” 丫鬟道:“人救下来了,墨影护卫发现及时,如今正在侧屋躺着……” “去看看!” 一到那儿,便听屋子里传来哭声,绿儿斜躺在床上,紧紧抓着被褥泣不成声,赵婆子和墨影就在旁边站着,墨影脸色发红,颇有些手足无措。 魏青棠轻咳一声,赵婆子等人立刻行礼:“见过郡主。” 绿儿的哭声停了一秒,又接着痛哭起来。 魏青棠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赵婆子摇头:“老奴也不知道,这几日绿儿姑娘精神状态一直不怎么好,白日黑夜里总是哭,老奴怕出什么岔子便请墨护卫守在院里,想不到昨晚真吊了根带子,悬梁了。还好墨护卫发现及时,把人救下来,可问她发生什么,却又不说。哎……” 第280章 谣言 绿儿素来是个活泼机灵的性子,心直口快,最是藏不住事儿。 可自打发生温香玉苑那件事,回来后就变了个人,成日里总掉眼泪,旁人劝什么也不听。 魏青棠思忖片刻,问道:“绿儿,是我,出什么事了。” 以前绿儿对她的话百依百从,可今儿也不听了,抓着被褥哭得厉害。 魏青棠问了几次也是这般,心下疑惑愈重,便带了人出去。 “上次温香玉苑,王员外并没有真的欺负她,这件事你们同她说了吗?” 赵婆子道:“说了,可绿儿姑娘当时听了,只说什么‘晚了、没用了’,还说她人已经脏了他不要她了……” “哦?什么人不要她。” “这,老奴问过她,她不肯说。” 魏青棠余光扫去,阿金一脸惶然地捏着手指,神情有些紧张。 便问:“阿金,你知道吗?” 不料这话一出,阿金跪下来道:“郡主恕罪,奴婢、奴婢知道一些……其实前次奴婢便想禀告郡主,可绿儿妹妹不答应,还说没必要叫这些小事让郡主烦心……” 魏青棠无奈摇头:“简直胡来,这竹兰苑里的都不是小事,说吧,怎么回事。” 阿金低头道:“是。绿儿妹妹她有个表兄,一直在乡下念书,前些日子中了秀才,便到京里说要娶绿儿妹妹过门……” “这是好事,为何不早些说?”魏青棠皱眉。 阿金涩声道:“若只是这般,自是要禀报郡主,可……就温香玉苑事后,那表兄就嫌弃绿儿妹妹脏了身子,说不要她了。不管绿儿妹妹怎么解释,那表兄都是这个态度,所以奴婢才不敢跟您说。” 听到原委,下人们这才恍然,赵婆子等面露同情,心知这也怪不得绿儿表兄。 毕竟这一来男未婚女未嫁,双方有权利反悔,二则有些男人天生心理洁癖,接受不了妻子与他人有过接触。 只有魏青棠眸光微微一厉,若只是后者倒罢,就怕是…… “她表兄人呢?” “在城东绿儿妹妹给他租赁的屋子住着。” 面色略沉,不肯娶绿儿,却又在她给的屋子里住着,真有意思。 “把人叫过来,就说本郡主找他。” “是。” 不一会儿,绿儿表兄到了。 那人姓钱,生得周正,只是一双眼睛滴溜溜直转,颇有些投机的奸猾。 他看见魏青棠急忙跪下道:“小人见过郡主!” 魏青棠唇边挑起一丝懒笑:“你有功名在身,不必跪本郡主。” 钱秀才谄媚道:“郡主金枝玉叶,小人跪郡主是小人的福气!” 魏青棠看见那张献媚的脸就眸光一沉,听到这话大概也知道这是个什么人了,嘴角轻掀,勾起一丝冷笑,魏青棠道:“既如此,那你就跪着吧。” 钱秀才一惊,没料到这位郡主是这么个反应,但他也能忍,恭顺低头:“郡主说得是,郡主想让小人跪多久小人就跪多久!” 阿金一脸复杂,没想到绿儿心心念念的表兄是这么个人,忽见郡主抬头,朝她望了眼,又用目光点点屋内。 阿金瞬间领会,悄悄走到屋里把绿儿扶到门边…… 这时那钱秀才也跪了一阵,魏青棠余光瞥见绿儿出现在门栏,方才道:“钱秀才,本郡主瞧你也是个上进的,如今又有了秀才功名,所以想给你指一门亲……” 钱秀才愣了下,顿时想起那个绿儿表妹,他当然不想娶她,区区一个丫鬟,日后在前途上怎么帮得了他呢?但又是郡主开口…… 钱秀才也是个心思活络的,立刻重重一头磕在地上:“郡主恕罪,小人之前与郡主身边的一个丫鬟定了亲,她是小人的表妹,原本小人也想娶她,奈何她被王员外所污,这……小人并非圣人,实在接受不了,还请郡主见谅!” 听到这话,门边的绿儿身子一晃,几乎要昏过去。 魏青棠目色微寒,唇边笑意愈冷:“是吗?那要是本郡主说,你若娶了他,日后本郡主就求义父提携提携你,赏个一官半职也不是没有可能……”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钱秀才面色大变,不到片刻就改了口,“郡主!小人愿意娶!是小人想岔了,郡主的丫鬟是顶好的姑娘,而且王员外也没有真正奸污她,小人又怎么会接受不了,还嫌弃她呢?” 这变脸速度之快,简直让院里人叹为观止。 阿金担心地扶着绿儿,只见她一脸茫然地望着表兄,仿佛从没认识过他…… 魏青棠端起茶杯抿了口,悠然道:“不了,本郡主改主意了,上次回春楼有个叫莺莺的姑娘,一直求本郡主给她谋门亲事。钱秀才,不如你去娶了她吧?” 回春楼,莺莺? 钱秀才不是傻子,当然知道那是妓家,可是飞黄腾达的机会就在眼前,他连忙磕头:“是、是!小人这就去娶莺莺,只要能为郡主效劳,小人万死不辞!” 明明之前还嫌弃她被人碰过,一转眼却心甘情愿地去娶一个妓子! 绿儿终于明白这位表兄根本不是因为王员外的事介怀,而是压根不想娶她,王员外只是借口,他一心想要飞黄腾达,看不起她的丫鬟身份! 一想到这些年都是她在拿钱养他,每个月寄回去的银子供他吃穿,上京赶考的路费也是她出,甚至还在京城里给他租了一个两进的院子,为了让他安心读书…… 绿儿忍不住冲出来,指着他尖声厉斥:“滚!你给我滚!” 钱秀才大惊失色:“表妹?你怎么在这儿!” 绿儿哭得泣不成声,却十分坚定瞪视他道:“别叫我,你不配!滚!” 钱秀才慌乱去看郡主,哪知魏青棠“哒”得一声将茶盖阖上:“没听见绿儿的话吗,把人带下去。” “是!”墨影立马带着两个人把钱秀才架出去。 绿儿脱力似的瘫坐在地上,随后嚎啕大哭起来。 阿金心疼不已,连连安慰她,魏青棠摇摇头,待她哭得累了,才慢慢道:“好了,知道看错了人,就别再为他寻死觅活。” 绿儿呜咽点头,在阿金的搀扶下回了屋里。 墨影走进来气愤道:“郡主,那姓钱的太过分了,要不要属下去教训他一顿!” 魏青棠意外瞥他眼,记忆中墨影沉默寡言,这次居然这么积极…… “不必了,叫他将绿儿给的银子拿回来,以后别再骚扰她即可。” 钱秀才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想入仕,至少还要经过乡试、殿试,以他谄媚的性子,魏青棠根本不认为他能考上。 墨影却没想过这些,只是觉得这样太便宜他了,可是郡主发话,只能应道:“是!” 墨影走后没一会儿,赵婆子快步进来。 这个向来稳重的老奴面色惊慌,走到魏青棠身前顾不得行礼,压声道:“郡主,坏了,外面都在传您和宸王爷的话……” 第281章 抓到了 关于谣言,魏青棠一直不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有关女土匪的传闻,一晚上就能变出五六个版本,她要是一一计较,早就被气死了。所以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对于人言这种东西她的态度是能不在乎就不在乎。 可是,牵扯到宸王…… 眸子眯了眯:“说说,他们都在传什么。” 赵婆子大概是真吓到了,关了门窗,屏退下人才道:“传得可多了,但大体是说您在陆御史府亲口承认心悦宸王,为此拒绝了某位世子不说,还扬言天下没有一个男儿及得上他,非君不嫁之类的话……” 赵婆子是后院老人了,知道这些谣言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是何等严重! 不仅相当于告诉全京城她不知羞耻未嫁先慕,而且这话一放出去,哪个人家还敢上门提亲?上一次刘侍郎家的小姐不过丢了个荷包被赌徒捡到,便被逼得削发为尼,这次郡主的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日后可怎么办? 赵婆子心焦不已,魏青棠眼里划过一抹凝重。 这些话有的她的确说过,但在陆府后院,除了宁瑾玉和杨霜华,她并没有看见第三个人。 而他们两个也不可能出去乱说,难道……是宸王? 这念头只在脑子里闪了一下,立刻被否决。 云殊不会这么做,他不会拿她的闺誉冒险。 可除了他,谁又还会知道这事儿呢?而且一夜之间传得满京城皆是,很明显,有人在背后操控。 “赵婆婆,你去查一下……” 话没说完,一个下人急急忙忙进来道:“郡主,公爷召见!” …… 督公府,花厅。 去的路上,魏青棠一路斟酌,至少想了十几个应对说法。 可到的时候,魏九只字不提,反而让她在桌边坐下。 “吟越,你也长大了,咱家记得再过两个月就是你的生辰是吧?”魏九以一种拉家常的语气说着。 魏青棠听得心里发毛,垂眉应道:“回义父,是……” 魏九轻轻“嗯”了声,枯竹似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十五了吧?” “是……” “嗯,也是时候了。” 魏青棠心口一紧,以为他要提成亲的事,不料魏九手上动作一停,细眉一挑睨向她:“咱家就你这么一个义女,日后内卫都要交到你手上,吟越,你可愿替咱家分忧?” 魏青棠倏地抬头,怔怔直视他。 搞什么,她以为他要旧话重提,结果是为这个? “怎么,不愿?”魏九细目一眯,两道寒芒闪过。 魏青棠连忙道:“不,愿意!” “嗯,那东厂、西厂,还有锦衣卫,你想先去哪儿试试?” “……吟越听义父的。” 魏九眼里这才露出满意。 他左手轻轻抚着右手,那阴柔的模样分外渗人,只听他道:“那就去锦衣卫吧,正好前次那刺客的案子还没结,就由你去,把人抓回来处死吧。” 魏青棠正在发愣时,便见林慕寒走了进来。后者瞧见她也是一呆,而后向魏九行礼:“公爷!” “来了啊?”魏九懒洋洋地说了声,道,“慕寒,咱家这义女就交给你了……听说刺客行踪已经查到了?” 林慕寒抱拳道:“公爷,查到了,那温浔阳就在祥福客栈二楼,属下已命人团团包围。” 魏青棠心下一惊,便听魏九咯咯笑道:“好、好。” 他似乎很高兴,拊掌说道:“吟越,上次这人从你手里溜走,这回就由你亲自抓回来,做得到吗?” 魏青棠掌心冒出冷汗,实在没想到温浔阳竟会被魏九先找到! 上一次监斩,她利用云殊破坏了法场,这一次要再出岔子,魏老贼肯定会怀疑她…… 怎么办、怎么办? “……吟越尽力而为。”她话出口,便能感受到两道阴鸷冷光落到头上。 魏九盯她一会儿,轻笑了声挥挥手。 二人从花厅里退出来。 林慕寒道:“郡主,锦衣卫点了千户两人、百户十人,余下内卫共三十二人,现都在府外侯着,可以出发了。” 魏青棠看了这位林副指挥使一眼,人都点齐了才来告诉她,根本没给她选择。 只是看他刚才的反应,显然也不知道魏九会让她经手。 这老贼果然一如既往的心计深沉,即便身边人也不告知全部真相,等把局面做成死局再赶鸭子上架,呵。 少女目中闪过一分讥讽,略扬下颔:“走吧。” 数十锦衣卫从督公府奔出,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却在其中护了一辆马车。 过往行人甚为忌惮,偶尔看了眼又飞快走开。 魏青棠双手叠放膝上,目光沉沉。 现在向宸王府报信肯定来不及了,祥福客栈也被锦衣卫的人盯着,难以逃脱。 看来待会儿只能用苦肉计了,让浔阳挟持她逃出来,至于之后只有之后再说…… 正想着,突然车外传来林慕寒训话:“待会儿保护好郡主,若是郡主少了一根汗毛,本副指挥问你们不力之罪!” “是!林副指挥使!”整齐划一的回应声,几乎让魏青棠怀疑他是不是读了她的心思! 林慕寒骑着骏马从车旁走过,看着那道冷峻的背影,魏青棠深深拧起眉。 祥福客栈。 到的时候,一名锦衣卫立刻上前:“副指挥使!” 林慕寒点点头,问:“人呢?” 锦衣卫道:“还在房中,这里已经被属下们团团包围,料那小子插翅难飞!” 林慕寒“嗯”了声,转头问魏青棠:“郡主,是否抓人?” 所有目光一并望向她。 箭在弦上,根本由不得她。 少女方才说了一个“可”字,林慕寒马上带人冲进去。 尖叫惊呼在客栈中爆响,很快有许多客人跌跌撞撞往外跑…… 魏青棠攥紧手指往里走,顿时有锦衣卫拦道:“郡主稍慢!” 魏青棠冷目一瞥扫过他:“怎么,你敢拦我?” 锦衣卫额冒冷汗:“不、不敢,只是副指挥使吩咐了,不能让郡主涉险,还请郡主不要为难属下。” 魏青棠冷哼一声正要发话,突然二楼传出声响—— “抓到了!” 第282章 袖里乾坤 听到这话,魏青棠再也按捺不住冲进去。 浔阳身份特殊,一旦被魏九抓住绝无活路,而且有了前次经验,她可以肯定魏九不会再来一出监斩的戏码。 到那时、到那时…… 她急得掌心都冒出冷汗。 不管了,即便会惹魏九生疑,今天也必须先—— 念头未止,脚下步伐却不由一滞,少女抬眼,有些呆愣地瞧着二楼走道…… 不止她,身后跟进来的锦衣卫一个二个也瞪大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上面…… “看什么看!不想他死,都给小爷滚开!” 骄傲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只见温浔阳手持利剑,紧紧贴在林慕寒脖子上—— 魏青棠忍不住揉眼,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林慕寒,锦衣卫副指挥使,武功仅次于鬼罗刹的人物,居然被温浔阳挟持了? 这时温浔阳见那些人没有动作,嘴角挑起狠戾的笑:“啧,都聋了吗,听不懂小爷的话是不是?”他手一挥,登时一道血线出现在林慕寒脖子上。这一剑划得又狠又急,见了血,那些锦衣卫也俱都从震惊中脱身,头前几人连忙道:“别、别!”对视一眼,纷纷退下楼去。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很快二楼走道上只剩温浔阳和林慕寒两人。 少年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意,眉目锋芒不减:“呵,想不到钓了条大鱼啊~” 他啧啧两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慕寒。 后者一脸平静,丝毫没有被擒的羞辱和恼怒。 “抓了我,你也走不出去。” “是吗?”温浔阳眉间划过一抹戾气,接着一脚踹中林慕寒膝窝。 林慕寒被迫半跪下来,冷硬面孔闪过丝狠戾。 那一瞬,魏青棠清楚看见他右袖中有什么东西鼓了鼓。 眸光顿凛,一个可怕的名字出现在脑海。 “袖里乾坤” 林慕寒最有名的绝招! 如果说鬼罗刹的“追魂钉”叫人防不胜防,那林慕寒的“袖里乾坤”就杀人于无形。二者皆是暗器,皆是暗中杀人,可追魂钉好歹有迹可循,那袖里乾坤便从没人看见过! 魏青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出言提醒,又知这必定惹疑。 话语停在唇舌间,只见那右袖胀鼓片刻,忽然又委顿下去。 少女一下子愣住了。 林慕寒为什么不出手? 他的袖里乾坤,十成十可以反败为胜,为何…… 这时温浔阳还浑然不觉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不屑地看着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嗤笑:“什么锦衣卫副指挥,哼,在小爷我眼里,就是魏阉狗的一条狗!” 林慕寒面露愠色,却依然没有动手。 楼下锦衣卫炸开了锅。 “放你娘的屁!” “放了副指挥使!” “逆贼休要猖狂!” 魏青棠侧目扫去,只见林慕寒的那些手下个个义愤填膺,目如喷火地瞪视着温浔阳,仿佛刚才那番话骂得是他们一般。她只觉稀奇,要知道锦衣卫以心狠手辣、冷酷无情著称,绝非泛泛而谈。前世她也掌过一阵子权,知道这些冷血无情的刽子手都是利字当头,为了利益,他们能随时出卖同僚上司,所以哪怕顾文武也不敢绝对信任他们。 可是就眼前情形来看,他们似乎真的在替林慕寒抱不平…… 这一点诧异让魏青棠记在心底,仰头望去,温浔阳还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鼻中发出声冷哼,少年的剑又逼近两分:“再吵,小爷就宰了他!” 这话一出,叫骂戛然而止。 一个锦衣卫千户上前好声好气赔笑道:“这位、这位爷,万事好商量,不如你先放了林大人……” 温浔阳冷笑道:“放了他?那你们还不立马冲上来把小爷剁碎喽?” 那千户忙道:“不!绝对不会!” “放屁!”温浔阳破口大骂,对魏九的人那是一根头发丝也不会信的。 千户叫苦不迭,连忙跑向魏青棠:“郡主,您看这……” 魏青棠自方才确认温浔阳没有危险,就悄悄退到队伍最后,此刻那千户朝她跑来,立刻用眼神制止。 她不想让温浔阳发现她在,上次地牢见过面,万一说漏嘴就坏了。 千户愣在原地,也不明白这小郡主玩儿的什么花样,只能硬着头皮再向温浔阳开口:“那……不知这位温小爷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们?” 温浔阳嗤了一声,道:“把兵器全丢了,退出客栈五里,不,十里外!” “这……”千户又扭头去看魏青棠。 人群中少女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千户大声道:“好!都听温小爷的命令,把兵器丢了!” 他话一落,顿时哐啷啷的弃械声,在那千户的带领下,锦衣卫陆续退出客栈。 “继续走——十里!” 温浔阳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锦衣卫只得再退十里。 这光天化日下,向来号称“横行无阻”的三大内卫之一空着手倒退。 这百年难见的奇观引来不少人注目。 魏青棠心知这样一来温浔阳必能脱身,心里也不怎么紧张,反而颇有闲暇地想着不愧是舅舅的孩子,这种险境下也应付自如。 一种名为骄傲的情绪在心底滋长开,到了十里外,突然有人叫道:“快看!” 抬头瞧去,只见林慕寒孤身一人从祥福客栈走出来。 众人立即迎上去。 千户关切问道:“林大人,没事吧?” 林慕寒微微摇头,千户放下心,立马看向他身后:“来啊,追!” 他刚说完,却被林慕寒抬手拦下:“不必了,人已经跑了。” “那怎么办?”千户急道,“这可是公爷点名要处死的人犯,现在跑了,如何向公爷交代啊?” 林慕寒沉默了下,说道:“我自会向公爷交代,先回去吧。” “……是。” 这次闹这么大阵仗出来,结果却铩羽而归,锦衣卫人人脸上无光,情绪都十分低落。 魏青棠坐在马车上,看着唯一一个一脸平静的人,唇角若有似无扬了下:“林大人,你受了伤,不如到车上来歇歇吧?” 第283章 我对你没兴趣 林慕寒听见这话,下意识抬头。 只见华贵的马车上,少女斜倚窗边,青葱似的手指挑开帘子,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俏生生映入眼帘。 林慕寒看得一呆,旁边那千户偷笑一声,忙道:“郡主发话了,林大人,你就快上去吧!” 看见同僚揶揄的笑脸,就算林慕寒再木头也反应过来,一张俊脸腾地变红,他沉声道:“郡主,属下无碍,就不打扰郡主了!” 旁边同僚愣了下,没想到这上司如此不解风情。 魏青棠眼底泛过一丝好笑,却也懒得同他废话:“把人押上来。” “是!”千户赶忙将人推上马车。 林慕寒眉头紧皱,不停低声喝道:“万大哥你发什么疯,我家中已有妻眷了!” 那姓万的千户嘿嘿笑道:“怕什么,只是和郡主同乘一辆马车嘛,又没说你一定能当上郡马爷……不过真有那一天别忘记兄弟们,快去吧!” “我……” 林慕寒话没说完就被推进车厢。 马车中,浅浅兰花香扑鼻,林慕寒紧张地全身气血冲向头顶,僵硬地一动不动。 他可记得这位郡主娘娘呢! 去年去宸王府接她,亲眼目睹她压在宸王爷身上又亲又摸……虽然这半年里相安无事,但鬼知道她又打得什么主意! 见林慕寒跟尊雕像似的杵在那儿,魏青棠轻笑着摇了摇头。 “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这话一出,肉眼可见的男子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 不过他还是很不自在地问道:“不知郡主找属下何事?” 魏青棠定定瞧他一会儿,伸指一点:“坐。” 林慕寒木然道:“属下还是站着好了……” 魏青棠看着这个年轻拘谨的男人,挑挑眉:“随便你。” 她端起杯茶水喝了口,忽问,“林大人,在祥福客栈你是怎么被温浔阳抓住的?” 林慕寒心头一凛,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是属下无能,给郡主丢脸了。” 魏青棠淡笑着掀掀茶盖:“是吗?林大人不必妄自菲薄,本郡主记得,大人的武功似乎在那逆贼之上?” 林慕寒眼皮一跳,仍不卑不亢地回道:“属下一时不慎,中了逆贼圈套。” “哦,圈套啊!”魏青棠理解地点点头,又道,“既是中了圈套,大人怎么不想着脱困呢?本郡主瞧着,方才有好几次机会林大人都可以用‘袖里乾坤’反杀了温浔阳吧?” 林慕寒这下抬头了。 漆黑的目中满是震惊。 她居然……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不等他开口,少女又自顾自地说下去:“还有那锦衣卫,方才林大人捉拿逆贼,只带了寥寥数人上去,余下的好手尽数留在本郡主身边。本郡主思来想去,这若不是林大人对本郡主爱护有加,那就只能说是故意而为了……”声音一顿,话锋突转,“林慕寒,你可知私放重犯,该当何罪!” 少女骤然倾前,低沉的字句咄咄逼人。 这些也是她刚才想明白的。 之前担心浔阳安危无暇他顾,可一空下来就会发现其中不对之处。譬如林慕寒明知犯人棘手为何把精锐留在她身边,譬如他武功明明高过温浔阳又为何被他所擒,譬如为何不用袖里乾坤……这诸多诡异之处最终指向一个答案,他也在救人! 可前世,林慕寒明明对魏九忠心耿耿,哪怕最后因为办事不利被处决,也没有丝毫怨言!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千方百计放走温浔阳? 魏青棠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仿佛要看透这层假面的真容。 林慕寒缄默不语,良久后才道:“郡主所言,属下听不明白。” 事到如今他还不承认,魏青棠也不急,悠悠然再饮口茶:“听不明白无妨,等本郡主告诉义父,林大人自然就明白了!” 听她居然要告诉魏九,林慕寒再也无法维持镇定了,他绷着脸皮挣扎许久,才低声问:“不知郡主想要什么。” 这话等于是承认了,少女眼底闪过一抹锋芒,笑道:“很简单,只要林大人过来帮我……” 不管林慕寒是为了什么,这次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他是魏九心腹,得力干将,有他倒戈,将会给魏九沉重一击…… 然而话音刚落,林慕寒猛地抬头,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只听他一字一顿道:“督公对属下恩重如山,属下绝不会背叛他老人家!郡主今日之言属下就当没听见,至于今日之事,郡主要告诉督公也请便吧,属下甘愿领罚!”语毕蹭地转身,大步离开车厢。 魏青棠望着他的背影面露呆滞,好半响才回过神。 她知道林慕寒对魏九忠心,没想到忠心到这份儿上,魏九要是知道他私放刺客,说不定会要他的命啊…… 揉揉眉心,唇边泄出一丝苦笑。 她要是真能告诉魏九就好了,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砍掉老贼一条臂膀,可惜啊,过河拆桥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到了这步,也只能先暗中留意着,看看林慕寒为什么要救浔阳了…… 回到督公府,听说刺客跑了,魏九果不其然一通臭骂。 魏青棠耷拉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心里想得全是别的事情。 等魏九骂够了,她才见机端上杯热茶劝他消气,魏九大概觉着她还有些用处,冷哼了声接过茶:“罢了,事情已经发生,咱家再责骂也无济于事。林慕寒,你去领三十鞭刑,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这个惩罚可以算非常轻了,林慕寒抱拳道:“是,属下遵命!” 他转身便要出去,魏九叫住他:“等一下。” 细长的眼梢斜斜一挑,睨了眼身边义女:“吟越,你也跟他过去,顺便熟悉熟悉锦衣卫的事情。” 这话一出,几人都愣住了。 原本他们以为这次魏九让她插手抓捕逆党的事是一时兴起,就和前次叫她监斩温浔阳是一个道理,可谁知魏九说出这话来。 难道他真打算把锦衣卫交到她手里? 只有魏青棠隐约捕捉到什么,微垂眼帘:“义父,吟越还年轻,怕做不好……” 魏九摆摆手:“做不好有什么,有林慕寒在,叫他帮你。”语毕又向林慕寒道,“日后吟越就是锦衣卫的半个主人,抓捕逆党、平息判乱的事都交给她,慕寒,你要好好辅佐她,明白吗?” 林慕寒恭声应道:“是。” 从花厅出来,天色已黑,魏青棠借口累了打发走林慕寒,这才心思恍惚地回到院里。 今天发生的一切太多了,可最让她心惊的还是魏九的打算。 这个老贼明显不打算走上辈子的怀柔路线了,也是,顾文武被她废了,刘珉也因为云殊出现无疾而终,这种情形下,他想要通过亲事来掌控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干脆开门见山,直接把她推到锦衣卫的位置上! 反正当初养她,也是为了利用她对付谢家,如今因为宸王横插一脚,也不知这个棋子能留多久,所以索性能用一时就用一时。 魏青棠闭了闭眼,缓缓呼出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 第284章 选妃 接下来这几日,林慕寒照例每日来请,不过都被魏青棠以各种理由推拒了。 她知道锦衣卫那地方迟早要去,可那里面沾满鲜血,其中兴许还有谢家人的,她实在不想这么早去面对这些。好在前世顶着个“刁蛮”的名声,她这般耍性偷懒也没人敢说什么,只是林慕寒时常进出院子,惹来不少猜测。 “郡主……”阿金倒着茶水欲言又止。 魏青棠正在看账簿,这些都是李牧刚从盛世商号送回来的,不得不说这个管事确有本事,一个没什么油水的钱庄也被他搞得风生水起。心思没在这边,听见阿金的话也敷衍应了声。阿金见她这模样似乎想说什么,这时绿儿气冲冲闯进来。 “气死我了!外面那群长舌妇,尽知道瞎说!” 魏青棠挑眉瞧去,自从认清钱秀才真面目,这个丫头大哭一场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此刻蹭蹭蹭冲到桌前,急道:“郡主,您还有心情看这些啊?外面都把您传成什么样了!” 阿金见状唤了声“绿儿”,用眼神示意她别再说了。 这个动作自然没逃过魏青棠的眼睛,她放下账簿饶有兴致地挑挑眉:“嗯?出什么事了,还想瞒着我?” 阿金连忙绕到桌前福福身,绿儿经她那么一提也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讲。 这时赵婆子脸色沉沉走进来,看见魏青棠直接跪下道:“郡主,老奴无能,请郡主降罪!” 魏青棠这才意识到情况可能比她想得还严重,要知道赵婆子也是老人了,让她这么郑重其事只怕……立刻绕过去扶起她:“什么事起来说。” 赵婆子羞愧地看她眼,道:“郡主还记不记得前两天,关于您和宸王爷的谣言……” “记得。”魏青棠道,“我还让您老去查一下,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 崔芝兰成亲那日,她在陆府后院为了叫宁瑾玉死心说倾慕宸王,哪晓得一夜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这要说背后没人推手她才不信,所以特地让赵婆子去查。 哪知赵婆子闻言头低得更深,十分愧对她一般:“老奴按照您的吩咐派了几个下人打探,可惜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就没结果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对魏青棠来讲,这些名声毁誉一文不值,她以前顶着“女土匪”的名头都活得好好的,如今就算再戴个“不知天高地厚倾慕宸王”的帽子,也照样过。 赵婆子叹了口气:“若只是这般就好了,可老奴派去的几个下人笨手笨脚,被人发现了不说,还一时意气与人殴打,如今被抓到大理寺去了!老奴虽使了银子把他们放出来,可如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京城里都在笑您是恼羞成怒动的手,老奴实在……实在无颜面对您!” 魏青棠愣住了。 没想到查个造谣源头,居然惹出这么多事来。 绿儿忍不住道:“何止啊,郡主,这些谣言只怕都传到宫里边去了,这次……” 她话没说完就被阿金捂住嘴。 魏青棠瞬间扭头望去:“什么?” 阿金见实在瞒不住了,才松开绿儿结结巴巴道:“郡主,是这样的,三月初九永宁大长公主府上举办‘品花会’,听说后宫几位娘娘也会驾临。京城中王侯公爵的嫡长女及三品以上的官员人家都收到了宴帖,只除了……咱们府上没有。” “品花会?” 魏青棠狐疑地重复了一遍,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绿儿如此着急、赵婆子又如此诚惶诚恐。敢情是以为这些谣言影响了她的名声,所以永宁大长公主这次举办宴会才没请她…… 平心而论,这个猜想也很符合常理。毕竟以她的身份和魏九的地位,这京城勋贵之女办宴,不可能不给她发帖子。 只不过这个品花会嘛…… 唇边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行了,别瞎想了,品花会的事情跟谣言没有一点关系,你们都下去吧。” 听到这话,三个下人都呆住了。 好半响赵婆子双眼发红道:“郡主,您不用说这些话来宽慰老奴,这都是老奴的错……” 魏青棠见她屈膝又要跪,哭笑不得揉揉额:“本郡主没有说谎,这次品花会——”她顿了顿,看向阿金,“你方才说后宫娘娘们会去,参会的又都是王侯公爵的嫡长女及三品以上大臣们的女儿,是不是?” 阿金讷讷应道:“是。” 魏青棠点头:“那便是了,大长公主宴客,何时请过后宫嫔妃?而且前来参宴的人家又要求是嫡长女……”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绿儿和阿金还一头雾水,赵婆子却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她:“郡主的意思,是说这是在选妃?!” 只有给皇子选妃才会惊动后宫娘娘,而且皇子正妃的人选必为官家嫡长女,这也是祖宗定下的规矩。 魏青棠见她了悟点了点头。 这次品花会,和前世记忆中应该一样,是特地给宫里几位适龄皇子选妃的。 如今废太子已故,五皇子年幼,剩下的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到了婚嫁年纪,按照规矩,这皇子正妃必从勋贵人家所出,大长公主提前置办一个品花会,让诸位娘娘在京城各家挑一挑,再合情理不过。 绿儿和阿金醒悟过来,绿儿怪叫一声:“不好!郡主,大长公主不给您发帖子,那还不是因为那些谣言,没将您列为皇子正妃的人选……” 魏青棠笑着摇头,眼底划过一抹冷冽的光。 怎么可能把她列为人选? 就冲着魏九的权势,明武帝敢让哪个皇子娶她,除非他不想当这个皇帝了! 但绿儿说得也有道理,前世她因为和顾文武定情,对这种宴会也是能避则避,可就算这样永宁大长公主也还是给她下了帖子,顶多在选人时刻意把她忽略掉,不会像今生这般单独对待,惹人注意。 难道说真是因为那些谣言……让皇帝起了戒心吗? 她可不认为这帖子背后做主会是永宁大长公主。 十之八九,是明武帝在背后操控。 正思索着,忽然墨影走进来。 他走到魏青棠身边附耳道:“郡主,您让查的林慕寒的事,有回音了。” 第285章 癔症 闻言,魏青棠立刻打发走绿儿她们,向墨影道:“说。” 林慕寒救了浔阳,这件事一直是她心头的不解之结。故而前几天回来她就让墨影去城隍庙找徐远,想通过百晓阁的势力查一查。 墨影也知道调查一个锦衣卫副指挥使不是小事,关上门窗,才递上一张纸条:“郡主,您自己看吧。” 魏青棠展开一看,映入眼帘的就是徐远那狗刨一样的字。 她忍不住笑了声,继续往下看,关于林慕寒的一切查得清清楚楚。 他是个孤儿,自小无父无母,某日街头因与野狗争食,被魏九看中那副狠劲与坚毅,收归门下。平心而论魏九对他确实不错,这孩子也有本事,很快从锦衣卫残酷的训练中脱颖而出。当年顾文武能做到千户位置多少也有其父顾尚书的原因,他却是一拳一腿,全靠自己打拼出来的。 魏青棠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也没能从中找出跟浔阳、温家有丝毫联系的地方。 她将纸条卷了放在蜡烛上,看着被舔舐殆尽的残灰,轻轻叹了口气。 脑海中再次浮起前世林慕寒的结局。 这个对魏九忠心耿耿的部下是在一次追捕逆党中失手,被魏九处死。 没记错的话,那次他追捕的正是二哥,而且也是大胜的优势下被对方逃脱…… 等等,难道说那次也和这次一般,是他刻意放走了二哥? 这念头一起,越想越觉得可能。 魏九对他十分器重,不可能因为一次失手就要杀他,必然是林慕寒犯到了他的禁忌……如果是私放逆党就说得通了,也能解释当时魏九为何恨得连尸体也要剁碎喂狗,这是背叛者的下场。 魏青棠闭了闭眼,隐约觉得自己摸到了门道,可是林慕寒与温家、谢家到底存在什么样的联系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却听墨影犹豫道:“郡主,有一事属下不知该不该说……” 魏青棠睁眼看向他:“什么事,说。” 墨影弯了弯身:“前阵子属下进出内院时,曾听几个锦衣卫聊起林慕寒,他们说他洁身自好,从不去勾栏酒舍,而且每日准时回府,听说是陪他的娘子……” “娘子?”魏青棠愣愣,“他娶亲了?” 墨影犹豫片刻,声音压得低的不能再低:“听他们说是娶了,而且他的娘子……好像姓温。” 姓温?! 这两个字犹如醍醐灌顶,魏青棠终于找到他和浔阳、二哥之间的联系点了! 他的娘子,或许就是其中关键! 少女沉吟道:“知道他娘子的其他消息吗?” 墨影摇头:“只知道他娘子好像有些癔症,那些锦衣卫说林慕寒平时从不带她出来,也不让人见她……” “癔症?” 这也就是疯病了,林慕寒怎么会娶一个疯了的女人,还是姓温的? 她皱了皱眉,猛地起身,“走,去林府见见她!” 林府坐落在城西巷中,门口有两名护卫把守。 见魏青棠到来,二人连忙请安:“参见郡主!” 魏青棠点点头,问:“林大人在府上吗?” 一人答:“回郡主,大人去了镇抚司,现在不在府上。” 魏青棠“嗯”了声,抬脚往里走,另一个护卫拦道:“郡主等等!”碰到少女冰冷的目光,那人打了个哆嗦,强忍惧意道,“大人不在,您这是要找……” 不等他把话说完,墨影直接伸手推开他:“放肆!郡主你也敢拦!” 魏青棠颇为意外地看了看墨影,没想到他这么上道,当下重重一哼,摆出副谁敢拦我的架势直闯进去。 那两个守门的叫苦不迭,其中一人道:“快去禀告大人!”另一人急忙跟上去,好声好气地赔着笑。 林府里面不算大,整个一三进院子,魏青棠迈过二门朝最里面那间走去。 守卫护卫急得不行,最后张臂拦道:“郡主,这间院子真不能进,求您别为难小人了!” 魏青棠不动声色地看看院内,心知这里面住的必然是林慕寒那位疯娘子。 她还未开口,就听一道柔柔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是有客人来了吗?” 紧接着,一道倩影映入眼帘。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作着妇人打扮,一头乌黑的云鬓未绾,眉眼温柔,就那般脉脉注视她,丝毫看不出疯癫的模样。然而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魏青棠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因为就在刚才那一刹,她几乎以为看见了母亲…… 守门护卫大惊,忙不迭上前扶她:“夫人,您快回屋去吧,若是让大人知道了,小的们可就没命了!” 那温娘子面带微笑,向着魏青棠微微点头致意,她迈开步子,似乎想要同她说些什么,便在此刻一阵的急促脚步声—— “夫人!” 林慕寒匆匆赶至,向来冷毅的脸孔紧张无比地看向她。 温娘子微怔,看见林慕寒的瞬间笑意淡去,她什么也没说,目光只在这位“夫君”脸上停留片刻,便转身回屋。 林慕寒脸上浮起一分失落,旋即看向魏青棠道:“郡主这是何意,闯我府宅,扰我夫人安宁,就算拿到公爷面前也说不过去吧?”他语声沉冷,一贯冷毅的脸庞也浮起几分恼色。 魏青棠刚才一直留意这对夫妻的情况,敏锐感觉出温娘子对他并不亲近,闻言淡笑:“抱歉林大人,只是听说大人的娘子貌美如花,特来开开眼界。” 林慕寒冷笑了声:“既如此,那郡主现在可开了眼界?” 魏青棠没理会他话里的软钉子,点了点头:“大开眼界,林大人,告辞。” 她也不耽搁,转身离了林府。 林慕寒望着她的背影,慢慢拧紧了眉。 回到竹兰苑,魏青棠立刻将温娘子的相貌临摹下来。 她的画功不算顶尖,却也描了个七八成,她把画像一卷拿到墨影:“交到城隍庙,告诉他们一定要查清这个女子的消息!” “是!” 墨影退下,魏青棠坐在书案前,心情怎么也不能平复。 像,太像了。 温娘子的相貌她可以肯定,与母亲有六七成相似。 而且她也姓温,只是年纪与二哥相仿,难道说也是温家后人…… 就在这时,绿儿那丫头兴冲冲跑进来。 “郡主!太好了!大长公主府给您送帖子来了!” 第286章 皇帝的心思 大长公主的帖子? 魏青棠怔了下,随即看见绿儿手里拿着的柬帖,金丝描边,朱红的字体龙飞凤舞写着“品花会”三字,大气端庄。 这柬帖同前世的一模一样,然而早上不还说没收到帖子吗?为何这会儿就…… 绿儿似乎看出她的疑惑,笑嘻嘻道:“郡主,这是大长公主府刚才派人送来的,还和奴婢们道了好一阵儿歉,说是下人做事粗心,勿把咱们府上给送漏了,喏,还特意送了赔礼呢!”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好瞧见丫鬟手上捧着的一对翡翠玉如意。 魏青棠盯了片刻:“漏了?” 绿儿点头:“嗯,大长公主府的人是这么说得。” 魏青棠目光一下子沉下来。 这么大的宴请,怎么可能漏送?只有一种可能,上面那位又改了心思,想让她去参加选妃。 她凝神思索一阵儿,却也没想明白明武帝是什么意思,揉揉眉心,暂且将这件事放下,把阿金叫进来让她去织绣坊裁剪两套新衣。品花会毕竟是大宴,循例各家小姐都要精心打扮一番,以免失仪,她虽没想被选上,但在这些礼节方面也不愿出错。 与此同时,皇宫。 叶贵妃正在看各家小姐的玉牒。 这是宗人府才整理好送来的,京城里王侯勋贵的嫡女、三品以上大臣嫡女都在其中,她圈出几个身家品性不错的女子,打算呈给皇帝看时,突然视线一滞,凝聚在名册最后一行小字上—— 督公之女,魏青棠。 察觉到她的异常,明武帝放下酒盏凑过来道:“怎么了爱妃,为何突然不说话了?” 叶贵妃压下震惊勉强笑笑:“回皇上,臣妾是有些意外……”她瞧着明武帝心情不错,便伸指在“魏青棠”的名字上点了点,“前些日子大长公主来请示皇上选妃的人选,皇上不是特意提了不要她吗?怎么又改了主意?” 明武帝喝了小酒有些熏熏然地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靡醉目光一刹那雪亮如刀。 他抬手环过爱妃肩膀,轻笑了声:“谁说朕改主意了,这不是为了爱妃的清净着想吗?” 叶贵妃听到话头扯到自己头上,不禁一愣:“这与臣妾有关?” “是啊……”明武帝埋在她颈间深吸一口,“爱妃可知道,岑家的人进京了。” 叶贵妃又呆了好一会儿,才不可思议道:“皇上说得是……岑妃姐姐的家人?” 岑妃当年不幸离世,岑家同皇室闹得很不愉快,岑家举家南迁,甚至立下永不入京的誓言,想不到如今居然…… 叶贵妃蹙了蹙眉:“不知岑家此次进京是……” 明武帝懒懒挥手:“为了老二。” 叶贵妃明白过来,宸王也到适婚的年纪了,岑家到底心疼这外孙,所以入京操办他的婚事。 叶贵妃眸光闪了闪,轻声道:“皇上,既然他们进了京城,您看是不是接到宫里来,亲自接见一番……毕竟是岑妃姐姐的家人,若能借着这次机会重修旧好,对皇上、对天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岑老太爷的身份非同一般,那是整个天下士子心中的神,他当初编撰的《儒林典史》至今广为流传,说是孔圣第二也不为过。若不是因为岑妃娘娘,这位老太爷说不定还在京中开坛讲课……要知道当初他一怒之下举家迁走,京中不少读书人随他离去,搞得当年科举差点无人报考,皇室颜面几乎扫地。 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能与之和解最好。 可惜明武帝听到这话嘴角一扯,立时露出几抹嘲讽。 重修旧好? 这要是换成天下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但岑家那个老顽固,绝无可能!更别说这其中还牵涉到太后…… 明武帝抚了抚叶贵妃的脸颊,笑着揭过这个话题:“爱妃不必操心这些,这次进京的并非岑之陵,而是岑老夫人。她前些日子听说魏家丫头爱慕老二的事,非说要见见她,朕想干脆就借这次品花会,满足一下她老人家的心愿。” 叶贵妃闻言,扑哧笑出声:“原来皇上是怕岑老夫人闹到臣妾这儿来……臣妾多谢皇上体恤!” 明武帝揽着她亲了口,醉醺醺的脸上闪过一抹深意。 不止如此! 前阵子的谣言他也听见了,看来魏家丫头和老二确实两情相悦!然而不管出于什么考量,这桩亲事决不能成!明武帝原还为此头痛,因为云殊那性子他根本无法左右,谁知这时岑家老夫人进京了,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众所周知,岑之陵是闻名天下的大儒,岑家更是家风严正,不可能让一个刁蛮跋扈目不识丁的女子嫁进去。 所以安排岑老夫人和魏青棠见面,让岑家来掐断这段姻缘,简直就是兵不血刃的好计策! 明武帝想通这层,立刻让尹德全通知大长公主,给魏青棠下了帖子…… 他抚摸着爱妃的鬓发,越发满意了。 而此时,竹兰苑内。 才出门没一会儿的阿金急匆匆折返进来。 绿儿看见她还笑着问道:“阿金姐姐,你不是去织绣坊裁新衣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金只摇头问:“郡主呢?” “在院里晒太阳呢。” 春日风光正好,完全不知道被皇帝算计了的某女懒洋洋倚在躺椅上,双手枕在脑后,舒舒服服地晒太阳。 阿金连忙冲进去,看见郡主优哉游哉的模样就是一急。 魏青棠听见脚步睁开眼:“这么快就回来了?衣裳定下了吗,品花会前赶得及制好吗?”因为帖子下得迟了,再有两天就是品花会,她怕绣娘们做不出来。 哪知阿金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郡主,没定下,织绣坊说这段日子赶制的新衣太多,绣娘都腾不出手,而且……也没布料了。” 这京里边官家小姐的衣裳都是用苏杭丝绸作面料,最常见的就是天罗绫。 这才开春不久,新的布料未运至,库中存货也有限,此次品花会几乎把全京城的贵女都请了去,好几天前织绣坊就在赶制新衣了。到了今天,别说没人手,就连裁剪缝制的布料都没了。 这一番话听下来,魏青棠也不禁稍稍正色。 第287章 规矩 品花会非同一般宴请,大长公主操持,后宫嫔妃参加,这样的规格各家小姐们都会盛装出宴。 她若只是穿着不得体倒罢了,最怕别有用心的人定她个怠慢之罪…… 这该怎么办呢? 绿儿跟进来听见这话,便道:“郡主,织绣坊不行,那换个裁衣铺?” 阿金摇头:“织绣坊是官家铺面,天罗绫只有她们才有,若换成其他衣铺,这面料上的差异一眼就会被其他小姐认出来。” “哦……”绿儿闷闷嘀咕,“那怎么办,织绣坊做不出新衣裳,难道让郡主穿去年的衣裳吗?” 这寒冬刚过,今年的春衣还未置办,若要将就,只能拿去年的冒数。 可这款式一年一个样,去年京里流行百褶裙,今年或许就是齐胸襦裙,拿以前的来穿,一眼也会被别人认出。 “要不,奴婢再到京城附近的织绣坊问问,看能不能裁一套出来?”阿金试探性地问道。 魏青棠摆摆手:“不用了,这一来一去就是两日脚程,哪里赶得上品花会。” 绿儿有些急了:“那就让奴婢去和织绣坊说,让她们必须给郡主做一套出来!反正以督公府的名头,她们也不敢不听——哎哟!”话没说完挨了郡主一记爆栗,绿儿委屈巴巴地望着她,只听魏青棠笑骂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仗势欺人了?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将去年那套烟青色翠纹裙取来,头面饰物看着挑,不出错便是。” “郡主!”绿儿还想再说,被魏青棠拦下。 两个丫鬟只能应道:“是,郡主……”心里却有些怨恨大长公主府送漏柬帖的人。 这样的大宴,各家都是精心准备,想要在诸皇子和嫔妃娘娘面前留个好印象。 偏偏她们晚收了这么久,就连筹备也来不及了。 两个丫鬟都能想象,届时郡主会遭到的取笑和白眼…… 魏青棠自然也清楚这些,只是事已至此,唯有希望到时局面不会太难堪,毕竟宫里是不会让她嫁给皇子的。 而这个时候,宸王府上亦收到一条密信。 秦恒打开看了眼,匆匆走进书房……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了,很快到了品花会那天。 三月初九,春回大地,一大早魏青棠就乘上马车前往大长公主府。 这次品花会设在长公主府的东华园和白首园,这东华园自不必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美不胜收,白首园内亦栽种了许多名花,什么牡丹、海棠、月季……万紫千红应有尽有。 魏青棠一到那儿就被侍女领到东华园内,此刻时辰尚早,园子里却已到来许多贵女,像杜太傅之女杜卿雪、御史大夫的小女儿周蓉、近来名声鹊起的才女郭玥,甚至太后娘家的侄孙女也到了。不过奇怪的是孟瑶和杨清玉不在此地,要说选妃,这二女的身份更有可能。孟瑶是孟玉楼的亲妹妹,获封瑶光县君,杨清玉是英国公府嫡长女,获封安宁县君,无论是身家还是名分,都更适合作为皇子妃人选。 不过她见天色尚早,以为二女还没到,便也没放在心上。 这时魏青棠在厅中刚一露面,登时引来不少目光。 少女穿着一身烟青色翠纹罗裙,亭亭如荷,清雅大方,如水明眸似含烟波,清浅笑意掠于唇边,尽管刻意降低了存在感,可那从容的气度、淡宁的举止依然引起不少注意。 贵女们心中警铃大作,那张家小姐更是直接扭过头问:“她是谁?” 张家小姐后面坐着的是才女郭玥,秀眉轻轻蹙起,细声道:“玥儿不知……” 这时旁座的周蓉冷笑一声,只道:“还能是谁,咱们京城出了名的那位女土匪!” 话落,张家小姐立刻用帕子掩住嘴:“是她?”同时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对这位传说中凶悍刁蛮的女子如此美貌甚是惊异。 郭玥眸子里闪过一丝忧虑,督公府家的郡主,若是她的话,确实是最有力的竞争者…… 关于这次品花会的真实目的,众家小姐也不是傻子,即便是,家中也有长辈点拨,都知道这次花会是冲着选妃来的。 因而一个个争奇斗艳,挖空了心思打扮,比那白首园的名花还要艳上三分。 可魏青棠这般随意走来,就有一种烟视媚行的惊艳,自然在不经意间就成了众女的大敌! 可怜她还没意识到这些,刚在一处茶座坐下,便听一个声调拔高的女声道。 “呀,这不是吟越郡主吗?郡主也来参加今日的品花会了?” 魏青棠循声望去,是个完全不认识的女子,眉峰微蹙还未开口,又一个声音接过去。 “这有什么难猜的,郡主身为督公爷千金,当然要来了,不过嘛……” “不过什么?” “不过这郡主娘娘的来意,难不成是为了宸王殿下?” 这话一出口,厅中顿时静了一静。 接着,嘻嘻哈哈的笑声顷刻响起来,郭玥等人面上亦浮起一分轻视。 魏青棠倾慕宸王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在她们这些闺秀看来,女子亲事当由父母之命做主,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大肆宣扬喜欢男人,简直不知羞耻!而且她倾慕的对象偏偏又是高高在上惊才绝艳的宸王爷,那就好比是一只癞蛤蟆蹲在井底,垂涎仙鹤。 这样巨大的反差让许多女子不自禁笑出声,就连之前魏青棠带给她们的危机感,也在这笑声中冲淡许多。 魏青棠垂着眸子看不清神情,她身后的阿金面露愠色。 她就知道,那些谣言对郡主的名声,造成极坏影响。 京城中爱惜脸面的人家,根本不会娶一个闺誉有损的女子! 周蓉眼底闪过两分快意,冷冷开口:“有些人也不照照镜子,成日里痴心妄想,还带累宸王殿下名声。像这种人,根本不配进品花会的大门!” “你——”阿金气得上前欲言。 周蓉抓住这机会冷嘲热讽:“瞧瞧,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种地方,是你一个奴婢能插嘴的吗?” 阿金气得满脸通红,忽然右手一沉,被自家主子拉到身后。 但见魏青棠起了身,唇畔含笑,眸子里却殊无温度:“下人不懂规矩,冲撞了周小姐……”周蓉扬起得意的笑,她终于让这女土匪吃瘪了!然而这畅快心情没持续一会儿,便听对方话锋突转。 “那敢问周小姐你,又懂规矩吗?” 第288章 不觉得有错 周蓉愣了一下,大笑:“规矩?本小姐哪里不懂规矩了?” 阿金急得连连轻扯郡主袖子,想请她别为自己出头……今天这品花会,京中名门之女都来了,要是闹出什么事端郡主的名声只会更差! 然而魏青棠无视了她的请求,面上笑容淡冷:“既知规矩,那未有诰命在身、未有品阶封赏之人,是否该向本郡主行礼?” 周蓉登时傻住了。 不止她,其他等着看好戏的也纷纷一噎。 是啊,怎么都把这茬儿忘了! 魏青棠身为郡主,又有封号,按大盛礼教,她们是得行半礼。 只是这女土匪嚣张归嚣张,却从没在这些方面为难她们,刚才进来她们也照旧没有问安,哪知会被她当场提起。 厅中一片安静,之前取笑嘲弄她的小姐脸上皆露出尴尬。 周蓉一张秀脸气变了形,恨恨盯着她恨不得把她剥皮拆骨。 魏青棠浑不在意,就那般安静地等着…… 时间一分分流逝,后到来的小姐们遇见这场面,都不由停在门口。 终于…… “参见郡主。” 一众贵女间,但见弱不禁风的郭玥起身,柔柔行了一礼。 魏青棠偏头看她眼,记忆中这位郭小姐好像是继杜卿雪之后的又一才女,只是她心有所属,倾慕得好像是楚妖孽? 有了郭玥带头,其余小姐们有样学样,厅中一时响起问好声。 周蓉的脸色难看之极,她僵在那儿很久,才一点一点弯下脊梁:“参见郡主……” 四个字,如从牙缝里挤出一般。 魏青棠唇边掠起似有若无的笑意,挥挥手:“平身吧。” 她很少拿这身份出来,但不代表她不会,以郡主之尊,还要受这无谓之气那才叫窝囊。 等一下,无谓之气? 脑海中想起那日马场上,淡眉清目的男子缓缓说出这话的模样。 连忙摇头。 她真是被杀神折磨昏了头,这时候还想起他来! 周蓉看见她失笑摇头的样子气歪了脸,只当她是在嘲讽自己,登时尖叫道:“郡主!” 她这一嗓子喊得所有人都望过去。 周蓉恨恨握紧拳头,面上却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样:“你行为不端不知检点,未嫁而先慕,实在丢尽我们女子颜面!试问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有什么资格和我们一同赏花!”她这番话说得激昂无比,不少女子暗暗点头。 郭玥黛眉轻蹙,细声道:“周小姐这话倒也不差……郡主行事未免太轻狂了些……咳咳……” 她说着一阵轻咳,张大小姐连忙拍抚她后背:“玥儿,你身子不适,少说些。” 魏青棠这才偏过脸,正正经经打量起这位郭才女来。 眉如青黛,目若秋水,生得一张芙蓉面,却带了三分病气,看上去弱不禁风。 她对这位郭小姐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她好像喜欢楚情,可方才两次出手,第一次主动行礼帮了她,第二次却又站在周蓉那边,好似一个不偏不倚的公道人。 少女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平静环顾众人:“你说得也不错,本郡主的确未嫁先慕……” 她这话一说出来,众女面上皆浮起鄙夷轻视之色。 阿金急得直跺脚,郡主在说什么?这种时候怎么能应下那些谣言,该矢口否认才是啊! 大厅外,一道华贵端庄的身影堪堪停在门边,那人挥了挥手,随之而来的侍女奴才也纷纷停下。 魏青棠余光扫过那片软黄衣角,面上浮起一丝笑意:“不过本郡主不觉得哪里做错了。” 说毕,厅中登时响起一片嗡嗡嗡的议论声。 “她说什么?不觉得做错了?” “哼!简直不知羞耻!” “就是啊,女训女诫都说过了,女子当矜持为本、内敛以德,如此轻浮放浪真是……” “不愧是女土匪,毫无教养。” 阿金听见这些尖锐的指责,急得都快落泪了,可抬目瞧去,自家郡主镇定如常。 魏青棠静静听着那些话,眸中浮起一分极淡的嘲弄。 其实在坐的贵女,未必就真的那么义愤填膺,只不过今日情形特殊,既是选妃,当然能少一个对手就少一个。她们不遗余力地攻讦她,把她当作假想敌,却不知她根本和那皇子妃无缘…… “人少,则慕父母——” 她的声音传出,清脆而坚定。 厅中一寂,众女视线全投向她,其中夹杂着疑惑和不解,似乎不明白她突然背起《孟子》是为何意。 魏青棠不理会她们,继续道:“……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郭小姐,不知你可否为大家解释一下这其中含义。” 郭玥迟疑了下,方才轻声解释道:“此句出自《孟子万章上》,是说人年幼之时爱慕父母,情窦初开时便爱慕年轻貌美的女子,娶妻之后则爱慕妻子。” 魏青棠拊掌道:“郭小姐不愧为京中才女,所言不差,吟越年少之时孺慕义父,而今及笄仰慕年轻俊秀的男子,日后成亲当以夫君为重。这先贤书中尚认为此乃寻常事,不知周小姐又凭什么说本郡主不知检点。” 她声音不高,却有种掷地有声的分量。 周蓉被她问得张口结舌,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我……我……” 厅外那贵人暗暗点头,魏家丫头是骄纵蛮横,这番话却是不错的。何况她是自己发帖请来的,虽说背后是皇弟的意思,但周蓉咬定她无德没资格参会,岂不是说她这个东道主失察,请了个德行有亏的女子来? 想到这儿,那贵人眉间浮起淡淡不悦,她看了眼身边的嬷嬷,嬷嬷连忙叫道:“大长公主驾到——” 伴着这一声传来,众女齐齐望向门口,但见一身华贵宫装的永宁大长公主立在门前,面容淡淡,不怒自威,众女立刻行礼:“参见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蓉与郭玥也福下身。郭玥心惊这大长公主突然出现,周蓉则暗自叫苦不知这大长公主什么时候来的,刚才的一切她看见没有……正自惴惴,便听一道威严女音自头顶响起。 “周家姑娘,吟越郡主是本宫发帖相邀,她的德行有目共睹,日后这些莫要再提。” 周蓉一抬头,正好触到永宁警告的眼神。 她吓得腿一软,咚得跪到地上:“是……臣女知错……” 第289章 喜欢的人 魏青棠静静瞧着这幕,唇角覆上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自然早就发现大长公主来了,之所以讲《孟子》,也是因为这位长公主偏好儒学。可没想到周蓉这么蠢,为了诋毁她连品花会也拉下水,无怪大长公主那般态度了。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许多,有了大长公主开口,自然没人敢拿谣言说事儿。 众女垂首噤声,都想在她面前留个好印象,这时张大小姐走过去挽住她的胳膊,撒娇道:“永宁表姑,您可算来了,婉儿盼您都盼得望眼欲穿了!” 永宁大长公主点点她额头,宠溺笑道:“就你这丫头嘴甜。” 这般亲昵的模样看得其他女子羡煞不已,奈何这位张家小姐是太后娘家人,血缘之亲的侄孙女,这等关系自是她们没法比的。 魏青棠坐在座上,专心地捡着糖糕吃。 这次品花会没她什么事儿,她只要安安静静地走个过场就是。 没过一会儿,孟瑶和杨清玉到了,她还没同她们说上两句话,就听太监高声传报:“贵妃娘娘、庒妃娘娘到——徐嫔、良嫔、章宝林到——” 齐刷刷起身,但见一群风姿绰约的后宫嫔妃从外面走来。其中最耀眼的就是头前的两位,叶贵妃穿着一身团锦琢花宫装,温婉端庄,庒妃穿着一身绛紫色华锦,慵懒妩媚。她们虽已而立之年,身姿样貌依然保养得极好,身后跟着的几位嫔、宝林也各有特色。 永宁大长公主亲自迎上去,一干贵女跟在她后面蹲身行礼。 “参见贵妃娘娘、庒妃娘娘,参见徐嫔、良嫔、张宝林!” 叶贵妃和蔼笑道:“都起来吧,今天是品花会,本宫和各位妃嫔姐姐也是来赏花的,大家不必拘礼。” “谢娘娘……” 众女依次回座,魏青棠混在人群中,看着叶贵妃容光焕发的模样,心中也有些感慨。 初进宫时,这位贵妃娘娘茫然无依,除了皇帝宠爱,一无所有的她甚至以‘浮萍’自喻。可后来皇后失势,六宫凤令落到她手中,这个看似温婉的女子又很快站起来,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的六宫,除了太后,已然以她为尊,只等病榻上那位沈皇后咽气,这位贵妃就要成为鸾凤殿新的主人了。 想到此,抬眼望去,叶贵妃同永宁大长公主在说什么,旁边的庒妃把玩着一只玉镯,漫不经意地开口道:“不知哪位是孟小将军的妹妹?” 孟瑶一愣,杨清玉赶紧推她一把。 孟瑶慌忙站起来,有些无措道:“回娘娘,是、是臣女。” 庒妃挑起眉梢望了眼,跟着露出笑意:“上前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孟瑶顿时更慌乱了,她扭头去看魏青棠和杨清玉,二女向她投去鼓励的目光。 孟瑶稳了稳心神,走到庒妃面前低垂小脸,庒妃柔若无骨的手顺势握住她,好一番打量后笑道:“不愧是玉面将军的妹妹,与本宫甚是投缘。”她将手上的金丝镯子摘下来,直接给孟瑶戴上。 这一幕刺激得不少人眼热,就连旁边的叶贵妃也微微蹙了眉。 庒妃是三皇子云岚的生母,看她这阵势,莫不是瞧上了孟瑶? 这也不难理解,孟瑶身后是孟玉楼,北境几十万大军的主帅,若能得到他的支持,云岚登上太子一位最有希望。 叶贵妃道:“瑶光县君天生丽质,本宫瞧着也甚是喜爱,这样吧,本宫也赏你一对并蒂莲花耳坠,虽没有庄姐姐的金丝手镯贵重,但也是本宫的一番心意。”她挥挥手,身边的婢女立刻奉上赐礼。 孟瑶呆了片刻连忙谢恩,一旁的庒妃目色一阴,冷冷盯了眼叶贵妃。 该死的贱人,居然想抢她看上的人! 不过好在五皇子还小,结不了亲,这孟家的姻亲她非要不可! 想到这里那股气恼又舒展开,庒妃又恢复了之前懒洋洋的姿态。 而孟瑶一下子得了两份重赐,直叫在场的姑娘眼都看红了。 魏青棠目中露出一分担忧,低声同杨清玉道:“阿瑶应是被选上了,也不知是福是祸。”能嫁入皇室本是喜事,但刚才叶贵妃和庒妃的较量,摆明是一起盯上她了。孟瑶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唯一兄长又远在万里之外,夹在这两位贵人中间只怕很难周旋。 杨清玉亦想到这层,不免有些后悔刚才叫她上去。 魏青棠察言观色,握了握她的手道:“清玉姐不必懊恼,庒妃娘娘存心见她,阿瑶不可能躲得过……” 杨清玉点点头:“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二人在这边忧心,那边孟瑶捧着两份赏赐回来,兴高采烈:“魏姐姐、清玉姐,贵妃娘娘和庒妃娘娘人真好,一来就赐了这么多礼物……” 二女对视一眼,目中都有些无奈,杨清玉耐着性子同她讲解…… 这时叶贵妃又赏赐了几个姑娘,像太后家的张婉儿、郭玥等,最让魏青棠意外的是杜卿雪。 她之前被内定为太子妃,送入宫中学习礼仪,后来随着太子被废,她这个太子妃也就不了了之。可沈皇后家一落千丈,她却像没受到影响似的,叶贵妃还赏了她好几串手镯,让人颇为纳罕。 这一番赏赐过后,永宁大长公主笑着说道:“贵妃娘娘,我那白首园里的名花应该开了,今儿天气不错,不如一道去看看?” 叶贵妃闻言点头:“好啊,早就听闻大长公主府收养天下奇花,想不到今天得缘一见。” 于是在大长公主的带领下,一群人出了厅门,浩浩荡荡往白首园方向去了。 孟瑶落在最后,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杨清玉:“你、你是说庒妃娘娘要选妃?还选上我了?” 杨清玉赶紧捂住她的嘴,左右瞧瞧确定没人听见,才道:“是。” 孟瑶愣了一会儿,才摇头:“怎么可能呢,我一个北境出身的丫头,她们怎么看得上我?不,这一定不可能……”话是这么说,可她脸上神情分明已经相信了,杨清玉望着她也不知如何劝慰,魏青棠察出端倪,轻声问,“阿瑶,你是不是不想当皇子妃?” 此话一针见血,孟瑶顿时不说话了。 杨清玉讶异地瞧着她,似乎有些惊讶阿瑶的反应。 孟瑶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抬起小脸,坚定地点了下头:“对,我不想嫁给皇子,我……我有 第290章 情种 喜欢的人? 魏青棠和杨清玉相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 “是谁?”杨清玉忍不住问。 她们和孟瑶也算朝夕相处,怎地这丫头有了心上人她们也不知道? 孟瑶咬紧下唇,脸红得都快滴血了,一个劲儿摇头。 杨清玉道:“你不想说也无妨,就是这亲事……”她为难地看看魏青棠,就方才庒妃的表现,很明显是看上了她。 魏青棠沉吟片刻,道:“婚姻大事绝非儿戏,阿瑶,你若真不想嫁给皇子,我劝你先同你兄长说清楚。” 孟瑶呆了下没反应过来,杨清玉恍然道:“不错,令兄是北境主帅,他的话即便是皇上也要考虑。阿瑶,你得快些跟孟小将军联系!” 孟瑶跺足道:“对!我马上就去!”她告了病假火速处理这事去了,今日来的姑娘众多,偶有一两个身子不适也很正常,所以下人们都没把这事报给主子,就让孟瑶顺利离开长公主府。 穿过一座廊桥,便见“白首园”三个大字出现眼前。 大长公主停下脚步,笑盈盈冲叶贵妃道:“对了娘娘,永宁还有一事险些忘了,今日天气甚好,永宁还请了一些‘贵客’来赏花,希望娘娘和各位姑娘们不要介意才是。” 贵客? 这最贵重的客人不就是叶贵妃她们吗? 众女脸上露出不解,叶贵妃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好花当众赏,本宫自然不会介意。” 白首园内,群花荟萃,芳香扑鼻,蜜蝶起舞,看得人眼花缭乱。 忽然一家小姐惊呼道:“快看!” 众女齐齐望去,但见花径上迎面走来一群男子。 身姿挺拔,英俊不凡,此刻迎面而来恍如天神,不少姑娘家都羞红了脸颊。 为首二人面容相似,气质迥异,左边那个笑似狐狸一脸精明,右边那个面无表情一脸阴沉,然而两人来到叶贵妃面前躬身道:“参见叶妃母,庒妃母,徐嫔、良嫔、章宝林。” 右边男子顿了顿,又特意向庒妃行了个礼:“母妃。” 话落,众人明白过来这两人就是当今三皇子云岚和四皇子云奕。 三皇子的生母便是庒妃,故而特意行礼。 叶贵妃笑着虚抬手:“不必多礼,既是你们姑母邀请来的,那就一道走走吧。” 众女这才恍然先前大长公主口中的“贵客”就是他们,看来今天这场品花会真是为了选妃而办,连三皇子和四皇子都请来了……她们悄悄望去,只见云岚云奕身后,还跟着几名世家公子,外表俊朗,风度翩翩,惹得不少女子们羞赧垂目。 魏青棠瞧了一圈,果然没看见云殊。 也是,以那位爷的性子,怎么可能来参加选妃宴。 她有些好笑的摇摇头,然后听叶贵妃说了些场面话,便叫众人各自游园。 这样的机会难得,那些有心的少男少女很快攀谈到一处,魏青棠看着身边人打趣道:“清玉姐不去凑凑热闹?” 杨清玉笑着摇头:“可别,我还想在祖父身边多留几年。” 她见杨清玉果真无心,才与她一道去了凉亭小坐,三月春暖,惠风和畅,二女闲聊了一阵,便见郭玥、周蓉她们走来。 同她二人孑然一身不同,郭玥她们身边不乏世家公子环绕,一行人有说有笑,正商量着到前面凉亭歇歇脚,就见魏、杨二人面色平静地望着她们。 周蓉的脸色瞬间黑了,郭玥看见杨清玉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轻轻咳嗽两声走上来。 “吟越郡主,安……安宁县君,真是好巧啊~” 魏青棠还没吱声,杨清玉不冷不热回了句:“不巧,我们正要走。” 说完拉着她径直离开,连分眼神也没给郭玥。 她这反应看得魏青棠啧啧称奇,要知道杨清玉大方得体,从没做过这么扫人脸面的事。 二女走出一截,魏青棠才问:“你和郭玥有过节?” 杨清玉停下脚步,站了好一会儿才道:“有仇。” 魏青棠挑眉,便她说:“你还记得皓弟吗?” 魏青棠点头:“记得,杨大公子好像是管军马署的……” 杨清玉道:“皓弟之前同她相看过,两家本来都谈婚论嫁了,谁知郭家突然悔婚。悔婚也就罢了,还到处散步谣言说皓弟克妻,直到现在也未娶。” 魏青棠皱了皱眉:“是郭玥做得?” 杨清玉冷哼一声:“还能有谁。悔婚之前她见了楚三公子,当夜回来就求父母退婚,郭母怕影响她的声誉,这郭大小姐就想出把错全推到皓弟身上,为此假装卧床半个月,坐实‘克妻’谣言。哼,殊不知这些都被祖父请来的人调查得清清楚楚。可气的是皓弟,哪怕知道真相也不怪她,还说什么是他配不上她,不准我们寻她麻烦,真是迷昏了头!” 魏青棠听得大是意外,想不到那个谨小慎微的杨皓枫居然是个情种。 而且她也没想到楚妖孽有那么大威力,见了一面就让郭玥死心塌地。 杨清玉叹道:“一个四妹妹,一个皓弟,你说说,我们杨家怎么竟出这些痴情种!” 魏青棠嘴角微抽,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只好道:“不是还有清玉姐你吗?” 杨清玉摇摇头,不再说话,魏青棠倒是有些明白她为什么不想嫁人了。 敢情这些弟弟妹妹一个个所托非人,长姐看不过眼了。 “对了郡主,你、你……”她犹豫了下,终究还是问出来,“你同宸王殿下……是真的吗?” 魏青棠见她一脸小心,当下明白这话怕是藏在心里已久了。 也是,谣言传得满天飞,杨清玉怎么可能不知道。 能憋到这会儿才问,也算耐力过人。 魏青棠笑了笑,正要解释,这时宫里边一个嬷嬷走过来,恭敬道:“郡主,贵妃娘娘有请。” …… 白首亭。 作为白首园内最大的亭子,此刻玉石桌上堆满了果浆糕点,叶贵妃同庒妃几人正在赏花,听见脚步声笑着回头。 但见少女随着嬷嬷走进来,敛衽福身,姿态优雅,叶贵妃眸中掠过一分赞赏,接着同身边穿着豆绿色袄子的老妇道:“岑老夫人,这位就是吟越郡主,魏青棠。”跟着又向少女道,“吟越,抬起头,让岑老夫人瞧瞧。” 第291章 不知礼数 魏青棠抬头的刹那,岑老夫人尚未说话,她身后立着的年轻公子惊叫出声:“是你?!” 魏青棠循声望去,看清那公子长相时,也不由一愣。 她认得他! 那个年轻公子,上次在天一酒楼外碰见过! 那时他听见她对付城阳的计划,愤愤指责她心思歹毒,魏青棠当时也没把他放在心上,哪知世殊时异,竟又在此刻碰上! 叶贵妃见她二人一脸惊诧,也有些不解道:“怎么,你们认识?” 那年轻公子剑眉紧皱,忙俯身在岑老夫人耳边说了什么。 老妇面容愈发严肃,最后看向魏青棠的眼神,赫然变得凌厉起来。 魏青棠掌心沁出冷汗,脑子里不停猜测这年轻公子和那岑老夫人的身份。 要知道她当时算计城阳,每一个字都被这年轻公子听去了,若是他向皇上告发,那她岂不是—— 少女低垂着眼眸,心念百转,众人的目光不停地在她和岑老夫人身上打量。 显然她们是都知道那老妇身份的,眼神里都带着些看好戏的意味。 等年轻公子最后一字说完,岑老夫人冷喝一声:“哼!” 她这一喝直叫整个凉亭抖了抖。 魏青棠紧抿嘴角克制住身形,方听那威严冷厉的声音自头顶上降下:“你就是倾慕宸王的那个女子?” 宸王?怎么又跟宸王扯上关系了? 魏青棠愣愣神,点头。 下一刻拐杖拄地,岑老夫人鼻喷冷嗤:“大言不惭!” 她这怒气来得太突然了,叶贵妃也被吓了一跳,瞧着少女低眉顺目的模样,禁不住开口:“岑老夫人,消消气,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话没说完,就被老妇幽幽打断:“贵妃,这是老身的家事,还请贵妃不要插手。” 家事? 再听到这个字,魏青棠终于醒悟过来。 姓岑,与云殊有关,又说是家事。 那这老妇的身份只有一个,云殊的外祖母,岑老夫人! 至于那年轻公子,应该也是岑家后辈。 想到这儿,魏青棠简直一头撞死的心情都有了。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随口编来的谎话传得满城皆知,“心上人”的长辈找上门来还留了个坏印象,最要命得是这岑老夫人为人严厉,眼不揉沙,她要是知道自己只是随口说说,会不会以为她故意带累云殊名声啊? 岑老夫人凌厉的视线上下扫视着,冷声道:“老身问你,国子监女学,你师从何人?” 少女一噎,老老实实道:“并未拜师……” “好,那老身再问你,宫中女子当受女诫,当初你的教养嬷嬷又是哪一位!” 教养嬷嬷? 魏九存心把她养废了,又怎么会给她找教养嬷嬷! 唯有苦笑:“也无……” 砰! 拐杖重重点地,岑老夫人面容冷厉,一字字尖刻无比道。 “如此无才无德的丫头,你凭什么倾慕宸王!” 话音落地,字字有声。 少女不需抬头也知众人脸上是何等讥讽。 这些年她一直以嚣张跋扈出名,只是碍着魏九颜面没人敢说,如今岑老夫人这么直白地指出来,当真是一下下地往她脸上抽耳光。 叶贵妃眸含忧色地望着她,似才明白皇上用意,他想借着岑老夫人之手斩断这门姻亲,可如此羞辱一个少女,也实在太过了些。 然而这时,魏青棠忽地抬眸。 她小脸上一片平静,看不出丝毫羞愧。 “老夫人这话,吟越不敢认同。” 岑老夫人目光一冷:“你说什么?” “情之所钟,发乎心窍,与身份地位并无干系。若依老夫人所言,只有有才有德之人才配倾慕他人,那这天下众生,芸芸百姓,岂不是都不配仰慕皇上?” 岑老夫人一噎,目中怒气更盛。 少女退后半步,施施然道:“何况,吟越也并非老夫人口中无才无德之人。” 这话出口,岑老夫人似乎找到反击的关窍:“呵,那你倒是说说,你才德何在!” 魏青棠微抿唇角,她原本不想同她争辩,这毕竟是修罗王的长辈,得罪她实在不明智。可对方咄咄逼人,丝毫不愿退让,少女抬眸道:“老夫人,前次国子监校考,吟越不才屈居第三甲。” 岑老夫人愣愣,扭头看叶贵妃。 后者连忙道:“是啊老夫人,此事轰动一时,连皇上都赞过她才情好呢。” 岑老夫人阴着脸不说话了,魏青棠也垂下眼帘,没有再驳。 她不是喜炫耀的性子,只希望对方见好就收。 这时忽然传来声轻笑,却见庒妃慵懒地掩唇笑道:“郡主才华横溢,自是无可争辩,就是这礼数嘛……呵呵。” 她这声“呵呵”意味深长,岑老夫人问道:“庒妃这是何意?” 叶贵妃皱了皱眉头,正要打断,庒妃却先一步凑到岑老夫人身边,看似不经意地开口:“本宫如无看错,郡主身上穿得怕还是去年的旧衣吧。今日这品花会,是大长公主操办,郡主却连件新衣也不肯做,真不知是督公府缺银子呢,还是没把这花会当回事……” 督公府当然不缺银子,那自然就是后者了。 魏青棠的心沉了沉,赴宴之前,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庒妃拿“旧衣”作文章,正好给岑老夫人送去由头。 老妇闻言轻蔑地睨她眼,冷笑:“果然是个不知礼数的!” 叶贵妃也轻轻摇头,纵使她有心相帮,但这礼数上出错,她也有心无力。不由责怪地看少女一眼,不明白这么聪明的丫头,怎么会在这上面授人以柄。 魏青棠闭了闭眼,心知这时照实说也没多少用处,说不定还会被她们认为是开脱之词……毕竟以她从前的名声,怎么可能弄不来一套衣裳。她垂眸不语,打算吃下这个哑巴亏了,忽然阿金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郡主!” 回头望去,那丫鬟被几个大内侍卫拦着,却不慌不忙扬声道:“奴婢是来给郡主送衣裳的!” 魏青棠定睛看去,阿金手里捧着一套衣物,却是她没见过的。 岑老夫人眼里闪过一分不屑:“又来个不知规矩的。” 叶贵妃也有些尴尬地看看魏青棠,轻责:“郡主,你怎么能让个丫头随意乱闯……” 她话没说完,就被庒妃笑盈盈接过:“既是来送衣裳的,叶妹妹不妨让她进来吧。”这魏青棠连去年的旧衣都穿出来了,又怎么可能准备新衣。她不等叶贵妃示下,冲着侍卫一抬手。 大内侍卫立刻放行,阿金走到亭中依次行礼,而后冲魏青棠挤眉弄眼:“郡主,您的披风忘了!” 第292章 家徽 披风? 魏青棠看着她手里的衣物,一时有些愣神。 她哪儿来的什么披风? 阿金手一抖,一顶雪色披风铺展开来--颜色是最纯正的白,干净得没有一分杂质;布料是最上等的雪锦,如滑如丝;领口处镶着一圈黑鸦羽,细细密密,竟看不出一丝缝隙。 等着看好戏的人彻底呆住了。 这一顶披风无论做工、面料皆是最上乘,别的不说,光那黑鸦羽都一尾数金,比她们身上的衣物加起来还要贵重。 如果这都叫怠慢了礼数,那这天下间,只怕没有能满足要求的了! 叶贵妃舒了口气,含笑瞥瞥身边道:“庄姐姐,吟越如何会在礼数上出错,依本宫看,是庄姐姐多心了……” 庒妃黑着脸不吱声了,眼睛不停地打量那顶披风。 奇怪,这看上去怎么像是皇室御制…… 阿金替她系好后退到一边,岑老夫人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突然看到什么脸色一变,挣扎着要站起来。 “奶奶!”年轻公子急忙扶住她。 岑老夫人一把挥开孙儿,颤巍巍走到少女面前。 她一把抓起披风一角,双眼近乎发直地盯着问:“这是从哪儿来的?” 魏青棠低头看了眼,老妇抓着的地方绣有一只苍鹰,鹰嘴上叼着一支梅花。苍鹰展翅,梅花傲骨,这绣娘手笔极高,一针一脚,缝制得栩栩如生。 少女一时看愣了,旁边阿金恭声道:“回老夫人,这是我家郡主的。” 岑老夫人直勾勾望着那图案,脸上皱纹一道道褶起,她看了好久,最后咬牙一字字道:“好、好,他居然连这个也给了你,好啊!”说完两眼一黑,直挺挺向后倒去。 “奶奶!” “岑老夫人!” “快请太医!” “……” 亭中闹得人仰马翻,魏青棠惊诧地看着这幕,完全闹不清状况。 阿金拉她道:“郡主,快走!” 叶贵妃也回头看她一眼:“吟越,你先离开,这里交给本宫。” 岑老夫人被气昏过去,这事儿可大可小,此时让她离开,是在保护她。 魏青棠感激地看她眼,立刻同阿金离开。 一路上三缄其口,等出了大长公主府,才忍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这披风你是从何--” 语声戛止,迎面一阵清冷气息袭来。 少女怔怔抬头,只见府门外一辆青布马车停靠在那里,秦恒抱剑守在车边,面带笑意,车帘掀开一角,刚好露出里面那人淡眉清目的模样。魏青棠哑然唤道:“殿下?” 那人点了点头,莹白如玉的手掌向她伸出:“上来。” 少女愣愣,走过去,看着那双分外修长的手掌,鬼使神差地把小手放上去。 温凉的掌心瞬间包裹住她,那人使力,她便轻而易举地登上车辕。 男人抬起另一只手护在头顶,薄唇轻启:“进来。” 魏青棠看着那张谪仙般的脸,恍恍惚惚钻进去。 马车外,阿金与秦恒露出会心的笑意。 阿金道:“秦侍卫,我家郡主就拜托王爷了。” 秦恒点头,坐上车辕扬鞭一打:“驾--” 青布马车轱辘轱辘驶远。 马车内,四目相对,少女愣了好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 该死,云殊这张脸实在太犯规了,对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她根本毫无抵抗力啊! 魏青棠咬咬唇,耳根子难得泛起一阵热意,她赶忙缩回被他握住的小手,干咳两声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掌心的温软骤然离开,云殊眼底划过一分不悦。 然而看着小家伙局促的模样,那点不悦又很快消散。 云殊道:“你说呢?” 魏青棠想了下,猛敲自己脑袋。 她真是犯傻了,阿金从哪儿弄来这么贵重的衣裳,当然是修罗王给她的! “呃……多谢殿下……”她低眉说道,一双眼睛到处乱转。 云殊道:“为何不抬头。” 少女眼皮一跳,心里叫苦不迭。 怎么敢抬头?他这张脸,从苍雪峰回来就越发倾绝了!好似一块沉浸于冰水中的美玉,脱去病气的束缚,越来越颠倒众生。刚才看见那张清冷禁欲的脸,恍了好久的神,她怎么敢再看他。 少女颊边绯红,赶忙转移话题:“殿下!这披风是您的吧!” 她伸手欲解系带,却被那人抬手按住。 温凉的指尖相触,魏青棠一个颤栗,触电似的缩手。 云殊眉头不着痕迹地拧了下,若无其事道:“给你做得。” 少女一呆,指指自己:“我?” 连忙低头去看,那披风的大小长短,好像确实比着她身材来的。 手指轻抚,那雪白缎面柔滑如丝,她忍不住道:“这……太贵重了……” 督公府上也不乏名贵料子,可像这等绝品,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云殊淡淡道:“西疆的雪蚕丝,大内御制,不喜欢?” 魏青棠头皮一阵发麻,这雪蚕丝可是西疆奇珍,只有朝贡的时候才送来一匹,如今就被拿来做披风了,这位杀神真是……点头如啄:“喜欢喜欢,多谢殿下。” “嗯。” 马车安静下来,两人独处,不说话就显得特别尴尬。 她绞尽脑汁地找话题,突然想起一个问:“对了殿下,这图腾是什么意思啊?”将披风一角拽起来,展给他看,“当时岑老夫人看见这图腾,险些气背过去,这……” 云殊看了眼,轻飘飘道:“家徽。” “哦,家徽……什么?家徽?!”少女失声叫道。 云殊镇定如常,仿佛吃饭喝水一般平常道:“嗯,岑氏家徽。” 少女瞪大了眼睛,手指一僵,仿佛拽着的不是披风而是火炭。她强忍直接脱下来的冲动,脸上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这杀神疯了吗?居然把岑氏家徽绣到送给她的披风上! 难怪岑老夫人会气昏过去,这换了谁都得疯啊! 不知不觉马车来到督公府门口,少女跳下马车,再次向他道谢。 今天品花会上,如果不是云殊及时送上披风,她肯定还会被岑老夫人刁难。 只是…… 想到代价,魏青棠不禁道:“殿下,岑老夫人好像气的很厉害,您回去……不会有事吧?” 第293章 烟火气 少女蹙着眉头,小脸上有几分忧色。 云殊怔了怔,漆黑眸瞳中划过一抹暖意:“无妨。” 那清冷轮廓柔和下来,似冰雪初融,看得少女又一阵儿愣神。 这杀神……真是越来越有人间烟火气了…… “咳嗯,没事的话,吟越先告辞了……” 魏青棠支吾两声脚下开溜,雪色披风在身后扬起一出优美弧度,云殊静静看着这一幕,沉寂多年的心湖像投下一颗石子,绽开层层涟漪。直到那小家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他才敛去眸中暖意,侧目问道:“查的怎么样。” 秦恒恭敬走上来:“查清了,谣言是三皇子派人放的,他怕传得不够广,故意设计郡主的人,最后闹到大理寺……”说到这儿,偷偷望了眼主子,面色淡漠如旧,眸中却散发着一层慑人寒意。 “云岚?” 声冷如冰,秦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回主子,是他。当时三皇子也在陆御史府,想必是听到了郡主和宁世子谈话……如今散布谣言的人已全部抓获,主子您看要怎么处置?” 云殊目中寒芒一闪:“割了舌头,送回去。” 秦恒一惊,应道:“是。” 云殊又问:“皇帝呢?” 秦恒心下一凛,沉声道:“回主子,宫里传来消息,皇上原本没想让吟越郡主参会,后来听说岑老夫人进京才临时改的主意。看来和您所料不差,他是想借老夫人的手,来对付郡主……”说到最后几个字,话中尽是沉重。 这天底下主子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岑老夫人是岑妃娘娘的生母,始终还是不一样的。如果她老人家非要阻拦,只怕…… 秦恒忧心忡忡的想着,云殊却淡然自若,唇角边甚至牵起一丝笑意。 “很好。” 秦恒瞪大眼:“很好?”主子莫不是被气糊涂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云殊淡淡说着,幽冷眸中闪过一抹嘲讽,“皇帝如此看重她,不加以利用,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信任。” 秦恒呆愣愣听着,还是一头雾水,突然身后一个慵懒的嗓音道:“看来你是下决心了?” 秦恒吓一大跳,猛地回头瞪视他:“柳公子?你怎么来了?” 红衣招摇的公子手持金丝折扇摇啊摇,数不尽的妩媚风流。 听到秦恒的话,他翻了个白眼:“听说你家主子为博红颜一笑,连全天下仅有的一件‘雪羽披风’都送了人,我能不来瞧瞧吗?” 那件披风可不只是名贵而已,雪蚕丝缝合,水火不侵! 天底下就这么一件,以前他找他借,他都不给,结果转手就大方送了人。 柳折枝气得牙痒痒,面上笑得更加温柔了:“小恒子啊~依我看,你不如跟了我吧,万一哪天你家主子为讨美人欢心,把你卖了可怎么办,呵呵~” 秦恒头皮发麻,讪笑道:“柳公子还是别开玩笑了……”眼睛忍不住去瞟云殊,虽然他也觉得柳公子说得有点道理。 两人在这儿说了半天,可怜那位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只淡淡给了个眼神:“你很闲?” 柳折枝噎住,绝美脸庞浮起一丝悲愤,然而不等他控诉出口,一个小令牌陡然跌入怀里。 “这是?” 那令牌上写着一个“宸”字,正是宸王府进宫的腰牌。 云殊道:“此事你去办。” 柳折枝一头撞死的心情都有了,他是来控诉和调侃的,怎么就变成跑腿得了? …… 皇宫。 听叶贵妃说了今儿个品花会的事情,明武帝面露讶异:“什么?岑老夫人受刺激昏倒?” 叶贵妃垂着眉,柔声应道:“是,老夫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便昏过去……”她话音方落,就听庒妃冷笑一声,毫不客气打断,“叶妹妹这话说得,可就有些偏袒了。” 明武帝望她一眼:“哦?庒妃知道因由?” 庒妃连忙福身:“臣妾略知一二。”她清清嗓子,便在明武帝的注视中说道,“当时岑老夫人与吟越郡主起了争执,岑老夫人走到郡主面前,不知二人说了什么,老夫人便昏过去,大家都看见了!”生怕明武帝不信,她又补充一句,“当时徐嫔妹妹、良嫔妹妹和章宝林都在场,她们可以证明臣妾没有说谎。” 明武帝不说话了,叶贵妃抬眸责她眼。 这庒妃也太会挑事儿了,今日凉亭若不是她拿“旧衣”作文章,老夫人也不会同郡主起争执,事到如今又把一切推到吟越身上,实在是…… 明武帝沉默了会儿,挥手道:“罢了,这始终是他们两家的事,朕也不便过问。” 听到这话,庒妃登时气歪了脸,叶贵妃也相当讶异地看他眼,没想到皇上会这么轻轻揭过…… 明武帝又道:“庒妃,你先退下吧,朕还有话和贵妃说。” 庒妃拧紧了手帕,敛衽福身,转身时迅若闪电地剜她一眼…… 这个贱人,明明没有身家背景,就靠着几分姿色便把皇上迷得团团转…… 她走出宫殿,叶贵妃只觉肩头一紧,便见皇帝揽住她,龙颜大悦:“做得好,爱妃,朕就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 叶贵妃一愣:“皇上的意思是……” 明武帝使了个眼色给尹德全,后者聪明地道:“老奴在门外伺候。”跟着领了一殿的人全部退下去。 等人走光了,明武帝才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迫不及待地炫耀起来:“就是岑老夫人和魏家丫头的事,想不到二人这么不对付,真是天助朕也。” 叶贵妃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似乎今天这个局面就是皇上想要的。她心下一紧,不动声色地去看帝王,明武帝搂着她亲了口,方才解释道,“魏丫头不能嫁给老二。但老二那性子你也知道,谁的话也不听。现在好了,有岑老夫人出马,朕又可以少一件烦心事~” 叶贵妃恍然大悟,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原因,她脑海里骤然想起那个红衣男子的话…… ——要想保住帝宠,将宸王选妃一事交由岑老夫人。 看来对方真的没有说错,皇上确实是想让岑老夫人来当这个恶人。 只是,如此未免太对不住吟越了…… “爱妃,在想什么呢?”明武帝抬手搅着她的发丝,叶贵妃抿抿嘴唇,须臾间已下决心。 “皇上,臣妾是想您既然对宸王殿下的亲事如此烦心,不如就交给岑老夫人吧。”温婉女子柔声说道,“岑老夫人是宸王殿下的长辈,她选出的人,相信宸王也会答应,您说呢?” 明武帝愣了愣:“这个朕倒是没有想过……” 叶贵妃道:“岑老夫人此次进京,正是为了宸王殿下的亲事,您这样卖她一个面子,何乐而不为?” 明武帝越想越觉得有理,搂住她狠狠亲了口:“爱妃,你真是太聪明了!朕这就下旨,将宸王妃之事全权交由岑老夫人!” 叶贵妃依偎在皇帝怀里,长睫微垂,心中轻轻叹口气。 吟越,本宫也是为你好,但愿你莫要怨恨本宫…… 第294章 二哥 圣旨很快传到了宸王府,病榻上的老夫人听闻这旨谕令,冷着脸不说话。 岑烨连忙替她接旨谢恩,兴奋道:“奶奶,皇上这是要把表弟的亲事交给你做主,他……到底还是念着咱们岑家的!” 岑老夫人闻言冷笑:“念着?他若念着,当年你姑母怎么可能走得那么早!” 岑烨知错说错话了立刻闭嘴,岑老夫人盯了那圣旨两眼,揉揉眉心:“罢了,终归是过去的事,你表弟呢?” 岑烨垂头道:“表弟他……还在忙公事……” “公事、公事,他哪儿来那么多公事!”似乎这些天压抑的火气瞬间爆发了,岑老夫人咬着牙,脸上每道皱褶都深深凹陷进去,“这小子是被那女子迷昏了眼,你瞧瞧他做得什么,连家徽也送给人家,他、他是要气死老身才甘心吗?” 岑烨忙不迭扶住她抚背:“奶奶,消消气,表弟他也只是一时糊涂……” 见老祖宗铁青着脸,岑烨只好继续出言安抚,“您想啊,这些年他一直一个人,身边别说通房了,就连侍妾也没有。以往您和爷爷不都担心他不好女色,日后连个香火也留不下吗?现今他总算开了情窍,这不是好事吗?” 岑老夫人点了点头,突然变色:“不对,难不成老身还得感谢那丫头?” 岑烨忙道:“不,孙儿的意思是,这至少说明表弟在那方面……咳咳,他至少不好男色,对吧。而且奶奶您想,现在皇上都下旨让您来挑选他的王妃,这选择权不全在您手上吗?” 岑老夫人这才气顺了,点点头:“说得有理……” 说得口干舌燥的岑烨悄松口气。 谁说伴君如伴虎,他家这位老祖宗,比皇上还可怕好吗? 而此时,不好男色的宸王殿下正坐在议事厅。 几个文臣正在禀报近期公务,突然秦恒出现在门口。 云殊抬手打断了一个滔滔不绝的文臣,向秦恒看了眼示意他进来。 秦恒走进道:“主子,柳公子回来了。” 那几个文臣面面相觑,要知道王爷在听公事时,很少会允许人打断……上次也就是那个叫青儿的小厮不知天高地厚,敢冲进来喂王爷服药,现在这个柳公子又是何许人也? 云殊思忖了片刻,扭头冲先前禀报的那人道:“半柱香,长话短说。” 那文臣大受打击,他好不容易准备了一肚子的墨水要向王爷展示他的才干,结果就被这个“柳公子”给毁了? 好在他应变也快,连忙去繁从简,把一些要点说了。 云殊似乎掐着时间点,在半柱香到时一刻也没耽搁,直接抬手打断他。 那文臣苦兮兮垂下头,为自己的前程默哀时,王爷道:“把他升到御史台。” 文臣猛地抬头,巨大的惊喜砸晕了他,云殊同时向另两人问道:“你们与他同期?” 那两人赶紧点头,云殊道:“随他一起去吏部办调令,升任翰林院主簿。” 三人受宠若惊,忙不迭磕头谢恩,云殊却没再看他们一眼,径自出厅去了书房。 书房。 柳折枝倚在罗汉床上,像没骨头似的瘫在那儿,他手里拿着一面令牌,上下抛着,听到脚步声,嗖得激射而出。 “哒”。 一声轻响,那枚令牌分毫不差的被两根修长手指截住。 云殊立在门口,静静朝他望过去,柳折枝唇边扯开一抹散漫的笑:“成了。” 寒凝的视线渐渐松开,柳折枝清楚看见他眼底那分释然…… “呵呵,别高兴得太早,你皇帝父亲虽说不管这事儿了,你家老夫人却对她成见颇深,依我看,不一定会选她。” 云殊不语,柳折枝又笑着拾起一缕发,边理边道,“若是岑老夫人不答应,那你我今日这番努力可就白费了,阿殊,你到底有没有法子,也给我透个底?” 云殊抬眼,淡淡瞥了他:“告诉你,好叫你去告密?” 柳折枝顿时受到莫大委屈般,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云殊毫不迟疑点头。 柳折枝:“……” 他二人这番话,一字不落地入了秦恒的耳,起先还听得迷迷糊糊的他,这时终于反应过来。 皇上要利用老夫人来砍断主子的桃花,主子就将计就计,让皇上下了圣旨,这选妃大权如今全落到老夫人手里,换言之,老夫人就是选了郡主作王妃,皇上也无能为力! 这一招妙啊,把原本路上的两座大山清走了一座,只剩下老夫人这个难关。 他越想越是敬服,抬头去看,柳公子似乎笑闹完了,正在同主子说着什么。 “……阿殊,你确定不与她说说?”柳折枝道,“毕竟讨好你家那位老夫人还需她出面,你就不怕……” 云殊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她不必管。”语声淡淡,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力量,“这些事,本王自会替她处理。” 柳折枝嘴里要是有茶水铁定喷出来,赐婚的事不要她操心,长辈的事也不要她操心,那他到底要她干什么啊? 云殊仿佛看穿他心里所想,幽幽瞥他眼:“她只需考虑,是否嫁给本王。” “……” 督公府,竹兰苑。 魏青棠托腮坐在桌边,看着面前叠放得整整齐齐的雪色披风,长长叹了口气。 阿金走进来问:“郡主,您有什么烦心事吗?” 魏青棠无声看她眼,目光回转,又落到那披风上。 阿金顺着看过去,抿抿嘴角,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郡主是因为宸王殿下叹气?” 魏青棠无精打采道:“是啊,这位殿下——”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也只是烦恼地摇头,“我也不知怎么说,他送的礼,实在太贵重了……” 岑氏家徽,一看到那个图腾她就忍不住心如擂鼓。 魏青棠不是傻子,把家徽送给她是什么意思,她心知肚明。 只是现在诸事缠身,林慕寒那边没查清楚,二哥也还没找到,魏九没有倒台,她实在无心谈情…… “行了,把这披风和血玉绯衣一起,锁箱底吧。” 眼不见为净,在她想出解法之前还是暂时锁起来吧。 这时墨影进来,看见阿金愣了下。 阿金忙抱起披风道:“郡主,墨护卫,奴婢告退。” 自从李牧离开后,墨影就接替了他的位置,府中大大小小事无巨细都是他在管。 这当中自然有很多事要私下禀告主子,所以阿金很识趣地退下去。 魏青棠看那丫鬟体贴地拉上门,不由好笑,阿金想多了,她其实没什么秘密要处理,就是…… “温娘子的事有消息了?”她看向墨影。 墨影摇头:“还没。”说完大概也知道主子不会满意这个答案,又补充道,“百晓阁那边说,此女子不是京城人,要多费些时间。” “嗯……”魏青棠淡淡应下,也没指望他们能马上查出来。 百晓阁初建,许多地方还不成熟,徐远需要时间。 “那你来是?” 墨影犹豫片刻,躬身道:“郡主,是另一件事,百晓阁的人说,您之前拖他们找的人有下落了。” 魏青棠一怔:“什么人?” 墨影道:“温长衍。” !!! 二哥?! 第295章 金钩赌坊 听到那个名字,魏青棠激动得整个人都颤栗起来。 自从前世知道真相,她每一日都在后悔,每一日都想见他…… 那种负罪感和思念之情都快把她逼疯了,奈何记忆中,二哥进京最快也是明年。 想不到徐远竟查到了他的下落? 魏青棠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双手紧紧扣住墨影肩膀:“真是他吗?他人在哪儿?” 少女目光灼灼,眸子里似升起两团烈火,墨影被她抓得吃痛不已,可更惊讶她此时的反应。 这位郡主一向淡定从容、很少会这般情绪外露,她这么紧张,莫非那人是她的……心上人? 墨影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忙道:“回郡主,百晓阁说温公子行踪不定,只打听到前两日有人在金钩赌坊见过他,但之后就再没消息了……” 魏青棠楞了一下,接着,难以言喻的狂喜涌上心头。 是他、是他! 二哥身份特殊,化名温长衍后一直在躲避魏九爪牙。 他在京中十分注意隐蔽行藏,前世她也费劲了心思才找到他的一处落脚点,如果说徐远这么轻易查到他的下落她反而不敢相信,像眼下,便信了十成! “金钩赌坊?”魏青棠呢喃。 “是,金钩赌坊。” 少女沉吟片刻,蓦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墨影应是,走到门边时忍不住回头:“郡主。” “还有什么事?” 墨影犹豫了一下,道:“郡主,那金钩赌坊是京城最大的一间赌坊,里面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您若要去,一定要带足人手……” 看见他担心的眼神,魏青棠愣愣,心里浮起一阵暖流。 她点点头:“放心,本郡主有分寸。” 墨影只得应下,躬身退出去。 等他离开,魏青棠立刻把绿儿叫进来,又从箱底翻出几张人皮面具。 绿儿看得大皱眉头,苦兮兮道:“郡主,您又要出去啊……” 魏青棠把“覃唐”的面具覆在脸上,换了装束,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相貌猥琐的小胡子。她故意挑起抹浪荡的笑,伸手在绿儿脸上拧了拧:“如果有人来找,知道该怎么办吧?” 绿儿苦着小脸道:“奴婢明白,就说郡主身体不适不见客。” 魏青棠嗯了声又问:“要是义父来?” 绿儿继续接道:“就说郡主闲不住,跑去找瑶光县君和安宁县君了。” “聪明!”她掐掐小丫头的脸,笑着道,“等回来本郡主给你发红利~” 绿儿一脸生无可恋地说:“奴婢不要红利,奴婢只希望郡主平平安安回来……” 魏青棠笑了笑,给了个促狭的眨眼,这个动作若是她本来面貌来作,必定倾城倾国,可换成“覃唐”的脸,就只剩猥琐了。 绿儿翻了个白眼,眼睁睁目送她爬墙离开,心里哀叹但愿今天没什么人来找她。 …… 出了督公府,一路直奔金钩赌坊。 说起来她也算这赌场常客了,之前跟刘珉借三百万两银子也一起去过,她自认为自己能记得路,可到了长平街一代,就傻了眼。 今儿是艳阳天,长平街附近摆满了摊贩,什么古玩玉器、胭脂水粉,直把她晃得眼花缭乱。 她从街头找到街尾也没看见要去的地方,最后只得耷拉下脸,向一名卖馄饨的大婶儿求助。 “这位婶子,跟您打听个地儿?” 那大婶儿热心道:“你说吧,要问哪儿?别的不敢说,这长平街附近我肯定清楚!” 隔壁桌的客人听见这话,笑道:“是啊,范家婶子在这儿住了好多年,就是老鼠洞她都知道有几个。” 范大婶嗔骂道:“王家大叔,吃你的混沌吧!”扭头又向她道,“这位小哥,有什么要问的你说就是。” 覃唐抿抿嘴唇,干笑道:“那什么,就想问问……金钩赌坊在哪儿?” 谁知听见金钩赌坊这四个字,刚才还热情洋溢的大婶瞬间变色。 她“咣”得将手里锅盖砸下,冷声道:“滚,不知道!” 先前与她玩笑的王大叔也斜眼扫她几下,叱骂:“小小年纪不学好,偏学那些穷赌鬼!” 魏青棠最后灰头土脸地走开了。 她来到一处酒楼外,无可奈何叹口气。 就知道会是这么个情况! 大盛虽不禁赌,然而官家和百姓就是两个天地。 官家兴赌,百姓里却深恶痛绝,原因无他,在这赌场里一夜间倾家荡产的、妻离子散的不计其数,偏偏还有不少人前仆后继。赌场是赚得钵满盆盈了,给官家上的孝敬官家也满意了,可百姓就苦了。 前世在帮顾文武打理锦衣卫时曾遇到过一件案子,一名妇人当街捅死了一个男子,又毒死了自己的老母亲,带着三个孩子上吊了。因为死的那个男子是锦衣卫手下一个喽啰,所以大理寺把这案子交给锦衣卫办。原本她以为那妇人穷凶极恶丧尽天良,把全家人都害死了,可后来详查才知道,那就是个赌鬼,把她母亲的棺材本、孩子念学的银子全给偷了,甚至当天把她看病买药的钱拿去输了个精光。 可见赌场害人,无外乎刚才那些人那么个反应。 只是……她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金钩赌坊啊! 正发愁,忽然一个贼兮兮的声音道:“小兄弟,我刚才听见你要去发财?” 魏青棠没好气道:“发什么财,我……”她忽然停下来,转过头,只见一个身材瘦小、腆着脸搓手的汉子望着她。 她反应过来,这“发财”就是赌场的白话了,顿时点头:“对,我要去发财,这位大哥你知道在哪儿?” 那汉子忙点头:“知道、知道!就是……”他停下来,贼兮兮望着她笑,“最近手头有点紧……” 他摊开手,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魏青棠笑了笑:“这样吧,你带我去,到了地方我给你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好大方! 要知道这街上吃碗混沌也才十个铜板,一两银子,那就是一千个铜板啊! 那汉子点头如捣蒜:“成成,这位小兄弟,哦不,这位小少爷,您跟着我吧!”他看向覃唐的眼神简直在放光,那哪里是个人啊,分明就是一座移动的金山。 魏青棠淡淡一笑:“不知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那汉子谄媚道:“我姓范,您叫我小范就成!” 魏青棠看着他的年纪比自己足足大出一轮,却让她称呼他小范,不禁失笑,视线移转间落到那边的混沌摊子,也不知道这范姓汉子和那位范大婶有没有关系。 她跟着那汉子穿街走巷,没一会儿功夫就看见一座立在酒楼后面的高楼。 那高楼门口站着几个魁梧高大的打手,其中一个看见他们过来,还熟稔地招呼:“哟,范必输,又来送银子啦?” 第296章 肥羊 那汉子闻言,忙不迭冲过来。 他看看身后覃唐,又凑到那打手耳边悄声道:“大哥,这可是个肥羊,您可别给我吓跑喽!” “肥羊?”那打手颇有些不信地盯过去。 长得很一般啊,身上穿得倒看得过去,但也远远达不到肥羊吧? 打手哼笑:“你别是被骗了吧,万一是个装阔佬……” 范必输摇头:“不不,不可能,刚才我带个路都说给一两呢!” “一两?!”打手两眼放光,然后一把推开他谄笑着迎上去,“哎呀,这位少爷,可把您给盼来了!” 魏青棠负手站在那儿,神色淡淡,嘴角噙着一丝浅笑。 “你认识我?” 那打手忙道:“认识啊!少爷您大名在外,如雷贯耳,快快,里面请!” 他说完赶紧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范必输要冲过来,被他牢牢挡在身后。 魏青棠眸光闪了闪,方才两人的谈话她都听见了。 什么肥羊,什么阔佬,这也是赌坊规矩了,有钱的商贾,总是比一般人更受欢迎。 只是她没想到那范必输也是存心不良,听他把自己比作肥羊,看样子是想狠狠宰一顿……这在赌坊也是个心照不宣的门路,遇到那些外地来的富商,通常就有范必输那样的人物,和赌场联手坑骗一顿,这叫“宰肥羊”。 托前世纨绔的福,这些套路她早摸得门儿清了。 目光一瞥,故意停下来看看打手身后:“那个,是他带我来的,能不能让他跟我一起进去?” 打手一僵,低骂了句什么让开,范必输眉开眼笑地跟上来,看耀武扬威地瞪了眼打手。 两人钻进赌坊,范必输立刻咒骂了句:“呸,那姓赖的真不是个好东西,过河拆桥,我咒他生孩子没屁眼儿!” 魏青棠听他说着粗鄙之语皱了下眉,又漫不经意地问:“这金钩赌坊的规矩是什么啊,我第一次来,还不知道……” 范必输立马道:“小少爷,您跟紧我就是了,这赌坊里恶人可多了,想着法从您身上骗银子呢!待会儿谁的话你都不要信,就听我的就成!”他说完,信誓旦旦一拍胸,“我保管您今天满载而归!” 魏青棠听得有趣,这人明明是想把她当肥羊宰,这会儿却又信口胡说其他人是骗子。 她“哦”了声,看似无意地问道:“那你怎么保证我赢钱?刚才听外面人喊你,叫必输?” 范必输立马从脖子红到耳根,他干咳两声,道:“这个,其实他们说得也不错……我那什么,手气一直不怎么好,十玩儿十次输的……” 魏青棠没想到他这么坦诚,忍不住问:“那你怎么帮我赢钱?” 范必输理直气壮:“简单啊,我买大你买小,跟我对着买就成!” 魏青棠:“……” 好吧,也许她真的误会他了,这人并没想宰她…… 二人说话间,已经穿过前院,来到大堂。 这金钩赌坊非常大,至少有前中后三进,而且每进大堂左右贯通,相连着七八个小厅。厅中的赌桌赌椅皆是上等梨花木,荷官宝官俱是些绮年玉貌的少女,她们穿着荷绿的肚兜,肩头披着层红纱,肤白胜雪,身段儿勾人,直叫那些赌客垂涎三尺。 魏青棠和范必输来到其中一间门口,人还未进去,一股扑面热浪直袭而来。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快来,这边推牌九,天一酒楼的小老板做庄,快来啊!” “要开啦要开啦,要下注的赶紧!” “……” 雷鸣般的声响震耳欲聋,到处都是荷官的叫卖、骰子骨牌的转动,还有赌徒们脸红脖子粗的呐喊。 魏青棠不适的后退半步,她前世是喜欢赌钱,但以她的身份地位,哪儿能跟这些人混在一处。从前每次来金钩赌坊,那都是有专门的雅座、相貌俊雅的小厮伺候,别说吆喝,就连一点点噪音都听不见。 范必输看见她退后的动作,知道是不习惯这么喧闹的氛围,于是马上从怀里摸出两个棉花式样的小球。 “小少爷,您试试这个?” 他把那棉球递给她,又指指耳朵示意塞在里面。 魏青棠半信半疑地塞进去,果然,那刺耳声响减轻了不少。 她正要向范必输道谢,那人却向她伸开了手。 “承惠,二两纹银。” “二两?”魏青棠扬了下眉毛。 这棉球成本加做工最多两文钱,范必输一张口就要二两,岂不是翻了一千倍? 她正要与他说道,忽然范必输低头,连忙往墙边儿上靠。 一个嚣张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哟,这不是范必输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魏青棠回头,眼皮一跳。 呵,还真是“熟人”!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锦衣华服,鼻孔朝天,正是当初在大街上羞辱杨家姐弟的齐枭,京中有名的纨绔。 他身后跟了一群小弟,也嬉皮笑脸地向范必输道。 “哟,必输啊,今儿个又输了多少银子?” “你哪儿来的钱赌啊?” “怕不是回去偷老娘裤衩卖的钱吧,哈哈哈哈?” “……” 魏青棠颇有些意外,想不到范必输还是个“名人”。 只见那瘦小汉子点头哈腰迎上去,笑得整张脸都快烂了:“枭爷,各位大爷,都来玩儿啊?” 齐枭大概手气不顺,“哼”了声把他踹开:“老子就说今晚怎么老输牌,原来是遇到你这个扫把星,呸!” 他那一脚踹得范必输整个儿弯下腰,接着一口唾沫吐在脸上,齐枭轻飘飘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身后的小弟们有样学样,跟着喷口水的同时还不忘嘲讽。 “下次记得离枭哥远点儿,听见没?” “就是,别把你身上的霉气带过来。” “跟条癞皮狗似的,真不明白原小老板怎么会让这种人进来。” “……” 最后一个纨绔走的时候,大概存心羞辱他,故意丢了枚铜板在他跟前。 范必输眼一亮抓起来,连声道:“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那群纨绔笑得更大声了,眼里是赤裸裸地轻蔑与嗤笑。 魏青棠静静看着他,只见等人走光了,他才从怀里摸出块白布,走到水缸边上就着那露天雨水洗了把脸,无比娴熟擦掉脸上、头上的秽物。等做完一切,他才扭头望望,见魏青棠还站在那儿,忙不迭跑过来堆笑:“哟,小少爷,让您看笑话了,走走,咱们进去吧!” 第297章 混世魔头 片刻前才被吐了一脸口水,片刻后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若非极不要脸,就是极能忍耐了。 见范必输点头哈腰地往前面引路,魏青棠问了句:“他们骂你,你不生气?” 范必输一愣,讪笑:“小少爷您这就说笑了,那些都是大人物,小人儿哪儿敢得罪啊!再说了,他们也没对小人怎么样啊,您瞧瞧,小人也没缺胳膊少腿的,还白了一枚铜板呢!”说到这儿,他两只眼睛都亮起来,“一枚铜板能下一注,若得一赔三就得三枚铜板,再中个一赔十就是三十个!暴利啊!” 魏青棠道:“那你赢过吗?” 范必输僵了僵,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头:“还没。” 魏青棠又道:“那你输了多少。” 范必输想了下:“前前后后加起来,一百三十七两又半吊钱。” 少年眉梢一挑,没料这赌鬼账记得清楚,摇头道:“既然输了这么多,为何还要赌。” 范必输兴奋道:“输不怕,只要哪天运气好,一局就翻身了!”他说着,眼前仿佛浮现起暴富的情景,“到那时候我就拿钱回去,把我家的地赎回来,再给我姐盖间新房,哈哈……” 魏青棠看着他发美梦,心中只叹这就是赌徒心理了。 一本百利、一本万利,这样的诱惑加上贪欲,很少有赌徒能收手。 她摇摇头不再多说,范必输也从美梦中清醒过来,尴尬道:“那个,小少爷,您想玩儿什么,押宝、推牌九、掷大小……只要您想玩儿,小人都能带您去,就是……”他嘿嘿笑了两声,魏青棠对这财迷本色已看清,淡淡道,“要收取费用,是吗?” 范必输恭维道:“小少爷冰雪聪明,一点就透,不过也不用太多,就……每局五十个铜板,您看怎么样?” 魏青棠再次惊讶地瞥他眼,每局五十个铜板,看起来不多,可这一天下来赌客最少玩儿上两百局,那加起来就是一万铜板,十两银子。而且她要赌上兴头了也许不止两百局,这范必输倒是会做生意。 可惜,他遇上的魏青棠。 少年嘴角轻掀,道:“不必了,我给你十两银子,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范必输点头如捣蒜:“您问、您尽管问,就是一千个小人也给您答上来!” 魏青棠扫了眼四周,确认没人示意他靠近些,目光闪动,低声道:“我要找一个人。” “找人?”范必输愣愣,又听她说,“前两天来过赌场的,有什么办法能找到他。” 范必输呆了好一会儿,才道:“小少爷,您莫不是在同小人开玩笑吧?这金钩赌坊每日客人至少上千人,您、您要找人?还是两天前来过的?”他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他,魏青棠也知道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好不容易得到二哥消息,她实在不甘心放弃。 抿抿唇,道:“一百两,只要你有法子!” 范必输听到“一百两”眼睛亮了下,跟着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小少爷,您这条件太高了,哪有人能从赌坊捞人的……”魏青棠心说兄长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在这种地方露面,她心焦如焚,又听范必输嘀嘀咕咕念叨,“要想在这儿找人,除非是赌坊的人……但这根本没有可能啊……” 魏青棠管不了什么可能不可能,一把揪过他问:“赌坊的人?” 少年眼神如寒芒电闪,范必输一个激灵,冷不丁把什么都交代了:“对,赌坊的人!因为生意红火,金钩赌坊怕有赌客滋事,特意在每个场子安插高手,是谓镇场,您要想找人,只有靠他们!”说完又追问,“您要找的人之前出现在哪个厅,知道吗?” 金钩赌坊三进大堂,每一堂口又有数厅相连,每一厅各取别名,如他们现在所在的赌厅,就叫“天庚厅”。 这里一共有二十七个赌厅,加上四处贵宾厅就三十一个,非常之多了。 魏青棠迟疑了下,缓缓摇头。 范必输的眼睛瞪得溜圆,他看他好一会儿才苦笑道:“得,这一百两银子您也甭给我了,三十一个赌厅,挨个儿去找,这恐怕只有赌坊老板亲自出面才行!” 话虽如此,却知道这基本是不可能办到的。 赌场是个赚大钱的地方,但想开赌场没点实力是不行的。这金钩赌坊的老板就是曾经显赫一时的赌圣原千重,他十年前金盆洗手,就在京城开了这家赌场。因为慕他赌圣大名,赌客从天下各地赶来,生意越做越大才有了今天。 两年前原赌圣把赌场交给孙儿原小老板,自己就处于半隐退状态,想找到他,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魏青棠忍不住道:“那他孙儿呢?那位原小老板不行吗?” 听到“原小老板”这四个字,范必输仿佛老鼠见了猫似的,猛地跳起来挥手:“别别,您可别想找他,那位可是——”瘦小汉子搜肠刮肚才找出个词儿,“混世魔头!您就算找原赌圣,也千万别找他,那位大爷可惹不起啊!” 魏青棠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恐惧。 她皱了皱眉:“两百两,怎么找他?” 哪知范必输想也没想地回绝了:“不,您就算给两千两我也不去!得罪这位爷,那有钱赚没命花啊!” 魏青棠脸上的神色瞬间沉凝下来。 范必输对此人如此忌惮,再想从他嘴里挖出更多的料儿是不可能了。 她想了想,抛给他原先约定的银票转身走开。 范必输捧着那一百两银票愣了下,三步并两步追上来:“小少爷、小少爷!”他急匆匆挡在她面前,“小少爷,您听小人一句劝,那人真的惹不得啊!您要找人,要不、要不小人给您挨着问去?总之,绝对不能找那个人!” 魏青棠没想到这厮还挺讲义气,笑了笑道:“这是我的事,你去玩你的吧。”顿了顿,又道,“赌海无边,尽早回头。” 她说完从他身边绕过去,那范必输在原地呆站片刻,跺跺脚,再追上去。 “小少爷!要不我——” 砰! 第298章 你替他赔? 一声闷响,魏青棠回头望去,却见范必输和一个赌场侍儿撞在一处。 那侍儿手里端着的热汤全泼他身上,范必输烫得龇牙咧嘴,却顾不得擦一个劲儿护着银票。 魏青棠嘴角抽搐颇有些无语,那侍儿怒目一瞪,骂道:“又是你,范必输,你又来捣什么乱!” 周围人的视线都看过来,范必输一脸莫名:“你说什么?刚才明明是你没看见撞上来……” 侍儿目中闪过一抹心虚,却故意大声道:“你胡说,刚才明明就是你撞得我!你看,你把枭爷的煲汤都打翻了,快赔!” 范必输睁大眼睛正要辩驳,周围却响起讥笑声。 “哟,范必输,你又闯祸啦?” “哈哈,把枭爷的热汤打翻了,有你好看的!” “啧啧,逢赌必输,果然运道不成,哎,走远些走远些,可别被他传染了霉气!” “王兄弟说得对……” 各式各样的讥讽取笑、幸灾乐祸从四面传来,范必输脸色涨成猪肝色,愤怒地握紧拳,又慢慢松开低下头去。 因为他赌运太差了,一直是众人取笑对象。 哪怕刚才明明是侍儿的错,那些人也更愿意责怪他…… 魏青棠看着耷拉着脑袋、身上淋了一身的范必输,听到身边弯酸恶毒的讥嘲,忽然地,觉得这幕有些刺眼。 她走上去递了张绢帕给他:“擦擦吧。” 范必输抬头,看着那只葱白细嫩的小手和干净的帕子,一瞬间愣住了。 周围也跟着静了静,接着响起更大声的议论。 “那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是啊,敢跟着范必输,怕不是个傻子吧?” “诶?那好像是今晚范必输带来的人,也许真是个傻子。” “得,别看了,继续发财喽!” 最后那人虽这么说,但仍有一部分人留着看戏,毕竟赌了这么久也累了,难得有个乐子,还有一些输了钱的心情不好,便借机把邪火全发到范必输身上。 魏青棠听着那些话越来越不堪入耳,蹙了下眉:“不是他。” 顷刻间喧嚣声更甚。 那侍儿仗着人言大声道:“这位客人,说话可要讲良心,刚才明明是他撞得我,大家都看见了是不是?” “对,没错!” “我看见了!” 帮腔声此起彼伏,魏青棠不耐地盯他眼:“要是他撞得,你身上会那么干净?” 侍儿一噎。 不错,要是范必输撞上来,那汤碗大半应该泼洒在自己身上,可如今的情形截然相反,很明显就是…… 他梗着脖子辩解:“那、那是我反应快,所以躲开了!” 魏青棠轻飘飘看他眼,也不开口,就叫那侍儿脸涨得通红。 她今晚有正事要办,也无意跟他们纠缠,帮了两句后转身要走,突然一个嚣张桀骜的声音传来:“老子的煲汤呢?怎么还没到!” 人群纷纷散开,领着一大帮纨绔的齐枭招摇走过来。 那侍儿像是看到靠山一样猛冲过去:“枭爷!您的煲汤被范必输打倒了!” “你——” 范必输辩解的话没出口,就见齐枭猛瞪过来,破口大骂:“又是你这个倒霉蛋!老子就知道遇到你准没好事儿!” 说完飞起一脚。 咚! 一声重响,范必输撞上赌桌又跌回地上,整个人死尸般趴在那儿,半天爬不起来。 天庚厅顿时一静,就连摇骰子的荷官也不觉停下,望向这边。 侍儿显然也被这幕吓到了,讷讷道:“枭……枭爷……” 齐枭重重哼了声,抬脚踩在椅子上:“他娘的鞋都被这扫把星给祸害了,呸!” 他又吐了口唾沫在范必输脑袋上,接着用鞋尖去踢他:“喂,别装死,快起来!” 范必输脸朝下依然没动,可身下却有血迹慢慢氲出来。 “枭……枭哥……不会真死了吧?”身后一个纨绔慢吞吞道。 齐枭脸露迟疑,跟着满不在乎道:“死就死了呗,一个小瘪三,晦气!” 以齐枭的身份背景,死个范必输确实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今晚的心情全被这厮破坏了,齐枭又用脚踩在他脑袋上:“倒霉蛋,扫把星,死了还来恶心你枭爷爷……” 就在这时,一个寒逾冰雪的声音慢慢响起。 “把你的脚,拿开。” 齐枭一呆,下意识朝说话的人看去。 那是个瘦小精干的少年,嘴唇上蓄着两撇胡子,明明很猥琐的相貌,可此时一双眼睛仿佛凝冰。 齐枭看得一震,居然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自觉丢面子,装腔作势吼:“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管你枭爷的闲事?” 魏青棠目中杀机一闪,对这心狠手辣的纨绔,她终于失去最后的耐心了。 好在地上的范必输动动手指,艰难地抬头。 嘴里鲜血狂涌,他无力去擦,费力道:“枭……枭爷……” 魏青棠见他没死杀意顿敛,齐枭只觉方才笼罩着自己的可怕气息骤然消失,他没了压制,面上越发狰狞:“他娘的,没死装死,快滚起来把老子的煲汤赔了!” 范必输嘴一张就冒血泡,魏青棠也算看明白了,齐枭压根不是为了煲汤,就是要个出气筒。以他那不可一世的脾气,就算知道怪错了人也不会反悔,恐怕还会把一切算在范必输头上,认为是他害他丢了面子。 魏青棠对这类人也算熟悉了,因而也不打算解释,只问:“多少。” 齐枭斜她眼:“猪血燕窝汤,一万两,你替他赔?” 什么燕窝能要一万两,齐枭摆明了狮子大开口。 范必输朝魏青棠摇头,示意她别再插手这事儿了,后者视而不见,淡淡道:“我没银子。” “啥?没银子?”齐枭哈哈大笑,“那你充什么大个儿!” 他身后跟着的纨绔们也嘻嘻哈哈笑起来。 “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人物啊,原来也是个穷鬼!” “这么大口气,原来是装得啊!” “一万两都拿不出来,还来赌坊赌什么,卖娘吗?” “哈哈哈哈……” 在一众讥笑嘲讽间,小胡子平静道:“我没有,赌坊有。” 第299章 不行吗? 短暂的寂静后,爆出哄笑。 纨绔们笑得前仰后合,赌徒更是笑得喘不上气。 “他、他在说什么?” “赌坊有钱?” “这怕不是脑子坏了吧,难道还想从赌坊拿钱?” “哈哈哈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笑死我了……” 整个赌厅充满了讥嘲,即便偶有例外,也只是同情地看覃唐两眼。 范必输艰难地支起身子,不停向她摇头。 ——齐枭惹不得,他背后有大人物撑腰! 偏偏覃唐似乎看不见他的眼神,走到赌桌边抓起骰子,掂了掂。 忽然,手腕翻转,那骰子“噹”得声坠进碗里。 覃唐抬目,神色平静地看向荷官:“掷骰。” 场中一下子安静下来,许是因为她那一手漂亮的动作,或者是因为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包括齐枭在内,所有人都没有打断他。那美貌荷官迟疑了下,两条藕臂轻伸,扣上碗盖。 她姿态优雅地举起碗,放在左右各摇晃数下,而后噹得声扣在桌上,微笑道:“请下注。” 这时全场视线都集中过来,那些赌徒们个个挤到这张赌桌旁,想看个分晓,就连齐枭也伸长了脖子,神色不定地望着他。 但见覃唐微微闭眼,似侧耳听了一阵,而后睁开,自怀里摸出一锭白银,放在了“大”的位置。 这门掷骰也是众多赌法中的一种,三颗一模一样的骰子同时抛掷,以落下的点数之和作比,4至10为小,11至18为大,是最常见的一种玩法。 随着覃唐下注,众人的视线不自禁移到碗上。 荷官抿抿嘴唇,慢慢揭开碗—— “四五六,十五大!” “他居然真买对了?” “瞎猫碰上死耗子吧!” “……” 大伙皆有些意外,更多的却还是不信。 毕竟掷骰这种非大既小,偶尔买中一次很可能是走运。 女荷官按照一赔一的赔率,给了覃唐一两银子。 这时齐枭身边的小弟叫嚣:“喂,小子,你难道想用这点银子从赌坊赢一万两吗?” 这话一出来,赌徒们都笑了。 因为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两赢一万两,这一比一万的赔率,除非是原老赌圣出马! 哪知覃唐微微侧头,以一种相当平静的语气问:“不行吗?” 那小弟噎了下,捧腹大笑,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范必输满脸灰败地摇着头,他虽然感激覃唐救他,但之前在大街上,这小少爷连赌坊在哪儿都不知道,摆明是个生手。 指望一个生手一天赢上一万两,他还不如期盼齐枭下手轻些,给他留条命。 “小少爷,算了……”范必输擦掉嘴角血迹,丧气道,“谢谢你帮我说话……但我……还是去求枭爷吧……” 覃唐低头瞥他眼:“随你。”说完转身,又将那二两银子下了注。 范必输苦笑一声,强忍着胸口翻搅的疼痛,慢吞吞向齐枭移去。 哪知没走两步,耳边听得惊呼,再走两步,那惊呼声愈发大了。 “什么?又中了?” “这都是第四把了,难道他赌圣附体?” 范必输愣了下,马上扭头去看,覃唐手上的筹码已经由最开始的一两,变成了十六两。 他揉揉眼,心说新手的运气莫非都这么好吗? 便听女荷官惊异的声音道:“三三五,十一小,这位公子又押中了……” 一片嘘声,各桌的赌徒都凑到这边来,齐枭也和他的跟班走到赌桌旁边,惊疑不定地看着桌面。 覃唐手上已经三十二两了,就这么一赔一的比率,他居然连赢了五把。 而且最让人吃惊地是他每次全部下注,一点也不留。 这样舍得的心态,刺激得不少赌徒红了眼。 “这位公子,您还是全部下注吗?”女荷官柔声问道,对他的态度已截然不同。 覃唐淡淡一笑,将那些银子全数放在“小”上。 这一次有手痒的赌徒跟了把,开碗,小。 赌场轰然,他已连赢了六把! 齐枭脸色沉下来,他身边的小弟也察觉不对,故意嚷嚷:“你、就算你运气好,这也才六十四两,离一万两还远着呢!” 覃唐点头:“你说得是。” 他这次没再下注,而是望着荷官道:“骰宝据说还有别的玩法?可以押数对吗?” 女荷官笑意盈盈地点头:“是的,一枚骰子押宝,可赌点数,押中了一赔三。” “哦,那就试试这个。” 小胡子说得风轻云淡,周围人这次却没发出嘘声。 皆因他之前的六连胜太过瞩目,是以众人瞪大了眼睛瞧着,希望看看他接下来是不是还能延续胜迹。 女荷官浅笑盈盈地将碗推到一边,从赌桌下取出一个巨大的方盅,她把一个象牙制式的骰子放进去,用力摇晃。 砰。 方盅落地,所有人都看向覃唐。 小胡子依然闭着眼睛,片刻后睁开,唇角溢出一丝淡笑:“三。” 开盅,三。 于是一片哗然。 这下子,就连那些赌场老手也变了脸色。 一两次可以说运气,就六七次总不能都是运气吧!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小胡子,其实是赌场高手! 覃唐依然那么淡然自若,只是余光瞥见那些钦佩怪异的眼神,心底闷笑了声。 她前世好赌,什么掷骰押宝推牌九,统统都是个中顶尖。这比大小其实是最简单的一种,只要能听见骰子落地的声音,每一面落地碰撞都会发出不同声响。 她可以靠一双耳朵,“听”出那些数字。 所以不管多少局,她都会赢。 就这样又玩了几局,她手里赚来的已经有五千两了。 那女荷官一开始还能欣赏地看着他,到现在额沁香汗、双手发抖,已是非常紧张了。 五千两,从她在金钩赌坊做事起,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客人身上赔了这么多银子! 她紧咬着唇瓣,目光频频向一处望去,魏青棠注意到她的目光瞥了瞥,那边是一处阴影。 阴影中似乎有人点了下头,那女荷官如释重负,这才问道:“这位公子,还玩吗?” 第300章 平手算我输 魏青棠瞥了眼阴影,心知肚明那是谁。 范必输说过,金钩赌坊的每个赌厅都有一名高手看场。 这个人,想必就是那位高手。 她眸中掠过一分深意,心知自己的举动终于引起了赌坊注意!这时范必输赌性也被勾起来,撸起袖子,两眼通红地望着方盅大叫:“一局,还有一局就够了!” 魏青棠晃过神,方意识到自己手里五千两,若按着一赔三的赔率,再胜一把就能赚得一万五千两。 这些银子,足够拿去打齐枭和那群纨绔的脸了。 忽然,一只粗壮的手臂夺过女荷官的方盅。 齐枭面色不善地开口:“最后一局,老子陪你玩儿!” 覃唐挑了下眉,跟着他的那些纨绔也纷纷叫嚷。 “让你见识见识枭哥的厉害!” “哼,雕虫小技,也敢在枭哥面前献丑!” “……” 范必输的脸色一下子惨白,他腆着脸上去求情,却被齐枭一手挥开。 那个纨绔霸道的公子哥儿此刻死死盯着覃唐,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覃唐勾勾嘴角,笑得有两分邪肆。 很显然,齐枭也看出这一局的胜负,其实也是他们两人间的胜负了。 她今夜出手,其实并不全是因为范必输,或者看不惯齐枭作为要教训他,更多的,还是因为这原小老板。 ——她想见他。 但以她现在寂寂无名的身份,要见原小老板无异于登天之难。所以原本打算多赢些赌场银子,好叫他们注意她,哪知这时齐枭跳出来主动邀战,这简直就是故意送上门的机会! 小胡子眼底划过一丝精光:“好啊,不知你想怎么比。” 齐枭冷冷一哼,又抓了两颗骰子丢进去。 “比大小!” “你赢了,那煲汤的事情作罢,你输了——”齐枭嘴角一扯,一丝阴毒的笑意爬上眼角,“就留下一根手指头!” 此言一出,赌徒们更是兴奋了。 赌钱算什么,哪有赌手指刺激! 魏青棠眸光微闪,眼神有些冷。 这齐枭的确是个恶棍,他看出她赌技高明,便想断了她的手指叫她以后不能再赌。 这样歹毒的心肠,也怪不得她了…… 魏青棠眉梢一扬:“好啊。” 范必输失声叫道:“别!别答应他!齐枭的赌术很——唔、唔唔!”他的嘴被一名纨绔捂上,那纨绔狠狠给他两拳,“枭哥的大名也是你能直呼的?” 魏青棠冷目一扫:“放开。” 这小胡子明明不见如何凶悍,但那双眼睛冷冷一扫,就像在冰水里浸泡过一般。纨绔看得一个哆嗦,下意识松了手。 范必输趁机跑到她身边,抓住她急声:“别、别跟他赌!齐枭在京城有名的赌术高超,你就算运气好,也赢不了他的!” 魏青棠颇无语地看着他。 这范必输之前瞧着也是个聪明的,怎么这会儿还认为是她运气好。 不过也不能怪他,周围那些人似乎也没一个认为她能赢的。 就在这张赌桌另一边,又有人开了个新赌盘,赌的就是她和齐枭的胜负。 买齐枭的赔率一赔五,买她的赔率一赔一百,足见大部分人都认定齐枭必胜。 魏青棠嘴角抽了下,扶额:“放心,没事。” 打断了欲言又止的范必输,少年抬头看向齐枭:“赌约可以,赌注嘛,得改改。” 齐枭眼里凶光一闪,耐着性子道:“哦?你想怎么改?” 魏青棠道:“煲汤的钱照赔,我输了截下一根手指头,你若输了……”她刻意顿了顿,目中流露锋芒,“也一样!” 全场哗然,大伙都没料到这人这么硬气,居然敢对齐枭提这种要求。 齐枭显然也没想到,愣了一瞬,身上戾气大作,连他那些纨绔小弟也吓得齐齐后退。 少年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没胆吗?那就算了。” 他作势要走,齐枭猛一掌拍在桌上。 “好,老子答应你!” 场子气氛更为热闹了,隔桌的赌局亦办得有声有色,许多隔壁厅的听说此事闻风赶来,整个天庚厅挤得水泄不通,除了齐枭和魏青棠身边,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这气氛几乎不亚于闹市赶集。 阴影处,一位老管家凑到一人身边,低声问:“孙少爷,这闹得是不是太大了,要不我下去制止他们?” 那个唤作孙少爷的一把推开他,急吼吼道:“别!这些天都无聊死了,好不容易有个乐子,你可不能给我搅合了!” 老管家无奈地弯弯身,退到一边,同时眼底浮起一抹隐忧。 孙少爷这吃喝玩乐的性子,可如何担得起赌坊重任啊!而且听说老爷的仇家也进京了…… 老管家再次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赌厅。 此时魏青棠和齐枭两人分别踞于赌桌一角,呈对峙之势,女荷官战战兢兢站在中间的位置,取来两个质地、大小、重量都一模一样的方盅和六枚象牙骰子,平分开后分别递给两人。 齐枭阴沉地望着对面道:“规矩很简单,你我各摇一盅,谁的点数小,谁就赢!” 魏青棠点点头,问:“若是点数一致……” 齐枭道:“那就算平手。”话虽这么说,但他根本不认为对方能掷出和他一样的骰子来。毕竟刚才覃唐展示的只是耳力过人,这摇盅也有很多讲究,尤其金钩赌坊的特制方盅,比一般的盅要重上两分。要想摇出心仪的点数,不仅要长期训练,还需要极强的腕力。 而他…… 齐枭轻蔑地看了眼覃唐。 就这瘦不拉几的样,能有什么腕力。 魏青棠看见他的眼神就知道在想什么,唇角掀掀,她道:“若点数一直一致,岂非一直平手?” 齐枭不耐道:“那你想怎么样?” 魏青棠微微一笑:“简单,若是平手,算我输。” 她的话再次掀起轩然大波,不少人都被她这狂妄之语吓到了。 齐枭眼神阴毒得可怕,他知道这是羞辱,一个小人物,居然也敢羞辱他?! “好,老子倒要看看,你怎么赢!” 语毕摇蛊,肘腕发力,一阵“叮叮噹噹”的声响,那方盅里的骰子仿佛要跳出来一般,来回碰撞。齐枭果然是赌场老手,这一手漂亮的摇骰就令许多人赞叹不已。 最后“砰”得下,他一盅盖在桌上,魏青棠凝神听去,里面的骰子还在疾旋。等了片刻,齐枭面有得色的扬起头,揭开—— 范必输只看了一眼,便脸无血色地望向她。 魏青棠方才已经听见了,平静望去,但见三颗骰子一点朝上。 三点,最小点。 第301章 愿赌服输 这一幕出来,赌厅里顿时嗡鸣一片。 大伙儿看他的眼神怜悯而幸灾乐祸。 “三点,最小点,枭爷果然厉害!” “哎,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摇出比三点还小的数了……” “啧啧,叫他刚才胡吹大话,说什么平手也能赢,现在就算摇个三个一,也是输!” “年纪轻轻的,就要断根指头喽……” 各式各样的话语入耳,小胡子纹风不动,他静静站在那儿,垂着眼,云淡风气似的,却叫范必输急昏了头。 他挤到少年身边,低声道:“你快走!” 魏青棠斜目看他眼:“我走了,你怎么办。” 范必输眼里划过一丝慌乱,齐枭心狠手辣,若这小少爷突然离开,留下的他势必会成为出气筒。然而…… 咬咬牙:“没事儿,大不了挨一顿揍,我都习惯了!” 范必输催促道:“你快走吧,今天这事儿因我而起,我不能叫你替我受罪。” 魏青棠看着汉子面上坚定,眼里闪过抹赞赏。 讲义气,有担当,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赌…… 不过他心算能力不错,若是能戒了赌性,说不定可以让李牧带带他。 正好,盛世钱庄还差一个掌柜。 她这边一直没动,齐枭他们等的不耐烦了,一个小弟道:“怕了就赶紧认输,别磨磨唧唧的!” 范必输粗着嗓门吼:“急什么,给你老娘送终啊!” 小弟撸袖子就要揍人,齐枭拦下他,一双阴鸷的眼睛冷冷盯向魏青棠:“还赌不赌?” “当然要赌,只是……”小胡子微微一笑,“枭爷,你说得话可算数?” 众人闻言皆是一呆。 都到这份儿上了,为什么他还要这么问? 难不成他真能摇出比三还小的点数吗? 齐枭面露凶戾,桀桀冷笑道:“当然算数,一根手指,谁反悔谁是王八!” “好。” 魏青棠拿起方盅掂了掂,“这盅有点轻,换个重的来。” 话落嘘声一片。 “哈?他说什么?” “怕不是疯了吧!” “方盅越轻越容易控制点数,他不知道吗?” “哼,我看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蛋,还虚张声势呢!” “……” 魏青棠充耳不闻,从女荷官手里揭过方盅,微微一笑。她易容的小胡子相貌明明十分猥琐,可那双乌亮眼眸灿若星辰,笑起来好似有星子坠入其中。那女荷官面颊羞红,轻轻道了声:“您、您小心。”便跑开了。 魏青棠失笑摇头,拿着方盅转过身来:“开始了。” 最后一字落下,方盅贴着桌面划过,三枚骰子滚入盅里,发出噹噹的脆响声。 咣—— 咣咣咣—— 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摇骰声,众人无不瞪大了眼。 但见那小胡子立在赌桌前,一手摇盅,一手负于身后,他的手法比齐枭还要精妙,上下摇摆,左右横晃,恍如一副优雅的画卷。 噹! 一声闷响,方盅落桌。 所有人屏住呼望过去—— “什么?” “这!” “还有这种?!” “……” 偌大的赌场沸反盈天,那嗓门声几乎要把屋顶戳个窟窿。 范必输原本闭上眼睛不抱希望,可听到周围的反应有些怪异,便悄悄睁开一只眼。看清那赌桌上的情景,顿时又睁开另一只,他狠狠揉两把眼眶,脸上神情终于由惧怕转为狂喜。 “两点,只有两点!!!” 女荷官亦欢喜道:“是这位公子赢了!” 齐枭震惊地看着那个数,连同他在内,所有纨绔都忍不住齐齐倒抽了冷气。 赌桌上,覃唐的方盅内,只有两个“红一点”朝上。 而另一枚骰子不知是被主人的腕劲所折,竟生生摇了个粉碎! 范必输跳上赌桌大喊:“摇碎了就一点也没有,两点对三点,他——”说到这儿顿住,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连小少爷名字都还不知。 魏青棠善解人意道:“鄙姓覃,单名一个唐。” 范必输激动地点点头:“对!覃唐胜!” 整个赌厅闹成一片,隔壁桌新开的赌局也哀声遍野。 刚才齐枭和覃唐的比拼,几乎全都押了齐枭胜,这下输得血本无归,好些个赌徒都破口大骂起来。 齐枭面色铁青,怎么也想不到覃唐会玩儿这手,而且如此瘦弱之人竟有摇碎骨骰的本事,难道是他小看了他吗? 范必输抱着银子啃了口,得意忘形道:“喂,我说愿赌服输,你们也该兑现赌注了吧?” “大胆!”一个纨绔叱骂,“你居然敢让枭哥……” 范必输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赶忙闭嘴。 魏青棠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拉到后面,淡淡道:“他说得不错,愿赌服输,枭爷,请吧。”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齐枭身上。 刚才他说得太过笃定,甚至魏青棠动手前还问过他,可齐枭亲口说得谁反悔谁是王八,难道为了保住手指,就要承认自己是王八吗? 齐枭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那眼里的阴鸷狂怒几乎能拧出水来。 这时他身后一个小弟道:“等等,这局不算!” 周围发出嘘声,那小弟哪怕臊皮也只能硬撑着道:“比之前可没说过能摇碎骰子,枭哥要是知道,那肯定把三颗骰子全摇碎了,一点也不剩!” 齐枭一愣,自己根本没那腕劲摇碎三颗骰子,不过难得有个台阶,也道:“不错,事先可没说明白,这局不算!” “你——”范必输气愤地要指对方耍赖。 魏青棠抬手按下他:“好,那就再比一把吧,掷骰、牌九、还是押宝,我都随意。” 她这么好整以暇的态度赢得周围叫好,齐枭黑着脸不吭声,就刚才她展露的一手摇骰技术,还有之前连胜十把战绩,已经把他的自信击垮了,现在就算再比别的,齐枭也根本没把握赢他。 “枭哥,跟他赌,我就不信你赢不了他!” 那个小弟还在怂恿,齐枭眼一红:“好!” 他转头按住那小弟胳膊:“愿赌服输,手指我给你!”抄起菜刀砍下去。 “啊——!!!”小弟的尖叫声响彻赌场,但见他尾指被砍断,血淋淋的一根手指躺在那儿,直欲作呕。 范必输看直了眼,魏青棠微一蹙眉。 万万没想到齐枭会用自己人手指来代替他! 她还是低估了这霸少的狠辣! 齐枭砍完手指若无其事地把刀一甩:“满意了吧?”跟着转头看看已经痛昏过去的小弟,“带他走。” 纨绔们胆战心惊的抬起那人,从赌厅正门走出去,临走时,齐枭回头深深盯了眼魏青棠。 那眼神中的狠戾怨毒,哪怕她心底也升起一丝寒意。 范必输愁得团团转:“糟了糟了,这下把枭爷给得罪了,这可怎么办啊?” 第302章 长得太丑了 魏青棠瞥了眼范必输:“你不得罪他,他就不找你吗?” 范必输一愣:“不会。”今日刚进赌场他就挨了齐枭一顿打,后来又为煲汤的事差点没命,就算不得罪他,他也会找上自己的。 魏青棠道:“那便是了,有何好后悔的。” 她说得风轻云淡,范必输豁然开悟,对她的敬仰之心犹如滔滔江河数之不尽:“对,您说得是,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一条命,跟他拼了!” 魏青棠淡淡点头,心里却暗自警惕。 齐枭临走那一眼摆明是告诉她事情没完,叫她等着,虽然有督公府作为后台,奈何她今夜是以覃唐的身份,如果真被齐枭找麻烦,确实有些不好处理。 不过没等她思索完,一个赌场侍儿走到面前,恭敬道:“覃爷、范爷,我们老板请两位过去。” 魏青棠眸光顿亮,不枉她今天大闹一场,终于可以见到赌坊老板了! 范必输脸色大变,比刚才对上齐枭的时候还要害怕,他讪笑着后退:“这个、嘿嘿,原小老板厚爱……就……不必了!”说完直接跳窗,要多快有多快。 魏青棠瞧着这幕有些呆,那个侍儿倒是习以为常,他用眼神打量着魏青棠,似乎在问她是不是也想逃。 魏青棠干咳一声:“走吧。“ 侍儿点点头,领着她去了后堂。 说起这金钩赌坊的后堂,倒与前面截然不同,相对安静不说,而且这房屋是依五行遁法而建,一大八小,采取得是九宫阵法,侍儿带她去的正是其中最大的一间。 刚走进去,魏青棠就觉眼前一亮。 这间屋子比不上前厅的金光灿灿,却优雅别致,桌椅是用最上等的梨花木,茶具是景德镇产出的青花瓷,所有陈设摆放匠心独到,足见这间房的主人是个懂得享受的人。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暗暗记下此人喜好,待会儿毕竟要求人办事,能投其所好肯定更好。 “老板,人带来了,不过只有覃爷到了。” 侍儿弯身禀道,很快一个轻浮的声音传来:“嗯,下去吧。” 侍儿退下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见一个年岁与她相符的少年冲进来:“你就是覃唐?不错不错,你的腕劲挺大,跟谁学得?”魏青棠被对方这自来熟的模样震住了,又见他拿起自己的手摸啊看啊,吓了一跳。本能抽手退开,那少年莫名道:“看看怎么了,这么小气,难道是个女人?” 这时少年身后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气喘吁吁跟进来:“孙少爷、孙少爷您慢些!” 老管家喘了几口气,才向魏青棠歉意点头:“抱歉覃公子,孙少爷不懂事,得罪您的地方还请海涵。” 她这才确定这毛躁小子真是赌坊老板,打量几眼,心下还是有种荒谬的感觉。 不管怎么看,这小子也不像能把范必输吓成那样的人啊! “原小老板……” 她刚说出这几个字,就见少年不耐地挥手:“什么小老板前小老板后的,我叫原辰,你叫我名字就行!” 魏青棠眼皮一跳,又看少年四仰八叉倒床上叫唤:“哎,无聊死了无聊死了,没有新鲜玩意儿,爷爷也不准我离开赌场,我都快要发臭了啊啊啊啊!!!” 老管家咳嗽两声道:“孙少爷,这儿还有客人呢。” 原辰翻了个白眼:“什么客人不客人,你不就想问他师父是谁吗?”说完向魏青棠一扬下巴,“喂,你都听见了,你赌术不错,是谁教得?” 这态度、这嚣张,魏青棠风中凌乱,之前准备好的计策一条也没用上。 她干站在那儿,算是有些明白范必输那句“混世魔头”从何而来了,比起这人,她之前被说是嚣张跋扈简直冤枉。 原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复,猛从床上跳起来:“你没听见我问你话吗?难道是个聋子?” 他狐疑地走到魏青棠身边,上下看了好几眼:“不对啊,你刚才明明会说话的,但这手……还有这颈子,看上去怎么那么滑嫩,不会真是个女人扮得吧?” 魏青棠这回不是惊吓是惊悚了,这个混世魔头眼光也太毒了! 她出来前明明已经裹了胸,手上和脖子上也涂了脂粉,奈何她原本肤色太过白皙,即便掩饰也不能完全掩盖。 但就凭着这么点迹象就能判断她是女人,未免也太…… “原小老板,你这是在侮辱覃某吗?” 她轻咳两声,故意把嗓音放得再粗些。 原辰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只是这次目光全凝在她脸上,看了会儿,挥手:“算了,就算是女人,你这长得也太丑了,少爷我没兴趣。”听到这话魏青棠也不知道该哭该笑。 老管家忙斥:“孙少爷!”跟着跟魏青棠赔笑脸,“覃公子,孙少爷口无遮拦,老朽在这儿跟您赔礼了。不过老朽看您今日赌技高超,也想问问师从何人,令师可还在京城?” 原辰听着管家的客套嗤笑一声,枕着脑袋躺榻上去了。 魏青棠看着老管家一脸殷切,隐隐感觉到对方怕有什么意图,便道:“老管家恕罪,覃某没有师父,这身赌术都是自学的。”这不算假话,前世她好赌,顾文武就找了大一帮子赌术名家给她练手。说来奇怪,她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不说,就连这赌术也是一样。只跟那些赌术高手玩上几把,她就能看出对方的奥妙所在,学以致用,往往不到十天就能青出于蓝。 这种可怕的天赋还曾被顾文武赞叹过,说她虽比不上杜卿雪过目不忘,但以这样的才能无论想做什么都会有一番建树。 老管家面露失望,摇了摇头。 魏青棠试探着问:“老管家可是有什么难事?覃某或许能帮上忙?” 老管家叹了口气道:“哎,帮不上的,就算你摇骰摇得好,也不可能赢过原家大对头……”说到此似乎惊觉自己说太多了,忙截住话头,“覃公子,劳你专门过来一趟实在抱歉,这样吧,你有什么要求,我们能满足你的都会尽量满足你。” 魏青棠万没料到对方这么好说话,立即道:“那就却之不恭了,覃某确有一事想劳驾您!” 原辰撇撇嘴,相当不屑地瞥了眼,又是个见财起意的。 老管家和善道:“哦?不知覃公子想让老朽做什么事?” 魏青棠忍住心中的激动,缓缓道:“想请您找一个人,两日前,有一位姓温的公子来过赌坊,我想知道他来做什么,有没有可能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303章 死活不论 找人? 原辰一脸意外,老管家也愣了下,笑着道:“原来如此,不过不瞒覃公子,金钩赌坊有金钩赌坊的规矩,但凡进了这儿,不问其他只问钱财。您要打听客人私事,老朽只能爱莫能助了。” 魏青棠拧眉。 她知道金钩赌坊在保护客人隐私这一块儿做得极好,所以朝廷那么多官员才愿意来这儿,但没想到这会成为她找二哥的阻碍…… 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主意。 “哎,原小老板,老管家,不瞒您二位说,我找那姓温的其实是我……妹夫。” “你们不知道,我有个妹子,和他青梅竹马指腹为婚。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哪知去年成亲时,那姓温的不声不响跑了。我那妹子伤心欲绝,家里二老也气坏了身子。我出门时向他们发誓,定要寻他回来,还请二位给个方便!” 魏青棠演技很好,将那愤怒中夹杂的尴尬全表现出来。 老管家面露为难:“这……” 身后“啪”得声,二人回头,却见原辰一巴掌拍桌上,义愤填膺:“太过分了!人间竟有如此负心薄幸之人!管家,我们一定帮他!” 魏青棠没料到他会这么激动,眼皮一跳,打蛇上棍:“对对,原小老板说得是,我那妹夫不止人跑了,还卷走我妹子嫁妆,你们说这种人怎么可以放过他!”她把屎盆子一个接一个往亲哥头上扣,心下直说抱歉。以二哥的神出鬼没,前世她足足花了半年才摸到踪迹,如今不使些非常手段,怎么能找到他! 原辰越听越气愤,最后从床上跳起来:“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五天……不,三天,三天之内,少爷我一定把人给你找出来!” 他挺起胸膛一口应下,老管家想阻止也来不及了,便向魏青棠欠身说道,“覃公子,金钩赌坊很大,要找人并不容易,孙少爷既说三日,那就请你三日后再来吧。”找人是费事了些,但终归是件小事,所以他也没过多阻拦。 魏青棠连忙道谢:“多谢原小——” “喂,都跟你说了我叫原辰!”混世魔头不满嘟囔。 魏青棠立即改口:“是是,多谢原辰少爷,多谢老管家。” 接着二人问了她一些二哥的情况,比如身高、样貌、衣着等等,魏青棠一一交代了,才从贵客厅离开。 走出赌坊时,暮色四合,一缕残阳斜挂天边,凄美壮阔。 她想着三天后也许就有二哥消息,心潮澎湃,冷不防一个人影窜到跟前,险些撞上。 “覃爷、覃爷?” 那人影小心翼翼叫道,魏青棠抬头望去,居然是范必输。 她看看左右:“你不是跑了吗?从哪儿冒出来的?” 范必输尴尬地挠挠头:“嘿嘿,小人这也是担心覃爷嘛。对了覃爷,怎么样,您见过混世魔头了?” 说起这个,魏青棠嘴角抽搐了下:“你说原小老板?” 范必输干笑点头,魏青棠眼前浮起一个嚣张的二世祖形象,又想起他刚才满腔愤慨,为她一个故事激动不已的样子……不由摇头:“他似乎没你说得那么可怕。” 范必输瞪大眼:“什么?” 魏青棠回忆道:“是有些纨绔习气,但头脑简单、心地善良,少爷堆里面算不错的。”至少比起齐枭,原辰好太多了。 范必输嘴巴张得可以塞鸡蛋了,愣了好一会儿才道:“覃爷,您真是个奇人!” 谁不知道这原小老板心高气傲,他看不上的人,就是在门口跪几年也不见一面,而且平日里吃喝玩乐、最重享受,是京城出了名的难接近。结果这覃爷轻易见了,还得出“头脑简单、心地善良”的结论,他到底是怎么看人的? 二人边聊边走,不知不觉来到长平街口。 这会儿申时过半,多数人家生起炊事,街上没什么人。 范必输道:“覃爷,今天承蒙您出手相救,小的就告辞了。”他正要离开,忽然被她抓住手臂。 “等等!” 范必输疑惑望去,但见覃唐面色微变,一双眼睛警惕地扫向四周。 “覃爷,怎么了?”范必输赶紧问道。 魏青棠没有出声,眼角余光在巷口街角扫过,果然,有几个人影慌乱躲过。 呵,有人跟踪。 托锦衣卫的福,前世在跟踪与反跟踪术上,她的敏锐可见一斑。 松开范必输,淡淡问道:“没什么,你要回家是吧?” 范必输点头:“是,覃爷还有什么吩咐?” 魏青棠眸中划过一抹锐利,这些人应该是从出了赌坊就跟上他们的,“覃唐”这个身份在京城没怎么亮过相,不会有仇敌,至于范必输就更不可能,谁会去跟踪一个赌鬼? 除非,是他们今天在赌坊得罪的人…… 魏青棠目中精光一闪,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她闭眼思索了一会儿,对范必输道:“先别急着回去,多走两圈。” “啊?”范必输莫名道,“可这,都到吃饭的点儿了,我姐应该也在等我回去……” 话没说完,手里忽地一重,却是个银裸子落进手里。 范必输呆呆捧着:“这……覃爷您这是?” 魏青棠道:“买点东西带回去。” 范必输明白过来,坚决摇头:“不、不成!覃爷您今天在赌场帮了小人这么大忙,小人怎么能——” 魏青棠余光瞥见那些跟踪的人在朝这边靠拢,眉头微蹙,将他推开道:“行了,这是你今天给我带路的钱,要不要买随你,总之别马上回去。”她说完大步从范必输身边走过,果然,她一动,那些跟踪的人也随之而动。 魏青棠察觉到他们的目的是她,悄松口气,同时加快脚步来到处无人的地方。 “出来吧。” 悠然停步,清朗嗓音含着一丝了然。 身后跟踪的人顿时现身。 回头望去,是七八个黑衣汉子,高大魁梧,为首那个腰上还佩了口剑。 魏青棠嘴角划过抹笑意:“跟了这么久,也算你们有耐性。” 为首的黑衣汉子目中闪过警惕,问道:“你早就察觉到我们在跟踪你了?” 魏青棠挑眉不语,言下之意很明显了。 黑衣汉子摇头:“你果然厉害,难怪枭爷说你难缠……”他打了个手势,身后黑衣人一同围上,“枭爷有令,抓你回去,死活不论。” 第304章 交给我 日薄西山,余晖遍洒。 这僻静小巷中却一丝光也无。 魏青棠静静站在那儿,微垂着眼,贴了两撇胡子的嘴角轻勾讽刺。 枭爷,齐枭。 还真是他。 其实先前已经猜到了,只是没想到这霸少如此迫不及待,刚出赌坊就要找人下黑手。 也是,他在赌坊丢了那么大脸,还被迫砍了小弟一根手指头,这对于横行霸道惯了的他,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那群黑衣人包围上来,为首那个边走边摇头道:“你说你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枭爷……”他看着覃唐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似乎很快她就会成为阶下囚。 魏青棠淡然自若,易了容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不想死的,我劝你们别动。” 黑衣人齐齐一怔,为首那个愣了下,哈哈大笑起来:“你……你说什么?” 魏青棠道:“我劝你们别动手,免得我待会儿没个方寸,把你们全杀了。”她语调平淡,与其说是诚恳不如说是在阐述事实。 黑衣人全部爆笑起来。 “哈哈哈哈,他说把我们全杀了?” “他一个人,要杀掉我们八个人?” “我还以为枭爷有什么大人物要我们抓呢,原来是个疯子。” “哈哈哈——啊!!” 最后一声笑没发出来,陡然转为尖锐的惨叫。 但见离得最近的一个黑衣人抱肚弯身,脸色惨白,旁边那黑衣人正要去救,却被少年飞起一脚踹在脸上。这兔起鹘落的瞬间,两名黑衣人倒地,紧接着便看那道身影游龙般窜向人群…… 一时间,小巷中只有“啊”、“唔”、“呀”得叫声,以及拳头捣在身上的闷响。 不到一炷香,八个黑衣人全部放倒,那小胡子冷冷站在巷口,逆光而立,面色说不出的寒凉。 “现在,还觉得我是说笑吗?” 为首的黑衣人脸色发白,咬牙不吭声了。 顷刻间放倒八人,这个小胡子的功夫远在他们之上! 魏青棠神色淡漠地注视着他们,倒也没什么感想。 以她的身手,若连几个下人都打不倒,那也活该被齐枭捉去。 只是要怎么处置他们,杀了,还是…… 正自犹豫,躺在地上的一个黑衣人猛地跳起,他偷袭魏青棠背心,眼看就要得手了,却见她以极不可能的角度闪身避过,而后闪到那黑衣人旁边,曲肘一砸。 咚! 黑衣人再次摔地,魏青棠抬脚踩住他:“你找死。” 那人头晕目眩,却冷笑着侧过脸:“你以为你赢了吗?我告诉你,枭爷早就派人去了范家——” 轰得一声,五雷劈顶。 魏青棠脚下运劲那人不动了,她一双眸子寒若冰雪,冷冷环顾众人。 为首的黑衣人被她气势所喝,忙不迭道:“不关我的事啊!是枭爷说您和范必输让他丢了面子,要找回来所以……” “所以,他派人找了范家?” 冰冷的嗓音寒彻心扉,魏青棠握紧拳头,面上难得浮起怒意。 她原先发现这群人跟踪,就怕他们顺藤摸瓜找上范家,却没想到齐枭睚眦必报,连范必输的家人也…… 坏了! 魏青棠抓起那为首黑衣人逼问:“范家在哪儿?” 那人睁大眼,似乎没料到她居然不知道范家方位。 手上力道一重,那人吓得急忙道:“就在长平街,那个卖馄饨的摊子您知道吧,就在那后面!” 卖馄饨? 眼前浮起白日那个热情爽朗的范大婶,在听闻她要找赌坊时瞬间变色……难道是她? 心底蓦地一慌,她松开黑衣人,迅速出了巷子。 这会儿太阳已经彻底下山,夜幕降临,街上空荡荡的,魏青棠循着印象一路找过去。 走到那馄饨摊前,骤听后面一声惨喝。 “姐姐!!” 魏青棠心一凛,立刻冲进去。 这摊子后边儿的房屋中,早已狼藉一片,桌椅翻倒,水缸破碎,能砸的都砸了,能掀的也都掀了,她冲到后院,只见院门口围了不少人,都是这附近的街邻,此刻你一言我一语后怕地絮叨着。 “范必输,你这是招惹了什么人啊!刚才我就看见一大帮子冲进来,说你欠了他们的赌债,然后把你家全砸了!” “是啊是啊,那群人可凶了,不光如此,还把范大婶给带走了!” “你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范大婶跟你说了多少次别赌别赌,这下好了,把她也赔进去了!” “哎,王家的,你也少说两句……范必输,依我看你还是赶快去报官吧,可别让婶子出什么事啊……” 听到这儿,魏青棠闭了闭眼。 晚了,还是晚了一步。 范大婶已经被带走了…… 她深吸口气平复心绪,拨开人群挤进去,只见范必输呆愣愣坐在地上,左手拎着几包零嘴,右手拿着一个孩童玩耍的拨浪鼓。他像是被抽干了魂魄,空洞洞望着前方—— 忽然屋子里一声响动,众人齐刷刷望去。 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从床底下爬出来,他额头上一片血污,小脸上也有几道口子,此时从一地碎瓷渣滓上爬过,手脚膝盖也扎出了血。然而孩子不顾疼痛,爬到范必输身边用那血糊糊的小手去抓他。 “叔叔……叔叔……救阿娘!” 范必输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小宝、小宝!!” 他搂住外甥,颤声问:“是谁、是谁抓走了阿娘?” 小宝缩在他怀里,哆嗦着说:“坏人,一群坏人……呜呜,叔叔,他们说你让他们断了根手指头,说要从阿娘身上找回来……你快救阿娘啊……” 手指头? 这话一出,范必输顿时醒悟。 他握紧拳头,眸底猩红一片:“齐枭,老子跟你拼了!!” 说完放下小宝,转身就要冲出去。 街坊四邻见他这疯牛样连忙躲开,只有一只葱白的手,牢牢钳制住他。 “放开!别拦我!” 范必输狂吼,整个人已经失去了理智。 魏青棠紧紧拽住他,道:“你走了,小宝怎么办?” 范必输一呆,傻傻望了她好一阵儿,才道:“……覃爷?” 魏青棠点头,沉声道:“你若信我,范大婶交给我,你留下照顾小宝。” 范必输唇齿发颤,突然砰得一头磕在地上:“覃爷,您若能救我姐……范东这条命,以后都是你的!” 第305章 信任 范东是范必输的真名。 只是被大伙儿一口一个范必输的叫着,时间久了,就连他也快忘了这个名字。 魏青棠看着跪在眼前的汉子,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像头受伤的野兽。 她眸光微敛,郑重扶起他道:“放心,我会将范大婶平安带回。” 这件事终归也是她考虑不周,忘了齐枭何等暴虐的一个人,他对付自己不成,便向范家人下手,这一点着实惹恼了她。其实重生以来,她很少主动出击,因着前世跋扈和弑兄之过,她心中一直存着负罪感,每次都是被逼到绝境才反击,可这次…… 眼底寒光一闪,一抹杀机毕现。 长安街,云雾茶庄。 已经入夜,庄内伙计清点完账面便要收工,忽然身后一阵风刮过,回头望望,却什么也没看见。 “奇怪,我明明听到有动静啊……” 他呢喃道,旁边的伙计嗤笑:“你怕不是听错了吧,都这会儿了,别说人,就是个鬼影也没见着……行了行了,赶紧收拾完回家,我老婆孩子还等我吃饭呢!” 先前伙计甩甩脑袋,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二楼阴影处,魏青棠暗道一声侥幸。 她的天资虽然奇高,但在武学一道上似乎没什么用,这轻功练了好些年也没个精进,差点被个伙计发现。 脸颊微热,她安静等了会儿,等那两个伙计关门离开,走远后才从二楼跳下。 这云雾茶庄她来过两次,对内地形倒也熟悉,凭着记忆一路摸向后院…… 屋中,一灯如豆。 宋离坐在椅上,手捧一封书信,惯来泰然的面庞隐隐透出激动。 他面前站着一个伙计,亦兴奋叫道:“先生,这是吴伯亲自送来的,一定没错!他们已经打听到少主消息了,还说少主早已进京,那咱们为老将军复仇,指日可待啊!” 宋离握着书信的手指捏紧,指节泛白,他沉默了片刻点头:“不错。” 那伙计更激动了,握紧拳头道:“太好了,我们隐忍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吴伯还说他们已经跟谢阁老碰过面了,朝中清流愿意鼎力相助,如今只等少主出面,振臂高呼,我们和谢阁老里应外合,一定能把魏阉狗一网——” 突地,一阵清脆的风铃声从屋外传来。 那伙计瞬间截住舌头,和宋离相视一眼立刻走到门边。 他警惕拉开门,却见一个瘦小身影站在院子里,此刻低头看着脚下红绳,满是懊恼地摇着头。 “先生!”伙计正要请示,宋离看清那人时微微一愣,而后抬手,“你下去吧。” 那伙计满腹不解,但还是依言退下。 宋离走到窗边,看着院中人道:“多日不见,郡主何时有了穿男装的嗜好?” 原来那瘦小人影正是魏青棠,她原想摸到宋离房间,哪知这卧龙先生早在院里布下天罗地网,如她脚下踩着的红绳,那一头便系着铃铛。她看着成排风铃在他屋檐下晃荡,唇边浮起一丝苦笑,拍拍裤腿上的灰,大步走上前:“心血来潮,叫先生见笑了。” 少女边走边暗自庆幸,好在来的路上把人皮面具摘了,否则即便她以覃唐样貌出现,在这多智近妖的军师面前,依然会暴露。 宋离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魏青棠从他面前走过,毫不客气地在椅子上坐下:“先生可用过晚饭?” 宋离道:“还未。” 魏青棠静静看着他,宋离会意,朝门外招呼:“备菜,再多添一双碗筷。” 很快厨子把晚膳端上来,尽管比不上督公府的气派,但也精致可口,足见用心。 宋离端起酒杯举了举:“粗茶淡饭,还望郡主海涵。” 魏青棠浅浅一笑,举杯回敬,她饮酒时刚好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灯火昏黄,美人如玉,平添了一分女儿媚。宋离看着这幕微微恍神,暗道时光流水,转眼这小丫头也长大了,然而刚才那饮酒的动作媚却不俗,甚至隐隐的还有一丝熟稔,仿佛……将军夫人…… 宋离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忙又多喝两杯。 真是糊涂,将军夫人同老将军已过世十年,又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他暗暗摇头,只道是方才听见少主的消息心有所感,轻咳两声,方才道:“不知郡主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魏青棠唇边浮起一丝玩味:“以先生智慧,难道猜不出来吗?” 宋离一愣,摇了摇头:“郡主说笑,宋某是人非神,岂能事事料到。” 他这么坦荡倒叫魏青棠不好再隐瞒,嘴角轻抿,露出一丝笑:“正是有事来求先生。” 其实自从温浔阳监斩一事后,二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魏青棠恼他袖手旁观放任浔阳去死,宋离悯她心善又惊她胆大,居然敢求到杀神头上。所以今夜再见,多少还是带了些尴尬。 可不知怎么,当少女笑着说出那句“有事来求先生”时,一切的嫌隙似乎都不翼而飞了。 宋离淡笑道:“求字不敢当,在下还欠郡主‘两件事’,郡主尽可吩咐。” 魏青棠道:“先生爽快,吟越也直说了,想请先生出马,救一个人。” “救人?”宋离挑了挑眉。 这位金尊玉贵的小郡主,似乎总是为了救人找他,上次是温浔阳,这次又是谁? 魏青棠不顾他眼中惊异,说道:“是一个姓范的大娘,家住长平街,平日卖馄饨为生。她有一个弟弟,还有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相依为命,今天白天她弟弟在赌场得罪了人,晚上她就被人抓走。以先生能耐,应能平安将她救出来吧。” 从头至尾,少女的语气都非常平静,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笃定。 她笃定他能救出人。 这份信任让宋离面庞柔和了些,他没有问她为何要救人,也没有问她一个金枝玉叶是怎么跟个卖混沌的有了交集,仅仅只说了三个字:“谁抓得。” 魏青棠淡定吐词:“齐枭。” 宋离目中闪过一道锋芒:“吏部尚书之子?” 魏青棠不答反问:“先生怕了?” 宋离没有出声,平静却有分量的眼神静静注视她一会儿,道:“郡主可知,吏部尚书齐中翰,是谁的人?” 第306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知道。” 少女视线没有半分回避,坦坦荡荡道,“我义父,魏九的人。” 这也是她来找宋离的原因! 若只是一般的二世祖,以她吟越郡主的身份何愁找不到机会收拾,偏偏这齐枭的老子投靠了魏九,是个不折不扣的阉党。即便她找了机会教训他,齐中翰向魏九一求情,保管泡汤,所以才这么大费周章的找宋离。 不过她说出“魏九”二字,宋离的眼神一刹那变得厉如刀锋,他仔仔细细观察着魏青棠的脸,哪怕再细微的一个表情也没有放过。以宋离阅人无数,也不能从她身上看出半分端倪。 没有犹豫,没有躲闪,什么也没有。 仅如一泓清水,清澈见底。 宋离识人断人自诩火眼金睛,可这个还没满十五岁的丫头,却总是让他看不清楚。 宋离沉吟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往日的泰然,他摸摸胡须,道:“齐枭此人宋某也有耳闻,欺行霸市,风评甚差,他领着一帮不学无术的纨绔子,成日里寻衅滋事。不过碍着他父亲齐中翰的面子,倒也无人敢惹。”说到此顿了顿,“当然,这背后也有督公府的原因。” 魏青棠明白他的意思,光一个吏部尚书还不能叫齐枭如此张狂。 想想之前在大街上,他敢公然同杨皓枫杨清玉两姐弟叫板,倚仗得自然不是他老子,而是齐中翰背后的魏九。 “既然如此,那先生有何高见?”魏青棠看似平静地问道,但不经意抿紧的嘴角宣泄了她心中的紧张。 宋离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饶有深意道:“在此之前,宋某想先问郡主一个问题。” “先生请说。” “郡主是想让齐枭罪有应得,还是只是小惩大诫?抑或者,仅是想救人?” 魏青棠脱口说道:“罪有应得!”别说他早就恶行累累,若这次放虎归山,以他的报复心范家难有一日安宁! 宋离点了点头:“宋某明白郡主的意思了,既然如此,这件事交给宋某,我会给郡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说得笃定,魏青棠倒也不怀疑他的能耐,只是眸子里有些疑惑:“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魏九的义女,却要帮着外人对付他的手下,不管怎么说都说不通啊! 宋离淡淡一笑:“在下对郡主的私事并无兴趣,只不过希望郡主记着,这是‘第二件事’了。” 当日她救他一命,他承诺还她三件事,饷银一件,救温浔阳一事未成,所以范大婶这事儿自然成了第二件。 魏青棠点点头:“这个自然,那……先生可需要吟越做些什么?”吏部尚书,官拜正三品,居六部之首,以宋离现在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身份,想对付他也太勉强了。 然而宋离闻言只道:“郡主什么也不需做,作壁上观即可。” 魏青棠怔了下,失笑:“是我小瞧了先生,那么就静候先生佳音了。”她举杯为敬,宋离同饮,之后趁着夜色回府。 竹兰苑,绿儿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眼见她出现,那丫头差点直接哭出来:“郡主,您可算回来了!二房那边都来找您好几回,连老太太的佛堂也遣了人过来,奴婢险些没拦下来!” 魏青棠怔了下:“二房和外祖母?她们找我做什么。” 自打立了威,这督公府后院已经很久没找过她了,二房也好三房也罢,两边就算斗红眼也没敢打搅她。魏青棠乐得清静,正好把注意力集中在魏九和二哥的事上,哪知这会儿又蹦跶起来。 她递了杯茶给绿儿:“不急,有话慢慢说。” 绿儿润了润嗓子,才道:“是真的,郡主,奴婢听说……是为了侄小姐的事……”她话音刚落,阿金急匆匆走进来,“郡主,二房又来人了,这次是二夫人亲自过来的!” 魏青棠眉一挑,就见紫鸢扶着白氏走进院子里。 有些天没见,白氏也瘦了许多,往日福润的脸颊凹陷进去,显得越发尖刻。 她看见魏青棠直接跪下来:“郡主!” 魏青棠赶忙搀住她:“二娘这是做什么?吟越可担待不起。” 不管怎么说,白氏与她还占着母子名分,这母亲向子女下跪,传出去她就不用做人了。 白氏眼一红啜泣起来,紫鸢也跟着跪下来,哭道:“郡主、郡主,求您救救我们侄小姐吧,您要不救她,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魏青棠眼皮轻跳,侄小姐?白绣宁? 说起来她都快忘了这个人,怎么…… 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少女垂下眼帘,淡淡道:“她不是嫁给顾大人了吗?有什么事要我救她。” 看她这冷淡模样白氏心都凉了半截,紫鸢更是砰砰磕头:“郡主您不知道,就是因为顾大人……侄小姐也不知怎么跟顾大人起了冲突,她都六个月身子的人了,怎么受得了啊!顾大人一推,她见了红,大夫们诊治后说这孩子保不住了,除非秦老神医出马,才有一线生机!郡主,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我们侄小姐吧!” 白氏也含泪道:“是啊郡主,绣宁的情形你也知道,这个孩子没了,她和顾文武也不可能再……总之求你,救救她吧!” 魏青棠总算是听明白了,白绣宁要滑胎,她们想请秦易儒出面医治。 但这个老神医脾气古怪非常难请,但之前他上门为她医治过,所以她们认为她和秦易儒有交情,想通过她来找他。 呵…… 少女唇边浮起一丝凉薄的笑:“二娘,不是我不帮你们,只是那秦老神医我也不熟……” “什么?!”白氏闻言摇摇欲坠,差点昏过去。 紫鸢连忙扶住她:“撑住,夫人撑住啊!” 白氏攥着紫鸢手臂,脸色惨白地说道:“顾文武说了,要是绣宁这孩子没了,他不会放过我们白家,这、这可怎么办啊!” 魏青棠听在耳里暗暗好笑,顾文武被魏九砍去命根变成太监,这个孩子没了,他顾家也就绝后了,说出这么狠绝的话完全有可能……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恶人自有恶人磨,前世顾文武欺她骗她,叫她亲手害死二哥,白绣宁给她下药,前不久又帮城阳恩将仇报捉了她。这么一对渣男贱女凑到一堆,还能闹出这么大风浪,真是一出好戏。 魏青棠当然不会有同情,甚至还会想笑,仇人的血,向来是流得越多越好。 她无动于衷地看着白氏和紫鸢抱头痛哭,等她们离开才回屋中躺下。 今天实在太累了,赌坊……二哥……齐枭……范家…… 是该好好歇一下了。 一觉睡到天明,翌日清晨,她还没派人去打听范家消息,就见绿儿兴奋走进来。 “郡主,您知道吗,昨晚京城出大事了!” 第307章 手段 京城历来不缺热闹,但能让这后宅下人津津乐道的,必是天大的事。 魏青棠听见绿儿的话扬了扬眉毛,后者会意立即开口:“是吏部尚书家出事了!昨晚有个人,跑到京兆衙门鸣冤,状告齐尚书的儿子抓了他堂姐!原本京兆衙门不想受理,可偏巧昨儿个击鼓时,大理寺卿和谢阁老都在,他们听说这事儿异常愤怒,当场就叫衙门接下状子,还亲自带人去齐家搜,结果不仅找到被抓去的堂姐,还有许多之前京城失踪的少女……这下京城可炸开了锅,大伙儿们都在说原来之前一直抓不到的‘采花大盗’就是齐尚书的儿子,许多丢了女儿的人家如今都跑到京兆衙门去静坐,要求严惩凶犯呢!” 魏青棠一愣,面上浮起些许惊诧。 采花大盗? 这事儿她倒是有些耳闻,前阵子京城时不时有些黄花闺女失踪,闹得人心惶惶,只不过这丢了女儿的都是些平民小户,没闹多久就被压了下去,想不到这事儿背后居然是齐枭干得? 脑子里记起那张霸道油腻的脸,少女点头,这确实也像他干得出来的事…… 绿儿还在絮叨:“……郡主您不知道,这齐枭平日里欺行霸市,胡作非为,京里不少人没少受他欺负,可惜以前告他的,都被京兆衙门按了下来,幸好这次被霍大人和谢阁老撞上,否则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救出来……” 幸好撞上? 这四个字在心头一过,面上的惊诧渐渐转为敬佩。 宋离好厉害! 这当然不是碰巧,而是这位卧龙先生施展的手段。 齐枭无恶不作却至今平安,靠得就是阉党势力,他就把这事儿捅到一向和阉党作对的清流面前,哪怕是为了膈应他们,清流都不会置之不理!于是把一个原本恶少欺压百姓的案子,转为阉党和清流两派纷争,既救了范大婶,又无需自己出面,借力打力,委实可怕! 魏青棠突然想起昨夜他问自己的话,只是想教训齐枭还是要让他罪有应得…… 想不到只是一夜,他真的做到了! “郡主、郡主?”绿儿的手指在她眼前晃晃,魏青棠回过神道,“怎么了?” 绿儿摇摇头,只道:“奴婢是想问郡主,今天还出去吗?” 魏青棠思索了一下:“不出去了,接下来的两日就在府里歇歇吧。”算上今天,还有三天,三天后她要去金钩赌坊问二哥的消息,在此之前还是养精蓄锐比较好。 用过朝饭,正打算练剑,突然老太太的人过来了,说要请她去后院佛堂。 绿儿惊讶道:“老夫人诚心礼佛,从来不让外人进佛堂一步的呀,今儿个怎么……” 前来传话的人恭声道:“奴才也不知,老太太只说一定要请郡主前去。” 魏青棠想了想,挥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吧,我稍后就来。” 李老夫人和这府上其他人不同,并不认同魏九所为,而且她也算唯一真心待她的长辈,所以魏青棠几乎没有多想就过去了。 佛堂设在后院最僻静的地方,青灯古佛,本应简朴,可督公府上是没这两个字的。 朱漆大门,鹅卵石道,佛堂中还塑有菩萨的金身。 魏青棠放轻脚步走进去,只见李老夫人身披袈裟手持木鱼,十分虔诚地诵念着佛经。她身后还跪着一对主仆,不是别人,正是昨晚跑到她院里来求她的白氏主仆。 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白氏求到老太太这儿,老太太一个学佛法的,对白绣宁又素有好感,如今情形,自然是来当说客…… 唇角弯起一抹嘲讽,魏青棠瞅瞅佛堂,暗道李老夫人莫非想用佛法感化她?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是吟越来了吗?” 魏青棠淡淡垂眸:“是。” 白氏主仆听到她的声音激动回头,白氏看她一眼欲言又止,低低垂下头。 李老夫人停止了敲木鱼的声音,睁开眼,平声道:“既然来了,给佛祖上一炷香吧。” 魏青棠接过钱婆子递的香烛,点上,插进鼎中。 她没有跪拜,真的就是“上了一炷香”。 李老夫人眉头微皱,在钱婆子的搀扶下站起来,道:“陪老身出去走走。”说完率先出了佛堂,魏青棠和白氏跟在后面。 早春的天气很好,暖阳如煦,惠风和畅,不论是院子还是凉亭,都极适合散步。 几人就这么走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因为李老夫人的腿脚不便在一处凉亭中坐下。 白氏沉不住气了:“老太太,您答应媳妇……” 李老夫人给了她一记警告的眼神。 白氏这才把后面的话吞下去,可看向魏青棠的眼神越发着急…… 绣宁的伤势刻不容缓,大夫们说再请不到老神医就只能拿掉孩子,她担心的当然不是这个孩子,而是顾文武!那个死太监已经放了话,要是孩子没了,他就要让整个白家陪葬,这疯子可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她怎么能不急? 李老夫人抿了口茶水,终于说道:“吟越啊,今天叫你过来,是为了绣宁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绣宁丫头和她夫君拌了几句嘴,两人动手,结果动了胎气……老身也明白,让你这么做实在委屈了你,不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看在老身的面子上,请秦老神医出诊一次,你看如何?” 魏青棠早知道是为这事儿,只是这老太太能忍到这会儿才说,也是不容易。 白氏闻言点头如捣蒜:“对对,郡主,就请您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救绣宁一次吧!” 魏青棠没有说话。 她抿着嘴唇,搅着手指,垂眉低眸的样子甚是不安。 李老夫人等了一阵儿没等到回音,问了句:“吟越?” 少女受惊般退后半步,抬起小脸,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里蓄满泪水,竟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般。 “吟越?你这是……”李老夫人惊讶问道,因她记忆里,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丫头含泪模样。 第308章 施压 少女咬着红唇,十分委屈地望着她道:“外祖母,并非吟越记恨白绣宁不肯帮她,实在是……昨夜就同二娘说了,我与秦老神医真的不熟!”她眼中含泪却不落下,那故作坚强的样子更惹人怜。 李老夫人本准备了一箩筐的大道理,看见她这般顿时全咽了回去。 她抓起魏青棠的小手拍拍:“你这丫头,不熟便不熟吧,哭什么。” 这话一出,旁边听着的白氏差点呕血。 紫鸢已忍不住叫出来:“老太太,绣宁小姐她……” “闭嘴!”钱婆子打断道,“一个奴婢,也敢在老夫人面前大呼小叫,有没有规矩!” 紫鸢闭上嘴巴,白氏怨恨地看她眼,真是墙倒众人推,近来三房得势,这些奴才们也一个个不把她放在眼里,连她的下人都敢驳斥了!一咬牙,白氏砰得跪下道:“母亲,媳妇知道郡主有郡主的难处,可人命关天,还请郡主出手帮绣宁一次吧!” 她这话说得漂亮,但那句“郡主有郡主的难处”,分明就是在指她记旧仇。 魏青棠唇边浮起冷笑,转眸去看老太太。 果然,吃斋念佛的老妇人最是听不得人命关天几字,犹豫了下,就来劝她:“吟越,要不你就求秦老神医一次,看看他老人家怎么说?” 魏青棠垂眸掩去眼底冷意,轻吸口气,将眼泪再逼出些。 抬眸,泪光盈盈地看向李老夫人:“外祖母,真不是吟越不愿意,可我与秦老神医只有两面之缘,如何求他?何况……”她面上露出一抹羞愤,“我与白绣宁之间,早已无姐妹情谊。” 她语声方落,白氏却像抓住把柄似的急声道:“母亲,您听见了!郡主这还记着仇呢!” 李老夫人脸上也露出不悦:“吟越,你同绣宁丫头的事老身也是知道的,绣宁丫头抢了你的心上人,你恨她也理所应当。不过孩子是无辜的,你若只因为这个就见死不救,未免太……阿弥陀佛。”老太太闭目诵了声佛号,慈悲如佛。 魏青棠嘴角掀起抹讽刺,面上神色愈哀。 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谁说……是因为这个。” 李老夫人意外睁眼,看着她。 白氏主仆亦紧紧盯着,不知她要耍什么花样。 魏青棠搅着手指,好半响鼓足勇气,才道:“外祖母,并非吟越狠心,若只是顾文武的事,我又何尝会如此……”一滴泪水划过眼角,少女转头抹了去,强忍着愤慨道,“前些日子宫中大庆,吟越不慎被公主关进铁笼,九死一生,外祖母可曾知晓?” 李老夫人愣愣,不明白她怎么提起这茬,但依然点头:“知道。” 与野兽同笼的事情闹得很大,几乎整个朝中官员家眷都知道了,魏青棠眼中闪过一抹哀伤,自嘲道:“外祖母可知道,吟越是怎么被关进去的?” 白氏和紫鸢本能感到一丝不妙,在老太太问出那句“怎么关进去的”后,就听魏青棠冷声控诉:“是白绣宁把我弄进去的!她为了讨好城阳公主,把我骗到湖边,假意失足落水,趁我救她时将我推下水中,最后被公主关进铁笼!”顿了顿,少女声音冰寒,“外祖母,您来评评理,她这样恩将仇报,丝毫不顾我们姐妹情谊,你又让我怎么以德报怨,假作大度的原谅她!” 白绣宁最可恨的就是当时那一推,恩将仇报,生生把她送到城阳手里…… 事后魏青棠忙着对付城阳没工夫理她,再后来便淡忘了这事儿,结果她厚颜无耻,竟还敢求到她这儿…… 魏青棠自认不是个善人,某些时候心肠冷硬,就是看着她死在面前也不眨一下眼睛。 好啊,想利用外祖母以亲情施压,她就让她看清楚这个“绣宁丫头”究竟是怎样一个蛇蝎! 果不其然,李老夫人听见那番话,震惊得说不出话,她呆了好一会儿才扭头看白氏:“吟越说得是真的吗?” 白氏脸上露出心虚:“这……这个……”绣宁私下同她说过了,只是没想到魏青棠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李老夫人脸色大变,重重哼了声:“混账!白绣宁干出这种混账事,还有脸来求吟越?白氏,我看你也是昏了头了,她顾家的事,跟我们有何干系!” 最后这话就是把白绣宁和她们撇得干干净净,铁定不会再管这事了。 “母亲——” “够了!”李老夫人狠狠打断她的话,给了一记凌厉的眼神。她虽修佛,但毕竟不是佛,这等忘恩负义的小人,她是救不了的! 最终白氏和紫鸢灰溜溜离去,李老夫人拉着魏青棠说了会儿话才放她离开。 看着这个冷厉不失和蔼的老妇,魏青棠心中升起两分暖意。 这督公府里的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只有这位一心礼佛的老太太,还存着两分人味儿。 回到竹兰苑,收到了宋离的飞鸽传书。 信上说得很简略,范大婶救回来了,只受了些皮外伤,至于齐枭只字未提,想必是料到她听到了风声。 看着宋离劲瘦的字体暗敛锋芒,魏青棠目中闪过一抹深色。 齐枭肯定是完了,别的不说,光那采花大盗的案子捅出来,民怨沸腾,加上清流文臣助推必会问罪,更别提他平日里恶行累累,此刻那些罪状肯定会雪片似的飞进大理寺公堂。然而真正让她在意的不是这个,齐枭只是个恶少,充其量是个手段狠辣的恶少,但宋离却是文人,文人杀人尚能兵不血刃,这样的才智,委实可怕。 她对此人的观感很复杂,起先是敬,而后是佩,到现在敬佩之余,又多了一丝丝心惊与后怕。 只能说庆幸他站在他们这边,否则就凭这样的手腕,他们肯定招架不住…… 这时阿金快步走入,脸上带着一分迟疑和复杂。 魏青棠看她眼,打趣道:“什么事儿都把眉头皱一堆儿了?再过一阵子就该替你们婚配了,这样下去小心没人要哦?” 阿金面上一红,羞赧道:“郡主,您说什么呢……”她走到她跟前递上一封拜帖,“奴婢是在想这封帖子……郡主,您自己看吧。” 魏青棠接过一瞧,哟呵,是宸王府的。 更让人意外的是帖下留名…… “岑老夫人?”魏青棠不自禁念出声,仰头去看阿金。 阿金点点头:“是的郡主,就是岑老夫人给您下的帖子,邀您明日到宸王府去……” 第309章 说客 岑老夫人给她下帖子,让她去宸王府? 魏青棠听到这话的第一个反应是,跑到窗户边看天上,这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瞪了好一阵儿回头:“你确定不是送错了人?” 前次品花会上,这位老夫人就差没指着鼻尖骂她了,后来云殊送来件绣有家徽的披风,更把这老太太气昏过去……怎么现在反倒给她下帖子,莫不是鸿门宴? 魏青棠后背一凉,本能地就想回绝,可不知怎么想起云殊,听说这位是他的长辈,如果就这么回绝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毕竟前次他为了帮她,已经得罪这位长辈,如果这次她再驳岑老夫人面子,岑老夫人会不会把气撒在他头上? 魏青棠犹豫了下,叹气:“罢了,你去准备一下吧,明早巳时出发。” “是。” 殊不知她在这边做心理斗争,半个时辰前的宸王府后院,也如出一辙。 红衣妩媚的公子蹲在老夫人身边,亲自替她捏腿,那张绝色脸庞噙着足以令天下女子癫狂的笑意,边轻轻按摩,边漫不经心地开口:“奶奶,可不是我偏帮阿殊,实是他的性子您也知道,一旦决定了的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既然他看上那丫头,您何不见见呢,说不定也没您想得那么糟……” 柳折枝看似不在意,一对丹凤眼早已眯起,观察着老夫人的反应。 果然,听到这话,原还有几分享受的岑老夫人登时散去,她不悦地睁眼看向他:“又是那臭小子让你做说客的?” 这个“又”字其实也不是很准确,应该是又又又又又…… 自从皇帝下了圣旨,宸王选妃一事落到她头上,岑老夫人差不多每隔一日就会有贵客登门。 那都是曾经京城里的老朋友了,岑家当年未南迁时,在京中交了不少好友,只不过世殊时异,当年那些老太爷的好友们封侯拜相,大是风光,这次岑老夫人见着他们原还很高兴,认为他们念旧情记着岑家,可后来慢慢发现不对了……因为不管是谁,谈着谈着总能扯到云殊选妃的事上。 好吧,岑老夫人认为这是好事,本来还颇骄傲得等着他们把自家女儿孙女拿出来,相一相,谁知事到临头个个推拒。别的不说,前两天英国公上门,她原本看中他的嫡孙女杨清玉,觉得这孩子样貌好、气质好,和云殊最是相配。哪知话才开了个头,这杨肃老儿脑袋就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直说自家孙女粗鲁任性,这儿不好那儿不好的,简直让岑老夫人怀疑这不是他亲生的。 若只是这样倒还好,问题是那些人数落完自家女儿,就开始变着法的夸魏青棠。 什么容貌好、性情好、诗词歌赋骑马射御无不精通,几乎夸成了仙女。 岑老夫人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些老朋友根本不是替自家晚辈说亲,反而是在替魏青棠保媒! 她起先很生气,以为是那丫头玩儿的手段,可当杨肃出现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杨肃是云殊老师,又是英国公,魏青棠一个小丫头哪儿支使得动他啊……于是旁敲侧击,终于从杨肃嘴里得知凡是到这儿来的客人,都先被云殊“请”过去,深入交谈了一番…… 岑老夫人气得心肝儿疼。 她一心一意替这个外孙选妃,结果这外孙砍断一切可能,就只给她留了一个魏青棠作为选择? 岑老夫人越想越气,这些天干脆闭门谢客。 柳折枝听出老人家声音里的不悦,展颜一笑。 他生得一张好皮相,此刻笑起来璨如星辰,让人无法生气。 “奶奶,您这可就冤枉我了,做说客有什么好处,还不如伺候您呢~” 岑老夫人被他说得失笑:“你这皮猴儿,倒是嘴甜。”说完沉思一会儿,“倒不是我对那丫头有偏见,只是她的名声实在……” “名声?”柳折枝笑着打断她的话,“奶奶,这话若是别人说就罢了,从您嘴里说出来我可是半点不信的……您想想当年,阿殊领兵作战,九死一生击退叛军,就因为杀了几个降兵,外面是怎么传他的?” 说到这儿,唇畔笑意有些冷。 岑老夫人愣了一下,不出声了。 打胜仗的时候,一个个叫他战神,恨不得立块长生碑天天供起来,可后来坑杀降卒,又人人畏惧,甚至还有人指责他有伤天和。 什么是天和,那种局面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接纳降兵,更别说真心假意,一旦再来个反叛,大盛必会四分五裂。 见老夫人不说话了,柳折枝打铁趁热:“奶奶,阿殊是怎么过来的您也知道,这些年他几乎没对什么有过兴致,如今好不容易动了心,您何不试试呢?别的不说,就当是成全他一次……” 岑老夫人还在犹豫:“我是怕那丫头居心不良……” “所以才更该见见呀!”柳折枝信誓旦旦道,“以您的火眼金睛,难道还看不出她的真心假意?” 于是就这样,岑老夫人被说动了。 而外出传信的柳折枝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 为了云殊的终身大事,他也算费尽心机,以那小郡主的聪慧机敏,只要在老夫人面前忍个气、卖个乖,这件事也就过了。然而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个人。 翌日,督公府门前。 少女刚登上朱轮马车,还未行驶,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郡主。” 撩帘望去,秦恒抱剑而立。 魏青棠挑眉问道:“秦侍卫?你怎么过来了?” 秦恒也不多话,转身看向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辆青布马车停靠在路边,魏青棠小吃一惊:“殿下?” 她马上要去宸王府,这位王爷怎么亲自过来了? 怀着这样的不解,她随着秦恒来到马车前,轿帘掀开,露出一张清冷的脸。 云殊静静看着她:“要去王府?” 这京城里的王府只有一座,宸王府。 魏青棠点点头,却见那王爷伸出手,和前次一般,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少女抿了下唇,握住他的手登上马车。 鼻尖顿时充斥着上好的龙涎香味,那双温凉宽厚的手掌亦不曾松开,她心里有些慌,一双眼睛胡乱转着,却听那淡冷嗓音自耳边响起:“去如意斋。” 第310章 顽皮 如意斋? 魏青棠下意识抬头:“不去宸王府?” 云殊淡淡应了声,见她一直望着自己,微攒眉头:“你想去?” “啊?不、不是……”少女慌忙摇头,垂眸思索了下,方才道,“殿下,岑老夫人给吟越下了帖子,昨日下帖时吟越也未回绝,若今日不去,难免有失礼之嫌,要不我们还是……” 下颚忽紧,修长指尖挑起她的脸。 魏青棠怔怔抬眸,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略微失神,又见那刀削似的薄唇轻启:“在怕什么。” “怕你……”下意识脱口的两字,她明显看见那双墨瞳黯了一瞬,心头微紧,不自禁地将后面的话补全,“……受罚。” 云殊愣了下,幽深眸子愈发深邃:“嗯?” 他缓缓逼近,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虽不如楚情的强势,却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态势侵袭着她。 魏青棠看见那张绝世的脸容停在离自己一尺的地方,薄唇开阖,淡淡道:“再说一遍。” 她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心跳得也更厉害了。 该死的,这杀神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对着那样的脸,她根本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啊! “怕你受罚……” 艰难地把这话重复一遍,少女敏锐感觉到自己耳根发烫。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对眼珠无措地乱转,就在空气都变得稀薄时,那人蓦地起身。 压迫感顷刻抽离,魏青棠长长吐出口气。 “知道担心人了,不错。”云殊道,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不过无须担心,无人能伤本王。” 这话太狂,可从他嘴里说出来不仅不让人觉得嚣张,反而好似理所当然一般。 魏青棠眨眨眼睛,乖巧地点头。 男人要面子的时候,总是要给他……啊不对,这怎么搞得自己好像安抚丈夫的小娘子…… 摇头把这些奇怪念头赶出去,她委婉劝道;“殿下,吟越知道您手腕通天,只是人的伤口往往不见于兵刃,还见于看不见的地方。您与岑老夫人……”她想起之前云殊要杀城阳的情形,那真是半点犹豫也没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男人背后似乎藏了很多很多秘密。不过不管为了什么,血缘终是天赐,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希望他斩断一切。 抿抿唇,还是把话说出来:“祖孙之情很是难得,殿下可莫要因为一些事情生分了。” 看着少女认真的眼眸,云殊忽然间有些恍惚。 他想起那个雪夜,想起女人们的尖叫和男人的犹豫,还有最后摔落在他眼前的人,大片的鲜血,呼啸的狂风,最后都逐渐褪去,化作眼前少女纯粹的、明亮的、也真实的眼眸。 云殊蓦地抬手,轻轻覆上她的脑袋。 “好。” 一个字从唇边飘出,像是承诺。 魏青棠弯唇笑了一下,接触这么久,她发现云殊和很多传闻都不一样。 外面说他冷酷嗜血、独断专行,但其实他寡言少语、不爱解释罢了,就像现在,有道理的话他都听,再比方之前讳疾忌医,她说了之后不也好好用药了吗?至于嗜血二字更是无从谈起,遇见他这么久,还真没见他怎么杀人。 “主子,郡主,如意斋到了。” 秦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少女抢在云殊前面拦住他,“殿下,您在车上呆着吧,我去买就好!”不等他开口,这丫头已经跟猫儿似的窜了出去。 外边的秦恒被她这动作吓了一跳,顺着看去,魏青棠已经乖乖选了一列队排好。 如意斋的点心在京城极有名气,因而一大早就排了两列长龙。 秦恒估摸着这要排下去不知到什么时候,扭头问云殊:“主子,要不要清场?” 云殊注视着踮起脚尖,不停望前方又与身边人说笑的少女,神色莫名柔和了下:“不必。” 秦恒:“……” 买点心这种事情,难道不该下人去做吗? 郡主要亲力亲为,主子您难道不该跟下去而不是坐在这儿看吗? 他内心咆哮,思索着还是该劝劝主子时,忽然发现主子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宁和…… 到了嘴边的话默默咽下去,也罢,主子喜欢就成。 于是就这么,一个排着队买,一个坐在车上看,一来二去,足足花了小半时辰。 秦恒看着最后提了大包小包跑过来的少女,连忙接过来道:“郡主,这些事以后可以吩咐属下去做。” 魏青棠神秘兮兮地冲他摇头,然后跳上马车:“殿下,闭上眼睛,给您一件礼物。” 云殊迟疑了下,闭上眼,只见少女飞快从怀里摸出什么,剥了油纸塞到他嘴边。 秦恒来不及阻止就被云殊吞下去。 下一刻,他就看见面对千军万马不曾变色的主子,瞬间拧紧了眉。 云殊忍不住睁眼,嘴里的酸涩化得他握紧了拳,眼前少女盈满笑意的眸子划过一分惊叹:“殿下,您也太厉害了,这酸蜜饯第一次入口,我都酸出了眼泪呢!” 秦恒如临大敌地望着她:“郡主,您到底给主子吃了什么?” 魏青棠眨眨眼睛:“就是酸蜜饯啊!如意斋新出的糕点,还没正式售卖,我方才偷偷让店家给我的。”她似乎明白过来什么,连忙摆手,“秦侍卫,你想吃这可不成,店家只给了我一个,还是唯一出炉的。” 秦恒一脸无言:“我不是说这个!我是——”他不再跟这小郡主多说,紧张地去看云殊,“主子,是不是很难受,我……” 话没说完,云殊抬手制止了他。 修罗王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似乎发觉了什么,慢慢咀嚼着。 幽深淡静的目光落到少女身上,带着一丝探询,魏青棠抱臂点头:“对啦,很甜是不是?这酸蜜饯就是这样的,先酸后甜,而且酸涩之后的甘甜,比这世上任何的糖糕还要美味……”她这般说着,那双皎如初月的眼睛落在他脸上,“我记得殿下喜欢冰蜜饯,所以专程向店家要的,就当是……谢谢殿下方才纳我的谏了?” 修罗王难得一次听她的话,总得给个蜜枣奖励一下吧。 云殊看着少女明媚的脸庞,眉眼弯弯,灿若星辰,一刹那心头微动,有许多情绪无声地掠过。 漆黑眸瞳幽深如渊,最终一切晦暗被掩埋下去,化作淡淡一句:“顽皮。” 顽皮??? 少女小脸上冒出几个问号。 她明明是在跟他分享好吗?这冰蜜饯是如意斋的新品,她连阿瑶和清玉姐都没带来尝过,这厮居然觉得她顽皮? 就在魏青棠愤愤不平时,突然一个怀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郡主?” 魏青棠下意识回头,面前,正站着她方才拿来对比的孟瑶和杨清玉! 第311章 强迫 孟瑶惊喜道:“魏姐姐,真是你呀!方才我同清玉姐说看见你,她还不信呢!” 杨清玉含笑点头:“阿瑶说得是,我原瞧着背影有几分相似,只是见郡主身边的丫鬟都不在,便没敢相认……” 魏青棠一脸僵硬地看着二人,脑子里有数道惊雷同时炸响! 她们怎么会在这儿? 她们来了多久了? 方才她跟云殊的举动……她们看见没有! 云殊!! 想到这位殿下,一股凉意直窜背脊。 魏青棠想也没想地回过身,想把那位爷推进车里,殊不料二人离得太近,她这一转头便直接撞上他的胸口—— 砰! 马车中发出一声闷响,青布车帘随之晃晃,垂下。 车外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发生了什么。 而车里…… 少女压在男子身上,小手还紧紧按住他的胸口,柔软的娇躯贴伏在清冷的身体上,软玉温香,饶是修罗亦有一瞬僵硬。 云殊薄唇紧抿,漆黑的眸中划过一抹深色。 那小家伙似乎磕疼了,迷迷瞪瞪捂着额头好一会儿,才支起身。 她慢慢坐起来,小脸上有两分迷茫,接着似乎回忆起什么,猛往身下看去—— 乌黑的眼睛呆滞两秒,接着瞪如铜铃。 “殿、殿下?!!” 道歉的话还没出口,外面又传来孟瑶担心的声音。 “魏姐姐,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魏青棠吓得条件反射去捂修罗王的嘴,扬声道:“没事!”扭头看云殊,这才发现两个人的姿势……非常尴尬。 云殊整个人被她撞倒在地,墨发披散,领口微敞,半截精致的锁骨呼之欲出,配合那张清冷禁欲的脸,无比诱人!而此刻她骑坐在他身上,白嫩嫩的小手还捂在他的嘴上,这画面,就好像她强迫他似的…… 少女吞了吞唾沫,感觉后颈一阵嗖嗖的凉。 她艰难地低头,却见杀神面无表情的望着自己。 完了,这下他生气了! 魏青棠脑子嗡嗡乱鸣,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开。 只见云殊起身,容色清冷地坐回原位。 他也没有动怒,仅仅抬了抬手。 那一刻,魏青棠居然领会了他的意思,忙不迭过去替他整理。 拂灰、系扣、抚平褶皱,待这一切做完,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能不能求您待会儿别出声,别让她们发现您在里面……” 云殊静静睨她眼,不语。 魏青棠咬咬牙继续道:“殿下,这是为了您的清誉着想!您想啊,前阵子才传出你我的谣言,若是这会儿被她们看见咱们共乘一车,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为何要洗。”云殊忽然开口。 魏青棠呆愣愣望着他,似不解其中何意。 云殊淡声道:“本王无须清誉。” 她脑子轰得一声炸开了。 杀神这意思,摆明了就是不会配合啊! 情急之下,少女只能用使出绝招了:“殿下,您若答应了,我再、再给您买一个酸蜜饯?” 云殊不为所动,魏青棠又竖起一根手指:“两个酸蜜饯?” “一包……一包成不成?” “两包……” 见她一副快哭的表情,云殊终于法外开恩了:“好。” 已经在车外等得两腿发酸的孟瑶她们,终于看见魏青棠从车上钻出来。 不过她像只小猫似的,跳下来后赶紧捂住车帘,然后笑着跟她们打招呼:“久等了,清玉姐、阿瑶,我刚刚去处理了一点小事……” 去安抚了一尊杀神。 孟瑶拍拍胸口作松气状:“吓死我了,刚才听到里面的声音,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杨清玉眸光闪了闪,若无其事地瞄了眼她身后马车。 记得过来前,她明明看见魏青棠同一个年轻公子在一起,举止亲密…… 掩去心中疑惑,三女说笑了一阵,一个下人小跑过来。 “大小姐,瑶光县君,东西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 魏青棠见下人们在后面搬东西,好奇问了句:“你们这是要出去?” 孟瑶笑嘻嘻道:“是啊,皓枫哥哥说马场来了几匹好马,叫我们过去试试。魏姐姐,你要不要一起来?” 跑马? 听到这两个字,魏青棠眼睛都亮了。 然而想到还在车里的杀神,她赶紧打住心思:“不了不了,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嘴里这样说着,面上却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从前的自己,除了赌钱就爱跑马,可惜重生以来疲于奔波,根本没机会去。 杨清玉看着她的神情若有所思,道:“郡主,若是还有客人,不妨一起去。” 闻言,魏青棠大惊。 她原以为她们没看见云殊,原来还是看见了吗? 一眨不眨地盯着杨清玉:“清玉姐,哪有什么客人,是你多心了……” “是吗?”杨清玉眉间闪过一丝疑惑。 却见对方郑重其事的点头:“当然,我今天一个人出的门,是不是你认错了人?” 魏青棠脸上神色太过笃定,就连杨清玉自己都有些怀疑了:“是我看岔眼了吗……不应该啊……” 孟瑶这时一把挽过她的手臂:“好啦清玉姐,既然魏姐姐不去,那我们快走吧,皓枫哥哥还等着我们呢!” 于是就这样,孟、杨二女朝着杨家马场去了。 目送两人离开,魏青棠长长叹了口气,收拾情绪回到车中,却听云殊道:“想要跑马?” 魏青棠一惊,这人是有顺风耳还是读心术,怎么她的心思都被他猜中了? 少女抿唇道:“有一阵子没去,是有些怀念。” 云殊“嗯”了声,面上若有所思。 …… 督公府门前,魏青棠跳下马车:“殿下,不必再送了。”她小声说着,已经感受到门房几双眼睛在往这边看。 云殊坐在车上微微点头,停顿片刻,似又想起什么道:“她若找你,不必理会。” 魏青棠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这说得是岑老夫人。 她今儿个本该去宸王府拜见这位老人家,结果被云殊半途劫走,这可真是…… 她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第312章 外祖母 回到竹兰苑,绿儿和阿金都忐忑不安地等着。 特别是绿儿,之前品花会她跟在郡主身边,眼见着那位老夫人如何为难郡主,如今郡主过去,根本是羊入虎口。 可出乎意料的是,魏青棠出现在她们眼前时非但没有受损,反而容光满面,那张小脸上白里透红,似乎颇为欣悦。 这是……难不成岑老夫人良心发作,终于看出郡主的好了? 魏青棠看着她们古怪的表情就知在想什么,一人一记弹额:“没去成岑老夫人那儿。” “!!!” 两个小丫鬟惊讶要问,魏青棠笑着穿过她们:“被宸王拦下了……总之说来话长,先进去吧。” 而另一边,宸王府上。 云殊下了马车,边解开大氅边道:“她的话你听见了?” 秦恒接过大氅弯了弯身:“属下听见了,三月皇家春猎,郡主必在名单之上。” “嗯。”云殊侧脸还欲再说,忽然两枚柳叶镖直射而来。 他指尖一错稳稳接住,秦恒拔剑立刻冲到他身前:“谁?!” 下一瞬呆滞:“柳公子?” 柳折枝一身红衣招摇,斜卧于墙头妩媚风流,只是此刻那双凤目微微上挑,细一看去,分明携了怒火。 “哟,这不是宸王殿下吗?怎么,温柔乡呆够了,舍得回来了?” 句句带刺,秦恒正要解释,却被云殊挥退。 他负手看了看墙头之人,忽地垂眼,淡淡往院里走。 被无视了的柳折枝:“……” 从墙头一跃而下,直接挡在他去路上:“你发什么疯,半路上把人劫走,你知不知道老夫人生了多大气?” 云殊轻描淡写睨他眼:“是吗?” 柳折枝气得肝疼。 “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口舌才让奶奶同意见她一面,你倒好,直接把人拐走。阿殊,我之前便同你说了,要想赐婚,老夫人这关你过不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奶奶也并非蛮不讲理的人,只要到时候她忍个气卖个乖,这件事也就过了,你为什么……”说到这儿,瞧他还是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柳折枝终于看明白了,冷笑,“你就是舍不得她受丁点儿委屈是吧?” 云殊给了个“还算有脑子”的眼色,径自从他身边走过。 柳折枝给气得扑开折扇,呼呼地给自己扇风。 行,皇帝不急太监急,他就看他怎么过老太太这关! 书墨苑,岑老夫人正在指挥下人们摆画。 许是气得狠了,这老夫人越挫越勇,干脆叫下人们把京城里适龄婚配的女子画像全找出来,摆满了院子。 她像皇帝选妃般挨个儿挑过,有满意的,就叫人收起来去找才艺品性、家世背景。 岑家是百年大儒,云殊虽然走的行伍路子,但他是岑妃留下的唯一血脉,这宸王妃也断不可轻忽了! 岑老夫人这般想着,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下人们赶紧跪地行礼:“见过王爷!” 岑老夫人眉头一紧,别开脸。 今天云殊把人带走的事情她也听说了,原本肯松口见人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哪知这小子非要挑战她的极限。岑老夫人在家中那也是说一不二,哪怕老太爷也要给面子的,岂容小辈如此挑衅! 她冷冷一笑:“呵,老身还以为王爷早把老身给忘了呢,原来还知道‘书墨苑’怎么走。” 下人们瑟瑟发抖,只道老夫人同主子置气,万一这火儿发到自己身上…… 于是纷纷伏低了身子,唯恐两位主子看见自己。 柳折枝最后进来,眼瞧老夫人一腔火气唇挑冷笑。 呵,都是自己作的,让那小郡主来不就没这回事了吗? 他懒洋洋倚在墙边,只等看这出戏怎么唱下去。 偌大的书墨苑,寂静如死。 一阵清风拂过枝头,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云殊长身而立,淡漠的脸容模糊而遥远,好似一团看不清的雾。 岑老夫人抱起手臂,又冷笑了两声,她还打算找些尖酸刻薄的话出出胸中这口恶气。 忽然,薄唇轻启。 “外祖母。” 淡淡三个字,却似施了定身法般将老夫人定在原处。 只见她一向威严的脸庞抖了抖,面上尤似生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她紧紧盯着云殊,生怕方才听见的一切都是错觉。 片刻后,岑老夫人颤声问道:“你……你方才叫我什么?” 对比老夫人的失态,云殊清冷表情似乎比平日还要淡上两分,他握在身侧的手指缓慢收紧,而后抬眼,平声道:“外祖母,云殊心悦魏家女。” 岑老夫人已被他那声称呼濡湿了眼眶,不住点头道:“好、好……你若是喜欢她,那就娶她,外祖母一定帮你!” 听到这话,柳折枝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倒。 他刚才听见什么? 老夫人说什么? 这算是……答应了? 柳折枝想起之前费尽心机也只能让这老太太答应见她,可云殊一声“外祖母”,就让这固执死板的老夫人同意了? 云殊眉眼间的清寒因着那话略微驱散了些,见着岑老夫人情不自禁走上前,迅速退后:“既然如此,那就尽快让皇帝赐婚。”语毕转身,没有丝毫犹豫地离开书墨苑。 岑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露出几分苦涩,然而很快被欣喜取代。 不管怎么样,他开始叫人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柳折枝忿忿走上来:“奶奶,你怎么就答应他了!阿殊分明就是在……” 不等他说完,岑老夫人打断道:“你听见他叫我什么了吗?” 柳折枝一噎,就见老太太两眼泪花:“他肯认我了,他终于肯认我们岑家……” 柳折枝愣了愣,旋即想起一些往事,沉默下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云殊那一声“外祖母”别有所图,可谁能怪他,谁又有资格怪他。 当年的一切,分明就是剖骨拆心,他能原谅岑家已是不易,至于皇室更是艰辛,甚而那场“卫盛战”中挺身而出,保全大盛,莫说别人,哪怕是跟了他多年的柳折枝都万分意外…… 第313章 金批箭 与原辰约定的三日之期很快到了。 这日天不亮,魏青棠就乔装出了府。 许是等得太久了,有关二哥的消息哪怕一刻也不想等下去。 赶到金钩赌坊时,里面依旧灯火通明,这里做得是彻夜营生的买卖,除了输光赌净的灰溜溜出来,大部分还在场中鏖战。她和赌场门口的小厮报了姓名,原辰应该同他们交代过了,小厮立刻领着她去了后堂的贵宾厅。 这一路上,魏青棠有些紧张。 她害怕原辰没有打听到二哥的下落,又害怕他打听到,抑或是已将二哥请来。 虽然后面那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一想到与兄长会面,她的心便和擂鼓似的,跳得个不停。 近乡情怯,大抵如此…… 这时耳边传来“咚”得一声,只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荷官被撵出来。 她重重摔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而后两三个壮汉走出来,居高临下道:“拿上你的包袱,快滚!” 其中一人啐道:“呸,真不是个东西,老板对你这么好,你居然吃里扒外!” 那女荷官挨了口唾沫别过脸去,嘤嘤哭起来:“我没有……我没有……你们让我见见老管家,我真的没有出卖赌场、出卖老板……呜呜……” 饶是她哭得肝肠寸断,那几个壮汉也不为所动,最后见她着实不走,两人上去一左一右架住她,生生拖出去。 魏青棠皱了皱眉头,脚下步子慢下来。 前头领路的小厮发现了,立刻凑上去小声解释:“覃爷,您别看她可怜,其实都是装出来的,这些天赌场里出了不少细作,原小老板正挨个儿查呢。” “细作?”魏青棠眸光闪了闪。 这区区一个赌坊,怎么也有细作? 小厮叹了口气,继续小声说:“哎,都是那夏老魔闹得……覃爷您不知道,那夏老魔是老板的大对头,他要和原家为难,这些天派了不少人过来。那些人装作是赌客,其实同咱们赌场的荷官、宝官里应外合,卷走不少银子。原小老板正为此伤脑筋呢。” 魏青棠恍然,遂记起前次来的时候,那老管家就一直追问自己赌技师从何人,还一直说什么原家大对头,看来就与此事有关。 她没有深想,随那小厮来到贵客厅,方才坐了一会儿,就见原辰顶着两只硕大的黑眼眶走出来。 “原来是你啊……”原辰似乎很疲惫,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旁边的下人连忙给他喂水打扇,缓了好一会儿才睁眼瞥她道,“那天答应你的事儿已经查到了,你妹夫是在天魁厅出现,呆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就走了,后面去了哪儿也不知道。”他挥挥手,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从外面进来。 原辰道:“这就是天魁厅的看守,有什么话你跟他问吧,我这儿还有事儿,先走了。” “多谢原辰少爷!”魏青棠连忙道谢,送走原辰后,方按捺住激动问那汉子道:“这位大哥,你可知道那温、那人过来是为了什么?”她握紧拳头,心也不禁跳得更厉害了。 那名看守也得了原辰吩咐,恭敬道:“那位温爷过来,是为了当一件东西。” “当东西?”魏青棠心一紧,“什么东西?” 看守立刻从怀里取出一物,定睛看去,是一支弓箭。可与普通弓箭不同,它的长度略短几寸,箭头以赤金打造,赫然是一支金头箭。魏青棠看清它时身子一颤,双眼绽出不可置信的光芒,她猛地抬头:“能否给我瞧瞧?” 话虽如此,可那炙热的目光仿佛他不答应,她就会动手硬抢。 好在那名看守得了原辰命令,也没为难:“可以。” 他将箭递给她,魏青棠双手捧过,手竟有些抖。 她轻轻抚过箭头,再是箭身……当摸到箭尾上的一个小字时,面上神情瞬间变得难以言喻。 ——“谢”。 那箭尾上刻的字,赫然是一个“谢”字! 魏青棠咬紧嘴唇,目光变得复杂无比。 是金批箭,这是金批箭啊! 当年先帝赏赐给父亲的金批箭,是谢家无上荣耀,二哥怎么拿来当了?! 就在这时,一道劲风袭来。 魏青棠因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与怀疑中未能躲闪,但觉手腕一松,金批箭生生脱手。 一个紫衣人闪过,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剪影,魏青棠惊怒交集:“谁?!” 紧跟上去。 那紫衣人夺箭后似乎也未想逃,一手执箭,另一手应付她。 这人的功夫比她高太多,哪怕一只手也游刃有余,魏青棠又惊又急,心神一乱更是溃不成军。 啪。 她右肩挨了一掌,踉跄倒退。 看守也欲抢箭,但被那人一个漂亮的旋身踢开。 魏青棠咬咬牙,正欲再冲上去,然而绛紫衣袂翻落,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映入眼中。 一对桃花目招惹风流,两弯勾魂眉狭长多情,他嘴角噙着浅浅笑意,似这世间最深情的人,可那双桃花眼里冰冷无情,又像这世间最凉薄的人。紫衣男子旋身而落,稳稳坐在那厅中主位,他左手托腮,右手把玩着金批箭,眼波流转处邪魅横生,当真如妖孽再世,慑人心魂。 魏青棠愣了好一会儿,才呢喃出声。 “楚情……” 任她聪明过人,也想不到这夺箭的会是多日不见的楚妖孽。 楚情原在看箭,忽然听得这一声,便侧眸瞧去,只见那面相猥琐的小胡子失神盯着他,兀自一笑,因为许多人第一次见他都是这般恍惚落魄。然而笑了一瞬忽觉不对,因为那小胡子的相貌……颇为眼熟…… 片刻后,唇边溢出一声轻笑:“原来是你。” 楚情记起来了,很久之前,他见过他。 瞧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魏青棠也记起来了。 很早之前,她用这覃唐的身份和楚情见过一面! 那是在明月宴之前的事了,当时她想揭穿白绣宁的真面目,所以趁着白绣宁同崔子骞一道时,故意把楚染叫来。哪知道被楚情看破,幸好溜得快才没被抓着。 该死,现在可怎么办! 第314章 孽缘 魏青棠抿紧嘴唇不语,楚情却低低笑了声。 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上下打量着他,片刻后发出声轻笑:“想不到是你,当初算计了本公子的弟弟,如今又看上本公子要的东西,若非你是个男人,我倒真要怀疑你是不是存心勾引本公子~” 魏青棠一噎,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 这楚情也太自恋了吧,她两次撞上他分明是倒霉,他居然认为她在引起他的注意? 一个大大的白眼送给他,覃唐皮笑肉不笑道:“楚三公子想太多了,小人遇上你只是凑巧,没别的意思。” “凑巧?”眉梢一挑,楚妖孽忽地欺近身前。 炙热的气息喷洒耳边,他若无其事地环住她的肩道,“这京城之大,你我这般‘凑巧’,看来也是一种缘分呐~” 魏青棠浑身一抖,被楚妖孽告白的恐惧又浮上来,她赶忙躲开他的手,干笑:“楚三公子又想多了,只是凑巧,没什么缘分。” 心里暗道就算有缘那也是孽缘! 回想当初那个愚笨可爱的小胖子,究竟是怎么一步步变成现在这个妖孽的! 她嘴角抽搐难以想象,而楚情看着这个圆滑世故的小胡子,眼里更闪过一抹感兴趣的光。 两次相见,这小子都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尤其那双眼睛,乌亮慧黠,就好像……一只猫? 楚情来了兴致也不急,手指灵活地转着金批箭,道:“你想要这东西?” 魏青棠的目光落在那金箭身上,慢慢沉凝下来。 “是。” 这金批箭是二哥的东西,更是整个谢家的荣耀。不管二哥出于什么理由把它当掉,作为谢家的女儿,她也必须拿回来。 楚情桃花眼一眯,笑容愈发懒散了:“哦?为什么呢,据我所知这并非你的东西吧。” 魏青棠正要答话,忽然想到什么目光一凛:“楚三公子为何说这不是我的东西?” 楚情挑挑眉,望着她慢慢道:“因为……这是我的东西!” “……” 魏青棠脑门一抽,恨不得拍死他。 这明明是二哥之物,何时变成他的东西了? 该死的楚小胖,果然是来给她添堵的! 她气得扭过头不想搭理他,心下却在盘算打是打不过,要怎么才能把金批箭夺回来,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楚三公子此言差矣,这并非公子之物,还请公子转交宋某。” 魏青棠一惊,倏地转过身。 青衫文士,双手拢袖,不是宋离还有谁? 那位多智近妖的谋士目光在她脸上略微一停,而后冲着楚情作揖:“请楚三公子卖宋某一个面子。” 楚情在看见宋离时瞳孔一缩,玩世不恭的脸上也变得认真起来,他仔细瞧他一阵,嘴角扯出抹笑:“原来是云雾茶庄的老板到了,久闻宋老板才智卓绝,你的面子我原该给,不过很可惜,此物在下另有用处,不能答应你了。” 他回绝的如此干脆,宋离也不恼,淡定地走到桌边坐下,端起茶水抿了口:“楚三公子,这只金箭是我家少主之物,宋离奉命将之带回,三公子若执意如此,宋某也只有得罪了。” 他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但说出这样的话令人丝毫不敢小觑。 而更叫魏青棠吃惊得是他的称呼。 少主…… 难道说他已经见过二哥了?还和前世一样投入二哥麾下? 这个念头一起,魏青棠几乎无法按捺住喜悦。 若果真如此,那她不必再费尽心机的打听二哥下落,只需从宋离这儿下手即可……只可惜这位宋军师太过绝智,在他面前除非承认自己是谢家的人,否则这位宋军师也不可能让她见二哥……该怎么办才好? 魏青棠在这儿心思百转,而对面的局势也十分严峻。 楚情盯着宋离眯起眼问:“你是谢家的人?” 宋离淡定答道:“天下姓谢的许多家,不知楚三公子问的是哪一家。” 楚情哼了声,嘴角挑起抹邪邪的笑:“你这是明知故问。” 宋离谦和道:“楚三公子说是那就是吧,既然三公子知道了,可否将此箭还给宋某?” 楚情目中寒芒一闪,接着又漫不经心的笑起来,他掂了掂手中金箭,桃花眼里一片散漫:“看样子我无法推却了?不过很可惜楚某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谁越逼我我越要反着来。宋老板,你若有把握大可试试从我手中夺箭,否则的话,请恕楚某不能从命。”语毕起身,绛紫色袍角在空中扬起一尾弧度。 只见楚妖孽迈开步子,毫不在意的从宋离面前走过。 他嘴角噙着笑意,仍是十分闲散,在经过魏青棠时抛了个媚眼,风情无限。 魏青棠拧了拧眉。 她知道,楚情这是打算恃武横行了,反正金箭在他手里,除非有人抢得过去。 而这贵客厅里除了她会些拳脚,那名天魁厅的看守已经昏过去,宋离对武学更是一窍不通,放眼望去,还真拿他没辙! 就在这时,宋离开口道:“楚三公子,留步。” 楚情似乎成竹在胸,便也停下来望他眼:“宋先生还有何高见?” 宋离静静看他片刻,忽然道:“楚三公子高义令人敬佩,不知可顾念过平南侯府?” 楚情眉头微皱,宋离又道:“令尊平南侯投靠魏九,平南侯府也算半个阉党,就不知楚三公子与谢家少爷、以及谢阁老站到一边,若是被令尊知道,会如何?” 语声方落,魏青棠双眼一亮。 好一个宋离,居然拿他爹威胁他! 是啊,平南侯是阉党,若得知儿子投靠对头,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楚情的脸色阴了下来,显然宋离的话奏效了。他危险地眯起眼,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眼眸杀机一闪:“是吗?你可以试试,看平南侯是相信你,还是相信他这个儿子。” 魏青棠握拳。 楚情果然不是好相与的人,扭头去看宋离,却发现那位卧龙先生还是不急。 他掀开茶盖吹了吹,浅呷一口悠然道:“或许是宋某说错了,不该担心令尊的反应,而该担心……魏九?” 第315章 给点颜色 此言一出,楚情面色骤寒。 不仅他,连魏青棠都变了脸色。 魏九是什么人没人比她更清楚了,这个老阉狗生性多疑,又睚眦必报,他最恨对他不忠的人,一旦得知楚情投靠清流,必定会怀疑整个平南侯府背叛他。到了那时,别说一个平南侯,只怕整个侯府都要给他陪葬。 魏青棠眼前一花,但见紫影飘过,楚情忽然掠到宋离身边。 纤长好看的手指轻轻抬起,却精准无比地扼住谋士颈子。 “你敢威胁我?” 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如情人耳语,可那双眼中覆满冰霜。 楚情掐住他的脖子,只待轻轻用力宋离就会断气。 魏青棠看得心惊胆战,正要出声喝止,突然“砰”得声,厅门被人重重踹开。 一个穿着奇异的苗人闯进来,环视一周,伸手就去夺楚情手里的金批箭。 楚情何等人物,旋身一个侧踢,那苗人就跟滚地葫芦似的倒飞出去。 咚! 一声巨响,听着都疼,楚情优雅地拍拍裤腿,轻描淡写道:“真是什么人都敢打我的劫了。”他瞅了眼宋离,显然以为这苗人是他安排的。然而很快他就知道错了,厅门大开,外面的嘶喊惨叫一股脑涌进来,还伴随着打砸的声响。 “快,这个也是金的,拿走!” “这儿、还有这儿,全搬出去!” “他娘的,金钩赌坊的油水真肥啊!” “废话,还不快搬!外面还等着开下一盘赌局呢!” “……” 这些话语源源不断入耳,哪怕才智卓绝的宋离也不免露出傻眼的表情。 听起来,这似乎是被打劫了。 可金钩赌坊,天子脚下,谁敢在光天化日下打赌场的劫?而且赌坊那些打手、护院都死了不成?还有京兆衙门,总不能任着贼子胡来吧? 可惜没有给他们多想的时间,方才被踢出门去的苗人叫来同伙,顿时四五个苗装打扮的汉子闯进来,双目一瞪,立刻盯上了楚情手里的金批箭。 “那是我们的,拿来!”一个苗人用还算流畅的汉话道。 楚情眯了眯眼:“你的?这明明本公子的~”他唇角一弯笑得风流不羁,若换了女子定脸红心跳,可几个苗人只当嘲讽,登时大怒冲上去:“给他点红色看看!” 魏青棠眼皮一跳,又一个苗人道:“对,给他点绿色看看!” 她和宋离对视一眼,没忍住笑出声。 这几个苗人大概是想说“给他点颜色看看”,奈何学得不精,便说出红色绿色来了。 楚情翻了个白眼,没想到是这么几个蠢货打他的劫,当下三拳两脚把人放倒,完全没有动手的欲望。 这时冲进来的几个苗人还剩最后一个,拿着大刀瑟瑟发抖地站在那儿,楚情没好气瞥他眼:“还不滚?” 那苗人手一抖,刀子哐得声砸在地上。 楚情都被逗笑了,冲着那苗人勾勾手,苗人涨得脸色通红,突然屈指放到唇边。 一阵沙哑难听的调子从嘴里吹出来,下一刻,七八只毒虫不知从哪儿钻出来。 定睛看去,有蜈蚣、有毒蛇……那蛇头呈三角形,身上色彩斑斓,分明带了剧毒。 魏青棠脸色微变正要提醒,忽听“啊”得声惨叫。 那个风流轻佻的楚三公子面白如纸,蹭地跃上房梁:“蛇、蛇啊!!” 他紧紧抱住柱子不放,哪有片刻前的优雅从容。 魏青棠嘴角一抽,她好像记起来了,这楚小胖打小就怕蛇,想不到长大了还一样…… 那苗人见他如此害怕,更兴奋了,口中调子吹得愈欢,毒蛇便顺着房梁爬上去,直往楚情逼去。 楚妖孽脸色大变,眼看那细长的东西蜿蜒前行,猛地扬手。 噹得声,金批箭落在苗人身前。 苗人连忙捡起来,吹了吹,他这一停,那些毒虫也纷纷停下来。 楚情趁此机会逃出去,声音飘散在空中…… “不和你们玩儿了,告辞!” 那绛紫身影消失在视野,快若闪电,苗人大概也知道那家伙棘手,没有去追。他们嘀嘀咕咕咒骂着什么,相互搀扶站起来,而后目光落到剩下的魏青棠和宋离头上…… 宋离:“……” 魏青棠心下大骂楚情这王八羔子,丢下副烂摊子给他们就不管了。 面上赶紧挤出笑容:“这位苗人大哥,您别误会,我们跟他也有仇啊!” “是吗?”一个苗人狐疑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帮忙?” 魏青棠心下泪流,嘴上吹捧道:“那是看大哥你们英明神武、武功高强,肯定能降服那厮,小人哪儿能抢你们的风头啊……” 那几个苗人显然刚来京城不久,还不通马屁之道,被魏青棠这一番吹嘘,顿时身心愉悦,方才被楚情揍得伤也不觉得痛了。 其中一个苗人拍拍她的肩:“你很会说话,很好。”接着跟另外几人叽里咕噜说了什么,便拿着金批箭走了。 “诶——”魏青棠想叫住他们,却被宋离拦下,等那些苗人走远,他才道,“赌坊有变。” 魏青棠眉梢一挑看向这个智者:“宋……老板的意思是,他们不是劫匪?” 宋离唇边浮起一丝笑意:“你见过这么悠闲的劫匪?” 魏青棠愣了愣,扭头望去,那些苗人的确太悠闲了,他们一间间搜着,偶尔还招呼同党前来鉴评,最关键的是他们手上拿的全是金饰,从金钗金手镯到金身佛像,不管什么都只要金的,那些翡翠玛瑙银票在他们面前看都不看一眼…… 这时一名官兵走进院子,同那些苗人说了什么,那些苗人很快抱着手上的金饰去了前堂。 魏青棠一直盯着那支金批箭,见他们动身也要跟去,忽然想起宋离:“宋老板一起要去吗?” 宋离望着那名官兵目中划过一分异色,摇头道:“不了,宋某还有事,先行一步。” 他说完略略拱手便从后门出去。 魏青棠知道他是忌惮官兵,之前被锦衣卫追捕,这位宋先生的名字在官府还没销号,因此也不多说,自己一个人往前堂去了。 金钩赌坊能在京城屹立十年不倒,自有它的本事,然而今次又是“劫匪”又是官兵,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316章 赌坊之变(上) 金钩赌坊,前堂。 魏青棠赶到的时候,那里已是人山人海,密密麻麻的人群把大厅围堵得水泄不通,乍一望去,至少两三百人。那些人看见苗人进来,纷纷让开条道,看着苗人手里的金钗金镯,不由发出啧啧赞叹。 “啧,金钩赌坊真有油水,这都搜第三波了吧?” “是啊,什么金钗金镯都不值一提,刚刚还搬过去一尊金身佛像呢!” “不愧是京城第一赌坊,就是有钱!” “哼,有钱又怎么样,现在不一样输得当裤头吗?” “说的也是,想不到这苗女这么厉害……” “是啊,都赢第五把了,要是原赌圣再不出马,金钩赌坊怕是关门喽!” 各式各样的议论声飘入耳中,有艳羡的、有不屑的,还有惋惜幸灾乐祸种种,魏青棠听得蹙眉,隐约猜到点儿什么,又听“噹”得一声锣鸣,左前方一个赤裸上身的汉子跳上赌桌,尖着嗓子嚷嚷。 “开盘开盘,马上开的第六局,押原小老板的请到这边儿来!押苗人少女的请到隔壁桌!” “下注下注,先到先得,买定离手!” “噹——” 魏青棠看得眼前一花,就见许多赌徒扑向那汉子隔壁桌。 “我买苗女胜,二两!” “我也买,五吊钱!” “他娘的老子也豁出去了,苗女,押十两!” 反观那汉子那桌,无人问津,竟是没一人买原辰赢。 魏青棠挑了挑眉,走到那空桌旁,赤身汉子正愁没人下注,见着她赶忙凑过来。 “大爷,下注啊?我跟您说,买原小老板,赔率一赔一百,您要赢一把那就赚大了啊!”他见小胡子眼神不住往隔壁桌瞄,连忙道,“嗨呀,没啥好看的,那边赔率才一赔五,哪有咱这儿有希望!” 魏青棠嘴角浮起一丝笑,故意道:“你当我不懂吗,这赔率越大,胜率越小……” 汉子好不容易看见个客人,立马丢下铜锣跳到她身边:“这位爷,那您就不懂了吧,虽然原小老板连输五局,但金钩赌坊是什么地儿啊,别说他,后面还有原老赌圣撑着,万一就一把翻本,您不就赚大发了吗?” 魏青棠听得心下一惊,连输五局? 刚才从那些赌徒嘴里,她隐约猜到原辰在和一个什么苗女对赌,只是看这阵仗颇大,还以为胜券在握,哪知已输五局? 要知道原辰是原赌圣唯一的儿子,金钩赌坊的小老板,照理说赌术差不多哪儿去啊,难道那苗女那么厉害? 汉子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不信他,干脆扯着她上赌桌:“大爷,您要不信您自个儿看吧,金钩赌坊真没那么容易输!” 魏青棠被他这一拉跳上赌桌,眼前视线豁然开朗,只见大堂中央摆着一张方形赌桌,赌桌两边各站一群人。南边是以苗人为主,最前面站着一个年轻貌美的苗人少女,而北边就是她所熟悉的原辰、老管家等人,还有一些赌坊高手。 此刻一名赌坊高手正失魂落魄地从原辰身边退下来,他嘴唇乌紫,双目惊恐,看向那苗人少女仿佛见到鬼神般,充满了畏惧。周围的人拍他肩膀,似在安慰…… 汉子见状道:“那是赌鬼季五,在金钩赌坊排第三,刚才那局就是他输的……咳咳,我是说前面还有两位高手呢,说不定能绝地反击……”他话没说完,覃唐忽道,“那是什么。” 汉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苗人少女脚边堆着小山似的金件。 魏青棠眯了眯眼,清楚地看见那最上面一件,就是从楚情手里抢来的金批箭! 汉子看见那堆东西脑门淌下一滴冷汗,他咽了咽唾沫道:“那什么……这就是刚才季五跟苗女打赌,输给她的……”他企图含混过关,却被那人轻轻一瞥。 “是吗?” 明明十分猥琐的长相,可那道目光如利剑般,登时叫汉子后背一凉,全招了。 “金钩赌坊、那全是金钩赌坊的东西!刚才前几把原小老板共输了五百万两银子,赌坊没钱了,就说以物抵债!说是这把输了就把这里所有的金器饰物抵押给他们!” 结果……当然是输了。 魏青棠按了按额角,至此全明白了。 难怪那些苗人敢光明正大地抢东西,还只要金的,搞半天是原家赌输了,以物抵债! 这苗女也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等她把金批箭拿走不行吗? 心下虽这么嘀咕,但魏青棠也知道,若真是那样,金批箭肯定会落在楚情或者宋离手中,眼下这个局面,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在这边琢磨,那汉子却是后悔不已。 他原想忽悠她下点注,结果原家都输得拿东西抵债了,谁还相信他们会赢呐!眼瞅着隔壁桌络绎不绝,汉子咬咬牙,做最后的努力:“这位爷,您就买一点儿吧,金钩赌坊好歹也是十年的老字号了,要是原赌圣出面,肯定能赢回来的!”他锲而不舍地劝着,眼睛却落到自己的铜锣里,那上面的注码只有少得可怜几枚铜钱,估计是看原家可怜施舍得一点儿…… 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原家会输得这么惨。 正自怜自艾时,忽然哐啷一声。 汉子看着那突如其来的十两银子,差点没掉下眼泪。 “这位爷,您是我亲爷爷!” 魏青棠嘴里要是水铁定一口喷出去,她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向那汉子道:“我问你,那边又是怎么回事?” 她抬手指去,只见那张长形赌桌旁边,还设有一张茶案,一个身穿朝服头戴花翎的官员坐在那里,手执朱笔,不知在记录什么。他身后还跟有一队官兵,其中一个正是方才在后院见过,同那些苗人交代话的。 汉子瞧见,猛拍大腿:“我当什么大事呢,那些都是京兆衙门的人!那位大人,对,就是在写字的那位,是京兆衙门的典簿,他是专门来做见证的。至于他身后的官差都是来维持秩序,您也知道,金钩赌坊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怕出事儿嘛。” 魏青棠闻言点头,似这种大型集会,负责京城安危的京兆衙门都会派人维持。 只是…… 第317章 赌坊之变(中) 典簿,从五品官员,这个身份来作一个小小赌坊的见证,未免太大了些。 她压下这个疑惑继续往场中看去—— 赌桌上,苗人少女笑靥如花,她头顶银扇,颈配银饰,一身苗女装束,手腕上系满了银色铃铛,但见她抬手绾发,腕上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周围不少人都看直了眼,少女感受到那些炙热视线得意一笑,随后抬眸,娇嗔道:“原小老板,还赌吗?” 她虽是苗人,一口汉话却说得极为流利。 赌徒们见状纷纷起哄。 “原小老板,敢不敢赌啊?” “连输了七局,我看是不敢赌了吧!” “哈哈,没胆就认输!让原赌圣来!” “就是,可别丢了咱们大盛男人的脸呐!” “……” 那些一唱一和的声音直令原辰气红了脸,他梗着脖子就要拍板,被老管家慌忙拦下。 “孙少爷,算了吧,你不是她的——”把“对手”两个字咽下去,老管家知道原辰心高气傲,根本受不了这种打击。但是刚才,就连赌坊第三高手的季五都输了,孙少爷的赌技远远不如季五,更不是那苗女对手。 原辰握紧拳头,自也明白这一点,只是让他败在一个女人手里,他实在不甘! “管家,我们赌坊的其他高手呢,他们有没有办法赢她!” 老管家看着小少爷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刚才,排名第一和第二的见了季五和她的赌局,已经悄悄离开了。他们说不是那苗女对手,还说想要赢她,只有请老爷出马……” “可恶!”原辰重重一拳砸在桌上。 苗人少女见他迟迟没有动静,娇俏的脸蛋上露出一丝不耐:“原小老板,你若不赌了,就向大家承认原家认输,再把赌圣的名头让出来,我也就不为难你了。” 听到这话,原辰腾地跳起来:“你说什么?把赌圣的名头让出来,你做梦!”他像是被戳到肺管子,双目赤红地吼道,“我承认我赢不了你,但那是我赌术不精,和我爷爷无关,你凭什么让他交出赌圣名头!” 苗人少女眼梢一挑:“那就叫你爷爷出来,与我对赌!丹珠尔今日来,就是要挑战大盛最顶尖的赌术高手!” 此言一落,偌大的赌厅一片哗然。 这苗人少女竟要挑战赌圣? 十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向原赌圣发起战书。 不过也有人兴奋地讨论着她的名字,丹珠尔,原来这苗人少女的名字叫丹珠尔。 魏青棠听到这个名字时,本能地怔了一下,而后面色渐凝,眸底一片深色。 丹珠尔,她居然就是丹珠尔! 对于这个名字魏青棠可不陌生,前世,就是这个丹珠尔当着全京城的面,大挫原赌圣。 她不止夺了他赌圣名头,还毁了金钩赌坊,最后把原千重逼得呕血身亡…… 当时许多人都在猜测丹珠尔是不是和原家有仇,因为她行事狠绝,几乎是把原家往绝路上逼。而且这一赌之后就离开京城再也没出现过,仿佛是只针对原家…… 可惜随着原赌圣过世、金钩赌坊消失,这件事也就成了一个谜。 魏青棠当时还遗憾了一阵,不能跟赌圣对赌。 没想到这一世阴差阳错,居然叫她撞上了! 原辰听到她直接叫爷爷出来,也愣了下,而后目中闪过一抹复杂,他拍桌:“想和我爷爷赌,你不配!” 丹珠尔眸底一寒,小脸上的笑容益发危险:“是吗?用你们大盛的一句古话,那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她忽然偏过头,“典簿大人,您看这可怎么是好?原小老板不与丹珠尔赌,也不让原赌圣出面,看来丹珠尔今天只有败兴而归了……” 典簿面上闪过一分为难,又听那苗女摇头叹道:“丹珠尔扫兴倒没什么,就是公主姐姐问起来京兆府的款待如何,丹珠尔也只好实话实说了。” 听到这话,典簿脸色瞬间变了。 他立刻站起来,面色冷硬地向原辰命令:“丹珠尔小姐是西疆的客人,她愿意与你们赌,那是看得起你们。尔等作为大盛子民,务必令其宾至如归。原辰,你若不赌,就请原老赌圣出面!” “大人!”原辰失声叫道。 典簿态度甚坚,挥袖道:“来啊,去请原老赌圣出来!” 他身后的官兵顷刻出列,原辰瞪大眼睛,似乎无法相信那苗女一句话就让堂堂五品官员保驾,倒是老管家见机得快,忙不迭拦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我们赌,我们赌!” 典簿怒色稍霁,坐回茶案道:“好,那就继续吧。” 这一幕让整个赌厅都安静下来,似乎人人都很意外,没想到京兆衙门的典簿会偏帮外族。 魏青棠微微拧眉,方才丹珠尔提到了“公主姐姐”,是谁? 明武帝膝下七位公主,除了前不久才远嫁南蛮的城阳公主外,宫里边就剩下灵阳、昭阳两位公主,其他皆已出嫁。但那两位小公主一个四岁一个才满月,话都说不清楚,根本不可能和丹珠尔有交集。 难不成不是大盛的公主,而是西疆? 她依稀记得西疆的确有位公主长留京城,作为质子,好像叫阿莲娜,还是西疆第一美人…… 若是如此,倒能解释典簿为何如此顾忌了,也能说明京兆府何以会派一个从五品官跟着丹珠尔…… 这时那苗人少女环起手臂,精巧的下巴抬了抬:“说吧,赌什么。” 赌什么? 他们还有什么好赌的! 五百万两白银,加上赌坊内所有金器饰物都输了,原辰根本拿不出筹码。 丹珠尔看看他面前空空如也的赌注,了悟似的点点头:“哦,我忘了,你已经输光了。”她扭头用苗语同人交流两句,回头道,“要不要我先借你一些,五百万两,你看够吗?” 五百万两,就是他原先赌输的银子。 丹珠尔说出这话,分明就是赤裸裸地抽他的脸。 原辰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再忍不住咆哮:“借什么借,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和你赌命!” 老管家吓了一跳,赶忙拉住他:“孙少爷、别,冷静啊!” “赌命?”丹珠尔上下瞧了他几眼,遗憾地摇头,“不行,你这条命,也值不了几个钱……” 原辰目眦欲裂,要不是老管家拦着,他已经要冲上去动手了。 彼时苗女娇嫩的嗓音轻轻传来:“这样吧,就赌你……还有你们,身上的衣裳。” “若是我赢了,你们就把衣裳全脱下来,若是我输了,就照先前,给他们一百万两银子。” “这个交易,可划算吧?” 第318章 赌坊之变(下) 丹珠尔声音刚落,赌坊那边一片愤慨。 一群人的衣裳和一百万两银子,看似他们占了便宜,然而当众被扒光衣裳,赤裸于人前,这样的羞辱岂是银子能比的?而且在场的都是赌场中人,如此一来,他们日后哪儿还有脸见人,哪儿还能在这个行当继续立足? 这个苗女,分明就是想逼死他们…… “别跟她赌!” “这个贱人是故意设圈套!” “对,原小老板,别答应她!” “……” 赌坊这边一片怒骂,原辰攥紧拳头,眸子里一片猩红之色。 他何尝不知道这个苗女的心思,然而他不赌,这个贱人就要逼爷爷出面,否则京兆衙门的典簿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民不与官斗,商也不与官斗。 在绝对的强权面前,一切金银财宝都显得那般无用。 丹珠尔好整以暇地抚着手腕上的银镯子,娇艳红唇边浮起一分冷笑。 她就不信到了这时候,那位原老赌圣还不出来! “典簿大人,您看这……” 故作为难地去看典簿,后者眉头一皱,喝道:“原辰,还不快答应丹珠尔小姐!” 原辰拳头握得咯咯响,他愤懑无比地瞪了眼典簿,忍气低头:“是,大人……” 苗女一声娇笑,青葱般的手指点了点荷官:“还不快发牌?” 那女荷官抖了一下,战战兢兢地去望自家老板,原辰咬牙道:“发牌!” 就算输,他也要输得有骨气! 听到这话,老管家暗暗摇头,赌坊众人脸上一片绝望。 真要把衣裳脱光了,明天他们就会成为京城最大的笑话! “季五哥,你帮帮原小老板吧!”有人忍不住道,“你的牌九不是玩得最好的吗?” 季五听见苦笑了声,的确,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牌九玩得不错。可就在刚才,那个苗女轻轻松松开出三副天牌后他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的赌术在她面前不值一提! “我不是她的对手……”季五涩声道,“这苗女赌术太高了,恐怕只有老板出马才……” “可老板已经金盆洗手十年了!难道我们就等着输吗?” 季五闭了闭眼:“看天意吧……” 看天意?能说出这话,就看得出他已经绝望了…… 这时那女荷官哆哆嗦嗦派好了牌,他们赌的是小牌九,双方各两张牌,以大小为胜。 以至尊宝最大,其次天、地、人、和依次排列。 方才那几局中,苗女开出三把地牌、两把天牌,这个战绩在近十年的京城赌坛都极罕见。季五那一局就是以地牌输给了天牌,也因此击溃了他的自信心。 “牌发好了,请、请开牌。”女荷官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紧张地看着原辰的手指,心里默默祈祷着让小老板开出一副天牌,只要一副就好。没有人敢肖想至尊宝,因为那样的概率比天狗食日还要低。 原辰也抿紧嘴巴,颤着手去揭牌。 红六黑六,红六黑六…… 他默念着天牌的点数,心道只要一副就好,一副! “扑哧!” 一声轻笑,原辰触到骨牌的刹那闪电般缩回,他愤怒地抬头瞪向丹珠尔:“你干什么?!” 苗人少女眨眨眼睛,纤细的手指掩唇轻笑:“你在想什么,想要……这个吗?”话声一落,迅速揭开底牌。 原辰睁眼望去,登时僵住了。 红六黑六,红六黑六……双天牌,竟落到她手里! 众所周知,一副牌中不可能有两副双天牌,那么无论原辰开出什么,都必输无疑了! 赌厅安静下来,那些赌徒们纷纷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们,这已是第六局了,再输,他们就要脱衣了。 原辰手指哆嗦,最后握拳,“砰”得一声砸在赌桌上。 “你……你……” 他说了两个“你”字,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丹珠尔笑了笑:“开牌呀,说不定开出一副至尊宝,你就赢了呢?”说完,苗人这边嘻嘻哈哈笑起来。 至尊宝是所有牌九中点数最小的两张牌组合,却也是最难开出来的。 金钩赌坊营生十年间,统共也才出现不到十次。 原辰想开出这副牌,简直比登天还难! 因而丹珠尔这话与其说好意,倒不如说讥讽。 “开呀!怎么不开啦!” “难不成是输不起?” “快开,别浪费时间!” “……” 围观的赌徒们也纷纷叫嚷起来,他们刚才都押了丹珠尔赢,此刻只等着收银子。 老管家忍不住道:“孙少爷,要不算了吧,我们认输……” “不!”原辰握紧拳头道,“原家从没有临阵退缩的人,我虽然赌术不精,但不能败坏爷爷的名声!” 他说完闭上眼,抱着必死的决心翻开一张牌。 刹那间,一片死寂。 原辰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睁开条缝儿,望去—— “哈哈哈哈哈,居然是猴六、猴六诶!” “所有牌九中最小的点数,笑死我了!” “原老赌圣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孙子,简直丢尽他老人家的脸!” “就是,比不过天牌,至少也开个地牌或者人牌吧,结果开出这玩意儿……” 周围的哄笑声密密入耳,原辰看着掀开的那张骨牌,猴六,是所有点数中最小的牌。 丹珠尔面上划过一分不屑。 她知道这姓原的和他爷爷不能比,但没想到如此草包。 就是随便一个新手,也不可能开出这种牌。 她看了眼典簿,典簿会意,清清嗓子道:“原辰,快把另一张牌开了,别耽误时间。” 原辰望着那张猴六牌,眼底渐渐氤氲起雾气。 老管家总是劝他不要只顾吃喝玩乐,要学赌术、学管账,好在将来撑起赌场。可他总是不听,总以为在爷爷的庇护下就能一帆风顺,如今大敌当前,他才深深意识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揭起另一张底牌看了眼,黑五点,果然是一副杂牌。 他自嘲地苦笑了声,正要翻开,突然一只纤细的手握住他。 原辰侧头望去,却是那个叫覃唐的小胡子不知何时靠过来。 他握着他的手腕,淡淡道:“我帮你开吧。” 接着伸手、拾牌、翻转,一气呵成。 哒得声,骨牌落地,所有人的呼吸瞬间屏住。 丁三牌。 这也是所有牌九中点数最小的牌。 然而与同样最小的猴六相组合,恰恰变成了所有牌九中最大的一副—— 至尊宝。 第319章 不会输(上) 赌厅中一片死寂,人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两张牌。 丁三猴六,至尊宝。 女荷官呆了呆,激动大叫:“是至尊宝、是至尊宝!”老天爷终于听见了她的祈祷,赐下一副天牌,这下她们不用被扒掉衣裳了!女荷官兴奋地举起藕臂,大声宣布道,“至尊宝对双天牌,至尊宝胜,这一局、是原小老板赢了!!” 话落,犹如一粒火星滚入油中。 安静的赌厅瞬间炸了。 “这……怎么可能?” “我是不是眼花了,这怎么会是至尊宝!” “我滴个乖乖,老子玩儿了两年牌九,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开出至尊宝!” “这原小老板真是绝了!” “不、不可能!如果他能开出至尊宝,那前五局为怎么输的?” “你管他为什么输,反正这局他赢了!” “依我看说不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原小老板根本不精通赌术……” “说的也是,也许就是运气好吧!” “……” 各式各样的议论充斥着每个角落,即便找了各种借口,那些语气中依然不掩歆羡。 至尊宝……这样绝世无双的牌,是每个赌徒心目中都向往的! 或许是这个局面太出乎意料,又或许是原辰先前输得太惨,那些下了注买输了的赌徒也并没有太激动,只是纷纷感慨这人运气太好,又继续投入下一个赌盘中。 丹珠尔的脸色在看见丁三牌时已然僵住,而女荷官喊出“至尊宝”时,娇俏的小脸刹白一片。她紧紧盯着那两张骨牌,犀利的目光几乎要把牌面看穿,可不管怎么看,那上面的点数也不能瞪少一点…… 红一黑二,丁三牌,的的确确是至尊宝…… “丹……丹珠尔小姐,你看这……” 典簿的声音也有些尴尬,他虽然偏帮丹珠尔,但这大庭广众下也不能做得太过火。何况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他也不能指鹿为马。 丹珠尔听见典簿话里的犹豫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登时怒火更甚。 来金钩赌坊前她就打听好了,除了原老赌圣,这里都是一群庸才,而就方才对赌的几局来看,的确没人是她的对手。可谁知道关键时刻,原辰竟真的开出一副至尊宝来!就在他开牌之前,她还在取笑他,哪知一转眼他就用至尊宝狠狠打了她一耳光! 苗女的小脸一时扭曲得可怕,冰冷的目光死死盯在原辰脸上,似乎要把他看穿。 这家伙到底是运气好,还是故意在藏拙! 而被她盯着的原辰本人,也处于彻底懵逼中。 他看着那红一黑二的点数,揉了两把眼眶,再看,的确是丁三牌…… 但怎么可能?! 开牌前他看了底牌,那一张明明是黑五点,为什么一经覃唐的手,就变成了丁三牌! 原辰下意识往身边望去,那小胡子迎上他的目光,淡淡一笑:“恭喜原小老板,开出至尊宝。” 原辰一噎,随后意识到什么把涌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若他向覃唐求证,那就坐实了他的出千罪名。这在赌场中可是大忌,轻则毒打重则剁手,所以他勉强忍下来,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这时老管家喜出望外,看着那副至尊牌连忙向丹珠尔道:“这位姑娘,这一局我们孙少爷赢了,不知道……”他故意拖长了语音。 丹珠尔恶狠狠地收回目光,素手拍桌:“愿赌服输,给他们银子!” “……是。”一个苗人不情不愿地递出一沓银票。 老管家欣喜地拿回来,一百万两银票,这可是他们赢的第一局! 他回到原辰身边,正要同少爷说两句,丹珠尔扬声道:“这局是我输了,不知道原小老板有没有胆子,再跟我赌一把!” 原辰闻言一僵。 再赌一把? 方才那局能赢,都全亏了覃唐…… 于是他扭头往身边望,小胡子冲他摇头。 “你不是她的对手,算了吧。” 原辰抿抿嘴唇,神色一片黯然。 是啊,他不是那个苗女的对手,没有覃唐帮忙,他根本就赢不了。 失落开口:“不……不赌……”了字还未出口,丹珠尔“啪”得一掌拍在桌上,“不赌?赢了我的银子就想走,原小老板想得也太美了吧?” “你的银子?”原辰蹭地抬头,眼睛里冒出火气,“你现在手里的银票,全都是我们金钩赌坊的钱,你也好意思说是‘你的银子’?” 丹珠尔骄傲扬头:“这都是我赢来的,你若不服,就和我赌!” “好,赌就赌!” 原辰说这话时老管家一直在旁边拉扯他,奈何少年人心性,被激怒了浑然不管,等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可惜木已成舟。 丹珠尔脸上流露笑意,拍掌道:“好,原小老板果然有骨气。” 原辰一下子就泄了气。 他连忙去望覃唐,却发现他的大救星正拄着手臂,轻捏眉心。 “覃……” “别说。”覃唐打断他的话,头疼地掐着眉,她就知道,这原辰还是太年轻了,被对方三言两语就激下场,这样的心性,怎么坐得稳金钩赌坊! 原辰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就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狗儿。 魏青棠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方才出手,是看在原辰帮她找到二哥的金批箭的份儿上。他们同那苗女的恩怨她并不清楚,所以不是很想插手……哪知就在这时,“咔”得一声脆响,抬头望去,只见丹珠尔身边的一个苗人汉子举起弯刀,砍断了一支金蝶珠钗。 季五面色大变,握拳道:“那是我给我娘子买得的生辰礼,你们——” 那苗人砍了之后若无其事地收回刀子,把带有金蝶的部分揣进怀,另一截看也不看得丢开。 季五涨红了脸,双目几欲喷火。 那只金蝶珠钗是他攒了半年的工钱才攒够的,哪知他们居然给砍了! 丹珠尔似乎也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却毫不在意的挽挽发丝:“这些东西既然输给了我,那就是我们的,要如何处置也轮不到你们插嘴吧。”季五双肩抽搐,拳头握得咯咯响,原辰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心下只恨自己赌术不精,不能把它们赢回来! 就在这时,那苗人汉子又找到一件新猎物,举起大刀要砍——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瘦小身影以闪电之势猛冲过去! 第320章 不会输(中) 咚! 一声巨响,那苗人汉子被结结实实撞在地上。 只见那瘦小身影就地一滚,想从刀下抢什么物件。然而丹珠尔比他更快,裙裾飞扬,鹿皮小靴先一步踩在她手上! “覃唐!” 原辰惊叫,拔腿就想冲过去。 苗人唰地拔出弯刀,一片寒光烁溢,把他和金钩赌坊的人全部逼退。 老管家拦着他道:“孙少爷,别!” “可覃唐他……”原辰跺跺脚,十分着急地看过去。 只见赌桌对面,覃唐维持着蹲身的姿势,右手覆在那支金箭上,手背却被丹珠尔狠狠踩住。 骄傲的苗女扬眉冷笑:“想抢东西?做梦!” 足尖轻碾,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手指传到大脑。 魏青棠抿紧嘴唇,眸光死死落在那金批箭上…… 她决不能让他们毁了这箭! 抬目,平静的眼底藏着一抹锋芒:“这位小姐,这是我的东西,不属于金钩赌坊。” 她说完,原辰也在对面大叫:“对,那是他妹夫的,不是我们赌坊的东西!” 魏青棠感激地向他望了眼,回眸希望丹珠尔把金批箭还给她。 然而苗女方才输了那一把,心头火大,眼见这人就是帮原辰开出至尊宝的家伙,迁怒道:“是吗?不过进了我手里的东西就是我的,你想拿回去,休想!” 魏青棠眉头一拧,只觉这丹珠尔脾气太大了。 她要对付金钩赌坊可以,但她又没得罪她!何况这还是在京城,大盛的国土上,她一个西疆来的外族女子,凭什么这么猖狂! 眸底一寒,魏青棠也失了耐性:“你当真不给?” 丹珠尔高高扬起下巴:“就不!” “好……” 众人只见那小胡子缓缓点了下头,接着猛抽手。 他的右手原本被丹珠尔踩在脚下,这一强行抽离,手背上登时蹭得通红。 丹珠尔也没想到这贼眉鼠眼的小子这么有骨气,愣了一愣,右脚却因为这个动作猝然一滑,身子仰向后方。 “小姐!” “丹珠尔!” 苗人那边一片混乱,典簿也吓得大叫起来。 奈何他们全都是男子,没办法去搀扶她,眼见丹珠尔要摔到地上,先前那小胡子突然冲过来,手臂一抄拦腰抱起,苗女直接撞入他怀里! 一片死寂,苗人那边个个张大了嘴巴,就连典簿的下巴也快掉到地上了。 原辰这边也看傻了眼,片刻后“噗”得一声笑出来。 丹珠尔伏在覃唐怀里,让人意外的是这个相貌猥琐的小胡子身上意外得好闻,而且他胸肌似乎很发达,贴上去有些软软的……骄傲凶残的苗女一时愣住了,竟忘了推开他。 而覃唐本人,内心疯狂咆哮。 !!! 她在干什么,差点就露馅了好吗? 忙不迭地推开这苗女,覃唐一脸被占便宜的表情。 配合他那张猥琐的脸庞,实在相当一言难尽…… 丹珠尔也回过神了,一张俏脸又羞又恼:“你、你这大胆的登徒子!”她抬手就要扇耳光,魏青棠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也是郁闷。 要不是为了救她,她何必差点暴露身份! 这苗女还恩将仇报地想打她,也太不知好歹了吧! 这一恼,干脆伸出另一只手在她脸上掐了把:“你都说我是登徒子了,不这么做岂不是对不起我自己?”那两撇小胡子抖了抖,还真有两分猥琐下流。 丹珠尔娇躯一颤,红霞从耳根爬满整张脸庞,不过她似乎忘了挣扎,紧紧瞪着他:“你……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 魏青棠翻了个白眼,想想自己还在作痛的右手背,故意嘿嘿笑道:“是吗?那我就卑鄙无耻给你看看!”她原想再吓吓这苗女,免得她待会儿继续找人麻烦,哪知这手刚伸,突然“嘶”得声,一条细长小蛇从丹珠尔袖子里飞出。 魏青棠吓了一跳,赶忙松手。 “朱朱,咬死他!”丹珠尔气得跺脚叫道。 那细蛇得了命令如利箭窜出。 魏青棠暗骂怎么又是这玩意儿,上次苍雪峰那圣女和五毒仙就弄出这些毒虫,今儿个这苗女又来! 西疆那鬼地方难道专养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她忙不迭闪身要避,然而那细蛇在触到她身前二尺时,猛地停下。 似乎嗅到什么可怕的东西,那蛇头一顿,接着嗖得爬回丹珠尔身边。 “朱朱,你怎么了?咬死他啊!”丹珠尔莫名叫道。 可那细蛇一个劲儿的摇头,最后不顾她的命令直接钻回袖子里。 丹珠尔沉默了,魏青棠也挑了挑眉。 真是奇了怪了,这些毒虫蛊物好像很怕她似的,上次苍雪峰也是…… “哼,先饶过你一次!”丹珠尔气呼呼地别开脸,魏青棠无奈叹口气。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金批箭,因为方才那一闹,苗人们已经把它捡起来。 魏青棠心知若想再拿,势必要大打出手,以她现在女扮男装的身份着实不便,挑挑眉,便先按捺住回到原辰那边。 此时金钩赌坊的人看见她过来,无不吹口哨拍巴掌,还有的想上来揽她的肩膀,被魏青棠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覃小兄弟,干得漂亮!” “对!可算给兄弟们出了一口恶气!” “那妖女就是欠收拾,还是覃兄弟厉害!” “你看见她那张脸没,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哈哈哈哈…… 这些赌坊中人原本就是三教九流,原先被丹珠尔欺压得狠了,这会儿扬眉吐气那荤素不忌,越说越不堪。 丹珠尔听得羞恼不已,瞪向魏青棠的目光如刀如剑,恨不能把她戳上几十个窟窿才甘心。 魏青棠故意不去看她的眼神,只对原辰点点头:“跟她赌吧。” 事已至此,要想拿回金批箭也只有先帮赌坊赢回来了! 原辰大喜过望,看她就像看菩萨似的:“我就知道覃唐你义薄云天……哦不,从今以后你就是爷,覃爷!” 魏青棠嘴角抽了抽,原辰已冲到赌桌前,高高挺起胸膛:“丹珠尔,来,有胆继续赌啊!谁先离场谁就是乌龟王八蛋,你敢吗?” 丹珠尔被覃唐气得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宣泄,眼看原辰撞上来,冷冷笑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赢!” 她眉梢一沉,捋起袖子露出皓白手臂,显然是要动真格的了。 原辰有魏青棠撑腰,那是没带怕的,昂首道:“来啊!” 第321章 不会输(下) 接下来的几局,丹珠尔的确见识了他怎么赢。 靠那个登徒子赢! 每一局原辰都十分狗腿地把牌送到覃唐面前,跟他耳语几句,然后开出来的不是天牌就是地牌,还每每稳压她一手!起先丹珠尔还以为是运气,可几局一过就发现不对了,因为那些牌到了覃唐手里就跟活了似的,总能开出他想要的点数。 丹珠尔抿紧唇,没想到那个猥琐轻浮的小胡子,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手! “丹珠尔小姐,要不……别玩了吧?”典簿好心提醒道。 丹珠尔回过神,扭头看去,这连输几局,她已经把先前从赌坊赢来的全数还给他们,只剩下那些金器饰物,还有一支金箭! 看见那东西,苗女眸光一亮,拍桌道:“叫他来!” 原辰正同覃唐说着话,听到这声不满地瞪过去,只见丹珠尔眸光紧紧锁在覃唐脸上:“出来,你亲自跟我赌!”那苗女红唇紧抿,娇俏的脸蛋难得透出一丝倔强。 原辰愣了愣,偏头去看覃唐,只见这位爷皱了下眉头,随后踏前一步道。 “好,不知小姐想赌什么?” 他神色从容,眉宇间散发着一股沉稳的气息,好似十分可靠。 丹珠尔颊边微红,却高高扬起下巴道:“赌押宝,你会吗?” 押宝? 这可比牌九容易多了。 通常放一枚铜板进去,赌铜板落地时哪面朝上,有字的一面称为“字面”,图案一面称为“通面”。可以说,押宝是所有赌法中最简单的一种。 覃唐挑了挑眉:“不知赌注是……” 丹珠尔举起金批箭:“就它,你不是想要它吗?” 覃唐眼底闪过一抹精光,面上不动声色地点头道:“好。” 他抬手要去拿方盅,丹珠尔叫道,“慢着!” 覃唐疑惑地睨她眼,丹珠尔道:“你似乎忘了你的赌注,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覃唐一愣,眉梢浮起淡淡笑意:“我不会输。” 他说得轻描淡写,然而那话语中的强大自信和眉眼处的骄矜,仿佛只是在陈诉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赌厅里安静了一下,接着响起嗡嗡议论声。 “什么?他说不会输?” “怎么可能啊,赌场上哪有常胜将军?” “就是,连原老赌圣也不敢夸这样的海口。” “但你们注意到没有,好像他赌到现在,真的没有输过一局诶……” “那……只是他运气好吧?” “对,反正我是不信有人不会输的!” 各种怀疑和揣测飘入耳中,覃唐镇定如常。 她没有说假话,前世沉迷赌钱时,她曾在一个月内辗转各大赌坊,除了原千重不肯出面,每个赌坊的镇场高手都败在她手下……虽然这一世再没有前世的好胜心,但赌技仍在,对付一个丹珠尔不算什么。 丹珠尔感受到他的态度十分恼怒。 说起来很奇怪,这人并没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也没有轻视或者嘲讽她,可就是那样平静叙说的神情,却能激得她心潮澎湃。 丹珠尔攥紧手指,一颗心噗通、噗通好似擂鼓。 她正要开口,那人又道:“我若输了,任你处置。” 语毕哒得一声,一枚铜板被丢进去。 但见他抬手、抄底、摇盅,每一个动作精妙如最老到的赌徒,又不失优雅与流畅。 原辰等人还好,上次同齐枭对赌时已见识过她的手法,可在那群苗人看来,无不张大了嘴巴。只听噹得一声,方盅落地,覃唐抬目冲她一笑:“选吧。” 丹珠尔心头微紧,侧耳去,那盅里铜板并没有停下来,还在不停旋转着。 丹珠尔下意识朝他看去,这是专门用来防止“听声辨子”的技巧,因为铜板落下来时每一面撞击的力度不同,音色也有细微的差别。赌场老手都能听出其中的不同,进而判断出哪一面朝上,然而小胡子这一手,分明就杜绝了这种可能! 赌场中非常安静,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在她身上,等待着她的答案。 丹珠尔咬咬唇,心道既然听不出来,那就随便选一面,反正现在铜板没有落地,赢面都是五五开。 “通面。”她大声道。 覃唐微微一笑:“那我便是‘字面’了。”说完揭开方盅。 丹珠尔瞪大眼睛望过去,铜板上面“皇家通宝”四个字跃入眼帘。 她一下子说不出话了,只能呆呆望着她—— 周围沉寂,赌徒们似乎也震惊得说不出话。 原辰看着那镌刻皇家通宝字样的铜板,兴奋道:“又是覃爷赢了,连胜五局,覃爷威武!”他话语一落,金钩赌坊那边也跟着吹捧起来,他们故意大嗓门喊着,言语间还不时挤兑苗人几句。 丹珠尔咬紧嘴唇,漂亮的大眼睛里忽然升起水雾。 然而这小妮子甚是倔强,含着眼泪不肯掉下来,深深凝视覃唐一眼:“我们走!”语毕转身,毫不停留地离开赌坊。以她为尊的苗人快步跟去,典簿喊了两声丹珠尔小姐没有回应,便也顾不得责骂他们追了出去。 赌厅一时空荡不少,那些赌徒们似才回了神,你一言我一嘴地议论起来。 “太厉害了,那姓覃的到底什么来头啊?” “我也不知道,难道是金钩赌坊请来的高手?” “说起来……我好像前两天才见过他,好像是跟枭爷对赌,还砍了枭爷那边一根手指头!” “对对,我也想起来,那个时候帮范必输出头,半个时辰不到,用一两赢了一万两呢!” “什么?一两赢了一万两,快说说!” 赌徒们又把她两天前的战绩好一番吹嘘,说到最后,每个人看她的眼神不像在看人,仿佛在看一座移动的金山闪闪发光。 魏青棠头皮发麻,拿了金批箭赶忙溜向后院。 赌客们哪儿肯放她走,伸长了手去拉扯,嘴里还叫嚷着传授技法、愿意拜她为师的浑话!好在原辰及时站出来,命令赌坊的人拦下他们,他和老管家一边护着她一边往后院去,等几人逃脱出来,每人皆是狼狈不堪。 第322章 公主姐姐 原辰抹了把汗水:“拖你的福,我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呢!” 魏青棠看看自己被撕破的袖摆、扯乱的衣襟,心头不由苦笑了声,同时万分庆幸躲得快,否则暴露了身份,那才是悔不当初。 干咳了两声,冲原辰拱手道:“原小少爷,老管家,覃某就告辞了。”她转身要走,原辰急忙拦道,“诶,别急啊,我还没好好感谢你呢!” 魏青棠扬了扬手中金箭:“不必了,这就是谢礼。” 原辰义正言辞地摇头:“不行,这怎么能算,这明明是之前我答应你的!”他目光在那金批箭上一转,突然拍了下额头,“对了,你不是要找你妹夫吗?我来帮你找吧!” 听到这话,魏青棠自己还愣了下。 随后才想起之前为了让原辰帮忙,她故意编了出妹夫抛弃妹妹的谎话。 连忙道:“不、不必了,我二哥……咳咳,我那妹夫的行踪我心里有数,就不劳原小少爷出马了。” 原辰皱起眉头,盯了他好一会儿才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魏青棠眼皮一跳,根本不知道这阔少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还叫我原小少爷!” 魏青棠嘴角一抽:“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原辰想了想:“你救了我们赌坊,那就是我原辰的恩人!我尊你一声覃爷,你……就叫我小辰子吧!” “噗——”小辰子,这个称呼亏他想得出来! 但看着小魔头一脸认真,魏青棠也怕他再说出什么看不起他的话,勉强道:“小、小辰子……” “嗯!”原辰立刻绽出大大的笑脸,他凑到魏青棠身边,讨好地说道,“覃爷,你看我都叫你一声爷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把黑五点变成丁三牌的?” 魏青棠看着这个突然变脸的家伙很是无语,只想如果他身后有条尾巴肯定摇得很欢。 可那笑容太灿烂了,每次看见的时候,都会让她想起浔阳…… 想到浔阳,心头不禁软下来。 “这是赌技。” “是吗?那可不可以教我啊!”原辰两眼晶亮地瞅着她,“覃爷、覃大哥、覃赌神……师父?” 师父两个字叫出口,魏青棠赶忙跳开,这小子太会打蛇上棍了,她坚决摇头:“别乱叫,我这点赌术在原老赌圣眼里都不够看的,你还是去请教你爷爷吧!” 然而这话一说出来,原辰的笑容立马凝固在脸上,老管家急忙上来解释:“覃公子,我们老板他……”他犹豫地看了眼原辰,原辰点了下头,老管家方才低声说道,“不瞒覃爷,我们老板他重症缠身,已经许多日子没下过床了……” “什么?原老赌圣病了?”魏青棠吃了一惊,而后见两人表情凝重,这才相信了这个事实。 她不由想起前世,没有她的插手,在丹珠尔咄咄逼人之下原千重最终出来应战。 可这个名震一时的赌圣不到三局就败在苗女手下,最后还呕血身亡,看来不一定是技不如人被气吐血,很可能是因为病了…… 魏青棠见着原辰一脸痛苦,也不知说什么好,拍拍他的肩膀,原辰甩甩脑袋:“我没事……金钩赌坊是爷爷的心血,我一定会守住它!” 而另一边,丹珠尔冲出赌坊泪水夺眶而出。 她边擦眼泪边翻身上马,驾得一声冲向城北驿馆。 “丹珠尔小姐、丹珠尔小姐等等!”典簿率着京兆衙门的人急急忙忙赶出来,却只看见她扬长而去的背影。典簿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跺脚长叹,“她肯定是告状去了,这下坏了!” 一炷香功夫,苗女就从长平街赶到城北驿馆。 这是给诸国使节修建的宿脚处,丹珠尔自来京城就带着手下住进这里,门前的鸿胪寺官员向她问好,丹珠尔视若罔闻,直接冲到了隔壁的飞天院。 “公主姐姐,你要帮丹珠尔报仇!”苗女踏进院中便哭着说道。 此刻飞天院子里,两个穿着苗装的侍女正踩在一张长凳上,摘着葡萄。听到这一声喊,其中一人晃了下,从凳子上直直摔下来。 砰得声,那侍女摔在地上,却顾不得疼痛连忙爬起来跪向主屋方向:“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丹珠尔顿了一下,抬头望向主屋,只听一个轻柔似水的女声问道:“摔疼了没有?” 那声音好听极了,轻轻的、柔柔的,好像一根羽毛落到了琴弦上,发出最动听的乐章。 可那侍女吓得更厉害了,浑身抖如筛糠,拼命地磕着头。 丹珠尔迟疑道:“公主姐姐……” 主屋中传出一声轻笑,下一刻那名侍女猛地一颤,双眼陡然睁大。 可她来不及叫出声,那双眼睛里就流下两行血泪,接着直直伏倒在地上,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 丹珠尔捂紧了嘴巴,只见那侍女很快消失掉,只剩下一件衣袍。 衣服底下钻出许多细小的毒虫,吃掉她之后立刻爬回屋子里。 “丹珠尔,你失败了吗?”天籁般的嗓音再次从主屋中传出,丹珠尔吓得浑身一抖,连忙道,“公主姐姐,按照你的计划我原本已经打败了他们,马上就可以见到原千重,夺下金钩赌坊!可是,谁知道突然冒出一个人,他的赌术很高,丹珠尔赢不了他,而且他也不怕‘朱朱’它们……” “不怕朱朱?” 屋中的气息有一瞬凝滞,接着略带焦急地问道,“是男是女?” 丹珠尔道:“是男人!”脸红了下,“一个很讨厌、很可恶的男人!” “哦……那就不是她了……”屋子里传出松气的声音,停顿片刻,又道,“先不管金钩赌坊,丹珠尔,我有其他的事要你去做。” 丹珠尔一下子急了:“公主姐姐,就这么放过原家吗?那我爷爷的仇怎么办?” 屋中那人道:“夏老魔的仇我自会帮你,不过在此之前,丹珠尔,你必须先替我拿到七日后皇家春猎的名帖。” 第323章 人选(上) “春猎?”丹珠尔愣了一下,脸上浮起两分疑惑,“那不是只有盛国皇族的人才能参加吗?公主姐姐您……” 她话没说完,那个声音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我自有我的打算!”说完大约察觉语气太过生硬,又缓下声气道,“丹珠尔,我收到消息,这次春猎‘他’也会去……” “他?”丹珠尔再度一愣,旋即目中涌起惊讶,“公主姐姐,您是说宸……宸王殿下?” 说起这个名字,哪怕丹珠尔也不禁瑟缩了下。 因为即便是在西疆,这个名字也代表着鲜血、杀戮与死亡。 可与她的反应截然相反,屋子里很快传出声响,那轻柔的嗓音透出浓浓的欢愉,仿佛怀春少女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心上人。 “丹珠尔,我必须要见他……” “大盛的皇帝会在这次为他选妃,而他的王妃只能是我……” “你能理解姐姐的吧?在这个世上,只有他能配得上我……” 那轻柔的嗓音缥缈如烟,仿佛在描述一个美好的梦境,丹珠尔背脊发寒,目光落到那死去的侍女身上,咬着牙根本不敢说一个“不”字。因为所有人,包括她在内都知道这位公主姐姐对那位王爷有多么疯狂。 曾经有一个侍女,因为说了他一个“不”字,就被这位公主姐姐抓起来,折磨了整整两年才咽气。 北戎的王子骂了他一句“魔鬼”,这位公主姐姐便勾得王子神魂颠倒,最后生生剜出自己的心脏捧到她面前。 没有人敢说他们不相配,对于她而言,宸王便是一个禁忌。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那语声中的欣悦渐渐淡去,她问:“丹珠尔,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丹珠尔握紧手指,深深弯下头:“公主姐姐,丹珠尔一定会让您见到他!” 皇宫,揽云宫。 叶贵妃倚在美人榻上,正在看宗人府递上来的奏折,这是关于这次春猎的人选,皇家春猎,一般只有皇族、宗亲以及皇帝钦点的人才能参加。可惜明武帝对此兴致缺缺,所以把一切事宜全部交给了她。 叶贵妃头疼地捂着额,纤长的护甲套随意点着几个人选:“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她一边说,旁边的小太监一边用纸笔记下,叶贵妃一口气点了二十几个皇室宗亲才停下来,她口有些渴了,应嬷嬷即刻送上一盏茶水。 叶贵妃抿了口,也趁着机会扫了眼下面。 徐嫔和章宝林就坐在下方,碰上她的目光,章宝林赶忙往前倾了倾,讨好地说道:“贵妃娘娘真是辛劳,这些小事也要一一过问。”她话音刚落,徐嫔也笑着接道,“娘娘为皇上分忧是好事,但也要紧着自己身子,可别累着了。” 叶贵妃看着两位友爱贴心的“姐妹”,一时有些好笑。 从前沈皇后在时,她从不见她们来揽云宫坐坐,如今她代掌了凤令,倒是日日往这儿跑。至于今儿个这么殷勤,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叶贵妃笑了笑,温和道:“二位姐姐说笑了,皇上信得过本宫,这才把事情交给本宫,若出了差错,那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她眸光一转,打断了急欲巴结的二人,又道,“本宫这里的事情一时半刻完不了,二位姐姐若是有什么事,不妨先说吧。” 章宝林和徐嫔对视一眼,脸颊有些烫,然而顾不得羞赧,章宝林抢着说道:“贵妃娘娘,臣妾确实有一事相求,是关于这次春猎,不知娘娘可否允准臣妾的侄女章慧琳参加!”她说完,徐嫔也笑着接道,“臣妾也是来向贵妃娘娘求个恩典的,臣妾兄长家有个不成器的丫头,素来爱舞刀弄枪,难得有次狩猎,臣妾想让她见见世面。” 听了二人的话,叶贵妃眼底露出了然。 这两位嫔妃一个急切一个温吞,可最终心思都是一样,想让自家子侄参加春猎。 说起来这春猎可不是踏青游玩,一个闹不好也许会出人命,可这些嫔妃们急着把人往里送,想来是听到了风声。 叶贵妃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二位姐姐的意思本宫知道了,放心,本宫会考虑的。”说完就让应嬷嬷送客。 章宝林和徐嫔虽一万个不愿,但也知道这最终名单在她手上,真惹恼了这位贵妃,搞不好会适得其反。 二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揽云宫里清静下来,叶贵妃的头更疼了。 应嬷嬷连忙上前替她按摩,同时道:“娘娘,章宝林和徐嫔这次来是……” “塞人来了。”叶贵妃闭眼说道,睁开时眼底闪过一抹寒芒,“她们的消息倒是快,居然知道了这次春猎就是最后的选妃机会。” 原来自从品花会后,为几位皇子选妃的事情就没停下来过。 各宫娘娘们把心仪的人选同皇上禀明,明武帝觉着可以的,已经命宗人府着手准备去了。至于剩下几个难以决断,便借由这次春猎作为最后考验。大盛虽不是尚武之国,但自从五年前祸乱,明武帝就深刻意识到武略的重要性。所以他才在国子监增设了“射、御”两门,哪怕是闺中女子也要人人习练。 故而这次春猎,名义上是狩猎,实则是为几位皇子选定正妃。 章宝林和徐嫔这么眼巴巴地赶过来,就是想替自家晚辈争取个机会。 可惜她们哪里知道,这入围人选皇上早已定下,今儿个来也只是白跑一趟罢了…… 叶贵妃揉揉眉心,忽然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 “娘娘,驿馆那边递来折子,说是西疆那边也想参加春猎,一睹大盛风采。” “西疆?他们来凑什么热闹。”叶贵妃本想一口回绝了,但又想到以明武帝的性情,若真能一扬大盛雄威说不定会很高兴,因此沉吟了下,点头,“好吧,就破例让他们来两个人。” 小太监躬身应是,叶贵妃又看了会儿名单,突然道:“对了,把吟越那丫头也叫上吧!” 第324章 人选(下) 这话来得突然,饶是跟了她多年的应嬷嬷也愣了下,方低声提醒道:“娘娘,这次春猎既是为皇子选妃,请吟越郡主去是不是不太合适。”明武帝并不想让她成为皇子妃的人选,若是带了她去,或许会惹皇上不悦。 然而叶贵妃唇角含笑,涂了蔻丹的指甲轻轻刮了刮梨花木椅:“嬷嬷不必担心,此事皇上也是知晓的……”迎上应嬷嬷不解的眼神,叶贵妃嘴角笑意更浓了些,“前些日子岑老夫人递了帖子进来,说是宸王妃的人选已经定下了……” “是谁?”应嬷嬷脱口问道,而后意识到失礼,连忙低头,“老奴僭越了。” 叶贵妃随意地摆摆手:“无妨,本宫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毕竟宸王那性子……”她笑了笑,应嬷嬷也明白叶贵妃的意思是什么。以宸王的性情,若不是他点了头,岑老夫人也不敢真把人选送进宫来。正因如此,应嬷嬷也越发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入了他的眼。 面对心腹的好奇,叶贵妃也没有卖关子,笑着说道:“是一位姓谢的姑娘……” “谢?”应嬷嬷愣了愣,仔细把京城勋贵人家回忆了一遍,“难道是谢阁老家的小姐?” 叶贵妃笑而不语,应嬷嬷又摇头自语:“不对呀,谢阁老的三个女儿皆已出嫁,剩下的一位还未满周岁,这……” 叶贵妃扑哧一笑,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饮了口才道:“皇上与本宫听闻时,也是这般反应,那岑烨——就是岑老夫人的嫡孙,禀明说是那谢姑娘并非京城人氏。这次皇家春猎,他会请宸王把人带上,再与皇上和本宫相见。” “原来如此。”应嬷嬷拍拍胸口也松了口气。 关于宸王殿下这桩亲事,宫里上下都捏了把冷汗。 他是个什么说一不二的性子大伙都清楚,若真要娶吟越郡主,哪怕是皇上也拦不住。只是事情到了那步,父子闹僵、君臣翻脸,后果恐怕不堪设想,所以这些日子大伙一直惴惴不安,直到听到这个消息,那丝担忧才彻底褪去。 叶贵妃抚着指甲,温婉的眉间浮起一分释然:“既然宸王妃已经定下了,那么吟越也不需避嫌。本宫听说她喜欢跑马,正好带她去凑凑热闹……这也算是本宫对她的一点点弥补吧。”毕竟她与宸王两情相悦,却被她从中破坏掉了。 应嬷嬷连忙福身:“娘娘仁慈,郡主想必会体谅娘娘一片苦心。” 叶贵妃轻轻应了声,便吩咐人拟旨。 半个时辰后,一道懿旨传到督公府。 近来魏九诸事缠身,也不知道怎么了,逆党频繁作乱,清流也屡屡挑事儿,他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闲工夫理会这些。因而才听了一句便打发人去竹兰苑了。 竹兰苑,得了消息的魏青棠急急忙忙出来接旨,当听说自己要去春猎时,面上满是惊讶。 传旨太监笑吟吟道:“恭喜郡主了,稍后宗人府会把您的车马配备送来,届时请郡主一定准时出发。” 她压下惊异点点头,又多问了一句:“多谢公公,不过公公,这道懿旨……皇上知道吗?” 传旨太监的笑意顿了顿,随后想到什么,温声说道:“郡主不必担心,春猎之事皇上全权交由娘娘负责,娘娘既下了旨意,想来是没差的……” 魏青棠点点头,心想也是,以叶贵妃的小心谨慎,不可能不经过明武帝就私自下旨。 她忙让阿金送上几张银票,传旨太监也不推辞,笑吟吟接下来,又同她多交代了几句春猎需要注意的规矩。 目送太监离开,她身边的两个丫鬟登时叫起来。 “太好了郡主,娘娘招您伴驾呢!” “是呀,您前些日子不还遗憾没机会跑马吗,这次春猎,正是好机会呀!” “哎,奴婢也想跟着郡主去见识见识,听说皇家猎场特别特别大,整片山林都被围起来了,里面还养了好多猎物!” “是吗?我也听说那里有专人管制,想必也很安全……” 两个小丫鬟你一言我一嘴的说起来,浑然没注意到自家主子面露沉思。 赵婆子眼尖,打断了她们问道:“郡主,您可是身子不适,不想去?” 几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到她脸上,魏青棠看看兴致勃勃的绿儿和一脸欢喜的阿金,脸上浮起一丝无奈。 她哪里是不想去,而是根本去不得! 在她的印象中,这次的春猎只是个幌子,其真正用意是替几位皇子选妃! 而她因为魏九的缘故,压根不会嫁进皇室,这种时候点她伴驾,故意让她做个摆件吗? 魏青棠怎么也想不通其中关窍,摇摇头,便也不再深思。左右懿旨已下,她也不可能抗旨,大不了跟着出去走一趟吧。 就是…… 右袖中摸到那支金批箭,看来二哥的事情得放一放了。 这时一个丫鬟进来禀报:“郡主,三夫人和五夫人过来了,说是特意来恭喜郡主……” 魏青棠怔了下,随即明白她们是听到伴驾的风声。 皇家春猎历来只有皇族中人、宗室子弟和皇帝亲点的人才能参加,如今叶贵妃下了这样的旨意,可以说是毫不掩饰对她的荣宠了。 魏青棠按了按额头,命她们快请,而另一边,宸王府上,秦恒也将今日的事情全数告知主子。 云殊斜倚榻上,修长的手指轻拨书页,当听到叶贵妃下懿旨时,那张清冷淡漠的脸容方才有了一丝波动。 他抬眸静静看了眼秦恒:“做得好。” 秦恒:“……”他刚才说得口干舌燥也没见主子有一点回应,这才提了郡主一句,主子就来了句做得好。 秦恒心下泪流,嘴上继续说道:“是,主子。按照您的吩咐,这次春猎的事宜已全部打点妥当。烨表公子会随我们一同出发,届时代替老夫人向皇上禀明人选。至于魏九那边,属下也送了些他贪赃枉法的证据给谢阁老,想必如今谢阁老正缠着他追问,应该也不会来打搅主子。”侍卫一边说,一边暗暗腹诽谁能想得到近来锦衣卫和东厂鸡飞狗跳,全是主子在背后指使呢? 为了不让这些碍事的人出现,主子也算煞费苦心。 云殊闻言“嗯”了声,又破例多问了几句,秦恒一一作答,这才退出去。 他离开后,柳折枝从屋檐上跳下来:“呵呵,阿殊,你要是对皇位有对女人万分之一的兴致,这大盛早就是你的天下了。” 云殊淡淡瞥他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柳折枝颇为无辜地眨眨眼,完全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片刻后才听到一句极淡极静,又极为理所当然的话。 “天下哪里比得上她。” 第325章 春猎(一) 七日转瞬即逝,春猎当天,辰时不到,浩浩荡荡的人马就从京城出发,前往横山皇家猎场。 这一次阵仗极大,皇宫中几位成年的皇子均在其列,后宫伴驾的嫔妃则由往年的沈皇后变成了今次的叶贵妃。不止如此,明武帝还在宗室、王侯、大臣家中亲点了一些优秀儿郎,如英国公府的长子杨皓枫、太后母家的侄孙张令然等。除此之外,女眷中也破例挑了些京中贵女一同前往。每人身边各带两人随侍,再加上那些车夫马夫行脚夫,前前后后加起来竟有近千人。 魏青棠坐在宗人府为她准备的马车里,身边带着阿金绿儿,都一脸惊讶地打量着。 说起来,魏青棠自己的马车就够奢华的了,可是宗人府这辆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车内可以同时容纳五六人对坐,里面依次摆置着软塌、书案、文房四宝,就似一个简易的闺房。 “哇,郡主,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马车呢!”绿儿睁大眼睛啧啧称奇,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里面的一切。 魏青棠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脑子里忽然想起她却不是第一次见了。 依稀记得南山寺受辱那回,她正是被雪衣卫用这样的马车接走……等等,雪衣卫? 少女坐正身子,仔细打量,这马车确实和那回的很像,莫非…… 心底起了一个隐秘猜测,忽然马车一停,连带她的身子也往前倾了倾。 “郡主!”阿金和绿儿连忙扶住她,绿儿怒声责问,“怎么回事?” 车外传来马夫怯懦的声音:“绿儿姑娘,前面路上出了些妨碍……” 不等他把话说完,绿儿已掀开车帘走出去:“什么妨碍,这条路那么多人走了都没事,怎么偏偏我们郡主……”她的声音淹没在外面,魏青棠皱皱眉,递了个眼神给阿金。 阿金点头道:“郡主放心,我会看着绿儿妹妹不让她惹事。”说完一弯身,也跟着出去了。 说起来她身边这几个丫头,木槿和杜鹃还在杨清玉那里,绿儿性子单纯活泼,有时又太一根筋,只有阿金稍显沉稳,让她能放心…… 正想着,突然一阵风过,那车帘动了动,下一刻车中便多出一人气息。 魏青棠怔怔看着来人,青衫磊落,雪色狐裘簇拥着白皙的脸庞,他的唇色比常人少两分血色,可淡淡的眉眼、安静的目光仿佛生而如此,非但不让人觉得病弱,反而衬出一股清冷高华的气质。 “殿下……” 再次唤道,魏青棠发现自己已经不觉得惊讶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居然已经习惯了这杀神突然就出现在她面前。 云殊安静地看着她,淡冷眸子里浮起两分柔和:“嗯。”他抬手冲她招了招,后者立刻靠过去坐到他身边。 “殿下……”魏青棠眨眨眼睛,突然想起一件事,“殿下,这马车,是您命宗人府做得吗?” 南山寺那次,方城就是用和这极为相似的马车接她下山的…… 所以她的猜测也算合情合理吧。 云殊微微点了下头,似乎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魏青棠嘴角一抽,暗道这马车的做工造价,只怕是其他马车的数倍,可见这位王爷是真有钱…… 她正胡思乱想,忽然肩头一沉。 云殊按住她右肩轻轻一带,她便被迫转过身来,正对他。 杀神身上还是那股上好的龙涎香气息,挟着两分清寒扑进鼻端,莫名得叫她有些热。 “我有话同你说。” 薄唇轻启,吐出来的话语却让她怔了怔。 我?这位王爷极少用这个自称,今儿个怎么…… 魏青棠神思飘飘,忽然感到下颚一凉,低眸扫去,只见一双修长好看的手稳稳托在那里,往上抬了抬—— “听好,三日后,本王会让皇帝赐婚,你有三日时间可以考虑。” 魏青棠看着那双幽冷深邃的眼,那里面仿佛有魔力似的,让人沉沦其中。 她呆呆地问:“考虑什么?” 云殊眸子不易察觉地紧了紧,淡然道:“是否嫁我。” “哦,是否嫁你……”少女傻傻跟着重复,下一刻瞳孔放大,整个人险些跳起来,“什么???嫁你???”“ 她的声音太大,外面的车夫连忙问发生了什么,魏青棠捂紧嘴巴压住震惊,应付了车夫,这才满脸惊骇地望向他。 这尊杀神刚才说什么来着??? 他要娶她??? 云殊看见她的反应眸底划过一抹暗色,然而面上无甚表情,就那般静静望着她。 魏青棠被他看得心乱如麻,无数个念头翻来滚去,最后却越滚越糊,她僵硬地站在那儿站了好半天,最后好不容易找回声音:“殿、殿下,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为什么会突然说要娶她,这这、这也太突然了吧! 云殊看着手足无措的少女,眼底那抹暗色愈发深邃,然而他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仅是很平静地说出一句:“你有三日时间。”语毕拂袖离去,和来时一样突然消失在马车里。 魏青棠呆呆看着那因为他离开而摇晃不定的车帘,半响后抱住脑袋,喉咙间溢出一丝哀叹…… 这杀神也太专横了,只给她三天时间考虑,也没问过她三天够不够呀! 这时阿金同绿儿回来,绿儿愤愤不平道:“郡主,奴婢一定要和您说,刚刚车夫急停马车,是因为看见前面路上多出几颗石子!奴婢和阿金姐姐去瞧了,那些石子不像路面上原本就有的,然后也问了前面经过的车队,他们都说之前没有看见!郡主,这肯定是有人故意刁难咱们!” 魏青棠闻言恍惚道:“不是刁难咱们,是刁难我……” 绿儿“啊”了声,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阿金却发现她神情有异,连忙扶她坐下道:“郡主,您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身体不适?” 魏青棠幽幽看她眼,没有吱声。 那些石子不用想都知道是云殊叫人放的,目的就是为了支开她身边人,好同她说出刚才那番话。 想起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字句,还有那平静却不容置喙的语调,魏青棠只觉头又开始疼了…… 第326章 春猎(二) 这一路足足走了一日半,第二天午时,浩浩荡荡的队伍总算抵达横山猎场。 先头部队早就在这儿安营扎寨布置好一切,等御驾到了,看见的便是成片的营帐和猎猎招展的旗帜。 “微臣恭迎皇上圣驾,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先锋官率众将领大声说道,整片山林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明武帝环视一周,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在先锋官的带领下步入皇家营帐。他进去后,余下的宗室王侯们才在士卒引路下进了各自营帐。魏青棠的帐子在靠近西北角,虽然偏僻,外面却临近哨台,想来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们第一个知道,因而也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可惜魏青棠一路恍恍惚惚,哪怕在帐子里坐下,也还是一副神游九天的模样。 绿儿担心地戳戳阿金,想问她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阿金摇头,也不明白为何自知道伴驾起,郡主就一直兴致不高。 “吟越郡主。” 一个尖细的嗓音在帐外响起,阿金立刻出去,没一会儿匆匆进来,“郡主,是贵妃娘娘身边的李公公来了,他说娘娘想见郡主,请郡主马上前去见驾。”说完担心地看了好几眼她。 魏青棠此刻还是心神不属,直到阿金又重复了两遍,那双涣散的眸子才慢慢聚焦。 “叶贵妃?”她像是此刻才回神,连忙收拾一番跟着李公公去了。 皇帐中。 “吟越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福身行礼,姿态无一不美。 叶贵妃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朝应嬷嬷使了个眼色,应嬷嬷连忙扶起她道:“郡主不必多礼,娘娘召见郡主是想同郡主说些私房话,郡主可不要见外。” 私房话?这位贵妃娘娘有什么私房话要同她说? 魏青棠愣愣,好奇地向叶贵妃看去,只见温婉端庄的女人面带微笑,拍拍身侧空出来的位置:“吟越,过来,陪本宫坐坐。” 魏青棠也不推辞,大大方方走到叶贵妃身边坐下。 叶贵妃点点头,又道:“你们都先下去吧。”帐子里的下人全部退出去。 营帐中一时安静下来,叶贵妃侧眸打量她一阵儿,忽然说道:“有段日子没见,你这丫头倒是越长越出挑了!” 女大十八变,更别说正在长个儿的少女,那张秀丽的小脸一点点长开,犹如破茧成蝶,愈发显得昳丽起来。 魏青棠垂眸应下,心里却在纳闷叶贵妃把她叫来,不会就为说这个吧。 果然,下一刻戴着护甲的玉手轻轻覆上她的,叶贵妃道:“吟越,本宫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提前同你说一声……”她顿了顿,“关于宸王,你是个什么念头。” 提到“宸王”,魏青棠脑子轰得一声炸开了。 自从云殊跑到马车上,给了她三日期限后她就一直浑浑噩噩,平素里聪敏果决的脑子像卡了壳,千头万绪,不管如何也理不清楚。 直到先前叶贵妃召见,她才勉强收拾心绪过来。 岂知到这儿,她又提起他…… 少女只觉眼前一片金星乱冒,那些星星还全都变成云殊的脸,她头疼地捂住额,不想叫叶贵妃看见她的失态,哪知这一反应落在叶贵妃眼里,便成了伤心掩饰。 “吟越丫头,看来本宫前次与你说得话,你还是没听进去……”叶贵妃语声中多了一丝沉凝,下一刻,她似乎下定决心般,握住少女的手道,“既然如此,本宫更不能看你泥足深陷——关于宸王妃的人选已经定下了,本次春猎大会就会宣布,你不必再抱有希望。” 宸王妃的人选,定下了??? 魏青棠条件反射地抬头:“是谁?!”她双目如炬,语调咄咄,俨然成了逼问的架势。 叶贵妃蹙了蹙眉,眸中闪过两分惊讶。 魏青棠这才意识到自己僭越,竟然逼问起贵妃娘娘来了,赶忙跪下:“对不起娘娘,我……” 叶贵妃看着伏低瑟缩的少女,面上再次涌起两分叹息,自认识这孩子以来,她一直知礼守礼,从未出过差错,可如今却因为宸王屡屡失态。想到这当中多少也有自己的缘故,叶贵妃也没再责难她,只挥手道:“本宫话已至此,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从贵妃营帐出来,魏青棠脑子更搅成一团浆糊。 宸王妃的人选已经定了,云殊却要她在三天内作出回应…… 难道是皇室逼婚,云殊才不得已想用她来做挡箭牌? 她揉着额角,只觉一切都乱了套。 就在这时,一个讥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哟,这不是吟越郡主吗?你也跟来春猎,莫非也是想来当皇子妃的?” 回头望去,周蓉就站在不远处,高傲地睨视自己。 魏青棠心知这次春猎选妃的事情虽没明说,可那些有手段的大臣们都打听到了,周蓉身为御史大夫的女儿,显然也得了消息。 她摇摇头,转身欲走。 周蓉怒道:“你,站住!” 魏青棠停下身形,眉心处涌上一丝烦躁。 她明明没什么地方得罪她,偏偏这个周蓉一再找她麻烦,若是平日心情好还能呛她两声,可今天因为云殊和叶贵妃的话心烦意乱,着实没什么耐性。 魏青棠回头,眼梢自上而下斜斜瞥她眼:“你在跟本郡主说话?” 周蓉闻言大怒:“这里只有我和你,不是同你说话,难道同鬼说话吗?” 魏青棠嘴角一掀,一丝讥讽的笑意浮上眼梢:“是吗?可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本郡主说话。”语毕轻蔑扫她眼,那神情中的不屑,简直可以把死人从棺材里气活! 周蓉一张俏脸憋得通红,死死盯住她:“你、你这个女土匪!你死皮赖脸地跟着来,你以为这样宸王殿下就会要你吗?我告诉你,你做梦!” 魏青棠轻嗤一声,不再搭理她径直离开。 周蓉望着她的背影几欲喷火,又歇斯底里地大骂一通,可不管她怎么骂,魏青棠就是不回头看她一眼。 这番动静引来附近一些探听的下人,他们眼看着周家小姐如市井泼妇般大骂,可吟越郡主就是不给一个眼神。这样一看高下立判,再看周蓉,便觉得她和跳梁小丑似的,于是纷纷回头禀告自家主子。 当天夜里,周蓉和魏青棠这点“小事儿”就传到明武帝耳朵里。 明武帝原还想着把周蓉赐给老三,一听这未来三皇子妃如此粗俗无礼,再加上叶贵妃吹吹耳边风,登时就改了主意。 对于这些魏青棠暂且不知,她回了营帐便匆匆宿下,因为记挂着云殊的事情,一夜没怎么睡好。 翌日,号角奏鸣,春猎正式开场…… 第327章 春猎(三) 经过一夜修整,围猎场上人人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明武帝坐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看着下方昂首挺胸、骑在马背上的少年郎,虚浮的脸庞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好,很好!”明武帝朗声说道,“我大盛的儿郎,就该这般顶天立地!今日春猎,朕就以黄金百两、良驹数匹作为彩头,谁猎得猎物最多,朕就把这些……连带巡城司校尉一职赏给他!” 巡城司校尉,从四品,专司京城治安。 这话一落,登时在人群间激起一片沸腾。 这个官职可不小,对于那些白身和还未入仕的贵族子弟,真是天赐的良机! 少年们个个摩拳擦掌,目露兴奋,仿佛都迫不及待地要去一争高下。 魏青棠坐在女眷席中,听着沸沸汤汤的吵嚷声,却事不关己地吃着自己面前糕点。 皇家春猎,虽然名义上允许女子参加,但一般而言,第一日大猎是不让女子进山的。那些猎物凶猛,这山林又大,若真有个好歹来不及救援,谁都吃不了兜着走。故而通常来说,等第一日男子们把猛兽猎去大半,第二日才会允许女子入场。 魏青棠对于这样的规矩历来嗤之以鼻,不过好在这次她也没心思跑马,干脆就坐在女眷席里看戏。 咚、咚、咚。 三声响鼓重锤,场中立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高台上,但见明武帝猛地拔出宝剑:“开始——” 一声令下,铁蹄踏踏。 参猎的少年们驾马狂奔,以雷霆之势奔出围场,但见一地黄烟滚滚,他们如猛虎雷霆般闯入山林,霎那惊起成片飞鸟簌簌。 “快看!那是张大人家的公子张令然!” “还有三皇子殿下,他冲在最前面!” “英国公府的杨大公子也是器宇轩昂,一表人才……” 耳边全是姑娘们脸红心跳的赞美声,魏青棠继续安静地吃着云片糕,眸光落到那茶盏中倒映出自己的脸,却有些恍惚地想着若是那人骑在马背上,张弓搭箭,定是一番绝世风华…… 啪! 她给了自己一耳光,暗骂真是被云殊折磨昏头了,这会儿也能联想到他! 就他那半死不活的身体,能快意跑马才怪了! 魏青棠暗暗磨牙,又塞了块糕点狠咬一口。 这时高台上传来明武帝的声音:“阿莲娜公主,你看朕的儿郎们可还入眼?” 阿莲娜? 听到这个名字,少女耳朵动了动,连忙抬头去看。 只见对面的女眷席中,一个婀娜纤细的身影款款而出,那是一个典型的异族美人,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她的眼睛比碧波潭里的水还要绿,她的皮肤比隆冬里的大雪还要白,那一颦一笑间撩人心弦,仿佛有魔力般能叫每个人的目光都离不开她。 魏青棠怔了一下,没想到这就是传闻中的西疆第一美人。 但见她来到场中,向着上首处的明武帝抚胸行礼:“皇帝陛下的子民果然英勇无比,阿莲娜非常钦佩。” 她的嗓音轻而柔美,似一条溪流潺潺淌过心湖,魏青棠皱了皱眉,因为这个声音实在有些耳熟,她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见过…… 明武帝听到她这话龙颜大悦,大笑道:“阿莲娜公主不愧为西疆第一美人,连说话也这般动听!”他色眯眯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下,而后露出惋惜的神色。 这个异族公主的确是世间绝无仅有的佳人,可惜她是西疆王唯一的女儿,若真纳入皇宫,只怕西疆王要同他拼命…… 明武帝虽然好色,但一个女人,还不值得他用边疆战火来换。 “好了,难得出来一次,朕也不拘着你们,就在四周随意走走吧。” 众人闻言大喜:“多谢皇上!” 现在留在围场里的,除了身体抱恙和不宜射猎的男子外,就剩下一众官家贵女。 魏青棠瞅了眼,都是些老熟人。 像御史大夫家的周蓉、太后母家的张婉儿等,以及最让她意外的还是杜卿雪。 这位杜才女曾被选进宫里,作为未来的太子妃培养,可惜太子倒台,这也就不了了之。俗话说一女不嫁二郎,以她那尴尬的身份,如今又出现在这里,难道皇家真这么看重她的才气,还打算把她再许给哪位皇子? 魏青棠仔细回忆了下,前世这次春猎,几位皇子的确都被赐了婚。 可惜她那时没资格参加,并不知道谁赐给了谁…… 正想着,忽然对上周蓉的目光。 昨天下午她在她这儿吃了大亏,此刻目光一接,周蓉脸色登时黑了大半。 魏青棠翻了个白眼,索性背过身去。 相看两厌,不如不看。 周蓉看见她这个动作立马回忆起昨下午,那种被无视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就在她忍不住要冲过去时,突然一个天籁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这位是周姑娘吗?” 周蓉扭头望去,只见那西疆的公主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来了。 “阿莲娜公主!”周蓉受宠若惊地站起身来。 阿莲娜连忙按住她的手臂:“周姑娘不用在意,我们西疆人不讲那么多规矩。”她说着,又看似不经意地瞥了眼魏青棠,“对了,方才见你在看那位姑娘,不知她是……?” 提起她,周蓉一肚子火:“阿莲娜公主,你可别被她骗了!那个女人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女土匪,蛮横霸道,毫不讲理,你千万要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 “女土匪?”阿莲娜掩唇讶道,而后清如碧水的眸子眨了眨,“她就是心悦宸王的那个女子?” 说起这个,周蓉冷笑了一声:“是啊,就是她——不过喜欢宸王,她配吗?” 阿莲娜眸中闪过一抹精光,笑着应和两声,再扫向她的目光怨毒而扭曲。 喜欢宸王……她竟然敢喜欢宸王…… …… 另一边,出了围场,魏青棠打算四处走走透透气。 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等到明天,三日之期就到了。 可她心中还是一片茫然。 理智上,云殊的确是个很好的人选,如果嫁给他,说不定还能倚仗他的势力对付魏九。 但感情上,她偏偏不愿这么做。 他救了帮了她那么多次,她已经还不清了,如果再为自己的私事利用他,那…… 正烦闷,突然一声尖叫从前方传来。 魏青棠远远望去,一身月白衣袍的年轻男子僵硬站在树下,他的脚背上,一条碗口粗的大蛇正缓慢爬过…… “岑烨?” 魏青棠眉梢一挑,目光落到那条大蛇身上时,微微一凝。 怎么搞得,这围场附近的凶兽野畜应当早已被先锋营清除干净,从哪儿跑出这么大一条蛇来! 第328章 春猎(四) 不过眼下无暇多想,魏青棠一扫周围,附近的侍卫都被调进山了,一个求救的也找不到! 回头望去,岑烨被吓得面如土色。 这位岑家少爷才高八斗满腹经纶,独独没和这些东西打过交道,此刻两腿哆嗦个不停,好似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魏青棠暗道不好。 这大蛇头呈扁平一看就是剧毒之物! 他不动还好,一动肯定会引起它的注意! 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岑烨腿一软,忍不住抬脚踢了下…… “嘶~” 那原本爬动的大蛇猛扬起头,红信吞吐,迅速锁定了岑烨的位置。 眼见那扁头蛇瞬间盯向自己,岑烨骇得魂飞魄散,一声尖叫再无法抑制地冲出口。 “啊!!!救命!!!” 殊不知他这一喊也惊了那蛇,只见蛇头猛缩两寸,下一刻向他颈侧咬来。 岑烨完全忘了躲闪,或者说躲也来不及了,他本能闭上眼,心里大叫吾命休矣!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抹寒芒闪过。 砰! 毒蛇重重撞上身后的树干,又软软滑落下去,它那笨重的身体砸在岑烨脚背上,痛得男人哇哇大叫。 不过也亏这一砸,岑烨睁开了眼,只见碗口粗的巨蛇趴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着,它的头部七寸位置钉了一柄匕首,轻薄细小,却无比精准地切了进去…… “你没事吧?” 一个冷静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岑烨抬头,却在下一刻呆住了:“是你?” 他认得她,吟越郡主魏青棠,也是他未来的……表弟妹。 说起来,他们并非初见,刚进京的时候,他就在天一酒楼见过她。 可惜那时候听见她算计城阳公主,其心机之深沉,让他胆寒。 岑烨自幼接受的都是孔孟教化,这样的阴谋算计让他很难接受,于是忍不住出面喝止,却反遭她一通威胁……那时岑烨就在想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刁蛮的女子,又狠毒又无礼,真是他见过最不可理喻的女子! 哪知世事难料,正是这个“不可理喻”的少女救了他。 岑烨心中五味翻倒,看向她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不过魏青棠明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随口应了声“是我”,便侧头去看他颈侧。 这条巨蟒可不是一般的毒蛇,其毒性见血封喉,若真被咬很可能没命…… “还好,命大,没被咬中。” 魏青棠呢喃道,随即蹲下身去拔出匕首。 她动作很快,拔出之后转身要走。 岑烨终于忍不住道:“等一下!” 少女顿步,疑惑地回头望他。 岑烨感觉千言万语徘徊在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到最后,只变为两个字:“谢谢……” 救命之恩,无论怎么说一句“谢谢”都不为过。 魏青棠愣了下,嘴角慢慢勾起抹笑意:“无妨。”她转身走了两步,随即想起什么,回头叮嘱道,“岑公子,围场四周或许还有些凶猛野兽,公子若是无事还是尽早回营吧。” 岑烨呆呆望着她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二人明明在天一酒楼起过龃龉,她却毫不介怀地出手帮他,甚至之后也没有挟恩图报,光是这份气度,就已经让他羞愧了…… 他心中暗道岑烨啊岑烨,亏你自诩光风霁月的君子,哪知气度心性连个女子也不比不过。那日酒楼上不过是听得只言片语,就妄图将自我意志强加于人,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事情,亏他也做得出来。 …… 而另一边,出手帮了岑烨后,魏青棠便直接回了自己营帐。 寒蝉上面沾染蛇血,粘腻中带着一股恶臭,她实在不愿忍受这味道,所以想先清洗一下。 哪知丫鬟们见到匕首上的血大吃一惊,绿儿还以为她受了伤,急得团团转,魏青棠费了好一番功夫解释,等在这边折腾完,外面便传出将士回营的消息。 “听说了吗?今天的魁首回来啦!” “是谁?” “哈哈,保管你想也想不到!” “十八头鹿,十二匹狼,外带老虎、黑熊各一头,还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乖乖,这就是当年的宸王爷也没这战绩吧?” “谁说不是呢,方才我偷偷看了眼,就连皇上也很惊讶呢!” 听着外面的声音,尤其那一句“宸王也没这战绩”,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魏青棠取到一半的金簪又插回去,站起身,冲刚刚打了清水进来准备盥洗的阿金道:“先等等,我还要去围场看看。” 到了围场的时候,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约是参猎者提前回来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魏青棠对此习以为常,淡定地回到女眷席中,却发现这里大多位置已经空了——不难理解,世家千金们从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接受不了提前离开了。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视野空旷不少。 抬眸望去,但见围场中央,每匹马前堆满了小山似的猎物。 那些猎物品类繁多,卖相也不一而全,有的尚算完好,有的缺胳膊少腿,还有的干脆血肉模糊、不忍直视。 魏青棠淡定地一一扫过,最后目光落到一个身穿玄色暗纹锦袍的男子身上。 他的马前,堆放了最多的猎物! “哈哈,恭喜三皇子殿下,贺喜三皇子殿下!” “看来巡城司校尉一职,要落入三皇子手中了!” “所猎之物全是凶禽,根本没有山鸡野兔一类凑数之物,三殿下英勇无双,我等甚为佩服!” “是啊是啊,我也输得心服口服!” “……” 众人的吹捧声全都围绕着云岚,令他的下巴在不经意间抬得更高。 “诸位谬赞了,本皇子只是略展拳脚而已。” 他话语高傲,那高高在上的态度让魏青棠看得不顺眼起来。 这时云岚身边围着的一个锦衣公子谄媚道:“三皇子殿下莫要谦虚啊!您两个时辰猎得三十二头猎物,还全都是庞然大物,这样的战绩,就是当年的宸王爷也未有过啊!” 这话一落,周围诡异得安静了一下。 众所周知,宸王只在十二岁那年狩过一次猎,当时的战绩是两个时辰三十一头猎物。 如今云岚的数目不多不少,刚好压上这一头…… 就是这一头,其中寓意就很深刻了。 第329章 春猎(五) 周围人不动声色地交换着眼神,面上笑得都有些微妙。 云岚把这些反应纳入眼底,装作淡然道:“莫少君说笑了,本皇子如何能与二皇兄相比?” 那个莫少君立即大声叫嚷:“如何不能比!三殿下,这春猎场上可是有一说一的,您的数目的确比宸王殿下多,那是您的本事!”说完,挺胸抬头,大义凛然道,“我知道三殿下敬重宸王的赫赫战功,不愿与之相比,可是您又没上过战场,怎么就知道自己就比不过宸王呢?” 最后一字落下,四周气氛顿时凝滞起来。 若说之前数目还可算暗中寓意,那这话说出来,就是摆明要针对宸王。 云殊和其他皇子都不同,是唯一一个上过战场,且未满弱冠就封王的,他的军功就是他最大的倚仗,如今云岚想从这上面打压他,显然是想踩着他的军功来成就自己! 一想到这儿,魏青棠的目光冷如冰雪。 她出身谢家,最恨有人把阴谋玩到武将头上! 和文臣不同,武将的每一份功劳都是九死一生换来的,这些用鲜血浇筑出来的荣耀,竟沦为他人利用的工具…… “莫少君说得是啊!三皇子如此勇武,他日上了战场肯定战无不胜!” “对!依我看三皇子殿下不比宸王殿下差!” “谁说差了,明明还要胜宸王一筹!” “三皇子不可自谦,您的勇猛我们都有目共睹!” “……” 一时间,云岚附近全是这样的声音,一个接一个,魏青棠几乎怀疑他们是串通好的! 扭头往高台上望去,明武帝眯着眼睛,一副酒醉未醒的模样靠在叶贵妃怀里,显然是不打算管这事儿。 这时围场中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些原先没有表态的宗室亲王都开始附和云岚…… 暗处,方城握紧了拳。 秦恒拉住他:“别冲动!” 方城咬牙道:“他是冲着主子来的,想踩主子上位,你让我怎么冷静!” 秦恒如何不明白其中的弯绕,可主子今天没有露面,皇上又是那样一副态度:“你冷静些,公道自在人心,我相信……” “什么人心,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随波逐流的人!你信不信这次春猎一完,马上就会传出主子不如三皇子的传言!” 秦恒没有吭声,他知道方城说得是实话,这几年主子已经鲜少出现在人前,世人关于宸王的记忆几乎快没了,这时候传出这样的话,他们也只会当真,然后渐渐的民心靠向三皇子那边…… 该死,可他能怎么办? 就在这时,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掌声从女眷席中传来。 二人同时望去,却发现是魏青棠在鼓掌。 少女姣好的容颜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乌亮的黑眸灿若星辰,一时间看得众人均一恍。 这女土匪什么时候这么好看了? 云岚也扭过头,见是她,大喜问道:“吟越郡主,你也认为本皇子有胜过二皇兄的才干吗?” 这京城里都知道魏青棠倾慕宸王,若是她也站在自己这边,就更有说服力了! 少女眨眨眼睛,十分天真地摇摇头:“对不起三皇子,吟越还是觉得……宸王更厉害一些。” 云岚一噎,倒也没多生气。 谁都知道她倾慕宸王,愿意帮心上人说话太正常不过。 他使了个眼色给莫少君,后者会意,立刻问道:“郡主为何这么说,今日三皇子猎了三十二头猎物,明明比宸王殿下还要多一头,你怎么能说宸王更厉害呢?”说完,又故意笑了笑,“莫非因为宸王是郡主的心上人,所以郡主有私心?那大家倒是能理解……” 语毕发出一阵暧昧的笑声,周围人被他这话勾起回忆,看向魏青棠的目光也变得鄙夷起来。 一个堂堂郡主,未出阁就恋慕他人,还闹得满城风雨,确实上不得台面! 暗处的秦恒目光一凛,方城眼里也冒出火气:“我去宰了他!” 动不了三皇子,动一个小小的莫少君还是可以的! 这次秦恒也不打算拦他了,然而魏青棠站在原地,还是那副淡定从容的样子。 她抿抿嘴唇,有些困惑地看着莫少君:“不对呀,明明是宸王殿下更厉害,你们为什么说是三皇子呢?” 莫少君哈哈大笑,笑得差点喘不上气了:“郡主,三十二比三十一,就算三岁小孩也知道谁更厉害,郡主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云岚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果然是个草包,真不知老二是瞎了眼还是怎么,居然看上这么个女土匪! 魏青棠神色淡定地说道:“三十二比三十一,的确是三十二更多一点,不过……敢问三皇子,您今年贵庚?” 此言一出,围场中安静了一下。 高台上的明武帝也坐直身子,向她望过来。 云岚愣道:“今年十七。” 魏青棠点了点头,又道:“三皇子今年十七岁,猎得三十二头猎物,可宸王殿下十二岁,就猎得三十一头猎物,相差了五岁,却只多出一头猎物,难道不该是宸王殿下更厉害吗?” 话落,全场寂静无声。 莫少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张了几次嘴,可根本说不出话。 是啊,他们只在意数目上的优胜,却忽略了年纪…… 然而宸王唯一一次狩猎就是十二岁那年,他们又拿不出其他的压过他! 云岚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冷鸷的眸子盯在魏青棠身上,好啊,这女土匪果然是跟他作对来了! 明武帝若有所思,叶贵妃一脸担心地看看皇帝、又望望魏青棠…… 全场中,唯有暗处的秦恒方城两人,放松神色。 方城用手肘撞了下秦恒:“这位郡主娘娘不错呀,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维护主子……”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却敢顶撞三皇子! 秦恒颇得意地挑挑眉:“那是,毕竟是主子看上的人!” 此刻围场中鸦雀无声,云岚感受到周围热辣辣的目光,恨不得把魏青棠给千刀万剐! 这时四皇子云奕驾马而来,赶到云岚跟前,笑道:“三哥,弟弟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占你的便宜,喏,这不赶着把猎物给你送来了吗?”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几名侍卫迅速抬进来三头獐子、七只狐狸。 第330章 春猎(六) 云奕翻身下马,先向明武帝行了个礼,而后朗声道:“众位可不要误会,这些都是我三哥所猎,只是他看不惯我这个弟弟空手而回,所以才把这些转让给我……我想想觉得良心不安,这不赶着来物归原主了吗?”他说完这话冲云岚眨眼示意,云岚恍然,立刻接道,“咳,四弟说得不错,这些的确是本皇子猎得……”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的围场再次喧哗起来。 “哇,还有三头獐子、七只野狐,那加起来不就有四十二头之多了吗?” “是啊,这可比宸王殿下当年猎得多多了!” “照我说,就算宸王今天来,也不可能打得这么多猎物!” “说得是,这数量也的确太惊人了……” 宗室们交头接耳,时不时向云岚投去敬佩的目光,云岚更得意了,看向云奕的眼神也和缓起来。 哼,还算这个四皇弟聪明,知道把数量补上…… 魏青棠看着那血淋淋的猎物被抬进来,微微蹙眉,目光落到那些伤口上面,就变得深邃起来。 莫少君故意大声道:“郡主娘娘,这四十二比三十一,总不能说我们殿下占了便宜吧?” 这猎物可都是眼见为实,他就不信她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暗处,方城急道:“这下怎么办?三皇子是怎么回事,以前不知道他骑射功夫这么好啊?” 秦恒按住他:“稍安勿躁。” 他远远望着魏青棠,那个小郡主依然从容不迫,也不知怎么了,看见她那样秦恒心中莫名安定下来,总觉得她有应对之策。 果然,少女抬眸,乌亮眸中划过一道光:“三皇子殿下的确厉害……” 莫少君打断道:“那你还不快向三皇子道歉,承认是他更胜一筹!” “不急,我说得‘厉害’,是指三皇子使兵器的功夫厉害……”她不徐不疾地说着,莫少君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魏青棠走出席间,来到那些猎物面前,她一个娇滴滴的少女,面对那血腥场面眉头也不皱一下。 她弯下身,葱白纤细的手指点向一头头猎物:“这只獐子是用弓箭射得……这只野狐是被大刀砍断了右脚……这头鹿的鹿角被斧头削断……这黑熊就更厉害了,胸口这儿挨了一剑,背上还中了两枚飞镖……” 少女的声音清澈明晰,那窈窕身姿在一头头猎物间走过,宛如一只穿花蝴蝶,美得惊人。 众人听她脆声说着,起先还不明白的宗室这会儿也反应过来。 又是弓箭又是大刀,又是斧头又是飞镖,这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还偏偏只出自一个人之手……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只有两个时辰,光是寻找猎物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不停地换兵器?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猎物并不是云岚所猎,多半是他的侍卫、还有云奕的人帮忙。 云岚脸上登时慌了,这些原本他用来“赢过”云殊的猎物,此时都成了他虚报战功的证据! 莫少君早已缩到一边,云奕面色也沉下来,一对精明的眼睛锁在魏青棠身上…… 对面那少女说完了,嘴角溢出一丝微笑,她也没有揭穿云岚的猎物作假,只向明武帝弯身道:“皇上,宫里的教武师傅可真厉害,吟越也想向他们学一学,不知道可不可以?” 明武帝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其实历年来,手下侍卫帮忙狩猎的也不是没有,可以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哪知今年老三非要和老二比,还被一个小丫头给拆穿…… 明武帝心情很不好,他扫了眼女眷席,幸好那西疆公主已经走了,否则闹到这个地步,他真是什么脸都被这三皇子丢尽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把这些丢人现眼的东西抬下去?” 皇帝不悦道,云岚也醒过神,忙道:“是、是,快把东西抬下去!”他边说边暗暗瞪了眼云奕,都是他出的主意,非要说什么在狩猎场上胜过云殊,就可以在民间造势,说不定还能把兵权抢过来,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云奕心里也很郁闷,明明都算好了,今天云殊不在,场上的也都是偏帮云岚或者中立的,哪知道会突然蹦出个魏青棠! 而且这女人丝毫不像外面传得蠢钝草包,就今天看来,她心细如发、眼睛更是一等一的毒辣…… 猎物全被抬下去了,明武帝的心情也受到很大打扰。 他挥挥手,说道:“不看了,朕要回营,至于魁首……就由睿亲王定吧!” 宗室中的一名老王爷急忙出列:“是,老臣定不辜负皇上的厚望!” 于是今天轰轰烈烈的春猎就这么告一段落,魏青棠回营后,听小丫鬟来禀,说是杨皓枫的猎物最多,一共二十三头夺魁。 她没有多意外,杨皓枫掌管军马署,跟战马打了十几年交道,若这马背上的功夫还不如其他人,那真是不用活了! 不过她也替他高兴,巡城司校尉,从四品,杨皓枫这么年轻就坐到这个位置上,日后前景不可限量。 这般想着清洗后睡下…… 大概是白日里见识了围猎的场面,晚上做梦便梦到谢家。 她梦到谢家的后院中,父亲在教大哥耍枪,她和二哥一人一边依偎在母亲怀里,羡慕地看着…… 忽然一个人急匆匆进来,同父亲说了什么,然后父亲撂下枪,抓起披风往外。 他走得很急,甚至没来得及同她们说话,在离开院门时,她看见先前进来的那个人抬起头,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魏九!是他! 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魏青棠忽然想起来了,是他、就是他! 那天下午,他不知道用什么理由骗走了父亲,然后锦衣卫冲入谢家,血洗满门…… 她想冲上去拦住他,可身体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她想张嘴叫住父亲,可嗓子里怎么也叫不出声…… 魏青棠急了,扭头去求母亲。 她拼命比划着,嘴里嘤嘤呀呀地说着什么。 可母亲在同二哥说笑,根本没有看见她。 她又去求二哥,二哥也完全没有理会她,只顾和大哥说话。 院子里,大哥赤露膀子,兴奋地坐在二哥身边说着什么,二哥时不时点头回应,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母亲就坐在一边,看向他们的眼神温柔如水……盛夏的午后,骄阳似火,她的心却冷到了极点! 谁能理理她,谁能帮帮她? 不能去,不能去…… 一去不回头,一去就再也没有生路了! 泪水模糊的眼眶中,父亲的身影快要消失,魏青棠感觉要窒息了,全身的力气汇向喉口。 终于,最后一刻,她叫了出来。 “不——别走!!!” 轰隆! 一道春雷炸响,闪电划过,照亮了原本沉寂的营帐。 床榻边,白裘青年看着睡梦中不停挣扎的小家伙,她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沁满了汗水,似乎在梦中遇到极为可怕的事情,她不停叫着什么,喉咙间破碎的音节充满了痛苦,那瘦小身子蜷缩起来,像只猫儿似的缩成一团,甚是可怜。 忽然,小家伙伸出手,嘴里叫出一声——“别走。” 云殊怔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握住她。 第331章 春猎(七) 温凉的手掌包裹住她,好似黑暗中唯一的慰藉。 少女本能抓住他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云殊迟疑一瞬,随即伸出另一只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哄。 “别怕。” 清冷低哑的声音轻轻传来,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少女颤抖的身躯渐渐平静下来,眼角泪水也没有再疯狂涌出,她似乎安定了许多,可抓着他的那只手依然很紧,死死捂在怀里,生怕他跑掉一样。 云殊没有再出声,营帐里不曾熄灯,通臂白烛烧得只剩小半截,昏黄的烛光照在她脸上,惨白的小脸、满头的冷汗,像是褪去坚硬的外壳,露出层层伪装下的自己……他静静看着她,忽然发现这时候的小家伙很像一只小兽。 一只受了伤,却藏起来,默默舔舐着伤口的小兽。 他极有耐心地一下又一下拍抚着,清寒侧脸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魏青棠感觉到梦境中的窒息感在慢慢散开,那股压抑到极致、几乎能逼疯人的绝望在一道外来力量下瓦解,母亲和二哥都看见了她,母亲慈爱的眼神、二哥温和的目光,他们在对她笑,在说着什么,她甚至能感受到母亲温柔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无比心安…… 云殊看见这丫头镇定下来,气息也逐渐趋于平稳。 她大概从噩梦中挣脱出来了,他犹豫了下,缩回手。 然而就在缩手的刹那—— “娘!!” 少女突然睁开眼睛,无比惊恐地寻找着什么,烛火的光线刺得她闭眼,下一刻睁开,却看见一张熟悉得无以复加的脸庞,他就坐在床榻边,离自己不到五尺的距离。 魏青棠怔了下,眸中涌出更大的恐慌:“殿下?!” 她是不是出现幻觉了,为什么会看见云殊??? 云殊见她醒来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而后看见她的惊慌失措,漆黑眸子里闪过一抹难言的光。 “殿下,您怎么会这儿?!” 魏青棠终于确认了不是幻觉,随即更加惊悚了! 虽然这杀神不是没有半夜造访过,但好歹没坐到她床上啊! 此刻他距离她不到五尺,呼吸间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气息…… 少女绷紧了身体,僵硬的小脑袋瓜里依次闪过深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床等字眼,两只眼睛瞪得跟熊猫一样! 云殊看见她的反应就知她在想什么,眉梢轻扬,随即用目光示意下方。 魏青棠低头看去,自己死死拽着一只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正是云殊的手! 而且最要命的是还捂在怀里,隔着单薄的衣料,底下就是她柔软的胸脯…… “对、对不起!!” 魏青棠失声,随后赶快松开他的手。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杀神的便宜都敢占,而且一开始还以为云殊想做什么呢,搞半天是她想做什么…… 红霞从耳根一路爬到眼角,少女低着头,艰难小心地寻找措辞:“那个、殿下,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睡着了之后……”那么不守规矩! 一声轻笑从头顶上传来,云殊一脸淡定道:“本王不介意。” “……” 魏青棠这下想哭死的心都有了,她盯着自己的爪子,恨不得把它剁掉。 可老天仿佛嫌她的尴尬还不够一样,营帐外传来脚步声,下一刻帐帘撩起,阿金担忧的脸庞出现在眼前:“郡主,奴婢方才听到叫声,您可是——”语声戛然而止,阿金只看见床榻上坐着一男一女,女子穿着亵衣,额发皆湿,满脸飞霞地躲在男子身后,男子神色自若,正微侧过身看向她…… 这画面、这场景,俨然一副被撞破了好事啊! 阿金脑子嗡嗡乱叫,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福身一礼:“郡主、王爷,打搅了。” 她唰地扯下帐帘,背转过身,长长呼出口气。 完了完了,撞破王爷与郡主的好事,她会不会被剁成肉泥啊! 而营帐内。 魏青棠张目结舌,当阿金放下帘子退下时,她就知道她误会了! 怎么可能不误会,深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不可能谈星星谈月亮谈诗词歌赋吧! 她僵硬地扭头去看云殊,后者倒是一派淡然。 他那张脸仿佛天塌地陷也不会皱一下眉头,静静看了片刻,问:“解释?” 魏青棠想了想,无力摆手:“算了,阿金不是多嘴的人,等之后有机会我再跟她解释……”说着,她又忍不住看了眼云殊,“殿下,这三更半夜您不休息,可是心情又不好了?” 她和他相处这么久,这尊杀神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夜半翻墙。 云殊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以为,淡冷面庞也浮起一丝愕然。 魏青棠见他不说话,只当是默认了,叹口气,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走到桌边倒了杯茶给他:“殿下,喝口水吧,这里没有冰蜜饯,您只有将就一下了……” 云殊看着那半截纤细的手腕,只道:“谁告诉你本王心情不佳。” 魏青棠愣了下:“那、那不喝水……” 她话未落,云殊已从她手里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魏青棠呆呆瞧着这幕,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云殊手一掷,茶杯稳稳落回桌上。 他道:“过来坐。” 魏青棠一惊,摇脑袋:“不、不了……”边说身子边往后缩。 孤男寡女,要保持距离,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又动手动脚了! 云殊抬头,淡淡瞥了她一眼。 魏青棠顿时妥协了,乖乖坐到他身边。 眼珠子乱转,还没想好说什么,忽然肩头一沉。 少女侧目,一件深红披风搭在了身上。 “夜凉。”云殊道。 还是杀神简短的风格,可魏青棠心里一暖,明白过来他是怕她着凉。 这修罗王虽看着清冷,其实心思也挺细的…… 魏青棠这般想着,忽然明白过来。 “殿下,难道您是为了三皇子过来的?” 今天白天云岚那么针对他,也许是得到了消息,才来问问她这个在场的人? 少女越想越有可能,云殊的脸色却越发幽深。 心情不好……为了云岚…… 这小家伙替他找了那么多理由,为何独独想不到自己身上? 第332章 春猎(八) 云殊的不出声让她以为猜中了。 魏青棠顿时也沉默下去。 关于三皇子,其实她是不好开口的。 虽然今天围场上,云岚处处针对他,可那毕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血缘之亲。 她若说了实话,这位殿下会不会觉得她在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魏青棠抿着嘴角,有些为难地瞟了眼云殊。 “殿下,今天的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三、三皇子毕竟年轻,年少气盛……也、也能理解……”她小心翼翼地措辞,既想安抚杀神的情绪,又不希望他误会她…… 哪知云殊皱眉道:“本王为何生气。” 魏青棠一愣,反问:“你不气?”云岚都要踩着他的战功往上爬了,他是圣人吗,还不气? 瞧见云殊一脸淡漠的神情,少女不知哪儿来的火,突然就道:“你怎么能不生气呢?三皇子今天明摆着是要拿你作祭,他先在狩猎场上赢过你,在朝中造势,再找机会上战场,打上一两场胜仗就可以夺过战神名声,这么用心歹毒的计策,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少女突如其来的怒火让云殊顿了下,片刻后道:“他不会得逞。” 魏青棠一噎,火气更大了。 “他不会得逞跟你会不会生气是两码事呀!他是你皇弟,却这么处心积虑的针对你,你怎么能不生气!” 云殊看着她明媚脸庞染上的怒火,那发怒的眸子似乎把整个世界都点亮了。 他静静看了会儿,唇角牵起弧度:“你在替本王担心?” “我——” 魏青棠一哑,愤愤扭头。 他说得没错,她是在替他担心。 说起来也可笑,皇帝不急太监急,但她心里确实有一层隐忧。 云殊和其他人不同,甚至可以说,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魏九享受权力,顾文武追求权力,刘珉想保住家族,白氏想永远做当家主母……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和渴望,但他没有。他就像一个旁观者,高高在上,冷漠地俯瞰着世间生死,他不会动怒,也不觉得喜悦,没有想要的,世间一切都好像过眼烟云。 魏青棠从没见过这么没有人气的人,所以有时候希望他生生气,甚至发发火也好。 “殿下,吟越只是觉得,好不容易活一次,还是应该珍惜这样的机会。”她慢慢说着,眸子里有些复杂。 她想到了父母、大哥,想到了谢家和温家,那些死在魏九手底下的冤魂,永远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云殊看着她复杂含忧的模样,忽然抬手抚上她的脑袋:“本王知道了,三……”他原本想说“三日之期只剩一日”,可对着少女那双明媚的眼眸,心底最后一丝不安也彻底消散。 他该相信她,也相信自己。 出了营帐,秦恒与方城立马迎上来。 秦恒道:“主子,查到了,白天岑烨表少爷遇到的那条蛇,确实是从附近山林里爬出来的,不过,它身上有西疆秘制的毒粉痕迹,看样子是受什么人操控才来到围场。” 云殊侧目看他眼,西疆秘制毒粉? 偏这么巧,今日围场中就有一女来自西疆。 感受到主子的眼神,秦恒低头道:“阿莲娜公主那边有皇上的人在,一时不好查证。” 云殊“嗯”了声,也没有多说,他目光扫向方城,后者连忙道:“三皇子那边也查清了,是四皇子给他出的主意,说是想借此折损主子威望,再从设法夺取军权。” 军权自从当初立太子起,半枚虎符就交还给明武帝,如今在孟玉楼手上。 剩下半枚虎符仍在云殊手中,这也是诸皇子们念念不忘的。 只是…… “云奕。” 缓缓念出这个名字,云殊目光沉了沉。 他没有想到他也会掺和进来,还站在云岚那边。 看来皇权之争,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例外…… 云殊眼底掠过一抹晦暗的冷光,随即想起魏青棠的话,那分冰冷又逐渐化开。 方城见主子迟迟不语,还以为是动怒了,忙道:“主子,要不要动手,小惩大诫?”虽说对方是两个皇子,可没有实权,也就是身份尊贵些,只要皇帝不追究,哪怕痛打一顿也是可以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云殊道:“不了,先留着。” 此言一出,秦恒与方城都很意外。 他们跟随主子多年,深知他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当初说废太子就没有一丝犹豫,即便三皇子和四皇子同为兄弟,可那亲情血缘早就寡淡得不如清水了…… 所以他这次肯放过他们,二人着实惊讶了一番。不过他们从没有质疑主子的习惯,齐齐应是。 云殊垂眉,刚好掩去眸底一分精光。 若不留着他们挑些事情,又如何让那小家伙担心他呢? 翌日,破晓。 绿儿端着清水进来,笑嘻嘻道:“郡主,今天第三天了,您可以跟他们进山打猎……”她最清楚这位主子的脾性,跑马射猎,以往郡主最喜欢了,所以她早早地打了水进来伺候。 哪知昨晚因为云殊,魏青棠困得两只眼睛都睁不开,听见绿儿的声音,直接把枕头往脑袋上一扣。 “郡主?”绿儿愣了。 这时阿金走进来,看了眼藏在被子里的魏青棠,悄声道:“罢了,郡主昨夜应该是累着了……” “累着?可郡主亥时不到就歇下了呀?” 阿金干咳了一声,想说此“累”非彼“累”,但想到名分还没定下来,郡主就草草把自己交给宸王,心下也忧愁得很,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哪知这时魏青棠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第几日了?” 二女对视一眼,绿儿道:“第、第三日……” “第三日了,怎么这么快!”魏青棠叫道,模糊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 她怎么给忘了,答应云殊的三日之期,今天就要到了啊! 彼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进来,道:“郡主,皇上要见您,请您立刻到围场去。” “皇上?”魏青棠一惊,“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小丫鬟摇了摇头,又想了一下说道:“奴婢不知,是皇上身边的尹公公传旨,不过听说今次来的小姐们都被叫去了……” 魏青棠愣了一下,明白过来。 是选妃——这次春猎的重头戏,终于开始了。 第333章 册妃(一) 到围场的时候,魏青棠才知道自己已经迟了。 女眷席上,各家小姐早就到了,个个打扮的如花似锦,珠围翠绕,看样子早得了消息,盼着能得皇帝青睐。魏青棠一眼扫去,太后娘家的张婉儿、御史大夫家的周蓉、杜太傅之女杜卿雪……这些人里面没有孟瑶也没有杨清玉,看来是孟玉楼和英国公在其中做了手脚,毕竟这二女也是皇子妃的热门人选。 她这般打量,自也也引来众女回视,但见周蓉冷冷一哼,拉着张婉儿走到一边,其余众女矜持微笑,也无人上前打招呼。 很显然,她们都把她视作敌手。 魏青棠心下不禁苦笑,回到自己的位置,却看见杜卿雪望过来,向她颔首致意。 魏青棠惊了下,这位杜家小姐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名,为人清高孤傲,怎么会同她打招呼? 心头不解,面上也微微点头回礼。 这时大太监向明武帝禀告了什么,只见皇帝虎目一扫,朗声说道:“好,既然人齐了,朕也不废话,昨日射猎,杨皓枫夺魁,很好。”他语声一落,杨皓枫大步出列,躬身道,“多谢皇上夸赞!” 明武帝看他两眼,满意地点头,杨皓枫退回队伍中。 明武帝又看向女眷席:“春猎虽是男儿们的所长,但我大盛女子,也不能只懂得在闺阁里绣花。前朝的容凌长公主,朕的皇妹永安长公主,都是战场上杀敌的女中豪杰!尔等虽是在京城长大,但也不能忘本,故而朕今日叫你们来,也是想看看你们的本事。” 明武帝一挥手,十几个侍卫们顿时搬上箭靶、弓箭一类的东西。 接着又牵来十几匹良驹停在一侧。 众女一看,不由屏住呼吸。 看来皇帝是来真的了。 明武帝道:“朕和叶贵妃也商量过了,那山林就不用你们去了,就在这围场里,比比射御吧。规矩待会儿尹德全说,朕先放出个彩头,射御魁首,朕赏她一件天大的喜事!” 话落,场中顿时沸腾起来。 尽管有些人已经知道了,可比起皇帝亲口说出来,冲击力还是不同。 喜事,对女子而言莫过于婚姻,而天大的喜事,那就是皇家婚姻了。 看来明武帝真的打算在今天为皇子选妃! 众女兴奋不已,面上已经跃跃欲试了,而场中的宗室子弟们也交头接耳,都在议论着这事儿。 就在这时,一道天籁般的嗓音问道:“皇帝陛下,不知道阿莲娜可不可以参加?” 这话一出,所有的目光都转向她。 今天的阿莲娜一改往日的苗女装束,穿着一身大红骑装,乌黑的头发学中原男子盘绕在头顶,露出巴掌大的小脸来,异域中透出两分英气。她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纯良无比地望着皇帝,那双眼睛仿佛能勾魂似的,明武帝只看了一眼就魂销意动。 “当然可……”他没出来,身旁的叶贵妃用力拉他下,“皇上!” 阿莲娜毕竟是西疆唯一的公主,她的婚事怎么能由明武帝做主? 叶贵妃提醒的及时,明武帝醒过神尴尬笑了笑:“阿莲娜公主也想凑热闹,不过这骑马射御的事情太危险,伤着你了朕可没办法向西疆王交代。” 阿莲娜暗恼叶贵妃多事,可她为了今天筹备多时,怎么可能败在这里。 眸光一转,阿莲娜道:“皇帝陛下,阿莲娜不怕危险。阿莲娜早已听说大盛的女子多才多艺,就连骑马的功夫都十分出众。阿莲娜很想见识一下,皇帝陛下就允了阿莲娜的请求吧!” 明武帝好大喜功,最经不住吹捧,眼看阿莲娜如此恳切,想到她一个西疆女子未必就能夺魁,大手一挥:“好,朕就让你见识见识!” 金口玉言,叶贵妃想拦也没辙了。 阿莲娜眼底闪过一道异芒,恭敬福身:“多谢皇帝陛下!” 很快,射御之比就开始了。 周蓉等人都换了骑装来到围场中,女眷席上只剩下杜卿雪和魏青棠二人。 “郡主不去参比?”杜卿雪的声音传来,就和她的人一样孤傲。 魏青棠摇头,又问:“杜小姐呢,难道也是来看热闹的?” 这话也不知道哪儿戳中了她,杜卿雪身子微顿,仙子完美的脸庞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她垂下眼眸,片刻后平静道:“生来之命,各有贵贱,卿雪不如郡主。”说完转身,轻烟似的飘入场中。 魏青棠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说她命好吗? 唇角浮起两分自嘲,她摇摇头看向高台上,只见明武帝左手边,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到了。 他们目不转睛地望着场中诸女,就像寻找猎物般,眼神锐利。 魏青棠又看了一圈,确实没发现云殊。 也是,他的亲事早就由岑老夫人定下了,的确没必要再选。 不过,姓谢的女子,会是谁呢? 她心头记起云殊问她的话,说要娶她,可又要立一名正妃,那算什么? 难道要她进门做侧妃吗? 一股烦闷在心头滋长开,少女狠狠掐了掐手指,不行,她不做侧。 要是晚上云殊问她,她就拿这个回绝他! 魏青棠打定主意,连日来的苦恼烦闷一扫而空,她深吸口气,把那些浊气全部排出去,然后仔细看起场中。 不得不说,京城里的女子就没一个简单的,周蓉也好,张婉儿也罢,姑娘们个个翻身上马,姿态娴熟,一看就是练过的。 尹德全站在场中央,尖细的公鸭嗓徐徐道:“方才规矩咱家已经说过了,此刻再说一遍,射御之比,二者合一,小姐们需骑在马背上拉弓,一共十靶,以命中者多为胜,清楚了吗?” 他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众女也不敢自持身份,齐声应道:“明白了。” 于是在一声鼓锤后,一匹骏马奔出,马上女子张弓搭箭,射出了十支。 “好!” 众人经不住喝彩,显然这开场之人马上功夫娴熟,没给大盛丢脸。 一名侍卫急匆匆跑了一圈,回到尹德全跟前小声禀报,尹德全点点头,大声道:“御史大夫之女,中三靶!” 第334章 册妃(二) 五靶,这个数不算少了。 女子臂力不如男子,她能拉开弓箭,并且在马上开弓,已经属于很不错的成绩。 周蓉面上扬起一抹笑意,显然是对这个结果满意的。 张婉儿拉着她欣喜道:“周妹妹,你真厉害,居然射中了五靶!” 周蓉对这位太后家的小姐可不敢摆架子,忙谦虚道:“张姐姐高抬我了,只是运气好。” “是吗?”张婉儿回头望去,这时第二个女子已经上场了,她的马上功夫显然不如周蓉熟练,一圈跑下来全顾着拉缰绳了,根本没有机会开弓。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一直到张婉儿自己,也才勉强射中了一靶。 “皇上要求也太高了些,这射御合一,哪怕是我等也要苦练多日,何况这些娇滴滴的小姐呢?” “是啊,女子能开弓就不错了,射中箭靶已很难得,要是能在马背上射中,那就是万里挑一!” “对,就像永安长公主,她的箭术百步穿杨,那姿态,真是叫人终身难忘!” “哈哈,你们这就不懂了吧,皇上要为皇子们选妃,要求怎么能不高一点嘛!” “说得也是……” 男人们已经开始议论起来,除了第一个周蓉勉强还行,剩下的一个不如一个,要么光顾着骑马,要么拉不开弓,抑或者拉开了箭飞出半米就跌下来,连靶子也碰不着……故而这一通比下来,竟是周蓉的成绩最好。 此时的周蓉俨然一个斗胜公鸡,高抬着下巴接受众人目光洗礼。 她知道自己发挥得不错,而且来之前父亲就和她透过底了,庒妃娘娘已经和皇上说了,想让她来做三皇子妃。 这次不出意外,十之八九就是她了! 此刻看台上,明武帝打着哈欠,这些女人们的射御就跟花拳绣腿似的,没什么看头。 他歪着脑袋听尹德全禀报结果,听到一个名字抬抬眼:“周蓉?” 尹德全应了声是,又小声提醒:“就是庒妃娘娘看上的那位,御史大夫周大人的千金。” 明武帝“哦”了声,又嘀咕:“朕怎么觉得这名字这么耳熟呢?” 叶贵妃笑着倾过身:“皇上忘记啦,就昨前天和吟越郡主起冲突的那位。” “对,是她!”明武帝想起来,一拍大腿,“就是满口污秽的那个,不成,这样的女子指给老三,日后皇家颜面还要不要了?” 他这么一说,尹德全赶紧缩缩脑袋,叶贵妃笑着道:“皇上说得是,皇家儿媳,最少也要贤淑。” 明武帝道:“爱妃说得是,这老三的正妃,朕再考虑考虑!” 说是考虑,但周蓉肯定是没可能了。 叶贵妃嘴角弯起一抹笑意。 庒妃之前看上的是孟玉楼的妹妹,可惜孟玉楼直接上奏推了这门亲事,于是庒妃又挑中周蓉,想借周家势力帮三皇子上位。 可惜她不能让她如愿,如果云岚上位了,她的宁儿该怎么办? 这般想着,叶贵妃又朝女眷席上看了眼。 吟越的确是她的福星,正愁没机会破坏这亲事,她就和周蓉吵了一架,把机会送到了她面前。 看来日后得对她更好些才是…… 感受到叶贵妃的目光,魏青棠一头雾水,点点头算是致意,便又把目光投到场中。 老实说,看着她们骑马射箭,她的手是有些痒痒。 但魏青棠清楚,明武帝绝不希望她站在场上,更不会希望她夺得这个魁首。 所以无论再心痒,也只能忍下来。 这时场内爆出一阵欢呼,抬眸望去,原来是杜卿雪上场了! 天上皎皎月,人间杜卿雪。 这位京城第一才女骑在马背上,冰姿玉骨,宛如神女。 她骑在马背上走了两步,神色从容,而后接过侍卫递上来的长弓,也未试拉,就直接驱着马儿来到场上。 一声鼓锤,人马奔出。 但见女子白衣翩迁,双腿夹住马腹,一手持弓,一手搭箭。 嗖—— 一箭穿出,正中靶心! “好!” “不愧是杜仙子!” “想不到杜小姐不仅才情高,就连射御功夫也这么好!” “杜太傅文艺双全,自然是虎父无犬女啊!” 人群热情高涨,无数双恋慕的眼神痴痴随着她的身影移动。 只见女子再度拉弓,每射一箭,必中靶心,眨眼间九靶已过,眼看就能满贯! 突然间身子一歪,杜卿雪那柔柳般的倩影直直从马背上摔下去。 “啊!” “小心!” 人群发出惊呼,就连魏青棠也站起来。 这么快的速度,从马上跌下来可不轻! 就在此刻,队列中两道身影窜出,一人闪电般冲到杜卿雪身边接住她,而另外一人骑到马背上,勒马长喝。 “律兮兮——” 马蹄高扬,随后重重踏在土地上,溅起一片烟尘。 而另一边,接着杜卿雪的那人以自己为肉垫,牢牢把她护在怀中。 这场变故突如其来,二人的配合又天衣无缝。 场中沉寂了半响,随即侍卫们冲了过去。 “杜小姐,没事吧?” 杜卿雪从那人身上爬起来,略微理了理发丝,而后看向马缰时目光中掠过一道疑惑。 奇怪,方才明明有什么东西咬住了她的手,才让她忍不住脱了缰绳…… 可此刻看去,并无异样。 只见骑马的男子走过来,翻身下马,他笑着看看二人,说道:“皓枫兄,这次英雄救美,你可是艳福不浅。” 原来方才救了杜卿雪的人是杨皓枫。 杨皓枫站起来,责怪地瞪了眼对面,随后冲杜卿雪拱手赔礼:“事急从权,多有得罪,还请杜小姐海涵。” 杜卿雪为人孤傲,却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方才若不是杨皓枫救她,这一摔指不定会成什么样。 因而敛衽行礼,面上带出两分尊敬:“多谢杨公子相救。” 这时张婉儿也冲上来了,却不是关心杜卿雪,她跑到那控马男子身边,急声道:“哥哥,你没事吧?” 原来那男子是张婉儿的亲兄,太后的侄孙张令然。 他拍拍妹妹的手以示安慰,这时侍卫们从他手里接过马儿,几人一同回到皇帝跟前。 明武帝关切道:“卿雪,没事吧?” 杜卿雪摇了摇头,明武帝才舒口气:“没事就好。”跟着又扫了眼旁边的杨皓枫和张令然,点头道,“你二人反应也快,配合的不错,朕也有赏。” 二人对视一眼,齐声道:“多谢皇上!” 这番风波平静下去,射御也到了尾声,除了杜卿雪的十靶射中其九,其他不足一提。明武帝对于这个结果是满意的,杜卿雪他原就打算指给老四,如今一来,名正言顺。 正要开口,忽然一匹枣红小马冲了出来,马上女子一身骑装,嗖嗖嗖连开弓箭,眨眼间十靶已过,竟中了个全满! 明武帝愣住,场中也一片哗然。 都以为方才杜卿雪的射御登峰造极,想不到还有人比她更强! 纷纷睁大眼望去,那马背上的女子回转过身,碧绿色的眼眸,雪色的肌肤,不是阿莲娜还有谁? 她驱赶着马儿来到皇帝面前,挺鼻一翘,脆声说道:“大盛的皇帝陛下,阿莲娜射中十靶,这射御魁首,该属于阿莲娜吧?” 第335章 册妃(三) 一言激起千层浪。 方才女子们的表现有目共睹,最好的也就是杜卿雪,还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结果这位西疆公主十射十中,箭箭靶心,这样神乎其技的射御术,分明远超大盛诸女。 围场中议论不绝,高台上的明武帝也变了脸色。 他刚才让阿莲娜参加,只是叫她随便凑个热闹,哪知道这西疆公主骑射如此厉害,把一群人全比了下去! 若换成大盛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偏偏是西疆的人…… 明武帝脸上闪过一抹愠色,不作声了。 叶贵妃见状忙道:“阿莲娜公主,快快下马,你是金枝玉叶,伤着了可不好……” 阿莲娜微笑道:“贵妃娘娘不必担心,阿莲娜的骑马功夫是父王教的,绝不会出事。”她边说边瞥了眼杜卿雪,言下之意似乎在说我可不像你们大盛的女子,竟会从马背上摔下来。 杜卿雪眉头轻攒,似乎想要解释,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她刚才虽是被什么东西咬了手才摔下马,但没有证据,即便说出来也会被人说是开脱之词。 不过杜卿雪可以沉默,其他人却忍不了了。 周蓉恨阿莲娜夺了她的风头,故意大声道:“阿莲娜公主的意思,是说我们大盛女子技不如人吗?”她存心挑起皇帝对阿莲娜的不满。哪知那西疆公主也不动怒,轻轻回头望她眼,“阿莲娜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如果这位姑娘不服气,我愿陪你再比一局。” 再比一局? 就她刚才十发十中,谁还敢跟她比! 周蓉连忙摇头,畏畏缩缩的模样,让明武帝脸色更差了。 “行了,都闭嘴!” 皇帝冷冷一喝,周蓉吓得赶紧退回去,围场中人人噤声,大气也不敢出。 明武帝锐利的目光直视阿莲娜,仿佛要看穿她在想什么,然而苗女不闪不躲,微笑着接受他的审视。 “你想要什么。”低沉的字句从帝王嘴里说出,蕴着无限威严。 阿莲娜眸光闪了闪,大方道:“皇帝陛下,阿莲娜已经说过了,这次的魁首,应该属于阿莲娜。” 原来她是想要夺魁! 明武帝闻言气得更甚,今日春猎,大盛皇族和最优秀的后辈汇聚于此,却被一个番邦蛮女夺魁,大盛脸面何存,他的脸面何存?! 可偏偏之前金口玉言,又是当着这么多人说的,根本不能反悔! 明武帝面无表情,拳头已握得咔咔响。 叶贵妃知道皇上在恼怒什么,不禁后悔当时自作聪明,同意了这西疆公主来,现在可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不过她素来聪慧,眼珠一转,柔声道:“阿莲娜公主,这魁首的名头有什么好的,倒不如让皇上赏赐你一些东西,那才实在呢。”她想用赏赐打发了阿莲娜,保住魁首之名。 阿莲娜低头轻抿嘴唇,似乎在思考叶贵妃的提议。 众人的目光投在她身上,都希望她能同意。 良久,阿莲娜犹豫着开口:“皇帝陛下,真的什么赏赐都可以吗?” 明武帝的脸色已经铁青了,如果今天被一个番邦女子夺魁,那云家的脸就丢尽了! 他深吸口气平复心绪,勉强点了下头:“嗯,你尽管说吧。” 阿莲娜眸中掠过一道精光,强忍着激动道:“那……就像皇帝陛下方才说的那样吧,赏给阿莲娜一件天大的喜事!” “哦?”明武帝眉梢一挑,“你想让朕赐婚?” 听到赐婚二字,阿莲娜翻身下马,对着明武帝抚胸行礼:“正是,皇帝陛下。” 她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这次她费尽心机,先是想方设法的跟来,又让皇帝同意她参赛,再是用蛊叫杜卿雪摔下马,最后自己成功夺魁,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两个字——赐婚。 她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等。 云殊必须是她的,必须! 阿莲娜这个要求叫众人都愣住了,包括明武帝,都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叶贵妃轻轻咳两声:“阿莲娜公主,你是西疆王唯一的女儿,你的婚姻大事该由西疆王做主,皇上他……” 不等她说完,阿莲娜急声打断:“皇帝陛下,贵妃娘娘,阿莲娜的心上人是大盛子民,所以求皇帝陛下做主!” 此言一落,一片哗然。 阿莲娜身为西疆公主,身份尊贵,又是西疆第一美人,谁娶了她那才叫福分!而且听说西疆王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极有可能把大位传给她,若真是这样,那谁做了西疆驸马,岂不是下一任的西疆王? 这个念头一转过来,男子个个昂首挺胸,都盼着阿莲娜选中的是自己。 女眷席上一片沉寂,可投过去的目光又羡又妒。 全场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魏青棠了,她对阿莲娜看上了谁、谁又有可能做西疆驸马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觉得这西疆公主的声音很有些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可又不像听上去那么轻柔悦耳,反而有种莫名的寒意…… 她一边思索一边磕着瓜子,突然,阿莲娜道。 “宸王……” 魏青棠一愣,心想这跟云殊有什么关系。 她的呆滞没能持续两秒,又听那声音轻细却坚定地说道。 “阿莲娜的心上人,是宸王——求皇帝陛下恩准!” 心上人……是宸王…… 魏青棠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这几个字串联起来,等反应过来其中含义,整个人已经不由自主站起来。她面前摆着好几碟瓜子水果,被她这急匆匆一带,其中几碟摔下了桌。 这样的动静可不小,但周围人都没有注意到她,因为他们的目光也全都被阿莲娜抓走了。 “她说什么?宸王?” “我没听错吧,西疆的公主竟然想嫁给宸王殿下?” “开什么玩笑,当年宸王还率兵攻打过西疆,听说他的铁骑踏破了沧浪河,直逼西疆王都——这西疆公主怎么可能喜欢他啊?” “就是啊,她总不会有受虐倾向吧?” “哈哈哈哈,换个角度想想,这也说明宸王殿下惊才绝艳,就连敌国公主都倾慕不已。” “也对,但我还是觉得太惊讶了……” 这次的议论声比之前更大、更广,大家似乎都忘了明武帝还在场。 不过明武帝也没顾忌到这些,他和叶贵妃面面相觑,最终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你要嫁给老二?” 阿莲娜抬眸,那双碧波潭水般清澈的眼里映满了急切与渴望:“是的,皇帝陛下,阿莲娜心仪宸王殿下已久,希望皇帝陛下成全!”她说完单膝一屈,竟学着大盛的规矩行了一个跪拜半礼。 整个围场沸反盈天,新奇、惊讶、疑惑、看戏……应有尽有。 而女眷席上,在阿莲娜说出那句话后,魏青棠也唰地变了脸色。 第336章 册妃(四) 倒不是因为阿莲娜说要嫁给宸王,而是因为终于想起来了,这位西疆公主的声音,她到底在哪儿听过! 苍雪峰上,那个圣女的声音! 这西疆公主阿莲娜,就是圣女! 这个认知让魏青棠从头到脚,就连头发丝也竖了起来。 苍雪峰那晚,那个神秘的圣女给她留下极深刻的印象,她仿佛一个黑色的幽灵,手段诡密,行事狠毒,处处要云殊性命,几乎把她们逼得走投无路! 结果现在,却说要嫁给云殊? 魏青棠整个人都懵了。 其实她当时昏迷得太早,没有听见他们后来的对话,所以也不知道圣女对云殊又爱又恨。 明武帝也被阿莲娜的言论震惊了,久久没有回神。 阿莲娜膝行两步,再道:“皇帝陛下,阿莲娜的父王已经答应了,我的婚事可以由自己做主!只要皇帝陛下同意这桩亲事,西疆愿与大盛永结秦晋之好,并且在阿莲娜有生之年,父王绝不举一兵一卒入侵盛国边境!” 这样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 如今大盛看上去太平,其实早已外强中干,南蛮、北戎虎视眈眈,西疆又卧榻在旁,犹如一颗不定时的炸弹。而现在,如果西疆肯和谈,定下永不入侵的条约,那么对大盛,实是解决了一大隐患! 明武帝想到这儿不禁双眼发亮,若西疆真的践约,那他可以把西疆的兵力派往北境,等孟玉楼铲除了戎族,再挥师南下荡平南蛮,到了那时岂不是可以一统天下? 一念及此,张口就要答应了。 便在此刻。 “不行!” 一个清脆果断的少女声音蓦地响起,盖过全场嘈杂,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我不答应!” 魏青棠翻身跳过长桌,直接从女眷席上走了出来,她双目直直地盯着阿莲娜,那眼神里的戒备和忌惮,提到了十成! 这圣女不怀好意,分明是想借此强掳云殊! 苍雪峰上她恨他入骨,怎么可能突然改变心意,肯定是想把他抓回去狠狠折磨……一想到那病弱咳嗽的某人落到她手里,被毒虫蛊物折磨得生不如死,魏青棠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挺直了腰杆。 她这么突然一冒头,顿时所有眼睛望过来。 明武帝见是她,皱了皱眉:“吟越,不得胡闹。” 魏青棠转头福身:“皇上,吟越没有胡闹,阿莲娜公主想嫁给宸王,我不答应!”当着皇帝,她居然自称为我。尹德全吓得一个趔趄,叶贵妃也紧张地攥住手帕,不停地向她使眼神。 可魏青棠视若无睹,乌黑明亮的眼眸直视明武帝,没有半分退缩! 明武帝眼里愠色一闪,接着意识到什么,目光微沉。 不错,吟越这丫头不说他都没意识到,阿莲娜想嫁的不是别人,是宸王,他最优秀、也最忌惮的儿子!宸王手里有兵权,阿莲娜又是西疆公主,这两人要是凑成一堆,那如果想要谋反,到时候就不止是这个皇位,大盛怕都要改朝换代了! 这个念头一起,方才那股冲动劲儿渐渐消退,他看向魏青棠的眼神也不复方才的严厉:“嗯……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答应?” 皇帝居然完全没追究她的失仪! 尹德全和叶贵妃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 只有魏青棠淡定自若,她就知道明武帝肯定反应得过来。这皇帝看着沉迷酒色,其实性情多疑,就因为她是魏九的女儿便不准她嫁进皇室,又怎么可能把西疆这么大的势力拱手送人。 她抿了抿唇,盘算好言辞慢慢抬头:“皇上,您是知道的,吟越也心仪宸王,又怎么可能让阿莲娜嫁给他!”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这件事人尽皆知,正好拿来当借口。 明武帝目光微闪,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这二女他都不会让她们嫁进来,但是在此之前,彼此内斗一下也挺好。 明武帝道:“阿莲娜公主,你怎么认为?” 怎么认为? 阿莲娜听到魏青棠的话恨得要死,等看见她明目张胆地出来阻拦,更恨不得招出蛊虫咬死她!可惜这大庭广众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没办法像刚才对付杜卿雪那样对付她。 阿莲娜微微咬唇,高声道:“皇帝陛下,阿莲娜夺得魁首,您金口玉言说过会赏赐阿莲娜,难道您说话不算数吗?” 不等明武帝开口,魏青棠抢先截道:“谁说你夺魁了。” 阿莲娜转头望向她,少女扬眸一笑:“本郡主还没出马,你急什么!”话落,上马。 众人只见一抹蓝影闪过,接着嗖嗖数声,数支利箭闪电发出,大伙儿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骑马回来,手一抛,长弓落入侍卫手中,但见少女翻身下马,来到皇帝跟前:“皇上,吟越献丑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望去,靶场上,十发十中,箭箭红心。 而且最后一靶倒在地上,可见射箭者力道之大,超乎想象。 全场安静了一瞬,下一刻爆出欢呼声。 之前阿莲娜赢了,大盛没一女能与之相比,人人心中都憋了口气。此刻魏青棠正面回击,用实力证明了大盛女子不输西疆,焉能叫人不喜! 明武帝的脸色也好转许多,看向魏青棠的目光透出满意。 他侧目看向阿莲娜,那位西疆公主面色铁青,显然没想到场上还有人能胜过自己。 她沉默了一刻,抬头:“皇帝陛下,吟越郡主十发十中,与阿莲娜的成绩一般,当算平局。” 明武帝沉吟了下,点点头:“那你想如何。” 阿莲娜正要开口,魏青棠笑吟吟地说道:“皇上,阿莲娜公主显然是不服,既然如此,恳请皇上让我们再比一局,毕竟公主远来是客,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 她这话说得大方得体,明武帝心道魏卿家果然会教孩子,看向她的眼神愈发满意。 他又看了眼阿莲娜,后者虽恼魏青棠抢了话头,但她这话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阿莲娜抚胸道:“皇帝陛下,阿莲娜正有此意。” 第337章 册妃(五) “好!”明武帝朗声道,“既然如此,朕就恩准你们再比一局,决出魁首!” 他颇有深意地看了眼魏青棠:“但愿你二人不要令朕失望。” 魏青棠知道这话是冲她说的,与西疆公主比试,事关国威,出不得半点差错。 弯身道:“皇上放心,吟越定不负所望!” 魏青棠要与阿莲娜加试一场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横山猎场都听说了这消息。 一处营帐中,秦恒兴高采烈地钻进去:“主子,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方城正守在主子身边,闻言乐道:“什么好消息,瞧你高兴成那样!” 秦恒瞪他一眼,压根不理他,随后兴致勃勃地冲云殊道:“主子,真是好消息!刚才阿莲娜公主不是夺魁了吗,然后就向皇上请命,说要嫁给您!就在这时候,郡主挺身而出,断然否了这门亲事,还为此和阿莲娜公主斗上了,二人要再比一场决出胜负!您说,这是不是好消息?” 方城一听也愣了:“和阿莲娜公主决胜负?这郡主胆子真够大的……”阿莲娜的骑射之术他见识过,全京城也寥寥无几,魏青棠居然敢和她比? 而书案背后,低头批阅的云殊笔尖一顿,立刻在奏折上凝出一大团墨迹。 然而他毫不理会,只停顿半秒,笔一抛:“走。” 清峻挺拔的身姿生生带出两分急切,于淡漠沉稳的他而言,是十几年未有过的事了。 秦恒望着他的背影百感交集,心说主子和郡主这门亲事怕是成定了,两厢情愿,这宸王府就快多一位女主人了! 围场上,箭靶骏马皆已撤下。 场中空出一片空地,只留二女面面相对。 阿莲娜素洁高雅,宛如如天山上的雪莲凛然不可侵犯。魏青棠明艳从容,似天上的骄阳灿烂不可直视。这般同时而立,各有千秋,直看得众人目不转睛。 有人说宸王殿下真是好福气,这西疆公主、督公之女同时看上他,还有人说这二女已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能得这样的美人垂青,真是死也无憾了。悄声细语在人群间传递着,场中的局面未预先热起来,明武帝和叶贵妃相视一笑,作壁上观,其余人也紧紧瞧着。 “不知郡主想怎么比。”阿莲娜柔声开口,天籁般的嗓子的确动人心弦。 魏青棠淡淡道:“阿莲娜公主是客,就由公主定规则吧。” 阿莲娜眼底闪过一抹冷芒,这个贱人,竟敢在她面前托大!然而面上依旧和风细雨:“既然如此,那阿莲娜就恭敬不如从命……”她垂了垂眼,眸底掠过一分阴狠,抬眸轻笑,“就……还是比射箭吧。” 比射箭? 众人一愣,方才射御都比过了,难道又搬来箭靶,再比一次吗? 阿莲娜掩去眸底那分狠意,柔柔说道:“自然不是简单的射箭,在西疆,我们有一个玩法,便是你将梨儿顶在头上,由我来射,若是射中了梨,那就胜了,若是你躲开,那也算胜。不知郡主……敢吗?”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射梨,听上去好听,但那梨顶在人的头上。 稍有个偏差,岂不是人头不保? 明武帝也皱了皱眉,这一个不好是要出人命的,二女皆是身份贵重之人,他可不想闹出事来。当下就要制止,却听少女声音娇滴滴道:“好啊,这个玩法倒是新鲜,不过未免见血,不妨再加一条吧,若是伤着了人,那就算输,如何?” 阿莲娜心道果然是个怕死的家伙,不过她也不想伤人,只是想看她吓得惊慌失措的狼狈样,当下点头:“好。” 明武帝也没有再阻止,从二女方才的箭术来看,射梨并没有问题,这一局比得,其实是胆量。 很快有人送上凤梨。 阿莲娜道:“不知谁先来。” 魏青棠微笑道:“公主是客,请吧。” 侍卫将梨放在她头顶上,少女神色从容,一丝惧怕的表情也无。 阿莲娜看她的神态不似伪装,心底那一分疑惑更加不确定起来,她拉开弓箭,先对准了她的脸,再是眼睛,可对方泰然自若,一丁点的畏惧也没有。阿莲娜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你不怕吗?” 魏青棠眨了眨眼:“为何要怕。” 阿莲娜咬紧嘴唇:“我若失手,你说不定会死,或者伤脸,毁了容貌,你不怕吗?”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抓着弓箭的手也有些不稳了。若是魏青棠一直这么从容,那这场比试的意义就完全没有了。 射梨,比得不是箭术,是胆量! 射箭者的胆量,和顶梨者的胆量。 前者她有,可后者呢? 一般的大家闺秀,面对弓箭欺身,难道不应该吓得惊慌失措、痛哭流涕吗?为什么她可以这么淡定,这么平静! 魏青棠迎着她的视线,轻笑:“公主的箭术有目共睹,十射十中,例不虚发,肯定不会伤着吟越,吟越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她眨了眨眼,“除非公主有意如此,不过那样的话,公主可就输了……而且皇上和本郡主的义父也不会轻易罢休,公主心中是明白的吧?” 阿莲娜的手里渐渐沁出汗水。 不错,方才她的箭术都看见了,根本不会射中了人。如果伤了人,肯定是有意为之,那大盛的皇帝和她那个太监义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个该死的小贱人,竟然把一切都算好了! 阿莲娜咬咬唇,猛地抬手,拉弓—— 嗖! 利箭飞出,精准无误地从她头顶飞过,命中凤梨。 “好!” “好箭法!” 顿时响起零星的叫好声,大部分人都长舒口气。 这箭若低个两分,就要射中少女的眼睛,若偏个两寸,就要划花少女的脸蛋。 这哪里是比箭啊,分明是比心跳! 因而众人看见没有想象中的流血场面,第一个反应不是叫好,而是松了口气。 这时侍卫将梨送给阿莲娜,又将弓箭送到魏青棠这边,魏青棠拿起弓箭比划了下,突然道:“看箭!” 第338章 册妃(六) 话落,阿莲娜本能地往旁一闪。 砰得声,凤梨落地,然而魏青棠手中根本没有箭矢发出—— 她拉了一个空弓! 场中一寂,下一刻爆出大笑。 “哈哈哈哈,想不到西疆公主这么怕死!” “是啊,你看那躲得真快!” “啧啧,到底是番邦蛮夷,论气度、论心性,远不如咱们大盛朝的女子。” “说得对,杯弓蛇影,比起郡主方才可差远了……” 阿莲娜一张娇容涨得通红,她怒不可遏地瞪向魏青棠:“你耍我?” 魏青棠挑挑眉,不置可否。 明武帝憋笑道:“好了吟越,不得胡闹。”虽是训斥的话,可哪里有半分责怪。 魏青棠向着皇帝福福身:“是,皇上。”接着又对阿莲娜道,“对不起公主,手滑了,我们重新来吧。” 阿莲娜气得双目喷火,却只能干瞪眼。 而底下,又是一片笑声。 “我怎么觉得吟越郡主对阿莲娜公主那么大敌意呢?” “废话,两人都喜欢宸王,能不有敌意吗?” “啊,难道说这就是争风吃醋……” “当然是,不过这方式也太可怕了,动辄打打杀杀,也不知宸王殿下娶了哪位,日后吃得消不……” 善意地调侃随处可闻,魏青棠撇了撇嘴角,倒不是像他们说得那样为情吃醋。 而是想起苍雪峰上,她们被圣女逼得九死一生走投无路,就忍不住想出口恶气。 这时,暗处的方城见了,摇头道:“郡主这般举动,实在有失风范,有些小孩子气了……” 云殊淡淡瞥他眼,眼神有些凉。 秦恒赶紧扭他胳膊:“你胡说什么!郡主这是在替主子出气呢!想想主子什么样的人物,怎么能被一个西疆公主要挟娶她!郡主这么做是一千个对、一万个对!” 方城被他掐得嗷嗷直叫唤,还想说,却被秦恒一把捂住嘴。 秦恒凑到他耳边道:“敢当着主子的面质疑郡主,你活腻了吧你!”跟着又冲云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主子,您别理他,郡主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为了您!” 二人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云殊的眼睛,只不过听到秦恒最后那句话,他明显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点头:“嗯,她自然是对的。” 秦恒:“……” 方城:“……” 还没娶进门就这样,日后可怎么办啊! 此刻围场中,阿莲娜已经将梨重新顶在头上。 魏青棠把玩着弓箭,迟迟没有开始,她有些急了:“你到底射不射!” 魏青棠眉梢一挑,接着面上露出两分为难:“这……阿莲娜公主,实在对不起,吟越突然觉得手有些抽筋……” 阿莲娜脸色大变,眼里露出恐惧:“你、你……那你别开弓!”手抽筋了,那射出来的肩肯定会偏移! 到时性命事小,若伤了她的脸,她可怎么见人啊! 少女遗憾地摇头道:“不行呀,公主,若是吟越临阵退缩,那可就输了。输了得不到魁首,宸王殿下就得让给您……”说着,眸中精光一闪,“所以吟越一定要比,还请公主原谅!” 语毕,搭箭,张弓。 阿莲娜目中流露出巨大的惊骇,她强作镇定地道:“不,你不可能伤到我,你要是伤到我的话父王不会原谅你!”然而话虽如此,对着少女的箭,她终究还是怕了。 谁敢拿命去赌一个不可能? 谁又敢用容貌去赌她不会失手? 于是在箭离开弓的刹那,阿莲娜猛往旁边一闪。 箭矢射空,凤梨……也落地。 场中一寂,接着响起雷鸣般的哄笑。 阿莲娜脸颊绯红,双目惊惧,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显然还惊魂未定。 少女勾唇,从容不迫地走过去,拾起凤梨:“阿莲娜公主,你输了。” 输了…… 她输了…… 阿莲娜脑海中回荡着这几个字,蓦地抬头:“你是故意的!”她故意开空弓,故意说手软,然后逼她惊慌,在心理防线上步步击溃,最终让她自行躲闪,认了输。一想到此,阿莲娜那碧绿的眼眸盛满怒火,难以容忍地问道:“你怎么如此卑鄙?” “卑鄙?”魏青棠轻笑了一声,“杜卿雪怎么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阿莲娜公主,你知道吗?” 阿莲娜眼底惊慌一闪:“你、你怎么知道?” 魏青棠目色微深,果然。 之前她就怀疑杜卿雪坠马是被人施了手脚,不过大庭广众下,谁有那个本事。直到确信了阿莲娜就是圣女,以她驾驭蛊虫的本事,肯定能做到,所以才试探一问。 想不到真是她! “你对杜卿雪动手脚,是怕她中十靶,抢了你的魁首。”魏青棠淡淡一笑,“如今我夺回来,也算天道好轮回。下一次若想取胜,最好光明正大的来。”语毕不再和她废话,走到明武帝跟前,“皇上,吟越幸不辱命。” 明武帝龙颜大悦,不住地点头:“好、好,吟越,你今日夺魁,可算给大盛挣回了脸面!” 魏青棠谦逊低头:“全托皇上洪福,保佑臣女旗开得胜,是皇上的功劳。” 她话音一落,众人山呼道:“皇上洪福齐天,天佑我大盛!” 明武帝喜不自禁,脸上笑得合不拢嘴,叶贵妃见状,笑着挽住他的手:“皇上,今天吟越丫头这么争气,您要如何赏赐她?” 明武帝一愣,倒是把这茬忘了,不过之前说过的,魁首要赏赐一门皇亲,顿时又沉吟下来。 他不会把她嫁给任何一个儿子,但好像这丫头对宸王很是中意…… 思索片刻,试探地问道:“吟越,你得了魁首,朕允你一件事,说吧,想要什么。” 魏青棠闻言一怔,一句“我想要魏九死”几乎脱口而出,不过最后生生咽下来。 她知道,明武帝无论如何不会处死这位宠臣的,至于谢家,只要魏九在一天,就永远翻不了案。 她握紧拳头,用尽全力忍下来:“回皇上,吟越没想好要什么……” 这话一出来,明武帝顿时松口气。旁人也有些诧异,这位小郡主折腾地那么厉害,不就是为了宸王呢,怎么此刻反倒不求皇上赐婚了?当然也有一些人猜她是脸皮薄,不好意思……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局面显然皆大欢喜。 叶贵妃见机道:“既没想好,那就等想好了再来,皇上您说呢?” 这等于开了一张空头支票,明武帝犹豫了下,最终点头:“好,就等你想好了来!”她今天立了大功,除了赐婚赏什么都不为过。 魏青棠躬身谢恩,这才退回女眷席中。 她一回来,顿时引来诸多目光。 羡慕的、嫉妒的、钦佩的…… 这次可不如之前,没一人搭理,有几个女子同她道喜,魏青棠一一回礼,这才坐下。 周蓉恨得脸都扭曲了:“她为什么这么好命……” 张婉儿低声劝道:“算了,周妹妹,这也是替大盛争光……” 周蓉气得跺脚,别开脸。 这时看台上,明武帝笑吟吟道:“其实这次朕不光要赏魁首,也要赏其他人。众所周知,朕的几个皇儿们都到了选妃的年纪,朕和爱妃商量着,决定就这次春猎的机会,把他们的正妃给定下来。老三、老四,你们自个儿说说吧,相中了哪家小姐?” 三皇子云岚和四皇子云奕急忙走出来。 二人躬身道:“愿听父皇旨意。” 明武帝面上流露两分满意:“那朕就把太后娘家的张婉儿指给老三,杜太傅之女杜卿雪指给老四,你们觉得呢?” 张婉儿做三皇子妃,杜卿雪为四皇子妃。 这个决定顿时在人群中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云岚明显怔了下,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明明是周蓉,为什么会变成张婉儿?而云奕握紧拳头,眼底闪过一抹冷光……杜卿雪,那个曾许给废太子的女人,父皇竟把这么个破鞋留给他! 不过不管他们有什么样的想法,都不能在明武帝面前表露。 因此二人齐声道:“是,多谢父皇。” 而此时的女眷席,也炸开了锅。 周蓉尤为难以置信,定定盯着张婉儿:“张姐姐,为什么你……”为什么是她抢了她的三皇子妃位,太后母家,难道真的就比她们周家更有权势吗? 张婉儿也十分意外,连忙摇头:“我没听姑奶奶说过,我真的不知道!” 杜卿雪倒是很淡定,对于自己的命运,她总透着一股漠不关心的消极情绪:“走吧,该谢恩了。” 张婉儿反应过来,赶紧和她并肩而出,只见二女来到皇帝跟前,大大方方地行礼道:“臣女谢皇上恩典!” 明武帝笑着点头,对这两个未来儿媳妇颇为满意,跟着目光一转,问尹德全:“宸王呢?他人到没?” 尹德全环视一周,回禀道:“皇上,宸王爷还没来呢。” 明武帝笑骂:“这个老二,明明说好了要带他祖母选中的人来给朕看看,怎么还掉链子?”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年轻公子出列,徐徐道:“皇上,草民岑烨,奉祖母之命特来交旨。” 第339章 赐婚(一) 交旨? 听到这话,底下的人议论纷纷。 相互一打听,这才明白原来不久前,皇帝亲自下了道圣旨,把宸王的亲事交由岑老夫人做主。 此时说交旨,肯定是把人选了出来! 一想到是未来的宸王妃,众人个个竖起了耳朵,都很好奇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宸王法眼! 而女眷席上的魏青棠,目光微微一暗。 和其他人不同,叶贵妃为叫她死心,早早告诉了她关于这位“宸王妃”的情况,而且据说,云殊对她非常满意。 想到非常满意四个字,魏青棠心里就跟憋了口气似的,上不去,下不来,很是难受。 若他早有意中人,又何必跟她提什么三日之约。 真把她当成阿猫阿狗一类的玩物,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吗? 这时围场上,明武帝笑着看着岑烨问道:“原来是岑家的孩子来了,你祖母呢,这次没有随队过来?” 岑烨恭敬回道:“回皇上话,祖母年岁已高,不宜舟车劳顿,这次特将交旨的事情交给草民,让草民一定亲口转达皇上。”他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道圣旨,尹德全立刻接了,送到皇帝跟前。 明武帝展开一看,果然是自己之前下得旨。 他挥挥手,尹德全连忙将圣旨收卷起来,明武帝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说说吧,岑老夫人替老二选出来的王妃,是谁啊?”他和叶贵妃对视一眼,其实都知道是一个姓谢的女子。只是打从消息传进宫,他们还没见过人呢,因此都带了两分期待。 岑烨目光闪了闪,说道:“祖母选中的,是南阳谢家的小姐。” 南阳谢家? 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一脸茫然。 这是哪门哪户,他们怎么从没听说过? 而且南阳,那个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边陲小地,岑老夫人怎么会挑中那儿的姑娘? 就在场中众说纷纭时,魏青棠的眼睛陡然睁大。 他说什么? 南阳谢家? 南阳虽不止一个谢家,但最出名的肯定是她们家,难道云殊他…… “呀,居然是谢家小姐,不是吟越郡主啊?” “是啊,我也以为以郡主对他的痴心,说不定能感动他娶她做王妃呢?” “哎,这就叫神女有梦襄王无心,可怜郡主方才还为他出生入死、百般维护,真是太可怜了……” “你们懂什么,这明明是她一厢情愿,宸王又没说过喜欢她。”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都传到女眷席上了,众人看向她的目光有怜悯也有幸灾乐祸。毕竟刚才闹得那么轰轰烈烈,结果人家压根没考虑她,简直活生生变成一个笑话…… 杜卿雪蹙了蹙眉,不知想到什么,走到她身边道:“节哀。” “啊?” 少女茫然抬头,小脸上一副呆滞的表情,像是被打击傻了。 旁边周蓉的笑声更大了:“哈哈哈哈,先前为了宸王殿下那般拼命,原来只是自作多情,笑死我了!” 杜卿雪蹙眉瞥她一眼,微凉的目光让周蓉顿了顿,随后挺胸抬头:“看什么看,我说错了吗?一开始就嚷嚷地满城风雨,到头来别人根本不正眼瞧她。哼,魏督公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我要是她,现在就找条地缝钻进去!” 虽然其他女子并不像周蓉那般苛刻,可女眷席上的气氛也尴尬得很。 魏青棠置若罔闻,脑子里全都是南阳谢家几个字,她一颗心怦怦直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涌出…… 此刻,明武帝抬手一按,场中迅速安静下来。 只见高高在上的帝王含笑问道:“谢家小姐麽,今日可曾到场?” 岑烨弯身回道:“在场。” “哦?”明武帝和叶贵妃对视一眼,眼中都染上几分兴味,“快出来,让朕和爱妃瞧瞧。” 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很想一睹这位“谢家小姐”的芳容。 无数双眼睛聚集在岑烨身上,只见他先向皇帝躬了躬身,随后走到女眷席前,温声道:“吟越郡主,请你移驾。” 他这话叫众人都愣住了,周蓉更是忍不住问:“岑、岑公子,皇上让你请谢家小姐出来,你找她干什么?” 她这话道出所有人心声,可岑烨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魏青棠身上,温和含笑,却叫后者不自禁退后一步,小脸上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相信。 是吗,是吗? 真是她想得那样吗? 云殊要娶的人,根本不是什么谢家小姐,是她! 那他三天前问她的话,其实是为今天赐婚做准备的? 还是说他压根没打算问她的意见,就只是单方面地告诉她一声? 魏青棠整个脑子乱哄哄的,仿佛有几十条舌头同时在吵。 她看着岑烨的脸,眼前不自觉浮起云殊的容颜,那清冷出尘的面庞含着淡淡笑意,幽静深邃的眼眸似海,将一切掌控其中…… “郡主,请。” 岑烨再次重复了一遍,魏青棠大脑一片空白,腿脚无意识地迈开,随他来到场中。 此时众脸懵逼,明武帝和叶贵妃面面相觑,许久后明武帝才问:“岑烨,朕让你去请谢家小姐,可不是吟越郡主。” 岑烨俊朗的脸庞浮起一抹笑意,他抱拳,朗声道:“回皇上,谢家小姐,正是吟越郡主。” 话落,全场哗然。 “什么?谢家小姐是吟越郡主?” “那岂不是说宸王殿下要娶的人是吟越郡主?” “这怎么可能,不是说岑老夫人选的吗,前些天她们还在品花会上大吵了一架,岑老夫人怎么会选中她?” “是啊,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我的天哪,我觉得头有些晕……” 而女眷席上,周蓉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巴大大张着,里面几乎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 怎么可能?谢家小姐就是魏青棠? 宸王要娶的人是她? 那她之前还嘲笑她一厢情愿,搞半天自作聪明的人是她? 无数人或惊或讶或奇或度,难以置信地占了绝大多数。 明武帝睁大眼睛,同叶贵妃确认了好几次没有听错,才在顷刻间变了脸色。 “胡说!魏卿家的女儿,怎会是谢家小姐!” 第340章 赐婚(二) 是啊,一个姓谢,一个姓魏。 明明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姓氏,怎么就扯到一起了? 明武帝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魏青棠心头微紧,眸子里闪过一分慌乱。 她是谢长歌的事情决不能泄露出去,因为如今的谢家还是叛国逆党,如果泄露出去,她身为“罪臣”之女,明武帝肯定不会放过她……这时岑烨微微拱手,清朗的声线从容解释道:“回皇上话,草民并未欺君,吟越郡主是督公收养,其本来姓氏并非魏姓。” “那你当时说她不是京城人氏……” “郡主未被督公收养前,的确是南阳人氏。” 明武帝愣了一瞬,语声更厉:“那岑老夫人怎会选她?!” 这也是他最想不通的事情! 品花会那次,明明传出二者不欢而散,岑老夫人甚至被气昏过去……难不成这位老太太是圣人,这样都还能挑中她? 岑烨没有马上回答,事实上在奶奶亲口告诉他之前,他也很难想象会是这样。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奶奶十分坚决地说要让她进门,没有一丝不甘……岑烨猜其中应该是表弟做了些什么。当然在昨日之前他还有些不情愿,但昨日之后,他对魏青棠已大为改观,所以到了这时,他也和奶奶一样,没有半点不甘了。 “皇上,此乃祖母亲口所说,绝无半分虚假。皇上若不信,待回京后可召祖母一问,至于她老人家的心意为何转变,草民也不得而知。” 明武帝冷冷盯着他,锐利的目光宛如刀剑,一寸寸把他剖开来。 可岑烨无所畏惧,坦然接受着他的审视…… 明武帝咬着牙,寒声道:“这门亲事,朕……”不同意! 后面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圣旨就在他旁边,是他亲口下的,白纸黑字写着把选妃大事全权交由岑老夫人做主! 如今众目睽睽,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难道要他当众反悔、说圣旨不作数吗? 明武帝气得心肝脾肺全部移位,他铁青着脸色呢喃:“好啊、好啊!好一个宸王……”他挖了一个大坑,一步一步,把所有人带着往里面跳!而当看着叶贵妃和其他人一脸茫然,都落坑里还闹不清发生什么时,皇帝那火气就蹭蹭直上。 “云殊呢?他要立妃,自己怎么不滚出来跟朕说!” 这话里的暴怒直叫众人低下头去,本能道:“皇上息怒。” 明武帝冷笑了一声,抓起旁边圣旨砸下去:“叫他出来,自己跟朕说!” 那道圣旨劈头砸在岑烨额角,登时浮起一片红印。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所有人齐齐打了个寒颤,跪下身去……唯有那西疆公主呆愣愣站着,宛如被抽了魂魄。 “公主、公主!”她的侍女小声提醒,可阿莲娜浑若未闻。 她的目光一直呆呆落在魏青棠身上,由呆滞到凝神,最后变成滔天的怨毒与恨意…… 是她、是她! 是她夺走了云殊,夺走了他! 阿莲娜一点一点掐紧手指,猩红的眼眶,逐渐弥漫上一股疯狂。 此刻全场死寂,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明武帝冰冷极具压迫性的目光落在魏青棠身上,那帝王的威慑扑面而来,几乎让她压断了脊梁。 少女咬紧嘴唇,攥紧手指,她一遍遍在心底重复不能怕、没什么好怕的,一面又忍不住想云殊到底跑哪儿去了,杀神王爷你父皇气疯了,你怎么能这时候玩儿失踪呢? 她不断给自己找着念头,拼命转移注意力。 明武帝眼神微微一愕。 这小丫头倒是有两分胆色,被他这样盯视,竟然也没吓哭…… “皇上。”岑烨似乎顶不住压力了,膝行两步抬头道,“请皇上为宸王赐婚!” 这话一出,伴着那“婚”字落下,不远处的马场中突然爆出一声尖鸣。 “嘶~~~!!!” 一匹棕色烈马突然闯出来,双目赤红,不停嘶鸣,它的瞳孔大大睁着,似乎受到什么刺激般横冲直闯。负责管制它的侍卫被狠狠甩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其他试图靠近的人也无一例外被冲撞开。 刹那间,场面无比混乱。 “小心啊!” “那疯马往这边来了!” “大家快躲开!” 尖叫和惊呼此起彼伏,那些宗室子弟,除了昨日进山林狩猎的,都是些锦衣玉食的贵人,哪里见识过这般场面。于是乎推攘尖叫,躲闪逃窜,整个围场乱成一锅粥! 明武帝原就有火,眼看这般情景气不打一处来:“御前侍卫、御前侍卫呢?!都死光了吗?!” 一个御前侍卫连滚带爬扑过来,满脸惊愕道:“皇、皇上,不好了,那边——” 他话音未落,很快明武帝就知道了什么不好。 自那匹疯马过后,又有数十匹马冲出来。 它们个个双目赤红,气息急促,一如最开始那匹棕马,横冲直闯,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围场比先前还要乱了,马蹄声、尖叫声、厮鸣声,御前侍卫陈平拔出长刀,命令侍卫直接杀马。 可那些马状若疯狂,肆意奔行,一时根本杀不完! “大家退到男女席上去,把围场空出来,小心别被马撞到!”这时杨皓枫高声喝道,犹如注入强心剂,让原本混乱不堪的场面冷静下来。宗室子弟们争先恐后往男女席上跑,那地方位置较高,疯马一时半会儿冲不上来,明武帝搂着叶贵妃,也在御前侍卫的护送下往那方向撤去。 魏青棠也在其中之列,可刚走到一半,突然就看见那匹棕马向她冲来。 其声如雷,其势如电,那双血红的眼睛直直望向她,仿佛就是冲她而来…… 魏青棠怔了一瞬,便听见杨皓枫高喝:“郡主小心!” 回过神,正要躲,突然“啊”得一声娇呼,却见那刚刚被册封为三皇子妃的张婉儿跌在地上…… 她应该是避走时被什么人撞到,刚好摔到魏青棠跟前。 哒哒——哒哒—— 蹄声如雷,挟裹着摧毁一切的绝望。 张婉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匹疯马朝她冲来,不停翻飞的马蹄眼看要将她踏成肉酱…… “婉儿!” 回过头来的明武帝和叶贵妃只吓得肝胆俱裂,旁边的人也纷纷捂住眼,不敢去看接下来的一幕……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张婉儿突觉腋下一凉,她好像被什么人给拖拽起来,猛地往旁边一摔。 她在地上翻了两滚,愣愣抬起头,正好看见方才自己的位置站着一个少女—— “郡主!!” 张婉儿失声叫道,立刻明白了刚才是她拖开自己! 然而疯马冲到跟前,即便再想要躲,也无能为力了。 魏青棠闭上眼睛,心道但愿这马蹄之下留她条性命,哪怕踩断手脚,也还能去找秦易儒治一治…… 但预想中的痛楚并未到来。 嚓—— 一篷热血喷洒在脸上,接着便听见疯马的惨鸣。她的腰间蓦地一紧,鼻尖涌入熟悉的龙涎香气息,清冽的、淡冷的,又令人无比的心安。少女睁眼望去,只见一抹白裘凭空出现在眼前,他好像从天而降的神明,一手环她,一手持剑。那泛着寒光的剑身在空中划出一片淡青色残影,犹如雨帘中的弧光,凄迷炫目。 魏青棠怔了一瞬,小声唤道:“殿下……” 砰! 疯马倒地,摔出沉重的闷响和激扬的尘土。 云殊一眼未看,转过头来盯着少女的脸。 还好,没有伤着……可那颊边的血迹太深,深得刺眼。 云殊微抿薄唇,漆黑瞳孔间散发一股慑人的寒意,他转过头来,淡淡瞥眼场中:“全杀了。” 第341章 赐婚(三) 语毕也不知从哪儿跳出一群雪衣卫,在方城的带领下迅速动手。 他们比御前侍卫更快、更狠,冷峻的脸孔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梅花佩刀瞬进瞬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疯狂冲撞的马匹全部倒地。魏青棠愣愣看着这一幕,还有种发梦般的错觉,直到那杀神转过身来,抬手,轻轻拭去颊边鲜血—— 他的指尖温凉,触到脸上,那种真实感才让她清醒过来。 少女深吸口气道:“殿下。” 他来了,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又一次救了她。 云殊没有出声,视线不温不火地凝在她脸上,看了许久,才淡淡道了句:“喜欢当英雄?” 这话说得很平静,可魏青棠愣是听出两分不满和责备,她心虚地低下头:“没、没有……” “嗯?”一个简单的上扬音。 她瞥见对方淡静如水的脸色,心下一个激灵,忙道:“我不是故意的,是本能反应……当时一切都太快了,我也不能看着她被踩成肉泥呀……”少女小声辩解着,脸上难得带了两分委屈。 云殊目色一缓,那丁点因她不爱惜自己的怒气也寸寸瓦解。他沉默了下,抬起手,宽厚的大掌抚上头顶:“下次不可如此。” “……哦。”魏青棠乖乖应道,虽然觉着云殊这个举动太过亲密,可天大地大,杀神最大,只要安抚好他,其余一切都不是问题。 而此刻,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无一例外地盯着两人,震惊、错愕、呆滞、惊恐…… 各式各样,纷繁错乱,都一瞬不瞬地落到他们身上。 在场的都是宗室子弟,换言之都见过云殊。 这位宸王在他们心目中那就是冷酷嗜血、残忍好杀的代名词!与外界不同,这可不是空穴来风的谣言,在场的知道一桩皇室秘闻,当年五岁的孩童被从皇陵中接出来,刚回到母妃寝宫,就直接赐死了一宫的人!那个孩子什么也不说,就安安静静站在那里,淡漠的神情仿佛地狱深处爬出来的魔鬼,轻轻巧巧一句话,流月宫中一百七十五号人就此丧命。 那件事之后,就是卫盛战! 一战坑杀五万降兵,鲜血流满了渭水河,当时听说这件事的皇室宗亲们并没有太意外,只是颤栗地说着当年那个孩童终于长大了,变成真正冷心冷情、漠视一切的修罗。可如今,这个修罗就站在他们面前,对着一个少女嘘寒问暖,举止亲密…… 这何止是崩裂眼眶,分明就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桩奇闻! 唯有一双眼睛,在看见云殊出现时欢欣雀跃,可在看见他回护魏青棠、甚至将手放在她头上时,那股喜悦就变作刻骨怨毒。阿莲娜的手指深深嵌进掌心,她咬着嘴唇,几乎把唇给咬破了才忍住冲上去的冲动。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 她的内心疯狂叫嚣着,身边人似乎感受到她的怨愤,纷纷站远一些。 与此同时,女眷席上,明武帝目中也闪过一抹复杂。 原本这门亲事他是坚决反对的,毕竟魏九的女儿,决不能嫁进皇室。 可是就在刚才,那丫头先是力挫阿莲娜,为大盛挽回颜面,又不顾性命地救了婉儿……人心都是肉长的,面对这么一个机敏心善的孩子,他实在很难狠下心来逼她。 更何况,他也没办法阻止老二。 明武帝深吸口气,心中下了决定。 叶贵妃陪在他身边多年,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下微笑道:“皇上,这次可多亏宸王及时赶到,化解了一场灾难。”她给明武帝递了个台阶,“皇上历来赏罚分明,宸王这次的功劳,可要好好赏赐呀。” “嗯,老二是有功……”明武帝满意地看了眼爱妃,道,“对了,刚才岑烨说,岑老夫人选中的老二正妃,是谁来着?” 叶贵妃笑着道:“是吟越郡主。” “哦……吟越丫头啊,朕瞧着这丫头也不错,岑老夫人看来有眼光。” “是啊皇上,依臣妾愚见,不如就全了这门亲事,也算是对宸王和吟越的一点嘉奖吧。” 叶贵妃话落,明武帝立刻给了个赞赏的眼神。 二人就这么一唱一和,就将这门亲事定下。 上面人有了决心,下面马上一片附和。 “皇上所言甚是,宸王殿下天纵英才,吟越郡主才貌无双,二人郎才女貌,实是一对璧人!” “回皇上,老臣也深以为然。”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很快整个围场全都是称颂二人的话语,魏青棠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赐了婚。她听着那些说她“温柔贤良”、“知书达礼”的话,下巴差点没掉地上,睁眼说瞎话,她哪里和温柔贤良扯得上边了?不过更让她意外的还是明武帝和叶贵妃,明明之前那么不想让她嫁给云殊,包括叶贵妃,几次三番的劝阻,怎么今儿个云殊一露面,就全答应了? 歪头看看身边的杀神,这人有这么厉害吗? 认真思索的少女完全忘记了皇帝赏赐的不是绫罗绸缎也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她的亲事。 云殊听着周围的歌功颂德,尤其那些称赞郡主的话,忽然觉得那些人也不那么庸碌,至少,说得话还是很动听的。 …… 营帐。 魏青棠刚一回来,听说了赐婚消息的阿金绿儿同时迎上来,绿儿还在大声说道:“郡主,是真的吗,皇上要把您许配给宸王——”语声顿止,因为云殊就在魏青棠身后,随她进来。 阿金和绿儿足足呆滞了十几秒,才仓促福身道:“参见宸王!” 绿儿吓得小脸惨白,不停回忆着刚才自己有没有说错话、会不会被这位杀神砍脖子…… 云殊看了眼魏青棠,没有吱声,魏青棠走到床边坐下,挥挥手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阿金和绿儿相视一眼,忙不迭退出去,营帐中只剩他们两人。 魏青棠看着颀长修挺的某人站在帐子里,忽然记起昨儿个深夜,他似乎也这般立在那儿。 千言万语涌到喉咙边,最终化作一句:“殿下,您为何要娶我?” 第342章 赐婚(四) 娶一个人的理由有很多,可以是感情,可以是利用。但魏青棠真不觉得她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杀神利用,一个小小的督公之女,和有心就可以问鼎帝位的皇子,中间差距犹如云泥。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还千方百计地让原本不同意的皇帝松口。 这样的举动,实在带给她太多意外和疑惑。 面对小家伙的问题,云殊先笑了笑。 为何要娶。 随着她的话落,云殊眼前忽然浮起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是在城西别院的浴池中,少女的眼睛乌黑透亮,她吻上他的唇,渡过救命的一口气,而后重重撞在他胸口上,讪笑着坐起来说“这是意外”。 从那之后,意外就一次比一次多。 而他,似乎也在习惯中,逐渐生出期待。 云殊闭了闭眼,心口有一种陌生的情绪滋长着,奇怪的是他并不讨厌这种不受控的感觉,反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满溢出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眸瞳比往日还要深邃。 魏青棠紧紧盯着他的脸上,握紧手指,不自禁带起一分期待。 就在这时,薄唇轻启。 “自己想。” “自己想。” 魏青棠:“……” 想得出来还用得着问你吗? 少女脸上露出两分失落,而后抓起枕头揉两下:“殿下,您说好的三天时间考虑,可这第三天都还没过呢,我都没答应你……”她的声音闷闷的,有点不快。 云殊道:“说。” 魏青棠愣了愣:“说什么。” “考虑的结果。” 看着对方一本正经的表情,少女眨眨眼,突地笑出声。 这宸王到底在想什么,皇上都赐婚了,哪儿还有她考虑的余地。即便不同意、不答应,难道还能毁婚不成? 云殊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道:“可以。” 魏青棠怔了一下,就见那双幽深的眸瞳紧了紧,面上仍是云淡风轻:“你若不愿,可以毁婚。” 字字千钧,她知道他没有说谎。 云殊是个极冷极淡,也极自负的人,他没有必要说谎,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东西有让他说谎的价值。 可是对于他这样的话,魏青棠反而沉默下来。 一开始,她的确抗拒,但那不是因为云殊,而是诸多考量,如明武帝的心思、魏九的心思,她身处敌营,不得不考虑很多。可直到前几天,他突然找到她,那时她的反应也并非不行,而是怎么这么快。 其实潜意识里,她知道云殊是个很好的选择。 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能力,都是足以、甚至可以说是唯一能和魏九抗衡的人。 嫁给他,依附他的势力对抗魏九,替谢家平冤昭雪……这是最简单的路子,可她不知哪根筋不对,就是不愿去做。 “殿下,你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吗?”她忍不住问。 云殊点头:“谢长歌。” 魏青棠抿紧嘴唇:“我是谢家后人,罪臣之女,即使这样也没有关系?”若有朝一日这个身份被捅出来,很可能会连累云殊。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明武帝痛恨逆党已经到疯魔的地步,否则他不会放任锦衣卫的势力壮大至此,动不动就抄家灭族。 云殊静静看着她:“我娶的是你,又非谢家。” 魏青棠扑哧一笑,心底的纠结紧张也在不知不觉消散,她仰着脑袋,嘴角带笑又认真地仰视他:“最后一个问题,殿下,我对你,可能不如你对我,这样……也行吗?”这是实话,这些日子以来,云殊对她的种种回护历历在目。 国子监、南山寺、苍雪峰、毓秀宫……他帮了她无数次,救了她无数次,若只是对一个玩物,断然做不到这个份上。 他是存了真心。 可她没有。 她的心里装着谢家、装着二哥,大仇未报、至亲未寻,她不敢分神到别的上面。即便是秦宣,对他有好感,也只能死死压在心底——在扳倒魏九前,她没办法去爱一个人。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楚情,是宁瑾玉或者别人,她都可以找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拒绝。可云殊不行,她欠了他太多,不想再对他有丝毫隐瞒。所以这一点,她必须告诉他。 在说出这句话时,魏青棠果然看见男人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锋锐起来:“不知好歹……” 这话一出,少女不自禁低下了头。是啊,早该料到是这么个结果,云殊何等惊才绝艳,身边亦不乏女子倾慕,为何会要一个心思都不在他身上的王妃……唇边勾起一抹无奈的笑,魏青棠理了理心绪,正要开口,又听那个清冷声线从头顶飘落。 “你何时能与本王相比了。” 魏青棠猛地怔了一下,抬起头,却见对方脸上并无恼色,反而唇角轻牵,挑着一抹浅浅弧度。 这话的意思是,说她的确比不上他,在对对方这份心意上—— 魏青棠咬了咬唇,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忽然被狠狠撞了一下。 她抬起头,难以形容地定定望着他,云殊抬手,按住她的脑袋想将之摁进胸口,可最终顾念着什么,只是抚上她的发顶,轻轻揉了揉:“想做什么就去做,本王自会护你周全。” 他的话语就像温暖的潮水,密不透风地将她紧紧围住。 魏青棠觉得鼻头很酸,眼眶里的湿意就快要忍不住了……这时绿儿怯懦的声音在帐外道:“郡、郡主,尹公公过来了……” 尹公公?尹德全? 魏青棠赶忙同他分开,同时擦擦眼角,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眼前娇软的身躯倏地分离,少女身上那淡淡的馨香也随之远去,云殊眉头不易察觉皱了下,随后往帐门前睨了眼。 刚走进来的尹德全就感觉后背一凉,跟着迎上宸王淡冷不悦的眼神。 尹德全一脸莫名,他这是干什么了他,怎么就招惹这位爷生气了? 魏青棠道:“尹公公,您过来是可是有什么要事?” 尹德全回神,忙道:“郡主,是娘娘让咱家跑一趟的,你与宸王殿下的婚事皇上已经下旨,娘娘的意思,是回京之后让咱家随你去府上宣旨,你看这……” 魏青棠呆了下,随即明白叶贵妃是一片好心。 她和云殊的婚事定的仓促,魏九甚至还不知情,以他那睚眦狭隘的心性肯定会大发雷霆,让尹德全去,好歹是个皇帝身边的人,魏九就会发作也不好太为难她。 她福了福身:“多谢尹公公,也请公公替吟越多谢贵妃娘娘……” 没有说完,云殊打断道:“不必了,本王亲自去。” 第343章 赐婚(五) 亲自去? 尹德全呆了下,下一刻脸色大变:“宸王殿下,这可使不得,古往今来从没有男方跟去宣旨的例子,何况您和郡主的婚事还是皇上赐下的,照理大婚之前你们都不能再见面……”说着说着声音小下去,因为明显感觉到凉飕飕的目光射过来。 “大婚之前?” 低冷的声线含着幽幽凉意,尹德全一个激灵,赶忙道:“这、这个,只是针对三皇子和四皇子,咳,吟越郡主还没及笄呢,不必遵循旧例……” 他说完云殊那压迫性的目光才移开。 尹德全抹了把冷汗,暗道这宸王也太性急了,不过是一段日子见不了面,至于这样吗…… 而魏青棠怔了下,对哦,她还没及笄呢,怎么成婚啊。 两世为人,总会让她忽略自己现在的年纪…… 正要向尹德全询问,身后那人先一步道。 “及笄?” 显然,云殊也考虑到这点。 尹德全可不敢在这位爷前卖关子,立刻道:“王爷,皇上在圣旨里面说了,等吟越郡主及笄后,再择吉日完婚……”话一落,云殊毫不客气道:“迟了。” “迟……迟了?”尹德全呆滞两秒,下意识去看魏青棠,“咱家记得,郡主的及笄礼就在两月后吧?” 魏青棠眨眨眼,点了下头。 五月初七,她的生辰。 尹德全立马扭头去看云殊,那脸上的意思是,两个月也叫迟? 然而杀神一脸漠然,完全一副不容置喙的表情。 尹德全头大如斗,心道这位爷的婚事也太难操办了,不等两个月后,难道马上就办吗?若真如此,那吟越郡主恐怕就成了第一个未及笄便出嫁的女子! 这时一个清泠的女声道:“那个,尹公公,可否容我和殿下单独说两句?”扭头望去,是魏青棠。 少女的眼神含着两分无奈,不停用余光去扫云殊,言下之意是让我再劝劝他。 尹德全顿时点头:“好、好,那咱家就先去外面侯着。”出去时他还特意向魏青棠多望了眼,希望她真能劝服云殊。 及笄对一个女子而言,是成年的标识,及笄之后才论嫁娶,那是从古至今的规矩。 宸王虽厉害,但也不能越过祖宗礼法啊! 魏青棠也深知这点,等他走后,才拉拉云殊衣袖:“殿下,坐?” 云殊淡淡瞥她眼,来到少女身边坐下,魏青棠绞尽脑汁道:“殿下,那个,婚事……”说到婚事二字,她耳根热了热,鼓足勇气说下去,“既然皇上都下了圣旨,不如就照着皇上的意思吧?我的及笄礼就在两月之后,仔说来都没有两个月了,你就再等等?” 云殊眉梢一扬,没作声。 魏青棠抿抿唇,继续道:“这婚事总是有许多要准备的地方,按照六礼,纳彩、问吉、下定,都需要时间呀,你总不希望就这么仓促地办了吧?” 云殊沉默片刻:“本王自会命人安排。” 魏青棠:“……”这杀神怎么就说不通呢?虽然她内里已不是小姑娘,可这具身体是呀,而且这婚赐得突然,魏九有什么反应完全料不到,若是再急急忙忙地把婚成了,她真不知道魏九会做出什么事来! 咬咬牙,少女低声道:“可我还没准备好……” 云殊的眼神蓦地变了,幽冷深邃,似乎能把一切吸进去。 少女道:“殿下,这还没成婚呢你就这么不尊重我的意见,那成婚之后呢,你是不是就更不在乎了!” 帐外的秦恒方城惊呆了。 尤其是方城,大张着嘴巴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她、她这是在跟主子说话?” 别人的意见,那是什么东西,主子什么时候在意过那玩意儿? 这郡主胆子也忒大了,居然敢这么跟主子说话? 秦恒欲言又止,最后拍拍他肩膀:“看吧……” 营帐中,少女乌黑的眼眸定定凝视着他,里面的固执、倔强和一丢丢委屈,那么真实生动。 云殊看得怔了片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指尖的凉意从眼上传来,少女抓住他的手,不禁气恼:“殿下,我同你说话呢!” 云殊看着那明亮眸中染上怒气,更鲜活了:“嗯,你说。” 魏青棠无言以对。 她发现这位爷真是有把天聊死的本事,她刚才吧啦吧啦说了那么多,敢情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心中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最后一份耐心也磨光了。 恶向胆边生,她干脆扑上去抓住他衣领:“宸王爷,圣旨都下了,你还怕生变吗?多等两个月而已,又不是两年。还是说你根本不喜欢我,只是把我当成玩——”话语未完,谪仙般的脸庞忽然靠近。 魏青棠呆呆睁大眼,只见他微侧过头,温凉的薄唇直接覆上来。 唇齿间涌入异物,清冷的气息霎时间充斥感官。 云殊的吻很慢,比不上顾文武的粗鲁霸道,却是一点一点不容逃避,席卷每一个角落。 少女彻底呆住了,和苍雪峰那个蜻蜓点水的吻不同,他这次很认真,好像在用这样的方式回应她的问题…… 该死!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分开时,少女脸颊绯红,气喘不已…… 她正寻思着怎么继续说服他,那人道:“好。” “好?”魏青棠眨眨眼,“你的意思是……” “两月后成婚。” 魏青棠愣了下,喜悦之色浮上眉梢:“真的?” 看着男子清隽的容颜,又自顾自地失笑:“当然是真的,殿下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她兴冲冲地站起来,赶忙跑出去告诉尹德全这个消息。营帐中,云殊望着少女娇小的背影风一样冲进去,唇角慢慢浮起一抹柔和的笑。 而帐外偷看的两个人。 方城一脸无言地看向秦恒:“主子这就答应了?” 秦恒面无表情:“你以为呢?” “这……”方城懊恼地捶下脑袋,“上次我想休沐,求了主子半个月都没答应呢,怎么郡主一说就松口了,这也太……”没原则了吧? 读懂同僚心思的秦恒冷笑两声,呵呵,原则。 主子的原则遇到郡主那就是没有原则! 可惜方城跟得还不够久,还没看清楚这一点,未来这位主母,只能活菩萨似的供着! 这时营帐中传来一个声音:“看够了?” 方城和秦恒一个趔趄,赶忙进去道:“主、主子!” 云殊轻描淡写望他们眼,忽然问方城:“你上次的休沐,准了。” 方城一惊,瞪大眼:“啊?” 云殊又看向秦恒:“这月王府上下,每人多发一倍月钱。” 第344章 妯娌 云殊走后,方城一把扯住秦恒:“主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放我假,还给大伙涨月钱了?”他一脸活见鬼的表情,秦恒白他眼,“还能怎么了,喜大普奔呗~” 要娶新王妃了,普天同乐。 哎,看来他们未来的日子全仰仗这位主母了…… 和这边皆大欢喜不同,另一边的营帐里面愁云惨淡。 侍女们战战兢兢地躲在角落里,眼看着公主抓起一件又一件东西,狠狠砸在地上。 “滚,都给我滚!” 阿莲娜歇斯底里地喊道,那张脸庞扭曲而恐怖,哪有往日素洁高雅的模样。 侍女们瑟瑟发抖地弯下身,只希望这位公主别看见自己…… 阿莲娜摔得够了,又伏到床上嘤嘤痛哭起来。 她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这个贱人不出现,大盛的皇帝就会迫于压力为她赐婚。等到木已成舟,再把这一切告诉父王,让父王去求母亲,她相信以父王对她的宠爱,一定可以劝服母亲!这样她就可以得到他,和他双宿双栖,永不分离…… 然而这一切的好梦都被魏青棠给破坏了! 那个贱人、贱人! 阿莲娜在心底疯狂咒骂着,床底下那些密密麻麻的蛊虫全部爬了出来。 它们似乎感觉到主人的愤怒,吱吱吱地叫嚣着。 “叫什么叫!”阿莲娜目露凶光,手一挥,一片蛊虫割麦子似的全部倒下。 她恨恨盯着那堆虫子:“没用的东西,叫你们去控制马,杀了魏青棠,结果也没成,养你们何用!” 话语一落,侍女们面色大变。 原来今天那场疯马,根本不是意外,是这位西疆公主搞出来的! 想到白日里那场混乱,侍女们全部脸色惨白,恨不得自己没长这副耳朵…… 阿莲娜又阴毒笑道:“呵呵,宸王,是啊,是因为他出现才救了那个贱人。可那贱人何德何能,哪里配得上他?宸王那样的男子,只有我——只有我才配得上!”狠厉的字句从齿缝挤出,西疆公主这才注意到帐子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你们都听见了?”她眯了眯眼,轻柔的嗓音宛如厉鬼。 侍女吓得抖如筛糠,拼命磕头:“奴婢什么也没听见、奴婢什么也没——” 话语未完,双目陡然睁大,侍女们像是被什么掐住了脖子,脸色逐渐变成青紫,最后一片惨白。 砰。 身子重重倒地,阿莲娜看也没看那些丧命的婢女,拍拍手,蛊虫迅速从她们身上爬回来。 阿莲娜轻轻抚着一只赤金蛊虫,嘴里呢喃:“我不能让她嫁给他,他是我的,知道吗,他只能是我的……” 且不说这营帐中的乱事,另一边魏青棠帐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张大小姐?”魏青棠惊讶起身,只见一身素裳的张婉儿走了进来。 她唤出这声,张婉儿身边的丫鬟不满道:“我家小姐已经是三皇子妃了,吟越郡主。” 魏青棠愣了愣,张婉儿呵斥:“小蝶,不得无礼。” 那个叫小蝶的丫鬟扁扁嘴低下头去,魏青棠道:“没关系,张……三皇子妃,不知你今晚过来是为了?”她记得跟这位张家小姐不熟吧,毕竟是太后娘家人,太后又恨她入骨…… 张婉儿垂了垂眸子,抬目道:“郡主,今日围场上,是你救了我……婉儿是特地来谢谢你的。” “哦……”魏青棠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事儿,不过说实话,那完全是本能反应,就算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张婉儿是别人,她都会拉上一把。如实把这话说了,叫她不用放在心上,张婉儿反而更激动了:“郡主宅心仁厚,之前都是婉儿误会了你,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我再也不听了!” 魏青棠看着这个单纯的女子不禁有些好笑:“三皇子妃,你也不必……咳,我是说今天的事不用放在心上。”话虽如此,可张婉儿仍很激动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小蝶突然道:“小姐,你是三皇子妃,郡主是宸王妃,你们都是皇家媳妇,日后可是妯娌呢。妯娌之间,有什么本就该相互帮衬着……”这奴婢倒是一言点醒了张婉儿,她握住魏青棠的手道:“对,小蝶说得是,郡主,日后咱们妯娌之间可不要见外。” 魏青棠呆呆望着她点了下头,等送走张婉儿回来坐下,这才觉着脸颊有些发烫。 妯娌…… 宸王妃…… 从赐下婚事之后,她好像第一次有了要嫁人的感觉。 这次轰轰烈烈的皇家春猎终于至此告一段落,两日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启程回京。这一路上,因着赐婚的喜讯,人群间喜气洋洋,一点也不觉疲惫。可惜有几个人却是累坏了,其中一个就有魏青棠。 她缩在自己马车里,两手撑开眼睛,大大的黑眼眶顶在脸上,一听见有人进来就条件反射地坐直身:“多谢大人,吟越与宸王殿下的婚期未定,等定下来一定请大人喝杯水酒……” 云殊墨瞳微眯,一声狐疑地哼声从唇边发出:“嗯?” 魏青棠还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然而嘴皮子无比利索地说下去:“哦,原来不止是大人,还有令夫人和家眷啊……请都放心,吟越都记下了,届时一定请大人和夫人赏光……” 这小家伙说得十分流利,好像已重复过无数次,可那双眼睛强自睁着,一点焦距也没有…… 云殊眉头一沉,扭头扫向旁边。 阿金和绿儿被看得一个激灵,赶忙跪下来道:“王、王爷,是这些天道喜的人太多了,郡主一日能见上百个,所以才见谁都那副说辞……”云殊恍然,原来是客人见太多都麻木了,眉梢一挑,“为何不拦着她。” 绿儿对这位杀神畏惧甚深,一个质问就不敢说话了。阿金顶着压力道:“王爷,郡主也是为您着想,听说这两天三皇子和四皇子也是这般,所以才……” 云殊明白过来,皇帝赐婚是喜事,而这些宗亲皇室最懂眼色,自然是要上赶着巴结的。 可惜他杀神大名在外,那些人自然不敢找上他,所以就一股脑跑到她跟前…… 云殊目色微暖,一丝无奈爬上眼角。 他握住少女的手,少女还麻木地念叨:“大人放心,吟越记下了,一定跟殿下说……” 云殊掰正她的脸:“看清楚,本王是谁。” 少女的眼神聚焦了一瞬,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你是王爷……我认得!” 这小家伙明显已经走火入魔了。 云殊眼底闪过一抹无奈,温凉的大掌覆上她的眼睛:“闭眼。” 第345章 靠山 掌心下的睫毛扑闪两下,没了动静。 片刻后,云殊放下手,只见少女已经闭上眼睛,小巧的鼻翼轻轻扇合,发出绵长平稳的呼吸…… 她竟已睡着了。 可见这累得…… 云殊倾身靠过去,手一环便将人揽进怀里。为她调整了一个舒适的睡姿,正要示意二人出去,突然车外传来一个声音。 “吟越郡主,小可廉平郡王,特携厚礼拜见郡主!” 这声音着实恼人得紧,少女眼睫颤了颤,有醒来的征兆…… 阿金和绿儿暗骂这什么廉平郡王来得不是时候,自家郡主已经从早到晚,接见了几十号人,水都没喝一口呢,好不容易宸王爷来了才小睡一会儿,又要被他搅合了。 廉平郡王见车里边没声,还以为是对方没听见或有意怠慢,于是再次提高声音:“小可廉平郡王,特来拜会吟——” 这次不等他说完,车内忽然掷出一物。 这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他都没看清什么东西就被打翻在地上。 “嘶……哎哟!”廉平郡王捂着脑门哼哼唧唧站起来,只见一个绿衣小婢走出来,平声道,“廉平郡王,我家郡主乏了,您请回吧。” 廉平郡王被砸得七荤八素,眼看一个下人也敢这么跟他说话,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好哇,你一个小小的侍婢,也敢这么跟本郡王说话,谁给你的胆子!” 绿儿对打扰郡主休息的人都没好感,这个廉平郡王还喋喋不休,实在讨厌。她没好气道:“回郡王话,奴婢只是一个小小侍婢,当然不敢这么跟廉平郡王您——这么说话。您问谁给奴婢的胆子,奴婢也不敢说,就请您看看砸中您的那件东西……” 廉平郡王一愣,低头看去,一枚白玉扳指落在脚边上,上面赫然刻着一个宸字。 “宸……宸王?”他一下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往马车看了好两眼,最后小声问,“你是说,宸、宸王爷在里面?” 绿儿没好气地哼了声:“是的,廉平郡王!” 她刻意咬重他的封号,有些讽刺的意思,可廉平郡王不管不顾,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马车:“老天,宸王爷居然跑这儿来了,他都不避嫌吗?不对,方睿那小子坑我,他明明说宸王不在这儿来着……”正嘀咕,突然绿影一闪,那个绿衣小婢直接挡在他面前。 “廉平郡王,您想知道的都知道了,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廉平郡王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丫头,立马火冒三丈,可想到里面坐着的那位爷,赶紧把火气压下来。 得罪天得罪地,也不能得罪宸王——这一条在宗亲皇室里边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了。 不过他看看绿衣小婢,又忍不住小声威胁:“你这个小婢,如此无礼,本郡王记着你了!” 绿儿看他说话都压着音量,明显怕惊动宸王殿下,心中更是不屑,遂昂首道:“回廉平郡王,奴婢名叫绿儿,多谢您记着了!” 廉平郡王何曾遇到这样无礼蛮横的丫头,呆望半响,跺跺脚:“好,你给本郡王等着!”说完就气冲冲地跑了。 绿儿望着他的背影哼了声,捡起白玉扳指回了马车中。 一回去就看见阿金冲她无奈摇头,显然听见了外面动静。 小丫鬟吐吐舌头,又马上去看郡主。 魏青棠靠在云殊胸前,娇小的身躯猫儿般蜷在他怀里。方才那番响动似乎没影响到她,侧侧脑袋换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嘴角溢出一声满意的叹息。 这幅画面太过和谐,以至于绿儿一时忘记了对云殊的恐惧。 她上前将白玉扳指交还,然而云殊望她眼,又看了眼车外。 绿儿愣住,倒是阿金反应快,福了福身便扯着她出去。 两人离开马车,绿儿道:“阿金姐姐,你拉我做什么,这白玉扳指还没还给王爷呢!” 阿金摇摇头:“王爷不在乎这枚玉扳指,他在意的是……算了,和你也说不清楚。绿儿,方才在车外,你怎么能那么对待廉平郡王呢?”她年纪稍长,做事也沉稳,此刻对绿儿说道不自禁带起长姐口气。 可绿儿也不生气,在竹兰苑里,除了郡主她就只服这位阿金姐姐。 撇撇嘴道:“阿金姐姐,这有什么,那廉平郡王听上去,还不如咱们郡主的封号高呢!而且……”小丫头眼睛一闪,嘿嘿笑道,“咱们现在不是有了最大的靠山吗?” “靠山?”阿金愣了愣,见绿儿一脸兴奋地望着马车方向,顿时无言,“你是说王爷——绿儿,王爷和咱们郡主还没成婚呢,而且跟着郡主在竹兰苑,难道还有人敢欺负你?” 魏青棠原来性子蛮横,后来重生沉稳大方,却也不是叫人吃亏的主。 所以竹兰苑这大半年来,下人们日子和和美美,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 可是绿儿听到这话却沉默下来:“阿金姐姐,我不是想仗势欺人,只是觉得郡主虽然是督公爷唯一的女儿,但在督公府上,她一直都不快乐。二夫人和三夫人她们,早些时候待郡主也不好,现在虽然被郡主收拾怕了,但我总觉得郡主还是不开心。你不知道,前些天傍晚,我见着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背影孤零零的,好像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时候的感受,但是绿儿觉得,如果有一个人能站在郡主身后,哪怕是陪陪她也好。” 阿金也不说话了。 其实自从竹兰苑被血洗之后,郡主好像变了个人。她的变化她们都看在眼里,比起以往的飞扬跋扈,她更像是走进了另外一个死胡同,出奇地能忍。 好比今天,那么多前来道喜的人,照着以往脾气肯定全赶出去,但今天不仅见了,还叫她们拿了账簿一一把人记下来。 郡主的心思太多了,想得太多,顾虑也多,活得就会很累。 这些日子她都觉得魏青棠连轴转,几乎没一刻停下来。 所以当绿儿说希望有一个人能站在她身边,陪陪她,帮她分担一些担子时,阿金心里也是很期盼的。 只是,宸王…… 想到这个人,阿金叹了口气。 而两个丫鬟不知道,她们的对话全部一丝不漏地进了云殊的耳。 男人环着少女,漆黑的眸瞳深邃如海…… 忽然嘤咛一声,少女醒了过来。 “渴……”无意识呢喃了声,云殊端起桌上的茶水喂她。 魏青棠小口缀饮着,喝完像猫儿似的舔舔唇,她感觉发干的嗓子得到滋润,人也变得满足起来…… 突觉身后有什么人环着她,回头一看。 “殿下?!” 失声叫道,云殊就坐在她背后,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抱着她。 他的左手还端着茶杯,显然方才喂她水的人也是他…… 魏青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堪,立刻从他怀里坐起来,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艰难道:“我是不是……又对您做什么了?” 第346章 圣旨 她这话问得奇怪,云殊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淡淡睨她眼:“你想对本王做什么。” 这话说得慢条斯理,里面还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引诱意味。 魏青棠心头一紧,本能道:“不想做什么!”随后又软了语调,“殿下,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睡相那么差……”尤记前两日,大半夜把人家手当宝贝一样捂怀里,死不松开…… 别人都是酒品差,偏她是睡品。 搞不好刚才也是她在梦里动手动脚,强行把人留下来……一想到这儿魏青棠心虚不已,压根不敢看他。 而云殊明知她误会了,也不解释,悠悠然品了口茶水,才道:“做了什么,自己看。” 魏青棠心下一抖,慢慢抬起头。 雪色白裘簇拥着清冷的脸,如墨漆瞳敛尽一天星辰,他静静坐在那里,不闻不动,然而颠倒众生的样貌出尘惊世,只消一眼就叫人魂销意动,永世沉沦…… 少女呆呆瞧着,心底大呼妖孽了。 这才几天功夫啊,这修罗要成神了是吧? “看清了?”淡冷的声音飘来,魏青棠心思恍惚地答,“看清了。” “那你看见什么。” “美人……”呆呆呢喃出这话,回过神来的魏青棠一阵乱咳,“咳咳咳,我是说殿下您天纵英才当世翘楚,是大盛,啊不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人物!”她嘴皮子利索地吹捧着,心里痛骂美色误人!说来也真奇怪了,明明原来怕他怕得要命,现在居然被他的脸给迷惑了…… 魏青棠恨恨拍了拍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同时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 云殊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遂道:“日后再有人找你,不见。” 魏青棠愣了下:“可是三皇子他们……” “那是他们。”云殊道,“本王自会处理。” 魏青棠抿抿唇,点了下头:“好。”虽然这是个笼络人心的好机会,但以杀神的威望,也不需要这一点示好吧?她这么想着,两日来的苦闷一扫而空,天知道整日坐在马车里见这个见那个有多枯燥!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婢女的声音:“郡主,到京城了。” 魏青棠精神一振,赶忙扑到窗边揭开帘子。 只见道路两旁行人熙攘,正前方城楼高耸,巍峨雄壮,正是京城东大门。 “终于到了!”她长松口气,这次春猎太过耗时,也不知京城里有没有什么新动静。 同云殊道了别,她便乘着自己的马车回了督公府。先到书房向魏九问安,哪知门前侍卫说他根本没回来,这一细问才知最近几日逆党作乱厉害,魏九疲于奔命,已经好多天没回府了。 “逆党?”魏青棠眉梢一扬,不动声色地问,“可知什么逆党,抓着人了吗?” 那侍卫摇头:“属下不知。”恰好这时林慕寒走过,魏青棠直接叫住他,“林副指挥使!” 林慕寒这几天也疲于奔命,见着她一愣:“郡主回来了?” 魏青棠点点头,遂道:“林副指挥使,听说义父最近在抓逆党,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林慕寒有些诧异,这小郡主才从春猎场上回来,不先休息就关心这些? 不过当初魏九说过,有意让她接管锦衣卫,因此也没瞒她:“回郡主,是一些以武犯禁的江湖人,也不知什么缘故最近频繁露面。不过绝大部分已被抓进诏狱,郡主不必忧心。” 诏狱? 这地方进了就有死无生啊! 可惜她现在处境微妙,执意追问说不定会引起怀疑,只能暂且忍下来。 回到竹兰苑,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绿儿喜滋滋地跑进来:“郡主,宫里边的圣旨到啦!” …… 督公府门前,人山人海。 有听说了赐婚专程来看的,也有单纯来凑热闹的,总之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往日里阴森寂寂的正门大敞着,接旨香案就设在庭中,宣旨公公一身紫服,右手高举圣旨…… “诶,听说了吗,这次是给吟越郡主赐婚!” “废话,这督公府不就这么一个待嫁之女吗,不是她是谁!” “但你们知道赐婚的是哪家吗?说出来保管吓死你们!” “哦?快说说,是谁?” “哈哈,是——宸王!” “宸王?哪个宸王?” “还有哪个宸王呀,这大盛朝不就那么一位封王的皇子吗?” “天啊,你不会说得是那位修罗王吧?” “就是他!” “噗——这女土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那修罗王冷心寡情杀戮成性,这一道圣旨赐得,绝配啊!” “嘘,小点声,找死啊你!” “我看未必,宸王殿下虽嗜血好杀,但好歹是为了保护我大盛疆土。这吟越郡主才是,恶迹斑斑,依我看肯定是她仗着她义父的权势,去向皇上求来的这门姻亲。你们想啊,魏督公权倾朝野,皇上能不给他这个面子吗?” “这么说也有道理,那还是宸王爷可怜,战功赫赫,却被迫娶这么一个刁蛮女……” “哎,好白菜都让猪拱了,老天无眼呐!” 此时督公府内,完全不知道自己沦为百姓口中“猪”的魏青棠,正匆忙地换衣洗漱。 等她倒刺完来到前院,着实被门外的盛况吓了一跳。 宣旨还能被围观的? 殊不知这也是一种手段,让百姓围观,众口交传,比张榜公布还要来得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真正的昭告天下。 魏九穿着身紫蟒朝服早到了,见她出来,不咸不淡睨了眼:“走吧。” 魏青棠被这一眼看得有些瑟缩,赶忙跟上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督公魏九之女,贤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甚悦。今皇二子云殊年已弱冠,适婚配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吟越郡主待字闺中,与皇二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魏家之女许予宸王为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待吟越郡主及笄,择吉日完婚,钦此——” 尹德全朗声宣罢,笑吟吟看向跪在地上的魏家父女:“督公爷、吟越郡主,快接旨吧。” 第347章 示好 话落,魏青棠紧张地看了眼魏九。 她知道这个老贼不想她外嫁,因为这样会逃离他的掌控,可事到如今,圣旨已下,他应该不会抗旨吧? 果然魏九道:“臣魏九,接旨。” 这一声出来,不止魏青棠,尹德全也松口气。 他连忙将圣旨递给魏九,魏九捧过头顶高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众人附和:“万岁万岁万万岁。” 尹德全道:“免礼!督公爷和郡主快请起!”他上前虚扶了把,同时借着这个机会低声说道,“督公爷,这可是件大喜事啊,皇上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同意这门亲的,恭喜您府上要出一位王妃了!” 魏九白净的脸皮没一丝表情,平声说道:“咱家多谢皇上看重。” 尹德全笑脸一僵,没想到魏九反应这么冷淡,可魏九是什么人啊,内卫之首权倾朝野,可以说他们宦官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拜他所赐,因而小心赔笑道:“督公爷放心,奴才一定把话带到。” 魏九点点头,算是应下。 等送走尹德全,他才扭头看了眼魏青棠:“跟咱家到书房来。” 书房。 从踏进去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威压攫住心口。 魏青棠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表现地平静些,可对魏九的恐惧还是让她经不住发抖。 “你要嫁给宸王?” 尖细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魏九坐在楠木椅上发问,他右手指尖轻轻刮擦着杯壁,令人头皮发麻。 魏青棠深吸口气:“义父,吟越发誓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是猎场上岑家公子突然提得,我也很意外。”她心中有数,横山猎场的事魏九肯定早知道了,他现在多半怀疑这是她和云殊串通好的。如今只能矢口否认,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相信他不会舍掉这一步养了多年的棋子。 魏九闻言沉吟了一阵,屈指敲敲木椅把手:“起来吧。” 这话一出来,魏青棠知道他算是勉强接受这个解释。 立刻起身,又听魏九道:“既然圣旨已下,这桩婚事也没有转圜的余地,按照规矩,过两日你们要进宫谢恩,咱家也准备了一份礼物,到时你戴在身上吧。”说完枯竹似的手指递出一个香囊,魏青棠赶紧接过,那香囊荷花绣面,线脚精密,里面也不知装了什么,放在鼻下一闻馨香扑面,神清气爽。 “多谢义父!”魏青棠颔首道。 魏九嗯了声,接着阖上眼。 魏青棠知道他这是倦了的表现,连忙告退。等她一走,那双阖着的眼睛突然睁开。 “罗刹,你怎么看。” 话落,书房中突然多出一人,正是东厂厂公鬼罗刹。 他向着魏九弯弯身,阴恻恻道:“公爷,郡主没有说实话。” 魏九登时斜了他一眼,目光阴冷,鬼罗刹不慌不忙道:“东厂的人已经打听过了,横山猎场上,郡主就是为了不让西疆公主嫁给宸王才出的手,您要说她对宸王毫无情意,属下是不信的。” 魏九眯着眼睛似在衡量,沉吟片刻:“说下去。” 鬼罗刹低了低头:“是,属下以为,郡主应当早与宸王暗通款曲,但要说她站在宸王那边对付您也不太可能,应该就是小儿女情思动了,又怕您不许才隐瞒。不过宸王的举止倒是耐人寻味,这些年在朝中,他虽未明确站队,但一向中立。这次向郡主求亲,属下以为会不会是他的一种策略,比方说,向公爷您示好?” “示好?”听到这儿,魏九却笑了,“这不可能。” 鬼罗刹大着胆子道:“公爷,这并非不可能,如今废太子已死,沈皇后倒台,宫里边成年的皇子又那么几位,他如果有心帝位,和公爷您合作是最有希望的,所以属下以为这种可能性很大!” 魏九听他说着,嘴角笑意愈发奇特,他看了眼鬼罗刹,缓缓摇头:“你说得这个人,换成废太子,或者三皇子四皇子任何一人,咱家都信,偏偏是他,绝无可能。” “罗刹,你不了解他,他若有心帝位,几年前云震就封不了太子。这个人想要的,从来不是皇位。” 魏九的声音缓慢而笃定,鬼罗刹愣了下,低头:“是,属下明白了。” 屋子里沉寂了一会儿,鬼罗刹道:“公爷,那这次的亲事,您是打算?”圣旨已下,成亲势在必行,可据他跟随魏九多年的经验来看,公爷并不希望吟越郡主外嫁。 魏九看了他一眼:“跟咱家这么多年,还是你最了解咱家。记着,有些事情一日没成,一日就有转机。冷落了顾文武那么久,把他叫来吧。” 鬼罗刹一震:“是!” 看来这桩亲事,督公爷还是要毁! 而另一边,回了竹兰苑的魏青棠就把阿金叫来,将魏九赐给她的香囊交给她:“拿去香料坊问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记着,切不可被别人知道。”她才不信魏九会那么好心,这香囊里面多半别有玄机。 阿金拿了出去,没过一会儿,绿儿走进来:“郡主,门房的人来禀,说是有一位西疆来的公主,叫什么阿、阿什么娜的要见您。” “阿莲娜?”脱口说出这个名字,魏青棠自个儿也一惊,“她来做什么?” 这西疆公主就是圣女,苍雪峰上驭毒驱蛊,还叫那么多高手为她所用,对这个人,她下意识存了份戒心。 绿儿道:“听门房说,好像是为春猎场上的事和您道歉来的,对了郡主,猎场上发生了什么呀?”她一脸迷茫,当时猎场比试她并不在场。 魏青棠没有回答,眼中闪过一抹深色。 道歉? 那位圣女可不像是会道歉的人啊? 见她迟迟不做声,绿儿道:“郡主,您要不想见奴婢这就把她打发了吧?” 魏青棠摇头:“不必了,请她去花厅吧。”这阿莲娜诡异得很,与其放在暗中难以提防,倒不如主动出击,看看她耍得什么花样。 就是云殊…… 想到他,不禁给了自个儿一记暴栗。 当时猎场上她都认出圣女身份了,可惜后来被赐婚的事搅混了头,居然忘记跟他说这事儿!要不然,也可以从他那儿多知道一些。 第348章 自甘为妾 竹兰苑,花厅。 魏青棠一进去,就见雪肤碧眼的少女迎了上来。 阿莲娜今天换了一身汉女的装束,月白齐胸襦裙搭配海藻似的长发,明明有两分怪异,可在她身上又说不出的和谐。魏青棠尚未开口,便听她道:“吟越郡主,你终于出来了,阿莲娜还以为你生气了,不愿见阿莲娜呢!”少女语声轻柔,好似一汪清流注入心田,光是听着就叫人心醉神迷。 跟在魏青棠身后的绿儿忍不住道:“公主莫要误会,我们郡主听说你来了,立刻就出来见你,绝对没有生你的气!” 阿莲娜闻声抬眸:“真的吗?”碧绿的眼睛里迸出两分雀跃,让人难以移开眼。 绿儿呆呆瞧着,像是被勾了魂魄呢喃道:“不……不是,郡主她一开始不想见您,是后来才……” “绿儿!”一声喝断,绿儿这才醒过神,傻傻望着魏青棠,“我、我这是怎么了?” 魏青棠瞧见她一脸恍惚就知不对,绿儿这丫头虽心直口快,但绝不是口无遮拦之辈,方才那句话,怕是有人诱导她。 目色一深,她侧目瞥了眼阿莲娜,对绿儿道:“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你先退下吧。” “是……”绿儿退下后,魏青棠这才转过脸正对阿莲娜。 她嘴角噙笑,一脸无辜地回视她,仿佛刚才一切和她无关。 魏青棠眯了眯眼,淡淡道:“阿莲娜公主,不知你今日芳驾到此有何贵干。” 阿莲娜微笑道:“阿莲娜是为了横山猎场的事,特地来和郡主说一声对不起的。” “横山猎场?”魏青棠挑了下眉。 阿莲娜道:“是的,猎场上阿莲娜不小心得罪了郡主,这些日子一直很内疚,若不亲口向郡主道歉,阿莲娜会耿耿于怀一辈子……”她长睫半垂,朱唇轻抿,一副歉疚不已的模样,魏青棠却觉得好笑。 这西疆来的公主,怎么也学着白绣宁那般装可怜。 可惜这套对别人有用,对她没用。 魏青棠道:“阿莲娜公主,我看你找错人了,你该道歉的不该是我而是杜卿雪,毕竟被你从马上折腾下来的是她,又不是我。” 阿莲娜愣了下,有些不敢相信道:“郡主?” 这女人竟敢拒绝她,难道她的天魔梵音失效了? 不,不可能,刚才对她的丫鬟明明有效! 阿莲娜正要再试,魏青棠却又下了逐客令:“阿莲娜公主,你要没有别的事儿就走吧,马上就要用午膳了,你我也不相熟,我就不留你用饭了。”她说得毫不客气,阿莲娜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十分难以言喻。 宸王要娶的就是这么一个女人? 粗俗无礼、空有蛮力,就和京城传闻的一样刁蠢,到底哪里比得上她了! 阿莲娜不甘咬唇,来之前那点忌惮统统化作羞恼怒火,但很快她冷静下来,她来的目的不是和这个蠢女人计较,而是为了…… 深吸口气,阿莲娜忽然屈膝,半跪下来:“郡主,阿莲娜有事相求!” 魏青棠见她跪下就下意识避开。 阿莲娜是西疆公主,她的跪拜礼可不是她一个小小郡主能受得起的。 “阿莲娜公主,你这是做什么,快先起来!” 阿莲娜坚定摇头:“不,郡主若不答应,阿莲娜就长跪不起!” 魏青棠眉头一蹙,这圣女到底搞什么花样,嘴上却为难地说道:“你不先说是什么事,让我怎么答应你啊!” 阿莲娜听见这话眸光一闪,急道:“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要郡主口头答允,阿莲娜立刻就起来!” 魏青棠愈发警觉了,依然道:“公主不说什么事,我是不能答应的,万一你叫我自杀,那我怎么办……” 阿莲娜心骂这蠢女还真难缠,嘴上却松了口:“是为了宸王……”她咬着唇,细声道,“郡主,不瞒你说,阿莲娜心中仰慕宸王已久,除他之外不愿再嫁给第二个人。阿莲娜知道皇帝陛下已经给你和他赐了婚,按照你们大盛朝的规矩,你就是当家主母,所以阿莲娜今日来,是特来求你允许我进门,和你一起伺候宸王的!” 轰隆! 一道霹雳降在头上,直把魏青棠砸了个昏天黑地。 她听见什么? 阿莲娜想要进门,想要嫁给宸王? “阿莲娜公主……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阿莲娜急切点头:“我知道!按照你们大盛的规矩,我就算进了门,也只能小……可是我不介意,我是真的喜欢他,只要留在他身边,就算做妾也没关系!” “……” 魏青棠被折服了,堂堂西疆公主,居然自甘为妾? 难道说之前都是她猜错了,这位圣女并不是想杀云殊,而是为了抓他回去当压寨相公? 仔细回想,苍雪峰那一路追杀,那些人的确是想抓他…… 魏青棠感觉自己真相了,再看阿莲娜的眼神就变得古怪起来。 “你和宸王……” 她咽了咽唾沫,很想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但到底没有问出口。 沉吟片刻,缓缓道:“阿莲娜公主,这件事你不该来求我,而该去问宸王。” 说到底是云殊的亲事,娶不娶,纳不纳,都该由他决定。 她又怎么可能左右得了他的决定…… 想到此,魏青棠心头难得出现一丝不舒服的感觉。 而那句话一出口,阿莲娜的眼底瞬间变得无比冰寒。 问宸王? 她以为她没去过吗? 可惜云殊根本不见她,让她连吃了好几个闭门羹! 果然,这个贱人是故意说这话来羞辱她的! “郡主不愿就不愿吧,何必说这些话来伤人。”阿莲娜脸色忽变,站起来冷冷道,“不过你记着,我对宸王一片真心,用你们大盛的话来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我会嫁进这宸王府的!”说完拂袖而去,连给她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魏青棠呆呆望着她的背影,心头那层阴霾愈发重了。 圣女不像说假话,难道她真的爱云殊爱的不可自拔,所以才想把他掳走……那云殊呢?从苍雪峰回来她问过他,那时他明明说把人都杀了,可现在阿莲娜还活着,肯定是他放了水! 这杀神从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除非他们有什么…… 第349章 安排她进门 想到这儿,魏青棠胸口闷得慌。 如果一切如她所想,那岂不是一开始就错了?她自以为是救人,其实是坏了人家姻缘,也许他们两情相悦,她才是那个插足者…… “郡主、郡主!”绿儿担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魏青棠回神:“嗯?” 绿儿道:“郡主,阿莲娜公主刚才气冲冲走了,奴婢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进来唤您也半天没答应,可把奴婢吓死了!” 魏青棠看着小丫头担忧的小脸,勉强一笑:“没事……” 可胸口还是好闷,阿莲娜和云殊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阿金回来了,快步走进来道:“郡主,香囊的事奴婢问清了,一个调香的老师傅说这里面装得是一种名为‘月花魂’的香料,十分名贵,且对人体无毒无害,反而有养颜长寿的功效。” “月花魂?”魏青棠强行收回心神,接过那香囊沉思。 魏九赐给她这东西,难道真是一片好意? 思索一阵,戴回身上。 也罢,左右是无毒的,就当个物件戴着吧,免得引老贼疑心。 这两日转瞬即过,魏青棠的心却一直悬在阿莲娜和云殊身上,原本她当时就想去问清楚,可被赵婆子拦下来,说是女子要稳重,不可自己送上门。这个向来很尊重她的婆子这次十分固执,魏青棠没办法,只好顺了她的意。 反正两日后进宫谢恩,云殊也要去,到时再问就是了。 这天清晨,一大早宸王府的马车就来接她。 魏青棠看着那辆不变的青布马车,几乎怀疑云殊是不是对青色有特别爱好,青色的衣衫、青色的马车、青色的软轿,这厮的一切都是青色的! 登上马车,果然看见那张淡冷疏离的脸。 魏青棠向他行了个福身礼,便走到他对面坐下,还没想好怎么问,那人道:“坐过来。” 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身旁,魏青棠抿抿唇,默默走到他身边坐下。 马车轱辘轱辘行进,车厢中一片沉寂。 云殊性情寡淡,不爱说话,往日里都是魏青棠绞尽脑汁地找话说,可她今天因为阿莲娜的事十分烦闷,这一沉默,车厢里就更安静了。 云殊侧目望了她一眼:“有心事?” 魏青棠一惊,赶忙摇头:“没……没有!” 在杀神殿下沉静地注视中,她一点一点败下阵。 “殿下,我有个小小的疑问,你……还记得苍雪峰吗?”她试探地问道,云殊点了下头。 魏青棠抿紧嘴唇,鼓足勇气道:“那那位圣女,你还记得吗?” 圣女。 听到这两个字,幽静眼底掠过一抹深意:“嗯。” 魏青棠听到这个字心里一噎,那种闷窒的感觉又浮上来,她沉默了好久,才低声说:“那你喜欢她麽,需不需要我安排她进门……做妾肯定是委屈了她,要不就封个侧妃吧,或者也许你想封个平妻……”话里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 而马车也在这时猛地一晃,她的身体习惯性地歪向他…… 一双温凉的手及时扶住她,少女怔怔抬头,正好撞进那双眼。 幽静、深邃、疏离、淡漠,可偏偏那双眼睛里,有她的影子。 魏青棠心里一下子涌上酸涩,她突然很不想让阿莲娜进门,不管她是什么西疆公主还是圣女,她都不希望眼前这个人的眼里,有第二个人的影子。 车外传来秦恒惊慌失措地干咳:“对不起主子郡主,属下、咳,刚才手抖、手抖了……” 车厢里的两人谁都没理他。 云殊静静望了她片刻,唇边忽地牵起抹弧度:“小家伙,对你自己那么没信心?”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魏青棠眨眨眼睛,便见眼前覆上一层阴影。 薄凉的唇贴了上来,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上好的龙涎香气再次飘来,魏青棠呆呆望着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尊杀神好像又在用实际行动回答她。 “不必胡思乱想,本王喜欢清静。” 又是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可魏青棠诡异地领会了。 前半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叫她别乱想。 至于后半句,是说他喜欢清静不喜欢女人多,所以压根没想过纳妾? 魏青棠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来,又赶紧捂住嘴,她发现有时候人的心情真是一阵一阵的,之前又闷又沉,这会儿却欢喜得很。 她看着云殊,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是殿下,吟越明白了!” 而车外,有过刚才手抖教训的秦恒,这会儿驾车十分平稳。 只是面无表情,心里却疯狂腹诽自家主子真是个异类。 别的不说,就那些王公大臣,哪个听说妻子为自己张罗纳妾不眉开眼笑的,就连皇上知道当初沈皇后选秀女,还夸了一句贤惠呢。结果到他这儿倒好,安慰郡主不说,还主动拒绝这事儿…… 秦恒长长叹口气,深深为未来主子的家中地位感到担心。 皇宫门前。 魏青棠和云殊下了马车,看见云岚云奕他们也到了,两人身边各自站着张婉儿和杜卿雪,都是这次圣旨赐婚的人。 云岚看见云殊冷哼了声,大步走开,张婉儿尴尬地福福身便追着他去了。 倒是云奕笑吟吟走上来:“二皇兄,吟越郡主,你们也到了。” 他笑得一脸和善,可魏青棠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像是暗中窥视的豺狼,等待着时机给人致命一击。 她看了眼云殊,杀神殿下依然没什么表情,淡冷的目光在云奕脸上一扫而过,倒是在杜卿雪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然而仅仅就是一瞬了,他回头和魏青棠道:“走。”说罢牵起她的手,直接从云奕身前走过。 云奕脸色一僵,很快又释然了。 这位宸王向来就是冷情寡淡的性子,别说他了,就连父皇也不放在眼里。 云奕这么自我安慰着,接着瞥了眼杜卿雪:“我们也走吧。” 杜卿雪微微颔首,不卑不亢。 她的这副态度倒是惹恼了云奕,暗骂这个废太子的破鞋,在他面前也要摆谱! 三对人前前后后来到揽云宫,向叶贵妃和诸位嫔妃问好后,就在宫里吃起茶点。 因为有云殊在,众人都显得有些不自在,尽管他什么话也不说就安静坐在那儿,可身上那股清冷淡漠的气息,怎么也无法忽视。 魏青棠看着频频向他望来的目光,充满了戒备和试探,哪儿像是对亲人,分明就是仇人。 心头一下子不舒服起来。 “贵妃娘娘。”少女站起身,行了个半礼,“吟越难得入宫一次,想和宸王到处走走,请娘娘恩准。” 第350章 月花魂 叶贵妃没想到她突然说这话,愣了下才道:“好啊,不知宸王……”她小心去看云殊脸色,却发现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魏青棠。 “想出去?”云殊问。 魏青棠点头:“有点闷,想出去走走。” 云殊凝她片刻,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好。”说罢牵起她的手直接离开。 他这般旁若无人的态度,却也没人敢说什么,叶贵妃呢喃了句:“他们俩感情倒好。”又招呼他们继续吃茶。 张婉儿她们急忙谢过,唯云岚眼中闪过妒恨,他冷冷望着云殊离开的方向,沉声问道:“叶妃母,今日儿臣们前来谢恩,父皇他老人家不来吗?” 叶贵妃道:“你们父皇正在和魏督公商议要事,待会儿才会过来。”接着向张婉儿道,“婉儿,太后还在坤宁宫等着你,待会儿谢完恩,你去见见她老人家吧。”张婉儿是张太后的亲侄孙女,这份血缘自是无人能比。 云奕看着笑靥如花的张家女,突然想起什么,笑道:“三皇嫂,你要见皇祖母,可否把我们也捎上,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皇祖母了。”他这话一出来,殿中几人目光落在他身上,云岚知道这四弟为人精明,此刻怕是打什么主意,便道,“婉儿,还不问问叶妃母的意思?” 张婉儿忙站起来向叶贵妃道:“贵妃娘娘,婉儿不敢擅作主张,还请您做主。” 叶贵妃看着这帮皇子,略作沉吟,道:“既然你们有这孝心,那也不必单独去坤宁宫了,本宫这才遣人去请母后,想来知道是你们这群孩子在,她老人家也愿意来。”说完同应嬷嬷耳语几句,应嬷嬷便福身退下。 与此同时,揽云宫外。 魏青棠跟着云殊走了好一阵儿,见他迟迟没有开口的意思,忍不住停下来:“殿下,您一直这样吗?” 云殊一怔:“什么这样。” 魏青棠道:“就……就是……”说着,反倒不知该怎么形容。她跺了跺脚,有些怄气地转过身,下一刻一双大掌按住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不是同你说过,无谓之气,少生。” 魏青棠瞪眼:“什么叫无谓之气,那都是你的亲人!”哪有亲人用那样小心忌惮的眼神看人的,尤其是三皇子,哪怕第一天见她也感觉得出,这个云岚对他敌意很大! 云殊瞧她气鼓鼓的样子,倒忍不住一笑:“你不也一样?” 魏青棠一愣,更气:“哪里一样了,我之前是不了解你!” “那现在了解了?” “呃,算是吧。” “那你说说,你了解本王什么。”云殊风轻云淡地说道。 魏青棠看着他谪仙般完美的脸容,一时哑然。 是啊,她了解他什么,抛开那些不切实际的传闻,其实这个男人一直云深雾罩,从未让人看清过。 云殊凝视她呆愣的小脸,唇边笑意愈发温和:“不急,你有许多时间,可以慢慢了解。” 魏青棠耳根一热,两抹红晕爬上脸颊。 怎么办,为什么觉得这杀神越来越让人脸红心跳了?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宸王爷、吟越郡主,太后娘娘过来了,贵妃娘娘请您二位立刻回去。” “太后?”魏青棠一惊,“她怎么来了?” 她和这位张太后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京城大街上,她因为穿着岑妃的血玉绯衣要被她处死。还有一次是在毓秀宫大殿,她被城阳关进铁笼差点丧命,也是她出面维护城阳公主。 有了这两次,她对她可没什么好印象,相信张太后也同样如此。 “这个……郡主,奴才只是个传话的,您问的奴才都不清楚。”小太监如是道。 魏青棠心头微紧,下意识去看云殊。 云殊淡定如故,握住她的手道:“放心,一切有本王。” 揽云宫。 二人刚进去时,便听里面传出笑语。 张太后拉着云岚和张婉儿的手,神态甚是慈爱:“好、好,皇儿把你交给老三,哀家也能放心了。” 张婉儿娇羞地唤了声姑奶奶,云岚大声道:“皇祖母放心,我一定好好对待婉儿,除了她,三皇子府没有第二个正妃!” 张太后连连点头:“哀家就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和你那倒霉的大哥不同,你是个好孩子!” 云岚乖顺应下,平日里的阴鸷桀骜全都收了起来。 “宸王到——吟越郡主到——” 值官喧诵,宫中视线纷纷望来。 张太后在看见云殊的一刹脸上笑容有些僵硬,但她很快调整过来,勉强望着云殊道:“嗯,宸王来了。” 云殊微微点了下头,算是行礼。 他身边的魏青棠屈膝福身,行了一个完美无可挑剔的礼:“吟越参见太后,愿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张太后近来潜心礼佛,对外面的事一概不闻,听叶贵妃介绍说这是未来的宸王妃,便道:“嗯,你上前来,让哀家看看。” 魏青棠咽了咽唾沫,有些紧张地走上前…… 也不知道太后还记不记得之前的事。 张太后看见她的脸时愣了下,淡淡道:“宸王妃是吧,日后要好好辅佐宸王,料理院闱,知道吗?” 魏青棠松了口气,看来是不记得了……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好记性。 少女连忙应下:“是,吟越记下了。” 正要退下来,张太后突然叫道:“等等!” 苍老威严的妇人左右嗅闻,叶贵妃问:“母后,怎么了?” 张太后竖手示意她噤声,呢喃道:“这味道……怎么有些像……”她左顾右盼,最后终于将目标定在魏青棠身上。 “你过来,让哀家闻闻清楚!” 魏青棠心里有些忐忑,等走到张太后面前,只见方才还好好的老人面色陡变,她脸上道道皱纹都褶起来,一对眼睛瞪如铜铃,仿佛看到什么让她厌恶之极的东西,整张脸都扭曲了:“是月花魂、真的是月花魂!你竟敢用它,你竟敢用它!!!” 啪! 狠狠一巴掌,精准无误地落在少女脸上。 魏青棠被扇得从台阶上滚下来,白皙脸颊顿时浮起五根手指印。 张太后尖叫道:“来啊,把这个贱人给哀家抓起来!!!” 第351章 糊涂很多年 魏青棠被这一巴掌完全打懵了,等她清醒过来,两个侍卫已经把她死死按在地上。 张婉儿吓得尖叫:“姑奶奶,您别……” “你住口!”对这个疼爱有加的侄孙女,张太后亦毫不客气地训斥。她转过头来,双目直勾勾盯着魏青棠,“月花魂是‘她’用的香料……十几年了,这宫里没一人敢用,你居然敢!” ‘她’是谁,月花魂又是怎么回事? 魏青棠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这东西明明是魏九给她的,为什么会让太后勃然大怒…… 叶贵妃也被这一变故吓到了,赶忙劝道:“母后,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吟越是魏督公的义女,一定不敢对您不敬的!”她根本没听过什么月花魂,只想着魏九到底在太后跟前伺候过,以为她老人家会看在魏九的面子上饶过她。 谁知张太后突然变脸,“小九子的女儿?”她倏地回头,凌厉的眼神一寸寸剐过:“好哇,原来是你!血玉绯衣、月花魂……小九子到底养得什么东西,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到哀家头上!!” 血玉绯衣? 听到这名儿,魏青棠福至心灵地想到一个人,岑妃娘娘! 难道说这月花魂是岑妃用过的香料,所以才让太后如此发狂。 “太后,请听我……”解释二字没说出口,张太后一声令下,“闭嘴!哀家不想听见你的声音——来人啊,把她的嗓子给哀家毒哑了!” “是!”一名侍卫退下去,很快端上一碗药,那药汁赤如丹砂,一看就是鹤顶红一类的绝顶毒药。 魏青棠还未反抗,突然身边押着她的两名侍卫软软倒下,一只宽厚的大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修长指尖抚上右颊:“疼吗?” 她哑声道:“不疼……”心下却在担忧。 这赐婚圣旨刚下,她还没嫁进宸王府就触怒了太后。 大盛以孝为先,如果太后以此为由废了她,也是有可能的…… “宸王,你又要为这个女人和哀家作对吗?”威严苍老的声音传来。 魏青棠瑟缩了一下,看向他。 云殊神色淡漠,雪色狐裘衬出清峻身影,他静静看了眼张太后:“她是宸王妃。”虽只五字,却清清楚楚表明立场。 那一瞬张太后青筋暴跳,脸色变得极为可怕,她看魏青棠就像在看十恶不赦的罪人,如果目光可以实质化,魏青棠肯定已经千疮百孔了! 情势一触即发,谁也料不到好好一次谢恩竟会变成这样。 揽云宫中,唯有云奕勾起嘴角,暗道皇祖母果然没辜负他的期待! 张太后缓慢点头:“好,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魏青棠心里咯噔一声,果然,下一刻张太后冷声道,“那你听好了,哀家决不允许这个女人进门!如果你要娶她,那就踩着哀家的尸体去!” 如此狠话,一出口就把叶贵妃吓坏了:“母后,何至于此啊!大喜的日子您说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吉利?”张太后偏过头,发直的眼睛里带着某种偏执,“哀家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让皇帝娶了‘她’!如今同样的错,哀家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叶贵妃听得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她在说岑妃。当年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娶了这位天下第一美人,当时还是皇妃的张太后就激烈反对。想不到十几年过去了,太后对她的恨意一点也没消…… 就在这时,值官高声道:“皇上驾到——” 只见一身明黄龙袍的帝王大步迈入,绣有五爪金龙的袍角翻飞,赫赫威仪。 除了宸王和太后,其余众人齐齐跪拜:“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僵冷道:“皇儿来了……你来得正好,宸王这门亲事,哀家不同意!” 明武帝似乎早就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儿,笑着安抚:“母后别生气嘛,孩子们不懂事,可以慢慢教,气坏自己身子可犯不着。” 太后冷哼了一声,脸色逐渐好转了些,明武帝给叶贵妃使了个眼色,叶贵妃赶忙扶住她坐下:“母后,您看您气得,快先坐下吧,可别气坏了自个儿!”接着向宫人道,“还不快泡杯清火解毒的枸杞菊花茶,给太后娘娘顺顺气!” 宫人们赶紧准备去了,明武帝趁机道:“好了,老二老三老四,你们都带着自己媳妇先退下吧,别再惹你们皇祖母生气了!” 太后闻言不悦道:“皇儿!” 明武帝笑着哄道:“母后,您有气儿臣陪您出气,就别跟小辈们一般见识了。”说完向其他人挥挥手。 魏青棠连忙拉云殊衣袖:“殿下,我们先走吧。”难得皇帝站在他们这边,肯帮忙安抚太后,这时候可别火上加油了! 云殊深深望了眼明武帝,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就像是心口爬上一条毒蛇,那抹笑冰冷且狰狞。 然而转瞬即逝,他拂袖离去。 …… 回程路上,马车内异常安静。 魏青棠握紧手指,忍了又忍,才在快到督公府的时候说出口:“对不起!” 云殊瞥她一眼,少女垂眸:“殿下,今天的事情全是我惹出来的,若是我再多留意些,说不定不会……”她苦笑着摇头,月花魂,魏九真是给她挖了好大一个坑!难怪她说之前接旨的时候魏九那么平静,敢情早想着这一步了。 云殊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才道:“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这月花魂——”她差点直接说出来是魏九害她,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去,“总之,是我太天真了。” 说这话时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带着两分不服输的倔强。 云殊瞧着,唇畔浮起一丝淡淡的笑:“你不明白。” 魏青棠怔了一下,摇头:“谁说我不明白,殿下是想说……岑妃娘娘?” 提到这个人,云殊脸上神色一下子淡了许多。 他好像又回到从前那个活死人,心轻万事,对什么都没有兴致。 “……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吧。”魏青棠掀开车帘望了望,“前面就到督公府了,殿下,就送到这儿吧。” 云殊看着她乌亮的眼眸,似乎不管什么时候,这小家伙都能燃起希望,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下:“去吧。” “哦。”乖乖应了声,魏青棠跳下马车。 她走后,云殊又看了一会儿才叫人回府。 没走几步,大内马车就追赶上来。 “王爷、宸王爷!”尹德全那把公鸭嗓直接叫起来。 秦恒也没敢停车,问了句:“主子?” 尹德全是皇帝心腹,他出来为了什么,不说也知道。 云殊面上没什么表情,低头看了会儿书:“叫他进来。” “是。” 马车停下,尹德全一脸笑容可掬地走进来:“王爷,老奴是奉皇上的口谕给您带个信儿的,今儿个是太后娘娘糊涂了,您别放在心上。” “是吗。”云殊头也未抬,依然在翻书。 尹德全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皇上说了,太后那边他会去劝说,既然圣旨已下,就没有悔婚的余地,请您放一万个心。” 云殊这才抬头:“既然如此,那你也帮本王带一句话。” 尹德全忙道:“您说,老奴一定带到!” 云殊放下书卷,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太后糊涂很多年了,还是尽早回白马寺,静心礼佛吧。” 尹德全听得一颤,王爷这意思,是要把太后送出宫去,再不回来啊! 他低头道:“是,老奴一定把话带给皇上!” 第352章 添妆 督公府,书房。 魏青棠进来的时候,魏九正在和心腹议事。 她一声不发地闯进来,鬼罗刹皱眉道:“郡主,公爷正在和我们商量国家大事,你这么闯进来,未免太没规矩了。” 魏青棠斜睨他眼:“规矩?鬼公公,这督公府到底是你的地方还是我义父的地方,他老人家都没说我,你有什么资格开口。” 鬼罗刹面色一阴,不等开口,魏九道:“好了罗刹,你们都先出去吧。” 鬼罗刹恨恨瞪了眼魏青棠,躬身道:“是。”他和林慕寒还有几个西厂的人一起走出去。 书房中只剩下魏家父女。 魏九不慌不忙地喝口茶:“这是怎么了,谁惹咱家的宝贝闺女生气了?” 魏青棠心底冷笑老贼真会装模作样,面上也不客气,直接走到书案前扔下一物:“义父,这香囊里装得是月花魂的香料,您知道吗?” 魏九睨了眼:“知道。” “那今日在宫里,太后因为这月花魂大发雷霆,您知道吗?” “知道。” 魏青棠深吸口气,小脸上装出强忍怒意的模样:“既然您都知道,那为什么还把它给我,叫我随身佩戴?您在太后身边伺候那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好恶吧?”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带了两分质问的口气。 但魏九并没生气,看了眼魏青棠,眼里反而放松下来:“原来是为这个……这的确是咱家倏忽了,怎么,太后今日为难你了?” 魏青棠指指脸上的巴掌印:“何止为难!她打了我,还说除非她死否则不让我进宸王府的门,义父,这可怎么办啊?”她表现地委屈极了,魏九不疑有他,心头浮起两分喜悦。 果然,太后对岑妃的一切,还是那么憎恨! 只要这份恨意延续到吟越身上,不让她嫁去宸王府就好! 魏九如是想着,嘴上敷衍道:“放心,太后德高望重,不会为了一个香囊为难你……” 父女俩说了好一会儿话,魏青棠才从他房间里走出来。 相比于进去时的一脸怒气,这会儿满面喜色,显然被魏九说服了。 鬼罗刹看着雀跃的少女离开,暗骂这个蠢货,居然不知道督公爷做得一切都为阻止她,还这么全心全意地相信,真是蠢到了极点! 不过正好,就因为她蠢,他才有了立功的机会…… 鬼罗刹忙着进去和魏九请战去了,而回到竹兰苑的魏青棠,敛了喜色,一脸平静。 她当然知道魏九不怀好意,可身在督公府一日,就得扮演好郡主的角色。 刁蛮、蠢钝、无知,这些都是最好的伪装。 只要在人们心中留下这个印象,就没人会对她生出戒心。 翌日,杨家姐妹、孟瑶还有崔芝兰都过来了,她们听说了赐婚的事情专程来见她。 众女在后院相见,魏青棠命婢女们准备茶点。 孟瑶遗憾道:“魏姐姐,你怎么就要嫁人了?我还想你做我嫂子呢,皇上就给你赐婚了……” “噗——”魏青棠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赶忙道,“阿瑶,这话可别说了,我素来敬重孟小将军,但绝无儿女私情!” 孟瑶托腮道:“我懂、我懂,你是怕宸王爷生气……哎,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嘛。” 她这话叫魏青棠更是窘迫,干咳两声转过头。 杨清玉笑道:“郡主,真是恭喜你了,想不到除了芝兰妹妹,你是我们当中第二个出嫁的。”边说,还边瞥了眼杨霜华,“比四妹妹还要早呢。”杨霜华和宁瑾玉也已定了亲,但是纳彩问吉等等一套程序走下来,最快也要入秋去了,自然是比不上两月后就大婚的她们。 魏青棠不自在地移开眼:“那个,是礼部和钦天监的动作快……”其实是云殊太着急了,她并不想这么快嫁人,但那位殿下似乎迫不及待了,之前在猎场上,她好不容易求来两个月的机会,说是及笄后再出嫁。 杨霜华被姐姐提名,便也起身举杯:“郡主,霜华以茶代酒,祝你与宸王恩爱不疑,白头到老。”她说罢一饮而尽,盈盈浅笑,丝毫没有因为宁瑾玉的事情有所介怀。 魏青棠暗道英国公府的人果然和英国公一样,心怀坦荡,便也笑着举杯:“那吟越也提前祝霜华妹妹和宁世子朝朝暮暮,咫尺婵娟了。” 她这么一说,杨霜华登时羞红了脸。 众女又说笑了一会儿,崔芝兰命丫鬟拿上一个锦木盒子,从中取出一只白玉手镯。 “来,试试。” 她将手镯给她戴上,圆润剔透的玉镯衬着细白手腕,肤如凝脂,好看极了。 魏青棠道:“崔姐姐,你这是?” 崔芝兰浅笑道:“皇上任了阿柏江南巡抚一职,过两日就要启程。阿柏不放心我一个人留在京里,便向皇上上书,携我同往,皇上也答应了。所以过两天我们要离开京城,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郡主,这只白玉手镯,就当是我给你添的妆吧,望你不要嫌弃。” 众女没想到还有此节,都很惊讶。 但崔芝兰的婆母是个不好相与的,与其留在京城,确实不如跟着陆柏一起走。 魏青棠握住她的手道:“崔姐姐说的什么话,你给吟越添妆,吟越谢谢你还来不及,怎会嫌弃。只是到了外面,人生地不熟,你要多照顾好自己。” 崔芝兰嗯了声,眼角有些湿润。 她自小长在京城,也从没离开过,这一去江南,等于是背井离乡了。 不过崔芝兰外柔内刚,很快就振作起来,她擦擦眼角笑道:“不说我了,郡主,说说你和宸王吧,你们见过吗……” 这一聊,一天便过去了。 送走她们,回到屋里,魏青棠看着那只白玉手镯嘴角慢慢勾起抹笑。 真的很意外,重活一世,不仅要嫁人了,还有了这么多朋友。 崔芝兰有了好归宿,杨家姐妹不必远嫁,真好。 而且最让她感动的是这些姐妹没有一个说过云殊的不好,原本她还担心以他的名声会让她们害怕,可到头来,却是她想多了。 “郡主,还在笑呢,奴婢好久没见您这么高兴过了。”阿金端了清水笑着走进来。 “有吗?”魏青棠摸摸脸,“好像真有点烫。” 阿金笑道:“这样才好呢,看来和宸王爷的这门亲事,真是再对不过。” 话音刚落,一个慵懒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吗?可本公子觉得,再错不过!” 阿金一惊,手里铜盆哐得一声砸在地上,回头望去,只见一张妖孽俊颜出现在眼前。 她还没看个清楚,便觉颈间一痛,跟着失去知觉倒在地上…… “楚情?”魏青棠皱眉,“你打昏我的婢女干什么?” 第353章 喜欢他吗? “干什么?”楚妖孽环起手臂,狭长的眉梢挑了挑,“你说我干什么,留下她来,偷听你我的谈话?” 话音刚落,那俊挺的身形鬼魅般欺近身前,他抬手撑住她身后的墙壁,桃花眼里闪烁着晦暗的光:“坏丫头,你真要嫁给他?” 魏青棠很不习惯他这样,但跟这楚妖孽打交道久了,也知道这是他的一种手段。 嗯,调情的手段。 于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是,圣旨已下,无可反悔。” 听到这句话,楚情脸色猛变,一股狂暴的戾气在眸底凝聚:“为什么是他?你真喜欢他?” 魏青棠淡淡道:“为什么不是他,我不喜欢他难道喜欢你?” 她句句跟楚情对着呛。 楚情眸光一暗,对着那张恼人的小嘴,突然狠狠吻上来。 可惜魏青棠早防着他,脸一侧,直接让他扑了空。 与此同时,左手握拳狠狠击在他小腹。 原本,她没想过这招能击中,但意外的是,楚情真的吃了这拳,脸上闪过一抹痛色,倒退了三步。 魏青棠一怔:“你怎么不躲?” 楚情抬手慢慢擦去嘴角的血迹:“坏丫头,够狠的啊,我不过是轻薄未遂就下这么重的手,真怕被我占了便宜?”他还是那副邪魅狂妄的模样,可是那对桃花眼里冰寒一片,足以昭示他此刻的心情。 魏青棠顿了顿,点头:“是。” 她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嫁给云殊,虽半是强迫,但也有半数是自愿。 楚情看着她淡然从容的神情,就知道她没说假话,以她的能耐,如果不想嫁,是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一想到这儿,心就跟有成千上万根针在扎一样,他痛得喘不过气。 屋子里沉寂了很久,楚情才道:“你喜欢他麽。” 这句话算是他用尽全身力气,问出的一句话。 和之前的轻佻玩世不同,他是认真地,想知道一个答案。 魏青棠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事实上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比起情爱,她考虑得永远都是身份、地位、权势纠葛等等,唯独情字,不曾想过。 可直到此时,楚情这样明明白白地问了,她才能单纯地去思考。 喜欢麽? 应该是喜欢的吧,否则听到阿莲娜要嫁给他,她不会那么难受,否则在马车上,她不会希望他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 “回答我,你喜欢他吗?” 低沉的声线带着两分狂躁,楚情定定望着她的脸。 魏青棠沉默了很久,眉眼才慢慢爬上笑意:“嗯,应该喜欢吧。” “应该?”楚情抓到这个字眼,“你自己都不确定?” 魏青棠点头:“嗯,因为也许我对他,比我想得还要深。” 楚情顿时不说话了。 他盯着她,缓缓摇头:“魏青棠,我看你是真疯了!”说完一把拽住她的手,“走,我带你去看看,你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跟我走!” 若是之前,她说不定就跟他去了。 可现在,少女很冷静地道:“楚三公子,请你放手。” 楚情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不想去看看?那个人,被称为杀神、修罗,你以为真的只是民间谣言?他手上的血,比你见过的死人还要多!你真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又怎么样。”魏青棠满不在乎地道,“他以前是什么人,我不管,但我认识的他,从不会滥杀。” 听到这话楚情几乎要气笑了:“不滥杀?那渭水河冤死的五万降兵,真是死不瞑目!魏青棠,我看你真是被他迷昏了头,不可理喻!” 她气定神闲地反驳:“我倒觉得是楚三公子你心存偏见,一叶障目。” “你!” 楚情从未被驳得如此恼怒,狠狠抓住她的手:“不管你怎么想,今天我一定要带你去!” 少女蹙眉:“松手!” 二人这么拉扯间,忽然哐当一声,一个物件从魏青棠袖中滑落。 楚情漫不经意地扫了眼,突然凝目:“金批箭?!” 他愕然地看向她:“这东西怎么在你这儿?” 魏青棠趁机脱离他的掌控,赶忙将金批箭捡起来:“什么在我这儿,这本就是我的东西!”这箭在金钩赌坊被楚情、宋离和她一起争抢过,最后落到她手里。可当时她是以覃唐面貌出现,楚情并不认识,所以有此一问。 楚妖孽的视线在她和金批箭之间来回逡巡,最终眸光一沉,冷声道:“那个小胡子是你的人?” 魏青棠挑眉,哟,误会了。 顺口承认下来:“是又怎么样。” “不可能!”楚情斩钉截铁道,“那厮诡计多端,武功也不弱,你身边哪有这么厉害的侍卫……是魏九,他派的人,是不是?” 魏青棠没想到他对自己的评价还挺高的,轻笑:“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 话没说完,手腕剧痛。 楚情脸色蓦变,寒霜般的脸色,抓她手的力道比先前也大了数倍。 “果真是魏九……他为什么派人找金批箭?为什么?” 魏青棠这下是真有些被吓到了。 楚情惯来轻佻风流,对待女子更是和风细雨从不威逼,可此刻他面沉如水,那森冷的目光连她看了都发寒。 “我、我不知道……” 金批箭关系到二哥,她实在不敢冒险。 可她没说,楚情却说了:“呵呵,是因为温长衍对不对,你们也在找他……十年了,整整十年,魏九还是不肯放过他!”他说得咬牙切齿,听在她耳里却犹如惊雷。 “你说谁?” 她怔怔望着他,“你刚才说的人,是谁?” 楚情冷笑:“何必明知故问,你不是听见了吗,你义父最想杀的那个人,温、长、衍!” 温长衍…… 二哥…… 楚情居然认识二哥? 魏青棠闭了闭眼,努力消化这个事实,楚情还在冷笑:“上次我找这箭,就是想还给他,这是他的东西,你们不该据为己有……呵,倒是我糊涂了,十年前你义父不就是这样,承着谢家的恩情,踩着谢家的尸骨,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这就是你们的本性!” 魏青棠如遭雷击,楚情这副口吻,分明就与二哥很是相熟! 是啊、是啊,小时候他们也见过面,还混在一处玩耍过,楚情站在清流那边,正是对付阉党的中坚力量,二哥怎么可能不找上他? 一想到这儿,她恨不得敲死自己。 找了二哥那么久,却原来途径早已摆在眼前! 她咬紧唇瓣,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抬眸,紧紧望着楚情:“带我去见他……” “什么?”楚情一愣。 魏青棠重复:“带我去见温长衍!” 去见,二哥。 第354章 兄妹(上) 望月酒楼,雅香阁。 谢淮英看见楚情进来,笑着上前:“楚兄,你可来了,我和温大夫都等得——”语声戛止,睁眼指向他身后,“她怎么也来了?!”他一脸震惊地瞪着楚情,似乎不敢相信他真做出这事儿来。 楚情白他眼:“待会儿跟你解释。”接着把魏青棠往门前一推,“人在这儿了,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 魏青棠愣了下,心不在焉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楚情见状,又把谢淮英拉出来:“你快进去吧,待会儿出来,记得兑现你我的约定。” 魏青棠轻嗯了声,抬手,却迟迟没有推门。 或许是有些近乡情怯,两世为人,找了这么久的哥哥就在眼前,她反而有些犹豫不决…… 唇边划过一丝苦笑,她鼓起勇气推开。 而这时,门外的谢淮英瞪圆了眼:“楚三,你是不是疯了?你居然让她去见温长衍?你想害死他啊!” 楚情盯着屋门的方向,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没办法拒绝。” “什么没办法拒绝?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不是会出卖兄弟的人!”谢淮英正色道,“她到底给了你什么条件,让你连自己的底线都不要了!” 楚情沉默许久,低笑了声:“她会告诉我长歌的下落。” “长歌,哪个长歌……谢长歌?!”反应过来的谢淮英震惊不已,“不可能吧,当年那场大火,她不是死了吗?!” 相较于外面的惊异,房间里就平静许多。 一支通臂白烛静静燃烧着,散发出的暖光照亮室内。 少女立在门前,犹如雕塑愣愣望着桌边的男子…… 葛布灰袍,头罩兜帽,帽檐下的脸容并不可见,但他端茶的右手背上,有一大片的烫伤——那是十年前大火里,他为了找她,被一块掉下来的火木砸伤的……那个痕迹她至今难忘,二哥,真是她找了这么久的二哥! 一刹那许多回忆涌上心头,她张了嘴,未语先泪。 男子察觉到进来的并非好友,抬眉,掀开兜帽。 黑白相间的长发散落下来,一缕缕银丝格外刺眼…… 魏青棠看着那张脸,刀削的五官,熟悉到哪怕闭眼也能描绘出他的轮廓……前世她曾把这张脸记在心里,那是因为逆党、乱贼、国法不容,可再世相见,却成了她的至亲骨肉! 魏青棠发现无论在心里预演了多少次相见,可真正见面的时候,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流泪。 温长衍看着这个进来的陌生少女,温声问:“姑娘,你可是有什么事情?” 听见他的声音,少女哭得更厉害了。 温长衍有些头疼,却更加好脾气地问:“姑娘,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魏青棠怔怔看着他的脸,温和、包容,就像水一样容纳万物,只要他在的地方就能感受到平静宁和。 是了,一直都是这样。 二哥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却惨死在她手下…… 愧疚痛恨悲苦无助,无数情绪如潮水淹没了她。 魏青棠掩面,哭得泣不成声。 温长衍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犹豫了下,走过去拍拍她:“别哭了,悲绪伤身,姑娘——”话没说完,少女突然扑上来抱住他。 温长衍被撞得倒跌两步,本能想推开她,可怀里丫头颤抖不已,似乎怕到极点。 温长衍叹了口气,有些僵硬地伸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哄:“好了,别哭了,没事了。” 这一场痛哭,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魏青棠哭得嗓子也哑了,身上也没力气了,才在板凳上坐下。 再看,鼻涕眼泪糊了对面人一身。 可温长衍并没有在意,反而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姑娘,润润嗓吧。” 看着那杯水,魏青棠又红了眼眶,她接过来小口吸两下,沙哑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温长衍愣了下,眉眼徐徐舒展:“姑娘以为,这就叫好吗?” 魏青棠抬头望他:“你都不认识我,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就这样对我,难道不叫好吗?” 温长衍微笑道:“怎么不认识,你是楚三的朋友啊。” “楚三?”魏青棠反应了下,“哦,你是说楚情……刚才我们在外面的对话,你都听见了?” 温长衍不置可否。 魏青棠抿了抿唇:“既然听见了,那你就应该知道他其实并不想带我来,是我威胁他的!” “是吗?”温长衍微微笑着,却没有当一回事。 少女却很认真地点头:“是真的,我威胁他,如果他不带我来,我就不告诉他心上人的下落!” 温长衍原还笑着,在听见“心上人”三个字时脸色忽变。 他的眼底掠过很明显的痛苦,看着都让人揪心,随后收敛了一切笑容,淡淡道:“姑娘若是没事,就请回吧。” 魏青棠站起来:“你不想知道他的心上人在哪里吗?”她肯定,二哥知道楚情喜欢她,不,是喜欢谢长歌! 温长衍目色微深,问:“姑娘到底是何人,为何要与温某说这些话?” 魏青棠急道:“因为我就是——”谢长歌! 话没说出口,窗外忽然传来嗖嗖两声。 两枚暗器射来,魏青棠被迫转身,叮叮两下,暗器钉入身后的木柱。 “少主小心,她是魏老贼的人!”一声娇咤传来,但见红衣飘落,一个二八年纪的妙龄女子挡在二人中间,她先向温长衍行了个礼,接着转过头来看向魏青棠,“喂,魏老贼的义女,今天可是你自投罗网!” 说完妙手轻翻,又射出几枚暗器。 魏青棠认出她来了,谢家旧部排名第一的女刺客,莲衣。 擅使梅花镖,对谢家忠心耿耿! 可好早不早,偏偏这时候闯进来! 魏青棠躲开暗器,心下焦急不已,这时门外听见动静闯进来。 “莲衣住手!”楚情喝道,上前抓住她手腕! 莲衣妙目横他一眼:“你出卖少主,还好意思说!” 楚情看了眼魏青棠,冷声道:“这是我的事,你少掺和!” 莲衣冷笑:“你的事我自然不参合,但关系到少主,那就由不得你了!”说罢两人就要动手,温长衍道,“都住手。” 他的声音不大,却真叫两人都停手。 先看楚情:“放开莲衣吧。” 楚情轻哼了声,松手。 莲衣喜道:“少主——” 温长衍道:“莲衣,我同你说过许多次了,我不是你的少主。” 莲衣脸色一僵:“少主!” 温长衍转过脸来,看着魏青棠道:“既然魏姑娘也在,那就一并说清楚吧。我并没有向令尊复仇的打算,也不想继承谢家少主一位,温长衍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江湖郎中,希望你们两方别再找上我了。” 第355章 兄妹(下) 此话一落,莲衣跺脚道:“少主,您怎么还是——”她顿足叹气,其他人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魏青棠猛地睁大眼:“你说什么……” 温长衍温声重复:“我说,我没有向令尊复仇的打算,魏姑娘,你可以如实告诉你义父了。” 话音未落,却见那少女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揪住他衣领:“你说什么?你没有复仇的打算?你怎么可以没有复仇的打算!魏九杀了你爹娘,杀了你大哥,杀了谢家几十个人,你没有向他复仇的打算?!!” 魏青棠简直要气疯了,如果不是先前确认过这是她二哥,她都要怀疑这是别人假扮的! 温长衍看着满面怒气的少女,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魏姑娘,不需用激将法,温某虽一介白身,但言出必行。这对于令尊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魏青棠瞪圆了眼珠,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这是阴谋吗?是算计吗? 是二哥认为她是魏老贼派来试探的,所以故意说出这番话? 不、不可能!他们和魏九早就不共戴天了,就算这番话传到魏九那儿,他也不可能停手。 那是为什么、那是为什么! 魏青棠在心底疯狂叫嚣时,忽然想起前世,好像二哥真的没怎么参加复仇行动。 一直是宋离在主持大局,直到最后宋离倒下,谢家旧部面临灭顶之劫,二哥才现身……也是那一天雨夜,她亲手杀了他! 难道他没有说谎,他说得一切都是真的。 从始至终,二哥都没想过复仇?! “呵呵……”一声轻笑打断了她的思绪,只见楚情抱臂,摇摇头:“早知你心坚如铁,我就不该多管闲事。看来那金批箭,也是你有意落在金钩赌坊的了?” 温长衍看向他,颔首:“是,金批箭留之无用,倒不如让它去该去的地方。” “少主!”莲衣愤愤道,“那金批箭可是老将军留下的唯一遗物,也是谢家满门荣耀的见证!您怎么能把它当给赌坊呢?” “荣耀?见证?” 魏青棠发现温长衍说这话时,眉梢眼角是说不尽的讥冷。 但很快,那份异样就被尽数敛尽,温长衍温声道:“不管如何,温某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便走。 莲衣叫了两声“少主”,他根本不回头。 楚情和谢淮英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彼此眼中的无奈。 若是温长衍愿意接任谢家少主一位,他们何至于被动挨打,搞得如此狼狈? 那些奇人异士、江湖高手,都只受过谢老将军的恩情,只愿听谢家后人的命令。如今虽齐聚京城,却有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政。这样的局面,除非温长衍愿意站出来,否则…… “站住!” 一道娇喝声炸响,几人只见魏青棠突然冲过去,狠狠抓住他:“你说你不想复仇,那温家呢?娘——你母亲,你母亲的娘家,除了温浔阳所有人都为这事死了,你也不想复仇吗?” 温长衍的手指瞬间握紧,他闭上眼,深呼吸后缓缓松开:“魏姑娘,松手。” 看见他的表情,魏青棠就知道他知道了。 浔阳表弟的事情,温家的事情,他全都知道。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不想复仇,为什么? “谢衍,你这个懦夫……”少女双肩发颤,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害怕魏九的权势,你不想复仇,是你不敢复仇!你怕死,你这个懦夫!” 屋中气息凝固,魏青棠握紧拳头,用尽全力才忍住没朝他脸上挥上去。 温长衍安静地望着她,那双眼里闪过许多她读不懂的东西,而后平声道:“魏姑娘,告辞。” 这一次再无停留,他直接离开了望月酒楼。 少主走了,莲衣自然不会留下,临走前嘲讽地望她一眼:“下次别落在我手里,哼!” 魏青棠充耳不闻,呆呆站在那儿,好像一尊石像。 谢淮英没想到最后还是这个结果,无奈地叹口气,也走了。 楚情走上来:“坏丫头……” 魏青棠没理他。 楚情摇头,伸手想去安抚她。 在触到肩膀的那一瞬,少女猛地打开他:“滚,别碰我!” 她咬着牙,双目通红,像逼到绝境的困兽。 楚情一下子皱紧了眉。 以他楚三公子的大名,何曾被一个女子说过“滚”字。可看着她明明想哭,却又咬紧嘴唇死犟着不肯落泪的表情,心不禁软了下来,他犹豫了下,叹道:“好吧,我不碰你,你也别哭了。” “谁说我要哭!”魏青棠移开眼,竭力忍住眼底的炙热。 她掐紧手指,感受着掌心的痛楚才消减眼眶热意:“要说什么,说。” 楚情本来不想在这时逼她,但关于谢长歌,他想了太久、念了太久,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也不愿放弃:“关于长歌,你不是说你知道她的下落吗?” 谢长歌,不就在他眼前吗? 魏青望着他,一时觉得滑稽得可笑。 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告诉二哥她的身份,兄妹相认,然后联手对付魏老贼。 可现在落到这个局面,她还能说什么,还可以说什么? “不用找了!”少女启唇,笑意寒凉,“谢长歌已经死了,十年前就死透了,现在尸骨也该发臭了!” 啪! 响亮的一巴掌,甚至能听到回音。 楚情愣愣看着自己右手,刚才,他居然打了她一巴掌! 少女被扇得偏过头,凝脂般的脸上浮起五根手指印。 楚情忙道:“我——” 魏青棠低笑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望他眼,拂袖离去。 刚入四月,夜里的风还是凉的很,她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失魂落魄,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前世,认贼作父,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 今生,一心复仇,结果亲哥压根不想报仇。 这是命吗? 是老天给她的惩罚吗? 她留在督公府那老贼身边,提心吊胆虚以委蛇,只为跟二哥里应外合。 结果倒好,一切成了她的一厢情愿! 魏青棠孤零零走着,根本不想回督公府去,她随意闯进一个酒摊,找了张桌子坐下:“小二,上酒!” 小二不耐烦地走过来:“去去去,没看见要打烊了吗,到别地儿喝去!” 魏青棠讽笑了一声,拍下两锭金子:“今儿你这儿酒摊姑娘包了,滚,拿酒去!” 小二看见金子眼睛都亮了,赶忙道:“诶、诶,好嘞,我这就给您打酒去!” 没一会儿,一瓶高粱酒上了桌。 魏青棠盯了眼:“一瓶怎么够,再拿两瓶,不,拿一坛来!” 小二赔笑说一坛您喝得完吗,魏青棠却一巴掌打开他,说要三坛。 店小二也看出这是来买醉的主儿,也不再拦她,三坛高粱酒送上来,便乐滋滋地捧金子去了。 魏青棠咕哝咕哝地往下灌,酒是辣的,心却是凉的,她边喝边呛,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要喝。 酒意上涌,醉眼模糊,她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穿白衣的人向她走来…… 第356章 酒醉(上) 秦恒收到消息是在子时,这都深夜了,他原不想惊扰主子,但传信的暗卫说郡主没回府,还跑到酒摊买醉,他只能立刻通禀云殊。而毫不例外的,云殊披了件大氅就往外走。 深夜,长街寂寂。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齐齐倒抽了口冷气。 “我的天,我是不是眼花了……”方城疯狂揉眼睛,等再三确认没看错,才扭头问秦恒。 一同前来的秦恒:“……” 酒摊上一片狼藉,店小二躲在柜台底下,瑟瑟发抖。 少女歪坐在一张酒桌上,右手提壶,左手撑着身子,她喝得有些多了,白皙的小脸浮起两抹酡红。然而比这更吓人的是那酒桌底下,不知何时聚了一大堆猎犬。 那些猎犬爪锋齿利,个个吐着舌头摇着尾巴,拼命向她示好。 少女倒了两下酒壶,空了,随手一抛。 “汪汪!” 一只猎犬撒欢奔出,在酒壶落地前稳稳衔住。 而另一只白皮毛的猎犬迅速跑到另一边,叼起一个新酒壶送到她手边。 少女顺势摸摸它的脑袋:“乖孩子~”说完,那些狗儿尾巴摇得更欢。 秦恒突然道:“那些狗……好像是西疆马戏班带来的。” 方城不以为意:“那又怎么样,现在的关键是狗吗,是——”他偷偷望了眼主子,小声道,“郡主什么时候变成驯兽师了?” 秦恒不语,脑子里却想起毓秀宫大殿上,那西疆来的百兽之王也对她俯首称臣…… 真是奇了怪了。 这时店小二发现外面站着的人,尖叫道:“快!你们把她带走!我不要金子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小二似乎吓得够呛,脸上还有几道抓痕,看起来出自猎犬之手。 秦恒方城看向主子,云殊缓缓点了下头。 二人上前,正打算驱散狗群,突然猎犬们齐齐转向。 “汪!汪汪!!” 一通狂吠,龇牙咧嘴。 就在这时少女慵懒的嗓音传来:“别咬他们。” 那些狗狗们好像听懂了她的话,不再叫嚣。 秦恒和方城对视一眼,看来郡主喝得还不算醉,还认得人。 哪知下一刻,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出:“去把他叼来……嗝~他好看……” 少女朦胧的醉眼里面,只剩下那个白衣出尘清冷绝世的男人。 秦恒方城僵硬无比地扭过头,果然看见她指得主子。 而云殊一脸漠然,不,准确来说是面无表情,唯有那双黑眸幽如深渊,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咳,郡、郡主,您清醒一下……这是主子!”秦恒赶忙道。 “竹子?”少女歪歪脑袋,“不认识。” 随即抬眸,水气氤氲的眼里满是醉意:“我就要他……快去!” 随着她一声话落,猎犬们嗷嗷叫着冲上来,秦恒方城吓了一跳,拉弓的拉弓拔剑的拔剑,就在这时,一道清寒无比的声音冷然道:“下来。” 或是慑于他的气势,那些猎犬们冲到身前三尺不敢再上前,个个龇着牙,警惕地睨视他。 魏青棠眨了眨眼:“你在跟我说话?”她指指自己。 云殊看着她因抬手的动作袖管滑落,露出半截雪白的皓腕,脸色更寒。 少女困惑地揉揉额:“我认识你吗……为什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云殊薄唇轻抿:“过来,本王告诉你。” 少女“哦”了声,乖乖跳下酒桌,她喝得太多,走路都一摇一晃的,秦恒看得心惊胆战,想上去扶又被那些猎犬们虎视眈眈得盯着,不敢动。 只见魏青棠摇摇坠坠地走到云殊面前:“快说,我是不是见过你!” 云殊闻着她一身酒气,眉头不禁拧起:“喝了多少。” 魏青棠嘟了下嘴,似乎觉得这人说话不算话,转身想走,手腕却被他稳稳截住。 少女不悦地回头瞪他眼,这一看,却看呆了。 月色下,男人的五官难描难画,眉眼处一两分怒意,就像跌入凡间的谪仙般,生动而真实……她呆呆瞧着,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少女伸出手去,紧紧勾住他的脖子,然后凑上小脸,在他的嘴角边吻了一下。 “你真好看……” 她嘀咕了一句,舔舔嘴唇,似乎意犹未尽。 秦恒和方城瞪大了眼睛,尤其方城,简直要被她惊呆了! 这小郡主喝了酒忒胆大,居然敢调戏主子! 而被调戏的云殊眸色一深,强忍心底翻涌的燥火,淡淡道:“跟本王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少女痴痴一笑,“回你家吗?” 云殊只觉这小家伙勾人得很,迷离的双眼,绯红的嘴唇,每一样都诱人得要命! 他深吸口气,点头:“嗯。” 少女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啊,回你家!”说完又愣了一下,露出哀伤的神情,“可惜,我没有家了……” “我没有家,没有爹爹,没有娘亲……” “现在,连哥哥也没有了……” 边说,眼泪边淌了下来。 或许是喝醉了的人情绪起伏较大,他们看着之前还调戏勾人的少女转眼哭成泪人。那些猎犬们似乎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也个个呜呜咽咽的,好似与她一样难过。 秦恒跟方城看傻了眼,只觉酒醉之人真是难以理喻。 而魏青棠趴在他身上哭了一会儿,就哭睡着了…… 云殊静静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幽寂眸中划过一抹无奈,他抬手揉揉她的头,唤道:“方城,备车。” 方城立刻将马车牵过来,秦恒也走到柜台前,放下一锭金子:“今夜之事,不得外传,否则小心你的舌头。” 店小二现在只求送走这尊瘟神,忙不迭地应下。 一行人上了马车,直奔宸王府,那群猎犬也撒开腿追着,可惜最后也没追上。 回到府里,梅一和竹一早就在门口侯着。 走之前秦恒命他们专门找来两个侍女,以及醒酒汤、热浴桶,竹一看着窝在主子怀里一身酒气的少女,不禁哼了声:“就为她,大半夜把兄弟们全吵醒了!还从宫里接了人来!” 梅一可是吃过亏的,斥道:“噤声!” 他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从宫里边出来的侍女连忙福身:“奴婢翠芷、奴婢翠燕,特来伺候王爷!” 云殊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只低头扫了眼魏青棠:“照顾好她。” 第357章 酒醉(下) 他把人交给她们,两个侍女心中忐忑,却还是小心扶过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要伺候的竟是督公府的郡主娘娘。 翠芷和翠燕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 而这时,离开了熟悉的亲人怀抱,魏青棠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一看自己要被带走,登时甩开侍女:“我不走!” 她力道很大,翠芷和翠燕顿时被掀到一边。 少女站在原地,焦急无比地四处乱找,当看到那个白衣人时,眼里的焦躁才慢慢褪去。 “你要把我丢下?”她蹭蹭蹭跑到他面前,双脚一蹬,竟直接跳到他身上。 云殊下意识接住她,少女胸前的柔软狠狠顶上胸口,大腿根部的暖意从掌心一路传至心口,云殊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崩溃,扭过头,尽量平静道:“先下来。” “不!”少女定定瞧着他,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你是不是要丢下我,你也不要我了?” 她像八爪鱼似的紧紧缠着他,酒气扑鼻,却掩不了那股少女的馨香。 云殊再次深呼吸,道:“没有丢下你,先下来。” “哦……”少女这才乖乖从他身下下来。 不过她喝太多了,脚一软差点跌倒,云殊只能搂住她,避免这只醉猫摔下去。 竹一看直了眼,一个劲儿高呼伤风败俗、不堪入目,当然没骂出声。 梅一眼疾手快把他拖一边去了。 翠芷急忙跑过来:“郡主、郡主,您喝多了,请让奴婢伺候您!”她给翠燕使了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想把她接过来。 哪知喝醉了的某人耍浑,一个劲儿摇头,像狗皮膏药似的紧紧粘着云殊不放。 “放开!放开!我不跟你们走,我……”她说着,突然清醒过来似的,盯着云殊,“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云殊静静道:“你喝醉了。” “我没醉!”少女眼睛亮得惊人,转过脸,依次环视众人,“是因为她们,是不是!” 她指着翠芷、翠燕,云殊淡淡道:“不是。” 少女发狠:“就是!”说完吹了声口哨,两头半米高的狼狗从后院冲出来。 竹一瞪眼叫道:“小白、小黑,回来!” 可那两头狼狗根本不听他的,直接跑到魏青棠面前摇尾巴。 有了酒摊经验的秦恒方城对视一眼,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魏青棠指着两个侍女:“把她们赶走、赶走!” “嗷~嗷嗷~” 这两头可是经过训练的烈性犬,比之前的猎犬还要凶猛,得了命令,顿时张开血盆大口朝二女扑去。 “啊!!!” 二女尖叫,连滚带爬地扑向门外。 可狼狗更快,那只黑皮毛的纵身一跃,立刻封堵门口。 眼看二狗一前一后地夹击,秦恒急了:“竹一,快把你的狗叫回去啊!” 竹一也很委屈,吹了数声口哨,它们却像听不见似的:“我也没办法啊,它们好像失控了!” 只见狼狗龇着牙、磨着爪,一点一点朝她们逼近…… 关键时刻,云殊蓦地抓住她的手:“好了,别闹了。” 少女被他这一抓,更委屈了:“你心疼她们,是不是?” 云殊俯下头,轻轻吻了下她的脸:“心疼你。” “真的?”少女眼睛发亮。 “真的。”承诺般的话语,他抬手揉揉她的发顶,“累了一夜,该歇了。” 魏青棠温顺地哦了声,然后转过头,朝两头狼狗挥挥手:“我要歇息啦,你们也回去睡觉吧!” 得了这话,那两只烈性犬才悻悻后退。 翠芷翠燕已经被吓得瘫在地上,秦恒等人也惊出一身冷汗。 只有竹一还在不信邪地召唤,可不管他怎么吹口哨,两只狗就是不听他的!大摇大摆回了后院,气得他直跺脚:“没良心的东西,也不看看平时谁喂你们吃的!” 魏青棠跟着云殊回到屋子。 云殊道:“你先进去沐浴。” 魏青棠摇头:“不,我要你陪我。” 这小家伙,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云殊嘴角抽了下:“有丫鬟伺候你。” 魏青棠依然拒绝:“我怕一眨眼,你就跑了,又不要我了。”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副非君不可的样子,云殊知道今晚上要是再闹腾起来,估计该惊动书墨苑的老太太了,沉默了下:“好。” 他顿了顿,回头道:“都退下吧。” 秦恒等人齐声应是,梅一道:“主子,那翠芷和翠燕……” 云殊拂手:“先留下。” 说完二人入屋,门窗闭上,秦恒这才摸了把冷汗。 方城呢喃道:“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郡主真这么彪悍……” 秦恒白他眼,心道这算什么,第一次见面,她就敢对主子又亲又摸的! 不过今天晚上嘛…… 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叫灶房多备几桶热水,备用吧!” 屋子里,热气氤氲,云殊牵着她来到浴桶边:“会沐浴吗?” “会。” “先沐浴,再就寝。”说完见她还是不动,无奈补上一句,“我不走,就在屏风后面。” 少女这才“哦”了声,歪头开始打量浴桶。 云殊见她视线总算肯从自己身上挪开,微松口气,走到屏风后面,耐心等着醉猫出浴。 结果没等一会儿,里面一点声响也没有,就连水声也无! 云殊警觉,她不会把自己淹死在桶里吧? 也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屏风,哪知那丫头根本没进浴桶,而是靠着它睡着了…… 看着少女一脸睡态,云殊怔了怔,唇角浮起一分无奈。 这一夜,魏青棠睡得无比香甜,醒来时,脑子却有些沉沉的。 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右臂压到什么东西,睁眼去瞧—— “!!!” 近在咫尺的,是一张男人的脸,而且这脸她还无比熟悉…… “殿下?!” 惊吓大于其他,少女本能地想躲开,又才发现自己脑袋底下靠得不是枕头,是云殊的手…… “……” 一脸惊恐,她昨晚到底干了什么?! 云殊被她这一番动静也折腾醒了,微皱了下眉头,慢慢睁开眼。 漆黑的眼底古井无波,在望见她时划过一分暖意:“醒了?” 第358章 长辈 “醒……醒了……”少女弱弱道,半响鼓足勇气问,“殿下,昨晚……” 云殊瞥她一眼,却问:“酒醒了?” 男人语调淡淡,深潭似的眼眸却透出一丝怀疑,魏青棠被看得浑身汗毛都立起来,她昨晚到底干了什么,连杀神都用这种眼神看她了?再三保证后,云殊才相信,修长分明的手指在脑袋上揉了揉:“下次,不准喝酒。” 少女小鸡啄米似的应了,他方才起身,叫来两个侍女伺候她。 魏青棠拄着下巴,看着那两个低头握手、惴惴不安的侍女,忍不住道:“你们……” 刚说两个字,二人噗通跪下。 翠芷道:“郡主,奴婢们知错了、奴婢们再也不敢了,求您别放狗来咬我们!” 翠燕不太会说话,就一个劲儿磕头。 魏青棠看着她们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努力回忆,可一想脑子就一阵抽抽的疼。 她捂额,问:“放狗?我……放狗咬你们了?” 翠芷道:“是,郡主您说奴婢们让王爷心疼了,所以要咬死奴婢们!”说完,哀怨地望她眼。 旁边的翠燕惊异抬头,不对啊,昨晚郡主可没说这话,翠芷姐姐她为什么…… 魏青棠听完无力扶额。 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可没想酒品也这么差! “那什么……还有吗?” 二女愣了下:“还有?” 魏青棠无力道:“我还做了什么事情,一并说了吧……” 听她这么问,翠芷眼珠子一转,立刻会声会影地描述起来,昨晚她是怎么大闹王府的、又是怎么招来狼狗咬人的,除了把自己说得凄惨些,其他倒也没有添油加醋。 魏青棠听完,简直想找面墙撞死。 她怎么这么能啊她! 缠着云殊不放,还乱吃飞醋,连沐浴都要他陪着…… 老天,人家都是酒壮怂人胆,她这是酒壮色胆,要上天啊! …… 半个时辰后,收拾完的少女无精打采从屋子里出来。 她一现身,外面的秦恒方城都齐齐倒退两步。 秦恒小心翼翼打量片刻,才问:“郡主,您……酒醒了吗?” 魏青棠看他这如临大敌的样子心下一阵哀鸣,点头:“醒了,有吃的吗,我饿了。” 秦恒立刻点头:“有有,刚才主子吩咐人做去了,有清炖小米粥、银耳燕窝粥,还有一些解酒养胃的食物,待会儿就给您送上来。” 魏青棠怔了怔:“殿下?” 秦恒记起什么,连忙表功:“是的是的,全是主子吩咐的,他说您醉了一宿,该又饿又乏,所以立马叫厨房准备了。”话一落,厨房那边就送来吃的,都是些清淡食物,可样式精致,一看就叫人食指大动。 魏青棠原本没什么食欲,但味道不错,愣是每样多吃了两勺。 不过准备得太多了,还剩很多。 见她吃完,翠芷大着胆子道:“郡主,奴婢有个不情之请,想求您将剩下的食物赏给奴婢……” 魏青棠看她眼:“你也没吃吗?怎不早说。” 翠芷红着脸道:“奴婢吃过了,只是听说宸王府的御厨和外面不同,所以……” 魏青棠挥挥手道:“行,都拿去吧。还有昨晚是我喝多了,希望你们别放在心上……” 翠芷和翠燕急忙跪下:“郡主折煞奴婢们了,您是主子,要打要杀奴婢们都绝无怨言!” 动辄打杀是魏九的癖好,她可没有,而且严格来说这两个侍女也不是她的人。 魏青棠叫她们起来,又随意说会儿话便出去消食。 她走后,翠燕看着喜滋滋收拾饭菜的翠芷,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什么这么做。”翠芷心不在焉。 翠燕道:“你为什么要骗郡主,还要请她赐饭?” 翠芷停下来瞄她眼:“为什么?你难道不想留下吗?” 翠燕睁大眼:“留下?” 翠芷道:“是啊,咱们在宫里也就是掖庭伺候的宫女,但在宸王府呢,那可是唯一的侍女!要知道王爷这么多年从不用婢女,昨晚却把咱们从宫里要出来,是为了什么?为了郡主啊!看得出王爷很在意她,只要咱们巴结好这位未来的宸王妃,还怕没机会留下吗?” 翠燕呆呆道:“那你骗郡主是为了……” “为了引起她的愧疚,说了你也不懂,乖乖闭嘴就行。”她还有话没说出来,那就是留在魏青棠身边,假以时日,说不定可以伺候王爷。那时就不再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就是良妾,说不定还能攀上个侧妃…… 而外面,魏青棠刚出院子,就碰上云殊。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一老一少,正是之前品花会见过的岑老夫人和岑烨。 “见过岑老夫人、见过岑表公子。”魏青棠连忙行礼,尽量做得无可挑剔。 岑老夫人看见她皱了下眉头,显然之前的芥蒂还未消失,只是看在云殊面子上,也未发作,只淡淡道:“听说你昨夜饮了酒?” 魏青棠“呃”了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还没回答,云殊道:“她昨夜与本王一处。” 言下之意有他在,出不了事。 岑老夫人这才扭头盯他眼,这个外孙,真是……还没过门就这么护着? “既是女子,就该知三从四德,虽还没过门,但也要行为检点,免得给夫家招惹是非。”岑老夫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敲打着,魏青棠听得心中叫苦,唯唯应诺。 岑烨见状忙打断道:“好了奶奶,你不是要去南山寺烧香吗,再不去可就迟了!” 岑老夫人反应过来:“对,和玄方大师约好的,可不能误了时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道,“对了,既然你来了,就陪老身走一趟吧。皇帝虽下了旨,老身对你这个孙媳还一无所知呢。” 魏青棠心头苦笑,嘴上应道:“是,吟越自当陪老夫人前往。” 云殊欲语,岑老夫人道:“王爷公务在身,就不必陪我们了,你去忙你的吧。” 老夫人态度坚硬,云殊默然片刻,冲魏青棠道:“早去早回。” 第359章 考校 南山寺。 上次来的时候闹得天翻地覆,再次站在庙门前,魏青棠心中说不出什么感受。 登上山门,有接引的小沙弥带路,直接把她们引到后山禅房。 “阿弥陀佛,岑老施主,咱们又见面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合十诵道,岑老夫人面带笑意,“是啊,无色大师,好久不见了。”原来这老和尚就是南山寺主持,无色大师。 他向着岑老夫人微微一躬,而后目光落到魏青棠脸上顿了顿:“阿弥陀佛,原来郡主也到了。” 那次废太子的事,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魏青棠苦笑道:“叨扰佛门清净地,吟越罪过。” 老和尚微笑道:“万法皆是缘,郡主不必自责。”说完转身对岑老夫人道,“老施主,先前同你约好的,老衲的师父玄方大师已经回寺,待明日早课之后,便会与你相见。” 岑老夫人喜道:“那就多谢大师了!” 晚上,厢房。 因为来寺上头香的客人很多,这里几乎住满了,好在无色给她们安排的单门独户,这才没打挤。 岑老夫人坐在桌前,道:“烨儿,我叫你准备的东西呢?” 岑烨眼皮一跳,连忙从怀里摸出几本佛经,那都有些年头了,纸页都开始泛黄。岑烨小心翼翼把它们放在桌上,道:“奶奶,都在这儿了。” 岑老夫人看了眼,苍老的手指慢慢摸过:“哎,但愿这些东西能有用。” 岑烨道:“奶奶你也不必太忧心,都过了快十年了,说不定表弟的七杀之命早就过了呢?” “过了?”岑老夫人瞪他眼,“你表弟这些年造的杀孽你又不是知道,哪里有过的迹象!而且你忘了吗,玄方大师当年给他批命,说他是破军入命、七杀之象,绝天绝地绝人之命,处处都透着一个绝字!还说十二一流年,仔细算算,后年就是大限了,你让老身怎么不着急!” 岑烨听了,左耳进右耳出。 他是读圣贤书的,才不信这些鬼神之语,偏偏祖母很信,还拖人从各地搜来这么多孤本佛经,就为玄方大师出手。 可先不说命能不能改,就云殊现在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还能对他动手啊? 什么二十年大限,在岑烨眼里都是糊弄人的话。 岑老夫人见他这样就生气:“你懂什么,当初皇帝还没登基,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皇子、太子都不是的时候,偶然遇到玄方大师,玄方大师当场就看出他有帝王之相,结果怎么样你知道了!” 岑烨睁大眼:“真的?” 岑老夫人没好气道:“当然是真的,奶奶有必要骗你吗,当时就是你祖父跟在皇帝身边,目睹了全场。所以烨儿,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在这种高人面前可不能摆谱,知道吗?” 岑烨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是,孙儿明白了。”说完又问,“那祖母,你把郡主叫来又是为了什么?” 岑老夫人淡淡道:“她马上就要嫁给你表弟,她的命,自然也该请玄方大师看看,万一是什么相冲相克的,便要早做准备。” 岑烨恍然:“祖母高明。”顿了顿,“祖母,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她……” 岑老夫人望着他,岑烨道:“孙儿是觉得,之前单凭城阳公主的事就判定她心思不纯,未免太武断了。其实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她并非刁毒之人,而且在横山猎场她还救过孙儿的命。” 岑老夫人沉吟片刻:“奶奶明白你的意思,关于这个,我自会试探她。”说完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对了,把那丫头喊进来。” 岑烨应声退下,出了屋,找到魏青棠道:“郡主,奶奶叫你过去。她老人家虽然固执,但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如果有什么反常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这话几乎明着暗示她岑老夫人要考校了。 魏青棠感激道:“多谢岑公子。” 岑烨笑道:“你也不必谢我,说不定过一阵子咱们就是亲戚了,你快过去吧。” 岑老夫人房中。 魏青棠一进去,就看见岑老夫人在打盹儿。 她想着老人家觉少,难得睡一会儿便没叫醒她,谁知这一睡,就睡了一个多时辰。 魏青棠没敢坐下,就在旁边站着,直站得双腿发麻,自己也有些睡意时,才听一个声音道:“……你来了?” 抬头看去,是岑老夫人醒了。 魏青棠忍着腿麻,朝她行了个礼:“是,老夫人。” 岑老夫人问:“你怎么不叫醒我?” 魏青棠道:“怕打扰您,想着没什么要事,就先等着了。” 听着这样的回答,岑老夫人眼中掠过一道赞赏,看来这女子刁蛮是刁蛮,该有的礼数却不落。 她又道:“老身有些渴了,你去泡杯茶,记着,老身不爱喝苦茶,所以用七分大火再转三分小火慢炖,茶杯要冲泡三次,明白吗?” “是。”少女退出屋去,半个时辰后回来,“老夫人,请用茶。” 岑老夫人抿了口:“不行,再泡。” “是。” 就这般进进出出三次,终于在下半夜时,老太太满意了。 她看着眼皮子不停打架、却还强撑起精神的少女,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看你是个知轻重的,很好,老身有几句话要告诉你,你听仔细了。” 魏青棠知道这老祖宗折腾她大半宿,就为这几句话,连忙支起耳朵:“是,吟越洗耳恭听。” 岑老夫人徐徐道:“你要嫁给王爷,首先就要明白一点,你不是他。宸王是什么人不需老身啰嗦,但他有的一切,你未必可以有。所以你不能凡事指望他为你出头,若真如此,相信老身,你会死得很快。” 魏青棠一凛,知道这个坏脾气的老太太字字肺腑。 就好比一件宝贝,拿在云殊手里和她手里截然不同,因为云殊有拿着它的资本无人敢觊觎,而落在她手里就像一个孩子拿着绝世神兵,只会引来各方争夺。 归根到底,还是她太弱小了…… “老夫人放心,吟越嫁给他不是为了谋求庇佑,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并肩而行。”少女平静道,眸中闪过一抹坚毅。 不错,她就算弱小,但也在努力。 她在培养自己的势力,在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强大起来。 岑老夫人精光一闪,这次是真的有些刮目相看了。 第360章 不要相信皇室 她一直以为这丫头心机深沉、刁蛮歹毒,只是不知用什么法子迷住了云殊,想嫁进来,估计也是图他的权财。可刚刚那番话,她看得出她是真心的。 不为庇佑,不为权势,只希望和他并肩而行…… 这话说来容易,但要做到何其困难。 尤其云殊这样的身份地位,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宸王妃的位置与其说尊荣,倒不如说是箭靶子。 “老身要告诉你的第二句话,就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王爷这些年重典掌兵,得罪了不少人,有朝廷里的,有江湖上的,他们畏惧王爷不敢动手,却不代表不会对你下手。你自个儿平日里多警惕,可别折损在里头了。”老夫人冷冷说道,可言下一片关切之意,少女笑着应道,“是,吟越记住了!” 岑老夫人点了点头,沉默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至于这第三句话,你要刻在脑子里,无论何时都不能忘!” 老太太难得这么严肃,魏青棠也正色道:“是,吟越记下了,绝不会忘。” 岑老夫人深吸口气,一字一顿道:“无论何时,都不要相信皇室!” !!! 魏青棠挑眉,惊讶地看着她。 岑老夫人冷笑:“怎么,没听清楚?” 魏青棠摇头,心下很有些混乱。 关于岑家和皇室的恩怨,她多少也知道些,当年因为岑妃娘娘离世,双方闹得很不愉快,岑家举家南迁,皇室也不承认他们是皇亲国戚。但她以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毕竟有云殊这个维系。可是今天看岑老夫人的样子,不仅没忘过,反而深仇大恨似的。 岑老夫人哼了声:“别以为这是老身和皇室的私怨,我告诉你,皇家没一个好东西,这一点你最好记牢了。无论他们说什么话,许什么诺,你都不要相信,尤其是皇帝,关键时刻他们什么都能舍弃!” 魏青棠心道您这么针对皇帝,怎么可能没私怨啊……但以岑老夫人的涵养,若不是吃了天大的亏,也不会记仇记到现在。 她抿抿唇,应道:“是,吟越记下了。” 岑老夫人看了眼窗外,快寅时了,便道:“你去歇会儿吧,天亮了还要拜会一个人。” “是,吟越告退。” 魏青棠回屋小憩了一会儿,岑烨就过来叫她。 几人在无色主持的带领下,来到了后山悔过屋。 这地方自从玄方大师回来就成了他的住处,屋门口,无色先进去禀告了一声,出来向岑老夫人合十:“阿弥陀佛,老施主,请。” 岑老夫人感激道:“多谢无色大师。”她吩咐,“烨儿,郡主,你们就在这儿等着老身。” “是,奶奶(老夫人)。” 岑老夫人点点头,深吸口气走进去。 屋内密闭,床上坐着一个老和尚,他脑袋上点着八道戒疤,白须很长,几乎垂到腰上,此刻闭目坐禅,宝相庄严,倒真像是得道高僧。岑老夫人大气不敢出,恭敬地站在一边。 “阿弥陀佛。”苍老却慈悲的声音诵念佛号,如同敲在人的心上。 岑老夫人一震,不自禁弯身,“岑氏见过玄方大师!” 玄方睁眼,睿智深远的目光在她身上走了一转:“十年未见,夫人老了。” 岑老夫人虔诚道:“大师却十年如一日,半点未变。“这话不算奉承,十年前在洛阳,她见到玄方大师就是这个模样,现如今除了胡须变长,其他没有丝毫变化。 玄方微微一笑,转了话题:“夫人此来,所为何事。” 岑老夫人立刻从怀里取出经书,送到他面前:“这是老身四处找来的佛经孤本,其中《法华经》和《楞严经》是天竺梵文原本,还有《普惠清心咒》和《佛说地藏菩萨经》都是高僧口述所得,请玄方大师笑纳。” 玄方的目光在那几本经书上一转,并没有太多意外。 岑老夫人又道:“老身还欲给贵寺塑一座菩萨金身像,再捐十万白银,作为香火钱。” 这样丰厚的条件,玄方依然没有动心,只是凝她半响,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夫人是为十年前的旧事而来。” 岑老夫人一凛,面显激动:“大师,既然您知道了,那就求您慈悲为怀,救王爷一命吧!十年前您给他批命,说是破军入命七杀之象,还说他活不过二十……如今他都十八了,再有两年就要到大限,老身的女儿就这么一个血脉,不能眼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玄方见她满面忧急,眼中怜悯愈发重了。 “阿弥陀佛……”他双掌合十,徐徐道,“老衲当年便说过,王爷之命太过凶险,天生破军,万劫为戮,这样的命格,唯有远离刀兵方有一线生机。可这些年夫人你也看见了,王爷手上鲜血无数,杀孽缠身,即便老衲有心相助,也无可化解……夫人还是将这些东西收回去吧。” 听他这么一说,岑老夫人面色大变:“大师,连您都没办法吗?” 玄方缓缓摇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岑老夫人彻底呆住了,她知道这高僧有一说一,从不打妄语,他这样说,那就是断了云殊的生路啊! 屋子里一阵难熬的沉默,岑老夫人哑声问:“那么冲喜、冲喜行吗?” 玄方悲悯地望着她,到底没忍心告诉她以云殊的命格,根本没人能为他冲喜。 说不定还会被他刑克。 他默然片刻,道:“夫人可有选中之人?” 岑老夫人抱着最后的希望道:“有、有,这是她的生辰八字,大师您快看看!”她满怀希冀地把魏青棠的生辰八字递过去。 玄方看了眼,闭目推算。 片刻后。 “怎么样,大师,这个女子的生辰八字和王爷可契合?”岑老夫人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玄方斟酌着用词,委婉道:“此女生辰八字,和王爷说不上有多契合,命格平平,最多……便不相克吧。” 闻言,岑老夫人再难掩失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好不容易盼着云殊娶妻生子,却又要被这二十年大限所困。 难道玥儿这点血脉,真的保不住吗? …… 半个时辰后,岑老夫人灰心丧气地从里面出来。 岑烨一看祖母脸色就知道没成,安慰道:“奶奶,没事儿,说不定没您想得那么严重。表弟现在都是王爷了,手下能人众多,到时候咱们再找个算命先生给他瞧瞧……” 魏青棠听得一头雾水,只见岑老夫人摆摆手,又无力望她一眼,似乎很失望。 “罢了,回吧。”她疲惫道。 第361章 留下来 岑老夫人一行人离开后,玄方才从悔过屋中出来。 无色主持迎上来:“阿弥陀佛,师父,岑老施主看起来很失望?” 玄方道:“天命已定,岂是人力所能更改。”他看了眼徒弟,知道这位岑老夫人是寺里的大香客,这次未能得偿所愿,日后香火钱怕是没了。但比起这些,那个人的命才是更可怕的,玄方至今没有忘记十年前见到那个孩子的震惊,奇凶奇险奇绝,却还能活到今日,已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 正要回屋,突然目光一凝。 “那位女施主是谁。” 无色主持顺着望去:“师父,那位就是前次闹出风波来的吟越郡主,听说她已被赐婚给宸王。” “是她?”玄方记起岑老夫人给他的生辰八字,皱眉道,“不对呀,只看面相,她的命格不该那么平庸……” 无色道:“师父可要弟子留下她问一问?” 玄方好像没听见一样,望着她的背影飞速掐指,他越算越是惊讶,脸上露出十几年未有过的震惊:“这怎么可能,她的生辰八字有误,此女……唔!”老和尚突然捂住胸口,面显痛色。 无色急忙扶住他:“师父、师父!” 玄方竖手制止,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厉害,连老衲都差点着了道……” 无色问:“师父,出什么事了,您刚才怎么了?” 玄方深深望他眼:“刚才老衲强窥天命遭到反噬。” “什么?!”无色大惊,要知道以师父的修为,即便是看人间帝王相也不曾受到反噬。 一个小小的郡主,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玄方合十道:“阿弥陀佛,天命已定,一切顺其自然吧。” 无色低头道:“是,师父。” 宸王府。 回来的时候日落西山,经过一天舟车劳顿,岑老夫人疲惫不堪,一回来就直接去书墨苑躺下了。岑烨自然陪伴左右,魏青棠则跑去暗香阁找云殊。 “回来了?” 云殊正在屋里看书,闻声抬头,正好看见少女风尘仆仆的小脸。 魏青棠“嗯”了声,感觉有些渴,便直接走过去端起杯水。 “那杯茶是——”秦恒说出口时已经来不及了,少女仰头一饮而尽。 感觉嗓子得到滋润,她舔舔唇,才扭头问秦恒:“这杯茶怎么了?” 这杯茶是主子喝过的! 秦恒在心里默默道,瞥了主子,尬笑:“没、没什么,郡主,您和主子聊吧,属下先退下了。” 说完一溜烟跑出去,还顺手把门关上。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魏青棠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自在道:“殿下,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云殊的目光在那只茶杯上顿了顿,若无其事道:“没有。”接着淡淡问,“陪老夫人上香,感觉如何。” 说起这个,魏青棠苦笑了一声:“您还说呢,大老远跑去南山寺,结果一炷香也没上成。老夫人就去见了一位玄方大师,好像是主持的师父,两人聊了一会儿就出来了。不过她老人家出来时脸色不太好,岑烨公子还说起什么算命的事,殿下,好像同你有关。” 算命? 听到这两个字,云殊眼底一抹幽光划过。 “还有呢。” “还有?”魏青棠努力想了想,“没有了,我知道的我都说了。” 她感觉自己跟个小奸细似的,跟他汇报长辈的一举一动…… 云殊唇角牵起一分淡淡的笑:“确定没有?老夫人没和你叮嘱两句?” 魏青棠一愣,小脸蓦地红了:“你怎么知道?”说完瞪大眼睛,“你派人跟踪我们?” 从南山寺回来她是第一个见他的,岑烨和岑老夫人还没和他见过面,根本不可能告诉他! 看着小家伙炸毛的样子,云殊心情莫名愉悦,他道:“岑家习俗,新妇进门长辈叮嘱。” “哦……”少女松了口气,马上又紧张起来,“新妇?可我还没进门呐。”语毕自己脸先红起来。 云殊难得见她害羞,那小脸染上薄薄的绯红,愈发得明艳起来。 他忍不住招手:“过来。” 魏青棠乖乖走过去。 修长的手指抚上脸颊,冰冰的,凉凉的,云殊忽然道:“别回去了。” 魏青棠一怔,那清冷声音里含着两分喑哑,“留下来,别回去了。” 她这下听懂了他的意思,却没有作声。 如果是在见二哥之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可是见了二哥,得知他根本没有复仇之心,一切都变了。 没人需要她在魏九那儿做内应,也没人要跟她里应外合。 既然如此,那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殿下,您用什么理由留下我。”魏青棠问。 云殊扬眉:“本王留下自己的王妃,需要什么理由。” 魏青棠噗地一笑,眉间的忧愁也隐隐散了些:“是啊,您是宸王,谁敢拂您的意。”她语调怅然,似乎在指别的事情,云殊忽然掰过她的脸,淡淡道:“本王面前,不准胡思乱想。” 魏青棠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冷不丁问了句:“云殊,我能信你吗?”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云殊喉头滚动,墨色的眼瞳比平日更为幽深。 他深深凝视着她,吐出两个字:“永远。” 魏青棠抿紧唇,竭力忍住鼻尖的酸涩,可是忍不了,好想哭。 二哥带给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哪怕一想起来,那种被扔下的恐惧、孤立无援的绝望就像潮水似的淹没她。 一切都错位了,该报仇的不想报,想赎罪的无法赎,她咬紧牙,在泪水决堤前扑上去,抱住他。 小脸埋在他的肩上,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少女闷声道:“一会儿……就一会儿……” 感觉到颈窝处传来的热意,云殊微微一怔。 她哭了? 迟疑片刻,宽厚的大掌覆上她的后脑,说得却是:“想哭便哭,没人会看见。” 为这句话,少女的眼泪彻底决堤。 她埋在云殊肩膀上,似乎要把这两世的委屈都哭出来。 云殊什么也没说,仅仅就那般搂着她,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后背,这一场痛哭,竟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第362章 聘礼 当秦恒带着口信来督公府时,魏九眯起了眼:“王爷的意思,是要留下小女?” 秦恒点头:“主子说与郡主聚少离多,实在不舍,所以想请郡主过府小住几日,公爷请放心,大婚之前王爷会亲自送郡主回来。” 魏九阴着脸不说话,一般而言,即将出嫁的女儿都应该留在家中侍奉长辈,以尽孝道。 云殊这个时候把人带走,还不跟他商量,摆明没把这个岳丈放在心上! 秦恒见他脸上乌云密布也不在意,只拱手道:“既然公爷没有异议,那秦恒告退。”说完扬长而去,气得魏九一掌劈在桌上。 “放肆!一个小小的宸王府侍卫,也敢给咱家脸色!” 那桌子被他劈得四分五裂。 鬼罗刹见状劝道:“公爷,息怒,宸王一向独断专行,或许并非针对您……” 魏九冷笑:“是啊,他并非针对咱家,只是太爱护吟越……哼,倒是咱家小看了她,竟能把那个人的心抓得那么牢。” 这时一个小太监来禀:“公爷,二夫人求见。” 魏九皱眉道:“她来做什么?叫她进来。” 没一会儿白氏走进来,福身道:“公爷,妾身听说宸王府来人了,可是为了郡主大婚之事?” 说起这个魏九就一肚子火,不过听到大婚两字,勉强忍下道:“你想说什么。” 白氏道:“公爷,是这样,前阵子不是赐婚的圣旨下来了吗,照理,妾身该为郡主准备嫁妆了。只是这嫁妆的数量上妾身有些拿不准,按照规矩,是该比聘礼少一些,所以妾身想问问宸王府的人,看看他们的聘礼是多少抬。” 魏九向来不管后宅的事,但是聘礼和嫁妆,却是宸王府和督公府的财力彰显。 他刚刚才吃了宸王府一肚子火,哪儿愿在这上面输人,只道:“你只管往多了弄,有多少准备多少,其他不用管!” 白氏却误会了,以为魏九是真宠魏青棠,连嫁妆都要准备得如此丰厚。 于是全心全意地筹备起来。 什么梨花木桌椅、紫楠木床具,全部都是重金打造,床上的枕头被面请了织绣坊最厉害的绣娘出马,就连用来打帘子的挂钩也是赤金铸造。督公府不差银子,这般大肆筹备起来,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要大婚的事。不少商铺还上赶着去送东西,琉璃玛瑙翡翠珠宝,但凡是新鲜样式的,白氏统统收下。 一时间督公府门庭若市,人人都在传宸王和郡主这门亲事,不知有多隆重。 这个消息传到魏青棠耳朵里时,着实惊了一跳。 “翠燕,你确定没听错,是白……二娘在给我准备嫁妆?” 翠燕和翠芷自从魏青棠留下来,便也暂留王府伺候她起居。 翠燕笑着应道:“奴婢没听错,大街上都在传呢,说是督公夫人为了您的亲事,把大半个京城的商铺都叫去了!大家都在说,这次您和王爷的婚事,只怕是大盛朝有史以来最盛大、最热闹的一次!” 魏青棠听得满心不解,白氏敢这么大张旗鼓,肯定是经过魏九同意。 但是那个老贼对她一向只有利用,今儿个怎么转了性,这么认真地帮她备起嫁妆来了? 为此她直接找上云殊,想从他那儿探探口风,哪知杀神摸摸她脑袋:“好事。” “好事?”少女愣了一下,回过神。 的确是好事。 这些嫁妆最后都会随她嫁进宸王府,变成她的东西。 不管魏九是为了什么,这的确是一笔不菲的财物。 “可是,殿下,一般聘礼都会比嫁妆多一些……”她咬唇道。 这也是大盛男尊女卑习俗的延伸,若是哪一家的聘礼少于嫁妆,那么男方就会被人看不起。 魏九这次闹得这么轰轰烈烈,可想而知嫁妆数量不少,如果云殊拿不出更多的聘礼来,只怕…… 看着小家伙担忧的眼神,云殊嘴角浮起两分笑意:“无妨,秦恒已在准备。” 魏青棠忍不住问:“那……能准备够吗?” 云殊笑而不语。 与此同时,王府后院里。 已经几天没合眼的秦恒瞪着双熊猫眼,在看清单,旁边的方城也在帮忙清点数目。 “七十三……七十四……好了,我清点了三遍,一共七十四抬,没错!”方城大声道,院子里忙了快一个月的众人齐齐出口气,总算要完了!外面人都道督公府大手笔,谁知道他们主子才是真豪气! 这一个月来雪衣卫和暗卫陀螺似的连轴转,不仅大江南北,连西疆北戎都去过了。 就为装这几十抬聘礼! 好在终于是要结束了。 秦恒走到堆得小山高的箱子前,目光环视:“嗯,方城说得没错,七十四抬,这里算是完了。” 原本等着结束的众人一听这话,都傻了眼。 方城问:“什么叫‘这里算是完了’?” 秦恒怜悯地看着他:“主子没同你说吗,这只是一部分,还有几十抬,装得是名贵药材和奇珍异宝。” 方城顿时有些崩溃了:“还有几十抬?主子到底准备了多少聘礼啊!!” 秦恒想了想:“大概,百十抬吧。” 听到这儿,院子里发出长长的哀鸣…… 时间过得飞快,两个月转瞬即逝。 很快到了大婚前三天,按着规矩,第一天由夫家下聘,第二天由娘家送妆,第三天则是真真正正的成婚日。 可是这次不知怎么,下聘和送妆定在了同一天。 这日一早,就有不少人围在督公府门前,等着看热闹。 只见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街头,有人叫道:“来啦,送聘礼的来啦!”众人纷纷伸长脖子望去,但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行来,两人一抬,每抬箱子上拴着大红的喜花。有眼尖的认出那马儿是北戎的青骢马,万金难求一匹,也有人看出那装聘的箱子,是南海沉檀木打造,无比精贵…… “这些箱子里边都装了些什么啊,那么沉!” “肯定都是好东西,你们看,抬得那么吃力!” “这都过去多少抬了?” “好像二十多抬了,后面还没看见尾呢。” 看热闹的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突然有人道:“快看,督公府的嫁妆也出来了!” 第363章 婚前(上) 话头一落,但见督公府四门大开,除了中间那扇留着进聘礼,其余几门全部抬出嫁妆。 “我的天,那是什么,福禄寿三星金雕!” “还有那个,翡翠满绿送子观音像!” “快看!那上面全是鸽血石!” “乖乖,这也太奢侈了……” 人群中的惊叹声此起彼伏,宸王府的聘礼好歹密封在箱中,督公府是直接摆出来,供人观赏。那一排排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奇珍异宝,当真是看得人眼花缭乱。白氏是牟足了劲准备,大到床榻几案、书柜琴架,小到茶杯茶壶、盆景痰盂,都用最上等的货。 这一进一出,同时而行,直叫人目不暇接。 “我算见识到什么叫财大气粗了,这样的嫁妆、这样的聘礼,真是做梦也不敢想!” “是啊,前些天三皇子府上下聘,我还以为那就是人间富贵了,可到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富贵!” “当时好像送了四十八抬礼吧,这会儿抬进去的都不止这个数了!” “你别说,就是女方家也比不上啊,那张家也才送四十六抬妆……” 听着众人的议论,白氏得意极了。 可惜这得意没能持续太久,当第八十抬嫁妆送出去,而聘礼还在源源不断往里抬时,她就有些着急了。 “紫鸢,我怎么瞧着不对劲呢,宸王府送了多少聘礼进来了?”她问身边的丫鬟。 紫鸢向管事问了个数,立马回禀:“夫人,也是八十抬了。” “都八十抬了,你看那后面,怎么还像没完似的……”白氏呢喃,紫鸢抬头望去,那长长的下聘队伍,确实没个尽头。 她迟疑了下,小声道:“夫人,这不是应该的吗,聘礼原就该比嫁妆多一些。” 白氏摇头:“是这么个理儿,但若相差太多就坏了!”其实照理,双方应该提前交涉的,可魏九只管叫她放手准备。白氏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备了八十八抬嫁妆,这个数目,已经是公主出嫁的两倍了。原先她还担心落了宸王府面子,可现在看来,该担心的是他们…… 而这时,皇宫。 一个小太监飞快奔入揽云宫。 “报——皇上,娘娘,数目出来了,督公府一共送妆八十八抬,宸王府下聘——”小太监顿了顿,缓缓说出一个数,“一百四十八抬!” 正在喝茶的皇帝一阵狂咳,叶贵妃赶忙给他拍背:“皇上,慢些!” 明武帝顾不得这些,向那小太监问道:“你说多少?一百四十八抬?”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见小太监点头,方才愕然道,“老二这小子,也太奸猾了,这些年不声不响的,竟捞了这么多油水!” 叶贵妃笑着道:“皇上,宸王爷好歹是带兵打仗的将军,有哪个将军手上没点钱财呢?” 明武帝拍拍她的手:“你就知道帮他说话,只是这次也太出乎朕的意料了……魏卿家心疼女儿倒没什么,他居然也拿出这么多聘礼。看来对魏家丫头,是动了真心。” 叶贵妃道:“这不是好事吗,皇上您之前还怕他一世不娶,现今有了心上人,不是正好?” 明武帝摇头:“爱妃你不明白,朕这么多个儿子里,最宠爱的是小五,最对不起的,却是他……”说起来思及往事,大盛皇帝又长长叹了口气。 叶贵妃对宸王的事情也只是有所耳闻,见状提议道:“既然如此,皇上,臣妾倒有个想法,不如您亲自为他们主婚吧?” 明武帝愣了下,不语。 有资格让皇帝主婚的只有太子,如今储位悬空,若是他给云殊主婚,势必会引起其他皇子的猜忌。 “此事再议吧……不过传朕的口谕,宸王大婚,一切规格按亲王礼执行,必要的时候可以逾制。”亲王礼在皇子礼之上,有这么一句话,也代表着皇帝的补偿心思。 叶贵妃知道主婚是不可能了,便笑着求了另一个恩典:“皇上,既然您不能去,那就让臣妾去吧。左右臣妾和郡主有些交情,她的大婚,臣妾也不想错过。” 明武帝沉吟了一会儿:“好,那就让爱妃去吧。” 而在为婚事头疼的不止是皇帝和贵妃,宸王府里,魏青棠也在写宾客的花名册。 这是今儿下午秦恒送过来的,此次大婚,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来,除此之外,云殊让他过来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民间朋友想要邀请。魏青棠刚听到这话时还以为他知道了什么,可后来一想,都要成婚了,即便他不知她也会告诉他,便认真思索起来。 浔阳表弟还在被阉党通缉,肯定是不能露面的。 宋离在锦衣卫那儿也还没销号,也不能来。 除了他们,还有一个人。 魏青棠放下狼毫,轻轻叹了口气。 “郡主,您在叹什么气呀?”翠燕笑着道,“马上就是您和王爷的大喜日子了,可不能叹气,万一把好运叹走那就糟了。” 魏青棠看她一眼,也笑了:“翠燕,你有亲人吗?” 翠燕没防她这么问,呆了下才道:“奴婢有一个哥哥,很小的时候就失散了。” 魏青棠没想到这丫头际遇与她相似,便道:“若你成亲,你希望你哥哥来吗?” 翠燕拼命点头:“当然想啊!奴婢做梦都想找到他!” 魏青棠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苦笑:“但是他来了,很可能会有危险,那你也希望他来吗?” 翠燕这下被问懵了,愣了好一会儿道:“郡主,奴婢听不明白您的话。” 魏青棠没有出声,眸子里闪过一分苦涩。 这就是现实。 她以魏青棠的名义出嫁,亲人只能是魏九。 二哥作为乱党贼首,不仅不能为她送嫁,也不能出现在婚宴上,否则就会有危险。 “算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哪有事事顺心的。” 她也想得开,左右这一世二哥还活着,她也没有嫁给顾文武那个渣男,日子还长,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翠燕,把这名帖交给秦恒吧,就说我没有想邀请的客人了。” 第364章 婚前(下) 时光飞逝,很快到了大婚头一天。 这天傍晚,督公府门前停着辆青布马车,府里侍卫和门房不仅没拦,还立刻禀明主子。 很快二房三房两位夫人亲自迎出来。 “郡主你可算回来了,公爷和妾身都等得望眼欲穿了!” 白氏笑盈盈上前,和善的模样仿佛真是位慈母,她身边的刘氏也一反常态地附和道:“是啊,这些日子为了郡主的婚事,大伙儿都忙忙得不可开交,现在可好,总算是把正主儿给盼回来了!” 马车中的少女勾勾嘴角,自然不会相信她们真是在等她。 至于在等谁…… 眼梢睨了睨,魏青棠发出一声哀叹。 “为何叹气。” 清冷的声线从耳边传来,少女撇撇嘴,有些无奈道:“因为我才发现,有的人只要站在那儿就可以拥有许多别人得不到的东西,本来该羡慕嫉妒的,可那人偏偏又完美到让人没办法羡慕嫉妒,所以只好叹气了。”白氏和刘氏为的是云殊,即便不因他的权利,光是前些日子那一百四十八抬聘礼,也足够令人眼馋。魏青棠这一世也算用尽手段,可对付这两位继母,始终不能让她们像对云殊这样恭敬服帖,如此一想,难免有些丧气。 马车外面的秦恒听见这话却是额角一抽,竖起大拇指。 高啊! 不愧是郡主,吹捧的话也能说出花儿来,这不就是在拐弯抹角地夸他家主子完美吗? 云殊倒是淡定如常,清冷的目光自她脸上扫过:“不必羡慕。” “啊?” 少女无意识地应了声,眼前突然阴影罩下,只见青年抬起她的下巴,对着那柔软的唇瓣轻轻一吻。 魏青棠瞪大眼睛:“殿……殿下!” 这杀神说吻就吻,就没想过外面还有人在吗?要是叫白氏刘氏看见可怎么得了? 还好只是蜻蜓点水的碰了碰,两人分开,云殊托着她的下巴,唇畔浮起淡笑:“还羡慕吗?” 羡慕个鬼啊! 魏青棠脸红得跟煮沸的虾子一样,急忙捂住嘴唇。她正要说上两句,突地一愣。 “等等,殿下不会是想说,那个完美到让人没办法羡慕嫉妒的人,其实是……我的?”她指指自己,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云殊点了下头,少女无言以对,脑门上甚至浮起几条黑线。 哪有人这样表达的? 得亏她长了颗七窍玲珑心,要不云殊这弯弯绕绕的心思,谁读得懂啊! “呃,殿下,那个……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她蹩脚地转移话题。 云殊也没为难她,淡淡道:“嗯,明日本王接你。” 明天就是大婚,这句“本王接你”等同于“上门娶你”。 少女双颊泛红,感觉一颗心跳得怦怦直响,自赐婚后,这修罗王简直像开了窍,偶尔说出来的话总能撩得她脸红心跳。魏青棠可不敢再跟这杀神呆在一处,胡乱说两句急忙逃出来。 而她背后,看着小家伙慌乱逃窜的背影,云殊眉目舒展,胸腔中发出一声低笑。 马车外。 “郡主!” 白氏和刘氏看见她,喜不自胜,登时一起迎上来。 可惜魏青棠满脑子云殊的影子,根本没听她们讲什么,等白氏说了两句就道:“二娘、三娘,我有些累了……” 刘氏会意,忙道:“那郡主早些休息,来来,三娘亲自送你回去!”她殷勤地扶着她往府里走,白氏虽有不甘,但也知道未来的宸王府得罪不得,收拾收拾心情也跟上去。 一路上,二人嘘寒问暖,待走到竹兰苑时,白氏才隐晦地提起聘礼的事。 “郡主,说起来前两日王府送来的聘礼,现在还在后院放着呢,你看是不是尽早入了府库,也免得占用地方。” 那足足一百四十八抬聘礼,光堆院子都放了三个,更别提里面的贵重宝贝,白氏足足派了十几个侍卫轮班守着。 魏青棠闻言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看了眼白氏:“二娘不是在说笑吧,这些既是聘礼,不该由义父和二娘做主吗?” 白氏脸色一僵,几乎怀疑这小贱蹄子是不是故意的。 刘氏见她吃瘪心情大好,笑着解释道:“郡主可能还不知道,前两日来下聘的宸王府的管家说了,这些聘礼都是给您的,要如何处置全听您一句话,旁人无权处置。” 魏青棠愣愣,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 不过转念一想就知道肯定是云殊下的令,这么多聘礼,他是不想便宜了白氏她们,所以直接送到她手上。 眨眨眼睛,忍住失笑的冲动,少女摊手道:“二娘,三娘,吟越都快要是嫁人的人了,如何好处理这些……不如这样吧,且先放着,等嫁过去问问王爷的意思,看他如何打算。” 这言下之意,竟是要把聘礼全带回宸王府去! 白氏脱口就要驳斥,可魏青棠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施施然直接进了院子。 刘氏掩嘴笑道:“二姐姐,真是女生外向啊,郡主这还没过门就向着宸王爷了,我看你那八十八抬嫁妆,怕是要白搭了。” 白氏瞪她眼,赶紧转身想法子去了。 而这厢竹兰苑里,魏青棠刚一进去,便被几个丫鬟团团围住。 阿金绿儿见着她就红了眼眶,赵婆子也有些动容,嘴里却道:“哭丧着脸做什么,大喜的日子,可别走了喜气!” 两个小丫鬟吸吸鼻子,这才把眼泪逼回去。 魏青棠心中有些愧疚,她为图省心这段日子躲云殊那儿,却忘了还有这一院子等她回来的人。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魏青棠拍拍绿儿的肩,沉吟了下,道,“赵婆婆,你去趟账房,看看我账面上还有多少可支使的银子。”赵婆子领命而去,阿金绿儿随她进屋。 瞧着主子心情不错,阿金问道:“郡主,奴婢多嘴,您这是打算?” 魏青棠饮了口茶,看着屋子里熟悉的布景,唇角弯起一抹笑:“打算给你添置添置嫁妆,要不要?” 阿金脸上一红:“郡主莫要取笑奴婢,奴婢哪里要嫁妆了……” 这时赵婆子回来复命:“郡主,您在府里还有二十万两银子,是要全取出来带到王府去吗?” 魏青棠摇头:“不了,你把这些银子取出来,竹兰苑里的人,但凡是想回家的,内院二百两,外院一百两,路程远的多拿一百两作为盘缠,卖身契也和文书一并下放给他们。” 这话一落,三人齐齐一惊。 赵婆子忍不住道:“郡主,您这是要遣散府里下人吗?” 魏青棠点点头。 这督公府是个什么吃人的地方她最清楚,好歹和她们主仆一场,如今放归也算全了情谊。至于愿意留下的也无妨,反正她出嫁后竹兰苑散了,白氏自会将这些人重新调配。 赵婆子压下震惊忙去安排了,屋子里只剩主仆三人。 魏青棠看看她们,忽道:“阿金——” 刚说出口,那丫头直挺挺跪下:“郡主,奴婢不走!” 绿儿也紧随其后道:“还有奴婢!郡主,您去哪儿奴婢就跟到哪儿,绝不离开!” 看着两个丫鬟一脸坚毅,魏青棠心中也生出两分感慨。 重生以来,这两个丫头跟她最久、也最忠心,原本想给她们找户好人家,可惜至今没找到。 “行了,都起来吧。”魏青棠道,“我没说要你们走,只是日后到了宸王府,不比这竹兰苑,明白吗?” 两个丫鬟长松口气,连忙点头:“明白!” 夜里,蝉鸣不绝。 魏青棠原以为自己会睡不好,但沾了枕头,困意就和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闭上眼睛,眼前走马观花般闪过许多景象,有幼时全家人坐在一起的满足、有前世雨夜抱着兄长的不甘、还有睁眼后看见云殊第一眼的惊艳、以及楚情宋离孟瑶许许多多张脸……这一世大仇未报不能说圆满,但比起前世,她已经拥有太多太多。 而明天,就是大婚了…… 想着想着,少女终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向来矜持的唇角,向上弯起抹弧度。 第365章 大婚(上)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魏青棠就醒了过来。 大抵是一夜好眠,她感觉精神奕奕,伸了伸胳膊便从被子里钻出来。 “郡主?”正轻手轻脚进来换香炉的阿金见她起身,讶道,“您不多睡会儿?今日可有得累呢!” 大婚礼节十分繁琐,外面人瞧着光鲜,实则有苦自知。 据说当初玉阳公主大婚,十里红妆尽繁华,不知有多风光,但第二天御医就上了门,此后一个月玉阳公主卧床不起,还传为了笑话。所以阿金见她起得这么早,就想劝她再歇一下。 魏青棠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笑着摇头:“只怕是歇不了了。” 刚说完,就听一个爽利的女声传来。 “魏姐姐——魏姐姐你醒了没有?我和清玉姐都过来给你添妆啦,你快起来呀!” 阿金嘴角一抽:“瑶光县君……” 魏青棠笑道:“打水来,梳洗吧。” 因为待会儿要上妆,所以她只是简单清洗一番就出去了。 后院里,孟瑶和杨清玉果然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见她出来,孟瑶笑弯了眼,杨清玉歉然道:“对不住郡主,这么早把你闹起来,是阿瑶说一定要在大婚前将妆礼送给你,所以……”她无奈地看了眼孟瑶,孟瑶吐吐舌头,“哎呀,清玉姐,魏姐姐就嫁这么一次人呢,少睡一会儿没关系的,对不对魏姐姐?” 魏青棠含笑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呀。”跟着打趣道,“那就拿出来吧,让我们瞧瞧瑶光县君准备了什么样的宝贝,也好开开眼界。”她本是随口一说,孟瑶却当真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锦盒。 “喏,魏姐姐,你快打开瞧瞧!”孟瑶眼巴巴瞅着她。 魏青棠打开锦盒,顿时惊讶抬头:“阿瑶,你!” 这锦盒之中躺着的是一支金镶珠石点翠簪,可与寻常簪子不同,它的簪尖削得薄而锋利,一看就是取人命的利器。孟瑶从中拿起,对准空处道:“魏姐姐,你看。”她按下簪上机关,只见簪尖嗖地射出三枚金针,又快又狠,简直防不胜防。 孟瑶把簪子递到她手里,一本正经道:“魏姐姐,这是我花大价钱请大师铸造的,你嫁给宸王就是嫁进皇室,我听说皇宫里面可凶险了,所以打造这把利器给你防身,你喜欢吗?” 魏青棠哭笑不得,只能点头:“喜欢。”孟瑶到底是赤子心性,觉得皇室凶险,就把武器作成簪子给她送来,浑然没理会大喜之日不宜见刀兵的忌讳。不过一旁的赵婆子看得直皱眉头,抢在魏青棠前面接过来:“郡主,瑶光县君,这妆礼就由老奴代收吧。” 魏青棠顺势交给她,孟瑶也没多想,扭头去看杨清玉:“清玉姐,你的妆礼呢?来的路上我求了一路,你都没让我看一眼呢!” 杨清玉笑着打掉她的手,从下人手里接过一个瓷瓶:“小小心意,望郡主不要嫌弃。” 魏青棠打开瓶塞,一股馨香扑面,倒出来一看,却是两粒药丸。 “是九叶雪莲丹!”孟瑶惊喜道,“我曾听哥哥说过,英国公夫人是炼丹高手,最出名的就是这九叶雪莲丹,一粒就能起死回生!” 魏青棠也很意外:“这……太贵重了。” 杨清玉淡淡笑道:“郡主别听阿瑶胡说,我祖母炼制的九叶雪莲丹虽然神奇,却也不能起死回生,不过重伤垂危之人服下,总能留一口气。如今祖母已去,全天下就剩这两粒了,现在送给郡主,望郡主日后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魏青棠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孟瑶叽叽喳喳道:“魏姐姐,还犹豫什么,快收下呀!这可是清玉姐的一番心意!” 少女迟疑片刻,收下:“多谢。” 礼轻情意重,日后杨清玉出嫁,她总会送还给她。 而这时白氏她们领着礼部的人进来:“郡主,礼部来送凤冠霞帔了——”语声一顿,她才看见杨清玉和孟瑶,忙又福身,“原来安宁县君和瑶光县君也在。”二女齐齐还礼,杨清玉道:“郡主,我们就不耽误你了,快去试试嫁衣吧。” 除了穿嫁衣,还有梳发、上妆、绞面等等,礼数繁多。 魏青棠也不好耽搁,应了声便随白氏入屋。 阿金捧来嫁衣,展开一看,大红衣缎明艳如火,上绣华丽繁复的祥云纹路,正中还有一只火凤凰,金丝线绣,栩栩如生,仿佛要从中展翅飞出。 魏青棠看了一惊:“这!” 绣有凤凰的嫁衣,通常只有皇后娘娘才能穿戴,再不济也得是后宫宠妃比如叶贵妃,她怎么能…… 礼部的人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释道:“郡主不必惊慌,这是贵妃娘娘的恩典,娘娘说了,郡主嫁与宸王,便等同于皇家儿媳,一套凤冠霞帔还是配得上的。”说完招呼人送上礼冠,九颗东珠摇曳,冠帽两边斜插着赤金凤头簪,当真是真正意义上的“凤冠”! 不止魏青棠,白氏、刘氏包括那些小丫鬟们也看呆了眼。 紧接着眼底流露羡妒的情绪。 这样的礼冠、这样的嫁衣,哪件不是女儿家梦寐以求的? “哎,别愣着了,郡主,快换上呀!”白氏很快掩饰了情绪,笑着催促。 魏青棠微抿唇角,更衣后,灼灼嫁衣似火,却掩不住少女娇容,柳叶儿般的眉,纤薄精巧的唇,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在嫁衣映衬下染上淡淡红霞,当真明艳不可方物! “太……太美了!”绿儿呆呆呢喃,“郡主,您真是太美了!” 整个屋子一片寂静,就连礼部送冠衣的人也愣住了。 这套凤冠霞帔不是没人试过,就像当年还是太子妃的沈皇后,便嫌那颜色太艳,端得是咄咄逼人。此后这套衣裳一直封存库内,再无人穿戴,直到今日,穿在这刚刚及笄的少女身上,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如此的恰到好处,好似专门为她缝制一般! “二夫人、郡主,冠衣送到,小人就告辞了。” 那礼部的人躬了躬身,魏青棠看看阿金,后者立刻塞上一锭金子:“奴婢送您出去。” 待他们走后,白氏刘氏方才掩去眼底的惊艳,笑着称赞起她来。 魏青棠没什么反应,对镜端坐,望着镜中的自己心头生出恍惚。 前世,嫁给顾文武前她满心欢喜,不仅亲手绣了嫁衣,还叫丫鬟们找来全京城最亮的金粉扑上去,只希望他瞧见会觉得惊艳。可事实上她根本没穿上那件嫁衣,就被一顶软轿匆匆抬过了府。那时她被白绣宁算计失身给顾文武,一切都办得极为简陋,莫说三书六礼,就连正经的婚礼也没有。她心中不是没有失望,然而被顾文武揽着,软语诱哄几句只要人在一起这些俗礼算什么,愣是给哄骗过去。 如今她没有亲手绣嫁衣,也不曾过问过婚礼之事,可一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少女垂下眼睫,笑得心酸又感慨。 所以啊,根本没有什么为他吃苦,真正把她放在心尖上的人,是断然舍不得叫她吃苦的。 这时候,阿金匆匆跑回来,喘着气指向门外道:“郡、郡主,永……永宁大长公主来了!” 第366章 大婚(中)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永宁大长公主是皇帝的长姐,身份尊贵,怎么会突然到这儿来。 还没想明白呢,就看见端庄大气的长公主带着两个人走进来。 “参见大长公主!” 众女忙不迭福身,魏青棠也从梳妆镜前站起来,不等她拜下去,永宁大长公主便扶住她:“好了,本宫今日来是作为宸王的长辈,不必多礼。”说完又瞥了眼其他人,“你们都起来吧。” 众人谢恩后站起来,却都拘谨得很。 魏青棠心下也直犯嘀咕,她跟这永宁大长公主可不熟,也不知她突然过来是为什么…… 正想着,永宁淡淡开口:“杏姑、孟夫人,你们来为郡主梳头上妆。” 梳头上妆? 少女一怔,便听见白氏略有些激动地开口:“杏姑?你就是那个京城梳妆手艺第一人的杏姑?” 永宁身后一个盘发妇人走出来,躬了躬身道:“夫人谬赞,小妇人只是画仙斋一个卖胭脂水粉的,担不得第一的说法。” 魏青棠又愣了下,这才想起来画仙斋杏姑,的确是个声名很响亮的人物。 画仙斋是卖胭脂水粉的,但之所以闻名全是因为杏姑,十年前曾有个大户人家的姑娘貌若无盐,却偏要嫁个玉面郎君。也不知她是如何求到杏姑那儿的,只知她为她上了妆容,结果那玉面郎君一见倾心,当天夜里就将人娶了回去。至于后面如何暂且不提,反正京城里渐渐流传出一句话,说是金胭脂银水粉,都比不得杏姑的一双巧手。 只可惜杏姑性情古怪,鲜少有人能请动她。 当初白氏嫁给魏九就想请她上妆,可惜连面儿也没见着,所以今日一见很有些激动。 众人一听杏姑的身份,便又将目光投到另一位“孟夫人”身上,暗想这莫非也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 那孟夫人走前一步,笑吟吟道:“妾身可没有杏姑那么响亮的名头,只是父母公婆健在,膝下儿女双全,又与夫郎恩爱罢了。今日受长公主之命,特来为郡主梳头。” 此言一出,俱都恍然。 这一位就是“全福夫人”了,有父有母,有儿有女,的确是个有福之人。 想不到永宁大长公主竟亲自找来这么两个人,这其中的看重之心,不言而喻。 “好了,时候不早,你们手脚快些。”永宁大长公主吩咐两句,这才离开。 她走后,孟夫人和杏姑方走上来,一者绾发,一者上妆。 白氏在旁边嘀咕:“嫁进皇室果真不同,连这娘家事也一并揽了……”她话里有些酸溜溜的,毕竟当初没能求动杏姑叫她颇为没脸。 刘氏笑得锋芒一闪:“姐姐这是什么话,有大长公主帮着姐姐忙还不好吗?据我所知,姐姐好像都没安排‘全福夫人’吧?” “你!你别瞎说!” 眼见二人要吵起来,赵婆子皱眉道:“二夫人、三夫人,时辰不早,二位夫人是否要去请一下老太太?” 白氏横了眼刘氏:“对,我这就去请老太太。” 刘氏忙道:“我也去!” 二人说着争先恐后跑出去,唯恐对方登先,孟夫人笑着说了句:“郡主这里倒也热闹。” 几个下人闻言均是叹息,哪里是热闹,分明是不省心。 但好在郡主也快要出嫁了,这里的烦心事闹不到她跟前。 梳发、盘头、绞面、上妆,待最后一层脂粉铺罢,杏姑道:“好了。”那张严肃的脸上也闪过一抹震惊。 她也帮一些贵人上过妆,但显然都不及这个少女,眉若弯月,唇似丹朱,那巴掌大的小脸被绞得红彤彤的,脸上细密的长睫扑闪,露出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少女的眼睛纯澈似水,此刻扑了金粉,又似闪着万千星辰,叫人看上一眼便舍不得挪开。 倾城倾国,那一刻杏姑才明白这个词仿佛就是为眼前少女而生。 “哇,郡主,你真是、真是仙子下凡了!”绿儿砸吧着嘴,绞尽脑汁想出这么个词儿来。 魏青棠扑哧一笑,望着镜中明艳动人的自己,微笑:“以前还不信,今儿个才知道杏姑的手艺的确天下无双,我都险些认不出自己了。”她这话是说杏姑巧手施妆,才将她打扮得这般美丽。 然而性情古怪的妇人却摇头:“郡主天生丽质,小妇人只是锦上添花。” 彼时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闯进来:“郡……郡主,迎亲的人马,啊不,应该是王爷他们已经过了街口,马上就到正门了!”声音刚落,外面炸开噼噼啪啪的爆竹声,阿金和绿儿又惊又喜,赵婆子脸上也露出惊讶,“王爷?你是说宸王爷亲自来迎亲了?” 皇家亲事与一般人家不同,没有皇子迎亲的说法。 历来是由皇室派出信得过的大臣迎亲,然后皇子在婚堂上等着完礼。 今日云殊亲自来,而非派人前来,这里面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那小丫鬟连连点头:“是、是!宸王爷亲自来了,身后还跟着好多好多人呢!你们不知道,王爷他骑在马上,穿着红衣,踩着赤金的马镫,那样貌、那风度,全京城的人都在尖叫!大伙都说是谪仙下凡,从没见过这般俊逸的人物!好些个汉子还在拉扯自家媳妇,说她们眼珠子看得都要掉下来了!” 魏青棠听了没忍住,噗地笑出声。 那小丫鬟以为她不信,涨红脸道:“是真的,郡主!外面人都在说您是天大的福气才能嫁给他,还说王爷他不比楚三公子差,甚至比那什么第一公子更胜一筹!” 柳折枝? 魏青棠脑海中闪过一个红衣妖娆的背影,心想单就容貌而言,云殊的确无人可比。只是他太低调了,很少在人前露面,否则就凭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还不把那些姑娘们迷得七荤八素啊! 这般想着,心情越发轻快起来,她摆摆手:“没有不信你,只是……”想到修罗王这样的人物也会有一天骑在马上,任人围观,她就忍不住想笑。 这时又一个小丫鬟跑进来,双手递上一面纸笺:“郡主,这是刚刚送进来的。” 魏青棠接过一看,上面是首催妆诗,言辞工整又不失轻快,纸上墨迹未干,显然是才做的。不过她看到落款时手一抖,差点没把这催妆诗落地上:“孙崇洲?” 翰林院大学士孙崇洲,当初国子监校考,他就是监考之一。 想不到云殊居然把这样的人物请来做催妆诗了,这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啊…… “郡主,吉时将至,该出门了。” 杏姑说毕,阿金便捧着那沉甸甸的凤冠为她戴上,喜帕覆下,眼前一片尽是红色。 魏青棠将手搭在杏姑和孟夫人手臂上,由她二人一左一右地搀着,往外走去…… 噼里啪啦。 爆竹还炸得震天响,府门外的人声却渐渐可闻。 “这督公府嫁女儿,排面也太大了吧!” “谁说不是呢~瞧瞧那挽轿帘的钩子,都是用金子做得!” “这算什么,你们再看看迎亲队伍里的人,孙大学士、英老国公,还有那几个翰林院大儒,这才叫给足了面子呢!” “我听说前些天宸王府下聘,足足一百四十八抬,比公主份例都多出三倍不止……” 此刻督公府外,人山人海。 看热闹的、沾喜气的、讨赏银的,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人们叽叽喳喳议论着,有说督公府排场够大,有说宸王富可敌国,说得最多的还是前些日子那轰动一时的嫁聘二礼,似乎全京城都在等着看这场大婚会如何隆重。 忽然,也不知谁说了句:“快看!新娘子出来啦!” 沸腾的场中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望向新娘,大红的嫁衣,窈窕的身姿,虽罩着喜帕,但搭在喜娘臂弯的小手柔软细腻,可见即便不是一位绝色美人也不会差到哪里。 “啧啧,真是那女土匪啊……” “我都快认不出是她了……” “是啊,好一阵没听到她的消息了,不会是转了性吧?” “可别说,穿上这嫁衣还真好看!” 细细碎碎的人语在周遭响起,马背上的人却置若罔闻。 清寒眸底在映入那抹绯红时闪过一分惊艳,接着似忆起什么,又变得如幽潭般深邃起来。 他打马上前,在督公府的台阶前停下,顿了片刻,而后淡淡向她伸出一只手。 “我来接你。” 第367章 大婚(下) 平平无奇四个字,魏青棠的心却狠狠跳了一下。 昨日黄昏,他也站在这里同她说过一样的话,只那时说得是“本王接你”,今日却变成了“我”。 这其中的含义,饶是再迟钝的人也领悟得出。 她只觉心跳得有些快,呼吸也渐渐紧促起来,身旁的孟夫人笑道:“既是新郎官来了,新娘子,快去‘见见’吧~”说着便抬起她的一只手,与那人掌心碰了碰。 这本是个见面礼,象征性意味着将新娘子托付于男方。 可短暂接触后,云殊忽地伸手,在她放下前稳稳抓住她的手腕。 “王爷!” 孟夫人惊叫出声,身后跟着的秦恒等人也抽了下额角。 魏青棠被他抓着手,隔了喜帕,什么也瞧不见,只听到周遭倒吸凉气的声音,和英老国公冷肃地提醒:“王爷!” 云殊置若罔闻,只将那物件往她腕上捋了捋:“戴着,很衬你。” 魏青棠点了下头,用手摸摸,似是一只手镯。 但周围气氛很怪,似乎都陷入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中,少女感觉得到连扶着她的杏姑都手臂发颤,看来宸王爷是送了她一件极了不得的东西。 事实上她没有猜错。 那是一只凤血镯,正是当年沈皇后大婚佩戴的饰物。 民间百姓并不识得宫中之物,然而那镯子上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他们却认得! 凤凰,唯有当今皇后才有资格享用。 宸王此举,莫不是有别的意思? 人群开始交头接耳,有眼尖的看见她身上嫁衣也绣着凤凰,一个是巧合,多了就免不了猜想,一时间震惊、不信、恐慌、猜疑,各种情绪应有尽有。而那些年轻女子们则是嫉妒魏青棠好福气,一百四十八抬聘礼给足了脸面,如今还亲手送上凤血镯!她们原以为宸王娶她是碍于圣旨,可今日一看,分明心甘情愿! “呵呵,宸王来得倒早。” 一声尖锐的低笑打断了思绪,众人回头,却见魏九走了出来。 这个老太监面白无须,虽穿着红服,却显得太过艳俗。 他勾着唇轻轻笑着,看上去心情尚好,只有跟随多年的亲信才知这笑容底下是如何的勉强。 云殊淡淡看他眼:“魏督公。”既不行礼,也未唤一句岳丈。 魏九眼底阴光一闪,正要开口,恰好这时李老夫人出来了。 这老太太看见魏青棠眼眶微湿,挣开白氏和刘氏的搀扶走过去:“好、好,总算是要出嫁了,当初我没能看见翠翠这天,如今也算了了心愿。”魏九听见“翠翠”两字,顿时沉默。 喜帕下的少女听着这些话,心情也有些激荡。 她知道这督公府上真心对她的人不多,眼前老太太就算一个。 当下握住她的手:“外祖母,日后有空,吟越会常来看你的!” 这时吉时已到,鼓锣声起,杏姑分开二人,扬声道:“新妇出门,别父母!” 魏青棠敛了心绪,对着魏九和白氏盈盈一拜。 魏九目光阴鸷,勉强挥手:“去吧。” 她在孟夫人的搀扶下跨过轿栏,钻进花轿。 进去的一刹那,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来。 倒不是不舍督公府,而是想到新妇出门,本该由兄弟背上花轿。她父母虽亡,却有兄长在世,可如今不能叫他来,真是好恨! “新妇上轿,起——” 随着杏姑的唱喏声,八抬大轿稳稳抬起。 爆竹声响,锣鼓喧天,气氛再一次热闹起来。沿街走过,宸王府的人会抛洒喜钱,那都是刻意做成花生、桂圆等模样的金子银子,却没有铜板,如此大的手笔自然引得路人争先恐后,更有些年幼的孩童追着花轿,孩子声音清脆,唱着些童谣动听入耳,秦恒见主子面上没有不虞,便由他们跟着,愣是多添了几分喜气。 皇宫里边,揽云宫中。 一个小太监禀报道:“皇上、娘娘,宸王爷亲自去迎亲了!” 刚说完,又一个小太监飞奔进来:“皇上、娘娘,宸王爷给郡主送上了一只凤血镯!” 明武帝愣了愣,笑骂:“这小子,也太嚣张了,居然真敢把凤血镯送出去!” 叶贵妃笑着依偎在他怀里:“这还不是您说的吗,两年前宸王生辰,您为了让他纳妃,专程把凤血镯给他,说只要他看中的姑娘,都可以送这只镯子当聘礼,他也是照着您的话做的呀?” 明武帝搂着她打趣:“爱妃,朕有时候真怀疑老二是不是你儿子,这么帮他说话!” 叶贵妃笑着从他怀里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皇上,臣妾也该梳妆打扮,可别误了吉时。”她先前向皇帝求了恩典,要亲自为二人主婚。明武帝目送她离开,方才喃喃道:“岑妃,你的儿子就要成婚了,朕也算对得起你……” 长安街上。 魏青棠坐在花轿里,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她并非第一次嫁人,可比起前世,今日的一切都太过圆满,甚至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突然花轿一停,她的心也咯噔一下。 终于要出事了吗? 她定定心神,掀开轿帘一角:“怎么了,孟夫人?” 孟夫人作为全福夫人,和杏姑一直跟着花轿,此时见她露脸,原该斥她回去,但所见之景太过惊讶,话到嘴边,生生变成了:“郡主,您自己看看吧……” 魏青棠心中的不安一点点扩开,捏紧轿帘,向外望去。 首先入目的是那清峻挺拔的身影,云殊一向衣着淡雅,从不穿这些艳丽的颜色。可大红的喜服衬着他冰雪般的脸,又有一种别样的风姿。 魏青棠感觉心中稍定,再往旁瞧,忽地怔住。 “恭迎王妃!” “恭迎王妃!” “恭迎王妃!” 齐声山呼,震耳欲聋。 那京城大街两旁,不知何时列了两行兵将。他们身着一色黑甲,手执玄天长戟,每个人戟尖挂着朵大红花,此刻高声齐呼,宛如行军令! “黑甲军、是黑甲军!” “宸王当年平叛乱,就是靠着这只黑甲军出奇制胜!” “老天,想不到居然来当迎亲仪仗了!” “……” 人群爆出惊呼,那个个肃穆庄严、铁骨铮铮的将士,此刻佩戴红花迎亲,明明该有说不出的怪异,但在那冷硬肃杀的气息下,愣是没有人敢笑出声。 魏青棠捂住嘴唇,丝毫不顾上唇上胭脂,眸光溢处,全是震惊与动容。 世间女子,最盛大的婚礼不过一场十里红妆。 而他,却送了她一场十里戎妆! 那些表情冷硬、站得如标枪般挺拔的将士,仿佛是他专程告诉她,这些都是撑腰的底气。 这个人真是…… 真是…… 泪水不自觉爬上眼眶,她攥紧手指,强忍着泪意,遥遥举目,正好见那人回头望来。 清淡的眉眼一如往昔,只在唇角处牵一抹笑,笑入眼底。 他启唇,轻轻说了三个字。 第368章 洞房(上) 花轿抬到宸王府时,已绕着京城行了整整一周。 许是之前的冲击太大,魏青棠一直有些没回过神,她在孟夫人的搀扶下跨过火盆,迈入宸王府大门——踏进去的那一刻,傧相的声音随之响起:“新郎新娘入堂——”拖长的尾音高亢清亮,一下子吸引了全场注意,喜堂两侧,满座宾客纷纷望来,无数或好奇或欣赏的目光争相投来,却没听见一个声音。 喜堂之中安静的可怕。 魏青棠有些诧异,心道莫不是云殊请的客人格外有礼,但也不至于一句话也不说吧? 正自猜测,一个尖细的小太监声突道:“五皇子到——贵妃娘娘到——” 这一句话犹如沸水滚进油锅,整个喜堂都炸开了。 五皇子自不必说,叶贵妃如今什么身份,未来的后宫之主,竟亲自到场了! 要知道,前些日子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婚礼,她可是谁也没去! “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喜堂中的人齐刷刷拜下去,魏青棠也敛了惊色欲要福身。 然则一双纤细的手掌托住了她,叶贵妃笑吟吟道:“好了,不要多礼,今天本宫来也只是作为观礼的宾客,你们不必在意。”她边说,边向主位上的岑老夫人颔首致意。岑老夫人虽厌恶皇室,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今天还是自己外孙大婚,便也忍下疙瘩道:“傧相,开始吧。” 拜天地。 拜高堂。 当最后一拜落下,傧相高喊“礼成”的瞬间,魏青棠忽然生出两分恍惚。 她嫁人了,从此之后,便与眼前这人休戚与共、荣辱俱存。 她是他的人,他的妻,哪怕姓氏之前也会被冠上一个云字。 这份恍惚一直持续到入洞房。 夜色悄临,红烛暖帐。 她坐在床榻边,孟夫人替她压了襟、撒了帐,紧接着一杆喜秤挑落盖头。眼前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红,她眨眨眼,适应了昏暗的光线,随即抬眸,正好对上一双眼。 清冷的眼波如故,望向她时带着淡淡的暖意。 云殊接过喜娘手里的合卺酒,递了一杯与她,孟夫人含笑道:“共饮一杯合卺酒,和和美美顺一生~” 二人双臂交缠,共同饮下…… 然而红唇沾杯的一瞬,魏青棠的眉头就跳了下。 这哪里是酒,分明就是水嘛! 她悄悄往旁瞥了眼,孟夫人笑意盈盈丝毫未变,显然是不知道这合卺酒被动了手脚。 至于谁动的…… 一丝无奈爬上心头,她不就喝醉了一次吗,这人至于连合卺酒都不让她喝吗? 少女鼓着腮帮将“酒”饮下,那绞过面的小脸红扑扑的,好像一颗红苹果想叫人咬上一口。云殊静静瞧着她无奈又乖顺的模样,心头一动,方才饮下的酒似乎有些醉意…… 孟夫人笑着说了些喜气话便退了出去。 哔哔啵啵,温暖的新房里只剩红烛燃烧的声音。 二人谁都没有先开口,沉默而又暧昧的气息在两人中间酝酿。 魏青棠低垂着眉眼,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抓紧衣裳…… 她并非不经人事的少女,洞房花烛夜会发生什么心里也很明白,只是前世那时因着婚事不顺,她也没什么耐性,顾文武哄了她一夜什么也没做。而这一世事事圆满,除了二哥几乎没什么遗憾,她反倒不知所措了。 “殿下……” 想到二哥,不可避免地记起前世恶果,她知道如今的一切几乎圆满,剩下的那一丝缝隙,便是她的心结。 这般思及,对眼前人就更是起了两分愧疚。 “殿下,你累不累,要不要先坐下?” 她抬起头,脆声问道,清澈的眸子里再无忐忑。 总归是欠了他的,以身相许,也算报答的一种。 不过云殊没有回应,平静的目光凝了会儿,张开双臂。 魏青棠眨眼:“您这是要……更衣?” 她在他身边做过七天的婢女,时间虽短,对这位爷的喜好却了如指掌。 当下便要站起来,殊不知这新床上洒满了花生桂圆荔枝等等,这一起来,便带下一片瓜果。 哒哒哒哒…… 小巧玲珑的果子全颠到地上,魏青棠脸色微变,知道这些果子可全是寓意多子多福的,此刻全洒落肯定要被责骂。她忙要弯身去捡,却又忘了头上顶着沉甸甸的凤冠,这一低头,整个人就不受控地往前扑—— “呀!” 她惊叫了一声,紧接着腰间一紧,整个人天旋地转地倒在了床上,与此同时还有压在身上的男子气息。 云殊搂住她的腰,却也因为女子身上的行头过重,不得不顺势放倒床上。倒下去的时候他伸手护住她的头,可整张喜床全铺了瓜果,疼得少女顷刻蹙起眉。 “很疼?” 低沉的嗓音带着浓浓的自责。 云殊忙要起身,又被眼前风景一怔。 少女的凤冠歪了,鬓发也有些散乱,嫁衣领口的扣子因方才被扯破,斜开条缝露出细腻的肩胛骨。她的小脸紧巴巴皱在一起,眼里直冒水光,这样一番我见犹怜的模样,当真是想教人……狠狠欺负一番。 就在这时,吱嘎一声。 新房的门开了,孟夫人端着食盒走进来,好巧不巧撞见这幕。 从她的角度,只看见王爷压在郡主身上,而郡主鬓发散乱、衣冠不整,双手还抵着他的胸膛,颇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孟夫人窃笑两声,暗道这新郎官还真是等不及了,面上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福身道:“王爷、郡主,外面的客人们还等着王爷敬酒呢。” 云殊面色微僵,扫了眼孟夫人,眼底的淡漠不悦直叫这个多年全福夫人打了个寒颤。随即起身,将小家伙从床上拉起来,有心想要看看她背后的伤情,却被她一叠声地催促:“殿下,快,外面还有客人呢,别让他们久等了!” 云殊迟疑一瞬,道:“等我回来。” 他快步走出新房,等他离开,魏青棠才长长呼出口气。 孟夫人赶忙走上来:“郡主,这是给您准备的食盒,忙了一整天您滴水未进,还是得吃些东西……”正说着,便见她解了嫁衣,仓促地扭过身子道,“孟夫人,你快帮我瞧瞧,疼死了!” 孟夫人定睛瞧去,叫道:“呀,您这背上是……”那光滑如玉的后背上,印着细细密密的红痕。 孟夫人呆了呆,嗔责:“王爷这也太不温柔了!” 魏青棠:“……” 她的脸红得跟龙虾一样,半响才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这些喜果压出来的……” 第369章 洞房(中) 而此刻外院里。 推杯置盏,觥筹交错,到处一片热闹的气息。 秦恒和方城作为这次大婚的操办者,累了一整天,这会儿好不容易喘口气。 他俩蹲在墙角休息,顺带嚼舌根。 “看,那边那位是老定国公吧,想不到他也来了。” “废话,当初战场上主子救过他的命,他能不来吗?” “也对……哎,最里面那桌怎么又闹起来?” “好像是英老国公喝多了,别管他。” “老国公好多年不饮酒了,今天也破例,看来是真的高兴……” “是啊,不说他们,你看梅一竹一不也到处找人划拳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冷硬的脸上不觉染了两分笑意。 这时一道人影走过去,秦恒瞪眼:“刘珉怎么来了?谁把他请过来的?” 方城茫然挠头:“他为什么不能来,这不是督公府的表少爷,郡……咳咳,王妃的娘家人吗?” 秦恒给了他一记暴栗:“你就记得娘家人,你忘啦,郡主……咱们王妃和他相看过啊!”以主子那眼不揉沙的性子,能容这小子蹦跶到今天已经算天恩了,如今还敢出现在婚宴上,那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吗? 方城恍然大悟,忙道:“那我这就请他出去!” 秦恒一把拉住他:“等一下。” 只见刘珉在一桌桌敬酒,端得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好些个大人都很欣赏这年轻人,趁着酒兴拉着他叙事。刘珉谦逊耐心地听着,最后竟由一位老将领着,依次去见其他人。 秦恒观察了一阵,眯眼下结论:“这人不简单。”刘珉是阉党,却能和在场大部分武将打成一团,就这交友手段,确实厉害。 方城不怎么上心地挥手:“听说以前是个商人嘛,这方面自然厉害。” 秦恒哼了声:“你可别小觑商人……” 话没说完,忽听一阵惊呼,连忙起身:“主子出来了!” 只见云殊端着酒杯慢慢踱步而出,他的容色清冷,哪怕今日大婚骨子里依然透着疏离。场中热闹喧哗的气氛静了一静,众人肃然起立,或敬或畏地同他饮酒…… 秦恒暗暗擦了擦冷汗:“主子这哪是敬酒,分明是阅军吧?” 这时云殊走到刘珉那桌,看见他时,目光微微一凝。 方城眼皮一跳:“坏了,早知道我把那小子赶出去了!”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面对修罗王的审视,刘珉倒还算平静,他举杯笑道:“恭喜王爷大婚,祝王爷与郡主百年好合、白头偕老!”说罢一饮而尽,没有半分勉强。 云殊静静看他一会儿,破例说了出来敬酒后的第一句话:“本王自会与她百年。” 这杀神身上气势凌人,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令人心颤。 刘珉无奈笑了笑,脑子里浮起少女灵秀的脸庞,暗道也不知她吃不吃得消这号人物,以后的日子会不会真如今日这般顺遂。其实细说起来,他对这位郡主表妹真没有儿女私情,从一开始的忌惮憎恶,到后来的亦敌亦友,面对这个机敏聪慧的女子,他存了十二分的欣赏,也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如今看来,宸王至少比他这个“归宿”,要好很多。 刘珉耸了耸肩,云殊淡睨他眼,又往下桌敬酒…… 暗处,方城抹了把冷汗:“谢天谢地,我差点以为主子要大开杀戒了!” 秦恒白他眼:“你以为主子像你那么没风度啊!”心中却想刘珉严格来说够不上情敌,因为他对郡主没有非分之想。真正有非分之想的那两位,平南侯府的楚情、宁国公府的宁瑾玉,这二人可是连请柬都没收到的! 与此同时,潇湘苑。 谢淮英无奈地看着喝下第十坛酒的好友:“楚兄,你就算买醉也用不着喝这么多吧?” 楚情没有理他,斜倚栏杆往嘴里倒酒。 他生得一张绝魅脸,此刻脚踩红杆,手提酒壶,那狂傲不羁的姿态惹得楼下女子尖叫连连,但见水珠顺着喉管划入衣襟,魅惑之极,楼下的叫声几乎要把望月楼顶给掀了。 “楚三公子!” “三公子看看奴家!” “奴家愿与你醉生梦死!” 楚情看着下面为他痴狂的勾栏女子,唇角一勾,挑起抹邪邪的笑。 他转头看向谢淮英:“淮英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花堪折直须折——今夜这潇湘苑我包场了,你随意!”说完纵身一跃,直扑入那些胭脂水粉中。 谢淮英跺脚道:“哎,你!”回头望望京城另一头的宸王府,掩面叹息,“这小郡主还有让楚兄癫狂的魅力,我真是小瞧了她!” 而另一头的宁国公府,虽无酒醉,也有伤心人。 宁瑾玉站在屋檐下整整一日,从花轿抬过府门、再到夜深人静时,他始终如雕塑般静立不语。 杨霜华知道他在看什么,心里虽痛,但情之一字向来无解。 “哎,瑾玉这孩子,性子像他爹,倔!”一个慈祥的女音传来,杨霜华惊讶回头,“宁伯母,您怎么来了?” 宁国公夫人拍拍她的肩膀:“我是过来看看瑾玉的……丫头,你就站在这儿,不去陪陪他吗?” 杨霜华一愣,咬唇:“宁哥哥应该不希望有人打搅他吧?” 宁国公夫人微笑道:“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杨霜华犹豫了下,终是鼓起勇气走过去:“宁哥哥……” 宸王府,新房。 云殊出去敬酒,魏青棠在上药之后便无所事事。 她打开孟夫人送来的食盒,里面放着小巧精致的点心,没吃几块,睡意却涌了上来。 孟夫人道:“郡主若是累了,可以睡一会儿吧。养足精神,待会儿王爷来了才好度春宵呢!” 魏青棠被她话里的促狭惹得耳根发红,可实在抵不住沉沉睡意,道:“那待会儿他来了,劳夫人叫醒我。”孟夫人自然应下,她便伏在床头,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打起盹来。 孟夫人掩嘴偷笑了声,见她睡着,往香烛里添了些料子便往外去。 这新婚夫妇洞房,她见的多了,不少新妇嗜睡,却被新郎弄醒在床上,那也是一桩情趣。 没过一会儿,云殊回来了,他喝了不少酒,素来淡冷的脸庞也浮上一层薄红。 记起临去时少女的姿容,心底便起了难言的燥热。 他快步入屋,下一刻却愣住。 第370章 洞房(下) 屋子里很安静,少女伏在床头,不知何时已经睡着看。 细密的长睫附在眼上,投下一片小小阴影,玲珑的玉鼻轻轻扇阖着,有若蝶翼展翅。许是夏日的夜里格外热,她的唇微张开条缝,匀称的气息从檀口中透出,似无声的邀约,云殊只觉腹下一紧,先前好不容易压下的燥热又涌了上来。 他快步走到塌边,弯下身,近距离瞧着少女睡颜,几乎忍不住探手抚上去。 就在这时。 “大魔头……” 一句梦呓从唇吐出,云殊一滞,伸出的手堪堪停在半空。 魔头…… 在她心目中,自己竟是这般吗? 漆墨的眸子一瞬间幽如深渊,他微拧眉,看着掌下睡得没心没肺的少女,目色深沉。 这时少女翻了个身,也不知梦到什么,那柳叶细眉蹙成一团,她扁扁嘴,又嘀咕一句:“笨萝卜……” 云殊:“……” 大魔头是他,这笨萝卜又是什么。 文韬武略无所不能的宸王爷第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 他顿了片刻,目光偏移,喜床上的瓜果已少了大半,一堆果壳落在地上,显然是被贪嘴的某人吃了去。而孟夫人送来的食盒也已经空了,少女嘴角还残留着糕点屑…… 云殊摇头,抬手拭去她嘴角残屑,走到屋外。 “备热水,消食茶。” 他淡淡吩咐,守在外面的越管家瞧了眼,只见他身上丝毫未乱,而且这么早就要水…… “王爷,是不是再多备些热水,待会儿再给您送进去?” 管家的意思云殊明白,然而想到那丫头睡得香甜的模样,终是摇头:“不必了,本王要沐浴。” 越管家听到这话心头就一沉,王爷要沐浴,那王妃呢? 这新婚之夜、洞房花烛,难不成什么也不发生吗? 可惜这位主子的话就是圣旨,越管家忍下心头叹息,出去准备。 ……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深人寂。 魏青棠迷迷糊糊醒过来,只听见淅沥的水声在耳边晃响。她睁开眼,脑子还有些晕乎乎的,入目一片喜气的红,登时便想起了今夜好像是她的大婚之夜,而她嫁的人…… 一下子从懒倦中清醒,少女赶忙坐起身。 这会儿也不知什么时辰,那对燃烧的大红喜烛只剩短短的一截,昏黄的光芒勉强照亮屋子,正好瞧见一扇屏风后面,有人在沐浴。 她愣了下,刚睡醒的脑子不怎么能动,接着就看见那人从浴桶中起身。 湿哒哒的水声落了一地,她呆呆瞧着,只见屏风上面映出男子挺拔的身形…… 他的身材很好,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颀长的身形、劲瘦的腰身、挺拔的肩背,只见男子展臂,扯过搭在屏风上面的衣袍,轻轻一旋,袍角翻飞,那衣袍就跟活了般轻轻落在他肩头。 无论是展臂,扯衣,还是披身,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完美到极致。 魏青棠抿紧唇,压抑着喉间的惊呼,只见男子绕过屏风,转了出来—— “!!!” 少女的眼睛陡然瞪大,只见那沐浴的男子容色清冷,漆墨色的长发披散肩头,初初沐浴过的身子带着水气,犹如天宫中走出的神明……而最要命的是他除了披袍,未着寸缕,一颗水珠正好顺着匀实的线条滑过胸膛,最后没入…… 魏青棠呼吸一窒,感觉眼睛都要瞎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捂住眼睛,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云殊的脸色也有些僵硬,大抵是没想到她这么早醒了,两人的初次坦诚相见是以这般模样。但那点难堪很快在看见少女受惊兔子似的捂眼、全身绷紧耳尖泛红时,消散无踪。 他淡定地走过去,穿上里衣,每一个动作都很从容,但魏青棠紧张地连心都要跳出来了! ——这位殿下在她面前更衣,她几乎能嗅到他身上的皂角香! 也不知云殊是不是故意的,动作比平日要慢上一些。 少女数着自己的心跳声,默念了一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和地藏经,云殊才将最后一颗领扣系好。 “醒了?” 清冷的声线一如既往。 魏青棠暗道不愧是杀神,遇到这种场面都能镇定自若。 她干咳了一声,慢慢放下手,试着把刚才的一幕忘掉:“嗯……醒、醒了……” 话音刚落,那张谪仙般的脸猛地出现在眼前。 “那便来商量正事。” 正事? 什么正事? 魏青棠正要抬头,唇瓣倏而一重,对方狠狠压了上来。 云殊一手按住她的后脑,一手抬着下巴,刀削薄唇直接覆了上来,在城门口辗转几下,便开始攻向贝齿。 魏青棠脑子一片空白,大概是前几次的吻要么蜻蜓点水要么和风细雨,都不如这次来的霸道。她有些不知所措,而这怔愣的空隙间唇齿被攻开,温软的喉舌探了进去。 “唔……等、等等!” 她这才有了危机意识,仓促唤道,然而只换来对方更加蛮不讲理地掠夺。 瞧着那幽深如海的眸子,里面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魏青棠忽然意识到她大意了! 云殊是什么人,淡漠冷情,拒人于千里外的杀神。 可除此之外,他还是个男人! 而今血气方刚的年纪……何况,他还喝了酒! 魏青棠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酒意,哪怕方才沐浴过,依然没去掉这股味道。 坏了坏了,杀神酒后乱性,他要犯错误了! 情急之下,她张嘴咬下去。 “唔!” 云殊皱眉,有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去,然而他只停了一瞬,接着按住她的脑袋,更深更用力地攫取起来。 魏青棠瞪大眼。 这杀神是钢筋铁骨吗?被咬出血都不疼的吗?他为什么还能…… 她被吻得胸闷气短,几乎要背过气去。 云殊凝视着眼前少女,一张小脸绯红欲滴,那含了水光的眸子又慌又乱,就像受惊的兔子! 可她比兔子甜美太多,似一颗上好的朱果,待人采撷,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索取更多! “唔……” 这一个吻不知持续多久,分开时,魏青棠头昏眼花,差点没晕过去。 然而接着落入一个怀抱,她像被剥粽子似的一点点抽去荷叶,全身软绵绵的,脑子里只一个念头。 云殊喝醉了,谁能救救她! 第371章 心悦你 魏青棠被压在榻上,最后一件绣鸳鸯戏水图的红肚兜被揭去时,她绝望地捂住脸。 “殿下,你冷静些、你喝醉了!” 她不是没想过与他圆房,只是前世的教训太过惨痛,在这上面始终存着一线心结。可如今这人如此强硬的姿态,她反抗不得,偏又是喝醉了酒,也怪罪不得,心里那点子委屈蹭蹭外冒,眼里的水光倒有了三分泪意。 云殊的动作微微一滞,眸瞳比方才更为幽深:“你不愿?” 低哑的嗓音带着热意,羽毛似的挠过耳尖。 少女浑身一颤,身子愈发热了,可心底的别扭叫她点头。 “你、你喝醉了……不如等明日,酒醒了再、再……” 她软软说着,湿漉漉的目光瞧着他,装得好不可怜。 云殊低笑一声:“本王没醉。” 魏青棠自然不信。 那么浓的酒味儿,连沐浴都掩盖不了,何况喝醉了酒的人通常自己还会说没醉。 她想起上次为了二哥买醉,结果大闹宸王府,想不到报应来得这么快,现在两人便易地而处了。 干笑两声:“殿下,那什么,你我好久没见过面了,我们聊聊天吧?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她试图转移云殊的注意,然而男子怔了一瞬,摇头:“一天。”言下之意,他们才一天没见过面。 魏青棠暗骂这杀神真是记性好,喝醉了也记得这么清楚,眼珠子乱转:“那个,对哦,才一天……那、那白天大街上你同我说的那句话是认真得吗?”她随口说着,目光四瞥,寻找着脱身的法子。 云殊问:“哪句话。” 少女下意识答:“心悦你啊!” 京城大街上,黑甲军迎亲,云殊遥遥相隔说出的正是前三个字——心悦你。然而甫一说出口便知不对,魏青棠抬眸,只见那人唇角扬了扬:“嗯,知你心悦本王。”语毕遂吻了下来。 魏青棠大呼头疼,这醉了酒的修罗,似乎比平时更难缠了。 …… 月上中空,除了王府的动静,整座京城静悄悄的。 望月楼,雅阁。 一名灰衣葛袍的男子站在窗前。 他身后站着个青衫文士,此刻双手拢在袖中,向他作揖:“少主,宋离有礼。” 温长衍握着茶杯,温文的脸庞浮起一丝无奈:“宋先生,长衍已说过多吃,我并非你等少主。” 宋离神色不变:“少主愿意也好,不愿也罢,有些事情终归是事实。” 温长衍目中闪过一分晦暗,转身问道:“那么先生所为何来?若是说客,大可不必。” 宋离摇头道:“离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少主,今日郡主与宸王大婚,你可知道?” 温长衍一愣,没料他说起这个。 今日这场大婚轰动京城,黑甲迎亲,十里戎装,那花轿抬过望月楼时,他还远远地望了一眼,郎才女貌,确是天作之合。 只是不知何故,看见那少女穿着红嫁衣、坐在花轿上的模样,他鬼使神差地想到长歌,心下竟有些不舍。 后来回过神,只道是思念心切,心想长歌若是没死也该这般年纪…… 收拾心绪,温长衍道:“先生想说什么。” 宋离道:“之前魏老贼手上只有阉党势力,如今与宸王联姻,臂助倍增,即使合谢家与清流之力,也未必能与之一斗。少主,您仍是不愿出手吗?”他语声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诉事实。 温长衍却抬眼,直直望向他。 这个宋军师智多近妖,的确不是一句虚言,他没有劝他,却直截了当的剖明局势,把谢家和清流的生死摆在他面前,问他是不是还要袖手旁观,看着他们送死。 温长衍握紧拳头,良久,一声苦笑:“宋先生,何必逼我,谢家之仇,原就报不了。”语罢出屋。 宋离望着他的背影,缓缓摇了摇头。 这时一个妙龄女子走进来:“军师,少主还是不答应吗?” 宋离点头,那女子跺脚道:“那可怎么办,过了今晚,阉党就和宸王联手了!你是知道的,宸王那个人实力深不可测,一个魏阉狗够难对付了,再加上宸王,我们半点胜算也没有啊!” 宋离喃喃自语:“他二人未必会联手,只是少主他……”沉吟片刻,“莲衣,把浔阳叫来吧,林慕寒府上的事,也是该告诉他了。” 莲衣一惊:“军师是说温娘子的事?可温浔阳要是知道真相,会发疯的!” 宋离扭头看向她,眼底一片漠然:“那又如何。” …… 翌日天明。 魏青棠醒过来的时候全身软绵绵的,嗓子又干又痒,难受得要命。 “张嘴。” 低冷的声线从耳畔传来,她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抬高了些,顺从地张开嘴巴,一股温水灌入,嗓子稍微好受了些。 侧目望去,却见云殊端着碗水小心地喂她。 魏青棠眨眨眼睛:“殿下……你酒醒啦?”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还带着些鼻音,云殊眸底闪过一丝无奈,淡声道:“嗯。”他其实根本没醉,只不过借着酒意方便行事,哪知这丫头和唐僧似的,念了他一宿! 回想昨夜,小家伙絮絮叨叨,从天南地北说到古今八方,从诗词歌赋说到人生武学,她的嘴就没一刻停下来过,即便是吻,也不能叫那恼人的小嘴消停。云殊知道,她不过是在用另一种形式抗拒,只是到底在抗拒什么不得而知。 原本,若是用强她也反抗不了。 只是见着那眼里的水光,心就软了下去。 而且这丫头当真机灵,见他心软便又细数起二人过往,真是…… 云殊摇头,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的掐掐眉心:“胡闹。” 少女吐吐舌头,心知是躲过一劫。 她说了一宿嗓子太干了,便伸出两根手指扯扯他衣袖。 这动作颇有些撒娇的意思,云殊拿她没辙,沉默片刻,宽厚的大掌抚上发顶:“再睡,稍后叫御医来。” 魏青棠乖巧地点头,刚闭上眼,又突地睁开。 “怎么。”云殊问。 少女指了指屋外,沙哑问道:“不进宫……谢恩吗?” 第372章 落红 皇子大婚,按照规矩第二日是要进宫谢恩的。 然而云殊听了这话,淡淡往她咽处扫了眼,那意思是你这样能去? 魏青棠记起昨夜窘状,脸红了红,却仍然坚持点头。 她知道以云殊的本事即使不去谢恩也没人敢说什么,可她不一样,刚嫁进来就失了礼数,只会让很多人不满。 云殊看她片刻,颔首:“听见了?去准备。” 话一落,屋门咣得声被撞开,秦恒跟方城两人齐齐跌进来,脸上均有些窘迫。 魏青棠愣愣瞧着他们…… “不是!”方城脱口辩解,“主子郡主不是属下有意偷听是老夫人说请你们去书墨苑一趟所以……”他没说完小腿就挨秦恒踢了下,只见后者相当狗腿地谄笑道,“主子、王妃,属下这就去备早膳,给您二位补补体力。” 方城瞪他眼,完全不懂这么说和刚才的话有什么区别。 然而云殊看他眼,当真没再追究听墙角的事:“嗯。” 秦恒立刻扯了方城出去,长吁口气:“好险,幸好主子今天心情好,要不肯定又是一顿板子!” 方城甩开他的手:“你刚才为什么踢我?还有,为什么主子听了你的话就不追究了,难不成真对你要特别些?” 瞅见同僚狐疑的眼神,秦恒翻了个白眼:“蠢货,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王妃’啊!”说完扬长而去,留下方城在原地苦思冥想,半响恍然叫道,“哦,不该叫郡主,该叫王妃了!” 屋子里,外面的动静其实听得分明。 魏青棠捏捏手指,有些局促地看着男人,心道他不会真为一个称呼计较吧? 云殊却道:“秦恒聪敏、方城憨直、梅一孤勇,竹一骄傲,日后有事,你可吩咐他四人。” 杀神难得说了一长串话,魏青棠听得有些愣,这四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如今这么说了,意思是把她当自己人了? 少女恍惚点头,又见他起了身,走到桌前拿起什么物件往手上一抹。 血珠顿时从指尖冒出。 “!!” 魏青棠猛从床上跳起来,嗓子里发出咿哼两声,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无妨。”云殊道,随后走回床边,将血珠滴在白帕上。 白色的帕子登时染上红花,魏青棠一怔,跟着明白过来这是“落红”。 新婚夫妇,都是以此作为洞房的见证。 她的心情一下子复杂难言,昨夜因为她的任性,愣是把这春宵搅成了说书会,可就算如此,这个杀神也没怪罪她,反而帮她伪造了落红…… 这时外面传来阿金的声音:“郡主醒了吗?奴婢打来热水,伺候您起身。” 魏青棠还在发神,云殊唤道:“进来。” 阿金和绿儿一个端着铜盆一个捧着巾帕进来,作为陪嫁丫鬟,她们昨儿个也随主子来到王府。绿儿瞧见郡主和王爷身上都只着亵衣,而那喜床上一片混乱,想来是昨夜激战甚烈,忍不住咧开嘴角。阿金要心细些,一眼瞧见那落了红的白帕,也跟着松口气。 云殊道:“你先洗漱。”语毕拎了大氅往外。 魏青棠难得愧疚心发作,连忙唤道:“等等……”她嗓音嘶哑,这两个字叫得也囫囵不清,怕他没听见,索性从床上跳下来。哪知久睡之后双足发软,这么一蹦跶,竟直直朝床下栽去。 “郡主!” 阿金跟绿儿一声惊呼,只觉身旁一阵风刮过,下刻便见云殊掠了过去,直将人接在怀里。 魏青棠趴在他胸膛上小口喘气,男人的气息清冽恬淡,还是那股上好的龙涎香味,她有些沉醉的吸了吸,接着听见旁边低低的笑声。余光瞥去,却是阿金和绿儿眼见她化险为夷、又同新姑爷如此亲密忍不住笑出声。 少女一下子有些尴尬,仓促从他怀里退出来。 “那个……外面风大,你把衣裳穿上再出去……” 不说还好,一说这气氛更暧昧了。 魏青棠羞窘得要命,低着脑袋不敢抬头,云殊垂眼瞧她,唇边发出一声愉悦的低笑。 “好。”他顿了顿,又道,“王妃。” 清冷的声线醇如美酒,加上这句刻意咬重的词儿,直叫她心尖酥麻。 魏青棠蹩脚地扭过头道:“咳,阿金,我要洗漱!” 阿金和绿儿称是,忍笑上前伺候。 这一番窘状一直持续到用过早饭,二人到书墨苑去见老太太。 岑老夫人今天心情不错,威严的脸容难得带了丝笑意,他们进去时她正在跟一个老嬷嬷说话,魏青棠觉得有些眼熟,刚才在院子里好像见过似的。 看见他们进来,岑老夫人停了话头,笑着转向云殊:“王爷,昨夜同王妃过得如何?” 她一问这话,二人几乎同时想起昨晚的窘事,魏青棠偷偷瞄了眼云殊,后者淡定道:“尚可。” 云殊眼光很高,能让他说一句“尚可”那就是顶好了。 岑老夫人点了点头,转又看向魏青棠。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天这老太太的态度很奇怪,和蔼地打量她,一点也不像以往的严厉。 “王妃呢?”岑老夫人问。 魏青棠抿抿唇,沙哑着嗓子回:“很好……” 她这一开口,岑老夫人眼睛一亮,笑意更深了些,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挥挥手:“去吧,进宫谢恩,老身就不留你们了。” 他二人前脚一走,后面岑老夫人就拉着那嬷嬷道:“王嬷嬷,你瞧见没,魏家丫头嗓子都哑了,想来是昨夜叫得厉害!哎,我原还担心没人教过王爷,第一次他会手生,想不到是我多虑了!”云殊身边从没有过女人,岑老夫人昨夜还怕他生疏,哪知今天给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王嬷嬷弯了弯身,恭敬道:“宸王殿下天纵英才,无师自通也是自然。请老夫人放心,老奴已经查看过了,的确是落了红,待会儿回内务府,老奴也会如实禀报。”原来这王嬷嬷是内务府专程派来验红的人,皇家亲事,自然不容混淆,她查验过后就来岑老夫人这里禀报,所以之前魏青棠会觉得眼熟。 “辛苦嬷嬷了,”岑老夫人有些感慨道:“老天保佑,玥儿的血脉,总算有了延续希望。” 第373章 宸王妃 另一头,魏青棠和云殊乘坐马车入宫。 今天这辆马车并非青色,而是朱轮马车,看上去式样极新,应该是才赶制出来的。她如今是宸王妃了,自然也有相匹配的仪仗,只是登上去后云殊便自然而然地坐到她身边,秦恒和阿金对视一眼,也识趣地没有多嘴。 “驾!” 秦恒一声吆喝,朱轮马车轱辘轱辘转动起来。 魏青棠昨儿个折腾一宿,这会儿便有些乏了,她揉揉眼睛想驱走睡意,可眼皮子像灌了铅,直直往下掉。 这时一只大掌揽过来,将她靠在自己肩上。 “睡吧。” 云殊道,好听的声音宛如来自天际。 少女用力眨了眨眼,可实在抵不住沉沉睡意袭来,她脑袋一歪倒在他肩上,很快传出均匀的呼吸。 这一觉睡得很甜,等醒过来时,马车已经停了。 秦恒在外面道:“主子、王妃,到了。” 魏青棠迷蒙了下,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 “别急。” 云殊伸出一只手随意拨了拨她额前碎发,指尖温凉,动作亲昵又自然,魏青棠愣了愣,望着他清冷专注的脸,顿时喉头一动,咽了口口水。 该死,这杀神怎么越来越撩人了! 两人进了皇宫,先去了太后的坤宁宫。 但奇怪的是并没有看见太后本人,而是派了个太监象征性地赏赐些东西,就让他们离开。 魏青棠看着那一箱子“赏赐”,都很是敷衍,里面的青花瓷瓶甚至裂了缝…… “不必在意。” 云殊握了握她的手,神色冷淡。 魏青棠点头,心里却有些堵得慌。这裂了缝的青花瓷瓶很可能不是无意的,她记得前朝有位受宠的嫔妃怀孕,当时还是皇妃的太后就送了她一座裂缝的玉观音像,结果那嫔妃就失了孩子,还被皇帝厌弃打入冷宫……这样看来,太后应该也是想让她离开云殊,可送上这种不祥的东西,实在让人心塞。 她挥挥手叫人抬下去,免得看着添堵,两人又并肩往揽云宫去。 揽云宫,小团子一看见魏青棠就扑过来。 “美人姐姐,你终于来看宁儿啦!”他张开小短手扑过来,魏青棠蹲下身接住他,脸上也漾开笑意,“五殿下……”本想说两句好听的话,哪知这一开口,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她尴尬地闭上嘴巴,云宁皱起眉头,突然扭头看云殊。 “二皇兄,是不是你欺负美人姐姐了!” 这小团子向来很怕云殊,但今天半点不退,还抡起小拳头一副要找他理论的样。 云殊轻描淡写看他眼,叶贵妃笑着从后面走上来:“宁儿不许胡说,这是你二皇兄同美人姐姐恩爱的表现。” “恩爱?”小团子愣了,睁着大大的眼睛问,“母妃,这是为什么呀?” 叶贵妃似笑非笑地扫了眼魏青棠,那暧昧的眼神,顿时叫她面红耳赤。 叶贵妃没有回答云宁的话,直接把他从魏青棠怀里接过来:“小五,一边玩儿去,郡主……啊不,应该叫王妃了,她昨儿许是累着了,你可别闹她。” “哦……”小团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噔噔噔跑去倒茶了。 魏青棠知道叶贵妃肯定是误会了,但也不敢解释,顶着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片刻就有些撑不住了,她伸手扯扯云殊袖子,云殊侧目瞥她眼,知这丫头心思,上前半步挡住了她。 这个小动作落在叶贵妃眼里,自又惹来一阵轻笑,叶贵妃揶揄道:“宸王,刚成亲就这么护着,不怕日后降不住吗?” 云殊看她眼:“不会。” 叶贵妃正要再打趣两句,突然大内总管尹德全过来了。 “娘娘、宸王、宸王妃。”尹德全一一见礼,先笑着向云殊道,“咱家先恭贺宸王大婚了。”云殊略微颔首,他又才道,“不过皇上有旨,宣您即刻见驾,还劳王爷立马随奴才过去。魏督公、谢阁老和崔相爷都已经到了。” 魏青棠微一挑眉,居然把阉党和清流都叫过去,看来出了什么大事。 她抬头去看云殊,发现他也正向自己望来,清寒眸光含着一丝探询的意味,心里一甜,点点了头。 尹德全没想宸王如此顾念她的感受,忙又补充道:“今儿个议事怕要到很晚,王妃不如先回去?” 魏青棠看了眼云殊,见他没反对方才点头。 …… 从揽云宫出来,天色还早,叶贵妃原想留她用饭,只是魏青棠想早些回去歇息,便婉拒了。 走到御花园,突然一个轻柔的声音唤道:“吟越郡主。” 魏青棠停步,循声望去,却见一身苗装的阿莲娜走了过来。 好一阵子没见,这西疆公主愈发美艳了,那双翡翠般的绿眸仿佛有魔力似的,让人看一眼就深陷下去。 魏青棠怔了下,回过神:“阿莲娜公主……”她声音还哑得很,眉间闪过一分无奈。 阿莲娜想到什么,眼底涌起妒火,然而下一刻又全压下去,笑吟吟地拾起她的手道:“郡主何必这么客气呢,早晚你我都是要以姐妹相称的……” 她二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能以姐妹相称,除非是嫁进宸王府。 这圣女居然到现在也没放弃云殊! 魏青棠心里顿时不舒服了,抽出自己的手转身要走。 阿莲娜拦住她:“吟越郡主……” “宸王妃。”少女嘴里吐出这么几个字。 阿莲娜愣道:“什么?” 魏青棠回头望着她,哑声却一字一顿道:“是、宸、王、妃!” …… 回到王府,魏青棠原先的困意被这么一搅合,顿时全没了。 她吃了御医抓来的药,感觉嗓子好了些,便想找秦恒问问阿莲娜是怎么回事。 谁知绿儿带进来一个少年。 “徐远?”魏青棠又惊又喜。 一段日子不见,这少年长高了不少,她几乎要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徐远见到她也很欢喜,却故作老成的板着脸,从怀中摸出一支锦盒:“喏,拿着。” 魏青棠接过,好奇道:“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说完背手看着脚尖,竟有些紧张。 魏青棠打开一瞧,里面放着厚厚一沓银票,每张都是皇家钱庄一千两一张的面额,她震惊地望向他:“这……” 徐远道:“听说你成亲了,给你的贺礼……你别多想,这都是百晓阁的营生,我一分也没偷抢!” 魏青棠看着他,一年前救下这少年只是偶然,却没想到他迅速成长,从组建消息网、到成立百晓阁,短短半年赚来这么多银子,真是带给她太多惊喜。魏青棠顿了下,抿唇一笑:“谢谢你,徐远。” 少年耳根发红,胡乱摆手:“谢什么谢,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你之前让我打听的那个温娘子,就是锦衣卫副指挥使林慕寒的妻子,她的情况我已经查清楚了。” 说起这个,魏青棠自个儿都愣了下。 这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她当时见过那温娘子一面,容貌竟有五分和母亲相似。加上林慕寒对温浔阳的放水,所以托徐远去查她的情况。期间徐远回过她一次信,说这温娘子并非京城人,需要更多时间,想不到一查查这么久。 魏青棠问他:“你查到什么了?” 第374章 温娘子 说起这个,徐远警惕地看看屋外,确定没人才低声道:“这个女人的身份很棘手,她是当年南阳谢家案子的余孽,姓温,叫温若华……” 轰隆! 一道霹雳炸在头顶,魏青棠整个人都懵了。 她没心思听他再说什么,一把拽住他逼问:“你再说一遍,她叫什么名字?” 少女的目光又凶又狠,眼里像淬了点点寒星。徐远缩了缩脖子,答道:“温若华啊……就是那个乱臣贼子家的后人,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魏青棠松开他,失魂落魄地倒退两步。 怎么会不清楚! 温家有女,其名若华。 听说这个名字还是娘给她取的,意思是希望她像若木之花一般光影照人…… 可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 浔阳表弟不是亲口说了,十年前为救他,她已经死了吗? 魏青棠闭上眼睛,感觉天旋地转不外如是,她深深吸口气:“你说下去,到底怎么回事。” 日影西斜,这一番过往足足说了一个时辰。 徐远说得口干舌燥,到处找水喝,魏青棠无瑕理他,紧握双拳克制着胸中激动的情绪。 温娘子就是温若华! 浔阳的姐姐,她的表姐还活着! 其中过往曲折离奇,哪怕她这个再世重生的人听了都觉惊叹,然而亲人在世的喜悦冲淡一切,她犹豫了下,猛地起身。 “绿儿,备马,我要出去!” 绿儿听见赶忙应下,徐远叫道:“诶,等等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魏青棠大步出屋,头也不回地甩下两字:“林府!” 黄昏时分,倦鸟归巢。 林府大门口慢慢停下一辆马车。 守门的下人看见车上宸王府的标志,赶忙上前问安,车中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夫人在吗?” 那下人立刻点头:“在、在,不知您要……” “我要见她。” 一炷香后,林府后院。 魏青棠在下人的带领下步入院中。 时值仲夏,蝉鸣不绝。 温娘子就坐在院内一棵海棠树下绣花。 她纤手灵巧,几根金针像活了似的穿来梭去,低头专注的样子显得异常温柔。 魏青棠眼眶一热,有雾气浮上。 母亲…… 温娘子那张脸同母亲有五六分相似,晃眼一看,好像真是母亲坐在那儿为他们缝针。 魏青棠迟迟没有开口,温娘子却感觉到她的目光似的,抬头望来。 “是你!” 温娘子一愣,温柔地笑笑,“你是来看我的吗?” 前次魏青棠强闯进府,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她还记得。 少女听着那温柔的语调心头一酸,差点掉泪,她赶紧眨眼逼回去,勉强道:“嗯,随便来看看。”说着目光又落到温娘子身上,华锦做的衣裳,绣着牡丹花的花鞋,看来林慕寒对她真不错。 温娘子放下绣帕,道:“那也很好,许久没见过外人了。”说着温和望向她,“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魏青棠原是想来看看这个表姐就走,可此刻又鬼使神差地坐下来。 或许是血脉天性,两人就像无话不谈的好友,丝毫不会冷场…… 一转眼两个时辰过去了,天色全黑,魏青棠才猛然惊醒过来。 温娘子歉疚道:“我是不是耽误你了……” 魏青棠这才想起她出门前没和秦恒他们说过,刚过门第二天就不告而别,杀神知道会不会大发雷霆? “没有,只是天色已晚,我得回去了。”少女想了想,“下次我再来看你。” 听到这话,温娘子的眼里焕发一层光彩:“好,那我等着你……” 说完魏青棠带着绿儿匆匆往回赶。 她一走,院门口那道站了也足足快两个时辰的身影才走出来。 “你很喜欢她?”林慕寒问,冷毅的脸孔笼罩一层说不清的情绪。 温娘子见到他,面上神情顷刻淡了。 她拾起绣帕进屋,林慕寒一把拉住她:“若华!” 温娘子冷淡道:“松手。” 林慕寒摇头:“你愿意陪一个陌生人说一下午的话,也不愿同我说一句吗?” 温娘子漠然看他,目光不带一点温度。 林慕寒被看了片刻就败下阵来,颓然抱住头:“若华,十年,已经整整十年,就算你要惩罚我,也该惩罚够了吧?这十年无论我怎么做,你始终不肯原谅我,我知道你是因为当年的事,我也的确不值得被原谅,可我就是、就是……”冷硬男子涨红了脸,拼命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笨拙又赤诚的模样可以打动所有人,偏偏眼前这人无动于衷。 “说完了吗?”温娘子道,“我要休息了。” 林慕寒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猩红一片:“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肯原谅我对吗?”温娘子不语,林慕寒一弯腰,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男人强行把她抱进屋,丢上床,温娘子也没有反抗,淡漠的嘴角挑起丝讥嘲。 瞧啊,无论嘴上说得多么漂亮,最喜欢的还是她这具身子…… 她一动不动任他摆弄着,脑海中却想起下午遇见的那个姑娘。 若是浔阳没死,也该比她小不了两岁吧…… 而另一边,宸王府。 魏青棠回去的时候看见一辆青布马车停在门房。 “呀,王爷回来了!”绿儿惊叫一声,遂有些忐忑地看向自家主子。 魏青棠也有些心虚,奈何人都回来了,总不能不见吧? 做了番心理建设,硬着头皮走进去。 暗香阁,一片寂静,外屋中一抹雪色人影静坐那里。 魏青棠咬咬唇,转眼间心头转过十七八个念头,然而当看见那人面前摆着的菜肴,顿时一愣:“殿下还没吃饭?”三菜一汤,两碗米饭,筷箸都整整齐齐摆放在碗边,显然未动。 闻言,云殊抬眉淡淡看她眼:“舍得回来了?” 魏青棠一阵心虚,却故意先发制人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能不用膳呢?殿下,不是我说,你这身子骨哪儿经得住饿呀,快快,赶紧吃些填填肚子吧!”她边说边端起碗,夹了一筷米饭喂到他嘴边——反正之前做婢女的时候汤药也喂过了,做这些也不算什么。 屋外窗台底下,方城悄声摇头:“肯定不行,她不知道主子今天回来没找到她,那脸色寒得,比上战场还可怕!” 秦恒也有点犹豫,一般他肯定是站在王妃这边的,但是这次…… 新婚第二天就见别的男人,而且还不告而别,确实有些胡来。 “还是再看看吧……”秦恒语毕向屋里望。 只见云殊目光略深,片刻后,张嘴。 一筷子米饭入口,二人险些跌破眼眶。 第375章 豆腐 魏青棠松了口气,肯吃饭,就说明没真生她气…… 打铁趁热,又赶紧多夹了两筷菜肴。 云殊一一咽了,问道:“还疼吗?” 魏青棠不解,他又补充一句:“嗓子。” 魏青棠这下是真有些愣了。 她原以为云殊问她的第一句话不是去哪儿就是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哪知却是关心她的身体。 心里有点感动,连忙啄头:“嗯嗯,不疼了,吃了御医的药好多了!” 云殊看她一会儿,微微叹口气:“坐吧。”他拿她向来是没辙的,洞房之夜尚能随她胡闹一宿,何况只是离开一会儿。只是不得不承认,回府时没看见她,心里的躁意便难以抑制,一想到那小家伙会有丝毫离开他的可能性,那双墨眸就深不见底。 他十几年未有过这样陌生的情绪,初次遇见,除了坐在这儿勉力克制外,竟一无所措。 直到她蹑手蹑脚地回来,即便先声夺人转移话题…… 那死寂的心才又跳动起来。 魏青棠得了他的吩咐,赶紧乖乖在对面坐下。 拿起碗筷,只想当“无事发生”地扒拉两口。 岂知—— “呸!”魏青棠猛站起来,“这饭菜怎么都凉了?” 她皱眉望着那几碟菜肴,忽然想起开始喂给云殊的那些肯定也凉了,不由微睁大眼:“殿下,你怎么不同我说啊,这些凉食下胃很可能对身子不好,你……” 云殊瞧她片刻,垂眸:“先前未凉。” 怎么可能先前未凉,这饭菜冷得不能再冷了,绝不是他们这会儿说话的功夫才……突然一怔,他说得是她回来之前! 这饭菜呈上来的时候是热得,只是等她太久,所以才凉了。 一股愧疚升起,少女抿抿唇,忽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对不起殿下,我以后不会这样了。这样吧,日后用膳我们一起,而且我若离开王府,一定同你说一声,不会再不告而别!”她说得很认真,眼睛纯粹而明亮,就像在做什么保证。 云殊静静看了会儿:“好。” 很快膳房呈上热食,二人吃过后回房。 新房的装饰虽已拆除,床上的鸳鸯枕头和大红喜被还摆在那儿。 少女顿时有些紧张,昨晚上耍赖蒙混过关,今晚上可怎么办……她知道迟早会有那一日,但心结未开,自然希望那一日越晚越好。 身边云殊褪去衣袍,淡淡道:“睡吧,本王累了。”他躺在榻上阖眼,似乎真不打算做点什么。 魏青棠如蒙大赦,赶紧脱了衣裳上去。 事实上,这还是她第一次清醒意识下和别人同床,盖了喜被,一颗心砰砰直跳。好在云殊真的累了,阖上眼没一会儿传出绵长的呼吸。深夜寂寂,睡不着的少女扭过头,近距离欣赏那张脸…… 男人的眼睫很长,细细密密像鸦羽。 一根、两根……十根…… 数着数着,困意便袭来。 而在她入眠不久,原先睡着的男人忽然睁眼。 漆黑的眸子清亮如故,哪有半分睡意。 云殊安安静静看她一会儿,俯过身,在额上轻轻一吻:“美梦。”抬手穿过她的细颈,以拥抱的姿势将人环在怀里…… 一夜熟睡。 翌日醒来,发现睡着睡着就睡到人家怀里去的魏青棠很是惊悚。 但她知道自己睡品不佳,趁着梦里劫色也不是没有过,因而只崩溃了一小会儿,就小心翼翼地想从他怀里退出来。 “醒了?” 低哑的声音冷不防响起,魏青棠吓了一跳,云殊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他的双手还维持着环抱的姿势,魏青棠整个人被圈在怀里,呼吸热、小脸也热。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了下头,随后轻声道:“你……你先放开我。” 云殊眼底闪过一分笑意,松了手,少女赶忙坐起来,捋捋发,纠结了下还是道:“那个,殿下,我昨晚不是故意的……”这怎么说得跟强上良家妇男一样,她咬了下舌头,又道,“我是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到你那边去了,咳,要不以后我们分房睡?” 云殊眸色一深,淡淡道:“好。” 魏青棠大喜,下一句他道:“先同祖母请示。” 魏青棠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跟岑老夫人请示,那不是找骂吗?哪有新婚夫妇第三天就分房睡的! 她低头右手打了下左手,怎么一睡着就不听话呢,什么人的豆腐都敢吃,也不怕被做成豆腐脑! 云殊看着她的小动作,嘴角牵起一抹笑。 用过早膳后,云殊去了书房,魏青棠留在院子里练剑。 今天是大婚第三天,按规矩本该回门探望父母,可昨晚督公府送来消息,说是魏九近来身体抱恙,便将归宁日无限延期。魏青棠知道他是因为鸡飞蛋打所以不想看见她生气,这老贼难受,她就高兴,因此练剑都比平日精神。 唰—— 一剑刺出,剑尖刚好要划破一朵落花。 突然斜地里跳出个人影,屈指一弹,便叫她的剑改了方向。 只见墨发如玉,红衣招摇,那朵落花堪堪停在来人指尖。 “小郡主,这么辣手摧花,可是有人惹你生气了?” 风流的声音妖娆入骨,魏青棠不需抬头也知道,是那位大盛第一公子柳折枝来了。 这位柳公子经营一家潇湘苑,同云殊的交情非比寻常,见了他,她也不拘束:“非也,本郡主非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 “哦?”柳折枝眨眨眼睛,狭长眼尾勾一抹笑,“如此看来,跟了阿殊,你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了?” 魏青棠嘴角抽了下,怎么大婚之后,人人都喜欢把她跟云殊绑一起。 但也反驳,问道:“柳公子今日来,是来找王爷的?” 柳折枝挑挑眉,金丝折扇在手里一合:“不,我找你。” 魏青棠:“?” 红衣公子随手一抛,一块形状古怪的黑铁落在手里。 这东西有些沉,魏青棠拿着看了看:“这是什么。” 柳折枝道:“好东西,随身佩戴,对你有益。” 这黑铁相貌虽丑,但分量沉沉,内里隐约透出光华,可见不是凡物。她向柳折枝道了声谢,又想起大婚之前就收到各种的礼物,比如孟瑶送的藏有暗器的珠钗,杨清玉的两颗起死回生灵药,还有徐远一盒沉甸甸的银票……看来成亲也有好处,起码礼物收到手软。 柳折枝轻笑了声:“小郡主,好好待阿殊,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他值得~”语毕身形一闪,不见人影。 魏青棠想着他的话不禁苦笑,这话怎么说得跟她好像负心汉一样…… 不过掂掂手中黑铁,看得出来,柳折枝和云殊感情是真好,送这么贵重的礼,还专门提醒她珍惜。 就是不知道这黑沉沉的是什么玩意儿,待会儿问问云殊吧。 这么想着,也没练剑的兴致,她把剑递给阿金,接了帕子擦汗。 这时绿儿急急忙忙跑进来:“王妃!不好了!” 阿金瞪她眼:“镇定些,毛毛躁躁得像什么样子。”她们是魏青棠的陪嫁丫鬟,在宸王府自不希望给她丢脸。但绿儿完全顾不得这些,只对着魏青棠摇头,“郡主,林府出事了!刚刚听说有刺客进去,要杀林大人,现在还挟持了林大人的夫人……就是您昨天见过的那位娘子!” 温若华! 魏青棠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去看看!” 第376章 姐弟 林府外,官兵重重。 京兆府尹亲自率人过来。 林慕寒是锦衣卫副指挥使,三品大员,真要出什么事他这个府尹也做到头了,哪知还没进去救人,又看见宸王府的马车过来。 “参见宸王妃!”府尹急忙行了个大礼。 车上一个绿衣小婢走出来道:“这位大人,我们王妃想进去瞧瞧。” 府尹暗骂这时候进去添什么乱,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他小心劝道:“王妃娘娘,此地危险,那刺客残忍凶悍,万一伤着娘娘千金之体,下官万死难——”赎字还没出口,车帘忽被人挑开一角,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出现眼前。 女子眼梢轻扬,似笑非笑问了句:“你敢拦我?” 府尹一个激灵,猛想起这位宸王妃之前还有个女土匪的诨名,顿时心虚退开。 林府不算大,统共一个三进院子,如今所有人都在后院门口。 大门紧紧闭着,根本看不见里面情形,魏青棠心一沉,抓了个下人问道:“里面怎么样了?” 那人愁眉苦脸道:“一炷香前送过水,当时人都还好好的,但之后就再不准人进去了!但这么久,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大人和夫人是不是……”他惊恐地捂住嘴,生怕被自己不幸言中。 魏青棠掐掐眉心,骤然抬手一推。 啪! 大门敞开,一股熟悉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传出一声暴喝。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魏青棠一呆,这声音……竟是浔阳! 心中顿起惊恐。 他疯了吗?如今锦衣卫的人到处找他,他还敢跑到林慕寒这儿自投罗网! 定了定神,她道:“你们都在外面侯着,我进去看看。” “王妃!” “宸王妃不可!” 绿儿和京兆府尹同时叫道,魏青棠挥手打断他们,转身入院。 京兆府尹吓得三魂飞了七魄,赶忙道:“快、派人禀报宸王!”这位宸王妃要是出事,那比死一百个林慕寒还要糟! 院内。 与外面猜想的场景场面不同,除了林慕寒左臂上一道剑伤,三人都可算完好无损。温浔阳和林慕寒持剑相对,温娘子则站在两人中间,她面对着温浔阳,黛眉紧蹙,却一步不退地挡在林慕寒身前。温浔阳的剑就停在她颈侧一寸不到,可以想象,若不是收手的快,那一剑已经要了她的命。 “若华,让开!”林慕寒在她身后冷喝。 温娘子摇头,坚定道:“我不能让人在我眼前杀你。” 林慕寒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整整十年,他用尽各种办法去弥补,可她始终不为所动。但是到了今天,生死关头,她又肯舍命相救……是不是说明这些年,他不算是一厢情愿? 温浔阳脸上一直是冷笑不屑,可听到他那一声“若华”,神色顿变:“你叫她什么?” 若华,若木之花。 这是姐姐的名字,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会…… 林慕寒苦笑了声,脸上满是嘲苦。 “你没听错,也没猜错,我唤她若华,正是温家长女,温若华。” 哐啷一声,长剑落地。 温浔阳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极度震惊之下,他甚至倒跌了两步。 温娘子原还有些诧异,因为是反贼之后,林慕寒这些年一直竭力隐瞒她的身份,为何这次…… 转过头,看着少年惊骇到失语、眼里浮起泪水,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却因太过惊骇不敢相信。 她动动嘴唇,最终试探着唤:“浔阳?” 这一声喊出,和记忆中那个不停叫着“浔阳快跑”的人逐渐重合,温浔阳无意识上前两步,再没忍住扑过去—— “姐!” 他紧紧抱住温娘子,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这一瞬。 温娘子呆愣愣由他抱着,记忆中的小豆丁也和眼前少年慢慢交融,她苟延残喘活了这么久,就盼着再见弟弟一面。想不到惊喜来得这么突然,她的小弟真得来了,还长得这么高、这么壮了…… “天啊……浔阳,真是你……” 温娘子摸了摸他的脸,突然抱住痛哭起来。 姐弟二人哭得很凶,像是要诉尽这十年的分别……林慕寒闭上眼,克制自己不去看这一幕。 而方才踏进院子、围观了整场的魏青棠却忍不住湿了眼眶。 谢家和温家都是惨祸。 灭门之灾,骨肉分离。 或许温家还要更悲凉些,毕竟是受了谢家牵连。 魏青棠掐紧手指,克制着同他们相认的冲动——院外还有大兵压境,她必须先想办法帮浔阳脱身,否则今天就是他丧命之时。 姐弟二人痛哭一阵,温浔阳放开她,抹了把泪:“姐,我先杀了这个畜生,再带你走!”说完抓起剑就向林慕寒刺去。 林慕寒也不知怎么,明明武功比他高,却不闪不避,闭了眼睛像是要引颈受戮。 魏青棠一惊,林慕寒若死了他们今天肯定出不去! 正要阻止,却见温娘子扑上去拦下浔阳:“别!”她死死抓住弟弟的手,温浔阳不可思议地扭头,“姐,你为何要救他,这个人是锦衣卫!” 温娘子面上复杂一闪,轻声道:“我知道……但没有他,我也活不下来。” 温浔阳皱起眉:“是他救了你?” 温娘子移开眼,轻轻点了点头。 几年前那场浩劫,是她毕生的噩梦!锦衣卫冲进府里,手起刀落,父亲、母亲、奶娘全都倒在血泊里,她和弟弟躲在衣柜里,趁他们不备逃了出去,那一夜她们拼命跑拼命跑,最后跑到一个破庙中,还是被人追了上来。她为了救浔阳,舍了清白,趁着那群畜生取乐之际拿刀挟持了一个路过的锦衣卫头子…… 那个人就是林慕寒。 其实当时以他的本事,如何会被个小丫头挟持。 只是看着少女眼中破碎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挣扎,突然地,软了心肠。 这一软,他不仅杀了当时破庙中所有欺负她的人,还带她回京,为她请大夫调养身子,在她及笄那年娶她为妻,这些年身边更是没有一个女人…… “他救了你,竟是他救了你,呵呵!” 温浔阳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似是愤怒又似悲哀,好像这是很滑稽的事情。 魏青棠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377章 夫妻 谢家黩武,温家行医,却都是豪爽利落恩怨分明的人! 按理说,林慕寒当初并没欺负温若华,反而还救了她,虽然他是锦衣卫的人,但不该受到牵连! 她从徐远那里得来的消息和温娘子说得差不多,到底哪里错了? “浔阳,姐姐知道,他当初参与过灭门……但我这条命是他救的,放过他一次,就当还了这么多年恩情,好吗?”温娘子低声说着,语气中满是苦涩。 温浔阳陡然瞪大眼:“他是这么跟你说得?” 少年猛地转身,戈指大骂:“你这个畜生,敢做不敢当,你——” 没说完,林慕寒猛地喝断:“够了!我做的事我自会负责,你先带她离开!” 温浔阳一愣,院外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同京兆府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官兵不同,这一次来的人明显更精练、武功更高强。 “是锦衣卫!”魏青棠脱口道。 距离事情发生已经一个多时辰,消息肯定是传到魏九那儿了! 林慕寒道:“以我做人质,带她走,然后离开京城,永远别再回来!”他说完深深看了眼温若华。 温娘子垂眸,直接避开了他的目光。 温浔阳目色阴晴不定,片刻后道:“好,那你抛下剑走过来。” 林慕寒丢了剑走过去,魏青棠见他是真的想要帮他们,也松口气。 然而变故徒生,就在他过去的那一刹那,温浔阳杀意大作,挥剑刺去—— “不要!” 温娘子和魏青棠齐声叫道。 温浔阳剑势一顿,却继续刺出。 千钧一发之际,温娘子叫道:“别杀他,我有了他的孩子!” 温浔阳的剑终于在离他咽喉一寸的地方停下。 少年不可置信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温娘子闭上眼,最终还是把这个秘密说出来:“是真的,我有身孕了,就在两个月前!” 院中一片死寂,只有沙沙地分吹过梢头的声音。 魏青棠大张着嘴巴,没想到这个消息这么惊人! 温浔阳双目赤红,紧紧握拳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没把这一剑刺下去。 在场的只有林慕寒,欣喜若狂:“真的吗?若华,你有我的孩子了?你为什么不早说!” 温娘子淡淡看他一眼:“我原是打算打掉他……” 林慕寒参与过围剿温家的行动,是她的仇人,仇人之子,怎么可能生下来。 林慕寒却仿佛没听见似的,炙热的目光落到她平坦的小腹处,似乎那里面他的骨血正茁壮成长…… 场中气氛无比僵凝。 温浔阳咬紧牙,恨意排山倒海,却终究没法刺下去。 就在这时,一声阴鸷的尖笑。 “咯咯~” 魏青棠和林慕寒同时色变。 咣—— 后院大门应声而倒,锦衣卫和东厂太监鱼贯闯入。 魏青棠艰难抬头,墙头上,魏九和鬼罗刹就轻松站在那儿。 看见她的目光,两人轻飘飘落地,魏九的视线还特意在她脸上停了停:“宸王妃也来了?家门不幸,叫你看笑话了。” 一滴冷汗从额上流下来,魏青棠感觉背脊在一点点变凉。 他什么时候来的,听见了多少? 为什么她一点也没察觉到! 温浔阳看见魏九冷笑一声:“魏阉狗,又见面了!” 魏九眼底杀机一现,遂轻轻抚了抚手背:“待会儿再来收拾你这个小贼~”说完,他转过脸柔声问,“慕寒,你可有话对咱家说?” 这老贼看上去十分平静,可越是这样就越恐怖。 林慕寒垂头一声不吭,忽地跪下去沉声道:“督公,全是属下的错,要杀要剐属下没有半句怨言,但求督公放过若华!”他那一跪砸得青石地板作响,然而魏九只是翘起兰花指,看着自个儿枯瘦的指尖道,“当年咱家把你从乱葬岗捡回来,花了这么多心血培养,这些年,咱家身边信得过的也就你和罗刹两个人,想不到你为了一个女人背叛咱家,真是叫咱家好伤心呐~” 林慕寒面有动容,狠狠磕头道:“属下死罪!但属下从未想过背叛督公!” 魏九轻笑着问:“是吗?那咱家叫你去杀了那个女人,你会照做吗?” 林慕寒一呆,脸上浮起痛苦挣扎之色,片刻后以额触地:“属下情愿领死!” 他这样的态度连温浔阳都有些意外,看来林慕寒对姐姐,是一片真心。 魏九扯扯嘴角,一丝阴冷在眼底掠过,他不再理林慕寒,抬头望向其他人。 “你就是温家的小姑娘?” 魏九的目光落在温娘子身上,温若华自从被林慕寒救下来,就一直关在这后院中,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外人,是以乍见魏九,竟不认得他。温浔阳冷声道:“姐,他就是害了姑父全家、还害死爹娘的大仇人!” 温娘子一愣,抿紧唇:“是你?” 魏九摇头:“不。” 他扫了扫林慕寒,慢慢勾起抹歹毒的笑,“小姑娘,你想找你杀父杀母的仇人,可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温娘子睁大眼:“是谁?” 林慕寒意识到什么僵硬叫道:“督公爷!” 然而魏九并没有停留,尖细的嗓音吐出最残忍的话:“就是你孩子的父亲啊~”他转过身来,笑着问道,“慕寒,你怎么没告诉她,当年带人灭她全家、杀她父母的,就是你啊!” 轰雷! 一字一字,如雷惊耳。 温娘子瞬间呆住了,魏青棠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温浔阳会有那样的反应了! 灭门仇人,竟成了枕边人? 还怀了他的骨肉……这叫表姐如何受得了? 温娘子呆怔了片刻,第一反应去看温浔阳。 温浔阳虽不愿叫姐姐知道真相,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否则他今天又怎么会跑到林府来找这个畜生报仇? 见他点头,温娘子感觉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双眼直勾勾望向林慕寒…… 林慕寒痛苦道:“若华……” 十年前,他虽是奉了督公的命令剿灭温家,但她的父母、她的亲人的确死在他手下。 他一直不敢告诉她,谎称自己只是参与,以为这样就可减轻罪孽。 然而事实证明该来的迟早会来,她终归是知道真相了。 “若华,对不起,我……唔!” 冰冷的异物刺进体内,林慕寒低头,温浔阳的那把剑到底是刺进来了。 只是执剑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妻子,温若华。 第378章 剖腹 这一场变故太突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温娘子双眼空洞洞的,仿佛只是本能驱使她这样做。 林慕寒费力仰头,望着她的脸苦笑:“若华……你就这么恨我吗……” 温娘子似才惊醒,连忙拔剑,“噗”得下鲜血飙飞,林慕寒痛苦倒地,她望着脚边蜷成一团的男子,溃不成句:“你、为什么是你……你可以躲啊,为什么不躲……”她慌忙丢了剑,想去看他的情况,然而温浔阳先一步上前拉住她。 “姐!” 这一声称呼,便像是提醒。 提醒她父母的惨死,正是眼前这个人造成的。 温娘子眼前不断变幻场景,一会儿是十年前的残杀画面,一会儿是这十年间和他的点点滴滴,两种极端情绪几乎要撕裂了她,温娘子只觉腹部一痛,一股热流顿从身下流出…… “孩子!”魏青棠叫道。 只见她小腿上一道鲜血蜿蜒淌下,正是要小产的征兆。 温若华身子晃了晃,直接昏倒。 温浔阳赶忙扶住她,这才发现姐姐体温高得吓人。 “若华……若华!”倒在地上的林慕寒试图爬过去看她,然而他刚伸出手,突然寒光一闪,那整只右手被齐腕削断。 滚烫的鲜血扑了温浔阳一脸,还有些许落在温娘子脸上。 魏青棠怔怔看着这一幕,却见鬼罗刹拿着铁爪,轻飘飘吹了吹爪尖的血迹,阴柔道:“副指挥不必着急,督公爷善良心肠,定会叫你和你的孩子见上一面。”这话说得平平无奇,可刹那间寒意爬上脊骨,哪怕锦衣卫们都面露惊惧。 孩子还在温若华肚子里,刚好两月,如何同林慕寒见面? 除非—— 剖腹取子。 “公爷、公爷!”被削断手腕的林慕寒痛不欲生,可鬼罗刹这话让他完全顾不上其他,只骇然大叫,“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杀了我、杀了我吧!这件事和她们母子无关,求您放过她们!”他边说边磕头,先前的伤口扩大,那一片地上全是他的血。 魏九眼底冷光一闪:“林慕寒,这么多年你从没求过咱家,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低三下四,哼。”他挥了挥手,鬼罗刹阴笑着走到温家姐弟前。 温浔阳压根不知道阉党的歹毒手段,只戒备地盯着他:“狗贼,你们想干什么?” 鬼罗刹眉一挑,袖中射出两枚追魂钉。 魏青棠失声叫道:“小心!”她认得这东西,当初楚情中了这毒险些没命! 温浔阳抱着温娘子急退两步,那两枚暗器射在他先前的位置上,少年怒喝:“要打就打,你以为小爷怕你吗?”他放下姐姐抓剑迎上去,温浔阳的武功不错,可与鬼罗刹便是天壤之别,仅仅三十招,少年就被他打翻在地。 鬼罗刹踩着他的头道:“这么点功夫也敢行刺公爷,看来前几次叫你逃跑,还真是有人暗中帮忙。”他说这话时睨了眼林慕寒,显然是在指他暗助逆贼。 魏九脸色愈沉,被亲信背叛的愤怒让他又恼又恨。 老太监冷笑一声:“罗刹,还等什么!” “是,公爷!”鬼罗刹唇角一勾,向着温娘子走去。 温浔阳大吼:“滚开!别碰我姐!” 林慕寒亦嘶声叫道:“若华!不要!” 可鬼罗刹没有半分停留,铁爪一扬,眼看要挖开她的肚皮—— 那一刻,魏青棠再也忍不住道:“住手!” 全场死寂,所有目光齐刷刷转向她。 少女捏紧拳头,哪怕魏九出现时再三告诫自己要忍,可事到临头,又如何叫她袖手旁观! 魏青棠深吸口气,踏前一步:“义父,你不能这么做。” 她这句话犹如水滴油锅,锦衣卫和东厂都露出惊色。 这么多年,从没有一个人敢对督公说过“不”字,这位小郡主是疯了吗? 魏九眯了眯眼:“哦?咱家为何不能?” 魏青棠道:“义父,吟越是为了义父的名声着想,这林慕寒背叛义父,自然死不足惜,可要是把他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取出来,那不是让天下人说义父您狠毒没有人性吗?到时候有理也变成没理了,岂不可惜?”她平静说道,双眼坦然迎上魏九审视的目光。 魏九定定瞧她一会儿:“宸王妃说得倒也有理……” 魏青棠刚想松口气,谁知他下一句道:“可咱家从不在意名声——罗刹,动手!” 鬼罗刹应是,目中闪过嘲讽。 这小郡主想以名声要挟督公,却不知公爷大权在握,何必管那些闲言碎语! 他看看地上昏迷的女子,挥起铁爪,突然一道人影冲进来,直接把他撞开。 “你——”鬼罗刹一愣,只见撞开他的不是别人,是魏青棠。 那位宸王妃扑过来护在温娘子身上,对着魏九乞求:“义父,求你了,别那么做!” 魏九眯眼,暗道这丫头为何几次三番地要救她,难不成是知道了什么? “好啊,咱家可以答应你……”魏九的突然变卦让鬼罗刹猛地回头,“督公!” 魏九挥手打断他,阴冷的目光毒蛇般缠在魏青棠身上:“不过你可还认得那个人——”他抬手指向温浔阳,魏青棠回头望去,呆呆点了下头,“认得。” 魏九道:“咱家可以放过这女子,甚至也可以放了她肚子里的孽种。不过这小贼是行刺咱家的刺客,当时监斩也是由你去的,可惜被人打断,那么如今就由你做完当时没做完的事,把他给杀了,这样总可以吧?” 他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魏青棠瞳孔骤缩,却明白这老贼是对她起疑,存心试探了。 该怎么办? 要杀浔阳,她如何下得去这个手? 少女一语不发,魏九又道:“怎么,如今嫁了人,连义父的话都不听了?” 这老太监从今天出现就一直称她为宸王妃,直到此刻才以“义父”自居,无非是为逼她。 魏青棠咬紧嘴唇,指节也捏得泛白,她大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找不出应对之策。 温浔阳似乎也看出魏九存心逼她,顿时大叫:“要杀就杀,哪儿那么多废话!你这老阉狗自己不敢动手,却叫别人来杀我,莫不是怕小爷死了变成厉鬼找你?果然是个没种的东西,有胆自己来啊!” 魏九目中戾气大作,然而顷刻又被按下来。 他不理温浔阳的挑衅,盯着少女厉声道:“吟越,你是不是要背叛义父?” 这一喝许多画面涌入脑海,灭门大火、冲天血光…… 对魏九深入骨髓的惧意驱使她下意识摇头:“不……不是……我……” “既不是,那就动手!”魏九尖细的嗓音刺得人汗毛倒竖。 少女握紧了拳,一张小脸白得毫无血色……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却霸道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本王的王妃要做什么,何时轮到你魏九指手画脚。” 第379章 没放在眼里 话音一落,一身苍青色大氅肩围雪貂毛的青年大步走入,他身后只跟了两人,却有千军踏破万夫莫敌的气概,哪怕横行惯了的东厂锦衣卫也不禁缩缩脖子,全部倒退几步。 魏九在朝中只手遮天,已经很久没听人当面叫过他的名字了,乍听之下先是一愣,接着转过头来,看清那张脸时眉头微微一皱起:“宸王?” 来得居然是他! 云殊却完全无视了他,径自从魏九身边走过,来到少女面前。 高大的影子兜头罩下,却没有以往的冰冷压迫,反而带着说不出的安全感。 魏青棠呆呆瞧着,眼眶一下子红了:“殿下……”她已被魏九逼得无路可走,再这么下去,除了表明身份或者杀了浔阳外,几乎没有第三种选择。可不管是哪一种,都只能让复仇的计划落空,本以为已经到了绝境,哪知峰回路转时,还是他。 云殊俯视着少女,小家伙握紧拳、仰着小脸,泪水包在眼眶里将落未落,就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尤其那一声轻软脆弱的唤,连他的心都跟着颤了下。 男人闭了闭眼,克制着胸腔滋长的怒气:“起来。”他伸出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将少女拉起来。 许是方才的逼迫有些虚脱,她有些站不稳,云殊便直接将人揽进怀里。 “宸王!”鬼罗刹有些不忿道,“你虽贵为亲王,但也不能不把公爷放在眼里!何况刚才只是叫郡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鬼罗刹被打得吐出口血,不敢相信地抬头:“公爷!” 那巴掌是魏九扇得。 魏九并不看他:“谁允许你对宸王无礼了?” 鬼罗刹知道督公忌惮宸王,但一个快要死了病秧子,哪里值得他这么畏惧!他想争辩,被魏九冷冷一扫,顿时又不敢作声了。 而对面的云殊静静看完这场主仆戏码,唇角牵起,淡淡一笑:“他说得没错,本王的确没将督公放在眼里。” 魏九一僵,阴鸷的眼底涌过狂怒。 那些锦衣卫和东厂太监……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尴尬无比。 原以为督公爷这么给宸王面子,他再怎么也会留三分颜面,谁知当场说出这话,还不带丁点委婉! 魏九咬了咬牙:“宸王这是存心跟咱家过不去了?” 云殊眉梢微扬,笑得淡漠而轻蔑:“又错了,凭你,还不值得本王存心。” 一句接一句,当真是一点脸也没给魏九留。 锦衣卫和东厂的人瑟缩不已,只恨今天为什么是自己当值,要看见督公爷这么颜面扫地的一幕……魏九小鸡肚肠,他们都害怕不能活着出去。而云殊身后的秦恒、方城相视一眼,均能看见对方眼底的苦笑。 这么多年了,主子何曾这般咄咄逼人过? 可惜今日非但逼了,逼的还是大盛朝第一宦官。 魏九气得七窍生烟,若不是最后一分理智残存,他当场就要下令把人碎尸万段! 忍了又忍,才勉强忍下一口气:“宸王,咱家不知如何开罪了你,还请明示。” 云殊却没答,低头看着怀里人。 这小家伙比方才要稍好一些,小脸回了两分血色,身子也不那么抖了…… 他侧目瞥了眼秦恒。 秦恒心头大呼倒霉,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答:“回公爷话,您自然是没开罪我们王爷,但您叫我们王妃杀人,王爷自然就不高兴了——”他边说边瞧主子脸色,见他并没露出满意来,也只好苦兮兮地说下去,“督公爷,您想啊,咱们王妃那可是金尊玉贵千娇百媚的人儿,自小娇生惯养、心地善良,又怎么能做杀人这么残忍的事呢?万一吓到了她,生了病,那可如何是好?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没落下阴影,可万一日后转了性,对王爷要打要杀的,那该怎么办?咱们王爷和王妃新婚燕尔的,自然是舍不得她有丁点损伤,得罪之处还请督公爷您见谅……” 秦恒张嘴就来犹如滔滔江水源源不断。 魏九听得脸色发黑恨不得撕了他那张嘴,余下的锦衣卫们面色古怪,均是想笑又不敢笑。 娇生惯养是不错,心地善良又说得谁? 就吟越郡主那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脾性,外面都叫她“女土匪”了,哪像他嘴里说得那么楚楚可怜柔弱无依的。 这宸王府的人也太胡说八道了! 可真叫魏九动怒的却不是这个,他堂堂督公,一品大员,就连明武帝都好声好气地说话。 偏偏这个宸王,竟随便叫个阿猫阿狗同他说话,也太没将他放在眼里了! 云殊似乎有些没耐性了,揽着魏青棠要走,少女悄悄扯了下袖管,用目光示意其他人—— 于是他道:“秦恒,把人带走。” 魏九被气得肝疼,眼见他们还要带人走,哪里肯依:“慢着!把人留下!”他一双细目死死盯着云殊,“宸王,这林慕寒是咱家手底下的叛徒,那个小贼是刺杀咱家的刺客,你就这么把人带走了,是否太没道理了?” 云殊脚步稍停,看了眼方城。 后者会意,憨厚道:“回公爷话,这刺客偷了我家主子一件东西,我们要抓他回去审问。至于林副指挥使……”他有些找不出理由了,求助地看向秦恒,秦恒道,“林慕寒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但他惹了王妃动怒,主子自然要抓他回去给王妃出气。” “……” 这也能叫理由? 魏九算是看明白了,今儿个他们就是故意来和他作对的。 当下冷笑一声:“若是咱家不答应呢?” 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同时戒备,做足了动手准备。 秦恒跟方城也一瞬间警惕,手按剑柄。 局势一触即发。 便在这时,云殊独有的清冷音色随意道:“如此,殿试主考官便是谢清泉。” 这句话不知怎么点了魏九哑穴,只见这老太监脸上阵青阵白,似乎在做什么挣扎,过了好一会儿才挥手:“放行!” 这下子不仅鬼罗刹他们震惊了,魏青棠也很诧异。 魏九专横的性子是出了名的,刚才明明已经不能善了,为何这一句话就…… 不过锦衣卫和东厂蕃子齐齐退开,秦恒搀着林慕寒、温浔阳抱着长姐,一行七人大摇大摆从林府里面出来,分毫未损。 他们走后,鬼罗刹愤愤道:“公爷,他简直太过分了!你为何对这厮如此忍让?” 魏九眼底掠过一道阴鸷冷光:“不是咱家要忍,实是春闱这次出不得纰漏……可恨,今日之辱,咱家早晚有一天要他还回来!” 鬼罗刹听到这话就放了心,想到方才他们这么多人,却愣是被云殊一个人吓住,又道:“对了公爷,郡主今天实在很奇怪,突然跑过来就算了,还千方百计地维护他们,难道真是为了林慕寒?” 第380章 告白 鬼罗刹并不知道温家的内情,还以为魏青棠来此是为了林慕寒。 可这却提醒了魏九,温家姐弟是知道当年谢氏灭门真相的,严格说起来他们还算魏青棠的表亲,难不成是告诉她真相,所以那丫头才跑来救人?这个念头在心里一闪,下一刻又被否了。如果她知道真相,不可能表现得那么镇定,除非是装出来的,但他可不认为这丫头有这份忍功。 “吟越的事先不提,但温家姐弟留不得。”魏九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可不想当年的案子再生出什么枝节。 鬼罗刹会意,却有些畏惧道:“公爷,如今那几人都被宸王带走,想在宸王府上动手恐怕——”谁都知道天下第一禁地不是东厂也不是诏狱,而是这位宸王的府邸,当年叛军几十个高手想找他报仇,踏进宸王府一夜间就跟人间蒸发似的,从此奠定了杀神的绰号。 “谁说要咱们亲自动手了?”魏九瞪他眼,忽问,“‘枫夜醉’还有吗?” 鬼罗刹道:“有,西域摩罗国一共进贡了五瓶,已用去其四,还剩最后一瓶在属下手里。” 魏九眯起眼,眼中透出危险冷光:“好,想个法子,把这东西交到林慕寒手上,告诉他,欠咱家的,用他这条命来还!” 鬼罗刹愣了下,立马应是。 这枫夜醉除了毒性剧烈外,另一大特点就是可通过人体传播,只要林慕寒染上了……说不准,连云殊也能除掉! …… 而另一边,宸王府。 刚一回去,秦恒就请了大夫给他们医治。 林慕寒断腕,温娘子小产,情况都比较严重,但林慕寒只是简单止血后就守在温娘子身边,好像生怕她有个闪失。温浔阳虽然气恼,但姐姐生死关头也没和他计较,三人就这么勉强共处一室。魏青棠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而且还有很多事要同云殊解释,因此只在屋里站了会儿,便同他先回去。 暗香阁。 夏日无梅,却依然有股幽香沁人心脾。 魏青棠跟在云殊身后,垂着眼,满心都在想着待会儿如何说。冷不防前面那人突然停步,她险些撞上他后背,连忙退开两步:“殿下?” 呆愣愣仰起的小脸满是迷茫之色。 云殊抬手,似欲触碰她的脸颊,可最终却从颊边擦过,捻起肩头一朵落花。 魏青棠怔怔望着那朵花,也不知何时落上去的,红瓣黄蕊,被两根修长分明的手指捻住。 她心头一动,忽然忍不住问:“殿下,你为何待我这么好?” 成亲已有三日,可这三日里没一日安生,她不愿圆房、大婚第二天就私自出府,甚至到了今天还和自家义父闹得兵戎相见,换了别的男人,肯定早一肚子不满,即使没有也该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云殊没有。 无论她做什么,他都随着她,像今天这样闹出大事,他也只是第一时间赶过来给她收拾烂摊子。 这份好实在超出太多,好到连她都感到愧疚不安了…… 云殊听到这话,漆墨的眸子里晃过笑意,他低头深深看她一会儿:“你觉得本王待你好?” 这份目光太过炙热,魏青棠慌忙移开眼,嘴里支支吾吾地道:“是、是啊……成亲之前你救了我许多次,大长公主府、南山寺、毓秀宫还有皇家猎场上,我都记着呢……”她故意不提成亲之后,实是有些怕羞。可不说还好,一说才发现云殊实是救了她太多回,哪怕粗略一算也有五六次了,实在远远超过她在苍雪峰上为他做的,所以语毕后,自己倒发起愣来。 云殊看着少女愣神的小脸,唇边忽牵起抹笑。 他伸出二指抬她下颚:“记得清楚,却不知为何?青儿,你不像这么糊涂的人。” 这一声“青儿”实是有些久违,然而此刻唤来又带着说不出的暧昧。 魏青棠只觉身子一颤,有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尖传来,震得整个人都有些飘忽……她望着云殊的脸,平日里机变百出这会儿却憋不出一个字。 男子微微摇头,长夜般深邃的眸中映出两分无奈。他松了她的下巴,转拾起小手放上胸口。 “听好,下面的话我只说一次。” “我待你好,不含利用,无关其他,只希望你过得轻松些、快活些。你只要留在本王身边,本王自会帮你、护你。翻天也好覆地也罢,我总归会保你平安。所以青儿,你大可以放心相信我,不必畏缩也不必害怕,听清楚了吗?” 字字句句,不容置疑。 魏青棠听得一个恍惚,瞧着眼前男人认真的脸,小手所放之处是他结实有力的心跳——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过来,云殊是在跟她表白吗?可连一句“我爱你”都吝于出口,如此笨拙得比起表白更像是承诺的话语,却让她突然红了眼眶。 重生以来,她一直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害怕魏九知道真相、害怕二哥重蹈覆辙……所以无论对谁,她都保持着一分戒心。前世的教训太过惨痛,惨痛到让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可唯有眼前这人,不曾害她、不曾逼她,多次相救也不挟恩图报,就像是真的希望她过得开心些、快乐些。 她一个人熬了整整一年,苦往心里吞,血往心里咽,直到今天,终于有个人来到她身边告诉她,要成为她的依靠。 那一刻的委屈感动难以言喻,泪水不受控地浮满眼眶。魏青棠吸吸鼻子,努力想扼住哭出来的冲动,可实在忍不住了,便扑过去抱住他。 “殿下,就一会儿!” 她把脸埋在他胸前,泪水夺眶而出。 云殊感觉到胸前湿润,怀里的小人儿颤栗不已……他顿了下,抬手覆上她的后脑。 宽厚的大掌将小脑袋包裹大半,他微一用力,把人往胸前按得更深。 “无妨,多久都行。” 清冷的字句传入耳里,带着浑厚令人安心的力量。 少女抿抿唇,片刻后才有低低的呜咽从怀中传出…… 第381章 夫君 这一番哭泣只持续了两炷香,魏青棠从他怀里退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抹抹脸道:“叫你看笑话了,其实我平日不爱哭的……”她小声辩解着,试图挽回半点形象,云殊含笑点了下头,“嗯,本王知道。” 不说还好,一说脸上更挂不住了。 她赶忙转移话题:“殿下……” 云殊却打断道:“还叫殿下?” 男人的话语颇有些霸道,少女耳根一红,撇开脸:“那、那叫什么……”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云殊掰过她的脸:“夫君。” 魏青棠瞬间红了脸:“这……这不太好吧?”虽然这也是夫妻之间的一种称呼,但比起“老爷”、“相公”一类的更显亲近,只是在外人眼里难免有些腻歪。 她眼珠子转了转,忙道,“王爷!我叫你王爷吧!” 云殊不置可否。 “那,二皇子?” “有何区别。” 魏青棠掩面:“那……阿殊、阿殊可以吗?” 她都有些不抱希望了,头顶上却轻飘飘传下一个字:“可。” 魏青棠眼皮一跳,猜对了! 她之前听柳折枝这么叫过他,看来只有关系亲密的人才能这样称呼。想到亲密二字,心又怦怦跳了下。 两人在院子里站了有一阵,云殊牵她进屋。 这主院从前是有四个人轮流伺候,但自从青儿走了,云殊就再没让越管家派过人来,所以这会儿屋子里空落落的,只有他们两个。 云殊问:“渴了吗?” 魏青棠咽咽口水:“有点……” 他一语不发地走到北面墙柜取出一包茶叶,煮水、冲泡、醒茶,一气呵成,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赏心悦目的美感。 直到香喷喷的茶气飘进鼻尖,魏青棠才恍然:“太平猴魁?” 他怎么知道这是她最喜欢喝的茶! 不对,现在重要的应该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杀神居然会做泡茶这样的小事吧? 云殊看出她的疑惑,淡淡道:“从前学过些,尝尝。” 魏青棠赶忙小缀了一口,入口微涩,后有回甘,正是最上等的太平猴魁,她忍不住叹道:“喝过许多茶,却没哪次比这次更好喝的。”其实这话也有些夸张的成分,只是一想到这是杀神亲自泡给她的,就不由多喝两口。 云殊看着小家伙一点点把茶喝完,眸中掠过一丝满意。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外面的凉风嗖嗖吹进屋子,两人对坐着,魏青棠看着他那张清寒淡漠的脸,忽道:“殿下,今天下午的事,我想告诉你。”她一个不觉又沿用了从前的称呼,云殊凝视她突然认真起来的脸,缓缓点头。 “你说。” 魏青棠理了理思绪,道:“这事要从十年前说起,十年前的南阳,有一户人家姓温……”她徐徐道来,将温家惨变、姐弟分离、温浔阳刺杀魏九以及温若华和林慕寒之间的纠葛全说了。这是一个十分悲凉的故事,而其中最凄惨的莫过于温若华和林慕寒,杀父仇人变作枕边之人,甚至怀了仇人的孩子…… 魏青棠甚至想幸好现在温表姐是昏迷着的,她若是醒了,又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局面。 “如今浔阳身份尴尬,若华姐又昏迷不醒,还有林慕寒这个锦衣卫的‘叛徒’,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她眉间浮上一层忧色,云殊握住她的手,有点小,还有点凉。 他轻轻握了下:“你想救他们?” 魏青棠点头:“但救下他们,就是和魏九为敌,殿下,我怕——” “不怕。”云殊道,“你不放心他们留在京城,可以派人送走。” 魏青棠微讶。 这个男人的眼睛要不要这么毒,居然一下子就看穿她的心事。不错,她是害怕他们留在京城会遭魏九毒手,毕竟这老贼心狠手辣,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们。可如此一来,必然是要借助宸王府的力量。 “殿下,你不好奇吗?”她忍不住道,“我是魏九义女,如此同他作对,你不想知道原因吗?” 云殊静静看她会儿:“你想说吗?” 魏青棠不语,男人摸了摸她的发顶:“想说再说。” 这样的尊重和信任,少女鼻子一酸,感觉又想落泪。可她今天哭太多了,连忙眨眼忍回去:“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关于我的事,还有谢家,我还没有想好,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谢家的仇,她可以说,但再世为人这样玄之又玄的事情,如何开口。 云殊道:“不急。”见着她黯然的神情,却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再轻轻拍拍她的脑袋。 魏青棠被他这安慰小孩子的动作逗笑了,心情开朗一些,她又想起下午的事,问道:“对了,在林府的时候你说什么春闱殿试的主考官,那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魏九一听这话就放人了?” 云殊道:“记得昨日进宫吗?” 魏青棠点头:“记得,昨日不是进宫拜见太后和叶贵妃吗,后来你被尹公公叫走……喔!当时父皇找你们就是为了这件事吗?难怪把魏九和谢阁老,还有崔相爷都叫去了!” 三月春闱是惯例。 如今五月,之前的乡试、会试均已结束,选出的五十名进士只待最后一门殿试,便可金榜题名。 而题名的人选由殿试主考官选出,再呈给皇上,一般而言他选出来的人就是最后的三甲进士。 所以对双方而言,这个位置就显得至关重要。 昨儿个明武帝把他们叫去,就是为了这事儿,之前殿试主考官一直是由掌管翰林院的谢阁老担任,但今年魏九权势愈甚,便想在这上面也插一手,昨天双方争得昏天黑地,就差没当场打起来了。明武帝被吵得脑壳疼,最后干脆把难题丢给云殊,叫他来指派这门“殿试主考官”。 “这……父皇也太奸猾了,这不是明摆着让你来做这个恶人吗?”魏青棠蹙起眉头嘟囔。 无论指派哪一方,另一方都会不满。 云殊看着小家伙皱起的脸,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不满。 目中划过淡淡的笑:“无碍。” 少女瞪眼:“哪里无碍了,你要是指派魏九,莫说清流,光是天下读书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当然你要是指派谢阁老,那魏九肯定又会与你为难!这分明就是一个两难的选择题嘛,哪有父亲这样坑儿子的!” 她愤愤不平地说道,小脸越发明艳,云殊看得心头一晃,倾身问:“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魏青棠想了想:“这个……最好是能不指派就不指派,踢皮球谁不会呀,殿下你就把皮球踢回给父皇啊!不过父皇都已经下了旨,这样好像也不行,那该怎么办。” 看着她绞尽脑汁地想,云殊唇角笑意扩大,他倾身上前吻了下她的额:“不必担心,已有对策。” 温凉的唇落在眉心,少女愣了下,颊边泛红。 这时秦恒冲进来:“主子、王妃,温娘子醒了!” 第382章 回去睡觉 屋子里站了一堆人。 除开林慕寒和温浔阳,还有六七名大夫,只不过此时都缩在一旁,充满敬畏地望着床边。 魏青棠和云殊相视了眼,走近一瞧,原来是秦老爷子来了。 这位老神医一手抚须,一手扎针,他的手法很是精妙,半盏茶的功夫病人就有苏醒迹象。眼见差不多了,他右手轻挥,金针全部跳回掌中:“嗯,情况暂且稳住了,待会儿我老头子再开两张方子,你们给她用了再看效果。”他说完,旁边立刻响起叹服之声,要知道之前大夫们商议的结果只能保大或保小,可秦老神医一出马,两个都救下来了。 温浔阳激动得跪在地上:“多谢老神医救我姐姐!浔阳就是做牛做马也一定报答你!” 秦易儒摸摸胡须:“咳,这个做牛做马就不用了,只不过嘛……”他眼睛不停往云殊身上瞄,魏青棠好奇地瞅瞅身边人,只见云殊眉眼淡淡道,“库房准你用一月。” 秦易儒顿时欢天喜地:“好、好!一言为定,不准反悔啊!”他蹦到秦恒那儿去勾他脖子,“嘿,秦小子,你这次就做得很对嘛,再遇见这种要死要活的病人马上来叫我,我老头子就是剩一口气也得爬过来把他救活喽……” 魏青棠满脸黑线,看着秦恒把他们全部请出去。 屋子里松和不少,转过头来,温浔阳蹲在床边:“姐、姐!你还认得我吗?我是浔阳!” 温娘子呆滞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半天没反应。 温浔阳急道:“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姐她……” 魏青棠粗通医理,上前看了看安慰道:“别慌,你姐姐只是意识不清,过一会儿就会好的。” 她这般说着,林慕寒也关切地上前探看。 可温娘子一见他,原本毫无焦距的瞳孔骤然缩紧:“出去……”她嗓音嘶哑地不成样子,却坚定地吐出这两个字。 林慕寒一呆,温娘子已闭上眼,肩头抽动:“出去!” 温浔阳立刻把他推开:“我姐不想看见你,你没听见吗?还不滚出去!” 看着温娘子虚弱苍白的脸庞,林慕寒心下一痛,立刻转身走出去。 魏青棠心中叹息了声,温娘子醒来谁也没认得,却独独认出林慕寒,也不知是恨意太过强烈,还是感情太过深刻。她扭头望望云殊,幸好他们不必这样。云殊似乎也察觉到她目光含义,轻握她的小手。 而那边温浔阳叽叽喳喳说着,想哄温娘子开心,可她的脸色实在太差了,温浔阳担心道:“姐,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会儿?” 温娘子摇头,轻声道:“浔阳,你先出去,我有话和魏姑娘说。” 温浔阳回头看看魏青棠,魏青棠自己也有些莫名。 不过她迟疑一瞬:“好。殿……阿殊,你也先出去吧?” 云殊点头,和温浔阳一道离开。 魏青棠坐到温娘子身边:“温姐姐有什么事就快说吧,说完早些歇着,你的身子还需静养。”她考虑过了,以温若华现在的精神状态,实在不能再受刺激,所以打算过一阵再告诉她关于自己身份的事。当然了,浔阳那个大嘴巴肯定守不住秘密,所以也不告诉他。 温娘子安静看她会儿,摇头道:“我没什么要事,只是心里乱得很,想找你说说话。”她眼神飘忽,目中还有些茫然。 魏青棠叹了口气:“是因为林慕寒吗?” 提起这个名字,温若华痛苦道:“我是不是很没用?他是杀我全家的仇人,我应该恨他!但是他救了我,这十年也待我很好……我——咳、咳咳!”她一激动咳出两抹血来,魏青棠赶忙替她抚背,安慰道,“温姐姐,你别想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 温娘子脸上凄苦之色愈重,苍凉道:“不,你不懂……有些事是过不去的,永远也过不去……” 魏青棠看得心忧不已,秦老爷子虽救醒了她的人,但她心思郁结,这样下去很可能也会—— 定定神,少女握住她的手:“温姐姐,你要振作!”她沉声一字字道,“就算是为了浔阳,你也得好好活着!” “浔阳?” 温娘子一顿。 魏青棠重复道:“对,浔阳!他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也不想抛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吧?” 温娘子那双充满痛苦的眼里总算有了别的希望,她自言自语道:“对,浔阳……还有浔阳……” 魏青棠也不敢和她多说怕又胡思乱想,便道:“温姐姐,你身子虚,还是先休息吧。这样,我把翠芷和翠燕留给你,平日有什么事情就吩咐她们去做,要找我也和她们说一声,好吗?” 温娘子重病初醒,有气无力应了声。 魏青棠见她睡下,轻手轻脚出了屋。 云殊和温浔阳都在院子里等她,见她出来,温浔阳立刻围上来,魏青棠捡着要紧地说了两句,便打发他去休息,转头把翠芷翠燕伺候的事告诉云殊,云殊也只回了句:“你决定便是。” 夜已深了,晚风吹来有些凉。 魏青棠怔怔站在院子里,看着云殊。 “怎么。”男子目中划过一丝诧异。 魏青棠沉沉叹了口气,她今天叹气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没事,只是突然觉得很累,原本以为救下她们就好,可现在看来,心结不解,就算是送出京去也难以安生。阿殊,你说人活在世上为什么就那么难呢?好人没有好报,坏人却横行无阻……” 少女眨眨眼睛,乌黑的眼里透出几分迷惘。 云殊静静看着她,忽然伸手将人拉进怀。 男人的气息清冽好闻,还是那股上好的龙涎香,却意外让人安心。 魏青棠在他胸前埋了会儿,心里那些苦闷茫然悄然消散,她扬起小脸:“殿下……” “错了。” 魏青棠一愣,云殊盯着她:“名字。” 呃,一不小心又叫错了。 她吐吐舌头,赶忙挽住他道:“阿殊、是阿殊!我困啦,我们赶快回去睡觉吧!” 少女语声清脆,柔若无骨的小手缠上来,便像世间最软的丝绸。 云殊呼吸一窒,漆墨的眼眸眯了眯:“你确定,要回去睡觉?” 第383章 托孤 男人的声音不像平日清冷,低哑中带着两分危险。 魏青棠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的话和动作有多么引人误会。 她连忙放开他,一双眼睛小鹿般瞪得溜圆:“我不是……不是……” 男人蓦地逼前一步,高大身影罩下来,逼得她双腿发软,登时采取了最没出息的做法:“那个,我才想起温浔阳找我有事,先走了!”说完拔腿就跑。云殊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墨眸愈发深邃,他望望自己手臂,那里还残留着少女的温度……唇角勾起,一声轻笑意味不明,“不急,来日方长。” …… 接下来的两天,魏青棠像耗子躲猫一样躲着云殊。 但好在朝中事忙,他也无瑕理她,每次淡淡看她眼便离开。 这两天魏青棠没事便去找温家姐弟,温娘子的身体有了起色,面色日渐红润不说,腹部也有了微微的隆起。 魏青棠打趣道:“看来秦老爷子的药真管用,不仅治病,还能养胎。” 温娘子面色微红:“王妃又拿我寻开心……” 温浔阳在外面练武出了一身汗,刚走进来听见这话,也顾不得擦汗说道:“魏姐姐,那个老神医的医术是很高,但他每次看我姐的眼神都怪吓人的,还有他说过的话,这老神医是不是有什么怪癖啊?” 温娘子责道:“浔阳,你怎么能这样说救命恩人。” 温浔阳委屈地缩缩脖子,魏青棠道:“没关系,老神医的性情是有些……异于常人。对了,他和你们说什么了?” 有她撑腰,温浔阳顿时一股脑全说了:“他说我姐姐的病要是不好这么快就好了,还说要不我们再病他个三五次,最好是半死不活,留口气也行……魏姐姐你听,这哪里是神医说得话嘛!” 魏青棠扑哧一声笑出来。 那天秦易儒救了温娘子,得到云殊库房一个月的使用权,她下来找秦恒问了,那库房里的全是名贵药材,什么千年血珊瑚、凤凰尾之类的,可遇不可求。秦易儒是尝到甜头了,这才会冒出些怪话。 她简单解释了下,瞧着两人心情不错才问了句:“对了,林慕寒……你还是不肯见他吗?” 提起这个人,温娘子笑容瞬间淡了。 温浔阳翻了个白眼:“当然不肯见啊!就是他属癞皮狗的,怎么撵都不走,成日在屋外站着,看着心烦!” 魏青棠见状不再提了,转又说些别的话。 从屋里出来,果然看见林慕寒守在门口。 见是她,冷毅汉子有些局促:“郡……郡主。”他一时还未改口,魏青棠也没纠正,仔细看他眼,几天没见,这人倒似更消瘦了,脸上生出淡淡胡茬,看着寂寥又落拓。 魏青棠轻叹一声:“你跟我来。” 二人走出院子来到后园一株树下。 魏青棠道:“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林慕寒大是感激,想了很多话,最后轻轻问了句:“她还好吗?” 问世间情为何物,打死魏青棠也想不到这个平日一板一眼恨不得把规矩刻在脑门上的男人会有今天。 “还好,有秦老神医出手,她和孩子都没事。” 林慕寒神色一松,脸上终于露出笑意:“那就好、那就好。”他退后半步,朝着魏青棠深深一躬,“多谢郡主,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魏青棠有些奇怪:“你不再问问别的?比如她有没有说起你,又说过些什么话?” 林慕寒一愣,摇头:“不必了,只要知道她平安,那就够了。” 见到男人一副落寞隐忍的样子,魏青棠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她道:“林慕寒,你同温姐姐的事我都知道了,现在我也有一句话要问你,希望你如实回答。” 林慕寒正色道:“郡主救了若华,便是林某的恩人。您想问什么便问,我绝无半句虚言。” 魏青棠道:“好,我问你,当初你灭温家满门,到底是你的主意,还是魏九指使。” 闻言,林慕寒神色顿凝。 一炷香后他慢慢道:“并无区别。” “怎么会没有区别!若是老贼……魏九指使,你不过受他蒙蔽,充其量算个杀人工具。这其中分量天差地别,你不与温姐姐说清楚,她又如何原谅你?” 林慕寒看着她,低笑了声:“原谅?郡主,无论是谁下的命令,她的父母终死在我剑下。这一点无法改变,试问她要如何原谅我?” 魏青棠语塞,只道:“那你可以将功补过啊!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魏九,你可以杀了他——” 话语未完,林慕寒断然道:“绝不可能!” 他神色一凛,郑重道:“督公对我有收养之恩、教导之德,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林慕寒。我为了若华背叛他已是不忠,你要杀他,断不可能!” 魏青棠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他都要杀你了,你还不还手吗?” 林慕寒道:“我的命是督公救的,他要取回也是理所当然。” 魏青棠简直被气笑了,见过愚忠的,没见过这么榆木疙瘩,魏九哪儿是要救他,分明就是在利用他,把他培养成一把杀敌工具,在他没有利用价值时又会毫不犹豫地抹去。 上辈子她是这样,林慕寒也是,偏偏这人脑袋跟驴踢了一样,这么犟。 “好、好,那你去效忠你的督公吧,温姐姐和她的孩子我自会好好照顾!” 这么一句激他的话,偏生林慕寒半点没听出来。 他退后半步,沉声道:“如此,多谢郡主。”说完一揖到地,颇有托孤之意。 魏青棠被气得脑门疼,袖子一摆扬长而去。 林慕寒定定站了会儿:“出来吧。” 一个娇小身影从树后闪出来,带着惊讶之色。 林慕寒伸出手:“你上次说得我想清楚了,我这条命是督公救的,他要收回去理所应当,把药给我吧。” 那娇小人影顿了顿,小声道:“你可要保密,不能说是我拿给你的……” 林慕寒神情恹恹地摆摆手:“我答应,快拿来。” 那人从袖子里飞快摸出一个瓷瓶扔给他。 林慕寒压根没看是什么,仰头吞下,预料中的死亡没有到来。他看向那人,那人道:“给我药的人说了,这药一时半会儿不会发作,说是念在你这么多功劳的份上,想见什么人就去见他最后一面。” 林慕寒一呆。 最后一面? 脑海中浮起一张温柔的脸庞,他愣了片刻,轻念:“若华……” 纠缠了十年,他也的确该去见她最后一面。 第384章 枫夜醉 屋内,温家姐弟叙话。 与其说叙话,倒不如说温浔阳单方面的念叨,温娘子一直淡淡笑着,神情有些恍惚。 温浔阳只道这都是林慕寒害得,心里把他痛骂个几百遍,突然道:“对了姐,你知道吗,不止是我们,谢二哥也在京城!”他有意引起温娘子注意,果然温若华抬眼望他,“谢二哥?” “对,就是谢二哥!”温浔阳道,“你不记得了吗?姑父家的孩子,叫谢衍!你们小时候应该见过!” 温娘子喃喃:“谢衍……谢衍……”她们小时候的确见过,姑母和父亲感情很好,两家常有走动,只是隔了太久,印象中的面孔都变得模糊不清,她愣了会儿,轻声问,“他还活着?” 十年前南阳谢家,满门被灭,如何会有活口? 温浔阳用力点头:“活着!谢二哥被姑父手下救出来,是唯一幸免的人!他如今来了京城,集合谢家旧部,随时准备向魏阉狗讨回这笔血债!姐,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就带你去见他!” 温娘子没想到还有亲人在世,无精打采的眸子也浮起几分光彩。 这时林慕寒走进来,温浔阳背对着他没有看见,温娘子却一眼瞧见了。 她脸色一白。 温浔阳狐疑回头,顿时怒道:“你来干什么?我姐不想见到你,快出去!”他说罢上前就推,林慕寒闪身避开,淡淡道,“我来同若华说两句话,说完之后,我保证再也不出现在她面前。” 温浔阳大怒,上前要跟他动手。 温娘子道:“浔阳,你先出去吧。” 温浔阳停住,不可思议道:“姐?” 温娘子虚弱却坚定道:“没关系,先出去。” 温浔阳犹豫了下:“好吧,那我就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叫我!”出去时狠狠瞪了林慕寒两眼,示意他别搞花样。 林慕寒视若无睹,一对眼珠只落在温娘子身上。 屋子里一阵难熬的沉默。 林慕寒痴痴望着她:“若华,你瘦了。”就和以往一样,每次办差回来,他都会到后院看她的情况,而大多数时间说得都是这句话。 温娘子眼眶一热,闭眼不让泪水落下:“说这些干什么……” 林慕寒回过神,有些无措道:“对不起,我不是……若华,我……”他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温娘子和他生活了十年,这个冷毅坚韧的男人在某些方面一如既往的笨拙。 温娘子垂眸:“你要说什么,说吧。” 林慕寒咬咬牙:“我要走了。” 温娘子一震,握紧拳头压抑着情绪。 林慕寒道:“我要离开京城,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今后一辈子都不会来打搅你。若华,我知道大错已经铸成,不可能挽回,到了如今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保重你自己还有你腹中的孩子。”他扬起头,冷毅的脸上勾起一丝苦笑,“至于我欠你的,等来世,如果有来世我再还给你……”说完踉跄着转身。 他走到门口,喉头一热,知道是毒性发作了,只能加快脚步出去。 然而此毒之烈超乎想象,下一刻就腿脚发软栽到地上。 温娘子一惊:“林慕寒!”她急忙跑下床来。 林慕寒倒在门口,全身冰凉,手脚却滚烫如火,这样诡异的症状让他脑海中迅速掠过一个名字! 枫夜醉! 温娘子已跑到他身边,不掩忧色地望着他:“你、你怎么了?是之前的伤势又发作了吗?”她蹲下身来扶他,林慕寒双眼圆睁,用尽全力地想要避开她——不、不能触碰!这枫夜醉一旦发作毒性剧烈,凡触碰者也会沾染上! 他喉咙里塞满血的味道,根本喊不出一声,全身四肢也软绵绵的,只能大睁着眼,眼睁睁看她碰向自己…… “林慕寒,你别急,秦老神医一定会救你的!”温娘子终是扶住他手臂。 “你别动,我去叫大夫——浔阳、浔阳快进来!”女子急声唤道,温婉的脸庞带着一丝坚定。 不、不…… 林慕寒眼前阵阵发黑,却觉得这张脸好熟悉。 就像十年前那个破庙里,衣不蔽体的少女,眼神绝望而破碎,可她不曾放弃,眼神坚定,拼了命的要为弟弟谋一条生路……林慕寒一直没有告诉她,就是当时那柔弱倔强的眼神打动了他,让他想要救她、怜她,护她一生平安。 枫夜醉的毒性发作起来很快,他的意识很快陷入混沌。 最后倒地前,林慕寒心中剩下一个念头。 公爷,你好狠。 …… 暗香阁。 魏青棠被林慕寒喂了一肚子气,回来就考虑起送温家姐弟出京的事。 原本她是想着把他们三人一起送出去,但看林慕寒这愚忠的劲儿,她真怕哪天他为了他的督公爷捅表姐一刀!算了,还是先把温家姐弟送出去,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绿儿,王爷呢?”魏青棠问,今儿个一上午都没见着他人。 绿儿一呆,慢吞吞道:“奴婢不知道,不过……” 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魏青棠挥手:“有话便说。” 绿儿哦了声,大着胆子问:“王妃,您和王爷是吵架了吗?” “吵架?”魏青棠眼皮一跳,“你怎么会这么问?” 绿儿道:“从前两天起,您和王爷都没怎么说过话了,而且这两天王爷也不在新房里歇息,所以奴婢才猜想你们是不是吵架了……”经她这么一提,魏青棠才想起这两天的事是有些令人误会。不过那都是她在躲云殊,压根不是吵架。 她摆摆手:“没有的事,你别多想了,我去找他……”说着又停下来。 虽然说找云殊是最方便最省事的做法,但这毕竟是她的家事,而且表姐有孕在身,真送出京了还得大夫在身边看着…… “绿儿,你把阿金叫来。”她吩咐,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信。 阿金走进来时,刚好落完最后一字,魏青棠将信条一卷交给她:“老规矩,绑在白鸽腿上,明白吗?”那只白鸽是宋离之前给她的信鸽,传递消息非常方便。她打算通过宋离把这事儿交到二哥手里,二哥毕竟是和秦易儒齐名的神医,有他在,她也能安心些。 阿金应了出去,哪知没片刻功夫便跑回来。 “王妃,温娘子那边出事了!” 第385章 一道去 魏青棠赶到温若华住的院子时,里面已有不少人。 只是不同寻常的是,大多站在院外,进去的下人每个用白布罩着脸,手上也戴了独有的套帕。他们进去时端着清水,出来后那盆中清水变作血水…… 魏青棠看得心惊胆战正要进去,那边秦恒迎上来一脸严肃道:“王妃,您先别进去,秦老神医说此毒之烈,凡接触者都会染上,如今除了必要送东西的以外,都不得入内。” “会传染?”魏青棠悚然,“是瘟疫?” 秦恒摇头:“不,老神医说是一种西域小国传来的毒药,非常罕见,叫什么……枫夜醉!” “什么?枫夜醉?!”魏青棠失声叫道,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毒药?前世魏九就是拿它灭了谢阁老全家,想不到今天又会在这儿听到它的名字! 魏青棠抓住秦恒:“里面谁中毒了,说!” 秦恒犹豫了下:“王妃,您先冷静……” “快说!”她呼吸发紧,心跳得有如擂鼓,一种不祥的预感告诉她很可能事情和她猜想的一样……果然,秦恒道,“是林慕寒,还有……他的夫人。” 魏青棠顿时如堕冰窖。 此毒无解,前世魏九哄骗谢阁老的幼子服食此药,整个谢家都表现出全身发寒手足滚烫的症状,那时无数御医都诊治过,研究不出解药反遭感染,最终中毒的人越来越多,逼得明武帝下令一把大火烧尽了谢家。 现在表姐和林慕寒也中招了,怎么办、该怎么办…… “砰”! 一声重响。 魏青棠下意识扭过头,却见温浔阳站在树下,一拳狠狠捣在树上。 “浔阳?”她唤了声。 温浔阳转过脸,桀骜少年满脸是泪,他哭道:“魏姐姐,都怪我,我不该放林慕寒进去的!这个畜生想害死姐姐,是他把毒传到我姐身上的!”他后悔不已,一拳拳直往树上砸,魏青棠连忙让秦恒拦下他,仔细问了经过,才知道原来林慕寒见过温娘子之后,就病发了。 “不对,我之前也见过他,难道说那时……”魏青棠仔细回想,当时她和林慕寒交谈时明明一切正常! 不,不是正常,那时候林慕寒说过一句话,要把表姐和肚子里的孩子全托付给她…… 难道说那时他就存了死志? 可要死的办法千千万,为什么要用枫夜醉这种害人的东西!而且这玩意儿罕见无比,他是怎么从魏九手上弄到的? 魏青棠脑子一片混乱,看着不停端出来的血水更是心神不宁。 她终究忍不住了:“不行,我要进去看看!” 秦恒吓了一跳:“王妃,万万不可,您要沾染上了那属下怎么跟王爷交代?” 他话音刚落,一道清峻修长的身影便出现在院中,秦恒连忙道:“主子,您快拦着王妃,王妃她要……” 云殊竖手打断他:“本王知道。”他缓步走到魏青棠面前。 少女抿着唇,乌黑眸中一片忧惑。 她咬咬唇:“阿殊,我要进去,你别拦我!” 云殊静静看着她,片刻后:“秦恒,两套防具。”此言一出,不仅魏青棠,秦恒也愣了。 过了好一会儿。 “主、主子,您这是要?” “一道去。” 男子轻描淡写道,好像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魏青棠心里一热,想说他不必这样的话涌到喉口,最终咽下去轻道:“谢谢。” 谢谢他没有阻止她,谢谢他愿意陪她一起冒险。 很快两套防具都送来了,秦恒依然是不赞同的样子,但主子开口断没有他说话的余地,只能不安地目送两人进去。 屋子里很热,门窗紧闭,一直在放血扎针的秦易儒胡须上都流下汗水。 下人们见到他们忙要行礼,云殊抬手挥断,和她一起走到床边。 林慕寒和温若华并肩躺在床上,二人脸色灰败,手脚发红,尤其林慕寒的左手,红得跟火炭一样。秦易儒割开两人手腕放血,同时扎针灌药不敢耽误。 魏青棠怕打扰他没敢出声,云殊却问:“情况如何。” 这冷不丁一声吓了秦易儒一跳,扭头便骂:“你们怎么进来了?尤其是你,云小子你找死啊,就你这身子骨……” 他的话消融在云殊不温不火的视线中。 秦易儒叽里咕噜咒骂两句,方才道:“情况很糟,枫夜醉是没解药的,男的中毒很深,女的也不容乐观……刚刚我把你库房里的灵药都灌下去,暂时缓解毒性发作,但这会儿两人身体都起了抗性,最多两个时辰,必死无疑。” 从天下第一神医嘴里说出“必死无疑”四个字,魏青棠身子一晃,险些晕过去。 云殊及时揽住她,再问:“当真无解?” “废话,几十年都没人研制出解药,你说有没有法子解? 云殊眉头微蹙:“你不是神医吗?” 秦易儒登时吹胡子瞪眼:“我是神医我也不可能救所有人啊!就像你身上……好好,我不说,我老头子不说总行了吧?” 魏青棠刚才被他那宣判死刑吓飞了魂,直到这会儿才突然想起来。 “对了,九叶雪莲丹,九叶雪莲丹有没有用?” 秦易儒挑眉:“九叶雪莲丹?就英国公那个炼丹媳妇儿炼出来的?老头子我倒是听说这药很神奇,你有的话倒也可以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吧。” 魏青棠大喜,连忙叫人把药送来。 这九叶雪莲丹是出嫁前杨清玉送给她的护身灵药,刚好有两颗。 下人很快送过来,秦易儒把药喂下去,魏青棠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二人。 过了片刻,那灰败近乎死黑的脸色果真有了好转。 “咦,神了,想不到真有用?”秦易儒啧啧称奇。 魏青棠松了口气:“老神医,这样是不是就好了?” 秦易儒白她眼:“想得倒美,这灵药最多能延缓毒性发作……让我看看……”他摸摸二人脉搏,“男的大概有五个时辰好活,女的六个时辰,待会儿老头子我再去看看医书,不过后事可以准备了。” 第386章 第三件事 从房里出来,魏青棠只觉冰火两重天,短短片刻像在极悲和极喜之间走了一遭,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她紧紧抓着云殊的手,似乎这样就会有支撑似的,云殊任她握着,垂下来的眉眼闪过一分冷色。 竟将她逼成这样,该死。 守在外面的秦恒见二人出来,长松口气,他正要上前来问,温浔阳先他一步冲过来:“怎么样?我姐她怎么样,老神医怎么说?” 看着少年焦急的脸庞,魏青棠心头一酸,垂下头。 她这动作不言而喻,温浔阳一呆,大喊:“不、不可能!魏阉狗都没我害死我姐,她怎么会被林慕寒害死!我不相信,我要进去看她!”少年说着就往里冲,蛮牛似的撞翻好两个出来的人。魏青青棠惊叫了声他的名字,温浔阳不管不顾,云殊眉梢轻挑,袖袍一拂少年便被逼得倒退数步。 “你!!”他怒目相视,“滚开!别拦我!” 魏青棠劝道:“浔阳,你别冲动……”话没说完,少年劈头便骂,“闭嘴!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是魏九的女儿,又怎么会真心救我姐姐!说不定是你们串通一气,故意想害死她对不对?” 即便知道是气话,可魏青棠的脸色还是忍不住一白。 云殊抬手将她护在身后:“该闭嘴的是你。本王府上,何时轮到外人呼喝。”他神色漠然,那双幽寒的眸子更像不带丁点情绪似的,直直叫人发寒。 温浔阳一窒,冷笑:“呵,行!那你让开,让我带我姐姐走!你们这儿治不好她,总有人能治得好!”他说完再次往前冲,云殊这回存心给他点教训,掌心暗带三分内力,只听“咚”得声巨响,少年硬生生摔出三丈,他爬起来嘴角多了抹血丝,怒吼,“你们什么意思?连走都不让我们走吗?” 魏青棠欲言又止,云殊淡淡道:“本王从不拦人送死,但不能死在我的地方。” 温浔阳气得双目通红,突然一呆:“你什么意思?什么死不死的,我为什么进去了就会死?” 云殊没耐性同他解释,拉了魏青棠往外。 温浔阳欲要阻止,却被秦恒拉到一边:“温小爷,来来,你听我跟你解释……” 从内院里出来,心情还是很沉重。 两人都没有作声,默默走了一阵。 “阿殊,真的没办法了吗?”少女停下脚步问,她的眼睛盯着地面,不敢看他似乎生怕听到否定的答案。 云殊静静看她会儿:“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少女茫然地抬起头,云殊道,“我已命人请宫中太医,老师那边,亦会再送两粒灵药。” 魏青棠一怔,男子抬手摸摸她的脸:“应有一日时间,想做什么就去做,勿留遗憾。” 他的声音清冷却坚定,无形中少女感觉安定下来,她握拳道:“对,还有一天时间,还没有到最后,我不该那么早放弃!”她双目重新焕发光彩,倏地一亮,“阿殊你提醒我了,还有一个人,他说不定有办法!”少女说完转身便跑,她走后,一道红影出现。 “呵呵,何必给她希望。”那红衣男子轻笑,目光凉薄,“枫夜醉号称天下第一剧毒,乃毒中之王,莫说秦老爷子,就是当年研制此毒的云山老人在世也不可能制出解药,你又何必骗她。” 云殊不语,那红衣男子折扇一合抵在下巴上:“莫非是不忍叫她伤心?可是阿殊啊,人迟早要面临生死这一关的,你哄得了她一时,哄得了她一世吗?就好比你自己,迟早也要让她经历这一关的。” 云殊目色一深,语气冷了两分:“你的话太多了。” 柳折枝眸光闪了闪:“太多?我怎么觉得不多,反而嫌太少呢?” 云殊瞥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柳折枝收起备懒的神色,认真道:“已经五个月了,距离你苍雪峰针浴的药效只剩最后一个月,你打算怎么办?” 半年为坎,对云殊而言更是生死之坎。 然而他神情平淡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有一月,急什么。” “急什么?”柳折枝陡然提高声音,“你问我急什么?到底是你的身体还是我的身体,你知不知道今年已经是第十九个年头你体内那东西会——”语声戛止,只见宸王抬手打断他的话,“本王心中有数。” 柳折枝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当下冷笑两声:“好、好,你有数,算我多事!”红影一闪,迅速消失在院子里。 与此同时,云雾茶庄。 魏青棠别了云殊,第一时间就来这里。 那伙计见她也是老熟人了,自觉地将她引到后堂宋离的房间。 宋离正在下棋,冷不防见她来了,倒有些意外。 “郡主?哦不,该是宸王妃了。”青衣谋士微笑作揖,“不知王妃此来,是要做什么?” 魏青棠开门见山道:“我要见你们少主,温长衍!” 她话一落,宋离的微笑迅速凝固在脸上。 只是片刻功夫,他便恢复如常:“王妃说笑了,宋某独自营生,并没有什么少主……” 魏青棠知道他要推拒,直接打断他的话:“宋先生,还记得你我之约吗?你答应为我做三件事,第一件劫镖银,第二件救范大娘,接下来就是第三件事——我要见温长衍。不管他是不是你的少主,一炷香内,我要见到他!” 少女掷地有声,宋离被她如此笃定的说法又惊有疑,正在思量屏风后传出一声轻笑。 “宋先生,不必隐瞒,我们的事她全知道。” 话落,屏风后转出一个葛布灰袍的身影,那黑白相间的长发一看便知是温长衍。 宋离沉声道:“少主……”语气颇不赞同。 魏青棠没想到他就在这里,愣上一愣,脸上露出些许复杂。 温长衍走到她面前,温声道:“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魏青棠不语。 每次见到他,她都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可是前次的不欢而散、他的坚决不复仇都成了横亘在中间的障碍,她握拳强忍下心中情绪,沉声道:“温大夫,青棠此来是来向你求医的,王府中有两人中了剧毒,秦易儒也无可奈何,我想求你出手,你不会拒绝吧?” 第387章 最后的心愿 温长衍尚未答话,宋离抢道:“宸王府上能人众多,何须少主出手,依宋某所见王妃还是另请高明吧。” 魏青棠盯着温长衍:“温大夫也是这么以为的吗?” 温长衍沉默片刻:“诚如郡主所言,秦易儒贵为天下第一神医,他都无法,温某亦爱莫能助。” 魏青棠一下子火光了:“爱莫能助?别人的事你爱莫能助,温家姐弟的事你也爱莫能助吗?” 温长衍一惊:“什么?” 魏青棠冷笑道:“温浔阳的姐姐温若华,一个时辰前中了天下第一剧毒‘枫夜醉’,你去还是不去?” 宸王府,后院。 温长衍到的时候,温浔阳已急得不行,见他来了又惊又喜:“谢二哥,你总算来了,快快,救救我姐姐!”他一口一个“姐姐”喊得顺口无比,温长衍心底升起一丝疑惑,关于若华表妹的事他早就知道了,但因为牵扯太多,所以命令其他人对此三缄其口,浔阳是怎么知道的? 可眼下无瑕去想这些,他安抚两句,便换上防具入屋。 一进去,里面热得跟蒸笼似的,一个白发老头蹲在床边,一边翻书一边扎针。 “别下水突穴!”温长衍叫道,“寒毒肆虐,水突穴中定聚不少,不妨改下缺盆穴!” 秦易儒眼睛一亮:“不错!”他下针之后,温娘子嘤咛一声,似乎稍微松口气。 秦易儒这才回过头看他:“你这小子建议不错嘛,你也懂医术?” 温长衍谦逊道:“略知一二。”他走到塌边定睛一看,若华表妹中毒颇深,眉心印堂已隐隐罩着层黑气,而旁边躺着的男人情况更重,此时已进气少出气多。温长衍又察看二人手脚,面色凝重:“果真是枫夜醉。” 秦易儒瞄他眼:“可以啊,居然还知道枫夜醉?”他瞅瞅魏青棠,“丫头,从哪儿找来的人,医术还行啊!” 魏青棠心急如焚,胡扯两句后问温长衍:“怎么样,有没有办法?” 温长衍眉头紧拧,片刻后缓缓摇头:“只能一试。” 秦易儒先前已经给过她最坏的答案了,所以这会儿魏青棠反而松口气:“好,那你试试!秦老爷子,阿殊又找英国公要了两粒九叶雪莲丹,此物极为珍稀,英国公手上也只有这两粒了,您看待会儿再喂他们服下,还能争取两三个时辰的时间。” 秦易儒点头,接着就和温长衍讨论起来。 当世两大神医共聚一堂,就算没希望也总能创造一点出来吧? 魏青棠这么期盼着,默默退出屋去。 ……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魏青棠一直在暗香阁等消息。 她原是坐着的,可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阿金和绿儿瞧见纷纷摇头,知道这几天郡主为了林大人的事没少操心,便很有默契地没有叫醒她。 这一觉睡得很沉,魏青棠在梦里又听见那首歌谣。 “青青草,叶儿翠,烧不尽,吹不倒……” 只是不再是二哥的声音,变成了一个女子温柔的语调。 她去找唱曲的人,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温柔地笑着、唱着,然后一点点离她远去,不管怎么追也追不上…… “啊!” 魏青棠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出了一头冷汗。 阿金和绿儿闻声冲进来:“王妃,怎么了?” 魏青棠看看外面黑沉沉的一片,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阿金道:“亥时三刻,王妃,您要不要先歇着?” 亥时,她竟睡了三个时辰之久! 魏青棠想起那个不祥的梦,心跳加速,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不睡了,走,去温姐姐那儿!” 她赤脚跳下来,心里越来越慌,还没走到庭院,突然看见云殊迎面走来。 这个素来冷心寡情的男人脸上也笼上层凝重,见到她,一把将人按进怀里。 “参见王爷!”两个丫鬟行礼后羞赧扭头。 “阿殊?”少女在他怀里发出一声闷唤,“怎么了吗?” 云殊没有回答,只收紧力道抱得更紧。 魏青棠心里恐慌越浓,轻微挣扎了下:“你先放开我一下,我要去看看温姐姐她……” 话音未落,她便看见一道冲天的火光在他身后燃起,接着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姐——!!!” 浔阳,那是浔阳的声音。 魏青棠浑身一抖,剧烈挣扎起来:“放开我、怎么回事,放开我!” 云殊依旧不语,抬手按住她的脑袋。 “姐——姐——” “你们不能那么做,你们不可以那么做!” “谢二哥!谢二哥你拦着他们啊!那是我姐姐,我姐在里面啊!” “不,我求求你们,不要!!” 浔阳的声音不断从院中传来,伴随着声嘶力竭的绝望与无助,魏青棠听得肝胆俱寒,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在脑海里响起,最终被现实碾得粉碎,她被禁锢在男人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越过他肩头,看向身后漫天火光…… “你们……放火烧人了?” 她双眼直勾勾望着,声音空洞洞地问。 云殊身子微僵,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道:“别看。” 不看……就能当不发生吗?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绝望如跗骨之蛆而来,那火烧得很旺,就和十年前谢家灭门时一样,哔哔啵啵的声响和歇斯底里的惨嚎如出一辙,她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又回到十年前了,回到那个火场中,看着亲人被大火一点点吞噬,只有她被魏九或别的什么人拉开、远离……心痛得要命,她恨不得自己再死一次也不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可她死不了,于是只能张开嘴,对着男人的肩膀狠狠咬下去。 男人眉头一皱,却没有松手,腥咸的血腥味在空中慢慢飘散开,他搂着怀里单薄瘦小的人儿,如护珍宝。 这一场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烧得京城上空一片通红。 温浔阳叫哑了嗓子,也只能被侍卫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他抬起头,绝望又不甘地看着最信任的表兄:“谢二哥……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长衍由始至终都背对着他,握紧的拳头里,亦有鲜血一点点滴下。 他慢慢回过头,火光罩在他身后,整个人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因为,这是你姐姐最后的心愿。” 第388章 生不同衾死同穴 深夜,宸王府。 少女蜷缩在床榻一角,环着膝盖,神情呆滞。 耳边声音源源不断传来…… “王妃,您真的不能怪主子,这是温娘子自己的选择!” “今儿下午秦老神医和温大夫联手医治,的确取得一些效果,但就在戌时试药的时候,林慕寒突然醒了,还狂性大发。他的武功您是清楚的,若不是有温大夫在,只怕老神医和在场所有人都逃不过这劫。可即便这样也伤了五人、三人当场毙命!” “秦老神医说这是枫夜醉发展到最后阶段了,人会失去理智疯狂攻击,直到力竭而死。温大夫只好暂时打晕他。而之前温娘子也醒了,目睹着一切便问他是不是没救、她也变成会这样?秦老神医说了实话,温娘子就提出不必再救。她说生不同衾死同穴,这是她和林慕寒最好的归宿。于是趁他们不注意捅了自己一刀,临死前还拜托温大夫一把大火把他们烧掉,别让这剧毒再流传出去害人……” “是温大夫答应了之后来求主子,主子才同意的,这件事真和主子没关系!” 秦恒费尽口舌解释,可她却像没听见似的…… 冷面侍卫暗暗心焦,还欲再劝,忽然一个清冷声音道:“你先下去。” 秦恒回头,只见云殊走了进来。 “是,属下告退。”他离开时摇了摇头。 云殊走到床边坐下,也没出声安慰,就这么静静陪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千百年那么长,又好像只是一瞬间。 死寂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是魏九。” 少女的嗓音嘶哑却笃定,她平静说着,脸上木然得有些吓人:“枫夜醉只有他才有,是西域摩罗国的贡品,一共五瓶,我离开督公府时还剩一瓶,是他做得。” 云殊没有出声,少女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林慕寒愚忠,魏九当年救过他,所以让他去死林慕寒也会答应。只是林慕寒没想到魏九要杀的不止是他,还有温若华、温浔阳,也许还有其他人。” 少女语速飞快地说着,像是这些话在心里预演了千万遍。 看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睛,云殊心头微沉:“青儿……” 魏青棠没有回应,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说道:“魏九有心,却未必能成,因为宸王府是你的地方,铜墙铁壁,他不可能轻易把毒药交到林慕寒手上。而这几天温姐姐养伤,林慕寒寸步不离院门,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在王府里,有他的人……” “青儿!” 云殊打断,修长的手指牢牢握住她肩头,“你需要休息。” 少女抬眸,空洞的视线一点点聚焦,她摇头:“我不需要休息,我还有好多事没做,不能休息。王府有他的人,必须马上找出来,阿殊,你能帮我吗?” 云殊瞧着她状态不对原不想应,可那双乌黑的眸子一错不错凝着他时,任何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沉思许久后,最终点头:“好。” 要找人很快,只需把这几天进过院子的一一找出来,再排查和外面是否接触,就清楚了。 天刚亮时,结果就出来了。 除了后院几个人外出采买,其他便只有在温娘子身边伺候的翠芷和翠燕,中途因为宫中召见离开过一次。而赶巧的是后院那几人回来便病倒了,于是剩下的也就两个人。 翠芷和翠燕站在屋子里,均有些不安。 魏青棠大概是没想到会是她们两人中的一个,也有些愣神。 秦恒把情况一说,二女立刻跪下来拼命磕头:“王爷、王妃!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背主求荣啊!求王爷王妃明鉴!” 翠芷眼神有些闪躲道:“是啊,奴婢根本不认识那个什么林、林慕寒,又怎么可能把东西给他?” 魏青棠淡淡道:“不认识?你们在温姐姐屋里伺候,难道没见过他吗?” 翠芷一噎,翠燕道:“这……见过是见过,但温小姐似乎很不喜欢他,所以奴婢们也不敢和他说话。” 魏青棠不语,秦恒又盘问一番,二女的说法均无漏洞。 局面一下陷入僵局,方才一直没有开口的云殊道:“拖下去,同罪论处。” 魏青棠侧目看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翠芷和翠燕大惊失色,忙不迭磕头。 翠芷咬咬牙,叫道:“王爷、王妃,奴婢有话说!奴婢前两天回宫时,曾看见翠燕和一个外人接触过,那人好像是东厂的公公!” 众人一惊,翠燕瞪大眼道:“翠芷姐姐,你在说什么啊?我什么时候跟东厂的公公见过面了?” 翠芷不敢看她,伏地说道:“是真的,王爷王妃,奴婢亲眼看见那公公把一个药瓶交给翠燕,还说一定要交到林慕寒手上!请王爷王妃相信奴婢!” 翠燕崩溃哭叫:“翠芷姐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为什么要污蔑我?” 情况似乎明朗了,魏青棠却问:“那你方才为何不说。” 翠芷身子一抖,道:“奴婢、奴婢是顾念姐妹情谊,所以……” “你说谎!你说谎!王爷王妃,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啊!”翠燕拼命磕头,额头上很快红肿一片。 秦恒迟疑地看向主子,云殊闭上眼,似乎把一切交给魏青棠做主。 少女仔细瞧了两人一番,忽笑:“翠芷,你既说你看见那公公了,他长得什么模样?” 翠芷一惊,慌乱道:“他长得……长得很高,脸也很白,嘴上没有胡须,说话的时候一直阴笑着,有些吓人……” 秦恒倒吸口凉气:“鬼罗刹!”没想到真是魏九的人! 魏青棠扶额,轻笑了一下,她笑容有些奇异,挥挥手:“秦恒,把翠芷带下去,处理了吧。” 这话顿时叫众人不解,翠芷叫道:“王妃,为什么?明明是翠燕勾结外人,您为什么处理奴婢?奴婢不服!” “为什么?”魏青棠道,“你能准确形容出鬼罗刹,说明你是真的见过他,但你又说你听见他们的对话……翠芷,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可能不知道鬼罗刹会一门武功,叫传音入密,而他每次执行任务时都是用的这门武功,绝不会让第二个人听见。” 秦恒恍然:“所以是她在说谎!和鬼罗刹见面的根本不是翠燕,而是她!” 第389章 真正的凶手 被当众拆穿,翠芷一下子哑了声。 翠燕和她姐妹多年,难以相信地问:“翠芷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之前还说宸王府待我们这么好,留在王府比回掖庭宫强上百倍,你又为什么要勾结外人?” 翠芷像被戳中了心事,恼怒道:“闭嘴,你懂什么!”到了这一刻,她也不抱什么希望了,破罐破摔地指着魏青棠冷笑起来,“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刁蛮跋扈目不识丁的蠢女人,只因为命好,生在督公府就能嫁给王爷!她能行,我为什么不行?是,宸王府的确比宫里好,但是做奴才的到哪里不是一样!我原本想着找到机会爬床,只要和王爷一夜缠绵,我也能当上侧妃,可是,呵呵!” 翠芷忽然发了疯,对着云殊又哭又笑起来:“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机会、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机会!您身边的下人看得严,您除了新房也从不停留其他地方,我知道这样等下去是没戏了,所以才只好铤而走险。鬼公公说了,只要我帮他,督公爷就会帮我当上侧妃!王爷,奴婢对您是一片真心的啊!” 翠燕听得瞪大眼睛,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真相。秦恒一个激灵,赶忙上去捂住她的嘴。 “唔……你放开……唔唔!!”翠芷挣扎着,似乎还恬不知耻地想说下去。 魏青棠道:“放开她。” 秦恒犹豫了下,松手。 魏青棠起身走到她跟前,俯下身,抬起她的下巴:“你喜欢王爷?” 翠芷恋恋不舍地看着云殊,大声道:“是!” 云殊面色一冷,数九寒天的冰霜瞬间萦绕。 魏青棠似笑非笑睨她眼,扬手,啪地一耳光扇下去。 “啊!”翠芷被打得倒在一旁,怒瞪着她,“你——” “我什么。你身为下人,惦记主子,此为不忠。”少女徐徐道,“勾结外人,陷害姐妹,此为不义。不过我打你并不是因为这两个原因,翠芷,你知道吗,因为你的一瓶药,死了三个人,温姐姐、林慕寒,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一个耳光,算便宜你了。” 翠芷涨红了脸要反驳,可魏青棠根本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 手一挥,秦恒立刻拿了布团塞进她嘴里,将手反剪,迅速要押出去。 “唔……唔唔!!” 翠芷不甘挣扎,魏青棠却不看她一眼,平淡的声音漠然通透,仿佛能窥破人心。 “你爱得根本不是王爷,只是他的权势。你想做王妃可以,但不能以牺牲他人为代价。翠芷,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就先下去跟我姐姐道歉吧。” 这出事解决了,屋中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云殊皱着眉头看她,几度欲言,又几度停下。 最终才隐晦道:“青儿,不知者不罪。” 魏青棠一愣,他这意思莫非是说他不知道翠芷喜欢他,所以不能怪他吗?这男人可是大名鼎鼎的杀神,居然也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辩解。魏青棠失笑摇头:“我知道,一个婢女罢了,我还不至于吃她的醋。只是……”眸光一暗,隐忍了多时的泪水浮上眼眶,她道,“阿殊,我姐姐没了。” 魏青棠努力想表现地平静一些,可是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她。 云殊心头一痛,伸手将她拉入怀里:“哭吧,没人看见。” 魏青棠鼻子一酸,泪水再也忍不住掉下来。 与此同时,屋外,一道灰衣人影默默听完全程,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 …… 云雾茶庄。 谢家旧部正在议事。 突然砰地声,房门被踹开,一道灰衣人影站在门前。 众人一愣,莲衣惊喜道:“少主?您怎么来了?” 温长衍一直不肯接任少主,所以像这样的议事,他从不参加。今天肯来,难道是说…… “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和军师说。”温长衍冷淡道,一点也不像之前的温和有礼。 大伙心中有些疑惑,宋离目中闪过了然,微笑道:“无妨,请诸位到楼下等我,稍后再与大家商议。” 宋离在谢家旧部中极有威望,他的话便说圣旨也不为过,众人纷纷离席,很快屋中只剩温长衍、宋离还有莲衣三人。 莲衣笑道:“少主,我也不是外人,能留下来听一听吗?” 温长衍没有答话,负在身后的拳头咯咯响,显然已忍耐到了极致。他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揪起宋离衣领:“是不是你做得,说!” 宋离依然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少主说得是哪一方面?” 温长衍拧着眉,温煦眸中透出两分冷意:“浔阳的事情,林府之变,你敢说与你无关?” 莲衣一惊,慌忙赔笑道:“少主,有话好好说嘛,您先放开军师,浔阳怎么了……” “浔阳的姐姐死了,林慕寒也死了,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全都死在魏九手里!”温长衍冷声说道,莲衣失声,“什么?!” 宋离面上也掠过惊愕,但很快转为平静。 温长衍道:“浔阳并不知道他姐姐还活着,更不知道人在林府,为何会突然找上门?而谢家之中知道此事的只有我们,除了你我,便只有莲衣,难道是她说出去的吗?”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宋离,片刻后,宋离轻笑,“是,是我告诉他的。” 莲衣叫道:“军师!” 宋离抬手阻止她:“我告诉他杀他全家的仇人是林慕寒,他便自行找去,至于后来的事情,始料未及。” “始料未及?”温长衍冷笑了一声,摇头道,“宋离啊宋离,你号称智多近妖,难道会猜不出浔阳去杀林慕寒,会惊动若华?而当年的事情一旦揭开,魏九断不容许他们活在世上。我在王府之时魏姑娘尚千方百计寻找凶手,殊不知真正的凶手就在眼前!” 莲衣忍不住道:“不是的,少主,如果军师真想害他们,直接告诉魏九不就可以了吗?军师绝对没有这样的心思啊!” 温长衍道:“是啊,他是没有这样的心思,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逼我。” 宋离目光一闪,温长衍深深看向他道:“我不愿对付魏九,你便让浔阳遇险,他和若华是我的表弟表妹,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他们。你想借此让我与魏九敌对,最好血海深仇再添上一笔,哪怕是为他们报仇我也不能再袖手旁观。这样的心思、这样的算计,长衍的确甘拜下风,只是宋先生,以三个无辜人的性命作为代价,你不觉得太残忍了些吗?” 第390章 孟瑶的心上人 一切的真相揭开,那便是血淋淋的惨烈。 温家的悲剧固然是魏九一手造成,却也是他人算计下的棋子。 温长衍目光悲凉地望着他,宋离讥笑一声,反问:“残忍?” “少主,你以为这就是残忍吗?去年十月初八,我们有二十七人在江南被捕,男人当场枭首,女子送作军妓,我们又派出十人营救,无一生还。今年年初,龙御史因为帮谢老将军说了一句话,全家被杀,最小的孩子才满月。两个月前,魏九大肆搜捕反他的人,又有五十多人被下诏狱。少主,你觉得这算残忍吗?” 阉党和谢家的战斗已趋于白热化,只是宋离他们从不提,温长衍便装作不知。 如今说出来,温长衍闭目走到窗边,不语。 宋离跟上去,向来冷静的脸上流露出激动:“少主,我们和阉贼早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您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是,温家人的命是命,那其他人便不是吗?这些年被魏九害得家破人亡的,还少吗?你身为老将军的后人,南阳谢家的遗孤,你不站出来振臂高呼,阉贼不死,那还会死更多无辜者的命!” 莲衣满脸动容,也道:“少主,军师说得没错!如今老将军的旧部、江湖上的各路朋友都到京城了,只要您肯站出来,必是一呼百应、一呼万应!少主——”她屈膝跪下,沉声道,“属下也求您了,就当为谢家当年无辜枉死的人报仇吧!” 温长衍闭目,良久才低低吐出一句:“报仇?” 宋离和莲衣对视一眼,莲衣道:“对,报仇!老将军和夫人,还有你的兄弟姐妹,少主,难道你真不想为他们报仇吗?” 温长衍回头,神情相当奇特地看向他们:“那仇人是谁?” 莲衣张口道:“当然是魏九啊!他忘恩负义,陷害老将军,才叫谢家以谋逆罪满门抄斩,少主您为什么这么问?” 温长衍没有回答,目光复杂地闪了闪:“真的是他吗……”他声音太低,宋离和莲衣都没有听清,欲要追问,那灰衣人影背转身去,平静道,“罢了,我虽不愿,却也不能看你们白白送死,去将人叫进来吧。” 此言一出,宋离莲衣欣喜若狂。 二人同时跪下道:“是,少主!” 温长衍答应之事暂且不提,魏青棠那边,在征得浔阳同意后,低调处理了林慕寒和温若华的丧事。 生不同衾死同穴,二人早在那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魏青棠为他们选了块风水宝地,立下衣冠冢,一切都静悄悄的,除了浔阳在出殡那天哭昏过去,一切好像没什么变化。 “阿殊,人死如灯灭,原来说的都是真的。”魏青棠轻声呢喃,甚至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云殊没有回答她,抬手拢拢鬓边发丝:“风大,回去吧。” 接下来的好几日,云殊一直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终于,少女的心情有了好转。 这日下午,杨清玉和孟瑶过来看她,魏青棠便在院中小设宴席招待她们。此时正是仲夏,日头毒辣,她将桌宴摆在树下,旁边是一方荷塘,半点不显炎热。 孟瑶看着那一片盎然的绿荷,惊叹道:“不愧是宸王府,居然修得这么漂亮!”她感慨两句,又转头同魏青棠道,“魏姐姐,你不知道,我刚刚进来的时候还觉得怪吓人的,白墙白瓦,又没有人气,就跟城外义庄似的,哪想到这里面这么漂亮,看来也不像外面说得地狱那么恐怖嘛!” 杨清玉笑道:“这绿荷我若没瞧错,该是江南移栽过来的品种,每株名贵。” 孟瑶嘴巴张得大大的:“哦~原来很名贵啊,我就说怎么瞧着这么好看呢!” 魏青棠听见两人议论,不由汗颜。 这绿荷是她前些天随口说了句池塘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种点什么,第二天秦恒就栽了满塘荷花,不用说,肯定是云殊的命令……其实宸王府真实的样子就跟孟瑶的第一感觉没错,像个义庄,看来是得找时间好好装点一下了。 她这么想着,旁边孟瑶扯扯她衣袖。 “魏姐姐,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宸王他……对你好吗?” 小丫头一脸认真地问,杨清玉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魏青棠迷茫了下,点头:“好啊,阿殊他对我很好。” 孟瑶当即就笑开了,杨清玉原还有些怀疑,但听她叫“阿殊”,如此亲密的称呼可见一斑,当下也放下心:“那就好,我原担心宸王殿下的性子太冷太淡,对你会不知冷热,看来是我多心了。” 魏青棠自嫁过来后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心自己的婚后情形,连忙拉住她的手道:“清玉姐你替我担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对了,你与阿瑶呢,近来可好?” 说起这个,孟瑶脸色一红,闹腾的性子反而不说话了。 杨清玉瞧她眼,笑道:“瑶光县君近来好着呢,与心上人在一处,想必日日欢喜。” 魏青棠吃了一惊:“心上人?”她猛地想起上次品花会上,孟瑶的确说过有心上人了,连忙追问,“是谁呀,哪家的公子哥能得咱们阿瑶垂青?” 孟瑶羞红了脸,拉着杨清玉嗔怪:“清玉姐,你别说了别说了!” 杨清玉拍拍她手背:“这有什么,男欢女爱,天经地义的事情。”她笑着同魏青棠道,“此人说来你也认识,姓谢,名淮英,是谢阁老家的大少爷。” “谢淮英?”魏青棠眼皮一跳,孟瑶的心上人居然是谢淮英?这两人什么时候有交集了? 孟瑶被道破心思,羞恼得满脸通红,她吃不住味儿了站起来道:“清玉姐,你这样不顾姐妹情谊,那也别怪我揭你短了!魏姐姐,你不知道吧,咱们清玉姐也有喜欢的人了,哼哼,也是你认识的人!” 这吃惊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比起孟瑶来,杨清玉有意中人的确更叫她好奇。 少女忙问:“是谁?” 杨清玉责她一眼:“别胡说了,我哪儿来的什么喜欢的人。” 孟瑶叉腰道:“是容墨!我前两天上街,亲眼看见你们走在一处的!” 第391章 宽衣解带伺候你 “真的吗?”魏青棠惊讶地看向杨清玉。 容墨这个人她印象很深,当初在国子监校考一鸣惊人,又在陆府门前受到恶奴刁难却宁折不屈,他是个有铮铮傲骨的寒门学士,只是身份地位与杨清玉相去甚远。 杨清玉闻言倒也还镇定,无奈瞥了眼孟瑶,道:“莫听她胡说,我与容兄只是恰巧碰上,正好他有东西要转交宁世兄,我同他一道去取罢了,哪有什么儿女私情。” 她这一解释魏青棠便信了,孟瑶挠挠头:“啊?是吗?” 杨清玉点头:“你这丫头听风就是雨,怎也不先来问问我。” 孟瑶耷拉着脑袋同她赔罪,魏青棠却因她提起容墨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说起来,春闱殿试就快到了。 前世这次殿试,是容墨夺得状元,可惜就在他骑马游街的途中被刺客暗杀,当场毙命。这件事在当时轰动一时,可最后却没查出个结果。按理说这样的大案刑部大理寺是不可能破不了的,然而事实就是那群刺客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时各种谣言沸沸扬扬,传得最凶的就是这次买凶杀人是出自魏九之手。 毕竟容墨是广文馆出来的人,谢清泉的门生,他几次口诛笔伐声讨阉党,都得到了极大赞誉,所以很多人都倾向这种说法。魏青棠当时为此生了好一阵闷气,痛斥他们胡说八道,可如今想想,这确实是最站得住脚的一种。 “清玉姐,对了,你知道这次殿试主考官定了谁吗?” 她又想起之前魏九和谢清泉为这个主考官位争得头破血流,明武帝两眼一闭,干脆把这个难题丢给云殊。可云殊最后的结果她却没问。 杨清玉道:“知道,容兄说了,这次殿试主考官是他恩师谢阁老,以及你义父魏督公两人同时主考。” “同时主考?”魏青棠没忍住,噗地一口茶喷出来。 她一阵咳嗽,婢女赶忙为她顺气,魏青棠摆摆手又问:“那谁是正的谁是副的?” 杨清玉摇头:“既是同时主考,自然并无正副之分。” “都是正的?”魏青棠掩唇,哧哧笑起来,“阿殊这一手真是……厉害!” 魏九和谢清泉虎视眈眈,选谁都会得罪另一方,他就索性把两人都列为主考官。至于最后的三甲人选,他们有歧义也没关系,反正都是要呈到御前请皇上钦点的,那么最后头疼的也只会是皇帝…… 云殊果然听进去她的话了,把皮球踢回给皇帝。 魏青棠咯咯笑着,感觉连日来的低落情绪一扫而空。 三女又说了会儿话,魏青棠把她们一一送走,回到书房见云殊坐在书案后面看折子,当下走过去搂住他脖子,在唇角亲了一下。 “阿殊,我好高兴,魏九这会儿恐怕气得半死,你真厉害!”她一想到魏九之前为了这个主考官位,不惜放走林慕寒和温若华他们,最后却落得这么个下场,肯定气急败坏,当下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就做了个出格的举动。 其实也不算出格,她也考虑过了,大婚这么久都没圆房,适当给些实质性的奖励也可以吧。 然而千算万算,算不到这房里还有其他人。 秦恒:“……” 方城:“……” 竹一:“……” 三人石化,竹一内心疯狂吐槽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居然大白天就敢对主子做做做那种举动! 可惜角度问题,魏青棠还没看见他们,她像个小挂件似的挂在云殊身上,软软道:“殿下,说起来温姐姐的事我还没感谢你呢,要不然晚上回到房里,我……” 亲自做几个小菜感谢你!这是她没说出口的话。 宽衣解带伺候你!这是秦恒方城竹一想到的话。 也不能怪他们,实在是王妃进来就给了个吻又跟没骨头似的倚在王爷身上,这样暧昧又香艳的情景很难不让人乱想。三个侍卫一脸惊悚,秦恒直接在王妃说出口前打翻一个瓷瓶。 啪—— 青花瓷瓶四分五裂,魏青棠被吓了一跳,扭头一看,顿时僵住:“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秦恒哭笑不得:“王妃,咳,那什么,属下们一直都在这儿……” 一直都在这儿…… 那岂不是说刚才?!! 少女登时从头惊到脚,耳根都红透了,她赶忙要松手,身上的男人反客为主,大掌一把搂住她的腰。 “殿下!”魏青棠又羞又恼,小手抵在他胸前脸红得快滴出血了。 云殊纹丝不动,只抬眸扫了眼她身后三人:“还不下去?”那眼神淡淡凉凉,好像在看什么碍事之人。 秦恒他们冤枉啊,好端端议事被秀了一脸恩爱不说,这会儿还要被人嫌弃。 不过做属下的,就是要进的退的,秦恒当即道:“是、是,属下们这就告退,不打扰主子和王妃了!”说完立马出去,还很体贴地把房门关上。 魏青棠简直要绝望了:“他们在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提醒?”云殊慢条斯理地望她眼,“你给过我开口的机会?” 魏青棠一愣,好像是啊,她走进来就给了吻,然后坐在他身上自顾自地说起晚上的事,确实没机会让他说话。 不过想起刚才,瓷瓶碎得那么恰到好处,再加上秦恒那意味深长的话……魏青棠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误会了什么! “啊……这可怎么办啊……”她才刚嫁进来几天,还没树起贤良淑德的主母形象呢! 云殊搂着她,嗓音微哑:“什么怎么办。” 魏青棠苦恼道:“怎么和他们解释啊!看秦侍卫那样,八成是误会了,还有竹一侍卫,他一直就不怎么喜欢我!” 听到小家伙竟在烦恼这些,云殊登时生出不悦了。 他略微加重手上力道,低沉的气息在她耳边吞吐:“王府的主人是我。” 魏青棠完全在烦恼别的,此时下意识道:“是啊,是你……” 她这么随意敷衍的态度让男人更不快了,漆黑的眸子浮起两分深邃,下一刻,大手按住后脑,他直接吻了下来。 比方才那个浅尝辄止的亲亲更深入、更激烈,魏青棠被他亲得喘不过气,只隐约觉得杀神好像生气了,但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生气的源头是什么…… 一个绵长湿热的吻后,两人分开。 云殊捏着她的下巴,幽深墨瞳紧紧凝视着她:“记着,这里的主人是我,你所忧心的也只本王一人。” 第392章 美人计 事实证明杀神冷则冷矣,在某些方面热情起来那是要命的。 少女被圈在怀里,白嫩的小脸酡红一片,她眼睛里泛着朦胧水光,被蹂躏过的红唇艳若仙桃,恨不能叫人细细品尝一番。云殊掐着她的腰肢,只觉隐忍多时的火气凝聚窜发,便在此时—— 砰砰! 两声叩门,杀神抬头,幽深眸底隐现寒光:“什么事。” 屋外秦恒咽了咽口水,抱着必死决心道:“主、主子,督公府来人了,要见王妃……” 正趴他胸前头晕眼花的少女蓦地惊醒,欲要起身,却被男人拦腰截回怀里。 “不见!” 清冷二字,十分决绝。 魏青棠心头叫苦,这杀神脾气上来那是没人哄得住的,可魏老贼那边不能不见……她心思一转,仰面换上甜甜的笑:“阿殊,不如这样,我们先见客,晚上回去……我再给你一个惊喜?”边说,纤细的手指边在胸前勾划,那柔软的小手四处点火,最后还颇带暗示意味地往下勾去…… 云殊目色一深,干哑的喉咙又烧又痒,他腾出搂腰的手来捉她,岂知少女泥鳅般从他怀里滑了出来。 好在见机快,男人一把抓住她右腕。 魏青棠大呼倒霉,这杀神是冰做得吗她难得用次美人计也没成功?面上堆起讪笑:“晚上、晚上!” 云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乎对这丫头的狡猾有点恼气。 魏青棠只得再赔笑:“这样,再加一晚上好不好,两晚,两晚的惊喜!”心道反正也只打算给你做菜,大不了多做一天喽。 云殊深吸口气:“一言为定。”他松开手,魏青棠如获大赦赶快跳到一边收拾。 小半炷香后,房门打开。 外面愁得变成苦瓜脸的秦恒猛站起来,看着一身整整齐齐的王妃愣了下:“您……” 不对啊,按照他预想的话本,这时主子跟王妃不该翻云覆雨吗? 魏青棠被秦恒狐疑的眼神盯怕了,干咳道:“秦侍卫,你刚才说督公府来人了?” 秦恒反应过来:“是,他们是来拜见您的,属下把人领到正厅了,您要去见见吗?” 魏青棠点头,秦恒立刻引她过去。 正厅,一个身穿飞鱼服的年轻男子坐在那里,见有人进来,马上起身。 魏青棠看见他惊喜道:“珉表哥?”来的居然是他? 刘珉微笑点头,拱手说道:“下官参见宸王妃!” 魏青棠虚扶道:“珉表哥不必多礼,快请起。”她对魏九恨之入骨,连带整座督公府也没好感,可眼前这人是例外,毕竟当初魏九逼他二人相看时还演了好一阵子戏,可以算得上同盟吧。 魏青棠问:“不知珉表哥此来意欲何为?” 刘珉也不绕弯子,拍了两下手掌道:“把东西送上来。” 话音一落,几名下人抬着两箱沉甸甸的东西上来,打开一看,全是些古董玉器、古玩字画。 “这两箱薄礼是在下的一点心意,恭贺王爷王妃大婚,还望王妃不要嫌弃。” 魏青棠吓了一跳:“这么多?”刘珉虽是富甲天下的刘家人,但去年年末才被她坑了五千万两白银,而且之前又被她借走三百万两,哪儿还有钱置备礼品? 刘珉笑了笑:“王妃只管放心,这些东西来路清白,绝无抢掠。” 魏青棠狐疑地打量他两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珉表哥你还是明说吧,可是有什么事情求我?” 刘珉眼中划过一丝无奈,他都做得这么周全了,偏还是被她看出来:“王妃聪慧,珉确实有事相求。” 听到这话魏青棠稍稍放心了:“什么事。” 刘珉苦笑道:“是督公爷……三朝回门期满,督公爷让珉来请王爷王妃,明日归宁。” 魏青棠恍然,原来是为这个! 三朝回门,顾名思义,新婚夫妇第三天是该回娘家省亲的,可当时魏九心情不爽,找了借口叫他们别回去,现在倒又想起他们来了。魏青棠唇边浮起一丝冷笑,看着那两大箱重礼,估摸着这也不是刘珉送的而是魏九。之前为温家的事,双方闹得非常不愉快,看来魏九是有心求和来了。 一想到此,少女眼里平添分厌恶。 “珉表哥,东西你抬回去吧,回门归宁本就是该做之事,告诉督公,吟越与王爷会如期而至。” 她态度冷淡,刘珉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其实不止她,锦衣卫私底下也在说督公做得太绝了。林慕寒毕竟跟了他那么多年,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因为救了一个反贼的女儿,便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可惜锦衣卫里督公是天,除了几个人私下抱怨,这话丁点也没传出去。 “王妃……郡主,”刘珉改了称呼,认真看着她道,“就当我僭越一次,以表兄身份提醒你一句,有些人、有些事已成定局,还是要放得开为好,纠结于心,也只会给自己徒增困扰。” 他说得隐晦,可字字句句都是在提醒她不要为了林慕寒和督公怄气。 魏青棠垂眸,低低应了声:“珉表哥放心,我自有分寸。”心中却想何止一个林慕寒,还有她表姐、谢家、前世的兄长……她和魏老贼早就是血仇,不共戴天! 事已至此,刘珉也不好多说,道了几句客气话便离开王府。 他走后,魏青棠回到书房,把魏九要他们明天回门的事情说了。 “阿殊,我已答应他了,明日……你能否抽个闲暇陪我回去一趟。不必太久,半个时辰也行。”说完才有些不安,这事儿她毕竟没和他商量过。哪知云殊不假思索地应下,接着又想起什么,放下书卷抬目看她。 男人的目光深不见底,魏青棠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只好问:“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云殊盯了会儿,薄唇轻启:“你见得是刘珉?” 魏青棠一愣:“是啊,当然是珉表哥,他帮魏九送话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这声“珉表哥”唤得再自然不过,少女神色茫然,似乎当真没意识到什么。 云殊哦了声,淡淡道:“以后不必见了。” 魏青棠:“???” 第393章 回门 云殊今天实在怪得很,先是莫名其妙地不准她和秦恒他们解释,再是发话不让她见刘珉。魏青棠自诩脑子灵光,可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要说这举止失常放在女子身上还能说是葵水有异,难不成男人也有那几天吗? 可惜这话也只敢在心里腹诽,嘴上还是乖乖道:“好吧,那我以后尽量避着他……”谁让他是杀神呢,杀神发话,她一个弱女子只好从命了。 云殊丝毫没觉得不妥,又继续看起书来。 他低着头,右手斜支着额,修长白皙的手指翻过书简,淡静清雅。魏青棠发现男人认真起来的确很有魅力,至少这个时候,他那张清逸隽秀的脸就吸引得她移不开目光。少女捧着脸,呆呆望着,感受到那束专注的视线,男人唇角轻牵,勾起抹淡淡的笑。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酉时,二人在暗香阁用餐。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都是很精致的菜品。 魏青棠吃饭时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云殊吃下第一道“佛跳墙”很淡定,吃下第二道“西湖醋鱼”也很淡定,还有第三、第四……她一直期待他有点特别的反应,可惜从头到尾都没有。最后魏青棠实在忍不住问他:“阿殊,你觉得今晚的饭菜怎么样?” 云殊淡淡看她眼,接过纸帕擦拭嘴角:“尚可。” 尚可……我尚你个大头鬼! 少女额角抽搐、满头黑线,亏她花了个把时辰才做出这么一桌菜,连水都没喝一口呢,这厮竟来句尚可! 她瞪圆眼睛,舀了一勺“赛蟹羹”放嘴里,味美香甜,根本就比府里的厨子高出不止一倍嘛! 魏青棠前世嫁给顾文武,为讨他欢心不止琴棋书画学了,就连洗手作羹汤也从不假手于人。当时她特地请了扬州的大厨教她,什么西湖醋鱼、赛蟹羹,什么龙井虾仁、油焖春笋,那都是手到擒来的好菜,每次顾文武尝了都赞不绝口,哪想到今天会在云殊这儿碰了个大钉子。 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少女气鼓鼓地捧着脸,开始琢磨着也许杀神不喜欢扬州菜,那他喜欢,粤菜、蜀味?变着法来,她还不信抓不到他的胃! 魏青棠眼睛晶亮地想着,殊不知在她发神的时候,那一桌被评价为“尚可”的菜肴全部一扫而光。 云殊看着小家伙不服输的眼神,目中划过一分笑意。 翌日,督公府。 “诶,准备好了没?” “那儿那儿,还有那儿,再打扫一遍!” “你们两个死丫头,是眼瞎了吗怎么能把盆景放这儿?快搬出去、搬出去!” 一大早白氏的声音就响彻全府,她知道今天是公爷定下回门的日子,生怕出错,旁边刘氏见了,讥笑着掩帕:“二姐姐这么殷勤,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你女婿回来认亲呢?” 白氏狠狠瞪了眼刘氏一眼,自从绣宁外嫁,白家倒台,她在督公府最后的倚仗就是公爷了。魏九既然说要准备得十全十美,那她连一根头发丝也不敢放过。偏生刘氏这个贱人要来寻她晦气……白氏眼神一阴,忽然有了主意。 既然这贱人这么喜欢出风头,那待会儿她就让她好好出一次! 与此同时,宸王府那边,魏青棠和云殊也登上马车。 她今天穿了身大红曳地水袖长裙,裙角压着金丝线,明媚昳丽,身边云殊则是一身苍青长袍,肩上披了件雪裘,清冷绝尘。二人并肩而立,一热一冷、一艳一素,当真是世上最无双的贴合。 竹一揉揉眼:“原来这王妃长得还不错……” 秦恒瞪他眼:“什么叫长得不错。” 竹一道:“勉强配得上主子,不掉份吧。” 秦恒心说你这话要是叫主子听见,恐怕扫两个月大街都是轻的,这时一切都准备好了,他也没工夫跟他扯淡,径自跳上车辕驾马。 马车中。 魏青棠攥紧手指,深呼吸好几次才轻轻开口:“阿殊,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魏家也不是我真正的娘家。” 她冷不丁说道,云殊侧目看她眼:“想说什么。” 魏青棠感觉更紧张了,其实这些话早该跟他说得,只是过不了心里这个坎儿,便迟迟没说出口。她抿抿嘴唇:“阿殊,我是想说,我和魏家的情况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那不是我的家,所以你也不用顾忌什么……”她很不安,因为温若华和林慕寒的事,她一刻也不想再在魏九面前装下去了。可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宸王妃,无论如何决定,至少也要先跟云殊通气。 大抵是看出少女的纠结,云殊覆上她的小手握了握:“放心。” 一个时辰后,督公府正堂。 因为是云殊回门认亲的日子,除了魏九,白氏刘氏还有四房五房外,李老夫人也来了。整个明德堂坐满了人,丫鬟婆子站在身后,倒是显得热闹。 “到啦、到啦!”一个小厮刚喊了声,二人便一道迈入正堂。 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尤其是云殊那张谪仙般的脸,甫一出现便夺去了绝大多数目光,包括四房五房在内,几乎所有女人的眼睛都黏在他身上。然而云殊视之无物,走进明德堂对着上座的魏九略一颔首。 “督公。” “宸王。” 语声一落,火星四溅,似乎有股敌对的气息在空中蔓散。 魏九眯了眯眼,看着这个挡在他称霸路上最久、也最头疼的敌人,视线落到他身边少女身上,又多了丝意味深长。 魏青棠自然也察觉到魏九的目光了,她大大方方上前半步,行了个福身礼:“魏督公。” 没有唤“义父”,显然也是跟云殊统一阵线。 空中气氛一下子怪异起来,白氏和刘氏面面相觑,竟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幸而这时李老夫人唤道:“是吟越丫头吗?来来,到老身这边来。” 魏青棠看见老太太慈祥的眉眼,眼眶微润,忙走到她身前蹲下:“外祖母,是吟越,吟越好想你。” 李老夫人摸摸她的脑袋,微笑道:“你这丫头,出嫁了还这么粘人,来,这是外祖母给你的嫁礼。” 第394章 本王自会珍爱她 她说着从手腕上退下一串佛珠,那佛珠是小叶紫檀,颗颗正圆,一看就是不菲之物,但更叫魏青棠感动的是这份心意。这串佛珠贴身跟随老太太多年,深受佛法浸润,如今转交给她便是希望她能承袭这份福泽…… “多谢外祖母!”魏青棠双手捧过,爱若珍宝地戴在手上。 李老夫人不住点头:“好、好孩子,好……”她这一生有过一个女儿,可惜芳华早逝,如今看着这个小丫头,倒有些像看当年的翠翠。魏青棠起了身,云殊走到她身边,所有人的目光聚在他身上,都在等着看这位“新姑爷”的反应。 回门归宁,其实就是男方拜见女方长辈。 照着规矩是要摆下蒲团、恭恭敬敬磕头奉茶的,但云殊身为皇子,谁敢受他的跪礼,因而蒲团奉茶统统省了。可即使这样,大伙还是免不住好奇。 云殊立在魏青棠身边,眉眼清淡,他扫了眼小家伙微红的眼睛,大抵明白这位李老夫人在她心目中的分量,随后略掀袍袖,微微颔首:“外祖母。” 李老夫人一愣,其余人也愣了。 撩袍是意味着跪礼,颔首是意味着尊重,这一声“外祖母”更把众人喊傻了。 传闻中杀人如麻的修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节了? 这跟刚才对督公爷的态度判若两人啊! 魏九眼底闪过抹阴鸷,李老夫人面上流露出两分慌张。她下意识去看魏青棠,魏青棠自个儿也呆了下,而后上前握住她的手介绍:“外祖母,这位就是孙女嫁的人,当今二皇子宸王殿下。” 李老夫人虽不问世事,但云殊的大名还是听说过的。本以为传说中的杀神该是魁伟如山面相凶恶之辈,岂知是这么个清峻人物。她老手抖了下,慢慢恢复镇静:“哦哦,好,宸王爷,你既娶了吟越丫头,老身也别无所盼,但望你好好珍重她、爱护她。”李老夫人说完从嬷嬷手里接过红包递给他。 魏青棠有些忐忑,这杀神不会不给面子吧? 她悄悄冲他眨眼,云殊却好像没看见似的,清冷目光落在那厚厚的红包上,片刻胸腔发出声低笑:“本王自会珍爱她。”语毕接了红包交给秦恒。 秦恒也立刻笑着奉上回礼:“多谢老夫人赏~我家主子听闻老夫人礼佛,特命属下寻来一座水月观音像,请老夫人收下。”他说完两个侍卫立刻抬进一个等人高的佛身,通体玉石,李老夫人一瞧立即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大善、大善啊!” 魏青棠也有些吃惊,忍不住用眼神问他从哪儿弄来这么大的观音像。 云殊若无其事地瞥了眼秦恒,魏青棠闭嘴。 好吧,她就知道这位秦侍卫不光做近身伺候的活儿,这等大内总管的差事也全他负责。 李老夫人当即说了许多感谢的话,接着便亲自迎观音像回佛堂了,剩下的几房夫人们均是眼热,老太太不过给了一个红包就换来这么大一座观音像,那她们又能得到什么回礼? 白氏马上道:“郡主,二娘也给你准备了嫁礼!” “什么郡主,现在是王妃了……”刘氏打断,转又谄媚笑道,“王妃呀,还是先看看三娘的,三娘往日待你不错吧?今儿也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首饰……” 白氏没想到这种场面她也要跟自己争,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破首饰,你今儿早上不还看不起他们,讽刺我太殷勤了吗?” 刘氏嚷嚷:“谁说这话了、谁说了你别冤枉我啊!” 说着两人竟又吵起来。 魏九猛一拍桌:“吵什么?”他尖细的嗓音独有穿透力,明德堂顿时安静下来。 魏九阴冷的眼神剜过二女,接着向云殊露出个勉强的笑:“宸王,借一步说话?” 云殊不置可否,却在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看向魏青棠。 魏青棠:“?” 她呆了下,脑海里浮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对着杀神眨两下眼,无声做了个唇形:“问我?” 云殊没有出声,清冷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少女身上。 魏青棠干咳两声,忙小声道:“那个……去吧……” 明德堂一片死寂,除了魏九等极少数,几乎大部分目瞪口呆。 不是说寡淡冷漠不喜女人吗?不是传他好男风跟那谁谁有一腿吗?怎么跟传说中的完全不一样?督公府的人今天受了太多惊吓,其中大多数都是这位新姑爷带来的。 魏九细目一沉:“那就请宸王到书房议事!”说完率先出了正堂。 他们一走,明德堂立刻炸开了锅,几房夫人全围上来,七嘴八舌问得全是关于宸王的事。 魏青棠有一搭没一搭应付着,心里却在想魏九叫云殊去干什么。他肯定不是为大婚贺喜的,这桩婚事魏九有多厌恶她最清楚,难不成……是新科殿试的事?她微皱眉头,想着待会儿阿殊出来得问他一下,就在这时,一个刁蛮又惊喜的声音猛地响起。 “我要嫁给宸王!” “噗——”魏青棠没忍住,嘴里的茶水直接喷出来。 她艰难扭过头,却看见说这话的是刘珉的妹妹,刘月彤。 好一阵没见,这刘家姑娘圆润不少,体态丰腴不说,下巴也浑圆起来。她捂着胸口,一脸痴迷地说着,脸上的震惊爱慕全然未消,显是方才被云殊的脸迷昏了头。 这男人,真是个祸水! 少女暗自咬牙,正要开口,刘氏喝道:“月彤,不得胡说!” 刘月彤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住道:“不、不,我要嫁给他,我就要嫁给他!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和他一比,那庄锐就是地上的猪狗,他是天上的神仙啊!” 魏青棠听得嘴角一抽,那庄锐是当初企图强辱刘月彤的恶少,庒妃的侄儿,拿他跟云殊比真是侮辱云殊了。 刘氏脸上满是尴尬,只得道:“胡说八道什么!桃儿,还不快小姐扶下去!”桃儿连忙把刘月彤送走,可一边走,刘月彤还一边嚷嚷着要嫁云殊,最后不得已,桃儿只得捂住她的嘴。 把这两人送走后,刘氏才来向魏青棠赔罪:“王妃,我这侄女不懂事,望你饶她一次……” 第395章 又出状况 魏青棠揭起茶盖吹了吹:“不是我不饶她,彤表妹是个什么性情你很清楚,今天得罪的是我,我可以不计较,若冲撞的是别人,是其他哪家王妃呢?”刘月彤刁蛮任性,且已经到了没脑子的地步,若真放她出去乱跑,得罪了谁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氏连连赔笑:“是、是,我会好好教导她的。” 话是这么说,但要教早教了,何至于现在让她放肆。魏青棠心下摇头,刘家这群人里,除了刘珉,剩下的都不成大器。她跟他们没什么情分,犯不上多管闲事,只是想着刘珉奋力往上爬却有这么一群拖后腿的亲人,不免有些遗憾。 想了想,还是多了说句:“三夫人莫怪我多嘴,刘家如今不比以往,能否延续兴旺还得看珉表哥能不能在朝中站稳脚跟,彤表妹这些日子可没少惹事,可别哪天牵连了珉表哥,到时候得不偿失。” 刘氏原本不满魏青棠用教训的口气跟她说话,但听到最后也出了身冷汗。 的确,自从去年那五千万两“孝敬”被劫,督公对刘家的态度就一日不如一日,前几天大哥还来信说生意上出了问题,一定要让珉儿在朝中博个一官半职,这么想想,若真让月彤做出什么蠢事来前功尽弃…… 刘氏打了个寒颤,立刻道:“来啊,传我的话,叫月彤小姐从今天开始不准离开院子一步!” 魏青棠听了这话嘴角露出一丝笑,还好,不算太笨。 这时白氏提议她们到花园走走,魏青棠答应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来,就当是最后一次吧。 而另一边,书房。 魏九和云殊走进去后,魏九便挥退所有人。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宸王,如今你娶了吟越,也算督公府的半个人了,咱家也不绕弯子,阉党和清流,你站哪边。” 这句话,等同于逼迫云殊表态了。 这些年里,无论魏九和谢清泉怎么斗法,阉党和清流撕得如何厉害,始终没有惊动他。这像是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而宸王府也一直保持中立,在朝堂派系间不偏不倚。 可如今,魏九终于等不住了。 云殊坐在太师椅中,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茶杯,轻饮慢品。 他姿势优雅,饮茶更如行云流水一般,片刻后,启唇道了句:“茶好。” 魏九脸色瞬间变了。 清流之首谢清泉,酷爱品茗,云殊这一句“茶好”,已经有所偏向。 魏九捏紧手指,强忍着心下怒意问:“宸王这是要与咱家为敌了?那吟越呢,她怎么办?”其实他才不关心魏青棠的处境,只是折损了这么一颗棋子,总得物尽其用。 哪知云殊掀掀眼皮,很是淡漠地望他眼:“你在意她?” 这话像是看穿了什么,魏九心头一跳,强辩道:“当然,那是咱家的义女,咱家自然在意她。” 云殊唇角牵了下,露出个很淡很淡的笑容:“是吗,枫夜醉不错。” 他这样直白地说出来,魏九脸色大变:“你——” 林慕寒的死,很多人都猜到是魏九做得,然而没有证据,谁都不会摆到台面上来说。如今云殊不仅说了,还轻而易举地道出枫夜醉这个毒名,可见是把一切都查清了。 魏九心下翻江倒海,片刻后恢复冷笑:“宸王想说什么?一个勾结乱党的叛徒,就算皇上也会支持咱家的做法。” 云殊淡淡一笑也不说话,魏九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下又惊又疑,瞬息间闪过上百个念头,却无一个能对眼前这人有用。 便在这时,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督公爷、督公爷出事了!” 魏九正心烦意乱,闻言甩袖,一道强横无比的掌力拍出,前来报信的下人顿时横飞出去,两眼一翻,没气了。 后面跟进来的下人看见这一幕,只吓得心胆剧颤,忙不迭跪在地上发抖。 魏九冷哼了声,回头:“什么事。” 下人战战兢兢道:“是、是郡主……啊不,是王妃和三夫人,还有二夫人五夫人在花园赏景,突然冲出来个下人,把王妃撞池子里去了!” “什么?”魏九大怒,身边一阵风过,那白衣杀神已径自掠出。 魏九脸色相当难看,在云殊这儿碰了个大钉子不说,后院那边又出事…… 他鲜少有这种焦头烂额的感觉,此刻怒一甩袖,跟了出去。 后院,大呼小叫惊声连连。 一群丫鬟婆子围在池塘边上,奋力向池中施救。好在夏日水不算凉,池子也不深,两个婆子跳下去把人救上来,魏青棠一身曳地水袖裙全湿了,鬓发散乱下来,十分狼狈。 白氏尖叫:“快、快把王妃扶上来!” 两个婆子刚把人送上去,正在接人的丫鬟突然被弹开。少女落入一个白衣怀抱,温凉的、安定的,她抬起眸,水淋淋的额发前面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殿……阿嚏!”人没叫出来,倒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少女耳根一下红了,云殊却没嫌弃她,反手脱下外衣裹在她身上,直把小家伙裹得和粽子一般:“冷吗?” 魏青棠吸吸鼻子,点头,又摇头:“原有些冷,现在不冷了……阿嚏!” 这一个喷嚏出来,云殊的眉头瞬间皱起来。 极寒的威压裹挟冰霜,顷刻间塞满整座庭院。在场的人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胆小的腿肚子发抖直接瘫坐在地上。云殊拧着眉,一语不发地扫过众人,那淡漠冰寒的目光带着审视,每看过一人,那人都像是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最终,那可怕的眼神落到秦恒身上。 秦恒头皮发麻,他只不过给老太太送尊观音像的功夫,这小郡主又出状况了。老天,他的小命迟早要交代在她手上。 “主子,大夫!当务之急是找大夫,可别让王妃着了凉!”秦恒道。 云殊几乎没有犹豫地带她离开。 往外去的路上,正好遇到魏九。 男人压根没有停步的意思,魏青棠不得已唤了声:“阿殊……” 云殊方才停了片刻。 魏青棠看着魏九,掐掐手指,眼眶倏地红了:“义父,吟越知道这桩亲事你不满意,但即便如此,今日是归宁,你也不该让她们这样做啊……罢了,我明白了,从今以后吟越都不会再回来惹你心烦……阿殊,我们走……”她梨花带雨一通哭诉,倒叫魏九莫名其妙,眼看着一对新人在眼前消失,魏九大步走进后院厉问。 “怎么回事?!” 第396章 护好自己 后院里一团乱麻,魏九这一喝,反倒安静下来。 白氏走出来道:“公爷,是妾身安排不周,原想带着王妃在花园里散步,哪知这贱婢冲撞,害得王妃落水——”她伸手一指,池塘边押着个婢女,十二三岁模样,浑身发抖。 魏九冷冷睨了眼,不做声,刘氏突然冲出来道:“你胡说!这婢女根本不是冲着王妃来的!”她边说边跑到魏九跟前,又委屈又愤怒,“公爷,方才我们在池塘边好好走着,这婢女突然冲出来!她向着妾身来的,是想把妾身撞进池子里,可没想到王妃刚巧在妾身身边,妾身幸运躲开了,王妃没躲开,这才变成现在这样!” 全场死寂,下人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刘氏说完掩帕哭道:“公爷,你可要为妾身做主啊!妾身不识水性,要是被撞下去那就没命了!这府上到底是谁恨妾身恨得要死啊~”她边哭边意有所指地拿眼角瞄白氏,若是往常白氏肯定马上骂过来了,可今天却没作声。 因为刘氏说得全是实情,这个婢女,的确是她安排的! 白氏今早上被三房讽刺,只想让刘氏出一个大大的洋相,哪知道阴差阳错地,害魏青棠落水。 后院里气氛更沉,魏九眯着眼扫过几人,最后落在五房身上:“是这样吗?” 五房生性怯懦,被点了名,吓得连连点头:“是、是,就是三姐姐说得这样……” “哼!”魏九冷哼一声,整个院子都抖了抖。 他算明白那丫头为什么会说那话了,归宁第一天被撞下水去,说是巧合也没人信,肯定是娘家人故意而为,八成还有他这个家主的默许…… 魏九拳头握得咔咔响,偏偏这时,刘氏还不依不饶道:“公爷,你最公正严明,这件事摆明有人要害妾身,你可要帮妾身讨个公道啊!” 魏九细目一眯,反手一耳光将人扇在地上:“滚!” 刘氏被打懵了,下人们忙不迭扶她下去。 偌大后园很快只剩魏九一个人,他负手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仿佛结冰…… 这下好了,除非亲自上门道歉,否则那丫头就有了正大光明不回娘家的理由!养了十几年的棋子就这么白白丢了,还平添宸王一个劲敌,这可真是…… 魏九的恼火暂且不提,另一边,上了马车,片刻前还哭得梨花带雨不能自已的少女突然收声。她擦掉脸上泪水,红润的小嘴边勾起一个得意的笑。魏青棠边接过帕子绞发边向杀神邀功:“阿殊,怎么样,我的演技不错吧?” 云殊看着小家伙狡黠的模样,顿时明白之前的落水别有内情。 他没有出声,少女又道:“那丫鬟冲出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她是冲着三娘……刘氏去的,多半是白氏的安排。其实我可以避开,但想到日后还要来督公府问安,心里就觉得添堵。所以干脆顺水推舟,任她把我推下去,再把这屎盆子扣到魏九头上,反正他们一天不来道歉,我就一天不用回去,以魏九的专横,应该也拉不下这个脸……” 她叽叽喳喳说着,就像只雀跃的鸟儿,显然日后不用再来督公府使她心情很好。 云殊没有出声,静静看着她。 魏青棠还在兴奋地说着:“这法子倒是一劳永逸了,就是掉池子里有点亏……阿嚏!”她又打了个喷嚏,云殊拎起件外袍给她围上。 少女苦着脸道:“阿殊,别给我穿了,这都第三件,我都快被裹成粽子了!” 可云殊丝毫不顾她的抗议,直接将扣子系到领口。 少女抿抿唇,试探着问:“阿殊,你生气啦?” 云殊不语。 她又往前坐了坐,那臃肿的袍子披在身上,很像是肥肥胖胖的兔子在挪动。 “阿殊,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提前跟你商量?其实我也是突然想到的,这样,我保证下次做什么之前有可能的情况下,会跟你商量,这样好不好?” 还是不说话。 魏青棠顿时有些气馁。 这杀神平时不是挺好哄的吗,现在怎么又变难了! “阿殊,你再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她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就差没把“求开口”三个字摆在脸上。 云殊对这小家伙历来是没辙的,可想到这一次,他不过离开片刻她就把自己弄水池里,便又狠起心肠道:“你以为本王在气这个?” 语声清冷却也和仙乐一般,魏青棠立刻点头如啄:“是是,不是气这个,是我错了!” 她认错态度向来良好,云殊面上寒意消散些,却还是没打算放过她:“错在何处。” 魏青棠眨眨眼:“错在、错在不该掉池子里,毁了宸王府的名声?” “……” “那是……这个法子太笨了,我该想个更好的方法?” “……” 云殊看着绞尽脑汁也不得其法的少女,终忍不住伸手敲在眉心:“错在以身犯险。” 魏青棠一愣,接着听他道。 “青儿,护好自己,别再有下次。” 清冷的语声莫名沉重,男人的眼神有一瞬浓得像化不开的黑墨,极冷的气息萦绕在身边,哪怕魏青棠也有一刹的瑟缩。但很快,云殊闭上眼,那股低沉的威压顷刻散开,他似乎在克制着什么,突然手背一暖,一只软乎乎的小手覆上来。 男人睁眼,只见少女握住他的手,小脸仰起来,很认真地望着他:“阿殊,对不起,害你担心了,以后我一定保护好自己!” 她的眼睛里就像有光,和那个风雪呼啸的夜晚、女人温柔而绝望的眼神完全不同。 殊儿,好好活着…… 殊儿,别怪你父皇…… 殊儿、殊儿…… 那些已许久没有响起的声音蓦地炸响,男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苍白,他握紧拳,似乎在抵死压抑,然而胸腔里的寒意让他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魏青棠脸色一变:“怎么了?”她急忙扑过去,触手之下,男人的手掌竟冷如坚冰。 “阿殊、阿殊!” 第397章 给她未来 她骇然失声,猛地记起男人身上是有旧疾的! 他咳血、畏寒、身子虚弱得很,只是在去苍雪峰之后,用过那什么针浴疗法才勉强压住。的确,这上半年来他几乎没有发过病了,很少咳嗽,也不怎么怕冷,以至于魏青棠一时都忘了这人身上的沉疴! 该死、该死,她怎么这么笨呢! “阿殊你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我去叫秦恒进来……或者我们先去百草堂找秦易儒……”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转身要出去叫人。 突然一只冰冷大掌握住她,云殊没有睁眼,极为缓慢地向她摇头。 “可!这——” “无事……”短短两个字,男人额间却出了一层细汗。 魏青棠心急如焚,可云殊不许她出去,就只能干坐着等。半个时辰有如半年那么长,终于,男人脸色恢复了一些,睁眼,目冷如冰,在看见她的刹那略微一怔,冷意消融,变成淡淡的暖意。 “没事了,别怕。”云殊哑声开口,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 魏青棠却真被吓到了,呆了一下后直接扑到他怀里:“阿殊,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旧疾复发差点……”她语声一顿,小脸上满是惊慌,云殊凝视着她目光深邃,宽厚的大掌轻轻拍抚后背。 一炷香后,魏青棠从他怀里起了身:“对了,刚才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 云殊道:“想起些旧事。” “旧事?”少女狐疑地盯着他,“只是旧事吗?可你刚才的样子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好像旧病……”发作了三个字还是没说出口,魏青棠知道这大白天说起这些实在有咒人的嫌疑,而且这时云殊面色如常,也看不出犯病的样子,便也止了担心,“兴许是我想多了,秦老神医医术通神,他给你施展得药浴,肯定有效。” 云殊看她没有再深究,也轻不可闻地松口气。 当夜,宸王府书房。 秦易儒一脸凝重地给他检查完,点头:“没错,是发作了。”他话一落,旁边站着的秦恒猛地色变,“怎么会,这才五个月啊,半年还没到呢,不是说好能坚持半年吗?” 秦易儒烦躁地捋捋胡须:“我怎么知道,云小子这病娘胎里带来的,你问我我问谁!” “可——”秦恒满脸焦急地要开口,窗户边斜倚的红衣公子折扇一合,懒声道,“行了,你别为难老神医了,这病要不要治、要怎么治还得看你家主子的……” 柳折枝话落,秦恒立刻看向云殊:“对,主子,我们马上启程去西疆,那个大巫应该还活着,我们再请他给您用药!” 屋里几人的目光全都看过来,云殊沉默片刻,摇头:“走不了。” 秦恒急道:“为什么啊!” 秦易儒也道:“云小子,别怪老夫没提醒你,这次针浴的效果一过,你身上的寒症会比之前厉害数倍,可不是靠熬就能熬得过的。” 云殊不语,旁边的柳折枝却忽地一笑:“走不了,是因为魏九,还是那小郡主?” “如今朝堂局势虽然复杂,阉党遮天,但还有清流相峙,兵权又在咱们手里,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大乱子。”柳折枝分析道,“你不愿走,是因为新婚燕尔,舍不得美娇娘?” 柳折枝猜他心思向来奇准,可今次却落了空。 云殊抬眼,静静望向他:“魏九要动手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书房中的秦恒柳折枝同时变色。 柳折枝道:“动手?这老阉狗前有文臣挡道,后有乱党反他,腹背受敌,他敢在这时候动手?”话是这么说,他自己也清楚,京城的防务大部分是在魏九手里,他手上的锦衣卫加上东西二厂人数上万,真动起手,不到一刻钟就能攻入皇宫。只是双方各有顾忌,不到最后关头都不愿撕破脸罢了。 秦恒想起什么,叫道:“我知道了!魏九之前一直在争这次春闱主考官的名额,他是想借这次殿试在文臣里安插进自己的人!” 柳折枝道:“这也不能说明他要动手啊……” 秦易儒对这些朝廷里的事插不上嘴,只瞪眼叫道:“我老头子可不管这些,云小子,先跟你说清楚啊,去一次西疆至少也要个把月,等针浴药效一过,我也不知道你熬不熬得到那儿!” 三人目光全部望向他,取舍抉择,都在他一人。 云殊垂着眼,修长苍白的指尖把玩着一块琉璃玉,他眉色淡淡,良久后道:“秦恒,送老神医回去。” 此言一出,等同是拒绝了去南疆治病的提议。 秦恒脸色一白,秦易儒直接跺脚道:“好、好,反正命是你自个儿的,你自己都不要,我老头子也不操心!”说完直接出屋。 书房中只剩他柳折枝两人。 柳折枝眯眼盯他一会儿,忽道:“其实不是魏九要动手,是你要动手了吧。” 云殊不语,那大盛第一公子唇角轻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些年,你不插手朝政,却牢牢握住兵权,放任阉党独大的同时,又帮助清流文臣们有一席之地。阿殊,你扶植两个党派,让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其实只是在为你那父皇营造一个平衡的局面。你知道大盛饱受战火不能再乱,也清楚阉党的势大是必然的,所以如今的局面是最好的选择。那么,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要打破这一平衡了?” 柳折枝盯着他,那妩媚含情的眸子似要看穿他的真实想法:“总不会,是因为那个小郡主吧?” 云殊一直没有开口,到了此时,方才道:“柳折枝,你知道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吗?” 柳折枝一愣:“为了什么?”他看着云殊,目光有些复杂,“对你而言,不就是守着大盛、守着天下吗?” “那是以前。” 云殊勾了勾唇角,笑容淡淡,却有一种看透世事沉浮的沧桑,“如今,我想给她一个安定、平和、没有战火的未来。” 第398章 他有事瞒我 当夜,宸王府的另一头,暗香阁里的人也没睡着。 魏青棠坐在架子床上,手里随意翻着话本,阿金把屋里收拾妥了见她还没睡,便劝道:“王妃,您今儿个奔波了一天,还是早些歇息吧,王爷已经派人传了话,说今晚宿在书房。” “嗯,知道了。”魏青棠淡淡应了声,又问,“赵婆子在吗?” 当初遣散竹兰苑的时候,除了阿金绿儿,赵婆子也执意留下,于是三个人和她一起陪嫁到宸王府,阿金绿儿留在身边伺候,赵婆子负责内院事务。阿金听她问起,便出去把赵婆子叫进来。 “王妃,你找老奴?” 赵婆子来得很快,魏青棠放下手里话本,朝她望了眼,笑了笑:“几天不见,婆婆倒是胖了些。” 赵婆子老脸一红:“王妃可别取笑老奴了。” 魏青棠倒不是取笑她,赵婆子原来在竹兰苑里又黑又瘦,而今瞧着身材圆润不说,脸上也红光满面。她含笑摇了摇头,容色一敛:“赵婆婆,你随我到王府也有一阵子了,你觉得这府上内务如何。” 赵婆子一愣,正色道:“回王妃,王府外松内紧,规矩极严。外院是秦侍卫统一管着,内院由越管家所辖,张弛有度,井井有条,下人们各司其职,也不会乱嚼舌根,依老奴浅见,实是京城里一等一森严的人家!” 王妃是当家主母,理应管理后宅,赵婆子以为魏青棠要准备接手这些,便尽量说得详尽些。包括外院的四大侍卫,内院里的越管家种种,魏青棠一一听了,只叹这才不到半个月,赵婆子就把里外摸得透彻,确实有一番本事,不过她摇摇头道,“我不是要接管王府中馈,只是想问问婆婆,依你之见,王爷身边离得最近的人就是秦恒了?” 赵婆子点头:“是,原本贴身伺候的越管家也算亲信,只是听说因为之前一个叫‘青儿’的奴才,被王爷处罚了,这才坐实秦侍卫的位置。” 听到这里,魏青棠眼皮跳了下。 青儿?那不就是自己吗? 苍雪峰上她被越管家弄了个三堂会审,后来因为圣女搅局便没把这事儿告诉云殊,想不到他还是知道了。 她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沉默片刻才道:“那你觉得,王爷身边能打听到消息的人有哪些。” “打听消息?”赵婆子一惊,忙左右看了看道,“王妃为何要打听王爷的消息?恕老奴说句僭越的话,您这刚嫁过来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跟王爷说,私下打探,若让王爷知道了只怕会不高兴。” 魏青棠知道她有此一问,也没打算瞒她。 “他有事瞒我。” 少女垂眸,淡淡的视线落在手背上。 云殊今天在马车内的情形,分明就是病发了,可他一口否认,摆明是不想告诉她。 魏青棠知道这杀神打定主意的事儿她改变不了,索性借坡下驴装作不知,再从秦恒或其他人嘴里套套话…… 赵婆子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愣了片刻才道:“王妃,恕老奴多嘴,夫妻之间贵在信任,若王爷真有什么事不想让你知道,你又何必深究呢?这……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也不好。” 魏青棠左耳进右耳出,赵婆子虽是好心,但毕竟没看过云殊病发的样子,事关他的身体,她实在不敢大意。 “行了,这事儿我心里有谱,你先下去吧。” 打发了赵婆子,魏青棠便睡下了,但心里装着事儿,一宿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一早,宫里来人把云殊叫走了。 魏青棠知道多半是为了春闱的事,正好趁这个机会去外院。 外院,演武场。 秦恒跟方城正在较量。 台下几十个雪衣卫和暗卫各自摇旗,喊足了嗓门助威。 “方统领必胜!方统领必胜!” “秦侍卫必胜!秦侍卫必胜!” 阿金没想到这么多人在,悄声道:“王妃,我们先回去吧,这外人太多……” 魏青棠抬手制止了她,环臂道:“难得有一场免费比武,不看白不看。” 说话间,台上两人已交上手。 秦恒一柄快剑迅如疾电,比起擅长弓箭的方城来说,强得不是一星半点。秦恒边打边笑:“方城,不如你叫声大哥,我让你一局!”方城虽被打得节节败退,却不服气道:“想得倒美,赢了我再说!” 秦恒一笑,故意一剑刺向他面门,阿金吓得尖叫捂眼,那一剑却中途拐弯儿,堪堪从方城左脸擦过。 一缕头发被削下来,秦恒跳开昂首:“怎么样,服不服?” 方城看着那缕头发知道不是他的对手,可台下那么多自己人呢,怎么也不能输阵:“不服!有本事你把我打趴在地上!” 秦恒挑眉:“这可不行,主子知道是要收拾我的!这样吧,就赌这演武场的使用权,要是我赢了,今后一个月这地方就归我们暗卫!”他话一落,暗卫齐声叫好,方城头皮发麻,自知不是对手,可眼下这种局面怎容他退让。 “好,我答——”应字还没出口,一个娇滴滴的女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若是他赢了呢?” 众人一愣,齐刷刷往后瞧去,但见一身嫩藕掐花对襟裙的女子站在外院门口,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所有人立刻俯首沉声:“参见王妃!” 这一声颇有气势,阿金骇得倒退两步,却见自家主子若无其事走上台去,一双乌眸定定瞧着秦恒:“秦侍卫,若是方统领赢了,你打算赔什么给他?” 秦恒像是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张口就道:“若他赢了,给什么都行!” “好,一言为定。” 魏青棠微微一笑,转头冲着方城道:“方统领,加把劲,我看好你。” 少女施施然退到一边,方城呆了呆,道:“来吧。” 二人再次交上手,局面和先前并无不同。秦恒斗得十分轻松,甚至能分神来看魏青棠,心说王妃聪慧归聪慧,到底妇人之见,单论拳脚方城怎么可能能赢他。 当胸一脚,方城节节败退,秦恒趁势而上竖掌劈他侧颈—— 就在那一瞬,一个清脆的女声道:“方城,攻他中门!” 第399章 到底谁放水了 方城已经被打得迷迷糊糊,闻言想也不想地一拳捣向中门…… 砰! 秦恒后退两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方城呆愣愣看向自己的拳头,没想到那一下真的成功了。 场下也炸开了锅。 “什么情况,方统领居然打到秦侍卫了?” “是啊,过去比武十几回,连衣角都没摸到呢!” “会不会是秦侍卫放水了啊……” 秦恒听到议论面色一红,知道这跟放水无关,是刚才那个声音——他朝着声源处望去,王妃环臂而立,一派风轻云淡。 应该不可能是她,魏青棠的武功他见识过,花拳绣腿,连顾文武都比不上,又怎么可能指点方城? 秦恒晃晃脑袋把那些念头甩出去:“再来!” 两人身形再度交错,很快方城左支右拙,就在这时那道女声又响起了。 “后撤三步!”、“左前进拳!”、“黑虎掏心!” 每次一说,方城总能于不可思议处躲过秦恒的攻击,最后一个“黑虎掏心”念出来,他双拳捣中秦恒胸口。 秦恒倒跌地上,胜负已分。 “方统领赢了、是方统领赢了!” “老天,不容易啊,咱们雪衣卫终于赢了一回!” 台下雪衣卫欢呼,暗卫则都是一片不可思议的神色。 有人忍不住道:“秦侍卫,就算方统领是你的好兄弟,你也不能放水啊!这可是演武场,一个月的使用权呢!” 秦恒被揍得胸口闷痛,闻言差点没气背过去。 到底谁放水了! 明明他全力以赴好吗,是那个声音…… 倏地抬头望去,少女还是一副悠悠然的模样站那儿。 秦恒猛地一惊,回想起刚才,方城按着她的话出招,总能先发制敌抢他一步! “呵呵,秦兄,承让了。”方城挠挠头,憨笑着朝他伸出手。 秦恒借力站起来:“行,算我输了!这地方一个月内都归你们,暗卫,走!”他一声令下,暗卫们也不该多嘴,立刻撤出演武场。 魏青棠见状笑了笑,也带着阿金离开。 果然不出所料,没走多远,秦恒就自己追上来了。 “王妃!王妃稍等!” 魏青棠站定,瞧着他不语。 秦恒喘了两口气,正色道:“王妃,先前在演武场,是你指点方城的吧。” 魏青棠挑了挑眉:“是又怎么样。” “可这……”秦恒原本想说这怎么可能,但联想方才,亲眼所见总不会错,便道,“你是怎么知道的?知道我下一招要攻哪儿,要出什么招……莫非,王妃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对上秦恒怀疑的眼神,魏青棠险些失笑出声。 秦恒实在太抬举她了,还高手,就她那三脚猫功夫,充其量吓唬吓唬山贼流匪……只不过眼力比别人高明罢了。说来也很奇怪,她从小学武不行,但记忆比别人好,那些什么武功招式看一遍就能记在脑子里,每次实战也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弱点。当然了,轮到她自己就完全不行。 不过为了吓唬秦恒,她还是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点点头。 秦恒面露敬畏:“原来王妃也是武学高手,属下失敬、失敬!” 魏青棠淡淡一笑:“比武之前,秦侍卫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秦恒想了想,他说如果方城赢了,给他什么都行……结果虽然是这样,但背后指点的人是魏青棠,自然算她赢了。 秦恒也爽快,直接道:“王妃想让我做什么,说吧。” 魏青棠吩咐阿金:“你在这里守着。”随后推开扇门走进去。 这是外院的屋子,光线昏暗,陈设也不如内院精细。少女随意挑了张圈椅坐下,接着就看见秦恒跟进来。 “王妃。”秦恒拱手作礼。 魏青棠点点头,蓦道:“王爷病了吗?”她这话问得突然,秦恒愣了一下,面上浮起凝重。 “王妃在说什么,属下听不明白。”他垂头说道,然而方才眼底那一刹的惊愕恐慌出卖了他。 魏青棠原还只有八成把握,到了这会儿已十分肯定。她眯了眯眼,忽笑:“秦侍卫不必瞒我,王爷都和我说了,是……旧疾复发?”她试探地说道,秦恒闻言瞳孔骤缩,“什么?主子怎么会告诉你?他分明还叫我们不要跟你——”语声戛止,看见少女脸上的惊诧,秦恒顿时明白自己被诓了。 魏青棠平静道:“他为什么不让你们说,情况很严重吗?会有性命之危吗?” 秦恒一语不发。 “说话!”少女猛地拍桌,眸子里迸出两点怒火。 秦恒躬身道:“王妃,你打也好罚也好,说属下言之无信也好,唯独此事,属下不能说。”他说完低下头,一副任打任骂的样。 魏青棠没想到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问不出来,死死盯着秦恒:“你真以为本王妃不敢处置你?” 秦恒恭顺垂首,魏青棠咬牙:“好,你不说,你以为我就查不出来吗?” 她气得起身,突然一个低磁的嗓音轻轻响起。 “呵呵,谁惹咱们小郡主生气了呀?” 红衣掠过,那妩媚动人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柳折枝折扇一展,扇了扇:“小恒子,说了多少次美人是要用来爱惜的~你这般触怒小美人儿,不怕你家主子回来找你麻烦?” 秦恒低头表示知错,魏青棠冷冷斜他眼:“柳公子?你来做什么。” 柳折枝那汪汪美目凝睇片刻,夸张捂心:“小美人儿你这么凶,真是好伤人家心啊!亏我大老远跑来给你报信,你那位清玉姐怕是有大麻烦了~哎,早知我就不赶这趟了。” 魏青棠正恼着,闻言一怔:“你说什么?谁有麻烦了?” 柳折枝风骚地摇动金丝折扇:“安宁县君杨清玉啊~方才大街上我见着她被几个地痞流氓纠缠,身边也就一个文弱书生……”话没说完,少女急道,“你怎么不早说!”语毕一阵风似的旋了出去。 秦恒抬起头:“柳公子,安宁县君真的出事了?”他心想不太可能,以柳折枝的性子,不会任由美人儿在他面前凋零。 而那位大盛第一公子自魏青棠出去,脸上笑意顿敛,他转身看着秦恒:“阿殊的病,你告诉她了?” 声音冷寒,竟叫秦恒不禁一抖。 秦恒摇头:“没说,但王妃她好像已经猜到了。” 柳折枝闭上眼,轻声道:“无妨,她没有证据,而接下来,也容不得她思虑这些。” 第400章 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城东大街上,人山人海。 魏青棠赶到的时候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金和绿儿在前面开道:“让让,请让让!”好不容易挤进去,却见杨清玉扶着一个年轻书生不停后退。杨清玉还好,只是衣衫破乱了些,那书生鼻青脸肿,右手腕上一条长长的伤口,还在淌血。两人面前站了一堆地痞,手持棍棒,步步紧逼,为首的一个嚣张道:“小娘子,这没你什么事儿,识趣的赶紧离开!” 杨清玉扶着书生面露愤慨:“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容兄并未偷窃,你们有何权力处置他?” 她话一落,对面爆出哄笑声。 “哟,老大你听听,这口气还是个才女呢!” “呵呵,容兄,叫得这么亲切,难道真是那死穷酸的姘头?” “哎,咱们怎么遇不到这种好事儿,看那脸蛋、那细腰,要是能摸上一把做鬼也值了……” 下流的言语不堪入耳,杨清玉气得满脸通红:“放肆!本县君乃英国公府嫡长女,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无礼!” 地痞们一愣,随后爆出更大的笑声。 “她说她是什么国公府的小姐,笑死我了!” “就是,那些大户人家怎么可能到东城门这边来!” “她还和死穷酸在一起,啧啧,怕真是哪个窑子里出来的……” 地痞们肆无忌惮地说着,杨清玉面红耳赤,若不是顾念着容墨伤势,当即就要动手了。 魏青棠微蹙眉头,这大街上围了不少人,可没一个敢上前帮忙的,而且闹这么大京兆府早该到了,然而一个官差影子也没见着。 她心下隐隐觉得不对,便没立刻出手。 只见那地痞头子不耐烦了,挥手道:“把人拉开,完事儿了赶紧收工!”一群人围上去,杨清玉咬牙,容墨道:“够了,你们要找的是我,别连累她!”一直被杨清玉护在身后的年轻书生站起来,模样狼狈,双目澄亮,他不顾杨清玉的阻拦走出来,冷冷对那地痞头子道:“纪老大,我自问从没得罪过你,你为何要咄咄相逼!” 那个叫纪老大的抱臂道:“你是没得罪我,可惜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容墨,看在大家街邻一场,你自个儿把右手砍了,咱们也好交差!” 容墨双目一眯:“交差?你要向谁交差?” 纪老大自知失言,下令道:“捉住他!” 地痞一拥而上,杨清玉甩出软剑相迎。 英国公府的子女从小习武,这些地痞流氓一时半会儿近不了身。可对方人多势众,不一会儿杨清玉就吃不消了。 容墨急道:“安宁县君,你快让开!这是我的事!” 杨清玉软剑一抖:“不行!祖父说过,不平之事不能不管!”她手挽剑花,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容墨瞧着她的背影从没这样恨过自己不懂武功,但见一个地痞从背后偷袭,碗口粗的棍棒要砸下来,容墨叫道:“小心!”他想冲上去替她挡一挡,突然斜地里飞出条鞭子。 啪! 那一鞭抽在偷袭人脸上,登时痛得哇哇大叫。 “吟越!”杨清玉回头,惊喜道。 马车辕上,一个藕色身影娉婷而立,魏青棠一鞭子抽开那人,当即厉喝:“都给我住手!” 她面上罩着层白纱,可周身不怒自威,愣是叫那些地痞流氓停下来。 纪老大恼怒瞪去:“你又是什么人?” 不等她开口,身边的丫鬟绿儿骂道:“放肆!连宸王妃都不认得吗?” 宸王妃! 这三个字一出,大街一静。 旁人或许不认得英国公是谁,但宸王,没有人不知道! 围观的百姓齐刷刷跪倒一片:“参见宸王妃!” 那些地痞流氓也吓到了,慌忙扔了棍棒跪下去:“宸王妃饶命、宸王妃饶命啊!” 这副局面实在是意料之外,魏青棠也没想到杀神这么大名头,单一个名字,就把对方吓得够呛。 “起来吧。”她淡淡道,跳下马车走到杨清玉身边,“清玉姐,你没事吧?” 杨清玉摇摇头,连忙去看容墨,容墨道:“我没事,多谢安宁县君,还有……宸王妃。” 这时那纪老大见情况不妙,拔腿就跑,绿儿叉腰叫道:“站住!”那纪老大跑得更快,一眨眼消失在眼里。 容墨道:“罢了,让他走吧,我知道是谁……”他说着,眼底流露一分苦笑。 此刻哒哒的马蹄声起,姗姗来迟的官差们总算到了,魏青棠叫绿儿打发走他们,来到杨清玉面前:“清玉姐,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会跟容兄在一起,还被那群人围攻?” 杨清玉收起软剑,苦笑了声:“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宁世兄让我将一套文房墨宝转交容兄,我给他送来,却见那些地痞围在他家中,非说他抢了什么东西。容兄的人品我是信得过,便与那些人据理力争,哪知那个纪老大不依不饶,非要卸掉容兄右手,我只好带他逃出来,后来你也就知道了……” 方才大街上的一切魏青棠都看在眼里,此时听杨清玉一说,心里也明白七八。 那纪老大说偷东西是假,想砍容墨手臂是真,只是容墨一个寒门士子,连功名都没有,能得罪谁? 她转身看向容墨,书生右手虽然保住了,可腕上一条伤口十分吓人。 “容公子,你这手伤得不轻,还是先找大夫包扎一下吧。” 几人随即来到一家医馆,大夫处理后道:“这伤得不算重,好好养两天就成。” 容墨尚未开口,杨清玉抢着问:“大夫,那能写字吗,就是作文章那种。” 大夫朝她望了眼:“你是他夫人啊?这位夫人,你相公伤在手腕上,虽没动着筋骨,但短期内肯定无法活动。要想他好得快些,还是劝他别乱动。” 杨清玉听见“夫人”一说正要辩解,闻到后话顿惊:“这怎么成!过两日就是殿试了,无法用手,那容兄如何作答文章?” 容墨垂目不语,魏青棠也一下子明白过来。 再有两日就是殿试了,容墨是唯一以广文馆学子身份参考的,他的成绩在士子当中也算佼佼者,没记错的话,前世明武帝还点了他的状元! 那么这次砍他右手,是有人不想让他参加殿试! 第401章 是我不好 一念及此,魏青棠马上又想到殿试主考官之争。 魏九想通过这次春闱在翰林院、御史台等地安插自己人马,而容墨身为谢阁老门生,是最有力的竞争者,所以他想在殿试之前除掉他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少女抿唇不语,杨清玉也想到这层。 她犹豫地望着魏青棠:“吟越,这次殿试魏督公和谢阁老都看得很紧,谢阁老对容兄寄予厚望,如今出了这种事,难道是你义父他……”她话没说完,容墨打断,“安宁县君,宸王妃,容某已经没事了,二位请回吧。” 魏青棠知道容墨并不信她,也没打算多说。 杨清玉还有些担心容墨的情况,叮嘱两句,容墨诚挚道:“多谢县君关怀,容某会小心的。” 二女走到街上,杨清玉还有些心事重重的。 魏青棠道:“既然担心,清玉姐何不把他接到府上?” 杨清玉一愣,看向她。 少女颔首道:“清玉姐先前说得我想过了,义父确实很重视这次春闱人选。马上就是大考,容墨如果再出事,恐怕真的无缘殿试了。清玉姐可以暂时把他接到英国公府去,霜华妹妹不是已经和宁世子定亲了吗,你可以让宁世子出面,就说是接济好友。到时有英老国公在,想必对方不敢出手。” 杨清玉茅塞顿开:“好计!可……吟越你这样帮他,会不会惹你义父不快?” 魏青棠洒脱道:“我如今嫁给宸王,就是宸王府的人,这点你不必担心。”不说还不觉得,原来嫁了人有这么多好处。若还是之前在督公府时,她肯定不敢明着跟老贼对上。 杨清玉也放下心,折返回去同容墨商议了。 回到马车上,阿金笑道:“王妃当真心善,又救了容墨一次。” “救?” 魏青棠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奇异。 到底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她自己也说不清。 因为按照前世轨迹,容墨在夺了状元之后,很快死在游街路上。 他今次虽伤了手,但有二哥在,肯定很快能恢复,到时再夺下状元郎,岂非重蹈前世覆辙? 一想到这儿,心情也不由沉重起来。 回到王府刚好午时,云殊也回来了,二人一同用膳,魏青棠仔细瞧他脸色,除了略为苍白些,和平日没什么两样。她稍稍放下心,遂把救下容墨的事情告诉他,云殊听了也没什么表示,只淡淡点头,说了声知道了。 魏青棠的心一下子吊起来,她抬起脸看他:“阿殊,我和他萍水相逢,你不问我为何救他吗?” 云殊静静看她一会儿,道:“为什么。” 魏青棠道:“因为这次很可能是魏九在对付他……不是,阿殊,你怎么一点诚意也没有。”她说了才问,不说就不问,这杀神到底是缺根弦还是情商低呀! 少女嘀咕的模样颇有怨气,男人怔了下,抬手抚头:“是我不好,别气。” 他宽厚的大掌揉在头顶,不仅没消磨掉少女情绪,反而平添惊悚。 “阿殊,你说什么,是不是我耳朵坏掉了?”她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刚刚杀神说什么,说他自己不好? 云殊凝视着她,漆黑的眸子深邃似海,片刻后,忽然吻上来。 温凉的吻落在唇上,细密而霸道,像是想把她融进骨血。 魏青棠眨着眼睛,总觉得他今天有些反常。 难道……是因为旧疾的缘故? 一个绵长的吻后,少女双颊泛红,她喘息两下,抬手勾住他脖子:“阿殊,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她想赵婆婆也许说的没错,夫妻之间贵在信任,该直接问他。 云殊一怔,没想到小家伙这样直接,便在这时吱嘎一声,房门开了。 秦易儒面无表情地走进来:“药熬好了,你——”爱喝不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少女亲密地揽着男人脖子,双眼晶亮地凝望他。 秦易儒:“……” 魏青棠小脸一红赶紧松开他,云殊平静道:“拿来。” 他淡定从容地好像什么也没发生,秦易儒老脸臊得慌,赶忙把药一放就要出去。 少女突然叫道:“老神医且慢!” 秦易儒一顿,暗骂这小夫妻俩真是一个比一个磨人,不耐转身:“王妃还有什么事?” 魏青棠端起药碗闻了闻:“这药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 秦易儒眉毛一挑,有些意外:“你居然闻得出来?” 魏青棠摸摸鼻子,没告诉他自小对气味很是灵敏,她看着那药:“王爷的身体是不是有变故,为什么突然要换药?” 秦易儒张口道:“那当然是因为——”话没说完,被云殊冷冷一扫,到了嘴边的话又变成,“他一直都这样,四季用药都不同。” “是吗?” 魏青棠还有些不信,追问道,“王爷身子当真没有大碍?” 秦易儒心说怎么可能没有大碍,然而对上那双无情无绪的眼眸,什么话都吐不出来。 他老人家别开脸,胡子抖两抖:“放心,死不了!”暂时死不了。 听到秦易儒这么保证,魏青棠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那就好,我还以为很严重呢……” 用过午膳,书墨苑那边传来消息。 岑老夫人和岑表公子要走了,想请王爷和王妃前去相送。 魏青棠讶道:“怎么走得这么急,先前也没说过呀。” 来传话的下人道:“回王妃话,是洛阳那边岑老太爷受了风寒,老夫人担心他,所以急着回去。” “哦……”她扭头看向云殊,在等他的意见。 云殊点了点头,二人方才一道来到书墨苑。 书墨苑中,该收拾的已经收拾妥了,岑老夫人和岑烨站在屋门口,就等着跟云殊他们辞别。 “奶奶,来了!”岑烨语毕,岑老夫人就看见二人联袂而来,郎才女貌,确实登对。 岑老夫人和蔼道:“王爷和王妃来啦,你们有心了。” 魏青棠向她行过礼,又问了些关于岑老太爷的情况,老夫人简单说了下,忽道:“王爷,老身想单独跟王妃说两句。” 第402章 钱庄出事 云殊瞥了眼魏青棠,见她没有反对方才点头。 岑老夫人走上来拉住她的手:“走,我们到那边走走。” 二人走到书墨苑后庭,魏青棠有些紧张,这老人家脾气不好,对她又有成见,此时私下说话多半是训诫…… 脑子里胡思乱想,突地耳边传来问话。 “这些日子在宸王府过得怎么样,还习惯吗?”岑老夫人问得随意,好像一个长辈关心晚辈,魏青棠愣了下,点头,“过得很好,府上的生活都很习惯。” 岑老夫人笑了笑,惯来严厉的脸庞也不觉柔和了些:“你习惯就好,王爷喜静,府上日子可能清淡些,但后院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女人,你身为王妃也好打理。” 魏青棠猛摇头:“不清淡不清淡,这样很好。”她一想起督公府的五房夫人,尤其是白氏和刘氏斗得乌眼鸡一样就头疼,还是现在这样好。 岑老夫人点点头,停下来指了指凉亭:“陪老身到那边坐一下。” 魏青棠扶着她过去,两人在亭中落座。 岑老夫人道:“老太爷出了事,老身和烨儿要赶回去,京城这边只有你担着。王府上规矩森严,你不用操心什么,至于要叮嘱你的话,老身之前也说过了,还记得吗?” 魏青棠回忆起上南山寺的情景,开口道:“记得,不要倚仗王爷的势,保护好自己,还有……不要相信皇室。”最后一句说的很轻,但她观察着老夫人神色,发现最后那话也是她最重视的。 岑老夫人点头道:“记得就好,老身的女儿就这么一个血脉,他要是出事,老身决不罢休!” 魏青棠被老太太突然发狠吓了一跳,紧跟着老太太又拍拍她手背,和缓道:“吟越,老身不管你之前是个什么心思,但现在你嫁给他,就要一心对他。这孩子从小坎坷,能有今天实在不易,你最好早日给他添个血脉,开枝散叶,这才是正事……”前面的话听着还好,可到后面就越说越不成样。 老人家热切的目光不停往她小腹扫去,像是下一刻就能蹦出个娃娃。 魏青棠想起两人间至今没圆房,脸烧得跟煮红的龙虾一般,敷衍应两句赶忙逃出来。 岑老夫人和岑烨登上马车,临走前岑烨还笑吟吟地向她发出邀请:“表弟妹,等有空了一定要到洛阳来,到时候我做东,请你们去大雁塔上走一遭!”大雁塔是洛阳最出名的风景,魏青棠一直神往,她爽朗应道,“好,到时候就麻烦烨表兄了!” 听她唤出烨表兄而非岑公子,云殊目光闪了闪。 而后祖孙两人登上马车,遥遥远去……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魏青棠方才托腮叹道:“真希望哪天能有机会去洛阳走走。”她话是这么说,心里也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云殊身为皇子,自是要留在京城里,能去洛阳,除非哪天又起战事。 她本是无心说上一句,男人忽道:“想去洛阳?” 魏青棠愣愣,下意识道:“是啊,外祖一家不是在洛阳吗,按道理是该拜访的。” 云殊看她如今越来越把自己摆在宸王妃的位置上,唇角微勾,淡声道:“那也不必,可传入京。” 传入京? 魏青棠额角一抽,想到岑老太爷几十岁的人跋山涉水赶到京城来,就为了见她一面…… 顿时摇头:“那可别,听说岑家和父皇闹得很僵,万一引起麻烦怎么办。而且……”她侧目看了看杀神,发现这厮在亲情上是真的很淡漠,皇家那边就不说了,差点杀了城阳,岑家这边按说是他母妃的娘家,应该亲近,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才发现,也就维持着表面上的情分。这个杀神身上秘密很多啊,越看越发现看不透。 接下来一段日子,春闱殿试,云殊频繁出入皇宫。 魏青棠也没闲着,除了去温若华坟前看了两次,剩下的时间全花在盛世钱庄上。 她没有忘记跟魏九的血仇,纵使二哥不帮她,一个人也要行动! 而盛世钱庄,就是她打击魏九的第一步! “郡主,这能行吗?” 盛世钱庄后堂,李牧听完少女的话皱紧眉头。 这钱庄是新建的,无论信誉、底气都不足以和京城四大钱庄媲美,更别说挑战皇家商号了。 少女缩在椅子里,捧着杯热茶小口缀饮,听到李牧这么问,抬头轻飘飘睨他眼:“不管行不行,你以为我们还有选择?” 李牧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的,没有选择,因为盛世钱庄的悄然崛起,终于在不久前引起了皇家钱庄的注意。 这钱庄背后牵扯到客栈、青楼、茶肆酒寮许多营生,皇家钱庄自然不希望再兴起一个来瓜分他的利润,所以已经开始收拾他们了。 “郡主,我们钱庄做的主要是存取金银这一块儿,开据的银票面值,经官府同意可以全国流通。但受财力所限,最大的一张面值也只有二百两。皇家钱庄就盯着这块儿,在市面上大肆回收我们的银票,然后大量兑取现银。您是知道的,我们的库存有限,如今库房里只剩下两百万两不到,再这么兑取下去,一旦空库,官府就可以欺诈罪封了我们,这样一来钱庄就倒闭了!”李牧忧心忡忡地说着,这也是他目前遇到的最大难题。 皇家钱庄财力雄厚,有心收拾他们,这是最快最见成效的法子。 李牧起先也知道钱庄这门生意不好做,除了正当门路,还需要过硬的背景。一开始以为郡主是督公义女没人敢惹,哪知道如今出手的恰恰督公本人。 “郡主,您这个法子奴才实在不敢苟同。要不您找督公爷商量商量,告诉他这盛世钱庄是您开的,请他高抬贵手?” 魏青棠眉一挑,一句“你以为他会答应”差点脱口而出。 以魏九的眼线,不可能不知道盛世钱庄的来路,尤其李牧还在这儿当大掌柜,背后是谁显而易见。 然而他还是动了手,说明根本没把她这个义女放在心上。 魏青棠沉默片刻,语重心长道:“李管事,你别为难义父了,这次看上去是他动的手,但他也是迫不得已啊!” 李牧傻了:“这……这话如何说?” 魏青棠咳嗽两声,装模作样道:“你想啊,这才几个月时间,你就把盛世钱庄经营的初具规模,自然会引来同行妒忌。他们不可能单独跟我们较量,所以只能去求龙头地位的皇家钱庄出马了。” 第403章 太没道理了 论起忽悠人,魏青棠那是一套一套的,三言两语就打消了李牧去求魏九的念头。 不过李牧还是坚持道:“即使如此,那也不能按您说得去做——如今皇家钱庄大量兑取现银,您非但不想法子拦着,还要我们把收回来的银票再放出去,那不是让库房空得更快吗?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魏青棠的法子在李牧看来就是自杀式的,她要把从市面上收回来的银票再放出去,那落到皇家钱庄手里,再跑来兑取现银,他们哪有那么多银子给人家? 不过少女捧着茶杯半点不急,只道:“谁说我们没银子了?” 李牧一愣:“可库房只有二百万两白银,就算再加上抵押的田契地契,也凑不到五百万两,这……” 少女眨眨眼睛:“谁说看库房了,你忘了本郡主的夫家?” 李牧又呆,这才想起郡主好像已经是王妃娘娘,她嫁的是宸王爷…… “但是宸王会拿出那么多银子吗?” 云殊是很有钱,之前下聘,一百四十八抬传遍京城,没人怀疑这位修罗王的财力。 可问题是他舍得吗?跟皇家钱庄作对,那等同于跟一个钱篓子较劲,也不知道要砸下去多少银子…… “呃,这个……” 魏青棠摸摸下巴,还真没考虑过这个。 李牧道:“算了,郡主,不如我们暂时关闭钱庄,对外宣称停止兑银,等想到办法再说吧。” 但这也只是缓兵之计,皇家钱庄一日不放过他们,盛世钱庄就一日不可能开业。 魏青棠沉吟一番,道:“不,就按我说得去做,银两方面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筹集。记着,放出我们钱庄银票的时候,把价抬高些,二百两的银票你放二百二十两,也会有人买。” 李牧愕然了下,明白过来。 如今皇家钱庄到处高价回收,闹得沸沸扬扬,哪怕那些人以二百二十两买了,转手多十两卖给皇家钱庄都能赚不少,当下点头:“好吧,奴才知道了。”只是如果他们没有足够的库银,这一举动就是加速自身败亡,李牧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魏青棠,转身出门去办。 少女把那一杯热茶喝完,伸了个懒腰:“哎,看来今儿下午又有的忙了。”说完回到王府,一头扎进灶房。 傍晚,云殊回来,就看见一桌丰盛无比的京菜。 “阿殊回来啦?”少女笑眯眯走进来,殷勤地接过他手里外袍,然后把人摁在凳子上,十分温柔地替他捶肩,“怎么样,今日上朝累不累,没出什么事吧?你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腿酸不酸,要不要我给你捏捏?” 身后跟着的秦恒一脸惊悚。 王妃这是吃错药了?怎么变得这么……贤妻良母? 他努力揉揉眼想看清楚,云殊淡冷的声音不紧不慢传来:“你先下去。” 秦恒只好退下去。 云殊任由小家伙伺候,目光在那些菜肴一掠而过,肩头揉捏的力道不轻不重,很舒服,他半阖上眼享受了一会儿,才道:“有事?” 魏青棠今天在灶房折腾一下午,早累得不行,这会儿强打精神伺候着,听到这句连忙停下来,跳到他跟前:“对对,有事!” 少女点头如捣蒜,那亮晶晶的眼睛里简直在发光。 不过她强忍下来,拾起一双玉筷递给他:“那个,阿殊,你先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她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只见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夹起一块虾仁,放进嘴里。 云殊咀嚼片刻,眸光微亮,有些讶异地望向她:“很好。” 能从杀神嘴里听到一句很好,魏青棠顿时觉得折腾一下午也是值了。 她蹲在男人跟前,仰着小脑袋望他:“阿殊,那什么……是这样,我之前不是在外面开了个钱庄吗,然后最近遇到麻烦了,就是……”她把盛世钱庄的情况简单一说,再把自己的打算也说了,云殊静静听罢,淡薄的唇边牵起一丝弧度。 “你想做空皇家钱庄。” 是陈述的语气,并非问句。 魏青棠一惊,没想到之前跟李牧好说歹说大半天他都没明白,如今到杀神面前提了一嘴,对方就看穿她心思。 也不敢隐瞒:“是,只要库银充足,我高价放,他们高价收,用不了半个月皇家钱庄就会告急。” 打个比方,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她用二百二十两出,皇家钱庄用二百三十两收,最后再以二百两兑还给他们。这中间就是五十两的差额!皇家钱庄就算财大气粗,也抵不过这样的消磨法,到最后赔的最惨的,铁定是他们! 云殊眉梢一挑,问道:“法子不错,自己想的?” 魏青棠汗颜。 这哪儿是她想的,这是前世宋离的手笔! 他当时为了搞垮魏九的皇家钱庄,特意搞了这出“白银危机”,忽悠了许多钱庄加进来。可他们没有那么多库银,最后倒闭的倒闭、查封的查封,唯一欣慰的就是皇家钱庄也出了不少血,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不是,那个,做了个梦,梦见的。”少女干笑道,“阿殊,你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吗?” 这个法子说到底,就是比财力。 谁能撑到最后,谁就赢了。 云殊抬手摸摸少女发顶:“可以。” “真的?”魏青棠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云殊肯帮忙,那绝对没有问题。 皇家钱庄这次要血亏了! 云殊又尝了几道别的菜肴,微微颔首:“菜不错。” “那是,我做了十几道呢,让方城全尝遍了才选出最好的几道!”少女扬起小脑袋瓜得意地晃了晃,云殊眸光一凝,“方城尝过?” 魏青棠没发现不对,还沉浸在有了银子的喜悦中:“是啊,方统领不是在灶房待过一段时间,最清楚你的口味吗?他跟我推荐的这几道菜,果然没错!嘻,下午那会儿他还夸我手艺不错,说下次想尝尝别的!” 云殊的目光一下子沉下来。 “不准。” 淡淡二字,不容置喙。 魏青棠一怔:“什么不准。” 男人深邃的眸子眯起来,低头注视那几碟菜肴,片刻后道:“自己想。” 魏青棠:“???” “想不出,先前作废。” 魏青棠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她苦思冥想,实在不知道哪儿得罪这修罗王了,最后灵光一闪:“你是说不准给方城做菜?” 云殊轻轻睨她眼:“还有。” “还有?”魏青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发现大婚之后这人喜怒莫测,越发难以琢磨了。 拍拍脑袋,丧气道:“你总不会是说不准给别人做菜吧?阿殊,这样也太没道理了!” 云殊轻描淡写瞥她眼:“没说有理。”遂大步出去,弄得魏青棠哭笑不得。 第404章 只是朋友 云殊出了暗香阁便去书房,这些日子他时常如此,魏青棠也只当他处理朝中事务,没放在心上。 夜里,更深露重。 书房内室的门窗紧闭,墙角燃着一只小小的香炉,清淡的龙涎香味袅绕散发,一身白袍的青年就坐在桌案前,静静听着心腹回禀。 “主子,已经查清楚了,这次参加殿试的五十名举子有十七个是魏九的人,八个已经倒向他,剩下二十个还在犹豫,只有容墨等寥寥五人是站在谢阁老那边。依属下看,这次春闱大局已定,阉党怕是赢定了。” 云殊没有出声,撑在额角的手指轻轻揉捏,他像是在思索,又像在权衡,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未必。” “未必?”秦恒微睁大眼,“可是主子,这些举子大部分都倒向魏九了,他们通过乡试会试到达殿试,就已经可以入朝为官。只不过殿试头十名会留在京城,由吏部委派到翰林院、御史台任职,这些地方历来是文官所在,让魏九的人安插进去,那不是大大的糟吗?” 清流和阉党之争愈演愈烈,这次春闱可以说是一个契机。 如果真让魏九的人坐上那些位置,那文臣日后举步维艰,可以说很难再跟魏九斗了。 云殊听完秦恒的分析,唇边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吏部委任,任何职。” 秦恒愣了下,回忆:“这……按照往年惯例,状元郎任翰林院三品典事,榜眼和探花任从三品,余下前十进士到御史台任职……”说到这儿,顿时恍然,“您的意思是,不管魏九收买了多少人,真正有用的还是前几名,尤其是状元郎,三品典事是翰林院的核心要职,所以关键不在人多,而是谁能夺下状元!” 云殊微微点了下头,这次魏九和谢清泉斗红了眼也要争主考官位,正是这个原因。 谁能拿到主考官,谁就能钦点状元。 可惜最后被他搅黄了。 “难怪,我就说纪老大这种有名有姓的地头蛇,怎么会去找一个穷书生麻烦,敢情是怕容墨夺了状元。”秦恒啧啧两声,笑得有些不屑,“阉党尽使这些不光明的手段,难怪读书人厌恶他们。主子,那咱们怎么办,保着容墨上去吗?” 云殊抬眸望他眼,秦恒一愣,猛拍脑袋:“属下糊涂,容墨现在在英国公府上,应该是安全的。可,难道我们什么也不做吗?” 云殊沉默片刻,淡淡吐出一个字:“等。” “等?”秦恒不解,云殊目色微深,就是等。 文臣和“乱党”已经搭上线了,他们联手对付魏九,很快就会有动作…… “对了,王妃近日要用银子,不必过问,全部给她。” 秦恒应是,云殊又道:“方城近来体态发福,素食一月,不得接近膳房。” 秦恒:“?” 这句突然而来的禁令让他云里雾里,完全摸不着头脑。 方城胖了吗? 好像没有吧…… 时光如逝,春闱殿试在多方瞩目下开场。 云殊作为皇子也要求到场,魏青棠送他到宫门口,意外看见一个人。 “清玉姐?你怎么也来了?” 杨清玉的马车就停在侧门边上,那扇门是举子入内走的,大多站着他们的家人叮嘱送行。 杨清玉看见她的一瞬间脸色很不自然,缓了片刻,才迎上来:“宸王妃。”她向身后的马车看了眼,“王妃也是来送人的?” 魏青棠一怔,笑笑:“是啊,王爷他要作为监考在场,我便送他来,你呢?” 杨清玉轻咳一声,掩饰性道:“没、没什么。”她话刚落,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宁,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放心,此次我一定求得功名,到时——”话音戛止,他看见魏青棠,有些尴尬道,“郡、郡主,你也在啊。” 魏青棠眉梢一挑,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容墨。 他刚刚叫杨清玉什么来着?安宁? 少女嘴角掀起抹狡黠的笑容,再看看杨清玉,一向落落大方的女子眼神闪躲,耳根也有些发红。 她笑:“原来清玉姐是来送容公子的,容公子,吟越也提前祝你金榜题名、大小登科了?” 容墨还没回过神,杨清玉颊边一热,啐道:“什么大小登科,吟越,你不要胡说。”说完匆匆扭过头,“容兄,快进去吧,时候不早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容墨凝视着眼前女子,容貌清丽,大方得体,想到连日来的照顾,不由深深一礼:“安宁县君,承蒙你看重,容某一定不负所望!”说完径自转身入内。 杨清玉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身边方才传来少女轻笑。 “清玉姐,看来阿瑶当日说得也不错,你和容公子,的确般配。” 杨清玉闻言羞恼,转身捶打她一下:“别胡说,我们、我们只是朋友……” “朋友?真的只是朋友?”魏青棠调侃。 杨清玉无奈看她一眼:“真的,容兄心怀天下,是有个有鸿鹄志的好男儿,他一腔抱负尚未施展,哪里有空谈儿女私情。” 魏青棠听她说得不像作假,愣了下,顿时追问:“那清玉姐你……” 容墨这种类型她不是没见过,学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他是典型一心干事业的,和顾文武有些类似。当然,顾文武是为了权力地位不惜往上爬,容墨这种更像是真心大展拳脚,以图青史留名。 不过像这种男人,爱上会很辛苦,因为他的重心不在她身上。 杨清玉素来剔透,自也明白这点,眸子里浮起一丝怅然,很快又消失不见:“你放心,我心中明白,不过抛开这些不说,我也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她目光坚定,看得出也不是为情所困的人。 魏青棠稍稍放下心,哪知接着想起容墨的下场,顿时一惊。 坏了,按着前世的路线,容墨这次会夺得状元,然后就在游街路上遇刺身亡。 虽然因着她的重生,无意中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但容墨显然不在其中。 按照这样发展,容墨很可能还没施展才华就丢了性命,这可怎么办? 第405章 提醒 “吟越、吟越?”杨清玉伸手在她眼前晃晃。 魏青棠回神,啊了声:“清玉姐怎么了?” 杨清玉担心道:“没怎么,就是同你说着说着你就走了神,可是想到什么事情?” 是啊,在想你心上人的事…… 魏青棠心道,却没有说出口,她知道这还没发生的事不管怎么说,都很难取信于人,思忖片刻道:“清玉姐,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就先走一步。”说完匆匆跟杨清玉道别,登上马车,车夫问她,“王妃,咱们接下来是去盛世钱庄吗?” 这些日子她经常跑那儿,车夫也熟悉了。 然而魏青棠道:“不,改道,去谢府。” 车夫一呆:“谢府?哪个谢府?” “文臣之首,谢阁老府。” …… 谢府,此时也有一位不速之客。 谢淮英房里,穿着绛紫衣袍端得邪魅无双的男子倚在窗边,手里握着青瓷杯,唇角噙笑,漫不经心多几许风流。谢淮英无奈看着他道:“楚兄,皇上口谕,你不进宫参加殿试,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楚情把玩着杯盏,斜斜朝他望了眼:“看不出来吗?躲灾啊!” 谢淮英扶额:“这是躲就能躲得过去的吗?皇上一直想让你出仕,这都几年了,你推拒不说,这次还干脆不去,你真以为皇上不会怪罪你?” 楚情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便喽,听说过当官被砍头的,没听说不当官也被砍头,他要真干得出来,这朝廷就该换人来坐了。” “楚兄!”谢淮英声色俱厉,“你这说的什么话?君辱臣死,你怎能有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 楚情不经意道:“这不就是现实吗,天下都快姓魏而不姓云了,你激动什么。” 谢淮英正色道:“魏九只手遮天,自是人人得而诛之,皇上只是受他蒙蔽,你我应当清君侧,明圣目,怎么能说、说朝廷换人坐呢?” 楚情瞅他眼,谢家这一门忠是忠了,就是太迂腐,没有皇帝默许,魏九能有今天这么大的权吗? 还一时蒙蔽,依他看来,现今这样的局面都是明武帝搞出来的。 不过他也无意跟好友争个高下,抿了口茶手一挥,茶杯稳稳落在桌上。 “走了。” “你去哪儿?” 楚情道:“去云雾茶庄,宋离说有事相商。” 刚走到门口,一个下人急匆匆跑进来:“大少爷,门外有个女子说认识你,想要见你。” 楚情脚一顿,似笑非笑瞥他眼:“女子?什么样的女子,长得好不好看?” 谢淮英横他眼:“楚三,你够了。”转头训斥,“胡说什么,我哪里认识什么女子。” 下人急道:“是真的,她说她是宸王府上的人……” 宸王府三字出来,谢淮英登时呆住了,他本能去看楚情,却见好友脸上笑意也倏地消失。 宸王府上没有女子,唯一一个,就是日前嫁进去的……吟越郡主。 楚情脸色蓦地沉了,他今日不参加殿试,就是不想看见云殊,没想到躲了这位,真正不想见的人却来了…… 谢淮英自也知道好友心思,问:“怎么办,见还是不见。” 楚情犹豫,下决心:“见。” 下人立刻出去,很快,一抹淡黄身影出现在视野。 魏青棠孤身一人,身边没有带婢女,她来到屋里垂了垂眸:“谢大少爷。”抬起头时,又看见另外一人也在里面。 凤目桃花,邪魅风流,正是楚情。 “是你……” 低低的声音从嗓子里钻出,带着点惊讶。 楚情也同样回望着她。 二人上一次见面是在几个月前,他带她去见温长衍,却因为谢长歌的事打了她一巴掌,最后不欢而散。想不到如今再见,当初那个娇蛮少女嫁作他人…… 楚情看着她头上梳起的妇人发髻,心尖一突,猛地刺痛起来 “楚三公子有礼。”魏青棠最先收拾好情绪,淡淡一福身。 楚情点了点头,那句“宸王妃”怎么也说不出口。 谢淮英看出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插嘴道:“郡……宸王妃,不知你今日造访有何要事?” 魏青棠道:“确有要事,我是为容墨来的。” “容墨?”楚、谢二人相视一眼,谢淮英问,“这和容兄有什么关系?” 容墨、楚情和谢淮英他们都是国子监广文馆的学生,可以说是同窗,感情不错。 魏青棠就是冲着这点来找他们的。 “容墨有危险。”她开门见山。 谢淮英一愣,笑了:“宸王妃在说什么,容兄如今在大殿参考,皇宫之中,天子脚下,会有什么危险。” 魏青棠反问:“那皇宫之外呢?” 谢淮英和楚情对视一眼,谢淮英道:“宸王妃,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明言。” 魏青棠看见他眼里的戒备,知道因为魏九义女这层干系,谢淮英始终不信任她,目光一转,看向楚情:“楚三公子,今次状元之争异常激烈,你们和我义父都想推自己人上去,可惜位置只有一个,如果是你们的人,那最有可能就是容墨。” 楚情不语,她知道自己说对了,脆声说下去:“可惜容墨上去,也不一定是好事,因为我义父肯定会把他当作眼中钉,必要处之而后快。楚三公子,谢大少爷,我的话言尽于此,希望你们考虑考虑。” 她说完转身,丝毫不作停留。 谢淮英抢先一步问:“宸王妃,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吗?难道说,魏九正准备要动手?” 魏青棠淡淡一笑:“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望你们早做打算。”她飘然离去,留下楚、谢二人面面相觑。 “她什么意思,难道真是来提醒我们魏九有害人之心?但别的不说,她怎么知道容墨一定可以夺得状元?”谢淮英分析一通,戳戳好友,“你说说呢,这位王妃娘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楚情从见着她就神思恍惚,骤然听得好友问询,哑声答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容墨夺魁,魏九为出恶气确有可能向他下手。” 谢淮英一惊:“不会吧,若是那样,那可是谋杀朝廷大臣!” 楚情晃晃脑袋,神智回笼后冷笑一声:“他杀的朝中大臣还少了吗?” 谢淮英噎了下:“那我们该怎么办。” 楚情思索道:“先不急,今日殿试,明日才放金榜,等今晚容墨回来你和他说说,叫他小心些。明天如果真叫他高中状元,到时我们再派人保护他。” 谢淮英道:“只好如此了。” 而另一边,出了谢府,魏青棠也没去盛世钱庄,直接打道回府了。 盛世和皇家两个钱庄的争斗不是一朝一夕能有结果,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容墨,她虽然提醒了谢淮英他们,但一颗心还是悬吊吊的,总觉得要出事。 第406章 有危险的是她 回府之后坐立不安了一下午,等到傍晚,云殊回来,她也顾不得女子不得干政的规矩,抓着人就问:“如何,今日殿上表现,是不是容墨最佳?” 云殊尚未答话,身后跟进来的秦恒大惊:“你怎么知道?” 今日殿试,那个叫容墨的举子大放异彩,一篇《谏皇十则》轰动朝野,哪怕阉党也挑不出一个毛病。魏九自是阴着脸和谢阁老争了很久,奈何那篇谏文太过惊艳,明武帝一看之下如获至宝,当庭就点了容墨的状元。接着还命翰林院誊写发放各州府,要让天下人共睹奇文。魏九气得肝疼,不光是状元之位旁落,还因那篇谏文里有这么一条——“奸佞当诛、宦贼当伏,还社稷之清明,震山河以永固。”这几乎是指名道姓地说他了,所以皇帝点了容墨状元后,这老太监当场拂袖离去。 这些在朝堂上自是波谲云诡,可魏青棠又不在现场,如何得知的? “真是他?天……”少女捂嘴,从秦恒的脸上已经得到答案。 她知道魏九会因为此事勃然大怒,甚至在放榜当天、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容墨。 一切的走向,似乎都和前世一模一样。 “王妃……”秦恒忍不住要问,云殊竖手打断了他。 一身白袍的青年淡淡挥手:“你们都下去。” 秦恒吞了满腹疑问退下,主屋中只剩夫妇二人,男人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道:“你担心他会出事?” 魏青棠“啊”了声,抬头很震惊地看向他。 云殊走到桌边,自己斟了杯茶水浅饮一口:“青儿,本王说过什么,看来你不记得了。” 魏青棠茫然地眨眨眼,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带入他怀里。 男人清冽好闻的龙涎香味扑鼻而来,那双幽如深潭的眸子就定定凝视着她,少女心跳如擂,细声道:“殿、殿下……”她一紧张就会不自觉这么叫,云殊微微眯眼,“半柱香。” 少女一怔:“半柱香?”这又是什么意思。 可惜看着那张谪仙脸孔没有半点解释的样子,她只好绞尽脑汁地想。 “呃……你是说,你之前说过的话让我半柱香之内记起来?” 魏青棠说完,仔细看着他。 云殊缓缓点了下头,魏青棠捂脸。 他说过那么多话,让她从哪儿去找啊? 还半柱香,就是给她半个月也不可能想起来好吗? 内心疯狂腹诽,嘴上却乖巧地笑道:“阿殊,这样不好吧?你看啊,我们从去年认识,到现在,说的话都成千上百了吧,这样找起来不就是大海捞针吗?”她观察着男人脸色,见他目光微寒知道是不悦了,赶紧两条手臂搂在脖子上,“这样吧,你给我一点提示,就一点点,好吗?” 看着软绵绵挂在身上讨价还价的丫头,云殊几乎要气笑了。 别的本事没有,卖乖倒是一流。 然而对上那双明亮如水的眸,便是什么火也发不出来。 他道:“林府回来那日。” 魏青棠眼睛一亮,林府回来那天? 她闭目一想,顿时记起来那天她有些崩溃,和他说了温家的真相,然后云殊告诉她,会成为她的依靠,让她可以试着相信他…… “殿下,你是在怪我没有相信你,没把容墨的事和盘托出吗?” 魏青棠得出这个答案,看云殊不置可否,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一时又好笑又无奈,兜这么大圈子,就为了说这个?说好的杀神说一不二杀伐果决呢? “阿殊,不是我不和你说,只是……”少女抿抿唇,眸光晶亮地望着他,“我怕我说了,你会不相信。” 云殊淡定道:“你说,我信。” 铿锵有力的四个字,魏青棠一时不知怎么面对,最后脑子一抽脱口道:“那我说我会预知未来你也信吗?” 云殊静静望她眼:“信。” 简单一字,少女瞬间无言以对了,小鹿般清澈明亮的眼睛大大睁着,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云殊抬手,摸摸她的脑袋:“青儿,你可以信我,同样,我也会给予你相同的信任。” 她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男人,看起来对她很好,百依百顺,即便同房也不曾强求,可偏偏在有些问题上,又固执的要命。 譬如现下,他要求信任,然而这种东西,哪怕是父子夫妻之间也不会完全存在。 屋中沉默了半响,可能更久。 少女唇边才轻轻吐出一句话:“阿殊,我曾经非常非常相信一个人,为他学做羹汤,为他读书识字,做了很多原本我很讨厌的事情。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人是个骗子,他做得一切只是在利用我。”轻细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抬眸,定定望着他,“从那之后,我就和自己说再也不要轻易信人了。” 云殊几乎顷刻就断定她说得那个人是个男人。 为他学做羹汤、为他读书识字…… 两句话回响耳中,云殊拧起眉头,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从胸腔升起。 他握拳,勉强克制着自己,可是感受到怀里少女的颤抖,那股出离的怒意让他忍不住焚毁一切。 男人垂下眼帘,胸口极速起伏几下,淡漠道:“那人还活着?” 活着。 魏青棠没敢说出口。 她指得是顾文武,可此刻明显有比他更要命的人在。 杀神眼底一片漠然无情,面色冷寒,她毫不怀疑自己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下一刻顾文武的脑袋就会挂在城门口,供人观赏。 可别,顾文武现在是个太监,他和白绣宁的相互折磨还没到头呢,哪能这么轻易死了? 少女吞吞口水,赶忙安抚道:“阿殊,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别生气好吗?对了,你不是想知道容墨的事吗,我和你说吧……”她立刻把容墨和杨清玉的事搬出来,试图转移他的注意,然而云殊一直神情冷淡,也不知听没听进去,魏青棠说得口干舌燥,端起他喝过的那杯水饮了口,“容墨今天这么出风头,肯定得罪了魏九,以我对他的了解,此仇不报他饭都吃不下,所以才怀疑很可能放榜那天,就是明天容墨会有危……” 险字尚未出口,唇齿忽地被撬开。 男人俯下身,重重吻下来。 她大脑一片空白,刚才还想说容墨会有危险,此时心头就一个念头——有危险的是她! 第407章 激怒 魏青棠没有感觉错,云殊今天的吻几乎是掠夺的,恨不能把她据为己有的强硬。 这种危险的感觉让她头发丝都竖起来了,恨不得把嘴欠的自己给打死。 让你说谁不好,说顾文武? 云殊肯定听出来她被个男人骗了,这不是摆明激怒他吗? 可惜为时已晚,男人的强势不止在唇上,还有手上,宽厚的大掌一手托住她的腰,魏青棠感觉肩上一凉,接着一个热吻落了下去。她唇齿间滑出一声惊呼:“殿下……” 云殊只作未闻。 魏青棠牙关打颤,整具身子都紧绷起来。 坏了坏了,大难临头了! 她双手挡在男人胸口,颤声道:“阿殊,别、别这样……” 可惜毫无用处,那薄凉的唇,烧得她浑身发烫,又软得和水一般只能被他搂着,任他作为。 少女并非不通此事,知道眼下情形自己也起了火,男人身上甚是凉爽,就和冰块似的只要靠着就觉舒适。她的理智和反应几乎要劈叉了,一边疯狂叫嚣着顺从,另一边又在低诱你忘了顾文武吗,他是如何欺你骗你,把你害得生不如死。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却又隐隐想着他不是顾文武,他不会那样对她…… 挡在胸口的手慢慢松开。 罢了,他由她任性那么久,到今天,也是时候了。 云殊察觉到反抗消减,垂眸一看,少女双颊潮红,眸子里更是含了水光。 她抿着唇,羞不可言地看他眼:“你……轻些……” 云殊目色一深,眸底有复杂之极的情绪翻涌而出,再不可收拾。他紧紧搂着她,低沉的话语落在耳畔,如承诺,字字清晰:“青儿,我不会抛下你,永远。” 魏青棠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好像在云端,整具身子也浮起一层淡淡的粉。她身子热得厉害,只试图靠他近些,再近些,去汲取那微薄的凉意。两人相互依偎着、汲取着、温暖着,屋子里的温度节节攀升,就连空气也染上气息。 云殊将她放到床褥上,嫩藕般的双臂缠在颈间,拉得他被迫前倾。 砰。 轻轻一声响,两人同时倒下,云殊撑着身体以免压着她,少女却像紧绷的兔子,两只眼睛紧闭,红唇紧抿,一副要上刑的模样。 云殊发出一声愉悦的低笑:“怕了?” 少女闭眼大声道:“不怕!” 这副模样可没有半点说服力,云殊轻笑一声,慢慢揭去她身前最后一丝遮掩…… 突然,小家伙身体一僵,睁开眼茫然地同他对视两秒,迅速扯住衣服。 云殊早有预料一般,低哑的嗓音慢悠悠道:“青儿,到了如今,你后悔也晚了。”他含着笑一点点褪去束缚,魏青棠慌忙扯住,本就潮红的脸颊更烫得不要命。她拼命摇头,但嘴里始终没吐出话来,像是有什么极难堪之事无法言明。 云殊微一挑眉,随后想到什么脸色渐渐沉下来。 “告诉我,不是我所想那般?” 可惜,还真是。 魏青棠只觉加上前世活了三十多年没这么尴尬过,银牙咬了又咬,才低不可闻地说了声:“我刚刚……来月事了……” “……” 一阵长久的沉默,魏青棠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把自个儿交给他,结果该死的葵水,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会儿来! 云殊淡冷的脸庞某一瞬间也出现丝裂缝,荒诞,崩溃,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 他深吸口气,从少女身上起了身。 果然,那芙蓉绣面的被褥上已经出现了暗红…… 云殊再度深呼吸,好看的手指握得青筋跳起,他用了非人的意志力控制下来,冲外头扬声道:“来人。” 很快秦恒出现门口,云殊没让他进来,只叫他把婢女叫来,秦恒一头雾水还是照办了。 接着赵婆子带着阿金绿儿走进来,看见他衣衫凌乱站在一边,王妃却躺着久久没起身,便暗自埋怨王爷也不太懂温柔了。 “王妃,老奴扶您起来,可是身子难受?”她边说边朝云殊瞪了眼,魏青棠察觉到这个眼神,更是崩溃欲死,连忙拉住赵婆子小声道,“不是,赵婆婆,我来月事了……” “什么?月事?”赵婆子惊了一跳,下意识朝云殊瞪去。 那眼神里着,王妃都来月事了你还敢来这个? 魏青棠臊得慌,立刻攀在赵婆写子耳边解释。 赵婆子听毕,老脸上也不禁浮起尴尬,她先是走到云殊面前请他出去,毕竟女子的月事乃污秽之物,男人断然不能沾染上的。正巧云殊也需排解,便朝她望了眼,大步离开。 “阿金,你去取月事带来。绿儿,你去着人打来热水,再寻套干净衣裳,王妃沐浴过后要更衣。”赵婆子有条不紊地安排道,魏青棠捂脸,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 宸王府这边灯火通明,另一头的望月酒楼也热闹得很。 今儿个殿试已毕,辛劳多时的举子们全都放下课业,跑到酒楼庆祝。 红榜虽然还没出来,但大殿上明武帝金口玉言,已经点了容墨为状元,故而他是今晚的焦点人物,许多举子纷纷向他敬酒。 “来,容兄,恭喜你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我也敬你,容兄那篇《谏皇十则》实是传世佳作,我拜读之下甚是敬佩!” “对了状元郎,那篇谏文你是如何写出来的……” 各式各样的话语,都围绕着容墨。 这个寒门士子从未受过这样重视,但他不骄不躁,从容举杯:“多谢各位同期抬举,容某只是一介书生,一心为国分忧,《谏皇十则》亦是近年来观朝局之变有感,总结提炼而成,不足之处,还望各位多多赐教。” 这样谦逊的态度,自又引来一番吹捧。 二楼雅阁,谢淮英道:“容兄能夺魁确是大喜,不过……”他想起白日里魏青棠的话,皱眉道,“楚兄,你怎么看,魏阉狗是不是会对他下手?”哪知等了半响也没等到楚情回应,好奇望去,却见好友目光凝在大堂一处角落,唇角噙笑。 “楚兄,你在看什么?” 第408章 下次跟我说 楚情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嘘——” 谢淮英顺着瞧去,一个蓝衣少年站在那儿,他容貌秀美,唇红齿白,皮肤比女子还要白皙,此刻满眼欣赏地望着容墨,似乎天地间只看得到这一人。 谢淮英一惊,鸡皮疙瘩冒了一身。 他知道这眼神意味着什么,家中姨娘每每看向父亲也都是这样的眼神,只是一个男人看向另一个男人,他想想都头皮发麻。 “这、这不会是……”谢淮英吞咽唾沫,很艰难地冒出一句,“……断袖之癖吧?” “噗——” 楚情嘴里茶水一口喷出来,见着好友的尴尬不像作假,顿时笑了,“你以为她是男人?” “他难道不是?”谢淮英呆了下,却见众人围捧着的容墨也注意到少年。容墨微愣了下,下一秒拨开人群朝他走去。到那少年跟前,他似有不满的低声责备,可接着牵起少年的手,大步出楼…… 全场安静了下。 谢淮英的眼睛也瞪成了铜铃:“他?……这?……我?”断续的几个字充满震惊,打死他也想不到容墨居然会喜欢男人,而且还是这么个涂脂抹粉的兔相公。 楚情眼看着好友的脸由红转白,再变成铁青,最后羞恼地一巴掌拍桌上:“太不像话了,容墨他怎么可以这样,就不怕为了一个男人自毁前程?”虽说男风这档子事儿大盛不是没有,但到底上不得台面,那些大官人家即便有好这口的也藏着掖着,因为闹到朝堂上,很可能被御史台参一道。 几人都是广文馆学子,谢淮英自然不希望这个同窗这方面失足。 他正要追出去好好劝导,楚情懒洋洋横臂一挡。 谢淮英皱眉:“你拦我干什么,难道真要看他一失足成千古恨?” 楚情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径自走到窗边,修长的手指轻巧一推,窗户大敞,谢淮英狐疑地走过去一看,顿时失声:“安、安宁县君?!!” 不错,那兔相公正是女扮男装的杨清玉。她和容墨在一条小巷中叙话,从他们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清全貌。 杨清玉解了发带,乌云长发披散下来,她摇摇脑袋,有些愧疚地对容墨道:“天色已晚,我想出来只有这个办法,不过你放心,有四妹妹打掩护,不会有人知道的。” 容墨脸色本有些黑,听她这么说,又长长叹口气:“安宁,我不是怪你过来……只是你一个女儿家,这深更半夜,若是出什么事叫我——叫我怎么和英国公交代?”话中那生硬的转折杨清玉自是听出来了,忽略掉他的不满,女子扬起脸,笑着问他,“我若出事,你会怎么办。” 女子问得随意,容墨想也不想答:“别胡说,你不会出事!” 见他这么紧张自己,杨清玉心里一甜,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宁瑾玉那样对霜华,她还是痴心不改。 她低头一笑,遂扬眸:“对了,今天还没恭喜你,容兄。” 容墨一愣,锁着的眉眼徐徐舒展开,他今天从殿上出来听过许多人说这话,真心的、羡慕的、嫉妒的各有之,但都不如从她嘴里说出来这样动听。他握着拳头,大殿上的侃侃而谈此刻全变成结巴:“谢、谢谢……” 杨清玉瞧着他拘谨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酒楼里有人催容墨回去,他看着月色下的女子烟笼雾罩,美得不像凡尘中人,嘴里讷讷迸出句:“安宁,你可愿与我……”话没说完猛地惊醒过来,却见女子笑吟吟地瞧着他问,“与你什么?” 容墨咬舌:“与我、与我……”他寒窗苦读十几载,而今高中,本该是扬眉吐气才对,可在她面前,那些似乎全不算什么事儿。他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初见之时被恶奴刁难,是她站出来为他辩解……这么好的姑娘,他何德何能才能遇上她。 容墨闭上眼,深吸口气:“没什么,回去路上小心些,我送送你吧。” 二人很有默契并肩走了一段,杨清玉先停下,说道:“就送到这儿吧,酒楼中还有人等你。” 容墨点点头,心神不宁地转身,刚走两步,身后传来女子清脆洒脱的声音:“容兄,方才没说完的话,下次再告诉我吧。” 他一震,猛地回头,月色下女子嫣然一笑,翩然离去。 望月酒楼雅阁,旁观了全程的谢淮英呆呆问道:“安宁县君那话的意思是什么?怎么容兄听了这么高兴?”街上男子大步走着,嘴角咧开,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楚情挑挑眉,似笑非笑说了句:“不知道,兴许是答应他了吧。”语毕起身出屋。 谢淮英道:“哦,答应他……等等,答应他什么?容墨刚才什么也没说啊?”他叫了两声楚兄赶忙追出去,天上明月高悬,一切都那么静谧和谐…… 翌日,金榜放出,容墨果然高中状元。 他一早就进宫受赏,辰时三刻,骑着高头大马从正阳门出。 彼时锣鼓喧天,百姓拍手称赞,京城大街上热闹无比,许多孩童也追着马儿唱曲儿。 天一酒楼,二楼临窗一张桌子旁。 “王妃,咱们这样,不好吧?”一身小厮打扮的阿金悄声道,眼睛不停左右回望,又是不安又是别扭。 这酒楼里的客人都挤满了,此刻全拥到窗子边,等着一睹状元郎风采。她们虽是叫的独桌,左右也是塞满人,阿金唯恐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王妃,尽量用身体挡住。可魏青棠倒是没怎么在意,一对妙目定定盯着窗外。 没记错的话,前世容墨就是在这条街上遇袭。 她虽警告过楚妖孽他们,但以防万一,还是亲自过来,想求个心安。 毕竟容墨现在不单是对付魏九的利器,还是清玉姐的心上人…… “来啦、来啦!” 窗边有人叫了声,顿时所有人伸出脑袋。 只听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远远传来,跟着就看见骑在马背上、胸前挂着大红花朵的状元郎而来。他昂首挺胸,精神奕奕,那俊美的长相更引得不少女子尖呼。魏青棠抿了抿唇,目光移去,却在看见身后随从中的一人时睁大眼。 “噗。” 第409章 对不起 她没忍住喷笑出声。 那名随从虽穿着侍卫服混在人群里,但走得磨皮擦痒,浑身一副懒洋洋的架势,不是楚情还有谁?他大概为了不被人认出来,在脸上抹了香灰,可惜容貌虽遮,那双狭长邪魅的眼睛一样勾人,短短瞬息,她就听见身边有女子议论起那名侍卫是谁,眼睛长得真好看云云。 “王妃,怎么了吗,遇见什么高兴的事了?”阿金好奇道。 魏青棠摇摇头,还是忍俊不禁:“没,就是没想到楚妖孽居然会纡尊降贵干这事儿……” 跑来给容墨当随从,可真是委屈他了,不过她的心也安定下来。 楚情的武功数一数二,有他出马,就算魏九的人动手,也能保容墨平安。 游街走到一半,果然,道路两旁屋檐上有黑衣杀手跳入。 “啊!刺客!” “快跑!” “救命呐……” 水泄不通的大街上顿时一片混乱,人群抱头乱窜、慌乱尖叫,容墨勒住马儿缰绳,脸上也有几分惊异。 那些刺客明显是冲着他来的,然而下手狠辣,凡是挡道的一概诛杀,短短片刻大街上血气冲天,一名黑衣人跳到他面前,容墨故作镇定地问:“你是何人,胆敢行刺?”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抬手就一剑刺来。 容墨瞪大眼,他是实打实的弱书生,半点武功不会,此刻剑刺到眼前福至心灵叫道:“你、你是魏九的人?”他声音很大,可穿不破周遭嘈杂,那黑衣人剑势稍顿,跟着露出狞笑,“既然猜出来了,状元郎,督公爷命我送你归西!” 他狠狠刺去,容墨闭上眼,预感中的疼痛却没到来。 他睁开瞧去,只见两根修长的手指截住剑刃,慵懒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终于来了,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容墨一震:“楚三公子?” 楚情朝他挑挑眉毛,看向黑衣人,那人大惊:“是你?楚情?” 楚情打了个哈欠:“是我,哎,你们早些来多好,这一路的灰尘可不好吃啊~”话音未落,繁花剑出,一片炫目光影连绵。酒楼上的阿金捧脸叫道:“天呐,是楚三公子,他的剑法真好看!” 魏青棠斜了眼几乎变成星星眼的小丫头,心道楚妖孽的剑法的确好。 当初在宸王府,能跟一群雪衣卫斗得游刃有余,而且最主要的是,云殊也说过这人能力不错。 黑衣人骤遇强敌,立刻吹了声口哨,十三个同行立刻围拢过来,刀光剑影,混杂着厮喊厉喝,魏青棠坐在二楼好整以暇地看着戏,时不时听阿金发出惊叫赞叹,活脱脱一个小迷妹行径。 “老大,怎么办?”一名黑衣人抹了把嘴上的血。 那名老大咬咬牙:“督公爷吩咐,此人必须死!”他一说完,黑衣人脸上全露出决绝之色。他们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掷下—— “不好,雷火弹!” 楚情声音方歇,四周顿时响起震天动地的轰响。 嘭、嘭嘭!!! 火光爆开,到处都是惨叫哭嚎,那弥漫的烟雾遮掩了大街所有情况,魏青棠几乎瞬间起身:“不好!”她手在窗栏上一按,整个人轻雁般跳了下去。此刻街上充满刺鼻气味,她捂住口鼻向容墨找去,突然耳边听到一声:“你干什么!” 接着“噗”得声,有滚烫液体溅到脸上。 “容墨、容墨!”楚情失声厉喝,烟雾散开,魏青棠只见就在自己一步之遥外,容墨重重跪在地上,一柄明晃晃的利剑插在胸口,大片鲜血染红了她的眼。 “容墨……容墨!!”少女忽然发了疯,冲过去紧紧抓住他,“你别死、你不能死,容墨,听见没有,你不能死!!” 然而书生已无法回答。 他抬起头来,勉强冲她笑了笑:“告诉她……对不起……”他一张嘴大口大口鲜血喷涌出来,容墨剧烈咳两声,头一歪,身子迅速委顿下去。 魏青棠怔怔望着这幕,不久前温若华那场大火又浮现眼前,她近乎疯狂地摇晃他:“不行、别死!容墨,你给我起来!” 可是没用,无论她怎么摇晃,他都始终一动不动…… “小丫头……”楚情忍不住出声。 魏青棠还似魔障了般呢喃:“容墨,醒醒,你快醒醒!” “丫头,他已经死了!” 楚情厉声喝道,啪得声,魏青棠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大怒,却在看见少女含泪的眸子、不停哆嗦的嘴唇时一愣,“你……” 她和容墨应该没有什么交集,为什么会这样痛苦? 魏青棠唇齿发抖,全身抖得和筛糠一般。 两次,已经两次了! 表姐和林慕寒,现在又是容墨,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人死去……明明重活了一世,明明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还是躲不开,为什么还是会重走前世的路! 她痛得直不起身,只能抱头蹲下来,一滴滴泪水无声地滑落,痛到极致,就连哭的力气也没了。 楚情看着她痛苦至极的表情,心也跟针扎似的,忍不住拉她入怀:“小丫头,没事了、没事了……”他想安抚她,想让她不要那么害怕,然而一阵如雷的马蹄声起,接着一只大手就将他强扯了开去,白衣入眼,云殊一把从他身前接过少女,搂了人,平素淡漠无温的眼眸微微眯起,若是有人能瞧见正面,便能看见那幽深如谭的眼底有一团惊人的冷戾爆出。 “伤着了?” 三个字,惨叫不休的大街一瞬寂静若死,那股慑人心魂的气势碾压胸腔,便连方才哭得最狠的孩童也不敢再发一声。偌大的长街萧杀冷肃,片刻前是屠场,片刻后是地狱。 少女勉强抬起头,泪眼模糊的视野里,男人清寒冷峻的脸出现在眼前。 她是做梦吗? 还是做梦。 轻轻启唇,嘶哑着声音唤:“阿殊?” 男人点了下头,看着她颊边血迹,胸口一紧,几乎说不出话。他勉强克制着自己抬起手,擦去那刺目的鲜红,殊不料小家伙突地闭眼,毫无征兆地向他倒来…… “青儿?青儿!” 第410章 交心(上) 无边的黑暗。 像有潮水从四面八方淹来…… 它们堵住口鼻,灌满胸腔,让她无法呼吸,心都被揪成一团…… “青儿……青儿……” 水面之上似乎有人在叫她,遥远的声音,缥缈如雾。 她挣扎两下,没能浮起来,那个声音又传进耳朵里,丝缕不绝。 “莫睡,醒醒……” “快醒来。” 最后一字落,少女猛地睁开眼。 “啊!” 她从榻上弹坐惊起,入目便是那张谪仙般清隽的脸。 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目中含着丝忧色,见她醒来,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修长的手指从小桌上端过一碗汤药,递到她嘴边。 少女顺从地张开嘴,那药苦得厉害,一入口就让她拧紧了眉。 然而那苦味也把她从无边迷惘中拉了出来,眼神一清,遂用力抓住他:“阿殊,容墨呢?他还活着吗?” 醒来就问旁人,云殊眼底掠过一丝不快,可对上少女颤抖脆弱的眼神,以及眸中深处无以复加的恐惧时,他迟疑片刻,缓缓摇了下头。这一个动作如同宣判死刑,少女浑身一震,身子迅速委顿下去。 “青儿。”云殊见着不对,立刻扶住她的肩。 魏青棠嘴唇哆嗦着,整个人抖得和寒风落叶一般。 她几度张口,又几度哽咽,最终扑到他怀里绝望喊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阿殊,是我错了……” 少女像绝境的小兽,不停说着自己错了,云殊只能搂着她,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后背。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重复这个动作,旁边站着的秦恒焦急不已,王妃这模样明显受了刺激,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主子您倒是说句话啊!可惜没有,屋子里一个人哭得声嘶力竭,另一个人就沉默地抱着一语不发。 不过诡异得是少女哭着哭着当真慢慢平复下来,她伏在男人胸前,小手紧紧拽着衣襟,哭哑了的嗓子嘶声道:“阿殊,我……”她似乎想说什么,眼睛突然瞅到身后站着的秦恒,顿时止声。 秦恒眼皮一跳,尴尬地打算解释。 云殊道:“退下。” 秦恒:“……” 他白操心了好吗? 于是全部退出屋去,有了这个插曲,少女的情绪也不像刚才那样崩溃。 她似乎平静了些,可情绪依然低落,过了好一会儿才自嘲道:“我该信你的……” 魏青棠仰起脸,眸子里是深深的懊恼和自我厌弃:“我该相信你,该早些把这些告诉你的。我一早就知道魏九要杀他,知道老贼会当街动手,甚至知道会选在那里动手——可我太天真了,以为告诉楚情就能救下他……呵呵,是我低估了魏九,是我的自以为害死了他……”云殊早就说过要相信他,如果她肯把事情告诉他,让宸王府出手,说不定就能救下容墨。 容墨、容墨…… 想到他临死前抓着自己的手,要她和清玉姐说对不起……魏青棠的心就跟刀割一样。 这要怎么说,这要怎么开口? 云殊看着少女痛苦内疚的模样,薄唇轻抿,忽地挑起她的下巴。 “是你杀的人吗?” 淡冷的声线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 魏青棠一怔,摇摇头。 云殊又道:“那你自责什么。” 魏青棠彻底愣住了,男人望着她的眼睛,淡淡说道:“我若是你,谁杀人,我找谁。” 一语惊醒梦中人,魏青棠不假思索道:“那你会帮我吗?” 这个念头无数次盘旋心底,又无数次被打消,她不想利用他,不想再欠他的情,可成了亲、结了缘,走到如今,孤立无援,她再也忍不住问出这话。 云殊闻言似乎有些好笑,他凝视着她,幽冷深邃的眸中如同两个漩涡要将一切吞没。 “只要你开口。”他道。 魏青棠长长舒了口气,像是长久以来困着她的心结忽地消失,她扬起脸问:“云殊,你就这么相信我吗?”这是她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叫他的名字,没有畏惧,没有不安,只是很坦然地在问一个问题。 “万一我心存不轨,想要害你,又或者贪慕你的荣华,想借助你的权势谋取更多,你都没有怀疑过我,一点点都没有吗?” 云殊这一次没有马上回答,长久地注视后摇头:“你不会。” 明显这个问题他仔细思考过,然而比起毫不迟疑的信任,这样的举动更让她来得信服。 眼眶一点点湿润,自重生以来,她把一颗心严丝合缝地藏起来,谁也别想靠近,更别想走进去。可直到今天,她突然就很想告诉他,过去发生的一切,痛苦和不堪,内疚与折磨,她的喜怒哀乐,都很想告诉他。 “阿殊,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过去?”她抬起头,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他。 云殊一怔,清冷眸底覆上难以置信的惊异。 关于这小家伙的过去,他并非没有查过,然而一切线索在南阳谢家就断了。从此后种种来看,他也能猜出她和魏九有仇,且是不共戴天的血仇,而这很可能与当初谢家灭门一案有关…… 只是其中有疑点太多,比如谢家真是魏九所害,那魏九为什么要收养她,她明知魏九是仇人,又为什么要留在血仇身边? 他无数次想要寻得真相,却又无数次忍下来。 因为这小家伙的心防很重,就像一只受过重伤的小兽,排斥着一切试图接近她的人。他只能等,只能慢慢来,一步一步,让她习惯他的存在……原本想找个合适的时机问她,却没料到她会在今天主动说起。 “愿意说吗。”清冷的声线,仍旧没有半分逼迫。 魏青棠眨眨眼睛:“愿意,就怕说了以后,你别把我当怪物才好……”她这般说着,却还是若无其事地开了口,从小时候在谢家,说到家变,再到魏九把她养大,“那时候,我很喜欢顾文武,不顾一切地想嫁给他……可是皇上说,要把我许配给崔子骞,于是在皇宫里,我被白绣宁算计下药,委身顾文武……” “!” 云殊的脸色瞬间寒凝得可怕。 第411章 交心(下) 去年明月宴上,被算计委身顾文武的明明是白绣宁! 这是怎么回事? 魏青棠还在自顾自地开口:“因为失了身,我被直接抬进顾府……顾文武对我很好,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为了他,我也学了很多,琴棋书画,洗手做羹……” “行了!别说了!”云殊冷声道,收紧的拳头指节泛白。 魏青棠惨然一笑,却还是说了下去:“我当时很满足,以为神仙眷侣不过如此……然后顾文武跟我说,温氏逆贼是魏九的心腹大患,只有铲除他们魏九才能心安,他也可以平步青云……我信了,于是接管锦衣卫,千方百计地剿灭他们……直到最后那个雨夜,我终于杀掉温氏逆党的首领,温长衍。” 温长衍! 云殊呼吸一窒,眼里浮起巨大的震惊和不忍。 少女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你也知道的吧,温长衍他,其实就是我的二哥,谢衍……我亲手杀了他,然后满心欢喜地等来顾文武……等来他穿心一剑,他告诉我这一切都是魏九的局,说是我太蠢了才会落得这个下场……当时我好恨,好悔,可一切都晚了……我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就在药池里看见你……” “!!!” 以杀神的自持和冷静,此刻也禁不住露出愕然:“你是说,你……还了魂?” 魏青棠想了想:“可以这么说吧,前世的一切就像一个噩梦,始终缠绕着我……阿殊、殿下,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是要休了我,还是杀了我都可以,但请你记得先前所言,替我杀了魏九,那样我死也瞑目……”还魂再生这种东西,传出去是要被以妖言惑众罪斩首示众的,她从说的时候就做好准备,只是没想到说出来,心里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少女闭上眼,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忽然,唇上一凉。 一个恶狠狠的吻带着惩罚意味般落了下来。 云殊拧着她的下颚,撬开贝齿,攻城略地,直到最后一丝空气被攫尽,方才松开她:“你以为,本王说会护你周全,是假的?”低沉的语调,带着两分切齿的怒意。 魏青棠一震,倏地睁开眼。 云殊按住她的肩膀,定定凝视她:“听着,不管之前发生什么,如今你是宸王妃,永远都是。” 这句话更像承诺,少女的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主动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了上去…… 屋外。 “十两,我赌主子会发怒,并且大骂王妃一顿。” “十五两,我赌什么事儿也没有,依主子对王妃的宠溺,王妃稍稍撒个娇就什么事儿也没了……” “才怪,你没看见今儿个主子抱着王妃回来,那可怕得几乎要杀人的脸啊!多少年了,除了当初上战场,我还没见主子这么生气过。” “那也是紧张王妃好不好,反正我觉得王妃就是咱主子的克星,主子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两名暗卫争辩不休,秦恒听得直翻白眼。 一主子不可能发怒,二不可能相安无事,最大的可能是主子发了怒被王妃安抚下来,然后翻云覆雨…… 可惜身为头领是不能跟着属下起哄的,秦恒干咳两声:“行了,你们赶紧收起……” 话没说完,嘎吱一声,门扉轻启。 两名暗卫立马将银票藏起来,秦恒迎上去道:“主子,王妃。”抬眼瞧去,王妃朱唇红润,艳若桃李,此刻软软倚在主子怀里,果然,又是朝他想得那个方向发展了…… 云殊道:“备车,送王妃去英国公府。” 秦恒一呆,魏青棠也呆了下:“你不去吗?” 容墨死的消息已经在京城传开了,但他临死前让她转达的话还没传到。所以两人交心之后魏青棠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杨清玉。 云殊低头看她眼:“有事,我让秦恒送你。” 下人们很快备好马车,宸王府门口,杀神俯身吻了吻她的额:“早去早回。” 魏青棠“嗯”了声,眸子里也溢满笑意:“嗯,你也是,记得按时服药,不要太累了。” 秦恒揉揉眼,隐约觉得主子和王妃之间的相处气氛变了。 怎么说呢,之前还有些相敬如宾的感觉,现在就……变得更自然了…… 他也说不上是好是坏,送王妃上车后跳上车辕,挥鞭驾马。 云殊注视着马车,直到消失在拐角,脸色蓦地沉下:“去把柳折枝叫来。” 主子身上的寒意瞬间重了十几倍,之前还暗自打赌的两名暗卫瑟瑟发抖,同病相怜地望了眼,这哪儿是没发怒啊,分明就是不在王妃面前发怒! 宸王府,书房。 柳折枝来的时候还在打哈欠:“什么事儿啊这么急,大白天的,我的潇湘苑都还没开张呢。”他脸上有两分惺忪睡意,显然是仓促被叫起来。 云殊淡淡瞥他眼,手一抛,一块翡翠令牌落到他手里。 “哟,雪衣令?”柳折枝顿时来了精神,兴奋道,“你这是要杀人啊?说吧,杀谁,保管把人头给你摘来!”除了前次在废太子身边打听消息,他已有半年多没出过任务了,云殊的雪衣令极为难求,一旦完成任务,那是有丰厚报酬的。 柳折枝兴致极高,云殊却道:“不杀,把人抓来。” “哦?”柳折枝抱臂,挑了挑眉,“不杀是等着慢慢折磨?阿殊,什么人得罪你得罪得这么狠,连死都不让人家死啊?” 云殊瞳孔一缩:“顾文武。” 从那小家伙嘴里说出嫁给过他就打定主意,更别说后来那些灭绝人性的行径,死,实在太便宜他了。 柳折枝十分稀奇地绕着他走了一圈:“不容易啊,阿殊,快十年了吧,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动气……快说说,那顾文武怎么得罪你了,他不都是个太监了吗,你还想怎么收拾他?” 云殊对他明显没有对某人的耐心,眼梢微微一挑:“去不去。” “去、去!”柳折枝立马投降。 而另一头,英国公府。 魏青棠刚到杨霜华就迎了出来。 “宸王妃,你可来了,我大姐姐她……”杨霜华欲言又止,索性拉了她往里走,“你快劝劝她吧!” 第412章 对不起 英国公府后院,杨清玉的院子里,站了不少人。 一个三十来岁的宫装妇人由丫鬟扶着,频频往屋里望,她听得脚步声,连忙走出来问:“四丫头,人可请来了?” 杨霜华上前行了个礼:“大娘,不需请王妃已自己来了。” 说罢侧开身子,让出身后跟着的魏青棠。 宫装妇人见到她激动无比,立刻冲上去抓住她道:“宸王妃,求你救救玉儿吧,从消息传来到现在,她什么人也不让进,下人们也试过撞门,可里面门栓被锁死了!这孩子、这孩子一向倔,她和容墨的事儿我们本就不同意,哪儿想到现在又发生这事……我、我真怕她想不开,一时寻了短见……”说着说着就掩面痛哭起来,旁边的妇人婢子赶紧安慰。 魏青棠心道这位应该就是清玉姐的生母,大房张氏了。 张氏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爱若珍宝,如果真出什么事她肯定受不了。 便拍拍她的手道:“大夫人放心,我一定好好劝劝清玉姐。” 说罢走上前去,轻扣门环。 “清玉姐,是我,吟越。” “……” 一阵长久的沉默,屋子里并没有回音。 张氏等人脸上立刻露出失望。 魏青棠抿了抿唇,再次敲门:“清玉姐,我见过他最后一面,他有话让我转告你。” 这话一出,屋子里静了静,接着嘎吱一声屋门打开,一张苍白的脸容出现在眼前。 “清——” 魏青棠正要唤她名字,手腕一重,蓦地被拉扯进去。 砰得声,屋门再次闭合。 一片昏暗的室内,她看见杨清玉轻飘飘走到书案前,提笔,挥写着什么。 她神情平静,丝毫没有想象中的崩溃大哭,执笔落墨,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魏青棠心头一跳。 若是杨清玉肯哭、肯闹都还好,那总是一种情绪的发泄,最怕的就是眼下这样…… “清玉姐,你在写什么呢。”她故作轻快地走过去,想同她说说话,可杨清玉还是不理她,魏青棠只好自己去看,书案上摆着一副墨宝,上面画的是一位女子月下起舞的场景,线条优美,栩栩如生,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缺了女子的五官,可这依然不妨碍它是一副佳作。 “这画……”魏青棠顿了顿,依她所知,杨清玉是不擅作画的。 低头看去,她果然也没有完善画作,只是在左下角提笔批注,最后落下一个“容”字。 “这是容墨画的?”魏青棠道。 杨清玉眸光闪了闪,终于开口:“是啊,画得不错吧……” 魏青棠诚实点头:“笔锋遒劲又不失柔和,深得广文馆莫大家真传。” 杨清玉抿起嘴角,笑了一下:“对,他的画总是和莫大家很像,别人都说,临摹痕迹过重,可我知道,他是故意如此的,因为只有临摹莫大家的笔锋,才有人买他的画……”女子说着,神情恍惚,像是在追忆,“你知道吗,他家里很穷,从小就吃不上饭,好不容易进了国子监,又要受纨绔子弟欺辱。我问他这么艰难为什么还要读书,他说他考科举,当上状元,靠他自己的力量改变这个世道……” 杨清玉的话说得魏青棠一阵难受。 容墨是真有一腔报国之心,可不等他有番作为,就先死在党争之下。 “在府上备考这些天,我便在想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世家子弟都要出色,不倚祖荫,不靠钱财,靠着自己一个人走到现在。那时我就在想,不管他得不得中状元,我都要嫁给他,帮他达成所愿,助他大展拳脚……” 这些话,杨清玉从未和任何人说过,然而此刻无比自然地说了出来。 魏青棠心里一热,忍不住唤了声:“清玉姐……” 杨清玉挥手打断她:“你别说,听我说完。就在昨夜,我去见了他,望月酒楼里,他被很多人围着道喜,可是一看见我就拉我出来,那时我就知道,他心里是有我的。回来的路上,他也试着开口,我告诉他,下次见面再说吧。那时我以为,会有很多个下次,可是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次……” 平淡的语调毫无起伏,可魏青棠难受得想哭。 她握紧拳头,不知道杨清玉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然后就看见她扬起脸来,露出一个凄绝的笑。 “吟越,我好悔。” 这五个字,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说出来,说完之后杨清玉就向后倒去,魏青棠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她。 “清玉姐、清玉姐!” 怀里的女子面色苍白,眉心一蹙,生生呕出口血来。 她的眼神悲伤得令人窒息,紧紧抓住她的手,几乎要抓出血来:“他说了什么……临死前,他说什么……” 魏青棠心头揪紧,根本不忍心再刺激她。 可杨清玉紧咬住唇,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他说……对不起……” 魏青棠别开眼,轻轻说出这句话。 “对不起、对不起……”杨清玉默念两遍,惨然一笑,“是啊,对不起,只能是对不起了……” 那句永远也等不到的开口,那个永远也等不到的人,最终,都画上了句号。 杨清玉头一歪晕了过去,魏青棠大骇,赶忙出去叫人。 张氏一看女儿变成这个样子也差点晕过去,一阵手忙脚乱,请来的大夫看了诊,说是郁结于心才导致昏厥。 魏青棠陪着坐了会儿,杨霜华送她出来,一路上也是忧心忡忡:“王妃,我没想到容墨的死会给大姐姐带来那么大打击,她之前明明那样洒脱的一个人,还劝说我不可自轻自贱,哪知……” 魏青棠叹了口气:“清玉姐坚强果断,极有主见,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动情。可一旦爱上一个人,又会比任何人都死心塌地……”她想到杨清玉呕血的模样,若不是痛到极点,怎会至此。 “霜华妹妹,这段日子你最好一直守在清玉姐身边,她今天的状态实在不对,我怕……” 魏青棠话没说尽,杨霜华已然明白了,她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大姐姐!” 第413章 品行不端 别了杨霜华,魏青棠回到王府便去找云殊。 她把杨清玉的事情告诉他,末了,说道:“阿殊,我不想再等了,先是若华表姐和林慕寒,再是容墨,魏九已经疯了,再这么下去不知道还要害死多少人。”目光定定地望着他,“阿殊,我要对付他,你有什么办法吗?” 她直接问出来,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魏九权倾朝野并非夸大,他手上的东西二厂负责皇城守备,锦衣卫监视百官,朝中上下几乎六成是他的人马。云殊虽是皇子,但手无实权,当年的兵权又有一半分给了孟玉楼,他现在就是个挂名的战神,以这种状态和魏九对上,无异于自取灭亡。魏青棠抿紧嘴唇,想着就算云殊没办法帮她,靠着手上的盛世钱庄和百晓阁,她也要和魏九搏一搏。 突然,一只宽厚地大掌抚上头顶,少女抬头,只听杀神淡声说道:“要他死,还是要他败。” “!!!” 这话说得,仿佛掐死魏九不过捏死只蚂蚁那么简单。 魏青棠差点就要高呼殿下威武霸气了,好在残存的理智让她冷静了下,思索道:“这老贼丧心病狂,作恶无数,死实在太便宜他了,最好是削去他的权柄,让他眼睁睁失去一切,痛不欲生!” 这就是要他败了。 魏九一生追求权势,眼看要到巅峰时跌落,那种无能狂怒想想都让人痛快。 “不过,能行吗?”魏青棠皱眉,“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还有父皇的宠信,单凭我们只怕不够。” 云殊闻言,眉梢微微一挑。 在她心里他就这么没用,连区区一个阉贼都对付不了? 他有些好笑,不过后面那句“我们”尚算悦耳,便揉揉额角问:“你想如何。” “这……不如和文臣联手吧?容墨的死肯定会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谢阁老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由他们出面,我们暗中配合,治魏九一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罪,你觉得呢?”少女说完,两眼晶亮地望着他,这是她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可云殊只说了两个字,“证据。” “证据?”魏青棠一愣,猛地清醒过来。 不错,她说得这一切都建立在魏九指使人杀害容墨的基础上,可是前世,那群黑衣刺客人间蒸发,没留下一点证据。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是他指使的,但没有证据,什么也做不成。 “刺杀容墨的那群人呢?” “刑部。” “刑部?!”魏青棠的心陡然凉了一半。 刑部尚书就是魏九的人,这群刺客落到他手里,可不就有去无回? 魏青棠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呆了半响,恨恨道:“难道容墨就这么白死了吗?”她想到杨清玉痛苦的模样,不甘闭眼。 这时颊边一凉,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撩起一缕额发。 “小家伙,这么没有信心?” 魏青棠怔怔抬眼,正好撞进一双幽冷深邃的眸中,男人的目光历来平静无波,此刻却因她呆呆愣愣的模样,浮起一丝浅笑。他微微勾唇,那缕淡淡的笑意就从眼底漏到嘴角,清冷绝尘的脸庞如冬雪初融,少女的心一下子怦怦作响,竟忍不住伸出手去—— “别笑!” 她捂住他的嘴唇,不想承认因为那个笑,她的心里有些蠢蠢欲动的坏念头…… 然而男人就着她温软的掌心,吻了吻。 一瞬间触电的感觉传遍全身,她激灵地马上收手:“你干什么!” 少女窘迫的模样落到他眼中,只换来一声更加愉悦的低笑,云殊什么也没说,轻袍缓带地起了身,迈步出屋,走出很远才飘来一句:“红利。” 红利??? 魏青棠想了很久,才终于反应过来这杀神不会是在收她利息吧。 一个掌心吻,作为对付魏九的报酬,这…… 是不是太廉价了一点? …… 翌日,朝堂。 果然和魏青棠所料一般,容墨的死,彻底激怒了文臣们。 以谢阁老崔相国为首,翰林院、御史台、六部九卿之中的文臣全站出来,声色俱厉地要求查凶手。 明武帝也很恼火,御案拍得震天响:“刑部尚书何在?” 刑部尚书跌跌撞撞冲出来:“老臣在!” 明武帝道:“这事儿查得怎么样,到底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杀朕的状元郎?” 刑部尚书擦擦冷汗,偷偷望向魏九的方向:“回皇上,这个……这个还在调查……” 明武帝怒目,谢阁老厉道:“还在查?从容墨遇害至今,已经整整十二个时辰,听说那些刺客全被拿下来。尚书大人,老夫请问你十二个时辰,就连一张嘴也没撬开过吗?” 刑部尚书有苦难言,只能不停地弯腰:“老臣有罪、老臣有罪……” 谢清泉冷冷一哼,压根懒得搭理他:“皇上!老臣请命,将此案交由御史台主审!” 魏九也在这时出了声:“皇上,民间命案由大理寺主审,官家命案由刑部处置,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皇上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状元就违背律条吧?” “这……”明武帝的话一下子被魏九堵死了,想了想,挥手,“也罢,这事儿就由刑部来查吧。” “皇上!”谢清泉急道,刑部都是魏九的人,自己查自己,能查出什么! 最后很大的可能就是不了了之,或者推个替罪羔羊出来,那容墨不是白死了吗? 谢清泉想要据理力争,明武帝却不耐道:“行了行了,谁查不是一样,只要把凶手抓到就行。刑部尚书,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刑部尚书连忙道:“是,老臣遵命!” 几人退回各自的位置,谢清泉胡须抽动,面有不服,崔晏冲他摇头示意不要冲动。 哪知这时魏九道:“对了皇上,说起状元遇害一事,咱家倒是想起件事来。” “哦?”明武帝感兴趣地望过来,魏九道,“殿试之前,状元郎似乎跟街邻起过冲突,当时对方还想拿刀砍了他,所以咱家猜想。会不会跟这次的遇刺有关……” 明武帝问:“起了什么冲突?” 魏九道:“好像是说状元郎偷了人家东西。”他模棱两可的话语顿时引起一片哗然,就连明武帝也皱起眉头,“是吗?此人品行不端?” 第414章 让人心寒 魏九笑了一声没有答话,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什么意思,难道状元郎他手脚不干净?” “应该不会吧,进得去国子监,这点品行总该有的。” “那可未必,我听说此人家境贫寒,若真图谋钱财,也不是不可能……” “李大人说得有理,我夫人那次在大街上遇到一个乞丐,见他可怜就收留他,哪知乞丐偷了我夫人首饰逃之夭夭。这类穷苦人,就是天生的贱命!” 一时间,话头全被带到这上面。 人总是不吝于用最恶毒的想法去揣摩别人,尤其在部分人的怂恿下,容墨被砍手的事情硬生生变成他偷盗不成被主人追杀,最后利用杨清玉逃脱罪责的版本。谢清泉听得目瞪口呆,到最后,只能手指发颤地指向他们:“你们……你们胡说!”容墨被追砍的事他虽不知情,但他相信以这孩子的品性,绝做不出偷鸡摸狗之事。 殊不知一个阉党大臣就看重他这点,尖锐道:“谢阁老指责我等胡说,莫非有什么证据?” 谢清泉语塞,他连这事儿都不知道,哪儿来什么证据。 然而崔晏脑子也快,立刻反问:“那魏督公认定容墨偷窃,可有证据?” 所有眼睛顿时凝在魏九身上。 这老太监不疾不徐地转过身,对着御座行礼道:“皇上,咱家也就随口一提,还请阁老相国和其他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如今当务之急,是该找出凶手。”他这话听上去是在帮容墨说话,然而一名御史台大夫站出来,义正言辞道,“这怎么行!新科状元,天下士子的表率,若是行为不端,如何能当状元!” 这御史大夫素来中立,清流和阉党之争从不掺和。 他此刻开口,极有威信,就连不少文臣也暗暗点头。 魏九嘴角一勾,挑起抹冷笑,果然下一刻就听龙椅上的帝王道:“卿家所言有理!状元一位事关重大,决不能含糊了!如果真如魏卿家所说,此子品德败坏,那他当街遇刺说不定就是那些苦主的报复……”明武帝生性多疑,此刻越想越觉得可能。试问新科状元,三品大臣,哪个有泼天狗胆敢杀他?而容墨不过一个穷酸书生,又能得罪什么了不起的人派刺客暗杀…… 有句话叫逻辑自洽,明武帝现在就处于这种情况。 谢清泉眼看皇帝面上有七八成信了,急忙道:“皇上,容墨他……” “好了!”明武帝除了多疑,还有个毛病就是狂妄,他决定的事情不容更改,此刻直接拂手,“谢卿家,朕知道容墨是你的门生,你偏向他也无可厚非,朕当时又何尝不欣赏他的才华?然而百事德为本,若品行有亏,如何能为民请命?” 他沉思片刻:“魏卿家,此事还是由你去查吧,若真如朕所料,就免了容墨的状元之名,改立榜眼吧!” 榜眼就是魏九的人。 魏九当即俯身:“咱家领命!” 局面发展到这种情况,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谢清泉和崔晏,都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文臣们还要进言,明武帝直接打断:“行了,此事不必再议!” 大内总管尹德全上前尖声唱喏:“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谢清泉和崔晏交换一眼,两人满面悲愤,却又无可奈何。这么多年了,皇上对那狗宦官的宠信越来越深,如今竟到了不要证据凭他一言就给人定罪的地步,就算容墨品行有亏,可好歹也是钦点的状元,当街遇刺,连凶手都不找一下就要除名,这实在是……让人心寒啊!谢清泉想到死去的爱徒,一颗心简直在滴血。 就在这时,一个值官高声禀道:“宸王到——” 接着,一个身着白衣肩披苍青大氅的男子缓步走进来。 大臣们一凛,齐齐躬身:“参见宸王!”声音整齐划一,动作比给皇帝行礼还要标准。 魏九看见他时细目一眯,眼睛里闪过危险之色。 明武帝诧异道:“老二?你来干什么?” 金銮殿上,未经传召是不得入内的,但这条规矩显然对云殊无用。 他对着龙椅上的皇帝微微点头,算是致意,接着目光轻瞥,落到刑部尚书头上:“刺客呢。” 刑部尚书浑身一抖,战战兢兢道:“老臣……老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殿上一时寂寂无声。 大臣们私下交换着震惊的眼神,听宸王这意思,是要插手容墨的案子了? 魏九眯起眼睛,高突的颧骨更显可怖:“宸王爷——”他突然开口,尖利的嗓音像把锥子,刺得人耳膜疼,“这个案子,皇上已交给咱家处置!!”他有意暗示云殊不要多管闲事,然而杀神淡淡睨他眼,“是吗?” 刀削的薄唇微微抿起,一丝淡笑,冷蔑不屑。 一刹那,魏九心头火起,十年前在太后宫里伏小做低、被人当狗一样呼来喝去的场景又浮现眼前。 他握紧拳头,咬着腮帮一字字道:“宸王,你这是存心要跟咱家为难了?” 眼看自己儿子就要和宠臣打起来,明武帝连忙出声:“好了,老二,这事儿朕的确已经交给魏卿家处置,你就不要插手了。” 皇帝发话,按理就该尘埃落定。 可云殊相当平静地开了口:“谁说是为容墨。” 明武帝和大臣们一脸问号。 不是为了容墨,那能是谁?总不能是替刺客出头吧? 全场的目光凝在他脸上,云殊依然从容不迫,他侧过身来,清冷的声音不紧不慢道:“本王的王妃,受了惊吓,本王要找幕后之人,有问题?” “……” 一阵更长久的死寂,众人这才想起来昨天街上,不止容墨在,宸王妃也在! 目睹了那么血腥的一幕,宸王妃肯定受到惊吓,于是宸王要替她出头,这个理由…… 换了别人肯定要被骂两句小题大做,可换成云殊,好像没什么不对。 毕竟他那一百四十八抬聘礼和黑甲军迎亲的事迹传遍京城,别说是找一小小刺客,就是为她把天翻过来也没什么不可能…… “咳,既然如此,刑部尚书,你就把刺客给宸王带来吧。”明武帝道,一锤定音。 谢清泉和崔晏等一干文臣无不惊喜。 第415章 死的倒是时候 这件事儿原本已经到了死局,哪知宸王出面,三言两语就让皇上改了主意。 谢清泉激动得老泪纵横,当即出列道:“皇上圣明,刑部尚书,你还不快把刺客带来交给宸王!”他这么说是怕明武帝反悔,毕竟以前魏九吹两句耳边风他就改主意的事不是没发生过。 那刑部尚书一个激灵,下意识去看魏九。 崔相国喝道:“让你去带刺客,你看魏督公做什么,难不成这事儿还跟督公有关?” 他意有所指,魏九眼底骤然射出寒光。 他冷冷盯了眼刑部尚书:“去带人!” 刑部尚书一抖,难以置信地仰起头,魏九阴鸷的目光正好落在他脸上,那眼底的杀机毫不掩饰,刑部尚书立刻就领会他的意思。 “是、是,老臣这就去……” 他抹了把冷汗,颤巍巍退出大殿。 望着他狼狈的身影,文臣们喜形于色,均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感,谢清泉和崔晏也相视点头,知道这案子一旦真相大白,足以将魏阉贼拉下马来!唯有云殊淡然而立,清冷眼底划过一分深色…… 没那么简单。 果然,刑部尚书很快回来了,他连滚带爬地扑进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惶:“皇上、皇上!不好了,那群刺客全部在大牢里自尽了!” “什么?”明武帝一惊,文臣们顿时变了脸色。 谢清泉急着问道:“你说什么?全死了?一个活口也没有?” 那刑部尚书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是,一个活口也没有……皇上,老臣有罪,是老臣没让下面人看好他们,求皇上治罪!”话是这么说,但怎么可能因为犯人自杀问罪一个刑部尚书。 朝廷里顿时炸开锅,从国公郡侯到六部九卿,全都在议论这个惊人的消息。 忽地,一声低笑轻轻响起:“呵……” 音量不高,但那独有的清冷声线成功让所有人闭嘴。 大殿里一时鸦雀无声,但见云殊微扬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眼光扫过魏九:“死的倒是时候。”语毕也不顾皇帝还在场,径自拂袖离去。他的出现和离开就像一场梦,当那抹白衣身影彻底消失在眼中,明武帝才如梦初醒般,狠拍龙椅。 “查!给朕查!” 一个小小状元的生死,他才不会放在心上,然而就如老二所言,那群刺客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他要找他们的时候!这摆明是有人对他皇权威严的挑衅,明武帝怎么可能容忍这个,当下拍板。 谢清泉趁机道:“皇上!臣请皇上恩准,让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堂会审,查清此案!”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文臣们陆陆续续站出来,明武帝大手一挥:“准!” 三堂会审,那就再不是刑部一言独大。 刑部尚书冷汗涔涔,几乎有些瘫软地去望魏九…… 魏九脸上神色阴晴不定,那双眼底升起熊熊火光。 云殊,又是他! 这个病秧子,到底要坏他多少次好事! …… 宸王府。 云殊回来将朝上情形大致说了,魏青棠听罢,长长叹了声:“老贼好计!” 这些刺客的死,不用查也知道是魏九让人干得。刑部大牢守卫森严,不止对外,对内也是一样,这些年从没出过犯人在牢里自尽的事情,今日这一出,摆明有鬼。然而那又怎么样,刺客一死,线索也就断了,即便谢清泉搞个三堂会审查个底朝天,也找不到半点证据。 “我一直以为魏九对外狠毒,想不到对自己人下手也这么狠,看来这次真的……”魏青棠摇了摇头,笑容有几分苦涩。 云殊解了大氅在书案后坐下,闻言抬眉看她眼:“未必。” “嗯?”少女眼睛一亮,立刻蹭蹭跑到他跟前,“阿殊,你有什么办法吗?” 她所认识的人中,除了宋离,就属这位杀神才智过人。 因而此时全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云殊并没有马上回答她,轻拍手掌,秦恒立刻从屋外进来:“主子。” 云殊执笔飞快写了什么,递给他,秦恒只看了一眼恭敬放回去:“是,属下立刻去办。”他迅速退下,魏青棠好奇走过去,“你写了什么……”拿起一看,“小事化大?” 少女神色有些古怪:“这是什么意思?” 云殊放下笔:“自己想。” 魏青棠:“……” 这个王爷,多解释一下会死啊! 心里默默吐槽,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思索起来。 所谓小事,指得应该是容墨遇刺,但如何化大是个问题,总不能指望百姓的唾沫淹死魏九吧? 想着,突然灵光一闪:“你是说昨天大街上那些人?” 黑衣人刺杀容墨的时候,因为楚情出现,所以投下雷火弹,当时除了容墨,还有许多百姓无辜遭殃…… 只是因为状元被杀一事压了下来,如果利用这一点向刑部施压,也许会得到什么意想不到的结果。 云殊静静听她说着,波澜不掀的眼里闪过一丝赞赏。 “聪明。” 他抬手摸摸她的脑袋,温柔的动作像是嘉奖。 魏青棠吐吐舌头道:“阿殊啊,我们可以打个商量,那什么,以后这种事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嘛……”见他不置可否,又捏捏大拇指和食指,“或者,给一点点提示也好啊,这么猜来猜去的,万一我猜错了怎么办。” “不会。” 云殊心情看起来不错,从不夸人的他嘴里难得说了句:“你很聪明。” 少女眨眨眼,颇有些受宠若惊,接着,她那脑袋像因这话开了窍般,猛站起来道:“对了,若要利用民间舆论向朝廷施压,光靠那些受伤的百姓不行,还得发动更多人!这个,要是天一酒楼的许先生在就好了,他的说书天下无双,肯定能引起很多人的共鸣!”可惜许先生因为东厂那事后云游天下,不在京城了。 云殊微一挑眉,倒是有些意外她能想到这点。 事实上,他叫秦恒去办此事,也是打算从酒楼茶肆做起。 魏青棠还在小声嘀咕:“许先生不成,还有百晓阁,对了,让他们放些消息出去……”话没说完,秦恒突然走进来,“主子,属下方才想起一事,近来京城新起了一处消息点,名叫百晓阁,信誉颇高。我们是否花些银子,让百晓阁散布消息,这样也能事半功倍。” 魏青棠嘴角一抽。 好家伙,想到一块儿去了! 第416章 为了遇到你 云殊闻言,斟酌了一下:“可。” 秦恒低头道:“是,属下这就着手。”他正要出去,魏青棠连忙唤道,“等一下。” 秦恒狐疑地回头:“王妃还有什么吩咐?” 魏青棠掩嘴低咳了两声:“那什么,百晓阁那边,就不用、不用……”她说得吞吞吐吐,秦恒以为她不了解百晓阁,连忙解释道,“王妃可能有所不知,这百晓阁眼线遍布京城,消息网比起我们的暗卫也不遑多让。他们是拿银子办事,只要开得出价,就能买到想要的消息,京城里不少有头有脸的都照顾过。如果由他们来放出状元郎遇刺的真相,会比我们开口好得多。” 魏青棠听得眼皮直跳,她哪儿会不知道百晓阁的情况,这就是她一手组建的好吗? 只是那里收价极高,她不想云殊花这冤枉银子…… 咳,好像也不算冤枉,只是从他钱袋子里转移到她手里…… “有事?” 淡淡两个字飘过来,魏青棠抬头,正好对上男人深邃的目光。 她脑子一抽,喃喃道:“嗯,不用找百晓阁了……” 秦恒一急,这王妃怎么说不通呢? 魏青棠道:“我就是百晓阁的人……” “……” “???” 屋子里一惊,秦恒双眼陡然瞪大:“什么?!”不止是他,云殊也微微挑了下眉,清冷眸子里划过一丝讶异。 魏青棠说出口就后悔了,可惜这时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道:“是真的,所以,那个不用秦侍卫再跑一趟了,我会跟他们说得……” 峰回路转,秦恒万万没想到王妃不同意是这么个情况。 他只沉默一小会儿,立刻单膝点地:“王妃,恕属下失礼,敢问这百晓阁是何人所建,幕后是谁!” 魏青棠愣了下,含糊道:“这个……”她实在不好意思跟他说是她一时兴起搞出来的。 秦恒见她犹豫,顿时满脸严肃看向云殊:“主子,京城中的各方势力我们都很清楚,只有这个百晓阁……属下斗胆,若连王妃也是其中一员的话,那它背后势力何其可怕,还望主子允许,让属下彻查!” 魏青棠听了差点没哭出来,只想说秦侍卫你想多了啊哪有什么可怕后台! 她急忙去看云殊,云殊见着小家伙一脸焦急无奈的表情心头微动,却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有理。” 他说有理就是答应了,秦恒马上折身就要出去,魏青棠咬咬牙,把心一横:“是我建的!” 秦恒迈出门槛的右脚悬在半空。 魏青棠认命似的叹口气:“是我建的——百晓阁……之前想着对付魏九的眼线,所以弄了个消息网,没想到阴差阳错越做越大。秦侍卫,你现在不用查了吧?” 秦恒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十分艰难地回过头。 他看着魏青棠,明明一个娇生惯养的小郡主,是怎么搞出一个百晓阁来的? 要知道这消息网之庞大,上到王孙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就没他们打探不到的消息!之前他还感叹过要组建这样的势力,需要怎样强大的人力和物力,而且为了办事,他还找他们买过两次消息…… 一想到这儿,秦恒看魏青棠的眼神犹如高山仰止,如果说之前还只是尊敬,那此刻就和看云殊一样如睹神祇了…… 魏青棠被他那眼神弄得哭笑不得,只道:“秦侍卫你想多了,真没你想得那么厉害……这都是徐远的功劳。” “徐远?就是百晓阁的徐大当家?”秦恒根本听不进别的,两只眼睛都要变成星星眼了,“王妃您当真是百晓阁的主人?属下失敬、太失敬了,那个徐大当家收取消息的手段堪称一绝,属下向来十分仰慕,可否请王妃恩准,让属下同他见上一面?” 魏青棠睁大眼睛,没想到徐远那小子在他心里评价这么高。 她偷偷瞥了眼云殊,见他没反应,才勉强点头:“那个,以后有机会再说……” “多谢王妃!多谢王妃!”秦恒叠声道谢,魏青棠被他搞得尴尬不已,实在受不了了,才向云殊求助,“阿殊,你说句话呀。” 云殊抿了口茶,悠悠然说了句:“王妃如此本事,需本王说什么。” 她没想到这修罗王也取笑她,顿时跺脚:“云殊!” 少女双颊飞霞,耳朵根都红了。 云殊见状方才道:“好了,你先退下。” 秦恒称是,临走时还恋恋不舍地望了眼少女,那意思是提醒她千万别把他跟徐远的会面搞忘了…… 魏青棠几乎崩溃,等人走了才长舒口气:“天呐,我都不知道秦恒这么高看徐远,要知道那小子就是个白身,跟他比起来压根没有可比性啊!” 云殊淡淡道:“秦恒执掌暗卫,主探听消息,同行相遇,难免如此。” 魏青棠恍然,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她跟着偏头狠狠瞪了眼男子,“你刚才也是,存心看我笑话吗?明知道我这个百晓阁主人在你面前不值一提……” “谁说不值一提。”云殊截断,深邃眸子里漾开丝丝笑意,“你很厉害。” “真的吗?”魏青棠呆呆道,“你不会是在安慰我吧。” 云殊不语,朝她招招手,少女狐疑地走过去,“呀!”她被男人宽厚的大掌直接拉入怀里,云殊伸手托住她后脑,在那红润的小嘴落下一吻,直接用行动回答了她。 魏青棠对此也习惯了,任他攫取一番,有些气喘地分开,又听男人低冷的声线在耳畔响起:“青儿,你总能给我惊喜。” 惊喜? 一个百晓阁,算惊喜吗? 她迷蒙地眨眨眼,却也觉得被杀神夸的心情不错,便搂着他的脖子在嘴角小啄了一下:“阿殊,其实遇到你是我的惊喜才对,你救了我那么多次,又帮了我那么多回,有时候我都在想,也许重活一世就是为了遇到你……” 少女的声音轻细娇软,最后那句更像一根羽毛挠在心口上。 云殊目色忽凝,眼底如渊般深沉复杂的情绪翻滚涌动着,惊涛骇浪,仿佛下一刻就要震天撼地般喷涌而来。他捏紧手指,指节握得发白勉强克制道:“青儿,你的月事……” 魏青棠耳根红透,别开小脸,轻轻点了下头:“嗯……” 第417章 夫妻(上) 随着她那一声话落,忽然间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被他轻松地抱了起来。 少女仓促地环住他肩颈,嘴里的惊呼还未出口,下一刻便陷在床榻间。 绣着鸳鸯戏水图的合欢被在眼前一闪而过,接着就被只大手扯开,男人覆了上来。少女抿紧嘴唇,手指紧紧抠着被褥,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一颗心跳如鹿撞,身子也不由紧绷起来。 云殊呼吸微滞,古井般波澜不起的眸间亦闪过一分惊艳与叹息。少女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腊梅,用层层尖刺和花瓣包裹着,当褪去那些外壳,露出最原本的蕊心,才能看见那些掩饰在坚强外表下柔弱却不屈的美。 他忍不住俯身。 香甜的气息如毒药,驱使着他从肩颈一路往上,薄凉的唇细细密密落了下来,克制而肆意,少女闭上眼,长睫颤抖,如雨后嫩叶上的水珠,她不敢乱动,只能承接着他的热情,心下一片惘然。 和这尊杀神的相遇,实在是意料之外,最初是在药池中的惊鸿一瞥,她无心相救结下缘,而后是孟玉楼的铁案,她为其求情找上他,再接着南山寺、苍雪峰,每次她有危险的时候他都来到她身边,出生入死,屡屡相救,两人不知不觉间纠葛愈深,到了如今,竟结成夫妻…… 夫妻? 想到这两个字,少女脸上又多了种不真实的感觉。 如果是一年前告诉她,她会嫁给云殊,做他的宸王妃,她肯定打死也不会相信。可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她不仅嫁给他,还把前世今生的秘密一股脑同他说了,没有隐瞒,没有隔阂,真实得让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云殊正专心采撷着,忽然没了动静,低眸瞧去,正好撞上少女呆愣愣的眼神。 眉峰微蹙,竟敢在他面前走神? 于是惩罚性地轻缀一口。 “阿殊!” 她小兽似的惊叫出声,身子微微躬起,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察觉到她的紧张,云殊放缓了节拍,他一手搂着她的腰,另一手撑在枕边俯下头,漆墨般的长发垂落下来,有两缕落到脸上轻轻的痒。不等她抬手去拂,那清冷气息已铺洒到脸上,男人垂着眸,深深凝视她,那幽冷深邃的眸底燃烧着从未有过的炙焰,一点一点,简直要把她烫化。 “别怕。” 低冷的嗓音在耳畔回荡,下一刻,耳珠骤然一凉。 她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既希望他松开自己离得远远的,又贪图那身子清凉想要他继续做些什么。她好像一个岩浆,越滚越沸,快要爆掉了,耳边又听得那人一声低笑,引得她又一阵颤栗,死死抠住他后背。 “阿殊……”她脆弱地嘤咛出声,酡红的脸颊几欲滴血。 云殊停下动作,定定瞧着她。 魏青棠抿唇:“你……你快……” 眉梢一挑,这个性子冷清寡淡如水的男人居然微微笑起来:“快什么?” 快什么?!!! 魏青棠濒临崩溃了,这人明明心里清楚,却偏要明知故问。 她抿着红唇,羞耻之心折磨得她几欲去死,只能一双小手死死环住他后背,结巴道:“你、你再不快些,我就后悔了!我后悔就不让你来了,那你、你就只有出去睡——”大概是急糊涂了,威胁的话也说得磕磕碰碰。 云殊目色一深:“出去睡?”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掌下加力,将软成一滩水的少女拥在怀里。 “再说一遍。” 清冷的嗓音莫名有些低沉,已经察觉到危险的少女机敏地闭上嘴巴。然而下一刻,金风玉露相逢,紧闭的红唇情不自禁张开:“阿殊……!”她唤了一声,水光朦胧,手指屈起,不经意间在他后背抓出一道红痕。 然而杀神无所知觉,垂眸看着女子,目光幽深:“叫夫君。” 女子张着小嘴,不停喘气:“夫……” 她想叫出来,可嗓音到了喉头就被冲断,男人稳住她的身子稍稍放缓,诱哄般地低声道:“嗯,叫我。” “夫、夫君……” “夫君……” ……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夜之间,水到渠成,那些凄苦悲凉的往事均化作过往,女子紧紧抱着他,如沙漠之洲的旅人汲取水分,那上好的龙涎香味充斥感官,鼻子、眼睛、耳朵……丝缕缝合,无孔不入,她被那清冽好闻的香气包裹着、温暖着,恐惧忧虑一瞬间离得好远好远,远到这一夜间尚来不及思索,便酣眠到了天亮。 翌日醒来,魏青棠睁眼就看见拥她入怀的男人。 云殊右手横在颈下,另一手覆于腰间,像抱小兽似的将她填在怀中。 那张谪仙般的脸容清冷隽逸,此刻安安静静呈现眼前,宛如一幅珍稀的水墨画。 女子忍不住伸手,想戳一戳“画中人”,可一翻身,隐隐作痛,她抿了抿唇,想到昨夜不知折腾到几时就昏睡过去,一张小脸羞得通红。而刚才那个小小的动作也惊醒了身边人,云殊睁开眼睛,看着她红彤的小脸,唇角慢慢扬起抹笑。 “醒了?” “嗯,醒了……你先放开我。” 被他抱着太过亲密,很难不让她想到昨夜。 这个人看似冷清,然而床榻之间折腾地要命,昨儿个一宿起先还体谅她,到了后来食髓知味尝到甜头,就想方设法地摆弄她,魏青棠自个儿也不知道在他背上抓出多少条红痕,也不知被捣鼓地叫了多少次“夫君”,嗓子干干痒痒的,只想找个枕头钻进去。 云殊瞧着她怕羞的模样嘴角边牵起弧度,抬手抚了抚她的发:“叫水?” 魏青棠怔了下,这才想起昨夜累得狠了,连沐浴也没有就昏睡过去…… 此刻察觉浑身粘腻,那些汗水味儿似乎都黏在被子上,哪哪儿不对劲。 她尴尬地抓着被服掩住身体:“好……” 云殊掀开锦被正要起身,又突然被只小爪子抓住:“等等!” 第418章 夫妻(下) 京城里的人家是没有早起沐浴的习惯的。 通常叫水只有在临睡前以及办了那事儿之后。 她这会儿让云殊出去叫水,那岂不是说……他们折腾一夜折腾到现在? 一想到这个念头,登时如临大敌地抓住男人不放手。 云殊回头不紧不慢地看她一眼,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开口道:“本王喜净,时常晨浴。” 魏青棠眼皮一跳,这才讪讪松开他…… 不一会儿,下人们就送水进来,阿金和绿儿刚进房间就闻到一股耐人寻味的香气,不由捂嘴偷笑。期间魏青棠一直鸵鸟似的藏在被子里,压根不敢露头,等到他们将浴桶、皂角全部摆好,才悄悄探出个脑袋。 “你……你不出去?” 她看见云殊还站在屋子里,不由讷讷开口。 男人抬手一颗颗解开系扣:“沐浴。”语毕将中衣甩搭在屏风上,露出精致匀称的后背来。 他不做还好,这一展露,登时将后背上十七八道抓痕全显出来。 那像是小猫挠出来的痕迹,纵横交错,红遍了整个后背,魏青棠一看就想起昨夜,那些激烈的情事瞬间烧红了脸蛋,几乎死的心都有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声若蚊讷。 云殊回过头:“嗯?” 魏青棠正要解释,抬头对上男人含笑的眼。 顿时明白他是故意在捉弄她,恶向胆边生,抄起一个玉枕砸过去:“你还笑!这都是你害得!”她这动作撕扯到身下,顿时一阵龇牙咧嘴。云殊接住玉枕,见她皱眉立刻走上来:“怎么,还疼?” 魏青棠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怎么可能不疼!昨儿起码闹了四五次! 云殊也敛笑,伸手就要掀被看她情况。 “别!” 魏青棠一手拽住被褥,如临大敌地望着他。 虽说更亲密的事都发生过了,然而这大白天的,让她这样出现在他面前她还是做不到。 云殊也不强迫,松了手指,慢慢在床边坐下:“御医?” 魏青棠一愣,他又道:“或者叫你的人来?” 她眨眨眼睛,明白过来他是说找别人来看她的情况。 然而她连他都不愿看,又怎么会让别人来!于是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看看就好。” 云殊也不动,就那么静静看着她,魏青棠简直要绝望了,只能哀求地看着他:“阿殊、殿下!我真的没事,你快去沐浴好不好?” 云殊一瞬不瞬凝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起身:“你先去。”语毕拾起屏风上的衣服出屋。 魏青棠抓着被褥,亲眼看他出去好一会儿才长长出口气。 呼,这杀神也太可怕了!这种事情他都能、都能…… 脸上又是一阵烧,确认了没人,她才小碎步赶到浴桶边,把自己埋进去。 热水漫过肩头,久违的舒适让她舒服地哼出声。 泡着泡着,没一会儿,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她一惊,只见云殊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小瓷瓶。 “阿、阿殊!” 魏青棠叫了声,立刻环住身子沉到水下。她惊恐的眼睛大大睁着,像看到什么魔头一般,云殊微微摇头,将瓷瓶放到桌上:“药膏,沐浴后用。”说完转身出屋。 一个时辰后,魏青棠从屋里出来。 云殊已经收拾好了,一身白衣立在庭院,说不出的淡雅高华。 “阿殊……”她唤了声,男人回过头来,她尴尬地胡乱咳道,“那个,药膏谢谢。”他刚才给的药膏的确好用,清清凉凉的,很快就消了肿。云殊淡淡点头,命人传来早膳,二人用过之后他去书房议事,魏青棠回屋休息。 虽说折腾一宿,该做的正事也不能落下。 她亲笔写了封信让阿金交给徐远,务必把容墨这事闹大,又遣人去英国公府问了杨清玉的情况。 就这么过了两三天,状元郎遇刺的案子沸沸扬扬,已不仅是朝中议论,百姓们也群情激奋地要声讨凶手。 “王妃您不知道,听说昨儿个有上百人跑到刑部门口鸣冤,说是家中亲人受了雷火弹伤残,让刑部尚书给他们一个公道!”绿儿叽叽喳喳说着,只道京城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魏青棠笑而不语,知道这是云殊那个“小事化大”的法子生效了。 这时翠燕走进来福了福身:“王妃,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魏青棠点点头,很快过去。 书房里,云殊坐在书案背后看奏章,秦恒站在身侧,见她进来立刻激动迎上去:“王妃!一切如您所料,昨天有上百苦主到刑部鸣冤,百姓们也群情激奋,纷纷要求刑部缉拿凶手。哦对了,还有士林学子,前儿个也有数百人到皇宫门前静坐,要求还容墨一个清白……” “士林学子?”魏青棠眉梢一挑,这倒是有些意外。 其实言论这东西,煽动普通百姓容易,但想打动那些读过书的士子,很难。 他们大多自命清高,有着举世皆醉我独醒的高傲,尤其容墨这次一举夺下状元,应该是惹了很多人眼红,怎么会…… 她这边想着,云殊抬手递过一页纸笺。 魏青棠接过一看,上面洋洋洒洒写了几大段,前面是关于容墨的平生事迹,寒门求学,处处碰壁,艰难险阻得中状元,却因才华遭人所害,后面就是痛斥阉党,怒振朝纲,一副天下兴亡吾辈有责的大义……这文笔十分厉害,几句勾勒容墨生平,写得感人泪下恨不能替他沉冤昭雪,到后来笔锋一转升华家国,更看得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这篇文章也不知谁写的,传得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属下刚才回府时从一个士林学子那儿买来,听说他们人手一份,只是字迹不大一样,属下便重金买回原件……”秦恒在旁边解释着,魏青棠越看越是惊讶。 她在国子监呆过一阵,看得出这篇文章出自高人之手。 难怪那些士林学子会帮容墨出头,这样具有感染力的文字,的确很能勾起那些读书人的共鸣! “不过,这字迹看上去怎么有些眼熟……” 第419章 胆子越来越大 魏青棠摸着下巴嘀咕,秦恒惊喜道:“王妃,您知道这是何人所著吗?” 云殊和魏青棠同时望过来,秦恒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什么,属下之前买这篇文章的时候,那学子说了,如果能见一见著者,他愿意出双倍价钱买回去……” 魏青棠道:“你花了多少银子买的。” 秦恒吞了吞唾沫,先是看了眼云殊,见他没反对才低头道:“二十两……” “二十两银子,买这篇文章不算贵。”魏青棠话刚落,秦恒就艰难地纠正道,“二十两黄金……” “什么?!” 她瞪大眼,受惊之下差点没把纸笺撕了。 什么样的文章值二十两黄金? 这字是金子写的吗? 秦恒大概知道这价格离谱,所以才想问出著者把金子要回来,云殊伸出两根手指揉揉眉心:“罢了,也不多。” “不多?”女子嗓门又拔高了三个音节,紧紧盯着云殊像在看什么怪物,“阿殊,你知不知道二十两黄金是什么概念,那足够一个三口之家过一辈子富足生活了!这还不多?” 云殊闻言微愣,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魏青棠一看他表情就扶额了,杀神果然是杀神,不食人间烟火的,脑袋扭过来去看秦恒,秦恒心里一阵叫苦。 从前他们花银子,主子可从来不会说什么,现在好了,有了女主人只怕要挨骂。 然而预料中的责备并没到来,魏青棠闭了闭眼,道:“算了,你钱都花了,多说无益。不过以后这种开销能省则省,宸王府是家大业大,但也经不住这样捣腾啊。”她边说边瞪了眼云殊,像在怪他不约束手下,云殊有些无辜地看她眼,唇角浮起淡淡的苦笑。 魏青棠说完,又低头去看那副墨宝。 说真的,就算这篇文章写得再好,也担不起二十两黄金的价格!她一边骂着著者黑心,一边越看越是眼熟,突然脑子里闪过个念头,立刻吩咐:“秦恒,你让阿金把我院子里那只鸽子腿上绑的信管取来。” 秦恒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和阿金一起回来。 “参见王爷。”阿金向云殊行了礼后,又对魏青棠道,“王妃,东西送来了。” 她把信管递给她,魏青棠拆开,倒出两张纸条。 那上面都是她跟宋离的书信往来…… 魏青棠打开其中一封,和纸笺上的笔迹对比…… “呵,还真是他!” 秦恒凑上去一看,叫道:“一模一样的笔迹,是同一个人!” 云殊眉梢轻挑,静静向魏青棠看了眼,后者见微知著,立刻把纸条递给他。 同时附带解释:“这是云雾茶庄的老板宋离所著,此人智计卓绝,因为我之前救过他,所以私下有两次往来……” 话音未落,云殊放下纸条,淡淡问道:“男人?” 魏青棠“呃”了声,清楚地感知到杀神身上有丝丝不悦,这多半不只是因为男人,还有私下来往……她立刻竖起两根手指道:“那都是之前的事了,我嫁进王府就再没见过他,阿殊,你要信我!”她一副立誓的模样,阿金也连忙帮腔道,“是啊王爷,王妃在督公府时就没怎么见过这位宋先生,都是派奴婢通过书信与他往来,请王爷一定要相信王妃!” 云殊不温不火地瞥她眼:“下去。” 阿金有心再说,却被秦恒眼疾手快拉下去。 书房中只剩他们两人。 魏青棠看他一脸神情淡淡,暗骂这杀神吃醋也太没由头了,唇一抿,也耍了小性走到梨花木椅坐下,不去理他。 她这般动作倒惹得云殊微微一愣,接着眉宇间浮起一分无奈。 “过来。”他平声命令。 魏青棠嘴角一勾,却不回头:“不去,你都不信我,我过去干什么……” 云殊抬手压了压眉心,只觉近来平静的心湖总起波澜,他沉默片刻,道:“没说不信。” 魏青棠眼皮一掀,这才磨磨蹭蹭回了头:“真的?” 云殊点了下头,她才勉为其难地走过去,云殊盯她眼:“胆子倒是越来越大。” 魏青棠摸摸鼻子,有些委屈道:“那还是因为你,若是以后见个人就要被盘问,那岂不是丁点自由都没了……”她故意往大了说,云殊摇摇头,并不跟这小家伙逞口舌之快。 他伸出手指敲了敲纸笺:“此人不简单,少与之来往。” 魏青棠愣愣:“你知道他?” 云殊不语,两根手指在案上抄起一物,抛到她。魏青棠接了,狐疑地低头念道:“宋离,京城人氏,三十有二,表面上为云雾茶庄老板,实为乱党幕僚,魏九数次擒而未果,视为心腹大患……”短短几行字,竟将宋离生平说得一干二净。要知道哪怕在以刺探闻名天下的锦衣卫手中,也没握有这样详尽的信息。 女子张张口,一时却不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云殊依然没有出声,淡静的眸子平视着她,魏青棠在这样的目光中脑袋越埋越低,最后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只是不知怎么说……是,宋离是那个‘乱党’的军师,但那所谓的乱党其实不是乱党,是我父亲的旧部,他们聚在一起不是为了推翻朝廷,只是想对付魏九,帮我爹爹和全家洗清冤屈……”她低低辩解着,心里是自己也说不清的慌乱,忽然腰间一紧,被迫贴上他胸前。 “你在担心?” 淡漠的语调一针见血,魏青棠掐掐手指,闭上了眼。 是,云殊说得没错,她是在担心。 替乱党担心,替宋离担心,也在替……云殊担心。 如今的局面看上去是魏九和谢家不死不休,可魏九掌权,硬生生把他们打成了乱党。明武帝对此恨之入骨,万一哪天脑袋一热派云殊平叛,就和几年前江南学子游街和湖北恩施暴动一样,那该怎么办?身份上的对立,始终是无解之局。何况还有一个迟迟不肯接任家主之位、不想复仇的二哥…… 魏青棠满心杂乱,脑袋都快爆掉了,一个低冷嗓音在耳畔道:“不累麽?” 第420章 宸王妃的秘密 她怔怔抬头,对上男人幽如深潭的眼眸,下一刻脑门一疼,却是被那人轻轻弹了下。 “成日胡思乱想。” 一贯清冷的语调,却有两分淡淡的无奈和怜惜,魏青棠突然鼻子有点酸,埋在他胸前闷闷道:“谁胡思乱想了?我这都是有理有据的!而且这些年一直在魏九身边,不多想一点怎么活的下来……”最后那话带了些自嘲意味,重生以来每天都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地活着,生怕哪里露出破绽让魏九发现,确实也养成了她多心的毛病。 忽地后脑一重,一双宽厚的大掌覆了上来。 她被男人捂在怀里,低冷叹息般的句子在耳旁轻吐:“以后不必了。” 不必什么?不必胡思乱想、也不必多心费神? 可以吗? 不过不管可不可以,女子的眼眶都红了,她埋在男人胸前努力吸着鼻子,不想让自己哭出来,可伴着身后那双手掌有节奏地轻轻拍抚,好不容易忍下去的情绪又翻上来。 魏青棠咬唇,轻捶他胸口。 死云殊,存心看她难堪是吧!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有人在身边、再不是一个人孤军作战的感觉,真好。 过了小半炷香,她才有些狼狈地从男人怀里退出来。 掩饰性地抹抹眼睛,说道:“乱党的情况你也知道了,还有一件事没和你说……那就是我的二哥。他很早就到了京城,我也去找过他,想和他相认,可世事弄人,当我找到二哥的时候才知道他根本不想报仇,也不愿接任谢家家主的位置。” 云殊闻言,眉梢微微一挑。 不想报仇? 谢家和魏九的恩怨他已知晓,满门被灭,还能无动于衷,除非是天生的软骨头,要不然就是天生的佛陀。可温长衍两者都不像,又怎么会轻易放下血仇? 见着他眼底露出诧异,魏青棠苦笑点头:“对,就是这样,我第一次听说也几乎气疯了。问他,他只说自己想当游方郎中,不会管其他事。那之后我喝了不少酒,咳……就闹到你府上那次。” 不说还好,一说云殊立刻想起那晚情形。 小家伙跟条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无理取闹,乱吃飞醋,他顿时捏捏眉心,给那位没见过几面却造成这一切的大舅子打了个叉。 这时候秦恒进来,说柳公子来了。 魏青棠道:“既然他来了,你先见他吧。”她知道柳折枝无事不登三宝殿,两人估计有要事商议,就先离开了。 刚走到门口,正好遇上柳折枝。 “哟,小郡主?”红衣招摇的美男子迅速退后一步,脸上闪过一丝被抓包的尴尬,魏青棠有些纳闷这柳折枝又闹什么玄虚,略略唤了声柳公子,便从院里出来。 她走后,柳折枝望着她的背影轻抚胸口:“吓死我了。” 秦恒在一边莫名问:“柳公子你说什么?” 柳折枝晃晃脑袋:“说了你也不懂。”跟着折扇一摇大步走进书房。 房间里,云殊倒了杯茶,柳折枝伸手夺了一饮而尽:“呼~阿殊,有时候我真怀疑你那王妃是什么精怪,怎么好巧不巧的每次都是跟她有关的事情就能遇上?” 这一番话说得稀里糊涂,云殊也不追问,又倒了一杯茶轻抿小口:“说正事。” 柳折枝道:“我这说得不就是正事吗?喏,顾文武我给你抓来了,现在关在地牢……你别说,这人武功平平,脑子倒好使,像早知道自己会出事似的一早安排了高手护卫,不过也没用,我趁着他昨天晚上落单动了手,放心,没留下任何证据,阉党那边迄今为止也不知谁做得,还在大肆寻找凶手呢!”他勾勾嘴角,发出愉悦的笑声,阉党平日树敌众多,顾文武突然消失不见,锦衣卫第一反应肯定是去排查乱党,怎么也想不到是他们动的手。 云殊闻言倒也没担心这个,沉吟片刻起身:“走。” 地牢里,顾文武被铁链锁着,嘴里塞着布条,一直“唔唔”叫。 他眼睛上也蒙了黑布,听到脚步声,拼命往那边靠…… 来人扯出他嘴里布条,立刻高叫:“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啊!我做得一切都是受魏九指使,绝非我的本意啊!求英雄饶了我这条狗命!”他边说边污言秽语地辱骂魏九,试图以此撇清自己的关系——显然,他也以为是被乱党抓了。 柳折枝媚眼斜斜挑着,不屑地看着这个懦夫求饶,他使了个眼神,一名暗卫上前扯下顾文武的眼罩。 “你们——”顾文武震惊地看着眼前人,“宸、宸王?!” 只用了一秒的时间,顾文武立刻磕头:“宸王爷,顾某愿为宸王效犬马之劳,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求王爷给我个机会!” 反应速度如此之快,就连柳折枝也摸起下巴,考虑起这人的脸皮之厚是不是可以当城墙了。 侧目望去,云殊也在思索。 他想得比柳折枝还要认真,因为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人,除了脸能看得过去,其他地方一无是处是怎么被小家伙看上,还为他付出那么多。顾文武还在继续巧舌如簧地说着,云殊眉一扬,淡淡道:“吵。” 他话一落,旁边的暗卫心领神会地捏住顾文武下颚,另一人取来剜舌钩,就要往嘴里放。 顾文武吓得心胆俱寒,忙高声喊道:“王爷、王爷!关于宸王妃,有一个秘密!” 云殊目光一凝,旁边暗卫们均停下来,他们松开顾文武,后者连滚带爬扑到云殊脚边:“王爷,是真的!关于王妃有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只有我和魏九知道!” 顾文武可不敢在这位杀神面前卖关子,直接就说了出来:“其实魏九收养王妃,并不是真的在养她,只是把她当作打击谢家的一件工具!对了,谢家就是王妃的母家,当年满门被灭,就是魏九害得!!!” 他原以为说出这么个惊天大秘密,几人至少也要惊讶下,然而云殊面色淡然,就连旁边那个红衣墨发的男子也噙着笑,半点不紧张。 顾文武心下一凉,知道多半他们已经知道了,这时云殊挥退其他人,只留下一个柳折枝在地牢中,淡声问道:“温长衍,你知道多少。” 第421章 男人的嘴骗人鬼 温长衍? 顾文武想了想,茫然道:“没听过这个人啊。” 云殊看他神色不似作伪,暗道魏九难道还没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遂看了眼柳折枝,后者会意,笑眯眯地弯下身:“温长衍不知道,那……谢衍呢?”他长相极为妩媚,一双狐狸眼笑起来和弦月一般,明明十分友善,却令人不寒而栗。 顾文武目露惊惧:“你、你们……”怎么知道?! 他的话梗在喉口。 关于谢衍,这个人的一切在督公府都是绝密,魏九为了隐瞒他的存在,甚至不惜把当初派去南阳的人全数处死。这些年来,外界只知道谢家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却不知走脱了两个孩子。顾文武听他们云淡风轻的揭破,看着眼前白衣高华眉眼清寒的男子,突然就生出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他慌乱伏身,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不敢有半分隐瞒…… 云殊静静听着,顾文武的话和青儿的一句句重合,他眼前似乎勾勒出那场大火中,五岁女童躲在衣柜里颤抖绝望的模样…… “畜生!”耳边猛地一声响,却是柳折枝一脚踹翻了顾文武。 这个大盛公子历来风雅,此刻脸上亦经不住露出几分恼怒:“谢老将军出生入死保家卫国,没死在敌人的刀兵下,却死在自己人的暗箭中,可恨!”当初听闻谢家的事情还在孩提时,他并没有多少感触,可此刻听顾文武细说,如何构陷、如何诱谢胡子离府,如何抓了他的家人威胁、又如何出尔反尔在他面前砍了妻儿的脑袋……一世英名的武将悲愤难鸣,魏九却踩着他的脊梁骨冷笑。柳折枝自问不是多么有血性的人,也听得双目发红气血逆流。 “是、是,我畜生、我混蛋、我不是人!”顾文武也当真能忍,啪啪啪地就扇起自己耳光。 柳折枝冷笑一声:“阿殊,和这种小人说什么,拖出去喂小黑小白吧!”小黑小白是竹一豢养的狗,顾文武大骇拼命要求饶,却被旁边的暗卫先一步堵住嘴,他“呜呜”挣扎着,两眼哀求地望着云殊。 云殊并未看他,站了一会儿挥下手,转身离去。 这个动作意味着暂时放他一马,暗卫们面面相觑松了手,顾文武如蒙大赦瘫在地上,身下泄出一股难闻的尿骚味。柳折枝狠狠瞪他眼,也快步追上去。 “阿殊、阿殊!”柳折枝追出地牢,不解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居然放过那个畜生?”喘了口气继续道,“原本你前些天要我抓他来,我还觉得你小题大做、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可今天听下来,这畜生不死个十七八次,简直对不起谢老将军全家的在天之灵!” 他说得义愤无比,云殊淡淡斜他眼,柳折枝一愣,迅速解释道:“咳,我是说逝去的谢家人,不包括小郡主,嗯,不包括她……” 柳折枝边说心下边滴冷汗,魏青棠也是谢家的人,他那一句“谢老将军全家的在天之灵”赫然把她圈了进去,那不是咒她死吗? 还好云殊也没怎么计较,沉默了一阵儿,忽问:“你若是谢家人,会如何。” 柳折枝呆了下,笑道:“还能怎么样,报仇呗。”满门含冤屈死,怎么可能不报仇。 云殊点点头,又问:“仇人是魏九?” 柳折枝凤眸一眯,有些认真地思索了下这个问题:“这个嘛,于你我倒是无妨,不过若是对一无所有的谢家人……老实说,这些年被魏九搞得家破人亡的也不止一家,他权势滔天,很多人根本没能力找他报仇,所以那些隐姓埋名重新生活的,也算一种选择吧。” 不是每桩血仇都能得报,也有很多人不愿沉沦在仇恨中失去未来。 温长衍选了后者,魏青棠选了前者。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时候,也更让人心疼。 云殊没有再问,脚下步伐加快,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她。 暗香阁,女子正在净面,冷不防腰上一紧,男人从背后抱住她。 “阿殊……”起先的僵硬退去,魏青棠有些无奈地唤了声。 殊不料腰上力道骤沉,他似乎加大手劲更用力地搂住她:“别动。” 低哑的声线钻进耳朵里,痒痒的、麻麻的,魏青棠抿了下唇,有些不安地问:“出什么事了吗?”是魏九有新动作了?还是容墨的案子最终没有结果? 她心里七上八下悬吊吊的,云殊埋在她颈间深深吸口气:“是你……” 清冷的语声带着与平日迥然相异的波动,他缓缓吐字:“你很好。” 魏青棠:“……” “???” 谁能告诉她杀神吃错什么药了,为什么会跑来跟她说“你很好”这种没头没尾的话? 她抿抿唇,侧了侧脑袋:“阿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这么说得话,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啊不,请求。” 云殊不假思索道:“说。” 魏青棠挑了下眉,心说他今天情况真不对劲,然而哪管这些,趁他病要他……嗯…… “是这样,我今晚身子不适,你能不能……去睡书房呀?” 她那晚被他折腾得够呛,都有心理阴影了,于是趁机开口。 云殊闻言一僵,眼底里的心疼与复杂迅速退去,他松了手,让女子期期艾艾地转过身来,在满怀希望看向自己并期待得到肯定答复时道:“此事不可。” 魏青棠:“!?” 额角一抽,她就知道!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要再信就是傻子! 于是又是难以招架的一夜,第二天一早,好消息到了。 “主子、王妃,在这两天百姓们的疯狂击鼓鸣冤和士林学子的静坐示威下,魏九终于抵不住压力,松口了!”秦恒精神奕奕地走进来道,“他已经示意刑部,承认此案为谋杀,至于主谋者打算推一个东厂蕃子出来顶罪,外面已经传遍了,大家跟过新岁似的,就差敲锣打鼓放炮竹了!” 魏青棠闻言精神一振,昨夜的不适也好了很多。 她当然知道大伙为什么这么高兴,自魏九掌权以来,从未出现过东厂、西厂或锦衣卫中人定罪的事。哪怕是前年锦衣卫当街拖死二十个读书人,如此恶劣行径官府也没把一人下狱!现在虽只处理了一个东厂蕃子,但这是一个好兆头,至少说明天理昭彰,魏九也不能只手遮天! 然而一想到这些都是用容墨的命换来的,她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云殊见状,抬手摸摸她脑袋,像是无声地安慰。 魏青棠扬脸笑了笑:“没事,就是很感慨容墨和清玉姐……” 她话没说完,阿金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王妃,楚三公子求见。” 第422章 他是自杀 楚情? 听到这个名字,魏青棠本能脱口道:“他来干什么?” 两人的关系有些复杂,儿时青梅竹马,长大后楚情又阴差阳错地钟情她……可她如今已嫁云殊,过去的事也该如尘烟散了,他怎么又来找她?魏青棠脸上浮起两分尴尬,偷偷瞄了眼身边人,还好,杀神好像没什么反应。 屋外丫鬟犹豫了下,进来禀报,可是看见云殊也在,登时不知该不该说。 魏青棠忙道:“说吧,什么事。”为免某人误会,她又补充了一句,“本王妃如今不方便见外男,你同他说过吗?” 阿金道:“说过,可楚三公子说有要事商议,还说、还说是与容状元有关。” 容墨? 魏青棠一怔,不知道楚妖孽有什么容墨的事情要说,但当时他确实也在现场,难道发现其他什么? 这么想着,她便下意识去看云殊。 杀神坐在罗汉床边,修长分明的手指撑着额角,他的左手执一卷书简,静静翻阅,美好得宛如一幅画卷。 魏青棠干咳一声:“阿殊……” 云殊不语,似乎依然专注地在看书。 魏青棠叹了口气,好吧,她太天真了,这个醋神哪儿没反应,这分明就是不、悦、了! 但事关容墨,她还是想去见见楚情,于是起身走过去:“阿殊——” 秦恒的心瞬间提起来。 他跟了主子这么多年,自也明白主子刻意忽略旁人是什么意思,他心下祈祷王妃有些眼力劲,可千万别自取其辱去触霉头…… 魏青棠走到他身前站定,伸手,直接从他手中夺了书简:“阿殊,你陪我去吧。” 秦恒:“?” 不是说好求同意的吗,怎么就变了? 女子蹲下身来,双手枕在他膝盖上定定望着他:“楚妖孽……咳,楚情是我儿时旧友,说起来我嫁给你,都没和他正经介绍过呢。” 云殊看着小家伙仰起小脸,乌亮的眼睛里写满认真,明明知道她别有所图,却还是经不住点头:“好。” 魏青棠一下子笑开了,灵秀的眉眼生动得很,秦恒在旁边佩服得五体投地,跟了主子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能在顷刻间改变主子主意的! 宸王府,正厅。 楚情被一个老仆引进来,脸上一直挂着漫不经心的神色。 他很讨厌这里,阴沉死气得像座义庄,而且这座义庄里还囚了他心仪的女子。 在圈椅中坐了片刻,很快听到脚步声,楚情抬头,便看见一身杏黄衣裙的女子穿花蝴蝶般飞来。 几日不见,她的五官似乎更精致了,眉眼润润的,像罩着一层水光,楚情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好似一朵娇花嫩蕊被滋润过,终于开出饱满莹润的朵儿来……他微一恍神,接着便看见女子小手紧紧拉着一个男人进来。 楚情飞驰的神智瞬间回笼:“宸王。”他皱眉看向对方,眼里的张狂倨傲毫不掩饰,云殊一如既往的淡然,逢上他的敌意也像全不在意似的,微微点了下头,跟着目光又落到魏青棠身上,清淡却温暖。 楚情一下子被这幕刺激到,双拳握紧,鼻中喷出一声冷笑。 魏青棠听到那一声顿时挑眉:“哟,谁又得罪咱们楚三公子了?” 听坏丫头这句阴阳怪气的语调,倒是对那人满满的回护。 楚情气不打一处来,抱臂凉凉道:“是啊,是有人得罪了,不过素闻宸王妃七窍玲珑心,不妨来猜一下那人是谁?”他光说不算,唇边挑起一丝懒笑,斜斜抛了个媚眼。 魏青棠:“……” 这个楚小胖,等哪天有机会,好想揍他一顿哦! “楚三公子,不管谁得罪你,想必你都有法子报复回去,本王妃就不操这闲心了。”巧言化解,又拉着云殊走近前,“对了,还没正式同楚三公子介绍过吧,这位是宸王殿下,吟越的夫君。夫君,这位是楚三公子,吟越昔日的旧友。” 此言一出,楚情的脸顿时黑了不少。 口口声声喊“夫君”,这丫头是故意刺激他吧? 魏青棠也不否认,扬扬眉毛,谁让他刚才调戏自己的。有句话叫食髓知味,看着楚妖孽气变色的脸,魏青棠突然觉得心情很好,她忍不住踮起脚尖,在云殊唇角吻了一下,楚情瞪直眼:“你……你真是……”不知羞! 最后三个字到底没说出来,楚情涨红了脸,没想到这个坏丫头如此胆大,在外人面前也敢这般肆意…… 魏青棠眨眨眼,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尴尬地缩缩脑袋,却不是对楚情,而是云殊…… 杀神从方才被她吻下就眸瞳骤缩,清冽的目光幽如深潭,像晃碎了一池波光粼粼的月。他安静地凝视着她,眉眼间依稀浮起几分无奈与纵容,抬起两根手指,轻轻在她额前点了一下:“淘气。” 魏青棠咧嘴傻笑,抹抹嘴唇:“咳,那什么……下次不会了。” 楚情全程冷眼旁观,觉得自己真是脑抽了才来找她,冷笑一声:“行了,别显摆了,关于容墨,我要和你私下谈。” 魏青棠听了立马扭头看云殊,大有一副你答应我才答应的样。 楚情简直被气麻木了,云殊也因为那个“淘气吻”心情甚佳,破天荒地点了头:“好。” 云殊说一不二,话落就转身出去。 魏青棠抄手,警惕地盯着他:“快说吧,关于容墨,还有什么事。” “你……”楚情欲言又止,挥挥手,“算了,你选的路,自己走吧。” 魏青棠听得一头问号,又听那楚妖孽道:“关于容墨……其实魏九没有说错,他确实不是遇刺身亡。” 此话一落,魏青棠瞬间变色:“你什么意思?” 楚情目光复杂地盯她半响,忽笑:“小丫头,在你心里,我就那么没用,保个人都保不下来吗?” 魏青棠一愣,天一酒楼外的情景又浮现眼前。 刺客、雷火弹、烟雾…… 还有楚情那一声惊怒交集的“你干什么”。 她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念头,皱眉看向他,楚情那双桃花目里也泛起难懂的光:“对,你没猜错,那时我在他身边,周围只有一个躺地上的刺客,没人能杀他……” 魏青棠的瞳孔蓦地放大,只听楚情低沉的嗓音一字字说:“他是自杀。” 第423章 血谏 自杀? 听到这两个字,魏青棠第一反应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会有不求生路求死路的人,而且容墨高中状元,正是大好风光前程无限的时候,又怎么会……她脸上浮起荒诞的神色,去看楚情,对方早已她会是这般反应,环了手臂,挑眉斜睨着她:“小丫头,当时我也与你一般反应,甚至怀疑自己眼花了,可直到今天,我才确定我没看错。” 魏青棠愣了愣,摇头坚持:“不,这不可能,他寒窗苦读十几年,就是为了金榜题名施展抱负,如今好不容易高中,又怎么可能求死!” 楚情笑了下,反问:“是施展抱负吗?” “当然!”魏青棠想了想又道,“或者说是报效朝廷吧,容墨和其他人不同,他有是真真正正想为百姓做些事的。”这样的人极为难得,从底层上来知百姓贫苦,一旦为官,必是造福一方的青天。 楚情点点头,声音有些缥缈:“你说得没错,可惜,报国的方式不止这一种……” 魏青棠心头一凛,隐隐惊惧地抬起头,却看见楚情凝视着她的目光悠远而悲凉:“宦官横行、民不聊生,这样的局面下,他没得选。” “!!!” 醍醐灌顶,她顷刻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容墨出仕,不可能再走恩师文谏的老路,老臣们磨干了嘴皮也没劝动皇帝,他便只能选择其他更为激进、更能引起世人注意的方式——血谏。魏九当街害命猖狂之极,他一介书生无力正面相抗,便索性用自己的血警醒世人,让他们看清楚魏九的凶残手段,弄明白这宦官对待新科状元尚且如此,遑论他人! 事实也如他所料,群情汹涌,民间的愤怒达到顶点,平民百姓、士林学子、朝中清流包括乱党义士,各方势力空前统一,都站到了阉党对面…… 想到这点,魏青棠心里经不住一阵寒意,她想起临死前容墨让她说的那声对不起——那哪里是临终托辞,分明是真的歉疚!他对不起杨清玉,他用死成全了他的大义,留下她一人痛不欲生…… 女子抿紧嘴唇,心里五味繁杂说不出什么滋味,楚情默默望着她,眼底闪过一分苦涩。 容墨两难,他又何尝不是?平南侯府投靠阉党,他的父母亲族全在对面,最后会有什么结局,他也不知…… 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再说,又过了小半炷香,楚情告辞,魏青棠也没留他,二人分别后,她心事重重回到后院。 “王妃、王妃?”阿金唤了她两声,魏青棠才惊醒过来,“啊?什么事?” 阿金嗫嚅道:“是、是楚三公子……王妃,王爷没生您的气吧?”这丫头方才替楚情传话,心下一直不安,她跟随魏青棠最久,当然明白楚情的心思,她生怕两位主子因此起了隔阂,便后悔自己多嘴…… 魏青棠看着丫鬟惴惴不安的样子,目中浮起一分暖意:“没事,王爷他不会多心……” 阿金松了口气,小脸露出两分笑容,她正要说什么,突然绿儿急吼吼冲进来:“王妃、王妃不好啦!”她咋咋呼呼不是一两天了,但都比不得今天满眼惊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安宁县君失踪了,杨家到处找不到人,便找到咱们这儿来了!” 魏青棠大惊,失声问:“你说谁失踪了?清玉姐?” 绿儿喘不上气连连点头,魏青棠一把推开她,直接往府门外冲去。 宸王府门口,杨霜华和杨皓枫都等在那儿。 杨皓枫还好,勉强保持着镇定,杨霜华已经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走动。 魏青棠刚出来,杨霜华便大步冲上来,不顾礼节地直接抓着她问:“王妃,我大姐姐可来过你这儿?她有没有找过你?!” 对上女子急切的眼神,魏青棠抿唇,摇头。 杨皓枫心下一沉,杨霜华的脸顿时变得惨白。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是我,都怪我!我为什么要见宁瑾玉,为什么要在那时候跟他出去……明明知道大姐姐需要人陪伴,我却……”杨霜华哽咽,眼泪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杨皓枫眉头紧皱,却也没说什么。 魏青棠大概明白是因为杨霜华离开的一会儿杨清玉跑了,定了定神,问道:“清玉姐失踪,是什么时候的事?” 杨霜华哭着回答:“一个时辰前……” 魏青棠道:“一个时辰,那她应该出不了京城,你们有没有去她平日去的地方找过?” 杨霜华拼命点头,杨皓枫道:“找了,大姐去的所有地方我们都派人找过了,可惜一无所获。祖父说再寻不到人,就只有去京兆府报官……”然而即便是报官,这偌大的京城方圆百里,到哪儿去找一个有心躲藏的人?更何况,这还有损杨清玉的闺誉…… 面对这种状况,魏青棠也感到束手无策。 杨清玉历来很有主见,她要做什么,别人都是拦不了的,可关键容墨刚死,她只怕她…… 等等,容墨? 魏青棠脑海中灵光一闪,抓着杨霜华问:“霜华妹妹,清玉姐失踪前,你们是不是和她说了容墨的案子?” 杨霜华一愣,杨皓枫立刻答道:“是!母亲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提前告诉她容墨一案已经有了结果,是一个叫颜……颜忠的东厂蕃子,是他派得刺客。” “!” 魏青棠瞪大眼,果然! 杨清玉为了容墨的死肝肠寸断,这种情况下肯定是去找颜忠报仇了! “快、备马,去东厂!”魏青棠高声喝道。 …… 东厂,大门。 魏青棠和杨家兄妹驰马而来,到了门前翻身下马就要冲进去。 “站住!来者何人?” 两名东厂太监上前阻拦,魏青棠眉一掀,一人一脚踹开:“滚!你们也敢拦我?” 她态度骄横,那两名东厂太监一看她的脸,顿时伏地磕头:“吟越郡主恕罪、吟越郡主恕罪!”对他们而言,魏吟越这个身份远比宸王妃更有震慑力。魏青棠也没工夫和他们纠缠,只问:“颜忠在哪儿?” 其中一名太监忙道:“在白雪阁!” 第424章 不负天下只负她 三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白雪阁。 还未进去,里面便传出一声尖叫,接着是果盘打碎的声音,然后就有人吊着嗓子喊救命。 三人大惊,立刻闯进去,满屋狼藉,伺候的丫鬟躲在角落中瑟瑟发抖。一个东厂蕃子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掰扯着勒在喉上的绳索,眼白都快翻出来了。而他背后的人就是杨清玉,一身素衣,冷脸麻木,她素手绞着绳索,只要再坚持片刻,那颜忠就要断气。 “大姐姐!” “大姐!” 杨霜华和杨皓枫同时喊出声,杨皓枫道:“大姐,快住手,此人还没被定罪,你不能杀他!” 颜忠是魏九打算推出去的弃子,但现在还没有过堂,他没有定罪,那就还是东厂蕃子头领,朝廷官员,杨清玉杀人是触犯律法的! 杨霜华也急得眼泪直转:“大姐姐,你别这样,快放了他,和我们回去吧!” 杨清玉一脸平静得骇人,闻言头也不抬,只专心将绳索勒得更紧。 她没有马上杀了颜忠,反而是这样一点一点收紧力道,这样人不会马上死,却会慢慢经历窒息的整个过程,十分痛苦。 显而易见,她是恨极了他。 魏青棠捏紧手指,心里也慌得要命,如果杨清玉真在这里杀了人,那魏九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抓她了。 她抿了抿唇,先对那角落里的丫鬟道:“你们都出去!” 那几个丫鬟巴不得离开,立马逃命似的跑了。 魏青棠转过头,杨清玉还在折磨颜忠,对两个弟弟妹妹的话充耳不闻。 她深吸口气道:“清玉姐,你有没有想过,容墨他希望你这样做吗?” 杨清玉身子微颤,一直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反应。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摇头。 “他已经死了……” 轻得不能再轻的话,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掉。 杨皓枫和杨霜华面露喜色,为长姐终于有了回应感到高兴,可魏青棠瞳孔微缩,心里不妙的感觉愈发强烈。 杨清玉这话的意思,是指容墨已经死了,再也阻止不了她…… 她要杀颜忠的意念之坚定,就和她对容墨的感情一样,远远超出魏青棠的想象。 “咳……救我、救我……” 颜忠脸色发紫,眼白已经翻出来了,他无力挣脱绳索,两只手就在前方乱抓…… 魏青棠心知再这么下去无路回头,把心一横:“清玉姐,你不能杀他!因为容墨不是他害死的!” 杨家兄妹一惊,诧异地望向她,杨清玉亦抬了眸子,空洞虚无的眼里渐渐有了些焦距:“你在说什么……”她蹙着眉,似乎在认真思索她的话。 魏青棠道:“我说,容墨不是他害的。”她一边吸引她的注意力,一边将背在身后的手挥了挥,杨皓枫会意,不动声色地向杨清玉靠过去…… 马上就要靠近的时候,杨清玉忽道:“不!不对——” 她迷茫的眼神骤然一清,冷厉无比地射向杨皓枫:“站住!” 杨皓枫只能止步,苦笑着看向魏青棠。 魏青棠也没想到杨清玉如此机警,眼珠子转动,柔声劝道:“清玉姐……” 她话没说出口,杨清玉便轻柔而坚定的打断:“吟越,你不必白费力气,他杀了容墨,我便要他死,就这么简单。” 杨清玉果然言出必践,话音落时,双手发力,颜忠的脸上浮起死色,眼看就要丧命…… 万般无奈之下,魏青棠只能叫道:“他真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杨清玉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并不理她,眼看颜忠马上断气,魏青棠咬牙道:“是容墨!” 杨清玉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魏青棠闭上眼:“是容墨……是他自己的选择……” 此话一出,杨清玉两耳嗡鸣,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比初闻噩耗时还要可怕……杨皓枫趁机冲上去抱住她,将颜忠从她手下救出来。那东厂蕃子已被勒得奄奄一息,趴在地上两眼直翻,魏青棠蹲下来,确认他没死也没听见她们的话后,才走向杨清玉。 “大姐姐、大姐姐!”杨霜华蹲在一边,心疼不已地唤着她。 杨清玉倒在杨皓枫怀里,双眼发直,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人莫名心悸,魏青棠俯下身,她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刚才说什么?”那嘶哑的嗓音,仿佛压抑着巨大的绝望和痛苦。 魏青棠由她抓着,没作声。 杨清玉再重复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她的目光凄厉如魔,手上加力,愣是抓出两道血痕。 杨霜华忙道:“大姐姐、你别这样,王妃她是来帮我们的!” 杨清玉充耳不闻,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那眼里的恐惧、脆弱和破碎如此真实,明明猜到一切,又害怕那样的真相,所以固执地想从她嘴里得到答案……魏青棠没办法告诉她,因为那个答案太残忍了。 从容墨选择赴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不负天下人,只负她。 砰! 一声轻响,杨皓枫一掌劈在杨清玉脑后。 女子绝望而无助的眼神一点点涣散,她倒在杨皓枫怀里,惨白的脸容几无血色…… 杨皓枫道:“宸王妃,大恩不言谢,日后英国公府必有所报!”说完抱起杨清玉,和杨霜华一道离开。 望着他们的背影,魏青棠周身感到一阵凉意。 她不是不能理解容墨的选择,可亲眼看见杨清玉的崩溃,那份歇斯底里的无望,简直令人窒息。 若是云殊哪日也这样对她,她根本承受不住! 闭了闭眼,打算离开,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 “呵呵,你倒是越发长进了。” 尖细的嗓音阴鸷鬼谲,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让魏青棠本能退后。 魏九走进来,白净的脸皮噙着丝冷笑,他走到魏青棠面前,两根枯瘦的手指捏起她下巴:“吟越,你又坏了咱家的好事,你说说,咱家该怎么惩罚你才好?” 魏青棠没有回答。 如果是以前魏九这么问,她早就吓得魂不附体抖若筛糠。 可也许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温若华、林慕寒、容墨、杨清玉……一桩桩一件件,她心疲力尽,此刻竟如麻木了般静如湖水。 “魏督公。”女子启唇,声音平静,“你做得孽,还不够多吗?” 第425章 决裂(上) 这话一出,魏九立时眉毛一挑。 “你说什么?” 尖细的尾音上扬,阴沉与狠戾同时迸发,魏九原就生得刻薄,此时横眉怒目,便使得那张脸愈发尖刻。 魏青棠静静瞧着他,或许是跟了云殊一阵,就连那人身上的从容也学了不少,而且比起他不动声色的威压,魏九这刻意散发出来的凶狠便显得有些可笑。她抬了眸,唇角弯起一分弧度:“魏督公没听清麽,吟越说,督公爷所造罪孽、所染鲜血,即便一时无法清算,老天也是看在眼里的。” 啪! 一声脆响,女子身子一偏倒在地上。 她捂着右脸,嘴里有猩红味道散开,却依旧不慌不忙地抬起头,微笑道:“魏督公觉得,我这话不对吗?” 魏九勃然大怒,如果不是记着她宸王妃的身份,女子细颈已经被扭下来了。 他咬着后槽牙一字字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魏青棠望着他,老太监额上青筋暴起,高突的颧骨尖刻骇人,让她不知怎么想到戏本里的黑白无常,于是扑哧一声,轻轻笑开了。 这一笑,犹如一粒火星滚入油锅。 魏九一下子想到了从前,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妇小姐,也是用这么轻蔑讥讽的眼神望着他。 “!” 魏九猛地上前,枯竹瘦指狠狠掐上她脖子。 魏青棠一下子感到难以呼吸,那硌人的手指像要掐进血肉里,她看着老太监骤然逼近,阴森的眼神宛如厉鬼:“谁教你来说这些的,说!”她是宸王妃,还能是谁来教她说这些的,魏九理所当然的认定是云殊,魏青棠想笑笑不出来,眸光更显怜悯。 这个老太监,自卑专横又多疑,哪怕爬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还是日日夜夜提心吊胆防着人来害他。 呵,还有比他更可悲的人吗? 她的眼神更加激怒了他,魏九目中凶光大作,顿时就要掐死她。 “督公爷!” 鬼罗刹惊叫赶来,“那是宸王妃!!” 如果是以前的女土匪,他当然可以杀了她,但今非昔比,魏青棠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女童。 魏九咬牙,阴狠的眸光似在权衡,最终,手上力道一分分松开。 “哼,算你命好。” 他放了手,空气一下子滑入肺腑,魏青棠大口喘气,苍白小脸上掠过抹潮红:“咳咳……多谢……魏督公……”她喘得厉害,眸子里却没多少惧意,事实上激怒魏九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不敢杀她。这老贼残暴阴毒不假,却很能忍,当初在太后宫里伏小做低,哪怕被屎粪泼头也没吭一声。他不会为了一时之气杀了她,只是威逼恐吓,一贯的套路罢了。 鬼罗刹却不知这些,抹了把冷汗,他真怕督公动手,开罪宸王,那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就在这时,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浑厚带笑的声音传入几人耳里。 “魏卿家,你说让朕来看好戏,可朕等了半天了,这戏在何方啊?” 魏青棠悚然一惊,迅速去看魏九,魏九半垂眼眸,轻勾的嘴角笑容阴冷,他意味深长地看她眼,转身行礼:“见过皇上。” 来人正是明武帝,他身后还跟着崔晏、谢清泉等朝廷重臣,英国公杨肃也在其列。这一票人浩浩荡荡走进来,气势不凡,魏青棠心下咯噔一声,心念百转,顿时明白了一切。 这是一个局。 魏九故意放杨清玉进来,就是希望她杀了颜忠。颜忠一死,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把这盆脏水泼到英国公府头上。他早早把明武帝请来,就是为了当场见证,哪知她突然冲出来坏他好事。 魏九行礼的功夫,明武帝已率着重臣走进来,白雪阁不算大,可主厅宽敞,容下十几人并不拥挤。 明武帝一进门槛就看见倒在地上的魏青棠,步子一顿,有些疑惑道:“宸王妃也在?” 魏青棠立刻爬起来跪好:“儿媳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武帝眉一掀,遂想起什么好笑地看向魏九:“说起来朕倒忘了,这老二媳妇还是魏卿家的义女,怎么,她今日特意回来看望卿家了?那也没必要让朕出宫吧。”因为女子低垂脸庞,他并没看清她脸上惨状。 魏九闻言再次躬身:“皇上可莫要折煞咱家了,堂堂宸王妃,咱家可不敢自居为父。” 这话中的阴阳怪气,不必细辨都听得出来。 崔晏和谢清泉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彼此眼里的疑惑,明武帝愣了下,道:“卿家此言何意?这宸王妃,如何不是卿家的女儿了?” 魏九哼了一声不答话,一边鬼罗刹心领神会,立刻道:“回皇上话,宸王妃今日甚是蛮横,不仅出言指责督公,还说督公不配为父……皇上您是知道的,督公爷以往对她百依百顺,半点苛责也没有,哪知王妃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竟说出这般冷言冷语,这才让督公寒了心……” “什么?竟有此事!” 明武帝大惊,之后就是震怒。 大盛开朝以来孝治天下,哪里有子女指责父母的不是?何况魏青棠以前在京城出了名的霸道,那“女土匪”的名声全都是魏九惯出来的,谁敢说魏九亏待了她? 明武帝当下板起脸问:“宸王妃,可有此事?” 魏青棠咬紧唇,怎么也没想到老贼在皇帝面前给她上眼药了。 古往今来,孝字当头,尤其眼下这个皇帝最重孝道,她若是这一方面有亏,只怕会见恶于帝王…… “哑了吗?说话!”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魏青棠咬唇正要开口,魏九突然道:“罢了皇上,是咱家教导无方,让您见笑了。” 事情到这个份儿上明武帝怎会算了,大手一挥:“卿家不必介怀!她如今不止是卿家的女儿,也是朕的儿媳!若真是德行有亏,那这个宸王妃的位置,朕就要换人了!”天家儿媳,皇子正妃,如何会让一个不孝之女来当。明武帝在其他事上可以转圜,唯独此事没得商量。 魏青棠眼前一黑,没想到魏九拿捏帝王心思如此精准。 她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深吸口气,抬头。 “父皇……” 第426章 决裂(中) 这一声“父皇”唤出来,魏青棠抬起头,右颊上五根手指印跃然入目。她唇角挂着鲜红,跪在那里什么也没说,柔柔弱弱的小脸上眼眶红透,却强忍着没哭,就这么抿唇望着他。 那倔强又委屈的模样,一瞬间让明武帝动摇了。 他扭头看了眼魏九,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怎么打人?” 魏九弯了弯身,鬼罗刹连忙解释:“皇上,督公爷也是一时气急才动的手,毕竟王妃她……” “住嘴!朕没问你。”明武帝不耐烦了,鬼罗刹连连称是退到一边。 他看着魏九,和缓了口气:“魏卿家,朕想说得是,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吟越这孩子朕也见过两次,乖巧懂事,应该不至于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 明武帝的态度转变魏九看在眼里,他也同样没想到这个义女卖个惨就让皇帝改变了立场。 魏九眼底寒光一闪,恭敬道:“皇上说得是,咱家这个义女往日乖巧听话,从来不会忤逆咱家,至于今日为何如此,咱家也很困惑……”这魏九不愧是个老狐狸,话锋轻轻一转,就把矛头引到别的身上。 她以前听话,现在不听话了,那么谁让她作出的改变,自然只有宸王。 明武帝也想到这层,眉头立时皱了起来,而与其他不同的是,他立刻就相信了这个说法。 云殊不是什么孝顺孩子,这些年,他的淡漠凉薄皇帝看在眼里,如果不是倚重他的领兵才能,如果不是当年之事有愧于他,让明武帝自己来选,他都一辈子不想见到他。 皇帝眼里的忌惮厌恶清楚浮露出来,魏青棠看见了,本能脱口:“与王爷无关!” 她不知道这对天家父子发生了什么,但知道决不能因为自己再加深他们的矛盾。 “父皇!”魏青棠握紧拳头,平静开口道,“此事与别人无关,是我与魏督公的私怨。” 此话一出,人群间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父女之间,能说上“私怨”二字,那得多严重了。 明武帝审视她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魏青棠点点头:“知道。” “大胆!”明武帝身后一个老臣颤巍巍走出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愤慨,“你、你竟敢说与你父亲有私怨?圣贤有云,百善孝为先,你、你简直大逆不道!!” 魏青棠看了眼义愤填膺的老臣,又环视一周,几乎所有人,包括崔晏和谢清泉脸上表情都有些微妙。 孝道人伦,古今不变,魏九养了她这么久,没有生恩有养恩,全天下都可指责他残忍暴虐,唯独她不可以,这就是“孝”。 女子眼前浮起大火,谢家的惨叫和哀鸣仿佛前世之事……她知道自己不能说出来,因为谢家还是“叛国逆贼”,可她不愿再忍了,不想再在仇人面前虚以委蛇。 正色,抬眸,语声平静。 “是,我与魏督公有怨,听上去似乎大逆不道,但我也想反问一句,督公可有把我当成你的女儿?” 这话一出,登时就换来一片嗤笑。 魏九如何对她京城皆知,哪怕是和魏九仇恨最深的清流们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一句不好。 可那些都是表象,魏九的戏做得极好,高明得让人看不出瑕疵,魏青棠已经听到了“白眼狼”、“喂不熟的狗崽子”、“收养的果然不如亲的好”等等此类言谈,可她面色依然平静。 “是的,起先我也以为督公对我极好。别人要守的规矩我不必守,别人要读的书我不用读,不仅如此,你还告诉我只要看不顺眼的人都可以肆意打杀。还记得吗,刚入学那年有位荀老夫子,他和我讲礼仪孝悌,回来我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做人不该那么蛮横,你又是如何回答我的呢?” 魏九脸上露出一丝迷茫,显然,他不记得了。 魏青棠道:“你说,礼仪孝悌是别人要遵守的,我不用守,不管我做什么事情都可以。你说我永远都不会做错事,即便是真做错了,那也是对的。” 起先众人听着还觉得她有自知之明,但到后来越听越不对劲,什么不管做什么事都可以,什么错也是对,天下间哪有父母这样教孩子的? “捧杀!”一个大臣忍不住叫出声。 这种法子他夫人娘家曾经见过,那继母为了毁掉嫡子的身份,无度宠溺百般纵容,不让他读书识字,只教他吃喝玩乐,愣是把一个五岁能赋诗的神童养成了花天酒地的废物。这种手段是在后来继母因为中饱私囊伏法的时候无意间抖落出来的,趁着孩子年幼以宠代苛,生生把人养废了,是谓“捧杀”。 那大臣把此中含义一解释,周围无不震惊骇然。 因为魏青棠所说的每一桩事,都能与那继母行径一一对上。 他们看待魏九的眼神变得古怪而微妙,谁都没能想到这种后宅妇人的阴私手段,会被堂堂督公用到义女身上。 魏九的脸色彻底黑了,从魏青棠陈诉过去开始,他就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哪想到后来局势翻转,所有旁观者都站到她那边去。魏九眯眼,看着跪在那儿侃侃而谈的义女,忽然生出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上天的报应般,他用狠毒手段对付义兄全家,谢家的孩子就向他索债,在大庭广众下把他的计策一一揭穿。 “咱家初为人父,没有经验,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魏九淡淡道,将一切“捧杀”归为不知。 魏青棠微微一笑:“好,那这些就当督公爷不知情吧,那么为什么后来我想交友,你派人去府上威逼让她们都远离我?为什么我每次不过离开你视线一小会儿,你就怒不可遏地要杀掉我身边所有人?为什么我和你说过我不喜欢顾文武你却执意逼我嫁给他,后来顾文武娶了绣宁姐,你又要我嫁给你选中的刘珉?” 这一条条,清晰无比地罗列出来,魏九难以反驳,只能沉默。 旁人听得胆战心惊,没想到这对父女之间有这么多内情,不准交友、两次逼嫁,这哪里是什么父女,分明就是把她当棋子摆布! 难怪魏青棠会说有私怨,如此一想,她那“女土匪”的名声多半也是魏九有意散出来的,虽不知目的为何,但真真正正是在毁了她! 明武帝闭上了嘴,眼睛不停在两人中间扫视。 魏九双目阴鸷的眯了眯,道:“魏青棠,你尽可说咱家教养方式有误,但你别忘了,这十几年,你吃谁的喝谁的,又是谁把你养这么大的!” 眸光一凛,等到了。 魏青棠知道他会说这话,而这也是她无法避免的,被他养了十几年的恩情。 女子抬起脸,轻轻地笑开了:“是的,你养了我十几年,如今,我还给你。” 第427章 决裂(下) 魏青棠说出口,明武帝和大臣们更加惊讶。 听说过欠债还钱,却不知这养育之恩要如何还。 他们看着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本子,翻开,脆声念道:“餐食,一日三顿,九年又七月,折算银两二十万五千一百两。四季衣裳,冬夏五十套,春秋各四十,十年,折算银两四十万七千五百两……”吃穿用度,甚至到下人的月例工钱也全算进去,众人听得瞠目结舌,万没料到这所谓的还恩之法是这么个算法。 到最后一声念完,女子阖上小本,望着魏九道:“督公爷,我在贵府统共花销一百五十万两不到,便全当一百五十万两来算。这笔银子,稍后我会亲自命人送到府上。” 魏九脸色已彻底青了,他总算知道什么叫养虎为患。 看她翻念册子的熟练模样,早不知练过多少次,还有那一笔笔款项记得如此清楚,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打起了这样的算盘! 魏青棠将小本收回怀中,平静地注视他:“魏督公不说话,我就权当你答应了。至于你在吟越身上花费的心思,呵……”她轻笑了一声,摇摇头,旁人都明白这其中含义,魏九哪在她身上花过什么心思,最大的心思不过是拿来当棋子利用。 她嘲讽地勾了下嘴角,却依然从袖子里取出寒蝉。 “这是你送给我的生辰贺礼,分金断玉,削铁如泥……可见督公爷即便没在我身上用过心,也还是施舍过不少恩德,如今,这些也都还你。”她说完,并没有将寒蝉送还,刃尖掉转,却是对准自己右肩扎了下去。 噗! 利器入体,一团血花迅速在衣上绽开。 明武帝失声道:“你做什么?!”其他大臣们也相顾失色。 魏青棠撑住身体,忍着肩上一阵阵剧痛勉强笑道:“回父皇,吟越心知还恩一事终归、终归太惊世骇俗,其中尚有许多未能……未能厘清。所以那些还不了的、厘不清的,便……用血来还吧……”她声气渐弱,肩上的血花越绽越大,明武帝愣住,其余人也俱都愕然。 以血还情? 这个娇娇弱弱的女子,骨子里竟有这样的孤勇和胆气吗? 重要的自然不是还恩,而是一种态度。这样决绝果断,不惜用血来偿的坚毅,包括最先站出来骂她不孝的老臣,也不禁流露出敬佩。 魏九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眼前这一幕,还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对他而言,养魏青棠,就是当棋子,谢家当年走脱了一个谢衍,谢胡子的江湖旧部势力又没有根除,他知道这群人会不惜一切地报复,所以在大火中当机立断留下她,以作筹谋。 往好了说,教她武功对付谢家,能一网打尽最好。 往坏了说,即便失败有这么一个谢家血脉握在手里,谢衍他们也会投鼠忌器。 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然而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刁蛮蠢笨的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变了人,她的名声越来越好,人脉越来越广,甚至嫁给了宸王。再反观自己,安排好的顾文武坏他全盘计划、刘家五千万两孝敬不翼而飞、多年的心腹林慕寒也为个女人背叛他……不知不觉间,他诸事不顺,手上可用的棋子也越来越少!魏九悚然发现一切都不对劲了,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暗中对付他,而到今天他才醒悟过来。阴鸷的眼底掠过一丝惊惶,他注视着眼前女子,那从容安静的气质和印象中的义嫂渐渐重合…… 魏九猛地一个激灵,许久未有过的冷汗爬上额头。 他张了几次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直愣愣地往前几步,明武帝道:“魏卿家!”他这一喊,大内总管尹德全迅速上前,隔在两人中间。魏九茫然回头,看到帝王脸上的紧张和尴尬——显然,他以为自己要对魏青棠不利! 这么多年了,魏九从没在皇帝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恼怒和怨毒在心底同时迸发,可还有一丝深深的恐惧,如影随形。 魏九低头,退到一边,明武帝松了口气,怒斥左右:“还不快请御医?真要看着宸王妃伤重流血吗?” 尹德全从善如流地出去叫人。 白雪阁中,每个人各怀心思,焦急的、恼怒的、惊愕的、敬佩的……一阵诡异的宁静在屋子里蔓延,魏青棠抿唇,身子轻轻晃了晃,右肩的疼痛和持续性失血让她有些眩晕,可看见魏老贼脸上的惊怒慌乱,她又觉得痛快极了。在他身边的这一年,她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如今终于撕开一切,她再也不用假意伪装、可以放肆地袒露自己的仇恨。 魏九、魏九,这只是一个开始,你欠我谢家的血,我会一笔一笔向你讨回来! “御医,快,这边请!”尹德全这时领着御医进来,那白发苍苍的老大夫一看她肩上伤情,大呼不妙,手忙脚乱地处理着道,“这、怎么下手这么狠啊!伤在肩胛骨上,日后怕是举手抬物都要受影响的啊!”他边说边摇头,可见情形非常不好,这老御医在太医院德高望重,他这么一说,周围无不惊讶。 明武帝急道:“能不能医好?” 老御医眉毛挤作一堆:“这、只怕难啊……” 话音方落,四下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若是举手抬物都受影响,那等同于废了条手臂!他们刚才只见她动作决绝生出敬意,那么此刻真赔上一条手臂,谁还敢说她欠魏家恩情?众人望向魏青棠的眼神充满钦佩,就连谢清泉也抚须颔首,暗赞好一个身残志坚的宸王妃! 可与他们不同的是,魏青棠是真被吓了一跳。 她觉得没那么严重啊,只是随随便便刺了一刀,怎么就到了保不住手臂的程度? 呆呆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身后忽然传来“砰”得声巨响,几个东厂蕃子倒飞进来,接着一抹雪色映入眼帘。 云殊立在庭院门前,苍青色大氅迎风猎猎飞旋,他薄唇紧抿,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就那般静静凝视着她,胡天九月,霜雪戚戚,整间白雪阁仿佛顷刻回到隆冬,那久违的冷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直令在场每一个人情不自禁地抽了口凉气。 “阿、阿殊……” 魏青棠缩缩脖子,下意识抬手想遮住右肩,可这动作只换来更加冷冽地盯注。她吞咽口水,看着那双清冷眼中慢慢凝起一团惊人的红,他身上的死寂气息一点点散开,令人头皮发麻,魏青棠知道自己不再做点什么,这白雪阁恐怕就要变成地狱猎场,咬咬牙,踉跄着朝他扑去—— “阿殊,疼……” 第428章 压在下面 魏青棠原想装装样子,哪知失血过多,这一迈步当真晕眩,眼一黑朝前栽去—— 她摔得突然,旁边好几人发出惊呼,此时白衣掠过,在她落地前稳稳接在怀里。 “唔……” 女子嘤咛一声,眉头因为晕眩紧紧皱起,她抓着云殊胸前衣裳,脑袋往他怀里蹭,便像是受伤的小兽寻求庇护,这个下意识的依赖动作让云殊眉头微展,稍稍冷静下来。他一手环着她,一手指出如风,在她肩上周围封点几处大穴。伤口的鲜血缓了缓,没有再肆意外流,怀里的小家伙嗯了声,慢慢睁开眼。 她看见自己起先愣了下,随后有些心虚地移开眼,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扑闪两下,小声道:“阿殊,我没事……” 明明伤得这般严重,还敢说没事…… 云殊半垂眼帘,没有回应她,幽深的目光在肩上晃了一晃,而后抬眸望向皇帝。 明武帝立刻道:“你媳妇受伤了,快带她回去养伤吧!” 云殊弯身,右手自她膝弯穿过一举将人抱起来,临走时,他深深看了眼魏九,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却比任何愤怒都要有效,魏九心下一寒,竟感到头皮有些发麻…… 宸王夫妇一走,白雪阁的威压骤然减轻。 大臣们擦擦汗水相顾摇头,都道天威难犯,谁知杀神的威压也难以招架。倒是谢清泉和崔晏对视一眼,均有些高兴。 宸王动怒,这次阉党有难了! …… 回到宸王府,云殊一语不发地将她放到床上。 阿金和绿儿一路跟来,刚才进府的时候她们就瞧见了,王妃右肩有好大一处伤,奈何王爷面色冷然,她们也不敢进去询问,便只能忧心忡忡地站在外面,同时派人请秦恒找大夫。 这消息传到演武场时,秦恒还在跟方城练武,听到这话差点没从台上摔下来:“什么?你说王妃受伤了?还是主子抱回来的?”他听得心里直打鼓,以王妃对主子的重要程度,她受了伤,主子怕是要血溅京城了。 然而那下人道:“是,阿金姑娘亲眼看见王爷抱王妃回来的,不过好像有些生气。” “生气?”秦恒眼皮一跳,这倒是有些意外。 这时方城凑过来道:“王妃受伤了?要不要请大夫?” 秦恒回过神,扬手把剑抛给他:“我先去百草堂,你把府库打开,待会儿可能会用药。” 二人兵分两头行事,另一边,暗香阁主屋。 沉寂了快一炷香,云殊才淡声道:“王妃受伤,去叫秦恒请老神医过来。” 屋外阿金绿儿早等着他这话,阿金连忙上前回道:“回王爷话,奴婢已派人告知秦侍卫,他现下应当去请人了。” 云殊点点头,又不说话了,两个丫鬟只得再退到门外。 屋中,魏青棠躺在罗汉床上,右肩虽痛,意识却很清醒。 她略侧过脸来瞧他,云殊就坐在罗汉床边上,手里拿着那把寒蝉。 薄如蝉翼的刀锋压在指腹,那染了血的利刃愈显锋利,他什么话也不说,指间把玩着那柄匕首,深沉的眸底倒映出一片寒芒,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魏青棠抿唇,唤:“阿殊……” 云殊侧目,淡淡瞥她一眼又收回去。 魏青棠叹气,这杀神果然是生气了。 “阿殊,对不起,是我错了。”魏青棠道,“是我没事先与你商量,害你白白担心,是我的错。” 女子说得很诚恳,乌亮眸子里一片真挚。 奈何……云殊压根不看她一眼,只盯着那把匕首,好像能看出什么花儿一般。 魏青棠一下子有些丧气,动动手,努力想支起身体,然而右肩剧痛让她猛倒回去。 咚得声,罗汉床也跟着震了震,云殊蓦地回头看她,见着右肩血迹有晕染趋势,好看的眉毛顿时一拧:“你——”他欲言又止,眉峰掠过一道极为明显的恼色。 魏青棠疼得龇牙,却没放过这大好机会,伸出左手拽拽他衣袖,小声道:“阿殊,我疼~”女子扁着嘴,泪花委屈的在眼里打转儿,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当真惹怜,云殊心头那一缕火气顿时化作无奈。 “你还知疼?” 他抬手压了压眉心,抑制着有些无奈的情绪。 魏青棠打铁趁热,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知道知道,可疼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她边说边扯他衣角,小心翼翼地讨好道,“阿殊,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是我错了,嘶……”一个动作稍大,牵扯到右肩,登时一阵钻心的疼。 云殊见状,伸出右手覆在伤上,很快,一阵暖流注入,魏青棠只觉伤口处的疼痛大幅减轻,不由惊奇道:“这是什么,内力吗?” 她好奇地似乎完全忘了伤痛,云殊只得命令:“别动。” 魏青棠“哦”了声,乖乖躺着由他输内力,她的眼神澄澈如鹿,此刻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云殊只觉心底升起团燥热,不得不再次命令道:“别看。” “???” 魏青棠一头问号,不知哪里又得罪他了。 若是为先前自伤的事情,她都已经道过歉了,而且这也不能全怪她,事起突然,她根本没有准备。何况这也是为他着想,将来迟早要决裂,若不早些划清界限,难免于人口舌。 可惜她这番良苦用心他问都不问,就一个劲儿生她闷气,魏青棠也恼了,心说受伤的是我又不是你,凭什么弄得我对不起你似的,牙一咬,突然勾住他脖子猛往下拉。 云殊猝不及防地低下身,只怕压着她伤口忙撑起手。女子眼里划过抹得逞,趁他畏手畏脚的时候蓦地发力,抱住他脖子往旁一滚。 霎时间天翻地覆,两人的位置也颠倒过来。 魏青棠压在他身上,这么剧烈的动作让伤口崩得更开,可她好像不觉得疼痛了,气势磅礴地发话:“说,还生不生气了!” 云殊额角隐隐抽动,强忍着怒意低斥:“下来!” 魏青棠才不干呢,难得有一回压住杀神,她心里不知有多美,两只小手钳住他手腕:“不行,你先说你不生气了!” 云殊看着她肩上愈扩愈大的伤情,脸色阴云密布:“不准胡闹,下来!” 魏青棠也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劲儿:“偏不!”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竟僵持不下,这时门外哐当一声,一股医药箱砸在地上。 二人同时望过去,屋门口,秦恒跟秦易儒双双石化。 他们张大嘴巴,下巴都快掉地上了,秦易儒到底见多识广,先反应过来狠狠瞪了眼秦恒。 那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就是你嘴里伤势严重性命垂危的病人?” 秦恒也风中凌乱,比起这些更让他崩溃得是,主子怎么能被王妃压在下面? 第429章 胜却万千情话 于是,面面崩溃。 云殊还好,只在眉眼间划过一抹危险之色,魏青棠则羞红了脸,马上想从他身上下来。 然而有句话叫上山容易下山难,她右肩虽不怎么痛了,却软软地使不上力,在他身上一阵乱动,男人目色越发危险。 “诶,你快、快放我下来……” 女子急得脸红耳赤,云殊不紧不慢地看着她,微一挑眉,那言下之意是终于舍得下来了? 魏青棠这会儿有外人在场,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拼命点头,那哀怨的神情看得云殊颇为好笑,于是大掌扣在她腰上,轻而易举地将人颠倒过来。 “快、放开我……” 刚刚摆正位置,小家伙就迫不及待地要从他身边逃开。 云殊眸色微深,覆在腰上的手掌吐力,魏青棠顿觉一阵酥麻,娇呼了声软绵绵地靠他身上。 二人这番动静直看得秦恒面红耳赤,秦易儒则毫不客气地翻了白眼。 他故作正经地干咳两声:“到底治不治,不治我老头子就先走了,百草堂一堆人等着我呢!” 魏青棠脸发烫忙把脑袋埋他怀里,云殊看着装鸵鸟的某人,一时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进来。”淡淡说了声,揪起后领把人拎出来。 秦易儒摇摇头,心说这群年青人哦~ 拎起药箱上去看诊。 肩伤严重,在看到的那一刻秦易儒就下了判断,她下手没个轻重,一刀伤在肩胛骨上,确实难医。他小心撕开伤口周围的衣裳,以便进一步确诊,可在看清骨头伤情时,又愣住。 奇怪,这似乎……已经在愈合了? 云殊看着他脸上神情先沉后惊,微微拧眉:“很严重?” 魏青棠听了这话,也连忙从他怀里抬起脑袋:“不会吧?真的很严重吗?那御医说我以后都不能举手抬物了,可我都不觉得疼呀!”她小脸上也有几分惶恐,若真为了和魏九决裂搭上只手,那也太不值了! 云殊去的时候没听见御医的话,此刻骤闻瞳孔一缩,他盯着秦易儒道:“能不能医。” 秦易儒一直专注看着伤口,闻言随意挥挥手:“还医什么医呀……” 他语气随意,然而听在二人耳中却不是那么回事。 魏青棠吓得小脸发白,暗骂自己逞什么能,一刀砍了自己一条胳膊,真是全天下最蠢的人了! 云殊目光沉凝,低沉的字句似从嗓子里挤出道:“你也无法?” 秦易儒听得不对劲了,抬头看两人紧张凝重的神情,连忙挥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伤口都好了,还医什么医啊!”他边说他边拿银针刺下一个穴位,魏青棠怪叫一声,右手举得老高。 她这动作让二人同时愣住,片刻后惊喜道:“诶,好像真的没事了啊!”她又活动下手臂,行动自如,根本没有阻碍。 “老神医,您真是太神了,就给我扎了一针就好了,比那些御医都要厉害!”女子满脸敬佩地说道。 秦易儒得意扬头,比那些御医厉害是自然的,不过…… “你这伤可不是我老头子治的,老实说,体质特殊到你这份儿上,我行医这么多年也头一回见到,还记得上次在苍雪峰吗?你不从山上滚下来,摔断了骨头还在雪地里埋好几个时辰,结果睡一晚上就全好了?比起那次,你这点伤不算什么。”秦易儒张口就来,魏青棠想拦他也晚了,果然,就听一个幽幽的声音在身后道。 “苍雪峰?” 魏青棠喉咙一紧,艰难地回过头:“阿殊,不是,你听我说……” 另一边秦易儒自知嘴闯了祸,忙不迭抓起药箱:“咳,那什么既然人没事了我就先走了啊,秦恒、秦恒,快送我老头子回去!” 他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 魏青棠在他极有分量的注视下一分分松口:“那个,其实真没什么事,后来在峰顶上你不也瞧见了吗,就是些擦伤……”云殊不语,她叹了口气道,“阿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不好好在你面前吗?而且你看,秦老神医都说了,我体质特殊,只要不乱折腾,肯定会长命百岁——唔!” 话没说完,整个人忽然被他拉进怀里。 男人的胸膛温和宽厚,衣料下的心跳声结实有力地传来。魏青棠闭上嘴巴,小心地任他搂抱着,云殊将下巴贴在她头顶上,鼻尖嗅着清甜的皂角香,经不住手臂收得更紧、更紧。 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他也猜出来了。 那次苍雪峰之行凶险异常,他因沉疴旧疾想把她推开,却没料到这小家伙跟了上来,同生共死,这才坚定了他不再把人推开的决心。只是谁能想到,那上峰之路崎岖坎坷,此刻听秦易儒说起,竟是九死一生。 他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隐约觉得活了这么多年,看透世事洞彻沉浮,却终是看不懂怀里这人。 说她机灵狡黠,偏又有时笨的出奇。 说她蠢笨无知,可智计百出不输男儿。 心里的情绪陌生又肿胀,他狠狠抱着她,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 好半响功夫,才听小猫似的声音闷闷传来:“阿殊,轻些……我快喘不过气了……” 云殊松了手,深深凝视着小脸酡红的某人,抬手,在她鼻尖轻刮了一下。 魏青棠眨眨眼,忽然有些欢喜道:“这个动作的意思……就是不生气了?” 云殊怔了下,唇角浮起淡淡的无奈,魏青棠轻呼一声,抱着他的脖子道:“阿殊,你太好了!日后我一定一定不惹你生气!”这么好哄的修罗王,可不就是太好了吗? 魏青棠喜滋滋地想着顺毛一事越发熟练,突然嘴上一凉,男人的唇贴了上来。 温凉的唇,带着刻骨的温柔,一寸寸舔舐每个角落。 暧昧的气息在彼此间纠缠,半响,气喘分开,魏青棠眨着水濛濛的眼睛,听到杀神低沉却震颤魂灵的声音…… “不,是你很好。” 魏青棠一呆,面庞柔软,不知为何,这么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胜却万千情话。 第430章 赎人 一夜好眠,第二日醒来,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云殊是个极自律的人,哪怕夜里折腾很晚,他第二天也能照常起身。魏青棠对此佩服不已,可自个儿万万做不到这样,她懒洋洋地眯着觉,等到晌午时分才起身。说起来府上没有长辈就是好,想想崔芝兰她们,每日晨昏定省,晚上一刻都要被耳提面命地训斥,哪像她这般自由。 “王妃,今日灶房里炖的燕窝粥、水煮青菜、凤尾小炒……” 魏青棠听阿金报着菜名,越听越不对劲:“等等,怎么全是素菜?肉食呢?” 阿金和绿儿相视一眼,绿儿偷笑道:“王妃,这些都是王爷叮嘱的,说是您肩上伤口未愈,要吃清淡些。” 魏青棠闻言脸黑了大半,她片刻前还在感慨云殊给她的自由,片刻后这杀神就给她来了个戒口令,果然男人都是谢不得的! 下人们把饭菜呈上来,看着一桌青青绿绿,魏青棠连拿筷子的欲望都没了,正要叫人去做点肉汤,突然赵婆子闯进来,见到她直接跪下道:“王妃、王妃!您要救救李牧啊!” 她这一声吼把几人都吓到了,阿金绿儿赶忙扶起她。 “赵婆婆,您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对啊对啊,李管事他怎么了,您别急呀!”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搀起她,赵婆子历来沉稳精干,鲜少有这般惊慌失措的时候,魏青棠也认真起来道:“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赵婆子应了声,胡乱抹把脸道:“是、老奴失态了,王妃,李牧他、他被官府抓走了!” “什么?!” 魏青棠一惊,赵婆子道:“是真的!刚刚盛世钱庄的伙计来报,说是官府冲进来,直接把牧儿抓走了!他们说他犯了法,还要我们拿一百万两银子去赎,要不就要用刑!王妃,李牧为人本分,绝对不会做犯法的事,求您救救他吧!” 魏青棠眸光一凛,这种拿银子赎人的手段并不陌生,所谓犯法只是个噱头,实际就是为了求财。这种事以前是锦衣卫的拿手好戏,他们缺银子了就找些外地富商下手,只是为了求财,他们一般不会提出过于巨大的数额,可一百万两,针对一个小小的钱庄掌柜实在太离谱了。 她思忖片刻,问道:“确定李牧没和什么人结怨?” 赵婆子想了想,摇头:“没有,牧儿最近一直在钱庄里头,每天都有很多客人找他兑银,哪有功夫出去啊!” 魏青棠不说话了,既然不是冲他来,那就是冲着盛世钱庄来的。这两日盛世和皇家两个钱庄斗争愈烈,皇家钱庄至少投入上千万,却迟迟没把盛世钱庄拿下。看来这背后是有人等不及,直接对李牧动手了。 她抿抿唇,问:“知道是哪个官府抓得人吗?” 赵婆子道:“京兆府!” “京兆府?”魏青棠眉梢一挑,倒是有些意外。 这京兆府专门管辖京城地盘上的大小事务,等同于百姓的父母官。他们也会行这索拿手段,实在令人不耻。 绿儿呸了声:“还父母官呢,他们这样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阿金思索道:“王妃,不如您去找王爷,请他出面救下李管事?”她们和李牧在一个院子里待久了,早有感情,都不希望他出事。 魏青棠沉默不语,她并不想为了这种小事找云殊。 眼珠子一转,瞧着绿儿气鼓鼓的小脸,忽然计上心头:“绿儿,你过来……” 她轻声嘱咐几句,绿儿脸上由惊到疑,再到大大的为难:“王妃,这……太难为情了!咱们堂堂宸王府,用不着怕他们吧!”她一个劲儿的摇头,显得极为不愿,魏青棠好笑地戳戳她额头:“什么时候变成咱们宸王府了,你不是我的人吗?” 绿儿讷讷道:“是啊,可、王妃不是宸王府的人吗?” 魏青棠一愣,好像还真是。 她失笑摇头,催促道:“好了,别贫嘴了,快去把人接回来,赵婆婆还等着和李牧团聚呢。” 绿儿“哦”了声,不甘不愿地走出去,赵婆子急道:“王妃,有没有老奴可以效劳的事,什么都可以!”她不想干坐着等,那滋味实在太难受了,魏青棠笑着道,“有啊,那就请赵婆婆准备一桌好酒好菜,等着李管事回来吧。” …… 京兆府。 和往常一样,大街上人来人往,守在门口的官差打着哈欠,默默计算着换班时辰,突然—— 咣。 一声锣鸣,敲得震天响。 四下走动的人们全被吸引过来,只见一个绿衣小婢跪在府门前,手持铜锣,满脸哀泣地叫道:“冤枉啊!” 她这一声把守门的瞌睡虫给吓跑了,两名官差不耐地走过来:“大清早的什么事儿啊?” 绿衣小婢丢了铜锣,扑上去抱住其中一个官差大腿嚎叫:“官爷、官爷!我哥哥他是冤枉的,他一个跛子,能犯什么事啊!求求你们把他放出来吧!”这种场面官差也见得不少了,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你哥是谁啊,大早上的跑来喊冤,喊冤是要带状子的,你有吗?” 绿衣小婢愣了下,忙道:“有、有!”她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银票,还有十几个小碎银子,看上去都是东拼西凑来的,约莫有个百十两。若是在私底下,官差说不定就收下了,可这大庭广众的,他只能咳嗽一声,装模作样道:“这是什么东西,我让你拿状子,又没让你拿银子!” 绿衣小婢嘴一扁,顿时有些崩溃地叫道:“不是你们说拿银子吗?还说要一百万两,我哥哥就是个钱庄打杂的,哪里有那么多钱啊!官爷,求求你们大发慈悲,放了他吧!”她嗓门极大,这一喊整条街都听到了。 围观的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其中兼有士林学子的冷笑。 “一百万两,京兆府何时做了强盗的营生?” 其余人纷纷附和。 “是啊,就算拿钱赎人,这也太多了吧?” “而且你没听说吗,她哥哥是个跛子,能犯什么事儿啊?” “哎,世道不公,如今连京兆府也做了阉党走狗……” 各式各样的议论入耳,官差脸上挂不住了,和同僚使了个眼色,另一人进去,官府里很快出来几个人。 “快,把她带进去再说!” 第431章 金猪 那几名官差上来就要拉人,绿儿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抱着先前那人大腿道:“不、不!我没那么多银子,求求你们,放了我们吧!”她哭得梨花带雨,一个弱女子被四五个男人拉扯的场面也激起了在场众人的义愤。 有人站出来道:“住手!” 也有人出面喝道:“抓了人家哥哥,连妹妹也不放过吗?” 自从状元郎被害一案水落石出后,百姓们终于不再像以往那样畏首畏尾。他们好像知道了争取,无数个声音汇成一柄利刃,生生逼停了官差的动作。绿儿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对比从前,那些敢怒不敢言的人们一个个站出来,凛然喝骂,她心下不知怎么,竟有些感动。 “小姑娘别怕,有什么话你说,我们大伙给你做主!” “对,我们帮不了你,就往上告,一直告到皇上那儿,也要还你一个清白!” 那无数平凡的脸孔拧成一股坚毅的绳索,绿儿眼眶发热,不停道:“谢谢、谢谢!”她起先是照着王妃吩咐来演戏,此刻竟真的感动了,一五一十把李牧的情况说了出来。 一番话落,众人听得义愤填膺,直把那几个官差节节逼退,便要缩回京兆府里去了。 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 众人望去,一身朝服的京兆府尹从官轿步出,看着自家衙门围满了,顿时拧眉。 有口齿机灵地倒豆子似的把李牧情况说了出来,京兆府尹眉头一皱:“李牧?”他知道此人,这是东厂公公交代下来要抓的人。东厂那边说此人与皇家钱庄作对,要他想办法把人关起来,京兆府尹认为一个小小钱庄掌柜掀不起大浪,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把人关了。哪知道他妹子如此厉害,煽动这么多人来闹! 这京兆府尹也是老奸巨猾,厉声询问手下:“可有此事?” 那官差被他问得有些发懵:“大人,这不是您让……” “住口!”京兆府尹喝断道,“本官平日就与你们说过,办案要一丝不苟,决不能胡乱抓人,你们倒好,全当耳旁风了!”他装模作样地训斥完,又对围观百姓拱手道,“诸位,今日之事本官已然知晓,待查明之后,本官定会给这位姑娘一个公道,大伙就先散了吧?” 大概是他义正言辞的样子太能唬人,围观人群真信了他。 绿儿看着人群稀稀拉拉散开,心里隐约升起不妙的感觉,那京兆府尹淡淡看她眼:“带进去。” 绿儿心头一慌,两名官差围上来,有了先前的经验,他们也不和她拉扯,直接点了穴道押人进去。 糟了,王妃说过,决不能一个人进京兆府里…… 绿儿心急如焚的时候,突然一道声音斜插进来:“等等!” 她回过头,只见一身锦衣玉服的公子哥坐在马车里,带了翡翠扳指的手指掀开车帘,嚣张无比地望着她。 绿儿一愣,隐约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尤其那手上、脖子上挂满金银珠宝,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 京兆府尹大惊,连忙上前道:“参见廉平郡王!” 这廉平郡王虽是一个小小的郡王,却也是实打实的皇室宗亲,他祖上是先帝爷的亲兄弟,论起辈分来还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只是这两代下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已经成了京城著名的纨绔之一。 绿儿听他这一喊登时想起来了,这厮不就是在横山猎场回来的路上,不长眼非要拜见王妃那人吗? 果然,越看不越不顺眼,就像穿金戴银的猪头似的…… 廉平郡王不知道绿儿所想,还得意洋洋地看向京兆府尹:“应大人,这小婢如何得罪你了,不妨与我说道说道?” 京兆府尹是个聪明人,一看这情形就知道廉平郡王要保下她了,虽然不知道这对兄妹是什么人,能惹得东厂要抓、廉平郡王要救,但这个烫手山芋决不能留在自己手上。 他当下道:“没什么没什么,都是误会,下官这就让人把她兄长送出来。” 廉平郡王一听大喜,还以为这京兆府尹识时务,立马得意地看了眼绿儿。 绿儿:这金猪怎么还得意起来了? 不一会儿功夫,京兆府的人就把李牧送出来。 他身上穿着囚服,但没有明显伤痕,绿儿赶忙迎上去:“李管事,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李牧摇摇头,有些黯然地望她眼:“绿儿姑娘,是王妃让你来的吧……哎,我又让她操劳了……” 绿儿忙道:“李管事别这么说,赵婆婆还等你回去呢!” 李牧苦涩道:“干娘……”便说不出话。 绿儿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哪知廉平郡王看到这幕,顿时觉得碍眼起来:“喂,兀那小婢,是我救了你,你不谢谢我吗?” 绿儿莫名其妙看他眼:“我又没让你救我……” 廉平郡王气得跳脚:“你——” “你什么你,还有,廉平郡王,我有名字的,不叫小婢!”说完傲气地一甩头,扶着李牧走了。 廉平郡王气得肝疼,想他刚才远远路过,见她被京兆府的人为难特意赶来解围,结果却落得这么个下场。他平日在京城也算横着走的人物,纨绔圈里谁不知道他,如今被个小丫鬟接二连三甩脸面,着实可恨! 身边下人见他咬牙切齿的模样,自作聪明地问:“郡王,要不要把她抓回来?” 廉平郡王一瞪眼:“好啊,你去抓!” 那下人笑着应道:“好嘞,小的这就——”话还没说完,主子凉凉的声音飘下来,“去宸王府抓她!” 下人一僵,艰难地回过头:“郡王,您是说……” “宸王府!这小婢是宸王妃的丫鬟!”廉平郡王咆哮,下人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来,“郡王,小的知错、小的知错了!”谁敢去宸王府抓人啊,那不是嫌命长吗?不过难怪郡王要帮她,原来是因为宸王爷……他又在自作聪明地想起来。 另一边,绿儿扶着李牧走回去。 路上李牧道:“绿儿姑娘,方才那位真的是郡王?” 绿儿不屑地撇撇嘴:“是啊,一头金猪……咳咳,我是说你别理他,他不是什么好人。” 李牧疑惑道:“此话何意,他方才不是帮过我们吗?” 绿儿哼了声:“他那哪儿是帮我们,是冲着王妃来的!”小丫鬟左右瞅瞅,神秘兮兮道,“李管事我和你说,之前在横山猎场上,他就想巴结王妃,不过当时王爷在,他没见到。所以我猜他肯定是想通过我们接触王妃,那叫什么……故什么重施,对,故技重施!” “是吗?” “是!”绿儿肯定道。 可怜廉平郡王,难得一次大发善心,还被人曲解为别有用心。 第432章 想吃肉 李牧和绿儿回到王府,赵婆子看着他泣不成声。 人老了,就越发害怕失去,母子俩抱头痛哭,也惹得绿儿和阿金眼角湿润。 等他们宣泄够了,魏青棠才问起今日之事,绿儿说毕,愤愤道:“王妃,这个廉平郡王不是什么好人,您可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魏青棠唇角一弯,笑了笑。 在她看来,廉平郡王可不是冲她来的,倒是绿儿这丫头,好像也完全察觉不到…… 她摇了摇头,还是决定顺其自然,随后又问了些李牧关于钱庄的事情,果然,一切都在掌控中。 “王妃,如今现银兑换,我们已赚了五百万两,皇家钱庄赔进上千万,是不是该停手了……”李牧担忧地问道,毕竟皇家钱庄是官府字号,真逼急了,他们未必应付得了。然而魏青棠眉梢轻扬,“不。” “他们既然敢抓人,就说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打蛇打七寸,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她这般决绝,李牧忍不住问:“可……皇家钱庄背后是督公爷啊,王妃,您难道要和督公爷对上吗?” 魏青棠妙目一转,平静地望着他:“为何不可。” 李牧吃惊地睁大眼,好像听到不得了的事,赵婆子忙道:“牧儿,你出来,我有些话同你说……”魏青棠和魏九决裂的消息外面还没传开,李牧并不知道这中间内情,听干娘说完,他震惊得不知说什么好,望着魏青棠几度张口,最终一个头磕下去:“奴才誓死跟随王妃!” 他这样表态,魏青棠眸子里升起一丝笑意,她道:“不需你誓死,只是这段日子钱庄盯紧点,有必要的话,可以同其他几家商号走动走动。”李牧咀嚼着她话里含义,明白她这是在说可以和富贵钱庄等京城老字号联手,一举把皇家钱庄击垮。他沉声应是,魏青棠又嘱咐了几句放他离开。 她心下思索着一旦皇家钱庄溃败,不仅没办法监视谢家动向,就连锦衣卫东西二厂的饷银也发不出来。那些人都是唯利是图的豺狼,一旦没了肉骨头,必然不会卖命,搞不好,内部还要生乱子。她越想越是开心,只道这多亏了云殊帮忙,没有他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持,盛世钱庄也不可能走到这步。 屋外一阵脚步声,正想着的人出现在眼前。 女子嘴角上扬,飞快扑过去:“阿殊,快成功了,皇家钱庄肯定完了!” 柔软的娇躯直接撞上来,云殊伸手接住她,小家伙叽叽喳喳地说完一切,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云殊知道这是求夸的意思,大手抚上头顶摸了摸:“做得好。” 女子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云殊揽着她走到床边坐下:“再送一份礼,如何。” 魏青棠疑惑,只听他道:“顾文武。” …… 另一头,东厂。 得知京兆府放人的鬼罗刹怒不可遏,一脚踹翻传信太监,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今年的开支少了刘家五千万两孝敬,本就捉襟见肘,这次为了吞并盛世钱庄,还赔进一千万两打水漂,他原就为此不知怎么和督公解释,好不容易抓了人暂缓颓势,哪知一天没到,人又给放出来了! 鬼罗刹气得要命,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去求人。 半夜,刘宅。 自从刘珉升任锦衣卫副指挥使,接替林慕寒的位置后,当年的林府就变成了刘宅。 鬼罗刹直接求到刘珉跟前,他知道这个刘家大少爷颇得魏九宠信,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刘珉目中有那么一瞬闪过惊骇,只是这惊骇好像不是因为钱庄,而是别的什么。他很快压了下来,恢复如常:“鬼公公,先喝杯茶。” 他倒了杯茶水递过,鬼罗刹哪有这个工夫,急得忙道:“刘兄,咱家现在是走投无路了,你若有办法,千万拉哥哥一把啊!” 刘珉垂目看着杯中茶叶,载沉载浮,一如他的心。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收到了一份大礼,一个被麻布口袋套着的人放在他屋里,赫然是失踪多日的顾文武。 此人因为与白绣宁通奸丢了四品官职,后来又因督公手上无人可用,重新启用了他。但就在前不久,他无缘无故失了踪,锦衣卫翻遍京城也没找到,哪知会出现在这里。 当时他并不知对方意图,到了此刻,才似乎明白了一些。 “鬼公公,皇家钱庄亏损已成定局,事已至此,再想挽回是不可能的。”刘珉说道,鬼罗刹每听一句,心就沉下去一分。他烦躁地拧眉,“咱家知道,都怪咱家一时不慎,才中了那李牧的圈套!” “李牧?” 刘珉眼皮一掀,依稀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鬼罗刹没怎么放在心上道:“就是那盛世钱庄的掌柜,一边大喊自己要赔空了,另一边却大肆回兑现银,骗了咱家不少银子!”虽然这么说,但他依然没把这人当回事,只觉得他是一时好运才得逞。 刘珉不由皱眉,能在短短半个月做空皇家钱庄,这样的人物怎么也不是个小人物,他冥神思索,突然道:“李牧?是否腿脚有疾的那个?” 鬼罗刹意外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刘珉心下惊涛骇浪,一时竟说不出话。 他当然知道,因为此人是魏青棠的管事,他们曾在竹兰苑有过一面之缘,想不到是他!如果盛世钱庄是他在打理,那么背后之人呼之欲出,再联系她把顾文武扔来的意图,刘珉都不知该哭该笑。 “刘兄、刘兄?”鬼罗刹叫了两声。 刘珉回神,看着鬼罗刹深吸口气,他知道眼下没得选了,只能照着那位郡主安排的路子走下去:“鬼公公,珉确有一计,只是……”话没说完,鬼罗刹大喜,“刘兄快说,咱家感激不尽!” 刘珉道:“很简单,此事已成定局,督公迟早会知道。但问罪之人不一定是鬼公公,还可以是旁人。” 鬼罗刹一愣,摇头:“这个法子咱家也想过,只是有能力驱使皇家钱庄的,除了咱家就只有顾文武……”声音戛止,鬼罗刹盯着他,“你的意思,是把一切推到顾文武头上?” 刘珉点头,鬼罗刹道:“可他不是失踪了吗?” 刘珉掩嘴咳了声:“我有他的下落。” 第433章 顾文武死了 鬼罗刹面色古怪一瞬,下一刻紧紧抓着他的手:“好!就这么办!刘兄,咱家欠你一个人情!” 二人又简单谋划了一下,鬼罗刹趁着夜色匆匆离开,刘珉坐在灯火下,看着摇曳不定的烛光喃喃:“吟越郡主,你到底想做什么……”而被他念叨的人正躺在京城另一头,睡得迷迷糊糊地翻个身,嘀咕:“我想吃肉……吃好多好多肉……” 次日,鬼罗刹按着约定把消息禀上去。 得知皇家钱庄出了纰漏,魏九勃然大怒,当场处置顾文武。 那顾文武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对上老太监阴冷入骨的眼神,他还以为谢家秘密东窗事发,吓得连声求饶,可魏九连让他发声的机会都没给,直接扭断他的脖子。 咔嚓一声,顾文武大睁着眼倒下去。 他眼里满是惊恐,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魏九接过白帕擦擦手:“拖下去,喂狗。” 他说喂狗那就是真的要喂狗,锦衣卫大气不敢出的把人拖下去。 顾文武的死没在朝堂上掀起一丁点风浪,就连锦衣卫好像也不太在意,唯一例外的是顾府那位夫人,听说夫郎死讯,卧榻多日的白绣宁睁开眼,枯瘦的脸颊绽出奇异的光芒:“好、好,死得好,死得好!”她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凄厉,宛如疯魔。 身边伺候的紫嫣抹了把泪水,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同情。 自从白绣宁失了孩子,顾文武就跟疯了一样,变着法折磨她们主仆。 打骂都是轻的,稍不如意还逼喝粪水,真是过得生不如死。 白绣宁道:“快,扶我起来……” 紫嫣连忙扶起她,白绣宁道:“镜子,把镜子拿来。” 紫嫣迟疑:“夫人,您现在还是别看镜子吧……”她已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身上都有味儿了,紫嫣本是好心劝诫,白绣宁却一耳光抽过来,“贱人,你也敢瞧不起我吗?” 紫嫣捂着脸,忍痛将镜子拿来。 白绣宁捧着菱花镜,看着镜中骨瘦如柴狼狈不堪的自己,没哭,反而咯咯笑起来:“还好、还好,这张脸没伤着,如今总算熬出头了……”她边说边指使紫嫣去取一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放着厚厚一沓银票。 “这?”紫嫣惊叫捂嘴,原来姑爷说得话不是假的,夫人真的私藏了银票! 白绣宁眼里露出狂热:“快,拿过来,给我拿过来!” 紫嫣只得送过去,白绣宁抱着票子,笑声凄厉可怖:“哈哈,他死也想不到吧,这些都是我的了!紫嫣,打水,我熬出头了,以后可以过好日子了!” 紫嫣看着她狂笑不已,心底生出颤栗,但想到这一年间猪狗不如的日子,突然也松了口气。 是啊,都过去了,有这些银票,她们日后应该能过好日子了。 等伺候完白绣宁梳洗,她换上孝服,却要出门。 紫嫣不由问道:“夫人,您要去哪儿?” 白绣宁回眸,冷冷一笑:“自然是去找我的前程去了!” 紫嫣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就知道不会结束,以白绣宁的性子,是永远不会结束的…… 这边暂且不提,另一头魏青棠得知顾文武死讯,却是在英国公府上。 她来这边探望杨清玉的病情,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愣了一愣。 孟瑶拍手称赞:“死得好,这个畜生,终于死了!” 魏青棠望向她,孟瑶脸上一红,说道:“魏姐姐,你别怪我狠心,实在是这畜生不当人!我们孟家和顾家不是挨着的吗,好多次夜里我都听见白绣宁在惨叫,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冲过去,就看见他把人绑了,身上还在滴蜡油……”说到这儿孟瑶冒起鸡皮疙瘩,那场面实在太能给人冲击感了。 魏青棠抿唇不语。 这对夫妻严格来说还是她“撮合”的,只是走到现在这一步却完全是咎由自取。顾文武前世帮魏九算计了她,今生就死在魏九手里,这是报应!只不过这报应是云殊帮她报的,心里除了痛快,又有一丝暖意。 “好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走,我们去看清玉姐吧!”孟瑶拉着她往杨清玉的院子去。 到了那儿,先看见杨霜华。 这几日不见,杨霜华瘦了一圈,见到两人勉强福身:“宸王妃、瑶光县君。” 孟瑶急忙扶住她:“霜华姐,别多礼了!不过你也要注意身体啊,可别熬坏了自己。” 杨霜华笑了笑,眸子里平添几分哀伤,她看着两人道:“大姐姐就在里面,你们去看看她吧。” 魏青棠和孟瑶走进去,屋内窗帘紧闭,最里面的闺房里,一个清秀女子安静地躺在那里。 她闭着眼睛,唇色苍白,安然宁静的模样仿佛陷入长眠。 魏、孟两人相视一眼,都能看见彼此眼里的伤痛。 自从杨清玉得知容墨之死的真相,便一睡不起,好多大夫都看过了,秦易儒也来过,众口一词地说是因为郁结于心,是她自己不愿醒。母亲张氏哭瞎了眼,肝肠寸断地问她为什么这么傻,旁人也都不明白,容墨一个穷书生,何德何能让安宁县君痴情若此。 只有魏青棠知道,不止是因为痴情,还有不解、不甘、怨痛……这里面的感情太复杂了,复杂到没法用语言陈诉。 她也忍不住问自己,是不是不该告诉她真相,这样的局面,真的好吗? 探望过后,两人一起离开英国公府。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凝重,孟瑶有意打破这氛围,说道:“对了魏姐姐,你知道吗,我哥哥要回来了!” 魏青棠眉一挑:“孟小将军?”孟玉楼常驻北境,自上次离京已经大半年了,他在那边平定战乱,攘外安内,听说前不久捣了戎族老巢,生擒北戎王二子耶那罗,想不到就要回京了。 孟瑶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对,哥哥派人传信,说最快两天后到达!他还说皇上为了犒劳他,特意举办一场大宴,嘻,魏姐姐到时候一定要去啊!”魏青棠心道若真如此,她作为宸王妃肯定要参宴的。 第434章 四面楚歌 二女行了一路,马车忽然停下,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王妃、县君,前面的路被人堵了,我们是否绕道而行?” 魏青棠和孟瑶相视一眼,孟瑶揭开车帘:“好端端的怎么会堵呢?先前不都没事吗?”二人向外望去,但见前方街头人山人海,百姓们蜂拥往前,确实堵得难以通行。 魏青棠讶异地挑挑眉,顺着他们拥挤的方向瞧去,一面匾额上“皇家钱庄”四字入目,顿时了然。 原来是兑银子去了…… 说来也真是风水轮流转,半个月前这一幕还在盛世钱庄门口上演,此刻就轮到这家。 只听那些百姓们叫嚷。 “快、快!我要兑三十两,先兑我的!” “才三十两叫什么,我一百两银子都在里面呢,兑我!” “你们吵什么,先来后到懂不懂?有点秩序!” “还秩序个屁,皇家钱庄都要倒了,老子银子要兑不出来,老子跟他们没完!” “我也要兑……” 嘈杂的声音沸反盈天,百姓们个个伸长手臂,挥舞着手上“皇家钱庄”的银票。 孟瑶吓了一跳,问魏青棠:“魏姐姐,这是怎么回事,皇家钱庄怎么会倒了呢?”她对这些了解不多,但也知道皇家钱庄是官府字号,背后有朝廷撑腰,怎么就到了快要倒闭的程度? 魏青棠眨眨眼,狡黠一笑:“或许是得罪哪路神仙了吧……”她也不说破,看着皇家钱庄里的人手忙脚乱,便叫车夫改道而行。 身后的吵嚷逐渐远去,魏青棠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唇边浮起一抹笑。 皇家钱庄和盛世钱庄的争斗结果,普通百姓也许不清楚,但那些商贾不会不知。他们知道皇家钱庄的银库出现大量亏空,肯定会大规模转移财产,而这些必然会引起普通百姓的注意,结果就是恐慌情绪蔓延、百姓们争先效仿。 而事情一旦发展到这步,就算魏九有通天之能,也无力回天。 皇家钱庄,彻底废了。 马车一路行来,先在孟府门前停下,孟瑶下了马车,再三叮嘱魏青棠一定要参加她哥哥的庆功宴。魏青棠笑着应下,目送她入府才离开。因着心情不错,她并没有直接回府,打算去如意斋买些糕点。 哪知马车还未行到,半途上,叫她撞上一个人。 青衫秀士,拢袖而立。 是宋离。 魏青棠眼眸微微眯起,宋离含笑道:“宸王妃,可否一叙。” …… 云雾茶庄。 魏青棠自踏进来就神情紧绷。 她不知道宋离找她做什么,或者说打心底对这位智计深谋的幕僚有些忌惮,宋离领着她到屋中坐下,屋子北面,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上面插着红白黑各色小旗,旗帜上写着“魏”、“谢”、“孟”等字,代表的正是如今朝堂各方势力。而引起魏青棠注意的是那面白色小旗,旗上原先写了一个“宸”字,又在下方用朱笔加了一个“吟”字,魏青棠瞧见差点没喷出来,“宸”自是指得云殊,但那个“吟”字,莫不是指得自己? 一念及此,不禁有些好笑。 她什么时候有幸能上宋离的推衍沙盘了? 这沙盘上,“魏”旗独占一方,“谢”“孟”并立与之对峙,明显是指如今朝局。那面宸字旗两不相帮,呈现中立态势,看来在宋离心中云殊敌友未定。不过这些倒罢了,他特意把自己也标上去,是在说他认为自己也能左右朝局,所以才把她归到云殊那一方? 这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女子脸色古怪,宋离见她进屋就盯着沙盘,也不打破,斟满一杯茶后方才道:“宸王妃有何高见?” 魏青棠回过神,苦笑道:“宋先生,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用不着打哑谜。” 宋离眉毛轻动,似乎没想到她这么直白。 微微愣了下,才走到那沙盘边,又拿起一面“温“字黑旗放到了“谢”、“孟”旁边。 魏青棠凛然,温指得是温长衍,也就是谢家旧部。 再看沙盘,如今以谢清泉为首的清流文臣、以孟玉楼为首的军中新贵,还有他们这些藏在暗处的谢家旧部,已经成包围之势将魏九孤立。唯一剩下的就是云殊,那面宸字旗立在一旁,隔江相望,虎视眈眈,确实也是最具威胁性的一个。 魏青棠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在问自己,云殊到底站哪边。 她抿紧唇,手心也出了一层细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不论站哪边,都对云殊有害无利。他是皇子,是万不能参与结党的,一旦被明武帝知道,那个生性多疑的帝王说不定会怀疑他有心皇位,那将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宋先生。”女子轻轻呼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你这个问题太过深奥,恕吟越没办法回答。” 宋离也洞悉了她的顾虑,微笑道:“王妃不必多心,宋某只是想和王妃探讨一二。”他说着,喝了口茶慢慢道,“如今的局面,王妃心中想来有数,魏九连失林慕寒顾文武两个心腹,又弄丢皇家钱庄这么重要的财政大位,还因状元郎一事饱受攻讦,我若是他,现今应该已经急了。” 魏青棠虽不明白他为何说起这个,但也想知道魏九的想法。 她沉吟道:“不错,心腹离析,银库失守,如今士林学子和百姓中间声讨日隆,他确实四面楚歌。那么依先生之见,他会如何。” 宋离目光一闪:“那就要看王妃……想让他如何了。” 魏青棠一惊,皱眉:“先生此话何意。” 宋离微笑着,不温不火的视线仿若能洞穿一切:“可能是宋某说得不够清楚,魏九的下场,取决于王妃的一念间。毕竟……林慕寒、顾文武、皇家钱庄,甚至容墨,都和王妃脱不了干系,不是吗?” “!!!” 魏青棠蓦地睁大眼,身子因极度震惊猛地站起。 她动作弧度太大,掀倒了圆木圈椅,然而对面坐着的青衫秀士文雅如故,眸子里,还带着了然于胸的自信。 第435章 清君侧 魏青棠看着他,几乎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怕。 这是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他说得不错,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和她脱不了干系,但关键是宋离怎么知道的?他除了最先在林慕寒的事情上有所知悉外,另外三件从头到尾面都没露过,又怎么可能猜出是她做得! 宋离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轻笑说道:“林府之事不必再提,顾文武之前失踪,锦衣卫翻遍京城也没找到,试问天子脚下,有哪里是锦衣卫也找不到的地方呢?”魏青棠目光一凝,宋离颔首道,“不错,只有宸王府。恰好很早以前王妃与之有过恩怨,这结果便不难理解了。而皇家钱庄,它和盛世钱庄的争斗恰巧宋某一直关注着,偶然得知盛世钱庄的掌柜姓李名牧,曾是王妃的管事。至于容墨更不必说,他出事当天,王妃就在现场……” 谋士的声音娓娓道来,带着看穿一切的透彻,魏青棠心底发寒,看着这个青衫文士,只觉不像在看人,更像看精怪。 宋离端起茶杯浅饮一口,一切说完,摇了摇头:“王妃深谋远虑,宋某实在佩服。以一己之力,剪除阉党党羽,破坏阉党财库,还能借力打力,诱以民间声讨。魏九有此大敌,真是平生不幸。” 他语调平实,既无慨叹也无嘲讽,就像是平铺直叙地说出事实。 魏青棠握紧拳头,脸上震惊得几乎木然。 她太小看宋离了,从前只知他谋略深远、智多近妖,可今日一听,三言两语分析全盘局势,还能说得八九不离十。这样的智计,岂是一个聪明能形容得?如果不是之前见识过比他还要可怕的宸王,只怕现在她就要大呼鬼怪逃跑了。 女子深吸口气,指尖掐进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闭眼片刻,睁开后又是一片清明:“先生笑话说得不错,还有更好听的笑话吗?” 宋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 他原以为,将这些摊到明面上说开,魏青棠大惊之下肯定会惊慌失措,那时再谈条件就会容易得多。哪里知道这小女子心性强大,到了这份上都能保持镇定……眼中掠过一分激赏,面上却有些无奈道:“王妃说是笑话便是笑话吧,那么魏九接下来的笑话,王妃想听吗?”到了这个份儿上,他是不可能再用心理战术击溃她了,只好说实话。 魏青棠听他这么说悄悄说口气,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地道:“还请宋先生指教。”虽然宋离有心给她下套,但这人的分析值得一听,而且……她倒也不觉得宋离会害她,只是想为二哥他们谋求更多利益罢了。 宋离摇摇头:“指教不敢当。魏九如今山穷水尽,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舍弃三大内卫,笼络住皇帝信任。只要有了帝王支持,即便民间闹腾得再厉害,于他也分毫无损。不过皇家钱庄一折,又没了林慕寒顾文武的约束,他手下的锦衣卫和东西二厂蕃子必生大乱,所以这一群人必须舍弃。” 魏青棠听得十分佩服:“不错,民间声讨是外患,那么三大内卫就是内忧。他如今内忧外患俱全,唯有如此才能暂保平安。不过……”她顿了顿,宋离道,“不过什么?” 魏青棠看着对方充满智慧的目光,心知宋离早已猜到她要说什么,只是顺势问出来。 “不过,魏九不会这么做。”她也不打哑谜,直接说了,“魏九权倾朝野这么多年,享惯了高高在上,根本不可能断臂求存。他不可能舍弃三大内卫,甘愿做皇帝脚下的一条狗,与其如此,倒不如——” 她抬目去看宋离,二人不约而同地齐声道:“狗急跳墙。” 魏青棠干脆道:“依先生之见,他什么时候会行动。” 宋离道:“很快,他需要一个时机,一个把所有人都聚起来的时机……”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魏青棠脱口,“大宴!” 如果孟瑶所言不错,两日后孟玉楼凯旋而归的大宴,届时所有皇室宗亲、王侯国公和朝中三品以上大臣都会出席,那是动手的最好机会。魏九如今还握着三大内卫,短时间内出不了岔子,他管着京城内外的防务之职,若借此时机把所有人拿下,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天下可不就姓“魏”了吗? 魏青棠双眸陡然睁大,万没料到这之后发展如此惊心。 宋离平静地注视着她,说道:“我知宸王不想搅进党争,但魏九篡位,天下改名换姓,想来这也非宸王所愿。所以宸王妃,宋某今日请你来,实是有一事相求……” 魏青棠还沉浸在那个推算结果的震惊中,听了下意识道:“你求我什么?” 宋离起身,一揖到地:“求王妃助我等——清君侧,明圣目!” 回府的一路上,魏青棠都恍恍惚惚的。 大概是宋离推衍的结果太过骇人,她脑子都有些转过来。 前世,魏九并没有谋朝篡位的举动,只是疯狂扑杀逆党,但那也是因为没有她从中搅局,阉党势力未曾受损……到了这一世,她明里暗里地分化打压,阴差阳错,竟真能把魏九逼上绝路? 恍惚回到府上,魏青棠直接去了书房。 云殊正在看奏折,忽然一个娇软的身躯凑上来,女子抱着他,眼神里有惊有慌,还透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阿殊,父皇是不是过两天要办大宴了?” 她刚刚问完,就看见桌面上放着一张烫金帖子。 伸手拿起,云殊眉头微微一蹙,想拦也来不及了。 魏青棠翻开念道:“后日酉戌,毓秀宫大宴,迎孟玉楼大胜还朝……!!!”眼眸倏地睁大,她看见抬头写得是邀请宸王、宸王妃两人,可她的名字却被云殊用一笔划过。 魏青棠抿紧嘴唇:“阿殊?你不想让我去?“ 云殊不语,目光微微移开。 魏青棠捧正他的脸,一瞬不瞬地对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不让我去?阿殊,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宋离能推衍出魏九会在后日大宴动手,云殊不可能推测不出。 他猜到了,却不愿让她去,只有一个理由,不想让她以身犯险! 对着女子执拗的目光,云殊心头微动,问道:“你见了什么人。 第436章 你想让我做寡妇吗? 魏青棠咬牙。 这是见了什么人的问题吗?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我!” 小家伙气势凌人的模样,颇有些像张牙舞爪的小野猫……云殊眉梢轻挑,淡淡吐出一字:“嗯?” 魏青棠缩缩脖子,气势弱了些,却还是很生气地说道:“你想撇下我,自己去赴宴,因为你知道大宴会出事,对不对?” 云殊望着她气鼓鼓的小脸,移开眼:“没有。” 魏青棠睁大眼,很是受伤地望着他,似乎难以相信云殊会为了这个欺骗她。 女子眼眸乌黑明亮,此刻却包着水光,云殊只看了一刻就败下阵来,捏捏眉心:“青儿,此行凶险,不要胡闹。” “哪里胡闹了?”魏青棠声音拔高,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被我撞见,你敢说你不是想瞒着我一个人去?阿殊,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是夫妻了,有什么危险应该一同面对。你这样做,万一在大宴上出事,你难道想让我做寡妇吗?”说到最后真把自己说伤心了,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冰凉的液体落在手背上,淡漠无情的杀神一下子有些慌了神。 他伸出手,轻轻为她拭去眼泪,然而越擦泪水流得越凶,魏青棠咬着嘴巴,眼前被泪水晕染道一片模糊。 云殊僵硬地抱着她,最终只得停止拭泪,改为大手环住她的脑袋,将人摁进自己肩窝。 “莫哭。” 他低声说着,另一只手有节奏地轻拍后背。 女子埋在他脖子上,小猫似的缀泣不已,半柱香后,颤栗的身躯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抬起头,哭得红红的眼睛望着他,云殊回凝半响,道:“别哭了,我带你去。” 魏青棠迟疑:“真的?” 云殊抬手按了下眉心,点头。 下一秒,刚才还哭得天崩地裂的小家伙抱住他脖子,送上一个香香软软的吻:“阿殊,你太好了!” 魏青棠在他嘴角亲了下,迅速从他怀里退出来:“大宴要准备的东西很多,我先去安排啦,晚上见!”说完一阵风似的冲出屋子。 云殊静静坐在那儿,双手还维持着环抱的动作。 那小家伙变脸如此之快,总让他觉得哪里不对…… 出了书房,魏青棠拍拍胸脯,暗叫好险。 刚才那场哭当然不是作戏,只是哭到一半的时候她其实就冷静下来了。毕竟云殊瞒着她是不想叫她涉险,也是为她好,之所以继续装下去,是为了让云殊心软。 这个修罗王别的不说,对她的安危那是太看重了,还记得之前状元游街那天,她不过脸上沾点血他就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更别提跟魏九决裂时的自伤,如果不是及时骗他离开,她都怀疑云殊要血屠白雪阁了。这次能让他松口答应带她去,可真不容易…… 魏青棠这么想着,走到暗香阁门口。 人还没进去,绿儿哭着扑出来道:“王妃,您不要我们了吗?” 魏青棠吓了一跳,阿金也跟着走出来,她情绪稍稳,可眼眶也是红红的:“王妃,奴婢们做错什么事,您要打要罚都可以,可千万别把奴婢们赶出去……” 魏青棠被两个丫鬟说得满头雾,走进院中一看,一枚飞镖划过,堪堪从她耳边擦过。 “莲衣!”一个温和却严厉的声音道,“不得无礼!” 使飞镖的女子嘴一扁:“是,少主。”接着又挑衅地看向魏青棠,“喂,你这院子倒是不错,适合练武。” 魏青棠语噎,看看一身小厮装扮的温长衍和婢女打扮的莲衣,又看着满地残花一片狼藉,嘴角抽搐地不知说什么好。 温长衍一脸苦笑地向她道:“抱歉魏姑娘,莲衣好武,多有得罪。” 这时绿儿从后面跟进来,指着莲衣道:“坏女人,会点功夫有什么了不起!”然后又抓着魏青棠恳求道,“王妃,您别留下他们,那个坏女人虽然会武功,可是、可是她脾气不好,动作又粗鲁,是伺候不好王妃您的!” 看着绿儿和阿金一脸忧急,又结合眼下场面,她终于明白她们在担心什么了。 原来之前宋离说求她做一件事,就是这次大宴把二哥和莲衣带进去。但皇宫守卫森严,要想混进去只能扮做她的贴身婢从。魏青棠自从竹兰苑血洗后几乎没收过新人,上次李牧安排的木槿和百合也送到杨清玉身边,所以绿儿阿金她们一看魏青棠收了婢从,还以为她不要她们打算换人了…… 魏青棠啼笑皆非地摸摸绿儿脑袋,又看看阿金道:“行了,没说不要你们。这两位……咳,认识一下吧,莲衣,长衍,他们暂时会做我的随从,等过两日大宴随我进宫。” 绿儿急道:“王妃!这怎么可以?你怎么能带来路不明的人进皇宫呢?” 莲衣闻言眉一扬:“什么来路不明,你这绿衣丫头是想吃飞镖吗?” 绿儿瞪回去:“吃什么飞镖,你这只会武功的粗鲁女人,这里是宸王府,你以为我怕你吗?” 莲衣作为谢家旧部第一女高手,向来是众星捧月的待遇,此时被绿儿一骂瞪圆了眼:“好啊!不给你点教训你以为我怕你!” 绿儿挺胸:“来就来,谁怕谁!” 两人眼看着要打起来,阿金连忙拉住绿儿,温长衍亦拦下莲衣。 魏青棠扶额,这外敌还没攘呢自家内院到失火了,她看着一地狼藉的落花,淡淡道:“谁弄得,谁收拾。” 莲衣听了大发雷霆,温长衍看她眼:“你忘了军师的话?”莲衣顿时不吱声了,忍气吞声的去收拾。绿儿在一边幸灾乐祸,整个院子热闹极了。魏青棠无奈摇头,交代阿金收拾好他们的住处,便对温长衍道:“你随我来。” 屋内。 温长衍随她进来。 虽然身上穿着小厮的衣服,可依然不掩那温和如水的气度。他就像大海,无论站在哪里都能让人感到平静宁和。 魏青棠看着他的头发,那些白色银丝已经被全部染黑,显然是为进皇宫做的准备。 她默默看了片刻,忽道:“你不是不当这个少主吗?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第437章 反贼是谁 她没和二哥相认,至今就是这个坎儿隔在中间。 魏青棠不明白血海深仇,为什么温长衍说放弃就能放弃,这份不解的情绪中,其实掺杂了一丝怨。 温长衍听到这话,没有马上回答,他宁和的目光有些飘忽,良久才道:“当是为了浔阳吧。” 说到温浔阳,二人一时都没了声。 如果说魏九欠谢家的是还不清的血债,那他们又何尝不是这般欠着温家。 十年前舅父舅母为他们喊冤,把满门都赔进去了,十年后的浔阳若华,也因为他们的私心赔上一生。 魏青棠还不知道温若华的悲剧有宋离搅合,但也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魏青棠才道:“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温长衍不答,反问道:“王妃为何对此这么关心?” 魏青棠眼皮一掀:“我都冒着这么大风险帮你们了,你们难道不该透漏一些?” 女子扬眉的样子甚是娇俏,温长衍瞧着,依稀竟像看到小妹撒娇。 他闭了闭眼,压下那股怪异的念头,唇畔笑容却不禁柔和了些:“军师之意,是擒贼擒王,在魏九动手之际拿下他,再向皇帝喊冤。”他说起皇帝时,眼角有些微的冷意。 魏青棠没注意到这个,却从他话里抓到其他关键:“军师之意?那你的意思呢?” 温长衍微愣,不语。 魏青棠皱起眉头:“你到现在还是不愿报仇,是不是?” 两人就这个问题已经有过一次争执了,温长衍不想再有第二次,他闭目不答,魏青棠火气蹭地窜上来,她刚刚还打算跟他相认,这会儿那念头又被浇没了。 自顾自地在梨花木椅坐下,冷冷道:“你答应宋离,接任谢家家主,也只是因为温若华被魏九害死,良心上过不去,是吧?由始至终,你根本不想报仇,即使魏九杀了你全家?” 女子的语气压抑着愤怒,好似他这般做法她更加恼火一般。 温长衍睁开眼,疑惑地看向她:“这始终是温某家事,王妃为何如此关心。” 魏青棠“呵”了一声,气得冷笑抖袖:“你当我自作多情吧!” 这话说出来,温长衍脸上浮起两分怪异,魏青棠却不愿再与他多说,只道:“我和宋离的约定是把你们带进去,至于之后如何是你们的事,我不会管。”她语气生硬,冷漠摆在脸上。 温长衍道:“这是自然,无论成败,我等都不会供出王妃。” 魏青棠冷哼:“知道就好。”她闭上眼,摆明一副逐客令。 温长衍看着她小脸皱成一团异常恼怒的模样,心头不知怎么刺痛一下,忍不住多说一句:“许多事,你不知。” 魏青棠莫名其妙听到这话,还以为他在对自己说教,睁眼瞪道:“放心,至少我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温大夫,请吧!” 事已至此,温长衍也没必要多说什么,他临走时看了眼魏青棠,唇角笑意无奈而包容,好像她是什么闹脾气的小孩子。 魏青棠憋闷不已,连晚上用饭都少吃了半碗。 与此同时,督公府。 “督公爷,真要这么做吗?”鬼罗刹满脸震惊,如果不是从督公嘴里说出来,他肯定觉得他是疯了。 魏九阴冷睨他眼:“怎么,你怕了?” 鬼罗刹忙道不敢,然而后背还是出了身冷汗。 怎么可能不怕,谋朝篡位,这是被抓就要掉脑袋的事啊!他如今东厂厂公干得好好的,凭什么搭这风险? 魏九看穿他那点小心思,冷笑:“罗刹,你跟了咱家这么久,在外面他们都说你是咱家的影子,难不成你还以为咱家事败后你还能脱身?” 鬼罗刹浑身一颤,被他这话正中要害。他脸上一番挣扎,最终躬身:“是,属下遵命!” 魏九脸上浮起满意,又转头看向刘珉。 如今他手下可用的就这么两人。 刘珉显然比鬼罗刹聪明得多,退后一步拱手道:“督公放心,姑母和妹妹都在京城,珉定誓死跟随督公。”他这话言下之意是家人都被魏九拿捏在手里,自然不敢生出异心。 魏九点点头,这种明晃晃把底牌掀开来,确实更能叫他放心。 魏九阴柔道:“好,既然如此,那咱家也明说了,后日大宴,孟玉楼会提前入京,他的五万兵马在城外安营扎寨,这部分人,是决不能放进京城的。珉儿,这事由你去办,待大宴上咱家夺了他的虎符,你拿着赶往城外,把他的五万兵马就地解散,同时带着西厂的掌控外城!” 刘珉沉声道:“是!” 魏九又道:“至于皇宫里,咱家会让锦衣卫先行埋伏,解决了宫中禁军。罗刹你就带着东厂的人在外接应,以烟火为号,看到咱家讯息立刻闯宫,以‘捉拿反贼’的名头,和咱家汇合!” 鬼罗刹应是,又问:“可是督公,这反贼是谁啊?” 魏九眸子一眯,两道危险的光芒在眼底闪烁:“还能是谁,宸王!” 鬼罗刹大惊,刘珉也忍不住叫出声:“宸王?!” 这位王爷,可是大盛战神,百姓心目中的不败名将,说他叛乱,那岂不是? 魏九看见两人表情,阴毒一笑:“怎么,不能是他吗?宸王逼宫叛乱,谋夺皇位,被咱家发现及时拿下,皇上因逆子叛乱气急攻心,昏迷前立五皇子云宁为帝,让咱家监国,至于朝中大臣,反对咱家的全是宸王逆党一派,你们觉得这样的局势如何?” 鬼罗刹还满心震惊,刘珉后背却出了一身冷汗。 魏九的主意打得好啊,一石三鸟,一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直接把明武帝整退位了。二是铲除异己,将宸王、谢阁老等反对他的一网打尽。三是立不满五岁的五皇子为帝,扶持个傀儡皇帝自己摄政监国。如此一来,天下还不尽在他手。 “你们不出声,那就这么定了,罗刹、珉儿,是成是败都看后天一夜,你们要做好准备,知道吗?” 魏九森冷的语气下,谁敢说不,鬼罗刹和刘珉退了出来,都能看见彼此眼中的惊恐。 抬头望去,天色昏沉,一阵闷雷从天边滚过,随后是震耳欲聋的炸响。 轰! 轰轰! 黑沉沉的乌云飘过,遮挡了最后一缕月光。 他们知道,接下来,是真的要变天了! 第438章 七绝蛊 刘珉和鬼罗刹走后,魏九并没休息,他在房中来回踱步,最后扭开机括,从密道来到城外一处密林中。 此时乌云滚滚,这片密林昏暗得宛如囚笼,他小心踏着步子,一直走到最深处,在一株翠竹上轻轻敲了三下。 “请使者通传,魏九求见圣女。” 他扣完三响便退回到原地,恭敬地垂手而立。 密林中一阵簌簌的声响,忽然一道黑色身影从天而降。 那依稀看得出是个女子身形,黑色的兜帽将全身上下罩得严实,只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睛,圣女仿佛和黑夜融为一体,落在魏九身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找我何事?” 魏九倒退两步,毫不犹豫地跪下去:“求圣女救救奴才!”他自任督公权倾朝野,何曾这么低三下四过,然而今夜不仅跪了,还跪得心甘情愿,阴柔白净的脸皮上毕恭毕敬,圣女妙目在他脸上一瞧,忽笑:“你要我帮你,凭什么。” 魏九大急,连忙道:“圣女,这些年奴才一直按着你们的吩咐做事,没有出半点差错啊!这次奴才大难临头,还请圣女一定要救救奴才!” 圣女嗤笑一声,轻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条狗:“帮我们做事,你也配?” 被如此赤裸地羞辱,魏九也不敢有半点恼怒,连连磕头:“是、是,奴才不配,奴才就是圣女脚边的一条狗。求求圣女,看在奴才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救奴才一条狗命吧!” 这话说得倒还顺耳,圣女瞥他一眼:“伸手。” 魏九赶紧捧上双手,圣女在他掌心一点,一只黑色蛊虫爬了上来。 魏九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圣女,这是何宝物?” 圣女淡淡道:“七绝蛊。” “七绝蛊?”魏九大惊失色,看着那只黑色蛊虫,脑海中立刻浮起它的讯息。传闻这是那位族长亲手炼制的,采七种剧毒,由七个童女四十九天以血饲喂而成,它最可怕的就是毒性极强,当年叶氏宗门一夜暴毙,就是喝了这只七绝蛊浸泡过的井水…… 魏九双手发颤,吓得扔也不是捧也不是。 圣女看着他那胆小如鼠的样子,眼底再次掠过不屑,只道:“放心,它不吐丝,便是无毒。我现在将驭蛊的方法教给你,你大可用它控制皇室。” 魏九细目睁大,原来他的计划圣女全都知道了? 圣女轻轻哼了声:“你以为能瞒过我们?” 魏九原还抱着的一点小心思瞬间全没了,这群人,神秘莫测,他们既能把他捧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那想把他拉下来也轻而易举。或许对“他们”而言,这世间的皇位并不重要,因为根本没有人能与之抗衡…… 圣女教完用蛊的法子,又道:“听着,这蛊你可用在任何人身上,但有一人,你敢让他沾染分毫,我就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魏九战战兢兢称是,问那人名号,圣女唇边浮起一丝笑意,眼神也柔和下来:“宸王,云殊。” “宸王?!!!”魏九瞪大眼,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圣女不悦道:“你没听清吗?” 魏九哆嗦着摇头,心下一片惊骇。 宸王?圣女怎么跟他牵扯上了? 还不准他用七绝蛊,可这次逼宫,想得就是把罪名推在他身上啊! 老太监眼珠子乱转,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圣女勾唇,冷冷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关系,你可以那么做,但是宸王你必须完好无损地给我送过来,他有丁点损耗,呵呵……”那一声笑阴冷入骨,连向来杀人不眨眼的魏九都心头发寒。他连忙应下来,心头却也有了打算。 圣女并不在乎他的名声,只是想要他这个人。 看来,应该是看上那张脸了想把他囚禁起来当男宠。 这样也好,有他们在背后撑腰,对上宸王的那些部将就轻松很多。 魏九盘算着回到府上,看着那只黑色蛊虫慢慢爬动,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大盛、皇位,哼!” 时光飞逝,眨眼的功夫两日已过。 大宴当夜,皇宫大门前,一辆辆华贵精美的马车停靠在那儿。 宫门口张灯结彩,炮竹声声,相熟的大人们相互见礼,女眷们则坐在马车上,静静等着宫门开放的时候。 魏青棠坐在青布马车里,听着外面喧哗眼皮直打架,也不知皇帝怎么想的,把大宴办在酉时和戌时之间,这会儿天都黑了,她又饿又困,再这么等下去不必等魏九动手,她都先给饿死了…… 正自吐槽,突然一阵诱人的香味飘进鼻端。 魏青棠眼睛都快直了,顺着香味儿望去,只见两根修长白皙的指间夹着一块糕点,诱人之极…… “吃吧。” 云殊道,将那糕点送到她嘴边。 魏青棠吞了吞口水,毫不客气地张嘴咬下去…… 云殊蹙眉,只觉指尖一凉,却是那丫头吃了糕点还不够,学猫儿似的舔了舔。 “唔……好吃好吃!” 她腮帮子鼓鼓,像只进食的小仓鼠,云殊好气又好笑,拿起锦帕擦了手,又替她揩去嘴角残屑。 魏青棠缠着他手臂,眼睛晶亮地望着他:“阿殊,还是你有先见之明,知道这种大宴就得先吃点东西垫一垫!”她渴求的目光明晃晃写着“还有没有”几个字,云殊正要启唇,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秦恒的声音随之响起:“主子,皇上出来了,还有文武百官!” 他话一落,车外吹起号角声。 那是六音坊的乐响,吹奏得是帝王回宫时的“御龙吟”! 魏青棠嘀咕:“不是搞大宴吗,怎么全跑宫门口来了……”说着,也戴上面纱随云殊出来。 这一出来,顿时被眼前场景吓了一跳。 但见明武帝站在宫门口,身边伴着叶贵妃,他身后左右跟着魏九和谢清泉,再往后就是崔相国、英国公等文武百官。这番阵仗赶得上上早朝了,明武帝身着龙袍,头戴帝王冕,身后百官皆着朝服,都目不转睛地望向同一个方向。 “报——孟小将军还朝,已到十里外!” 一个官兵跪地禀道,又一个官兵疾驰而来。 “报——孟小将军还朝,已过长平街!” 声音方落,人群响起嗡嗡声响,魏青棠眨眨眼睛,这才明白原来皇帝百官出来,是为了迎接这位大将军。 第439章 大宴(一) 孟玉楼自捣破北戎王庭,明武帝就把他原先左军主帅一位连升三级,提到了三军副帅。 谁都知道,这三军副帅的下一步就是天下兵马大将军,这个位置,对孟玉楼而言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魏青棠忍不住看了眼云殊,要知道,在孟玉楼之前这位置一直是他的,包括战神的美誉、万众瞩目的风光,可此时一切全部易主,他心里就没想法吗? 察觉到身边人视线,云殊淡淡牵了下唇角。他握住她的小手,轻轻捏了下,那意思似乎是在安慰她不必担心。 魏青棠抿抿唇,踮起脚尖攀到他耳边:“在我心里你才是最厉害的!” 小家伙呵气如兰,认真的眼神一下子撞在心头柔软处,云殊喉头微动,忍住某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愈发用力。 呜—— 呜呜—— 号角声突响,随即响起的还有哒哒的马蹄声。 长街尽头,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来人身着银甲,头戴银盔,手持长枪驾马而来。他头上银盔绑缚的红缨带子随着奔行猎猎飞舞,胯下白马矫健如飞,整个人宛如一柄出鞘利剑,能斩破一切魍魉。 明武帝大笑一声,迎上前去。 那匹骏马在离他三步之外的地方生生勒停,马上之人翻身下马,跪地抱拳:“末将孟玉楼,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战场上的将军声音凛冽,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砸在众人心口上。 明武帝大笑扶起:“哈哈,朕的爱将回来了!孟将军,做得好啊,一举荡平北戎,扫了大盛几十年的窝囊气,好!” 孟玉楼沉声说道:“这都是托皇上洪福,战场上将士们拼死杀敌,末将不敢居功!” 明武帝见他居功而不自傲,愈发欢喜,亲昵地拍拍肩膀道:“玉楼不必过谦,将士们有功,你也有,走,朕这就为你庆功去!”帝王的称呼已经由“孟将军”变为“玉楼”,更显亲切。 文武百官私下交换眼神,都明白这位军中新贵的地位是稳了。也有不少人向云殊投去同情的眼神,要知道,若不是孟玉楼这个新兴将星升起,大盛战神不败名将的称谓始终是他的。 云殊视而不见,只侧身为身边人拢了拢衣襟。 夜里风寒,他不愿她受凉。 哪知这个动作落到一些老臣眼里,愈发摇头叹气。 在他们看来,宸王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成一代明君的。然而他以前从不露面,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又一心放在王妃身上。 有曾经看好他的老臣连连叹息,心里不停地说红颜祸水美色误人! 魏青棠浑然不知自己成了某些人眼里的祸水,看着男人清峻的容颜,心里不由生出丝丝得意。 看,这是她的夫君,大盛的战神! 这时明武帝已携了孟玉楼的手步入宫门,文武百官也陆续入内,魏青棠翘起小手指在他掌心勾了勾,又朝宫门内努努嘴,示意他放开自己先进去。这也是皇宫里的规矩,男子们先进去,女眷再入席。 云殊墨眉微微蹙起,似乎在考虑破坏这个规矩的可能性。 魏青棠可不想惹乱子,只得趁着别人不注意飞快在他唇上啄了下:“快去嘛,我一会儿就来!” 香软的红唇落在嘴上,男人眉头这才舒展开,松了手,深深看她一眼转身。 魏青棠舒了口气,转过身,正好看见丫鬟打扮的莲衣涨红了脸。 “你……你也太不怕羞了,那么多人你就敢、敢……”莲衣磕磕绊绊地说着,害羞的神情说明刚才一切都看见了。 魏青棠原还有些害臊,可看见温长衍也这么看自己,那欲言又止的神色似乎也有话说,顿时昂首挺胸:“那又怎么样,那是我男人,我亲他怎么了?”为了气温长衍,她故意选择了“我男人”这种市井流话,果然,温长衍眉头皱得更深,莲衣则大张着嘴巴道:“你、你怎么这样……真是不要脸!” 因为周围嘈杂得很,莲衣的话并没被什么人听见。 魏青棠在意的也不是她,一双眸子定定瞧着温长衍,看他到了这种程度还是隐忍不言,心里的火便腾腾往外冒。 难怪他不想报仇,这么温吞窝囊的性子,哪里有爹爹战场万夫不敌的勇气! 她嘴里回着莲衣:“要什么脸啊,能拿来过日子吗?总比全家被人杀了还事不关己得好吧?” 魏青棠指桑骂槐,莲衣误以为她在骂谢家,眉一挑就要骂回去,却被温长衍拦下。 他冲着魏青棠笑了笑,拉着莲衣退开,那模样好似魏青棠承了他的宽让之情,心里指不定多郁闷了。 好在这时孟瑶急吼吼冲过来:“魏姐姐、魏姐姐!”她火烧眉毛似的拉着魏青棠就不肯松手,魏青棠正自纳闷呢,突然一个个娇媚的声音传了来,只见穿着华贵的夫人们一起围上来,有这个国公府的,有那个侯府的,直把她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瑶光县君,听闻孟小将军还未婚配,我有个侄女蕙质兰心,不妨见上一面吧?” “对啊瑶光县君,我姐姐家的姑娘年方二八,生肖属兔,与孟小将军最是般配!” “还有我家那丫头,自小舞刀弄枪,和孟将军肯定谈得来!” 一阵腻人的脂粉香气袭来,伴随着花花绿绿的脸争先拥前,魏青棠呆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敢情都是来给孟玉楼做媒的。 而孟玉楼这唯一的嫡亲妹子直往身后钻,嘴里小声说着:“魏姐姐救我,她们还想给我做媒呢!” 话一落果然就有夫人们上前说自家儿郎年方几何,和孟瑶多么多么相配的话。 魏青棠额角抽搐,高声道:“停——!” 她这一喊,七嘴八舌的妇人果然停下来。 魏青棠被挤得呼吸不顺:“你们退远些,孟家人不喜欢脂粉味重的!” 这话有奇效,顿时哗啦啦,涂脂抹粉的妇人全部散得老开。 不过还是有人不放弃,隔得老远也在说。 魏青棠揉揉额,灵机一动:“行了,都别吵,瑶光县君已经有心上人了,至于孟小将军,他也有了。” 第440章 大宴(二) 魏青棠这么一说,身后孟瑶猛拉她衣袖。 “魏姐姐!”她又羞又急,心上人这种事怎么能当众说出来呢! 魏青棠可不管这些,她被这些人吵得头昏脑涨,只想快快打发了:“孟家兄妹名花有主,诸位还是请散了吧。” 那些夫人们面面相觑,可没听说孟玉楼有主啊! 但说这话的又是宸王妃,她们不好直接否认,便拐着弯儿地道:“宸王妃,瑶光县君咱们不清楚,但孟小将军才从北境回来,那地方条件艰苦,军营里又大多是男儿,他、他不太可能有心上人吧?” 魏青棠随口道:“怎么没有,这种事儿还用跟各位夫人报备吗?” 众妇人面面相觑,突然有人叫道:“天哪,不会是龙阳之好吧?” “什么?分桃断袖?” “有可能啊,孟小将军都快二十六七了,身边一个丫鬟也没有?” 妇人们聚在一起就爱说这闲话,一聊起来有鼻子有眼,登时吓退一大片。 开玩笑,谁敢把女儿侄女嫁给一个好男风的,那不守活寡吗? 孟瑶越听越不对劲,张嘴想要辩解,可一想刚才那些人如狼似虎恨不得把她吞了样子,又赶紧闭嘴。 不管怎么样,先过眼前这一关吧,至于哥哥的名声…… 坏了就坏了吧,大不了不娶嫂子,反正她也不觉得除了魏姐姐哪个姑娘配得上他。 至于始作俑者的魏青棠,完全没料到自己一句话会让女眷们发展到这步。她眨眨眼,倒也不觉得这事儿有多大,反正之前阿殊跟柳折枝不也传过一段儿吗,到后来不也清者自清了? 不过魏青棠和孟瑶两人都没想到,这个谣言甚嚣尘上,最后把孟玉楼坑惨了,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皇帝和文武百官入了席,女眷们也陆续进宫。 魏青棠扫了眼身后的二哥和莲衣,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没有丝毫阻碍地到了毓秀宫,今天这宴摆在宫殿外的广场上,头顶挂着数不清的大红灯笼,下方五步一座,矮案和圆凳都摆置得极为规整。在广场中央置放了一个方形舞台,应该是待会儿献舞用的,这时侍女们穿花蝴蝶似的在宾座间穿行,引路的、倒酒的,好不热闹。 “宸王妃,这边请。” 一个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弯了身,魏青棠随他走去,云殊的座次在最前面,就在明武帝和叶贵妃的御案边。 她这般大刺刺地走去有些引人瞩目,魏青棠拉了拉面纱,掩去心底那分不安。 在经过魏九的座席前,她清楚听到一声阴鸷的冷哼。 女子背脊僵了僵,遂淡然地走过他,来到明武帝跟前:“儿媳见过父皇,见过叶母妃。” 明武帝点点头,叶贵妃笑着道:“宸王妃不必多礼,快去宸王身边坐着吧,方才你不在,宸王都看了宫门好几次呢。” 魏青棠眉梢一挑,扭头去看云殊,后者也听见这话了,神色坦然得像没在说他。 魏青棠:“……”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她垂眸掩去眼里一丝赧然,道:“是,叶母妃。”说罢来到云殊身边。 刚坐下,小手就覆上一双宽厚的大掌,魏青棠抬眸,对上云殊简单的一个字:“冷。” 魏青棠再次无言。 这种时候,难道不该先关切地问她一声“冷不冷”,再捂住她的手温暖吗? 为什么这个杀神永远都这么特立独行。 她心里暗暗腹诽,嘴上还是乖巧道:“我不冷,就是进来的时候和阿瑶说了会儿话,多呆了会儿。” 云殊淡淡嗯了声,目光扫过,在她身后的一男一女身上停了停。 魏青棠知道他的意思,小声道:“放心,没人发现他们。” 带温长衍和莲衣进宫的事情,她没瞒他,云殊对此也没什么异议,只是每次看向温长衍的眼神有些深长。这不止温长衍,莲衣也察觉到了,她原也没多想,可经过宫门前“孟玉楼断袖”的洗礼,此刻也不禁打了个冷颤激灵到头发丝。 “少主,他不会、不会也是龙阳之好吧?”莲衣小声问道。 温长衍嘴角一抽,尴尬斥道:“别胡说!宸王夫妇鹣鲽情深,不要妄议。” 莲衣哦了声,又去看云殊和魏青棠,两人哪怕坐在一处手掌也是交叠着的,登时点头:“说得也是,这魏……咳,宸王妃虽然脸皮厚,但对她夫君还是挺好的……” 两人低头站在魏青棠后面,又用内力刻意压低了声音,因此谈话无人知晓。 这时女眷们陆陆续续入席完毕,丝竹管弦之音渐起,全场也安静下来。 明武帝清清嗓子,端起杯酒对左下方的孟玉楼道:“玉楼,你立了大功,朕就以此酒,祝你得胜还朝!” 孟玉楼匆忙站起来走到中间跪下:“末将惶恐,谢皇上天恩!”他一头磕下,旁边太监立刻奉上酒杯。 玉面将军仰头饮尽,一把擦去嘴上残渍,说不出的豪迈。 明武帝也受感染,大笑道:“好!”他也和孟玉楼一样一饮而尽,叶贵妃娇笑着嗔道,“皇上还当自己年少呢!” 而此刻文武大臣们有样学样,齐声道:“贺孟小将军得胜还朝!”饮尽杯中酒。 魏青棠看着不少老臣被辣得眉毛眼睛挤一堆,悄声道:“真是强逞能……”这大宴上的酒可都是陈酿,不擅酒力的三杯必倒,这些老臣们还逞能。云殊侧目瞥她眼,伸手去拿面前的酒杯。 “不行,阿殊,你的身子还是少喝点吧。” 小家伙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云殊扬了扬唇角:“无妨。” 魏青棠眉梢一扬:“我要说有妨呢?” 她和杀神对视一会儿,最终先败下阵:“那……就喝一杯?两杯?” 看她不甘心的小样,云殊嘴角微勾,淡淡笑了下。 “换果浆。”他道,立刻有侍儿撤下酒盏去拿果浆。 这幅情景被云岚云奕看见了,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云奕笑道:“二皇兄还真是体贴二皇嫂,连喝酒这种事都要听二皇嫂的。” 魏青棠正为杀神听话感到高兴,乍闻此言想也不想地道:“四皇弟若是有心,也可以听听四皇子妃的想法。” 云奕脸色当场一僵。 他的四皇子妃杜卿雪,曾是废太子内定的太子妃,这么一个破鞋竟让他听她的话,这宸王妃真是赤果果地打他脸! 云岚哼笑一声:“好个伶牙俐齿的二皇嫂,婉儿,你有空可得多跟二皇嫂学一学!” 张婉儿愣了下,她隐隐感觉夫君说话好像带了火药味儿,下意识去看宸王那边——云殊扫她眼:“不必。” 宸王看着魏青棠,慢慢吐出几个字:“举世无双。” 第441章 大宴(三) 这话的意思,是说他的王妃举世无双,世上再没有第二人学得来? 周围人都楞了一下,张婉儿动动嘴唇,突然有些羡慕魏青棠。 宸王看着性子冷清,但每个字都是实话,比起她这个嘴上说多么多么爱她但感觉不到一丝情意的夫君,她宁可要真心。 魏青棠受宠若惊地盯着云殊。 尽管知道这杀神爱护她,但没想到自己在他心目中有这么高的评价,她翘起小拇指在他掌心里挠了下,眨眨眼,示意谢谢他的嘉许。云殊摸摸她的头,淡笑不语。 云岚没想到嘲讽不成反被秀了一波恩爱,气得连灌两杯闷酒。 不过没什么人理他,只有温长衍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时场上东南角传来悠扬的曲调,一排排曼妙婀娜的舞姬登上舞台,长袖轻甩,披帛舞动,宛如蟾宫月娥,引得叫好连连。魏青棠心不在焉地看着歌舞,眼睛不停往魏九方向瞄。 那老贼今日沉默得很,坐在矮案后专心饮酒,魏青棠听了宋离分析认定他会动手,然而看他这闲散模样,一时又不确定起来。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一个小太监跪在云殊脚边道:“奴、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小太监手里的托盘摔在地上,那盘上呈的酒盏大半泼洒出来,浸透了云殊左边衣裳。 魏青棠秀目一瞪站起来:“有什么没有事?”她绕到云殊左边看了看,还好,只被泼了冷酒,若是换成热汤那就糟了。 小太监抖得更厉害了,伏在地上半响发不出声,魏青棠狐疑看他眼,奇了,这种大宴上出错的概率很低,而且还泼到云殊身上…… 她眸子眯了眯:“你是哪个宫里的。” 小太监一愣,身后莲衣叱道:“没听见魏……宸王妃问你话吗?” 小太监颤声道:“奴、奴才是……毓秀宫的。” 魏青棠蹙眉,她对这宫中分配不是很熟悉,毓秀宫归谁统领也不清楚。 哪知那小太监突然扑过来大声哀嚎:“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求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奴才这条狗命吧!奴才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王妃啊!”这番动静顿时引来不少目光,大多数人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看那小太监哭得凄惨,加上魏青棠早先恶名,顿时先入为主地认定是她在欺人。 望过来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复杂难言,鄙夷、嫌恶。 魏青棠好笑地看着那太监,想不到朝宴他也敢耍这种手段。 正要开口,明武帝的声音传来:“出什么事了?” 魏青棠抬头,正好对上帝王不悦的眼神。 她启唇欲言,突然“啊”得声,那小太监脸色瞬间卡白,他伸手在空中乱抓两下,立时倒地,有宫人上前查看,低呼道:“死、死了!”魏青棠眉一挑,便见云殊收回屈弹的手指,他指尖还残留着一滴水珠,此刻轻轻挥去,那水珠落在案上的一只白玉酒杯上,咔得一声,酒杯碎裂,化作片片碎玉。 霎时间,全场一静。 温长衍和莲衣眸瞳剧缩,离得近的大人们相顾骇然——那小太监明显是死在宸王手上,这样众目睽睽夺人性命,霎时间让已经淡化的修罗之名再次回到脑海。魏九细目也不易察觉得眯了眯,好一招化水为刃,这样轻描淡写的杀人功法,可见云殊的武功之高超乎想象。 明武帝皱了皱眉:“拖下去。”不快地看了眼二子,这大宴上见什么血啊。 然而云殊视若罔闻,轻袍缓带地起了身:“本王更衣。” 他看了眼魏青棠,淡然转身离开。 全场所有视线目送,等那袭白衣再也看不见,才有人悄悄松口气。 张婉儿低声道:“宸王妃,宸王爷他、他一直都是这样麽?”动辄不如意就杀人,这也太可怕了! 魏青棠苦笑了一声,看着那个被拖下去的小太监,暗道他若非算计自己,也不至于让云殊夺命……然而跟张婉儿是没法解释的,只能道:“不是,阿殊他很少会这样的……” 二女咬着耳朵,那厢叶贵妃道:“宸王妃。” 魏青棠被她点名连忙起身:“叶母妃。” 叶贵妃温婉却不赞同的目光看着她:“宸王性子冷清,杀伐过重,你平日还是要多规劝他……”她以为云殊只是被太监泼了酒就动手杀人,魏青棠想要解释,余光扫到魏九阴寒的盯视,又改了口,“是,吟越记下了。” 她回到自己位置坐下,见魏九还盯着自己,心道不对。 那老贼不是在看她,而是看她身后刚离开的云殊! 老太监的眼神很诡异,像是恼恨与忌惮,又像是松口气。回想起刚才那小太监的举动,魏青棠猛地想到,莫非那人是他派的,目的就是为了支走云殊? 这念头一起,她越想越觉可能。 云殊和孟玉楼不同,他在朝臣心中的敬畏、百姓心中的威望是深刻入骨的,有他在,便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稳定人心。如果魏九要动手,就必须支开他,乱中取胜! 魏青棠想到这儿,脑门出了一层冷汗。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蹩脚的声音:“贵国的将军的确厉害,不知道你们的才艺是不是也这么精彩?” 众人纷纷望去,只见一个高鼻绿眼的胡人坐在那儿,用并不流畅的汉话点评着。 大臣们一时有些茫然,没听说今天邀请了外疆使臣啊! 孟玉楼起身绕到御前:“皇上,这位就是末将从北戎擒来的二王子,耶那罗。” 耶那罗? 人群顿时鼓噪起来。 北戎大败,皇庭都被捣毁了,这耶那罗应该是阶下之囚,如何能大摇大摆地与他们并座,还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面对大臣们不解的目光,孟玉楼只得沉声解释:“皇上,臣虽擒来耶那罗王子,但北戎乃游牧之族,北戎王举朝北迁退到塞北的漠河,等他们休养生息过完这个冬天,又可以卷土重来。皇上,这是一场无休止的战争,臣以为没有必要把所有兵力耗在那里,所以斗胆带二王子回京,就是希望能以他为人质,与北戎王和谈!” 此话一落,朝宴顿时炸开了锅。 第442章 大宴(四) “开什么玩笑?和谈?” “北戎犯我大盛边境几十年,此屈此辱,怎么能忘?” “是啊孟将军,你是三军的统帅,怎么能有此一说!” 大臣们唾沫横飞,有些激进的甚至指责孟玉楼是不是收了北戎王好处,通敌叛国了。 明武帝的脸色也沉下来,显然,才打了大胜仗,结果自己大将就说和谈,他也不能接受。 明武帝淡淡看了眼孟玉楼:“此事再议,来人,先把北戎二王子带下去。” 孟玉楼背脊一僵,急着上前道:“皇上!请听臣一言!” 明武帝脸如黑炭,眉间也浮起一层恼色。 孟瑶焦急不已,然而自家哥哥那脾气她最清楚,决定了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事实上她也明白,兄长的话是有道理的,这些朝中大臣们在京城养尊处优,根本没到北境苦寒之地体验过,那里的百姓再经不起战火煎熬,北戎惨淡,他们何尝不是。而且就和哥哥说的一样,北戎那些游牧民族,没有固定的居所,走到哪里打到哪里,所谓皇庭也不过是扎了一群帐包。这样的国家是打不灭的,还会招来更凶狠的报复,孟瑶打心底里同意哥哥的和谈之说,可是皇帝的脸色已经很臭了,再这么下去…… 她咬咬牙,招来婢女小声吩咐两句。 魏青棠还在盯着魏九,根本没去听议和的事。 突然孟瑶的婢女走过来,小声道:“我家县君求王妃帮帮忙,别让孟将军触怒龙颜。” 魏青棠一怔,望过去,君臣间的局势已一触即发。 “皇上,我们已经打了一年多了,真的不能再打下去!” “如今国库亏空,赋税高昂,百姓们也早已无法负担!” “求皇上三思,北戎王最疼爱这个二子,以他为人质,提出与北戎王和谈,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皇上——” 孟玉楼字字恳切,说完一头磕在地上。 明武帝的脸色已经难看得要命,他握紧拳头,如果不是孟玉楼大功还朝,他现在就要把人推出午门去斩首了。 谢阁老和崔相国也都为孟玉楼捏把冷汗,他们知道当今皇上最爱面子,今天的大宴就是为大败北戎庆功的,孟玉楼这时候提出和谈,不是扫他脸吗?可惜那愣头将军一意孤行,明武帝咬牙,就要开口。 魏青棠忙不迭起身道:“父皇……” 女子声音清泠如水,冷不丁打浑了紧张局面。 明武帝一噎,恼怒瞪她道:“何事?” 魏青棠微微一笑,道:“父皇,吟越不知道什么国家大事,只是听那什么北戎二王子说,要见识我们大盛的才艺。吟越就想啊,我们大盛地大物博,文化源远流长,给这些番邦小国见识一下也没什么,还能彰显我天朝上国之威,父皇何不大发仁慈,让他开开眼界呢?” 她这般说来,立时将北戎二王子要求观赏变成了明武帝赐赏,不仅全了皇家颜面,还彰显大盛风范。 谢清泉等重臣无不点头,明武帝脸色也稍稍一缓:“你说得倒也有理……” 他瞪了眼跪着的孟玉楼,道:“爱妃,你不是让六音坊编排了曲目呢,就给那番邦蛮夷见识见识。” 叶贵妃从善如流:“来人,请华月仙子献艺。” 紧绷的情势瞬间瓦解,孟玉楼也僵硬着身子,被两个同僚拉回座席。 孟瑶刚才吓出了一身冷汗,拉着兄长说道:“哥,不是我说,你为什么非要跟皇上对着干呢?” 孟玉楼神情复杂地看了眼歌舞升平的大宴,又看看妹妹:“你不懂……”自古文死谏武死战,可如今朝堂被魏九把持,文臣们都不敢说话,如果连他都不站出来谏言,大盛这外强中干的壳子只会衰颓得更快! 孟瑶翻了个白眼:“是是,我不懂,但你得谢谢魏姐姐,刚才她又救了你一次……” “吟越郡主?”孟玉楼一呆。 孟瑶纠正道:“是宸王妃了!” “宸王妃?”孟玉楼喃喃,抬目望去,那御案边的女子也正看向他,露出微微的笑容。 孟玉楼呆了一下:“她竟嫁人了?嫁的何人?” 孟瑶觉得自家哥哥今天脑子有些不够用,失笑:“都说了是宸王妃,还能嫁给谁,宸王爷啊!” “宸王?!”孟玉楼大惊,这倒真是出人意料。 孟家兄妹在这边嘀咕,另一边舞台上,一身蜜色白玉兰散花纱衣的华月仙子登台献艺,她最擅长古琴,净手焚香之后,纤细的十指拨弄琴弦…… 仙翁——仙翁—— 流水般澹澹的音调发出,婉转动人,正是一曲《广陵散》。 四皇子身边的杜卿雪露出一分微笑,她的恩师是华月仙子,而这首《广陵散》正是她最拿手的曲子。 果然,一曲弹毕,众人脸上都露出陶醉的神色。 那北戎二王子也摇头晃脑,像是痴迷了一般。 看见他的反应,明武帝得意的哼了声,故意问道:“耶那罗王子,你觉得我大盛才艺如何啊?” 耶那罗拍掌道:“好听、好听极了!就是……” 他这个“就是”引得明武帝眉头一皱:“就是什么?” “就是,太缠绵了,一点也没有我们马背上儿郎的壮阔豪气!” 他这话说出来引得一片哄笑,不少人都在嘲讽说北戎蛮夷之族,不懂欣赏。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明武帝就咽不下这口气,他看向华月仙子:“你还会什么曲子,壮阔豪气一些的?” 华月仙子躬了躬身,平静道:“皇上,臣所练之曲确有此类,但臣想荐举一人,她更能符合皇上要求。” “哦?”叶贵妃惊奇道,“华月仙子已是大盛公认的曲乐大家,怎么还有比你更厉害的吗?” 明武帝听见也来了兴致:“你说说,是谁啊?” 杜卿雪眸光轻轻一闪,已经猜到恩师要荐举的是何人了。 果然,华月仙子道:“正是方才谏言的宸王妃。” 此话一落,人尽哗然。 被莫名其妙点名的魏青棠也愣了下,呆呆望着她。 华月仙子不理会周边嘈音,只道:“宸王妃一年前在国子监校考,弹奏过一曲,臣有幸听闻,至今记忆犹新。” 魏青棠抿唇,心里隐隐猜到她说得是什么,果不其然,华月仙子朗声道:“一曲不归胜万曲,还请皇上恩准。” 魏青棠闭上眼,心乱如麻。 这华月仙子也真是能给她找事儿,今日大宴她要留着心思对付魏九,哪还有精力弹曲。 因此在明武帝目光望过来的时候,她就急急起身:“父皇,儿媳今日身体欠佳,还是请华月仙子再奏一曲吧?” 明武帝露出失望,叶贵妃笑着说道:“吟越不必过谦,华月仙子对你这般推崇备至,自有她的道理,皇上,依臣妾看,还是让宸王妃一展才华吧。”她竟是以为她在推脱! 魏青棠哭笑不得还要说,明武帝道:“好,就依爱妃所言,宸王妃献曲《不归》。” 第443章 大宴(五) 帝王发话,不容置喙。 魏青棠握拳,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温长衍。 那一首《不归》,当日在国子监是她弹给二哥听的,式微式微胡不归,彼时她思兄心切,加上身陷虎穴前路茫茫,心绪激荡下才弹出这么一首惊世之曲。可如今兄长在侧,别说那份思念与悲绝无法复刻,便是看着他的脸都让她手足无措…… 魏青棠抿紧嘴唇,一时犹豫得很,席中孟瑶却很欢喜,连声催促道:“魏姐姐、快呀!给他们露一手,你的曲子绝对能惊艳他们!” 魏青棠心下苦笑不已,起来福身道:“父皇,您要听曲儿媳自当从命,只是儿媳今日真的身体不适,若是不入耳还请父皇多多原宥……”丑话说在前头,也好叫明武帝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哪知孟玉楼突然道,“郡——宸王妃那一曲末将听过,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确是天下第一名曲!” 魏青棠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一个个的,怎么把她捧这么高?关键是她真的不可能再弹出那样的曲调啊! 明武帝闻言兴致愈浓,只挥挥手道:“快去快去,华月仙子和孟将军都这么说了,朕信得过你。” 魏青棠无言以对,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她登上舞台,来到宫人们早已备好的琴架前,一只青木小鼎摆在一旁,清香幽幽,魏青棠闭上眼,深吸口气…… 嗡!!! 一指拨弦,霎时间一声金戈裂帛之音震颤而出。 众人面色一凛,但听音色铿锵,杀伐之意扑面而来,与先前华月仙子的婉转柔和截然不同。 许多首次听闻的大臣们露出惊色,但像孟玉楼、华月仙子等已经听过一次的人,却不禁皱起眉头。 诚然,她的音调起得很高,也在努力营造那种战场拼杀的气氛,可与前次不同,太过刻意而流于俗套。 在弹了小半炷香后,华月仙子的眉头已经深深皱起,因为这曲调的指法、传情以及意境,都比之前差太多! 魏青棠自也知道,只能强撑着低头拂音,想尽快弹完这一曲…… “孟将军,小王没有听错吧?这就是你们推崇备至的名曲?”耶那罗脸色古怪地望着孟玉楼,摇头道,“这曲子还不如咱们草原上的琵琶呢,胡笳十八拍听过没,那才叫一绝……”方才华月仙子献艺时,这位北戎二王子可是听了全程的,如今半曲未过就出了声,显然这一曲还不如刚才那首《广陵散》。 孟玉楼脸容微僵,望着台上女子也露出深深疑惑。 他是听过她之前那一曲的,完全不像现在这样刻意造作…… 听见耶那罗嘲讽的话,魏青棠越发弹不下去了,指下好几次出现纰漏,她咬唇抬眸,想请明武帝终止了这场献艺,然而不经意间对上温长衍的眸光,瞬间一震。 兄长遥遥望着她,目光平和似水,充满了鼓励和赞赏。 那一刻她不知怎么想起了儿时,在后院中,父亲教她弹曲,她屡屡弹错宫商,父亲便忍不住训斥她。彼时年纪还小,被骂了就哇哇大哭,父亲看着又哭又闹的小女娃完全没辙,这时二哥就走过来抱着她,温和安抚,并一个音调一个音调的耐心教她…… 女子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 她闭上眼睛,好像又回到了儿时的庭院,阳光倾洒,少年握着女童的手,细心在琴弦上一根根拨过…… 周边的嘈杂仿佛瞬间远去,她重新调整情绪,再次拂琴—— 仙嗡、仙嗡!! 华月仙子眸光一亮,耶那罗也重新抬头。 琴音似马,能千里奔袭。 琴音似箭,能破空斩月。 一幅大漠孤烟直的画卷在眼前铺展开……将士们旌旗半卷,浴血奋战……敌人溃不成军,狼狈败逃……大胜的号角吹响,胜利的旌旗摇动,一切都那么光明美好,直激得人热血沸腾…… 耶那罗掏掏耳朵,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这时的琴声与方才判若两人。 明武帝也坐正了身子,嘴里叫道:“好、好,弹得好!” 然而就在他这一个好字叫出来后。 仙嗡—— 金戈裂帛,一阵直刺耳膜的锐响后,调子忽然变了! 狂沙漫卷,冷风呜嚎……那战场上的一切猝然消失不见,只剩下插在土里的残旗和半截刀尖……场面顿时变得非常凄凉,乌云滚过,遮月蔽日,那半面染血的旌旗在冷风中飘荡、呼号……琴音勾勒出的画面没有一分血腥,然而那荒凉与死寂,却深深映在每个人心底。 “!!!” 温长衍浑身剧震,一贯淡宁的眉眼爆发出巨大惊异,他整具身子都在发抖,双手死死握着拳,指尖陷进掌心,那股尖锐的疼痛才勉强镇住想要冲上去的欲望。然而唇齿几度开阖,想要说什么…… 长歌…… 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 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可他如何不知? 以战曲寄思,南阳谢家的独门技法!自谢氏被灭,他再也不曾听到过这样的曲调…… 脑海中忽然闪过“初次”相见的情形,少女咄咄逼人的质问和愤怒伤心的眼神,还有不久前,她又一次问自己为何不报仇……原来这一切的一切,并不是因为她和魏有过节,而是那血海深仇烙在骨子里,可他却放她一人肩负…… 温长衍一瞬间说不出话,内疚和心疼几乎撕裂了他。 他不敢想象这些年长歌是怎么过的,她是如何在魏九身边提心吊胆步步为营,又是如何用凭那双纤弱的手掌一点点剪除他的羽翼。宋离把对她的分析全盘与他说过,他说此女心志坚毅却沧桑悲凉,像受过什么深刻的创伤,还说她不知是何缘故与魏九仇恨颇深,可加以利用……那时温长衍只以为父女失和,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如今念及,心脏便像被一只大手攫紧,生生透不过气。 “少主?”莲衣担忧道。 她见温长衍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那双眼里涌动着激烈的情绪却又在竭力压制,便不由生出忧虑。她跟了少主这么多年,从未在这个温和淡泊的男人身上见过这样激烈的情绪。 魏青棠还不知哥哥已经认出了她,静心抚琴,自己也沉浸在那荒凉的战曲中…… 她知道自己想要倾诉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厌恶什么,于是她的心、她的情,全变作淙淙音符从指下流泻。 当最后一音落下,全场一寂,接着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第444章 大宴(六) 华月仙子率先站起来,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也显出惊喜:“好!以战止战,止戈为武!这一曲不归,比之前叹世无常的意境更高、更妙!”魏青棠这一次的曲调,并没重走前次老路,那时她思念兄长心切,将一腔悲愤注入其中才成一曲,而这一次,孟玉楼的求和、边境连年的战乱,让她心有所感。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做不了什么,但能以一曲让众人感受一下前方战场上的悲凉惨状,让明武帝稍稍生出一些不忍停下战争,也是好的。 魏青棠弹毕,落落大方地起身行礼。 明武帝似还沉浸在那首曲调中,半响回神,却是尴尬地咳嗽了声:“好、好……”他也没想过大战之后的局面为何,将士是否伤痕累累、百姓是否节衣缩食,被魏青棠那一曲勾起这方面的思索,顿时觉得自己一味求胜不顾其他是有些不对。不过帝王是不能承认自己错了的,因而他左右瞅瞅,看着耶那罗转移话题,“咳,二王子,你觉得宸王妃的琴技如何啊?” 那个北戎来的胡人还呆呆傻傻地杵那儿,听到皇帝询问,猛地大叫:“皇帝陛下,咱们还是别打仗了、别打仗了!”他这一吼颇有两分傻气,可在许多人尤其孟玉楼看来,竟有些可爱。 明武帝也乐了,对北戎的厌恶稍稍减退一些:“耶那罗王子,是战是和,不止是朕说了算,还要看你们北戎……” 耶那罗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打了、不打了,这曲子听了就让人起鸡皮疙瘩,想到那些死掉的人,我全身都难受,皇帝陛下放心,要是我能回去一定劝我父王,不和你们大盛开战!”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十分惊喜。 明武帝对议和也没那么抗拒了,笑着说道:“好,那此事稍后再议。” 局面似乎一下子缓和下来,魏青棠也没想到自己弹的一曲有这样的效果,不禁抿唇笑了笑。她回到座席,见云殊还没回来有些失望,抬起头,不经意间触到温长衍的目光,怔住。 他的眼神太复杂了,欣喜、惊讶、内疚、心疼……那一双平和的眸子竟能包容如此多的情绪,尤其那深切的悲喜与淡淡的苍凉交织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看得她也心头发酸。 魏青棠愣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 温长衍知道了。 那首《不归》虽是她的曲子,然而内中技法却是谢家秘技。 两两相顾,却又两两无言。 最终她抬了眸,无奈地弯唇笑了下:“二哥?” 轻声唤道,就像儿时那样,还带点做错事被抓包的无奈。 这一声称呼让莲衣蓦地睁大眼,指着她几乎说不出话。 温长衍眼眶发红,踏步便要上前。 “等等~” 一道阴柔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魏青棠看见兄长视线陡然冷凝,不禁回头看去。 魏九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站在广场中央,对着御案上的明武帝道:“皇上,咱家以为议和不妥~” 明武帝一愣:“卿家这是何意?” 魏九斜睨了眼魏青棠,慢悠悠道:“因为咱家怀疑,今日这一切是咱家的好义女与北戎二王子勾结的,目的就是为了蛊惑圣聪,与北戎和谈。” 此话一落,全场哗然。 孟玉楼第一个站起来道:“督公爷慎言,宸王妃与耶那罗从未谋面,何来勾结?” 谢清泉也跟着起身:“不错,方才我等都看见了,宸王妃并不愿弹曲,是叶贵妃与孟小将军盛情难却,她才勉强上阵,如何能说是与北戎王子勾结,刻意蛊惑圣听?” 这两人的话得到了绝大多数认同,魏九面对这样的情景也不恼,慢条斯理地望了眼魏青棠:“吟越,是这样吗?” 他那阴鸷如毒蛇的目光,紧紧攥住她,魏青棠一时间心胆俱寒,心头浮起一个荒谬又愤怒的念头。 魏九他想故技重施! 当年,他就是污蔑爹爹与南蛮勾结,害了谢家满门! 如今,他竟又想构陷她私通北戎,再一次毁了她! 恐惧和愤怒同时上脑,魏青棠咬牙,猛地扭身跪下:“父皇!儿媳不知道魏督公在说什么,还请父皇为儿媳做主!” 眼下的局面,魏九就是在诬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也一样! 明武帝为难地看着她,又看看魏九,最后扶额道:“魏卿家,朕知道你与宸王妃……嗯,有些过节,但通敌叛国的事情,可不能胡诌啊!” 帝王语落,大臣中间也响起一片附和声。 可魏九依然不慌不忙,轻柔地抚着手背,道:“听皇上之意,是要相信丫头,而非咱家了?” 明武帝一时尴尬得要命,一边是宠臣,一边是儿媳,手心手背都是肉,让他怎么说。 不过大臣中有人忍不住出声了:“魏督公,凡事讲一个理字,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难不成你真以为能指鹿为马吗?”开口的这人不是别人,是崔相国。 因为之前崔芝兰的事情,崔相国很感激她,此刻也站出来帮腔。 魏青棠感激地点点头,又见老英国公杨肃冷笑道:“指鹿为马好歹也有头鹿呢,魏督公这是打算空口白牙地诬陷了?” 他说得更加直白,阉党那边有人忍不住骂出声。 可杨肃是谁,五十还征战沙场的老将军,那是没带怕的,一番粗话骂下来,直把对方骂得面红耳赤。 场上一时间有若街口菜市,双方互喷口水,吵得不可开交。 明武帝皱眉,猛地一拍桌:“够了!都住口!” 天子震怒,大臣们连忙跪下,只有魏九一人站在那儿,异常显眼。 明武帝强忍着怒火道:“魏卿家,你刚才的话朕就当没听见,你与宸王妃好歹父女一场,做事也没必要做绝……”他这么说也是有心放魏九一马,毕竟构陷宸王妃,真要计较也足够魏九喝一壶了。 可惜魏九不知感恩,反而很遗憾地摇摇头:“皇上,你还没登基时咱家就跟着你,到如今二十余载,你宁可帮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野丫头,也不愿站在咱家这边,真是让咱家很寒心呐……”魏九说完,击掌三下。 突然间,毓秀宫门口闯入大批人马。 飞鱼服,绣春刀,几百个训练有素的锦衣卫闯进来,分别把住各大出口。 群臣耸动,明武帝亦大惊道:“锦衣卫来做什么,朕又没有传召!魏卿家,还不快让他们退出去!” 魏九见他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帝王之相,唇边浮起一抹讥嘲:“皇上,咱家说了,你若是肯听咱家的话,把那丫头定为逆党,咱家自然会让他们退出去。”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第445章 逼宫(一) 这话不需要细想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明武帝瞪大了眼睛,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魏九,你说什么?你敢威胁朕?” 魏九冷笑了一声,挥下手,锦衣卫们唰地拔出长刀,霎时间寒光四溢,大殿场上一片森寒之气。 女眷们吓得尖叫失声,文臣们也骇然变色。 大伙都知道魏九权势滔天,然而谁也没有想过他会谋反! 逼宫、叛乱,这些个大不敬的词语在脑子里一过,胆子小的几乎吓昏厥过去。 三皇子云岚定了定神,暗道这是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大步走上去,义正言辞地指着他道:“魏九,你怎可如此对父皇说话,还不快把人撤下去,再向父皇请——啊!!!”一声惨叫,云岚指着他的右手食指被生生削断。 那一截指头掉在地上,血肉模糊,云岚大睁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 魏九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一举动让原就安静的席宴上更加死寂,人人睁大眼睛,或惧或怒地望着他,连皇子都敢伤害,魏九他是来真的! 明武帝被这一幕几乎吓傻了眼,等回过神来也顾不得老三,只惊怒交集地问魏九:“你、你要谋反?” 魏九听到这话“咯咯”笑出声,他翘起兰花指娘气地扬了扬:“皇上这是说得哪里话,咱家分明就是在勤王护驾,除掉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啊~”他说完,守在门口的锦衣卫兵分两队,一队继续守门,另一队闯进席中,抓起那些平日和魏九不和的大臣们,全部驱赶到一边。 宴席上顿时一片人仰马翻,有女眷们凄厉地抓扯着,大声叫着老爷,也有文臣奋力挣扎,破口大骂着魏九。然而锦衣卫行动有素,直接抓捕,对那些反抗强烈的上手痛殴。不一会儿功夫,人群就被分隔开,尚在席宴中坐着的除了阉党,就是中立派。而那些清流文臣们被打得头破血流,全部赶到舞台上囚禁。 魏青棠看着这一幕惊心动魄,万没料到魏九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按理说他要逼宫篡位,是不能动这些朝臣的,因为日后就算他登基为帝,也要重用他们。 可魏九好像完全没考虑这些,对于异己分子,竟似要斩尽杀绝一般…… “哥哥、哥哥!”孟瑶尖叫的声音从旁传来,魏青棠望过去,只见孟玉楼被几名锦衣卫围着,因为入宫时上缴兵刃,他此刻手无寸铁,肩上、背上多处挂彩,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淌着血。 那些锦衣卫像是得了魏九命令,也不急着一下子把他抓住,反而猫逗耗子似的,不停在他身上制造伤口。 孟瑶看得目眦欲裂,几次想冲上去,却被身边的人死死拦住。 “哥!哥!你别打了,别反抗了!” 孟玉楼喘着气,因为失血过多,他眼前已经出现昏厥之症了。 可凭着一股毅力不到,大声喝道:“魏老贼,谋朝篡位,国法不容,你想清楚了!” 魏九轻嗤一声:“国法?”说罢挥手,一名锦衣卫飞踢一脚,孟玉楼被重重踹到地上。三四个人瞬间围上来摁住他,但见魏九走到他跟前,穿着鹿皮靴的右脚轻轻抬起,踩在他手背上。 “孟将军,咱家只问一次,虎符在哪儿。” 孟玉楼费力扬起头,冷笑:“在你娘肚子里!” 魏九眼里阴光一闪,足尖发力,孟玉楼登时疼痛难忍,脑门上淌下连串冷汗。可即使如此,他也一个字没吐,魏九哼了声,突然扬手。 “放开我、放开我!” 两名锦衣卫抓了孟瑶出来,孟玉楼脸色大变:“老贼,你要打要杀冲我来,别动我妹妹!” 魏九眉毛一挑,十分愉悦道:“孟将军兄妹情深,真是让咱家羡慕啊~”他使了眼色,嘶啦一声,孟瑶右肩衣裳被撕开,露出大片雪白。她吓得失声尖叫,委屈的眼泪迅速覆满眼眶:“哥哥、哥哥救我!” 孟玉楼双目赤红,低吼着仿若野兽咆哮:“放开她!!” 锦衣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再扒下另一边。 孟瑶双肩完全赤露在人前。 许多人不忍地移开眼,魏青棠一个箭步要冲上去,手腕却被二哥紧紧拽住。 孟玉楼狂怒嘶吼着,那模样像极了发狂的野兽,可无论他怎么挣扎,都逃不脱锦衣卫的钳制。最终,在看见那些畜生的手伸向幼妹时,他妥协了:“虎符在这儿、在我这儿!” 锦衣卫从他怀里摸出虎符,双手捧给魏九。 魏九接过,爱不释手地抚了抚:“这就对了嘛,孟将军早些说,还能让你妹子少受些折辱。”他挥挥手,锦衣卫放了孟瑶,那丫头已经被吓破了胆,双手环着肩膀痛哭不已。孟玉楼跌撞冲过去将她搂在怀里,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魏九,“你以为拿了虎符就能调兵吗?别妄想了!” 魏九摇头:“当然不,你的五万大军只听你号令,这一点咱家心里还是有数的。”他说完将虎符抛给刘珉,“按计划行事。” 刘珉接了虎符,神情却有些恍惚。 他跟了魏九这些日子,自然知道他不是什么善类,但是肆意好杀、利用妹妹威逼兄长,这样不齿的手段让他心寒。刘珉不禁在想若那个女子是月彤,他会怎么做……越想越乱,整个人竟就呆呆地站在那儿。 魏九见他不动,皱眉道:“珉儿?” 刘珉如梦初醒,连忙躬身道:“是……”他转身往毓秀宫外走,抬头时不经意对上魏青棠的眼睛。女子眼里透着浓浓的忧色,她看着自己欲言又止,似乎在担心而不是恳求……刘珉一震,回了个抱歉的眼神毅然决然往外去。 毓秀宫中,一片静默。 锦衣卫完全掌控了局势,宫娥太监们蹲地抱头,反对魏九的大臣被集中在高台上,四周的锦衣卫屠刀高悬,随时等待屠戮全场。这样的情形下,明武帝根本说不出话,只紧紧搂着钻进怀里的叶贵妃,嘴皮子上下打颤:“老二……宸王呢?” 第446章 逼宫(二) 这种时候他根本谁也想不起,只记得那个无所不能的儿子了。 明武帝的话也像提醒了众人,所有人情不自禁地想:对啊,宸王呢? 那个战无不胜的修罗、大盛的保护神又在哪里?要是他在的话,这些逆党肯定能被马上拿下,魏九蹦得再高也不过跳梁小丑。对于宸王,他们有一种近乎盲从的相信。 人群中不禁有人叫出了声,还有人高呼着“宸王会来救我们”的话语,锦衣卫天不怕地不怕,可在听到这两个字眼里也露出一分动摇,魏九冷笑了一声:“宸王?亏得你们还能想起他!” 他这轻蔑的语调让魏青棠不由生出股忧虑,她想起方才那个泼酒的小太监,突然感觉这一切也许早有预谋! 魏青棠想着云殊离开已经快一个时辰,可他至今没有回来,忍不住上前问:“他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 娇娇弱弱的女子陡然站出来,魏九翘起兰花指哼笑了声,阴柔开口:“没怎么,他的命自有高人要取,咱家可不敢动这个手~”他说得是那位圣女,然而这话听在别人耳中,却是他请了高手来对付宸王。这皇宫内院,若他设下天罗地网,云殊即便有通天手段也不可能逃得出去,更别说率兵平叛…… 霎时间心寒如冰,几乎所有人都茫然地想着,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时,在席上被囚着的官员突然有人站起来叫道。 “督公爷、督公爷!下官愿为公爷效犬马之劳!” “还有下官!督公爷,下官也愿加入阉党!” “我也是、我也是……” 此起彼伏的声音从席宴中传出,谢清泉等人瞪大眼,只见那些平素中立的大臣们都在此刻明哲保身。不仅如此,他这边的清流们,也有眼见此绝境,崩溃地向魏九求饶…… 整个广场变成了一个趋炎附势谄媚阉党的地方,谢清泉又伤又气,指着那些人道:“你、你们……”他一口气喘不上来,脸上布满了痛心疾首。魏九哼笑一声,慢悠悠踱着步子过来:“谢阁老,你与咱家作对也有十几年了,如今的局面,你做梦可曾想到过?” 他这般耀武扬威,谢清泉咬牙怒骂:“阉狗,你不过强权逼压,你以为他们真心服你吗?” 魏九咯咯尖笑,细长的眼目散发从未有过的厉芒:“服我?咱家凭什么要他们服从。这些人不过咱家脚边的一条狗,你会稀罕狗的忠诚吗?”他说毕,拔了身边锦衣卫一把长剑,扔到一个翰林院官员脚下。 那官员是谢阁老的门生,也是方才见势不妙妄图投靠阉党的。 魏九睨他眼:“你不是要为咱家效劳吗?把谢老匹夫杀了,咱家就饶你一条狗命!” 那官员睁大双眼,看着那柄明晃晃的利剑惊恐摇头。 魏九道:“不敢动手?那咱家就先要了你的狗命!” 此话一出,官员吓得骇然跪地,他颤巍巍抓起剑,转头刺向恩师……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屏了呼吸,如果说先前魏九手段阴毒让人惧畏,那么眼下这一招,就是诛心了! 谢清泉当世大儒门生遍布,他一生最为自得的就是弟子无数,可如今,呕心沥血教出来的的弟子向他动手……谢阁老大张着嘴巴,脸上痛苦之色几乎喘不过气。崔相国扶着他,一面抚背,一面环视,眼里也不禁露出悲凉之色。 这满殿朝臣、天家皇室,面对阉党如此天怒人怨的行径,竟无一人敢出声! 他绝望地闭上眼,知道今日就算不死在阉党手里,大盛也气数将尽。 便在这时,一个清泠却坚定的声音蓦然响起。 “住手!” 所有人情不自禁地望去,崔晏也睁开眼。 但见御案之上,帝王身侧,一个穿着淡黄宫裙的女子娉婷而立。她静静站在那儿,姿态从容眸光清亮,比起周围退缩的皇子皇妃们,倒更有天家气度。 “魏九,你做孽也该有限度吧。谢阁老那边不如缓缓,先来算算你我的旧账?” 话落,人群惊恐万状,谁能想得到这种时候这样的局面,敢站出来发声的竟是一个女子?孟瑶捂嘴叫了声“魏姐姐”,泪流满面,文臣们又敬又佩,不少人甚至生出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魏九闻言,细长的眉梢一挑,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瞧着她道:“呵呵,咱家还没找上你,你倒自己先送上门来了?” 魏青棠抿唇,背在身后的手给温长衍打了个手势,泰然嘲讽道:“是啊,我等得不耐烦了,就想看看老阉狗的下场~” 她那一句“老阉狗”顿时戳中魏九痛处,老太监脸色剧变,阴鸷的眼底酷厉骇人:“把她给咱家抓来!”尖利的嗓音刺耳之极,锦衣卫也顾不得谢清泉等人,直接冲向御案擒人,温长衍和莲衣装模作样拦了下,被一起抓到魏九跟前。 “跪下!” 一个锦衣卫踹她一脚,魏青棠扑到魏九脚边。 老太监弯下身,揪起她的下巴阴恻恻道:“你说说,你如今要怎么看咱家的下场?” 魏青棠感觉到下颚疼痛,不惧反笑,似乎是兄长在场的缘故,她十分安心,看着老贼咬牙切齿的模样还能笑出来:“义父~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呢,叫做……擒贼先擒王!”在“王”字脱口的一刹那,跪在魏九身后的温、莲二人同时暴起,莲衣一记扫堂腿放倒身边锦衣卫,温长衍则如猎豹般精准从后扼住魏九咽喉。 “督公!” “公爷!” 离得远的锦衣卫立刻就想冲过来,被温长衍一声沉喝:“谁敢过来!”他手下发力,魏九登时呼吸一紧。锦衣卫被迫停下,投鼠忌器地望着他……魏青棠好整以暇地起了身,她拍拍裙摆灰尘,看着脸色陡然阴冷、那高突颧骨都能戳死人的魏九,唇边浮起冰冷的笑:“魏九,你当年杀我全家、灭温氏满门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天?” 魏九细目骤然放大,一瞬间好似明白过来什么:“你……” 第447章 逼宫(三) 他只知道这丫头知他捧杀之心才与之决裂,却不曾料那个隐瞒了十年的真相,她早已知道! 魏九惊疑不定地瞧着她,半响才冷冷哼笑出声:“好、好,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咱家倒是养了条为患的狗!”直到现在,他依然轻蔑污语,只因在这老贼眼里,属下不过是棋子、义女不过是野狗,他从未把他们当人看过,所以利用之时不会手软,屠戮之时也不会心软! 魏青棠心底生出巨大的恨意,当初父亲把他捡回来,这老贼因为触怒主子被打得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是母亲全力救治才捡回他一条命。然而换来的是什么,栽赃污蔑,通敌叛国,杀了她全家不够,连娘的母家也不放过,她忍不住问:“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凡谢家有一丝对不起他,魏青棠都能好过些,可是没有,全家人的掏心掏肺,只换来他的狼心狗肺! 魏九闻言,似听到天大的笑话般扬了扬眉毛,他微微侧过头去,望了眼御案上的皇帝:“为什么?需要理由吗?你父亲识人不明引狼入室,这个理由够不够?”他说得讥梢,仿佛忘恩负义是理所当然。 魏青棠大怒,眸光一闪寒蝉入手,她举刀就要挥下去,忽听一个温和声音道:“长歌。” 侧目望去,兄长冲她摇了摇头。 魏青棠抿紧唇,死死盯着他…… 什么意思,难道到了今天,二哥还是不想报仇? 温长衍钳制着魏九,一声叹息般的话语轻声道:“魏叔叔,你还记得我吗?”昔年魏九在谢家,与谢胡子八拜为交,谢衍和大哥都曾叫他一声“魏叔叔”。 这个声音让魏九一震,接着不可置信地扭过头,看着芝兰玉树的青年,形容与儿时已大不相同,然而他还是从记忆中找到了那个少年的影子。 “是你?”魏九迟疑道,面上露出几分复杂,“呵,想不到你真还活着。” 温长衍淡淡的笑了:“魏叔叔说笑了,若非我活着,你又怎么会留下长歌。”他的目光悲悯而透彻,似乎在刚才已然想通了所有。 魏九冷笑:“不错,留着那丫头原是想来对付你,倒想不到你们兄妹先联起手了,是咱家失策!” 温长衍垂眸不语,魏青棠目中恨意大炽:“是啊,你想利用我、掌控我,因为谢家旧部太难缠了,只有我用这个血亲去对付,才能彻底瓦解是不是?”她厉声喝问,想到前世按着魏九的计划,她一步步铲除谢家的亲人,最后更是害死亲兄,胸口的怒意就无法抑制地肿胀。 魏九眼角睨她眼,讥梢冷笑:“原以为你是个草包,想不到有点脑子。只可惜顾文武那个蠢货,没能彻底迷住你。” 魏青棠怒不可遏,扬起寒蝉就往他胸口扎下。 温长衍低喝:“长歌!”同时伸手去拦。 “哧啦”一声,鲜血迸溅。 温长衍生生用手挡下匕首,莲衣惊呼:“少主!” 魏青棠目眦欲裂:“你让开!!”她难以置信这种时候哥哥还要护着那太监,眼里倔强又委屈地瞪视他。 温长衍喉头梗塞,却坚定地抓住匕首,一步不退。 兄妹两人针锋相对,全场一时寂静无声。 这突然的转变,兔起鹘落的一幕谁也没想到,包括明武帝在内,众人都看得云里雾里,只知宸王妃与那小厮是兄妹,他们似乎与魏九有仇,但是什么仇、为何那兄长突然拦她,众人又一概不知。 叶贵妃缩在明武帝怀里,见状悄悄拉了皇上衣袖。 明武帝低头,看见爱妃的唇形顿时惊醒,大声道:“宸王妃,还有那个谁,迅速拿下魏九,不得有误!” 眼下局面好不容易颠倒过来,他可不能再任由阉党掌权。 可遗憾的是不管魏青棠还是温长衍,都没把他这个皇帝的话放在眼里,兄妹二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肯退让,忽然“桀桀”一声,魏九阴笑道:“放心,一个也跑不了~”说完就见温长衍脸色剧变,踉跄着松手退开…… 他像受到什么重击般,脑门上淌下成片冷汗,他痛得甚至直不起腰…… “二哥!” “少主!” 魏青棠和莲衣同时叫道,想要上去扶他,却被温长衍猛地喝道:“滚开,别过来!” 他全身抖得和筛糠似的,温和的五官此刻狰狞而扭曲,豆大汗珠从额上滚下来,他抓着右手,仿佛在竭力忍什么…… 魏九一声冷笑:“你倒和你父亲一样,是条汉子,可惜啊~”随着他的话落,席宴间突然爆开尖叫,有人出现和温长衍一样的症状,却远不如他能忍,痛得呼天抢地在席上打滚,更有甚者还一口咬在自家夫人肩上,惨叫连连。 短短片刻间,就有几十人中招,席宴上一片鬼哭狼嚎,宛如人间炼狱。 魏青棠愕然地看着这幕,紧接仿佛想起什么,怒视魏九:“是你?你干得?” 魏九为她的机敏轻拍手掌:“不错,反应挺快。” 魏青棠怒道:“你做了什么?对他下的什么毒手!” 魏九扬了扬眉毛,白净脸皮浮现出得意的笑,他抬起右手,嘴里念了什么,一只黑色虫子爬到手背上。 魏青棠瞪大眼,看着那只扭曲恶心的黑虫,脑海中登时响起苍雪峰上那密密麻麻让人作呕的蛊虫。只见魏九轻轻抚了那黑虫两下,虫口吐丝,顿时刚才跑到他身边护卫的锦衣卫全身癫震,口吐白沫地倒下去。 这一幕吓坏了所有人,魏青棠心底发寒,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蛊虫、是蛊虫! 苍雪峰上,那个劳什子圣女就能驭使蛊虫吞人噬命,魏九手上这只,与那些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这是什么东西?” “天啊,别过来、别过来!” “啊……救命、救命!” 人群发出尖叫,魏青棠回头望去,只见那些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面前也出现了和那只蛊虫相仿的黑虫,只是形体比之较小,更像是它的子体。全场一片慌乱,尖叫、恐骇、求饶,就连那些锦衣卫脸上也一片惊惧,仿佛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魏青棠茫然看着,只见那黑虫吐一次丝,便像有一只子虫爬进人体里,引爆哭嚎。 她由头到脚仿佛泼了盆凉水,心里不停道:魏九有这样可怕的东西,他们根本抓不住他,更别说什么擒贼擒王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莲衣的哭叫,她回头望去,那丫头终是不顾二哥喝阻,扑到他身边扶起他。 莲衣脖子上也爬起一道黑气,可她不顾自己,只不停唤:“少主、少主你怎么样了?” 温长衍脸上布满了黑气,那些毒素像蛛网一样四处游走若隐若现,他闷哼一声跪了下来。 魏青棠也忍不了了,扑过去抓住他:“二哥!” 第448章 逼宫(四) 温长衍痛苦地抬起头,狠狠看她眼,那眼神像是在责怪她不听劝,可魏青棠不管这些,只道:“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她只剩这么一个亲人,若是温长衍死了,就算魏九再死一百次、一千次也是没用的。 温长衍愣了下,唇边覆上苦笑。 是了,他这个小妹惯来如此,又骄傲又倔强,从来不会听他的话…… 事已至此,只能伸手拍拍她的手背。 这时场面已不受控,明武帝看着席宴上惨叫连天的景象,生怕自己也变成那样,便扯开嗓子大喊:“魏卿家、魏卿家!有话好好说,朕答应你,朕什么都答应你,你先把这玩意儿收起来!” 皇帝的声音盖过了全场,魏九不知做了什么,那些黑虫果然停下来。 他阴柔地问:“皇上方才说说什么?咱家没有听清楚……” 明武帝已被吓破了胆,连连点头:“卿家说什么朕都答应你,你、你不是要宸王妃吗?朕给你、给你成了吧?”他的话引来怀中叶贵妃惊呼一声:“皇上?”明武帝瞪他眼,难得训斥地看着宠妃,“你住口,这是朕在跟魏卿家说话,你插什么嘴。” 叶贵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没想到为了活命,皇上真的干得出这事来。 下方的魏青棠耸耸肩,倒没多少意外。 如果能用她一条命换这么多人活,那也值了,可问题是她不认为魏九会收手…… 果然,那老贼咯咯笑起来,他翘着兰花指轻柔地抚摸着蛊虫,神色愈发阴狠:“皇上这话若是早些说,咱家说不定就听了,可惜啊,晚了~”他这般说着,一只子虫迅速爬上御案,朝明武帝爬去。 明武帝大惊失色,扯开嗓子尖叫:“魏卿家、别!你不是要权力吗,朕可以给你、朕可以让你监国!” 然而魏九摇了摇头:“皇上,如今的局面你还看不明白吗?这满朝文武,哪个还敢违背咱家的意思。咱家是要监国,所以皇位上坐得是你还是别人,没有分别……” 魏青棠明白他的意思,魏九要掌权,要监国,那皇帝不就是个傀儡。比起明武帝,他的五子云宁还是个孩子,显然更好操控…… 可怜明武帝完全吓傻了,望着那只黑虫越逼越近,双腿间一热,一股热流竟涌了出来…… 魏青棠扶着兄长,看着满殿狼藉忽然生出荒谬至极的感觉。 这就是大盛,金玉外败絮中,早已到了外强中干的地步,却用夜夜笙歌的假象掩盖那腐朽糜烂的内里。她看着这些大臣们,虽也有谢清泉孟玉楼之流试图挽狂澜,可大部分随波逐流贪生怕死,堂堂一个朝廷,能让一个宦官把持到这步! 她心里说不出是悲哀还是嘲讽,只突然想起一个白衣清峻的人影。 云殊费劲心力想要保全的,就是这么一个烂壳子,国将不国,还不如灭了好! “长……长歌……” 耳边忽然响起兄长的声音,魏青棠低头,却见哥哥温和歉意的眼神凝视自己。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摇头:“不、别道歉,这不是你的错。”垂下眼眸,生出一种很累很累的感觉,原来挣扎到最后,仇报不了,还得眼睁睁看着仇人登上大宝…… 魏青棠所想,何尝又不是温长衍所思,只是他被那黑虫折磨得说不出话,只能瞧着她。 忽然眸光一凝:“长歌,你……” 方才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小妹脸上并没有黑气,而且她也没有疼痛难忍的迹象。 魏青棠愣了愣:“对啊,我怎么没有反应……” 扭头望去,那些被黑虫沾染过的人,脸上全都充斥着蛛纹黑气,而且全部痛不欲生,有些熬不住的一头撞死都有…… 只有魏青棠完好无损。 她突然想起苍雪峰上那圣女驱使的毒蛇到她面前也畏首畏尾,意识到这些蛊毒也许对她无用,急问:“那只子虫在哪里?” 魏九手上的蛊虫是母体,靠的是那些子虫散播毒性,那么温长衍身上肯定也有一只子虫。 兄长咬牙颤抖着指向脖颈,魏青棠向后一看,果然,一只黑虫吸附在那里,所有毒性都是从那儿散发。 她双手一捏,猛地将那只子虫捏住。 说来也奇怪,那明明见了人就要吸血吐毒的子虫,落到她手里挣扎两下,自己就没气了。 与此同时温长衍的痛苦也骤然减轻,面上黑气犹存,却不复方才那般疼痛难忍。 他自己就是大夫,盘膝坐在地上调息了一会儿,脸色恢复些许,温长衍冲魏青棠点点头,魏青棠了然,看来并非是毒性烈,而是蛊虫附体造成的痛苦。 魏青棠心里忽然生出个念头,她看着魏九手上那只母虫,心想若是自己能捏死它,是不是所有人都得救了? 可惜这念头也就想想,她武功太差,比魏九更是天壤之别,若是阿殊在说不定有可能…… 有句话叫想什么来什么,放在眼下倒也不差,守在宫门口的锦衣卫突然冲进来,结结巴巴指着外面:“督、督公,不好了!黑……黑甲军……在外面!!” 黑甲军?!! 无数人精神一振,那是宸王的军队! 魏九面色大变,一个箭步上前抓过明武帝:“出来!” 叶贵妃扑上来拦他,被魏九一个耳光扇晕在地上,明武帝哆哆嗦嗦唤着“爱妃”,被魏九拉出来扔到地上。 魏九踩着他的颈骨冷冷盯着宫外,果然,砰得几声,几名锦衣卫倒摔进来,秦恒与方城同时闯入,第一时间冲到魏青棠身边。 “王妃?你怎么样?” 魏青棠看看两人,浑身是血,显然经过一番激烈厮杀,她摇摇头,道:“我没事,阿殊呢?”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回头,但见一身月白长袍、身披苍青色大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神色淡淡,步子沉稳,周遭黑甲军和锦衣卫还在厮杀,可那些都近不了他的身。只要有锦衣卫向他冲过来,立时就有两个黑甲军格挡开,云殊始终没有出手,淡冷的目光在广场上扫视一圈,最后落到魏青棠脸上。 第449章 逼宫(五) 他大步朝她走过来,脸色微微绷紧,似带了一分紧张:“有没有事?” 魏青棠看着他从月色下走来,四周刀光剑影鲜血横飞,他却如谪仙般纤尘不染,听到那熟悉的语声传进耳朵里,她倏地眼眶一热,钻进他怀里:“阿殊……”女子紧紧抓住他胸前,身体颤栗,片刻前强装的镇定荡然无存…… 其实方才已经到了绝境,只是她不愿承认,然而事实便是如果云殊不来,这里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她的神经从他离开后一直处于极度的紧绷,知道云殊会有后手,知道他不会抛下她一个人……可内心深处又希望他走远些、离开些,那些诡异的蛊虫,还有苍雪峰那群神秘莫测的黑衣人,总给她一股极度不安的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攥住喉咙,她甚至隐隐觉得,那些人是比魏九还要可怕的存在! 云殊见她抖得厉害,目色略深,抬起大掌覆上她的脑袋:“别怕。” 魏青棠只用了一小会儿功夫调整好情绪,深吸口气,扬起脸看他:“我不怕……阿殊,你快去救你父皇吧。” 听她这么说,云殊眼底闪过一抹光华,他淡淡道:“等我回来。”接着看了眼秦恒。 后者会意,立刻招来十几个人守在这儿。 云殊来到御案前,此刻广场情形已被控制,那些锦衣卫根本不是黑甲军的对手,何况他们方才亲眼见到魏九用邪术害人,连自己人都不放过,斗志全消,不到一炷香就全被拿下。 “哼,宸王,果然是你。”魏九踩着皇帝,冷冷盯着他,“咱家一直把你视为生平大敌,想不到还真没看错,你果然是咱家的克星!” 秦恒跟在主子身边,闻言嗤笑:“克星?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在我家主子眼里,你不过是那群人身边的一条狗,哪里配做我家主子的对手?”他说得轻蔑,魏九大怒:“你——” 秦恒挑眉:“你什么你,我劝你赶紧把皇上放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的人都被我们拿下了,如今全都压在宫外呢。”他说完看了眼主子,似在请示,云殊微微点了下头,秦恒立刻命人押上来。 “公爷、公爷救命啊!” 鬼罗刹被第一个押进来,满脸惊慌地叫着,魏九脸色一沉,接着就看见刘珉也被押进来。 他手下两员大将,此刻全都落在对方手里,魏九知道逼宫一事已然失败,眼下自己唯一的筹码,就是皇帝了。 他脚下用力,明武帝登时疼得哼哼唧唧,他对着下面的云殊嚷嚷:“老二、老二救朕,老二救朕啊!” 这幅情景丢尽了帝王脸面。 不过也没什么人有力气嘲笑他,那些被黑虫控制的大臣们还奄奄一息躺地上。 魏九道:“宸王你看清楚了,不止你的父亲,还有你的兄弟、那些大臣,他们全都中了咱家的七绝蛊,是生是死全在咱家一念间。” 这是抛出筹码谈条件了,秦恒面露愤慨:“你想怎么样?” 魏九冷冷盯他眼:“咱家是在跟宸王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插嘴?” 秦恒涨红了脸,云殊抬手拦下他:“说。” 魏九细目一眯:“准备一辆马车,还有黄金细软,让咱家走!”他也明白,今天撕破脸了,日后想留在京城是不可能的。有云殊一日,他这个督公也做不下去了,干脆去西疆投奔圣女! 秦恒忍不住道:“你做梦!”这老贼造下这么多孽,如今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哪儿那么好的事! 魏九也不理他,一双眼目直直盯着宸王。 过了片刻,云殊道:“照他的话做。” “主子!” “王爷!” 秦恒和一些大臣们不由出声,云殊不为所动。 秦恒只能忍气低头:“是,主子。”他立刻着手安排,魏九脸上露出笑意,“这就对了嘛,宸王,山高水长,说不定咱们还有相见的机会……”魏九这话可不是客套,依着圣女对他的想法,魏九认为这是迟早的事情。 很快该准备的准备好了,马车就停在宫门外。 魏九也奸猾,抓起明武帝:“就劳烦皇上再送咱家一程吧?” 明武帝连连摇头,全身软得跟个面条似的,他求助地望向云殊。 云殊顿了片刻,道:“本王送你。” 明武帝大喜连忙点头:“对对,宸王送你,让他送你!” 魏九所谓的“送”便是挟作人质,明武帝如此毫不犹豫地把儿子推出去,只为自己脱险。饶是魏九跟他这么多年也不禁冷嘲一声,转头看着云殊,“宸王,虽然你跟皇上的父子之情很是动人,可惜啊,你武功太高,咱家没把握压制你……” 秦恒被这老贼挑三拣四不耐烦了,只道:“行了,我送你可以吧?” 魏九轻飘飘睨他眼:“不行,你算什么东西,也能送咱家?”秦恒大怒,但也知道魏九不是抬杠,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卫,那些禁军不可能服他,身份地位不够,这人质的威胁作用就不能发挥。 这时一个清泠坚定的声音道:“我送。” 魏青棠站出来,淡黄宫裙衣带飘飘,魏九眼光一亮,不错,比起明武帝,她这个宸王妃的确是更好的人选。 然而两个声音同时喝道。 “不行!” 魏青棠讶异抬眸,只见兄长一脸严肃地望着她,显然不会答应她冒险。而云殊……白衣高华的男子眉梢一挑,漠然扫了眼魏九:“不走,便留。”他言下之意,魏九再这般挑三拣四,就别想活着离开了。 这老贼也能屈能伸,当下道:“好,咱家就信宸王一回!”他抬了脚,放开明武帝。 尹德全赶忙上来扶起他,闻到帝王身上的尿骚味,眉头不禁一皱,明武帝也管不了那么多,踉踉跄跄地离魏九远了,当下大骂:“来啊,把这个阉贼给朕拿下!朕要把他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他出尔反尔倒是在魏九意料之中,可魏九不慌不忙,只看云殊。 “你们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朕的话吗?把这个逆党给朕拿下!”明武帝气得跳脚,可那些黑甲军根本不听他吩咐。 云殊看了眼尹德全:“皇上累了,送回寝宫休息。” 明明极其平淡的一眼,可尹德全骤觉压力逼人,他硬着头皮点头,小声对明武帝道:“皇上,您先回宫歇着吧,这里有宸王呢。”明武帝还不愿走,尹德全只得又委婉提醒他沐浴更衣,这么一说大盛的皇帝才想起自己吓尿裤子的事,臊皮地走了。 送走皇帝,魏九拊掌笑道:“果然还是宸王厉害,依咱家看,这九五之尊的位置该由你来做才合适。” 第450章 逼宫(六) 这话一出口,断了根手指的云岚和云奕几乎同时看向云殊。 魏青棠也听见这话,恨不得把魏九杀了。 这个阉贼老奸巨猾,到了这种时候还要挑拨皇子关系!只见云岚愤愤瞪着云殊,云奕虽然掩饰的好,可眼底那一抹嫉妒依然可见…… 秦恒骂道:“还走不走?” 魏九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往宫门外去。 突然一道身影横斜拦过来。 魏九讽刺道:“宸王妃还有什么指教?” 魏青棠捏着拳头,强忍着恨意道:“把蛊虫交出来。” 魏九哼了声,压根不搭理她想往外,秦恒发令,顿时几名黑甲军挡住去路。他眉头大皱,回头看向云殊,却见他一副神色淡淡不会插手的样。魏九满腹怒火只能吞下,咬牙冷笑道:“好,你要我给你!” 他将手中七绝蛊抛给她,在女子接手时,刻意驱使毒虫吐丝。 可神奇的是魏青棠并没有任何中蛊的迹象,她抓着那只母虫轻轻一捏,黑色的脓液流了出来,那些还躺在地上哀嚎的人声音骤减,疼痛减轻,一时似乎好转许多…… 魏九大惊:“你……” 魏青棠冷冷道:“天道好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说完一侧身让他出去。 魏九深深望她眼,离开毓秀宫登上马车。 望着老贼背影,女子握紧拳,深呼吸才几次忍下反悔的冲动。 这时一阵好闻的龙涎香气飘来,她没回头,不甘道:“就这么放他走了吗?” 云殊也同样眺视着马车背影,静静启唇:“有人在等他。” …… 皇宫外的长街上,魏九一路狂奔。 因为宵禁,此刻街道上空无一人,哒哒的马蹄声急促如雷,魏九只想快些、再快些,只要离开京城,他就安全了。 忽然,长街尽头处出现一个人影。 青衫磊落,文秀无双,他拢袖站在那儿,像早已等待魏九到来。 魏九眉头一皱,不仅没停马,反而挥鞭狂抽:“驾——” 他目露凶狠,只想冲上去把人辗死,然而突变骤起,疾行中的马儿前蹄忽跪,连人带车一起猛栽下去。 咚得一声巨响,朱轮在地面上拖出吱嘎嘎的刺耳声,魏九及时跳开闪到一旁,看着被绊马索拦下的马车,惊怒交集地望向那人:“你是谁?为何敢拦咱家?” 青衣文士面容宁静,对着魏九拱手道:“谢老将军麾下,宋离。” 魏九眼底阴光大作,宋离,这个和他斗了这么久却从未露面的谢家军师,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白面书生!他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能拦下咱家?”他轻蔑地扫了眼宋离身后几个人,就凭他们,他还不放在心上。 宋离不语,这时又一个慵懒低磁的声线慢悠悠道:“当然不止,还有我~”话落,一个绛紫衣袍的男人轻飘飘落下来,眉眼懒倦,说不出的妖异。 魏九咬牙,一字字道:“楚情?” 楚情点点头:“正是在下,魏九,你欠我长歌妹妹的血债,也该还了吧?” “长歌?谢长歌?”魏九想不到又是与魏青棠有关,他养了十几年的狗,最终居然反咬一口,怨毒的眼神越发暴戾,“好、好,你们一个要为谢家报仇,一个要为谢长歌讨债,咱家就成全你们!”最后一字落,魏九猛地出手,这老太监修得童子功早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楚情备懒神情骤敛,直接迎上去。 …… 皇宫里,这惊心动魄的一夜总算过去了,可是善后工作十分繁杂,不少人一宿没睡,忙得是人仰马翻。 明武帝回到寝宫沐浴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在御书房接见文武大臣,用他自己的话说,朕非常震怒,好端端一场大宴被逼宫毁了,还闹得洋相尽出狼狈不堪,他也不管那些大臣是否在毓秀宫受伤,直接降下几道圣旨要严办阉党。大臣们苦不堪言,却也不敢违逆,只能唯唯应下来。 “对了,宸王呢?”明武帝发完火,又想起这个二子,“这次阉贼作乱,多亏了老二,他果然是大盛的救星!当年那道士说得不错,只有他才是……”明武帝一时忘形开了口,身边尹德全脸色一变,都低声提醒道,“皇上!” 明武帝一愣,遂意识自己失言,干咳两声掩盖道:“崔相国,朕在问你话呢,宸王人在哪儿?” 崔晏经此一夜也非常疲惫,此时强打起精神道:“宸王现在应在毓秀宫,处理善后之事。” 明武帝不满道:“那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是了,叫他来见朕,朕要好好赏赐他!” 崔晏应下,心头却连连叹气。皇上一句话说得容易,可这善后之事千头万绪,哪儿是那么简单的。今晚宴上受伤的大臣众多,要一一医治,那些受了惊的女眷要安抚,擒下的阉党逆贼要处置,宫中的防卫要重新替换……无数烂事等着宸王出面解决,偏这皇上还要搅局,崔相国身为当朝重臣不好评价帝王所为,然而抬起头看着喜气洋洋的皇帝,心里不禁重重叹了口气。 毓秀宫一处偏殿。 崔晏匆匆寻过来时,正好撞见云殊在处理事务。他不自觉停下来,在殿外听着…… “主子,锦衣卫和东西二厂共几千人全部捉拿归案,但有一个问题,大理寺和刑部大牢关不下那么多人,而且最关键的是,有不少被抓的生怕自己遭殃,便不顾一切地攀咬揭露。他们在大牢里争相说着给这位大人送了多少多少礼、又给那位大人送了多少多少银子和女人,如今闹得乌烟瘴气,天牢里也是人心惶惶……”秦恒说得十分忧心,那群贪生怕死的家伙摆明是想拖更多人下水,俗话说法不责众,若是这满朝文武都曾和阉党有过勾结,那么云殊也没办法名正言顺地处置他们。 其实最要命的还不在这儿,之前阉党把持朝政,除了谢清泉、崔晏等极少数刚正不阿的文臣拒不受贿,其他大臣们多多少少都有些交集。眼下魏九出事,人人自危,若这不得到解决,只怕朝堂动乱,会造成比今夜逼宫更大的灾难…… 崔晏听着不禁皱紧眉头,很想进去同宸王说解一番,请他郑而重之。 然而不等他入殿,那道清冷声音便不徐不疾地响起:“备纸笔,让他们将行贿之人名单抄录,直呈本王。” “是!那逆党如何处置?” 第451章 平反(一) 云殊默然片刻:“揭露名单者,杀。参与宫变者,杀或囚。至于余下之人,赦。” 短短几句话,就定了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崔晏默思一番,心中连说妙极,那些揭露名单的势必不能留,不管是攀咬还是实情,此时大盛经不起动荡。至于参与宫变的,有自动跟随魏九,也有被迫从命,不一定都是死罪。而余下的阉党人数众多,全部杀干抹净不现实,倒不如赦免一部分彰显皇室恩德。 这样一段命令,或杀或囚或赦,恩威并施,直将一场风浪平息得干干净净。 尤其宸王言谈间的淡然,那份举重若轻的从容,已有上位者的威严与风范。崔晏心中忽然生出个念头,若是这大盛皇位上坐得是他,是否会比如今的局面更好、更加稳固? 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崔晏就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他怎能有如此糊涂的念头,这可是大逆不道啊! 崔相国理了理了心神,赶忙进去传话说皇上要见他…… 而和毓秀宫相邻的钟粹宫,大乱之后,魏青棠他们就被送到这里,刚一进去,就看到吹胡子瞪眼的秦易儒。 “云小子呢?叫他来见我!”老神医板着脸,一身的怨气,“我老头子多大年纪了,啊?这么折腾我!大半夜地把我从床上拖过来,是他要死了还是要魏丫头要死了啊?” 魏青棠听到这话哭笑不得,只能赔着笑说:“老神医息怒、息怒,阿殊也不是故意惊扰老神医的,实在是这病只有您才有法子医啊!” 秦易儒定睛一看瞧见她,想到刚才口不择言被撞破,一时也有些尴尬,但搁不下这张老脸,梗着脖子道:“哼,算你会说话……不是我说,也就云小子这媳妇儿懂事些,知道尊老两个字怎么写……” 在后面跟着的方城很是无奈,别说他了,就是秦恒对上这位脾气古怪的老神医,也是没辙的。 魏青棠又哄着他说了会儿好话,秦易儒气顺了,这才开始搭脉。 他看见温长衍还怪叫一声:“哎哟,你不是上回那个懂医术的小子吗?你医术不错啊,怎么,你也没辙?” 温长衍中了七绝蛊后面色虚弱,此时勉强笑了笑:“麻烦老神医了。” 秦易儒对他观感甚好,连连挥手:“不麻烦不麻烦,要是你小子,我老头子肯定给医!”两人在之前解“枫夜醉”的时候结下缘分,此时倒也喜人。魏青棠看着秦易儒动手解毒,悬在心上的石头松了松,她坐在美人榻上,不知不觉眼皮发沉,强撑到秦易儒说“没什么大事”之后,身子一偏,倒在枕头上就酣睡起来。 这一夜实在累得狠了,魏青棠几乎什么也没梦到。 等她醒过来,已是第二日傍晚,温长衍坐在床边,见她睁眼温和一笑:“醒了?来吃些热粥吧。” 他从桌上揭过热粥,舀了一勺喂她,魏青棠刚醒脑子还不怎么清楚,下意识地张开嘴。 温热的米粥流入喉咙间,她醒了醒神,有些不确定地唤:“二哥?” 温长衍看着她,神色愈发柔和,他点了点头,温声道:“长歌,是我。” 他的声音温柔的不像话,彼时日影西斜,傍晚的余晖洒在他身上,愈发显得不真实……魏青棠呆愣愣瞧了会儿,突然扑上去抱住他。 温长衍一怔,连忙将热粥举起免得烫到她。 “二哥,真的是你吗?还是我在做梦?你真的回来了?”女子小声问着,低低的声音带着不安惶惑。 温长衍心一痛,放下碗搂住她:“是我,长歌,是二哥回来了。对不起,这些年一直没来找你,是二哥来晚了。”他边说边拍抚她的后背,就像儿时那样,温和地安抚着。 魏青棠眼泪瞬间冒出来,她胡乱地边擦边摇头:“不,你没有对不起我,二哥,谁也没想到魏九会把我带回来,还会把我养在身边。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倒是你,在江湖上漂泊,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她在督公府这些年,虽然魏九存心不良,但好歹吃喝上没短了她的。而二哥那么小就流浪江湖,还背着反贼的骂名,她都不敢想象他过得什么日子。 温长衍笑着说道:“没有,没吃什么苦,父亲的旧部都待我很好。”他风轻云淡地说着,那些过往的苦痛灾难,仿佛都不值一提。 魏青棠望着他,鼻尖又开始发酸了,她知道,她这个哥哥从小就是这样,温和隐忍。 一切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分隔十余年的兄妹如今再次重逢,却又好像从未分开过,没有一丝隔阂。 “对了二哥,你身上的伤?” “已经不碍事了……” “哦……”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魏青棠絮叨起这十年间的乐事,温长衍也捡了写江湖趣闻同她分享,两人都心有灵犀地避开了那些痛苦过往,报喜不报优,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莲衣才走进来道:“少主,该吃晚饭了。” 她说完又看了眼魏青棠,咬了咬唇,才别扭道:“小姐,你也吃一点?” 听到这声“小姐”,魏青棠和温长衍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魏青棠问:“我的身份,二哥和他们都说了吗?” 温长衍还未答,莲衣抢着道:“没有,我们从昨夜到现在都没出去过呢,只是、只是……”她拍了下脑门,似乎觉得这样扭捏不像她了,便坦言道,“是我猜出来的,三小姐,过往我以为你是魏老贼的人,多有得罪,莲衣给你赔礼了!”说完拱手到地。 魏青棠瞧着她,只觉这谢家旧部的女杀手爱憎分明,性情爽直,倒是可爱得很。 她抿嘴笑了下:“也不怪你,我连二哥都没告诉,更别说你们了。只是以后你可不能不再‘魏老贼的义女’这样叫我了。” 莲衣颊边一红:“这是自然……” 三人其乐融融,忽然门外一阵脚步声,方城赶了过来,见着魏青棠默然片刻,垂头道:“王妃,魏九抓住了。” “!!!” 第452章 平反(二) 从昨夜魏九叛逃,他们就失了此人消息,直到今晚,终于有他的行踪了。 魏青棠忍不住站起来:“抓住了?怎么抓住的,他人呢?” 方城道:“王妃莫急,魏九已经被下了大狱,由黑甲军亲自监管,跑不了的。至于是谁抓的,我等也不太清楚,只知今天早上有人在宫门口发现此贼,发现他时人已昏了过去,身上多处剑伤,只剩最后一口气。主子命我等全力救治,务必保下他一条命,直到刚刚人救下来,这才命属下前来通报。” 魏青棠倒吸了口凉气,想不到中间有这么多波折。 但还好,好在魏九没死,若他死了,那谢家的冤案还怎么平反? 这时温长衍道:“是军师和楚三。” 魏青棠一愣,反应过来:“你是说,是宋先生和楚情抓住他的?”她想起昨晚上问云殊的时候,云殊也说有人在等他,莫不是就是他们?温长衍点了点头:“进宫之前宋先生说过,宸王出手,魏九必败。他以防万一会在宫外布局,以免他逃出京城。” 魏青棠沉默下来。 宋离能算到他们会赢她不意外,但还能在宫外设局,布下天罗地网……这让她想起了一句古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宋离会不会就是那只黄雀?这个文士谋臣虽不懂武功,但智计之深,让人慨叹,有时她甚至忍不住在想,如果他是敌人,会多么的可怕。 这时又一宫人走进来,毕恭毕敬道:“宸王妃,谢公子,皇上有令,传温公子觐见。” 温长衍眸瞳缩了下,露出两分冷淡,魏青棠却想到什么,催促道:“二哥,你快去呀!皇上肯定是要问你谢家的事情,正好,你可以趁这个机会让他重审此案,还爹爹一个清白!”之前他们从未想过平反,是因为魏九把持朝政,那时候他说什么皇帝信什么,因此根本不可能平反。但现在不一样了,魏九成了阶下之囚,明武帝也知道这个宠臣的真实面目,现在正是重提的好时机,若魏青棠不是女子,不得干预朝政,她都想亲自去了! 温长衍望着她欲言又止,莲衣也道:“少主,属下赞同小姐的说法,老将军一生戎马赤胆忠心,他后世英明决不能毁在魏九手上。请少主为老将军平反!” 温长衍的目色愈发深邃,就像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他定定看了二女一会儿,转身:“走吧。” 未置可否。 …… 御书房。 关于南阳谢家平反一事,此时也分作两派。 一派以武将居多,要求坚决查清冤案,还谢胡子一个清白。 还有一派是保守的文臣,认为翻案有损帝王威严,毕竟南阳谢家谋逆,是明武帝亲自下的圣旨。 “呵,依闵大人所言,难不成为了皇上的脸面,要枉顾忠臣性命吗?”杨肃冷笑道,丝毫没给皇帝留情。这老爷子一把年纪了,按理早该在家里享清福,奈何昨夜大宴请了他,接着又遇到魏九逼宫作乱,弄到这会儿也没出宫。他听了保守派的发言,气得直冷笑,那闵大人知道这位老国公也是征战沙场的武将,只能涨红脸辩驳,“下官、下官并无此意,可这案子牵涉甚广,搞不好还和南蛮有关……这,我大盛才和南蛮休战,若再因此起了战火,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杨肃翻了个白眼:“狗屁!谢胡子在南阳镇守多年,那些蛮子恨他当然恨得牙痒痒了,他为我大盛守卫边疆驱逐胡虏,你倒还要看胡虏的脸色给他定罪,简直笑话!” 闵大人被怼得说不上话,只能向明武帝躬身:“皇上,下官绝无此意啊!下官都是一心为了皇上、为大盛的脸面着想……” 此刻温长衍刚刚走到御书房外,听到这番对话,眼里的目光愈发冷冽。 那传话太监高声道:“谢衍到——” 御书房内安静了一下,接着传出尹德全的声音:“宣!” 温长衍走进去,环视一周,除了明武帝,宸王也在。 他坐在御案旁边,脸色略有些苍白,此刻以手撑额似在小憩,没听见这番争执。 温长衍看了他一眼,垂头:“草民见过皇上。” 御书房内一静。 尹德全斥道:“大胆,见到皇上还不下跪!” 温长衍垂手而立纹丝不动。 周围大臣们也鼓噪起来,方才和英国公争辩的闵大人道:“看看、看看,这就是南阳谢家的后人,如此目中无人,狂悖无礼,真是有辱我大盛将士英名!” 英国公也皱了下眉,低声:“谢小子,还不快跪下!” 温长衍依然不动,御案后,明武帝威严的声音缓缓降下:“谢衍,你当真不跪吗?” 温长衍抬头,直直对上帝王的眼睛。 明武帝的目光锐利如剑,此刻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温长衍淡淡道:“草民江湖草莽,不懂规矩,请皇上见谅。”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这等于直接挑衅皇权。 明武帝伸手拍桌冷笑:“好一个江湖草莽不懂规矩,依朕看你不是什么不懂规矩,而是因为朕下令诛你满门,你生出的怨气吧!”这话就相当严重了,对皇帝有怨,是直接可以扣大不敬的帽子的。虽然按常理而言,你皇帝误信谗言冤了忠臣一门,别人恨怨也是应该的,但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谁又敢怨恨君王? 温长衍脸上愈发淡漠,只道:“草民不敢。” 明武帝冷哼,待要再说,突然云殊睁眼道了句:“谢家冤案。”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但态度已经摆那儿了,南阳谢家是冤案,要怎么做你们看着办吧。 下面的大臣也都知道,他的王妃也是谢家人,立刻就有知趣的开口:“皇上,这谢衍不知趣,但谢家的确蒙了冤屈,还望皇上恩准,重启此案!” 明武帝顿时不做声了,他瞥了眼云殊,又问其他人:“你们怎么看?” 大臣们一时面面相觑,都拿不准皇上的意思。 御书房中陷入沉默,片刻后,明武帝拍桌:“此事再议。” ——再议无期。 英国公等武将立刻叫道:“皇上!” 明武帝冷冷哼了声,扬长而去,云殊睁眼,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皇帝离开的方向。 英老国公气得直跺脚:“谢衍啊谢衍,你说你跟皇上较什么劲?你谢家一门冤案,你不想沉冤昭雪,还你父亲清白了吗?” 温长衍扯了下嘴角:“跪了就能平反吗?”他语气太淡了,眉眼处深藏的冷意连英老国公也愣了下,“你……” 温长衍退了半步,向他微微一揖:“谢英国公为我父说话,不过,不必了。” …… 御书房的事情很快传到了魏青棠的耳朵里,她听了几乎不敢相信,这么一桩证据确凿的血案,竟会因明武帝一时之气搁置下来。 莲衣也震惊道:“怎么会这样?这皇帝是疯了吗,就因为少主不给他下跪就不平反?” 魏青棠回头瞪她眼:“莲衣,慎言!”这是皇宫里头,她这话要是传到明武帝耳朵里,保不齐会掉脑袋。 莲衣咬咬牙,发狠:“我去找他!”刚冲到门口,就看见温长衍进来,顿时抓着他问道,“少主,到底怎么回事,皇帝真的不给老将军平他们反吗?” 温长衍神色平静,看了她一眼,道:“此事不必再说。” 莲衣瞪大眼:“少主!这怎么能?!” 魏青棠也满腹不解,然而看见兄长眼里冰冷的讥嘲,突然意识到这其中可能别有内情。 “莲衣,你先出去。” 第453章 平反(三) 屋子里只剩兄妹两人,魏青棠看着兄长:“二哥,到底怎么回事,魏九已经被抓住了,我听说朝廷里英国公等武将也要求重查爹爹的案子,为什么皇上会拒绝?” 温长衍默默看她一会儿,忽问:“重要吗?” “什么?” “人已经死了,就算重查也活不过来……”温长衍的声音很是缥缈,魏青棠一下子怒了,“什么活不过来,爹爹一辈子忠君爱国戎马沙场,最后被灭门还要落得叛国逆贼的骂名,你觉得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能咽得下这口气吗?”她是真的不明白,从前魏九没倒台的时候他不想报仇可以理解,现在魏九都成了阶下囚了,他为什么还是那么消极? 面对她的怒火温长衍依然平静,他注视着她,目光里满是她看不懂的深沉复杂。 半响,他伸手拍拍她的肩,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魏青棠只觉得憋屈极了,这种明知有事但偏偏弄不清楚的感觉,实在太糟! 她在钟粹宫里走了几步,便忍不住出去找云殊。 可刚迈出偏殿门槛,就听一个宫娥的惊呼声传来:“楚三公子、楚三公子您不能进去!这是宸王妃的寝殿,你不能——”话音未尽,便见一身绛紫长袍的男人闯了进来。他来势很急,身侧几乎带起一道风,在与出来的女子迎面撞上后身形一僵,猛地退后半步,一对桃花目紧紧凝视着她。 魏青棠也停了下来,见着男人脸上的惊怒不敢相信,轻叹口气:“楚三公子。” 他到底是知道了。 也是,皇宫里最是藏不住秘密,尤其她和魏九当众对质,想不传开也难。只是对这位儿时旧友,她自己也不知如何面对。 楚情闻言骤然抬头:“你……”他望着她,像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却挤作牙缝间的一句:“你为何要骗我?!” 男人剑眉倒竖,眼里满是被欺骗的恼怒愤慨,魏青棠下意识道:“我何时骗过你了?” 楚情冷笑:“你还敢狡辩?之前在望月楼那次,你让我带你去见温长衍,那时你分明就已知道自己身份,又为何骗我说长歌已死,尸骨都发臭了?” 魏青棠眨眨眼,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她心虚地别开脸:“我那时不是被二哥气到了吗,所以才……” “哼!”楚情再次冷笑,斜挑的桃花目里尽是讥梢,“谢长歌,你也真是能瞒,当着温长衍能瞒,当着我也能瞒,我如今倒是怀疑不止那会儿,你应该更早就知道了。比方说,第一次救下我的时候,嗯?” 男人蓦地逼前一步,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 魏青棠本能后退,冷不丁撞到门上,楚情还在逼近,狭长的眉梢上挑,冷而讥的神情刻骨分明……魏青棠咬着唇,一时有些无措,便在此刻一道清峻身影突然出现,青山般挡在她身前。 “三公子有事?” 淡冷的语调飘入耳里,魏青棠心一定,立时松了口气。 楚情看着突然现身的宸王,那人牢牢将坏丫头护在身后的样子只觉刺眼,他扬唇挑衅一笑:“原来是宸王啊~楚某来这儿当然是有事,至于什么事嘛~”他看了眼缩在某人身后的丫头,语调忽然变得十分温柔,“楚某听说宸王妃就是当年的长歌妹妹,喜不自胜,特地前来与妹妹相认。虽然分别十余载,但我们一如过往,互诉离别、倾吐衷肠……长歌妹妹,你说对吗?” 他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那双桃花目里温柔地几乎能滴出水来。 魏青棠一个激灵,忙不迭跳出来大叫:“楚小胖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跟你互诉离别倾吐衷肠了!”虽然澄清得很快,但她还是感觉杀神身上骤增的寒意。 魏青棠头皮一麻,也顾不得楚妖孽在那边疯狂冷笑,踮起脚尖,捧着云殊的脸吻了吻。 “夫君要信我,吟越除了你,眼里都看不见第二个男人……” 她软软糯糯说着,乌亮的眼睛里写满认真…… 楚情看得额角狂抽,眼前这个乖巧讨好的女子和记忆中明媚骄傲的少女判若两人,他心道这丫头是演戏上瘾了,随时随地都能发挥,只不过这种三岁小孩都不会信的话,她是不是太低估了云殊的脑子? 可事实却是,他高估了宸王。 云殊脸上的寒意一分分散开,修长手掌轻抬,抚上她的脸:“嗯。” 楚情:“……” 他为什么要在这儿,为什么要看到这一幕! 魏青棠得了杀神松口,悬吊吊的心登时放下,她侧头瞥了眼楚情:“你还在啊?” 楚情:“…………” 不,他不想在。 一刻也不想。 俊美邪魅的男子冷哼一声,拂袖大步离去。和来时一样步履如风,只是去时多了些释然。 该断的心思未断,该做什么他却很清楚。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不是没有过懊恼,也不是没有不甘,来的路上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自己早点认出她一切是不是会不同。可老天残忍就在于,不会有如果——他不可能早点认出她,也没办法从云殊手里把她夺走。 木已成舟,他如今能做得只是远远观望,确认她过得好,便好。 楚情停下脚步,唇边浮起一丝怅然的笑,他回头望去,恢弘的宫殿大门紧闭,年少时的心动和十几年的执着全被锁在里面,他若有所失,又似真真切切地失去过,一切宛如浮生醉梦,经年未醒。 “楚兄、楚兄?” 好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楚情回头,正好对上谢淮英担心的脸。 他挑了挑眉:“你这是什么表情?哭丧啊?” 谢淮英被他怼得语塞,怒而甩袖:“不识好人心,我是怕你——”谢淮英欲言又止,楚情却大笑着拍他肩膀,“知道了知道了,淮英兄是替我担心,楚某这厢承情了。” 谢淮英早已习惯他放荡不羁,可今日也被说得脸上微红,他咳两声:“没事就好,走吧,我爹等着见你呢。” 二人并肩远去。 第454章 平反(四) 钟粹宫。 云殊这段日子很忙,从天明到天黑,魏青棠也很少见到他。此时难得现了身,她便敞开话匣子叽叽喳喳说了好一阵,云殊静静听着,等她说得差不多方才递过一盏茶:“润嗓。” 男人的手指修长白皙,比起粗砺杀伐的将军,更像是书生的手。 她瞧得脸颊微热,接了饮了口,回头望望窗外,黑夜沉沉,竟已到戌时。 “对了,你用过晚饭吗?” 魏青棠随口问了句,云殊微顿,点头。 另一个声音却从窗外飘进来:“王妃,主子今儿处理完公务就往您这来了,到现在水都没喝上一口呢……”秦恒幽怨地说着,那话里的暗示魏青棠也听明白了,没工夫喝水,哪有功夫吃饭? 她登时回头去看云殊,后者眉梢微拧,朝秦恒警告地看了眼。 秦恒缩缩脖子不敢说话,魏青棠却道:“阿殊?” 云殊脸色微僵,随后转过来看着她,轻咳一声道:“不饿。” “不饿就能不吃?”魏青棠略睁大眼,又是好气又好笑,但看着男人眼下的淡淡清淤,也知他是忙坏了,当下扬声道,“来人,叫御膳房上几样清淡小菜,还有,银耳燕窝粥和凉拌海草也各备一份,尽快端上来。” 秦恒忙道:“不用叫人了,属下这就去准备!”他一溜烟跑了出去,魏青棠摇摇头。 回过脸来看着云殊,杀神难得心虚,居然避开了她的目光。 魏青棠也不知说什么好。 没过一会儿饭菜呈上,云殊在她的监督下用了小半碗,搁筷。 魏青棠一愣:“不吃了?” 她看着饭桌上,那银耳燕窝粥和凉拌海草都是他平日喜欢的口味,可今晚都吃了三分之一不到。这样的食量哪怕对她都太少了,忍不住去看云殊,男人已拾起锦帕擦手,“夜深,吃不下。” 他这么说着,魏青棠的心稍稍放下来,可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云殊之前就咳过血,他的身子似乎很差,但秦易儒针浴过后又像没事儿人一般,弄得她越发摸不着头脑。 看着女子担忧的神色,云殊放下锦帕,淡淡道:“谢家之事,问过你兄长了?” 他这么一提,魏青棠才想起这件大事,猛地拍额道:“我差点把这事忘了!阿殊,我正要问你,今天御书房发生了什么,父皇为什么不答应重启此案?我问二哥,他不肯说,但我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父皇虽然糊涂,却也不是小气之人,不可能真的因为二哥不肯下跪就让忠臣蒙冤,这里面必定有什么别的缘故!” 她说得笃定,云殊目光微微一闪,却道:“他不肯说?” 魏青棠点头,烦躁地捏捏眉心:“是啊,我都问过他好多次了,可他就是不说。阿殊,细想起来二哥的态度一直很奇怪,当初进京也不想报仇,是我和宋离硬生生把他逼上来的,后来魏九倒台了,他也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你说这是为什么?”如果说是不想因为报仇付出更大的代价,那如今仇人就在眼前,手一挥就能要他性命,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温长衍还不肯做。 魏青棠心里隐隐有些焦躁,她总觉得这背后的内情二哥好像不想叫她知道…… 云殊眸底一抹寒芒闪过,抬目看着她:“我会查。” 得他保证,魏青棠心里那分焦躁才散开些:“好……”望着男人苍白淡倦的神情,又不禁喃喃,“阿殊,你也别光顾着朝廷的事了,自己的身体也要紧着点,可别哪天又复发旧疾,那才真的是要完了。”她边说边打了个哈欠,感觉困意又涌上来。 云殊嘴角牵了牵,轻声道:“困了吗?”魏青棠迷蒙地啄了下脑袋,男人伸手将她抱到榻上:“睡吧。” 月明星稀,皇城里的钟粹宫笼罩在月色下,格外安宁。 一身雪氅的白衣人从殿中走出来,秦恒刚迎上去,就见对方面色忽变,左手握拳抵在唇边剧烈咳嗽起来。 “主子!!”秦恒大惊失色奔上去,却被云殊抬手挥止。 他肩头压抑地颤抖着,左掌心若打开定能看见一片刺目的鲜红,然而只是瞬间,云殊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压制下来,再抬头时,面色平静如常。 “去议事厅。” 他淡淡道,语气不容置喙。 秦恒却吓得三魂飞了七魄,连声劝道:“主子,还是先去见秦老神医吧!” 云殊瞥他眼,一语不发地离开,秦恒咬咬牙,再不甘也只能跟上去。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第二天一早,魏青棠刚醒过来,就听宫娥来报,说是温大夫留书一封,带着莲衣走了。 “什么?走了?”她迷糊的脑子瞬间清醒,急道,“书信呢?” 宫娥急忙递上。 魏青棠拆开一看,是二哥的字迹,内容也很简单,说是入宫多日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叫她勿念。 若是以前她说不定就信了,可如今父母沉冤未雪,还有什么比这更要紧的事? 魏青棠马上叫人更衣洗漱,来不及通知云殊就追了出去。 此时天刚刚亮,京城大街上还浮着一层朝雾,魏青棠直接杀到云雾茶庄。宋离睡眼惺忪地迎出来,魏青棠抓着他就问:“我二哥呢?他是不是来你这儿了?他人在哪儿?” 宋离被摇得昏天黑地,好在伙计及时把他们分开才没晃晕过去。他扶着头问:“王妃在说什么,少主不是进宫了吗?” 魏青棠一愣:“他没来你这儿?” 宋离也愣了:“他为何来我这儿。”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魏青棠豁然转身,宋离在后面喊道:“王妃、王——”他的声音被遥遥甩在后面,魏青棠马上又赶去了平南侯府。二哥在京城里的朋友不多,楚小胖算一个,谢淮英也算一个。她以为他会去找他们,哪知到平南侯府一问,别说温长衍了,楚情也没回来。到谢府问也是同样的情况,魏青棠呆愣愣站在府门口,一时手脚发凉。 果然,二哥是打算不告而别了。 第455章 平反(五) 魏青棠虽和兄长分别多年,但对他的性子极为了解。 二哥分明是有意避着她,那这一走,很有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魏青棠心急如焚,尽力回忆着兄长可能在京城落脚的地方,忽然一道人影冲过来:“王妃!” 阿金急匆匆赶过来,满头大汗,显然跑了不少的路,她冲到魏青棠跟前急急一福身:“王妃,老太太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魏青棠一愣:“老太太,哪个老太太?” 阿金跺脚:“督公府的老太太、您的外祖母李老夫人呀!” 魏青棠恍然,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阿金累得气喘连连,只一个劲儿指着督公府的方向,魏青棠眉头微沉,只得先放下二哥的事情赶往督公府。 …… 辰时,天已大亮,督公府内却一片混乱。 尖叫声、哭嚎声此起彼伏,伴随着“砰”得一声巨响,最里院的大门被撞开,雕花木门重重砸在地上,无数人踩着它冲了进来。 “啊!” “救命!!” 女人们的尖叫几乎要震破耳膜,刘氏连滚带爬地往屋里跑,一个踉跄,手中的包袱落了地,她急忙去捡,却被一个大汉冲上来夺走。“不!还给我,那是我的银子!”她冲上去要抢回,哪知大汉挥刀劈下。 刘氏脸都白了,关键时刻被人抓着后领一拉,大刀从她面前劈落,一缕额发被削了下来,刘氏面白如纸,完全忘了动作。刚才拉扯她的侍卫低喝:“快走!”接着肩头一沉,被推上了台阶。 刘氏跌坐在地上,看着院子里刀光剑影喊杀成片,喉咙像塞了棉花似的哭也哭不出声。她自从嫁到督公府,何曾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这时四房五房也从屋子里赶出来,五房扶起她问:“三姐姐、三姐姐,你有没有受伤?” 刘氏呆愣愣看着这个五夫人,胆小怯懦的女人脸上满是关怀,她心一酸要开口,突然脑后被重物一击,直挺挺扑了过去。 “三姐姐!” 五房失声叫道,一个剑柄砸在刘氏脑后,大片鲜血淌了出来。 她张口要求救,可此刻院子里混乱之极,有人在抢东西,有人在放火,府上仅剩的几个侍卫护在台阶前,勉强保住她们,根本没人能腾出手来帮刘氏。五房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怎么也想不到督公府会有今天! 突然,一道威严无比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住手!” 放火抢物的人群一震,不自觉停下手。 钱嬷嬷扶着李老夫人出来,李老夫人穿着虽朴素,但眉目庄严不怒自威,她厉喝:“你们这是做什么,打劫吗?” 那些疯狂抢夺的人们不禁后退,有些讪讪。 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大伙别怕,魏阉狗已经倒了,她们没什么用!” 李老夫人踏前一步,怒道:“好啊,那你倒来试试我老太婆有没有用!” 李老夫人静心学佛多年,此刻往那儿一站当真有金刚怒目的气势。 人群不由停下来,你望我我望你,这时钻出一个小个子,贼眉鼠眼的笑道:”老太太莫生气,大伙也不是针对你,谁叫你们家那太监作恶太多,咱们这是出口恶气!” “出恶气?” 李老夫人看着他们手上抢夺的金银财物,就连梨花木椅也在往外搬,不由冷笑一声,“你们这是出恶气,还是趁火打劫?” 兵败如山倒,魏九失势,这府上的侍卫也跑得七八,外面的地痞流氓好像一下子看到机遇,呼朋唤友一聚头,全冲到这儿来打砸抢了。外面的院子全部沦陷,只剩这最后一间屋子,那后面就是李老夫人的佛堂,她无论如何也不准这些人进去放肆! 那小个子被一语揭穿,也不装了,扭头跟人说了什么,没一会儿一群壮汉就从其他院子过来。 那为首的汉子身高八尺,体格雄壮,他看了眼李老夫人,轻蔑:“就这个死老太婆,也敢拦着弟兄们发财?” 小个子谄媚道:“大哥可别看这老太婆年老,还真有点气势……” “气势算什么,赶快解决了搬东西,老子还等着回去清算呢!”大汉不耐道,剔了剔牙,挥手就让几个手下冲上去。 侍卫们都已挂彩,根本抵挡不住,五房细声道:“你们……你们是要造反吗?”她生性怯懦,此时说这等斥责的言语也柔风细雨,先前那大汉眼一亮,忙道:“等等!” 他上前两步,仔细瞧了五房几眼:“想不到还有这么标志的小娘子,你们都给我退下去。” 手下依言而退,五房害怕得直往后缩,那大汉嘿嘿笑着,下流的目光放肆地打量她:“小娘子,你是那老太监的什么人啊,夫人?丫鬟?反正不管什么,跟你那太监相公肯定没滋润过吧?不如跟了哥哥,让哥哥好好来疼爱你~”他边说边往前,伸手就要抓她手腕,一根拐杖打了下来,大汉“哎哟”一声,怒瞪李老夫人,“死老太婆,你找死啊!” 李老夫人也气得发抖:“混账!你们这群不知羞的混账!” 她举起拐杖又要砸下来,那大汉冷笑一声,抓住杖尾狠狠一拽。 李老夫人摔了下来,登时头破血流。 “老夫人!” “老夫人!” 钱嬷嬷四房五房还有侍卫们全都惊叫出声,大汉抓着那拐杖从中一撇,咔得声,断为两截。 “哼,死老太婆,都什么时候了还给我装蒜。” 李老夫人伏在地上,鲜血长流说不出话,五房哭着道:“你别打老夫人,我跟你走就是了!” 那大汉听了这话才满意地点头:“算你识趣,小娘子,快过来吧~” 五房哆哆嗦嗦地要走过去,四房拉着她:“五妹妹!” 五房流着泪道:“四姐姐,你、你好好照顾老夫人……”她咬紧唇,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害怕,可是看着那大汉阴笑的脸,禁不住发抖。督公府余下的侍卫个个面上无光,羞愤地低下头,事到临头,他们居然要靠一个女人来保护自己! 就在五房将要走过去时,一个冰冷的声音蓦然想起。 “谁敢在督公府放肆!” 第456章 平反(六) 大汉转过头去,却见一名女子走了进来,她虽挽着妇人发髻,但明眸皓齿,容色称绝,比那五夫人还要美艳。大汉的火气登时消了,色眯眯地盯着她道:“这是哪儿来的小美人,老子今天艳福不浅啊!” 魏青棠目色一厉却没发作,掠过他直接走到李老夫人身边。 老太太摔得头破血流,此刻伏在地上奄奄一息,魏青棠扶起她道:“外祖母!” 李老夫人喘着气抬头,认出她来,连忙抓着手道:“吟越……快拦着他,别……别让你五娘跟他走……” 魏青棠拍拍老夫人的手背:“外祖母不必忧心。”她看了眼站在后面的人,那些侍卫一个个垂头丧气,见她来了又喜又忧。喜的是眼前困局有救了,忧的却是听说这位郡主娘娘和督公爷血海深仇,他们会不会刚出虎穴又入狼窝。魏青棠知道他们的心思,淡淡道:“还不上来扶着老夫人?” 侍卫们一愣,有两个机灵的赶忙上前。 魏青棠把人交给他们,随后起身,她扫了眼昏迷的刘氏和呆愣四房,目光落到五房身上时,那个怯懦的女人嗫嚅道:“宸、宸王妃……”她显然怕她得很,魏青棠定定瞧了眼,忽地扬眸一笑,“五娘,虽说我那恶贯满盈的义父下了大牢,可到底人没死呢,你这么急着改嫁不好吧?” 五房面色涨红连连挥手:“不、不是……我没想改嫁……” 魏青棠眉梢一挑:“哦?没想改嫁,那是有人逼你了?” 五房点头如捣蒜,魏青棠慢悠悠转头看向那大汉,大汉冷哼:“是又怎么样,那老太监都关牢里了,你以为他还能活着出来?”说完咧嘴又笑,“小娘子,不如你和她一样跟了我,哥哥保管你吃香喝辣,快活似神仙!” 他话一落,人群中响起嘿嘿、哈哈的笑声,那些地痞流氓个个起哄。 “跟了咱大哥、跟了咱大哥!” “保管你有好日子过!” 五房满脸羞红恨不能找条地缝钻下去,魏青棠勾唇,似笑非笑地哼了声。 大汉怒道:“你笑什么,莫非看不起老子?” 魏青棠由头到脚看了一眼,很诚恳地点头:“是的,除了一身膘,没看到其他。” “噗——” “哈哈!” 她身后侍卫捧腹大笑,大汉勃然大怒,抡起拳头冲过来:“找死!”他一拳挥向女子面庞,魏青棠不闪不避。就在千钧一发时,一个黑衣人影突然出现,众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那大汉就被倒摔出去。轰得声巨响,顿时撞倒一群人。 而那黑衣人影看也未看,只对着魏青棠躬身道:“王妃。” 魏青棠看着他,目光微讶:“梅一?” 此人正是云殊的心腹之一。她一早就知道云殊有派人暗中保护她,是以刚才并未躲闪,然而没想到派的是这位,一时倒沉默下来。 梅一也不善言辞,闻言点了下头,转身走向地痞。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我们再也不敢了……” 那群地痞流氓本就是乌合之众,欺负欺负刘氏李老夫人这种老弱妇孺还成,遇上梅一那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梅一不发一语,径自将那大汉拎起来,丢到魏青棠脚边。 可怜那大汉刚摔得七荤八素,这会儿又扑在地上,他一个劲儿磕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是小的猪油蒙了心,才敢对夫人不敬!求夫人看在小人家里还有八十老母的份儿上,把小人当个屁放了吧!”他说起求饶的话也流利无比,显然平时没少说过。 魏青棠对这种欺善怕恶的东西半点好感也欠奉,只对梅一道:“报官,叫官府拿人。” 这话一出院子里一片呼天抢地,魏青棠压根不理他们,直接扶了李老夫人回屋。 外面的局面收拾得很快,官府一听是宸王妃命令,跑得比兔子还快,不仅把那群地痞流氓全部收押,还要他们照常赔付督公府损失。五房捧着那一大摞银票手足无措,府上众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想想之前,谁敢来督公府捣乱,可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来踩一脚不说,今天要不是宸王妃及时赶到,指不定会有什么下场。 屋子里,重金请来的大夫一一给他们看诊,用药。 魏青棠陪在老夫人身边,见她头部的血止住了,方才握住她的手道:“外祖母静心调养,不必担心,我会叮嘱他们,不会再有人来骚扰你们。” 李老夫人眼睛睁开条缝,幽幽看她眼:“不必了,你今日能来,老身已经很感激了……剩下的,都是业报。”她声音低哑,说得众人心头俱沉。是啊,都是业报,当年魏九如何横征暴敛、巧取豪夺,今日就统统报在了她们身上。 魏青棠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眸子一扫,想岔开话题问:“白氏呢,今日来怎么没看见她。”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立时有人冷嗤出声。 李老夫人阖上眼睛,像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五房在旁边怯生生道:“那个……二姐姐自听说督公爷出事,就回娘家了。” 魏青棠恍然,原来是跑了。 也是,白氏和魏九本就没多深的感情,就是宠爱上也是刘氏多一些,如今她有这样的举动一点也不奇怪。 这时李老夫人忽道:“既然银子都在这儿了,你们分一分,每人拿一些走吧。” 此话出口屋子里一片震惊,五房扑到老太太膝前:“老夫人您说什么呢,妾身不走!” 四房木氏也干巴巴地点了下头:“不走。” 李老夫人看着这两个孩子,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老身也不瞒你们,督公爷这一进去,肯定是出不来了。你们都还年轻,没必要耗在这儿,拿了银子回家,再谋出路吧。”她说完唤了声钱嬷嬷,老婆子立刻送上好几封书函,五房打开一看,惊唤,“放妻书!” 李老夫人连这个都准备好了,是铁了心要她们离开。 五房立刻放声大哭,她自从嫁进督公府里衣食无忧,早已把这儿当成家了。如今说要离开,不知道能去哪里。四房木氏稍好一些,她会医术,木家在京城也有医馆,不至于无处可归。刘氏刚醒还一片茫然……屋子里哭的哭呆的呆,倒是闹腾了好一阵。 第457章 真相(一) 最终,这件事在李老夫人的强硬要求下落成,拿了银子的人向她拜了两拜,依次离开。 刘氏走到老夫人跟前行礼,起了身,又嗫嚅地看向魏青棠:“王、王妃……”她还有一事相求,是关于她那个侄儿的,刘珉之前为魏九做事他们全家鼎力支持,可树倒猢狲散,如今她却希望从没让他来过京城。 魏青棠看着她的神情似乎知道她的心思,淡淡开口:“三娘放心,我会让珉表哥平安出来。” 刘氏大喜,激动得拜下身:“多谢宸王妃!”如今阉党人人喊打,刘珉能从牢狱里出来就是万幸,她不敢再奢求其他。 对着二人再拜了一拜,刘氏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督公府的人走了干净,只剩李老夫人和钱嬷嬷。 钱嬷嬷无儿无女,侍奉老夫人多年,这时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李老夫人见状也随了她,只道这凄清的府上还有一个人能说说话。 魏青棠见状忍不住问:“外祖母,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这督公府迟早是要被查找的,不如您到我那里去?” 李老夫人苍老的脸上露出抹笑:“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哪有娘家人跟到婆家去住的……放心,老身自有打算,我老太婆年纪大了,懒得动了,就留在这儿。” 魏青棠一惊:“这怎么行,你这么大年纪了,一个人……” “谁说一个人,不是还有钱嬷嬷在吗?”李老夫人笑着打断。 魏青棠还要再劝,可老太太摆摆手叫她不必说了。 李老夫人望着门外,往日里朱门酒肉迎来送往,今夕门庭寥落冷冷清清,她脸上浮起一丝感慨的笑,平定宁和:“吟越丫头,你不懂,虽然魏九作恶多端,但他对我这个丈母娘从未失孝。如今他倒了,我老婆子也总得替他守着这个家……” 魏青棠看着老太太深远的目光,一时肃然起敬。 魏九在位时的荣华她享过了,魏九失势时的落魄她也经历,李老夫人虽一直礼佛来逃避魏九犯下的罪孽,但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未必不是她的担当。她也不再劝李老夫人,只想着之后要打点一下,别让外人太为难她,这时老太太道:“对了,魏九书房里还有些东西,你去看看吧,有用得着的,就带上。” 魏青棠一怔,眸光微凝:“外祖母……”魏九书房里的东西很可能是他这些年的罪证,李老夫人这种时候叫她带走,便是冲着给他定罪的。她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李老夫人和蔼道:“去吧,我歇一会儿过来。” 魏青棠默然起身。 督公府里和从前一样,假山流水,熟悉的景象。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房门口,里面已经被搜过一轮了,大量书纸散落在地上。魏青棠走到最里面,书案上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箱。那木箱的锁已经除了,应该就是李老夫人要交给她的东西…… 魏青棠走上去,打开,木箱中叠放着很多书信,全都是魏九亲笔写下的。 魏青棠拾起一一看过,如何打击异党、如何构陷忠良、如何残害百姓……他命令手下使出来的手段触目惊心,哪怕隔着纸张都让人胆寒。她飞快翻了十几封,越发惊怒的同时,也发现一个名字十分频繁地出现。 ——翠翠。 魏九给鬼罗刹等人的去信不过三四封,可给这位“翠翠”的信函有上百之多。 里面详细记录了他每日的行程,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事无巨细全部写下来,言词之温柔,让她很难想象这是出自那个喜怒无常的老太监之手。 翠翠是魏九的第一房妻子,当年和他在掖庭宫伺候,青梅竹马。后来魏九得势立刻向皇上要了她,可惜红颜薄命,翠翠过门不到一年就死了,接着魏九又娶了白氏刘氏等二三四五房。 魏青棠一直以为女人对魏九而言,不过是供他取乐的玩物,可如今看着魏九的纸纸书信,全都是写给翠翠的,里面不少还是在翠翠死后写的,不由想着难道是真爱? 一念及此,只觉荒谬得很。 那个阴狠毒辣的老太监,也会爱一个人? [翠翠吾妻,今日实在欢喜,你可记那刘姓侍郎,昔日辱我欺你,今叫他眼看妻儿俱亡,剜目剖心,生不如死,吾心大悦!] [翠翠吾妻,还记永和宫敬嫔?五年前骂咱家一言,今毁其容貌,打入冷宫,快哉!] 魏青棠看得作呕,魏九果然还是那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这时一阵脚步声,李老夫人在钱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她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叹了口气回忆道:“魏九和翠翠相识,是在十五年前的掖庭宫里,那时候两人一个是刚入宫的宫女,一个是才净身的太监,举目无亲,就这么在宫里相互扶持。翠翠当时托人给我带的口信全都是小九哥这样、小九哥那样,说实话,那时谁也没有想到一个低三下四的小太监会有今天。一直到五年后的某一天,魏九突然跟翠翠说,他奉命去做一件大事,事成回来就会当官,叫翠翠一定要等他。后来果然和他说的一样,他回来当了官,娶了翠翠,只可惜翠翠命薄,不到一年就去了……”这些往事李老夫人从没和人提起过,如今说起这唯一的女儿,经不住泪流满面。 魏青棠沉默地听着,也不知说什么好。 李老夫人收了泪,道:“吟越,老身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替他求情,老身知道,他这些年做得事死一万次都不够,可老身还是希望你能念在他养了你的份儿上,给他一个全尸……让他、让他和翠翠合葬……” 这是一个母亲最后的恳求,魏青棠垂着眸,一语不发。 替魏九求全尸,谁又来替那些被魏九五马分尸的人做主。 何况这件事自有朝廷律法处置,她一个女子插什么手…… 正要回绝,突然眸光一闪:“你说他奉命去做一件大事,回来加官进爵,是什么事!” 李老夫人一愣:“这……老身不清楚……” 魏青棠抿紧嘴唇,飞快计算着李老夫人口中说得,应该就是十年前的事! 而十年前,正是谢家灭门时! 她想着魏九说奉命去做,心里不禁生疑。谢家血案明明是这老贼一手构陷的,为何要说奉命? 李老夫人突然道:“老身想起来了,好像是南阳……他说奉命去南阳抓什么通敌的将军……” “!!!” 魏青棠大惊,当真是父亲的案子! 她一直以为是魏九忘恩负义,想凭着抓到逆贼的功劳平步青云,哪知早有预谋。而且——奉命!这两个字就像钉子似的锲在她脑子里,奉命,奉谁的命,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吗? 魏青棠握紧了拳头,指节被捏得发白。 李老夫人还在努力回忆着,她像是想起什么,眼光一亮:“对了,魏九来过信,在回京之前,他给翠翠写过书信!” 魏青棠大喜,立刻从木箱中翻找。 没一会儿功夫,她就找到了那封信,上面是魏九亲笔,清楚写着—— 第458章 真相(二) [翠翠,大事已成,不日回京。皇上说会依诺许我锦衣卫指挥一职,盼与你相见,魏九。] 魏青棠看着这寥寥数字,瞳孔放大,双手不可遏制地抖动起来。 皇上说会依诺许我锦衣卫指挥一职…… 皇上说会依诺…… 皇上…… 她脑子里嗡嗡乱叫,一时间天翻地覆,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依诺,依什么诺。 奉命,奉谁的命。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可她却不敢相信。魏青棠极力稳定着颤抖的双手,不停安慰自己也许不是她想得那样,也许皇上是为了别的事封赏他,也许……她心头一片乱麻,突然起身,抓着那半纸书信跑了出来。 阿金在门口守着,见自家主子匆匆步出,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由吓道:“王妃?出什么事了?” 魏青棠没有理她,在门口定定站了会儿:“魏九被关在哪儿。” 阿金一脸茫然地摇头,身边忽然响起个声音:“刑部天牢。”她被吓了一跳,连忙扭头去看,一个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旁边。那人就像个幽灵似的,走路没发出半点声音,阿金吓得往后跳开一步,指着他颤声道:“你、你……” 梅一冷冷看她眼,对着魏青棠拱手:“王妃有何吩咐。” 魏青棠似已镇定下来,闭了闭眼,沉声道:“我要见魏九。” …… 刑部,天牢。 阴暗潮湿的腐臭扑面而来,间或夹杂着老鼠的吱吱声。这是整个刑部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关押的犯人上至皇亲国戚下到王公大臣,或许是想给这些人应有的体面,大牢中未设刑具,因而没有寻常牢狱中的惨叫殴打声,安静得吓人。 魏九被关在最底层。 这是整个天牢最深的地方,断绝光线,断绝通风。他的手脚都锁上镣铐,二十斤的铁饼将他的活动范围拘束在一小块地方,然而魏九被关进来后从未动过,平静地坐在那儿,水饭也没吃过一口。他像是放弃了挣扎,安安静静地等待最后一刻到来…… 忽然,哒哒。 轻便的脚步声蓦地传来,在这死寂般的牢狱踏出第一声响。 魏九动了动眉头,睁开眼,只看见一抹淡黄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梳着堕马髻,耳珠上缀着两粒红玛瑙,明眸皓齿,体态轻盈,就像是月宫仙娥误闯了地狱。 魏九看着她从容走来,眉目淡静,一瞬间仿佛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他重伤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也是这样的脸。只是比起她来印象中的妇人更加温婉,含着笑将探在额上的手收下来,问他:“还痛不痛……” 魏九不自禁喃喃出声:“大嫂……” 来人脚步一顿,杏目中掠过极深沉的目光。 她走到魏九跟前,隔着栅栏,微微俯下身,那双明澈如水的眼神静静看着他,冰冷淡漠:“你还记得我的母亲,魏督公。” 魏九浑身一震,似从记忆中脱身,他看着眼前熟悉的脸,扭头冷笑:“谢长歌?你来做什么。” 魏青棠淡淡道:“来谢谢你的养育之恩。” 魏九一愣,尖利地嗤了声:“不必了,咱家是失算才留你这个祸患在身边,早知如此,当日便该掐死你!”他说到掐死眼里戾气大作,显然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 魏青棠也不意外,只是拂了拂裙摆上的灰尘:“是吗,很可惜你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大牢中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女子直起身,若无其事地站在那儿,她什么也没做,却像给这死气沉沉的大牢又添一份压抑般,魏九难以忍受地开了口:“你到底来干什么,快说!” 老太监尖利的嗓音格外刺耳,魏青棠掏掏耳朵,道:“魏督公别急,吟越今日来除了来看你,还想问你一件事。”她从怀里取出那封书信,拿到魏九眼前晃了下。 魏九一眼看到那上面的翠翠两字,登时发狂起身:“还给咱家!”他这一动牵动铁链,牢房中一阵哐啷啷的声响。二十斤的铁饼将他锁回原处,魏九细目微眯,阴鸷如毒蛇的目光死死锁住她,“还来!” 魏青棠后退半步避免被他抓到,心里也掠过分惊讶想不到这老太监如此重视此物。但也好,正好省得她另费工夫。 女子半垂眼眸,嘴角勾起浅浅的笑:“魏督公想要这个,可以,不过要先回答我,十年前,你去南阳,和我父亲称兄道弟、再灭我谢家满门,是否受人指使。” 魏九双眼发红地盯着书信:“是又如何!” 魏青棠心一跳,强忍着震惊捏紧拳头:“那么你受何人指使,是不是,当今皇上!”她已顾不得这样问会不会被人听到,也完全没想过这话传出去会引起多大波浪。此时的魏青棠只想知道真相,而魏九愣了一愣,慢慢放松下来。 他慢悠悠坐回原来的位置,唇角含讥,那怜悯又痛快的眼神看得她心头发慌:“原来你还不知道?” 魏青棠抿紧唇不语。 魏九笑了起来:“真是个傻子呢,咱家还以为你那好兄长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原来没有吗?也是啊,这种事情叫他怎么说呢,毕竟指使咱家这么做的人,可是你的父皇呢~呵呵,想想真是有趣,你爹效忠了一辈子的人要杀他,你就干脆嫁给他仇人的儿子,父女一样蠢,哼哼、哈哈哈哈!”尖利的大笑回荡在牢房里,配合魏九那张扭曲的脸,一切都变得森冷可怖。 魏青棠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手中的书信不慎落地,她弯腰去捡,却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得厉害,怎么也捡不起来…… 魏九那阴毒的声音还在继续:“是啊,就是你父皇派我去的,因为谢家功高盖主,狗皇帝怕他不听使唤,特意定下这出陷害之计……呵呵,实话和你说吧,从头到尾咱家不过是按照他的吩咐行事,那谋逆的证据都没递到跟前,狗皇帝就把处斩的圣旨给写好了!你以为谢家和温家为什么被灭门,因为狗皇帝说要斩草除根,不能落下活口!咱家要不是放跑了你哥,你以为会留下你来对付他?哼,他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全是咱家帮他干得,所以这些年他才会那么信任咱家……” 第459章 真相(三) 后面的声音全淹没在耳里的嗡嗡乱鸣中,她什么也听不见了,眼前的景象扭曲成一张讥笑的脸,放肆地嘲讽她的愚蠢和无知。两世为人,自以为通透所有,却不知层层迷障后的真相,是那样的丑陋不堪。 她想起明武帝发福的身材,被酒色浸泡后的脸……想起他慈祥殷切地叮嘱,叫她好好照顾云殊……又想起他提笔挥下,毫不犹豫地叉掉父亲的名字…… 魏青棠捂住嘴,胃里一时翻江倒海,恶心得想吐。 她蹲在那里干呕,吐出一大摊苦水,天牢外守着的梅一听到动静,急忙冲进来:“王妃!” 魏青棠已经吐得直不起身,却在他冲过来的瞬间厉喝:“滚,别碰我!” 梅一呆住,只见她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却强撑着往外走…… “王妃!” 不甘再唤,魏青棠看也没看他,艰难地走出牢狱…… 梅一握拳,看着栅栏里优哉游哉的魏九:“你到底和王妃说了什么?” 魏九挑眉,讥笑一声:“说什么?咱家不过是说了实话~” “你——” “小子,咱家劝你先关心关心你家王妃,她这一回去,搞不好是要人命的,呵呵~” 梅一恨恨瞪他眼,却也真怕王妃出事,立刻追出去。 日影西斜,京城大街上已看不到什么人影,嬉戏的孩童被父母叫回家中,奔波的旅人也早早投入旅店,魏青棠浑浑噩噩在路上走着,她觉得自己一年多的努力成了笑话,苦心孤诣的复仇,到头来只拉下一个刽子手。真正的主使者还高枕无忧地活着,而她,不仅被蒙在鼓里,还嫁给他的儿子,又一次认贼作父…… 认贼作父,这四个字就像诅咒似的缠上她。 前世她被魏九收养亲手弑兄,这一生又嫁给杀父仇人的儿子,再一次重演这个过程。 她反胃得要命,可什么也吐不出来,胃里空空,心也空空,大脑一片空白,只如提线木偶似的走在大街上。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二哥为什么不肯复仇,不是贪生怕死,也不是看向未来,而是无奈——沉重得难以背负、深切悲凉的无奈。谢氏一门忠君爱国,赤胆忠心,毁于帝王猜忌,死于小人之手,他能怎么做,报仇吗?杀进皇宫,杀了君王?那死后第一个不肯放过他的就是自家老子!还是说杀了魏九,清除奸佞?且不说魏九只是一个工具,就算杀了他,以如今皇帝昏庸,哪天又冒个李九王九,岂非前功尽弃? 魏青棠突然停下来,空无一人的街道,只剩风掠过树梢的声音。 她不知从何来,也不知去何处,天大地大,一时竟没有她容身之处! “驾——” “驾!” 两声吆喝蓦地响起,一辆朱轮马车风驰电掣地行来。 因为街上没人,马车快如疾风,车夫抡圆了鞭子驱赶,岂知突然看到前方路上多出一个女子。 那女子呆愣愣站那儿,完全没有躲开的样子,车夫大骇,连忙勒马:“律——律兮兮!!” 可马儿跑得太急,根本停不下来,关键时刻,车中一道身影闪出,抱住那女子往旁边一滚。 吱——吱吱—— 急刹的车轮在地上摩擦出刺耳声响,马车夫吓出一身冷汗,赶忙跳下来问:“二王子、二王子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高鼻深目的胡人从地上爬起来,摇摇头,去看倒在身边昏迷的女子:“喂,醒醒、醒醒?”他边摇人边嘀咕,“你们大盛可真奇怪,这么美丽的景色,也有人会舍得自杀?”他说话之时日薄西山,血一样的残霞挂在天上,的确有一种悲壮的美丽。 马车夫尴尬地连连拭汗,有心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要知道自从前几天皇宫出大事,京城就实行了宵禁管制,这个时候按理不该有人出行,偏偏这女子…… 他这般想着,突然胡人王子怪叫一声:“是她?” 马车夫愣了下:“谁?” 胡人王子扭过头,两眼发光地说着:“你不知道吗?就是你们大盛国宴那晚,弹曲十分动人的仙子!她的曲声是小王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后来虽找人重弹,却都比不上她!”那胡人王子说得高兴,不禁手舞足蹈。 马车夫只是一个赶马的,没资格参加宫宴,自然不知道他口中的仙子是谁。他看看天色不早了,便道:“二王子,咱们先回西宾驿官吧,稍后就要宵禁了,可别被抓到。” 胡人王子点头,又道:“仙子,把仙子带上!” 马车夫有些为难,那王子道:“不带她,小王就不回去了!” 马车夫只得从命。 梅一从天牢追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一辆马车远去的背影,偌大的长街空无一人,他高声叫道:“王妃、王妃!”无人回应,只有自己的声音空空回响。梅一心头发慌,隐约感觉自己追丢了人,他一路朝着这个方向奔出三十里,依然没有找到魏青棠。 戌时三刻,梅一回到王府。 阿金正在门口守着,见了他,也顾不得害怕迎上来:“梅侍卫,我家王妃呢?她这会儿都没回来,是不是又进宫了?”近来宫中大变,她们这些侍婢也有所耳闻。而且云殊自大宴后就没回来,她们以为王妃是去陪他了…… 梅一心一沉,哑声道:“王妃没回来?” 两人你问你的我问我的,齐齐对视片刻,叫道:“糟了!” 宸王妃失踪的消息很快传回宫里,云殊看着殿下跪得笔直的黑影,脸色发沉:“魏九?” 梅一沉声道:“是,王妃见过魏九之后情绪很不对劲,也不让属下跟随,自己走了。属下一路追出来,不见王妃踪影,回到王府,也未见人。” 咔得声,云殊手中朱笔断为两截。 宫中人人打了个寒颤,只觉腿肚子发抖,恨不能跪下。梅一肩背挺得笔直,心里也在悔恨,若非他怕王妃动怒,刻意跟远了一些,也不至于突然失去她的踪影,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若是王妃出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殿上一片骇人的死寂,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云殊不会发话的时候,一个清冷声音咬字。 “找。” 第460章 真相(四) 一个找字,宫中众人轰然应是,皇宫内卫和黑甲军立刻出殿寻人,只剩梅一还直挺挺地跪在那儿。 这时秦恒快步走进来,他像是得了什么惊人消息,面色凝重得很,也没注意到跪着的梅一,径直来到云殊跟前:“主子,您之前让属下查得皇上和南阳谢家案的纠葛,已经有结果了……当年,是他亲自主导的这一切!” 云殊沉凝如水的眸子瞬间一挑。 秦恒道:“此事千真万确,属下已核实过了!伺候皇上的尹公公亲口所说,当年处死谢家那道圣旨,是他在旁边伺候着皇上写的,而且时间远在谢家通敌证据送入宫之前!他当时还多嘴问了一句,皇上瞪他眼,说不听话的将军他才不要。尹公公这才记起事发之前,皇上要各边境守军朝贡,但谢老将军因为南阳战事没脱开身,也没送贡品进京,所以……” 修长的手指一分分收紧,男人的脸色刹那间极为难看。 殿下跪着的梅一猛抬起头:“这岂非草菅人命?” 没能朝贡就要斩杀一员大将,还赶尽杀绝,这和魏九有什么分别?老实说梅一不敢相信,但明武帝早些年十分荒唐,劳民伤财,奢侈淫逸,否则几年前如何会被叛军兵临城下,又怎么会让十二岁的主子披甲上阵?想到这儿他其实已经信了几分,心下突然又炸开一个惊雷。 若真如此,那明武帝岂不是王妃的杀父仇人? 天啊,那王妃和主子…… 梅一瞪大眼睛,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他此刻也因这念头动容。 云殊脸上已无半点血色,指节捏得泛起青白。 他知她不会突然失踪,除非,有意如此…… 这个念头只想一想就心肺冰凉,云殊蓦地闭上眼,苍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秦恒还不知道王妃失踪了,此刻见他脸色灰败,急忙道:“主子别急,这件事属下已命人封口,断不会传出一点风声。我们可以先瞒着王妃,不告诉她……” “没用,”梅一苦笑道,“王妃已经知道了……” “什么?!”秦恒大惊,“她怎么知道的?” 无论她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终究已成定局。 秦恒担心地去看云殊,却发现主子好像没什么不同。他静静地坐在那儿,沉默不语,就好像以往无数个日夜那样,一坐便是一宿。可秦恒分明察觉到有什么不同,譬如他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外的冷寒之气又回来了,譬如这些时日因为王妃多出来的人味儿倏地没了,他好像又回到从前,疏离、冷漠,万事不经心,一切都可有可无…… 秦恒一个寒颤,猛道:“主子放心,属下一定把王妃找回来!” 梅一也道:“这是属下的责任,属下定将功补过!” 面对两个心腹的话,云殊也似没听到般。 秦恒和梅一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退下殿去。 两人都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要把王妃找到! 另一头,西宾驿馆。 魏青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这里的陈设风格跟大盛迥然不同,她身下垫着的是羊毛毡,旁边桌上摆着各种弓箭和牛角号,一看就是主人家尚武…… “仙子,你醒啦?” 一个怪异的胡人腔调突兀响起,魏青棠侧头看去,只见一个深目高鼻的胡人站在床边。 他似乎很殷切,看着她的翡翠眸子里像发光。 魏青棠瞧着这张脸有些眼熟,想了想,轻声道:“耶那罗王子?” 耶那罗为她还记得自己名字高兴不已,忙不迭对头:“是我、是我,仙子还记得小王,小王万万分荣幸!”他想说万分,又觉得不够,便多加了一个万字表达自己的激动。 魏青棠勾唇,淡淡笑了下。 她记得这个北戎来的傻王子,听她抚完琴,居然大叫着不要打仗,与其说不食人间疾苦,但不如说赤子心性,坦率得可爱。 “王子为何唤我仙子?” 耶那罗理所当然道:“因为你弹得曲好听啊,比我们大草原上所有勇士姑娘们弹的还要好!这么动听的曲子,肯定只有仙子才弹得出来!” 魏青棠不禁莞尔。 耶那罗蹲在床边,像条大狗似的趴那儿看她:“对了仙子,你为什么要站在街上撞马车?是有人欺负你吗?小王帮你去教训他!” 不说还好,一提起督公府、天牢的画面接踵而至,让人喘不过气的真相又重回心头。 魏青棠咬紧唇,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可瞬间苍白的脸色还是让耶那罗瞧见了。 “小王猜对了?真有人欺负仙子?” 耶那罗立刻站起来,抄起弓箭就要冲出去,魏青棠道:“二王子。” 耶那罗停下,又想起什么噔噔冲到她面前:“仙子,你说,谁欺负你,我把他射成鬣猪给你绑来!” 魏青棠摇头:“没人欺负我……”顿了顿,又道,“二王子别再叫我仙子了。” 耶那罗一愣道:“那叫你什么。” 魏青棠习惯性地要说宸王妃,可想到那个人清寒淡漠的脸,心头就是一痛。杀父之仇,这个坎要如何迈过去,她又怎么能再面对他?万一哪天她要忍不住杀了那个狗皇帝,难道两人还要不死不休吗? 她握紧了拳头不说话,耶那罗道:“仙子不想说也没关系!仙子的芳名本来就不是我们这种凡人能知道的!” 拍马屁拍到这份儿上,哪怕魏青棠心情再坏,也不禁被他逗得一笑:“不是不能说,只是……罢了,随你怎么叫吧。” 耶那罗登时兴奋道:“小王就知道,仙子就是仙子!” 魏青棠也不再纠正他,扭头望向窗外,不知不觉间夏日已过,院子里栽种的枫叶全红了,一片接着一片,灿烂如红霞。她安静瞧了会儿,忽道:“耶那罗王子,我可否在此小住一阵。” 耶那罗连连点头:“好啊好啊,仙子肯住下来,那是小王的荣幸!” 魏青棠道谢,然后望着窗外红枫出神,耶那罗也不敢打扰她,轻手轻脚地出了屋。 “你、你,还有你们几个,都过来!” 耶那罗说完,几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围过来。他们都是北戎人,也是这次被孟玉楼抓回京的俘虏,但因为大盛想要和谈,于是放他们到王子身边护卫,耶那罗道:“听着,这屋子里住了一位仙子,你们要好好保护她。她要是掉了一根头发,小王就咔掉你们脑袋,听见没有?” 北戎护卫吓得忙道:“诺!” 耶那罗满意地点点头,跟着又想起什么,小声道:“对了,还有,仙子住在这儿的消息一个字也不能传出去,免得有人跟小王来抢仙子,听到没?” 北戎护卫应下,耶那罗这才美滋滋地离开。 第461章 她就那么重要? 接下来的几日,宸王府把京城搜了个遍,梅一带着梅部的人挨家挨户、掘地三尺,就连哪条巷子有哪几只老鼠都摸清了,愣是没找到魏青棠。他们自然不知因为耶那罗的一点私心,西宾驿馆守得跟铜墙铁壁似的,而且谁也不会把宸王妃和一个外族王子联系在一起,故而徒劳无功。 宸王府外的书房。 自从王妃失踪,云殊也从宫里搬了出来,他白日在里面处理公务,晚上就静坐在那儿,一坐就是一宿。秦恒等人轮着劝过了,无果,其实大伙儿将心比心也明白,这种事落到自己头上只会更糟,主子现在还算好的,最起码朝中大事一刻也没落下。 “依我说,这都是那个狗皇帝惹出来的祸!前些年折腾主子还不够,如今连王妃也祸害上了!”年纪最小脾气也最烈的竹一直接骂道,他和王妃素不对付,可如今也站在她那边,可见明武帝这事儿做得实在丧尽天良。 秦恒唯恐主子听到,拉他道:“行了,少说两句。” 竹一气哼哼地扭过头,这时梅一回来,几人将目光投向他。 梅一摇头,众人神色一黯,均不做声了。 这种场面也不知重现多少次,如今都快习惯似的,忽然一个妩媚声音道:“哟,一个个儿哭丧着脸,倒像是丧家之犬了~” 秦恒抬头,只见一身红衣招摇的公子漫步行来,他手中的金丝折扇摇得甚欢,眉眼带笑,登时让秦恒又惊又喜:“柳公子!您回来了?”前阵子潇湘苑出了什么急事,柳折枝赶去处理不在。如今突然出现,都叫几人瞬间有了主心骨似的。 秦恒张嘴道:“柳公子,王妃失踪了,她……” 柳折枝折扇一合打断他的话:“不用说了,你们满大街的找人,我早知道了。”他顿了下,道,“还没找着吗?” 秦恒看向梅一,梅一沉声道:“属下无能。” 柳折枝唇角轻掀:“倒不是你无能,是你们王妃太能耐。”他这话说得不清不楚,梅一愣神,秦恒却大惊道,“柳公子是说,是王妃有意藏起来不让我们知道?” 柳折枝赞许地看他眼:“小恒子果然聪明~不过这应该瞒不过你们主子的眼,怎么,他没同你们说吗?” 几人对视,秦恒低声道:“柳公子不知,除了政事,主子已经五日没开过口了。” 柳折枝愣了愣,眉眼间掠过几分复杂,他喃喃自语道:“原以为叫他在世上多些牵绊,不会那么孤单,想不到这牵绊有朝一日也会变成蚀骨的利刃……”秦恒等人听不明白,正要相询,书房中忽然爆出一声惊咳。 那咳声刺耳,几人当即变了脸色。 柳折枝红衣一闪冲进去,书房内没有掌灯,昏暗的视线中,白衣人坐在案前,修长的手指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拿着奏章。他的脸色除了比平日更苍白些,并无什么异样,然而柳折枝面色剧变,几番变幻后冲过去夺过他的奏章:“你疯了?!” 惊怒交集的声音,后面跟进来的秦恒梅一等人均看见,那奏章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 云殊微微抬目,淡冷的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道:“拿来。” 书房中温度骤降,连空气凝结似的,柳折枝睁着眼瞪他,那汪汪美目逐渐浮起怒意:“好、好,你要找死我不拦你,但你一死大盛必亡,我看你到阎罗殿去安不安得下这个心!” 云殊淡眉清目如故:“所以本王还活着。” 这一语出众人皆惊,特别是秦恒他们,当场就跪了下来! “主子!” 很早之前他们就知道,主子没有求死之心,但也没有求生之意,于他而言活着就只是活着,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快十年,直到王妃出现,一次次不知死的接近他、一次次意外终于把那潭死水捂活了些。他们看见主子开始求生,看到许多正常人的情绪终于慢慢出现在他身上……众人欣喜若狂,满以为这样的日子会长久下去,哪知,出了这事。 一开始秦恒他们不是不担心,只是云殊掩饰得太好。 好到他们都忘记了他原先的样子,好到低估了魏青棠对他的影响力! “主子,不管王妃藏到哪里,属下一定把她找回来!请您万不可再和从前一般!”秦恒无比郑重地说道,缓缓磕下一头。 余下三人紧随其后。 云殊却像没听见似的,淡漠的脸孔窥不出分毫表情。 柳折枝咬牙,蓦地倾前瞪他道:“那丫头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为她废了魏九,乱了朝纲,如今连你自己也要搭进去?” 云殊静静看着他,片刻后,启唇:“只是无趣。” 那语调太平淡了,听不出一丝的情绪。 柳折枝瞪着他,忽然就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因为没了她,这肮脏腐臭的世间便没一丝留恋,柳折枝几乎气笑了,又觉得悲哀得很,大盛朝的皇子、军中的战神,竟连一点值得留恋的东西也没有…… 书房中安寂了片刻,柳折枝道:“行,随便你。” 他大步而出,秦恒急忙追出来:“柳公子!”他们这么多人里面,除了王妃,就只有柳折枝能劝动王爷,若连他都放弃的话…… 柳折枝停步,抬手打断他:“不必劝我,秦恒,我只问你一句话,想不想要你家主子好好活着。” 秦恒一愣:“这是自然,柳公子有何妙计吗?” 柳折枝转过脸,狐狸似的眼眸轻轻眯起:“没什么妙计,解铃还须系铃人,必须找到你们王妃。” “可……” 秦恒话没完就被打断。 “你们王妃藏得是好,可总有她藏不住的时候——传令,明日午时菜市口监斩魏九,你做得到,我保证她会来!” 秦恒有些犹豫,魏九虽然被抓,但到底是当朝重臣,不是说杀就杀的。可一想到主子的情形,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好,我一定办到!”两人分头行事。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西宾驿馆。 这些日子魏青棠哪儿也没去,就留在屋子里,赏赏花,发发呆。 期间耶那罗来求了她好几次,想听她弹曲,魏青棠也应了,可一抚琴,琴音悲得厉害,那北戎王子听了小半会儿就直呼受不了,后来索性告饶说等仙子心情好时再来求曲。 可魏青棠知道,灭门死结不解,她的心永远也好不了。 第462章 相忘于江湖 “这位夫人啊,恕老奴多句嘴,瞧你年纪轻轻的,容貌又好,想必嫁的人家不错,为何这般愁苦呢?” 说话的是安大娘,她是耶那罗找来伺候魏青棠的婆子。耶那罗很用心,专程找了个宫里退下来的嬷嬷,无论伺候人还是礼仪谈吐,都令人很舒服。安大娘来了几天,初见魏青棠时眼前一亮,只觉这夫人特别美,可后来相处下来,才发现她总是一个人望着窗外发神,像走了魂。安大娘是明白人,多少能猜出她有心事,而且这心事多半与夫家有关,便想劝上一劝。 魏青棠扭头望她一眼,笑了笑,没作声。 安大娘道:“看来老奴是猜对了,夫人当真与夫家生了嫌隙?” 魏青棠心说何止嫌隙,便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她还是没开口,安大娘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语重心长道:“莫怪老奴多话,夫人,年轻小夫妻鲜少有不吵闹的,只是日子久了,慢慢磨合,能合得来也就成了,合不来便散了。老奴瞧夫人不像那些钻营刻薄的贵妇人,有什么事不能和相公好好商量呢?” 安大娘这话也算至理,可偏偏遇上魏青棠这情况…… 她淡淡牵了下嘴角:“血仇也能磨合吗?” 安大娘一愣,魏青棠道:“他的父亲害了我全家,你觉得,我还能与他在一起吗?” 安大娘有些吃惊地捂住嘴,想不到内里有这般曲折,半响,才磕磕绊绊道:“对、对不起夫人,老奴失言……” 魏青棠摇摇头,并没多介意。 这些日子她已经想过了,不想走到最后的难堪,最好此生不复见。 她不可能杀了皇帝,因为父亲在世也不会允许她做弑君叛上的事,可她也不能再面对云殊,仇人的儿子,会时时刻刻提醒她谢家的惨剧……最好的办法,就是相忘于江湖,她会离开这儿,离开京城,而他就留在皇宫,继续做他的杀神王爷,从此两不相干。 “大娘不必觉得愧疚,这就是命。而且比起若华表姐,我已幸运很多了。” 温若华的夫君亲手杀了她父母,血仇之下难死难休,最终同死才算结束。 她好歹该庆幸,庆幸云殊没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庆幸她不必如她一样面对这般惨烈的局面。 安大娘握着她的手拍拍,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耶那罗一路小跑进来:“仙子仙子,我想到了,你在这儿心情不好,那跟小王回北戎吧!我们那儿有青翠的山、绿绿的水,还有成群牛羊,你肯定会喜欢上那儿的!”他期待地望着她,额头上还带着汗水,显然,是刚想到这个法子就迫不及待地来告诉她。 魏青棠眼前浮现出一幅青山绿水的图画,轻声道:“北戎?” 耶那罗重重点头:“对!而且你弹曲那么好,还可以教我们那儿的姑娘弹!晚上我们都会兴起篝火围着跳舞,你的琴声一定会再次震惊大草原的!” 那些场面像图画般一幕幕铺开,魏青棠似被他的描述打动,又似急切地要为自己找一个去处,她道:“若是方便,我也很想去看看。” 耶那罗大喜,点头如啄:“方便方便!正好大盛要跟我们和谈,你们那位宸王爷已经说了,会让孟将军跟小王一起回北戎!” 听到宸王爷三字,魏青棠一时心痛如绞,她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地太明显,勉强笑道:“那就有劳二王子。” 耶那罗连说不劳烦不劳烦,欢天喜地的要去准备,忽然一个北戎护卫进来,用北戎语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耶那罗瞪大眼道:“你说那个什么大臣要被处死,还叫我去观刑?”二王子登时不乐意了,“不去、不去!杀人还要请人去看,他们大盛有毛病吗?” 魏青棠心头一动,问道:“哪位大臣?” 耶那罗难得见仙子主动跟他搭话,忙不迭道:“是之前在国宴上害人的那个,叫魏……魏什么来着?” 旁边的北戎护卫只得用别扭的汉话道:“危、危酒(魏九)……” 魏青棠眉梢顿扬,追问道:“他要死了吗?是什么时候?” 耶那罗道:“说明天,要在菜市口杀他,大盛的人说他在国宴上得罪了小王,要小王也去观刑……仙子你说,他们是不是脑子有疾,好端端的美景不去赏,却看杀头的场面……” 魏青棠沉默片刻:“我要去。” 耶那罗:“……” 魏青棠重复道:“我要去,若二王子不方便,我便一人前往。” 耶那罗只用了一秒改变主意:“不不不,方便得很,小王陪仙子一同前往!” 身后的北戎护卫狂翻白眼,是谁说大盛人有毛病,还说他们脑子有疾的? 至于耶那罗:仙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翌日清晨,天不亮,北街菜市口就围满了人。 听说魏九要被处死,百姓们欢呼雀跃,比过年还高兴,他们一大早带着臭鸡蛋、烂叶子赶来看这一幕,从街头到街尾,两旁的酒楼茶肆上也挤满了人。 刑场。 高台是临时搭建的,负责监斩的刑部官员坐立不安地杵那儿,他频频往身边去往,那个冷面侍卫一语不发,只抱剑仔细扫视着每一张脸孔,像在找什么人。 “北戎二王子到!” 一声唱喏,刑部官员急忙起身。 耶那罗带着几个北戎护卫和一名女子到来,那女子身着素衣,面罩轻纱,看不清容貌。 刑部官员道:“多谢二王子大驾光临,请上座!不知这位是……”他的目光看向那女子,耶那罗不满地挡住他,道,“这位是小王的仙子,不可以对她无礼!” “仙子?”刑部官员额角一抽,这北戎王子从哪儿搞来个仙子? 他求助地去看秦恒,秦恒的目光在魏青棠身上扫了一眼,只当她是耶那罗从哪儿找来的花柳女子,点了下头。 刑部官员立刻侧过身:“那二王子,还有这位仙子,请上座!” 众人落座,日头一点点移上中空,秦恒的心也越发焦躁。 他在人群中看了几百遍,就是没有看见王妃的影子…… 刑部官员看着下方激奋的百姓,小心翼翼地问:“秦侍卫,是不是该……带人犯了啊?” 第463章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秦恒不甘地再看了好几遍,点头。 刑部官员赶紧下令:“午时将至,带——人犯!”他抑扬顿挫的声音引起人群叫好,百姓们纷纷伸长脖子,想从那密密麻麻的官兵中辨出魏九的脸。魏青棠坐在监斩席上,不自禁握紧手指。虽然魏九是受人指使,可他手上的确沾满谢家人的血,她要看着他死,看着他的人头落地,这样才能暂时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人、犯、到——” 声落,魏九被押了上来,往日高高在上的老太监沦为阶下囚,紫蟒朝服换作白色囚服,无须白面也抹上脏污。他被两个官差押到断头台上,膝窝遭踹,狼狈地跪下来,台下一片叫好,跟着就有数不清的烂叶子、臭鸡蛋漫天砸来。 “阉贼,该死!” “容状元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 “把他凌迟,腰斩!” “杀了他、杀了他!” 义愤填膺的声音四面八方涌来,百姓们愤怒地往前冲,刑台前的官兵们手拉手勉强挡着,局势一时有些失控。那刑部官员也没料到会有这种场面,百姓的怒火实在有些超乎预料,他只能再调派人手维持秩序。 而另一头,魏青棠却红了眼眶。 这一幕她等了太久,无数个日夜,梦中祈祷着、期盼着,如今终于照进现实。 魏九被那些臭烂蛋叶砸得睁不开眼,只能低头去躲,从前不可一世的宦官像条狗似的左闪右避,除了恶狠狠咬牙,就只能用阴毒目光去瞪那些百姓。可如今他已成为阶下囚,谁又会惧怕,只换来更凶猛的一轮弹雨。 啪! 一个臭鸡蛋砸在他脑门上,魏九细目发红,突然挣开官差站起来。 他这一个举动叫百姓们齐齐后退,往日余威犹存,许多人不自禁收手,魏九眯着眼,阴鸷的眸光一寸寸扫过众人,最后,他看到监斩席上那抹素衣,虽然蒙面,但仍认出来了,那就是他的好义女,也是生生把他害到这步田地的人! 魏九目如毒蛇,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忽地,咧嘴诡异一笑。 他张嘴说了什么,魏青棠脸色大变,然后就有官差冲上来摁住他。 “跪下、跪下!” 魏九被重新摁倒,却仍旧抬头死死盯着她。 他的眼神太阴狠了,坐在旁边的耶那罗不禁缩缩身子,往后躲开。 刑部官员哪儿料到这种局面,连忙跟秦恒道:“秦侍卫,还是赶紧行刑吧,再这么下去怕要乱了!”台下的声音沸反盈天,台上魏九也需五六个人才能按住,刑部官员唯恐出事,秦恒却没回话,一动不动凝着魏青棠。 “秦侍卫、秦侍卫?”刑部官员凑到他耳边喊话,秦恒这才如梦初醒,他挥挥手,刑部官员如蒙大赦,立刻抓起牌子画押,“开斩!”他手一扬,那个写有魏九名字、又被一道朱笔狠狠划过的牌子落地。 魏九被押上断头台,锋利的闸刀高高扬起,嗖得声—— 血线飙飞,脑袋骨碌碌掉在地上,转了几转面朝监斩席。 那至死不闭的眼睛大大睁着,一直望着魏青棠的方向,犹如噩魇。 “好、太好了!” “大快人心!” 百姓们轰然叫好,喜形于色的脸上满是快意,他们弹冠相庆,比过年还热闹。整个刑场喧嚣嘈杂,闹得嗡嗡响,可魏青棠好似听不见般,一双美目怔怔盯着魏九,心尖发凉。 她刚刚,没有听见魏九说得话。 可她认出了他的唇形。 那老贼临死前说得是:“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他说完上扬嘴角,那阴毒的、得意的笑容,她曾不止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过。每次除掉了逆党、或又陷害完忠良,他都会流露出这样志在必得的笑容。可为什么,这种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他凭什么有这样的把握…… 魏青棠耳边不断重复着那个声音,像诅咒,又像预言。 青天白日乾坤朗朗,她却感觉手脚冰凉…… “王妃……” 一个声音遥远传来。 “王妃!” 魏青棠抬头,正好映入男子坚毅的脸。 秦恒缓缓跪了下去,双手抱拳,沉声道:“属下秦恒,恭迎王妃回府!” …… 回府路上,一路无言。 耶那罗大呼小叫地跟在后面,不停质问他们是什么人,凭什么带走仙子。秦恒想要驱赶,却因王妃一个眼神被止。魏青棠坐在马车里,淡淡瞧着他,那不温不火的眼神像看透一切,秦恒心里叫苦,暗道怎么几日不见王妃身上也有主子的影子了。 他只得低头解释:“王妃恕罪,事急从权,属下们也是没有办法才如此。” 利用杀魏九逼她现身——这一点在她看见秦恒的时候就明白了。 除了心惊,又有一丝好笑。 她是什么人啊,阉党之首、皇帝宠臣的生死,竟被用来逼她出现? 魏青棠说不上心里是何感受,便索性沉默着,不出声。 秦恒后背汗水越浸越多,只能再度开口:“王妃,主子为了您已经几日没合过眼了,求您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见见他吧!毕竟……”秦恒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当初害您全家的人,是皇上,而非主子!” 魏青棠身子一震,眸光不可思议地凝着他:“你们知道了?” 这件事极度隐秘,除了她和二哥,应该没人知道。 秦恒点点头,魏青棠又想到什么,声音低哑:“他……也知道了?” “是。” 秦恒回道,心里也在感慨主子的远见。早在明武帝第一次御书房见温长衍时,云殊就察觉了明武帝的异常,当即吩咐他去查,很快顺藤摸瓜查到尹德全身上。这位大内总管跟了皇上最久,那些阴私秘密皇帝也不瞒他。就这样,真相大白,可惜是在太残忍…… 魏青棠手掌发颤,紧握着克制抖动,她垂着眸,半响嘶哑无比地说了句:“就这样……他还是要见我?” 秦恒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魏青棠痛苦地闭上眼。 她原以为云殊不知情,才想方设法地要见她,可既然知道,又为何如此?血仇只能用血解,除非明武帝死,这件事已没有第二种可能——可能行吗?且不说那是一国帝王,他还是云殊的生父!她又怎么能要他为了她弑君弑父,留下千古骂名? 心中苦涩忍不住化作唇边苦笑,这时车外传来声音。 “王妃、秦侍卫,到了。” 第464章 他放她走 宸王府。 一步一印。 魏青棠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里走得那么艰难,她移着步子,缓缓来到书房前。 “王妃回来了!” 梅一和方城面露狂喜,连向来讨厌她的竹一也有些激动。众人行礼后立刻退开,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像是盼她快些进去。魏青棠避开那些期待的眼光,深吸口气,推门。 书房昏暗,蒙昧的光线亦染着一丝沉凝。 她放轻步子,以一种自己都不明白的心绪慢慢前行,书房最深处没有掌灯,一抹清瘦白影静静坐在那儿,右手撑额,手指轻轻揉动,他好像很疲惫了,闭了眼,似在小憩,可桌前还堆着如山的奏折,以及一块磨干的砚台和一只朱笔。 魏青棠看着他,心尖刺痛。 这人做起事来从不顾自己,就像之前,喝药也要她逼着。 他这些日子肯定没有好好吃饭,也没有好好睡觉…… 魏青棠发现自己的思绪不受控制地乱飞起来,明明是来了断,心却偏偏反着来,忍不住担心更多。 一不留神走到书案前,她抬起手,不由去抚看着消瘦的脸颊…… 那一瞬间,闭目小憩中的人猛开睁眼,啪得抓住她手腕。 黑暗里蓦地投来冰寒视线,幽冷深邃,漠然无情,却在看清她的刹那转为震惊与欣喜,可只是一瞬间,那惊喜神色便迅速散去,她看见那张苍白脸上浮起茫然与疑惑,接着唇角微勾,淡淡地苦笑道。 “是梦?” 男人轻声开口,像是怕惊醒这个梦。 他抓着女子的手愈发紧了,便像怕她也和这梦境一般,醒了,就走了。 魏青棠被他眼底的自嘲和欺人的小心给击中,心如刀割,忍不住回握住他的手道:“不是……不是梦……” 一开口,嗓音就哑了,泪水扑簌簌落下来,打在他手背上。 云殊有些迟疑地看着自己手背,那冰凉的触感,那么真实,就好像她…… 下一瞬,猛地起身。 宽厚大手直接将人拉进怀里。 上好的龙涎香气息充斥感官,连日来的挣扎、痛苦都被这一抱彻底激发出来,魏青棠感觉心酸得要命,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这哭声似又增添几分真实,云殊用力抱着她,苍白手背青筋暴起,用力的……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 房中二人相拥在一起,外面却有人坐不住了。 耶那罗跳起来,眼睛瞪得如铜铃般:“我听见了!仙子在哭,他欺负仙子了!”北戎王子拔腿就要冲进去,却被秦恒拦下。 冷面侍卫幽幽瞥他眼:“人家夫妻团聚,你捣什么乱。” “夫妻?”耶那罗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说什么?仙子成亲了?那、那宸王是仙夫?他也是神仙?” 秦恒额角一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竹一却跳出来叫道:“什么仙夫,明明应该是仙君!还有,那个又凶又难缠的女人,你是怎么把她认成仙子的?该不会你们北戎人都有眼盲症吧?” 耶那罗大怒横他:“你可以骂我,不准诋毁仙子!” 竹一被气乐了:“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我骂你你还护着她?” 耶那罗梗着脖子道:“没有!仙子就是世上弹琴最动听的人,你要是诋毁她,我就叫北戎的将士把你抓回去,晒成人肉干!” 两人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都不顺眼。 最后甩开膀子居然要打起来了,秦恒无奈,只能叫梅一先把竹一带走。 书房内。 痛哭过一场的女子得到宣泄,情绪好了很多。 她擦着眼泪,见云殊一瞬不瞬地凝着她,忍不住抬拳轻捶他一下:“都怪你,才见面就惹人哭。” 云殊静静看着她:“是我不好。” 魏青棠:“……”杀神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让她有点不适应。 云殊抬手抚着她的发,忽然道:“青儿,别走。” 魏青棠一怔,便见云殊深深凝视她:“别走,留下。” 她垂眸,没有作声。 还是被看出来了,她今次回来,就是和他道别的。 明武帝这一桩血案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她所能想到的最好法子,就是离开。 魏青棠抿抿唇,开口:“阿殊,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今日来就是作最后的诀别。我原本是想用激烈一些的法子,最好你恨我,大家生死两不见。可是我太软弱了,看见你的时候所有打算都溃不成军。那么就实话实说吧,阿殊,我要走,离开京城,离开大盛,就像二哥那样云游天下,去帮一些需要帮助的人。” 云殊早已猜到她的打算,可此刻听她说出来,还是心沉得很。 他垂了眼,淡声问:“一个人去?” 魏青棠点头:“一个人去。” 云殊的手指一分分收紧,他拧了眉,似在权衡什么,却在抬头开口时,被一根温软的手指堵住。 “别……”女子道,“别说和我一起走,阿殊,你我都明白,如今朝廷里缺不了你。你要是走了,说不定明天云家江山就要易主。虽然我恨你父亲入骨,但也不希望大盛黎民再遭劫难,而且你自己也知道不是吗?阿殊,你根本不可能放下大盛。” 这一点,在很早之前她就明白了。 十二岁的少年披甲上阵,不惜满手血腥,一身杀孽,只是为了稳住朝堂。 外面人传他嗜血修罗,好杀成性,殊不知乱世重典,那也是一份杀神的慈悲。 云殊身为皇子,便肩起了守护大盛的责任,她不可能那么自私,为了一己感情就要置天下人不顾。 她执拗地望着他,男人也深深回视着。 那深邃眼眸复杂到极致,像过了一世那么长久,她才听到他的答复。 “……好。” 他放她走。 书房的门再度开启,秦恒等人都一脸喜色,方城甚至已经吩咐把暗香阁打扫出来,今夜它就要迎来它的女主人。 魏青棠站定,道:“二王子,我随你走。” 蹲在墙角垂头丧气的耶那罗猛跳起来:“什么?仙子你要跟小王走?”他欣喜若狂地盯着她,唯恐刚才听到梦话。 秦恒等人齐齐发懵,片刻后,猛站出来:“王妃!请三思啊!”他们满以为只要主子和王妃见面,一切纠葛都会化解,而刚刚明明也听到哭声了,哪知会是这么个结果。 魏青棠淡淡看了眼他们,对耶那罗道:“二王子不是说要请我到北戎作客吗?明日就启程吧。” 耶那罗连连点头,生怕点晚了仙子就反悔一般。 梅一突然道:“不行!” 话落,寒芒一闪,一柄玄铁黑剑架在耶那罗脖子上。 “王妃若执意,属下只有杀他!” 梅一眼底露出浓厚的杀意,秦恒也站出来,沉声道:“王妃,北戎苦寒之地实去不得,您若非要如此,属下也只好和梅一一样,先杀耶那罗!” 这时书房中传出一道声音,淡冷无情。 “放他走。” 秦恒他们认出是主子声音,同时跪地:“主子,三思啊!千万别让这北戎人把王妃带走!” 然而屋内无声,两扇门阖上,已代表了云殊的意思。 梅一再不甘也只能收手,恨恨瞪着耶那罗——他们不可能怨王妃,便把所有气都撒在这北戎王子身上。 魏青棠欲言又止,回头望了望关上的书房,对秦恒道:“照顾好你们王爷。” 秦恒心如死灰一语未应。 魏青棠转身,带着耶那罗离去。 第465章 一路成全 耶那罗要走的消息并没引起什么风浪,毕竟明武帝已经做了和谈准备,先释放耶那罗也算展示大盛的诚意。第二天一早,北戎王子就去鸿胪寺取通关文牒,护卫们在驿馆收拾行李,魏青棠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有些出神,安娘子道:“夫人不收拾收拾吗?” 魏青棠回头望着她。 安娘子道:“就算没有行李,也该有想带走的东西吧?” 想带走的东西? 她愣了愣,一时有些恍惚。 在京城的这十几年,大部分时间待在督公府上,那地方狼窝虎穴她从未把它当成过家,后来嫁给云殊,好不容易有了心安的感觉,却又时日太短。如今想想,有什么非要带走的东西,竟一样也无。她好像一个过客,在京城沉浮挣扎十几年,最后要走的时候留不下一分痕迹…… 魏青棠垂眸,淡淡道:“不了,没什么想带的。” 安大娘也不好多说,帮着北戎人筹备干粮物品去了。 下午,申时刚过耶那罗回来了。 他带着通关文牒和一大堆的赏赐,眉开眼笑地往魏青棠跟前窜:“仙子你看,这都是大盛皇帝赏给我的,说要我带回去给我的父王,哈哈!”魏青棠扫了眼,赏赐丰厚,可见明武帝是用了心的。这个皇帝贪恋酒色不假,好大喜功也不假,但他有时候的作为也不失为一个好皇帝…… 她心绪复杂地点点头,耶那罗见她兴致不高也不再说,只一个劲儿招呼护卫快些收拾。 到了酉时,用过晚饭,他们一行人就启程了。 此时天色已黑,圆月悄悄升上中空,魏青棠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熟悉的景色,不免有些唏嘘。她这次离开没和任何人说过,孟瑶、宋离,甚至兄长,除了云殊没人知道她要去北戎那么遥远的地方。不说固然是怕被阻止,还有一个理由就是不知如何面对,离别是苦,永诀亦然,她知道这一走不再会回来,既如此,又何必徒增伤感…… 这时马车速度放慢下来,耶那罗的声音在外面道:“仙子、仙子你睡了吗?” 魏青棠顿了下,出声:“还未。” 耶那罗立刻兴奋道:“那小王可否进来,和仙子说说话?”这个北戎王子心性单纯,叫一声仙子便真把她当成仙子不敢亵渎。 魏青棠道了声好,耶那罗马上钻进来,他大概在外面等得久了,此刻鼻尖通红,双手也搓着哈气。魏青棠见他傻头傻脑的模样不禁莞尔,耶那罗呆呆瞧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仙子,你就该笑,你笑起来多好看啊!” 魏青棠愣了愣,其实以前她还是常笑的,实在是近来烦心事太多…… “王子有什么事吗?” 她淡淡岔开话题,耶那罗拍下额头:“对了,还真有一件事,仙子你看这个——”他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金封上写着‘大盛文牒’几个字。 耶那罗把东西递给她:“这是小王今天去鸿胪寺大盛官员给的,说是通关文牒。但它上面写的字和别的不太一样,要多几个。小王的护卫说大盛人心眼多,所以想请仙子看看,是不是真是通关文牒……”他赧然地抓抓头,“小王不认识大盛文字……” 魏青棠懂了,接过一看。 的确是通关文牒,且比普通的“放行”二字多出几字。 ——勿查勿问,一律放行。 她定定注视着这几个字,眼里忽然有些湿润。 铁画银钩,笔锋清遒,这正是云殊的字。 他说要放她走,就真的一路成全……可他自己呢,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几个字的? 耶那罗看着好端端的仙子竟要哭了,顿时手忙脚乱。 魏青棠拭掉眼泪:“我没事……”她把东西原样奉还,“这确实是通关文牒,放心吧。” 耶那罗这才松口气,接过文牒暗骂这东西不知怎么,居然会惹仙子哭,突然眉头一皱:“脖子怎么有些痒痒的。”他伸手去摸,好像摸到什么东西,拿到灯火下一看,“这是什么东西?” 魏青棠随之看去,烛光下,一条黑色长虫扭动着,十分恶心。 她立刻想到大宴上魏九的那个七绝蛊,瞠目道:“快丢开!” 可惜晚了,在她出声的那一刻,黑色长虫滴溜一下咬中手手腕,然后快速钻进皮肤底下。耶那罗眉头大皱,蓦地身子一歪,直挺挺倒下去。他嘴角流出白沫,两眼外翻的只剩下眼白,魏青棠大骇,连忙扶住他道:“二王子、二王子!” 她立刻高声叫道:“停车!别走了!二王子出事了!” 马车瞬间停了下来,却没有北戎护卫围靠上来。 魏青棠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放下耶那罗掀开车帘,外面夜色沉沉,京城大街上空无一人,那些半个时辰前和他们从西宾驿馆出发的护卫全都消失不见,只剩几辆马车空荡荡停在街头,死寂无声。 魏青棠睁大眼,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突听耳边咚得声,却是那口吐白沫的北戎王子滚下车去。 “耶那罗?耶那罗!” 她急忙追下去,只见他死死揪住胸口,好像喘不上气。 魏青棠心下惶乱,只能用力按压他的胸口大声道:“有人吗?有没有人?” 偌大的长街上,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声音。 魏青棠心乱如麻,耶那罗是北戎王最宠爱的一个儿子,若他死了,别说休战,北戎王肯定会拼死为他报仇!她脑海中划过魏九临死前那一句“你以为这就完了吗”,那阴狠的语调、得意的神情,此时此刻她才明白! “耶那罗,撑着,你不能死,一定要撑着啊!” 她努力把人扶起来,打算到附近人家求救。 这时一阵脚步声,安大娘恰好赶了过来:“夫人、王子,你们这是怎么了?” 魏青棠大喜:“安大娘,太好了,你快先扶着他,我去找援——”兵字未脱口,她就看见快步冲上来的安大娘拔出柄小刀,狠狠捅在耶那罗腹部。 “你——?!!” 第466章 遇伏 安大娘这一击又准又狠,耶那罗痛呼一声就倒了下去。 魏青棠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这么做?!”安大娘是耶那罗专门找来伺候她的,据说还是宫中退下来的嬷嬷,这些日子她照顾她照顾得十分稳妥,魏青棠几乎把她当自己人了。 安大娘冷冷瞧着她:“为什么?为圣女做事,还要理由吗?” “圣女?!” 魏青棠眸色大变,苍雪峰上那一幕幕又重回眼前,她咬牙克制着惧意,“圣女是谁?!” 安大娘冷哼一声:“凭你,还不配知道圣女的名号!”她说完手中短刀猛挥向她,魏青棠闪身躲开,跟着老妇鬼魅般欺上来,狠狠一脚踹在她胸口。魏青棠摔倒在地,欲要拔出寒蝉,安大娘却先她一步踩住右腕。 “宸王妃,不必挣扎了,你们的一举一动全都在圣女的掌握中。今天,老奴就是来送你归天的!” 她手中短刀高高扬起,魏青棠急中生智,大叫道:“我知道圣女是谁!是西疆公主阿莲娜是不是?!” 安大娘手一顿,眼里腾起难以置信的神色:“你、你怎么会知道?”这是极度隐秘的秘密,除了她,就连常年跟在圣女身边的丹珠尔也不知道。 安大娘眼珠一转,冷笑道,“是宸王告诉你的?” 魏青棠左右环顾,拖延时间道:“是又怎么样……” 安大娘字字道:“若是真的,老奴就更加留你不得了!”她说完再次举起短刀,杀意大作,魏青棠知道这次说什么都阻止不了她了,只能绝望地闭上眼…… 她实在太天真了,安大娘在身边的这些日子,她竟没发现一丝不对。 如今这个结果,也不算冤枉。 正想着,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魏青棠睁开眼,只见一双带疤的手稳稳抓着刀。 “二哥?!” 她惊喜唤道,眼前人葛布灰衣,眉目温和,正是多日不见的兄长温长衍! 只见他抓着刀刃轻一翻转,安大娘被迫脱手,倒退几步。 安大娘狠厉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温长衍并不理会,只转身问魏青棠:“没有受伤吧?”他语调关切,魏青棠用力点点头,又指向耶那罗,“二哥,快,看看他!” 温长衍掠过去,手指搭上脉搏:“还活着。”说完指出如风,迅速封了他几处穴道。 魏青棠赶过去看他,耶那罗脸色惨白,嘴边还在吐着白沫,但他小腹的血止住了,也没像刚才那样喘不过气…… “呵呵!” 一声冰冷的笑,兄妹二人同时扭头,只见安大娘阴森道:“你们以为他逃得过圣女的蛊毒吗?别做梦了!” 听到“蛊毒”两字,温长衍目中闪过一缕异芒,魏青棠想起那条黑色长虫,喝问道:“那是什么蛊!” 安大娘冷笑一声:“到地下去问阎王吧!”说完双手轻拍,突然间,京城街道上出现一群黑衣人,和苍雪峰上的一样,他们面无表情,机械麻木,就像一群木偶般将三人团团围住。 魏青棠大骇,敌众我寡,他们这边还有个受了重伤的耶那罗……局面实在太糟了! 这时温长衍退到她身前,说道:“长歌,带他走。” 魏青棠猛地抬头:“二哥?” 温长衍断然道:“带他走!” 声落双掌一拂迎了上去。 魏青棠看着和黑衣人激战在一处的兄长,咬咬牙,只能扶着耶那罗先走。 且不说耶那罗这次是受她连累,光是凭他北戎二王子的身份,就注定不能死在这里! 魏青棠尽量控制自己不去听身后刀兵撞击的声音,她扶着耶那罗,飞快在京城大街上跑着……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从前方奔来,魏青棠大惊,以为被包圆了停步站在原地。 “王妃!” 一个熟悉的声音入耳,她抬头看去,是暗卫! 领头的就是暗卫首领秦恒! 他快步奔到跟前,看着形容狼狈的魏青棠骇然道:“王妃,您受伤了?” 魏青棠此刻身上不少血,却都是耶那罗的,她把人交给他摇头:“我没事,快、秦侍卫,我二哥还在那边!”她指了个方向,秦恒立刻带人过去。魏青棠也担心兄长安危,跟了过去。赶到时,血流成河,温长衍一身灰衣像从血缸里捞出来似的,根本分不清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 “住手!”秦恒大喝一声。 安大娘一看宸王府的人来了,毫不犹豫地立刻撤退。 很快,黑衣人大部分撤离,没走成的全部咬舌自尽,不留一个活口。 魏青棠看着满地尸体,恶心地想吐,她忍着反胃冲到温长衍身边:“二哥,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那一身的血实在太吓人了,温长衍摇摇头,微笑说道:“没事,让长歌担心了。”他说着想伸手摸她脑袋,又意识到手上有血,缩了回去。魏青棠却不管那些,仔仔细细把人检查个遍,才松口气。 这时秦恒走过来,魏青棠问:“秦侍卫,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秦恒道:“我们刚刚收到消息,有人要在这里伏击北戎王子,所以才赶过来。”他看了眼魏青棠,长长呼出口气,“万幸,王妃您没出事!” 魏青棠默然,看向温长衍:“是二哥来得及时。” 她看着兄长不说话,温长衍见她这副模样就知是心下有疑,遂苦笑道:“担心你出事,便一直跟着你。” 魏青棠虽恼他不辞而别,但眼下又如何能怪他,只能移了眸子,说道:“算了,先回去再说吧。” 她刚说完,秦恒就脱口道:“回去,回哪儿去?” 他眼里隐隐有些激动,温长衍也注视着她。 魏青棠看着这一地狼藉,叹气:“还能回哪儿去,回王府吧……”说完怕二哥有异,又补了一句,“耶那罗的伤,也需要秦老神医来治。”然而让人意外的是,温长衍并没有阻止她,反而说道:“回宸王府也好,至少那里安全。” 秦恒喜出望外,立刻亲自去牵马。 魏青棠看着他的狗腿模样心下苦笑,暗道这下好了,想走也走不成了。 第467章 蛊毒 回到宸王府已是寅时,秦恒满心欢喜地去通禀主子,哪知半刻钟前云殊入宫了。 “这么晚进宫?”秦恒疑惑。 方城看了眼他身后的魏青棠等人,说道:“是尹公公来宣的旨,因为皇上对主子私下处置魏九非常不满,所以要主子连夜进宫解释,梅一和竹一护送主子去了……” 魏青棠了然,心道可能不只是皇帝不满,还有朝中大臣。毕竟魏九再大逆不道也是一品重臣,不经三司会审直接定罪,太过轻率。可这里面大部分是她的缘故,魏青棠也不好说什么,垂眸移开目光。 秦恒干咳两声,道:“既然主子不在,那就先进去吧。” 众人一道入府,秦恒又命人跑了趟百草堂,把秦老神医请过来。 这深更半夜惊动他老爷子,自又招来一通臭骂。 秦易儒骂骂咧咧地号脉施针,半刻钟后抚须道:“行了,暂时死不了。”他收起银针,秦恒道,“暂时?” 秦易儒瞪他一眼,一旁的温长衍温声道:“是蛊毒……王子腹部伤势虽重,但在老神医妙手之下不足为惧。可他体内的长虫蛊一日不除,便一日未能脱险,所以老神医才说暂时。” 他话音刚落,屋子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蛊毒?!” 众所周知,天下的毒药毒物虽多,但最毒的莫过于西疆蛊毒。 西疆这地方环境特殊,多深山老林、瘴气泥沼,最适合培育毒物。而在西疆生活的大多又是苗人,他们自幼信教,以养蛊为生,什么蛇蛊、癫蛊、情蛊……种类繁多防不胜防。 魏青棠想起马车上,耶那罗抓下来的那只黑色长虫,心道这应该就是二哥口中的长虫蛊了,忍不住打个寒颤。 秦易儒道:“可以啊小子,能看出他中了蛊,还能说出蛊的名字,不错、不错!这长虫蛊也是那些玩意儿的一种,不过它和什么蛇蛊情蛊不太一样,不会马上要人性命,而是钻进人体,慢慢在五脏六腑游走,等把脏腑啃噬干净了,再叫宿主肠穿肚烂而死……唔,可以说是最折磨人的一种吧。” 秦易儒解释完,众人全都悚然了。 方城急着追问:“那有没有办法把它取出来?他还不能死啊!”耶那罗眼下太重要了,关系着两国和谈,昨天和北戎使者的交谈中还说道,北戎王愿意以十年稳定来换二王子平安。可要是耶那罗死了,他们都不敢想象北戎王会做出什么…… 秦易儒不知这些朝堂上的事儿,闻言直摆手:“解蛊?别做梦了!西疆人炼这玩意儿非常不容易,一般是几年,多的甚至几十年,怎么可能让你解了……”他像听笑话似的,方城等人瞬间变了脸色。 不能解? 那不是说耶那罗死定了? 这时温长衍若有所思道:“倒也并非无解……” 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向他,温长衍轻咳一声,道:“炼蛊者,必能解蛊。” 他们又马上看向秦易儒求证,那老神医却磨磨唧唧哼了声:“是又怎么样,那些炼蛊的最喜欢隐藏身份,这么多年了,老头子我就没见到几个活的炼蛊人……” 众人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找不到人,解不了蛊,那耶那罗还不是死路一条? 屋中一片沉寂,只有那北戎王子轻微的鼾声传出。 魏青棠揉着额头,轻声开口:“安大娘。” “此人之前伪装成奴仆混进西宾驿馆,今天夜里也是她带人行刺耶那罗,还要杀我……” 秦恒双目一亮:“属下立刻去查!”说完快步离开。 魏青棠又道:“对了方统领,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方城连忙躬身:“王妃请说,属下万死不辞!” 魏青棠斟酌了下,说道:“想麻烦你去城北的驿馆走一趟,看看西疆的阿莲娜公主还在不在那里。如果在的话……”她深吸了口气,“就说我想见她,时辰地点都可由她定。不过记着,千万礼遇,不要有任何冲突。” 方城满是困惑地望着她,旁边秦易儒笑道:“魏丫头,你不会是想从这位公主身上找解法吧?别怪我老人家没提醒你啊,这炼蛊的法子非常阴毒,而且炼出来的蛊只听主人吩咐,不是西疆人就能解开的。” 魏青棠摇了摇头,只对方城道:“去吧。” 方城领命而去,她望着侍卫背影,眼底浮上一抹凝重。 秦易儒虽是误打误撞,但也猜到了她的打算,今晚安大娘说了蛊是圣女下的,那就只有她能解!可问题是,阿莲娜就是圣女的事情,除了她和云殊好像没有别人知道,如果她贸贸然拿人,又拿不出证据,很可能被阿莲娜反咬一口,凭着她西疆公主的身份还可能给云殊带来麻烦,所以她必须小心再小心。 这时温长衍走过来道。 “长歌。” 魏青棠回过神:“二哥?有事么?” 温长衍目光有些深邃地望着她:“能谈谈吗?” 魏青棠愣愣,点头:“好啊。” 夜色深深,如水月华在庭院中流泻一地,兄妹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来到一棵枫树底下,谁也没有先开口。自从皇宫相认,之后又发生了太多事情,平反未成、不辞而别、发现真相……两个人就没好好坐下来说过话。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倒是魏青棠先开口。 “魏九死了。” 温长衍点头:“我知道。” 魏青棠不知接什么话好,好在兄长继续说下去:“从宫里出来我回了云雾茶庄一趟,遣散旧部,而后一直跟着你。魏九监斩当日,我亦在现场。” 魏青棠抿了抿唇,犹豫再三才轻声道:“二哥,那谢家的真相你早知道了?不是魏九……是、是皇帝……”她声音轻得很,说出来的时候自己也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温长衍看着她,目光温和包容:“是,我早就知道了。对不起长歌,二哥不该瞒着你,可我就怕和你说了,会出现如今的局面。” 魏青棠猛地抬头:“那是什么意思?” 第468章 皇帝被狗咬了 她眼睛紧紧盯着温长衍,像要从他嘴里得到答案。 温长衍没有马上回答,伸手拍拍她的肩,笑笑:“长歌,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说过你性子倔,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当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还是娘有先见之明。” 魏青棠抿紧嘴:“别顾左右而言他,快告诉我,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温长衍无奈笑了笑:“是,我就怕出现如今的局面,破坏了你和宸王的姻缘。” 魏青棠难以相信地睁大眼:“破坏我和云殊?二哥,难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真相,就能心安理得的和他过下去吗?你到底有没有当我是谢家的女儿,你有没有拿我是你的妹妹!”满门血仇的真相,她若真的一无所知,被瞒着稀里糊涂过完这一辈子,那才真要悔死恨死! 温长衍沉默不语,良久后,才轻轻叹了口气:“长歌,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魏青棠愈发激动道,“怎么过去啊!我们的爹、我们的娘都死了,还有大哥、还有谢家上下那么多的人,全都死了!”她抓起温长衍的右手,那上面有一大片烫伤,“还记得吗,这是那场大火里你为找我,被掉下来的火木砸伤的!二哥,你真的能忘记吗?就因为狗皇帝一己私欲,害死了爹娘,害得你我兄妹分别十几年,吃尽苦头,你真能云淡风轻的说一句,那都是过去的事吗?” 温长衍垂目看着右手背上的伤疤,眼底闪过极为痛苦的情绪。 是啊,能忘吗? 多少次追杀逃亡,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会被那场大火给惊醒……事发之时他九岁,远比刚刚记事的小妹更加清楚。可那些痛苦绝望的过去,一个人记得就够了,他不希望小妹也陷在里面走不出来。 温长衍抬眸,神色平静:“长歌,不管愿与不愿,那都已成为过去。你如今不叫谢长歌,我也不再是谢衍,我们都有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如果你一味沉浸在过去的仇恨中,就算爹娘知道了,也不会安心。” 魏青棠笑了一声,眼里大颗泪水滚落下来,她摇着头道:“可我做不到,你要我看着狗皇帝强颜欢笑,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吗?我做不到!” 温长衍心疼地按住她肩膀:“长歌,不用你那么做,你只需和宸王过好你们的日子,以他的能力,不让你和那个人见面完全做得到。” 魏青棠冷笑挣开他的手:“那不还是掩耳盗铃吗?我和杀父仇人的儿子在一起,你觉得爹娘在天之灵能安息?” 温长衍冲口道:“其实你不是——” 语声顿止,他意识到说漏嘴立刻噤声。 魏青棠疑惑道:“我不是什么?” 温长衍偏开头,闭了闭眼道:“长歌,不管怎么说宸王和这件事无关,除了是那人的儿子,他没做错任何事,你不能拿这个惩罚他,而且还用来折磨你自己。”他说完大步离开,魏青棠在院子里呆呆站着,很久才痛苦地抱住头蹲下来。 她如何不知道二哥说得全是对的,云殊没做错任何事,她不该这样对待他。 可她又能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 魏青棠不知蹲了多久,忽然耳边响起哼哧哼哧的喷气声。 抬起头,一黑一白两条狼狗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围在身边绕着走。见她抬头,小白立刻凑过来讨好地舔她的手,小黑要高傲些,也伸出爪子来像在安慰她。 魏青棠愣了愣,破涕为笑:“你们这两个小东西,倒也学会安慰人了?” 小黑哼了声,小白连忙甩尾巴。 魏青棠哭过一场心情也好了些,她知道再想那事儿也没用,索性不想了,摸摸小白的头道:“还是你们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小黑小白,你们说,要是老天有眼,降下道雷劈死他、或者让条狗儿咬死他该多好。”她也就随口说说,接着站起来回房。 身后两条狼狗对视片刻,忽然一甩尾巴冲出去。 翌日,清晨。 阿金和绿儿轻手轻脚进来伺候,得知王妃回来,她俩欢喜得一夜没睡。 魏青棠这些日子也浅眠,听到脚步声便睁开眼。 主仆三人说了会儿话,魏青棠便起身,她刚坐到梳妆台前,就见赵婆子急匆匆进来。 “王妃,外面、外面……” 赵婆子指着外面,喘着气说不上话。 魏青棠一挑眉,披了件外衣就走出去。 秦恒站在院子里,见她出来又喜又忧,但还是第一时间上前禀报:“王妃,宫里出事了!昨夜皇上在坤宁宫里被‘福宝’给咬了!” “福宝?” “就是太后养的宠物,一条柴犬。它平日可温顺了,昨晚上也不知怎么发了疯,一嘴咬在皇上脖子上,差点咬断大动脉。宫里面御医忙到现在,总算把血给止住了。但说情况很不乐观,主子也留在宫里暂时没回。” 秦恒这一番话完,魏青棠脑子空白了好一会儿。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气话也能成真? 昨儿个跟兄长争执后她随口撂了句明武帝怎么不被狗咬死,结果今儿早上他就真的被咬成重伤? 这也太邪门了吧? 但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不对,想到那两条狼狗,魏青棠脸色顿时变了。 “小黑小白呢?” 秦恒愣住:“不知道啊,竹一没在,应该关在后院里吧……”他边说心里边纳闷,王妃听说皇帝重伤怎么是这反应。 魏青棠按住额头冷静两秒:“后院在哪儿?” 秦恒正要答话,就看见两条狼狗冲了进来。 小黑跟小白跑得甚欢,一路摇着尾巴来到魏青棠跟前,小白很高兴似的,还跳起来攀她的腿…… “坐下!”魏青棠一声冷喝。 两条狼狗吓得一抖,齐刷刷坐在地上。 魏青棠盯着它们,感觉越发邪门了,她好像真的可以命令它们…… 她深吸口气,沉声问道:“是你们干得?” 小白嗷呜一声低下头,小黑高傲的脑袋也垂了下来,两只狗儿瑟瑟发抖,好像感知到她的不快很害怕。 魏青棠脑门青筋乱蹦,强忍着没叫自己崩溃:“说话!” 小白吓得一抖,跟着“汪汪”两声很可怜地望着她。 奇迹般,魏青棠好像听懂了它的语言,瞳孔一下子放得极大:“天……真是你们……” 第469章 通兽语 魏青棠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是该震惊于小黑小白真叫狗把皇帝给咬了……还是该震惊自己居然听得懂兽语,而且能命令它们? 她站在那儿风中凌乱,秦恒也惊住了。 他以为王妃是最近刺激受大发,精神出了问题,吓得连忙跑出去叫大夫。 魏青棠没工夫理会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找个安静地方坐下来,审问两条狗。 小黑小白蹲坐在她面前,乖的不行,魏青棠道:“你们昨晚跑进宫了?还叫‘福宝’动的手?” 小白嗷呜两声,魏青棠气笑了:“那你们想过福宝怎么办没,它说不定会被宫里人炖了吃狗肉!” 两狗一抖,小白连摇狗头叫唤,魏青棠听了挑眉:“真的?太后宠福宝甚过性命,不会让人动它?你们亲眼看见的?” 小白点头。 魏青棠:“……” 好吧,她也算见识了,太后爱狗胜过自己儿子性命,这皇室也够奇葩的。 这时外面传来人声,是秦恒拉着温长衍急急忙忙往这边来。 “温大夫,是真的!王妃好像受刺激过度,都开始跟狗、跟狗说话了!” 魏青棠额角一抽,抬起头,正好看见兄长过来。 温长衍和她对视了两秒,转头温声道:“在下知道了,秦侍卫请回吧,我会照顾她的。” 秦恒想说什么,但安大娘还等着他去抓,于是只能先走。不过他临走前千万拜托温长衍,温长衍也好脾气地一一应下。 等人走后,温长衍来到她面前,魏青棠无奈翻了个白眼:“我没疯。” 温长衍微笑道:“嗯,我知道,把手伸出来……” 魏青棠:“……”根本不相信她。 她把手伸过去让二哥号脉,看着蹲在面前的二狗,眼珠子一转:“小黑小白,去搬张椅子来给二哥坐。” 两条猎犬得令,马上撒欢跑出去。 温长衍一愣,失笑摇头,根本不信这两条狗会搬椅子。 他怜惜地看着这丫头,心说真是狗皇帝给刺激疯了,听说他出事,立刻把功劳归在自己身上…… 然而奇怪的是脉象并无异常,检查眼目,也很正常。 温长衍正纳闷,突然听到吱吱吱的声音,回头一看,小黑小白一狗咬着一边的椅角,愣是把一张梨花木椅给拖过来。 温长衍大惊,不敢相信地回头看魏青棠。 魏青棠耸耸肩,摊手:“我说了是真的,你不信……” 温长衍在江湖漂泊这么多年,那也是见惯风浪的人物,此刻也惊得说不出话。 两条狗狗把椅子拖到面前,又去咬他裤腿,意思是让他坐下。 温长衍坐了下去,下一刻又猛地站起,他紧紧盯着魏青棠:“长歌,这?!” 魏青棠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样了……” 温长衍不愧是温长衍,这么短时间就冷静下来,他思忖片刻:“只是这两条狗吗,那别的呢,鸟语、兽语也能听懂?” 魏青棠茫然摇头,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思忖了一下:“对了,之前在毓秀宫殿上,叶贵妃从西疆找来一只吊睛白额虎,叫赤羽。据说它是万兽之王,我们去找它验证一下就知道了!”那次是城阳故意陷害,把她和赤羽关在一个笼子里,当时情况万分危急,最关键的时候赤羽停手,还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这些诡异处魏青棠不是没想过,只是打小在她身上奇奇怪怪的事情太多,而且那时候一心复仇也没深思。 二人一路来到宸王府地牢。 自毓秀宫事后,云殊就把这只吊睛白额虎赏给了竹一,听说在他手里赤羽吃不了不少苦头。 竹部侍卫打开铁锁,恭敬道:“王妃,就在里面了。” 魏青棠举目望去,地牢尽头,一个等人高的铁笼子里,吊睛白额虎被关在里面。它伏在地上,锋利的爪子摩擦地面,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尽是不屈之意! 竹部侍卫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王妃,这都大半年了,竹一统领还是没驯化它!” 竹一在驯兽上面有惊人的天赋,但连他都驯化不了,可见这百兽之王不是浪得虚名。 魏青棠和兄长对视一眼,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那侍卫忙道:“是,您有什么吩咐再叫小人。”他立刻退了出去。 魏、温两人走过甬道,来到铁笼前。 “吼~” 察觉到生人逼近,赤羽猛站起来,气势威猛。 魏青棠被它抓咬过,心里有阴影,顿时不敢上前了。 温长衍察觉,低声问了句:“害怕吗?” 魏青棠没跟他讲过毓秀宫的事,咬了咬嘴唇:“要不……还是算了……”她是真的有阴影了,被蒙着头关在铁笼里,动弹不得,只能一点点等待野兽逼近的滋味,吓得她这会儿腿肚子都在发抖。 温长衍从不会逼她,便道:“好,那我们回去吧。” 二人说完转身离开,突然“哐啷”一声,赤羽狠狠撞上铁笼。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把两人都吓到了。 魏青棠转过头,只见赤羽整具虎身贴在铁栅栏上,见她回头,嘶吼变成了哀鸣,它哼哼哼地从铁栏上退下来,四条腿跪下,竟像是在向她行礼。 魏青棠呆住,温长衍也呆了。 百兽之王何时会低头,可这只吊睛白额虎的模样,分明就是在行礼。 魏青棠握握拳给自己鼓劲,努力走上前去,那吊睛白额虎更加温顺了,连虎头也低下去。 这一幕超乎两人预料,她来到铁笼前,不确定地说道:“你在向我行礼?” 赤羽抬头看她一眼,又立刻低下头,甚是畏惧。 温长衍这时也走上来,看见这幕心下惊涛骇浪,哪知赤羽瞧见生人逼近,登时露出尖牙利爪,恶狠狠朝他嘶叫:“吼~” 这万兽之王果然威风凛凛,温长衍眉头一皱,魏青棠忙道:“不许乱来!” 吊睛白额虎立刻又变成乖顺的小绵羊,可见,它是真的听从魏青棠的命令。 一个时辰后,两人从地牢走了出来。 温长衍问:“听得懂吗?” 第470章 见阿莲娜 魏青棠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才道:“听得懂,它说它上次不知道是我,才会误伤,求我宽恕它……我问它我是谁,它却害怕得不敢再说了,好奇怪……” 温长衍眸瞳骤缩,相当复杂地看了眼妹妹:“还有别的事吗?” 魏青棠扭头望着他,温长衍补充道:“你的身上,还有别的奇怪事情吗?” 他这么一问,魏青棠才认认真真回忆起来:“好像是有,前次去苍雪峰,我从山上摔下来筋骨断了,可没两天就全好了……还有几次在梦里,总是梦见一座神殿,殿柱上雕着龟蛇图腾,还有很多白袍人在吟唱……对了二哥,之前那个大宴,你还记得吗?魏九拿七绝蛊要挟皇室,可是我不怕那些蛊虫!” 温长衍的脸色越发凝重,他几次看着妹妹欲言又止,最终却生生压下去。 魏青棠还在自说自话:“之前我也觉得奇怪呢,不过小时候娘亲不是常用药草给我泡澡吗,所以我一直觉得是娘亲帮我改了体质……可是,通兽语这又是怎么回事,总不能那些药草还有这功效吧?” 温长衍咬牙,想不到儿时母亲的担忧竟成真了…… 妹妹身上的药效在一点点退去,那些怪异之处全都浮现出来,通兽语、恢复力强、不惧蛊虫…… 再这下去,只怕…… 他深深呼吸,按住小妹的肩道:“长歌,这样,此事太过玄妙,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二哥会想办法从帮你打听,直到解开你身上这些谜团,好吗?” 魏青棠对这个兄长无条件信任,想着他前世因为自己丢了性命,如今还要替自己操劳,不由愧疚道:“那就辛苦二哥了。” 温长衍勉强露出个微笑,又道:“对了,小时候母亲给你泡的药浴还喜欢吗?二哥再给你用两帖试试?” 魏青棠也没多想,点头道:“好啊,那多谢二哥了。” 兄妹两人说着说着回到暗香阁,方城正在门口等着,见他们回来急忙上前:“王妃,属下刚从城东驿馆回来,阿莲娜公主答应了,说是明日在牡丹苑赏花,请王妃一同前去。” 魏青棠眉头一沉,想不到这圣女还真敢! 在大盛境内天子脚下,刺杀了北戎王子还敢若无其事地呆在这儿,甚至赏花! 她都不知该佩服她的胆量还是什么了。 “好,麻烦方统领回复她,就说本王妃明天一定到!” 耶那罗身上的蛊,必须由她解! 这事儿原本该跟云殊商量一下的,可惜皇帝受伤,他也被困在宫里,耶那罗的情况现在是等不了了,只好明天硬着头皮走一遭。 第二天一早,魏青棠早早起了身。 她梳洗打扮一番,换了条象牙白色的细纹罗裙,肩头披了件藕荷色锦纹斗篷,鬓发挽了个简单的流云髻,一只红玉缀珠簪斜插发间,珠光映人,绛红点唇,生生把连日来的憔悴疲惫遮掩干净。 收拾好她就登上方城的马车,这一次去,她不打算带任何人,方城也仅仅作为车夫把她送到牡丹苑门口。 巳时,日光普照,一辆青布马车停在牡丹苑大门口。 魏青棠下了马车眉梢顿扬。 只见这牡丹苑门口,大大小小停了十几辆马车,看制式,都是官家的…… 难道说阿莲娜不止请了她,还请了别人? “吟越郡主来啦,快快有请,我们公主等候多时了!” 一个汉话十分流利的苗女迎上来,立刻为她引路。 魏青棠走进去,牡丹苑里,百放齐放……眼下已经入秋了,自然没有牡丹花,然而那些桂花、菊花、金茶花争奇斗艳,亦别有一番风采。可惜她没心思赏花,甫入花苑,就听见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声,循声望去,果然一群穿着华贵样貌昳丽的女子说笑走来,其中好一些都是熟面孔,将军府的郭玥、御史府的周蓉……大多是跟她不对付的。 当先一人正是阿莲娜,她被众女众星拱月地围在前方,见她来了,笑着迎上来:“吟越郡主终于到啦,可叫我们好等呢。” 魏青棠不动声色地勾勾唇。 这阿莲娜也真是没意思,都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还要装模作样地使这些不入流手段,替她引起公愤…… 果不其然,阿莲娜话刚落,周蓉就阴阳怪气地说起来:“是啊,人家如今都是宸王妃了,叫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姑娘等一等,又有什么关系?” 魏青棠嫁给云殊,这件事儿大多数人是乐见其成的,不过也有很多女子心怀妒羡。 想想那一百八十八抬聘礼、黑甲军迎亲十里戎装,是多少女子求也求不来的盛况…… 当下就有人酸溜溜的附和:“周姐姐说得是,宸王妃地位高、面子大,连养了十多年义父都能扳倒,何况我们这些女子呢……” 魏青棠最恨有人拿魏九说事,她两世悲剧几乎和这人脱不了干系,当下冷冷睨了眼说话的少女:“哦?听黄小姐这话的意思,是替魏九鸣不平了?” 那黄小姐一愣,魏青棠冷喝:“魏九大逆不道,荼毒百姓,你帮他说话是存了和他一样的心思,打算谋反吗?” 黄小姐全身发抖,登时摇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谋反这两个字压下来,别说她,就是她的父兄也要受牵连的。 魏青棠冷哼一声,那黄小姐咬唇,不甘地低下头:“对不起宸王妃,是盈儿失言了……” 她这一来就不给颜面,剩下的女子纷纷缩头,也不敢再惹她。 阿莲娜睨了眼那些废物,笑着道:“好大的威风啊,只不知吟越郡主今天是来显威的呢,还是来赏花。”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叫她吟越郡主了。 魏青棠勾勾唇,不免有些好笑。 她自从嫁给云殊,外人皆称她为宸王妃。 唯有这位西疆公主,从她本人到侍女,全都是叫以前的称呼。 可见,她是多么不想承认这一桩婚事…… 魏青棠扬了扬眉梢,直道:“本王妃既不显威也不赏花,而是赴公主之约。” 阿莲娜听到她自称王妃,眼底阴光一闪,忽然掩唇咯咯笑起来,她走上前挽住魏青棠的手臂,亲昵无比道:“阿莲娜也正有此意,不如你我姐妹单独聊一会儿吧?” 第471章 我要你离开宸王 魏青棠冷眼瞧她,只觉这貌若天仙的女子实在叫人恶心。 就在前两天她还命人杀她,如今又亲亲热热地叫上姐妹…… 魏青棠想挣开她的手,然而不知怎么,甩不开,阿莲娜道:“诸位就先随意,阿莲娜与郡主到后庭小坐片刻。” 这些女子都是应她的邀请,此刻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唯有方才被魏青棠痛斥的黄小姐眼底闪过抹恨意,悄悄跟上去…… 牡丹苑的后庭是在一处假山上,地方隐蔽,旁人几乎听不见她们说话。 一到那儿阿莲娜就松开她,脸上仍挂着笑,可明显冷多了:“真想不到你有一天会来求我,呵呵~” 魏青棠闻言,不动声色反问:“求你?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求你的?” 阿莲娜意外地挑挑眉:“不是吗?你不是为了北戎那个蠢熊来求我的?” 魏青棠呼吸微滞,握紧拳头道:“你是说北戎二王子,耶那罗?” 阿莲娜笑了声,悠悠然坐下来:“怎么样,长虫蛊的滋味儿不错吧,他有没有日日惨叫,痛不欲生呢?” 魏青棠目光大变厉喝道:“你果然承认了,你就是圣女!” 阿莲娜轻轻一笑,涂了豆蔻的手指搭在下巴上:“是又怎么样,你能拿我怎么样吗?” 魏青棠怒道:“你谋害的是北戎二王子,你就不怕被抓起来,偿命吗?” 阿莲娜像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般,大笑起来:“偿命?就凭那头蠢熊的爹?还是你们大盛那群蠢货?”她语调轻蔑,那眉眼处的傲然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漠然俯瞰蝼蚁。魏青棠怒不可遏,因为耶那罗生性纯良根本没得罪过她,却要平白受此折磨! “他到底哪里惹着你了,让你派人杀他不够,还要给他中蛊!” 阿莲娜讶异地挑挑眉:“你真不知?” 魏青棠狠狠瞪着她,阿莲娜幽幽叹了声正要讥讽,突然脸色一变:“什么人?!”她目光一瞥灌木丛后一阵响动,接着走出来个颤巍巍的女子,满脸惊恐地望着她。 “是你?” 魏青棠也怔了怔,因为跟来的不是别人,居然是先前被她呛声的黄小姐。 那黄小姐此刻哆哆嗦嗦望着阿莲娜,满目震惊,北戎王子遇刺的事情宸王府没有隐瞒,整个京城都传开了,大伙都在议论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对他动手,谁知竟是这个西疆公主! 阿莲娜见了她遗憾地垂眸:“你为何要跟来……” 魏青棠大骇,叫道:“快跑!”以圣女的狠辣,是绝不容许自己身份泄露出去的,黄小姐这一跟,跟掉的是她的命! 然而那黄小姐迷茫地看看她,还不知自己处境。 阿莲娜唇角勾一尾笑,曼声开口:“你过来、快过来~”她的声音有如天籁般,传入耳朵里,但见黄小姐浑身一颤,迷迷瞪瞪地走过去。 不好! 魏青棠张口欲叫,阿莲娜眼波如水横她眼:“别多事~”接着又看向那黄小姐,“对,乖孩子,看见那儿了吗?直接往前走……” 那黄小姐此刻已走到假山边,再往前就要摔下去,下面是嶙峋的乱石,她若跌下去必被扎得粉身碎骨,魏青棠猛喝:“站住!别走了!” 这一声犹如当头棒喝,迷迷糊糊的黄小姐从中清醒过来。 她看见脚下乱石吓得尖叫,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不已。 阿莲娜奇诧无比地望向她:“你怎会破我天魔梵音?” 魏青棠根本不知道什么天魔梵音,她眼见阿莲娜下如此狠手,厉道:“还不快走?!” 黄小姐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要跑,阿莲娜冷笑一声:“想走?” 她右掌一扬,黄小姐“啊”得声扑在地上,她捂住脖子胡乱打滚,脸色紫涨,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脖子。 魏青棠惊叫:“你做了什么?” 阿莲娜懒洋洋瞥她眼:“不过是个哑声蛊了,原本我是想叫她死得痛快些,现如今看在你的面子上,便叫她多受一会儿折磨吧~” 魏青棠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只觉眼前这女人是个疯子! 以往那些李袖儿白绣宁跟她比起来,简直差了一百个台阶,这女人又疯又毒,还有通天手段,当真难对付! 阿莲娜见她满脸怒气,不禁轻笑:“怎么?生气了?我这可是在帮你呢,她刚才出言讥讽你,我帮你杀了她,你怎么不高兴呢?” 魏青棠这时也冷静下来,沉声道:“你要杀人灭口,不用拿我做幌子!不过我奉劝你一局,她父亲也是京中大员,你杀了他,就不怕被报复吗?”她算是在威胁阿莲娜,要她收手,否则就把她杀人的事情捅出去。 阿莲娜苦恼道:“是啊,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她顿了顿,嘴角爬上抹阴毒的笑容,“谁又知道是我杀的她呢?别忘了,刚刚和她发生冲突的人,是你呀!” 魏青棠心底一寒。 是啊,刚才进牡丹苑,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就算说挟私报复,也是她最有可能! 当下也顾不了那么多,冲过去扶着黄小姐要出去求救。 阿莲娜的声音缓缓在身后道:“慢着。” 魏青棠身形一滞,只听她道:“你不就北戎蠢熊了吗?” 魏青棠冷笑回头:“你会救他吗?” 阿莲娜点头:“会啊~” 魏青棠转身,压根不相信她的每一个字。 阿莲娜又道:“我还可以放了你眼前这个黄小姐……”她说着做了什么,黄小姐的情况立时好转很多。 魏青棠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想要什么。” 阿莲娜绝非善心之人,她这么做肯定有条件。 的确也被她猜中了,阿莲娜盯着她,一字字道:“我要你离开宸王!” 魏青棠一怔,忽然就笑了,她边笑边摇头,阿莲娜怒道:“你笑什么?” 魏青棠没有回话,扶了黄小姐转身。 见她拒绝这个条件,阿莲娜猛站起来,尖声叱问:“为什么?你之前不是已经决定离开他的吗?他的父亲杀了你父亲你母亲,这样泼天的仇恨,你凭什么还和他在一起!” 魏青棠闻言,缓缓转过身。 她看着阿莲娜,徐徐道。 第472章 毒妇 “我是无法面对他,但那是我们两个人的事。阿莲娜公主,或者该叫你圣女,我是他的王妃,只要是一天,我都绝不会因任何胁迫离开他。”女子神色平静地吐出这话,坦坦荡荡,没有丝毫犹豫。 那一份无论何时也不会离弃对方的坚持,更让阿莲娜心碎。 她碧绿色的眼睛里陡然仇恨暴涨,地上躺着的黄小姐痛苦呻吟,显然也受到蛊虫波动。 阿莲娜尖笑一声,忽地掠过来。 她身形极快,魏青棠便像完全没有反抗力似的直接落入她手中。 “魏青棠,你是在找死!” 阿莲娜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个字,手指发力,她顿时呼吸困难。 魏青棠被她掐着脖子性命危在旦夕,可依然不露怯意,她望着阿莲娜,艰难道:“即使……你杀了我……阿殊心里……依然只有我……” 阿莲娜眼里狂风暴雨,那阴毒得目光恨不能把她生吞活剥了。 然而她还是一分分松开了手指。 这个贱人说得不错,她杀了她,云殊只会忘不了她、一辈子记得她! 阿莲娜身为圣女何等骄傲,她要一个人,自然要从头到尾由心到身完完全全属于她。 魏青棠倒在地上,捂着喉咙喘气。 阿莲娜揪起她下巴居高临下俯视她:“你给我记好了,云殊只能是我的,这个世上只有他配得上我,只有他!”说完又冷冷瞥了眼黄小姐,冰冷一笑,“我突然想起个新的玩法,也很有意思,你要不要试试?” 语毕屈指放在唇边吹了声哨。 黄小姐忽然坐起来,尖利的指甲往脸上抓。 她下手甚狠,每抓一下脸上就是一道长长的血痕。 魏青棠惊喝:“别!”她这样肯定是受到蛊虫的影响!她伸手去抓黄小姐,偏在这时其他女子走上来,眼见黄小姐血淋淋的模样失声尖叫,周蓉更是冲过来推开她,“你做什么!” 魏青棠被推倒地上,大声喊道:“快,拦下她!” 可惜晚了,黄小姐已经把满脸抓伤,肉眼可见的毁了容! 然后在一群哭叫声中昏了过去。 魏青棠抬头,只见阿莲娜若无其事地站在一边,漠然瞧着,嘴角还勾着一丝笑。 她心头一阵颤栗,这个女人,果然是疯的! 回府这一路上,魏青棠都沉默不语。 她太小看这位圣女了,想想苍雪峰,她能驭使燕行风、五毒仙、人屠那些人物,就该知道这位圣女的厉害。可她太天真了,居然以为能用北戎王吓唬住她,今天这一轮交锋下来,很明显这圣女不把北戎和大盛放在眼里,甚至于,她都不把西疆放在眼里…… 魏青棠心事重重地坐在马车里,暗道若真无法,恐怕只有和她硬碰硬了。 正想着,突然马车一停,一个暴怒声在外面道:“女土匪,你给我滚出来!” 魏青棠微愕,掀开车帘,只见锦衣公子挡在前面路上。 他手持宝剑,此刻愤怒无比地瞪着她…… 方城道:“这位公子,请注意你的言辞,车上之人是宸王妃!” “我知道是她,我找的就是她!”那人目若喷火,唰地拔剑指她道,“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我妹妹不过言辞轻慢你一句,你竟毁了她的容貌、毒哑她的嗓子!宸王妃又怎么样,宸王妃就可以无法无天、仗势欺人了吗?毒妇,我今天就要为我妹妹报仇!” 魏青棠起先听得云里雾里,但后来到言辞轻慢,就明白他说得是那位黄小姐了。 那这人应该就是黄公子,他得知妹妹惨状,自然会寻来出头,看来阿莲娜所谓的新玩法也就是这招了…… 魏青棠不愿如了阿莲娜的意和他多做纠缠,只催促方城:“走吧,别理他。” 那黄公子仰天大笑:“毒妇,这么快就想跑了吗?你把我妹妹害得如此凄惨,我今日也要你付出代价!” 他说完呛啷一剑刺来,方城急忙迎挡。 若今日跟来的是秦恒或梅一,都能把人打发了,可惜是不擅肉搏战的方城。这黄公子又是武艺了得的,到五十招时卖了个幌子,愣是一剑刺中方城右肋! “方城!” 魏青棠跳下马车扶住他,“你没事吧?” 方城肋下剧痛来不及顾,只道:“王妃,快走!” 唰—— 染了血的剑递到眼前。 “想走?没那么容易!” 黄公子杀红了眼,一剑往魏青棠脸上刺去。 她急忙躲开,右手划出寒蝉格挡:“不是我!” 叮得声,刀剑相击,黄公子惨笑:“不是你又是谁?那些小姐们都说了,亲眼看见你抓我妹妹出来,是你害了她!”他说完一连几招跟过来,魏青棠毫无开口的机会,只能招架。 到第十三招,寒蝉脱手,那柄利剑已抵在魏青棠脖间。 “毒妇,我黄文轩从不对妇孺动手,但我妹妹被你害得如此凄惨,今天我就要破戒!”语毕朝她脸上划去,俨然要以牙还牙,毁了她的容貌。魏青棠愣愣感受着剑尖寒意袭来,心头苦笑不已,这阿莲娜确是厉害,借刀杀人、兵不血刃,她今天怕是要吃大亏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抹白衣掠来,在剑锋割颊的刹那。 叮—— 一声清脆之极的声响,但见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屈指一弹,黄文轩被股大力击中,硬生生倒退数步。 魏青棠抬头,那抹白衣便如高山般挡在身前。 她眼眶微微发酸,轻轻唤了句:“阿殊……” 那青山巍峨的背影倏地一震,随后有些不可思议地回过头。 “青儿?” 云殊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有片刻的惊喜与茫然,旋即浮掠过难以言喻的光芒——他没想过她会回来。签下通关文牒时字字千钧,他知道她一去不归,所以那八个字的分量不亚于一封放妻书。然而她回来了,小脸明媚如光,这样真实得出现在他面前……男人疏冷深邃的眸瞳一下子亮起来! 魏青棠看着那张清寒脸孔流露出动容之色,心也柔软得一塌糊涂! 修罗王历来寡淡冷情,何曾有过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 她眼眶一片湿润,忍不住爬起来扑向他。 可就在她起身的一刻,刚好看见黄文轩的剑从他背后刺来…… “阿殊!小心!!” 魏青棠失声喊道,云殊头也未回。 于他而言黄文轩再练个百年也别想伤他,可变数就在一瞬间,他侧身闪避的刹那,心口一窒,于是身形硬是慢了两分。 噗嗤—— 异物入体,那剑生生刺中他右臂! 第473章 长虫蛊发作 魏青棠瞳孔放大,只觉那几秒钟的事情好像一世那么漫长。 她看见云殊右臂绽开血花,鲜红的颜色在白衣上蔓开,极为刺目…… “阿殊!” “主子!” 魏青棠和方城同时叫道,另一头梅一竹一也驾马赶过来。 云殊后撤半步拂袖,黄文轩立刻吐血摔出,他这一动长剑抽离,在空中带出一线血花。男人面色丝毫不变,垂眸,看着臂上伤处微微蹙眉……刚才那一瞬的闷窒,看来,是又发作了。 垂在身侧的左手悄然握紧,他不想露出异样,冷不丁一张小脸撞进来。 “阿殊、怎么样?很疼吗?” 小家伙仰着头,急切地望着他。 那眼里的担忧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他舍不得移开眼。 魏青棠见云殊怔怔望着她,心下更慌乱了,她只懂一点医术也不敢乱来,只小心扶着他的右臂高声喊:“方统领、梅一侍卫,快,你们谁懂医术快来看看啊!”方城受了伤暂时动不了,梅一竹一冲到跟前,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也吓了一跳。竹一立刻上前检查,然而才看一眼脸色就古怪起来。 这伤……好像不是很严重啊…… 虽然黄文轩全力一击,但他跟云殊那是天壤之别,即便云殊因疾迟钝,可也就是划破皮肤,弄出点血…… 竹一又验了一遍确认自己没错,便冲梅一摇摇头,示意无碍。 这是他们同僚间的默契,魏青棠却全然不知。 她看着竹一无声摇头,还以为情况很严重,登时瞠圆了眼:“什么意思,你没办法治吗?” 竹一莫名其妙看她,梅一连忙解释:“王妃不要误会,竹一的意思是小伤,不要紧的。” 魏青棠一颗心这才放下来,摸摸额头,居然惊出冷汗来了。她对上竹一不悦的眼神,知道他是在责怪自己大惊小怪,心里也有些赧然,今天在牡丹苑,她实在被阿莲娜吓倒了,尤其想到黄小姐满脸血痕,导致她一看到血就心惊肉跳…… 这时一只宽厚的大掌抚上脑袋,男人清冷的声线在耳边道:“别怕。” 魏青棠怔了怔,抬头,正好迎上男人安抚的目光。 她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明明是你受了伤,怎么反倒过来安慰我了……” 云殊道:“很高兴。” “很高兴?”魏青棠一噎,哪有人受伤还高兴的。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你是说……见到我很高兴?” 男人的目光定定瞧着她:“嗯。” 魏青棠嘴角不禁上扬,心里却又复杂的很,她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可为什么偏偏又是他爹…… 她甩甩头,不想再去想那些痛苦的事情。 这时梅一走过去踢开黄文轩的剑:“刺杀王妃,刺伤宸王,重罪!来人,把他抓起来!” 宸王府侍卫立刻上前,黄文轩被抓起来,嘴里还在大喊:“抓吧、抓吧,毒妇,你就仗着宸王胡作非为,总有一日会遭报应的!” 魏青棠起先不和他计较是不想生事,可他一口一个“毒妇”的,好像还叫上瘾了。 她竖掌一扬,暂停了侍卫的抓捕。 “黄文轩,你一口咬定是我害了你妹妹,有证据吗?” 黄文轩恶狠狠地瞪着她:“呸,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还要狡辩吗?” “那么多人?”魏青棠冷笑一声,“哪些人啊,她们看见了什么?是亲眼看见我划花你妹妹的脸,还是看见我灌她毒药,毁了她嗓子?” 黄文轩一呆,仔细回忆,好像那些小姐们都没这么说。 她们说得是看见盈儿跟宸王妃在一处,然后出来盈儿就变成那样……确实没有人说亲眼看见。 黄文轩到底不是个傻子,先前被悲愤冲昏了头脑,这会儿冷静下来就意识到不对,那些女子好像对魏青棠也有敌意,在说起这事儿时特意提到先前冲突的事,有些故意把他往那方面引…… 他一时沉默下来,魏青棠看他样子知道是想明白了,不由嗤笑:“不问青红皂白就莽撞行事,你这脑子也是够可以的。虽然是替妹妹出头,不过你伤了阿殊还有方城,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魏青棠说完转身,黄文轩在身后叫道:“毒……宸王妃,若不是你,那凶手是谁?” 魏青棠眼前浮起阿莲娜仙子般娇美的容颜,心知告诉他,也不过搭上一条命,遂淡淡道:“不知道。” 回府路上,她和云殊共乘一车。 魏青棠仔细检查他的伤势,确定只是皮肉伤才放了手,马车中一时有些安静,云殊问道:“何时回来的。” 魏青棠答:“就在前两天,耶那罗出事那晚。” 云殊蓦地抬眼,魏青棠忙道:“放心,我没事,多亏了二哥和秦恒,他们来得及时,才没叫我伤在安大娘手下……”她知道云殊担心,便从头细细说了一遍,包括今天去见阿莲娜的情况也说了,末了道,“阿殊,这圣女到底什么来头,真有那么厉害吗?还是说西疆人都是这样的?” 魏青棠最不解的就是这一点。 在她记忆中,除了大盛,周边的北戎、南蛮、西疆都是一样的。北戎游牧,南蛮擅骑,西疆虽然用蛊的多,可蛊毒难炼,而且那地方偏僻湿热,亦进难出,所以在实力上周边三国都很平衡。 可今天听阿莲娜的口气,非但不把北戎放在眼里,包括大盛,好像也不值一提。 这苗女的傲是在骨子里的,而且并非自大,而是有足够傲慢的资本…… 魏青棠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区区一个西疆公主,哪儿这么大的本事! 云殊闻言,目光微微闪了闪:“想知道?” 魏青棠点头如啄。 她这样迫切也并不全是因为耶那罗,而是冥冥中好像有一种感觉,就像西疆、圣女和她之间有什么联系似的。 云殊正要开口,马车停了,他看了眼女子:“回去再说。” 宸王府。 他们刚回来就有人禀报,说北戎王子不行了。 魏青棠和云殊对视一眼,立刻赶到耶那罗房间。 屋子里,秦易儒和温长衍早就到了。 二人联手,一个施针一个观脉,但见两人额汗涔涔,却都止不住耶那罗癫颤的身体。 魏青棠面色一变:“是长虫蛊发作了!” 第474章 弹琴 屋子里人人屏息,谁都不敢出一声唯恐惊扰了他们。 但见秦易儒一针扎在百会穴上,耶那罗怪叫一声,整具身子筛糠似的抖起来。他边抖嘴角边吐白沫,就和那夜中蛊的情形一样,不同的是那些白沫里混杂着黑色小虫,看起来恶心极了。 温长衍目光一沉:“蛊虫产卵了,毒性已经入脑!” 秦易儒咬牙,这西疆蛊毒比之寻常难就难在这儿,一般的毒药只用对症下药即可,而西疆蛊毒必须找到蛊虫!且是母体才行,否则一直产出子虫,那毒性就会通过子虫源源不断延续下去……到了这步几乎已经没救了,秦易儒沉声道:“有什么话就跟他说罢,老头子我再争取个把时辰!”说完拔出百会穴的金针,改了疗法。 魏青棠脑子嗡嗡乱叫,不自禁倒退了半步。 身边一双手伸过来,稳稳扶住她。 魏青棠抬头,有些颤抖地唤了声:“阿殊……” 云殊没有出声,只是加重手上力道用来支撑她。 魏青棠转头,罗汉床上的人脸色死灰,几乎看不见进气,在秦易儒金针的刺激下,他停止了癫颤,一双浑浊的眼睛慢慢睁开:“仙子……”耶那罗看见她,虚弱地唤了声。 魏青棠赶忙迎上去:“我在!”她握住耶那罗的手,男子手掌冰凉,还在不受控地颤抖着。 耶那罗有些受宠若惊,接着看见她发红的眼眶,连忙问:“仙子……又有人……欺负你吗……”他说话非常吃力,可还是挣扎着要为她出头。魏青棠眼睛越发酸涩,别开脸道:“没、没有,沙子进眼睛了……” 房间里的气氛很沉重,所有人都没想到努力一番还是逃不过这样的结果。 耶那罗呆愣愣望着帐顶一会儿,忽然问:“仙子……我要去侍奉狼神了吗?” 天狼神是北戎世世代代信奉的神明,去侍奉它,也就意味着死亡。 魏青棠不知怎么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点了下头:“是,王子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耶那罗呆滞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停,倏地焕发光彩,“那……可以听你再弹一曲吗?” 魏青棠道:“你想听哪首曲子。” 耶那罗说:“就上次……大宴上……不归……” 式微式微,胡不归。 而今这一曲,却是真的要不归了。 魏青棠回头看了眼云殊,后者颔首,梅一立刻去取瑶琴。 因为是临终一曲,房间里的人都退了出去,想让耶那罗独享。 魏青棠看着“绕梁”拨了几个琴音,平复心绪,拂琴—— 仙嗡。 一声悠扬的曲调远远传去,她的一滴泪砸在琴上…… 屋外。 秦易儒背着手走来走去,老脸上满是懊恼。 温长衍闭目听琴,梅一却站在云殊身边道:“主子,耶那罗死,北境必乱,派孟玉楼去吗?” 孟玉楼和北戎作战十几年,对付他们最有经验,然而这次并非点将的问题,而是军需粮草、后备供应……还有北戎王为子报仇师出有名,大盛名不正言不顺,将士疲惫士气低落,能打吗? 云殊抬手捏着眉心,目光复杂…… 忽地琴音一止,只听屋内传来女子清喝:“二王子!” 几人相视一眼,心中都升起不祥。 秦易儒和温长衍先冲进去,只见耶那罗伏在床沿边,大口大口地呕吐着,他吐出来的白沫里含着黑色小虫,还夹杂脏腑碎片。魏青棠扶着他,不停地拍他后背。 秦易儒愣住,看温长衍,后者也愣了。 但看耶那罗吐着吐着,“哇”得喷出一口黑血,那黑血里面一只黑色长虫蠕动着,正是长虫蛊的母体!他一吐出来整个人就昏迷过去,魏青棠吓住了,连忙叫他。 温长衍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探鼻息,目中升起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看向秦易儒,秦老爷子也赶紧搭脉,震惊脱口:“这、怎么可能?!”秦易儒又细细检查了好几遍,才在梅一等人的目光中道,“没事了,长虫蛊排出,他身体里的毒素也全都解了,这……魏丫头,你是怎么做到的?” 秦易儒瞬间把目光转向她,魏青棠自己也莫名其妙:“我?我什么也没做呀!就是刚刚弹琴,然后耶那罗就吐得厉害,之后你们就赶进来了!”她说着,双手还放在耶那罗背上,云殊眸光微闪,走上去自然而然将人拉开,“既然无事,走吧。” 魏青棠被他牵着起了身,临走还有些不放心地问:“他真没事了吗?” 秦易儒摆手:“当然,能把蛊虫排出来就是最好的局面,虽然脏腑有些受损,但老头子我给他开几贴药,保管过几天又生龙活虎!” 魏青棠一颗心这才放下来,随后被云殊拉出了屋。 他们走后,秦易儒自言自语:“真是奇了怪了,我刚才金针度穴都没把蛊虫逼出来,怎么这会儿自己跑出来了……”他边说边拿针去戳蛊虫,本意是戳死了免除后患,可谁知那蛊混在黑血里艰难翻蠕,金针都还没捱上呢,自己就不动了。 “嘿,怪了,这蛊还自个儿死了?”秦易儒瞪大眼发现新大陆般戳来戳去,旁边温长衍默不作声,只想到什么,望着小妹离去的方向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暗芒。 另一头,魏青棠被云殊牵着直接回了暗香阁。 男人步调甚急,她走得都有些跟不上了。 “阿殊,你慢些……” 她喘着气道,哪知不慢反快,一溜烟把她拉进了主屋。 魏青棠捂着胸口还没喘匀气,就见一片黑影兜头罩下来,她抬眸,只见男人居高临下望着她,目光有些危险。 她不禁往身后缩了缩,轻问:“阿殊,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云殊没有回应,清冷的脸庞一寸寸俯低,靠近…… 魏青棠感觉心跳加速,喉咙口也燥热起来,忽然,男人的脸停在离她一寸开外的地方,幽如深潭的眸子定定凝视她道。 “弹琴。” 魏青棠:“?” 她一头问号的看着他,只见云殊十分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弹琴。” 第475章 你走不了 “呃……你想听琴?”魏青棠偏开脸,有些愕然地问道。 云殊点了下头。 魏青棠:“……”刚才那架势,她还以为他要吻她呢,结果只是听琴? 这杀神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了,立刻叫梅一又跑一趟,去耶那罗房中把绕梁取回来。 看着瑶琴摆在跟前,魏青棠嘴角抽了下,打算试音。 可手指刚动,男人那极具分量的视线就一错不错地盯着她,魏青棠从没这么有压力过,不由道:“阿殊,你别一直看着我呀!” 云殊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解。 魏青棠干咳一声道:“就是、别这么看着我,我会分心……” “分心?”清冷的语调蓦然多出一分不悦,云殊目光沉了沉,“我看着你,你会分心?” 魏青棠直觉他很不高兴,但这份不高兴从何而来完全摸不着头脑,到了这会儿,她也弹不下去了,索性推琴起身,来到他面前:“到底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她不说,一说男人气息愈发不稳,冷不防唇上一凉,云殊扣住她的后脑便吻下来。 和从前的春风化雨完全不同,带着掠夺的攫取,甚至有惩罚的意味。 魏青棠被吻得胸闷气短,一张小脸艳若桃李,好半响功夫,双唇才分开,她含着水光的眼睛望向他:“阿殊……” 哀怨的声音、红肿的嘴唇,看着她这幅模样云殊险些没把持住,匆忙移开眼抬手掐着眉心,才将那股燥火压下来。 魏青棠见他拧眉,清冷眉眼间满是懊恼之色,这模样似乎是在后悔刚才没控制住? 她心头一动,突然明白什么,好笑地捧起云殊的脸:“殿下,你这样子,该不会是……醋了吧?”明明是想取笑他的,可自个儿说了便忍不住轻笑起来。这杀神对她的占有欲很强,可没想到强到这份儿上,她不过是给耶那罗单独弹了一曲,又不是没给他弹过……等等,好像真没有,国子监那会儿人多,大宴上他也不在,这曲子都第三回了却没为他弹过,所以,是为这个吃醋了? 云殊眉眼微僵地偏开头。 魏青棠又把他的脑袋掰正过来:“阿殊,你要想听我弹曲就直说,这样绕弯子的,万一我猜不到怎么办?” 云殊抿紧薄唇不语。 魏青棠看见他眼底深处那一抹隐忧,忽地明白过来:“你是在担心?怕我又和他去北戎?” 云殊眸光一沉,像是被她说中了。 魏青棠心口有些发疼,战无不胜的修罗,居然也会用这么笨拙的方式挽留她……正要说些什么,忽听他断然道。 “你走不了。” 魏青棠抬头,对上男人晦暗深沉却强硬笃定的视线。 “青儿,你走不了。” 魏青棠一时无言。 她不知该怎么说眼下的感受,云殊的态度她并不抵触,因为到现在,她自己想要离开的心思都越来越淡了…… 魏青棠摇摇头,把那些念头赶出去,这时秦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王妃,安大娘找到了!”他说完一头冲进来,看见坐在床边姿势亲密的男女,一愣,“主子?您回来了?” 今儿个秦恒一大早出去找人,直到刚才找到就立刻来通知魏青棠。消息上除了延误,是以还不知云殊从宫里回来。 宸王眉梢轻轻一扬,若无其事地看他眼…… 秦恒:“咳,属下突然想起还有事,这就先出去了,主子王妃你们继续、继续——” 求生欲极强的秦侍卫立刻脚底抹油。 魏青棠眨眨眼,继续?继什么续? 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拉入一个清冷的怀抱,上好的龙涎香气萦绕鼻端,云殊抱住她,力道大得勒疼了手臂,魏青棠却没反抗,心软得由他抱着……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从主屋中出来。 秦恒还等在外面,见他们出来急忙迎上去。 魏青棠瞥了眼身边男人还有些尴尬,云殊却已恢复清冷高华,问道:“人呢。” “在主厅,不过……”秦恒犹豫。 云殊淡淡睨他眼,秦恒道:“不过已经死了。” “!!!” 主厅,安大娘的尸体就摆在中间,她死了有一段日子,尸体已经发出恶臭,不过那双眼睛大大睁着,里面的惊恐畏惧还有难以置信,至死不瞑目。 魏青棠心头有些复杂,问道:“你们在哪儿发现她的。” 秦恒道:“西宾驿馆……”他看见魏青棠伸手像要阖上她的眼,忙道,“王妃别碰可能有毒!” 话一落,安大娘的眼耳口鼻冒出黑虫,那些虫子又细又密,从她脸上爬下来,在旁边空地慢慢拼凑成一个字 ——礼。 礼物的礼。 魏青棠和云殊对视一眼,心惊肉跳地收回手,接着又听秦恒惊叫一声,扭头望去,但见那些虫子爬出来后安大娘的尸体就跟垮了似的,迅速化成灰飞渣也不剩。 魏青棠倒吸口凉气:“这……” 秦恒张大嘴巴没出声,云殊目光凝,淡淡道:“蛊。” “又是蛊毒?”魏青棠不可抑制地抬高声,跟着想到什么不由睁眼,“这——人难道是阿莲娜杀的?” 京城里会蛊的就只有她,还有安大娘临死前的表情,很大可能印证了这点。 “卸磨杀驴,安大娘好歹也是她的属下,她居然……”魏青棠说不下去了,每和那圣女打一次交道,她都会被对方的狠绝震惊一次。跟云殊以前完全不同,那女人杀人毫无逻辑、且灭绝人性,她做得一切随心所欲,好像都是为了她高兴…… 秦恒也意识到这人被发现,有可能是对方故意而为。 想到刚才蛊虫拼成的那个“礼”字,不禁大怒:“这圣女也太狂妄了!她是什么意思,把这当礼物送给我们吗?” 魏青棠咬唇不语,秦恒没有说错,她就是这个意思。 挑衅、示威,明目张胆的把人送来,又将她化成齑粉毫无用处…… 魏青棠实是恶心坏了,看着那群黑虫简直想吐,云殊侧身挡住她,吩咐道:“带下去。” “是!” 秦恒立刻叫人处理。 魏青棠和云殊返回主屋,她实在忍不住了,追问:“阿殊,这圣女到底什么来路,难道我们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第476章 生孩子的工具 云殊未语,秦恒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怪叫起来:“王妃您刚才说什么?!” 魏青棠莫名其妙看向他,秦恒道:“您、您刚才说……圣女?”他两眼瞪如铜铃,里面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 魏青棠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只得回头看云殊,云殊淡淡瞥了眼秦恒:“她知道了。” 秦恒:“……” 主子是疯了吗,居然把圣女的真实身份告诉王妃? 云殊看透他心思,又补了一句:“自己猜出来的。” 秦恒这下看魏青棠的眼神彻底变了,完完全全的敬服,不带半点水分。 魏青棠没空理这主仆俩的哑谜,只问:“你还没告诉我呢,圣女到底怎么回事!” 云殊看着小家伙执拗的目光,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坐。” 二人落座,秦恒奉茶,魏青棠看得出这背后应该有一段很长的故事,乖乖洗耳恭听。 云殊端起茶杯浅浅抿了口,声音一瞬变得悠长:“听过……‘岭南’吗?” “岭南?” 这两个字一出,魏青棠忽觉胸口一闷,眼前奇迹般地闪过梦中神殿的模样。她呢喃:“岭南,这名字听上去怎么有些耳熟?” 云殊蓦地抬眼,漆墨深眸划过一丝异样。 站在旁边的秦恒却笑:“王妃说笑了,您自幼长在南阳,又怎么会知道岭南。这地方别说是您,就是许多土生土长的西疆人,怕也是不知道的……” 魏青棠被他吸引了注意,连忙追问:“那你快说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和圣女又有什么联系?” 秦恒看了眼主子,见他没有反对才肃容道:“严格来说这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统称。西疆地势特殊,多崇山峻岭、沼泽密林,举凡山岭之南,便称岭南,也就是圣女她们的势力所及……咳,王妃您听懂了吗?” 魏青棠茫然眨眼。 秦恒挠挠头,努力用更加简单的方式解释道:“简而言之,整个西疆都是她们掌控的,这样总明白了吧?” “她们?你是说圣女?” 秦恒点头,魏青棠皱眉:“那西疆王呢?不是说他才是西疆的最高统治者吗,连那些教派都得听他的?” 秦恒轻蔑摇头:“傀儡罢了,那些教派服从的哪儿是他啊,是他背后的圣教势力。圣教那些人您之前也见过了,像五毒仙、人屠,都是其中之一,而圣女在教中更是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说个简单的例子吧,就拿您熟知的西疆王,其实每一任西疆王,都是由圣女挑选的,她会从全天下挑出符合心意的男人,与之交合诞下新的圣女……” “那西疆王就是生孩子的工具?”魏青棠脱口而出,秦恒尴尬擦汗,“差、差不多吧……” 她想起什么,忽然回头看云殊,那诡异的眼神盯得男人很不自在,微蹙眉问:“怎么?” 魏青棠上下扫视他好几遍,才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难怪那阿莲娜非要你不可,论身材、论长相,全天下确实没第二个人比得上你,将来生下来的孩子肯定也……”语声戛止,飕飕的凉风袭来,她看见男人骤然沉下去的脸连忙改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圣女眼光还挺高,居然看上我的夫君!” “我的夫君”这几个字勉强挽救回来,云殊难看的脸色好转些许,他抬手按压眉心:“日后不许再提。” 魏青棠吐吐舌头,嘴上应了,心里却在想她明明说得是实话,那阿莲娜分明是看上他的美貌,想把他掳去当下一任西疆王……一想到堂堂杀神也会被当生孩子的工具,她就忍不住抿嘴笑得更欢。 小家伙眉开眼笑的模样甚是惹眼,云殊面色沉凝几次想要发作,最终却拧眉,没有发出来。 秦恒看着主子的无奈纵容,心道王妃胆儿也真大,连主子的玩笑也敢开…… “对了秦侍卫,那那个圣教那么厉害,他们就没想过攻打大盛,自己当皇帝吗?” 冷不防被点名,秦恒打起精神,听到这么句话不由苦笑:“你以为他们没想过吗?这些年,针对主子的刺……”杀字还没说出来,便被云殊不着痕迹地打断,“你累了,去休息。” 魏青棠摇头:“我不累,阿殊……” 她脑子转得飞快,“如果圣女背后真那么厉害,那倒是要想想该怎么对付她了。别的不说,她这次敢对耶那罗下手,肯定是为破坏大盛和北戎之间的和谈。阿莲娜就是个疯子,她这次失了手,下次肯定会十倍百倍地报复回来,我们得早做打算!” 秦恒也赞同她这个想法,不过…… “王妃有所不知,圣教势力庞大,虽然我们并不怕它,但也不想开战……”大盛刚扳倒了一个魏九,朝纲不稳,百废待兴,若这时再跟圣教对上,遭殃得只会是黎民百姓。 魏青棠明白这一点,扬眸:“那简单,只要把阿莲娜逼出京城不伤她就是了。” 秦恒摇头道:“她是以质子的身份留在京城,名正言顺,除非两国再起战火,抑或是她做了什么大不敬的事情,否则没有皇上令谕,是不可能叫她离开的。” “是吗?”魏青棠眸光一闪,“那……若是她自己离开呢?” “自己离开?”秦恒愕然。 魏青棠已转身扑向宸王:“阿殊阿殊,这件事交给我吧,我保证几天内叫她自己离开!” 云殊看着小家伙两眼亮晶晶的,就知这小脑袋瓜里琢磨出点子来了,他原不想答应,然而话到嘴边不自觉变成了:“小心。” “好好,我就知道阿殊最好了!” 她凑到男人嘴边亲了一下,立刻准备去了。对于阿莲娜,魏青棠实在恨极厌极,虽然碍于她背后的强大势力不能杀人,但要说把她赶出京城她绝对乐意。 秦恒问道:“主子,圣女实在太危险了,要不要属下派几个人保护王妃?” 云殊默默注视她的背影,片刻后道:“由她去,你和梅一盯着,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出手。” “是!” 第477章 原来是她 从主厅出来,魏青棠心里已有主意,要对付圣女,耶那罗那边是用不上了,但还有一个人……她目中精光一闪,立刻命人把徐远叫来。徐远来得很快,百晓阁近日生意红火,得了暗卫相助,消息网更上一层楼,他这个阁主也水涨船高。然而在魏青棠面前,这少年好像没变过,一如既往的傲娇别扭。 “听说你找我?” 他这态度看得王府下人频频皱眉,魏青棠却笑:“是啊。”她上下打量一番,“好一阵儿没见,壮实了不少,唔……脸也有肉了,不错不错。”她一副长辈口吻说得徐远又羞又臊,少年不耐道,“有什么事快说,我忙得很!” 魏青棠瞧见他泛红的耳朵尖,心道这小子还真嘴硬,不过嘴上也饶了他,只道:“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当下与他说了,徐远二话没说全应下。 等这番安排妥当已是深夜,魏青棠累得不行,回屋倒头就睡,哪知屋外响起敲门声,她用枕头盖住头不愿起来,屋外人道:“长歌,睡了吗?” 是二哥…… 魏青棠心里一阵哀嚎,只好强打起精神,披了外衣走出去。 屋门轻启,温长衍站在门外,月华如水,照在他身上如同披了层薄纱。 “二哥,大晚上的什么事啊……”女子一脸哀怨。 温长衍温和道:“没什么要紧事,前几日不是和你说过药浴吗,方子我已开好了,药材也全都在这儿,这几天临睡前就用此药浸泡半个时辰,会舒服很多。” 魏青棠早把这事儿给忘了,此刻见他提着药包,才愣愣道:“多谢二哥……”她当时以为他随口一提,没想到真放在心上……魏青棠心里暖暖的,这种被亲人呵护的感觉,真好。 温长衍又随意叮嘱了一些用药忌讳,最后看似不经意地问:“对了,你身上那些怪异之处,与别人说过吗?” 魏青棠摇头,她这两天被圣女搞得焦头烂额,哪有功夫管这些。 温长衍松了口气。 和小妹话别,回到屋中,一身红裙的莲衣早已等在屋里。 见他回来,莲衣单膝点地:“少主,幸不辱命,您让我找的东西已经找来了!” 温长衍一震,大步走过去。 莲衣打开木箱,一层浮灰飘出,呛得两人咳嗽。温长衍挥手驱开,立刻俯下身,只见那木箱子里放得全是古籍,什么《温氏医经》、《金蛇探穴》,还有什么《神农术》,赫然是稀世罕见的医书。 莲衣道:“这木箱和您说得一样,是夫人当年寄存在南阳书斋的,属下这次去费了翻功夫才找回来,想不到放的是这些……”她边说倒也没有太意外,温氏当年本就是赫赫有名的医仙,搜罗这些医书孤本也不算什么。 然而温长衍看也不看,拿起一本医书翻找,然后扔到一边。 他好像在找什么,淡泊的眉眼都带了一层焦虑,莲衣正要询问,忽见他动作一停。 莲衣凑过去一看,那本《温氏医经》中夹杂着一片枫叶。 按着时间推算,那红枫早该化成枯叶,可眼下栩栩如生,上面还篆刻着繁复难懂的文字…… “这是什么?”莲衣愕然。 温长衍不语,握着枫叶的手指一寸寸收紧,他似乎想毁掉它,最后又停下。 温长衍叹道:“罢了,说不定是天意。”他将枫叶重新放回去,又把医书阖上扔桌上,“行了,你先回去吧,这件事别和任何人说。”莲衣虽满腹疑惑,但对少主的命令从不质疑,她转身出屋,温长衍走到窗前,脸上现出复杂的神色,“娘,该怎么办,小妹她似乎……” 一夜过去,有人无眠,有人酣睡。 这几日京城里倒是刮起一股腥风。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消息,说是黄总督家的千金黄盈盈毁容毁音,全是遭人毒害的。说起她来,大伙儿不自觉想到两日前的牡丹苑,当时就有过关于她的传闻,说这黄家小姐看似温婉端淑,不知怎么害了邪,自己把自己的脸给划伤了。那一幕许多人都亲眼看见,众口一词说鬼神作乱,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反转。 京城最不缺谈资,而这种怪力乱神掺杂爱恨情仇的,往往是人们最津津乐道的对象。 一家酒楼中。 “怎么可能是鬼?你们也不动动脑子,当时那么多人在,就算有鬼为什么偏偏找上她?” “那、这是为什么,自己把自己的脸给弄花了,我可做不出这种事。” “就是,肯定是中邪了!说不定是黄总督,他以前不是武将吗?杀孽太深报在他女儿身上了?” 人群议论纷纷,角落中的一个公子咬牙,狠狠捏紧手中酒杯。 但听最先开头的那人道:“放你娘的屁,哪儿那么多报应!实话和你们说了吧,当时黄小姐跟两个人在一块儿,也不知说了什么,出来就变成那样了。” “我知道我知道!好像是和宸王妃在一起,当时黄小姐的兄长还跑去找她算账,难道说……” 这意味深长的话语引得楼中一静,接着就有人道:“怎么可能?宸王妃才不会做这种事。” 那人的话立刻得到书生附和:“这位兄台说得是,宸王妃忍辱负重大义灭亲,乃当世奇女子,怎会做这种勾当!诸位就算不信她,也当信宸王,他的妻子绝非这种人!” 众人纷纷点头,有人道:“老张,你就别吊大家胃口了,到底是谁干得直说吧!” 被众人目光环绕的老张嘿嘿一笑:“当时不是有两个人吗,一个是宸王妃,另一个就是西疆公主……大伙都知道,西疆那鬼地方怪得很,什么降头啊蛊术啊,邪门得紧,而且据我老张所知,西疆还就有种哑声蛊,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毒哑人嗓子,叫人发狂……” “哑声蛊?” “那是什么东西?” 听众们被勾起兴致,纷纷追问,角落里的公子也侧耳听去…… 但听那人解释几句,有人嚷嚷道:“老张,你这消息到底准不准啊,西疆的公主,那可不是咱们大盛人呢!”言下之意可不能冤枉了人家,老张不高兴了,板着脸道,“不爱听就走,还敢质疑我的话,哼,百晓阁的消息,你说有没有假?” 酒楼一寂,接着响起“哦哦”的应声。 百晓阁三字一出,所有怀疑不翼而飞。 角落里的公子咬紧牙,目中透出狠厉…… 西疆公主! 好啊,前次还敢骗他说是宸王妃所为,原来是她!! 第478章 钦佩 这日晌午,魏青棠刚用过饭就听下人通禀,说黄总督携其子黄文轩求见。 刚巧秦恒也在旁边,闻言头也不抬道:“主子进宫了,叫他明天再来。”他以为黄总督是来见云殊的,下人支吾道,“这……秦侍卫,黄总督是想求见王妃……” “王妃?”秦恒一愣,扭头看魏青棠。 后者环着手臂,嘴角噙着丝笑:“来得还挺快,把人带到前厅去吧。” …… 前厅。 黄总督一进来就厉声道:“逆子,还不跪下?!” 他身后黄文轩砰得一声跪在地上,那声响,听着都疼。 黄总督拱手道:“宸王妃,本官特带逆子前来请罪,之前在大街上逆子冲撞王妃,还请王妃原谅!”说完重重踢了脚儿子,“说话!”这黄总督不愧是武将出身,说话做事皆是雷厉风行。 黄文轩立刻耷拉着头道:“是文轩鲁莽,请王妃恕罪!” 魏青棠没出声。 她饶有兴致地盯着父子俩,唇边笑意渐渐变得深邃。这黄总督看似粗人,其实粗中有细,这么一上来就负荆请罪,反倒叫她不好指摘。不过嘛…… “黄总督不必如此,先前令郎伤了宸王,也因此生受三十大板,此事早已两清,不必请罪。”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很明显可以看见黄总督眼里流露出焦灼。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又拉不下这张老脸,旁边儿子猛地抬头,沉声道:“王妃,之前的事是我不对,你要打要罚我都认了!但求王妃告知真相,我妹妹到底是何人所伤?那天在牡丹苑究竟发生了什么!” 黄文轩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 魏青棠看黄总督的神情,显然也是为这个问题而来。 这不难猜测,毕竟那日黄文轩伤得是云殊,若真有心请罪应当找他,来见她,说明是外面的传言生效了…… 她垂眸掩去目中一丝笑意,淡淡道:“黄公子说笑了,之前那件事已经了结,黄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至于牡丹苑,本王妃的确不知……”她声音刚落,黄文轩激动道,“怎会不知?那天在后庭里的就你们三人,你要是不知,那我妹妹怎么受的伤,难不成真是鬼魂作祟吗?”说到最后冷笑两声,显然鬼魂作祟非常可笑。 魏青棠不语,黄总督咳嗽两声道:“宸王妃,逆子言语失当,不过他护妹之心一片真切,本官也确实想知道,盈儿为什么会变成那样。”黄盈盈被接回去的时候满脸血痕,嗓子也哑了,经大夫全力施救勉强保住条命,可人也从此疯疯癫癫。她这副惨状叫黄府上下好不悲愤,黄总督本就是老来得女,见此情形一怒之下,才会默许了儿子找魏青棠麻烦。 否则凭着宸王妃三个字,谁又敢太岁头上动土。 殊不知魏青棠也恰恰看重这点,才会选他们……她垂眸片刻,轻轻叹了声:“既然黄总督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吟越也不好再隐瞒了。只是此事牵涉两国邦交,我劝二位还是想开些……” 她说出两国邦交,黄家父子顿时变色。 黄文轩忍耐不住站起来:“爹,你看我没说错,真的是那西疆公主——” “闭嘴!”黄总督喝断,转过头来定定直视她,“宸王妃的意思,此事当真与西疆有关?” 魏青棠没有回答,再次叹了口气。 无声胜有声,黄总督脸色一变,猛地拂袖。 黄文轩急忙追上去,魏青棠道:“黄总督请留步。” 武将勉强停下:“王妃还有什么指示?” 魏青棠道:“不知黄总督此去,是想做什么?” 武将压着火道:“当然是公事公办!”他唯一的女儿被害成这样,要是不讨个公道,他有什么脸在京城混下去! 魏青棠也猜到了,微微摇头:“恕吟越多嘴一句,黄总督就算把她告上公堂,但,有证据吗?” 黄总督一愣,黄文轩叫道:“宸王妃你不就是人证吗?” 魏青棠看着他道:“孤证不证。”要定罪,人证物证缺一不可,只有她一个人的证词是不足以定罪的。 黄文轩欲要再说,却被父亲拦下,黄总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那么宸王妃的意思是?” “黄总督是聪明人,吟越也就直说了,令千金当日在牡丹苑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才招致惨祸,这个亏你们是吃定了。如果要想替她报仇,就只有忍耐一时。西疆公主虽然尊贵,但在京城手脚不怎么干净,听说时常和阉党有来往……”魏青棠语声一收,黄总督双目大亮,“下官明白了,多谢宸王妃指点!” 他口称“下官”而非“本官”,显然对魏青棠由衷钦佩。 别看这是个娇滴滴的女子,但心思手段不输男儿,确实如她所说盈儿的案子不能定罪,但不代表不可以从其他地方入手。如今阉党谋逆人人喊打,若能搜出阿莲娜和他们勾结的证据,同样可以定罪! 黄总督心领神会立刻安排去了。 黄家父子走后,秦恒才道:“王妃,您是怎么知道圣女和阉党有勾结的?”他以为又是主子告诉她的,哪知魏青棠十分惊讶道:“什么?真有勾结?” 秦恒立时瞪大眼睛,魏青棠不好意思摸摸鼻子:“我随口乱说的,只是找个借口让黄总督派人盯着她……”在魏青棠的再三追问下,秦恒才把圣女和魏九的事说出来。其实也很简单,魏九也是圣教的一枚棋子,安插在大盛,目的就是为了搞乱朝廷。云殊那时因为身体缘故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到后来魏九势力庞大,再要撼动会牵扯多方,就只能默许暂时维持局势。 魏青棠听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圣女这背后超乎想象,连魏九这样的权臣都是她们的人,那这个圣教本身又该何等可怕? 两人一时无言,魏青棠忽道:“对了,说起阿殊的身体,他最近没什么事吧?” 不知何故,她近来总有些不安,刚才秦恒说起他的身体,就让她想起很早前这人身上的病症,那时候两人相交不深,她还亲眼见过他咳血,而且三伏天里穿袄披氅,显是畏寒……这样的情况虽然在苍雪峰针浴后消失不见,可她心里慌得很,总觉得不太对劲。 秦恒闻言脸色倏变,有那么一瞬间,他都以为她察觉到了。 第479章 求夸奖 主子的身体从逼宫前就有变,后来发生这么多事,按理该眼瞧着坏下去。可云殊惯来能忍,秦易儒也不知做了什么,愣是让他瞧着与常人无异,但秦恒知道事实远非如此,比方说他几次咳血,咳出来的血色呈暗红,显然是伤到了脏腑。可主子不说,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敢多问,只能盼着王妃早些察觉了,好从中劝阻。 秦恒这一思索便未回答,魏青棠心一跳:“情况不好么?秦老神医没给他看过?” 秦恒抬头,下定决心说出事实,偏在这时方城进来:“王妃,和您猜得一样,那黄总督出府就回横河营地调兵,他抽选了五十名斥候、五十名士兵,阵仗颇大,直接带回京了。”秦恒懊恼地瞪他眼,王妃果然被勾去注意。 魏青棠转了眸子,问道:“城防司呢?没拦着他?”这横河营地在京城南边五十里,驻扎的军队是为护卫京师安全,非传召不得入京。黄总督这么大摇大摆地带人进来,只怕不会那么顺利。 方城却道:“王妃妙算,城防司确实拦他了,不过黄总督以为女讨公道为由,直接闯进来,双方发生冲突,他的人还把城防司守卫痛打一顿。这事儿闹得很大,想必御史台已经在写奏折参他了。” 魏青棠听了摇头,参他? 明武帝如今卧床不起,谁有功夫管他。何况这位黄总督性情暴躁,以往在朝中就有混不吝的名号,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招惹他。 “王妃,接下来怎么做。”方城对于她的神机妙算彻底服了,此刻唯她命是从。 魏青棠唇边勾起一抹笑,却道:“什么也不必做,等着看好戏就是。” ……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确实热闹一番。前儿个不是黄小姐自毁容貌吗,这两天黄总督就带人把城北驿馆围了,要西疆人给个说法。他的理由很简单,爱女是在牡丹苑受的伤,而那天牡丹花宴是西疆公主办的,她们必须负责。对于这个说法,西疆人自然不肯认,双方闹到京兆府去,京兆府尹也是个和稀泥的,两边谁也不想得罪,就连哄带骗地叫他们自己解决。 这下好了,黄总督把带进京的士兵安插到驿馆周围,明目张胆地监视他们。同时叫斥候暗地埋伏,每出来一个西疆人就偷偷跟踪。这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是吓一跳,原来西疆人在京城有不少窝点,好些个还和朝廷大臣有牵连。黄总督起先只是想证明她们和阉党有勾结,好收拾阿莲娜,哪知查出这么多证据,也沉默下来。他是拎得清轻重的,西疆份属敌国,在大盛京都安插这么多眼线,摆明没安好心,他思索一阵还是把这些全送到宸王府上,交由云殊定夺。 书房里,方城看着满满当当的名单证物,对魏青棠的敬佩油然而生。 “王妃,这下可真是兵不血刃,您是怎么知道黄总督一定能查出东西来的?” 魏青棠随便看了看名单上的人名,道:“黄总督为女报仇心切,自会采取些激烈手段。他明着叫人围堵驿馆,就是逼她们出去找人求救。你想啊,圣女若真想搞风搞雨,怎么可能甘心被困。她们在京城布局这么多年,有些暗探眼线再正常不过,只是没想到和朝中大臣也有交集,唔……这也算意外收获吧。”她说完将名单交给云殊,后者淡淡看了眼,“秦恒。” “是。” 秦恒双手接过,心领神会地下去处理了。 魏青棠可以肯定,这些名单上的人不出两天就会被以各种理由罢免,而圣女那边也会收到消息……她唇角弯起一分笑,不知道多年辛苦布局,就这么毁于一旦阿莲娜会不会崩溃。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线传来:“很高兴?” 魏青棠扭头,冷不丁撞上男人的眸子,清冷疏离,深邃的眼底却映出自己的影子。 她心下欢喜得很,忍不住挑挑眉:“是啊,因为圣女很快就会发现她在京城里的人脉被一一斩断,布置的暗桩也被拔除,黄总督会像疯狗一样缠着她,到时候她寸步难行,就只有离开一条路。” 方城恍然大悟:“这就是您说得让她自己离开京城?王妃果然厉害!” 魏青棠眨眨眼睛,笑眯眯地望云殊,她那小表情又得意又骄傲,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求夸奖”三个字。 男人看着她弯弯的眉眼,脸部线条不禁柔和,他抬手覆上她的发顶,轻轻揉了揉:“做得好。” 魏青棠:“……” “……就完了?”她小脸上有些失望,忽地一团阴影罩下,两片柔软的唇瓣贴上来,温凉似水。 魏青棠瞳孔骤然放大,没想到这杀神说亲就亲。 方城还在一边呢,她赶忙抵着他的胸口分开。 扭头,方城已经很自觉地低下头,然而魏青棠还是又羞又窘,狠狠瞪了眼云殊,那眼里明晃晃写着:你怎么这么性急还有下人在呢! 云殊迎上她的目光若有所思,转头:“下去。” 方城早等着这句话了,脚底抹油立马消失不见。 魏青棠的羞恼还没消,鼻端龙涎香气息扑面,男人又给了一个绵长细密的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好像有些急切,搂在腰腹上的手臂加大力道,恨不能把她揉进身体似的。 “唔!阿殊……唔!” 云殊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趁着人被吻得手软脚软,直接打包上榻。 芙蓉帐垂,被翻红浪。 足足一个时辰后,帐中才有人声响起。 “……阿殊,你是不是……” 女子的声音又酥又软,还带着些娇喘。 男人翻身压在她上方,漆黑眸瞳静静垂凝:“嗯?” 那双眼睛太好看了,古井无波、幽冷深邃,她呆呆望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轻声呢喃:“你没事吧……最近总觉得心里慌得很,感觉要出事……”她的话就像一根针扎进心脏,那一瞬间,云殊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俯下身,亲了亲女子额头:“没事。” 得了他的承诺,魏青棠心下一松,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怀中睡去。 而男人始终睁眼凝望她,片刻舍不得移开。 第480章 圣女离京 城北驿馆,飞天院。 啪得一声,一只青花瓷瓶摔得粉碎。 下人们瑟瑟发抖地跪在院子里,大气不敢出。 “可恶、可恶!” 天籁般的声音狠狠咒骂着,又是一阵碎响,阿莲娜将桌上茶具全部扫落,留下一张愤怒扭曲到变形的脸,“那个姓黄的,分明就是故意和我们过不去!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杀了他女儿,叫这老匹夫尝尝丧女之痛!” 丹珠尔看着她发狂的模样心下骇然,只能小心劝道:“公主姐姐,别生气了,要不然……丹珠尔现在去杀了他?”一个武将罢了,在她们西疆眼中和蝼蚁无异,顶多就是动手时麻烦一些。 阿莲娜猛地回头,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你说什么?” 丹珠尔瑟缩道:“您若还不解气,要不就将他全家杀了……”话音未落,啪得一耳光扇下,只听阿莲娜凄厉咆哮的声音,“你是蠢货吗?如今所有人都知道黄家与我有仇,你现在去杀了他,那不是告诉全天下是我动的手?” 丹珠尔被打翻在地上,不敢相信地捂着脸道:“公主姐姐……”阿莲娜对她一直亲如姐妹,如今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打她。 阿莲娜看见苗女眼中的惊愕受伤,也压了压火气,她扶额道:“你先下去,让我冷静冷静……”丹珠尔眼泪滚落,忙不迭转身跑出。她走后,一个黑衣人道,“圣女,刚刚传来消息,朝中答应帮忙的张大人和徐大人一个被贬、一个告老还乡,我们的人也被抓了两个。” 阿莲娜身子一震闭上眼。 张大人和徐大人都是她们努力多年的结果,想不到这么轻易就废掉了,最可惜的还是那群暗探,西疆人容貌迥异于大盛,这些探子都是她们花费数十年时间安插下来的,这一次这么轻易地折损进去,阿莲娜的心简直在滴血! 她咬着牙,齿缝间迸出一个名字:“魏、青、棠!” 黑衣人愣道:“宸王妃?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阿莲娜冷笑一声:“你觉得和她无关?”这整件事都是她的手笔,先在京城散播传闻,叫黄家父子找上门去,再指使她们对付自己……虽然内里还有些细节未明,但大致如此。阿莲娜之前一直觉得这女人又蠢又莽,空有美貌,然而这次是让她大开眼界了。 她握紧拳,目中露出阴狠,“魏青棠,你给我等着!” 院中一时杀意浓烈,下人们全都跪了下来。 黑衣人见着被妒怒冲昏头的主人,沉声道:“圣女,如今京中许多双眼睛盯着我们,还是不要莽撞行——”他话没说完就觉喉头一紧,阿莲娜掐住他脖子,阴冷道,“你也敢来教我做事?” 黑衣人被掐得呼吸困难,却还是坚持道:“圣女……大事为重……先……撤出京……”这是目前减少损失的唯一办法,否则黄总督跟疯狗一样咬着他们不放,迟早暗桩势力会全部暴露。 阿莲娜正在气头上,哪里会听他的话,这时丹珠尔忽然跑进来:“公主姐姐,西疆来人了,你快看!” 她转过头,正好看见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妪走进来。 阿莲娜脸色一变,立刻松开黑衣人:“罗姑姑?你怎么来了?”她忙把手藏到身后,看上去有些不安,那老妪不温不火地看她一眼,语调刻板毫无起伏,“西疆王病重,请你回去。” “病重?”阿莲娜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是母亲的意思。 历任西疆王都是病死在任上,这是为下一任腾位置。母亲这时候叫她回去,就是为了挑选新王,然后叫他们成亲…… 阿莲娜咬唇:“罗姑姑,我已经有人选了,他是云……”殊字还没说出来,那老妪一板一眼地重复,“西疆王病重,请你回去。” 阿莲娜身子一抖,慢慢垂下头:“是……” 没有人能违背母亲的意愿,谁都不行。 第二天一早,阿莲娜就上书,以西疆王病重为由请求归国。她虽是质子,但大盛和西疆并不像南蛮北戎那样战事频繁。何况明武帝病危,朝中也没人有工夫理会她,这件事最终就这么定下来。于是当天夜里,阿莲娜就带着丹珠尔等人离开,翌日城北驿馆变成一座空馆,黄总督的人发现人不见了,连忙去禀告他。这位武将表面上发了一通脾气,心里也明白这是最好的结果。 要动一位异邦公主,除非大盛灭了西疆,否则就是不可能的事。 如今能把人逼出京城,还抓了那么多西疆探子,也算给爱女出了口恶气! 黄总督当下把人撤回来,跟西疆人的斗法到此结束。他为了表达对宸王府的感激,亲自登门致谢,还在言谈间暗示若云殊将来有需要,他黄家将鼎力支持。这话说得隐晦,魏青棠却明白他的意思,云殊已经封王,所谓“将来有需要”也就是皇位夺嫡的事,她面上装作没听懂寒暄过去,心下却想这倒是意外之喜,即使不为夺嫡,云殊多这么一个有力臂助也是好事。 “王妃,茶泡好了,您尝尝?”绿儿端着太平猴魁进来,魏青棠抿了一小口,点头,“不错,有进步。” 她说完又喝了小半杯,绿儿笑嘻嘻地斟满道:“王妃,其实这茶奴婢还是照着以前的法子泡得,您觉得不错,那是您心情不错吧!” 这小丫鬟一语道破天机,魏青棠愣愣:“是吗?”她摸摸自己的脸,不觉勾起一抹笑容。 绿儿肯定点头:“当然啊,这些天奴婢还是第一次见您笑得这么开心!” 魏青棠挑眉:“有这么明显?”不过她心情的确很好,耶那罗在好转,圣女也走了,他们少了一大威胁,暂时应该可以过一段太平日子。 太平…… 这两个字离她实在太远,一开始以为除掉魏九就是太平,哪里想到后面还有层出不穷的事端。 这些日子她累了,也乏了,如今只想安安稳稳的生活。 有句话叫怕什么来怕什么,魏青棠一盏热茶还没喝完,就见下人慌慌张张走进来:“王妃、不好了!皇上病危,如今传召各位皇子和皇子妃进宫,王爷已经先去了!” 第481章 皇帝病危 皇宫,乾阳殿。 魏青棠到的时候,外面已站了不少人,三皇子云岚、四皇子云奕携带家眷,小五云宁也被嬷嬷牵着站在一边,除开他们还有些陌生脸孔,但瞧衣着应是宗室子弟。此时人人神情严肃,悄无声息,整座宫殿笼罩着一层压抑悲伤。 她的脚步声打破沉寂,众人回过头来,各色目光投在身上。 “美人姐姐!” 一个惊喜的叫声,却是五皇子云宁挣脱嬷嬷,颠颠朝她跑来。 魏青棠下意识俯身,接住他。 负责看顾他的嬷嬷急忙跑上来,神情焦急。 云宁抱住她脖子,仰着小脑袋问:“美人姐姐,你最近为什么都不进宫看宁儿了?宁儿好想你……”他软糯糯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 魏青棠心里咯噔一声,暗叫糟糕。 云宁年幼,对生死一事尚无概念,这会儿被叫来估计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可眼下情势紧张,宫廷上下都在忧心皇帝病情,又怎容他笑闹。魏青棠微抿唇角,凑在他耳边悄道:“小五,姐姐过两天带你出宫外,不过现在你必须先乖乖地不可以说话,做得到吗?” 云宁一听可以出宫玩儿,连忙点头。 魏青棠看着小团子闭上嘴巴,一副我一定听话的模样,才将人交给嬷嬷。那嬷嬷也松了口气,朝她露出个感激的笑容。 这时云岚走上来,似笑非笑道:“二皇嫂好本事,和五皇弟也处得这般融洽。” 魏青棠对这个阴郁桀骜的老三没什么好感,淡淡应了声,便走到左前位置站着。 云殊没在,应该已经被传进殿里,她没多少意外,瞧着进进出出的宫人,心里意外的平静。 其实这次病危,细说起来还是她造成的,那一晚和二哥争吵,悲痛之下随口说为什么不叫狗儿咬死他,谁知她通兽语,真叫小黑小白联合同伙咬伤了明武帝。明武帝这些年沉溺酒色,身底板早被掏空,这一伤就缠绵病榻,最后落到这个地步。 平心而论,他死了她不会愧疚。 但今日过来,却不是为了报仇。 明武帝和谢家的恩怨需要一个结果,她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结果。 这时殿中传出一阵哭声,众人神色一紧,便见皇帝跟前的尹德全走出来,面容哀戚。他徐徐看了众人一周,目光在魏青棠身上停了停,方才扬声:“宣——众皇子进殿。”往日尖细的公鸭嗓此时也说不出的疲惫。 魏青棠心里沉了沉,看来情况真的很不妙。 众人正衣明冠,随后依次走进去。 乾阳殿内,也有不少人。 最里面的龙榻前,太后坐在床沿边,握着皇帝的手垂泪不已,旁边站着的叶贵妃拿帕子擦眼睛,后宫嫔妃们跟在一侧,也不停饮泣。龙榻前跪了一片太医院御医,为首的院判正弯着身,小心翼翼同云殊解释着什么。 魏青棠的目光停在那人身上,苍青羽氅,清峻如仙,他面上没什么表情,静静负手而立,可就比平日多出一股寂寥。听那院判说完,云殊回头望了眼龙榻,那深邃无波的眸子里划过一分异色,接着便是茫然。那清寒落寞的身影让魏青棠心猛刺痛,她知道,那毕竟是他的父皇,血缘之亲,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 云岚走进殿里,看着云殊站在离得最近的位置,眼底闪过抹暗芒。 “父皇啊!” 他忽地提高声,一头磕在地板上,云岚放声大哭起来,好似悲伤不能自已。乾阳殿里本就是小心压抑着,他一嚎,顿时把悲痛情绪勾出来。嫔妃们的哽咽变成嚎啕,整个殿中哭作一团。 魏青棠看着这场面颇觉滑稽,明武帝还没咽气呢,云岚这是急着给他送终吗? 果然,龙帐中的皇帝本就难受,此刻听得哭声一片,脸色发白几乎喘不上气。 太后惊叫了两声皇儿,太医院判急忙上前,好一通手忙脚乱,这才勉强把局面控下。 叶贵妃见老三还嚎哭不止,喝道:“三皇子,还不快收声,皇上不能被吵着!” 云岚眼底闪过抹阴翳,扭头望向母妃庄氏,庒妃连忙道:“叶姐姐,我儿也只是情不自禁……” 这时皇帝一阵喘咳,叶贵妃没工夫和他们母子打嘴仗,立刻凑到皇帝跟前。 明武帝张嘴,有气无力地说了什么,叶贵妃眼里流露哀伤,扭头道:“母后,皇上他、想见见孩子们……” 张太后一听这话险些没背过气。 见孩子……这就等于临终训言了呀! 她心下悲痛不已,几乎在叶贵妃的搀扶下勉强走出来…… 明黄色的龙帐被缓缓放下来,叶贵妃走出来和众人说明情况,几乎瞬间,许多人眼色齐齐一变。 皇帝病危,而朝中太子未立,这样的局面下,临终训言很可能就是钦定储君! 可惜龙帐里只有一个亲信尹德全在,其余人包括太后全部退到殿外,断无偷听可能。 云岚和云奕交换了眼神,心思活络起来。云宁茫然不知什么情况,呆呆望着叶贵妃…… 众人百态,只一眼就看尽。 魏青棠心下摇头,当老子的命都快没了,儿子们却在为皇位争斗,这样看来明武帝也够凄凉的……她眸光转向云殊,男人依然站在那儿,背影益发孤凉…… 魏青棠心一痛,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 云殊回头看见她,清寒疏冷的眸光一怔,他反手握住她,目色深凝。 “请宸王和宸王妃觐见!” 尹德全的声音从龙帐里传出,二人并肩走进去。 明武帝躺在床上,眼窝深陷,颧骨高突,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他本就发福的身体浮肿得厉害,和干枯脸颊形成鲜明对比。魏青棠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等看见他颈子上两枚牙印,才确定是福宝咬了他…… 云殊走到榻前,明武帝浑浊的眼睛转了转:“老……老二……” 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尹德全眼泪涌出,强忍着对云殊道:“宸王爷,皇上叫您呢,请您靠近些。” 第482章 冤魂索命 云殊收紧手指,慢慢俯下身。 明武帝张张嘴唇,刚要说什么,突然看见他身后的女子,浑浊老眼猛地放大:“你……你……”他颤抖着指向魏青棠,脸容扭曲仿似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尹德全大惊,连忙按住他:“皇上、皇上!您可不能乱动啊!” 然而片刻前还奄奄一息的帝王这会儿突然有了力气,指着她怪叫:“是你、是你……你是来带走朕的?是不是!”他嘴里说着不清不楚的话,反抗的动作也益发激烈了,“走开、走开!不是朕、朕也不想的!是你丈夫不听话,功高盖主,朕不得不杀他!” 这话一出,尹德全动作一僵扭头看魏青棠。 魏青棠瞳孔一缩,也僵住了。 她知道明武帝把她错认成母亲了,这狗皇帝心里有鬼,生死关头,终于是露怯了。 她心里冷笑得厉害,扬了唇,一抹灿笑妖异惊心:“皇上说我夫郎功高盖主,可有证据?”她俨然是把自己代入了母亲角色。 尹德全是知道真相的,眼里腾地露出惊惧,他连忙去看云殊,云殊目色深沉复杂,负着手,一语未发。 明武帝听她承认吓得更厉害了,却梗着脖子道:“需要什么证据?朕传他回朝进贡,他人不来,贡品也无,摆明没把朕放在眼里!”他边说边往云殊身后躲,叫道,“老二,快,杀了她、杀了她!”明武帝已经神志不清了,都忘记“鬼魂温氏”是不能再死的。 魏青棠愣愣站在那儿,手脚冰凉。 朝贡……朝贡…… 哈,她想起来了,那时南蛮作乱,父亲领兵上阵便没去京城。 谁曾想竟是这么个理由……就因为父亲没有朝贡,便被狗皇帝视为“功高盖主”,因此亲手导了出通敌叛国的戏码,灭他满门! 一时间心火烧灼,魏青棠目如利剑死死盯着他。 “就为了朝贡,你杀我爹娘,灭我谢氏满门,你——” 她忍不住冲上去,扬手就要掴下。 一双修长匀称的手稳稳抓住她,魏青棠回眸:“放开!” 云殊抓着她,目色深沉如幽潭,却并不放开她。 魏青棠冷笑转头:“狗皇帝,我不能杀你,那是因为我爹效忠于你。但是九泉之下,我父我母,我大哥还有谢家冤魂,都会找你索命!”她声冷如冰含着刻骨凉意,明武帝一个哆嗦,仿佛那些冤魂真从地底爬出找他索命。他吓得躲在云殊身后,全身上下颤抖不已,尹德全急忙扶着安慰,明武帝却越想越害怕,他的双目倏地睁大,一口气哽在喉口喘不上来…… “皇上、皇上!” 尹德全吓得尖叫,太医院判马上冲进来。 他掐了明武帝好一会儿人中,硬生生把人抢救回来:“怎么回事,皇上为何心跳加剧,一副受刺激之状。” 尹德全语塞,龙帐外传来云岚急切的声音:“院判,我父皇怎么样了?” 太医院判走出帐子,面对一群焦急眼神沉声道:“皇上脉搏紊乱、气血逆流,不能再见人了……” “什么?!”云岚大惊,接着把矛头对准走出来的云殊夫妇,“宸王,是不是你干得好事,你做了什么气到父皇,让他连我们都不能见了?”他的想法很简单,父皇垂危,如果临终一面都见不上,那肯定跟皇位无缘了。因此今天不管明武帝是死是活,也非得见上一面! 云奕顷刻间明白他的用意,彬彬有礼道:“二皇兄不要见怪,三哥只是担心父皇病情,这才失了礼数……”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可也在暗指云殊行为有差才叫明武帝情况转坏…… 云殊神色淡淡似没反应,魏青棠才和明武帝对峙完心情极差,闻言冷笑:“你是担心父皇,还是他的皇位?!” 一语哗然,这几乎是撕破脸地指他们钻营龙椅了。 云奕脸黑如锅,云岚大骂:“放肆!男人家说话哪有你女人插嘴的地方……” 魏青棠冷冷瞥他眼,根本不想纠缠,奈何右手被云殊紧紧握着,挣脱不得。她扭过头去不说话,云岚却像找到突破口似的,眼前一亮:“对了,要说宸王对父皇不利我不信,但你就不同了,二皇嫂,听说你以前是南阳谢家的人,那谢家虽是被魏九所害,但难保你们没怨恨上父皇——皇祖母、母妃!儿臣怀疑是她做了手脚,伤了父皇!” 有时候魏青棠真挺佩服云岚,随口乱说也能中个七八。 不过她刚才得悉真相心灰意冷,此刻颇有豁出去的架势,张口就要应下。 忽然右腕一紧,男人将她往身后拉了半步,淡淡道:“再说一遍。” 那不温不火的视线往云岚脸上一扫,云岚登时噤声。 可他不甘心就这么算了,频频看向自己的母妃庄氏。 庒妃会意,哭着同太后道:“母后,您可要为皇上做主啊,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宸王妃进去一瞧就变成这样了呢?呜呜,皇上啊,老三老四他们还等着聆听您的圣谕呢!”她哭哭啼啼要往龙帐里跑,尹德全赶忙拦下来。 太后被吵得脑仁疼,喝道:“都闭嘴!” 叶贵妃立刻替她揉着太阳穴,张太后缓了好一会儿,才看向魏青棠:“宸王妃,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她口气严厉,眼里也充满怀疑。魏青棠知道这太后历来厌恶她,就算解释也会被当成狡辩,不过她也没想解释,今天看见的这一切,父不慈、子不孝、君不仁,入目所及皆是丑恶,她垂了眼眸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张太后怒道:“哀家叫你说话,你聋了吗?” 她抄起杯茶砸过去,魏青棠不闪不避,只等砸中了借故退下…… 忽然白袖轻抬,那茶杯稳稳砸在男人右手上,随即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她看着那一地碎瓷愣了愣:“阿殊!” 魏青棠皱眉,立刻要去看他右手,云殊将手垂落身侧,抬头,平静环视众人:“闹够了?”他语声淡淡,也不见如何严厉,偏就有种千钧气势令人压迫。 张太后心口一窒,乾阳殿也无人敢开口。 云殊侧目看了看女子:“走。” 他牵着魏青棠的手,从殿中走出,无人敢拦,只看两道身影旁若无人的离开。 第483章 交代后事 从乾阳殿出来,魏青棠抓住他的手一把掀起衣袖。 只见白皙右臂上,一块青紫印痕分外惹眼。 这是方才替她挡茶杯时伤到的…… 魏青棠抿唇欲语,云殊却先一步收回手,淡声道:“无碍。”语罢右手再自然不过的背在身后,仿佛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魏青棠眸光沉了沉,张太后那一扔确实牟足劲道,但也不会砸出这么重的痕迹……若落在她身上,顶多也是一片红痕,为什么云殊看上去好似更严重了? 她正要相询,正好秦恒迎上来:“主子、王妃,你们出来了……”他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看向身后,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样子。 魏青棠睨了眼云殊,道:“放心吧,还有力气骂人,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她说得是明武帝,秦恒闻言也大松口气。 毕竟这多事之秋,如果皇帝再驾崩了,局面指不定变成什么样。 “回府。” 云殊吐出这两个字,拂袖迈步先行。 他头一次没去管身后女子,魏青棠定定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宸王府。 回来之后魏青棠去找了温长衍,她先将宫中之事同他说了,然后道:“对了二哥,你能不能替阿殊把个脉,虽然他们都说没事,但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温长衍闻言挑眉:“把脉?他病了吗?” 魏青棠摇头,遂将今日伤势还有从前咯血、畏寒的症状全都同他说了,温长衍脸色逐渐沉下来,听她这描述,哪里是一般的旧疾,分明病入膏肓,搞不好是要命的。他沉声问:“秦老神医呢,他怎么说?” 魏青棠道:“他老人家说没事,去年末在苍雪峰上用了针浴,确实也有效……” “针浴?” 温长衍心头一凛,这种疗法通常是来压制重症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用,情况明明已经很坏了,秦易儒为什么说没事? 他沉吟片刻:“你能劝服他吗?” 要把脉,得病人配合,何况还是大名鼎鼎的杀神,他若不愿,谁也没办法强迫他。 魏青棠皱眉,这恰恰也是最难的一点,如果云殊愿意把真实情况告诉她,她也不必求助二哥……思忖了好一阵,才道:“我尽力吧。” 当天夜里,云殊从书房回来。 魏青棠屏退了其他人,亲自伺候他洗漱,这些下人活计对她没什么难度,解下外袍,纤细的手指在腰间掠过,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人似乎瘦了一圈。宽衣的动作僵住,云殊忍不住低头:“怎么?” 清冷眸光含着丝不解,魏青棠咬咬唇,努力装作无事的样子:“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好像又瘦了……” 云殊背脊一僵,墨眸幽深似海。 魏青棠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双手环住他的腰:“阿殊,你别瞒我,是不是真的哪里不适……这样好不好,我二哥也是名医,你让他给你看看,把把脉,好吗?”柔软的手臂缠紧,小脸上的忧色溢于言表。 云殊只看了一眼便仓促移开眼。 他神情晦暗,那半张隐在黑暗中的侧脸复杂之极,半响,启唇,却被两根纤细的食指按住。 “阿殊,别拒绝我,就当是卖我一个心安,好吗?” 女子水光粼粼的眸子仰望着他,那样恳切的眼神,让他根本无法说出一个拒绝的字眼。 男人抬手,狠狠掐着眉心,过了许久,才解下她环在腰上的手。 魏青棠眼里的光一分分灭下去…… 云殊道:“走。” 片刻的功夫,他将她带到一处庭院。这院子不算大,里面却栽种了许多花草,不分时节,争奇斗艳,一眼望去恍如仙境,魏青棠愣了愣,才记起这是她第一次来宸王府他带她走过的地方。 云殊带着她来到一扇门前。 吱呀一声,门扉轻启。 魏青棠抬头望去,只见屋中半面书架,一张古琴,和那时一模一样没有变化。她看着他走到一张书架前,拉开抽柜,从中取出一本名册:“拿着。” 魏青棠懵懂接过,打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记录了什么人、什么官职、擅长什么,事无巨细,写得非常详尽。她看了一页就阖上:“这是宸王府势力所布?!”没错,那上面记录的有文官、有武将、有宗亲,每个人的喜好弱点、能力大小记载非常清楚,拿着它,就等于拿到了整个宸王府的势力分布,换句话说,就等同掌控了整座王府! 魏青棠没想到他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一时惊骇无言。 云殊点了点头,又走到那具古琴前,将琴倒扣。 魏青棠顺着望去,只见琴身腹部有一暗阁,他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只血玉扳指。 那扳指一看就不是凡品,通体雪色,白玉中流动着血丝,扳指内侧还刻有一个小小的篆字——殊。 云殊的殊。 他握着那枚扳指神情不定,良久,才徐徐道:“这枚扳指,你留着防身,他日有事,拿出它,不止王府,大盛三军亦会听令。”此言一出,魏青棠的瞳孔骤然缩紧—— 琼琅玉扳! 传说中可号令三军,其威力更在虎符之上的琼琅玉扳! 云殊竟把这个交给她? 魏青棠呆愣愣看着他,眸子里满是难以相信的神情,云殊道:“切记慎用,以你如今之能,三军不会服你,若真有事,可叫秦恒出面……”他缓缓说道,眉宇间露出深思,显然是字字斟酌后的言辞。 魏青棠听着,眼底的神色由一开始的惊诧渐渐变为了然。 她看着递到眼前的琼琅玉扳,垂眸道:“拿回去,我不要。” 云殊眉梢一沉,道:“拿着,不要胡闹。” 魏青棠握紧拳头,身子也在轻轻发抖:“我说了我不要,你拿回去,我不稀罕这东西!”她低头说着,云殊脸色愈发难看,他面上如凝冰霜,沉声启唇,“你……” 只说了一个“你”字,忽见女子扬起头。 那张向来明媚的小脸此刻拧成一团,有泪水划过,在下巴上凝成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她哆嗦着望他,激动难抑—— “云殊,你是在交代后事吗?” 第484章 云殊病倒 交代后事? 这话,倒也不错…… 云殊闭上眼睛背转过身,右手五指按上琴弦,按得用力,指间便勒出血珠。 “青儿……” 低哑的嗓音叹息般响起,透着浓浓的疲惫,他似乎想说什么,忽然后背一紧,女子猛扑上来抱住他。 柔软的娇躯紧紧贴覆,还伴有湿热的液体透过衣衫传来…… 云殊意识到她好像哭了,想要回头,却被她缠得紧紧的动作拦住。 魏青棠整张小脸埋在他后背,缀泣不已,她边哭边道:“我就知道……肯定有什么事……你不同我说……你总是这样……”她哭得很伤心,话声都带着颤音。云殊心头大恸,想要回身,最终想到什么硬生生忍下来。 这个过程简直比凌迟还要折磨人,魏青棠一边哭着,一边见他毫无反应,心也一点点沉到谷底。 跟这杀神在一起这么久,她早就摸清他的脾性,往日只要掉一滴泪,就算要天上的月亮云殊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可如今做到这个份儿上他都不为所动,很明显,情况比她预计得还要糟糕……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外面传来秦恒焦急万分的声音:“主子、主子,您在里面吗?不好了,秦老神医出事了!!” 犹如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响,魏青棠下意识松开他,满脸惊愕。 云殊目如寒星,冷声道:“怎么回事?” 秦恒听见他的声音大松口气,却还是不敢推门进来,这地方是禁地,他便站在外面回话:“主子,秦老神医今天过府查看耶那罗情况,晚上回去时遇袭,身边药童当场毙命!他老人家靠着软骨散逃过一劫,但胸口中剑,情况非常危急!”话声刚落,屋门哐得一声被拉开,秦恒看见主子走出来,后面还跟着魏青棠。 “秦老神医现在哪里?”她问,脸上满是急切。 秦恒愣了下,忙回:“在百草堂!” …… 百草堂。 夜色已深,药堂中忙得人仰马翻。 和秦易儒斗了大半辈子的孙大夫全力医治,秦易儒躺在床上,沾了血的胡须抖动着,十分痛苦。 云殊和魏青棠赶过来的时候,孙大夫正好处理完伤口,但见秦老爷子一大把岁数的人,右胸前一道贯穿性伤口,看着都骇人。魏青棠问起他的情况,孙大夫抹了把汗水,摇头道:“不容乐观啊!老夫虽然给他止了血,但先前失血过多,秦老儿又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能不能挺过来还很难说!” 这么说就是只能靠自己熬了…… 魏青棠看着老爷子惨白的脸色,不由愤怒道:“是谁!谁这么丧心病狂,要对老神医下手?”秦易儒虽然脾气古怪,但医术高明,悬壶济世救了不知多少人,京城里但凡知道点名声的都对他恭恭敬敬,因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没个伤风病痛之类的,照理说,没人会对他下手才是,可偏偏就发生了这种事! 秦恒禀道:“京兆府已经在抓了,这杀手下手又狠又快,一招致命,显然是专门干这一行的。而且他对京中地形熟悉,官兵追捕时迅速逃遁,应该蓄谋多时!” 听到这个结论,魏青棠越发不解了,一个专门的杀手,为何跟一个老大夫过不去? 这时一个讥冷的声音传来:“是‘他们’!” 她扭头望去,只见一身招摇红衣的柳折枝翻窗而入,他手一扬抛出什么东西,哐当一声,一柄铁剑和一件黑袍落在地上。 那铁剑上沾满了血,血迹未干显然是最新的,而那件黑袍鼓动几下,里面居然爬出无数只细小黑虫…… 这熟悉的一幕让魏青棠情不自禁叫出声:“圣女?!” 柳折枝睨她眼,看向云殊:“杀手已死,线索断了,不过……”他凤眸微眯,眼底闪过一抹寒意,“冲你来的。” 云殊闭上眼,久久没有开口。 好一阵儿才问:“药童呢?” 柳折枝望向门外:“已经死了,尸体就在外面摆着。”顿了顿,“你打算怎么办。” 云殊看了眼床上痛苦不堪的秦易儒,又瞥向屋外黑沉的夜色,缓缓吐字:“安葬吧,再——” 语声忽止,云殊脸色一白,身形也晃了一下。 他的异常马上被魏青棠察觉,箭步上去扶住他:“阿殊,你……”话没说出口,却被男人骤然甩开。他似乎想要避开她,可没控制好力道,直接将人掀翻在地,于是想要离开的身形也被迫停下——伏在地上的魏青棠扬起脸,四目相对,男人的眼底藏了太多情绪。有疼惜,有不舍,淡淡疲倦和深切哀凉从眼角浮掠上眉梢,他凝视着她,视线深刻得恨不能把她映入心底,然而喉头猛地一猩,来不及遮掩,便是一口黑血骤然喷出。 “阿殊!” “主子!” 柳折枝秦恒同时惊叫,但见云殊阖上眼,身子直挺挺向前栽倒…… “阿殊!!” 魏青棠连滚带爬冲上去,却被他压着一同倒地。背后冰冷的地板固然咯得生疼,可身上男人死沉的气息更让她发慌。她大脑一片混乱,模模糊糊想着云殊的病终于还是发作了吗…… 秦恒与柳折枝一起将人从她身上挪开,魏青棠看着被放到另一张床上的男人,孙老大夫急急忙忙去探,却在把脉的瞬间弹跳惊起:“这——”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寒毒入腑、心脉衰竭,他是如何撑到现在的?” 魏青棠猛然抬头望着他:“你说什么?!” 孙老大夫又把了一次脉,点头:“不可能错的,脉若游丝、五脏俱损,他早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只是不知用了什么续命法子,硬生生拖到现在!可问题是他这样破碎的身体就算续命也该卧床静养,刚才怎么还和没事儿人一样到处乱走,这不找死吗?”孙大夫并不知道云殊的身份,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病患。 魏青棠闻言如遭雷击。 五脏俱损、油尽灯枯……可她平日里与他在一块儿,只见他风轻云淡毫无异样! 何时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严重的? 第485章 不必再救 百草堂中寂静若死,烛火哔哔啵啵燃烧着,两张床上,一个老者痛苦呻吟,一个青年平静无声,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个更严重。魏青棠手指抚上云殊的脸,指尖发颤,心也在发抖。她好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些察觉,也好怨云殊瞒着她,还一瞒至此。 孙大夫检查完起身,秦恒急忙问:“怎么样?有没有救?” 孙大夫面色凝重地摇头:“老夫看了这么多病人,从未见过这么严重的,明明是干枯绝死之象,偏靠着一口气强撑不倒,能活到今天已是奇迹,现在,就算大罗金仙也无能为力了。”他的医术虽比不上秦易儒精湛,但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如今说出这话,就等于判了云殊死刑…… 魏青棠浑身发冷,一颗心如堕冰窖。 柳折枝冷嗤一声,却没争辩只是捂着眼睛别开头。 秦恒脸上流露出绝望,踉跄着倒退半步,握紧拳,片刻后道:“有劳孙大夫了。”他说完出屋叫来马车,把云殊送上去,又道,“今夜之事希望孙大夫守口如瓶,不要有半句外传。” 孙大夫点头道:“放心吧,你们都是秦老儿的朋友,老夫不会乱嚼舌根的。”他说着又看了眼云殊,暗道可惜,这年轻人瞧着不错,偏偏得了这种绝症。 马车上,魏青棠一直守在云殊身边,她将他的脑袋放在膝上,轻轻抚着脸…… 男人睡颜清浅,和苍雪峰上一样,可那若有若无的气息却比那时更严重……她咬紧牙关不语,对面柳折枝忽道:“你不恨他吗?” 魏青棠一怔,抬起头,那双凤眸直直盯着她道:“他的父亲杀你全家,他却千方百计地娶你,把你留下。奈何自己又是个短命鬼,过不了多久就要一命呜呼,你很快就要被他害得当寡妇了,小郡主,你不恨他吗?”柳折枝目光锐利,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魏青棠怔了怔,反问,“我为什么要恨他。” 这下轮到柳折枝发愣了。 魏青棠垂眸,平静道:“与我有仇的是他爹不是他,嫁给他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柳公子,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秘密,不过阿殊都这样了,你没必要来试探我。”云殊倒下她确实很惊慌,但不代表丢了脑子。从上马车她就冷静下来,只是在想事情没有开口。 柳折枝眼底闪过一抹赞赏,懒笑道:“开个玩笑,放轻松~” 魏青棠看他眼,没作声。 谁都知道那不是玩笑,对柳折枝而言,她只是个能取悦云殊的女人,就像阿猫阿狗平日养在身边没问题,可一旦云殊倒了,他就要确定这些阿猫阿狗不会威胁到他。刚才那话,若她答错一字估计柳折枝那双比女人还细腻的手就会扭断她的脖子,不会有任何犹豫,这些男人历来心狠。 她低头看着云殊,忽然想起南山寺那晚他也是如此。 不惜以身犯险入局,废太子,九死一生,这些人一贯对敌狠对己更狠,所以才会明明那么重的病症也只字不提,还在她面前伪装得那么好…… 魏青棠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柳折枝见她低头甚为落寞,又漫不经心的笑了声:“放心吧,后事他已经安排好了,即便是寡妇,你也是大盛朝最尊贵的寡妇……”他这般说着,魏青棠听在耳里仿佛有刺,她忍不住抬头看柳折枝,“柳公子,阿殊生死未明,你还是少说两句吧。”一口一个寡妇,便像咒他死一样。 柳折枝挑眉笑了笑,也没再开口。 回到王府,方城和梅一竹一早就守在门口,见主子昏迷,三人神情均是肃穆。 秦恒道:“事已至此,照主子吩咐去做吧。方城,你去传令京兆府和城防司明日开始全城戒严,宵禁时分提前一刻钟,敢有闹事者重惩。梅一,百草堂那边你去盯着,务必不能传出主子昏迷的消息。竹一,把你的猎犬们放出来,这些时日王府四周不能有生人靠近。至于几位国公和重臣,我会去联络……”他逐项安排,说得有条不紊。 方城等人垂首领命,忽然一个声音叫道:“等等!” 众人回头,只见魏青棠从马车里钻出来,她嘴角紧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秦恒:“你方才说了那么多,那阿殊呢?秦老神医受了伤不能给他医治,是否该去宫中请太医?抑或张榜广邀天下名医,你为何一个字也不提?”她边说手指都在边发抖,刚刚秦恒那一番话,戒严、禁令,还有联络重臣,分明就是在安排云殊的后事。 可他还活着,他明明还活着! 魏青棠的话犹如一盆冷水,猝然间浇得几人没了声。 秦恒低头,后槽牙几乎快咬碎了,才沙哑着嗓音艰难道:“王妃……这是主子的吩咐……他若昏迷,不必再救……” “他说不救就不救吗?!”魏青棠陡然扬声,眸子里的怒火几乎要实质化般,“我如今是宸王妃,是这里的女主人,秦恒,我要你立刻去宫中请御医,无论如何,要保住阿殊的命!” 秦恒身子一震却没动作,魏青棠启唇欲语,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 “别为难他了,没用的,云殊的病只有秦易儒能治,如今秦易儒也倒了,就算华佗在世也没用。” 魏青棠回头,只见柳折枝抱臂斜靠车边,他神情恹恹,眼底满是倦怠……秦恒等人纷纷垂下头,看来也是知道这种情况才做最坏打算。魏青棠心头一凉,却兀自坚持:“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放弃!除了秦老神医,肯定还有别人,一定有人能救他!” 看着女子坚持的模样,柳折枝摇了摇头,闭上眼。 办法?哪儿来的办法? 云殊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毒入心肺,药石罔灵。 以往还有秦易儒能用针浴放血等法子拔毒抑制,可这次西疆下手奇准,先一步放倒了秦易儒,现在天下间哪还有人能救他! 魏青棠环顾众人垂头丧气,心里那分凉意愈发扩散。 她定了定神,忽道:“二哥,还有二哥!” 第486章 你们谢家要害朕 温长衍虽比不上秦易儒第一的名头,但在前世秦易儒死后,他也取而代之。 她心里燃起希望,不顾其他人便要冲进去。 方城忙道:“王妃!温大夫入宫了,现在不在府上!” 魏青棠脚步一停:“入宫?”她扭头看向方城,方城解释道,“是尹公公亲自接的人,说是皇上想见他……” 魏青棠脸色顿变。 狗皇帝为什么要见二哥? “什么时候的事。” “下午,申时左右吧……”方城说出来也才觉得不对劲,这会儿都快子时了,过去四个时辰,温长衍怎么还没回来。 魏青棠思索片刻,道:“方城,你好好照顾你家主子。秦恒,你送我入宫!” 秦恒愣道:“这会儿?” 魏青棠肯定道:“这会儿!” 叶贵妃给过她入宫的腰牌,而且嫁进皇室后也不受宫禁约束,云殊的病需要二哥医治,她必须马上把人找回来! 皇宫,乾阳殿。 魏青棠一路通行无阻地来到殿前,尹德全见到她,老远便迎上来:“宸王妃?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魏青棠记得方城说今天是他接的人,直接问:“尹公公,我二哥呢?” 尹德全一震,看了眼身后大殿有些犹豫。 魏青棠道:“尹公公,皇帝和我们家的恩怨你也是知道的,他召见我二哥,难道是想对他不利?”她语调忽重,吓得尹德全一个哆嗦赶忙摇头,“没有没有,宸王妃不要误会,皇上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那是为什么?我有急事要找二哥,尹公公,还请你行个方便。”她说完从秦恒手里接过张银票,递给他,尹德全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老太监又看了眼身后的乾阳殿,压低声道,“宸王妃,实不相瞒,是皇上有求于令兄……您放心吧,皇上绝不会对令兄不利。” 魏青棠心头稍定,又问:“到底何……”事字还没出口,突然就看见一队御林军冲了进去。 殿中传来刀兵的声音,魏青棠大惊,不顾尹德全阻拦冲进去。 乾阳殿内光线昏暗,御林军手持兵刃围着一个人,正是温长衍。他脚边倒了个红衣女子,肩头染血,应该是受了伤,魏青棠认出是莲衣,她捂着伤口愤怒地瞪向皇帝,而明武帝情况似乎好多了,都能坐在龙榻上,此刻脸色阴沉地盯着他们,满面恼火。 “谢衍,你不要不识好歹……朕这也是在帮你们!”明武帝沉声说道。 温长衍淡淡道:“草民谢主隆恩,不过草民山野之人,入不了朝堂,至于亡夫亡母早化作一抔黄土,想必更不需要什么死后风光……”他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惹怒了明武帝,皇帝猛地拍桌,“放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咳咳……”明武帝一阵猛咳,吓得尹德全赶紧跑过去抚背顺气。 莲衣虽然受伤,也仰头硬气道:“老将军和夫人含冤未雪,你给他们不平反,却弄什么封号,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发过去吗?” 明武帝脸如黑锅,人是他下令杀的,要平反不就意味着要下罪己诏吗? 他好大喜功又爱面子,又怎么可能对着全天下承认自己做错事! 明武帝眼珠子乱转,忽然看见魏青棠进来,立即道:“老二媳妇,你来得正好,快劝劝你哥哥,让他答应了朕!” 魏青棠看着狗皇帝,白天里还奄奄一息地把她认错了,这会儿又活蹦乱跳清醒了。 她压根不搭理他径自走到兄长身边:“二哥,怎么回事。” 温长衍未语,莲衣嚷道:“三小姐,这狗皇帝要少主答应他,回南阳将老将军和夫人的坟墓迁到京城来,还说要给个什么忠烈侯的封号,但就是不肯平反!” 魏青棠了然,不肯平反,即便给个封号也只是徒惹猜忌。她抬头望了眼明武帝:“为什么要迁坟。” 明武帝怒道:“大胆,你敢这么跟朕说话?”他一动怒就咳得厉害,魏青棠视若无睹,“既然皇上不肯明言,那就请放我二哥回府。”她说完就给了兄长一个眼神,温长衍扶起莲衣要随他出殿。 “御林军何在?” “在!” 呛啷啷的一片拔剑声,殿两侧的御林军迅速围堵门口。 魏青棠停步,回头看着明武帝:“阿殊病了,要二哥医治。”她神色平静地说出这话,满以为明武帝会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放他们走。哪知明武帝脸色古怪道,“老二也病了?”他皱起眉头,好似想到非常可怕的事情,跟着厉声瞪向温长衍,“不行,你必须马上回南阳,把你父母的祖坟迁来!!” 他态度之坚定,更让魏青棠满腹疑惑。 她掐紧手指,忍了又忍才让自己勉强平静道:“宸王病情很重,必须立刻医治!” 可明武帝丝毫不理会,拂袖道:“那就更得去了!尹德全,拟旨,叫御林军亲自‘护送’!” 护送就是押解,魏青棠实在想不到这狗皇帝如此荒诞,自家儿子命在旦夕了不让救,非要迁什么祖坟!她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了,才从牙缝间挤字:“阿殊命在顷刻,你想害死他吗?” 明武帝横眉,冲口道:“害死?分明是你们谢家要害死朕!”他双目大睁,里面的忌惮惊惧毫无掩饰。魏青棠看着他讳莫如深的表情,突然间浮起一个荒诞至极的想法,“你以为……是我爹娘的鬼魂要害你?” 明武帝被一语说中,惊恐地环视一周,魏青棠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天底下,哪有这么荒谬的君主! 然而她哪知道明武帝本就心虚,无端被宠物狗咬伤不说,还看见“温氏”幻象,于是理所当然地认定是谢家索命。他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言论,说只要把祖坟迁了,破了风水那些鬼魂就不再缠着他,当下喝令:“还等什么,快,把他押走!!” 御林军一拥而上,魏青棠喝道:“谁敢!” 她转身望着明武帝,指甲嵌入掌心,缓缓跪下道:“皇上,谢家绝没有怨恨你之意,还请皇上放我兄长出宫,救宸王一命!”她跪的很艰难,杀父仇人,却又不得不跪。因为如今皇宫里还是明武帝说了算,他若不答应,非要把二哥押回南阳,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云殊。 明武帝见她居然跪下,也愣住了。 看来老二情况应该相当严重,否则魏青棠也不可能给他跪下…… 他只犹豫了一瞬,就立刻否决:“不行,现在就去!”儿子的命是命,可也珍贵不过他啊!明武帝疑神疑鬼已经到疯狂的地步,此刻说什么也要先解决了谢家。 魏青棠忍无可忍,抓了兄长就要闯出去。 那些御林军不敢伤她,却不代表不敢伤别人,就在她动身的刹那御林军将士一剑抵在莲衣喉头:“宸王妃,请你不要为难我们!” 莲衣立刻道:“少主小姐,不必管我,杀出去!”她话一落剑就往前逼近一分,登时,一圈血色晕开,魏青棠叫道,“不要!” 她焦急万分地望着明武帝,恨不能把这狗皇帝的脑子剖开看看里面装得是什么! 这时温长衍道:“好,我答应你,先放了莲衣。” 第487章 不要去西疆 明武帝没有出声。 狐疑的视线在他身上打量一转,挥挥手:“放人。”羽林军顷刻退开。 温长衍正要倾身作扶,皇帝的声音慢悠悠响起:“谢衍,别怪朕没提醒你,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样,或者不立刻赶赴南阳,哼——”他冷哼一声,脸上显出狰狞,“你是可以走,不过你那些谢家旧部们,朕就挨个儿得清算!” 温长衍身形一滞,魏青棠的背脊也僵了僵。 兄长虽然遣散他们,但不少人如宋离根本没有离开。明武帝这一招打蛇七寸,牢牢掐住了他们的弱点。魏青棠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大骂的冲动,她抬头望了眼兄长,温长衍闭了闭眼,平声道:“草民知道了,草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离开前能与小妹叙话。” 这次明武帝答应得很痛快,一个“允”字,挥手就叫御林军把他们带走。 几人刚离开大殿,就听到激烈的咳嗽声在背后响起,间或夹杂着尹德全失声尖叫,魏青棠暗道这狗皇帝病得这么重了还瞎折腾,大盛能撑到今天真是苍天庇佑…… 她胡思乱想,御林军停步,一人躬身道:“宸王妃、温先生,有什么话就请快说吧,说完好上路。”这些将士戎装代发,显是要按照明武帝的旨意押他回南阳。 温长衍略微颔首,看了眼莲衣,后者捂着伤口退开,并骂:“我们少主与王妃娘娘叙话,也是你们这群狗奴才能听得?”御林军面露愠色,却碍着魏青棠在场不便发作,他们弯身一礼也退开…… 一时只剩兄妹两人。 魏青棠道:“二哥……”她喊了一声,又不知说什么好。云殊重病生死未卜,兄长本可相救却不得不离开,老天仿佛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希望就在眼前,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溜掉…… 温长衍看着小妹落寞的神情,温声问:“宸王的情况很严重吗?” 魏青棠点了下头,又别开脸去抹了把眼睛:“没事,我会再想别的法子……”她努力振作起来,朝兄长挤出个笑,“二哥,你此去南阳万事小心,我在京城等你回来。” 月色下女子的笑容勉强得很,但眸底深处的担忧是真。温长衍心一暖,拍拍她肩膀:“天无绝人之路,我观过宸王面相,绝非短命之人,肯定会有办法。” 魏青棠点点头,心中却道兄长何时会看面相了,这般说来也只是为了宽她心…… 二人又说了两句,御林军来催,温长衍转身欲走,然而想起什么蓦地停下。 “长歌。” 他回过头,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还有一件事,二哥希望你能答应我。” 魏青棠愣了愣:“什么事?” 温长衍皱紧眉头,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你先答应二哥,可以吗?” 魏青棠这下真愣住了,她这个哥哥自小脾气好,为人温和宽容,从不会强迫她做什么,可是今天……她定定神,问:“二哥,可是有什么难事,你不妨说出来我们一起……”话未说完,温长衍突然摁住她肩膀。 这个面对魏九都不曾紧张过的男人此刻紧紧盯视她。 魏青棠突然就想起前世的雨夜,他也是这般抓着她肩膀,目光复杂晦暗、难以言说……她心头一恸,不自觉松口:“好,我答应你。”左右二哥不会害她。 温长衍骤然松了口气,放开她,又有两分歉然:“对不起,二哥不该逼你……” 魏青棠摇摇头:“到底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温长衍颔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一字字道:”不要去西疆,一步也不要涉足。” …… 兄长最终还是走了。 御林军开道,连夜出的京城,魏青棠望着他的马车遥遥远去,心里不禁浮起一丝哀凉。 自相逢以来,兄妹俩总是聚少离多,她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相处,哪知又出了这事……脑海中记起兄长临走前的要求——不要去西疆,他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西疆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吗? 魏青棠甩甩脑袋,心思繁乱得很,这时秦恒见她出来,立刻迎上道。 “王妃。” 秦侍卫偏头看她身后,魏青棠道,“别看了,二哥走了,被狗皇帝逼去南阳……” “什么?!” 秦恒大惊,那岂不是说主子的病无人可医? 魏青棠看他一眼似乎连解释的力气都没了,只道:“先回去吧。” 回到宸王府时,雄鸡报晓,灰蒙蒙的天边翻起一层鱼肚白,俨然到了天明。 方城等人一直在门口守着,见他们回来,却并未带回温大夫,均是大惊。 “怎么回事,姓温的人呢?”桀骜的竹一冲口问道。 秦恒回来路上已听魏青棠说了经过,此刻万念俱灰,摇摇头径直入府。他这般反应直叫众人心头下沉,等问清事实经过,竹一跳起来暴怒:“这狗皇帝疯了吗?宁可信什么鬼神也不先救人,主子到底是不是他的骨肉,我这就带小黑小白咬死他!”他说着就要冲出去,方城急忙拦住他。 秦恒面无表情道:“让他去,最好闹得天下皆知,他就满意了。” 竹一停下来,脸色涨红,却很不甘地吼道:“那怎么办?秦老神医倒了,姓温的大夫也走了,谁还能给主子疗伤,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主子他……”他语声一梗,断续的呜咽从嗓子里漏出。虽然云殊说过不必再救的话,但主仆这么多年,他们又如何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这个骄傲的少年扭过头,一拳砸在门栏上。 秦恒咬牙闭上眼,方城也重重叹了口气。 屋内气氛十分沉重,魏青棠坐在床边,看着男子谪仙般的脸庞陷入沉眠,心像沉入沼泽一样透不过气。她握紧手指,忽问:“秦侍卫,你跟了阿殊最久,他和老神医在的时候难道就没说过别的办法吗?” 秦恒绝望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叫道:“对了,西疆!西疆的那个大巫应该还活着,他能救主子!” 第488章 兄弟相残 一语激起千层浪,几个人顿时全都朝他看过来。 秦恒说道:“六年前卫盛战后,主子也重伤昏迷过一阵,那时候便像现在这样不省人事药石罔灵,秦老神医说这种情况只能去西疆,然后我们就千里迢迢把主子送过去!他找的那位乌族大巫给主子用了什么巫蛊,接着不到三天,主子就醒了!如果是他的话、如果能把那位大巫找来……说不定主子,还有救!!”他边说双目边涌出激动之色,嗓音也因这绝境中的希望颤抖起来。 魏青棠一怔,倏地起身。 竹一和方城几乎同时跪下去:“我去!” “我去!” 魏青棠抿紧嘴唇,正要详询那西疆大巫的情况,突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见一个满脸愠色的暗卫闯进来,一头磕在地上:“秦侍卫,三皇子和四皇子来了,说是要见王爷!”那暗卫黑脸涨红,双手紧紧握拳像在忍耐着什么,秦恒瞳孔一缩暗道不好,这两个皇子和主子历来无甚交集,此时登门难不成是知道了主子的情况? 他心头一凛去问魏青棠的意思,后者略微沉默了一下:“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为何而来可曾问清?” 魏青棠眼下忧心云殊病情,根本不想和这些皇子争斗,然而那地上跪着的暗卫猛扬起头,一双眼睛赤红如血:“王妃!他们欺人太甚——”话语未落,外面传来噹的一声巨响。 屋中几人人人色变,魏青棠回头望了眼云殊,咬牙:“走,出去看看!” 王府正厅之中,四皇子云奕优雅而座,与他同来的云岚来回踱步,脸色阴沉且狰狞:“你们宸王府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本皇子好歹也是你们王爷的弟弟,你们这群狗奴才也敢慢待?”他说完啪得一耳光抽在越管家脸上,那驼背管家瞬间被抽翻在地,还吐出两颗门牙。 “越管家!” “越管家……” 旁边侍立的下人惊叫出声,越管家捂着嘴巴摇头,眼里也闪过一抹愤恨。 宸王府何时被人这么欺凌过? 奈何王爷重病的消息不能外传,他只能强忍着痛楚颤巍巍起身:“三皇子、四皇子,是老奴的错,老奴这就让人再给你们沏壶新茶……”他边说边示意下人取茶,云岚目中闪过抹阴光,抓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我呸!这种放沉了的粗茶再沏多少壶也一样,去叫宸王出来,本皇子要当面跟他理论!” 砰得声,那青花茶杯在地上砸成一片片碎瓷,外面进来的人停下脚步,淡淡道:“你要和谁理论。” 那清脆淡雅的女子声音,无端得让云岚心一慌。 他猛然回过头,只看一身素色寒梅长裙的女子走进来,正是魏青棠。 “宸王妃……”他唤了声,嚣张的气焰顿时熄了。 云奕眼底闪过抹精光,彬彬有礼地起身作揖:“二皇嫂。” 魏青棠看他一眼,走进屋,越管家等下人齐齐行礼,她看了眼驼背管家脸上的痕迹,问道:“越管家,何人打得你?” 越管家迟疑片刻,随即躬身道:“是三皇子,老奴沏的茶水不合三皇子口味,是以三皇子代替王爷管教老奴。”他语气恭敬,听不出半点怨恨愤懑,魏青棠挑眉斜了眼云岚,“是吗?” 对上宸王云岚或许会怕,但这位宸王妃显然不在此列。 云岚昂着头,轻蔑道:“是又如何,一个奴才罢了,我还不信二皇兄会为了他与我为难!” 魏青棠淡淡笑了一下:“是,你二哥确实不会,但你二嫂会。”她说完忽然扬手,纤弱无骨的玉掌重重抽在他脸上。 啪! 清脆得一声,五根手指印迅速在脸上浮起。 云岚被打得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仰着头望她:“你……你居然敢……” 魏青棠话锋忽转,冷声道:“你什么你,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在这儿撒野!你二皇兄顾忌皇家情义不会动手,我可没他那么好的耐性。你给我听清楚了,以后再敢来闹事,你来一次我打一次!”她冷目如电扫过两人,云岚只觉一股寒意从背脊窜上,他还是太小看这二嫂了,当初能闹出女土匪的名号,在嚣张霸道上面确实无人能比! 云岚恶毒剜她眼,扭头递了个眼色给四弟。 云奕接到他的目光微微点头,笑着上前道:“二皇嫂请息怒,三哥也只是一时冲动,并没有问罪宸王府的意思……” 魏青棠对上他心生警惕,这个老四看上去文质彬彬,其实最是精明狡猾,不知怎么,他总给她一种顾文武的感觉。魏青棠收起心思道:“既然如此,没什么事的话就请回吧。”说完转身要走,云奕忙道,“二皇嫂且慢,今日我们来,是来探望二皇兄——” 话语方落,跟在魏青棠身后的秦恒方城等人齐齐色变。 云殊重病的消息一直是他们极力隐瞒的,一来是顾忌朝局,魏九刚倒朝野动荡,全靠宸王镇着才没出事。二来便是防备这些皇兄皇弟,明武帝的情况不乐观,夺嫡之态已露征兆,他们实在不希望这个时候再来兄弟相残。可惜宸王府有心要避,却躲不过其他人送上门了,老三老四不知从哪儿得来消息,今天竟然登门…… 正厅肃静,云岚看着众人脸上神情心下有数。 他温文笑道:“二皇嫂不必担心,我与三哥是听说皇嫂昨晚连夜入宫,向父皇求准温大夫出宫,以为二皇兄出了什么事才登门探望……”他这一说魏青棠倒明白过来,昨夜入宫她亲口向明武帝承认过云殊病危,皇宫里向来藏不住消息,只是想不到老三老四也在明武帝身边埋了人。 魏青棠唇角轻掀,笑了笑:“四皇弟有心了,不过那都是些谣传,你既然知道我昨夜入宫,难道不知我兄长也连夜出了城,根本没来宸王府吗?”她笑容浅浅,可眼底殊无笑意。 云奕眉一挑,也沉默下来。 这也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昨夜宫中眼线来报,说宸王妃急急忙忙入宫,似乎是要请她那位医术高明的兄长回府医治。他以为能让她这么急切的只有云殊,奈何宸王府铁桶一般查不到消息,乾阳殿唯一在场的又只有尹德全,他们无法从他嘴里问话……几番思索下,这才一大早登门拜访,亲自求证。 “宸王无事,两位都请回府吧……”魏青棠正要逐客,被打了一巴掌一直没开口的云岚忽然说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让我们见见宸王呢?” 第489章 兄弟相残(下) 魏青棠的脸色瞬间沉下来。 不只是她,身后的秦恒、方城等人也如临大敌。 云奕云岚这般,是摆明了不到黄河心不死。 可一旦让他们知道云殊病情,那岂非滔天之祸?远的不说,就是这朝堂上必然又是一番腥风血雨,皇子夺权,结党营私,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怕是又要…… 一时间众人心急如焚,可又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只看云岚脸上愈发得意,那幸灾乐祸的神情几乎已经肯定了云殊重病垂危、奄奄一息…… “咳咳……” 一声低沉的咳嗽在身后响起,几乎一瞬间,所有人身子齐齐一震。 魏青棠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只看梅一扶着云殊走出来,一身白袍如雪,比那更苍白的是他的脸色,云殊左手凑在嘴边低低咳嗽着,背脊微弯,却依然有着撑天立地之能。他的眼神淡漠而犀利,抬眉的刹那,云岚和云奕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 “听说……你们要见本王?” 杀神的声音清冷一如往常,可听在某些人耳中如催命魔音。云岚身子一抖,差点转头就跑,云奕勉强镇定下来,强笑道:“是,这个……原来二皇兄没事……”他擦着冷汗,暗骂眼线误事,连这么重要的情报都弄错了,须知云殊还活着,只要他活一天,天下谁又能与他相争。 云殊不温不火地瞥他们眼:“还不走?” “走、走,马上就走!”云奕吓得一个机灵,云岚低喝,“跟他废什么话,咱们走!”他拉扯弟弟大步出门,健步如飞,生怕晚上一步就被那杀神生吞活剥了。 云殊并未相拦,淡漠的眸光一直目送他们走远,眼底才泛起一丝冰寒。 厅中死寂,面面相觑的众人都对这一幕既惊又喜。 魏青棠张了张嘴,几次想说什么,可未语先泪,她的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看着那熟悉白衣清冷眉眼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心底不可遏制地翻起巨大波涛,狂喜几乎淹没了一切,她小步跑到他跟前,小兽似的仰头凝望着他。 云殊见到她脸上的泪痕微微一愣,随即抬手,轻轻擦去,“别哭……” 男人的嗓音有些嘶哑,里面却包裹着浓浓的怜惜和心疼,魏青棠感觉到脸上指尖拂过,那微微的凉意仿佛瞬间把她从梦幻带到现实,女子猛扬起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阿殊!” 她叫了一声,小心又期待地望着他。 云殊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拭泪的手转又抬高,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是我……” 在得到那一声肯定的答复后,魏青棠陡然松了口气。 眼泪决堤。 她无法抑制地又哭又笑起来。 宸王府外,落荒而逃的两个皇子站在门前,望着那龙飞凤舞的烫金匾额,心头都憋了口闷气。 尤其是云岚,废太子已死,五皇子年幼,云殊就是挡在他面前最后一块石头,若不除掉他,他寝食难安。 忽然,云奕叫了声:“不对!” 云岚莫名望过去:“什么不对?” 云奕面上浮起顿悟之色,他看着皇兄目光炯炯:“你觉得若是以往,以宸王的脾气会这么容易放咱们离开吗?” 云岚一呆,突然想起六年前的乾阳殿,云殊大破敌兵而归,父皇设宴,却有一宗亲倚老卖老认为他不过侥幸得胜。当时云殊帐下一名独臂武将受封,宗亲出言讥讽了一句,就被云殊一剑斩下了右腕。的确,如果是这位修罗王的脾气,他们今日欺上府门,绝不可能这么算数! 云奕眸中精光闪烁,继续道:“不知道三哥有没有注意到,他出来的时候是靠人扶着的,脸色也很差,压根不是普通的风寒症状……” 云岚猛然醒悟道:“你是说他其实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已经快不行了?!”这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要对付云殊,除了利用父皇,他们根本无从下手,现在这杀神自己翘辫子,简直意外之喜! 云奕点了点头,却又道:“不过此事尚不能确定,而且宸王府上能人异士众多,万一又有人将他救回来……”云奕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兄长,云岚皱眉,问道,“那依你之见,咱们该怎么做?” 云奕眼里渐渐变得深邃莫测,他嘴角勾起,慢慢露出一个毒蛇般冰冷的笑容:“三哥,依我之见,咱们不妨……” 云岚附耳过去,听他说完拍手大叫:“好、好,这样谁都怪不到咱们头上!” 二人一拍即合,马上动身去准备。 而另一边,宸王府内,云殊的寝居被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铁桶一般,窗门紧闭,帷幕四垂,一丝风也钻不进去。已经是秋天了,里面却热得和仲夏一般,不过一干人等毫无所觉,双目都紧紧望着床上。 魏青棠蹲在云殊膝边,双手死死握住他的左手,男人的右手枕在针包上,刚从宫里飞奔而来的太医院院判水也未喝一口,全神贯注地替他诊脉。 一刻钟后,太医院判收手。 秦恒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样,主子的情况如何?”如今秦易儒昏倒、温长衍远走,京城里剩下医术最高明地也就这位院判了。 院判闻言眉头紧皱:“宸王殿下的情况依旧很不乐观,虽然靠着自己的意志强行苏醒,不过这脉象……”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十分难解之色,“殿下这脉象,恕老臣才疏学浅,实在看不明白!脉若游丝、时有时无,明明已是山穷水尽之象,可偏偏又……请宸王恕罪,老臣见识浅薄,实在不知该如何用药。如今天下间恐怕只有秦易儒秦老神医才能救治了!” 他话一落魏青棠的眉头就拧成疙瘩,秦恒脸色一沉也没说话。 能找秦易儒,哪儿还会找你? 气氛有些沉凝,云殊摇了摇头,风轻云淡道:“方城,送客。” 院判连道不敢,然后在方城的引领下出屋。 魏青棠紧紧握着男人的手,启唇欲语,这时方才通禀老三老四过来的暗卫又一次进来,神色匆匆:“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说是来给王爷送东西的。” 第490章 活不过今晚 “送什么东西,叫他们走!”魏青棠毫不客气,这会儿哪是跟他们纠缠的时候!然而那暗卫犹豫不动,秦恒也知道这其中难处,不得已提醒,“王妃,宫中之物若是圣赐,王府不接恐会惹人猜忌……”原本这些时日宸王府势大,民间已有许多流言传出,如果这风口浪尖上再有实质性的证据流出去,恐怕皇帝宸王父子失和的谣言就会坐实。 魏青棠抿紧嘴唇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她实在厌烦了这些宫廷争斗,也恨透了所谓的天下大局。若非如此,云殊不必拖着病体苦熬至今,也不必今天刚醒过来就要应付豺狼虎豹。云殊看着趴在他膝上的女子,樱唇抿成一条直线,明明白白彰示着她的不愿。云殊哑然失笑,刀削薄唇牵起一抹弧度,他抬手拍拍她的脑袋,安抚道:“无妨。” 接着冲秦恒点了下头。 秦恒会意,立刻着人把宫里太监请进来。 来的是个素未谋面的小太监,双手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他走到屋中跪下来,细声细气道:“奴才给宸王爷、宸王妃请安。” 魏青棠压根不想搭理,径自闭眼, 云殊略微颔首,秦恒见状道:“起来吧,你是哪个宫里的,送的什么东西?” 小太监答:“奴才是乾阳殿里伺候的,今儿奉主子之命给王爷送来药材,盼望王爷早日安康。” 几人相视一眼,乾阳殿,果然是明武帝的旨意,不过传旨太监他们都见过,今儿这个怎么脸生得紧。 这疑问也只在心头一闪而过,秦恒道:“既然如此,那就把东西呈上来吧。” 那小太监应是,恭恭敬敬把锦盒呈上去,又道:“主子说了,希望王爷亲自打开。” 想着是明武帝的东西,他们也没设防,秦恒把四方锦盒捧到他面前,云殊伸手打开。 华丽的锦盒之中,平躺着两样东西,其中一样被缎布紧紧包裹着,尚且不知,可另一样……秦恒看清的瞬间脸色煞白,一股怒气骤然窜上眉头,云殊手指一僵,微微凝起的眼眸深不见底。 “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恒暴喝,以他的克制此刻竟也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 魏青棠闻声睁眼,侧目望去,只见那锦盒中放置着一只死鹰,鲜血淋漓令人作呕不说,它的双眼还被生生挖下来,放在旁边。那两只眼珠,其数为“二”,而云殊在皇室排行,也正行二! 那一刻,胸腔中不可遏制地爆出怒火,魏青棠猛地扬手,啪得声将那锦盒打翻在地上。 “谁送的?!” 她厉声喝问,迅猛窜起的身姿矫如猎豹,柳眉倒竖,那一对杏目几乎燃起熊熊烈焰! “嘶……”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都看见那只死鹰了。 方城脸色一白,低头望去,自己衣袍上还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苍鹰——那是雪衣卫的徽章,以苍鹰为标识,佩梅花为刀!此刻皇帝送一只死鹰过来,剜下它的双眼,这是在意喻盼着主子死吗? 小太监临危不乱,慢慢拾起被打翻的锦盒,说道:“还有一样礼物宸王爷还没看呢,奴才这就为王爷呈上。”他边说,边伸手扯下那缎布,只见缎布之下赫然是一只千年人参! 人参珍贵,但也是将死之人才会用来吊命的。 所以平日送礼,绝不会有人送人参,因为这是明晃晃地咒人去死…… “滚!” 一声厉喝惊雷般炸响,魏青棠霍然起身,一脚踹在太监脸上。 那小太监滚地葫芦似的倒翻过去,他手中锦盒也摔在地上,连带死鹰和人参,在白玉石板上洒下点点猩红。 方城快步冲上去把东西收好,锦盒一扣,连人带物一起轰出去。 小太监被架走尤不闭嘴,尖细的嗓音还在屋子里回荡:“宸王、宸王爷!主子说了,盼着宸王你早日好起来,墓地都给您选好了,就在岑妃娘娘身边……”最后的话被惊怒交集的方城扼喉掐断,然而那诛心之语已传了进来,魏青棠脸色唰白,抓着男人的手道,“阿殊,你别在意,那个狗皇帝他……”她咬咬牙,也不知该如何劝。 都说虎毒不食子,但这种丧心病狂、恶毒到咒自己儿子去死的父亲,又该怎么说? 血浓于水,那是他的亲生父亲,纵然有隔阂,可骨肉亲情无法割舍…… 魏青棠无法安慰他,只能用尽全力握住他的手,握得紧些,再紧些,盼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云殊似乎有些游离天外,又像是未从那个认知中清醒过来,他漆墨般的眸子深深凝视着地面,点点血腥,死鹰人参,天家父子,陌路成仇……男人骤然闭上眼,眉宇间显出巨大的痛苦之色,他抓着女子的手,用力得道道青筋暴起。 魏青棠被抓得吃痛,可顾不得急忙唤他:“阿殊!” 就在这时,云殊双目蓦地睁开,他身子往前一冲,张口,硬生生呕出一口血。 哗—— 顿时间,那一口鲜血全部喷在她脸上。 魏青棠大脑有片刻的呆滞,男人身上好闻的龙涎香气和血腥气一同涌入鼻尖。 秦恒和方城的失声惊叫仿如来自天际,她看见他们冲上去,一拥而上地围住他,每个人的嘴张张阖阖,似乎都在叫主子。而被唤的那个人呕血之后双目一阖,就此人事不知…… “主子、主子!” “快、方城,快去把院判请回来!” “还有百草堂,把孙大夫也叫来!” “柳公子呢,柳公子又到哪儿去了?” …… 无数人奔来走去,人影幢幢,那白日里的阳光也变得特别冷。 魏青棠麻木地站在那儿,任由人来人往,甚至下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连忙道歉时也没有反应,整个人宛如提线木偶似的,完全抽离了生息。她定定看着云殊的脸,看着太医院判和孙大夫一起进来,看着他们诊脉商讨,最终两面相觑,黯然摇头。孙大夫说,脏腑剧创,无药可医,胡院判说,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他。秦恒跪着哭求,竹一红着眼拔剑威胁,两人的答案最终也没有改变。 “你们就是杀了老朽,老朽也不可能从阎王手里抢人啊!” 孙老大夫闭目长叹,“准备后事吧,他活不过今晚了!” 第491章 回光返照 轰隆! 像是一道惊雷劈在脑门上,魏青棠被震得两耳嗡鸣,孙老大夫的话像刀子似的往心里扎,准备后事、活不过今晚,怎么会,就在之前他还醒过来了,还摸着她的脑袋,怎么会一下就活不过今晚了?魏青棠瞪大双眼,被抽离的魂魄仿佛一下子回到身体里,她冲上去死死抓着孙大夫的手,唇齿哆嗦,颤着声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刚才他还醒着,还跟我们说了话,秦恒、方城,你们都看见了,你们都看见了是不是?” 昨夜里好歹只是昏迷,她还能安慰自己找大夫、找灵药,总有法子可想。 但到如今,孙大夫直接一句“活不过今晚”,竟连法子也不让她想了。 魏青棠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天旋地转,好似天都要塌了。 孙老大夫看着她的哀绝,面露怜悯,缓缓摇头:“王妃娘娘,若真如你所言,那方才宸王醒来说不定也是回光返照之象。他的身体内里掏空,气血败损,早已破败不堪,你莫嫌老朽说得话难听,以这样的身子底,就算挺过今晚也没几天好活……” “住嘴!你住嘴!”魏青棠甩开他,猛地盯向太医院判。那院判也在一直摇头,冷不丁对上她的目光,竟一个激灵道,“娘娘,这位老大夫话是难听,但并没有夸大,宸王、宸王他……”他面露难色,也是一脸沉重。 魏青棠的心一点点沉到湖底,然而兀自不愿相信,只一个劲儿摇头:“不、不可能!阿殊他是战神、是修罗,没人可以要他的命,他也不会倒在这里,更不可能病死在床上……”她边说边往外走,秦恒连忙拦下她,“王妃,您要去哪儿?” 魏青棠道:“去百草堂,去找秦易儒,这两个庸医肯定是医术不精,他一定有办法……” 秦恒心一沉,直接挡在她面前:“王妃,秦老爷子还在昏迷,至今未醒!” 魏青棠一愣,呆滞的目光有片刻茫然,接着狠狠甩头:“那就备马,我要出城,去找二哥!我去追他,我去把他找回来!” 秦恒咬牙:“王妃,温大夫昨夜赶赴南阳,至今一天一夜,最少也在百里之外,您如何追得上他啊!” 魏青棠眼前眩晕了片刻,然后大叫:“那就去西疆、西疆!你不是说那个什么乌族大巫可以救他吗?去把他找来,快去啊!”她用力推攘秦恒,可冷面侍卫坚若磐石一动不动,他全身绷紧,砰地一声跪下来。 “王妃,西疆瘴气蛊毒遍地都是,一夜之间,根本无法找到。而且——”他语声一顿,慢慢扬起头,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西疆离此千里,就算找到了,又如何在一夜之间带回来?” 侍卫的声音痛苦又残忍,一点点把她的希望全部击碎了,魏青棠无法忍受地抬起头,崩溃大叫:“那怎么办、那怎么办?难道什么也不做,就在这里等死吗?”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崩溃的叫喊仿若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竹一等性子烈得没忍住哭出声,便是憨厚的方城也红透眼眶,死死握着拳头。 孙大夫和院判对视一眼,无不黯然。说实话,若非亲眼所见,谁又敢相信那个大盛战神虚弱至此! 魏青棠踉跄着走到云殊身边,趴在床沿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男人的手那么冰、那么凉,她不得不用两只手一起捂住它,期盼着能带去一丝温暖…… 见到这幅场景,众人都没了声,秦恒强忍悲痛站起来,将两个大夫送走,其余人也不约而同地退出房去,把最后的时间留给她。 屋中沉寂,女子趴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纤细手指一分分掠过他的眉眼,再到唇边,忽然绽开一个凄艳的笑:“阿殊,我一直以为我们的结局会是相忘江湖,想不到是生离死别,还来得这么早……” 她轻声呢喃着,整间屋子都回荡着清幽的声音:“一年前,从池子里刚醒过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做了场梦,你就像神仙似的出现在我面前,那么美、那么好看,我想我若还是以前那个女土匪,肯定要把你掳去当压寨相公……后来在南山寺,我被云震欺辱的时候,你又来了,还有毓秀宫大殿、横山猎场上,你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救我,你知道吗?绿儿说你是我的福星,真的一点也没说错,每次我有危难的时候你都会赶过来……” “还记得赐婚那晚我同你说的话吗?我说我对你可能比不上你对我……阿殊,我说错了,我现在就好喜欢好喜欢你,喜欢得要命,你能不能醒过来,再陪我多一些日子,让我爱你超过你爱我,你给我这个机会好不好?” 她小声说着,就像小兽般苦苦哀求,可榻上人没有反应,细密的长睫安然附在眼上,仿似陷入长眠…… 魏青棠说着说着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她双肩抽动,娇小的身躯宛如寒风落叶瑟瑟发抖。屋子里绝望又压抑的哭声再一次传出来,听得人肝肠寸断。 秦恒闭眼站在屋外,脸上一片不忍。 王妃和主子之间,他是全程看过来的…… 主子从一开始的冷心寡情无动于衷,到后来有了感情有了牵挂。王妃身上的血海深仇得报,满以为能过上平静安宁的日子,哪知出了明武帝这一茬。而好不容易到今天,两人的心结就要解开了,主子却又一病不起…… 天意弄人,一至于此,还有什么话好说? “秦侍卫,已经按照您的指示,黑甲军全员待命,京城内外戒严,皇宫全城封锁。几位大臣也请到了府邸,是不是要……”暗卫哽咽了一下,到底没把主子殡天的话说出来。可谁都很清楚了,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宸王府便要挂白绸、着缟素了。 秦恒沉重地点头,又问:“柳公子呢,还是没找到人吗?” 暗卫道:“柳公子从昨夜王妃进宫就不知去向,属下们还在找……” 秦恒犹豫一会儿,道:“行,继续去找吧,柳公子和主子相交一场,这最后一面……”他说不出话来,只摇头驱人去办。 这一夜无比漫长,天边微亮,屋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守在院子里的人心头一沉,齐齐抬头,只见魏青棠走出来,面无表情,泪痕凝固在脸上。她发直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停在秦恒脸上:“什么时辰了。” 秦恒强忍悲痛躬身:“寅时一刻。” 魏青棠抬头望天:“要天亮了吧?” 秦恒不语,重重躬下身子,魏青棠忽道:“昨天送礼的太监呢,把他带来。” 第492章 求死 乾阳殿那个太监很快被带上来。 他被狠狠收拾了一番,鼻青脸肿,身上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 那太监见院里围了这么多人,目露狂喜:“宸王是不是要死了?他是不是要死了?”嘶哑的嗓音粗砺刺耳,却盖不住面上狂热。竹一大怒,冲上去一脚踹翻,魏青棠道,“让开。” 平淡的声音毫无波澜。 竹一愤愤不平退开,魏青棠走到那太监跟前:“你是乾阳殿的?” 她太平静了,透出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小太监狂热之色一收,不屑扭头,下一瞬尖叫发出,他的肩膀“咔”得声被错开,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小太监疼得凄叫,脸都变了形。 秦恒皱眉欲劝,忽见女子起身,她拽着太监被卸掉的膀子一语不发往外走,众人一愣,等反应过来追出门,却见一匹快马扬尘而去。 “王妃、王妃!!” 众人追出府门,但见长街之上,枣红马快若闪电,那太监被拴住手脚一路拖行,整条街上都是他的惨叫。 这一幕直叫全场目瞪口呆,自王妃入府,娇柔温软,何曾露出过这么狠辣的一面。 方城似想起什么,惊呼:“王妃这般莫不是……主子他??”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底升起,方城没敢说出来,可秦恒已经领会到了。 当下面色大变,忙不迭地冲入寝房。 热似蒸笼的屋子里,面白如纸的男人静静躺卧,秦恒放轻脚步,伸出去的手也在发抖…… “怎、怎么样……”方城颤抖着声音问道。 秦恒探到鼻下,呼吸十分微弱,但至少还有。 他肩背顿时垮下来,冲着其他人摇头,示意暂且无事。 方城长吐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主子……”他轻声喃道,全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光了。竹一擦了把冷汗也道:“那女人也真够疯的,主子还在,她这时跑出去做什么。”竹一语带埋怨,众人也很不解,若说这真是主子的最后一程,难道王妃不该守在这儿陪着吗? 秦恒脑海中掠过女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头一凛,陡然间浮起一个猜测:“刚才你们谁看见了,王妃往哪个方向去的?” 一众愕然。 秦恒厉声道:“你们谁看见王妃往何处去?说话!”他音量拔高,一时也顾不得病榻上的主子。 好一会儿才听梅一沉声道:“似往……皇城去了。” 皇城?!! 秦恒脸色顿白,人也被雷劈中似的倒退两步。 众人见他这么大的反应均是不解,方城忙问可是她有什么危险。秦恒充耳不闻,脸上浮起巨大的震惊和骇然,好似根本不敢相信般……竹一嗤鼻:“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管那个女人?她只怕是见王爷病重,另谋出路去了,我就说她不可靠——”他话没说完,秦恒猛地一声暴喝,冲出去大吼暗卫集合。 竹一莫名,一把拦住他:“你发什么疯,主子病危你还要带人出去?” 秦恒挥开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句:“她是去皇宫了、去皇宫!”说完撇下三个同僚大步冲出去。 竹一满脸问号,转去看方城梅一二人,方城憨直也是茫然,梅一却若有所思道:“主子病危,王妃要走,又为何带那太监?” 一语惊醒梦中人,竹一愣了好一会儿才扭头看向皇城方向:“她不会是……找皇上去了吧?” 这是唯一符合逻辑的解释,云殊之所以呕血垂危,全是那死鹰和人参的功劳,说得直白些是被亲父那诛心之举伤透气死,魏青棠要找他偿命合情合理!不过…… “她真要去,为何不叫上我们,难道真以为单枪匹马就能弑君?”竹一说着,后知后觉的方城蓦睁大眼,“不、不是!王妃不是真想弑君,她是想、是想……”笨嘴笨舌的汉子激动得满脸通红,梅一脸沉如水,慢慢帮他补上那一句,“王妃她……是在求死……” 恍然大悟,魏青棠的反常、秦恒的惊骇,一切都得到解释。 竹一呆愣愣站在那儿,神情恍惚,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梅一那一句“求死”说出后,病榻上昏迷沉眠的人,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 皇宫,乾阳殿。 歌舞翩翩,丝竹靡靡,大抵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又或者是畏惧死亡到来刻意营造出的氛围,总之明武帝传了许多宫伶进来,弹跳唱曲,享受着最后一刻的狂欢。他躺在美人膝上,斜支着脑袋看那水蛇狂舞,美人小心地摘下葡萄喂与他,一切就像风雨将至的前夕—— 砰!! 一声闷响,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被丢了进来。 舞姬们惊叫乱跑,六音坊的乐师也拉岔曲调,但见那人被扔在殿中,奄奄一息的趴着,明武帝迷蒙的眼神微眯,顺着瞧去,只见一身素服的女子走进来,她背着光,看不清脸,手上握一把刀,刀上还滴着血。 这时殿前侍卫和御林军一道冲进来,为首的失声骇道:“宸王妃、不可携兵上殿!” 那素衣女子置若罔闻,走过去,拎起那人的脸。 明武帝这才看清楚,所谓的“血人”只是一个小太监,那太监早已半死不活,可看见女子时还是手脚乱舞,他双眼大凸、惊恐无比,那种发自内心惧意还是看得人心悸。 可魏青棠丝毫没理会他,揪起那人面朝皇帝:“是他吗?” 她嘴里说着不清不楚的话,双目直勾勾看着前方,尤为骇人。 那小太监显是怕到极点,喉咙里咿咿呀呀地哼叫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魏青棠平静低头看他眼:“算了。” 她忽然失去兴致,手中匕首贴上脖颈比了比…… 御林军大骇:“宸王妃!不可御前见血——”可他说晚了,就在“血”字出口的瞬间,女子揪着那太监,手中匕首一划! 呲溜—— 一抹鲜血飙飞,她像杀鸡似的轻而易宰了他。 太监侧颈处鲜血狂涌,整具身子颓然倒下,这一幕刺激了在场所有人,舞姬失声尖叫、乐师戛然止音,明武帝瞪大双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什么,可仍是不敢相信地哆嗦着嘴唇,半响才斥出一句:“你……放肆!!” 第493章 再也不分开 放肆? 携兵上殿、御前杀人,可不就是放肆吗? 这乾阳殿自建成以来,一直是大盛历代帝王居所,天威煌煌、人君之邸,从未有过死人先例!而如今,那个被她捉上殿来、杀鸡般宰掉脑袋的太监俨然成了第一人! 大殿中一片死寂,御林军们相顾失色,紧张无比地围着她。 却见那素衣女子杀人之后,从袖中摸出一方锦帕,她擦拭着匕首,忽然将锦帕一丢:“脏。” 眉宇间的厌恶毫不掩饰,魏青棠倏地抬头,周围围着她的侍卫齐齐倒退。 她抬头望着明武帝,淡漠的眸子里没分毫情绪。皇帝被她看得一阵心悸,拧眉怒斥:“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老二呢?他是怎么管教府上的?!” 魏青棠听他说起云殊,面无表情的脸上才有了一丝波动,可也只是一瞬间,她扬起嘴角,露出个毫无温度的笑:“他快死了。” 明武帝双眼顷刻瞪大:“什么?你说谁要死了?” 皇帝脸上的惊震担忧不假,可她无瑕思虑其他,脑海中被那张苍白脸庞完全占据,她想着他冰凉的手、想着他微弱的呼吸,一颗心早已被钢针扎滚过千百遍,此刻觉不出痛,只有无以复加的麻木和疲惫。 魏青棠一语不发地往前走,她每走一步,那些御林军将士被迫倒退一步。 直到阶前退无可退,那为首军士喝道:“宸王妃!请你不要为难我等!” 魏青棠止步看着他,还有那些同样束手束脚的侍卫,突然就很想笑。 携兵上殿、御前杀人,无论哪一条都是大不敬的死罪,换了旁人早就被御林军拿下,而今踟蹰不前,不过是因为“宸王妃”三字。 宸王妃,宸王正妻。 哪怕那人病入膏肓、油尽灯枯,他的名头也依然还在护着她。 魏青棠心如刀绞,唇角上扬,绽开一抹笑容凄美得惊心,她慢慢扬起脸,定定望了明武帝一瞬,接着迈步,直将那纤细玉颈送上枪尖。御林军大惊,却不敢再退,身后玉阶之上就是皇帝,他们不敢拿他的性命作赌。 于是枪尖在白皙颈间划出一道血红,为首的御林军将士双手发抖,枪也握不稳了。 魏青棠忽道:“有胆子吗?” 她眼神淡漠地望着他们。 有胆子吗?敢杀她吗? 那漠然的眼神不知从何激起一腔怒火,御林军将士握紧长枪,手也不再抖了,只听他沉声喝道:“宸王妃挟兵上殿意图不轨,左右听令,将她拿下!”一声令下轰然应是,两侧的侍卫立刻围拢上来。 魏青棠唇边绽开一抹轻笑:“很好。” 她轻轻说着,却没理会那些将士,双眼一闭,直直往那枪尖撞去—— 快了、快了…… 她也要死了。 阿殊,等等我。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她这一举动又快又狠,左右内侍来不及拉扯便见宸王妃往枪尖跌去!持枪的御林军早被吓傻了眼,完全无法动弹了,眼见便要血溅五步时,嗖得声,一支白羽箭从殿外破空射来。 那箭势凌厉,贴着女子耳畔擦过堪堪正中御林军右肩。 但见那小将“啊”得一声痛苦后退,他手上的红缨枪也被迫垂下来,跌落在地。 “王妃、王妃不可啊!!” 惊叫声从殿外传入,接着就映入秦恒惊慌失措的脸,他身后十步外站着方城,雪衣卫统领双臂拉绷,弓如满月,显然那支白羽箭出自他手,不过这姿势没维持多久就被殿前侍卫按倒在地,秦恒也在其中,然而拼命仰着脸大叫,“王妃!王妃不可做傻事啊!主子他还活着,他没死!!” 这一句话入耳,魏青棠麻木的脸上反倒露出两分茫然。 明武帝暴跳如雷:“放肆、放肆!一个两个挟兵上殿,敢在朕的面前杀人伤人,你们宸王府是要反了吗?” 乾阳殿内的宫人舞姬禁军全部跪下,山呼皇上息怒,魏青棠呆愣愣站在那儿,忽然往秦恒那边走了两步:“你、你说什么?”她脸上茫然,死水般的眸子里却浮起两点光。秦恒被御林军押着右脸被迫贴地,兀自挣扎嘶喊,“主子没死,在您走后他又醒了,如今院判和孙大夫在全力施救,您快回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素衣女子已如孤雁般掠了出去。 御林军等全部跪在地上无法拦她,明武帝眼睁睁看着大闹一场的人就这么跑了,气得瞠目结舌,他脖子上被福宝咬开的伤口又隐隐作痛,明武帝捂着脖子怒喝:“到底怎么回事?老二是死是活,你们一个个在折腾什么?” 秦恒方城对视一眼,均是冷笑。 这狗皇帝送了死鹰人参还装无辜,真令人作呕。 明武帝见两个下人都敢给他脸色看,气不打一处来,他直接下令把他们推出去斩了,秦恒冷笑:“皇上自然可以把我们杀了,不止我们,最好把宸王府上上下下赶尽杀绝,否则留下一条命来,他日也一定找你报此血仇!” 方城悲愤喝道:“不错!我家主子为你呕心沥血保下家国,你却这样对他,大盛不仁,你这个君父更是不义!苍天有眼,叫你不得好死!” 明武帝气得连拍桌案,大骂要把他们五马分尸碎尸万段,尹德全却觉出不对,尖声问道:“你们胡说什么?皇上对宸王爱重有加,哪里对他不好了?” 秦恒冷哼:“事到如今还装模作样,你昨天叫这太监送的东西是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 明武帝暴怒道:“胡说八道什么,朕何时派人给他送东西了?” 全场一愣,所有人的目光一道转向那死去的太监身上…… 且说另一头,从皇宫到宸王府,有一个多时辰的路。魏青棠冲出来后夺马狂奔,她大脑又昏又痛,两侧太阳穴鼓涨得几乎要炸掉,却只有一个念头,赶回去、快赶回去! 这一个时辰的路有如千里之遥,到了府门前,她几乎是摔下马去,府里下人们赶忙来扶,却全都被她推开。 魏青棠连滚带爬地冲进去,暗香阁里,人山人海,在见到她时全部退开让出条路。 她所行无阻地来到屋门前,右手抬起,却在触门的时候停了停。 第494章 一起活着 一门之隔…… 她的夫君就在里面…… 而这一刻,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她竟害怕了! 魏青棠闭眼,用尽全力推开! 哗—— 热浪扑面而来,伴随着浓浓的血腥气和苦到骨子里的药味。 她全身僵冷地站在那儿,耗尽全身力气抬起头…… 云殊果然还活着,他卧靠在软垫上,漆墨般的长发沾满了汗水,面白如纸,那清瘦的脸庞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色,可嘴角全是血,伴随着每一次声嘶力竭的咳嗽,都会涌出更多,魏青棠觉得眼花目眩,好似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血,她一步步艰难地走过去,跪倒在床边,冰冷的小手握住他同样无温的指尖,泪眼模糊,哽咽着唤。 “阿殊……” 这一声好似惊醒了什么,病榻上的人浑身一震,慢慢抬头。他依旧咳嗽着,刀削斧凿的眉眼紧紧蹙起,好似忍受着巨大痛苦,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冰雪消融,那双深沉似海的眸子里翻涌起巨大惊喜和震撼。男人深深凝视着她,修长苍白的手指抬起,轻颤着抚上她的脸。 “青……咳、咳咳咳咳……” 对如今的他而言,连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十倍百倍的力气,魏青棠慌忙捂住他的嘴,流着泪点头:“是我、是我……阿殊,你别说话……你还活着……你又活过来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几乎掏空了身子。 男人却抓住她的手,颤抖用力地拿下来,一字字道。 “活、着。” 他盯视着她,每说一个字都无比费力,却依旧固执坚定地开口,“青儿……要活着……” 虚弱的声音从苍白嘴角冒出来,与之一起的还有大朵大朵的血花。 云殊说完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像在等她的答复。 魏青棠泪水滂沱,再也忍不住抱住他放声哭道:“是、活着,我要活着,你也是!我们一起活下去,再也不分开了……”她像是哭干了一辈子的眼泪,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云殊得到她的答复陡然一松,仿佛心愿了结般阖上眼,身子重重往后倒去…… “主子!” “王爷!” …… 又是一日一夜没合过眼,孙老大夫和太医院判熬干心血才从鬼门关口硬生生把人留下来。暗香阁里忙进忙出,所有人行色匆匆,仿佛一块无形巨石压在心口上。 深夜,秦恒看着双眼布满血丝却还守在床前的魏青棠,轻声劝道:“王妃,您已经三天没合过眼了,还是去歇一会儿吧。”他声音很轻,却也知道这其实影响不了什么。自昨天早晨云殊短暂地醒过来之后,又陷入昏迷,并且前所未有的严重,无论是针药还是火浴,都不能对他的病情有半分作用。手段用尽的孙老大夫连连摇头,说只能听天由命,等秦易儒醒了再来看。而那太医院判累昏过去,秦恒已命人把他送回宫里。 魏青棠听见秦侍卫的话,缓缓侧过脸:“你回来了?” 秦恒和方城昨天闯宫被抓,以明武帝的脾气,不可能这么容易放人。 秦恒默然片刻,却想起昨天殿上双方对峙的情景……明武帝坚决不承认送过死鹰人参给主子,尹德全也力证乾阳殿根本没派人出宫。起先他是悲愤,又因主子病危六神无主,冷静下来才发现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不过眼下主子还未好转,他也不想节外生枝,便敷衍回了两句,魏青棠心不在此,也没深究。 屋中一时沉寂下来,燃烧的蜡烛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秦恒看着女子纤瘦的背影,忍不住再劝:“王妃,您这样守着也没用,再说若是连您也病倒了,那这王府还有谁能主事?而且主子醒过来见不到您,肯定也会担心的……”他字字肺腑,魏青棠却道,“你知道阿殊昨晚为什么会醒过来吗?” 秦恒一愣,说不知。 魏青棠若无其事道:“竹一说,是在听说我去皇宫之后醒的,今早我回来,他抓着我的手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就是要我活下去。秦侍卫,现在你知道了吗?”女子语声平淡,看似无波的眸子里波涛汹涌。 秦恒恍然,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主子是为了王妃活下去,为了不让她寻死,才挣扎着从鬼门关爬回来。 魏青棠低头扯扯嘴角,浅浅笑了一下,自云殊病倒,她几乎没有再笑过了,此时苍白脸容露出这么一个微笑,竟十分美艳。 “当时我同他说,我会活下去,和他一起,我们都要活着。” 她转过头来,静静看着秦恒,“所以秦侍卫不用劝我去休息,事实上,他若真的要走,我也会随他一起。” 这是她第一次在属下面前展露决心,秦恒悚然而动,万没料到这个娇软柔弱的女子心里藏着这样的深情。 秦恒不再劝她,郑重地躬身一礼以示尊敬,这时屋外传来脚步,方城冲进来叫道:“柳公子、柳公子回来了!” 二人微怔,就见一身红衣的柳折枝走了进来。 自从云殊在百草堂呕血昏倒,这至交好友就失了踪,直到今天露面,却显得有几分狼狈。他漆墨的长发沾染枯草、招摇红衣也扯破好几处,柳折枝走进来,凤眸斜睨了床上一眼:“还没死吗?” 他这话说得有些不敬,屋子里的人却没空与他计较。 秦恒简单说了主子情形,柳折枝诧异地看了眼魏青棠:“你这小妮子还有点本事……”说着扬手一抛,一件东西落到秦恒手里。柳折枝随意道:“赶快熬了给他服下,我先走了。”语毕转身。 秦恒打开一瞧,登时惊叫道,“凤枯草?!” 魏青棠眉梢轻挑,方城也围过来,看清之后又惊又喜:“真的是凤枯草!这传说中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柳公子您从何处找来的?”天下毒药排行第一的是枫夜醉,那么灵药第一便属凤枯草,此物性喜阴凉、生长周期极短,常开在无人问津的深山老林中。上一次现世还是几十年前,想不到居然被柳折枝采到了! 然而柳折枝头也不回,只挥挥手。 他走到门口,魏青棠忽然道:“站住!” 第495章 都这么喜欢逞强 柳折枝身形僵了僵,没有回头:“还有什么事儿,快说。”他气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秦恒听到王妃语气不善,还以为她在怀疑他,忙道,“王妃,这确实是凤枯草,我曾在秦老神医的手札上见过,方城也能作证!” 方城连忙附和,魏青棠却起身走到柳折枝身后。 这红衣公子身上熏了极重的香草气,那衣裳颜色也比往日更艳丽些,魏青棠眯了眯眸,突然伸手抓住他右腕。柳折枝惊怒回头:“你干什么?”魏青棠看着他恼怒的神情,却没将自己甩开,心下微微一沉,“柳公子,你受伤了?” 话一落,秦恒方城惊讶望来。 柳折枝眼底迅速掠过惊恼,别开脸,冷冷勾唇:“瞎说什么,本公子怎么会受伤?” 魏青棠看着他的掩饰轻叹口气:“你若没有受伤怎会这么容易被我捉住,就算捉住了,又怎会到今时也未挣开。” 她的话引起秦恒和方城的注意,两人立刻围了上来,柳折枝依旧侧着脸,长发遮垂只露出一个半勾的唇角很是无奈:“你这妮子,还真是……”语声未尽,却见他身形晃了晃,一头倒在围上来的秦恒身上。 三人大惊,方城立刻出去叫大夫。 魏青棠松开他只觉手腕粘腻,低头一看,自己掌心中不知何时沾染血迹。 她心头一慌,本能喝道:“小心些,他身上有伤!” 秦恒得她提醒,轻轻将人放在地上,挽起衣袖,那比女人还要细腻的肌肤上布满伤痕,不仅如此,身上也鲜血淋漓,荆棘、刺伤、爪痕……全赖那身红衣压着,还有那熏死人的香气才没叫人察觉出来。 秦恒倒吸口凉气:“传闻凤枯草生长在极险恶之地,周边多有凶兽环肆,柳公子应是夺药之时伤的!”他说完紧张地看着魏青棠,暗道今夜若不是王妃发现及时,他们都不知道柳折枝重伤至此。 魏青棠垂眸看着那个绝色公子,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勾起一个复杂的弧度:“你们宸王府的人,都这么喜欢逞强?” 秦恒想起主子好像也是这般,哪怕病疾入骨也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愣了愣才道:“或许只是不想示弱人前……” 魏青棠哼笑了一声,摇摇头径自入屋。 很快孙老大夫过来查看,柳折枝的确伤得很重,索性只是皮外伤,孙大夫给他敷上金创药、又开了些固本培元的方子就叫方城抓药去了。这时秦恒将凤枯草取来给他,原本疲得睁不开眼的老大夫一蹦三尺高,捧着那株灵药激动不能自已:“老天,真是凤枯草!老夫从医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仙草!”他左看右看,小心翼翼,就差没摆个香案放上去供着了。 秦恒不得已出声道:“孙大夫,那这药对我家主子的病……” 孙老大夫大手一挥:“放心吧,就算治不好你家主子,保个把月性命绝对无疑!”他说得笃定,几人的心也才定下来。 如今云殊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只要让他熬过这阵,那之后不管是等秦易儒还是温长衍,或者去西疆找大巫,也才有指望! 凤枯草入药,喂与云殊服下很快见了成效。 只见他苍白虚弱的脸颊回复了些血色,几乎把不到的脉搏也渐渐强劲起来,最好的一面是不再咳血了,半夜里,一直昏迷的男人甚至醒过来小半刻,看着趴在床榻边脸容憔悴的女子,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魏青棠的眼泪顿时涌出来,也顾不得大半夜会不会搅扰别人,马上冲出去叫人,孙老大夫进来把脉问诊、检查眼底舌苔,等一切做完后郑重点头:“不用担心,情况稳下来了。”得了他这一句承诺,魏青棠才觉心底一松,连日来强撑着的精神登时萎靡,她眼一闭也生生昏睡过去。 这一次魏青棠睡得很沉,却并不安稳。 那个曾在苍雪峰上做过的梦又一次到来,古老庄严的神殿、蛇与龟的图腾盘踞殿柱之上,穿着白袍的信徒成群结队,犹如雪浪般匍匐在地面,他们双手交叠在胸前,嘴里倾吐着深奥复杂的咒语…… 她发现那些声音的调子非常耳熟,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般。 忽有人道:“女祭大人,西疆王大兵压境,要您交出小殿下。” 有人怒吼:“西疆王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圣地撒野!” 随后是一片嗡鸣,有刀光剑影、有血火冲天,那一幕幕就像真实发生过一样,走马观花地出现在她眼前。魏青棠只觉头痛欲裂,那无数喊杀声要将脑袋爆掉一般…… “啊!” 她猛地惊醒过来,绿儿和阿金连忙围上。 “王妃、您醒啦?” 两个婢女担忧的脸庞出现在眼底,缓缓移目,熟悉的床帐、陈设……这才让她有种真实感。 魏青棠紧紧抓着褥被,深呼吸压下梦境中的惊骇:“什么时辰了。” 绿儿道:“辰时刚过,王妃您刚睡了两个时辰。” 魏青棠闻言一把掀开被褥,下地便往外走,阿金见状忙道:“王妃不要担心,王爷病情稳定了,之前就是秦侍卫送您回来,说您太累了需要休息!”她身形微微一顿,还是朝外面走去。 云殊的寝居里,只有竹一守着。 这几天几夜的折腾几乎把王府每个人都去掉半条命,如今情况好转,便在秦恒的安排下轮着休息去了。 竹一见这个女人走进来,勉强点头算打过招呼,他素不喜她,可也佩服她这次与主子同生共死的决心。 魏青棠点了点头,走到云殊身边,上好的龙涎香气涌入鼻端,还带着浓浓的苦药味儿,可她觉得异常心安。 “你去歇会儿吧,阿殊这儿我守着就好。” 魏青棠如是道,竹一也没拒绝。 于是就这般,她又在他床边守了七八天,这些日子里云殊一直昏迷清醒反反复复,甚至有两天发起高热。但孙老大夫说这是凤枯草的药效发作,叫她不必担心,便又强忍着惊吓熬了过来。等到第九天的时候,云殊的情况才彻底好起来。而这些天里,大盛朝堂上也不安宁,文武两派就三皇子云岚的生死激烈争辩,险些吵翻了天。 第496章 有你不会受欺负 原来那天给云殊送死鹰人参的小太监并不是明武帝派的,他打着乾阳殿的名号,其实早被云岚收买。这位一向有心储位的三皇子得知宸王重病,迫不及待地用了这一出离间计,想加速云殊的死亡。这一招原本非常毒,因为就算有人愤怒也不可能找明武帝对质,然而打死云岚也想不到的是,他这个二嫂真敢闯宫,她当场杀了那太监,阴差阳错引得明武帝细察此事,顺藤摸瓜地查到了云岚身上。 此事一大白,武将们群情激奋,纷纷要求处以极刑,但此举遭到了谢阁老为首的文臣反对。 一来是因为云岚毕竟身为皇子,弑杀亲兄,这样的丑事传出去于皇家无利。二来便是明武帝膝下子嗣单薄,除了已死的废太子,成年的就这么三个皇子,若再杀一个,岂非更少? 这第二个理由打动了明武帝,他看着哭成泪人的庒妃和庄家父子,挥挥手,只说拉到宗人府圈禁。 这就等于放了云岚一条命,庒妃泣不成声,连连叩谢皇帝饶她儿子一命。明武帝见此心累不已,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个处理结果传到宸王府,脾气最爆的竹一当场就要冲出去,方城赶忙拦着他。 女子清泠的声音淡淡传来:“拦什么,有怨抱怨,有仇报仇,让他去。” 魏青棠坐在榻边,手里端着刚盛上来的药碗,苦涩的药味混着白气散发出来,直叫人闻得皱眉。 方城的手顿时僵住,主母都这么说了,他似乎没有立场拦着他。 竹一大吼:“没听见她的话吗?松开,我今天非要把那畜生剁成肉泥喂狗!”他吹了声口哨,小黑小白撒着欢奔来,方城有些怕狗,下意识松手,竹一登时带着两条猎犬冲出去。 秦恒见状非常为难,于情他是支持竹一的,明武帝这样明显包庇皇子的做法让人非常寒心,但理智上他也知道,明武帝都下了圣旨,他们再找人算账难免有不敬的嫌疑。奈何方城频频戳他手臂,秦恒只好好道:“主子、王妃,竹一这样怕是会惹祸上身……”毕竟三皇子云岚是倒了,可他背后的庒妃娘娘还在,明武帝这次没废庒妃,可见并未因此迁怒于她。 魏青棠闻言一语不发,只舀了一勺汤药喂到云殊嘴边。 她神色平静,可脸上大有你敢不配合的威胁之意。 云殊唇角轻牵泛起一丝无奈,张嘴,喝下一口药,跟着转头给了个眼神,示意秦恒他们先走。 心腹退下,屋子里只剩夫妻两人。 只见魏青棠低着脑袋还在一口口专心喂着,云殊无奈叹了声,握住她的小手:“青儿。” 魏青棠抿紧嘴角,扬眸道:“不行!” “他敢这样对你,就该付出代价,阿殊,你差点命都没了,还要当圣人一样饶过他吗?我反正是不同意,绝对不行!” 小家伙气鼓鼓的模样很是娇俏,云殊看了唇角扬了扬:“不是饶过他……”他说着,目色一分分沉下来,“青儿,大盛朝局不稳,云岚背后的庄家与兵部、户部都有牵扯,若真逼到绝处,会出事。”他大病初好,一说多话就经不住气喘,魏青棠见他这副模样还想着什么大盛朝局,不由得更是气恼。 “我管大盛去死,庄家也好兵部户部也罢,他们做错事就该受到惩罚,阿殊,你是杀神啊,敌人的箭见了你都要拐弯儿的,怎么能这样让人欺负了还不还手?”她说着乌亮眼眸瞪得圆圆,云殊不禁轻笑,抬手抚上她的发,“没受欺负。” “怎么没有?那天这两个不怀好意的家伙上门放肆,你已经饶过他们一次了,想不到云岚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得用出这么恶毒的法子,我要是你,不把他大卸八块都算我心善!”她是真的气,尤其这些天看着他在鬼门关前徘徊,那担惊受怕的感觉简直让人不敢回忆。 云殊注视着她生气动怒的小脸,只觉每一分表情都那样鲜活。 修长手指不经意抚上眉眼,他道:“青儿向来心善。” 魏青棠:“……” 明明是夸她的话这时候听起来怎么感觉怪怪的。 她抓着男人的手还要辩驳,云殊忽然反握住她的手,道:“有你在,不会被欺负。” 魏青棠再次无言。 她怔怔望着云殊的眼睛,幽深似海,可偏偏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良久,妥协:“只这一次,阿殊,如果他们再敢欺上门,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云岚最终捡了条命。 据说去宗人府的路上,他被两条不知哪儿冲出来的野狗咬住膀子,右手都被咬掉三根手指。当时那场面相当血腥,他惨嚎着求救,那些人却碍于野狗凶猛一时没敢上前,于是云岚断了三根手指、大腿被活生生咬下块肉,他被抬进宗人府的时候血肉模糊,庒妃见了当场就昏过去。 这事儿传到朝堂上,有人怀疑是宸王做的手脚,然而那两条狗儿的主人始终没露面,是以怀疑只是怀疑。当然更多武将认为是报应,在他们心里宸王殿下有若天神,云岚用这样的手段定会遭到上天报应。不过不管实情如何,这件事终归还是了了。 这天清晨,一个不速之客来到王府。 魏青棠见着对面的青衫文士,眼皮微微一跳:“宋先生?” 来人正是宋离。 自从魏九倒台、二哥遣散谢家旧部,当初那些父亲麾下的旧将走的走散的散,京城里剩下她认识的也就这一位了。 宋离还在云雾茶庄里做他的东家,每日里养花种茶,怡然自得,当真有几分不问世事的模样。 是以他今日来,魏青棠还惊了一跳。 只见宋离对着魏青棠郑重拱手:“宋离见过三小姐。” 他这么大的礼,魏青棠赶忙扶起他:“先生不必多礼,你是谢家的功臣,要谢也该我来谢你。” 宋离摇摇头,启唇欲说什么,这时又有人来报。 “王妃,四皇子来了,说是来探病的。” 第497章 何其讽刺 “探病?” 魏青棠眉梢一挑,立时有两分讥讽之色。 别当她是金鱼记性,当时上门挑衅的除了老三,还有这个老四。 他现在说来探病,多半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魏青棠张口就要回绝了,宋离却道:“三小姐,何妨一见。” 魏青棠知道这位文士智计过人,他既然开口必有用意,便扬声道:“引到花厅,我去见他。” 花厅。 魏青棠甫一进去,坐在梨花木椅上的男子立刻站起来:“二皇嫂!” 云奕拱手作礼、文质彬彬,再加上那斯文的面相,实在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不过魏青棠还是存着警惕之心,若无其事地走到主位坐下,道:“四皇子来,是来探病的?” 云奕沉吟了一下,面露苦笑:“不瞒二皇嫂,云奕此来,不是来探病,是来请罪的。” “哦?” 魏青棠心头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道,“请罪?请什么罪?” 云奕拱手再揖:“是为了二皇兄的事……不瞒二皇嫂,云奕其实很是内疚,当日和三哥上门探病,出来后三哥便说宸王情形不对,其中有诈。我当时听了也没放在心上,哪知三哥会做出那等丧心病狂的事。若是云奕当时再仔细一些,觉察出三哥的不对,也能早些提醒二皇兄防范,免得咱们手足相残。是以,特来请罪。” 他嘴里话说得很漂亮,可魏青棠听了只想发笑。 若真是在意宸王的病情,又为何等到今天才上门。 无非是见云岚事败被囚,这才赶来趋附。 她心下不屑得很,不过面上也不和他说穿,只淡淡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云奕见她油盐不进,心知今天肯定见不到宸王,便也熄了念头转身要告辞。 他刚走到门边,魏青棠心头一动,道:“等等。” 云奕转过身,只听她道:“关于你二皇兄的事,你知道多少?” 于是云奕又在花厅里坐了下来,他握着杯盏有些不确定地道:“不知二皇嫂想听哪方面的。” 魏青棠仔细想了想:“所有,你知道关于他的一切,都说出来吧。” 云奕笑道:“二皇嫂这是拿弟弟当包打听了……”他有意套个近乎,熟料魏青棠依然不冷不热,云奕咳嗽两声,也只好说道,“关于二皇兄,我所知的事情不多,那就从我知道的说起吧。想必二皇嫂也知道,皇兄的母亲是当年大盛朝第一美人,岑妃娘娘,她是大儒岑之陵的女儿,琴棋书画,无一不晓,父皇自娶她入宫,恩宠有加,据说便是如今的叶妃母也抵不上当年十之一二。” 魏青棠一愣,关于岑妃她所知甚少,只知道太后恨她入骨,宸王府上下也极少提及。 怎么从云奕嘴里说出来,这位婆母倒像得过恩宠? 云奕顿了顿,继续道:“父皇当时只是皇子,连太子也算不上,但对岑妃娘娘十分喜爱,甚至有立她为正妃的意愿。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父皇一夜间将她囚禁起来,连带还是周岁的皇兄,一起送去了皇陵守墓。” 魏青棠眉梢一扬,声音不可抑制地高抬:“守墓?” 皇陵是什么地方啊,历代帝王埋骨之所,阴森寒冷,怎会让一个刚刚满周岁的孩子过去? 云奕也相当不解,摇头只道:“这件事听说是当时还是贵妃的皇祖母一手促成的,正好当时天灾人祸,战祸连年,先帝爷也有意送人去皇陵求安。父皇这一举动让先帝爷注意到他,因此赏了个亲王头衔,父皇也从此步入夺嫡行列,可以说,没有岑妃母子这一献身,以当时名不见经传的父皇而言,是几乎没有夺嫡希望的。” 魏青棠根本不想听这些皇家纷争,只问:“那阿殊呢,他那么小和岑妃娘娘被送去皇陵,他是怎么过的?” 云奕眸瞳微微一缩,眼底也浮起两分暗芒:“这就不知道了,只知岑妃娘娘被送去皇陵之后,写过上百封信函求父皇接她回去,可惜石沉大海,到第二年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些疯疯癫癫了。我的母妃良嫔曾去见过一眼,回来也只感叹皇陵不是人呆的地方,曾经饱读诗书的岑妃娘娘失了心智,披头散发和疯婆子一般……其实也能理解,那地方终年无人、阴森黑暗,谁又不会疯呢?可惜岑妃娘娘当初入宫为妃的时候与岑家闹翻,否则以岑老先生的大名,父皇怎么也还是要顾念一二的。” 魏青棠陡然睁眼,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岑老夫人离开前,一再警告她不要相信皇室任何人、尤其是明武帝。 如果一切真如云奕所言,明武帝为了换取夺嫡希望牺牲岑妃母子,那么又有什么是他不能牺牲的? 魏青棠只觉心头寒凉,忍不住问:“那阿殊呢?岑妃娘娘疯癫,他、他那时才一两岁,又是怎么过下来的?” 云奕微微叹了口气:“岑妃娘娘去守皇陵的时候,父皇派了个婆子跟随,二皇兄就是那辛婆子带大的。” “辛婆子?”魏青棠愣愣,“那她人呢?” 云奕噤声,随后像是警惕什么似的左右望了望,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道:“被二皇兄杀了……岑妃娘娘死的那天,就被只有五岁的二皇兄亲手杀了!” “天!”魏青棠捂住嘴,眼底的震惊之色溢于言表,云奕摇头,神色复杂地说道,“大伙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岑妃娘娘死后,已经登基为帝的父皇不知因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主意把二皇兄接回来。那时候才五岁的皇兄回到流月宫,就是岑妃娘娘以前的寝居,直接下令赐死了一宫的人!那件事后二皇兄修罗的名声就已经起来了,当时宫中人人对他十分畏惧,又是从皇陵出来的,都说他身上沾染着邪气,父皇便把他丢在离乾阳殿最远的冷宫里,想让他自生自灭。二皇嫂也知道,宫里惯来见风使舵,二皇兄没了母妃庇佑,也没有母家支持,结果可想而知。就在大伙都逐渐忘了他的时候,谁能想到六年前卫盛一战,叛军兵临城下,却是这位二皇兄挺身而出,率领三千羽林卫夜袭敌营,硬生生将叛军击垮。这一战之后父皇就册封宸王,大盛的军队也全交到他手上……” 魏青棠听了五味翻倒,愣愣站在那儿,心里如被针扎似的。 不受宠的皇子、自幼失去母妃,受人排挤、自生自灭,最后却成了大盛战神,何其讽刺? 第498章 我会对你好的 她的心脏被巨大的疼惜和不忍包裹,就连云奕什么时候告辞离开也没注意到。 魏青棠在那儿站了快一刻钟,直到一声轻叹响起,一直站在屏风后面的宋离转了出来,面色复杂。 “三小姐。”他唤了声。 魏青棠愣愣抬头,宋离又道:“三小姐,宸王的过去固然凄凉,不过……”他话未说完,魏青棠直直望着他道,“阿殊为何要杀辛婆子,你知道吗?”她眼神透着些迷茫,可更多还是心疼。 宋离摇了摇头,知道这位小姐为情所困,眼下什么也听不进去,只好道:“略知一二,谢家探子为打探魏九消息,曾潜入深宫探到些消息。据说辛婆子是太后身边的人,派到岑妃身边也只是为了监视她。那婆子原在太后宫里吃香喝辣,被迫到皇陵那种地方,自然满腹怨气,那里又没有别人,自然将这气出在岑妃母子身上。当时皇帝对岑妃也不算完全绝情,保留了流月宫一切用度,也命人将月例吃穿送到皇陵,不过三小姐也该知道宫中之人德性,眼见岑妃娘娘回来无望,流月宫上下自然克扣,不仅如此,还和那辛婆子沆瀣一气。辛婆子整日枯守皇陵无事可做,便叫流月宫的人送来器具……” 魏青棠心里升起一丝不祥:“什么器具?” 宋离闭了闭眼,脸上有两分不须掩饰的厌恶:“便是宫中一些折磨人的东西,诸如鞭打的笞杖、枷锁、铁镣还有夹手指的夹棍等……” “别说了!”魏青棠大喝,声音也带着两分颤抖。 那辛婆子简直不是人,是畜生! 还有流月宫那一群吃里扒外背主忘德的下人,也该死,全都该死! 宋离见她情绪激烈也不再说,事实上得知这些的时候,他们也很惊心。那探子是从一名老宫女嘴里听来的,那宫女曾经是流月宫的人,后来被调到御膳房去。皇帝下旨去接宸王时,她顾念旧主也跟着去了,五岁的孩童,身上青紫交错,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他就漠然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滴血的刀。辛婆子已经死了有几天了,尸体也在发臭,可他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守在母亲身边,一动不动。 魏青棠的眼泪簌簌滚落,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生来会遭遇这种苦难。 他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却在皇陵那种阴森黑暗的地方度过童年,又遭到恶奴虐待,几乎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而就是这样的人,最后又在危急关头站起来,救了那个放逐他的父皇、不曾善待过他一日的天下。 她捂着嘴泣不成声,恨不能现在就跑过去抱住他。 宋离原本有其他话想说,见此也不好长篇大论,只简单提点:“三小姐,要小心云奕,死鹰一事应与他脱不了干系,此子心机深沉又能忍耐,务必要提防!” 魏青棠这会儿满脑子都是云殊,哪儿还听得进去他的劝,胡乱应了就冲出去。 云殊正在用药,见她进来眉梢微微一挑,正想说什么,却见那小家伙扑上来,紧紧抱住他。 滚烫的药碗还在手里,他不得不拿开以免烫着她,魏青棠扑在他身上死死环住腰身,小脸贴在胸膛上,听着有力的心跳激烈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怎么。” 感受到怀里女子的反常,云殊轻声问道。 魏青棠用力抱着他,扬起哭花了的小脸嘟囔:“阿殊,你怎么这么笨?” 云殊一怔。 笨? 这天底下说他冷血嗜杀的不少,说他残忍无情的也不少,唯独没说过他笨的。 眼神略微愕然,见着小家伙眼眶一红又有大哭的架势,只犹豫了一瞬承认:“是,笨。” 他不说还好,一说女子更是哭得稀里哗啦。 她握着粉拳往他胸口砸:“你真是太笨了,奇笨无比,天下第一号大傻瓜,古往今来绝对没有比你更笨的人了!” 云殊无言以对,这小家伙动起手来还有些力道,他眉头轻攒露出一抹痛色,魏青棠立刻收手,紧张无比地望着他:“痛不痛?我真的打疼你了?对不起!”眼见她又是抚摸又是吹气的,原本还好的身子真起了某些反应,云殊赶忙捉住在他身上乱点火的女人,语气略带无奈地道,“到底怎么了。” 他面容清冷,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含着一丝关切。 魏青棠瘪瘪嘴,想到刚才从云奕和宋离嘴里听到的一切,心头泛酸,却不愿他再回忆那些阴暗龌龊的往事,只将小脸贴在胸前,轻声说道:“阿殊,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这话没头没尾,却也让某人目光一暖。 云殊抬手抚上她的后脑,轻轻拍抚,刀削唇边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青儿很好。” 魏青棠眼一红,收紧手臂更用力地抱住他。 不管以前如何,以后他的生命有她,断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阴冷晦暗。 两人相拥了一会儿,孙老大夫又按时来做检查,魏青棠将位置让与他,把秦恒单独叫出来问:“你说得那个西疆大巫,真有办法治好阿殊吗?” 秦恒一愣,肯定道:“应该可以,老神医亲口说过,若他都救不了,这天下就无人能救王爷。其实王妃,有一句话属下早就想说了,只是之前主子病情不乐观。但现在好转,我们是否要立刻准备启程去西疆,否则凤枯草药效一过,就算秦老神医醒来或者温大夫回来,只怕也……” 魏青棠正有此意,说道:“当然,不过秦侍卫,阿殊身上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当时在皇陵落下的病根吗?” 秦恒听她说起皇陵就猜她是不是知道了主子的过去,沉默了好一阵儿,才低声道:“王妃知道皇陵,那可知道辛婆子此人?” “辛婆子,又是她?” 魏青棠语调陡变,眉眼间浮起一层怒意,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生出这么大的恨意。 秦恒见状咬牙道:“就是她把主子害成这样的!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毒药,主子从出皇陵就畏寒发冷、时常咳嗽,这些年延医用药,大夫都请遍了也束手无策。老神医说她像是给主子种了蛊,但蛊会操控人的心智,主子又没那症状!直到卫盛战中主子重伤,实在没办法了我们去西疆找人,那名大巫给主子用了什么巫蛊,人才好起来。” 魏青棠闻言脸色一变。 巫蛊? 她想起圣女,又想起圣教,一时间对西疆之行犹豫起来。 第499章 好看 没记错的话,那个西疆公主阿莲娜,也就是圣女对云殊非常执念,再加上她身后还有个神秘莫测的圣教,而西疆又是她们的大本营……一想到这儿,魏青棠立刻对秦恒的提议打了个叉。 可也确如他说得,万一秦易儒和兄长对阿殊的病没辙,那岂非又要重演前几日的绝境? 她可不认为云殊的运气那么好,又能找到一株凤枯草续命! 几番权衡下,女子咬牙道:“我去。” 这话一出,秦恒立刻抬头,脸上充满了震惊。 魏青棠道:“阿殊身子不好,经不得长途跋涉,西疆那个地方又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吧。”她说得轻描淡写,不过秦恒心下悚动,连连摇头道,“不可以!王妃,西疆不仅仅是‘危险’两个字,抛开圣女不说,光是那儿的瘴气毒阵、蛊物泥沼就不知要了多少人的命,何况那些苗人十分排外,没有本地人引路是进不去的!” 秦恒神情郑重,丝毫没有夸大的成分。 如今中土四国,名义上是东盛版图最广,可要说哪国最难应付,必是西疆无疑。 这个地方地理位置偏僻复杂,外有天险可依,内有瘴气沼泽,外人很难攻进去。而且疆内人人养蛊,那些巫毒之术阴狠无比,除了血海深仇,根本没人愿意和他们作对。一百多年前大盛国力最鼎盛时,当时的孝成皇帝一心统一天下,先后攻下北戎南蛮,接着亲自率领五十万大军兵发西疆,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一仗必胜,结局却是那五十万大军人间蒸发,好似没出现过一般彻底消失在西疆。孝成皇帝狼狈而归,迫于无奈还封了个西疆王的头衔给他们。 这一点倒是被西疆保留下来,尊奉西疆王为最高统治,不过实际心底各自信奉各自的教派,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魏青棠听了微愣,脑海中想起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好像也有人在说什么西疆王来了,听上去像是他在带兵围剿什么圣地,她甩甩脑袋,把那些多余的思绪清除出去,对着秦恒道:“照你这么说,西疆如此危险,那你们前次是怎么找到那个大巫的?” 秦恒愣了愣,深吸口气说道:“是秦老爷子,他曾经救过那大巫一命,那大巫是有恩必报的人,便给了秦老爷子一张地形图,告诉他他日有危险可进去找他还上一次。秦老爷子照着那张地形图,带着我们足足走了七天七夜,才找到那儿。大巫言出必践,就用什么西疆的巫蛊救醒主子。” 魏青棠听罢眼睛一亮:“那地形图呢?” 秦恒摇头:“在秦老爷子那儿……不过王妃,您真要去西疆的话,属下还是劝您三思而行。别的不说,就是主子也不会让您以身犯险的。” 魏青棠抿唇,原先的激动也渐渐褪去。 秦恒说得没错,如果她真要去西疆求药,第一个要过的就是云殊这一关。 何况,乾阳殿外,她也曾答应过兄长不去那里…… 女子沉默半响,挥挥手示意以后再说,秦恒见她不再执意也松口气。老实说,为了主子他可以豁出一切,但唯独这位王妃是主子放在心尖上的人,她若出事,主子只会比现在更糟,所以他才不愿她以身犯险。 中午,魏青棠陪着云殊用了饭菜。 虽然男人只吃了小半碗粥,但也比之前滴水未进好得多,她拿了白帕小心擦净他的嘴角,又将人慢慢扶躺下来,说道:“睡觉。” 女子边说,边就有人搬上一只青木鼎。 鼎内燃着几炷香,加起来正好是一个时辰的时间。 “我今天有事,就不在这里守着了,但是阿殊,你要睡够时间,说好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一炷香也不能少,要是你装睡或者又去书房看奏折,那我就真的生气了。”魏青棠很认真地说道,她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云殊刚醒,朝政军务就铺天盖地的飘过来,每桩都急、每件都催,她看着秦恒被迫转述、然后由云殊听完下令就气得肝疼,要知道,这人才从生死关头捡回条命,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当牛做马吗?她那时发了很大火,差点把文书奏折全烧了,云殊妥协答应暂时不管这些、并且每日午后睡一个时辰休养。 说是这么说,但她心里明白很多事也确实离不开他。 比方北境的战事、比方说南方的军需……这些让对军队一窍不通的明武帝去处理,只会搞出一大堆烂事。 是以对他插手朝政的事也睁只眼闭只眼,唯独这午后每个时辰的觉,是非要他睡饱了。 “还睁着眼睛干嘛,快闭上!”女子催促道。 云殊静静望了她片刻,唇角轻勾:“好看。” 魏青棠:“……” 这是在说她好看,所以舍不得闭眼想多看一会儿吗? 她家王爷说情话的本事一如既往的曲折,不过…… “阿殊,没用的,你娘子我就是西施再世,你今天也必须睡够一个时辰!” 男人清寒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无奈,随后合眼,细密的长睫在眼下投出阴影。 魏青棠一直盯着他,直到云殊呼吸趋于平稳、真像是睡着了才从屋子里退出来。 想到方才,不觉莞尔。 谁能想得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杀神,居然会怕睡觉? 刚刚破天荒地连情话都吐出来了,还好她定力够,否则真被他迷惑过去! 这时秦恒走进来,见了她要说话,魏青棠急忙竖手放在唇上示意噤声。 秦恒会意,等和她出了庭院,才道:“王妃,马车已经备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魏青棠点点头,与他一道出府,登车而去。 百草堂,哪怕到了下午生意依然不减。 魏青棠看着正门口络绎不绝的人堆轻轻摇头,和秦恒吩咐一句,所乘马车便绕过正门,停在了后院。 她从车上下来,直奔秦易儒房间,秦老神医还在卧床,这些时日反复高热,就没醒过。好在百草堂是开医馆的,里面人才济济,不用担心没大夫看病。 刚推开门,只见一个陌生人影站在房间里。 魏青棠一愣:“你是谁?” 那人转过身来,二十左右的年纪,下巴蓄着胡须,不过他面白无力、双眼浮肿,看见她的时候还捂嘴用力咳两声,而后才断断续续道:“我、我是秦宣……咳咳,你们也是来探望叔父的?” 第500章 秦宣是谁假扮的 秦宣? 听到这两个字,魏青棠脑子嗡得一声炸掉了。 秦宣是谁,是秦老神医的侄子、是她再世为人后第一次动心的人! 她记得很清楚,那个总是藏在黑帘后面清寒淡漠的影子,不言不语,却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递出一张张纸条,抚平她焦躁不安的心。那时她还在督公府魏九的掌控下,处处受制、举步维艰,只有在他这里才能得到片刻的心安与满足,所以为了他,她拒绝了楚情、也对云殊的求娶迟疑……而现在,这个男人终归是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她面前了。 魏青棠嘴角抿紧,眸色复杂地望着他。 “秦宣……你还记得我吗?” 百草堂初识,是她女扮男装误闯,而后再见,他帮她出谋对付宸王,到最后一次,她吃了他的糕点、给他讲崔芝兰和曹沛元的故事,明明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现在想起来却清晰恍如昨日。 魏青棠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秦宣面露愕然,仔仔细细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这位夫人,你、你是不是记错人了……我没见过你啊……” 魏青棠也愣了半响,随后记起每次见秦宣的时候,她都是以覃唐的身份示人。 可惜今天那张人皮面具没带来,思索半刻,放粗嗓门用覃唐的声音说话:“那这样呢,有没有印象?秦公子,我是覃唐啊!”她刻意用手挽起长发,作出覃唐的发髻,若真是秦宣,以他的聪明肯定能猜到。 然而眼前这人只是更加莫名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咳咳,我在乡下这些年,从未认识什么覃唐……” 魏青棠瞠目,看他神情不像在说假话。 突然脑海中闪过一抹电光,她抓住他的手:“你嗓子好了?能说话了?” 没记错的话秦宣是个哑巴,一直都用纸条和她交流。 眼前这人眉头皱起,有些恼怒地甩开她的手:“你……咳咳,胡说什么,我何时不能说话了?” 魏青棠一怔,再次抓住道:“那脸呢,你脸上的恶疾?” 秦宣睁大眼睛,只觉这女人脑子有病,他确实身体不好,但哪是哑巴、又何来什么脸上恶疾。被人胡诌一堆怪病,秦宣没好气道:“我脸上从未有疾……你这女人,是来探病还是来找茬的?” 魏青棠彻底僵在那里,只觉有什么认知在一点点被推翻。 恰好这时百草堂的伙计郑三儿走进来,扫了眼魏青棠也没当回事,只和秦宣搭话:“哟,又有人来探病啊,秦宣,打从你进京到现在,这该是第十几个了吧。” 秦宣瞪了眼魏青棠,对郑三儿道:“是啊,这么多探病的人里,就这个最不正常……” 他嘴里“最不正常”的人仿佛没听见似的,忽然一把抓住郑三儿的手。 郑三儿被抓得诶唷一声,眉毛拧得老高,魏青棠直直盯着他问:“你刚才说什么?打从他进京?” 郑三儿去掰她的手,哪知这看上去娇滴滴的女子手劲儿大得吓人,完全掰不开。 只好苦着脸道:“是、这位夫人,有话好好说……” 只看魏青棠眼底露出惊震之色,仿佛明白了什么,倏地回头盯向秦宣。 秦宣对这个冲进来自说自话的疯女人已经很不耐烦了,只道:“是,我才进京三天,之前一直冀州乡下……咳咳,你认错人了!” 没有哑巴、面无恶疾、刚刚才进京三天…… 这所有的话加起来,已经足以证实眼前这个人,并不是秦宣! 或者说,不是她认识的那个! 但不对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明秦易儒都承认了,难道说他在说谎? 魏青棠呆愣愣站在那儿,秦宣和郑三儿忌惮地望她眼,纷纷避开。 这时安顿好马车的秦恒进来,见到这副场景呆了呆,随后看见秦宣脸露古怪:“你回来了?” 秦宣连忙跑到他身边:“恒子哥,快把这女人拉出去……她疯疯癫癫的,进来非说认识我……” 秦恒扭头望见呆立在那儿的魏青棠,瞬间全明白了。 他嘴角一阵抽搐,暗道主子这身份玩儿的,露、馅、了、吧! 连忙轻咳两声:“王妃,这事儿我回去再和您解释,总之这个秦宣不是您认识的那一个。” 魏青棠还在迷迷糊糊地思索着,闻言倏地扭头,冷电似的目光射在他脸上:“你知道?” 秦恒被这锐利的眼神逼得后退半步,心虚移眼:“咳,这事儿吧……属下确实知道一点点……”好吧,不是一点,是全部,毕竟两人之后见面他都全程在场,只是因为隔着黑帘她没发现他。 魏青棠盯着他,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里,忽地露出两分醒悟:“秦易儒不会骗人,能让他改口的人不多,心甘情愿打掩护的更少……” 秦恒被盯得头皮发麻,不自禁后退半步,熟料王妃踏前半步逼了上来。 “他在京城里无亲无故,认识的也就只有你们……” 再退,再逼。 “而如今你说你知道这件事,秦侍卫,你总不会告诉我秦宣是你假扮的吧?” 本来还想再退的秦恒身形一顿,瞬间炸了。 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说道:“不不不王妃属下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您啊秦宣不是属下假扮的是主子属下从头到尾都只听从命令还请王妃不要怪罪属下!”他气也不喘一口地说完这些,然后当着真秦宣和郑三儿的面逃之夭夭。 开什么玩笑,这口大锅背下来,改明儿铁定要被收拾了。 反正都是主子搞出来的,趁着他病弱,王妃再生气也不会动手……吧? 秦恒逃得飞快,留下魏青棠在原地站着,半响扯出个哭笑不得的脸。 云殊? 搞了半天,她第一次心仪的人,是他? 魏青棠想起那面黑帘下清寒淡漠的影子,想起那双伸出来苍白却修长的手指,还有那些如意斋她爱吃的糕点……一切的疑惑都连成了线。想笑,又因他的欺瞒生气,想怒,又觉得这杀神王爷当真是闲得慌,堂堂千金之尊跑到百草堂来和她演戏……等等,那时她都是以覃唐的面貌见人,可云殊却知道是她,岂不是说他一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 那她引以为傲的人皮面具、小胡子覃唐的伪装等等,岂不是一开始就在他面前露了馅? 第501章 我移情别恋了 百草堂中,从真秦宣手里找到西疆地形图,魏青棠就急不可耐的回了王府。 云殊就是秦宣这个事实,带给她太大冲击。 抛开那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不提,她感到尤为愤怒的一点就是,他居然瞒着她! 想她自己,什么南阳谢家什么血海深仇,包括再世为人的事情也全都告诉他了,没有一丝隐瞒!可这杀神竟欺骗她,而且要不是今天被她撞破,指不定要瞒她一辈子呢! 魏青棠气得要命,当下就回去兴师问罪。 秦恒见势不妙拔腿想跑,被王妃冷冷扫了眼,登时腿软了,魏青棠恶狠狠瞪了眼这个帮凶,直接把人留在百草堂然后回自己府。 她回来的时候已近酉时,云殊早已醒了,他斜靠在软塌上,修长分明的指骨握着书简,旁边方城恭谨而立,一直低声汇报什么,男人未曾抬眸,只偶尔颔首算作答复。 魏青棠来势汹汹地站在门口,看见男子侧颜时,又忽地一怔。 恰逢太阳西斜,窗外几缕斜阳余晖爬上他的脸颊,苍白清隽的容颜多了这两分颜色,美得恍非尘世。 方城还在低声请教,梅一看见门外站着的人,赶忙重重扯他一下。方城回头,看见魏青棠站在外面立即道:“主子,这些日子要紧的也就这些了,余下的属下会和梅一看着办,就先告退了。”他说完和梅一匆匆退下。 云殊眉梢微凝,侧目望去,正好看见屋外站着的女子。 小家伙身后是一片斜阳余晖,橘黄的光芒将她整个人仿若镀了一层柔辉,男人凝着的眉眼分分松开,清冷眸子里泛起丝丝涟漪,他启了唇,清冷脸庞泛起一丝浅笑:“回来了?”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魏青棠脑子里忽然就冒出这句诗来。 那张清冷绝尘恍非尘世的脸,再配上这么个夕阳西下的笑,杀伤力满值,她的气登时消了大半。 女子抿紧嘴唇,用力掐掐掌心才让自己勉强不在美色中陷进去。 她走进去,颇有些别扭的移开眼。 云殊微怔,清冷眸中划过一丝不解,而后想起什么,轻声道:“一个时辰,够了。” 这下轮到魏青棠愣了。 她错愕地盯他两秒,随后看到旁边鼎炉燃烬的香,扑哧一声笑了。 “你以为是为这个?” 她临走时要他中午睡够一个时辰,如今气鼓鼓回来,他还以为是为此事。 云殊抬眸望着她,那眼神好似在问“那是为了什么”。 魏青棠走到床边坐下来,其实心里的气此刻已消没了,可又忍不住板起脸,想作弄一番。她素来不缺点子,此刻眼珠子一转已有主意,魏青棠道:“为了我自己,阿殊,我今天回来是想告诉你,我移情别恋了~” 她用十分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话,为了增添可信度,还故作平静地与他对视。 只见话音一落,屋子里温度骤降,仿佛一瞬间回到数九寒冬,男人脸上浅笑顷刻凝固。 他定定凝视着她,那双幽冷深眸一下子沉得深不见底,魏青棠缩缩脖子,想不到这厮反应这么大。她心里有两分讨回来的暗爽,可不等这窃喜延续很久,突然那冰天雪地的寒意消融,云殊卧回榻上,语声淡淡地道。 “不可能。” “不可能?” 魏青棠立马跳起来,“怎么不可能,我是认真的,我真的移情别恋了!” 云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魏青棠登时有种被看穿的挫败感,却梗着脖子硬撑道:“是真的!我才发现我不喜欢你了,我喜欢那种温柔体贴会说情话陪着我的人,哪像你这种木头似的冷冰冰一点意思也没有!” 云殊这时也不知怎么了,一点也不恼,只是在听到“木头似冷冰冰”的形容眸瞳微微一缩。 他静静看着女子,唇畔轻启:“比如?” “……” 魏青棠对这杀神的反应彻底无语了,说好很紧张她会为此勃然大怒或者醋海翻涌的呢?怎么设想好的一个也没出现? 她闭了闭眼,反正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张口就瞎扯:“比如楚妖孽啊!你也知道他跟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要不就是宁世子,君子端方温如玉!反正很多很多,就不是你!”她其实最想说得还是“秦宣”,不过这么一个压轴大戏,务必最后出场。 云殊不动如山地听她说着,等小家伙说得口干舌燥,才淡淡问了声:“没了?” 魏青棠睁大眼,差点怀疑这杀神是不是被掉包了? 还问没了,这两个还不够吗? 她都给他戴绿帽子了他就这反应? 不等女子开口,云殊忽然拊掌,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地掠进,正是先前退出去的梅一。 他屈膝跪地:“主子。” 云殊淡声道:“听见了?” 梅一沉声道:“是,楚情、宁瑾玉,属下马上让他二人消失。” “!!!” 魏青棠陡然瞠目,扭头去望云殊,却只见那人不紧不慢地道:“你喜欢无妨,很快就会没了。“ “……” 这话的意思是,你移情别恋无所谓,你喜欢一个我杀一个的意思吗? 她头发丝都竖起来了,暗道杀神果然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只是手段愈发蔫坏了。 忙不迭拉住云殊手臂:“别!” 云殊也不言语,安静瞧着她,魏青棠咬牙,无奈妥协:“好吧,方才我都是说得气话……” 云殊闻言,挥了下手。 梅一立刻退下去。 男人僵直的后背也略微放松,方才装得是云淡风轻,可天知地知他听闻那一句“移情别恋”心脏还是不禁缩紧,这小家伙真是顽皮得厉害,连这种话也敢说,他大手扣住腰肢,狠狠一收便将人拉到怀中。 上好的龙涎香气侵袭了感官,与此同时还有男人掠夺带有惩罚意味的吻。 魏青棠口中气息被攫取干净,小脸绯红似血,她握着粉拳在他肩头轻捶两下,云殊才放开她。 杀神抬手拭去唇边津液:“还敢胡闹麽?” 魏青棠气哼哼地瞪他眼,只道在这人面前怎么总败下阵,心头不甘,哼道:“不敢了,秦大公子!” 第502章 何时动的心 秦大公子? 这个称呼一出,难得看见云殊怔愣。 魏青棠见机冷笑数落道:“秦公子好手段啊,堂堂宸王爷,不惜去扮那药堂病人,什么面有恶疾不便见人、什么无法开口纸笔传信,也就是我这么傻才深信不疑。要不是今天见到本尊,不知秦大公子打算瞒我多久啊?” 云殊一窒,立刻明白她在说什么。 秦宣的事情估计是露馅了…… 这个千军万马阵前面色不改的男人眼里,倏地划过一抹不安。他移开目光不与她对视,女子小手便捧着他的脸扭回来,乌亮双眸固执盯视,像是不得出结论不罢休。 “怎么不说话了,秦公子是内疚了?那可不必,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呢!听我诉说心事、帮我出谋划策,重生以来你还是第一个让我全不设防的人,秦宣,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 女子仰着小脸,满是挑衅地望着他,那字字句句都带了刺,云殊心头一沉,下意识道:“并非瞒你,只是……” “嗯?只是什么?” 她逼得更近了,鼻尖几乎触碰到他的。 云殊看着女子乌黑明亮的眼眸,那里面带着挑衅的笑意恍如惑人的罂粟花,便叫那些压在心底的话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不知如何接近你……”这话一出口,两人便都愣住了。 杀神眼底浮起悔意,伸手掐掐眉心,似乎为自己真将这样的话说出来感到懊恼。 魏青棠却怔住了,半响之后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真的吗?” 她眼睛亮晶晶的,似乎为这一句话尤为雀跃,云殊扭开脸不愿与她对视,忽觉颊边一热,却是那小家伙凑上来,重重在脸上吻了下。 “阿殊,你没骗我吧,你真的是为了接近我才假扮的秦宣?那、是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看上我的?” “……” “别这么小气嘛,就说一下,就一点点?” “……” “哎,不说就算了,不过阿殊,我真的很奇怪,以你的惊才绝艳,我对你动心一点也不奇怪。可是我呢,我那时候还是魏九的义女,外面人称女土匪,又刁蛮又任性,那时候也没及笄就是个黄毛丫头,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就透漏一下嘛!” “……” 云殊握着书卷如老僧入定,任由魏青棠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了大半盏茶,也不为所动。 那一句话便像是底线般,说出口了,再也无法僭越。 魏青棠缠了他半响无果,也只好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喝。说起来也真有趣,她当时对秦宣有好感,为他拒绝了楚情不提,就连对云殊本人也三番两次犹豫。可就算是这样,就算他没有用秦宣这个身份,她最后也还是接受了他,这算不算是天意,初次动心的人和相伴一生的夫君是同一人,某种意义上,也是人生圆满。 这时身后冷不丁传来清冷的声线,云殊低哑问道:“那你呢?” 魏青棠回头,迎上他复杂深邃的目光,忽然就明白他是在问她何时动的心。 仔细想想,对秦宣是在楚情表白那一夜猛然意识到,可对云殊,似乎是润物细无声般的习惯,她眨眨眼睛,对上男人淡静暗藏几分紧张的眸,忽地咧嘴一笑:“改日再说!”云殊的脸顷刻沉下来。 当天夜里,云殊破天荒地没让她留下。 魏青棠知道这杀神估计是气着了,也是,他是什么人物,掌控万人生死一言可定乾坤的人,结果下午被她一个小小女子给拒绝了,肯定很丢面子。她心里偷笑,面上还是好生安抚了一番,等到回屋已近亥时,正要洗漱,秦恒过来了。 这个云殊麾下第一干将估计是替他家主子求情来的,魏青棠屏退下人,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却是:“我要去西疆。” 秦恒一呆,魏青棠又道:“地形图已经拿到了,我已看过,瘴气阵法不算复杂,半个月后,应该能把蛊药带回来。 秦恒犹豫了下,沉声道:“王妃,您没必要犯险……” 魏青棠摆摆手道:“若是昨日你劝我的话,就不必再说了。秦侍卫,西疆危险,那大巫所处之地更是凶险,想来那大巫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否则以你们的本事,肯定早像秦老神医一般把人绑来京城了,对吗?” 秦恒沉默,魏青棠字字说到痛点上,那大巫是乌族不出世的奇才,以他们的本事根本请不动他,哪怕秦老爷子也仅是利用当年的救命之恩换他一次出手…… 魏青棠道:“既然你们没辙,也总该让我试试,阿殊是我的夫君,以往都是他在护着我,这次也该换我来帮他了。” 如果说今日之前还因为对二哥的承诺有所顾忌,那么今日得知云殊是秦宣,那最后的顾忌也消散了,她不能让他死,乌族大巫是最后的希望,别说是西疆,便是龙潭虎穴也要走一遭的…… 秦恒默然良久,屈膝,行了个大礼:“若真如此,能救主子性命,秦恒拜谢王妃!”他没有口称属下,而是以秦恒的身份,足见感激之心。魏青棠扶起他,暗道云殊御人有术,这宸王府上下几乎人人愿为他舍命…… 她道:“秦侍卫别急着谢我,要去西疆,还少不了你的帮助,至少你家主子那边,要你打掩护。” 秦恒一愣,认真听她说起计划。 翌日,魏青棠找到云殊,直接以想去南阳扶灵的理由,要求离京一月。 云殊也知道明武帝逼着温长衍回去迁坟的事情,依她的性子,早晚会提这事,忍到这时也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体原因,因此没考虑多久就松口了。为了安全起见,他让秦恒带了二十个精英暗卫相随,魏青棠也没拒绝,只说当天收拾行装,次日动身。 而就在他们准备的时候,四皇子府上,一个谋士快步走入云奕书房。 “四殿下,果然不出所料,宸王妃要离开京城!” 云奕正在写字,闻言停下笔,抬头:“什么时辰?” 谋士道:“明日辰时动身,说是前往南阳,但不管去哪儿,肯定会经过城外渭水河畔的密林!” 云奕精神大振,丢下笔道:“让你准备的人呢?” 谋士回道:“都准备好了,全都是死士,为首的莫林跟魏九有血海深仇,如今魏九死了,他就将这笔血债记在宸王妃头上,肯定不会留手!” 云奕缓缓点头:“云殊那边肯定会派人保护她,你记着,我们的人手要数倍于他们,机不可失,这次务必要一击即中!” “是!” 第503章 爹娘去过西疆? 云奕刚安排完,屋外响起侍女的声音。 “殿下,四皇妃来了。” 话落,一身白裳的杜卿雪出现在门前,冰肌玉骨,冷浸溶月,她行至屋中微一福身,丹唇轻唤:“殿下。”那神仙妃子般的姿态,就连一旁年过四旬儿孙满堂的谋士眼中,亦闪过一抹惊艳。 然而云奕神色冷淡,瞥见杜卿雪的瞬间,眼底深处更是无法掩饰地划过憎恶。 破鞋! 这个曾许给废太子的女人,如今又被赐给他。 这一切只不过因为他是良嫔的儿子,父皇为了安抚杜太傅,便又将废太子玩儿剩下的女人丢给他。 云奕满腹怨气,对着杜卿雪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他看也不看这女人一眼,只对谋士道:“你先下去吧。” “是。”谋士收拾眼底惊叹退下。 云奕张开双臂:“替本皇子更衣。” 旁边侍女急忙上前,云奕却一脚踹开她:“本皇子说得是她!” 那侍女慌乱去瞧,却见自家皇子妃神色未变,只平静对她道:“你先下去吧。”侍女急忙应是,退出屋时,担心地望了眼杜卿雪,而后才将门掩上沉沉叹口气。 外面人谁不羡慕四皇子娶了这么一位神仙似的人物,可谁又知道其实四皇子满腹怨怼,平日对着四皇子妃更是从无好脸色…… 屋中,杜卿雪亲自替他宽衣。 执惯了笔的纤手解开衣扣,退下外袍,云奕忽然脸色一变,掐住她的下颚冷笑:“成日一张死人脸,摆给谁看!你以为本皇子就乐意娶你吗?” 杜卿雪被他掐得黛眉轻蹙,然而那双形状极好的剪水眸中并无一丝慌乱。好似早已习惯般,她平静地望着他,像一湖掀不起波澜的水,云奕只看得怒火更甚,嘶啦一声扯开她的衣裙,抓了人将之扔到床上。 暖帐之下,起起伏伏。 完事儿的云奕坐在床头,冷笑着看死鱼般躺着的女人,抬手擦掉嘴角津液:“果然是个没什么情趣的,就是回春楼的红儿翠儿也比你强得多!”回春楼是妓馆,那红儿翠儿的身份不言而喻,面对这样侮辱性的言辞,杜卿雪依然没什么反应,她坐起来,穿衣、理发,平静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云奕双目喷火,猛地一把抓住她手腕:“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本皇子说话?杜卿雪,别以为外面人捧着你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什么天上皎皎月京城第一才女,在本皇子眼里,你不过是只破鞋,还是废太子玩儿剩下的,别给我摆谱!” 杜卿雪终于抬头:“说完了吗?” 这是她从进屋子以来第一次有反应,哪怕刚才在榻上也没发出一声,云奕眼里刚露出一分喜色,接着就听那女人道:“殿下若教训完了,卿雪告退。雷侧妃、柳侧妃、朱良媛或殿下那些通房侍妾之中,今夜传谁侍寝。”她问得一板一眼,好像这不过是例行公事,云奕眼里喜色掐灭,向来文质彬彬的脸上露出近乎狰狞的怒意。 他咬着牙道:“滚!” 杜卿雪起身,从容离去。 云奕捏紧拳头,砰得一声砸在床架上。 他们这些皇子和宸王不同,刚成年就有教导人事的宫女,后来年岁愈长身边也收了许多通房侍妾,至于雷、柳两个侧妃也都是在杜卿雪进门之后从那些良媛中选上来的。按理杜卿雪身为正妃,劝导皇子雨露均沾并无问题,可云奕偏偏觉得堵得慌。他起身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喝才把邪火压下去。 屋外夜色深沉,他想着明日大事,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与此同时,暗香阁里。 “三小姐,您要离开?”莲衣失声叫道,魏青棠急忙捂住她的嘴,“嘘,小点声!” 莲衣点点头,却依然很是震惊地望着她:“三小姐,这事儿您和少主说过吗?他、他知不知道您要去西疆……” 魏青棠松开她,摇了摇头:“二哥不会答应的,他离开京城前的最后一个要求,就是不准我涉足西疆一步。” “那您还?” 莲衣话没说完,魏青棠打断道:“莲衣,我没得选!” 她语声凌厉,莲衣为其气势所慑闭了嘴,只见女子揉着眉心道:“阿殊病情严重,只有西疆大巫才有一线生机,我若不去,凤枯草药效一过,他很可能会没命……莲衣,我今晚来告诉你也不是和你商量,是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莲衣正色道:“三小姐有何吩咐,莲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魏青棠摆摆手道:“不要你赴汤也不用你蹈火,算算时间,二哥去南阳应该没多久要回来了。而我去西疆至少也要个把月,到时候二哥回京,我希望你先帮我瞒着他……” “瞒着少主?”莲衣睁大眼,连忙摇头,“不行不行,这个不行,我从来不会欺骗少主的……” 魏青棠就知道她是这个反应,故作严肃道:“是吗,你只听二哥这个少主的命令,不听我的话了?” 莲衣一愣,为难道:“三小姐,这事儿您要不和少主商量一下吧,西疆那地方很危险的,听说当年老将军和夫人去的时候,差点丢了半条命……” 魏青棠怔住:“爹爹和娘亲也去过西疆?” 莲衣道:“对啊,三小姐不知道吗?老将军的恩师隐山道人也在西疆一带,当时老将军带着怀胎七月的夫人前往拜会,中途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夫人早产,才生下的您,回来之后夫人就大病了一场,这些还是听仲叔叔他们说的呢。”她口中的仲叔叔也是谢家旧将,对这些最为清楚。 魏青棠听了也没当回事,只道:“既然爹爹和娘亲都能平安而归,我自然也能,莲衣,你就放心吧。”见她如此固执,莲衣也没辙,最后只能答应她帮瞒一个月,若是一个月后她还没回来,她就把实情告诉温长衍。 魏青棠自然答允。 翌日,宸王府门前。 魏青棠准备出发,哪知出来一看,足足七辆马车等着外面,不禁嘴角一抽:“这是怎么回事?” 第504章 遇敌 那七辆马车都是清一色的青布马车,车帘上绣着苍鹰红梅,是宸王府的标志!除开前两辆是人乘坐,后面五辆都放着物资,大到锦衣华被,小到珠钗玉梳,一应俱全,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公子哥出门远游呢? 魏青棠这次赶赴西疆为的就是速战速决,如此累赘的行囊,那不是耽误事儿吗?她抬头一望,只见秦恒正在跟挑选出来的二十暗卫训话,立即道:“秦侍卫!” 秦恒闻言连忙赶过来:“王妃,怎么了?” 魏青棠指着那一排马车:“你准备的?” 秦恒一愕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线:“是我。” 二人同时扭头,只见云殊披着厚厚的大氅,怀里握着手炉在众人涌簇下走出来。 魏青棠小脸变色,噔噔噔跑到他面前:“阿殊,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万一着凉怎么办?”她边说边去握他的手,果然,凉得很。 云殊听了微微摇头,左手握拳凑到嘴边低咳了一下:“此去路遥,有备无患。”他淡淡说着,是在解释这些马车的用途,魏青棠这会儿哪管马车,拉了人就要往里走,然而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掌扼住她,说道,“青儿,没事。” 女子走到门前的脚步一僵。 她想若到不了西疆、找不到大巫,云殊终归也是死路,于是强忍把他推回屋的心思,仰着脸说:“阿殊,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处理政事不可太久、每天午后要睡一个时辰,还有记得按时服药、不能太操劳,你一定要好生生地等我回来,答应我。”她抿紧唇,固执地望着他。 云殊看着那紧张的小脸,不由抬手摸摸她的头:“好。” 得了承诺,女子绷紧的心弦也松开些,她扭头又去叮嘱方城等人,话说得太多,惹得竹一直翻白眼。 很快,辰时到了。 魏青棠恋恋不舍地登上马车。 她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云殊,直到马车转过街角,那双明眸才彻底消失在眼前…… 云殊心头微动,只觉这小家伙今日有些异样,他一动不动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方城以为他忧心,出言劝慰:“主子不必担心,王妃去南阳,一路有秦恒相随,必然不会出事。”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云殊忽然意识到什么,眉头微攒,“秦恒?” 是啊,说到秦恒,这次说去南阳他没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好像一早便知道似的…… 云殊手指收紧,立刻道:“查他今日带走哪些人?” 方城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回来复命:“主子,他带走的二十名暗卫,都是武艺高强之辈,其中有一些懂得五行八卦、还有阵法高手,哦对了,几乎每个人都懂医术,特别是针对蛊虫一类……” 云殊脸色愈听愈沉,到后面如凝冰霜。 蛊虫、阵法…… 这分明是冲着西疆而去! “胡闹!” 简短二字斥出,他顷刻明白这小家伙耍得什么把戏,双眸沉凝如水,他猛然沉声道,“备马,追!” 而另一边,等云殊发出命令,魏青棠的人马已经出了东城门。 马车上,秦恒掀帘而入:“王妃,已经出城了,接下来我们……” 魏青棠因为离别尚有些愁绪,此刻收拾心情,说道:“按照计划行事,兵分两路,你带着一路人继续前往南阳,我则领剩下的奔赴西疆,不管成与不成,一个月后我都会回来。”她说完见秦恒还没离开,不由问道,“还有事?” 秦恒犹豫片刻,道:“王妃,要不我还是随你去西疆吧,你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魏青棠挑眉:“谁说我是一个人了,不是还有你的精英暗卫吗?”语毕,见秦恒还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只好劝道,“秦侍卫,你不去南阳,阿殊很快就会发现我在说谎。而且南阳那边我二哥也不是好糊弄的,必须得你去,才能稳住他们!” “可……”秦恒欲语,被她打断,“没有可是,最多一个月,我肯定会回来。” 见她如此信心满满,秦恒再多疑虑也只能吞下。 马车很快驶到渭水河畔,前方就是密林,经过之后两条官道,一条前往南阳,一条赶赴西疆,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也是他们的分叉点……魏青棠倚在马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突然马车骤停,害得她整个人朝前飞去。 砰得声,身子重重摔在地板上,接着便听秦恒的怒喝声传来:“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魏青棠揉着被磕疼的部位坐起来,掀开窗帘,已经来到密林中。 清晨雾大,林子里处处弥漫着一股雨露清新的气息,繁茂的枝叶遮挡住日光,林中很暗,对面一群不速之客拦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看上去像是江湖上的人。 那为首的一个背着金背大砍刀,抱臂道:“不干什么,你们是宸王府的人?” 秦恒眯眼看着他们,环视一圈,有近百人,而自己这边只有二十个人。他沉声道:“既然知道是宸王府的人,还不快让开?” 那为首之人冷笑一声:“让开?老子找的就是宸王府的人!怎么,车上坐的是宸王妃?” 这群人来势汹汹、又能一口道出他们身份,秦恒心道不妙,忽闻嗖得一声,那人抡起金背大砍刀直接向他斫来! 秦恒大惊:“保护王妃!”连忙举剑迎上。 一时间刀兵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魏青棠坐在马车里看外面,但见那些人拔刀砍杀,又狠又绝,他们很多人不是暗卫对手,便三个打一个、四个打一个的围攻!而且偷袭暗器无所不用其极,短短片刻间,就有五六名暗卫负伤被擒。 秦恒被那个耍大刀的缠着,根本无法脱身,魏青棠心头咯噔一响,亮了宸王府的名号也没用,甚至对方直接说要找她,很明显,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唔!” “啊!” 又有两名暗卫倒地,守在她车门前的已经不足两人。 魏青棠心知再这么下去,仅剩的十几人也没有活路,既然对方冲着她来,那么…… 她咬牙,低吼一声:“让开!” 守在车辕上的暗卫一愣,接着就看见王妃冲出来。她一把夺了他手里的马鞭,再将人推下车。 “驾——” 魏青棠扬鞭狠抽,马儿吃痛狂吼! 它前蹄一扬猛地窜出去,整个马车也如离弦之箭般狂飙而出。 “不好、人跑了!” “老大!” 蓑衣客中有人大叫,秦恒和老大同时回头,但见马车跌跌撞撞朝着另一条路跑去…… 他骇然失色,那为首之人咬牙:“娘的,追!” 第505章 她活不了,你们死 渭水河畔上方,鸟雀惊飞。 平日针落可闻的密林中喊杀震天,如雷马蹄狂怒席卷,却都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王妃!!” 秦恒失声喊道,只见那群蓑衣客全部掉头,没有半分犹豫地朝马车追去。他本能要拦,哪知漫天箭矢射来,这密林中竟还埋伏着一队弓箭手! 坏了,圈套! 他跟随云殊多年,立刻就明白过来对方是存心置他们于死地! 箭如雨下,无遮无拦的暗卫们就和靶子般任人投射,秦恒眼睁睁看着手下中箭,来不及躲开的被射成筛子,一时间目眦欲裂。他怒吼一声,抓住支箭断为两截,同时扭头望向魏青棠离开的方向…… 敌人有备而来,但愿老天有眼,让王妃活着离开! …… 而另一边,魏青棠伏马疾行,整个人几乎贴到马背上。 她刚刚嫌那马车太慢,直接砍断绳索骑马。 好在胯下这匹青骢马是北戎进贡,脚程之快,暂时不会被追上,然而这密林里横生出的枯枝藤蔓、荆棘灌木仍刺得遍体生疼,手上、脚上多处被剐伤,淡黄襦裙也被扯破了大片口子。可她不敢停,一来是为自己保命,二来也是为了秦恒他们…… 对方是冲着她来的,只有把人引开,秦恒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可惜魏青棠不知道是密林还有弓箭手埋伏,她驱赶马儿往前跑着,突然咔哒一声,青骢马一脚踩在猎人陷阱上! “嘶~!!” 一声惨叫,马儿前蹄一跪轰然摔倒,魏青棠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她跑马之势甚急,这一摔横飞出两三丈,刚好跌落在斜坡上面。 于是嘎吱吱的碎裂声,那些枯枝树木在她身下碾为齑粉,魏青棠如葫芦似的从坡上滚下来,最后砰得一声,脑袋磕在一块巨石上面,就此人事不知。 …… 嗖! 又是一支利箭射来,秦恒喘着粗气没躲开,于是左颊边添了一道血痕。 “秦侍卫!” “秦大哥!” 仅剩下的三个暗卫惊叫出声,秦恒挥了把手示意无事,然而转头面对那无休无止的箭雨,心中也清楚今天怕是不能活着离开这儿了……想他跟随主子这些年,战场上过,朝堂站过,大风大浪里都挺过来了,如今竟会在这小阴沟里翻船…… 秦恒嘴边泛起抹苦笑,抬起头,一支利箭朝他刺来。 他已没有力气抵挡,只得闭眼迎接死亡。 便在这时,“嗖”得声。 又有一支白羽箭从另外一个方向射来,刚好从旁击落它! 秦恒呆愣愣睁眼,便看见方城带着雪衣卫赶来驰援。 不止是他,身后还有披着羽氅的云殊骑在马上,他面容苍白,神色淡淡,修长指骨勒着缰绳,如神祇般居高临下望着他。 “主子?!” 秦恒狂喜,扭头又问方城,“你们怎么会来?” 方城这会儿来不及回答他,一声令下,雪衣卫如狼似虎地扑上去。 那些弓箭手们原就仗着人多,这会儿援兵一至,登时作鸟兽四处散逃。 密林中一时鸡飞狗跳。 一片混乱中,云殊驱马来到他跟前,淡冷眸光扫过全场,道:“人呢?” 秦恒一愣,细小的鸡皮疙瘩爬满全身,他猛地想起什么,指着一个方向厉喝:“快、王妃!王妃刚才为引开那些人,往那边跑了!” 话落,云殊目光骤寒,惊涛骇浪般的冷意自眼底升起—— “驾!” 他没有命令任何人,亲自驾马往那个方向赶去。 赶到的时候,一群蓑衣客正站在那里。 为首的老大看着那匹血淋淋卧倒的马,还有那一路往坡下延伸的血迹和衣裳碎片,拄额沉思。他旁边有人道:“老大,依我看不用追了,从这么高的斜坡滚下去,那臭娘们十之八九活不了!” 又有人道:“没错,这斜坡底下就是乱石堆,就算她活下来了,滚到那乱石堆里也会被扎成肉泥!哼,臭娘们,本来想给她一个全尸的!” 老大正要开口,忽然听到马蹄声,警觉回头:“谁?”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白衣人骑马而来,虽是深秋的天气,他却披着过分夸张的厚氅,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看上去是个病秧子。老大和一众蓑衣客吁了口气,没把他放在心上,而那白衣人静静望着倒在血泊中的马儿,还有斜坡上一片碾压过的痕迹…… 眉目轻垂,有数年未见的杀戾冷意惊起。 云殊一点一点握紧手指,眼底冷光幽深苍寒,他高高俯视他们,一字字道。 “她活不了,你们死。” …… 这一日间,京城掀起滔天波浪,京兆府、城防司倾巢而出,掘地三尺的寻找宸王妃下落。大理寺和刑部也在一夜间抓了上百人,刑讯逼供、诱利哄之、无所不用其极!往日门庭寥落的宸王府上,登门者络绎不绝,英国公府、宁国公府、孟将军府还有平南侯府,甚至谢阁老和崔相爷两家也派人问候。 孟瑶几乎哭昏过去,不断问怎么好端端的就遇上流匪了,楚情寒着脸听完经过,冷笑着说了声真是流匪吗,就扬长而去。 秦恒无言以对,那日他们沿着斜坡找下去,并没有找到人——王妃失踪了,只剩下一地血迹和衣衫碎片。他们把方圆十里的地方全搜了一遍,包括乱石堆,几乎每块石头翻开来看了,就是不见人影……好一点的猜测是不见尸体就有希望,可方城说那一带野兽众多,说不定是被野兽叼走腹。 总之整个宸王府愁云惨淡,甚是凄凉。 四皇子府上。 “什么,失踪?”云奕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扭头望着谋士。 谋士尴尬道:“回殿下,是、是失踪……那天林子里我们本来准备充分的,哪能想到那宸王妃一个人驾马逃了,路上还不慎摔下斜坡……宸王府这几天成日找人,几乎快把京城翻了一遍,却依然没有下落。” 云奕冷声问:“没暴露吧?” 谋士忙道:“没有、绝对没有!那些死士大部分已经吞毒自尽,就算有活下来的,也不知道是我们派的人!而且当时派去接头的人也已处死,请四殿下放心,绝对查不到我们身上!” 云奕这才长吐了口气,然而想到什么又叹道:“可惜了,只是失踪。”他言谈间甚为惋惜,谋士不解道,“四殿下,属下有一事不明,四殿下为何非要取宸王妃性命?” 云奕冷冷睨他眼,目中闪过一抹精光:“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对付云殊!”他这个兄长自小冷情寡淡,从未对什么在意过,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弱点,怎么能不好好利用?可惜了,这次如果真能杀了她,云殊必然悲痛欲绝,效果说不定比之前送死鹰人参还要好…… 云奕遗憾地想着,又吩咐道:“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接下来咱们按兵不动。” “是!” 第506章 听见了她的声音 就在他们满世界找人,差点把整座京城翻过来的时候,东城门一隅,一间二进宅院的地窖里,两个獐头鼠目的男人正低声交流。 “怎么样?还是满大街官兵吗?” “是啊,挨家挨户的找呢,听说是什么王妃走丢了……他奶奶的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在咱们‘运货’的时候丢!”脸上有颗黑痣的男人忿忿说着,看上去很是不满。 起先开口的人眉头一沉:“不行,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找到这儿来,得先想办法把这批‘货’运出去……” 黑痣男冷笑道:“说得好听,怎么运?城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出去一次至少盘问五六次,就差没把你皮扒下来了……还带着那么多货,你长翅膀飞啊!” 同伙眉头拧得更深,颇为焦躁地来回走几步:“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干等?听说昨天隔壁已经上门搜寻了,要是今儿轮到咱们……”他话声一停,黑痣男也打了个寒颤。别的不说,他们干得这些事儿要是被官府知道,保管是要掉脑袋的! 两人面面相觑半响,黑痣男道:“要不,分批送,先把最紧俏的运出去,反正闫老三那头不也催着交货吗,先送几个抵一抵?” 同伙思忖半响,似乎觉得可行,两人密谋一阵,便将目光投到“最紧俏”的货上。 地窖中,光线昏暗。 巴掌大小的地方塞满了女子。 这些女子全部是昏迷着的,年纪在十六上下,有少女、有已为人妇的,个个容貌清秀、纤瘦婀娜,比起那回春楼的头牌们也不逊色。黑痣男和同伙就像挑货物似的,挨个儿从女子中间走过去,他们一路看下来,勉勉强强挑了两个都不满意。 突然,同伙拽住他:“看那个!” 黑痣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东面墙角横陈着一个女人。 丹唇乌发,肤白胜雪,哪怕昏迷中也不减一丝一毫丽色。她紧抿着唇,弯月似的眉毛蹙起,宛如月宫仙娥。 两人看得都有些发呆,黑痣男擦擦口水道:“他奶奶的,这女人真是比老子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还美!” 同伙不住点头:“是啊是啊,干了这么多年买卖,第一次见到这么出挑的!就是可惜了额头上那块伤疤,要是没有,那真是人间绝品,卖给闫老三肯定大价钱!”他口中所说的伤疤是女子左额上的一块红印,痕迹很新,像是最近才撞上去的。 黑痣男看了眼,不以为意道:“放心吧,早打听好了,那都是皮肉伤,损不了价钱!” 同伙这才舒口气:“那就好……不过这女人你从哪儿找来的,看着穿得不错,可别是哪家官老爷的夫人!” 黑痣男笑道:“说了你也不信,这是前天老子在山坡底下捡来的,看起来像是从林子里摔下来,一直昏迷到现在。也好,省得老子用迷药了。”他说着又看了眼同伙,“至于你说得那些,哼,等把她交给闫老三,管她是什么官爷夫人还是公主郡主,你以为她还能回京来?” 同伙愣愣,也笑了:“说的也是,闫老三的货都销去西面儿,凭她一个人,人生地不熟,也甭想回来。”二人说着又商议起待会儿运货的细节,地上躺着的女子浑然不知自己命运,只无意识地舔着嘴唇,轻轻唤出一个名字—— “阿殊……” 这女子正是魏青棠,她前天在密林中遇袭,被迫引开敌人。殊不知马儿一脚踩中猎人陷阱,便从斜坡上滚了下来,最后撞在巨石上人事不知,被恰巧路过的黑痣男捡了回来。这黑痣男和他的同伙都是做的人贩子勾当,一见这么美丽的女子,当下就把她归入“货物”行列。黑痣男将她关了两日,外面宸王府找疯了人,张榜告示、挨家挨户的询问,她的画像贴得满大街都是,奈何黑痣男两人一直躲躲藏藏,愣是不知她的身份。 到了现在,他们已决定今日傍晚送人出城。 酉时,日落西山。 东城门前出城队伍排起了长龙。 黑痣男和同伙拉着一辆木板车,用厚厚的草席将三女盖着,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到官兵面前…… “站住!干什么去的?” 官兵例行查问,黑痣男忙道:“这位官爷,是送小人的妹妹们出城,她们……”他话没说完,官兵已走到木板车前作势欲掀,黑痣男连忙拉住他,“诶、官爷、官爷!” 官兵不悦地瞪他道:“你干什么?” 黑痣男立刻缩回手,连连赔笑:“不是,官爷,小人的妹妹们,身上都有点毛病……像这个,得了暗病,这个脑袋上也开了花儿……”他边说边故意把草席拉开一角,正好露出魏青棠左额上那块伤疤。 官兵看着他的神色醒过味儿来,问:“你妹妹是回春楼的?”脸上不掩嫌恶。 黑痣男连忙点头,官兵立刻像遇到瘟疫似的躲开,挥手道:“走、走,让他们走!”这些妓子们接客无数,患上花柳病是很寻常的事情,官兵经常会遇见各家妓馆往外运人,那都是得了病的女人,烂了臭了拉到城外去埋,因此一明白过来就忙不迭放行。 黑痣男大喜,赶紧推车离开。 他出城门的时候,恰好一辆青布马车从城外驶进来。 轱辘轱辘的车轮声中,木板车上,昏迷中的女子轻声呢喃:“阿殊……” 马车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秦恒。” 马车骤停,在后面跟随的侍卫立刻打马上前:“主子?” 一阵长久的静默,车中无声,只见那盖了草席的木板车缓缓驶离,被推出城去良久,才又传出一个声音:“无事……走吧。” 秦恒虽有些莫名,但也清楚这两日主子为王妃之事心焦如焚,偶尔有这般失态也很正常。 青布马车再度行驶,马车中,云殊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琼琅玉扳,向来幽深淡漠的眸子里划过一分异色。 他刚刚……好像听见了青儿的声音。 第507章 不要反抗 魏青棠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黑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门外映着红彤彤的灯火,还有陌生男子们喝酒划拳的声音。她闭了闭眼,撑着手臂试图坐起来,可刚一动,又跌回去,发现手脚软绵绵的提不起半分力道! “呜……呜呜……” 这时耳边传来哭泣声,魏青棠扭头看去,只见身边坐了个圆脸少女,十三四岁的模样,看上去柔弱可怜,她捂着双眼嘤嘤哭泣,旁边又一道声音不耐烦说道:“别哭了,烦不烦。”魏青棠一愣,再度侧目,只见黑屋对面还有好些女子,年纪均与她相仿,却都披头散发、形容憔悴,她们那直勾勾望过来的眼睛呆滞麻木,不带一分感情,看得她都心凛。 身畔少女捂住嘴,却抽噎得更厉害,她肩膀一抽抽的,看得甚是可怜。 这时坐在对面的女子中,有一个看起来年长的女人道:“算了吧阿渠,她们是新来的,也是苦命人……”那女人一开口,叫阿渠的凶女人冷笑了声,扭开头。 年长女人道:“这位妹妹,你哭吧,哎,可是落到闫老三手里,就算你哭瞎了眼睛也没有用……”她边说边摇头,颓败的脸上更多了一分叹息。少女却不哭了,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闫老三是谁,这里又是哪里?”这两个问题也是魏青棠想知道的,她看向那年长女人,对方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叹口气道,“你们还不知道吗?闫老三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牙子’,这些年经他贩卖的女人不计其数,我们都是被他掳来的……” 牙子? 圆脸少女眼睛里露出两分茫然,魏青棠却一挑眉,眸光渐渐沉下来。 她当然清楚这是什么,这是那些专门拐带人口的人贩蔑称,他们通常会用各种手段,将掳来的女人卖到青楼或者大户人家当填房,为了不事发,一般是将北面的卖到南边儿,京城的卖到外地去。这些牙子早些年被官府通缉,销声匿迹过一阵,然而这个行当利润太高,基本是无本买卖,所以短暂避过风头又死灰复燃了。 魏青棠前世在京城里也听说过,然而那时她是督公府郡主,没哪个不长眼的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想不到重活一世,却经历了这一遭……她唇边浮起一抹苦笑,凝神思索,依稀记得当时自个儿从斜坡上摔下来,好像撞到什么石头,昏了过去,想必是那时被这些人捡到。那秦恒呢,他有没有逃脱?有没有回去把这些告诉主子……还有阿殊,知不知道她被牙子抓了,有没有找过她…… 魏青棠神思飘飘,那年长女人也和少女解释了。 少女水灵的大眼睛里涌上惊恐,不停说道:“不、不!我不要被卖走、我不要!”她话音刚落,屋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两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走进来,其中一个提着灯笼,粗鲁地在女人们脸上照来照去。 少女大骇,忙不迭往身后躲,殊不料引起那壮汉的注意,其中一人走上前一把扼住她手腕:“躲什么,就你了!” 他说完拽起她,老鹰提小鸡的把人提了起来,圆脸少女浑身发抖,手脚乱舞地大叫道:“不、不要!” 她的反抗更是激起了壮汉兴致,那人奸笑着在她脸上摸了把:“怕什么,今儿个带你去伺候的那位爷可厉害了,若把人伺候舒爽了,保管你日子美着呢!” 一旁年长女人眼里流露不忍,劝道:“这位爷,她才刚来,不如让我们……”话没说完,另一壮汉啪得一耳光抽过来,直接把人打翻在地。 “臭娘们,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就你这姿色,还去伺候燕爷,我呸!” 他一口唾沫喷在女人脸上,女人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反抗。 阿渠大怒,照着他的手臂咬了口。 “啊!” 壮汉痛呼,抓起阿渠怒目,“小贱人,你找死!” 另一人也放开圆脸少女,两个人抓起阿渠的头发就往外拖,屋门没有关上,能听见噼噼啪啪的抽打声从外面传进来。众女噤若寒蝉,那圆脸少女更被吓傻了般,蜷着膝盖往后缩…… 魏青棠也呆住了,没想到这些人说打就打,等反应过来想喝止,外面的抽打声已停,只见阿渠被拖回来,全身上下鞭痕累累,几乎成了个血人。两名壮汉把人一丢,阿渠趴在地上,披头散发连生死都不清楚,其中一人踩在她脑袋上,冷嗤:“这小贱人,每次都是她闹事,真不知闫爷怎么想的,留着她有什么用。” 另一人笑道:“所以说你是个猪脑子,这小贱人脾气大,到了床上不另有一番滋味?嘿嘿,我可听说了,狂风寨的朱老大最好这口,每次来都是叫这小贱人伺候,不过他跟闫爷价钱没谈拢,闫爷不肯放人……” 壮汉一听朱老大,赶快挪开脚,用脚尖踢踢她:“喂,死了没,醒醒!” 众人屏息凝神望过去,只见阿渠憋闷半响,猛地咳起来,她咳得有气无力,但显然还有一口气在。 魏青棠和年长女都松了口气。 壮汉也放下心,正要说什么,这时外面有人喊他们,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先出去。 年长女爬过去,轻轻摇晃阿渠的身子:“阿渠、阿渠,你没事吧?” 阿渠无力地看她眼,嘴里吐词:“狗杂种……王八羔子……呸……”听她还能骂人,年长女心头一松,然而看着那一身血又悲从中来,忍不住掉下两滴泪,她边哭边扭头和刚进来的魏青棠、圆脸少女说,“你们看见了吧……但凡是有一点儿忤逆他们,都会被痛打一顿……要想好好活下去,就不要反抗……” 她这话明显是对那圆脸少女说得,因为刚才壮汉们就盯上她。 少女吓得六魂无主,整张小脸惨白无色。 魏青棠抿抿唇,去摸袖中寒蝉,还好,这匕首还在。 她心头稍定,又问那年长女道:“这位姐姐,为何我手脚没有力气,好像动不了了……” 第508章 我替她去 年长女惨然一笑:“这是软骨散,每个进来的女子都被喂过,这东西吃了就会四肢无力……闫老三为了让我们任由他们摆布,是不会解开这东西的,除非。”她顿了顿,笑容更加凄惨。 魏青棠忍不住追问:“除非什么?” 年长女子闭上眼:“除非是在床上,客人有需要……” 魏青棠瞪大眼,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寒意。 照这么说的话,除非答应陪客,否则是半点机会也没有——不解开软骨散,哪怕寒蝉在手上她也逃不出去,该死的,这闫老三到底是个什么畜生,为什么能干出这样卑劣无耻的事情? 这时房门再次被打开,先前两个壮汉凶神恶煞地走进来,他们一语不发地直接去拉那少女。 圆脸少女吓得六魂无主,拼命反抗:“不、不,我不去、我不去!!”她哭红了眼睛,一张小脸梨花带雨,任是神仙看了也会不忍。可那两个男人毫无怜悯之心,生硬地把人架起来,“快走!刚才已经耽搁了,要误了闫爷的事儿老子弄死你!” 之前出头的阿渠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前车之鉴在前,再也没有人敢强出头。 魏青棠侧目望去,除了那年长女人频频摇头外,其他人神情麻木,似乎对这一幕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心里隐隐升起抹寒意,不是怕那凶神恶煞的壮汉,而是这些女人……在这样强势的折磨下,好像已然习惯了逆来顺受。这才是最可怕的,她们没有了意志,失去自我,只变成一个闫爷手上的工具…… 圆脸少女被拖到门口,哭得嗓子都哑了。 她从喊“不去”到求救,到如今满心绝望,终于忍不住叫道:“不要!我爹爹是谢阁老,你们要对我下手,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她这一嗓子嚎出来,魏青棠瞬间惊呆了。 谢阁老,谢清泉的女儿? 不对啊,谢家几个全是儿子,何时多出这么个女儿来了? 她抬眸望去,灯笼光照下来,刚好映出一张楚楚可人的脸,那眉眼的确与谢淮英有几分相似…… 魏青棠一怔,忽然电光火石间记起一件事。 前世,谢阁老的确是有个女儿,然而并非府上妻妾所生,是和一个青楼花魁风流后的产物。那花魁也很有些倔强,生下来后从不去找他,甚至谢阁老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女儿。直到某天她衣衫不整地找上门,说是被人欺辱了,求父亲代为出头,谁知被府上下人当疯婆子赶出去。那件事后谢阁老才猛然记起那个花魁,又把她接入府中…… 这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谢阁老作为天下儒学典范竟与青楼女子不清不楚,还被阉党拿来当做攻讦把柄,差点弄丢了官职。不过真正让她印象深刻的是这个少女,因为她不知怎么得到了明武帝的欢心,还以不洁之身进宫,成了明武帝的新宠,连叶贵妃也一落千丈! 魏青棠震惊地看着她,完全没想到谢家遗珠也会被抓来。 仔细想想,她说被人欺辱,难道就是这次…… 壮汉听她说起谢阁老,哈哈大笑:“别扯犊子了,你哪儿来什么阁老爹,谁不知道京城那谢家全是儿子,就你这样也想骗我们?” “放手、放开我!你们碰我一根汗毛,我定将你们全家老小斩尽杀绝、一条狗也不会放过!” 少女尖声说着,眼里凄厉扭曲的恨毒和那纯洁无辜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她咬着牙一字字说道,魏青棠屏住呼吸,因为她想起来前世的确有一户闫姓人家,老老少少,连一条狗也没有放过满门抄斩,听说监刑的正是那位谢妃娘娘…… 谢芳龄。 魏青棠握紧拳,原先的犹豫顾虑统统被压下,无论如何,要她眼见着一个无辜少女被欺辱,她做不到。 “等等!” 这一声叫出,两个大汉恼火回头,抡起拳头就要挥下去。 魏青棠仰着脸,神色平静地望着二人:“放了她,我去。” 此话一落,年长女和谢芳龄都呆住了。 尤其是谢芳龄,泪水模糊的眸子里涌出巨大的震惊和不敢相信,她哆嗦着唇,眼里的怨恨扭曲一分分退去,最后化作一片哀绝和感激…… 厅堂之中,灯火明亮。 一桌丰盛的菜肴前,闫老三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小心伺候。 那人不喜说话,也不饮酒,只是一个劲儿的专心吃菜。 等到碗中最后一粒米饭吞下,那人道:“饱了。” 闫老三立刻上前:“燕爷既然酒足饭饱,那就请回房休息吧。客房我已命人打扫干净,请燕爷不要有任何顾虑,放心享用。” 那位“燕爷”闻言眉头皱了皱,一间客房能有什么顾虑。 他也没多想,道了句“有劳”,就让小厮引路。 燕爷走后,闫老三招来下人问:“怎么样,安排好了吗?” 下人谄媚道:“爷您放心,选了个最美的,就是前两天您带回来的那个。” 闫老三一愣:“哦?你是说那个伤疤美人?” 魏青棠左额上有一道伤,是在滚下坡时撞出来的。 下人连忙点头,闫老三犹豫了下,道:“也行吧,把她给燕爷,说不定燕爷一高兴,就答应帮我们忙了!” …… 客房,黑漆漆的一片。 魏青棠平躺在床上,身上衣物也换成了薄如蝉翼的轻纱,她抬手摸了摸枕头底下,寒蝉在那儿,是她刚才趁丫鬟们换衣时塞进去的。为今之计,只有等那位客人进来,先好言好语地哄他解开软骨散的毒,再挟持人出去…… 想到这儿,唇边不禁浮起一抹苦笑。 她堂堂宸王妃,居然也会有以色侍人的这天,老实说刚才头脑发热站出来,这会儿穿着透明轻纱像点心似的摆这儿,内心又升起两分不安。万一那客人不为所动,万一他是什么色中饿鬼,那她只有拼死一搏,再不行就咬舌自尽了。 就在魏青棠胡思乱想的时候,嘎吱一声,门开了。 一个身着青白水合服的道人走了进来…… 第509章 不就骗了他一次 来人走进屋中,即刻察觉屋内还有一个人的呼吸。 他停下脚步,淡淡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向床上…… 闫老三为了制造惊喜,特意让人灭去灯火,整间屋子黑洞洞的,若不细辩根本无法察觉床上有人。 那道人眉头皱了皱,拂袖欲走,忽然一阵甜腻的香气袭来,他身子僵了下,蓦地转身大步朝床方向走去—— 魏青棠此刻浑身热得厉害,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她觉得身上穿着的好像不是轻薄透明的纱衣而是棉袄般,只想全部扯开来去……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闪,登时醒悟过来! 该死,催情药! 那闫老三果然是个畜生,她都这样毫无反抗之力了,他还用这种手段! 刚才闻到的大片甜香,想必就是某种催情药物…… 魏青棠心头发寒,蓦听耳边脚步声,那个什么燕爷已大步走至床边。 他一把掀开帘帐,魏青棠的心提到嗓子眼! 坏了,这男人怎么这么性急? 她急忙去摸枕下寒蝉,可全身软绵绵的真是一点力气也没了,眼看男人身影越发逼近,她咬牙:“燕爷……”才说了两个字,那柔媚婉转的音调便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魏青棠大骇,眼看那手伸到眼前,猛地张嘴咬下去。 “你——” 黑暗中一道微怒的声音,男人抽回手,无法忍受似的望着被咬的部位。他像有洁癖般,立刻走到旁边清洗,可一个不察打翻铜盆,咣噹一声,在黑屋中砸出巨大声响。 魏青棠听到这一声瞬间清醒,挣扎着从枕头底下摸出匕首…… 而此时屋外也传来动静,只听闫老三急切问道:“燕爷,发生什么了,你没事吧?” 那位燕爷并未开口,只走到屋角处挥灭熏香。 源头一灭,那令人窒息的甜腻气味也缓了下来。 闫老三听屋子里没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立刻冲进来。他身后打手提着灯笼,只见燕爷站在角落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旁边放置的催情香被挥灭了,闫老三愣了愣,忙赔笑:“燕爷,我不知道您的喜好,原来您不喜欢用这玩意儿……那好,灭了就是。” 对方还是不发一语,闫老三见状道:“那行,您忙、您先忙,我就不打扰您了!”他说着瞅了眼床榻方向,暗道那么美的女人他不可能不动心,然而这灭了催情香又是什么操作,他实在想不明白。 闫老三走到门边,燕爷忽道:“点灯。” 听到这句,先前的疑惑迎刃而解。 原来这姓燕的喜欢亮堂着玩儿…… 他立刻叫下人点了灯,退出去时体贴地拉上房门。 屋门闭合,魏青棠的心也跟着跳了下。 虽然催情香灭了,但屋子里还残留着那股味道,何况她不知这燕爷是个什么秉性,投其所好也变得极为困难…… 耳听那人又朝她走来,魏青棠暗暗握紧匕首,轻声说道:“这位爷,不管您想做什么,那姓闫的是要害您。” 燕爷脚步一顿,淡淡道:“是吗?” “是!”魏青棠见他听得进去,连忙又道,“燕爷,实不相瞒,我并非一般百姓。那闫老三将我抓来献与您,实是推您入火坑!不知道您听说过宸王府没有,我便是那里的……” 说话的语调逐渐慢下来,最后直接没了声。因为她看见来人掀开帘子,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面前。 眉目疏阔、傲然高洁,不是燕行风还能有谁? 她脑子一下懵了,呆愣愣瞧着他,怎么也没想到闫老三费尽心机要讨好的是这位! 燕行风看清她的容貌时也微微一怔,泛起两分不解:“是你?” 魏青棠吞了口唾沫,忙点头:“是、是我!燕大侠,好久不见哈——”这位天下第一剑客曾在苍雪峰上想要劫住云殊,被她骗走,后来又在城西别院里挟持了她,逼问红花的下落。说起来他们之间不愉快居多,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碰面了。 魏青棠胡乱想着目光下移,冷不丁瞅到自己身上,轻薄透明的纱衣十分诱人,她的脸顿时红了,窘迫万分地要去遮掩。 燕行风先一步放下帘帐,退开道:“你怎会在这儿。” 魏青棠暗暗松了口气,这人幸好是个君子,可听到他的问题又不禁苦笑:“这个就……说来话长了,燕大侠,既然大家相识一场,能否请你先弄件衣裳给我……” 燕行风拂尘一甩,勾了件外衣扔进去。 魏青棠接了,只见那衣裳尺寸偏大,应该是男人穿得,不过她也管不了这些,费尽力气地把它套上,心才彻底落地。 她看着帘外青松般挺拔的人影,思忖片刻,道:“燕大侠,你怎么会帮闫老三这个畜生?” 燕行风道:“畜生?” 魏青棠忙道:“是啊,闫老三就是个畜生,他是做牙子买卖的——牙子你知道吗,就是专门贩卖人口、逼良为娼卖人为妾,可以说是恶贯满盈!我就是不小心落到他手里,才被逼过来的……”她边说边留意燕行风的表情,奈何隔着帘子看不清楚。 魏青棠抿抿唇,眼珠子一转悲声说道:“燕大侠你不知道,我们落到他手里受了多少折磨……你刚才可能没看见,青棠左额上有道伤疤,就是被他们打出来的,还有和我一起被抓的姐妹们,个个生不如死!有一个叫阿渠的姑娘就因为顶撞了两句,就被他们活活打死,还望燕大侠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不远处的阿渠打了个喷嚏,燕行风不语,默默看了帘帐中的人一会儿:“当真?” 魏青棠:“……” 她不就骗了他一次吗,怎么搞得她好像是大骗子一样。 虽然但是,刚才那话的确也是骗他的…… 魏青棠干咳两声,义正言辞地点头。 燕行风眉头微沉,这时大门砰地一脚被踹开,闫老三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你这该死的小贱人,搬弄什么是非?燕爷,你可别听她的,我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哪儿是什么牙子?你别诬陷我!” 魏青棠睁大眼睛看向他。 闫老三感觉到她的目光,怒瞪:“看什么看,你怀疑我说得是假话吗?” 魏青棠摇摇头,有些叹息地说道:“不是,我只是有些感叹……闫老三,你居然派人听墙角?” 第510章 我夫君样样比他好 这间屋子里只有她和燕行风两个人,闫老三又怎么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显然,是安排人听墙角,发现不对就冲进来呵斥。闫老三被她戳穿,脸色一白,立刻战战兢兢看向燕行风:“燕、燕爷,你别听她胡说,我真不是什么牙子……” 燕行风不语,魏青棠凉凉道:“是吗?你不是牙子,那我是从哪儿来的?难不成是自己蹦到燕大侠床上的?”她说出蹦到床上这种话毫不脸红,燕行风有些微妙地看她眼。 闫老三大怒,这贱女人,几次三番找他麻烦! 奈何有燕行风在,又不能真找她晦气,只好强忍怒火道:“你说你是哪儿来的?哼——”他冷哼一声,“明明就是你仰慕燕爷风采,苦苦哀求我给你一个机会,我经不住你缠闹才放你进来,好让你有伺候燕爷的机会……” “噗——咳、咳咳咳咳!” 魏青棠一阵乱咳,手指夸张地指向燕行风,“你说什么?我仰慕他?” 燕行风额角也微微一抽。 闫老三全没发现二人的古怪反应,张嘴就道:“是啊,以燕爷的武功人品,哪个女人会不仰慕他!我是见你可怜,才给你这个机会,想不到你居然倒打一耙,还诬陷我是牙子,真是狼心狗……肺……”闫老三的声音也小下去,因为他发现魏青棠脸上表情不像愤怒,更似憋笑。她双肩抽搐着,似乎在极力忍耐,可最后憋不住噗得一声笑出来,抬头,一双明眸笑吟吟地看着燕行风,“燕大侠,事到如今,你应该知道谁在说谎了吧?” 燕行风点头,看向闫老三,闫老三大骇:“燕、燕爷,我哪里说错话了……” 魏青棠力气恢复了些,伸手掀开帘帐:“你哪里都说错了,本王妃……咳,我已经成亲了,且我夫君惊才绝艳,样样都比燕大侠好,我又怎么会移情别恋?” “什么,你成亲了?”闫老三瞪大眼珠子,完全不敢相信这看上去二八年纪的少女已经嫁人。 燕行风听到那句“样样比他好”眉头一沉,忽又想到什么,有些诧异地看向她:“你与宸王……你们成亲了?” 魏青棠点点头,嘴角上扬含着一丝笑意。 闫老三反应过来,急忙抓着燕行风手臂:“燕爷,你别听着女人胡说,我——”话音未落,燕行风脸色微沉猛地甩袖,闫老三没站稳倒跌出去,满脸惊惶地望着他,“燕爷?” 魏青棠偷笑,这闫老三真是不长脑子,居然忘了燕行风天生洁癖,最讨厌与人接触。 她眉眼一扬看好戏地环住手。 闫老三退到门槛,见状狠狠咬牙:“好、好,既然你要帮那贱女人出头,那我也不必留情,来人,把这姓燕的和那贱人一起抓起来,老子要慢慢修理他们!”他面容狰狞地说道,话落,闫府上的打手护院全部涌进来,乍一看,真有几十号人。 可魏青棠全不担心,别说燕行风有天下第一剑客的美名,就说苍雪峰上秦恒方城都不是他的对手,应付这些喽啰应该没问题。 果然,十几个呼吸的功夫,那群喽啰全被放倒。 一群哀嚎声中,闫老三屁滚尿流地往外跑,燕行风左手一扬,那拂尘像有灵性似的缠他右脚,又将人拖回来。 闫老三重重摔在地上,立马五体投地:“燕爷、燕大侠、燕道长!是我,是我不长眼,不该得罪您,求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当个屁放了吧,我再也不敢了!” 魏青棠挑挑眉,这牙子也够机灵的,见风使舵难怪混得开。 她出声问:“那我是如何被掳到这儿来的?” 闫老三转头继续磕:“姑奶奶、姑奶奶饶命!是京城里的牙子窝,就是那个脸上有黑痣的人,他说在渭水密林里捡到您的,还以为您是哪户人家落难的小姐,这才用五百两把您卖给我……” “什么?五百两?” 闫老三哭丧着脸:“是、五百两,一文钱也不少。” 魏青棠蹙眉,摸摸自己的脸:“不会吧,我觉得我应该不止值这个数……” 燕行风:“……” 闫老三:“……” 一众喽啰:“……” 闫老三见燕行风不说话,又继续道:“是真的,我绝对没有说一句谎话!那厮说为了把您运出来,费了不少功夫,城门口到处都是盘查士兵,他把您还有那个姓谢的丫头给伪装成青楼得暗病的人,才勉强逃过盘问……” 魏青棠眸子一亮:“盘查的士兵?” “是啊,到处都是,四个城门增添了五处关卡,他就为这个和我多要了一百两银子……”闫老三越说越气,要不是因为他,哪儿会惹来这桩麻烦,还把燕行风给得罪了,真是得不偿失! 魏青棠目光微凝,却陷入了沉思。 京城虽然戒严,但也不至于这么夸张,设置五处关卡,难道是找什么人…… 她心念电转,很快猜想到也许是秦恒回去禀报了,云殊下的令。也是,能有这么大动作除非是他出面,可谁能想到她好死不死地落在牙子手里,愣是给当人货卖出了京城…… 魏青棠问道:“和我一起被抓的人呢?” 闫老三看了眼燕行风,忙道:“在后院柴房关着。” “带我……我们过去。”她说完,才问燕行风,“燕大侠,这样可以吗?” 燕行风性子高傲,闻言只点了下头。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开往后院…… 柴房门口,原先打骂阿渠的两个壮汉正喝酒划拳,看见魏青棠进来,立马呵斥:“小贱人,谁让你跑出来的!” 他俩冲上来就要抓她,哪知道闫老三飞快窜上来,一人一脚把她们踹开。 那壮汉被踹翻在地,莫名得看着闫老三:“闫爷?” 闫老三怒道:“爷什么爷,这里只有燕爷,还有这位、这位夫人!”他不知道魏青棠的姓名,骂完才舔着脸去看她,然而魏青棠根本不理睬,直接从他面前走过。 屋门敞开,外面的光线立马照进去。 缩在角落的谢芳龄看见她,闪电般冲上来:“姐姐!” 第511章 川蜀地界 谢芳龄乳燕投林般扑到她怀里,撞得魏青棠结结实实疼了下。 她接住少女,只见谢芳龄急急问她道:“姐姐,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对你动手?” 看着小姑娘眼里的忧切,魏青棠微微一怔。 记忆中,这位谢妃娘娘很是孤冷倨傲,前世在皇宫大宴,即便对上亲生父亲也冷淡得很,想不到少女时期还有这般模样。 她犹豫了下,握着她的手臂轻拍:“放心吧,有位燕大侠救了我,他们不敢怎么样了……” 谢芳龄长舒口气:“太好了,姐姐!” 而这时角落中传出一道冷嗤:“大侠?别做梦了!” 魏青棠和谢芳龄望过去,只见鼻青脸肿的阿渠冷笑着,脸上满是不屑:“我们被关在这里两年了,从没见过什么大侠,呵……你不用编谎话安慰她,这小妮子逃得过这回,逃不过下回!” 谢芳龄脸色一白,不安地看向魏青棠,后者无奈拧眉,心说这阿渠怎么跟个刺头儿似的,不管说什么都能冷嘲热讽两句。 她也无意和她争,只侧了侧身子让开条路。 燕行风先进来,看见柴房中的情形眉头轻皱,闫老三随之跟进,战战兢兢道:“燕、燕爷,我……”他话没说完,女子们看见他神色顿变,齐刷刷地往后缩。阿渠眼里也流露出惊惧,但很快转为喷薄而出的怒火:“闫老三,你又想玩儿什么花样!” 闫老三无比尴尬地看着这幕,连连赔笑,阿渠怒不可遏,也不顾自己一身伤扑上去:“你这个畜生、混蛋,你把我们害得还不够惨吗?”她扑上去的时候原本抱着同归于尽的态度,然而不知为何,闫老三的那些打手们并未拦她。于是阿渠一腔怒火全部倾泻在他身上,打得闫老三是抱头鼠窜连连讨饶…… 这一通教训持续了大半时辰,起先无动于衷的女人们看着阿渠动手揍人,无神眸子里也聚起光,年长女带头冲上去,之后第三个、第四个……等官差赶到时,歇斯底里的女人们已经把他打得半死,官差只得叫人将他抬走,又遣散了他手底下的喽啰,将闫府查封。 闫府外。 谢芳龄紧紧抓着魏青棠的手:“姐姐,这次要不是你,我就……不管怎么说你救了芳龄一命,就是芳龄的再生父母,求姐姐告诉我你的名姓,芳龄要在南山寺立长生碑,日夜为姐姐烧香祈福。” 她说得很是恳切,但魏青棠听到那句“再生父母”,不禁抖了抖。 开什么玩笑,谢芳龄的生父是阁老谢清泉,这位老大人还在世呢,哪有给她立长生碑的…… 因此淡笑婉拒:“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谢芳龄却坚持道:“对姐姐是举手之劳,可对芳龄是再造之恩,我是一定要报答姐姐的!” 魏青棠无奈,立刻转移话题:“这个容后再说……对了谢姑娘,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是回京麽,还是去谢阁老府上?” 她本是随口一问,谁知谢芳龄很是惊喜地望着她,“姐姐相信芳龄的话?” 魏青棠愣道:“什么?” 谢芳龄激动道:“就是芳龄的身份啊……我说我是谢阁老的女儿,可是没有人愿意相信我,刚刚姐姐问芳龄那番话,莫非是相信了芳龄的身份?”不怪她如此激动,实在是谢芳龄从小受母亲严训,从不泄露自己身份。这次被恶人掳来,不得已说出口却无人相信,还是眼前这人救了她,如今又愿意相信她…… 谢芳龄眼中泪光闪闪,晶莹的珠子几乎落下来。 魏青棠最怕别人哭,尤其还是女孩子,连忙握住她的手道:“当然啊,谢姑娘你不像会说假话的人,虽然谢阁老膝下无女,但我相信这其中肯定有隐情……”至于是什么隐情,她也一清二楚,只是不便说出来。 这一番话感动地谢芳龄无语凝噎,良久,才哽咽着道:“姐姐,谢谢你愿意信我,等芳龄明日回京与父亲相认,一定请他好好感谢您!” 魏青棠想起谢阁老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就头皮发麻,暗道这感激也不必了,可当着少女的面不便拒绝,就在这时一道凉凉的声音插进来:“明日回京?哼,你们怕是被闫老三关傻了吧……” 二人扭头,只见阿渠扶着年长女走出来。 这闫老三府上关着的人全被放出来,官差们一一录了口供,就叫她们自行回家。这些女人都是从各地被抓来的,明明路途遥远,却都迫不及待地踏上返乡征程,反倒是这两个人留到了最后。 谢芳龄问道:“明日回京有什么不对吗?” 阿渠冷笑一声,白眼翻得都快朝天了,年长女人无奈拍拍她的手,温言解释道:“这位姑娘,你恐怕有所不知,这里是川蜀地界,等过了白蛉湾就到西疆了。这里距京城几千里路途,就算你日夜不停地赶路,也不可能在明天赶回去……” 谢芳龄听完,脸上有些失望。不过还好,路途再远总能赶回去。 魏青棠脸色却倏地变了,紧紧盯着她追问:“你说什么,这是哪里?” 年长女人要重复,阿渠却伸手拦住她:“你没长耳朵吗?刚才已经说了,这里是川蜀地界!” 魏青棠脑子轰得一声炸开了。 川蜀地界? 这地方可以说是大盛的西向门户,与西疆之间紧隔一座白蛉湾!从京城到这儿,最少也要八天的脚程,那岂不是说她已经离开京城至少八天了?那云殊怎么样,得知她失踪八日,他会不会急得睡不着觉、饭也吃不好? 魏青棠一颗心悬在半空,心烦意乱地念道:“怎么会,我明明觉得自己才睡了一觉,怎么就到川蜀地界了?” 谢芳龄小声解释说:“姐姐,那闫老三怕您醒过来,一路上都在给您喂安魂散,让您时时昏睡着……” 魏青棠:“……”难怪。 可她已经离京八天了,现在赶回去又要八天,而西疆又近在咫尺,倒不如…… 她咬咬牙,抓着谢芳龄的手说:“谢姑娘,我有一件事想麻烦你,请你回京之后去宸王府找一个叫秦恒的人,告诉她‘王妃无碍,人在西疆’,可以吗?” 谢芳龄对她十分感激,连忙点头答应了。 这时一道青白水合服飘过,燕行风从府中走出来,他只看了众女一眼,便施施然远去。 魏青棠记起他和圣女有些关系,心想倚仗他的势力说不定会容易一些,连忙追上去。 “燕大侠、等等!” “你等等我呀,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 第512章 你有银子吗? 夜色已深,燕行风走在大街上,明明不见如何快当,却愣是叫魏青棠追不上他。 眼瞅着道人越走越远,魏青棠跺跺脚,索性不追了。 “燕大侠,你不想找红花姑娘了吗?” 红花是他唯一的徒弟,这些年燕行风走遍大江南北就是为了找她,果然此话一落,燕行风脚步顿停,回过头来,目光却有些凌厉地射向她:“你又想骗我?” 魏青棠:“……” 之前苍雪峰上,她曾用这个理由骗走他,想不到这厮这么记仇。 魏青棠干咳两声,讪笑道:“燕大侠不要误会,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那什么,有一笔买卖想请燕大侠做做。” “买卖?” 燕行风皱眉,跟着转身:“没兴趣。” “诶,燕大侠、燕大侠!”她忙不迭追不上去,下意识地拉住道人衣角。只见燕行风倏地回头,凛冽杀气随之而至。魏青棠记起他的洁癖赶紧松开手,却仍拦在他面前道,“燕大侠,你听都没听过怎么知道没兴趣。是这样,我想去西疆找一个人,如果燕大侠能帮我找到那个人,我有重酬!” 燕行风淡淡看她眼,绕过。 魏青棠不死心地跟上去:“黄金、神医、绝世武功秘籍?燕大侠,你行走江湖总有需求吧,我知道燕大侠武功盖世,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比方说哪天你被什么人暗算了想要求医,我这里有天下第一神医秦易儒,还有温氏医仙之后温长衍,他们一定能治好你!”她说得嗓子都干了,偏偏燕行风不为所动,就在她快要死心的时候,那道人蓦地停下来。 “你去西疆做什么。” 魏青棠眼睛一亮,有戏! 她道:“找一个大巫,他手上有救我夫君命的东西,我必须立刻找到他,把人带回京城!” 魏青棠并没隐瞒云殊的病情,事实上在燕行风这种大宗师面前,任何谎言都会被拆穿,只会激起他的不快。 燕行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能酬谢什么。” 魏青棠眨眨眼睛:“呃,刚才我都说了呀,燕大侠想要什么我会……” “红花。”燕行风突然打断她。 魏青棠愣了愣:“什么?” 燕行风道:“红花,能给我吗?” 魏青棠一瞬间沉默了。 关于他们师徒的事情,整个江湖无人不晓,红花身为他唯一的女徒,临阵倒戈,叛入魔教,之后就失了踪,无论燕行风怎么找也找不到她……前世魏青棠听说这桩沸沸扬扬的轶事,也很惋惜,甚至私下留意过,可直到她被顾文武害死,也没听说他们重逢。她根本不知道红花的下落,又怎么把人给他? 见她沉默,燕行风径自从她身边走过。 魏青棠咬咬牙:“等等!” 燕行风停下,淡淡看向她。 魏青棠抬眸道:“燕大侠,我不知道红花姑娘在哪儿,但可以派人去找。我宸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加上百晓阁,还有黑甲军和各地守兵,让他们去找,岂不比燕大侠你一个人大海捞针得好?如果燕大侠愿意,我不敢保证能找到她,但几率总比现在要高!” 燕行风微怔,看着女子眼底的坚定和执着,面色不觉柔和。 记忆中,那孩子也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何况,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发动全天下去找,总比他一个人要强。 燕行风思索一阵,点头:“可以。” 魏青棠大喜:“谢谢燕大侠!”燕行风此人一诺千金,得他相助,找到大巫的可能性提高不少。 燕行风说完径往前行,魏青棠兴奋道:“燕大侠,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去白蛉湾吗,还是你有别的什么法办法进西疆?” 燕行风回头,只说了两个字:“睡觉。” 魏青棠:“……” 抬头望望天,快子时了,的确是该睡觉了。 她看着前面仙风道骨的剑客,嘴角微抽,隐约觉得接下来一路恐怕不太好走。 两人投了家客栈,第二天一大早魏青棠就醒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去西疆找人,因此洗漱完后立刻去敲隔壁的门。 “燕大侠、燕大侠你醒了吗?” 估摸着时间,道人一般在道观都有早课,这会儿也该醒了。 然而屋内没有回音。 魏青棠心下咯噔一声,难道这道士跑了? 她马上推门而入,门一推开,一股子血腥气扑面,她定睛瞧去,只见地板上躺了几个人,像是江湖人,早已气绝多时。他们脖子上有一道细细的红痕,有点像燕行风的拂尘造成的。 魏青棠掩住口鼻,连忙四顾:“燕大侠你在哪儿?你是不是受伤了?这些人……”语声戛止,只见燕行风突然出现在门口,睡眼惺忪地望着她,“有事?” 他走路没发出一点声音,把魏青棠吓了一跳。 她立刻冲上去问:“燕大侠,你没事吧?这些人没有伤到你?” 燕行风打了个哈欠,斜斜瞅了眼屋内:“没有,一群杂碎罢了。” 杂……杂碎…… 这也太狂妄了吧? 不过天下第一剑客当然有他狂妄的资本,魏青棠放下心,又偷偷看了眼死去多时的那些人,昨夜她在隔壁可没听到一点动静,看来燕行风的武功的确很高! “你还没说,你来做什么。”燕行风问。 魏青棠忙道:“燕大侠你忘了吗,昨天你答应我的,帮我去西疆找人。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吧?” 燕行风皱眉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这会儿尚早,辰时出发。”说完人影一闪不见了,魏青棠找了好半天才在房梁顶上看见他,这厮盘膝而坐,像是在做早课,她无奈只好等到辰时,赔付了店家打碎的桌椅钱后,才走出客栈。 这里是川蜀地界,距离白蛉湾不到三日脚程,快的话一个昼夜就能赶到。 这些昨天住店时她就向掌柜打探清楚了,此时提议道:“燕大侠,不如我们各买一匹快马,昼夜兼程,争取在明天这个时候赶到白蛉湾,行吗?” 燕行风看她眼:“可以。” 魏青棠正要去马厩挑马,他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你有银子吗?” 魏青棠一呆:“银子?没有。”她从京城出来的时候,银票都由秦恒保管,后来被闫老三抓了,更是身无分文,就连昨天晚上住客栈的钱都是燕行风给的。 燕行风闻言,十分平静地点头道:“嗯,我也没有。” 第513章 可别被她糟蹋了 魏青棠睁大眼:“你也没钱?那昨天晚上的房钱?” “那些杂碎身上的。”燕行风无比自然地接道。 魏青棠完全呆住了,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以燕行风这种大名鼎鼎的侠客,居然会……差钱? 难道江湖这么不景气,连大侠都没生意了吗? 面对她难以置信的目光,燕行风的态度十分坦然,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理所当然:“最后十两,赔付店家损失。所以,你若有银子,可以买马。” 魏青棠彻底无语了。 她从前在督公府的时候也没短过银钱,嫁给云殊之后更从不操心这些,唯一一次还是盛世钱庄和皇家钱庄之争,可那回也不至于两匹马也买不起啊!她呆愣愣看着燕行风,好半天才冒出一句:“那我们中午吃什么……” 燕行风甩下两个字:“道观。” 说完他已从容迈步,俨然一副打算走到白蛉湾的模样。 魏青棠花了一阵才消化掉这个事实,木呆呆地跟上去…… 结果这一路上。 “诶你们看那两个人……” “道士和女人?” “咦,道士可以娶亲了吗?” “不行的吧,就算是天竺教也是禁女色的,难道是破了戒的道士?” 魏青棠听得额角乱抽,这川蜀的人怎么这么不拘小节,当街就评论起来,她还看到好几个姑娘家向燕行风抛媚眼,那闪闪发亮的眼神恨不能扑上去把他吃干抹净…… 她望着燕行风的背影沉思,平心而论这人长得是不错,然而傲然好洁,又没银子,有什么好。 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些言论已经升级了。 “谁说是道士破了戒,也许是那女人缠着他呢?” “就是,你们看那位道长,理也不理睬她一下,说不定就是她死缠烂打!” “对对,道长生得这么好看,可不能给她糟蹋了……” 糟、糟蹋…… 魏青棠黑着张脸,忍无可忍地快步绕到他面前:“燕大侠!” 燕行风顿步,看着她:“怎么?” 魏青棠无数话语翻滚在嘴边,可看着他云淡风轻仿若完全没听见的模样,又生生忍下来:“没、没事……”她看着周围频频投来的目光,叹了口气,“我们走快些吧,早些赶到西疆去。” 燕行风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毛:“你确定?” 魏青棠点头:“确定,用轻功吧。” 于是二人足尖一点,飞檐走壁,又引来不小的惊呼。 这两三日,他们白天赶路,夜里投宿道观,终于在第三天临近傍晚时,赶到了白蛉湾。 白蛉湾名字虽然带水,实际上是一座大山,翻过这座山,背后就是西疆了。不过白蛉湾里住着十几户人家,全都姓臧,要想通过这里进西疆,必然要得到他们的同意。 魏青棠跟燕行风上山,只见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一户人家,叩门。 “什么人?”屋内传来警惕的声音,只是听上去很是稚嫩。 燕行风道:“是我。”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木门拉开条缝,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出现在门后。那孩子只看了一眼,立马拉开门飞扑上来:“燕叔叔,你来了!”燕行风素有洁癖,但也没躲开他,只一把抓住男童手腕,淡淡问道,“阿昕,臧老爹呢。” 那个叫阿昕的男童欢喜道:“去神庙了!巫咸娘娘快要过寿诞了,他和村长爷爷一起去神庙祈福,还商量之后大祭献礼的事!”巫咸娘娘是西疆东部信仰的神,因为白蛉湾离得近,臧家村也信奉她。每年八月十五中秋大祭,整个东部都会去朝拜献礼。 他说完拉着燕行风往屋里走,“燕叔叔,你快进来坐呀,阿爹知道你过来了,肯定很高兴!” 燕行风被他拽得一动,立刻露出身后女子。 只见原先还欢呼雀跃的孩子立马色变,无比冷冽地望向她:“你是谁,为什么会来白蛉湾?” 魏青棠被盯得一寒,正要解释,燕行风道:“她是随我来的。” 阿昕呆了下,黑葡萄的眼中露出犹疑之色,片刻后,他点点头:“也行,既然是跟燕叔叔来的,那我就原谅你一次……你也进来吧。” 魏青棠听得莫名其妙,等进了屋,才知道原来这白蛉湾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凡外来者,擅入必死。 别看阿昕只是个小孩子,然而他豢养的蛊虫已经很具杀伤力了,如果刚才真把她视为外来者,要想杀她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魏青棠听得浑身发寒,光滑的颈子上仿佛已经被那些蛊虫附着了,嗖嗖地凉。她乖乖闭上嘴,跟在燕行风后面,只听男童说起往事来,这才知道原来他曾经失足坠崖,是燕行风救了他。 燕行风武功盖世,阿昕想拜他为师,可燕行风不应,只教了些吐纳养气的功夫,这些年偶尔会经过这里,也就上来看看。 “燕叔叔,你这次来也是要去西疆吗?” 燕行风迟疑片刻,颔首。 阿昕连连摆手:“别去了、还是别去了,听说那里面乱的很,西疆王病了,王室们又在夺权……唔,阿爹前两天去收货,差点被当教会的人抓了,你还是别去冒险了。” 燕行风未语,魏青棠突然道:“西疆王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阿昕不悦地瞪她眼,对这个没有礼貌的外来者很不高兴,他硬邦邦道:“就是一个月前吧,西疆王突然病重,教会和王室之间又起了摩擦,每天都在死人,反正混乱得很……” 一个月前? 魏青棠思忖片刻,脸上露出恍然。 那不就是圣女离京的日子吗?她当时还以为是黄总督的手段有效,把阿莲娜逼走了,想不到是因为西疆王病重,所以才离京! 可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大盛那边一点风声也没收到? 阿昕还在和燕行风说话,许久不见,他像是有说不完的话,突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阿昕出去开门,是同村的小伙伴。 伙伴抓着他的手说:“阿昕,不好了,我听阿娘说巫咸娘娘寿诞,要献一个活人作为祭礼!” 阿昕愣了下,摆手:“怎么可能,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只是选些牲口牛羊去吧,你是不是听错了?” 那小伙伴跺跺脚,对他相信自己很是懊恼:“哎呀,是真的,我还听阿娘说村长爷爷已经把人选出来了,就是……”他没说出名字,阿昕看到一个人影,马上叫道,“阿爹、阿爹!” 原来是臧老爹回来了。 他神情恍惚,脸上也有些郁郁,看见儿子呆了下,阿昕已撇开小伙伴跑过去:“阿爹,你知道吗,燕叔叔来了,就在屋里呢!” 第514章 祭品 臧老爹“啊”了声,好似没听清楚。 阿昕便激动比划着:“是燕叔叔、燕叔叔来了,走,咱们快进去!” 他那小伙伴见臧老爹回来,匆匆打了个招呼也跑了,阿昕拉着父亲进去,臧老爹看见燕行风,又呆住:“燕爷……” 燕行风淡淡点了下头,阿昕在旁边道:“燕叔叔这次还要去西疆,阿爹,不如这次让我引路吧!”西疆人非常排外,在入口处设置了不少瘴气阵法,加上天然的泥泞沼泽地,没有本地人带路,根本进不去!前几次燕行风入疆,都是臧老爹带路,这回阿昕自告奋勇,不料臧老爹一声厉斥。 “不行!” 他吼得很大声,把阿昕吓一跳。 男童委屈地扁扁嘴,不甘心地说道:“我都已经六岁了!那些瘴气毒阵闭着眼睛也能走出来,为什么不让我去!” 臧老爹平日素疼儿子,这次却一反常态道:“不行就是不行,你哪儿也不准去!”他双目发红,眼底隐隐有狰狞之色,魏青棠有些意外,暗道这对父子怎么有些怪怪的,燕行风却瞄了眼臧老爹,目中浮起深思。 阿昕被臧老爹一吼,眼泪登时落下来,他跑到床上用枕头盖住脑袋,大哭声从枕头下传来。 臧老爹不去理他,只对着燕行风行礼:“燕爷,对不起,我家中有事,这次就不能带您进去了……” 魏青棠眉头一拧刚要说话,燕行风拦下她,略一点头。 可能臧老爹真有什么要紧事,都顾不得招呼他们就回房去了。 等他走后,魏青棠不解地望着燕行风。 燕行风闭目禅定,却道:“想问什么。” 魏青棠叹了口气:“燕大侠,你能飞过瘴气沼泽吗?” 燕行风摇头。 她又道:“那你能找到其他带路的本地人吗?” 依然摇头。 魏青棠实在忍不住了:“那你为何不让臧老爹带路?” 燕行风缓缓睁开眼,看她一眼,答非所问:“马上就是巫咸祭典。” 魏青棠:“?” “白蛉湾每年供奉牲口,各家抽取,今年却未准备。” 魏青棠:“……燕大侠,你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什么巫咸祭典什么供奉牲口,这跟去西疆有半钱关系? 燕行风再度瞥她眼:“今年祭典有变。” 魏青棠彻底无语了。 她发现跟这道人在一起,她的忍气功夫真是提升一大截,无奈燕行风说完这些就闭上眼,老僧入定般再不吐一字。她只好凑到阿昕那儿去,这孩子哭了一通好多了,可看见她时仍很警惕:“你过来干什么,外乡人!” 他冷冷说道,通红的眼眶和眼底的戒备毫不冲突。 魏青棠嘴角抽了下,耐着性子道:“那个,小弟弟,姐姐是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巫咸祭典啊?” “巫咸祭典都不知道?”阿昕翻了个白眼,那不屑嫌弃的模样看得魏青棠直抓狂,他轻哼了声,“那是我们西疆东部信奉的神祇!巫咸娘娘她会保佑我们一年风调雨顺、粒粒丰收,所以每年八月十五,整个东部的人都会去朝圣山祭拜她,并献上一年的祭礼!” 魏青棠点点头:“那祭典有变是怎么回事?” 阿昕脸色瞬间变了:“你胡说什么,祭典怎么会有变!”祭典有变这在西疆是相当忌讳的事,因为一旦献祭过程不顺利,就很可能意味着巫咸娘娘动怒,导致来年天灾不断颗粒无收。 魏青棠听他说完嘴巴都张大了,想不到西疆这么神秘的地方,居然笃信这些! 虽然大盛人也信神佛,偶尔也会去寺庙上香,但那只是求个心安,并不会真的相信神佛会帮助他们…… 她看着男童严肃的小脸,忙道:“没、没,我瞎说的……” 阿昕冷冷哼了声,走到另一边不再理她。 当天夜里,魏青棠躺在草席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来西疆是为了找大巫给云殊治病,这件事拖不得,所以什么巫咸祭典什么朝圣山献礼,她是真的不想招惹。可是看燕行风的样子,又好像想要插手……魏青棠翻了几次身索性坐起来,回头望去,燕行风还和木头人一样在那儿打坐,她想过去同他商量,突然屋外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跟着就听一个大嗓门吼。 “臧老爹、臧老爹在家吗?” 魏青棠眉毛一挑,走到窗户边望去,只见屋门口密密麻麻站在一堆人,都是和臧老爹一样的苗人装束,手里举着火把,为首一人长须及腰,看起来像是这个村子的村长。 屋内臧老爹听到响动,急急忙忙迎出去。 “村长,这大半夜的,你们怎么过来了?” 村长并未开口,先前说话的大嗓门站出来,是个牛高马大的汉子,他指着臧老爹道:“还不是为了你家那个小祭品啊,大伙儿寻思着你就这么一个娃娃,万一舍不得逃走了,那岂不是全村人都要遭殃?所以我们特地赶过来,先把小祭品带走!” 臧老爹听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汉子骂道:“你……臧七,你个王八羔子,我什么时候说要带阿昕逃跑了?” 臧七耸耸肩,要说话,村长咳嗽两声站出来道:“臧老爹啊,这事儿大伙也商量过了,你就提前把孩子交出来,也免得过几天分离时难过嘛……” 臧老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村长,连你也这么说?我臧老爹就是这么没信誉的人吗?” “那可难说。”臧七在旁边道,“你媳妇早死了,就剩这一个娃,万一想不开咋整,村长,你可不能拿一村的人冒险,到时候别说触怒巫咸娘娘了,就是光明教也不会放过咱们!” 村长抚着胡须点了点头。 臧老爹气红了眼:“你、既然你这么害怕,为何不让你家娃娃去?反正你家两个孩子,死了一个还有一个!” 臧七登时瞠目:“诶,臧老爹,你这是什么话?咱们在神庙可是说好的,抽签决定,你运气背,抽中了你怪谁,这时候怎么又惦记上我家崽子了?” 臧老爹气哼哼地不说话,村长见状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吧。老爹啊,这事儿大家也是为你考虑,阿昕毕竟是你唯一的娃,就这么献给巫咸娘娘,你肯定也舍不得。左右也没两天了,倒不如让我们把人带走,也免得你伤心……” 臧老爹身子一抖,眼泪唰唰落下来。 他紧闭着嘴巴半响没出声,好一会儿,才挥挥手。 村长给臧七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冲进屋去,将熟睡中的阿昕抱了出来。 第515章 那个教派 臧家村这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抱着阿昕很快消失在院子里。 臧老爹一个人孤零零站着,好半天蹲下来,抱头痛哭。 魏青棠看着这幕完全呆住了,她虽然不清楚巫咸娘娘过寿是怎么回事,但“祭品”两个字听得明明白白!阿昕才六岁,哪有拿一个六岁孩童当祭品的,这根本是荒诞无稽草菅人命! 她反应过来抬腿就要跑出去,突然一只手横斜伸出挡了下。 魏青棠回头:“燕大侠?” 她急忙道:“燕大侠,阿昕被他们抓走了,你快去救救他啊!” 燕行风没有作声,目光望向门口处,魏青棠愣了下,顺着他的视线瞧去,臧老爹不知何时进来了。 他看见两人都醒着,连忙抹了把眼睛:“把、把你们吵醒了?对不住对不住……” 魏青棠看他还想掩饰,不由着急上火:“都什么时候了,臧老爹,快去把阿昕要回来啊!” 臧老爹面上一呆,旋即露出晦暗苦涩的表情:“你们都看见啦?”他眼圈一红泪水滚落下来,燕行风走到他面前道,“是今天决定的?” 臧老爹望着他,哽咽点头:“是……巫咸娘娘寿诞,大光明教要我们献祭一个童男作为寿礼。今天白天村长得到消息,就把大伙儿都召去了,各家在神庙抽签,我、我这臭手,偏偏就抽中了……”他边说边狠狠打自己右手,十分痛心。 魏青棠睁大眼睛,忍不住道:“拿孩子当祭品?那大光明教是邪教吗?” 臧老爹闻言大惊,忙不迭地要去捂她嘴:“嘘——别瞎说,让光明使听见了大伙都会没命的!” 魏青棠见他吓得脸无血色,暗道这光明教难道是什么庞大势力,不禁去看燕行风。 后者像是看穿她心思,淡淡解释:“大光明教统领西疆东部,教众万千,势力庞大,为西疆三大教会之首。” 魏青棠点了点头,又捕捉到他话中字眼,追问:“三大教会?是哪三大?” 燕行风今夜不知怎么,居然耐着性子和她普及:“光明、拜日和摩罗,西疆人信神,大大小小的教会加起来也有数百个,然而以此三教为首,其余又有几大土寨家族势力。西疆王为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实际上各大教派、土司划地而治,各行其政,有些类似数百年前的诸侯国。” 魏青棠尚是首次听闻这些,不由入神。 西疆教派横行她是知道的,但没想到权力这么大,都能划地而治了! 不过光明、拜日、摩罗……怎么少了一个? 她抿抿唇,问道:“确定只有这三个吗?那圣教呢?” 圣教二字一出,臧老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燕行风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有些凌厉地盯着她:“你知道‘那个教派’?” 以燕行风的能耐,都不敢直呼其名,要用“那个教派”来代替…… 魏青棠忽然意识到所谓的圣教也许比她想的还要可怕。 “咳,我就随口问问……那个,臧老爹,光明教为什么要拿活人生祭,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她故意转移话题,臧老爹虽被吓得厉害,但事关儿子还是一五一十说了:“不,从前只让我们献祭些牲口、牛羊什么的,从没贡过活人。这次光明使说了,西疆东部今年大难,必须要用活人才能保平安,所以才会……”他说着,重重叹了口气。 魏青棠皱眉道:“光明教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臧老爹,你不会真要牺牲你儿子吧?” 臧老爹脱口道:“我当然不想,可是——”他语声顿了顿,烦躁挥手,“外乡人,你不懂,我们臧家村全是受光明教庇佑,若不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整个村子都会受到灾罚。而且……” 臧老爹闭上眼睛:“那可是巫咸娘娘啊!如果阿昕真的能让娘娘满意,那就是他的福气……” 魏青棠瞠目,压根不敢相信这话会从一个父亲嘴里说出。 这哪里是虔诚,分明就是愚昧,巫咸娘娘一个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缥缈的神明,凭什么要取走一个孩子的性命? 她张嘴欲驳,却被燕行风拦下。 只听他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便久留,臧老爹,歇着吧。” 臧老爹嗯了声,慢慢回屋去了。 魏青棠望着他的背影,虽然嘴上说伺候巫咸娘娘是福气,可背影还是苍老很多。 她扭头看燕行风,想说什么,燕行风道:“明日入疆。” 魏青棠听得这句怔了下,随之沉默下来。 她这次不远千里就是为了去西疆找人,好不容易燕行风答应了,为什么心里又很不舒服? 想起男童嫌弃的脸,魏青棠心里一阵不忍,好好一个孩子,竟要因为父亲的愚昧和教派的冷血送命! 她这一夜都没怎么睡着,第二天一大早醒了,走出院子,燕行风在练功。 此人身法敏捷,矫若游龙,一柄拂尘宛如白练般穿梭,当真像极了仙风道骨的仙人! 他听到脚步拂尘回甩,轻飘飘搭在臂弯上转过身:“起来了?” 魏青棠点点头,只见这道人飘然出院:“入疆。” …… 魏青棠跟在他后面,几次想问没人带路要怎么进去。 刚走到村口,就见一大群人站在那儿,为首的是昨夜来过的村长和臧七,阿昕也在里面,被绑住了手脚,嘴里塞着麻木扔在车上。村长道:“臧七,这次去光明教交祭品,就拜托你了。” 臧七一副远行的打扮,闻言拍拍胸脯:“村长放心,保管把人送到朝圣山去!”朝圣山就是光明教的总坛,也是历年祭典的地方。村长听了捋捋胡须,很满意地交代几句,等一切说完,臧七带着阿昕上路。 不远处站着的魏青棠扭头问:“燕大侠不会是打算跟在他们后面进去吧?” 燕行风摇了摇头,忽然大步走出去。 他这突然出现吓了村里人一跳,村长更是差点扯断胡须。 “什么人?” “是谁?” 臧家村的人相当警惕望过来,魏青棠嘴角一抽跟上去。 村长眉头皱成一团:“两个外乡人?” 第516章 她让你这么做的? 阿昕看见燕行风十分激动,“唔唔唔”地叫不停。 村长严肃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就赶紧回哪里去,否则性命不保,别怪老朽没提醒你们!” 然而燕行风充耳不闻,只道:“我们要入疆。” 此话一落,人群登时沸腾了。 臧七第一个折返回来,目如铜铃:“哪儿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想进西疆?” “就是,还想从咱们白蛉湾去,简直不知好歹!” “给他点颜色瞧瞧……” 最后那话一落,臧七挥动铁拳就攻过来,魏青棠捂住眼睛,暗道你找谁打架不好找燕行风…… 果然,燕行风一动不动,等他铁拳挥到跟前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下。 轰! 臧七倒飞出去,摔了七八丈之远。 这下子人群惊惶色变,臧七可是他们村子最能打得,怎么会被这道人一根手指就打败了? 魏青棠摇摇头,只见臧七抬起头,嘴里呕出一大口血,他不服气地望向他,燕行风平静以对,重复道:“我们要入疆。” “你做梦!” 臧七发了狠要爬起来,可不知怎么,就是起不来。 他惊怒交集地瞪向燕行风:“你、你做了什么?” 燕行风不答,径自迈步走向他,臧七大骇,村长也吓到了,连忙道:“英雄、英雄有话好说,你不是要去西疆吗?我们带你进去就是了!” 魏青棠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进西疆的办法如此简单粗暴,直接打一顿,打服了就行! 她看着燕行风背影,只觉这道士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陡然拔高数丈。 燕行风回头,淡淡看了眼村长:“你若向光明教报讯,抑或警示西疆边陲守军,我保证你的祭品到不了朝圣山。”这话等于赤裸裸的威胁了,村长吓得一抖,如果光明教收不到祭品,耽误了巫咸娘娘祭典,那臧家村就会全灭! 他当下连连应声,指天发誓不会把这事告诉别人。 于是魏青棠、燕行风、臧七还有阿昕四个人一起踏上入疆道路……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大盛京都。 宸王府。 “这位小姐,听说你要见我?”秦恒快步走进花厅,神色不掩疲惫。自从王妃失踪,这些日子他几乎没合过眼,寻找的文书已经下到了各州县了,却石沉大海至今没有回音。 谢芳龄见他进来连忙起身,敛衽行礼道:“您就是秦公子吗?我受姐姐之托,特意转告您一句话。” 秦恒勉强打起精神问:“什么话?” 谢芳龄细声道:“王妃无碍,人在西疆。” 这话如惊雷炸响,秦恒猛地抓住她肩膀,急声问道:“你说什么?王妃无碍?” 谢芳龄被他抓得生疼,眼里泛起泪花,秦恒意识到立刻松手道歉:“对不起小姐,我实在太激动了,请问你姐姐是谁,她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话?她如今人又在哪里?” 谢芳龄揉了揉肩膀,又轻声将在川蜀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她说到闫老三是个牙子时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好在后来有个燕大侠凭空杀出救了她们。 秦恒长吁口气:“也就是说你口中的姐姐就是王妃,太好了,幸好她没事。” 谢芳龄微微睁大眼睛:“王妃?姐姐她是宸王妃吗?” 秦恒点了下头,立刻要把这好消息禀告主子,谁知刚出大门一股劲风扑面,他连抵挡的机会都没有,就横摔出去压坏一张桌椅。 谢芳龄惊得叫了声,秦恒抬头,只见一身雪色大氅的男人站在门口。 云殊脸上没有一分表情,眸光淡淡,漠然得令人心悸,秦恒胸口一窒明白过来,对着谢芳龄道:“小姐,请你先出去吧。” 谢芳龄早已吓得不行,自这个男人进来好似呼吸都冻结了,她仓促逃出去。 屋内,秦恒艰难从地上爬起来,跪在他面前。 “主子,属下有罪,请主子严惩。” 云殊淡淡看着他:“何罪。” 秦恒咬牙道:“属下不该答应王妃蒙骗主子——王妃表面上说去南阳拜祭父母,实则是去西疆为主子寻找大巫,根治主子旧疾。这件事属下从头到尾都一清二楚,然而隐瞒主子,还请主子降责!”这件事其实早在他们出发那天就被云殊勘破了,然而因为魏青棠失踪,云殊也无瑕追究,直到今时得知她无恙才提及。 秦恒心知主子视王妃如珠如宝,这次他叫她以身犯险,去了西疆那么危险的地方肯定要被重罚。 然而云殊什么火也没发,只平静问了句:“她让你这么做的?” 秦恒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是……” 世上能救他的只有西疆大巫,所以不管什么龙潭虎穴,她都会闯一闯。为了不让他担心,甚至打算从头到尾都瞒着他。 云殊一时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漆墨眸底愈发幽冷深邃。 他攥紧手指,大拇指上的琼琅玉扳咯得掌心疼痛,他却恍若未觉般闭了闭眼,片刻后,启唇。 “备马。” 秦恒大惊:“主子!” 云殊却不理会他的话,低沉有力的字句一个个吐出:“去西疆。” …… 而另一头,白蛉湾山后。 乌紫的瘴气遍布山林,枯枝嶙峋,白骨森森,一路走来随处可见腐烂的尸骨、空空的衣袍,那些试图闯过瘴气毒阵的人永久留在这里,那些白骨上面爬满了黑虫,不知是蛆是蛊,看得人直欲作呕。 魏青棠趴在木板车上,已经在不停地反胃。 照这一路上看到的,死在进西疆路上的人何止千百…… 阿昕坐在另一边,看她这模样撇嘴说道:“你这外乡人真没用,看到些虫子都怕,你看燕叔叔,人家多镇定!” 魏青棠无力回头,燕行风的确神色如常,不止他,臧七和阿昕也都见怪不怪,只有她…… “呕……” 魏青棠趴到车边呕苦胆水。 这些蛊虫什么的,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配上空荡荡的衣袍,她就能联想到那些虫子在衣服底下啃噬血肉的情景。而且不知怎么搞得,那景象十分清晰,她似乎都能看见每一具尸体的死状,所以实在忍不住泛酸。 臧七原本对这两个外乡人很是戒备,可是见这女人又是吐又虚弱的,心里也暗暗翻起白眼。 他扫了眼燕行风,道:“经过这片林子,就过了瘴气毒阵,再往前是一片沼泽地,等过了那儿就到西疆了。不过不要掉以轻心,沼泽地里有专门食人的怪花,要是被它咬中了铁定没命,所以一定要小心!”说完,又补充一句,“希望你们遵守承诺,到了西疆,不要告诉任何人是我们带你们进来的。” 燕行风从刚开始就闭目养气,这会儿倒是破例睁开眼:“自然。” 第517章 迷路 沼泽地前,到处漂浮着紫雾。 土地里涌动热意,无数细小气泡翻滚冒出,看上去既诡异又骇人。 臧七推着木板车小心行走,魏青棠谨记他的话,一路上目不斜视。 “啧,放轻松,没那么可怕的。”阿昕小大人似的抄起手,斜睨她说道,“臧七叔走这条路几百次了,闭着眼睛都能带我们走出这儿,看你那没出息的样,你们外乡人都是这么胆小的吗?” 魏青棠忍不住瞥他眼,这臭小子总让她想起当初的徐远。 可徐远还好,只是傲娇些,这臭小子是真嘴毒,而且总有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架势,也不知谁给他这么大的自信! 不过阿昕只有六岁,她当然不会跟个孩子计较,只别开脸问臧七:“我们还有多久出去?” 就在这时,木板车一停,臧七忽然不动了。 魏青棠眨眨眼,阿昕也问:“臧七叔,怎么不走了啊?” 臧七左顾右盼,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急忙从怀里摸出个罗盘。他四下对针,可不管往哪个方向,罗盘上的指针都不动了,臧七的脸色彻底沉下来,他转过头,阴沉地说了句:“坏了,迷路了。” 这话一出,阿昕登时张大嘴巴,燕行风眉头微微一蹙,也睁开眼。 在西疆,迷路这两个字可不祥得很。 瘴气毒阵、沼泽密林、野兽虫蚁……任何一样都是要人命的,尤其在沼泽地里迷路,那危险更是不知几何! 阿昕急忙问:“怎么会迷路呢,这条路你不是走了很多遍吗?我刚才也看了,没走错呀,每一条路都是咱们以前走过的……” 臧七摇头道:“路没走错,阵法被人改动了,也许是最近疆内动乱,守军改了阵法……该死,罗盘也失效了!” 阿昕一下子愣住了,白白嫩嫩的小脸上露出惊慌:“那怎么办啊,臧七叔,我阿爹说在沼泽地里迷路是要死掉的,呜……我不想死,呜呜……”到底是个孩子,一遇到事情就慌乱起来,魏青棠无奈瞥他眼,暗道这张嘴也是灵得很,刚说了不会有事,转头就迷路了。 臧七还在那边疯狂找路,但这里与别的地方不同,不能一条条去试,一旦选错很可能陷入沼泽万劫不复,抑或被食人花咬中当场毙命。他越找越急,额头上都结出一层汗水,魏青棠道:“要不我们原路返回吧?” 她这话刚说出来,立刻遭到臧七和阿昕的怒视。 “你想害死我们吗?” 两人异口同声,魏青棠满脸莫名其妙,还是燕行风在一旁解释道:“西疆阵法千变万化,来时生路,再走一遍就会成死路。” 魏青棠听得目瞪口呆,她之前一直听秦恒强调西疆的可怕,可直到现在才真真切切体会到。 燕行风徐徐又道:“且此地不能久留,沼泽地中的紫雾短时间内是无毒的,但一旦滞留久了,就会让人生出幻觉,最终不知不觉走进照着、或沦为食人花的点心。” 魏青棠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岂不是说他们找不到路出去,就会死在这儿? 而且还不能耽搁太久,要不然也是死…… 靠,西疆这么厉害的吗? “找到了找到了!”臧七突然叫起来,几人精神一振,只见他指着一个方向道,“就是那儿,那儿就是生路——” 这八尺高的苗人说完就冲出去,三人脸色大变—— “臧七叔,别去!” “不能去,那是沼泽地啊!” 只见臧七奔跑的方向正是一片泥泞的沼泽! 阿昕大急,燕行风身形一闪掠出,拂尘如雪,缠住他的腰腹瞬间将人拉了回来。 拉回来后臧七就昏迷了,他脸上遍布紫气,呼吸也粗重得厉害,阿昕哭叫道:“是迷心障……臧七叔中了迷心障,已经开始产生幻觉了!” “迷心障?”魏青棠愣了下,只见燕行风脸沉如水,“就是紫雾,该死,想不到这么快!” 他说完伸指,连点了自身几处大穴:“闭气!” 魏青棠摇头:“我不行,我的内力支撑不了多久……” 燕行风眉头皱得更紧,这迷心障吸入越多,幻觉功效就会越强,他以内力还能支撑几个时辰,可这一女一童又该怎么办?其实这片沼泽地虽说凶险,但也就局限于这片地方,他能以轻功强行飞渡,然而留下的这三个人怎么办,看着他们死在这儿吗…… 燕行风心念转过,这时阿昕也从木板车上跳了起来。 “阿爹、阿爹你来救我们啦!” 他满脸喜色地说道,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空荡荡的一片,哪有臧老爹的影子! 魏青棠连忙拽住他:“阿昕,醒醒,那是幻觉!” 男童脸上有片刻的迷惘,他转头看了看食人花,又坚定摇头:“不、不是幻觉,那真的是阿爹,他说知道我们有危险,所以特地来救我们的!” 阿昕说完就要挣开她的手,有了臧七那个前车之鉴,魏青棠哪儿敢松开,只紧紧拉住他向燕行风求救:“燕大侠!” 燕行风掠来,竖掌劈在他颈后。 阿昕低呼一声倒了下去。 魏青棠赶紧接住他问道:“燕大侠,接下来怎么办,知道路的都倒下了……”臧七和阿昕是西疆本地人尚且如此,那他们两个外乡人又能做什么? 燕行风闻言倒是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转眼功夫连倒两人,这女人倒是没半点慌乱…… 他沉吟片刻,终究将那话说了出来:“我只能带一人走。”以轻功强渡,最多只能带一人。 魏青棠怔了怔,毫不迟疑地把阿昕交给他:“带这孩子走!” 燕行风皱眉:“你……” 魏青棠道:“我不是要牺牲自己,燕大侠,你带阿昕出去,找西疆的人,他们肯定知道改动后的阵法要怎么走,到时候再折回来救我们,才有一线生机!”这几乎是最好的办法了,燕行风是外乡人,他的话西疆人肯定不会信,只有带上阿昕才有一丝可能。 燕行风也不婆妈,抄起阿昕就要离开。 临行前,他回头看了眼魏青棠:“你的确配得上宸王。” 第518章 罗姑姑 魏青棠:“……” 都什么时候了这牛鼻子还有心情说这些。 燕行风语毕立刻飞出,魏青棠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虽然嘴上说得漂亮,但内心深处还是担忧,万一燕行风找不到人呢,万一那些西疆人不肯相信他呢?那番话其实是最好的假设,其中任何一种变故都会把她们葬送在此……但也没别的选择了,总不能让燕行风带她走,然后留下臧七阿昕等死吧? 魏青棠晃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叫道:“糟了,该让燕大侠走之前打昏我的!” 那迷心障这么厉害,连臧七阿昕都接连中招,她肯定也逃不过。 该怎么办,找块石头把自己砸昏? 就在魏青棠思索时,一道灰黑人影出现在视野,她定睛细看,是一个老妪面无表情地走来,脸上的皱纹深得可以夹死蚊子。 魏青棠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惶恐:“坏了坏了,我不会已经中了迷心障,出现幻觉了吧?” 她使劲地揉眼睛,可那老妪并没消失,反而离她越走越近…… 魏青棠全身紧绷,如临大敌地盯着她道:“你、你别过来!我不会中招的!” 老妪全程没有看她,径自从她身前走过…… 魏青棠无言。 不对啊,这迷心障的幻觉不是应该引人送死的吗?就像臧七看见的“生路”、阿昕眼里的“臧老爹”,实际上都是沼泽和食人花,那眼前这个老妪怎么不跟她说话…… 魏青棠眨眨眼睛,忽然意识到这也许不是幻觉,是真人! 登时喊道:“老婆婆,别走了!这条路被人改动过,原先的路走不通的,你别去送死啊!”她以为这老妪也是跟她们一样想入疆的,怕她误入陷阱连忙提醒。 老妪脚步一顿,首次回头看向她:“你说什么。”她声音刻板,面无表情的脸上更是看不出丁点情绪。 魏青棠见她肯听劝忙道:“是真的!我们让臧家村的人带路,都被困在这儿了!” “臧家?”老妪低头扫了眼臧七,眼底浮起一分不屑。 臧家算什么东西。 区区迷心障都破不了,也敢和她相提并论。 倒是这妮子…… 老妪抬头看了看魏青棠,入阵这么久,都没中迷心障,有些本事。 她本是随意一眼,然而看清她的容貌时脸色顿变:“你——” 那眉、那眼,竟是与女祭大人…… 老妪心神巨震,几十年未曾露出过这般表情! 魏青棠被她紧紧盯视不知所以,只道:“老婆婆,你别担心,我们的人已经出去找人了,相信不一会儿就会带人来救我们。”她边说边把臧七的身体往旁边挪,在木板车上空出一个位置,“喏,先到这边来坐坐,歇一会儿吧。” 老妪一语不发地走过来,那双眼睛始终没离开她的脸。 魏青棠有些奇怪,但眼下这种情况也无瑕去想,只用力搓了搓脸道:“希望燕大侠快些,要不然不被毒雾害死,也该饿死了……” 结果却是好的,两个时辰后,燕行风果然带了人来。 他们从另一条路走出去,行了约莫大半时辰,紫雾渐退,眼前视线也明朗起来,只看一座座翠竹搭建的吊脚楼,穿着苗族装束的西疆人随处可见。这里的风俗果然是迥异于大盛,年轻男女们相依相偎,毫不遮掩地牵手走在大街上,还有玩蛇的蛇女、弄蛊的幼童,一切都十分新奇。 他们来到一处土寨,里面十几个苗人走出来。他们穿着一样服饰的衣服,脑袋上插着一根翎羽,为首那人走上来,看了看木板车上的臧七:“嗯,是臧家村的人,放行吧。” 魏青棠松了口气。 看这样子,这些苗人应该就是驻扎边境的守军了。 她怕说错话就紧紧闭着嘴巴,跟着燕行风一道进去,阿昕也在里面。 这孩子醒了,看见他们平安回来激动不已:“燕叔叔,你们回来啦?臧七叔也在呢,还有你外乡人,太好了!” 他这一句“外乡人”,原本在往外走的守军立刻停步。 那人大步走上前,十分戒备地看着她:“你是哪里来的?”这守军很是狡猾,故意用苗语问她,魏青棠听不懂,茫然地看着他,阿昕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焦急辩解,“不、她不是,是我说错了,她是我姐姐!” “姐姐?”守军狐疑地盯着她,“你是吗?” 魏青棠一句话也听不懂,只能苦兮兮地向燕行风求救。 燕行风早已预料到这种局面,拂尘一甩就要强行带人走。 突然,一个重重的冷哼声。 只见那位老妪走出来,面无表情,只冷冷扫那守军一眼。 守军大惊,连带手下十几个苗人一同跪下,瑟瑟发抖:“罗、罗姑姑……您、您来啦?”原来这老妪便是当初叫阿莲娜回西疆的罗姑姑,阿莲娜身为公主,又是圣女,都得对她服服帖帖,更别说这些人了。 罗姑姑压根不再看他们,只走到魏青棠面前,刻板道:“你叫什么。” 她的汉话说得非常好,魏青棠愣了下才道:“我姓魏,名青棠。” 罗姑姑点了下头,径自从他们身前离开,她一句话也没再多说,可那群守军跪在地上半天不敢起身。 直到老妪走远,为首的才爬起来,然而对待魏青棠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恭恭敬敬给了通行令不说,还摆了好酒好菜苦苦哀求她要赏光。这一变故始料未及,等到酒足饭饱之后,魏青棠才悄悄问燕行风:“那位罗姑姑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这些西疆人都那么怕她?” 燕行风瞥她道:“不是你带来的人吗?” 魏青棠愕然,哪是她带来的,分明是在路上碰巧遇见的好吗? 她本以为这老妪跟他们一样是外乡人,没想到居然就是西疆本地人,看样子地位还不低。一想到自己当初说过的蠢话,额角不禁抽搐。这时臧七提着酒壶过来,什么也没说,一口气干了一壶后,砰得声将酒壶砸在桌上。 “你救了我的命,我臧七谢谢你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阿昕我是一定要送到朝圣山的,你们别想带他走!” 第519章 朝圣山(上) 朝圣山是光明教总坛,也是这次祭典举办的地方, 阿昕被送去那儿,十之八九会死…… 魏青棠正要说话,却见阿昕噔噔噔跑过来,他小脸郑重,望着燕行风一字一句道:“燕叔叔,我是自愿跟着臧七叔去的,你们不要怪他。” 魏青棠眉一挑:“自愿?”燕行风也低头看他。 阿昕咬着嘴巴重重点了下头:“对,自愿!我听臧七叔说了,这次巫咸娘娘祭典,村长决定把我献给她。阿爹说过,巫咸娘娘是我们至高无上的神,能侍奉他是阿昕的福气……” 魏青棠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这孩子:“你知不知道‘献给她’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说——” 话没说完,被阿昕截断道:“知道,就是要去天上,没有关系的,我愿意。” 魏青棠说不出话了,她觉得这孩子不是疯了就是脑袋被摔坏了,这么小的年纪,居然自愿当祭品…… 这时燕行风淡淡道:“好。” 阿昕和臧七同时松口气,魏青棠瞬间扭头:“燕大侠?” 燕行风没有回应她,只道:“我们也去朝圣山。” 阿昕臧七一愣,魏青棠亦愣住:“什么?” 燕行风道:“去朝圣山,明日启程。”他说完径自回屋,留下三人面面相觑。最终臧七咬咬牙,“去就去,只要不捣乱就成!”话虽如此,他也明白燕行风要做什么,他也拦不住人家。二人陆续回屋,魏青棠在原地坐了会儿,朝着外面走去。 夜色已深,竹楼外却燃着篝火。 一群喝多了的西疆守军围着火丛乱舞,见她走来,为首那个迎上来问:“姑娘,你有事吗?” 这些边陲军都懂汉话,可听上去不怎么精通,她都成亲了还叫她姑娘……魏青棠暗暗好笑,也没纠正他,只道:“这位大哥,我想向你打听个人,可以吗?” 那守军知道她受罗姑姑看重,哪敢怠慢,忙不迭点头。 魏青棠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张地形图:“我想去这里,找一个大巫,他治病很厉害的!” 守军凑过来一看,那地形图已经很陈旧了,不过绘制精细,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乌族的地方吗?你要找乌族的人?” 魏青棠记得秦恒隐约说过,连忙应道:“对、对,你知道他吗?” 守军为难道:“这个……那地方住的全是乌族人,而乌族个个擅长医术,你具体要找哪个人,有名字吗?” 魏青棠摇头。 那个大巫的情况只有秦易儒最清楚,就连秦恒也不晓得他的姓名…… 守军道:“这我就帮不上忙了……” 魏青棠心中一阵失望,脸上勉强笑了笑:“还是多谢你了。”她转身走开,心中想着看来只能亲自到那边去,找到那群乌族人挨家挨户的问,她就不信,找不到当初给云殊治过病的! 刚走到门口,身后守军急急忙忙跑上来:“诶,姑娘,我想起来了,过两天不是巫咸娘娘祭典吗,你可以到朝圣山去看看!” 魏青棠回头:“朝圣山?” 守军道:“对,朝圣山,每次祭典为了安全起见,大光明教都会请乌族大巫们前去坐镇,今年肯定也不例外!” 魏青棠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要去朝圣山,向那守军道了声谢,就往燕行风那儿去了。 进屋的时候,燕行风果然在打坐,她和他说了要去朝圣山的事,这牛鼻子也不知听到没有,魏青棠无奈,只得先回房休息。这一晚她睡得不怎么踏实,梦境中又是那个古老的神殿,可这次却没看见很多人,只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人背对站在祭坛上,身后跪着一个老妪。 老妪道:“女祭大人,西疆王在圣地外想要见您。” 黑色斗篷轻挥,一个寒冰般冷漠的声音缓缓响起:“何事。” 这声音明明冷得浸骨,魏青棠却觉得莫名熟悉,甚至有种温暖的感觉…… 她继续看向神殿中,老妪低头道:“为了小殿下……西疆王说这次无论如何,也想将小殿下接回去。” “呵,可笑。” 女祭一语,神殿中的火焰都跟着熄了熄,只见黑斗篷徐徐转过来,伸出一只细腻光滑的手,“告诉他,那孩子是我教圣女,未来的女祭,区区西疆,如何敢与我圣教相比!” 老妪一震,垂眸应是。 接着的画面迅速切换到前次梦中,有人来禀西疆王大兵压境是为了夺回小殿下,有人愤怒有人叫嚣,然后是圣地大门轰然而倒的声响,西疆将士疯狂冲进来,血与火的景象,厮杀与惨叫,她头痛欲裂,只听到一个温润男声说:“孩子,别怕,我来接你回家……”所有景象一一消退,那些刺耳欲聋的声音也消没了,她呆呆仰着脸,看见一柄冰剑透胸而过,女祭大人站在他身后,细腻光滑的手掌中握着剑柄。 滴答…… 有血滴在她脸上,魏青棠觉得心好痛,仿佛成千上万根钢针滚过,她没办法呼吸了,于是猛然睁开眼! 天已大亮,那梦中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她慢慢蜷起膝盖,枕头湿了,后背也冒了一身冷汗。 回想梦里,那个女祭大人应该就是圣教之主,而西疆王……不对,是前任西疆王,为了找一个孩子死在女祭手中……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就非常难过,为了前任西疆王的死吗,可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女祭、圣教、西疆王,这些她明明不曾见过的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涌入梦里? 难道是阿莲娜给她下了什么蛊?不可能啊,这些梦在很早之前她也做过,那时甚至还不认识阿莲娜! 噔——噔噔。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魏青棠回神问道:“什么人?”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接着传来燕行风略为疑惑的声音:“不去朝圣山了?” 魏青棠一愣,旋即醒悟昨晚她说得话燕行风听见了,跑到窗边一看,辰时过半,她急忙换好衣裳出来:“不好意思燕大侠,让你久等了,我们这就上路吧!” 第520章 朝圣山(下) 走出寨子,臧七和阿昕早等在那儿。 臧七还是那副警惕样,阿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这女人真是婆妈,我要是男人肯定不会娶你!” 魏青棠听乐了,揪起他后领老鹰捉小鸡似的把人提起来:“就你?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姐姐也看不上你哦~” 阿昕那短胳膊短腿在空中一阵乱踢,愤怒叫道:“放开!快放我下来,你这该死的外乡人!” 他这句外乡人昨天才惹了大祸,燕行风立即道:“阿昕。” 话中暗含警告,阿昕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马上道歉:“对不起燕叔叔,我一定不会再犯!” 这孩子在她面前就横得很,在燕行风面前倒是乖顺得像只小绵羊,魏青棠心里一下子不平衡了,说道:“喂,小鬼头,你为什么那么听燕大侠的话,对我态度就这么差?” 小鬼头很不屑地昂起脑袋:“燕叔叔是天下第一厉害的人,我当然尊敬他,至于你?”他拿眼尾上上下下瞅了眼,“贪吃好睡武功又不好,除了拖后腿都不知道有什么用,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魏青棠:“……” 好气哦,她哪里贪吃了,只是西疆的菜色和大盛不同才多品尝几口,至于好睡,也就是今天早上起晚一次好吗? 对这一女一童的争辩,燕行风和臧七对视一眼,默默选择往前走。 朝圣山距此不算远,最慢三四天也就赶到了,四人正常行走,第三天傍晚便到朝圣山脚下。 西疆与别国不同,除了山还是山,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魏青棠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暗道光明教也是够折腾的,居然把总坛布在这里…… 臧七面色严肃地说道:“前面就是光明镇了,等进镇后,我们就正式踏入光明教地界,切记,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做的事也别做!”他这两句话都是针对魏青棠说得,因为这一路上她没少说过光明教坏话,诸如为虎作伥、愚弄百姓,还劝他们别一门心思拜神最后把自己拜进去,臧七听得是怒不可遏,奈何碍于燕行风在,只能隐忍不发。 如今终于要到目的地了,他也不再忍了,直接出言警告。 魏青棠闻言耸耸肩:“不说就不说喽,喏,阿昕,你要当祭品的地方到了。”她边说边低头看他,男童咬紧嘴唇,眼里明明是惧怕的神色,却偏偏装出一副不怕的样。 臧七瞪她眼,蹲身按住阿昕肩膀:“好孩子,还记得你答应过臧七叔什么吗?你这一去可不只是你,还有你阿爹、村长……整个臧家村全指望着你了,你不能退缩,知道吗?” 阿昕咬唇,重重点了下头。 “呵呵……”旁边一声嗤笑,臧七转头望去,却是那不知死活的外乡女抱臂冷笑,“劝人送死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臧七哥,我还是低估了你们臧家人的脸皮呀~” 臧七勃然大怒:“你懂什么,光明教统御西疆东部多年,谁敢违背他们的意思!” “是啊,你们不敢违背他们的意思,所以就拿别人家的孩子来送死?”魏青棠挑眉,“挺高尚的~” 这反话说得臧七脸青一阵红一阵,只能干瞪眼:“你——” 阿昕突然道:“好了,你们别吵了,魏姐姐,我是自愿的,和臧七叔没关系!” 魏青棠一愣:“你叫我什么?”这么久以来,这小鬼头都是“外乡人”、“臭女人”的轮着叫她,如今倒是破天荒叫了声魏姐姐。 阿昕没有回答她,而是走到燕行风面前:“燕叔叔,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我阿爹年纪大了,家里又没有别人照顾,你可不可以有空的时候去看看他,我怕他一个人会孤单……”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就像纸张一样干净,魏青棠没想到这个处处跟她呛声的顽童这么孝顺,心一动,燕行风已先她一步答应下来,“好。” 阿昕点点小脑袋,像放下心头大事一样冲三人露出个微笑:“那就走吧。” 他率先走在前面,三个大人在身后望着,都很不是滋味。 光明镇。 因为祭典的事,镇上来了不少人,大都是两三个大人牵着一个孩子,每个人脸上神情严肃,隐隐透着股悲伤——看来光明教不止让臧家村一个地方献祭童男,还勒令了其他地方。 “快,把祭品带过来。” “你们是哪个村的?” …… 光明镇中央,一群红袍人频频喊话,他们身后已经站了不少孩子,大都在五六岁左右。孩子们脸上的表情也各不一样,茫然的、恐慌的、哭闹的……臧七带着阿昕走过去。 “哪个村的?”红袍人斜睨一眼,趾高气昂问。 臧七点头哈腰:“回光明使,是白蛉湾臧家村。” “白蛉湾臧家村……”红袍人低头翻看名簿,“哦,找到了,你们的贡品呢?” 臧七连忙把阿昕推上前,红袍人扫了眼:“行了,过去吧~” 阿昕全身一抖,有些不舍地回头望向他们…… 那害怕又懂事的模样让魏青棠于心不忍,几乎就要冲上去拦下他。 “磨磨唧唧干什么,快过去!”说着,红袍人狠狠一推,阿昕噗通一声扑在地上。 他双手在地上蹭破了皮,血登时流出来,红袍人不耐踢他道:“烦死了,穷地方的就是扫兴!” 臧七是看着阿昕长大的,就算他再能忍,看到这幕也不禁握紧拳头。 可他能做什么呢,对方是光明使,背后是光明教,就算他能做什么,也只会给村子招祸。 臧七一言不发走开了,魏青棠忍不住问:“燕大侠,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燕行风看她眼:“做什么?大光明教教徒千万,光明使亦有百人,我打得过,你呢?” 魏青棠无言。 搞了半天,她真是来拖后腿的? 这时一顶软轿抬来,轿子四周垂着轻纱,隐约可见里面女子曼妙的身形和一条条不知名的生物在蠕动…… 红袍人一见她立刻推开其他人,笑脸迎上:“副教使,您怎么亲自来啦?” 那女子咯咯一声轻笑,轻纱飘扬,一个红衣曼妙的身影从中掠出来。但见那女郎丰胸挺臀,媚眼如丝,明明是风情万种的美人,可腰上、颈上、手腕上缠着一条条金蛇,好不吓人! 魏青棠看见她眉头一抽,本能地往燕行风身后躲去。 好家伙,又是一个熟面孔! 五毒仙! 昔日苍雪峰上,受命圣女,和人屠一起围攻云殊的西疆妖女,擅驭群蛇,想不到她竟是光明教的副教使! 第521章 生祭坑 五毒仙落地后,抬眸,露出个妖媚入骨的笑:“奴家来,什么时候也需要跟你打招呼啦?” 那娇滴滴的语声好似情人间的低语,可红袍人面色一变,连忙道:“不敢!” 五毒仙轻舒右臂,一条金色细蛇顺着她的皓腕爬到那红袍人脸上。 红袍人脸都吓白了,好在那细蛇只凑前嗅了嗅,就又缩回她手上。 红袍人吓出一身冷汗,只听五毒仙娇声道:“哎,你运气不错,我的宝贝儿不吃你~滚吧!” 这句话简直是天籁,红袍人立马“滚”了,五毒仙方才娇笑着环视周围,发现那些人全都跪在地上,不由又发出一串银铃般的轻笑:“哎呀,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奴家是下来游玩的,可不是来受祭拜的~” 话虽如此,却没人敢起身。 五毒仙娇斥:“再不起来,奴家就让你们喂金丝蛇了!” 这下子全部站起来,只是个个缩头缩脑,如臧七这种外村来的更是大气不敢出。 只见五毒仙言罢,如丝媚眼轻扫场中,她扭着蜂腰向燕行风走来,暮色之下当真有种祸国妖女的风姿。 “哎呀,燕大侠,你到奴家的地方来,也不知会奴家一声,真是让奴家好伤心呢~” 五毒仙这一开口,魏青棠先惊了一跳。 什么意思,难道她和燕行风还是旧识? 燕行风闻言也微微皱了下眉:“我们认识?” 五毒仙身子一僵,跺跺脚:“燕大侠你怎么忘了,苍雪峰上,奴家与你共过事哩!” 魏青棠眉梢轻扬,倒是忘记了这茬! 不过以燕行风的高傲,应该不至于受人命令,她边想边去看道人,果然燕行风淡淡说了句:“忘了。” 五毒仙:“……” 她知道这道人很厉害,连圣女都对他十分客气,但这毕竟是西疆大光明教地界,这臭牛鼻子就不能给她留点面子? 五毒仙手腕上缠着的金丝蛇感觉到主人不悦,纷纷昂起脑袋,她媚眼轻转,也在沉吟是该给些教训还是就这么算了? 忽然,眸光一定。 “诶,这位小妹妹是?” 她看见了躲在后面的魏青棠,立刻大感兴趣。 魏青棠一震,见她一副没认出来的样子才猛然记起苍雪峰上,自己是女扮男装。 当时连燕行风都没认出来,更别说五毒仙了! 当下臻首轻垂,细声道:“见过姐姐。” “姐姐?”五毒仙拖着下巴,笑意盈盈地说道,“真是嘴甜的小妹妹,好讨人喜欢~”她边说边去携她的手,蓦地一柄拂尘伸来,堪堪挡住她。五毒仙妙目轻转,哧哧笑起来:“哎哟,燕大侠,不用这么防着奴家吧?奴家只是见这妹妹容貌可人,说话又乖巧,所以忍不住想亲近亲近……” 她说得十分诚恳,可燕行风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五毒仙轻轻叹了声,颇遗憾地收回手:“哎,燕大侠还是这么不解情趣~喏,小妹妹,你跟着他不觉得无趣、闷得慌吗?” 魏青棠眨眨眼,这话怎么说得她跟燕行风有一腿似的? 燕行风已先行说道:“她是她,我是我。” 五毒仙大笑:“奴家懂~奴家懂~燕大侠是道观出身,自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她说着朝魏青棠眨了下眼睛,一副她全都明白的样。魏青棠怀疑她是误会了什么,可没及解释,五毒仙已同手下红袍人道,“来啊,开路,燕大侠大驾光临,奴家要亲自带他上山。” 红袍人轰然应是,立刻让开道路。 五毒仙妖妖娆娆地一扭身:“二位,请——” 燕行风倒不迟疑,直接迈步,魏青棠看了眼人群中的阿昕,心思一动:“毒仙姐姐,这次来光明镇,是一位臧家村人引路,可否让他和我们一起走?” 五毒仙随意挥手道:“当然可以。”巫咸祭典,整个东部来观礼的不知几何,当然不会在乎多一个人少一个人。 魏青棠连忙喊了声臧七,后者浑浑噩噩,似乎还沉浸在燕行风和五毒仙——或者说和光明教副教使认识的震惊中。 三人一道上山,临走时她给了阿昕一个眼神,让他放心。 这朝圣山的路极为难走,山路崎岖不说,光明教还布下陷阱,若非五毒仙引路,魏青棠他们硬闯的话只怕要多不少困难。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一行人来到半山腰处的祭坛。 此时天色已晚,黑洞洞的夜幕笼罩一切,祭坛四周点着火把,穿着红袍的教众穿梭其间,还在辛勤劳作着。 魏青棠抬目望去,那祭坛中央供奉着一尊石像,石像又高又大,被一层红布覆盖看不清真容。祭坛前面在挖一个大坑,很大,也很深,五毒仙注意到她一直在观察那个坑,笑着解释说:“那便是‘生祭坑’,这次巫咸娘娘祭典,托梦教主要八十八个男童,所以挖个大坑,也好到时供奉给娘娘。” 魏青棠听得浑身发冷,八十八个男童,这光明教简直是疯了! 臧七也没想到会亲眼目睹,忍不住问:“怎么生祭?” 五毒仙轻飘飘斜他眼,注意力仍放在魏青棠身上:“这生祭嘛~自然是将那些祭品放至坑中,和往常牛羊牲口一样,一刀杀了呗~”见两人齐齐倒吸凉气,五毒仙笑道,“开玩笑呢,八十八个男童,怎么杀得完?” 不等二人放下心,她又道,“所以教主说把人推到坑里,一把大火全烧了,也不耽误巫咸娘娘享用。” 魏青棠和臧七瞪大眼睛! 把人活活烧死,这也太残忍了…… 可惜燕行风由始至终都没说话,他们也只能强忍怒意跟上去。 到了祭坛后面的营帐,五毒仙吩咐两句,便空出两间营帐。 五毒仙道:“这两日你们就先住在这儿,别到处乱跑,可别怪奴家没提醒你们,这次巫咸娘娘祭典,东部来了很多人,包括臧家,还有摩罗教和拜日教也派了使者前来,万一得罪了谁,奴家可救不了呢~” 听到臧家也派人来,臧七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若不是顾念五毒仙在,他只怕要飞奔而逃,有多远跑多远…… 第522章 祭典(一) 五毒仙说完就施施然离开,魏青棠扭头问燕行风:“摩罗教和拜日教我知道,跟大光明教一样,并称西疆三大教。可臧家又是怎么回事?”她说着,突然想到臧家不跟臧七一个姓吗,于是又去看他。 然而不等问出口,臧七已煞白着脸,话都说不利索了:“天啊,臧家……他们、他们也要来……” 魏青棠挑挑眉,这时燕行风却撩开营帐,先走了进去。 她见臧七吓得魂都没了,只好把希望放在燕行风身上,然而甫入营帐,道人孤傲的声音已先传来:“你当真不知?” 魏青棠一愣,这话怎么说得她好像知道一样。 “燕大侠,我真的不知道,这西疆我都是头一次来……” 燕行风淡淡瞥她眼,到了他这岁数,若连真假都分不清就白活了。 “好,还记得前次与你说过,西疆是由教派和土寨划地而治吗?” 魏青棠老老实实点头。 燕行风道:“西疆有三大教为首,余下地方由土寨家族统治。一样,也是三大家,臧家、丹家,还有西陵家。” 三大教派,三大世家? 魏青棠懵懂地点点脑袋,听到丹家时心头微动,只想之前那个跟在阿莲娜身边的苗女丹珠尔,不知道跟这家有没有关系。 燕行风见她听得认真,不知不觉倒是摆出了为师的姿态,进一步解释:“教派与土寨家族之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有的譬如臧家和光明教之间,因利益往来亦算友好。你方才问的臧家和臧七,二者确实也有关联,准确来说,土寨臧家是本家,白蛉湾的臧家村是几十年前叛逃出去的人所建,算是分家。因为叛逃缘故,本家对白蛉湾的人恨之入骨,向来是见一杀一,所以他才那么惧怕。” 魏青棠想不到两者之间有这关系,思忖半响,不禁泄气:“这么说的话,想救阿昕岂不是难上加难?” 光明教把他当祭品,又邀请了对白蛉湾恨之入骨的本家来,想救人,简直难比登天。 燕行风听见微怔,眉头轻轻皱起:“到了现在,你仍想救人?” 他刚才费了那么多功夫同她解释西疆局面,就是为了打消她救人的念头,别的不说,仅是光明教和臧家两家就不可能走脱。这西疆和大盛完全不同,教派势力错综复杂,并不是一人一剑就能改变什么。 魏青棠闻言却下意识反问:“不救人来这儿干什么?” 她看见燕行风愕然的眼神,连忙道:“不是,我当然是为了找人来,但阿昕就在眼前,怎么能见死不救?燕大侠,以你的功夫,救一个孩子离开应该没问题吧?” 燕行风定定看她一会儿,忽道:“可以,那臧家村呢?” 魏青棠一愣。 他又道:“你与臧七,也不可能活着离开,这样,也要救吗?” 魏青棠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救阿昕当然可以,但得罪光明教和臧家,她们没命不说,白蛉湾的村子也会全灭。 值得吗? 她呆在那里说不出话,燕行风注视着她,目光有淡淡悲悯:“带你来此,一为寻人,二便是想告诉你,绝世武功亦有力不能及之地。在西疆,你首先要学会接受死亡。”语毕转身,青白道袍竟有说不出的萧杀冷寂。 魏青棠自重生以来,因为前世记忆,处处都能制人先机。 可是西疆这个地方她从未涉足,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今夜燕行风的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让她清醒意识到西疆不像她想得那么简单,这不是靠个人勇武就能无敌的地方,派系纠葛、盘根错节,若不小心为营只怕一步错步步错,最终万劫不复! 接下来的两天,魏青棠哪也没去,她像把燕行风的话听进心里去了,安安静静地等待着祭典来临。 而这两日上山的人也陆续多了,有摩罗教和拜日教的人,也有臧家本家来使,这些人大都彼此不做理会,被分别安排在不同营帐。 臧七也被本家吓得不敢出门,直到第三天傍晚,祭典将启,魏青棠过来找他。 “你不敢见本家,那连阿昕也不敢见吗?”女子横眉怒目,“他好歹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难道最后一程你也不去送他?” 臧七被骂得满脸通红,最终还是跟她去了。 …… 暮色四合,天边的残霞也跟染血似的。 祭坛前,已经聚了不少人。 穿着红袍的光明教徒们跪在地上,双手交叉于胸前,不停祷告。他们身后围了许多人,大多是西疆东部住民,也有极少数观礼的比如魏青棠燕行风他们,混迹于人群中毫不起眼。 “听说了吗,这次光明教要生祭八十八个男童,为巫咸娘娘祝寿!” “八十八?这未免也太多了吧?” “喂——你不想活了说这话?那可是巫咸娘娘呢!” “我、我不是那意思……只是有些可怜那群孩子……” “有什么好可怜的,能献祭给巫咸娘娘,那也是他们的荣幸!” “就是,教主说了,侍奉巫咸娘娘就可以飞升成仙!” “要不是只要男童我也想去……” 魏青棠听身边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偶有反对声音,也立刻被压下。 她听得毛骨悚然,只道宗教洗脑力量骇人听闻,居然能让人争着去送死……她抿紧嘴唇,抬头望去,祭坛上摩罗教和拜日教的人也到了,魏青棠能认出他们多亏了衣服,摩罗教的衣服上绣了个“摩”字,拜日教则画了一个太阳,十分鲜明。这两大教派的使者向五毒仙颔首致意,便在早已准备好的藤椅坐下。 魏青棠正要开口,忽然身旁一动,却是臧七抱头猛地蹲下。 她一愣,扬头望去,祭坛上又多了一队人。 那队人表情严肃,五官细看与臧七阿昕有几分相似,应当就是本家人。 他们为首的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老者,身边还跟一戴着黑面纱的女子。 五毒仙亲自迎上来交谈几句,态度明显比对之前另外两教更加尊重,显然,这臧家地位即便在西疆,也是数一数二的! 眼看人到得差不多了,五毒仙也迟迟没有开始的意思。 她应该是在等光明教主,然而一个红袍人飞快奔上去同她说了什么,五毒仙蹙下眉头,大步上前道:“这个……鄙教教主身体不适,未能主持祭典,接下来一切由奴家代主。” 此话一落,全场哗然。 巫咸祭典几百年都是教主亲自主持,今天居然让副使代替? 五毒仙也很不解,可那传话的人说得很清楚,教主就是这么讲得……事已至此,她也只好按照教主吩咐,大声道:“带祭品——” 第523章 祭典(二) 很快,从西疆东部搜罗来的八十八个男童被带上来。他们全部换上了白色长衣,排成两列依次走来,孩子们的眼神纯粹而好奇,似乎还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阿昕!” 魏青棠一眼看见走在队伍中的男童,那个臧家村的孩子面色平静,对比同龄人,他显得分外早熟。这时听到声音,阿昕回头望来,刚好对上她的眼睛,孩子眼底陡然掠过一分惊喜,接着变作深深的慌乱,他朝他们摇头,小手不停挥舞着,一旁监工的红袍人狠狠推他把。 “磨磨唧唧干什么,快走!” 阿昕被推攘得一个踉跄,却依然回望着他们的方向,嘴唇不停启阖。 因为相隔甚远,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这孩子似乎想让他们走…… 果然。 “阿昕让我们离开,不要冒险。” 燕行风淡淡的声音传来,证实了她的想法。 魏青棠心一沉,不由捏紧了拳头。 男童们被带到生祭坑前,红袍人点好数目,向五毒仙禀报。五毒仙点了下头,那些人便从后推人。 只听“咿”“啊”的尖叫声,八十八个孩子全被推入坑里。 那生祭坑挖得很深,莫说孩子,成年人也爬不上来,此刻全部摔滚下去,有不慎跌伤的哇哇大哭,场面一度混乱。 魏青棠握紧拳头,眼看着阿昕也跌下去,他摔在东南角,吃了一大口灰连连呛咳,而此时头顶上又有滚油泼下,他护着脑袋,小小的身体几乎无处可藏。 “他们在泼什么?”魏青棠竭力忍着怒火问道。 燕行风眉梢轻挑,目中亦流露一分惊诧:“不对,这是燃木油……” “燃木油?”魏青棠眨眨眼睛,完全没听过。 旁边恨不得缩成乌龟的臧七跳起来,惊叫道:“什么?燃木油?” 燕行风紧紧盯视着泼下的滚油,那些一落到男童身上便即刻附着,确实有别于寻常用的灯油。 他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不错,确实是燃木油。” 臧七呆了会儿,猛摇脑袋:“不可能吧,燃木油是用来炼降头的,祭祀一般用的灯油,是不是他们搞错了?” 魏青棠不懂什么炼降头,但也知道肯定是用错了东西,她一个箭步冲出去,身边燕行风想拦,但这丫头似乎早已料到,故而刚才就远离他。燕行风未及阻拦,脸色微变:“不好!” 臧七也抬头望去,只看那女人疾风般冲上祭坛,张开手臂挡在拿着火把的红袍人面前。 五毒仙黛眉一蹙,遥遥望了眼燕行风,方才含笑问道:“小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扰乱祭典可是大祸哦?” 魏青棠看着她妖媚笑容就一阵鸡皮疙瘩,却强忍惧意,指着男童身上的滚油道:“我不是扰乱祭典,是仪式有错,泼下去的不是祭祀灯油,是燃木油!” 她此话一落,全场嗡鸣,祭坛上坐着的几位来使亦微眯起眼。 燃木油和祭祀灯油是两种东西,所致用途亦千差万别,按理说,这种大祭上不会出错…… 五毒仙愣了愣,扭头去看,好像真是燃木油。 她不满问道:“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情也会出错?” 身边的红袍人立刻上前解释,片刻后,五毒仙眉头舒展,轻笑说道:“原来是这样,教中的祭祀灯油一时缺货,教主为了不耽误大典,便想出用燃木油代替的法子,诸位请放心,这燃木油只为点火,不会有人借机炼制降头的。” 众人纷纷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魏青棠咬唇,暗道这阻止祭典的借口也没了…… 眼看红袍人举着火把,就要丢下去。 她把心一横,大声道:“等等!” 这一叫整个祭坛都听见了,所有目光瞬间全凝在她身上。 臧七在底下急道:“不好,这女人要干什么?” 燕行风眉头一皱,眼里闪过一分恼色。 他早该猜到的,此女性子极倔,断不会让孩子活活生祭……只可惜这两天表现得异常安静,竟是将他蒙骗过去! 祭坛上。 五毒仙的视线再次停落,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 “小妹妹,你又想做什么?奴家丑话说在前面,巫咸祭典庄严神圣,断不容任何人破坏,哪怕——是天下第一剑客也不行!”她最后一话声色俱厉,显然是对着燕行风说得。 燕行风深吸口气,扬声道:“还不下来?” 魏青棠感觉他的视线如两道寒芒射在后背,登时头皮发麻,可若退下去,那阿昕、还有那孩子岂非必死? 她下定决心,扬颚,朗声说道:“副教使不必吓唬我,小女子此次是一人前来,和旁人没有关系!” 五毒仙眸光一冷:“那你是存心坏我教大典,对巫咸娘娘不敬——是不是!” 这话一出,祭坛下的红袍人迅速围上来,只要她敢说一个是字,他们立马把她按下。 此刻局面紧绷到极点,空气似乎都停止流淌。 魏青棠掐着手掌心勉强维持镇定,蓦地抬头,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贵教的教主呢?” 五毒仙一愣,脸色愈发难看:“教主身体不适,这点我早已说过……” 魏青棠打断她:“是吗?他说不适就不适?照你们的话,巫咸娘娘祭典庄严神圣,我不过说上两句就被视为不敬,那你们教主身为一方之主,巫咸娘娘最大的信徒,此时此刻却缺席这样的盛典,那岂非更加不敬?!”有了这段时间的了解,她也知道光明教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的地方,所以也不拿人命无辜的大道理来,专挑光明教主的缺席大做文章。 这一番诘责掷地有声,又挑不出一丝错,便是五毒仙一时也难以无法回答。 下方光明教徒们炸开了锅。 “这是哪儿来的野女人,竟敢质疑教主?” “巫咸娘娘祭典,岂容她放肆?” “把她轰下去、轰下去!” “不行,轰下去太便宜她了,应该用炮烙酷刑,叫她不得好死!” “……” 第524章 祭典(三) 人群气势汹汹,魏青棠却置若罔闻。 她只盯准眼前的五毒仙,因为光明教主不在,这里能做主的只有她! 五毒仙沉吟不语,也在衡量。 区区一个汉人丫头,她自然不放在眼里,但问题是她背后的燕行风……虽然这丫头口口声声与他无关,但五毒仙看得出来,燕行风对她颇有回护的意思……深吸口气,到底不愿意得罪这么一位强敌,五毒仙勾唇一笑:“嗯,这位小妹妹说得也有些道理……这样吧,奴家破例退让一次,不再追究你对巫咸娘娘不敬的事了。不过同样,你也不能再干预我教大典!”这话一出,坛下教徒纷纷嚷道。 “副教使?” “就这么便宜了她?” 五毒仙轻哼一声,臂颈缠绕的金丝蛇齐齐吐信,只看她媚眼轻扫:“谁有意见?” 下面人顿时不作声了。 五毒仙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将目光重新看回魏青棠:“如何,小妹妹?奴家可是看在燕大侠的份儿上才给你这么大优待,否则就凭你擅闯祭坛,便是要被砍去双足的呢,呵呵~”她掩着嘴唇笑得花枝乱颤,魏青棠心里一寒,知道她没说假话。 在山上这两日,她太清楚宗教的可怕。 这已经是五毒仙最大的让步,如果她还不识趣,下场只会比祭品更惨。 就在魏青棠犹豫不决的时候,生祭坑底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魏姐姐,你别管我了,快走吧!”那稍显稚嫩的声音急切说道,原来是阿昕在坑底听到一切,心急不已,他顾不得别的大声喊道,“燕叔叔、臧七叔,你们在吗?快带她走,别让她惹事了!” 扰乱祭典的下场,比死还要痛苦! 去年阿昕随村长观礼,亲眼看见一个教徒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被活活砍去四肢做成人彘! 他虽时时与魏青棠拌嘴,但早已把她当成亲姐姐,又如何愿她落得这般下场? 魏青棠听到那孩子声音,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心如刀割,紧紧握住拳头便要上前,便在此时一抹青白道袍闪过,燕行风孤雁般落在她身前,挡了去路淡淡说了一个字:“走。” 魏青棠攥紧衣衫:“不走!” 她昂着头,眼神分外倔强,“燕大侠,我——” 也就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忽然间一股强大压力排山倒海扑来,逼得她生生将话咽下喉咙。魏青棠瞪大眼睛知道是燕行风做得,她张嘴想争辩,然而道人袍袖轻拂,她的嗓音一哑再说不出话。 燕行风封了她的哑穴,旋即向五毒仙略为点头。 五毒仙玉手把玩着发丝,唇边一抹笑容玩味且意义深长:“看来燕大侠这位小妹妹不怎么听话呀~” 燕行风闻言,只道:“燕某自会管教。” 五毒仙眸光一厉,面上却笑得愈发妖娆:“那就请燕大侠好好看着她,若是这妹妹再胡闹,就算奴家有心饶她,奴家这一群教众也不会同意。”这便是直白的警告了,燕行风也不多言,拂尘缠住魏青棠的腰将人带下去。 这一个插曲到此结束,祭典重又开始。 被点了穴道的女子只能在下面干看着,眼底充满不甘…… 都怪她太弱小了…… 之前在京城事事顺利,便以为能靠着自己那点小聪明摆平一切! 其实那算什么啊,只不过是世人畏惧阿殊才不与她计较。 如今到了西疆,她原形毕露,没有任何实力傍身的结果,就只能仰人鼻息…… 魏青棠又是后悔又是不甘,死死咬着唇瓣,嘴皮都被咬破了。 她发誓,如果今天能活着离开,一定好好学本事! “恭请巫咸娘娘——” 抑扬顿挫的声音忽然传来,只见祭坛中央供奉的石像上,那层盖着的红布猛然被扯下。 哗啦。 巫咸娘娘的真容展露人前,只见一尊慈眉善目的神像,眉目悲悯,俯瞰众生,在看见她的刹那当真有种直击心灵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对她顶礼膜拜。身边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五体投地,高傲如燕行风亦低下头颅。 魏青棠眨了眨眼睛,先前的震撼感褪去,便剩下浓浓的疑惑和不解。 不对啊,这神像看起来挺正派的,怎么会吃男童呢? 她站在那里毫不避讳地直视神像,这一举动落到台上臧家老者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惊疑。 怪了! 这女子若说不信神佛故而不拜,可这尊巫咸石像出自百年前雕刻大师之手,那雕刻大师亦是精通巫术的高手,在石像上施以巫术,但凡第一次看见这尊巫咸娘娘像的人都会不由自主跪地膜拜。这一点从无例外,便是当初自诩巫术高深的丹家家主也出过这丑,但为何这个女子…… 臧家老者心里掠过某种猜测,目中浮起深意。 而此时,大礼参拜完的众人接连起身,魏青棠混在人群里假装起来,也没人注意到她。 五毒仙冲左边点了点头,那名司祭高声唱道:“请圣兽——” 话音一落,只见一匹威风凛凛的白虎走出来。 魏青棠看见它,登时呆了。 “赤羽?” 那白虎尖牙利爪、虎目生威,分明就是当初那头差点在铁笼里伤了她的吊睛白额虎!可是,赤羽不是被关在宸王府吗,她一个月前还去见了它,为何又会出现在这儿? 魏青棠满腹不解,却见一名红袍人恭恭敬敬递上一支火把。 赤羽张开嘴,咬住把柄,然后优雅地迈开步子朝生祭坑走去。 魏青棠看明白了,所谓祭典仪式,也就是要“圣兽”赤羽将火把扔进坑里,点燃祭品,完成生祭! 若真换成人为点火,她或许无可奈何,但是这个“老熟人”的话…… 女子眸光轻闪,忽然用力踩了臧七一脚—— “哎哟!” 她这一脚又狠又重,臧七脚指头都被踩破了,登时失声尖叫。 于是毫不意外的,或惊或疑或不满的目光全投向这里。 臧七赶忙捂住嘴,同时愤怒地瞪向魏青棠,用那眼神控诉道“你为何踩我?” 魏青棠抱歉地笑了笑,跟着扬眸,毫不意外地对上吊睛白额虎的眼睛…… 第525章 祭典(四) “吼~!” 地动山摇,赤羽猛地吼叫一声,凶猛姿态让周围人不自禁倒退。 “圣兽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发怒了?” “刚才还好好的呀?” 教众们人心惶惶,都很不安,只有魏青棠知道,这其实是赤羽在跟她打招呼。 自从上次地牢见过面,她就知道这吊睛白额虎只是看着凶,其实在她面前还挺温顺的……果然,只见赤羽哼哼地踱了两下步子,突然就掉转方向,朝她走过来。 魏青棠一惊,赶忙摇头。 别,别过来! 她才被五毒仙警告过,不能破坏祭典,若再引起骚动光明教的人肯定手撕了她! 赤羽似乎看懂她的意思,停下步伐,然而炯炯有神的虎目依然紧盯着她。 燕行风察觉到什么,侧目瞥她。 只见魏青棠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嘴巴,又做了个倾吐的姿势。 吊睛白额虎果然把头一拧,呸得声将火把吐出。 “!!!” “圣兽?!” “火灭了!!” 人群一众惊慌失措,有人想将火把捡起来,可没靠近圣兽三丈就被吼开。赤羽吐出火把不说,还一爪子上去将火踩灭,碾了碾—— 这一幕看呆众人,就连五毒仙也有片刻不知所措! “赤羽,回来!” 五毒仙道,一口叫出圣兽本名,显然也是驯化过它的。 可是这次吊睛白额虎就像使了性子,不但不回来,还吼了她一声。 五毒仙脸色一白,暗道怪了,这么多年祭典,除了去年把它进贡给大盛皇帝没能参与,从未出过错,为何今次就…… 她皱了皱眉,当下使眼色给司祭。 司祭是专门喂养赤羽的,按理,他的话赤羽应该听。 可不等他接近,那吊睛白额虎就像发了疯似的,蹭蹭蹭冲到火盆边,一爪子将火盆掀翻! 哗—— 火星顿时溅洒一地,赤羽就跟踩水玩儿的幼童一样,跳上去东踩西践。 它不怕火,每每有人来拦,甚至还挑起火苗往那些人身上扑。 祭坛骤然大乱,十几个教众一起扑上去拦人——不对,拦虎! 赤羽跳来窜去,锋利的爪尖抓破血肉,痛得人哇哇大叫,场中一片混乱,扑虎的队伍也由十几人变作上百人,五毒仙看着下面一头老虎带着一群人乱窜,终于恼了,手一伸,数条金丝蛇蹭蹭飞出,于人群中精准无误地缠住赤羽四足,这才阻止了它的行动。 “慌什么慌,都回去!” 五毒仙冷声道,脸上笑容也消失了。 她好不容易主持一次祭典,先是被个小丫头捣乱,再是赤羽不知受什么刺激胡来,好好一场大典搅得一团乱,五毒仙额角乱跳,头疼得不行,偏在这时下面有声音道。 “圣兽、圣兽从未这样,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它刚才踩灭火星,难道是想阻止我们献祭?” “没错!圣兽通灵,它肯定是代表巫咸娘娘来向我们示警的!” “对,巫咸娘娘慈悲,定是见不得孩童牺牲,所以特派圣兽警醒……” 光明教徒们说着说着,又哗啦啦跪下,向巫咸石像磕头。 五毒仙气得说不出话来,倒是魏青棠听他们脑洞大开,自己就把赤羽的怪异行径给解释通了,不由啧啧称奇。看来当圣兽还是有好处的,起码说话做事不必想借口,下面人自己就给圆通了…… 这时祭坛上面,被请来观礼的摩罗、拜日还有臧家使者,都尴尬不已。 摩罗教使者干咳一声,问道:“副教使,这祭典……还举行吗?” 五毒仙脸一黑,险些当众失态,她深吸口气正要说话,突然——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紧跟着一篷血雾爆开。 五毒仙定睛看去,人群中间,一个赤发人抱住一个教徒的脖子狂啃,他嘴里嘎嘣嘎嘣嚼得起劲,那教徒的脖子、颈骨全被吃进肚子里,那赤发人似乎极饿,没一会儿就把整个脖子啃光了,只剩一个脑袋砰得掉在地上,好不吓人! 这一幕实在太过恶心,以至于好些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到回过神时,离得最近的人又被那怪物缠住,这次连尖叫声也没有,便被一口咬断声带! “什么人,敢在我光明教放肆!” 五毒仙强忍恶心开口,突然有人叫道。 “教主、是教主!” 五毒仙起先还以为是教主来了,可当看清那怪物真面目时,整个人由头到脚僵住。 赤发、红袍,还有那张脸,可不是她光明教的教主吗?! 拜日摩罗悚然而惊,臧家老者也瞠目起身。 只见往日熟悉的人张开血盆大口,往自家教徒身上一个个咬去,满脸血污,早已辨不清人的模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教主?” 五毒仙愕然问道,可不止是她,教中司祭、其他人也同样茫然。 祭坛下的百姓抱头四窜,场面无比混乱,燕行风带着魏青棠和臧七跳上一株柏树,勉强避开这场浩劫。 魏青棠看着树下场面,有的不是死在光明教主手里,而是被其他人活生生踩死、踏成肉泥……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哪能想到神圣庄严的祭坛会变成修罗地狱! 强忍住酸意抬头,忽地一怔:“那怪物身上,有东西。” 燕行风皱眉:“什么?” 魏青棠指着到处噬人的光明教主:“你没看见吗,他后背上爬着一团血雾,好像……是个男童?” 燕行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光明教主背后,分明什么也没有! 此时月光清冷,寒风罩面,光明教主满嘴鲜血,伴随着女子清脆的嗓音有一种别样的诡异。 臧七听得浑身发冷,哆哆嗦嗦道:“你、你别胡说……哪……哪里有什么孩子……” 燕行风眉头紧锁,忽然想起什么,眼底掠过一道震惊和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祭坛上。 “是元婴鬼降——!好啊,堂堂光明教主,竟敢修习这样的邪降!该死!” 臧家老者愤声说罢,周遭三人齐声惊叫:“元婴鬼降?!” 这是巫术降头中最恶毒的一种,以幼童炼制,功法会大幅度提升,但代价极为高昂,每过一时间就要用新的幼童献祭。五毒仙想起什么,惊骇看向生祭坑:“难怪、难怪他说巫咸娘娘要八十八个男童,还下令把祭祀用的灯油换成燃木油——他是想借机炼制邪降!!!”燃木油就是专门炼制降头的,再加上眼前的一切,真相呼之欲出! 第526章 祭典(五) 这一场祭典根本不是真正的祭典,而是光明教主蓄意而为,想借巫咸娘娘寿诞之名,修炼邪降! 从早先的巫咸托梦,到今夜的借口不来,还将祭祀灯油换成修炼邪降的燃木油……五毒仙想通这一切,不由出了身冷汗。若非赤羽今夜突然作乱,真如了教主的愿,将那八十八个孩童炼成鬼降,她都不知有何面目面对教民…… 臧家老者缓缓道:“他想修炼邪降不成,惨遭反噬,如今神智全由元婴鬼降控制,已经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若不尽快处理掉,每多吃一人,他的功力都会增长一分——”老者说罢,顿了顿,“诸位,还要看戏吗?” 五毒仙闻言咬唇,玉足轻跺:“不敢劳几位动手,这是我光明教内部之事,奴家自会处理!” 语毕,金丝细蛇飞出,五毒仙一人迎上光明教主。 双方很快斗在一处。 不远处一棵树上,魏青棠看见两道红影缠斗一起,连忙问燕行风:“怎么样,谁能赢?” 燕行风诧异看她眼:“你能看见元婴鬼降,却看不出谁能赢?”这元婴鬼降是巫术降头,理所当然,也只有修炼巫术且功力非常高深的人才能看见它。刚才祭坛上,臧家老者一眼窥破,自是因为巫术高深,可是魏青棠她…… 女子老实说道:“我不知道什么元婴鬼降,只是看见一个孩子趴在那儿……燕大侠,你快说说,五毒仙能不能打赢它?” 燕行风见她不似说谎,心中更为惊异。 此女到底是何来历,不懂巫术,又为何能窥破这些…… 他扫了眼场中,摇头:“赢不了,光明教主虽为傀儡,但鬼降极强,若无看错,五毒仙功力不够,甚至看不破元婴鬼降真身。” “什么?!” 魏青棠大惊,连忙揉了揉眼睛。 果不其然,五毒仙和已沦为怪物的教主斗了五十招,已落下风。 光明教主嘴角开到耳根,笑容狰狞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道美味…… “唔!” 五毒仙闷哼一声,右肩被抓出一道血痕。 光明教主嘿嘿狞笑着,张开的大嘴里流下口水…… 五毒仙又惊又骇,手上更是没了章法,她想着难道自己也要沦为盘中餐吗……突然一道清泠的女声远远叫道:“后背——刺他后背风门穴!”五毒仙迷迷糊糊地照着话做,反正都要死了,也不抱什么希望地往他风门穴刺! “嗷唔!!” 一声类似野兽的吼叫,五毒仙神智一清,不可思议地看见光明教主痛弯下身,后背冒出一股血雾,泉水似喷涌而出。 她立刻退开三步,只看那血雾散开后,一个五六岁孩童出现在他背上,那孩子似乎是虚无的,青紫色的小脸恶狠狠瞪着她,五毒仙惊而后退半步,孩子突然捂住脸,嘎嘎怪叫两声,但见他整个人犹如冰块曝于日光下,浑身冒出滋滋的白气,只是一转眼的功夫,那凶恶的孩童如云烟散尽,不留一点痕迹。 而光明教主失了鬼降操控,亦如抽干了魂魄的枯尸,磅得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五毒仙看着这幕,几乎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擦掉一头冷汗,扭头望去,教众们死的死伤的伤,周围也是一地狼藉。忽然想起方才关键时刻帮她的声音,会是谁? “副教使果然厉害,仅凭一己之力,便能除掉元婴鬼降。”赞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拜日和摩罗教的使者交口称赞。 臧家老者也有些意外,要知道,他原先是不看好她的。 可那最后一击正中鬼降七寸,一招制敌,因而也破例,称赞了一句:“的确不错。” 五毒仙汗颜,自己赢得真是稀里糊涂,连忙道:“今晚真是让诸位看笑话了,请先回营帐休息,明日一早奴家定亲自设宴赔礼。” 臧家老者和另外两人对视一眼,点头:“好吧,那就辛苦副教使了。” …… 另一厢,光明教主被除,燕行风立刻带他们下来。 魏青棠道:“燕大侠,快,去救阿昕!” 燕行风瞥她眼,怎么觉得这丫头使唤他越来越熟练了? 虽这么想,还是跳下去把孩子救上来。 阿昕人在坑底,对上面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眼见魏青棠她们不听劝还要救他,他急得要骂,哪知一上来就被一双柔软的手臂抱住。 “没事了,阿昕,没事了……” 女子声音轻暖如春风,臂弯温软,身上的馨香更如潮水般无孔不入。 阿昕被她紧紧抱着,眼眶一酸,突然就哽咽了。 “你……你为什么……” 他想问什么,但终究没问出口,一旁的臧七看见这幕,也有些感慨,别过脸去抹了把眼睛:“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阿昕,这次你小子因祸得福,可算是躲过一劫了……” 圣兽扰乱祭典,祭典变作祸乱,光明教主成了修炼邪降的罪人……这些说起来就匪夷所思的事情今夜轮番上演。老实说,若不是亲眼所见,臧七到死也不会相信。 阿昕听他说完,讷讷道:“也就是说,我们不用被献给巫咸娘娘了?” 魏青棠破涕为笑,一手按在他脑袋上狠狠蹂躏:“还巫咸娘娘呢,今晚这事儿摆明那教主监守自盗,想拿你们炼邪功,你怎么这么笨啊?” 阿昕被揉得龇牙咧嘴,凶道:“放手啦,笨女人!” 几人相视而笑,连燕行风这么高傲的人也弯了弯嘴角…… 眼下这个局面,自然是最好的结果,燕行风道:“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 “我们?”臧七指指自己和阿昕,大笑道,“我们能有什么打算,赶紧回村子,把这小崽子还给他爹呗?说起来都快十天了,也不知道村里咋样。”说起臧老爹,阿昕刚好起来的情绪又崩了,他抽抽搭搭地点头,“对,回村里,马上回臧家村……我要见阿爹,我再也不要离开他了……呜……” 魏青棠看这两人又哭又笑的,不禁莞尔。 她道回白蛉湾也好,西疆很乱,不一定比村子安全,还承诺阿昕和臧七有空一定回去看他们。 几人说说笑笑,谁也没注意到从他们身后经过的老者身形骤僵,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老者在他们身后站了片刻,确认没有听错,才慢慢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 “白蛉湾,臧家村?” 第527章 你是什么人(上) 这声音苍老低沉,冷不丁在背后响起把魏青棠吓了一跳。 “天……老人家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她满脸惊诧地看向老者,可那老者根本不看她一眼,冷锐如刀的目光直勾勾射向臧七和阿昕……砰咚!结结实实一声,只看臧七双膝狠狠砸在地板上,他看阿昕还呆愣愣站着,连忙一把拽下来,把他脑袋也摁在地上。 “大……大长老……” 臧七颤抖着开口,用尽全身力气抑制住恐惧,“长老饶命,小人们是被光明教——” 语声戛止,臧七那魁梧身躯蓦地抛高三丈,重重摔飞。 臧家老者收手,冷冷睨他眼:“我叫你说话了吗?” 臧七摔得骨头断了两根,却把冲到嘴边的血强咽下去。 魏青棠看见这一幕皱紧眉,好强! 之前燕行风和臧七打,也没一招把他击飞这么远…… 这臧家老者的实力,太可怕了! 而这时走在前面的五毒仙和拜日、摩罗教使者都停下来,几人回头,听见刚才对话相视了然。 这段恩怨在西疆几乎人尽皆知,当年臧家有一小姐,因不满族老安排的亲事,趁夜与情郎私奔。她蛊术精湛,带着情郎居然躲过了家族源源不断的追杀,两人逃到西疆边境也就是白蛉湾一代。那小姐也是命好,碰巧遇上前任的西疆王,西疆王出面制止了臧家追杀,但同时臧家也提出条件,不准她再踏进西疆一步。 这几十年间,白蛉湾的村民一直恪守规条,即便进西疆,也只在边境一带活动,双方相安无事。 哪知这次光明教祭典,碰巧叫双方遇上,而且好死不死的,这位大长老正是最恨白蛉湾的人之一! “好,很好。老夫这些年一直想找你们算账,可惜腾不出手,今天既然自己送上门了,老夫也不客气。”那大长老说罢,蓦地伸手一抓,地上跪着的阿昕落到他手里,身子悬空,手脚不受控地乱抓。 大长老眸光一厉,冷声道:“就从你这个孽障开始——” 他边说边收紧手指,阿昕被勒得无法呼吸,脸色涨得通红。 臧七急忙叫道:“大长老,手下留情,他只是个孩子!”一开口,身体再度击飞三丈,只见那跟在大长老身边的黑衣少女低垂眼眸,细声道,“长老没有叫你说话。” 臧七被这一击打得狂呕鲜血,再也爬不起来。而那边,大长老单手掐着阿昕脖子,眼看要把人掐死…… 就在这一瞬间,魏青棠猛地冲上去道:“住手!” 大长老双目发红,厉声道:“你也想找死?” 魏青棠咬牙,不甘示弱地吼道:“找什么死,你疯了吗?就为了几十年前的恩怨就要杀人,你真当这里你臧家的地盘,想打就打想杀就杀啊!” 大长老被吼得一愣,饶是他再精明,脸上也不禁露出愕然:“你、你说什么?” 这女人说他疯了?他没听错吧,十几年了,第一次有人敢说他疯了…… 不仅大长老,他身边跟着的黑衣少女还有臧家仆从都露出傻眼的表情。 五毒仙眨眨媚眼,也在心里暗暗竖起大拇指,厉害,敢当面直斥西疆三大家族之一的臧家长老,这丫头不是疯了就是胆大包天! 魏青棠被他问得也愣了下,心道这老人家莫非耳朵不好使,没听清楚她的话? 于是撇撇嘴角,换了稍微平和一点的语气:“老人家,你看你都一大把年纪了,何必跟个小孩子计较呢?不如你先将阿昕放下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大长老脸色越发古怪,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越笑神情越冷,盯着魏青棠道:“小丫头,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是我们臧家内务,你若插手,老夫可不像光明教那么好说话!”他边说边睨了眼五毒仙,言下之意不会像她刚才那样,连破坏祭典也不追究。 五毒仙也只是讪笑两声,一句驳斥的话也没有。 魏青棠突然意识到这臧家老者的地位或许比她想得还高,眼珠子转动,可不等想出什么法子那老者突然松手,将阿昕摔到地上。 “不过你倒提醒老夫了,这种背信弃义之人,死实在太便宜他们了——阿丑,把人绑起来,带回族里,老夫要亲自处刑!” 他这话一落,臧七的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臧家在三大家族中是出了名的刑罚酷虐,落到他们手里的犯人往往宁求死不求生。 大长老身边的少女得了命令,当即将人绑缚起来。 魏青棠道:“等等!” 大长老回头,目光阴冷:“你还想干什么?” 她眼珠子飞快转动:“这个……这个……让我想想……”她一面拖延时间,一面拿眼神向燕行风求救。可那道人把手一环,淡淡摇了摇头,他高傲的脸上写着“不会插手家务事”几个字,把魏青棠气得半死。 这牛鼻子,总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大长老已然不耐烦,长袖一摆就要离开,突然臧七低吼一声,挣脱锁链猛冲过来。 老者回头,冷锐寒芒一闪。 轰!! 臧七小山高的身躯倒飞出去,撞到一处岩壁,又重重弹回。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老者冷哼:“不知死活!” 阿昕激动叫道:“臧七叔!”他拼命挣扎想过去,奈何臧家人有了防备,牢牢钳制住他。 阿昕喊得眼泪直流,最后怒道:“你们这群坏人、混蛋,我和你们拼了!”他张开嘴巴就朝大长老的手咬去。 大长老也彻底怒了:“既然要找死,老夫就成全你们!” 语毕抬手,挥掌就要把他击毙。 说时迟那时快,魏青棠吹了声口哨:“赤羽!” 一头吊睛白额虎猛扑上前,大长老被迫闪身。 “赤羽,孩子!”魏青棠继续指挥,赤羽调转方向对准其他人,“吼~!” 万兽之王凶凛无比,那些臧家人哪曾见过这样厉害的猛兽,登时吓得放开阿昕。 赤羽鼻子里喷出一个声响,似乎在说算他们识趣,它张嘴叼起阿昕,把人送到魏青棠脚边。 “赤羽乖~” 魏青棠摸了摸它的毛发,让白虎把人放下。 阿昕还好,除了先前脖子上被掐出一圈淤痕,没受什么伤。 这时一个惊疑不定的声音响起:“你……你是什么人?” 第528章 你是什么人(下) 空中寂静无声。 祭坛边缘,数十人围成的小圈中,每个人脸上都是震惊不可置信的神色! 刚才,那个女人一句话,就让万兽之王的赤羽俯首听命! 要知道光明教这头圣兽,实则是圣教豢养出来的凶兽,它的凶残狠毒、暴戾本性,哪怕是驯养多年的驯兽师也不一定降服,可刚刚,那女人分明就是一句话,便让它服服帖帖! 臧家老者惊疑不定地问出声,五毒仙也一脸莫名。 她妙眸中闪过某种猜测,可自己跟随过一阵的那位,性子又傲又狠,明明与眼前女子不怎么相似…… 但若不是她,谁又能一语驱动圣兽呢? “你不是西疆人……你是谁,哪里来的,为何要干涉我臧家内务?”大长老厉声问道,连珠弹似的抛出问题。 魏青棠语塞,一个也答不上来。 她和燕行风都是偷偷入境,如果说实话,下场肯定会非常凄惨……可不说的话,又怎么应付这群臧家人? 就在她两难的时候,拜日教使者忽道:“我记起来了!能通兽语、还能训兽王者,唯有圣教亲传!莫非……您就是圣女?” 此言一落,众人耸动! 要知道西疆的三大教派、三个家族全加在一起,也抵不上圣教一根手指头。 在这个地方,圣教便是绝对权威,它的谕令比西疆王的王谕还要管用,因而拜日使者这一句话,登叫众人惶恐,许多人惊慌失措地望向她,胆子小的,甚至已经弯下膝盖跪了下来。 魏青棠一脸懵。 圣女?阿莲娜? 那拜日教使者怎么会把自己错认成她? 臧家长老听闻这话,脸色唰白:“你当真是圣女殿下?”虽是问句,可回想方才,她敢破坏光明教祭典有恃无恐,能在第一次看见巫咸石像时不受巫术控制,甚至还能叫圣兽听令于她,这种种巧合加在一起,他心目中已信了八九成! 至于余下那一两成…… 大长老迅速扭头看向五毒仙。 这么多人中间,唯有她跟随圣女去过大盛! 五毒仙明白大长老的意思,可心里也在暗暗叫苦。她是受过圣女差遣,但那次事起仓促,她也没有见过圣女真容,这叫她怎么辨认? 五毒仙犹豫片刻,走上前试探问道:“这位……咳,您还记得苍雪峰吗?”她找不出其他验证方法,只好选择这个最笨的。 殊不知当日在苍雪峰上,魏青棠女扮男装,实打实参与了全程! 她看着五毒仙的小心翼翼、臧家长老的谨慎戒备,还有余下人群或惊或畏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这些人,也许真的把她误认成阿莲娜了!仔细回忆,苍雪峰上,阿莲娜穿着一身黑衣斗笠,全身捂得严严实实,也许五毒仙她们……根本没见过她的真容? 一念及此,心跳加速,一个大胆又惊险的念头浮上脑海。 魏青棠扫了眼阿昕还有远处不知死活的臧七,如果今天不承认她就是圣女,这两人、包括她自己都得死! 女子不再犹豫,深吸口气,鼻中喷出一声冷哼。 “五毒仙,我看你是活腻了!” 她学着阿莲娜的语调寒声说罢,身边赤羽很给面子地狂吼一声,将气场撑到十足。 五毒仙娇躯一抖,顷刻间惶恐跪地:“奴家知错了,请圣女饶命!” 苍雪峰那么多人去抓宸王,最终铩羽而归,这件事一直是圣女心头恨事,五毒仙她们从大盛回来,一直只字不提,今晚要不是被大长老蛊惑,她也不至于拿这个去确定圣女身份…… 五毒仙边想边狠狠瞪了眼大长老,而大长老看见她的姿态,最后一分怀疑彻底打消。 他蓦地单膝点地,沉声说道:“我等恭迎圣女,圣女千秋!” 随着他的动作,拜日教、摩罗教,以及光明教徒们全都跪下来。 异口同声:“恭迎圣女,圣女千秋!” 月色下,哗啦啦跪倒的一片犹如麦浪。 燕行风原是在一边静观其变,可当听到魏青棠竟然承认,眉梢顿扬。他和五毒仙不同,是清楚知道圣女绝非是她。这女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连那个教派圣女也敢冒认…… 道人启唇欲语,却被女子先一步打断。 “燕行风!” 魏青棠盯着他,眼里有紧张也有哀求…… 燕行风微愣,眼前晃过一张如花笑颜,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红花…… 他闭了闭眼,蓦将脸庞别至一旁,算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魏青棠长吁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好了,都起来吧。” 她闭上眼睛,尽量回忆着阿莲娜的语气,可这一想才发现,阿莲娜作为西疆公主和圣女时,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西疆公主素洁宛如天山雪莲,圣女却神秘如黑夜幽灵。看来她应当也是刻意而为,不叫别人知道她的圣女身份…… 魏青棠这般想着,心神渐渐平定下来。 众人起身,臧家大长老走到臧七身边,亲自将他扶起来。 阿昕立马要跳,被魏青棠按下,只看那大长老右手伸到臧七背后揉了揉,又取出一粒药丸给他服下。很快,臧七眼皮眨动,慢慢苏醒过来…… “臧七叔!” 阿昕扑过去,惊喜叫道。 臧七迷茫地看着他:“我……我还没死吗?”刚才想着要落到臧家人手里受折磨,还不如一死了之,哪知没死成? 阿昕又哭又笑,连连点头:“对,没死,臧七叔,原来魏姐姐是圣女!是她救了我们!” 不远处魏青棠嘴角一抽。 这小子,生怕她的假身份知道的人不够多是吧? 臧七茫然道:“圣女?”他呆了半响,接着目中浮起震惊,瞪如铜铃地望向她…… 怎么可能?这一路上贪吃好睡又蠢又笨的女人,居然是传闻中高高在上的圣女? 是他听错了还是摔傻了? 臧家大长老掩嘴咳嗽两声,说道:“既然你们受圣女庇佑,老夫也不再追究。往事一笔勾销,你们走吧。”他这态度和先前判若两人,若非亲耳听闻,他们都怀疑这大长老鬼上身了! 魏青棠也没想到这圣女身份如此好用,连忙干咳一声:“还不走?” 第529章 冒牌圣女 看着臧七和阿昕被送下山,魏青棠立马就想脚底抹油。 可五毒仙先一步拦住她,屈膝娇声道:“圣女大驾光临,奴家已传令光明教上下全体出迎,如今人都在光明峰上侯着,还请圣女赏光,移驾光明峰。”她边说边弯下腰肢,态度十分恭谨。 魏青棠一惊,去光明峰? 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自己就是个冒牌圣女,就算五毒仙他们一时看不出来,可相处久了总会露馅! 她心念电转,面上却是不显道:“不了,我还有事。” 魏青棠说完转身要走,五毒仙大急,连忙使了个眼色给其他几家。 要知道以她们的身份地位,平时能见圣女一面都是祖坟冒青烟了,如今好不容易圣女亲临,断没有放跑的道理。 臧家大长老会意,上前恭敬道:“夜色已深,山路难走,还是请圣女到光明峰上委屈一宿吧。” 拜日教和摩罗教的使者纷纷附和。 “臧家长老说得不错……” “还请圣女赏光,叫他们光明教也尽尽地主之谊……” 众人你一嘴我一嘴地说着,有意无意全围到魏青棠身边,魏青棠有苦难言,可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拒绝,只能用眼神向燕行风求救。可那牛鼻子不知什么时候闭上眼睛又入定了,压根不搭理她…… 魏青棠无可奈何,只得勉强点了下头:“就一宿。” 话落,众人大喜,五毒仙眼里却闪过一丝意外。 怎么这么好说话? 之前在苍雪峰上,她可是见识过那位说一不二的狠绝,难道说…… 五毒仙突然记起在山脚时,魏青棠还叫过她毒仙姐姐,登时目中精光一闪,叫道:“来人,抬轿子来!” 圣女轻功盖世,绝不会乘轿! 几个光明教徒手忙脚乱地抬来软轿,魏青棠看见微微蹙眉,依稀记得在京城,好像没见过阿莲娜坐轿子……这时脚边一动,低头看去,却是赤羽伸出只爪子扯她裤腿。这吊睛白额虎扯了一下,又抬起爪子指指自己后背,她怔了下,明白过来:“你是想让我骑上去?” 赤羽打了个响鼻,很欢快地抖动身子…… 魏青棠摸摸它脑袋,身子一侧坐上去,吊睛白额虎优雅迈步,威风凛凛,所过之处无不低头。 五毒仙望着她的背影打了个寒颤,想起刚才的做法,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她在想什么呢,居然怀疑圣女是假冒的! 圣女行事诡异喜怒莫测,本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五毒仙抹了把冷汗,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光明峰。 一座座恢弘雄阔的殿堂映入眼帘,金碧辉煌,绿瓦琉璃,魏青棠看得心下惊涛骇浪,只道在这光秃秃的峰顶上建造这么多宫殿,也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这光明教的确不愧是西疆三大教派之首…… 她心下想着,忽见无数红袍人从殿中迎出,五体投地跪在她面前。 “参见圣女,圣女千秋!” 整齐划一的声音直冲天际,仿佛九霄云端全是这一个声音。 魏青棠震住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脑海中浮起一个模糊的画面,似乎在很久之前,也受过这样的参拜…… 她好半响没有出声,五毒仙低低唤道:“圣女?” 魏青棠回过神,淡淡点了下头。 “嗯。” 她只说了这一个字,然后目不斜视地走入殿中。 五毒仙和臧家长老紧随其后。 因为天色已晚,五毒仙直接把人带进了寝殿。 “圣女,您先休息,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奴家。”五毒仙低着头毕恭毕敬道。 魏青棠嗯了声,挥手。 五毒仙退下去,体贴地关上房门。 她一走,紧绷着神经的某人才彻底松下来,长长吐出口气。 “这圣女可真难……” 装字还没说出口,忽然一道人影闪过,魏青棠本能地喊道:“赤羽!” 白虎低吼一声扑上来,还没靠近那人三尺,就被一柄拂尘扫开。 对方道:“是我。” 魏青棠一愣,抬头,居然是燕行风! 她抽抽鼻子,感动道:“燕大侠,你是来救我的吗?”这牛鼻子虽然关键时刻掉链子,但好在没说不管她,如今想要逃命还只能指望他…… 魏青棠正想着,燕行风摇头:“不是。” 魏青棠愕道:“那你来干什么?” 燕行风抬头瞥她眼,很平静地开口:“看你怎么死。” 魏青棠:“……” 肩膀抽动,如果不是明知打不过他,真想扑上去狠狠揍他一顿。 这牛鼻子什么意思,还咒她死? 他们到底是同盟还是仇人,每次关键时刻不帮忙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魏青棠费了好大功夫才忍下去:“那就不劳燕大侠费心了……” 她本是说客套话呢,言下之意你赶紧走吧,可燕行风好似没听出来,反而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行。” 魏青棠:“?” “什么不行?” “你还不能死。”这道人刚说了一句人话,下一句又变成,“就算死,也得在找到红花之后。” 魏青棠捂住胸口差点没气死,她严重怀疑红花之所以离开就是被他给气得。 深呼吸好几次,她才问道:“燕大侠,那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燕行风道:“让你活下去。” 很快魏青棠就知道这不靠谱的牛鼻子话里何意了,他一掌打出来,在距离她肩膀三分时停下,可掌风力道仍旧透体,打得魏青棠心肝脾肺移位,倒退数步。可不等她站稳,下一掌又至,就这样硬生生挨了十几掌后,趴在地上的魏青棠终于忍不住吼道:“燕大侠,你杀了我吧,以你的武功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 燕行风停下来,居高临下看她眼:“你的确很弱。” 魏青棠:“……” 她知道她武功很弱,花拳绣腿全是虚架子,可用得着这么嘲讽她吗? 燕行风道:“起来。继续。” 魏青棠躺在地上装死:“不起来,你要杀就杀,我反正就一条命,死了红花姑娘你也别找了,大家一起鸡飞蛋打!” 第530章 找一个人 魏青棠嘴上说得自暴自弃,其实心里清楚,燕行风并不是要杀她,反而是在教她武功让她自保。可同样她也明白,武学一道不是朝夕可成,就算燕行风肯教她,以她现在的本事,最少也要学个十年八年,哪等得到那会儿。 燕行风看着地上耍赖的女子,眉头微皱,却问:“你不救宸王了?” 魏青棠心道这怎么又跟云殊扯上关系了,眨眨眼:“什么意思?” 燕行风道:“你冒充圣女,一旦暴露,必死无疑。届时要找的大夫也无人可寻,宸王罹患重病,自当无救。” 魏青棠没想到他居然能记起这茬儿,愣了一会儿才说:“那能怎么办,我现在是骑虎难下,想走走不了,你又不肯帮我……”明明只要燕行风肯带她下山,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偏不晓得这道人怎么想的,宁肯煞费工夫地教她武功,也不带她走。 燕行风闻言眉头皱得更深,可只是一瞬,下一刻拂袖转身:“愚钝。” 他只留下这两个字就消失了,魏青棠呆呆望了一会儿,气笑了。 “这道人,脾气还真大。” 她嘀咕一句,也累得不行,爬到床上就睡着了。 赤羽也在床脚趴下。 这一夜过得很快,第二天醒来,日上三竿,因为圣女的身份,五毒仙她们谁也不敢来打扰她。 魏青棠下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她看见脚边趴着的白虎,忍不住揉了把。 等到出门已是午时,一个光明教徒看见她出来,忙不迭行礼:“参见圣女!” 魏青棠听到他的称呼警醒,故作高冷地哼了声,问道:“五毒仙呢?” 那教徒忙答:“副教使正在教中处理要务,圣女要见她?” 魏青棠本想摇头,可想躲也不是办法,左右他们都信她,倒不如利用这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 于是点了下头,教徒飞奔而去。 不到一炷香,五毒仙就赶过来了。 与她同来的还有臧家长老、拜日摩罗教的使者。 不过他们未经传召都停在殿外。 五毒仙弯身行礼:“参见圣女,不知圣女传奴家来有何吩咐?” 魏青棠背对着她,眸光轻动,问道:“光明教如何了。” 五毒仙一愣,慌忙跪地:“圣女恕罪,我教原教主胆大包天,竟敢私自修炼元婴鬼降术,奴家已命教中除他名分,不过人已断气,就、就只能先埋了……”她说完似乎生怕圣女怪罪,又补充道,“若是圣女不满,奴家可即刻着人挖出他的尸骨,处以极刑!” 魏青棠听得心一凛,暗道这可就是鞭尸了! 她只是随口问问,但看五毒仙这态度,西疆应该对邪术一类非常痛恨。 她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五毒仙松了口气,修炼邪术是被圣教明令禁止的,尤其今年出这事儿的还是她们教主,若非圣女及时赶到,酿成大祸,那整个光明教说不定都会被灭掉,她想了想,又道:“圣女,为了弥补我教过错,今年贡银,光明教愿出往年的两倍,以示诚心!” 贡银? 那又是什么东西。 魏青棠心下疑惑,面上也不动声色。 五毒仙急了,还以为她不愿接受,忙道:“三倍!圣女,今年西疆大乱,又遇天灾,东部收益也不如从前,还望圣女宽宏大量,饶过我光明教这次!” 魏青棠听她说着,心下也渐渐明白过来,看来在西疆,王廷只是个摆设,真正话事的还是这个所谓的圣教。 “嗯……你们看着办吧。” 她这一语,五毒仙感激涕零差点没哭出声。 魏青棠看着她激动的神情,趁机道:“我有一事,要你去办。” 五毒仙当即昂首:“请圣女吩咐,奴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魏青棠负手停顿片刻,开口道:“我要找一个人,是西疆乌族大巫……”她思索着是否要把话说明白些,五毒仙却眼前一亮,微笑起来,“圣女是要找乌索吧?就是几年前为宸王治过病的那个大巫?” 魏青棠一惊,沉声问:“你知道?” 五毒仙呆了:“这……当然知道啊,这不是圣女您交代的吗?从苍雪峰回来,您便说宸王病入膏肓,撑不过一年,让奴家无论如何要找到乌索。还千叮万嘱奴家此事要保密,断不能让圣教其他人知道……” 魏青棠这下是真惊了,搞半天,原来阿莲娜也在找人? 她知道云殊的身体情况,甚至也知道他活不过一年,还特地找大巫要救他? “那人呢?” 魏青棠立刻追问。 五毒仙垂下头,低声道:“还、还没找到……” 魏青棠眉梢一挑:“还没找到?” 她话中带了两分怒意,五毒仙缩了缩身子忙道:“圣女恕罪,奴家得了您的吩咐就立刻去乌族找人,可那乌索十分狡猾,得了风声早早逃遁。他懂遮掩行迹之术,奴家又、又不敢大张旗鼓地派人去找,所以才会现在也没找到……” 魏青棠听罢握紧拳。 她来西疆,破坏祭典也好、假冒圣女也罢,做得一切都是为了找这个大巫。 可如今好不容易在望,五毒仙又告诉她人跑了…… “不管如何,务必找到他。” 魏青棠咬紧嘴唇,盘算着自己这个冒牌身份最多只能撑十天,朝圣山距离西疆王廷大概三日脚程,算上消息传递的时间,五天后她假冒圣女的事就会传入阿莲娜耳朵里。届时她来找自己对峙,最多十天…… 她算着这个时间差,又道:“我只给你五天时间,五天内,找不到他,后果你清楚。” 五毒仙听得叫苦不迭,可圣女下了命令,她也只能服从。 “是……” 她又想起来时臧家长老的托付,硬着头皮道:“圣女,还有一事,臧家长老他们想要见您。” “见我?” 魏青棠这会儿满心都是乌索的事,而且见的人越多越容易露馅。她本要拒绝,可五毒仙道:“是臧家长老他们按照您的喜好,搜罗了一些礼品,还希望圣女笑纳……” 她倒是不知阿莲娜的喜好,而且也想看看西疆的珍品,因而点头:“行,那就让他们献上来吧。” 很快,得了命令的臧家长老带着“礼品”进来。 魏青棠看着十几个身段修长、面容清峻的少年被带进来…… 第531章 送男宠来了 这些少年容貌各异,却都生得十分漂亮,他们有的眼睛生得好看,有的鼻挺唇薄,统一穿着月白薄纱,施施然走到她面前行礼:“参见圣女!” 魏青棠几乎看直了眼。 倒不是这些少年生得有多么好看、身段有多么诱人,而是他们无一例外的,身上总有一处让她感到十分眼熟。 有的是眼睛,清冷深邃幽如潭,有的是嘴巴,刀削薄唇利如剑,还有鼻子、耳朵……甚至那声音,淡冷低沉又带着丝丝磁性。若将这些所有优点拼合在一起,便组成一个人…… 嗯,她再熟悉不过的…… 云殊。 臧家长老殷勤道:“圣女,这是昨夜我等派人四处搜罗而来,完全按照您的喜好,还请圣女享用。” 魏青棠额角抽搐,差点没晕过去。 搞了半天,这臧家长老不是来献宝贝,而是送男宠来了! 而且这些男宠个个照着云殊的模子选出来的,还真是符合阿莲娜的口味…… 她板着脸不说话,其中一个大胆的膝行两步,扬起脸柔声道:“圣女,奴叫枫儿,特来伺候圣女。”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盘扣,少年本就只穿了件透明薄纱,这一脱,那纤瘦嫩白的躯体立刻呈露眼前。 魏青棠下意识捂住眼,叫道:“赤羽!” 吊睛白额虎猛地扑出,那个少年失声尖叫。 其余人也神色大变,纷纷害怕地往后缩…… “闭嘴!叫什么叫!” 臧家长老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这群东西,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除了张脸一无是处,他急忙要向圣女求情,可魏青棠冷声道:“大长老,你觉得这种货色,也配送到我跟前?” 臧家长老大惊,连忙俯身:“圣女息怒——” 这时那个脱光了衣裳又被赤羽吓破胆的少年站起来,不甘开口:“圣女,枫儿不怕了,还请圣女给枫儿一个机会!”他咬着嘴唇,身上那双最像云殊的眼睛水光潋滟,看得魏青棠不忍直视。 她揉着额角道:“先把衣服穿上!” 少年膝行几步想上前,可惜碍于白虎守着,只能在台阶下苦苦哀求:“圣女,枫儿的技术很好的,还会很多很多有趣的玩法,求圣女给枫儿一次机会,让枫儿服侍您!” 魏青棠心里吐槽,服侍?服侍个鬼啊! 她看着这些每人身上都有一处像云殊的少年,只觉十几个赝品在眼前晃荡。那滋味儿别提多难受了,当下别开脸:“出去!” 枫儿脸一白,其他少年们也瑟瑟发抖。 臧家长老没想到这些人这么没用,枉他花那么多力气找来,也不能取悦圣女。 他挥手道:“带出去,处理了。” 话一落,少年们更是容色惨白惶惶无依。 魏青棠看着他们眼中的绝望哀泣,突然意识到大长老那句“处理了”,并不是“送走”的意思,很可能是要把他们当废物给除掉。 “等等。” 大长老和少年们一起看过来。 魏青棠闭上眼,默默念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殊你可不能怨我,随后睁眼道:“罢了,也不算那么难以下咽,先留下。” 臧家长老愣了愣,面露喜色:“是!”他瞪向那群少年,“还不多谢圣女收留?” 少年们齐齐磕头:“多谢圣女收留。” 臧家长老为了让她尽兴,立刻退下去,魏青棠看着一殿衣衫单薄、面容清秀的少年,内心疯狂咆哮。 这……要怎么处理? 宫殿中一片寂静,少年们臻首低垂,不敢抬目。 魏青棠揉着太阳穴,寻思光明教多养几个吃饭的闲人应该没问题,便道:“把衣服穿好,这几天你们就先在这里呆着……”她说完转身进内殿,刚走两步,余光瞥见少年们亦步亦趋,不由道,“站住,谁让你们跟进来的?” 少年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慌乱无措。 那个叫枫儿的大着胆子道:“圣女……不需要我们伺候吗?” 魏青棠:“……” “不需要,你们留在外面就行。” 枫儿和少年们脸色剧变,相视一眼,全部跪下。 魏青棠挑眉:“你们这是干什么?” 枫儿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奴不能伺候圣女,便是无用之人,既然如此,圣女又何必留下我们……”他说得甚是哀怨,魏青棠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门上的黑线也更粗了几条。 她扶着额,敢情这些少年真是奔着男宠的位置来的…… 沉默半响:“你们会些什么?” 听到这话,少年们惊喜抬头,枫儿当即道:“奴会的花样很多,月下吹箫、海上弄潮、还有木马、滴蜡……” “停!” 魏青棠打断,听前两个她还在想这人挺多才多艺的,直到后面……脸更黑了。 她深呼吸两口气,努力让自己声音表现得平静:“我是问,生火、做饭、洒扫这些,没问你别的!” 枫儿愣了下,有一个少年怯生生道:“回圣女,奴会洒扫……” 紧跟着,又有人道:“奴会生火做饭……” 魏青棠扫了眼他们,点点头:“很好,那就找一样你们擅长的事情去做吧——先把衣服换了!” …… 傍晚,搜罗了一下午的五毒仙回来,听到臧家长老在炫耀,不由愕然道:“全收下了,你确定?”她当然知道臧家大长老送男宠的事,事实上这中间还有她引线,可问题是,五毒仙当初帮忙,并没想过圣女会笑纳啊! 臧家长老傲然道:“那当然,我们照着那画中人的模样,连夜挑选,鼻子眼睛耳朵,但凡有一点相似都寻来,总一个能符合圣女要求。” 五毒仙心下还是不信,在大盛,圣女不止一次说过天下间能配得上她的,只有宸王。 她心高气傲目空一切,又怎会甘心找替身相代? 而且最重要的是,以女人的眼光,见过宸王那等风华绝世,其他男人是再难入眼的…… 于是吃过晚饭,五毒仙就打着回禀圣女的旗号到了内殿。 她一进去,便看见一群清秀绝伦的少年们…… 在擦地板。 第532章 她会蛊术? 五毒仙进来时,魏青棠正在阖目小憩。 看见是她忐忑了下。 也不知真正的阿莲娜是怎么对待男宠的…… 魏青棠正要开口解释,五毒仙却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奴家还担心圣女换了口味,原来还是和从前一样……” 这些魏青棠愣了。 什么口味什么和从前一样。 五毒仙见她不出声地盯着自己,还以为是在考校她,忙道:“便是这男宠啊,圣女您一直不屑于宸王以外的其他男人,还说这些臭虫瞧着就让人生厌,所以每每有男宠献上来,您都会挑几个顶尖的好好‘玩弄’一番再杀掉……奴家没想到这回您全留下了,呵呵~”她边说边掩嘴娇笑,望过去的眸光意味深长。 魏青棠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那群少年们跪在地板上用力擦拭着,虽换了常服,可纤瘦白皙的脸庞凝着一层汗水,看上去的确有一番被凌虐的美感…… 一时间风中凌乱。 谁说她要“玩弄”这些少年了,天地良心,她只是给他们找点事做! “你们都先下去……” 魏青棠头疼地开口,少年们抬眸,楚楚可怜地应了声是。 人走后,魏青棠看向五毒仙:“人呢,有下落了吗?” 五毒仙摇头:“还没有,不过奴家已命人去了乌族,很快就会把人带回来。” 魏青棠好奇道:“乌族?你不是说那大巫已经逃离乌族了吗?” 五毒仙抬眸轻道:“是,他是走了,可他的妻儿老小还在,奴家打算将他的家人捉来,再放出风去,叫他两日内到光明峰,若不来就把他的家人全部处死。请圣女放心,乌族人最重亲情,他一定会来的。” 魏青棠听得心头发寒,拿亲人做威胁,五毒仙果然够狠。 她蹙眉沉吟了下:“记得别伤人……乌族擅医,没必要开罪他们。” 五毒仙有些意外地看她眼:“是……” 她说完还未退下,魏青棠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五毒仙犹豫片刻轻声问道:“圣女今次来光明峰……是否要去看那个怪人?” “怪人?” 魏青棠心头一凛,什么怪人? 她装模作样地作出沉思之色,五毒仙还以为是这次祭典的事情让她不满,连忙解释:“请圣女放心,那人一直关押在黑水牢中,由本教四位护法亲自看守,就算前教主也不能接近他,绝无差错。” 魏青棠听得更是好奇,这怪人什么来头,竟能让光明教这般重视。 她心思微动,点下头:“嗯,去看看。” 月明星稀,黑水牢外。 四位护法齐齐行礼:“参见圣女、参见教主。”前教主死后,五毒仙已经由副教使升任教主。 她看了眼魏青棠,说道:“圣女要见怪人,开门。” 四护法相视一眼,各从怀中摸出一块残匙,拼凑在一起插进机括。 咔咔的转动声,石门轰然打开,一股腐臭潮湿的味道迎面扑出。 魏青棠皱了皱眉,五毒仙弯身道:“圣女,请。” 黑水牢中,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滴答滴答的水声,尤为清晰。 魏青棠屏住呼吸,走过一段冗长的通道,尽头处,是一个巨大的水池,池中放着一个牢笼,笼子里关着个黑影,两只手被铁链吊起,半身以下埋在水中,因为关押时日已久,他全身长满毛发,加上洞中漆黑,看不清脸。 魏青棠在水池前停下,那怪人听到声音微微动了下。 五毒仙道:“喂,怪人,我们圣女来看你来了。” 他听到这声倏地抬头,浓密长发下,露出一双雪亮的眼睛。 那眼里神色太过复杂,震惊、喜悦、欣慰……就那般深深凝视着她,一刻也舍不得移开。 魏青棠抿紧嘴巴,本该觉得犹疑不安,可是心头莫名软了下。 “你……还好吗?” 鬼使神差的,她问出这话。 怪人愣了下,目中神情愈发激动,可他好像说不了话,只是急切地往前走了几步…… 哐当。 铁链绷紧,哗哗的水声突兀响起。 五毒仙如临大敌:“四护法!” 外面守着的人立刻冲进来,一人立在一角,拉紧锁链。 那怪人又被重新逼回去,可他眼睛依然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魏青棠心头一痛,只觉一股十分悲伤的情绪笼上心头,她几乎就要喝令放开他,可最后一分理智让她冷静下来。魏青棠在原处站了片刻,霍然转身,身后传来铁链撞击的声音,她强忍住情绪出了黑水牢。 牢外,五毒仙追出来。 “圣女,这怪人不知好歹,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魏青棠猛地顿步:“他是什么人。” 五毒仙一呆,魏青棠逼问:“他是什么人?” 五毒仙莫名道:“这……他不是女祭大人要求关押的人吗?” 女祭?! 脑海中又浮起那个面无表情的黑衣女人,还有神殿中被一剑穿心的男人…… 她头痛欲裂,大步走回殿中,五毒仙和枫儿要跟上来,却被赤羽挡在外面。 魏青棠伏在软榻上,心痛如绞,有很多激烈的情绪在胸中涌荡…… 她死死拽着被褥,冷汗打湿了额发,忽然有脚步声入内,一股无法抑制的狂躁冲口而出:“滚出去!” 话落,猛地挥手,但见不知从何处窜出的飞虫一股脑往声源处袭去。 道人一惊,左手拂尘扬去,聚成一团的飞虫被打散,紧接着又再度聚拢朝他袭来。 燕行风眉头骤沉,内力灌注,“砰”得一声,飞虫被击散,陆陆续续掉下许多虫子尸体。 可剩下的十分顽强,几乎瞬间又再拧成一团。 好厉害的驭蛊术! 原本只拿出三分功力的燕行风也不得不郑重以待,就在他要全力以赴时,那群飞虫忽然停下。 “……燕大侠?” 一个迷茫虚弱的声音从榻上传来,燕行风停手,回头望去,只见魏青棠脸色苍白地望着他,眼底还带着两分茫然。 那群飞虫“哗”得一下全散开了。 燕行风怔了片刻,眼神渐渐沉下:“你……会蛊术?” 魏青棠呆了:“蛊术?什么蛊术?” 第533章 老男人 她压根不知道燕行风在说什么,按着眉头坐了起来。 燕行风目中惊异未退,他不可能看错,方才那群袭击他的飞虫,便是驭蛊术! 可看此女神情不似作伪,难道说她连自己懂得驭蛊都不知道? 燕行风神情凝注,忽而想起祭典上,她能一眼看穿元婴鬼降真身…… 若说不懂巫术,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燕大侠,你终于肯现身了,我还以为你生我气,都不肯出来了呢。”魏青棠感觉好些了,便谄媚笑道,要知道燕行风可是她最后的底牌,万一哪天身份拆穿,以光明教和五毒仙的狠辣肯定不会放过她,到那时还得指望他救命…… 燕行风闻言,淡淡看她眼:“确实不想来。” 魏青棠:“?” 燕行风道:“看着碍眼。” 魏青棠:“……”这牛鼻子会不会好好说话,她都先认错了,他还揪着不放。 “燕大侠看着我碍眼没关系,看着红花姑娘顺眼就行,嘿嘿……”她嬉皮笑脸地干笑两声,就在这时,“啪”得一声,茶杯摔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魏青棠回头望去,只见枫儿端着空托盘站那儿,清秀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解。 魏青棠一惊,坏了,刚才她们的对话他听了多少? 然后就见少年扬起下颚,水灵灵的眼睛既委屈又受伤地望着她:“圣女看不上枫儿,可是因为这个老男人?” 魏青棠嘴角一抽,老、老男人…… 燕行风眉头也轻轻一挑。 只见枫儿抿着唇瓣道:“圣女,这老男人虽然脸好看,但皮糙肉厚,不解风情,而且上了年纪体力也不如枫儿,您千万别被他给迷惑了……”这少年边说边脱衣裳,露出纤细白瘦的上身,魏青棠连忙扭开脸,“你干什么,把衣服穿上!” 枫儿却不管不顾地冲到她面前,秀颈扬起,用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腻道:“圣女,您看看枫儿吧,枫儿绝不比那个老男人差……” 魏青棠几乎要疯了,偏偏燕行风还很淡定道:“你忙,我先走了。” 她肺都要气炸了,眼看着那道人拂袖转身,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足尖一点落到他面前。 “燕大侠走什么~不是说好了今晚过夜,要大家一起的吗?” 燕行风一怔,枫儿也疑惑地扬起眸。 魏青棠心头冷笑叫你看戏,面上笑得愈发良善:“燕大侠放心,我虽对你没兴趣,但是分桃断袖的活春宫还是很有意思的。一个枫儿够不够,要不要我再叫几个人来,一起伺候你?” 燕行风出身道观在江湖上又德高望重,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这放荡言语,因而一时没反应过来。 枫儿的脸却霎时白了。 圣女是什么意思,难道这老男人是龙阳癖? 他看着魏青棠专注托腮,一脸兴致盎然的模样,登时后臀一紧,忙道:“圣、圣女……枫儿突然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退下了……”他说完一溜烟奔出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魏青棠在后面看着,笑得前仰后合。 这下好了,估计枫儿会消停一阵…… 这时燕行风淡淡道:“很好笑吗?” 糟糕,把这牛鼻子给忘了。 魏青棠眼珠子转动想着开脱的话,冷不防听他道:“一味投机取巧,倚仗他人,能到几时?”说完甩袖扬长而去。 魏青棠愣了愣,怎么觉得这道人一副训徒弟的口吻…… 与此同时,西疆边境。 一辆青布马车驶过瘴气沼泽,稳稳停在路边。 八名玄衣暗卫守在周围,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 半柱香后,一个暗卫回来,跪地禀道:“主子、秦侍卫,王妃几日前的确从这条路入疆,与她同行的还有一个道人、两个臧家村的人,他们据说往朝圣山方向去了,应是参加光明教的祭典。” “祭典?” 马车旁,抱剑而立的秦恒疑惑道,“王妃去参加祭典做什么?” 那暗卫恭声回禀:“秦侍卫有所不知,此次祭典是光明教为巫咸娘娘祝寿,乃是西疆东部一等一的盛事。王妃应该去凑热闹了。” 秦恒摇头,凑什么热闹,王妃一心要找乌族大巫,时间紧迫,哪有这个闲工夫。 他靠近马车低声问道:“主子,咱们也去吗?” 车中人尚未答话,又有一名暗卫折返,他将打听的情况说了一遍,与之前那人无二,不过…… “秦侍卫,还有一件事,属下刚才听这里的人说巫咸祭典好像出了变故,那光明教主修炼邪降,遭到反噬身亡,如今是副教使五毒仙主持大局。而且……”他顿了顿,欲言又止,秦恒不耐问道,“而且什么。” 那暗卫犹豫了下,终是说道:“而且,似乎圣女也出现在那儿了……” 圣女?!! 此言一出,秦恒神情顿变,马上扭头望向马车。 “主子,圣女对王妃恨之入骨,若是王妃落到她手里……” 车中闭目修养的男人猛地睁眼,目光幽深苍冷,薄唇边吐出一字:“走。” 翌日,光明峰上。 魏青棠起了个大早,饭都没吃直接去找燕行风道歉。 她昨天晚上想了一夜,觉得这牛鼻子脾气虽大话却没错,她太依赖别人了,以前在京城是阿殊,现在到西疆是燕行风,然而总有一天她无人可依,就像之前的巫咸祭典,若不是光明教主突遭反噬她就只能眼看着阿昕去死…… 燕行风之前执意教她武功,就是希望她能独当一面,可惜她目光短浅只看一时,浪费了他的好心。 可惜屋子里空荡荡的,燕行风根本不在这里。 魏青棠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突然听见门外两个侍女窃窃私语…… “你去送。” “不,你去。” “我才不去呢,上次那个怪人发火,把饭碗全给砸了,害得我挨了好一顿板子……” “你这算什么,我那次怪人连着三天不肯吃饭,教主也罚我挨了三天的饿,还说那怪人死了,我也活不了……” “哎,真不明白教主为什么这么在意怪人的死活,这可怎么办啊?” “不知道,真是愁死人了……” 魏青棠听她们说着那个“怪人”,应该就是黑水牢那位。 踏出门,只见侍女手中提着食盒,应该是给那怪人送饭的。 两人你推我我推你,明显都不想去送,而食盒中的饭菜也要凉了…… 魏青棠心一动:“给我吧。” 第534章 把她交出来 她突然出现,吓了两个侍女一跳。 “圣、圣女?” “您怎么在这儿?” 两个侍女忙不迭跪下,魏青棠懒得跟她们废话,只道:“拿来!” 其中一人颤抖着把食盒送上。 魏青棠拎着食盒,按照昨夜走过的路线来到黑水牢,四护法并未多问,直接开了门。 牢内,许是为了用饭,水池中的水已经被放干了,魏青棠走到铁笼外,敲了敲栏杆:“该吃饭了。” 怪人原先并不理睬,听到声音后猛地抬头,那双眼睛饱含着惊喜欣慰种种情绪望向她,最后变得柔和温润,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几分风采…… 魏青棠的心软了下来,轻声道:“不管怎么样,都要活下去……来,先吃饭吧。” 她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三菜一汤,样式还算精致。 怪人因为双手被吊,无法自己进食,魏青棠便夹起一筷子送到他嘴边。 怪人很配合地张嘴,吞咽下去。 “好吃吗?” 怪人点点头。 魏青棠又夹了另一样菜…… 就这样一点一点,往日原封不动的食盒今天被吃了精光。 魏青棠看着怪人长相,虽然披头散发看不分明,但那双眼睛狭长上挑,是典型的丹凤眼。他应该有些年岁了,眼角周围添了皱纹,可那无损于他的气质,反而平添一种成熟稳重。 也不知哪里来的错觉,她认为这怪人年轻时一定非常英俊,儒雅随和,比二哥还要温柔…… 喂完饭,魏青棠提着食盒出来。 先前那两个推搪着不肯来的侍女等在外面。 她们看见空空的食盒惊了一跳,要知道这怪人非常古怪,好像一心求死,饭从来都吃不下三口……可今天居然吃完了,果然还是圣女厉害! 两个侍女连忙道谢:“多谢圣女、多谢圣女!” 魏青棠把盒子交给她们,想了想,又道:“以后别推来推去,还有,尽量弄些他喜欢的饭菜,明白吗?” 侍女齐愣,当即点头。 中午的时候,臧家大长老过来一趟,说又要给她送礼,魏青棠想起那十几个男宠就后背发凉,见也没见便打发他走。这一天过得尚算太平,就是直到晚上也没见到燕行风,而五毒仙那边,依然没找到乌索的下落,可以说是一无进展…… 魏青棠躺在床上想着,子时已过,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最慢再有两天消息就该传到阿莲娜耳朵里…… 她必须尽快找到走人,要不然…… 迷迷糊糊睡过去。 半夜。 “砰”! “噹”! 有刀兵撞击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且越来越大,还伴随着怒斥与叫骂声。 魏青棠刚睁开眼,就看见枫儿急急忙忙冲进来。 “圣女、圣女,不好了,有敌人冲上光明峰了!” 魏青棠一惊:“什么人?” 枫儿惊慌道:“不知道啊,他们口口声声说交人,好像还是冲着圣女您来的……” 魏青棠睁大眼,心下大叫糟糕。 这肯定是阿莲娜结下的仇家,结果锅轮到她来背…… “五毒仙呢?臧家长老呢?他们在哪儿?”魏青棠问道,有他们在,那些人应该不会这么快攻上来。 谁知枫儿哭着摇头:“教主不在山上,说是接到密报抓什么大巫去了……至于臧家长老,他、他——”他连说了两个“他”,魏青棠急道,“他到底怎么了,说啊!” 枫儿摇头道:“他被那马车里的人给一击打趴下了!” 魏青棠瞠目,一击打趴? 那大长老的本事她可是亲眼见识过的,谁能一招就把他放倒了? 枫儿急道:“圣女,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当然是逃命啊! 魏青棠自问不是大长老的对手,连大长老都被一击击杀,她能做什么。 她转身就想逃之夭夭,却被十几个少年团团围住。 枫儿跪在地上,哀求道:“圣女,求您救救我们吧,枫儿还不想死……”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魏青棠额角抽搐,她又不是真正的圣女,就她那点三脚猫功夫都不够别人塞牙缝的! 而且燕行风也不在,她出去就是找死…… “让开!” 魏青棠冷声说道。 枫儿死死抱住她大腿:“不,圣女,求求您,别抛下我们……” 他这话怎么说得好像她是什么负心薄幸的寡情人。 魏青棠正考虑要不要一脚把人踹开,突然砰得声,大门敞开,只见臧家人扶着大长老进来,那大长老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他一进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圣女,求您出面,为我等做主!” 老者一开口就喷出鲜血,魏青棠看得心惊胆战,可又不敢露怯。 虽然这大长老受伤,但要发现她是假冒的圣女,一怒之下宰了她也轻而易举。 只能负起手,强作镇定:“外面是什么人。” 臧家长老沉声道:“不知,但极强,尤其是车中那位……”他回忆起当时情形,只觉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直扑而来,无孔不入,无处可避,等反应过来时已被一击即中,那种几乎窒息的恐惧,他只有在当年面对女祭大人时才有过。 当然,他不是没怀疑是不是女祭大人亲临。 可事实上,那马车中传出来的,是个男声。 魏青棠听他说罢,感觉腿肚子都在打抖了。 阿莲娜啊阿莲娜,你到底招惹了什么厉害角色,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冒充的时候来…… 这时大长老垂头道:“请圣女代我等出头!” 魏青棠:“……” 出个鬼的头,她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奈何如今骑虎难下,只能负手冷冷骂了句:“废物。” 大长老等人低头噤声,不敢反驳。 魏青棠无计可施,只好叫枫儿把面纱取来,打扮成阿莲娜的装束走出去。 外面,黑夜沉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 敌我双方在光明殿前交战,这边听说圣女来了,无不精神一震,齐刷刷退回。 魏青棠硬着头皮走上前,黑夜中看不清对方相貌,然而一眼扫去,一、二、三……十! 除了那辆马车,对方居然只有十个人! 魏青棠暗骂阿莲娜这得罪的哪路神仙,仅凭十个人,就杀上光明峰,把堂堂三大教派之首杀穿了不说,连臧家长老也一击击败。 她深吸口气,仿照着阿莲娜空灵的嗓音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在这里闹事?” 站在最前面的那人傲然一笑:“什么人,圣女难道不清楚吗?” 魏青棠怔了下,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臧家长老怒斥:“小贼焉敢放肆?圣女座前,还不速速投降!” 魏青棠眼皮一跳,大长老啊,您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果然那人冷笑一声:“圣女又如何,我家主子还不照样……”话没说完,似乎得了什么吩咐退开。 只见他身后那辆青布马车徐徐驶上前,车帘未动,一个清寒淡漠的声音从中传出:“把她交出来。” 第535章 屠教 魏青棠听到那个声音,脑子嗡得一声炸开了,有那么一瞬她怀疑是幻听,可当那辆青布马车缓缓从月色下驶出,她那被惊雷劈过的脑子猛地清醒过来。 不,不是幻觉,是真的! 真是阿殊…… 那个本该在千里之外大盛京都的人,不知怎么从天而降来了这光明峰上……魏青棠脑子一片乱麻,有惊有喜更多的还是担忧,离京的时候他的身体才刚好,凤枯草的药效只能治标而不治本,结果这杀神就千里迢迢地跑来西疆…… 她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久久无言,对面坐不住了,之前那个挑衅的声音高声嘲讽:“怎么,圣女是害怕了?连话都不敢说了?” 魏青棠抬头望去,马车旁一人抱剑而立,神情倨傲,不是秦恒还有谁? 这小子……肯定是他把她卖了…… 魏青棠离京之前只和他商量过这事儿,后来遇袭被人贩子拐走,也托谢芳龄回去转告他……结果一眨眼,他家主子就跑来了,用脚指头猜也知道肯定是他泄露了口风! 大长老冷嗤:“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圣女跟前叫嚣?” 秦恒挑眉:“我算什么东西都好,总比你这个败军之将张得开嘴!” 老者大怒,被云殊一掌击倒的挫败羞辱感让他整张老脸紫涨通红:“小贼,有本事来战!”他畏惧那马车中人不假,但对秦恒,还不放在眼里。 秦恒才懒得和他纠缠,只昂起下巴看“圣女”道:“管好你的狗,苍雪峰上主子发了慈悲饶你性命,你今日要是不将我们王……”妃字还未出口,那黑纱罩面的女子猛然喝道,“够了!” 魏青棠激动得全身微微发颤,可神智无比清醒。 她不能让秦恒自爆身份,同样也不能爆出自己的身份! 目前五毒仙正在全力搜找乌族大巫的下落,有光明教出手,总比她们几个人海茫茫找人几率更高。何况刚才枫儿说了,五毒仙不在,就是下山找人去了……这个时候爆出身份,那就真是功亏一篑了! 可关键是,要怎么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安抚好那尊杀神…… 魏青棠心念电转,那厢大长老却被秦恒彻底激怒。 他不顾旁人阻拦就要冲出去,魏青棠抬手:“退下。” 教徒们齐齐低头,臧家老者忍不住道:“圣女,那厮欺人太甚——” 魏青棠冷冷横他眼,那目光冷逾冰雪,叫他不得不忍气退下:“是……” 四下沉寂,只见那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女子莲步上前,她恍如幽灵般往前行了几步,秦恒等人拔刀的拔刀按剑的按剑,十分戒备,身后光明教众人也屏住呼吸,不知圣女想要做什么……但见月色下,女子忽地轻笑一声:“你要找的人就在殿中,不知可敢单独一见?” 说完飘然转身,径直入殿。 场中安静得针落可闻,秦恒警铃大作,低声道:“主子,别信她,以防有诈!” 云殊未语,幽冷深邃的眸底掠过一分异芒…… 刚才那声音,似乎…… 他静了片刻,旋即修长手指挑开车帘。 秦恒大惊:“主子,那妖女诡计多端,您别——” 话没说完,云殊已弯身而出,如水月华下,一身苍青色大氅脖领处围着厚厚的雪狐貂毛的男子缓步行来,他眉眼沉浸,目光深远,那宛若谪仙般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几乎所有人,包括臧家长老都是一愣。 谁能想到,那个马车中一击打败他的恐怖强者,竟只是一个弱冠之龄的青年! 且他脸色略显苍白,出来后身边立刻递上一只暖手炉,显然还有病在身。 臧家长老狠狠揉了把眼睛,几乎有些不敢相信看见的。 只见那个病怏怏的年轻人步步行来,每走一步,都有一种巨大的压迫感逼来,迫得他们不得不后退,让出条路。 青年停在大门前,抬头略望了眼匾额:“秦恒。” 他淡淡道,抱剑侍卫即刻上前:“属下在!” 青年顿了片刻,古井般波澜不起的语调平声说道:“一炷香后,未见人,屠教。” 屠教?!! 他说得好似吃饭喝水般简单寻常,需知这光明教教徒上万,这朝圣山上也有一两千人,就凭他带来的十个人,就想屠教? 秦恒怔了一瞬,脸容也慢慢沉下来:“是!” 云殊入殿,而他的身后一片哗然,包括臧家长老在内,都发出轻蔑地嗤笑声。 云殊是厉害不错,但一人也不可能敌千人,何况在场的并非平庸之辈,又怎么可能站在那儿不动的等他们杀? 臧家长老冷笑:“牛皮吹破天,当真以为我西疆无人了?” 教徒们也纷纷出言讥讽。 “是啊,真当我们是待宰羔羊想杀就杀了!” “也不看看自己才多少点人~” “就算是西疆王也不敢说这话……” 秦恒面无表情地听着,就在他们叫嚣得最厉害的时候,忽然抬手,拍掌三下。 轰——! 一阵地动山摇,光明教众惊恐万分地尖叫:“地龙、是地龙翻身了!” “快跑、快跑!” 然而这震动只持续几秒,接着又平静下来。 臧家长老意识到不对,猛地望去:“你做了什么?” 秦恒嘴角噙笑,还未开口,一个光明教徒跌跌撞撞冲上来:“不好啦、不好啦,大长老你快看——”他指着山下一个地方,只见那整片岩壁都被爆破了,无数碎石粉末四溅,火石的硝烟气弥散空中。 臧家长老瞠目大叫:“火药!是火药!” 这是大盛军队中最厉害的武器,比什么投石机、火烧箭都要管用,因为它的威力极强,一旦爆破,就连几百斤重的城门都能炸开,何况区区一个光明教总坛? 只可惜此物稀少,很是珍贵,只有大盛最无敌的黑甲军才有配备。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连火药都弄来了? 臧家长老额头上沁出汗水,秦恒斜睨他一眼:“现在还怀疑我们说大话吗?” 所有人顿时不做声了,有火药在,别说一个光明峰,十个也能夷为平地! 大长老和教徒们面色惨白,忽然齐齐扭头望向殿中…… 如今,只能期待着圣女别得罪他们,把他们要的人赶紧交出来,送走这群瘟神…… 第536章 都是场误会 就在外面人默默祈祷时,殿内,云殊停步,漠然平静地问道:“人在何处。” 魏青棠背对着他,确定没人也不敢放松…… 鬼知道里面有没有偷听的人。 她轻咳两声,暗示性地开口道:“何必着急,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不过。”她顿了顿,回过头,清泠的眸子定定落在他脸上,“你旧疾缠身,虽有灵药保命,但终归只是一时,难道就不想找到乌族大巫救命,彻底根治?” 云殊静静注视着她:“是吗。” 他语气平静不喜不怒,完全听不出什么情绪。 魏青棠抿紧唇,只好揣摩着阿莲娜的心境继续说下去:“当然,我已命人四处寻找,很快就会有下落。云殊,我是为你好,你就先留下……”语声未歇,黑暗中那双幽冷深眸蓦地望来,魏青棠也不知哪句话说错了,只觉手腕一凉,宽厚大掌牢牢钳制住她。 魏青棠一惊,下意识道:“你、你干什么……” 刚出声,便觉那股清冷的龙涎香气直扑鼻端,男人骤然欺近身,那对漆瞳似乎泛着的冷光。 “呵,为我好……” 他语声低沉,似乎还带着点恼怒。 魏青棠眨眨眼,寻思着这话没毛病啊,阿莲娜爱他爱得要命,当初也在找那大巫想要救他……她略微挣扎了下,别开脸:“是,只要你愿意留下,治好病,我保证你要找的人会平安无事。”这般说着,心里却在吐槽当着他的面扯谎不说,还拿她自己威胁他,也真是够了…… 殊不料,男人冷声道:“我若不愿呢?” 魏青棠愣了,抬眼望去,那双漆墨眸中含着丝丝恼意……那不像是对阿莲娜的恼怒,更像是对她不听话私自跑来西疆的怒火…… 魏青棠一下子明白过来,咬着唇小声唤道:“阿殊?” 男人身形微僵,眸底那一丝情绪愈发明显。 魏青棠确定他知道了,揭下黑纱,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问道:“你认出来啦……什么时候?”她说得很小声,加之两人靠得极近,就像是情人间的呢语。 云殊定定望着她的小脸,眸中那分恼意也在女子明媚的笑容中寸寸瓦解。 他扭头蹙眉,对自己这般没有原则很是不满。 魏青棠凑上去:“阿殊?” 女子的热息铺洒在脸上,独有的馨香气息占据每一分感官,男人身形僵凝,伸手按压着眉心克制欲念,然而魏青棠以为他还在生气,无奈地撇撇嘴,捧着他的脸朝唇印下…… 温热的唇覆上冰凉…… 仿佛漫长黑夜中投下的一束光。 男人怔了片刻,那些连日来的忧心如焚好似顷刻间驱散,他感受着女子略为笨拙地讨好,大掌扣住后脑,狠狠加深了这个吻。 于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魏青棠都在后悔。 她只是想安抚这尊杀神,结果却是引火烧身。 口中气息被掠夺干净,身子也软得一塌糊涂……她被迫踮起脚尖,双手攀附着他的肩膀不让自己滑下去,可那清冷淡漠的人好似变了个人,不知餍足地攫取着,大有巫山云雨飞的架势。 魏青棠真吓到了,小手轻捶他肩膀:“阿殊、快停下!” 云殊动作一顿:“怕了?” 她抿紧唇,颊边飞起一抹晕红,开什么玩笑,外面光明教众臧家长老还有秦恒都在呢,双方事成水火,他们两个却在这里边情燃似火,能不怕吗? “阿殊,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她小声讨饶,那双被情欲所覆的眼眸渐渐恢复平静,云殊抬手,在她的额间重重点了下,“还敢胡闹吗?” 魏青棠连忙摇头,小脸严肃地就差赌咒发誓了。 云殊深深望她眼,这才松开。 而此时,殿外。 一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忍不住问:“听见里面什么动静了吗?“ 摇头:“没啊,我耳朵都快听瞎了也没听见,你们呢?” “没”、“没有……” 一个光明教徒骇然道:“不会是圣女死在那人手里了吧?” 臧家长老当即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圣女岂是那么容易落败之人?” 若是从前教徒当然不敢驳斥他,可眼下事关每个人的生死,他也不禁辩驳:“可,那怎么解释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打斗没有,说话声也没有,总不能是两个人安安静静坐着喝茶吧?”事实上他还真说对了,安抚完杀神,两人当真坐在一起喝茶。 可惜外面人是不知道的,臧家长老烦躁地掐掐眉心:“闭嘴!” 另一边,暗卫也在问:“秦侍卫,主子不会是被那妖女暗算了吧?” 秦恒摇头:“不会。”圣女武功再高,巫术再精湛,也不可能敌得过主子……可他脸上依然罩着层担忧。 暗算不会,威胁却难说。 若是圣女用王妃威胁主子,主子很难不就范……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殿门嘎吱一声,终于打开了。 所有人齐齐一震,全部将视线投去…… 只见二人并肩走出来,男人清冷绝尘宛如谪仙,女子神秘高贵空谷幽兰,一眼看去十分登对,竟是异常得和谐…… 秦恒眨了眨眼睛,急忙走上前:“主子,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臧家长老也迎过去:“圣女,如何,你们有没有谈妥?” 双方都很焦急,魏青棠和云殊对视一眼,她干咳了声道:“嗯,谈妥了,先前都是场误会,大家散了吧。” “误、误会?!” 饶是臧家长老见多识广,也不由被这个说法给弄呆了。 秦恒也呆滞一瞬,扭头望主子:“主子,是真的吗?” 双方大动干戈,他们甚至火药都预备上了,随时准备屠教,结果这时候对方轻飘飘来了句“误会”,这换谁也无法相信啊。 然而云殊看也不看他,仅是淡淡瞥了眼圣女:“照她说得做。” 秦恒一哽,旋即愤怒无比地瞪向魏青棠:“妖女,你对主子做了什么?下了什么蛊!” 魏青棠脑袋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臧家长老也跳出吼道:“你嚷什么嚷,你家主子自己说了听圣女的,你耳聋了吗?” 秦恒冷笑拔剑。 臧家长老也不甘示弱。 双方眼看要再打起来,魏青棠头疼捂额,喝道: “都住手!” 第537章 圣女的旧爱 魏青棠看着眼下这个局面,心知若不给个合适的理由,双方都不会罢休。然则她的身份不能暴露,云殊亦然——当年他的黑甲军踏破沧浪河,直逼西疆王廷,铁蹄之下尸山血海,那无数枯骨和鲜血堆叠出的修罗之名可止小儿夜啼,在西疆,宸王两个字就代表着鲜血和死亡,西疆人畏之入骨的同时,也恨之入骨,一旦泄露,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 她眸光转动,一念闪过心头。 “大长老……” 刚唤了声,跟秦恒斗红了眼的臧家老者大声喊道:“圣女,这小贼狂妄,还请圣女恩准老夫杀了他!” 魏青棠面色骤寒,声音也似结了冰一般冷冷道:“我的话,你没听见吗?” 臧家老者一惊,莫名寒意爬上背脊,他急忙收拾情绪弯身道:“是……”心中却想圣女果然圣威难犯,万万不能得罪了。 收服完“自己人”,再看向秦恒,后者依旧神情警惕。 魏青棠正要开口,秦恒忽道:“妖女,别妄想蛊惑人心,秦恒这辈子只认一个主人,也只有一位主母,你休想取代她!”他知道阿莲娜对主子贼心不死,一直妄图取代王妃而替之,因而大声表明立场。 魏青棠嘴角一抽,简直不知是该谢他忠心还是骂他拆台了…… 可惜戏还是要演下去,她莲颚轻扬,秀丽唇角弯起一抹笑:“是吗?” 大庭广众下,女子忽然朝青年走去,纤细手指抚过眉眼,然后踮脚,在他的颊边轻轻吻了下。 哐啷! 秦恒及一众暗卫瞠目结舌。 臧家老者这边也崩裂了眼眶。 他们看见了什么??? 他们看见圣女亲了那人一口,而那清寒冷漠周身气场极强的男人,也没有半分抗拒。只是低眸,瞥向她的眼神略带一分无奈! 秦恒几乎气到心梗,剑指怒吼:“妖女,你——!!!”他愤怒得说不出话来,双眼赤红就要冲上去,黑纱后的圣女眉梢轻扬,“你家主子都没说话,你急什么~”语毕搭上他肩膀,十分亲昵地攀附在男人身上。 秦恒目眦欲裂,十几年未曾有过的急躁这一刻全爆发了,就在他在失控边缘的时候,忽听那个空灵缥缈的声音道:“秦宣,你思念本圣女心切,千里迢迢赶来见我就好,又何必闹出这么大阵仗,难不成还怕我对你始乱终弃吗?” 秦宣!? 这个名字是…… 秦恒猛地抬头,只见“圣女”攀附在主子肩头,言笑晏晏,她的眸子清泠如水,里面含着狡黠的笑意,而身旁主子静静注视,淡冷眸光中也泛着一抹柔和…… 一瞬间恍然大悟,此圣女非彼圣女,而是王妃假扮! 主子假扮秦宣的事情只有他们三人知道,此时提及,明显是在暗示他…… 秦恒脑子转得也快,迅速抱胸装模作样哼了声:“谁叫这群蠢驴非要拦我们,我家主子一早说了是来找人,他们非不让上山,这才不得已动手……” 魏青棠大呼上道,心里对秦恒这配合竖起大拇指。 她转眸,淡淡睨了眼臧家长老等人:“是这样吗?” 臧家长老及一众光明教徒面露茫然。 是吗?应该是吧…… 打了这么一夜,最先的起因谁还记得,只是若真像对方说得那样,那这稀里糊涂的一仗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打到自家人头上? 魏青棠道:“好了,事情说开便罢,你们下去休整吧。”说完挽住男人的手臂,“走吧,咱们进殿……” 这一群不速之客随之入内,臧家长老及一众光明教徒愕然相望。 等他们走后,才有声音弱弱道:“那什么……咱们不会是得罪圣女大人的新欢了吧?” 众人一惊,尤其臧家长老,更是电光火石间霍然醒悟。 对啊,他怎么就忘了呢? 那个气质出众恍如谪仙的青年,那眉、那眼,可不就跟画上人一模一样吗? 他倏地扭头,视线在枫儿那群少年脸上一一掠过,没错,这些少年都是他按照那画中人的标准从各地找来的,有的鼻子像、有的眼睛像,若将所有优点拼合起来,正是那出尘不染的青年。在这之前臧家长老一直觉得那画失真,对找来的少年们也算满意,可直到方才才知道什么是萤烛之火日月光辉,莫说那些少年们了,便是那副惊艳世人的画作,拿到本尊面前也唯有逊色。 臧家长老低咳了一声,沉声道:“不错,老夫早该想到的,这人正是画像上的人,他不该是圣女的新欢,而是……” 他斟酌着言辞,最后选了一个比较贴切的形容:“旧爱。” 话落,人群间响起嗡嗡嗡的议论声。 “旧爱吗?我看也像……” “圣女一直牵着他的手,说不定是真的!” “你们看大长老找来的男宠,鼻子眼睛都像他……” “那完了完了,咱们今晚不是得罪他得罪大发了?” “去你的,哪得罪大发了,分明是我们单方面挨打好吧?” “呃,说得也是……” 人群中,枫儿的手越握越紧,神色格外阴郁。 那个人……是圣女大人的旧爱…… 而他,只是一个男宠…… 不,连男宠都算不上,圣女根本没有碰过他。 枫儿的手指掐进掌心,神情阴冷得仿佛能滴出水。 内殿。 “王妃,当真是您?”秦恒压着嗓音兴奋道。 魏青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提醒:“秦侍卫,我的身份不能泄露,你家主子也一样,明白吗?” 秦恒点头,面上仍是无法抑制的激动。要知道这一路,不止主子忧急,他也同样担惊受怕,害怕王妃出事,害怕她落到圣女手里……虽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眼见她完好无恙,心里还是长松了口气。 魏青棠见着他这么紧张自己,心里也很感动,她握着云殊的手,简单将一路上的事情说了,那些惊险处全部一笔带过。末了道:”……就是这样,总之误打误撞,被他们认成圣女就留下来。对了,我有那个乌族大巫的消息了,原来他叫乌索,之前阿莲娜也在找他。只是这人敏锐得很,嗅到风声就逃了,我现在叫五毒仙到处找人,已经有点眉目……” 话刚落,殿外传来声音:“圣女,教主回来了!” 第538章 王爷给个面子嘛 说曹操曹操到,五毒仙飞快入殿,边走边往座上急询:“圣女,您没事吧?”她今晚得了密报下山,哪知半路上接到总坛遇袭的消息,当场就吓懵了。圣女还在山上,她若出事,整个光明教都得陪葬!因此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魏青棠见着五毒仙惊慌失措的模样,想起今夜之事也觉好笑,她瞥了眼身畔之人,唇角轻勾,面上还是一副冷然之色:“慌什么,本圣女自然无事。” 五毒仙抬头望去,见她神情虽疲,却没有外伤,一颗心也放回肚子里。 她正要抱拳回禀什么,忽然目光一滞,猛地凝在她身旁。 “宸……宸……” 妖娆蛇女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人! 老天,她看见了什么…… 那不是大盛朝的宸王吗???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难道说圣女真的把他掳来了? 五毒仙一想到此瞳孔瞪大,娇躯也骇得颤抖不已。 魏青棠见状脸色一变,坏了。 当初在苍雪峰上,五毒仙是见过云殊的,换言之,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魏青棠眉眼骤沉,正愁着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时,五毒仙忽然跪下,正色道:“请圣女放心,奴家一定说不出去的!” 魏青棠一愣:“什么?” 五毒仙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般一字字道:“奴家定会守口如瓶,不告诉任何人宸王在此,当然也不会泄露宸王身份——若违此誓,就叫奴家百毒穿肠,不得好死!”她赌咒发誓无比认真,若非亲耳听闻,魏青棠几乎要怀疑她被鬼附身了。 要不然怎么解释这诡异举动? 魏青棠有些发懵地眨眨眼,随即干咳一嗓子,说道:“嗯,这里没有宸王,只有秦宣,记住了?” 五毒仙呆了下,用力点头:“是,奴家记下了!” 从方才进殿起就一直闭目休憩的男人听到“秦宣”二字,微微睁眼,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身边女子。 魏青棠知道以他的性子是无须遮掩、更不必冒用他人名字的,然而事关安危,便翘起被他握在掌中的小拇指,轻轻在他手心挠了下。 宸王殿下,给个面子嘛…… 女子的眼神乖巧温顺,就像无害的小兽。 许是太久未曾见到这样的神态,云殊怔凝良久,之后才淡淡点了下头。 ——只此一次。 魏青棠从他的目光中读出这层意思,唇角不禁上扬。 她又看向下面的五毒仙,因为云殊在,这个妖媚入骨的蛇女变得异常安静,而她刚才垂头屏息,也没看见两人的小动作……魏青棠轻舒口气,开口道:“对了,你之前要说什么。” 五毒仙进来时似乎有事要说,经她这么一提,登时说道:“是,圣女,是关于那位大巫……” 魏青棠眼前一亮,折腾这么久假扮圣女提心吊胆,全是为了他!于是立刻追问:“是乌索?你找到他了?” 五毒仙摇头,却道:“还没找到,不过今晚收到的消息,关押他乌族亲人的地方遭遇袭击,看手法,是他本人没错!” 魏青棠精神大震,扭头看向云殊,眼底是抑制不住的喜色:“太好了,阿……阿宣,你的病有救了!” 秦恒也喜不自禁地附和:“对,只要找到那个大巫,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然而相较于两人的激动,云殊本人却淡漠得有些无动于衷,他静静看了眼魏青棠,欲言又止,最终缓缓点了下头:“嗯。” 魏青棠迅速回头问五毒仙:“他的亲人呢,你干脆将人带上光明峰,亲自看守,务必在他下次营救时把人留住!” 五毒仙微笑道:“圣女高明,奴家也正有此意,乌族人已经被送上山了,奴家保证,只要乌索一露面一定把他擒来见您!” 魏青棠很是高兴,又多夸赞了她几句,五毒仙受宠若惊,但看着圣女眉飞色舞的样子,也不禁感慨问世间情为何物,连往日那般高傲的圣女也能欢喜得像个孩子……她心下慨叹着,临出殿时,想起近来收到的风声,不由隐晦劝说道,“圣女,您要与……与秦宣公子在一起,奴家不敢插嘴,可是圣教罗姑姑那边,还请您早做打算。” 魏青棠愕然,听得一头雾水。 她和云殊在一起,关圣教还有罗姑姑什么事。 不对,应该说阿莲娜和云殊在一起,为什么五毒仙要提起圣教?难不成是教中有人反对他们? 还有罗姑姑……这名儿听上去怎么那么耳熟。 五毒仙言罢也不再多说,躬身退出大殿。 云殊也令秦恒他们退下去,殿中只剩两人。 魏青棠抓着他的手不住呢喃:“太好了阿殊,只要找到乌索,让他给你治病,等你好全了我们就马上回大盛去……西疆这地方太诡异了,我一刻也不想多呆了……哦对了,黑水牢里那个怪人,能带走的话我们把他一起带走吧,他实在太可怜了……还有燕大侠,对了,你还记得燕行风吗?就是上次要抓你的那个道人,这次我说动他一起来的,条件就是帮他找红花……” 小家伙絮絮叨叨地说着,神采奕奕仿佛打了鸡血一般。 云殊安静地看着她兴奋的小脸,幽深眸底闪过一分晦暗光芒。 他抬手摸摸她的脸:“不困吗?” 魏青棠愣了下,好像真的有点困…… 大半夜被吵醒,又是紧张又是惊险地紧绷到这会儿,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了。他这么一提,那些困意就像潮水般涌上,魏青棠打了个哈欠,眼皮跟灌铅似的再也撑不开…… 云殊伸手搂过她的身子,温凉大掌覆上她的眼睛:“睡吧。”上好的龙涎香气涌入鼻端,清冷语声在耳畔低哄,魏青棠感觉自己软绵绵的,一下子就被没顶的睡意吞掉。她倚在云殊怀里,选了个舒适的姿势很快传出均匀的呼吸。 云殊低头望着她,眼底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乌索、大巫,就为了这根本没有的一线生机,这丫头就敢不顾生死地闯西疆……她根本不知道西疆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圣教、王廷有多危险…… 这小家伙有时聪明过人,有时却笨的厉害。 还好,还好他先找到她。 第539章 不是亲生女儿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西疆王廷。 整个王城灯火通明,无数巫医大夫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凝重。 西疆王病危,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每次都是到了鬼门关口又被硬生生拉回来……他好像有什么未了心愿,一直撑着口气不散,然而这般却是折腾坏了下面的人,由王子公主到一般侍婢,都已快数日没有合眼…… “父王、父王!” 阿莲娜跪在西疆王面前,紧紧攥住他的手掌。 形容枯槁面色灰白的西疆王听到这个声音,眼睛勉强睁开条缝:“阿……阿莲娜……” “是我、是您最爱的女儿阿莲娜!”她哭着说道,“父王,是女儿回来迟了,女儿不孝,一定守在您身边再也不离开了……” 阿莲娜情真意切地说着,泣不成声,她的旁边,同样跪着的几位王子公主面露不屑。 呵,演什么戏。 阿莲娜半个月前就回到西疆,却磨磨蹭蹭得直到今天才露面,就这样也好意思装父女情深? 然而西疆王偏偏吃这一套,他虚弱地点点头,张开干裂的嘴唇道:“乖孩子……路上……辛苦了吧?” 阿莲娜抹了把眼泪:“不辛苦,父王,您一定要好起来,阿莲娜还等着您送我上花轿呢……” 西疆王笑了笑,转脸看向其他几个孩子:“你们……都先下去……孤有话,单独和她说……” 这命令一出,几个王子公主都露出嫉恨之色,他们全部退下去。 屏退所有人,西疆王在阿莲娜的搀扶下半坐起来,他靠在软枕上,拍拍女儿手背道:“阿莲娜,父王是不行了……这次叫你回来,是关于你的婚事……你有人选吗?”西疆王当然不是无端问这话,阿莲娜的另一个身份便是圣教之女,不传之秘,圣女的夫婿便是下一任西疆王的继任者,所以这个问题也等于是立储。 阿莲娜闻言目光轻闪,脸上难得露出两分娇羞:“父王、这个人选……”她抿抿嘴唇,正想着怎么劝说父王同意她嫁给云殊,西疆王忽道,“你既然没有主意……父王便代你决定了,就西陵家的……西陵叶……” 阿莲娜猛地抬头:“父王,我不嫁给他!” 西陵叶是个什么东西,仗着西陵家的财势花天酒地,纨绔公子一个,哪里比得上云殊! 西疆王一愣,剧烈咳嗽起来。 阿莲娜赶忙给他抚背顺气,西疆王道:“孩子……别任性了……这个人选,是罗姑姑提出来的……” 阿莲娜脸色煞白,失声道:“罗姑姑?” 圣教所有人都知道,罗姑姑是母亲大人身边的心腹,她的一言一行都是母亲意志的体现,若是她提出来的,也就是说这是母亲的意思……阿莲娜眼泪瞬间就滚落下来,她哭得撕心裂肺,西疆王见状,也只能轻轻拍着她安慰,“阿莲娜……父王没用,也不想你嫁给那么一个人……可既是女祭大人的意思,你也还是顺从了吧……咳、咳咳咳咳……” 西疆王又咳了起来,阿莲娜却不再理他。 母亲要她嫁给西陵叶,此事若定,便没有更改可能,所以父王今天叫她来,也仅仅只是通知一声…… 西陵叶、西陵叶,母亲选中的下一任西疆王,就是这么一个废物吗? 阿莲娜恨得握紧拳头,眼里满是不甘…… 她从王廷出来,便回了自己的寝宫,宫中一个年迈的女人匆匆迎出来,见了她就问:“怎么样,阿莲娜,王上他还好吗?他和你说了什么?” 阿莲娜看了那女人一眼,满心委屈忽然爆发,她扑到她怀里痛哭:“阿娘,父王说要把我嫁给西陵叶,还说这是母亲大人的意思……” 那年迈的女人惊了一跳:“什么?西陵叶那个废物?” 众所周知,西陵家身为西疆三大土寨家族之一,富可敌国,长子西陵叶却是个不成器的废物,整日里花天酒地游手好闲,谁提起来都说西陵家要败在他手里。 女祭大人怎么会选这么一个人作为女婿? 那女人先是一惊,而后急忙捂住阿莲娜的嘴:“嘘,孩子,你不能叫我阿娘……你忘了吗,你的母亲只有女祭大人一个,要是被人听见可怎么办?” 不说还好,一说阿莲娜更是忍不住情绪,呜呜直道:“那又怎么样!她根本不是我阿娘,您才是!女祭大人心目中只有圣教,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您看,她竟然要把我嫁给那个废物!” 女人吓得脸都白了,死死捂住她的嘴厉声喝道:“不要胡说,你是圣女,是女祭大人唯一的女儿,这一点永远也不能改变!”说完又软了语调,抱着她苦口婆心地说道,“阿莲娜,你忘了吗,我们家能有今天的一切,全都是拜女祭大人所赐!你父王当初也不过是西疆王身边的一个侍卫,就因为投靠了女祭大人,才被提拔为今日的西疆王!还有你如今贵为圣女,在圣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也是……” 她话没说完,阿莲娜甩开她冷声道:“那也是因为女祭大人——阿娘,你的这番话我都听腻了,是,我们能有今天是她所赐,可那也是凭我自己的本事,这些年我贵为圣女,不也为圣教出生入死屡立功劳?凭什么她可以不问我一声地就把我嫁给一个废物,就因为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女人语塞,不知怎么反驳,这时一个人影急急忙忙冲进来,见到两人行礼:“公主、楼王妃,不好了,刚刚收到消息,说是、说是……”他看了眼阿莲娜,不知该怎么说。 哪知这位主子正为了婚事火冒三丈,登时手一扬。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那人被打落三颗牙齿,鼻血直流地倒在地上。 阿莲娜道:“再给你一个机会,说。” 那人忍痛开口:“是、光明教那边传来讯息,光明教主修炼邪降被诛,而杀他的人……正是圣女您!” “!!!” 第540章 不会救人只会杀人 阿莲娜回到西疆后,只去过圣地一次,从没到过什么光明峰。 眼前这情形,明显是有人冒充。 楼王妃震惊道:“什么人这么大胆子,竟敢冒充你?” 阿莲娜不语,仆人继续将朝圣山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到最后,楼王妃紧紧抓住女儿的手道:“阿莲娜,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你的身份虽未对外公开,但三大教派和三大家族都是知道你的存在的。五毒仙好歹也是光明教的副使,竟也能认错人,可见这个冒牌货有些本事……” 楼王妃忧心忡忡地说着,阿莲娜的神情却有些奇异。 她望了眼生母,忽道:“这不是很好吗?” 楼王妃一呆:“阿莲娜?” 西疆公主翡翠眸中闪过一缕寒芒:“她既然要做这个圣女,那就给她,反正我也不想嫁给西陵叶……” 楼王妃大惊道:“孩子,你可不能胡来啊!女祭大人她……” 提到女祭,阿莲娜脸上就是一阵戾气,她挥手打断道:“行了,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 第二日,光明峰上。 魏青棠一睁眼,便有种回到宸王府的感觉。 她被云殊搂在怀里,入目便是他精致分明的下颚线,再往上是刀削的唇、挺峭的鼻,还有那细密长睫轻附眼上……一切仿佛从未变过。她痴痴瞧着,右手鬼使神差地摸到那对锁骨上…… “!” 云殊眉梢轻轻一动。 魏青棠一惊,连忙收手转身。 “在干什么。”低冷的语句自身后响起。 女子坚定摇头:“没干什么!”她坚决不承认自己见色起意,甚至付诸实际行动…… 彼时身后一声低笑,男人伸手,将她转了过来,那双幽深淡冷的眸子定定锁着她:“是吗?” 魏青棠一阵心悸,只觉他那低促的笑声仿佛一路窜进心底,她抿紧嘴巴,秉承着不开口就不会说话不说话就不会泄露的原则,坚定地要做一个小哑巴。男人似乎看穿了一切,右手轻抬,在她鼻梁上轻轻点了一下:“下次,不可淘气。” 他的手指温凉,谪仙般清冷的眉眼带着浅浅弧度,惊世绝伦。 魏青棠并非第一天知道这杀神长得好看,可如此近距离下的暴击,还是让她一阵心悸。 艰难移开眼,正想找两句话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好在这时门外传来五毒仙的声音。 “圣女,您起身了吗?奴家有要事回禀!” 魏青棠长舒口气,立马高声道:“起来了,你在外面侯着!”她说完不敢看云殊一眼,仓促梳洗更衣后,落荒而逃…… 殿中,云殊静静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待那抹娇小身影消失在殿内,才微微摇了摇头。 抬指扶额,这小家伙,脸皮子真是越来越薄了…… 魏青棠出了寝殿,脸上还有些作烧,她看着五毒仙问道:“什么事。” 五毒仙面上带着喜色,恭敬地弯身道:“回圣女,乌索找到了!” …… 光明大殿。 魏青棠进去的时候就闻到一阵很古怪的味道。 似粪臭,又似尿骚,等进去一看,一个浑身挂满污黄秽物的人站在殿里,脸不可辨,衣不可认,唯独一颗脑袋光秃秃的,油光锃亮。 魏青棠掩住鼻子,扭头去看五毒仙,后者尴尬解释道:“圣女,这个人就是乌索……他昨天半夜里救人,我们的人发现了在后面穷追,哪晓得他一不小心掉进粪坑……” 魏青棠眼皮一跳,很好,这个仇结大了! 她干咳两声道:“五毒仙,先打热水,让大巫沐浴吧。” 哪知乌索大手一挥,冷声道:“不必!”他顶着那身秽物冷冷抬头,锋锐如刀的目光在魏青棠身上一打量,“就是你要找我?” 魏青棠还没来得及开口,五毒仙喝道:“大胆,这是我们西疆的圣女大人,不得无礼!” “圣女?”乌索狐疑地盯她几眼,魏青棠忙道,“好了五毒仙,你先下去。” 五毒仙犹豫道:“圣女,这人用毒的本领天下无双,您……” 魏青棠凉凉瞥她眼:“你是说本圣女不如他?” 五毒仙连说不敢立即退下。 大殿内只剩她们两个人。 不等魏青棠开口,被束缚了手脚的光头巫医冷笑道:“你说得没错,论用毒,天下没人比得上你,那你找我干什么!” 魏青棠一愣,想不到阿莲娜使毒的功夫这么厉害,连乌族大巫都甘拜下风。她顿了片刻,说道:“不为用毒,想让你救一个人。” “救人?”乌索也呆了,过了好一会儿哈哈大笑道,“救人?我没听错吧,你居然让我救人?” 魏青棠面露诧异,不解他怎是这么个反应。 那乌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狞笑说道:“老子只会杀人,不会救人,你让我救人,那是找错人了!” 魏青棠闻言如遭雷击,失声道:“你说什么?!” 不会杀人只会救人,那当初他是怎么救阿殊的? 一个不祥的念头在心底涌起,魏青棠立刻追问道:“五年前、不,六年前,你应该救过一个大盛来的人,是秦易儒秦老神医带来的,你当时不是救过他吗?!” 语声方落,便见乌索神情瞬间一变,他死死盯着魏青棠,脸色一时显得有些狰狞:“你听谁说得?” 魏青棠见状,就知道她说中了。 登时厉声喝道:“你别管谁说得,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乌索咬牙沉默,良久才道:“既然你都知道了,老子也不瞒你,是,那人是我救得,不过……也等于是我杀的。” 魏青棠急道:“什么意思?” 她一颗心忽上忽下,几乎快要被他给折磨疯了,乌索忽道:“你这么紧张他,他是你什么人?” 不待开口,乌索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呵,不管是什么人,老子劝你及早抽身。这人活不过二十岁的,算算日子,也就这一两年了……当初老子欠了秦易儒一个人情,他带人求医,我也没办法拒绝。那小子大概十二三岁吧,毒发攻心,药石罔灵,秦易儒也知道自己救不活他,就来求老子用火毒之法……哦,你不知道什么是火毒之法,就是以毒攻毒,老子用了天下至毒的桫椤花根作药引,把他身体里原有的毒素给引了出来,一同封存在心脉里。这法子顶多能保他八年不死,八年之后,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呵呵,那小子也是个人物,听了二话没说就让老子用毒……” 第541章 他是我夫君 犹如一个霹雳当头炸响,魏青棠整个脑子嗡嗡嗡一片乱鸣。 乌索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火毒之法、以毒攻毒……那都是饮鸩止渴的法子啊! 她本以为乌索是最后一线生机,原来不是,反而是送他最后一程的刽子手…… “火毒之法极损身体,基本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吧,他的身体在那天之后也该彻底垮掉了,那小子原本就畏寒,之后应该半点风也不能吹,还有脏腑受创,也该时时咯血,嗯,这还是好的……最致命的一点是桫椤花,这桫椤花对一般人是无毒的,可老子用了桫椤花根作药引,这花对他就是剧毒,所以这小子只要闻到半点花香,就会全身毒发死无葬身之地。” 乌索说起来也是佩服,他当时把那昏迷的小子弄醒,告诉他这一切本想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哪知当时还是少年的云殊眉眼淡淡,只说了一句“八年够了,动手吧”,之后瞒着秦易儒和秦恒动手,对他们谎称用巫蛊续命,实则是剜肉补疮,拆了东墙补西墙,早到山穷水尽之地。 魏青棠身子一软,木讷的小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 她踉跄着倒跌两步,摔在台阶上,眼泪毫无意识地落下来,乌索见她这样,愣道:“他是你的情人吗?你这么伤心?” 魏青棠没有回答他,脑子里想起昨夜重逢时说过的话……她说找到乌索治好他的病,然后一起回大盛……那时云殊神色淡淡,沉默很久才答应她,那时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就在想这事? 他早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却一直瞒着她,瞒着所有人…… 魏青棠默默流泪,心却跟麻木似的,连放声大哭一场的力气都没了,她抬起头,近乎木然地看了乌索一眼:“什么病……” 乌索愣道:“什么什么病?” 魏青棠道:“他最先得的什么病……畏寒、咯血,这些总不该是生来就有……”云奕曾说他被关在皇陵五年,这一身病骨都是那时落下的,可秦恒又说是受辛婆子折磨,被她下的毒……不管是什么,总该有个说法。 哪知乌索相当奇异地看她眼:“你当真是圣女?” 魏青棠不解,乌索挥手道:“他根本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中毒。至于那毒嘛……”光头巫医边说边看了眼她,“不就是你们圣教的杰作吗?” “!!!” 死寂的情绪瞬起波澜,魏青棠惊而抬头,可脑子却跟卡壳有些转不过来。 乌索这话什么意思…… 阿殊身上的病,其实是圣教下的毒? 可那是什么时候,又是谁? 那个在皇陵“照顾”他们母子的辛婆子吗? 魏青棠呆愣愣瞧着他,乌索说到这份儿上,也索性全交代了:“听过‘牵丝蛊’没?西疆的巫蛊之术独步天下,轻则杀人于无形,重则操控人于傀儡,这个‘牵丝蛊’就是蛊中之王,能杀能控,是天下第一奇蛊!” 魏青棠叫道:“你是说阿殊就是中了牵丝蛊?” 乌索点点头,露出追忆之色:“老子第一次见到那少年,就知道他是中了牵丝蛊,下蛊者应该非常恨他,没有下那种当场毙命,反而是这种慢慢折磨人的蛊。按理说,中了牵丝蛊的人活不过三年,但这小子意念极强,加上秦易儒也有点本事,硬生生给他拖到十二岁。他运道也不错,那次遇到老子,老子刚好研发出火毒之法,又给他续了八年的命,所以细算起来,这小子也算赚到了……” 魏青棠听得心乱如麻,又问:“那你怎么知道牵丝蛊是圣教所为?” 乌索扬了扬眉毛,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她:“你以为巫蛊是那么好炼的吗?这种天下第一奇蛊,只有你们圣教才有。要不是你们,那还能是谁?” 魏青棠心说单单以此定罪未免太武断了,然而内心又有一个声音,让她相信乌索。 秦易儒身为天下第一神医都对云殊的病没辙,这种古怪的病症,除非是圣教、或许就是那个神秘的女祭大人亲自出手…… 一想起女祭,梦中的景象就跟画卷似铺开…… 不知什么原因,到了西疆,她就愈发频繁地梦到那座神殿。 魏青棠扶额,强忍着头痛继续想下去。 可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就算是圣教要杀云殊,可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垂髫幼童,又能威胁到他们什么? 为什么圣教会不惜大费周章地对一个孩子下手? “如果牵丝蛊是圣教下的,那么他们是不是有解法?”魏青棠目光灼灼地望向乌索,这是她到目前为止最关心的问题。 乌索摸摸自个儿的光头:“也许吧,那个教派奇奇怪怪的,发生什么古怪事儿也不足为奇……” 魏青棠闻言全身一松,刚才被泡在冰水里的心脏总算回暖几分。 她差点以为又陷入绝境了,还好。 女子站起身,郑重地对着乌索躬身一揖,乌索躲开了,说道:“你拜老子做什么,老子又没帮你。” 魏青棠摇摇头,正色说道:“大巫已帮我许多,而且六年前,你还救了他一命。” 乌索似乎是头回遇到这种事,不由乐道:“你这小妮子倒是有点意思,成,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子不计较光明教抓我族人的事了……快把他们给放了!” 魏青棠颔首应下,走到大殿门口,乌索的声音忽又从身后传来:“对了小妮子,那小子是你什么人啊,让你这么为他?” 她停下来,什么人? 一瞬间眼前掠过许多,女子微微回头,嘴角矜持地抿出一弯弧度,她深深望了乌索一眼,两个小小梨涡在颊边绽开:“他是我夫君。” 魏青棠这般说着,迈步走出大殿。 留下乌索在后面挠头:“夫君?” 这个乌族大巫呆了有半柱香那么长的时间,随后茫然地自言自语:“大盛这么好娶亲的吗?老子都打了一辈子光棍,这病秧子还先娶了个小美人?……看样子是得去大盛走走了……” 第542章 女祭亲临 就在魏青棠询问乌索的这段时间里,寝宫内殿,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秦恒带来的十名暗卫高手全部倒地,包括他本人,剑未出鞘就已倒在地上。 云殊坐在床榻边,修长手指停留在翻书的动作上,可清冷眉目间是从未有过的沉凝。 殿中,一个黑斗篷女人长身而立。 她从头到脚都隐藏在黑衣之下,唯独一双光滑细腻的手掌露在外面,素手平摊,掌心处躺着一只七色蛊虫。 女人并未开口,可整座大殿陷入一种无声的压迫中,哪怕是昏迷过去的秦恒等人都不自禁地蹙起眉头,仿佛有千钧重量压在心口,几近窒息。 她看着云殊,良久后,开口:“宸王。”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 云殊放下书简,也慢慢回头。 “女祭。” 刀削薄唇边吐出这个名字,女祭神情微变,藏于兜帽下的双眼掠过一分欣赏。 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了。 女祭右手微微抬起,掌心处的七色蛊虫开始扭动,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宸王大驾来我西疆,本祭未尽地主之谊,甚是惭愧,请宸王随本祭走一趟吧。” 云殊未语,但见秦恒等人脸上窜起黑气。 这是蛊毒发作的征兆,女祭在用他们威胁他。 男人抬目,幽冷深眸中闪过一道厉芒。 紧接着,寒光乍现,一柄长剑以肉眼不可企及的速度挥出—— 轰! 一根殿柱应声而倒,整座大殿尘土飞扬。 女祭在最后一刻闪开,毫发未损,然而她掌心中的七色蛊虫扭动两下,没了生息。 秦恒等人面上黑气尽退,女祭神情骤然一厉,继而抬目,露出一双冰冷充满杀机的眼睛…… 天下间,这是第一个敢对她出手还安然无恙的人。 然而这时,殿外一道阴柔的声音传了进来:“圣女,您在殿里吗?枫儿煮了鸡血燕窝粥,特地给您送进来……”随着话落,有脚步声快步走进来。 女祭冷漠的脸容流露出一分异样:“圣女?” 云殊面色倏变,顷刻起身:“我随你走。” 语毕,外面端着鸡血燕窝粥闯进来的枫儿只觉冷风扑面,下一刻白影闪过,他双目刺痛,赫然流下两行鲜血…… “啊!!我的眼睛!!” 啪得一声,粥碗落地,枫儿捂住眼睛痛苦哀嚎,被残风带起的殿门嘎吱嘎吱摇晃着,一地惊心…… 魏青棠闻声赶回来时,只看见少年滚在血泊中。 五毒仙正在处理着,见她进来,顿时迎上来道:“圣女,不好了,好像是秦宣公子他……” 她没说完,躺在地上的枫儿听到声音,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圣女、圣女!您要为枫儿做主啊!是秦宣、是他……他嫉恨枫儿得宠,刺瞎了奴的眼睛逃走了……求圣女为奴报仇!”少年满脸鲜血十分可怖,他抓着魏青棠的裙角,也弄得满是鲜血。 魏青棠听罢心里咯噔一声:“秦宣?” 她迅速抬头望去,大殿中,秦恒和十名暗卫直挺挺倒在地上,环顾逡巡,哪里有云殊的影子! 女子心头一慌,甩开枫儿闯进去:“阿……阿宣,阿宣你在里面吗?” 五毒仙急忙跟上来道:“圣女,已经里里外外找过了,到处都不见秦宣公子踪影,怕是、真的已经下山了……” 魏青棠脸色骤寒,眼底满是惊疑。 下山? 云殊千里迢迢赶来西疆,就是来找她的,为什么会突然下山? 而且就算要走,又怎么会不带上秦恒他们,一个人离开? 她心底泛上不祥的念头,转头望去,枫儿两只眼睛全瞎了,确是像被什么劲力所致……可云殊没事弄瞎他眼睛干什么,他虽有杀神之名,却不是外面谣传的那样残忍好杀,而且这大殿中还毁了一根石柱,像是打斗的迹象。 难道说他是被人胁迫了? 可天底下谁能威胁得了他? 魏青棠满肚子疑惑,看着昏迷的一群暗卫,开口道:“先把他们弄醒,问清楚怎么回事!” 五毒仙应是,叫了两个光明教徒上去,可不管怎么摇晃,甚至泼了冷水,这十几人都跟死猪般一动不动。若非是鼻息间还有呼吸,几乎就与死人无异了。 五毒仙呢喃道:“这好像是中了‘安眠蛊’……” “安眠蛊?” 魏青棠正要细问,忽然臧家长老走进来:“圣女,王廷使臣到了,请您前去一见。” 王廷使臣?! 魏青棠愣了一瞬,五毒仙凑近前道:“圣女,怕是西疆王那边来旨意了,最近罗姑姑也在王廷,您还是先去看一看吧。” 魏青棠不明白为何罗姑姑在她就要去,难道这罗姑姑是圣教什么厉害人物? 然而眼下人在西疆,圣教、王廷都无可回避。 因此只犹豫两秒,便随大长老出去。 光明大殿,乌索还没走,殿中处处弥漫着他身上屎臭的气息。 王廷一行使臣皱眉掩鼻,看向魏青棠的眼神都很微妙。 这圣女……行事诡密就算了…… 居然还有这等嗜好。 其中一个穿着褐衣的使臣走上来,双手合十举至额前,弯身道:“参见圣女,圣女千秋!”他身后一群人也齐齐躬身行礼。 魏青棠看着他们默不作声。 这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好在也不必认识,那褐衣使臣行礼后道:“王上病重,下使奉命请圣女回王廷,继承大任。” 魏青棠是知道西疆规矩的,每一任西疆王必为圣女夫婿,如今西疆王病重,这些人请她回去是为了成婚…… 她眼下忧心云殊下落,并没功夫跟他们缠耗,淡淡一点头:“知道了,你们回去吧,本圣女稍后就回。” 褐衣使臣一愣,见她转身要走,忙又叫道:“圣女!” 魏青棠顿步,只见褐衣使臣和他的同僚们全部跪下,使臣道:“圣女,王上情况危急,还请圣女即刻启程,赶在王上殡天前回去!” 她心乱如麻,冷声喝斥:“本圣女做事,还要你们教吗?” 使臣们瑟瑟发抖,臧家长老蓦地走到她身前,跪下沉声道:“圣女,继任事大,还请圣女先回王廷吧。” 魏青棠没想到他也这么说,眉间戾气一时惊人。 大殿上人人噤若寒蝉,忽然使臣中间一个高鼻深目的苗人站起来。 “臧大长老,她真的是圣女吗?” 第543章 她真的是圣女吗 魏青棠听到这话猛地一惊,不知自己是哪里露了馅? 又或者这王廷使臣见过圣女的真面目? 她惊疑不定,那臧家长老听了厉声喝道:“西陵渥,不得放肆,这位当然是圣女大人!” 那个叫西陵渥的苗人却轻笑出声,他兀自站起来,拍拍身上灰尘:“是吗?” 西陵渥优雅地躬身,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风流的姿态:“那么圣女大人可还记得小使?” 魏青棠眼珠直转,果然,这人是阿莲娜的旧识! 不过阿莲娜这些年一直在大盛作质子,应该没机会回西疆才是……而这人叫西陵渥,难道是西疆三大家族之一的西陵家? 女子眸光一寒,倏而冷笑道:“是吗?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本圣女记得?我看你们西陵家是活腻了!” 西陵渥浑身一抖,目中浮起两分诧异。 奇怪,难道真是阿莲娜公主? 就和魏青棠猜得一样,他数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目睹过圣女真容,所以他是极少数知道圣女便是阿莲娜公主的人。不过一别数载,昔日的少女已长大成人,很难再从容貌上分辨,而且她的举止、气势和那时并无二样,弄得西陵渥一时也糊涂起来。 使臣见状急忙道:“请圣女恕罪,西陵渥是代表西陵家而来,因着下一任王上将从西陵家出,他才特意赶过来拜见主母……” 魏青棠冷冷哼了声,心下也吃了一惊。 下一任王上从西陵家出? 那也就意味着她要嫁的人,不对,是阿莲娜要嫁的,是西陵家的人。 西陵渥狐疑地盯她几眼,想起楼王妃透漏的消息,说光明峰这位是假的圣女,可是王廷又派出使臣相迎……这真真假假西陵家一头雾水,因此才派他过来辨明真伪。 他定了定神,挥手道:“来人,把东西搬上来!” 只见四个苗人合力抬着一个箱子进来,那箱子很有分量,合四人之力也抬得满头大汗。 砰得声,箱子落地。 魏青棠蹙眉看着他,臧家长老怒道:“西陵渥,你玩的什么花样?” 西陵渥依然嘴角含笑,说道:“臧大长老稍安勿躁,这是西陵家送给圣女的礼物。” 魏青棠抬头望去,只见那箱子异常华贵,箱身是南海沉檀木打造,四角还镶着鹅蛋大小的夜明珠,闪闪发光…… 燕行风说过,西疆三大土寨家族中,以西陵家最有财力。 此言不假,连一个装宝贝的箱子都如此奢侈…… 她这般想着,却看抬箱的苗人全部退开,其中一人取来竹竿,远远用竹竿挑开箱锁。 咔哒。 箱盖跳开,霎时间殿上一片死寂,人人瞪大了眼睛,齐刷刷倒吸冷气。 那箱中装得,的确是宝贝。 一颗圆润剔透的红果子静静躺在那里,色彩鲜艳,甫一露面就流出一股馨香—— 菩提果!! 这算得上是除凤枯草外最为珍稀的灵药,某些程度上,它比凤枯草还要难得,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两粒! 众人眼中流露出惊羡之色,果然,只有财力通天的西陵家,才能得到这种稀世珍宝。 然而叫人拧眉的是,那菩提果四周,盘旋着数条毒蛇。 那些毒蛇色彩斑斓,尖头利爪,一看就是剧毒之物! 它们盘旋在菩提果周边,龇牙吐信,仿佛看守者般…… 臧家长老眉头大皱:“西陵渥,你什么意思,难道还想以此试探圣女不成?” 西陵渥嘴角上扬,目光却紧紧盯在魏青棠身上:“若真是圣女,这区区几条毒蛇能奈她何?臧大长老,小使也是为你好,你一世英名,若真认错了人毁了名声不打紧,连带臧家蒙羞,那才是奇耻大辱!” 臧家长老一凛,此话不错,若真认错了人,毁名不打紧,可家族之耻,还有真正的圣女是不会放过他的! 老者犹豫片刻朝着魏青棠躬身:“圣女,庶子狂妄,还请圣女教训他!”这臧家长老也是人精,把责任全推到西陵渥身上,自己清清白白,又能借此辨明真假。 魏青棠是有苦说不出。 她若真的是圣女,自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教训他,可偏偏是假的,阿莲娜会的什么招虫驭蛊,她是半点不会。 西陵渥优雅躬身:“圣女,这些毒蛇虽有剧毒,却不能对您造成分毫损伤。还请圣女从它们手中取出菩提果,如此,我西陵家自当奉您为主。” 魏青棠深吸口气,讥嘲:“你让本圣女取就取,本圣女颜面何在?” 西陵渥似乎早料到她会推脱,微笑道:“圣女动怒,杀了那些毒蛇亦可。” 魏青棠脸色一白,暗中握紧拳。 这西陵渥是有备而来…… 可恨她不会招驭虫蛊,武功也很差,动手必会露馅。 魏青棠骑虎难下,迟迟没有动手。 臧家长老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西陵渥却了然地笑了笑。 果然,楼王妃透漏的消息怎会有错,此人当真是假圣女。 他心下有了判断,面上也不恭敬起来:“怎么,不敢动手吗?堂堂圣女,如何会怕几条毒蛇?”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她脸上,王廷使臣也或惊或疑地瞧着她…… 魏青棠闭上眼睛,心知身份一旦揭穿,臧家长老肯定第一个杀她…… 她死也就罢了,可秦恒跟那十名暗卫还在山上,必然也会受诛连…… 还有阿殊,他们才刚见面,难道就要天人永隔了吗? 魏青棠倏地睁眼,握拳,冷厉无比的眸光射向西陵渥:“既然话已至此,本圣女可以取物,不过——”语声一顿,如淬寒冰的声音缓缓问道,“若是本圣女拿到了,你当如何?” 西陵渥眼看她推三阻四,到了此刻也不过拖延时间。 当下昂首:“你想如何便如何!” 魏青棠冷笑一声:“好,这可是你说得。”她大步朝着那箱子走去。 嘶嘶…… 嘶嘶…… 毒蛇们感觉到生人气息,全部昂起头颅作攻击姿态。 魏青棠看着那一条条七彩斑斓的蛇头高昂,心下一阵颤栗,暗骂燕行风这臭道士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她闭上眼,竭力忍着恐惧伸手进去…… 第544章 要退婚 场中人人瞪大双眼,只见女子一只纤细手掌探进去—— “嘶~” 一条尖头蛇骤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咬去。 “啊,小心!”使臣忍不住叫道。 西陵渥兴奋地前倾身子,只等毒蛇咬中揭穿她的假身份。 可就在这一刻,惊变突起。 那尖头蛇蓦地停在离她指尖一寸之地,蛇身颤抖,似乎遇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哆嗦不止。而就在它停下刹那,另一条毒蛇从旁窜起,一口咬在它七寸上! “嘶!!!” 那尖头蛇一声惨叫,躯体重重摔到箱底。 它一落下去,旁边蛇群一拥而上,覆满彩鳞的毒蛇们张开尖牙,片刻功夫,将那尖头蛇咬成数截! 这一变故惊呆了所有人,包括西陵渥在内,兴奋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他眼睁睁看着那群毒蛇把尖头蛇咬死,而后全部后缩,把中间的位置空了出来。 魏青棠的手已伸到箱底,不费吹灰之力的摸到菩提果,连忙取出来。 大殿中一片死寂,那尖头蛇的血液流了出来,发出一股腥臭气息。 人人屏住呼吸,又惊又骇地看着女子…… “呼,拿到了!” 魏青棠睁眼说道,眸中一片喜色。 她因为闭着眼睛,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可旁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条敢袭击她的毒蛇被同类咬杀,嗜血如命的蛇群退开,恭恭敬敬地把菩提果送到她手上…… 这一幕比什么都来得震撼,要知道他们刚才亲眼看见她什么都没做,也就是未施巫术、未驭蛊虫,就能让群蛇臣服甚至自相残杀…… 殿中久久无声,最后是臧家长老站出来,心悦诚服地拜下去:“单以血脉能退万蛊,圣女果然厉害!” 他一拜倒地,目中再无怀疑。 “西陵渥,你还有什么话说!”臧家长老厉声喝问。 西陵渥双腿一软,立时瘫软在地上。 “我……我……” 怎么可能,她明明是假圣女,那些毒蛇为什么不攻击她? 难道是楼王妃的消息有误? 但怎么可能呢,楼王妃可是自幼看着阿莲娜公主长大的,她怎么会认错人? 西陵渥满脑子乱麻,忙不迭跪道:“圣女饶命、圣女饶命,小使知错了,小使也是误听了谗言,求圣女饶过小使这一次……” 王廷使臣亦道:“圣女,西陵渥不敬罪该万死,但请圣女看在西陵家的面子上,饶他这一回吧……” 魏青棠抿唇不语,目光却落到那群毒蛇身上…… 她刚才伸手,毒蛇果然没有攻击她。 看来在苍雪峰还有毓秀宫那两次,她不惧蛊虫确实不是偶然。 “西陵渥,还记得你刚才说过的话吗?” 女子高傲的声音从头顶上飘下。 西陵渥一惊,点头如捣蒜:“记得记得,圣女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西陵渥万死不辞!” 魏青棠唇角掠过一丝笑,轻扬莲颚:“好,那么本圣女就直说了,和你西陵家这门亲事,本圣女不愿,要退婚!”她不是帮阿莲娜,更不是捣乱,实在是顶着圣女名号,若真和他们回王廷完婚,别的不说,西疆王肯定认得出自己女儿,她只要一回去,身份百分百被戳穿,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取消婚约,继续留在光明峰上! 殊不知一石激起千层浪。 臧家长老和王廷使臣们倒吸凉气,骇然跪倒一片:“圣女,不可!” 魏青棠眉梢一挑,只见使臣连声苦劝:“圣女,您的婚约关乎下一任西疆王,万万不可儿戏啊!” 臧家长老亦沉声道:“此事老夫亦有耳闻,西陵叶是罗姑姑亲自选中的人,请圣女三思!” 西陵渥也完全呆了,万万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愣了一瞬,猛地跳起来朝殿柱撞去—— “喂,你干什么!” 魏青棠惊呼,两个光明教徒急忙冲上去,才拦下他。 只见西陵渥脸色一片灰败,被两个教徒架着,也不反抗,只低头道:“圣女恼怒小使,小使愿以命偿相抵,但请圣女不要迁怒西陵家……” 他宁可死,也不让她退婚。 魏青棠呆愣愣瞧着这一幕,忽然意识到哪怕在西疆,“圣女”也不是说什么都管用的。 臧家长老见她沉默,冷不丁一扬手。 嘭! 西陵渥倒飞出去,撞在殿柱上又弹了回来。他口中涌出大片鲜血,却一声不吭地趴在那儿…… 魏青棠大惊:“你干什么?!” 臧家长老沉声说道:“西陵渥冒犯圣女,罪当万死,圣女若还不消气,老夫可用千蛇咬噬血肉,让他受不亚于凌迟的酷刑而死!” 魏青棠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料到因为她一句话,这些人就能做到这个地步。 她看着趴在那儿满脸绝望的西陵渥,暗道就算有仇,杀人不过头点地,因而道:“够了,本圣女没说要杀他,留他一条狗命,送回西陵家去!” 西陵渥绝处逢生,感激涕零地连声道谢。 臧家长老命人把他带下去,而后对魏青棠躬身道:“圣女,既然王上病重,那我等还是速速回去吧!”他边说边在身后挥了下手,王廷使臣也整齐划一道,“请圣女即刻启程,回归王廷!” 局面至此,根本再找不到借口推辞。 魏青棠看着臧家长老严肃的脸庞,知道在他心里,罗姑姑的分量绝对比她这个圣女重得多…… 沉默片刻:“行了,本圣女又没说不去!”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松口气。 臧家长老道:“那就圣女立刻动身!” 魏青棠冷冷扫他眼:“慌什么,本圣女还有事吩咐五毒仙……这样吧,两个时辰后出发,总可以了吧?”臧家长老皱眉,转身询问使臣意见,那褐衣使臣连忙点头,“可以、当然可以,下使也还有件事是关于光明教的……” 魏青棠挑眉:“什么事?” 褐衣使臣道:“是光明教黑水牢中关押的人犯……此次临行前,王上特地吩咐要将此人带回去,见上一面……” 黑水牢里那个怪人? 西疆王要见他干什么,难道两人还是旧识? 魏青棠虽觉奇怪但也没多想,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转身折回内殿。 第545章 龙潭虎穴 内殿中,五毒仙已将诸事处理完毕,枫儿的眼睛找了乌索医治,秦恒等昏迷不醒的人也全安置在榻上。 魏青棠看着这些心情沉重,她昨夜才和云殊重逢,今天就发生这么多事…… “圣女,您见完王廷来使了?” 五毒仙讶道,向她走过来。 魏青棠点点头,却问:“对了,你方才说秦恒他们是中了安眠蛊,那也是圣教之物?” 五毒仙一怔,面上浮起两分不解:“是啊,西疆所有蛊物全部出自圣教之手,而这安眠蛊也是高阶蛊物,唯有元老以上的人才能使用……圣女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魏青棠瞳孔微缩,果然! 是圣教的人来过…… 殿内有打斗痕迹,也就是说云殊还和他们动了手。 可让她不解的是为何动完手后双方都失了踪?这到底是云殊自己要走,还是受到某种胁迫不得已离开? 就在她凝神沉思的时候,五毒仙嗫嚅半响,终是犹犹豫豫开了口:“圣女,奴家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魏青棠斜睨她一眼:“你觉得呢?” 五毒仙娇躯轻颤,忙道:“奴家知错……圣女,奴家是想说秦宣公子也许不是自己离开,而是被圣教的人带走……” 魏青棠也正有此念,当下道:“说下去。” 五毒仙称是,却没有马上开口,她屏退左右,确认没人才低声劝道,“圣女,您与宸王之事圣教一向反对,尤其是罗姑姑,她老人家可是代表那位大人的意思……奴家方才听说王廷这次来人,就是请您回去完婚的,奴家人微言轻不敢多说什么,但若罗姑姑真的定下人选,您还是、还是答应了吧……” 五毒仙说得委婉,但她的意思和臧家长老一样——罗姑姑之命不可违! 魏青棠对此一点也不在意,她毕竟不是真圣女。 可若云殊的失踪真和圣教有关,那这王廷确实非去不可! 魏青棠闭目片刻,睁眼道:“我知道了……” 五毒仙松了口气,她就怕圣女倔强,真为个男人顶撞罗姑姑……其实若只是个男人倒罢,大不了收为男宠,反正西陵家也不敢说什么。可偏偏那个人是宸王,天无二日人无二主,他与圣教注定不可共存…… “五毒仙,我马上要走,但有几件事要你去做。” 魏青棠冷不防开口,五毒仙连忙弯身:“愿听圣女吩咐。” “第一,秦宣的侍卫,也就是中了安眠蛊的这十一个人,就留在你光明教,你务必把人给我看好了,不容有任何闪失!” 这个简单,五毒仙当即应下。 魏青棠点点头又道:“第二,是关于燕行风,他之前和本圣女有些口角之争,一气之下离开了。你现在派人打探他的下落,找到人后,告诉他本圣女要回王廷,之前和他的约定若还作数,叫他马上过来找我!”这一点至关重要,眼下云殊不知所踪,秦恒等人又中了安眠蛊,她相当于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身边能指望的只有燕行风! 五毒仙俯首应是。 魏青棠顿了顿,闭目思索良久,才慢慢说出最后一件事:“第三,是关于圣教……五毒仙,本圣女久留大盛,对教中情形有些陌生……不知道如今,依附本圣女的势力,还剩哪些?” 她这话一落,五毒仙脸色惨白,双膝不自主地跪了下来…… 两个时辰后,魏青棠和王廷使臣、西陵渥以及臧家长老一行人离开了光明峰。 一路上,魏青棠骑在赤羽后背,枯枝老林和蛇虫鼠蚁在眼前掠过,她心思恍惚地看着,脑海中还回放着五毒仙的话…… “……圣女,教中弟子全部臣服于您,绝无异心。可是元老院那边,有人对您在大盛的作为不满……他们认为您屡屡败在宸王手下,是生了异心故意放水,所以以金老和木老为首,元老们已经提出刑堂问询一事……不过此事暂被罗姑姑压下,您此次赶回王廷,若能与西陵叶完婚,想必元老院不会再拿此说事……” 圣教上下以女祭为尊,其次才是她这个圣女。 而元老院在教中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金木水火土五位元老,执掌刑堂律典,可以兴废教中除女祭大人外任意一人。 圣教弟子亦要经层层考验,不是轻易就能进去的……譬如说五毒仙,她已是光明教主,然而在圣教中只是不记名弟子,而臧家长老稍好,为记名弟子,至于苍雪峰上那个喜欢徒手撕人的人屠,现在还在外门晃荡…… 魏青棠听五毒仙说完这些,整颗心都堕入冰窟。 她到底是哪门子想不开,居然冒充他们的圣女? 这五毒仙、臧家长老甚至人屠,随便拎一个出去都是威震一方的人物,可这些人,在这圣教中连名号也排不上…… 魏青棠忽然感觉前途晦暗。 她前面要去的不是西疆王廷,而是龙潭虎穴,有去无回的那种…… “圣女!” 臧家长老的声音打断了她,魏青棠回过头,只见使臣跟他一起走上来道,“圣女,黑水牢的人犯似乎毒发了,还请圣女前去看看。” 魏青棠愣愣,赶忙跟他们过去。 那个怪人被关在囚车里,哪怕有这么多人押解,他身上的铁链枷锁依旧没解,反而还加重一倍。 怪人蜷在角落里,长长的毛发遮住了脸,看不清情况,不过他浑身抖得厉害,连带铁链都发出咣咣声响…… 臧家长老看了片刻,说道:“是无魂蛊,此蛊会令人全身发寒,最后结冰而死……我等未有资格修习此蛊,还请圣女出手,先保他性命。” 魏青棠:“……”她哪儿会什么解蛊! 使臣见她不说话,还当是不情愿,急忙道:“圣女,此人是王上指名要见的人,还请圣女慈悲,留他小命!” 魏青棠看着那怪人缩成一团发抖的模样,心也莫名难过得很,可奈何她不会解蛊…… 突然,灵光一现:“西陵渥带来的那果子呢?喂给他!” 众人一惊,臧家长老忙道:“圣女,那可是菩提果,怎能——” 话没说完,被女子冷冷扫了眼,立刻噤声。 “是,快将菩提果取来,喂他服下!” 第546章 特别的亲切 红润剔透的菩提果很快被送上来,魏青棠看着下人磨磨蹭蹭,半天不敢过去…… “怎么回事?”她寒声道。 那下人一个激灵,跪倒在地:“圣女,这老怪物是个疯子,他之前扭断了好几个人的脖子,我们不敢、不敢过去……” 魏青棠还未出声,臧家长老已一脚踹过去:“没用的人!” 他扭头唤道:“阿丑,你去!” 那个跟在他身边的黑衣少女接过菩提果,顷刻上前。 可还没接近囚车三丈,忽然被一股劲风掀开,阿丑重重摔在地上,菩提果也落到泥地里。 全场死寂,谁都没想到这黑水牢中的怪人是个绝世高手! 仅凭内力,就能将跟随大长老多年的婢女震开…… “好啊、好啊,倒是老夫眼拙,小瞧了你!” 臧家长老双目一眯,右掌抬起就要动手。 魏青棠忙道:“等等!” 她赶紧走到阿丑身边,把菩提果捡起来,又马上朝囚车方向走去。 臧家长老和使臣同时叫道:“圣女!” 魏青棠竖手打断他们的话,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囚车前:“你别怕,这是西陵家送来的菩提果,能抑制你体内的蛊毒……”她说着,伸出手去,纤细白皙的掌心中,摊着一枚小小的红果。 那果子圆润剔透,就像她颊边绽开的梨涡…… 怪人愣了下,眼底的凌厉一分分褪去,又变成平日的儒雅随和。 魏青棠松了口气,忙将菩提果送到他嘴边…… 四周人人屏住呼吸,臧家长老和使臣们全部如临大敌,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怪人,随时等出手救人。 不料,怪人只是安静看了她一阵,张嘴,便将那菩提果吞下去。 臧家长老:“……” 使臣们:“……” 魏青棠见他吞下之后,身体的颤抖果然消退了,嘴角弯起一抹笑:“没事了吧?我就说这果子很有效的。” 她笑起来梨涡轻旋,弯弯的眉眼宛似镰月,一瞬间就让他想起那个冷如冰山的女人…… 很像,非常像“她”。 只是性子和“她”完全不一样。 怪人出神地凝视着,魏青棠转过身,冲臧家长老他们招招手:“行了,继续赶路吧。” 这里离王廷不算远,快马加鞭的话,三天就能赶到。 魏青棠在等燕行风的消息,一路上有意放慢脚程,三天才走了一半的路。 是夜,他们在白鹿堡投宿。 臧家长老和使臣轮番上阵,苦口婆心地劝她快点赶路,两人说得口干舌燥,魏青棠也纹丝不动,直到最后使臣差点给她跪下来,魏青棠才勉强敷衍两句,答应明天一定加快脚程。 她回到屋子里,那只吊睛白额虎吃得肚皮鼓涨,正躺在地上打滚。 见她进来,忙呜咽两句。 魏青棠无奈:“谁叫你吃这么多的,也不怕胖死你!” 边说还是边走过去,右手揉上软肚,赤羽登时舒服地哼哼两声,闭眼享受起来。 魏青棠见状失笑,跟着又叹气:“你倒是舒服了,我可愁死了,阿殊没有下落,燕行风也不知跑哪儿去了……马上就要到王廷,那里面什么情况,阿莲娜在不在,有没有人认得出我……赤羽啊赤羽,你说我该怎么办?” 赤羽听得懂她的话,睁开虎目,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喷嚏。 “什么?” 魏青棠一愕,随即摇头,“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是圣女……都跟你说了,我是假扮你们的圣女,真正的圣女是阿莲娜……” 赤羽呆了下,猛甩脑袋,然后叼着她的衣摆就往外走。 魏青棠道:“等等,赤羽,这大半夜的你带我去哪儿?” 那吊睛白额虎半刻不停,拽着她来到院子里。 囚车就停靠在院子北面墙角,怪人身处阴影中,若非赤羽带路还真不容易发现。 只见它拉她来到囚车前,松开嘴,随后跑到囚车面前。 “嗷呜~” 白虎低啸,囚车中的人似乎发现了它,睁眼,目中流露一分笑意。 赤羽又嗷嗷两声,猛地跳上去,两只利爪耷拉在囚笼边。 怪人伸出一只手,摸摸它的头。 赤羽更欢快了,尾巴长摇,乐不可支。 魏青棠瞪大眼睛,什么情况这是? 这头吊睛白额虎之前可凶悍得很,在大盛的时候把城阳公主吓得尿裤子,之前在祭坛也是威风凛凛,怎么到了这个人面前这么乖顺?仿佛……他就是它的主人一样! 魏青棠正想着,赤羽又跑过来衔她衣角。 “好了赤羽,别闹了,我答应了大长老他们明天要早起赶路的……” 她边说边看向那怪人,点头示意。 赤羽前爪刨地,低低咆哮想争辩什么,突然囚车上传来一声清响—— 噹。 镣铐敲在铁栏上,像是警告。 赤羽顿时泄了气,蔫不拉几地趴在地上,也不再闹腾了。 魏青棠摸摸头:“好了好了,乖,明天给你找只山鸡吃~” 这吊睛白额虎的最爱就是山鸡,往日听说了立马蹦得三尺高,今天却有些神情恹恹的,它扭头望了眼囚车,又看看魏青棠,打了个响鼻,忽然高傲地一扭头,甩着屁股走了。 魏青棠:“……” 她这是被头老虎甩脸色了? “咳,不好意思,赤羽被我惯坏了,大半夜还来打扰你休息。”她对着怪人道歉,怪人摇了下头,似乎在说没关系。 魏青棠见状也放松下来,不知怎么,她看见这怪人就有种特别的亲切感。 哪怕他浑身长满绒毛,长发把脸遮垂得干干净净,也还是觉得亲切。 “对了,你身上的蛊毒好些了吗?还发抖吗?”魏青棠问。 怪人眸子里闪过一抹意外,接着涌上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欣慰。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指自己又挥手,示意他没事。 魏青棠唇角轻勾:“那就好,时候也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她说完转身,纤细的身影没入黑暗中,怪人紧紧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回到屋中,赤羽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魏青棠摸摸它的毛发也睡下。 屋外,几个人影鬼鬼祟祟。 “老大,怎么办,那头老虎也在屋里……要动手吗?” “废话,明天他们就回王廷了,雇主说过,一定要赶在入廷前杀了她!” “那白虎?” “你去引开它!” “不,老大,我不行……” “那就你去!” “老大,我也不行,我我我腿软……” “一群废物,耗子,你去!” “好!” 第547章 死了没? 魏青棠睡到半夜,忽然脸上一阵黏糊糊的湿热。 她睁开眼,只见赤羽趴在床头,不停地用舌头舔她。见她醒了,吊睛白额虎低吼一声,猛地掉头冲出去—— “赤羽?” 魏青棠惊叫道,可那白虎势若闪电,眨眼的功夫就不见踪影。 她连忙坐起来,屋中漆黑,只有敞开的窗户边流入一片月光…… 魏青棠眨了眨眼,神智蓦地清醒! 不对,她临睡前明明关了窗…… 这一念闪过,下一瞬窗外嗖嗖跳入数道黑影,他们身手矫捷,动作灵敏,最后一人入屋,啪得一声将窗门反锁!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魏青棠大声喝道。 为首一人冷道:“你不必白费心机,和你同行的人都中了安眠蛊,就算你喊破喉咙,他们也听不见。” 魏青棠心下一凛,想不到对方窥破了她的意图,不过…… “安眠蛊?你们是圣教的人?” 对方不出声,只拔出弯刀朝她逼近。 他们行动果敢,毫不拖泥带水,尤其身上那股视人命如草芥的气息,明显是真正的杀手! 魏青棠心头发寒,眼看着那弯刀扬起,只能厉声叫道:“既是圣教弟子,那可知以下犯上是死罪!” 弯刀一顿,为首之人脸上明显闪过一抹怔愣之色:“你是圣教的人?” 魏青棠双目一亮,抓住机会就要自爆身份,然而这时那人身边另一人道:“老大,你忘了雇主的话吗?” 这话一出,老大脸上的犹豫顿时消退。 他举起弯刀劈下—— 魏青棠大惊,握住寒蝉就要拼死一搏。 忽然,一条雪白拂尘从旁飞出,倒卷弯刀猛地一甩! 嘭! 老大重重摔到墙角。 其余人惊而抬头,只见一个穿着青白水合服的道人立在窗前,他神情高傲,瞥了眼魏青棠:“死了没?” 魏青棠听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臭道士会不会说话? “没死没死,多亏燕大侠您来得及时!” 这时被击飞的老大爬起来,面容狰狞地看向他:“什么人敢坏我歃血盟好事?” 歃血盟? 听到这个名字,魏青棠呆了呆。 居然是歃血盟的人…… 她当然知道这个帮会,严格来说,这是一个杀手组织。 十几年前它们在大盛恶名昭著,以专门接暗杀的活计出名,无论男女老少、佛道教徒,只要给钱,什么人都杀,官府拿他们也没办法!还是后来云殊掌权,下令各州县官府严查,并辅以黑甲军镇压,这才把这个臭名远扬的杀手组织赶出了大盛。 想不到他们非但没有解散,反而在西疆死灰复燃,又接起了暗杀的生意…… “臭道士,你可知道你得罪得是谁?”老大厉喝,“是我们歃血盟!” “歃血盟?” 燕行风蹙起眉头,仔细想了想,摇头:“不认识。” 一阵沉寂,歃血盟杀手瞠目结舌,完全没想到这臭道士会来这句。 魏青棠扶额,嘴角抽了抽。 果然是他的作风…… 燕行风孤高自负,狂妄到了骨子里,对他而言别说歃血盟了,就是整个江湖武林摆在面前估计也不放在眼里。 歃血盟的杀手果然被激怒,纷纷叫嚣着要他受死。 突然,那老大打断道:“你非救她不可?” 燕行风扫了眼身后:“她与我有约,还不能死。” 魏青棠松了口气,这牛鼻子这次总算没关键时刻掉链子…… 杀手首领冷笑,目光越来越凶戾:“好、好,既然如此,那你们就一起受死吧!”他说罢一挥手,身后十几个歃血盟的人一拥而上。以多打少,本该是手到擒来,可是半柱香不到,那群杀手就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老大望着燕行风,终于意识到这个人不是什么简单之辈。 他皱紧眉头,忽吼:“用蛊!” 话一落,杀手们立刻从怀里摸出什么东西砸碎。 啪、啪…… 一片碎裂声中,屋子里顿时弥漫起白雾,细细密密的黑色虫子从地上爬出来,魏青棠看见大惊:“燕大侠小心,是蛊毒!” 别看这些黑虫体量小,被咬上一口可不是开玩笑的! 燕行风脸色微沉,唰唰唰拂尘轻扬,扫开一片蛊虫。 然而很快,又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填补上来,无穷无尽,简直像杀不完似的…… 燕行风眉头一皱,拂尘往女子腰间一缠:“你先走!” 魏青棠被他送出屋去,还没站稳,就看见那个老大带着两名歃血盟的人追了出来。 “靠!” 魏青棠难得迸了句粗口,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这么大动静,客店中却没惊醒一人,可见那老大没有说谎,是他们用安眠蛊把大长老等人毒翻了! 歃血盟杀手紧逼在后,魏青棠慌不择路,直接跑进了后院。 她一进去就后悔了,这间院子四面高墙,只有身后一扇门进出…… 她等于自己跑进了死路! 歃血盟杀手已追上来,为首的老大环臂,冷冷睨着她:“还跑吗?” 魏青棠闭了闭眼,深吸口气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转过身,小脸绽开抹笑:“这位大哥,有事好商量嘛,你的那位雇主出了多少钱雇你,我给两倍,不,三倍!” 老大一呆,身后两个歃血盟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老大,他居然想用钱收买我们?” “是啊,哈哈哈哈……” 魏青棠一脸茫然。 什么意思,歃血盟难道不是有钱就可以收买的吗? 老大等小弟们笑够了,才冷哼一声道:“当初在大盛,老子们就是给钱杀人,价高者得,结果引来官兵围剿,这才不得已躲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之后大伙儿认真反省了从前,认为肯定是我们在大盛经常反杀雇主,做生意信誉不够才被追捕。所以大伙痛定思痛,决定以后接过的任务必要完成——你想用钱收买我们,就是在侮辱我歃血盟!” 魏青棠:“……” 魏青棠:“…………” 她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这群歃血盟的杀手确定脑子正常? 大盛派人围剿你们,是因为你们做生意没信誉吗?那是因为你们做得杀人生意,根本不是正经活计好吧? 然而眼下该担心的不是这个,老大说完,又举起了弯刀…… 第548章 认我为主 魏青棠看着那杀手首领朝她走来,忽喝:“慢着!” 老大一顿:“干什么?” 魏青棠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问道:“你们歃血盟是做生意的是吧?” 老大点头,她又道:“那我也和你们做个生意,一千两银子,买我一条命,行吗?”一千两绝对不是个小数目,想想当初她被闫老三买来,才花了五百两…… 果然,这话一落两个小弟立马围上来。 “一、一千两,真、真、真的假的?” “老大,这生意可以做,绝对可以做!” 然而那首领一人一记棒槌,骂道:“记吃不记打,跟你们说了多少次做生意要讲信誉!”说完,又一本正经地对她道,“很抱歉,这生意我们很想接,但是有违歃血盟的原则,我们坚决不做,你们说是不是?” 老大说完狠狠瞪了眼身后,两个小弟有气无力地附和,心却在滴血。 一千两啊…… 那足够他们接好几单生意了! 西疆这边的人十分吝啬,每次最多也不超过五百两…… 魏青棠听了老大的话心里直翻白眼。 她道你们是杀手组织讲什么原则啊,眼看着弯刀朝自己劈来,“等等!” 老大不耐道:“又怎么了?” 那明晃晃的刀身就停在额前三寸,魏青棠脑门上一滴冷汗淌下来,她看着他身后的人,忽然眨眨眼睛道:“那我们换桩生意吧……一千两银子,买个要杀我的人的名字,这总不违背你们歃血盟的原则了吧?” “这个……”老大有些犹豫。 魏青棠道:“一笔归一笔,你照样可以杀我,还能多得一份银子,你觉得呢?” 老大皱起眉头,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他身后两个小弟急吼吼冲上来,撺掇他答应。 那人犹豫片刻,点点头:“行吧,就告诉你,这次雇我们的人,是西疆王的正室楼王妃,她说一定要赶在你回王廷前动手,否则就不付咱们银子。” 楼王妃? 魏青棠懵了。 这人谁啊,她认识吗? 她跟这位王妃面都没见过吧,干嘛花这么大价钱杀她? 这时老大举刀:“可以受死了吧?” 魏青棠随意地点点头—— 砰、咚! 三名杀手应声而倒,露出身后傲然而立的燕行风。 这道人从屋中脱困花了些时间,青白道袍染了污秽,他蹙着眉头无法忍受似的,看向那群杀手的目中多了几分森然。 “你……你是怎么……” 歃血盟老大趴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望着那道人。 燕行风拂尘一扬,哗啦啦抖落无数蛊虫,他道:“歪门邪道,不堪一击。” 老大大骇,这才明白自己得罪了硬茬。 魏青棠摇摇头,区区蛊虫,对燕行风这种顶尖高手当然无用……刚才她就是看见他到了,才改变主意问话,套出幕后之人的名字。 “是楼王妃派你们来的?她为什么要杀我?”魏青棠问道。 那老大脸埋地上装死。 她又转头去看两个小弟,结果也是一个比一个缩得深。 魏青棠见状哼笑一声,真弄不明白就凭这样的杀手组织,是怎么在大盛做到第一的位置,甚至让黑甲军出面围剿的……在她看来,这歃血盟就是到戏班当旦角也混不上饭吃啊! 就在这时,一串尖利的惨叫由远及近…… “啊啊啊啊啊老大救命啊!!!” 只见一个黑衣人拔腿狂奔,身后一头吊睛白额虎张开血盆大口,紧追其后…… 地上装死的老大连忙爬起来:“耗子,快跑!有硬茬——” 话没说完,就被魏青棠一脚踹到旁边。 那个叫耗子的杀手并没听清他的话,听到老大声音,立刻朝这边跑来。他一进院子,还来不及弄清情况就被绊了跤,随后赤羽猛扑上来,压在他身上低吼。 “吼~” 虎虎生威,耗子吓得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魏青棠:“……”这群歃血盟的人果然是来演猴戏的。 她唤了声“赤羽”,吊睛白额虎收起爪子,乖顺无比地走到她身边蹲下。 魏青棠摸摸它脑袋,走过去,还未开口,两个歃血盟的小弟已经闭着眼睛、梗着脖子吼。 “你……你们要杀就杀……我们绝不皱一下眉头……” “就、就是!头掉了碗大一个疤……十、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说得是豪言壮语,可脸上一副快要哭的表情、还有那不停颤抖的身体出卖了他们。 魏青棠扶额,感觉今晚被刺杀的惊险后怕全没了,这群活宝,她要真死在他们手里那才冤枉! 沉思片刻,转头去看燕行风:“燕大侠,这些人怎么处置?” 燕行风对除了红花以外的事都不感兴趣,此刻也只是厌恶地瞥了眼身上污尘,淡淡道:“你随意。”道人说完就闭眼入定,魏青棠松了口气,斟酌了下,慢慢开口道,“你们今晚刺杀我,按道理本该全部处死……不过念着你们一身好本事,就这么死了太浪费了,不如就认我为主,以后听我驱遣,如何?”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现如今在西疆,人生地不熟,身边除了燕行风又没有其他可用之人,必须要招揽自己的势力。 这歃血盟的人蠢是蠢点,但总比没有强啊! 趁着现在被燕行风打趴了,先招揽过来再说。 不料,趴在地上的老大却张口拒绝:“不行!” 魏青棠:“?” “为什么不行?” 老大正色道:“我们歃血盟是讲原则的组织,怎么能……” “哦,燕大侠,麻烦你把他们杀了吧。”魏青棠淡淡打断,转身要走,那老大连滚带爬地扑到她面前,“哎等等!瞧您说得,我们歃血盟的原则不就是以您为原则吗?您刚才说什么——认您为主人?没问题主人,我们歃血盟以后就是您的人了!您要杀谁就杀谁,要砍哪个我们就砍哪个,天王老子也挡不住!” 魏青棠眼看他这翻脸比翻书还快,嘴角微微抽搐,面上还是镇定自若地点点头。 有了歃血盟,届时到王廷也能多个帮手。 就算真要动手,她和燕行风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哪知这时一直闭着眼的燕行风睁开,淡淡看她眼:“招揽一群乌合之众,你是怎么想的?” 魏青棠:“……” 第549章 总得把我夫君找回来 她一心给他们多找点帮手,敢情燕行风还看不上? 也是,在他眼里,估计没几个够看的…… 魏青棠干咳两声,问了他们姓名。 这歃血盟的人名都非常简单,比如老大,就叫老大,那个耗子就叫耗子,其余两人一个说话结巴的叫结巴,还有个经常腿软的叫瘸子。她听罢嘴角又是一阵抽搐,只能先吩咐两句,把人打发了。 “今夜之事就当没发生过,该怎么回去和楼王妃交代,你心里有数吧?”她故作高冷地说道。 老大点头:“明白!主人放心,我们这就回去把楼王妃杀了!” “噗——”魏青棠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这歃血盟的人都是猪脑子吗? “谁让你们回去杀王妃了,我是说,你们回去就跟她说,今晚想要动手,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明白吗?” 老大愣了愣:“哦,明白了。” 魏青棠扶额,连连摆手催促着这群活宝离开。 他们走后,她才揉着太阳穴重重叹了口气。 这样看起来这群歃血盟也是不靠谱的……难道进了王廷,真要靠自己吗? 她正想着,冷不丁耳边传来一个声音:“真要去王廷?” 魏青棠一怔,抬起眸,燕行风淡淡注视着自己,高傲神色隐藏着一丝不赞同:“真正的圣女就在王廷,你这一去,是自投罗网。” 魏青棠听他这么说,又是一呆。 她不知道阿莲娜也在王廷,若真是这样,那她的确是自投罗网。 不过…… “燕大侠,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燕行风道:“说。” 魏青棠沉吟了一会儿,才问:“当初在苍雪峰上,你为什么要帮圣女抓云殊?”这个疑问在她心底盘旋很久了,只是现在才问出来。 燕行风闻言并没马上作答,他抬头望了会儿月亮,方才道:“你是想问我,会不会帮她?” 被一语道破,魏青棠也不遮掩,洒脱地耸耸肩:“是啊,燕大侠可以说是我在西疆唯一的倚仗了,你若还站在圣女那边,我就只有束手就擒了。”这是大实话,凭她一个人,想和阿莲娜作对,那简直不够塞牙缝的。 燕行风眉头轻蹙,很是不解地望着她。 这丫头,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妄图挑战西疆最古老神秘的教派。 这和飞蛾扑火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扑火飞蛾死就一瞬,而她这样落到圣教手里,会生不如死。 “我欠她父亲一个人情。”燕行风忽道。 魏青棠愣了愣,旋即明白他是在解释苍雪峰上帮阿莲娜的原因,不过这也算隐晦告诉她,他不会站在阿莲娜那边。 魏青棠顿时松口气:“那就好……” 可这口气还没松完,道人的声音冷冷响起:“即使我助你,也没有多少用处。圣女背后还有圣教,而那个教派高手辈出,尤其是‘那位’……” 话语未完,魏青棠打断道:“你是说女祭?” 燕行风目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很惊奇她居然知道,又或者敢直言这个人的名讳。 魏青棠追问道:“不止是你,我从五毒仙那儿也听说过,她到底是什么人,真有那么可怕吗?” 燕行风闻言,以他的高傲自负,目中亦流露两分忌惮。 “很可怕。” 天下第一剑客如是说,“她的巫术以臻化境,可不依外物媒介施展,十几年前,前任西疆王率五万精兵围剿圣地,最终却铩羽而归,包括他本人也死在女祭手中。仅凭这点,就该知道她不是你能招惹的人物。” 五万精兵…… 圣地…… 死在她手中…… 魏青棠头脑蓦地一阵抽痛,燕行风所说的画面仿佛活了般出现在她眼前。 燕行风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低声问:“怎么了?” 魏青棠摇摇头,竭力挥去那过分真实的画面,问道:“难道这世上就没人能对付她吗?” 燕行风仔细想了想:“有。” “是谁?”魏青棠急忙追问。 燕行风却道出两个字:“宸王。” “阿殊?”女子眼睛一下子瞪大,只见那道人笃定道,“若说天下间还有人能对付女祭,那么也只有宸王了。” 魏青棠忙问:“此话怎讲?” 燕行风有些意外地看她眼:“宸王没与你说过吗?事实上这些年,圣教一直有逐鹿天下之意,北境戎族、南方蛮夷都不放在眼里,唯一的阻碍便是大盛!他们先后派了数批人马,想要扰乱大盛朝廷,等它气数已尽再揭竿而起。可惜的是,因为宸王,几次都泡了汤……” 道人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女子神色,发现她当真一无所知,不由微讶,“他当真没与你说过?六年前卫盛战乱,叛军兵临城下就是圣教杰作……还有前不久阉党祸乱,那魏九也是他们派去的人……” 魏青棠目若铜铃,完全惊呆了。 六年前那场几乎把大盛给灭了的叛乱,阉党为祸这么多年,竟都是圣教搞出来的? 还有魏九,竟也是他们的人…… 不由想起大宴上老太监操控七绝蛊以及他临死前说过的话——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当然没完,因为他也只是圣教的一颗棋子,圣教目的是颠覆大盛,只要这教派一日不倒,那自然一日未完! 浑身汗毛倒竖,魏青棠第一次对一个教派有如此深刻的恐惧和认知。 燕行风说完,静静等她消化,一炷香后,才又问道:“知道了这些,你还要去王廷吗?”他后面的话便是若不去,他现在就可以带她离开西疆,然而魏青棠没有给他说这话的机会。 女子抿紧嘴唇,苍白的小脸浮着恐惧,却仍旧点头。 “要去。” 燕行风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他紧紧盯着女子:“明知是死,也要去?” 魏青棠点了下头:“是。明知死路也要去。” 女子神情坚毅,秀丽的眉目间隐隐浮出几分倔强……燕行风看得一个恍惚,记忆中,红花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为什么?” 燕行风不由问,“为什么……明知有危险,还要以身犯险?” 魏青棠看着他,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燕大侠,若是在王廷的人是红花姑娘,若是她落到圣教手中,你会去救她吗?” 燕行风被问住了,随后,便听女子清泠低缓却坚定的语声道:“在你离开光明峰的时候……阿殊来过,很快,他又失踪了……我怀疑他是被圣教的人带走的,西疆地大物广,除了王廷,我根本不知道哪里还能找到他们……所以就像你说得,别说那里是龙潭虎穴,就是十八层地狱我也得闯一闯。” 女子扬起小脸,眸光明亮:“我总得把我夫君找回来!” 第550章 饥不择食 燕行风没有再说什么,淡淡转身离开。 途经前院时,这个天下第一剑客突然停下,两道视线闪电般射向角落…… 魏青棠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是囚车,车中关押的怪人环胸靠在铁栏边,双目紧闭,似乎已经熟睡。 “燕大侠,这是光明教关押的人犯,西疆王指名点姓要见他,才带着一起上路的。”她特意开口解释,然而燕行风眉梢一挑,相当奇异地望她眼,“人犯?” 道人摇摇头,径自往前走了。 魏青棠:“?” 这牛鼻子又在打哪门子哑谜? 她也没多想,三步并两步地赶紧跟上去,两人离开后,囚车中的怪人方才睁眼,目中流露淡淡苦笑。 …… 西疆王廷,太极宫。 “怎么样,歃血盟的人把她杀了吗?” 一位衣着华贵的美艳妇人急切迎上来问,回来禀告的侍卫长跪在地上,沉默摇头。 楼王妃一惊,脸庞涌上骇异,她扶额倒跌两步,低声喃喃:“怎么会……我都请了歃血盟的首领出马,还将安眠蛊偷给他们……为什么杀不了一个冒牌货?” 侍卫长跪地沉声道:“回娘娘,歃血盟的人说圣兽赤羽一直跟在她身边,还有个武功高强的道士守着,他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楼王妃闻言脸色发白,胸脯急促地起伏两下,侍卫长见她神情慌张得厉害,不由安慰道:“娘娘莫急,阿莲娜公主就在王廷,只要那假圣女一回来,和公主对峙,马上就会原形毕露。如此一来,您又何必急着杀了她?” 他本是好心,却见楼王妃愁苦地摇头,叹道:“你不懂、你不懂……”若是阿莲娜有心揭穿她身份,又怎会派使臣去接她回来?要知道圣女在光明峰的事情还是她亲口和王室大臣说得,这孩子打得什么主意别人不懂,她这个做亲娘的岂会不知? 阿莲娜不想和西陵叶完婚,又无法违背女祭大人的意思,她只怕是把主意打到了假圣女身上…… 楼王妃深知圣教规矩,为了斩断女儿念想,这才暗中把假圣女的消息泄露给西陵家,让西陵渥前去辨真假,又才花重金请来歃血盟的杀手,务必要在进王廷前截杀。 可谁能料到那假圣女福大命大,竟真能回王廷…… 楼王妃疲倦地挥挥手,斥退手下。 …… 而另一边,次日破晓时分,臧家长老和使臣们陆续醒过来。 楼王妃给的安眠蛊效用不强,只让他们昏睡一夜,压根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圣女,我们——” 臧家长老正要催她上路,哪知刚进屋就看见一个青白水合服的道人站在里面,登时警惕,“你是谁,怎会在圣女的房间?” 那道人闻言,淡淡睨他眼并不说话。 这时魏青棠赶紧从里面走出来:“大长老不要误会,他是……嗯,本圣女的友人。” “友人?” 臧家长老狐疑地打量一番,忽然记起光明峰上,这人好像就跟在圣女身边…… 他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和使臣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圣女这口味也太重了,此人相貌虽不错,但都三十好几,再大个几岁做她父亲都足够了…… 褐衣使臣干咳一声,寻个机会将她请到一边。 “圣女,您的私事我等本不应该过问,只是这马上都要回王廷了……咳,那什么,西陵家的人也都到了……” 魏青棠听得一头雾水:“你想说什么?” 褐衣使臣脸皮发烫,猛咳了好几声才压着嗓子道:“圣女,下臣是想说这男宠,咳……马上就是您和西陵大少爷完婚的日子了,您还是稍稍克制些,等过了这阵子,再把人收房吧!” 闻言,魏青棠脑门上登时迸出几根黑线。 她相当一言难尽地看着使臣,真不明白这些人在想什么,燕行风的年纪都够当她爹的了,她就算嫩草啃老牛也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吧?还是说阿莲娜本身就酷爱男宠,才给下面人造成这样一种错觉? 魏青棠风中凌乱,面上还是摆出一副冷傲的表情。 “本圣女做事,何时轮到你来教了?” 她语声冰冷,褐衣使臣听罢一抖,连说不敢。 接着那使臣也不敢再多嘴,只是频频看了燕行风数眼,才退下。 燕行风:“?” 一行人辰时不到出发,加快脚程赶路。 魏青棠没有再拖延,只是凝神思索着到了王廷后的下一步…… 燕行风带来很关键的消息,阿莲娜就在王廷中。 然而西疆使臣还是将她这个假圣女迎回去,她能想到的可能性无外乎有两个,第一,是他们想当面拆穿她。但这个可能性不大,以阿莲娜的性格,直接叫人把她杀了或者提人头回去复命,不比这简单得多?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的派使臣来。 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另有阴谋了! 魏青棠目光闪了闪,以她如今的实力,手上可打的牌就燕行风一张。 除此之外还有个不靠谱的歃血盟,想要用这些跟圣教硬碰硬,显然是不智之举…… 那么,只有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了。 傍晚时分。 “圣女,你看!”使臣激动的声音从旁传来,魏青棠抬头望去,只见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变了样,深山老林沼泽淤泥全都消失不见,道路两旁俱是行走的牛马和热情的苗人。而随着前方视野越来越开阔、景象越来越繁华,目光尽头处一座十几丈高的城楼跃然入目。 城楼威严恢弘,气势磅礴。 魏青棠心头一动,知道是西疆的王廷——龙泉到了! 龙泉是西疆最具规模的城镇,和之前见过的那些零星土寨完全不同,他们学着汉人模样修起了高高的城墙和吊桥,城墙间隙间还架着弓弩弹矢。西疆王廷的瀚海军在城头来回巡逻,看上去异常精良。 彼时褐衣使臣上前,以苗语叽里咕噜说了什么,瀚海军连忙放下吊桥,统帅还亲自迎了出来。 他们齐声说了什么,魏青棠面无表情地看着拜倒的瀚海军卫士。 ——她听不懂西疆话啊! 第551章 你根本配不上他 好在褐衣使臣即刻上前,以汉话训斥道:“别勒古,圣女喜欢大盛语言,说汉话!” 东盛国力强健,在中原版图上一直处于霸主地位,故而无论西疆、北戎或者是南蛮,绝大多数人都是会说汉话的。 那个叫别勒古的统帅连忙道:“是、是,别勒古参见圣女,圣女千秋!” 魏青棠淡淡点了下头,别勒古立刻让开条道路。 她轻轻拍了下赤羽的颈侧,吊睛白额虎打了个响鼻,昂首阔步威风地走进城门。 龙泉不愧西疆为王廷所在,城内繁华,分为内廷与外廷。中间有一条长街横贯南北,将整个龙泉划为两半,谓之瀚海长廊。长廊两侧又各自设有四条主街,八条干道,其间店铺林立,商品满目,沿街还有吞吐火焰、玩蛇弄蝎的游方艺人,看上去熙熙攘攘热闹无比。 最让魏青棠吃惊的是,这里除了建筑风格,大多数西疆人也穿着汉人衣裳,男着长襟,女穿襦裙,若非高鼻深目相貌迥异于汉人,她都要怀疑自己回到了大盛京城! 这时燕行风在一旁道:“前任西疆王是个汉人,这龙泉王廷亦由他一手打造,故与大盛相似。”他一板一眼的声音毫无起伏,使臣和别勒古都瞪他眼,不知这道士说起这个作甚。 魏青棠心头一跳,知道他是说与自己听的…… 前任西疆王竟是个汉人,确实出乎意料! 一行人走在街上,突然前方传来如雷蹄声,只是眨眼的功夫,一群披坚执锐的苗人策马而来。他们身着黑红短打,腰佩弯刀,四下西疆人见了他们甚为忌惮,纷纷走避。 只见那群苗人闯到魏青棠面前,未曾行礼,反而往两边散开。 他们身后,一个杏目圆脸的苗女打马而出,居高临下俯视她:“你就是圣女?” 魏青棠怔了怔。 这个人,又是个老熟人。 是当初在金钩赌坊和原辰对赌的苗女,丹珠尔。 那时魏青棠女扮男装成小胡子覃唐,故而两人相见,丹珠尔没认出她。 褐衣使臣抢上前一步,大声道:“大胆,丹珠尔小姐,你虽为丹家掌上明珠,但也不能对圣女无礼!” 丹珠尔冷哼一声:“关你什么事!” 她语毕扬鞭,对着魏青棠就抽下来,别勒古大惊,一把拽住鞭梢道:“丹珠尔小姐,快请停下来,这位是西疆的圣女大人!” 丹珠尔妙目圆瞠,喝道:“别勒古,你也敢拦我?” 别勒古在任瀚海军统帅前,曾是丹家学徒,闻言脸色涨红,却毫不退让与她对视:“丹珠尔小姐,就算您怨恨我,我也不能让您犯下大错!” 眼见一个两个都拦着她,丹珠尔气不打一处来,顿时唤道:“朱朱!” 她一抬手,一条细长小蛇从袖中飞出,以闪电之势急袭魏青棠。 后者早在金钩赌坊见识过她这招,寒蝉一划。 “嘶~!” 蛇头被利刃刺伤,登时嘶鸣委地。 “啊!朱朱!”丹珠尔立刻跳下马去,双手捧起爱蛇,愤怒无比地瞪向她,“你敢伤害我的朱朱!” 魏青棠挑挑眉,刁蛮女见得多了,比起城阳公主,这位丹家小姐还差得远了。 她一语不发,像是不屑同她说话。 丹珠尔目中怒火愈甚,屈指放在唇间就要叫人,忽然,臧家长老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 “丹珠尔,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这老者不徐不疾的话颇有分量,丹珠尔抿唇,委屈叫道:“大长老,你也帮她!” 臧家长老摇头,眼里有几分叹息:“丹珠尔,我们都明白你与西陵叶的事情,可惜圣谕难为,你我身为西疆子民,也当服从。” 丹珠尔倔强地瞪视他,目中忽然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她扭过头,恶狠狠盯着魏青棠:“你凭什么嫁给我西陵哥哥,他是世间最好最好的人了,你根本配不上他!” 魏青棠:“……” 她开始以为这苗女来势汹汹是来找茬,结果是来抢男人的! 还是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西陵叶…… 这时周围人越聚越多,凑热闹这种事,不管在大盛还是西疆都是一样的。 “怎么回事啊,这不是丹家的大小姐吗,她又和谁起冲突了?” “好像是圣女,我听别勒古将军还有臧家大长老都是这么称呼她的……” “什么?圣女?圣女回王廷了?” “是啊,你不知道吗,圣女在巫咸娘娘的祭典上,惩治了修炼邪降的光明教主,王上就是听说这个消息,才特意请她回王廷的!” “原来如此,那丹珠尔为什么和她过不去?” “呵呵,这个嘛就得问我们西陵家的大少爷了……听说他和丹珠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久前丹家和西陵家甚至准备联姻,哪知这位圣女大人横插一脚,愣是破坏了这桩亲事……” “哦哦哦,那可有好戏看了!” …… 魏青棠听着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话,总算弄明白丹珠尔为何这么气冲冲了。 感情她冒充的这位圣女,毁了她的姻缘…… 这时丹珠尔听到周围言语,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她咬紧嘴唇死死盯着她,咬牙说道:“我不会就这么算了!”语毕上马,噔噔噔扬长而去。 魏青棠不禁抚额,只觉头疼得很。 使臣尴尬道:“这丹珠尔小姐是丹家家主老来得女,自小宠坏了,还请您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别勒古也连忙帮她求情:“是的圣女,丹珠尔小姐只是气坏了,并非有意针对您……” 魏青棠眼看着臧家长老也要替她说话,竖手制止了,淡淡道:“接下来去哪儿。” 三人一愣,臧家长老最先反应过来,道:“回圣女,王上已在内廷等候,请圣女先去面见。” 去见西疆王…… 魏青棠目光闪了闪,眸底掠过抹精光:“是吗?本圣女倒是觉得,应该先去拜见……罗姑姑。” 此话一落,臧家长老、使臣以及别勒古三人神情一肃,从方才起就老僧入定的燕行风也微侧过脸,朝她望过来…… 这丫头,当真胆大! 第552章 等着她自投罗网 西疆虽以圣教为尊,但王廷毕竟是名义上的统治者,以前便是罗姑姑来了也会先去见王上,以全面上功夫。可魏青棠今天这一出,明摆着连这面子功夫也不做了,她如此嚣张狂妄,若是遇上稍有血性的王廷大臣,肯定会当场翻脸。 可叫人意外的是,不光臧家长老没说什么,就连使臣和别勒古也缄默不语。 魏青棠观察着几人反应,心里暗忖难道圣教势力如此庞大,就连这些王廷臣子们也不敢反抗? 使臣和别勒古对视一眼,前者弯身道:“圣女,您要见罗姑姑我等不敢阻拦,只是罗姑姑前日离开,现已不在龙泉,还是请圣女先随我等入宫,拜谒王上吧?”他这话说得客客气气,但别勒古手下的瀚海军已经有意无意拦在四周,只留下通往内城一条路…… 魏青棠心下微沉,看来去见西疆王势在必行了…… 她扫了眼燕行风,后者微微点头,于是扬颚轻哼:“哼!” 甩袖迈步,一马当先地往内城方向走去。 …… 王廷不算特别大,差不多四分之一皇城面积,里面的建筑风格也全都仿照京城,乍一进去,恍如回到了大盛皇宫。 魏青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上云淡风轻,心下却暗暗紧张。 也不知西疆王知不知道阿莲娜才是圣女…… 如果知道,他没道理认不出自己的女儿来…… “圣女,到了。” 使臣在背后提醒。 魏青棠抬头,只见一扇五丈高的朱漆大门立在眼前,门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太极殿”三字,也是以汉字书写,气势磅礴。 她听了使臣的话,心想这太极殿估计就是西疆王的寝殿。 正要进去,忽听一道温婉声线从旁飘来。 “别勒古……是圣女到了吗?” 魏青棠循声侧目,只见一衣着华贵的美艳妇人款款而来,这妇人是典型的西疆人长相,高鼻深目,一对翡翠眸与阿莲娜极为相似。她望过来的目光温和慈蔼,仿佛在看什么心爱的晚辈般,可魏青棠心头一跳,几乎本能地感到一种威胁逼近。 她抿住嘴不出声,便见别勒古将军抚胸行礼:“是,楼王妃,末将刚刚才从城外迎回圣女!” 楼王妃?! 魏青棠眼皮一跳,总算明白自己为何会不适了。 原来是她……指使歃血盟刺杀自己的元凶…… 魏青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目光冷淡,楼王妃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任何改变,柔声关切道:“圣女从光明峰远道而来,怎地一进龙泉就要见王上,而不歇息一两日?” 别勒古连忙上前解释:“楼王妃容禀,这是王上的意思,说是圣女入城即刻面见……” 楼王妃嗔怪地瞪他眼,摇头轻道:“王上也太不体贴人了,圣女这金尊玉贵的身子,怎受得了如此操劳?快快,来人,请圣女随本王妃到后廷休息。”她话一落立刻有两名卫士上前,别勒古和使臣大感为难,这时太极殿正门噹得一声开启,殿中行出一个四十来岁的文臣,对着魏青棠彬彬一礼,“下臣宗客术,乃王廷右丞,奉王上之命恭迎圣女。” 楼王妃脸色一僵,温柔目中射出两道寒芒:“宗相可否给本妃一个面子?” 宗客术微微躬身道:“楼王妃恕罪,此乃王谕,下臣不敢违背。”他神色从容似乎丝毫不担心得罪这位西疆王宠妃。 楼王妃咬了咬牙,转身:“走!” 卫士们急忙随她离去。 魏青棠看着这一幕眼底掠过疑惑,再看向宗客术时,这右丞已恢复了先前彬彬有礼的模样。他侧过头,淡淡看了眼使臣和别勒古:“圣女已至,你们都退下吧。”宗客术在王廷中的地位应该很高,因为使臣和别勒古得了他的命令,二话不说就从殿前退下。 两人走后,宗客术又看了看燕行风:“这位是?” 魏青棠怕他赶人,冷冷开口道:“本圣女的人,怎么,不能带吗?” 宗客术愣了下,脸上显出犹豫,他扫了眼身后的太极殿,随即作出决定垂头道:“既是圣女的人,自然可以。圣女,请随下臣入殿吧——”他说完转身走入,魏青棠无奈,只得跟上去。 太极殿中,雕梁画栋。 其恢弘程度不亚于明武帝的乾阳殿。 几人来到大殿深处,一个雕花帘帐内,躺着的身影毫无起伏。 魏青棠眯了眯眼,宗客术快步上前抚胸:“王上,圣女到了。” 雕花帘帐内传来虚弱的咳嗽声,那人挥了挥手,宗客术即刻道:“是,下臣告退。”他临别时深深看了眼魏青棠,那目中的深意让她后背一凉,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殿中很快只剩西疆王、魏青棠和燕行风三人。 针落可闻的死寂后,雕花帘帐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圣女麽?上前来让孤看看……” 这声音乍听上去有些阴柔,像是女子的声音,而且也不像外界传得那么奄奄一息。 魏青棠呆了下,走上去。 她走到帘帐前,伸手拨开,指尖刚刚触到帘帐的刹那,忽然帐内一动,一只光滑细腻的手蓦地伸出直取她咽喉—— 这一下兔起鹘落,完全不给人思索的时机。 魏青棠呆头鹅似的站在那里,眼看那只玉手就要扼住咽喉,蓦地腰间一紧,整个人被硬生生拉退三丈。 “燕大侠!” 她低头看着腰上缠着的拂尘,惊喜叫道。 燕行风却没理她,傲然高洁的目光直直盯视帘帐,眼里还带着些迷惘:“是你?” 这一声落,魏青棠抬眸,只见一个婀娜纤细的身影从帘帐中走出,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比碧波潭水还要绿的眼眸,比隆冬大雪还要白的肌肤……不是阿莲娜还能有谁?! 魏青棠一瞬间心神巨震,许多个念头在心头闪过…… 里面躺着的人不是西疆王,是阿莲娜! 也不是西疆王要见她,而是她! 那个宗客术也是她的人,他们一早就设下陷阱,等着她自投罗网…… 第553章 推她出来挡刀 阿莲娜闻声,原本锁在魏青棠身上的目光顿时往旁瞥去,愣住:“是你?”她望着燕行风,黛眉轻轻蹙起,而后又扬起抹轻笑,“燕大侠今日怎么有空到王廷里来,也不提前和阿莲娜说上一声,好叫阿莲娜准备准备。”他们自然是旧识了,昔日在苍雪峰上,燕行风还帮她出手抓过宸王。 燕行风见到真正的圣女,眉头也不禁皱起。 他沉默片刻,向阿莲娜道:“能否给燕某一个面子,放她一命。” 魏青棠微怔,有些意外这牛鼻子竟会为她求情,而同一时刻,阿莲娜利剑般的目光猛投向她——好在这一路上她都学着阿莲娜圣女的装束,穿黑袍戴兜帽,脸上还蒙着层黑纱,故而阿莲娜一眼没认出她。 西疆公主妙目轻转,片刻后道:“燕大侠开了尊口,阿莲娜本该从命,只是这女人胆大包天,竟敢假冒圣女,因此你的要求,阿莲娜是不能答允了……” 燕行风脸色渐渐淡下来:“要动手吗?” 这道人的逻辑很简单,强者为尊。 阿莲娜能胜过他,才有开条件的资本。 然而阿莲娜臻首轻摇,说道:“我不是燕大侠的对手,在西疆,也许只有母亲大人或者罗姑姑才能与你一战。” 燕行风听了,面上露出一分疑惑:“那你……?” 阿莲娜微微一笑:“我是不行,但你也救不走她。这里是西疆王廷,燕大侠凭什么认为一个胆敢假扮圣女的人,能活着离开?” 此话一落,燕行风顿时不语,魏青棠额头上也冒出冷汗。 没错,这里是西疆王廷,阿莲娜的大本营! 即便燕行风武功盖世,也绝不可能带她离开…… 就在局面陷入僵局的时候,阿莲娜忽又说道:“其实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不知燕大侠愿不愿意听?” 眼下已无别的选择,燕行风道:“说。” 阿莲娜轻飘飘的目光往魏青棠脸上一瞥,随即道:“其实这个提议也很简单,我不揭穿她的假圣女身份,你们也可以继续留在王廷。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她必须代替我嫁给西陵叶,完成大婚。” 此言一出,二人同时呆住。 魏青棠目光闪烁,电光火石间明白了这圣女的用意! 阿莲娜倾心云殊,对这个圣教选中的夫婿并不满意,她不想嫁给西陵叶,但也无法违抗圣教意愿,故而想到李代桃僵之计,顺水推舟地接她这个假圣女回来,让她代替完婚……如此一来,就算事后露馅,她也可推说不知好叫罗姑姑她们无法怪罪。 然而,假冒圣女,代替成婚…… 无论哪一桩被揭露出来,对魏青棠而言,都是必死无疑的大罪! 阿莲娜分明是想利用她来挡刀,这一招不可谓不毒! 燕行风默然半响,缓缓摇头:“纸包不住火,一旦事发,她会没命。”这言外之意,便是拒绝了。 魏青棠心中有些感动,想不到这道士平日气她气得半死,关键时刻这么靠得住。 阿莲娜面色一沉,语气也冷下来:“如此说来,燕大侠是不愿意两全其美了?” 燕行风不语,阿莲娜突然一笑:“好、好,宗客术!” 话音刚落,那个王廷右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中。 宗客术对着阿莲娜抚胸行礼:“少殿下!” 阿莲娜伸指道:“将这不识好歹的道人给我拿下!”最后一字脱口,宗客术双掌齐出,已向燕行风中门攻去。 燕行风淡淡扫他眼,身形不动如山,直到宗客术双掌攻至身前,才猛扬拂尘—— 霎时间,一股大力排山倒海压来,宗客术胸口一窒,哇得吐出口鲜血。 “好!” 魏青棠鼓掌道。 一招制敌,燕行风不愧为天下第一剑客! 然而自己的手下不堪一击,阿莲娜也不着急,静静看着宗客术问道:“还能打吗?” 后者从地上爬起来,抹去嘴角血迹:“让少殿下蒙羞了,下臣当力战至死。” 阿莲娜无甚表情地一点头:“那就去吧。” 宗客术飞身扑上去,不死不休地缠斗起来。 燕行风眼底闪过一丝不快,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无意义的争斗,可惜不管下多重的手,这人都能挣扎着爬起来。最后无法,只得狠狠折断他手臂—— 咔。 一声清脆之极的响声,宗客术面上流露出痛苦之色,他却不顾自己,先歪头向阿莲娜道:“少殿下,下臣无能……” 阿莲娜挥挥手,嘴角忽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语毕,燕行风脸色微变,踉跄着后退半步。 “燕大侠?” 魏青棠上前欲扶,燕行风却竖手拦下她,反手封住自己几次大穴。 可惜已经迟了,道人张嘴,一口黑血喷出…… 那黑色血液中夹杂着几条白色小虫,十分显眼! “是蛊!”魏青棠骇然道,“燕大侠,你中蛊了?” 燕行风咬紧牙关,脸上也由红转黑,他的脖子上冒出密密麻麻的血红线条,一条条一根根,宛如活了般窜上身体每一处。 “这……!!” 魏青棠完全呆住了,刚才他和宗客术动手,她明明在旁看着,阿莲娜连手指也没动一下,是如何种的蛊? “呵呵,很好奇是吧,以为是我方才下的蛊?”阿莲娜天籁般的嗓音悠然响起,仿似看破人心般,嘴角掀开抹残酷的冷笑,“可惜啊,并不是呢。燕大侠你武功奇高,又有了警惕之心,阿莲娜又如何在你眼皮底下种蛊呢?” 燕行风冷汗涔涔,已站立不稳被迫用拂尘撑地。 他勉强抬头看着阿莲娜,平静视线中藏着一分愠怒:“是之前……” 只说了三个字,这天下第一剑客就被迫弯身,呕出一口黑血。 那血里的白色蠕虫已由先前几条变为几十条,扭曲蠕动着,又恶心又可怖! 阿莲娜眉梢轻挑,拊掌道:“不愧是燕大侠呢,一猜即中……呵呵,想来你也猜到了,这之前是什么时候的之前呢?自然是苍雪峰上,燕大侠你答应出手帮我抓宸王的时候……” 魏青棠忍不住道:“你好卑鄙!”苍雪峰那会儿,燕行风分明是在帮她,她却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人中了蛊! 阿莲娜挑眉,笑得益发欢快:“卑鄙?应该说是防范于未然,你看,燕大侠不是这么快就倒戈相向,帮你这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冒牌货吗?” 第554章 情蛊 魏青棠咬牙,却无计可施! 她一不会解蛊,二也打不过阿莲娜…… 阿莲娜环起手臂,笑道:“此蛊名为情蛊,功力越高之人中毒越深。平日间蛊虫蛰伏在心脉中,只要不过分催动内力,是不会发作的……” 魏青棠恍然接道:“难怪刚才你叫宗客术一直和燕大侠打,是想借此耗损他的内力!” 以燕行风的武功,即便蛊毒发作,起初察觉是完全可以用内力压制的! 然而阿莲娜让手下一直缠着燕行风,叫他无暇顾及…… 这份心机既深沉又狠辣,还丝毫不顾及手下性命! 阿莲娜目中闪过一丝赞赏:“你这冒牌货倒是聪明,难怪燕行风愿意帮你。”她说着,只见燕行风已完全站立不住,膝一沉直挺挺跪在地上,这天下第一剑客额上淌下大颗冷汗,抓着拂尘的手背亦青筋暴起…… 阿莲娜低笑一声,讥讽道:“燕大侠,你这又是何苦呢?就为了这个冒牌货,值得你在这里死撑吗?” “难不成……你看上她了?” 这话说得轻佻,然而那话里的高高在上和轻蔑不屑毕现无疑。 燕行风痛苦的脸上闪过一抹愠怒,魏青棠喝道:“你住嘴!” 这个疯女人,害人不说,还句句折辱! 阿莲娜鼻中哼出一声冷嗤,依旧漫不经心的开着口:“这冒牌货个子不高,身材也不丰腴,唯一的长处便是腰细些,可长什么模样也看不清楚。燕大侠,这样看起来你的眼光可不怎么好呢~”她看着燕行风越来越颤抖的身体,眸底闪过抹精光,“当然了,也许燕大侠就喜欢这一款的……年轻、少不更事,总是对你充满了仰慕和信任,就好像……当初的红花一样,对吗?” 天籁般的语声轻轻吐字,宛如情人耳语般深情缱绻。 然而“红花”二字一落,燕行风脸色剧变,强行压抑的蛊毒似乎一瞬间爆发了,他捂住胸口再度喷出口黑血,可这次血泊中没有白色蠕虫,一条也没有。 阿莲娜见状,松了口气。 成了! 情蛊入心,无解! “燕大侠!”魏青棠冲上去扶住他,阿莲娜笑道,“没用的,情蛊进了心脉,武功再高明的人也逼不出来。呵呵,我原还以为燕行风是什么出世之人、正道大侠,想不到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情蛊如非动情是绝不会入心的,看样子他是对你动了真情。” 魏青棠一怔,真情? 说燕行风对她动了真情,那不是说笑话吗? 可惜没工夫弄清,只见阿莲娜抬起左手,轻轻晃动手腕上的铃铛。 清脆的声响响起,随后燕行风身体剧震两下,猛地昏死过去…… “燕大侠、燕大侠!” 魏青棠急忙唤道,后者却再无回应。 阿莲娜垂下手腕轻笑:“看你这紧张模样,对他似也有情,很好,那也免得本圣女多费口舌了。听着,只要你乖乖听话替本圣女嫁给西陵叶,本圣女就饶燕行风一命,听明白了吗?” 魏青棠握紧拳头没有吭声。 阿莲娜看着她黑纱后露出的眼睛,忽道:“这眼睛……怎么有些熟悉?”她伸手就要摘掉面纱,便在此时,殿外响起脚步声,宗客术忙道,“少殿下,有人来了。” 果然,外面传来别勒古的声音。 “王上、圣女,西陵家大少西陵叶已到龙泉,特来拜谒!” 阿莲娜听到西陵叶的名字就一阵厌恶,缩了手,冷冷警告魏青棠:“听好了,要想燕行风活命,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把这场大婚走完!”她说完转身没入帘帐后,魏青棠看着昏迷不醒的燕行风,暗暗拧眉。 事已至此,她根本没有选择。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很快,别勒古领着西陵家的人进来。 这西陵家和臧家、丹家并称三大家,风格却很一言难尽。四名家仆抬着一顶软轿进来,上面躺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公子哥,那公子哥衣领大敞,露出无数暧昧引人遐思的红印子,人没骨头似的歪在一边,刚进殿就大声嚷嚷:“王上,你这么急着找叶儿来到底有什么急事啊?人家才刚刚娶了第十八房姨太,洞房都还没洞完呢,就被您急匆匆地叫过来……”他说得理直气壮,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魏青棠一呆,宗客术也愣了下:“洞房?” 他们急召他来王廷,就是为了让他和圣女完婚,怎么倒先洞房了? 西陵叶梗着脖子吼:“是啊,洞房,你不信我底下还穿着喜服呢!”说完一把扯开衣裳,几人定睛望去,只见西陵叶那花花绿绿的衣裳底下,果然有一件大红色的鸳鸯戏水肚兜…… 魏青棠嘴角一抽,不由扶额。 搞什么啊,这肚兜要穿也该是女方穿吧? 西陵叶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说道:“这件鸳鸯戏水肚兜可是本少爷花了重金定制的,这布料是最好的天蚕锦,肚兜上面的金粉也是熔碎十锭黄金镶上去了,我那十八房姨太可喜欢了,非要我穿这件在洞房之夜那啥,嘿嘿~”西陵叶捂嘴笑了两声,那种男人之间心领神会的默契,让宗客术和别勒古都涨红了脸。 宗客术还好,早有妻妾。 别勒古现在还光棍一条,不由问:“西陵大少,这肚兜还有什么讲究吗?” 西陵叶圆目一瞪,立刻来了兴致坐起身:“当然有,我跟你说这讲究可大了,像这种肚兜,烛火一灭黑暗里金粉闪闪发亮,你试想一下那时候我们……”他无所顾忌,哪怕是在这太极殿上也荤素不忌的说着。 别勒古听得瞪圆眼睛,连连发出“哦哦”的恍然声。 宗客术脸色发沉,最后忍不住道:“够了!” 以他的涵养,竟也忍不住对西陵叶道:“西陵大少,这是王廷,还请你自重!” “自重?”西陵叶一脸茫然地问道,“本少爷哪里不自重了,我洞房之夜被你们叫到这儿来,不讲春宵难道讲发丧啊?” 宗客术语噎,魏青棠不禁扶额。 这花花公子、这风流胆大,只怕十个楚情加一起也比不上他! 第555章 十九房姨太 “对了我说,王上呢?千里迢迢把本少爷找来,他怎么不露面了?”西陵叶左右望望,忽然扯开嗓子喊,“王上、王上你在吗?难不成昨晚体力耗费太多,今天爬不起床了?” 宗客术脸色一黑,以他的涵养竟也忍不住要发作了。 旁边的西陵家护卫赶忙扯住自家少爷:“嘘!大少爷,王上他重病一个多月了!” “什么?重病?”西陵叶瞬间跳起来,脸上写满了惊讶,“不会吧,不久前我才跟他交流驭女心得,他怎么就……”说着,又一巴掌拍脑门上,“瞧我这记性,那都是半年前的事了。呃,宗相,王上他是怎么病得?总不会真是在床上累病的吧?” 宗客术横眉怒目:“你!” 他正要怒斥,雕花帘帐内传来一个轻咳声。 宗客术一凛,忍下火气道:“王上病危,特请圣女和西陵少主完婚,以继大位!” 西陵叶登时往后跳开,夸张地叫道:“什么?”他指着自个儿问身边护卫:“我耳朵没出毛病吧,让我跟圣女完婚?” 护卫点头,小声道:“大少爷,这事儿是老爷同意的,他说您只要跟圣女完婚就、就……” “就什么?” “就……也算给家族做了那么一点点的贡献……”护卫说完赶忙低下头,生怕这位大少发怒殃及池鱼。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西陵叶抱起手臂,心情不错地哼哼道,“不错嘛,本少爷还以为到死这老头子都不会夸我一句呢,原来娶个女人就可以了啊!” 他这话一出宗客术、别勒古等都松口气,看样子这花花公子是答应了。 西陵叶扭头,招呼阿猫阿狗般吆喝道:“行了行了,别浪费口水,把你们那什么圣女找出来,让本少爷带回西陵家吧!不过先说清楚啊,我那十八房姨太娶都娶了,就算你们那圣女过门也只能做十九房姨太,到时候可不能争宠吃醋啊!” 咔。 雕花帘帐内传来一声脆响。 宗客术骇然失色,忙向西陵叶怒喝:“放肆!” 竟敢让圣女做第十九房姨太……这西陵叶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魏青棠险些笑出声,她盯着那帘帐后面,阿莲娜没走,还在里边假扮西疆王呢,刚才西陵叶的话每个字都听见了,这真圣女只怕要气疯了吧?她半垂眼帘强忍笑意,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下方的别勒古见了,还以为是圣女动怒,忙不迭道:“圣女息怒、圣女息怒,这西陵家的大少爷应该只是在开玩笑、嘿嘿,开玩笑……” 魏青棠尚未开口,西陵叶已睁大眼认真道:“谁说本少爷开玩笑了,别勒古,本少爷从来不开玩笑,给这十九房姨太都不错了呢,原本我看上的是东大街卖豆腐的胭儿……哎哟!”话没说完,帘帐中一粒枣核射出,精准无比地打在他脸上。西陵叶捂着被打的部位大呼小叫,那聒噪的声音,恨不得叫人把他舌头割了。 魏青棠静静站在那儿唇角微勾,只想这西陵叶闹得再凶些、再大些。 就算对付不了阿莲娜,恶心她一次也不错! 这时帘帐内一声低咳,宗客术会意,上前道:“西陵叶,你与圣女的婚事是王谕,不得有违!占星使已测出黄道吉日,三日后的子时,你们就在这太极殿成婚,举行大礼。西疆各大教派,臧家、丹家以及你们西陵家家主都会亲临,届时大典之上吾王还会将王位交付于你,务必做好准备!” 这几乎是安排好了一切。 西陵叶张嘴还要嚷嚷,旁边别勒古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魏青棠抬眸,对上宗客术的目光,这文质彬彬的右丞问道:“圣女可还有异议?” 她扫了眼一旁昏迷不醒的燕行风,心头一沉,默不作声地摇摇头。 “好!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一锤定音。 从太极殿出来,魏青棠还没走两步就被宗客术拦下,“请”去了净房。 净房外面十八个侍卫守得铜墙铁壁一般,房间里还有四个苗女侍婢,宗客术抚胸道:“圣女,这三日就请您在此处安歇,大婚的首饰、嫁衣下臣稍后会命人送来,至于其他物品下臣亦会安置妥帖,请圣女不必忧心。” 魏青棠淡淡睨了眼这群女婢,忽道:“这几人,我不要,撤走。” 宗客术一愣,四名女婢急忙跪下。 宗客术意有所指道:“圣女,这是‘王上’的安排……”他口中的王上就是阿莲娜,魏青棠冷淡道,“那又如何,本圣女三日后就出嫁了,难道宗相连这点要求也满足不了?” 宗客术犹豫片刻:“好,你们四个,都下去吧。” 四名女婢退下,他道:“若是圣女没有别的什么吩咐……” 魏青棠打断道:“还有一件事,把燕行风带来——”不等宗客术开口,她已先一步截断,“这对宗相应该是件好事,有他在,本圣女就算想跑也跑不了……”燕行风是最有力的人质,宗客术这下不曾犹豫,直接叫人把道士抬进来。 净房中,一片死寂 魏青棠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地烹煮茶水。 这里虽是西疆,然而屋子里的汉人物品一应俱全,除了茶具,还有琴架、绣架,北面墙边还摆了一架子书,看上去颇具风雅。 “唔……” 一炷香后,燕行风捂额醒来。 他头痛欲裂,躺了好一会儿才清醒。 魏青棠倒了杯茶走过去:“燕大侠还是别起身了,你伤得很重,好好静养吧。”她将茶杯递过去,燕行风看着绿幽幽的茶叶在水面沉浮,眸子略微一怔,抬起头,“是你……你没走……”他说完下意识运起内力,哪知心如刀绞,哇得喷出口黑血。 魏青棠连忙扶着他:“燕大侠,你别运功!你中了阿莲娜的情蛊,蛊入心脉,只要一运功蛊虫就会往心脉逼近,这样下去你很快会没命的!”情蛊狠就狠在这儿,它会让中蛊者完完全全沦为一个废人,除非听从下蛊人的话,否则无药可救! 燕行风皱眉,似乎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他那疏阔高傲的眉目间首次浮起愤怒,随后又转为迷惘,摇头自语:“她与她父亲……真是半分不像。” 第556章 同道中人 燕行风说得没头没尾,魏青棠却福至心灵的领会到:“你是说阿莲娜和西疆王?” 燕行风摇头道:“不,是前任西疆王。” “前任西疆王?”魏青棠这下真被搞糊涂了,“你说阿莲娜是前任西疆王的女儿,那她又怎么会是现在的西疆公主?她一个人,难道还有两个爹吗?” 这话问得傻气,燕行风失笑道:“胡说什么,这世上哪有人有两个生父。”他生性高傲,待人接物不假辞色,如今破颜一笑,竟是异常温煦。 魏青棠看得呆了下,不由道:“燕大侠,你笑起来真好看……” 她本是发自内心的赞赏,燕行风闻言却愣住了,两道视线瞬间落在她脸上,有错愕、有惊怔,可最终还是难以言喻的复杂和苦涩。他紧紧盯着她,半响低笑一声,语气莫辨地开口道,“是吗?也曾有人这么说过……” “是谁?” 魏青棠条件反射问出口,可当看见对方陡然深沉的表情和眼底一闪而逝的伤痛,她就明白过来,不该问。 其实不问也清楚,还能是谁,当然是红花。 燕行风本就中了蛊,魏青棠唯恐勾起他的伤心事,赶忙转移话题:“对了燕大侠,你刚刚还没告诉我呢,阿莲娜身为西疆公主,又怎么会是前任西疆王的女儿?” 燕行风默然半响,方才道:“那应当是个幌子……你知道十几年前西疆那场内乱吗?” “内乱?” 魏青棠眸光闪了闪,忽然记起睡梦中无数次梦见的景象,那座古老森严的神殿,蛇与龟的图腾,血与火的场面……也不知和这有没有关系。她摇头问:“什么内乱,还请燕大侠说仔细些。” 燕行风定定神,道:“那是十几年前,前任西疆王继位的第三年,他和女祭之间不知发生什么冲突,以至率领五万精兵压境,要与圣教开战。当时整个西疆一片哗然,教徒子民们都说他疯了,要知道,在西疆圣教是至高无上的神明化身,他此举无异于弑神。不过当时这位西疆王在王廷甚得人心,哪怕是这样的大逆不道之举,亦有许多人追随他,就像你之前见过的宗客术,也是他的旧臣之一。” 魏青棠恍然道:“难怪那宗客术唤阿莲娜为‘少殿下’而不是公主,原来他效忠的是她的父亲!” 如此说来这前任西疆王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西疆的宗教势力她亲眼见识过,那种洗脑程度下还能号召人跟随他,确实了不得!而且王廷一直是圣教的傀儡,他敢率傀儡去攻打正主,就这份胆量和勇气足以令人敬畏! 燕行风点点头,继续道:“当时王廷大军势如破竹,一路杀到圣教的总坛——圣地。原本都将圣地大门推倒,大胜指日可待,可谁知后来女祭出手,直接重创了西疆王,失去首领的大军当即溃败,四散而逃,这场声势浩大的内乱也到此为止。此战后,女祭当即废黜西疆王的王位,并扶植他身边一个倒戈的侍卫继任,也就是如今的西疆王。至于阿莲娜,她既是圣女,当是前任西疆王和女祭的孩子,你所说的公主身份应是掩护,她与现任王上当无血缘关系……” 说到此,又自失一笑,“前任西疆王儒雅随和、仁义无双,想不到他的女儿这般机关算尽。” 魏青棠完全听呆了。 因为这场西疆内乱她尚是首次听完整,照燕行风这么说,那前任西疆王和圣教女祭之间岂不是夫妻相残,那圣女阿莲娜岂不是更惨,亲生母亲杀了亲生父亲? 她额角一阵抽痛,脑海中又浮起梦中的画面。 血火冲天的喊杀声中,女祭持兵,一剑杀了西疆王…… 那画面太过真实,好像活生生在眼前发生过一样。 魏青棠闷哼一声抱头蹲下,燕行风问道:“怎么?” 她咬牙闷声道:“没事……就是脑袋又疼了……” 也不知为什么,到了西疆越来越频繁地做那个梦,有时白日间也能看到那些景象。 燕行风看着她额上沁出冷汗,眉头微蹙,这时殿外一阵吵嚷,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刺刺传进来—— “圣女、圣女你在里面吗?” 是西陵叶。 这个花花公子不知怎么找到这儿来,魏青棠强忍着不适站起身,不料头痛欲裂,脚一软就向旁跌去。 燕行风立刻伸手扶住她。 哪知这时西陵叶闯进来,刚好看见二人肢体相触的场面。 他愣了一瞬,脸上浮起玩味的笑容:“好哇,圣女,本少爷在外面为你忙里忙外地遣散十八房妻妾,你却在这儿寻欢作乐!”魏青棠眉一沉,那西陵大少又哈哈笑起来挥手,“开玩笑、开玩笑的,不过圣女,我发现咱们真是同道中人!你喜欢年纪大的,我也好这口,府上的四姨太就是个寡妇,还有那十六房的,三十好几也未婚配,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魏青棠:“……” 同道中人,同哪门子道中哪门子人! 她和燕行风分明什么也没有好吗…… 面上冷淡:“你来做什么。” 西陵叶笑道:“当然是来看望我未过门的娘子啊……圣女,咱们都这么熟了,你还是将面纱摘了吧!三日后大婚,你总得让本少爷看看脸吧?” 魏青棠再次无言。 她跟他很熟吗?细算起来才见第二面。 西陵叶见她不吭声,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起来:“对了圣女,你外面养得那群狗实在讨厌,本少爷一气之下全给打昏过去,你不要在意啊~” 魏青棠听得心头一动:“打昏了?” “是啊,那十几个人非要拦着本少爷,本少爷一气之下就打昏了。”西陵叶耸耸肩,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魏青棠快步走到门边,果然,外面侍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细数过去,十八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全放倒了! 见此情形,魏青棠心跳加速,暗想这样一来的话,她是不是能趁夜带燕行风离开? 第557章 娶一个杀一个 这个念头刚一起来,就被浇灭了。 燕行风身上的情蛊未解,就算走,也走不了多远。 她心头一沉,转过身又重新审视起西陵叶。 之前她以为这就是个花花公子,想不到功夫这么好,轻易解决了阿莲娜安排监视她的人。还有刚到龙泉那会儿,丹珠尔为了他当街拦人说她根本配不上他……若真是个花花大少,又怎会叫丹珠尔这般死心塌地? 难道说,这些都是他的伪装? 魏青棠仔细打量着他,西陵叶也同样回望,他目中闪过两分波动,嘴角边又挂上不羁的笑容:“圣女啊,你这么直白地盯着本少爷看,莫不是爱上本少爷了?那可不行,丑话咱们说在前头,本少爷呢是不会为了一朵花放弃一片花丛的。虽说这次被宗相、别勒古他们逼着遣散妻妾,不过女人嘛,休了还可以再娶回来……到时候本少爷当了西疆王,坐拥后宫三千佳丽,圣女你可不要见怪啊!” 这话要是叫旁人听去,铁定吓得屁滚尿流。 历任西疆王皆是圣女夫婿,从没哪个敢娶二房纳二妃的,就是如今这位身边也只有楼王妃一人! 西陵叶这么说,摆明了是在挑战圣女的忍耐力! 然而魏青棠莲颚轻抬,被黑纱覆着的脸容没有丝毫变化,她淡淡扬颚:“可以。” 西陵叶瞳孔骤缩:“当真?” 这不只是娶妻妾的问题,还关乎圣教颜面所在。 圣女当真能容他三妻四妾? 还是说,这根本不是圣女,而是个假货…… 西陵叶记起楼王妃的话,虽然家族已经派了西陵渥去验明真假,可许多事情不亲眼所见,他是不会相信的。此刻一对眼睛紧紧盯着魏青棠,想看破那层黑纱之后的真面目! 魏青棠注意到他锋利的眼神,眸光微动,面上依旧冷冷道:“嗯,你娶你的,我杀我的,互不相干。” 西陵叶一愣,燕行风也挑了下眉头朝她望来。 魏青棠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你敢娶一个我就敢杀一个,这不仅符合圣女目空一切的性情,还斩断了西陵叶的怀疑。 果不其然,花花公子眼里了的审视瞬间消退。 他笑眯眯对着魏青棠道:“哎呀,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嘛,都是和平盛世,咱们有话好说、好好说。” 魏青棠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知道他终于相信自己,心里也松口气。 遂居高临下喝问:“还有事吗?” 西陵叶尚未回答,她又道:“有事说,没事滚,本圣女要安歇了。” 这冷酷果决毫不拖泥带水的作风,确实是阿莲娜一贯的行事准则。 西陵叶至此怀疑尽消,也不在她面前胡言乱语了,只抚胸欠身道:“那圣女早些安歇,我明日再来拜访。” 魏青棠压根不理会他,西陵叶也不觉得有什么,立刻退出净房。 “呼……” 魏青棠长长吐出口气,对着燕行风苦笑,“早知今日,当初在光明教我说什么也不冒认这个圣女……时时刻刻怕手下拆穿,还怕未婚夫给戳破,燕大侠,你说我只是想混进圣教,怎么就这么难呢?” 燕行风道:“难得还在后面,睡吧。” 他说完下了床,径自走到外间盘膝入定。 魏青棠原本顾念他的伤情想叫他睡床上,如今一来也只好自己享用了。 这一晚睡得很沉,她又梦到那座神殿的景象了。 还是那场大火,还是血腥厮杀,可不同的是她似乎听到一些声音…… 是前任西疆王和女祭在对话。 女祭道:“你终于来了。” 西疆王道:“是,我来接孩子回家。” “家?”女祭声调一寒,“她是我圣教之女,未来的女祭,这里就是她的家!” “是吗?”西疆王轻轻一笑,“无悦,这里真的可以称之为家吗?你应该很清楚圣教是什么地方,孩子要是在这里长大,只会变成一个冷冰冰的杀人机器,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 女祭冷笑:“所以你大军压境,只是为了带走你的女儿?” 袍袖拂动,大殿上的灯火齐齐一灭—— “可笑!” 西疆王没有再说话,又或者两人本就没有很多话好说,他长长叹了口气,极轻地说了句:“无悦,我真后悔……” 后悔什么? 魏青棠努力去听,却没有听见,可她清楚感觉到女祭身上暴涨的寒意和痛怒,那个圣教之主一字字道:“你无非后悔与本祭成亲!可惜晚了,大事已成,你已是个无足轻重的废子,留与不留,全凭本祭心意!” 语落,寒光一闪,接着就是明晃晃的长剑透心而过…… 魏青棠从梦中醒来,出了一头冷汗。 她躺在床榻上,似乎明白了为何前任西疆王会与女祭反目、甚至刀刃相向。 ——他们在争阿莲娜,西疆王想把他的女儿带走,女祭却坚持留下…… 魏青棠不由唏嘘,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双方竟然大动干戈到流血地步!她对阿莲娜不禁生出两分同情,只道有这样的父母,难怪她会那么扭曲疯狂…… 突然,一愕。 她为什么会做这些梦? 女祭也好、前任西疆王也罢,这些都是跟她没什么关联的人…… 魏青棠抿了抿嘴唇,忽地想起燕行风。 对啊,她可以问他! 燕行风见多识广,说不定能知道她这频频发梦是什么缘故…… 她跳下床,披了件外衣就往外间走去。 这间净房是两进屋子,魏青棠在里面休息,燕行风就在外间打坐。然而当她走出去时,却看见本该入定的道人浑身抽搐,满脸痛苦地闭着眼……他身上的青白道袍几乎全被冷汗打湿,身前凝着大片黑血,里面还夹杂着脏腑碎片! 魏青棠看得瞪大眼,万万没想到只是一夜,情蛊居然恶化至此! 她几步抢上前扶住燕行风,哪知刚一触碰,对方就像火燎似的倏地挣脱。 燕行风猛睁开眼,眸底一片猩红…… “走……” 他哑声说道。 魏青棠惊叫:“燕大侠,你这是——” 燕行风猛地扭开头,脸上因为痛苦而扭曲,他拳头攥紧,条条青筋几欲炸裂,忍了又忍才勉强吐出一句:“快滚!” 第558章 小巫见大巫 燕行风虽孤高自负,但言谈一向有礼,如今说出“快滚”这种话,明显即将发生的事不在他掌控中。可人是她请来的,现在出了事又怎么能撒手不管。 “燕大侠,你忍着,我去找阿莲娜!” 魏青棠说完就要冲出去,不料燕行风猛地一声暴喝,“别去!”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全身就跟雷劈般抖得更加厉害,双目充血,眼底一片赤红。 魏青棠愣了愣,但见他呼吸粗重,猩红的眼底渐渐浮起迷离之色…… 不对! 她突然惊醒过来,燕行风中的是情蛊! 这情蛊,顾名思义,一旦发作必然动情,除非与心上人或下蛊者合欢,否则就会受万虫啃咬之苦活活疼死……它一般是苗女用来下给心上人的,中蛊者往往熬不过两次就会屈服,而且终其一生无法摆脱。燕行风出身道观,肯定没有心上人,那就只剩下蛊者这个选项——阿莲娜又不会给他解蛊,那他的结局,必然是受尽折磨而死。 “可恶!” 魏青棠怒骂,恰好这时宗客术走进来。 这个文质彬彬的右丞淡然道:“三大世家的人来了,请圣女前去相见。” 魏青棠因为燕行风一肚子火,冷笑觑他:“你来得正好,他现在这个鬼样子,你让我去见谁?”她指着燕行风背影,宗客术淡淡看了眼,道,“是情蛊发作了,圣女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死不了?” 听他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魏青棠登时火冒三丈,“我将你痛打一顿再告诉你没关系反正你也死不了,你觉得怎么样?” 宗客术一愣,魏青棠又道:“去把阿莲娜叫来,她不给解药,我谁也不见!大不了就是一死,让她自己去嫁给那个花花大少当他的十九房姨太,我看谁活受罪!” 女子柳眉倒竖说得甚是恼火,宗客术脸上的呆滞也愈发明显。 他没有想到,这个假圣女在意的居然不是自己生死而是他人苦痛,更让他意外的是,这番发怒的模样竟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就好像是……曾经的王上?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晃,宗客术立即压下来,他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 魏青棠警惕地问道:“这是什么?” 宗客术道:“空灵丹,虽不能解蛊,但可缓解发作时的痛苦。”顿了顿,又问,“要么?” 魏青棠权衡片刻:“要!”她伸手夺过来喂到燕行风嘴边,果然,服药后他的痛苦减轻许多,燕行风冲她微一点头,随后坐下来盘膝调养。 魏青棠舒了口气,看向宗客术的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了:“你刚才说要见谁?” 宗客术道:“三大世家家主。” 魏青棠暗忖以如今的局势,燕行风的命还握在阿莲娜手里,因而开口道:“那就去见见吧。” 太极殿。 到的时候里面乌压压站了一片。 三大土司家族的人都来了,总共上百人左右,每家各自带着高层,而高层背后又跟着心腹侍卫,乍一望去人头攒动,非常有压迫感。 魏青棠径自走到座位上,不动声色地扫视着…… 臧家长老、西陵叶这些都是熟面孔,而丹家那位大小姐丹珠尔也来了。 她的视线一直痴痴凝视着西陵叶,后者却像没看见般,目光一直跟在她身上。 落座后,宗客术道:“还不参拜圣女?” 他是王廷右丞,在三大世家中也有很高的地位,这一开口,所有人齐刷刷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对着魏青棠道:“参见圣女,圣女千秋!”整齐划一的声音气势雄浑,魏青棠目中划过一丝迷惘,因为眼前这景象好似在哪里见到过……她闭了闭眼,平声道,“起吧。” 众人哗啦啦起身。 臧家大长老迫不及待地上前:“圣女,为贺您大婚之喜,老夫特命人寻来千年何首乌一对、翡翠琉璃盏一顶、南海东珠数颗,请您笑纳。”语毕,臧家下人入殿,捧上流光溢彩的贺礼。 魏青棠还未瞧清楚,丹家家主亦道:“丹某也准备了些薄礼,还请圣女笑纳。”他说完命下人呈上来,却是十几个四四方方的青木鼎,每只鼎口冒着青烟,鼎内还囚着一只蛊虫…… 丹家家主介绍道:“这是我丹家炼制的新品,其名为‘问心蛊’,只要放一只在手上,想问什么都可以。若说假话,便会遭蛊虫噬心,所以绝不可能说谎。” 臧家长老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刑讯逼供的好东西!” 这两家的贺礼都到了,剩下的就是此次联姻的西陵家。 西陵叶从进来就闭眼装死,饶是他爹瞪了他好几眼,这花花大少都装看不见。 无奈,西陵家主只得亲自上前道:“圣女,西陵家也略备心意。”说完击掌三下,霎时间,几十个西陵家下人鱼贯涌入,他们四人为一组,抬上来足足十二箱贺礼,每箱沉甸甸的,可见里面装了不少好东西。 殿内一时喧哗起来,有人好奇,有人猜测。 西陵家主走到其中一箱前,随意掀开—— “哇!” “金子!” “金身观音、金童玉女像,还有金猪金叶子……全是金的!” “西陵家也太有钱了吧!” 一如那些赞叹声,那箱子里装得全是黄澄澄的金饰,每样皆是纯金打造,分外惹眼。 魏青棠眉梢一挑,只听西陵家主道:“我儿有幸能娶圣女,是我西陵家几世修来的福气,这些只是见面礼,后面还会奉上重礼。” 这话引来嗡嗡的议论声,人人都在猜测着这么多箱金子还只能算见面礼,那真正的“重礼”又会是什么? 臧家长老摇头叹道:“不愧是西疆最有财力的西陵家,你们这随便一出手,就叫我等无地自容了。” 西疆三大世家,臧家、丹家和西陵家,臧家以酷刑出名,丹家则是巫术最高,至于西陵家,就两个字,有钱。 非要再加两个字,那就是相当有钱。 这个家族可溯源到上百年前,数代积累下来的财富,不亚于一个国家。 所以就算西陵叶娶了十八房姨太,当着阿莲娜的面那般嘲讽,阿莲娜也不能要他的命…… 众人看得眼馋不已,魏青棠却有些兴致缺缺。 这些和云殊比起来……实在小巫见大巫了。 要知道当初他俩大婚,杀神王爷可是足足下了一百四十八抬聘礼! 第559章 锅从天上掉 礼送完了,下面见圣女还是没出声,不由面面相觑。 宗客术轻咳提醒道:“圣女,您有何训示可以说了……” “训示?” 魏青棠有点懵。 别人送礼上门她不应该感谢吗,为何还要训示? 茫然的视线乱转,最后落到稍微熟悉的西陵叶身上…… 西陵家主恍然大悟,立刻拧了把儿子的胳膊:“叶儿,说话!” 西陵叶被掐得一蹦三尺高,哎哟怪叫着瞪向老父:“你让我说什么啊?疼疼疼疼死我了!” 西陵家主没想到他大庭广众下直接嚎出来,面色不禁一僵,他沉下脸道:“你这败家子在外胡来也就罢了,如今在圣女面前还敢如此,简直太混账了!你的那些莺莺燕燕为父已全部替你打发了,现在当着圣女的面,你给我发誓,要是以后还敢胡来,就叫你万劫不复不得好死!”西陵家主说得又狠又绝,简直是逼着他表忠心。 西陵叶听了夸张张大嘴,指着自己鼻子道:“老头子,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儿子,还发誓呢,‘万劫不复不得好死’亏你也说得出来……你就不怕绝了你的后啊!” 西陵家主被气得脸涨成猪肝色,指着他的手在发抖:“你、你……” 他一时喘不上气,臧家长老连忙扶着安慰道:“老哥哥,你别急嘛,这些孩子的事可以慢慢教……其实也不一定是叶儿的错,圣女身边不也有可心人吗?这不,圣女这次回来带了个男宠,就是年纪有些大……咳咳,老夫是说我们这群老骨头也许不懂现在年轻人的心思了,所以犯不着动气。” “噗——” 魏青棠嘴里有茶肯定一口喷出来,什么鬼,她一句话都没说呢锅也能从天上掉下来。 不过经臧家长老这么一安慰,西陵家主确实气顺了很多。 他瞪了眼不争气的儿子,道:“圣女,我儿后宅确实荒唐,但武功才学勉强能看,还请圣女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伺候您吧。” 魏青棠:“……” 她可以说不吗?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女声忽道。 “不行!” 魏青棠一怔,所有人全都朝声源处望去。 只见丹家家主身后,一个苗族少女抿紧嘴唇,愤怒又不甘地瞪着上方…… 丹家家主脸色一变,低斥:“丹珠尔,不得胡闹!” 丹珠尔握紧拳头,丝毫不理会父亲警告大步走出来:“不行!她不可以嫁给西陵哥哥!” 声音方落殿中哗然,臧家长老皱眉喝道:“丹珠尔,别胡说了,圣女与西陵叶的婚事乃王上口谕,岂由得你置喙?” 丹珠尔指着魏青棠道:“王上口谕又怎么样,他们根本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圣女风流好色,在光明峰上养了一大堆男宠不说,还纵容那些男宠为她争风吃醋,其中有一个叫枫儿的,就是在那儿被弄瞎了眼睛!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我西陵哥哥!” 这一出在场的大多数人可没听过,马上向身边打听起来。 臧家长老大是尴尬,因为那些男宠就是他送给圣女的……连忙干咳两声掩饰:“胡闹!你一个小女娃懂什么,圣女身边当然需要人伺候,至于那些伺候的人,为了留在圣女周边动了歪念,难不成也要怪责圣女吗?” 魏青棠听得额角狂跳,这臧家长老就是会说话,什么“伺候的人”,那不还是男宠吗? 她想起当初自荐枕席的枫儿,头皮一阵发麻,看向丹珠尔的眼神也有些闪躲。 这时西陵家主附和道:“大长老说得是,圣女如此尊贵,身边哪少得了伺候的人,叶儿没能及早到圣女身边伺候,那是他的错,怎能怪罪圣女!丹珠尔,我知道你和叶儿感情好,但这些话不要再说了,否则圣女动怒,我也保不了你……” 说罢,丹珠尔的眼眶迅速红了。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西陵家主,惊唤:“西陵伯伯,连您也——” 苗女说不出话,只能忿忿扭头去瞪魏青棠。 魏青棠也是有苦说不出,她原本假扮圣女只想打听乌索下落,哪知阴差阳错,愣是给逼上梁山了! 丹珠尔狠狠瞪她眼,忽然转身去看西陵叶。 她的眸子里深情而专注,认真道:“西陵哥哥,你说,你是不是真的要和这个圣女成婚?只要你说一个不字,丹珠尔绝不会让人强迫你!”这苗女边说袖中鼓涨起来,那条叫朱朱的金丝蛇吐信长嘶,显然因为主人蓄势待发。 西陵叶眼底疼惜一闪而逝,又恢复平日那花花大少的模样。 “唔……这个嘛,”他摸着下巴思索,“娶了圣女,以后就能当西疆王,好像也不错~” 丹珠尔娇躯一颤眸中迅速升起泪水。 她定定看了西陵叶一会儿,突然转身跑出去—— “丹珠尔!” “丹珠尔小姐!” 丹家家主匆匆行了个礼追出去,丹家下人也跟随而出。 臧家和西陵家面面相觑,都有两分尴尬。 魏青棠看着站在原地的西陵叶,表面上漫不经心,实则一直暗中关注着丹珠尔跑出去的方向。 她嘴角抽了抽,冷声道:“还不去追?” 西陵叶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地望向她。 臧家长老也道:“圣女?” 魏青棠冷冷一哼,拂袖道:“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干净,本圣女可不想跟一个心不在此的人成婚!”她说完转身离开,宗客术跟上去。西陵叶在原地站了会儿,目中露出感激,他马上追出去,西陵家主在后面叫道,“叶儿、叶儿!” 可惜人疾如风,眨眼就不见踪影。 臧家长老一把抓住也要追出去的西陵家主,脸上露出两分笑容:“老哥哥,你急什么。” 西陵家主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你听不出圣女在说反话吗?这个混账真是气死我了,他都要和圣女大婚,管丹家那小丫头片子作甚!” 臧家长老摇摇头,意味深长地捋了捋胡须:“你啊,我就说你不懂年轻人的事吧?刚才圣女说得什么你还记得?” 西陵家主一愣:“圣女?” 他琢磨了一会儿,圣女说不想跟一个心不在此的人成婚…… 恍然,“你的意思是圣女叫叶儿去处理丹家丫头的事,就是打算跟他成婚了?” 臧家长老笑着点头,西陵家主大喜:“太好了!我这就去准备!” 第560章 借刀杀人 离开太极殿,没走两步,宗客术忽道:“你在帮他。” 魏青棠停下来,还未回头,又听他笃定的声音传来:“你在帮西陵叶,在成全他与丹珠尔,为何。” 背脊微僵,没想到被他看穿了。 但也没多意外,毕竟能做到王廷右丞的人,怎么也不会是个蠢人。 魏青棠回过头,脸上带着些无奈道:“就当是同病相怜吧……被迫嫁娶一个不爱的人,本身就是件很凄惨的事。”她说完随意摆摆手,径直走了,宗客术留在原地,良久目中露出复杂。 他在意的当然不是她为何帮他,而是这女人明明自己都身陷险地,还有功夫管别人闲事。 这种看似愚蠢的行为,总让他联想到老主人…… 若她是少殿下的话…… 宗客术一惊,猛地警觉自己想太多了。 连忙收慑心神跟上去。 而另一边,独自走着的魏青棠嘴角扬起抹笑。 为什么?当然是示好。 正如宗客术所想,她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有工夫管别人闲事,今天之所以帮西陵叶一把,其实也是看上了他的身份。这个花花公子就是下任西疆王已经板上钉钉,与其跟他斗得你死我活,倒不如提前示好。而刚才西陵叶追出去,说明他心里是有丹珠尔的,那么和圣女这桩婚约他本人也不愿,说不定两人可以联手,毁掉这次大婚…… 魏青棠仔细思量着,回到净房,燕行风不见了。 她心头一慌,急忙寻找:“燕大侠、燕大侠?” 冲进内室,没能找到燕行风,反而看见阿莲娜坐在镇邪榻上,眸如秋水,笑盈盈地望着她。 魏青棠眸一寒,厉声道:“你把燕大侠弄到哪儿去了?” 阿莲娜意外扬扬眉毛:“哦?想不到你真的很在意他……” 魏青棠咬紧嘴唇,如非必要,她实在不想跟这个疯女人说一句话。 忽然阿莲娜咯咯笑起来,此女貌若天仙,掩唇轻笑宛如花枝乱颤,娇艳动人。 她边笑边瞧着魏青棠:“你这冒牌货口味倒是不错,姓燕的年纪虽大,可武功高强,而且洁身自好这么多年没碰过一个女人,你若跟了他也算找到一个不错的归宿。” 魏青棠面如寒霜:“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莲娜挑眉:“聪明,本圣女来,是想和你做一桩交易。我可以解了姓燕的情蛊,也可以放你离去,甚至附赠一大笔银子让你们远走高飞,但有一个条件。”她伸出掌心,一只黑色蛊虫趴在那里。 魏青棠惊呼:“七绝蛊!” 这蛊虫她绝不陌生,因为当初魏九造反,就是用这种蛊虫险些控制整个朝堂! 她没想到能在阿莲娜手里重见,这么说来,当初给他这玩意儿的就是阿莲娜本人…… 这个认知在心头一闪,魏青棠感到不可遏制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和二哥、云殊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干掉魏九,可谁能知道,那只不过是圣教的一个马前卒? 阿莲娜诧异地瞥她眼:“你竟知道七绝蛊?”顿了顿,又道,“不错,正是七绝蛊。两日后大婚,我要你将这只蛊放入交杯酒中,只要西陵叶服下,我立刻送你和燕行风离开,怎么样?” 魏青棠大惊,想不到阿莲娜的目的竟是要他死! 这七绝蛊毒性极强,别说整个吞服了,就是沾染上一滴毒液也会痛不欲生,她让西陵叶服下,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 “怎么,不敢?” 阿莲娜唇边勾起一丝嘲讽。 魏青棠没有回答,心下已掀起惊涛骇浪。 西陵叶虽是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可他背后的西陵家富可敌国,这样的势力,让西疆王乃至圣教都想拉拢,阿莲娜怎么敢杀他? 怔愣片刻,忽然一道闪电从脑海划过。 不对! 杀他的不是阿莲娜,是她! 到时候众目睽睽,会有很多双眼睛看见是她投的毒,阿莲娜只需那时候站出来,证明她是假圣女,那么愤怒的西陵家还有丹珠尔就会把她五马分尸,跟阿莲娜扯不上半分关系! 魏青棠越想越是心寒,猛然发现这就是个巨大的阴谋。 阿莲娜不单单是想叫她替嫁,还想让她当代罪羔羊,只要计成,西陵叶死了,这场婚事自然就会取消,哪怕是圣教或者西疆王再不满,也不可能逼阿莲娜嫁给一个死人。这是永绝后患的好法子,至于她,这个假冒圣女毒害西陵少主的人,结局必然是被交出去平息众怒…… 好啊,好一招借刀杀人,甚至刀子上也不会沾一点血! 阿莲娜见她迟迟没有出声,也没耐心了:“到底行不行,你说句话啊!” 魏青棠咬唇,沉思很久才道:“那情蛊?” 阿莲娜一听有戏,立刻道:“放心,只要你给西陵叶服下,我立刻给燕行风解蛊,绝不拖延!”怕她不相信,阿莲娜又补充道,“这样,届时我命人将姓燕的也带到现场,一旦事成,我当着你的面给他解蛊,行吗?” 魏青棠眸底闪过一道精光,故作迟疑道:“可是,这七绝蛊会害死人吗?要是西陵叶死了,我……”眼里流露两分担忧,那恰到好处的停顿让阿莲娜急不可耐道,“放心,不会死人的,我只是和西陵叶开个玩笑,你答不答应?” 玩笑? 若她没见识过七绝蛊,恐怕就真的信了。 然而魏青棠扬起小脸,轻轻点头道:“好。不过你说话要算数,一定要替燕大侠解了情蛊!” 得到她这句话,阿莲娜顿时喜形于色:“一言为定!” 她将七绝蛊交给她,随后匆匆走了,魏青棠猜多半是去布置大婚的事宜…… 这时宗客术走进来,面色凝重,应该是听全了她们的对话。 这个文质彬彬的右丞看向她,欲言又止。 魏青棠倒是觉得好笑,脸上装傻问道:“宗相有什么事吗?” 宗客术拧眉,似乎在挣扎,然而最终长长叹了口气:“没……没什么。”他不忍地看了眼魏青棠,只当她被蒙在圣女鼓中一步步走入计算好的圈套,魏青棠心下门清儿,面上却配合地装出无知模样。 等他走后,轻笑摇头:“这宗客术倒有点良心。”起码还知道替她的将来担忧。 不过,阿莲娜能打得一手好算盘,焉知她不能? 第561章 王廷之变(一) 接下来两天,魏青棠在净房里试穿嫁衣。 不得不说西疆的风俗和大盛迥然不同,嫁衣不是凤冠霞帔,而是缀满了银铃的苗装,稍微一动,衣上的铃铛清脆作响。而且他们的新嫁娘也不需盖上喜帕,而是用一方红纱遮挡面部,只露出眼睛。 “天呐!” 伺候她穿衣的苗族女婢惊呼,“圣女,您真是太美了!” 铜镜中,一身苗装银饰的女子明丽清爽,面纱后露出的眼眸亮如秋水,只一眼就叫人移不开目光。她抬了抬右手,似在打量身上嫁衣,这个动作引来一串脆响,宛如山间流水般潺潺悦耳。 女婢看呆了,一旁的宗客术也愣了愣,不由移开眼。 这个女人的确生了副好相貌…… 而且也不知是否错觉,他总觉得这女人的眉眼和老主子有些相似…… 魏青棠左右看了看,说道:“就这样吧,宗相你觉得呢?” 宗客术一时没回过神,她又唤了两声:“宗相、宗相?” “啊嗯!”宗客术清醒过来,连忙弯身掩饰自己的失态,“既然圣女没有意见,那就选这套吧。”他挥了挥手,旁边女婢迅速将其他嫁衣撤下。 魏青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中苦笑。 这世上虽说不是没有女子再嫁的情形,可如她这般第一个没和离就嫁第二个的,该是独一份! 女婢又将珠钗、头面、大婚佩戴的饰物送上来,魏青棠一一选定了,待到全部完事儿,宗客术道:“既如此,下臣告退,就请圣女好好安歇,静候明日婚典。”他说完要走,魏青棠忙道,“宗相,等一等!” 宗客术停下望她,魏青棠看了看身边:“你们都先下去。” 那些苗族女婢并未退下,反而犹豫地望向宗客术。 直到宗客术点头,她们才依次退下去。 房间里只剩两人,宗客术道:“圣女这下可以说了吧?” 魏青棠点点头,道:“确实有件事想麻烦宗相,是这样,我昨夜里做了噩梦,没休息好,能否请宗相找人给我开些安神助眠的药物,叫我好好睡上一觉?” 宗客术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种小事,愣了下道:“当然可以,下臣这就命巫医给你送来。” 只要不关乎大局,宗客术基本有求必应。 魏青棠连忙说谢谢,又道:“安神的剂量开大些,最好服用即倒,我实在太困了……”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她还专门打了个哈欠。 宗客术应了,出去后一个多时辰,便叫女婢将药送来。 “圣女,这是安神散,宗相爷说按照您的吩咐,服下即倒,有些类似大盛那边的蒙汗药。” 魏青棠眼皮一跳,没想到宗客术真把药弄来,她镇定自若地把东西收下,打发了女婢,便坐在桌边沉思。 安神散…… 有了它,明日的事就好办多了。 一夜好眠,第二天日上三竿,魏青棠才从床上爬起来。 原来西疆这边和大盛不同,通常是傍晚成婚,所以她和西陵叶的吉时选在酉时,过了晌午才开始梳妆打扮,期间楼王妃来过一次,目光复杂地望她眼,又什么话没说就走了,她也没放在心上,妆成后就安安静静坐在铜镜前,心底谋划着之后要做的一切…… “吼~!” 一声虎啸,凶猛的兽鸣吓得女婢花容失色。 魏青棠却惊喜地站起来,走到外面,发现赤羽就站在门口。 这吊睛白额虎今天也被好好打扮一番,四脚踩着金镫,脑袋上顶了朵大红花,它好像很不喜欢这样,频频摇头想把大红花甩掉,魏青棠失笑,走过去摸摸头顶:“好了赤羽,听话,就一天~”她的话成功让焦躁的白虎安静下来,赤羽打了个喷嚏,又把颈侧往她手底下凑…… 魏青棠嘴角笑容扩大,这白虎,真会得寸进尺。 伸手给它挠挠脖子,她在它颈侧轻轻拍了下:“好了,我们该走了。” 赤羽矮下身,习惯性地将她驮起。 一人一虎走出院子,宗客术恭敬道:“请——” 大婚是在太极殿,申时三刻,殿内已密密麻麻聚满人。 尽管筹备仓促,可西疆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是到了,臧家、丹家和西陵家,还有光明教的五毒仙、摩罗教主、拜日教使者……西疆大大小小几百个教派,首脑人物来了一半!除此之外,如今的王室中除了昏迷的西疆王,其余人也都到齐了,楼王妃、阿莲娜,还有几位王子公主……放眼望去,太极殿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五毒仙左右环顾,忽道:“咦,圣教的人呢?” 身旁臧家长老听了也是一愣:“是啊,确实没有看见圣教中人……奇怪,圣女大婚,就算女祭大人不来,罗姑姑也总该来的……即便她有事,也该请元老院出面,为何会一个也没来?” 这当真是件怪事,要知道按照西疆的规矩,圣女大婚也就是新任西疆王继位,身为西疆实际统治者的圣教没理由不来人啊! 而另一边,丹家人群中丹家家主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叹了口气:“丹珠尔,你这是何必呢,既然不想来,就回去吧。” 那丹珠尔脸色惨白,摇摇欲坠,似乎全靠一口气撑着不倒。 听到父亲的话,她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却道:“不,我不走……西陵哥哥说了,我就像他的妹妹一样……哥哥大婚,丹珠尔作为妹妹当然要、当然要……”她说不出去,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丹家家主见状叹息更深,只得拍拍女儿的肩膀以示安慰。 毕竟谁能想到,那天丹珠尔跑出去,西陵叶追上她,说出的话却跟滚刀似扎得人鲜血淋漓。 他告诉丹珠尔这些年他一直把她当妹妹,还告诉她娶圣女他是心甘情愿的,这两句话足以叫丹珠尔心碎,可这坚强的苗女愣是撑着来到这里,要亲自看着他成亲死心…… 很快,外面传来喧哗声,随着号角,一身傧相服饰的宗客术当先走来,而他身后…… “哇,快看!” “是圣女、圣女就在后面!” “她骑在圣兽赤羽身上,好威风啊!” “谁说不是呢,圣女大人可是未来的女祭……” 诸如此类的言谈不绝于耳,魏青棠自打露面,便有成千双眼睛盯着,她坦然迎视,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阿莲娜身上。 第562章 王廷之变(二) 阿莲娜站在楼王妃身边,察觉到魏青棠的目光,便往旁边让了让…… 这一让,刚好露出身后轮椅上的人—— 是燕行风! 魏青棠面色一紧,飞快打量他的脸色。 燕行风的情况非常差了,比起前两天,简直就不是一个人!他一张脸灰败近黑,印堂上隐隐发出死气,整个人软绵绵靠在轮椅上,神情虚乏,只在看到她的时候目光轻闪,费力摇了摇头。 魏青棠心头微松,还好,还认得人! 这情蛊最坏的地步是摧毁人神智,只认识下蛊者,现在看来还不到那步。 阿莲娜目睹了她的紧张变化,眼里露出不屑,随后端起一杯茶冲她举了举——这是暗示,告诫她按照之前约定行事,否则燕行风的命,不保! 魏青棠深吸口气,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人都到齐了,西疆王室、三大教派、三大世家……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这时西陵叶走上来,上面穿着左礽对襟长衣,下面套着阔腿长裤,看上去人模人样,比起之前那花花绿绿的样子顺眼不少。西陵叶走到她面前,勾起个不羁的笑容:“圣女,又见面了~” 魏青棠哼了声,宗客术道:“男方行大礼——” 话落,西陵叶单膝跪下就要行礼。 魏青棠不耐道:“行了,繁文缛节能省就省,赶紧洞房。” 这话一出,西陵叶眉梢轻挑,大殿上也有那么一瞬间陷入死寂。 众人交换眼神,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的微妙。 果然,外间传言不是空穴来风,这位圣女大人确实急色…… 作为真圣女的阿莲娜脸色一黑,但想到只要能毁掉这门亲事,名声也不算什么。 她对着宗客术点点头,宗客术忙道:“既如此,跳过男方大礼,举行拜堂仪式……” 话没说完,魏青棠打断道:“拜堂也省了,洞房!” 这下子殿上响起窃窃的议论声,大礼、拜堂都省了,只要洞房,这圣女有这么急吗? 宗客术立刻道:“圣女,大礼可以省,拜堂却万万跳不得,尤其是拜堂中的交杯酒,那可是——” “啊?交杯酒在拜堂的时候喝?” 魏青棠傻眼了。 在大盛,这都是要入了洞房新婚之夜夫妻对饮的。 怎么到西疆就变成拜堂的时候喝了? 她对上宗客术愕然的眼光,赶忙干咳两声掩饰道:“那什么,那就直接饮交杯酒吧!”刚才催着要洞房,也是为了这交杯酒,想不到搞错了! 宗客术闻言看了眼阿莲娜,见她未反对才道,“呈交杯酒!” 两盏琉璃杯呈上,醇酿的浆液在杯中晃荡…… 魏青棠看着这两杯酒,右手不经意从其中一杯上面拂过:“就这杯吧。” 宗客术瞳孔微缩,阿莲娜亦屏住呼吸。 下药了! 她刚刚拂袖时,二人清楚看见有什么东西从她掌心漏下。 只是魏青棠动作很快,加上没人怀疑圣女会下毒,因此除他二人,其他人根本没有察觉。 西陵叶端起另一杯,懒洋洋笑道:“圣女,你我今日成亲,本少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总之你不负我,我就不负你。”他说罢举杯,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投向丹珠尔的方向。 魏青棠见状心底暗叹,这门婚事男方不想娶、女方不想嫁,也算是一件奇闻吧! 她举杯正要饮下,忽然咣当一声,铁链撞击的声音分外刺耳。 众人回头,但见一个等人高的铁笼放在殿侧,笼子里关着一个长毛怪人,此刻抓住铁栏不停摇晃…… 五毒仙讶道:“咦,这不是我光明教黑水牢的人犯吗?怎么在这儿?”她扭头去看臧家长老,大长老也一头雾水。 宗客术脸色一沉:“谁将他带上来的?”圣女大婚,这样喜庆的日子怎会容一个人犯在场! 殿上众人交头接耳,魏青棠目光也沉了沉。 那怪人一眨不眨望着自己,眼神焦灼,似乎想要阻止她…… 难道,他看见自己下药了? 这时别勒古匆匆站出来解释:“圣女、宗相,这人犯是王上指名要见的,但因为王上昏迷不醒,就先被关在这儿。宫人们也没弄清楚,我这就叫人把他抬下去!”他一说完,铁笼晃荡得更加厉害,那碗口粗的铁栏杆竟有被撼断趋势。别勒古立刻招呼瀚海军上前,用苗语厉声喝骂着,可那怪人愈发躁动,手脚铁链甚至发出“嗡嗡”的震颤。 殿中一片骇然,谁也没想到这怪人会有如此蛮力。 阿莲娜面容阴郁,万万没想到这老怪物会在这档口上闹事。 她眼眸微眯,忽在燕行风肩头狠狠一握。 “唔!” 燕行风闷哼,脸上露出巨大的痛苦之色——阿莲娜那一握,几乎将他的右肩骨捏碎。 魏青棠见状大急,她知道阿莲娜没耐心了,立刻叫道:“行了,都给我闭嘴!” 这一声令下大殿鸦雀无声,只见她抓起交杯酒递到西陵叶嘴边:“快喝!” 西陵叶还未反应过来,那“圣女”竟捏开他的嘴巴直接灌下去—— “咳、咳咳咳咳……” 西陵叶被呛得一阵咳嗽,酒杯也掉在地上发出咣当声响。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圣女在闹什么玄虚,只有阿莲娜目光灼灼地盯着西陵叶,那热切的眼神仿佛在期待什么…… 果然,不到两呼吸的功夫,西陵叶脸色剧变,捂住喉咙想将刚才饮下去的酒水吐出来。 他干呕两下,忽然两眼一翻直挺挺栽下去—— 咚! “叶儿!” “西陵哥哥!” “大少爷!” 周围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起来。 但见西陵叶双目紧闭,无论大伙儿怎么叫也没有清醒趋势。 丹珠尔猛地站起来,目光如刀地望向魏青棠:“你给我西陵哥哥喝了什么?!” 众目睽睽,都看见她给西陵叶灌酒后,西陵叶昏倒了。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望向她,然而魏青棠不管不顾,一对眼睛直直望着阿莲娜—— 她在等她兑现承诺! “快看,那交杯酒!” 第563章 王廷之变(三) 不知谁叫了声,所有人顿时望向地面,只见那琉璃杯里有只黑虫,顺着剩下的酒浆一起流出来。 看清那黑虫的模样,五毒仙掩唇惊呼:“是七绝蛊!” 她倏地抬头望向魏青棠,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而随着她的话落,场中犹如投下一记重磅炸弹,西陵家主瞪圆了眼睛喝道:“什么,七绝蛊?” 在场都是巫蛊高手,对这七绝蛊的毒性再清楚不过,若西陵叶中的是七绝蛊,那就绝无生机了啊! 震惊的议论不绝于耳,阿莲娜的身子却逐渐放松下来。 七绝蛊既然在酒杯里,那西陵叶的死亡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她唇角扬了扬,心情甚好地俯下身,在燕行风耳边说道:“怎么样燕大侠,看着别人为你杀人的感觉不错吧?呵呵,你之前那个徒弟叛师堕魔,可把你害苦了,这个倒是不错,为了你甘愿杀无辜之人,果然还是做情人好啊~” 阿莲娜字字诛心,燕行风闭上眼道:“你杀了我吧。” “杀你?这可不行呢,我答应了你的小情人要保你性命,怎么能食言呢?”她说罢咯咯轻笑,那笑声犹如毒蛇般钻进心底。阿莲娜捏开他的嘴,屈指一弹喂入什么东西,果然,片刻后道人脸上的黑气慢慢褪去,只是四肢仍未有力气。 阿莲娜柔声道:“这情蛊解开还需两个时辰才能恢复功力,在这段时间里,燕大侠,你就好好看着你的小情人是怎么死的吧?” 燕行风手一抖,死死攥紧拳头。 …… 大殿中,死寂无声。 自从五毒仙道破七绝蛊后,无数惊讶不解愤怒的目光全都雪片般投向她。 魏青棠一直不语,眼睛死死盯着阿莲娜,直到她喂燕行风服下解药,紧绷的身子才慢慢放松下来。 还好……他捡回条命…… 她这般想着,蓦听一声尖喝,丹珠尔发狂般地扑过来:“贱人、混蛋,我要杀了你给西陵哥哥陪葬!” 她袖子里的细蛇闪电飞出,还未近身却被一只大手捉住。 丹珠尔狂怒望去,一愣:“西陵伯伯?” 她咬紧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为什么,西陵伯伯,她害死了西陵哥哥,为什么不杀了她!” 西陵家主面色沉重地挡在她面前,心下也是悲痛万分,可他比丹珠尔沉得住气,冷冷盯着魏青棠道:“圣女,不知我儿做错什么,罪要至死,你若不给我等一个满意的答复,即便你是圣女,我西陵家也决不罢休!” 丹家家主瞥了眼丹珠尔,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也道:“不错,西陵世侄是罗姑姑选定的人,下一任西疆王,怎能不明不白地死去!”这二人站出来质问,声讨的声浪犹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整座太极殿的屋顶几乎要掀翻。 五毒仙和臧家长老也很不解,五毒仙急道:“圣女,你快解释啊,为何要这么做?” 就在所有人声讨之时,唯有铁笼中的怪人目露精光,他双手握在铁栏上,似乎随时准备破出去保护她…… 就在这时,一道天籁般的嗓音轻轻响起,压过了所有嘈杂。 “谁说……她是圣女呢?” 语毕,碧眸雪肤的阿莲娜缓缓走出。 她的一句话成功让怪人僵立原地,丹珠尔也不可置信地问道:“公主姐姐,你说什么?她不是圣女吗?” 阿莲娜闻言不语,走到魏青棠面前传音入密:“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你可不能怪我。” 魏青棠脸色未变,静静看着她问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我们活着离开,对吗?” 阿莲娜唇边蔓起一抹讥讽,似在嘲笑她的天真,她转过头来,环视着众人一字字开口:“此人并非圣女,你们都被她给骗了。” 平地一声雷。 臧家长老首当其冲变了脸色,厉声道:“阿莲娜公主不可胡说,这位当然是圣女……” 阿莲娜挑眉:“是吗?这么说来,你见过圣女真容了?” 臧家长老一愣,当然没有,圣女这些年一直都是以黑纱蒙面出现在人前,从未有人见过她长什么模样。 阿莲娜又道:“既未见过,你又怎知她是圣女呢?” 臧家长老细细回忆后,笃定说道:“可她在光明峰上能驾驭赤羽,还有西陵渥也试探过她,确实没有可疑之处!” 阿莲娜眸光一闪,突然以苗语极快吐词:“大长老,自打一耳光!” 她一说完,臧家长老当真给了自己一耳光,打得又狠又快,丝毫没有犹豫。 众人愣了,五毒仙也道:“大长老,你……?” 臧家长老眼中迷茫褪去,呆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掌片刻,突然叫道:“天魔梵音、是天魔梵音!”他刚才是中了天魔梵音,才会对阿莲娜言听计从自打耳光! 此言一出,人群登时议论成群。 “什么?天魔梵音?” “那不是只有圣女才会的巫术吗?” “那阿莲娜公主怎么会,难道是圣女教她的?” “你蠢啊,明摆着阿莲娜公主就是圣女啊!” …… 最后那句话落下,臧家长老额头上冒出一头冷汗,不止她,五毒仙、别勒古还有之前去光明峰迎接的使臣,全都全身剧震难以相信。 他们千辛万苦地去迎人,到头来,竟迎回一个假货? 丹珠尔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喝道:“公主姐姐才是圣女,你这个冒牌货,还我西陵哥哥命来!”她说完再度冲上去,这次西陵家主没有拦她。 魏青棠的武功并不好,哪怕是对上丹珠尔,不到十招也败下阵。 丹珠尔一掌打在她右肩上,魏青棠气血翻涌,嘴里登时涌上口血。 她强行咽了,抬起头冷冷一笑:“怎么,这么急着杀我,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派来的,幕后真凶是谁吗?” 意识到她是要揭穿阿莲娜,宗客术忙要制止。 然而阿莲娜拦下了他,还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像是等着魏青棠开口。 只见丹珠尔揪起她衣领怒声问道:“是谁,快说!” 魏青棠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仍噙着冷笑望向阿莲娜道:“正是这位真圣女。” 丹珠尔呆住,众人也呆了。 半响,苗女艰难回头:“公主姐姐,她说……” 阿莲娜微笑宛然,柔声道:“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吗,丹珠尔,西陵大少是我未来的夫婿,我有什么理由要害他呢?”她形容恳切,眸光真挚,仿佛是世上最不会说谎的人了。 丹珠尔迷惘了下,点头:“对,公主姐姐,她肯定是在诬陷你。” 这话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同,毕竟在他们心目中,圣女的话肯定比一个来路不明的汉女可信得多。 魏青棠对此也没有多少意外,事实上,这一点早在算计中。 阿莲娜从给她七绝蛊,到毒死西陵叶,一环扣一环,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她一个没名没姓的外乡人,说得话根本没有人相信,所以阿莲娜才会那般有恃无恐! 丹珠尔双目喷火,掐住她的脖子就要将之折断。 便在这时,魏青棠仰着脸吃力道:“你……不救……西陵叶了吗?” 第564章 王廷之变(四) 这话一出,丹珠尔立即道:“什么!” 她松开脖子改抓肩膀一阵猛摇:“你刚刚说什么,救什么人?” 空气滑入肺腑,魏青棠狠狠吸了两口才道:“我说,救西陵叶。” 大殿一片沉寂,众人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西陵叶不是已经中了七绝蛊死了吗? 为什么又要说救他? 阿莲娜的笑容亦僵在脸上,她盯着魏青棠问道:“你说什么?” 自入王廷,魏青棠一直被她玩弄于鼓掌,直到此时方才有解气的感觉。 她勾了勾嘴角,笑容有些挑衅:“圣女耳朵不怎么好使啊,我说,西陵叶没有死。” “什么?西陵叶没有死?” “那不可能啊,他喝下了带七绝蛊的酒,那七绝蛊毒性剧烈,一小滴就能毒死一头牛,他怎么会没事?” “莫不是她为了活命随口瞎诌的吧?” 议论声嗡嗡作响,阿莲娜心下也惊疑不定,照理说,她亲眼看着七绝蛊入酒,断然不会出错,然而内心偏又生出种不安…… 只见丹珠尔拉着魏青棠来到西陵叶面前,小脸紧绷:“你若救不了我西陵哥哥,我就把你千刀万剐,直到身上最后一片肉剜下来,绝不让你提前咽气!”这苗女看似刁蛮,然而说得绝不只是气话,魏青棠知道,若西陵叶真的死了,她绝对会说到做到。 当下伸出手,在西陵叶鼻下人中一阵狠掐。 一呼吸、两呼吸…… 直到第十三次呼吸,西陵叶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魏青棠心里也有些慌了,不会吧,难道那七绝蛊真对他有影响? 可不应该啊…… 就在周遭寒气越来越盛,魏青棠心下愈发焦灼的时候,忽然“嗯呜”一声,西陵叶鼻翼轻耸,慢慢醒了过来。 魏青棠长舒口气,擦了擦额上汗水。 丹珠尔喜极而泣:“太好了,西陵哥哥,你没死!” 西陵家主也又惊又喜,抓住儿子脉门一叩,发现确实没有中毒迹象。 “不可能!” 阿莲娜蓦地叫道,“这不可能!” 魏青棠回过头,眸光深邃地问她:“为什么不可能?” 阿莲娜还沉浸在西陵叶未死的冲击中,望着她的脸呢喃:“不可能!我明明看着你把七绝蛊放进去的……” 魏青棠猛地抬头,声音比先前抬高数倍:“你说什么?你看着我把七绝蛊放进去的?!” 这话一落,各色目光全都集中在阿莲娜身上。 她呆了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宗客术连忙拉她衣角,低声提醒:“少殿下,快否认!您不能承认……”他没说完就被魏青棠打断,女子目光犀利地注视她,字字道,“你是怎么看见我把七绝蛊放进去的……你我方才相距十丈,这么远的距离,还隔着这么多人,你怎么看清我下的是七绝蛊?除非你早已知晓!而且退一万步而言,即使你看见了,又为何不说,难不成是想叫西陵叶毒发身亡,然后你这个圣女大人就不用嫁给他了,是吗?” 她连珠弹似的发问,半点喘息之机也不予她。 阿莲娜被问得哑口无言:“我……”只说了一个我字,剩下的话就不知从何说起。 众人见到这副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向阿莲娜的眼神都又是厌恶又是忌惮。 若只是看不起西陵叶,不嫁他便是,似这般处心积虑的找人来害他,何其恶毒! 丹珠尔还有些不敢相信,问阿莲娜:“这不是真的对不对,公主姐姐,你怎么会找人害西陵哥哥……” 便在此刻,阿莲娜忽地扬唇一笑:“是又如何。” 她抬起下颚,高傲地俯视西陵叶:“像你这种废物,也配让本圣女下嫁?” 这就相当于承认了之前的一切,丹珠尔脸上登时露出受伤神情。 西陵叶倒是勾唇笑笑,无奈地看着父亲:“老头子,我早说了人家看不上我……” 西陵家主阴沉着脸没有吭声,阿莲娜冷冷一哼甚是不屑,她的目光再度落到魏青棠脸上:“我却有一点不明白,我分明看着你将七绝蛊放进他杯中,为何他还会安然无恙?” 魏青棠道:“你是说七绝蛊吗?你自己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阿莲娜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一看,那蛊虫倒在地上,早已绝了生息! “死了?”阿莲娜皱眉。 魏青棠慢悠悠道:“是啊,死了,我确实把七绝蛊放进去了,可惜放的是只死蛊。” 死掉的七绝蛊是不会吐毒液的,在动手之前,她就先捏死了它。 “那他为何还会昏迷?”阿莲娜问。 魏青棠从袖中摸出一包药粉晃了晃:“你是说这个吗?这就要谢谢宗相了,在放七绝蛊的时候,我恰好也将这药粉撒了些进去。” 宗客术叫道:“安魂散?” 阿莲娜回头看他,宗客术立刻垂头道:“抱歉少殿下,这是她昨日说休息不好,让下臣寻来助眠……” 话没说完,啪得声。 宗客术立时挨了记耳光。 别勒古叫了声:“宗相!”宗客术咬牙制止了他,面上也是异常难堪。 他好歹也是王廷右丞,一国之相,竟被圣女当众甩耳光。 殿上每个人都满脸愠色,却又不敢做声。 阿莲娜冷冷瞪他眼:“废物!”说完倏地记起什么,两道寒芒直直射向魏青棠,“你刚才说捏死七绝蛊,那你怎会无事?难道说……你不惧蛊毒?”七绝蛊乃至毒,哪怕是捏死了也会有毒液流出,沾染即倒。 然而她现在无事,普天下,除了圣教女祭,阿莲娜只记得有一人有这本事。 那个在苍雪峰上救了云殊的少年,名叫青儿…… 她踱步上前,想要揭下魏青棠的面纱,魏青棠大惊后退,根本不敢叫她靠近…… 开玩笑,因为云殊,阿莲娜恨她入骨。 真叫她发现是她,这个疯女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然而魏青棠的闪躲更加剧了阿莲娜的决心,她瞳孔一缩,喝道:“丹珠尔,把她按住!” 丹珠尔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目光呆滞。 魏青棠:该死的天魔梵音! 阿莲娜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冰冷的手指抚上脸庞…… 第565章 王廷之变(五) 魏青棠大急,眼看着她要将面纱摘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凛冽剑气骤然袭来,阿莲娜不得已收手,只见燕行风铁青着脸色杵在那儿,右指撮剑拦下她。 “燕大侠!” 魏青棠喜道,然而这惊喜没能持续两秒,燕行风眉头一皱,狠狠喷出口血来。 阿莲娜扯出个讥冷的笑容:“呵呵,我之前就与你说过,情蛊解毒,至少要两个时辰恢复功力,如今半个时辰不到你就强行运气,活该脏腑受创。” 燕行风并不理会她,再次强摄剑气点在丹珠尔右肩。 “唔……” 苗女闷哼一声骤然清醒,阿莲娜大怒:“姓燕的,你存心和我作对是不是?”从她手底下救了人,还破她天魔梵音! 燕行风苍白着脸色望她眼,缓缓摇头:“你不像你父亲……” 这话似乎戳中什么痛点,阿莲娜目眦欲裂,桀桀怪笑起来:“好、好,你一个,宗客术一个,我知道你们都是看在‘他’的份儿上才帮我,正好,我也受够了‘他’的荫庇!”语罢,咬破指尖,一串鲜红的血珠落在地上。 伴随着她嘴里晦涩难懂的苗语吐出,大殿之中,四处角落,忽然爬出许多毒物。 蜈蚣、蝎子、毒蛇…… 它们全都受到鲜血的感召,纷纷朝这边涌来。 巫术最为高明的丹家家主脸色微变:“是血蛊招引术,圣女她居然……”这血蛊招引之术以血为媒,极耗精元,最关键的是引来的毒蛊会不分敌我攻击,阿莲娜她是疯了吗? 只见那毒物密密麻麻,接连成片,直看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魏青棠不禁想起苍雪峰那次,连忙扑到燕行风身边:“燕大侠,你快走!” 这些东西都是会吃人的,她还记得那些被吃光了血肉,只留下骨灰的黑袍人…… 阿莲娜冷笑一声:“走?谁都别走!” 她一声令下,那无数细密的蛊虫爬到门边,竟是有意识般将殿门推闭。 随后,那些蛊虫毒物飞快奔袭,不分敌我,见人就咬。 一时间,人群四散溃逃,尖叫声、惨呼声、求救声…… 整座太极殿沦为血海地狱! 魏青棠没想到这女人疯起来自己人都不管了,大声对西陵叶他们道:“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指望她手下留情吗?西陵叶,这女人能杀你一次就能杀第二次,只要圣教点了你的驸马,她绝不会放过你的!” 西陵叶脸色一沉,对西陵家主道:“爹,她说得没错,圣女不会放过我们的!” 西陵家主自方才起就脸如黑锅,到了此时,忍无可忍喝道:“丹兄、大长老,你们可都看见了,我敬她是圣女从未得罪,如今她一再为难,可不能怪老夫犯上不敬了!” 臧家长老忙道:“老哥哥,你别冲动啊……” 他话没说完又被魏青棠打断:“大长老,五毒仙,我知道你们敬畏圣女,可她能为了一己之好毒杀西陵叶,难道还会在乎你们的性命吗?而且你们别忘了,西陵叶可是罗姑姑的选中的人,她要杀他,那就是违背罗姑姑的意思,对,违背女祭大人的心意!说不定圣教要拿她问罪的,你们此时擒拿,反而有功!” 这些人里,除了西陵家主真动肝火外,其他人像臧家长老、五毒仙他们,不愿和圣女岂冲突的最大缘由就是圣教。 然而魏青棠这一番话却点醒了他们,阿莲娜今日所为,正是犯了圣教规条! 左右是个死,拼一下说不定还能有救。 臧家长老大声道:“老哥哥,我来助你!” 他说罢跳入战团,有了这一个带头,后面接二连三,大多数都加入进来。 阿莲娜目眦欲裂:“找死!”她十指如捶,一霎那地底涌动,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蛇虫自地下涌出。 魏青棠看着那些斗在一处的人们,心惊肉跳,扶着燕行风来到角落。 和在苍雪峰时一样,这些蛊毒并不来攻击她,因此这边尚算安全。 “燕大侠,你怎么样?还能忍着吗?” 魏青棠见他脸色极差,不由担心问道。 燕行风看着女子关切的眉眼,心头微暖,随后不知想到什么,低声道:“抱歉。” 魏青棠一愣:“什么?” 燕行风捂住胸口咳两声,说道:“之前说你一味投机取巧、倚仗他人,是我失言。”今日若非她设局揭穿真相,骗阿莲娜给他解蛊,说不定早就一命呜呼了,还有刚才,三言两语煽动西陵叶、臧家长老他们,这等急智,绝不是卖弄一些小聪明可比。 魏青棠闻言却是笑了,身边刀光剑影,这道士还有功夫考虑这些。 她正要说什么,燕行风忽然猛将她推开—— 飒! 魏青棠回头望去,她刚才所在的地方,一条碗口粗的巨蛇盘立于此。 它和其他蛊虫完全不同,一对蛇目是赤红色的,仿若滴着血般左右环顾,在找她…… 魏青棠大骇,燕行风厉喝:“走!” 他强摄内力和那巨蟒缠在一处,脸色惨白如纸。 魏青棠再次痛恨自己学武不精,抬头望去,阿莲娜操控着那条巨蟒,招招式式都在要燕行风的命。 她心下大急,也顾不得其他高声道:“西陵叶,擒贼先擒王!” 随着声音落下,西陵叶身形一闪朝阿莲娜扑去。 他动作也算迅疾,然而那条巨蟒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尾巴一扫将他弹开。 “西陵哥哥!” 丹珠尔急声唤道,飞快扑过来。 就在这时巨蟒长嘶一声尾巴再度扫过来,眼看要打在她身上。 “小心!”西陵叶大骇,关键时刻,丹家家主护住女儿一手挡在蛇尾上——他也不见如何施力,那巨蟒就是无法再动一分。丹家家主眼底一寒,叱道,“退!” 巨蟒发出惨呼,连带阿莲娜也被迫晃了晃。 她愤怒抬头:“姓丹的,你也要与我为敌?” 丹珠尔唤了声爹爹,丹家家主看了眼爱女,平心静气道:“圣女,你已经杀伤不少人,气也该出了。” 阿莲娜低头望去,太极殿上成了修罗场,有被咬断胳膊的、有被咬伤大腿的,还有整个被蛊虫吃掉只剩衣袍的……到处都是哀鸣声,俨然成了一处血战后的场面。 臧家长老抹了把脸上血迹,沉声道:“圣女,你再不收手,我等也只有得罪了!” 阿莲娜冷哼一声,原想松口,然而看见魏青棠毫发无损地站在血泊中时,那滔天怒火又腾地窜上。 “不行,她必须死!” 第566章 西疆之王(上) 臧家长老和丹家家主、西陵家主对视一眼,同时出手。 他三人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本事自不必说,尤其丹家家主,巫术一道上几乎无匹。 阿莲娜被三人合围,登时露出败相。 她闷哼一声倒退,怨毒盯着三人:“好啊、好啊,你们三个胆敢对我动手,待我禀明母亲大人把你们千刀万剐!”她口中的“母亲大人”便是女祭,那可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物,三大家主同时停手。 阿莲娜冷笑道:“知道怕了?哼,晚了!你们这群狗奴才,不过是我圣教养的一条狗,竟也敢对主子动手,找死!”她句句刁毒,极尽羞辱,三人脸上均露愠怒,西陵家主大吼一声冲出。 “够了!我等敬重圣教才事事以你为尊,你要杀我儿,还左一句右一句的辱骂,真当我西陵家好欺负吗?” 西陵家主目若铜铃须发皆张,一股极强的气流以他为中心四散开去,臧家长老喊了声“老哥哥”,他却置若罔闻。阿莲娜心头一慌,下意识往后退了步,西陵家主道:“好叫圣女知道,我西陵家可不是你养的奴才!” 他说完双掌齐出,雄浑无匹的气劲直扑而去。 这事起突然,臧家和丹家想拦也来不及了,只看阿莲娜瞪大眼睛,脸上充满了恐慌——若被这一击击中,她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楼王妃失声尖叫,众人也屏住呼吸。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殿中轰得一声,精铁牢笼四分五裂。阿莲娜身前蓦地多出一人,蓬头垢面、长发乱飞,却是平平伸出一只手。 啵! 两股大力相撞,空间都被扭曲了,一道余波掀翻了近处多人,可位于震中的那人毫发无损。 西陵家主被这余浪逼得倒退数步,抬头看去,怪人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顿时满脸惊骇:“你……”他自家人知自家事,方才盛怒出手,系全力一击,就算女祭来了也不可能轻松接下,但他…… “是他?” 角落里观战的魏青棠一呆,那不是女祭关押在黑水牢的怪人吗?他居然这么厉害…… 这时身边燕行风低低叹道:“他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魏青棠诧异转眸:“他?你认识他?” 燕行风正要说什么,突然场中传来一声冷笑,却是阿莲娜抱臂斜睨那怪人,眼中充满嫌恶:“谁要你出手的,一个狗奴才罢了,你以为本圣女对付不了他吗?” 怪人回头,深深望了眼阿莲娜,阿莲娜不满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把那群狗奴才杀了,替本圣女出气!” 怪人没有动,只是望向她的目光愈发复杂,像是痛心,又像是无奈,忽然砰咚一声,一直盯着怪人不动的宗客术跪下,颤声道:“老主子,是您吗?” 他这话叫所有人都惊了。 宗客术是西疆王廷的右丞,身份尊贵,他的老主子众所周知只有一人…… 前任西疆王,唯一敢和圣教开战、甚至血洗圣地的王上,殷别。 “什么,是前任王上?” “这怎么可能,他不是被女祭大人给杀了吗?” “宗相不会认错人,真是王上回来了……” “参见王上,王上万福!” 此起彼伏的惊叹议论,最后全都化作心悦诚服地跪拜。但见别勒古为首的王廷中人全部哗啦啦跪倒,而臧家长老、丹家家主等也低下头颅以示尊敬。只有西陵家主目不斜视地站在那儿,却是热泪盈眶:“王上,真是您吗?您真的回来了?” 这一局面出乎魏青棠预料,当今西疆王还在世,可这些人不约而同地向他行礼,可见这位前任深得民心,在西疆众人心目中地位之高……她抿抿嘴唇,扭头问燕行风:“你早知道他是前王上了?” 燕行风点头,魏青棠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燕行风道:“歃血盟刺杀那晚。” 魏青棠眨眨眼睛,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燕行风赶来救下她后,确实在前院见过殷别:“难怪那时候你那种反应……可他怎么会在黑水牢?”话一出口就暗骂自己愚笨,五毒仙说过,他是被女祭关在这儿的,当初王廷和圣教血战,圣教胜出,那么兵败的西疆王确实该沦为阶下之囚。 不知怎么,想到这人没和梦中一样死在女祭剑下,她的心里竟异常轻松。 “这么说的话,那阿莲娜就是他的亲生女儿,怪不得他要救她……”魏青棠说完看向场中,那些人群情激动,又是磕头又是跪拜。殷别扶起宗客术,缓缓望了众人一遭,最后对西陵家主道:“能否……原谅……她……”大概是久未开口,他的嗓音嘶哑的不像话,吐出的句子也断断续续,西陵家主却一头拜倒,沉声道:“王上开口,下臣怎敢不应!” 然而身后的阿莲娜柳眉一竖,喝道:“原谅?本圣女何时需要这些人原谅了,你,去把他们都给我杀了!” 殷别看了她一会儿:“孩子……听话……”他伸手想拍拍她的肩,却被不耐的阿莲娜一手打开。 她满是烦躁地瞪他眼:“你到底帮不帮我?” 殷别看着这个孩子,骄傲、肆意、狠毒,稍不如意就打打杀杀,这样阴戾的性子……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可更多还是愧疚和悔恨。若非当初没有带走她,又何至于变成今天这样。 殷别久久没有开口,阿莲娜斜眼睨他,忽然勾唇:“母亲大人果然没说错,你心慈手软妇人之仁,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成不了大事!”她如此不屑地评点生父,态度张狂,就连跟随她的宗客术也经不住叫了声“少殿下”。 在场中人人愤慨,都不明白仁义无双的王上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女儿来。可这到底是他们的家务事,殷别都不说话,别人就更没资格开口了。 这时楼王妃走到阿莲娜身边,轻轻拉她一下示意别将人得罪狠了。 毕竟如今局势,她们母女还要依靠他。 阿莲娜冷哼一声,却道:“行了,给你个赎罪的机会,把这些狗奴才全给我杀了,我就……”她话没说完,突然一个讥讽的女声打断道,“张口狗奴才闭口狗奴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狗主人多能耐呢!” 第567章 西疆之王(下) 这一声毫不客气,几乎是指着阿莲娜鼻子骂了。 众人纷纷回头,却见那假圣女环着手臂高抬下颚,以一种十分轻蔑的语调说出来。大伙儿不由暗赞,他们碍于阿莲娜的身份还有前西疆王在,不能爆粗,魏青棠这话却实实在在替他们出了口恶气。 只见阿莲娜勃然大怒,恨骂道:“小贱人,你活腻了是不是?” 魏青棠扬眸笑道:“是啊,我是活腻了,却也不如某些人禽兽不如,人家救了你,一句谢谢的话也没有,反而把人当奴才使……圣女大人,你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仗着血缘关系,可依我看嘛这位前王上还年轻,女祭大人想必身体也不错,改明儿绵延子嗣,你这个圣女还能得意多久呢?”犀利词锋下,自己也是抑制不住的火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见着殷别就觉得特别亲切,而当看阿莲娜如此对他,内心就怒不可遏。 殷别也怔住了。 他没想到这孩子会为他说话…… 之前在光明峰上,他一度以为她是他的女儿,这孩子聪慧、狡黠又富有怜悯之心,就像一个小太阳般照得身边人暖融融的。那时他还在庆幸,圣教没有毁掉她、她的母亲也将她教导得很好…… 可谁知镜花水月,到头来是他弄错了人! 殷别眼底苦涩愈重,阿莲娜却彻底变了脸色。 她一生最大的痛就是不是女祭大人亲生,魏青棠这一句话,简直精准踩到了她的痛点。 “小贱人,你找死!” 西疆公主咬牙,瞪大的双目几欲扭曲,她猛地挥手,先前那条巨蟒嘶鸣奔出,尾巴一甩,直直朝魏青棠脸上抽去。 说时迟那时快,殷别右手一扬将那巨蟒击飞。 燕行风亦拉着她的胳膊将人带开。 砰! 巨蟒重重摔在地上,然而刮起的气浪还是将魏青棠面纱掀落。 大红的纱巾缓缓落地,一张清丽明媚的小脸显露人前…… 阿莲娜的瞳孔陡然睁大,阴戾与怨毒几乎一刻迸发:“是你?!!” 魏青棠暗叫糟蹋,抬手遮挡了下,发现没什么用才露出一个干笑:“呵呵,圣女,好久不见啊~”阿莲娜恨她抢走云殊,那是恨不得把她剥皮拆骨了,这下好了,阿莲娜绝不会放过她。 果不其然,发现是她后阿莲娜二话不说,咬破指尖又要用血蛊招引术,前西疆王目光微闪,抓住她的手腕要制止。 “滚开!!!” 阿莲娜怒吼,整个人已经癫狂了。 魏青棠嘴角抽搐:“完蛋了,燕大侠,快跑!”她转身脚底抹油,刚跑到大殿门口,冷不丁撞上一人,揉着脑门抬头,却见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妪站在那儿,脸上就跟扑克牌似的没一点波澜。 “是你啊?对不起对不起!” 魏青棠认得她,在进西疆的时候,沼泽地中偶然遇上的,那些守军还叫她罗姑姑…… 等等,罗姑姑? 魏青棠一怔,忽然听到身后大殿中倒吸冷气的声音,接着臧家长老大步出列,恭恭敬敬道:“参见罗姑姑!” 余下众人跪地山呼:“参见罗姑姑!” 整齐划一的声音,无形中透出股压抑。 魏青棠扭头望去,但见除了燕行风和殷别,全都双手交叉胸前以额抵地。无论是丹家家主,还是暴脾气的西陵家,每个人脸上冰冷肃穆,与先前拜见殷别的高兴激动截然不同。 阿莲娜脸色一白,颤声道:“罗、罗姑姑……您怎么、怎么来了……” 她说起话来牙齿都在打哆嗦,可见对这个老妪的畏惧之深。 罗姑姑淡淡扫了眼她,不语,目光却落到魏青棠脸上:“你是南阳人氏?” 所有人齐齐一愣。 魏青棠也愣了,好端端的,怎么问起她的家乡来了? 呆上片刻点头:“啊……是。” 罗姑姑却不再理会她,穿过身边来到大殿上。 她先是瞥了眼西陵叶,然后才看向阿莲娜:“大婚呢?” 这三个字一出,阿莲娜浑身一抖,脸上充满了恐惧,楼王妃咬唇,上前道:“罗姑姑容禀,这次大婚……”话没说完,老妪突然盯她眼。下一刻,楼王妃再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捂住脖子两眼翻白,像被什么掐住了咽喉! 阿莲娜大急,唤道:“楼王妃!” 她扭头去求老妪:“罗姑姑,楼王妃不是有意插嘴的,请您高抬贵手饶她一次吧!” 老妪并不回应,只重复道:“大婚呢?” 阿莲娜彻底慌了,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时西陵叶上前道:“罗姑姑,这场婚约请您禀告女祭大人,取消了吧。” 老妪扭头,瞥他眼:“取消?” 明明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字,却听得殿上众人心头一寒。 丹珠尔唤了声西陵哥哥,西陵叶拍拍她的手背,却道:“是,取消。圣女不愿下嫁,我也高攀不起,还请罗姑姑明鉴。” 老妪未置可否,只转过脸问阿莲娜:“是这样吗?” 阿莲娜心如擂鼓,感觉自己那些小算盘都被窥破一般,她咬着嘴唇轻轻点了下头,下一刻罗姑姑道:“违背女祭大人命令者,死。”随着死字出口,阿莲娜骤然间瞪大眼睛,她捂着喉咙开始干咳,而每咳出一口全都是血。 这个场面惊呆了众人,殷别目光一凌便要出手。 不过楼王妃抢在他前面叫道:“罗姑姑、罗姑姑!就算要惩罚,为何只惩罚阿莲娜一人?这明明是男方的错,是他们先悔婚的!”这话简直就是恬不知耻,丹珠尔当即反驳道,“楼王妃你胡说什么,明明是圣女不想嫁,她找来一个替身,还在交杯酒里下毒想害死我西陵哥哥,你们居然倒打一耙!” 楼王妃道:“不、不是!罗姑姑,您别听她们胡……说……”她和老妪的目光一触,心底顿寒。 这死老太婆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任何的狡辩之言都是没用的。 回头望去,阿莲娜已经咳出一一大滩血,而老妪根本没有收手的念头…… 楼王妃脸色灰败地闭上眼,心底叹了口气。 她从一开始怕得就是这种局面,所以才千方百计地要杀魏青棠,阻止她替嫁,可谁能想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扭头深深望了眼自己的孩子,下定决心:“不,不关阿莲娜的事,是我、我不想让她嫁给西陵叶!” 楼王妃说完,众人皆愣,阿莲娜醒悟过来失声道:“不!你不能——” 可惜楼王妃语速极快地说下去:“这假圣女是我找来的,毒也是我叫她给西陵叶下的,从头至尾都和阿莲娜没有关系,请罗姑姑明鉴!”她说完迅速拔出头上发簪,插入自己心口。 这一出兔起鹘落,一时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罗姑姑微愣,那厢阿莲娜连滚带爬扑过来,抱住楼王妃身体哭喊:“不、不,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她手忙脚乱地去捂她心口流出来的血,然而怎么挡得住。 楼王妃气若游丝地歪过脑袋,一直望着老妪:“求您……宽恕她、宽恕——” “她”字没说出口,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阿莲娜大恸,抱着她的尸体歇斯底里哭叫起来,那绝望的啜泣哪怕是与她敌对的魏青棠也不禁一阵恻隐。 许久之后,罗姑姑才道:“违令者已死,圣女回教。” 第568章 帝王人选 罗姑姑说完转身,全程就像没看见殷别似的视若无睹。 阿莲娜身子一抖,抱起楼王妃的尸体要跟上去…… “少殿下!”宗客术叫道,“老主子才刚回来,你们父女团聚,你不与他多聚会儿吗?”他以前是殷别的心腹,知道这位老主子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是以出言挽留。 哪知阿莲娜回头,哭肿了的眼睛里满是恨意:“父亲?你也配做我的父亲?刚才我被人欺负你在哪儿,圣教要罚我你又在哪儿,十多年了,你就跟个下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黑水牢,如今还想做我爹?你、做、梦!” 阿莲娜语气激动,那猩红眼底全是赤裸裸的嘲讽恨怒。 殷别闭上眼,良久才道:“是我……对不起你……” 阿莲娜冷笑一声:“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模样吧,本圣女不吃这套!”说罢,怨毒的目光又剜住魏青棠,“我不会忘记的,今天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楼王妃的命、本圣女的屈辱……迟早有一天十倍百倍向你讨回来!”语毕决绝离去,那狂怒的背影让人心惊。 魏青棠嘴角一阵抽搐,这阿莲娜的脑回路可真是……明明是她自己不想嫁人,下毒要害西陵叶的也是她,最后被圣教发现问罪,怎么全怪到她头上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她和阿莲娜之间早就是你死我活,虱子多了不痒,多一桩少一桩也没什么区别。 阿莲娜和罗姑姑走后,大殿中的沉凝气氛顿时散开,那些被蛊毒咬伤的人又呻吟起来,宫人挨个儿扶着下去,收拾残局,魏青棠看着好端端的一场喜宴变作满地狼藉,突然哎哟一声拍额:“糟了,忘了问罗姑姑阿殊的下落!”她说完就往殿外跑去,可放眼望去空无一人,哪里还有罗姑姑的影子! 她僵立在原地心里难过得要命,之后无论是宗客术来向她道歉,还是西陵叶他们前来致谢,她都魂游天外似的没有出声。 直到燕行风走上来:“在担心宸王?” 魏青棠身子一颤,咬唇道:“是……都这么多天了,还是一点下落也没有……”他身上还有牵丝蛊,万一发作了,她都不敢想象那种场景。燕行风静静看她会儿,说道:“还有一个人,也许知道。” “谁?” “前西疆王。” “殷别?”魏青棠一怔,随即小脸涌上狂喜,对啊,她怎么把他给忘了。这殷别可是女祭的夫婿,对圣教应该了若指掌,也许他会知道阿殊是被谁带走的! 魏青棠旋风般冲回殿里,左右环顾,刚才还在的人现在没了影子。 她一把抓住一个宫人问:“殷别呢?就是你们前王上!” 宫人忙得焦头烂额,没好气道:“还前王上呢,王上都快殡天了,你说他在哪儿?” 魏青棠一愣,那宫人已甩开她急匆匆走了。 这时燕行风走进来道:“人在西疆王寝宫,他……”话没说完,女子已急不可耐地冲出去,燕行风顿了下,才将后面的话无奈补完,“该是去见最后一面。” 西疆王寝宫外面,大臣宫人们跪了一地。 魏青棠横冲直撞闯进去,两名瀚海军将士拦下她道:“站住!” “我有急事要见前王上,请你们让开!” 两人自然不会让,好在别勒古走上来问:“出什么事了。”扭头看见她,愕然道,“是你?” 魏青棠之前假扮圣女,这些西疆人都以圣女相称,此刻真相大白了,却没一个人知道她姓甚名谁该怎么称呼。 魏青棠急道:“别勒古将军,我真的有急事,还请你通融一下,可以吗?” 别勒古犹豫道:“这个……”王上驾崩,新王继位,这些都是西疆内务,按理不该让一个外人插手…… 魏青棠见他模棱两可的,唇一抿趁他不注意冲进去。 “诶,你——” 别勒古在后面跳脚,奈何人已经进去了,他也不能追进去抓人。 寝宫内,暗无光线。 四周垂着厚厚的帷幔,一大股苦涩的药味儿冲鼻得很,直叫她打了个喷嚏。 魏青棠往里面走去,只见殷别就站在床边,她三步并两步地要冲上去,忽然床帐中传来重重的咳嗽声,那声音很是虚弱,就像病入膏肓快要死的人了,魏青棠心道这应该就是西疆王,外面传闻他一个月前罹患重病,不久于人世,想不到是真的。 只见西疆王边咳边拉开床帐道:“来人、来人……” 声音忽然哽住,他望着帘帐前的蓬头怪人,虚弱目中绽出奇异的光:“王上……是您吗?您回来了?” 殷别没有出声,只是缓缓点了下头。 西疆王眼底光芒大盛,他挣扎着想要从床上下来,最终却滚地葫芦似的摔下来。殷别也没有扶他,神色有些复杂。 只见西疆王趴在地上,断断续续道:“王上,是属下错了……当初您率兵攻打圣教……属下不该、不该在您饭菜中下药……咳、咳咳咳咳……这些年,属下一直、一直在后悔……” 下药? 魏青棠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是神殿中殷别皱眉捂住胸口,然后女祭一剑刺过来…… 原来他是中了毒,所以才不敌女祭吗? 殷别仍旧没有开口,西疆王精神状态却好了很多,他有力气地继续说下去:“当初,女祭大人许我王位……说什么西疆归我治理……结果这些年,我不过是一个傀儡……她、她不仅掌控了圣教,还和大盛皇室有来往……听说已经选中了帝王人选……王上、您一定要小心……女祭大人的野心,是整个天下……咳咳咳咳!”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劈在头顶。 什么叫和大盛皇室有来往,什么又叫选中了帝王人选? 魏青棠蓦地睁大眼睛,许多念头闪电般划过心头。 原本她以为圣教是要自己当皇帝,所以才派魏九去搅乱大盛朝堂,可现在看起来,似乎更像是西疆这样,扶植一个傀儡背后由她们操持……若真是这样,那她选中了谁,肯定不会是云殊,要不然怎么会给他中牵丝蛊这种毒物? 那会是谁,云岚、云奕,还是云宁? 第569章 她的劫数是他 西疆王说完就一阵激咳,大片大片的暗红染透了衣衫。 他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刚刚的精气神也一下子萎靡了…… 魏青棠知道,那不过是回光返照,如今,真正的死期到了。 果然,西疆王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息也愈发弱了,他伏在地上低声喃喃:“王上,您能……能原谅属下吗……” 一直没有开口的殷别终于动了动嘴唇,伸手覆上他头顶:“放心去吧。” 得了这话,西疆王瞳孔骤然涣散开,身体也和死鱼般渐渐不动了…… “王上、王上!” 一声震天哭喊从殿中响起,紧接着哭声连天,传遍了王廷每个角落。 殿外守着的臣子们嚎啕大哭,别勒古也红了眼圈,只有宗客术神情复杂,最后小声说了句:“报应。”当初要不是出卖老主人,换来荣华富贵,如今又怎会恶疾缠身,壮年暴毙! 倒是殷别神色宁定,在殿中站了好一会儿踱步出来。 他刚出殿,就被魏青棠拦下来,看着这个曾经误认的女儿,殷别神色柔和:“有什么事吗?” 魏青棠抿抿嘴唇,仓促福了个身道:“抱歉王上,这时候还来打搅您,但是我确实有急事……请问您知道安眠蛊吗?” “安眠蛊?”殷别蹙眉,眼里划过一丝厌恶,“圣教高阶蛊物,你问这个做什么。” 魏青棠道:“是这样,我的夫君失踪了,他身边的下人全都中了安眠蛊,所以我怀疑是圣教的人带走他的!” 殷别一怔,脸上露出两分讶异:“你成亲了?” 魏青棠眨眨眼:“嗯,是……这安眠蛊既是高阶蛊物,那使用者肯定很有限,王上你知道教中哪些人会用这个吗?” 殷别沉默一阵,说道:“据我所知,元老以上皆会,至少十人。” “十个人?”魏青棠不由一阵失望,这不还是等于没找到吗? 她眼珠子骨碌碌转着,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那安眠蛊还会让人长睡不醒,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叫不醒,这十个人也都能做到吗?”没记错的话歃血盟当时也用过这蛊,可是第二天臧家长老他们就醒了,可见蛊物分量不同,毒性也会不一样。 谁料此言一出,殷别脸色微变,目光有些凌厉地望向她:“长睡不醒?” 魏青棠急忙点头,殷别眼神沉冷下来,半响才道:“那就只有她了……” “是谁?” “无悦……”见她一脸茫然,殷别又补充道,“圣教女祭,你可听说过?” 魏青棠双眸陡然睁大,声音也抑制不住地抬高起来:“你是说女祭带走了我的夫君?”天呐,这怎么可能,云殊若真是落到女祭手里,哪还有活命的机会!她一颗心又急又乱,脸上也露出惊惶无措的表情,殷别见此心里竟也觉得刺痛,正要相询,却见她扬起小脸急切道,“那圣教呢,圣教在哪儿,我要怎么样才能进去!” 闻言,殷别神色一紧:“你要去圣教?” “我的夫君被抓了我当然要去,王上,还请您告诉我他们的……” 话没说完,殷别断然打断:“不可!” 他态度坚决,连求情的机会都没给她就转身离去。 魏青棠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马上去找燕行风,然而一问,他也不知道圣教的准确位置。 “只知是在岭南……不过在西疆群山之南皆称岭南,故而究竟是哪座山不得而知。” 燕行风的话让她一颗心沉入谷底,魏青棠转头又去找五毒仙和臧家长老,他二人皆是圣教记名弟子,兴许知道圣教所在,可叫人意外的是,以他们的身份地位,竟也从未去过圣教的总坛——圣地!不过五毒仙倒是提供了一个地名,就在王廷外二十里外的无名山上,曾有人看见圣教弟子在此出没过。 “如何,有消息吗?”燕行风坐在桌边,见她进来当即问道。 魏青棠看着他略有些苍白的脸色,知道先前中情蛊的伤还未痊愈,若再贸贸然跟着她去圣教,只能送死。 她抿了抿嘴角,摇头,燕行风见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道:“放心吧,女祭既然选择带人走,那一时三刻死不了。” 一时三刻死不了…… 魏青棠额角狂跳,这牛鼻子果然还是不会说话,不过他也是在安慰她,因而也没有再说。 傍晚,燕行风走之前。 “燕大侠!”魏青棠叫住他。 燕行风回头,却见她欲言又止。 “谢谢。”魏青棠最终吐出这么两个字。 燕行风一愣:“谢什么?” 魏青棠真诚道:“谢谢你这一路帮我,如果以后能回大盛,我一定发动宸王府的势力帮你找到红花!” 说到红花,道人傲然高洁的眉宇间就浮起一丝怅然,他什么也没说扭头走了,魏青棠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劫数,他的劫数是红花,她的劫数便是云殊。 半夜,魏青棠留书一封悄悄离开。 王廷刚刚经历了一场动乱,又遇上西疆王病故的打击,宫闱内部混乱得很,也没人管她。 魏青棠连夜出城,租了匹马儿就往无名山赶。 与此同时,圣地。 罗姑姑一五一十地将王廷中发生的一切禀告,她说得很详细,包括殷别的出现也仔细交代了,女祭听罢,冷冷而笑:“你说他将阿莲娜认成他的女儿?可笑!” 罗姑姑屏息垂头不敢接话,女祭又道:“说下去。” 罗姑姑弯了弯身子,道:“是,还有一事是关于那孩子假扮圣女的事……”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言辞,女祭目中锐芒一闪,却道,“以假乱真,能将三大世家教派玩弄于鼓掌,有些本事。” 罗姑姑眼皮一跳。 女祭大人眼高于顶,通常能从她口中得到“还行”、“将就”就是相当不错的夸赞了,可她今天居然有如此高的评价,难道真是血缘天性? 罗姑姑迟疑了下,说道:“如今她启程赶往无名山,很快就会找上圣地,女祭大人您看是否要见一见。” 第570章 他必须死在她手上 “见她?” 女祭隐在兜帽下的神色阴晴不定,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却问起另一个人,“阿莲娜呢?” 罗姑姑道:“按您的吩咐在禁地面壁,她好像因为楼王妃的死很伤心……” 这也难怪,楼王妃是她的生母,眼睁睁死在她面前谁也接受不了,然而女祭似乎没有这些正常人的情绪,她思量片刻,挥袖:“把她放出来,再将那丫头上山的消息告诉她。” 罗姑姑大惊:“可阿莲娜恨小殿下入骨,若她知道了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截杀小殿下啊!”情急之下她甚至用了“小殿下”的称呼,女祭神色一厉,声音冷酷,“要想做我圣教之女,连这点本事也没有,死了也是活该!” 罗姑姑万万想不到女祭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也不手软,忍不住争辩:“可小殿下自小被带离西疆,巫术蛊毒一窍不通啊,她拿什么和您一手教养出来的圣女相比呢?”阿莲娜虽是楼王妃的女儿,女祭这些年却是真的把她当作接班人培养,莫说巫蛊,就连天魔梵音这种禁术也传授于她,魏青棠什么都不会,怎么可能敌得过她? 女祭眉头一拧,两道目光冷电似的射向她:“阿罗,你敢质疑本祭?” 罗姑姑浑身一颤跪下来:“老奴不敢,可是女祭大人,小殿下才刚回西疆,您这般心切,是不是太急了些……”她话刚说完左脸就重重挨了一巴掌,两颗牙齿混着鲜血吐出来。 女祭冷冷盯着她道:“不该你过问的事,少问!” 神殿中气氛骤沉,罗姑姑捂着被打的左脸唯唯应诺,心下却一片叹息。 自从在西疆边陲见到那孩子,她就断定她与女祭大人有渊源,为此特地折返了一趟大盛,又到南阳走了一遭。可惜谢家的人都死光了,她费了番波折才从一个姓仲的口中得知,那孩子是谢将军夫妇在西疆诞下带回来的,而且回来之时很奇怪,她一哭,就有猎犬围着狂吠,还有蛇虫鼠蚁从各个角落爬出先她聚拢,谢胡子的夫人是医仙温氏,见此特地配了药方,日复一日地给她用草药沐浴,这样几年才将异状消除。 罗姑姑听到这里就知道,她定是小殿下无疑!这是圣教代代流传下来的血脉,女祭之女,生来可通兽语,任何蛊毒巫术对之无效,除非是血脉的力量,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当时替温氏跑腿买药的就是那仲叔,罗姑姑用蛊,他受不了全招了,原来温氏那一胎并不稳,去西疆之前就说过有小产风险,结果后来带回个两三岁的孩子,他都很吃惊。算算时间,他们去西疆的时候也正好是殷别和女祭开战的时候,那时双方内乱,小殿下也是在那场乱战中失踪,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虽然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她就是小殿下这一点毋庸置疑,罗姑姑兴冲冲地回来和女祭禀报,可女祭反应冷淡,根本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甚至于,她也不准罗姑姑对外公布她的真实身份。 毕竟,若真如此,那魏青棠才是真正的圣女! 神殿中一片死寂,过了良久,女祭冰冷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宸王呢?” 罗姑姑低头道:“在后殿,我们的人日夜看守着,不过……” 女祭冷漠的目光一扫,罗姑姑立刻道:“不过元老院那边已经派人来问过很多次了,问我们什么时候能杀了他,毕竟这些年他一直和圣教作对,杀伤我们不少人……”这也是相当棘手的一点,谁能想到,和他们作对这么多年的宸王,竟会娶了小殿下! 女祭唇畔轻勾,勾起个嘲讽的冷笑:“杀他?他们有那本事吗?” 罗姑姑不语,女祭凝眉,片刻后道:“他暂时不能死,元老院再派人来你便挡回去——” 罗姑姑应了心头微暖,看来女祭大人还是在意小殿下的,舍不得杀了这女婿。哪知这念头刚过就听女祭寒凉透骨的声音道:“他必须死在那丫头手上,才能彻底绝了她的念……” “!!!” 话分两头,魏青棠连夜离开王廷赶往圣教,哪知在无名山脚下遇上一个人。 “是你,阿渠?”她有些惊讶地看着盛装苗女,差点没认出来。这阿渠是之前在川蜀地界和她一起被闫老三抓去的,当时被揍得鼻青脸肿,对比此时的肤白貌美,的的确确不易辨认。 阿渠见到她也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魏青棠还未开口,她身后有人叫道:“阿渠,你到底走不走,天黑之前不赶到山门就进不去了!” 阿渠急忙道:“要走、要走!”她扭头跟魏青棠道,“我有急事,改天再和你说。” 魏青棠听她们说起山门,心头一动抓住她:“你是要上山吗,正好我也好去,能不能带上我?” 阿渠一听立刻警觉了:“你要上山?”她狐疑的眼神审视着她,魏青棠被盯得一阵发毛,灵机一动道,“嗯、对,是这样,我奉阿莲娜……咳,奉圣女之命有一件东西要送给她,但是这地方我从没来过,你看……” “什么?圣女?!” 阿渠大惊失色,转又露出怀疑,“不会吧,你不是大盛的人吗,之前还说要回京都去,怎么又会替圣女大人送东西?” 魏青棠暗骂这小妮子真难缠,脸上堆笑道:“嘿嘿,这个你有所不知,圣女她之前在大盛待过一阵子,我就是在那时为她效力的。” 阿渠恍然,点点头:“既然这样,那你就跟我们一起上去吧,你既然是圣女的人,那圣教的规矩不用我再重复一遍吧?” 魏青棠先是一惊,想不到圣教总坛真的在无名山上,接着又暗暗叫苦她哪知道圣教的规矩,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先跟着阿渠她们上路。路上,旁敲侧击才知道原来她们是伙食房的杂役,阿渠之前就是在山下采买食材被闫老三的人拐走的。 阿渠道:“对了,你听说了吗,最近有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敢冒充圣女大人!” 魏青棠眼皮一跳,又见另一人凑过来道:“我知道,那女人真是不要命了,不仅冒充圣女大人,还敢和西陵大少成亲!” “就是,胆子也太大了,她不怕被五马分尸吗?” “依我看会被丢进万蛇窟里,活生生咬死!” 几女说说笑笑,阿渠扭过脸问魏青棠:“你怎么不说话?这么大的事情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魏青棠:“……” 她不是没听说过,她就是她们口中胆大包天将要被五马分尸万蛇咬死的假圣女本人啊! 心下泪流,面上强笑:“听过、听过……” 第571章 姬氏 虽说阿渠几个是圣教的人,但也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一路上叽叽喳喳,从假圣女议论到王廷。魏青棠就在一边听她们说着,说起那个差点覆灭圣教的前任西疆王,几女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慨,反而两眼冒星星地说道。 “前王上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是啊是啊,早听说他是西疆第一美男子,虽是汉人却比很多苗族汉子出色!” “哎,可惜我生的晚了,没能见一见他……” “放心,肯定有机会的……” 魏青棠看着一脸憧憬的女子们,嘴角不禁抽搐。 搞半天是在花痴! 她想起遇到殷别一开始那人就浑身长满毛发,想不到当年还是西疆第一美男子。不过记起他那双眼睛,儒雅随和,就像大海般包容万物,要说年轻时相貌肯定也不差。 就这么,日落西山。 傍晚时分几人赶到了山门口。 圣教的山门十分宏伟,两侧数十丈高的雕花立柱耸入云端,这里没有门,只有一层层白玉石阶往上延伸,放眼望去,石阶尽处笼罩在云雾中,当真一步步走上去,仿若踏进了登仙之路。 魏青棠不由屏住呼吸,这就是圣教所在了,那个能操控天下帝王人选、在西疆心目中宛如神明般的存在! 她抬头望去,那两根雕花立柱上缠绕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却是龟蛇交缠的图腾! 和梦境中一模一样,蛇与龟交相盘踞,栩栩如生,她脸色不禁苍白,脑子有一瞬锥心刺骨的痛,这时阿渠的声音传来:“喂,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赶紧上去接受验身!” 魏青棠晃过神,扭头望去,山门处并没有人守着,只有一头尖牙利爪的老虎。 魏青棠睁大眼:“赤羽?”那是一头不折不扣的吊睛白额虎,喊出声后,阿渠相当奇怪地瞥她眼,“什么赤羽,这是圣教的守门圣兽赤峰!快点,别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时辰你我都吃罪不起!” 她这么一说魏青棠也才反应过来,这头守门兽好像的确和赤羽不同,赤羽还要高壮一些,这头更像是雌老虎。 “那个,验身……是验什么?”她嗫嚅着问。 阿渠杏目圆瞪:“你不是知道圣教规矩吗?凡是圣教弟子,要入总坛都得先过赤峰这一关。不过也不算难,只要你把手伸过去给它闻一下就好了,只要是圣教的人,赤峰是不会吃了你的。” 魏青棠听得苦笑,什么意思,她不是这老虎会就当场吃人吗? 阿渠说完已彻底没耐心了,抓着她的左手就往赤峰鼻下伸去。 魏青棠瞧得胆战心惊,握住袖中的寒蝉就要动手,不料,那懒洋洋的老虎抬起鼻子嗅嗅,并未张开血盆大口,反而神色一凛,退开两步屈膝跪下来。 魏青棠呆了,阿渠也呆了。 “咦?守门兽怎么跪下了?难道是病了?”阿渠呆呆嘀咕,魏青棠却莫名想到赤羽。 她急忙缩回手道:“现在可以走了吧?” 阿渠等急着送食材,也没多想就赶紧进去。 石阶近百,等爬上最后一层就是个平台,云开雾散,眼前一切也清晰起来。 魏青棠原本以为圣教会有多么特别,可真当看见时,又发现这一切和西疆王廷没什么不同,宫殿楼阁、墙瓦飞檐,唯一不同的是处处都是那龟蛇图腾,有的雕于柱上,有的摆作雕像,她看着不禁呆住。 阿渠见她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些图腾什么,低声道:“这是玄武圣像,不可冒犯的!” “玄武圣像?” “你不知道吗,这龟蛇图腾就是玄武,很多年前姬氏先祖被它救过一命,之后就奉它为圣像,所以到处命人雕刻!” 魏青棠沉默了一会儿,喃喃:“姬氏先祖?” 这下阿渠张大了嘴巴,眼里闪过狐疑之色:“你连姬氏先祖都不知道?” 魏青棠见她起疑,忙道:“知道、知道,那姬氏先祖就是……圣女的祖宗?”她是猜测,想着圣教如此厚遇那姬氏先祖应该是个什么重要人物,没想到猜对了,阿渠松口气道,“对,姬氏先祖就是圣女和女祭大人的祖上,行了,别说这些了,赶快走吧。” 魏青棠立刻跟上,心中却想原来女祭和圣女的姓氏是姬姓。 这姬姓可是一大姓,追溯到上古时期还是轩辕皇帝的姓氏,魏青棠想起殷别叫过的“无悦”,难道女祭大人的真名是姬无悦? 那阿莲娜呢,总不会是姬阿莲娜吧? 这般想着,穿堂过厅,来到一处华丽的殿堂。 魏青棠看着里面雕梁画栋般的景象,不由愕然:“这是灶房?”圣教这么有钱的吗,连灶房都修得气势斐然! 阿渠翻了个白眼:“什么灶房,这是迎客堂,圣女大人马上就到了。” “什么?圣女?!”魏青棠大惊反问,“你不是急着要送食材回灶房吗,为什么到这里来了?” 阿渠用盯白痴的眼神盯她道:“你是傻子吗,食材再要紧能要紧过圣女大人的事?从我们进山门起就禀明圣女大人了,她一会儿便到,你安心等着吧。” 魏青棠气得吐血。 这阿渠也太实诚了吧,她说给圣女送东西,她还真把圣女给找来了! 什么叫作茧自缚,什么叫自投罗网! 魏青棠转身就跑,丝毫不顾阿渠在后面连声叫她,刚到门口,一道冰冷的嗓音迎面传来:“跑什么,见着本圣女,就那么害怕吗?” 魏青棠僵立在原地,抬头望去,只看一身白服的阿莲娜迎面走来。 她素衣如雪,胸前别着朵小白花,看上去是在戴孝。 魏青棠头皮一阵发麻,已经猜到这孝服是为楼王妃穿的了…… “楼王妃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个胆大包天的祸害,假扮本圣女不说,如今又敢借我之名混入圣教……呵呵,也好,省去了找你的功夫,还记得在王廷时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阿莲娜盯着她,翡翠眸底是刻骨的恨意,“我说,‘楼王妃的命、本圣女的屈辱……迟早有一天十倍百倍向你讨回来!’如今,这一天到了!!” 第572章 亡命鸳鸯 阿莲娜说完,殿门轰得一声在她身后闭合。 魏青棠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上,还留在殿中的阿渠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道:“你……你……你就是假扮圣女那人?” 魏青棠痛得倒吸凉气,闻言勉强露出一个苦笑,哪知下一刻阿渠面容扭曲,身子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阿渠!” 魏青棠叫了声,惊怒回头,“阿莲娜,你疯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出手的当然是阿莲娜,她一掌轰飞了阿渠,脸上露出阴鸷冷笑:“她听到了不该听的,当然该死!” 魏青棠怒目圆瞠:“什么不该听的,今天你能抓到我,还得归功于她,你为什么还狠下毒手?” 阿莲娜挑眉:“那又如何,一个贱婢杀就杀了,难道还要理由吗?”她说得理所当然,碧潭般的眼眸也染上一分狠辣。 魏青棠怒不可遏,人命在她眼里贱如草芥,之前的安大娘、黄家小姐是这样,如今的阿渠也是这样,可恨这老天无眼,让这等凶残阴毒的女人做了圣女,她看着阿莲娜竖起十指,青葱般的指尖爬上一只只蛊虫,就在将要发难时,忽然砰得一声巨响,身后大门被踹开,一高一矮两个老头儿走进来,气势不凡。 阿莲娜同样怒火中烧地暴喝:“什么狗东西敢——”她回头的瞬间话语戛止,脸上表情由狂怒转为错愕,“怎么是你们,金老木老?”魏青棠也怔住了,燕行风说过,圣教除了女祭圣女外,还有五大元老,各执金木水火土一院。如今这两位,难道就是金院和木院的掌舵人? 高个儿老者闻言,脸孔依然板得和死人一样:“此乃迎客堂,老夫与木老弟来不得吗?” 那矮个儿老者连忙扯他一下,嬉皮笑脸道:“圣女莫怪,金老哥就是这德性,我等今日过来是有要事……咦,这是哪位?”他好奇的目光投到魏青棠脸上,阿莲娜不悦欲语,却不防魏青棠一个滚地窜上来道,“二位元老救命,小的、小的有要事要面见女祭大人,可不知怎么得罪圣女她要杀了小的!” 魏青棠思路很清晰,这两个元老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可直接求他们他们压根不带搭理的,只有拿女祭作借口! 果然,闻言金老皱了皱眉头:“既是要见女祭大人的人,圣女你又为何杀她?” 阿莲娜素知她狡猾,闻言好整以暇地抄手道:“金老,这女人一向诡计多端,她说要见母亲大人你就信吗?你可知道,她就是在光明教还有王廷假冒本圣女的人!” “什么?!” 二老大惊,矮个子木老更是惊奇地上下打量:“这丫头就是把臧家五毒仙耍得团团转的那个?她还敢来圣教送死?” 不等魏青棠开口,那金老已寒声叱问:“说,你找女祭大人是什么事!” 魏青棠头皮发麻,知道自己不给个合适理由马上就会没命,她急中生智扬眉道:“金老容禀,小的是奉前西疆王之命来给女祭大人送东西的!” “前西疆王?” 金木二人对视一眼,脸色皆变。 殷别回王廷的事情他们自然听说了,这人在龙泉威望极高,许多人都不顾生死地追随他,今次一露面,恰好西疆王过世,他几乎顺理成章地接收了王廷势力,就连三大家主也在龙泉逗留数日未去。 这是个极可怕的信号,要知道十几年前,就是这位王上带领精兵杀上圣地,险些把圣教覆灭了!因此元老院听说这事儿,立刻要找女祭大人商议看他是否又会卷土重来。然而之前因为杀云殊的事,他们和女祭闹得很不愉快,罗姑姑话都没让他们说就把人赶出去,无奈之下,几个元老才来找圣女,看能否求她出面见见女祭。 结果就碰上魏青棠这茬儿…… 金老声冷如冰:“你说要替那叛逆送东西给女祭大人?”自从那场内乱,他们一直将殷别视为叛逆。 魏青棠用力点了下头,金老立即和木老对视一眼,神情都十分凝重。 “胡说八道,你不过是想拖延时间苟活!”阿莲娜怒斥。 魏青棠却道:“圣女说话可要动动脑子,若真是苟活,我又何必面见女祭大人,届时被戳穿说谎,还不是一命呜呼与现在有何分别?倒是圣女,你这么心急地要杀我,就不怕误了女祭大人的大事?” “你——” 阿莲娜恨得发狂,五指变爪就要抓去。 这时金老站出来挡在魏青棠面前:“此女不能杀。” 阿莲娜大怒:“金老,难道你信她的鬼话吗?” 金老未语,木老嘻嘻哈哈打圆场道:“诶,圣女,就像她说得,若真是说假话,到时候不也一样取她性命,还是去见一见女祭大人吧?”这两人身为元老,巫蛊之术也是顶尖,此刻见他们护定了魏青棠,阿莲娜自知是动不了她,恨恨甩袖,“多此一举!” 金木二人没有出声,他们自有他们的考量。 不管殷别是否要送东西给女祭,这都是一个绝佳的试探机会。毕竟二人曾为夫妻,又诞下圣女,万一女祭大人心软念旧,那不就置圣教于万劫不复了?别说没那种可能,否则当初就传出死讯的殷别是如何活到今天的? 一行人离开迎客堂,临走时魏青棠望了眼阿渠,那女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看不出生死。 她心下凄然道了声对不起,若不是她,阿渠也不必遭此横祸…… 半刻钟后,一座古老森严的神殿前。 四人止步,金老上前恭声道:“元老院金、木求见女祭大人!” 殿中一片死寂,他无奈看了眼阿莲娜,阿莲娜也才刚从面壁刑罚中解脱出来,不愿上前。 金老只好沉声重复:“女祭大人,这里有一女,说是奉那叛逆……前任西疆王之命,来给您送东西的!” 这下子,里面方才传来些响动,片刻后一个白袍女子走出来道:“请您四位入殿。” 金老颔首,魏青棠的心一时怦怦鼓噪起来。 她终于要见到那位闻名已久的女祭了……其实拿她当借口,也是存了万一的念头,殷别说过,云殊是被她带走的,魏青棠自问打不过她,只求能当面问一句云殊的下落——若他还活着还好,若是死了,两人就在这圣教贵地常眠,也算做一对亡命鸳鸯…… 想到此,心里也坦然了,她和金木阿莲娜一起进去…… 第573章 先下手为强 神殿冷寂,弥漫着亘古以来都未消除的冰冷气息。 魏青棠一进殿就看见许多玄武圣像,它们或盘或踞地刻在殿柱上,柱旁火光闪耀,那些龟蛇图腾宛若活了般飞天入海,和梦境中的景象一一重合…… “唔!” 她情不自禁捂住头,记忆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涌出。 阿莲娜讥冷睨她眼:“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魏青棠没理她,径直往前走,除了那些玄武圣像,神殿两侧还摆着赤羽的雕像,吊睛白额虎张牙舞爪,尖利如锋,为这本就森寒的地界平添一分恐怖气息。她的眼睛有些发直,越往里去,那种奇异的熟悉感就越发强烈,这里的一石一像一草一木好像印刻在记忆深处,她来过这里,她一定来过! 几人来到祭坛前,此刻上面没有人,阿莲娜和金木二老却不约而同停下来,屏息凝神垂下眼帘。 只有魏青棠还呆呆地往前走,她似想上去,阿莲娜和金木元老同时厉喝:“站住!” 这一声若惊雷霹雳,她转头看着三人愤怒的眼神,有些茫然。 “不能上去吗?” 金元老寒声道:“放肆!圣教祭坛只有女祭大人可以登上,你若敢僭越半步,当砍断双手剁去双腿!” 疑惑的目光再掠过木老和阿莲娜,前者笑嘻嘻点头,后者唇角勾起抹嘲讽:“你真以为这里是大盛吗?祭坛重地,就连本圣女都没资格上去,你凭什么上去?” 魏青棠知道他们应该没说假话,圣教规矩森严,他们没必要骗她。 然而看着那一阶阶白玉石梯,心里却有个声音道,不、不对,她上去过。 虽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但她肯定上去过,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接受众人行礼…… “女祭大人人呢?”金元老问道。 那个领他们进来的白袍女使抚了抚胸:“女祭大人让几位在此等候。”说罢退出殿去。 于是一炷香、两炷香…… 等到两个时辰过去,几人腿都站麻了,依然不见女祭大人的影子。 金老和木老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彼此眼中的猜疑。女祭大人从不是会摆谱的人,她今日这么做,会不会是早就收到消息所以故意避而不见? 这时阿莲娜也等得不耐烦了,杏眸一瞪,忽然问魏青棠:“你带的东西呢?” “什么?” “你不是说殷别让你带了东西吗?把东西拿出来,现在就可转交母亲大人!” 阿莲娜咄咄逼人,魏青棠下意识退了半步,攥紧拳。 她哪里有什么东西,刚才都是为了见女祭胡编乱造的! 谁能想到,女祭会避而不见! 阿莲娜挑挑眉:“好啊,叫你拿东西拿不出来,现在二位元老该知道谁在说谎了吧?”不等金木二人开口,她素手一扬,“本圣女即刻处死你这招摇撞骗的贼子!” 阿莲娜说完双掌齐出,知道天魔梵音和蛊毒对她无效,所以直接用了武功。 魏青棠往旁扑开惊喝:“阿莲娜,这里是神殿!” “神殿又如何,母亲大人根本不会见你,受死吧!”这西疆公主身姿曼妙,身影却如鬼魅般闪至身前,魏青棠只觉腕骨剧痛,下一刻就听到咔得声,好像是错位了。 她痛得要命,生死关头也顾不得失声大喊:“救命、救命啊!” 阿莲娜冷笑连连,如今在圣教又不是王廷,燕行风也不在她身边,谁还能救她!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难以预料,神殿门口一声虎啸,下一瞬猛兽窜来,直接越过阿莲娜头顶跳到魏青棠身前。 “吼~!” 地动山摇,阿莲娜被迫抬袖遮挡,等看清时不禁一愣:“赤峰?你怎么来了?” 来的不是什么人,而是一头吊睛白额虎,赤峰! 它本该守在山门辨别进出之人,此刻却突然出现在这儿,还守护者般挡在魏青棠前面。 魏青棠也怔了下,还没回过神来,又一道熟悉身影从殿外走进来。 金木二老连忙行礼:“罗姑姑!” 阿莲娜咬了下唇,也收手福身:“见过罗姑姑!”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女祭身边的罗姑姑,她面无表情的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到阿莲娜头上:“神殿重地,不得生事。” 阿莲娜倏地抬手,忿忿指着魏青棠道:“并非阿莲娜想闹事,是她,此女假扮于我,还在王廷上反咬我一口,罗姑姑,冒充圣女可是重罪,求您为阿莲娜做主!” 魏青棠屏住了呼吸,眼睛也一眨不眨地望着罗姑姑。 老妪漠然的目光扫了眼阿莲娜,淡淡道:“假冒的是你你都处置不了,谁还能处置。”这话叫金老木老都愣住了,魏青棠讶异挑眉,想不到罗姑姑居然会帮她? 阿莲娜气得满脸通红,怒声道:“既如此,那就请罗姑姑让开,让我处置这冒牌货!” 老妪并未退让,语气依然平平地说道:“此乃圣地神殿,不可见血。” 阿莲娜气得吐血,睁圆了眼睛瞪她一会儿,摔门而去。 她走后,老妪偏头看了看两位元老:“你们要留下?” 金老木老见她对魏青棠回护颇深,以为这是女祭大人的意思,忙不迭告退。 三人走后,殿上就剩魏青棠和罗姑姑,原本面无表情的老妪正要开口,魏青棠却笑容可掬地先迎上来:“罗姑姑,刚才多谢您帮我!” 罗姑姑皱了下眉:“你怎知我在帮你。” 魏青棠眨眨眼,伸手捋了把老虎须:“喏,赤峰都说了,是您把它从山门带过来的!” 罗姑姑默然片刻,神色渐渐和缓下来,她看着这个神采飞扬的小殿下,只觉冰冷了多少年的神殿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老妪道:“你很聪明,那该知道阿莲娜要杀你,不能手软。” 魏青棠一愕,素来机敏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什么意思,阿莲娜要杀她,这是叫她先下手为强? 老妪见她不出声又道:“天魔梵音于你无用,巫蛊亦然,但武学一道你差她太多,不如试试暗器下毒,记着,不管用什么手段,能杀人就好。”魏青棠这下听得彻底迷糊了,这罗姑姑不是圣教的人吗,怎么反过来帮她出主意,难不成她和圣女有仇? 第574章 母女(上) “怎么,没听明白?” “不,就是阿莲娜不是圣女吗,您怎么不向着她反而来帮我?”魏青棠恍惚间把心底话说出来,罗姑姑闻言却是笑了。 圣教之中历来勾心斗角,一句话能拐出九曲十八弯,像她这样口直心快说出来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罗姑姑笑容顷刻即敛,她转身说道:“圣教之中强者为尊,你能杀她,你就是圣女。” 魏青棠:“?” 罗姑姑语罢不再解释,径自往后殿行去,魏青棠无奈只好跟上,出了殿门,后面是一座小花园,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看上去倒也雅致。那湖心亭内立着个人影,黑袍兜帽,和阿莲娜一样的装束,罗姑姑弯身道:“女祭大人,人到了。” 黑衣人影微微点头:“进来。” 嗓音冰冷,却意外的好听。 魏青棠有些愣,罗姑姑在旁边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大着胆子走进去,罗姑姑亦走到女祭身边侍立。 湖心亭内放置一张圆木石桌,桌上摆置着各色菜品,从食材到器具,无一不精美。 她只扫了眼就匆忙向女祭行礼:“见过女祭大人!” 女祭没有出声,径自在石桌旁落座。 魏青棠维持着屈膝的姿势,心里揣测这女祭是个什么意思,按理说,她假冒阿莲娜罪该万死,可偏偏她没处死她,反而单独召见。这应该不是要处置她,难道是……为了殷别带给她的东西? 果然,女祭启唇:“他要你带来什么。” 魏青棠一时头大如斗,可算明白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是什么感受。 她绞尽脑汁地想编点借口,可冷不丁抬头,对上兜帽下那双冰冷带点嘲讽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谎话又咽下去。 “女祭大人恕罪,前王上并未让我带任何东西过来,是、是我信口胡诌的!” 这话一出,亭中气压骤降,罗姑姑也骇了一跳。 假的? 虽然她和女祭都知道魏青棠来圣地是为了宸王,但一路上眼线回报,说她在王廷与殷别关系特别好,所以当说是帮殷别送礼,两人也都信了,想不到是个假话! 罗姑姑担忧地看了眼女祭,女祭眼底嘲讽更深。 果然啊,那个人又怎么可能给她送礼! 他巴不得她赶紧死了好带女儿远走高飞,也只有她,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抱有希望! 女祭眸底凝霜,压抑不住的杀气四溢,忽然一个怯弱的声音道。 “对、对不起……” 女祭一愣。 魏青棠扬起小脸,真挚地望着她道:“对不起女祭大人,我不该说谎骗您的,您要打要杀我都认了,可是云殊他——”话没说完,就被罗姑姑急声打断,“女祭大人,当时圣女要杀她,若不说谎只怕立时没命,实在情有可原!” 女祭斜目睨她眼,罗姑姑浑身一颤,立刻闭上嘴。 “坐。” 女祭简短吐词。 罗姑姑松了口气,对着还在发愣的魏青棠道:“女祭大人赐座,还不快坐下!” 魏青棠“哦”了声,这才爬起来坐下。 女祭压根没有看她,端起碗筷道:“吃。” 魏青棠眉心跳了跳,这才发现圆桌上摆着两副碗筷,她一副,自己面前一副。 什么意思,难道女祭是要她一起吃饭? 这虽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可放在女祭身上就不小了,她一个外人,有资格和圣教女祭同桌进食吗? 罗姑姑见她一动不动,着急道:“女祭大人发了话,还不快端碗!” 魏青棠沉默,端起碗筷。 她看着一桌子菜肴,虽然精致但全都是素食,女祭吃得毫无障碍,每样菜品只夹三筷,吞咽咀嚼脸上也没有半分表情,好像吃得不管是龙肝凤胆还是糟糠粗食对她都没有分别。 魏青棠看着她欲言又止,半天没有动筷子。 女祭也察觉到了,放下碗筷眼底闪过抹幽光:“为何不吃,怕下毒?” 魏青棠还未说话,罗姑姑抢着道:“不,她肯定不是这个意思,许是不习惯吃素,老奴这才让人换肉菜……”小殿下嫁给宸王当然是锦衣玉食,吃不惯素也是很常见的。 可女祭目光一厉:“滚出去!” 罗姑姑身子发抖,却焦急无比地对魏青棠道:“小……你快吃啊!” 严格说来,这是母女失散后的第一次见面,虽没相认,但女祭大人设下酒菜,显然也是重视这个孩子的。 魏青棠心下有些奇怪,她总觉得罗姑姑对她关心过头了,还有这女祭大人也是怪怪的,没有想象中的吓人,居然会为她吃不吃饭动怒……女子沉思片刻,放下碗筷。 见状,女祭眼底光芒愈寒,罗姑姑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 母女第一顿饭,难道就要不欢而散? 然而这时,女子抬眸,明秀的眉眼间含着一丝无奈说道:“女祭大人,青棠并没有怀疑下毒,也不是罗姑姑说得不习惯吃素,只是……”她眸光在那些菜品上一扫而过,“这些菜,都凉了。” “凉了?” 罗姑姑一呆,女祭目中亦闪过一分错愕。 二人皆是绝顶高手,往那些菜肴一瞥就知道的确是凉了。 女祭眉峰微拢沉沉盯着她问:“就为这个?” 魏青棠摇头说道:“当然不止是这样,青棠并非娇气之人,风餐露宿也是常有的事。可这里既然是圣教,那您还是该吃些热食。恕我无礼,这些饭菜凉了吃下去对身体不好,不易消解,还容易坏了胃气,您年纪瞧着也不轻了,何不饮些热汤呢?” 谁都没有想到她担心的竟是这个,而且这番话面上看着是责备,可那底下的关切之心溢于言表。 罗姑姑激动得眼眶泛红,想不到小殿下如此懂事,就算不知道女祭大人是她母亲,也能如此体贴。 果然,女祭的眉头抚平,眼里划过晦暗不明的光。 她回头看了眼罗姑姑:“换菜。” 罗姑姑连声应道:“是是,老奴这就去!” 亭中只剩两人,女祭望向她的眼神也缓和不少,启唇欲语,魏青棠却忽地站起来跪下,沉声道:“女祭大人,青棠有一事相求,求您放了我夫君!” 第575章 母女(中) 这话一出,先前的温馨气氛都成了泡影。 女祭脸色蓦寒,冷冷注视的目光如刀锐利,魏青棠怡然不惧,咬着牙道:“您都已经给他种了天下第一奇蛊牵丝蛊了,他如今时日无多,就请您大发慈悲饶放他一命吧!” 女祭盯着她,片刻后徐徐道:“你不顾生死地来求本祭,就为一个男人?” 魏青棠道:“他不是一般男人,他是我夫君!女祭大人,我知道你们之间有很多冲突,可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他此次孤身一人来西疆,您就算要对付他,也该等他回到大盛双方真刀真枪地较量,这样乘人之危,难道不怕辱没了圣教名声吗?” “巧言令色!” 女祭冷道,“他自己跑到西疆送上门来,难道还要本祭视而不见吗?圣教与宸王府势不两立,他既敢来,就该有死的觉悟!” 魏青棠急道:“可他是为了我……女祭大人,要不一命换一命,你杀了我放他走吧!”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到了痛点,女祭眉眼倒竖厉声道:“你竟敢为了一个男人找死?!” 魏青棠咬唇问道:“那您要怎么才肯放了他?” 女祭一字一顿:“绝无可能!” 亭中死寂,端着热菜上来的罗姑姑感觉到气氛不对,看看魏青棠跪在地上脸如死灰,而女祭大人也是目沉如水,心里一个咯噔道,坏了!瞧这架势,估计是为了宸王闹崩了。 罗姑姑硬着头皮道:“小、咳咳,魏姑娘,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快先起来吧……”她伸手去扶魏青棠,女子抬眸,面上露出一个悲哀的笑,“既然如此,那就求您将我们都杀了吧。生不同衾死同穴,罗姑姑,请你将我夫妇葬在一处……” 女祭大怒,砰得一掌拍在桌上。 轰! 圆木石桌四分五裂,那菜碟碗筷摔碎一地,女祭瞠目瞪着她:“没出息的东西,为了一个男人找死,那你去死吧!” 罗姑姑大骇,急忙跪下道:“女祭大人息怒,魏姑娘她只是、只是一时情急……” 然而魏青棠却站了起来,拍拍裙角,脸上露出一抹轻笑:“罗姑姑不必再帮我说话,女祭大人,您因为前任西疆王,厌恶世间一切男子我能理解,可是,您真的恨他吗?” 女祭怒瞪大眼:“你说什么?” “您若真的恨他,为何当初不一剑杀了他,而是将他囚禁在黑水牢里,一囚就是十几年?您若真的恨他,为何听说我替他送东西来会见我,而不是将我赶出去?女祭大人,您可以骗的了天下所有人,但骗不了你自己,无论前王上当初做了什么,你始终对他抱有希望!”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魏青棠整个人被扇倒在地上。 她捂着迅速肿起来的左脸,也破罐破摔地说下去:“你们当初的事情我也听说过,前王上要带走女儿,你不让,因此发生冲突,甚至兵戎相见。依我看前王上是做得不对,你也未必就全对了,既结成夫妇遇到事情就该好好商议,哪有动辄打打杀杀,一不如意就要对方命的?” 罗姑姑听得整个人都惊呆了,这么多年,哪怕是前任西疆王在圣教的时候,也不曾这样训斥过女祭。 扭头望去,女祭唇抿一线,冰冷的眼底酝酿着风暴,即将摧毁一切! 她沉默片刻,缓缓道:“将她交给阿莲娜——” 罗姑姑大惊道:“女祭大人!”交给阿莲娜就是送她去死,难道女祭真要杀了小殿下吗? 女祭冷漠脸孔没有半分动容,拂袖欲走,忽然间瞥到魏青棠松气甚至解脱的模样…… 顿时惊醒,好啊,险些被她利用了! “你想激怒本祭,然后找死?”女祭冷笑,目如寒星,“阿罗,即日起将她留在本祭身边,起居住食一律由她处理,若有半分差池,就给我算在宸王头上!” “你!” 魏青棠睁大眼,万万想不到女祭会留她当仆人,还拿阿殊威胁她! 罗姑姑立刻应下,并暗中用力扯她衣袖,示意她别再赌气争辩了。 女祭冷哼一声扬长而去,魏青棠气红了眼眶望着罗姑姑:“这什么人啊这是,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您怎么能伺候得了她?” 罗姑姑赶紧捂住她的嘴道:“嘘别说了!我的姑奶奶你就别再火上添油了!” 魏青棠扭开脸道:“火上添油吗?反正她不肯放阿殊,我们也不能活着离开,要死就死,何必搞这么多花样!” 罗姑姑向来面无表情,今天脸部神情却几乎要抽搐了,她揉着跳动的额角低声道:“魏姑娘,你别再说气话了,宸王他现在安然无恙……” “是吗?”魏青棠眸光一凝,蛮横神色顷刻收敛了,“此言当真?他真的没事?” 罗姑姑本不想告诉她的,可她闹得如此厉害,也只好用他来安抚她道:“当真,如今人好端端的在那儿,也没有磕了碰了,你尽可安心。” 魏青棠从离开光明峰就悬吊吊的心终于有了片刻安稳。 罗姑姑又道:“女祭大人既留您在身边,那也是件好事,只要您好好伺候她,等哪日女祭大人心情好了,说不定就放宸王离开……” 老妪絮絮叨叨说着,魏青棠却道:“我要见他!” 罗姑姑一愣,急忙摇头道:“不可,没有女祭大人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见他!” 魏青棠也不说话,一双明眸就这么盯着她,罗姑姑顷刻就软下心肠,叹道:“好吧,老奴就破例带您去见他……不过有一个条件,你只能远远看一眼,不能出声,也不能相认,否则一旦女祭大人知道,宸王会立刻没命的!” 魏青棠抓着她的手道:“好,我不出声也不说话,只要见一面就好!” 罗姑姑叹了口气,瞧着女子紧张激动的小脸,心道这般痴情也不知随了谁,宸王一个将死之人,哪里值得她那么惦念? 很快,罗姑姑带着她来到后殿。 殿外没有守卫,殿内也没有奴仆,罗姑姑领她来到北面墙角,从那个角度望过去,刚好可以看见殿中情形。 魏青棠抬目望去,一袭熟悉的雪色大氅映入眼帘…… 第576章 母女(下) 云殊坐在罗汉床边,左手执书,右手抵着额角,他似乎看得倦了星眸微阖,长长的眼睫垂附下来,如一幅浅淡的水墨画。 魏青棠痴痴看着,心头涌上酸楚,只想落泪。 这半个月来,打他失踪起她就夜夜不得安宁。 每次梦里除了神殿景象,就是他穿着白衣目色深邃地凝望她……好几次,她还梦见天上飘着纸钱、挂着白帆,到处都是哭声。 好在,那些都是梦,如今她终于见到他了。 哗—— 一声轻响,男子手中的书卷落到地上,这一动静也惊醒了他,长睫轻颤两下张开,随后俯下身去拾书。 然而,外面的魏青棠看见这个动作时,心脏骤然缩紧。 云殊确实在弯身拾捡,可书卷就落在他脚边,男人的手却在四周摸索了下才捡起来,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它…… 魏青棠脸色瞬间惨白,抓住罗姑姑的手张口要问,却被罗姑姑一手捂住嘴拖出院子。 走出几里远,罗姑姑才放开她,魏青棠急声问:“他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会看不见?” 罗姑姑摇头:“没什么……” “休要骗我!他的眼睛分明就看不见了!”魏青棠说完,又拉着她的手哀声恳求,“罗姑姑,求你告诉我吧,是不是牵丝蛊……是不是那牵丝蛊发作,所以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罗姑姑看着她忧心如焚的模样,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她拍拍她的手背:“魏姑娘,你若真为宸王好,听老奴一句话,别再见他了。”魏青棠一怔,老妪无奈的话语低低传来,“你离他越远,他就越安全,若是能彻底断了这份念想,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魏青棠听得呆住了,好半响嘴角才扯出个奇异的笑:“你们圣教可真有意思,阿莲娜逼我离开他,如今你也这么说。” 罗姑姑道:“阿莲娜有她的心思,老奴却真心实意——” 话没说完,魏青棠猛地一声暴喝,“够了!” 她眉宇间浮起一抹厉色,双目寒芒暴涨:“是因为女祭对不对?因为前王上背叛她,所以她就迁怒天下所有男人!呵,她自己家破人亡,就要全天下人跟她一样,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可理喻的……”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魏青棠源源不断的叱骂。 罗姑姑瞪圆眼睛盯着她,苍老的额头上也暴起条条青筋:“住口,不准你侮辱女祭大人!” 魏青棠歪头笑了一下,抬手擦掉血:“随你怎么说吧,我和阿殊已经成亲,除非黄土白骨,我死也不会离开他!”语毕坚定离去,罗姑姑望着她的背影摇头不已。 小殿下又怎么会知道,女祭大人从不会因任何人妥协,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丈夫、孩子。 魏青棠离开后殿,人也渐渐冷静下来。 她有些后悔刚才的激动,按理说,罗姑姑是帮她的,怎么也该好言拉拢,可不知为什么,听到她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她离开云殊,内心就有压抑不住的火气!不过罗姑姑那些话里有一句却是对的,她要想救出阿殊,唯一的希望就是女祭…… 回到内殿,意外地没有看见女祭,她问门口的白袍侍女,侍女一听她在打探女祭下落,骇得当场跪下来。 “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奴婢绝对没有窥探女祭大人行踪!” 魏青棠看着她惨白如纸的小脸,暗道女祭有多可怕,她不过问句话就吓成这样…… 这时罗姑姑走过来,斥退那浑身发抖的侍女,她目色复杂地看向魏青棠,准备了一堆安抚的话,不料女子歉然一笑,道:“对不起罗姑姑,青棠刚才失礼了……” 罗姑姑一愣:“你想通了?” 她抿了抿嘴唇,轻声道:“不能说想通,但该做什么心里还是清楚的,” 罗姑姑呼出口气,道:“那就好,你随我来吧。”她领她去了女祭寝宫,宫内空旷,几乎什么也没有,一张架子床孤零零地摆在中间,除此之外连让人坐的椅子也没添置一张。罗姑姑一一叮嘱了女祭的喜好,包括哪些忌讳的,也毫无保留地告诉她。 魏青棠用心记下,末了换上黑袍,眸子里有两分怔愣。 这衣裳很合身,而且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就像是女祭刻出来的模子…… 罗姑姑在旁边擦了下眼角:“好、好……”她眼眶有些湿润,偏开脸便先出去。 魏青棠一个人在殿中呆着,最后靠着床脚睡着了…… 梦里,是在一个极美的地方。 飞瀑溅珠,鸟语花香,她扑到一只小兔子开心极了,下一刻却被黑袍人影抢去,狠狠捏死。 “哇——阿娘你为什么要杀死它!” 黑袍女人没有说话,只抬起她的下巴将死兔子放到她眼前:“看清楚,它死是因为太过弱小,你以后不能做这样的弱者!” 女孩害怕极了,哇得一声哭出来,黑袍女人似乎有些无措,只能凶狠命令道:“闭嘴,不准哭!” 然而越是这样小女孩哭得越凶,最后是一双温暖的大手接过她。 “好了好了,流霜乖,不哭哦~不哭!” 年轻儒雅的男子温声哄道,温暖大掌一下下拍着后背,她止住哭声,趴在男人怀里告状:“阿爹,阿娘杀了兔兔,呜呜!” 男子看见那死去的野兔眸光有一瞬僵凝,随后放开小女孩:“流霜,去一边玩儿,阿爹跟阿娘说会儿话好吗?” 小女孩应了,飞快跑开,男女对立,谁都没有注意到本该离开的女儿又偷偷跑回来。 “无悦,你不能这样教孩子……” “闭嘴!我怎么教她轮不到你来置喙!” “好,我不置喙,但我希望日后她随我回王廷……” “笑话,殷别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流霜是我的女儿,是教中圣女,她怎么可能离开圣教!” “……流霜她真的想当圣女吗?” “无论她愿不愿意,这都是注定的,她将承袭我女祭之位,接掌圣教!你忘了玄方说过的话了?她命中带凤,将斩断乱世一统中州四国,开辟元年!圣教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出一位真凤,谁也不能改变这点!” 第577章 她才是真正的圣女 梦境中,魏青棠一下子有些心慌。 玄方、玄方…… 那不是南山寺无色禅师的师父,曾经一语批中明武帝登基的大师吗? 为什么说那孩子有真凤之命,还会一统四国? 侧耳听去,两人似乎在争执,最后男人失望闭眼,沉沉叹了声:“无悦,乱世多流血,权势野心,当真比一家相聚更重要吗?” 女人冷笑:“妇人之仁!我岭南姬氏乃轩辕皇帝后人,巫蛊瘴阵无不精通,为何就不能做这天下共主?流霜既有真凤之命,我必助她登上后位,到那时我们不必屈曲西疆一隅,天下之大,到处都是我圣教之地!” 殷别这次沉默了很久,直到女人拂袖离开,他才睁眼喃喃:“可惜,我不能成全你……” 猛地惊醒,梦境中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不,那也许不是梦…… 她记得很清楚,黑袍女人唤他“殷别”,而男人又称呼她“无悦”。 殷别,姬无悦。 前任西疆王和女祭大人,他们二人的往事,为何会频频出现在她梦里。 还有那个名字…… 流霜,姬流霜。 记忆的铁栅轰然冲开,无数或陌生或熟悉的记忆倒灌入脑海,魏青棠还来不及理清,就听一个惊怒的声音陡然响起。 “谁允许你在这儿睡得?” 那话语咬牙切齿,带着深刻的恨意。 魏青棠抬眸,却见阿莲娜站在不远处,双目喷火地盯着她。 因为才想起了许多过往,魏青棠脸上有些茫然,阿莲娜怨毒地瞪视她,忽然冷笑:“我知道了,定是你耍了什么手段才让母亲大人将你留下,好,本圣女现在就杀了你!”她说罢动手,魏青棠怔愣的神情间不闪不避,似乎仍未反应过来…… 尖利的指甲将要掐进脖间,说时迟那时快,罗姑姑纵身一跃,将她身子硬生生拖开半尺。 “圣女,你做什么!”罗姑姑惊喝。 阿莲娜失手,阴狠盯着她:“老贱奴,看来你是护定她了?” 罗姑姑跟随在女祭身边多年,从未有人敢如此不敬,布满皱纹的脸颊抽动了下:“这是女祭大人要留在身边的女侍,你敢不敬?” 听到女侍,阿莲娜眼里更是卷起狂怒,这么多年了,母亲身边从未留人,这是第一个也许还是最后一个! 这个小贱人,抢走了云殊,连母亲大人也要夺走! 她眼底风暴凝旋,手指握得咔咔响:“好、好,你们都帮着她,都护着这小贱人,那你们都去死吧、死吧!”气旋乱流,阿莲娜一头海藻般的长发在空中激荡,她好像彻底疯了,咬破十指指尖在空中疾书。 “血蛊招引术!” 罗姑姑脸色一变欲要阻拦,忽然阿莲娜腾至半空的身躯一折,断线风筝似飘下来。 紧接着,就见黑衣女祭缓缓走入,冰冷的眼神漠然无温:“吵死了。” 阿莲娜嘴角浮起血迹,挣扎着往前:“母亲大人、母亲大人!您别被她骗了,这小贱人就是个骗子,她巧言令色最喜欢——”话没说完,她瞳孔放大,捂着喉咙硬生生呕出一大口血。 “本祭说,吵死了,你没听见?” 那不温不火的眼神淡淡瞥了眼,阿莲娜脸色霎白,难以置信地望向她:“母亲大人!”她没想到她竟会为了一个外人伤她,恨恨瞪了眼魏青棠,如果眼神能杀人,她早已被千穿百刺了! 罗姑姑没想到女祭大人会在这时回来,低声解释:“女祭大人,魏姑娘她没有……”她本想说魏青棠没有得罪阿莲娜,是阿莲娜一再相逼要她性命,可话到嘴边突然说不出来,女祭不知何时点了她的穴道! 姬无悦冷冷扫了眼二女,突然出手打在魏青棠肩上。 这一掌劲道极强,逼得她当场吐血。 “现在,公平了。” 说罢,女祭掷下两把匕首,尺寸大小一模一样,就连刀刃都是刚开锋的。 “这里有两把刀,一人一把,谁能杀了对方,就能活下来。” 姬无悦声若寒冰,每个字都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压,“决斗途中,不用巫蛊,不用禁术。活下来的人便是圣女,开始吧!” 这一幕让几人始料未及,罗姑姑急得满头大汗,万万料不到女祭如此心急! 阿莲娜眸光一闪,突然一个滚地冲过去捡起两把匕首,将其中一把抛出殿外。 这样一来,魏青棠就没有兵刃,完全是空手接白刃。 毫无胜算! 可她依然呆愣在原地,迟缓的目光从散乱无焦慢慢聚到女祭脸上…… 姬无悦蹙了蹙眉,眼底闪过暗芒。 阿莲娜却大喝一声,惊喜地拿着刀子扑过来! 她已在心里恨她恨了上千万遍,如今终于有机会杀她了,怎能不喜? 十尺、五尺…… 五寸…… 越来越近的刀锋,凛冽之意几乎割破皮肤。 魏青棠倏地回神,身体本能往旁避开…… 然而在动作的一刹那,触到女祭幽深莫测的目光,她心头一动,忽然停止躲避,硬生生地拿心口撞上去—— 若被刺中,她当场就会没命。 罗姑姑大急,女祭目光也愈发深邃。 可魏青棠就是不躲,她在赌,赌一个答案…… 果然,就在刀锋刺破皮肤的刹那,女祭骤然出手,狠狠一掌轰飞了阿莲娜! 咣当。 匕首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魏青棠垂眸看着刀尖,轻轻呼出口气。 看来,她赌对了。 女祭,或者说姬无悦不会让她死…… 因为她是她真正的孩子,也就是圣女! 阿莲娜摔在地上骨头都散架了,可身上的痛及不上心中莫名,她仰起头不敢相信道:“母亲大人,您为何——” 姬无悦垂眸,安寂了好半响淡声说道:“流霜回来了。” 流霜,姬流霜! 女祭的亲生女儿…… 这怎么可能?! 阿莲娜双目登时睁大,满心的震惊连伤痛都忘了。 罗姑姑这时被解开穴道,忙不迭地去扶魏青棠:“小殿下,您怎么样,刚刚有没有被伤到?” 魏青棠垂眸不语,唇边勾起一个复杂的情绪。 是啊,她早该猜到的。 频频梦到前任西疆王和女祭…… 能号令万兽斥退万蛊…… 罗姑姑莫名的关切,对殷别莫名的熟稔和亲切,还有这圣教、这神殿…… 她曾经就在这里生活过,所以才会熟悉又陌生, 老天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不是魏青棠也不是谢家的女儿,她才是圣教真正的圣女——姬流霜。 第578章 不是一路人 魏青棠抿着唇眸色悲凉。 前世,她到死都不知道真正的身份…… 今生,满以为除掉仇贼为谢家雪恨,到头来她根本不是谢家的孩子…… 殿上一片死寂,同样怒睁着眼眸难以置信地还有阿莲娜。 她万分错愕地盯着魏青棠,眼神由阴狠渐渐变得癫狂:“不、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姬流霜已经死了,她不是死了吗?”阿莲娜鲤鱼打挺猛跳起来,冲到罗姑姑身前抓住她猛摇,“这不是真的对不对,当初你找到我的时候就说姬流霜死了,圣女一位空悬,所以才把我过继到女祭大人膝下,这明明是你亲口说得,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复活!!” 若姬流霜真的没有死,那她算什么? 一个替代品,随手舍弃的棋子吗? 罗姑姑被摇晃得是很是不悦,冷冷掰开她的手道:“那时我们的确以为小殿下死了,可谁想到谢胡子夫妇将她带走,这才造成这桩误会。不过小殿下没死当是喜事,难道你不为女祭大人母女团聚高兴吗?” 阿莲娜一口气噎在喉口,几乎气背。 高兴? 圣女只有一个位置,女祭难道不会偏向她的亲生女儿吗? 阿莲娜心念百转,忽又向姬无悦跪下:“母亲大人,此事实在太过蹊跷,这个小贱——”她指向魏青棠,生生将粗话吞下,“她之前在光明峰冒充女儿,如今又自称是姬流霜实在让人生疑,女儿怀疑她是招摇撞骗,利用母亲大人思女之心图谋不轨!请母亲大人明察!” 罗姑姑皱起眉:“阿莲娜公主,小殿下的身份是经老奴查验的,难道你怀疑老奴和她勾结吗?” 阿莲娜狠狠瞪了眼老妪:“那你可有证据?” “证据?”罗姑姑愣了愣。 当时她在南阳从一个叫仲叔的人口中得知这些,要说证据,似乎还真没有。 阿莲娜眸中跃出一丝喜色,对女祭道:“母亲大人,姬流霜一事兹事体大,若没有证据,还请母亲大人慎思!” 然而,姬无悦安静片刻,启唇:“无需证据。” 说罢缓缓伸手,揭开了兜帽。 银发如雪,一张高傲冰冷的容颜映入眼帘。 眉似柳叶,唇若丹朱,那略微尖细的下颚和魏青棠一模一样,两人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魏青棠更为年轻、五官也更加柔和些。殿上无声,几人看着这两张相似的脸孔,无不倒抽冷气。 像……太像了…… 无论谁看到这两张脸,都不会怀疑她们的母女关系! 女祭冰冷的目光一一扫过,最后落到阿莲娜脸上:“看清楚了?” 阿莲娜失魂落魄:“看、看清楚了……” 有这样两张相似的脸,还需要什么证据!可笑她叫了十几年的母亲大人,却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的容貌! 姬无悦没有再戴上兜帽,她看着魏青棠,神色不明:“你想说什么?” 魏青棠嘴唇蠕动了两下:“魏九……是你们的人吗?” 姬无悦冷笑:“是又如何?” 魏青棠背脊一僵握紧拳头,罗姑姑急忙道:“不是!女祭大人只派他去搅乱大盛朝廷,从没让他灭了谢家!” 姬无悦不快瞪她眼,魏青棠却顿时松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要不然她真不知道如何面对她了! 罗姑姑这时低声提醒:“小殿下,快叫人呐!” 魏青棠愣了愣,唇齿张阖,终是无声。 叫不出来…… 儿时大部分记忆都在谢家,关于圣教、关于女祭,她梦见的永远是杀戮和血腥。母亲这个称呼实在太遥远了,她喊不出来…… 姬无悦眼底深处闪过失望,下一刻又覆上浓浓的嘲讽。 她嘴角扯出个冷笑,拂袖转身,一句话没撂地进了内殿。 罗姑姑急着道:“小殿下,您、哎——” 她看得出来女祭心里还是很在乎这个女儿的,否则刚才就不会自毁规矩救她,然而小殿下连一声阿娘也不肯叫,只怕是伤了女祭的心。老妪急急忙忙追着女祭进去,阿莲娜斜了眼她,古怪笑起来:“你现在得意了?” 魏青棠诧异望她,阿莲娜阴阳怪气道:“都说你假冒圣女,可你才真正的圣女,呵呵,魏青棠啊魏青棠,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好命,有女祭这样的母亲,还能嫁给云殊!”她目中妒火毫无掩饰,魏青棠听了却只想笑。 好命? 她被谢家收养,养父母满门被灭这叫好命? 她亲爹亲娘反目成仇,亲爹还差点死在亲娘手里,这叫好命? 还有云殊…… 他和圣教斗得你死我活这么多年,到头来她成了圣教圣女,这到底是怎样一笔糊涂账! 阿莲娜见如何讥讽也不能激怒她,也失了兴致,她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冷哼了声先行离开。 魏青棠一个人坐在寝宫里,也不知坐了多久,直到罗姑姑回来,在她耳边说道:“小殿下,也许在外人看来女祭大人冷酷无情处事严苛,但她对您是真心疼爱……老奴在她身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为人破坏规矩……老奴也知道,要您这么匆忙地和她相认,确实太急了些,可是女祭大人这些年也苦得很,一个人撑起圣教,夫君反目,孩子失踪,她再如何坚强也只是一个女人……老奴说这些话也不是想叫您马上接受她,可是,她是怎样一个人,还需您自己去看、自己去听,不要靠别人的话下判断……” 罗姑姑是一心为姬无悦着想,可当她说完最后那句话,魏青棠却抬脸,露出一个相当奇异的表情:“她是怎样一个人?” 罗姑姑愣了下,只看她抿起秀唇浮起淡淡苦笑:“罗姑姑,你知道吗,我记起了一些儿时琐事……那时我应该很小,在一处山谷里扑到一只野兔,我很高兴,女祭她却当着我的面把野兔杀了,还把鲜血淋漓的死兔子拿到我面前,让我永远也不要做弱者……你说,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罗姑姑一时语塞,魏青棠轻声接了下去:“她是一位强者,而且为了圣教,什么都可以牺牲。罗姑姑,我不是,我做不了姬流霜也做不了她的女儿,更做不了你们的圣女,我们……不是一路人。”说到此,她忽然就感到一阵轻松。 如果说前半生的目的是为了复仇,那如今的她只想守在云殊身边,安稳度日。 没有野心、没有争斗,她不稀罕什么真凤之命,也不想当天下共主。 第579章 宋离倒戈? 到了这一刻,魏青棠无比理解殷别当初的选择。 权势没有尽头,家人却是永恒的。 父亲不愿她沦为圣教的棋子,费尽周折也要救她出牢笼,虽未成功,但看看阿莲娜如今冷血贪婪的模样,若当初留在圣教的是她,肯定也会被女祭教成这样。 罗姑姑万万想不到小殿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愣了好久脸上才显出焦急之色:“小殿下,不可胡言啊!您是女祭大人的血脉,这圣女一位非您莫属,您千万不能胡思乱想!” 魏青棠明了自己心意也释然了,歪头冲她一笑:“罗姑姑,我若当了这个圣女,是不是就不能和云殊在一起了?” 罗姑姑犹豫,终是点头:“是……圣教这些年与宸王府死伤无数,我们不少人折在他手上,女祭大人视其为心腹大患,断然不会允许您和他在一起的。莫说在一起了,之前阿莲娜爱慕宸王,女祭大人得知后暴怒,重打三十鞭子险些将人打死,您想想,若是您执意与他一道……” 魏青棠猜到是这个结果,双方仇恨太深,姬无悦又是那样固执的性子。 她能因为殷别不同意她的教育理念就下杀手,更别说云殊这个便宜女婿了…… 然而女子唇角微弯,眉眼带笑甚是轻快地道:“那我不做这个圣女就是,罗姑姑,烦请您这样同女祭大人说吧,她培养人才不易,阿莲娜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 罗姑姑大惊,圣教之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这小殿下竟也说舍就舍! 她目露慌乱,心下却也知道这话万万不能传到女祭耳朵里。 要不然女祭大人一怒之下,杀了小殿下怎么办? 罗姑姑思索片刻,蓦道:“那宸王呢?小殿下,您既对他一往情深,难道不想他好好活着吗?若是您能舍了这份感情,也许女祭大人会放他一马……” 魏青棠摇头道:“不会,阿殊他不会希望我这样做。罗姑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以欺骗为前提的为你好,从来不是真的好。”这一点在云殊隐瞒病情却发作时体会太深了,突如其来的绝望和痛苦几乎能让人崩溃。如今换成是她,绝不干这种狗血又虐心的事,她宁肯两个人一起死,也绝不把他推开! 罗姑姑彻底没招了,也许在固执一道上,小殿下深谙女祭精髓。 见她半天不出声,魏青棠眨眨眼:“罗姑姑,您不说话,青棠就当您是答应了?” 罗姑姑回过神连忙摆手:“不不,老奴绝不会背叛女祭大人!” 魏青棠挑眉,眸子里滑过狡黠的光芒:“没说要您背叛女祭,只想求您睁只眼闭只眼~”她一说完罗姑姑就知道她的意思了,苍老的脸上浮起无奈,老妪摊手道,“您是小殿下,您要去何处,老奴还能干预您吗?” 这言下之意就是默许了她去找云殊! 魏青棠大喜,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口:“多谢罗姑姑!” 老妪几十年没让人这般亲近了,当下老脸一红,可看着小殿下眉飞色舞的模样,又不禁恍惚。 多少年了,没有见过这般生动的表情? 圣教就是一潭死水,沉沉死气,把所有人的天性压抑到极致。 可是人都喜欢光,贪恋温暖,譬如现在小殿下脸上的笑容,就灿烂得叫她移不开眼。 生平第一次,罗姑姑觉得西疆王是对的,带走小殿下,她绝对比在圣教快活…… “对了!” 走到门边的魏青棠忽然止步,回头道,“有一件事,还请罗姑姑上心。” 老妪怔了怔,面容恢复平静:“小殿下请说。” “是阿莲娜……”她迟疑了下,说道,“我并非是恶意揣度她,只是以我对她的了解,是不会容易那么善罢甘休的。何况她刚才走的也很匆忙,好像有何急事,所以我想请您盯着她些。” 罗姑姑听完却淡淡道:“小殿下放心,圣教之中女祭为尊,谁也掀不起浪来。”她说得不以为意,明显没把阿莲娜放在眼里,魏青棠皱了皱眉,也不好多说,只好往后殿方向去了。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并非多虑。 阿莲娜离开寝宫就召集人手,她在圣教这些年,也招揽了不少心腹。 她道:“你们都知道那个假冒本圣女的人吧?她如今骗上了圣地,连母亲和罗姑姑也着了她的道,本圣女为我圣教定要除了她,你们有何妙计?” 心腹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有人道:“圣女想要杀她,只怕不容易……如今有女祭大人护着她……” 话没说完,那人咚得一声就被轰飞,阿莲娜咬牙切齿道:“本圣女问的是对付她的办法,别扯废话!” 心腹们瑟瑟发抖,片刻后又有一青衫文士道:“在下觉得,圣女可以利用元老院……” 阿莲娜眼睛一亮:“仔细说说。” 那人道:“因为攻上圣地一事,元老院一直对前西疆王恨之入骨,之前得知他没死的消息,几位元老都炸开锅,他们纷纷怀疑是女祭大人放水,与那西疆王旧情复燃,那么圣女您何不将计就计,推他们一把?” 阿莲娜激动得声音微哑:“说下去!” 那人继续道:“无论女祭大人真心为何,只要元老院信了她和殷别的事,那就是背叛圣教。届时不需您动手,五位元老自会跟女祭拼得你死我活,到那时您再坐收渔翁之利,以圣女之名接任女祭,不是正好吗?至于那姬流霜,没了女祭护持,您想怎么处置她都行,又何必为她伤神。” 阿莲娜听得意动不已,比起一个小贱人,当然是女祭大位来得更重要。 她急忙追问:“那要怎么样才能让元老院相信?” 那人抚了抚胡须,智珠在握笑道:“简单,只要叫他们看见两人在一起,其他的元老们自会补足。当务之急,是您要立刻给前王上去一封信,如今他还不知道您不是他的女儿,只要将他骗到这里,再让他和女祭相见,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阿莲娜目光大亮,立刻着人去办,等吩咐完才记起出谋划策的这人,扭头问:“对了,本圣女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文士拢袖,淡淡一礼:“在下宋离,大盛人氏。” 他说完,旁边有心腹抢着道:“圣女,这位宋先生可厉害了,别看他是大盛人,脑子好使得很,前不久替咱们出了几个主意,就收复好几处据点,有他为您效力,用大盛的话说就是如虎添翼!” “宋离?”阿莲娜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可眼下更要紧得是正事,便道,“好,本圣女记下你了,将来事成论功行赏!” 宋离退后半步,施施然道:“多谢圣女。” 第580章 你只是青儿 另一边的后殿。 魏青棠迫不及待赶过去,想给云殊一个惊喜。 可她赶到的时候殿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白衣女侍跪在床边洒扫。 魏青棠循着望去,呼吸顿窒,只见大片朱红入眼……那颜色太过惊心,刺得她心肝脾肺移了位。女子呆愣片刻,遂大步冲上去抓住女侍手腕:“他人呢?是不是女祭来过,是不是她带走了他?!” 冷厉的声音带着凶狠,白衣女侍疼得蹙眉,娇呼:“你是谁呀……快放开我……” 魏青棠加大力道正待逼问,忽然间,一个清冷略带疑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青儿?” 她惊愕扭头,但见一抹苍雪人影映入眼帘。 眉似雕刻,唇若刀削,淡冷的眸子依然没有焦距,却凭借本能般静静“望”向她。 迎上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魏青棠眼眶一热,下一刻再难忍耐地扑向他。 不料跑得太急,脚下一个踉跄朝前摔去…… “小心!” 低冷的嗓音在耳畔轻响,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男人接住了她,宽厚大掌扶在腰间,如护一世珍宝。 魏青棠仰起头,呆呆望着他,那张谪仙般清冷的容颜似有不悦,薄唇启阖,好像在说什么,可她一个字也没听见,眼里心里全是他。云殊说了两句,没听得回声,还以为当真磕着摔着了,宽厚大掌忙要检视。 忽然,颈上一紧。 两条细腻温软的胳膊缠上来,勒得他眉梢微蹙。 “阿殊!阿殊阿殊阿殊——” 小家伙连着唤了好几声,随后才将小脑袋埋在他颈窝处,闷声道,“我差点以为你又出事了……你知不知道,你快吓死我了!” 云殊一怔,目中闪过无奈。 方才明明是她吓到他…… 迟疑半刻,却伸出右手在她后背拍了拍:“莫怕。” “嗯!” 重重点头,手臂搂得愈发紧了。 男人身上的龙涎香气就像罂粟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魏青棠紧紧抱住他,小脸埋在颈间贪婪地呼吸着。 炙热气息覆着,云殊的身体微有些僵,却维持着安抚的动作不曾变过。 一瞬一时,一时一世。 直到白衣女侍惊叫:“你、你们……” 她满脸通红,又是震惊又是好奇地望过去,这圣教之中男女大防,若是有人私会那要被剁成花肥的! 魏青棠与人重逢心情甚佳,偏过脸甜甜一笑:“他是我夫君!” “什么?夫君?” 白衣女侍更惊讶了,圣教禁人通婚,这夫君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时魏青棠松了手,无意间瞥到那一滩鲜红,不由凝眉:“那是——” 白衣女侍回过神,忙道:“这些是朱砂,方才不小心打翻落水里了,奴婢正在收拾。” 魏青棠定睛看去,果然一滩滩鲜红凝而不化,并非是血。 她心松口气,侧眸去望云殊,那人唇角轻弯淡淡一笑,若冰雪消融。 “别担心。” 魏青棠耳根一热别开脸:“谁担心你了,我才没有!” 小家伙口是心非,云殊摇了摇头。 一炷香后,白衣女侍收拾完退去,魏青棠拉着他到床边坐下。两人久未相见本有很多话要说,可最后第一句冒出来的还是…… “你的眼睛?” 魏青棠担忧地抚上他的双眼,淡然无神,透若琉璃,显然是看不见了。 云殊握住她的手指:“牵丝蛊毒,无妨。”他说得云淡风轻,可魏青棠见识过那蛊毒厉害,如何放心得下。但他不愿她担心,她便也不戳破,只勉强笑道,“是吗,那就好……” 牵丝蛊无解,唯一的希望在女祭身上。 看来,还是要去找她。 魏青棠这般想着,又和他说了会儿话,大抵是在讲他失踪后的事情,从假扮圣女到大婚惊变,事无巨细全都说了,唯独没说她的真实身份。她抿着嘴唇,过了好一阵才犹犹豫豫道:“阿殊,如果,我是说如果——” 深吸口气说出来:“如果我是圣教的人,你……” 圣教和宸王府仇深似海,双方手上都有对方数不清的血债,她实在没有信心他会怎么选择。 可是话没说完,唇上蓦然一凉。 两片温凉的唇直接覆上来,用行动代替了言语。 魏青棠眨眨眼,一吻毕,男人淡薄的唇边牵起抹笑:“你以为我会在乎?” 魏青棠一时未反应过来,他嗓音微哑,清冷谪仙似的脸庞神情也愈发深邃:“谢长歌也好,姬流霜也罢,本王面前,你只是青儿。” 低缓字句入耳,犹如注入一针定心剂。 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可有两个人,一个是至亲兄长,一个是至爱夫君,若他们因此介怀那才是她一生的遗憾。 魏青棠心头淌过暖流,下一刻脸上发愣:“不对呀,你是怎么知道的?姬流霜的身份,罗姑姑应该还没对外宣布吧?” 云殊眉梢轻挑,不语。 魏青棠狐疑地盯着他道:“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了?” 云殊脸上难得出现一丝不自然,轻咳了声道:“猜的。” “说谎!”魏青棠鼓着腮帮子定定望着他,“这个名字我都是刚刚才想起来的,你怎么可能猜得到!阿殊,说实话,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见她紧追不舍,云殊无奈,从怀中取出一本书。 魏青棠睁大眼:“《温氏医经》?这不是二哥的书吗?”母亲当年收集了不少医书,这《温氏医经》就是其中一本,没记错的话应该寄存在南阳书斋,怎么落到云殊手里了? 他未曾回答,修长手指翻开,其中一页书里夹杂着一片枫叶。 那枫叶看上去应该有些年头了,可保存完好,上面还刻着繁复难懂的文字…… “这是……?” 魏青棠拿过一看,上面的文字大部分看不懂,可“庚子年庚子月”以及“谢氏三女长歌”的字眼还是认得的。这般再看下去,她心中浮起个念头,来来回回扫视了好几遍才震惊抬头:“阿殊,这难道是——” 云殊缓缓点头:“你的生辰八字。” 这片枫叶是温氏留下的,上面详细记载了魏青棠的生辰八字和出身来历。原来那时候谢氏夫妇在圣地一代,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他们外出散心,哪知遇上西疆内乱,王廷和圣教大战,牵连无数百姓,那时候从山顶上逃亡下来的人群里就有个两三岁的小女童,粉嫩可爱,正是走失的魏青棠。 温氏联想到过世的女儿一下子就提议要收养她,谢胡子却觉得这孩子来得甚奇,要求再看两天。于是夫妇在山脚住下,结果第二日就传出圣女失踪、圣教大肆找人的消息。结合她无端就能召唤蛊虫,夫妇两人瞬间就确定了她的身份,当时西疆谣言四起,说什么女祭因爱生恨杀了西疆王不说,还要杀掉她的亲生骨肉。谢氏夫妇不敢拿她冒险,于是连夜赶回南阳,并对外宣称这就是他们的孩子,决口不提西疆的事。 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她成了谢家的第三个女儿谢长歌。 而温氏想着纸包不住火,等她长大了终究要知道这一切,于是在一片枫叶上写下这些,出事前,她把这片枫叶连带《温氏医经》交托给二儿子,要他以后长大了在合适的时机告诉她真相。可谁也没想到魏九狼心狗肺灭了谢家满门,这个真相也因此迟来了十几年。 “此物在温长衍房中发现,等查清时,你已在西疆。” 云殊言简意赅地说罢,魏青棠握着枫叶,眼睛渐渐湿润:“娘亲……” “若我没有被爹娘捡到,说不定就真做了圣女,那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吧……” 女子呢喃着,云殊抬手将她揽入怀:“人生无常,多想无益。” 魏青棠默默在他怀里趴了会儿,低笑:“是啊,就像现在,我嫁给了你,我的亲生母亲却要杀你,阿殊,我们是不是成亲的日子没选好,所以过得这么坎坷呀?”刚成亲不久,就爆出明武帝是害死她养父母全家的真凶,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又成了她的生母和他仇深似海。 魏青棠简直不知该怎么说了,云殊却道:“不会。” 他说得笃定,魏青棠抬眸,只见男人淡淡道:“良辰吉时,本王看过。” 魏青棠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说成亲日子的事情,不由失笑:“开个玩笑呢,这么认真啊。” 云殊按住她的手腕:“嗯。” “嗯”是个什么意思? 魏青棠眨眨眼,突然却开窍似的叫道:“对啊,成亲!我怎么没想到呢!” 云殊“注视”着她的眉宇间泛起一丝困惑,魏青棠抓着他的手压低声道:“阿殊,我有办法求女祭大人给你解蛊了,不过事先先说好,你不能说话,一切让我来!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说是或者点头,千万别打断我,好吗?” 云殊皱了皱眉,魏青棠急得不得了,只好故意凑上去在他唇角亲了亲:“好不好嘛?” 她一卖乖他素来是没辙的,神色微微一晃:“好。” 第581章 一家子神仙 和云殊约定好,她怕惹怒女祭便先走了。 魏青棠走后,一抹红衣从房梁跃下,唇角噙笑,金丝折扇抵在下颚啧啧说道:“可以啊,想不到这小郡主竟是女祭的女儿,不亏不亏~”这人红衣招摇,眉目绝色,正是大盛第一公子柳折枝! 他突然出现在西疆,云殊却未有半点惊讶,仅仅微抬下颚“瞥”他。 柳折枝笑道:“说说而已嘛,这你也舍不得?”他手一扬,半阙虎符抛下。 云殊头也未抬地接了,淡声问道,“布置好了?” 柳折枝挑眉:“当然,你都不惜以身犯险留在圣教吸引注意了,外面的事又怎会让你失望?放心吧,梅一和竹一都到了,两人各率精锐潜入王廷,该控制得都控制了。” 原来就在光明峰上,云殊找到魏青棠的当夜就派人回京,本意是叫柳折枝带人过来接应,哪知第二天女祭突临,还险些发现魏青棠的身份,于是不得不改变主意留下。云殊一面和女祭回教假作被囚,另一面则安排手底下人动手,这些日子以来西疆发生的一切没有一件逃过他的眼睛。 柳折枝说着说着,又道:“不过阿殊,王廷那边你那位岳父大人挺警觉的,似乎发觉了异状……” 云殊眼皮一跳,直直“看”过去,柳折枝忙道:“放心放心,没伤他半根汗毛!”也难怪云殊紧张,之前情势紧迫,他传讯给柳折枝时说过如遇阻碍杀无赦,也幸好柳折枝聪明,没大水冲了龙王庙。 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柳折枝摸摸鼻子讪笑:“倒也不是我聪明,咳,阿殊,你那位岳父大人太能耐了,我和梅一联手也没讨好……”眼见着宸王神色微变,红衣公子急忙转移话题,“那什么,王廷控制了,现在无名山脚也换上咱们的人,有部分暗卫乔装打扮上来了,你看什么时候动手?” 这一切都进行得相当惊险,西疆排外,圣教势力遍布,照理说不会这么轻易得手。 然而魏青棠在王廷那么一搅合,所有目光都放在她身上,后来到圣教又闹出真假圣女这一出,连女祭和罗姑姑都分了心。是以王廷也好,圣教也罢,谁都没有察觉到宸王府的人马悄然而至,神不知鬼不觉地掌控了一切。 可以说,一明一暗,没有魏青棠的配合不会打得这么容易。 当然她本人一概不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云殊听罢不语,静思了好一阵才道:“先等等。” 柳折枝点头附和:“等等也好,你身上的牵丝蛊以及小恒子中的安眠蛊还需女祭解除,那个老女人脾气又臭又硬,真逼急了搞不好玉石俱焚……”以如今的局势,他们确实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圣教,可双方斗这么多年也清楚,如果真到那步,姬无悦是宁死也不会解蛊的。说起来这还是真是一桩麻烦事…… “对了,那小郡主不是说可以帮你解吗?她是女祭的孩子,说得话那老女人应该会听吧?”柳折枝想当然道,云殊唇角勾了勾,吐出两字,“天真。” 柳折枝不忿要反驳,突然想起什么又道:“也是,这老女人连丈夫都能杀,更别说一个失踪十几年的女儿了。哎,阿殊啊阿殊,你说你到底娶了一位什么神仙过门,岳丈大人是西疆王武功奇高,岳母更好一教之主巫蛊随时能要你的命,养父母德高望重部下无数,哦还有个义兄医术高明。呵呵,将来若你得罪这位郡主,本公子真怕你活不到日出~” 这红衣公子本是揶揄,然而云殊认真想了想,却道:“很好。” “很好?”柳折枝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道,“你脑子没毛病吧,这一家子神仙够你喝几壶的了!” 云殊道:“于她很好。” 柳折枝转了好几个弯才明白他说得是魏青棠,感情这一家子神仙能护着她,就好?? 嘴角抽了抽:“你高兴就好……” 另一头,魏青棠回到房间就琢磨起来,越想越觉得这计策好。 罗姑姑带着两个女侍过来,脸色凝重好像有心事。 不过在进来后迅速收敛,轻声说道:“小殿下,用饭吧?” 魏青棠看着两个女侍搬上红木小桌,又将菜碟碗筷依次摆上,她眸光闪了闪,抓起筷子丢开道:“不吃、不吃,快拿走!” 她自从上了圣地都是机敏聪慧,从未耍过小性子,因而罗姑姑愣了下,迟疑问:“这些饭菜不合小殿下心意吗?” 魏青棠抿紧嘴唇,别开脸忍了会儿才道:“对不起罗姑姑,我不是故意发脾气的,就是心里烦躁得慌,有些忍不住……”她拿起筷子又逼着自己看几眼菜碟,蓦地捂嘴作干呕动作。 罗姑姑急忙扶住她:“小殿下,你是身子哪里不舒服吗?巫医,快传巫医!” 魏青棠打断道:“不,我没事……就是想吃酸的。” 酸的? 怎么突然就想吃酸的了? 罗姑姑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却马上扭头命令道:“没听见吗?小殿下想吃酸的,你们还不快下去准备?” 两个女侍急忙应是退下,罗姑姑见她小脸潮红额头上也沁出一层汗水,不由有几分担心。 魏青棠见此知道戏演得差不多了,便道:“对了,罗姑姑,我见你方才进来脸色凝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姑姑微愣,想不到这孩子心细,犹豫片刻还是如实说了:“小殿下猜得不错,是因为女祭大人……她方才得知你去后殿见了宸王,大发雷霆,老奴只担心——” 话没说完,一个白衣女侍急匆匆跑进来道:“罗姑姑,女祭大人传令,让您即刻带小殿下去见她!” 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 老妪脸皮抽动有两分惊骇,魏青棠却施施然起身:“您别担心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女祭大人要见我,我也总不能避而不见吧?”她轻轻拍了拍罗姑姑的手背以示安慰,接着率先走出去。 罗姑姑望着她的背影暗道惭愧,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如今还要个孩子来安慰。 两人即刻往寝宫方向赶去。 第582章 她怀上了? 寝宫。 空气凝固。 姬无悦冷着脸立于殿上,下面的白衣女侍跪了一地,都瑟瑟发抖。 “人呢?” 姬无悦寒声问道,其中一个女侍硬着头皮道:“回、回女祭大人……刚才奴婢已经……已经……”她牙关哆嗦得厉害,话都说不出来了,姬无悦轻蔑道,“废物。” 指尖微动,那女侍已面色大变。 就在这时—— “慢着!” 魏青棠赶进来,见着姬无悦要动手眉间不由浮起一分愠色:“她不过是个传话的,你有什么怨气冲我来,别发作别人!” 罗姑姑紧跟在后面,听见小殿下这话眼前一黑。 母女关系本就紧张得很,这不雪上加霜吗? 然而姬无悦并没有当场发作,那双寒冰般的眼眸紧紧锁住她问:“你,是在命令本祭吗?” 殿上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白衣女侍们把脑袋埋得更低,唯恐被牵连,而先前那个被点名的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谁都知道,女祭大人在圣教是不容忤逆的,魏青棠这样做,只会让她受到的惩罚更狠。 女侍连滚带爬道:“小殿下、求小殿下不要因为奴一个贱婢和女祭大人起冲突!” 罗姑姑亦道:“小殿下不可,还不快向女祭大人道歉!” 魏青棠看着惊慌失措的女侍和担忧老妪,眼底划过一丝黯色,她替人出头,可惜人家并不领情。 不过她面色不改,仍淡淡道:“我又没说错,为什么要道歉。” 鸦雀无声。 女侍险些昏死过去,有那么一瞬间罗姑姑都吓变了脸色。 不过,本该大发雷霆勃然震怒的女祭并没有动怒,相反,那张冷逾冰霜的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满意。 “不错,总算有两分圣女的气势。” 这话始料未及,罗姑姑长吁口气,那名女侍直接瘫软过去。 姬无悦道:“退下。” 如蒙大赦,女侍们纷纷退出大殿。 姬无悦注视着魏青棠,忽道:“你去见他了?” “是。” “谁准你去见他的!” 语声一寒,大殿上压力剧增。 魏青棠却已习惯似的,坦然道:“他是我夫君,我为何不能见他。” 姬无悦目中寒芒一闪,缓缓吐字说道:“他是圣教之敌,你必须亲手杀他。” 魏青棠扬眸:“若我不答应呢?” 姬无悦断然拂袖:“不可能!” 魏青棠气笑了,这位女祭大人明显在圣教一言独大,已经习惯了所有人按照她的吩咐行事。可惜她不是圣教的人,便梗着脖子怼回去:“为什么不可能,云殊是我夫君,我和他同生共死已定鸳盟,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伤他!” 女祭眼底冷光暴涨,手一挥巴掌就要扇下。 罗姑姑登时上前一步叫道:“女祭大人!请三思啊!” 姬无悦看着她那死心塌地的模样目眦欲裂,强压着火气字字道:“姬流霜,你不要以为是本祭的女儿就能肆意妄为,若敢妨碍圣教,无论是谁,定杀不饶!” 魏青棠看着她那狂怒模样心里也叹气,其实女祭说得没错,她若不是仗着血缘,早就死上千百次了。 可惜生母和夫君打架,她这个夹心饼干总得做点事…… 眸光轻动,忽然伸手捂住嘴,作干呕状。 姬无悦一愣,罗姑姑也愣住了。 后者赶紧跑上来扶住她:“小殿下、您这怎么又不舒服了?”罗姑姑边说边给她拍抚后背,姬无悦皱起眉头,慢慢念道,“又?” 罗姑姑点头急道:“是啊女祭大人,刚才在房间小殿下也是这般,又想吃酸又干呕……”说着猛地意识到什么,瞪大眼问,“小殿下,你莫不是在犯恶心?” 魏青棠为求逼真是真在呕,险些将苦胆水也吐出来了。 罗姑姑见状立刻抬头看向姬无悦:“女祭大人,她这是——!” “住嘴!” 姬无悦喝断,盯着女儿的眉目也浮起一分怀疑。 喜食酸物,又干呕不断,这分明就是有喜的征兆。 可怎么就那么巧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会儿有了? 罗姑姑跟在她身边多年知道心意,忙替魏青棠解释:“女祭大人,这应该是真的,刚才老奴亲眼看见小殿下这样,还发了脾气摔碗,您知道的,女人只有在怀身子的时候才会喜怒不定焦躁得很,小殿下她……她是有喜了!” 听罗姑姑激动说道,魏青棠的心也落了地。 不枉她做这场戏,让罗姑姑来说,肯定比她说更有说服力。 果然,女祭脸上出现怔愣之色,片刻才烦躁问道:“是谁的?” “……” 魏青棠额角一抽想不到她能问出这话,罗姑姑赶紧堆笑:“女祭大人还能是谁啊,肯定是宸王爷的……” “哼!” 姬无悦冷哼,说起云殊她就有无穷的火气。 罗姑姑小心翼翼地问:“女祭大人,既然小殿下和宸王都有了骨血,您看是不是……” 话音未落,姬无悦寒声喝断:“急什么,她说是就是了吗?去把巫医叫来,好好诊脉!” 魏青棠听了心头咯噔一声,她这身孕都是装出来的,一把脉不是露馅吗? 奈何罗姑姑以为是真的,连声笑着应了出去传人。 不一会儿功夫,巫医就到了,姬无悦大概也急着知道真相,直接免了他的礼叫去诊脉。 巫医道:“小殿下,请伸出右手来。” 魏青棠心乱如麻,借口道:“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让你看!” 巫医只好耐着性子解释:“小殿下请放心,属下不会碰触到您,只用金丝悬诊……”他边说边取出一根红线,说只用将红线一端系在她手腕上,他便可凭另一端号脉。 然而魏青棠哪里肯依,只硬着头皮强撑道:“不,不行!” 姬无悦这时也看出不对,目冷如刀:“不肯诊脉,是心里有鬼吗?” 魏青棠被她戳破心下大急,罗姑姑在旁边道:“小殿下您别使性子了,赶紧让巫医给您看看吧,若真有了,那可是大喜事啊!” 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嗤笑,却是阿莲娜轻烟似的飘进来。 她先对着姬无悦行礼,而后讥讽地盯向魏青棠:“罗姑姑,若流霜妹妹真的怀上了,您以为她会这么推三阻四的吗?” 罗姑姑向来不喜阿莲娜,此时听她话里有话脸色也淡下来:“阿莲娜公主怎么来了?” 她称她“阿莲娜公主”而非“圣女”,分明就是在提醒她身份!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 阿莲娜恨得掐紧手指,若不是女祭在场她真想杀了这老贱奴! 姬无悦居高临下,淡淡道:“阿莲娜,你怎么过来了。” 阿莲娜强忍住心头滔天恨意,面上绽出一个大方得体的笑:“母亲大人,阿莲娜是听说罗姑姑刚才急忙在找巫医,以为是母亲大人身体抱恙,所以特地带来一群巫医供您挑选。”说罢,双手轻拍,宫外鱼贯进来十几个巫医,有男女有女,看上去都医术精深。 姬无悦面色微缓,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虽然这阿莲娜并非她亲生女儿,然而是她一手教大的,平日里乖巧懂事,比起一味胡闹的流霜的确更合她心意。 阿莲娜见状更是得意,趾高气昂地瞥了眼魏青棠,笑道:“流霜妹妹,既然是你有孕这样的大喜事,那确实轻忽不得,这样吧,你既不喜欢男巫医,正好我带来的这些人里也有女医,就叫她们给你诊诊脉吧?”言罢,右手边一个女巫医应声而出。 魏青棠哪想弄巧成拙,本想借此诱女祭解蛊的,最后会发展成这样…… 她看着阿莲娜虎视眈眈就知道今天不能善了,无奈伸出手去…… 不管怎么样,她有姬流霜这层身份圣教就不会真的对她动手,可是云殊呢,他如今眼睛看不见了,牵丝蛊又如此霸道诡异,难不成真要就此放弃? 她心念电转,只道要不然就能体质特殊作为借口。 反正儿时养母温氏给她泡过药草,改变过体质,也许能就此忽悠过去…… 正想着,那女巫医脸上神情一僵,又仔细把了好几次脉。 阿莲娜已断定她在撒谎,因而环起手臂优哉游哉道:“怎么样,巫医,是不是没有身孕?” “……不。”女巫医沉默了好一阵儿,才艰难地开口,“小殿下她,的确有身孕了。” “???” 所有人都愣了,包括魏青棠在内。 罗姑姑最先反应过来,老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你说得是真的,小殿下真有身孕了?” 那女巫医本是阿莲娜的人,但女祭在前也不敢撒谎。 她退开几步对着姬无悦躬身:“女祭大人、罗姑姑、圣女,此脉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确实是喜脉无误。” 阿莲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姬无悦一时也蹙起眉头,有些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瞧她先前那样,应该是谎话无疑,但又怎会真的有喜? 阿莲娜醒过神来,怒道:“这怎么可能,是不是你诊错了?快,你去!”她又推了个巫医过来,魏青棠因着那女巫医的话尚在发愣,也没拒绝就让搭脉。 结果…… “回圣女,这就是滑脉!女子有此象的确是有喜啊!” 第583章 试试 殿内死寂,阿莲娜瞪大眼睛连说不可能,罗姑姑却立刻躬身道:“女祭大人,小殿下有喜,我圣教有后,此乃天大喜讯,还请女祭大人恩准老奴遍传上下!”因为修炼巫蛊的缘故,历任女祭子嗣相当艰难,包括姬无悦自己当初也是费尽波折才怀上。所以魏青棠这般轻易怀身,对圣教而言确实是天大的喜讯 姬无悦只思忖片刻便同意了:“传令,姬流霜延嗣有功,即日起便为我教圣女!” 阿莲娜眼前一黑直接瘫软在地上,罗姑姑大喜道:“是!” 她拉了下魏青棠衣袖:“小殿下,还不快谢恩?” “啊?” 魏青棠迷迷糊糊抬起头,脸上一片茫然。 她还处在怎么就有了的懵逼状态,完全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姬无悦脸色微沉有些不快,罗姑姑忙打圆场道:“女祭大人,小殿下肯定是太高兴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老奴这就去传讯……”她说罢要走,姬无悦忽道,“等等。” 罗姑姑停下,只听姬无悦道:“先去把宸王带来。” 听到这话,魏青棠猛扬起头,眼里有两分惊喜。 她今天又是装吐又是作戏的,就是希望女祭能看在孩子面上给云殊解蛊,毕竟有了孩子,女祭总不能不认这个外孙吧?而如今看起来……这事儿好像有戏! 姬无悦察觉到她的欣喜冷哼了声,眉头却也拧了起来。 其实魏青棠所想不差,她可以要了云殊的命,但不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 何况按照西疆规矩,他娶了圣女,还该继任西疆王位…… 姬无悦心头很是烦躁,天下男人这么多,为何她偏偏就选了他! 这些年圣教和宸王府水火不容,派去刺杀他的人少说也有上百个吧,结果打着打着,最后打还成了亲家…… 她拿不定主意,冷酷眉眼也露出两分凌厉来,这时阿莲娜站起来道:“母亲大人,阿莲娜身子有些不适,想先退下……”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显然是改封圣女的事对她打击太大。 姬无悦看着这个一手栽培的孩子心中也有些愧疚,但血脉天性,流霜回来了那个位置必然是她的,届时只能从其他方面弥补。 她淡淡点头:“去吧。” 阿莲娜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等听到最后那句“去吧”,心头狂怒顿生。 果然,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 她为圣教鞍前马后效力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比不上一个失踪多年的姬流霜! 阿莲娜手指狠狠掐进掌心,压住目中恨意低头:“是……” 既如此,也怪不得她心狠手辣! 阿莲娜很快退出寝宫,里面就剩母女两个人,姬无悦为人孤傲不善言辞,魏青棠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干站着,直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魏青棠一喜,姬无悦道:“你先出去。” 魏青棠迟疑:“可是……” “出去!” 她眉目含煞心情甚是不好,魏青棠担心惹恼了不给云殊解蛊,但又怕自己这一走,双方再闹起来连个劝架的人也没有,便小心翼翼道:“那个,我可以不出去就在屏风后面吗?您放心,我肯定不会出声的!” 姬无悦狠狠瞪她眼,本想说什么,但罗姑姑已经领人进来了,便喝:“滚!” 魏青棠大喜,连忙绕到屏风后躲着。 只见罗姑姑带着云殊进来,他一身雪氅铅华不御,脸色略为苍白,却丝毫无损他的气质,谪仙般的脸庞清冷无尘,可那双眼睛蒙上一层灰翳,令人惋惜。因着眼睛缘故,他走得有些慢,可步子很稳,在这敌营深处也仿佛闲庭漫步一般。 罗姑姑道:“女祭大人,宸王到了。” 老妪躬了躬身便退至一旁,姬无悦盯着云殊的脸,眸光犀利,像在审视。 片刻后,缓缓开口:“这些时日,宸王住得可还习惯?” 云殊眉间闪过一丝疑惑,似没想到女祭会问这个,他沉默片刻,点头:“周到备至,有劳。” 姬无悦嗯了声,语气渐渐变重:“很好,那么关于本祭的女儿姬流霜,你又是个什么想法。” 听到这话,屏风后的魏青棠忍不住掩嘴偷笑。 女祭大人这问的……怎么跟丈母娘审女婿似的…… 不过她也很想知道云殊会怎么说,于是竖起耳朵专心听起来。 殿上,云殊沉默了好一阵,道:“她很好。” 魏青棠嘴角抽了抽。 很好…… 这修罗王的情话果然还是那么简单直白! 可惜她能理解,女祭却不这么认为了,面色顿时沉下来:“你这是在敷衍本祭?” 云殊抬起头平静道:“女祭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哼!” 姬无悦拂袖,冷冷道:“既然如此本祭也不绕弯子了,你同我教圣女已成夫妻,本祭就网开一面,饶你一命!不过这些年你和我们频频作对,碍了不少大事,作为代价,你必须加入我教,日后鞍前马后供我驱遣!” 魏青棠眼皮一跳。 让云殊加入圣教,还当奴仆似的驱遣,这怎么可能答应!虽然也许姬无悦并非真心这么想。 果然,男人淡淡道:“不可能。” 三个字,成功激怒了女祭。 姬无悦冷笑:“是吗?你身上的牵丝蛊没有本祭出手,断然活不过今年,你不要命了吗?” 云殊闻言神情半分未变,只道:“本王生死,不劳女祭操心。” “你!” 姬无悦大怒,细腻光滑的指尖瞬间爬上蛊虫。 魏青棠知道这是谈崩了,心下叫苦不迭,她想出去打圆场,可依着女祭脾气见到她只会更怒。 好在还有罗姑姑,她连忙劝道:“女祭大人,息怒、息怒。”老妪安抚完这边,又忙向云殊看去,“宸王爷,女祭大人她也没有恶意,只是这些年咱们双方发生太多冲突,她总要给教众们一个交代啊!您都和小殿下成亲了,也算半个圣教的人,何不……” 罗姑姑话没说完,被女祭厉声打断:“阿罗,退开,他既不肯低头,流霜也不是非他不嫁!——从今日起,你休想再见她一面!” 最后那句话踩到逆鳞,云殊面色骤然间沉下来,那双看不见的眼底也凝起冰霜,他握紧手指,面无表情道:“我的人,我要带走。”冷得不带一分情绪的声音,女祭嘴角上扬,目中也出现凌厉的杀机,“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能从圣教把人带走?” 西疆圣教,从未有过此先例。 哪怕当年殷别五万精兵齐聚,攻上圣地,打进神殿,也没能将他女儿带走! 他,又凭什么? 局势一触即发,云殊却忽地勾唇,淡淡笑了:“试试。” 试试,他能不能带她走。 试试,他能否从女祭手里夺人。 简单两个字,一抹淡笑,却蕴含了无限傲慢。 姬无悦愣了片刻,狂怒席卷心头:“好,本祭且看你如何试!来人!” 一声令下,无数白袍教徒一拥而入。 那潮水般绵延的人群一时竟看不见尽头,魏青棠心头大惊,想不到母亲竟在殿外埋伏了这么多人手! 且看教徒手中持蛊,每个人的蛊虫还都不一样…… 云殊即便能以一敌十、以一敌百,难道还能以一敌千敌万吗? 她扶额头疼不已,想不到这样都还是谈崩了,咬咬牙,猛跑起来叫道:“等一下!” 第584章 跟好 她这一跳出来,姬无悦面如寒霜,几乎当场就要发作了。 云殊漆眸微怔,愣愣转向她的方向…… “女祭大人!” 魏青棠急忙窜到殿前,对着高高在上的圣教之主说道:“宸王他久在京城不通俗务,那什么,让我和他说一下吧。” 罗姑姑见状也帮腔:“是啊女祭大人,就算是为了小圣孙,您也给她一个机会吧!” 说到孩子,姬无悦难看的脸色才恢复些许,沉吟片刻,挥袖:“就一炷香!”说罢斥退那些教徒们。 魏青棠大喜,连忙道谢后走到云殊跟前,低声道:“阿殊,你听我说,先别冲动,我母亲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虽然嘴上一直不曾叫过人,但血浓于水,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已经认下了她。其实在魏青棠看来,姬无悦只是高冷固执不擅沟通,却不是什么恶人,否则当初在寝宫就不会从阿莲娜手下救下她。 “就和罗姑姑说得一样,我母亲她只是要向下面有个交代……这样吧,我来想办法,待会儿你什么也别说,一切交给我,好吗?” 魏青棠心念电转地说道,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场面圆回来。 在她看来,这问题的根源不在乎双方仇恨,而是姬无悦的芥蒂和云殊的不肯妥协。 哎,一个高冷王爷就算了,连母亲也这么大的脾气! 难啊! 她急得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回应,不由道:“阿殊?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云殊蒙了灰翳的眸子“凝视”着她,片刻,抬手。 温凉的指尖落到脸上,只听他唤:“青儿?” 这声音有些不对劲,带着些疑惑和不确定。 就算眼睛看不见,但以他听声辩位的功夫,应该知道是她啊! 除非…… 魏青棠脸色微变,凑到他耳边大声喊道:“阿殊、阿殊,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没有半点回应。 她一颗心直落下去,面容惨白。 是了,他的听觉……也消失了! 该死的牵丝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让一个人的视觉、听觉接连消失! “牵丝蛊毒——牵连五感,丝缕不复,看来,是发作到第二感了。”女祭冰冷的声音传来,魏青棠恍然,眼耳口鼻心为人之五感,先是双目失明,再是双耳失聪…… 她咬咬牙,也顾不得再和云殊沟通只道:“女祭,求您给他解蛊!” 姬无悦冷冷反问:“他答应入我圣教了?” 魏青棠看了眼云殊,正要作答,突然宫外传来嘈杂,接着一个白衣女侍跌跌撞撞冲进来:“女祭大人,不好了,西疆王率人打上来了!”此言一出女祭神色大变,火光照在她脸上竟显得异常可怖。 “好、好,十几年了,他终于还是来了!” 咬牙切齿,每个字犹如从喉咙间挤出。 姬无悦长袖一拂迎了出去,魏青棠见状急道:“女祭!”姬无悦快若鬼魅,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魏青棠抓着云殊的手指慢慢发起颤,云殊似乎也知道自己听不见了,清冷面色如故,只覆上她的小手用力握住。 “没事。” 这时罗姑姑过来递给她什么东西:“拿着,快给他服下。” 魏青棠低头一看,是个圆润剔透的红果。 “菩提果?”她惊愕抬起头,罗姑姑却道,“别问那么多了,先给他服下!” 这菩提果极为难得,早在光明峰上西陵家就送过一颗过来,当时那枚果子被她喂给殷别,就解了殷别身上的蛊毒,可见其效。 魏青棠送到云殊唇边:“阿殊,快服下!” 云殊没有迟疑张嘴吞下。 这菩提果效用极佳,服下片刻后他的脸色就好了许多,云殊微微皱起眉,眼前似能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青儿?” 魏青棠看见他眼睫轻颤两下,透若琉璃的眸子里似乎恢复些光芒,不由狂喜道:“你的眼睛好了?能看见了?” 云殊摇了摇头,罗姑姑道:“小殿下,这牵丝蛊非同寻常,菩提果只能暂时压制他的毒性。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女祭大人和王上,您快出去看看吧,他二位可千万别真出什么事啊!” 经她这么一提醒,魏青棠才想起刚才白衣女侍说过的话。 她说西疆王打上来了……难道是殷别? 这二人一个是她生父一个是她生母,若真刀兵相向酿成祸端,那真是终身遗憾! 魏青棠看向云殊,后者已能听见些声音,当下淡道。 “一起去。” 她用力点了下头,三人一同出去。 外面,厮杀连天。 一群蒙面人和白袍教徒打在一处,到处都是嘶喊惨叫。 按照那女侍的话,这群蒙面人应该就是西疆王廷的人了,可是看他们的身形,魏青棠竟隐隐觉得眼熟…… “小殿下小心!”身旁传来一声厉斥,罗姑姑一掌击退扑向她的蒙面人。 紧接着,又有一个冲过来,眼看救之不及,忽然一缕寒光闪过。 那蒙面人身首分离喷出一腔子血来,魏青棠只觉眼前一黑,云殊抬袖遮住她的眼睛,挡去了那些血迹。 她垂眸,男人袖中的霜雪出鞘,蝉翼般轻薄的剑身上染了一线血迹。 是他…… 刚才那一剑是他所出! 魏青棠晃了晃神,右手蓦地被人牵起,清冷的语声随之在耳畔落下:“跟好。” 接着,寒光连绵成片,织成一片凄迷炫目的剑雨。 云殊一手牵着她,一手利剑开道,那些蒙面人犹如撞上火炉的飞蛾,顷刻间倒在地上。 魏青棠看得恍惚,好像回到了南山寺那晚他牵着她杀出重围…… 砰! 又一个蒙面人倒下,他脸上黑巾也落下来。 魏青棠看去,顿时瞪眼。 这个人……这个人不是阿莲娜身边的人吗? 她心念一闪厉道:“阿殊,挑开他们的面巾!” 云殊闻声手腕轻旋,唰唰唰,三四个冲上来的蒙面人黑巾俱落。 他们下意识遮脸,可来不及了,罗姑姑已经看见了。 “班布尔、多克……是你们?!!” 这些人全都是阿莲娜的心腹,此刻为何会蒙上黑巾袭击他们? 罗姑姑满心震惊,魏青棠大喝:“罗姑姑,是他们!父王他根本没有带人杀上来,是阿莲娜的人假扮的!” 第585章 被利用了 平地一声雷,罗姑姑怒不可遏地出掌,砰砰砰直接击飞三人。 可蒙面人太多了,这个倒下那个又围上来,而且全都冲他们来了。 罗姑姑见势不妙高喝:“小殿下,你与宸王先去,老奴拦下他们!” 魏青棠知道阿莲娜派人假扮,就是蓄意挑起女祭和王上的仇恨,让他们自相残杀。当下也犹豫不得,只道:“好,罗姑姑您小心!”她拉拉云殊的手,男人倾身揽住她腰间,足尖发力,连踩数人肩膀轻烟似掠过。 一路狼藉,到处都是尸体血迹。 而且离神殿越近,死的人越多,魏青棠强忍着恶心和云殊冲进去,刚入殿,一大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身子晃了晃,甚至有些不敢去看那场面。 云殊道:“别怕。” 宽厚的大掌紧紧握住她的小手,带来两分力量。 她用力咬咬唇,抬头望去,神殿中,的确已经成了修罗场。 白袍教徒和蒙面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一层叠着一层,几乎无处落脚。神殿祭坛上,姬无悦也受了伤,一身黑袍有多处裂口,她的发髻也毁了,长发披散下来,眼神近乎癫狂地望着下方…… “殷别、殷别!你十几年前没杀成我,今天又来动手吗?本祭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让你如此报复!!!” 她声嘶力竭,那向来孤傲的眸子里猩红如血…… 下方,一名而立之年的男子长身玉立,他也受了不轻的伤,宗客术扶着他。 魏青棠看清他的脸时一怔,来的竟真是她的父王,殷别! 只是此时的他刮掉了脸上的胡须,长发也用一根玉带子束起,虽然上了年纪,却愈发显得儒雅稳重。殷别挥了挥手,叫宗客术放开他,随后仰起头来脸上布满苦笑:“无悦,我说过……我没有想要杀你……” 姬无悦放声大笑,凄厉的声音令人听之发憷:“没想杀我?你带来这么多人,这么多条效忠你的狗,殷别,你却和我说你没想动手?哈哈哈哈——”她目眦欲裂,猩红血迹沾染在脸上,竟使得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焕发出异样妖媚。 殷别眼底闪过一分苦涩,可更多的还是疲惫。 他静静望着祭坛上的女人,他曾经的妻子、那个险些杀死他的人,沉声说道:“无悦,我同你说过,这些人不是我带来的……我只带宗相一人,只想问清楚阿莲娜的生死……可是,你不信我。” 你不信我。 当年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两人年少时功成名就,姬无悦是圣教之主高冷自负,他亦在西疆民间享有美誉心气高傲,因着对孩子的教育方式不同,他置气举兵,她狂怒回击,双方不知流了多少无谓的血,可归根结底,是她从没相信过他! 姬无悦闻言,却笑起来。 她一贯是尖锐的冷笑,可这次的笑容中多了说不出的悲凉。 “殷别,你还真是令人恶心!你说我不信你,你又何曾信过我?阿莲娜,呵,你说本祭杀了她?殷别,你摸摸你的良心问你自己,你信过我吗,你觉得本祭就是那种随心所欲肆意滥杀的人,所以今天才会站在这里质问本祭!” 殷别浑身一震猛抬起头:“你没有杀阿莲娜?可我分明看见她的手指……” 声音戛然而止,殷别立刻扭头去望宗客术。 宗客术也意识到什么,沉声道:“王上,的确只有断指,并未看见少殿下的人……”换言之,那断指说是谁的都行,不一定是阿莲娜的!有人在利用他,利用他的爱女心切,刻意挑起他和女祭的争斗! 想到这一点,殷别胸口一痛,哇地喷出口血。 就在前两日,阿莲娜身边的一个女婢急匆匆来到王廷,带着十根断指和一封血书告诉他,阿莲娜因为不愿嫁给西陵叶,触怒女祭,被砍断十指囚禁起来了。殷别当时听了五雷轰顶,带着宗客术立刻赴往圣地! 他自认为太了解姬无悦了,了解她的霸道、了解她的狠心,他以为她不容任何人忤逆她,哪怕是她的亲生女儿,所以才在听闻之下方寸大乱,根本没有思考地就相信了这话。 一上山,有许多蒙面人打着他的旗号厮杀。 殷别忧心女儿,没做理会地上了圣地,哪知姬无悦出来,双目赤红,不由分说地就动了手。 这才有了先前那一幕,两败俱伤,两心俱损! 魏青棠看着懊恼悔恨的父亲,又看看凄厉冷笑的母亲,胸腔中一股怒意窜上,大声喝道:“是阿莲娜,我去宰了她!” 她早就知道阿莲娜在谋划什么,却万万没想到是这样。 她先是利用殷别的爱女之心挑唆他上山质问女祭,又故意在山上让人假扮王廷使臣激起姬无悦的恨怒,阿莲娜算得太精准了,她知道姬无悦一旦得知殷别寻仇,就会问也不问地动手,而殷别迫于无奈加上爱女心切,也会还手。于是双方自相残杀,她就稳坐钓鱼台渔翁得利。这样的算计,这样的狠绝,简直将人心掌控发挥到极致。 魏青棠有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好似面对的这个人不是人,而是妖。 智多近妖。 她脑海中浮起宋离的面孔,又甩甩头将念头挥出。 不论是谁,敢这样利用她的父母,都该死! 魏青棠转身要往外,云殊并未阻拦。他就随在她身边,掌下霜雪翻飞,那些蒙面人就跟割麦子似的唰唰倒一片。久而久之,他们也看出这病弱青年是个厉害人物,便也不敢招惹了。 魏青棠刚走到门口,蓦听殷别叫道:“等等!” 她转过头去,只见这位前西疆王面色惨淡,颓然苦笑着摇头:“别……别去找她,原本,也是我亏欠了她……” 魏青棠睁大眼睛,想不到被算计到这个地步他还不反击,高台上,女祭尖锐的笑声传来,姬无悦笑容古怪,讥讽:“到了这时,你还认为那个孽畜是你女儿?殷别啊殷别,外面说你仁义无双,我看是蠢材无双!若你我之女真是这样,本祭早就一掌拍死她了,还等得到这时?” 殷别一愣,呆呆望向她,这时殿外传来轻笑。 阿莲娜带着她的心腹们和金木元老走进来,掩嘴笑道:“是啊母亲大人,在你心里阿莲娜就是个工具,稍不如意就能一掌拍死,可惜啊,你死也想不到会栽在我手上吧?” 第586章 不耽误你们认亲 姬无悦看见她大怒:“孽畜,你还敢来!” 阿莲娜悠然笑道:“为何不敢,你如今和殷别两败俱伤,几位元老又都投靠了我,这圣教上下皆在我手,母亲大人,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些,尽快交出女祭大位吧~” 姬无悦闻言不可置信地瞪向元老院,金老和木老对视一眼,叹息走出来道:“女祭大人,您这些年为圣教的确做了不少事,但殷别当初攻上圣教,罪不可恕,您却瞒天过海救他一命,如今又与他再三相会……我等虽已老朽,却也不能看着您因为一个情字毁了圣教啊!” 姬无悦听罢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她睨了眼殷别:“可笑,本祭何时与他相会,你们这老不死的眼睛瞎了心也瞎了吗?” 金老木老齐齐变色,金老涨红脸道:“女祭大人,请慎言!” 木老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在女祭大人心里,我等当然都是老不死了。” 这时殷别后知后觉地问:“你刚才说……阿莲娜……她不是我们的女儿?” 姬无悦不屑冷笑,阿莲娜好整以暇地笑道:“是啊,我哪里高攀得上你这位父亲呢?喏,看那边……看见那个小贱人没有,她才是你的女儿。”殷别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魏青棠,他脸上神情又是一愣,完全呆住了。 魏青棠见状心头微痛,抿唇道:“是……”她顿了顿,终究喊道,“父王。” 又转过头道:“母亲。” 这一声父母喊得两人都怔住了,姬无悦别开脸仰着头,眼底亦有水光滑过。 她们一家人,原本是西疆最尊贵的人家,可闹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如今又以这么滑稽的场面重逢了。 殷别嘴唇蠕动两下,颤声唤道:“孩子……你……你当真是流霜?是我女流霜?” 魏青棠点了点头,殷别目光大炙,忍不住点头:“好、好……我就说,当初见着你的时候……便觉得你和无悦异常相似……果然,你才是流霜!” 魏青棠记起黑水牢初会,当时见到长发蓬头的怪人她就觉得特别亲切。 原来血浓于水,她们当真是父女! “阿殊,原来我的亲生爹娘还活着,他们……还活着……”她哽咽道,眼眶渐渐湿润了。 这些年,她总是在想养父养母,总在遗憾他们走得太早没好好孝顺。 如今老天圆了她的心愿,又将亲生父母还给她。 云殊伸手捋起她一缕散发别到耳后,说道:“喜事,莫哭。”男人面容清冷,眸底深处却含着一分暖意。 魏青棠破涕为笑,点点头,云殊又抬手,拭去她眼角泪水。 他的动作随意又自然,仿佛做过千百次…… 阿莲娜瞪得眼若铜铃,眼里几乎要喷出火了,她咬牙,蓦地阴冷笑道:“一家团聚真是好感人呐,不过不知道这感人戏演完了没?“ 魏青棠原本百感交集,冷不防听到这话好心情瞬间坏了,她看向阿莲娜:“你又想干什么。” “干什么?”阿莲娜冷笑一声,“我要女祭的位置,还有——他!” 她素手一指,直接指向云殊。 魏青棠眉头大皱,想也没想地将人挡在身后:“你妄想!”这阿莲娜真是个疯子,都到这会儿了还肖想她男人! 云殊看着挡在身前的小家伙,唇角微牵,一弯弧度如冰消雪融。 阿莲娜冷笑道:“看来如今流霜圣女还没看清楚形势,你爹你娘重伤在身,你和宸王都成了瓮中之鳖,现在可没有你选择的余地,把他交给我,说不定本公主心情好了赏你个全尸!” 她这么一说,魏青棠也才意识到局面确实倒向她的。 她们这边,姬无悦和殷别拼得两败俱伤,自己又武功奇差,唯一能指望的云殊身上还有牵丝蛊剧毒,一个个老弱病残,当真没法比! 阿莲娜道:“只要你把他交给我,本公主可以饶你爹娘一死,如何?” 魏青棠跟这西疆公主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对于她说得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信。 因此坚决摇头,阿莲娜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 手下心腹一涌而上,魏青棠只觉右臂微紧,接着就被男人拉到身后。 “阿殊!你的身子……” 她担忧地望着他,只怕连番激战诱发蛊毒,云殊神色从容,安抚似的看她一眼后,淡声开口:“你们还等什么。” 冲上去的手下们齐齐发愣,想不到还有人急着找死的。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云殊这话不是冲他们说的,蓦然间,神殿外面冲入无数黑衣人影,个个手持弯刀,面容冷酷,他们绝不废话,手起刀落就是一个人头,不过转眼功夫,那首先冲上去的一批就被砍了脑袋。 其中两个黑衣人迅速上前,跪地拱手:“主子,属下救驾来迟,请主子降罪!” 云殊尚未出声,他身后的魏青棠看见他们,神色大讶:“梅一竹一?你们怎么来了?” 梅一还好,恭恭敬敬唤了声王妃,竹一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为了你,咱们至于跋山涉水跑这儿来吗?你还好意思问!” 梅一连忙拉拉竹一手臂,示意他不要这么无礼,哪知魏青棠并没动怒,眉眼一弯笑眯眯道:“是是,那有劳竹一侍卫了。” 这时又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妩媚含笑:“怎么,只谢竹一和梅一,那本公子呢?” 魏青棠抬头望去,红衣招摇,不是柳折枝还有谁? 她睁大眼睛依次看去,想不到宸王府精锐都来了,杏目圆瞠,好半响才想起问云殊:“阿殊,这……是你叫他们来的?”梅一竹一只听他号令,柳折枝就更不必说了,除了云殊没人使唤得动他。可问题是,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摸上圣教,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啊? 云殊眸光闪了闪:“说来话长。”接着转头吩咐,“速战速决。” 柳折枝凤眸轻挑,懒洋洋笑道:“放心~不耽误你们认亲!”说罢折扇一点,正色道,“动手!” 第587章 为她服软 他一声令下,黑甲军如狼似虎扑上去。 他们身手矫捷、训练精良,用的是沙场战阵,三人为一组,攻守兼备。 那些圣教教徒只懂巫蛊,哪会儿这样的近身肉搏战,就算有,被对方那一往无前的气势所慑,立马吓怕胆举手投降。 阿莲娜带来不少人,可跟乌合之众般一冲即散,剩下苦战的除了元老就只剩个别,她见势不妙准备逃之夭夭,柳折枝足尖一点,挡在她去路上。 “小美人,这就想跑了?那可不成。”大盛第一公子摇扇轻笑,颇有些陌上公子风流的味道。 阿莲娜却无暇欣赏,厉声吼道:“滚开!” 她指尖一弹蛊虫飞出,柳折枝金丝扇轻旋挡下,啧啧道:“小美人玩什么不好,玩这些巫蛊毒虫。”他眉梢一掀移形换影,顷刻掠到阿莲娜身后。阿莲娜但觉肩骨剧痛,接着就听“咔咔”两声,两条手臂被脱了臼。 “啊!!” 她失声尖叫,脸白如雪。 柳折枝拎着人来到云殊跟前:“喏,你们处置吧。”说完把人松开,还专门拿了张帕子擦手。 这个动作仿佛她是什么不干净的人一般,阿莲娜目眦欲裂,恨怒瞪着柳折枝的脸庞几欲扭曲…… 首脑被擒,场面局势一下子扭转过来。 几个元老也停下手,迟疑地望向这般…… 魏青棠看着阿莲娜,先将云殊拉开一段距离,才道:“阿莲娜,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老实讲,从西疆王廷斗到总坛圣地,她都觉得有些累了。 阿莲娜却盯着她桀桀冷笑:“有什么话说?呵呵,姬流霜,你只是命好,生在女祭家里,如若不然,你以为你能这么跟我说话吗?” 魏青棠摇了摇头,想不到都到这时了她还不会悔改。 这时殿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错!” 众人望去,却是罗姑姑来了。 她一身的血,应该是刚才在外面杀敌时落下的,此时双目如电,犀利注视阿莲娜道:“即使你真是女祭之女,也不配与小殿下相比!阿莲娜,你虽不是女祭大人亲生,但一身本事巫术蛊毒,哪样不是女祭大人亲自传授你的?可你不感恩,反而对女祭大人痛下杀手,就你这样狼子野心,还妄想与小殿下比,简直做梦!” 阿莲娜一双眼睛几乎瞪直了,死死盯着罗姑姑叫道:“住口、住口!你这老贱奴!” 罗姑姑冷冷勾唇,继续道:“当年你不过是一侍卫之子,沾了你父亲的光成为公主。女祭大人念你年幼好学,才将你接回圣教悉心教养,这些年,你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女祭大人赐给你的,可你呢——果然,侍卫之子就是侍卫之子,上不得台面!”最后那句话说得轻蔑无比,好像踩中阿莲娜痛脚一般,她立时涨红脸尖叫,“不、不!!我不是,你胡说,我不是!!!” 罗姑姑不再理会她,走到姬无悦身边将她扶起来,问道:“女祭大人,您没事吧?” 那厢宗客术也把殷别搀扶起来,二人相视一眼,又迅速错开了目光。 姬无悦冷声道:“死不了。” 殷别亦冲摇头:“放心吧,没有大碍。” 两人伤得虽重,可底子强,过阵子也就恢复了。 魏青棠放下心来,转头看向阿莲娜,她似已彻底癫狂了,嘴里不停念着什么“不是侍卫之子是圣女”的话,看样子没有威胁。而几个观望的元老见此死了心,纷纷丢掉兵刃束手就擒。 圣教一场叛乱消弭于无形。 魏青棠却抿了抿唇角,有些迟疑地看向云殊:“阿殊……” 如今危难解除,该是家人相认的时候。 可是女祭和他之间的芥蒂那么深,除非哪一方先低头服软…… 魏青棠正不知该怎么劝说,忽然一双宽厚大掌落在肩头:“走吧。” 惊而抬眼,却见男人神色淡淡道:“拜会尊长。” 魏青棠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转为欣喜,大大的笑容爬上脸颊,若不是碍着这么多人在,她当真想捧着他的脸狠狠亲一口:“阿殊,多谢你!”她那生母高傲固执,是决计不可能先示弱的,没想到云殊会愿意为她,先服这个软! 二人携手走到祭坛前,罗姑姑见了小殿下眉眼带笑,说道:“女祭大人您看,今次可多亏了宸王……”她话没说完,就遭姬无悦狠瞪一眼,女祭声冷如昔,“怎么,你觉得本祭要对他感恩戴德吗?” 罗姑姑急忙道:“不、不,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姬无悦重重哼了声,随即才将目光投到云殊脸上,云殊不卑不亢,微敛下颚道:“岳母大人。” 这一声唤出来,姬无悦冷若冰霜的脸庞明显有些许怔愣,片刻后,甩袖哼问:“你还是不肯入我圣教吗?” 魏青棠额角一阵抽搐,这怎么又绕回去了?赶在云殊前面道:“母亲、母亲,这个……女儿是圣教的人,他娶了女儿,当然也算半个……对吧,阿殊?”她冲他挤眉弄眼,眸子里全是明晃晃的恳切。 云殊闭了闭眼,勉强点头:“是。” 姬无悦那冰块脸才总算松缓两分,她正要开口说什么,余光忽然扫到走过来的人。那刚才松缓的神情顿时凝固,姬无悦一手拨开罗姑姑,正面对上来人,嘴角一掀,讥冷笑道:“怎么,又来跟本祭讲你那些忠孝仁义的大道理了?” 殷别见她一上来就阴阳怪气的讽刺,长长叹了声道:“无悦,事到如今,孩子都这么大了,我们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你也知道事到如今?”姬无悦冲口而出,随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复又冷笑道,“怎么,刚才金元老的话你没听见?本祭和你这叛逆没什么话好说,这里也不欢迎你,滚吧!” 一开口就是逐客令,而被逐的殷别僵在原地,似乎也不知道怎么做了。 魏青棠看见这一幕不由扶额,总算明白当初父母是怎么走到这一步了,她的好父亲啊,难道就看不出母亲嘴硬心软,说得全是气话吗?好歹哄两句,也强过这样傻站着什么也不说啊…… 可惜,她的想法终究是没能传给殷别。 前西疆王默立片刻,低声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他说罢不舍地看了眼女儿,转过身,姬无悦眉头一拧张口欲唤,可又碍于自尊生生忍下来。 魏青棠头疼不已,眼珠子一转只好“哎哟”叫了声,抱着肚子蹲下来。 “嘶,疼疼疼……” 第588章 我们有孩子了 她这一声首先让云殊紧张了,墨眉顿沉,长臂揽过人便问:“受伤了?” 魏青棠还不来及给他使眼色,罗姑姑和姬无悦接连变色,罗姑姑直接冲过来扶她问道:“小殿下,痛得厉不厉害,可是动了胎气?”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云殊瞳孔骤缩,殷别和宗客术等异口同声道:“胎气?”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落到她身上,柳折枝挑了挑眉,也有些讶异道:“这……难不成怀上了?” 他这话倒是让几个男人醒悟过来,殷别脚一迈就要冲上来,姬无悦冷喝:“滚开!”她一手抓住女儿的胳膊,冰冷眉宇也染上两分焦躁,“杵在这儿作甚,还不快去叫巫医!” 殷别恍然大悟,连忙就要亲自前去。 魏青棠见状“虚弱”道:“不、等一下……”她抓着姬无悦的手轻声道,“母亲,我没事……就是你和父王,你们能不能别吵了……你们吵得,我很难受……” 姬无悦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下一阵心疼,咬牙不语,殷别这会儿满眼都是宝贝女儿,连忙应道:“好、不吵了,再也不吵了!父王答应你,流霜,你先安心好好休息,啊?”姬无悦闻言瞪他眼,可女儿身体要紧,也只好勉强点头,“好,本祭答允你,不同他争吵。” 魏青棠听了总算放下心,只要不吵,好好说话,她相信两人之间的误会是能澄清的。 戏演得差不多了,该见好就收。 她本想找云殊打圆场,可目光触及男人淡冷无温的脸庞时,蓦地一惊。 坏了,她有身孕这事儿还没跟他说,这杀神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装出来的? 想到这儿,也顾不得身边絮絮叨叨的人了,连忙往云殊身边走去。 “诶,小殿下!” “流霜!” 罗姑姑她们在身后急唤,魏青棠却跌跌撞撞地往他身边赶,许是走得太急了,一不小心往前栽去—— 身后一片惊呼,然而在摔地前落入一个怀抱。 云殊伸手接住她,宽厚的大掌稳稳扶在腰间…… 杀神淡漠的神情一分分褪去,眉宇露出两分无奈。 这小家伙,当真是有恃无恐了是吧…… 他原是有些恼的,连身孕这种大事也敢当儿戏——以他的眼光,如何看不出来她是故意装痛想挽留父母和好? 可当看见她跌跌撞撞朝自己跑来,还险些摔倒的那一刻,心头恼意土崩瓦解,只剩下满满的无奈和纵容。 云殊将人扶好,懊恼地捏了捏眉心,方才道:“下次,不可再胡闹。” 他都不知道说了多少个“下次”了,每次对上她,什么原则都一退再退。 然而女子仰起小脑袋瓜,额上因为方才的奔行沁出一层汗水,她急着摇头道:“不、不是那样,阿殊,我——真有了!” 云殊怔了片刻,似在理解她话中那句“有了”的意思。 下一刻,呼吸顿沉,那双清寒深邃的眸底覆上汹流。 魏青棠只觉扣在腰间的力道陡然加大,男人淡冷的嗓音带着一丝焦灼地开了口:“你说什么?” 他声音低哑,那双漆眸也像着火似的,魏青棠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激烈的情绪,心头一甜,攀着他的肩膀在耳边羞道:“我……我怀身了……” “!!!” 云殊眼底的焦灼一瞬转为喜色,接着又不知想到什么,化作更深更沉的复杂情愫。他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明眸皓齿,生动如画,颤抖的指尖轻轻抚上眉眼,下一刻,狠狠拥她入怀,勒紧的手臂轻微颤抖,他在她耳边启唇:“好。” 这一个“好”字说得过激又克制,魏青棠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有些紊乱,可环住她的力道不松不紧,显是这个人在如此情形下还留存着一分理智。 魏青棠想起他的童年,那个阴森灰暗的皇陵,那无数个受折磨的日夜——正因如此才叫他太能忍耐,病痛也好,刀枪也罢,无论何时他都是冷静而克制的……她的心脏被巨大的怜惜和疼痛包裹,小手环住他的腰身,良久才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 “阿殊,我们有孩子了。” 他怔怔看着她,胸腔鼓涨,无数陌生情绪一点点填满了它。 那些阴冷晦暗的过去,那些龌龊扭曲的人心,骤然间烟消云散,只剩下眼前这个女子的笑脸,照亮了整个世间。 云殊深吸口气,轻语。 “是,孩子……” 我们的孩子。 两人紧紧相拥,围观众人表情各异。 罗姑姑自是一脸感动,而姬无悦也想到和殷别的过去,冷酷眉眼不觉柔和下来。殷别满脸欣慰地笑着点头,不时和宗客术说上两句,至于另一头宸王府的人中,除了柳折枝拄了折扇似笑非笑不知想什么,就连竹一在内都很感慨地看着这幕。 “咳,阿殊,还有人在……”后知后觉的魏青棠急忙从他怀里退出来,颊边飞红。 云殊本想将人拉回来,可看着那张红欲滴血的小脸,只好强忍着皱眉朝其他人看去。 包括柳折枝在内,以前怎么不觉得这些人碍眼? 结果碍眼的不止这些,一阵风过,身着青白水合服的道人飘然入内,魏青棠见了他大喜:“燕大侠!” 想不到燕行风也来了! 他来得显然有些迟,见着神殿尸山血海的场面不适皱了皱眉,接着,素有洁癖的道人足一点,直接跃到祭坛上。 云殊不着痕迹地踏前半步,将魏青棠掩在身后,却见燕行风手一松,扔下个人来。 “刚才在山下见此人欲逃,就抓上来给你们瞧瞧。”燕行风淡淡道,傲然高洁的脸上不以为意,好像只是举手之劳。 魏青棠啊了声:“也许是阿莲娜的人……”阿莲娜今晚事败,追随她的人肯定四散而逃。 哪知这一眼望过去,顿时惊了。 “宋先生?!” 三十出头,青衫文士,不是宋离还有谁? 他身上有些凌乱,被燕行风老鹰捉小鸡似的提上山来,心头也有些恼。 可当听见魏青棠的声音,他眼底迅速闪过一抹光,而后抬头,斯文脸上挂起讥讽:“原来是宸王妃啊!” 第589章 离他远些 魏青棠愣了愣,宋离一向是叫她“三小姐”的,为何今天…… 原本疯癫了的阿莲娜听到这个声音,骤然清醒过来,她生出希望般大喊大叫:“宋离、宋离!救我,快救我!” 听到这话,魏青棠立刻去看宋离,见他没有出言反驳,心顿时凉了半截。 “宋先生,你……” 话未出口,宋离整理好衣袖施施然起身,他直接承认道:“正是宋某之计,宸王妃,不知这一石二鸟、两败俱伤之计可还入眼?” 魏青棠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回想之前,她确实觉得今晚这一切缜密无双,很像宋离的手笔……可怎么也没想到,当真是他!宋离本该在千里之外的大盛京城,为什么会一夜间出现此地,他和阿莲娜也没听说过认识,又为什么会倒戈帮她?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魏青棠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宋先生,这其中是否有何误会?” 然而宋离闻言却笑起来:“误会?宸王妃说笑了,没有误会。” “没有误会?那你为什么会帮阿莲娜?”魏青棠紧紧盯着他试图从那张脸上窥出一丝不对。 可宋离笑得毫无破绽,拢袖道:“这就要问问宸王妃的母亲了,问她为何要派魏九灭老将军满门,又为何要在大盛搅风搅雨,闹得天下不宁!” 魏青棠一呆,姬无悦的阴怒冷笑已然传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质问本祭?” 宋离扬声回道:“宋某当然不算什么,但能重创圣教女祭,荣幸之至!” 姬无悦大怒:“你找死!” 抬掌就要动手,可她之前同殷别斗得重伤在身,喉咙一甜登时吐出口血。 “母亲!” “女祭大人!” 殷别眼疾手快接住她,姬无悦眦目:“放手!”她欲要挣脱,殷别眉一沉,直接劈在她后颈上。 姬无悦眼一黑昏了过去,殷别抱着她对魏青棠道:“我先带你母亲疗伤。”说罢将人打横抱起,径直入了后殿,罗姑姑等人也跟过去,元老们见势不对,也趁机溜走。 魏青棠满是痛心地看着宋离:“宋先生,你这是怎么了,魏九虽是我母亲派去的,但他害我谢家满门并非出自母亲授意,纯是他自己作为!至于你说得大盛,这我确实不知,但我保证会劝服母亲不再和大盛为难,请你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 宋离眼底划过一丝赞赏,可脸上冷笑愈发厉害,他缓缓说道:“宸王妃此言不对,若不是圣教派魏九搅事,他又何必谋害谢家以登高位?不错,老将军满门确实死在魏九手上,但归根结底,幕后真凶是女祭,宋某为旧主复仇对得起天地良心,宸王妃,就请你念在过往情分上给宋某一个痛快吧!”他说罢闭眼,当真有引颈受戮的模样,魏青棠气得脑仁疼,怎就想不明白以往通透豁达的宋军师会变得如此固执! 她张嘴想说什么,蓦地腰上一紧,云殊自然而然揽过她,淡声道:“梅一,成全他。” 梅一应声而出,宋离睁眼看着他拔出的寒剑,目中闪过一抹慌乱。 可随即又握紧拳,面上露出坚决之色。 五步、三步、两步…… 眼看着梅一的剑就要割断喉管,魏青棠赶忙大叫:“等等等等!” 梅一止步,她立刻拽着云殊袖管道:“阿殊,别!” 宋离是谢家旧部,之前还几次三番地帮过她,魏青棠当然不能让梅一杀他。 云殊清寒视线在宋离脸上一掠而过,暗芒微闪,而后点了点头。 梅一收剑还鞘,魏青棠道:“宋先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我可以告诉你,真正害死爹娘的绝非女祭。不过你今日在山上作出这种事,我也不能留你,你就下山去,好自为之吧。” 宋离听了也没多意外,只道:“宸王妃今日不杀我,他日总会后悔。” 魏青棠淡淡道:“那就等后悔那天再说吧,梅一,送客。” 宋离顿了片刻,郑重拢袖一礼。 魏青棠见之心头微沉,知道这一礼就是割席断义,日后这位谋士真要站到对立面去…… 宋离徐徐道:“宸王妃放我一命,宋某也告知一件事作为回礼。”他稍作停顿,目光慢慢转向云殊,“不知宸王离京多日,可还知道京中情形?”此言一出,云殊眸光微闪,身后梅一竹一同时喝道:“你说什么,把话说清楚!” 宋离悠然一笑:“话已说至,告辞。” 他转身欲走,竹一抢上前要拦,云殊却道:“让他走。” “主子?!”竹一和梅一同时惊问,柳折枝却也笑道:“听你们主子的话,叫他走吧,这位宋先生是个聪明人,就算你们拦下他,人不想说的话你们也撬不开口。” 竹一只好退开。 宋离有些惊讶地回头望了眼柳折枝,而后双目定定锁在云殊身上,他深凝片刻,转身离去。 殿上气氛莫名紧张,魏青棠后知后觉道:“阿殊,宋先生说得是什么意思,京城……难道京城出事了吗?”她怔怔望了场中一圈,这才发现宸王府的精锐几乎全都来了,除了方城不在,秦恒中安眠蛊昏迷,余下的梅一竹一还有柳折枝,全到齐了! 宸王府的精锐全都来了西疆,那京城防务必然空虚。 难道说是有人趁虚而入? 她心念电转,云殊也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二人目光一触,云殊道:“柳折枝。” 红衣公子撇了撇嘴角:“就知道你们夫妇要使唤我~行了行了,本公子再辛苦一趟马上赶回去,这总行了吧?” 魏青棠赔笑道:“那就多谢柳公子了~”圣教刚刚乱过一场,这边实在走不开,他能先回去自然是最好的。 柳折枝哼了声,绝色脸庞倏地往前:“小郡主,你要怎么谢我呀?” 他突然凑近,吓了魏青棠一跳,忽然寒芒一闪,柳折枝瞬间往后跳开,只见霜雪擦着他鼻梁而过,柳折枝怒瞪云殊:“喂,你要出人命啊!”然而云殊不温不火地看着他,不到一会儿,柳折枝就缩脖子认输,“好好好,算我错了,真是上辈子欠你们俩的,走了!”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魏青棠回想刚才那幕还有些心惊肉跳。 她拉拉云殊衣袖,男人幽冷深邃目光落在她脸上,片刻后道:“日后,离他远些!” 第590章 白送都不要 魏青棠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他说得是柳折枝,不禁失笑,这柳折枝喜欢调戏人的事他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今儿怎么这么大火? 云殊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眸色略深,语气也有两分危险:“没听清?” 男人目光晦暗,那隐藏在清淡外表下的独占让她头皮发麻。 “没,听清了!”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云殊神色这才缓和下来。 “听话。” 宽厚大掌覆上头顶,魏青棠脸上小表情更心虚了。 她怎么觉得,好像得知她怀了以后,这杀神变得越来越小气了? 不过没工夫让她多想,神殿的善后、伤者的安抚,一切后续事宜接踵而来,虽有云殊的人帮忙,但圣教内部事务还是得她处理。这边焦头烂额暂且不提,另一头宋离下了山,没走多远,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那马车瞧着普通,然而车帘右下角绣了一个“四”字,马车夫恭敬站在一边,像在等他。 宋离眸子微微一闪,旁若无人地从他身前经过。 “宋先生。”马车夫上前一步,拦下他,宋离瞥他眼,不语,那马车夫又道,“宋先生,久闻先生经世之才,我家主人想见先生一面。” 他态度很是客气,宋离却道:“不见。” 说罢绕过那车夫继续前行。 马车夫不慌不忙道:“先生,你就算不想见我家主人,难道……也不想为谢老将军一家报仇吗?” 宋离背脊一僵,有些恼怒地回头:“你说什么?” 马车夫躬身:“先生,其实我家主人也感怀谢老将军忠义,对于他全家死在女祭手中十分扼腕。我家主人说了,只要宋先生愿意,他可以无偿出人出力对付女祭。先生也知道,那圣教中人诡异莫测,如今还多了宸王这个强援,先生想凭一己之力对付他们,实在孤掌难鸣。” 宋离盯着他,似在判断他话中真假。 片刻忽道:“你家主人是谁?为何肯帮宋某。” 马车夫道:“实不相瞒,我家主人与宸王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帮先生,也是希望先生能帮他对付宸王。” 宋离笑了笑:“如此说来,倒是互惠互利了?” 马车夫点头:“正是。” 宋离不出声了,日头一点点西移,马车夫的耐心也在一点点消失。他看着这个白面文士,心中也不明白主人为何如此看重他。不仅要他这个影卫亲自来西疆接人,还叫他暗中保护别让宋离死在山上。按理说,不过是个谋士罢了,如今主人身边也不缺谋臣…… 马车夫出神想着,忽然一个平静的声音慢慢响起:“既然如此,那就请带宋某去见四皇子吧。” 马车夫顿时惊了一跳,瞪大眼望他,到底没忍住问出声:“你、你怎知道是四皇子?” 宋离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京城的朱轮马车、能与宸王有仇,且马车上还刻有一个‘四’字,你说呢?” 马车夫扭头去看,那车帘上的绣字并不显眼,可宋离还是注意到了,而且仅凭他三言两语就能推断出主人身份……马车夫心服口服,恭敬地弯身道:“宋先生,请!” 宋离登上马车扬长而去,临走时,他深深望了眼山上,随后闭眼。 但愿,一切都还不晚。 …… 接下来的几日,魏青棠是忙得脚不点地。女祭伤重闭关,殷别为她疗伤也进去了,这两人一个是圣教之主一个是西疆之王,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同时闭关,那把西疆搞得是人仰马翻。 “小殿下,前些日子的伤亡花名册出来了,您看怎么安排?” “还有附庸阿莲娜谋反的人也全在牢里,是杀了,还是……” “哦对,元老院那边也不太平,金老和木老来过几次,想面见小殿下请罪……” 罗姑姑气喘吁吁地和她回禀着,魏青棠边翻着账簿边头也不抬地道:“死难教徒该怎么抚恤怎么抚恤,谋反的人先关着等母亲出来再处理。至于金老和木老,先晒着他们,这次敢和阿莲娜谋逆罪行严重,不过眼下不宜动元老院,就叫他们先涨涨记性吧!” 她有条不紊地说着,罗姑姑应是,脸上闪过赞许。 这时宗客术又走进来,道:“少殿下,王廷那边三大家主和光明、拜日、摩罗三教教主齐聚,想要面见王上,您看……” 魏青棠额角一抽,痛苦扶额:“有完没完,不是跟你说了先稳住他们吗?” 宗客术无奈道:“这,下臣无能,圣教的事传到了王廷,如今王廷人心惶惶,都不知道女祭和王上是个什么样的说法,所以……” “所以你就来当传话筒?”魏青棠气得拍桌,接下来又扯起账簿对他道,“宗相,你就可怜可怜我吧,这圣教的事儿都没处理完,王廷那边实在是顾不上啊!” 宗客术见她面前堆得跟小山似的账簿,眼皮也跳了跳,他垂头拱手道:“这样吧,下臣再勉力而为,拖个两三日……” 魏青棠不耐地挥挥手,宗客术下去了,罗姑姑见她满脸疲倦,不禁劝道:“小殿下,要不您去歇一会儿吧,您毕竟还有身子……” “身子?”魏青棠听了只想笑。 这会儿倒记起她是个孕妇了,可前两天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谁记得这个。 她叹了口气道:“罗姑姑,你觉得,我走得开吗?” 老妪对上那几乎把她淹没的文案卷宗,也摇头。 走不开,如今阿莲娜一派倒了,女祭大人又负伤,这圣教之中群龙无首,只有靠这位嫡传圣女才能震住场子。 这一忙到了半夜,魏青棠迷迷糊糊回到房间时,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她推开门,屋里还燃着灯火,云殊就坐在火烛边看书。 听到动静,他放下书抬头道:“回来了?” 魏青棠看见那张清冷脸庞就涌起泪流冲动,走过去直接环住他脖子,诉苦道:“阿殊,要不我们逃吧,这女祭和西疆王的活儿真不是人干得,我们干脆逃回大盛去,再也别回来了!”她哪里是来西疆认亲的,分明就是遭罪的,真不明白阿莲娜为什么拼死拼活要争那个位置,换了她,白送都不要! 第591章 他不行了 云殊静静看着小家伙发苦的小脸,唇角微扬:“好。” 男人的目光深邃又纵容,含着几乎能将人溺毙的暖意,他问:“何时走。” 魏青棠被那张脸迷得七荤八素,伸手摸了摸才摇头长叹:“哎,我随口说说的,哪能走啊。”现在姬无悦和殷别已经不在这儿了,要是她也玩儿失踪,保不齐明天西疆就乱成一锅粥! 而且最重要的,云殊身上的牵丝蛊还没解,她就算要走,也得先把这颗雷给拔了! 云殊凝视着她疲倦的脸容,眼底深处也浮起两分心疼。其实一开始他就反对她接手这些事务,王廷如何,圣教又如何,这西疆于他不过一片尘埃,可小家伙固执,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为此,两人还置了一夜的气,最后是那丫头可怜兮兮地拉着他,软语央求才磨了他同意。 如今,瞧着她倦怠的眉眼,云殊真有些后悔了。 “明日我陪你去,睡觉。” 他拦腰将人抱到床上,温凉的身子覆上来,好似冰块儿般清爽怡人。 魏青棠满足地缩在他怀里,轻声呢喃:“阿殊,原来治理一个国家真的那么累,你之前在京城,肯定比我累多了吧?” 云殊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不累。” “真的?”魏青棠仰起小脑袋,男人目光幽深似海,望着她淡淡一点头,“嗯,你在。” 魏青棠眨眨眼睛,这意思,难道是说有她在,所以不觉得累? 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家夫君说情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高明了。 虽然一如既往的曲折婉转,可是,怎么就听不腻呢? 她傻笑着在他下巴上亲了口,说道:“睡吧!” 那一个吻明明很轻,男人的身体却在那一瞬僵炙起来,云殊低头凝视怀中人,这丫头说睡就真睡着了,鼻翼轻轻扇合,宛如诱人的果实……他看了一眼眸光迷离,身子僵硬得更加厉害,只得移开眼,暗叹口气。 今晚,看来又是不眠夜了。 翌日清早,魏青棠醒过来神清气爽,昨日的疲惫不翼而飞。 云殊按照约定和她一同前往神殿。 殿中,今天五位元老都到了,远远地瞧见魏青棠进来,飞一般扑来:“圣女啊,我等——”请罪两个字还没说出来,他们看见她身畔的云殊,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没了声。 魏青棠看着几个人瞬间涨成猪肝的脸,暗笑不已。 面上还是摆出副和善模样:“唔,几位元老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啊?哎,按理说流霜是晚辈,理该由我去拜会几位前辈的……” 五人连说不敢,连最傲的金老也收起脾气,恭恭敬敬站在一边。 他们倒不是真的怕魏青棠,主要是她身边跟着的这尊大神,太过忌惮! 圣教和宸王府斗了那么多年,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们也深知云殊的可怕,对于这位宸王的畏惧有时候甚至比女祭更甚,因而个个屏息凝神,态度乖得不得了。 “几位元老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金老,你来说吧。”魏青棠其实知道他们是来求情的,可故意装作不知,也是想杀杀威风。 金老又岂会不知,奈何自己当初瞎眼站错队,只能弓着身道:“圣女,我等是为先前之事来请罪的!我等识人不明,受那阿莲娜蒙蔽犯下大错,还请圣女宽恕!” 其余四人异口同声道:“请圣女宽恕!” 魏青棠摸摸下巴看了眼云殊,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笑着虚扶道:“原来是为这件事啊,其实罗姑姑已同我私下说过,几位元老并非存心谋反,也是为了我圣教着想……只是这方式嘛有些不当,这样吧,这次本圣女就既往不咎,不过下不为例啊!” 五人本以为几次三番求见被拒,圣女是真恼了他们,要严惩一番,可谁知道最后这么风轻云淡地揭过去,一时都有些不敢相信。 金老问道:“圣女的意思……是不追究了?” 魏青棠故意板起脸:“怎么,你们怀疑本圣女的话有假?” 金老忙道不是,五人对视一眼,诚惶诚恐地俯下身:“多谢圣女宽宏大量,我等谨记!”说罢朝她拜了拜,脸上皆是感激涕零。 魏青棠见之不由暗笑,她不过是晒了他们几天,等这些老家伙坐立不安了再给一个甜枣,想不到效果这么好。 身旁清冷的声音淡淡说道:“不错,御人有术。” 魏青棠骄傲地扬起小脑袋:“那是,几个元老算什么,想当初杀神他不也被我一棒一甜枣的……”声音戛止,得意忘形的某人意识到说漏嘴了,连忙捂住。 可惜话已出口,云殊俯身过来,抬起她的下巴道:“被你什么?” 男人清冷视线透着丝丝凉意,魏青棠后背一个激灵,赶忙讨好地堆笑:“没什么没什么,阿殊,我是说夫妻搭配干活不累,你看,这元老的事情烦了我好几天呢,你今天一来就解决了,真厉害!”她说完凑上去吻他嘴角,哪知破天荒的,这人头一偏避开了。 魏青棠:“???” 这投怀送抱也会失效? 她抿抿唇,也来了气性,双手捧住他的脸就要强吻下去。 云殊目光深沉复杂,昨夜压了一晚的火气又有抬头趋势,他强忍着心下躁动拉住她的手,哑声:“别闹!” 魏青棠:“???” 这杀神什么时候改吃素了? 食色性也,别看他平日里一副清冷淡漠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可在房事一道热衷得很,还记得春宵那夜,之后这人就食髓知味,每每都要折腾她一番,结果今天她主动示好,这厮反而拿乔了? 魏青棠有点受打击,可转又想到会不是牵丝蛊的缘故,让他身子受挫? 这念头一起,她急忙去撩衣袍,云殊这会儿满身都是火,哪容得她这样肆意撩拨,大掌牢牢抓住小手,眼底满是晦暗不明的光。 “青儿,别闹!” 第592章 男性尊严 魏青棠停下动作,眼里深处闪过抹忧愁。 云殊这样推拒,她自然往那方面越想越多,可这偏偏事关男性尊严,她又不能开口去问。 正发愁呢,殿外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 “圣女,女祭大人和王上他们——” 语声戛然,来人跟雷劈了般当场石化。 但见祭坛上方,圣女大刺刺攀在一个男人身上,一双柔荑上下其手,直将他衣衫半解雪氅褪落,墨发也弄得凌乱几分。而被她压着的男人眸光晦暗,清冷禁欲的脸上满是复杂,大手僵硬钳制着她,似在推拒…… 来人惊了好一阵儿,才愣愣把后话补齐。 “……到了。” 随着他话音落地,姬无悦和殷别同时入殿,看见祭坛上的情形,立时皱眉。 姬无悦冷冷甩袖:“放肆!白日宣淫,成何体统!” 殷别也尴尬得移开眼,轻咳道:“流霜,还不快下来?” 魏青棠也是惊呆了,哪能想到这两位闭关这么快就出来,还好死不死得撞上这幕。 她急忙从云殊身上缩下来,脸红欲滴:“咳咳咳咳……母亲,父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说完姬无悦愤怒瞪她眼:“还敢狡辩?” 魏青棠:“……”没、没有狡辩。 可惜女祭气势太盛,她不敢还嘴,只好弱弱望眼云殊盼着他解释。可惜杀神好像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迟迟没有开口。 只好低头:“是,母亲,流霜知错了……” 见她肯认错,姬无悦脸色稍缓,可依然很是不满地瞪了眼她身边男人:“早知他如此荒唐,本祭就不该留他!” 魏青棠眼皮一跳,这话说的,弄得云殊好像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妃子一样…… 偷偷望了眼,虽然以他的容貌,确实可以祸乱苍生…… “咳,那个,母亲您身上的伤好些了吗?”魏青棠转移话题。 姬无悦见她关心自己,眉头舒展,可说出的话还是那么尖刻:“一点小伤罢了,也值得大惊小怪?” 魏青棠挑挑眉,殷别在旁边解释道:“放心吧,你母亲伤势不重,也请巫医看过了,没有大碍。” 魏青棠点了点头,姬无悦不快瞪他眼,似在责怪他胡乱插话。 殷别只做不知,和颜悦色地看向云殊道:“这位就是宸王吧,流霜,你先出去,我和你母亲有话同他说。” 魏青棠听了露出迷茫,不知有什么话是要背着她说的。 姬无悦不耐道:“叫你出去你就出去,走!” 魏青棠身子抖了抖,只好向殷别道:“父王,阿殊他身上还有蛊毒没解呢,你们……”她本想提醒母亲快点给他解蛊,哪料姬无悦冷冷哼声,道了句“死不了”就将她撵出去。 神殿大门闭合,魏青棠扑在门上,竖直了耳朵想听里面在说什么。 可惜石门厚重,半点声音也没听着。 “小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罗姑姑在一旁好奇道。 魏青棠愁眉苦脸道:“母亲和父王在里面,说是要找阿殊单独谈话……罗姑姑,你说他们要谈什么呀?为什么不能让我听见?” 罗姑姑一开始见她紧张成那样还以为有什么大事,结果是为这,老脸也徐徐笑开:“小殿下,老奴以为女祭大人和王上应该没有恶意,找宸王谈话,应该也是为了您吧。” “为了我?” “是啊,您嫁给了宸王,他现在是您的夫婿,岳父岳母找女婿谈话,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魏青棠恍然,可又有两分狐疑道:“您是说,母亲她承认阿殊了?”圣教和宸王府水火不容,斗了这么多年,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就这么轻易认可了,她总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罗姑姑面上笑得更加慈祥了,她拍拍魏青棠的肩膀:“小殿下啊,您现在都怀了身孕,女祭大人就算不为您,也得为小圣孙考虑吧。” 她不说,魏青棠还真没想起这茬来,右手抚上腹部喃喃:“看来这孩子来得还算及时。” 与此同时,神殿里面,气氛却不同于外面的轻松祥和。 姬无悦、殷别和云殊眼观鼻鼻观心,六目相对,谁也没有先开口。 最后,还是殷别先出了声:“行了,都是一家人,先坐下说话吧。” 姬无悦冷笑:“谁是一家人了?”她径自抬头望着云殊,道,“宸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既然娶了流霜,那也算我圣教之人。从前的事情本祭管不了,但这之后,你若敢负她,本祭同圣教都不会和你善罢甘休,听清楚了?” 姬无悦说得毫不客气,可话里话外都是对女儿的维护。 云殊目光微微一闪,沉声道:“不会。” 两个字,重于泰山。 姬无悦眉头一挑:“好,你最好记着今日说过的话。”语毕睨了眼殷别,“有话快说,说完就让他进来,牵丝蛊非同寻常,再不解性命难保!” 雷厉风行的女祭说罢,长袖一摆入了后殿。 殷别对她这性子报以苦笑,摇了摇头,方才看向云殊。 对于这位看似和蔼的岳父大人,云殊神情微敛,比起方才更多两分慎重。别看女祭脾气大难以相处,实际上,真正难应付的还是这位随和的岳父。 殷别沉默片刻,慢慢开口道:“宸王,你与流霜的事情,我也听无悦说了,说来是我们这对做父母的不是,放着她一个人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但就像无悦说的,从前的事我们管不了,这之后,却不能不管。所以我有几个问题,还想请你如实回答。” 云殊颔首:“请说。” 殷别道:“第一,你能照顾她吗?” 云殊闻言,唇角牵起一抹淡笑:“自然。”他自然能照顾她,也可以照顾好她。 殷别从他话里听出了强大的自负,点了点头,又道:“第二,不知宸王内院打算如何处置。” 内院! 按理说这地方男人是不会插手的,无论在大盛还是西疆,无论是勋贵人家还是寻常百姓,男主外女主内,这都是约定俗成了的规矩。可殷别不但问了,还问得理所当然。 云殊沉吟片刻,慢慢道:“没有内院。” 第593章 江山不及她 “没有内院?”殷别挑眉。 云殊道:“宸王府只她一位女主人,无需内院。” 殷别一惊,目光犀利地望向他:“宸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三侧四庶,你一个也不纳?” 平民百姓家有三妻四妾,天家皇室便有三侧四庶。所谓三侧四庶便是一名成年皇子,可娶三名侧妃,四名庶妃,这还只是明面上的,还有不记名不经宗人府入玉牒的良妾等等。殷别虽是西疆王,但也是汉人,对于这些祖制一清二楚,从大盛开朝以来,从未有哪位皇子后院只娶一人的! 这也是他先前为什么会问云殊如何处置内院,因为女人一多,内院势必勾心斗角,那时男人的态度就会起决定性作用。可谁知道,云殊并没有表态会站哪一边,却直接给他来了一个没有内院! 云殊目光淡淡道:“西疆王不也如此吗?” 殷别拂袖:“我与你不同,无悦是圣教女祭,自然无人敢说闲话。可你……”他眯了眯眸,一字一顿道,“潜龙在渊,你这承诺又能守几时?” 殷别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要看破那淡漠脸孔下的真意。 眼前这人,弱冠之龄睥睨天下,一旦解除蛊毒,便似蛟龙入海,问鼎帝位毋庸怀疑。 可一旦登帝,随之而来的种种将身不由己,三宫六院,延续皇嗣,不必他说,这满朝文武天下臣民都会推着他走,是以殷别根本不信他那句只她一人的话。 云殊闻言,眉目渐渐舒展,他似乎记起许多往事,一时间清冷容颜愈发飘渺如仙。 “江山不及她。” 清缓的语声徐徐传来,殷别瞠目,以他的修养亦忍不住惊震。 江山不及她,难道说二选其一,他也会选她吗? 这个名震天下的修罗王,竟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主儿? 神殿久久沉寂,殷别脸上的神情由震惊转为愕然,最后竟是苦笑起来。他摇头感慨:“老了,当真是老了……”他已经不懂这些小辈们的想法了,思忖片刻,说道,“既然如此,宸王,但愿你日后谨记今日所言。无悦在里面等你,进去吧。” 云殊拱手向他行了一礼,步入后殿。 …… 神殿外,一直伸长脖子张望的某人见着殷别出来,忙不迭迎上去问:“父王,怎么样,你们谈了些什么,我母亲答应给阿殊解蛊了吗?”她连珠炮似的发问,眼睛频频掠向他身后,虽然有罗姑姑的再三保证,但不亲眼看见总觉得不踏实。 殷别知道她的心思,含笑点头:“放心吧,你母亲已经答应了,只不过牵丝蛊难解,要费上一些时日。” 魏青棠闻言长松口气,费时不怕,就怕母亲还因为旧仇不愿出手。 这时殷别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随我走走吧。”说罢率先迈步,魏青棠愣了愣,只好跟上。 细说起来,父女相认后还没单独说过话,魏青棠跟在他身边,起初还有些拘谨,但这位西疆王一没问她过去二没问她云殊,就捡些西疆的风土人情同她闲聊,一来二去,魏青棠也慢慢放开了,两人说说笑笑,气氛倒也融洽。 “流霜,你要留下吗?”殷别忽然话锋一转。 魏青棠一怔,抿紧唇:“父王,我……”她和亲生父母失散这么多年,按道理该留下,可是云殊他…… 殷别见她犹豫的模样心中已有定数,唇角轻扬,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好了,我知道了。” “父王!”魏青棠冲口唤道,殷别目光慈爱地看着她,“孩子,当年我想带你走,就是不希望你在圣教过得不快活,这些年这个想法也没改变,所以你不需有负担。” 魏青棠仰头望着他,岁月的风霜在男人眼角留下痕迹,却无损于他的容貌。 她恍惚间好像回到幼时,男人微笑朝她走来,说要带她回家…… “阿爹……”魏青棠哽咽,颤声道,“谢谢您。” 谢谢您当初想救我,谢谢您如今没拦我。 …… 接下来的几天,后殿大门尘封不起。 魏青棠悬着颗心在外面守着,梅一和竹一来回踱步,等得那叫一个度日如年。 一直等到第五天夜里,殿门打开,首先出来的是姬无悦,她脸色苍白,神情虚弱,可依然高昂着头颅睨视他们。 三人屏住呼吸都在等待她的宣判,不料姬无悦冷哼一声,手指点向魏青棠:“流霜,进来。” 梅一竹一同时望向她,魏青棠也疑惑地指着自己问:“母亲,您是说我?” 姬无悦却不理她,径直转身回去。 魏青棠眉间掠过一分忧色,随后三步并两步地小跑上去…… 后殿闷窒,一大股热浪混杂着难闻的血腥气,几乎没把她掀翻。 魏青棠捂住鼻子冲进去,只见殿内点满了蜡烛,云殊就盘膝坐在烛海中间,双目紧阖,面无血色。他右手腕上割了道口子,源源不断地涌出黑血,那股黑血里散发出一股强烈的腐臭,那气味,几乎能把人熏毙。 “母亲,他这是……” 魏青棠一见这情形就想冲过去,却被女祭一把抓住手腕。 姬无悦冷冷瞥她眼:“看清楚,你想找死吗?” 魏青棠定睛望去,只见那一摊黑血中挣扎着许多虫子,细细白白的,尚在扭动,可看模样似乎很痛苦。 她登时睁大眼叫道:“牵丝蛊!” 这种号称天下第一奇蛊的蛊虫,却比什么七绝蛊、安眠蛊之类的来得更普通,若不细看,还当是一群密密麻麻的蛆。 姬无悦道:“不错,正是牵丝蛊。原本我想将母虫以放血之法流出,可没想到他中蛊太深,又用火毒之法熬坏了身体,再这么放下去,估计母虫没出来,他就先失血而亡了。” 魏青棠听得一颗心凉了半截,喃喃道:“那怎么办,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千里奔赴西疆,几番九死一生,难道到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姬无悦闻言嗤笑:“笑话,本祭要救的人,还没有救不了的!虽然放不出母虫,但可叫它自己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魏青棠急忙追问。 姬无悦上下扫视她两眼,慢慢道:“不过,要借你的血。” 第594章 武功全失 “我的血?”魏青棠愣了。 姬无悦斜睨她眼:“不错,他没与你说吗,牵丝蛊乃西疆第一奇蛊,天下间无药可解,唯一惧怕的就是我圣教血脉!换言之,你的血就是它的克星……”见着女儿茫然的小脸,姬无悦皱眉,眼底轻蔑也一分分收起,“牵丝蛊极为敏觉,你呆在他身边,蛊毒便不会发作,这一点他不可能没有察觉……怎么,这小子当真没与你说过?” 魏青棠摇了摇头,脑子一时乱得很。 她确实不知道自己可以抑制他发病,也不清楚那牵丝蛊原来那么怕她……可仔细回想,从前每次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气色确实比平常要好,不发寒也不怎么咳血了,所以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知道他身上的病那么严重! 这么说起来,他选择她,是因为她能克制蛊毒? 无意识的,脑子里记起她刚得知秦宣是他假扮的那会儿,兴致勃勃地问他何时动心,撒娇卖乖死缠烂打,他却跟老僧入定般一字不吐。也许,那时候并非是不想回答,只是这个答案太难以启齿…… 魏青棠心头有些难受,情绪也瞬间低落下去。 姬无悦瞧着她这样就来气,抱臂冷哼:“没出息的丫头,本祭之前就警告过你,别选他!可你不听,非要一意孤行,怎么样,如今知道后悔了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扫向男人的眼神也锋锐起来,若真如此,敢把她姬无悦的女儿当解蛊工具,那此人,决不能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姬无悦也破天荒得没有出口。 她在等她作出选择。 内殿一片死寂,闷窒的热浪愈滚愈浓,母女二人的衣裳皆被汗水湿透,半响,女子抬眸,巴掌大的小脸上一片坚毅:“母亲,他不是这样的人。” 姬无悦拧眉,只听女儿字字有声。 “不管以前是为了什么,但他现在是我的夫君,我要救他。” 姬无悦眉头越皱越紧,盯着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怪物,片刻后,圣教女祭拂袖,只甩下一句:“本祭怎么会生下你这么个情种!”说罢抓起她右腕,纤细指尖一割便有鲜血淌下。 姬无悦凌空摄来一只空碗,鲜红落下,很快满了一碗。 她直接掐着云殊脖子灌下去,只见男人苍白如雪的脸庞浮起一抹嫣红,接着墨眉紧锁,整具身子也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守着他,把蛊虫逼出来就没事了。” 姬无悦说罢,头也不回地离了殿。 魏青棠咬唇,慢慢走过去…… 殿外,夜黑如墨。 竹一没头苍蝇似的走来走去,最后终于忍不住,道:“不行,我要进去看看!” 梅一抬手拦下他,少年吼道:“让开!那个老女人就在那里面,鬼知道她会不会对主子不利!” 梅一见着他这焦躁脾气就头疼,沉声道:“冷静!王妃在里面。” “王妃?”竹一瞪眼道,“你相信她?别忘了,那个老女人可是她娘,万一他们母女对主子有想法,那怎么办?”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梅一沉默片刻,却道:“我相信她。” 王妃如果要害主子,早害了,何必大费周章地跑到西疆来。 何况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早已把她当主母对待…… 竹一听了气得不行,可梅一态度坚决,他又不能打进去。 就这样兜兜转转了几十个来回,就在爆发边缘时,殿门嘎吱一声开启了,两人同时望去,只见王妃撑着主子缓缓走出来。漫天星月下,女子身形又瘦又小,却如磐石般撑起了男人的身体,她唇无血色,脑门上一头汗也不知是热得还是冷汗,步履艰难,然而愣是没倒下去。 这一幕太过震撼,以至两人久久没回过神。 最后是梅一先抢上去,接住昏迷不醒的主子道:“王妃,主子他……” 魏青棠费力望他眼,因为失血,她眼前一大片金星乱冒,闭了闭眼:“蛊虫逼出来了,没——”事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头重脚轻,一头栽了下去,梅一骇然唤道,“王妃、王妃!” 他瞪了眼竹一:“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扶王妃回去,再叫人来!” 然而竹一没动,骄傲的目光怔怔落在她的手腕上。 那里,细腻光滑的肌肤上,一道伤口还在沁血。 可她进去时,分明是没有受伤的! 视线再度凝至主子唇角,竹一神情恍了恍,忽然重重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 这一次倒下,两人都足足睡了好几天。 魏青棠醒过来时头脑昏沉,好像被千万匹骆驼踩过一样。 “小殿下,您可算醒了!”罗姑姑欣慰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她捂着额问,“我睡了多久……” “三天。”罗姑姑说着递来热帕,魏青棠接过擦了把脸,感觉头脑清醒了些才又问,“阿殊呢,他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老妪顿时有些迟疑。 魏青棠心头咯噔一声,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又出事了吗,还是牵丝蛊没解?”她边说边要往外跑,罗姑姑急忙按住她道,“没,小殿下,您冷静些,宸王他只是……” 魏青棠一霎不霎地盯着她,罗姑姑被这样的眼神盯得有些心慌,嗫嚅了下摇头道:“哎,您还是自己过去看吧。” 魏青棠心一沉,掀了被褥就蹭蹭冲出,只留下罗姑姑的呼喊声…… “小殿下、小殿下您还没穿鞋呢!” …… 屋外,正门大敞。 面容清冷的男人坐靠在床榻边,他眉目沉静,神色淡漠,与身边两个又急又怒的属下形成鲜明对比。 “我说什么来着,那个老女人不可信,怎么样,你现在信了吧!”竹一暴跳如雷,一对眼目几乎喷火。 梅一不理会他的指责,只沉沉望着云殊道:“主子,要不我们马上回京,秦老神医已经苏醒,兴许他能有法子……” “有个屁的法子!依我看,就该先杀了那个老女人!”竹一跳起来就要冲出去,这时一个轻颤的语声从门外传来。 “你要杀谁……” 竹一想也不想地道:“女祭!就是她害得主子武功全失——” 声音戛断,他扭头望去,只见魏青棠站在门口脸色惨白。 武功……全失?!! 第595章 下山 犹如晴天霹雳,魏青棠瞪大眼睛,呆愣愣望着床上那人…… 云殊眉眼沉寂,宛如雕塑般的身形因着竹一戛然而止的话音慢慢侧过,他清寒的眸子扫来,瞧见女子惊愕的小脸微微一怔,随后目光下移,落到那双赤裸玉足时眉头顿拧。 翻身下榻,径自走到她身前:“胡闹。” 云殊不悦轻责,随后弯身一把将她抱起。 魏青棠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却发现人好像又瘦了,从下颚到锁骨,再到腰身,比起刚成亲那会儿,他几乎瘦了一大截。 她心里难受得要命,仰起脸便问:“阿殊,你的武功……” 云殊身形微僵,跟着瞥了眼两名手下:“出去。” 竹一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梅一眼疾手快拉了人出去。 屋门闭合,云殊抱着人放到床上,魏青棠不甘追问:“刚才竹一说得是真的吗?是我母亲害得你武功全失?” 云殊凝着她固执的小脸,摇头:“不是。” “你别骗我,真的和母亲无关吗?”女子紧紧咬住下唇,那眸中的关切和忧色几乎漫溢出来。云殊微叹口气,手指抚上她的眉梢,“是真的……” 他开口解释,淡漠的口吻仿佛自己生死也不过等闲之事。 “火毒之法已伤根本,年寿难永。” “女祭强行以武换命,已是最轻的代价。” “该谢谢她……” 魏青棠听完,全明白了。 牵丝蛊可解,但这些年造成的伤害不可逆,尤其是六年前乌索用的火毒之法,更是彻底毁了他的根基。所以母亲用他一身惊世武功作为代价,去填补这些年身体上的窟窿…… 想到此心里是说不清的滋味,若当初母亲不曾给他下蛊,何至于受这么多年煎熬,又怎会落得如今武功尽失的局面? 她咬着牙根紧紧抱住他,云殊感觉到怀里小家伙在发抖,伸手覆上她的脑袋揉了揉:“莫怕。” 莫怕、无妨、不要紧…… 这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这样云淡风轻,仿佛天大难事到他这里都低若尘埃。 可她知道不是,她知道他会痛、会苦,会为了明武帝的两只死鹰寒心,也会因为岑妃娘娘的离世伤怀。只是过往那些经历,那个阴冷残酷的皇陵,让他习惯了一个人,苦也好痛也罢,他不会叫一声,因为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而到后来,杀神之名传出,普天下皆畏之敬之,谁又会在意修罗王的喜怒? 魏青棠越想心里越难受,只恨老天为什么不善待他,非要让这样一个人受这么多的苦难。 她埋在他怀里,忽然仰头:“阿殊,我们下山吧。” 女子目光灼灼,晶亮的眼神璀璨如星河:“我们下山去,去泰山登顶、去洛阳泛舟……还记得吗,你答应过我的,等你好了以后我们要游山玩水,走遍大江南北!你可不能食言!” 云殊怔了怔,凝视着那张生动的小脸有片刻失神。 魏青棠环着他的脖子说道:“阿殊,快说好,你可是杀神,杀神是不能食言的!” 温热的气息铺洒在脸上,如兰芬芳,醉得整个人都有些熏熏然。 云殊抬指,修长指尖摩梭着小巧的下颚,他低头,重重覆上那抹唇瓣…… “好。” 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魏青棠闭上眼睛,用身体去回应他、感受他。 苍天不善她来善,这是她的夫君,从今而后,谁也别想欺他伤他! 宸王夫妇说走就走,第三天清晨,一行人就准备下山。 殷别因为前两天赶回王廷,人不在,没能来送。姬无悦却是最厌烦这种场面,一听说她们要走就连说快滚,今天连影子也没见着。只有罗姑姑恋恋不舍地拉着魏青棠的手道:“小殿下,走这么急吗,不再多等等?” 魏青棠笑着摇头:“不等了,罗姑姑,阿殊难得出来一次,我们打算到处走走,看看风景。” 罗姑姑道:“用不用老奴派几个人跟着保护……” 一听这话魏青棠立时想起五毒仙人屠,一个缠满毒蛇的苗女和一个浑身肌肉的壮汉跟在后面……这场面太吓人,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了不了,宸王府的人在呢,不会有事的。”说着,她又往老妪身后望去,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罗姑姑也意识到了,苦笑开解道:“小殿下,女祭大人就是这脾性,还希望您别介意……” 魏青棠心下有些失落,面上还是强装笑意:“哪里,只不过罗姑姑,母亲她年岁也大了,这次还负了伤,圣教的事得请您老多分担些,别让她太操心了。” 罗姑姑应下,叹道:“若是女祭大人能听见这些,那该多好。” 魏青棠笑了笑,想起什么将老妪拉到一边,低声询问:“对了罗姑姑,我母亲和父王……他们算和好了吗?”她记得自打殷别给姬无悦疗伤之后,姬无悦态度说不上多好,但比之前动辄让他滚好太多。 罗姑姑闻言却是笑了,摇头道:“小殿下,您想得太简单了,十几年的心结,哪那么容易放下。只不过他二位都答应了您,不会再轻易争吵,所以您才觉得是和好了。” 魏青棠一愣:“那不是说他们在演给我看?” 罗姑姑失笑道:“那倒也不是,都这把岁数的人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只是需要时间罢了。”说完,她抬头望了下天色,忙道,“哎呀,时候也不早了,小殿下你们赶快下山去吧。这沿途的瘴气蛊毒老奴都命人撤走,一路上也派了人接应你们。这请小殿下务必不要推辞了,等过了川蜀地界,他们自会退回来,您就当给老奴买个安心吧。” 魏青棠想着西疆那诡秘莫测的地形,便也点头:“好,那就有劳罗姑姑了。” 她郑重行了一礼,登上马车。 很快,车轮子轱辘轱辘碾行,魏青棠望着越离越远的圣地,心头泛上一股惆怅。 这里毕竟是生她养她的地方,虽然时日不多,但到底也是有感情的。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动静,她和云殊对视了眼,就听见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疑惑道:“梅一竹一,你们怎么来了?”接着,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想起什么,大声喝道,“快!圣教女祭带走了主子,我们快去救他!” 第596章 糊涂账 魏青棠额角抽了抽,忍着嘴角笑意掀开帘子。 马车外面,躺了快一个多月的秦恒终于苏醒过来。 他目如铜铃地瞪视着两人,紧张无比,梅一和竹一对视了眼,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梅一尚算矜持,竹一笑得那是前仰后合,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秦恒瞪着他俩越发恼怒:“你们笑什么!那女祭跟咱们主子仇深似海,你们难道是怕了,不想去救吗?” 竹一笑得喘气:“不……不是……” 秦恒发火:“那是什么!” 竹一喘得说不上话,魏青棠笑吟吟地接了一句:“嗯,女祭已经和你家主子言归于好,如今是他的岳母了……” “!!!” 秦恒失声喊道,“什么?主子娶了阿莲娜?” 他愣了一刻,忽然意识到那声音有些耳熟,回头一看,顿时傻了眼:“王、王妃?怎么是您?”紧接着,修长手指拨开车帘,清冷绝尘的脸庞映入眼帘,秦恒一个激灵险些蹦起来,张大嘴巴道:“主、主子?!” 他呆滞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来回转悠,彻底迷糊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竹一忍笑拍拍他肩膀:“哈哈,秦侍卫,你错过太多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下了山,等他们走远,一道黑袍人影才从殿后走出。 罗姑姑叹道:“您既然来了,又何不现身与小殿下相见,她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姬无悦负手而立,高傲的脸上一派冷淡之色:“又不是要死了,有什么好见的。” 罗姑姑知道这位女祭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放心不下,偏又抹不开面子,摇了摇头,忽又想起什么正色道:“对了女祭大人,有一件事一直没来得及禀告您,是关于大盛四皇子云奕……”说起这个,罗姑姑也有些难堪,斟酌了言辞才道,“他前阵子来信,询问我们是否拿下宸王的人头,还说他在京城已然举事,只等我们里应外合便可成大事……” 说起来,这也是一桩糊涂账了。 在和小殿下相认以前,圣教一直是想扶植四皇子云奕登帝。 因为他母妃出身低贱,没有强有力的母家支援,容易操控,所以圣教当初定下的是杀了云殊后扶他上位。而这些一直是阿莲娜在出面,直到前阵子圣教大乱,阿莲娜也生出反心,这才和那边断了联系。可现在局势大变,宸王摇身一变成了圣女夫婿,这一计策当然不能再进行下去,可偏偏云奕那边又来信,还满心欢喜地等着她们帮他…… 罗姑姑尴尬得很,只等请示姬无悦。 女祭沉默了片刻,却问:“何时来的信。” 罗姑姑回忆了下:“三日前吧。” “三日前?”姬无悦蓦地勾唇,冷冷道,“阿罗,你何时也糊涂起来,三日之前圣教内乱,你以为他不清楚吗?” 罗姑姑一惊,也明白过来:“您是说他早知道阿莲娜反叛,也清楚我们不会再对宸王下手?”算算时间,那时候圣教内乱的消息遍传西疆,闹得是人心惶惶,云奕不可能没得到消息。但他得了消息,还专程写信来问…… “哼,无非试探罢了。”姬无悦眯了眯眼,说道,“倒是本祭看走了眼,此子野心勃勃不简单,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罗姑姑面色大变,急忙道:“女祭大人,要不要老奴即刻派人去追小殿下,告诉他们……” “告诉什么!”姬无悦怫然道,“这么点小事也处理不了,将来怎么君临天下!去,把咱们留在大盛的人全撤回来,传令下去,以后宸王府的事情不得插手!” 罗姑姑咬牙不动,姬无悦警告道:“阿罗!” 老妪再三犹豫,缓缓弯下身:“女祭大人,您要试炼孩子们老奴不敢有意见,可是云奕那头,老奴可是听说阿莲娜授了不少秘法给他,而且私下还替他训练了一队死士,如果他真要和宸王争夺那个位置,万一要是伤到小殿下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姬无悦皱眉,闭目半响才沉沉叹了声:“阿罗,你以为本祭真的想袖手旁观吗?如今阿莲娜反叛,教内人心不稳,元老院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圣教自己都一摊子烂事,哪儿还有功夫去管其他!” 罗姑姑恍然,垂头应是。 姬无悦望着他们下山的方向,缓缓呼出口气:“不止圣教,殷别那边也是一样,西疆不可能帮他,余下的,只有靠他们自己。” …… 而另一边,魏青棠他们顺利下山,离开西疆,途径白蛉湾的时候,还专程到臧家村去坐了坐。 村长和臧老爹一听是圣女亲临,诚惶诚恐地把他们接进去。 倒是阿昕瞧见她欢喜地很,一口一个“魏姐姐”,半点也不拘束。 “对了魏姐姐,我燕叔叔呢,他没和你一起来吗?”阿昕频频向她身后张望,魏青棠摸摸他的头道,“你燕叔叔有事,先走了。” 燕行风自从在圣地上露过一次面,把宋离抓上来后就人间蒸发了,魏青棠知道这位大侠漂泊四海居无定所,估摸着是又去哪儿找红花下落了,也没放在心上。 哪知道这么一说,阿昕登时拍了拍脑门,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哎,太可惜了,我还以为魏姐姐你会和燕叔叔一起走呢,结果……哎,我那燕叔叔也太笨了,这样怎么可能讨女孩子喜欢嘛!” 魏青棠听得一脸诡异,连忙道:“小孩子家家别瞎说,我和你燕叔叔只是朋友!” “朋友?”阿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知道啊,我和朵依也是朋友,但我也很喜欢她啊!” 魏青棠一口水呛在喉咙里,连连咳嗽,正好这时秦恒进来,下意识接嘴问道:“朵依是谁?” 臧老爹跟在后边赔笑道:“朵依是隔壁臧七家的丫头,回来之后,就跟我家这臭小子定了娃娃亲……” 魏青棠眼一闭,吾命休矣几个字盘旋脑袋上。 果不其然,一道清寒气息从身后袭来,魏青棠扭过头,只见杀神站在门口。 他貌若谪仙,浑身上下却透着股疏离之气,那对漆墨般的眼眸定定凝视着她,仿佛满脸写着“本王不悦”几个大字…… 第597章 看清楚了? 魏青棠吞了口唾沫,急忙小跑到他跟前:“别听他瞎说,我和燕大侠什么都没有,真的!” 云殊不语。 魏青棠急了又道:“阿殊,你想想这也不可能啊,燕大侠他大我一轮,怎么可能看上我嘛!” 杀神开口,刀削似的薄唇淡定吐出两个字:“眼瞎。” “啊?眼瞎?” 魏青棠懵了下,随即意识到他说得是燕行风眼瞎…… 咳咳咳,看不上她就眼瞎,这也没必要喂! 女子擦擦额角冷汗,眼珠子转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法子,她拉着云殊来到阿昕面前,直接道:“阿昕,看清楚,这位大哥哥就是你魏姐姐的夫婿,没错,我已经成婚了,所以日后你不能再把我和你燕叔叔扯一块儿,知道吗?” 阿昕睁大眼睛望向云殊,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躲到臧老爹身后:“不行不行,魏姐姐,这人好凶啊,你别和他在一起!” 魏青棠:“……” 果然,她选择来臧家村就是个错误的选择。 然而蓦地下唇一重,温凉的唇瓣狠狠覆了上来。 她怔怔看着云殊毫不避讳地当着孩子面吻上她,随后抬手拭去唇角,淡淡朝着阿昕一抬头:“看清楚了?” 男人语调淡淡,却又有种宣誓主权的意味。 魏青棠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相信得看着他…… 这宸王,这是在跟一个孩子较劲? 扭头再看阿昕,阿昕已经被彻底吓傻了,迎上云殊淡冷的目光,登时缩到臧老爹后面紧紧抓着衣角。 魏青棠:“……” 嘴角抽了抽,和臧老爹臧七随口说上两句,就赶紧拉着云殊出来。 马车徐徐前行,魏青棠看着一脸风轻云淡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的男人,忍不住嘀咕:“有必要吗,阿昕还是个孩子……” 旁边秦恒打趣道:“王妃,话可不能那么说,那孩子不是都定了娃娃亲吗?叫什么来着,朵依!” 魏青棠瞪他眼,这时候插什么嘴啊! 不料云殊忽的倾身,修长冰凉的手指捋起耳边一缕发,魏青棠被他突然的亲近吓一跳,往后缩了缩才道:“阿殊?”男人眸光深邃,凝视着她的眼里仿佛倒映着万千星河,魏青棠感觉自己的心怦怦直跳,随着他寸寸逼近,她的呼吸都紧促起来。 最后云殊停在距离她鼻尖一寸之地,伸手,在她发间轻轻揭过。 魏青棠看见一片黄叶落在他指尖,俏脸涨红,先前的旖旎遐思全做了尴尬,她伸手推开他,转向一边不愿见人,耳畔传来一声低笑:“生气了?” 淡冷的声线含着丝丝愉悦,魏青棠气恼,扭过头不搭理他。 云殊抬手抚上她头顶:“听话。” 听什么话,把她戏耍一通还好意思说听话! 魏青棠气呼呼地鼓着腮帮,正打算好好说教一顿,殊不知马车一顿,她猛不防地往前栽去。好在男人宽厚的大掌及时拦下她,魏青棠就势落入他怀里,清冽气息侵袭感官,她略微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云殊牢牢禁锢在怀里。 “秦恒,怎么回事啊?” 挣脱不得的某人只得将气撒到了其他人身上。 秦恒闻声急忙道:“王妃息怒,是有一个老丈突然冲出来……”他话音未落,车外就响起悲泣的哭嚎,一个苍老的声音嚎啕大哭,“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为什么不让我去死啊!” 魏青棠愣愣和云殊对视一眼,云殊起身,掀开车帘,但见一个浑身污泥的老头拦在马车前,捶胸顿足。他哭得撕心裂肺,其声之悲哪怕是路人也听得一阵恻然。 秦恒翻身下马扶起他:“老丈、老丈,您别哭了,快先起来吧!” 那老头并不起身,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望他眼,随后推开他猛朝马腿撞去—— 这几匹马都是圣教饲养的良驹,日行千里,脚力过人。这老头一旦撞上来,毫无疑问会被一脚踹没命。 秦恒当即拦住他,老头哭得更加厉害了。 魏青棠一阵头疼,想不到回京路上也能遇到轻生的人,她启唇问道:“老丈,您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为何一意孤行要寻死?” 老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她,摇头道:“别问了,这位夫人,您就当做做善事,成全我老头子吧……” 魏青棠蹙起眉,这时两个农人打扮的夫妇搀扶而来,那农汉喊道:“爹啊,您这是做什么,难道真要折我们的寿吗?” 农妇亦道:“是啊公爹,再难都能活下去,您可别想不开啊!” 老头见状惨笑摇头,只道:“别说了、别说了!今年大旱,咱们地里的庄稼都死完了,知府大人还要征收百分之二十的赋税,那可是全年的口粮啊,咱们接下来靠什么过?罢了、罢了,能死一个是一个,你们拿着省下的口粮,和娃好好过吧!” 农人夫妇闻言放声大哭,三人抱作一团痛苦不已,闹得一旁魏青棠等人无比尴尬。 好在,那对夫妇最后劝服了老人家。 老头答应同他们回去,沾满泥泞的裤脚一瘸一拐,魏青棠注视着有些唏嘘,云殊目光凝了凝,侧目淡淡瞥了眼秦恒。 秦恒见微知著,急忙跟上去同农户交谈一番,半柱香后,他回来复命:“主子,问清楚了,他们是洛阳城郊的农户,今年大旱没有收成,洛阳知府彭得盈却要他们按着往年赋税加重一半,这家人自觉没有活路,那老人家才想出半道上拦马车寻死的出路来,想给家中减轻负担。” 魏青棠挑眉:“洛阳?” 那地方可非同一般,除了京城外,大盛最富庶的地方非它莫属,这些年也是日日繁华,甚至有了小京城的说法。 可听那户人家的说法,怎地好似水深火热活不下去一般? 她满心疑窦,竹一忽然插嘴道:“洛阳?那不就在二十里外吗?”说着,见几人视线都瞥过来,他抽抽嘴角道,“你们不知道吗?洛阳就挨着川蜀,从这儿过去也就一两天脚程……” 魏青棠听罢去看云殊,宸王面色沉静,片刻后道:“去洛阳。” 一锤定音。 马车朝着洛阳方向驶去,走着走着,魏青棠突然记起来:“对了阿殊,你的母家……就是岑老夫人她们,不就在洛阳吗?” 第598章 路有冻死骨 说起这个,岑老夫人和岑烨当初在京城还参加过他们的大婚,临别时岑烨表哥说有空一定到洛阳坐坐,想不到这么快就实现了。魏青棠边想边瞧着云殊神色,随了他这么久,即便那张谪仙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可她依然从微压的眉梢察觉出一丝沉凝。 可见,对于岑家,云殊并没有完全放下。 只是男人的情绪管控极为得当,顷刻间敛尽一切,他抬手覆上她的发:“嗯。” 魏青棠抿抿嘴,忽然伸手环住他:“都过去了……”她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阿殊,都过去了……” 皇陵也好,岑妃娘娘也罢,那些阴暗晦涩的往事都成了过往,她不希望他因此难过。 女子清泠的语声好似一条潺潺小溪,轻轻松松淌入心底,云殊怔怔瞧着怀里的丫头,眼底清寒一寸寸褪去,他牵起唇角,淡淡笑容中含着暖意。 “好。” 从川蜀到洛阳,中间的确只有两日脚程不到,不过因着西疆的事,魏青棠想拉着他散散心,所以刻意放慢脚步,一路游山玩水,等到洛阳城外时,已经是五六天开外了。 这一路走来,川蜀的风土人情不必说,可越往洛阳城,就越是心惊。 沿途两道到处是乞讨的流民,老的、少的,多是孀儿寡母,即便有年轻也都是断腿断脚,可怜不已。他们大多安安静静呆在官道边,偶尔见到一辆马车经过,也不会一窝蜂地冲上来抢掠,只是不停地磕头。运气好遇上仁善人家,会丢下几个馒头,那时孩子们才会冲上来争抢,宛如饿狗扑食见之心酸。 魏青棠看见一个五六岁的男童为了抢半截馒头,脑袋磕在石头上摔得头破血流,她忍不住道:“秦恒,给他们些银子,叫他们别再抢了!”秦恒依言取出一袋银两,为了防止这些流民追抢,他特意离开马车后才分发。 可奇怪的一幕出现了,那些流民压根不看银子,眼珠子盯着馒头。 这时一辆华贵的八宝琉璃顶马车从后面驶来,瞧见他们的举动,马车中传出一串娇笑,紧接着就见一个富少拥着一大堆美人露头。那富少约莫二十出头,却体态臃肿双目青黑,一副纵欲过度之相。他搂着左手边一个美人香了口,嗤笑:“想当大善人,也得看看在什么地方,这群鬣猪差得是银子吗?” 他身边美人齐齐娇笑:“不差~” 富少满意地哼了声,挥挥手,一个美人取出一包馒头来,丢骰子般甩出去一个。 霎时间一拥而上,流民们为了那一个馒头争得头破血流。 魏青棠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只见那富少命令马车夫加速,于是华贵的八宝琉璃顶马车在前方疾行,后面一大群流民连滚带爬追赶着,车上美人藕臂如玉,娇笑连连地抛出一个又一个馒头…… 那场面,简直活生生诠释了什么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啊!” 争抢途中,先前那个磕破了头的男童一头栽倒在地,眼看着后面的人就要踩上他—— “秦恒!救人!” 魏青棠厉声喝道,只见秦恒足尖一点飞过去,一掌扫开后面众人。 他将男童扶起来,拍拍身上灰尘:“你没事吧?” 男童瑟缩地看着他,突然用力把人推开,继续朝前奔去…… 富少的马车还在前面挥洒馒头,流民们还在后面追抢,秦恒愣愣站在原地一股凉意从脚底板升起,他猛地回头望向云殊:“主子!”大盛虽说不上年年富足,但在洛阳,这个有小京城之称的地方怎也会灾荒饿殍遍地都是!何况他们在京城时,宸王府监国,各地奏报上来的灾情中也从未有过洛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殊目色幽深似海,抬手捏了捏眉心:“改道。” 暮色四合。 洛阳城外马车疾驰,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在天黑前寻到一个村落。 可是天未黑,整条村子却屋门紧闭,一个人也见不着。 秦恒挨个儿敲了好几家,都没开门,最后是邻近村口的一家屋里传出一个声音:“是、是谁?”那声音苍老,颤巍巍的听上去小心翼翼,似乎很是惧怕。 秦恒却觉有些耳熟,愣了愣道,“老丈,我们是过路的旅人,因为错过宿头想在您家中借助一宿,您看能行个方便吗?” 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木门拉开条缝,那老头很小心地透过门缝打量几眼,确定不是来讨赋税的,才打开门道:“进来吧。” 木门打开,秦恒看清对方的脸时一呆:“是你?” 这老头不就是五六天前在川蜀地界,想撞他们马车寻死的老人家吗? 老头看见是他急忙关门,秦恒一把撑在门上:“老丈别误会,我等并不是来寻事的,是当真想要投宿!” 好一番解释,他才将信将疑地开了门,然而魏青棠和云殊进来,老头膝一弯直挺挺跪下:“对不住啊这位大爷还有这位夫人……老头子我当时实在是没有活路才会去撞你们的马车……”魏青棠赶紧示意秦恒将人扶起来,安抚好一阵子,才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 一行人进了屋,但见家徒四壁、土灶上摆着仅有的一碗稀粥,一个头梳双髻的女童蹲在土灶边,眼馋地盯着稀粥不转眼睛,老头喊道:“四丫,来客人了,快收拾下。”那个叫四丫的孩子一骨碌爬起来,将粥碗藏到灶台底下,她睁大眼睛,警惕地盯着他们,仿佛这些人是来与她抢吃的。 魏青棠不由失笑,老头训斥两声,四丫飞快躲到土灶后面。 老人家转身不好意思道:“让大爷和夫人见笑了,你们坐、坐吧。” 话虽如此,然而屋子里连个矮凳都没有,老头收拾出一张草席铺在地上,他们才勉强落座。 云殊还好,淡漠的神色一如既往,魏青棠却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不由心生恻然,问道:“老人家,你们的日子很不好过吗?你的儿子儿媳呢,他们不在吗?” 第599章 三头六臂的宸王 没记错的话,这老人家当时冲撞他们马车,就是他的儿子儿媳来接他回去的。 不料老头听了眼眶一红,哀叹道:“这日子哪里是不好过,分明是要过不下去了……”他看了眼秦恒,“之前不是同这位小哥说过吗,知府老爷要加征赋税,可今年咱们洛阳大旱没有收成,那些粮食全交了一家就要活活饿死。所以四丫他爹娘听说川蜀那边可以做活,这才赶过去盼着能赚些工钱回来,哎……” 老头边说边叹,那佝偻的身形几乎要缩成一团。 魏青棠心生怜悯,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大盛并不太平,这一点在阉党专权时她就知道,连年的战火、苛收赋税,百姓苦不堪言。只是京城毕竟是京城,哪怕再有冻死骨也不会让她看见,所以虚伪繁华的假象下,这个国家当真已经到了外强中干、危若累卵的地步。 她忍不住看了眼云殊,作为大盛皇子,他的内心想必也不好过吧。 “老丈,不对啊,按照大盛律例,赋税的税额是由朝廷定下的,现在又非战时,那个彭知府哪能无故加收?”秦恒问道,眉头皱成一团,“还有,若是洛阳大旱,按理该减免赋税,又怎么会加收呢?”他在宸王府时就负责户部一块儿,因此听了老头的话,满心怀疑。 那老人家又怎么会知道这些,茫然摇头:“不知道啊,知府老爷说今年那个什么宸王爷生辰,要上很多很多贡,所以才叫我们挨家挨户都要交……” “宸王?!” 魏青棠眉心一跳,秦恒跟梅竹失声叫出。 这怎么可能? 别说主子从没下过这样的命令,就算是,一个多月前人就到西疆来了,又怎么可能办什么生辰宴? 众人满心疑窦,云殊本人倒是不动如山,他眸光淡淡,只于无声处掠过一抹锋芒。 魏青棠轻声道:“会不会是那知府……” 她话没说尽,但几人都反应过来,竹一暴跳怒道:“狗官,竟敢打着主子名号——唔、唔唔!”他被梅一捂住嘴巴,愤怒瞪视,只见秦恒认真地对着老头询问,“老丈,确定是宸王吗?” 老头点头道:“确定啊,大伙都这么说……你们还不知道吧,那个宸王爷是吃人的修罗,听说他三头六臂、每顿都要吃好几个小孩子,要是惹恼了他,他就会喝你的血……” 魏青棠嘴角一抽,扭头瞅瞅“三头六臂要吃小孩喝血”的修罗,不禁扶额:“老人家,你都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啊……”别说他根本不是这样,就算是,这世上也没有三头六臂的人吧?这洛阳城的人是怎么回事,为何如此愚昧无知? 不料她话刚落,老头就急着挥手,一脸焦虑道:“嘘、别说!这里到处都是宸王的人,要是被他听见了,咱们都会没命的!” 魏青棠见他如此紧张神情也慢慢凝重起来,若是阿殊在百姓中的声望都是这般,那…… 她启唇正要说什么,忽然屋外传来脚步,而后重重拍打木门的声音。 “开门、开门!” “死老头,交赋税了,快开门!” 老人家倏地站起来,一张老脸惨白如纸,四丫冲出来抱住他大腿,也吓得发抖:“爷爷,他们又来了吗?” 魏青棠闻声朝四丫看了眼,这“女童”的声音怎么这么粗? 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抬眉望向老头,老头哆嗦着将四丫推到土坑后藏着,对他们道:“几位大爷、夫人,你们在屋里呆着,千万别出来啊!”他说完颤巍巍地朝屋外走去,只听轰得一声,木门好似被撞开了,然后就有十几人冲进来,接着是一声响亮的耳光—— 啪! “臭老头,让你开门你磨磨唧唧干什么!” 当先进来的官兵一巴掌扇过去,老头整个人被打歪在地上。 魏青棠倏地起身,却被一双大掌按住,云殊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再等等。 她强忍着心中不忿看下去,只见老头爬起来,涎着脸赔笑:“是、这位官爷,是我老头子的错……我认错……” 那官兵居高临下斜睨他眼,而后手一扬,又是一巴掌扇过去:“认你娘的错啊,老子要的是认错吗,是银子!你家今年可一个子儿也没交呢,赶紧的,把钱交出来,要不然就把你家那小兔崽子抓去充军!”说着,官兵拧起他下巴狞笑道,“常老头儿,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你把你家孙子当丫头养,不就是想避过征兵吗?” 魏青棠闻言,朝躲在土炕里的四丫看了眼。 喉咙上的确有微小的凸起……竟是个男童! 怪不得先前嗓音那么粗…… 正想着,屋外常老头抱住官兵大腿苦苦哀求:“官兵老爷,小老儿家是真没钱了,四丫他爹娘已经去川蜀做活儿了,求您再宽限几天吧!” 官兵不耐道:“没钱就拿粮食抵,你家不是还留得有几袋粮食吗?” 常老头大惊失色,伸开手臂阻挡:“不行啊,那些口粮是今年过冬吃的,你们全拿走了,我们一家可怎么活啊!” “我管你怎么活,滚开!”官兵一脚把人踹开,这一下没留情,常老头摔在柴垛上半天没爬起来。 土灶后的四丫见了飞奔出去:“爷爷、爷爷!” 他没跑到常老头身边就被官兵一只手拎了起来,那官兵狞笑:“正好,把这小兔崽子抓去充军,还能换一两银子花花!” 魏青棠忍无可忍,抓起身边的石子丢出去。 砰! 官兵吃痛松手,四丫赶紧跑到爷爷身边。 为首的官兵龇牙咧嘴,瞪着屋内道:“哟呵,里面还有人啊!来啊,把这狗娘养的给我抓出来!” 手下们轰然应是,可不待冲进去,就见一个素衣女子迈步而出。 她明眸如星,弯眉似月,一身白梅蝉翼纱逶迤于地,宛如月宫仙娥。 为首的官兵瞧得一愣,目露贪光:“想不到竟是这么美的小娘子,可以啊常老头,你艳福不浅啊!”这言下之意,愣是把她当作那老人家的姘头。 “小娘子,这样吧,你跟了大爷我,我就免了常老头一家的赋税,怎么样?” 第600章 是这世道错了 那官兵边说,边走上来摸她脸颊。 魏青棠目中杀机一闪,可不等她出手,身后秦恒一剑劈来。 “啊!!” 一声凄厉惨叫,那官兵的整只左掌愣是被切下来。一时间血流如注,秦恒当胸一脚将人踹开,喝道:“放肆!敢对我家夫人不敬!”这一路上他们有意隐藏身份,所以秦恒称得是“夫人”而不是“王妃”。 那官兵痛得满地打滚,余下的也都吓住了,不敢上前。 这村子不大,常家的动静很快引来其他村民围观。 他们也畏惧官兵,一个个只敢缩头缩脑地躲在门外,可当看见秦恒一剑砍了王捕快手掌时,都屏住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魏青棠走到那王捕快面前,冷声道:“你身为官差欺压百姓,是为混账!你身为皂吏色欲熏心,是为无耻!你这种无耻又混账的东西,杀你怕脏了我的手,滚!”她面寒如霜气势凛冽,当真似那月宫仙娥不可侵犯,身后秦恒梅一走出来,面无表情神情冷肃,与那些酒囊饭袋的官差完全不在同一个量级。 王捕快知道今天的仇是报不了了,怨毒地望她眼:“好、好,我记着你了……还不快扶我走!”身后官兵如梦初醒,赶紧扶着他离开。一群官兵狼狈望去,按理,本该是皆大欢喜之事,可屋外村民们的眼神忌惮惶恐,看向他们好像在看什么瘟神…… “你们……” 魏青棠刚说了一句话,那些村民顿时作鸟兽散。 她满头雾水,趴在常老头身边的四丫哭丧着脸道:“完了、完了,爷爷说过不能得罪他们的……” 魏青棠一怔,忽然颊边一痛,却不知从哪儿飞来匹烂叶子。 循着望去,却是屋外一群村民去而复返,手里拿着烂菜叶狂扔…… “走、快走!” “我们这儿不欢迎你们,快走!” “你们这些瘟神,害苦了我们了……” 魏青棠完全想不到会是这么个局面,照理说她帮他们赶走官差,就算不感恩也不至于拿东西扔她呀…… “夫人,快回屋里去!” 秦恒和梅一立刻掩护着她撤回屋里,竹一也背着常老头带四丫进来,门一关,砰砰得烂菜叶子全砸门上。 魏青棠满脸懵觉地看着这幕,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阿殊,他们为什么……” 她下意识看向云殊,云殊朝她招了招手。 魏青棠走过去,男人修长指尖拾起她发间一片菜叶,“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 她愣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 是了,她是可以替常老头一家出头,也可以将官兵痛打一顿。但她可以走,常老头一家却走不了,等他们离开后,这个村子只会遭到官兵的疯狂报复,所以那些村民们才会那么恨她…… “那,这么说我是不是做错了……”魏青棠讷讷道,回想之前,第一次想要救人的时候被他拦下来来,是不是那时候他就预知了会是这样的局面? 云殊并没有责怪她,宽厚大掌覆上头顶,却道:“青儿没错。”他语声轻缓,淡淡瞥了眼屋外还在狂扔菜叶喊他们滚出去的村民,“是这世道错了。” 最终,他们连夜离开了这儿。 走的时候,将常老头和四丫也带上了。 常老头被那官兵踢得很严重,一直昏迷不醒,必须到城中去找大夫,四丫当然不肯离开爷爷,而且经过今晚这么一出,他在村里也待不下去了,便索性跟着他们离开。 洛阳城西临川蜀,东接潼关,又有大通运河横贯南北,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这一代的商贸、货运十分繁华,天不亮就有工人在码头喊号卸货。魏青棠他们入城的时候正是卯时,早市已经开了,一条长街挤满了人,琳琅满目的商品、热乎乎出锅的馄饨,那热闹景象同城门外流离失所的灾民、遍地的饿殍伏尸简直判若两地! 魏青棠心里很不是滋味,路上便显得有些沉默,云殊又一向寡言,如此一来气氛就更安静了。 马车在一间医馆外停着,秦恒送常老头和四丫进去,没过一会儿出来复命:“主子、夫人,大夫说没有大碍,但要留下好好静养。” 魏青棠点了下头,吩咐他送些银子进去,结果出来时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大爷、夫人,我爷爷说了,不能白拿人家东西,我要留在你们身边报答你们!”穿着裙子扎两个小揪揪的四丫一本正经,那模样看上去有两分好笑。 魏青棠沉重的心情挥去两分,托腮笑道:“那你会做什么呢?” 四丫爽快道:“做饭洗菜扫地栽秧我都会!” “那你爷爷呢,让他一个人留在医馆,你放心吗?” 四丫顿时犹豫了,可只是小片刻,他坚定握拳道:“爷爷说了做人要知恩图报,我会常回来看他的!” 魏青棠看他这么认真,也敛了笑,这孩子一片心意是好的,只是…… 她侧头望了望云殊,男人微阖的眼睛睁开,微微朝她点了下头。 这意思是让她做主了。 魏青棠想了想,拉着四丫的手道:“你还太小了,就算做下人也有很多不便,还是留在你爷爷身边,好好照顾他吧。”说完见这男扮女装的孩子面露失望,拍拍他肩膀,“行了,折腾一夜你也该饿了,先去吃些东西吧。” 医馆前面不远就是一座酒楼,这会儿快到晌午,也到该用饭的时辰了。 当下一行人朝酒楼走去,魏青棠坐在马车上,瞧着外面繁华热闹的景象有些走神,冷不丁肩头一沉,男人清冽气息倏然逼近。 “在想什么。” 魏青棠怔了怔,转过脸,刚好迎上那双清冷深邃的眼眸。 这人一向性子冷清,对谁都是淡淡的,只有在看向她的时候眼底才会有些许暖意…… 魏青棠想到这次下山,千方百计地拉着他游玩,就是想陪他散散心。尽管嘴上不说,但那一身惊世武学尽废,换作是谁都难以接受。她本想和他多走一走,看看名山大川、各地风土,哪知来了洛阳又遇上这些事。魏青棠很清楚,以云殊的脾性,要他不去管那是不可能的,何况这里面还涉及到有人冒他之名……可心里就是很不舒服,总有一种到哪儿都逃不开的感觉! 她闷闷扑到他怀里,好一阵才道:“没想什么,就是觉得你太忙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都不得安生。” 云殊蹙了下眉,抚上发顶的手指略有些僵硬,这时怀里的小家伙猛扬起脸,道:“对了阿殊,你还记得岑家吗……当初离京的时候,岑烨表兄说过来洛阳一定要找他,还有老夫人,也不知道她老人家身体怎么样了,是否安康……” 小家伙边说,边偷偷拿眼瞄他。 那小心又试探的神情让云殊不禁莞尔,屈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想说什么直接说。” 魏青棠吞了吞口水,赔笑道:“没,我这不是怕你不想去吗……阿殊,我的意思是都到洛阳来了,还是去你母家看一下吧?” 云殊静静看着她,刚要启唇,车外忽然传来一声叫喊。 “东林书院又打死人了,大伙儿快去看啊!” 这一声喊得四周全都沸腾了,齐刷刷朝着城东方向跑去。 魏青棠还未反应过来,秦恒已掀开车帘,沉声禀道:“主子,确实是东林书院出事了,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魏青棠一怔,突然记起来了! 东林书院,那不是岑家办得吗?! 第601章 东林书院 东林书院,是岑家在洛阳开办的首席私塾,名噪一时,几乎可与大盛京都的国子监媲美。 当年岑老太爷与皇室闹翻,带着一帮子弟南迁洛阳,他就在这里办了个东林书院。无数寒门士子趋之若鹜,而东林书院确实也没有辜负他们,培养了一批批优异学子,最为传奇的就是有一届春闱状元榜眼探花连中,两榜进士也占去六成,故而天底下除了国子监,这里就是莘莘学子最向往的圣地! 魏青棠记起这茬,脸色顿时变了。 刚才听说东林书院打死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和云殊对视一眼,云殊颔首,马车立刻调转方向朝城东方向而去。 不到半柱香,来到东林书院门口,外面早已被围得人山人海。 无数人伸长了脖子往里望,四下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啊?东林书院怎么又死人了呢?” “听说这是这个月第三个了,真邪门……” “邪什么门啊,听说这个也是被夫子罚死的,你们没听见吗,他那老母亲刚才还在哭嚎呢,说她儿有哮喘之症,夫子却罚他挑了一百担水,活生生给累死的!” “真的假的,这也太过分了吧!” “谁说不是呢,哎,可怜呐,那学子都二十好几了,考了三年没考上,家中就他一个指望,结果现在……” “那怎么办,官府难道不管这事儿吗?这都死了第三个了!” “管什么管啊,你们忘啦,岑家背后是什么人?” “哦哦,你是说那个修罗……” 众人一致噤声,仿佛生怕说出那人名字就会招致杀身祸。 魏青棠在马车中听得冒火连天,起身就要出去和他们理论,云殊抬手拦下她,清冷视线移向书院内。 “儿啊!我可怜的儿啊!你这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死得这么惨啊!” 一个凄厉的哀嚎从书院内传来,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家抱着具尸体嚎啕大哭,她怀中的儿子脸色青紫,死状甚惨,瞧着都让人不忍,偏生书院内走出几个护院模样的人,连声驱赶。 “去去去,哭什么哭,你儿子自己不争气,还能赖上我们东林书院?” “就是,给你一两银子好好安葬了,别在这儿杵着,晦气!” 护院说罢丢下一两银子,那颗银裸子骨碌碌滚到老妪身前,活似羞辱。她目眦欲裂,赤红眼睛怒吼:“你……你们害死我儿,我老太婆跟你们拼了!” 老妪冲上去一副拼命架势,那护院不耐将人推开:“你这老太婆怎么胡搅蛮缠呢?都跟你说了不关咱们东林书院的事!” 他那一推老妪倒跌滚下石阶,磕破了头,围观众人义愤填膺,有人忍不住道。 “够了,老人家也是伤心儿子的死,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她!” “不错!东林书院好歹也是洛阳第一书院,你们如此蛮横,怎么对得起这个圣贤地!” “而且这都是本月死的第三个人了,难道真和你们没关系吗?” “对!” “就是!” 声讨的浪花一波盖过一波,眼见着要激起民愤了,那护院兀自叉腰,狂妄道:“哟哟哟,这是从哪儿跳出来一帮子正义之士啊?怎么地,你们想跟我们东林书院为敌是吧?”他高昂着头颅,鼻孔朝天地说道,“你们别忘了!咱们东林书院可是岑家办的,岑家,知道什么是岑家吗?那可是当今宸王爷的母亲娘家,你们这群无知刁民,也敢和当今宸王爷作对吗?” 宸王的名声谁没听过,在南蛮,那还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修罗! 百姓们当即涨红了脸色,敢怒不敢言。 马车内,魏青棠抿紧嘴唇,按捺不住道:“阿殊,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样你的名声都被这群混账给败坏了!”一个洛阳知府彭得盈,一个母妃娘家岑氏,为什么上赶着败坏他的名声! 然而云殊不动如山,幽深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他按住魏青棠的手:“等。” 语毕,一队官兵从街尾赶过来。 那老妪瞧见了,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抓住衣角:“大人、大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我儿就是被他们害的,他的几个同窗都看见了,您一问就知道!” 然而那官兵看也不看她一眼,将人甩开后笑眯眯地走上前:“哎哟,这不是陈护院吗,今儿怎么您亲自出来了?” 那姓陈的护院昂着下巴哼道:“还不是因为这死老太婆,非要到咱们这儿来闹。大人您来得正好,赶紧把她带走吧,免得影响我们东林书院名声!” 官兵连连应是,转头怒道:“大胆,还不把这胆敢诬陷东林书院的刁妇绑起来,抓到官府问罪!” 几名捕快一拥而上,那老妪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他:“大人!老妇人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啊!他们害死我儿,您看看呐,我儿尸体就在那儿啊!” 官兵掏了掏耳朵,不耐道:“把嘴堵上,吵死了。” 捕快抓出个铁核塞她嘴里,老妪呜呜嘶鸣着,嘴角都淌出血来。 这一幕看得众人群情激奋,个个握紧了拳头愤怒不已…… 官兵大手一挥:“带走!” 老妪很快被押下去,陈护院也带着手下回了书院,这一场告官反被抓的戏码到此告一段落,可周围的议论经久不绝。 “哎,早猜到会是这样了,之前那两个不也一样吗?死在东林书院,一文钱没赔家里人全被赶了出来……” “那还算好的,你看看今天这位,十之八九要被关进牢子里了。” “一大把岁数,造孽哟!” “依我说,都怪那宸王,好端端的过什么生辰宴,赋税增收了一半,还让娘家人作威作福,横行霸道!” “嘘,小点声,你想找死啊!那可是修罗王!” “修罗王又怎么样,依我看,根本比不上四皇子仁德,他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让他当了皇帝,咱们大伙儿还有好日子过吗?” “说得是!” 民情汹涌,车外秦恒三人皆握紧拳头。 魏青棠又气又忧地望着他:“阿殊……” 云殊面上闪过一丝若有所思,启唇道:“跟上去。” 第602章 最好如此 洛阳,知府衙门门前。 官兵押着老妇人还没进去,一个穿着月白锦衣长袍的公子站在门口,不停和人争辩什么。魏青棠就着视线望去,愣道:“岑烨表哥?”那锦衣公子正是岑烨,他和一个师爷打扮的人说着什么,那师爷笑脸相迎,可打着哈哈,不管他说什么都说好。 岑烨气急了,跺脚:“你信不信我真进京去找宸王!” 那官兵押着老妇人途径身边,听到这话一个箭步冲上来,抓着岑烨衣领便吼:“是你、是你们害死我儿的,是你!” 岑烨一呆,左脸上登时被挠出两条血痕,那师爷立即喝道:“干什么呢,还不赶快把这疯婆子拉开!怎么能让她伤了岑大公子呢?”捕快们七手八脚地把人架开,老妇人恶狠狠地瞪视他,一口唾沫喷在他脸上,“畜生、王八蛋,你们迟早会有报应、迟早会有报应的!”她被捕快们拖了进去,那衙门师爷赶紧迎上来,故作关切道,“哎呀,岑大公子,您没事吧?” 岑烨道:“她是谁?” 师爷目光闪了闪:“就那病死的李胜母亲。” 岑烨大震:“那你们抓她干什么,快把她放了!” 师爷笑道:“这怎么成呢,她刚刚跑到东林学院闹事,咱们怎么能不管?” 岑烨脸色一变,说道:“冯师爷,李胜不是被我们东林学院害死的,这件事内有蹊跷,求您帮帮忙,让彭知府接了我们的诉状,开堂公审此案吧!”他形容恳切,言辞中更带着一股焦灼,显然为了这事儿已经跑了不止一回。 可那冯师爷笑嘻嘻地说道:“诶,您说得这是哪里话,我们老爷当然相信东林书院不会害人,所以才把这些闹事的抓起来,狠狠惩治啊!” 岑烨急道:“可这事儿在洛阳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说是我们岑家仗着宸王的势欺人,冯师爷,我岑氏一门行的端坐得正,求大老爷开堂,还我们一个清白!” 冯师爷摇头道:“岑大公子这话就说得严重了,岑老太爷在咱们洛阳的名声那不必说,区区流言蜚语又何必理会,是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岑烨往外请,囫囵寻了个借口就开溜了。 岑烨呆站在衙门外满心无力,路过之人指指点点,他又是羞愤又是无奈! 这已经是第五次了,自从第一个学子死在东林书院,他就来求知府开堂,可每次冯师爷都搪塞他! 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满心焦灼,岑家小厮急急忙忙寻过来:“少爷,不好了少爷!老太爷他被气昏过去,老夫人和大爷二爷都喊您马上回去!” “什么?祖父他——”岑烨大惊,恨恨望了眼知府衙门急匆匆离开。 他走后,那辆青布马车才从巷口驶出,魏青棠震惊地望着云殊道:“这是怎么回事,岑家说没杀人,可那些书院的人又耀武扬威,还有老太爷,你外祖父他……”她欲言又止,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阿殊,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岑家吧,至少得看看你外祖父,老人家可别真气坏了身子!” 云殊眸底幽如深潭,思忖片刻,开口道:“你去。” “我?” 魏青棠指了指自己,很快反应过来,“不错,是该我去!” 洛阳这潭水浑得厉害,彭得盈打着云殊旗号大肆征赋、岑家的东林书院又频频出事声望一落千丈……这看似没有关联的两件事背后都指向云殊,很明显,这背后之人的目的就是云殊,或者说,是想毁了他的名声! 如今敌暗我明,云殊这样贸贸然出现在岑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倒不如叫她这个宸王妃去探探虚实,也好看看背后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在搅事! “秦恒、梅一,保护王妃。”云殊淡淡吩咐,二人当即领命,魏青棠却道,“不行,秦恒不能去梅一也不能,他们都是你的心腹,突然出现在洛阳,肯定会引人怀疑!” 云殊目光一沉不做声。 魏青棠握着他的手道:“阿殊,你别担心,我在岑家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这些人就是冲着你来的,如今你又……”硬生生把武功全失几个字吞下去,女子转头,语气凌厉道,“秦侍卫梅竹二位,好好护着你家主子!他要是有一根头发掉了……” 秦恒从善如流地接道:“您就拿我们问罪!放心吧王妃,我等万死也不会让主子有丁点损伤!” 魏青棠点点头,秦恒又犹豫道:“不过,王妃您这样一个人去,到时身边连个传话的也没有……” 魏青棠眉一轩:“谁说没有。” 秦恒睁大眼,但见她唇畔勾笑,轻轻说出一个名字:“四丫。” 男扮女装的四丫很快进了马车,魏青棠同他交代一番,四丫信誓旦旦地保证:“夫人您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任务的!” 魏青棠笑着点点头,叫他出去,起身走到车门口。 忽然手腕一沉,身子下意识地向后仰去,一片阴影覆上,两瓣温凉的唇狠狠压了上来。 男人大手托着她的腰肢,灵舌辗转,近乎疯狂地汲取她的空气…… 魏青棠被吻得头脑有些热,一张小脸也不禁红起来,半响,唇齿分开,两人气息都有些喘。 魏青棠睁着水雾朦胧的眼睛望他,有些不解这一个深吻。 云殊喉头轻动,目色深沉地盯着她,半响哑声道:“后悔吗?” 后悔? 魏青棠怔住,望见他眼底的心疼和懊恼,忽然就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她小手缠上他的脖颈,眉眼弯弯笑得有两分狡黠:“宸王殿下,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是后悔让我去岑家了吗?” 云殊眼底一片晦暗的冷光,薄唇紧抿,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魏青棠唇角上扬得愈发厉害,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凑上去蹭蹭鼻尖:“别担心了,没事的,我会保护好我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她以为云殊之所以临头后悔是为了孩子这层缘故,不料扣在腰间的大掌狠狠一收。 “护你自己。” 魏青棠鼻尖被迫撞上他的,有些疼,可当看见男人眼底的认真,又不禁心暖。 她吻了吻他的唇角:“好啦,没那么严重,我保证我和孩子都会没事……”边说,手掌边抚上小腹,“你看,他很乖的,从怀上那天起就不哭也不闹,一点也不折腾我。” 云殊闻言,皱着眉头朝她小腹看了眼:“最好如此。” 魏青棠:“……” 这嫌弃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她干咳两声说道:“好了,时间不早我先过去了,有事我会让四丫联系你们的。” 云殊微微点头,魏青棠下了马车,带着四丫往岑家方向去。 第603章 岑家(上) 岑家在洛阳声名显赫,老太爷岑之陵更是名噪一时的大儒,以往这个时候,岑府门前总是热闹得很,求学拜访的络绎不绝,可今儿个门庭寥落,门前一地落叶也无人清扫,看上去颇为冷清。 魏青棠的马车停在门前,探出身子,便听见四周低低的议论声。 “看啊,有人登门了……” “该是外地人吧,咱们这儿的哪敢进这家?” “说不定是哪个大官人家,来求着办事儿呢?” 这些声音或忌惮或不屑,总归不带一分好。 魏青棠蹙了蹙眉,旁若无人地走上前:“四丫,叩门。” 而这个时候的岑府里面,一片沉凝。 老太爷岑之陵屋里,一大群人围跪在床前,为首的是一个清瘦中年男子,颔蓄胡须,此刻他满面忧愁地对着榻上老者,重重磕下一个头道:“父亲,天大的事也不及您的身子要紧,求您听周大夫的医嘱,先服药吧!” 中年男子旁边,一个样貌同他六七分相似、但面白无须、长相更为儒雅的蓝衫男子沉声道:“大哥说得是,父亲,东林学院的事情咱们可以慢慢解决,但您要先保重身体!” 床榻上,老太爷岑之陵端坐得四平八稳,他今年六十了,可鹤发松姿、精神矍铄,一点也不输少年人。岑老太爷闻言,冷哼了声,一对虎目扫过两个儿子,拍榻喝道:“鬼话!这东林书院的事一天不解决,老夫一天都寝食难安!” 他说罢,目光又落到跪在二人后面的岑烨身上。 “烨儿,你来说说,今天去官府情况如何?” 岑烨战战兢兢地起了身,迎上自家爹和二叔警告的眼神,只好把话吞下去道:“回祖父话,今天、今天还算顺利……” 岑之陵面色稍缓,旁边伺候的婆子趁机把汤药递过去,岑之陵挥开道:“吴嬷嬷,不急。”语毕又看向岑烨,“那么,是怎么个顺利法,官府收了咱们诉状答应开堂了吗?” 岑烨一惊,想不到祖父问得这么仔细,他求助得看向两位长辈,岑家二爷抬头道:“父亲,这事儿……”他话没说完,岑老太爷一声暴喝,“闭嘴,老夫没问你!” 岑家二爷只得低头。 这时候,一直坐在床边一语不发的岑老夫人猛站起身,接过吴嬷嬷手中汤药砸在地上。啪得声,药碗四分五裂,只见她面无表情地走到两个儿子身边,一手拉起一个,道:“老大老二,烨儿,我们走。” 这一出闹得所有人都愣住了,岑之陵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岑老夫人冷笑道,“你要在这儿耍你一家之主的威风,我不是让你耍吗?”她拉起两个儿子就要往外,岑之陵扬声道,“夫人!” 岑老夫人止步,却是头也不回,岑之陵无奈道:“我哪里耍威风了,这不是心急东林书院的事,才吼了他们两句吗?”他先前威风得很,可在岑老夫人面前软下口气。 岑老夫人这才回头,可脸上依然写满了不赞同:“我是说你耍威风的事吗?我是说你的身体!老大老二说得没错,你就算再心急也不能不顾身体!罢了罢了,左右我们的话你都听不进去,还不如走了别碍你眼,老大老二,走!” 这老夫人的脾气和老太爷那是一模一样,又臭又硬! 岑家大爷二爷甚是尴尬,夹在中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在这时门房一个小厮进来,恭声道:“老太爷、老夫人,大爷二爷,外面来客人了,说是前来拜会。” “拜会?”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 事实上,打从东林学院出了第一桩命案,岑家登门的客人就一天比一天少,尤其最近又出人命,往日交好的人家避之不及。所以这突然冒出个客人,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 岑之陵问道:“哪里来的客人,拜访哪一位?” 门房小厮犹豫了下,慢吞吞道:“回老太爷话,是位姑娘,说是要拜会老夫人?” “拜访老身?”岑老夫人愕然道,她在洛阳城的确有交好的姐妹,但那些都是各大人家的当家主母,最年轻的也有四十了,绝不可能是个姑娘。周围众人也一脸疑惑,那小厮咽了咽口水,又道,“老夫人,那位姑娘还说,若是您不在,就找、就找……”他飞快看了眼岑烨,低头道,“就找大少爷!” “什么?!” 这下不止岑老夫人,岑之陵和两个儿子均瞪大眼睛。 一个姑娘,突然登门先是找当家主母,再是找还未婚配的大少爷…… 几人心里都浮起一个不妙的猜想,看向岑烨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岑烨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祖父、爹,孩儿没做过那种事,绝不认识什么姑娘!” 几人将信将疑,岑烨急道:“是真的,那我出去看看!”他说着就往外走,岑家大爷一声厉喝,“站住!”岑烨回头,但见自家父亲脸色铁青地瞪他眼,随后对着老太爷夫妇行礼,“父亲、母亲,这是儿子的家事,就不劳您二老费神了。母亲,您还是先劝父亲把药喝了吧。” 岑之陵本想说什么,但碰上老夫人冷厉的目光顿时噤了声。 岑老夫人点点头,道:“好吧,这事就由你处理,老二,你也跟着去看看,要是烨儿真做出什么有辱门楣的事来,家法伺候!” “是,母亲。”两个儿子应下,岑烨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平素疼爱自己的奶奶会说这话。 他为人洁身自好,苦读功名,一心以祖父为榜样,这些年除了与那位未过门的唐家小姐泛舟游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这凭空钻出来个姑娘,还指名点姓要见他,岑烨窝了一肚子,抓着小厮问了地方就蹭蹭冲过去。 大厅门口,他人还没进去,就被两个下人左右按住。 岑家大爷从后走上,冷冷望他眼:“这么急做什么,心里有鬼吗?” 岑烨平日也是出名的涵养好,此时却也忍不住焦头烂额,他张口欲辩,岑家二爷却道:“好了烨儿,这事就交给二叔和你爹,你先回避。” 第604章 岑家(下) 求是堂。 魏青棠被门房引进来后,就坐在堂中饮茶。 这茶是今年新采的雨前龙井,入口淡而无味,饮下之后又有回甘,抬眼望去,四下陈设古朴雅致,左墙面悬着的《步辇图》是阎大师亲笔,右边龙飞凤舞的草书是前朝顾开之大作,堂中的桌椅是梨花木定制,阵阵幽香,无不彰显着书香世家的底蕴。 魏青棠心头暗赞,一旁的四丫瞧得目不转睛,叹道:“夫人,这人家可真大……” 他没读过书,可受这书香熏陶也生出一种浩瀚之感。 魏青棠笑了笑,抬手招他过来:“四丫想读书吗?” 四丫双眼一亮,很快又暗下去:“不成的,爹娘要做活儿,赚来的银子要交赋税,咱家没钱进学……” 魏青棠看着这个孩子,虽然打扮得像个女孩儿,但那双眼睛闪闪发亮,是个好苗子。 她就势拍拍他肩膀,道:“想读书还怕没机会吗,别怕,这岑家就是办学堂的,改明儿请他们将你送进去,好吗?”四丫抿着嘴唇惊喜地点点头,门外,刚巧走进来的岑家二人听见这话,面色唰地沉下。 什么意思,这姑娘还有孩子了…… 如今还想将孩子送到他们岑家办的学堂? 岑家大爷狠狠瞪了眼门外,那充满怒火的眼神恨不得将岑烨打死,二爷轻咳提醒道:“大哥,先问过再说。”他加重脚步走进去,魏青棠闻声扬眸,顿时一怔。 都说外甥多似舅,这话是一点也不错。 魏青棠初次看见他们的时候,几乎以为看见了云殊,眉眼清雅,身材清瘦,尤其是穿着蓝衫那位,面白无须,几乎就像云殊十几年后的模样。只不过等二人走近再看,又会发觉迥然不同,那是气质上的差异,云殊清冷淡漠,周身散发着疏离与凉薄,这二位却儒雅稳重,端得是令人心安。 她在打量他们的时候,岑家二位也在打量她。 岑家大爷见着这小姑娘秀眉清目,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甚是乖巧,先前恶感登时去了不少。岑家二爷看得更深,见她虽安静而立,然而一对乌眸定定投过来的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打量,可以断定这不是个简单女子。只是不知为何,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神情恍惚,就好像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人…… 岑家二爷心下有了判断,遂笑着向魏青棠开口:“听说这位姑娘是来寻我岑烨侄儿的?” 岑烨? 魏青棠点头:“是。”她找岑烨是因为两人在京城见过,有他在好证明自己的身份。 殊不料叫对方误会更深,岑家大爷有些忍耐不住地问道:“那你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又是如何与我儿相识的?” 魏青棠脱口道:“您知道我们认识?”遂想起岑烨也许同他们说过这事,那对方许是认出自己来了,便也不再故作矜持,眉眼轻弯微笑道,“小女姓魏,名青棠,是京城人氏,与岑烨表……” 她话没说完,岑家大爷身子晃了晃,骇然道:“京城?” 他向二弟看去,对方眼里也有震惊之色,显然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前几月因为宸王婚事,老夫人带着岑烨入京一趟,难道说就是在那时两个人…… 岑家大爷越想越是震怒,跺脚怒道:“荒唐、糊涂!” 魏青棠:“?” 岑家二爷冷静些,指着四丫问道:“那这孩子……”若说两人是在京城暗通曲款,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 魏青棠道:“哦,他叫四丫,是来的路上在一户农家捡到的。” 岑家二爷稍稍定神:“没有孩子就好……”说毕,遂正色道,“这位姑娘,我岑家并非不讲理的地方,只是你与我那岑烨侄儿一未有父母之命二没有媒妁之言,这般轻易定下鸳盟,实在轻率。当然,这也是我那侄儿色令智昏犯下的过错,请姑娘放心,我们岑家会给你一个交代……” 魏青棠:“???” 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鸳盟交代,她怎么一句话也听不懂了? 这时岑家大爷已经忍耐到极限,啪得一掌拍在桌上:“还说什么,人家姑娘都找上门来了!去,把那逆子给我绑来,今天我非好好教训他不可!”岑老太爷年纪大了,如今都是这位大爷当家,故而一听这话下人们急忙出去。 魏青棠睁目:“等等!” 她看着两位羞愤震怒的舅父终于醒悟过来,连忙道:“不是,你们误会了……” 不料岑家大爷竖手打断:“行了,这是我岑家家事,你不必过问!”说完,就看见两个下人押着岑烨上来,同时还有人捧来一条长鞭。那鞭子又粗又结实,岑家大爷接过,狠狠在地上一抽。 啪! 人的心都跟着颤两颤。 岑烨被直接压到地上按住,挣扎不得,口中大喊:“爹、冤枉啊!孩儿真的不认识什么姑娘,冤枉啊!” 魏青棠眼见着岑家大爷拿起鞭子上去,赶紧拦住他:“不是,大舅舅、二舅舅,您二位真的误会了!” 岑家大爷已经气得头脑充血,二爷却是一惊,立即问道:“你叫我们什么?” 魏青棠苦笑不已,福身道:“大舅舅、大舅舅,青棠乃宸王之妻,岑烨表哥的弟媳,这样说你们可能明白?” 岑家二位都愣住了,被按在地下的岑烨挣扎着抬起头,见她大震:“表弟妹,怎么是你?!” 这一声出,再无怀疑。 岑家大爷和二爷面面相觑,饶是他们见惯世面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倒是岑烨先清醒过来,张口问道:“你怎么到洛阳来了,表弟呢,他也过来了吗?” 魏青棠扫了眼呆若木鸡的舅父还有一堂下人,哭笑不得地冲地上岑烨点点头:“是我。”她抿了抿嘴角,思忖片刻才慢慢回答他后面的问题,“我前些日子回南阳老家省亲,回来时途径洛阳,便想着拜会外祖和几位舅父,至于阿殊,他诸事缠身,未能与我一道前来。” 第605章 不想让她知道 魏青棠解释了大半个时辰,才叫他们相信。 岑家大爷立刻请她上座,随后派人去通知老太爷和老夫人。 二位老人家来得很快,尤其是岑老夫人,见着她又惊又喜,上前握住双手便问:“好孩子,你怎么到洛阳来了?王爷呢?” 魏青棠对上那殷切和蔼的目光实在不想说谎,可想着云殊的叮嘱,才又把先前的话重复一遍。岑老夫人拉着她问长问短,魏青棠简要说了些,基本报喜不报忧,等同老夫人说完,才移眼望向老太爷。 这位闻名天下的大儒的确不凡,都一把年纪了,却还双目炯炯神采奕奕。魏青棠看他气色红润,不像是身体抱恙,心中石头也落地。 岑之陵看见魏青棠爽朗大笑:“好、好,云殊那小子也成家了,好啊!” 魏青棠柔柔一福身道:“见过外祖父。” 她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直叫岑之陵十分满意,当下命人从他书房里取出一块天青端砚赐给她。 魏青棠看那块天青端砚石质细腻、纹理绮丽,一看就是砚台中的极品,连忙推拒。 岑老夫人却道:“吟越,收下,长辈赐不可辞,这也是你外祖父的一点心意。” 听到吟越这个称呼,魏青棠愣了下,似乎很久没听人唤过了。她向着岑之陵行礼:“是,那就多谢外祖父了。” 求是堂中气氛融洽,岑府连日来的阴霾似也驱散不少。 岑老夫人对她道:“既然来了,那就多住几日吧。”转头向岑家大爷吩咐,“老大,叫你媳妇命人将东厢房收拾出来,给吟越作暂居之所。还有明儿个把家里人都召集起来,包括在学院的琰儿、珺如他们,也喊回来,好让大家见个面。” 这等于是向所有岑家人介绍她了,魏青棠想不到老夫人如此重视她,心头也有些感动。 岑家大爷一口应下,立马出去安排了,二爷眉头沉了沉,却道:“母亲,琰儿和珺如课业未完,这个时候离开恐怕……”他的本意并非是课业,而是眼下东林学院出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如果这个时候连他们自己的孩子都回来了,那人心只会不稳,闹着要退学的恐怕更多。 不过岑老夫人显然没想到这一层,挑眉道:“课业课业,老二你何时变得这么迂腐了?天大的事,也比不上一家人团聚,快去!”她在岑家说一不二,一声令下,老太爷都只能缩缩脖子。 魏青棠见状唇角浮起一分笑,随后记起来的初衷,便垂眉轻问:“外祖父、外祖母,孙媳来得路上听说东林学院出了事,是真的吗?”她这话一出,整个求是堂瞬间安静下来。 岑家人人脸色凝重,就连堂中也浮起一股紧张的气息。 魏青棠抿了抿唇,暗道今天在外面看到的一切应该是真的,东林学院的确闹出人命,还不止一条…… 她正想着,岑之陵淡淡开口:“没有的事,东林学院家大业大,只是一些小问题罢了。”随后不等她再问,直接道,“烨儿,还不快带你表弟妹下去休息?”这般态度,便是摆明不想让她知道东林学院的事。 魏青棠眸光闪了闪,迎上岑烨为难的表情,展颜一笑:“既然如此,那外祖父、外祖母,两位舅父,孙媳就先告退了。”她依次行礼带着四丫出来,对于岑家人这副反应,也没多意外。 毕竟岑家是书香世家,有他们的骄傲与风骨,不愿意告诉她也能理解。 只是…… 想到知府衙门那副做派,冯师爷的敷衍还有书院接连出事,她有预感,仅凭他们是应对不了的。 魏青棠走后,求是堂中陷入沉寂。 岑家众人愁眉不展,显然也是因为她那话勾起了忧心。 岑家大爷道:“父亲,既然宸王妃主动问起,何不……” 岑之陵打断道:“何不什么,告诉她,好叫她再告诉云殊那小子,让他在京城替我们出头吗?”他狠狠瞪了眼,“亏你想得出!” 岑家众人即刻低头,岑之陵缓缓扫视一周,沉声道:“东林书院是我们岑家自己的事,绝没有让别人操心的道理,你们听着,以后这事儿要瞒着宸王妃,谁要敢走漏半点风声,看老夫怎么收拾你们!” “是!” 而另一头,距离岑家三十里外的一家客栈。 云殊坐于窗前,竹一侍立身后,他端着一盏茶,修长分明的指骨稳稳托杯,愈衬清姿。 忽然梅一推门而入,拱手禀道:“主子,王妃已顺利入府,应该没有妨碍。” 云殊眉眼微抬,缓缓问出两字:“应该?” 梅一心头一凛,忙道:“是绝对,属下亲眼目送王妃入府,定然无事。” 云殊这才点了点头,清冷脸庞透出两分满意。 这时屋门再响,秦恒快步走进来,云殊淡淡瞥他眼:“查清了?” 秦恒抱拳沉声道:“主子,查清楚了,那洛阳知府彭得盈不是我们的人,他这些年的确向朝廷送过银子,但都去向不明。这人从前依附阉党,后来魏九倒台就迅速改换门庭到谢阁老门下。他这些年对朝廷的奏报全是报喜不报忧,所以账面功夫做得极好,谢阁老还以为他是个能臣,就把他保了下来,故而……” 秦恒止声,摇了摇头。 竹一接话道:“故而他打着主子旗号横征暴敛也无人管他,是因为谢阁老的缘故?”说罢,急急向云殊道,“主子,此人不能留,他在洛阳败坏您的名声,可恨至极,请您允许属下前去收拾他!” 云殊闻言,却不慌不忙地看向秦恒:“你呢?” 秦恒垂首道:“主子,属下以为不妥,这彭得盈区区一个洛阳知府,哪儿来那么大胆子欺上瞒下,还敢败坏您的名声?属下以为他背后肯定还有别的什么人,看这手法,那幕后人身份还不低,所以属下觉得还是别打草惊蛇,静观其变。” 竹一争辩道:“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现如今洛阳城内民怨沸腾,我昨儿个出去到处都在说主子残暴冷血,这……” 他没有说完,云殊道:“照办。” 第606章 你别管了 魏青棠入住岑府后,待遇极好,岑家不仅给她单独腾了间院子,还从内院拨来几个丫鬟。这些丫鬟们原本听说来的是京城那位杀人不眨眼的宸王妻子,一个个战战兢兢,唯恐做错事会掉脑袋,可相处几日下来才发现这位宸王妃非但不凶残,反而很好说话,而且她对衣食住行也不挑剔,那是相当好伺候。 “鹃儿姐姐,那位宸王妃当真那么好脾气吗?”邻院的丫鬟好奇跑来问,叫鹃儿的婢女笑着应道,“是啊,王妃娘娘的性子可好了,平日有什么事也不叫我们去办,都是让四丫……”她说着,眼角余光瞄到从二门进来的人,当即招手,“四丫,快过来!” 四丫闻言走过去,乖巧地唤了声:“鹃儿姐姐。” 鹃儿笑得更欢,把着他的肩膀道:“这是我们王妃娘娘带来的人,叫四丫,别看他年纪小,可懂事了……” 丫鬟们说说笑笑,四丫就乖巧安静地站在一边,他话不多,看上去就像个腼腆的孩子,鹃儿搂着他的肩膀很是亲热,好像亲姐弟般。 魏青棠透过窗子看见这幕,失笑摇头。 这个四丫,看不出来在讨人喜欢上颇有一套,她只是叫他和这些丫鬟们打好关系,想不到他能做到这步。 没多久,四丫就和鹃儿辞别。 他走进屋,看见魏青棠站在窗边,愣了愣。 魏青棠道:“怎么样,问出什么来了吗?” 四丫顺着她站的位置望去,刚好看见廊下,想来刚才的一切她都看见了,便恭敬道:“夫人,鹃儿姐姐和其他姐姐的说法一样,东林书院是死了人,但那死人和岑家无关。鹃儿姐姐调到咱们这院子以前是在大房当差的,她偶然听他们说起过,猝死的前两个人都是身体有疾,突然发作暴毙,可第三个……”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魏青棠瞥他眼:“第三个怎么。” 四丫道:“第三个人是叫李胜,他常年有哮喘,但是名册簿上没有记载。” 魏青棠一惊:“没有记载?”她回想起东林书院门口那幕,李胜的老母亲口口声声说是书院害死了他,好像说罚挑一百担水引起的哮喘……若真如此,那东林书院确实存在过失杀人的嫌疑。 可也不对,三个人,都有疾病,还先后在一个月内猝死,这也太蹊跷了。 “你没再问问其他人吗?” “没有,除了鹃儿姐姐,其他人压根不跟我说。” 魏青棠闻言点点头,心中也明白这是岑家在故意对她封锁消息,事实上这一点拜府当天她就有所察觉,只是没想到愈演愈烈。她不得已让四丫去套近乎打听消息,可惜丫鬟们所知的也很有限,看来想弄清楚这件事,还得着落在岑家人身上…… 魏青棠眸光闪了闪,鹃儿忽然走进来道:“王妃娘娘,方才老夫人派人传话,说家宴定在明晚,琰少爷和珺如小姐也都回来了,请您务必出席。”这事儿之前就提过,魏青棠没有犹豫答应下来,她看着鹃儿要出去,忽然道,“等等。” 鹃儿茫然回头,魏青棠道:“岑烨表兄呢,他是否在府上?” 鹃儿想了想道:“应该在吧,这几日书院休沐,大少爷他应该……” 话没说完,被魏青棠打断道:“请他过来。” 岑烨过来的时候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位表弟妹怎么突然想起找他,走入院子,但见一身莲青色曳地望仙裙、肩披云锦皮毛斗篷的魏青棠笑吟吟走上来,她左手执着把菱花扇,面上罩着一层薄纱,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岑烨呆了呆,问道:“表弟妹这是要出去?” 魏青棠笑眯眯点头:“是啊,来了洛阳这么久,还没四下走走呢。” 岑烨瞬间就明白了这位表弟妹的用意,只是近来东林学院那边搞得他焦头烂额,因而没有马上回答。 魏青棠见状关切道:“莫不是岑烨表兄有什么不方便?那就改日吧……”她说着作势回房,岑烨忙道,“没有,表弟妹难得来一次洛阳,自然该带你在城中好好逛一逛。” 魏青棠眼底闪过一抹精光,福身道:“那就多谢烨表兄了。” 两人叫了马车,魏青棠这边带上鹃儿和四丫,岑烨那边就他一个人。四人出门,岑烨问道:“不知表弟妹想去哪里?” 魏青棠随意道:“烨表兄做主吧。” 岑烨想了想:“那就去大雁塔吧,洛阳最出名的莫过于此,表弟妹可有兴趣?” 魏青棠颔首,一行人就朝着大雁塔的方向出发。 一路上,岑烨很尽责地给她介绍洛阳城的各处景观、吃食玩物,魏青棠侧耳听着,时不时搭上两句,气氛倒也和乐。 “烨表兄,听说岑家在洛阳办了一家东林书院,能去看看吗?”魏青棠冷不丁冒出这句,岑烨下意识道,“不行,东林书院最近出了事……”他惊醒过来猛闭上嘴,面对表弟妹疑惑的眼神,暗骂自己失言。 岑烨支吾掩饰道:“这个,表弟妹,是这样,东林书院近来闭院整修,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去大雁塔吧。” 魏青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不过我听说那里面死了人?” 岑烨浑身一个激灵,连忙道:“那都是谣言,表弟妹你别听他们胡说。” “谣言?”魏青棠托腮,眸光澄亮地盯着他,“是吗,烨表兄,那为何整个洛阳城的人都这么说?” 岑烨额头上一大串冷汗滑下来,被问得无言以对,他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最近是死了人,不过不是在东林书院……啊不,是在东林书院……不、不是……”他不是了半天也没有下文,脸色红涨,显然睁眼说瞎话对他来说也很痛苦。 魏青棠定定凝视着他,半响,轻轻叹了声:“烨表兄,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必紧张。” 岑烨松了口气,抬头望见她郑重的神情,欲言又止:“表弟妹,这是我们岑家的事情,你别管了。” 第607章 退亲(上) 别管? 若只是岑家的事,她当然可以不管。 魏青棠启唇欲语,偏在这时四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夫人,岑大少爷,我们到大雁塔了!” 岑烨闻言顿松口气,起身往外,魏青棠无奈皱皱眉,也只好先跟上去。 这洛阳城的大雁塔果然名不虚传,塔高七层,恢弘壮观,此时正值巳时,天气凉爽,大雁塔中有不少游人驻足观玩,岑烨叫车夫把马车牵到厩下歇脚,自己领着魏青棠她们进去。 “这大雁塔共有七层,是仿照天竺那边的佛陀寺兴建,塔底共有两扇石门……”岑烨饱读诗书,介绍起这些轻而易举。魏青棠还好,这大雁塔再如何风光也比不上京城的南山寺,因而面色尚算平静,可四丫和鹃儿看直了眼,特别是四丫,几乎走不动路了,眼里满是惊叹。 结果,这就坏了事。 四丫一不小心撞在一位身穿紫红仙鹤交领衣的老妇人身上,那老妇“啊呀”惊叫了声,身后一名护卫迅速冲上来,狠狠将他推倒:“大胆!哪来的穷小子竟敢冲撞我们老夫人!” 四丫摔了个趔趄,旋即一骨碌爬起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护卫冷冷哼了声,欲再喝骂,那老妇人却道:“算啦!老身没什么事,不必跟个孩子计较。” 这话一落,护卫恭恭敬敬道:“是,老夫人。”当下退到一边。 老妇人慈爱地看向四丫,温声道:“小丫头,日后要看清路再走,不可毛毛躁躁的,知道吗?” 四丫愣了下,脸上唰地红了,魏青棠忍不住低笑了声。 岑烨瞥她眼:“表弟妹?” 魏青棠轻笑摇头:“没什么,烨表兄。”这位老夫人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可惜眼神不太好,竟把四丫认成个姑娘。 不过也好,左右没闹出什么大事,她迈步欲往上前,不料岑烨先她一步走上去,毕恭毕敬行了一个大礼:“岑烨见过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 魏青棠一怔,便见那老夫人转过脸,目光落到岑烨身上时笑容顿敛,脸色也一瞬间冷淡下来。 “原来是岑大公子。” 以这老夫人的年纪,唤岑烨一声全名也理所当然,可此刻叫什么“岑大公子”,似透着股讥讽的味道。 岑烨面色僵了僵,仍然维系着躬身的姿势,忽然老夫人身后一个头戴白玉簪缨冠、身穿盘龙褐蟒袍的公子哥跑了出来,他步子很急,奈何体态臃肿,短短几步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公子哥跑到老夫人面前急切询问:“奶奶、奶奶,听说刚才有人冲撞了你,你没事吧?” 唐老夫人握住孙儿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没事,良儿,奶奶没事。” 公子哥这才狠狠喘了口,跟着回头瞪过来,似在找冲撞他奶奶的凶手。 然而他这一回头,魏青棠却忍不住惊唤:“是你?” 这人体态臃肿、双目青黑,一看就是纵欲过度之相,正是当初进洛阳城的官道上,那个沿途抛洒馒头、引得流民争相哄抢的富少! 那富少似没认出她,狐疑的目光在她面纱上扫了扫,随即恶狠狠瞪向岑烨,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岑家大少爷啊,怎么,东林书院不够你耍威风,如今耍到我奶奶面前了吗?” 岑烨脸色微白,依然谦恭垂首:“如海兄误会了,岑烨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那这小畜生怎么撞到我奶奶的?”唐如海冷冷道,小畜生三个字分外刺耳。 四丫眼眶顿时红了,紧紧抿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唐老夫人皱了下眉,似乎想说什么,但看见岑烨又生生把话吞下去。 只见岑烨咬牙,低声道:“如海兄何必口出恶言,就算我这家人有什么不对之处,先前也已同老夫人道过歉了……” “道歉?”唐如海哈哈大笑,神情甚是讥讽,“是啊,你们岑家可不就喜欢干这种事吗?把人害死了再来假惺惺的道几句歉,反正官府也站你们那边,谁能奈你们何啊?” 岑烨闻言握紧拳头,沉声道:“如海兄不要太过分,我们两家好歹是姻亲……” 那唐如海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声一落,即刻向唐老夫人告状:“奶奶,你看见了,这姓岑的什么态度,以下犯上,目无尊长,就这样的人您放心让小妹嫁过去吗?” 原来这唐家小姐就是和岑烨有婚约的那位,两家人昔日交好,唐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就和岑之陵定下这桩亲事,双方也见过几次面,只等着唐家小姐及笄就嫁入岑家。 可惜就在一个月前,东林学院出事,唐家身在洛阳当然也有耳闻,那唐老夫人平素刚正不阿,最恨这种以权谋私仗势欺人的事,奈何亲事是早去的老太爷定下,她也不好反悔,只是平日就严令府上不得与岑家来往,对岑烨这个未来孙女婿也厌屋及乌。 原本,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也就这么过了,偏偏在大雁塔来了这一出。 两家在洛阳都是有名望的人家,大雁塔又游人众多,登时四下里围了一圈,都议论纷纷。 岑烨脸色煞白如雪,紧紧握着拳头才克制胸中的愤懑。 他抬目望向唐老夫人,启唇欲言,唐老夫人冷淡地一挥手,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岑大公子还是别说了。” 她这态度,等同于赤果果地往人脸上扇巴掌。 可引得周围一片叫好。 “好啊,不愧是唐老夫人,真有风骨!” “那是,你也不想想以前的唐老太爷是什么人,连翰林院谢阁老都要亲自接见的人物!只可惜后来投笔从商,做了生意……” “做生意又怎么了,唐家近些年不是越做越大,整个洛阳数他们家最有钱吗?” “钱倒是其次,敢正面呛声岑家,那才叫英雄!” 此起彼落的声音激得人血脉喷张,岑烨面红如血,忍无可忍道:“老夫人、如海兄,你们要怎么说我都可以,但我岑家俯仰无愧,绝不是你们说得那种人!”他说话时双手都在发抖,显然气到极点。 然而唐老夫人生平最恨伪君子,她认定岑烨巧舌如簧,当下冷了脸色,沉声道:“行了,敢做不敢认,还巧言诡辩,你们岑家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说着,眉毛一扬,高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如此,那你我两家的婚约就此作罢,今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第608章 退亲(下) 这话一落,所有人都呆住了。 要知道退亲可不是儿戏,一旦传扬出去,被退过亲的女子名声多多少少会受连累,有的甚至一辈子无法嫁人!可唐老夫人语气甚坚,那模样瞧着也不像意气用事…… 魏青棠蹙了蹙眉,转眸去看岑烨,后者双目圆睁,似乎已经完全惊住了。 “你放心,退亲之事老身自会去你府上说道,至于先前的文定彩礼,老身也会原封不动退还,良儿,咱们走!”唐老夫人说罢,伸出左手,唐如海立即殷勤地搀扶上去,同时狗腿地称赞,“奶奶英明!奶奶英明!” 那唐家的人走出一段小距离,岑烨才回过神,他急忙叫道:“唐老夫人且慢!” 唐老夫人停下,却没回头,岑烨恳切道:“老夫人,此事干系如音妹妹终身,还请老夫人三思啊!” 唐家小姐唐如音,就是和他定下亲事的女子。 熟料这话出口,唐老夫人面露愠色,比先前更怒,那唐如海察言观色立即大声喝骂:“无耻!姓岑的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呢,我小妹的闺名也是你能直呼的?” 岑烨一愣:“我、我……”唐、岑两家交好时,岑烨与唐如音见过几面,彼此都以为对方是自己相伴一生的人,故而早已名讳相称。这一点唐家不是不知道,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果然,围观的人众顿时嗤笑开。 “瞧瞧,这可是饱读圣贤书的岑家大公子,居然连这个道理不懂!” “女子名讳除了未来夫婿,便只有长辈父兄才能称呼,他这样简直是在败坏唐家小姐名节啊!” “是啊,想不到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竟是这么个人……” 岑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周遭的羞辱仿佛利剑,直叫他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魏青棠眉心轻拧,旋即“呵”得声,淡淡笑开了。 “有趣,当真有趣。” 她声音不高,然而刚好能叫唐家的人听见,唐如海闻声望过来,但见一身莲青色曳地长裙的女子娉婷而立,她肩上披着斗篷,面上罩着白纱,可那双乌眸盈盈若水,就这么轻轻地往这边一瞥,就叫他骨头都酥了。 唐如海在洛阳那是阅女无数,青楼花魁、大家闺秀都被他看了遍,可没一个及得上眼前这人! 他呆呆望着,眼里满是惊艳之色:“不知这位小姐是?” 魏青棠瞥见他痴迷的神情心头冷笑,这富少果然和那日城外见着的一般,人前装得衣冠楚楚,实则色胆包天。然而她也不打算揭穿他,毕竟眼下还需利用这点…… 魏青棠抬手撩了撩面纱,若有似无地扬起抹笑:“小女子名讳青棠。” 唐如海原就被她的美貌所迷,此刻但见面纱轻扬,于那明眸皓齿间绽出一抹笑,恍若蟾宫仙娥,美得惊心动魄。他把什么都忘了,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喃喃:“青棠、青棠……人好看,名字也好听……” 魏青棠等得就是这句话,容色倏冷:“放肆!” 那位一直不肯回头的唐老夫人也经不住回身,怒道:“良儿,你在胡说什么!” 唐如海猛地一个哆嗦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忙道:“奶奶,不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唐老夫人余怒未消,魏青棠轻轻扬唇,说道:“这么多人都在场,唐大公子说了什么,想必大家都听见了。”她语声不高不低,偏偏能压下所有嘈杂,四周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所有目光聚在她身上。 魏青棠对着唐老夫人道:“老夫人,令孙与小女子不过初次相见,就能直呼名讳,岑烨与如音小姐相识已久,更何况有婚约在身,唤个闺名似乎也无不妥吧?” 唐老夫人狠狠瞪了眼唐如海,后者知道自己犯错缩了缩脖子。她抬起头,面无表情道:“你想说什么。” 魏青棠微微一笑:“小女子只是想说,评判一个人,单以唤不唤女子闺名为准,未免太儿戏了。”她说完,围观的不少人暗暗点头,似乎也觉得因此认定岑烨德行有损证据不足。 魏青棠眼下只求不激起众人对岑家的反感,见目的达成也不在这上面多说,她徐徐扫过唐家诸人,话锋突转:“同样,唐、岑两家的亲事,单以唐老夫人您一句话说了算,未免也太儿戏。” 最后一字落下,唐老夫人脸色陡变,两侧额骨立时耸起:“你说什么?!” 她语声冰冷,一对老目爆射精光,若是寻常人早被这一眼瞪怕了,可魏青棠面对过云殊还有女祭,哪会怕她,神情自若地开口道:“唐老夫人可别动怒,气大伤身,万一把您老气出个好歹,那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你!” 唐老夫人怒目,瞪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慢点头:“好啊、好啊,小丫头,你是岑家什么人,为什么要代他们出头?” 魏青棠挑眉,想不到这老夫人眼睛还挺尖。 她眼角余光扫过岑烨,这位大表兄向她连连摇头,似不想她自爆身份…… 魏青棠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一个是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另一个大概就是读书人的傲气了,外面人越说他们仗宸王的势,这些固执的儒士就越要和宸王划清界限……不过她也不打算现在亮明身份,东林书院的事还没查清楚,而且此处也不是最佳的地方。 她扯了扯嘴角,轻笑:“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唐老夫人您是个讲理的人。岑烨一没做过对不起如音小姐的事,二也没有作奸犯科吃过牢饭,俗话说休妻也要讲个七出之条,他这什么事儿都没犯呢,您就要解除婚约,不合适吧?” 唐老夫人皱起眉头,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丫头不简单。 唐如海嚷嚷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是你们岑家要与我们唐家结亲,又不是我们求着你们,眼下我奶奶觉得岑烨配不上我小妹了,不想把她许给他……怎么地,你们岑家仗着宸王撑腰,还能强买强卖、逼人嫁娶啊!” 这唐如海是个好色之徒不错,但话也有理。 岑烨脸色很是难堪,暗中拉了拉魏青棠衣袖:“算了表弟妹,这桩婚事就、就这样吧……”他黯然说道,不想因为这事给岑家再增烦恼。 魏青棠却道:“不能算!” 第609章 从哪儿冒出个云王 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若岑家真被退了亲,那才叫颜面扫地! 魏青棠定了定神,抬头道:“唐老夫人,敢问这桩亲事,是谁定下的!” 唐老夫人冷睨她眼,闭目不答。 身边的唐如海哼哼道:“是我爷爷定下的,怎么,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你问这个干嘛?” 魏青棠微笑道:“原来是唐老太爷,那便是了,小女子听说当年唐、岑两家交好,唐老太爷将岑老先生引为至交,故而将孙辈们指腹为婚,就盼着两家结秦晋之好。”她语声清婉,娓娓道来说不出的动听,唐老夫人听着她的话似乎想起先夫,面色也和缓下来。 魏青棠见状续道:“虽说唐老太爷走得早,但他的心愿还在,就请老夫人看在他的面子上,还有唐、岑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暂缓退亲吧!”她言辞恳切,眸光真诚,任是铁石心肠之人也无法拒绝。 唐老夫人面露动摇,唐如海急道:“奶奶,您别听她瞎说!到底是爷爷的面子重要,还是小妹的终身大事要紧,您难道真想把她送入虎穴吗?” 魏青棠闻言不动声色地瞥他眼。 这富少怎么回事,为何一个劲儿的阻止这门亲事…… 她眯了眯眼,再看向老妇,唐老夫人深吸口气作出决断,道:“罢了,老身就看在老爷的面子上,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她说着,目光如电地射向岑烨,“小子,听着,你们岑家要再敢胡作非为,老身就算告上官府,也要和你们断了这门亲事,你们好自为之吧!” “奶奶!”唐如海大急跳脚,唐老夫人却不再听他说话,转身而去。 唐家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留下的见没戏看了,也纷纷散去。 只是大伙都很惊讶,唐老夫人一向固执,能劝动她的少之又少,这蒙面女子三言两语就令她改变心意,当真是奇迹! …… 大雁塔一行最后仓促结束。 回府的路上,气氛都很沉闷,岑烨望着魏青棠几度欲言又止,倒是四丫红着眼睛,嗫嚅道:“夫人、岑大少爷,我是不是闯祸了?” 魏青棠抬手摸摸他的头:“没有,和你无关。” “可是……”四丫抽抽鼻子,低下头,“是因为我撞到那位老夫人,她才会、才会……”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尤其四丫这种家境,察言观色便是家常便饭。 魏青棠见着他自责的模样轻叹口气,随后抬眸,淡淡扫了眼对面坐着的岑烨:“这事儿不怪你,唐家和岑家已生嫌隙,他们自命清高不愿和我们‘同流合污’,就算没有今天,改日也会登门的。”换言之,这门亲事迟早会退,只是不会像今天这样闹得沸沸扬扬,让岑家出丑罢了。当然这一点她不会告诉四丫。 四丫听了宽心许多,这时岑烨道:“四丫、鹃儿,你们先出去。” 两人应声退出马车,岑烨看向魏青棠,正色道:“表弟妹,我有一事不明,今日你为何非要阻止唐家退亲?”顿了顿,涩声道,“是,我是倾慕如音,但若唐家不愿,我们也不能强求……” 魏青棠额角一抽,差点没气背。 这位烨表兄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偏偏在某些事上少根筋!不客气地说,就是读书读傻了,今儿这是亲事的事吗,分明就是岑家的名声!如今因为东林书院的事岑家处在风口浪尖上,这时候再来一出岑家大少因品行不端被女方退亲,那是什么,雪上加霜! 她揉着太阳穴同他解释,岑烨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点,惊出一身冷汗。 “天哪,我竟完全没想过这些……” 魏青棠摇摇头:“别说这些了,烨表兄,我问你,你和那个唐如海有仇吗?他为何三番两次地撺掇你们退亲?” 岑烨怔了怔,茫然摇头:“没有啊,我们以前在东林书院是同窗,而且定亲的时候,也是他代如音收的文定礼,那时态度十分殷切,还盼着如音早日嫁过来……” 魏青棠眉头一跳。 这是什么情况?之前盼着嫁,现在又想要断? “我知道我知道!”鹃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魏青棠让她进来,这小丫鬟福身道,“王妃娘娘、大少爷,奴婢的远房表叔在唐家当管事,他告诉奴婢唐如海唐大少在京城有认识的人,早先是想把如音小姐嫁过来,好搭上宸王爷这艘大船,可半个月前不知怎么改变心意,好像又想把如音小姐送到京城去。” “什么?”岑烨大惊,抓着她问,“你说清楚,他们要把如音送去哪里?” 鹃儿被抓得发痛,魏青棠拉开他,道:“你慢慢说,说仔细些。” 鹃儿感激地望她眼:“是,王妃娘娘……奴婢也是听表叔说得,唐大少和京城来的一个大老爷吃过饭,就想让那位老爷把如音小姐带到京城去,听说,是进宫!” “进宫?” 魏青棠愈发愕然了。 先不说这唐如音区区一个商贾之女,没有资格入宫,便是她混进去了,这宫里边也没有合适的高枝啊!废太子已死,云殊就不说了,剩下的老三老四也都立了正妃,总不能是嫁给明武帝吧? 鹃儿还在绞尽脑汁的回想,突然道:“对了,想起来了,表叔说是把如音小姐嫁给一位什么云王殿下,做良妾!” “云王?!” 魏青棠声音陡然拔高,眉眼间满是惊讶。 这大盛朝何时冒出个云王来了,她怎么不知道? 要知道这大盛皇室,除了明武帝同辈弟兄们封了亲王,比如睿亲王、廉亲王等等外,余下的王爷就只有云殊,获封宸王。 她记得很清楚,皇室中绝没有一位“云王爷”,而且因为皇家姓氏,也断不可能赐下“云”这样的封号! “良妾?这太过分了,如音她身为唐家嫡女,怎能嫁与人做妾!”岑烨愤怒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魏青棠回头,只见这位表公子满面愤慨,握紧拳头便要冲出去,“我去找他们!” 第610章 怎么可以不信他 魏青棠头疼抚额:“站住!” 岑烨止步,她道:“烨表兄,你以什么名义去呢,岑家大公子?唐家未过门的女婿?别忘了,今天唐老夫人是怎么对你的!”以唐家这样的态度,岑烨贸然上门只会自取其辱,他身形僵住,随后像戳破的皮球般垂头泄气:“那怎么办,如音她、她总不能做妾!” 魏青棠没想到他这么关心唐如音,都自身难保了还在意这个。 唇角勾了勾:“烨表兄放心,亲事一日未退,你的如音小姐一日就不会嫁去京城。何况……”她停了停,“唐老夫人颇有傲骨,做不出背信弃义的事,到目前为止,嫁去京城只是唐如海的一厢情愿,你不必担心。” 岑烨听完松了口气,愣愣瞧着魏青棠,只觉这个比他还小上两三岁的表弟妹遇事沉稳、从容不迫,有着超乎寻常的冷静,而且她又聪明,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唐家,也许,岑家的事真能帮上忙?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闪过,就见那双慧黠双眸猝然逼近。 魏青棠倾身凝视着他,一字字道:“烨表兄,岑家已经危在旦夕,到了这时,你还不愿说实话吗?” 岑烨心头大震,呆呆望了她半响,苦笑道:“哎,表弟妹,这事儿……叫我怎么说呢?” 魏青棠听他语气松动,忙道:“不着急,慢慢说。” 岑烨沉默了好一阵,叹了声,徐徐开口:“这事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原来岑家在洛阳主办的东林书院这些年顺风顺水,从没出过差错,直到一个月前,一名学子在晨练后突然暴毙,且毫无发病征兆,接着不到五天,又有一名学子倒在蹴鞠场上。再后来便是李胜,那个被罚挑一百担水的人当场哮喘发作,没了命。前后不到一月,出了三条命,而且最为巧合的是,这三个人都在同一个邹姓夫子手下受教! “那会不会是那邹夫子惩戒过度,过失害人?” 岑烨摇头:“不会,邹老夫子是学院的老人了,平日虽然会棍棒惩戒,但都有分寸,并且这些年从没出过事。” 魏青棠皱眉,这就有意思了。 要说巧合,不可能一个月连死三人,还都在一个夫子门下。 可要不是巧合…… 她眸光闪了闪,忽然想起四丫之前打听来的消息:“对了,我听说李胜,就是死的第三个学子,他患有哮喘的事在名册簿上没有记载?”这名册簿是每个学子入院时都会登记的,家住何方、父母姓氏、身体是否有恙……按理说哮喘这么严重的病,不应该没有记录。 岑烨目光有些复杂,片刻后移开眼:“是,没有记载。而且不止是他,头两个去世的学子,他们身上病症也未记载。” 魏青棠眉梢一挑,立时道:“那岂非邹老夫子嫌疑最大?” 不知学子身体有疾,惩戒过度致人死地,这几乎是最合理的推测了。 岑烨却脱口反驳:“不可能!” 他语气甚坚,魏青棠讶异望他,岑烨咬牙道:“表弟妹,实话告诉你吧,邹老夫子是我的授业恩师,他在书院教了一辈子的学,桃李满天下,绝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不止我信他,爹和二叔也信,我们都不认为是他过度惩戒学子造成的一切!” 魏青棠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事情是怎么闹到这个地步的。 原来,书院死了三个人,撑破天也就是死者和夫子之间的事,但就是因为岑家坚定不移地站在邹老夫子这边,才造成对立面。 她不由苦笑,但也清楚以岑家这认死理的性子,也不可能把邹老夫子推出去挡箭!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上公堂,请官府断案……” 岑烨跟着苦笑:“谁说不是呢,为这事儿,我前前后后去了五六次衙门,可知府老爷不肯相见,每次都让冯师爷出来打发我……他们、他们实在也糊涂得很,一心想要讨好表弟,所以每次有死者家属前来闹事,都不分青红皂白地抓到牢里,打板子,哎!”他重重叹了口气,魏青棠听了,神情有些奇异,“糊涂?你觉得他们是糊涂?” 岑烨道:“谁说不是呢,若不是因为表弟,他们何必这样偏帮,难不成……”他怀疑地望她两眼,惊而起身,“难道真是表弟示意,叫他们这么做的吗?他糊涂啊!” 魏青棠听了瞪大眼,火气几乎无法压抑地冲口道:“你胡说什么,阿殊他怎会如此!” “那是为什么,彭知府和冯师爷,他们和咱们一无交情二无恩惠,凭什么屡屡偏帮?”岑烨越说越觉得有可能,脸上表情也十分痛心。魏青棠简直难以置信,她道好歹是一家人呢,云殊性情如何他们应该清楚,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情!听着岑烨和尚念经似的叨叨,她感觉心肺都要炸开了,猛地起身,“停车!” 马车蓦地停下,四丫的声音怯怯传来:“夫人?” 魏青棠狠狠瞪了眼岑烨,撩帘下车,岑烨在后面叫道:“表弟妹、表弟妹!你要去哪儿?” 魏青棠深吸口气,强忍着把他揍成猪头的冲动撂下两字:“散心!” 她在洛阳大街上走了好一阵,内心的郁气也没有平复,说是郁气,其实是不甘,外面人怎么说都成,但岑家好歹是自己人,怎么也可以这样怀疑他!她算明白为什么这些年云殊和岑家来往少了,因为脑子这问题真是没得医! 正走着,突然身后四丫惊叫一声:“夫人!” 她转过身,只见四丫满脸惊恐地指着她身后…… 茫然回头,一队官兵走过来,为首的正是在常家被砍去一只手掌的王捕快! 那王捕快看见她,双目犹如喷火,几个箭步就冲过来。 他先是看了看她周围,没瞧见秦恒梅一等人,脸上神情顿时变得阴毒狠辣,他恶狠狠地盯着她道:“小贱人,我就知道是你,怎么,今天你那些打手护院不在了吧,呵,你欠我的这一只手,老子要加倍从你身上讨回来!” 说罢,厉声道:“来啊,把这小贱人给我抓起来!” 第611章 可曾婚配 对这些欺软怕硬的官兵,魏青棠也没放在心上。 她武功是不行,可应付他们尚有余力。 不过四丫突然冲上来挡在她前面道:“不准伤害夫人!” 王捕快这只手就是在常家断的,一见四丫凶光大作,狞笑着道:“好啊,小兔崽子,老子正愁找不到你们爷孙,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他手一挥,后面十几个官兵一起冲上来。 魏青棠喝道:“躲开!” 手腕翻转,寒蝉在空中划出一道厉芒,头前冲上来的官兵惨叫一声,捧手倒退,王捕快见状冷笑:“好个泼辣的娘们,来啊,谁能把她拿下今晚就赏给他了!”这话简直是致命诱惑,那些官兵们轰然应是然后不要命地往前冲,魏青棠只有一个人,又要护着四丫,不到一会儿就左支右拙,皮毛斗篷还被他们扯了下来。 “夫人、夫人,怎么办呀!”四丫哭着叫道,魏青棠看着那些眼冒红光的官兵心头发憷,知道自己落他们手里绝没有好下场,她握紧寒蝉,咬牙道,“待会儿我杀出条路,你就往前冲,去找云爷,叫他来救我!” 四丫却慌乱摇头道:“不行的,我不能丢下您一个人……” 魏青棠皱了皱眉,抓起人就往外送,就在这时,一声酥媚入骨的娇笑轻起,随即便瞧见那些官兵们脸色大变——他们脚下多了什么东西,一个个东躲西跳避之不及! “蛇,有蛇啊!” “快躲!” “躲不了,砍了它!” “不行,太多了,救命啊!” 那些官兵好像踩在钢刀上无处落脚,但见数条金丝细蛇穿来梭去,快如闪电。其中一条蛇头尖细毒性最烈,却是径往王捕快扑去,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啊!!滚开,滚开!!” 王捕快嘶声惨叫,那金丝细蛇又顺着衣袖钻进去,嗖得游遍全身。 魏青棠看着他扭来动去脸色紫涨,心头隐约猜到什么,四丫忽道:“夫人,您快看!” 那金蛇从他裤裆里窜出来,一嘴咬在膝盖上。 “啊!” 一声悲呼,但见王捕快双膝一软,直挺挺跪下来。 这好好一场抓捕变成了闹剧,周围旁观的也没人敢上前,魏青棠额角微微抽搐,目光在人群中环视一圈,无奈道:“出来吧。” 片刻后,一个红衣女子从人群中走出来,体态曼妙,风情万种,偏生手腕颈间全缠着细蛇。 她走到魏青棠跟前盈盈拜倒:“奴家参见圣女!” 魏青棠闭眼,轻轻念出个名字:“五毒仙。” 能驭群蛇,又好穿红衣的当然只有她。 五毒仙抬起脸灿然一笑,晃动手腕上的铃铛,那些金丝细蛇全部得令缩回。只见官兵们个个成了猪头脸,以王捕快最惨,站都站不起来还尿了一裤裆,五毒仙施施然走到他们中间,那些个官兵立马呼天抢地:“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啊!” 五毒仙娇嗔地瞪他们眼:“你们唤奴家什么?姑奶奶,奴家有这么老吗?” 那王捕快也是个有眼力劲的,急忙道:“不、不,仙子、仙姑,是我们错了、求您饶我们一条狗命!” 五毒仙朝魏青棠望去,后者点了下头,她便笑:“好吧,看在你会说话的份儿上,就放你走。” 一众官兵如蒙大赦,相互搀扶着离开。 四丫忍不住问:“就这么让他们走吗?”他被王捕快认出了身份,只恐后面会招来疯狂报复。 五毒仙瞥去,眼前一亮:“好漂亮的小弟弟,来,给奴家捏捏。”她在他脸上狠狠揉了把,才娇笑着道,“别担心了,那些人没个一年半载的下不了床,至于那姓王的,膝盖骨碎了,估计要躺一辈子了吧。” 四丫愣住,魏青棠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人,叹气:“行了,到前面酒楼说吧。” 三人在酒楼大堂落座,因为五毒仙的容貌太惹眼了,进了酒楼也招来不少目光。 魏青棠无瑕在意这个,只问她:“谁让你跟来的,是我父王,还是母亲的命令?” 五毒仙身为光明教主,教务繁忙,却无端地出现在这儿,还能这么凑巧得救了她,魏青棠当然不认为这是个巧合。 五毒仙抿抿嘴角,有些尴尬道:“这……圣女,奴家可以不说吗?” 魏青棠凉凉斜她眼,五毒仙低头:“好吧,是罗姑姑的命令……” “罗姑姑?”魏青棠挑眉,旋即想起临行前罗姑姑说让人护送她们……敢情就是指五毒仙? “可她老人家不是说送到川蜀地界,就让你们撤回去吗,怎么你还跟到洛阳来了?” 五毒仙道:“奴家不知,罗姑姑是后来传的信儿,说让奴家暂时不回光明教了,先一路跟着暗中保护您。” 魏青棠就知道这老人家不放心,不过也多亏她,否则今儿就算脱身也难免损伤。 这样想想身边还是得留个会武功的人,要不然今天这事儿还能再发…… 她这般想着,抬眸道:“既然如此,你就留下吧。” 五毒仙惊喜抬头:“您答应让奴家留下?” 魏青棠颔首,遂道:“嗯,不过路上得听我的,还有,这里是大盛,你不要再称我圣女……”她一一交代,五毒仙照单全收,末了,魏青棠道,“暂时就这些吧,五……” 话没说完,岑烨急吼吼冲进来,看着她好一番打量:“表弟妹,你怎么样,我刚才听说街上出事了,你没有受伤吧?” 魏青棠的气已经消了许多,眼见他这么着急,最后那点也没了。 她轻声安抚道:“烨表兄放心,我没事。” 说着,见岑烨目光落到五毒仙脸上,介绍道:“这位就是刚才救了我的恩人,她姓五,你叫她五毒仙就好了。” 岑烨退后半步,拱手作揖:“多谢五姑娘救我表弟妹,大恩不言谢,岑烨铭记于心!” 五姑娘…… 这称呼倒是挺有意思。 魏青棠嘴角抽了抽,侧目去看五毒仙,却发现这位风情万种的蛇女饶有兴致盯着他,半响才娇声笑道:“这位公子,可曾婚配?” 第612章 家宴 魏青棠:“!” 她来不及阻止五毒仙,那蛇女已一个闪身欺到他跟前,纤纤玉指缠上长发,暧昧吐息:“你看奴家怎么样,厅堂厨房、杀人放火、暖床添香,奴家都可以~” 岑烨瞪眼受到惊吓般猛地跳开,他满脸通红地呵斥:“这位姑娘,请你自重!” 五毒仙眨眨眼:“自重是什么,这位公子,奴家是真心与你双宿双栖、白头偕老的~”她软腻腻的声音几乎可以腻死人,岑烨眉头紧锁,几乎立刻朝魏青棠投去一眼,目光赤裸裸写着,这就是救你的人? 魏青棠也是一阵头疼,千算万算,算漏了五毒仙这喜欢撩人的性子。 她轻咳两声:“好了,五毒仙,你少说两句。” 然后歉然对岑烨开口:“烨表兄,抱歉,我这位恩人就是喜欢乱开玩笑。” 岑烨皱眉看了眼五毒仙,心道这哪里是乱开玩笑,分明就是不庄重、一身风尘女子习性。他平素接触的都是唐如音那种知书达礼的温文女子,哪像五毒仙这么赤露大胆,一时难以接受,只冷着脸对魏青棠道:“表弟妹,家宴就要开始了,快请回吧。” 说完,甩袖离开。 魏青棠斜了眼五毒仙,五毒仙先一步低眉:“奴家知错。” 魏青棠叹口气,她今天叹气的次数实在有点多:“五毒仙,大盛和你们西疆不一样,女子讲究端庄矜持。至于岑家,那更是循规蹈矩的翘楚,你这样戏弄他,只会让他怒火冲天,所以你还是收敛些吧。”五毒仙从善如流的应了,魏青棠也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 几人回到岑府,已近酉时,鹃儿早已在门房侯着,见了她立刻迎上来:“王妃娘娘,您可算到了,大少爷已经去求是堂了,您快过去吧,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在等着了。” 魏青棠一惊,连忙赶过去。 正如她跟五毒仙说得那般,岑家是孔孟礼法的忠实拥垒,对规矩看得比什么都重。她若晚了,估计会引来训斥。 好在时间刚刚好,她走进去,岑老夫人立刻朝她招手:“丫头,过来坐。” 魏青棠看着她身边空出来的位置知道是留给自己的,也不推辞,大大方方过去坐下。 岑老夫人看见她身后跟着的五毒仙,愕然道:“这位是?” 魏青棠连忙把白天的事复述一番,末了说道:“外祖父、外祖母,两位舅舅,五毒仙她现在身无分文,也没有地方可去,所以想先跟着吟越,不知可不可以?” 岑之陵虽是文人,却极有气节,当听说五毒仙路见不平得罪了官差,当下就点头:“当然可以,烨儿,既然是你们的救命恩人,那你就去收拾间客房,请这位姑娘先住下。” 岑烨被点名,猛地想起白天被调戏一事,耳根泛红:“祖父,我——”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对上老太爷疑惑的目光,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五毒仙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福身:“那就辛苦岑公子了~” 岑烨咬咬牙,垂头道:“是,孙儿领命……” 他带着五毒仙下去,厅中也开始传菜,魏青棠看着桌子上的人,几乎都认识,可有两个少男少女不曾见过。 岑老夫人留意到她的眼神,笑着道:“琰儿、珺如,还不过来见过你们表嫂!” 两人即刻起身,同时走到她面前道:“表嫂好。” 这二人面容相似,像是姐弟,姐姐还好,偷偷打量她的目光有些好奇,弟弟却是不耐中夹杂厌恶,似乎对这位远道而来的表兄嫂十分不满。魏青棠把这些记在心底,岑老夫人又道:“琰儿和珺如是龙凤胎,都是老二家的孩子,之前一直在东林书院念学,所以你们没见过。”说罢,又同那对姐弟道,“琰儿、珺如,你们表嫂曾在国子监校考中夺得前三甲,你们要以她为榜样,刻苦用功,知道吗?” 岑珺如乖巧地应道:“是,奶奶。” 岑琰却皱皱眉头,摇头道:“不是弄错了吧,奶奶,我可听人说了,她在京城嚣张跋扈目不识丁,‘蟾蜍爱蚱蜢’这种诗都写得出来,怎么可能夺得校考前三甲!” 这话一落,席上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在座都是饱学之士,“蟾蜍爱蚱蜢”这诗确实入不得眼,可当着魏青棠的面如此揭底,也实在令人面上难堪。 岑老夫人眉头一竖就要训斥,这时,魏青棠却开口了。 她微微笑道:“琰表弟说得不错,这诗确实是我所作。”女子神色坦荡、言谈间没有丝毫的羞赧扭捏,但听她道:“不过那都是儿时戏作,后来入了国子监,得名师教诲,便不敢再丢人现眼,还请琰表弟见谅。” 堂中沉寂,所有人都意外她会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可这一认,便登时显出气度,反而弄得好似岑琰故意羞辱她一般。 岑家二爷严肃道:“琰儿,向你表嫂道歉!” 岑琰抬头欲驳,对上父亲冷肃的脸孔,只好耷拉脑袋道:“是……对不起,表嫂,是我失言了。” 魏青棠摇头,自然不会与他计较,这时酒菜上毕,岑之陵端起碗道:“好了,都认识了,那就开始吧。” 岑家的家宴其实很无趣。 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大桌子人围在一起,闷头吃饭实在无趣。 魏青棠只吃了几筷子就停下,正憋闷,忽然一个管事走进来,附在岑家大爷耳边说了什么。 下一刻,岑家大爷脸色瞬变,倾身同二爷说了两句,两人一起站起来:“父亲、母亲,东林书院有事,我和二弟先过去处理一下。” 提到东林书院,本就沉闷的气氛更加凝滞。 岑之陵瞥他俩一眼:“什么事,要紧吗?”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岑家大爷道:“父亲放心,我和二弟能应付。” 岑之陵没想到一个家宴也吃得不安生,登时挥手驱赶:“去去去,去吧!” 两人走后,这顿饭也吃得没什么滋味,岑之陵早早地回了房间,岑老夫人也颇愧疚地对魏青棠道:“近来事忙,吟越丫头,你不要介意啊。”魏青棠自然说不会,等回了房,把四丫叫来,草草写了封书信让他带给云殊。 “记着,一定要他亲自打开……”魏青棠攒着眉头,沉声道,“我有预感,东林书院怕是出大事了!” 第613章 去不去 魏青棠的预感没错,第二天天不亮,外面就传来吵闹声。 她披了外衣走出去,院子里,下人们三五围在一起,脸上满是惊惶之色。他们看见魏青棠过来,立马做鸟兽散,只有鹃儿迎上道:“王妃娘娘,您怎么出来了,吵着您了?” 魏青棠瞥了眼她,问:“出什么事了。” 鹃儿面露犹豫,这时一个下人大呼小叫地冲进来:“鹃儿姐,不好啦,火烧到南天阁了,大少爷叫咱们都去救火!” “什么?”鹃儿大惊,匆忙对着魏青棠鞠了一躬,然后带着下人跑去救火了。 魏青棠听见南天阁,只觉这名字有些耳熟,正要抓个下人问一问,一道妖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必问了,南天阁是东林书院的藏书馆,昨儿个夜里被李胜的老母亲一把火烧了,这会儿还没灭下来呢~” “什么?”魏青棠惊而回头,但见五毒仙慵慵懒懒地倚在门边上,她精神有些不济,看来是一宿没睡,见着魏青棠投来的目光扬唇笑了笑,道,“奴家知道圣女不放心,昨夜便跟着岑家二位舅爷过去看了看,不止是李胜他娘,还有前两个死去学子的家人,他们人多势众,将二位舅爷堵在里头,开始还只是要说法,后来急了眼,李胜他娘抓起火把冲进去,烧了书院……” 魏青棠倒吸口凉气,万万想不到自己一语成谶。 她急忙问道:“那人呢,舅父他们……” 五毒仙道:“您先宽心,两位舅爷没有大碍,只是有一位被烧伤了手臂,奴家远远瞧了眼,没有性命之忧。”她说着,欲言又止,魏青棠心头咯噔一声,知道肯定有什么大问题她没说,便疾言道,“有话就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吗?” 五毒仙见此叹了口气,道:“是,圣女,那奴家就照实说了……看那火势,不止是南天阁,大半个东林书院应该都烧没了。还有岑家二爷的手,伤在根骨,以后可能没办法拿笔写字……” 这两个消息一个比一个坏。 东林书院是岑家大半辈子的基业,一朝烧没,简直心血尽毁。 还有岑家二爷是管生意的,伤了右手,以后还怎么拨算盘记账。 魏青棠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冷静,冷不丁一个人影冲进来,跌跌撞撞扑到她面前哭道:“表嫂、表嫂,您要救救我爷爷啊!您是王妃,您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魏青棠被吓了一跳,定睛去看,却是二房的小姐岑珺如! 这小姑娘满脸脏污,哭肿了眼睛,魏青棠赶紧托起她道:“珺如,怎么了,你爷爷他出什么事了吗?” 岑珺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她弟弟岑琰也赶过来,满面急躁:“都和你说了别过来,快,跟我回去!”岑琰说着就要拖她走,岑珺如悲泣摇头,“不、我不走!表嫂,爷爷他又昏倒了,还怎么都叫不醒……您要救救他啊!” 姐弟两人拉扯成一团,魏青棠听说岑之陵昏倒心头一凉,喝道:“行了,都安静!” 她这一喝两人都闭了嘴,魏青棠肃容看向岑珺如:“先说清楚,外祖父为何又昏倒了,请大夫了吗?” 岑珺如眼眶一红,哭得说不出话,倒是岑琰瞪她眼道:“爷爷因为东林书院被烧怒急攻心,当场昏倒了,至于大夫,这天都没亮,上哪儿找大夫去!” 魏青棠皱眉道:“岑家这么大的家业,难道就没在府上养两位府医?”京城的大户人家,基本都在家里养了府医,专门为府上看病。 然而岑琰睨她眼,相当不屑道:“你以为我们岑家和你一样吗?爷爷说过,不养府医也不招募府兵,所以没有!” 他说得理直气壮,魏青棠气得要命。 岑家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样,不就是因为没有府兵压阵才让那些人烧了书院,还有老太爷如今病倒也是因为没有府医救治!她掐着眉心压下火,问:“那以前来过的大夫呢,你们就没上家里请人?” 话到这儿,岑琰突然沉默了。 魏青棠急道:“说话啊!” 岑琰咬牙不语,倒是岑珺如哽咽道:“表嫂,那些大夫们听说是来我们岑家,都不愿意,说怕惹事儿……现在爹和大伯没有回来,大哥哥也带着人去书院救火了,我们实在是没辙,才来请您……” 魏青棠听罢,二话不说地冲出去。 岑琰叫道:“等等,你去哪儿?” 她回头看他眼,一字字道:“医馆!” “去医馆没用的,傅大夫和我们家交好这么多年也不愿来,你……喂,你等等!”岑琰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跺跺脚只好跟上,岑珺如见状也要去,却被五毒仙一把拉住胳膊,轻笑摇头,“小妹妹,别着急,有我们圣女在,人一定给你请回来。” 岑珺如半信半疑,可眼下无法,也只好等着了。 另一边,傅家医馆。 天没亮,医馆也没开张,不过门开半阙,岑家下人正在里面苦苦哀求。 “傅大夫,医者仁心,您和我们老爷又交好这么多年,难道真忍心看着他出事吗?”老管家苦口婆心地劝着,就差没给他跪下了。 傅大夫满面为难,叹道:“哎,不是我不愿去,实在是我这医馆这么多人,还指望我吃饭呢!你们东林书院昨晚都被烧没了,万一那群人冲到我这儿,那可怎么办啊?” 魏青棠他们进去,刚好听见这话,岑琰气道:“他们针对的是我们岑家,又不是针对你,你怕什么?” 傅大夫看见他倒板起脸:“你说得这是什么话,老夫好歹是你长辈,岑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我!”岑琰气结,老管家赶紧拉开他,“傅大夫,琰少爷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计较,可我们老爷实在是快不行了,就请您过去看看吧!” 傅大夫闻言哼了声,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道:“你去不去。” 傅大夫皱皱眉,“不”字还没出口,倏地一道寒光闪过。他后背一痛,整个人被压到柜台上,只见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贴在颈间,魏青棠平视着他的眼睛,淡声道,“我再问一遍,去,还是不去。” 第614章 医男人的心 锋利的匕首往前一送,就能割断他喉咙。 傅大夫何曾见过这阵仗,瞳孔骤大,一叠声地叫道:“去去去!我去!” 魏青棠松手,寒蝉还鞘,那傅大夫心有余悸地摸摸脖子,确认无损才跑去背药箱。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包括老管家和岑琰。 岑琰张大嘴巴,似乎不敢相信她会用这种武力胁迫的方式,至于老管家,却结结实实松了口气。 天大地大也没人命大,现在只要能把大夫请动,什么都好说。 一群人很快回了岑家,岑老夫人和岑珺如看见大夫过来,喜出望外,连忙把人迎进去。 傅大夫在里屋给老太爷诊脉,半个时辰后,才姗姗出来。 “老太爷的情况不太好,先前就昏过一次,这次又火急攻心伤了心脉,老夫只能先给他开两副药,稳稳血气,至于后面的只能看情况再说……”他这般说道,岑老夫人脸色白了白,勉强道,“那就有劳傅大夫了,管家,替老身送送傅大夫。” 这傅大夫平时也傲气得很,今天却连连摆手道:“不、不敢……”他偷偷望了眼魏青棠,一溜烟跑了。 岑老夫人心忧岑之陵病情,无瑕顾及,长长叹了口气。 魏青棠见状走过去,扶着她的手道:“外祖母,外祖父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不会有事的。” 岑老夫人无力望她眼,消沉道:“也只能如此了……” 一群人从屋子里退出来,岑琰和岑珺如一夜没合眼,都被打发去休息了。魏青棠劝着老夫人也去睡一会儿,自己留在院子里守着,五毒仙看她脸色不太好,关心道:“您没事吧?” 魏青棠摇摇头,五毒仙又道:“您是不是在担心老太爷病情?那不如让奴家再去找几个大夫?” 魏青棠看她眼,慢慢道:“不必了,我听琰表弟说这傅大夫的医术在洛阳数一数二,他开的方子应该没问题。” “那您为何愁眉不展,是在担心岑家?”五毒仙一语说中,魏青棠沉默了下,才沉声道:“先是死人,再是纵火,这背后肯定有人指使,可惜昨晚信送晚了,要不然阿殊也许能阻止这些……” 正说着,岑烨踉踉跄跄闯进来:“祖父、祖父他怎么样了?”他才从书院救火回来,狼狈不堪,脸也熏得跟黑炭一般,此刻万分焦急地望着她,魏青棠道,“还好,大夫来看过,服下药后睡着了。” 岑烨松了口气,接着全身脱力般一屁股坐到地上,他望着天,大口大口地喘气,俊朗脸庞沉凝如水。 魏青棠拍拍他肩膀:“烨表兄,先下去换身衣裳吧……” 岑烨扭头望着她,忽问:“表弟妹,我们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魏青棠一怔,就听这位表兄痛苦地说道:“也许我们不该维护邹老夫子,也许真是他惩戒过度……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步……唐家要退亲、书院被烧了大半、祖父又病倒了,表弟妹,我们岑家是不是冲了什么邪煞,为什么会艰难若此?” 他脸上充满挣扎,显然连日来的打击已经让他产生动摇,甚至萌生了撞邪的想法。 魏青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悬着的手迟迟停在半空。 蓦地噗嗤一声,五毒仙娇笑掩唇道:“这位公子,你们岑家是冲了邪煞,要不要奴家替你做做法,驱了他们?” “当真?”岑烨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你当真能祛除邪煞?” 魏青棠轻咳了声,她可不知道五毒仙还会方术。 果然,西疆来的蛇女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她走过去攀着岑烨肩膀,娇声道:“当然呀,奴家会驱邪、除煞,还会医男人的心,方法简单得很,只要公子你娶了奴家……呵呵!” 岑烨瞪大眼睛,旋即怒从心起:“你!简直放肆!” 他狠狠甩开她,扬长而去,那愤怒的背影挺得笔直,却是再看不出灰心丧志。 魏青棠挑眉,看向五毒仙,后者耸耸肩道:“奴家不是说过了吗?奴家最会医男人的心,尤其是一颗颓废的心~” 魏青棠:“……”她的确是挺会医的,不过是招人恨的法子。 就这样,过了好几日,岑之陵的病情有所好转。 府上人人松了口气,都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毕竟最近倒霉的事实在太多了,哪怕有一件喜事都能让人振奋。岑老夫人为此专程要去一趟洛阳佛寺,想去上炷平安香求个家门安宁,岑珺如自告奋勇陪着她,祖孙两人前脚离开,后面岑烨就把岑琰还有魏青棠请了过来。 求是堂中,岑烨来回踱步忧心忡忡。 岑琰看得心浮气躁,忍不住问:“又怎么了,大哥,有事你就直说啊!” 魏青棠亦蹙了下眉,问:“是东林书院又出事了?” 岑烨看着两人苦笑了下,随后道:“表弟妹、琰弟,你们没有发现吗,这几日,爹和二叔都不在府上……” 这话一落,岑琰有些发懵,魏青棠却是猛然惊醒,冷电般的目光直射向他。 不错,这些天他们都紧张老太爷病情,可那日东林书院大火,岑家大爷还有二爷都受了伤,二爷的右手被烧伤,今后可能都无法握笔,然而这几日连人影都没见着! 她心底隐隐有个不祥的猜测,岑烨深吸口气,徐徐道:“爹和二叔在东林书院纵火那晚,就被官府请去问话了,当时他们交代我说,不要让祖父和奶奶操心,所以这件事不能告诉他们,还说去官府最多一两日肯定就会回来。可是到今天已经第五天了,人还没回来,期间我也去官府找过,可冯师爷根本不见我!我实在是没辙了,所以才请你们过来商议一下,该怎么办。” 魏青棠闭了闭眼,一颗心慢慢沉下去。 被官府传去问话,还一传五日,这不明摆着把人扣下来了吗?眼下东林书院被烧毁,岑老太爷身体不好又不能出面,岑家这么多事情都等着他二位回来处理,偏偏这时候官府把人扣下来,是个什么意思? 岑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怒道:“官府把我爹和大伯抓走了?他们凭什么!” 第615章 畏宸王如虎 凭什么? 官府办事,有什么道理可讲吗? 魏青棠讽刺地勾了勾嘴角,目光却一分分冷下去。 两位舅父这个时候被请去问话,应该是被软禁起来,这对于多事的岑家绝不是什么好事,但从另一个方面想,也不失为一个机会。东林书院这个案子里,官府扮演的角色一直不清楚,现在他们主动出手,倒是可以借此看清楚,他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魏青棠凝神思忖着,开口道:“烨表兄、琰表弟,吟越以为两位舅舅说得不错,外祖父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件事还是别告诉他免得受刺激。” 岑烨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可东林书院那边……”他皱眉,沉声道,“实不相瞒,表弟妹,书院被那一场火烧毁大半,已经没办法正常授业了,那些交了银两的学子们都在嚷嚷着退学,还有我们自己雇的夫子、伙夫、护院,这加起来可是一大笔银子,我们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而且——” 语顿,岑家大少爷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 魏青棠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轻声把话接下去:“而且银子事小,一旦退学的口子开了,那东林书院就算彻底没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岑琰年纪最小,遇事沉不住气,此刻急起来扭头往外,“我去衙门,去敲鸣冤鼓,我就不信他们真能躲我们岑家一辈子!” 岑烨束手无策只好由他,魏青棠却道:“站住!” 岑琰停下,气愤地望向她,魏青棠道:“鸣冤鼓?你有几条命去敲?” “什么?” “大盛律例,凡敲鸣冤鼓者先受三十大板,再上公堂,你觉得你挨得了几下?” 岑琰呆住,岑烨亦道:“算了琰弟,总还有其他办法……” 然而话没说完,岑琰掉头往外跑:“打就打,你以为我怕吗?” 这孩子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三十大板,身子弱的可能命都没了! 岑烨急忙要追,魏青棠却道:“烨表兄,让他去。” “可是——” “放心,鸣冤鼓他敲不了,因为衙门不会让他敲。”魏青棠淡淡道,从容不迫,岑烨受她感染也稍微冷静下来,问道,“表弟妹何出此言?” 魏青棠道:“东林书院的命案拖了一个月未审,又岂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事?官府既然成心拖着,自然不会让琰表弟击鼓鸣冤!” 岑烨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道:“那表弟妹又为何叫他去?” 魏青棠看他眼,徐徐道:“因为我们等不起了,官府明知岑家多事之秋,还将两位舅父扣下,就是等着我们去找他们!若我猜得不错,他们应该是想借此机会和岑家谈判,兴许是要提出什么条件。”说到此,她抬眸道,“烨表兄,等琰表弟回来他们的意图就一清二楚了,不过这会儿我要出去一趟,你记着,无论官府提什么条件,都先不要答应,等我回来商议再做决定!” 岑烨应下,又问:“表弟妹要去哪里,可用我叫人送你?” 魏青棠想起云殊,忙道:“不必了,是去见个朋友……对了,就是五毒仙的朋友,你知道吧?” 说起五毒仙,岑烨顿时拧了下眉头,他对这个放浪形骸的女子敬而远之,便道:“既然如此,那表弟妹早去早回。” 魏青棠见之松了口气,立刻带着四丫还有五毒仙出门。 离开岑府,五毒仙哀怨地望她眼:“圣女好不仗义,借着奴家的名号,把岑家公子都吓跑了~” 魏青棠被她矫揉造作的声音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嘴角轻抽:“你还知道你名声不好啊?” 五毒仙耸耸肩:“那有什么,奴家又不求名垂青史,要名声作甚!”说着,倏地凑过来问道,“对了圣女,那位岑大公子,喜欢什么,爱吃什么,你同奴家说说嘛?” 魏青棠登时警觉道:“你想做什么?丑话说在前面,他可是有心上人的!” 五毒仙扬唇一笑:“那又怎么样,一日未婚配一日都有机会!奴家觉得这位岑大公子挺有意思的,圣女,就求您成全奴家,好不好嘛~”这西疆蛇女撒起娇来,魏青棠头发丝都立起来了,她瞅了眼四丫,这孩子倒是关键时刻装死,无奈,只得道,“回去再说。” 五毒仙大喜:“多谢圣女!” 魏青棠扶了扶额,马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王妃、五姑娘,到福来客栈了。” 这“福来客栈”四个字一出,五毒仙容色大变,嗖得一下站起来:“圣女您是来见宸王的?” 分开后,云殊就带着心腹们住在福来客栈,这一点五毒仙早打听好了。 魏青棠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不料嗖地声,赤衣蛇女跳下马车:“圣女,奴家突然想起还有些急事先告辞了!”她嗖得声一眨眼没影了,只留下车帘起起伏伏。 魏青棠愣了下,面露苦笑。 这西疆的人果然有一点没变,那就是畏宸王胜于猛虎! 福来客栈,三楼客房。 魏青棠让四丫等在外面,自己推开门,便见那抹熟悉的清冷身影立于窗边。他似乎早知道她要过来,桌上放了两杯煮好的热茶,她几步走过去,刚要开口,一根温凉的手指压在唇上。 云殊回身,另一只手抄起茶杯递给她:“喝茶。” 魏青棠愣愣,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她道:“阿殊,岑家的事情……” “本王知道。” 清冷的嗓音淡静从容,魏青棠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仿佛只要有这个人在,她就永远不用担心。 压力一卸,人也轻松不少,她在桌边坐下,抬眸望向他的时候唇角也带了笑意:“既然知道,那本王妃倒是想听听王爷的高招?如今二位舅父被官府带走,岑老太爷也卧床不起,不知王爷打算怎么做呢?” 她眉眼弯弯,言笑晏晏的模样甚是狡黠。 云殊眸光闪了闪,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魏青棠敲敲桌面,故意板起脸道:“宸王爷,问你话呢,怎么不说话呀?” 第616章 断绝血缘 朱唇恼人,启启阖阖。 云殊只觉喉口干燥似火在烧,下一刻,身体快于理智,刀削薄唇直接倾过去,狠狠覆上她。 魏青棠只觉一片黑影压下来,跟着腰间一紧被迫贴上男人胸膛,充斥着清冽与掠夺的气息辗转唇齿,随后发起攻势。她被吻得七荤八素,直到胸腔最后一丝气息耗尽,他才放过她。 魏青棠喘着粗气,小脸酡红地瞪着他,眉眼尽是恼意。 这厮,怎么说亲就亲啊,秦恒他们还在呢! 扭头一望,秦恒梅一很有默契地面对墙壁,当什么也没看见! 云殊轻飘飘撂下句:“不满意?” 魏青棠腿肚子抖了抖,她敢发誓,只要说一个不字这人绝对会当场让她满意!虽然现在身子尚浅,鱼水之乐并非不可,但岑家的事还没解决,她实在没这个兴致。 于是拨浪鼓似的摇脑袋:“没没没、绝对没有!” 云殊这才满意,可幽冷深眸也闪过一丝疑惑。 这么多年了,他对女色从来可有可无,唯独在她身上,总是餍不知足的想索取更多…… “阿殊,你还没回答我呢,岑家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云殊回神,望着小家伙明媚的脸庞微微启唇:“等。” 这个字一说出口,魏青棠便笑了起来。 “等岑琰打草惊蛇,等官府露出马脚,等背后之人现形……阿殊,看来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洛阳这地方发生的种种,从假借生辰宴之名横征暴敛,再到故意偏帮岑家引发民愤,这每一件背后,指向性都很明显——那就是云殊!有人想要对付他,或者说有人想要毁了他的名声,反正在洛阳官府的一系列折腾下,宸王的名声可以说恶劣至极,先前常老头说得什么三头六臂嗜血修罗还算轻的,其他人嘴里,都恨不得他马上去死! 魏青棠也正是顾虑到这点,才不敢让他露面。 随即她简单把岑家近况说了,道:“只要琰表弟回来,官府的意图就清楚了……对了阿殊,你听说过‘云王’这号人吗?” “云王?” 云殊沉默片刻,缓缓摇头。 秦恒却跳过来叫道:“云王?你说云王?” 魏青棠讶异抬头,定定盯着他问:“你听过?” 秦恒脸上满是骇异之色,见主子也望过来,赶紧解释:“是,京城暗卫传来的消息里,似乎提到过这么一号人物。但是主子、王妃,您二位都清楚,大盛皇室从没有一位云王爷,属下寻思,应该是最近才册封的。” 魏青棠和云殊对视一眼,她问:“最近册封?秦侍卫你就没有一个准确的消息?” 秦恒手底下的暗卫,堪称天下第一探子,这种讯息不可能刺探不到。 然而秦恒羞愧得低下头,道:“属下失责,确实不太清楚。” 魏青棠扬了下眉毛有些意外,梅一忙道:“主子、王妃,不能怪他,最近京城的情报网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我们已有好几日没和他们联系上。” 原来是这样…… 魏青棠理解了,云殊却道:“几日。” 梅一仔细回想:“五六日吧,从东林书院被烧,就已经没有收到讯息。” 这相当于京城彻底和他们断了联系,云殊脸色微沉,清寒的嗓音如淬寒冰:“为何不早说?” 梅一一个激灵,连忙跟秦恒一起跪下来。 秦恒咬牙道:“主子,也不关梅一的事,是属下以为也许只是暗卫内部出了岔子,所以没联系上,才没禀告。” 云殊不语,淡漠无温的视线停留在秦恒身上,一时间,气压骤沉,小小的一间客房也变得逼仄起来。 秦恒脑门上大颗冷汗淌下,片刻功夫,他后背就湿透了。 终于,云殊开口:“领罚。” 秦恒如蒙大赦,长长吐出口气:“是,多谢主子!”他欠身退出屋。 魏青棠知道这些是男人的事情,所以没有插手,等秦恒走后,她轻声才问了句:“情况很严重吗?” 云殊冷凝的面色在迎上她担忧的眸子时,方才化开些许,他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无妨。”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从他话里捕捉到一丝沉重。 魏青棠张嘴想问,梅一却道:“王妃不必担心,有柳公子和方城都在,不会有事,应该只是暗卫内部出了点岔子,很快就能解决。” 云殊闻言亦点了点头,她不好再问,只好就此打住。 而另一头,洛阳官府。 岑琰果然如魏青棠猜得那般,鸣冤鼓都没挨近三尺,就被衙门的人客客气气给“请”了进去。 “来的原来是岑小少爷啊,快请进、快请进!” 冯师爷笑眯眯地把他请进去,岑琰仗着年少人胆大,挺着胸膛真进去了。 衙门里边,官差们并不在,只有岑家大爷和二爷坐在那儿,可手上、脚上都戴了枷锁。 岑琰一看就冲进去叫道:“爹、大伯!” 二人回头看见他,脸色齐齐一变。 “琰儿?” “谁叫你来的!” 岑琰咬着腮帮子狠狠看向冯师爷,后者依然笑面虎似的,呵呵笑道:“别生气嘛,岑小少爷,你父亲和你大伯没受丁点损伤,只是他们情绪太激动了,所以才不得不这样让他们冷静下。” 岑家大爷骂道:“狗官,闭嘴!”接着转头喝向岑琰,“琰儿,快回去,我和你爹没事,不必管我们!” 二爷也道:“听你大伯的话,什么也不要管,走!” 然而岑琰怎么可能离开,一双眼眸喷火瞪向冯师爷:“冯师爷,不知我爹和大伯犯了什么错,让你们要这样对他们!” 冯师爷还未开口,岑家大爷二爷的喝骂声已至,他看看气血上头的二人,又看看满脸悲愤的岑琰,笑眯眯道:“岑小少爷,你确定要在这儿说吗?” 岑琰看了看情绪激动不已的父伯,转身往外。 两人来到外面的院子,冯师爷笑得愈发和蔼了:“岑家果然出了个通情理的孩子,岑小少爷,依我看哪这岑家的家主一位该你来才是。” 这类糖衣炮弹岑琰充耳不闻,一双眼睛只冷冷盯着他:“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我爹和大伯!” 冯师爷笑吟吟道:“简单、简单,只要你们岑家肯出一份告示,宣布同京城那位修罗王断绝血缘,那就可以了。” 第617章 义绝 冯师爷说得轻描淡写,可这事儿一旦落成,那就是将云殊逐出家门,不仅恩亲情绝,死后都不能入族谱葬祖坟的! 岑琰也不是个傻子,当即喝道:“你要我们出卖宸王?” 冯师爷忙道:“哪里是出卖,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岑小少爷,您想想啊,这宸王虽是你的表兄,可这些年,他来过洛阳看望过你们吗?别的不说,岑家二老可是他的亲外祖,他可有一次来过?而且这次东林书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能不知道吗,知道了却不过问,可见人家根本没把你们放在心上,既然这样,你们又何必念着他,热脸贴冷屁股呢?” 岑琰眉头拧得死死,却没出声。 显然,冯师爷切到了要害。 其实这些年,家中长辈一直说他在京城有一位表兄,文韬武略无所不精,是如何如何出色,如何如何为他骄傲。小的时候,岑琰还总盼着见他一面,可等了这么多年,别说人了,就连礼也没一份。包括他前阵子大婚,也不曾知会岑家一声,还是祖母带着大堂兄眼巴巴地赶过去…… “岑小少爷,你是个聪明人,其实令尊他们处处维护宸王,那都是因为已故的岑妃娘娘。照我说,你们这些年够对得起他了……”冯师爷边说边观察岑琰脸色,见他目中流露不甘,心知已经说动,于是加上最后一把火,“岑小少爷,和您说句不该说的吧,咱们彭老爷,就是彭知府你知道吧,他私底下就受过宸王训斥,宸王说令尊及令祖父他们迂腐无能,只知道办学堂,不懂敛财,还说要不是碍着亲戚名声,早想把他们给收拾了……” “什么?!”岑琰大怒,“他怎么敢?” 冯师爷道:“他怎么不敢了,洛阳城最近不是征收赋税吗,那都是他的指示!实话和您说了吧,马上就到他的生辰宴了,宸王要咱们上交一千万两作为贺礼!您也知道咱们洛阳今年大旱,哪儿拿得出那么多银子,彭知府如实上奏,他却说你们岑家不是家大业大,理该拿出这些钱来孝敬他……” 岑琰听得怒不可遏,握拳大骂:“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跺跺脚,扭头就跑了,冯师爷看着他的背影露出笑容,这时屋子里走出一个人,正是洛阳知府彭得盈。 彭知府边抚胡须边道:“还是师爷有办法,那两个老顽固劝不动,知道从这个小的下手!” 冯师爷连忙躬了躬身,笑道:“老爷谬赞了,这都是那位宋先生的锦囊妙计,他说只要将岑家逼到绝处,他们自然会答应咱们的条件,到时候跟宸王恩断义绝,咱们立刻昭告天下。加上这些天您在洛阳做得,皇上就能以‘不孝’、‘不贤’的罪名废了他,那皇位,不就落到云王殿下手里了?” 彭知府听得连连点头,大笑道:“是啊,只要云王殿下登基,那你我可都是从龙的功臣,到时候何必窝在洛阳这鬼地方!”两人相视大笑,仿佛都看见了飞黄腾达的未来。 另一边,岑琰冲回府里,悲愤交加地和岑烨说完这些。 岑烨听罢一个劲儿摇头:“不可能的,表弟不是这样的人……” “大哥,他怎么不是了?这些年他在外面是个什么名声,你不清楚吗?人人都说他残酷暴虐、冷血薄情,难道每个人都在诬陷他吗?好,就算是,那这么久了他从没来洛阳看过祖父和奶奶,这又怎么说?”岑琰双目赤红,恨恨道,“他就是看不起我们岑家,觉得是我们拖累了他!” 岑烨哑口无言,岑琰殷切地盯着他道:“大哥,冯师爷说得不错,我们何必为这么一个人扛雷?倒不如下了义绝书,和他划清界限,也好将爹和大伯换回来!”所谓义绝书分很多种,有夫妻情断义绝的、有父子情断义绝的……可但凡下了义绝书,那都是有律法约束的,换言之如果义绝之人再回门骚扰,官府都可以抓其下大狱! 岑烨呆了呆,心乱如麻地摇头道:“不……我还是觉得表弟不是这样的人……”他看了眼激奋的堂弟,叹道,“琰弟,就算我答应,祖父和奶奶也不会同意的,这义绝书不能下……” 岑琰满脸失望道:“大哥,你怎么这么优柔寡断,咱们岑家有今天,还不都是他害得!” 岑烨沉默片刻,道:“这样吧,衙门不肯放人,咱们就拿银子赎人……以前不是有先例吗,一百两银子作保,可以先将爹和二叔赎回来,剩下的事情等他们回来再说吧。” 岑琰听到此,也只能答应了。 …… 洛阳,岑府。 魏青棠回来的时候已近戌时,天已全黑,她记着白天的事,先去了趟岑烨的院子,可下人们说他不在,再找岑琰,结果吃了个闭门羹。她觉着有些不对,便把五毒仙找来问岑烨下落,哪知五毒仙说他去了账房,好像是在提银子。 “银子?” 魏青棠疑惑道,“他要银子做什么。” 五毒仙逗弄着金丝蛇漫不经心道:“兴许是为了那什么书院吧。” 魏青棠想想也是,东林书院烧伤那么多人,以岑家人的性格拿些银子出来很正常。 于是没多想,回房休息。 翌日清晨,鹃儿伺候她洗漱完毕,魏青棠便动身去找岑烨,昨日闹上官府的事总得有个说法,而且她也很想知道彭知府、冯师爷这些人在这次事情中扮演的角色。然而意外的是,又扑了个空。 岑烨不在府上,不光是他,岑琰和老管家也出去了。 “他们去了哪里?”魏青棠问道,心下隐隐有些不安,岑琰也就罢了,他一向对自己抱有敌意,可岑烨不应该啊,这位表兄识大体顾大局,不可能这种时候出去也不知会一声…… 正想着,那下人道:“大少爷和小少爷去了衙门,好像是抬了二百两银子,赎人去了。” “赎人?” 魏青棠怔了下,一旁四丫解释道:“夫人,这个我知道,这是知府老爷定的规矩,只要犯了事的人家能拿出一百两银子,就可以先把人保出来,叫做赎人。” 魏青棠面色大变,叫道:“坏了!快拦下他们!” 第618章 谁说行贿 听到这个命令,四丫呆住,身边的鹃儿不解道:“王妃娘娘,为何要拦下二位少爷,大老爷和二老爷都被官府抓去好几天了,是该先想办法让他们回来啊……” 魏青棠急得脸色发白,跺足道:“这哪儿是赎人,这是将把柄往对方手里送!四丫,备马,得马上过去!”拿白银赎人是不是官府定的规矩两说,可她清楚知道,只要这二百两银子抬进了县衙大门,那岑家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原本为着东林书院的事,百姓们就怀疑岑家和衙门官商勾结,要是这个时候再抬着银子进去,那不“铁证如山”了吗? 登上马车前,魏青棠道:“四丫,你马上去福来客栈,叫梅一也过去,要快!” …… 洛阳衙门外面,一片混乱。 魏青棠担心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岑烨岑琰连带着抬箱的家仆,在进衙门大门前就被人拦下。一大群义愤填膺的百姓把他们围在中央,无数愤怒的脸孔争相唾骂,唾沫星子全喷在脸上。 “好啊,好你们个岑家,果然和官府有勾结!” “原先我还不信呢,结果是真的!” “你们害死了人,还想拿银子堵住人家的嘴,真是欺人太甚!” “岑之陵呢,叫他出来,他有什么脸面称作大儒?” “叫他出来、叫他出来!” 岑烨面对汹涌的百姓,不停辩解:“不是、不是的,我们不是拿银子行贿……”然而那些人哪肯听他解释,抓起烂臭鸡蛋叶子就往他脸上砸。老管家急忙护着他,被那臭鸡蛋砸中额角,登时蛋液淌下,一股腥臭味散开。 岑琰大怒,推开管家骂道:“你们讲不讲道理了?我们是来赎人的,不是行贿!” 人群中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赎人?你们没犯法赎什么人?” 又有人道:“就是,大伙儿别听他们瞎说,肯定就是拿银子来贿赂官老爷的!” 岑烨张嘴要辩,这时围着他们的人群忽然散开,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妇人颤巍巍走上来,呸得一口唾沫喷在他脸上:“畜生、王八蛋!你们还我儿命来、还我儿命来!” 原来这老妇人就是死去学子李胜的母亲,她恨岑家入骨,闹书院不成又纵火焚烧,官府只将她拘了两天就放出来,李母愤声道:“苍天无眼,我儿一心向学,却被那姓邹的害死,你们东林书院还要袒护他!哼,别人怕你们岑家,我可不怕,我老太婆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和你们斗到底!” 她说罢,人群立时轰然作响。 “斗到底、斗到底!” “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岑家害死了人,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滔天的声浪,吼得岑烨岑琰都说不出话,其实这些人里,未必都是替李胜那些学子鸣不平的,可近来加征赋税,他们的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与其这样等死,还不如拼一把,反正赋税也是岑家那位王爷弄出来的! 百姓的火气积压到一定程度,爆发出来有若山洪,岑烨他们节节败退,被逼到了县衙门口,可洛阳官府的人还是没出来一个。 眼看着狂怒的人群就要动手,忽然,一个冰冷语声蓦然从身后传来。 “都住手!” 百姓们纷纷回头,只见一位素衣女子撩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下来。 她面容姣好,冰肌雪肤,此刻却凝了层冰霜不可侵犯。 人群中间不知谁叫了声。 “我知道她,她也是岑家的人!” 魏青棠抬颚,扬声道:“不错,我是岑家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掌舵人!” “表弟妹!” “你?” 岑烨和岑琰同时出声,老管家到了嘴边的“王妃娘娘”硬生生吞下去。 这个时候,敢承认自己是岑家的掌舵人,那就等同把火往身上引啊! 果不其然,百姓们一听她自称掌舵,立马一窝蜂朝她冲过去。 魏青棠神色半点不变,眸光冷冷扫过他们。 “梅一!” 话落,黑影闪出,挡在前面以肉眼不可及之速拔出佩剑。 寒芒一闪,剑气四溢,带头冲上来的人急忙刹了个趔趄,开玩笑,赤手接白刃,那不是找死吗? 梅一长剑出鞘横在胸前,他高大、冷峻、不苟言笑,那煞神一般的模样也唬住人,叫那些激动的百姓暂时不敢上前。 不过那李母明显不在此列,她颤巍着身子,一步步走上来:“你就是岑家的掌舵人?好、好,那你给老太婆一个说法,我儿的死,到底怎么说!” 魏青棠看着这个老妇,一大把年纪了,却还风吹日晒地四处为儿子讨公道。她心下有些感慨,面上却不露声色道:“这件事,自有官府裁决,我今天来,是为这二百两银子!” 她话一落,人群又沸腾了,个个争相怒目地瞪视她。 李母冷笑道:“呵,官府?你们买通了衙门,还拿什么还我儿公道!” 剩下的人一呼百应,动手是不敢动了,但耍耍嘴皮子总可以。尤其是几个读书人,舌灿莲花,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岑烨悄悄走到她身边,低声劝道:“表弟妹,快走吧,别留在这里了!” 魏青棠看他眼,这个满腹经纶的书生羞愧垂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拿银子赎人……”原本百姓们只是猜测,可他今天这一出,便相当于坐实了勾结官府的骂名!岑烨后悔得要命,魏青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本,她昨天就叮嘱过他,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等她回来商议。 结果倒好,弄巧成拙!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于事无补了,她轻轻推开岑烨,走上前,那些百姓畏惧她的气势,骂人的声音也停了停。魏青棠走到装银子的木箱边,弯身拾起一锭:“还真是白银……” “要不然呢?”李母恨声道,“你们勾结官府,害死我儿,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谁知,魏青棠“扑哧”一声笑出来。 “呵呵……” 李母大怒:“你笑什么!” 余光扫去,围观的百姓也愤懑不已。 魏青棠勾了勾嘴角,清脆的语声带着一抹冷意:“谁说,这银子是拿来行贿的?” 第619章 花银子告自己? 人群一寂,有人忍不住问:“不是行贿,那抬银子到衙门作甚?” 魏青棠抬目望过去,刚要作答,身后忽然嘎吱一声。 久闭多时的官府大门终于打开了,两班捕快鱼贯涌出,冯师爷笑眯眯地走在最后,直接走到岑家人面前,说道:“哎呀,岑家两位少爷都来了,怎么在外面站着呢,快,里面请里面请!”他作出请的姿势,岑烨拉住岑琰,下意识向魏青棠望了眼。 这个微小的动作也没逃过冯师爷眼睛,冯师爷奇道:“咦,不知这位是?” 魏青棠轻轻扫他眼:“冯友全?” 她直接道出他的全名,语气平静,冯师爷一震,感觉到她身上那种自上而下的审视和淡淡不屑,心头不由咯噔一声。这种气势,他不是没见过,但那都是京城里的贵人身上才会有,为什么这个女子也…… 他眼珠子转了转,面上堆笑:“原来这位夫人认识冯某,可恕冯某眼拙,不知夫人您是?” 魏青棠在京城见惯了这种阿谀奉承的人,也不表身份,只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冯师爷你,外面闹了这么久才肯出来,看来耳朵不太好使。”她言辞奚落,饶是冯师爷忍功过人眼底也闪过愠色。 他盯着魏青棠,暗暗回忆了一遍京城高官的亲眷,似乎都没这位。 于是口气也狂妄起来:“本官做事何时轮到你来教了?”说罢,转头扫视人群,“刚刚谁在闹事,站出来!” 众人不约而同后退。 对付岑家可以,但对上官府那就纯粹脑子进水了。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他们还没蠢到那份儿上。 冯师爷扭头,高傲地扫她眼:“看见没,没人闹事!” 魏青棠眼底划过不屑,对这等自欺欺人的狗官,她也懒得浪费口舌。倒是岑琰站出来,指着兄长额头上的蛋液怒道:“什么叫没人闹事,那我大哥头上的鸡蛋是谁砸的!” 人群一片噤声,冯师爷见了赶紧跑过来:“哎呀,大少爷怎么弄成这样,快、随我进衙门换套新衣,这可耽误不得!”他边说边就架着岑烨往里走,那殷勤模样,看得百姓窝火不已。 魏青棠蹙了蹙眉,暗道这冯友全戏演得不错,给岑家的仇恨几乎拉满值了! 就在岑烨将进衙门时,那李胜母亲嗖地冲出来,一把抱住冯师爷大腿叫道:“大老爷,您要为我儿做主啊!他就是被岑家这群假仁假义的人给害了,您不能置之不理啊!” 冯师爷大声呵斥道:“不得胡说,岑家可是宸王殿下的亲戚,怎么可能害死你儿子?肯定是你儿子自己倒霉死了,还想怪到岑家身上!” 李母愤怒地瞪大眼,颤着声道:“天地良心,我儿是被他们给害死的,在场很多人都可以作证!” 话一落,人群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对,我们都可以作证!” “李胜他有哮喘,岑家非要罚他挑水,那不是蓄意谋害是什么!” “大老爷,您不能因为畏惧宸王权势,就偏袒岑家啊!” “就是,宸王再厉害,也不能一手遮天吧?” “就算能,上次那个一手遮天的老太监魏九,不也已经死了吗?” “还李家公道、还洛阳百姓一个公道!” 无数个声音最后统一,都在叫嚣着要还公道。 冯师爷表面上仓皇失措,可心里满意得很,只要岑家被逼到绝处,那到时候无论他们提什么条件,岑家都只能答应。他惺惺作态地喊着“安静”,却放由百姓们冲上前去对岑烨岑琰动手。 魏青棠看到这儿心里有数,低唤:“梅一。” 黑影点头,一个闪身落到岑家兄弟面前,将人逼退。 汹涌的人群怒目相时,倏而一个清脆微冷的嗓音道:“不错,请官府还岑家一个公道。” 这声音不算高,可一出来,就像火星点着了引信,瞬间点爆全场。 众人齐刷刷转过头,但见魏青棠迈步,走到银箱前。 她微弯身子,玉白纤细的手指轻扣箱盖:“你们可知,这箱子里放的些什么?” 李胜母亲咧嘴冷笑道:“是钱,你们拿来贿赂官府的脏钱!” 魏青棠扬了下眉毛,却道:“不,这二百两白银,是给你的。” 李母一愣:“给我的?” 围观人群也都愣住,这是怎么一回事? 岑烨岑琰面面相觑,只见那冯师爷忽然站出来拍掌道:“我知道了,看来是岑家想息事宁人,才送这二百两银子出来。李胜他娘,还不快谢谢岑家两位少爷,二百两啊,你儿子就算活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明明是一句实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变了味,好像岑家在用二百两买一条命似的。 李母大怒,戈指骂道:“谁稀罕你们的臭钱!拿走、拿走!别说二百两,就算两千两、两万两,也换不回我儿一条命!” 怔愣的众人也面露愤慨,害了人不说,还想拿钱封口? 这真是欺人太甚! 魏青棠挑挑眉,颇有些惊讶地看着冯师爷,她倒是小看这个冯友全了,三言两语就能颠倒是非指鹿为马,难怪岑家玩儿不过他。 不过可惜,他遇上的是她。 女子轻勾唇角,两个浅浅梨涡旋出一抹微笑:“谁又说,是在拿钱买命、拿钱封口了呢?” 所有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就连岑家自己人也闹不明白这位宸王妃打的什么算盘。 但见她檀口轻启,吐出的每一个字无比清晰。 “这银子,确是岑家拿来送给李母的,不过,是送她告官之用!” 告官? 迎着一片错愕惊震的视线,魏青棠抬眉,字字说道:“李家家贫,想替儿伸冤想必没有银子,岑家少爷心善,特送白银二百两,好让她老人家请最好的状师,告上公堂!” 这话一落,全场哗然。 她那言下之意,不是说岑家花银子来告自己吗? 除非岑家是疯了,否则谁敢相信他们能干出这事儿? 岑烨反应也快,知道这二百两银子不交代清楚,他们今天这贿官之罪就洗不掉,于是立刻站出来道:“不错,我表弟妹说得极是,这二百两银子是专程送给李胜他娘的,目的并非为平事,而是想请她雇最好的状师,开堂受审,也好还我岑家一个清白!” 第620章 我是什么人? 场面一时间乱了起来,原先义愤填膺的百姓交头接耳,都在为此议论着。 原本,岑家在洛阳的名声就不坏,开办学堂、乐善好施,百姓们谁不赞一句好? 可就从一个月前,那劳什子宸王突然要过生辰宴,赋税加征了一半,东林书院又接连死了三个人,这才在民间怨声载道! 现如今岑家站出来说,他们宁可花银子帮李母打官司,也要证明自己清白,百姓中间也不乏有明理的,当下冷静下来,就觉得事情未必是外面传得那样。 “岑老太爷乐善好施,每年大旱都救济灾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是啊,我原先就觉得奇怪,你说害人都要有理由的,岑家好端端去害几个学子做什么?” “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误会,你看李胜他娘把东林书院都给烧了,岑家也没拿她怎么样,还反而给她送银子!” “就是就是,闹不好真是误会了他们……” 风向陡转,百姓中间也渐渐开始替岑家说好话,不再是先前一面倒的局势。 魏青棠赞赏地看了眼岑烨,这位表兄关键时刻还挺得住,继而抬眸,定定望向冯师爷:“冯师爷,你看,这银子我们也送了,苦主和我们也都在场,你看什么时候请大老爷开堂,审审我们这桩千古奇案啊?”她最后“千古奇案”四个字咬得极重,唇角似笑非笑,讽刺意味十足。 冯师爷眼皮一跳,果不其然,人群纷纷道。 “不错,冯师爷,快开堂吧!” “都一个月了,这案子总得有个了断!” “既然岑家都这么说了,请大老爷升堂受审!” “对,升堂!” 那些原先声讨岑家的声音全变成了升堂审案,冯师爷脑门上冒出一大片冷汗,怎么也没想到局势会变成这样! 魏青棠冷睨着他,暗道他既想利用民情来倒逼岑家,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叫他自己来试试。 岑烨和岑琰也激动得很,特别是岑烨,为此事跑了五六次都无功而返,此刻连忙抱拳道:“不错,冯师爷,请彭知府开堂公审此案,我岑家上下感激不尽!” 冯师爷面对这么滔天的声势,不得已后退几步,他擦擦冷汗道:“这个、这个我做不了主……” 岑烨想说什么,魏青棠嗤笑一声,懒洋洋道:“不是吧冯友全,你身为师爷,官居从九品,居然连个小小的案子也接不下来?”顿了顿,话锋突转,“莫不是你不想接、不能接?” 冯师爷被戳中心虚,一个劲儿摇头:“不、不是!” “那就接!” 不怒自威的声音叫他下意识点头,跟着回过神来恼羞成怒,狠狠瞪向魏青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官府门前指使本官做事!你到底是什么人?”今天这一切明明都发展得好好的,可就是这个女子出来,说了几句话,就把局面全盘翻转! 冯师爷瞪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右手高抬,只等她报出姓名就以干扰官府之罪把她拿下! 魏青棠怎不知他在想什么,唇畔轻扬,一丝笑意不屑且讥梢:“我是什么人?冯友全,枉你左一个宸王右一个岑家,怎么,连本王妃是谁都不知道?”她说出“本王妃”三个字,冯师爷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魏青棠抬颚,一字一顿道:“我就是当今宸王妃,吟越郡主魏青棠!” 这一段话说出来,百姓们也跟着一个个瞪大眼睛。 于他们而言,京城就很遥远了,那什么宸王殿下、宸王妃就更加遥远!故而听到这个眉目清傲的女子说自己是宸王妃,所有人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愤怒也不是下跪,而是呆愣愣望着,好像在看什么珍稀宝物。 岑烨倒吸口凉气,没想到表弟妹会以这种方式表明身份。 岑琰却皱了皱眉,神情颇为复杂地望着她。 魏青棠坦然接受各方视线,眸光最后落到冯师爷脸上:“怎么,冯师爷这是不信吗?梅一,将你的令牌给冯师爷看看。”她说毕,守在她身边的梅一面无表情走上前,摸出一块玄铁铸造的令牌,那令牌正中刻有一个“宸”字,正是宸王府的标识。 冯师爷一看见令牌,登时两腿打抖,差点没一屁股坐下来。 他哪能想到,宸王府的人竟到洛阳来了,来的还不是一般的小鱼小虾,竟是宸王妃! “冯师爷,现在信了么?”魏青棠笑吟吟问道,清脆的语声在他听来宛如阎罗催命。 冯师爷一个激灵,猛地跪下来:“下官冯友全,拜见宸王妃!” 他这一跪,衙门的官差捕快齐刷刷跟着跪下来。 接着,百姓们也纷纷跪倒,齐声道:“拜见王妃娘娘!” 眨眼的功夫,四下人群全部跪下,只有魏青棠和梅一,还有岑琰站着。 岑烨狠狠扯了下他:“琰弟!”规矩就是规矩,在京城,他见着表弟也是要行跪礼的。 可岑琰不知在想什么,愣是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魏青棠余光瞥见了,暗暗好笑,她故意装作没看见虚抬手道:“起来吧,大家不必多礼。” “多谢宸王妃!” 哗啦啦一群人站起来,冯友全满脸堆笑跑过来:“宸王妃,您大驾光临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好叫我们前去相迎啊!快,快请到官府里坐坐,小的这就去通知老爷!” 魏青棠听他的称呼,先前还是“下官”,这会儿就变成“小的”了。 暗暗发笑,面上却若无其事道:“冯师爷,本王妃来洛阳是为探望外祖一家,谁知遇上这么件事儿。” 冯师爷连连赔笑:“是、是,都是小的无能,叫岑老太爷一家受委屈了!” 魏青棠淡淡道:“委屈谈不上,就是得请冯师爷尽快让彭知府升堂开审,这件案子一日不弄清楚,岑家也好,枉死的李胜还有另两名学子,以及他们的家人都一日不得安宁。” 话到这个份儿,哪怕冯师爷有天大的不愿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他不停点头:“是,王妃说得是,小的一定请知府老爷尽快升堂!” “尽快?”魏青棠扫他眼,“明日成吗?” “这……”冯师爷还想再往后拖延,可抬头碰上梅一冷酷无情的目光,登时一个寒颤道,“是、是,明日一定开堂!” 第621章 仗势 衙门口发生的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整个洛阳。 秦恒兴冲冲回到客栈,眉飞色舞地同云殊描绘起来,他将王妃是如何如何聪慧、如何如何胆识过人,不仅靠一己之力平定众怒,还倒逼官府明日公审此案的情形逐一说了,末了,感叹道:“主子您是没看见,那冯师爷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今天要是没有王妃,岑家那二百两铁定被说成勾结官府,还好王妃她机智过人,改口说送给苦主,这才把民愤平息下去!” 竹一听他都快把魏青棠夸上天了,哼哼道:“有你说得那么神吗?依我看,还不是仗着主子的威名……” “话可不能那么说,王妃她先前可没露身份呢,还不是把那群百姓劝的服服帖帖的?要不是冯友全打算恃武行横了,王妃她也不必亮明身份……” 竹一翻了个白眼:“那还不是仗势欺人,要不是咱们主子,他冯友全能答应开堂?” 秦恒听他句句针对魏青棠,知道这同僚对王妃颇有成见,当然未必有多深,可总要怼两句才舒服。他也懒得跟他争了,只道:“对,你说得没错,可王妃她仗势欺人,仗得是咱们主子的势,这有什么不对吗?” 王妃跟王爷是一家人,这自家人给自家人撑腰,好像是没什么不对。 竹一语塞,只能气哼哼拿眼睛瞪他。 云殊放下手中书简,淡淡朝争执不休的二人望了眼:“仗得好。” 这话基本就是站在秦恒那边了,竹一气闷,无话可说,秦恒也不觉得意外,他跟了云殊这么久,主子心思那是摸得门清儿,不管什么事儿,只要站在王妃那边,准没错! 正想着,那道清冷嗓音问道:“叫你办的事,如何。” 秦恒赶紧收神,回道:“主子放心,大理寺卿霍大人最近在潼关一带省亲,离此不到几十里。属下昨夜命人快马加鞭去请,最快后天就能赶到!”这位霍大人是出了名断案如神、铁面无私,有他出面,东林书院一案定能水落石出。而除此之外,那洛阳知府等一干人也要处置,由掌管律典的大理寺出面,也能叫人信服。 云殊微微点头,随即蹙眉低咳了声。 他现在不像以前那样,每咳必见血,但因为没了武功,身体也变得弱不禁风,一点天凉天热都会不适。 秦恒立刻走上去掩住窗子,低声道:“主子,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云殊摇了摇头,只道:“不必。” 秦恒无言,以前主子是病得厉害,可有武功傍身,大多数时候都能控制,如今沉疴尽除,身体却变得虚弱,也不知是好是坏。 这边暂且不提,另一头衙门里,彭知府听了师爷回话,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什么?你说谁来了?” 冯师爷哭丧着脸道:“是宸王妃……” “宸王妃?她怎么会到洛阳来?” “这……据说是去南阳省亲,回来的路上经过洛阳,就来探望岑家二老。”冯师爷说完,彭知府就跳脚喝道,“胡说!宸王早八百年就没跟家来往了,又怎么会让她来探望岑家人?” 冯师爷涩声道:“老爷,她身边跟着宸王府的侍卫,那岑烨又称呼她为‘表弟妹’,想来身份不会有假……” 彭知府听到这儿,脸色也沉重起来,如果真照师爷所说,那宸王妃好死不死地跑到洛阳来了,那他们先前计划岂不是全盘落空?不能把岑家逼到绝境,就没办法让他们顺从自己下义绝书,而拿不到义绝书,他们又拿什么跟云王殿下邀功,那不是前功尽弃吗? 他眉头皱成一团儿,来回在衙门里踱步,冯师爷也愁眉紧锁没出声。 好半响,彭知府忽道:“对了,冯师爷,要不你再给京里去一封信,问问那位宋先生,看他有什么高招?” 冯师爷却摇头:“老爷,不行啊,这一封信一来一去少说半个月,可明天咱们就要开堂了,怎么来得及!” 彭知府搓了把脸:“那你说怎么办。” 冯师爷想了想,叹道:“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时一个官差进来,小心翼翼地问:“老爷、师爷,那什么,岑家大爷和二爷还关在衙门里,你们看要怎么处置?” 彭知府和冯师爷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关什么关,还不快放了!”冯师爷补充道,“还有,记得好声好气赔不是,就说是一场误会!”宸王妃都亲临洛阳了,这时候还把她的姻亲关起来,那不是找死吗? 官差得令立马放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把岑家大爷二爷弄得是摸不着头脑。 他们回到岑家,只见几乎所有人都在,除了老太爷因病卧床,就连岑老夫人也在岑珺如的搀扶下坐在求是堂里。一见他们回来,岑家小辈们喜不自胜,纷纷迎上前。 “爹!” “二叔(大伯)!” 岑家大爷二爷相视一眼,摸摸孩子们的头,走到堂中向母亲请罪:“母亲,孩儿们回来了。”他们被官府抓去的事一直都是瞒着她的,直到今天闹得沸沸扬扬瞒不住了,才有人跟她说。岑老夫人当时听了,差点没昏倒,好在岑烨他们及时回来,劝慰了一番才没出大事。也幸好,没过多久两个儿子就回来了。 岑老夫人板着脸道:“好啊,一个个的,都能耐了是吧?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老身!” 岑家大爷二爷急忙跪下,口称不敢,岑老夫人重重哼了声:“真是糊涂!这次要不是吟越,我看你们还要吃好一阵子牢饭!” “吟越?”岑家兄弟愣了愣,转头看向魏青棠。 坐在一旁饮茶的某人赶紧站起来,谦逊笑道:“外祖母过奖了。” 她话一落,岑家大爷忍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岑烨才将官衙门口发生的事复述一遍,说完,道:“爹、二叔,这次真的多亏了表弟妹,有她出面,官府不仅放了您二位,还答应明日开堂,公审东林书院一案!” 第622章 刑克 闻言,众人精神一振,岑家大爷二爷感激地看向她:“宸王妃,这次多亏你,我岑家冤屈终于可以大白了!”他们被官府关了这么多天,首先想到的却是东林书院。 魏青棠心下轻叹,垂眸道:“二位舅父过誉了,吟越只是做了该做之事。”说着,她又将目光投向二爷手臂,“二舅舅,你的手……”这一问,岑家二爷立刻将缠着绷带的右手藏到身后,“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 魏青棠皱了皱眉头。 小伤?不见得吧。 之前五毒仙说过,东林书院被纵火那晚,他伤到了右手根骨,以后可能很难再握笔…… 这时岑琰一个箭步绕过去,看见他的右手顿时惊呼:“天啊,爹,您的手指——”他捂住嘴巴,岑家二爷扭头瞪他眼,正要说什么,岑家大爷叹道,“罢了,二弟,他们也是担心你,就别再瞒着了。” 岑家二爷身子微僵,慢慢伸出手,把绷带取下。 但见一圈圈白布解开,露出焦黑的皮肉,他整只手掌都被火烧过了,其中无名指和尾指指骨变形,歪斜地扭向一边,十分难看! 堂中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岑老夫人身子晃了晃,眼前发黑。 魏青棠见了,目中划过不忍,又听岑珺如一声哭腔,捂住嘴落下泪来。 右手可是读书人的命脉,失了它,就等于没了半条命! 何况岑家二爷是管生意的,这今后还怎么打算盘、怎么握笔查账! 岑琰两眼发直地望着那只右手,突然狂性大发,指着魏青棠叫道:“是你、都怪你,是你们害了我爹爹!” 众人一愕,岑家二爷厉喝:“琰儿,你胡说什么?” 岑琰扭过头,满脸悲愤地说道:“爹,您不知道吗,这都怪她!要不是她和宸王,我们岑家根本不会遇到这种事,是她、是她害了您,也害了我们岑家!” 二爷大怒,啪地一耳光扇下去。 岑琰被打倒在地,却不甘示弱地瞪着他道:“你们都被她给骗了,给骗了!爹、奶奶,你们都不记得了吗,当年那个大师说过什么,那个宸王,他克死了小姑母,现在还要来克我们岑家……” 这话一出,除了年纪较小的珺如小姐,岑家众人面色陡变,岑老夫人更是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好像快喘不上气般。 岑家大爷和岑珺如赶忙扶着她,岑家二爷暴怒一吼,扬手一巴掌打掉岑琰两颗门牙:“你放肆!!” 求是堂中一片死寂,岑琰捂着一嘴的血,满目绝望地仰视着他们。 魏青棠怔怔站在那儿,一股寒意袭遍全身,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轻声问:“你在说什么……什么大师、什么……刑克?” 岑琰恨恨扭过头,那眼睛里的仇恨之色几乎要把她射穿:“你不知道吗?玄方大师给宸王批命,说他是破军入命、七杀之相,会刑克身边所有亲人!哈,当年他就把他母妃克死了,如今还要来害我们!” 魏青棠猛地抬头,一眨不眨地望向岑老夫人。 岑老夫人颤巍巍地起了身,没有看她,径自走到岑琰身前:“琰儿,奶奶跟你说过什么,还记得吗?”她声音平和,却让岑琰猛地一个激灵。少年跪在祖母脚边,抱住她的腿哭道,“奶奶、奶奶,琰儿真的是为了岑家好,冯师爷说了,只要我们跟他划清界限,就不会再有麻烦,您为何要一意孤行,非要偏袒他!” 岑老夫人闭上眼,沉沉呼出口气。 她没有再和岑琰说什么,只道:“老二。” 岑家二爷身子一抖,不忍道:“母亲,琰儿年纪还小,再给他一个机会吧?” 岑老夫人不语,岑家二爷咬牙,扬声道:“来人,把岑琰关进家祠,从今往后,不得——不得放出一步!” 这就等同是终身软禁了,岑琰目露惊惧瘫软下去,岑珺如惊呼一声扑过来:“爹、奶奶,不要啊,琰弟还小,他不懂事啊!” 岑家二爷闭上眼:“拖下去!” 两名下人立刻将岑琰拖出堂中,岑珺如捂着嘴巴泪水涟涟,岑老夫人开口道:“老身当年说过的话,如今再说一遍,谁敢将批言泄出,终身软禁,绝不留情!” 岑家上下齐齐一震,道:“是!” 岑老夫人睁开眼,一下子好似苍老不少,她疲惫地看了眼魏青棠:“吟越,你随老身进来。” 接着转身,向内堂走去。 魏青棠脑子很混乱,她不知在想些什么,耳边不停地回想着岑琰那句“七杀之命、刑克至亲”……她不懂什么星象术数,但知道他口中的玄方大师,那可是京城南山寺的高人,当年遇上还是皇子的明武帝就一眼看穿他的帝王命!如果是他的批言,那极有可能是真的! 可是,说阿殊克死了岑妃娘娘,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浑浑噩噩间,她跟着岑老夫人来到内室,岑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坐到床边,斥退其他人,道:“吟越,你是他的妻子,按说这些事老身早该告诉你的,只是,哎……”她长长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复杂。 魏青棠忍不住道:“外祖母,岑琰说得是真的吗,玄方大师真的给他批过命,还、还说得那般凶险吗?” 岑老夫人看着她眼里的忧急,叹息更深,她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是真的,十年前,也就是王爷刚从皇陵被接出来那会儿,机缘巧合之下,老身带着玄方大师为他起过一次命盘,那时玄方大师得出的结论便是七杀之命、刑克至亲,处处透着一个绝字,还说十二一流年,他的大限就是二十岁……” 听到此,魏青棠猛地记起叶贵妃也曾说过云殊活不过二十岁,那时他身上牵丝蛊未解,旧疾缠身,的确可能熬不过二十!但从另一个方面可以印证,玄方大师的批命确实精准! 她强忍着惊惧继续听下去,岑老夫人又道:“当时老身急坏了,玥儿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老身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于是求玄方大师谋个解法,玄方大师却说王爷他命中带煞,六亲缘薄,只有远离刀兵至亲才能有一线生机……” 第623章 心结 “远离刀兵?这怎么可能?”魏青棠惊叫,脸上写满怪诞之色。 谁都知道,六年前卫盛一战,叛军兵临城下,明武帝这个皇帝都差点被人捉了去,全靠云殊力挽狂澜,率三千羽林卫击破敌军,而后坑杀五万降兵,以修罗之名震慑天下才换来这几年安稳日子。 可以说,他不掌兵,大盛早就亡了,谈何远离刀兵? 岑老夫人目中也溢满苦涩,叹道:“谁说不是呢,他当初执意走这条路,老身也拦不住他……吟越,这孩子苦得很,从小到大,我们这些长辈也没为他做过什么,反而不断受他荫庇。你是他认定的人,一定要好好待他,那些命数之说,也不可尽信……” 魏青棠知道这位老夫人是怕自己听了岑琰的话,对云殊生出隔阂,可经过这么多事情,她又岂会因为这些离开他? 抿抿嘴角,抬眸道:“外祖母,吟越还有一件事想请教您,当年,那狗皇帝不是很宠爱岑妃娘娘吗?为何会一夜间改变主意,将她和阿殊送去皇陵?”云殊的过去她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唯有此事一直不解,当时明武帝身边还有好几个侧妃、通房,即便真的要献人去皇陵,也不必将最宠爱的岑妃送去。 问到这里,岑老夫人神色一凛,浑浊老目迸出仇恨的光芒:“吟越丫头,这句狗皇帝骂得好!你问他为何将玥儿母子送去守陵,呵,答案很简单,因为当时冒出一句谣言,说玥儿诞下的小皇孙,将是未来的帝王!” “什么?”魏青棠大惊失色,这谣言可实在诛心了,当时先帝爷还在,明武帝都只是个普通皇子,这时候却冒出有个帝王之命的小皇孙,叫先帝怎么想?往轻了说是谣言,往重了讲可以是为明武帝造势,篡夺皇位! 难怪明武帝急着把她母子送走,原来是为了这个…… “那谣言是从哪儿出来的,是当时哪位皇子故意陷害吗?还是后宫的手段?”魏青棠一想起因为这个,云殊在皇陵度过暗无天日的童年,就恨得牙痒痒,不管前朝后宫,谁害了他,都得付出代价! 熟料岑老夫人冷笑得愈发厉害:“谁放的谣言?呵,这你该去问问狗皇帝他娘,到底是哪头畜生啃了她的良心,让她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来!” 魏青棠双目骤然睁大:“张太后?” 岑老夫人闭眼冷笑:“不错,正是那老贱人!” 魏青棠惊得说不出话了,那时夺嫡之势愈烈,张太后却散出这种谣言,她想干什么?想害死明武帝吗?不,不对,谣言有利弊,若真传出云殊是未来帝王,那么理所当然的,云殊的父亲明武帝就该先继位!她散出这些谣言是为明武帝造势,同时也逼得明武帝不得不将她母子送走,向先帝表明自己没有争夺储位的心思! 一石二鸟,既帮了儿子,还除了自己厌恶的儿媳,真是高啊! 魏青棠越想越是惊叹,只恨人心怎么能恶毒到这个地步?岑妃暂且不说,云殊可是她的亲孙子,都能这么利用! 想来这张太后也没料到,在皇陵,岑妃是疯了,可她的儿子却活着出来了。不仅出来,还获封宸王,风光无限,难怪这老太婆像疯了似的针对她,当初在大街上看到她穿岑妃娘娘的血玉绯衣,就癫狂般,竟是有这么个缘由在里面! 魏青棠注视着老夫人绷紧的脸皮、剧烈起伏的胸膛,知道说起这件往事,她仍满心恨意! 谁能不恨啊,就为了张太后的一己私心,就断送了女儿和外孙半生荣华! 她伸手轻拍老人家后背,安慰道:“外祖母,别气了,人死不能复生,岑妃娘娘肯定也不希望看见您这样……” 岑老夫人闭了闭眼,嘴角扯出个苦笑:“你别安慰老身了,老身是怪张凤芝那个贱人,可更恨我们自己!你不明白,当年玥儿入宫,老爷和我都极力反对,可玥儿坚决,双方不肯退让,老爷就一气之下也带着我们搬到洛阳。从那之后,宫里来的信笺老爷一概烧毁,看也不看,直到几年后,听说玥儿死了……”她没忍住,一行老泪从眼角滑下。 魏青棠也不知说什么好,岑妃娘娘被送到皇陵,孤立无援,肯定会想向母家求救! 可惜那时候岑老太爷在气头上,就这么一次次地错过了……可以想象,岑妃当时的绝望,也能想象出岑之陵得知一切后的痛心疾首。 “吟越丫头。”岑老夫人收拾好情绪,拍拍她手背,说道,“如今我们都老了,也不求什么,只希望你跟王爷好好过下去,平日里多陪陪他,就算、就算只有两年时间,老身也希望他能过得开心些……” 魏青棠一噎,张口想要解释他寿元的事已经解决,可又觉得这事儿最好云殊自己说,便吞了回去。 她点头道:“外祖母放心,王爷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吟越也会一直陪着他……” 岑老夫人只当她是为宽她的心,黯然点头,便叫她离开了。 出了屋门,魏青棠的心思也有些沉重,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云殊和岑家之间存有心结,而这个结一日不解,双方都会有隔阂。 翌日清晨,官府的人一大早就来岑家请人。 他们态度十分客气,只说请岑家二位老爷过堂问话,岑家的人也明白,对方这样全是畏惧魏青棠,故而也没马上离开,而是把她请了过来。正堂里,官府的人一见她更为拘谨,坐也不敢坐,恭恭敬敬地问:“王妃也要去衙门吗?” 魏青棠看他眼,嘴角含笑:“大人这话就不对了,本朝律例,女子不得干政,吟越虽有宸王妃的头衔,却也不能知法犯法吧?”她说得很和气,可这些官差见识过她在衙门口那气势,谁也不敢小觑了她,便唯唯附和。 魏青棠转过头,对岑家大爷二爷道:“两位舅舅尽管放心去吧,今日公审,有那么多双眼睛,想必知府大人会秉公办案。” 她这话是说给官差们听的,或者说是通过他们的口,转达给彭得盈和冯友全。 岑家二爷微笑道:“宸王妃说得是,珺如,好好照顾你祖母,我们去去就回。”说罢带着岑烨离开。 第624章 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们走后,岑珺如担忧地收回视线,轻声道:“也不知道爹和大伯能不能顺利替岑家平反……” 魏青棠闻言,笑道:“放心吧,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昨天她提出公审,就是为了提防官府弄鬼,何况闹出那么大动静,彭知府若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如何抉择。 她表现得很轻松,岑珺如受她感染也慢慢放松下来。 小姑娘抿抿嘴角,说道:“表嫂,啊不,是王妃娘娘……” 魏青棠见她局促地红了脸,笑道:“行了,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就叫表嫂吧。” 岑珺如羞怯应了声,细声道:“表嫂,昨天琰弟得罪了你,希望你别放在心上……他、他不是故意的,就是有时候性子倔、认死理,我代他向你道歉!” 魏青棠已经从岑烨那儿听说了,前两天岑琰跑到官府去,冯友全给他狠狠洗了一通脑,加上这小子本就对云殊有疙瘩,这样一来深信不疑,才会闹得那么难堪。她当然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可岑琰那句克死生母,却是结结实实刺进心里。 魏青棠淡淡道:“他得罪的不是我,你也不用代他道歉。” 岑珺如道:“可是……” “珺如表妹。”魏青棠打断她,“此事症结不在于我,而在于他,若他一日对王爷存着怨怼,那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说罢转身离开。 岑珺如望着她的背影,忧愁地叹了口气。 她自然明白这位表嫂的意思,只要琰弟肯认错,爹和奶奶未必要关他一辈子,可就如她说得那样,琰弟对王爷误解太深,哪怕被关进家祠还一口一个灾星祸害,这种情形下,爹和奶奶又怎么会放他出来? 该怎么办才好…… 她扭了扭手中绣帕,匆匆往家祠方向去了。 另一边,魏青棠回到屋子,没坐一会儿就叫了四丫和梅一出门。自从前儿个梅一在衙门口亮相,就以宸王府侍卫的身份正大光明留在岑家,省了不少事。他坐在外面驾车,四丫在车里兴奋地问:“夫人,咱们是要去官府看审案吗?” 魏青棠瞥他眼:“你很想去?” 四丫点头:“是啊,不止我,鹃儿姐姐她们也想去!听说整个洛阳城的人都赶去了,有的昨天晚上还在衙门口排队呢,大伙儿都想知道这件案子要怎么判!”他说着,魏青棠随意往外瞅了眼,的确,街上行人少了许多,连摊贩都寥寥无几,看来是跑到洛阳官府凑热闹去了。 她放下车帘,嘴角若有似无地扬了下:“不必去。” “啊?”四丫疑惑地望着她,魏青棠浅笑道,“今天不会判下来的,而且不止今天,明天、后天……很长一段时间这案子都不会有结果。” 四丫听得张大嘴,好半响才问了句:“为什么?” 魏青棠不语,杏眸中浮起一丝微微的冷意。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这个案子本身和官府,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 原本,只是很简单的一桩命案,顶多算是连环命案,官府只要开堂受审,民愤就不会积攒到这步。可结果呢,彭知府冯师爷推三阻四,生生把岑家逼得无路可走,绝望之下的岑琰跑去找冯师爷,对方才透漏出一条关键讯息——和宸王义绝! 前后一思索,整条脉络就很清楚了。 有人想分化云殊和岑家,但因为知道岑家无法收买,于是想出栽赃陷害的法子,打算利用东林书院一事将他们逼入绝境,再作交易。整件事里,官府扮演的角色就是一枚卒子,也许他们只负责激起民愤,也许这桩命案就是他们搞出来的,不管是哪个,他们都不可能把真相查出来自打嘴巴!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拖,拖到她走,拖到百姓和岑家都忘了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四丫等了半天没回应,正失望呢,蓦听魏青棠道:“你想去,就去看看吧。” 他愣愣,又听她道:“不过回来记得复述一遍。” 四丫面露喜色,应下后急忙往官府方向奔去,魏青棠见之轻轻摇头,这时梅一探头进来,目带疑惑:“王妃,既然您知道官府查不出什么,又为何……”他顿了顿,魏青棠接过他的话道,“你想问我为何让官府开堂,又为何叫岑家过堂,是吗?” 梅一点了下头,魏青棠笑笑道:“洛阳官府查不出,不代表别人查不出,堂是一定要开的,只是坐在那上面的人,不一定是彭得盈。”她言下之意便是换人查,反正岑家要的是公道,只要哪位官员能秉公办理,真相肯定会大白! 不过这事儿牵扯到官员调动,那就是吏部的事儿了,得请阿殊出面…… 魏青棠随口解释着,梅一瞳孔骤缩,难以置信的惊讶和心悦诚服的钦佩同时出现在眼里。 “这样说来,您要去见主子?” “嗯。” “那……属下斗胆,这一趟可以省了。” 魏青棠眨眨眼睛:“省了?”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梅一垂头道,“王妃,主子已从潼关请了霍大人过来,最快明日赶到。” 魏青棠傻眼了,她居然跟云殊想到一块儿去了! 不,应该说他还要比她先一步猜到,所以提前作出安排。 这杀神是个妖怪吗? “梅一侍卫,阿殊他请的是哪位霍大人?” 梅一思忖片刻,回道:“大理寺卿,霍从文。” “什么,霍从文?!”魏青棠眉梢一挑,目中立刻流露出惊叹。 这人实在是太有名了,大理寺卿,官拜正三品,是个铁面无私的判官!举凡经他手的案子,就没有破不了的,所以外面又送他一个“霍青天”的美誉!有他出马,岑家的案子可以说十拿九稳,魏青棠张口正要说什么,冷不丁马车一停,她因为惯性向前冲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就听一个暴怒的声音在外面炸响。 “你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本少都说了我不知道,你还要问多少遍!” 魏青棠心头一动,抬起头,只见那辆华贵的八宝琉璃顶马车上,唐家大少唐如海站在那儿,满脸狂怒地指着一个拦在路前的人。 第625章 没听过云王 魏青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个身穿灰白布袍、头戴方巾的男人拦在路中,他看上去三十出头,面皮白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唐如海在马车上暴跳如雷,他倒是相当镇定道:“你说不知道,可上月初三,也就是四十天前,你在京城朱雀大道上出现,期间去过斗兽场、望月酒楼,均有小厮为证,这点你如何解释。” 唐如海双目瞪大,脑门上的青筋一阵乱抽:“你、你敢调查我?” 那人淡定道:“职责所在。” 唐如海脸上青白交加,忽咬牙道:“好,算你狠,就算本少撞了那死瞎子,你怎么知道他的伤就是本少造成的!那是个瞎子,不长眼睛的,说不定是他自己磕了碰了赖到本少身上,哦对了,也许就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好讹本少!”他抵死不认,那人也没和他耍嘴皮子,只道,“既然你对此案存疑,那就随我到京城大理寺,请寺正审断。” “去京城?”唐如海嗤笑,“荒谬,一个死瞎子也值得本少为他跑一趟京城?” 他说着,突然一个家仆急急忙忙跑过来:“大少爷、大少爷,老夫人有事找您,叫您快回去一趟!” 唐如海听了,扭头喝道:“本少有急事,你这死疯子让不让!” 那人纹丝不动。 唐如海红了眼,说道:“好、好,车把式,给我从他身上碾过去!!” 这话一出,魏青棠下意识皱眉,她可没忘刚进洛阳那会儿,这人在马车上撒馒头引流民追逐为乐,以他的心狠,完全做得出这事! 不过唐如海敢,车夫却不敢,这么多人都在呢,他小声劝道:“少爷,算了吧,反正才二十两银子……” 唐如海狠狠瞪他眼,车夫噤声垂头。 场上寂静片刻,他突然咧嘴阴笑:“好啊,你不是为那死瞎子讨二十两银子吗?本少爷大发慈悲,给你!”边说边从车里翻出几吊钱,但见唐如海站在车辕上,拎起一吊铜钱用力一扯,哗啦,那些铜板全滚到地上,四周的人蜂拥而上,不顾性命地在马蹄下争抢。 局势一度失控,唐如海哈哈大笑,一串串地将吊钱扯开,他撒着铜板雨,当最后一吊扯完,才从怀里摸出个银块砸过去:“拿着,这十两就当本少赏你的,狗东西!”说完,喝骂车夫扬长而去。 魏青棠看着这幕皱了皱眉,唐家那位老夫人颇有风骨,怎么养出这么个孙子来?也不知唐如音是个什么性情,要是和她哥哥一样,那日后有岑家好受的…… 大街上,哄抢完铜板的人一走而光,那个中年男人在原地站了会儿,弯下身,将掉在脚边的十两银子捡起来。 他擦干净放进怀里,转了身,魏青棠忙让梅一跟上去。 “这位先生,等等!” 男人止步,抬头望她,魏青棠从马上跳下来,说道:“先生,你是从京城来的,我想向你打听点事,可否到前面茶肆一叙?”她面容诚恳,那人思忖片刻,点头,“好,不过茶钱你付。”他说完就朝前面茶馆去了,魏青棠呆了下,失笑摇头。 这人有那么穷吗,喝杯茶都要提前说清楚。 她刚走了几步,梅一从后面追上来,低声道:“夫人,这人有些面熟,属下好像在哪儿见过……” 魏青棠眼皮轻掀:“哦?你知道他是谁?” 梅一顿了顿,脸上闪过尴尬:“不记得了……” 魏青棠嘴角微抽,转身迈入茶馆。 三个人,只点了两杯茶,他们在临窗的位置坐下,梅一守在门口看马车。 魏青棠端起抿了口,道:“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那人道:“贱名不足挂齿,夫人有什么想问的,请问。” 对方说得直白,魏青棠也感到一丝尴尬,她轻咳两声道:“那个……刚才街上是怎么回事,你和唐如海有什么过节吗?” 男人挑眉,似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说道:“上月初三他在京城朱雀大道纵马行凶,撞伤了住在那附近的陈瞎子,陈瞎子摔断三根骨头,花了二十两银子找大夫,这笔账应算在他头上。正好本人有事来洛阳,就顺道向他讨回这笔钱。” 魏青棠没料到是这么回事,愣了片刻,才道:“原来如此……不过唐如海心狠手辣,唐家在洛阳也是首屈一指的巨商,先生还是要多小心。”那人挥了挥手,示意不用再说,魏青棠便道:“好吧,先生,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想问问您,在京城最近听没听过云王殿下的名号?” “云王?”男人双目微眯,摇头道,“没有。” 魏青棠追问:“您再想想,真没有吗?” 他道:“当真没有,这位夫人,大盛朝中只有一位宸王,除他之外,便是当今皇上的同宗兄弟封得有亲王,睿亲王廉亲王一共九位,也没有你说得一位云王。” 魏青棠有些失望,只想这位云王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连京城里的人都不知道吗?她正郁闷,对方又道:“不过本人一个月前离京,这位云王也许是之后获封也未可知,但是……” 他话里不断转折,魏青棠失了耐性,只道:“但是什么,先生不妨一次说完。” 那人笑了笑,道:“但是也不可能,云乃国姓,当今皇上不可能以此作为封号赏给臣民,所以本人以为夫人的消息也许有误。” 魏青棠茫然望着他,有误? 这名号她是从鹃儿口中听说的,唐如海好像就是想攀附上这位,才和岑家退亲,这里面应该不会有错,但阿殊也好,这个京城来的人也罢,大伙儿都没听过,又是怎么回事? 魏青棠出神想着,连那人何时走的也没发现。 她结了银子,正要出来,梅一倏地进来,一贯冷静的脸上也露出两分喜色:“夫人,属下记起来了,那人就是大理寺卿霍从文!他当年找请秦老神医看过病,所以有些印象!” “霍大人?”魏青棠讶道,“他不是明天才到吗?” 第626章 有危险 二人回到岑家已是傍晚时分。 白天被请去公堂的大爷二爷也回来了,此刻聚在求是堂里,人人脸上洋溢着喜色。 魏青棠微觉奇怪,岑烨看见她快步走上来:“表弟妹,你回来啦!”她点了下头,还没开口便又听他说道,“拖你的福,今天的案子顺当得很,相信再过不久就能还我们岑家清白了!” “很顺当?”魏青棠挑眉,立刻扭头去看四丫,结果那孩子也连连点头,“是啊夫人,可顺利了,那知府老爷和气得很,给岑家老爷们看了座,奉了茶,询问了一通后就叫人把三个苦主家人带来,并当着大家的面保证,一定会尽快破案,还岑家还有李胜他们一个清白!” 魏青棠听得疑窦丛生,她原先推断这案子背后跟官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应该会使“拖”字诀慢慢淡化此事,可怎么也没想到今天的结果完全相反!难道真是她猜错了?这只是个偶然,彭知府冯师爷只是想拍阿殊的马屁才故意偏袒岑家? 她眨了眨眸子,岑家大爷含笑说道:“这次的确多亏了王妃,如若不然,这案子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魏青棠看他们脸上喜色不似作假,心头琢磨不定,她偏头望着岑烨问:“烨表兄,照你这么说,官府于这事上很积极了?” 岑烨点头:“对啊,何止是积极呢,你还记得邹老夫子吗?就是牵扯到这次案情的人,也是我的授业恩师。前阵子因为民情激奋,他被迫到城北旧宅里避避风头,结果彭知府听了,二话没说就派官差去接,我们当时都觉得惊讶呢。” 见她眉宇间露出不解,一旁的四丫开口解释:“夫人您有所不知,咱们洛阳城的官差是从来不会去接人的,只抓人。” 魏青棠点点头,心中愈发古怪了。 从来不会接人的官差反常积极……接得还是邹老夫子…… 电光火石间一道闪电划过,她猛地抬头抓住岑烨胳膊:“邹老夫子是一个人还是和其他人在一起?” 岑烨愣愣,道:“一个人啊……老师说过这次麻烦很大,不想牵连家人……” 魏青棠脸色骤变,低喃:“坏了,梅一!”她唤毕,抓着岑烨就冲出去,“快,马上去城北旧宅!晚了就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衙门书房。 彭知府捧着热茶笑眯眯道:“还是师爷你有办法,知道什么叫先下手为强!只要那姓邹的死了,这案子永远也别想水落石出,哈,就算宸王妃来逼本官,本官也不怕她!” 冯师爷笑着道:“老爷谬赞了,我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不过那邹老夫子一死,我们大可把罪名安在他头上,就说他是畏罪自尽。到那时,苦主家属满意了,这岑家不也无话可说吗?” 彭知府竖起大拇指:“高、真高!不过……”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为了以防万一,师爷,你请的人没问题吧?” 冯师爷听罢得意一笑,只道:“老爷您尽管放心,我这次请的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别说那邹老夫子是半截骨头迈进土的人,就算他是三头六臂的神仙,也别想活着离开城北!” 这话一落,彭得盈满意了,而另一头马车上,岑烨张大了嘴巴道:“什么?你说彭知府要害邹老夫子?” 魏青棠催促梅一快些赶路,闻言皱眉望他道:“要不然你以为呢,那姓彭的真是什么青天大老爷吗?他之所以这么急着找邹老夫子,那是因为他是此案的关键人物!书院那三名学子的死或多或少都和他有关系,这个时候邹老夫子要是死了,外面会怎么想!” 岑烨呆住,旋即瞪大眼:“你是说,他们想把这案子栽到老师身上,说他是畏罪自杀?” 魏青棠淡淡嗯了声,岑烨猛地站起来道:“这不可能!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官府难道还能草菅人命吗?” 他说得义正言辞,魏青棠听罢只能叹气。 这位表兄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脑子转不过弯。 “他们不能出手,难道不能请别人出手吗?”魏青棠说着,看他还有源源不断要问的意思,赶忙打断,“烨表兄,你可以不信,但事关你恩师安危,总该去一趟吧?” 岑烨愣了下,点头:“对,要去,梅侍卫,在城北冬竹巷里,快!” 马儿一声长嘶,朱轮马车飞快驶过。 冬竹巷里,地形并不复杂,可他们赶到的时候门已经开了,里面还传来隐隐的血腥气。 梅一警惕握剑,朝魏青棠使了个眼神,他打算自己先进去探探情况,殊不知岑烨面露惶急,嗖得从马上跳下来冲进去。 “老师、老师你在里面吗?” 这书呆子不仅人跑进去了,还声大得生怕别人听不见。 梅一额角犯抽,向魏青棠看去,魏青棠沉声道:“岑烨不会武功,梅一,你先保着他。” 梅一犹豫道:“那您……” 魏青棠思忖片刻,断然道:“你放心,我不进去,就在这儿等着你们!” 梅一点头,拔出长剑:“好!”他闪身跟进去,魏青棠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心生不祥。 那洛阳官府里的人当真是一群凶徒,连杀人灭口这种勾当都干得出来,原先她还只有九成把握,现在看来东林书院命案十成十是他们做的。如今,只能希望邹老夫子福大命大,千万别死了……要不然,别说是她,就算那位断无疑案的霍大人出马,也不可能撬开一个死人的嘴! “啊!” 院屋内传来一声惨叫,魏青棠心一揪,接着就听见刀兵相接的声音。 她下意识握住袖中寒蝉,但听一个略为熟悉的声音骂了句:“干他娘的,好不容易回大盛又碰霉头,带他走!” 那声音说罢立刻有几个脚步声朝屋外撤来,魏青棠赶忙背贴墙壁,屏住呼吸握住了手里寒蝉…… 三人依次从大门走出,头前一个有点跛脚,后面两人中间架着个白发老头儿,正是邹老夫子! 第627章 新靠山 见邹老夫子落到他们手里,魏青棠大惊,抓紧匕首就要动手。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跛子忽然停下道:“不行,老大还在里面呢,咱们不能丢下他不管!” 左边一个小弟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回去吧?” 另一名小弟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不能……”他说话很费劲,不了半天也没说清楚是不能丢下老大还是不能回去,跛子挥手打断他,“行了耗子,你跟结巴先走,我回去接应老大!” 左边那个叫耗子连连摇头:“不行,太危险了,那个耍剑的是个硬茬,除了老大,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三人一时陷入沉默,魏青棠也没冲上去劫人。 她知道他们口中那个“耍剑的”肯定就是梅一,宸王府里面梅一武功最高,他们那什么老大能和他打成平手,看来不一般!而且最关键的是,“耗子”、“结巴”,这些诡异的人名怎么这么耳熟? 她正琢磨呢,院子里轰得一声巨响,那两扇雕花木门应声倒地,梅一和他们老大激斗飞出,两个人影缠在一团分不清谁是谁。后面,摔青了额的岑烨踉踉跄跄冲出来,跑到门边扶在门栏上指那三人大喊:“你们这群恶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掳人!还不快放下我恩师!” 魏青棠眼皮一跳,就见那跛子昂头相当不耐地睨他眼:“死秀才,还没完没了了是吧?”他随手掷出个石块,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击中岑烨小腹,岑烨痛得弯下身,半天站不起来,和老大激斗的梅一看见这幕,大喝道,“是杀手,快走!” 杀手可不同于一般的江洋大盗,那都是有组织、有本事的人!这些人通常行事狠毒不留活口,他们留在这儿只能是送命! 而且…… 梅一晃了个虚招击中老大右肩,自己左肋也挨了一下。 他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数一数二,可这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杀手居然也不逊他,打了一百招,两人愣是斗得不分上下! 梅一心惊不已,那老大喘着粗气看他:“不错啊小子,自打老子去了西疆,就没打得这么痛快了!”对方哈哈大笑,他不敢接话,只能余光不停扫魏青棠她们。 那杀手老大识破,笑道:“怎么,担心你的人?那就没必要了,我们歃血盟的生意,那是从来不会黄的!” 他声音一落,扶着岑烨刚起身的魏青棠顿时一僵。 歃血盟??? 来的居然是歃血盟?难怪她觉得那么耳熟…… 魏青棠扭头望过去,但见梅一脸色瞬变,目中射出惊涛骇浪之色:“什么?歃血盟?!”不止是他,连奄奄一息的岑烨也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们。 歃血盟,曾经大盛第一的杀手组织,那叫一个臭名昭著! 谁都知道,只要给得起钱,他们什么人都杀,而且从无失手,所以名声那叫一个恐怖! 直到宸王出面,将他们赶到了西疆,这才消停一久。 可怎么这会儿又冒出来了? 梅一厉声道:“你敢回大盛,不怕黑甲军将你踏为肉泥吗?” 老大骄傲地昂起下巴:“哼,黑甲军算什么,老子们现在找到新靠山了,别说黑甲军,就是宸王来了也不怕他!” 梅一怒斥:“信口开河,你若有点自知之明,就马上放了邹老夫子,离开大盛,如此我可不追究你擅自入境之罪!” 老大翻了个白眼,旁边的跛子、耗子齐声大笑。 跛子讥讽道:“老大,他居然以为我们怕宸王?” 耗子大笑:“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拿宸王压我们,哈哈哈哈——” 结巴也跟着开口:“就、就是,我我我……我们不、不怕!” 梅一想不到他们如此嚣张,横眉怒目,魏青棠却抽抽嘴角,隐约猜到他们这样的理由。 当初在西疆,去王廷的路上这群人行刺过她,结果全被燕行风揍趴下了,被她趁机收为小弟……后来,姬流霜的身份经罗姑姑昭告全疆,所有人包括他们在内肯定也听说了!歃血盟这群活宝,肯定以为有西疆圣女做靠山,就肆无忌惮起来…… 果然,老大哼声道:“要是以前嘛我们还敬宸王三分,不过现在,我们有了新主人,哼哼,区区宸王——”他边说眼睛边无意识地四下乱瞄,哪知瞄着瞄着,就瞄到了门边上的魏青棠。于是声音戛止,这杀手老大瞪圆了眼睛朝她望去…… 魏青棠掩面,仓促地避开视线。 那老大急忙上前,想要看个清楚。这一幕落在梅一眼里,简直怒不可遏,唰地声长剑一抖,直直往老大刺去。 “混账!敢对我家夫人无礼!” 老大立刻闪身躲开,两人又缠在一团儿,跛子捋起袖管冲上去,耗子把邹老夫子甩给结巴,也冲进去战局帮忙。 四个人搅在一处混乱不堪,魏青棠额角发抽,脑门上落下数根黑线提声喝道:“行了,都给我住手!” 她这话落,梅一一个鹞子翻身落到她跟前,老大和耗子他们也挺下手。 梅一横剑护在胸前,冷声道:“夫人放心,今日属下必护您二位全身而退!”他容色冷峻,看上去是做好死战的准备,魏青棠轻轻摇头,伸手拨开他径自走上前,道,“老大、耗子、跛子,还有结巴,你们可还认得我?” 这话一出,梅一和岑烨均感意外,歃血盟那边小弟们也摸不着头脑。 其实也难怪,行刺的那天夜里灯火昏暗,除了老大,剩下的都没见过她的真容。 只见老大认认真真打量数遍,最后露出狂喜,一个箭步冲上去:“哎呀主人,原来是您老人家大驾光临啊!我就说今天怎么有只喜鹊一直围着我叫,原来是把您给吹来了……”这家伙不愧能当老大,马屁话那是说的一溜一溜,梅一和岑烨听傻了眼,不约而同望着魏青棠。 魏青棠也是脸烫得很,摆摆手道:“行了,这些话不必说了。” 哪知老大点头如捣蒜道:“是是是,主人您心地善良谦虚仁慈说什么都是对的!您说不说那就不说了!” 魏青棠微微松口气,不料老大膝一弯,砰地跪在地上,她吓了一跳,但见这位歃血盟旧主变脸比翻书还快,他一脸悲愤地指着梅一,泣声道:“主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这个宸王府的人又在欺负我们!想当初大伙不就是没讲信誉、反杀了几次雇主吗?结果他们就派大军围剿,还把我们赶了出来!您说这些人有多可恨,就是不想让我们多赚银子,您一定要为大伙出头啊!” 第628章 够值钱的 他这一说,梅一马上反驳:“胡说八道,歃血盟在大盛恶行累累,干得都是什么你们自己最清楚!” 老大瞪眼道:“我们干得都是正经生意!哼,就算你把脖子伸到我面前,没人给银子我还懒得杀你呢。” “你!”梅一气结,老大也不甘示弱,两人乌眼鸡似的又红了眼,最后梅一猛地转身,沉声道,“王妃,这伙人穷凶极恶绝非善类,您千万不可养虎为患!” 老大也跟着对魏青棠道:“主人,这厮碍着我们做生意,那就是耽误我们赚钱!他耽误我们不要紧,可给您进贡的就少了啊!您一定要好好教训他,让他知道咱们歃血盟不是好惹的!” 双方针锋相对,谁都不肯退让。 魏青棠头疼不已,半响才道出一句:“梅一,你先退下。” 这话就等于是偏帮歃血盟了,梅一握拳,忍气低头:“是……”他刚退下,老大喜不自禁地凑到魏青棠身边,“主人英明神武举世无双,有了您我们歃血盟一定生意红火蒸蒸日上很快坐上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宝座!” 魏青棠:“……” 还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她说天下第一耍猴戏的差不多。 魏青棠凉凉瞥他眼,道:“废话少说,邹老夫子是怎么回事,谁叫你们来杀他的。” 老大懵道:“谁,什么邹老夫子。” 魏青棠挑挑眉,怎么歃血盟好像不知道邹老夫子身份?她抬手一指,老大恍然拍头:“您说他啊,这死老头……” 他话没说完,就被岑烨愤怒打断:“你说谁是死老头?” 老大莫名瞪他眼,又去看魏青棠,后者干咳两声,道:“不得无礼,这位是我烨表兄的恩师。” 老大听到“烨表兄”的称呼,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满脸堆笑道:“哦哦哦,您说这位老、老先生啊,他是咱回大盛接的第一个任务,雇主说了,只要到城北这间老宅来把人弄死,就给五百两银子,再做成上吊自杀,那就给一千两!可惜准备动手的时候你们来了……”说到银子歃血盟的人个个眼冒绿光,一千两啊,那够他们在西疆做好几单生意了。 还是大盛人有钱,出手又阔绰…… 岑烨听得愤怒不已,喝道:“你们就为了一千两银子,就敢草菅人命!” 老大不满道:“这位兄弟,什么叫‘就’为了一千两银子,那可是整整一千两啊,你这位老师命够值钱的了……”他说得理所应当,岑烨很是难以接受,他自幼读圣贤书、习孔孟道,所知所晓皆是人命重于泰山,哪曾遇见过这种金银衡量的。 魏青棠见状忙道:“烨表兄,这些以后再说,先问清楚是谁要对邹老夫子下手。” 岑烨恍然道:“对,谁派你们来的!” 老大没吱声,有些为难地看向魏青棠:“这个……主人,咱们歃血盟有原则的,不能泄露雇主的身份……” 魏青棠淡淡睨他眼,那目光轻飘飘的,却看得老大后颈一凉。 他赶忙补充道:“当然,如果是您问的话,那肯定是没问题的!耗子,还不滚出来跟主人回禀!” 耗子立马冲出来道:“是,主人,这次派我们来的是一个姓冯的人,好像就是这儿的师爷。” “冯师爷?!”岑烨失声叫道,脸上一片震骇之色。 耗子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对没错,他手下人都这么叫他。” 岑烨顿时哑然,脸色几变最终望向魏青棠。 这位京城来的王妃娘娘神色从容,略微颔首,嘴角扯起一抹嘲讽:“果然是他。” 冯师爷算盘打得不错,把邹老夫子弄死,再把一切罪名栽到他头上,一个死人,再怎么冤枉也不可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到那时是非黑白全靠官府一张嘴说,旁人又能奈何? 这时街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有一群官兵冲过来,将他们围住。 魏青棠心头微沉,想不到官府的动作这么快,哪知为首之人对她拱拱手,低声问道:“请问是宸王妃吗?” 魏青棠一怔,那名官差道:“在下是大理寺刑官,奉霍大人之命,来接邹老夫子。”他边说边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魏青棠看了,确实是大理寺没错,于是道,“老大,将人交给这位官爷。” 老大二话没说叫手下交人,岑烨挺身拦道:“表弟妹,这——”他刚刚听说要害恩师的是冯师爷,对官府已经不再信任。 魏青棠不好同他解释这内中曲折,只道:“烨表兄放心,这位官爷是我们的人。” 随后趁着岑烨半信半疑间,把邹老夫子交给他们带走。 大理寺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比起洛阳官府,更多了一种威肃感。 魏青棠知道只要霍从文介入此案,那么离真相大白也就不远,心头不由松口气,转身要登马车,老大和耗子几个人突然扑上来,抱马腿的抱马腿,躺车轮底的躺车轮底,大有一副耍赖不让走的样。 魏青棠气笑了:“你们又想干什么?” 老大搓着手道:“那个……主人您看,我们把一千两银子给交了,您是不是该补偿点弟兄什么……” 魏青棠反应了好一阵才明白他说得“一千两银子”就是邹老夫子,不禁黑线道:“你们堂堂歃血盟,还差这一千两吗?”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起来,老大几个声泪俱下,就差没给她演一场苦情戏了。 “主人您是不知道,这两年买卖不好做啊!咱们离开大盛太久,声名不如从前,都没人愿意找咱们了!” “就、就是!宸宸宸宸……” “行了结巴你一边儿去,我来说!主人,宸王府最近严令各州县禁止买凶,搞得大伙儿一点生意也没有。咱回大盛都半个月了,这才接到第一单生意!” “对啊,我们都喝了八九天的稀粥,就等着今天吃顿肉呢…… “主人,我们连买包子的钱都没有了,您不能不管我们啊!!” 他们控诉地字字悲切,魏青棠额角发抽,怎也想不到做杀手也有没饭吃的危机。 第629章 雨过天晴 她扭头瞅瞅梅一这个宸王府的人,只见这位环臂冷笑:“活该。” 歃血盟一听,又要掐起来,魏青棠灵机一动:“老大,既然杀手这行这么不好干,你们没想过换个活吗?” “换个活?” 老大扭头和手下人对视。 耗子道:“屠夫?” 跛子道:“刽子手?” 几人纷纷摇头,都很嫌弃似的,魏青棠胸口梗塞,真要被他们几个给气死了。 “我是说开武馆、当镖师,以你们的身手,怎么就不能找个正经活计呢?”别的不说,老大都能跟梅一一较高下了,这样的身手随便哪个武馆镖局都抢着要吧? 哪知老大摇头道:“主人,弟兄们不是没干过,可去武馆第一天就打断了木桩,还有那什么镖局……咳。” 他面上有些尴尬,魏青棠没好气道:“你把镖也给砸了?” 老大道:“那倒没有,只是弟兄们见押的镖太值钱,就直接给劫了……” 魏青棠无言以对,这群歃血盟的人脑子是真有些不好使!她正怄得慌,一直没说话的小结巴突然道:“主、主人,跟、跟你……” 声一落,老大等人像醍醐灌顶似的,纷纷点头。 “对啊主人,我们可以跟着您啊!” “您身边不是除了那臭道士就没别人吗?哦还有这个死人脸。可我们保证,您要我们杀谁我们就杀谁,杀他全家就连鸡也不会留,肯定比他们好用!” “就是,只要肯给口饭吃……” “呃,有肉更好了。” 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跟真的一样。 魏青棠听得风中凌乱,只道这怎么可能,别说他们和宸王府有仇了,光是家里那尊杀神,就不可能答应好吗? 她正要开口拒绝,岑烨却一本正经道:“可以。” 魏青棠瞪大眼看他,岑烨很认真地说道:“表弟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然这些杀手罪大恶极,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不如就留下他们吧,也免得日后他们再为了生计,去害死其他无辜的人。” 读书人不愧是读书人,大道理讲起来一套一套的。 魏青棠苦笑道:“烨表兄,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至少要先问问阿殊的意思……” 岑烨一听,笑了:“表弟妹多虑了,表弟心胸开阔、仁善豁达,是不会介意这些的。” 心胸开阔?仁善豁达?你确定你在说云殊? 魏青棠想起当初因为她“移情别恋”一句话就要把楚情宁瑾玉全部抹杀的人,深感她认识的云殊跟岑烨口中的不是同一个人,更别说这次收留的不是一个,而是四个…… 她琢磨半天,最终摇头:“不成,我不能留下他们。” 歃血盟的人顿时哀嚎出声,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魏青棠不为所动,梅一忽道:“表少爷既想搭救他们,何不将他们留在岑家。” 这话一落,老大等人立时收声,眼巴巴地瞅着岑烨。 岑烨犹豫道:“这……只怕要先同家父商量……” 歃血盟相互使了个眼色,耗子结巴一同扑上去,抱住他大腿。 “岑少爷啊,您不收留我们我们就无处可去,要饿死街头啦!” “饿死街头事小,我们被迫去抢人掳掠事大啊!” “就是,到时候又杀了好多无辜的人,那可怎么办啊……” “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岑烨听罢面露挣扎,最终,狠狠一握拳:“好,我留下你们!” 此言一出众人大喜,魏青棠也乐了,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个结果。但也好,岑家一直没有雇打手护院,所以这次才会被欺负得这么惨。以后有了歃血盟在身边,就算有人打他们主意也不好得手。 “老大、耗子,我们有言在先,烨表兄一家是我的姻亲,你们要是敢以下犯上,后果自己掂量。”她淡淡道,语气中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歃血盟四人连说不敢,开玩笑呢,谁敢得罪圣女的亲家,那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吗? 一行人回到岑府已经夜深,发现众人都没睡。 原来傍晚那会儿魏青棠走得急急忙忙,他们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于是都在求是堂等着。岑烨简单解释一番,又把歃血盟四人情形说了,岑家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是老太爷拍板定了下来。 接着的几天,洛阳城里风云变幻。 先是京城来的大理寺卿入驻官府,接着就派人张榜贴文,告知所有百姓要在县衙公审东林书院一案。这个案子已经拖了一个多月,可开堂那天还是人山人海!霍大人一上来就开棺验尸,得出三名死者并非猝死,而是生前服过济生堂的生肌活络丸,由那味补药致死。而后对质邹老夫子,印证此事,遂派人将济生堂的老板抓来…… “夫人、珺如小姐,你们猜猜,那济生堂的老板是谁?” 岑府后院里,岑家的男人们都被请去了公堂,留下女人还有魏青棠坐在一起,听四丫传递外面的情景。 岑珺如道:“济生堂的掌柜不是钱老板吗,他和我们岑家没有仇呀!” 岑老夫人也点头:“珺如说得不错,我们和钱老板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也不曾听说过和邹老夫子有什么冲突……” 四丫转头望向魏青棠,似乎很有信心她能猜出来。 果然,魏青棠歪头思忖片刻,轻笑道:“我猜,不是钱老板,是他背后还有别的什么人。” 四丫喜道:“夫人猜得没错!那钱老板原来打算把妹妹嫁给冯师爷做填房,他就快是冯师爷的妹夫了,是冯师爷教他在生肌活络丸里下药,把那三个常去他铺里买药的学子害死,然后栽赃到邹老夫子身上!钱老板全都招了,霍大人当庭就将冯师爷拘捕起来,据说这两天还在审他呢,我们岑家可算是沉冤得雪了!” 这一说,众人不由笑起来,岑老夫人拍拍孙女的手,笑叹道:“是啊,可算是雨过天晴了……” 为这个案子,岑家受了多少委屈,老太爷病倒,东林书院也差点付之一炬。 幸好,有魏青棠这个福星,先是让官府开堂,后又救了邹老夫子…… 岑老夫人想着,拉起魏青棠的手和蔼道:“吟越丫头,你果然是个好孩子,宸王没有看错你。老身同老太爷商量了,打算趁着这件案子了结,重新给你办一场洗尘宴。一来算是答谢你这些日子对我们岑家的帮助,二来也给在洛阳的亲朋好友介绍介绍,叫他们知道咱们岑家得了这么一个侄孙媳,你意下如何?” 第630章 夫君是天下顶好的人 魏青棠没有马上作答,她知道岑老夫人的用意是好的,世道艰难,对女子尤为不易,她肯这样在亲朋好友面前介绍她,意思不管以后她和云殊怎么样,岑家始终是认可这个侄孙媳妇的。 这是一桩好事,可她没应下来,却是在担心云殊。 这些日子以来,魏青棠看得很清楚了,岑家有难,他还是在暗地里出手相助,可至今不肯露面,自然是不想和他们相见。结合前不久从岑老夫人那儿听来的往事,她料想云殊心中对当年岑家见死不救始终存着一分芥蒂。否则,以他的能耐,怎么可能因为顾及什么幕后真凶就不露面? 只不过这事儿由来已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看来得找个时间私下和他谈谈…… “吟越丫头、吟越丫头?”岑老夫人唤了两声,魏青棠回过神,忙看向她。 岑老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显然在等她的答案,魏青棠沉吟了一下,说道:“外祖母盛情,吟越岂敢不答应,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想必舅父他们也累了,不如先等两日,一来让舅父表兄好生休息一阵,二来外祖父也再养养身体,至于这第三嘛,大宴要筹备的东西甚多,下帖子、采买物品等等,时间留宽裕些也不必太匆忙,您意下如何?” 她思考得这样周到,岑老夫人岂会不应,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不停道:“好、好,吟越丫头,你思虑周详,在掌家内务这一块儿上,老身是不必担心了。珺如,你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这方面可得好好跟你表嫂学学,别到时嫁到夫家去什么都不懂,闹了笑话,知道吗?” 岑珺如低头,含羞带怯地应了声是。 魏青棠讶道:“珺如表妹也快说亲了?”她是真没想到,看她的年纪,也就才十四岁上下吧。 岑珺如低不可闻的应了声,岑老夫人笑道:“是啊,等烨儿和唐家小姐的事定下来,就该轮到她了……” 提到岑烨和唐如音,魏青棠不由蹙蹙眉头,唐家是个什么家风她不清楚,可唐如音那个兄长唐如海,心性狠毒惯会钻营,有他从中作梗,这门亲事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岑老夫人道:“好了,不说这些了,那洗尘宴就定在三日后傍晚,管家,马上派人去下帖子,凡是与咱们岑家交好的,务必都请来。” “是,老夫人!”岑家已经很久没办这样的大喜事了,老管家挺直腰杆,精神抖擞地去了。 魏青棠从老夫人这儿离开,当下就让梅一准备马车,带着四丫去了福来客栈。 这次的洗尘宴,她不止自己要去,还想…… 然而进了客栈,掌柜的并没像以前那样热情迎接,小二看到她手抖了一下,擦桌的白布就这么掉下来…… “?”魏青棠目中闪过一丝疑惑。 正要上前,那小二却一溜烟跑了,掌柜也赶忙低下头装作拨算盘,似乎很是怕她。 魏青棠将这怪异之处记在心里,回头看了眼梅一,梅一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三人先上楼,打算见了人再问问清楚。 然而来到客房外,一股刺鼻的腥味直面扑来,四丫本能地捂住鼻子,魏青棠惊而瞠目,是血! 那血的味道很浓很重,离客房越近,就越是无孔不入地入侵所有感官。 难道是阿殊他…… 她心头骤紧,三步并两步地冲过去,梅一这时却反应过来,急忙阻拦:“王妃——”可惜晚了,魏青棠一手推开屋门,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地上,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趴在那儿,左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竹一蹲在他旁边,手里一把小刀正插在他肩骨里。 而在两人面前,云殊披着苍青色大氅静静坐在那儿,修长的手指握着一盏青瓷杯,容色宁静,仿佛对眼前地狱般的景象视而不见。 竹一看见她突然冲进来,一个不妨,手下刀具狠狠一搅。 趴地上的那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啊!!!” 他痛得抽搐两下,破口大骂:“云殊你这个畜生,你以为这么折磨我我就会交代吗?我告诉你不会!云王殿下贤德仁义,是众望所归的储君,比起你这个暴虐冷血嗜杀的怪物好一千倍一万倍,我们谁都不会出卖他!!” 竹一大怒,可碍着魏青棠在,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动手。 他只得回头去看主子,云殊那双幽静深邃的眼眸,自女子出现便深邃如一片荒渊,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抬着眼,波澜不掀地凝视着她,可握着青瓷杯的手指慢慢收紧,可以看出一两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没有料到,她会出现。 屋外,在推开门瞬间就捂住了四丫眼睛的梅一,后背也吓出一身冷汗。 他早该察觉的,掌柜和小二的异样,这屋子里如同喷涌的血腥味……显然是竹一在刑讯逼供! 这在他们而言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可对于王妃来说,那就是修罗地狱啊!她毕竟只是一个女子,看见这样血淋淋的场景肯定会吓得崩溃,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万一她因此误会了主子,认为主子真是什么暴虐冷血嗜杀的怪物可怎么办! 梅一急忙想要辩解,却不料,魏青棠忽地迈步,一步步朝屋中走去。 这地面已经被血染成了绯红,她也不嫌污浊,径直地迈着步子…… 梅一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暗道她难道真的要质问主子,还是要和主子大闹一场?正想着,殊不料她走到那人身边,抬脚踢了他一下:“喂,你刚刚说什么。” 那人被竹一折磨得生不如死,这会儿只剩最后一口气恶狠狠地抬头瞪着她。 女子俯下身,清泠的语声字字入耳:“听好了,我不管什么云王不云王,我夫君就是天下顶好的人,你若敢骂他,我就会对你不客气,听清楚了吗?”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梅一:“???” 他是不是耳朵出毛病了,这个时候正常人不应该大喊大叫质问主子为何如此残忍吗?怎么反而帮主子说起话来了? 第631章 怕吗 竹一抱臂撇撇嘴,倒是没多少惊讶。记得这个女人第一次去王府那会儿,他就被主子授意展示过一场残酷刑罚,那场面比这可血腥多了,她当时都不怕,现在当然更没什么。 云殊双眸愈发深邃,凝视她的目光微微一闪,却没说什么。 那人回过神,冷笑:“什么?你夫君?哈哈哈哈,你胆子也真大,这种人你也敢嫁?你知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人,有多少个家庭因为他支离破碎,这样一个狠毒暴虐、冷血无情的怪物,你迟早会后悔——” 他话没说完,女子蓦地扬手。 啪! 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他脸上。 那人懵了一瞬,随后受到奇耻大辱般大骂:“你、你这个贱人!”他刚骂一句,右脸又被迅速抽了一巴掌。 魏青棠弯身看着他,目泛冷光:“嘴巴放干净些,要不然我割了你的舌头。” 她眉眼纤巧,五官如画,嘴里却说出这样的狠话,这其中反差叫那人一时也震住了,闭口不语。 魏青棠起身,径直走到云殊面前,白皙脸庞绽开一抹明媚的笑容:“阿殊,我饿了,我们去吃枣花糕吧!” 云殊抬眉看着她,身上那积攒万年不化的冰雪寸寸消融,他伸手,碰了碰女子细腻温暖的小脸,薄唇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屋中压抑沉闷的气息瞬间消散,梅一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王妃没因此误会主子,也没和主子闹别扭…… 他正庆幸,冷不防迎上主子淡淡一眼。 梅一一个激灵,忙道:“主子恕罪,属下马上去领罚!”今天要不是他反应慢,也不会让王妃撞上酷刑现场…… 魏青棠却回过头,一脸莫名道:“梅一,你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要受罚?” 梅一无言,只能去看主子,云殊看了眼女子,淡声道:“枣花糕。” 梅一愣了下,忙道:“是,属下马上把枣花糕,不把全城的枣花糕都买来!”说完立刻冲出去。 “……” 这一场危机至此告终,两人重新去了间干净的客房,吃过梅一买来的枣花糕,魏青棠依然兴致不减地和他说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阿殊你知道吗,我本来前两天要过来找你的,不过听梅一说你已经请了霍大人过来,所以没来了。嘿嘿,阿殊,你说这叫不叫心有灵犀呢?”她叽叽喳喳地说着,眉眼生动,丝毫没有因为先前之事落下阴霾。 云殊静静凝视片刻,忽道:“怕吗?” “嗯?怕什么?”女子嘴里包着块枣花糕,吐出来的话囫囵不清的,云殊抬手抹掉她嘴角的糕屑,沉默半响,才道出一个字,“我。” 魏青棠猛地回过神,失笑道:“你在说什么啊,我为什么会怕你。” 看着他分明的下颚线条略微紧绷,意识到这杀神在说刚才的事,嘴角弧度不由咧得更开:“是啊,我怕!” 她冷不丁冒出这句话,云殊瞳孔骤缩,手指也瞬间收紧。 魏青棠起身走过去,两手自然而然环上他脖子,鼻尖相对:“你长得这么好看,又有权有势,我怕哪天你厌倦了我,不要我了……” 女子语声带笑,喷洒出来的气息打在脸上,犹如热流。 男人清隽容颜怔愣片刻,下一瞬,大掌扣住后脑勺,重重覆了上去…… 唇齿相接,女子甜美的馨香和枣花糕的气息尽数夺过,云殊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仿佛母妃堕亡的那个雪夜,那极天极地的严寒与惨白之间,终于开出了一朵花……娇艳的、鲜活的红色,成了那片肃杀冷寂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唔……阿殊、好啦……我快喘不过气了……” 魏青棠似乎第一次见到这么热情的某人,快吻断气了不说,那温凉大掌还一路往下,各处点火。 虽然两人有些日子没见,想这夫妻之事也是应该的,可她今天来还有更重要的事! 于是双手抵在他胸上,强行制止了杀神的取乐。 云殊眉头微微一拢,有些不快地看着她。 魏青棠赶忙凑上去在唇上吻了下,说道:“好啦阿殊,我们好久不见,你难道不想和我说说话吗?” 男人不语,她又赶紧小手勾住他的手指,挠了挠。 云殊面上的不快转为无奈,他道:“有事?” “嘿嘿,所以我说我们心有灵犀呢,你一眼就看出来啦!”魏青棠讨好地笑着,云殊瞥她眼,“说。” 魏青棠道:“那个……是外祖母啦,她想重新给我办一个洗尘宴,把洛阳的亲朋好友都请来当个见证。我想这么大的事,肯定要跟你说一声啊……阿殊,现在岑家的案子也已经解决了,你不如跟我一起去吧?” 女子眼眸晶亮地望着他,里面如坠繁星,向来对她千依百顺的杀神这次却没应声,眉头微敛,旋即移开眼。 魏青棠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眼一眯,双手捧着他的脸硬生生给掰回来。 “阿殊,你不想跟我去,难道是不希望把我介绍给大家吗?哦我知道了,你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以后看上哪位小姐就扶为正妃,所以不想在大家面前承认我,对不对?”她故意把话歪着说,云殊皱了皱眉,道,“没有。” “那就跟我去!”女子盯着他,又放软口气道,“阿殊,好不好嘛,就一次!你这么多年都没去岑家看过,就当是去见见岑妃娘娘生活过的地方,好吗?” 云殊凝着她焦急的小脸,抬手捏了下眉心:“青儿,别闹。” “哪里是闹了,阿殊,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见他们吧!”魏青棠也急了,直视他的眼睛道,“阿殊,我知道你放不下,我也不能强迫你放下,可岑家是你为数不多的血亲,我真的不希望你们像这样一辈子隔着心结!这样吧,就当是为了我,你要是不想在人前露面也可以继续用‘秦宣’的化名,总之我都会安排好的,你只要去一次就行,好吗?” 第632章 萤火虫 云殊最终还是答应了。 离开福来客栈的时候,魏青棠嘴角含笑,轻快的步子仿佛要飞起来似的,她已经可以预料到这次洗尘宴会是何等光景了。回到岑家,府里上下都忙碌起来,采买的、摆物的、洒扫的,一路走过来,下人们纷纷向她行礼,然后又各自忙手中的活。魏青棠停在廊下,看着一名婢女将新开的山茶摆在院中,娇花嫩蕊,一下子就让她的心里安宁下来。 真好! 就像现在这样,烹茶、侍花,闲来请人过府一叙,多少惬意…… 她正想着要不要和云殊说说将来他们也这样,突然一个酥媚的女音传入耳:“哎呀,岑公子,你弄疼奴家了!” 循声望去,花架底下,五毒仙和岑烨相对而立。 五毒仙一身轻薄紫绡翠纹裙,眼尾描长,颦笑间慵懒娇嗔,端得是妩媚尽显。岑烨端眉肃目,一张俊容写满不悦,他右手抓着五毒仙的手腕,压低声问:“你到底想怎样!”语气很是不耐。 五毒仙眨眨眼,纤巧玉指缠上发丝:“岑公子,奴家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她边说边凑上前,炙热的呼吸打在耳边,岑烨一个激灵,迅速推开她后退两步,俊朗眉目浮起深深的厌恶,“五毒仙,你够了,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女儿家的自觉!” 以岑烨的身家教养,能说出这种话显然是气到极点,可五毒仙不悲反喜,眸光闪烁道:“岑公子这样说,可是在关心奴家?奴家好开心!” 岑烨语塞,皱着眉头凝视她半响,沉声道:“五姑娘,我再同你说最后一次,岑某已有心上人,同姑娘绝无可能!承蒙错爱不胜感激,但也请姑娘名花另投,给彼此留两分余地!” 他说得决绝无比,若换个女儿家,恐怕已经难过得落荒而逃。 可五毒仙并不以为意,始终笑盈盈地瞧着他,岑烨无言,愤怒甩袖离开。 待他走后,魏青棠才慢慢从廊下走出来,五毒仙听见她的脚步,回头轻笑:“圣女,您怎么来了。” 魏青棠见她虽笑着,可眉眼下藏着一丝勉强,知道这位西疆蛇女终是被岑烨那话伤着了,不由轻叹:“你这是何苦,我早与你说过,烨表兄心有所属,你这样强求,苦得只会是你自己。” 说来也很可笑,五毒仙堂堂光明教主,在西疆那也是一呼百应,偏生不知怎么就看上岑烨,穷追猛打,最后却落了个“给彼此留余地”的结语。原本最开始,魏青棠也以为她只是玩玩儿,可后来才发现,岑烨喜欢喝绿豆解暑汤,她就学着熬,岑烨喜欢石大家的碑帖,她就不远百里得跑去碑上临摹,要不是她本人就是玩蛊的高手,魏青棠都怀疑她中了情蛊! 五毒仙笑容慢慢僵凝,良久,才轻声开口:“圣女,奴家和你讲个故事吧。很久以前,有个小苗女随师父炼蛊,他们来到一座陌生的城里,师父每日早出晚归,留下她在院子里看炉。那时候他们住的隔壁是一间私塾,常常有半大的孩子翻过墙头,来欺负她。小苗女谨记着师父的叮嘱,不能暴露身份,因此每次任由他们欺负也不还手。直到有一次,师父外出数月,有一个孩子推翻了炉,小苗女气狠了,用蛊要把他们全杀了,就在这时候有一个少年冲进来,带着私塾先生和那些孩子的父母,把人全领走了。然后他走到小苗女面前,把她扶起来,跟她说了一句话。圣女,你猜他说什么了。” 魏青棠下意识接道:“说了什么?” 五毒仙嘴角溢出一丝微笑:“他说,不管怎么样,也不可以杀人。” 魏青棠“噗”地一声笑出来,她已经猜到五毒仙说得这个少年是谁了,这的确也很像他会说得话。五毒仙笑着说下去:“然后小苗女就气疯了,质问他那些孩子欺负她的时候他在哪里,推翻蛊炉的时候又在哪里。少年什么也没说,只说会帮她把蛊炉建好。于是小苗女就让他上山砍柴、捉五毒,一连二十天,每天晚上回来都鼻青脸肿,有次还差点被毒蛇咬死。苗女问他为什么这么拼命,他只说不能让她杀人。直到第三十五天,他们终于把蛊炉修复好了,那天夜里,少年说要给她一个礼物,让她闭上眼睛。小苗女照做了,等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好多好多萤火虫,那天夜里繁星满天,院子就像被萤火虫点着似的,美得不得了。他跟她说对不起,之前发现得太晚没能早点阻止他们,小苗女呆呆看着他的脸,然后什么都忘了。” 魏青棠心下惊叹不已,想不到岑烨表兄看着端方周正,居然也会做放萤火虫这么浪漫的事情! 依着五毒仙的描述,她都能想象出当时的画面…… 黑色的夜空,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少年和少女相对而立,整个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所以,你动心了?”魏青棠试着问了一句。 五毒仙大方承认:“是啊,那时候奴家就在想,这个人奴家要定了!只可惜后来师父回来,西疆发生变故,奴家不得不先回光明教整治教务。这些年奴家也一直在派人找他,可惜音信全无,想不到这次随您到洛阳,还能再见到他!” 原来岑烨和五毒仙很多年前有过这么一段经历,难怪以五毒仙的眼光,会这么容易看上他! “只是过了这么多年,你们都不是当年的孩子了,感情一事强求不来,你还是要有个心理准备。”魏青棠道,因为她了解岑烨的性情,以他而言,恐怕就是喜欢唐如音那种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像五毒仙这样的,未必能入他眼。 不过五毒仙倒是满不在乎,只道:“他喜不喜欢无所谓,奴家有的是时间,你们大盛不是可以娶很多妻子吗,只要奴家在他身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的。” 魏青棠闻言失笑,也没再说什么。 时光如梭,很快到了三天后的洗尘宴。 第633章 洗尘宴(一) 这日傍晚,陆陆续续就有马车到了岑府。 这次来参宴的都是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人人备上了贵重的贺礼,桦木箱子一抬接一抬地入府,唱单的小厮嘴巴都快念不过来了。岑家大爷二爷高兴看着,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要知道就在前几天,岑家还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今天却有这么多人愿意登门赴宴!他们相视一眼,均明白这次全拖了宸王妃的福。 “唐家老夫人到——唐家大少爷到——唐家大小姐到——” 唱单小厮接连报出三个人名,岑家大爷二爷急忙迎上前。 但见唐老夫人今天穿着件豆绿色仙鹤祥纹袄,额前带着块镶红玛瑙额帕,威严富贵,精神奕奕。她身后跟着的唐家兄妹,唐如海也是一身富贵打扮,唐如音稍微素净些,身着一件象牙白色细纹罗裙,她面上罩着轻纱,眉眼半低,越发显得温婉端秀。 两家是世交,岑家大爷二爷先向唐老夫人行了礼。 唐老夫人点点头,旋即回身道:“良儿、如音,快上前见过岑家二位老爷。” 唐家兄妹一同上前,齐声道:“见过二位伯父。” 唐如海笑得热切殷勤,唐如音福身敛衽,每个姿态就像用标尺比出来的一样,赏心悦目。这是只有在世家受过严厉教导培养出来的女子,其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大族风范。 岑家二位相对一眼,都满意地点头。 看来这位姑娘的确不错,同烨儿甚是般配。 “来人,领唐老夫人和唐大小姐去后院碧海阁,如海侄儿,就同我们一道去前厅吧。” 这也是规矩了,为了防止冲撞女眷,一般这种大宴都是男女分席。男宾们被迎去前厅,畅聊国事,女眷们则在后院赏赏花、看看景,像这类大宴一般还设有戏台子看戏,热闹得很。 唐如音听见两位伯父的话,话里透着满意,心头也不禁悄舒口气。 她虽和岑家大公子行过文定礼,可双方本人并未登门。她来的路上一直有些紧张,不知这未来婆家长辈如何、人是否严厉,可现在看起来,未来的公爹应该好相处。 她正要迈步进去,冷不防右臂一紧。 却是自家兄长拉着她,低声说道:“如音,记着来之前我跟你说过的话,一定要想办法嫁进岑家,现在看起来还是宸王府更有保障。” 唐如音听见哥哥的话轻咬下唇,有些耿怀,她知道这位兄长喜欢钻营,颇为趋炎附势。之前岑家失势他就想把她嫁到京城去,嫁给什么云王殿下,如今看着岑家又好起来,便又指望攀上宸王府的大船。 可他毕竟也是为她、为唐家好,唐如音没多说什么,只轻轻点了下头。 唐如海望着小妹背影,不禁握拳。 这个木讷的丫头,十之八九又是嘴上敷衍了事。不行,他必须趁着这次机会彻底把亲事给下来,要不然岑家拿前阵子大雁塔退亲的事说事,那可就完了! 唐如海眼珠子一转,拉着妹妹的贴身婢女耳语两句,又悄悄塞给她一个药包。那婢女原就是唐如海身边的人,听罢二话没说把东西收下,然后追小姐去了。 后院,碧海阁。 阁里已经有不少人到了,贵妇和千金小姐居多,偶有几个面生的娘子,那也是有本事的手艺人!此刻她们全都围在岑老夫人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众星拱月似将人捧起来。岑老夫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笑着应和着,只是心神有些不安。 她频频往院门口方向望去,一炷香后,终于忍不住招来管事:“宸王妃呢,还没到吗?” 那管事忙道:“还没呢,王妃娘娘下午的时候就出去了,这会儿好像还没回来……” 岑老夫人皱了下眉头,吟越不像那么没有分寸的人,为何…… 这时门房小厮来报,说唐老夫人和唐大小姐过来了,她只得收敛心神迎上去。 双方见过礼,场面就更加热络起来。 岑老夫人看着温婉秀丽、端庄得体的女子,面上流露几分满意:“如音是吧,来,老身赏你一样东西。”她边说边把自己手腕上的如意鸡血镯摘下来,戴到她手上,这个动作可惊到了不少人。要知道如意鸡血镯可是岑老夫人的传家宝,这样明晃晃得给她戴上,那岂不是说认定了这个孙媳妇? 更有心眼多的看出来,如今的岑家后院里,大爷和二爷的两位夫人性情软弱,不适合当家,所以至今都是岑老夫人做主。她今天把如意鸡血镯赐给唐如音,那是不是意味着将来的岑家后院,也会交到她手上? 总之是各怀心思。 唐老夫人也是聪明人,当下问岑老夫人:“听说今夜是为宸王妃接风洗尘,不知宸王妃现在何处,老身也有一样薄礼相赠。”这是规矩了,两家易物,也算礼尚往来。 岑老夫人却犯了难,因为魏青棠不在这儿。 她想了想道:“王妃有些要事暂且未到,老姐姐若不嫌弃,就先交给老身,再由老身转交吧。” 这话一落,碧海阁里静了一静。 宸王妃不在? 今天这洗尘宴,不是就为她摆的席面吗?怎么客人们到了,这位正主儿反而不露面? 在场的都是洛阳有头有脸的人家,受到如此怠慢,心中自生不满。不过对方是王妃娘娘,身份尊贵,也由不得她们置喙,但凡事总有例外,一个冰冷讥讽的女声从人群中间传出:“哦,是吗?宸王妃娘娘好大的谱儿,要咱们这么多人等她,依我看,有事是假,想给在座的诸位一个下马威才是真!” 这话说得赤露直白,周围不少人表面上不做声,可内心与有同感。 岑老夫人目光闪了闪,抬头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白衣少女,她神情倨傲,哪怕迎上岑老夫人的视线也不避开,眼里深处还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岑老夫人皱了下眉,旁边管事忙附耳道:“老夫人,是王家小姐,她的母亲和冯师爷是兄妹,看来是记恨上咱们岑家了。” 原来如此! 岑老夫人淡淡扫她眼,岑珺如却忍不住开口道:“王小姐,请不要胡说,我表嫂不是这样的人!” 那位王小姐不屑扬眉,冷声道:“不是这样的人?那倒是请你说说,这么多客人都到了,她堂堂宸王妃,有什么理由不到场!” 第634章 洗尘宴(二) 这话一落,整个碧海阁安静得针落可闻。 许多夫人小姐私下交换着目光,惊讶之余却是含着两分不屑。这位王小姐也不太知天高地厚了,宸王妃是什么身份,岂是她一个小小民女能指摘的?只是她挑在这个时候闹事,到底是针对宸王妃还是岑家就不得而知了,故而碧海阁内无人出声,都在一旁等着后文。 岑老夫人弄清这女子身份,脸色却是缓和下来,到她这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一个王家小姐还入不得眼。只不过她有意历练岑珺如,因此也不开口,只瞧着自家孙女走上前急声道:“我都说了不是,表嫂她为人和气在府上从不端架子,又怎会刻意摆谱!她是真的有事耽搁了!” 王家小姐眉一挑,说道:“那你说说,宸王妃她是有什么急事!” “我!”岑珺如语塞,她虽坚信魏青棠有事耽搁,可具体什么事情,她也不知道。 王家小姐见状下颚扬得愈高,傲然环视一周,道:“都说岑家百年世家最讲礼数,依我看是沽名钓誉!你们和那些仗势欺人的权贵没什么两样,不过是靠着宸王府向大理寺施压,这才让官府改了口风,还将一切罪名栽到我舅舅头上!”她越说越激动,众人这才明白她是冲着岑家来的。 可瞧着她孤身一人,就敢有同岑家叫板的勇气,又不禁有些佩服。还有些人原就觉得这案子破得太快了,抑或是原先认定岑家有罪,此刻听见王小姐这么说不由暗暗点头。 局面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岑珺如却是气恼不已。 她重重跺脚道:“你、你胡说!东林书院的案子霍大人已经判过了,人证物证俱在,就是冯师爷栽赃给邹老夫子的,你怎么可以不认账!” “栽赃?好啊,你说我舅舅栽赃,那我舅舅为什么这么做!他认识那邹老夫子吗,他和他有仇吗,你说啊!”论起口舌,这王家小姐还真是不遑多让,岑珺如被问得张口结舌,只能不停地摇头,眼眶亦因委屈泛起泪光。 岑老夫人眼眸眯了眯,想不到这王小姐还是有备而来,她正要开口,忽听一声轻笑传来。 “呵呵,这样说起来,王家小姐是对官府审案不满了?” 众人循声回头,但见一个穿着青缎掐花长裙、肩披貂毛披风的女子款款走来,她头上挽着飞云髻,发间插着支金凤钗,身畔两侧各随着两名婢女,明明没什么排场,却愣是让人心头一紧不敢小觑。 岑老夫人看见她,淡漠的脸容勾起一抹笑,岑珺如心头一松,赶忙迎上去:“表嫂!” 她这一叫,众人都回过神来,心头大惊原来这就是宸王妃! 王家小姐目光一闪,愤恨之色毫不掩饰地摆在脸上。 “原来你就是宸王妃!” 魏青棠没去看她,淡笑着从她身前走过,对着岑老夫人和其他人颔首道:“外祖母,诸位夫人们,不好意思,吟越有事耽搁,来迟了。”她这个举动把众人吓了一跳,其他夫人们纷纷起身回礼,口中连说不敢。开什么玩笑,让当朝王妃给她们行礼,她们是活腻了吗? 众女态度谦卑,有的更是唯唯诺诺,这一幕看得王家小姐目欲喷火,心头又恨又是不甘。 岑老夫人点了下头,指道:“吟越丫头,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唐老夫人。” 魏青棠从善如流道:“唐老夫人。”她略略低头,唇角边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唐老夫人回了礼,目光落到她脸上却是一愣:“是你?” 她记得她,大雁塔那次差点退亲,就是这个女子从中说和才没退成。 想不到竟是宸王妃! 魏青棠含笑应了,正要说话,冷不防一个尖锐刺耳的女音道:“宸王妃,你既然在,那就把话说清楚!是不是你们勾结官府,陷害我舅舅!”这个突然插进来的声音让众女蹙了下眉,回头望过去,都觉得王家小姐太过失礼了。 原本她在岑家席宴上闹事,宸王妃都没同她计较,这时却又不依不饶…… 于是顷刻间,对她的那点同情佩服化为乌有。 魏青棠扭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嘴角依旧维持着浅笑:“王家小姐,你对案子不满,应当去官府告状。这里是碧海阁,你来错地方了。”轻描淡写两句话,就将她驳了回去。 王家小姐还想说什么,魏青棠转过脸道:“珺如表妹,这位王家小姐来错了地方,你还不快将人请回去,免得耽误了人家正事。” 岑珺如本来气得不行,听到这话破颜为笑,不过面上还是紧绷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王家小姐,这边请吧。” 那王小姐怄得要命,这宸王妃看上去和颜悦色,实际上刀扎不进水泼不入,厉害得很! 她心头焦急不已,知道今天是最后的机会了,来之前母亲就叮嘱过她,一定要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同情他们站到他们这边来,岑家一向爱惜名誉,那样说不定会放过舅舅……可现在看起来,都要被这个水火不侵的宸王妃给毁了! 王家小姐定了定神,重重打开岑珺如的手,她望着魏青棠大声道:“宸王妃,你可以不说东林书院的案子,但你今天这么晚到,也总该给大伙一个说法吧!”她已经想好了,借着这件事发挥,先堵住魏青棠的嘴。 殊不料魏青棠轻轻一笑,眉眼间有些轻蔑,她身旁的鹃儿站出来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质问我们王妃!” 王小姐身子缩了缩,并不退让。 魏青棠道:“好了鹃儿,既然王家小姐有疑,你们就将东西拿出来吧。” 她说罢,鹃儿和四丫立刻各提出一个食盒,二人打开盒盖,走到岑家人面前道:“老夫人,珺如小姐,我们王妃听说洛阳城的枣花糕很是出名,特地买回来想与大家分享一下,因此耽误了时间,却想不到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拿来攻讦!”鹃儿咬重了“别有用心”几个字,而盒盖打开,枣花糕的芳香瞬间溢满了阁楼,唐老夫人拿起咬了一小块,点头,“确实是枣花糕。” 第635章 洗尘宴(三) 声落,碧海阁众人松了口气。 称赞宸王妃心善仁厚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位王家小姐瞪大眼睛,脸上满是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堂堂一个王妃,居然会买糕点来分享给她们…… 事实上这点她还真没猜错,这些糕点并非魏青棠买的,而是从梅一那儿拿的。她今天下午去福来客栈接人,因为时间有些晚了,就顺手从他那儿拿了之前买多的枣花糕,本想路上垫垫肚子,谁料这么快派上用场。 魏青棠睨了眼岑珺如,后者会意,立刻叫来两个婆子把人请出去。 王家小姐这次浑浑噩噩的,没怎么反抗就被送出去,碧海阁很快恢复祥和,众女说说笑笑,一切仿佛没发生过一般,唯一不同的就是原本围在岑老夫人身边的人,现在几乎全围到了魏青棠四周。 “宸王妃,”一名体态微胖的夫人笑着说道,“听说您在南阳还有位兄长,可是真的?” 魏青棠正应付其他人,说得口干舌燥,闻言想也没想点点头:“是。” 语毕顿了顿,说起二哥,自从他被狗皇帝逼去南阳迁坟,两人就许久没再见过了。虽然她真正的身世已经揭开,可在她心里,谢家永远是她的亲人。 看来,等洛阳这边完事,还是要回京城一趟…… 这时先前那名问话的夫人倾身上前,颇有些激动地又问:“那……不知令兄可曾婚配?” 魏青棠一惊,只见其他夫人们也反应过来,通通围上前。 “是呀宸王妃,听闻谢二公子仪表堂堂、医术精湛,这样的好男儿不知谁家女子有幸高攀!” “那肯定不是你们乔家,宸王妃,我家的大姑娘冰雪聪明蕙质兰心,与令兄肯定投缘!” “去去去,还是我家的柔姐儿,知书达礼,也懂医术,肯定和谢二公子谈得来!” 七嘴八舌的声音吵得脑仁疼,魏青棠见着刚才还高贵端庄的夫人们突然翻脸,个个争先恐后唯恐不及,嘴角不由抽搐两下,略抬声音道:“诸位夫人们,请安静……” 她一开口,整座碧海阁瞬间安静下来。 魏青棠缓缓逡巡一周,微笑道:“诸位的好意吟越心领了,不过俗话说长兄如父,兄长的亲事我这个做妹妹的实在不好过问……”眼瞧着夫人们又要开口,她忙道,“而且据我所知,二哥他虽未婚配,可已有婚约在身!” 这话一出,夫人们脸上表情瞬间转为失望,有了婚约,那也就是正妻的位置已定,如果再想塞人,就只能做妾! 在场的虽不是达官显贵,可也没有舍得把自己女儿送去做妾的。 当然也有个别例外,正要殷勤地再询时,一个下人走进来毕恭毕敬道:“宸王妃、老夫人、珺如小姐,宴席摆好了,可以入席。” 魏青棠连忙扶着岑老夫人道:“外祖母,既然如此赶快入席吧,也免得外祖父和舅舅他们久等。” 岑老夫人知道她不想再纠缠这事儿,便首肯了,于是众女纷纷起身,一起朝着宴席走去。 这次的席面设在东陵阁,是个两层建筑的四合回楼,中间空地设着一张大舞台,四周摆着座席。女席和男席依旧是分开的,女席在二楼,男席在一楼,众女在丫鬟小厮的引路下纷纷登楼,只见一张张席案摆满瓜果酒水,而且四周垂着帷纱,并不会让男客看到自己的脸。 唐老夫人点点头,称许道:“不错,这样一来姑娘们不必戴着面纱进食,岑老夫人,你费心了。” 岑老夫人却笑着摇摇头:“老姐姐你有所不知,这次席宴并非是老身操持的,老身年纪大了,做不动这些,这次全交给珺如丫头去做。这丫头平日念学就稀里糊涂,想不到这上面倒是用心……”话虽这么说,可有人称赞自家姑娘,语气到底是愉悦的。 唐老夫人面露讶色看向岑珺如,后者红着脸福福身。 魏青棠也有些惊讶,想不到这位珺如表妹在设宴方面颇有一套,此时岑家老太爷在一楼台上亮相,精神奕奕地说了两句场面话,就此开席。但见十几个丫鬟捧着一碟碟菜肴上来,楼下则是十几个小厮上菜,这些菜品色香俱全,看得人食指大动,很快推杯声与人语渐起,席宴中也热闹起来。 魏青棠尝了两筷子,就随岑老夫人下了楼。 今天的洗尘宴主要是为她接风,因而男席那边也是要露露脸的。 “奶奶、表弟妹!”忙得脚不沾地的岑烨见她们下来,赶忙迎过去,岑老夫人点了下头,问,“你祖父呢?” 岑烨忙道:“祖父和爹他们在那边——”说着,想到什么立刻闭嘴。 岑老夫人见他心头有鬼,不禁冷哼了声:“怎么,跟老身还有什么不能说得吗?” 岑烨尴尬咳两声,低声道:“奶奶,那个……祖父他老人家今天高兴,就、就喝了两杯酒……” 岑老夫人怒道:“喝酒?他身子刚好一点就敢喝酒了?”岑烨赶紧赔不是,看得魏青棠大感有趣,想不到闻名天下的岑之陵竟会惧内。没一会儿,得了消息的岑老太爷就和两个儿子赶过来,神情有些闪躲。 岑老夫人狠狠瞪他眼,遂道:“还不快将吟越丫头介绍给大伙!” 岑老太爷应道:“是、马上就去。” 于是由岑老太爷领着,魏青棠挨桌走了一遍,只不过每桌客人都受宠若惊,有的连杯盏都弄翻了。 “你、你……你是宸王妃?!!” 走到唐如海这桌,听到岑老太爷的话,他吓得一个激灵,连椅凳都给弄翻了。 魏青棠淡淡看他眼,并不说话,唐如海记起在大雁塔下,自己是如何语出轻薄调戏了她,当下惊出一头冷汗。 岑老太爷见状不由好奇道:“怎么,你们认识?” 魏青棠不作声,唐如海忙道:“不、不……”他咬咬牙,举杯道,“宸王妃,之前是我不识好歹,得罪了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 第636章 洗尘宴(四) 唐如海说完一饮而尽,喝得太急,呛得连咳几声。 岑烨叫了声“如海兄”,马上替他拍背顺气。 魏青棠握着杯盏,嘴角噙着不咸不淡的笑意,等他气喘匀了,才道:“唐家少爷言重了,不过吟越听闻唐家乃洛阳首富,洛阳今年天灾连连,百姓水深火热,以唐家少爷的善心,想必不会置之不理吧。” 唐如海一僵,刚喘下去的气又梗在心口。 奈何他有把柄握在魏青棠手上,而且看情景她还没跟岑家人说,便只好强挤笑容道:“这个……自然、自然。” 魏青棠慢条斯理道:“那就好,本王妃来洛阳的路上,看见城外流民着实可怜,希望唐家少爷发发慈悲,施舍一些粥米馒头。不过救人为主,可不要引发冲突,尤其是不要在马车上抛洒一个馒头,引得流民们争抢取乐……唐少爷,你说呢?” 她不徐不缓的调子说得唐如海湿透了后背,万万想不到自己在洛阳城外的一举一动也被对方纳入眼底。 他好色成瘾,每次离开唐家就会包一大堆青楼女子,寻欢作乐,这次从外面回来也是,在回城的路上看到一群流民争食,就抛了个馒头让他们争得头破血流,以此为乐。 这要是被唐老夫人知道,肯定会狠狠责罚他,唐如海慌乱地抹了把冷汗,道:“王妃您说得是,我这就让人去城外搭建粥棚,给那么贱民,啊不,流民施舍粥米!您放心,每个人都有,一定不会落下一个人!” 岑老太爷听了,不禁道:“唐贤侄,这可是大善事啊!老夫之前就和老大老二商议此事,只可惜我们岑家财力有限,帮不了太多人,如果你们愿意出面,定能救济更多人!” 唐如海被魏青棠拿捏着死穴,哪敢说不,嘴上苦哈哈地强笑:“是啊,哈哈,做善事嘛,奶奶她肯定也会同意的……” 岑老太爷欣然点头,转身道:“老大,听见了吧,还不赶快去办!”救人如救火,岑家大爷即刻转身,唐如海知道这会儿反悔也晚了,心头滴血,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这时周围响起“宸王妃仁善”、“宸王妃心系百姓”的声音,魏青棠听了,轻扬下颚:“诸位。” 她停了停,东陵阁里也安静下来。 只见魏青棠启唇,清脆的语声字字入耳:“本王妃此来洛阳,虽是为了省亲,但耳闻目睹百姓受难,心头亦伤痛不已。我夫君常言百姓兴则大盛兴,百姓苦则大盛苦,吟越虽是妇道人家不懂朝政,但也希望为百姓、为洛阳尽一份心力,四丫,拿上来。”四丫立刻抱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上来,打开盒盖,里面陈放着一沓厚厚的银票,粗粗一数至少万两。 “这里是一万两银票,也是本王妃这次所带全部,希望能为洛阳百姓做一些事。”她将檀木盒子交给岑之陵,老太爷怔愣片刻,连连点头:“好、好,宸王妃,你和王爷都有心了!” 东陵阁里一片寂静,人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说什么好。 洛阳大旱,百姓颗粒无收他们也是知道的,可各扫门前雪,谁也不会无故牵这个头。但如今不一样了,宸王妃站出来了,以身作则拿了一万两银票出来,还有那个洛阳首富唐家也应声,这叫他们怎么办,装聋作哑吗? 沉寂了一阵,有个中年富商道:“宸王妃说得是,我愿意资助五千两……” 开了这个头,剩下的人也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认领。 “我也出五千两银票……” “我出一百头豪猪,一千担大米……” “建粥棚的事由我来……” 于是陆陆续续的,筹集到银票十万两,粥米猪鸡无数……岑之陵乐得合不拢嘴,这事儿其实他们两个月前就在周旋了,可惜杯水车薪,大多数人家都不愿意帮忙,想不到宸王妃今天几句话,就筹到这么多善款! 岑烨由衷道:“表弟妹,还是你有办法。” 魏青棠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唐如海:“这也得多亏唐家少爷肯出面,对吗?” 唐如海被她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觉这女人美则美矣,却是个蛇蝎美人!他战战兢兢地目送她离开,眼睛往岑烨身上一瞄,心中更下定决心!他悄悄摸出包药粉,趁着众人不注意放到酒杯里,然后追上岑烨道:“岑兄,岑兄!” 岑烨回头,茫然道:“如海兄,怎么了?” 唐如海笑着将手里下了药的酒杯递上去:“那什么,岑兄你太忙了,咱们都没好好喝一杯,来,这杯我敬你!” 岑烨笑了笑:“如海兄不必客气。”还是将那杯酒仰头喝尽。 唐如海一眨不眨地见着他喝下,随即笑容加深,勾上他的肩膀道:“岑兄,还有一件事,那个,我家小妹今日也到府上来了。她说前些日子准备了一本诗集,想赠给你,约你在老地方会面……”老地方就是岑府后园的一间屋子,岑烨听了脸一红,结结巴巴道:“如、如音也来了……” 唐如海暧昧地笑了声,岑烨面皮发烫,低声道:“我一定去,多谢如海兄!” 唐如海见着他匆匆离开,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哼,他就不信生米煮成熟饭,这门姻亲还能吹了! 与此同时,二楼女席。 唐如音身边的丫鬟也将一杯下料的酒交给她,见她饮毕,丫鬟拿出同样的说辞,唐如音颊边微微一红,轻声道:“好,我知道了……”她攥着手帕,点了胭脂的脸蛋绯红欲滴,旁边的岑珺如见了,不禁问,“如音姐姐,出什么事了吗?” 唐、岑两家交好,小辈们也时常走动。 唐如音抿了下嘴唇,望着岑珺如道:“珺如妹妹,我有些累了,想先去歇一会儿……”这也是惯用的借口了,每次和岑烨私下见面,她都是用的这个说辞。 岑珺如闻言道:“好,那我叫个丫鬟送你去净房……” 唐如音忙摇头:“不,我知道地方,自己去就可以了。” 岑珺如想了想,也答应了。 唐如音匆匆起身,下楼的时候,和正好上来的魏青棠打了个照面。 “宸、宸王妃!”她绯红的脸蛋闪过一丝慌乱。 第637章 洗尘宴(五) 魏青棠见是她,怔了怔道:“唐大小姐,你这是……” 唐如音慌忙福了福身,说道:“回王妃娘娘话,小女身体突然有些不适,便想先退席歇息……”她这般说着,脑袋不自禁垂低下来。 魏青棠见她耳根泛红,两只手不安地搅着绢帕,似乎很紧张,她眼底闪过分异色,若无其事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唐大小姐好生休息。”说罢从她身畔走过。 等宸王妃离开,唐如音深深呼出口气,感觉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王妃娘娘面前说谎…… 接着想起岑烨温文俊雅的脸庞,颊边一红,快步朝着后院方向去了。 东陵阁二楼,魏青棠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下方女子离开的背影,转过脸道:“鹃儿,唐家小姐这是往净房方向去的吗?”净房是供客人歇息专门腾出来的客房,鹃儿闻言望过去,惊奇道,“不是呀王妃,净房在左面回廊尽头,唐家小姐去的是后院!糟啦,她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魏青棠听毕,目中闪过一道精光。 果然,她就觉得唐家小姐今天怪怪的…… 鹃儿在旁边问道:“王妃,要不奴婢追上去告诉唐家小姐……” 魏青棠竖手打断她道:“四丫!” 四丫上前,魏青棠道,“把这事告诉你五毒仙姐姐,叫她跟去看看。” “是。”四丫领命离去。 这一顿宴席足足吃到戌时过半,等离开东陵阁的时候,天已全黑,各家老爷夫人们在自家下人护送下摇摇晃晃出了门,登上马车离开,有喝多了的也被安置到早已准备好的净房,安排下人悉心照顾。 魏青棠扶着岑老夫人下楼,看见散了的席宴中间,岑老太爷正仰着脖子从一壶酒里倒出最后两滴酒,老夫人眉眼一瞪,中气十足地喝了声:“老爷!” 这吓得岑之陵手一抖,倒出来的酒水全洒在脸上。 魏青棠忍俊不禁,那岑老太爷倒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孩童,赶紧将酒壶藏到身后。 岑老夫人怒气冲冲走过去:“老爷,你的身体还没好全,怎么能饮酒?看来大夫之前说过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 岑之陵老脸一红,压着声音道:“夫人,有小辈们在,你给我留点面子……” 岑老夫人睨了眼魏青棠和岑珺如,不说话了,可仍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样。 魏青棠见状,上前轻声劝道:“外祖母,外祖父也只是一时贪杯,您别气了。这样吧,不如您二老到内堂去,吟越正好有一件喜事要同您二位说……” 岑老夫人虽然气恼,但这个孙媳的面子总要给,她不快瞪了眼老太爷,扭身朝内堂去了。 与此同时,岑府内堂。 梅一和竹一大眼瞪小眼老半天,最后竹一忍不住道:“到底还要等多久,都快两个时辰了人也不出来,主子这是来认亲还是来遭罪的啊!”他素来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梅一看见主子清瘦的背影,低斥道,“不得胡说,王妃这样安排自有她的道理。” 竹一翻了个白眼,哼哼:“王妃王妃,你跟秦恒一样都被她给收买了!哎,早知这样,我还不如跟着秦恒去调查暗卫的事呢!” 十几天前暗卫的消息网出了岔子,他们跟京城失去联系,本以为等两天就好,结果一直没有音信,云殊便派秦恒前去调查,弄得竹一羡慕不已。 梅一知道他这闲不下来的性子,正要说什么,突然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他心神顿凛,立刻扯着同僚昂首挺胸,标枪似的站在一边。 “吟越丫头,你说得到底是什么喜事啊,莫非是你和王爷……”岑老夫人正在魏青棠的搀扶下走进来,边走边问话,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朝前望去,在看见内堂人影骤然一僵,随后整具身子也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岑老太爷和岑珺如就跟在后面,看见这情形,老太爷一马当先冲上前:“怎么了夫人,出什么事了吗?” 他抬头向堂中望去,只见一个着青衫白氅的年轻人站在里面,眉眼清寒,目光淡淡,他的容貌和老大老二有两三分相似,可气度截然不同,清冷、漠然、疏离,光是看一眼就有种凉到骨子里的感觉,好似万年不化的冰雪! 岑老太爷愣住了,岑珺如却是睁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人…… 太好看了,从她生下来就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人,就像天上神仙似的。 岑家众人反应不一,魏青棠干咳了声,只得道:“外祖母、外祖父,这位是……”不等她说完,岑老夫人一声惊呼,踉跄着朝他走过去,“王爷、王爷是你来了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岑珺如首先张大嘴巴叫道:“奶奶你说什么,他、他就是宸王表兄?” 云殊面上波澜不掀,只在岑老夫人将要碰到他时侧身欲避,哪知魏青棠一个箭步冲上来,牢牢抓住他的手臂,于是岑老夫人苍老布满皱纹的手就这么直直抓上他的肩膀,云殊瞳孔微缩,幽如深潭的眸底闪过一丝异色。 “王爷,真是你,你终于肯到洛阳来了,终于肯进我们岑家了!” 岑老夫人欢喜得老泪纵横,岑老太爷这时亦走上来,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问:“你……就是宸王?” 自从岑家和岑妃娘娘断绝关系,双方就再不曾来往过,所以直到如今岑之陵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外孙! 然而云殊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淡漠地望着他。 气氛一下子僵持起来,岑之陵喉头一梗,却是说不出话。 是啊,怪谁。 弄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怪他当初顽固,不肯接女儿的信。 结果害得她孤立无援,她们母子也在皇陵吃了那么多苦…… “咳咳咳,那什么,外祖父外祖母,这位就是宸王,你们的外孙!”魏青棠见气氛不对,赶忙打圆场,“那个,阿殊,你不是说来洛阳顺道拜会一下两位长辈吗,怎么见着人反而不说话了,咳,肯定是太激动了对不对。”说着,忙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两包冰蜜饯,阿殊拜托,你就配合一下嘛!” 第638章 洗尘宴(六) 云殊移目,淡漠的目光在落到她脸上微微一暖。 “嗯。” 唇边吐出一个字,魏青棠感动得几乎要哭了,忙笑脸如花地对着两位老人道:“外祖父外祖母,你们听见了吧?那什么,快坐下吧,坐下再说!”她扶着岑老夫人坐下,老太太的视线却一瞬不肯离开云殊。 岑老太爷心事重重地跟着坐下。 内堂又安静下来,云殊不想开口,岑家二老是想说又不知从何说。 气氛诡异得微妙,就连最单纯的岑珺如都察觉到了,这位宸王表兄和祖父祖母之间似乎有着什么…… 魏青棠面对这情景欲哭无泪,奈何场子是她一手凑的,只能再硬着头皮开口:“外祖父外祖母,阿殊他生性内敛不善言辞,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吧。” 岑老太爷皱了皱眉,岑老夫人却道:“好、好,问你……”她这么说着,眼神却一刻没离开过外孙,“王爷是何时来的洛阳,怎么也不提前和我们说一声?” 魏青棠道:“他是这两日才到的,我派人同他说我在洛阳岑家小住,他就说前来接我,然后探望你们。” 岑老夫人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王爷的身体可好些了,能经得住舟车劳顿吗?” 魏青棠见云殊还是一副不打算开口的样子,只好继续:“那个,好多了,外祖母您不知道,王爷在西疆遇到一位名医,已经将他身上的旧疾给治好了。”西疆的事牵扯太广,她不想把岑家牵涉进来,所以随口编了个理由。 岑老夫人听罢惊喜万分,直接站起来问:“是吗?那王爷的身体是好全了?再没有性命之忧了?” 老人家的激动和欣慰如此真切,魏青棠戳戳某人手臂,示意他回答,谁知那家伙一把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魏青棠暗中扯了两下,未果,只好由他抓着再次道:“嗯嗯,好全了,外祖母您别担心,有秦老神医和我二哥在呢,就算有什么毛病也能调理得回来……” 岑老夫人长长松了口气,岑之陵忽然站起来:“宸王,你随老夫来。” 他语气硬邦邦的,说完就朝门外走去。 云殊淡漠地勾了下唇角,起身跟上去…… “阿殊——”魏青棠刚要阻止,岑老夫人拦下她,“吟越丫头,他们爷孙的话就让他们爷孙去说吧,不用我们费心。” 魏青棠是怕以云殊的性子会冲撞岑之陵,可看岑老夫人气定神闲的,她那颗焦躁的心也慢慢抚平。 “外祖母,其实阿殊外冷内热,不像是外面说得那样冷心寡情,他只是从小受的苦太多了,所以对很多事漠不关心,但其实这并非他的本意,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人是很好很好的……”魏青棠绞尽脑汁地想和岑老夫人解释,岑老夫人却拍拍她的手,慈爱道,“老身懂,都懂。” 说着,老人家脸上露出回忆之色:“记得当年第一次回京,是在皇子所里见到他,当时正逢课间,其他皇子们都在说笑打闹,只有那孩子静静坐在座位上,捧着一卷《孙子兵法》,安静得让人吃惊。那会儿有两个小皇子疯闹得厉害,甩出块砚台不小心砸向老身,说起来也是一瞬间的事,他抓着手里兵书掷过来,刚好将砚台砸开。” 岑老夫人顿了顿,脸上勾起柔和的笑容:“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老身是他的外祖母,依然出手相救。从那会儿我就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很好的孩子。” 魏青棠听入了神,等她说完,才又缠着道:“外祖母,您说得这些我都不知道,那您多说一些吧,我想听听阿殊小时候的事!” 于是祖孙二人说了起来,大概两炷香的功夫,岑之陵和云殊也回来了。 他们不知说了什么,可气氛不像之前那样僵硬,云殊走到魏青棠面前,伸手捋了捋她耳畔碎发,魏青棠扬着小脸眼巴巴地望着他,悄声问:“怎么样,和老太爷说开了吗?” 云殊沉默片刻,点了下头,遂又屈指在她鼻梁上剐了下:“多事。” 魏青棠提起来的心总算落下去,捉住他的手傻笑:“我就说嘛,又不是什么大事,肯定没问题的!阿殊,这样咱们今后到洛阳来,就有白吃白喝的地方啦,嘿嘿~”她笑得眉眼弯弯,很像狡黠的狐狸,云殊无奈摇摇头,然而视线落到岑家人身上,又有些微恍惚。 这样,大概也是“她”愿意看见的吧。 岑家大爷二爷送完客人回来,看见云殊,俱是好一番惊喜,岑家大爷还留他们多住些日子,说要岑烨带他们逛逛欣赏一下洛阳的风景。不过…… “烨儿呢,珺如都在,这小子跑哪儿去了?”岑家大爷四下环顾一番没找到人,便问了句。 岑珺如道:“大伯,我和奶奶都没看见他,还以为大堂兄是和你们在一块呢。” “我们?”岑家大爷二爷相视一眼,均摇头道,“我们也没看见烨儿,莫不是他喝多了,先回房休息去了?” 说着,正要遣下人去查,忽然一个小厮急急忙忙冲进来,脸上满是惊骇:“不好了、不好了!老太爷老夫人,大爷二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众人一愣,岑家大爷板着脸道:“慌什么,谁出事了,慢慢说!” 小厮赶紧咽了口口水,道:“是……是大少爷他出事了,大老爷二老爷,你们赶快去看看吧,大少爷他——哎!”他重重叹了声,似乎发生的事情十分难以启齿。 岑家人心头一沉,在小厮的带领下匆匆往后院行去。 魏青棠望着他们的背影,联想到白天唐如音的怪异之处,心中隐约有了个猜想。她扭头望云殊:“阿殊……” 还没出口,那杀神就洞悉她心思般问:“想去?” 魏青棠点了点头,云殊便牵着她的手也往后院而去。 后院中。 赶到的时候里面已围了许多人,大多是岑家下人,看见主人来了纷纷让出条路。 老管家迎上来,岑老夫人抓着他问:“管家,到底怎么了,烨儿出什么事了?” 老管家愁眉苦脸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摇头道:“哎,老夫人,您自己去看看吧……” 第639章 丑事(一) 岑老夫人平素最宝贝这个孙子,听到这话又急又忧,连忙往屋里去。岑之陵和两个儿子跟在后面,却被老管家拦下。 “老太爷、大爷二爷,您三位还是在院子里等吧……” 老管家弓着身子,黑夜看不清表情,可话中还是能听出两分尴尬。 走在前面的岑老夫人心头一凉,几乎预料到屋里发生了什么,她推门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哆嗦,这时一只温暖纤细的手覆上她的…… 魏青棠道:“外祖母,我陪您进去吧。” 岑老夫人看着夜色下清丽坚毅的女子,慢慢点了下头,推开房门,一大股酒味扑面而来,同时散出来的还有股耐人寻味的气息。岑老夫人这么大岁数什么没见过,身子一抖,立刻有些绝望地闭上眼…… 完了,这味道…… 烨儿他当真是糊涂啊! 岑老夫人浑身发颤,险些站不住,魏青棠急忙扶住她,低声道:“外祖母,看清楚再说,也许不像您想得那样呢!” 岑老夫人苦笑着摇头,鼓起勇气睁眼望过去,屋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男女散落的衣裳,茶具、瓷器倒了一地,可见方才的激烈程度,而屋内最深处的床榻边,岑烨衣冠不整地坐在那儿,双目呆滞,失魂落魄,他身后,芙蓉帐内一个纤细柔弱的女子躲在被子里,看不清面容…… 这幕让岑老夫人如遭雷击,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后倒去…… “外祖母、外祖母!!!” 魏青棠连忙把人扶住,用力掐她人中,岑老夫人悠悠喘上口气,脸色却蜡白如纸。她指着岑烨,颤声道:“好、好……你真是好样的……” 被抽空了魂的岑家公子这才回过神,双膝一弯,重重砸在地上:“奶奶!烨儿不孝,烨儿不孝!!”他一头磕在地上,整间院子都能听见这个声音,岑老夫人痛苦地闭上眼睛,几乎没办法面对这个孙儿。 屋外,听到这番对话的岑家众人脸色瞬白,岑老太爷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大怒:“这个混账,竟敢作出这种丑事,我打死他!!!” 岑之陵抄起木棍就要冲进去,老管家和岑家二爷急忙拦下他。 “老太爷息怒、息怒啊!” “是啊父亲,这事情还没弄明白呢,您先别急。” 岑之陵怒火上头,指着屋内狂吼:“弄明白,还要怎么弄明白?分明就是那混账借酒乱性,他、他竟敢作出这等有辱门楣的事来,老夫容不得他,滚开!” 这位老太爷什么脾气大伙可都知道,性烈如火,年轻的时候皇帝都敢指着鼻子骂。这会儿见他举起棍棒,都不由自主得退开。 老管家暗暗叫苦,老太爷收拾大少爷就罢了,可那位姑娘还在屋里,这要传出去叫她日后怎么做人啊! 就在他无计可施时,一道人影突然走出,青衫雪氅,拦在屋门前恍如青山不可逾越。 岑之陵浓眉一挑,喝道:“王爷,让开,这里不关你的事!” 云殊纹丝不动,薄唇轻启道:“本王的王妃在里面,请留步。”说是请,可语调没半点商量的意思。梅一竹一相视一眼,翻身跃过人群,像两尊门神似的牢牢守住门口…… 岑之陵怒不,偏又无可奈何,只能瞪圆了眼睛怒视他。 在场众人都捏了把冷汗,不过老管家等人却松了口气。 还好,这世上能治得住老太爷的,除了老夫人还有一位宸王! 屋内,一片死寂。 岑烨跪在地上,久久没有抬头,岑老夫人也跟雕塑似的,完全僵在那里。 魏青棠看着这幕蹙了蹙眉,眸光扫过床榻上酷似唐如音的女子,心中也暗暗奇怪。 今晚在东陵阁,她就察觉到这位唐家小姐有异,可没想到会作出这种事来。不过当时她就派四丫通知了五毒仙,以五毒仙对岑烨的上心,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正想着,眼角余光突然扫到一条小蛇。 那是五毒仙的金丝细蛇,嗖地窜上床榻,钻进被子里…… 魏青棠原想制止,可看着那蛇并无攻击之意,反而极亲昵地缠上女子手腕…… 心头恍然,明白之余又不由苦笑。 五毒仙啊五毒仙,你这是何苦呢…… “烨儿,你说说吧……”这时岑老夫人疲惫地合上眼,终于开口了,“这是怎么回事。” 岑烨面如死灰,惨笑了声道:“奶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孙儿……孙儿无话可说!”他咬紧牙,对着岑老夫人重重磕了三颗头,这幅完全不辩解的模样让岑老夫人也寒了心,暗道恐怕真如老太爷所说,是他酒后乱性犯下大错! 这时,院外传来吵闹声,一个耳熟的声音大声骂道:“让开、给我让开!我妹妹在里面呢,你们拦着我干什么!” 那声音方落,又一道威严的老妇声音响起:“岑老太爷,老身敬重你的学识为人,可如音是我唐家嫡女!方才,她的贴身丫鬟说亲眼看见她被岑大公子拉到此地,然后一直没出来,请你们让开,叫老身和良儿进去找一找!” 这两个声音不难分辨,一个是唐如海,另一个是唐老夫人! 岑老夫人脸色霎白,身子摇摇欲坠,那床榻上的女子虽没露正脸,可看衣着、首饰全都是唐如音的,答案已经昭然欲揭,如今她的祖兄就在外面……老太太手抖得绢帕都握不稳了,只道今天这事一出,岑家声名尽毁,岑烨这孩子也会沦为人人唾弃的淫贼。 然而,魏青棠却不这么想。 她觉得一切太过巧合了,“唐如音”和岑烨刚出丑事,唐家人就找到这儿……而且今晚宴席上,明明就是唐如音自己跑到后院去的,怎么又成了岑烨胁迫她? 这里面的秘密太多,魏青棠眸光一转,对岑老夫人道:“外祖母,既然人都来了,咱们还是去见见吧。”岑老夫人心神大乱,只能依她说得去做,魏青棠又叫来两名丫鬟帮他们更衣,随后陪着岑老夫人出门。 第640章 丑事(二) 屋外,夜黑如墨。 岑府后院中围满了人,唐家老太太和唐如海站在院门口,神情冰冷,大有一副进不去就闯的架势。而岑家这边人人低头,羞愧不已。魏青棠扶着岑老夫人出来,前面的下人纷纷让开条路,岑老夫人强打起精神迎上去,未曾开口,就听唐如海冷冷一哼。 “岑老夫人,我们唐家素来敬重你们是名门大户,对你们从不敢怠慢,可令孙未免太过分了吧?虽说他和我小妹已有婚约,但一日没过门,一日就算不得夫妻。他这样强行将我小妹带走,可有考虑过她的清誉名节?” 清誉名节? 这四个字一出,岑府众人脸上火辣辣的,好似有人在当众抽耳光。 岑之陵狠狠瞪了眼岑家大爷,脸上无光地将头扭到另一边,岑老夫人握紧魏青棠的手,深吸口气道:“唐老夫人,如海侄儿,这件事等我慢慢说,咱们不如先去大厅坐坐……”她想将人劝走再慢慢安抚,然而唐老夫人抬手道,“不必,老身和良儿是来找人的,你们只需将如音交出来,我们自会离开!” 岑老夫人语塞,求助地看向岑之陵,岑之陵怒而拂袖:“还遮掩什么遮掩,那混账既敢作出这等丑事,便叫他自己向唐家谢罪!” 这话一落,老太太眼里蓄满泪水,唐老夫人一惊,追问道:“什么丑事!” 唐如海目露兴奋,抓着祖母胳膊道:“奶奶,我都和你说了你不信!那岑烨对小妹觊觎已久,肯定是趁着这次酒醉壮胆,对小妹做了不轨——” 啪! 重重一记耳光,唐老夫人怒视孙儿,喝道:“混账!你想毁了你妹妹名节吗?” 未过门先失身,哪怕是失在未来夫婿手里,那一生名节也算毁了!好一点的能送去寺庙当尼姑,坏一点的是要浸猪笼的!唐如海捂着脸不出声了,可阴冷目光不甘盯着屋内。 妹妹妹妹,这个老不死的永远都只知道妹妹。 她也不想想唐家能有今天靠得是谁,靠唐如音那个木讷丫头吗? 不过无所谓,他这次用最烈性的催情药,没人能抵抗得了,岑烨和如音一旦有了夫妻之实,这门亲事就板上钉钉!而且还能利用岑家的愧疚,让他们从此对唐家言听计从…… 唐如海心中暗暗盘算着,那厢,唐老夫人已经不顾众人阻拦,非要往屋里闯。 梅一竹一顾念着她年纪大,也不敢真冲撞了,便在唐老夫人和唐如海冲到屋门前,一道清泠略含威严的声音道:“慢着!” 众人回过头,但见魏青棠走了出来。 她今夜穿着件青缎掐花长裙、肩头裹着貂毛披风,月色下缓缓走出来,当真说不出的清贵。 唐老夫人停步看她,唐如海抢着道:“宸王妃,就算岑家是你亲家,也不能不讲王法吧!岑烨掳走我妹妹,如果你们非要阻拦,那我们就只好报官,请大老爷出面处置了!” 报官! 这件事一旦报了官,就不能善了了。不止岑家声名受损,岑烨的前程未来,也全都毁了! 岑老夫人到底心疼孙儿,一听报官眼睛都红了,急忙挥着双手道:“不能报官、不能报官!老姐姐、如海侄儿,烨儿他只是一时糊涂,你们就看在老身的面子上,原谅他这次吧!”她向来傲气得很,可为了孙儿还是低头。 唐如海正要开口,就被唐老夫人冷声打断道:“开门!” 岑老夫人急得掉泪,转头向岑之陵道:“老爷,你说句话啊!” 岑之陵脸色铁青地咬着牙,最终,狠狠一拂袖:“还有什么好说的,敢作敢当,开门吧!” 岑老夫人绝望地闭上眼,知道以唐老夫人的脾性,得知孙女受辱那是说什么也要讨回公道的…… 就在此刻,两枚石子精准打在推门下人的手上,魏青棠走出来,容色清寒:“我说,慢着!” 她身为宸王妃,自然有权利下这个命令,唐老夫人回头看她,冷冷道:“宸王妃有何指教。” 魏青棠勾唇,轻轻笑了笑,她没有回答唐老夫人这个问题,而是扭头看向唐如海道:“唐大少爷,你们就这么肯定屋子里的是你妹妹吗?” 唐如海一愣,唐家其他人也愣住了。 不是吗? 可看刚刚岑家人的反应,心虚愧疚,明显是啊! 唐如海思索了一小会儿就认定是魏青棠在拖延时间,便道:“当然!我小妹的贴身丫鬟画眉说亲眼看见她进去的,肯定是她没错!” 魏青棠挑了挑眉:“画眉?” 唐如海道:“对,画眉!”他挥下手,一个相貌平平的丫鬟从人群中走出来,唐如海道,“画眉,把你今晚看见的都和宸王妃说说,免得王妃娘娘误会了!” 那个叫画眉的丫鬟恭敬弯身,说道:“王妃娘娘、各位老爷、夫人,奴婢是大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今晚她身子不舒服,和珺如小姐说过之后就想到净房休息,哪知路上遇到岑家大少爷,岑家大少爷说有话要和我们小姐讲,就把她带走了。奴婢当时不放心,就悄悄跟着,只见岑大少爷将我们小姐带到这儿,又非要拉她进屋。我们小姐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自然不愿答应,可谁知岑大少爷竟强行拉着我们小姐进去,还说什么思慕她已久想一解相思苦的话……奴婢担心会出事,这才急忙找我们少爷,告诉他这事。” 她说得井井有条,无论是前因还是后果,都挑不出一丝错。 岑老太爷怒不可遏,一拳砸在墙上:“这个孽障!!岑家怎么会有这等不知廉耻的畜生!!” 魏青棠唇角一勾,正要说什么,岑家大爷赫然打断道:“宸王妃,你不必再帮那个孽畜说话了!是我家教不严,才教出这么个东西,唐老夫人,你们要打要杀,要绑了见官,悉随尊便!”他面皮紧绷,说出的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见忍耐许久。 魏青棠皱了下眉,也不再多说。 第641章 丑事(三) 当下,唐家下人冲上去,一脚将门踹开。 啪! 屋门大敞,一大股醺人酒味扑面而来,唐家两个婆子掩住口鼻,提着灯笼走进去……好在岑老夫人和魏青棠先前来过,也支使两个丫鬟收拾了,所以屋内情形并不算难堪。只是岑烨坐在那张桦木大床上,一脸木然,他的身后,两个丫鬟正伺候姑娘更衣,冷不防见有人闯进来,都吓了一跳。 “呀,你、你们是谁?” 丫鬟急忙将“唐如音”遮掩在身后,两个婆子走上去,举着提灯照了照,只见她身上穿着大小姐的象牙白细纹罗裙,头上也簪着那支碧玉钗,虽看不清脸,但想来无差,于是齐齐朝她行了个礼,便回到唐老夫人身边禀报。 “老夫人,是大小姐。” 这话一落,唐老夫人面色霎白,握成拳的手指嘎嘎作响。 唐如海提着的心终于落下来,目中闪过一抹得色,嚷嚷道:“奶奶,你看我没说错吧,岑烨那厮当真对小妹心怀不轨!” 唐老夫人怒斥:“闭嘴!”唐如海只得讪讪闭上嘴。 唐老夫人站在门前,本想进去看望孙女,可一想到她被毁清白,胸口就毁痛难当,唐如音是她一手带大的,模样好,性情好,琴棋书画样样顶尖,洛阳城谁不称一声好?但现在,失了名节,还是被未过门的夫婿给…… 她目中恨怒一闪,转过头来,冷电般的眼神射在岑之陵脸上。 “岑之陵,这件事,你务必给我唐家一个交代!” 唐老夫人直呼其名,可见胸中愤怒达到顶处,岑老太爷脸色铁青,嘴唇蠕动了下,扬手道:“来人,把那小畜生给我绑了!” 话落,两名下人应声冲上去,直接将岑烨五花大绑押了出来。 他被押到唐老夫人面前跪下,岑之陵痛心疾首望他眼,缓缓道:“唐老夫人,是我岑家教子不严,才出了今天这种事!这个孽畜我交给你了,今天你是要打也好要杀也罢,我岑家绝不反悔!” 他声一落,刚刚醒转的岑老夫人一声悲呼:“老爷,不要啊!”她知道岑之陵说到做到,一旦把岑烨交出去,以唐家对他的恨意,那不是没有活路了吗? 然而岑之陵狠心闭眼,岑家大爷也扶着她道:“母亲,这个孽畜犯下滔天大错,不值得您为他担心!我、我也当没生过他,从此岑家没这个人!” 岑老夫人呆呆看着相公儿子,眼泪断线珠子似滚滚而落。 夜风寒凉,吹起唐老夫人冰冷的衣角。 她威严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慢慢点了下头,道:“好,既然如此,良儿,报官!” 唐如海欣然点头:“好的奶奶,报官……等等,报官?!!”他眼皮一跳,连忙道,“这,奶奶,不能报官呀,今晚这事儿要是传出去,那妹妹她的名声不就全毁了吗?” 唐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唐如海擦擦冷汗,说道:“奶奶,依孙儿之意,这事情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那不如将错就错,叫岑烨赶紧娶了小妹,这样既保全了两家声誉,又能化丑事为美谈,您说呢?”这才是他的本意,他还盼着能借岑家这阵东风搭上宸王这根线,怎么能因此跟岑家结仇呢? 岑老夫人也像绝境中看到希望,不停点头:“对、对,如海说得是,烨儿和如音都交换庚帖了,也不算外人,不如顺水推舟,把他二人的婚事提早办了!” 岑之陵等人闭口不言,可目光都看向唐老夫人。 就像唐如海说得,这几乎是最后一个能和气解决的办法了,可这些还要看唐老夫人的决定,她素来刚正不阿,今天发生这种事,要她承认岑烨这个孙女婿恐怕比登天还难。 果然,唐老夫人冷冷一哼,轻蔑道:“岑老夫人,你们岑家把我们当什么人了,这等品性低劣、鸡鸣狗盗之徒,也配进我们唐家大门?简直笑话!”这话一出,岑家人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那句“品性低劣、鸡鸣狗腿之徒”表面说得是岑烨,实际上还不是在讽刺岑家所有人。 可偏偏今晚这出丑闻,岑家有错在先,是以他们满面愠色却发作不得。 魏青棠眼看事情发展到这步,忍不住轻轻扯了下云殊衣角。男人低头,她朝他努了努嘴角,那意思是岑家都这样了你不帮帮他们? 云殊见状,唇畔牵起抹笑容,风轻云淡却又智珠在握——有夫人在,何须他动手。 魏青棠读懂这层意思,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和杀神呆久了,如今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能读懂意思。于是挑挑眉,言下之意若待会儿做过了火,不能怪她。 云殊抬手摸摸脑袋,慢慢点了下头。 魏青棠精神一振,笑盈盈地看向唐家,殊不料刚才她那一笑分外惹眼,已招来许多不满的目光。见她望来,唐老夫人板着脸质问:“宸王妃,老身方才的话,有何可笑之处吗?” 魏青棠眨眨眼,忙道:“不,唐老夫人不要误会,本王妃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之处。画眉,你是叫这个名字吧?”她看向唐如音的贴身丫鬟,那丫鬟也有些胆色,不卑不亢道,“回宸王妃,奴婢正是画眉。” 魏青棠点点头道:“好,画眉,本王妃问你,你说今晚是岑烨表兄强行掳走你家小姐,被你亲眼看见,那么你发现之后,为何不第一时间告知岑老夫人或者珺如小姐,好叫她们前去阻止呢?”内院和外院泾渭分明,就算画眉去找了唐如海,可他一个外男是不能擅闯内院的,所以刚才,也只能是先请动唐老夫人,再由她老人家出面才行。 可如此一来,就耽搁了救唐如音的最佳时间…… 这个道理在场众人都明白,是以视线全投向她。 画眉显然没想到这一点,愣了愣,额间冒出一层薄汗,她也有几分急智,说道:“这个……这个……奴婢是怕岑家人包庇他,所以才去找我家少爷!” 魏青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包庇啊……” 第642章 丑事(四) 她语调突变,锐利的目光直视唐老夫人:“老夫人,如此说来,你第一个该惩治的就是这个卖主的贱婢!” 众人一呆,画眉急道:“老夫人,奴婢没有卖主,您要相信奴婢啊!” 魏青棠唇角一勾,冷冷望着她道:“没有卖主?你都认定了岑家少爷要对你家小姐行不轨之事,还肯定岑家会包庇他,这种情形下却不进屋救主,这不是卖主脱逃是什么?” 画眉脸色顿时白了,她不同于一般的奴婢,是贴身丫鬟,主辱奴死,这个道理从入府第一天就有人耳提面命。可惜她因为大少爷给的十两银子迷花了眼,没有想到这点…… 噗通! 画眉跪倒在唐老夫人脚边,不停磕头:“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只是太害怕了,所以才去找大少爷,求老夫人网开一面,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唐老夫人面无表情,压根没看她直接挥手,两个婆子立马上前堵住她的嘴,作势将人拖下。 “唔……唔唔!!” 画眉拼命挣扎,双眼充满恐惧。 她知道自己被拖下去就完了,只能嘴里囫囵不清地喊着:“唔……布(不)……布施屋(不是我)……” 看她有开口的欲望,魏青棠正要追问,不料唐如海先一步冲上前,一耳光将人抽在地上:“贱婢!你竟敢卖主脱逃,不管我妹妹,我揍死你!”他三五拳下去,画眉奄奄一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唐老夫人皱眉道:“良儿,好了。” 唐如海这才收手,激动的脸庞闪过一抹侥幸。 他知道幸好没叫画眉开口,否则她供出是自己给的春药,那就完了! 这般想着,又狠狠踹了她脚,只等这边完事转头就弄死她。 唐如海的微妙变化没有逃过魏青棠的眼,她一直觉得今天晚上这位唐家大少爷太活跃了,上蹿下跳的,激动得不正常!等看见他揍晕画眉后的如释重负,心中蓦地闪过个念头,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难不成说,今晚这个局是唐如海设的? 可他为什么这么做,那是他妹妹啊…… 无数个念头转过,一切变得愈发清晰……岑家出事,唐如海要退亲,岑家昭雪,他又眼巴巴地贴上来,这人显然趋炎附势,是想借着岑家攀附阿殊……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结亲! 魏青棠倏地扭头,看向自家夫君。 云殊迎上她的目光微微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魏青棠一时心绪复杂,难以形容心里的滋味,她和二哥也好,孟瑶和孟玉楼也罢,哪个做兄长的不是拼命护着小妹,只有这唐如海,为了一己私欲竟算计小妹清白,实在令她心中厌恶得很。 不过,她的想法也跟着变了。 原本只想还岑烨一个清白,不将屋里的五毒仙牵扯出来(毕竟是个女子,也要为她的名声着想)。 可现在,如果唐如海打得是这个主意,那绝不能让他成真! “唐老夫人,你要怎么处置岑烨本王妃无话可说,不过在此之前,你是不是该问问苦主的意思?”魏青棠态度冷静得出奇,尤其盯向唐如海的眼神,那叫一个冰冷透骨。 唐老夫人犹豫了下,吩咐:“去将小姐请出来。” 两名婆子应声入屋,然而片刻之后,有些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她两人像傻了眼,唐老夫人不悦道:“怎么,如音不愿出来?” 两名婆子支吾摇头,良久,终于有个鼓足勇气道:“老、老夫人……屋子里那位,不是大小姐……” “什么?!” 唐老夫人呆滞一瞬,唐如海跳起来大叫:“这不可能!明明是如音!”他说罢也不顾男女之别,嗖地冲进去,但很快,屋内传出一声巨响,唐如海被轰飞出来,重重摔到庭院爬不起来。 接着,一串银铃般的轻笑传出,那个穿着象牙白色细纹罗裙、戴着唐如音首饰的女子慢慢走出来。她扭着水蛇腰,婀娜多姿,如丝媚眼含情脉脉,比之唐如音的温婉素净,是另一番迥然不同的风情! 院内众人全都愣住了,除了魏青棠云殊极少数外,个个瞪大眼睛。 唐老夫人扶起孙儿,愕然道:“你是谁?为何穿着如音的衣裳?” 岑家那边老太爷踏前一步,也愣道:“五姑娘,你怎么在这儿?”五毒仙当时进府,是以魏青棠恩人的身份住进来的,这事还是岑之陵亲口答允。 五毒仙闻言,娇笑了声,她没有回答岑之陵的问题,而是水袖一摆,飞出条金丝细蛇解开岑烨的束缚。然后扑到他身边,心疼地将人扶起来:“岑郎,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弄疼你?” 这一声“岑郎”叫出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岑烨神情复杂地望她眼,脸上流露自嘲苦笑。 岑之陵瞠目指着他们道:“你、你们!” 他完全被搅昏了头,不是说冒犯的是唐家大小姐吗,怎么又变成五姑娘了? 全场大多数人都是这种感受,只有岑老夫人眼睛一亮,叫道:“对、对!烨儿没有冒犯唐大小姐,他是和这位五姑娘在一起的,你们不能抓他见官!”这位老太太眼尖得很,看出五毒仙对岑烨神色缱绻,是有情的,那么今晚充其量就是一桩风流韵事,远远达不到定罪程度。她一心为孙儿开脱,那五毒仙也很配合地依偎在岑烨胸前,娇声道,“岑郎,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和奴家半响贪欢,怎么就引来这么多人,莫不是洛阳城里,还有禁欲的规矩?” 五毒仙说罢嗤嗤低笑,似笑非笑的模样说不出得勾人。 可惜唐如海这会儿没工夫欣赏美人了,他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连声摇头:“不,这不可能,明明是如音,怎么可能换人了!说,如音在哪儿!!” 唐老夫人亦回过神,质问道:“你身上为何穿着如音的衣裳,老身的孙女呢,你将她弄到哪里去了?” 五毒仙闻言,笑得花枝乱颤,她笑容中浮起一分冷意:“哦,是吗?奴家倒是不知道,这件衣裳何时成了唐家小姐专用?” 唐老夫人喝道:“你不要装疯卖傻,衣裳可以相撞,但那支碧玉钗——” 话没说完,一个唐家下人远远冲过来喊道:“老夫人、大少爷,找到了!找到如音小姐了!” 第643章 丑事(五) 唐家祖孙立刻迎上去,唐老夫人急问道:“找到如音了?她在哪儿?” 那下人喘了口气,指着门外道:“在城外的护城河里,大小姐不知怎么落了水,现在被送到医馆去了!”听到这话,两人大惊,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岑家。唐老夫人匆匆往医馆去了,唐如海临走前狐疑地盯了眼五毒仙,似在疑惑好端端怎就换了人。不过眼下妹妹性命要紧,他也只好跟着走了。 唐家人离开,院子里才安静下来。 岑老太爷脸皮抽动两下,猛地挥手:“去正堂!” 求是堂,灯火明亮。 阖府的下人站在外面,大气不敢出。 正堂里面气氛凝滞,岑家二老居主位,云殊夫妇坐在左侧,岑家大爷二爷则在右面,其余众人依次站在身后。整个求是堂里,只有岑烨跪在正中。 岑之陵重重拍了下桌:“说,到底怎么回事!” 岑烨嘴唇蠕动两下,一头磕在地上:“孙儿不孝,请祖父责罚!”他似乎只会说这句话了,木然的脸上,除了呆滞和苦涩,几乎找不出别的表情。 岑之陵见之更怒,一手扫下茶杯,哗啦一声,茶杯四分五裂,飞溅的瓷片划过他额角,顿时割出一道血痕。 “烨儿!”岑老夫人心痛地唤了声,岑之陵怒斥道,“叫他干什么,都是你,平日将他宠坏了,才让他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 他二人是少年夫妻,岑老太爷又素来敬重她,像今日这样不留情面的呵斥,那是从未有过的事! 岑老夫人却无暇与他计较,只含泪望着岑烨:“烨儿,这里都是自家人,你有什么难处和隐情就直说吧,我们一定会为做主的!” 岑烨闻言,眼里苦涩更深。 难处和隐情? 他哪里知道什么难处和隐情! 今天晚上,他从唐如海嘴里得知如音私下约见他,满心欢喜地前来赴约。可怎知,一进屋就有一双柔荑从背后缠上来,紧紧贴住他。岑烨秉承君子之礼,自然将人推开,可那女子下一刻又扑上来,两只玉手急切地解他衣裳。 当时屋子里太暗,他们纠缠间气息粗喘,岑烨也感觉到自己小腹有火在烧。 他以为对方是如音,意乱情迷间也没把持住,便吻了上去…… 后来昏昏沉沉的,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只凭借本能驱使,直到半夜醒来,看见身边躺着的女子,才惊醒自己犯下大错!而更如晴天霹雳的是,那女子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如音,而是那个纠缠他许久的苗女,五毒仙! 岑烨面色惨败,知道如此一来他和唐如音再无可能,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了……无论是岑老夫人她们进来,还是唐老夫人的怒骂,他都全盘接下不曾辩解,实则是哀大莫过心死,麻木了。 堂中一片死寂,见到这会儿岑烨还不开口,岑老太爷彻底火光,扬起巴掌就要扇下。 五毒仙先一步拦在前面,唇畔含着一丝浅笑:“此事与他无关,您也不必打他了。” 岑之陵可以对自家孙儿动手,但对五毒仙这个人不行。他面上愠色一闪,强忍着放下手道:“既然如此,那五姑娘知道些什么?” 五毒仙不语,目光投向魏青棠。 魏青棠也想知道前因始末,便点了点头,五毒仙道:“岑郎是遭人算计了,他中了催情药,不与人欢好就会爆体而亡,现在若找大夫来,应能从脉象中把到一二。” “什么?!催情药?!” 岑老夫人嗖得站起来,岑家众人惊震不已。 魏青棠眯了眯眸,也有些惊讶地和云殊对视一眼,岑之陵立刻着人去请大夫,把过脉后,那大夫神情凝重地点头道:“不错,是催情药,而且是最烈性的那种,半个时辰内不与女子交欢,马上就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岑老夫人一个眩晕,倒跌入椅中。 岑之陵脸如黑锅,沉声道:“是谁下的药,竟敢这么害我岑家子孙!” 岑烨也终于从浑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下药,原来他是被人下了药! 他悲愤莫名地抬起头,瞥见五毒仙唇边那抹浅笑时,心头一震,厉喝道:“是你对不对,你一向纠缠我,所以想用这等招数,想嫁入我们岑家!” 岑烨这突如其来地指责让所有人把目光投到五毒仙身上,苗女瞳孔一缩,脸上笑容慢慢凝固。 岑烨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越想越是笃信,他满是痛苦地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同你说过,我心里只有如音,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毁了我们!” 五毒仙脸上笑容已完全消失,她深深盯着他,讥冷和轻蔑在眼底翻滚,最后化作浓浓的痛苦。 魏青棠蹙眉,出声:“不是她。” 众人回过头来,魏青棠面带不虞地望着岑烨道:“烨表兄,我知道你因为此事伤痛,但也不能胡乱冤枉人,五毒仙若要害你,又何必说出你被下药的事情,何况,当时她去后院是我吩咐的,你不能好坏不分!” 其实整件事她已大致推敲出来,是唐如海设局,给岑烨和唐如音各下催情药,他安排两人在后院行事,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再带人抓奸,以此做实了这桩婚事。不过唐如海万万没想到她会叫五毒仙跟过去,所以在两人药性发作时,五毒仙临时顶替了唐如音,给岑烨解了毒。至于唐如音为何在护城河里,多半也是五毒仙的杰作,初冬水寒,泡在水里能缓解药性发作…… 魏青棠推敲得八九不离十,岑烨愣了一愣,颓然摇头道:“那又如何,出了这种事,我……”他闭上眼,不愿再多说,可脸上的痛苦昭然若揭。 岑老太爷沉沉叹了口气,道:“罢了,既然此事已出,再去追悔也没有意义。五姑娘,你和我孙儿已有夫妻之实,不如就选个吉日,将你二人的婚事办了吧!” 这话一出,岑烨身体剧颤,岑老夫人亦道:“老爷,这……” 第644章 拍卖(一) 那五毒仙虽是魏青棠的救命恩人,可瞧着一身风尘之气,哪里配得上她的烨儿!而且这女人来历不明,还是个异族女子…… 岑老太爷闻言浓眉一挑,厉声道:“夫人,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岑家岂能不认!何况五姑娘于烨儿有救命之恩,这桩亲事,老夫认定了!老大,这事交给你媳妇去办,尽快择日成婚,将五姑娘迎进门来!” 岑之陵虽平日惧内,可大事上从不含糊,他一声令下,岑家大爷立刻起身道:“是,父亲!” 这桩婚事就这么定下,岑家众人一一散场,岑烨握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冷冷盯了眼五毒仙:“你满意了?”说罢拂袖离去,完全不顾及她的颜面。 魏青棠见状,暗暗叹了口气,这次将两人绑在一块儿,恐怕不是什么好事,然而五毒仙浑不在乎地笑了笑,对着魏青棠和云殊福身:“圣女,宸王。”她原是很怕云殊的,可这会儿一脸无所谓,显然也被伤到了。 魏青棠有些担心道:“五毒仙,你和烨表兄……早知如此,我便不该让你跟去。” 五毒仙摇头道:“多谢圣女关心,不过这是奴家的选择,至于他……”她眼神闪了闪,又露出坚定和自信,“你们汉人有句话,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奴家相信总有一天能打动他的!” 至此,魏青棠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和云殊回到屋中,心里还装着这事儿。 冷不防一片阴影覆下,两瓣温凉的薄唇印了上来,一吻毕,男人问道:“还想?” 魏青棠抿抿嘴唇,心不在焉道:“是啊,今晚明明是那唐如海的错,偏又没有证据!五毒仙救了烨表兄,烨表兄却因此恨上她,这算怎么一档子事儿……” 云殊凝着她的眸子,屈指在额头上弹了下:“多心。” 魏青棠气笑了,歪着脑袋看他:“宸王爷,那可是你的亲人,我替他们担心,怎么还担心错了?” 云殊压上来,挺拔的鼻梁压住她的,两人耳磨鬓斯,气息都有些喘,云殊揉着她的腰肢低声道:“本王面前,禁想其他!”这清冷霸道的话如一根引线,瞬间点着了火,魏青棠被放倒在床上,暖帐放下,鹣鲽缱绻,好半响帘子里才响起女子的声音。 “阿殊,我也不是瞎操心,只是五毒仙叫我一声圣女,那也算是我的人。我不想她和烨表兄仇多恩少,成了一对怨侣,你明白吗?” 她伏在他胸前,闷闷说道,云殊捋起她垂下来的发丝在指间把玩,片刻,淡声道:“霍从文。” 魏青棠一怔,连忙从他身上起来:“你是说大理寺卿霍大人?让他来查这件事?” 云殊点了下头,魏青棠喜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若是换了他,肯定能查出蛛丝马迹,还五毒仙一个清白!”说着,又迟疑道,“不过他是大理寺卿,这种后宅之事会不会看不上眼,不愿出手啊……”她故意说得慢吞吞的,云殊看破她的心思,抬手勾颚,清冷眼底含起一丝笑:“想让本王出手?” 魏青棠点头如捣蒜,云殊道:“报酬。” 她怔了下,赶忙在他左脸上一吻,云殊不动,仍是轻笑望她。 魏青棠嘴角抽了抽,这家伙,刚才折腾她一番还不满意!于是只好在右脸上也亲了口,道:“这下可以了吧?” 云殊伸手擦去她嘴角痕迹,开口道:“前朝石晋年的墨宝,他不会拒绝。” 石晋年石大家,这在前朝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书画双绝,自创的石草字体名震一时,引得当时学子纷纷效仿!他的墨宝更是千金难买,曾经一幅《江南百景图》卖出二百万两银子的天价! 不过好在宸王府不差银子,有心去收,肯定能收到! “原来他喜欢石大家的墨宝啊,好的好的,我这就让梅一去找!”魏青棠边说边下床去,忽然感受到身后寒风阵阵,她走了两步又赶忙蹦跶着回来,满脸讨好地对云殊道,“阿殊,要不明天我们一块儿去吧,说起来到洛阳城这么久,我们都还没好好逛过呢!” 呵呵,她刚才居然把杀神一个人晾下了,真是作死! 果不其然,某人脸色好转,那股寒意也猝然消失。 云殊摸摸她脑袋:“好。” 两人安安稳稳睡了一宿,第二天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因着昨夜的事情闹到很晚,下人们也没来叫醒他们。魏青棠见已过了请安的时辰,飞快从床上跳下来洗漱,这岑家最讲究规矩了,每日晨昏定省一次也不能少! 这般想着,不由埋怨地瞪了眼云殊,她之前可一天都没落下过,结果这厮一来就坏了规矩。但好在鹃儿进来告诉她,老夫人昨夜也睡得迟,今儿个身子不舒服,就免去了请安礼。 魏青棠长舒口气,这才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谢天谢地,总算没坏了规矩……” 她闭眼呢喃着,忽然颊边微痒,睁开便看见那张清冷绝尘的脸庞近在眼前。 云殊低着头,漆墨长发落在她脸上:“不喜,便不去。” 魏青棠双手环上他的脖子,笑道:“阿殊,话可不能这么说,岑家是你的母家,我们在这儿就要遵守人家的规矩。而且我是你的妻子,更要做到最好……” 话刚落,云殊幽光一闪,哑声道:“再说一遍。” 魏青棠愕然眨眨眼,他道:“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呃……‘更要做到最好’?” “上一句。” “‘而且我是你的妻子’……”声落,薄唇覆上,带着深沉的情愫狠狠掠夺。 魏青棠被吻得脑子发昏,只想大清早的这厮也不消停,鹃儿等丫鬟默契地相视一眼,微笑着退下。 于是,本该巳时出门的他们,又拖了大半个时辰。 来到府门外,梅一和竹一已经侯着了,见他二人出来,梅一上前道:“主子,查到了,石晋年的墨宝共有三幅流落在外,洛阳城中有其最出名的《江南百景图》,今日午时在大轩书行拍卖,我们是否立刻赶过去?” 第645章 拍卖(二)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魏青棠忙不迭点头:“要去要去,阿殊,咱们马上动身吧!”她说完毛毛躁躁地窜上马车,云殊蹙眉,大掌护在她腰后,“小心。”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魏青棠脚下一滑,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向后仰去。 好在云殊早有准备,稳稳将人接在怀里,那张清冷如仙的脸庞迅速浮起两分不悦。 魏青棠讪讪吐舌道:“意外、意外~” 两人上了马车,这下某人可学乖了,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再不敢乱动。 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大轩书行所在的长街。 不得不说这次拍卖的石晋年墨宝声势浩大,午时未到,大轩书行门口已经堵得水泄不通,各地儒生士子削尖了脑袋往里挤,导致他们的马车被堵在街口,再难前进半分。 魏青棠讶道:“怎么这么多人?” 这种拍卖会她不是没去过,印象中,就算是京城最红的头牌,也不过赢个满堂彩,哪像现在这样门槛都挤不进去的? 梅一也没料到这种情况,低声向云殊请示:“主子,要不属下清场?” “噗——” 魏青棠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连忙摆手,“别,千万别!这么多读书人在呢,一人一支笔杆子也戳死你了!”这可不是玩笑话,普天下什么人都能得罪,唯有读书人不能得罪,他们手里的笔能颠是倒非,把黑得说成白的,而且还能流传百世! 梅一愣道:“那如何是好。” 都到书行门口了,过门而不入,那不是白来了吗? 竹一翻个白眼道:“这么点小事,让开!”他一把推开梅一,屈指放在嘴边吹响。 顿时间,两条猎犬闯进来,横冲直撞,引起不少骚动。 “哪儿来的狗啊!” “是猎犬!会咬人的!” “快散开……” 挡在前面的人立马朝旁散开,于是在两条猎犬的带路下,魏青棠一行人大摇大摆走进大轩书行…… 书行里面,座无虚席。 那人数之多比起外面也不遑多让。 一名青衣小童迎上来,客气道:“请问几位也是来竞拍的吗?可有书帖为凭?” 书帖?这是什么东西? 魏青棠和梅一他们对视了眼,都有些茫然。 那青衣小童却明白了,微笑道:“很抱歉,没有书帖,是不能参与此次竞拍的,几位请回吧。”他态度很客气,可眼神中藏着一丝高傲和不屑——没有书帖也敢进来,真是自取其辱! 然而这时,云殊淡然从袖中翻出一物,那青衣小童看过后神色大变,忙不迭躬身道:“对不起对不起,小人有眼无珠,不知是您来了,还请您恕罪!”说罢,立刻高声朝内堂喊,“马上腾出一间雅阁,岑家公子来了,快!” 这话一落,魏青棠颇感兴趣地朝云殊手里望过去,原来是一块玉翡翠,上面刻了个“岑”字。 “原来如此……”她唇角轻弯,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这块玉翡翠是岑家身份象征,在大盛,岑老太爷就是众学子心目中的神明,故而不管书行还是文坛,皆对其尊敬有加。 在这大轩书行,岑家的名头比圣旨都好用,所以那青衣小童才会前倨后恭,立马奉出间雅阁。 “阿殊,看来你外祖家真是不错,这样大的声望,便相当于扼住全天下的喉舌,如果哪天你想行非常之事,有他们在,相信也能帮你粉饰一二~”她笑着说道,原本只是开开玩笑,可谁能想到一语成谶,日后当真有“天下文人饰宸王”的佳话。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他们来到二楼雅阁,阁前正对着的就是评书台。 台上摆着一张长案,《江南百景图》供于案上,四周有八名好手背对而立,守得天衣无缝。 竹一撇撇嘴,道:“真不明白这些读书人怎么想的,区区一副破画而已,值得搞这么大阵仗吗?” 魏青棠失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假设是一本绝世武功秘籍,又或是一头万兽之王放在你面前,你也会视若珍宝的!” 竹一哼了声,不再说话。 魏青棠见云殊站在窗边,淡漠的视线一直落在外面,不由好奇走过去:“阿殊,你在看什么呢?”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大堂一处座席间,一个身穿灰白布袍、头戴方巾的男人坐在那里。 男人眉眼甚是熟悉,魏青棠眉梢一挑:“霍大人?” 原来那正是大理寺卿霍从文! 他坐在人群间,身边只带了两个护卫,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画作。 魏青棠喃喃道:“想不到他亲自来了……”话落,猛跺脚道,“哎呀坏了,阿殊,要是这画被他拍走了,那我们的主意不白打了吗?”她眉毛拧成一块儿甚是忧心。 云殊闻言看她眼:“拍不走。” “真的?”她下意识问了句,旁边梅一微躬身子,眼底含笑道,“是,夫人可能有所不知,霍大人铁面无私断案如神,可有致命的一个弱点——”他顿了顿,慢慢吐出三个字,“他没钱。” 魏青棠睁大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好像真是如此! 在大街上初见那回,这霍从文连喝杯茶都要她付银子,原来是个穷光蛋! 她这才松口气,安心坐下来品茶。 很快,拍卖会就要开始了,书行里的气氛也燥热起来。 这次主持的是大轩书行的老板,他走上台,先将那幅《江南百景图》展开给众人过目,然后大声道:“废话少说,此画底价白银一万两,诸位有意竞买的,请直接开价。” 他话一落,人群中立刻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商叫道:“十万两!” “十万两?!” 这直接翻了十倍的价! 人群静默一瞬,有人道:“我出十二万!” “十五万!” “二十!” “二十五!” “三十……” 价格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增长着,气氛一次比一次热烈,当那名大肚富商说出“一百万两”时,全场哗然,便连魏青棠也睁大眼睛,有些呆愣地望向他:“阿殊,一百万两了……我们、我们有这么多银子吗?” 第646章 拍卖(三) 宸王府有钱不假,可他们这次走得匆忙,身上没带多少银子。 突然要拿出一百万两,实在有些够呛。 云殊望着她正要说什么,突然楼下一阵骚动,只见一队官兵闯进来,直接冲到台上。 “今日卖得可是石晋年《江南百景图》?”为首的大胡子官差厉声叱问,大轩书行的老板吓一跳,连忙点头,“回官爷,正是,不过……”不等他把话说完,那官差猛伸手将他推开,随后挥了下手,身后官兵冲上去,当场将墨画卷走! “官爷、官爷!”老板惊呼,“这画还没卖呢,你们不能拿走啊!” 他扑上去阻拦,却被对方一脚踹开。 大胡子官差不屑道:“你活腻了吗?居然敢拦官府办事?” 书行中一片静默,即使有些看不过眼的,也不敢跟官府作对。 那大轩书行的老板挣扎着爬起来,苦苦哀求:“官爷,这画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要不是今年生意不景气,我也不会拿出来拍卖啊……求求您了,就看在这些年我给你们官府进贡的份儿上把它还给我吧……” 大胡子官差冷笑一声,一口唾沫喷在他脸上:“你算哪根葱,也配让老子看你面子?实话告诉你吧,这画是我们彭知府彭大老爷看上的,他老人家要你的东西,那是你的荣幸,休要不识好歹!” 说罢使了个眼色,左右手下立刻将人拖开。 魏青棠见状蹙了蹙眉:“彭知府?彭得盈?” 这人和冯师爷沆瀣一气,怎么之前东林书院那个案子,冯师爷落了网,他还逍遥自在吗? 她边想边看向大堂里边坐着的霍从文,暗道这位霍神断难道言过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厉害……正想着,突然就见他站起来,一脸冷肃地开了口。 “站住!” 大胡子官差不耐止步,以为又是哪个不自量力的强出头。结果扭头看见霍从文威严冷肃的脸孔,愣了一下道:“霍大人?” 这位京城来的霍大人名头可不小,一到洛阳就抓了冯师爷、断了东林书院的血案,在民间声望大噪,官府里也是人人敬畏。不过这大胡子官差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也不怕他,上下打量一番才道:“霍大人,您不在官府安排的署衙歇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霍从文扬扬眉毛:“怎么,本官不能到这儿来吗?” 大胡子官差摇摇头,说道:“当然可以,不过小的们有公务在身,就不奉陪了——走!”他一挥手,身后十几名官兵紧随其后。 这一幕看得魏青棠目瞪口呆,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知道,霍从文身居大理寺卿,正三品官职,比起彭得盈高出四品不止,这几个明显排不上号的小喽啰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哪里来的底气啊? 云殊察觉到她的惊惑,唇角轻启,凉薄的眼底透出讥讽:“山高皇帝远。” 这话一出,魏青棠就明白了。 洛阳远离京城,皇权约束对他们根本不起作用,很多命令说不定到不了这里就消亡了,所以这里的官差才会目中无人,压根不把霍从文放在眼里。不过这么一来,魏青棠倒是有些愧疚了,她刚刚还以为霍从文名不副实没把彭知府拿下,现在看起来,以洛阳官府这般局势,他能处理掉冯师爷已是不易。 哎,大盛如今这个局面,京城里夜夜笙歌繁花似锦,外面就灾荒连年饿殍千里,还有如洛阳城这类不受管辖的地界,究竟能撑到几时? 魏青棠不无忧虑地想着,这时楼下又传来惊动。 却是霍从文的贴身护卫径直上前,夺过那幅《江南百景图》,大胡子官差气得跳脚,羞怒瞪视他们道:“霍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与我们知府老爷为敌吗?” 霍从文不语,接过那幅《江南百景图》审视一番,颔首道:“果然是石晋年的手笔,这样的真作,落到小人手中岂非可惜?” 大胡子官差大怒:“你骂谁是小人!” 霍从文依然不搭理他,转身将那画交给大轩书行老板,老板激动得泪眼婆娑,一个劲儿的道谢。 大胡子官差恼羞成怒,大喝一声:“给我围起来!”他手下十几个官兵立马拔刀,将霍从文和书行老板围在中央。刀光剑影,吓得书行内一片惊叫,转眼客人们争相外逃。 大胡子官差冷冷盯着书行老板:“把画交出来,老子就不跟你计较!” 书行老板全身发抖,下意识去看霍从文。 后者镇定上前,将人掩在身后。 大胡子官差冷道:“霍大人,我劝你不要趟这趟浑水,这幅画可不只是我们知府大老爷要,而是京城里一位贵人的生辰礼,若是耽搁了,我怕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他这一番言语,竟是连霍从文都威胁上了。 魏青棠挑挑眉,颇有深意地看向云殊:“贵人?” 云殊触到她的眼神,清淡眉眼无奈蹙起:“不是我。” 魏青棠弯唇轻笑:“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可是阿殊,京城里的贵人,能让霍从文这样正三品大官吃不了兜着走的,除了你,我还真想不到第二位!”这可不是恭维话,霍从文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别说一般官员了,就是皇亲国戚犯事犯到他手里,那也不带手软的。 看着小家伙带笑的眸光,云殊心头微动,抬手扣住后腰将人揽过来。 魏青棠猝不及防落到他怀里,鼻尖相碰,气息有些暧昧…… 这时楼下一声响,霍从文的两名护卫拔了刀,一左一右护卫在他身边,大胡子官差的人也步步逼近,看样子是谈崩了要强抢! 魏青棠道:“阿殊,要不要我们……”霍从文的人太少了,两个对十几个,力量悬殊。 云殊未语,淡漠的眸光似在审视:“等等。” 这一等,便见霍从文站出来,凛然问道:“你说京城里的贵人,是哪一位?” 大胡子官差以为他怕了,得意道:“哼,好叫霍大人知道,那位贵人正是咱们大盛朝的王爷,云王殿下!” 第647章 拍卖(四) 云王!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均是一惊。 霍从文眯了眯眼,却是不动声色地问道:“云王?本官怎么不知,京城里何时多出一位云王了?” 大胡子官差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轻蔑道:“霍大人,你离开京城的日子太久,可能都不知道如今朝廷里都是云王殿下说了算!他老人家一句话,那比吏部的调令都管用,你若是识时务,就赶紧让开~” 霍从文身后护卫怒斥:“大胆!你竟敢这么跟大人说话!” 大胡子官差冷笑一声,懒洋洋道:“说了又怎么样,霍大人,不妨实话告诉你吧,今天这幅《江南百景图》,那是我们知府老爷准备献给云王妃的贺礼!云王妃素来喜爱石晋年的墨宝,如果能博她一乐,到时候在云王耳边美言几句,那咱们家大人不就飞黄腾达、就此高升了吗?这不比你成日东奔西走费心审案容易得多?” 大盛朝堂局面复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不假,可有一点他没说错! 裙带关系! 只要在京城里做官的,势必要依附哪一方,往日魏九在时就是阉党清流两派分庭抗礼,如今魏九倒了便又有云王顶上……这些官员们虽不说趋炎附势,但必定会选边站,像霍从文这种中立的少之又少,所以才会造成现在整个朝廷只有两种声音…… 魏青棠瞥了眼云殊,这尊杀神面上神色淡漠,然而握在茶杯上的手指逐分收紧,可见对这种风气是厌恶的。 可那又怎么样,他始终只是个皇子,真正的决断权在明武帝手上。 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抱紧他。 而楼下。 霍从文面色威严,望着那大胡子官差徐徐开口:“本人做官,不求高升,只求无愧百姓。你既然这么想要这幅画,也可以,拿出一百万两白银,它就归你。” 大胡子官差脸皮抽动了下,看向霍从文的眼神也变得冷冽起来:“如此看来,霍大人是存心跟我们知府老爷过不去了?” 霍从文淡然不答,大胡子官差狞笑道:“好、很好,弟兄们,成败就在此一举了,大伙儿亮刀子!” 说罢,呛啷啷一片拔刀的声响。 两名护卫脸色一变,立刻将霍从文掩在身后:“大人快走!”可不等霍从文离开,官兵们如狼似虎地扑上来。 双方激战在一处,砰、咚声响不绝于耳。 那大轩书行的老板吓得脸如土色,急急忙忙躲到柜台底下。 霍从文拿着画卷,一贯冷静的脸上也掠过一抹凝重,这洛阳官府还真是胆大,对着自己堂堂正三品大员也敢动手!更让他忧虑的是,这里是洛阳地界,他们人手不够,还真不是洛阳官府的对手…… 正思虑间,他的一名护卫被打折了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官差反扭他胳膊生生把腕卸下来。 护卫吃痛满头大汗,却一声不吭。 “凌护卫!”霍从文失声叫道,向来严肃的脸上也染了一抹急切! 大胡子官差抱臂,优哉游哉道:“怎么样啊,霍大人,小的没和你说错吧?俗话说入乡随俗,这里都不是京城了,你又何必端着大官的架子。” 霍从文咬牙,被卸了胳膊的护卫忍痛抬头,叫道:“大人,别管我们,快走!” 霍从文眉目一拧,沉声道:“你想怎么样?” 那大胡子官差拍拍手,手下一群官兵全都停下,但见他挑挑眉毛,甚得意地道:“原本嘛,小的没想怎么样,可如今弟兄们都动了手,再不要点酬劳好像不太行。这样吧,霍大人,你就出个一百两银子,咱们兄弟意思意思,这事儿也就算了了,你看如何?” 一百两! 霍从文身为大理寺卿,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五十两,从哪儿给他们找一百两银子! 他握紧拳头不出声,大胡子官差扬扬眉毛:“既然霍大人不肯给这个面子,弟兄们,照旧办吧~”随着最后一字落,官兵们轰然应是,摁住那护卫的人扬起刀子,对准五根手指就要砍下去。 霍从文赤目喝道:“别——”可惜没人听他的,眼看手指就要被砍断,突然嗖得声,一柄长剑射出,将那刀柄一断为二。 那名官兵愤然抬头:“谁?” 他还没看清楚,就被来人踩在脚下,那人就着鞋尖碾几脚,冷哼:“狗仗人势,爷最讨厌你们这种!” 官兵被踩得哇哇大叫,大胡子勃然大怒,眼见那人不过是个少年,狂吼:“他娘的,来啊,把这小杂种给我抓起来!” 众人一涌而上,霍从文惊唤:“义士小心!” 然那少年怡然不惧,轻蔑地瞥他们眼,随即屈指在唇边吹了声口哨。 “汪!汪汪!” 两条猎犬从外扑进来,张牙舞爪,直接将最近两个官兵摁倒在地。 它们爪牙锋利,动如闪电,在人群中穿来梭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听哀声惨叫比比皆是! 大胡子官兵脸都吓白了,跳到桌子上不停怒吼:“哪儿来的野狗,抓它、快抓住它啊蠢货!”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其中一条猎犬盯上他不停扭动的屁股,嘴一张,扑上去咬住。 “啊——!!!” 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大胡子官兵从桌上摔下来,挣扎不休。 这一幕直叫霍从文等人都愣住了,大轩书行的老板也放下顶在头顶的算盘,慢慢站起来…… 少年走到大胡子官兵面前,啐了口:“废物!” 他又吹了声口哨,原还凶神恶煞的狗狗们立马撒嘴,乖乖在他脚边蹲下。 霍从文走过来,先是扶起护卫的手,看了伤情,而后对着少年拱手:“多谢义士解围。” 少年翻了个白眼,挥挥手:“不必谢我,我也是听我家主子的命令……” 霍从文微讶,问道:“那不知义士的主子是哪一位,本人也好当面道谢。” 少年皱眉,回头望了眼楼上,又一道黑影落下来,对着霍从文抱拳道:“霍大人不必客气,您是主子请来的,您的安危自然是我们负责。” 第648章 昏君妖妃 霍从文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宸王爷也到了?” 梅一朝二楼雅阁指了个方向,霍从文抬头望去,果然看见一个青白人影坐在那里。他往日和这位修罗王打过照面,只觉这人年纪虽轻,但冷得像终年不化的积雪,而且那一身死气沉得令人心悸,可今日再见,却发现好像有些不同了,尽管宸王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可那双眼底蕴含暖意,就好像,高高在上的神仙突然有了人味儿…… 霍从文正惊讶是什么让他有了如此变化,接着就看见云殊身边出现的一抹倩影。 失笑摇头:“想不到宸王妃也来了……” 京城众所周知,宸王冷心冷情,唯独将这位王妃放在心上,看来能让他有此变化的,当是她了…… 正自想着,梅一道:“霍大人,我家主子说了,大人若是愿意,可以上去一坐,若是不愿,也可就此离开,绝不勉强。” 霍从文眸色一凝,知道云殊是好意,大盛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哪位皇子和大臣私下见面,便等同结交。虽然眼下在洛阳,但人多眼杂,难保不会被人看见…… 霍从文沉思了一会儿,抬头道:“不必了,救命之恩,理当致谢,请梅侍卫带路吧。” 梅一当下领着他上二楼。 雅间里面,魏青棠见他进来,面上稍稍有些惊讶。不过很快换了笑脸:“霍大人,我们又见面了。”之前在洛阳街上,两人碰巧见过,那时候霍从文向唐如海索拿赔款,她就以为他是京城人氏,于是向他打听云王的身份…… 霍从文神色如常,显然早已知道了她的身份。 “宸王、宸王妃——” 他对着二人拱手,旋即目光落到魏青棠身上,略显迟疑。 魏青棠会意,起身道:“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了……” 她知道朝廷里的事,一般是不让女子知道的,可刚才站起来,便觉手腕一紧,生生被人拽了回去。 云殊扣住她的腰,清冷坚毅的下颚微扬:“要说什么,说。” 言下之意,竟是不避讳她在场! 魏青棠怔了怔,眼底浮起浓浓的暖色,霍从文皱了皱眉,遂沉声道:“宸王,朝廷法度,妇人女子不得干政,你难道要知法犯法吗?”这大理寺卿执掌律例,对律法那是敬若神明,不肯逾越半分。 云殊淡淡睨着他,毫不退让。 魏青棠干咳了声,低道:“阿殊,算了,要不……”她想说她暂时退避也没什么,可扣在腰腹的手收紧,浑然副不准她离开的架势。 霍从文越发惊怒了,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扫视,最后沉声说道:“宸王,虽说你今日救了霍某,但朝廷自有律法在,你让女子参政,混淆前朝后院,恕本人不敢苟同!告辞!”他说罢重重拂袖,扬长而去。 魏青棠忙唤:“霍大人、霍大人……” 可霍从文充耳不闻,转眼的功夫出了大轩书行。 魏青棠望着他固执的背影一阵头疼,转过身来,叹气道:“阿殊,你这是怎么了,霍从文身为大理寺卿,软硬不吃,出了名的难接近,今天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你又何必……”她摇摇头,是真有些不明白云殊何必为她较劲。 其实这些朝中大事,就算她现在听不了,下来他还不是会告诉她吗? 那和亲耳听见有什么分别? 云殊看着她,招招手。 魏青棠走过去,便被他一把揽入怀,男人凝视着她的眼睛,良久,一字一顿道:“本王说过,本王有的,你都有。”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像利刃般直击心脏。 因为他的意思,是他拥有的荣华权势、风光富贵,都有她一份!他愿意和她分享所有,而不是简单地将她置于羽翼下荫庇…… 魏青棠心中震撼难以言喻,定定看着他许久,破颜一笑。 她伸手勾着他的脖子,弯唇道:“阿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很像一个人……” 云殊目中闪过一分疑惑,清冷的眸子凝着她,似在问谁。 魏青棠抿唇:“周朝的周幽王!” “噗——!!” 竹一听了一口水喷出来,梅一也呛得连连咳嗽。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这是相当出名的典故了,传说周朝时期周幽王为博宠妃褒姒一笑,点燃了烽火台,召八方诸侯朝见,这件事导致的恶果就是周朝迅速败落……王妃将主子比作他,那不是说主子是个昏君吗? 梅一有些心惊地去看主子,却发现云殊蹙着眉,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半响,薄唇轻启:“你比褒姒更好。” 竹一:“……” 梅一:“……” 主子您是认真的?人家都把你比作昏君了,结果你夸她比妖妃更好? 魏青棠眨眨眼,似乎也没料到这尊杀神能说出这话,她呆了老半天,才乐道:“阿殊,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会说情话了……”这冷不防冒出一句,搞得她小心脏噗通乱跳啊! 云殊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抬手摸摸她的脸颊:“实话。” 魏青棠怔怔望着他的眸子,清冷深邃,幽不见底,好似两个漩涡般引人沉沦其中。她捂住胸口,好半天才轻声道:“阿殊,但愿哪天我不会真成了妖妃……”这尊杀神肯定不知道此时的他有多么惑人,清冷禁欲,飘然若仙,简直勾得她神魂颠倒! 魏青棠咽了咽口水,总算知道那些史书上因为女人亡国的昏君是个什么心态了。换了她,要是有能力,也想将他绑在宫中日夜下不了床啊…… 这时,屋外传来书行老板战战兢兢的声音。 “那什么,屋子里的贵客,打扰了……刚才离开的那位大人说,要将这些官爷交给你们处置……”他刚说完,就听外面大胡子官差污言秽语的咒骂声。 魏青棠意外地和云殊对视眼:“霍从文这是什么意思?” 云殊抬颚,淡淡道:“进。” 大轩书行的老板立刻推开门,把绑成一串粽子的官差给塞进来。为首的大胡子摔破了头,见到竹一就破口大骂:“王八羔子,知不知道你们得罪的是什么人?老子可是洛阳官府的人,我们老爷是云王门下,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连我们也敢抓!” 第649章 败坏名声 他说起云王,魏青棠才突然想起这茬。 她之前从鹃儿嘴里听到过这个人,说是唐如海和岑家退亲就想攀附他,如今连洛阳官府也上赶着巴结,可见此人身份不低。 魏青棠回眸望向云殊,后者迎上她的视线微微点头,显然同她想到一处去了。 魏青棠便上前问道:“云王是谁。” 大胡子官差正骂得厉害,听了这话,更是嚣张:“云王当然是云王了,还能是谁!你们要是识趣赶紧把老子放了,到时老子还能替你们美言几句,饶你们一条狗命!”他这般态度,魏青棠也懒得同他废话,只道,“竹一,撬开他的嘴。” 竹一虽不喜欢这位王妃,可比起她,这个骂骂咧咧满嘴胡话的大胡子更惹人厌。 他拍拍手,两条猎犬冲进来。 大胡子刚才被它们被咬得头破血流,见之大惧,不停往后缩:“滚、滚开!” 竹一哼了声:“小黑,给他点教训!” 话落细黑猎犬扑上去,獠牙一张,狠狠朝着胳膊咬下……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大胡子官差满脸痛色,那猎犬是受过训练的,并没一口咬下来,而是叼着膀子左拖右拽,痛得他几欲昏厥。不过片刻,那大胡子官差就受不了了,连声讨饶,“我说、我说!” 竹一吹声口哨,小黑松开他,恋恋不舍地回到主人身边。 魏青棠居高临下俯视他:“说吧。” 大胡子官差捂着手膀坐起来,满头大汗:“小人也不知道云王爷的具体名讳,只是听知府老爷说起过,这位云王如今深得盛宠,朝中上下都听他的……”见几人脸上露出失望,他急忙又道,“知府老爷说了,再过一月就是云王妃生辰,他向京里打听了云王妃的喜好,所以叫小人无论如何也要带这画回去。几位贵人,小人知道的真得全说了,绝无半点隐瞒,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这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眼看打不过竹一,立马求饶。 不过魏青棠没空和他计较,轻声念道:“云王妃……”京城诸位贵妇的喜好,她也略知一二,可没听说哪个喜欢石晋年的画……等等,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一个名字掠上心头,她惊怔片刻,忙问:“那位云王妃,可是姓杜?” 大胡子官差仔细思索一阵,点头:“对,是姓杜,听知府老爷说好像是什么太傅的女儿……” 魏青棠倒吸了口凉气,和云殊对望片刻,说道:“杜太傅之女,杜卿雪……” 这位杜才女文采惊人,未出嫁时就有“天上皎皎月、人间杜卿雪”的美名,只是她婚嫁之路坎坷,先是许给废太子,而后又嫁给四皇子……不过她素来酷爱石晋年墨画,如若大胡子口中的云王妃是她,那么那位云王爷,岂不就是当今四皇子云奕? 她呆了呆,许多先前想不明白的地方一瞬间明朗。 狗皇帝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封了云奕王爷,如今大盛皇室中,废太子已死,五皇子年幼,老三又被关进了宗人府,剩下有能力夺那个位置的,也就云奕和云殊两个人。 所以唐如海在岑家和云王中间反复横跳,是在投机,想选自己最有利的那个。 而洛阳官府那群人,应该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眸底含忧望向云殊,云殊面色淡淡,端起茶杯饮了口:“你们投靠了云王。” 这是个陈述句,却带着不容抗辩的力量。 大胡子官差偷偷望了眼,这才发现这群人中间,似乎他才是主子。 他摇摇脑袋道:“小人不知道什么投靠不投靠的,知府老爷叫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就好比他前些日子让我们去收赋税,要打着宸王名号,还说大伙儿态度越凶狠越好,只要让百姓们记着是宸王不给他们活路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都不用管。” 魏青棠目色一厉,竹一已忍不住一拳砸在桌上:“混账!竟敢败坏主子名声!” 彭得盈这一招可是毒得很,强征赋税,却让云殊来背这个骂名。 原本百姓中间就传他冷血残暴杀人如麻,这样一来,不是坐实了这些恶名吗? 魏青棠冷着眸子,又问:“那东林书院呢,是冯友全,还是彭得盈的主意?” “东林书院?”大胡子官差愣了下,缩缩脖子。 他有些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魏青棠没甚表情道:“小黑。” 猎犬蹭地跳起来,龇牙咧嘴,大胡子官差忙道:“别、别!我说!是冯师爷,他好像接到什么人的信,然后就按那上面说得去做了,说是只要把岑家逼得走投无路,让他们和宸王义绝,那就可以弄出个什么不小不咸……” “不孝不贤。”魏青棠道,几乎是咬着牙根。 大胡子官差立即点头:“对对,就是不孝不贤!老爷和冯师爷都说只要坏了宸王的名声,就算立了功,以后就能飞黄腾达了……” 砰! 重重一巴掌拍桌,那上面的茶杯茶壶都跳了跳。 大胡子嗫嚅着不敢再说下去,魏青棠铁青着小脸,从牙缝间挤出一个名字:“云奕!” 这一切当然和他脱不了干系了!彭得盈冯友全区区七品芝麻官,哪来的胆量抹黑当朝宸王?这背后当然是有人指使……还有立功,呵,立什么功,拥护某人登基的从龙之功吗? 云殊皱了皱眉,拿起她的手看了看:“疼吗?” 魏青棠气得要命,根本没回应他只怒瞪着大胡子道:“败坏宸王名声,亏你们想得出!当年叛军入城,是谁替你们击退乱党保住家国?这些年阉党作乱,又是谁平衡朝局让你们安稳度日?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一点私欲,连良心都不要了,你们……你们晚上睡得安稳吗?” 言语杀人,利于刀剑。 否则前世秦易儒为何“医死了”一个女童就要自尽,崔芝兰又为何“失贞”就要跳下城楼? 这世道总是对好人太过苛刻,叫恶人肆无忌惮! 第650章 阉了 大胡子官差一群人被骂得抬不起头,当然更重要的是不敢抬头。魏青棠余怒未消,看着他们身上皂靴官袍,指道:“梅一,把他们官服脱了,这些人不配穿!” 脱衣这种命令梅一还是第一次听见,因此下意识看了眼主子。 云殊看着小家伙气得不轻,便点头道:“照做。”梅一立时拔剑,唰唰唰挽出数个剑花,那群官差骇然尖叫,但见片刻后,他们身上的官服化作无数碎片,只留了件亵衣底裤在身上,狼狈不堪。 魏青棠只觉胸中恶气出了些,正要说什么,突然一双大掌覆上双眼。 “阿殊?”她怔了怔,便听男人清淡的嗓音在耳边道,“污眼,不必看。” 说完砰咚几声闷响,那些个官差好像被扔了出去,屋外响起欢呼声,大胡子官差羞恼地提着亵裤,恶狠狠威胁:“你们给老子等着!”然后就带着一票手下狼狈离开。 “好,打得好!” “这些狗仗人势的官差就该受些教训!” “真是痛快!” 外面称赞不绝,还响起掌声,可见洛阳城的百姓受官府压迫已久,如今小惩大诫,都能叫他们如此高兴。 大轩书行的老板诚惶诚恐守在外面,眼见此景,是既高兴又担心,他犹豫了许久,才大着胆子上前敲门:“几、几位贵客,多谢你们出手相助,不过那大胡子官差是知府老爷的亲戚,你们这样得罪他,肯定会招来报复。为了你们的安危着想,还是尽快离开洛阳吧。” 魏青棠他们根本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不过书行老板也是好心,便点头应下了。 “对了老板,这画……”她看向《江南百景图》,本想问他还卖不卖,不料那书行老板一咬牙,直接将画给了她,“这位夫人,今天若不是你们出手,这画铁定被官府抢去了,左右都是留不住的,那就当是谢礼,送给你们了!” 魏青棠吓了一跳,连忙拒绝,可书行老板态度甚坚。 双方你推我让,最后以成本价二十万两成交。 魏青棠捧着这幅《江南百景图》,苦笑喃喃:“这个圣女可真不好当,整整二十万两银子,五毒仙真该好好谢谢我了……”要不是为了还五毒仙清白,她也不必买这幅画去讨好霍从文。说起来两世为人,她在文学一道上的造诣真是毫无精进,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这画哪里值钱了,只觉肉痛得很! 云殊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唇角边浮起抹淡笑。 四人离开大轩书行,午时已过,日头正毒辣得很。 他们刚打算回岑府,就看见一大队官兵从街头过来,横冲直闯,气势凌人。 魏青棠眼皮轻掀,身后传来书行老板颤抖的声音:“坏了、是他们带人来了……几位,快随我进去躲躲吧!” 抬目望去,冲在最前面的果然是先前被扒了官服赶出去的大胡子,他不知从哪儿捞了件官袍披着,气急败坏地往这边冲,魏青棠看看老板,又看看周围脸如菜色的人群,心知他们对官府畏惧甚深,说道:“老板,你先进去吧,不必管我们。” 书行老板大急,忙道:“几位,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们那样羞辱了他,他肯定不会放过你们!还是先跟我进去,待会儿从后门走吧!”这老板也是个好人,这会儿还在为他们着想。 魏青棠摇摇头道:“好意心领了,不过你放跑了我们,那他们就会找上你。放心,我们也是有些来头的,你先进去吧。”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书行老板跺跺脚,重重叹了声。这位夫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在洛阳城里,彭知府就是土霸王,谁敢和他们作对?可眼看官差就要到了,他也不敢再呆下去,连忙躲回书行。 啪啪两声,大门紧闭。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大街上,转眼走了个精光,长街两侧的商贩们摊子都不要了,争相逃开。 魏青棠和云殊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冷意。 官威压人,可见这彭得盈平日如何专横! 大胡子官差一骑当先,冲到他们面前叉腰指道:“好啊,还没走,弟兄们,把人给我围了!”他说完,身后几十近百的官差冲上来,将他们围在中央。 竹一挑了下眉:“我看你还是不长记性!”他屈指放在唇边,正要召唤猎犬,大胡子官差暴喝一声,前面的官差齐唰唰拿出长棍,那棍头附有密密麻麻的尖刺,正是对付猎犬的绝佳利器! 竹一立马停下,愤怒地瞪着他。 大胡子官差悠悠然抱起手臂:“怎么样,敢跟老子作对,老子弄死你!”他坚信刚才在书行是人手不够,才会被他们抓住,所以脱了身立马回衙门召集人手,全副武装地杀过来。 魏青棠见状,倒也不担心。 一来她知道云殊身边还有其他人,除了梅一竹一,梅竹二部的侍卫都在暗中守着,二来凭着宸王妃的名头,她也不相信自己亮明了身份他们还敢动手。 因此,淡淡道:“你想怎么样。” 那大胡子官差昂起头:“你们敢对官差动手,那就是犯上作乱、想造反!按照规矩,是要砍头的,不过……”他顿了顿,色眯眯的眼睛在她身上打量了一转。 魏青棠厌恶蹙眉:“不过什么。” 大胡子官差道:“不过你要是肯脱光了陪兄弟们一宿,那我们也可以大人有大量,放你们一马!”他说完,周围响起哈哈大笑,有人附和,“对,脱光了陪我们一宿!”还有人道,“刚才敢扒我们衣裳,现在就该我们扒你的了!” “这小娘子脸长得好看,身上想必也细皮嫩肉的……” “摸着手感肯定不错,嘿嘿!” 那些下流龌龊的笑声此起彼伏,几乎让人怀疑这到底是在洛阳城的街上还是青楼妓馆的包厢! 魏青棠胃里一阵恶心,看都不想看他们眼。 身边气息骤寒,云殊沉了眸,幽冷深邃的眼底一片寒意,他淡漠地睨视一周,那不带分毫情绪的眼神,直叫污言秽语的官差们后背一凉,直接没了声,随即,薄唇轻启,说得却是两个字。 “阉了。” 第651章 欠人情 这两个字一出,梅竹二人神色一凛。 长街上安静了片刻,下一瞬爆出惊天大笑。 “哈哈哈哈,他在说什么?” “想把我们阉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 “一个小白脸罢了,不知天高地厚!” “洛阳城里,谁敢跟我们过不去……” 嘲笑谩骂不绝于耳,大轩书行二楼窗边,透过窗户望见这一切的老板握紧了拳。 他之前就跟他们说过,赶紧走,可惜他们不听,偏要逞英雄,现在可好了…… 魏青棠听见云殊的话,也吓了一跳。 她当然不是为这群人模狗样的畜生,而是这里少说上百人,要是全阉了,肯定会引起轰动。 “阿殊……”张嘴正要说什么,云殊竖手打断了她,“没听见吗?” 淡漠声线透着入骨凉意,梅一竹一浑身一颤,垂头道:“是!” 在一众幸灾乐祸、等着看他们笑话的官差注视下,梅一缓缓踏前半步,举起长剑:“主子有令,将污言之人,全部阉割!”话毕,两侧屋檐突然飞下数人,清一色的黑衣劲装,腰悬佩剑,但听呛啷啷的出鞘声,杀气铺天盖地而至,那群官差再也笑不出来了。 魏青棠看他是来真的,连忙要劝,然而腰间一紧,云殊揽了她便上马车。 车内,他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龙涎香气充斥感官。 车外,杀猪般的嚎叫和冲天血气骤然而起! 魏青棠听着那些惨叫、求饶、哭诉交织于耳,再看向云殊冷得没有分毫情绪的脸,突然间才记起,她的这位夫君好像还有杀神的名号…… 云殊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小脸苍白,眼底倏然覆起一抹深色。 他凝视着她,轻问:“怕了?” 清冷的声音中,含着一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魏青棠摇摇头道:“你替我出气,我有什么好怕的?只是这大白天的弄脏了街道,有些扫兴。”她尽量表现得平静,可还是叫男人窥出端倪,云殊淡淡道:“说实话。” 魏青棠抿了抿唇,握住他的手道:“阿殊,这些人该死,但不该死在我们手里。霍大人既然来了洛阳,就该让他来审,整顿官府也好,肃清吏治也罢,那都是他的事,咱们不要掺和了!” 云殊若有所思地注视她,片刻后,点了点头。 梅一得令,即刻命人停手,不过还是有二三十个倒霉的被截去命根,那大胡子官差也在其中。 他捂着下身痛苦翻滚,目光恶毒得恨不能把他们活吞了:“你们……你们等着……知府……知府他不会放过你们……” 说曹操曹操到,当街厮杀这么大的事,自然惊动了洛阳官府。 彭得盈来得飞快,为了自身安危,还特意向霍从文调了一队大理寺的精兵压阵。 他到了现场,看着一地狼藉目瞪口呆,大胡子挣扎着向他道:“妹婿、妹婿!你要为我做主啊!” 这大胡子是他妻子的胞兄,两人在官府那也是有头有脸,眼看他被人阉了,彭得盈怒不可遏,两撇山羊胡抖两抖,厉声问道:“谁?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伤本官妻兄!” 梅一安静守在马车旁边,竹一不屑答话,翻了个白眼撇开脸。 “你——”彭得盈气炸,两眼瞪得跟铜铃似的,“好啊,好啊,你们敢在洛阳地界生事,打伤官差,还敢藐视本官,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先重打八十大板!” 可惜没人动,原先大胡子带来的人被杀破胆,恨不能躲到地缝里去,至于彭得盈借来的大理寺精兵,他们也只听霍从文的调令。 彭得盈眼看自己人都使唤不动了,肺都快气炸了,他跳起来,亲自拔刀砍过去。 结果梅一剑未出鞘,屈指在他刀柄上一弹。 彭得盈倒摔回去,结结实实摆了个狗啃泥的姿势。 “反了、反了!你们敢对朝廷命官动手,你们是要造反吗?!”他再顾不得脸面,转头向大理寺的人求救,那大理寺官正气凛然走上去,同梅一交谈了几句,随即神色一变,对着那辆青布马车躬身行礼。 彭得盈目眦欲裂,大骂:“你们干什么,让你们把那群反贼抓起来,你们为何要行礼!” 为首的大理寺官不悦道:“彭大人,你胡说八道什么,这辆马车之中坐着的是宸王与宸王妃娘娘,何来反贼?” 彭得盈瞪大眼珠子,那躺在地上的大胡子也惊叫起来:“什么,宸王妃?!” 大理寺官点点头,道:“不错,宸王府侍卫说,你等冲撞宸王,冒犯王妃,且言辞污秽不堪入耳,来啊,将他们押下去,听后处置!” “是!”大理寺官差齐声应道,麻利地将那些人全抓起来。 彭得盈傻了眼,大胡子也哇哇大叫:“不可能、不可能!那臭娘们怎么可能是宸王妃,你们胡说八道,不可能!”他被大理寺的人拖走,吼声渐渐不可闻。 那大理寺官走到彭得盈面前,正色道:“彭大人,宸王府说你纵容手下强抢民物,当街以下犯上,罪不可恕!还有横征暴敛、蓄意抹黑当朝皇子等数宗大罪,请你随我们回去,等候开堂吧!”他说罢,镣铐一锁,直接将人捆起来。 彭得盈从听到宸王的名字就呆住了,到这会儿,脸如死灰,嘴皮子哆嗦了好几下,才颤颤巍巍喊出句:“冤枉啊……” 大理寺官面不改色道:“彭大人,是否冤枉,我们大人自会查清,请。” 彭得盈绝望地看向他,霍从文是什么人啊,铁面判官,肯定会把他做得那些勾当一五一十查清楚……原本,东林书院那案子,冯师爷顶了罪,他就以为高枕无忧了,想不到竟是幌子,等着秋后算账呢! 彭知府身体抖了抖,垂丧着脸被大理寺押走了。 那名大理寺官走上前,朗声道:“宸王殿下,宸王妃,我家大人说了,他欠二位一个人情,若二位不介意,那岑家大少被下药一事,就由他接手。” 马车中的魏青棠:“???” 第652章 别回去了 她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人情什么接手,原本不是说拿这幅《江南百景图》去求霍从文帮忙的吗,怎地现在画没送去,他自己先答应了?魏青棠扭头去看云殊,这位杀神倒像是了如指掌,微微点了下头。 “有劳。” 车外,大理寺官躬身退离。 他们走后,魏青棠立马凑到他跟前追问:“阿殊,这是怎么回事,霍从文为什么说欠我们人情,还答应帮烨表兄了?” 云殊望着她乌亮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唇角轻弯:“你之前说过。” “我之前说过?”魏青棠指着自己,嘴巴张得大大的,“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怎么不记得了?” 云殊静静注视着她,深邃的眼底含着分柔和,魏青棠突然想起什么,惊叫道:“我想起来了,你是说先前霍从文把人交给我们那会儿——”先前在书行,双方不欢而散后,霍从文却把大胡子等人留给他们处置,那会儿她还问了句霍从文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很有可能就是计谋! “你是说他是故意把人留给我们,想借此引发我们和官府的冲突,然后再渔翁得利,一举拿下彭得盈等人?”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洛阳这地方天高皇帝远,彭得盈早已自成一派,想要抓他,大胡子官差那些人第一个就不答应。所以霍从文利用他们,先废了彭得盈的爪牙,然后再一举抓人…… 魏青棠难以相信,好半天嘀咕道:“他也太阴险了吧!” 还霍青天呢,分明满肚子坏水! 云殊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借刀杀人,乃兵法之一,不算阴险。” 魏青棠瞪圆了眼睛,火气立马烧到他身上:“你还好意思说呢,阿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要这么做了?要不然刚才也不会那么配合,还叫梅一阉了他们……”小家伙气鼓鼓的,腮帮子浑圆像只进食的小仓鼠,云殊忍不住伸手,碰碰她的脸。 魏青棠登时更气了,憋圆了眼睛瞪着他,却换来一句。 “好看。” 魏青棠:“……” 她像个戳破的蹴鞠一下子漏了气,哀怨地望着他,郁闷道:“阿殊,我怎么觉得我脑子好像有些不够用了,明明以前很聪明的,可是在你们面前,就像个孩童一样被耍得团团转……” 一个宋离,一个霍从文,还有眼前这尊修罗王,是这大盛的官员太厉害了吗,还是她太笨了? 云殊眸底泛起两分柔和,大掌抚上女子发顶:“没有,青儿很聪明。” 魏青棠撇撇嘴:“你别哄我了……”她虽有些小聪明,但那都是直来直往的,哪像这些人脑筋转了十八个弯。她不喜欢和心思太深沉的人打交道,那会活得很累,可偏偏天底下,就没人比她夫君心思更深的…… 云殊扶住她的腰,一把将人捞进怀,看着闷闷不快的小家伙,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生气了?” 魏青棠摇头,低道:“没有,就是觉得这样活得好没意思,整日里勾心斗角,真的好累……”她说着,抬起眸子,真挚地望着他,“阿殊,要不我们别回京城了吧,就在洛阳,或者去西疆,去一个偏僻安静的小镇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好吗?” 这是她第一次和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云殊目色微深,没有马上回应她。 魏青棠靠上他的胸口,轻声道:“我知道你放不下,放不下大盛、放不下朝廷,可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我虽是个女子,但也能看出如今大盛内忧外患,早已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你掌着兵权,重典威压,可总有一天会压不住。如果朝廷里都是清流能臣,那还能拼一拼,可你看看,你父皇这些年用的都是什么人,魏九、废太子,如今又来个云奕……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没有圣教,大盛也迟早败在他手里!” “阿殊,你当我自私也好,冷漠也罢,我真的不希望你为这样的皇帝拼命!你已经替他换来这么多年太平日子,够对得起他了,余下的,就让老天爷做决断吧!” 这番话,藏在她心里很久了。 从得知云殊的过去,明武帝把他们母子当筹码、送皇陵,明明没尽过几天当父亲的责任,如今却又要事事倚仗他。魏青棠心里早窝着股火,只是因为他的身体一时没顾不上,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她是真不想他回去给狗皇帝当牛做马了! 云殊闻言,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遂望着她问:“很不想回去?” 魏青棠用力点了下头,云殊沉吟片刻,道:“考虑三日。”他没有立刻给出答案,魏青棠不免有些失望,但她知道若云殊马上答应她,她同样也会失望,因为一走了之确实很没有担当的行为…… 她扬起小脸,定定望着他道:“阿殊,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同你在一起。我们是夫妻,除非生死,没什么能分开我们……” 云殊眸光震动,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抬手将那颗小脑袋摁进怀,良久,胸腔中发出一声—— “嗯……” 时如流水,转眼过去两天。 这两天发生不少事,比方说官府那边,彭知府冯师爷连带他们一众心腹全都投进大狱。大理寺办案效率奇高,据说第二天就收集齐所有证据,以横征暴敛、污蔑皇子、牵涉命案等十几种罪名,报到了刑部。说是只等刑部命令一到,即刻明正典刑!整个洛阳城里欢天喜地,街头巷尾炮竹连连,比过节还热闹!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比如唐家那边,唐如海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把妹妹和岑烨的事做实,反而毁了这门亲事,后悔得没把脑门撞破。可是他脸皮厚,看准了岑烨对妹妹一往情深,居然主动说愿意把如音嫁过来做妾! 岑家哪会占这样的便宜,当场拒绝了。 那唐老夫人也没料到孙子会有此一举,直接气病卧床不起。 唐如海锲而不舍,拉着岑烨道:“岑兄,你可要想清楚,你与我妹妹情投意合,哪能因为一次酒后糊涂就分开了?而且我妹妹这些日子日日以泪洗面,说若不能嫁给岑兄你,她就去寺庙青灯古佛、伺候佛祖一辈子!” 岑烨心头大恸,问道:“如音……如音她真是这么说得?” 第653章 纳妾(一) 唐如海点头,又煽风点火:“岑兄,不瞒你说,我一直觉得这事儿很蹊跷,你说那下药的人早不下晚不下,为何偏偏选在你和如音成亲之前下?而且还这么巧合得,让那位五姑娘替你解了毒……”他意味深长地停下来。 岑烨早就怀疑是五毒仙动的手脚,闻言脸色发青,狠狠握拳道:“我知道是谁!不过——”他顿了顿,沉沉叹口气,“也怪我没把持住,才会坏了她的清白……” 唐如海义正言辞道:“岑兄,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当时被下了药,有几个男人能把持住?这都是那下药女子的过错,你万万不可怪罪自己!” 岑烨听了,却苦笑道:“话虽如此,可我爹和二叔、还有祖父祖母,都要我娶她……” “那就娶啊!”唐如海道,“岑兄,你可以娶了那位五姑娘,但同时也可迎我妹妹进门!俗话说得好,过了门之后,都是你岑家人了,届时你要宠爱谁、冷落谁,难道令尊令祖还能把手插进你房里吗?” 这话说得有理,岑烨想了想,犹豫道:“可这样会不会太委屈如音了?”毕竟她是唐家大小姐,却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岑烨想起就觉得心痛,唐如海暗骂书呆子破事多,嘴上劝道,“当然不会,只是岑兄你要坚持,令尊令祖肯定不会同意这桩亲事,就得看你的决心了……” 岑烨听罢心头大定,握拳道:“如海兄放心,我一定会说服爹和祖父,让他们同意我接如音进门!” 当下,岑烨就跑到岑老太爷屋前,跪地恳求他们允许他娶五毒仙的那天,也接唐如音入门。 岑之陵闻言大怒,抓起藤条就冲出来揍他,可岑烨不闪不避,生生受了一顿打,还是要纳她! 岑之陵气结,下手更重,岑老夫人心疼孙儿,便立即去找两个儿子商讨有没有这样的可能。 岑家大爷听了,直接把杯盏掀翻,岑家二爷惊讶摇头:“母亲,这哪能啊!烨儿要在娶妻当日纳妾,这不是羞辱结发妻子吗?何况唐家会同意把大小姐送过来,给烨儿当妾室吗?”在大盛,妻妾便如嫡庶,泾渭分明。妻是正妻,妾只是玩物,大户人家断没有把女儿送去做妾的道理! 岑老夫人抹了眼泪,叹道:“唐家那边应该无碍,烨儿说唐大少答应把人嫁过来,只是老太爷他……” 岑之陵性烈如火刚正不阿,哪里肯做这样占人便宜的事,因此她才急匆匆来找两个儿子,盼着他们能想个办法。 这时魏青棠和云殊走进来,看见几人愁眉不展,便上前询问。 哪知一问之下,居然是岑烨要纳妾,还要在娶妻当日纳妾! “这……烨表兄是疯了吗,这样的混账事他也干得出来?”魏青棠气愤得很,这哪里是娶妻,分明是在打五毒仙的脸!他就算再恨她,也不至于用这等下作手段恶心人吧? 岑老夫人连连摇头,岑家大爷一掌拍在桌上:“我看他何止是疯了,简直是鬼迷心窍!自己做下的事不敢认,还想招惹唐家小姐——不成!母亲,这次我同意父亲的做法,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纳妾!” 岑家大爷目若喷火,二爷忙劝:“大哥,你也消消火,这次的事情说起来也不能怪烨儿,那下药之人现在也没找出来,严格来说,他也是受害者……” “那又怎么样,敢对人家姑娘动手,就该负责!何况五姑娘还是为了救他,我们岑家何时成了忘恩负义之徒?”岑家大爷掷地有声,二爷也不好再劝,只拿眼光瞄魏青棠。 殊不知魏青棠也气得很,五毒仙本就是她的人,这次要不是为了救岑烨,哪会沦落到这种困境。她道:“我同意大舅舅的话,这次是烨表兄太过分了,他和唐家小姐有情可以,但怎么也不该踩着别人的心意!” 岑老夫人扶额道:“行了,你们别吵了,老身头疼……” 见状,几人纷纷闭上嘴,岑家大爷二爷立刻扶着她在太师椅坐下。 岑老夫人缓了会儿,说道:“老大、吟越丫头,老身知道你们偏着五毒仙,可烨儿跟唐家丫头的情意老身也是看在眼里的,他要娶要纳,旁人也做不得干涉,这样吧,若是唐家不反对,就另外选个日子,将唐家丫头接过门……” “母亲!” “外祖母!” 岑家大爷和魏青棠同时叫道,岑老夫人摆摆手,道:“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老二,你去后院跟老太爷说一声,后宅的事老身做主,叫他别再为难烨儿了。” 这话一落,基本是敲定了。 两人从求是堂出来,魏青棠一脸不忿地说道:“我实在没想到你外祖母这么偏袒烨表兄,宁可叫外人说闲话,也要帮他把唐如音接进门!”虽说大盛男儿三妻四妾是常态,可以己度人,若是云殊刚娶了她转头就纳阿莲娜,她肯定也会气疯的。 云殊闻言未语,静静走在她身边,魏青棠停步道:“阿殊,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觉得外祖母和烨表兄这样做是对的吗?”她一对明眸狐疑打量着他,似乎在审视他站哪边。 云殊嘴角微抽了下,道:“不妥。” 魏青棠满意地点点头,这时鹃儿过来,恭敬道:“王爷、王妃,刚刚后院传来消息,大少爷的婚事定下了,就在明天。” “明天?这么急?”魏青棠有些惊讶,但知道岑家急于掩盖这桩丑事,想马上把五毒仙娶进门也在情理当中。 鹃儿又道:“是,就在明天晚上,不过……”她顿了顿,小声说道,“奴婢听内院的嬷嬷说,等娶了五姑娘入门,当天晚上还要再纳一房贵妾,说是、说是唐家那位小姐……” “什么?真要纳妾?” 魏青棠以为那不过是岑烨的一厢情愿,想不到岑家也答应了,她又惊又怒地问鹃儿,“这事儿老太爷同意了?” 鹃儿摇头:“没呢,老太爷听说之后发了好一通脾气,可老夫人态度很坚决,说若不同意大少爷纳妾她就不留在这个家了,老太爷和大爷二爷他们无法,只能答应了……” 第654章 纳妾(二) 魏青棠听完,脑壳气得嗡嗡疼。 这算什么,溺爱孙子吗?可再怎么溺爱也不该这么做吧!五毒仙是为了救人才失去清白,现在倒好,进门当日夫君纳妾,她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魏青棠气得当场就要找人理论,云殊拉着她的手腕将人拦下。 魏青棠道:“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要帮着岑烨?”她是真气狠了,连烨表兄三个字也不叫了,云殊凝着她愤怒的眉眼,面上闪过一分无奈,“青儿,冷静。” “怎么冷静啊?五毒仙是我的人,我当然不能看着她受欺负!”魏青棠护短欲膨胀,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云殊目色愈显无奈,抬起眼梢先扫了眼鹃儿,打发走她,接着才回过头来,对着魏青棠淡淡道,“她会受欺负吗?” 简单一句话,成功让魏青棠愣住了。 男人抬起两根修长分明的手指,将她系在肩上的披风拢了拢,言简意赅地解释:“光明教主,武功不弱,无须担心。” 魏青棠这才记起来,五毒仙除了是个女子,还是西疆赫赫有名的蛇女,她的一手巫蛊术连秦恒他们都不是对手,当然不需要人操心。可是…… “她好像看起来真挺喜欢烨表兄的……” 一个女子,只要动了情,那么再高明的武功也是没用的。就像她娘,堂堂圣教之主,女祭大人,不也一样为了父亲肝肠寸断、悲痛了十几年吗? 云殊抚了抚她的发,清淡的嗓音带着两分洞悉世事的漠然:“别想太多。” 魏青棠顺势靠进他怀里,鼻尖嗅着那股熟悉的龙涎香气,好一会儿才闷闷点了下头。 第三天傍晚,岑府内外张灯结彩、红笼高挂,到处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屋子里,魏青棠看着换上凤冠霞帔的五毒仙,但见她肤色奇白、腮畔飞霞,喜烛红光照得整个人神采奕奕,当真是人比花娇!五毒仙牵起裙裾对着铜镜中转了一圈,轻笑:“圣女,原来这就是你们汉人女子出嫁的装束……唔,确实很好看!” 魏青棠看她笑盈盈的模样,眉梢眼角也染了喜色,不禁有些发愁,她轻轻咳嗽了下:“五毒仙,那个……他们同你说过没有,待会儿可能——”话没说完,鹃儿便跑了进来,气喘地说道,“五姑娘、王妃娘娘,吉时快到了,老夫人催你们快出去!” 五毒仙闻言立刻看了眼魏青棠:“圣女,有什么话,待奴家嫁了岑郎再说!” 她显然迫不及待,抬脚就要冲出去,可步子迈太大,竟是一个踉跄朝前栽去。 魏青棠眉一挑,但见她就势一个前空翻,直接飞出了屋门。 鹃儿吃惊地捂住嘴:“五、五姑娘她会功夫!” 魏青棠没作声,望着那果敢泼辣的苗女提起裙裾,噔噔噔往外跑去,不由呢喃:“但愿喜事不会搞砸了……”从五毒仙的反应看,她应该是不知道岑烨要纳妾的,岑家上下想必也瞒着她,这可如何是好? 正想着,岑珺如也进来请她,魏青棠随着一道出去,岑府喜堂里,老太爷夫妇正襟危坐,岑家大爷二爷站在一边,脸色都有些不自然。魏青棠走过去,众人纷纷点头致意,她走到云殊身边坐下,悄声道:“五毒仙真的不知道……阿殊,怎么办,待会儿要真闹起来,我肯定会护着我的人!” 五毒仙是罗姑姑派来保护她的,她不可能丢下她不管。 云殊闻言皱了皱眉,侧头同梅一交代几句,梅一退出喜堂。 噹! 一声锣鸣,成功将众人的注意力吸走。 傧相说了几句场面话,随即大声道:“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拖长的尾声中,五毒仙和岑烨各自牵着红绸花绳一端,向着堂外跪拜。 魏青棠发现岑烨很激动,可那不是因为和身边女子成婚,他的目光频频投向宾客中的一个方向,像是迫不及待等着什么……魏青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居然是唐如海!这厮今天很低调,混在宾客中还真不容易察觉,他碰上岑烨的目光,便重重点头,像应承什么。 很快,随着傧相那句“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唱毕,喜堂中发出欢呼声。 岑珺如笑着上前道:“大堂兄、大堂嫂,恭喜你们!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岑烨勉强笑了笑,对岑家二老道:“祖父、奶奶,烨儿先失陪了。” 岑老太爷从头到尾臭这张脸,听了这话半点不搭理他,倒是岑老夫人点点头,别有深意地望了眼他身边的五毒仙:“烨儿,别忘了今日的正事,回去好好安顿你的新妇吧……” 岑烨当然不敢忘,一想到稍后能和如音终成眷属,他一颗心忍不住砰砰直跳,连看着五毒仙的目光也柔和几分。 五毒仙虽罩着喜帕,但也能感受到他的柔情蜜意,心头一甜,以为自己终于捂暖了这颗硬石,不禁轻声道:“岑郎……夫君,我们该入洞房了……”她本不是个会羞涩的女子,可此时说出这话,脸庞也忍不住发烫。 岑烨点点头,破天荒地主动牵起她的手,往洞房走去…… 红烛高燃,气息暧昧。 岑烨接过喜娘手里的秤砣,匆忙揭开喜帕…… 顿时一怔。 红彤彤的烛火下,苗女朱唇皓齿,明眸似水,那描长的眼尾带着三分媚意,娇滴滴抬起瞥他眼,又飞快垂下。饶是岑烨心有所属,也觉着心跳加速。 “岑郎,请——”五毒仙端起合卺酒,怎么也掩不住眉宇间的雀跃。 岑烨见惯了她平日的轻浮孟浪、调戏风情,此刻乍然正经起来,反而有些不习惯。他接过酒杯,看着她脸上难得露出的小儿女姿态,心中竟生出两分愧疚。 “五姑娘,等等。”他按住五毒仙的手,面露犹豫,五毒仙抬眸问,“岑郎,怎么了?” 对唐如音的情意最终压倒了愧疚,岑烨松开手,故作轻松地道:“没什么,五姑娘,请吧。”这合卺酒里,早已下了安魂散,只要饮下,立时就会呼呼大睡。 等到他将如音纳进房,木已成舟,届时五毒仙再如何哭闹也没用了。 这也是唐如海想出的法子,一举两得! 第655章 纳妾(三) 酒杯送到唇口,五毒仙没有马上饮下,而是抬头望了眼岑烨。 岑烨不知怎么,今晚竟有些不敢面对她。他目光躲闪地避开,五毒仙勾勾嘴角,将合卺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很快,她的身子瘫软下来,岑烨扶着她轻唤:“五姑娘、五姑娘?” 见她彻底昏睡过去,才将人抱到床上,低声说道:“五姑娘,今夜之事是我对不起你,等到明日天明,再来向你请罪。”他说罢,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吹灭红烛,轻轻离开。 殊不知在他走后,黑暗中,一双妖媚的眸子倏地睁开…… 外面,酒过三巡。 前来饮宴的客人都喝得醺醺然了,因为这次亲事只是小范围办,客人规模还不如上回的洗尘宴。岑烨轻而易举来到内堂,那里,岑老夫人和唐家的人都准备好了,唐如海见他进来,立马熟络地搭上肩膀:“妹夫,咱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来来,快把礼给行了吧!” 岑烨抬头望去,穿着斜襟秀禾服的唐如音站在喜堂中间,她面上罩着龙凤呈祥喜帕,和五毒仙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岑烨愣了愣,想起那个被自己下药迷倒的正妻,心头又浮起两分愧疚。 “愣着干什么啊,妹夫,还不赶紧过去,我妹妹可等着你呢!”唐如海推了他一把,岑烨被推到唐如音身边,他收慑心神,看着眼前胜若娇花的女子,轻唤,“如音,是你吗?” 唐如音娇躯微颤,羞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岑烨头晕目眩,只觉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了,他这些年,时时刻刻盼着今天,终于,如音要嫁给他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她在一起,再也不必顾忌那些世俗礼规了…… 岑烨执起她的手,因为激动,双手都有些发抖,他郑重道:“如音,我对天发誓一定会好好待你,绝不会辜负你,让你流一滴眼泪……”这样的承诺,比起方才的敷衍,完全判若两人。 唐如音咬紧唇瓣,原本要来做妾的不甘、担心、害怕、怀疑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和烨哥哥认识这么久,知道他对她的心意是真的,既如此,正室和妾室,又有什么分别呢? 唐家小姐抬起头,哪怕隔着喜帕,也能感受到她那灼热的视线。 二人含情脉脉,魏青棠在旁边看得青筋乱跳,若不是云殊拦着,她立马就要冲出去臭骂一顿了! 正妻还在洞房里等着,男人却和妾室眉来眼去,这是恶心谁呢! 好在岑老太爷打断了他们,冷声道:“行了,赶紧行完礼休息吧!” 妻妾同时进门,这么伤风败俗有违礼法的事,岑之陵也觉得脸上无光。 岑老夫人见状打圆场道:“对对,天色也不早了,烨儿,你和唐家小姐快行大礼吧。” 岑烨握住唐如音的手,在喜堂中跪了下来,两人正要拜倒,这时,一个轻蔑讥梢的声音从外面传入—— “怎么,夫君拜堂这么大的事,也不通知奴家吗?” 众人一惊,齐唰唰朝外面望去,但见五毒仙一身凤冠霞帔未脱,慵懒地站在门口,她唇角噙着笑,目光却冷得像刀,尤其落在二人交握的手指时,那一分冷光几乎化作凛冽无比的杀意! 岑烨即刻倾身,下意识将唐如音护在身后。 他震惊地望着她道:“你……你怎么……” 五毒仙眸色更冷,唇边亦笑得更是妖绝:“夫君在惊讶什么?惊讶那杯合卺酒没把奴家迷倒吗?呵呵,可能夫君你还不知道,奴家打小就和这些毒物打交道,区区一点安魂散,还不能叫奴家束手就寝呢~”她扬了扬手腕,一条金丝细蛇蜿蜒爬出,吓得丫鬟奴婢尖叫。 “啊!蛇!!” “有蛇!!” 岑老夫人等人变了脸色,五毒仙仍旧巧笑嫣兮,可眼中的恨意也愈发清晰。 她是蛇女,光明教主,玩蛊驭虫乃天生的本事。 可这些日子以来,为怕吓到他们,一次也不曾召唤过。今夜,岑烨为了别的女人给她下药,终于击碎了她最后一丝耐心。 唐如海趁机道:“天啊,居然和这些毒物厮混在一处!岑老夫人、岑老太爷,你们岑家可是书香门第,怎么能娶这么一个妖女进门呢?”岑家二老也惊得合不拢嘴,五毒仙恨意大炽,愤声道,“妖女又如何?妖女就不能喜欢人、就不能嫁人了吗?” 她长袖一拂,身上凤冠霞帔顿时裂开,碎裂的红衣布料纷纷扬扬洒下,宛如一场血雨。 岑家众人被吓得齐往后缩,魏青棠踏前一步,厉道:“五毒仙!停下!” 五毒仙赤红着眸子朝她望去:“圣女,您别管了!”她咬着红唇,绝美的脸上绽开一个凄绝的笑,“您说得对,强扭的瓜不甜,是奴家不该一意孤行,以为自己留在他身边就有机会……呵呵,岑郎,你真的好狠心,既然无情,当年又何必帮我,何必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叫奴家记到今天!!” 她悲愤到了极点,豢养的金丝细蛇亦昂起头颅,作出攻击姿态。 魏青棠正要说什么,却被云殊一把拉到身后,只见男人神色清冷,抬起眼梢淡淡看了眼五毒仙:“退下。” 无情无绪的话,成功让蛇女安静一瞬,可很快,五毒仙摇头,脸上逐渐染上癫狂之色:“奴家自知不是您的对手,可这里有这么多人,您也不可能护住所有——岑烨,今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若还有担当,就站出来,同我说清楚!” 岑烨面色一沉,站起来,不顾身边人阻拦径自走上前。 “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什么当年,什么帮你……五姑娘,很早之前我就同你说清楚了,承蒙错爱不胜感激,可岑某心中已有心上人,此心不改此情不渝,与姑娘断无可能!” 岑烨字字说道,脸上扬起嘲讽,“可惜姑娘你执迷不悟,非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甚至,不惜用上催情药这等下作手段,逼我与你有了夫妻之实……好,既然你一心嫁给我,那岑某便成全你,只不过人可以娶,心却难改,岑某此生只爱如音一人,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第656章 纳妾(四) 他说着,低头与唐如音对视一眼,四目相对,此情不渝! 五毒仙眼前阵阵发黑,一口猩红冲到喉咙口,生生被她强压回去。她望着岑烨与唐如音,嘴里念着:“好、好……”脚下金丝细蛇爬了出来,密密麻麻,骇然成片。 岑烨毫不畏惧,昂首道:“五毒仙,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不要祸及其他人!” 五毒仙轻笑:“两个人……呵呵,岑郎,你怎么能说是两个人呢,你与奴家,还有那位唐大小姐,这不是三个人吗?” 岑烨神色大变,冷冷盯着她道:“你不要动她,如音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冲我来!” 见他如此护着唐如音,那最后一丝心也凉了,五毒仙掩唇嗤嗤笑起来,目光冷得像冰刀:“岑郎,你可能不太明白,在我们西疆,若是丈夫不忠,苗女会挖出他的心,供奉在神龛上。我们会让最下贱的畜生咬碎他的骨头,啃掉他的血肉,叫他生生世世,永远无法轮回!” 五毒仙一字一句地说道,大红的喜堂,愣是跟阎罗殿般,阴风阵阵。 岑老夫人吓得脸都白了,抓着老太爷的手叫道:“不、不!这不关烨儿的事,是老身做得主,你要冲冲老身来!” 五毒仙却看也不看她,只盯着岑烨,忽地破颜一笑:“可奴家怎么舍得呢?岑郎啊,你我拜过天地、行过大礼,此后你就是奴家的夫君了,奴家舍不得向你下这么重的手……”她说着,冷冽的眼神落到唐如音身上。 唐如音虽盖着喜帕,可还是能感觉到浓烈的杀意…… 岑烨立刻挡在她前面:“你不能动她!你要敢伤害她,哪怕是一根汗毛,我都——” 威胁的话不曾说出口,五毒仙便轻笑截断,“都什么呢?都不会放过奴家,还是要杀了奴家替你心上人报仇?岑郎啊,可别忘了,如今你我才是夫妻,你要为了一个外人,杀掉你的结发妻子吗?” 岑烨怔了怔,唐如海叫道:“妹夫,别管她!这是个心狠手辣的妖女,你难道还承认她是你的妻子吗?” 岑烨面色逐渐坚定,点头道:“对,我们是受了你的骗,之前拜堂不能作数……” 五毒仙一呆,眼里的光一分分寂灭…… 唐如海还再撺掇,魏青棠忍不住一脚将他踹开:“行了闭嘴吧你!”她快步走上前,对着二人道,“烨表兄、五毒仙,你们都先冷静一下!烨表兄,你说得下药一事真的与她无关,她是为了救你才会那样做。五毒仙,成亲之前你不是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吗,既然选择了,就该冷静走下去!” 可惜两个人都像没听见她的话般,岑烨冷声道:“从你给我下药,算计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的情分就全没了!” 五毒仙唇齿发颤,几乎有些声嘶力竭地吼道:“不是我……奴家与你说过了,奴家没做过!” 岑烨并不相信她:“没有?那你为何会那么凑巧地在那儿,又那么凑巧地帮我解了毒?五毒仙,你可知此举此为,真是让人恶心透了!”他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和不屑,五毒仙身子一僵,泪水终于淌过脸庞。 “你不信我……你从来都没信过我!” 岑烨默然不语。 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有人高喊:“大理寺卿霍大人到——” 岑家老少齐露喜色,岑老夫人大声道:“霍大人,快,救救我们!” 霍从文只走到石阶前,就被那首尾交缠的蛇群们挡住脚步。 他也不继续往前走了,站在那儿环视一圈堂内:“想不到岑家今晚半喜事,看来本官来晚了,喜酒也讨不到一杯。” 岑家的人似要解释什么,霍从文竖手制止他们,随即视线落到云殊魏青棠身上:“宸王、宸王妃,你二位交代的事情,本人已经办妥了,特来复命。” 被突然点名的魏青棠一脸愕然,问道:“什么事情?” 霍从文拍拍手,手下立刻带上一个人。 定睛望去,那是一名少女,她的脸被人用沸水烫毁,留下成片难看的疤痕,两只眼睛成了两个黑洞洞的窟窿,舌头好像也被人截了,只能发出咿呜的声音……许是她的样子太过惨烈,喜堂中许多人不由倒吸口凉气。 魏青棠蹙眉望着她,一时没想起这是谁,突然,唐如音站起来,一把扯掉了盖在头上的喜帕,她紧紧盯着少女,神情又是激动又是不信,最后,忍不住叫道:“画眉?你是画眉?” 那少女听见她的声音,也很激动,咿咿呀呀地用力点头。 唐如音掩嘴惊呼:“天啊,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哥哥不是说你死了吗,你、你怎么又活过来了?”她边说,身边的唐如海边往后退。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名少女身上,一时没人注意到他。 叫“画眉”的少女呜咽着抽泣,最后跪下,对着唐如音不停磕头。 这一幕叫众人都愣住了,岑老夫人不解道:“霍大人,你带这位姑娘来是什么意思……”她刚问完,岑珺如一拍脑袋,猛地叫道,“奶奶,我想起来了,她就是如音姐姐的丫鬟画眉!”说着,见岑老夫人还是一脸茫然之色,便又提醒道,“奶奶、表嫂,你们都忘了吗,那天夜里在后院,明明是大堂兄和大堂嫂在屋子里,她却信誓旦旦地说是大堂兄非礼了唐小姐,就是她!” 这一讲,大伙儿都记起来。 就在岑烨被下药那晚,唐家气势汹汹来问罪,就是这个叫“画眉”的丫鬟力证,说是岑烨禽兽行径,非礼了她家小姐……当时她说得笃定,大伙都信以为真,直到后来五毒仙从屋子里出来才破了谎,可那天晚上实在太过混乱,唐如音被发现在护城河里,唐家的人匆匆走了,也没人去追究。 如今想起来,当真是处处疑点。 比方说她为何要污蔑岑烨轻薄她家小姐,又为何会落到瞎眼毁容的下场…… 第657章 纳妾(五) “唐大小姐,你确定这就是你的丫鬟画眉吗?”霍从文徐徐问道,唐如音用力点头,“是,大人,画眉她自小陪在小女身边,与小女情同手足,就算化成灰小女也认得她!” 说着,又忍不住问,“大人,她这是怎么了,是谁将她害成这样的?” 霍从文眉梢一挑:“哦?你为何说是有人将她害成这样?” 唐如音愣愣,下意识道:“她的眼睛舌头、还有脸上的伤,总不会是自己弄得吧?” 霍从文目中锐芒一吐,扬声道:“唐大小姐说得不错,这个叫画眉的丫鬟,确实是遭人残害至此。至于是谁害了她,唐小姐,这就要问问你的兄长了……” “哥哥?”唐如音捂嘴,扭头去望兄长。 可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唐如海已经悄悄从人群退到门边,他转身就要跑出去,霍从文的护卫伸手一捉,将人逮回来。 “跑什么,你妹子还在嫁人呢,你这大舅哥不吃喜酒了?”那名护卫凉凉说道,脸上尽是嘲讽。 唐如海跌到地上,灰头土脸地爬起来道:“那什么、小妹,我想起家中还有要事,就先回去了……”他急不可耐地要跑,被人铜墙铁壁似的围起来,霍从文竖起手,押着画眉的人松开,下一瞬,那个丫鬟就疯了似的向唐如海扑去,一拳拳不要命地往他身上砸。 “喂!你干什么!” “你这疯婆子……还不快将人拖开!” 唐如海大骂,被扯得披头散发,只见画眉打着打着,两只黑洞洞的眼睛里淌下血泪,甚是可怖。 她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因为舌头被截了,嗓子里只能发出破败的咿呀声,令人闻之心悸。 这一幕叫所有人呆住了,唐如音怔怔看着,良久,才颤着声问:“哥哥,画眉她、难道是你……” 唐如海大吼:“不是!这就是个疯女人,你难道信她也不信我吗?” 唐如音咬唇,泪水盈睫:“可之前明明是哥哥你说,画眉她因为保护我不力,羞愧投井的!她的尸体也是你处理的,可是现在、现在……”她说不下去了,因为画眉的举动、唐如海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唐如海目中戾气大作,啪地一巴掌打在画眉脸上,他站起来,目光凶恶道:“是又怎么样?这贱婢的卖身契在本少手上,本少愿意打她就打她,愿意杀她就杀她,怎么,这也要官府来管吗?” 院中一片静默,大家都知道唐如海说得不错,签了卖身契的奴才,哪怕主子打杀了也没有怨言,只是用到这种挖眼剜舌的手段,未免也太毒辣了。 岑老夫人摇摇头,开口道:“霍大人,今天是老身孙儿大喜的日子,这些唐家的家务事……”她话没说完,便被霍从文打断,“老夫人不急,若只是唐家的家务事,本官也不敢叨扰贵府。” 魏青棠见状,侧目瞥向云殊,他还是那副淡冷从容的姿态,修长指尖端起杯茶:“喝水。” 他递过来,魏青棠接过饮了口,正要问什么,刀削薄唇又吐出两个字:“看戏。” 额角抽了抽,只得将目光投回场中。 那厢,唐如海已站起来,气急败坏地整理着衣裳。霍从文耐心很好,等着他收拾妥了才道:“唐大少,事出必有因,你将画眉姑娘伤成这样,不知是为了什么。” 唐如海眼底闪过抹心虚,可看着画眉舌头也截了眼也瞎了,便大着胆子把一切推到她身上:“当然是因为她没照顾好主子!那天晚上岑家洗尘宴,我妹妹外出不慎落水,这贱婢却不来禀告,反而说是岑家大公子把人带走了,害得我们两家险些失和!你说,她不该罚吗?” 这话一出,画眉咿咿呀呀情绪十分激动,霍从文倒很镇定,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是吗,可本官这里还有另外一套说辞。唐如海,你想与岑家结亲,但因为之前在大雁塔提过退婚,你怕岑家反悔,所以想生米煮成熟饭,先做实二人之事。于是当晚,你在岑烨酒中下药,又令画眉给你妹妹下了同等分量的催情散,而后将两人诱到一间房中,等时候差不多了,就叫画眉来寻你和唐老夫人。因为画眉是唐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唐老夫人不疑有他,就和你匆匆前往‘捉奸’,只可惜五毒仙,不对,现在应该叫岑家大少奶奶了,岑家大少奶奶撞破你的奸计,将唐家小姐送走,这才叫你功亏一篑。至于画眉……” 他顿了顿,看了瞎眼毁容的少女一眼:“她知道你的全部计谋,东窗事发,她就成了唯一的知情人。你为怕事情败露,自然要除掉她,不过唐如海啊唐如海,你心思歹毒,原本该给她一个痛快也舍不得。就因为事败,你将一腔怨气洒在她身上,挖掉双眼、剜掉舌头,还叫人毁了她的脸,把她丢出唐家受尽折磨!” 这娓娓道来的一番话,言辞清晰、有条不紊,便连伤心绝望的五毒仙也抬了眼皮,朝他望过来。 唐如海听他原封不动地将事情还原,骇出了一身冷汗,可只是片刻,他又激动大喊:“胡说八道!这些只是你的猜测,你没有证据不能冤枉我!” “证据?”霍从文嗤笑一声,“证据不就在你面前吗?” 唐如海大惊,只看画眉跌跌撞撞站起来,用破了皮的手指向他—— 唐如海大叫:“她都是个哑巴了,这怎么能算数!” 霍从文目光微冷,对这种丧尽天良的人也失了耐性,他伸出手:“呈上来!” 一名护卫送上一张布帛,霍从文将之一展,顿时一片惊呼,因为那张布帛上,全是用血写下的字。 “你看清楚,这是画眉写得陈情书,上面一字一句,都将你做过的事写了出来——”霍从文狠狠一甩,陈情书砸在他脸上,唐如海手忙脚乱地拿起来,只看了一眼,登时瘫软在地上。 霍从文冰冷的声音随之落下:“你以为弄瞎她的眼睛、挖掉她的舌头,她便说不出你做过的恶行,可惜你千算万算没算到,你妹妹待她情同骨肉,教她认字读书,所以她能用你留下的一双手,将真相昭告天下!” 唐如海眼前一花,噗地一口血吐出来。 他倒在地上,霍从文挥手:“带走!” 第658章 不急一时 兔起鹘落的一出大戏,至此结束。 大理寺官差押着唐如海往外,画眉跪在地上对霍从文不住磕头。唐如音似乎呆傻了,等回过神来,才踉跄着急急忙忙追出去:“哥哥、哥哥!” 岑烨下意识伸手挽留:“如音——” 可只唤了一句,声音便戛然而止。他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追上了又该怎么面对她,她的哥哥算计他,那她呢,她知不知情,是不是合谋?无数念头潮水一样涌上来,岑烨心乱如麻,往日纯粹无暇的感情终于蒙上了阴翳。 霍从文见此,拱手道:“宸王,案子已毕,本人告辞。” 云殊微微点头,霍从文便带着官差退场。 魏青棠看着二人间的举动,突然想起拜堂前云殊曾叫梅一出去…… 她凑到男人耳边小声问:“霍从文是你找来的?” 云殊瞥她眼,淡淡点了下头,魏青棠愣了会儿,失笑摇头。 是啊,多么简单的事,岑烨要纳妾是因为误会五毒仙下药、拆散了他们,那么澄清了这桩误会,以他的人品德行,便不会再坚持这事。枉费她先前那么担心,结果处理的法子如此简单…… 果然,喜堂中,得了清白的五毒仙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她脚边毒蛇悄无声息撤走,只留下施了胭脂的脸庞带着深深疲惫。 岑烨注视她,面上似犹豫似后悔,良久轻声道:“对不起,是我冤枉你了……”之前,他一直以为是五毒仙纠缠他,所以给他下药,可如今真相大白,下药的不是她,反而是她救了自己。 岑烨心头五味繁杂,看着五毒仙的目光益发愧疚。 五毒仙静静望着他,目光有如死水般悲凉:“你还喜欢她吗?” 这个她字,虽没有明说,可都知道是指唐如音。 岑烨愣住,没有回答,五毒仙自嘲地扯扯嘴角:“奴家明白了……”她说完向魏青棠行了个礼,转身离开庭院。 月色下,女子背影说不出的寂寥。 岑烨心头猛地一跳,涌上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他突然叫道:“五姑娘、五姑娘!”脚步不由自主地追出去。 “烨儿、烨儿!”岑老夫人在身后叫道,但岑烨充耳不闻,眼看着孙子追着苗女离开,老太太重重拄了下拐杖,“哎,这叫什么事儿啊!”原本她对五毒仙这个孙媳还算满意,只是偏疼岑烨,才帮着他将唐如音娶回来。 可如今,唐家成了害她孙儿的元凶,这个五毒仙又变成了耍蛇的妖女! 岑老夫人有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无力,望着满堂喜字、飘摇红烛,不由沉沉叹了口气。 岑之陵从方才起就满面愠怒默不作声,这会儿听了老妻的话,终于忍不住道:“哼,好好一门亲事,你非要帮他纳妾,如今成了笑话,怪得谁!”他起身,拂袖离开前撂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这就是你纵容那逆孙的下场!” 两人夫妻几十年,岑之陵爱她敬她,还从没说过这样的重话。 岑老夫人脸色苍白,也不知说什么好,过了许久,才疲惫地挥挥手:“散吧,都散了吧。” 从喜堂出来,夜色已深,几颗寒星挂在天边,寥落得很。 魏青棠望着五毒仙离开的方向,轻叹道:“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阿殊,你说岑烨能追上五毒仙吗?” 云殊闻言摇了摇头,她讶异道:“不能吗?” 若追不上,以五毒仙今晚的伤心绝望,两人之间就算完了。 云殊回眸,凝着她却道:“无用。” 魏青棠一怔,随后恍然苦笑:“不错,是没什么用……”就算把人追回来,五毒仙今晚又是招蛇又是威胁,凶态毕露,岑家书香门第,绝不会允许这么一个妖邪女子进门。 想到这儿,记起前些日子五毒仙她收敛本性、放低身段故意去讨好岑烨,魏青棠胸中又涌起一股不平:“真是枉费了她一番心意,早知这样,我就叫她回西疆去了,也免得受这一场情伤!” 云殊闻言蹙了蹙眉,魏青棠瞪眼:“怎么,你要帮你的表兄说话吗?” 这小家伙近来有了身孕,脾气也不知不觉见长,都敢对着他吹胡子瞪眼了。 云殊眼梢一挑,捏起她下巴。 魏青棠不满地挣开,张嘴欲言,冷不防一片黑影覆下,唇瓣便被两片薄唇封死。 男人狠狠吻上她,啃噬研磨,还恶意地在她唇瓣上咬了咬,魏青棠浑身一个激灵,腿软得险些站不住,下一刻腰间骤紧,却是那双宽厚大掌握上来,直接将她揽进怀…… “唔……阿殊……松开……”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可每一个字只换来更加凶猛的攻势。 这一次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直到她头晕眼花,只能靠在他胸膛上大口喘气时,男人才放过她。 “呼……你怎么……怎么说亲就亲……” 女子喘着气,白皙的小脸酡红一片。 云殊目色晦涩幽暗,克制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夜深了,就寝。”说着臂一弯直接将人抱起来。 魏青棠被他一路抱回房中,迷迷糊糊想着看来今晚又不好睡了。 可叫人意外的是,云殊只将她放到床上,俯身在唇上点了点,便在身边睡下。 魏青棠:“???” 难道是她领会错他的意思了?可不应该啊,这厮在这方面素来积极,简直有战场杀敌的勇猛,怎么今天晚上转性了? 她实在好奇得很,忍不住伸出两根手指戳他,云殊睁眼,看着不安分的小家伙,眉头微皱:“睡不着?” 魏青棠想问,可又觉得难为情,话到嘴边滚了几下,最后拉过被服盖头。 “没有,睡吧!” 她翻过身,闭眼装睡,没过一会儿,便听清冷促狭的语声在耳后响起:“想要?” 魏青棠耳根瞬红,暗骂自己真是没事找事,随后就听他的解释声:“非我不愿,你有身孕,日后还需节制。” 魏青棠一愣,没想到他顾忌这个,翻过身下意识解释:“放心吧,才两个多月,大夫说可以……”她猛地咬住舌头,脸皮烫热。这说得什么跟什么啊,怎么跟求欢一样! 云殊眼底含笑,大掌抚上她的头顶:“不急一时。” 这话叫魏青棠心头一暖,知道他以她的身体为重,不愿冒险。 随后云殊抱着她,龙涎香气萦绕,两人很快入眠。 第659章 挡箭牌 翌日清晨,魏青棠醒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 鹃儿说王爷有事出去了,叫她不必等他,魏青棠便一个人用过早点,更衣后朝着岑老夫人院子去了。 ——晨昏定省,岑家的规矩她可不敢忘。 到了后院,正好碰上从里面出来的岑珺如。 岑珺如见到她很高兴,立马迎上来:“表嫂?你也是来给奶奶请安的?” 魏青棠应了声,小姑娘便冲她摇头:“那不用去了,奶奶她还没起来呢……钱嬷嬷说昨天晚上奶奶很晚才睡,所以今早的请安礼免了!” 魏青棠听到这儿朝院中望了眼,果然屋门紧闭。 看来岑烨那桩婚事对老太太刺激颇大,居然连一向风雨无阻的问安礼都省了。 岑珺如忽道:“表嫂,你今天有没有什么事呀?” 魏青棠看着小姑娘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微笑道:“没有,珺如表妹可是有什么好的提议?” 岑珺如被看破心思,脸颊一红,细声道:“那个,表嫂,我今天要回东林书院,不知道你……你有没有兴趣。” 东林书院! 说起来到洛阳这么久,还真没去这里看过。 魏青棠稍作思索便道:“好啊,那我们何时出发?” 岑珺如见她答应了,欢喜得眸盼生光,说道:“书院辰时开学,我们半个时辰后出发吧!” 半个时辰后,岑府门口。 一辆马车停靠在门前,魏青棠带着四丫出来,和岑珺如一道登上马车,朝书院去了。 东林书院坐落在城北以东,因着之前的变故,大半书院都给烧毁了,如今仅留下半个地盘,岑家也不想移址,索性就在烧毁的地方重建,现在大概十天左右,已经初具规模。 魏青棠站在书院门前,瞧着一半是断壁残垣屋瓦泥浆,一半是庄严神圣朗朗书声,心头不禁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四丫却端肃了脸色,手脚都放得极轻。 岑珺如道:“到了,表嫂,我们进去吧!”不待魏青棠开口,小姑娘便拉着她进去。 书院里面的确庄严神圣,一座巨大的孔老夫子雕像立在中央,此时是早课时间,学子们都在教舍苦读,一名严肃的老夫子走出来,看见岑珺如道:“原来是珺如来了,如何,上次给你出的题目解出来了吗?” 岑珺如见到他瞬间紧张不已,低头搅着手指道:“段、段夫子,还没有……” 那段夫子眉头轻皱,岑珺如立刻把魏青棠推出来:“段夫子,这位是我嫂嫂!” 段夫子一愣,只好先同魏青棠见礼:“夫人好。” 魏青棠颔首致意,回头瞥了眼岑珺如。 这小丫头片子,敢情是上次夫子给的题目没解开,所以请她来作挡箭牌的。 岑珺如触到她的目光双手合十,小声地求着情,魏青棠暗自好笑,道:“段夫子,吟越是第一次来书院,可否请你带我四处走走?”岑珺如感激涕零,可段夫子一拂袖,说道,“书院乃为育人,并非玩乐之地,夫人若要赏景,请去大雁塔吧。” 说毕,又对岑珺如严肃道:“题目既未解开,那就随老夫进来,再讲一遍!” 岑珺如耷拉下脑袋,可怜兮兮地望着她,魏青棠摊开手无奈道:“不是嫂嫂不帮你,既是夫子发了话,嫂嫂也没有办法。这样吧,咱们一起进去吧。”岑珺如“哦”了声,沮丧地跟进去。 屋子里,还有其他几个学子,好像也是被单独留下的。 他们看见岑珺如挤眉弄眼,发出一阵嘘声,其中一个纨绔少年吹着口哨夸张道:“哟,这不是岑家大小姐吗,怎么也跟咱们丁班一样被留下了?”东林书院一共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班,越靠后的名次越差,尤其是丁班,里面都是些纨绔公子哥儿,家里送进来混个名声的,根本不怎么读书。 岑珺如闻言脸唰地红了,头埋得很低。 魏青棠蹙了下眉,段夫子拿起书本敲桌道:“行了,都坐下,今天再讲一遍《九章算法》。” 学子们都很怕他,也不闹了,只拿揶揄的眼神瞟岑珺如。 这一幕情景并不陌生,魏青棠记得自己当年在国子监女学,也是这样,只不过仗着魏九在,蛮横嚣张无人敢惹,可岑珺如的性子和她不同,乖软听话,受了欺负肯定也自己吞。 她眯了眯眼,趁着段夫子讲解完毕,布置课业时将人请到外面。 “段夫子,珺如表妹在书院的成绩很差吗?” 段夫子捋了把胡须道:“夫人何出此言,珺如是甲班学子,‘礼乐射御书’算六门中,前五门皆是头筹,又怎会差?” 魏青棠一愣,那夫子长叹一声,又道:“可唯独老夫这门算学,不管怎么教也不通!前次岑家二爷来的时候老夫就同他说过,珺如还需在这上面多下功夫,可岑家二爷说女子读书只为识字,又不博取功名,便没把老夫的话放在心上……” “哎,他们又怎知道,像珺如这样的好苗子,若是算学也能出众,那就是德艺双馨的才女,不比京城那位云王妃差呀!” 魏青棠扬扬眉,想不到这偏僻山城里的夫子居然知道云王妃,一问之下才知,原来这位段夫子是朝廷供过职,可惜看不惯阉党作为,辞官故里。她当下肃然起敬,说道:“段夫子说得是,可六艺之中,算学本就是最难的一门,珺如表妹想必是未开窍。” 段夫子也没料到眼前这位夫人竟懂这些,皱了皱眉头,道:“老夫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看来只能循序渐进了。” 二人说着,屋里忽传出争吵声。 急忙进去一看,却是岑珺如和其他学子起了冲突。 她咬紧嘴唇,伸手向那名纨绔少年索要什么:“还给我!” 那纨绔少年手举得很高,像是拿着张答纸,戏谑道:“可以啊,你求我我就给你~” 岑珺如脸红得几欲滴血,手指无措地伸在半空,几乎快要哭了。 段夫子重重咳嗽声:“放肆!老夫叫你们完成课业,你们在做什么?” 第660章 暗卫没了 这声一出,少年们唰地坐回位置去,那纨绔少年也吓了一跳,急忙把东西丢给她。 岑珺如看着那张答纸落到脚边,弯身去捡,可还没捡起来就听一个淡冷的声音道:“让他捡。” 她抬起头,看见魏青棠望着自己,不由道:“嫂嫂?” 魏青棠不作声,投来的目光很有压迫性,岑珺如心头跳了跳,低声道:“嫂嫂,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 她没说完,就被魏青棠淡淡打断:“他扔的,让他捡。” 岑珺如没话说了,转头望向那纨绔少年,少年哼声道:“我才不捡呢,她有手有脚,凭什么让我去!” 岑珺如无措地望向她,魏青棠想不到这个表妹的性子这样软弱,也不和那纨绔少年争辩,只对她道:“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三遍,要么让他捡,要么今日就算你完不成课业,回家受祖父责罚。” 岑珺如咬咬牙,对那少年道:“你……你快给我捡起来!” 纨绔少年瞪大眼,岑珺如催促:“快啊!” 许是这位岑家小姐平日在书院温软和气,乍一露狠,还叫人有些惧怕。 纨绔少年磨磨蹭蹭地过来,把东西捡了给她,岑珺如捏着答纸,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这时魏青棠道:“不管做什么,自己得硬气,否则受了欺负,就只能自己承着。”岑珺如似懂非懂,旁边的段夫子捋着胡须点了点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次帮岑珺如出了头,下次她还要受欺负,唯有自己硬气了才能避免这种事发生。 看来这位夫人,确是有些智慧。 这时课舍又恢复安静,学子们乖乖低头解题,解出一人便离开一人。这群纨绔们虽然平日好玩儿,可脑子也好使,一个时辰内全把题目解开了离开。 最后,竟只剩岑珺如一人。 魏青棠看着她坐立难安,急得满头汗水,和段夫子对视一眼均有些无奈。 那些题目都是《九章算法》里面最简单的,段夫子已经讲了很多回,她却还不会……这时,站在一旁的四丫低头同她说了什么,岑珺如眼一亮,立即在答纸上落笔。 “夫子,解出来了,您看对不对?”她期期艾艾地递上去,段夫子原本不抱希望了,可这一看居然对了! “你是怎么解出来的?”段夫子有些意外,岑珺如道,“是四丫告诉我的!” 几人目光一道投到四丫脸上,男扮女装的少年很不安,低头搅着手指道:“夫、夫人,段夫子,这道题是我刚才听夫子讲的……” 刚才段夫子就讲了一次,他居然就听懂了! 魏青棠挑了挑眉,段夫子也很意外,他沉吟片刻,又下笔写了几道题。 结果四丫全都解了出来,一题不差。 段夫子激动道:“好、好,你只靠偷听就能领会《九章算法》的要义,可见算学一道上天赋斐然!这样吧,你拜老夫为师,让老夫来教你,保你学有所成!”这段夫子可是在朝廷供过职的,他能说出这话,可见有些底气。 岑珺如也帮腔道:“快答应呀,段夫子可是我们东林书院最厉害的夫子了,他这是要收你做关门弟子呢!” 四丫呆住,呆了许久才道:“我……可是我没银子……” 读书都是要交学费的,他们家那些穷,哪有银子供他。 段夫子皱了皱眉:“没银子吗,这是有些难办……”书院可不是慈善机构,也需要钱来保证日常运转。 岑珺如也为难起来,下意识地去看魏青棠:“嫂嫂,你有什么办法吗?” 魏青棠当然不差这点银子,可就如同先前岑珺如的事情一样,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沉思良久,说道:“这样吧,珺如表妹,以我和阿殊的名义,在书院中增设一道奖赏,举凡家境贫苦的学子,只要校考成绩优异者,便免去当年的学钱费用。这笔银子由我们来出,你看如何。” 岑珺如一时没明白过来,段夫子却是两眼大亮,拊掌道:“妙啊!如此既可激励学子上进,又能帮助那些家贫的孩子,夫人果然大义!” 岑珺如听懂之后道:“我马上和爹爹说去!” 四丫欣喜不已,对着魏青棠深深鞠躬:“多谢夫人!” 魏青棠看着这个家境贫苦、为了躲兵役还男扮女装的孩子,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四丫,好好念学,将来学得一身本事,让你爷爷过上好日子。” 四丫握拳:“一定!” 这件事传回岑家,岑家大爷二爷都鼎力支持,款项落实下来,当晚魏青棠就和云殊说了这事。 “阿殊,其实我觉得大盛很多地方都是这样,穷苦人家的孩子没有钱,念不了学,就只能做体力活。与其像朝廷这样到处兴建学堂,还不如设置奖补,直接将银钱补贴到书院……”她说着,发现男人就这般深深凝视着她,不由疑惑道,“怎么,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云殊抬手抚了下她的发:“不走了?” 魏青棠一怔,这才想起三天前曾说过,要离开大盛,不再管这些事。 她抿抿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好,杀神清冷的语调缓缓传来:“在其位,谋其政,你我都不是洒脱之人。” 不是洒脱之人,便不能任性地一走了之,因为这不单单是明武帝的朝廷,也是天下万民的朝廷。 她苦笑了声,抬起眸子,皓明的眼底第一次有了郑重之意:“阿殊,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你上去……” 哐当。 屋门忽然被撞开,夜里寒风倒灌进来,冷得浸骨。 云殊下意识将人护在身后,目光微微一沉,朝着屋门方向望去。 黑夜中,只见一道笔挺如枪的身影屹立在门口,那人拄着一柄长剑,身上黑衣几乎与夜融为一体。飘摇的烛光照在他脸上,依稀能看清那张蜡白毫无血色的脸,正是秦恒! “秦侍卫,你回来啦?”魏青棠意外道。 她之前听梅一说过,暗卫的消息网出了岔子,云殊派他去查,想不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然而秦恒没有回应她,绷紧的脸上,眼底一片猩红。 他慢慢跪下去,叩首。 “主子,属下死罪!” “暗卫……” “没了!” 第661章 休书 轰隆! 一阵惊雷碾过,狂风倒卷呜呜作响,今晚的天气很差,乌云盖顶,月亮藏在云层里不肯露脸,好似酝酿着一场惊天的暴雨! 洛阳岑府,正堂。 “什么?马上就要走?”岑家大爷惊而起身,看着对面坐着的侄儿侄媳,眉头不禁拧起,“什么事这么着急,和你外祖他们说过了吗?” 云殊和魏青棠并肩而坐,男人面容一如既往的淡漠,魏青棠开口解释道:“大舅舅,是朝廷中出了些急事,阿殊得立马赶回去。事起仓促,还未能向外祖父外祖母禀报,只能请二位舅父代为转达。” 岑家大爷沉默不语,二爷点点头,又朝屋外望了眼:“原来是这样……不过外面眼看着要下雨了,恐怕还是场暴雨,就不能等等,明天一早再走吗?” 魏青棠脸上露出歉疚的笑容。 岑家大爷二爷明白了,国事为重,便只好叮嘱几句让他们离开。 很快,府门外一辆青布马车驶出,刚一出来,头顶上就闷雷滚滚,随后哗得一道闪电划过,瓢泼大雨倾盆而至。然而马车毫不停顿,疾行如飞般朝着城门方向驶去…… 马车内,云殊披着厚厚的貂皮大氅,靠在软垫上,他手里握着一只茶杯,杯中热水添过几回了,可一滴未曾入腹。魏青棠看着他的模样轻叹口气道:“阿殊,别担心了,京城那边不会有事的……” 云殊抬起眉静静望着她,目光幽冷深邃如海,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魏青棠见状,心沉得愈发厉害。 原来就在一个时辰前,秦恒带回来一个石破天惊消息,宸王府的暗卫没了! 这个“没了”便是字面上的意思,全部死于非命——十几天前,暗卫的消息网出岔,云殊立刻派秦恒前去查探,哪知他赶到洛阳分舵,却看见一地尸体,所有暗卫全被人杀了!那场面极其血腥,粪蛆和苍蝇围着乱转,秦恒又惊又怒,仔细在那儿查找了一圈,最后在一名暗卫口中找到了一封密信!那是从京城里传出来的最后一封密函,上面刺血为墨,粗乱无比地写着全国各州各府的暗卫尽数遇劫,恳请主子速速回京! 秦恒看了落款,时间正好是他们刚到洛阳城的那天,也就是说早在一个月前暗卫就出事了,可他们压根没收到消息。 这件事可非同小可,暗卫是宸王府的耳目,失去他们,就相当于变成了个瞎子、聋子,对京城乃至天下的局势再也没办法掌控。 秦恒第一时间赶回来禀报,云殊听了,当即着他先一步回京,他们随后启程,这才有了先前岑府内堂辞行的一幕。 魏青棠抿着嘴唇,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云殊忽道:“觉得洛阳如何。” 魏青棠抬头,有些讶异地望着他,想了想道:“还可以吧,此地虽不如京城繁华,但胜在民风淳朴,这里的人心思简单,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我觉得还不错。” 云殊似乎料到了她会有这个答案,淡淡点了下头,道:“既如此,那就留下。” 魏青棠一怔,脱口道:“不回京城了吗?”暗卫出了那么大变故,京中局势未明,他却突然提出留下,这实在不像杀神的作风啊! 云殊抬目望着她,片刻,宽厚大掌覆上头顶:“不是我,是你。” “你留在这里。” 魏青棠眨眨眼,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明白他话中含义。 蹭地站起来,眸子里也带了两分火气:“你什么意思,又想将我一个人撇下?” 这人不是没做过,早在对付魏九那次,他就打算把她撇下只身赴宴。如今又提,明显是京中危局超脱掌控,为了她的安全又想把人留下。 云殊也不解释,静静注视着她,大掌在头顶轻揉道:“听话。” 听个鬼的话! 魏青棠冷冷看着他,突地咧嘴一笑:“好啊,既然宸王爷都这么说了,本郡主当然从命。不过在此之前,拿来——”她朝他摊开手,云殊皱了下眉头:“什么。” 魏青棠道:“休书啊!宸王殿下你不休了我,本郡主又怎么留在洛阳!” 云殊瞳孔骤然一缩,清冷眸中幽不见底,他大掌由头顶转至腰腹,微微往里一收魏青棠便撞上他的胸膛。 “胡闹!” 低沉的两个字在耳畔落响,带了几分罕见的怒意。 魏青棠毫不畏惧,趴在他的胸口上低低一笑:“哪里胡闹了,我是宸王妃,自然要住在京城里边,你不休了我,我又怎么能离开我的夫君来洛阳?”她说得理直气壮,酥热的气息喷在胸口上,宛如一支羽毛挠到心底。 云殊收紧手臂将人抱住,相拥良久,才松开轻轻叹了声:“胡闹……” 这一次的语气和先前截然不同,带着淡淡的无奈和深深的怜惜,魏青棠知道他是妥协了,乌亮明眸眨了眨,凑到颊边亲了口:“好王爷,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抛下我……” 女子的嘴唇香软温柔,犹如一簇火苗,云殊身子略微僵硬了下,随后屈指在她额前敲了记:“再敢胡说,本王……”他似乎想说些威胁的话,可到了嘴边才发现不管是撇下她还是休了她,好像都出不了口。 杀神眉头瞬间拧了起来,对自己这般犹豫甚为懊恼,魏青棠可知道见好就收,连忙捧着脸亲了几口,赌咒发誓自己永远不会离开,这才作罢。 车内气氛宁和,车外电闪雷鸣。 马儿冒着滂沱大雨疾行,车轮滚滚,踏起泥雨四溅。 梅一大声道:“不行啊,雨太大了,是不是要找个地方避雨?” 竹一瞪着他大吼:“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梅一张嘴欲答,突然间一道闪电劈下,受惊的马儿一脚踩歪,整辆马车顿时朝旁歪去。梅一大惊,连忙狠扯缰绳,马儿被他强拽回来,马车稳住,却不料右边的两个轱辘陷进泥坑里。 梅一竹一对视一眼,齐变色道:“这下坏了!” 此时他们已经出了洛阳城,在官道上,这里是旷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在这时坏了马车,还顶着这么大的雨,该怎么办? 第662章 自保的法子 就在二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车内传出云殊的问话,梅一他们赶紧将情况回禀了,云殊只道了两个字:“推车。” 于是梅一竹一,带上暗中护卫的十几个人一起推车,可情况比他们想得还要差,车轮子陷进去的坑很深,哪怕十几个人一起也推不出来。不得已,魏青棠和云殊只得先下来,站在大雨中等候。 雨下得很急,狂风呜咽,吹得枯枝老树群魔乱舞。 魏青棠看见他一下来脸色就有些发白,好看的眉头顷刻蹙紧,赶忙解了自己的披风替他围上。云殊咳嗽了一声,道:“不妨。”他要把披风还她,魏青棠却摇头:“我不冷,阿殊,你身体不好,可别冻着了!” 这是真心话,自从解了牵丝蛊毒,他武功尽失,比起从前身体好像更差了。 看着女子担忧的眼神,云殊目光微微一闪,没说什么,伸手直接将人揽进怀。 那边,梅一带着他们喊号子拉车,竹一连小黑小白两条猎犬也叫来了,一起帮着推。 魏青棠灵光一现,忙道:“阿殊,我有法子了!” 她从他怀里缩出来,屈指在唇边吹了响,霎时间,虎啸猿啼,官道两旁的山林间缓缓走出几头老虎,哪怕大雨也挡不住赤红的虎目。 魏青棠道:“快,大家一起去,帮忙把车推出来!” 她是西疆圣女,骨子里流着姬氏古族的血液,可驭万兽。 然而这次不知怎么,那几头老虎动也不动,只瞪着眼珠死死盯着她。 魏青棠:“?” 就在这时,一道妖娆的笑声破空传来,众人回头,只见一名赤衣苗女策马赶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了好几日的五毒仙! 她凌空一跃直接落到两人面前,先朝着云殊盈盈一拜,跟着对魏青棠道:“圣女,您要驭兽,就得使驭兽心法……”说着,附耳上去说了什么,魏青棠点头,照着她教的法子默念心法,果然,那几头猛虎瞳孔一缩,乖顺地走过来。 梅一竹一等人全部退开,只见它们以额抵车,齐吼一声。 下一瞬,陷进去的马车就被推出来,梅一等人张口结舌,想不到王妃还有这招。 魏青棠却不管他们,立刻扶了云殊上车。 很快,一行人继续上路,梅一竹一继续驾马,五毒仙则跟着他们上了车。 马车内温暖舒适,袅袅檀香萦绕,半点不受外面凄风冷雨的侵袭,魏青棠看着衣衫湿透颇为狼狈的苗女,找了件干净衣裳给她,五毒仙没换,只道:“用内力烘干就好了,多谢圣女。”说罢闭起眼睛,果然没一会儿她身上的衣服就全干了。 魏青棠看得羡慕不已,但知道自己是没机会学了,只能收起心思道:“对了五毒仙,你怎么会跟来,烨表兄人呢?” 说起岑烨,五毒仙妖媚的脸庞瞬间黯然下来,她移开眼,淡淡道:“奴家不知,也许是在洛阳吧……” 魏青棠和云殊对视了眼,看样子,两人是彻底没戏了。 她轻轻咳嗽声,转移话题:“咳,那你跟上来是?” 五毒仙道:“奴家是奉了罗姑姑之命,护卫圣女周全。圣女既要入京,奴家自当伴随左右。”她这般说,魏青棠也唯有应允,只是想起她和岑烨之间,难免有些遗憾。 这一路走了八九天,快马加鞭,终于在第十天太阳落山前,赶到了京城郊外和秦恒汇合。 秦恒道:“主子、王妃,京城宵禁,这会儿已经关闭了城门,不如我们先到南山寺借宿一宿,明早再进去。” 云殊应允,一行人便投宿南山寺。 时至酉时,寺庙里的香客早已散去,小沙弥见到这么多人前来,连忙去禀告师傅。没一会儿功夫,却是寺庙主持无色大师亲自带着众弟子赶过来。 “阿弥陀佛,老衲不知宸王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老和尚双掌合十口诵佛号,魏青棠意外地和云殊对视一眼。 他们上来的时候,都没报过自家名姓,难不成是被什么人认出来了? 无色大师似乎看出他们的疑惑,说道:“阿弥陀佛,是老衲的师父玄方大师算出有贵客驾临,特意让老衲出来相迎的。只是老衲没有想到,来的居然是宸王殿下!” 魏青棠见他如此尊敬自家夫君,心下也很高兴,合掌道:“无色大师,我等今晚错过了宿头,想在贵寺借宿一宿!” 无色大师侧身道:“请——” 一行人入了寺庙,无色大师特意给他们安排了几间清静的厢房,因为这几日五毒仙都在教魏青棠驭蛊的心法,所以他们两人一间,云殊和梅一竹一各一间。 夜晚,五毒仙教了招蛇的法子,魏青棠当即招来一大群。 那些蛇个个蛇头扁平、背鳞发绿,一看就是剧毒之物,五毒仙怔怔望了会儿,叹道:“圣女当真天赋异禀,奴家不过教你一次,你就能如臂指挥,确实令人钦佩。” 魏青棠挥退那一群毒蛇,笑道:“你过奖了,我这些年文不成武不就的,也只有在巫蛊一道上有些天赋。其实倒也不是非要学它,只是想有一些自保的法子,免得每次出了事拖累你们……”这是实话,她的那些花拳绣腿,对付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尚可,可遇上稍微会点功夫的,就没辙了。 不料五毒仙闻言正色道:“圣女此言何意,保护您本就是我等职责,哪怕为您而死也是应该的!” 魏青棠看她说得理所当然,连忙道:“别,五毒仙,我这里可不是西疆,你的命自己留着,就算死也得是为了你自己,可别为我!性命之托太沉重了,我可承受不起!” 五毒仙再次愣住,以往,阿莲娜还是圣女的时候,每次说起这些效忠的话她都非常满意。 可现在,真圣女回来了,却反而不要她们为之送命…… 苗女愣了很久,面上神情逐渐柔和,她定定望着魏青棠道:“圣女,奴家总算明白罗姑姑为何会那样喜欢你了,你确实值得!” 魏青棠失笑摇头,这时屋外响起敲门声,一个小沙弥在外面道:“王妃娘娘,您睡下了吗?若是没有,我们主持师父有请。” 魏青棠眉梢一挑,怎地这么晚了,无色大师还要见她? 第663章 真凤 魏青棠随着小沙弥过去,穿殿过堂,走了好一阵来到后山的悔过屋。 小沙弥对她躬了躬身便退下,魏青棠无法,只得走上前。 “无……” 她刚要叩门,屋内便传出一声佛号,紧接着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道:“王妃不必客气,请进。” 魏青棠怔了下,推开门,里面居然有两个人。一个是她所熟悉的无色大师,此刻拿着火折子点灯,听到动静,他扭过头冲她一笑。而另外一位明显比无色大得多,头点戒疤、白须及地,看上去至少古稀之龄了,此刻闭目坐禅,好一派得道高僧的风范! 无色道:“阿弥陀佛,宸王妃,这位便是老衲的师父玄方大师。” 魏青棠一惊,对这位传闻中的玄方神僧早有耳闻,只可惜未曾一见。据说他相面之术极准,当年就算出过明武帝的帝王命……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无色又道:“宸王妃,今夜冒昧请你前来,也不是老衲的意思,而是老衲的师父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说罢,他对着玄方微一躬身,随即退出屋去。 这时一直闭目坐禅的老和尚睁开眼,睿智深远的目光投到她身上:“阿弥陀佛,姬施主,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魏青棠一震,姬施主? 她本名姬流霜的事情,没告诉过任何人,这个老和尚是怎么知道的? 玄方大师察觉到她的警惕,微微一笑:“姬施主不必惊慌,老衲当年与令堂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姬施主尚在襁褓之中,想不到都长这么大了。”他的语气似有些怀念,魏青棠却突然想起来在梦境中,母亲曾与父王说过,玄方给她批过命…… “真凤之命!”她脱口而出,眸子里满是震撼。 玄方却点点头,道:“不错,这正是那回老衲与令堂说过的,姬施主你命中带凤,注定将斩断乱世,一统中州四国,这些,想必令堂也与你说过了……” 魏青棠心中一片混乱,久久不能言语。 真凤,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天底下只有帝王之妻才有资格这么称呼!何况他还说什么斩断乱世一统四国,如今中州分为东盛、西疆、北戎、南蛮四国,划地而治,难不成他的意思这些国家还能大一统? 魏青棠脸色雪白,呆愣许久才沉声道:“玄方大师请慎言!这些话说出去,是要掉脑袋的!” 如今云殊还只是个王爷,她也只是个宸王妃,什么凤命、一统,这话要传进明武帝的耳朵里,必会疑心他们有意帝位!到那时,可就是滔天巨浪、天翻地覆了! 然而玄方巍然不动,拈花一笑好似佛陀:“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既是命,那便是注定的,姬施主你无需介怀。” 魏青棠心乱如麻,只觉这老和尚的每个字都能扰了她的心神,她深吸口气强作镇定道:“玄方大师,若你找本王妃来就为说这些无稽之谈,那本王妃告辞。” “且慢。”玄方叫住她。 魏青棠有些不耐地回头,却见老和尚微笑问道:“姬施主知道了自己的命,就不想知道,宸王爷的命吗?” 一针见血! 魏青棠眸光一寒,危险地压低声:“那大师倒是说说,阿殊的命又如何?”她可没忘记,之前岑老夫人同她说过,玄方给阿殊起过一次命盘,那时候得出的是什么破军入命七杀之象,肯定活不过二十岁,可现在他解开了蛊毒,寿数何止二十! 玄方闭目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再度睁眼,目光有如深渊幽不见底。 “姬施主不信老衲,可又怎知,前世没了姑娘干预,宸王的大限焉不是二十!” 魏青棠大震,只觉眼前一片眩黑。 前世、前世…… 这两个字就像雷击般劈中了她,两世为人,这个秘密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除了云殊,她没和任何人说起过,为何这老和尚会知道?!! 魏青棠浑身发凉,立刻有种夺门而逃的冲动。 玄方低垂眼目,依然那般慈祥的模样,她强压下惊骇,可手掌发抖怎么也抑制不了…… 深吸口气:“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玄方抬目轻声道:“姬施主不必惊慌,妄窥天道,是老衲僭越,如今时日已在旦夕。留下施主,是因有一言相告。”他语气诚恳,面庞慈和,魏青棠那惊骇莫名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一些,可仍是不敢放松下来。 “你想和我说什么?” 玄方定定凝视着她,那温和视线一瞬变得犀利无比:“宸王!” 他吐出这两个字,浑浊的老眼锐利如刀:“破军之命已成,姬施主,千万规劝,否则弑父杀弟、血流成河,血流成——”最后一个河字未吐,老和尚突然头一垂,没了声息。 魏青棠瞪大眼,急唤道:“玄方大师、玄方大师?” 她几步走上前,伸手一探,才发现已无鼻息! 魏青棠惊骇后退,整个人完全懵掉了,这时屋门嘎吱一响,却是先前出去的无色主持走进来,对着床榻上的玄方大师合掌一躬:“阿弥陀佛,玄方师父诸德圆满,诸恶寂灭,今已涅槃。慧生、慧思,召集全寺弟子准备法事。”说毕,又对着魏青棠道,“宸王妃,师父早已算到今日圆寂,能在临行前见您一面,心愿已了,盼您牢记他的叮嘱。阿弥陀佛,老衲就不远送了,请吧。” 无色说完,外面忽然传来钟声。 噹—— 浑厚的钟响宛如敲在心上,魏青棠猛地一震,回过神过,她望着榻上圆寂的老和尚,双手合十,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走出禅房,外面天高月圆,竟是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明亮。 “圣女!” 五毒仙飞身跃来,妖娆的脸庞带着两分忧色,“圣女,您没事吧?” 魏青棠抬头望她眼,疲惫地摇摇头:“没事……你怎么过来了。” 五毒仙瞥了眼她身后禅房欲言又止,随后指向一个方向:“圣女,您自己看吧……” 魏青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今晚招来的毒蛇蛊物全都爬来,它们对着悔过屋作朝拜状,森然诡异。 魏青棠点点头,平静道:“玄方大师圆寂了。” 第664章 云王当太子 “什么?” 五毒仙闻言大惊,立刻朝着悔过屋垂首低头。 魏青棠鲜少见她这么虔诚,目光微微一闪,五毒仙行毕礼节道:“圣女您可能不知道,玄方大师在西疆很有名,女祭大人也曾说过天下佛宗就这一位堪称大师……不过想不到他居然在今夜圆寂。” 魏青棠知道生母眼高于顶,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足见推崇,她抿抿唇,忽问:“玄方大师的相命之术很准吗?” 五毒仙点头:“很准,圣女您忘啦,他以前替你们大盛的皇帝算过啊?” 魏青棠不语,低头苦笑了一下,很准,那意思就是说他最后说得什么破军入命、血流成河都会成真了?她依稀记得血流成河之前还有一句,但是不敢想、不愿想,她宁可是自己听错了,也不愿相信那几个字说得是云殊…… 而就在这个时候,云殊的厢房内,也是一片死寂。 秦恒跪在地上,沉声禀道:“主子,如您所料,京城的防务果然换了人!城防营那边原本我们的人全给调到了西山大营,留下的全都是偏向云王的人。而且他们最近严查城门,凡是进出的人都要经过重重筛查,好像是在找什么人,属下按照您的吩咐,没有现身,只在城门附近转悠,不过……”他说着,抬起头,面上似有两分犹豫。 披着苍青色大氅,修长指间握一块沧海暖玉的云殊眼也未抬,只淡声道:“说下去。” 秦恒应是,道:“不过属下听到很多风声,许多老百姓都在说云王爱民如子、有仁君之风,还说他乐善好施,亲自给穷苦百姓施舍米粥,说是、说是如果他能成为太子就好了……” “放屁!”竹一这暴脾气听完就炸了,“施舍几碗米粥就能当太子,那咱们主子这些年放的粮食,岂不早就是太上皇了?” 他这话说得大不敬,可秦恒梅一都没拦他,显然,对于民间拥戴云王,二人也是同样不满。 云殊未曾开口,深邃如海的眸子只落在手里那块暖玉上,好似一块玉比什么太子皇帝更能吸引他的注意。秦恒三人面面相觑,立在下面不敢出声,过了许久,当他们以为主子不会再为这事发话时,却听神色淡漠的云殊开了口:“翰林院,谢清泉,崔晏……”他说得很平静,可每个名字都是朝廷里至关紧要的人。 但见他修长手指摩挲着玉佩,缓缓道:“去查查,他们是否倒向云王。” 三人一凛,秦恒脱口道:“主子,这应该不会吧,谢阁老和崔相国他们都是清流文臣,之前还和我们一起对付过阉党……”然而话说到此,他猛地意识到什么,沉声应是。 那些百姓懂什么,他们只关心自己吃得好不好、穿得好不好,有没有孩子老婆热炕头,这些国家大事谁能当太子,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所以如今民间拥戴云王,很可能是有人造出来的声势!法子也很简单,戏园里的戏、酒楼里的评书,再加上文人学子渲染一番,立马就能在百姓中引起声势。 文人的笔杆,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剑,而能做到一切,必然要经过谢清泉这个文臣之首的默许。 所以云殊才让他们查他,可以说打蛇七寸,他一眼就看透了背后的关键所在! 秦恒后背冷汗直流,也不知是为主子洞悉透彻,还是因为谢阁老等重臣纷纷投敌,他心情沉重地退出去,忽然外面传来钟响,一声急过一声,他正要外出相询,突然看见魏青棠和五毒仙走来。 “王妃、五姑娘。”秦恒顿了顿,看着外面急匆匆跑出来的和尚沙弥,不禁问道,“出什么事了吗,怎么大半夜还这么大动静?” 魏青棠脸上有些恍惚,从悔过屋出来,她就一直有些神魂不属,五毒仙见状说道:“秦公子,是南山寺的玄方大师,就在半个时辰前圆寂了。” “什么?!”秦恒大惊,玄方大师可是有道高僧,连当今皇帝也分外尊崇,怎么他们一来就圆寂了? 他心下有疑立刻查探去了,魏青棠走进去,云殊就坐在那里,苍青大氅,白袍如雪,他清冷的眉目间一片平静,只在听到声响时朝这边望了眼。 “青儿?” 淡漠的眉眼分分松动,他抬起手,朝她招了下。 “过来。” 魏青棠愣了愣,她从见过玄方大师以后,一直有种虚无缥缈如踩云端的感觉,直到此刻,看见男人的脸,嗅到他身上那股龙涎香气,才有了一丝丝真实感。她走过去,男人宽厚的大掌直接扣住腰,魏青棠便就势坐到他怀里。 下人们会心一笑,知情识趣地退出去。 云殊道:“低头。” 她下意识低下头,接着就觉颈上一沉,像是拴了个什么东西。 垂眸一看,居然是块暖玉,通体剔透的玉石里面,笼着一汪血色,还是一块绝品血玉! 云殊给她系上,温凉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锁骨:“很衬你。” 魏青棠怔怔看着那块玉石,眼角一下子湿润了,她环住他的脖子,将脑袋埋在颈窝中,云殊没料到她突然这么热情,怔了一下,抬手抚上后背:“怎么了?” 魏青棠摇头,拼命忍着泪意,她不相信什么天定命数,也不信眼前这人真会变成修罗,他是她的夫君,仅此而已。 女子深吸口气,扬起小脸:“阿殊,我们明天入京吗?” 云殊看见她微微泛红的眼角,眉头不禁蹙了下,却没揭穿,伸手捋起一缕耳发:“嗯。” “太好了,我早就想见二哥了,他去南阳迁坟也不知结果如何,还有阿瑶和清玉姐她们,一别几个月,也不知清玉姐醒了没……”小家伙絮絮叨叨说着,充满了入京以后的憧憬,云殊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嘴角上扬,牵起一分淡淡的柔和笑容。 翌日,天不亮他们就下了山。 南山寺距离京城还有五十里路,他们加快脚步,赶在午时之前抵达城门。 果然和秦恒说得一样,城外排起了长龙,每个入京的人都要接受盘查,那些守城侍卫查得相当仔细,他们手上还拿着一幅画像比对。 第665章 今天是命大 魏青棠朝马车外探了眼,惊道:“这是出什么事了吗,这么多人在盘查!” 云殊眼波微动,伸手将人捞回来:“没事。”他叫秦恒探回来的消息没同她说过,不想她忧心,不过魏青棠何等眼尖,立刻就察觉他有所隐瞒。可不等她开口询问,马车忽停,紧接着就传来官差趾高气昂的声音。 “车上坐的什么人啊,懂不懂规矩,下马!” 这时跟在车后的秦恒立刻上前,笑着说道:“这位官爷,里面坐着的是我们老爷和夫——”他临行前得了主子吩咐,不得暴露身份,哪知道话没说完,官差忽然一鞭子抽过来。 啪,清脆响亮的一声,秦恒左脸登时浮现一道血痕。 那官差轻蔑道:“区区一个下人也敢搭话,别说里面坐的是你家老爷夫人,就是朝廷里的大人们来了,也得乖乖下马!” 秦恒被打懵了,更贴切的说是他根本没想到一个小小守门官也敢动手,旁边的梅一竹一马上冲上来,梅一还好保持两分理智,竹一直接一脚踹那官差脸上:“他娘的,离京一阵子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往脸上蹦了!” 那官差被踹得一个鞋拔子印脸上,疼得哇哇大叫,他捂脸吼道:“来啊、来人啊!” 周围十几个同僚唰唰唰围过来,官差大怒:“这群刁民竟敢袭官,快把他们拿下!” 于是一把把腰刀全亮出来,寒光烁异,等着盘查入京的百姓立刻作鸟兽散,一眨眼的功夫,就给城门口留出一大片空地。 竹一没想到他还敢叫人,气笑了,转头就要动手,这时秦恒拦下他,沉声道:“我等只是入京,没犯什么罪状吧?既便有,你要拿人,也得有证据!” 那官差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等他笑够了,才狰狞道:“证据?官爷我就是证据!哼,现在我怀疑你们和逃犯是一伙儿的,要拿你们去问罪,还有什么话说吗?” 青天白日,审也未审问也未问,就断定他们和逃犯有勾结! 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秦恒想不到这小小一个守门卒都敢肆意妄为,可以前城防营在他们手上的时候,分明不是这样的! “还愣着干什么,抓人啊!”官差一声令下,十几个人就要冲上去,这时马车中传出一声轻笑,接着就听一个慵懒带嗤的女声道:“秦侍卫,巴掌都打到脸上了,你还犹豫什么。” 秦恒听出这是魏青棠的声音,她敢开口,必是得了主子许准,一时也没了顾虑,朗声道:“夫人说的是,今天属下就替城防营清理清理门户!”话毕跳入战团,剑都没出鞘呢,一双肉掌就把人击倒。 梅竹二人气定神闲地在旁观战,秦恒的本事他们最清楚,别说这几个人,再多几十个也不是对手。 很快那些人全被放倒,最先叫嚣的官差头皮发麻,大喊大叫地往城里边求援。 秦恒也不拦他,一脚把旁边还打算挣扎的人踹晕,冷道:“城防营的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以前在咱们手里,好歹还能走个几招,可今天一招也接不了。” 竹一点头附和:“不错,一堆酒囊饭袋,充军也嫌丢人。” 两人还有心情闲聊,旁边的百姓都看得惊掉眼珠,不一会儿功夫,那官差就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走出来,为首的正是现任城防营主帅,姓冯! 那冯主帅先是冷冷瞪了眼官差,觉得是他夸大事实,认为怎么可能有人在敢京城门口闹事,结果一看,自己手下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而对方几人意态悠闲地站那儿,完好无损! 他顿时惊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对城防营动手?” 这冯主帅是最近才走马上任的,之前只是西山大营的一个副将,以他的职位,自然是没资格见到秦恒他们,当然也就不认识。 秦恒指着脸上的鞭痕:“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手下,肆意殴打百姓、当街捏造罪名,真是好大的胆子!”他声色俱厉,冷肃的脸孔自有一股气势。 那官差忙道:“主帅,我没有!是他们!那马车上的人不肯下马受审,所以才动的手!” 冯主帅顺着望去,只见那辆青布马车静静停靠在路中。它从车身到轱辘,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可不知怎么,愣是让人有种无法忽视的凛冽感。 这冯主帅可不是个没脑子的,他能在短短这么点时间里从副将爬到主帅,自有一股眼力劲。他只用了一两秒改变主意,和和气气道:“这位兄台说得是,是本官教导无方,不知马车上的是……”他想打探云殊身份,秦恒只道,“车上是我家老爷夫人,有夫人在,不便见客,冯主帅,我们可以进京了吧?” 冯主帅盯着那辆马车,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挥挥手道:“放行!” “主帅!”官差不甘大叫,可冯主帅压根不理他,目光一直随着那辆马车驶入,这时身边有人道,“主帅,要不要去打探一下,看看什么人敢这么嚣张!” 冯主帅原本点头同意了,可说起嚣张两个字,他猛地想起以前那位女土匪,再想起她嫁到的夫家,顿时一个激灵:“坏了,居然是那位,我怎么没想到!”他猛地一拍脑壳,脸色骇得雪白,周围官差面面相觑,有胆子大的问,“主帅,您说得是哪位?” 冯主帅呆若木鸡,一对眼珠子像失去焦距般牢牢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就在几年前,西山大营练兵,他曾见到过一模一样的青布马车出现在大营门口,那时有士兵私下议论,他走过去一听,才知道原来那是宸王府的马车!马车既在,那么里面的人…… 他浑身一个激灵,手掌都吓得发起抖了,最先起冲突的官差不甘道:“主帅,您为什么放他们进去啊!现在我们城防营可是云王殿下直管,难不成京城里还有什么人能越过云王殿下吗?” 冯主帅慢慢扭过头,脸色有些奇异道:“当然有,你这蠢货,今天是命大!”说完叫人备马,匆匆往云王府去了。 第666章 王府没人 而另一头,魏青棠他们回到王府,令人意外的是门前落叶未扫,两尊石狮子上也布满了灰尘。 云殊素有洁癖,宸王府上下向来干净得一尘不染,所以突然变成这样,几人都很吃惊。 “奇了,就算方城忙不过来,越管家也在啊,怎么……”秦恒自言自语道,上去叩门,可叩了好多响,里面依然没动静。他和梅一对视了眼,梅一飞上墙头,不一会儿下来,脸上也满是错愕,“里面没人。” “没人?”秦恒惊住,连忙和主子们汇报。 魏青棠听了跳下马车,也很莫名道:“一个人也没有吗?绿儿阿金她们呢,不在王府难道还有别的去处吗?” 这时不远处的巷口有人探头探尾,竹一把人抓进来,那是附近酒楼的小二,他吓得一叠声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魏青棠和颜悦色道:“小二哥,你别怕,我们只是想跟你打听点消息,这是一两银子。”她把银子放到小二手上,小二明显放松不少,他看了眼魏青棠,怯问,“你们……你们是来找这府上的人吗?” 魏青棠点头,小二道:“那别找了,没用的,这府上没人!” “没人?那人都到哪儿去了?” 小二又看了眼魏青棠,面色踟蹰,魏青棠无奈,只得又叫秦恒拿了一两银子给他。 小二眉开眼笑道:“这府里的人之前全被官兵押走了,好像是押到大理寺去,说是审案子!” “审案子?” 几人异口同声,都能看见彼此眼里的惊讶。 这里可是宸王府,什么大案能把阖府的人带走,这不是开玩笑吗? 他们又问了小二几句,可小二只知道这些,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先进王府。 刚进去,身后突然传来马车声。 几人回头,只见一辆八宝琉璃顶的马车停了下来,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扶着一个少女下来,那少女穿着白色囚服,脸上带伤,神色憔悴,魏青棠见了她眸光一凝,唤道:“绿儿?!” 那少女正是绿儿! 绿儿闻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见魏青棠,眼眶顿时泛起泪水。 她踉跄着冲过来,直接扑到魏青棠身前:“王妃、王妃!您可回来了!”这傻丫头跑得太急,差点摔一跤,好在她身边的公子哥急忙搀住她,嘀咕,“臭丫头你小心点儿,一身伤呢,可别摔着了!” 魏青棠朝那公子哥望了眼,只觉这人没见过,声音却有些耳熟…… 那公子哥察觉到她的目光,忙咧嘴道:“小可廉平郡王,参见宸王妃!” 魏青棠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个廉平郡王就是当日在皇家围猎想巴结她没成,结果后来又和绿儿有了交集那人,见他扶着这丫头回来,面容关切,心下隐约明白几分。她点了点头,目光又投向绿儿,这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哭得很惨,她十根手指乌红,囚衣底下也透着血色,魏青棠目光不由沉下来:“绿儿,你受了刑?谁给你上的刑?” 绿儿听见这话,哭得更是不能自已,廉平郡王尴尬道:“这个,宸王妃,小可倒是知道一二……那什么,要不我们进去说吧?” 魏青棠闻言点点头,进去和云殊他们几个说了,云殊淡淡颔首,算是同意。 于是一行人进去,府里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桌椅门窗全都蒙上一层灰,他们简单收拾了下,廉平郡王扶着绿儿坐下来,轻咳道:“宸王妃,这事儿我知道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好像是贵府上那个叫越管家的人犯了事儿,逃走了,大理寺、刑部还有御史台,三司的人都在找他,臭丫头……就是绿儿她们,也是被请去大理寺协助调查的。您也知道那地方,免不了动刑,我怕臭丫头受不住,就亲自去把她接出来,大理寺少卿看在我是郡王的份儿上,倒也没为难。” “越管家?”秦恒忍不住插嘴,“越管家犯了什么事,怎么还劳动大理寺刑部了?” 廉平郡王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总之现在整个京城都在找他,城门那边都设下关卡了……” 魏青棠和云殊对视一眼,今天进京的时候,确实看见每个守城士兵拿着画像找人,可想不到找的居然是越管家!云殊目光更为深邃,暗卫被灭、民间谣传、越管家犯事……这是一个连环套。 竹一冷哼:“越管家犯事是越管家的事,凭什么把王府的人带走?看这丫鬟身上的伤,他们还动了刑!主子,依我看大理寺刑部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趁着您不在京城动我们的人!属下请命,这就杀到大理寺去,把人全部救出来!” 这少年是真暴躁,说着就要动手,忽地身边砰咚一声,廉平郡王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主、主子?!”他瞪直了眼睛盯竹一,紧跟着扭头愕然看向云殊,“你、你、你……你是宸王殿下?!” 魏青棠挑了下眉,怎么,这小郡王一直想巴结阿殊呢,居然不知道他是谁? 云殊淡定地点了下头,启唇:“廉平,很久不见。” 廉平郡王张大嘴巴,好像跟吞了只蜈蚣似的脸色变幻莫测,他艰难地爬起来,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哈、是,宸王爷您回来了……那个,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说完一溜烟地跑出去,屁股像着火似的。 魏青棠见状扬眉,想不到这廉平郡王这么害怕云殊,还有那五毒仙也是,一听说要回宸王府打死也不干,非要自己单独进京……她托腮望过去,男人修眉淡目、眸深似海,明明是谪仙般的样貌清冷绝尘,为何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畏他如虎? 云殊见她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略微迟疑了下,道:“儿时,罚过他。” 魏青棠一怔,反应了好一阵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你是说廉平郡王?你们小时候见过?”说完就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太傻了,廉平郡王祖上和先帝爷是亲兄弟,跟这尊杀神自然也是同宗同族的堂亲,那真不知道云殊小时候干过什么,能把别人吓成这个鬼样子。 她摇摇脑袋:“好了,阿殊,先不说这些,我们是先去大理寺把人救出来吗?” 第667章 谁会做饭 魏青棠考虑得很简单,绿儿是她的贴身丫鬟都受到这种待遇,那王府上其他人下场只会更惨。不过云殊神色平静,似乎丝毫没为那些人担心,他屈指在梨花木椅把手上轻轻敲了两下,随后抬头,淡淡朝着绿儿望去。 “柳折枝,认识吗。” 绿儿原本哭得厉害,可听见他的声音顿时收了声,怯怯低着头,细声道:“认、认识……”她随着魏青棠嫁过来已有一段时日,可对上这位姑爷,还是打心底里畏惧。 云殊点了点头,又问:“人呢。” 魏青棠一怔,他不说,她差点没想起这事儿,之前在西疆,宋离说京城有变,柳折枝当时就赶了回来,可今天王府里,并没见到他人。以柳折枝的功夫,大理寺不可能拿下他,魏青棠眯了眯眼,也朝绿儿望去。 小丫鬟捏着手指,轻声道:“柳、柳公子之前一直在府上,可是方统领和越管家出事之后,他就不见了……” “不见了?”魏青棠愣愣,这柳折枝不会是跑了吧? 她扭头去看云殊,他倒没往这方面想,墨眉微微一蹙:“方城?” 魏青棠回过神:“方城也出事了?!” 绿儿不安地看着两位主子道:“是,王妃,奴婢也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只知道十六天前,方统领和越管家一道去了庄侯府上拜寿,傍晚的时候,就有大理寺官差来搜府,说他们俩犯了大事,方统领当场就被拿下了,越管家却逃掉不知所踪。大理寺的官差很凶,要奴婢们交出他,要不就算什么窝藏包庇罪,可自打早上越管家离府,奴婢们确实没再见过他……” 她小脸泛白,可见那些日子着实担惊受怕。 吸了口气又道:“后来官差们没搜到人,就走了,奴婢们还以为这事儿就算了了,可谁知道五天后,大理寺来了很多人,为首的好像是什么庄少卿,他说我们包庇犯人,没有如实交代,就要把大伙儿全带走。府上那些懂拳脚的护卫大哥不让,他们就动手打人,当时打得很惨,伤了很多人,王爷、王妃,求求你们快去救他们吧!”小丫鬟说着眼眶又红了,魏青棠微眯起眼。 庄侯府? 她知道这户人家,那是庒妃娘娘的母家、三皇子云岚的外祖,他们在京城素来高调,仗着是皇亲国戚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直到半年前云岚送死鹰败露被圈禁宗人府,这家人才有所收敛。那大理寺庄少卿就是庄侯爷的长子,怎么这次和他们家扯上关系了? 难不成,是为了云岚的事情报复? 可庄家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啊! 魏青棠眸中划过一丝狐疑,忽然堂外响起脚步,接着就听一个高亢的声音在外面道。 “请问是宸王殿下与王妃回京了吗?” 几人相视一眼,秦恒快步走出去,不到半柱香他就回来了,只是脸色颇为难看:“主子,是云王府的人,他说云王做东,在府上设了酒宴要给您接风洗尘,请您和王妃务必赏光。” 云王?! 好快的速度! 从他们入城到回府,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他居然就收到消息! 魏青棠想起城防营那个姓冯的主帅,暗道莫非他也是云王的人,目光轻瞥,自家男人还是一派镇定。 云殊屈指,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木椅把手,那双清冷深邃的眸子不知在想什么,旋即抬起,眼底划过一丝玩味:“务必?”他牵起嘴角,极轻极淡笑了下,“本王这里,从无务必。” 魏青棠只觉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明明是那么稀松平常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仿佛携了看不见的山洪。 秦恒立即躬身:“是,属下明白!”他出门回绝,然而那云王府的人似乎没走,两人起了争执,最后那人竟直接越过秦恒,高声道,“宸王、宸王!我家王爷说了,您不看在他的面子上赏光,那也得顾及一下大理寺牢中的下人吧!王爷他请了庄侯爷和庄少卿,就是想居中调解,给你们两家说和的!”这话说得很大声,还带着一丝洋洋自得,仿佛笃定了云殊会去。 魏青棠的脸色瞬间沉下来,这是威胁! 老四仗着他们刚回京,对庄侯府上的事情一无所知,就故意拿这威胁他们赴宴。 不过她没有马上发作,而是扭头去看云殊,毕竟这个威胁的筹码很有分量,如果去,就能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方城和越管家,还有那一府下人至少能保无恙。 云殊抬手揉着额角,修长分明的指节缓缓揉动,片刻后,启唇道:“竹一。” 性烈少年站出来,云殊道:“送客。” 这两个字一出,竹一立马冲出去,然后就听院子里传来砰、咚的声响,那云王府的下人屁滚尿流跑了,临走时还气急败坏地放狠话:“你、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外面恢复了平静,屋子里,魏青棠看着云殊道:“不受威胁固然解气,可是阿殊,我担心方统领他们……” 这时秦恒竹一从外面进来,秦恒闻言笑着道:“王妃不必忧心,他们不敢乱来的。” 魏青棠挑挑眉,有点弄不明白他这底气从何而来,毕竟之前人家都上门拿人了,还把绿儿打成这样,怎么可能不对方城等下手? 竹一翻了个白眼,哼道:“你就不能好好想想吗?那是主子不在!现在主子回来了,哪个魑魅魍魉敢来放肆!”他说得笃定无比,魏青棠转过脸,迎上杀神清淡如水的眸子顿时恍然。 不错! 她居然把自家男人的杀神威名给忘光了,想想从前,魏九权倾朝野也不敢正面起冲突,更别说其他人了…… 这时一双温凉大掌覆上头顶,她下意识抬头,只见身披苍青大氅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眼前,他垂着眉,幽如深潭的眼底含着一分笑:“对你的夫君没信心?” 魏青棠一噎,失笑摇头:“怎么可能,我是说……” 她无奈地环视一周,摊手道:“马上快饭点了,下人们不在,绿儿又受了伤,咱们怎么用膳?秦侍卫、梅侍卫,你们谁会做饭吗?” 第668章 生孩子不会 这话一出来,秦恒梅一迅速低头,没被点名的竹一也不敢和她呛声,飞快把脑袋扭到一边。 他们都是些粗人,换句话说就是糙汉子,上战场打仗可以,洗衣做饭缝补衣裳那是绝无可能。 看着三人动作空前一致,魏青棠忍不住噗地声笑开了,绿儿小声道:“王妃,奴婢的伤不要紧,可以下厨……”她赶忙拦下她,“行了,皇家也不使唤病人,你好好歇着吧。” 魏青棠心里早有打算,洗衣做饭这些她都会,只不过这次想拉上云殊。她家王爷哪里都好,就是太过高冷不食人间烟火,难得这次下人们不在,她便想拉着他一起进厨房,不会做饭没什么,打打下手嘛,终归是体验一把人间烟火气。 这般想着,便道:“阿殊,你可别拉着我出去吃,这一路上酒楼饭馆都吃腻了,我想换换口味。”说着,又指使下人道,“秦侍卫,麻烦你将灶房收拾一下,竹一梅一,你们去市集买些新鲜的肉菜,活鱼两条、猪骨一架,剩下的看着挑吧,记得要新鲜。” 秦恒梅一对视一眼,应下了,竹一却不干:“凭什么要我去买菜,这是你们女人的事情……” 他还没说完,魏青棠便微笑截断:“你不去可以,没有饭吃,就把小黑小白炖了吧。” 那两条猎犬可是竹一耗尽心血驯出来的,怎么可能让她作盘中餐?少年咬牙切齿道:“算你狠!”说罢也旋出去买菜了。 屋子里只剩宸王夫妇两人。 魏青棠看着云殊绞尽脑地想怎么劝服他,不料男人长袍一展,起身道:“走吧。” 魏青棠想不到他这么配合,颠颠儿的跟着去灶房,到的时候,秦恒已经收拾干净了,因着主子洁癖,他把所有灶灰擦了两遍,此时脸跟个黑炭一样,完全看不出是宸王府第一侍卫。 魏青棠忍笑道:“辛苦了,秦侍卫。” 二人进去,没过一会儿梅竹就把菜买回来了,魏青棠指挥他们把鱼放下,捋起袖子刚要动手,冷不防一道声音在耳边道:“想吃什么。” 魏青棠下意识道:“油焖猪骨、清蒸鲫鱼、辣子鸡、莲藕排骨汤再搭几道素菜,应该够了。” 她说完,身后就传来切菜声,魏青棠扭头一看,眼眶差点没惊掉。 “阿、阿殊,你在干什么?!” 一身如雪白袍的人站在砧板前,身上大氅早已解下,修长五指握刀,另一手压菜,此刻娴熟无比地切着菜,那动作比望月酒楼的大厨还要灵便。魏青棠看得合不拢嘴,云殊手上功夫稍停,抬目淡淡道:“先出去,这里脏。” 这一幕冲击实在太大了,简直就跟天上的神仙实则是灶房的伙夫一样让人不敢相信。她最后是被秦恒请出去的,出了门,沉浸在震惊中的女子猛抬头,紧紧抓住秦恒问:“你家主子会做饭?!!” 秦恒见她一脸震惊,不解点头:“会啊,主子厨艺很好的,粤菜、蜀味,包括扬州菜都是一绝,只是平时很少下厨房罢了。” 魏青棠:“……” 魏青棠:“…………” 她嫁过来大半年了,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尊杀神会做饭! 大概半个时辰多一点,灶房里面就传来饭香,确实像秦恒说得那样,厨艺高深,光是闻着香味都馋得人流口水。 秦恒三人在旁边闲聊,梅一道:“主子快三年没下过厨了吧?想不到今天会破例。” 秦恒道:“是有三年了,看来还是王妃厉害,能让我等一饱口福。” 魏青棠无言,她的确是想拉着云殊一起下厨的,可没想到人家本身就是高手。 这时灶房的门开了,青氅雪袍的男人走了出来,白衣上沾了点点灰尘,魏青棠走上去,他静静看她眼:“更衣。”说毕转身回房。 魏青棠见此松了口气,还好,幻灭的不算彻底,至少这尊杀神的洁癖没变。 傍晚,一群人在灶房外支起膳桌,因着是云殊亲自下厨,绿儿打死也不敢上桌,秦恒他们本来已经坐上了,可主子淡淡一记眼风,愣是各找借口散开,于是一大桌菜,最后只剩魏青棠他们两个人。 她看着一桌色香俱全的菜肴,尝了一口,味道鲜美,丝毫不逊大厨。 “如何。” 男人清冷的声线藏着一分紧张,不过面上绷得很好,半点看不出来。 魏青棠没作声,又夹了另一筷子,直到把桌上每样都尝了一遍,才转过脸来,幽幽地看着他:“阿殊,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兵法谋略、治国之策、盖世武功……现在,你告诉我你还会做饭?” “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她是真有些沮丧,感觉这人太完美了,完美到她都自惭形秽。 这时云殊温凉的指尖抬起下颚,幽冷深眸凝在她脸上:“有。” 魏青棠下意识问:“是什么?” 淡然吐字:“生孩子。” 魏青棠嗔道:“说什么呢……”她的脸有些红,耳根也烫热起来,男人倾身罩住她,低语:“青儿,你很好。在我心里,最好。” 短短两句话,却胜过万千无数。 她抬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清冷绝尘的脸、淡漠眼底涌动着情愫,她恍了恍神,感觉自己真被这杀神迷丢了魂…… 两唇相覆,予取予夺,一切尽在不言间。 而另一头,云王府。 下人一回来禀报,早在酒席上等了大半天的庄侯啪得声,掷碎一只酒杯:“他欺人太甚!四殿下,这可不是老夫不给你面子,是他宸王给脸不要脸!” 庄侯气得脸红脖子粗,身边长子庄少卿也道:“爹,四殿下,咱们已经仁至义尽,既然宸王他不愿出面,那我们就公事公办,将他的手下和管家一起拉出去问斩!” 云奕听说云殊回绝脸色亦很难堪,可听了庄少卿的话,又摇头道:“如今管家尚未找到,人证物证缺一样,只怕不好定罪。” 庄少卿叹了声,颇为焦躁道:“那怎么办,皇上定的时间就快到了,以他对那位娘娘的宠爱,要是到时破不了案,只怕我们都会受牵连!” 屋内一片沉寂,云奕忽然转头:“宋先生,依你之见怎么办?” 第669章 他不过问 宋离一直坐在廊下饮茶,闻言抬头一笑:“四殿下当真要听宋某的意思?” 云奕谦逊道:“先生大才,还请不吝赐教。” 庄侯父子相视一眼,不明白云王为何要对一个布衣谋士这么尊重,却见宋离放下茶杯站起来,竖起根手指:“第一,先将宸王府下人尽数送还。” “什么?!”庄少卿第一个反对,“这不行,姓越的现在还没找到,肯定是被他们藏起来了,这会儿把人送回去,那不是放虎归山吗?我绝不答应!” 云奕也不解道:“宋先生,当初抓人是你的提议,怎么如今又要放人?恕本王愚钝,不能理解先生之意……” 面对几人的困惑怒火,宋离不徐不疾道:“四殿下,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不放人,若是宸王以擅自扣押府眷为由找上门,你我谁能应对?庄侯爷,你行吗?” 庄侯固然是个火爆脾气,可要说单独对上宸王,那说什么也不敢的。 宋离又看向他儿子:“庄少卿,你呢?” 庄少卿愤愤扭过头,当然也不敢,可他不甘道:“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现在整个京城都找遍了,也没找到那姓越的,肯定是被宸王府的人藏起来……” 宋离并不和他废话,转脸对云奕道:“四殿下,既无人敢应对宸王,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何况,宋某并没有说这事儿就这样算了——”云奕欲问,宋离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道,“四殿下、庄侯,皇上给你们的旨意是查清当时贼子,既然人查出来了,便可交旨,至于人有没有抓到、要不要抓,那就是皇上该操心的事了。” 云奕双目一亮,道:“不错!宋先生高见!父皇只让本王与庄侯查清事实,并没说一定要把人抓来,如果他老人家真有心为美人出头,肯定会自己找上二皇兄,到那时……”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父子失和的局面! 庄侯与庄少卿听得目瞪口呆,从没想过查案子还有不抓犯人的,那查来做什么,摆设吗?不过云王都开了口,他二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勉强附和两声离开了。 庄家父子走后,云奕一把拽住宋离手腕,激动道:“先生高招啊!原本你教我这一计,只为打击宸王府势力,再让他们与庄侯结仇。但如今这样稍作变动,就叫他们得罪的不仅是庄侯还有父皇!父皇如今最宠袁美人,只要云殊他不把越、方二人交出来,必定会触怒龙颜,届时、届时……”他双目放光,声音都因为激动颤抖起来。 宋离还是淡定如常,微微一笑道:“宋某既答应帮四殿下,自会助你登上帝位,只希望四殿下莫要忘记与宋某的约定。” 云奕亢奋地连连点头:“先生放心,只要本王登基,一定火速发兵西疆,助你铲平圣教,替谢老将军报仇!” 翌日一大早,大理寺就把宸王府的人送了回来。 他们抓的人很多,上至雪衣卫统领方城,下到洒水扫地的仆人,故而一路上队伍庞大,引来不少围观。 宸王府门口,得了消息的魏青棠早早带着梅竹二人出来。 她看见阿金赵婆子她们回来,人人脸上带着伤,尤其是赵婆子,一瘸一拐的,当即就沉了脸色。 大理寺官员走上前,随意拱手道:“宸王妃,下官把人给您送回来了,告辞。”他说完就要走,魏青棠喝道,“站住!” 她走上前,冰冷的眸光扫过他:“本王妃的人,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来伤的伤残的残,你们大理寺做了些什么?” 那官员愣了下,不耐道:“宸王妃,这都是朝廷里的差事,你身为女眷不便过……”他“问”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魏青棠竖手打断,“你们庄少卿呢?霍大人如今在洛阳,那大理寺主事的应该是他,叫他出来,给本王妃解释清楚。” 大理寺官员没想她这么难缠,挥挥手就要带人走,魏青棠杏目一眯:“梅一竹一!” 梅竹二人应声拦路,官员恼怒回头,只听女子道:“庄少卿不来,大理寺的一个也别想走。”说着歪头想了想,“要走也行,我们的人伤成什么样,他们也必须什么样!” 这就是要动手打人了!大理寺官员面皮红涨,万万想不到这女土匪如此凶悍! 偏生这又是在宸王府,他只好妥协派人去找少卿求救。 不一会儿,收到消息的庄少卿就赶了过来,他到的时候魏青棠好整以暇坐在门口,她不知从哪儿搬来张梨花木椅,摆在大门前四周无数百姓围观,当真一副女土匪架势! 庄少卿强压着怒火走上去:“宸王妃,听说你找本官?” 魏青棠抬目望去,一个穿着从三品朝服的男子走过来,她见他长相和去年元宵节欺辱刘月彤的庄锐有几分相似,暗道不愧是一家人,面上扯出个笑容,道:“原来是庄少卿到了,少卿来得正好,本王妃正想问问你,我的这些下人们犯了什么事,要遭到如此刑罚?” 庄少卿皱皱眉:“他们窝藏钦犯,大理寺只是代为拷问!” “窝藏钦犯?”女子噗地一声笑出来,笑得花枝乱颤,“少卿大人,你是认真的?你确定他们窝藏钦犯?” 庄少卿不解她为何这么问,点了下头,魏青棠眸光一冷,厉道:“胡说八道,你可曾见过这上百号人窝藏同一个钦犯的?即便有,那赵婆婆花甲之龄,路都走不动了,又怎么窝藏?” 庄少卿一愕,忽见那清丽女子欺近前,一双秀美绝伦的眸子定定盯着他:“庄大人,你是大理寺少卿,办案要讲证据的,你说我宸王府这么多人窝藏钦犯,可有证据?”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就连刚才那名官员也睁大眼。他们原以为这宸王妃只是个花瓶什么也不懂,才随口忽悠,没想到对方很明白这些,包括行官流程一清二楚,根本不是能敷衍的主。庄少卿听见四周百姓议论纷纷,都在同意魏青棠的话,心下不由焦躁起来,他急忙道:“王妃娘娘,是下官情急一时说错了话,至于这内中情由,宸王他是清楚的,您回去问问他就知道了……” 听到这话,魏青棠懒洋洋勾唇摇头。 她身后梅一站出来,面无表情道:“主子说了,王府之事由王妃做主,他不过问。” 第670章 轻薄皇妃 庄少卿噎在那儿,四下百姓的议论声愈响。 大理寺是出了名的刑案衙门,如今抓了人,动了刑,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京中百姓自然人人自危,害怕哪天这事儿落到自己头上。这是对官府公信力的重大削减,庄少卿哪敢任其发展下去,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他顾不得擦低声道:“宸、宸王妃,您到底想怎么样,不妨明说吧?” 魏青棠挑了下眉,觉得这厮终于上道了。她捂着下巴故作沉吟一番,道:“少卿大人,也不是本王妃要为难你们,只是我这一府的下人伤成这样,总得要些医药费……” 庄少卿会意,忙道:“一切医药费由大理寺垫付,这样可以吗?” 魏青棠点点头,又道:“治伤的这段日子,本王妃和王爷身边没人伺候,总得雇佣些新人,这笔开销……” 庄少卿咬咬牙:“我出!”他如今只求尽快把事情摆平,顾不得心疼银子。 魏青棠欣慰地笑道:“少卿大人果然豪爽,这样吧,一百万两白银,我就当无事发生。” “一百万两?!”庄少卿失声道,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什么医药费值得一百万两银子,就是把这里所有下人全发卖了也值不起这个价啊! 魏青棠料到他是这个反应,笑眯眯解释:“是一百万两,除去先前同你说得那两样,还有安抚费、家人的安抚费……林林总总算下来,本王妃还少收了你的呢。” 庄少卿脸都绿了,看向魏青棠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看一个女人,而是一头庞然吞金兽…… 眼看她还要再说,庄少卿赶忙道:“打住!就一百万两,稍后我就让人送来!” 魏青棠满意地点点头,招呼了声梅一,梅一扛着梨花木椅进去了…… 看着四周百姓散去,庄少卿长长舒了口气,他扭头看看手下,个个霜打的茄子全蔫了,不由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啊?” 一个手下哭丧着脸道:“大人,我们不是来送人的吗,怎么、怎么还赔银子了?” 庄少卿一惊,对啊! 他回头望向宸王府,谁知下人们全都进去,朱漆大门严严实实阖上了。 他这才回过神,后悔拍头:“坏了,被敲竹杠了!” 暗香阁,带着一百万两银子回来的魏青棠第一时间跑到云殊面前,求表扬。 清冷淡漠的男人望她眼,大掌抚上头顶:“很聪明。” 魏青棠咧嘴笑道:“该说庄少卿太傻,一百万两银子就这么骗到手了,不过阿殊,这些银子我想分给府里的下人,这次他们遭了很大罪,就当是一些补偿吧。” 云殊颔首:“可以。” 这时秦恒扶着方城进来,他是这次所有人中伤得最严重的,鞭刑、铁烙、老虎凳,几乎所有酷刑全往他身上招呼了,这会儿连站也站不稳,却还是坚持着进来,跪下。 “主……主子……” 他的声音很沙哑,显然是喉咙被灌过热汁,魏青棠顿时拧起眉,云殊目光微微一闪:“坐下说。” 秦恒立刻扶着他坐下,可沾上板凳,他的脸上明显一痛,屁股上也有伤。 魏青棠看得眼底翻滚怒火,啪地拍桌:“一百万两还是太便宜他们了,简直混账!” 方城却摇头,断断续续道:“不……不怪他们……是……我们……” 他说话很费力,一个句子要断成几节,魏青棠忍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那天你和越管家去庄侯府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理寺的人抓了你,越管家还逃了?” 说起那日,方城本就没有血色的脸上更是白得如纸一般,他低头沉默半响,忽道:“主子,属下……死罪……请赐死。” 魏青棠大惊,云殊眉梢亦挑。 方城是四个心腹中最为憨直的,平日做事中规中矩,从不会出差错,可如今他居然能自请求死,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恒也急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啊!” 方城垂着头,好一会儿才嘶哑道:“我们……轻薄了皇妃……” 轻薄皇妃?! 这话简直是晴天霹雳,轰得几人齐齐变色。秦恒忍不住一把捞起他:“你说清楚,怎么回事,什么轻薄了皇妃?!” 方城苦笑着看着他,眼里渐渐涌出悲凉。 原来那日庄侯府上祝寿,宫里边的庒妃带着几个姐妹一道去给老父拜寿,当时他和越管家两个人也在府上,晌午时分用饭,他们提前用毕出来,哪知在后院遇到一个女子,那女子站在凉亭中,轻纱飘飘、白衣如雪,好像是要羽化而飞的仙子……他二人头脑发昏,竟冲上去抱住了她! 之后浑浑噩噩,听着她的尖叫和周围人的喝骂,等清醒过来才发现犯下大错,而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明武帝新封的袁美人! “袁美人?” 魏青棠皱眉,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是哪一位。 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袁美人是皇上新纳的宠妃,楚楚可人、我见犹怜。听说皇上很是宠爱她,已经连续一月没有离开芳华宫,连叶贵妃都及不上她。” 魏青棠下意识道:“比叶贵妃还得宠?这袁美人是什么人?”说毕才想起那道女声有些熟悉,抬头望去,居然是孟瑶来了! 她惊喜道:“阿瑶,你怎么来了?” 孟瑶俏皮地吐吐舌:“还不是因为你呀,魏姐姐,一声不吭就离开京城,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呢!昨儿个听说你回来,就赶紧过来瞧瞧,最近宸王府不是也不太平吗,我就想着也许还能帮上忙……” 魏青棠心下一暖,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姐妹俩叙了两句,孟瑶又和云殊见礼,礼毕,魏青棠问:“阿瑶,那日庄侯府祝寿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方城和越管家轻薄皇妃一事,属实吗?”老实说她听了根本不信,别说方城越管家都不是好色之人,就算是,那也不可能两人同时犯浑! 可孟瑶遗憾地看着她道:“魏姐姐,是真的,那天我和霜华妹妹也在庄侯府,亲眼看见他们对袁美人动手动脚……” 第671章 召入宫 这话说出来,魏青棠等人都一阵失望,秦恒更忍不住提起拳头,吼道:“你发什么疯啊,皇妃也是你能肖想的?你自己想死就找根柱子撞上去,连累了宸王府,还坏了主子名声,你们怎么想的?” 方城脸色灰败,半点辩解的意思也没有,魏青棠见此也有些怀疑,暗道难道自己真想错了,方城和越管家是酒后失德,那位袁美人又是什么天仙似的人物,这才叫他俩犯下大错? 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孟瑶道:“魏姐姐、宸王爷,皇上为这事儿很是愤怒,说过要把轻薄袁美人的全部抓来凌迟,为此还特地叫了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来办这个案子……所以你们要早做打算。” 她说得很含蓄,但也算间接告诉了他们,这是个铁案,明武帝下定决心要杀人,如果他们要护,就等于和他对上! 魏青棠心头很是沉重,怎么最近这么多事,暗卫被灭还没查清楚,方城和越管家又出了事,饶是她也有种应接不暇的感觉……回头望去,云殊倒是云淡风轻,他冲着秦恒一扬下颚:“送瑶光县君。” 孟瑶赶忙摆手:“不了不了,我今天来就是来看看魏姐姐的,你们事多,先忙吧。”说完又依依不舍地看着魏青棠,“魏姐姐,等你忙完了一定要过来找我,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这丫头今天能赶过来,足见一片好心,魏青棠承诺道:“一定!” 孟瑶走后,屋中又陷入沉寂,一股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忽然,秦恒跪下来道:“主子、王妃,属下有个不情之请……”他说着看了眼方城,咬牙道,“虽然方城犯下大错,但请主子念在他这么多年的功劳上,救他一命吧!”梅一竹一也站起来,一起跪下。 这些年四卫情同手足,自然不愿见他赴死。 方城哽咽道:“你们……” 魏青棠见此摇摇头,也帮着求情:“阿殊……”她只唤了一声,云殊便抬手制止了,淡漠深邃的目光在几人身上一扫,淡淡道,“出去跪。”秦恒等人身子一颤,齐唰唰移到屋外的院子跪下。 魏青棠看着男人发完话,右手指尖便揉上额角,修挺的墨眉微微蹙起,并不像方才那般冷酷无情。 唇角不禁弯了下:“阿殊,你这是何必呢,明明也想救方统领,干嘛还叫他们出去跪着?” 她觉得这尊杀神就是死别扭,明明在乎一个人,偏又不愿表现出来,好比她吧,两人都成了亲,可问起当初是怎么动的心,就打死不肯说! 云殊抬目微带不悦地瞥她眼,随后拧眉:“不好办。” 魏青棠敛了笑,道:“既然是因袁美人而起,那要不我进趟宫,找袁美人求求情?” 云殊闻言摇头:“无用。” 魏青棠一愣,也沉默下来,的确是无用,虽说轻薄冒犯的是这位袁美人,可打的是帝王家的颜面,明武帝只要还是个男人,就不可能容忍这种事情,但…… “阿殊,你觉不觉得整件事情还是很古怪,方城和越管家,越管家我不太清楚,可方城绝不像个色欲熏心的人。虽然阿瑶说亲眼看见他抱住袁美人,但我还是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会不会是被什么人给设计了,而他自己又不知道?” 云殊目色一深,随即道:“证据。” 要证明方城是无心或者被人陷害,需要证据。 魏青棠正要说什么,忽然大内总管尹德全走进来,他路上看见秦恒几人跪在外面,惊讶地扬了下眉毛,随后看向魏青棠笑道:“宸王妃,许久不见了,在外面游玩得可还尽兴?” 他们去西疆的这段日子,宸王府对外口风一致,都说是王爷带着王妃游山玩水去了。 魏青棠站起来,客气地说道:“多谢公公关心,吟越和王爷都很尽兴。” 尹德全点头,又对云殊道:“宸王殿下,皇上口谕,宣您即刻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魏青棠一惊,想不到宫里的旨意来得这么快,她赶忙问尹德全:“尹公公,皇上这么着急宣王爷入宫,可是为了庄侯府那件事?” 说起庄侯府的事,尹德全面色亦不禁发僵,他强笑道:“这个咱家就不清楚了……” 魏青棠塞了一张银票过去,尹德全推辞不得,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道:“王爷、王妃,实话同您二位说了吧,皇上得知您将犯人接回来,龙颜震怒,当场就说要降罪于您。是崔相国和贵妃娘娘苦劝,才暂时打消这念头。不过皇上还在盛怒当中,您待会儿入宫,一定要小心……” 魏青棠听罢一声冷笑,人是大理寺送回来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这狗皇帝真是被女色迷昏了头,好赖不分! 她看了眼云殊,男人轻袍缓带起了身,清冷深目静静看她眼:“等着我。” 魏青棠点头,目送他离开。 走出院子,秦恒等人一下子围上来,秦恒急道:“王妃,尹公公要带主子去哪儿,该不会是皇上问罪了吧?” 魏青棠凉凉睨他眼:“是啊,宫里急召,你说是为了什么。” 方城脸色煞白,嘶哑道:“属下……万死……” 魏青棠翻了个白眼,只觉他这些护卫最喜欢说得就是这话,当下道:“不管死不死,总之人已经去了,方统领,你要真不想给你家主子添麻烦,就好好回忆回忆,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见方城仰头欲语,魏青棠打断,“因为我和你主子都不相信,你会做出那等禽兽之行!” 方城浑身一震,面上神色几度变幻。 最终他苦笑了声,重重磕下一颗响头:“属下……愧不敢当……” 魏青棠听了心也凉下去,这案子的中心人物都认定自己做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另一头,皇宫御书房内。 云殊随着尹德全进去,刚迈过大门,就听到一阵破空之声传来。 哪怕武功尽失,多年的敏觉亦能让他避开,可不知怎么,最后一刻一步未动,生生叫那飞来之物砸中了额角! 第672章 也太奸诈了 顿时间,鲜血淌落。 整个御书房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云殊慢慢抬起头,血从额头上流下来,他眼也未眨一眨,就那般静静地望过去。 御座上的明武帝脸色一下子变了,他本是想泄愤才随手一砸,但知道以这个儿子的武功,要躲开轻而易举,可没想到他没有躲,硬生生接下了。明武帝神情几度变幻,最后冲着尹德全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叫御医?” 尹德全如梦初醒地出去寻人,不一会儿御医赶来,要为宸王看伤,云殊抬手制止,淡淡朝着御座望了眼:“何事。” 明武帝无言,每次对上这个儿子,尤其是看着那双无喜无悲的眼睛,他就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满腔的火气变成了无奈,他挥挥手,斥退御医和宫里下人,说道:“老二,朕有的时候是真不明白,你这性子随了谁!” 云殊淡淡挑了下眉,那意思似乎在说你把我叫进宫就为说这个? 他的反应实在是太平淡了,明武帝涌到口边想好好来一番父子长谈的话也憋了回去,他失望摇头,道:“罢了,朕问你,庄侯府上发生的事情,你知道吗?” 云殊颔首:“知道。” “知道了你还这样做!”明武帝怒道,“轻薄皇妃,等若欺君!你为何从大理寺把人接走,还干预三司审案!” 云殊听着目中闪过一抹讥讽,且不说他根本没干预三司审案,即便是,三司审的都是什么大案要案,区区一个袁美人,哪里值当闹出这么大动静!他素来不喜解释,被明武帝质问,也只平静道:“不是他们。” “不是?!”明武帝一听,火气倏地窜起,“你再说一遍试试?当时庄侯府上那么多双眼睛,难不成都是冤枉他们的不成?”说完见他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知道这儿子一向护短,便又忍下火气说道,“老二,朕知道你手下那些人跟你当过兵打过仗,可正因为是这样,才都是些粗鲁武夫,朕的美人天姿国色,他们一时把持不住也是常事。朕也不追究那么多了,你把那两个畜生交出来,朕亲自处置,绝不让你为难!” 云殊抬起眼皮睨他眼,缓缓道:“本王说了,不是他们。” “你!!”明武帝大怒,扬起巴掌就要扇下来,可看着他左额上的伤,那巴掌到底没落下来。 他拳头握得咯咯响,快到失控边缘时,才又听到一句。 “三日。” 明武帝回头,云殊道:“给我三日,查明真相。” 明武帝死死盯着他:“若是查不出来呢?” 云殊坦然道:“人交给你。” “好!”明武帝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三天之内你若查不出真相,就把人给朕交出来!” 云殊点头,转身离开,明武帝看着他的背影呢喃:“岑妃啊岑妃,你这个儿子,不像你也不像朕……” 出了宫门,早已守在那儿的秦恒见他伤了额头,吓一跳。 急忙上来要问,云殊却道:“如意斋,王妃最爱什么。”如意斋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糕点铺子,魏青棠最喜欢在那儿吃零嘴,只不过往常,他都是叫秦恒把糕点全买下来,今天情况不同,便问得仔细。 秦恒愣了下,道:“这,应该是如意斋的桃花糕……主子,您怎么受伤了,是皇上动的手吗?” 云殊没回答他,只道:“去如意斋。” 傍晚时分,魏青棠做好了两碟小菜等他回来,哪知一进门就看见他左额包扎着,眉头顿时拧起来。 “阿殊,怎么了,谁伤了你?”她扑过去伸手就要看伤,云殊一手搂住她,另一只手捉住她的手道,“没事,一点小伤。” “小伤也不行,今天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受伤了?”她不顾他的阻拦,执意揭开白布,一道伤口露出来,深到不深,却是流着血。魏青棠脸色唰地变了,绷着脸问:“谁弄得,明武帝?” 她锐利的目光几乎立刻投向秦恒,秦恒也不清楚,只能摇头。 云殊按下她的小手,淡淡道:“桃花糕。” 魏青棠:“桃花糕?”什么时候桃花糕也能伤人了?她正一脸问号呢,突然看见秦恒把一篮子糕点送上来,闻闻味道,正是如意斋新出炉的桃花糕。她离开京城已久,对这如意斋的点心甚是想念,可云殊的伤情还没问清楚呢,便听一道清冷声线在耳边哄道,“听话,先吃东西。” 魏青棠斜支着眼睛睨他:“你不会是用点心堵我的嘴吧?” 被一语道破的云殊眉毛扬了扬,淡定无比道:“没有。” 魏青棠点头:“好,那就吃完之后再问你!”她见那伤口也不深,正好也到了饭点,便同云殊一道走进去用膳。 跟在后面的秦恒摇摇头,暗道主子这火灭得高,居然想到用美食来堵住王妃…… 用完饭后,魏青棠转过头看他:“阿殊,现在可以说了吧,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因为饱腹缘故,她的情绪也不像刚才那么激动。 云殊放下碗筷看着她,将白日里宫中发生的事简单说了,魏青棠听完果然大怒:“这狗皇帝,居然敢对你动手!”她蹭地站起来,可惜吃得太撑,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于是气势全消,男人眉眼间也染上一分淡淡的笑意。 “阿殊,不是,他怎么能……嗝,怎么能这么做!这简直就是不分青红……嗝,青红皂白!”魏青棠连打了几个嗝,羞恼地捂嘴,云殊一面应和着,一面倒了杯茶递给她。 魏青棠接了一口喝下去,感觉好些了,看着男人清浅含笑的眼,顿时有两分懊恼:“好啊,你就是故意的,把我喂饱了就没办法找你父皇算账了,阿殊,你也太奸诈了吧!” 云殊闻言笑了笑,拉着她坐下:“青儿,如今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三天时间,该如何查。” 说起这个,魏青棠也敛了容色,他们只争取到三天时间,三天内,查不清楚这件事的原委就得把方、越二人交出去,结果可想而知,明武帝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第673章 宸王爷内疚啦? 魏青棠沉吟一阵,开了口:“阿殊,我觉得首先我们要找到越管家,现在方城一口咬定是他们轻薄袁美人,虽然也有阿瑶作证,但事实究竟如何还要听一听越管家的言辞,说不定会找到什么破绽。” 这个想法和云殊不谋而合,他点了点头,启唇道:“怎么找。” 越管家消失得太彻底,大理寺和刑部都找不到他,若是以往暗卫还在,倒是可以让秦恒带人去找,可惜暗卫一灭,他们的眼睛耳朵等同被封,势力大为削减……一念至此,云殊眸子冷得似冰,等此案一过,他非将幕后之人抓出来不可! 魏青棠明白他在想什么,小手覆上他的手背道:“阿殊,别担心,没有暗卫,还有百晓阁,我会让徐远去找的。” 云殊嗯了声,又道:“袁美人那边,恐要你去走一趟。” 魏青棠一怔,知道了他的意思。 那天庄侯府的事情,除了方城、越管家,孟瑶等人的证言外,还差这位苦主的话,从她那里说不定会知道更多的消息。 “你放心吧,我明天就进宫见叶贵妃,请她代为引见袁美人。” 说完,见云殊一动不动盯着自己,不由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云殊晃过神,深邃漆眸划过一丝异色:“辛苦你了。”自她嫁过来后,对付魏九、西疆求药、洛阳岑家……就没一会儿安宁过,如今好不容易回了京城,又遇上这档子事儿。 魏青棠噗嗤轻笑:“怎么,宸王爷内疚啦?”她趴到他膝盖上,由下往上仰视他,“阿殊,有句话叫天生劳碌命,你是大盛的战神,从我嫁过来那天起就没想过清闲。放心吧,我也帮不了你多久了,再过一阵子月份大了,身子也笨重,那时还要你来伺候我呢……” 小家伙眸光晶亮,里面好似倒映了万千星河。 云殊微一恍惚,低头吻上她的唇:“好。” 翌日一早,两人便分头行事。 云殊带着秦恒去了大理寺刑部,查阅本次案卷,魏青棠则先把徐远叫来,让他帮着查越管家下落。接着巳时不到,入宫拜见叶贵妃。 揽云宫里,一切如常。 魏青棠到的时候发现五皇子也在。 这个云宁近来又丰润不少,圆滚滚的像极了团子,他看见魏青棠,迈着小短腿飞扑过来:“二皇嫂二皇嫂,你终于来看宁儿了!” 魏青棠想接住他,可这小子力气长不少,愣是撞得她往后退两步。 叶贵妃呵斥:“小五,不得对你二皇嫂无礼!” 云宁哦了声,委屈巴巴地松开手,魏青棠哭笑不得,摸摸他的脑袋道:“叶贵妃,没关系,我也很喜欢小五。” 云宁一听,蔫了的小脸登时容光焕发,叶贵妃怔了下,也道:“这样啊,也好、也好……”她说着神情便有些黯然,魏青棠有些好奇,这位叶贵妃可是最得圣宠的,怎么今日瞧着反倒很是神伤? 她眸子环过殿内,这才发现宫里没有掌灯,而且平日里明武帝喜欢的香料也没点着,不由问道:“叶贵妃,怎么皇上近来没有到这边来吗?”明武帝最爱苏合香,无论去哪个宫殿都要点上,以往每次来叶贵妃这儿,苏合香气都是最浓郁的,可今天一丝也没闻到。 叶贵妃闻言,本就黯然的脸色愈发沉默。 倒是她身边的嬷嬷忍不住了,说道:“何止是近来,皇上都有一个多月没来了,他如今有了新人,哪里还记得我们娘娘……” 叶贵妃当即呵斥她闭嘴,魏青棠想起孟瑶说的,那位袁美人如今成了新宠连叶贵妃都比之不及,原本还不信呢,想不到真有其事。她皱皱眉,问道:“可是因为那位袁美人?” 叶贵妃见她都知道了,也不瞒她:“袁妹妹年轻貌美、才华横溢,无怪皇上宠爱她。”说着,又摇头轻道:“宫里没有长盛不衰的宠爱,本宫能得这么多年恩宠,已经知足了,左嬷嬷,你方才那些话,日后不可再说,明白吗?” 左嬷嬷不甘得很,可又无可奈何,俗话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何况明武帝并未降下雷霆,只是不再播撒雨露了,这又能怪他吗?深宫六院的女子就是这样悲哀,只能守着一个人过日子,恩宠不再,就什么都没了。 云宁完全听不明白,好奇的大眼睛在几人脸上来回转悠,魏青棠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道:“一代新人换旧人,贵妃娘娘能这么想就好。” 叶贵妃勉强笑了笑,道:“对了吟越,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魏青棠被她看破,也不遮掩大方道:“您想必也听说了,袁美人在庄侯府上被我们的人唐突,皇上给了我们三天时间查清真相。所以今日来,是想请贵妃娘娘出面,帮吟越引见一下袁美人。” 叶贵妃没想到她是这个要求,沉默了下,道:“好吧,听说今儿个袁美人在御花园赏花,本宫就带你过去见见。” 魏青棠感激道:“多谢叶贵妃!” 御花园里,百花争妍。 这里的花儿都有花匠精心打理,哪怕过了时令也开得盛艳。 魏青棠和叶贵妃还没进去,便听几道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那声音并不陌生,是庒妃、徐嫔、良嫔、章宝林她们几个。这些人里除了母家显赫的庒妃,以往都是围着叶贵妃转的,想不到世殊时异,如今都来结交袁美人了。 魏青棠含忧地望了眼身边的叶贵妃,叶贵妃倒是神色如常。 只听里面道。 “这位袁美人好大的架子,去换个衣裳,竟把我们晒在这儿一个多时辰!庄姐姐,要不要去芳华宫找她,看她闹得什么玄虚!”这是徐嫔的声音。 庒妃没出声,章宝林道:“对,徐嫔姐姐说得是,她区区一个美人,也敢在庒妃姐姐面前这样放肆,当真大胆!” 后宫里面,以皇后为尊,其次是贵妃,再依次是四妃、九嫔、婕妤、美人、宝林、采女。除了章宝林外,袁美人的位份最低,无论是庒妃还是徐嫔良嫔,都能收拾她的。 这时,庒妃开口了,话里却与她平素的张扬跋扈截然不同。 第674章 掌嘴 “你们到底是想帮本宫,还是想害本宫?”庒妃的声音冷冷传来,“袁美人在皇上心里什么地位,你们自己没点数?这个时候讲什么位份高低,你们怎不问问那位被打入冷宫的钟妃,问问她是怎么想的?” 钟妃? 魏青棠疑惑地去看叶贵妃,叶贵妃面色僵了僵,低声道:“钟妃是前段日子和袁美人起了龃龉,打了袁美人一巴掌,被皇上知晓后,龙颜大怒,当场削了她的妃位打入冷宫,连她家里在朝廷做官的父兄,也被罢官流放了。” “什么?!”魏青棠大惊,她知道这袁美人得宠,想不到得宠到这个地步。 一个耳光,竟换来一家子牵连。 她看着叶贵妃有些发怔,隐约记得以前明武帝宠她归宠她,但从没为她做过这种事。 御花园里安静一阵,徐嫔强笑道:“庄姐姐教训得是,是我们狭隘了……”她大抵是想着转移话题,便又道,“不过说起袁美人,就不得不让人感慨叶贵妃了,想想从前咱们这位贵妃娘娘有多么风光,如今就有多么落魄。” 魏青棠皱了皱眉,只听里面章宝林道:“是啊,我们都以为沈皇后退下来之后,会是叶贵妃继承中宫,想不到此一时彼一时,她也被人截了胡。” 庒妃冷哼:“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她以为自己装出不争不抢的贤淑样皇上就能选中她,殊不知天命注定,她这辈子就别想登上后位!”众所周知,沈皇后倒了之后,宫里就剩叶贵妃和庒妃争得厉害,庒妃背靠庄侯府,又生了三皇子云岚,是最有希望继任中宫的。叶贵妃虽然份位高,但没有母家扶持,靠得全是皇帝宠爱,如今这份恩宠没了,她瞬间跌落云端。 叶贵妃脸色苍白,手指也因为羞愤用力握紧。 魏青棠见状有些生气,没想到这些妃子背后嚼舌根,然而宫里比不得外面,有些话听了只能当听不到,叶贵妃现在今不如昔,和她们翻脸明武帝不会护着她,往后日子会很难过,而她…… 想到自己,魏青棠也苦笑了下。 在后宫里,她的境遇未必比叶贵妃好。 张太后不待见她,沈皇后视她为死敌,庒妃因为儿子的事对宸王府恨之入骨,现在又要添一个袁美人…… “叶贵妃,我已经找到了地方,您先回去吧。”魏青棠道,不想叶贵妃待会儿跟着她进去受气。 叶贵妃愣了下,摇头:“一起去吧,好歹本宫也是贵妃,她们不会太过分。” 魏青棠见之更是苦笑,这位叶贵妃也太单纯了,皇宫里边就是逢高踩低,若她们真的顾忌她,刚才就不会说出那番话。 二女入内,太监尖细的声音回荡在御花园里。 “叶贵妃到——宸王妃到——” 庒妃徐嫔几人没想到她们也在,都愣了下。不过庒妃很快回过神,扬扬眉毛:“今儿这是吹的哪阵风啊,连贵妃娘娘也给惊动了?”按礼数,她们都要可贵妃行礼的,可庒妃一动不动,其余嫔妾宝林也端坐不动。 只有良嫔,也就是老四云奕的生母站起来,懦懦行礼:“见过贵妃娘娘、宸王妃。” 叶贵妃和魏青棠还了礼,叶贵妃看着庒妃,眉尖拢起,轻声道:“庄姐姐,妹妹今日来是受了吟越所托,带她来见袁美人一面……” “哦?见袁美人?”庒妃眼皮一跳,讥梢地朝魏青棠睨去,“原来是宸王妃啊,怎么,在本宫娘家府上没闹够,现在还想到宫里边闹一闹了?” 魏青棠听她说话说得阴阳怪气,心下很不舒服,奈何这事儿说起来也是王府有过错,在人家父亲大寿时闹出那种事,便也忍下不快道:“庒妃娘娘,吟越是有正事想求见袁美人,并无他意。” “哼,你的意思是本宫冤枉你了,你还委屈上了?”庒妃揪着她不放,叶贵妃帮声道,“庄姐姐,吟越她也是为了审案……” 话没说完,庒妃便哼了声打断,轻蔑的眼梢扫过叶贵妃:“叶妹妹,本宫劝你少管闲事,回你的揽云宫去,免得自讨没趣!” 叶贵妃面色瞬间羞红,没想到庒妃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她,魏青棠皱了皱眉,道:“庒妃娘娘,这事儿毕竟只牵涉你我两家,与叶贵妃无关,你这样说话,太过头了吧?” 庒妃等得便是她出头,啪地一掌击在圆木小桌上,高傲的美目死盯着她:“呵呵,过头?你宸王府的贱奴扰了本宫父亲大寿,轻薄了本宫带去的人,这笔账本宫还没你算呢,你倒先来指责本宫了!真当皇宫是你宸王府的地方了,来啊,先给本宫掌她三十嘴巴,叫她知道知道规矩!” “是!” 庒妃身边的人,那都是当年庄侯府陪嫁过来的,个顶个的高手。 两个臂粗臀圆的嬷嬷走过来,一左一右按住了她。 魏青棠眉心一蹙,想到五毒仙教她的巫蛊术,然而一旦动手势必伤人,到时只怕不能善了,是以忍下没有动手。 叶贵妃急忙道:“庄姐姐,别啊!吟越她毕竟是宸王妃……” 说起宸王两个字,庒妃就想起因为他被咬断三根手指、圈禁在宗人府的儿子,顿时怒不可遏,一腔火气全洒在魏青棠身上。 “还愣着干什么,给本宫打!不把她那张臭嘴给本宫打烂,你们个个都回去领罚!” 嬷嬷知道庒妃的厉害,扬起巴掌就要狠抽下来。 魏青棠大喊:“等等!” 庒妃挥了下手,两个嬷嬷暂且停下,只看庒妃冷睨着她:“你还有什么话说,要求饶吗?” 魏青棠摇摇头,叹道:“我不想伤人……庒妃娘娘,这次庄侯府上的案子,我与宸王都认为有疑点,既然皇上给了我们三天时间,你为何不能再等等,到时若真是我宸王府的人犯事,我与王爷必会亲自登门,向你请罪。” 庒妃听得冷笑连连,只道:“巧言令色,你以为本宫会信你?” 扭头一喝:“打!掌嘴三十,一下也不能少!” 第675章 你怎么在这儿 庒妃是蛮横惯了,说动手就要动手。 魏青棠眼底闪过抹无奈,手指微屈,刚才扬起巴掌的嬷嬷突地怪叫跳开。 “蛇、有蛇!” 她指着魏青棠乱叫,脸都吓白了,然而众人望过去,藕臂如玉,哪儿来的蛇。 庒妃不悦骂道:“你眼瞎啦?哪儿来的蛇!还不快动手!” 然而那嬷嬷说什么也不肯上去,浑身抖得厉害。 就在庒妃要发怒时,另一个嬷嬷也尖叫一声,她恼怒回头,只见跟了多年的人抖若筛糠,指着魏青棠脚边失声叫喊:“蝎子、是毒蝎子!”有了先前的例子,她以为这个也是胡说八道,哪知低头一看,确实有一只五彩斑斓的毒蝎子,正缓缓爬过魏青棠脚背。 “啊!!!” 庒妃尖叫,唰地跳开,其他妃嫔们见她这样也以为有毒物,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往外跑。 章宝林刚跑到门边,看见一条毒蛇倒挂在拱门上,吓得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御花园里乱成一团,魏青棠嘴角抽搐,没想到闹出这么大动静,她暗地里吹了声口哨,那些毒蛇毒蝎抬头瞅她眼,一骨碌转身缩回草丛…… 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在园外响起:“怎么回事,为何里面如此喧闹?” 这声音很是耳熟,正是明武帝! 他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尹德全和内侍太监们,一见园内鸡飞狗跳,登时惊了一跳。那庒妃在逃窜过程中弄掉了金簪,一头乌发垂了下来,她看见明武帝如获救星,一个箭步扑上去:“皇上!呜呜,臣妾终于见到您了……这御花园里有脏东西,吓死臣妾了!” 明武帝搂着她,疑惑的眼神看向一旁。 徐嫔良嫔几个也是仪容尽失,狼狈地向着他行礼:“皇上,庒妃姐姐说得没错,御花园里有毒蝎!” “还有毒蛇!” 明武帝一听这还了得,立刻着尹德全去查,同时带着一众妃嫔们移驾抱月宫。 叶贵妃和魏青棠也在里面,刚才那一出,把叶贵妃也吓着了,可她没亲眼看见那些毒物,所以受惊程度不如其他人。侧目望向魏青棠,那丫头脸上一派平静,只是嘴角流露几分苦笑。 “宸王妃胆子真大……”叶贵妃轻叹,“刚才那么乱,你却临危不惧,确实比我们这些娘娘们强得多。” 魏青棠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这些东西就是她召来的,她怕什么,不过该装的还是要装,面上作出惊魂未定的表情道:“叶贵妃过奖了,不过其实当时的真实情形是吟越吓傻了,都忘记了躲开……” “是吗?”叶贵妃疑惑地望着她。 魏青棠用力点头:“当然是!”说着又压低声道,“而且娘娘,要不是出了这事儿,刚才那三十嘴巴可免不了呢。” 叶贵妃愣道:“这倒也是。” 她们在抱月宫呆了小半个时辰,众人的情绪稍微稳定了,章宝林也从昏迷中醒过来,这时尹德全带着太监进来,结果却是大出意料:“皇上、叶贵妃,众位娘娘们,奴才方才领着内侍在园子里找了一周,并未看见什么毒蛇毒蝎,问了园内的管事和外面守卫,也没人看见这些东西跑出去……” 他这话可就说严重了,要么那些毒物还藏在御花园里,要么就是方才的妃嫔们齐齐说谎。 庒妃当下变了脸色,厉声道:“尹德全,你的意思是本宫和妹妹们串谋,一起胡诌的这事儿吗?” 尹德全赶紧躬身:“不敢,可奴才们确实没有找到……”他犹豫着抬头去看皇帝,“皇上,兴许是那些毒物躲进了泥地里,要找的话,只有将花花草草全砍了……”这样一来,整个御花园冬天寸草不生,真要变成秃头园了。 明武帝听罢深思起来,若真有什么毒蛇蝎子,那削平整个御花园也在所不惜,可他现在怀疑这事儿的真实性,盯着庒妃问:“你亲眼看见的?” 这一问就是在怀疑她了,庒妃登时红了眼眶:“皇上,您这是不相信臣妾啊,那臣妾还活着干什么!”她扭身就哭哭啼啼要撞墙,明武帝头疼地拦下她,“朕不是怀疑你,朕只是想问清楚,是否你们看错了。毕竟这御花园从朕登基以来,从没钻出过什么毒蛇蝎子,你别多心!” 庒妃这才消停了,一口咬定看见,随后明武帝又问其他几人,可除了章宝林看见条毒蛇,其他都是以讹传讹,谁也没亲眼见过! 这下庒妃彻底慌了,急道:“皇上,是真的,臣妾的两个嬷嬷也能作证!” 不料徐嫔迟疑道:“可是庒姐姐的嬷嬷说宸王妃身上有毒蛇,我等并未看见……” 庒妃狠狠剜了眼她,转头殷切地去望章宝林:“章妹妹,你方才不是说看见了条毒蛇吗,对不对!” 章宝林见众人都说没有,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心虚摇头:“庄姐姐,我、我不记得了……” 这下子所有矛头都指向庒妃,庒妃玉容失色,泪水涟涟望向明武帝,明武帝不虞道:“行了,既然是看错了,那这件事到此为止。看来是庒妃你近日太过劳累,先回宫休息吧!” 话到这份上,庒妃想不走也不成了,她临走时恨恨盯了眼魏青棠,那怨毒的眼神,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魏青棠却一脸无所谓,反正双方的仇是结下了,债多了不愁。 庒妃走后,明武帝才看见叶贵妃也在,随意点点头:“贵妃也在啊……” 叶贵妃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听到声音,鼻头一酸几乎想落泪。她迎前几步想说什么,哪知明武帝道:“袁美人呢?朕听说她今天在御花园和你们赏花,怎没见着人?” 叶贵妃身子一晃,退了回去。 徐嫔道:“回皇上,袁妹妹她先前用茶的时候不小心弄湿衣裳,便先回芳华宫更衣去了。” 明武帝闻言立即起身:“弄湿了衣裳?严不严重,可会感染风寒?”说着立刻叫尹德全摆驾芳华宫,徐嫔她们几个也很久没见过皇上了,哪肯让他走,连忙跟上去拦下,“皇上、皇上!袁妹妹说了待会儿就要过来,您不必担心!” 明武帝这才放下心,目光一转,落到魏青棠脸上顿时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第676章 袁美人就是谢芳龄? 自从谢家灭门案真相大白,魏青棠就和明武帝翻了脸,没找他报仇,那都是看在云殊面上,因而此时淡淡一点头,根本不做声。 明武帝脸色瞬间沉下来,徐嫔讨好道:“皇上,嫔妾听贵妃娘娘说,宸王妃此来好像是为了找袁美人。” “找袁美人?”他狐疑道,“找袁美人做什么?” 徐嫔道:“好像是为了庄侯府上的案子……” 话刚落,明武帝勃然大怒:“好啊,是老二叫你来的对不对?你们宸王府真是岂有此理,欺负了朕的美人,还有脸来找她?!”他本就怨恨魏青棠不懂规矩,听徐嫔这么一说,更是火冒三丈。 抱月宫里人人噤声,胆子小的已经发起抖。 魏青棠却不怕他,斜起眼梢睨了他一下:“皇上不是给了我夫君三日时间查明真相吗?怎么现在真相还没出来,就迫不及待地给我宸王府定罪了?” 明武帝瞪大眼睛,想不到她竟敢当众反驳他! 叶贵妃也变了脸色,连忙暗中拉扯她:“吟越!注意言辞!” 魏青棠冷哼了一声,她并非不能忍,可谢家的案子就像根刺,扎进心底流了血化了脓,永远也不可能愈合! 明武帝胸脯剧烈起伏两下,两只眼睛凸起死死盯着她:“你当真以为,朕不敢罚你吗?”他一字一字道,帝王威势扑面而来,叶贵妃一个激灵,赶忙跪下道,“皇上,吟越年轻气盛不懂规矩,还请皇上网开一面!” 明武帝并不理她,视线紧锁住魏青棠,女子勾唇冷笑了一下:“皇上在说什么,你怎么会不敢罚我。十几年前,你不已经‘罚’过我全家了吗?”她咬字极重,那言下说得就是南阳谢家的灭门惨案! 明武帝面皮抽搐,一双眼珠子几乎快瞪出来了,他指着魏青棠道:“好、好,来人,以忤逆犯上罪把宸王妃拉出去,给朕重打三十大板!”三十大板,别说一个弱质女流,就是一个魁梧壮汉也得去半条命! 叶贵妃和徐嫔良嫔等纷纷站出来求情,可明武帝气急了,直接下令:“谁敢求情,与她同罪!” 魏青棠一动不动站那儿,眼里充满了讥梢。 是了,这个狗皇帝,贪生怕死、以权压人,若不是命好生在帝王家,哪有今天的舒坦日子! 她嘴角讥讽弯起,眸光充满蔑视,那副模样直让明武帝想起谢家、想起谢胡子的夫人温氏,顿时大叫:“来啊、拉出去、拉出去!” 左右御林军应声上前,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宫门口传来,带着两分无辜:“皇上,是出什么事了吗,您怎么这么大火气呀?”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个身着水蓝宫装的女子站在那里,她乌发如云、脸若玉盘,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好似小鹿般纯洁无瑕,此时这么水灵灵地望过来,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生怜惜! 明武帝也不例外,在看见她的那一刻,飞也似的冲下去将人抱住:“美人,你终于来了,可叫朕好等!” 原来那便是袁美人。 只见袁美人依偎在明武帝怀里,仰着水灵灵的眸子望他道:“皇上,您生气可是芳龄让您久等了?那芳龄给您赔罪……”她说着盈盈拜下身,明武帝哪舍得美人屈膝,一把拦下道,“不,与美人无关!朕心疼美人都来不及,哪舍得怪罪你啊!” 袁美人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那充满爱恋与憧憬的眼神,让明武帝心都化了。 袁美人轻声道:“既然皇上不生芳龄的气,那也不要生宸王妃的气了好吗?御医说动气伤肝,芳龄可不希望皇上龙体有损,那样芳龄会难过的……”她适时垂下眸,靠上明武帝的胸膛。 明武帝美人在怀,哪还记得什么魏青棠什么谢家,他一口一个心肝美人的唤着,俨然一个荒淫无度的昏君做派。 徐嫔啐了口,小声骂道:“狐媚子!” 叶贵妃却垂下眼,神色黯然。 自打这位袁美人进宫,皇上眼里再没看过其他人,一月三十日,夜夜宿在芳华宫。 所有人里,大概只有魏青棠睁大了眼,一脸震惊。 这份震惊倒不是为着明武帝的宠爱,而是那位袁美人,她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川蜀地界被闫老三掳走,和她一起关在小黑屋里的谢芳龄!她很肯定不会认错,因为这少女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 魏青棠满腹疑惑,知道她怎么进了宫,当了袁美人?算算年纪,明武帝都可以当她爹了! 这时谢芳龄不知和明武帝说了什么,被迷昏头的老色鬼点点头,她便朝着魏青棠走过来。 那张小脸还是那般玉雪无瑕,她向着魏青棠扬起笑:“宸王妃,我们到御花园一叙吧。” 魏青棠愣了下,随她离开。 御花园里,早先的惨状已收拾妥当,谢芳龄走到一张石凳坐下,纯真无邪的笑容顷刻敛去。她抬起眸子,淡淡朝魏青棠打量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象征性地挥下手:“坐吧。” 这副模样与先前判若两人,简直让人怀疑刚才的一切是不是她装出来的。 魏青棠朱唇微启,正想说什么,突然听见谢芳龄道:“姐姐,好久不见,你终于回来了。” 听到这声姐姐,她愣了下,迟疑道:“袁美人……” 谢芳龄面色一冷,讥梢地望向她:“怎么,在姐姐心里,芳龄不再是那个芳龄了?” 魏青棠没想到她自认身份,看见她眼底的失望和冷嘲,心头顿时一堵:“芳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进宫,为什么你会做了袁美人?”记得前世,谢芳龄虽也进了宫,但那是在闫老三那儿受辱。今生,她分明已经改变了她的命运,可为什么这个谢家遗珠还是走上同样的道路? 谢芳龄看着她眼里的忧切,冷漠眸中有片刻动容,不过她很快压下来道:“天命注定,姐姐,你生来是金枝玉叶,我却只是个花魁之女,不管想要什么都得靠自己争取。行了,不说这些,你今日进宫,是为那天庄侯府上的事吧?” 第677章 说得她跟个老鸨似的 魏青棠听她这么说心里颇不好受,可话到这个份儿上也只能顺着问下去:“是,我想知道那天在庄侯府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她这话问得很残忍,谢芳龄是那天的受害者,却要回忆受辱的过程。 不过谢芳龄倒似无所谓的模样,回忆着说道:“那天我是受庒妃之邀前去侯府观礼,府上人多,我觉得憋闷得慌,便支开了侍卫们去了后院的凉亭透口气。哪知刚到那里不久,就被两个人从背后抱住,我吓得尖叫,好在大内侍卫没让走远,立刻冲过来救下我。之后他们拿那两个贼人,其中一个束手就擒,另一个却翻墙跑了,就是这样。” 她的说法和方城孟瑶说得几乎无差,魏青棠心头一沉道:“就是这样吗,那当时他们有没有什么举止异样,或者说过什么话?” 谢芳龄凝神想了会儿,摇头:“没有,当时太混乱,我记不清了。” 魏青棠听了不由一阵失望,她原想着能从这儿得到什么线索,哪知道一无所获。 谢芳龄见此问道:“姐姐,你是怀疑此案有蹊跷吗?” 魏青棠看她眼,也不瞒她道:“是,芳龄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若说是见色起意,为何两个人会同时如此,即便想对你下手,厢房、柴房,随便掳去一个僻静地方就能得手,为何又要选在凉亭,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行事?” 谢芳龄想到什么,面色微微一变:“姐姐的意思是,有人想在大庭广众下毁了芳龄名节?”被轻薄可不是小事,尤其皇妃,那以后可都是不洁之身了,若谢芳龄不是正当红的宠妃,明武帝估计也会厌弃她,即便不打入冷宫,可无人问津终老一生也比入冷宫好不了多少。 想到这一层,谢芳龄眼神骤然阴狠,她突然记起什么猛道:“我想起来了,当时在凉亭,闻到一种甜香!” 魏青棠精神一振:“什么甜香?” 谢芳龄皱眉回忆道:“有点像檀香,又有点像苦菊……对没错,只在庄侯府的凉亭闻见过!” 这可是个重大线索,若这甜香有异,那方城和越管家也许是中了毒也未可知! 魏青棠立刻站起来同谢芳龄道谢,谢芳龄握着她的手道:“姐姐,芳龄初入皇宫,没什么可以信任的人,这次的事情就拜托姐姐了!”纯洁无辜的眸中含着恳切,魏青棠心头一软,想着她一个孤弱女子在这虎狼深宫也不容易,拍拍手背道,“放心吧,即使不为你,这事牵扯到宸王府,我与王爷也会查明真相!” 谢芳龄感激点头,亲自送她到了宫门口。 出宫后,魏青棠立刻回府打算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可云殊还没回来,徐远却先过来了。 他一把抄起茶杯,仰脖子一口把杯里的水喝干净,才道:“你让我找的人已经找到了,不过官府也在找他,人多眼杂,我就没给你带过来!” 魏青棠大喜,进宫前她就拜托他找越管家,想不到这么会儿功夫,就把人找着了! “他人在哪儿,安全吗?” 徐远傲娇地一扬头:“废话,你让我办的事儿,哪次给你办砸了?” 当下魏青棠和他去接人,徐远七拐八绕的,居然把她带进了一家妓馆!魏青棠看着烫金匾额上的“金风玉露楼”,再瞅瞅楼里半睡半醒打着哈欠、可脂粉香溺死人的姑娘们,不禁朝徐远投去古怪一眼。 金风玉露楼,这名字可比同样是妓馆的回春楼好听得多! 哪知徐远误解了她的意思,理直气壮道:“看我做什么,是你让我多接客的!”此接客非彼接客,百晓阁要做生意,就得有客人,而秦楼楚馆,就是最好了解客人们需求的地方。可他这一声吼得太大,引得周围姑娘纷纷回头,魏青棠脸臊得慌,只骂这小子怎说得她跟个老鸨似的……遂催他赶紧找人。 不得不说徐远这小子,确实有些本事,他把越管家藏在金风玉露楼的地窖里,饶是官差想破头也想不到人会在这。 魏青棠刚下地窖,就听到里面破口大骂。 从什么“乌龟王八蛋”骂到“混账杂碎生的儿子”,很气恼的样子,她听出是越管家的声音,见他中气这么足也放下心。随后斜起眼睛瞟了眼徐远,这小子头回不那么嚣张了,讪讪道:“那什么,这人武功不错,打伤我们不少人,所以就使了些手段……咳……” 他耳根发红有点心虚,魏青棠知道这老管家脾气倔一根筋,也没放在心上。 可等走进去就后悔了,因为徐远这手段,的确非常得……市井流氓! 他把越管家的衣服裤子全扒了,只留一条围巾护住下面,深秋的天气,老管家冻得瑟瑟发抖,可又不敢出去,要不岂不丢人现眼大发了吗? “还不快找衣服给他穿上!”魏青棠轻斥,很是无言。 徐远哦了声,跑出几步又折回来:“对了,那你先别进去,这老匹夫武功高得很,我折了十几个人才把他抓住!” 魏青棠不耐道:“知道了,你快去吧!” 徐远不放心地走了,回来时除了衣物,还多带了几个打手。 锁头一开,里面听见动静的越管家蹭跳起来:“乌龟王八儿子,终于肯露面了?” 魏青棠轻咳一声:“越管家,是我。” 里面安静片刻,随后传出不敢置信的声音:“王、王妃?您……您和王爷回来了?!”他们走的时候没瞒越管家,他是知道去西疆求医的事儿。 魏青棠道:“嗯,我们回来了,你和方统领的事情我们也听说了,越管家,你放心吧,王爷他已接手此事,断不会叫你们受此委屈的。”说罢向徐远使了个眼色,徐远赶紧叫人把衣服塞进去。 过了一会儿,地窖门打开,驼背面丑的管家一瘸一拐走出来。 他看见魏青棠两眼发红,砰得声,两腿跪在地上:“王妃,老奴——冤枉啊!” 第678章 合欢蛊 把越管家接回去,王府上下都很高兴。 虽说出了轻薄皇妃的事儿,可他在府里将近十年,和大家的感情在那儿。 命人稍作休整后,便叫越管家和方城一起到了正厅,正好这时云殊也回来了,见着完好无损的老管家,微微怔了下:“回来就好。” 越管家看见主子眼又红了,他跪下悲声道:“王爷,老奴、老奴给您惹祸了!” 云殊揉揉额角,抬起眼梢望了眼魏青棠,魏青棠忙道:“好了越管家,王爷为你们的事儿奔波一天呢,到这会儿饭也没吃,你总不忍心叫他饿着肚子吧?” 越管家这才回过神,忙道:“对、对,先吃饭、吃饭!” 说是吃饭,其实都没什么胃口,这件事就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上。 灶房撤下晚膳,云殊接过身边递来的方巾擦擦手,道:“说吧,怎么回事。” 越管家看了眼方城,这才把那天的事情一一道来。他说得和方城大致无差,只是在冒犯袁美人时,说法有出入:“……王爷、王妃,老奴绝不是色迷心窍之人,当时看见那位娘娘,不知为何觉得头晕目眩,浑身像着了火似的若不靠近她就会爆体而亡,等到后来清醒,已然惹下大祸。可老奴坚信自己绝非那种人,所以才打伤侍卫逃走,就是想等王爷您回来为老奴伸冤!” 这越管家到底比方城见识多,那种情形下还能察觉异样。不过也亏得他逃跑了,要不二人同时归案,这会儿早被盛怒的明武帝拉出去砍了,哪儿还等得到云殊他们回来! 魏青棠听他说完心下有数,说道:“越管家,你说你当时头晕目眩浑身着火,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异样?比方说,闻到什么味道?”她这话一出,越管家尚未出声,方城忽抬起头道,“是了,确实闻到一种香气!” 魏青棠追问:“什么香?” 方城道:“是檀香!” 越管家却道:“不,不对。不是檀香,有点像苦菊香……” 结合他二人的说法,就和谢芳龄一模一样! 魏青棠眸光大亮,感觉自己抓住了关键,云殊侧过脸来微微挑了下眉,她忙将今天进宫的情况说了。 “肯定是那香气有问题!”秦恒听完马上下结论,立即和方城、越管家几人数目投注。 只见云殊神色淡淡,伸手拨了下桌上的烛火:“查。” 火光跳跃在他脸上,衬得那张清冷绝尘的脸容愈发迷惑,然而秦恒等人身子一震,齐齐恭敬地弯下身。 跟了主子太久,他们是能听出来的,那一个字里,分明带了杀意! “哈欠~” 冷不丁一个哈欠声起,打破了肃杀冷寂的气氛,魏青棠见众人全望过来,讪讪摸了下鼻子:“呃,今天发生太多事,有些困了……”话刚落,便陷入一个清冷的怀抱,云殊弯身将人抱起来,“困了就睡。” 魏青棠没想他说抱就抱,这厅里还这么多人呢,便抵着胸口想叫他放下来。 可云殊力道很大,挣扎了下无果,便只好小声道:“那……快回房吧!” 云殊嗯了声,抱着她回去,秦恒等人见怪不怪了,只有越管家愣愣望着:“看来王爷王妃感情甚好……” 秦恒心说能不好吗,这次去西疆差点把命搭上,接着又看老管家一脸欣悦道:“这就好、这就好,什么时候再给王府添个小主子,就更好了!” 秦恒:“……” “你的小主子已经在路上了。” 翌日一早,秦恒就带着刑部的人去了庄侯府上,因为有皇帝圣谕,哪怕庄家再不情愿也只能配合。于是彻搜庄侯府,果然在凉亭附近找到一只香囊!那香囊的味道已经很淡了,可骤闻之下秦恒也觉得气血上冲,他立刻把东西送去百草堂,请秦易儒验查,结果大出意料,那香囊里面放得根本不是香草,而是一群黑线虫! “秦老神医说,这是西疆的蛊虫……”秦恒向云殊回禀,边说边看了眼旁边的王妃。 魏青棠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我这去叫五毒仙来,她对这些东西最了解。” 很快五毒仙就来了,她扭着水蛇腰捏起一只黑线虫,啪得声,浆绿色的液体爆出来,发出一股难闻的恶臭。 五毒仙微笑道:“果然,这是西疆的合欢蛊,以味蛊人,它会发出一种类似于檀香和苦菊之间的味道,凡是闻到的人,都会血气逆流不由自主地行那事,呵呵,圣女,你们是怎么找到它的?难不成说,您……”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她和云殊,那眉眼间的笑意仿佛在说你们居然也会用这个。 魏青棠嘴角抽了抽,却懒得同她解释,只问:“你为什么问我们怎么找到它的,这东西很难得吗?” 五毒仙道:“当然!合欢蛊乃高阶蛊物,豢养起来极为麻烦,它以处子之血,至少要练上个四五年吧,如今西疆都很难寻到。” 听她这么说,魏青棠和云殊都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若照着五毒仙的说法,这合欢蛊如此难得,那幕后之人又是怎么拿到的?阿莲娜已经倒了,女祭也答应不再与大盛为敌,那会是谁? 正沉思着,秦恒突然叫道:“不对啊!” 几人看向他,秦恒道:“若说是闻到味道,那袁美人当时也在场,为什么她不、不……”照着五毒仙的话,这合欢蛊和春药没什么分别,那为何袁美人不受影响? 谁料五毒仙白他眼:“这合欢蛊本就是苗女制来求欢的,当然只对你们男人起作用。”她话说得直白,秦恒脸瞬间红了。 魏青棠乐了,轻轻推她下:“这里是大盛,收着些!”五毒仙再次翻了个白眼,没吱声了。 这时一个雪衣卫进来,同秦恒附耳说了什么,秦恒脸色大变,立即快步走上前道:“主子、王妃,刚刚宫里传来讯儿,说是庄侯府的一个马奴投案了,叫您二位赶快入宫一趟!” 第679章 本王这里没这个规矩 好快! 魏青棠和云殊同时一惊,他们才查到这合欢蛊的名字,那边凶手就伏法了? “宫里的马车已经在外面侯着了,皇上催得很急,要你们马上就走。”秦恒说道,魏青棠匆匆换了身衣裳就和云殊进宫,马车上气氛有些凝滞,她看着男人微阖的眉眼,轻声道,“阿殊……” 云殊睁目,静静瞧着她,魏青棠张了张嘴,终是没说出来。 她觉得时机太巧合了,刚查到重要线索就有人投案,到底是真凶,还是替人顶罪? 皇宫内。 他们到的时候人已经齐了,明武帝、叶贵妃、庒妃、袁美人,刑部大理寺还有庄侯府上的庄侯父子也来了,还有老四云奕,他现在掌着城防营和京兆衙门的差事,京城安危责无旁贷。 魏青棠和云殊下了肩舆,尹德全立刻将他们迎进去,赴一入大殿,四下目光唰唰投来。 除了皇帝后妃,其余人齐齐行礼,云奕彬彬笑道:“二皇兄,可把你盼回来了,你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弟弟可时时念着你呢。” 他一双眼睛极类狐狸,笑起来的时候更加形似,魏青棠本能觉得不舒服,云殊淡淡看他眼,并不作声。 明武帝轻咳了声,道:“既然人都齐了,老四,这人犯是你带来的,就由你来说吧。” 云奕谦恭地应了声是,转头拍掌,两名宫廷内卫押上一名人犯。 魏青棠定睛瞧去,那确是一个普通的马奴,四十上下,双手粗粝,面容黝黑,看上去老实本分得很,一进殿就止不住发抖。 庄侯一见他登时皱起眉,和儿子相视一眼,出列道:“云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他就是人犯?” 云奕微笑道:“庄侯且莫动怒,本王想先问问庄侯,您可识得此人?” 庄侯哼道:“当然,这是本王府上的马奴总管,叫卫忠,他给本王养了二十几年的马,你说本王认不认识。” 这话一出来,宫内一片窃窃私语,云奕点了点头,走到大殿中央指着那马奴道:“父皇、诸位母妃,此人正是先前庄侯府一案冒犯袁美人的真凶!” 闻言,袁美人脸色倏地一白,明武帝心疼将人揉在怀里,威严怒视:“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 庄侯也站起来,浓眉倒竖:“云王,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卫忠跟了本侯二十几年,好端端的,怎么跟此事扯上关系了?”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睨了眼云殊,“你可不要为某些人脱罪,故意栽赃陷害他!” 魏青棠最是讨厌这种指桑骂槐的语调,尤其还骂到她家男人头上,当下凉凉怼回去:“庄侯爷,到底是栽赃陷害还是贼喊捉贼,现在还说不清楚呢!” 她一开口,殿上诸人皆是一惊。 叶贵妃拿帕掩唇,眼里闪过几分忧色。 这种审案的大场面,按照惯例除非是质询,否则女子是不得开口的。 云奕眸中闪过抹幸灾乐祸,女土匪就是女土匪,上不得台面! 明武帝面露不悦,却没说什么。 庄侯怒声道:“男人们说话,哪有你这个后宅妇人插嘴的份儿?” 魏青棠张嘴欲怼,却被一双温凉宽厚的大掌拦下。 云殊握着她的手,幽冷深邃的眸中给了个安抚的眼神,魏青棠压下火,退回来,就在庄侯不屑冷哼时,一道淡漠的声线缓缓传来—— “她的话,便是本王的话。” “!!!” 一语惊人,庄侯皱起眉头看着他,庄少卿忍不住道:“宸王,朝中议事女子不得干预是规矩!” 云殊抬起眼梢淡淡看他眼:“那在本王这里,没有这个规矩。” 数面相觑,庄侯父子憋得脸红脖子粗,更多是不敢置信! 后宫不得干政古来有之,这次的案子,是因为牵涉到后宫才破例准许妃子们旁听,可哪有像他这样,准许自家夫人插话、还和当朝侯爷正面杠上的? 庄侯气得肝疼,转头道:“皇上!” 他刚要求明武帝做主,就听皇帝身边“扑哧”一声轻笑,那袁美人倚在明武帝怀里,眉弯似月,红润的嘴唇微微嘟起:“皇上,芳龄早就听说宸王夫妇感情好,想不到是真的呢~您看呀,宸王爷对王妃一往情深,俗话说有其父才有其子,所以这样看起来皇上您也是一位重情重义的明君!” 明武帝听着美人的话,心旷神怡,片刻前的不快瞬间消散了。 他捏捏袁美人鼻尖:“就你会说话!”接着大度地朝下方庄侯一挥手,“罢了,不就是说了一句话吗,你跟个女人计较什么。” 庄侯:“???” 他张口欲语,却被明武帝拂袖打断:“好了,老四,你继续说案子。” 云奕也有些愣神,他没想到袁美人会主动帮宸王他们说话,更没想到这一句话还真把明武帝的火气给浇灭了。他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旁边尹公公出声提醒,这才道:“是,父皇,关于庄侯府那个案子……”他定了定神,说道,“当时案发,表面上是宸王府的两名下人色令智昏,轻慢了袁美人,但实则其中另有内情。” 说着,冲魏青棠拱手道:“二皇嫂,听说你们又去了一趟庄侯府,在凉亭搜到什么东西,对吗?” 魏青棠抬头,目光锐利地盯向他,云奕笑道:“二皇嫂不要误会,你们带着刑部的人前去搜查,恰好那天本王也在刑部,所以有所耳闻。” 魏青棠看了眼云殊,云殊微微颔首,她便将那香囊交给他:“这就是从庄侯府上搜出来的,不知云王你神通广大,是否也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她问得颇有些讽刺,云奕看那香囊眼神闪了闪,笑道,“二皇嫂折煞本王了,本王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未卜先知。不过这里面的东西嘛……卫忠,你来说说这是什么?” 他把那香囊扔到马奴跟前,那个叫卫忠的马奴浑身一抖,颤巍巍抬头望他眼,随即狠狠磕头:“皇上饶命、王爷饶命,是小人、都是小人的错!这香囊里面装得是合欢蛊,有催情功效,小人把它藏在凉亭的草丛里面,哪知道宸王府的两个侍卫正巧经过。他们受那合欢蛊的影响,正好冒犯了当时在凉亭小憩的袁美人,都是小人的错,和宸王府无关!” 第680章 第一次有了埋怨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庄侯瞪圆了眼睛申斥:“卫忠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合欢蛊什么催情药,本侯从未见过你用过!再说了,好端端的你把它藏在草丛里做什么?你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胁迫,被逼着顶罪的?” 这话一落下来,那马奴抖得不能自抑,他不停磕头说是自己的错,顷刻间脑门前就红了一片。 魏青棠也很惊诧,因为按照五毒仙的说法,这合欢蛊是极为难得的蛊物,那区区一个庄侯府马奴,是不可能得到的! 所以她也倾向于庄侯的说法,卫忠是在替什么人顶罪! 就在这时,云奕微笑着又站出来,他向着御座上的父皇行礼,说道:“父皇,事情经过就是这样,这马奴误把催情药放在草丛,让经过那里的两个宸王府侍卫嗅到蛊香,这才叫袁母妃受到冲撞,请父皇明断!” 明武帝皱眉:“这样说起来,这整件事是个误会了?” 云奕道:“正是。” 众人神色各异,魏青棠和云殊对视一眼,明显不信,庄侯父子还在那儿跳脚地质问卫忠,可卫忠咬死了是自己的错。 场面一时嘈杂,忽然,一个娇怯的声音响起:“皇上……” 明武帝低头:“嗯?美人你有话说?” 袁美人轻轻垂眸,犹豫了片刻才道:“皇上,芳龄觉得很奇怪,若真是误放的,那为何之前都没出事,就芳龄去了便出事了?” 明武帝一怔:“这倒是。”他狐疑的目光投向马奴,那马奴连忙道,“回皇上,是小人在娘娘过去之前放的!” 袁美人目光一冷,却还是轻言细语道:“是吗?那你就是故意针对芳龄了……” 这样一说,明武帝当场发怒:“好你个刁奴,在朕面前还敢耍花招,老四,拖下去给朕打,直到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云奕呆住,那马奴已经瘫软在地上,他惨白着脸色,一对眼珠不停往云奕身上扫。 云奕回过神,怒道:“你还不如实招来,难道想让你的家人一起陪葬吗?” 那马奴吓得浑身一哆嗦,咬咬牙,终于大声哭道:“小人招了、小人全招了,是小人故意把药放在那儿的!因为……因为小人心疼庒妃娘娘啊!” 这一嗓子嚎出来,庄侯府上下全变了脸色。 庒妃瞬间站起来,玉容失色:“卫忠,你在说些什么!” 那马奴嚎啕道:“娘娘,小人打小看着您长大的,知道您在宫里边不受宠,小人心里也难过啊!所以、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趁着侯爷大寿,就把催情药放在凉亭,只盼着有谁来毁了袁美人清白,这样您就能得回圣宠了!皇上,这一切都是小人自作主张,和庄侯爷、庒妃娘娘没有干系,您要杀要剐杀小人一个人就是了,千万别牵连小人的家人啊!” 庒妃身子一软险要跌倒,庄侯大怒,冲上去就要打死他。 开什么玩笑,算计皇妃、而且还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他们庄家是活腻了吗,怎会养出这样的刁奴! 明武帝脸沉如水,云奕却是长松了口气。 他转身道:“父皇,案情已经大白,请您示下。” 明武帝冷着脸扫了眼庒妃,挥手道:“将这刁奴拉下去,乱棍打死!还有他的家人,一律按九族而诛!敢对朕的美人动手,真是活腻了!” 马奴陡然瞪大眼,张嘴要说什么,却被云奕的侍卫眼疾手快塞住嘴。 他被人拖下去,一路呜呜哀嚎,然而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云奕,里面好似要流出血来。 魏青棠看着不对,站出来欲拦,却被云殊拦下。 男人淡漠的眼底波澜不掀,冲着她微一摇头。 “阿殊?”她轻唤,云殊握着她的手,不再言语。 这个案子竟就这样了了,外面传出让人心惊肉跳的杖板声,那马奴被堵住嘴,连一声惨叫也没发出就断了气。 明武帝冷声道:“庄侯,你治家不严,朕罚你一年俸禄禁足三月,好好管管你府上!还有你——”他看向庒妃,后者已经摇摇欲坠,若不是叶贵妃扶着只怕立马就要昏倒过去,“这事儿因你而起,你就给朕在宫里抄一千遍佛经,保佑朕的美人娇体安康,听明白了吗?” 庒妃惨然道:“是,臣妾知罪……” 处理完这些,他才把目光投到云殊身上。 明武帝皱了下眉:“老二,你府上那两个侍卫虽说是被人暗算,但没克制自己,冒犯了朕的美人,朕还是要……”他话没说完,忽听嘤咛一声,袁美人身子软软倒下。 他急忙接着:“美人、美人?” 袁美人疲惫地靠在他胸前,轻声道:“皇上,今天已经打杀了很多人,芳龄实在不愿再见血了……” 明武帝见她一颦蹙,心都快碎了,忙道:“好、好,朕不追究了。老二老四,你们都散了吧,朕的美人累了,要休息!”说完也不顾大臣皇子还有叶贵妃在场,直接揽了袁美人而去。 这幅场面出乎所有人预料,魏青棠和云殊出了宫,路上经过正阳门,看见那个叫卫忠的马奴倒在地上,全身泡在血泊里。他临死前眼睛大大睁着,就像两只死鱼眼凸出来,死不瞑目。 魏青棠看得一阵不忍,胃里翻搅,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吐出来。 “青儿?”云殊察觉她的异样,握住她的手腕。 魏青棠摇摇头,花了好一会儿将那恶心感咽下,道:“阿殊,你刚才为什么拦我?” 她扬起头,目中第一次有了埋怨不解。 “你明明看得出,这案子背后的真凶肯定不是他,另有其人,你为什么……” 话没说完,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来:“二皇兄二皇嫂啊,你们还没走呢?” 转头望去,是云奕。 他看了眼魏青棠霎白的脸色,又看看不远处马奴的惨状,忙道:“二皇嫂脸色这么差,可是被那马奴吓到了?二皇兄,不是做弟弟的多嘴,皇嫂毕竟是个女儿家,你还是该多多体谅她,别让她看这么血腥的场面。” 第681章 可一不可再 魏青棠看着他这副惺惺作态的嘴脸就恶心,她可没忘,当时那马奴被拖出去时,一双眼睛是死死盯着他的,包括在大殿上,也是他说了要他吐真相,那马奴才把庄侯和庒妃牵扯出来! 然而她没有真凭实据,只能厌恶地移开眼。 云殊静静看着他片刻,忽道:“有些事,可一不可再。” 云奕目中闪过一抹惊慌,然而很快又镇定下来,他强笑道:“二皇兄在说什么,弟弟不明白。” 云殊却不再理会他,牵起魏青棠的手转身走了。 出宫后,坐上马车,魏青棠实在忍不住问:“阿殊,今天……” 她还没问出口,云殊淡淡道:“你怀疑是云奕。” 魏青棠一怔:“对啊,你也看出来了吧?别说那马奴就是老四带来的,今天整个殿上,他说每句话前都在看老四,包括最后被拖下去也是,就算这事儿不是他指使的,肯定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云殊顿了片刻:“证据。” “你想要证据,那马奴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魏青棠道,“你当时就不该拦我,该把人截下来,仔细审问,肯定能撬开他的嘴!”说完就气闷地把脑袋偏向一边,她实在有些不明白,既然云殊也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拦着她?马奴一死,所有线索烟消云散,就算想查也无从着手。 马车内气氛有些凝滞,云殊看着她气恼的模样,深潭般的眸中掠过一抹复杂。 然而他这次破天荒地没有和她解释,静静闭上了眼。 魏青棠看见他这样心下更是气闷,便也扭过头一句话不和他说。 二人就这么赌气地回了王府,云殊不知有什么急事,匆匆吃了饭就走了,魏青棠独自坐在暗香阁里,看着满桌子菜肴,一点胃口也无。 “王妃,您是心情不好吗?多少也吃一点吧?”绿儿小心翼翼地开口,魏青棠烦闷道,“吃不下,撤下去。” 绿儿还想再劝,可见她脸色实在差得很,也不敢再说。 就这样到了晚上,魏青棠乏得厉害,可一闭眼就是那马奴倒在血泊里的景象。 她感觉空空的胃里又开始翻搅,一阵干呕,连苦胆水都快呕出来了。 绿儿阿金闻声进来,吓了一跳:“天,王妃,您这是怎么了?” 阿金连忙扶着她,一边拍打背部一边指挥绿儿请大夫,魏青棠想着白天才和某人吵了一架,若这会儿请大夫肯定会惊动他,便说什么也不准去,两个丫鬟急得掉眼泪。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情况才慢慢好转,她趴在床边上,手软脚软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绿儿哭道:“王妃,您是不是得了什么急症,今儿一天什么东西也没吃,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阿金一听,也肃容道:“王妃,这样不行,还是请大夫吧……” 魏青棠听她们一人一句地说着,只觉脑袋快炸开了,她不耐地挥下手,刚想说什么,却听两声闷哼,竟是绿儿和阿金一起昏倒在地! “绿儿、阿金?” 她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这时屋外传来脚步,接着响起五毒仙狐疑的声音:“圣女,出什么事了吗,我见着蛊虫异动,是您在驭蛊吗?” 魏青棠强忍着不适道:“没,你先进来看看她们……” 五毒仙一进门看见两个丫鬟倒在地上,也吓了一跳,她开始还以为是敌袭,可蹲身查看二女情况后,愣道:“这是安眠蛊,圣女,这两个丫鬟哪里得罪你了吗?” 魏青棠听着她的意思,竟是自己用安眠蛊将两个丫头迷昏,也惊住了。 她看着自己手掌道:“我……我不知道,我刚刚明明没驭蛊啊!” 五毒仙也愣了,没驭蛊,那这安眠蛊怎么跑到两人身上的? 二女面面相觑,最后是五毒仙给两个丫鬟解了蛊,她瞧着魏青棠脸白如纸,额头上还沁着冷汗,不由问道:“圣女,你可是身体不舒服?” 魏青棠想着五毒仙是自己人,不会把这事儿告诉云殊,便原原本本说了,五毒仙略懂医术,给她诊过脉后,却笑了:“圣女,从脉象上看,您一切安好。” 魏青棠道:“那我为何会觉得心口烦闷、没什么胃口,刚才还干呕得那么厉害?” 五毒仙脸上笑容扩大,说道:“那是孕吐,圣女,您怀上小圣孙也有两个多月了吧,怎么不知道这是害喜的正常反应。” 害喜? 魏青棠眨眨眼,低头瞥了下还算平坦的腹部。 说起来,她还真没意识到,主要这孩子从怀上到现在,一直没让她有过任何不适,今天这干呕还是第一次! “圣女放心,一般只要过了前三个月,就不会再有害喜的反应,算算日子也没两天了,要不您就在府里歇着先?”五毒仙提议,魏青棠本想答应她,可一闭眼又是那马夫临死的惨状,她素来是个刨根问底的人,而且这次不知怎么心慌得厉害,便坐起来道,“五毒仙,你武功怎么样?” 五毒仙没想她突然说起这个,抿抿唇:“应该还算可以吧,至少比你们大盛的守军强得多。” 魏青棠点头道:“好,那现在趁着夜色,你带我去一趟庄侯府上,着夜行衣,就我们两个人!” “庄侯府?”五毒仙愕然望着她。 魏青棠肯定道:“庄侯府!” 她不相信这次案子是一个马奴搞出来的,也不相信云奕和这次事情脱得了干系。可惜现在人已经死了,要找线索,只能再探庄侯府。 庄侯府上,愁云惨淡。 因出了马奴谋害皇妃的案子,整个府中都人心惶惶。 庄侯从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大少爷还带了大理寺的官差,亲自查封马厩。 “你们听说了吗?好像是卫忠犯事儿了!” “他能犯什么事儿啊?” “杀头的大事儿,上次我们娘娘不是带了宫里的美人过来给老爷祝寿吗,结果那位美人出了事,听说就是卫忠搞得鬼!” “天哪,他胆子那么大的吗?” “是啊,谁能想得到呢……就是可惜了他养的那些马,皇上说要诛他九族,结果找去的时候家里人全死了,这不气不过,要把他的马全拉出去处死吗?” “我的乖乖,这人犯事儿,跟马有什么关系。” “嘘,别说了,小心被人听见你也没命!” 第682章 大内禁军 屋顶上,听着几个下人窃窃私语,魏青棠蹙了下眉。 她向五毒仙做了个口型,问杀马是怎么回事,五毒仙附在她耳边简单解释了下,原来白天云奕奉命监斩,结果跑到卫家发现一家老少全都已经死了,他回禀明武帝,明武帝竟叫他把马押出去,也要在菜市口明正典刑。 魏青棠听得愣了下,不知怎么想起前世,她记得川蜀那个闫老三被处死时,也是闫家上上下下,一条狗都没放过。 她暗道难不成这是谢芳龄的意思,心头不禁一阵寒意,忽然,马厩那边起了火,下人们急匆匆地跑过去。 “走水啦、走水啦!” “快救火啊!” 沉寂的府邸一下子喧闹起来,魏青棠刚叫五毒仙带她过去,就看见一道黑影从里面冲出。 双方都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看见彼此愣了一下,那黑影猛地出手攻过来。 五毒仙立刻挡下,与他交上手,那黑衣人功夫显然不错,双方打了二十招也没分胜负。 此时外面有侯府侍卫冲进来,那黑衣人不欲被人发现身份,生受她一掌逃走,五毒仙也拉着魏青棠也躲进一间空房。 “奇怪了,刚才明明听见这儿有动静的。” “行了别管了,快去马厩救火,里面那些马都是要被处斩的,死了一匹你我谁也担待不起!” 侍卫们在外站了片刻,便匆匆往马厩去了,魏青棠捂着胸口舒口气,暗道这做贼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旁边五毒仙忽然轻轻推了下她:“圣女,你看……” 她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火折子,还有一块腰带,五毒仙道:“这是奴家刚才从那人身上摸出来的,看来,这火是他放的。” 魏青棠接了腰牌,走到月光底下一看,上面竟是一个“禁”字! “大内禁军!”她脱口道,面上止不住的惊讶,五毒仙好奇道,“怎么,这人很有来头吗?” 魏青棠面色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大内禁军,只受命皇权,除了明武帝和张太后,就连云殊都无权调用! 他们的人怎么会跑到马厩里来,还放了把火要把这里全给烧了? 几乎一瞬间,她脑海中就浮起“杀人灭口”这个词。 可卫忠还有他的家人已经死了,至于连生前的地方也不放过吗? 这时院子里又响起动静,几个侯府下人牵着几匹抢救出来的马,把它们拴在屋外门柱上。 其中一匹马浑身棕色,额前却留着一小撮白毛,下人拍拍它的头道:“还好把‘流星’给救出来了……” 另一人道:“救出来又能怎么样,反正明天都是要被处死的。” 那下人沉默片刻,不服气道:“今天死和明天死差别大着呢,这流星可是卫忠亲自驯养的,要真死在这场火里,那咱们就要被问罪了!” 这时又有一人道:“行了行了,火还没灭呢,赶紧的,先去救火!” 于是那几个人出了院子,外面顿时安静下来。 魏青棠和五毒仙对视了眼,确定没人,才从房间里出来,这一看,那几匹马除了流星之外,都被烧掉了毛,它们颇有灵性,一见外人顿时踏蹄咆哮起来。 她们这会儿可不敢叫人发现,五毒仙立刻扬手要洒毒,魏青棠急忙抓住她,摇头:“算了,一些畜生而已。”她说着,扭头对那流星道,“不想死就安静!” 奇怪的是,她这一声,那流星仿佛听懂了般,立刻朝着其他马儿一吼。 叫声戛然而止,几匹马都耷拉下脑袋,休养生息去了。 五毒仙笑道:“奴家倒是忘了,圣女你可驭万兽,区区几匹马儿不在话下。” 魏青棠听她这么一说,想起方才侯府下人说过的话,心头一动。她走到棕马面前问:“你是流星?” 马儿打了个响鼻回应。 她眸光一凝,慢慢道:“那你的主人,卫忠,他之前拿过一个香囊,你知道是谁给他的吗?” 寒夜寂寂,庄侯府上火光冲天。 马厩那把火烧得很旺,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扑灭。而就在马厩旁的小院中,一人一马,面面相立。马儿不停地低鸣着,似乎在说些什么,而女子的脸色却慢慢寒凉下来。 等它说完,魏青棠摸了摸它略有些扎手的毛发:“五毒仙,我们走。” 五毒仙讶道:“不去马厩了吗?” “不必了。” 五毒仙带着她飞檐走壁,沿原路出府,到了大街上,戌时的京城已空无一人。 魏青棠叫她放下自己,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五毒仙见她情绪低落,便问:“圣女,问出你想要的了吗?” 魏青棠奇异地望她眼,轻扯嘴角:“问出来了……” “问出来那应该高兴才是啊,怎么,您不想知道这个真相吗?”五毒仙很疑惑,魏青棠无力笑了声,真不知该怎么跟她说。 是啊,从皇宫里出来,她一直迫切地想知道真相。 可从流星那儿听到了真相,她的心又好像压了沉甸甸的石头,闷得喘不过气。 想起白天马车上云殊的守口如瓶,他肯定那时就猜到几分,所以才没有深究,反而配合云奕把这件案子草率结了。 这时长街尽头响起哒哒的马蹄声,一辆青布马车驶了过来,五毒仙认出那是宸王府的马车转身就跑,魏青棠看着那辆马车停在自己跟前,车帘掀开,一个披着苍青雪氅的男人跳下来,手中拿着一条厚厚的披肩给她围上。 “冷吗?”清冷的声线在耳边轻启,带着一丝关切。 魏青棠眼眶一热:“阿殊……” 云殊握住她冷冰冰的小手,道:“上车再说。” 他扶着她上了马车,车厢内的暖意醺得她微微然,抬眸望着男人清淡好看的眉眼,终忍不住问:“阿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云殊修挺的墨眉微微一挑:“告诉你什么?” 魏青棠扬唇,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告诉我这次陷害你的人,就是那个女人……” 男人那张波澜不掀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意外,他蹙着眉,轻声问道:“你知道了?” 第683章 该死的老妖婆 这次的事情,她一开始的确以为是云奕,可直到今晚夜探庄侯府,遇上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和那个黑衣人,才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 云奕的确在这次事情中扮演了角色,可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跑腿打杂的,他只是按照某些人的吩咐,把事情了结在卫忠这里,至于那个真正下令的人……她从怀里摸出那块大内禁军的腰牌,随手丢过去,云殊接了,深潭似的眸光在上面微微一停,而后朝她望过来:“这是?” “一个多时辰前,庄侯府上失火了,失火的地方就是那马奴所在的马厩,一把大火,把什么都烧干净了。”她牛头不对马嘴地说着,云殊轻轻拧了下眉,却没出声,“当时我和五毒仙就在外面,看见马厩着火后,里面冲出一个蒙面黑衣人,那黑衣人武功很高,五毒仙和他交上手也没占便宜,只从他身上留下两样东西……” 她顿了顿,抬眸深深凝视他:“其中一样就是你手上这块腰牌,阿殊,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云殊低眸,淡薄的目光在那块刻有“禁”字的腰牌上掠过,他没开口,魏青棠却像无法忍耐似的说下去,“是大内禁军的腰牌!阿殊,一个大内禁军,深更半夜跑到侯府上把一个罪奴的地方烧了,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一阵长久的死寂,摇晃的马车中,只听到轱辘轱辘的车轮声。 云殊垂目看不清情绪,修长分明的指尖摩挲着腰牌,良久,才叹息似的开口:“就因为如此,你才怀疑上坤宁宫?” 坤宁宫是太后所居之地,魏青棠听他现在还用代指,不由好一阵失望。 她深深望着他:“我不该怀疑吗?能调动大内禁军的除了皇帝就只有她,可皇帝一心要为袁美人出气,根本不可能派人来销毁善后,阿殊,你若我还不愿同我说实话,那我只好拿着这块腰牌进宫,找出今晚放火之人。想必大理寺严刑之下,他会说出他的主子是谁!” 话到这个份儿上,再也瞒不住了,云殊抬眉,目中含着一分无奈:“是她。” !!! 魏青棠容色倏冷,五指骤然握紧发出咔地一声响。 云殊道:“昨夜,秦恒禀过云奕这两日频繁出入坤宁宫,当时我未察觉,直到今日宫中才明白。” “明白他去坤宁宫不是孝顺皇祖母,而是他的皇祖母发现瞒不住这事儿了,所以把他找进去授意赶紧结案?”魏青棠冷笑了声,“那卫忠真是好大的荣幸,能替当朝皇太后顶罪!” 云殊听她这般说微微摇头:“不算顶罪,合欢蛊是那他所放。” “那她也是幕后真凶!”魏青棠咬牙,“是她让禁军把合欢蛊交给卫忠,也是她叫卫忠看准了时机引你府上人过去。她不喜袁美人,也厌恶于你,所以才想出这么个一箭双雕的法子,既毁了芳龄清白,又能叫皇帝厌弃你!” 女子的声音因怒带颤,云殊顿了片刻,缓缓道:“或许,只对袁美人。” “只针对袁美人?呵呵,阿殊你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当时庄侯府上拜寿之人那么多,为何偏偏就你宸王府上的人撞上了?倒霉吗?若真如此,那事后她为何不站出来求情,为何纵容大理寺把你府上的人全部抓走,为何搜捕全城也要把方城和越管家找出来?因为他们是铁证,证明你宸王府上是鸡鸣狗盗、色欲熏心之徒,她是存心毁了你啊,阿殊!” 魏青棠恨声道,牙齿都快咬碎了。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据那马儿所言,张太后一开始的目标根本不是方城他们,而是云殊!只可惜他当时人不在京城,所以才让那两个倒霉蛋临时顶了上去。否则,轻薄皇妃、淫乱宫闱的人就是他! 这个该死的老妖婆! 不知是不是气得厉害,她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魏青棠捂着肚子扭开脸,强忍干呕的欲望,云殊见她神情有异,大掌立刻环过:“不舒服?” 魏青棠感觉傍晚那会儿的恶心感又冲上来了,扶着他的手躬起身:“是……是害喜……” 说完捂着嘴干呕,云殊第一次见她这样,波澜不惊的脸上也露出一抹慌乱,他一手扶着她,一手在她后背上轻拍,也不知怎么能叫她舒适些,眉头都拧成了川字。 “秦恒!”男人沉声道,“去百草堂!” 魏青棠一听赶紧道:“别!”这都大晚上了,百草堂的大夫们早都歇下了,而且她只是害喜,没有那么严重。 云殊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和额头上的冷汗,迟疑问道:“只是害喜?” 魏青棠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嗯……过一会儿就好……”她虚弱地趴在他怀里,像极了受伤的小兽,云殊沉着眸子看她,片刻不离。约莫过了一刻钟,害喜的反应褪去,随之而来便是沉沉的睡意。 魏青棠枕着他的手臂直接睡着了,直到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云殊一直紧着的目光才放松下来。他看着女子汗湿的额发,眼底闪过抹心疼,随即撩帘而出,马车已经到了王府门口。 秦恒守在外面没敢打搅,见他出来才轻声问:“主子,王妃她没事吧?” 云殊瞥了眼身后,淡淡点头:“无事,让她睡一会儿。” 秦恒放下心,见着主子神色尚算平静,便大着胆子道:“主子,属下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 云殊侧目看他眼:“说。” 秦恒咬咬牙根,道:“其实方才王妃和您说的话不错,若这次真是坤宁宫那位下的毒手,您又何必为其遮掩?属下倒不是为方城越管家他们说话,而是这些年来,那位针对您动的手脚还少吗?当初立太子,不管是皇上还是民间,都是属意您的,就是那位坚持说要立长立嫡,这才把云震推上去,可等废太子一死,她又死活拦着不让再立。还有岑妃娘娘的事、王妃和您的亲事,俗话说事不过三,可这都四五六了,即便是孝道,也早该尽完了呀……” 第684章 不可告诉任何人 秦恒说得每一个字,都担着莫大风险,因为这些话哪怕传出一句,都能以一个大不敬罪名扣死他。可他还是说了,因为实在不!,都说血浓于水,可主子为大盛、为皇室做了那么多事,这些所谓的至亲没一个帮他,反而在不停地拖后腿。 如今更好,阴谋算计直接算到了宸王府头上,他实在忍不下去了,这才把这番肺腑之言说出来。 云殊听罢,淡漠的脸容依旧波澜不掀,他低头淡淡看他眼:“那你说,该如何。” 秦恒下意识脱口:“自然是一查到,叫真相大白于天下!” 云殊点了点头,问:“然后呢。” “然后?”秦恒愣了愣,看见主子淡漠平静的目光,突然呆住了。 是啊,然后呢? 皇帝的妃子被人轻薄,幕后之人是他的母后。 这事儿一旦爆出来,皇家颜面何存,又叫明武帝怎么选? 保袁美人,还是保张太后? 保了美人视为不孝,保了太后视为不义,到最后要平息这事儿,只能砍更多的脑袋,把所有人的嘴全部封死。 云殊就是早早预见这种情况,所以才默许此事,把案子了结在马奴这里,免得牵涉更广。 “可主子,难道咱们就这样算了吗?” 方城越管家差点死了,阖府的下人受牵连,整个宸王府还险些蒙羞。 这样的毒计,最后却要他们来平息,未免太不甘。 云殊静静看了眼下属因为愤怒烧红的脸,忽道:“秦恒,你跟我几年。” 秦恒愣了愣,沉声道:“回主子,属下自打十年前就跟着您了。” 云殊微微点了下头,淡冷的眸子一瞬间变得极为深邃:“十年了,有些东西你还是看不清楚。后宫之事,伤不了根基,她闹破天,也不过小打小闹,反而有助于我们收服人心。权谋一道,不在于表,破而后立,你懂了吗?” 秦恒细细咀嚼着他的话,这么多年,少言寡语的主子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可里面的每一句,都似蕴含着无限深意,他记在心里,深深一鞠躬:“是,属下浅见,仅受主子教诲。” 云殊扬了下手,素来平静的脸上没什么情绪,秦恒望着他的侧影,苍青如松、白袍若雪,忽想这些年来,主子好像都是这样,他极少出手,可每出一次都是天翻地覆、血流成河……他心中不自禁地想着那这一次呢,会是什么人、什么事迫得他出手?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第二天一早,魏青棠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侧空了。 她知道云殊很忙,尤其这次离京太久,积压了许多公事要处理,便也没放在心上。 哪知刚洗漱完,就听外面院子里一个熟悉的声音扯着嗓子喊:“魏丫头、魏丫头,你起来了没?” 院子里一阵骚动,赵婆子赶紧道:“老神医,王妃她昨天身子不爽利,您还是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魏青棠听出那是秦易儒的声音,暗道这位老爷子怎么跑到府上了,系上披风便走出去:“没事,赵婆婆,我已经醒了。”说完又看向秦易儒,只见他提着药箱背了个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打扮。 “老爷子这是要走?”魏青棠有些意外,秦易儒挥挥手,“渴了,进去喝水再说。” 于是几人入屋,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秦老神医今天是要去外地参加一个医学会,哪知早上刚出城,就被云殊叫回来,说要给她诊脉。秦易儒吹胡子道:“我老头子容易吗我,本来都出了城,又要赶回来给你号脉!” 魏青棠哭笑不得,心知肯定是昨晚害了喜云殊不放心,所以才把秦易儒叫来。 “老爷子,是我让你多跑了一趟,这样吧,左右我没什么事,就亲自送你出城……” 不料秦易儒瞪眼道:“不行不行,老头子人都到了,哪能不诊脉就走,快,把手伸出来,确定你没事儿了再走!” 这老人家倔起来那也是没辙的,魏青棠当下失笑把手伸出来,秦易儒取了块白帕遮在腕上,三根手指一搭,登时“咦”了声:“换另外只手。” 魏青棠从善如流。 秦易儒号脉一般很快,可这次不知怎么,号了又号。 旁边的赵婆子沉不住气了,问:“老神医,我家王妃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对?” 秦易儒最烦有人打搅他,当下挥挥手:“去去去!”跟着盯向魏青棠,左看右看,看得她浑身都有些发毛。 “老爷子,您实话说吧,是不是这一胎有什么问题?”魏青棠自己身体是极好的,若说哪里出问题,肯定是怀的这个孩子上。其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头两个月,半点反应也没有,活蹦乱跳地可以满地跑。可就从昨天起,吐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她看着东西也想吐、闻着味儿也想吐、不吃东西还想吐,直恨不得把苦胆呕出来,精疲力尽。 秦易儒古怪地盯她几眼,摸着胡须摇头:“问题倒是没有什么,只不过你这一胎嘛……”他说着又停下来,急得赵婆子直跺脚,“老神医,你一次把话说完好不好,王妃这一胎怎么了?” 魏青棠也紧紧盯着他,心下转过无数个不好的念头,忽然秦易儒一笑:“一胎双子,恭喜你啊魏丫头,这是个双生子!” 魏青棠眨眨眼,身边赵婆子脑袋一嗡,颤声道:“什么,您说什么?” 秦易儒不耐地瞪她眼,只觉这老太婆啰里啰嗦甚惹人烦,他大声道:“你耳背吗?老夫说这是双生子,一胎怀俩,听懂了吗?” 魏青棠蹭地站起来:“真的?” 秦易儒撇撇嘴:“废话,老夫诊脉什么时候出过差错。不过这双生子极为难得,魏丫头,你好运气啊!” 魏青棠正想说什么,哪知赵婆子脸色雪白地说了声:“好什么好!” 两人同时一呆,就见她叫了侍卫进来,直接把秦易儒赶出去。 “赵婆婆,您这是……”话没说完,赵婆子又叫来阿金绿儿掩上门窗,她走到魏青棠跟前,郑重其事道,“王妃,老奴有一句话,您千万要听,您怀双生子这事儿,万万不可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王爷!” 第685章 双生不祥 魏青棠怔了怔:“什么?” 一边的绿儿插嘴道:“赵婆婆,为什么不能说呀?王妃怀了双生子,这不是大喜事吗?” “呸,什么大喜事,大祸事还差不多!”赵婆子瞪她眼,说道,“你们两个人也是,王妃怀的是双生子这事儿不能和任何人提起!今天当差的丫鬟侍卫老奴会找个合适机会打发,还有那秦老神医,好在他要出城,暂且不用顾虑他……” 赵婆子喃喃自语,竟是要把她怀俩的事彻底封锁。 魏青棠被她搞得一头雾水,正要相问,阿金忽地啊了声:“奴婢想起来了!” 几人目光不约而同望向她,只见这素来沉静的奴婢也慌了神,道:“王妃,您不记得了吗,双生子不祥,皇室若诞双生,必去一子留一子!若双生为阴,那、那于江山不利,留下的那个也是要被送出宫去的……”她不忍再说下去,可眼圈已经急红了。 轰得声,犹如一道霹雳炸在头顶,魏青棠整个人都懵了。 因为她也记起来了,皇室确实有这样的规矩! 去一子留一子,若两个都是女儿,那留下那个也不能留在宫里…… 这规矩从本朝圣祖皇帝兴起,至今,只有过一例! 所以她初得双生,竟一时没有想起来! “王妃,这事儿务必要严守口风,千万……哎,双生子不祥,万一他因此迁怒您可怎么办啊?”赵婆子忧心忡忡地说着,阿金和绿儿也变了脸色,焦急不已地望着她。 魏青棠右手抚上腹部,眼底有茫然也有震惊,她没有想过这一胎会是双生子,更没想到会出生在皇室!若是寻常百姓家中,不祥也就不祥了,可在皇室,那是多少双眼睛盯着,想瞒也不成啊! 绿儿心直口快道:“就算能瞒,可王妃生产那天怎么办,大内御医和宫里女官都会来,咱们怎么瞒得住啊?” 这也是一个难题,而且她这一胎是皇室孙辈中的头一胎,照宫里重视程度,估计钦天监写玉牒的值官都会过来,到时候众目睽睽,她们又怎么能藏下一个孩子? “王妃,要不,将这两个孩子……”赵婆子刚欲开口,魏青棠猛地抬头,“不行!” 她的孩儿,根本没做错什么,就因为是双生子,就不配来到这个世上吗? “王妃,不是老奴狠心,实在是怕您到时候……难以割舍啊!这两个孩子,去一存一,您、您做得了选择吗?”赵婆子苦口婆心,眼里也尽是沉痛之色,身为母亲,要亲手选择孩子的死亡绝对是世上最残忍的事。 可魏青棠神色逐渐坚定起来,她道:“我不会流掉孩子,也不会选什么去一存一,这两个孩子我都要,若是不能……”她眸光沉了沉,一字字道,“那我就不做这个王妃了!” “!!!” 三个下人都惊了一跳,因为魏青棠这话字字铿锵,不是说着玩儿的。 赵婆子到底老辣些,定了定神道:“王妃,先不说这些没影儿的事儿,左右孩子还有七八个月才出生呢,您、您先别想那么长远……” 阿金也道:“是啊王妃,赵婆婆说得对,也许到时有什么转机呢,或许、或许那时候双生子就不是不祥了……”她这么说着,自己却也没底气,千百年来的旧俗,又怎么可能在短短朝夕之间改变?恐怕真如魏青棠说得那样,只有不生在帝王家,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屋内气氛十分凝重,双生子的阴影好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上。 到了晌午,魏青棠饭也没吃一口,只想着将来若是双生子的秘密曝光,她就带着孩子回西疆……圣教那边,应该没这种残忍规矩吧?就算有,大不了她也不做这个圣女了,带着孩子浪迹天涯。可若真是这样,那阿殊又该怎么办,叫他抛下大盛和她走吗? 魏青棠心烦意乱,脑子里就像有几个小人在打架,偏在这时,宫里来人了。 “宸王妃娘娘……”来的是太后宫里的贺公公,他面白无须的脸上堆满笑容,“太后娘娘听说王妃您回了京城,甚是欢喜,所以特地让咱家来接您进宫,好和她老人家聚上一聚!” 魏青棠原还苦闷着,听到这话,顿时被气乐了。 甚是欢喜、聚上一聚,这说得是张太后? 那老妖婆恨屋及乌,当初就巴不得杀了她,这次一回京城又给他们下这么个套,现在故弄什么玄虚? 魏青棠垂垂眸子,掩去眼角那一分嘲讽,她轻声道:“贺公公,劳您转告太后,吟越今天身体有恙,就不便进宫拜见了……” 贺公公似乎早猜到她会这么说,当下笑得更加殷勤:“身体有恙就更该进宫了啊,宸王妃娘娘还不知道吧,太后她老人家近来也觉得不爽利,所以御医们整日都在坤宁宫侯着,您这一去,还能叫御医们会会诊,说不定呀身体就好起来了!” 魏青棠对他这巧舌如簧的功夫颇为意外,怔了怔,还想说什么,那贺公公又低声道:“宸王妃娘娘,这次太后可不止请了您,云王妃、三皇子妃,还有大长公主,宗室那边的几位郡主和郡王妃,想必现在人都已经到了,难不成就您要缺席吗?” 这话一说出来,立时就断了她不去的可能。 不过魏青棠想着既然有这么多人在,那张太后就算要作妖,总得顾忌两分。 思忖片刻,吩咐道:“赵婆婆,你随我入宫,绿儿阿金,待会儿王爷回来了,记得和他说一声。” 三女齐齐应是,魏青棠换了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面上略施薄粉遮掩了病容,就随着贺公公入宫了。 坤宁宫。 丝竹管弦,歌舞不绝。 魏青棠来的时候,确实像贺公公所言,云王妃杜卿雪、三皇子妃张婉儿,还有永宁大长公主和几位宗族贵女都到了,她是最后一个到的。刚迈进大殿,身边就传来值官的唱喏声,随着“宸王妃”三字落下,宫内所有视线齐刷刷望过来…… 第686章 宋离变了 魏青棠坦然走上前,屈膝福身:“吟越参见太后。” 她端庄大方,仪态完美得挑不出一丝错,上首处的张太后目中闪过一分阴鸷,淡淡点头:“宸王妃来了,赐座。” 贺公公尖声道:“赐座——” 很快两个小太监费力抬上一张座椅,那椅子比寻常的椅子大了整整一圈,椅背椅脚全是由黄金打造,最引人瞩目的是左扶手,上面雕着一头栩栩如生的金凤凰,华贵异常! 此椅一出,宫内立时传出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云王妃杜卿雪蹙了蹙眉,永宁大长公主低声道:“鎏金飞凤椅!” 魏青棠听她这么一说,瞳孔立时缩了缩。 鎏金飞凤椅,前朝欧冶子大师所铸,一椅万金,据闻只有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才有资格坐。 太后扬声道:“宸王妃,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坐下?” 一时间,她成了众矢之的,许多道炙热嫉妒的目光都望过来。 魏青棠心头冷笑了声,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除了皇太后,便只有皇后,不管怎么论资排辈,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王妃来坐。张太后此举,分明是想给她引仇! 想不到才刚进宫,这老妖婆就迫不及待地对她动手了,魏青棠讽刺一笑,扬起小脸真诚道:“回太后话,吟越很喜欢这张鎏金飞凤椅,可惜啊,却坐不得。” 张太后似乎就在等她拒绝,忙道:“为何坐不得?哀家赏赐,你难道还敢拒绝不成?” 魏青棠恭顺低眸:“太后赏赐,吟越自然不敢拒绝,只是这鎏金飞凤椅中带有一个‘凤’字,按照祖例,只有太后和皇后才有资格享坐,除非……”她刻意停了停,引得张太后下意识问,“除非什么?” “除非,是宸王府要入住东宫了,那身为太子妃即未来国母,确实有资格坐。”她不卑不亢地说道,脸上始终带着抹浅浅笑意。 这话激得张太后一怒,本能喝斥:“放肆!你区区一个王妃,竟敢觊觎太子妃位!” 魏青棠歪歪头,不解道:“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吟越不明白,是您说要让吟越坐那鎏金飞凤椅的。吟越想着以您的身份见识,不可能不懂祖制,那便只好猜测其他原因……怎么,是吟越猜错了,您真的忘了祖宗礼法?”她问得一脸无辜,张太后快气吐血了,这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恶狠狠瞪她片刻,咳嗽道,“行了,是下面人抬错了,小贺子!” 贺公公应声上前,张太后咬牙道:“还不快给宸王妃换张座椅?” “是!” 很快一张紫檀木椅抬上来,魏青棠坐下,故作忧虑:“太后,这宫里下人也太不仔细了,若是叫哪个您爱重的公主皇子妃坐了,到时候一个僭越大礼,岂不白白挨板子?” 张太后一张脸都快气绿了,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啊,把刚才的奴才拖出去,打……十大板!” 那两个奴才吓得忙不迭跪下,贺公公见太后盛怒也不敢求情,只能叫人拖下去。 魏青棠微微一笑,垂眸道:“太后明鉴。” 张太后阴毒地盯着她,本想用鎏金飞凤椅为她招些嫉恨,哪儿想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把自己人搭进去。 杜卿雪看着这幕不禁摇头,太后的针对之意,未免太明显了些…… 丝竹起,管弦声,飘飘水袖,坤宁宫中又起歌舞。 先前的不愉快仿佛从未发生过,众女言笑晏晏,无不是粉饰太平的高手。 魏青棠坐在案前,看着灵动如蛇的舞姬和桌上的瓜果点心,胃里一阵翻搅。然而想着双生子的事不能暴露,便强忍着掐住掌心,将脸偏向一边。旁边的三皇子妃见了,忙问:“宸王妃,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魏青棠勉强摇摇头,却连话也不敢说了,唯恐一开口就忍不住干呕。 好在这时,上首处的张太后发话了。 她叫贺公公斥退舞姬,慢慢逡巡一周,说道:“哀家今日叫你们来,也不只为小聚一番,是有一个人,想介绍给你们认识。”她说着,拍了拍掌,一个青衫文士从殿外走进来。 那人约莫三十上下,面皮白净,一双眼睛睿智深邃,一看就非常人。 杜卿雪张婉儿她们见了,都蹙眉相视,不知太后怎么叫了个外男进宫还要给她们认识。 魏青棠看见他时,瞳孔骤缩:“宋先生!” 这一声没忍住叫出来,那青衫文士回头,对着她微笑拱手:“宸王妃,许久不见,正是宋某。” 宋离,宋军师! 魏青棠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自西疆圣教一别,她再不曾见过他,想不到如今重逢,会是在宫中! 张太后看见她蓦地苍白下来的脸色,很是满意,她伸手搭在贺公公的手背上,起了身,慢悠悠走到大殿中央:“不错,这位宋先生和宸王妃确实是旧相识,哀家没记错的话,宋先生,你原先在宸王妃兄长手下屈就?” 宋离颔首:“回太后,是,不过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宸王妃金尊玉贵,宋某不敢高攀。” 魏青棠听得心一沉,道:“宋先生,你……” 张太后笑着打断:“诶,宸王妃,这人各有志,既然宋先生与你们志向不合,也不可勉强嘛。”她说着,命贺公公亲自携起宋离的手,说道,“这位宋先生才智过人,与哀家一见如故,哀家已经向皇儿说过了,封他为御前侍奉,领太傅职,将来就在哀家跟前陪哀家说说话,你等可不能怠慢人家。” 这话一出,永宁大长公主为首,云王妃三皇子妃等齐齐起身:“是,太后。” 魏青棠怔怔看着宋离,只觉这个曾经并肩作战的谋士是真变了,他为了向圣教报仇,竟不惜投靠张太后…… “宸王妃,你怎么不说话呢?”张太后不满的声音落来,魏青棠深吸口气,却道,“太后,吟越想与宋离私下一谈,可以吗?” 张太后挑眉:“这个嘛……” 宋离拱手道:“太后,宋某与宸王妃男女有别,私下见面恐授人话柄。若宸王妃真有什么话想说,就当着众人的面说吧。” 第687章 我会让你追悔莫及 魏青棠没想到他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她,好歹相交一场,不由生出两分气性。 “好啊,既然宋先生这么说了,那吟越想谈谈前两天轰动一时的庄侯府案……”她冷冷说道,眼角余光观察着张太后,果不其然,在说起庄侯府案,这老妖婆脸色变得极不自然。 张太后先是警惕地盯了眼她,随后不等宋离开口就发话道:“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推来阻去。宋离、宸王妃,你二人随哀家到后庭来!永宁,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永宁大长公主急忙起身:“儿臣领命。” 张太后由贺公公扶着扬长而去,魏青棠和宋离相视一眼,也跟上去。 一路上,沉默得让人心慌。 后庭,张太后在一张铺了软垫的石凳坐下,刚落座,威严目光便往魏青棠脸上一扫:“宸王妃,你方才在殿上说,想谈谈庄侯府那案子,怎么,是那案子有什么疑点吗?大理寺不是说了,此乃马奴所为,你为何要提它?” 魏青棠知道这老妖婆心里有鬼,嘴角轻扯,却是对着宋离道:“宋先生才智惊人,想必知道其中缘由。” 张太后一怔,探询的眼神立刻朝宋离投去。 宋离皱皱眉头,看了魏青棠一眼,随后附耳同张太后说了什么。 只见太后脸色愈发难看,越听下去,那两只眼睛就瞪得越大,到最后,近乎恶毒地落在她脸上:“是你?!”这一声咬牙切齿,几乎是恨之入骨。 魏青棠知道她在说什么,昨夜,去庄侯府放火的大内禁军丢了腰牌,回来肯定和她请罪了,只是当时黑巾蒙面不知道是她干得,到现在宋离一说,才明白过来。至于宋离,他能猜出来她一点也不意外,可意外的是,他竟然真的说出来了。 难道,出生入死的情分,真比不上一个误会的仇恨? 她咬了咬唇,抬头望向张太后:“是又如何,敢做就敢当,要不,就别做!” 这话几乎是教训的口吻了,张太后狂怒,拍桌:“放肆!” 魏青棠冷冷道:“是不是放肆你心里清楚,至于那案子针对的是什么人,你心里也明白。” 张太后一张老脸阴沉可怖,每根皱纹都像立起来似的:“老二、宸王,是他让你来跟哀家说得,是不是?”她压低了嗓音,疯魔似的念叨,“哀家就知道,那个贱人生的儿子靠不住!当初,就该把他弄死在皇陵!” 魏青棠一听哪里还忍得了,暴喝:“住口!!”她瞪大眼,无法遏制地怒道,“你够了!这件事若非阿殊阻止,你以为能就这么消停下来吗?真是把人都当成傻子了!我还想问问你呢,阿殊母子到底怎么着你了,让你这么痛恨他们,当年散播谣言害死岑妃娘娘还不够,现在还想对他下手?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他可是你的亲孙子!” 岑妃娘娘的事情在坤宁宫中是绝对禁忌,贺公公一听,整张脸都吓白了。 果然,张太后狂怒如魔,布满皱纹的脸都扭曲起来。 她死死盯着她,目红若血:“什么亲孙子,在哀家眼里,那个贱人的儿子就和她一样,卑劣下贱!” 魏青棠目眦欲裂,手指掐进掌心才忍住一拳挥上去的冲动:“你简直——疯了!” 张太后闻言,却哈哈笑起来,她本就枯瘦的脸因这狂笑,愈发像是枯尸抖动:“你生气了?你心疼了?可惜啊,晚了!十几年前,他和他那下贱娘在皇陵,就中了毒,那贱人没熬过来,死了,他倒是熬过来了。不过拖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了。哈哈,一想到这贱人的儿子先哀家一步去死,哀家就高兴得很,痛快得很啊!” 魏青棠见她疯癫模样,内心的狂怒反倒冷静几分。 因为这老妖婆还不知道,阿殊的蛊已经解了,他不会再受二十年大限! 后庭中鸦雀无声,宋离漠然站在一边,仿若什么也没听见。那贺公公吓得全身发抖,恨不得自己没长这双耳朵。 魏青棠看着张太后,慢慢平静下来,她道:“你之前做得那些事,我答应了他,不会计较。可之后,你再敢对他动手——”她语声一顿停下来,张太后狞笑问道,“你要如何?” 魏青棠垂下眼帘,那安静的模样,让宋离都有些诧异。 随即,她抬起眸子,秋水一般剔透的眼底,冷逾冰霜:“我会让你,追悔莫及。” 短短八字,竟让一旁的贺公公打了个激灵。 张太后也沉默了下,不屑仰头:“你敢吗?哀家是当朝太后!你敢动手,哀家就诛你九族!” 魏青棠笑了下,那笑容说不出的讥讽:“你儿子已经诛过一次九族了,你以为我会怕?”她边说,边看了眼宋离,下令害死谢家满门的明明是明武帝,他却和谢胡子一样,讲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宁可把仇记在魏九和圣教头上,也不敢向真正的刽子手动手! 何其愚忠! 宋离也听出她言外讥讽之意,面色沉了沉,却没开口。 闹到这个份儿上,双方已算撕破脸了,魏青棠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宋离道:“宸王妃!” 魏青棠回头挑了下眉毛,宋离沉默片刻,说道:“君臣有道,君乃天道。未免你们再吃苦,还是劝劝二公子,早日答应了皇上吧。” 这二公子指得当然是谢衍,也就是温长衍。 只是这答应……二哥要答应狗皇帝什么,为什么要说吃苦? 魏青棠微微凝眸,随意点了下头:“多谢忠告,只不过要不要做、要怎么做是谢家的事,就不劳宋先生费心了。” 从后庭出来,正宫大殿里面的人还在窃窃私语。 永宁大长公主见她脸色不对,迎上去问:“吟越,母后怎么没出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魏青棠淡淡笑了下,从怀中摸出那块禁军腰牌,交给她:“大长公主,这是坤宁宫禁军遗失的腰牌,请你代为转交太后,再告诉她一声,情分已尽!” 第688章 与人鬼混 从皇宫里面出来,魏青棠只觉得身心俱疲,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她知道太后叫她进宫就是有意刁难,原本已有心理准备,可真正面对那些伤人言语,还是会觉得心寒。 十七年,整整十七年啊。 云殊就一个人,在这样的深宫中生存下来。 祖母不慈、生父忽视、兄弟阋墙,这皇室里面哪有一个正常人,全都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 魏青棠抚着腹部,越发坚定一定要把这两个孩子生下来。 什么双生不祥危害江山,去他的江山,她的两个孩子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要为这莫名其妙的指控担责? 只要她还活着,就没人可以动他们! “赵婆婆。” “老奴在。”赵婆子应声进来,魏青棠看着她,道,“孩子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王爷那边,我会亲自同他说的。” 赵婆婆听了要说什么,魏青棠挥手道:“放心吧,我会选个适当的时机和他说,阿殊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为了皇位不要亲人的,你不必担心。” 她都这么说了,赵婆婆只得道:“是,老奴领命。” 回到宸王府,魏青棠心中还记挂着一件事,那就是二哥。 宋离不会无的放矢,他叫她劝二哥答应什么,必是出了什么事。 思忖片刻,她叫来梅一,让他去云雾茶庄请二哥,这边刚吩咐完,那头孟瑶就火急火燎地冲进来。 “魏姐姐,快,你这次非得帮帮我了!” 这妮子边说边拽了她的手,直接往外走,魏青棠从没见她这样着急过,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人也没带就跟她走。 哪知这丫头一路飞奔,最后竟来到望月酒楼! 小二迎上来正要询问,她一把揪起人衣领,凶恶道:“刚才那两个人呢!” 小二傻眼道:“什么两个人,客倌你不是来住店的吗?” 孟瑶眉一横就要动怒,魏青棠忙道:“好了,有话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孟瑶深吸口气,可还是耐不住心里的躁火,只道:“就刚才那一男一女,男子高高大大很是俊朗,女子脸上蒙着面纱,你记起来没?” 小二眼珠子一转,拍额道:“哦,你说那两位客人啊……他们刚刚走了啊!” “走了?去哪儿了!” 小二道:“去金风玉露楼了啊,那位公子说这里说话不方便,就带她过去了。” 金风玉露楼! 魏青棠听到这名儿嘴角一抽,孟瑶却是身子晃了晃,喃喃道:“金风玉露楼,他居然带她去哪种地方……难道?!”似乎想到什么,孟瑶脸色唰地惨白,她抿紧嘴唇,一语不发地拉着魏青棠往外。 见她这副模样,魏青棠再也忍不住问:“阿瑶,到底怎么了,你这急匆匆的,是要找谁?” 孟瑶嘴一扁,几乎要哭出来,她道:“魏姐姐,是谢大哥……他、他带了一个陌生女人在大街上,两个人还离得很近……”魏青棠听得头脑发昏,问了好一阵才知道原来她说得是谢阁老的公子,谢淮英。 一个时辰前,孟瑶在大街上看见他,这位向来守正的谢大少爷居然带了个女子在身边,二人举止亲近,谢淮英还为她买了朵簪花、 魏青棠看着泫然欲泣的孟瑶,不由噗地笑出声:“原来是为了心上人啊……” 孟瑶喜欢谢淮英的事儿她很早之前听杨清玉说起过,当时还很意外这两人怎么有交集。不过看着小丫头急得通红的脸,看样子还情意颇深…… 孟瑶跺脚道:“魏姐姐!” 魏青棠道:“好了好了,不笑了,我陪你去金风玉露楼问个清楚吧。”说罢就带着孟瑶过去。 这金风玉露楼不愧是京城新晋的红楼,大白天的生意也比其他家要好。姑娘们穿着单薄,涂脂抹粉,一进去就叫人热得冒汗。 孟瑶起先还不安,可见着那些放浪形骸的男男女女,一张俏脸羞得通红,她不敢去看,呸道:“不知检点!” 正巧一旁的老鸨听见,当下扭着腰肢过来:“哟,这是哪家的大小姐啊,怎么纡尊降贵跑到我们这种地方来了?” 魏青棠转过身来,老鸨脸色瞬变:“原来是您来了!” 上次她和徐远来这儿接越管家,老鸨曾经见过她,知道这位是连大老板也恭敬的人,当下客客气气道:“夫人,您有什么尽管吩咐,我们马上办。” 魏青棠笑了笑,道:“要找两个人,一男一女,刚过来不久,见过吗?” 老鸨立刻叫龟奴去查,不一会儿就回了话:“有,名册簿上登的是谢家公子,是您要找的人吗?” 孟瑶抢着道:“是,他在哪儿?” 老鸨面露迟疑地看了眼魏青棠,魏青棠点头:“说吧。” 老鸨干咳了两声,说道:“在我们三楼的包厢……” 她一说魏青棠就明白了,金风玉露楼共分三层,一层大堂供客人寻欢作乐,二楼是抽烟丝的地方,至于三楼,就是恩客看上哪位姑娘带上去翻云覆雨,谢淮英这么正派的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本身就很奇怪了,怎么还去包厢…… 这厢思忖着,那边孟瑶已迫不及待地找上三楼。 魏青棠只好和老鸨跟上去,一上三层,顿时各种不堪入耳的声音涌了来。 孟瑶还是个姑娘家,哪受得了这些,可她不肯走,还是捂着耳朵一间一间房号的找过去…… “找到了!庚字房!”孟瑶叫道,抬手就想推进去。 可不知想到什么,又没敢推开。 魏青棠见状摇头,握住她的手道:“阿瑶,别多心,谢大少爷未必是这样的人。” 说完,遂抬手扣了扣门。 这时屋内传出惊慌失措的声音,好一会儿,才传来谢淮英略带惊慌的话语:“什……什么人!” 魏青棠一听,心也不自觉沉下去。 看这样子,难不成谢淮英真带了女子来这儿鬼混?他平日看上去一身正气,难道也是装出来的,实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浪荡货? 这般想着,不由担心地瞥了眼孟瑶,孟瑶倒还镇定,握了握拳,说:“谢大哥,是我!阿瑶!” 第689章 谢家不认她 屋内似乎更加惊慌失措了,隐隐还能听到桌椅翻倒的声音。 魏青棠和孟瑶相视一眼,脸色都不好看。 不过她们也没强行推门,要是里面真像想得那样,进去看见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也脏眼。 好一会儿,门才开了,谢淮英衣冠端正,似乎没想得那样凌乱,不过他俊脸发红,看向两人的眼神不自然极了。 “瑶光县君,宸王妃也在……”他干咳了声,问道,“您二位怎么过来了?” 魏青棠没说话,孟瑶开门见山:“谢大哥,屋中是否还有人。” 谢淮英眼底闪过一丝慌色,忙道:“没、没别人了!” 魏青棠心头一沉,孟瑶失望道:“你还骗我,里面明明有一个女人!”她说着夺门而入,谢淮英叫了声“瑶光县君”,可顾及男女有别也没敢拦她。 孟瑶闯进去,屋内还真没人! 她愣了下,扭头望向谢淮英,谢淮英故作镇定地说道:“真的没人,你们误会了……” 孟瑶又去看魏青棠,魏青棠眸光一一扫过,发现床榻底下,露出一片女子的衣角。 她心下有数,轻叹看向谢淮英:“谢大少爷,事无不可对人言,你这样遮遮掩掩的,反倒会让人起疑。”她这会儿也没揭穿,因为谢淮英是楚情的朋友,楚情那人眼高于顶,她还是不信他会交一个人模狗样的好友。 谢淮英脸色变了变,微握紧拳,正要说话时,忽地一道女音传了来:“姐姐、瑶光县君,你们不要逼他了。”说着,那床榻底下当真钻出一个女子,及笄之龄,面容姣好,魏青棠看见她登时一惊,谢淮英懊恼道,“龄儿,你怎么出来了?” 原来那女子正是谢芳龄,她脸上的面纱摘了一半,露出天真如鹿的眼睛。 此时闻言,苦笑着向谢淮英道:“大哥还没发现吗,姐姐已经知道芳龄在那儿了。” 房间中安寂一瞬,魏青棠亦同样苦笑着看她:“怎么是你啊,你们……”谢芳龄是谢阁老遗失在外的女儿,和谢淮英那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啊!不过这兄妹俩见面怎么鬼鬼祟祟,还跑到青楼来了…… 这时,不知内情的孟瑶绝望道:“谢大哥,你、你居然真的……”她跺跺脚,转头就要冲出去,谢淮英急忙拦住她,“不是,瑶光县君,这位是宫中的袁美人……” 孟瑶一听眼若铜铃,悲愤道:“你、你竟还敢私通后宫妃子!我真是看错你了!” 谢淮英一时傻了眼,魏青棠扶额,说道:“阿瑶,你误会了,这位袁美人姓谢,闺名芳龄,是你谢大哥的亲妹子!” 孟瑶张大嘴:“亲、亲妹子?” 魏青棠点点头,谢芳龄轻声道:“是,瑶光县君,这位是芳龄的大哥。” 孟瑶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登时脸红的要命,她道:“对不起啊,是我误会了……”说着锤了下自己脑门,“哎呀,我真是个傻瓜,谢大哥那么洁身自好的人,怎么可能……对不起对不起!” 她这模样甚是可爱,三人都不觉笑起来。 房中气氛顿时轻松下来,魏青棠拉了谢芳龄坐下,问:“芳龄,你和谢大少既是亲兄妹,那要见面理所当然,为何要在这种地方见面?还做得……如此隐蔽?” 谢家兄妹对视一眼,谢芳龄低头一笑,苦涩不已:“姐姐,你既然都发现了,我也不瞒你,谢家……并不认我这个女儿。” 魏青棠一听立时惊了:“为什么?是谢阁老不准吗?”她记得前世,谢阁老对这位沧海遗珠宝贝得很,为了认她,差点被阉党弹劾搞得丢官毁名,怎么这一世反而不同了? 谢芳龄抿唇不语,谢淮英皱皱眉,沉声道:“不关父亲的事,是二弟……”他欲言又止,脸上露出羞愤难以启齿的表情。 魏青棠见状道:“若是不方便,不说就是了。” 谢淮英不语,谢芳龄却道:“没什么不能说的,芳龄回府认亲那日,被谢淮林拖进房中羞辱,事发后谢夫人认定是芳龄勾引他,所以将我撵了出来。”她说得轻描淡写,魏青棠和孟瑶都惊了一跳! 谢芳龄是谢阁老的女儿,也就是谢淮林的亲妹妹,他对自己亲妹妹动手,简直猪狗不如!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大盛律条,有歪伦常者处极刑,所以这事儿一旦闹开了,那谢淮林的命都保不住! 谢夫人当然要保他,毕竟这可是她的亲儿子,谢芳龄只是一个花魁的女儿,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认这个女儿,既救了谢淮林,还能保全谢家名声…… “太过分了!”孟瑶义愤道,“怎么能这样呢,明明你才是苦主啊!” 谢芳龄垂着眸子不说话,像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谢淮英脸色也不太好看,沉声道:“家丑不可外扬,还请二位代为保密。” 魏青棠和孟瑶应下,魏青棠看着谢芳龄轻问:“就因为这样,所以你才进了宫,嫁给了皇帝?” 谢芳龄点了点头,魏青棠这才明白之前在宫里,她为什么会说人各有命,好好的阁老千金,却被迫进宫伺候一个糟老头子,确实不公得很!魏青棠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毕竟这始终是人家的家事。 安静一阵,谢芳龄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宫了,要不然皇上见不到我,又该发脾气了。” 她起身要走,谢淮英站起来道:“龄儿!” 谢芳龄身子微顿,谢淮英犹豫一番,终是道:“你若不想回宫,大哥就想办法带你走,这件事终归是谢家对不起你!” 谢芳龄娇躯剧震,片刻后,回头扬起一抹笑。 魏青棠记得皇宫里边,这位袁美人笑则笑矣,总是到不了眼底,这一笑总有两分真切的味道。 谢芳龄轻声道:“大哥,多谢你,即便整个谢家对我不住,可总有你对我好,芳龄会记着这份情的。不过,入宫是我的选择,没什么愿不愿,总有一天,芳龄会带着娘的牌位,堂堂正正回到谢家!”说到最后一句,她目光锐利,那掩藏了许多情绪的眼底,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绝。 魏青棠看得心凛,知道她能说到做到。 谢芳龄绝不是表面上看着的那么纯洁无害,在川蜀那会儿,她身上还保留着两分纯真,可这次再见,那份纯真已彻底不见了。在皇宫里,她知道利用自己的长处保护自己,比如美色、比如无害,这个女人,绝对是比宫中所有妃子加起来还要厉害的角色! 第690章 二哥去了瘟疫山 魏青棠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没把张太后害她的事情说出来。 虽然她对老妖婆恨之入骨,但这样利用谢芳龄去报复,她还是做不出来。 谢芳龄走后,她们也准备离开,临走前,谢淮英有些支吾。 魏青棠看出来,问:“谢大少爷有什么话要说?” 谢淮英红着脸道:“那个……宸王妃,不知可否借一两银子给谢某?” 魏青棠眉一挑,孟瑶好奇道:“谢大哥,你为什么要借银子啊?难不成是缺钱花吗?” 谢淮英很是窘迫,磕磕盼盼好一会儿,才道:“哎,也不瞒二位,龄儿在宫中需要银钱周转之处甚多,所以……” “所以你将所有银票都给了她,谢大哥,你真是个好哥哥!”孟瑶由衷道,眼里的倾慕之意愈发浓烈。 魏青棠见此,便取出一两银子给他,谢淮英连声道谢,并保证一定归还。 魏青棠道:“还就不必了,不过谢大少爷,你回府之后还需多加小心,若是令堂真对芳龄不满,你这样暗中接济她,被人发现,恐会惹来事端。” 谢淮英愣了下,却道:“多谢宸王妃关心,不过我与龄儿都是私下会面,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魏青棠心道不会被人发现那她们又是怎么跟过来的。 不过既然他不信,那也不好多说。 三人道了别,谢淮英回到谢府,一进门就被母亲请去院里。 他刚进院,身后大门就关上了,谢夫人从里面出来,面色沉沉:“你去哪儿了?” 谢淮英想起魏青棠说过的话,心里打了个突,强作镇定道:“没去哪儿……就找楚兄喝了杯茶……” 这话一出,谢夫人脸色骤寒,喝道:“跪下!” 谢淮英顺从跪下来,不解抬头,啪地一耳光打在脸上,谢夫人厉声道:“你还敢骗我!楚情今日不在京城,你怎么找他喝茶?英儿,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偷偷去见那个小贱人了!” 听到这个称呼,谢淮英不禁拧起眉:“娘,龄儿她是父亲的女儿,请您别这样叫她……” “住口!”谢夫人一巴掌又扇过去,怒极而笑,“好啊,淮英,你以前可是最孝顺,从来不会跟娘顶嘴的,现在为了那个贱人,你都开始顶撞娘了……” “娘,我不是——”话没说完,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娘,我和您说什么来着,那个小贱人就是天生狐媚样,您看看,大哥都被她迷得走不动路了!” 谢淮英转过头,只见二弟谢淮林走进来,一脸嘲讽样。 他强忍着怒气道:“二弟,做人见好就收,你自己犯下的错事,自己心中没点数吗?” 谢淮林扬扬眉毛,大声嚷道:“谁犯下错事了?我都跟大哥说了八百遍,是那小贱人自己脱光了贴上来的,哼,她想进咱们谢家的大门,就用这等下贱手段,爹和娘都清楚,就大哥你,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她说什么你都信了?” 说着,故意贴近了道:“你还不知道吧,那小贱人胸无二两肉,你摸过没?” 谢淮英大怒,狠狠一拳揍过去:“畜生!!” 他练过武的,这一拳含怒而发,打得谢淮林鼻梁骨断裂,痛得哇哇大叫。 谢淮英欲要再打,谢夫人急忙呵斥家丁拉开,同时心疼地扑到二儿子身边,连声叫大夫。 她抱着二子,哭着骂道:“混账啊!为了一个小贱人,你居然打自家弟弟,淮英,你真被她迷昏了头吗?” 谢淮英只觉胸中怒火翻腾,再也按不住厉斥道:“娘!那天我在府上,我亲眼看见他——你的宝贝儿子把龄儿拉进去的!是非黑白,难道是你们三两句话就能更改不成?总之,儿不认错,她更无错!”说罢头次不顾尊卑之礼,扬长而去。 谢夫人呆愣半响,大哭道:“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区区一个花魁之女,竟搅得家宅不宁、兄弟反目! 果然、果然!她当初看见那少女的第一面就觉得没错,她是来报复的,是来报复她们谢家的! 谢家的乱事暂且不提,另一边,魏青棠回府,梅一也回来了。 他道:“王妃,去云雾茶庄问了,说是温大夫从南阳回来,就没再在那里住了。” “哦?”魏青棠喝了口茶,忙问,“那二哥去哪儿了,打听到了吗?” 梅一迟疑一瞬,说道:“这……好像是去了苍雪峰。” “苍雪峰?”魏青棠愣愣,“他去苍雪峰干什么,那地方也没什么灵药可采啊?” 这地方位于翠屏山上,今年年初,云殊就是去那里针浴、还遇上了前来截杀的阿莲娜等人,当时被她们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二哥为什么会跑去那儿? 她见梅一有吞吐之色,微敛眉:“梅一,是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吗?” 梅一道:“不……王妃,是这样,苍雪峰自从那次瘟疫大火后,就被朝廷改成了瘟疫山,那上面聚集的,全都是十分严重的病人,麻风、天花、肺痨,都在那上面。” “什么?!”魏青棠一听,蹭地站起来,“你说二哥跑到瘟疫病人聚集的地方去了?” 她转身要往外,梅一忙拦:“王妃、王妃您去哪儿?” 魏青棠哪能让兄长留在那鬼地方,立刻就要往苍雪峰上跑,不料出门的时候遇上云殊,男人好看的墨眉拧了拧:“要出去?” 魏青棠道:“是,阿殊,二哥在瘟疫山上,你快叫辆马车,让我去把他接回来。” 云殊眉梢微扬:“瘟疫山?” “就是苍雪峰啊!不是说朝廷把所有染病的人全赶到那上面去了吗?” 麻风、天花、肺痨,哪一种都是要人命的! 而且不光要病人的命,那些没得病的人,只要和他们一接触,也会染病! 这几乎就是瘟疫了,二哥究竟在想什么? 云殊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深眸微沉,说道:“本王陪你,同去。” 魏青棠一听,立马摇头:“不行!你的身体那么弱,怎么能去那种地方?阿殊,没事的,我就去把二哥接回来,不会和那些病人有什么接触,你放心吧!”话是这么说,可云殊怎么会同意她只身犯险。 眉梢微凝,淡淡道:“秦恒,你去一趟,接人。” 第691章 该节制要节制 秦恒领命去后,魏青棠被云殊带回暗香阁。 晚上厨房送来膳食,四菜一汤,可她没什么胃口,每样只吃了一小点,大部分时间都在往门外望。 云殊见状,放下碗筷道:“来人,关门。” 魏青棠猛地回过头:“为什么要关门,这还不到戌时呢!是不是二哥他……”她面色紧张,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坏消息。 云殊淡淡瞥她眼,略有两分无奈地开口:“苍雪峰距此百里,即便要回,也是明早。” 魏青棠一愣,恍然。 是啊,她都忘了苍雪峰离这儿有一天的路程,就算秦恒用轻功,也不可能今晚把人找回来。 想明白之后,不禁泄了口气,云殊拉着她的手让人坐到膝上,淡定问道:“有心事?” 魏青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突地想起双生子一事,犹豫了下,轻问:“阿殊,你……想过当皇帝吗?”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如果他要争那个位置,她肯定会全力支持他。如果不争,那她也会尊重他的选择。只是若是前者,那孩子的事情便不能告诉他,双生不祥,她不能因此拖了他的后腿,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临盆前,悄然离开…… 殊不知问出这话后,云殊先是一怔,随后蹙了蹙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为何这么问。” 魏青棠慌乱移开眼道:“就是随口问问,阿殊,你先回答我!” 云殊唇角弯了弯,微凉的指尖拂过耳畔,他淡淡开口道:“从未想过。” 魏青棠顿时抬起头,但见男人脸上虽含着淡笑,却殊无说笑的意味,不禁道:“这……怎么会,阿殊,你是宸王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是皇子,又掌了兵权,天下臣民都敬服你,你为什么会、会没想过?” 皇位是什么,是至高无上的权柄、是号令天下的至尊。 自古以来,为了它父子反目夫妻成仇、兄弟相残血流成河,这些事发生得还少吗,可为什么在这个人眼里,仿佛不值一提似的? 云殊淡笑着望着她,轻描淡写用了两个字回复:“无趣。” 魏青棠愣住,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得是什么。 无趣,觉得皇位无趣。这话要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有装蒜或虚伪的嫌疑,可唯独他,说出来让人没有半分不适。 因为帝位于他,本就是唾手可得,若说之前牵丝蛊毒未解还有两分顾虑,那么如今蛊毒尽除,便似蛟龙入海,还有什么能拦着他? 魏青棠摇了摇头,唇边浮起一抹苦笑:“阿殊,你还真是,连皇位都能觉得无趣,那这天底下什么才能让你觉得有趣?”她本是随口说说,不料杀神当真回了一个字。 “你。” 魏青棠一愣,心口一阵酥麻感散开。 这杀神什么意思,皇位不及她有趣的意思吗? 嘴角不自觉翘起来,她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朝他扑过去,二人本就离得近,这一撞,云殊身子竟向后倒了下。不过也只是瞬间,他立刻稳住身形,同时大手扶在她的腰间,眉间露出一丝不赞同的神色。 “阿殊阿殊,我发现你最近真是越来越会说情话了!”她两只小手抱住他的脖子,对着嘴唇啃了口。 云殊身子一僵,气血隐隐有翻腾之状,忽地小家伙凑过来,炙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阿殊,我有个好消息要和你说,是关于孩子的……”他再也忍不住,两手扶着她的肩将人拉开一些距离。 “坐好!” 魏青棠眨眨眼,只觉他神色有些异样,忽地身下被什么东西咯了下,她呆呆低头,瞬间明白过来脸色爆红:“你……你……”她尴尬不已地站起来,男人面色似有几分懊恼。他抬手按了按眉心,目光幽深地望她眼:“还闹吗?” 那清冷眸底翻涌的都是压抑情愫,魏青棠咽了咽唾沫,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不敢了……” 开什么玩笑,这会儿刺激他,保管会被吃干抹净皮也不剩! 最后的结果是大晚上云殊叫了水沐浴,送水来的赵婆子皱着眉头道:“王爷,请恕老奴无礼,但有些话还是得说……”她看了眼屏风后面躺着的魏青棠,怪责道,“王妃都有身孕了,您该节制,还是要节制。” 啪! 里面传出茶杯碎裂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咳嗽声。 云殊微妙地瞥了眼,颔首:“有人会节制。”赵婆子弯弯身,这才退下去。 于是这一夜,两人都没怎么休息好,魏青棠原本想说的双生子的事儿也给抛到脑后,就这么紧紧拥着被子睡过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云殊在更衣。 她知道他要去上早朝,便咕哝了句:“这么早……” 云殊嗯了声,系上最后一颗盘扣走过来,在她额前吻了吻:“再睡会儿。” 她嗅着男人身上的清香,便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于是很难得的,一夜没怎么休息好的人倒是睡了个饱饱的回笼觉。 再次睁眼,日上三竿,阿金和绿儿在帘子外走来走去,像有急事。 魏青棠问道:“有事吗?” 绿儿喜道:“王妃醒了!”遂上前打起帘子,阿金一脸正色地走上来道,“回王妃,是秦侍卫,他刚刚回到府上说有急事要禀,可王爷走之前吩咐过,说您昨夜没怎么睡好,叫奴婢们不准吵醒您……” 魏青棠清醒过来,忙道:“快,梳洗更衣,把秦恒请去大堂!” 小半炷香后,魏青棠匆匆来到大堂,里面只有秦恒一个人在,不由问道:“我二哥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秦恒脸上露出惭愧之色,低头道:“王妃恕罪,属下昨夜丑时赶到苍雪峰上,发现有官兵镇守。那些官兵只准进不准出,把守极严,属下不得已表明了身份,说要接一名姓温的大夫下山,哪知这些官兵却说山上没有一位姓温的大夫……” 魏青棠愣道:“什么?难道是梅一的消息有误,二哥不在苍雪峰上?” 第692章 温大夫 秦恒却道:“未必,我看他们说这话时颇有吞吐之色,好像在隐瞒什么。” “那你没继续问下去?”魏青棠不解,秦恒道,“问了,可他们有心隐瞒,再问下去也是无果。就在属下准备冲进去的时候,出来了一个人,那人王妃您也认识,是如今的大内禁军总管,刘珉。” “刘珉?” 魏青棠吃了一惊。 这人是当初督公府上三房刘氏的侄儿,他出身商户,想投身魏九麾下借此站稳脚跟。可惜后来阉党被清算,他也被抓进天牢,魏青棠念着朋友一场,还特地出面把他保下来。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他都成了什么大内禁军总管? “珉表哥……就是刘珉,他和你说了什么让你无功而返。”魏青棠问。 秦恒道:“刘总管说,建瘟疫山是皇上的意思,请大夫来协助更是下了圣旨的,叫我们不要抗旨而为。” “圣旨?” 魏青棠琢磨了下,脸色顿时寒下来,“他的意思是二哥就在山上,就是那狗皇帝下的旨,该死!”秦恒一愣,但见女子蓦地起身,锐利双眸一眯,沉声道,“秦侍卫,备马,我要亲自去一趟苍雪峰!” 翠屏山,苍雪峰。 自从上次一把大火烧了庄园,这里就成了一片废墟。然而废墟并非无人,反而处处都是人,他们抬着木头、打着基桩,还有磨刀的、锲钉子的,俨然竟是在重建这片地方。 唯一不同的是,这些人不是什么木工铁匠,而是一群得了急病的人。 他们步履艰难、行动缓慢,稍有不如意,就会挨上一鞭子,是以整个废墟到处都是官差的喝骂声。 “老不死的,让你快点儿你没听见吗?” 啪地声,官差一鞭抽倒一个老人。那老人得的是肺痨,被抽在地上一阵咳血,脏腑碎片都咳了出来。 “爷爷、爷爷!”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男童丢下背篓朝老人扑过去,官差大怒,骂道,“滚开,干你的活儿去!” 男童不听,张臂挡在老人面前哭道:“你别打我爷爷、你别打我爷爷!” 官差脸上勾起个狰狞的笑容:“好啊,不打你爷爷,就打你!”说完扬手,又粗又狠的鞭子朝他脑袋上打下去。 周围一片惊慌失措的声音,这一鞭子下去,这孩子铁定脑袋开花。 说时迟那时快,一双宽厚有力的大手横生出来,稳稳抓住鞭尾,随后就见一个背着药篓的灰衣人站在那儿,温声说道:“官爷,孩子是无罪的,请你高抬贵手。” 那官差见有人敢拦他,顿时大怒,可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见上峰找他。官差骂骂咧咧地吐了几口口水,转头走了,灰衣人转身扶起孩子,那孩子哭道:“温大夫,你救救我爷爷、救救我爷爷吧!” 原来那灰衣人正是温长衍,他摸摸孩子的头,蹲身查看老人的情况。 那老人得了肺痨,身体本就弱,又挨了这一鞭子,已是奄奄一息。 他诊了下脉,便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将瓶子里的药丸喂了两颗给他服下,那本来只剩一口气的老人缓过来,虚弱说道:“谢、谢谢温大夫……”男孩见爷爷醒了,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时周围人都围过来,有个面上遮着白布的大婶道:“小虎,别哭了,有温大夫在肯定能救你爷爷的。” 另一个脸上溃烂了的大汉道:“对啊,温大夫可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他不会丢下咱们不管的!” “是啊……” “别哭了……” 这些病人来苍雪峰上也有一个月了,彼此间都混熟,因此相互打着气,小虎听了抹掉眼泪,大声道:“对,我要好好干活儿,早点把屋子搭起来,那样温大夫就能好好给我们看病了!”他说完扑腾扑腾去搬石头,小身板很是吃力,却充满了斗志。 大伙儿也都散了开,各自干着各自的活儿。 温长衍扶着小虎爷爷坐起来,老人喘了会儿气,看着孙子信心满满的模样,苦笑道:“温大夫……没用的是吧?” 温长衍转过头,小虎爷爷咳了声,说道:“朝廷早就不想管我们了,所以才把我们撵到这种地方来……就算搭好了棚子,有住的地方,可朝廷不派大夫来,我们的病也拖不了多久……只能等死,是吧?”老人很平静地说道,睿智的眼神早已看透一切。 温长衍目中闪过一分叹息,却温声道:“不必那么绝望,说不定会派人来的。” “会吗?”小虎爷爷摇摇头,“来这山上一个多月了,除了派人催我们做工,根本没看见一个大夫,而且也不准我们下山去。温大夫,也就是你傻,才跟着我们遭罪。” 温长衍没有作声,视线掠过那些努力干活的人,慢慢露出两分悲悯。 其实小虎爷爷说得不错,朝廷是不想再管这些人了……原本,为了博个好名声,太医堂在城外划了块地,专门收留那些染了重病没钱医治的人。但没想到各地的人蜂拥而至,太医堂很快不堪重负,于是医正提出个点子,将人集中到苍雪峰上,这地方偏僻荒芜,又没人住,既不用担心传染人,也不怕死了没地儿埋,正可谓一举数得。 于是一道圣旨,就把小虎爷爷他们全赶到苍雪峰上,至于大夫,太医堂自然是没人愿意来,那些民间大夫就更不傻了,谁也不愿做这些徒劳无功的事,最后兜兜绕绕,却是温长衍上来了。 “温大夫,”小虎爷爷拉着他的手,认真道,“我们都是些将死之人,救不了的,你也还是要替你自己考虑,早点下山去吧。” 老人家是一片好心,因为自打这位温大夫上来,不管什么病人他都会尽力医治,而且效果也很好,服了他的药都有明显好转。可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他们得的都是不治之症,这样拖下去,也只会把这个年轻大夫拖垮。 温长衍不忍他这么绝望,拍拍手背道:“老人家,你别多想了,说不定过两日就有大夫上来。” 话毕,先前那个官差急匆匆跑过来,大喊大叫招呼帮手,监工的人全跟着他走了,一时间,病人们也放下手中活计,不解又好奇地望着山入口方向,不知发生了什么。 第693章 名号好用 山门入口处,一大群官差手持兵刃,紧张无比地望着对面。 对面,却只有一男一女骑在马背上。 女子身着红装,英姿飒飒,男子稍退她半个身位,然而一手长剑使得出神入化,他们二十几个人一起围攻也被打得满地爪牙。 一个官员模样的人站出来,颤声喝骂:“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子淡淡一扬眸:“哦?你说这是什么地方。” 那官员胆子大起来,洋洋自得:“这是皇上御笔亲批的‘瘟疫山’,是专门建来给那些染疾之人住的地方!你们要是有自知之明,就赶紧下马束手就擒,这样本官说不定可以在皇上面前美言几……”他话没说完,女子座下骏马倏地扬蹄,庞然巨物的身影压下来,骇得那官员一个趔趄,直接倒摔在地! “流星,乖。”女子摸了摸马儿毛发,那匹骏马才温顺下来,随即俯下身,冲那官员勾勾手指。 官员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但听她在耳边道:“我连你的皇帝都不怕,还会怕你吗?”说毕容色一冷,断喝,“秦恒,开道!” 她身后男子颔首应道:“是,王妃。”剑如闪电,转瞬间挑开七八人。 这时慌乱的人群中有人认出来,大叫:“是秦恒!宸王府第一快剑秦侍卫!” 那吓傻了的官员回过神,瞪大眼睛惊呼:“宸王府?你们是宸王府的人?”这三个字有如魔咒,原还拿着刀子准备拼命的官差瞬间丢了兵刃,呼啦啦全部退开。 女子意外地挑挑眉,冲身边男子道:“秦侍卫,想不到咱们府上的名号这么好用。” 秦侍卫收剑还鞘,笑着道:“王妃,这都是小意思了,若是在战场上,敌兵看到咱们的旗帜竖起来,都是要丢盔卸甲仓皇逃命的!” 这一女一男正是魏青棠和秦恒,她当日说了要上苍雪峰,就马蹄不停地和秦恒赶上来。原本,秦恒准备的是马车,但走到一半她嫌太慢,正好又遇上庄侯府上的马被问斩,于是使了个暗招惊走马群,夺下那匹流星为骑! 不得不说这是匹好马,行动如风,跑得又稳,原本一天的脚程大半天就到了,是以太阳未落山,两人就出现在苍雪峰上。 这时场中一片安静,那些官差们斗志全消,自觉地分开条路。 魏青棠正要打马入内,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原来是郡主到了,请恕珉有失远迎。” 声落,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走出,他面容俊逸,神情沉稳,正是刘珉! 魏青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只觉数月不见,这人果然没让她失望,阉党被清算,死的死贬的贬,可唯有他爬起来了,还爬到了大内禁军总管的位置! 扬扬眉毛:“原来是珉表哥到了,怎么,表哥要拦我?” 先前那官员急急忙忙跑到他面前,张口欲说什么,刘珉抬手拦下他,拱手道:“郡主,珉自然不敢阻拦郡主,只是皇上圣旨在此,珉不得不依旨而行,还请郡主见谅。”他说罢,当真从袖中取出一卷圣旨,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赐苍雪峰一座,凡染恶疾者皆可送至此峰,由名医免诊,钦此!” 那明黄的绸缎让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包括秦恒在内齐声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青棠兀自骑在马背上,目中闪过一道讥讽:“皇帝这道旨意中,可有明说不准外人入山?” 刘珉摇头道:“虽未明言,但郡主和秦侍卫并不像染了恶疾之人,所以我不能放你们进去。” 魏青棠垂下眸子,晦暗不清的神情不知在想些什么,刘珉不敢放松,一刻不停地注视她,忽地,她抬起眸,淡淡问了声:“珉表哥,皇帝说得名医免诊,那么这苍雪峰上有几名大夫?” 她这猝不及防的一问,让刘珉明显怔愣了下。 他面上露出犹豫之色:“这个……” 魏青棠逼问道:“几人!” 刘珉沉默了下:“一人。” 一人! 魏青棠目中倏地窜起怒意,一股无法遏制的火气冲上脑海,好啊,这狗皇帝真是好啊!美其名曰为百姓免诊金看病,却将那些得了恶疾的全部集中起来,交给她兄长一人,就算二哥是大罗神仙,也不可能同时救得过这么多人! 他根本是故意为之! 想到这一层,她也不和刘珉虚以委蛇了,只道:“让开,我只接二哥走,其他的不会为难你们。” 刘珉皱起眉头,说道:“郡主,此地既已划为瘟疫区,里面风险极大,温大夫和病人们接触已久,你这样贸贸然进去只怕……”他也是一片好心,因为里面的病人实在太多了,天花、麻风还有肺痨,各种病气交织,已经病倒了好几个守卫。 可魏青棠哪肯听他的,越是危险,她就越担心二哥。 素手一指:“你让是不让?” 刘珉再次沉默,挥挥手。 守卫们立时让开,她正要打马进去,刘珉道:“等等。”他命人取来两张面巾、两副手套交给她,“郡主、秦侍卫,进去之后记得别碰任何人,说话至少也要距离五步之外,这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切记。” 魏青棠看着那两套防护用的物备:“多谢!” 她翻身下了马,带上面巾手套就和秦恒一起进去,先前那官员看着这一幕,同刘珉道:“刘总管,您可别忘了皇上的吩咐,就这样让人进去了,万一他们要带人走……” 刘珉望着她二人背影,摇头道:“不会,他们带不走人。”他语气笃定,似乎很肯定她们会无功而返。那官员见状也不好在说什么,只暗暗叹了口气。 山上,屋舍重建已初具规模,十几个屋舍一字排开,有模有样的。 这会儿正是饭点,一大群人挤在一个粥棚底下,一手端碗,一手拿着个馒头啃。他们当中也有啃不下馒头,就捧着粥碗喝粥,一个个看上去要么满脸脓疮、要么面黄肌瘦,一看就是久病缠身之人! 魏青棠屏了呼吸,挨个儿找过去,人实在太多了,有的还遮着脸。 她和秦恒对视一眼,均是无果,突然“啊呀”一声,撞倒一个孩子。 第694章 刁难 那孩子刚打了饭,手里的粥碗和馒头一起摔出去。 啪的声,粥碗四分五裂,稀的不能再稀的汤水洒了一地,孩子一骨碌爬起来捡起馒头,看着那粥碗,心疼地直掉眼泪。 魏青棠歉然道:“对不起,我刚刚没看见你……” 孩子咬紧嘴唇摇头,难过道:“我没事,可是粥、爷爷,爷爷喝不上粥了。” 魏青棠看了眼摔碎的粥碗,又看看粥棚底下,似乎还剩着许多,便问:“打碎了这碗,不能再打一碗吗,我瞧着剩的还挺多。” 孩子道:“不能,官爷说了,我们都是快要死的人了,不能浪费粮食……” 魏青棠一听,冷笑了声。 什么叫浪费粮食,照这么说人都是要死的,那还吃什么饭? 她向着秦恒打了个眼色,秦恒会意,向粥棚那边走去。那些官差都认得他,也不敢为难,立马打了一碗粥给他。 秦恒端过来,魏青棠道:“拿着,就当是赔给你的了。” 孩子又惊又喜,连连道谢。 天已经渐渐暗下来,魏青棠没工夫和他多说,转身欲走,那孩子叫道:“大姐姐,你们是不是要找人啊?” 魏青棠呆了下,便问:“对,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温长衍的人?” 孩子立刻道:“你找温大夫啊?我知道呀!” 魏青棠精神一振,又问:“他在哪儿,你能带我们过去找他吗?” 孩子点头:“好啊,正好我爷爷今天受了伤,温大夫在照顾他呢!” 问了名姓,原来这孩子叫小虎,自幼父母双亡,他是随着患了肺痨的爷爷一起上山的,现在就住在一间草棚。 魏青棠随他过去,果然,草棚里,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靠在草甸上,他旁边坐着个灰衣葛袍的男子,面庞温和,如水宁静,不是温长衍还能有谁! 魏青棠一个激灵,颤声叫道:“二哥!” 这一声,叫得那灰衣人身子一僵,旋即不可置信地扭过头:“长歌?” 魏青棠立刻跑上去,两只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臂,温长衍怔怔瞧着她,目光变得责备又疼惜:“你、真是胡来,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 魏青棠呆呆望着他的眉眼,一别数月,自从上次在宫中,他被皇帝逼回南阳老家迁坟,她就再没见过他。如今相逢,只觉得兄长消瘦了、也憔悴了,尤其眼下那圈淤黑,似乎止也止不住。 “二哥,你还说我呢,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会到这瘟疫山上来,为什么这里还只有你一个大夫!”她抓着他的手臂,用力得很,温长衍微微皱了下眉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长歌,你先回去,等改日下山我再去找你。” 魏青棠没想刚见面他就下驱逐令,小脸顿时也皱起来:“我不走!二哥,我今天上来就是专程来接你的,你先和我下山,其他的下了山之后再说!” 兄妹四目相视,谁也不肯退让。 这时,一个怯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大姐姐,你是来带温大夫走的吗?” 魏青棠回过头,但见小虎睁着大眼睛,一脸胆怯地望着自己。 她还没说什么,小虎的爷爷轻喝道:“小虎,过来,别插话。”小虎跑到老人身边,将他扶坐起来,老人看着她道,“这位夫人,你……快带温大夫下山去吧,咱们……确实不能再耽搁他了。” 魏青棠一愣,那个叫小虎的孩子却先哭起来:“爷爷、爷爷,要是温大夫走了,您的病可怎么办啊!” 他这一嗓子嚎出来,周围的人都听见了,立刻唰唰全围过来。 无数双眼睛望向他们,惶恐、害怕、厌恶…… “发生什么了,温大夫为什么要走了?” “难道朝廷真的不管我们了吗?” “我就知道,说什么会不收诊金帮我们治病,都是谎话!” “连温大夫都走了,我们岂不是更没指望了……” 短短一刻钟,整个山上的病人全都来了,看着那一双双渴求的眼睛,魏青棠只觉心头堵得慌,说不出话。 秦恒按剑守在旁边,心下却有些凛然。 别看这些都是瘦弱的病人,但也是能不要命的人,他们一旦失去理智,会很可怕…… 忽然温长衍站起来,将魏青棠拉到他身后。 “诸位,我不会走,请你们放心,等朝廷太医堂派人来之前,我都不会离开。”他平静说着,每一个字却极有分量。 当下立时有人响应。 “我相信温大夫!” “温大夫一直没抛下过咱们!” “不走就好!” …… 草棚外面的人陆陆续续散开,魏青棠抓着他的手,轻道:“二哥,别担心,刘珉的人就在外面,他们不会有威胁的。” 温长衍闻言,看着小妹的脸慢慢摇头:“长歌,我说过了,我不会走。” 魏青棠的脸顷刻白了白,她压低声问道:“为什么,二哥,如果是为这些病人,那等我们下山,我可以让阿殊下令,叫太医堂的人上来给他们治病!”她并非没有同情心,只是这太危险了,且不说他一个人是否顾得过来,光是每天和那些传染性极强的恶疾打交道,她就胆战心惊。 温长衍拍拍她的肩膀,却道:“乖,你先走。” 魏青棠气性一下子上来了,拧道:“你不走我也不走!二哥,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每天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呆着,提心吊胆的,还不如跟你一块儿留下!”她是故意这么说得,因为兄长深知此地危险,断不可能放她留下。 果然,温长衍的眉头拧紧,一副头疼地拿她无可奈何的样。 便在此时,刘珉的声音忽然传出来,镇定道:“郡主,温大夫他走不了!” 魏青棠目如冷电投过去,但见刘珉望着她,朗声道:“皇上口谕,今有温氏医仙后人谢衍,医术高超,朕特封其为太医堂医正,负责医治瘟疫山上下病人,待所有病人痊愈后,方可回京,钦此!” 魏青棠听罢勃然大怒,这狗皇帝分明就是在刁难兄长! 第695章 没有血缘关系 这山上的人,得的全都是沉疴恶疾,别说二哥,就算华佗在世也不可能救得过来! 狗皇帝这一道圣旨,分明就是要把二哥囚在苍雪峰上,永不能走! 她眸中猝然窜起怒火,伸手朝着刘珉袖中圣旨抓去。刘珉早有预料,闪身避过,眉头顿时皱起:“郡主,这是圣旨,不可无礼!”私自抢夺圣旨,按律当诛,他念着以往情分只是出言警告,否则就凭刚才那一下,就可以治她大不敬罪。 然而魏青棠丝毫没放在心上,轻蔑的神情冷冷带笑:“是吗,圣旨……那他为何不敢把后面这道口谕写进圣旨里,反而要让你代为宣读?因为他很清楚,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二哥纵然医术高明,也不可能救得了这么多人,他明摆着故意刁难!” 要不是顾念云殊,她一句狗皇帝就骂了出来。 当年,就为“功高震主”四个字,他就能授令魏九杀了养父全家! 如今,虽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但他如此针对二哥,根本不配为国君! 温长衍见着小妹怒火冲天的模样,拉下她,对着刘珉道:“刘总管,长歌只是一时冲动,还请你别往心里去。” 刘珉神色稍缓,点点头道:“温大夫,还请你多劝劝郡主,圣意难为,我等做臣子的只能听从,这是君臣之道。” 魏青棠听得冷笑不已,什么君臣之道,这就是愚忠! 可不等她开口,温长衍已拉着她走进屋,魏青棠实在气不过,甩开他的手道:“二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南阳迁坟回来,怎么就被他弄到这山上来了?狗皇帝如此做法分明就是针对你,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眸光发紧,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温长衍看了片刻,淡淡转开脸:“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这个兄长总是这样! 当初宁可不叫她为难,死也不告诉她明武帝才是真凶,如今又…… 魏青棠忽地想起什么,瞬间问道:“是狗皇帝对不对?他之前逼着你回南阳给父母迁坟,如今肯定又提了什么要求,你没答应他,所以他才下了这样的旨意,是不是?” 温长衍一愣,没想到这样也能被她猜个八九不离十,平和的目光浮起一抹无奈,他开口道:“是,爹和娘的坟墓被迁到京城,皇帝说要给爹赐一个忠烈侯的封号,让他葬在皇陵山脚……” 葬在皇陵山脚? 魏青棠起先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怒不可遏:“他简直欺人太甚!” 皇陵只有历代君王后妃才能葬入,但也有例外,那些立过大功的文臣武将也可以进去,但那是葬在皇陵外园!狗皇帝把养父母葬在山脚,明显是想利用历代帝王之气镇压他们的冤魂,好叫他们永不翻身! 魏青棠一双眸子染了血般,恨得发狂,温长衍面色平静,然而握在身后的手,亦死死握紧。 “就因为你没答应他,所以他把你弄到瘟疫山上,还给你下了道完全不可能做到的圣旨!这狗皇帝、这狗皇帝!”魏青棠目中杀机一现,某个瞬间,她是真想什么也不管了把他宰了,这样就天下太平了。 温长衍沉默一会儿,却道:“长歌,有一件事,二哥想告诉你。” 魏青棠愣了下,问道:“什么事。” 温长衍深深凝视着她,好一阵才道:“是关于你的身世……还记得你之前和二哥说过的吗,你可以通兽语、恢复力很强、也不怕西疆的蛊虫,其实……你并不是谢家的孩子。” 魏青棠大惊,目光满是震动地望着他! 这当然不是为了自己的身世,她的身世在西疆早已大白,只是没想到会是二哥主动和她说起。 魏青棠一时惊震未语,温长衍眼底掠过一抹沉凝,却缓缓地说了下去:“长歌,你是西疆人,当年爹和娘去西疆访亲,娘身子不好,半路就小产了,之后一直伤心欲绝。谁知这个时候,在路边捡到了你,那时西疆内乱,宗教和王廷之间打得很厉害,爹和娘找了一阵没找到你的亲人,就带着你先回南阳了。这些,娘全都记在一片枫叶上,说等你长大成人之后再选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可惜,没等到那一天。” 他静静说着,魏青棠没想到养母早已为她考虑好,眼眶不觉红了。 温长衍继续道:“还记得你之前说的,身上那些怪异之处吗?其实那并不是后来才发现的。你刚到南阳的时候,一哭,就会有猎犬围过来狂吠,还有蛇虫鼠蚁从各个角落爬出来向你朝拜。当时我们都吓坏了,以为你身上有什么蛊毒,后来还是娘给你配了药方,日复一日地用草药沐浴,这样两年才把异状消除。” 魏青棠听他说着,心里像塞了团棉花说不出的难受。如果不是谢家,她早就死在西疆了,何来今天?可二哥说起这些,便相当于在告诉她,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甚至称不上是兄妹…… 温长衍顿了顿,目中闪过一分叹息,然而他还是说了下去:“所以长歌,你并不是谢家人,也没必要背负谢家的仇恨。明武帝不是你的杀父仇人,他和你之间也没有不共戴天的血仇。所以谢家的事,也不用你插手,你还是好好和宸王过日子吧。” 魏青棠猛地抬起头,兄长温和如水的眸子里,并无一丝玩笑的意味。 她抿紧唇望着他,眼里有受伤、有难过、有不敢相信,可更多的,还是深深的愤怒。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撒手不管?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撇开?”魏青棠死盯着他,蓦地一声冷笑,“你做梦!” “二哥,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妹妹,可我一天是谢家人,一辈子都是!爹和娘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可以把我撇开,但休想我不管!” 字字有声,温长衍一贯淡宁的眉眼终于浮起两分不悦,他皱着眉道:“你怎么就说不听呢?长歌,以当今皇帝的为人,是不可能给爹娘平反的,就算你费尽心思,也不过是白费一场。” “所以呢,你就这么一退再退,一忍再忍?”魏青棠也再忍不住了,痛心控诉,“二哥,你这不叫退让,你这叫窝囊!” 第696章 医者父母心 这一声说出来,温长衍神色迅速变幻。 他蓦转过身,背对而立,魏青棠追上去道:“二哥,皇帝又如何,本就是他对不起谢家,如今还提出这些无理要求,一而再再而三,欺人太甚!你这样一直忍让退步,只会换来他得寸进尺!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她是真的气,也是真的伤。 气兄长的不争,一再退让,也伤他的不争,因为这里面或多或少是顾虑她。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怕因此破坏了我和宸王的姻缘,你怕到时候闹得我们夫妻反目。但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在这件事上,如果阿殊选择了他的父皇,我也绝不会……”话未说完,腹中一阵不适,又想作呕。 她捂着嘴弯下身,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滑下来。 温长衍听见身后突地没了声,回头,见她蹲在地上大惊:“长歌、长歌?”他立马把人扶起来,搭脉一探,蹲身愣住,“你、你有身孕了?” 魏青棠勉强点头,暗道这两个孩子真不省心,明明前两个月什么感觉也没有,这会儿倒是随时折腾她。 温长衍思索片刻,立刻出去叫秦恒拿了几种草药去熬,不一会儿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送进来,魏青棠一闻,干呕的欲望更强烈了。 “来,先把药喝了,这是安胎用的,喝下去便没那么难受了。” 魏青棠捏着鼻子勉强灌了些,果然,苦药入腹,没一会儿那反胃的感觉就消失了。 她眨眨眼:“二哥,你医术真的很厉害……” 温长衍却板起脸训斥:“你真是胡闹!有了身孕还敢到处乱跑,还敢跑到这瘟疫山上来!”他向来淡泊温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像这样疾言厉色还是头一回,外头躲着的小虎缩缩脖子,对秦恒做口型,“温大夫生气啦!” 秦恒武功高深,里面发生的一切他都听见了,笑着摇头:“他这是担心王妃……想不到谢家人这么重情重义,都知道和她并无血缘,还这样处处护着。” 小虎眨巴眨巴眼睛,表示听不明白,这时刘珉找过来,道:“秦侍卫,天已经不早了,你与郡主还是速速下山去吧。” 秦恒瞅了眼屋里,淡淡道:“温大夫不走,王妃不会走。王妃不走,我也不能走。” 刘珉脸一沉,说道:“你也别为难我们,没有皇上的圣旨,温长衍不能离开。而且……”他停了下,若有似无扫了眼外面的病人,“你以为你们想带他走,就能带走吗?对这里的病人来说,他就是唯一的希望了。” 秦恒眉一拧,也沉默下来。 屋棚里,魏青棠拉着他的手道:“二哥,事不宜迟,你和我们一起下山吧。” 温长衍这次没甩开她,反握住她的手道:“长歌,我不能走。”不等她开口,温长衍已继续说下去,“暂且不说我若是走了,那人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抓我,光是这里的病人,我若离开一日,就会有好几人送命。” “可他们得的是不治症啊!你一个人又怎么救得过来?” 温长衍摇头道:“其实不然,许多人病症较轻,若辅以汤药针灸是能有好转的。只是世人畏瘟如虎,但凡得了病的,全都送上来,所以才造成很多人枉死。”见她还要说什么,男子轻叹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医者父母心,如果今天在这儿的人是母亲,她也不会丢下他们不管的。” 最后这句话彻底堵住了魏青棠的嘴,她跺跺脚问:“那我该怎么帮你?” 温长衍思索道:“首先是药材,这山上的药材不够,黄芪、白术、茯苓、干草等常见药材稀缺,得想办法。其次是人,便如你所说,我一人确实忙不过来,还需要大夫。最后是食物,你今日来也看见了,朝廷对这些人并不上心,稀粥馒头,里面米也看不见一粒,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送些肉食。” 魏青棠一一记下了,道:“药材、大夫和食物,我会想办法的。二哥,你在山上也要保重,可别没治好人,自己也倒了。” 她面容关切,温长衍心头一暖,面上露出微笑:“放心吧,二哥是大夫,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倒是你,以后别上山来了,就算不为你自己,也得你替腹中的两个孩儿考虑考虑。” 魏青棠一怔,道:“你也知道我怀的是双生子?” 温长衍含笑道:“脉象是能看出来的……” 魏青棠心一凛,暗道看来她日后不能叫御医号脉,免得被诊出双生子的事。 温长衍道:“好了时间不早,你快些下山吧。” 魏青棠抿了抿唇,转身出去了。 外面,刘珉和秦恒都守在那儿。 她见状走上前,略略福了个身:“珉表哥,日后我二哥在山上,就有劳你多加照看了。” 这话一出,刘珉和秦恒皆愣了下,随即是大喜,只要不把人带下山,她想怎么样都成。 刘珉正色道:“郡主放心,温大夫在山上不会损一根毫毛。” 魏青棠点了点头,翻身上马,下去的路上,她和秦恒简要说了要药材食物还有人的事情,秦恒道:“药材食物好办,可以花银子购买。可是这人……属下说句不好听的,百姓对瘟疫山畏如猛虎,那些太医堂的大夫就更不会上来了。虽然皇上下了圣旨,但也没强求……” 魏青棠眸光一冷,说道:“是啊,他只下旨把我二哥送上去,那些老百姓的死活,他压根不管。” 秦恒讪讪摸鼻,也不知该怎么接话。 魏青棠思索一阵,问道:“若是给银子呢,重赏之下会不会有大夫愿意去?” 秦恒道:“应该会有吧,不过那都是冲着银子去的,只怕也不会多尽心……” 他的顾虑不无道理,魏青棠头疼地扶额,叹道:“这样吧,我明天想办法进宫一趟,看看芳龄那边有没有法子……”谢芳龄现在是皇帝身边最宠爱的美人,她吹吹枕边风,说不定能让皇帝再下一道圣旨。 秦恒自然没有异议。 第697章 给他纳侧妃 二人紧赶慢赶,赶回城的时候还是已经晚了。 戌时已过,京城大门重重合上,守城的将士站在上面高声叱问他们是谁,秦恒想要亮明身份,魏青棠却不想叫人认出来。 她道:“就在城外歇一宿吧,明天早上再进去。” 秦恒琢磨了下就明白过来:“王妃是不想让人知道您去了瘟疫山?” 魏青棠点了下头,瘟疫山那地方很危险,上面呆的都是传染极强的病人,如果被人看到了以此作文章,只会给云殊惹麻烦。当然了,那山上的守卫她倒是不担心,有刘珉在,他能管好底下人的嘴。 秦恒也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万一有人说王妃染上病症,那她是第一个被送到山上去的人。他也下了马,老老实实打算在城外过一夜,殊不料城门缓缓打开,一辆青布马车从里面驶了出来。 “主子?”秦恒一愣。 只见马车在二人面前停下,修长分明的手指拨开车帘,里面露出张清冷绝尘的脸,淡淡朝着二人脸上一扫:“还不上来?” 魏青棠吞了吞唾沫,一骨碌爬上去。 果然是云殊,他一身青缎朝服未换,面上带着些许疲惫。 见她上来,目光微有不悦地瞥了眼,遂道:“见着了?” 魏青棠一怔,随即明白他说得是二哥,连忙点头:“见到了……阿殊,你都知道了啊?” 云殊没回话,只淡淡看她眼,魏青棠悔得咬舌,这不废话吗?她把他的心腹侍卫都带走了,这个做主子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跟着小心翼翼抬起头:“你……生气了?” 云殊看着她,半响,摇了摇头:“你没事吧?” 魏青棠赶紧点头:“嗯嗯,没事。”她将山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包括要筹备药材、食物和大夫,云殊听罢默然不语,慢慢点了下头:“随你。”接着又道,“库房钥匙在越管家手上,你可找他。” 魏青棠反应了会儿,脸上才爬起个大大的笑容。 这个宸王,说什么随便她,又把库房的钥匙交给她…… 女子一骨碌蹭到他身边,两只柔若无骨的小手环住他的脖子:“阿殊,你真好!”边说,边在他唇角印了下。 男人眸色微深,克制道:“下去。” 魏青棠看着那张清冷禁欲的脸上晦暗不明,就觉得很有意思,她故意在他身上蹭了蹭:“不嘛,一天没见我,想我没?” 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分分崩溃,男人墨眉一拧,蓦地捏住她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魏青棠:“……” 什么叫作茧自缚,什么叫玩火自焚! 她看着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子,万分后悔自己撩拨他。 这下好了,撩出事了吧! 赶在那双大掌贴上腰间之际,她猛地移开脸,干咳道:“咳咳,阿殊,这还在马车上!” 男人晦暗的眸光闪了闪,她急忙捉住他的手道:“再忍忍,等回了王府,我、我再帮你……”说着,自个儿倒是一张脸红透。 云殊看着女子秀色可餐的小脸,恨不得立马将她拆吞入腹,但好歹存着两分理智,硬生生收手,从胸腔震出一个字:“嗯。” 于是一夜难眠,第二天赵婆子进来,看见她惺忪的眼眶,不由责道:“王爷也真是,这都第三个月了,这都忍不了吗?” 魏青棠打了个哈欠,没有听清楚,赵婆子又道:“王妃,要不,您还是张罗一下纳侧的事吧。” “纳侧?”她下意识问了句。 赵婆子正色道:“对,纳侧。王爷是皇子,身边可有三侧四庶,眼下您月份越来越大,是该找两个贤德的,帮着您伺候王爷。” 魏青棠一听,头发都竖起来了,她猛地睁大眼回头盯她:“你是让我给王爷纳侧妃?!!” 三侧四庶,就是一名成年皇子可娶三名侧妃四名庶妃,这事儿很早之前叶贵妃就和她说起过,只是从大婚到现在,两人如胶似漆的,也没谁敢提。现在赵婆子见她夜里这么辛劳,便提了出来,旁边打水洗着帕子的阿金扭过头,说道:“对啊,王妃,奴婢听人说几个皇子都纳侧了呢,三皇子身边纳了十几人,四皇子……啊不对,应该叫云王爷了,他也纳了柳侧妃和雷侧妃,还有个朱良媛。现在,就咱们宸王府的后院还空着,您看……” “不行!” 魏青棠猛地站起来,断然说道。 阿金语滞,赵婆子皱皱眉,劝说道:“王妃,老奴知道您在想什么,但天家皇室,从来没说身边只有一个人的。而且这也是为您好,到时选两个听话本分的,既能为您分忧,还能在后院陪您说说话,有什么不好的?您可不要因为一时意气用事啊!” 阿金也跟着劝,拿隔壁云王府作例子,说杜卿雪这个四皇子妃和那两个侧妃之间关系处得如何如何好,又拿哪家的霍大人举反例,当初就不听只娶一房夫人,结果家宅不宁! 她俩就跟上紧箍咒似的,魏青棠听得头皮都麻了,自己给自己男人张罗侧妃,这是有多想不开! 她挥手打断两个人的劝话,道:“别说了,总之我永远也不可能做这事儿,这不膈应自己吗?”见她们还有喋喋不休的架势,魏青棠道,“行了,谁再说谁就出去,以后别进暗香阁!” 这话一落,赵婆子和阿金才停下来。 赵婆子动动嘴皮,还是道:“哎,王妃您现在是这么说,可老奴就怕您现在不选,等着宫里边的娘娘把人送过来了,那就晚了啊!自己挑,好歹也能挑两个好的,等宫里赐人,那好与不好,您都得收下了啊!” 魏青棠怔了怔:“宫里还会赐人?” 赵婆子无奈道:“是啊,皇家子嗣单薄,现在别说小皇孙了,就连个小翁主也没见着,后宫急着呢,眼巴巴地盯着各个皇子府上,就盼诞下个一儿两女的……”说着,她看了看魏青棠的肚子,不无遗憾道,“本来王妃您怀上是大喜事,可偏偏又是,哎……” 赵婆子摇着头不说话了,魏青棠倒是若有所思。 明武帝膝下子嗣单薄这她是知道的,算上已死的废太子和今年新添的一个,统共皇子不过六人,其中成年的还只有四个,这么说,后宫为了延续皇嗣,确实有可能给各个府里塞人。 不管这些也不必她操心,要进人,首先也得云殊同意。 这一点上她倒是很有信心,便道:“行了,不说这些了,备马车,我要入宫一趟。” 第698章 逼纳(上) 后宫,揽云宫。 通传的时候,魏青棠才知道袁美人不在,她陪着皇帝去了行宫,要下午才回。于是便折去叶贵妃宫里,想看看她顺道等谢芳龄回来。岂知这一去,才发现徐嫔良嫔等人都在,而且宫里头跪着一位老妇人,都好一把岁数了,满头银发,偏颤巍巍跪在那儿,愣是不肯起身。 她蹙了下眉头,朝着上首望去,叶贵妃似乎也很为难,见她进来,轻轻点了下头,随后道:“霍老夫人,您还是先起身,来人,快给霍老夫人看座。” 两名太监立刻搬了张椅子上来,宫婢伸手去扶,那老妇人挣脱开来,颤声道:“贵妃娘娘、庒妃娘娘,你们可要为老身做主啊!我儿娶的那叫什么东西,十几年来无所出,又霸着我儿不准纳妾!这样泼辣无德的女人,怎当得起大理寺卿夫人?还求贵妃娘娘恩典,赐一道旨意,将她休出门去!”那霍老夫人显然甚气,说起那个媳妇儿,恨得嘴皮子都哆嗦。 魏青棠听得一挑眉,她今天进宫前阿金还在耳根子念叨,说什么霍大人家里只娶了一个悍妻,家宅不宁,难不成就是大理寺的那位霍大人?她在一旁坐下,饶有兴致地听起来,叶贵妃好言劝道:“霍老夫人你消消气,令府上的事,本宫也有所耳闻。只是这终归是霍大人的家事,本宫也不便出手干预……” 一提起家事,那霍老夫人气得更甚,一对眼珠直翻白:“娘娘,你们是不知道啊!那周氏泼辣得很,每每老身要他休妻,这周氏就将休书给撕烂了,还说她嫁进霍家一天,就一辈子都是霍家的人,说什么我和我儿休想将她赶出去!老身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求到宫里各位娘娘头上。俗话说家宅宁则天下安,老身的儿子不堪其扰,回府就去书房,近来更是被逼到躲回潼关老家去了,再这样下去,咱们霍家可被这个泼妇给闹毁了啊!” 魏青棠听得大是稀奇,在洛阳那会儿,她听梅一说起过,说是这位霍大人在潼关省亲,因离得近才特地赶来洛阳一趟。想不到不是省亲,是躲妻,可想起他当时的模样,镇定从容,怎么也不像受悍妻所扰啊? 她直觉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叶贵妃和徐嫔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 虽说她现在代掌凤令,是有权对各家臣子后院作出处置的,可这事儿终归是人家的家务事,霍从文还没回来,她又怎么能下旨休妻? 斟酌片刻,慢慢开口:“这样吧,霍老夫人,等改日霍大人回京,你让到揽云宫来一趟,本宫也请徐嫔良嫔诸妃做个见证,若真如你老所说的那样,霍大人又同意休妻,本宫就特事特办,下了这道旨意,你看如何?” 霍老夫人大喜,纳头便拜:“好、好,多谢贵妃娘娘,老身这就去传信儿,叫从文回来!”她拜完急急忙忙往宫外去了,那模样,好像一刻也等不及了。 霍老夫人走后,徐嫔掩唇噗地一声笑出来,她边笑边摇头:“霍大人这一家子啊,在京中也算出了名的。” 她这么一说,旁边章宝林也跟着开口:“是啊,谁都说大理寺卿霍大人刚正不阿,断案如神,可谁知他后院不宁,闹得是鸡飞狗跳,真是瞧着也让人堵心。” 良嫔也细声细气地附和:“二位妹妹说的是,后院里只有一个女人是不行的……” 她这话一落,几个妃嫔的目光嗖嗖落到魏青棠脸上。 现在已经成家的三个皇子中间,便只有宸王府上只有一位正妃…… 徐嫔眸光闪了闪,笑着同良嫔道:“良嫔姐姐,听说云王前不久又纳了一房庶妃,是真的吗?” 良嫔怯弱地点点头,回:“是……是纳了一房庶妃,姓柳,和柳侧妃是姐妹……” “哦~姐妹共侍一夫,那也是一桩美谈啊!良嫔姐姐,看来云王妃大度贤惠,云王府后宅一团和乐,这样就好。就怕是某些府上学了霍大人家,悍妻霸位,迟迟不肯给夫君纳妾呢!”徐嫔掩帕笑着,目光滴溜溜转到魏青棠身上,“宸王妃,你说呢?” 魏青棠听她左一句右一句地掰扯着,字字都是指着她不让云殊纳侧! 原本还能忍着,这会儿问到头上了,便直接回道:“云王府上的事,吟越从不过问。宸王府上的事,也请徐嫔娘娘莫要操心了。” 她这话说得直白,徐嫔脸色当即一僵,章宝林斥道:“宸王妃,你这是何意?徐嫔娘娘也是一番好意……” “是吗?那就多谢徐嫔娘娘了,不过娘娘还是应当以自己身子为重,至今没怀上皇嗣,想来是操心过甚了吧?” 徐嫔脸色霎白,双目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谁都知道,徐嫔至今没上妃位,就是因为没怀上孩子,要不然以她的母家背景,早就和庒妃平起平坐了,何至于跟个曾是贱婢的良嫔同位!她面上几度变幻,最终起身,狠狠一甩袖,“我们走!” 徐嫔宫里的奴婢们赶紧跟上,良嫔和章宝林也急忙起身:“贵妃娘娘,我们也先告退了。” 叶贵妃也不好说什么,便挥手允她们离开,等各宫的人走了干净,她才走下来,握着魏青棠的手道:“吟越,你这是何必,本宫知道你因为徐嫔的话心里不痛快,可天家皇室,本来就是三侧四庶,你又何必为一时意气得罪了她呢?” 魏青棠知道叶贵妃是为她好,可一想起这么些人逼她给云殊纳妾,心里就鬼火冒。 她压着火淡淡道:“娘娘,阿殊是我夫君,我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他,这有错吗?” 叶贵妃听她这么说,不禁轻笑了声:“果然是孩子气,你夫君若是个寻常人家,以你郡主之尊不让他纳妾,倒也罢了。可你的夫君生在帝王家,三侧四庶,便是寻常事。吟越,早先本宫一直没寻着机会,现在也是时候和你说说了,皇上那边也是这个意思,皇家子嗣单薄,光靠你一个人是不成的,在京城世家女里挑一挑吧,也该选两个人来为宸王府开枝散叶了。” 第699章 逼纳(下) 魏青棠一听,心火猛窜断然道:“不行!” 叶贵妃面色冷下来,淡淡道:“吟越,不要任性,皇室不同于别的人家,你夫君既是皇子,又为王爷,不可能只娶你一人。这一点,早在当年你决意嫁给他时,本宫就和你说过了。” 这位贵妃娘娘平素看着和颜悦色好说话,可一旦威严起来,那也极有气势。 魏青棠素来尊敬她,想不到她也这么说话,心口顿时堵得慌。 她抽出手,垂眸道:“娘娘的意思吟越明白,但,不会这么做。” 叶贵妃一惊,不由拧起眉,但听魏青棠道:“殿下是我夫君,我敬他爱他,愿一辈子守着他。若他身边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女人,那他便不是我爱重的人,那时,我也会离开他。” 叶贵妃思量着她的话,脸色一沉:“你这是在威胁本宫?若他纳侧,你便不做这个正妃了?” 魏青棠抬眸,看着她道:“娘娘要这样认为也行,总之,我不会给他纳侧妃,更不会找些女人在我跟前碍眼。”她说得毅然决然,没有丝毫回转余地。 叶贵妃目光沉沉地望着她,良久,沉声道:“吟越,你这样做,可知会落个善妒的名声?” 魏青棠挑了挑眉,无所谓地笑道:“那有什么,我的名声原就不好听,外人要说什么随他们说去。” 女子眸色清明,半点没有因此介怀的样,叶贵妃捂了捂额:“行了,本宫有些头疼,你先退下吧。” 魏青棠福了福身,依言退下,她刚转身,就听叶贵妃叹息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本宫今日和你说,你可以不应,可等他日圣旨一下,宫里将人送到你府上,你又当如何?吟越,你拦得住一次,拦不了两次,宸王府终归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 魏青棠闻言止步,未回头,只笑了声:“要往宸王府塞人,也得问过宸王意见,要是阿殊答应了,那我自没话说。”言罢再不停留,离开了揽云宫。 叶贵妃听着她的话里,那股莫名其妙的自信,好似宸王根本不会答应。 她怔了怔,问身边嬷嬷:“真有男人不爱三妻四妾的麽?” 那嬷嬷摇头,只道:“娘娘多心了,这只是宸王妃一厢情愿,别说宸王是个男人了,宸王妃一旦有了身孕,一年多不能伺候,他又怎么可能不找别人?即便不领回府上,那养成外室,传出去不更难听吗?” 叶贵妃点了点头,忧心忡忡道:“你说得有理,看来本宫得尽快和皇上说说,为宸王张罗两个新人,免得到时丢了皇家颜面。” 这边暂且不提,魏青棠从揽云宫出来,只觉得心里憋闷得慌。 她今天就不该进宫,那么巧撞上霍家老夫人,还叫叶贵妃跟她说起纳侧…… 纳侧纳侧,没有侧妃就不能活了吗? 为了博个贤良大度的名声,学杜卿雪、学张婉儿,给自己夫君张罗一大堆女人,心里不犯恶心吗? 她捂着胸口,难得的今天孩子们甚乖,一点没让她难受。 魏青棠在芳华宫外等到下午,日落西山,谢芳龄拖着倦容回来,看见她在外面,急忙迎上来:“姐姐,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语毕,冷冷盯了眼守门的奴才,“你们好大的胆子,敢让宸王妃在外面站着!” 这一声落,那牛高马大的奴才唰唰跪倒一片,对着魏青棠不停磕头。 “宸王妃恕罪、宸王妃恕罪!” 魏青棠自有了身孕便有些心软,拉着谢芳龄的手道:“没事,也没等多久,能进去说话吗?“ 谢芳龄这才脸色稍霁,对那群奴才道:“行了,看在宸王妃的面子上,饶过你们,下次再让本宫知道你们怠慢她,仔细你们的脑袋!”她年纪虽小,可说起话来气势不凡,尤其话里藏着的那股狠劲儿,宫人们齐齐一哆嗦。 随后,魏青棠跟着谢芳龄进去,她还是第一次来这芳华宫,但见里面金砖铺地、明珠照亮,极尽奢华,不由轻轻噫了声。 谢芳龄拉着她的手坐下,问道:“姐姐,你今日怎么有空进宫来了?” 魏青棠想了想瘟疫山的事,便道:“芳龄,是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苍雪峰你知道吗,就是被皇帝赐为瘟疫山的地方。” 谢芳龄哦了声:“知道,我听皇上说起过,说是要将染了疫疾的病人全送上去,免得再传染人。” 魏青棠点了点头,道:“对,可那上面病人众多,又没有大夫,你看能不能帮忙和皇帝说一说,请他下旨派几个太医堂的人上去?” 谢芳龄一听,顿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姐姐,不是芳龄不想帮你,只是这件事……皇上先前说过,那些都是要死之人,没必要再浪费大夫去救,所以……对不起。” 魏青棠想不到狗皇帝真敢这么说,见死不救,还将得了疫病的人关在一起,这不想让他们自生自灭吗? 真是可恨! 她道:“既然这样,那我再另想法子。”语毕又和谢芳龄说了会儿话,这才离开。 回到王府正好酉时,秦恒在里面张罗着,是昨天说好的粮食和药材。” 魏青棠问道:“都准备好了?” 秦恒点头:“准备好了,温大夫要的药材大部分都在,这只是第一批,应应急,过几日筹备齐了再送第二次。” 魏青棠道:“辛苦你了。”顿了下,“你上山之后再和二哥说一声,就说大夫我在想办法,请他不要太辛劳了。” 秦恒一一记下,便押着这些物资上山。 魏青棠在屋子里思前想后,也没想出办法来,于是下厨做了几个小菜,想向云殊取取经。 可谁知等到大半夜,梅一来禀,说是兵部事务繁忙,主子这两日暂时回不来。 她不由有些失望,但很快振作起来,安慰自己总能想出办法。 可结果这两日过去,她依然没有办法,倒是中间云王府的人来一趟,送来一张请帖,说是云王妃生辰请她们妯娌间聚一聚。她想着左右也没辙,就当是散散心了,于是领着阿金赴宴。 第700章 妯娌闲谈 云王府上,车马盈门。 魏青棠一到就被一个丫鬟引去后院,到的时候,三皇子妃张婉儿她们都到了,见她进来,纷纷起身行礼:“见过宸王妃。” 魏青棠没什么架子,挥手便道:“都起来吧。”说毕就看见杜卿雪走过来。 她今日穿着一袭窄袖白梅长纱裙,略施薄粉,本就倾城的容颜更显绝世,只可惜仙子无情,那张绝美脸蛋上没什么情绪,她淡淡行至魏青棠跟前,福了福身:“宸王妃。” 魏青棠还了礼,瞧着她身上那股漠不关心的厌世情绪,似乎更严重了。 这时张婉儿走上来,温婉脸庞噙着抹笑:“宸王妃、云王妃,好一阵子不见,你们过得还好吗?” 昔日皇家猎场,她们三人同时被赐婚,一眨眼几个月过去,不禁百感交集。 魏青棠和她们一起入座,想着前些日子云殊重病、赶赴西疆的种种,唇角扬起一抹笑:“没什么好不好的,日子总归是要过,只是和心里那人一道,便觉得没那么难熬了。”这是她的心里话,天知道云殊病重那段日子,她都快疯了,往事不堪回首,但好歹是熬过去了。 瞧着她弯起的眉眼,那笑意从眉眼处一直渗到眼底,张婉儿和杜卿雪都怔了怔,张婉儿不由笑了笑:“看来宸王妃与宸王举案齐眉,日子过得很美满。” 魏青棠抿嘴笑了笑:“哪里话,三皇子妃与云王妃不也一样吗?” 这话一出,张婉儿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杜卿雪低了眸子,自嘲地勾起唇角:“也许吧。” 她二人这般反应,弄得魏青棠惊诧起来,按说张婉儿是张太后的侄孙女,杜卿雪又是京城第一才女,无论身家、才华,嫁去夫家都该备受宠爱,怎么看起来倒是一个个过得不快乐的样子? 气氛一时沉凝起来,魏青棠忙道:“云王妃,今次来的匆忙,没带什么贵重礼物,就以这幅《江南百景图》作贺吧。”她看了眼阿金,阿金立刻将画送上来,恭恭敬敬放到石桌上。 杜卿雪“啊”了声,冰冷的脸蛋上终于出现别的表情,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接过画轴:“真是石大家墨宝!宸王妃,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她爱不释手,矜傲眉间露出喜色。 魏青棠笑了笑:“洛阳大轩书行拍卖,正巧遇上的。”当时彭知府还想强抢,被她和霍从文搅了局。想到霍从文,就记起前几日进宫霍老夫人告状一事,不由问,“二位姐姐,你们可知道霍大人家里的事情?” “霍大人?哪个霍大人?” “大理寺卿呀,怎么,你们不知道?” 说起他,二女均露出恍然之色,张婉儿面上闪过一分尴尬,道:“你怎么想起问他了?” 魏青棠遂把霍老夫人告状一事说了,张婉儿失笑摇头,道:“罢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霍大人和他的夫人周氏不合,整个京城都知道。前不久,那周氏还跑到大理寺去大闹了一番,说是霍大人冷落她,折腾得可厉害了,只是那时你不在京城,不知道罢了。” 魏青棠来了兴趣,问道:“是吗?那这样说来是周氏之错了?” 张婉儿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按着周氏的说法,霍大人快十年没和她同过房,这样的夫婿,确实也能把人逼疯。” 魏青棠挑眉,讶道:“十年?”十年没同房,这周氏还能硬生生忍下来,真不是一般人。 这时杜卿雪开了口,淡淡道:“好了,这终归是人家的家事,我们还是少说两句。” 她这话魏青棠深以为然,满足了好奇心便不再问了,可说起霍从文,不由自主就会想到他后院空乏只这一个悍妻造成的恶果。 张婉儿咬了咬唇,问道:“宸王妃,你、你准备何时给宸王纳新人?” 魏青棠正喝着茶,闻言噗地一口水喷出来,她没想到在宫里边问完还不算,这宫外也能就这个话题追到她头上。 当下摆手:“别了,宸王府现在这样就挺好,清静。” 张婉儿怔了怔:“你是说,你不打算给宸王纳侧吗?”杜卿雪也难得把目光从《江南百景图》上收回来,看向魏青棠。 迎着二人视线,魏青棠抽抽嘴角,应道:“是,我觉得府上就我们两个人很好,不需要其他人了。” 张婉儿和杜卿雪都惊住了,好半响,张婉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着声道:“这怎么成,祖宗礼法、皇室规矩……”她话没说完,魏青棠就打断道,“你是和祖宗礼法过,还是和皇室规矩过?都不是,那我何必管它们!” 见着二女面上惊异,可见是被这惊世骇俗的言论给吓到了,魏青棠扶额,叹道:“三皇子妃、云王妃,这话若是旁人说也就罢了,我问你们,你们给自家夫君纳侧,是真的心甘情愿吗?” 这话显然触动了什么,二女都紧闭唇瓣不语。 魏青棠又道:“总之我不心甘,也不情愿,所以,这件事绝无可能!”她断然说道,明艳脸庞还扬着一两分骄狂。 张婉儿呢喃着:“这、这是不成的……”可看着她飞扬的神采,心中亦好一阵羡慕。 杜卿雪也不知想到什么,目光闪了闪道:“宸王妃这样恣意,令人钦佩。” 魏青棠摇头苦笑道:“云王妃谬赞了,我这也不是恣意,是任性妄为罢了……”想起宫中叶贵妃的忠告,她知道迟早一天他们会提这事儿,不过现在瘟疫山的事儿还没解决,她实在无暇去想这些。 “对了,三皇子妃、云王妃,你二位见多识广,可知道京城中哪些医馆的大夫仁义,能为病人尽心尽力的?”她问道,已经打算用最笨的法子,找几个尽心尽责的大夫给二哥送上去,应付些时日。 可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宫里来人了。 一个小太监横冲直撞地闯进来,见着三人一头拜下去:“宸王妃、三皇子妃、云王妃,不好了,五皇子得了急症,情况危急,几位皇子都已进宫,皇上宣你们也马上过去!” 第701章 五皇子急症 这话一落,魏青棠脸色顿变。 五皇子云宁今年才五岁,能得什么急症?而且还这样心急火燎地把各家宣进宫去,难道是……她心里有了个猜测,和另外两人对视一眼,发现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于是生辰宴暂止,三女立刻乘上马车入宫。 揽云宫内,气氛凝重。 五皇子脸色蜡白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似乎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叶贵妃缀泣着守在他身边,两只眼睛肿得和核桃似的,一刻也舍不得离开。明武帝背着手,来来回回在宫内踱步,袁美人也陪在身边,面上尽是担忧之色。 这时殿外响起脚步声,魏青棠她们轻手轻脚地进来,发现男人们都已经到了。 她走到云殊身边,轻声问:“怎么样?” 云殊静静站在那儿,淡冷眉眼幽深如海:“还在医。”他说完,就见守在旁边的胡院判站起身,满头大汗地走下来。 “怎么样!”明武帝立刻迎上去,叶贵妃也满是泪眼的望着他。 胡院判擦了擦额头冷汗,恭声道:“回皇上、贵妃娘娘,五、五皇子他得的……确实是天花之症!” 天花! 听到这个宣判,叶贵妃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上。 明武帝眼前也眩晕片刻,沉声问道:“确定吗?真的是天花?” 天花,那可是要人命的东西,尤其是小孩子,一旦染上了,几乎八成没命。 叶贵妃悲声道:“你胡说、你胡说!小五得的不是天花,只是风寒,对,寻常的风寒罢了,不是天花!” 胡院判道:“贵妃娘娘,这天花之症的其中一个表现就是发热,您看看五皇子,他现在高热不退、浑身长红疹,正是得了天花之兆!下官绝不敢乱说啊!”他是不敢乱说,因为就在几年前,皇上的七公主就是因为这天花过世的,当时还传给了她的生母祥嫔以及一宫下人,牵累了许多人。 明武帝闭上眼,挥了挥手:“照规矩,送走吧。” 天花恶疾,不能在宫里扩散,一旦发现皇子们有感染的,都要送走。 叶贵妃闻声猛地抬起头,目光悲痛地望着他:“皇上、别!臣妾求求您了,小五是您最疼的儿子,您救救他吧!”她苦苦哀求,明武帝痛苦道,“你以为朕不想救他、朕的心里好受吗?可这是规矩!你忘了当初七公主的事儿了?她传染了多少人,连母后都险些中招!不行,必须马上送走!” 帝王令下,立刻有侍卫上前,叶贵妃拼命护着他,哭道:“不、不……皇上,你不能带走他,不能带走他!” 明武帝硬起心肠挥挥手,侍卫马上用麻布袋套着将人抱走。与其同时,五皇子用过的衣物、被服全被拿去院子里烧掉,他身边的下人也被禁军关押起来,若发现一个有症状的,马上也会送走。 整个揽云宫凄风惨雨,叶贵妃几乎哭昏在殿里,那声声悲泣,让人不忍。 魏青棠看着也很难受,她悄声问云殊:“人会送到哪里?” 云殊看她眼,目光略有些复杂地答:“宗人府。” 宗人府! 这本是皇亲贵胄犯错羁押之地,如今却成了隔离小五所在! 她抿紧了唇,不自禁朝着云殊方向靠了靠,男人抬手握住她,宽厚的大掌带给她一分心安。 这时云奕走上前,满面沉重道:“父皇、叶母妃,小五这样,儿臣也很难受。儿臣请命去宗人府,就算不能贴身照顾,也要尽一尽兄长的责任!” 明武帝正是悲疲时,听了这话欣慰点头:“好,难得你有这片心意。” 云岚也赶紧站出来道:“父皇,那儿臣就留在宫里边,照顾叶母妃吧!这样也能为父皇分忧!” 明武帝看向他,这个才从宗人府放出来的老三,性情作为似乎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便也点头:“嗯,那你就留下……” 两个皇子主动请命,如今还剩下一位。 于是许多双眼睛不由自主落到云殊身上,魏青棠拧了下眉,刚想说什么,那尊杀神已淡淡开口:“兵部事忙,先走了。”说毕牵着魏青棠直接离开,这一举动让许多人皱起眉头,包括明武帝。 他今天叫人传他们进来,就是听说了小五的病情,不容乐观! 若真是天花,那小五活下来的几率很小,今天这一面,几乎就等同最后一面…… 他是想让他们兄弟几个临终见一见,也算了却手足之情,可不想老二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一下,就这么直接走了! 明武帝捏了捏眉心,目光缓缓在云奕云岚脸上掠过去。 看来,他选老四是正确的! 出了宫门,云殊并没马上离开,他回头望了眼揽云宫方向,问:“秦易儒呢。” 魏青棠道:“秦老神医去了外地参加医学会,一时半会儿只怕赶不回……”说着,她略有些担忧地望着他,“阿殊,你也很担心小五是不是,难道天花之症真的不能医吗?” 云殊微微摇头,面色也有些沉凝。 自然不能,天花一旦染上,就只能靠自己熬,本朝还好,皇子公主不多,至今只有一位七公主过世。可前朝,也就是明武帝那一辈儿,多达七八人,所以明武帝对此甚为忌惮,一旦宫里发现出红疹者,立马要送出宫。宫外亦然,所以才建起瘟疫山,要将这些病人全都关一起,以免大肆扩散。 魏青棠听他简单解释完,心也悬起来,如果秦易儒在,也许还能帮着小五调理,可现在他不在,这宫里的御医能不能行也未可知……忽地脑中闪过一个人,她道:“二哥!” 云殊扭头看向她,魏青棠思量着,又摇头:“不成,这天花若像你说得那样凶险,把二哥请下来也没用。哎,如今只能盼着小五命硬,可以自己挺过去。” 云殊点了下头,又道:“有空,多陪贵妃。” 魏青棠应下,见他眉目含倦,眼底亦泛着一圈淤青,知道是这些日子在兵部累坏了,心疼道:“阿殊,你也要多顾着自己身体,朝廷事忙,可也大不过你的身体!” 云殊抬手摸了下她的头,算是回应,接着就带着秦恒去了兵部。 第702章 求你件事 回到王府,因着小五的事情,她也没什么胃口。 简单吃了些,便铺开纸张落笔。 她把今天在宫里边看到云宁的情况、以及院判诊断全都写了下来,交给府卫,命他快马上山送给温长衍。虽说没抱什么希望,但死马当活马医,万一二哥有办法呢?叶贵妃平素对她不错,云宁也很粘她,她实在不想这团子把命交代在这儿。 到第三日,兄长就回话了,信上说依她所言,云宁只是天花的初期症状,出红疹,还未发脓,也没引起其他病症,小心看顾没有大碍。她一颗心这才落回肚子里,正准备叫人把话传给云殊,宫里忽然来了人。 “宸王妃!”来的是叶贵妃身边的贴身嬷嬷,她一进来就跪倒在地上,“求您快进宫看看我们娘娘吧,我们娘娘她……哎……” 魏青棠心里咯噔一声,急忙换了衣裳随她进宫。 一路直奔揽云宫,到的时候,宫门紧闭,太监宫女们全都守在外面,瑟瑟不安。 嬷嬷道:“让开,都让开!宸王妃来了!” 下人退开,魏青棠看着她,嬷嬷道:“我们娘娘因为五皇子的事,昼夜难眠,今儿个一早就把自己锁在里面,谁也不让进。眼瞅着都午时了,她也没吃过水米,老奴实在担心,这才求您来看看……” 叶贵妃母家式微,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这宫里边又都是些虚情假意之辈,所以嬷嬷想来想去,最后找到了她。 魏青棠点了下头,上前叩门:“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您在里面吗?” 殿内传来啪得一声脆响,应该是什么茶杯一类的物仕砸在了门上,她听见叶贵妃歇斯底里道:“滚、都给本宫滚!” 魏青棠犹豫了下,说道:“娘娘,是我,吟越……我有关于五皇子的消息,您要不要听?” 这话一落,殿中安静一瞬,随即宫门嘎吱一声,打开条缝。 “吟越,是你,你有小五的消息?” 魏青棠看着叶贵妃,两三日不见,她整个人都变了,披头散发,眼窝深深凹陷进去,哪有从前端庄贤良的模样?她心头叹了声,说道:“是,宸王安排了人手在宗人府,随时关注着五皇子的情况,方才他们过来回禀……” 话未说完,手腕一痛,却是被叶贵妃生生拽进去。 揽云宫里,碎瓷碎杯满地都是,她猜应该是叶贵妃伤痛之下砸得,看着她的手上,也流了血。 叶贵妃却恍然不觉,抓着她一路到里面,有些魔怔地问:“小五怎么样,他好起来了吗?红疹消了吗?他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魏青棠见她双目发直,眼里的期盼让人说不出一个不字,抿抿唇,轻声道:“娘娘放心,五皇子现在病情暂时稳定下来,没有好转,但也没有恶化,胡院判率着御医亲自在那儿守着,一定会好起来的!” 叶贵妃听完她的话,怔怔松开手,她倒退两步,甚是凄凉地笑起来:“好起来,怎么好起来?前两日还有人来报信,说他的情况有好转,可这两日,连报信的人都没了……本宫知道,是皇上怕本宫受不了,所以才叫他们不准过来,你别安慰我了……” 至亲罹患重疾,身边的人最容易胡思乱想。 魏青棠赶紧握住她的手道:“娘娘,是真的!天花也不一定是绝症,只要五皇子能熬过来,就会好起来的!” 叶贵妃呆呆望着她道:“真的吗?” 魏青棠用力点了下头,叶贵妃这才全身被抽空力气似的,坐了下去。 她蜷起膝盖,哭肿了的眼里没有泪了,呆呆望着前面:“本宫什么也不求了……只求老天把小五还给我,只要他没事,本宫宁肯减寿十年,不,二十年,也心甘情愿……”她呢喃着,绝望的表情令人心碎,魏青棠自己也怀了身子,知道当母亲的,都是不惜一切要孩子安好。可她眼下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陪在叶贵妃身边,轻声安慰着。 两三个时辰过去,叶贵妃的情绪渐渐稳定了,魏青棠才叫人送进膳食。 叶贵妃压根不吃,魏青棠劝道:“娘娘,五皇子现在和病魔斗着,您要是倒了,谁来照顾他,谁来支持他?”叶贵妃听了这话才狼吞虎咽地塞下去,嬷嬷心疼不已,整个宫里一片沉寂。 等着叶贵妃用完饭,魏青棠起身准备告辞,忽然,叶贵妃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吟越,本宫求你件事儿!”说着直接从椅子上跪下来,吓得魏青棠赶忙扶起她。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叶贵妃却道:“不,你不答应,本宫绝不起!” 魏青棠看着她脸上的坚毅执拗,知道这个看似温温柔柔的贵妃心里实则刚硬,便只好道:“娘娘,那您说吧,吟越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叶贵妃面露喜色,忙道:“能做到能做到!”说完想起什么,对身边下人呵斥,“你们都先出去!” 宫人们立刻退下,叶贵妃抓着她的手臂道:“吟越,本宫求你带本宫出宫去,去宗人府,让本宫见小五一面!” 魏青棠一听大惊道:“这不行啊,娘娘,五皇子他现在正在发病,您要是去了,万一也染上怎么办?” 叶贵妃凄然道:“别说万一了,就是一万,本宫也要去……这两日本宫食不进夜不寐,全都是小五的影子,他在喊疼,他在叫本宫去救他……吟越,求你看在我们的交情份儿上,帮本宫一次吧,本宫就是死也记着你的恩情!” 魏青棠听得心沉不已,感情上,她是愿意带叶贵妃去的,虽说天花极恶,但只要防护得当,就像在瘟疫山上那样也不容易被染上。可理智上,叶贵妃是一宫之主,如今掌着凤令,私自带她出宫是违反规矩的!她当然不在乎规矩,可若会牵连宸王府,那就不得不三思而行了。 魏青棠沉默着不说话,叶贵妃忽扬起头,抓着她的手道:“吟越,这样吧,你带本宫去本宫就告诉你一个秘密,是关于宸王的,你一定会想知道!” “阿殊?”魏青棠惊诧地看她,叶贵妃用力点头,“对,是宸王……” 见她半信半疑,叶贵妃索性压低声,说了半句:“废太子已故一年多,这东宫的位置一直空着,近来皇上已经定了储君人选,吟越,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 第703章 储君人选 魏青棠听了这话,眸子瞬间一眯。 她的确想知道!不过…… “娘娘,后宫不得干政,您失言了。”她淡淡道,叶贵妃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腕子上都起了两道红痕,“吟越!储君人选,就是下一代帝王,你难道真的不想知道,皇上属意的人选是谁吗!” 若是几日前,魏青棠说不定就答应了,可自从问明云殊心意,得知他压根不在乎这个位置,心里反而没什么负担。 她松开叶贵妃的手,轻声道:“娘娘,是谁都好,宸王府并不在意。” 叶贵妃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只觉这宸王妃是不是摔坏了脑子,帝王位,皇权路,历代多少腥风血雨,争得头破血流!可她居然说不在乎!见着魏青棠起身要离,她冲口道:“皇上属意的人并不是宸王,这也没关系?!” 魏青棠顿步,眸色深深地望过来。 叶贵妃知道这人不是能谈条件的人,心中长叹了声,靠回椅背上:“是云王……老三断了手指,小五年纪又小,所以一开始皇上就在宸王和云王之间做选择,宸王有战功在身,云王有贤名在外,可两人的生母一个早逝一个位卑,是以很难选。本宫也是在前两日皇上午憩时,偶然听他梦呓说起的……” 云王,这狗皇帝居然选了云王! 魏青棠听了只想发笑,这些年,安邦定国的是云殊,安内攘外的也是云殊,结果他选了个一事无成空有贤名的老四? 但好在自家男人也不想当皇帝,她扬扬眉毛:“多谢贵妃娘娘相告。”语毕,低声和叶贵妃说了什么,只见贵妃脸上由惊到喜,最后是深深的感激。 叶贵妃道:“吟越,那就拜托你了!” 魏青棠颔首,转头出了宫。 宸王府,暗香阁。 阿金和绿儿看着自家王妃回来就翻箱倒柜找什么,心下好奇,却不敢多问。大约一炷香后,魏青棠道了声:“找到了!”两个丫鬟齐齐望去,但见她手里拿着张皱巴巴的牛皮,那皮子上还有眼睛鼻子,吓得两个丫鬟尖叫了声。 魏青棠挑眉望她们眼:“怕什么,这是人皮面具。”说着往自己脸上一贴,顿时五官全变了。 绿儿叫道:“对、对,这叫什么易容术,王妃您当年就用这个伪装成那个小胡子!”她说得是覃唐,魏青棠想不到她对这个还记忆深刻,颇赞赏地扫了眼,“不错。” 这人皮面具的制法,是她找秦易儒学的,当时为了方便隐瞒身份,特地伪装成男子,帮了不少忙。 这次要带叶贵妃出宫,自然不能正大光明地带她走,人皮面具,就是最好的掩饰! “阿金绿儿,你们明天随我入宫。” “是!” 翌日,魏青棠一早就带着东西去了揽云宫,她将人皮面具交给叶贵妃,叶贵妃往脸上一贴,当真容貌大变。 “贵妃娘娘,稍后就委屈您暂时做我的丫鬟,等出了宫,到了宗人府,我们也不能久留,最多半个时辰,您看过五皇子后就得马上回来,否则被人发现,事情就难以收场了。”魏青棠道。 叶贵妃自然满口应下。 于是她混在丫鬟堆里,一路出宫都很顺利,可到了宗人府上,却被人拦下。 阿金斥责:“放肆!我们王妃来探望五皇子,你们也敢阻拦?” 那宗人府的侍卫战战兢兢道:“宸王妃恕罪,小人们也是收到上峰指令,说是五皇子的病是疫症,不能和外人接触……” 混作丫鬟的叶贵妃顿时急了,一双眸子紧紧盯着魏青棠,魏青棠沉吟片刻,道:“你们上峰是谁?” 话刚落,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二皇嫂可是在找本王?真是稀客啊,宸王府从不踏足宗人府半步,想不到二皇嫂今天还亲自来了。” 说着,就见穿着玄黑螭纹朝服的云奕走了进来。 他一现身,混在人群的叶贵妃身子顿时抖了抖,云奕挑挑眉,目光在她脸上晃过:“咦,这位姑娘倒是眼生得很……” 魏青棠蹙眉,立刻挡在叶贵妃身前:“云王爷,请自重。” 云奕看着她哈哈笑了声:“二皇嫂不必介怀,本王只是说笑,说笑而已。”他若有深意的目光在叶贵妃脸上划过,接着对魏青棠道,“二皇嫂大驾光临,也是来看五皇弟的吗?只可惜小五病重,现在见不得人……” 听到小五病重,叶贵妃几乎按捺不住冲进去,好在阿金绿儿拦下她,魏青棠沉声道:“云王爷,如果五皇子病重,那本王妃作为他的皇嫂,应当有资格进去看他,请你让路吧。” 云奕笑了起来,那双眼睛里闪着让人很不舒服的光:“二皇嫂可能是忘了,父皇有严令,五皇弟染了天花,不能和任何人接触。所以你的要求弟弟只能抗命了。” 魏青棠拧起眉头,想不到千算万算漏算了一个老四。看看身侧,叶贵妃面露焦躁,已有不顾一切要闯进去的架势。 她抿抿唇,不得已压舌吹了声口哨,片刻功夫,宗人府的侍卫突然大叫起来:“蛇、有蛇!” 云奕扭头望去,但见墙角处,一条碗口粗的巨蟒缓缓爬行,那巨蟒背后有个倒三角的标志,正是毒性剧烈的蝮蛇! 云奕当场变了脸色,魏青棠喝道:“还不快捕蛇?叫它伤着五皇子,你们有几个脑袋担着?” 宗人府侍卫轰然应是,拿杆子、取捕蛇网的,顿时一片混乱。 云奕也在旁边看着,心惊之余又觉得奇怪,这京城里面人多繁杂,极少有蛇出没,怎么一冒出来就是这么一条巨蟒,还是毒蛇?他正沉思着,眼角余光扫扫门口,忽然发现魏青棠以及她的三个丫鬟不见了! “不对,有鬼!”云奕反应过来,立刻道,“走,去五皇子的院子!” 另一头,魏青棠带着叶贵妃她们趁乱混进去,一路找到关着云宁的院子。 那院门口守着两个人,魏青棠表明了身份,他们也不敢拦,便让她领着叶贵妃进去。 屋门一敞,一股浓厚的药味儿扑面而来,魏青棠将面巾手套交给叶贵妃戴上,叶贵妃已等不及了,匆匆套上就冲过去。 “宁儿、宁儿!” 第704章 怀疑老四 床榻上,五皇子已病得不省人事,他原本是个微胖的糯米团子,此刻因着连日发病,竟瘦了一大圈。两只眼窝深陷下去,脸上出了一大片红疹,此刻迷迷糊糊地念着:“母妃、母妃……” 叶贵妃心疼的要命,扑上去就要抱着他,魏青棠眼疾手快抓住她:“别碰!” 二哥说过,天花传染性极强,是不能肢体接触的! 叶贵妃已哭得像个泪人,眼泪唰唰往下掉:“宁儿,本宫的宁儿……他是为什么要遭这个罪啊!” 榻上的小五似乎感觉到了母亲在身边,动得更加厉害了:“热、母妃……我热得难受……” 叶贵妃再忍不住,甩开她的手冲过去,然而甫一碰触,登时打了个激灵:“怎这么烫?” 魏青棠一惊,她记得兄长说过,小五的病只在初期,就算高热也只是一时,不会持续。 她走近前仔细一看,发现云宁烧得整个脸都红得滴血,而且额上密密麻麻冒着热汗,竟像是要烧着一般…… “他烧得很厉害吗?你摸摸他的额头、腋下。” 叶贵妃依言而行,哭着道:“很烫、烫得很,就像炭火在烧!” 魏青棠意识到不对,记得先前在宫里,小五虽也在发热,但绝没有这么厉害。难道说送出宫后御医没有精心医治,反而叫他的病情加重了吗?她心头一个激灵,隐隐感觉不妙,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阿金小声道:“王妃、娘娘,云王爷带着人过来了!” 魏青棠和叶贵妃相视一眼,魏青棠立即道:“娘娘,快把眼泪收拾了,万不可叫他发现!” 妃嫔私自出宫,这事儿要捅到皇帝跟前,不仅她要遭殃,叶贵妃搞不好也要进冷宫的。 叶贵妃慌乱地擦擦眼泪,不舍地看了眼云宁:“那怎么办,宁儿烧得这样厉害,他会不会、他会不会就这样……”含着哭腔,死字终究是说不出口。外面阿金再度叩门提醒,魏青棠定了定神,道:“娘娘,此事交给我,我一定会救小五!” 随即二人出屋,她们刚一出来,云奕就赶到了。 他先冲进去看了眼小五,发现他还在,顿时舒口气。 然后冷着脸看魏青棠:“二皇嫂,你这是什么意思,私自冲到禁院里,难道是想违抗皇命吗?” 魏青棠耸耸肩,道:“云王爷这话就说严重了,本王妃只是忧心五弟病情,特来探望,并没有违抗皇命的意思。”说着,唇角扬了扬,“倒是云王爷你,方才本王妃进去看了眼,发现五皇子情况不妙,比出宫之时还要严峻几分,不知云王是怎么守着小五,倒是越守越严重了?” 这话犀利,直指云奕怠慢,才让云宁病情恶化。 云奕面色一沉,当即道:“二皇嫂这顶帽子弟弟可不敢背,来啊,去叫胡院判过来,请他给宸王妃解释解释!”他身边侍卫立即出去,没一会儿胡院判就匆匆过来了。 他见着一个云王爷,一个是宸王妃,脑袋都大起来了,听完云奕的话,登时跪下道:“宸王妃,下官冤枉啊!五皇子的病情本就不容乐观,如今又引发高热不退,下官就算有通天之能也束手无策!” 听到这话,叶贵妃身子一软几乎瘫倒,绿儿阿金一左一右架着她,勉强不露异样。 魏青棠眸色一深,锐利看向他道:“是吗,那你开了哪些医嘱,用了哪些药物,可都有记载?” 胡院判忙道:“自然是有的!”宫里的御医可不像寻常百姓人家,哪宫的娘娘,哪位皇子公主,什么时候病了,有什么症状,用过什么药都记在一本病志上。正因为如此,五皇子才在染上天花的头两天就被发现。 “好,那你将病志取给我瞧瞧。” 胡院判道好,立马就要去拿,忽然云奕道:“慢着!” 他狐疑的目光落到魏青棠脸上,问道:“二皇嫂,你为何突然对五皇弟的病情这么关心了?难道说,这是二皇兄的意思?”他盯着她,眸子里满是审视。 魏青棠知道他在怀疑什么,他以为这是云殊授意她来,表现出一副手足情深的样子给明武帝看的。这些皇室中人,一个心思能绕十八个弯,她扬唇笑了下,容色淡冷:“云王爷以为什么就是什么吧。胡院判,本王妃要带这本病志走,你没有意见吧?” 胡院判忙说没有,收到云奕警告的一记眼神,连忙低下头。 云奕这会儿似乎想通了什么,面上扬起嘲讽的笑容:“二皇嫂不会以为,光凭一本病志就能想出救五皇弟的办法吧?本王劝你和二皇兄还是别白费功夫了,天花之症自古难救,五皇弟命不好,染上这病,基本上就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现在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你们又何必折腾呢?” 魏青棠还好,身后的叶贵妃听见他这么说,气得浑身发抖! 小五还在重病中,这个云王却口口声声咒他死! 若非不能表露身份,她恨不得现在就上去给他两耳光。 魏青棠只想拿到病志,既然拿到了,也不和他们纠缠,淡淡道:“多谢云王好意,阿金绿儿叶儿,我们走。” 于是一行人离开宗人府,魏青棠立刻将叶贵妃送回宫中。 好在这阵子大家都知道五皇子病情,揽云宫闭门谢客,倒也没有暴露。 叶贵妃坐下,一巴掌拍在桌上:“好一个云王,心口不一!皇上面前说什么为宁儿尽一份心,实际上却眼睁睁看着他死!” 魏青棠安抚道:“娘娘息怒,现在重要的不是他,是五皇子。” 叶贵妃回过神:“对、对,吟越,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 魏青棠应下,出宫之后,立刻着人将云宁的病志送到苍雪峰上,她相信以二哥的医术也许能发现什么。同时回到府上将今天发生的事和云殊说了,云殊听毕,伸出两根手指缓缓揉着太阳穴,许久,才淡淡道了句:“你怀疑老四?” 第705章 敢对小五下手? 魏青棠犹豫了下,点头:“是……阿殊,我也不瞒你,叶贵妃今天和我说了,你父皇属意的太子人选是他。不过我猜他还不知道,所以才这么急着动手!”她认定小五的病情和云奕脱不了干系,因为人是他守着的,这么短时间情况却严重这么多,肯定和他有关! 然而云殊缓缓揉着额,清冷的眸中划过一丝异色:“未必。” 她抬起小脸看他,云殊道:“有没有想过,人是他看着,若出事,他第一个脱不了责。” 魏青棠怔了下,点头:“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这不是自己引火上身吗?可若不是他,那还有谁,二哥说过小五的情况不严重,只要肯尽心医治,是能好起来的。可今天我和叶贵妃去看却比之前更为严重,这……”她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说不通。要么就是二哥误诊,小五的病情比他预想严重,要么就是有人动了手脚,加剧了他的病情。 云殊摸摸她的头发,道:“你既将病志送去,静待消息便是。” 魏青棠哦了声,瞧着男人神色不佳,眉宇间似乎总笼着一层倦色,不由道:“阿殊,最近兵部很忙吗?我看你好几天没回来,回来精气神也不太好……是不是累着了?” 云殊瞥她眼,漆墨眸中浮起一分暖色,他道:“是有些忙。” 魏青棠连忙绕到他身后,两根手指按上他两侧的太阳穴:“那我给你按摩吧,阿殊,闭上眼睛!” 温暖的指尖按上额角,不轻不重,力道刚刚好。 云殊阖上眼,一瞬好似回到当年,她为救温浔阳算计于他,他便借此要她给自己按摩。 时如流水,一眨眼都一年多了。 男人倏地睁开眸子,手一拉,便将人扯进怀。 魏青棠靠在他手臂上,眨眨眼睛:“阿殊?” 云殊定定望着她,那双幽如深潭的眸子好似要将她刻进心底:“青儿,觉得厌烦吗?” 魏青棠:“?” 这是哪出跟哪出啊? 云殊看着她的疑惑,言简意赅解释了句:“京城。” 魏青棠恍然,刚刚回京就遇上庄侯府那事儿,接着是二哥,现在又是五皇子出事,中间几乎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难怪云殊会这样问她。 女子勾勾嘴角,一丝笑容爬到脸上,她双手环着男人的脖子,笑着道:“现在知道后悔了吧?当时就和你说过不回京城的……”这样说着,话里却没半点埋怨,云殊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魏青棠借力坐起身,在他唇角亲了亲:“不厌烦,阿殊,能和你在一起,再多的事,都不烦。” 男人眼底倏地凝起亮光,犹如万年不化的冰雪一瞬间消融,他骤然俯下身,狠狠攫住女子的唇,虽然情绪激烈,然而动作极尽温柔。 魏青棠倒全在意料中,这些日子,因顾念她有身孕,男人愣是强忍着一次也没碰她。 每回最过激的,也就是一个吻,大部分时候都是他沐冷水浴解决。 所以男人的索取,她几乎是本能地迎合着,等到一吻毕,两人气息都有些凌乱。 看着他的眸子因为情动染上猩红,魏青棠轻轻笑了声,小手勾在颈后:“阿殊,其实秦老神医说过,这胎稳了,偶尔一次……没关系的。”云殊目色加深,却克制地环紧她的腰肢,温凉的额头抵上她的,四目相视,直到彼此的气息交为一团,他哑声道,“青儿,我……” 话语未落,屋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砰、砰、砰。 一声急过一声,云殊不悦地瞥了眼,魏青棠也很扫兴,问道:“怎么了?” 屋外顿了顿,跟着传出秦恒的声音:“主子,兵部那边递了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刑将军他们都到了,等着您过去。” 八百里加急? 魏青棠闻言先愣了下,如今大盛说不上天下太平,但边疆安定,也不至于出现八百里加急的奏折。 难不成,是哪里要起战事了? 她扭头去看云殊,男人倒似意料之中,那双墨眸微微一眯,随后松开她道:“先睡,不必等。” 他快步出了屋,和秦恒二人匆匆走了,魏青棠披了披风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想起这些日子他常在兵部,甚至好几晚都没回来。难道真像她猜的那样,是哪里又起了战火? 可惜这些她暂时不得而知了,魏青棠睡下后,第二天一早,苍雪峰就回信了。 她铺开信笺,上面写的每一句话都像惊雷,炸得她头昏眼花。 魏青棠连续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才叫了门房备车要马上入宫。 可马车还没备好,宫里的尹公公亲自过来了,他白净的脸皮满是慌乱,见了她只道:“宸王妃,快,请随老奴宗人府走一趟!” 这尹德全是跟在明武帝身边的人,见了多少风浪,见他都这么惊慌失措,魏青棠心里咯噔一声,问道:“尹公公,可是出什么事情吗?” 尹德全愁眉苦脸地摇摇头,拉着她上了马车,这才长叹一声道:“哎,是啊,出事了,出了大事!谁能想到这才几天,五皇子他、他就——”老太监深深看她眼,那一眼看得魏青棠毛骨悚然,只追问,“五皇子怎么了?他不是在治病吗,难道是病情恶化了?” 见着她紧张的面色不似作伪,尹德全这才安下心。 他看了魏青棠一眼,欲言又止道:“总之情况不乐观……宸王妃,皇上和娘娘们都过去了,待会儿到了宗人府,你什么话也别说,就安安静静地听着、看着便是,若皇上问起什么,定要如实作答,千万不可隐瞒!”他这话里颇是提醒的意味,魏青棠心头沉了沉,应了声是,却在猜想到底发生了何事。 宗人府,宗令和府卫都侯在外面,里面已经由大内禁军接手。 尹公公上去亮了腰牌,那些禁军才面无表情地放行。 魏青棠感觉到府中气氛压抑,仿佛山雨欲来,她随着尹德全走进五皇子的院子,尚未行礼,便听一道裹挟雷霆之怒的声音从前方炸响—— “好你个宸王妃,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对朕的皇儿下手?!” 第706章 你这个毒妇 魏青棠听得这话就莫名其妙,什么叫对他的皇儿下手?抬头望去,明武帝就站在院子里,身边是形影不离的谢芳龄,后面依次跟着庒妃、徐嫔和良嫔,居然没见叶贵妃。 明武帝这劈头盖脸地一骂,却见对方不仅没请罪,反而肆无忌惮地抬头打量,顿时怒不可遏。 “放肆!你是要反了天了是吧?” 魏青棠被他这一顿训斥给骂懵了,莫名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这话一出,徐嫔当即上前斥道:“大胆,竟敢对皇上无礼!”尹德全也被迫站出来道:“宸王妃,不可对皇上无礼,还不请罪?”他不停地给魏青棠使眼色,魏青棠皱皱眉,勉强弯了下身。 明武帝的气这才消减些,可不等他开口,魏青棠已扬声道:“有一说一,吟越确实不知所犯何事,还请示下!” 明武帝顿觉胸口一阵闷堵,一时说不出话,谢芳龄忙拍着他后背轻声安抚。 这时院外传来个声音,也很熟悉,是云奕。 他走进来,满是不赞同地看着魏青棠道:“宸王妃这是何意,敢做不敢当吗?” 魏青棠听了就好笑,转头看他:“哦?那云王倒是说说,本王妃做了什么?” 云奕尚未开口,那徐嫔邀功似的抢着道:“你昨天跑到宗人府上,不知对五皇子做了什么,害得他命悬一线,你还不敢认吗?” 魏青棠悚然一惊,问道:“五皇子出事了?” 徐嫔见皇帝也没喝斥她,便大着胆子说下去:“是啊,拖你的福,今天一早就开始咳血了……叶贵妃现在在里边守着,胡院判说了,很可能过不了今天!” 轰得一声,魏青棠耳边炸开了。 她想不到只是一夜,云宁的病情恶化至此! 明武帝这时冷冷地开了口:“说,你昨天到宗人府究竟干了什么,小五病情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你却这样害他,当真是个毒妇!” 魏青棠掐紧手指,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昨天的确来了宗人府没错,但那是带着叶贵妃探望小五,只是这件事不能说穿,否则嫔妃私自出宫,叶贵妃也要被问罪。 她心念电转,抬眸时已有了应对:“吟越听闻五皇子病情,特地来探望他的。” “探望?”明武帝冷笑一声,“你会有这么好心?当时在宫里边听说小五的病情,你们夫妇二人头也没回就走了,现在却来说什么探望,你当真以为朕是傻子好糊弄不成?” 魏青棠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了,索性抬起头,淡淡道:“既然皇上认定是吟越所为,那就请拿出证据吧,吟越昨天到底过来做了什么,有何人证,又有什么物证,摆在面前我绝不否认!” “你!”明武帝大怒,云奕皱眉道,“二皇嫂,你这是何苦,父皇今日传你过来没惊动二皇兄,就是想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如实说出来,父皇看在二皇兄的面子上,不会重惩于你的。” 魏青棠斜睨他眼,还真没看出来这云王如此难对付。 他字字扣着云殊,分明就是在激怒明武帝,告诉他她有这个倚仗,他奈何她不得! 果不其然,明武帝勃然大怒,直接甩开了谢芳龄的手大步上前:“就算老二在今天也保她不得!来人,把这个毒妇给朕拖下去,押入大牢,小五死了,朕马上摘她的脑袋!” 左右禁军轰然应是,立刻冲上来拿她。 魏青棠知道这狗皇帝昏庸,但没想到被人一挑拨,就像个傻子似的牵着鼻子走。 她也不反抗,任由那禁军左右押着她,淡淡道:“我已说过,此事非我所为,我问心无愧。” 这时谢芳龄上前,挽着明武帝的手轻声道:“皇上,芳龄按说不该开口的,但是芳龄以为宸王妃说的不无道理,昨天的事情,也只有云王殿下一个人的话,所谓孤证不证,若真因此冤枉了宸王妃,惹得皇上您和宸王爷父子失和,那可就太冤了。” 这谢芳龄不愧是最了解明武帝的人,一番话连消带打,愣是吹灭了他的念头。 明武帝皱着眉头思索一阵,挥手斥退了禁军,他扭头看向云奕:“老四,你把昨天发生的事,再和朕说一遍?” 云奕见此,登时狠狠瞪了眼谢芳龄,要不是这个女人横插一嘴,宸王妃这会儿已经下了大狱! 他只得上前,将昨天的情形复述一遍:“……后来儿臣与府卫们赶到,就看见二皇嫂从里面出来,接着当天夜里五皇弟的病情就加重了,开始咳血,儿臣迫不得已才惊扰了父皇。” 魏青棠听着这话,斜睨了他一眼:“如此说来,云王爷也没看见本王妃对五皇子如何,是吗?” 云奕语塞,徐嫔道:“可就是从你来过之后,五皇子的病情才加重的,不是你还有谁?” 魏青棠挑起眉梢瞥她眼,这个女人,自从上次在宫里说她无后,就像踩了她的痛脚,处处针对自己。 她淡淡道:“这话不对,平日见过五皇子的人不少,胡院判、近身伺候的小厮,甚至还有云王殿下,以及今日在场的各位。若说是见了五皇子一面就要被问罪,那恐怕没几个是清白的。” 徐嫔被怼得无言以对,只能愤怒地瞪着她:“巧舌如簧!” 魏青棠并不搭理她,目光转回明武帝脸上,只见这狗皇帝气归气,到底还有两分脑子,挥退禁军道:“行了,吵什么吵,小五情况还不清楚,你们还在这里吵,谁再说一句,就给朕滚出去!” 徐嫔当即噤声,魏青棠也乐得清静。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出来人了。 是五皇子的近身小厮,他牙齿打颤道:“不好了,皇上,五皇子他、他……” 话没说完,明武帝面色一变大步冲进去,其他人也跟在后面。 屋子里,灯火照明,病榻上的五皇子趴在床边,一直在吐血。 他吐得根本止不住,一大摊暗红刺得人两眼发花,叶贵妃蹲在旁边不停地拍着后背,脸色霎白,也是一副随时要昏过去的模样。 明武帝疾步要上去,却被云奕拦下。 “父皇,五皇弟染的是天花,您还是别靠近为好。” 这话一出,明武帝果然犹豫了,其他妃嫔们也纷纷掩着鼻子,生怕被传染上一般。 魏青棠心头冷笑了声,亏得小五还是个孩子,若是个大人,被自家生父忌惮指不定会有多伤心。 她戴上面巾手套,径直走了过去:“叶贵妃,五皇子情况如何。” 叶贵妃已六神无主,都听不出她的声音只悲哭道:“不好,很不好,他从刚才就一直在吐血,已经快大半个时辰了……御医、皇上,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 魏青棠握住她的手给予一丝安慰,随后借着灯火瞧去,云宁的情况的确比昨天来的时候差很多,他一直呕着血,按理该虚弱得很,可整张小脸滚烫,几乎像烧红的铁烙! 她想起兄长在信中提到的情形,和小五现在的情况一映照,便知他猜中了,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第707章 未必到了绝处 “胡院判,到底能不能救,你给朕一个准话!”明武帝不耐烦了,终于问出口。 胡院判一个激灵跪下来,道:“回皇上,下官会尽力而为,一定想方设法……” 明武帝不想听他那些废话,直接打断道:“行了,直接告诉朕,能还是不能!” 胡院判咬咬牙,一头磕在地上:“下官无能!” 明武帝眼前一黑,屋子里也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叶贵妃眩晕了片刻,摇摇欲坠站起身:“你胡说、你胡说!”她转身扑向明武帝,赤红的眼睛染血一般,“皇上,臣妾恳请皇上张榜,广召天下名医,小五他还是个孩子,他不会死的,他不会就这么去了的!” 明武帝闭着眼没说话,云奕相扶道:“叶母妃,请节哀,相信五皇弟他也不愿见着母妃这般伤心难过……”他看似安慰,但这话里话外浑似云宁已经死透一般,叶贵妃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厉叱,“你闭嘴!当初是你请缨来照顾宁儿的,可这才几天呐,他的情况就如此危殆,你难辞其咎!” 云奕面上立刻流露出愧疚之色,低头道:“是儿臣无能,儿臣救不了五皇弟性命……” 明武帝这时睁开眼,道:“好了,这事儿怪不得老四,是小五,他的命不好……原本天花之症就很危殆,可朕也没想到,他会走得这么快……” 叶贵妃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懵了,因为这言下之意,便是同意了胡院判的诊断,不会再寻名医诊治! 云奕适时道:“父皇、叶母妃,请节哀吧,五皇弟的后事就由儿臣来办,一定会给他办得风风光光、让他享到应有的尊崇!” 明武帝沉痛点头:“也只能如此了……”他看了眼叶贵妃,正要说什么,只见这个以往温婉的宠妃面上露出某种狰狞,她目光凌厉地盯着云奕,活似要把他生吞活剥般:“你、你住口!!” 云奕受惊地后退一步,叶贵妃冲上去,双目直直地盯着他:“你为什么这么恨小五,为什么这么巴不得他死?他只是个孩子,他只有五岁啊!本宫母家没人,帮不了他什么!本宫母子也不会是你的绊脚石,你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字字惊雷,每一个字都撕破了平日粉饰的和平! 徐嫔等人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魏青棠也没想到这个档口上,叶贵妃会如此不管不顾地撕破脸。 众人齐齐朝明武帝望去,但见他脸色黑沉如锅,难看到了极点! 云奕腿一弯,砰地声跪下道:“叶母妃,您在说什么啊,儿臣听不懂!儿臣是真心想救五皇弟……” 云奕的生母良嫔也站出来,泪水湿面道:“叶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云王他、他为什么不肯放过五皇子,五皇子是他弟弟,他一心想救他啊……” “救他?这才几天啊,就救成这个模样?”叶贵妃癫狂地大笑起来,失去小五,她也不想活了,索性什么也不管,带走一个是一个! 云奕当即道:“父皇,儿臣绝没有叶母妃说得那个心思,儿臣若有违誓,天打五雷轰!” 他这样发毒誓,明武帝喝道:“够了,住口!” 整个屋子一片死寂,忽然,小五动了动身子,用那嘶哑的不像话的声音喊:“疼……母妃、父皇……宁儿疼……” 这一声出来,凝固的气氛才重新活络起来,叶贵妃也不管什么传不传染,一把抱住他放声痛哭,明武帝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们母子,良久,才道:“朕念在你是悲伤过度,才说得胡话,今天不和你计较,胡院判。” 院判立刻道:“下官在!” 明武帝闭了闭眼,疲惫道:“五皇子的病,你尽力而为吧,若是不成……”他顿了顿,又叫了声老四,云奕马上躬身作俯首听命状,明武帝道,“你五皇弟的后事,就由你来操办吧。” 一锤定音,等同亲自宣判了小五的死刑! 叶贵妃静了一刻,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魏青棠看看她还有她怀里不省人事的小五,终于忍不住道:“等等!” 此言一出,明武帝立时不悦瞪向她。 魏青棠毫不畏惧,从容道:“小五的病情,未必到了绝处,现在放弃为时过早!” 明武帝哼了声,云奕道:“二皇嫂这么说,难不成你懂医术,且你的医术比胡院判还要高明?”院判为太医院首座,能坐到这个位置,那都是医中国手。 魏青棠摇摇头道:“我不懂医术,但有人懂。”她说着,从怀中摸出那一本先前带走的病志,交给胡院判道,“胡院判,这本病志是五皇子的,是不是?” 胡院判接过看了眼,肯定道:“是,这上面的每个字,都是太医院的御医记载,绝无差错。” 魏青棠点了点头,然后将病志翻到其中一页,葱白玉指点向那上面一味中药道:“这味鹿茸,是谁开的。” 胡院判大惊失色:“怎么可能会有鹿茸?五皇子高热反覆,最是火盛,怎会开鹿茸这种躁火的药!肯定是记载之人写错了!” 魏青棠轻笑了声,道:“是吗?写错了,那再请胡院判看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接连翻了好几页,页页都有鹿茸这味药,胡院判骇得浑身发抖,震惊地张大眼望她,迟迟说不出话。 此时旁边的人也听出门道来,叶贵妃抢先问道:“吟越,是不是这味鹿茸有什么问题?” 魏青棠颔首,解释道:“先前胡院判已经说过了,鹿茸性热躁火,服用之人会气血更盛,可五皇子他本身就在发高热,用了这味药,只会雪上加霜,病情更加严重!” 叶贵妃一听瞪圆了眼,抓过那本病志连翻数页,果然,好几张药方上都写着鹿茸的名字。 她一时咬牙切齿,目中迸发强烈恨意:“是谁,是谁要害我儿!” 明武帝见此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大内御医,天子近身,竟有人敢开出这种药方谋害皇子!这当然不是什么误诊,哪怕他不懂医术也清楚,药性寒热,是绝不可能开错的! 他沉下脸,命令道:“老四,去查,这味药是谁开出来的!” 云奕愣了愣,领命退下。 明武帝的目光又落到魏青棠脸上,这次带着强烈的审视意味,他沉声问道:“你刚才说你不懂医术,那么这味鹿茸肯定不是你发现的,说,是谁看出这些药方有问题的?” 魏青棠心头一跳,这正是她先前不敢说出来的原因。 二哥看了那本病志后就发现药方有异,而且记载之人颇用了些心思,将此药混在诸多药名中,字迹潦草,不细细查辩根本看不出来。他写信告知她此事,魏青棠阅后大惊,知道这是有人在蓄意谋害云宁,因此立刻想要进宫。但没想她还没进去,云宁的病情急转直下,她就被请到这里来。到了现在,明武帝还有许多双眼睛望向她,怀疑、审视、好奇、猜忌…… 魏青棠抿着唇,心知这一说,就等于把二哥卖了。 她心中好生犹豫,忽然,一直没开过口的庒妃道:“皇上,臣妾曾听父兄说过,宸王妃在南阳有一位兄长,姓谢,医术高明。会不会是他看出异样,告知了宸王妃?” 明武帝闻言浓眉倒竖:“你是说谢衍?!” 第708章 不算他的功 庄妃这一句话,魏青棠的心登时凉了大半截。 明武帝森冷的目光直直射过来,她垂眸片刻,忽道:“是。” “这病志二哥看过,也是他发现鹿茸有异的。原本我是打算进宫禀告,可没来得及去,就被尹公公请来了,这一点尹公公可以作证。” 话毕,明武帝威严的目光扫过尹德全,后者立刻站起来弯身道:“是,皇上,老奴去寻宸王妃时,她的确准备入宫。” 魏青棠坦然看着他,那不温不火的眼神,无端叫明武帝一阵烦躁。 小五是他最疼爱的皇子,谢家却是被他一旨抄斩的人家,如今那谢家兄妹却救了小五,实在让人心情复杂。 好在善解人意的谢芳龄开口了,她浅笑着依偎在皇帝身边,说道:“皇上,恭喜皇上洪福齐天,五皇子这次有救了。” 听得这话,明武帝还没说什么,叶贵妃条件反射地看向她:“你说什么,小五什么有救了?” 魏青棠心头一沉,知道她要说什么警告地看她眼,谢芳龄却轻轻摇头,还是说了出来:“皇上,贵妃姐姐,这宸王妃的哥哥既能看出五皇子的病情,那医术定然精深,左右皇宫里边的御医都试过了,何不请他来为五皇子诊治,说不定会有奇效呢?” 叶贵妃狂喜道:“对、对!皇上,快请谢大夫过来!” 谢芳龄掩唇轻笑:“贵妃姐姐,不是谢大夫是温大夫……” 叶贵妃这会儿哪儿管姓什么,愣了一瞬便道:“那就请温大夫、请他来救救小五!” 然而明武帝没有发话,审视的目光一直停在魏青棠脸上,好一会儿,他才淡淡道:“既然你兄长能救五皇子,那就传他入京吧。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他抗旨不遵在先,这次即便救了五皇子,朕也不会算他的功劳,除非他答应了朕的条件,抑或是将瘟疫山上的人都治好了,那朕才不追究。” 魏青棠听罢大怒,这狗皇帝自己儿子都命在旦夕了,居然有脸说这些! 要知道是他求着二哥救人,不是他们上赶着邀功! 当下冷冷道:“皇上既然这么说了,那兄长还是别下山了,治好了不算功,治坏了要算过,天底下的道理都被皇家占完了,他区区一介草民怎么受得起。” 这话一出明武帝脸色顿黑,叶贵妃噗通一声跪下来:“吟越,别!当本宫求求你,若是能救小五一命,本宫就是当牛做马也会记得你的恩情的!”见她这样魏青棠心里很不好受,可明武帝这态度,实在让她恼火地要命! 果然,明武帝冷哼一声:“你敢威胁朕?朕乃天子,朕的话就是道理!你不接,你以为你不接就可以吗?来啊,马上传旨,叫刘珉把谢衍给朕带回来,治不好五皇子,朕数罪并罚,问他死罪!” “是!”大内禁军轰然应是。 魏青棠怒目圆睁,恨不得一拳打死他! 谢家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养父要为这样的皇帝征战沙场却被害死,兄长要救这狗皇帝的儿子还被问罪! 叶贵妃看出她的激动忙抓住她,生怕这丫头一怒之下做傻事,谢芳龄依偎在明武帝身边,娇声道:“皇上,您别动怒呀,其实宸王妃说的也有些道理……”明武帝当即不悦地看向她,谢芳龄轻抿朱唇,还是说了下去,“皇上,芳龄可是一心为了您的名声着想,您想啊,那瘟疫山上现在就温大夫一个人,为了五皇子的病,将他带下山来,那其他人可怎么办。倒不如,派些太医堂的医正上去,一来是安抚那些病人免得发生暴乱,二来也为皇上博个爱民如子的好名声,至于这第三嘛……” 她看向魏青棠,“方才宸王妃不是说有功不赏吗?那温大夫若是能救下五皇子,这些医正就留在山上帮他,这样也算是赏赐了呀?” 一箭三雕! 明武帝原先不悦的眼神立即转为满意,他搂着谢芳龄的肩点头:“还是美人聪明,就这样办!” 禁军领命,魏青棠看着谢芳龄,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之前她找她,想让她给明武帝吹吹枕边风,给瘟疫山上派些大夫。当时她没答应,现在却用这样的方式,委婉地帮了她。 只是这代价太大,小五的病,能治好自然最好,可若治不好…… 看着叶贵妃灼灼生光的眸子,她闭上眼,长叹口气。 当天夜里,刘珉就带着温长衍回来了。 见着兄长疲惫的脸容,魏青棠心下好生愧疚,可他拍拍她的肩,温和道:“没事,治病救人第一。”说完就进去看诊了。 刘珉看着她若有所思:“郡主果然好手段,这样一来,温大夫也不必在山上了。”他以为叫温长衍替五皇子治病是她保举的,然而魏青棠这会儿心焦体疲,根本不想搭理他。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温长衍才从里面出来,疲惫的脸色掩也掩不住,见了她却强行挤出个笑:“没关系,情况比我预计得好很多,只是开始咳血,伤到了肺部,不过好在不严重,能调理回来。” 他这话一出,跟在后面出来的叶贵妃几乎全身瘫软。 只不过这次不是被惊吓的,而不是惊喜! 天知道这几天,御医口里来来回回都是“不行了”、“尽力了”、“回天乏术”之类的话,像他这样说“情况好很多”的,都是第一次听到!嬷嬷扶起叶贵妃,她腿脚发软地走过来,含泪的眼里积满祈盼:“温大夫,真能救吗?小五他、他不会死吗?” 温长衍闻言回过身,向她点头行礼,随后道:“娘娘不必过分忧心,五皇子虽染天花,但病症在初期,这一两日加重也是因为误服鹿茸,才高热不退。我已给他开了清热的方子,只等高烧一去,便立刻着手调理脏腑。五皇子年幼,身体还算强健,相信过得了这一关的。”他这样说,几乎是断言云宁能救回来。 魏青棠拧了拧眸子,颇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叶贵妃却是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边掉泪,边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身边的嬷嬷劝道:“娘娘,既然温大夫都这么说了,娘娘还是先回宫去吧?”妃嫔不能离宫过夜,这也是规矩。 叶贵妃点了点头,又对温长衍道:“一切就拜托温大夫了!” 叶贵妃离开后,刘珉也告了辞,温长衍因为要替五皇子治病,就留宿宗人府上。 他看着小妹道:“时候不早,你也先回去吧,莫让宸王久等了。” 魏青棠摇摇头,却问:“二哥,你为什么告诉叶贵妃一定能救回小五?以前你说过的,为人大夫,最忌把话说死,为什么今天却?” 第709章 没留后路 这是大忌!做大夫的,决不能事先告知病人能救还是不能。一来是病情变幻莫测,有可能倏忽间就发生变故。二来若一开始给了希望,最后却是绝望,不仅伤病人的心,也会给自己招致灾祸。 所以哪怕十拿九稳,也绝不会松这个口。 然而今天,他自己却破忌了…… 温长衍看着她,温和淡泊的脸上扬起一抹苦笑:“是啊,二哥犯了忌讳。但是,五皇子必须活下来。” 他素来性子随和,很少说这样绝对的话,魏青棠不解地望着他,温长衍道:“长歌,你和皇帝谈的条件,我已经知道了。若是五皇子活着,那瘟疫山上才有大夫会去,那样,那里的人才有一条活路。所以不管如何,我都必须救他。” 魏青棠这才意识到他不是十拿九稳,而是根本没给自己留后路。 不禁道:“那,你有把握吗?小五的病……” 温长衍冲她摇了摇头,神情疲惫道:“我尽力而为。” 魏青棠心一沉,这才知道其实他的把握也不大,然而为了救小虎他们,这是搭上自己身家性命了。 这时,胡院判从屋子里走出来,原本听他说地肯定还很不屑,可到后面,不由肃然起敬。 他上前道:“温大夫,如有需要尽管吩咐,老夫定会帮你全力施救!” 胡院判能坐上这个位置是有真本事的,听他这么说,温长衍即刻欠身:“多谢院判大人!” 天已黑了,魏青棠也要回府,临走前,她道:“二哥,我帮不了你什么,但宸王府上灵药众多,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差人来取。” 温长衍颔首,挥手催她离开了。 回到王府已是戌时,云殊还没回来,好在这几日也习惯了,随意用了点膳食便回去睡下。 半夜,云殊回来,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男人抱着她吻了吻遂在身侧躺下。 可等醒来,他又走了,摸摸已经凉下来的被窝,最起码走了一个多时辰。 魏青棠头疼地捂住额头,只觉真是多事之秋,云殊那边忙得没完没了,她这边也是事情频发。 去宗人府看过后,又进了趟宫。 听说给云宁下药的人已经找到了,她去叶贵妃宫里问问情况,哪知一进去就遇上叶贵妃大发雷霆。 “什么叫自尽了?你们都是死人吗?已经抓回来的人,还能自尽!”她平素温婉,可遇上有人害自己的儿子,那就如护崽的母狮。 宫里边跪着的一个侍卫委屈道:“娘娘恕罪,谁也没想到那丁御医会在半道上跳车,他跳的位置刚好是悬崖边,等卑职们找下去,已经摔得粉身碎骨面目全非了……” 叶贵妃冷笑一声:“那是你们失责!” 那侍卫不敢作声,这时魏青棠走进来,问了经过,原来昨天夜里大内禁军就查到了,给五皇子开鹿茸药物的是一个姓丁的御医!他在事发后急急忙忙逃出城,被大内禁军给抓回来,哪知道半道上趁着人没注意,直接纵身跳下悬崖,摔得尸碎骨裂。 明武帝听了回禀大发雷霆,马上打发侍卫长来叶贵妃这儿领罪。 叶贵妃自然气极,因为丁御医一死,所有线索到此中断,谁也不知道要害云宁的幕后凶手是谁! 魏青棠只得上去安慰她几句,叶贵妃旁人的话不听,但她的面子要给,当即对那侍卫长一横眉:“还不滚?” 侍卫长忙道:“是、是!”说完又感恩戴德的冲着魏青棠一磕头,“多谢宸王妃替卑职说情!” 魏青棠点了下头,侍卫长退下,叶贵妃把其他人也打发走,这才拉着她的手道:“吟越,你说说,到底是谁要害我儿?老三,还是老四?”她这样直白地说出来,魏青棠犹豫了下,问,“您为何会认为是他二人中的一人?” 叶贵妃哼了声,秀丽的脸庞爬起一抹狠色:“本宫这些年不争不抢,但不代表本宫是个傻子!小五这么小,能威胁到谁?无非就是那几个人罢了!本宫现在虽然在皇上面前失宠,但小五还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小五若死了,他们就失去一个竞争对手,哼!” 魏青棠没想她想得这么深远,迟疑了下,问:“那你为何不怀疑宸王?” 闻言,叶贵妃却笑了笑:“吟越你在说什么傻话,宸王若想要那个位置,唾手可得,他何必使这些手段。”说着,眉眼间闪过一抹狠厉,“若叫本宫知道是谁做的,哪怕拼了这条命也不叫他称心如意!” 叶贵妃是动真怒了,小五就是她的逆鳞,谁敢碰那就玉石俱焚。 魏青棠见此却不由担心起来,若是二哥治不好小五,那叶贵妃的怒火肯定就会落到他头上。 然而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她道:“娘娘,快别这么说了,五皇子尚在病中,您要好好地活着,好护着他。” 叶贵妃闻言一惊,慢慢点头:“说的不错,这些人有一就有二,他们指不定会再对小五下手!本宫是得好好活着,以守着他!”说完不知想到什么,立刻吩咐人准备轿辇,好像要去明武帝那儿。 临走前,她又记起什么,说道:“吟越,还有件事,本宫觉着先给你提个醒。昨天回来,本宫收到风声,徐嫔在宫里发了很大火,说是你羞辱了她,她决不和你罢休。徐嫔此人心眼甚小,遇事睚眦必报,而且她和庄妃不同,庄家好歹是侯府大户,她的母家徐家却是市井出身发的家,惯会耍些无赖招数。你千万提防着,别被她钻了空子!” 徐嫔? 魏青棠反应了会儿,才想起昨儿在宗人府上怼过她,想不到这人心眼这么小,几句口舌之争就放在心上。 她略略颔首,道:“多谢娘娘提点,吟越会小心的。” 叶贵妃嗯了声,转身离去。 从宫里出来,魏青棠因有心事,一路兴致都不怎么高。 到了王府门前,平时门庭寥落的府门口围了一圈人,她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声儿,便问:“出什么事了?” 阿金出去打探了一下,回来时,一贯冷静的脸上布满怒容:“王妃,王府门前跪了个孤女,说是前来报恩来了!” 第710章 孤女报恩 报恩? 报什么恩? 魏青棠正自发怔,便听人群中一阵议论。 有人道:“那姑娘可真是忠义之辈啊!” 还有人感叹:“是啊,千里迢迢赶到京城,就为了答谢宸王爷,可真不容易……” 魏青棠微蹙了下眉头,问道:“此事与王爷有关?” 阿金咬着牙,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似乎觉得很难以启齿,见主子问到头上,她才道:“王妃,您别理会了,咱们从后门进去的。这里就让奴婢请赵婆婆出来,打发她走!” 阿金这样说,魏青棠反而来了兴致,她道:“来都来了,何必躲着。”语毕下了马车。 人群中不知谁吼了声“宸王妃来了”,围观的百姓立即让开条道。 魏青棠带着阿金走过去,但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跪在府门口,她一身素衣,不施粉黛,汪汪美目如含秋水,就这么望过来便让人生出我见犹怜的感觉。魏青棠微微凝目,朝着她怀中抱着的一块牌位瞧去,上面写着“先父乔氏之灵位”。 乔,姓乔。 她心下默念,那少女见了她一身乌金云绣衫,周身清贵,又听四下人唤宸王妃,一对美目顿时蓄起惊讶和泪水,膝行几步磕头道:“小女子乔芸儿,参见宸王妃!” 魏青棠淡淡望着她,不动声色道:“乔姑娘,你来我宸王府大门前跪着,可是要伸冤?” 乔芸儿立刻摇头道:“不、不是!小女子是来报恩的!” 魏青棠早先便听说了报恩一事,并不惊讶,阿金却忍不住上前,斥道:“胡说,哪有抱着牌位来报恩的,你也不嫌晦气!” 魏青棠睨了眼这丫头,阿金一向沉稳,今天倒似对这少女敌意满满。 倏忽,便见那乔芸儿眼底蓄满泪水,抱着牌位再次砰得声,磕了个响头:“宸王妃恕罪!芸儿、芸儿是受先父所托,一定要到宸王府上替他老人家报恩,这才不得不携着牌位,若是宸王妃觉得晦气,芸儿稍后就会将之带走,绝不会扫了宸王府的门楣!” 这话一出,四下顿时充满了对那少女的同情。 “人家只是携了个牌位,又没扛着棺材来!” “就是,宸王府也忒小气了,怎么跟个弱女子一般计较?” “不是宸王府,是宸王妃……” 听着周围一片倒的声音,魏青棠讶异地扬扬眉,倒是重新打量起这个乔芸儿。 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确有两分当初白绣宁的姿态。 阿金听着周围指责,气不打一处来,竟站出来呵斥:“你们知道些什么,这女子好不要脸,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居然、居然胆敢肖想我家王爷!” 哗—— 犹如一根引线引爆全场,四下嗡嗡议论的同时,魏青棠也惊得挑了下眉。 “嗯?肖想阿殊?” 她是真有些意外,云殊杀神大名在外,旁的女子即便看见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也不可能生出什么爱慕之情。所以至今为止她清静的很,除了阿莲娜,那是一朵烂桃花也无。哪知道今天,在自家府门口还能碰上一位。 厉害啊! 那乔芸儿听了阿金的话,身子颤抖如寒风落叶,眼里的泪水哗哗滚落下来,她不停地哭着辩解:“不、不是……阿金姑娘你误会了,芸儿怎么敢肖想宸王殿下,那可是天神一般的人物,芸儿万万不敢亵渎的!芸儿只想遵从老父遗愿,到宸王府为奴为婢,伺候宸王,万万不敢有其他的心思啊!” 魏青棠听乐了,这敢情是送上门做妾啊! 不对,奴婢还算不上妾室,只能说是一个供人取乐的玩物,这姑娘怎么想的? 她满心乐呵,旁边阿金是气得发抖,她指着乔芸儿道:“你胡说!你前两天还托人找过本姑娘,使了银子想打探我家王爷喜好,说不管怎么样都想进宸王府,如今怎又变了说辞!” 听到这儿,魏青棠总算明白了阿金这敌意从何而来,抬眸瞧去,那个乔芸儿抖得更加厉害,泪水滑落的小脸上满是惊惶:“阿金姑娘为什么要诬陷芸儿?芸儿何时说过那些话了?何况……芸儿来京城耗尽了银钱,现在身上一枚铜板也无,怎么可能向阿金姑娘你行贿?” 她说完,众人朝她身上望去,但见这乔芸儿一身素衣打了补丁,草鞋也破了,还露出半个脚指头。 这副穷酸样的确不像是能使银子的,于是纷纷点头附和。 阿金气得跳脚,可又没有办法,人总是容易同情弱势群体,尤其是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弱女子,自然比她更能取信于人。 到了这会儿,魏青棠算看明白了,这个乔芸儿报恩是假,想进宸王府是真,不过照阿金说得她前些日子只敢偷偷摸摸找下人,今天却这么大张旗鼓地跑到宸王府门前…… 唇角勾了勾,眼里划过一抹冷意。 看来是找到靠山了! 魏青棠挥退阿金,淡淡开了口:“乔姑娘想报恩,不知报什么恩,我家王爷久未离京,姑娘是不是误会了?” 乔芸儿见她终于肯说话,眼底闪过一丝窃喜,她吸了吸鼻子,正色道:“不是误会!回宸王妃的话,芸儿和父亲是川蜀人氏,自幼相依为命。几年前西疆人打过来,先父被掳走,是宸王爷的黑甲军打退他们,救回先父。爹爹临终前说了,宸王爷是咱们的恩人,要芸儿在他死后到宸王府为奴为婢!于是芸儿变卖了家产,从川蜀一路找到京城,就是想完成先父遗愿,入宸王府为婢!” 她说得动情之至,声泪俱下,引得周边好一片感慨。 顿时间,有人道:“宸王妃,你就收下她吧!” “人家不远万里从川蜀赶过来,全是一片挚诚啊!” “是啊,就看在她一片孝心的份儿上,成全了她吧!” 相劝声此起彼伏,魏青棠仍淡定得很,她先是扫了眼四周,目光落到最后说话那人脸上:“哦?看在她孝心的份儿上?可本王妃不知,乔姑娘的孝心,为何要我宸王府来成全?” 第711章 妒妇 那人语塞,默默退回人群中。 魏青棠又收回目光,冷淡看向乔芸儿:“乔姑娘,你想报恩可以,到王爷跟前三跪九拜,本王妃可以成全。但似你今天这样闹得轰烈、甚至打着孝道的名义挟恩强报,很可惜,宸王府从不受人胁迫。”说完再不看她一眼,径自入府。 全场死寂,包括看热闹的人也怔了怔。 对啊,他们怎么没有想过呢,如果这乔芸儿真想要报恩,为何不私下去求宸王妃,反而大张旗鼓地闹到跟前,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孝顺似的!这里面多少有强买强卖的意思在,只不过利用的不是权势,而是人言。 人言可畏,回过神的百姓登时皱眉,看向乔芸儿的目光也不友善起来。 被人当枪使,无论是谁都不会感到愉快。 那乔芸儿愣在那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她万万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竟会被她一眼看破,更没料到不轻不重的一番话,还叫周围人当场反戈!感受到四下厌恶鄙夷的目光,乔芸儿握紧拳头,想到宫里那位娘娘交代过的话,忽站起来大声道:“宸王妃!芸儿从没想过挟恩强报,更没想过逼迫你什么……是,芸儿的确是仰慕王爷,他是盖世英雄、战无不胜的神话,芸儿仰慕他又有什么错?可芸儿只想在他身边伺候,为奴为婢,从不敢奢求更多。您却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也不敢答应,难道真像外面人说得那样,你是个善妒之人吗?” 这话一落,全场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倒不是为这乔芸儿坦白心意,而是她那句“善妒”,要知道大盛上下,最忌女子善妒,她把这么一个大帽子扣在宸王妃脑袋上,是不要命了? 阿金当即瞪大眼,转过身怒喝:“你胡说八道什么?!编排王妃,你好歹的胆子!” 那乔芸儿似乎破罐子破摔了,扯着嗓子便道:“是,芸儿是不要命了!可是宸王妃,王爷是我们大盛百姓心目中的神,你既嫁给他,便该事事以他为尊,为他开枝散叶,料理院闱!可你做了什么,这么久没诞下一子,反而阻挠其他女子入门!你自己不能尽为妻之道,还要霸着王爷不让其他女人为他效劳,你不是妒妇是什么?!” 这些内院之事,外人是不得而知的。 此刻听乔芸儿说起,尤其还是大名鼎鼎的宸王府内院,几乎无数双耳朵立起来,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阿金已气得脸色发青,指挥着门房将她拿下,可乔芸儿似乎全不怕了,还在尖着嗓子喊:“你不配做宸王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孝!不给夫君纳侧,不准其他女子入门,是善妒!你不孝又善妒,怎么配做宸王妃?你不配!” 门房后知后觉地把她嘴巴捂上,可已经晚了,这些话像长了翅膀似的一传十十传百,整条大街都知道了。 而且魏青棠很肯定,不出今夜,整个京城都会知道这事儿,皇宫里边,也会收到风声…… 她的眸色一片晦暗,平静的脸上,隐藏着一丝压抑至极的狂怒。 无后、善妒,这些事情区区一个山野之女怎么会知道? 几乎瞬间,下午离宫时叶贵妃的话浮现脑海。 徐嫔! 她当真是不入流得很,想让这乔芸儿入府为婢恶心她,不成,便叫她将后院之事捅出来。有些事就是这样,无论真假,外面人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他们看见宸王府就她一个女主人,就会先入为主地认定乔芸儿的话! 而这破谣之法,便是得收下她。 可这不就成全了她进府的初衷吗?而且成日让她在眼前晃悠,不更膈应吗? 这时围观人众也传出议论声,说得很不堪…… “我觉得那姑娘说得没错,宸王府至今还没纳侧妃,确实很不对劲!” “是啊,听说比宸王小的三皇子和云王,都纳妃了,还纳了好几房,现在就只有宸王府后院空着……” “你们说会不会真像她说得那样,是宸王妃善妒,所以不让宸王爷纳侧啊?” 七嘴八舌的声音,不堪入耳,阿金又急又气,眼眶顿时红了:“王妃,这……” 魏青棠一直没回身,直到此时,方才转过来,那张秀美绝伦的脸上还是很平静,不见一分怒,只淡淡看了眼得意狰狞的乔芸儿,随后对阿金挥手:“去请瑶光县君过来,再请三皇子妃和云王妃做个见证。” 于是很快,阿金就带着下人去请。 不一会儿功夫孟瑶首先到了,她来的路上就听阿金说了经过,几乎气炸了。因此二话没说,抡起鞭子结结实实抽了下:“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干涉我魏姐姐的家事!宸王府纳不纳侧妃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就算要纳侧轮到上你吗?身份地位就不说了,长得这副晦气模样比我魏姐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还有脸在这儿编排!” 啪地声,马鞭在地上扬起一道尘灰。 孟瑶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发起狠来,当真有一股慑人的气势,乔芸儿吓得一哆嗦,本能往后缩了缩:“不、我没有……” 孟瑶这会儿是真气着了,她是武将,最恨这些阴谋诡计,所以当阿金和她说起乔芸儿的险恶用心,她肚皮都快气炸了,揪起乔芸儿衣领一拳砸下去:“你想败坏我魏姐姐名声,想拆散宸王和她,你别做梦了!” 这一拳砸中眼眶,乔芸儿立马发出惨叫。 孟瑶并没就此止住,雨点似的拳头紧跟落下,打得乔芸儿是毫无反抗之力!她那张原本楚楚可怜的小脸蛋,顿时肿得跟猪头一般。 直到张婉儿和杜卿雪赶过来,魏青棠唤了声阿瑶,孟瑶这才停手。 “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怎闹出这么大阵仗?”张婉儿戴着面纱走过来,眼里满是惊奇。 杜卿雪扫了眼鼻青脸肿的乔芸儿,淡淡道:“看来是有人冲撞了宸王妃,就是这人吗?” 那乔芸儿哭得梨花带雨扑过来:“三皇子妃、云王妃,求你们为小女子做主啊!” 第712章 庆幸得太早 孟瑶眼一瞪:“你还敢求人做主?” 乔芸儿瑟缩了下,不敢出声,张婉儿问道:“到底怎么了?”她看魏青棠一副隐忍不言的样子,那些百姓的话又做不得准,便将目光投向在场唯一信得过的人——孟瑶。 “瑶光县君,你来说说吧是怎么回事?” 孟瑶当即将乔芸儿是怎么挟恩强报、非要进宸王府为奴,又是怎么被拒绝后信口污蔑,说魏青棠是妒妇的事情一一说了。 张婉儿和杜卿雪越听越是吃惊,虽说她们也觉得魏青棠是该给宸王纳侧,但这怎么也轮不到一个乡野女子来指手画脚! 张婉儿厌恶地瞥了眼:“这等撒泼无耻的女子,宸王妃你又何必小题大做,直接打杀就是了,何必给她留机会。” 杜卿雪亦点头附和:“不错,挟恩强报、自荐枕席,寡廉鲜耻若此,无药可救。” 乔芸儿骇得魂不附体,她原先以为事情闹大了,魏青棠定不敢杀她,可是现在这话从三皇子妃嘴里说出来,那是极有可能成真的!她也顾不得脸疼了,直挺挺磕头:“三皇子妃饶命、三皇子妃饶命!芸儿知错了,芸儿再也不敢了……” 她哭得声泪俱下,配上那张猪头一样高肿的脸,倒是能激起几分人的恻隐之心。 不过张婉儿显然不在此列,她虽贤德,但也是张太后的侄孙女,该打该罚之时毫不手软。 因此略一扬手:“还愣着作甚,将此女带下去,以诬陷王妃的罪名扭送官府,该怎么办,京兆府尹想必是知道的!” 身后侍卫轰然应是,拖了那乔芸儿就往官府去,乔芸儿骇得魂不附体,诬陷王妃,那是要重打三十大板的,再加上这些皇子妃们推波助澜,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没命了! 于是尖声叫道:“冤枉、芸儿冤枉啊!芸儿也是受人指使,不是有意针对宸王妃的!” 这话一落,张婉儿三女皆是一愣,魏青棠却早已料到,叫孟瑶、请张杜,都是要将她逼入绝境! 当下命令:“回王府再说!” 王府侍卫即刻将乔芸儿押了进去,魏青棠同孟瑶她们也一道入内。 砰的声,大门闭合,外面看了这一出大戏的人还迟迟不肯离开。 在他们眼里,乔芸儿最后那句话就引人深思了,受人指使,谁会指使她来诬陷宸王妃呢?一时间猜测议论,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件事。 这些暂且不提,乔芸儿被押入府后,哭得声嘶力竭,嗓子都哑了。 魏青棠请张婉儿她们落了座,张婉儿和杜卿雪对视一眼,看向那乔芸儿问道:“你说你是受人指使,是真的吗?” 乔芸儿知道自己这会儿想保命,只能如实说了,当下哭道:“是真的、是真的!芸儿之前想进宸王府大门,于是拖人给了阿金姑娘银子,却被阿金姑娘臭骂一通!之后就有个嬷嬷找上芸儿,她说她是宫里一位娘娘身边的人,说有办法帮我进宸王府的门,还能到宸王身边伺候!但是要按她说的做……芸儿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她,三皇子妃、宸王妃,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这么一说,张婉儿和杜卿雪都蹙起了眉头。 宫里的娘娘,指使授意诬陷宸王妃……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往大了讲,那可是后宫争斗! 二女相视一眼,一时有些后悔不该掺和进来的。可惜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张婉儿轻咳一声,问:“那指使你的那人,是谁?” 乔芸儿摇头:“小女子不知……” 孟瑶怒喝:“你说谎!” 乔芸儿被她揍怕了,浑身一哆嗦,赶紧道:“没说谎、没说谎!我只知道来找我的那个嬷嬷姓奚!其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奚嬷嬷!”张、杜二女目色一惊,魏青棠却勾勾唇角,果然。 张婉儿紧紧盯着她问:“你确定是奚嬷嬷吗?没有记错?” 乔芸儿赶紧点头:“对,没错!因为奚这个姓氏很少有,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张婉儿深吸口气,面色一时有些复杂,孟瑶不知这奚嬷嬷是谁,问道:“怎么了,你们都知道是谁了吗?” 张婉儿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头看向魏青棠道:“宸王妃……” 话未说完,魏青棠了悟点头:“你们都先退下。” 于是各自身边的婢女、侍从以及乔芸儿都被带下去。 屋子里只剩她们四人,魏青棠道:“阿瑶,你也先出去。” 孟瑶摇头:“不行,魏姐姐,我还不知道是谁想害你……” 魏青棠加重语气:“出去!”说完见她怔愣的神色,又软下声,“阿瑶,听话,今天你能来魏姐姐很感激你,但这是后宫之事,你还是不要牵涉进来。” 孟瑶哦了声,这才似懂非懂地走出去。 屋内只剩三人,张婉儿看着她,欲言又止:“宸王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徐嫔娘娘动的手?”这奚嬷嬷,正是徐嫔当年的陪嫁丫鬟! 魏青棠点了点头,目光在二女脸上掠过,缓缓道:“三皇子妃、云王妃,今日冒昧请你二位过来,并非是想你们代吟越出头。而是要请你二位做个见证,今日之事,我宸王府无愧。” 二女相视一眼,均表示理解。 杜卿雪问:“你打算如何?” 魏青棠勾唇自嘲地笑了笑:“还能如何,擒着人去质问徐嫔吗?这终归是皇家的家事,看在阿殊面上,我不打算追究。” 听到这话,二女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老实说,若她真抓乔芸儿去和徐嫔对质,到时要她二人出来作证,还是有些为难的。 毕竟天家处事之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这种得罪人的事,没有最好! 魏青棠看着两人松气的模样,心里也不禁好笑,她是不打算追究了,但不代表徐嫔不会作妖,依着早先叶贵妃的话,这个女人睚眦必报,在她这儿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肯定不会放手。 所以说,她们庆幸得为时过早了。 事实证明魏青棠没有猜错,徐嫔宫中,乔芸儿被抓进王府的消息传进来,与此一道的还有她供出有人指使的事。 徐嫔啪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怒气腾腾站起身:“这个没用的贱人,办不好这点小事,还胆敢招供!” 她身后一个老妇走出来道:“娘娘不必担心,一直都是老奴与她接触,若她供出老奴,老奴会一口认下,绝不牵连娘娘。” 徐嫔看她眼,面色稍缓:“嗯,奚嬷嬷,你一向是个忠心的,本宫信得过你,不过……”她沉吟了下,咬牙切齿道,“宸王妃这个贱人,三番两次与本宫作对,这次还被她抓着把柄,本宫实在咽不下心里这口气!” 奚嬷嬷皱皱眉,低声道:“娘娘,既如此,何不找太后试试?” “太后?”徐嫔疑惑地望着她,奚嬷嬷道,“对,正是太后。娘娘可还记得赏赐鎏金飞凤椅那回,太后对宸王妃也是处处刁难,可见,她老人家也是不喜这个孙媳的。既然如此,何不与太后娘娘联手,置她于死地!” 徐嫔眼睛一亮:“说得对!母后一向厌恶岑妃母子,连带对这个宸王妃也恨之入骨!只是,她终究是皇上赐封的王妃,又和叶贵妃走得近,得找个合适的理由才行……” 奚嬷嬷微笑道:“娘娘这是怎么了,眼下不就有个现成的吗?” 徐嫔看她:“你是说?” 奚嬷嬷点头,轻轻张嘴:“纳侧!” 第713章 病情大有起色 徐嫔睁大眼,缓缓道:“不错,纳侧!听说先前叶贵妃同她说,都被严词拒绝了,若是太后来,她更不会答应!到时候本宫就拿此事作文章,请太后娘娘降下懿旨,挑选两个侧妃给宸王!如果她不遵,就是抗旨!” 徐嫔越说越兴奋,似乎已经看到魏青棠被抓下大狱的情景,奚嬷嬷接着道:“如果她答应了,那也可以让太后娘娘亲自挑选侧妃,届时选个泼辣的、再选个温柔的,一个成天和她闹,一个就好好伺候抓住宸王的心,到那时家宅不宁,又失了夫君宠爱,娘娘可不什么仇都报回来了吗?” 奚嬷嬷这话深得她心,徐嫔道:“不错,还是嬷嬷有法子!”说完片刻也等不及了,立刻叫了肩舆往坤宁宫方向去。 当夜,徐嫔在坤宁宫留宿一晚,第二天一早,懿旨就下到了宸王府。 不过魏青棠并不在府上,昨天半夜,宗人府那边急急忙忙来了人,说是五皇子病情出现反复又发起高热,温大夫叫他们来取雪灵芝。 魏青棠二话没说拿了药,因不放心,亲自过去了一趟。 这一守就是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皮,温长衍才拖着疲惫的神情走出来。 “二哥!”魏青棠靠在廊下石阶上打盹儿,见他出来立刻起身,她望了眼身后屋子,轻声问,“如何,高热退了吗?” 温长衍道:“退了,想是昨天傍晚在院子里见了风,感染风寒,看来还是不能让他出来。”他自顾自地念叨,魏青棠讶道,“小五都能下地了吗?” 后面出来的胡院判闻声笑道:“是啊,宸王妃还不知道吧,温大夫医术高明,五皇子的病情比之前大有起色。不但不发高热了,身上的红疹子也开始消退,前天就已经能下地了!” 魏青棠惊喜道:“真的?那叶贵妃知道了一定很高兴!”说完,温长衍和胡院判脸上都露出笑意,对他们大夫而言,病人的痊愈就是最好的回馈。 “宸王妃、温大夫,我也要进宫一趟,将五皇子的病情回禀皇上,你二位慢慢聊。”胡院判说完就走了,院子里,兄妹二人相对,温长衍看着小妹疲乏的脸容,轻轻叹了口气,“长歌,我说过了,你不必在这里守着。” 魏青棠摇摇头,笑道:“没关系的,我也担心小五病情嘛!而且我们兄妹分开那么久,难得有时间在一起,二哥莫不是嫌弃我?” 女子笑起来眉眼弯弯,温长衍的目光也柔和起来,他抬手揉揉她的脑袋:“说什么傻话,二哥怎会嫌弃你。只是你这一宿不归,宸王难道不担心吗?” 说起云殊,某人脸上笑容愈发明亮,她望着兄长,乌黑的眸子里仿佛闪着光:“嘿嘿,不用担心他啦,他现在比我还忙呢,前几宿没回来,昨儿好不容易回来结果吃顿晚饭就走,话都没说上两句呢……”虽是埋怨的口吻,但不难听出其中甜蜜。 温长衍笑着摇头:“傻丫头,宸王是男人,又是皇子,自然要比其他人忙碌许多。你作为他的王妃,要多体谅他,知道吗?” 魏青棠想起储君人选的事情,唇角一撇,笑得有些冷:“二哥,他若是去做想做的事,我自会体谅,可就怕是费心劳力,最后还为他人做了嫁裳……” 温长衍察觉她语气不对,正要询问,忽然府外来了人。 阿金匆匆跑进来,气都顾不上喘一口便道:“王妃,宫里来人了,着您立刻去坤宁宫见驾!晚上一刻,就要罚您不尊之罪!” 温长衍听了皱皱眉:“坤宁宫?” 魏青棠倒是很镇定,勾唇念了声:“来得倒挺快。”她扬眸冲兄长笑了笑,“二哥,没事,我能应付得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说毕就和阿金走出来,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她登上去,“阿金你也先回吧。” 阿金问道:“王妃,要不要奴婢陪着您去?” 魏青棠摇摇头:“你陪着我去,反而要挨板子,还是回去吧。” 她这么说,阿金心更慌了,今天一早宫里来的人凶神恶煞,指明要宸王妃接旨,她们说了王妃不在,那宣旨公公非不依,险些在王府里闹起来!最后还是越管家出面,塞了银子将人打发了。阿金越想越是害怕,拉着魏青棠衣角道:“王妃,要不、要不遣人去兵部,和王爷说一声吧,奴婢这心里慌慌的,真怕您出什么事……” 魏青棠见这丫鬟眼眶都急红了,知道她是真心担心自己,遂温颜道:“不怕,你家王妃也不是受人欺负的主儿,阿金,这事儿先别告诉王爷,他近来公务缠身,已经很忙了,我不想他再因此分心。” 阿金红着眼睛点点头,魏青棠钻进马车走了。 一路上,她神情平静,早猜到会有今天。 徐嫔不是大度之人,一计不成必生二计,只是没想到会找上太后…… 想到张太后那张刻薄尖酸的嘴脸,她心里也是一阵烦闷,但好在她有王妃的头衔,想必那老妖婆顶多呵斥一通,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很快马车驶到宫门口,前来迎她的不是别人,是太后身边的贺公公! 这小贺子从前在魏青棠手底下吃过亏,现在倒是学乖了,一见面笑吟吟地迎上来:“宸王妃到了?快,随奴才进宫去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魏青棠也点了点头,一路上,她瞧着宫墙两侧的风景,看似无意地问了句:“贺公公,不知太后这么急着找本王妃,是有什么急事吗?” 贺公公闻言心头咯噔一声,知道这是打探来了,他是太后身边近臣,要说不知道是不可能的,但若说了,保不准就得罪真正的主子。因此一时打着哈哈道:“王妃多虑了,太后就是许久未见着您,甚是想念,所以……” “想念?”魏青棠轻笑一声,“是想杀了本王妃吧?” 贺公公一下停住了脚步,面色紧张地望着她,魏青棠勾唇轻轻笑了下:“公公不必多心,本王妃只是想未雨绸缪,毕竟宸王府和坤宁宫的关系公公也是清楚的,你若是肯帮本王妃这次,本王妃铭记于心。” 贺公公好一阵挣扎,可看着女子言笑晏晏的模样,不知怎么就信了她的话。 遂斥退左右领着她到一处僻静地方,小声说道:“王妃娘娘,今日咱家和你说的,千万不可说给第二个人听!昨天夜里徐嫔娘娘过来找太后,说是如今皇室之中,三皇子和云王府上都纳了侧室,唯独您宸王府上空空如也。为着皇室血脉,劝太后出面,给宸王指两个侧妃过去……” 第714章 赐下侧妃 魏青棠一听,火就冲起来。 这徐嫔可真是贼心不死,自己找个乔芸儿败坏她名声不成,就又想找张太后出面!谁都知道张太后对岑妃恨之入骨,连带她的孩儿也恨屋及乌,能给宸王府添堵的事儿她是一定会去做的,因此今趟必不能善了! 魏青棠一想到这儿就恨得牙痒痒,皇室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正事不去做,一天只想着膈应人! 她勉强压着火和贺公公道谢,贺公公惶恐不安,再三叮嘱她千万不能说出去…… 二人来到坤宁宫,辰时刚过,各宫娘娘们都在此请安。 除了久病卧床的沈皇后,以及因为五皇子病情告假的叶贵妃外,庄妃、徐嫔、良嫔等都在。 她们见着魏青棠进来,还略略吃了惊,倒是徐嫔眼里闪过抹幸灾乐祸,起身对着张太后拜礼:“母后,可巧宸王妃也到了,儿媳先前同您禀告的事……”她还没说完,张太后就打断了她。 张太后在用餐,慢慢喝下最后一口燕窝粥,拿着宫婢呈上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擦嘴,道:“急什么。” 徐嫔噤声,退回去。 张太后挥挥手,宫婢们迅速撤下饭桌,她抬起眼皮瞅了眼魏青棠:“宸王妃,你可知哀家今天叫你来,是为了什么?” 魏青棠虽已从贺公公那儿知晓,但不能卖了他,便道:“不知。” 张太后冷哼了声,遂一掌拍在扶手上:“大胆宸王妃!你目无尊长、无子善妒,该当何罪!”这一嗓吼得声色俱厉,宫里嫔妃们都吓了一跳。 魏青棠心下冷笑了声,下马威啊! 遂抬起头道:“太后这是何意,吟越听不明白。” 她面色平静,不卑不亢,张太后见着她这样就气得心梗,但好在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让她愉悦得很,所以张太后也没问借机问罪,只眯起眼睛道:“是吗,听不明白?那好,哀家就权且当你没做过。今天哀家为你挑选了两个人,你这就带回去吧。”说着唤了声小贺子,贺公公头皮发麻,也不敢看她,只走到殿门口尖声喊道,“请户部侍郎王大人之女、翰林院段大学士孙女入宫觐见!” 长长的唱喏声一路传出,很快,两个妙龄少女走了进来。 这二女一个纤腰如素不堪盈盈一握,另一个体态丰腴胸前波澜壮阔,正所谓环肥燕瘦,各有所长。 她们走到大殿中,仪态完美地福了福身:“臣女参见太后娘娘、参见庄妃娘娘、徐嫔娘娘、良嫔娘娘……还有宸王妃!” 魏青棠看着她们,知道这就是张太后选给云殊的侧妃了,不由得一阵膈应。 张太后道:“如今几个皇子都已成家,老三和老四都纳了侧室,唯独你宸王府后院空着。哀家怜惜宸王操劳国事,特地从群臣家中选出这两个才貌双全、蕙质兰心的女子,现将她们赐给宸王。宸王妃,你既身为当家主母,这两个侧妃过门的事,就由你一手操办吧!” 这言下之意,不仅要给她夫君纳侧,还要她来亲手操持婚事! 魏青棠看着那两个含羞带怯的女子,慢慢握紧拳。 徐嫔幸灾乐祸道:“宸王妃,还不赶快谢恩?这可是太后娘娘的恩典呢,不瞒你说,这两个姑娘本宫见了也甚欢喜,可惜啊,被你抢了先去,呵呵~” 良嫔还算有点良心,轻声劝道:“宸王妃,女人都是要过这关的,只要夫君的心在你身上,多娶几房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赶紧应下吧。” 魏青棠深吸口气,抬眸看了看良嫔,随后目光转移,落到徐嫔脸上:“既然徐嫔娘娘这么喜欢这两个姑娘,何不将她们选为秀女,等将来进了宫一起伺候皇上,姐妹情深,那不更加美满吗?”她语调平静,可那翘起的唇角含着抹若有似无的讽刺。 徐嫔见之大怒:“你——” 庄妃按下她,淡淡道:“宸王妃,太后娘娘懿旨已下,你总不会是要抗旨吧?” 魏青棠掐着掌心,知道这会儿无论自己说什么,她们都有一大堆理由将自己驳回。心念电转,忽地扬声道:“若是为宸王纳侧,吟越自然没有意见,不过吟越现在怀疑,有人借纳侧一事,故意抹黑皇室名声!请太后和各宫娘娘明察!”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张太后首先皱起眉头,庄妃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故意抹黑皇室?”这可是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好些人要掉脑袋的。张太后虽然厌恶她,但也知事情轻重,当下沉声命令道,“说清楚!” 魏青棠抬着眸子,先往徐嫔脸上看了眼,随后将昨天王府门口乔芸儿报恩、又在百姓面前大肆宣扬她无德善妒的事情讲了一遍,平静道:“太后,各位娘娘,吟越虽只是一介女流,但也是宸王明媒正娶的王妃,那乔芸儿在百姓中间如此抹黑吟越,岂不带累宸王府的名声?宸王在朝中举足轻重,他的家室不宁,丢的不就是皇室的颜面吗?” 一番话,说得在场人人不语,徐嫔不安地挪了挪位置,又听她道:“事情也真巧,昨天有孤女自荐枕席,今天就有太后赐下懿旨,所以吟越怀疑这背后是有人策划,故意想借着宸王府后院之事,给皇室抹黑!” 话落,张太后两道利目冷电似的射到徐嫔脸上,徐嫔慌了神,连忙跪下来:“母后!儿媳全是为了宸王府后院安宁着想,绝无他意啊!” 张太后冷声道:“那乔芸儿的事是怎么回事?!”她可不傻,昨天夜里是徐嫔过来跟她说起,说是外面流言纷纷,都在议论宸王府后宅无人的事。她当然不在乎宸王府如何,但若牵扯到皇家,那就不得不在乎了! 徐嫔吓得冷汗直流,万万没想到魏青棠会以一句“抹黑皇家”提起,她定了定神,说道:“母后,那乔芸儿的事儿媳确实不知,说不定只是巧合呢?那乔氏女为报恩,想委身为奴,可宸王妃善妒不愿,还在百姓中引起争议,对,定是这样!” 张太后脸色这才和缓了些,再次看向魏青棠,魏青棠却似笑非笑地盯着徐嫔道:“你确定?” 跟着对张太后略微低头:“太后,吟越素来不做无的放矢之事,那乔氏女昨天已经被我拿下,她自己招供,是受宫里边的人指使,具体情形,问问当时在场的三皇子妃和云王妃,便可知晓。” 话到这个份儿上,一切已经明了。 张太后沉着脸不出声,庄妃和良嫔也未开口。 开玩笑呢,这三皇子妃既是太后侄孙女又是庄妃的儿媳,云王妃又是良嫔的儿媳,牵扯到自家人,无论如何他们也得回护。 于是张太后缓缓道:“徐嫔,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要哀家传人上来跟你对质吗?” 第715章 莫哭 徐嫔腿脚一软,砰地跪倒在地上。 她颤声道:“母后恕罪、母后恕罪!儿媳只是一时糊涂啊!” 见她招供,张太后怒拍扶手:“还不把你做的好事一一说出来!” 徐嫔道:“是、是……儿媳是因为之前在揽云宫,和宸王妃起了些冲突,她说儿媳无后,儿媳气不过,这才找了那乔氏女,想给她添堵!哪知道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儿媳真的没有想过要给皇室抹黑,求母后明鉴啊!” 张太后已经气得额角一抽一抽的,原本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哪知这个蠢货会被逮到小辫子! 她咬着牙,鼓起的青筋甚是可怖:“你同哀家说这些有什么用,同该说的人说去!” 那徐嫔涕泗横流道:“是、是……”她转过头,哭着向魏青棠爬过去,“宸王妃、宸王妃!本宫知错了,本宫真的知错了!本宫不该那么小心眼,不该和你这样计较!求你原谅本宫一次吧!” 魏青棠看她哭得甚是凄惨,心下却也没什么恻隐。 这次若不是她技高一筹,那乔芸儿入府,之后指不定生出多少波澜,因此淡淡道:“敢作敢当,徐嫔娘娘既然做下了,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张太后咬咬牙,顿时道:“来啊,将徐嫔削去嫔位,贬为宝林,以后一切用度按宝林的位份发!”四妃九嫔之下再是婕妤美人,最后才是宝林,这相当于连降三级,可以说非常严重的惩罚了。 徐嫔,现在应该称之为徐宝林,她当场哭昏了过去,张太后见着她眼烦心烦,挥挥手,直接让人拖走了。 徐宝林被拖走后,那两个今天进宫的美人也惶恐不安,原先含羞带怯的脸上充满了恐慌,张太后看她们眼,却道:“宸王妃,虽然徐宝林作出这等有辱皇室的事来,但她的有些话也不无道理。你宸王府上确实该纳侧室了,哀家瞧着这两个丫头也是好的,你就带回去,礼不必办了。” 魏青棠一听心头一沉,想不到张太后还不肯放过这事儿。 偏在这时殿外传来尹德全的声音:“皇上驾到——” 明武帝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边走边担忧地问道:“母后,出什么事了,朕一进来就看见徐嫔被拖下去,还说您把她贬为了宝林?” 张太后看了眼贺公公,贺公公立刻把刚才的事说了,皇帝道:“罚得好,皇家名声,岂能让她肆意败坏!”说完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魏青棠,“不过母后,朕以为她说得未必完全没有道理,皇家子嗣本来就少,是该多纳几房来,开枝散叶。” 魏青棠听着他的话暗自磨牙,这母子俩居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正愁要怎么推掉这两个女人,张太后道:“皇儿说的是,哀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打算把户部侍郎王大人的女儿、还有翰林院段大学士的孙女赐给宸王做侧妃,你看如何?” 明武帝看了眼那两个跪在殿上的少女,欣然道:“母后这个主意好,尤其是右边那个丰腴的,一看就是好生养!” 皇室人丁单薄,至今皇孙一代一个也没有,所以现在挑选侧妃那都是往好生养的方向挑去,别的不说,光是三皇子府上就好几个腰粗臀肥的女人! 魏青棠听着皇帝母子的对话,知道症结不在于侧妃,而在于孩子! 她其实已经怀有身孕,然而迟迟不敢对外说,因为这一胎是双生子,而双生子在皇室中视为不详! 可若不说,难道任由他们往宸王府上塞女人吗? 她握着拳头眉间露出一两分焦躁,明武帝见她迟迟不开口,不悦道:“老二媳妇,你没听见朕和母后的话吗?还不赶紧领旨谢恩?” 魏青棠深吸口气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两个人,沉声道:“皇上、太后,吟越不能领旨,因为纳侧妃一事,吟越要和宸王商议过后再做决定!” 听到这话,明武帝顿时不高兴了,太后却道:“这有什么好商议的,你如今是当家主母,纳侧庶都是你来决定。” 四周所有的视线都投过来,魏青棠依然挺着脊梁,说道:“纳的侧妃庶妃都是要伺候王爷的,自然要请王爷过目!” 她这样坚持,张太后怪笑了声,阴阳怪气地对明武帝道:“皇儿,这就是你当初执意要给宸王立的正妃!哀家当初便不同意这门亲事!现在该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吧!” 明武帝黑着张脸也不说话,片刻,忽道:“尹德全,去叫宸王过来!” 尹德全一惊,下意识道:“皇上,宸王在兵部,近来好像很忙……” 明武帝瞪他眼:“叫你去你就去!再忙还忙不过他的家事吗?” 魏青棠咬咬唇,知道这事儿终究还是瞒不住他了,大殿上一片死寂,张太后闭着眼冷笑,明武帝也一派恼火模样。庄妃面无表情地在旁边看着,庄侯府上的事她记在宸王头上,因此他们遇事她只会袖手旁观。倒是良嫔欲言又止,满是忧虑地看着魏青棠…… 其实这又是何必呢,就像她先前劝她的那样,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这天家皇室,就更是如此了。 只要男人的心在她那儿,娶多少个都是一样的,没了男人的心,就算她独霸正妻的位置,也不过是独守空房。 然而她不明白,魏青棠只要一想起云殊身边还有第二个女人,心就一阵绞痛。 她不管外面怎么说她,刁蛮也好、善妒也罢,她绝不容许第二个人来分享她的夫君! 大约半个时辰,云殊就从兵部赶过来了。 他穿着一袭苍青色大氅,脖颈间围着一圈雪白貂毛,清冷绝尘的脸庞没有分毫情绪,只在大殿中扫过落到魏青棠的脸上,脚下步伐微微停滞,随后加快走过来,走到她身边:“没事吧?” 清冷好闻的龙涎香气涌入鼻尖,她看着男人略含忧色的眼,忽然就很想哭。 进宫以来,被徐嫔逼、被张太后逼、被明武帝和他的那些妃子们逼,她几乎使尽浑身解数了,可就是没有办法打消他们纳侧妃的念头!现在,她终于无计可施了,于是他们逼到了他的面前…… 眼眶不受控制地红起来,她低头咬着唇,强忍心下翻涌的委屈和不甘。 云殊皱了皱眉,修长分明的指尖抬起她下颚:“莫哭。”轻轻的一声后,男人转过头,淡冷的容颜如覆寒霜,他抬起眼,没有任何温度的视线逐一掠过众人,最终,落到明武帝脸上。 第716章 笑出声 明武帝素来怕这个儿子,一半是当年的愧疚,另一半是这个儿子身上的气势太过渗人,每当那双无情无绪的眸子静静望过来,他都有种背脊发寒的错觉。可这一次,他觉得自己没错,给他纳侧妃,那是为了他好,他凭什么瞪自己? 因此难得硬气一回:“老二,莫被你媳妇骗了,朕方才和母后众妃商议,是想给你纳几房侧室。你皇祖母也是为你好,喏,人都给你选好了……”他说着咳嗽两声,道,“你们二人,还不上去拜见宸王?” 那两个少女听说宸王来了,都心如鹿撞,其中一个大着胆子望过去,可就是这一眼,那幽冷深眸沉寂如海,便就这么一扫,就有无形威压扑面而来。那少女的声音全部压在嗓子里,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当旁边那人细声细气地说见过宸王,她忽地想起那种种传说,登时一个机灵跪倒在地上:“太后、皇上,臣女不嫁了!” 这一嗓子嚎出来,直把张太后和皇帝都吓了一跳。 皇帝脸色瞬间沉下来,可不等他开口,张太后已抢先呵斥:“你胡说什么,怎么就不嫁了!” 那少女越想平日的传闻,再结合刚才那一眼仿似看到白骨森森,顿时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哭着道:“太后娘娘,臣女知错了!臣女、臣女身份低微,配不上宸王,求太后娘娘开恩饶臣女一命吧……”这话中含义,仿佛嫁给云殊就没命似的。 张太后闻言大怒,她找这两个女子之前,就因为宸王的煞名,特地问过她们是否自愿,当时这二人满口说是仰慕宸王已久,哪知才见了一面就变了卦! 魏青棠见着这情形,心底委屈倒是消散不少。 她都忘了以云殊的能耐,一个眼神就能震慑众人,何况这些入世不深的女子。 此时,另一名少女却抬起眸,恳切道:“太后、皇上,臣女是真心仰慕宸王,自愿入府的!” 张太后脸色总算好一些,看向明武帝,明武帝点点头道:“好,既然这样,老二,你就把这丫头带走吧。”宸王府的后院终归不能只有一个女人,何况,还是他和母后都不喜欢的女人。 那少女闻言大喜,连忙谢恩。 魏青棠见状也不难受,只是饶有兴致地望着云殊,想看看自家男人怎么解决这个烂摊子。 但见,云殊抬起眼梢淡淡看她眼,那少女也有些本事,居然没被他的气势所慑! 少女含羞带怯道:“臣女是翰林院段大学士的孙女,见过宸王殿下……”她那又娇又媚的眼神都要抛到天上去了,可云殊愣是眼也未眨,好似红粉美人和骷髅白骨没什么区别。 他只看了她一眼便转了身,对着上前方的皇帝太后道:“不够。” 明武帝愣道:“什么不够?” 云殊淡淡道:“一个,太少。” 明武帝和张太后两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明武帝有些激动地问:“老二,你的意思是这一个侧室不够,要多几个,是吗?”云殊并不开口,但那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明武帝狂喜,立即道:“好,来人,马上将京城里王侯勋贵及大臣们的嫡女玉牒送上来,朕与太后要亲自挑选!” 尹德全立刻去钦天监传旨,不一会儿一大摞玉牒名册就呈了上来,明武帝和张太后亲自勾选,足足一个多时辰,才选出七八个女子,那都是名门闺秀,才貌双全,然而送到云殊面前,云殊只问了句:“愿意吗?” 明武帝板起脸道:“朕下圣旨,谁敢违抗?” 云殊蹙眉想了下,似乎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送到宸王府吧。” 这话一出来,太后和皇帝明显舒了口气,庄妃面上有嘲讽之色,良嫔却是轻轻叹了声,看向魏青棠的目光充满同情。 原还以为宸王是什么专情之人,这才没有纳侧妃,可现在不纳则罢,一纳就是七八人! 男人的心,果然是锁不住的…… 她自怨自艾地想着,魏青棠却没这些顾虑,这尊杀神什么性子她最清楚,女人于他不过一件死物,除了在她身上不知疲倦,其他人好似看一眼都嫌多余。所以一下子要了这么多女人,她反而在往收丫鬟的方向想…… 可谁知,她也猜错了。 云殊走到殿门外,略扬了下手,秦恒方城迅速进来道:“主子!” 云殊淡淡颔首,随后向他们道:“谢恩吧。” 秦恒方城相视一眼,快步走到大殿中央,对着皇帝太后跪拜下去:“臣秦恒(方城)谢皇上太后赐婚之恩!” 明武帝暂且没回过神,张太后却意识到什么猛站起来:“谁说给你们赐婚,那是赐给你们主子的侧室!” 秦恒莫名其妙地望着她,道:“太后这是何意,方才那位段姑娘不是说了吗,自愿嫁入宸王府。王府上已经有主母了,主子说过,再嫁进来的就是给草臣们当媳妇的,这一点宸王府上下都知道,难道太后您不知吗?”他说完,还一本正经地看向那段小姐,“段姑娘,我一见你就很喜欢你,你给我当媳妇吧,不怕你笑话,咱们行兵打仗的,就愁没媳妇,到时候你过来我一定好好对你!” 那段姑娘何曾见过这等粗鲁汉子,见他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大板牙,登时心生厌恶连连摇头:“不、我不嫁!” 秦恒嘿嘿笑道:“这皇上都下圣旨了,哪有你不嫁的,段姑娘放心,你过来我一定少砍几个脑袋,免得吓着你!” 段姑娘是书香世家,哪听过这些话,当场骇然哭叫。 一直没开过口的方城憨厚道:“太后、皇上,草臣没什么要求,就是家中老娘要求一定要娶俩,到时候好生养……” 坤宁宫里一时变成了菜市口般,秦恒方城各自说着要求,姑娘们吓得尖叫,皇帝太后以及一众嫔妃们目瞪口呆地听着……魏青棠看着这一幕,险些失笑出声。 第717章 陪你 不愧是杀神啊,给他纳侧室,他转手就把人赐给手底下的兵。 众所周知,宸王府是最大的和尚庙,由上至下除了魏青棠和她的侍婢,那是清一色的男人!要说娶媳妇七八个怎么够,恐怕还得一女侍多夫……想到这儿那段姑娘吓得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张太后看着乱糟糟的宫里,也一口气没喘上来,靠倒在椅上! 明武帝这会儿可算反应过来了,目如铜铃,却不知说什么好,他狠狠瞪着下面骂:“闹够了没,都给朕闭嘴!” 七嘴八舌的声音这才停下,皇帝凌厉的视线扫过全场,最终停在云殊脸上:“老二,你可以啊,朕好心给你纳侧妃,你竟给朕来这出!行,你宸王府的事朕以后不管,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尹德全,摆驾芳华宫!”他是真被云殊给气着了,张太后也不管,径自寻他的美人去了。 魏青棠勾勾唇,先前压抑委屈的心情全没了。 她呆呆望着云殊侧脸,只想这男人怎么这么好看呢,棱角分明、难描难画,真是怎么也看不够。男人注意到她的目光,面色柔和了几分,宽厚大掌揉了揉女子头,随后牵起她的小手:“走。” 魏青棠哦了声,乖乖跟在后面,秦恒方城相视一眼,戏演完了,自然该收场。 一行人离开皇宫不到午时,上了马车,魏青棠问:“今天还要回兵部吗?” 云殊原想说是,可看着她红过的眼眶和脸上挂着的傻笑,到了嘴边的话莫名变成:“不回。” 顿了下,“陪你。” 女子眼里涌出欢喜的光,那乌亮的眸子里仿佛倒映万千星河,就那般直直地凑近前,带着点小心又带着激动地问:“真的?” 云殊一怔,随即记起回京后他一头扎进兵部,似乎很少有空陪她。那一丝愧疚迅速发芽成长,他缓缓点了下头,撩起车帘:“方城,兵部议事取消,今明两日不去。” 方城愣了愣,下意识道:“主子,可南蛮那边……”他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秦恒捂了嘴,呜呜两声,却听秦恒代他答,“是,主子放心,有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属下会亲自呈递,不会耽误大事!” 云殊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将目光投回女子脸上。魏青棠听到他的话,知道这位王爷是打算放下国家大事来陪她,不由道:“没关系的阿殊,你要忙就忙你的,我可以找阿瑶她们陪我,你不用担心的……” 这般说着,云殊却恍若未闻,修长温凉的指尖拂过脸颊,他问:“想去哪里。” 魏青棠眨眨眼,车外秦恒道:“主子、王妃,听说今儿晚上渭水河畔有花灯会,您二位要不要过去看看?” 魏青棠一听来了兴致:“花灯会?”记得上次花灯会还是在元宵节,那会儿云殊带着一尊画舫邀她上船,她为了躲开楚情和宁瑾玉真的上去了,一晃眼都大半年了。 见着小家伙双眼发亮地望过来,云殊沉吟片刻,吩咐:“秦恒,清场。” 这两个字一出,女子连忙摆手:“别别,阿殊,就是人多才有意思呢!唔……要不,今晚就我们两个人去?” 车外头,方城一听大皱眉头:“这怎么成,主子王妃,你们的安全——唔!”他没说完再次被秦恒堵上嘴,只见这个宸王府第一侍卫谄媚笑道,“那什么,主子、王妃,你们去,尽管去,属下们会暗中保护,绝不出一丝差错!” 方城愤怒地瞪他眼,用眼神控诉他怎能如此任性?大战在即,敌方人马也不知是否潜进京城,主子只身出去危险重重!可秦恒愣是像没看见似的,一个劲儿地怂恿两人。 云殊淡冷无尘的脸上划过抹若有所思,跟着侧过头,看向她:“很想去?” 魏青棠用力点了下头,云殊道:“那便去。”说罢淡淡看了眼秦恒,后者沉声道,“属下明白!” 马车驶入宸王府,目送主子主母进去,憋了一路的方城再也忍不住问:“秦恒,你是怎么想的?南蛮那边马上要打仗了,敌人的伏兵不知在哪儿,这种时候你让主子和王妃单独出去,你是想害死他们吗?”最要命的便是主子武功全失,现在和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真的遇敌,那就是羊入虎口啊! 秦恒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冷峻面容上浮起一丝无奈:“方城,你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这可能是出征前主子最后一次陪王妃了。”秦恒低声说道,面色很是沉重。 当天夜里,天没全黑,魏青棠就和云殊出了门。 为了不惹眼,她穿了件寻常的澹色绣衫罗裙,也给云殊换上身青缎长袍,乌云般的长发用一根玉带束起,和平日的淡漠高华不同,别有一种清冷的书卷气。 魏青棠看着,不由叹了口气。 云殊问她:“怎么了?” 女子托着腮,秀丽的小脸上满是忧愁,她道:“阿殊,你容貌实在太出众了,再怎么打扮,都还是很显眼!”这般说着,又不禁丧气,老天爷真是不公平,给了他那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有时候,真是想藏也藏不住啊! 见着小家伙忧心忡忡的模样,男人唇边不自觉划开抹笑意,他俯下身,清寒深邃的眸子定定凝着她:“只有你。” 薄唇微启,淡淡吐出这三个字。 魏青棠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宽厚温凉的手掌已握住她:“走吧。” 结果这一路上,果然像魏青棠预料的那样,哪怕有她这个戴着面纱的正牌夫人在,依然有无数女子给云殊抛媚眼。最大胆的是有个秦楼女子,直接走上来问他有没有需要,还说愿意分文不收伺候他一夜……魏青棠吓得赶紧把人撵走了,再看看男人那张招蜂引蝶的脸,终于忍不住拿出银制面具给他戴上。 至此才算消停,二人一路来到渭水河边,花灯节还没开始,两岸的酒楼人满为患。 魏青棠随意选了一家,走进去,小二热络地招呼着:“哎哟,这位相公还有夫人,你们是来参加今晚的花灯节的吧?” 魏青棠点点头,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小二一拍大腿道:“那你们可来对了!我们这儿啊是今天晚上花灯赛的主办场,待会儿您二位要是能拿下魁首,那就能免一切酒水吃食,而且举办这次大赛的长公主府还有重礼相赠!” 魏青棠挑挑眉,兴致盎然地看向云殊,云殊正要说什么,那小二忽然道:“那个,等一下!” 他拉着魏青棠走到一边,悄声问:“夫人,你夫君是不是有什么恶疾啊?” 第718章 可能要走 魏青棠嘴角一抽:“为什么这么问?” 小二瞅着他脸上的面具嘀咕:“没恶疾戴什么面具啊,要不就是长相丑陋,怕吓到人……”看着她脸上越来越僵硬的神色,那小二忙道,“没、没,夫人,小的没恶意的,就是想跟您说一声,因为这次花灯赛是长公主府办的,要是出了差错小人们担不起,所以你夫君若不摘下面具,是不能参赛的。” 魏青棠:“……” 不能参加就不能参加吧,人多眼杂,她好不容易把两人伪装成这样,也不想被人给认出来。 “好,我知道了,去忙你的吧。”给了小二一锭碎银,便走回桌子坐下,“阿殊,那什么,这里人太多,我们还是别去凑热闹了。” 云殊对这些向来是可有可无,因此淡淡点了下头,便将目光投向窗外。 此时夜幕已临,渭水河上泛着花舟,每一艘舟头挂着大红灯笼,便如一只只点了蜡烛的许愿灯,就这么飘荡在河面上。 云殊不知想到什么,略微失神,身旁女子一脸惊喜地站起来:“好漂亮!” 他们这个窗口的位置正好对着河中央,放眼望去,美不胜收! 男人下意识回头,看见女子满面憧憬,那双乌亮的眸子里仿佛倒映着湖面上的灯火,星星点点,鲜活明艳。他眸色一凝,倏地起身将人拉过来,那柔软娇躯撞在胸口上,他有些霸道地将人禁锢着,低头对着那张小嘴吻下…… “呀!” 一声惊呼,魏青棠只觉唇畔一凉,那冰冷坚硬的面具就覆在唇上。 她眨眨眼睛,看着那张面具底下男人愕然之后懊恼的神色,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阿殊,你还戴着面具呢……”说完就见他迅速伸手欲揭面具,连忙按住道:“别摘呀!这里人这么多,万一又被哪家姑娘看上怎么办?” 她夫君什么都好,就是这张脸太过招人! 云殊见着小家伙紧张兮兮的表情,好像宝贝什么心爱之物不愿给人瞧见,那模样倒是让体内躁动的火气消减两分,他闭了闭眼,哑声道:“早些回去。” 魏青棠却有些舍不得了,难得两人出来一趟,还没秦恒他们跟着,正要劝他多留会儿,忽地耳边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 “大爷、夫人,你们要买花吗?” 魏青棠赶紧和他分开,面上止不住浮起红云,她干咳两声看过去,说话的是个瘦瘦巴巴的小女孩,大概十一二岁,穿得破破烂烂的,手臂上挽着一个花篮子。 小女孩见她望过来赶忙道:“夫人,我们的花很好看的,都是今天刚摘的,您看看呀?”边说边掀开花篮上盖着的布,只见里面堆放着数朵鲜花,有月季、有秋海棠…… 魏青棠看见她掀布的小手上青紫交错,不由道:“你的手……” 小女孩闪电似的缩回去:“哦,没什么,是今天摘花时弄伤的……夫人,您要买两朵吗,我便宜些卖给您呀?“ 魏青棠还未开口,身旁突地传来一个淡冷声音。 “全要,放下。” 语毕递来一锭银子,小女孩两眼发直,连声道:“谢谢大爷、谢谢夫人!”她将花篮子放下,双手恭恭敬敬地来接银子,魏青棠这次看清楚了,她的手腕不止有伤,右臂上还被剜掉一块肉。 一把抓住,问道:“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遇到什么恶人了吗?”迟疑片刻,又道,“还是你的家人施虐于你?” 小女孩愣了愣,看看自己手臂,恍然笑道:“夫人您说这个啊,这是我自己割掉的,我爹爹病了,家里又没钱给他看病,我听隔壁大婶说割自己的肉给他吃,就能让他快点好起来,所以就这么做了。” 魏青棠听得直皱眉:“胡说八道!”想了想,又问,“那太医堂呢,你爹爹病了,怎不去太医堂找大夫?” 太医堂是官家药坊,和民间大夫自己开设的医馆不同,由官府出资,里面大部分的药材比一般医馆便宜,就是为了能让穷苦百姓也看上病。这个太医堂据说是前朝容凌长公主兴办的,到了本朝,历代皇帝认为有利于民,便延续下来。 可听她这么问,小女孩却直摇头:“夫人您在说什么呀,怎么敢去太医堂看病?那里的药材都很贵,而且大夫也要收很昂贵的诊金,一次要一两银子呢,我们怎么敢去?” “一两银子?”魏青棠一愣,和云殊对视一眼,目中皆有些惊讶。 一两银子等若一千个铜板,可抵得上寻常人家一月开销,那太医堂本是为民而设,为何会收这么高的价钱? 小女孩见两人不说话,巴巴地望着那一两银子:“大爷、夫人,这花你们还要吗?” 魏青棠回过神来:“要!”将银子给她,同时又多给了二两,“带你爹看病去吧,记得不要再割自己的肉了,那样没用。” 小女孩千恩万谢地走了,魏青棠道:“阿殊,不对劲,你还记得瘟疫山吗?” 云殊微微点头,她便继续说下去:“那瘟疫山上的人,全是先前太医堂在城外收留的染了重病没钱医治的人。我听二哥说,他们是被赶上山去的,因为太医堂和狗……和你父皇说没有银钱来负担他们,所以收走他们的住处,把人撵走。可如果像刚刚那个小姑娘说得,看一次病就要收一两诊金,他们不该没钱啊!” 云殊漆眸微眯,抬起右手揉了揉额角:“你怀疑有人中饱私囊。” 魏青棠点了下头,云殊却没马上作答,他屈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沉吟了好一阵,才道:“霍从文将回,知会大理寺。” 魏青棠一怔:“阿殊,你不管这事儿吗?”朝中职权她不清楚,然而宸王府令行禁止,无论六部还是翰林院御史台都俯首听命。若是他肯管,叫秦恒或者梅一随便什么人去查,效率肯定比等霍从文回来快很多。 然而男人抬眸,深邃复杂地望她眼,淡声道:“本王,可能要走。” 第719章 别脏手 “走?” 魏青棠微怔,“去哪儿?” 云殊静静凝视着她,清淡的眉眼有若笼着薄纱看不真切,他缓缓抬手,温凉的指尖拂过她的眉、她的眼,魏青棠心一沉,直觉这次没那么简单。 这时楼梯口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却是先前那个卖花的小女孩跑回来了,她喘着粗气,小脸惶恐不安,跑到两人跟前匆匆一弯身:“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们是……”她一脸要哭的模样,飞快将先前魏青棠给她的三两银子送回来,然后一转身跑掉了。 魏青棠看得莫名其妙,疑惑望向云殊,后者微微敛眉,旋即抬头望向小女孩离开的方向。 “出来。” 淡淡的一声,只见隔壁席上钻出一人,样貌英俊,一对眼睛形似狐狸,正是云奕。 他笑吟吟走上来,身边跟着一名戴面纱的美人,云奕走到二人跟前拱手道:“二皇兄二皇嫂,实在对不住了,本王的侧妃雷氏她不懂规矩,见着那卖花女过来就说了你二位的身份,没想那卖花女如此畏惧二皇兄,坏了二位兴致,弟弟这里赔罪了。”说着,板脸轻斥,“雷氏,还不给宸王夫妇赔礼?” 那戴着面纱的美人迎上前,柔柔一福身:“雷氏拜见宸王爷、宸王妃,是妾不好,坏了宸王爷宸王妃的雅兴,请您二位不要见怪。”她说得斯斯文文,可那声量不低,刚巧的,旁边一席的人都听见了。 顿时,骇然变色。 几个世家公子哥急急忙忙跑出来,看见云殊脸色唰白,其中一个哆嗦着问道:“云、云王,这位就是宸、宸、宸……”他话都说不清楚了,满目惊惧地望着云殊那张银色面具。 云奕眸底闪过一分满意,却是笑着道,“王公子,不错,这位正是本王的皇兄,他可是鲜少露面,你们几位今日可是撞了大运,还不快上去拜见?”话落,那王公子一个激灵直挺挺跪下,颤着声音说了句,“见过宸王!”然后连滚带爬的跑了。他身边几个同伴也有样学样,磕了头,转身便跑,其中有个人摔下楼梯,磕得鼻青脸肿,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继续爬出去。 这番动静自然引起了酒楼其他客人的注意,他们一听是宸王来了,个个变色,除了两三个刚到京城的,其他人没命狂奔。一眨眼功夫,酒楼里的客人跑了九成,小二还在大门口拦人,却被匆匆赶过来的掌柜给扯开…… 他问:“掌柜的,我们不做生意了吗?这客人都跑完了!” 掌柜忌惮地望了眼楼上,压低声道:“做什么生意,那尊杀神在上面,你不想要命了啊?”跟着不顾小二的抗议,硬是将人拖走了。 魏青棠看着这场骚动,脸色一沉,冷冷看向云奕:“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奕疑惑道:“二皇嫂在说什么,弟弟怎么听不明白?” 她咬着后槽牙冷笑,这云奕和雷侧妃分明是故意的!云殊杀名在外,京中百姓无不畏惧,他却故意借雷氏之口把身份说穿,在这么多人的地方引起骚动,明显是想把扰民帽子扣他头上! 云奕看着她,恍然笑道:“哦,二皇嫂是在怪弟弟把皇兄的身份给揭穿了?对不住对不住,弟弟也没想到这些百姓如此愚昧,就因为二皇兄多砍了几个敌军脑袋,就把二皇兄视为杀神修罗,这样吧,要不本王再给京兆府一道命令,叫他们把人抓回来,一起陪皇兄皇嫂参加这个花灯赛?” 他这话一落,魏青棠忍无可忍地走上前:“你闭嘴!” 雷侧妃适时地走上去,挡在她和云奕中间:“宸王妃不要动怒,王爷他也是一片好心……” 看着他二人一唱一和,尤其雷侧妃还装出可怜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似的模样,魏青棠心头一片怒火,握了拳头就要挥上去,忽然一双温凉的大掌握住她,魏青棠回头,但见云殊淡淡道:“别脏手。” 魏青棠忍气,别开脸,云殊清冷的视线掠过二人。 雷侧妃不自禁低下头,云奕心头一凛,笑着道:“二皇兄……” 他话没说完,云殊薄唇轻启:“滚。” 云奕脸上笑容一僵,雷侧妃咬唇道:“宸王爷,我家王爷也是皇上金口赐封的云王,您怎么能这么……” 话依然没说完,云殊侧目斜睨了眼他:“要本王重复?” 云奕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他握紧拳头,眸中闪过抹怨毒,雷侧妃轻唤:“王爷……” 云奕咬牙,猛回身道:“我们走!” 雷侧妃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因为自从封王以来,朝中上下乃至皇亲国戚无不对他客客气气,就连皇上身边的尹德全也是巴结讨好居多,从没哪个敢当面叫他滚的,可偏偏今日宸王叫了,这云奕也没反驳…… “愣着干什么,走!”云奕一腔火气发出来,雷侧妃身子一抖,赶忙跟上。 二人走到楼梯口,云奕似想起什么,又回头道:“二皇兄,南蛮入侵,听说父皇点了你的帅,本王这就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吧!”说罢带着雷侧妃走了。 云殊眉头一蹙,身旁女子失声道:“点帅?” 他低头,但见她一瞬不瞬地凝着他问:“阿殊,他说得是真的吗,南蛮入侵要打仗了,皇帝要你去?” 魏青棠声音都在发抖,因为她想起这段日子以来,他的确是经常留在兵部,而且夜不归宿,好几次回来了又被八百里加急的塘报叫走……南蛮,也就是南阳那边,难道真要起战事了吗? 云殊看着她忧切的双眸,慢慢点了下头,魏青棠倏地扬声:“凭什么?就算要打仗,凭什么要你去?而且南阳……也就是南蛮那边,不是今年初才和过亲吗?为什么突然又要打仗了?”年初的时候,南蛮和大盛已经打过一次了,大盛完败,然后派出城阳公主和亲,这才几个月啊,怎么突然又要打仗了? 她满腹疑惑,云殊注视她正欲开口,忽然楼下一阵响动,秦恒冲上来沉声道:“主子,最新奏报,这次领兵的是南蛮首领阿霍勒,我们可能要马上出发!” 第720章 等他回来 阿霍勒是南蛮之首,亦是不败神话。 前世他挥兵北上,一路势如破竹,几乎无人能敌,若不是杨清玉站出来主动和亲,这大盛恐怕就要改朝换代了! 魏青棠听到是他挂帅,心都凉了半截,手几乎下意识拽住云殊衣角,云殊抬手摸摸她的头,回头道:“出去,外面侯着。” 秦恒看了眼魏青棠,沉沉应了声是,他走后,魏青棠立刻抓着云殊问:“阿殊,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南阳要打仗了,为什么还要你去……”她急得厉害,手掌都在发抖,云殊握住她的手带着人坐下,方才缓声道,“最多三月,本王必回。” 魏青棠听他这话里的意思,竟是已经同意了要去,立刻站起来:“不行!你都已经没有武功了,怎么能去战场那么危险的地方?而且对方是阿霍勒啊,南蛮的不败名将,你、你……”她急得两眼发红,倒是引得云殊轻笑了声,徐徐舒展的眉眼有如冰雪消融,他抬手剐了下她的鼻尖,淡淡笑道,“怎么,对你夫君没信心?” 魏青棠一怔,连忙摇头:“不是,我是不想你……”她咬咬唇,不知该如何说,忽地腰间一紧,宽厚的大掌扣上来。她被揽入男人怀里,上好的龙涎香气萦绕,云殊在耳畔低语,“莫怕,不会有事。” 他清冷低沉的声线一向能带给她安全感,可这次不知怎么,就是心慌! 她紧紧拽着他的手,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直线:“阿殊,不能换别人去吗?比如、比如孟玉楼?” 云殊静静看着她没有出声,魏青棠嘴唇咬得更紧,她知道这不现实,别说孟玉楼远在北境坐镇,就算他能赶回来,也未必敌得过用兵如神的阿霍勒!至于这大盛,早就已经外强中干了,兵部那些将领被养得脑满肠肥,真上了战场,只会带着士兵送命……所以不管从哪方面说,云殊去,都是最好的选择。 可她…… 忧心忡忡地抬头,正好对上云殊的眼睛。 男人的眼睛极好看,犹如一汪深潭永不见底,她被迷惑了般伸出手去,在触碰到那细密狭长的眼睫时,耳边忽地响起玄方大师的话——“破军之命已成,姬施主,千万规劝,否则弑父杀弟、血流成河!”脑海中闪过战场景象,白骨森森、尸山血海…… 她一个激灵,直往他怀里缩。 云殊感受到怀中女子的颤栗,眼底闪过一分疑惑,随后轻拍她的后背,尽量简短解释:“阿霍勒并非无敌,不必担心。” 魏青棠想说她担心的可不是阿霍勒而是他,玄方大师涅槃前的最后一番话犹言在耳,她是真的害怕那两句预言成真……毕竟战场上,是最原始的屠戮与血腥,也是最能激起人杀心的。 “阿殊,那我和你一块儿去!”她冲口说道,阻止不了他,好歹也要陪在身边。 不料云殊墨眉微拧,一丝不悦从眼底流出:“胡闹。”战场是什么地方,她一个女子,如今又有了身孕,他怎么可能放她去! 魏青棠知道他会拒绝,手指握得更紧了,她沉吟再三,慢慢抬起头:“阿殊,你若真的要去,能不能答应我两件事?” 云殊犹豫一瞬:“说。” 魏青棠望着他道:“第一,要保护好你自己,一定不可以出事!第二……如果可以的话,能否不要大开杀戒?”见男人骤然缩紧的眸子,她急忙抓他的手按上腹部,“就当是为我们的孩子积点福气吧,可以吗?” 云殊深深望着她,那双幽深如海的眼眸有那么一瞬间让她以为自己会被吸进去。 良久,他缓缓颔首道:“可以。” 魏青棠松了口气,云殊又道:“梅一,留给你,有事可让他传话。” 看着男人淡然却不容拒绝的模样,她迟疑片刻也答应了。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走出酒楼,夜幕已深。 酒楼外三辆马车、三辆辎重,秦恒方城和竹一都到了,人人整装待发,面容肃穆,魏青棠看着灯火下他们严肃的脸孔,听着不远处的欢笑声和爆竹声,心头一酸,眼眶顿时红了。 她刚才听秦恒说要走,可没想这么快,抬头望着云殊的脸,咬唇:“阿殊,一定要平安回来……” 灯火下女子娇容明艳,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宛如夜空里的星星,璀璨之极,他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等我。” 魏青棠感受着他薄唇上的温度,眼泪不争气地滑落,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仰着脸道:“阿殊,那说好了,我在京城等你回来,到时候我站在城墙上,等你凯旋回来第一眼就能看见我!” 云殊唇角轻扬,清冷的眼底泛起一抹柔和:“好。” 她看着他上马车,看着秦恒喊开拔,轻装简行的队伍在夜色掩映下出城,她心中万分不舍,却也只能强忍着收回视线。 “王妃,上车吧。” 梅一站在她身后轻声说道,魏青棠看他眼,匆忙擦了下眼角:“梅侍卫,你也跟着上来吧,正好我有话要问你。” 回府的路上,魏青棠问了他这次南阳战乱的情况,不说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之前和亲的城阳公主搞出来的! 她嫁到南蛮之后,和阿霍勒成了亲。南蛮是游牧民族,条件艰苦,而阿霍勒又是部落首领,经常在外平息各族纷争,于是这位金枝玉叶就不安分起来,动了想回大盛的心思,可惜她一介女流不可能独自逃脱,便勾搭上一个常到南阳易货的贩夫。谁知那贩夫也只是贪图她的美色,并不是真地想带她回来,二人云雨之时被阿霍勒的弟弟阿苏格抓住,阿苏格大怒,要绑了奸夫淫妇见兄长,哪料城阳一急之下拔了簪子,重伤了他…… “所以那贩夫最后被迫带着她逃跑了?” 魏青棠听完,简直不知说什么好,难怪南蛮那么生气,首领阿霍勒还要亲自带兵……试问妻子红杏出墙,弟弟因她身受重伤,换了哪个男人受得了?只是城阳也不想想,两国联姻事关邦交,就算她能回来,大盛还敢收留她吗? 第721章 恐怕永远赢不了 “那贩夫和城阳公主逃到边境,也失去下落,南蛮人说了,除非交出城阳公主,否则他们就要踏平南阳,为阿苏格报仇。”梅一说着,也很无奈,这叫什么事儿啊,一国公主和一个贩夫跑了,弄得另一国举兵来犯。 魏青棠苦笑了声,捏着眉心道:“那皇帝点你家主子的帅……” 她话没说完,梅一已领会她的意思道:“是好几天前的事了,那会儿南蛮不停扰边,边境战报雪花似的飞进京城,皇上一听阿霍勒的名字腿都软了,马上就把主子叫去将兵部大权交给了他……”说到这儿也不免有些嘲讽,明明回京前监国大权都落到云王手里,可一出乱子,还要主子来收拾。 他迟疑了下,还是道:“王妃,您也别怪主子,阿霍勒是当世名将,除了主子,没人能和他一战。” 魏青棠没想到他会说这话,呆了片刻,面上流露一丝苦笑:“我知道,我只是……”她看着梅一,许久才问了句,“阿霍勒真有那么厉害?” 梅一郑重道:“极强,您还记得年初时的那次战乱吗,他领千骑破万军,这样的战绩,就算是如今的三军副帅也未有过。”三军副帅就算孟玉楼,他已是大盛诸将中最强的一位,若连他也不是对手,的确要云殊出马…… 想到这儿,魏青棠的面色更愁苦了,看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梅一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忙道:“王妃,您别担心,就算阿霍勒再怎么厉害,也不是主子的对手……” 魏青棠看他眼,明显没被这话安慰到。梅一后悔得很,早知就不和她说这些了,女人懂什么打仗,说出来不过徒增烦忧罢了。 然而就在这时,女子幽幽的声音传了来:“我并不只是担心你家主子,两军相交,实力伯仲拼得就是意志和胆气,南蛮师出有名,阿霍勒又是当世名将,南蛮士气必然大作,这种时候要想击垮他们,必得采用诡诈兵谋。比方说烧毁对方粮草,比方说绕敌后方直袭大本营……” 她说得梅一一愣一愣的,向来灵光的脑子竟也跟不上趟:“那,你在担心什么。” 梅一下意识问,魏青棠抬眸看他眼,那乌亮的眸底闪着悲悯的光:“无论是烧敌粮草,还是绕敌深后,都需要正面战场拖延时间……南阳,会有一场血战。” 梅一猛地回过神,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相信,因为就在两天前,兵部研究作战部署时,主子敲定的计划和她分毫不差!如果这些是主子告诉她的他还能理解,可偏偏就在今夜,主子离开前她才知道南阳的战事!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且,还与主子想到一块儿去了…… 魏青棠丝毫没注意到他的惊讶,悲悯的眼底闪烁着两分叹息。 南阳虽不是她真正的故乡,但她长在那里,养父养母还有谢氏满门都长眠在那里,养父倾尽一生守护的地方终于要沦为烽火战场了,她心里又怎能不难过?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一夜都没怎么睡好,第二天起了大早到宗人府去,温长衍看着她满脸倦容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魏青棠看着兄长,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 她站许久,才慢吞吞磨出一句:“二哥,南阳要打仗了,你知道吗?” 温长衍一怔,面上神色顷刻淡下来,他低眸沉思许久,才轻声道:“父亲想必不愿见到这样的景象。” 魏青棠没出声,他又问:“大盛主帅是谁?” 魏青棠道:“阿殊。” “宸王?”温长衍有些意外,眉头很快舒展开来,他嘴角弯起一道弧度,轻松道,“那就不必担心了。” 魏青棠挑眉:“?” 温长衍微笑道:“若是宸王挂帅,此战必胜。”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魏青棠不禁想起昨晚梅一的话,说起云殊,似乎所有人都没想过他会输。 失笑摇头:“二哥,哪有你这样夸自己妹夫的,阿殊再怎么厉害也是个人,是人又怎么可能永远不会输……” 温长衍听了她的话,面上笑容愈发柔和,他抬手拍拍她的肩膀道:“是你太小看你的夫君了,宋先生说过,天下若有不败名将,唯有宸王!还记得魏九在世时吗,好几次我们的动作都被他看穿,只是他像个局外人不曾插手,否则我们早已落败。” 魏青棠惊讶道:“真的?”她不知道还有这些事,而且宋离智多近妖,连他都这么说,那阿殊应该会没事吧。 这样想着,焦躁不安的心也放了下来,温长衍温和注视小妹,忽道:“不过,也不能说永不会败。” 魏青棠刚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她睁大眼睛望着兄长,活像受惊的兔子,却见温长衍眼中噙着分促狭:“人有牵挂,便是软肋,长歌,在你面前他恐怕永远赢不了……” 魏青棠眨眨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兄长在说什么,小脸瞬间爆红,她猛转身跺跺脚:“二哥,你胡说什么呢。” 温长衍“呵呵”一声笑开了。 沉闷安静的宗人府因这笑声热闹起来,在不远处扎马步的云宁跑过来,一脸兴奋:“好人哥哥,美人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呀?能不能说给宁儿听听!” 这几日云宁恢复得很好,瘦下去的小脸又长回几两肉,他软糯糯的一声叫得魏青棠脸红欲滴,斥了声:“不行!”跟着又扭过头,“你叫谁好人哥哥?” 云宁眨巴眨巴眼睛道:“美人姐姐的哥哥呀!母妃说了,宁儿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他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好人,所以就叫他好人哥哥了!” 魏青棠听完,不由笑出声,美人姐姐、好人哥哥……这五皇子还真是会取名。 不过看看兄长,他的眉眼处含着笑意,如春风般和煦地注视她们,再不是之前那样隐忍难言默默背负的模样。 心底涌起暖意,她抬起头道:“二哥,等这场战事了结,阿殊回来你就和我们一起走吧,去北戎,去西疆,看看异域山川、塞外风景,好吗?”不再理会狗皇帝的刁难,也别再为什么人束缚在京城,她的哥哥该是无拘无束的风,行医采药、治病救人才是他的毕生夙愿。 看着小妹灼灼的视线,温长衍微愣,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傻丫头。” 走,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第722章 悍妻 温长衍没告诉她这宗人府已经被大内禁军看管起来,也没和她说附近的暗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都是防止他逃跑的。谢氏满门已灭,只留下他一人,明武帝无论如何不会放他走…… 他目中掠过一抹嘲讽,再看向魏青棠时,又恢复平素的柔和。 “时间不早,你也该回去了。” 魏青棠没有察觉兄长的异样,点点头,又摸了下云宁的脑袋:“小五,过两天姐姐再来看你,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呀~”小团子用力点了下头,为了表决心,还挥小拳头道,“美人姐姐放心,宁儿一定快点好起来,好跟二皇兄一起战场!” 他故意作出凶猛的表情,可配上那张粉嫩的脸蛋只剩可爱。 魏青棠和温长衍都不由笑起来,庭院内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离开宗人府正是午时,大街上没什么人影,魏青棠斜倚在车厢壁上,闻着酒楼客栈飘来的饭菜香,却没什么胃口。 云殊才刚走一天,她就开始想他了,之前在京城,哪怕他再忙,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陪她用饭,就算实在忙不过来,半夜也会回来陪她入眠。每次她睡得迷迷糊糊,都能感受到他隐忍又克制的吻落在额头,这个男人,外面人怕他得要命,可对她来说却像蜜糖一样,丝丝甜意渗入了心底。 正出神,马车忽地停下。 车外传来梅一的声音:“王妃,前面路被堵了,我们是否绕行?” 魏青棠挑了下眉,看了眼车中随侍的阿金,后者明白主子心意,钻出帘去询问,不一会儿,她就回来禀告:“王妃,前面出了些事情,百姓们围着看热闹,所以将路堵了。” “哦?什么事?”魏青棠随口问,阿金却是脸颊微红。 她好像有些难为情,犹豫了下才慢吞吞道:“是霍府……王妃您还记得霍老夫人吗?” 魏青棠一怔:“霍大人的母亲?她怎么了吗?”霍府她当然清楚,京城里姓霍的人家不多,最有名的就是这位大理寺卿家。 阿金悄悄看她眼,脸更红了,她咬着嘴唇道:“霍老夫人没怎么,是周氏……她们婆媳两个好像在大门口吵起来了……”见她有意动的模样,阿金忙道,“王妃,咱们还是绕行吧,这没什么好看的。” 魏青棠不以为然,别说这现成的热闹不看,光是之前霍老夫人告状,连累她也被宫中嫔妃说成妒妇,这原主如今既在,怎么也得瞧一眼吧?这般想着便下了马车。在梅一的护送下,二人顺利来到人群前。 果然,霍府门前站了一堆人。 霍老夫人站在大门口,身后簇拥着丫鬟婆子,居高临下将大门挡住。另一边台阶底下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穿着豆绿色攒花褙子,绾流云髻,她容貌平平,可那双眼睛犀利得很,平添了几分气势。 魏青棠猜这应该就是霍从文的那个悍妻周氏了。 不出所料,周氏昂首立在下边,扬声道:“老不死的你胡说什么!这十年你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我给你的!难不成指望你儿子那点俸禄,好叫全家喝西北风吗?”她理直气壮,一开口就是“老不死”,着实让魏青棠额角一跳。 霍老夫人听她这么说,两只眼珠子几乎快瞪出来:“你、你这个悍妇!你私下和外男见面,还敢理直气壮……” 周氏不屑道:“屁的外男,那是我表哥!” “那也是外男!礼义廉耻,你懂不懂!” “屁的礼义廉耻,没有表哥接济,就你儿子每月十两银子,能吃得起饭吗?”她说话粗鲁不堪,边说还边翻了个白眼,霍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拐杖就要打下去。 周氏一把抓住杖头,冷哼:“老不死的,我给你面子才不跟你计较,要真惹恼了我,你以为你霍家满门吃什么喝什么,全家一起上大街去乞讨吗?” 霍老夫人已气得失去理智,连声道:“好、好,就算全家乞讨,老身也绝不求你!你这个悍妇,我儿真是瞎了眼才会娶你,粗鄙不堪、凶悍泼辣,这十多年了一个蛋也没下,还霸着从文不准他纳妾!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泼皮无赖的女人……”她全身发颤,像是随时要晕过去一般。 周氏嗤笑一声,懒洋洋道:“老不死的你装给谁看,你儿子现在不在这儿呢。再说了,下不下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再吵吵,我就把你干得那些好事全抖落出来,看谁损失更大?” “你——”霍老夫人气结,两眼一翻真晕过去。 身后丫头婆子大呼小叫,周氏却连看也没看一眼,径自抬脚从她身边走过。 她这一走,外面顿时响起嗡嗡议论。 一个老人不停摇头:“真是作孽,这什么儿媳啊,简直是仇人吧!” 有人附和:“是啊,一口一个‘老不死的’,怎么敢和婆母这样说话?” “不尊长辈,忤逆不孝,霍大人可是一等一的好官,怎么会娶这么一个女人?” “还生不出孩子,也不准他纳妾,霍大人也太可怜了。” “谁知道呢,哎……” 听着周围的话,绝大多数都是在替霍老夫人和霍大人鸣不平。 不过魏青棠因着“妒妇”的名头,倒是对周氏生出一两分亲切,而且就她刚才的话来讲,似乎别有隐情。 周氏进了府,霍老夫人也被下人们抬进去,这一场婆媳戏码到处结束,魏青棠回到马车上,若有所思地望着阿金道:“她们二人,经常这样争吵吗?” 阿金赧然点头:“是,经常这样在府门口吵,而且每次霍老夫人都会被周氏给气晕过去……” “每次?”魏青棠眉一扬,倒是觉出点味道来。 这明显是有作给外人看的意思啊,周氏是没察觉,还是懒得理会? 正想,阿金忽道:“王妃,您可千万别沾染这些事情,那周氏的名声已经臭掉了,京城里边有些身份的贵女命妇都不屑与她来往,大家都知道,霍家的家事就是一摊烂事,谁挨上谁倒霉!” 小丫鬟模样很是认真,魏青棠愣了下,轻笑:“所以你方才不想让我去看,就为这个?” 阿金点头,她抬手戳了下她额头:“人小鬼大,你真以为这只是霍家的家事吗?” 第723章 掌家 阿金愣住,魏青棠却没再说下去。 她可没忘前阵子霍老夫人求到叶贵妃跟前,想让她下旨休妻,这都闹到宫里边了,朝廷那边肯定也会有耳闻,而且霍从文是朝中重臣,他的后宅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明武帝说不定也会过问……且等着看吧,这事儿必会闹大。 魏青棠这般想着,回到暗香阁,越管家却早在那里等着了。 见她回来,驼背丑陋的老管家立刻站起来道:“王妃!” 魏青棠摆摆手让他坐下:“越管家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越管家搓了搓手,似乎有些迟疑,不过片刻后还是开了口:“那个,是有件事老奴要和您禀告……王爷走得匆忙,秦侍卫也跟着去了,如今外院事务没人管理,您看这……” 魏青棠眨了下眼,这才想起宸王府是分内外两院,外院由秦恒统管,内院则是越管家打理,她刚想说请越管家代劳一并操持,哪知这老人精似乎猜到她想说什么,先她一步道:“王妃,老奴年纪大了,光是内院都打整不过来,还请王妃体谅!” 魏青棠愣了下,笑道:“那依越管家所言,你以为哪位能胜任?” 越管家毫不犹豫道:“梅一侍卫!他和秦恒都是王爷的心腹,有他在,想必……” 话没说完,暗处一道黑影闪出,梅一不知从哪儿跳出来,急忙对魏青棠道:“王妃,不可!属下才疏学浅,万万担不起这重任,还是请越管家来吧,他在内院多年,想必早有心得,对外院也能驾轻就熟……” 越管家当即驳斥:“内外泾渭分明,你和秦恒跟在王爷身边多年,肯定更为清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铁了心要推出去。 魏青棠看得扶额叹气,阿金也惊得合不拢嘴。 这宸王府是怎么回事,不管内院外院,那都是有实权的呀,换了别府的下人们削尖脑袋也要往上挤,怎么到这儿来死也不肯接? 她看越管家和梅一说得脸红脖子粗,大有要干架的架势,连忙去看自家王妃,魏青棠撇撇嘴道:“行了,别演了,外院的事本王妃来接手吧。”听到这话梅一迅速退回暗处,越管家尴尬笑两声,道:“王妃肯接手,那是最好不过的……” 魏青棠白他眼,这区区外院的事怎么可能难倒他们,分明是不想接所以在她面前演戏。 其实也不怪越管家,她现在是宸王府的女主人,那么中馈一事按道理是要交到她手上的,只是先前发生了许多事,云殊又病重,才来不及接手,现在一切步入正轨,许多东西是该接过来了。 “外院要做些什么,还请越管家教我。”魏青棠道。 越管家忙道:“王妃言重了,外院其实就是门房护卫,以及王府外头的庄子、铺面、土地等。门房护卫这一块儿可沿用之前,就是庄子铺面这些,马上到今年的红利期了,是否叫各家将账簿送来,给王妃您一一过目?” 魏青棠感兴趣道:“庄子铺面?府上还有这些?” 越管家莫名道:“当然有。”哪家皇子府上没有这些,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魏青棠问:“那有多少?” 越管家道:“在京城的庄子有四座,城南两座,城东城西各一座,铺面的话算上成衣铺绸缎庄铁铺那些,共有二十三家,至于土地,这个就不太清楚了,少说也有上千亩吧。” 魏青棠听得直发愣,上千亩,好有钱啊! 难怪宸王府的银子流水似的,怎么嚯嚯也花不完,敢情开源节流,这是源头就没断过! “等下,你刚刚说‘在京城的庄子’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不在京城吗?” 越管家理所当然道:“是,算上全国各地的分家,庄子几十座,铺面至少上百家吧。” 他说得平淡好像不值一提,魏青棠却长长叹了口气,人比人气死人,她折腾这一两年,有前世经历才勉强搞出个百晓阁和一座盛世钱庄,再看看云殊,不声不响就弄了那么多家……好在两人成了亲,他的也是她的。 这样想心里才勉强平衡了下,魏青棠道:“越管家,叫他们把账簿都送过来吧……还有,我之前答应了要和阿瑶她们小聚,这几天难得有功夫,就把日子定在后日,请你下几张帖子请瑶光县君、宁世子妃她们过府吧。” 越管家应下,转头去办,阿金笑着道:“王妃,恭喜你啊,终于执掌中馈了。” 魏青棠瞥她眼:“这是好事吗?” 这时赵婆子走进来,笑着接话:“这当然是好事,我的傻郡主,这说明王爷是真的信任您,才把整个王府交给您打理。” 魏青棠看看自己带来的几个人,阿金绿儿就不必说了,赵婆子也一脸喜色,不禁扶额道:“你们啊,怎知这是个麻烦事……”前世她嫁到顾家,也执掌过中馈,那不过是外面看着光鲜,其实鸡毛蒜皮的小事数不胜数,麻烦得要命。 只可惜现在赶鸭子上架,不想做也不行了。 “阿金,你去门房问问,还需不需要补些人手。绿儿,你明日去一趟盛世钱庄,叫李牧带几个算盘打得厉害的回来,好好看看账本。赵婆婆,牙子那边只有请你走一趟了,找几个身家背景清白的熟手回来,把账房、采买、厨子的事一一接过来吧……”她有预感,越管家甩的可不只是外院,很快也会把内院交到她手上。 与其被动,还不如主动些呢。 阿金她们一一应是,分头行动去了,这几天宸王府上忙得不可开交,新旧交替,还要查外面庄铺的账目,大伙儿都转得脚不点地。等到忙完,邀人小聚的日子也到了。 这天一大早,魏青棠在暗香阁设宴,最先到的是杨霜华,辰时不到就来了,接着是崔芝兰,这两天陆柏回京述职,她也跟着回来,三女久未见面,这一重逢,都有说不完的话! 崔芝兰讲了些在江南的风土人情,便笑着将目光投到杨霜华脸上:“想不到一眨眼霜华妹妹也成亲了,唔,如今该叫世子妃了。” 杨霜华俏脸通红,跺脚嗔道:“崔姐姐!”她和宁瑾玉新婚不久,正是情浓,哪受得了这样调侃。 魏青棠笑着道:“好了崔姐姐,你也别笑话她了,说起来她和宁世子成婚的时候,你我都不在京城,看来还差霜华妹妹一笔添妆的银子。”杨霜华原还感激她解围,后面又说到添妆事上,不免更为羞赧。 魏青棠和崔芝兰相视一眼,抿嘴浅笑,崔芝兰望了眼门外:“阿瑶这次可来晚了,奇怪,她往日可是最积极的。” 魏青棠一怔,是啊,孟瑶是她们中间除了杨清玉唯一没婚嫁的,以往这些小聚,她都是第一个到的。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杨霜华忧道,自打出了杨清玉的事情,她总有些害怕。 哪知说曹操曹操到,一个小丫鬟急忙进来禀:“王妃、陆夫人、宁世子妃,瑶光县君她到了!”话刚落,就见孟瑶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身赤红衣裙宛如火焰般,直接冲到三人跟前。 “魏姐姐、崔姐姐、霜华妹妹!你们听说没有,霍家夫人周氏告母了!” 第724章 告母 “告母?” 魏青棠三人均是一惊,大盛以孝治天下,古往今来,还从没有告母的先例。 孟瑶端起茶水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才道:“渴死我了,我跟你们说,之前不是收到魏姐姐的帖子吗,我今天天不亮就出了门,哪知道刚出府,就看见隔壁霍府门前全是官兵,至少二三十个人,领头的还是京兆府尹!嗬,那阵势,我起先还以为要抓什么江洋大盗呢,结果官兵们进去,只押出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 顿了顿,神神秘秘道:“你们猜,他是谁?” 崔芝兰和杨霜华对视一眼,都很茫然,魏青棠听她说到“衣冠不整”,目光微动:“与霍夫人有关?” 孟瑶拍手:“还是魏姐姐厉害,一下就猜出来了!不错,他就是霍夫人的表兄,也姓周!那周表兄被抓出来后,紧跟着霍老夫人也追出来了,她举着拐杖追打,边打还边骂狗男女!当时闹得可大了,四周的街坊邻居全听见了,好些个还派了下人来打听!” 魏青棠听着,眸底闪过一抹深色。 孟府和霍府相邻,都在一条街上,那条街平素住得都是些达官显贵,霍老夫人这样闹法,明显是故意闹得人尽皆知。 杨霜华听完还有些懵懵懂懂的,问道:“这……我还是没听明白,瑶光县君,这霍夫人的表兄是犯了什么事吗,京兆府的人为什么要抓他?还有这些与霍夫人告母又有什么干系?” 孟瑶摆摆手道:“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嘛,当时我也很好奇,便向周围人打探,原来今早是霍老夫人报的官,她说自己儿媳与外男私通,要官府来抓人,要不就一头撞死在京兆府。京兆府尹哪能让霍老夫人在他地盘上出事啊,便被迫带人来了,结果一进去,还真在屋子里找到了人!本来这样也就算了了,哪知后来霍夫人也追了出来……她披头散发,衣服也和周表兄一样不整,然而一双眼睛猩红如血,死死盯着霍老夫人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说得口干舌燥,又要去端水喝,众人的好奇心被勾起来,齐齐盯着她问:“然后呢?” 孟瑶又灌了两口茶,抹完嘴道:“然后霍老夫人给了她一巴掌,骂她下贱,还说早就知道她和周表兄有染,只是碍于家丑不可外扬迟迟不说,结果被她得寸进尺,竟敢在府上偷情……”这丫头心直口快,照着当时的原话就说了出来,崔芝兰杨霜华她们听着“下贱”、“偷情”的字眼,都经不住颊边泛红。 杨霜华掩唇道:“那之后呢?” “之后嘛,霍夫人就像疯了一样,直接扇了霍老夫人一记耳光,这一下把所有人都骇住了,京兆府尹也没作声。霍夫人就指着她的鼻子,说受够了,要告母,现在两个人都被京兆府尹带回衙门里,等着开堂呢!” 这一番话落,众人总算听明白了。 原来是霍家这对婆媳终于彻底撕破脸。 其实这在京城不算新鲜事儿,两人不合,已经闹过好几回,就连宫里的娘娘都知道。只是这次不同以往,以前两人闹归闹,可闹完之后还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一次直接闹上公堂,霍夫人还以儿媳身份状告婆母,可谓石破天惊的头一回了! 魏青棠想起前阵子在霍府门前看见的,不禁摇头,周氏凶悍泼辣不假,但那霍老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两个人上了公堂,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不过唯一能确定是,这种后宅之事闹上公堂,无论谁胜谁败,霍从文的颜面都被丢尽了。 “哎,周氏她这又是何苦……”崔芝兰幽幽叹了声,语气很有些惋惜。 魏青棠怔了下,之前在霍府门口,京中百姓可是一面倒的支持霍老夫人,像崔芝兰这样替周氏惋惜的还是第一次听见。 杨霜华不解道:“崔姐姐,你在说什么呀,那位霍夫人自身行为不检,还敢殴打婆母,你为什么还……” 崔芝兰看她眼,又看看魏、孟二人,轻轻摇头:“你们不知,我原先与周氏见过几回,她……其实并不是那么凶悍泼辣的性子,只是家中婆母难以伺候,她又不肯忍让,这才酿成了祸端。”她黛眉轻蹙,说起来很有感同身受的样子。 三女这才想起来崔芝兰的婆母也是个难相与的,但好在陆柏态度够坚定,这才没让她受多少委屈。 “这样说来,那霍夫人也情有可原?”孟瑶道,她是几人中间唯一没成家的,对这些压根没概念。 崔芝兰摇摇头,人家家里的事儿,哪儿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她见气氛有些凝重,便挑开话题:“好了,我们姐妹难得相聚,就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对了郡主,你前一阵不是同宸王四处游玩去了吗,不妨和我们说说途中趣事吧?” 经她这一打岔,魏青棠也配合地捡了些洛阳川蜀的风土人情说,一上午很快过去,到了午膳时候,魏青棠特意让厨房做了几道拿手菜,什么扬州醋鱼、红烧狮子头、八宝饭……这宸王府的厨子可与外面不同,虽然云殊本人并不挑剔,但这些都是从天下各地找来的顶尖师傅,那菜的味道真是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恰到好处得刚刚好。 就连崔芝兰这种素来不喜荤腥的,亦破例多吃了几口。 用过午膳,魏青棠便提议四处走走,因为云殊离开,府上的人走了大半,是以整个王府空落落的,逛起来倒也清静。 几人走到演武场,孟瑶眼前一亮,跳上去耍了套鞭法,又招呼杨霜华同她对打……杨霜华未出阁前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自幼习武,不过自打嫁入宁家,就再没练过武,是以连连推辞。 二女在那边争执,这厢崔芝兰也携了魏青棠的手,悄声道:“郡主,宸王去南阳的事我听说了,你……你还好吧?”这话她来的时候就想问了,只是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魏青棠心下一暖,反握住崔芝兰的手道:“崔姐姐放心,我没事,阿殊说过让我在京城等他,我会等他回来的。” 崔芝兰仔细看着她,见她神情从容没半点勉强,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她正要说什么,忽然赵婆子急匆匆地过来了,她向着崔芝兰行了个礼,便附耳同魏青棠低声说了什么。 只见魏青棠面上一讶,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崔芝兰她们见状道:“郡主,你若有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魏青棠点了下头,简单道:“宫里来人了,要我马上进宫。崔姐姐,实在对不住,等下次我再请你们过来好生款待。” 崔芝兰一听是宫里的事,忙催她走,魏青棠也没时间换衣裳,匆匆和孟瑶杨霜华作别就上了马车。 车里,叶贵妃的人早在里面侯着,魏青棠见了直接问:“出什么事了,贵妃娘娘为何突然要见我?” 那人却道:“宸王妃恕罪,要见您的不是娘娘,而是皇上。” “皇帝?”魏青棠眯了眯眼。 她和他有什么好见的,谢家冤屈未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吗? 那人道:“正是,您听说了今早闹得沸沸扬扬的霍家夫人告母案吗?” 魏青棠一愣:“有所耳闻。” 那人点头道:“皇上刚下了旨,请您来做这监审官。” 第725章 息事宁人 “监审官?” 魏青棠听了,倒真意外得很,这案子和她又没什么关系,皇帝怎么想起她来了?再者说,京兆府尹也在现场,就算他不便插手后宅事务,那宫里边还有叶贵妃、庄妃等,随便哪个都能料理,为什么偏偏找上她? 怀着满腹疑惑,魏青棠入了宫,可还没见着明武帝,就先被叶贵妃的人叫去了。 揽云宫,她前脚刚迈进去,就看见叶贵妃迎了上来,她面带忧色地往她脸上扫了眼,随后吩咐:“你们都先下去。”宫里下人应声退下,只留下应嬷嬷一个人伺候。 叶贵妃拉着她来到罗汉床坐下,茶也来不及上,只问:“你知道了吗,霍家夫人告母案,皇上让你来监审……” 魏青棠点了点头,叶贵妃握住她的手道:“别接。” 她这一声说得很轻,但很坚定,魏青棠疑惑地望着她,叶贵妃道:“这事儿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总之待会儿皇上传你问话,你装病也好,借故也罢,怎么样都不要答应下来。” 叶贵妃说得很郑重,魏青棠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然而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娘娘,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皇上会让我来做这个监审?” 叶贵妃看着她,就知道这丫头不弄明白是不会罢休的,轻轻叹口气,道:“吟越,霍家的事你也听说了,你有什么看法。” 魏青棠一怔,慢慢道:“霍夫人只怕没有说谎,她与人私通一事,是遭人陷害。”她说得很谨慎,用了“遭人陷害”四个字,却没说是被谁害得。 叶贵妃有些意外地看她眼:“你竟会这样想?”外面谁不是说周氏丧德败行,在府上与人幽会还被婆母抓了现行,虽然她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但那是得了京兆府的消息,魏青棠什么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想? 看见她疑惑的眼神,魏青棠简单解释道:“前几日回府路上,吟越途经霍府,亲眼见过二人争吵,那霍夫人虽然言行粗鄙,但心高气傲,不像能作出私通这等丑事的,反倒是那霍老夫人……”她顿了顿,没好明说这老太太一个劲在外人面前折腾,就为了给她儿媳抹黑。 叶贵妃点了点头,笑得也很无奈:“真被你给猜中了,京兆府尹早上抓人的时候,从霍夫人房中搜出迷魂散,那药是她婆母身边的人给下的,如今人已经抓到了,供认不讳……” 魏青棠听了倒不觉得意外,就那天情形来看,霍老夫人对这个儿媳深恶痛绝,能做出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只是,如果都已经人赃并获了,那这案子应该好处理啊,又为什么要找上她? 她抬眸望向叶贵妃,叶贵妃苦笑:“吟越,你平素聪慧,今天反应怎么这么迟钝?这案子,你说要怎么判?” 魏青棠一怔,猛地惊醒过来。 不错,判不了! 照理说,霍老夫人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应该拿她问罪,可一来她是霍大人的母亲,年事已高,二来子女告母,是大不孝,本朝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此案一旦宣判,也就意味着周氏和她表兄之间成了事实,霍大人身为大理寺卿,不可能再要一个身子不清白的女子为妻。所以这案子是玉石俱焚,抓了霍母,就要休妻,同时还要霍从文背上不孝的名声,实在是一损俱损! 魏青棠震惊地望着叶贵妃,良久,才低声问:“所以,皇帝的意思是,息事宁人?” 叶贵妃轻轻点头:“是啊,皇上晌午饭也没吃,为这事儿在御书房发了好大脾气,不瞒你说,自从你义父……哦不对,应该说是魏九死后,他最为宠信的臣子就是霍大人,偏偏他家中闹出这种事,御史台还以‘治家无方’‘忤逆不孝’等罪名要弹劾他……”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魏青棠也猜到了。 明武帝要保霍从文,就不能任由他家中这些烂事儿发酵,所以霍夫人周氏必须撤状,不再状告婆母,那么这事儿才能被压下…… “所以他就想起我了?”魏青棠不禁讽笑了声,“因为我和霍夫人同是‘悍妇’,同样不准家中夫君纳妾,所以他认为我是去劝服她的最好人选?” 叶贵妃没有作声,但看模样,明显是默认了。 魏青棠真不知说什么好,这个狗皇帝,好事从来想不起他们,坏事就上赶着安排,南蛮战事如此,霍家家事亦如此! 叶贵妃沉默许久,轻叹道:“吟越,所以本宫让你别松口,这案子,办得好不是功,办差了定然要背过,你没必要趟这趟浑水。”这番话若换了之前,她是肯定不会说的,然而这段日子以来皇帝的冷落、小五的出事,已经让她的心都凉了,所以叶贵妃才说了这番话。 魏青棠很感激,因为站在她的立场,本该是帮皇帝的,却破例为自己着想。 她握住叶贵妃的手道:“娘娘放心,吟越自有分寸。”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宫里小太监就来传召,说皇上要见宸王妃。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内。 “吟越参见皇上。” 魏青棠垂眸屈膝,双手交叠压在腹前,仪态完美得挑不出一丝错。 明武帝坐在御案后,目色不明地打量着,似乎在审视她,房中其他人皆被斥退,只留下尹德全和跪在地上的京兆府尹两个人,死寂无声。 就这么过了半盏茶,明武帝才说出一句:“平身。” 尹德全和京兆府尹松口气,这才感觉心落回腔子里,魏青棠依言起身,神情平静好像没受到分毫影响。 明武帝道:“你可知朕叫你来,是为了何事?” 魏青棠干脆道:“知道,不过皇上恕罪,吟越无能,担不起这个监审官。” 她这么直接地顶回去,吓得尹德全和京兆府尹一跳,尹德全还好,多少知道她的性子,那京兆府尹是吓出一身冷汗,不敢相信这宸王妃竟敢抗命! 明武帝眉头瞬间皱起来,眼神阴鸷地盯着她:“哦?你说你无能?那倒是说说,哪里无能了,若说不出来,朕只当你是推托之词。” 第726章 卸磨杀驴 魏青棠心下冷笑,逼人为官,这么霸道的事恐怕也只有皇家才做得出来。 她抬了眸子,淡淡道:“吟越与宸王刚回京城不久,王府正是诸事缠身,偏在这时王爷他又被派去南阳,府中大小事务全落到吟越一人身上,吟越实在分身乏术,还请皇上见谅。”她语气平静,好像在陈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明武帝老脸一红,难得生出些愧疚。 是啊,他才把她夫婿派到战场,又要她出面解决霍家的事…… 明武帝脸色缓和下来,说道:“这样啊,那朕再考虑考虑……”话一出口,京兆府尹立马膝行上前,叩头道,“皇上,不能再考虑了!今早的事情闹得很大,臣的京兆府门前围堵了一大堆人,都在等着此案结果……那霍夫人一日不撤告,看热闹的只会一日多过一日,还请皇上明鉴!” 魏青棠当即瞪了眼京兆府尹,若非两个人的确素不相识,她都怀疑这京兆府尹是不是故意的!果然,这话一出,明武帝脸色立刻紧绷起来,他念念有词道:“宫里的嫔妃们不合适,老三媳妇性子软,老四媳妇又太冷淡了,只有你最合适。宸王妃,你就受累一趟吧,王府上的事可以放放,只要这事儿办得好,朕可以给你一个赏赐。” 魏青棠本要回绝,可想到他最后一句话,改口道:“什么赏赐都行?” 明武帝警觉道:“嗯,除了谢家的事,你什么都可以提。” 魏青棠暗骂这厮老奸巨猾,知道她要提谢家冤案就先把话堵死,眯了眯眼道:“好,吟越可以答应,不过还请皇上下一道圣旨。” 明武帝顿时不高兴了:“你怀疑朕说话不算数?” 魏青棠也不作声,就这么维持着垂眸的姿势,好一会儿,明武帝挥手道:“行,朕给你一道旨意,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劝服不了霍周氏,朕还要治你办案不利之罪!” 魏青棠不以为然,这狗皇帝的作风她早了解了,当初二哥救五皇子不也这样吗,有功不算,有过必罚。 等着尹德全将圣旨拟好,魏青棠认认真真看过一遍后,才对京兆府尹道:“应大人,不知霍周氏和霍老夫人现在何处。” 京兆府尹忙道:“就在衙门里,王妃您是现在过去吗?” 魏青棠点头,便和京兆府尹一道出宫。 她走后,明武帝啪地一掌拍在案上:“你看看、你看看,老二这娶的什么媳妇,对朕也敢这么放肆!” 尹德全缩缩脖子不敢吱声,明武帝斜他眼:“哑巴了?” 尹德全慌忙跪下道:“皇上,老奴不敢。只是、只是宸王妃她……”他的欲言又止让明武帝火气更甚,狠狠瞪他道,“大胆,朕的面前还敢吞吞吐吐?” 尹德全骇得一个激灵,忙道:“不,老奴是想说宸王妃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兴许、兴许是有了什么误会。” 他这一说,明武帝也记起来了,以前,这个儿媳确实不是这样的。 她大方得体、聪慧睿智,是诸皇子妃中最让他满意的一个,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 好像就是从谢衍,对,就是和谢家那个余孽相认后,一切就变了。 明武帝皱起眉,眼里闪过一道锐芒,他转头问:“小五的病情怎么样了。” 尹德全道:“回皇上,胡院判说大有起色,现在五皇子已经不发热了,只等身上红疹好全,就可彻底痊愈!”这几日,胡院判天天往宫里跑,说起这事儿就喜笑颜开,天花之症,但凡染上能保命的也不过十之一二,如今五皇子痊愈,让他怎能不喜?不过胡院判挂在嘴上最多的还是温长衍,他说从未见过医术如此高明的大夫,还称他居功至伟,若能请进太医院,他甘愿退位让贤! 尹德全怎看不出胡院判这是在替人邀功,然而他不敢提,因为深知在明武帝心里谢衍就是一根刺。 他虽碍着宸王妃不能杀他,可这人活着一日,就会一日提醒他当初犯下的错事,所以明武帝相当厌憎此人,那份恨意,比逼宫作乱的魏九还要深…… “小五的病既然快好了,那谢衍也不能总留在那儿,这样,传刘珉一道口谕,叫他明日把人带回瘟疫山上,好好救治疫病百姓。” 明武帝话落,饶是尹德全亦也不禁心头一凉。 卸磨杀驴,皇上的动作也太快了些…… 见明武帝锐利的目光投过来,尹德全慌忙应是,而后嗫嚅道:“皇上,那瘟疫山上之前那些医正……”他问得很含蓄,因为当初温长衍救人,条件就是要换一批太医堂的人上去,如今五皇子的确救回来了,就不知皇上会不会信守承诺。 明武帝沉吟一阵,慢慢开口:“朕既然答应过他,就不会食言。不过那瘟疫山上都是将死之人,犯不着用好大夫,就挑些医术平平的上去吧……”他说完,尹德全接旨,心里也不免替温长衍可惜。 这医术平平的大夫,和医术高明的大夫,虽就差了两个字,其中差别却如云泥。 温长衍要那些庸碌之辈有什么用,该开的方子该下的针法一概不会,还在旁边指手画脚,忙帮不上,后腿倒是拖不少。 只是这话也是不敢说的,皇上下了命令,谁又能违抗呢? 尹德全前去传旨,另一边京兆府衙门,已经快酉时了,吃饭的时间点,正大门还是被堵得水泄不通。 魏青棠和京兆府尹没敢从正门走,而是从后面进去。 “哎,这些人也是吃饱了撑的,好端端的,凑什么热闹!”京兆府尹是这里的主人,却被逼得走后门,郁气可想而知。 魏青棠瞥了眼淡淡道:“儿媳告母,本朝首例,若是没有这样的阵仗,反倒不寻常。” 京兆府尹看着她,只觉这宸王妃真是好定性,白天在御书房里顶撞皇上不说,如今叫她监审,火烧眉毛了也还不紧不慢。 “宸王妃,下官多嘴说一句,那霍周氏油盐不进,下官派去的几波说客都被她打了出来,您……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魏青棠歪头看看他,唇角忽噙一丝笑:“不怎么做。” 她迈步走进去,霍老夫人和霍周氏分别拘在两间屋子,怕她俩打起来,京兆府尹还特地把位置安排得很远。魏青棠走进霍周氏所在的房间,日暮西下,暖洋洋的余晖照了一院,可房间里很黑,没有掌灯,她刚进去就听见“嗖”得声响,本能往旁一躲,便听见瓷瓶碎裂的声响在身后炸开。 “霍夫人原来文武双全。”她玩笑似的说了句,黑暗中霍周氏身形一顿,“女人?” 她迟疑片刻,道:“我不打女人,你出去吧,别来劝我。” 魏青棠挑挑眉,却道:“谁说我是来劝你的,霍夫人,我是来看你笑话的。” 第727章 拱火 “笑话?”黑暗中妇人发出一声冷嗤,慢慢走了出来。 魏青棠看着她,只见霍周氏还穿着那天那件豆绿色攒花褙子,头上梳着流云髻,目光如鹰地望过来。她只打量几眼,便露出恍然之色:“原来是你,宸王妃……” 魏青棠一怔:“你认得我?” 霍周氏道:“当然,王妃昔日国子监夺三甲、大宴上灭阉贼的事迹,京城无人不晓。” 魏青棠忍不住笑了:“原来我这么有名吗?” 霍周氏没接她的话,冷淡道:“王妃此来若也是做说客,那就免开尊口吧。那老不死的我一定要告,谁求情也没用。” 魏青棠摇头道:“霍夫人,本王妃先前就说过了,本王妃不做说客,只是单纯过来看你笑话。”这是她第二次重复了,霍周氏眸光一厉,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魏青棠耸耸肩道:“字面上的意思啊,你和周表兄的丑事传得沸沸扬扬,自个儿清白没了不说,还要背上不孝的骂名,这难道不好笑吗?” 话一落,霍周氏大怒:“你!” 魏青棠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截断道:“你什么你,这难道不是事实吗?案子一旦判下来,就算你家婆母入狱,你的名声也一样臭掉了,霍大人也不会留你,只会把你休出霍府,啧啧,下堂妇的名声可不好听啊~” 那嘲讽的语调、轻蔑的眼神,真真是可以把死人再给气活了。 窗外听着的京兆府尹不由头皮发麻,这哪里是在劝人,分明就是在拱火! 果然,霍周氏怒不可遏道:“你闭嘴!” 魏青棠环起手臂:“我可以闭嘴,外面悠悠众口可以闭吗?你堵得住一人之言,堵得住天下人的嘴巴吗?” 霍周氏气得额头上青筋抽抽直跳,双目赤红地瞪着魏青棠,蓦地,冷笑一声:“你不必激我,那老不死的能干出这事,我也不想活了。左右都是个死,我一定要拉她一起上路!” 魏青棠微微眯眸,想不到霍周氏态度如此坚定。 窗外京兆府尹摇摇头,这早在预料中了,这几次派去的说客,不管是从霍从文的前程,还是她的未来,种种利弊分析透彻,可都打动不了她。这位霍夫人好像铁了心要和婆母同归于尽,所以宸王妃的激将法未必管用。 屋子里沉默一会儿,魏青棠缓缓抬起头,她面色淡冷,眼底含着一抹讥讽:“所以本王妃才说,是来看笑话的。你明明没做错什么,却要拼上条命为自己讨公道,不可笑吗?” 霍周氏一愣,沉默下去。 魏青棠又道:“你和你婆母闹成这样,归根结底,是你夫君无能。” “不!”霍周氏脱口道,“这和老爷没关系,他不知道我们……” “不知道?”魏青棠眯眼,“你们同在一个屋檐底下生活,他能不知道你们关系恶劣、能不知道你家婆母有意刁难?霍夫人,别骗自己了,他清楚,而且一清二楚。只不过不愿为你得罪老母亲,所以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霍周氏被她完全说蒙了,下意识想反驳,可又发现好像确实如此…… 每次她在老夫人那儿受了气,回来说不上两句,就会被他淡淡岔开,久而久之,她也不再同他诉说这些了。从一开始的言语顶撞,到后来的死猪不怕开水烫,都是一次次的失望累加的。曾几何时,她也希望夫君会站在她这边,会帮她说一两句话。 可是没有,一次也没有。 霍周氏想起他身边的小厮说过的:“夫人,大人公务繁忙,老夫人脾气不好您就多担待些吧。”心头倏然窜起怒火,很快又变作说不清的悲凉,她扯扯嘴角,却发现已经笑不出来了。 “也许,老爷真的太忙了……” 话虽如此,可连她自己也说服不了。 魏青棠见话已点到,便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要不要为了这样的男人和他母亲斗得你死我活,还赔上自己名声。”说完,她就从屋里走出来,破天荒的,这次霍周氏没有砸东西也没有骂人。 京兆府尹见她走出来,连忙竖起大拇指:“高啊,王妃!这么久您还是第一个没被她撵出来的……” 看着京兆府尹满脸钦佩,魏青棠却没出声。 她想到霍从文,想到洛阳发生的一切,暗道这大理寺卿或许是一位好官,但他在家事上,真是糟糕透顶。 “霍大人还没回来吗?”她随口问了句。 京兆府尹道:“嗨,早回来了,只是不想理会家中这些事所以没出面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不出面?”魏青棠惊讶回头,那京兆府尹道,“是啊,这也不奇怪吧,后宅闹出这等丑事,他无颜出面也很正常。”男人果然更了解男人,可魏青棠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自家老娘和媳妇都对簿公堂了,他还能当缩头乌龟,这是要脸面吗,这是没担当! 如果不是之前见过他,魏青棠肯定立刻把人划入渣男一列,与顾文武曹沛元等人同流。 她沉吟了下,问道:“那霍大人现在住在哪里?” 京兆府尹想了想:“好像是城东霍家的一处老宅。” 魏青棠默默把地方记下,打算第二天去见见他,别的不说,至少要问问他是个什么想法。 夜里回到王府,用膳时,阿金见她心情不错便开了个玩笑:“咱们王妃就是心善,那霍家的事儿别人唯恐沾染上,就您赶着去。” 魏青棠听见,放下碗筷道:“倒不是心善,只是有些同情吧。同被外人称作妒妇,同样不准夫君纳侧,我却比她好过得多。” 阿金和绿儿面面相觑,赵婆子却笑了,说道:“王妃这话言重了,那霍周氏如何能与您相比……” 魏青棠正色道:“如何比不得,凡是女子,嫁人之后皆以夫为天,夫君待你好便罢,待你不好则一生愁苦。世道如此,对女子多苛刻,所以能帮就尽量帮帮吧。”赵婆子一生没有嫁人,对她的话体会不深,绿儿想起了钱秀才,用力点头,“王妃说得是,女子不易,奴婢明天陪您一起去吧!” 第728章 霍从文的外室? 第二天一早,魏青棠带着绿儿过去。 霍家老宅就在城东大街上,位置离百草堂不远,很容易就找到了。 绿儿上前叩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个小厮,他神情警惕,问道:“你找谁?” 绿儿有礼道:“这位大哥,我找大理寺的霍大人,请问他是住在……”话还没完呢,小厮脸色一变挥手道,“什么霍大人,去去去,这里没有霍大人,你们找错地方了!”说完把门重重一关,叫她碰了一鼻子灰。 绿儿叫道:“喂,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先开门呀!”她重重拍门,可对方压根不搭理她,绿儿没办法只好先回来,“王妃,这下怎么办,他们不开门,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魏青棠抬头望望匾额,上面“霍宅”两个字清晰可见。 霍姓并非大姓,这一整条街也只有这么一间霍宅,按理是不会找错的,除非…… 她想起方才小厮探头探脑的模样,以及听到大理寺突变的神情,心中闪过某个猜测:“绿儿,去四周街邻打听一下,这屋里住的什么人,平日和谁有来往。” 绿儿应声去办,小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王妃,打听到了,这屋里住的一对母子,平日深居简出,几乎不与街坊四邻来往。”她一说完,魏青棠的脸色就沉下来,她没想到自己猜测会成真。 绿儿见她脸色不好,问道:“王妃,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魏青棠淡淡道:“一对深居简出的母子,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住这么大的宅子。” 绿儿一愣,说道:“有男主人的呀,街坊们说只是回来的少,而且每次来都是半夜……”她没说完,恍然捂嘴,“王妃您是说她们是被包养的外、外室……”这是最合理的推测了,其实这在京城也不少见,一些达官显贵们因为顾及名声或家中妻子,会偷偷将人养在外面,情况就和这对母子差不多,深居简出,手头宽裕,偶尔男主人会过来看两眼。 绿儿捂住嘴巴说不出话,她没想到霍大人会是这种人。 魏青棠眸色复杂,却觉得未必不可能,想想他家里情况,对原配和老母的争端置之不理,原配这么多年没有孩子也不着急,很可能就是外边养了人。只是霍从文的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拿霍家老宅来养人…… 她沉吟片刻,觉得还是要眼见为实,于是道:“绿儿,你在外面等我,没我的吩咐别妄动。” 说完下马,亲自上前叩门。 不一会儿,霍府小厮钻出个脑袋,不耐道:“谁啊,有完没完,你们——”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拿出的一张银票晃花了眼。 魏青棠道:“我是霍大人的人,奉他的命令来给府上送银子的。” 小厮一呆:“送银子?”他下意识往后瞅了眼,嘀咕道,“不对啊,这还没到十五呢,老爷也没说过啊……” 魏青棠观察着他的反应道:“是与不是,你问问霍大人就知道了。” 小厮摇头:“老爷不在府上,今儿大理寺有事,他过去了。” 魏青棠眉头微拧,想不到这么不巧,不过也好,霍从文不在,她可以先进去探探情况。 于是将那银票塞到小厮手里:“那就等霍大人回来你再问问他吧,银子你先收下,那个府里有水吗,我大老远过来有些渴了。” 小厮看着真金白银的银票,觉得不可能有人无故送钱,对她的话也信了三分,他侧开身子道:“那你进来吧,水在灶房,我给你打去。”这正合她意,魏青棠道了谢急忙跟进去。 这处老宅不算小,三进院子,后面还有个花园,魏青棠随那小厮经过时,看见一个妇人正在教一个孩子念书。那妇人约莫二十五六,穿着棉布花衣,头发简单用一根簪子固定,看上去朴素得很。孩子七八岁了,捧着书本摇头晃脑,念得很是投入。 见有人来,妇人顿时有些拘束,小厮笑着道:“夫人别怕,是老爷派来送银子的。” 妇人这才松口气,腼腆地冲她道:“辛苦您了。” 魏青棠点点头,目光落到那男孩脸上,浓眉大眼,与霍从文有六七分相似。她抿了抿唇,轻声道:“少爷与大人长得真像。” 妇人也没否认,笑着摸摸孩子脑袋:“是啊,沅儿像他父亲。” 魏青棠的心情变得很复杂,这边外室母慈子孝,那边原配你死我活,想想霍周氏和她婆母掐得跟乌眼鸡一般,谁能想到霍从文早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她嘲讽勾唇,不无恶意地想着兴许霍从文故意如此,放纵母亲和周氏的争端,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就没人会注意他在外面养的人了…… 跟着小厮来到灶房,看着水碗,心口竟也堵得慌。 她勉强喝了口:“抱歉,我身体有些不适,先走了。”然后不理会小厮的阻拦,直接往府门外走。 有句话叫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她刚到大门,就看见霍从文迎面走进来。 他看见她愣了愣:“宸王妃?” 魏青棠扶额,压着心底情绪缓缓道:“霍大人。” 霍从文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魏青棠还来不及说什么,霍府小厮追了上来,边追边喊:“诶等等,你走这么急干什么,老爷马上就回来了……”他跑过来就看见霍从文站那儿,大喜迎上去,“老爷,您回来啦?这人说是奉您的命令给咱们府上送银子的,可这面额太大了,都上百两,所以小的要来问问您……” 霍从文的视线从她身上转移到银票上,顿了顿,意味深长道:“送银子?宸王妃,你是否该给本人一个解释?” 被抓了现行,魏青棠也不挣扎了,抬眸道:“本王妃是借故入府,霍大人,在此之前,你是不是该说一说府上这对母子是你什么人。”话落,霍从文瞳孔一缩,一抹寒光从眼底飞过。 他淡淡道:“这是本人的家事,宸王妃无权过问吧?” 魏青棠沉声道:“本王妃当然不会管你的家事,可令夫人和令堂在京兆衙门等候开审,大人却在此地风花雪月,不合适吧?” 霍从文神情更为紧绷,某个瞬间,她甚至从这不懂武功的人眼里看到几分杀气。 他沉下脸,冷声道:“宸王妃,洛阳的时候你我也算并肩作战,难道你非要破坏这份交情吗?” 魏青棠昂首道:“一码归一码,霍大人,实话说在洛阳那会儿你帮岑烨澄清冤情,后又挺身而出维护大轩书行的墨画,桩桩件件,吟越都非常敬重你。可是回京后看见你对霍夫人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齿冷,即便你对她无情,最多与她和离,又何必眼看着霍老夫人做出那等事,如今还做缩头乌龟不肯露面?” 这番话说得霍从文面沉如水,拳头紧紧攥起,他盯着魏青棠一字一顿道:“宸王妃,不管周氏和老夫人谁对谁错,如今上了公堂,按照本朝律例,本人身为血亲不得涉案,并无差错。” 魏青棠气笑了:“如此说来,你还真是大公无私了?那霍夫人要告你母亲,人证物证俱在,一告一个准,那你是打算眼睁睁看着令堂入狱了?” 霍从文朗声道:“是非对错自有公堂审断,本人绝无二话。”他说得正气凛然,好像只要公堂审了他就真大义灭亲。如果不是魏青棠今天来霍府看见他在外面养的那对母子,说不定还真信了他的话。 张口欲言,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大伯爹,你回来啦?快来教沅儿认字吧!” 第729章该怎么瞒 大伯爹? 魏青棠扭过头,只见沅儿蹦蹦跳跳跑过来。 霍从文脸色一变,厉斥道:“谁让你出来的,回去!”沅儿被吓了一跳,哇哇大哭起来。他的母亲急匆匆赶出来,搂着好一番哄,霍从文脸色难看,只道:“快把沅儿带回去!” 妇人咬着唇,抬头幽幽望了眼魏青棠,她朝着霍从文福了福身便拉着孩子进屋。 魏青棠看着这一幕,神情渐渐凝重,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听说过霍从文有什么兄弟姐妹,沅儿那句“大伯爹”是怎么回事,叫错了吗? 霍从文目送她们母子离开,神情依然不见好,他对着魏青棠淡淡道:“宸王妃如果没什么事,那就请便吧。”说完拂袖,“来人,送客!” 旁边的小厮早就等不及了,立马上来驱赶:“快走快走,我就说你这人没安好心……” 魏青棠也没搭理他,探究的眼神停在霍从文身上,片刻,她问:“霍大人,吟越并非刨根问底之人,只想问你一句,这对母子不是你的家眷吧?” 霍从文紧绷着脸没有作声,然而从他的表情中,她读到了答案。魏青棠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今日多有得罪,告辞。” 出了霍府,绿儿立刻迎上来:“王妃,您终于出来了,奴婢正要和您禀报呢,咱们方才想岔了,这对母子应该不是霍大人的外室。刚才奴婢打听到,这对母子是从潼关来的,她们到京城投奔霍大人,应该是他乡下的亲戚吧?” 潼关,是霍从文的家乡。 看来这对母子的确是他的亲戚…… 魏青棠颔首:“我知道了,先回去吧。” 她们正要上马车,忽然身后嘎吱一声,霍府的门开了,一道人影偷跑出来,正是沅儿的母亲。 她跑到马车前,鼓着勇气道:“这位夫、夫人,我能不能单独和您说两句。” 看着她胆怯的脸,魏青棠点点头:“好。” 小巷中,二女一前一后走进来,魏青棠转身正要问,妇人忽然跪下来:“夫人,求您发发慈悲,千万别告发大伯兄,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是我们,都怪我们不好,连累了他……” 魏青棠被她说的一愣,她什么时候要告发霍从文了?别说安置亲戚无可厚非,即便是养了外室,也只是私德有损,还达不到告发的地步…… 她直觉这里面有猫腻,便不动声色道:“哦?你们做了什么。” 妇人脸上浮起为难之色,犹豫了好一会儿,咬牙道:“我们、我们不该来京城的,我们也知道这样会连累大伯兄,可实在是没有办法啊!沅儿他爹得了疾病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在潼关老家实在活不下去才过来的……” 魏青棠越听越糊涂,问道:“沅儿他爹是霍大人的弟弟?” 妇人说是,魏青棠诧异道:“那这有什么关系,大盛律例,可从没那条说不准接济自家亲戚的?” 妇人脸色几度变幻,最终嗫嚅着开口:“夫人,是双生子……”她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却如一道惊雷劈在魏青棠头顶。 双生子! 霍大人和他弟弟是双生子,双生不详,是不能入朝为官的! 难怪霍从文要隐瞒她们母子的身份,难怪她没听说过霍从文有一个兄弟,想到沅儿那张酷似霍从文的脸,许多疑惑都在顷刻间有了解答。 魏青棠右手下意识抚上小腹,只听妇人带着哭腔道:“家中一直不准沅儿他爹到京城来,也不准我们说是大伯兄的亲戚,可大伯兄还是把我们母子安顿下来,给了我们一个安身之所……夫人,求求您了,千万别把这事儿说出去,要不然大伯兄做不了官,我们母子就是罪人了!” 魏青棠没有出声,心情也是茫然又复杂。 就因为是双生子,霍从文这样的三品大员也不敢认亲弟,那她腹中的两个孩儿怎么办,皇家对此的忌讳,比寻常百姓还要严重啊! 浑浑噩噩辞别沅母,回到府上,魏青棠一直魂不守舍,如今才三个月,小腹的隆起并不算明显,可再过一阵就显怀了,该怎么瞒? “王妃、王妃?” 阿金担忧的声音传来,魏青棠回过神,勉强问道:“怎么了?” 阿金瞧她脸色煞白,眉心也拧了疙瘩,不由道:“您是身子不舒服吗?可要请大夫?” 魏青棠一听大夫就断然道:“不行!” 她反应太大惹得阿金瞩目,魏青棠揉着额角平声道:“我没事,你不必担心,说吧,有什么事吗?” 阿金半信半疑应下了,说道:“门房刚刚来报,京兆府的人过来了,说要见您。” 魏青棠猜应该是霍夫人的事有结果了,便道:“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京兆府的官差进来,行了个礼道:“宸王妃,属下奉府尹大人之命来给您回个话,霍夫人她同意撤状子了,不再状告婆母。” 魏青棠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心里也不是滋味,撤告诚然是为大局着想,可霍周氏受到的伤害是实实在在的,只是这终归是别人的家事,她不好过多插手。 正想着,绿儿忽然领人进来,小丫鬟笑眯眯道:“王妃,您看谁来了?” 魏青棠抬头一看,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美人姐姐,宁儿来看你了!”粉团子扑过来,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魏青棠接住他,满面惊讶,“五皇子,你怎么过来了?” 这云宁染了天花,一直被隔离在宗人府,今天怎么出来了? 粉团子搂着她的脖子道:“嘻嘻,宁儿的病已经好了,胡院判说不用再喝苦药,父皇也让宁儿回母妃宫里了!” 他这么说着,魏青棠侧目一看,果然身上的红疹好得差不多,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印子。 她笑道:“那真是件喜事,叶贵妃想必也很高兴。”二人说着话,胡院判也从外面走进来,他今天陪着五皇子过来的,一张老脸上也带了笑。 胡院判道:“五皇子一出宗人府就闹着要来这儿,老夫只好将他带过来了。” 魏青棠点点头,云宁兴致勃勃环视一周,忽问:“美人姐姐,好人哥哥呢,他在哪儿?” 第730章 博名 好人哥哥? 魏青棠听到这个称呼顿了下,抬眸去看胡院判,后者脸色不知怎么有些不自然,他轻轻咳嗽道:“五皇子,温大夫有要事要忙,您见过王妃就随老臣回宫去吧?” 云宁急忙搂住魏青棠的脖子:“不要!母妃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好人哥哥救了宁儿,宁儿要当面谢谢他!” 胡院判甚是为难,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魏青棠,魏青棠沉吟了一下,拍拍小五后背:“知恩图报是对的,可是方式有很多种,好人哥哥喜欢救人的灵药,五皇子可以送他这些吗?” 云宁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母妃宫里有好多药呢,宁儿这就找去!”他说完一骨碌爬下来,迈开小短腿就往外跑,胡院判正要跟上,魏青棠道,“胡大人,等等。” 胡院判停下,望着她,魏青棠直视他道:“胡大人,请问我兄长现在何处?” 胡院判支吾道:“王妃在说什么,老臣听不明白……” 魏青棠面色微冷:“胡大人不要搪塞我,二哥明明在给小五治病,为什么现在人不在宗人府?” 胡院判沉默一阵,叹了口气:“王妃不知道吗?温大夫回瘟疫山上去了……” 这话一落,魏青棠脸色大变,随即想到什么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好一个卸磨杀驴!”小五病没好全,在此之前二哥不会离开,除非是狗皇帝下了令! 事涉帝王,胡院判作为臣子不好说什么,只道:“王妃,老臣虽不知内情,但还是要劝您和温大夫说一句,瘟疫山上的人他是救不活的,即便他医术高明,也不可能救所有人,更别说……”他顿了顿,摇头叹气。 魏青棠目光一厉:“更别说什么?” 胡院判道:“更别说跟他上去的那些大夫,名义上是太医堂的医正,其实都是各署里挑剩下的,本事不行,架子不小,这上去可不是净添乱吗,怎么能帮上忙?”他身为太医院判,选人上山这事儿瞒不过他,那份名单还送到他跟前,当时看了就坚决反对。可皇上也不知怎么想的,愣是同意了,胡院判和温长衍一起救治五皇子,对这个年轻大夫的人品医术极为推崇,实在不忍心他就这么耗死在瘟疫山上。 魏青棠听完怒火中烧,怎不明白这是明武帝有意为之!他想逼二哥松口答应迁坟的事,就这样把人往绝路上赶,这个狗皇帝,竟完全不顾瘟疫山上几百号人命! 她忍着火气把胡院判送走,扭头就叫梅一进来:“备车,上瘟疫山!” 瘟疫山上,此刻乱糟糟的一片。 温长衍屋门前堆满了人,个个两手提着药,彼此还在搭着话。 “你这药是吴医正给开的?” “是啊,开了三大包呢,说准好!可温大夫说我这病得长养,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也不知该听谁的,就拿来给温大夫瞧瞧!” “嘿,你还算聪明,听说前两天小虎他爷爷吃了吴医正的药,上吐下泻差点脱水,幸好温大夫给治好了!” “啊?还有这事儿?” “这算什么,王家婶子在赵医正那儿捡的方子,险些吃断气,还有李家的、杨家的……这不大家伙都学乖了,从其他医正那儿拿的药先送过来给温大夫过目,要不谁还敢吃啊!” “那温大夫一个人看得过来吗?” “看不过来也得看啊,现在山上大伙只信得过他……嘘,有官差来了,别说了!” 交头接耳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路过的刘珉停下脚步,朝百姓中间望了眼,才皱眉问身边人:“他们说得是真的?” 大内禁军马上回答:“总管,是真的,温大夫走的那一阵,死了十几个人,这些病人险些闹哗变,幸好他及时回来了,不过……” 见他吞吐,刘珉不悦道:“有话就说。” 禁军忙道:“是,总管,不过后面上山来的医正本事确实不行,给开的药十之六七都有问题,而且各个架子还不小,尤其那吴医正老为难温大夫,您看我们是不是制止一下?” 刘珉听了这话倒真有些意外,大内禁军授命皇权,那都是心冷如铁的人,能让他们都看不过眼,这太医堂的人有多过分? 正思量间,忽然一个趾高气扬的声音传来。 “姓温的,你给我出来,你凭什么乱改我的方子!” 病人们纷纷让开路,只见一个年轻大夫气冲冲走来,手上还抓着张药方。 刘珉一愣,禁军在耳边道:“总管,他就是吴医正。” 只见吴医正冲到屋门口,温长衍也从屋里走出来,他面带倦容,看着对方点了下头:“吴医正……”刚开口,对方就将药方砸他身上,“这是小虎爷爷的方子,我给他开的麻黄桂枝,你凭什么改成连翘夏枯草?” 温长衍看了眼,平心静气道:“麻黄桂枝性寒,小虎爷爷得的是痨症,若服此药病情会加重,所以温某才改成药性较为温和的连翘和夏枯草。” 吴医正呆了下,好像确实如此,不过这么多人面前他若认了就是自己学艺不精,眼底阴毒一闪,厉声道:“胡说八道!我是医正我难道不懂药性?本医正就是故意用性寒之药,好以毒攻毒,你一个江湖郎中懂什么!”他说罢,其余医正也围了过来,他们本就是被迫上山,此时眼见这群病人宁肯信温长衍也不信他们,更激起一腔火。 有人附和道:“吴医正说得不错,咱们都是太医堂里学出来的,难道比不上一个江湖郎中吗?” 有人冷笑:“你们知道什么,这位可是宸王妃的哥哥,人家有靠山,咱们哪里比得过他。” 还有人阴阳怪气:“这算什么,某些人上山几个月了,这里的病人没一点儿好转,如今又阻挠我们救人,看来是存心不良,想借这些病人博个好名声呢!” 这些话一句比一句难听,起先百姓们还争辩反驳,可后来几乎所有医正都这么说,他们也就半信半疑起来。离温长衍最近的汉子退后几步,怀疑地望着他:“温大夫,俺爹的病吴医正也说能治好,可你说治不了,难道、难道你是骗俺的?” 第731章 不能把人救死了 温长衍心头一沉。 那些医正百般不配合也就罢了,怎么连这些百姓也…… 他闭上眼背转过身,这时小虎气愤的声音传了来:“大贵哥,你怎么乱说话呢?贵老爹之前都快没气儿了,要不是温大夫救他,他早就死了?你怎么可以怀疑温大夫呢!”他这话,引了不少人点头,吴医正见状道,“哼,误打误撞罢了,要是本医正出马,他爹早就痊愈了,何必等到现在?”他心里也打好了主意,反正这瘟疫山上的都是些重病之人,他用些过激的药方使人看上去好转,到时候一命呜呼就说是急症发作,谁也奈何不得他。 那大贵听了果然跪下道:“吴医正,您要是能救俺爹,俺就给您磕十八个响头,不,一百个!” 吴医正得意地朝温长衍望了眼,温长衍转身看着大贵道:“大贵,你想清楚,令尊得的是麻风病,且病邪侵入颅骨,已并非针药能及,你……” 话没说完,大贵推开他就往吴医正那边跑。 吴医正昂首道:“还有谁要到太医堂求医的,都过来!先说清楚,以后到太医堂来的,都不准去姓温的那儿,否则一概不医!” 病人们面面相觑,最终,求生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一个,两个……几十个人都站到了吴医正那边,只剩下小虎和他爷爷寥寥数人,还留在屋前。 小虎急道:“你、你们别走啊!你们忘了这些天温大夫是怎么帮我们的吗?” 先前说话的大贵说道:“没忘,可小虎,医正们说得没错,他们是太医堂的人,医术肯定比温大夫要高……对不起温大夫,俺们都想活下去,尤其是俺爹,他不能死啊!” 温长衍摇摇头,病人有选择大夫的权利,他不能阻止他们,可是…… 抬头看了看吴医正等人,这些年轻大夫心高气傲,本事却还不如百草堂的药童,怎么能救人? 他张口欲要再劝,吴医正却哼笑一声,故意用夸张的语调道:“看起来,温大夫是信不过我们啊,那还有什么留着的必要……”他装模作样地转身,大贵急了,连忙道,“温大夫,你别管了,俺们都是自愿的!” 有人跟着道:“就是,太医堂的医正肯定能治好我们,你别多管闲事!” 小虎一听龇牙骂道:“呸,没良心的家伙,白眼狼!” 人群顿时吵吵起来,分成两派争得面红脖子粗,一旁的大内禁军问刘珉:“总管,我们要不要阻止?” 刘珉没吭声,一边是太医堂的医正,另一边是宸王妃的兄长,帮了哪边都会得罪另一边……他正犹豫,一个清脆含笑的声音传了来“哟,这么热闹呢?” 众人纷纷扭转过头,只见一名宫装女子骑马而来。她容姿端丽,周身清贵,此时嘴角噙笑淡淡环视一周,便叫嘈杂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刘珉看见她大皱眉头,问道:“郡主?您怎么又来了?”这位郡主娘娘可不是好惹的主,上次来差点把人带下山,这次不知道又要做什么。 魏青棠睨他眼,懒洋洋道:“瞧珉表哥这话说得,难道本王妃不能来吗?可若不来,那不是错过了这场好戏?”她笑着说道,眼神却很冷,说完往那吴医正脸上一扫,吓得对方一个寒颤。 “既然吴医正和本王妃的兄长争执不下,那不妨眼见为实吧?吴医正既然说能治好贵老爹,那便将人请来,由他主治,若贵老爹真有好转,那就说明吴医正的方法可行,你们看如何?” 病人们纷纷点头,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吴医正也心头暗喜。 他原就有应对的打算,只需下重药,让人看起来好转就是…… 不过嘴上还是谦逊道:“王妃娘娘恕罪,小人不知道这位是您的兄长,不敢和他争了……” 魏青棠挥挥手:“诶,这哪有什么敢不敢的,若真能治好这些病人,那是有功于朝廷社稷,算你大功一件。” 吴医正顺从低头,然而这时温长衍站出来严肃道:“不可,人命非儿戏,不能拿做赌资!” 场中一片安寂,魏青棠挑了下眉,吴医正意味深长道:“温大夫这是替人着想呢,还是怕输了没面子?” 大贵再也等不及了,搀着自家老爹走出来:“俺愿意!只要吴医正能让俺爹好起来,俺什么都答应!” 温长衍再无阻止的理由,不由露出两分焦色,那吴医正什么水平他很清楚,连百草堂一般的大夫都比不上,如何能治麻风病?他转头看向小妹,希望她能制止,然而魏青棠从容走上去,还是那般不紧不慢的模样。 她看着吴医正拈针的手往百会穴扎去,蓦道:“方才本王妃有一句话忘了说。” 吴医正一愣,看向她,只见这位王妃娘娘淡淡道:“既是救人,那就不能把人救死了,方才你信誓旦旦说能医,若是贵老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王妃便只能认定你故意害命,拿你去见官了。” 这话一落,吴医正手一抖差点没握住银针。 他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早已被人识破,更没想到魏青棠会拿他说过的话来堵他!可恨刚才自己把话说得太满,此时再想改口已没有机会…… “吴医正,你快下针,救俺爹啊!”大贵见他迟迟不动,忍不住催促。 吴医正握着针,额头上也是豆大冷汗一颗颗往下滑。他这模样落在有些人譬如刘珉眼中已然明了,可大部分百姓还摸不着头脑。 刘珉正要说两句场面话缓和局势,毕竟不管是温长衍还是吴医正,都是朝廷请来的人,谁知魏青棠先一步站出来,和颜悦色道:“各位莫急,太医堂治病素来讲究药到病除,吴医正应该是在思考治病的良方……”她说着,又微笑同吴医正道,“吴医正也别着急,好好想、慢慢想,你若想不出来,太医堂还有这么多同僚在呢。” 说罢,拉着温长衍入屋。 刘珉望着她的背影有些疑惑,在他印象中,这位郡主娘娘果断决绝有仇必报,今天怎么反而帮着太医堂的人说话了? 难道也是顾及朝廷脸面,不想在百姓面前撕破脸? 这个念头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刘珉就知道他错了。 第732章 红白脸 以吴医正为首的太医堂诸人没想出办法,在屋门口从晌午站到天黑,日落西山,这苍雪峰的夜里很凉,贵老爹和病人们身体受不住都回屋休息了,他们也想走,奈何刚动一步就看见宸王府的侍卫出来,问治好了没有。 吴医正和众同僚对视一眼,只能说没有,那侍卫立即呵斥人命关天他们怎么能懈怠,又说王妃有令请众位辛苦一下,务必商讨出治好贵老爹的方法。说完,侍卫入了屋,留下一干太医堂人等面面相觑,继续商讨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方法。 “总管,这……”禁军不解道,“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刘珉也不明白:“看看再说。” 结果这一看就看了两个时辰,山上风大,越到夜里越是寒凉,刘珉都有些熬不住了,再看看医正们,个个冻得鼻青脸紫浑身发抖,就在个别身体弱的要倒下去之前,屋门再启,还是那个侍卫出来,说得却是—— “王妃有令,各位医正辛苦了,请明日寅时再来商讨。” 这会儿已经过了子时,距离寅时不到两个时辰,众人听了几乎崩溃,然而不等他们开口,那侍卫已迅速掩门进去。 于是翌日凌晨,天还全黑着,那些睡眼惺忪的医正就爬起来,全在温长衍门前“罚站”。 吴医正打定主意,只要宸王妃一露面他就认错,低个头而已,总比大半夜在这儿罚站强啊! 哪知道一直等到太阳落山,宸王妃都没出来过,还是昨天那个侍卫出来传话,说辞一模一样,请明天早上再来。 到了第三天,饶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医正们也受不了了,就算不怕冷,这样整天干站的腿肚子都在打抖,于是有人开始告病,也有人不忿说是宸王妃有意刁难他们。听了这话的魏青棠终于勉强出来,裹了深红披风抱着刚热好的暖手炉,慢悠悠朝底下望了眼:“听说有人认为本王妃刁难他?” 女子声音不高,秀气的眉梢往上扬了扬,也不见得多凶恶。 可就那一瞬,底下的医正们想起她的封号,以及她嫁的那个人……登时闭紧嘴巴! 开玩笑呢,谁敢承认,恶名昭著的女土匪也就罢了,可她身后那尊杀神,那真是吃一万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得罪啊! 魏青棠见状,满意地点点头,又慢悠悠踱回屋里休息了。 屋外,寒风瑟瑟,一群医正们只能大眼瞪小眼,同时把怒火集中在吴医正头上。 都怪他! 若不是他去招惹宸王妃兄长,如何会连累他们在此罚站? 吴医正也是有苦难言,当初针对温长衍分明是大家一起说好的,怎么如今全推他头上了? 无论如何,太医堂内部已经出现分歧…… 刘珉就在旁边看着这一切,想到刚上山那会儿太医堂众人一致排外,处处针对温长衍,再看看现在,似乎已能明白她要做什么。 屋内,煮着热茶。 魏青棠亲自动手,小虎趴在桌边,兴致勃勃地看着。 等到骨碌碌的水泡声,他拍手道:“煮好啦、煮好啦!” 这小子很高兴,魏青棠也笑着揭开壶盖,顿时清香四溢,满屋都是茶香。 “尝尝吧,最新鲜的御前龙井。”她边说边给小虎倒了杯,小男孩喝了口,称赞道,“好香!王妃娘娘好厉害!” 魏青棠摸摸他的脑袋,又将倒好的另一杯端给兄长。 温长衍就坐在罗汉床边,端来饮了口,却道:“长歌,过犹不及,外面给些教训也就算了……”他在替那些医正求情,魏青棠却故意板起脸,“二哥要做好人就去做,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她神色娇蛮,温长衍无奈摇了摇头,起身走出去。 外面天寒地冻,医正们已经冻僵了手脚,见有人出来,瞬间充满希望地望过去…… 温长衍道:“吴医正、众位医正,天太冷了,众位就算聚在此处也不一定能想出方法,不如先回屋去,休整好精神再商讨吧?” 这话简直是沙漠清泉、久旱甘露,除了吴医正外,其他人无不感激涕零。 “温大夫,以前是我们错怪你了,对不起!” “我们是受人挑拨,以后都听你的……” 瑟瑟发抖的医正们带着鼻音吼道,温长衍有些好笑,温言安抚两句便请他们回去休息了。 所有人陆续离开,最后只留下吴医正,他望着温长衍的背影慢慢握紧拳,眼底闪过阴狠怨毒的光…… 温长衍回到屋里,小虎已将魏青棠煮好的一壶好茶喝完了,那小子瘫在椅子上,惬意地拍着小肚皮,温长衍轻笑道:“茶多伤胃,坐得久了小心胃气不顺。” 小虎立即惊恐地跳下来:“真的?” 魏青棠和梅一忍不住笑出声,整间屋子洋溢着轻快的气息。 等众人笑过,温长衍才把小妹拉到一边。 他温柔地注视她道:“长歌,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做……” 魏青棠心头一忑,原来二哥已经知道了,表面上却装傻:“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温长衍摇摇头道:“你将太医堂的人聚起来,故意刁难他们,又叫我去放走他们,好让他们承情……你二哥虽没念过多少学,但这红白脸的事情总是知道的。” 魏青棠脸一红,遂正色道:“二哥,这些医正虽学艺不精,但总是助力,若能帮上忙,这山上的病人也会好过许多。” 温长衍看着她,只觉记忆中的小妹妹长大了,她变得机敏、聪慧、有手段、更有计谋,心头一阵欣慰时,又觉得惆怅。 毕竟,他错过了她前半段人生,错过了她的整个成长。 魏青棠看着兄长怅然若失的神情,猜到他在想什么,不由一阵苦笑。她可不止活了这一世,加上前世,几十岁的人了,这点心思都没有那也算白活了。不过这些她不打算告诉云殊以外的任何人,轻咳岔开话题:“对了二哥,莲衣呢,她不是一直跟在你身边吗,我怎么这么久都没看见她?” 温长衍面色微变,淡淡道:“我把她赶走了。” 第733章 家书 “赶走了?” 魏青棠一惊,谢家旧部解散时,二哥唯独留下两人,一个是宋离,另一个就是莲衣。他对这两人的重视不言而喻,怎么突然把人赶走了? 她想了会儿,眉头轻攒问道:“二哥,是不是为我瞒着你去西疆的事儿?那是我不让莲衣和你说的,你别怪她……”去西疆之前她怕兄长阻拦,特地让莲衣瞒着他。 然而温长衍淡淡摇头:“与此无关,你莫多想。”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她也不好再问,只道,“好吧,那山上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尽管说。” 温长衍也没拒绝,斟酌了一下道:“长歌,那你想办法再弄一批药材上山吧,特别是连翘和夏枯草,这两味对治疗痨病有奇效。” 魏青棠应了,又问他还有没有其他什么需要的,温长衍看着她日渐圆润的小脸笑了笑:“需要倒是没有,长歌,你把右手伸出来。” 她啊了声,有些呆愣地伸出右手,温长衍三根手指搭在她脉上,慢慢点头:“不错,脉相平和、气血充沛,这一胎很稳。” 魏青棠小脸倏地红了,闪电般缩回手嗔道:“二哥~” 温长衍大笑了声:“羞什么,这是好事!”他拍拍小妹肩膀走出屋,魏青棠看着兄长背影,心里也觉得很安稳。自古以来女人生孩子都凶险无比,她是头胎也不例外,可有了二哥这个神医在,不管身体还是心理上,都踏实多了。唯一的不足,就是这是一胎双生子…… 想到此,魏青棠轻轻叹了口气,这时梅一走进来:“王妃,府上来信,说南阳那边有消息传回……” 南阳,那是阿殊在打仗的地方! 魏青棠听了哪儿还坐的住,立即和兄长辞别下山去了。刘珉听说她要走,长松口气,那些医正们更是欢天喜地像过年一样——无他,实是被宸王妃折腾怕了! 到了王府,魏青棠衣裳未换就把人叫进来,传消息的是个驿兵,他昂首挺胸神采奕奕,进来就大声道:“禀告宸王妃,在宸王率领下,我军初战告捷,于城墙下歼敌一万,俘虏三千,全军上下士气大振,都坚信能打赢此仗!” 他说得慷慨激昂,魏青棠也听得精神一震,阿殊离开不过一月,这么短时间就能组织一场正面战争并获胜,不愧为杀神名将! 那驿兵还在唾沫横飞地描述此战盛况,闻讯而来的越管家听不耐烦了,打断道:“王爷呢,身体如何?可有受伤?” 魏青棠瞥他眼,只见这老管家满脸紧张,不由暗暗好笑他也太性急了些。但不可否认,这也是她最想知道的,便将目光投过去。 那驿兵愣了下,笑道:“这,王爷的身体情况,我们下面人怎么会知道?” 越管家浓眉一竖就要发火,魏青棠拦下他,问那驿兵:“那你回来是做什么,只是传话?” 驿兵恍然拍了下脑袋:“哦,对了,卑职是来送信的!”他说完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双手呈上,越管家接过一看,“是王爷的亲笔信!” 驼背管家说完就把信递给魏青棠,魏青棠迫不及待地拆开看了,里面寥寥几行字,笔锋苍劲,就如那人一般清峻挺拔。 他开头一笔带过了战事,接着详细说了自己情况,似乎知道她会担心,信里说得很详尽,包括一日餐食、午睡一个时辰,她似能透过信纸看见他的生活模样。 最让魏青棠感动的是,信末,他说他去过谢家旧宅了,拜过谢老将军,还让人重新修葺宅院。 自魏九死后,她一直没有机会回去,如今云殊百忙中替她将这些做了,心里百感交集,眼泪瞬间湿了眼眶。 “王、王妃……信上说了什么?”越管家颤巍巍的声音传来,魏青棠抬起头,只见他和梅一都紧张无比地盯着自己,眼里还有些惊惶。 知道是自己这模样吓到他们了,连忙拭掉眼泪道:“放心,没事,王爷他一切安好。” 越管家和梅一这才放下心,给了驿兵几两银子,将人送走。 驿兵走后,魏青棠又把那封信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才命人取来匣子,小心锁进去。 她抚着匣子,痴痴想着他离开那天说过,最多三个月就会回来,等到那时候,这匣子也该装满他的家书吧? 这时屋外传来脚步,赵婆子从外面走进来,问:“王妃,您找老奴?” 魏青棠点头:“嗯,阿殊初战告捷的消息很快会传出去,到时候会有很多客人登门拜访,赵婆婆,你去置些瓜果点心准备待客,还有,用红包装些银裸子进去,叫侍卫在门前派放,就说是与民同喜。” 赵婆子一愣,随即明白她的用意,宸王府以前杀名远扬,搞得老百姓人人畏惧,如今要改变这种印象,最好就是趁这时候做些事…… “老奴明白了,王妃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魏青棠想了想:“暂时没了,对了,把越管家叫进来吧,二哥要的东西还得他去办。” 赵婆子领命退去,不一会儿越管家进来了,魏青棠把山上需要药材的事情告诉他,并让他着意采买连翘和夏枯草。 越管家听了一愣:“连翘和夏枯草?” 魏青棠看他脸色有异,问道:“怎么了,这有什么困难吗?” 越管家皱了下眉,摇摇头道:“没,就是老奴听人说这两天太医堂好像也在收集药材,那老奴先去办,等办好了再给您回话?” 魏青棠有些意外,想不到太医堂也在采买,不过它作为官府药馆时常会有这种,也就没往心里去。 过了两日,果然如她猜的那样,朝廷中的官员夫人络绎不绝登门拜访,赵婆子忙了好一阵,倒是那些平时就相熟的孟瑶杨霜华她们,没有跟这个风。 暗香阁里,绿儿煮着茶笑嘻嘻道:“王妃,这两天府上可真热闹,奴婢就说嘛,咱们宸王府怎么可能比不过云王府!” 阿金戳了下她的额头:“别胡说,什么比不比得过的,这些人都是看着王爷打胜仗才来,你以为是真心祝贺吗?” 魏青棠颇诧异地看她眼,想不到这妮子能想到这层,绿儿呆了下,叫道:“那不就是趋炎附势吗?原来是这样!” 魏青棠笑着开了口:“倒也不必这么说,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她有句话没说出口,如今朝廷里就这么两位王爷,不知道哪个会继位,所以两面讨好也在情理中。 阿金道:“不过王妃您让赵婆婆发的红包,百姓们都在念您的好呢,还说从前误会了您,说您不是女土匪是菩萨……” 魏青棠听了也抿嘴一笑:“给银子的都是大好人,要是换了你,也就是阿金菩萨了。” 阿金脸一红:“王妃,您又取笑奴婢!” 主仆三人说着话,忽地,越管家进来,脸色发青,他直愣愣跪在地上:“王妃,老奴办事不力,求王妃责罚!” 第734章 太医堂 魏青棠道:“出什么事了,不着急,起来慢慢说。”她给了阿金一个眼神,阿金立马去扶,越管家站起身道,“王妃,是先前您交代老奴去买的药材,老奴命人跑遍了京城的各大药铺,什么药材都有,就是缺了连翘和夏枯草!” 魏青棠挑挑眉毛,这事儿有意思了,连翘和夏枯草并不是什么珍稀药材,这个季节也在盛产中,不可能缺货。那么…… 她玩味地看向越管家,后者沉声道:“老奴意识到事情不对,就让下人去问清楚,原来是太医堂,他们的人早在两天前就把药材全买光了,而且,只买了连翘和夏枯草!” 太医堂! 之前越管家就说过他们好像在收集药材,想不到收的是这两种!可不对啊,连翘和夏枯草药性温和,除了治痨症,对其他的风寒病症没半点用处,太医堂要它们干什么? 魏青棠沉吟了下,问:“你没找太医堂的人问问麽?” 越管家道:“问了,老奴还亲自登门拜访,恳请他们原价转让,可——”语声一顿,目中露出愤慨之色,“他们不答应,还将老奴撵出来,说是老奴囤货居奇,连老百姓的救命钱也赚……” 魏青棠听了觉得很有趣,囤货居奇,居的什么奇? 这两味药又不是什么奇珍,只是对痨症有效。 她微微勾起唇角,笑道:“既然如此,那还是本王妃亲自走一趟吧。越管家,备车!” 太医堂坐落在京城东南角,五进院舍,占地极广。 它门前设有一张长桌,医正坐在桌后,旁边一块白帆布上写着“义诊”两个字,可没有一个人上前。不仅如此,整个太医堂也冷清得很,门庭寥落,根本没什么老百姓来。 “义——诊?”绿儿望着那帆布上的字念出声。 越管家解释:“是前朝容凌长公主定下的,太医堂是官家药坊,必须惠民,所以设有义诊处,不收诊金为穷苦百姓看病。” “哦,不收银子啊?那应该有很多人去啊?”绿儿心直口快地说出来,越管家怔了下,沉默不语。 这小丫鬟说得不错,以往开棚施粥那些老百姓都挤得头破血流,如今免费看病,反而没人了,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魏青棠眸光微动,却能猜到这其中的缘由。 之前云殊走的那晚,他们在酒楼碰见一个卖花女,从她口中得知太医堂看诊一次就要收取一两银子,这样高昂的价格,想来义诊也只是个幌子!她下了马车走过去,那医正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绿儿重重敲了下桌面,他才迷糊醒过来,“看诊吗?一次一两银子!” 魏青棠心道果然,绿儿道:“看什么诊,我们找你们院使!” 院使是太医堂总领,那医正听得呆了下,道:“找吴院使?别妄想了,他老人家才不出诊呢!”原来他还是把他们当成来求医的病人。 魏青棠听到“吴院使”的名字心头微微一动,印象中,山上那个寻二哥麻烦的医正也姓吴…… 这时越管家不耐上前道:“看清楚,我等是宸王府的人,这位是我们王妃!” 那医正听到宸王府三字,猛地清醒过来,他抬头看着魏青棠冲口道:“女土匪!” “大胆!”绿儿喝斥,魏青棠抬手制止她,笑吟吟看着那名医正道,“吴院使和瘟疫山上的吴医正可有干系?” 对方下意识道:“当然,吴院使可是吴医正的叔父……”他说完立刻住了口,躬身道,“宸王妃稍等,小人这就和院使大人禀报。” 他转身冲进医堂,魏青棠望着他的背影,眸色渐深。 叔父? 难怪太医堂别的药不买,只买连翘和夏枯草,想必是吴医正透漏了这两味药可治痨症,所以吴院使才大力收买…… 不一会儿,先前进去的医正出来,恭恭敬敬道:“宸王妃,我们吴院使有请!” 魏青棠抬首迈步进去,绿儿和越管家紧跟其后,这太医堂她还是首次来,却也被里面的情形惊了一跳。 别看外面大门和寻常府衙没两样,可这里面别有洞天,铺路的是鹅卵石,照亮的是夜明珠,就连院中陈设的石凳石桌也是上好的汉白玉所造,其奢华之气,当真可以媲美从前的督公府了! 魏青棠忍着惊意跟那医正走进大堂,大堂里面,一个鹤发老者坐在中间,他穿着紫襟官袍,头戴翎帽,应该就是吴院使。 吴院使看见魏青棠也不起身,随意端起手边的茶杯饮了口:“宸王妃来了,坐。” 那轻慢的姿态让绿儿和越管家同时大怒,可在二人发难前,魏青棠淡淡开口了:“坐就不必了,这太医堂里处处金贵,万一磕着碰着哪儿了,本王妃可赔不起。” 吴院使眯了眯眼睛,想不到这传闻中蠢笨如猪的女土匪,居然也会绵里藏针! 他冷笑道:“呵,宸王妃不坐就不坐吧,本官也不敢勉强,就不知王妃所来何事,若还是为了上次药材的事,请恕本官不能答应。” 话刚落,越管家就忍不住站出来:“吴院使,上次老奴来求药,你说老奴是囤货居奇不肯转卖,那也就罢了,现在我们王妃亲自来了,你为何还不答应?” 吴院使挑挑眉毛:“你们要买本官就一定要卖吗?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宸王府纵使强横,也不能这么霸道吧?” “你!”越管家气结,魏青棠示意绿儿扶他退下。 她自己走到吴院使面前,缓声道:“吴大人,这连翘与夏枯草山上奇缺,许多痨症病人还等着它救命,请你高抬贵手,将它们转卖出来,本王妃可多出一些银子,如何?” 吴院使似乎料到她会这么说,摇头道:“宸王妃,不是本官不答应你,之前去瘟疫山的医正传回话来,说这两味药能治痨症,本官大肆收集,就是想为病人们做点事……” 这话说得好听,可全都是废话。 从太医堂收集药材至今都好几天了,山上连一株连翘和夏枯草也没见过,摆明不会送上山! 依着太医堂的高额诊金,魏青棠猜他们十有八九是想高价卖给那些肺痨病人……毕竟除了瘟疫山上的贫民,还有许多富贵人家也有人得病,而他们开出的价,远远高于这两味药的本身价格。 魏青棠目光一寒,淡声道:“吴大人,你当真不肯转手吗?” 吴院使并不出声,魏青棠点点头,转身道:“我们走。” 三人行至门口,吴院使忽道:“宸王妃,你若是能出得起这个数,本官就把药材转卖给你。” 第735章 是时候清算了 魏青棠回转过身,只见吴院使慢慢伸出五根手指。 越管家道:“五千两?”市面上一钱连翘几十文,照这样满打满算,五千两还有多的。 不过吴院使摇摇头,深晦的眼底精光一闪:“五百万。” “五百万两?你怎么不去抢!”越管家失声叫道。 绿儿也睁大眼睛:“天啊,五百万两,这都能把药铺买下来了……”她并没有夸张,京城药铺一年的营收也不过百万出头,他张口就要五百万,简直狮子大开口。 然而吴院使扫他们眼,淡淡道:“要就拿银子,不要就请便。” 越管家忍不住道:“你这是坐地起价!连翘和夏枯草加在一起也不值五千两,你开口却要五百万,这是明抢!” 吴院使哼了声:“是又如何,如今全京城的药材都握在本官手里,你嫌贵,可以不买啊!” “你!”越管家气得满脸通红,骂道,“这些药材都是老百姓的救命钱,你拿它赚银子,就不怕良心不安吗?” 吴院使冷笑着瞅他眼,转过头,看向魏青棠:“宸王妃,大家都是聪明人,废话少说,这五百万两你拿还是不拿?” 魏青棠从方才起就一直没说过话,听得此言,才慢慢抬起头:“吴院使。”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笑,“你这主意,是令侄给你出的吧?” 吴院使眸光一闪,倒也不否认:“本官是从吴医正那儿听说了一些关于令兄的事……既然如此,那也不妨挑明了说,这五百万两对你宸王府不过九牛一毛,但令兄他接了圣旨,若是治不好山上那群病人,他也是要被问罪的吧?” 话到此处,魏青棠终于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了。 明武帝下过圣旨,要二哥治好瘟疫山的人,他就是掐着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地向她要价。这个狗官,为了一己私欲浑然不顾山上那么多条人命,亏他还是太医堂院使,当真其心可诛! “吴院使,五百万两对我宸王府而言确实不难,可治病救人、解人病痛本就是你太医堂的责任,你这样以权谋私,就不怕朝廷知道了,问你的罪吗?”魏青棠声音沉冷,带着说不出的威肃,吴院使心头颤了颤,很快又冷静下来。 “宸王妃,你以为这事闹大了对你有好处吗?且不说后宅妇人不得干政,就算你告到皇上面前,你以为皇上他老人家会帮你们?” 魏青棠眸光一寒,有锋锐杀意从眼底划过。 这个狗官! 吃准了明武帝不会帮二哥,竟敢这样赤裸裸的威胁她! 吴院使大概也知道话说过头了,缓和语气道:“宸王妃,本官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考虑清楚。这样吧,本官给你三天时间,这三天内药材会原封不动存在库中,若是宸王妃你想通了,本官立即把药材给你送上山,若是没有,那本官转卖他人,咱们双方也不伤和气,你看如何?” 魏青棠眉压三分,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动真火了,绿儿怯怯唤了声王妃,便见她猛地挥手:“不必三天,本王妃现在就给你答复!” 她扬着下颚,冷声道:“五百万两白银本王妃没有,但药材本王妃全要!吴院使,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有一个痨症病人因此丧命,你别想好过!”说罢大步走出太医堂,气得吴院使是七窍生烟。 他原本设想过很多种,药材捏在他手里,是宸王府有求于她,可谁能想到这贱人软硬不吃,还这么硬气地怼过来。 吴医正闻讯而来,听叔父一番痛骂,却阴冷勾唇:“叔父放心,她不敢的,皇上对她母家忌惮甚深,巴不得温长衍治不好那些病人,就算这事儿闹到皇上跟前,皇上也会帮咱们的!” 吴院使听了,这才松口气,不过随即想到什么又有些担忧:“但温长衍总的来说是在救人,本官这样为难他,传出去会不会不好听?” 吴医正笑道:“谁说叔父是在为难他,连翘和夏枯草能治痨症吗?是哪个神医说过这话?既然没人说过,那这顶多只是温长衍一家之谈,叔父您身为太医堂院使,为天下病人做考量,不冒险用那些偏方,这是您的功德啊!” 吴院使听了是这么个理儿,胸中的怨气瞬间消散了。 他摸着胡须,怡然道:“你说的不错,不过本官看了你送回来的病志,这两味药确实对痨症有效,到时候给靖国公府的老太太、还有平南夫人倒是可以用用……” 叔侄二人密谋一阵,吴院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吴医正送他到门边,看着叔父离开的背影眼神陡然阴沉,温长衍、宸王妃……他们敢让他在瘟疫山上出丑,他就要他们好看! 另一边,魏青棠三人出了太医堂,越管家忧心忡忡地问:“王妃,接下来怎么办,太医堂扣着药材不发,咱们去外地进货也需要时间,这……” 魏青棠咬了咬牙,眼底透出一丝狠色:“这事儿我来想办法,你先回王府,把府库里存着的药材送上山去,让二哥坚持一阵。” 越管家应了,转身离开,绿儿问道:“王妃,您有法子了吗?” 魏青棠不语,绿儿嗫嚅道:“王妃,其实五百万两也不多,盛世钱庄那边,李牧大哥应该能拿出三百万两,还有府上……”她话没说完,被王妃目光冰冷地扫了眼,就不敢再说下去了。 魏青棠看着这丫头,知道她也是好心,可她实在是受够了……从二哥上山,这些人就没一天消停,小的小的挑拨离间,老的老的克扣药材,说到底,全仗着狗皇帝不安好心,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俗话说刮骨疗毒,也是时候清算清算了! 她眸光一冷,平声道:“绿儿,回府取我的腰牌,马上入宫。” 绿儿一听,吓得浑身一哆嗦:“王妃,别啊,后宅不得干政,您若是为了这事儿去找皇上……” 魏青棠扫她眼,相当平静道:“谁说本王妃是去告状的?” 绿儿一怔:“那您是?” 魏青棠启唇,淡定吐出两个字:“讨赏。” 第736章 讨赏 御书房。 魏青棠到的时候明武帝和几个大臣在里面议事,那守门太监认得她,连忙上来行礼:“奴才参见宸王妃!” 魏青棠淡淡应了声,随即若无其事扫了眼他身后:“皇上在里面?” 守门太监点头:“在呢,皇上和谢阁老、崔相国还有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等几位大人在议事,谁也不能——诶,宸王妃、宸王妃!”他话没说完,就看见魏青棠越过他往里走,登时三魂飞了七魄,冲上去阻拦道,“宸王妃,皇上有令未经传召不得入内,您不能进去啊!” 魏青棠停步,看着他道:“好,那劳烦公公通禀一声,就说吟越有急事求见。” 守门太监愣了片刻,苦笑道:“宸王妃,您就别为难奴才了,皇上和大臣们议事时从不见人,就连贵妃娘娘也……”语声未落,就见那宸王妃径自扬眸,朗声道—— “皇上,吟越求见!” 这一声喊得中气十足,直把他的胆儿给喊破了。 守门太监在这御书房外守了二十多年,受宠的妃子也好,爱重的公主也罢,从没哪个女子敢挑在皇上议事时闹的?就连当初最不可一世的城阳公主,也不敢在这事上犯忌讳! 他腿肚子一抖直挺挺跪在地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御书房。 一刻钟仿佛过了千万年,接着,里面传出一个冰冷威严的声音。 “进!” …… 魏青棠走进御书房时,扑头盖脸的威压逼得人喘不过气,她感觉到了数双眼睛直嗖嗖刺来,有惊讶、有不悦、有疑惑,然而存在感最强的,还是上面的明武帝。 “吟越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她压手,福身,仪态完美挑不出一丝错。 明武帝面含愠色地盯着她,好半天,沉沉开口:“宸王妃,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 魏青棠坦然道:“知道,皇上与诸位大人在商议国事。” “知道你还敢进来!”明武帝啪地一掌拍在桌上,猛站起身,他目光阴沉地盯着她,里面似酝酿着狂怒的风暴,然而又顾忌什么,生生忍了下来,“你最好是真有事,否则,哼!” 魏青棠垂眸,唇角轻轻翘起。 她知道他在顾忌什么。 南蛮大军压境,云殊在外征战,这种情况下他哪怕再冒火,也不敢对她动手。 而她,也必须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起这事…… “皇上,吟越确实有十万火急之事……求皇上从大内拨五百万两银子给吟越。” 此话一落,御书房众人都愣住了。 明武帝道:“拨银子?”他呆了片刻,勃然大怒,“你就为了五百万两就敢闯御书房?老二媳妇,朕看你是疯了!” 不止明武帝,在场几乎所有大臣都皱起眉头。 一个后宅妇人,擅闯御书房就为讨要银子,太放肆了! 好几个大臣还暗暗摇头,心道宸王爷惊才绝艳,怎会娶这么一个不知轻重的女人! 魏青棠面不改色,从容立在大殿上道:“皇上,你先前说过,只要能劝服霍夫人撤告,就会给吟越一个赏赐。如今吟越别无所求,只要这五百万两,求皇上立刻赏赐!” 原来是讨赏! 明武帝脸色更寒,拳头握得嘎嘎响。 底下大臣们纷纷摇头,连从前对她赞许有加的谢阁老也暗叹,这宸王妃在想什么,他们在商议军国大事,她跑进来却为讨赏? 有大臣忍不住道:“宸王妃,皇上正在议国事,你可否稍后求赏?” “不行。”魏青棠一口回绝,明武帝额角青筋乱跳,终于拍桌爆发,“魏吟越,你不要太放肆!这朝堂上哪有你一个女人说话的份?尹德全,把她给朕带下去!” 被点名的尹德全只得站出来,好声好气道:“宸王妃,咱们还是先下去吧,您若是府上银子不够使,内务府这边老奴也可以帮您支一些……” 看着这位平素待自己不错的公公,魏青棠无意与他为难。 平静的目光掠过那张白净脸皮,她道:“皇上,救人如救火,还请皇上立刻拨给吟越五百万两。” 见她这么不识抬举,明武帝也失了耐性,不过崔相国听见那句“救人如救火”心头一动,出声道:“皇上,依老臣看宸王妃并非莽撞之人,她执意要这五百万两银子必有缘由,还是先听听她怎么说吧?” 崔晏毕竟是相国,他开了口,明武帝还是要卖他这个面子。 于是冷着脸道:“既然崔相国为你求情了,那么老二媳妇,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要这五百万两银子做什么!” 魏青棠就等着他这句话,当下抬头,一字字道:“救人!瘟疫山上的病人,亟需这五百万两银子救命!” 御书房中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瘟疫山的事情众人都有耳闻,是太医堂收治了病人又无力医治,才在山上建了个地方,把他们关上去避免传染……为了给他们医治,朝廷免费提供住食,还送了一大群医正上去给他们医治,这些都是不要银子的,怎么突然又要五百万两了? 大家伙面面相觑,明武帝脸上却闪过一抹心虚。 他大概想起之前送上山的那群庸医了,脸色有些不自然,掩饰道:“胡说八道,那瘟疫山上的病人何时需要使银子了?老二媳妇,你若真想要这五百万两,朕看在老二的面子上给也就给了,你又何必编些话来哄骗朕?” 魏青棠听得一阵恶心,没想到他会觉得自己在骗钱! 不过她对这狗皇帝早就不抱什么希望,所以也不存在失望,便淡淡道:“皇上、众位大人,瘟疫山上的人不缺银子,但缺药材,这五百万两,正是为他们买药。” “买药?” 一众君臣齐齐发愣,谢阁老皱起眉头道:“五百万两,宸王妃莫非是想买什么名贵药材?” 魏青棠勾唇,讽笑一声:“好叫谢阁老知道,这五百万两买的不是什么稀世奇珍,而是太医堂最普通的两味药材——连翘,和夏枯草!” 第737章 思念如潮水 “什么?” “连翘和夏枯草?” “五百万两银子,这,怎么可能!” 御书房内一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崔相国谢阁老等人面露惊诧,均是感觉难以相信。明武帝眼里也闪过一丝疑惑,问道:“你所言属实?” 魏青棠道:“属不属实,把人叫来一问便知。” 明武帝思索片刻同意了,尹德全立即出去传人,不一会儿,吴院使就来了,他走进御书房看见魏青棠站那儿,心里登时咯噔一声,但想到侄儿的话又镇定下来。 他行礼道:“下官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明武帝略略挥手:“平身。” “吴院使,朕问你,宸王妃说你囤货居奇,买断了京城中连翘、夏枯草两味药材,并以五百万两高价售卖给她,可有此事?” 吴院使望了眼魏青棠所站的方向,眼里闪过抹怨恨,这无知妇人,竟真敢闹到皇上面前!不过好在之前商量好对策,他不慌不忙道:“回皇上,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下官此举也是出于无奈,只因不想将药材卖给宸王妃,又不敢得罪她,才故意开出的天价……” 魏青棠眉梢微扬,似有些意外,旋即猜到什么眼底闪过一分嘲讽。 明武帝则感兴趣地挑挑眉:“哦,那你倒是说说为何不肯将药材卖给宸王妃?” 吴院使恭敬道:“回皇上,下官之前听到民间有谣传,说这两味药可治痨症。皇上和众位大人也是知道的,这百姓愚蒙,万一真的跟风去抢最后又吃出祸端,那可就糟了。所以下官才将此药全收了来,打算将其交给太医院,请诸位院判商研后再做处置!”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前因后果,清清楚楚。 明武帝和众大臣纷纷点头,都接受了这个说法,明武帝看向魏青棠道:“宸王妃,朕知道你想帮你二哥尽快医好瘟疫山上的病人,可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何况,民间谣传怎么做得准?” 他话刚落,魏青棠倏抬起头。 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里,含着一丝明锐讥讽。 “是谣传吗?” 明武帝一怔,只见女子转了身,那端秀脸容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只望着吴院使道:“你确定,是谣传吗?” 吴院使心里没来由地一慌,掩饰性地说道:“既无名医认可,也没经太医院公告,自然、自然是谣传……” 魏青棠冷笑一声,语气陡厉:“是吗?可令侄吴医正早把贵老爹的病志送回来了,那上面记载得清清楚楚,贵老爹于何时用药、何时生效、何时好转,吴院使,这你不知道吗?!” 吴院使退后一步,脑门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确实看过那本病志,也确定这两味药有效才敢大肆收集,可一旦承认,那不就说明自己是故意而为吗?他哆嗦着嘴皮强辩道:“这、一本病志,也不能、不能说什么……” 魏青棠还没出声,崔相国已先一步喝问:“真有此事?” 这位相国大人在朝中积威甚重,凌厉的视线一扫,吴院使登时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恕罪、相国大人恕罪,下官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他耐不住自个儿心虚,终于把实话吐露了,“下官的侄儿在瘟疫山上得知这两味药能治痨症,传书告知了下官,下官一时鬼迷心窍,就想着先把药材买来,等到时候传开了再高价卖出去,赚一笔银子……当时宸王妃找上门,下官以为她不敢闹大才狮子大开口,可没想到……下官知罪、下官真的知罪了!” 御书房内一阵沉寂,明武帝阴沉着脸没说话,崔相国和谢阁老相看一眼,都是说不出的震惊。 区区一个太医堂院使,竟敢以权谋私,要出五百万两的天价! 这还有王法吗? 魏青棠唇角轻掀,淡淡道:“不止如此吧,吴院使,太医堂里每次一两银子的诊金、亭台楼阁奢华的修葺,你这些年贪了多少银子,你心里有数。” 吴院使脸唰地白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要敲竹杠的人,竟会是自己的掘墓人! 他砰砰砰往地上磕头,明武帝脸上阴云密布,终于喝道:“够了!来人,把他给朕拖下去!”御前侍卫立刻冲上来,利落地把人拖走,明武帝满面愠色地踱了几步,跟着想起什么,目光一厉看向魏青棠,“宸王妃,你今天擅闯御书房,搅乱朝事,按理当罚!不过朕念在你也是救人心切,加上也是初犯,就饶过你这次,现在你退下吧!” 打一棍子再给一颗甜枣,就显得自己宽宏大量。 魏青棠对这些帝王之术早已见怪不怪,扯扯嘴角,转身走了。 她知道,今天这事儿不能传出去,太医堂是官府在民间开办的药馆,出了这等丑事,那就是在打朝廷的脸面。不过有崔相国、谢阁老这么多清流在,她相信明武帝不能、也不会敷衍了事。 至于那些连翘和夏枯草,想必很快也会送到山上…… 果然,不出所料,当天夜里被太医堂扣押的药材就全部送上山去。 吴家叔侄全被下了大牢,吴院使说侄儿害他,吴医正说叔父攀咬,还没过堂,两人倒先在牢里掐起来,成了一桩笑谈。 “王妃您不知道,这两人后面还打起来了,听说吴院使脸上被抓出血,直喊他破了相呢……”绿儿在身边叽叽喳喳说着,声音清脆得很,赵婆子走进来听见,攒眉不悦道,“小丫头片子,怎么尽说这些来污王妃的耳朵?” 绿儿吐吐舌头,魏青棠笑道:“赵婆婆,你这会儿过来有什么事吗?” 赵婆子被她这么一提才忘了追究绿儿的事,忙道:“回王妃话,再过一个月马上就要新岁了,王妃您看府上是不是要筹备些什么?” “新岁?” 魏青棠怔了怔,赵婆婆不提,她几乎都要忘了,这转眼又是一年,马上要新岁了。 还记得一年前,她忙着和魏九斗法,根本没什么心情过节,如今好不容易魏九倒了,兄长回来,阿殊却又不在身边…… 一想起他,思念就和潮水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第738章 软肋 说来也奇怪,以前阿殊在身边的时候,她还不觉有什么,可现在分别才不到两个月,她便觉得寝食难安,既怕他在战场上受伤,又担心他的身体,心焦如焚,直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南阳去,亲眼看着他…… 赵婆子见着主子时忧时喜的神情,隐隐猜到几分,便道:“王妃,王爷有杀神之名,一定不会出事的……您若实在不放心,不妨到南山寺去烧炷香吧?” “烧香?” “对,就当是求个平安吧,老奴听说南山寺的无色主持可灵验了,您不妨再去向他求一支签,看看好坏?” 赵婆子的话让魏青棠心头一跳,南山寺、玄方大师……她还记得刚回京那天晚上,玄方老和尚找她说过的话,他说她是真凤之命,还说云殊会大开杀戒、弑父杀弟! 这个批言实在太可怕了,哪怕现在想起来也还心惊肉跳。 魏青棠犹豫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必了,神佛之说始终虚无缥缈,我相信阿殊不会有事。” 赵婆子见状只得作罢,魏青棠思吟一阵又道:“至于新岁一事,你先着手准备,王爷在外打仗,府里边也不必铺张,能省就省吧。对了,照着去年的份例给每个下人发赏钱,你、阿金绿儿,还有越管家以及王爷身边的四卫,全都按着最高的发。”她顿了一下,补充道,“王爷身边的人再多发一百两,毕竟这次打仗,全靠他们出生入死。” 赵婆子一一应下了,绿儿却在旁边嘴快道:“王妃,其实您没必要给他们那么多赏,这些人啊都是老光棍,还没成家呢,拿了银子根本没处花去,最后准是拿去买酒!” 魏青棠还不知这节,颇感兴趣地问:“哦?这么说来,王爷身边一个成家的也没有?” 不等绿儿开口,赵婆子抢过话道:“王妃,别听绿儿那丫头胡说,府上又不禁婚配,怎么会没人成家?只是……”她顿了顿,压低声道,“越管家倒是提过,王府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成了家的,都会领一笔安家费用,从此不能留在王府。” 魏青棠一听愣了:“这是为何?” 以阿殊的性子,应该不会管下面人成不成亲这么鸡婆的事才对。 赵婆子还未开口,绿儿倒是笑起来:“嘻嘻,王妃您忘啦,府上从来不留女眷的,要是有人成了家,那不就有女人了吗?” 魏青棠眉毛一挑,赵婆子斥道:“一边儿去,整日尽胡说。”她对着魏青棠躬躬身,“王妃,越管家和老奴提过一嘴,这也是为了王府安全着想,但凡男子成家,都会有了软肋,若是哪日软肋被拿,说不定就会做出背主的事情,所以府上才都是单身汉子。” 魏青棠怔住,良久没有开口。 软肋…… 成了家的男人,都会有软肋,那么她呢,也是他的软肋吗? 心头蓦地闪过孩子的事,右手抚上小腹,心里更是五味杂陈,这时一道低低的声音在耳边道:“……没有拿去买酒。” 她吃了一小惊,抬起头,却见梅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目光幽怨地盯着绿儿。 他盯了一阵,扭头道:“王妃,属下的银子,都有用处,您……您还是多赏些吧。” 梅一说这话时移开脸,显得极不自然,魏青棠知道他是觉得别扭,也能理解,毕竟伸手找人拿银子都这样。 可还是忍不住勾勾嘴角,笑了起来。 院子里欢声笑语,没一会儿,崔芝兰的丫鬟过来了,她送上一张帖子,清脆道:“宸王妃,马上就是新岁了,我家夫人想请您一道上南山寺,为家人祈福。” 话刚落,赵婆子就笑了起来:“王妃,老奴先前还劝您去呢,想不到这会儿陆夫人的帖子都送来了,这也许就是天意。” 魏青棠愣了愣,看着那张写有“宸王妃”大名的帖子,半响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看来,这南山寺还是得去一趟了。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洛阳城外的大草原上。 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空气中都漂浮着血腥的味道,士兵在清点战场,个个满脸血污,连秦恒也不例外。他握着剑柄在战场上找了一圈,又指挥下面人挨个儿搜寻,等到最后确认了,才匆匆走回营里。 “主子!” 秦恒挑开帘帐,呼啸的北风瞬间倒灌进去,身披雪氅怀拥暖炉的青年瞬间低咳了一声,旁边伺候的竹一猛跳起来,连忙把营帐捂严,同时冲龇牙咧嘴道:“你就不知道动作轻点儿?明知主子不能受寒,你存心的吧你!” 秦恒也满脸歉疚,正要请罪,云殊却挥了挥手。 他脸色略有些苍白,然而神情平静地问道:“何事?” 秦恒立即禀道:“主子,刚才那一仗,南蛮的左先锋右先锋被擒,大军师逃脱,照理说,这里应该就是他们后方大本营了!可奇怪的是,我们没有发现阿霍勒的踪迹,不仅如此,连他身边最精锐的卫队也没见着!” 众人一惊,云殊眼底也闪过一抹惊异。 这一次奇袭,他们整整夜行一千里,从南阳城下奔袭至后方大草原,就是为了直捣黄龙,一举歼灭阿霍勒本部! 为此,他们派出上百斥候,打听到准确位置才敢动的手。 整场战争都非常惨烈,双方死伤无数,可眼看着要大获全胜了,这南蛮首领突然失踪,连同精锐卫队消失,这可非同小可!若是那阿霍勒也学他们来个奇兵绕后,这会儿将南阳城拿下亦并非不可能…… 云殊思忖片刻道:“问出来。” 竹一马上道:“主子放心,属下一定撬开他们的嘴!”这大本营里不止南蛮的指挥部在,还有阿霍勒的亲族,包括他最珍视的弟弟阿苏格,这些人里一定有知道他下落的……少年说完出去,整个营帐中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息。 秦恒道:“主子,您放心,我们已经抄了他的老窝,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能把他抓回来!”他是为了安云殊的心,可云殊却像没听见似的,出神片刻,方才侧目问他道,“什么时候了?” 第739章 上香(上) 秦恒呆了下才明白他在问什么,忙道:“回主子,今天是离开京城的第四十二天!” “四十二……”云殊微微眯起眼,那双幽深的眸底闪过一分晦暗,而后,他摇了摇头,“太久了。” 秦恒语塞。 这能叫久吗?打个仗,三年五载是常有的事,现在才刚过了一个多月,主子便觉得久? 他暗暗腹诽这只怕是舍不下家中美眷,所以才嫌久……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竹一从外面进来。 他脸上没有半点骄傲,面皮紧绷,沉着声音道:“主子,不好了,出大事了!阿霍勒和他的精锐卫队一直没在这里,据他身边人交代,从和我们交战起,他就带人潜入了大盛!” “什么?潜入大盛?”秦恒登时睁大眼,云殊目中亦闪过一分波澜。 他们至今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也就是说,阿霍勒和他的卫队至今还没有暴露身份! 竹一继续道:“那阿霍勒和他的卫队,一共十九人,说是不管天南海北,都要抓城阳公主回来给他弟弟谢罪,否则、否则——” 他连说了两个否则,秦恒等不及了,催问道:“否则什么,你快说呀!” 竹一咬牙:“否则,就到大盛京城去,把皇上给抓来!” “天,怎么会!”秦恒倒吸口凉气,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把皇帝给抓来,那可真是前所未有了! 他登时扭头去看主子,却见主子面色淡漠平静如昔,只是那双深邃的眼底,含着一分沉凝…… “主子,咱们马上回南阳,赶回京城吧!”秦恒一想起这事儿就毛骨悚然,十年前叛军兵临城下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他不敢想象明武帝若真被挟持,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然而,云殊纹丝未动,只淡淡抬起眼梢看他眼,遂道:“来不及。” 秦恒一震,心也跟着沉下来。 不错,来不及,从这里赶回南阳有一千里路,更别说南阳到京城还有半个月脚程,这样算下来就算他们赶回京城,那阿霍勒都能把明武帝掳出关了! “主子,那怎么办,马上叫信使八百里加急送回,请皇上他们戒备吗?” 云殊未语,修长的手指轻屈敲击着矮红木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秦恒冷汗都快急出来了,就在他以为主子不会说话时,那张薄唇轻启,说得却只有三个字—— “城阳呢?” …… 京郊,南山寺。 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停在山门口,魏青棠从车中探出脑袋,便看见孟瑶冲她使劲挥手:“魏姐姐,这边!” 她抬目望去,只见一身红衣劲装的少女站在柏树下,她身旁还立着几个男女,有崔芝兰,有谢淮英,奇怪的是杨家大公子杨皓枫也来了,却没看见杨霜华的人影。 魏青棠走过去,众人齐齐行礼:“见过宸王妃。” 她点了点头:“大家不必多礼……”随后目光掠过杨皓枫脸上,有两分疑惑。 崔芝兰见状解释道:“杨大公子是为长姐求平安的,原本我是给霜华妹妹下的帖子,可她这两日身子不适,宁世子在府上照看她,便将帖子转交给杨大公子,请他代为前来。” 魏青棠这才明白过来,想起杨清玉为了容墨的死,至今沉睡不醒,心里也觉着难受。 她朝杨皓枫略微点头示意,孟瑶便迫不及待地窜过来:“魏姐姐,听说今天烧香的人很多,咱们赶快上山吧,可别被人烧完了!” 魏青棠见这丫头风风火火的性子不觉莞尔,抿了抿唇,凑趣地往谢淮英方向瞥了眼:“怎么,阿瑶这般心急,可是有什么急事要求菩萨保佑?” 孟瑶一怔,下意识望了眼谢淮英小脸爆红,跺脚道:“魏姐姐!” 崔芝兰在身旁轻笑道:“王妃可能还不知道,这次上香,阿瑶是最积极的,她呀是来求姻缘的……” 孟瑶的脸顷刻红得跟火烧炭般,又羞又恼,她撅起嘴道:“哼哼,我也知道,崔姐姐你这次也很着急,是来求子的!” 这话一出崔芝兰颊边顿红,魏青棠挑眉:“求子?” 崔芝兰抿着嘴角,红霞从颈子一路爬到耳根,她低头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夫君和我成亲一年,至今无所出,所以、所以……”她说不下去了,魏青棠这才明白敢情人人都是有求而来。 杨皓枫求姐姐醒来,孟瑶求姻缘,崔芝兰求生子,那她呢,只能求阿殊平安归来了吧? 三个女子在前面走着,谢淮英和杨皓枫两个男儿在后面跟着。 两人不是很熟,但就这么沉默而行也很难堪,杨皓枫便随意挑了个话题道:“谢兄和楚三公子向来形影不离,怎么楚三公子今日没来?” 说起这个,谢淮英就翻起个大大的白眼,他看着前面走着的魏青棠,凉凉道:“相见不如不见,楚兄这是在躲‘美人’呢~” 杨皓枫听得一头雾水,还以为他是说楚情被哪个女子给缠上,就随口道:“原来如此,那谢兄你今日又为何而来?” 说起这个谢淮英更气,他压根不想来的,奈何楚三说南山寺路途遥远,近来时局又不稳,怕某位“美人”出事,所以请他来做这个护花使者。 “当然也是为了‘美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吧。”谢淮英没好气道,杨皓枫见他目光始终落在前面三女身上,还以为他当真如是霜华说得那样对孟瑶有意,不由感慨道,“谢兄果然对美人情深义重,杨某佩服。” 谢淮英想起楚三做得这一切,可不就是对某女情深义重吗,于是忿忿点头:“谁说不是呢!” 二人鸡同鸭讲,倒也这么愉快地聊了一路。 这南山寺的山门共九十九阶,他们登上去的时候正是巳时,庙里香客甚多。崔芝兰来前命人和主持打过招呼,有个小沙弥早早等在那儿,见他们人来了,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请随小僧过来。” 众人相视一眼,跟在那小沙弥身后从另一道门进了主殿。 主殿中也有很多人在上香,他们这一进来登时显得拥挤不堪,魏青棠体贴道:“崔姐姐、阿瑶,这里人多,你们先去上香吧,我稍后再去。” 崔芝兰和孟瑶都有所求,闻言便迫不及待地点点头。 随即,杨皓枫和谢淮英开出条道,护着二女来到香案前,她们都极为虔诚,恭恭敬敬地合眼三拜,魏青棠倚在一边看着,轻笑道:“真想不到,阿瑶那样风火的性子也会信这些……” 身边随行的阿金笑道:“王妃,女子为了心上人,那是什么都会去做的,就像是您,不也为了王爷来了吗?” 魏青棠摇头,正要反驳,忽然间人群中一道人影闪过。 那是个女子的背影,衣衫褴褛、头发凌乱,可单看背影有两分眼熟…… 第740章 上香(中) 魏青棠在脑海中迅速思虑了一遍,蓦地想起一个人—— 城阳公主? 那位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公主殿下,其背影与这个女子非常相似! 魏青棠心头一凛,正要走上去看个清楚,忽然肩头被人撞了下。 “王妃!”阿金立即扶住她,回头喝斥,“大胆!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撞人的是个男子,头上顶着蓑笠,他听了阿金的话也没反驳,只飞快抬头看她们一眼,迅速压低帽檐走开。 阿金骂道:“这什么人啊这是,撞了人也不道歉……” 魏青棠没有出声,方才那男子抬头的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了一双雄鹰般锐利的眼眸,那里面是压都压不住的勇猛英豪,此人绝不是一般人! 魏青棠顿了片刻,这才想起刚才那个背影酷似城阳公主的女子,急忙回头去找,可这主殿里人山人海,一眨眼的功夫人都换了两拨,哪还找得着那个女子的身影。 “王妃、王妃?您在找什么……”阿金问道。 魏青棠道:“刚刚那个衣衫褴褛的女子,你看见她没?” “衣衫褴褛?”阿金呆了下,失笑,“王妃您在说什么,能上南山寺祭拜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哪会有什么衣衫褴褛的人。” 魏青棠怔了下,好像的确如此,难道是她看花了眼了? 这时孟瑶和崔芝兰上完香走了过来,孟瑶吐吐舌头:“魏姐姐,我和崔姐姐都拜完了,该你去了!” 魏青棠收慑心神,接过那小沙弥递来的香烛,走到佛龛前,正要跪下,忽然无色主持急急忙忙走过来,在她双膝触到软垫前堪堪将她托住。 “快请起,老衲这庙里当不得您这一拜!” 魏青棠看着无色主持,这老和尚面上满是惊惶,似乎真的很害怕她这一跪。 魏青棠蹙眉不语,阿金不解道:“主持大师,这是为什么,我们王妃也添了香油钱啊!”她以为主持是因为银钱的事不让王妃跪拜,殊不料老和尚满面沉凝,握着佛珠长喧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天生贵命若折腰,所跪之地必摧折,还望王妃体谅!” 魏青棠面色沉沉地望着他,暗道莫不是玄方大师同他说过什么,天生贵命指的应该是凤命,但看他如此煞有介事,难不成还能成真吗?这个念头一起,她自己也觉得好笑,可瞧着无色主持郑重其实,便也起身退开:“罢了,既然寺庙有规矩,本王妃也不强求,阿金,你代我上三炷香,每一炷都求王爷平安归来。” 阿金应是,接过她手里香烛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无色主持长舒口气,感激地望着她:“宸王妃心慈,老衲阖寺同感大德!” 魏青棠淡淡看着他道:“感激就不必了,只是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还请主持心中有个分寸。”她指的是真凤之命,这话要是传出去,以狗皇帝的多疑必不能善了。 无色主持神色一凛,合掌道:“阿弥陀佛,宸王妃安心,方外之人不过问俗家事。” 魏青棠这才安心,转过身走到殿侧同孟瑶她们汇合。 这时孟瑶几人正站在庙祝旁,三人手中各执着一支签,见她过来,孟瑶连忙拉着她的手:“魏姐姐,快看,这是我们刚刚求的签呢,就等着庙祝来解!” 魏青棠低头一看,只见孟瑶手里拿着一支下下签,上面写着什么襄王无梦神女有心的话,看得她心里登时咯噔一声。 这妮子求的是姻缘签,襄王无梦神女有心,那不就是在说女有心男无意吗? 她立即瞥了眼谢淮英,那位大少爷正和一个僧侣在谈佛法,二人说得还很投机…… “魏姐姐,这签上说的什么襄王神女什么的,我怎么看不懂呀?”孟瑶眯着眼睛一个劲儿钻研,魏青棠不知如何跟她说,只能道,“别看了,还是等庙祝来解吧。” 没过一会儿,庙祝过来,等着他解签的人太多,只匆忙看了三支签一眼,便撂下三句话。 “第一支姻缘签,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第二支求子签,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至于这第三支安康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说完就被其他求解的香客簇拥走了,孟瑶一脸茫然,崔芝兰却听懂了些,脸上喜忧参半。 魏青棠见状宽解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崔姐姐,这孩子的事你还是别太着急了,说不定是缘分未到呢?” 崔芝兰轻轻嗯了声,其实并非她急,而是家里那位婆母,一个劲儿地讽刺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不过好在这签求得不错,她心里也略感安定,旋即抬眸看见杨皓枫定定看着手里的签,便道:“杨大公子,你这支安康签求得可不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就是说清玉妹妹醒来指日可待了。” 杨皓枫从进寺庙一直板着脸,直到这会儿才略略松口气,他道:“长姐若能醒来,必亲自设宴款待诸位。” 魏青棠和崔芝兰相视一眼,笑道:“好,那时一定登门。” 孟瑶见他们说着扯远了,连忙扯回来:“魏姐姐、崔姐姐,你们先别说那么远的事啊,快给我说说,这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是什么意思,是好还是坏呀?”孟瑶打小跟着兄长上战场,文学方面实在欠佳。 魏青棠蹙了蹙眉,正要开口,忽然“哎呀”一声,庙门口传来一阵嘈杂。 几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高门小姐站在那儿,左右都是侍卫守着,前面还有个丫鬟叉腰叱骂,隐约能听见什么“女贼”、“偷盗我家小姐东西”一类的话。这南山寺香火鼎盛,自也不乏梁上君子光顾,众人并未觉得有什么稀奇,就连那地上缩着的“女贼”看也懒得看上一眼。 魏青棠也随意瞥了去,谁知就是这一眼,瞳孔骤缩。 是她! 那个背影酷似城阳的女子! 只见她全身蜷缩成一团,脸一个劲儿地往地上贴,头发凌乱、衣衫褴褛,活像个街头要饭,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霉臭味。 “我呸,你个臭要饭的,也敢偷到我们郭家头上,我看你是想找死!”那丫鬟忿忿骂着,抬脚就要往她身上踹过去,魏青棠急忙道,“住手!” 她这一声,把全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孟瑶也有些惊讶,小声在她耳边道:“魏姐姐,那可是个女贼,你帮她做什么?” 第741章 上香(下) 魏青棠拍拍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下走了过去。 那丫鬟见她衣着华贵气势不凡,也不敢得罪,便退回到自家小姐身边。 那小姐柔声道:“这位夫人可是……”话未落,在看清她脸的一瞬间语声顿止。魏青棠看着那小姐秀美却弱不禁风的脸蛋,也呆住了,良久,才讪笑道,“原来是郭小姐,久违了。” 原来这高门小姐不是别人,正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郭玥。 她一向和周蓉交好,又因楚情的事记恨魏青棠,两人素来不在一条道上,因此郭玥不冷不热道:“原来是宸王妃,不知宸王妃为这女贼出头,是为何故?” 听到“宸王妃”三个字,地上伏着的女子飞快抬头望了眼,眼神中充满了惊怒怨毒,可随即想到什么,又变成巨大的惊恐莫名。她迅速把脸贴在地上,像是生怕被什么人给认出来。 魏青棠注意到这个动作,心下更是一惊,假若这“女贼”真是城阳公主,那她敢从南阳跑回京城,当真是胆大包天了! 她压着心中震惊平静道:“郭小姐言重了,本王妃只是以为这‘女贼’既未得手,郭小姐又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妨小惩大诫。” “呵,不知宸王妃想怎么‘小惩大诫’呢?”郭玥刻意咬重后面几个字。 魏青棠无意和她斗嘴,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人带走,便道:“郭小姐若不介意,可把人交给本王妃,待本王妃处置之后再同你回话。” 郭玥心中冷冷一笑,只道其中有诈,这区区一个女贼哪能劳动宸王妃大驾,便道:“可以,不过我也要去!” 魏青棠这会儿急着验明女子身份,也没工夫和她纠缠,点头:“好吧,无色主持,那就劳烦你们安排一间厢房给我们。” 无色主持一口应下。 后山,最大的一间厢房里面。 魏青棠一行五人,加上郭玥,以及各家的丫鬟、侍卫,站了满满当当一整屋。 魏青棠坐在主位上,目光缓缓掠过众人,却先道:“阿金,你带着下人们都出去。” 阿金应是退下,孟瑶和崔芝兰信得过她,也叫下人们跟着出去。 郭玥轻蔑一笑:“宸王妃这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吗?杏儿桃儿,你们就不必出去了。” 魏青棠淡淡看了眼她,也没说什么,只叫人把那女子带进来。 那衣衫褴褛的女子入了屋,哆嗦着身子,一直低着头。郭玥看见她就一阵厌恶,问道:“宸王妃要怎么处置,不必卖关子了吧?” 魏青棠没理会她,一双黑眸只盯着那女子,许久,才静静开口道:“城阳公主,是你吗?” 屋内一寂,许多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孟瑶冲口道:“魏姐姐你在说什么,什么城阳公主?” 崔芝兰也跟着蹙眉:“城阳公主不是远嫁南蛮了吗,又怎会出现在此地?” 谢淮英杨皓枫也摸不着头脑,倒是郭玥浑身一震,似被霹雳炸醒了般厉喝:“出去,杏儿桃儿,全都马上出去!”她看着那女子身形,经魏青棠这么一提才猛地发觉与城阳公主极为相似,这位公主殿下飞扬跋扈最是爱面子,若真是她,让下人们见识了她这样狼狈的模样,哪儿还有活路? 难怪、难怪魏青棠一开始就打发走下人,竟是早已发觉了她的身份! 郭玥的惊骇自不必提,那形容狼狈的女子抖得更厉害了,她拼命摇着头,哑声道:“我不是、我不是城阳……” 魏青棠眸色一沉:“抬头!” 这一声爆若惊雷,乍然受惊的女子猛抬起头,但见满面脏污的脸上,那眉眼、那轮廓,赫然是城阳公主! “天,真是她?!” “这怎么可能?!” 众人相顾失色,郭玥更是一个激灵,险些滑倒在地上。 城阳公主惶然四顾,那张狼狈的脸上充满了恐慌,她兀自摇着头:“我不是、我不是城阳,你们找错人了,我不是……”嘴里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可在场大多都见过她,又怎会辨不出真假! 只是这性情改变实在太大了,和亲前,这位公主嚣张不可一世,如今,却像个受惊的兔子般惶惶不可终日。 众人面面相觑,都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魏青棠注意到她的脸和手,脸上多了皱纹,手上多了茧巴,看来在南蛮受了不少罪,心情也有些复杂。她当然不是同情她,这位公主昔年差点要了她的命,她不是圣人,可眼看昔日仇敌如此落魄,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时郭玥醒过神,连忙走过去,她走到城阳公主面前福身:“公主恕罪,玥儿不知道是您,刚才多有得罪……” 城阳公主连连摆手,还是想否认,不料肚子里传出咕噜噜的叫声,她脸色一僵,终是小声问道:“有、有吃得吗?” 郭玥大喜,忙道:“有、有,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城阳公主点了下头,又望着她道:“我、我刚才不是想偷你的东西,我太饿了,所以才……” 郭玥道:“公主言重了,是玥儿眼拙,没认出您,您不怪罪玥儿就好!” 城阳公主没再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没一会儿下人送来饭菜,因为是寺庙,只有素斋,可城阳还是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她风卷残云把一桌子菜全吃掉了,最后不舍地吮着手指头,众人看了更不是滋味,只觉昔年高高在上的公主变成这副模样,竟有几分可怜。 魏青棠也同样注视着她,眼里却没什么怜悯,等她吃完,才缓缓开口道:“城阳公主,你私自逃回大盛,造成两国交战,还请随吟越回宫,向你父皇请罪。” 此言一落,城阳登时睁大眼睛,惊恐地躲到墙角摇头:“不、不,我不回去……” 魏青棠正欲再言,郭玥站出来,不满道:“宸王妃,你怎么这般铁石心肠?城阳公主在南蛮遭了大罪,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你怎还忍心叫她回宫请罪?” 第742章 长痛不如短痛 这话一落,众人视线看向城阳,只见她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惊慌无依的模样,确实很让人可怜。 谢淮英站出来道:“宸王妃,郭小姐说得不错,公主都这般模样了,还是别急着进宫请罪吧。” 崔芝兰亦拉拉她的衣袖,轻声道:“吟越,公主这副尊容的确不宜进宫,不如缓缓吧?” 魏青棠这边的人竟都帮着城阳公主说话,郭玥见此底气更足,轻抬下颚,柔声说道:“宸王妃,大家都知道你和城阳公主昔年有过过节,可那都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公主也在南蛮吃了大苦头,你又何必念念不忘呢?”这一番话绵里藏针,赫然是指她公报私仇! 魏青棠眸光闪了闪,唇瓣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她睨着郭玥道:“哦?这么说来,郭小姐很是同情她了?” 郭玥蹙蹙眉,颔首:“当然,公主在南蛮吃了大苦头,宸王妃你又何必逼她……” 语声未落,魏青棠蓦地扬眸,乌亮的眸底如淬寒冰:“郭小姐这般菩萨心肠,很好,可你能同情她,为何不能同情同情出征的将士,还有那边境上的百姓!他们就因为城阳一己之私,便又陷入战火,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你觉得她可怜,那他们不是更可怜吗?” 字字句句,振聋发聩。 郭玥张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旁边众人也沉默下来。 那城阳公主见没人帮自己说话了,登时放声大哭起来,她哭得很惨,一把鼻涕一把泪,同时还哭喊着:“我不回去、我不回去!父皇肯定还要把我送给那群南蛮子,那群天杀的野人,他们没一个好东西,我不要回去!!” 厢房中一时又吵又闹,魏青棠听着她的话只觉可笑。 抛开身份立场不谈,南蛮这次发动战火是完全能理解的事,城阳给阿霍勒戴了绿帽不说,还把他的胞弟捅成重伤,换了自己是阿霍勒,也要天涯海角地追回城阳,给自己和胞弟一个交代! 她压根不想理会城阳,招了招手,准备命人直接带回。 这时候,一直没开口的杨皓枫站出来,拱手道:“宸王妃,在下有一言,城阳公主虽然罪犯滔天,但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启程回京也来不及了,不如在此修整一夜,等明日一早上路如何?” 魏青棠挑了挑眉。 这个提议看上去公道,可实际上还是偏帮郭玥,把人留了下来。 她看看杨皓枫、又看看郭玥,忽然记起清玉姐曾经说过,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女方反悔,还为了不担上悔婚罪名逼男方退婚……这事儿让整个英国公府和郭家结了仇,可看杨皓枫这模样,还是对郭家小姐情根深种。 魏青棠若有所思,郭玥感激地看了眼杨皓枫,说道:“杨大公子说得是,宸王妃,还请宽限一晚,也让公主修整一下吧?” 所有目光嗖嗖落在她脸上,这时再不答应,便显得不近人情了。 魏青棠思忖片刻,点头道:“好,就一夜,明日卯时出发。” “卯时?这么早?”郭玥讶道。 魏青棠淡淡看她眼,郭玥忙道:“好、好,就卯时。”说完去扶城阳,看那模样倒是有几分真心。 于是一行人在庙里住了下来,无色主持特地安排了五六间厢房,都是连着的,丫鬟侍卫们则住在外院。 夜里,用过斋饭,魏青棠站在院子里。 身后孟瑶走出来,轻咬着嘴唇,嗫嚅道:“对不起,魏姐姐……” 魏青棠回头望见她,有些意外道:“对不起什么?” 孟瑶低头道:“白天在厢房里,我知道魏姐姐说得话都是对的,可我、我怕惹谢大哥不高兴,就……没帮魏姐姐说话。”她垂着脑袋很羞愧的模样,魏青棠见此倒笑了,“这有什么,你觉得你魏姐姐会在意这些吗?” 孟瑶一愣,魏青棠拍拍她的肩膀:“傻丫头,你魏姐姐从来不惧人言,就算以前千夫所指,你看我皱一下眉头吗?只是你和谢家大少爷……”顿了顿,想起她白天求的那支签,还有以谢淮英的性情,该是更喜欢郭玥那类温婉的女子,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孟瑶眼眶登时红了,她本以为魏姐姐会怪她,哪知却还担心她与谢大哥的事。 抹了把眼睛道:“魏姐姐,你真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了!” 这小丫头鼻尖红红,说这话时还带着鼻音,魏青棠被她逗得一笑,故意问道:“那孟小将军呢,你哥哥不是最好的人吗?” 孟瑶摇头,理所当然道:“哥哥怎么能和魏姐姐比!” 魏青棠听得失笑不已,要是孟玉楼在这儿,指不定怎么伤心呢。不过见这丫头这么信任她,也正色道:“阿瑶,你既叫我一声魏姐姐,我也有一句话要同你说,谢家大少爷是个文武双全好男儿,但不一定是最适合你的,你……明白吗?” 孟瑶一怔,魏青棠道:“我和你讲个故事吧,战国时有一神女,下凡遇见楚襄王,襄王惊为天人,欲结连理,可遭神女断然拒绝,襄王返宫后仍念念不忘,遍寻佳人踪迹,可神女自此再未现身。此为‘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听明白了吗?” 孟瑶呆呆瞧着她,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是说楚襄王单相思巫山神女,她白日签是襄王无梦神女有心,那岂不是说她和谢大哥…… 孟瑶脸色唰白,唇瓣也哆嗦起来,魏青棠不忍,却还是硬着心肠道:“不错,就像你想得那样,谢家大少爷对你未必如你对他一样……” 孟瑶倒退两步,小脸上满是不敢相信,她颤着声音道:“可、可那只是一支签,未必是真的,对吧?” 魏青棠道:“是与不是,你同谢家少爷相处这么久,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这话就像一把刀,扎得她鲜血淋漓还要在皮肉里搅一搅! 孟瑶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谢淮英一直尊称她为“瑶光县君”,待她从来是彬彬有礼、不会逾越礼数半分。可要是真把一个人放在心上,又岂会这样小心翼翼到生怕被别人误会? 孟瑶浑身颤抖,悲泣一声跑开了。 魏青棠命下人们去追,眼里亦有叹息。 谢淮英的性子,和许多人读书人一样,固执又清高,他不喜欢什么人就是不喜欢,不会因为你的付出就改变,所以长痛不如短痛,不如让阿瑶认清楚,免得日后伤心。 这边刚才说完,另一头,郭玥的丫鬟杏儿匆匆跑过来。 “宸王妃、宸王妃!不好了,城阳公主她不见了!” 第743章 围困(上) 魏青棠脸色倏变,目光凌厉地望着那丫鬟:“你说什么?” 杏儿缩缩脖子,带着哭腔道:“刚才、刚才城阳公主说腹痛,我们小姐就去庙里给她拿药,可才走了一小会儿,回来她人就不见了!小姐让奴婢们到处去找,后院、茅厕都找过了,可都没见人……” 魏青棠听得心头一凉,城阳不愿回宫,搞不好是趁机逃跑。 她身上干系着两国战事,边境数万百姓的生死,若真这么跑了,事情可就大发了! 魏青棠抬手捏捏眉心,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她道:“你们继续去找,不止茅厕后院,但凡能藏身的都要找一遍。阿金,你去请崔姐姐谢大少爷他们过来,请他们相助。还有,知会无色主持,让他号令全寺弟子一起寻找,万不能让城阳公主离开!” 两个丫鬟急忙领命,不一会儿,崔芝兰谢淮英他们都过来了,每个人心急如焚,都吩咐自家下人去找。 整个南山寺鸡飞狗跳,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城阳公主”的呼喊声。 庵堂里,众人围坐一堂。 魏青棠面色发沉地坐在主位上,崔芝兰扫了一周没看见孟瑶身影,小声问道:“吟越,阿瑶人呢,怎么不在?” 魏青棠简单解释了一下,外面响起脚步声,众人急忙抬头去看,却见是丫鬟扶着郭玥进来。 这位高门小姐此时也急慌了神,泪水盈睫,纤瘦的身子几乎摇摇欲坠。 她迎着众人关切的眼神摇了摇头,示意没找到人。 庵堂中一片叹气声,谢淮英跺了跺脚:“你、哎——” 早知如此,就不该多留这一夜! 郭玥心里也是后悔得很,要知道城阳公主会跑,给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留下,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只能含泪道:“对不起,谢大少爷、陆夫人,都是玥儿的错……” 谢淮英跺足摇头,没说什么,崔芝兰却蹙了蹙眉,道:“郭小姐,这话你不该同我们说,该和宸王妃说才是。”白天在厢房,是魏青棠和她起了冲突,就算要认错,也该和她认才是。 可是郭玥俏脸难堪,咬着嘴唇迟迟没有开口。 杨皓枫站出来回护道:“事已至此,再追究这些已经没用了,还是快想想怎么找到城阳公主吧!” 谢淮英摇头:“南山寺地广人稀,后山上还要人迹罕至的密林,真要找,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庵堂中一时人言各异,崔芝兰见魏青棠一直没开口,便道:“宸王妃,你以为呢?” 魏青棠乌眸扫过众人,徐徐道:“不论难易,人必须找到。”这话叫众人心头一凛。 不错,不管怎么样,人必须找到! 城阳公主是导致此次战火的主要祸首,要是让明武帝知道他们放跑了她,后果不堪设想! 谢淮英一扬眉:“我去找!” 杨皓枫亦道:“我也去!” 两人并肩走出去,刚踏出大门,就听一个惊喜声音传进来:“找到了找到了,城阳公主回来了!” 话毕,但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闯进来,正是城阳! 她衣发凌乱,狼狈不堪,冲进庵堂一把抓住离得最近的杨皓枫,面容扭曲近乎凄厉地喊道:“救我、快救我!!” 随着她声音落下,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嘈杂,无色主持匆匆走进来,面容凝重道:“阿弥陀佛,宸王妃,这外面的卫队可是你们的人?”魏青棠心头一凛,快步走出去,只见半山腰处火光冲天,一支十几人的队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上来。他们两人一组,动作敏捷,而且在如此快速移动过程中,阵型未有丝毫改变! 魏青棠忍不住倒抽口凉气。 这样训练有素的队伍,除了阿殊的黑甲军,她从未在大盛见过第二支——可偏偏,他们不是黑甲军! 一旁,崔芝兰等人纷纷道。 “这不是陆府的人。” “这也不是郭家的。” “我从未见过他们,这是哪里来的……” 嗡嗡的议论声中,魏青棠余光瞥见城阳公主,只见她脸无血色、唇齿哆嗦,那双眼睛里覆满了恐惧,好似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 骤然间,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上脑海。 难道……是南蛮?! 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谁叫了一声。 “快看!黑色骷髅!” 众人纷纷向下望去,只见疾行的队伍中竖起一面旗帜,山腰处火光连绵,能看清楚旗帜上绣的是一个黑色骷髅头,两眼被挖空,黑洞洞直视前方,狰狞可怖! 崔芝兰“呀”了一声迅速移开眼,郭玥尖叫一声,颤抖着问:“天哪,这是什么?” 魏青棠缓缓道:“黑色骷髅旗。” “黑色骷髅旗?”郭玥显然没有听说过,可在场的谢淮英杨皓枫面色大变,不约而同问出口,“黑色骷髅旗,你确定?” 魏青棠看他们一眼,沉沉点了下头,谢、杨二人震惊得说不出话。 黑色骷髅旗,那可是南蛮的御旗! 只有南蛮首领亲临才会竖起来,难道说…… 杨皓枫想到什么,满面严肃地看向城阳:“公主殿下,方才追你之人,可是南蛮将士!” 一听到南蛮两个字,城阳就受刺激般跳了起来,她张牙舞爪地挥手道:“不、不,我不跟他们回去,我不要去南蛮!救我,快救我!本宫命令你,马上带我走!”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可那话语已经说明了一切。 庵堂里顿时炸开锅,丫鬟婆子们惊慌失措,就连侍卫也脸色发白。 南蛮那边都是些什么人啊?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的野人! 京城这等繁华富庶之地,下人们也是过惯安逸日子的,哪能和这样不要命的人拼杀?更何况,来的还是南蛮首领阿霍勒,他们更没生还的希望了!一时间,庵堂里的人都慌了神,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南蛮,天呐,怎么会是他们?” “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们?” “不,我不想死,我想回去!” “我也不想……” 慌乱的人群间,不知谁提了一嘴下山,顿时一窝蜂地往外跑。 魏青棠眸色一厉,喝道:“都站住!”半山腰处已经被放了火,堵死了下山的路,他们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可那些人完全不听她的,疯了一般往外跑,当先一个冲出庵堂的正要招呼后面人,忽然嗖地一声,一支利箭破空矢来——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支利箭射穿他的左眼,连人带箭一起钉在门框上! 第744章 围困(中) 这一幕震惊了所有人,魏青棠厉喝一声:“回来!” 随着她话落,接二连三的箭矢射来,前面站着的一排瞬间倒下。 杨皓枫和谢淮英对视一眼,立刻飞身上前,一人将受了伤的人拉扯回来,另一人旋动长桌抵挡。二人虽是初次配合,但也天衣无缝,只见杨皓枫将最后一人救回,谢淮英便将长桌掷出,砰砰砰,无数箭矢扎在桌子后面,与此同时,寺庙的和尚合力将大门关上。 砰—— 重重的一声响,两扇大门阖上,锋利的箭矢全都挡在门后,庵堂内暂时安全下来。 “阿金,把我们的药膏取来!无色主持,请你让寺里会医术的师傅出来,帮忙包扎上药!”魏青棠有条不紊地说道,二人立刻照办。这一轮箭雨着实伤了不少人,但好在都是皮肉伤,除了最先被射穿眼睛的人外,均没有生命危险。 可就在僧医给他们上药的时候,城阳忽然跳出来道:“救这些人干什么,能逃下山吗?南蛮就在外面,快,你们快带本宫走,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本宫重重有赏!” 魏青棠闻言登时挑了下眉,崔芝兰蹙眉道:“公主殿下,这些都是各府的下人,他们方才冲出去,也是为了寻找生路,怎可不管?” 然而城阳压根不理会她,径直跑到杨、谢二人面前道:“你们两个人的武功很不错,本宫命令你们马上带本宫下山!” 这刁蛮公主,竟不顾其他人的死活,只求自己脱身。 杨皓枫眼底闪过一抹鄙夷,没有开口,谢淮英拱手解释道:“公主殿下,若外面真是南蛮的人,那我们更不能出去了……” “为什么?”城阳失控喊道,“为什么不出去,留在这里他们迟早会攻进来,难道我们等死吗?” 谢淮英沉静道:“城阳公主,南蛮擅射御,尤其他们的首领阿霍勒更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这庵堂外面无遮无拦,就这样走出去,不成了活靶子白白送死吗?” 城阳一愣,两行眼泪瞬间淌下来:“我不要被抓回去、我不要再回去了……呜……父皇、母后,你们在哪儿……你们快救救城阳……”她抱头痛哭,尖锐的声音犹如魔音穿耳,哭得人心烦意乱。 本就惶乱的人群愈发躁动,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哭嚎,谢淮英退了回来,忧心忡忡道:“这样下去,南蛮还没打进来,自己人就先乱了!”杨皓枫深以为然。这若是在军马署,他定一剑斩了带头闹事的,可这里是南山寺,带头之人偏又是城阳公主…… 就在二人束手无策时,忽听一道冰冷的女声喝道。 “都闭嘴!” 庵堂中静了一瞬,所有人不由自主望过去。 只见魏青棠面如含霜,眼底冷意犹如冰刀子,触之就打了个寒颤。她徐徐扫过四周,走到城阳公主面前,那公主还在啜泣不已,魏青棠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啪! 清脆的一声响,仿如打在每个人心上。 杨、谢二人瞪大眼睛,崔芝兰郭玥也惊得捂住嘴巴。 “你还有脸哭?” 她冷冷说道,黑白分明的眸中不含一丝感情。 城阳猛地抬起头,睁大的眼里有怒火也有惊愕:“你、你敢打我?”她是当今公主,明武帝最宠爱的女儿,自小千恩万宠集于一身,何曾挨过耳光! 可这话刚落,魏青棠扬起右手,又是一巴掌扇过去。 “为何不敢打你?” “你我的那些恩怨暂且不提,你嫁与南蛮首领和他人厮混是为不贞,既为长嫂刺伤小叔是为不孝,因一己之私挑起两国战火,害得边疆无辜百姓丧命,是为不忠不义!本王妃身为你的兄嫂,又是大盛朝的吟越郡主,还打得不过你这个不贞不孝不忠不义之人吗?” 魏青棠厉声说道,乌亮的眼底似有火星迸烁。 她是真的气愤,这外面若真是阿霍勒的部队,那他来大盛、来南山寺只有一个理由——抓城阳! 这刁蛮任性的公主挑起两国战火在前,害她们被围困寺庙在后,偏到了此时还胡搅蛮缠,搞得人心离散。她若不是云殊的妹妹,魏青棠真想一剑了断了她! “你……你好大的胆子!”城阳也被打懵了,等回过神,伸手就朝她脸上抓去。 阿金连忙拦下她,魏青棠拂手道:“让她抓。” 阿金一愣,就见自家王妃抬了眸子,秀丽的唇边吐出冷酷的字眼:“你抓一下,本王妃就砍你一根手指,抓两下,就砍两根。我宸王府别的不会,杀人折磨人的酷刑总有两套,你不妨试试,是你先疼死,还是忍不住自尽!” 城阳一个激灵,仿佛从她身上看见了二皇兄的影子。 她尖叫一声躲回墙角,两只手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声。 魏青棠见此满意地点了下头,回过眸子,那些但凡与她目光相接之人都面露恐惧。 她要得就是这个效果,慢慢道:“你们也都给我听好了,宸王府是什么地方你们应该清楚,本王妃若是不能活着下山,宸王府日后也不会放过你们。所以现在,都给本王妃闭嘴,本王妃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若还有人想逃下山的,就地处死!” 这话杀意凛然,便是平素与她交好的崔芝兰都忍不住心头发寒。 谢淮英和杨皓枫对视一眼,却都赞许地点点头。 正该如此! 大敌当前,他们若人心不齐必败无疑,这宸王妃以城阳公主为饵,借宸王府威势震慑全场,正解燃眉之急! 谢淮英平日里总听楚情说他的长歌妹妹有多么多么聪明多么多么冷静,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那并非大话。 庵堂中一片死寂,那些家丁侍卫经历了最初的恐惧和绝望,现在倒慢慢平静下来。 左右是个死,还不如拼一把呢。 因此立刻就有声音道:“愿听宸王妃吩咐!” 看着众人脸上的决然之色,魏青棠的心也终于落回大半。 其实她刚才想过了,南蛮能突然出现在京城而不漏一点风声,必不会是大队人马前来。只是他们趁夜突袭打乱了阵脚,若大伙安定下来,靠着庵堂中的人手再加上南山寺的和尚,未必就没有一斗之力。 思吟间,堂外亮起火把。 一个浑厚粗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把城阳交出来,本汗饶你们不死!” 第745章 围困(下) 这声音穿透力极强,乍闻之下耳膜都有些疼。 魏青棠微皱眉头,回头瞥了眼墙角里的城阳,只见她浑身颤抖,脸上流露出巨大的恐惧:“他、是他……”她不住地重复这两个字,那份恐惧似已深入骨髓。 魏青棠摇摇头,递了个眼色给谢淮英,谢淮英当即上前,朗声道:“敢问堂外之人,可是南蛮的首领?” 内外一寂,接着外面响起大笑。 那个浑厚粗犷的声音在笑声中回应:“正是本汗!” 四个字,力重千钧。 庵堂内人人脸色一变,谢、杨二人也如临大敌。 南蛮首领阿霍勒,传说中的不世名将,可与宸王相匹敌——这样的人物,光是名号就足以吓破胆了,更别说正面与之交锋! 魏青棠心头一沉,暗忖自己还是太天真了,阿霍勒带的人马或许不多,可凭他一人,就能敌千军万马! “你们大盛人也忒狡猾,把自家女儿嫁过来,却叫她勾搭男人,还敢刺伤本汗的王弟,罪该万死。本汗要抓她回去,在王弟和子民面前处死她,你们若不阻拦,本汗可以放过你们。” 阿霍勒的话再次传进来,这次连无色主持脸上也有些动摇了。 城阳公主固然重要,可在性命面前,当然还是自己的生死更重要。 他合掌诵念一声,走到魏青棠身边:“宸王妃,老衲并非为一己之命,只是这上千僧众、百年古刹,万万不可毁在老衲手中。” 无色是南山寺的主持,他一开口,立即就有许多附和,连郭玥也道:“是啊宸王妃,要不,把人交给他们吧……” 城阳听罢大急,哭着道:“别、别!他把我抓回去,我会死的!吟越郡主、二皇嫂,你救救我啊!”她连滚带爬地扑到魏青棠身边,又是磕头又是恳求,似乎忘了就在片刻前二人还起过冲突。 魏青棠静静看着她,也在衡量。 城阳一人生死不算什么,今天这个局面是她咎由自取,可关键是,能不能交? “谢大少爷,杨大公子,你二人以为呢?” 谢淮英沉思片刻,低声道:“宸王妃,三思,公主虽有大错,但这里毕竟是大盛,让别国在大盛土地上掳走她,大盛国威何在?” 杨皓枫听了,谨慎道:“可若不交人,那阿霍勒有万夫莫敌之勇,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到了那时,人依旧会被带走,还得白白赔上在场人的性命!” 这二人的话各有各的道理,魏青棠斟酌片刻,说道:“不能交。”就如谢淮英所言,让别国从大盛境内掳走人,掳的还是公主,那大盛国威无存! 杨皓枫皱了下眉头,却没说什么,其他人一脸失望。 魏青棠看了眼谢淮英,后者道:“阿霍勒大汗,你所言有差,城阳公主即便千般不对,可也总是我大盛朝的公主。她有错处,自有其父皇处置,何必劳大汗的大驾?” 外面安静了一瞬,阿霍勒道:“你们谁拿主意,让他亲自跟本汗说。” 魏青棠一惊,想不到这南蛮首领仅凭三言两语,就能猜出谢淮英不是拿主意的人。 谢淮英看向她,她顿了片刻,开口道:“大汗,妾身一介妇人,不懂国家大事,但就像谢大少爷所说,城阳公主即使再有错,也该由我大盛处置,大汗若实在气不过,何不进宫去见皇上,请他将公主转交给你,这样不管情理法度也都合了。” 庵堂外一阵嘀咕声,随即就听阿霍勒道:“怎么是个女的?” 魏青棠皱皱眉头,又听他道:“听你的意思,是不肯交了?” 魏青棠迟疑了下,应道:“是。” 气氛顿凝,庵堂外蓦地传来大笑,那笑声如雷公凿斧,刺得人头皮都麻了。 只听阿霍勒骤然一喝:“好!你不肯交人,本汗只能进去抢了!” 众人心头一凛,魏青棠握紧拳道:“大汗若要硬来那就请便吧,不过妾身有一言相告,南山寺离京城不远,大汗同我们交战,若是今夜不能了结,待到明早援兵一到,大汗只怕想走也走不了了。” 阿霍勒眸瞳顿眯:“你在威胁本汗?” 魏青棠道:“不是威胁,只是提醒。” 二人相对而立,中间虽隔了两扇大门,可那针尖对麦芒的气势没有丝毫改变。 魏青棠捏紧拳,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老实说,她现在没有任何倚仗,靠得全是赌……赌阿霍勒没带大队人马,也赌他不敢暴露自己的行踪!可这始终是很危险的,因为一旦猜错,或是因此激怒了对方,她都会第一个没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庵堂里的空气也变得稀薄起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猜错了的时候,庵堂外忽地传来一声:“我们走!” 随着这一声命令,那十几个照明火把全跟着撤下去,魏青棠听见远去的脚步,直到那些声音消失不见,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走了……”她喃喃道,摸摸额头,竟是出了一头冷汗。 这一场对峙,看似平静,实则激烈无比。 双方各有顾忌,又相互试探,最终沉不住气的一方先做选择……魏青棠长舒口气,好在她赌对了。 这时谢淮英杨皓枫先后过来道谢,连一直不怎么对付的郭玥也勉强说了两句敷衍话,魏青棠瞧得有趣,摇摇脑袋,忽觉眼前一晕,倒跌了半步。 “吟越!”崔芝兰眼疾手快扶住她,看着她发白的小脸,担忧道,“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魏青棠右手下意识抚上小腹,轻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方才太累了,歇一会儿便好。”一时没注意,耗费心力太多,她又怀着身孕呢,所以才短暂地眩晕一下。 崔芝兰这才放下心,道:“那我扶你过去坐着歇一会儿吧?” 魏青棠点点头。 南蛮退了,接下来就是善后事宜,一切在谢淮英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魏青棠坐了一会儿,只觉腹部有些不适,便想先回房休息,哪知这时孟瑶的丫鬟闯进来,急匆匆道:“宸王妃、陆夫人,你们可有谁看见我家小姐了?” 第746章 见红 魏青棠一怔,下意识道:“不是派人去找了吗?” 那丫鬟急道:“没找着,山上的厢房、庵堂、茅厕都找了好几遍,连后山的密林也找过了,都没有!奴婢们以为小姐已经回来了,可——”她看了看二人空荡荡的身边,急得直跺脚。谁都知道,刚刚南蛮就在外面,要是小姐被他们捉了去…… 魏青棠和崔芝兰也想到这种可能,马上要加派人手,这时一个小沙弥走过来道:“阿弥陀佛,请问哪位是宸王妃?” 二女相视一眼,魏青棠道:“我是,小师傅有什么事吗?” 小沙弥上下看她一眼,从怀中取出一物:“方才有一位施主,让小僧把这样东西转交给宸王妃。” 魏青棠一愣,阿金把东西接过来,道:“王妃,是一支镂空金镶珠钗。” 她说着把东西呈上来,放在灯下一瞧,果然是支珠钗。 崔芝兰诧异道:“好端端的,谁会送你珠钗?” 魏青棠摇了摇头。 只见这珠钗上镶嵌的金珠还少了一颗,就算送人也拿不出手……正自诧异,孟瑶的丫鬟突然冲上来:“这、这好像是我家小姐的珠钗!”二女一惊,那丫鬟又看了好几遍,肯定道,“没错,就是这支!金珠少了一颗,就是我家小姐的!” 魏青棠和崔芝兰眸色一紧,神情也凝重起来。 珠钗乃是女儿家的贴身饰物,除非出事,一般轻易不离身…… 魏青棠立刻看向那小沙弥,问道:“谁让你送的东西,她人呢?” 小沙弥摇头道:“小僧不知,那位施主只让小僧把东西转交给宸王妃,还让小僧带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她在大盛过得并不开心,决定四处走走,这一去不知多少时间,请宸王妃你们不要为她担心。” 二女都愣住了,她们没有想到谢淮英对她的打击那么大,大到要离开这里去疗伤…… 崔芝兰攒眉,轻声道:“阿瑶也真是,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 魏青棠握着那支镂空金镶珠钗,心里隐隐有些奇怪,阿瑶性子是急,但也不至于这么着急离开。而且时机也有些巧合,南蛮刚退,她也要走,还说什么“在大盛过得不开心”,为什么要说大盛,难道她要离开这儿? 这念头刚在脑海中划过,肚子里猛地一阵抽痛。 魏青棠倒吸口凉气,捂着小腹坐下来。 崔芝兰还在旁边念叨着孟瑶,阿金见她脸色泛白,急忙附过来小声问:“王妃,是肚子又不舒服了吗?” 魏青棠勉强点了下头,阿金立刻从怀里摸出一瓶药,那是温大夫给配的,说有保胎补气的效用。魏青棠服下一粒,果然感觉腹中疼痛缓解许多,但今夜这一番折腾,让她再也没有力气去想别的事情,只能先回厢房歇下。 而另一边,南山寺脚下。 一个浑厚粗粝的声音问道:“你不后悔?” 山门前,一个穿着火红长衫的女子骑在马背上,她仰头凝望着山上寺庙,双眸含泪,却坚定道:“不后悔!” 她慢慢转过头,看着对面满脸虬髯却充满豪迈气概的男人,说道:“只要大汗遵守诺言,放我魏姐姐和谢大哥一条生路,阿瑶愿为大汗做任何事。” 男人蓦地驱马上前,粗糙的大手捏住她下颚,左右看了看。 “好。”他遽然道,“本汗的弟弟被你们的公主害得卧床不起,成了残废,那你就代替你们的公主,好好照顾他一生吧!” 说罢猛地挥手:“走,回南蛮!” 四周的亲卫队爆出欢呼,齐声高喊着:“回南蛮、回南蛮!”他们来大盛这么久,也都想念部族、想念老婆孩子了。 孟瑶在一片欢呼声,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眶。 她凝视着山上寺庙,在心里默默道:魏姐姐、谢大哥,保重。 翌日,魏青棠一行人下山。 离开时谢淮英没有看见孟瑶,还有些诧异:“宸王妃,瑶光县君呢,怎不见她?” 魏青棠见他目色澄明不含一分杂质,可见只是拿阿瑶当一个普通朋友,心头不禁叹了声。还没开口,崔芝兰淡淡说了句:“不劳谢大少爷操心,阿瑶有事,先走了。”她语气不冷不热,可还是能听出一分不满。 谢淮英颇为不解,但二女皆是有夫之妇,也不好过多问话,便礼节性地鞠了一躬离开。 崔芝兰见状更有些气恼,魏青棠不由道:“崔姐姐,你又何必迁怒他……” 崔芝兰瞧着她,半响摇头道:“我也知道不该,可就是有些气不过,阿瑶那般待他,他为何……”说着,又沉沉叹了口气。 魏青棠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感情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多两厢情愿,若是我喜欢你、你就喜欢我,那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说着,崔芝兰又道:“也好,现在阿瑶离开京城,到外面去散心,说不定能遇到真正适合她的人。” 魏青棠道:“也只能如此了。” 回到京城正是晌午,谢淮英杨皓枫和她们告别后,立刻入宫面圣。魏青棠也和崔芝兰说了两句,便要回府歇息,她不知怎么精神不太好,而且总觉得腰酸腹痛,累得很。她猜应该是昨天在庙上耗损太多,因此回了王府倒头就睡,饭也没吃上一口。 赵婆子见了觉得奇怪,便问阿金,可阿金在回来的路上得了魏青棠叮嘱,不得将南山寺的事情说出去。 主子有主子的考量,她也不能照实说,就支吾道:“这……王妃可能身子有些不舒服,在山上的时候就觉腹痛。” 赵婆子神色一紧,问道:“什么时候,就昨天吗?” 阿金点点头,赵婆子又问:“那可觉得腰酸,还有出恭的时候,有没有、有没有……见红?” 阿金原本还觉得赵婆子小题大做,听到“见红”两个字,登时吓住了:“赵婆婆,您是说王妃她、她有可能会小产?”对有身孕的女子来说,见红都是致命的打击,因为那是小产的先兆! 赵婆子心焦得很,只一个劲儿追问:“到底有没有?” 阿金努力地回忆着,颤声摇头:“奴婢不记得了,王妃如厕时奴婢没在身边伺候……” 赵婆子急得跺脚:“哎,你这丫头!”说话间,绿儿突然冲出来,“赵婆婆、阿金姐姐,你们快进来!王妃她、她——” 第747章 滑胎 赵婆子和阿金心里咯噔一声,赶忙冲进去。 可还没落脚,就被屋里的一幕吓到了。 只见府上不知从哪儿钻出一堆蛊虫,密密麻麻地围在床边上,那些蛊虫的模样非常奇怪,不像是攻击,反而在哀鸣着什么。 “圣女怎么了?” 一个娇媚的声音冷不防从屋角传来,三人抬头去看,只见一身绯衣的五毒仙站那儿,神情凝重。 蛊虫异动不是件好事,就好比之前玄方大师圆寂那晚,所有的蛊虫作朝拜状。 阿金认得她,急忙上前道:“五姑娘,王妃身子不舒服,可能、可能不太好……”她嘴唇嗫嚅了下,终究没敢说出小产两个字。 五毒仙脸色一变:“有巫医吗?” 阿金愣了下,旋即猜到她说的巫医可能就是大夫,忙道:“有、有,百草堂有大夫!”王府没留府医,一向是由秦易儒医治,这会儿他不在,阿金便理所当然地想到百草堂。 她说完就冲出去找,赵婆子想到什么,一把拉住她,“等等!”王妃有身孕的事被全盘封锁,这会儿若是找别的大夫,很可能会暴露。 五毒仙眸光顿寒:“你这是什么意思,圣女肚子里还怀着小圣孙呢,若圣孙有事,你们谁担得起?” 赵婆子大惊,没想到这个跟随王妃回来的异族女子早已知道这事儿,随即坚定道:“不成,不能找外面的大夫,王妃有身孕一事必须保密,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五毒仙冷哼一声,完全没把这个老奴放在眼里,她正要亲自出去,忽然榻上嘤咛一声,只见圣女皱着眉头,手按在腹上似乎很难受。她几步走上去,低问:“圣女、圣女?” 魏青棠没有回应,皱着的眉头拧得更深。 绿儿突然尖叫一声,指着她身下张大嘴巴,三人目光望过去,只见魏青棠身下果然沁出一丝红,那颜色在雪白的蚕丝被褥上分外明显!赵婆子身子一晃险些没站稳,阿金吓得直接瘫在地上。 见红了,这是要小产了啊! 这下再没谁敢有异议,飞快命人去请大夫。 越管家和梅一闻讯也赶过来,见此情形,越管家劈头就把阿金骂了一通,阿金也哭红了眼圈,责怪自己保护王妃不力,才让小主子出事…… 赵婆子冷冷道:“你耍威风是吧,很好,王妃现在都这个模样了,你想让她更糟心吗?” 越管家收声,不满地瞪她一眼,随后道:“宫里的元太医最擅妇科,我这就去请!”说罢匆匆走了。 赵婆子也没理他,只一个劲儿地望着门外,不一会儿,百草堂的孙大夫请来了,如今秦易儒不在,整个百草堂属他医术最高。这老爷子一看魏青棠见了红,也急了,忙道:“快让老夫看看!” 众人飞快散开,孙大夫坐在床边拿出枕包,手指就这么一搭上去,眼睛倏地眯起。他细细诊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这副模样让众人心里忽上忽下,五毒仙忍不住问:“怎么样,圣女她还好吗?” 孙大夫看了眼这个苗女,捋着胡须叹道:“不好,很不好。王妃她脾胃虚弱,损了胎气,兼之又有宫寒之症,确实是滑胎的迹象……”滑胎两个字一出来,直叫众人傻了眼。 梅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请您救救我家王妃!” 阿金也跟着跪下,哭道:“怨我、都怨我,是我没保护好王妃!孙大夫,求您救救她,王爷还在外面打仗呢,王妃不能有事啊!” 孙大夫连忙扶起他们,说道:“不是老夫不想救,只是这胎儿太危险了,明显保不住啊!而且……”他顿了下,面上似有犹疑道,“若老夫没诊错,似乎还是一胎双生子,这要是真的,那必须赶紧落胎!” 赵婆子脑袋嗡地声,直接坐在地上,五毒仙眸光一寒,猛地掐住他脖颈。 “庸医!治不好小圣孙,奴家要你的命!” 孙大夫被掐得喘不过气,艰难道:“你、你就是杀了我……也、也救不了……她……” 屋子里乱成一团,这时越管家进来,身后跟着好几个太医。 原来他一到宫里,太医院听说宸王妃有孕,马上把所有妇科圣手全派了来。 当先的正是那元太医,他瞥了眼孙大夫轻哼一声:“越管家,怎地你们宸王府还请这些阿猫阿狗来给王妃治病吗?” 太医院和百草堂,一个是官家药坊,一个是民间的,素来水火不相容。 孙大夫被五毒仙扔到一边,也吃尽了灰尘,他爬起来拍拍衣裳,冷道:“是不是阿猫阿狗,也得等你元太医治好了宸王妃再说!” 元太医睨他一眼,高傲地走到床榻边坐下,他伸手一探脉,蓦地变色,再诊之后沉声道:“越管家,王妃这一胎必须得落,要是伤到根基,日后可能会终生不孕!” 这话的威慑力比先前孙大夫的话还要强,越管家当即脸色惨白,嘴唇扇阖了两下,道:“没法子了吗?” 孙大夫本还在跟元太医斗气,闻言也先放到一边,语重心长道:“王妃这一胎本来就不稳,老夫诊脉时发现她体虚脾弱,似乎没少折腾,到现在落了红,胎气已损,确实是回天乏术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太医院的妇科圣手,一个是民间药堂的顶尖大夫,他们都这样说了,那就是判了死刑! 阿金绿儿登时哭作一团,赵婆子浑身哆嗦着,无助地看向越管家:“这、这该怎么办……” 王爷在外征战,王妃却滑了胎,他们这些下人也拿不了主意啊!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声响。 只听一个小太监掐着嗓子道:“太后娘娘驾到——叶贵妃、庒妃、良妃伴驾!” 众人大惊,想不到这事儿惊动到后宫里面了。 越管家等人连忙外出跪迎,只见太后一身雍容华贵的豆绿仙鹤织纹锦,叶贵妃和庒妃一左一右伴在身侧。她快步走到元太医跟前,急声问道:“哀家的皇孙怎么样了?” 元太医将先前的诊断说了一遍,张太后眼前一黑,直骂道:“混账、混账!宸王妃是怎么当娘的,她害死了哀家的皇孙!” 第748章 能救 皇室这些年一直子嗣单薄,明武帝膝下六个儿子,除去已故的废太子,小五小六还未成年不说,余下的三位皇子娶亲开府已有一年,可愣是没一家怀上的。民间为此已有传言,说皇家无后,是上天降下的责罚,暗指云家皇位不稳! 这可是干系到江山社稷的大事,明武帝隔三差五就会到后宫耳提面命一番,张太后也为此焦急不已,时常传皇子妃们进宫问话。原本,他们都寄望于云王府或三皇子府,毕竟这两家后院女人多,可谁能想到最先怀上的,竟是宸王妃…… 张太后只觉又气又恨,恼怒之余一挥手:“宸王府的下人护主不力,全给哀家拖下去,杖三十!” 此言一落,宫中侍卫轰然应是。 赵婆子越管家等人脸色一白,悉数被拖了出去。 叶贵妃见此微微皱起眉,道:“母后,当务之急还是先救下宸王妃吧?” 张太后冷冷瞥她眼,问那元太医:“确定保不住了吗?” 元太医知道这小皇孙对宫中意义非凡,头也不敢抬的应了声是,太后闭眼,拂手道:“那就落了吧……宸王妃延嗣不力,本该受罚,哀家念其身体虚弱,改为下人代领,来啊,把宸王妃身边的丫鬟婆子再杖三十。” 再杖三十,加上原先的三十大板,那就是六十大板。 别说丫鬟婆子,就是一个成年壮汉也受不住啊! 叶贵妃见太后是要处死她们,忍不住道:“母后,宸王妃还在屋里生死未卜,这时候处死她的下人,只怕……” 可惜她话没说完,就遭张太后横了一眼:“没护好哀家的小皇孙,死有余辜,用得着你在这里充滥好人?” 叶贵妃脸一红,羞愤地低下头,就在这时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屋门口传来:“等等……”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魏青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来,她穿着亵衣,脸色惨白,此时虚弱地扶靠在门栏上,费力说道:“不……不落胎……孩子……能保下……” 张太后眼角一吊,叶贵妃急忙道:“宸王妃,你怎么出来了?” 元太医和孙大夫也吓了一跳,元太医忙道:“您身子虚弱得很,万万吹不得风,快请回屋躺下!” 可魏青棠没有听,刚才外面的话她都听见了,这一胎保不住会牵连很多人,而且,她也不想落掉这两个孩子…… “我的兄长……能救……” 魏青棠每说一个字,都耗费莫大的力气,等到“救”字出口,已是满头大汗。 元太医吓得脸都白了,赶忙朝张太后跪下:“太后娘娘,不能听王妃的话!这一胎微臣敢以性命担保,是决计保不住的,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孙大夫嘴唇阖动了两下,没说出口,但脸上也满是赞同。 张太后依然没有出声,对她而言,宸王妃的生死根本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皇嗣…… 她沉吟片刻,忽道:“你那兄长在哪里?” “太后娘娘!” “母后!” 元太医和叶贵妃同时出声,张太后竖手打断他们:“既然宸王妃有心,那就叫来试上一试吧。” 魏青棠闻言总算松了口气。 不到一个时辰,温长衍就到了,他今天没上瘟疫山,而是在药堂配药,听说小妹出了事,马上飞奔过来。 魏青棠见着素来温和淡泊的兄长面有焦色,额间也笼着层薄汗,不由道:“二哥……辛苦你……” 温长衍摇摇头,只道:“伸手。” 她乖乖伸出右手腕,兄长三根手指一搭,面色瞬间一沉,随即,似乎诊到什么,凝着的眉头又渐渐松开…… 旁边站着的元太医和孙大夫都不屑一顾,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这时坐在屏风后边的张太后问:“如何,这一胎能保下吗?” 魏青棠目不转睛地望着兄长,眼里有求恳也有紧张,温长衍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随即道:“还好,只是过于疲惫引发的脾胃虚寒,加之胎位稍有不正,只要开两剂药方再配以针灸,能慢慢调整过来……” 魏青棠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落下去,她就知道二哥一定帮她保下孩子们! 张太后也狂喜顿生,追问道:“此话当真?” 温长衍正要开口,元太医站出来厉斥:“胡说八道!小儿无知,宸王妃这一胎损了元气,今已见红,岂是调理就能调理过来的?” 孙大夫也道:“不错,宸王妃这一胎非同小可,若不赶紧落掉,后患无穷啊!” 二人都是杏林国手,张太后遂又拧紧眉头看向温长衍,温长衍淡道:“二位不信,可给在下十天的时间,小妹情形不算太坏,十天之内定有好转。”他这要求其实合情合理,然而元太医眉头大皱,一个劲儿摇头,“胡闹、当真胡闹!太后娘娘,宸王妃这胎已有小产迹象,若不尽快拿掉,许会伤到根基,到那时,说不定再难怀上……” 这话瞬间引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再也怀不上,那就是终生不孕,这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是何等严重的打击! 叶贵妃慌了神,忙劝:“吟越,听元太医的话,把孩子拿掉吧,先保住你自己的身子要紧啊……” 庒妃也懒洋洋道:“是啊,你们年纪又不大,何愁没有下一胎呢?”她这话倒不是替魏青棠考虑,实在是这个孩子对皇家的意义太大了,如果真让宸王府先得皇嗣,说不定悬而未决的太子之位就会落到他们头上。 魏青棠启唇欲言,奈何身体虚乏的厉害,只能先养精蓄锐…… 这时叶贵妃见她迟迟不拿主意,便去求张太后:“母后,您发句话吧,皇嗣要紧,可宸王妃的身体更要紧啊,如今宸王还在外面打仗,若是宸王妃因此有个闪失,这可如何向他交代啊?” 张太后眼角一抬,倒真忘了这茬。 原本她是想让温长衍试试的,反正魏青棠的死活她才不管,可叶贵妃这么一提,是啊,还有宸王在……这个老二现在手上捏着兵权,又向来看重这个王妃,要真出什么纰漏,只怕…… 张太后揉揉额角,问道:“宸王妃,你的意思呢?” 第749章 我信二哥 张太后毫不犹豫地把这个难题抛给了她。 魏青棠缓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我信二哥。” 简单四个字,铿锵有力,温长衍目光一暖,唇角弯起一抹弧度。 张太后拍板道:“好,既然如此,那哀家就给你兄长一次机会,不过别怪哀家丑话没说在前头,你肚子里怀的是哀家的皇孙、大盛的皇嗣,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哀家是要拿人问罪的!”她这话的意思,俨然是保不下孩子,就要拿温长衍和宸王府的下人问罪。 魏青棠皱了下眉,张嘴欲说什么,温长衍却先一步挡在她前面:“好。” 张太后冷睨了兄妹二人一眼,转身离开。 叶贵妃欲言又止,只担忧地说了句保重也跟着走了,元太医临走时还不停道:“哎,你们真是太胡闹了,这胎儿如何能保下,等到月份大了再引产,会伤身体的,到时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孙大夫沉着脸也想说什么。 魏青棠只觉脑子嗡嗡乱叫,头疼地闭上眼。 还是温长衍好脾气,任这二人如何指责也不还嘴,客气地将他们送出府去。 等到这些人走完,天色也黑了下来,屋中赵婆子等一干下人站成一排,齐唰唰地跪了下来。 “多谢王妃救命之恩!” 她们在门外受杖刑时是听见了的,若非王妃出面,她们现在已经被太后给打死了…… 魏青棠摇了摇头,看着她们跪得摇摇晃晃的身子,轻声道:“二哥……”那三十大板也不轻,屁股估计都已经开花了。 温长衍明白她的意思,从袖中拿出一盒药膏:“这是白玉琼膏,外敷伤处,三日可愈。” 赵婆子没接,泪水含在眼底道:“温大夫,求您一定要救下小主子……” 温长衍点点头,再三保证才让她们把药收下。 下人们出去后,温长衍走到妹妹身边,柔声道:“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这几日你要卧床静养,等到十天后,二哥保证你和孩子们都会没事。” 兄长的声音就像一股暖流,注入心底一下子安定不少。 魏青棠乖乖闭上眼睛,忽又想起什么,睁开眼道:“对了二哥……别告诉阿殊……”云殊还在和南蛮交战,她不想他因此分神。 温长衍皱了下眉,拍拍她的手背:“好,二哥答应你。” 魏青棠这才松口气,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再忍不住沉沉睡过去。 温长衍看着她的睡颜,心里又是疼惜又是后悔……自从回京后,他这个妹妹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为宸王府奔波、为他这个不称职的兄长奔波,明明那么柔弱的肩膀,偏要扛起一大堆事。 正自出神,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温长衍看了眼熟睡的小妹,放轻脚步走出去。 月色下,妖娆妩媚的苗女环臂靠在廊柱下,挑着那双媚眼看着温长衍:“大夫,你真能救回圣女和小圣孙吗?”她嘴角噙着笑,那酥媚入骨的眼神仿佛足可让天下任何男儿心动。 可温长衍仅是淡淡看了一眼,便垂眸道:“原来是西疆的光明教主,失礼。” 五毒仙没想到他一眼就认出自己,瞳孔骤缩,手腕上的细蛇也在一瞬间飞出:“原来你认得奴家,很好,你们谢家当初掳走圣女,害得圣女同女祭大人分别十几年,你以为女祭大人会放过你们?!”金丝细蛇紧紧缠住温长衍脖颈,那两根尖细的獠牙大大张开,随时准备朝着颈部大动脉咬下去…… 然而温长衍纹丝不动,只道:“她是温某的妹妹,仅此而已。” 说罢,两根手指一错,那条金丝细蛇就这么轻易被他钳制住,温长衍将蛇一抛,五毒仙急忙飞身接住,等稳住身形再看,哪里还有温长衍的影子! 不由心下大惊,想不到这谢家少主武功高明到这个地步。 再低头看看完好无损的爱蛇,又怔了一下。 他没有敌意…… 接下来的几天,宸王府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温长衍开了七八张药方,每一张方子上都要稀世罕见的灵药,越管家和梅一各带着人满京城地找,甚至还去大内皇宫找了几回。 这阵仗闹得颇大,但不知是不是得了太后懿旨,愣是没传出一点她有孕的风声。 魏青棠也乐得如此,成日在府里吃了睡、睡了吃,短短十天,小脸又滋润了不少…… 这天下午,正听阿金说城阳公主进宫后被皇帝关进宗人府的事儿,就看见兄长领着元太医进来。 这太医还跟公孔雀一样傲得不行,见了他们轻蔑地昂起头:“十天已到,老夫奉太后的旨意,来给宸王妃看诊!” 魏青棠打了个饱隔,有些遗憾地放下手中桃花酥:“那你快些,这桃花酥还没吃完呢……” 元太医嘴角一抽,看着几天不见又圆润一圈的宸王妃,不屑瞥瞥温长衍,这民间大夫果然就是不靠谱,以为将孕妇喂养得体壮就能保胎,殊不知这损了胎气,大罗神仙也保不住!他两根手指伸出来,傲慢地搭上魏青棠的右腕,正准备说“看吧你们之前不听老夫的话如今情形恶劣”,突然眼睛一瞪。 “换另一只手!” 魏青棠从善如流地伸出左手,只见元太医搭完左脉后,猛地站起身,他双目发直地盯着温长衍,嘴唇阖动:“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明明胎气已动、胎元已损,你是如何救回来的?!” 温长衍微微一笑:“元太医过誉了,损在于补,亏在于盈,温某只是……”他说了一大通旁人听不懂的话,只见元太医越来越震惊,最后下巴都快落地上去了。 赵婆子听得心焦,只问道:“元太医,我们王妃究竟怎么样了,这一胎是不是稳了?” 元太医回过神,连连点头:“稳了、稳了!再稳也没有!想不到民间还有这样的高手,老夫服了、心服口服!”他看了眼温长衍,羞得老脸通红,说完就想转身回宫复命。 魏青棠唤停:“等一下!” 元太医躬身道:“王妃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魏青棠眉间闪过一丝凝重,试探地问:“元太医,你可有诊出本王妃这一胎,是男是女?” 第750章 正名 “是男是女?” 元太医愣了下,笑道,“宸王妃说笑了,别说这男女并非脉象上能诊出来,就您这三个多月,胎儿还未显形,大罗神仙……咳,微臣是说一般来讲是诊断不出来的。”他之前就说过大罗神仙也保不住她这胎,结果被迅速打脸,是以这会儿改了口。 魏青棠闻言并未放松,看似漫不经意道:“这样说来,这一胎只有等生下来才能知道男女?” 元太医摸摸胡须:“按道理上讲该是如此,不过请宸王妃放心,您这是第一个皇嗣,不论是小公主还是小皇孙,皇上和太后都会格外喜爱的。”他以为她是在为孩子的性别担忧,殊不知魏青棠听他口口声声都是一个孩子,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她这一胎是双生子,皇家对此讳莫如深,她只怕元太医诊断出来招来祸端,可现在来看,他应该没有诊出…… 魏青棠给阿金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送元太医出去,还塞了一张银票给他。 赵婆子望着她已经略微隆起的小腹,眼角微红:“这下好了、这下好了……王妃您这胎总算是保下来了!” 越管家却道:“话不能这么说,眼下虽然是保下来了,但王妃是头胎,又是皇家第一个子嗣,接下来的日子还是要打起精神,千万不可松懈!” 他话里有话,魏青棠听出来了,轻声道:“越管家是担心有人要害我?” 越管家郑重点头。 古往今来,女人生产是一难关,皇家的女人那就是难上加难。 能怀上孩子难,能平安地等到生孩子那天也难,能再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就更难了。 更别说这一胎还是皇家的第一个子嗣,朝廷里早有传言,哪个皇子府上先诞皇嗣,就最有可能被封为太子,所以接下来的几个月才是各方牛鬼蛇神争相亮相的时候。 大伙听他这么一分析,原本的好心情不翼而飞。 绿儿大咧咧道:“早知这样还不如瞒着呢……” 众人相视一眼,原先可不就是瞒着吗,只是这次南山寺之行,被南蛮的人惊吓见了红,这才瞒不住了。 温长衍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别怕,在你生产之前,二哥都会留在你身边。” 魏青棠笑了笑,想起什么道:“对了二哥,那瘟疫山那边……”明武帝之前下过旨,让他必须治好山上病人才能下山,如今他留在宸王府,会不会…… 温长衍看穿她的担忧,道:“山上疫症已经得到控制,症状较轻的病人服了药方,全在好转,至于重症者也有所缓解。放心吧,胡院判已经在写奏折,不久之后瘟疫山应可解封。” 听到这话,魏青棠顿觉心口上压着的巨石落了地。 她之前最放心不下这事,唯恐狗皇帝因此刁难他,没想到二哥如此能耐,居然真的把疫症控制下来了! 阿金笑着插话道:“对了王妃,您还不知道吧,如今百姓们都在议论这件事,他们说温大夫是转世来的佛陀,还在寺庙中为他立了长生碑,哦对了,还有您和王爷的。” “我和阿殊?”魏青棠愣愣,阿金点头道,“对,温大夫把功劳全推在你们头上,说是您请他出的山,还说医治的药材也是王爷替他们找来的,总之呀现在外面交口称赞,都说以前误会了咱们宸王府,有说王爷不是杀神而是仁君的,还有说您也不是女土匪,是心地善良的女菩萨,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魏青棠听完呆住了。 瘟疫山的事情演变成这样她完全没有想到,可一细思,也在情理中。 那地方虽然神憎鬼厌,可得了病的都是穷苦百姓,他们没钱抓药,没钱看大夫,只能干坐着等死。绝望之中兄长救了他们,给了他们希望,自然会当他拿神拜,可是…… “二哥,你为什么要把功劳算在我们头上?”魏青棠疑惑地瞧着他,温长衍顿了顿,转身看向其他人,“劳驾诸位在外稍后,温某有一些话想同妹妹私下言语。”他温文有礼,越管家等连说不敢,全都退出院子。 院中只剩兄妹两个人,魏青棠望着兄长,兄长俯下身,摸摸她的头:“傻丫头,忘了你之前为什么发红包吗?” 魏青棠一怔,不久前阿殊初战告捷,她命赵婆子包了银子在门前发放,意在改变京中对宸王府的看法…… 唇角轻抿:“二哥也是想帮阿殊正名?” 名声这个东西太重要了,好比老四,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就那帮文人墨客一个劲儿鼓吹,他便成了贤德仁义的云王,仿佛下任储君非他莫属。魏青棠知道云殊无意帝位,但还是气不过,就好像两个人,一个沉默寡言地做实事,另一个花言巧语地博名声,结果到头来后者还得了敬仰,实在让人窝火。 温长衍平静道:“宸王性子冷清,许多事情并不在意,哪怕被人泼了脏水也无意辩解。这若只是一个王爷,倒也无妨,可若图有其他,那便不行。” 魏青棠听他说到“图有其他”,心头一动:“二哥的意思是?” 温长衍深深看着她,蓦地屈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长歌,在二哥面前还要打哑谜吗?” 魏青棠讪讪道:“没……可是二哥,我问过阿殊,他从未想过那个位置。” 温长衍闻言顿了下,唇角轻掀:“是吗,可惜人在局中,身不由己,我看过宸王的面相,他不止于此。” 魏青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她本心而言,不做什么皇帝远走高飞最好,可就像兄长说得,有时候局势会逼着人前行,何况阿殊也不是能一走了之的人…… “好了,莫要多想,一切顺其自然吧。”温长衍说罢,目光落到她小腹上,“当下最要紧的还是你这胎。” 魏青棠耳根一红,轻应道:“嗯……” 另一边,云王府上。 侍卫来报信时,云奕正在雷侧妃房中,二人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侍卫忍着臊红的脸皮拍拍门。 “谁?”房内传出不悦的声音。 “云王殿下,属下有急事要报。” 第751章 他做梦 屋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门开了,云奕黑着张脸出现在门前:“什么事,说!” 侍卫咽了咽唾沫,凑上去小声耳语几句,云奕脸色大变,双目之中爆射精光:“你说真的?!” 侍卫还未回答,这时屋里的雷侧妃走出来,她颊畔晕红,媚眼如丝,两只赤条条的手臂缠上云奕肩膀:“王爷,什么事嘛,就不能缓缓?”她呵气如兰地喷洒在云奕颈间,若在平日他早一把将人抱回床榻,可今日一动不动,双目近乎疯狂地盯着谋士。 侍卫就知道这个消息要惹来大怒,更加小心翼翼地垂低头颅:“王爷,是真的,报信的人刚去了宫里,确定怀上了……” 云奕大怒,反手抓住雷侧妃就是一巴掌:“滚、都给本王滚!” 雷侧妃被打翻在地上,娇嫩的脸颊登时浮起五根巴掌印,她委屈地看着云奕:“王爷……” 云奕平日最宠爱她,可今天满脸厌烦:“叫什么叫!都是你们这群废物,本王平日如此宠幸你们,你们肚子也不见什么动静!倒是那老二家,一怀就怀上了,本王要你们何用!” 雷侧妃满脸惊恐,只见云奕重重甩袖而去。 这一路上,凡是前来献媚的女眷无一例外遭到拳脚,等到书房,云奕的气才消减一些。 侍卫劝道:“王爷,您也别太动气了,怀得上不一定能生下来,您想啊,之前不还险些落胎吗?” 云奕听得冷笑一声:“落胎?那是之前!你以为这事儿宫中知道以后,她还能出意外?” 侍卫一呆,云奕闭上眼:“若本王猜得不错,这会儿皇祖母已经把太医院的人派去了,不止如此,恐怕大内禁军也会去,宫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就算想动手也不可能……”他越说越咬牙切齿,这是皇家的第一胎,势必会引来众多关注,这种情况下,就算想制造“意外”也不可能。 该死,怎么就让她先怀上了呢? 书房内气压低沉,书房外,一名谋士快步走进来:“王爷,刚刚接到消息,瘟疫山上的疫症被那温长衍破去了,胡院判已经上书,请求解封,现在整个民间都交口称赞,那些病人们更是感恩戴德,说宸王才是未来的明君……” 云奕眸光大炽,一掌击在桌上。 “宋离呢?叫他来见本王!” 谋士吓了一跳,侍卫忙道:“王爷,宋先生在太后身边伴驾呢,现在恐怕不能出来……” 云奕额角青筋乱跳,只觉胸口快气炸了,这几个月,他趁着云殊不在收拢人心、营造贤名,好不容易才有了成效。可他们才一回来,先是皇嗣,再是名声,轻而易举就把他的努力给毁了…… “不行,本王不能坐以待毙,不管宋离了,马上备车,本王要入宫觐见太后!” 坤宁宫。 云奕到的时候,张太后正在为魏青棠的事叮嘱元太医。 见他进来,笑着招手道:“云王来啦,快,到哀家这边来,你可知你二皇嫂有孕了……” 云奕眼底阴光一闪,抬头装出个惊喜的笑容:“是吗?那可是件大喜事!”他边说边走过去,太后身边的宋离见到他,面上流露两分惊愕。云奕没有理会他,走到张太后身边,等老人家交代完,才道:“皇祖母,孙儿今日来是有事相求,马上就快到大皇兄的冥诞了,孙儿想去宗人府祭奠他,可您也知道,大皇兄是废太子,父皇明言不准祭拜,所以孙儿才来向您讨个恩典……” 太后一愣。 冥诞?是啊,不说都快忘了,这马上要到震儿的冥诞了…… 云震是她最宠爱的长孙,偏偏折在宸王夫妇手下。 想到他,张太后脸上喜色顷刻散去,淡淡道:“是吗,哀家准了。” 云奕察言观色,又道:“多谢皇祖母!对了皇祖母,听说城阳妹妹回来后也被关进宗人府,您有什么东西要带给她吗?” 太后神情再变,瞬间握紧了拳。 震儿,城阳,她最宠爱的两个孩子都是折在宸王妃手里…… 云奕见她脸皮紧绷,似乎在竭力压制怒气,嘴角一勾,又装模作样地叹了声:“哎,大皇兄走得早,城阳妹妹又在南蛮吃了不少苦头,可惜他们没看见,二皇嫂这一胎应该是个男孩儿吧,等生下来,到时候二皇兄也该被封为太子了……” 此言一落,张太后啪地一掌拍在桌上:“住口!” 她蹭地起身,目光凌厉地瞪着他:“谁说诞下皇嗣就能继位,他想得美!” 云奕故作惊讶道:“不是吗?可皇祖母,朝廷里都这么传的啊,他们还说、还说……”他故意停了下,张太后已气得两眼外凸,狠狠瞪着他问,“他们还在说什么?说!” 云奕低下头:“他们还说二皇兄就等着这一胎生下来,皇家一直无后,他有孩子在手,那您和父皇就不得不册封他为储君了。”说完又连忙道,“啊,这些都是孙儿听来的,也许做不得真……” 张太后大睁着眼睛,冷笑一声:“什么做不得真,他威逼哀家和你父皇的时候还少了吗?哼,想拿皇嗣做要挟,他做梦!”说完下巴一昂,“小贺子,摆驾,哀家要去见皇帝!” 半个时辰后,紫宸殿。 明武帝正在为处理城阳公主的事头疼。 这个女儿是他最疼爱、也是最不省心的,当初忍痛把她送去南蛮和亲,却没想闯下弥天大祸,如今她私自跑了回来,朝中许多重臣都要求严惩她。看着爱女在大殿上哭得泣不成声,明武帝觉得心疼之余又很心烦,只能先一道圣旨把人圈禁起来,可要怎么处置她,半点主意也没有。 好在这时候张太后来了,明武帝正要向她取经,张太后张口就是一记重磅炸弹。 “宸王妃怀上了,已有三月!” 明武帝一愣:“哦,怀上了……母后,先不说这个,朕想问问您关于城阳——”语声戛止,皇帝猛地睁大眼睛,“您说什么,谁怀上了?!” 第752章 过继 张太后看着皇儿这般模样,皱皱眉:“宸王妃怀上了,之前这胎还有些不稳,哀家怕你空欢喜一场便没同你说,今儿个元太医去复诊了,确定这胎保下来了,哀家才来告诉你。” 明武帝睁大眼睛,好半天没缓过神。 这一年多来,皇家一直没有子嗣,他为此日盼夜盼,头发都快愁白了,想不到惊喜来得如此突然。 他喃喃道:“三个月,想不到都三个月了……可这宸王妃何时怀上的,朕怎么不知道?” 说起这个,张太后想到云奕的话,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她冷冷道:“哀家也不知道,兴许,是有人刻意瞒着吧。” 明武帝一惊:“母后的意思是?” 张太后没有马上开口,而是道:“尹德全,你们都先退下去,哀家有话要单独同皇上说。”尹德全急忙率着一众宫人退下。 等人走干净了,张太后才道:“哀家问过元太医,她这一胎至少有三四个月了,可宸王府瞒着迟迟不向宫里报信——皇儿,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哀家有些话还是要同你说,咱们皇家子嗣单薄,朝堂里早就有过风声,说是哪位皇子府上先诞下皇嗣,就很有可能被立为储君,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 事关江山,明武帝的神情也凝重起来。 “朕知道。” 张太后点点头,又问:“那你是怎么想的,真要把皇位传给宸王吗?” 明武帝顿了一下,轻描淡写道:“他心性寡淡,不太合适。”这一句话就相当于否决了他。 张太后欣慰点头:“还好皇儿你不糊涂,不过你说他心性寡淡,哀家却不认同,真要心性寡淡,会抓着兵权不放手?真要心性寡淡,会瞒着自家王妃怀孕的事,迟迟不向宫里禀报?” 明武帝愣道:“母后的意思,他是有意如此?” 张太后嗤笑一声:“不错,他那些心思想瞒过别人容易,想瞒过哀家就难了。他故意压着王妃有孕的事不向宫中禀报,就是想等着瓜熟蒂落,诞下皇嗣之后,再借朝廷里的风声施压,逼你立他为太子!” 明武帝沉思了好一会儿,摇头道:“这……不太可能吧?老二若是有意储君,当年就立不了老大,朕还是不相信他有这个心思。” 张太后猛站起身,枯槁的手指直戳他前额:“皇儿,你糊涂啊!他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吗?你看看自从他娶了那个女人以后,为她顶撞了你和哀家多少次?还有震儿和城阳,哀家的孙儿孙女,哪个不是折在他手上的?你总认为哀家是因为岑妃才针对他,可事实是他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啊!” 张太后的话,在明武帝心中投下一大片波澜。 他倏然惊醒魏青棠的存在,确实给老二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最致命的一点,是她是南阳谢家的后人,当年他一道密旨让魏九灭了她满门,难保她不心生怨恨,挑唆皇室反目…… 这念头一起,明武帝不禁变了脸色,他望着张太后道:“母后,那你的意思是,趁着老二不在京城赶紧除掉她?” 张太后摇头:“若是她没怀上孩子,这倒是可行的,但现在有了皇嗣,就不能轻举妄动了。皇家一直无后,哀家的意思是等她把这一胎平平安安生下来,然后你再下一道圣旨,就说她的命和皇孙相冲,不宜抚养,再将孩子过继给你选定的储君,这样一来,不就一举两得了吗?” 明武帝听得连连点头,可又想起一件事:“这,老二能同意吗?” 张太后老眼一眯,眼底闪过冷光:“谁说要他同意,皇儿,他现在不是在和南蛮作战吗?你可以断了他的粮草,让他和南蛮多打上一阵子,只要拖个半年,过继的事情昭告天下,他就算不同意又能怎么样?” 明武帝只觉这个办法妙得很,一举两得,既除了魏青棠这个隐患,又替老四登基铺平了道路,他欣然道:“母后提点的是,朕这就去安排。” 坤宁宫。 张太后回来后,简单和云奕说了两句,她也没瞒他,如今朝廷里就他和云殊两个人有可能继位,因而淡淡道:“你回去也准备准备吧,等到皇孙诞下,哀家和皇帝会想办法让他过继在你的名下,到时候再办其他的事,也名正言顺。” 这句“其他的事”,指得自然是立太子。 可云奕并没有欣喜若狂,反而心底狂怒顿生。 过继,这名为过继,可实际上要占去他嫡长子的名分,而且日后哪怕他登基立太子,也绕不过这个“嫡长子”! 这算什么,帮别人养孩子吗? 云奕整张脸霎时间五颜六色无比精彩,张太后也察觉到了,却冷淡道:“你有什么好不满的,要怪就怪你自个儿不争气,府上那么多女人,没一个肚皮有动静……不论如何,这都是皇家的第一个孩子,若是女孩儿倒罢,若是男孩儿,他必然要是占去‘皇长孙’的名号,这点没什么异议。” 云奕掐紧拳头,指尖都陷入掌心里了,他逼迫自己弯下身:“是,孙儿多谢皇祖母……” 张太后也觉得乏了,让他退下,这时她身边站着的宋离出列,略微低头道:“太后,就由草民送云王一程吧。” 张太后看他眼,挥挥手,宋离领着云奕出殿。 坤宁宫外,云奕脸色兀自铁青,宋离却慢悠悠叹了口气:“云王殿下,你为何如此沉不住气。” 云奕瞪了他一眼,压低嗓子吼:“是本王沉不住气吗?你没听外面人怎么传,说他老二才是众望所归的明君!还有那女土匪,她肚子里怀了皇嗣、皇嗣啊!那是皇家的第一个孙子,本王能不急吗?” 宋离拢袖,淡淡看他眼:“那又如何,是皇嗣继位吗?” 云奕一呆,是啊,就算生下皇嗣又如何,要继位,也该是云殊!可他如今还远在南阳…… 宋离摇了摇头:“殿下还是太着急了。”说罢转身要走,云奕急忙抓住他手臂,“先生!先生!” 宋离回头看着他,云奕脸皮一红,谦逊道:“本王知错了,求先生教我!” 宋离默然片刻,缓缓道:“如今太后和皇上已经做出决定,不容更改,王爷这一个‘嫡长子’是认定了。王爷既然问宋某意见,宋某以为,当以不变应万变。”他说完施施然一礼,转身离去。 云奕默念了几遍“以不变应万变”,也记在心头。 十天后,南阳主帅大营。 一道圣旨飞快传入营中,却让所有将士们变了脸色。 第753章 应过一人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兵部无粮可供?!” “到来年春天都没有粮草,这、不是逼着我们撤兵吗?” “撤兵事小,放过南蛮事大!这次好不容易趁阿霍勒不在,王爷带咱们攻破敌营,擒获王族近百人,难道就这么前功尽弃吗?” “可没有粮草,能怎么打,让咱们的士兵饿着肚子上战场吗?” 大营中七嘴八舌吵成一片,有脾气暴的武将破口大骂,直说兵部昏聩误国。 云殊静静坐在桌案后,右手抵额,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卷书简,任凭他们吵得沸反盈天也未出声。 那传旨使节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吓得瞠目结舌,他不停地擦着冷汗道:“各位将军,息怒、息怒啊!皇上这也是为民生考虑,咱们国库确实没有存粮了……” 他这话刚一落,秦恒也忍不住站出来道:“大人,这并不是民生的问题!打仗势必会劳民伤财,可南蛮欺我河山、犯我疆土,难道坐视不管吗?您说民生,这一仗又何尝不是为了边关百姓的民生打的,这个时候万万不能退兵啊!” 使节哑口无言,只能捧着圣旨道:“秦侍卫,您的话下官明白,可皇上圣旨已下,总不能抗旨啊……” 营帐中安静下来,武将们面面相视都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领兵在外,最怕这种突如其来的圣旨,那完全就是外行指导内行,所以才会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 可以他们的立场是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宸王。 云殊仍旧低头看着书,那清冷谪仙的脸庞没有因这道圣旨起分毫波澜,营中寂寂,秦恒上前道了声“主子”,他搁下书简,修眉清目一抬,却是淡淡扫了眼那名使节。 “确定没粮了吗?” 不高不低的声音,也没半点质问的意思,可不知怎么就让那使节心里发虚。 他下意识缩缩脖子,低头道:“回王爷,真、真没有了……”其实还有粮草,国库哪怕再空虚,也从不短缺军粮,这是当年宸王掌兵时立下的规矩。只可惜这次拿主意的是皇上…… 想到出京前上司的吩咐,使节心里也是一沉,他何尝愿意如此啊! 云殊闻言没有说什么,转头同秦恒交代两句。说罢,他走出营帐,秦恒脸上由忧到喜,快步走到那使节面前道:“大人,主子说了,他不为难大人,但请大人带着几个人回京,禀明皇上,再给我们一月的粮草。” 使节面露难色,只见秦恒拍拍手,十几个南蛮人被带入营帐。 这些南蛮人个个高鼻深目,衣着不菲,并非一般的部族! “这……”使节惊讶地看着秦恒,秦恒道,“这都是我们上次俘虏的王族,因时间仓促,还没得及向皇上禀报……” 使节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攻破南蛮大营、擒获南蛮王族,这可是大功一件,拿着这份功劳去换取一个月的粮草,皇上没理由不应! 他正色道:“秦侍卫放心,下官一定把话带到!走——” 营帐外,北风萧瑟。 秦恒走出来时云殊正在马槽边站着,他赶紧走过去道:“主子,外面风大,您的身体……” “无妨,她说过要多在外面走走。”云殊淡淡说着,抓起一把干草扔进马槽,马儿顿时凑上前咀嚼起来,而神畏鬼惧的杀神唇角边,竟带着一抹罕见的柔和。 秦恒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对主子这时不时就提一嘴王妃的举动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躬身道:“主子,方才您交代的已经办妥了,那名使节带着南蛮王族回京,这样一件大功,您只讨要一个月的粮草,相信皇上没理由拒绝。” 云殊嗯了声,又拨了一把干草,秦恒犹豫了下,道:“主子,属下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说。” “是,您这次向皇上要一个月的粮草,足够大军打到南蛮王都了。这次阿霍勒不在军中,本也是绝妙的机会,可、如果真的趁此灭了南蛮,皇上那边、那边……”他挠挠后脑勺,横下心道,“属下失言,皇上那边未必会记您的大功!” 过犹不及,帝王尤甚。 当年谢胡子老将军就是在镇守南阳时,打得南蛮节节败退,反而招致大祸。 如今这位皇上,好大喜功,疑心病又重。 若他真的立下不世奇功,说不定反而会被认为是功高盖主…… 秦恒的担心其实不无道理,可云殊并未在意,他抬手抚了抚马儿的后背,那战马打了个响鼻,亲昵地凑到他掌心下拱了拱…… “秦恒,这一战,是最后一战。” 清冷的语声带着分金断玉的凛冽,秦恒大惊抬头,只见主子身上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锋芒,“北戎退,西疆和,四国之中唯有南蛮,这一战,虽灭不了他们部族,却可让阿霍勒十年之内无力再犯!” 秦恒猛地一震,忽然意识到天下大势就在眼前! 北戎王因为二王子耶那罗的话,前不久才与大盛签了和谈。西疆那边不必说,王廷和圣教的内斗未止,加上王妃圣女的身份也不可能再犯。三大敌国只剩下南蛮,若是连他们也摆平,大盛至少可得十年安稳! 他听得心潮澎湃,但想起明武帝又顾虑道:“那皇上那边……” 这一战若真如主子所料,可定乾坤,最大的问题恐怕就来自于明武帝了。 岂料云殊淡淡扬眉:“不必管他。” 说着,薄唇边泛起一抹柔和:“本王应过一人,天下大定,会带她离开。” “青儿她,已等太久。” 秦恒心头巨震,想不到主子竟是这么个盘算,天下大定,他作为居功至伟的那个人,却不要江山只要美人!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可又想到这些年的不容易,外忧内患、重典施压,他又由衷觉得主子能抽身离开,不去管那些尔虞我诈的争斗,和王妃过些逍遥日子很好。 面容舒朗,他抱拳道:“那属下就预祝主子您和王妃琴瑟和谐,恩爱一生!” 第754章 怀子秘方 京城,宸王府。 这几天府里下人可累坏了,自打王妃差点滑胎,宫里就不停地有人过来,先是太后、嫔妃娘娘,再是太医、稳婆,如今连禁军都派过来了,全守在门外,飞进只苍蝇都得问清几只脚。 魏青棠的日子更是艰难,抛去近身的丫鬟婆子不谈,光是越管家、梅一就成天守在她门外面,但凡里面有一丁点响动就遣人来问,都快把她逼疯了。趁着下人们去煎药,她抓着兄长的衣袖乞求:“二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带我出去,哪怕是到院子里也行……他们现在哪儿也不准我去,恨不得我在床上躺到临盆,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温长衍看着妹妹委屈巴巴的脸,唇角带起一分笑:“你也不能怪他们,他们也是被你吓怕了。” 魏青棠扁扁嘴,苦恼道:“我也不是有意的,谁知道去南山寺烧香还会遇上南蛮?哎,早知这样就不生了……”她嘀咕着,一脸的哀怨,温长衍看得失笑摇头,思索了下,低声道,“你若想要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魏青棠眼前一亮,温长衍道:“前几日,云王妃、三皇子妃还有宗室的两位郡王妃遣人来问过,你方不方便见客,当时我顾念你不能见风,便回拒了,如今倒是可以通知她们……” 魏青棠大喜,连忙握着兄长的手:“对对,快请她们过来,明天……不,就今天,请她们过来用膳,这样越管家赵婆子就不能盯着我了!”温长衍看她迫不及待,轻笑摇头,他叫了阿金去下帖,等一切落定,魏青棠才又惊叫了声,“诶,不对啊二哥,我平日和她们没多少交集,她们怎么会过来看我?杜卿雪和张婉儿就不说了,那两位郡王妃又是哪儿的人啊?” 温长衍怜爱地看着她,这个妹妹真是一孕傻三年,如今她怀了皇嗣,但凡有心的人家都上赶着巴结,人数自然是只多不少的。 “二哥也不清楚,要不等她们来了你问问?” 魏青棠呆了下,乖乖点头:“哦。” 事实和温长衍猜的一样,阿金送去帖子的各府,都一口答应马上赴府。 巳时刚过,几辆朱轮马车陆续进府,魏青棠盼着出屋已盼了好几天,早早在院子里等着,张婉儿最先到,杜卿雪和其他两位郡王妃稍慢半步,等她们到的时候,魏青棠已经小口小口地吃起桃花酥,她腮帮子鼓鼓,一嚼一嚼地像极了只松鼠。 “宸王妃,恭喜你啊,这么快就怀上了皇嗣!”张婉儿面带微笑地走过来,目光落到她略微突起的小腹上,带着几分艳羡。 杜卿雪也随之入院,瞧见她先是一惊,而后蹙眉:“胖了。” 魏青棠正吃得欢,被她这句吓得呛咳。 赵婆子绿儿如临大敌,一个抚背顺气一个端上茶水,过了好一会儿,魏青棠才苦笑抬头:“云王妃,你用不着这样损我吧?” 杜卿雪淡淡道:“不讲虚言。” 魏青棠:“……” 不讲虚言的意思就是她只说实话了,这个杜卿雪,有时候说些话真是气死人。 这时另外两名郡王妃也来见过礼,魏青棠还是第一次见她们,问过之后才知一位是探花夫人,另一位是严郡王妃。魏青棠请她们入了座,因为杜卿雪的话,她也不敢再吃桃花酥了,只小口喝着茶,妯娌之间闲聊一番,时间过得飞快。 等到用午膳时,魏青棠才记起问她们的来意,几女相视一眼,张婉儿笑道:“宸王妃,也不瞒你,我们都是来沾沾你的喜气的……” 这话一落,魏青棠愕然道:“沾喜气?” 旁边严郡王妃羞赧道:“您嫁进皇室还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外面都说这是老天爷赐下的子嗣,所以我们、我们……”她顿了顿,忍着羞意轻声道,“……想问问您有没有什么怀子秘方?” 魏青棠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 怀子秘方?! 相比严郡王妃,那位探花夫人就更直白,只道:“宸王妃,您和宸王爷一般多久行房,行房几次?” 魏青棠:“???” 她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面对众女如狼似虎的眼神,只好勉强报了个数。 众女顿时热烈地讨论起来,都在说这个方法的成功率,魏青棠臊得慌,只想溜人,可抬头时瞥见杜卿雪,只见她神情冷淡,丝毫没有参与的兴致。目光下移,又见她露出的左手腕上,竟有几道淤痕…… 登时问道:“云王妃,你的手怎么了?” 杜卿雪听见低头看了眼,仓促地拉过衣袖覆上:“没什么。”她神情间有一丝不自然,魏青棠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抓住她的手一捋。 倏然间,只见左手腕上露出三根乌手印,再往上还有抓痕、掐痕,不堪入目! 众人倒吸口冷气,张婉儿瞬间站起身:“云王妃,这是怎么回事,谁对你下的手?” 杜卿雪缩回手,垂眸冷声道:“没人下手,是我不小心自己弄的。” “自己不小心弄的?云王妃,你的这双手弹琴作画,往日最是珍视,怎么可能自己弄的?!”探花夫人忍不住道,她以往最是憧憬杜卿雪,因此见她伤成这样,心里又痛有气。 杜卿雪没作声,魏青棠淡淡道:“是云王吗?” 云奕并不是表面上那么高风亮节的君子,前世的时候,她就听说过他娶的王妃身上有许多不明痕迹,只是这话到底空穴来风,没有亲眼看见,可是今天……她眸子一眯,眼里掠过两分厌恶。 院中一寂,众女惊讶地向杜卿雪望去,只见她没有否认,只是飞快看了眼魏青棠,目光充满了不赞同。 张婉儿捂住嘴:“天呐,真的是云王吗?” 探花夫人也站起身:“怎么能这样,云王妃,你没和良妃娘娘说过吗?” 良妃是云奕的生母,虽然如今云奕大权在握,可母妃的话总要听两分。 谁知杜卿雪遮掩住伤痕,垂眸道:“不劳各位费心,确是卿雪不小心弄的,与人无关。”她站起身,略略朝魏青棠颔首,“宸王妃、三皇子妃,你们聊,卿雪就不打扰你们的雅兴了。” 她说完就要往外走,哪知就在这个时候,绿儿急急忙忙走进来,面上还带着两分犹疑:“王妃,府外来了一个女子,自称是云王府上的,说要见云王妃……” 话刚落,外面就传进一个尖细的女音:“云王妃,你这是什么意思,王爷说过要本侧妃早日诞下皇嗣,你今日来求秘方,怎不带上本侧妃?” 第755章 值得吗 这声音颇有些耳熟,魏青棠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闯了进来。她身后跟了一大群禁军侍卫,想拦又不敢拦,这女子就仗着这点有恃无恐,挺足了胸脯叫嚣:“来啊、来碰碰本侧妃试试?你们这群下贱的奴才,胆敢碰本侧妃一下,本侧妃就叫王爷砍了你们的脑袋!” 这气焰狂得有些无法无天了,禁军们面有愠火,却都忍了下来。 其中一人走上前:“雷侧妃,这里是宸王府,请您随卑职……”他话没说完那雷侧妃反手一甩,啪得声,七尺昂藏的汉子脸上挨了记耳光!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跟本侧妃说话?如今京城里谁不知道,是我家王爷监国,宸王府又怎么了,还能越过我家王爷去?”她说完,高高昂起下巴,神情甚是骄傲。 禁军握拳,隐忍下怒火,杜卿雪柳眉一蹙,轻斥道:“雷氏,不得无礼,两家都是王爵之位,并无高低。” 雷侧妃哼了声,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望着魏青棠道:“宸王妃,听说你怀胎了,你是怎么怀上的,吃了哪些补品,哪些补药?” 这话问得,好似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魏青棠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片刻,嘴角慢慢扬起一丝笑。她想起来了,这位雷侧妃就是当初在渭水酒楼上见过的那位,只是那时候还算斯文,这会儿张牙舞爪……应该是得意忘形了。 魏青棠并没搭理她,转了眸子淡问道:“云王妃,这位可是你府上的?” 杜卿雪脸色微变,知道雷侧妃这样冲撞会惹出大祸,而自己身为当家主母责无旁贷,只能道:“雷侧妃,这些话回去再说,走——”她说完亲自去拉她,不料雷侧妃直接甩开她,厌恶道,“别碰我,你这不贞的女人!” 此言一出众女大惊,以杜卿雪的清高孤傲脸上也露出一抹惊怒:“你胡说什么!” 雷侧妃也知自己说走了嘴,悻悻道:“没说什么……本侧妃就是想问个怀子秘方……” 杜卿雪似乎想到什么,整张脸上迅速冷淡下来,她拂拂手:“知书、如画,送雷侧妃离开。”两名婢女应是。 雷侧妃被架在中间,也急了眼:“你什么意思,凭什么让本侧妃走?” 杜卿雪已经不想再和她言语了,只背过身去摆手,岂料这激怒了雷侧妃,她被两个婢女架着张嘴大喊:“云王妃、杜卿雪,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真以为你那些破事儿没人知道吗?我告诉你,那是王爷亲口跟我说的,他说你是被别人玩儿剩下的女人,是二手货、是破鞋!” 二手货、破鞋两个字叫得整个院子都听见了,张婉儿和探花夫人满面震惊,严郡王妃更是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 杜卿雪曾被许给废太子这事儿京城上上下下都知道,当时还惋惜了一阵,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后来废太子身故,解除这桩婚事,大伙儿还替她高兴过……怎么现在听雷侧妃所说,她竟是跟废太子好过? 猜测、怀疑的目光落到杜卿雪身上,只见那个曾经傲然京城的才女身形剧震,宛若风中落叶颤抖不止。 她的两个婢女知书如画连忙堵上雷侧妃的嘴,可雷侧妃张嘴一咬,直接咬伤了一人。 “你的那些丑事王爷都和我说得清清楚楚,哼,我劝你——” 雷侧妃话没说完,魏青棠已听不下去,挥了下手。 赵婆子猛冲出来,照着雷侧妃的脸上给了两巴掌。 啪、啪! 这声音甚是清脆,雷侧妃一时被打懵了,等回过神怒不可遏:“你这个老刁奴——” 她还是没说完,又吃了两嘴巴,只见赵婆子颧骨高突,恶狠狠地瞪视她道:“你是哪家侧妃老奴不管,可你说得那些污了我们王妃耳朵!我们王妃肚里还怀着小皇嗣呢,叫他听了这些腌臜事,如何能跟皇上和太后娘娘交代?” 雷侧妃一惊,这才意识到这里还是宸王府。 而魏青棠若有意追究,一个惊扰皇嗣的罪名扣下来,自己只怕是吃不消的。 她只能强忍着不甘弯下身:“宸王妃恕罪,本侧妃只是一时不忿跟姐姐争执,没想惊扰你……” 魏青棠没出声,只是望着杜卿雪。 一来这是云王府的家事,二来她身为当家主母,如果连区区个侧妃都镇不住,日后也会被其他女人骑到头上。 只看杜卿雪垂着眸,颤抖的身子慢慢平静下来,她握拳又松开,反复好几次才道:“雷侧妃,你一时糊涂说了糊话,本王妃就当没听见,下次不可如此。” 这话一落,魏青棠顿时锁了眉头。 雷侧妃眼底闪过一抹喜意,忙道:“是,多谢姐姐宽宏大量……” 杜卿雪已疲惫得不行,挥了挥手,雷侧妃赶紧离开。而她自己也起了身,想要告辞,魏青棠抬眸望着她,面容有两分认真:“值得吗?”为一个动手殴打自己、纵容妾室、还骂自己是破鞋的男人,这样值得吗? 杜卿雪一愣,眼底有两分动容,随后她苦涩一笑,低声道:“没什么值不值得,都是命,而且,卿雪也总不能让杜家为我蒙羞……” 魏青棠听了她的话总算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了,杜卿雪是两嫁之女,父亲又是大名鼎鼎的杜太傅,她若真被云奕休出王府,只怕闲言碎语会比现在多出十倍,可不说,这样一味退让日子就能过了吗? 魏青棠还想说什么,杜卿雪福了福身,清傲的脸上勾起一弯笑:“多谢宸王妃关心,卿雪告辞了。” 语毕转身,望着那轻烟似的背影,想起曾经“天上皎皎月、人间杜卿雪”的美誉,谁能想到她的婚事会坎坷至此? “三皇子妃,二位郡王妃,今天的事情……” 魏青棠起了个头,张婉儿连忙道:“宸王妃放心,我们都不是多舌之人,今天这话不会传出去的。” 严郡王妃和探花夫人也跟着点头,魏青棠放下心,张婉儿又不由叹口气:“哎,我原以为杜姐姐她生得貌美,才华又好,云王爷应该很欢喜她才是,谁能想到……” 第756章 自尽 众女相视一眼,均在惋惜。 魏青棠淡淡道:“不是她的错,是有人心胸太狭隘了。”杜卿雪和废太子并没发生过什么,只是占了个“太子妃”的名头罢了,云奕却不知怎么想的,非要给自己头上戴帽子……她摇摇头,也觉得有些乏,辞别众女后便回屋休息。 而另一边,云王府上。 宸王府发生的事已经原封不动地传了回来,云奕站在大门口,脸色铁青,遥遥看见杜卿雪的马车,脸更沉得和黑锅一般。 马车在大门口停下,杜卿雪和雷侧妃先后走下来。 杜卿雪见了他微微一怔,移开眼,那雷侧妃见之不妙,赶紧道:“王爷,不关妾身的事!是姐姐她,故意不让妾身过去……妾身也是想早日怀上皇嗣,好为王爷您分忧啊~”她说得楚楚可怜,旁边的知书如画都愤慨不已。 这位雷侧妃也太会演戏了,明明是她出口伤人,却往王妃身上泼脏水。 云奕冷眸一眯:“是吗?云王妃你有什么话说?” 杜卿雪垂目不语,雷侧妃幸灾乐祸道:“呵呵,王爷您就是心善,像这样的破鞋……” 她话没说完,云奕听到“破鞋”两个字脸色徒变,照着她的小腹踹了脚—— “滚!” 狂怒的声音,戾气尽显。 雷侧妃不敢相信地望着他,云奕厉声道:“别让本王重复第二遍!” 雷侧妃这才忍痛站起来,灰溜溜地走了,云奕把知书如画也打发走,一步一步,逼到杜卿雪身前。 “你是哑巴吗?为何不解释?” 杜卿雪依然沉默,云奕猛地掐住她下巴,喝道:“说!” 杜卿雪被迫抬起头,视线与他相接,然而面上没什么表情:“王爷要卿雪说什么。” “你——”云奕语噎,随后加重手上力道。 杜卿雪被掐得生疼,黛眉轻蹙,那双姣好的眼睛里拢起一汪秋水,绝美至极。 云奕忽然一团火窜上来,对着那张唇瓣狠狠吻下去—— “别……这里是街上!”杜卿雪惊呼,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别的神色,云奕眸中赤红一片,嘶啦扯开她外裳,将人压在大门上,“那又如何,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爱在哪里办事就在哪里办!” 杜卿雪面上终于流露出恐慌,可云奕爱极了她这样。 是了,恐慌、害怕、羞恼、愤怒……无论是什么表情都好,总好过一潭死水,让他完全感受不到她爱他。 爱? 被欲海焚灼的男人脑子里忽然一清,凝视身下含泪惊惶的女人,突然意识到原来他爱她。 那朵孤傲的高岭之花、那个皎皎如月的仙子,本就该是他的,他轻贱她、鄙夷她,是因为发自心底地觉得配不上她,他故意去宠爱雷侧妃,其实是想借此刺激她,让这个总是安守本分的云王妃能为他醋一醋,哪怕一次也好。 云奕手下的动作慢慢变得温柔起来,可杜卿雪的眼神却逐渐空洞…… 她不敢去听外面的闲言碎语,不敢去想今天这事后父亲失望的脸庞,这里是府外、是大街上,他这样羞辱她、把她的尊严狠狠踩进泥地里,他就这样厌恶她吗? 杜卿雪不知道最后是怎样回去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切,只有魏青棠那个声音在不停地问她,值得吗、值得吗…… 也许,是不值吧。 唇角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她慢慢扬起脸,看向那轮明月泪眼模糊…… 半夜,宸王府。 魏青棠忽然惊醒过来,只觉心跳如擂慌得厉害。 “王妃,怎么了?”守夜的绿儿听到动静,赶紧进来,魏青棠捂着心口一会儿,“没,给我倒杯水吧。” 绿儿将水递过去,魏青棠喝了满满一杯,还是觉得心慌得很。 她靠在软垫上眯了会儿,问:“绿儿,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绿儿愣道:“没有啊。” 魏青棠想了想:“云王妃那边呢?她回去之后,老四没有刁难她?” 说到这个,绿儿顿时支吾起来。 魏青棠板起脸:“如实说。” 绿儿犹豫道:“是……听说回去之后还没进大门,云王就、就羞辱了云王妃……” “羞辱?”魏青棠敏锐地抓住这个关键词,绿儿小脸上浮起一抹薄红,她烫着脸皮解释了一下,魏青棠倏地睁大眼,“天呐,那云王妃怎么受得了?!” 杜卿雪之所以能忍到现在,都是顾及杜家、顾及杜太傅的名声。 如今她当众被云奕羞辱,最后一份坚持也轰然倒塌,那岂不是…… 正惊骇时,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阿金快步走进来,凝重道:“王妃,云王府出事了,云王妃她……她自尽了!” 自尽?! 这两个字一出,魏青棠也吓住了,赵婆子也披了外衣进来,道:“云王府来人了,说是云王妃情况危急,想请温大夫过府医治。” 魏青棠哪儿还犹豫,马上道:“立刻去请二哥!” 大半夜的灯火一盏盏亮起,魏青棠和温长衍赶到的时候,云王府院子里已经跪了一大堆大夫。 他们有的还好,有的被削掉手指,而动手的正是云奕,他疯疯癫癫站在院子里,提着染血的剑嘶吼:“你们救不好她,就都和她陪葬!”魏青棠蹙了下眉,云王府的下人赶紧向他禀报。 云奕那双猩红若血的眼睛扫过来,只吐了两个字:“救她!” 温长衍回了句尽力而为,便和魏青棠一道入屋。 刚一进去,就被冲天的血腥味呛了出来,温长衍沉声道:“长歌,你有身孕就在外面等着,别进来。” 魏青棠答应了,心也沉坠下去,就在刚才进去的时候,她看见了里面的情况,杜卿雪安静地躺在美人榻上,手腕、喉咙、脸颊到处都是血,她不知下了多狠的手,喉咙上的血骷髅堵都堵不住…… 眼看着下人们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她只觉胃里翻搅,难受得要命。 没一会儿,云奕和张婉儿也过来了,同时到的还有杜太傅和他夫人,杜夫人一到就哭天抢地,直哭她可怜的女儿,杜太傅也神色焦灼,一瞬不瞬地盯着屋里。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温长衍就出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早先到了的胡院判,二人面色沉凝。 杜夫人冲上去要问,云奕一个箭步抢过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二人:“情况怎么样!?” 第757章 要温长衍偿命 温长衍摇了摇头:“抱歉。” 云奕心一凉,下意识望向胡院判,那位太医院首也沉重摇头:“云王爷,我等都尽了全力,可云王妃她下手太重,伤了颈部大动脉,失血太多,如今回天乏术……” 他话没说完,云奕猛地暴喝一声:“够了!”他踉跄着倒退数步,天昏地暗,竟只觉喘不上气。 魏青棠脑子也是嗡地一声,杜卿雪就这么死了? 这时旁边的杜夫人痛哭出声,杜太傅身体晃了晃,强忍悲痛走上前:“胡院判,老夫……可以见见小女吗?” 这是人之常情,胡院判却叹道:“当然可以,只是……下官想劝您做好心理准备,云王妃她的死状……甚是惨烈……”能让见多识广的他说出惨烈二字,可见场景何等血腥。 然而杜太傅嘴唇阖动两下,坚定道:“见!” 众人走进屋子,只见杜卿雪静静躺在那里,雪白的衣衫上染尽鲜红,手上、喉间到处是触目惊心的伤口,尤其是喉咙上那个血窟窿,至今还冒着血,可她的唇角边挂着抹释然的微笑,仿佛这一去,便是归了九天宫阙,已然解脱。 云奕一进来就定住身形,杜夫人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魏青棠定定看着她,实难相信今天早上还见过面、说她胖了的人就这么没了。 胡院判在旁边轻声道:“云王妃下手极狠,想必很快就失去了意识,她走的时候……应当没受多少苦……” 这话是用来宽慰杜太傅的,可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儒只是仰头含泪,身体抖动两下,蓦地回身:“云王,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女她好端端的,为何要自尽?”含怒的质问投向云奕,可云奕从一进屋就完全呆住了,他两只眼睛痴痴地望着杜卿雪,没有回应。 杜卿雪的贴身丫鬟知书忽然跪下来:“老爷,是雷侧妃!她今天在宸王府上侮辱我们小姐,说我们小姐是破鞋,回来后小姐就郁郁寡欢,是她逼死了我们小姐!” 杜太傅身子一抖,锐利的目光马上投向魏青棠:“是真的吗?” 魏青棠顿了顿,也未作声。 在她看来,雷侧妃的话或许是一个因素,但绝不是真正让她作出决定的……真正让她作出决定的,应该是云奕在大门口的那番羞辱。只是看着云奕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犹豫要不要如实说,就在这时候,云奕忽然醒过神,举起剑就劈了过来。 “啊!” “小心!” 阿金绿儿同时惊叫,魏青棠也本能地想要闪避,然而那剑从她身边斩过,直冲着温长衍而去! 温长衍左避半步退开,云奕又横剑削来,这屋内狭窄,又站了这么多人,若真打斗起来会伤及无辜,因此温长衍没再躲开,左手一抓生生接下了剑刃。 鲜血瞬间从他手掌中漏了下来,魏青棠惊呼道:“二哥!” 温长衍制止她上前,左手紧紧钳制住云奕,沉声道:“云王爷,你这是何意。” 云奕狠狠盯着他,那猩红的眸中充满恨意,一字字道:“是你!是你没救回卿雪,本王要你和她陪葬!” 温长衍掌下施力扭断剑刃,道:“云王爷,你悲痛过度误会了……” 可没等他说完,云奕便厉声狂笑:“没有误会!你连瘟疫山上的人都能救,为何救不了卿雪?!是你、你们宸王府,一直不满本王,所以故意这个机会害了卿雪,是你们的错,本王要你们偿命!”他说完又扑过来,完全一副疯魔的样子。 魏青棠眉一竖,喝道:“你胡扯!我二哥好心救人,你却把脏水全泼在他身上,你要不要脸?杜姐姐为何死,你心里应该最清楚,你非要我把话挑明吗?” 云奕一愣,又狂笑起来:“挑明?你要挑明什么?卿雪死了,她已经死了!如今再说什么都没有异议了!本王早就说过,救不了卿雪,你哥哥、胡院判、还有外面的大夫都得死、都得死!!!”他丢了断剑,拔出侍卫兵刃劈砍过来,那疯癫模样完全失了理智。 温长衍护着魏青棠退出来,外面的府兵听到动静,一窝蜂涌进院子。 云奕倒提长剑走进来,月色下,他那张脸狰狞扭曲,厉声道:“把他们给本王抓起来,本王要用他们的血,祭王妃在天之灵!” 这云王府上的府兵全都是他的心腹,此刻轰然迎上,温长衍双拳难敌四手,只能且战且退,很快被逼到墙边。 魏青棠躲在他后面,心里也恨得要命,云奕真是个疯子,杜姐姐刚过世,他就发了疯的要所有人给她陪葬…… 偏偏今夜来的仓促,只带了阿金绿儿两个丫头,梅一也没在身边! 正自焦灼,忽然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 “都住手!” 杜太傅大步走出,面色沉怒铁青,“云王!卿雪刚刚过世,你不料理她的后事,却在这里打打杀杀,你想干什么?” 云奕一震,这才从疯癫中清醒过来。 他阴冷如毒蛇的目光缓缓掠过温、魏两人,咬牙道:“好,本王就看在岳丈的面上先饶过你们,不过这事儿咱们没完,姓温的,你迟早要给本王的王妃偿命!” “你——”魏青棠张口欲说什么,却被兄长拦下。 温长衍淡淡道:“告辞。”说完转身离开。 云奕恨恨望着他们的背影,良久,才转过身。他对上杜太傅那张威严冷肃的脸,心头一跳,立马跪了下来:“岳丈,是小婿无能,没护好卿雪……请您放心,雷氏,小婿会让她生不如死!” 他这言下之意,就是默认了丫鬟知书的话,将一切归咎到了雷侧妃身上。 可杜太傅一语不发,炯炯有神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云奕,好一阵,才慢慢道:“真是如此吗?” 云奕呼吸一紧,想到杜卿雪死状的惨烈与决绝,心头涌上无尽的悔恨与懊恼……他心里很清楚,她会这样做是因他失控在府外羞辱了她,这大半年,从她过府,他就一直在极尽所能的羞辱她、激怒她,是他在一次次的伤害她,是他对不起她…… 可事到如今,人已经死了,他不能失去杜太傅这个有力臂助! 弯下身,沉声道:“岳丈大人,是小婿没照顾好卿雪,但小婿对卿雪一片真心,日月可鉴!若日后能登大位,小婿定追为后,三年之内不立中宫!”这话分量极重,意思是哪怕杜卿雪已经死了,他能当上皇帝也会追封她为皇后。 杜太傅面色几番变幻,最终,长长叹了声:“你别忘了今日所言……早日选个良辰,让她入土为安吧……” 此事翻篇,云奕拱手道:“是!” 第758章 你可知罪? 夜深人寂。 一辆青布马车驶过京城大街,车中传出清脆的骂声。 “他们云王府实在太过分了,大半夜的您和温大夫赶来救人,他们却倒打一耙,还把一切归咎到温大夫头上,真是气死人了!”绿儿愤愤不平地骂道,阿金亦蹙起眉,“是啊王妃,云王这次确实不妥,即便他再悲痛,也不能对您动手啊,您还怀着身孕呢,万一伤到小主子可怎么办?” 魏青棠闻言看她眼,目光颇为深邃:“悲痛?连你也觉得……他是悲痛过度丧失理智?” 阿金一怔,绿儿下意识道:“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云奕的悲痛也许是真,可不会因此丧失理智,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有一个理由——祸水东引。因为杜太傅一旦得知爱女之死是他造成的,肯定会当场翻脸,所以他才找兄长当靶子,把所有过错推到他身上,不管外人信不信,他占着一个苦主的身份,也能博得同情谅解。想到这,魏青棠抬头与兄长对视一眼,只见他微微点头,可见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二哥,云奕这人心思扭曲,不会那么容易罢手的,要不你……”她顿了顿,没把话说下去。 温长衍却明白她的意思:“你希望我离开?” 魏青棠摇头:“不是离开,是暂时避开一阵,云奕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而且他背后还有狗皇帝……”话未说完,温长衍就已明白,明武帝一直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如今这么好的机会,难保他不会利用起来。 不过…… “把你一个人留下,我不放心。”他淡淡说道。 魏青棠忙道:“没事的二哥,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怀着身子,他们不敢动手的……” 她这个哥哥向来随和,可这次一反常态的坚持,说什么也不走,他看着小妹的脸淡淡道:“长歌,十年前二哥走过一次,害得你吃了十年的苦头,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走了。” 如此,她也不好再劝,只能道:“好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在阿殊留了个宸王府的招牌,想必他们不敢胡来的。” 可惜这一次她也猜错了,第二日一早,云王妃的死讯就传进了宫里。 当时明武帝正在上朝,闻讯早朝也不开了,直接招云奕进宫问话,父子俩在御书房内呆了一上午,接着就迅速传出两道圣旨。 第一道是斩雷侧妃的,连同她父兄母舅,三族之内一概而诛。 第二道就是要宸王妃马上入宫,一刻也不得耽搁…… “尹公公,到底什么事这么急啊,我们王妃还怀着身孕呢……”阿金边扶着魏青棠上马车,边问那来传旨的尹德全。尹德全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时时在御前当班,按理说他多少该知道些风声,可这次也尖着嗓子道,“阿金姑娘,不是咱家不帮你们,实是这次连咱家也不知道。” 魏青棠听了这话心头一沉,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她轻拂开阿金的手道:“行了,不会有事的。你回去叮嘱一声,宸王府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阿金愣了愣,虽不明白王妃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但福身应是。 魏青棠放下车帘,马车很快驶远。 刚一走,天上轰隆一声炸了个惊雷,跟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阿金怔怔望着乌云密布的天儿:“这……十一二月怎么下起雨了?”她呢喃了一句,飞快避进府里。不远处街边趴着的一个老乞丐抬起头,望着黑压压的天幕满眼惶恐,颤声念着,“天冬雷,地必震,要出大祸了、要出大祸了啊!” 这一场暴雨以倾盆之势,席卷了京城每个角落。 魏青棠赶到皇宫时,受这一场雨势足足晚了大半个时辰,宫人们小心地扶着她下马,人没站稳,就被一股冲天的血腥味刺得头昏。她闭了闭眼,这时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即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阿爹、阿娘、大姐——不!!!” 魏青棠睁眼望去,只看两个禁军侍卫拖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往外走。他浑身上下被雨水浸透了,身下还淌着血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一个方向。魏青棠顺着他望的方向看过去,这一眼,差点没生生呕出来。 血水、全都是血水! 那正阳殿外的广场上,放着几十颗血淋淋的脑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魏青棠认得其中一个就是雷侧妃的父亲,顿时酸水上涌,“哇”得一下忍不住吐了。 “宸王妃、宸王妃!”尹德全赶紧扶着她,同时厉声朝禁军呵斥,“怎么回事?这些东西怎么能摆在这种地方?!” 一个禁军慌忙道:“尹公公息怒,这是皇上的意思,雷侧妃胆敢谋害云王妃,皇上灭了她的三族,枭首示众!现在还剩下她唯一一个弟弟,云王爷说要留下他,但得除根,这不刚从净房里拖出来吗?” 他这样说道,尹德全下意识朝他身下望了眼,顿时倒吸凉气:“真给净身了?” 这么小的孩子,净了的身有几个能活? 那禁军点头:“当然,是李公公操刀,他原本都痛得昏死过去了,这会儿不知怎么又醒过来……尹公公,卑职先告辞了,云王有令,要把这孩子送回雷家去。” 尹德全挥挥手,魏青棠却道:“等等!” 她虚弱地直起身,一张脸上煞白如纸,却指着那男童道:“把他带过来。” 禁军犹豫,尹德全骂道:“混账东西,没听见宸王妃的话吗?把人带过来!” 禁军慌忙应是,把那男童带过来,他的眼睛还一瞬不瞬地盯着死去的亲人,魏青棠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和空洞洞的眼睛,暗道云奕果然够狠,他昨夜说过要雷侧妃生不如死,今天就灭了她全族、只留下一个断了香火的幼弟! 想起当年谢家灭门时的自己,也不过这么大岁数,眼里不禁露出一丝怜悯:“你叫什么名字。” 男童没有说话,魏青棠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管怎么样,你阿爹阿娘都会希望你活下去。” 说完,转身,男童那死寂如灰的眼底闪过一抹泪光。 魏青棠同那禁军道:“把人给放了,再送去百草堂医治……” 禁军惊道:“宸王妃,这可是云王爷的命令,皇上也同意了!” 魏青棠静静道:“皇上那边我自有交代,你照做。” “可……”禁军还想说什么,被她不温不火的瞥了眼,顿时噤声,“是!” 正阳殿外,大门紧闭。 魏青棠停步,尹德全道:“宸王妃,老奴就只能送您到这儿了,您……自个儿小心。” 魏青棠看着他布满褶子的脸上不无担忧,心下一暖:“多谢尹公公。” 推开大门,一股浓郁的檀香气息飘了出来,她步入大殿,神色从容,待于殿中站定,便听云奕猛地一声喝—— “宸王妃,你可知罪?!” 第759章 诬陷 魏青棠抬眸望过去,云奕就站在御案边,一身杏黄色四爪龙纹朝服,腰佩金带钩,只差一件九珠衮冕就是皇太子的规额了。御案后是坐着的明武帝,他一张脸埋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魏青棠抿了抿唇角,淡淡开了口:“云王爷,吟越不知所犯何罪,还请指教。” 云奕就等着她这句话,指着殿外道:“那雷砚之是罪人雷氏亲眷,本王命令禁军押他回雷氏老宅受过,你却命人把他送去百草堂,岂非有罪?” 魏青棠想不到片刻前发生的事,这位王爷就已经知道了,可见宫中耳目众多。 她默然不语,云奕厉问道:“为何不说话?宸王妃,你不解释本王就当你是故意为之,与其同罪!” 魏青棠轻轻笑了声,扬眸,眸子里充满讥讽:“同罪?如何个同罪法,难不成,云王殿下你也要把我们母子处死吗?” 这话一出,云奕登时脸色一变,他身后坐着的明武帝眉头一压,出声道:“老四,别胡说,什么罪不罪的,不过是救个娃娃罢了,宸王妃心慈,就饶了他吧。” 云奕忍气应是,恨恨瞪了眼魏青棠。 孩子还没生下来,就敢用“我们母子”来威胁人了,奈何她肚里怀着的是第一胎皇嗣,连父皇也小心珍视,他还能说什么! 魏青棠见他不开口了,唇角微勾,目中嘲讽之意愈浓。 这个老四,当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对着明武帝卑躬屈膝,对着雷侧妃就赶尽杀绝,好歹也是承过一段恩情的人,就这么灭她三族、断她香火,这样狠绝的手段,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这时云奕忽然朝明武帝跪下,沉声道:“父皇!儿臣先前同您禀奏的事,还请父皇您做主!” 魏青棠眉梢微微一扬,便见明武帝轻咳两声,站了起来。 他绕到御案前,看着她道:“宸王妃,朕今日宣你进宫,是有一件事要问问你,方才老四禀报,说昨晚云王妃重伤时,你与谢衍去过他府上,当时谢衍主医,是他救治不力才害得云王妃身故,可有此事?” 魏青棠闻言,目光骤寒,她就知道云奕不会放过兄长! “绝无此事!当时我二哥全力相救,奈何云王妃她伤势太重,回天乏术,何来的救治不力?” “可老四说了,你兄长医术高明,连瘟疫山上那些将死之人都能救回来,云王妃不过失血过多,怎么就救不回了?朕认为他说得有几分道理……”明武帝慢悠悠地说着,不时还点点头,仿佛这话真有道理。 魏青棠心头狂怒,强压着火一字字道:“皇上,云王,我二哥是大夫又非神仙,又岂能每个人都救回来!再说了,当时在云王府上还有胡院判和其他大夫,他们也都能作证,我二哥并未救治不力!” 明武帝还未开口,云奕立刻道:“好!那就传他们上来问问!父皇,儿臣请传胡院判一干人等即刻上殿,当堂对峙!”他答应得这么痛快,魏青棠有些疑惑,但见明武帝大手一挥道:“宣!” 很快,胡院判就到了,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昨夜去过云王府的御医,只是不知怎么,各个低着头,都避开了与她的对视。 魏青棠心头微凛,便见云奕大步上前,朗声道:“胡院判,众位太医,你们昨夜都在本王府上,那就将你们看到的一五一十说出来,谢衍,也就是温长衍到底有没有刻意延医!” 说毕,一个中年太医站出来,躬身道:“回皇上,臣当时看见温大夫他诊脉之后,没有马上止血,而是施针,叫云王妃出血之症愈发严重……”他刚说完,立刻又有一个太医站出来道,“皇上,臣也看见了,而且臣提醒他应当马上为云王妃止血,他却训斥我等是庸医,叫我等不得插手……” 这两个人的话说得活灵活现,好像当场看见似的,魏青棠听了却只想发笑。 别说兄长根本不会这样做,就算要做,以他的本事杀人于无形,又何必用这种人尽皆知的笨办法? 不过她压根不认识这俩太医,想必兄长也不认识,那他们如此污蔑,就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了…… 魏青棠斜起眼梢睨了眼云奕,随后徐徐道:“这样说来谢衍还真是存心医死人了?不过两位大人,本王妃听你们说得这么信誓旦旦,可有证据?” 两人相顾愕然,证据?胡编乱造的话,哪有证据? 他们不约而同偷偷去看云奕,云奕暗骂两个废物,不耐道:“什么证据,他们两个人不就是证据?” 魏青棠轻哼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若是随便什么人说一句话都能作数,那要是你云王府上的人说你要谋逆,你岂非真就谋逆了?” “你!”云奕大怒,目如喷火地盯着她。 片刻后,扬眉一笑:“宸王妃要证据是吧,好,本王记得当时胡院判也在屋子里,那么院判大人,你来说说当时的情况呢?” 他这话一出,又把全场目光引到胡院判身上。魏青棠对此倒是很放心,胡院判和其他大夫可不一样,当初救五皇子、后面上瘟疫山救人,这个老太医都与二哥并肩作战过,他对二哥的医术极为推崇,肯定不会构陷。 然而太过笃定的事就是会出岔子,只见胡院判低着脑袋好一阵子,才慢慢道:“回皇上,老臣……看见了……” 轰! 魏青棠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说什么?” 胡院判兀自埋着头,干裂的嘴唇阖动两下:“老臣看得很清楚……那二位太医说得是事实……” 怒火上涌,魏青棠顿时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他衣领:“胡大人,你和我二哥相交一场,应该明白他的为人,你怎么可以诬陷他?!” 胡院判面上闪过一抹痛色,旋即避开了她的目光,他咬紧嘴巴不再吭声,云奕大笑道:“宸王妃,你听清楚了吧?一两个人的话有假,总不能所有人的话都有假吧?而且听闻胡院判和令兄关系一向不错,他不会再诬陷令兄吧?” 魏青棠盯着胡院判,指节都捏得泛白。 她盯了好一阵,缓缓松开他,却道:“你想如何?” 第760章 远水救不了近火 云奕冷笑了声,却没答她,他对着明武帝道:“父皇!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谢衍是因为当初谢家的旧案,对我们皇室怀恨在心,故意借机报复!他今天可以谋害卿雪,明天就有可能对父皇不利,还请父皇即刻下令,抓他归案!” 明武帝悚然一惊,这话说到他心坎上了! 谢衍一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可碍于老二夫妇也碍于人言,迟迟未能除去,今次云王妃的死,恰好给了他一个绝妙的借口…… 转瞬间,他就下了决心。 “老四这话有理,不过谢衍毕竟是谢老将军的后人,朕当年误听谗言害了他们一家,心中有愧,也不能轻易冤枉了他。这样吧,先让大理寺将人羁押,待到本案水落石出后,再行问罪,宸王妃你认为呢?” 明武帝慈祥地看着魏青棠,魏青棠心头一凉。 这话看上去是为她考量,可谁来审案、谁来定罪这些关键之处一字没提,反而只说问罪,可见在他心里二哥罪证确凿,只不过说些漂亮话来哄她罢了。 魏青棠捏紧手指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现在手上筹码不多,阿殊不在京城,唯一可倚仗的就是肚子里的孩子。可这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沉思抬目道:“皇上既然这么说了,吟越没有异议,不过有一个请求……” 明武帝就怕她不答应,一听肯松口,连忙道:“你说!” 魏青棠深吸口气,道:“这件案子必须公审,且由大理寺卿霍大人来审!” 霍从文是出了名的铁面判官,这案子只有到他手里才有可能真相大白。 明武帝皱了皱眉头,云奕道:“父皇——” 不等他说下去,明武帝挥手道:“好,朕答应你!” 话落,魏青棠微微松口气,云奕眼底一抹寒光闪过,在退出御书房时,他压低声音冲她说了句:“你真以为霍从文能救他?”魏青棠抬头,那厮已从她身边快步离开。 她心里一沉,知道云奕这话什么意思…… 霍从文固然正直,可他也是帝王的臣子,如果明武帝施压,他未必顶得住压力。 “宸王妃,没事吧?”尹德全这时迎上来,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关心道,“您身子不舒服吗,要不要传太医?” 魏青棠摇了摇头想说没事,可看着老太监的脸,心头一动。 “那就有劳公公了。” “不敢……王妃请随老奴来。”尹德全把她引到一处净房,太医很快过来了,看过后说受了凉,需要服药。于是趁着太医去抓药,她抓住尹德全的手道:“尹公公,我求你件事儿……” 说着,双膝一弯跪下来。 尹德全大惊失色,连忙托住她:“这使不得使不得!宸王妃您要折煞老奴啊!” 魏青棠没有站起来,双目定定直视他:“尹公公,虚话我也不多说,你若肯相助,宸王府必报此恩!” 尹德全面色一凝,知道这一求非同小可,思索良久,才轻声道:“宸王妃,您说说看吧……” 从宫里出来已是酉时,没有夕阳,没有余晖,只有乌压压的暗云和呼啸的冷风。 魏青棠坐在马车里,拢紧衣氅,心却跟马车似的颠簸得厉害…… 到了宸王府,下了马车,梅一越管家他们都在门外侯着,神情凝重。 魏青棠看着大门口的打斗痕迹,还有梅一脸上的伤,心底隐约猜到两分,走上前,越管家跪下道:“王妃,老奴失责,叫大理寺的人把温大夫给抓走了!” 魏青棠止步,闭上眼,阿金哭着道:“不关越管家和梅一侍卫的事,王妃,对方来的人太多了,他们根本挡不住……最后是温大夫,他不愿大伙再多添伤亡,就、就自己跟他们走了……呜呜……” 这丫鬟一向沉稳,此时也哭得和泪人一般。 天知道王妃进宫这段时间发生了多少事,先是云王府的人要来抓人,再是大理寺的人说奉旨捉拿钦犯,他们按照魏青棠临走时的吩咐,一个也不让进府,结果对方就硬闯,双方交起火,因为王府大部分力量都随云殊出征去了,留下的根本不是对手。最后温长衍站出来,主动说愿意跟他们走,才结束了这场乱斗…… 魏青棠嗅着空气中尚存的血腥味,好一会儿才哑声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越管家沉声道:“一个时辰前。” 一个时辰前,那会儿明武帝的圣旨还没下来,他们就来拿人,可见早有准备。 魏青棠握紧手指,越管家又道:“温大夫走之前,还有一句话留给您,他说……”顿了顿,缓缓吐出四个字,“清者自清。” 魏青棠听罢,几乎苦笑出声。 清者自清? 若真是清者自清,那十几年前的谢家为何没有“清白”过?若真是清者自清,那被连累的温氏满门又为何没有平反过? 说到底,这都在当权者的一念之间,而这次云奕递刀、狗皇帝接刀,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 而且挑的时机可真好啊,正是阿殊不在京城! “王妃,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大理寺铜墙铁壁,根本不可能把人救出来,要不要先告诉主子?”梅一说道,人是在他手上弄丢的,他是又急又愧。 魏青棠思忖一会儿,摇头道:“来不及了,阿殊身在南阳,远水救不了近火,这次必须靠我们自己。”她咬了咬牙,说道,“梅一,你现去拟一份名单出来,把朝中我们的人和倾向我们的逐一列出来,我要看看哪些能帮上忙。越管家,你速拿十万两银子去大理寺天牢打点,不必让他们放人,只需把人看好了,吃得、喝得、用得,还有见什么人都一一仔细问清楚,我不想二哥在天牢有什么意外!另外,阿金……” 她停了停,眯起眼道:“你拿着我的腰牌进宫,去见袁美人,请她带你去坤宁宫一趟,你到那里去找一个叫宋离的人,找到他就问他一句话,少主有难,他救是不救!” 第761章 最坏的打算 众人领命,正要分头去办,门房的人忽然跑进来。 “王妃,大理寺的人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魏青棠一愣,还没得及开口就见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闯了进来。 “凌护卫?是你?” 原来这人正是霍从文身边的近卫,姓凌,之前他们在洛阳曾见过面。 那凌护卫仓促对着她行了个礼,便道:“宸王妃,请问你是否认得一个叫‘莲衣’的女子?” 魏青棠又愣了下,道:“认识啊,怎么了?” 她话刚落,凌护卫便迫不及待的往前一步:“那太好了,请您马上随卑职到大理寺走一趟吧!” 魏青棠一头雾水,但下意识觉得对方没有恶意,于是答应了跟他上马车。在路上,凌护卫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原来一个时辰前莲衣夜闯大理寺天牢,要劫狱,哪知误打误撞进了霍从文的房间,她当场挟持霍从文,要他们放人,现在双方还在僵持…… “宸王妃,我家大人被挟,现在是庄少卿做主,但他说了大理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卑职求您,一定要救下我家大人啊!”凌护卫说道,双膝直挺挺地跪下来。 魏青棠赶忙让梅一扶起他,心也乱得跟一团麻花似的。 劫狱?这莲衣真是疯了吧? 别说劫狱是死罪,光凭她挟持大理寺卿这一条,就不可能活着离开! 而且她这样做,不是更坐实了兄长有罪的言论吗? 马车飞快奔到大理寺门口,魏青棠片刻不敢停,直接冲了进去。 公堂里面,早已被重兵包围。 莲衣就挟持着霍从文站在牌匾下,周围无数支箭头对准她,可她半步不退,雪亮的弯刀架在霍从文脖子上,冷声喝问:“我家少主人呢?我说了,见不到少主,我就拿这狗官陪葬!”她边说边往脖子上一划,顿时一道血线晕染开。 庄少卿面色沉沉地站在那儿,冷道:“大理寺从不受人威胁,你敢伤害霍大人,也肯定没命离开!” 莲衣闻言尖声大笑,脸上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离开?姑奶奶今日敢来,就没想过离开!你们这群狗官,当初害了老主人一家,现在连少主也不肯放过,姑奶奶就算做鬼,也要拉你们一起!”她说罢左手一扬,霎时数支梅花镖疾风骤雨般射出,大理寺的人先前领教过她这招厉害,急忙退开,可离得最近的还是避让不及,倒了一地。 莲衣贴在霍从文耳边冷笑:“狗官,是你们的人不救你,到了阎罗殿可别怪我——” 霍从文闻言嘴唇蠕动了两下,绝望地闭上眼睛。 就在弯刀将要割破喉咙时,一个清亮的女声乍然响起:“住手!” 莲衣一愣,旋即便看见魏青棠急急忙忙闯进来。 “三小姐?!您怎么——”她看着魏青棠脸色微变。 魏青棠看着她手里停下的弯刀,长吁口气。 好险,总算是赶上了! 她抬手抹了把虚汗,同时直起身对莲衣厉道:“你疯了吗?还不赶快把刀子放下,放了霍大人!” 莲衣沉默片刻,摇头:“三小姐,不能放,他们把少主抓了,得用这狗官头子把少主换出来!” 魏青棠听了差点没气死,这莲衣好歹也在京城呆了这么久,怎么还是一副江湖武人的习气?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说换就能换出来的吗?好,就算你把二哥给换出来,然后呢,你们去哪儿?到时候上了红榜,被天下各地通缉,再次过上躲躲藏藏的日子吗?” 莲衣一滞,顿时不说话了。 以前魏九还在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东躲西藏,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现在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实在不愿再回去…… 魏青棠见她神色动摇,立刻给梅一打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趁着莲衣没注意一剑挑开弯刀。 霍从文立刻从中脱身,而蓄势待发的大理寺官差一拥而上,将莲衣拿下。 回过神的莲衣满面惊愕,不敢相信地看着她道:“三小姐,你……”她停了停,想到什么愤声咒骂,“你原来和他们是一伙的!少主被这群狗官抓了,你不想着救他,还来阻止我们!难怪、难怪宋先生会离开你,他说得没错,我们都被你给骗了、都被你给骗了!” 莲衣激动得疯狂挣扎,三四个大男人都压不住她。 魏青棠心头微寒,却淡淡道:“我是在救他,也在救你。”说完看了眼梅一,后者竖手捉刀劈在她后颈上。 莲衣的身子登时软软倒下来,魏青棠没再看她,而是走到霍从文面前,歉疚道:“霍大人,对不住了,你没事吧?” 霍从文面色发白,脖子上一道伤口还在冒血,他捂着伤处摇摇头,这时凌护卫走过来问:“大人,这个女匪如何处置?” 魏青棠心头一紧,蓦地庄少卿喝道:“还问什么,此女意图劫狱在前,挟持大理寺卿在后,无论哪一条都足以判斩刑了,还不押到死牢去等候问斩!” 魏青棠张口想求情,霍从文沙哑的声音传了来:“不必关了,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撵出大理寺。” 众人一惊,庄少卿道:“霍大人,她挟持的可是朝廷命官,怎能如此轻易放过她?”三十大板和斩首之刑,明摆着是轻判了。 霍从文看他一眼,道:“她挟持的是本官,本官这么处置,庄大人有异议?” 庄少卿语噎,魏青棠赶紧道:“多谢霍大人!” 于是一锤定音,莲衣劫狱挟人的大案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化了去。 魏青棠感激地看着霍从文,正想说什么,霍从文却道:“宸王妃言谢尚早,本官能做得只有这么多,明日开堂,令兄的案子你最好有心理准备。”他说完就走了,留下魏青棠怔怔杵在那儿,眉头不自觉拧紧。 有心理准备……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云王妃的案子对兄长不利,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回到宸王府,她整整一宿都没睡着,第二天一早马车离府,赶到大理寺,门外竟聚集了许多书生…… 第762章 第一次公审 他们义愤填膺,手里举着一本《杜氏诗集》大喊—— “查明真相,还云王妃公道!” “云王妃无辜,温长衍该死!” “杀温长衍、杀温长衍!” 狂怒的吼声震破九霄,大理寺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相互打听、议论纷纷。 “你们听说了吗,好像是云王妃死了……” “云王妃?就是那个曾经施舍粥棚的王妃娘娘吗?那可是个大好人啊!” “对,就是她,何止是个好人,以前云王妃还没出阁,可是京城第一才女,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天上皎皎月,人间杜卿雪’,说得就是她!” “啊,那她是怎么死的?” “听说是被一个大夫给害死的,这些读书人都气愤不已,特地来为她讨公道了……” 青布马车内,魏青棠听着外面百姓的议论,手指不自觉握紧。 梅一皱眉:“想不到云王会利用云王妃生前的名声造势,舆情倒逼律法,以往不是没有过先例。”曾经有一个户部管粮仓的官员,在大旱时因家中母亲久病,贪了二十担粮草,这充其量也就囚个三五年,可那时群情汹涌,硬生生逼得当时的大理寺卿改囚刑为斩刑……现在看起来,云奕也是想走这条路。 魏青棠眯了眯眼:“先进去吧。” 大理寺。 今天虽是公审的第一天,许多人却都已经到了场。 原告席上,云奕和杜太傅并肩而坐,时不时低头交流两句,二人身后站着一位青年状师,眼梢斜挑,神情倨傲,魏青棠认得他,是京城第一名状!他看见宸王府的人进来,身后未跟有状师,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似乎很不屑她们竟未请人。 而正堂上,霍从文一身紫蟒朝服,头戴乌纱,庄严无比。他旁边还坐着两个人,准确来说是两个太监,一个是皇帝身边的尹德全,另一个是太后身边的贺公公,可见都是来做宫中耳目的。除此之外还有谢淮英、宁瑾玉等人,原本不算小的公堂因为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一时间真显得有些拥挤。 魏青棠径直走到右手边的一张空椅坐下,刚落座,就听云奕讥冷的声音传来。 “二皇嫂真是好胆量,一个人前来,也不请状师,难不成是打算亲自上阵吗?” 但凡上公堂,除了原告要递交状纸外,双方也都要请状师。除非是家境贫寒请不起,否则,都没有原被告出面的情形。 魏青棠听见他的话,抬起眼梢看了眼:“多谢云王爷提醒,不过我家王爷还在外面打仗,吟越区区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其中道理,还请诸位见谅。” 她这话一落,在场的人瞬间想起来南蛮那边还在打仗,宸王在前线出生入死,他们却在后方跟他的妻子对簿公堂,一时间面有愧色,霍从文道:“既然宸王妃这边未请状师,为求公平起见,云王那边也就不由状师出面吧。” 他这一说,云奕顿时气得肝疼。 他为请这京城第一名状不知花了多少银子,结果到头来不让上场? 可霍从文是今天的主审官,他发了话,云奕也只得强忍下火气应是,那京城第一名状没想到自己白来了,登时手一挥扬长而去。 霍从文见人到得差不多了,惊堂木一拍,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带嫌犯!” 两个官差押着温长衍走上来,魏青棠眸光一紧,一眨不眨地望着兄长,霍从文开门见山道:“温长衍,云王状告你故意延医,害死云王妃,你可有话说?” 温长衍先是看了眼小妹,轻轻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心,而后朗声道:“回大人,草民救治云王妃已尽全力,从未延医。” 霍从文拍下惊堂木,喝道:“带人证!” 很快,胡院判和当晚在场的太医都被传唤上堂,那些太医们的说辞和之前在宫里一样,一口咬定温长衍蓄意害命。 霍从文皱了皱眉,看向胡院判:“胡大人,你有什么话说?” 那胡院判自打上堂就跟魂游似的,听到这一问才惊醒过来,他看了看温长衍,欲言又止,随后耷拉下眼皮道:“霍大人,老夫……老夫想不起来了……”这话含糊其辞,霍从文眉头皱得更深,道,“想不起来了?那你再好好想想。” 那天晚上在云王府,一共十二个大夫,现在有十一个人都指着温长衍杀人,胡院判可以说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口供。 云奕这时坐直身,懒洋洋地睨他道:“胡院判这记性不大好啊,看来是人上了岁数,各方面都大不如前了,既然这样,那还不如早些退下去,也好给你的孙儿腾腾位置,你说是吧?” 这听上去稀松平常的一句话,不知怎么叫胡院判脸色大变。 他嘴唇阖动两下,整张老脸蜡白如纸,片刻,他咬牙道:“霍大人,老夫看见了,的确是……温大夫下的手!” 满堂哗然。 云奕面有得色地靠回椅背上,温长衍满目不解,似乎不明白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辈为何污蔑自己。 魏青棠倒是蹙了蹙眉,想着云奕那番话。 上了岁数……早些退下去……给孙儿腾位置…… 等等,孙儿?! 电光火石间她好像抓到什么,抬头去看胡院判的脸,只见他满面沉痛,眼角余光不停扫视云奕,又是害怕又是焦虑。 云奕唇角上勾道:“霍大人,案情不是已经很明白了吗,所有人证都指着温长衍,你还等什么?这外面的老百姓可都等着你这个青天大老爷给本王王妃做主呢!” 霍从文目色一沉,举着惊堂木悬在半空,魏青棠忽然捂着小腹道:“霍大人……”她虚弱地唤了声,面上佯作痛色,“吟越忽觉腹痛得很,想请胡院判为我瞧瞧。” 一听她腹痛,霍从文还没说话,尹德全和贺公公就急忙站起身。 两个太监诚惶诚恐地盯着她肚皮,尹德全叫道:“那还等什么,赶紧休堂,请胡院判给宸王妃诊脉!” 尹公公也附和:“对对,身子要紧,案子可以改天再审!” 这两人一个代表皇帝一个代表太后,此时都发了话,霍从文便顺势拍下惊堂木:“好,那就改日再审!” 云奕目光一暗,想不到自己精心筹备多时,就因为魏青棠一句话吹了,他冷冷起身,走到魏青棠面前道:“二皇嫂可得好好保重身体,隔三差五的出岔子,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他是在讽刺她借着皇嗣中断了堂审,魏青棠唇角掀了掀,回敬道,“多谢云王爷关心,奈何吟越势单力薄,既没读书人为我祈福,也没银子收买人为我办事,只好偶尔疼一疼,也还算正常吧?” 云奕哼了声扬长离去。 魏青棠则被扶去了后堂,胡院判魂不守舍地跟过来,伸手搭脉,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胡院判,你家孙儿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有人拿他威胁你?” 第763章 力不从心 胡院判大惊,瞪大眼睛望着她,魏青棠见此愈发确信,沉声道:“胡院判,不管是谁在威胁你,当务之急是要救人,对方既能对一个无辜孩童下手,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胡院判浑身一抖,嘴皮子哆嗦两下,才沉沉叹了声:“哎,如何不担心啊,可——”他望着魏青棠摇摇头,老脸上满是愁苦之色,“就在前天下午,老夫的孙儿在学塾外被人掳走,掳人的劫匪只留下一张条子,说只有温大夫死了,老夫的孙儿才能活……原本,老夫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很快宫里就来了传召的旨意……” 他没有再说下去,魏青棠也明白了,后来皇帝传他们进宫,问云王妃的案子,所以胡院判才会当场反水,诬陷兄长。 她抿了抿唇,眸光冷暗:“知道是什么人干得吗?” 胡院判双目一紧不吭声。 魏青棠嘴角掀了掀:“是老四?” 胡院判骇然抬头,眼里有惊惧一闪而过,随后他耷拉下脑袋不语,魏青棠见此什么都明白了,冷斥:“畜生!” 云奕为了置兄长于死地,先是收买了太医院其他太医,然后掳走胡院判的孙儿,逼他就范……这个满肚子鸡鸣狗盗的小人,到底哪里称得上一个“贤”字? 她辞别了胡院判,立刻去找霍从文,将此事一说,霍从文立刻道:“必须先找到孩子!” 魏青棠明白他的意思,如今十二个人证,十一个都被老四收买,只剩下胡院判的口供,要他说实话,就必须先把孩子救出来。 可是…… “事发已经两天了,胡家的人也满京城找过,并没有消息,可见对方把人藏到了极隐蔽的地方。”魏青棠分析道。 霍从文凝目思索一阵,缓缓道:“京城虽大,可要光天化日下掳走一个孩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先前说过,是在学塾外动的手,那个地方并不偏僻,来往路人也多,若是有心打探肯定能查到消息,不过……”他说到此停了停,魏青棠急忙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胡院判没有报官,大理寺不能出动,而且由我们出面的话会打草惊蛇,只能另外找人私下进行。”霍从文边说边摇头,这个难度可不小,既要求人手足够,又必须隐秘行事,除非是受过精良训练的密探,可一时间又上哪儿找这么多人去? 哪知魏青棠听了他的话,眼前一亮:“我有合适的人,此事交给我!” “你?”霍从文有些怀疑,可眼下别无他法,只得道,“那就请宸王妃尽快找到人,云王那边不断在通过百姓施压,下一次堂审定在三日后,这期间若是找不到人,本官也只能采信他们的说法了……” 魏青棠心头一凛,沉声应下。 从大理寺出来,天色已黑,她马不停蹄地赶到百晓阁去见了徐远。 论打探消息,整个京城没人是他的对手,徐远听了她的话当场答应,信誓旦旦地保证两天内就会有结果。 等回到宸王府已是亥时,下了马车,冷凉的夜风吹得她一个激灵。 魏青棠打了个喷嚏,看着两盏明晃晃的红灯笼,有些眼晕。 梅一关切道:“王妃,您是不是着凉了?要不要请人来看看?” 魏青棠裹了裹衣裳,带着些微鼻音道:“没事,就是有些冷……”她说着,忽然转头看着梅一,“王爷走了多久了?” 梅一愣愣,算了下道:“大概两个多月了吧,王妃,您问这个做什么?” “两个多月……”魏青棠重复了一遍,轻声呢喃,“他离京前说过,三个月内一定会回来,那还有二十多天……” 梅一以为她是担心主子,便道:“王妃请放心,主子战无不胜,不会有事的。倒是您,这京城里边看着平静,实则危机四伏,您现在又怀了身孕,千万要小心。” 魏青棠听了他的话勉强笑笑,其实这些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已经让她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好在肚子里的孩子懂事,没像之前那样折腾她,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 接下来的两天,百晓阁暗中行事,广布人手打探胡家孙子的下落。 徐远就像他保证得那样,在第二天傍晚送来了消息,说孩子被关在城北一家废弃的庵堂里。 魏青棠立刻派了梅一去营救,为确保无误,还叫五毒仙也跟了去。 当夜人被救出,胡院判看着瘦了一圈的孙儿,老泪纵横,哽咽道:“宸王妃,老夫这条命就是你的,以后你让老夫干什么都行!” 魏青棠莞尔道:“胡院判言重了,明日的堂审……” 胡院判看着孩子苍白的脸,眼底透出一丝狠辣:“你放心,老夫好歹也是太医院判,该怎么做,心里有数!” 翌日,天明。 大理寺外人山人海,远近的百姓都赶过来,想看看这出轰动京城的命案要怎么审。许是云王府那边疏通了关系,原本不能进去的百姓纷纷到了大堂外面,人头攒动,个个伸长了脖子迫不及待地想看结果。 公堂上,霍从文坐在正中间,身边照旧是前来旁听的尹德全和贺公公。 他的左手方是原告席,也许是胜券在握,云奕都没请状师,他身后站了几个御医,可见是防着魏青棠又像上次那样,借着肚子中断堂审。 魏青棠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收入眼底,抬眸与霍从文视线一触,轻轻点了下头。 霍从文心底有数,道:“宸王妃,请入座吧。” 魏青棠刚一坐下,就听霍从文拍下惊堂木,喊带人。 那十一个人证一连串上堂,所说的证词和前次无二。 云奕斜挑着嘴角,漫不经心地睨了眼霍从文:“霍大人,人证的供词都陈诉两番,你还不定罪,还在等什么?” 霍从文淡淡道:“云王不必心急,还有最后一位证人没说话呢,胡院判,你是太医院首,当夜也是云王妃的主治大夫之一,你来说说,当时情形如何。” 云奕哼笑一声,似在嘲笑他浪费时间。 胡院判大步走上前,沉毅的目光在云王身上停了片刻,字字道:“回大人,老夫当时在云王妃床前,不曾见温长衍有害命之举!” 第764章 抱歉 字字铿锵。 云奕面色一变:“胡院判,你想清楚再说,令孙……” 他话语未落,胡院判大笑一声,拱手道:“老夫的孙子老夫自会调教,不劳云王费心!至于这案子嘛,老夫也想得很清楚了,原本云王妃伤重,无力回天,可云王你当时下了死命令,救不活云王妃就要太医院的人陪葬,老夫为保全众人性命,才不得不将责任推到温长衍头上。可后来听说他舍生忘死,不顾自己安危上瘟疫山救人,被他感动,这才说出真相!大家都听清楚了,云王妃的死和他没一点关系,纯是伤重不治,非人之过!” 这一番话说得清清楚楚,不仅解释了为何供词前后不一的缘由,还带出温长衍当时在瘟疫山的功绩。 一时间堂外语声嘈杂,都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是那个温大夫啊,我听说他在瘟疫山上救了好多人呢……” “可不是吗,好像那会儿太医堂的医正们都不上去,就他一个人在上面,熬了两个月!” “要是他的话,怎么可能去害人!” “肯定是弄错了……” 局势转变就在一瞬间,那些收了钱的读书人本想争两句,但对寻常百姓而言,能不顾生死去救瘟疫病人的大夫,比那个只在传闻中听过的才女更加真实,因此唾沫钉子横飞,转眼就把他们喷得体无完肤。 云奕眼底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一般,倏地起身喝道:“你是说本王在逼你作伪证了?!” 胡院判眉梢一挑,悠然道:“老夫可没这个意思,云王和云王妃伉俪情深,让人羡慕,可下官等人的性命也非蝼蚁,不能因您一时喜怒说杀就杀……”他的话如毒蛇,字字指着他专横跋扈、蔑视人命。 要知道云奕在民间素以“贤王”著称,装得一副仁义善良、贤德爱民的好面孔,胡院判这指控,几乎是撕破了他的脸面。 云奕额角青筋乱跳,猛地转身质问霍从文:“大理寺卿,你要采信他一人之言,还是那十一个证人的言论!” 霍从文唇角轻勾,徐徐道:“云王不要着急嘛,既然证词有冲突,那就当重新再采问一遍,那十一名太医,你们对院判大人的话,可有反驳?”十一人面面相觑,眼前的局势,实在不利于他们。而且胡院判那话,其实也替他们找好了理由,若是再狡言诡辩,那就要犯众怒了。 因此立即有太医站出来:“下官糊涂,诬陷了温大夫!” 有一人领头,马上就有第二个站出来:“下官也是……” 云奕看着一个个站出来的太医,气得几乎呕血,他双目大睁着,伸手指着霍从文:“姓霍的,你存心与本王作对是不是?!” 霍从文皱眉道:“云王爷慎言,公堂之上,何来作对?本官只是秉公办理。” 魏青棠看着云奕气急败坏的样子,唇角轻扬,摇了摇头。 多行不义,迟早有他反噬的一天。 这时尹德全和贺公公相视一眼,都知道今天这案子有了结论。 尹德全道:“霍大人,案子有了结果,那就赶快宣判吧,咱家还得和贺公公回宫复命……” 霍从文点了点头,云奕猛然一惊。 回宫复命?! 在这个案子闹大以前,他可是和父皇赌咒发誓过,一定能置温长衍于死地的! 可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又碰上霍从文这个硬茬……他好不容易替父皇办件差事,就这么办砸了,他要怎么和明武帝交代? 惊惧和懊恼不停折磨着他,耳听着百姓们对温长衍乃至宸王府的赞颂,他只觉血脉喷张,一股出离的怒意再也忍耐不了—— 云奕腾地起身,在霍从文惊堂木拍下前,厉声截断:“慢着!本王有异议!” 魏青棠眉梢一扬,就见他大步走到霍从文跟前,尹德全怕他动手急忙拦道:“云王爷,冷静啊,这里可是大堂上……” 云奕冷冷瞥他眼,一把将人推开,他阴狠如毒蛇的目光定在霍从文脸上,剜了片刻,冷笑:“姓霍的,本王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说罢转头,扬声道,“霍从文有罪之身,不配为官,本王认定此案发还重审,即刻执行!” 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姓们的议论声几乎把公堂给淹没。 霍从文瞳孔骤缩,似已猜到什么,魏青棠也变了脸色。 不可能,霍从文为官一生清廉,绝无过错,除非是…… 她倒吸口凉气,蓦然间握紧手指。 尹德全和贺公公一脸茫然,前者还以为云奕气糊涂了,好声提醒:“云王爷,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霍大人可是皇上的心腹爱将,官拜大理寺卿正三品,哪有什么罪名?” 云奕就等着他这句话呢,狞笑一声道:“尹公公,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这位霍大人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所生,是不是?!” 轰! 整个公堂一下子炸开了,百姓们在外面失声尖叫。 “双生子!是双生子!” “天啊,他是不祥的人,怎么还当了大官?” “抓起来、快把他抓起来!” 百姓们骇然叫道,看霍从文的眼神从原先的敬畏爱戴一瞬间变成了嫌恶畏惧,仿佛他真是什么煞星魔鬼。 魏青棠被那样的眼神看得既惊且凉,右手下意识抚上小腹,唇瓣阖动了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双生子,就那么让人厌恶吗? 尹德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懵了,好半响,才讷讷道:“这不可能吧……霍大人为官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有个双生弟弟……” 云奕看着众人相顾失色,畅快极了,他抄起手臂道:“当然是真的,他隐瞒身份入朝为官,骗了父皇这么多年……霍从文,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霍从文沉默不言。 从被揭穿的那刻起,他的眉头便紧紧皱起来,无论外面百姓怎样出言轻辱,也一语未回,最后只慢慢站起身,对着魏青棠所在的方向点了下头。 “抱歉。”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被云奕呼来的人押走。 凌护卫叫了声“大人”追上去,被拖开。 偌大的公堂,一时嘈杂如菜市口般,魏青棠看着尹德全和贺公公两面相觑的脸、公堂外百姓们厌恶鄙夷的眼神,还有云奕那张阴毒扭曲的脸,头昏、恶心,难受得快要窒息了。她如溺水之人般举目四顾,只能看见兄长的眼睛,温和、包容,里面却带着淡淡的歉疚和无奈…… 为什么要歉疚,明明是她没用,一次又一次地拖累他…… 胸口闷得快要疼死了,她喉头一腥,生生喷出口血。 “长歌!” “王妃!” “宸王妃!” “……” 第765章 要软禁她 魏青棠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梦里兵荒马乱,到处都在打仗,她牵着两只小手走在战场上,却听见四面八方的诅咒和责骂,有人站出来为她抵挡,可很快被那熊熊烈火吞噬,她只能拼命地跑、逃,终于将那一切远远抛开,可就在这时,一个亲切熟稔的声音在身后轻唤—— 长歌。 她僵住了身形,情不自禁地回过头,那片烧红了天地的战场上,兄长静静站在那里。 他没有身体、没有四肢,只剩下一个满是血污的脑袋悬在半空,对着她温柔地微笑着…… “啊!!” 猛然惊醒,巨大的恐慌潮水般溢满胸膛,阿金和绿儿一起围上来,满脸激动。 “王妃,您终于醒了!” 魏青棠看着她们发红的眼眶,张了张口,却发现声音哑得不像话:“出什么事了……” 绿儿带着哭腔道:“您在公堂上吐血,昏了过去,把我们大家都吓坏——”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婆子打断道,“王妃您没事就好,绿儿,你还不快去给王妃煎药!” “可是……”绿儿还想说什么,被赵婆子一瞪,才不甘不愿地退出去。 魏青棠伸手捂着额,只觉得脑袋像被千万匹骆驼碾过一样,痛得要命。 她忍了一会儿,哑声问:“我睡了多久?” 阿金看了眼赵婆子,后者点头,她才道:“您睡了两天两夜了……”见她脸色实在差得很,又补充道,“不过您别担心,元太医来看过了,说您虽然吐了血,但把郁结的心绪排出,对胎儿反而有益。只是您现在身子虚弱得厉害,必须卧床静养。” 听到卧床静养这几个字,魏青棠就头大。 还记得之前差点滑胎那次,她就像个吉祥物一样被人供起来,哪儿也不能去,那时还是求兄长帮忙,才能到院子里走动……等等,兄长! 一道电光划过脑袋,她猛地抬起头问:“我二哥呢?案子怎么样了?” 阿金和赵婆子都是一惊,阿金还惶恐地看向赵婆子,那眼睛里的慌乱藏也藏不住。 魏青棠心头微凉,就见赵婆子调整了神色道:“王妃放心,那件案子因为主审官被抓,暂且搁置下来了,温大夫应该不会有事。” 这话听上去合情合理,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云奕不惜在大庭广众下揭穿霍从文的身份,折损朝廷颜面也要杀兄长,又怎么会愿意把案子搁置下来?但她一时找不到破绽,便点点头:“好吧,那去备马车,我要到大理寺探监。” 此言一落,赵婆子脸上神情瞬变,她愣了一愣才结结巴巴道:“王妃,元太医说了,您不能出去,得静养……” 魏青棠道:“静养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床上和马车上没什么分别,去准备吧。”兄长这案子不容小觑,老四跟疯狗一样,把霍从文折进去了,后面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可赵婆子和阿金谁也没动,魏青棠一挑眉:“怎么,要我自己去?” 二女仍无动作,她也有些恼了,起身下榻,径直往外去。 二人在后面看着,阿金急道:“赵婆婆,这下怎么办?王妃她……” 赵婆子面色一沉,缓缓道:“不急,外面还有人呢,但愿越管家他们能拦下她。” 屋外,魏青棠刚走出去,就看见越管家、梅一还有府上下人们都跪在院子里。 越管家为首,神情严肃。 魏青棠停步,淡淡道:“越管家,你们这是做什么。” 驼背管家沉声道:“王妃,为了您和小主子的安全,还请留在王府,直到临盆。” 魏青棠眉梢一挑,扬声道:“哦?你这是在命令本王妃?” 越管家道:“老奴不敢,只是王妃您在公堂上呕血,吓坏了很多人,老奴不想您真有什么闪失,到时候无法同王爷交代,还请您为自己、为小主子考虑,留在王府安心养胎吧。” 魏青棠知道这老人家也是一心一意为她着想,便放缓语气道:“越管家,我知道是我考虑不周,让你们担心了,可兄长这案子我不帮他,便没人能帮他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保重自己,不会再出现公堂上的情况了。” 她语气诚恳,可越管家固执地跪在那里,不肯让开。 魏青棠蹙了下眉,绕过他往外,梅一膝行上前道:“王妃,您真的不能再管这事了!” 魏青棠看着他的反应,既纳闷又气恼,只沉声道:“梅侍卫,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你好歹也跟我兄长共过事,难道不知道他的为人吗?” 梅一眼底闪过一抹愧疚,随后坚定道:“属下知道这样很对不起温大夫,可您是主母、腹中怀的是小主子,属下必须优先确保您的安全!” 魏青棠眉间闪过一抹诧异,斥道:“荒谬,我帮二哥怎么就不安全了?”说罢从他身边迈过。 到了大门口,两扇红漆木门紧闭。 她抬手推开,只听嘎吱吱的沉闷声响后,她看清了外面情形,登时眸光一紧。 只见已是大内禁军总管的刘珉站在外面,一身官袍,面容严肃,他身后跟着数十禁军,个个高大冷酷,训练有素。他们将宸王府大门死死围住,别说一个人了,就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刘珉见她出来,上前拱手道:“宸王妃,您大病初愈,还是请回府休息吧。” 魏青棠心中已猜到几分,俏脸生寒,乌亮的眸子里也泛起一分冷意。她盯着他的脸,沉声问道:“刘珉,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珉不卑不亢道:“回宸王妃话,下官奉皇上之命,在此保护宸王妃。” “保护?”魏青棠蔑笑一声,她之前滑胎的时候宫里也派了人来,可那都是象征性地在府外守守,哪像现在这般全副武装,仿佛生怕这里飞出只蚊子。她看着刘珉俊朗的脸孔,微眯起眼,“珉表哥,大家都是聪明人,废话少说,皇帝派你来,可是派你来监视?” 刘珉皱眉,目中闪过叹息:“宸王妃误会了,皇上是想‘保护’您,还有小皇孙殿下。” 魏青棠冷笑不语,直到这会儿她才明白,为什么赵婆子、阿金,还有越管家包括梅一他们,都竭力阻止她出去。 原来是明武帝……这个狗皇帝怕她再插手兄长的案子,要软禁她! 第766章 明日处斩 “我若非出去不可呢?” “下官自然不敢拦宸王妃,只是宸王府下人护主不力,自当领罚。”刘珉不徐不疾道,仿佛成竹在胸。 魏青棠眸光顿冷,袖中寒蝉一扬,直指他咽喉:“你敢威胁我?” 四周一片唰唰地拔刀声,刘珉抬手制止了禁军,深深看着她道:“郡主,皇命难违。”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魏青棠便明白他的意思,今天在这里守着的无论是谁,都不会让她离开。 她定定看他片刻,蓦地收鞘转身。 暗香阁。 赵婆子阿金她们见她回来,均松口气,赵婆子迎上前想说什么,魏青棠抬手打断她,问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赵婆子愣了下,道:“您说刘总管他们吗?前天您被送回来的晚上,他们就过来了。” 前晚,这么快…… 魏青棠皱了皱眉,看来从前天晚上开始,他们就和外界断了联系。 赵婆子见她不说话,又低声劝道:“王妃,老奴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现在王爷不在京城,胳膊拧不过大腿,您就当是为了他和小主子,在府上委屈一阵子吧?等王爷回来,天大的委屈他都会给您讨回来的。” 魏青棠看着婆子真挚的面容,目中流露一分苦涩。 她可以等,但兄长等得了吗? 云奕这次疯狗一般咬上他,等阿殊回来,只怕便剩下骸骨了。 就在这个时候,越管家忽然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王妃,这是刚刚宫里送来的食盒,说里面有您最爱吃的桃花酥,请您一定要尝尝。”魏青棠这会儿哪有心思吃东西,抬手便要挥退,忽然又问,“等等,是哪个宫里送来的?” 越管家回忆道:“好像是叶贵妃宫里,不过来送食盒的是个小太监,看着像正阳殿的人。” 正阳殿是明武帝的寝宫,难道是…… 魏青棠眉梢一扬,立刻接过食盒入屋,她打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八样糕点,最底下那层就是桃花酥! 她拿起一块尝了尝,果不其然,点心里藏了东西。 取出一看,是张纸条,上面仓促写了一行字—— 明日午时,东大街菜市口问斩,尹。 魏青棠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赵婆子眼疾手快扶住她,却见那张纸条慢慢飘落到地上,她赶紧捡起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这——”越管家也凑上来看了,面容大变:“王妃,这?!” 东大街菜市口是京城最繁华富庶之地,很少用作刑场,而近来京中太平,更没听说过什么命案大案,除非是温长衍的案子! 越管家看着那纸条也手抖得厉害,颤声问:“王妃,这也许有诈,兴许……兴许是宫里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魏青棠一张俏脸惨白如纸,闻言无神地望他一眼,缓缓摇头:“是真的。” 这纸条是尹德全传出来的,还记得上次进宫,她求了他一件事,便是皇帝作出任何有关温长衍的决定,都求他先知会自己一声……想不到,这么快就到了!她嗓子发哑,只觉胸腔被挤压得无法呼吸,这时屋外一阵吵闹声,接着大门被踹开,莲衣怒火冲天地闯进来。 她指着魏青棠正想说什么,突然看见越管家手上的纸条,一把抢过去。 随后,娇躯颤抖,双目赤红瞪着她声嘶竭力:“好啊、好啊!枉少主这些年天涯海角地找你,行医治病、替人卜卦,都是为你积攒功德!可你倒好,认贼作父,享尽荣华!你不念兄妹之情也就罢了,还和那群狗官合谋要置他于死地,你有没有良心,你的良心都叫狗吃了吗?!” 这一番痛骂犹如雷劈,又将前世种种勾了起来。 魏青棠煞白着脸一语不发,赵婆子喝道:“够了,你胡言乱语什么,我们王妃为了温大夫的事四下奔走,回京以来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还险些胎儿不稳,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她?” 莲衣一愣,幽幽的目光盯着魏青棠,又惨笑大叫:“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少主以前好好的,连魏老贼都奈何不得他,现在变成这样,都是被她连累的、都是被她害得!!” 魏青棠身子一颤,越管家果断道:“来人,把她带走!” 莲衣武功很高,按理这里的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可今天也许是伤心过度,竟三五招就被拿下。她被拖走时一双眼睛死死看着魏青棠,那里面的痛苦、怨恨,仿佛她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赵婆子轻声道:“王妃,您别听她胡说,您为温大夫做得已经够多了,事情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怪您。” 魏青棠呆站一会儿,慢慢摇头:“不,她说得对,二哥本来不该再回京城的,他是为了我……” 见她这样,赵婆子和越管家愈发不安,魏青棠沉默一阵,闭上眼睛道:“越管家,你和刘珉说一声,叫他去请云王过来吧。” “云王?”二人同时一惊,越管家诧异道,“王妃您确定这个时候要见云王?” 温大夫可以说就是云王一手陷害进去的,这个时候见他,能做什么? 魏青棠不语,安静了好一会儿:“去吧。” 下午,云奕就过来了。 他身着乌金朝服,俊朗的面孔中带着三分阴鸷,看见她,扬扬眉毛:“听说宸王妃要见本王,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魏青棠看着他,屏退下人,深吸口气道:“云王殿下,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兄长。” 云奕眉梢一挑,似乎有些意外:“真想不到宸王妃软禁在府中,还能得知外面的消息……” 魏青棠没理会他的言下之意,径自说道:“我二哥并没有得罪过你,杜卿雪的事,你也很清楚责任不在他,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想借着这件事情发难,其真正目的,还在于我宸王府吧?” 她语气淡淡,可云奕瞳孔一缩,显然是被她说中了。 他勾唇阴冷笑了笑:“你既然猜到了,还敢找本王过来?” 魏青棠抬眸,平静道:“为何不敢?你这样做,是为了皇位,但我可以告诉你,阿殊他根本无意这个位置。” 第767章 休书 云奕一惊,旋即冷笑:“二皇嫂这是把本王当三岁小孩儿吗?宸王手握重兵,大权独揽,你说他无意皇位?” “是真的!”女子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流露一丝急切,“他无意于此!” 云奕盯着她不说话,半响,勾唇一笑:“那又如何?” 魏青棠抬起眸,只见他环起手臂,那张俊脸上有着说不出的阴诡邪魅:“二皇兄他争不争皇位,想不想争,对本王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二皇嫂总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不去争,本王就会放过他吧?” 魏青棠心一沉,缓缓道:“你们都是兄弟,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 云奕好似听到天大的笑话般,桀桀阴笑:“兄弟?这帝王之家向来是你死我活,哪来的兄弟?再说了,他当初杀老大、废老三的时候,不也没念过兄弟之情吗?” “老大云震畜生不如,老三趁阿殊重病之时送来死鹰,能一概而论吗?他们不主动出手,阿殊何曾招惹过他们?”魏青棠咬牙,竭力忍着自己的怒火,云奕又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天真,本王原以为你有几分聪明,想不到也是个蠢妇,就你丈夫手上的兵权,哪个皇帝不忌之惮之?也就是父皇无能,需要仰仗他,否则不管是本王还是老三,甚至是死了的废太子,无论谁登基,第一个要除得都是他!” 魏青棠睁大眼,陡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云殊手上的兵权、民间的威望,都是其他皇子的绊脚石! 他们不可能容忍这样一个王爷凌驾于皇权之上,所以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云奕看她想明白了,眼底闪过一分赞赏,这个女人的确和卿雪不同,卿雪是天上明月,不愿沾染这些勾心斗角,她更像一朵开在人间的富贵花,张扬、明艳,又能很快融入其中。可惜了,这个女人嫁给老二,要不当初他娶了她,就是后位的最佳人选…… 魏青棠回过神,慢慢呼出口气:“这样说来,你无论如何都不肯收手了?” 云奕没想到了这会儿她还能保持冷静,目中更添一分惊艳,他悠然道:“那也未必……” 魏青棠明眸一亮,紧紧望着他,云奕倏地走近前,附在她耳边:“只要你肯听本王的话,写一封搞告密信给父皇,并在他老人家面前作证,说云殊他拥兵自重意图谋反,到时候,本王不仅可以放了你兄长,还可以把你纳入后宫,保你们兄妹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他边说,边在她耳边陶醉地深吸口气,那贪婪下流的模样,让魏青棠一阵作呕。 啪。 她反手一巴掌抽在他脸上,瞪大的乌眸满是惊怒:“混账!” 云奕眼里掠过抹恼意,而后摸着被打的地方,兀自冷笑:“不识抬举,本王给你机会你不要,那就等着明天给你哥哥收尸吧!” 魏青棠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指着大门厉声道:“你给我滚出去!” 云奕冷冷哼了声,拂袖离去。 他走后,魏青棠恶心得要命,冲回屋中抱了痰盂就一阵狂吐,她已过了孕吐的时机,可今次胃里翻江倒海,差点连苦胆水都呕出来了。赵婆子进来看见她这样,吓得不轻,急忙替她抚背:“王妃,这是怎么了,您不是去见云王吗?” 魏青棠回想起方才的情形,顿时呕得更加厉害。 赵婆子道:“您这样不行,老奴给您叫大夫去!” 魏青棠伸手拉住她,虚弱地摇摇头:“我没事……” 赵婆子担忧道:“您这样还叫没事?还是请元太医过来……” “没时间了。”魏青棠打断她的话,强撑着坐到书案前,她提笔写下一长串名字,有宋离、也有楚情,可勾勾画画最后一个也不剩,“宋离在宫里指望不上,而且也不知道他的态度。楚情有平南侯府的牵绊、谢淮英也一样。宸王府现在被软禁,还有五毒仙,她是西疆人,就更不能露面了……” 说到这儿,笔下一顿,一团墨渍晕染开来。 赵婆子看着她自言自语的模样,心头发慌,又不敢插话,只见王妃怔怔望着宣纸片刻,唇边勾起一个无力的笑容:“原来,真是山穷水尽了……”谢家旧部尽数遣散,宸王府力量无法救援,她手上一无所有,莫怪云奕如此嚣张了,因为,她已是山穷水尽。 “赵婆婆,你先退下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魏青棠道。 赵婆子看着她颓然苍白的脸色,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是。”她转了身,临出门前又弯下身,“王妃,老奴没读过几年书,但有个道理是知道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她说完退下去,魏青棠呢喃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那时二哥没了,又有什么意义?”她想起云奕临走时的话,作伪证,就能保下兄长,可那势必毁云殊一生…… 咬着牙,颤抖提笔。 “对不起……” 一滴泪水划过脸颊,她飞快落笔,却不知暗处,一直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那是双狭长的狐狸眼,眼角尾梢微微上挑,妩媚似女,然而在看到她落笔时,目中寒光一闪,透出两分凌厉杀意。 果然,这小郡主还是选择了兄长! 柳折枝眸冷如冰,下午那会儿,她和云奕在院子里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出卖云殊,就能保荣华富贵,他当然不认为魏青棠是那样的人,可一旦牵涉到至亲性命,那可就难说了。 原本还存着一两分希望,想不到终究,她还是背弃了宸王府! 哒—— 狼毫搁下,魏青棠捧着那封书信,已泪水盈面。 “阿殊,对不起……” “对不起……” 她啜泣着,将书信封漆,就在那一刹,暗地里的柳折枝一扇挥出,从她手中轻易将书信夺走。 “什么人!” 魏青棠霍然起身,在看见柳折枝的脸时一怔,“柳公子?”怎么是他,这人不是从他们回京起就失踪了吗? 柳折枝对她就没那么好的态度了,手里捏着那封信,目光如在冷水中泡过一般盯着她:“小郡主,还记得当初你嫁给阿殊时我同你说过什么吗?” 魏青棠下意识道:“什么?” 柳折枝勾起唇角:“‘好好待他,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他值得’!只可惜,你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言罢手腕一翻,那柄杀人无形的金丝折扇便朝她飞来。 魏青棠看得出他这招是存了杀意,当下大惊,急忙往旁一躲:“你疯啦?” 金丝折扇旋中她身后花瓶,登时咔得声,碎了一地。 柳折枝嘴角噙着迷人的笑意,可眼底冷得和冰一般:“任何背叛他的人,都得死。”他用那妩媚动人的嗓音,说着最冷酷绝情的话,魏青棠眉头大皱,趁着他下一招袭来前厉喝,“谁说我背叛他了?!” 柳折枝一顿,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你还要狡辩吗?今天下午你和云奕的话,我都听见了,包括你晚上你写得这封信,应该就是所谓的‘告密信’吧?” 魏青棠看着他两手夹着的信纸,眉毛一扬,顿时被气笑了:“谁跟你说是告密信,你自己看清楚!” 柳折枝皱眉,拆开一看。 “休书?!!” 第768章 劫法场 那确实是一封休书,而且是以云殊的口吻,以“刁蛮”、“善妒”等名义将自己休去。 柳折枝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好一会儿才讷讷道:“你……你不是答应了云奕,要诬陷阿殊谋反吗?” 魏青棠这会儿算明白了,敢情他以为自己为救兄长,不惜牺牲丈夫。 唇角一扬,反唇相讥:“是啊,我写了封‘休书’去诬陷,你不是看见了吗?” 柳折枝讪讪笑两声,将东西放下:“这……是我没弄清楚,我向你赔罪。” 魏青棠别开脸,真不想搭理这家伙,然而柳折枝这时出现,对明天的局面有大作用,因此生了会儿闷气道:“柳公子,你之前不是失踪一阵子吗,怎么又回来了?”还记得在西疆那会儿,宋离说京城有变,他提前赶回主持大局,可等他们回来时,这个妩媚绝世的第一公子就消失了。当时她还怀疑是不是因为京中局势不利于宸王府,所以这厮趁机跑路,但云殊一口断定他不会,这才没深究。 柳折枝闻言收起笑容,缓缓道:“我没有离京,而是一直追查暗卫被灭一事,现在,有结果了。” “是谁?” “云王。” 魏青棠眉一挑:“云奕?” 柳折枝看着她面色沉凝:“是他,而且不止是暗卫,方城和越管家轻薄袁美人一事,也是他向张太后献策,意在瓦解宸王府。除此之外,你去西疆时遭遇的伏击,也是他的手笔,还有阿殊重病那会儿送来的死鹰,大伙儿都认定是云岚,其实也是他从中挑唆,想置阿殊于死地。” 魏青棠听得心惊胆寒,万万想不到那么早之前,老四就已经做了那么多事。 柳折枝又道:“其实宋离说得没错,你们在西疆那会儿,京中局势演变非常激烈,大半个朝廷被云奕收买的收买、收买不了的远调贬谪,几乎成了他的一言堂。当时朝中频有立他为太子的风声,只可惜关键时候你们回来了,这才搁置,不过依我看,他应该也等不及了,所以借着这次南阳战事把阿殊调离京城,其真正目的,该是为了皇位。” 这一点在意料中,今天下午见面时,云奕已经毫不遮掩他的狼子野心了。 魏青棠抿了抿唇,抬眸:“可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一定要针对兄长?” 柳折枝闻言笑了笑:“这显而易见,他针对的不是令兄,而是你。只要你不愿让温长衍死,势必会做出一些事情,而不管做什么都会得罪老皇帝,这能让老皇帝厌弃你乃至宸王府,他何乐而不为呢?”语声微顿,又道,“当然了,若是能让你答应他的条件,诬陷云殊,那就更好了。” 魏青棠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柳折枝见她呆头呆脑的模样,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小郡主,你这是真不知还是装来哄我的?我还以为你一早就知道,所以才会替他写下这封休书,是不想连累他呢。” 魏青棠愣愣望了眼他手里的书信,半响,轻声道:“也差不离……我写休书,是不想明天劫法场的时候,连累宸王府……” “劫法场?” “对,劫法场!”魏青棠说着,握紧拳,眼里焕发一层坚韧的光,“云奕这次下了死手,我又被软禁在这里,唯一的办法,就是劫法场!东大街菜市口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来观刑,你和莲衣各带人手埋伏在刑台两侧,我会想办法搅浑这潭水,到时候你们伺机劫法场,救下二哥!” 柳折枝听得心头一震,想不到这个娇滴滴的小郡主竟有这样的胆识和谋略! “可救了人之后呢,别忘了云奕肯定会在法场四周布下重兵。” 魏青棠沉吟片刻,说道:“我会让梅一他们暗中接应,提前打通东大街到东城门的道路,等你们救人出来,便直奔东城门,从那里离京,去和阿殊汇合!” 柳折枝扬眉:“你不走?” 魏青棠笑了下:“我不能走,我走了,宸王府这上上下下的人,都会没命。” “可你留下来也会没命,你以为劫了法场,云奕会放过你?”柳折枝蹙紧眉头,满是不赞同地说道。 魏青棠道:“你放心,只要阿殊手握重兵在外,老四不敢乱来,他会留着我的性命和他做交易……就这样定了。” 柳折枝紧紧盯视她,好一会儿,才喃喃:“你真是个疯子……” 魏青棠自嘲笑道:“柳公子抬举了,我不是疯子,只是被逼到绝处不得不为。” 就好比休书,等劫了法场后,云奕肯定会问罪宸王府,那便是撇清干系的时候。 她无法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只想尽全力,保住该保的人。 翌日,一早。 魏青棠叫阿金取来孝服,素色的衣帽,额上围一抹白帕,看上去真像一个未亡之人。 阿金道:“王妃,真不要奴婢们陪您去吗?”她很担心,因为今天是温大夫被处斩的日子。 魏青棠看着她,又看看绿儿和赵婆子,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不用,你们替我守好宸王府就是。” 三女相视一眼,齐齐咬唇点头。 魏青棠提着早已准备好的食盒,走出府门,不出意外刘珉在等着她。 看见她一身缟素,这个大内禁军总管皱起眉头,沉默了一下,道:“宸王妃,你这又是何必?” 魏青棠坦然直视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澄澈如水。 “珉表哥,我的哥哥要被处死了,我想去送他最后一程,你也不让吗?” 刘珉面露挣扎,片刻后,叹了口气:“相见不如不见,宸王妃,请恕下官不能违抗皇命。” 魏青棠心头闪过一分失望,但也在意料中,她右手轻轻一挥:“你看这是什么?” 刘珉睁大眼,下一刻安眠蛊入体,整个人沉沉向前栽去…… “刘总管!” “总管!” 他后面的禁军急忙要冲上来,却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蛇虫绊住脚。 魏青棠趁着场面混乱,悄然离开…… 第769章 行刑(上) 这一日,乌云压顶,刺骨的寒风飕飕乱刮,倒卷起枯枝落叶无数。 许多百姓自发地走上大街,安静地站在长街两侧,仿佛在等待什么。不止是他们,两侧路上的客栈酒肆齐齐关上门,青楼勾栏院里的姑娘们也不再嬉戏打闹,而是站在二楼临窗边,望着长街的尽头。 唰—— 一片落叶轻轻被卷起,在空中飞舞两下又落下。 这时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在街头踏响,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只见一队囚车缓缓驶来。当先的是大理石庄少卿,霍从文入狱后,他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被提拔为代大理寺卿,身后跟着长矛黑靴的官兵,手持利刃,目若寒星,他们一步步踏过来,踩出一片肃杀之气,百姓们本该畏惧退开,可当看见那辆囚车过来时,又都停住脚步。 那辆精铁打造的囚车上,坐着一个穿着囚衣脚戴镣铐的男子,他的囚衣上映着点点血迹,许是因为长久被关在牢里,下巴上也长出淡淡胡渣。可那张沉静的面容淡宁如水,仿佛此去的不是刑场,而是什么风景之地。 百姓们一眨不眨地望着,有好些湿润了眼眶,他们认得他,宸王府的温大夫,曾在瘟疫山上救了好多好多人,他妙手仁心,性子又温和,无论再难缠的病人到他手里都乖乖听话,这里的人,多少受过他恩惠,即便没有,也听过他的大名…… “温大夫……唔!” 一个稚嫩的童音突然叫出来,很快又被自家大人捂回去。 周围的百姓低头去看,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拉着老人的手,带着哭腔地问:“爷爷,他们为什么要杀温大夫啊,他可是好人啊!” 那老人见周围投过来的目光,脸色微白,捂住孩子的嘴道:“小虎,别瞎说,你还小不懂事……” 小虎挣扎了两下,哭道:“可、可温大夫救了爷爷啊……他不止救了爷爷,还救了瘟疫山上好多人,他们为什么要杀他?” 这爷孙正是当初被赶到瘟疫山上的病人,小虎爷爷得是肺痨,幸好温长衍用药遏制了传染性,如今二人康复下山,就住在京城里…… 小虎爷爷听见小虎的,苍老的面容也露出感慨之色,他嘴唇阖动两下,沉沉叹了口气:“哎,温大夫是好人,可大人物的事情,哪儿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掺和的……老天爷不佑好人啊……” 这一声被周围百姓们听见了,不知谁叫了声。 “温大夫走好!” 就像瘟疫似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声音。 “温大夫走好!” “温大夫走好!” 骑在马背上的庄少卿眉头一沉,正要问是谁闹事,却见哗啦啦地,那大街两旁的百姓跪了下来。 好似送别般,那小虎爷爷还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庄大人,百姓越来越多了,要不赶紧走?”一个大理寺司直提议。 庄少卿犹豫片刻:“走!” 东大街菜市口,这个往常热闹无比的地方,现在鸦雀无声。 刑台早已搭建好了,刽子手手里的刀和高高挂起的大铡刀反射出冰冷寒芒,云奕坐在主审官的位置上,一左一右分别是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旁边还空了一个位置,应该是给庄少卿留得。 庄少卿翻身下马,大步上前向云奕道:“禀云王,人犯带到!” 云奕点了点头,命人将温长衍押上刑台,目光却向宸王府的方向瞥了去。 刑部尚书道:“云王殿下在看什么?” 云奕看了一会儿,道:“没什么,本王原以为会有人来救他,看来还是高估了那个女人。” 刑部尚书知道他说得是宸王妃,今天这个案子,本就是朝野权斗,他知趣得没有再说话,这时庄少卿走上台,却没有落座,而是先凑到云奕身边低声道:“王爷,今天的犯人很得民心,要尽快处置,以免引起哗变。” 他这般一说,云奕立即朝台下望去。 不看不知道,这东街菜市口的人,竟是比往日赶集还要多,而且他们人人面色悲戚,好些个还在低声缀泣,沉闷而压抑的气息充斥着每个角落,的确与以往任何一次行刑皆不同! 云奕目光一凝,想不到温长衍区区一个大夫,还有这本事。 顿时抓起木牌,将他的名字用朱笔一圈,抛出:“午时已到,行刑——” 刻有“斩”字的令牌飞出,一切好像那么久远,又好似只在一瞬间。 刽子手拔掉温长衍身上插的木牌,将人推到闸刀下,便要拉动,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利箭激射而出,赶在他落闸前射穿手腕。 刽子手“啊”得一声惨叫,捧着手腕倒退开去。 云奕大怒,拍案而起:“谁敢扰乱刑场?”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过去,只见人群最后,一个身穿孝服、额抹素巾的女子从尽处走来,她左手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右手握着一支羽箭,秀美绝伦的脸上安静如水,就这般一步步地走过来,在场百姓纷纷退让开,给她留出条道路。 “魏青棠!” 云奕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眼里凶光闪现,“你果然来了!” 魏青棠没有理会他,如水的眸子只凝在兄长身上,她走到刑台前,云奕喝道:“拦下她!” 大理寺官兵上前,长矛相指,却畏缩着不敢上前。 魏青棠秀眉一轩,凛冽如霜的目光环视全场,她轻扬莲颚,朗声道:“温长衍原名谢衍,是吟越的兄长,他与我兄妹一场,今日行刑我特来送他,不知违背了哪一条哪一律!” 云奕眸色一厉,恶狠狠地瞪视她,庄少卿轻咳两声,道:“宸王妃,你未曾违律,只是这刑场重地污秽得很,您金尊玉贵不便留下,还是速速离去吧。” 魏青棠闻言大笑一声,清秀的脸庞上满是嘲讽:“我兄长要被你们砍脑袋了,我还有心思在乎什么污不污秽吗?” 她迈步上前,云奕怒斥:“站住!” 魏青棠轻蔑瞥他,径自往前,那些官兵的长矛抵在她身前,却都畏惧地步步后退,不敢真得伤到她。 就这样一进一退,她来到刑台上,望着兄长清瘦沧桑的脸,眼眶一红。 “二哥,我来了。” 第770章 行刑(中) 温长衍慢慢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双温和包容的眸子里,含着深重的苦涩和无奈:“你不该来的……” 魏青棠听见他的话,心头酸涩得恨不能放声大哭一场,她强咬住嘴唇,两眼通红地望着他说:“可我不能不来。” 温长衍摇了摇头,没有再开口,魏青棠蹲下身,将食盒放在地上。 她打开盒盖,把那准备好的菜肴一碟一碟摆开,金钱虾饼、象牙鸡条、莲子羹、狮子头……每一样都是南阳的特色菜,她端起粥碗,舀了一勺递到兄长唇边:“二哥,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娘做得莲子羹了,可惜我没有娘的手艺,只能尝试着做一下……” 温长衍看着汤勺,张嘴,吞咽下去。 那莲子羹已经放得没有温度了,可他却觉得滚烫得厉害,趁着妹妹再舀第二勺时,他道:“长歌,走吧。” 魏青棠身形一顿,温长衍哑声道:“走吧,离开这里,去找宸王。” 魏青棠的眼泪一下子决了堤,她凝视着兄长疲惫的脸容,失声吼道:“那你呢?你怎么办?你会死的啊!” 温长衍没有马上回答她,那双宁静如水的眸中,翻涌着她读不懂的东西。 场上安静了一瞬,又好似过了千年之久。 温长衍启唇,还是那两个字:“走吧。” “时辰已到,即刻行刑!” 云奕冷酷的声音倏然响起,被替换的刽子手和官兵再度逼近刑台,魏青棠猛地回过身,冷厉目光如刀扫向众人:“都给我站住!” 官兵们一顿,不自禁停下脚步。 一旁的刑部尚书忍不住提醒道:“宸王妃,这里可是刑场,请注意你的身份!” 魏青棠冷冷睨他眼,视线却转向庄少卿喝问:“庄大人,我问你,我兄长罪犯何条何律,因何处斩!” 庄少卿皱眉未语,云奕骤然起身,一掌拍在桌上:“放肆!这里是刑场,何等庄严之地,岂容你一介妇孺胡搅蛮缠?” 魏青棠仰起头,一身素服迎风招展,竟如雪地中的寒梅傲然不屈:“既是庄严之地,又何惧我当众发问!” “你!” 云奕被堵,庄少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宸王妃,令兄谋害云王妃性命,证据确凿,按律当斩……” “是吗?大理寺开堂了吗?三司会审了吗?刑部定案了吗?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定罪!还有他——”魏青棠挥手一指,指着云奕大声道,“云王妃既是他的亲眷,按大盛律例该当回避!为何他现在站在这里,还能坐在监斩席上,发号施令?!” 这一番话将刑部大理寺京兆府统统骂了进去,庄少卿被怼得哑口无言,云奕满脸涨红,那喷火的双目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尚算公正的京兆府尹缓缓说道:“宸王妃,皇上已下圣旨,你再横加阻挠,便是抗旨。” 魏青棠望着这个年近不惑的官员,面上流露几分悲怆:“圣旨?那日大理寺堂前,霍大人亲审,已明明白白还了我二哥清白,为何这才过了不到三日,圣旨一下,又将罪名全推到我二哥头上?应大人,你知道吗?” 京兆府尹面色一变,有些骇然地看着她…… 宸王妃这话,俨然是指明武帝有心问罪、诬陷无辜! 他不敢再接下话头,刑台底下,百姓们也在窃窃私语。 有些人是去过那天公审的,旁人一问,登时原原本本说出来,百姓们对霍从文的信任度可远比这些官员高,一听他都说无罪,立马议论开来。庄少卿见局势愈发不妙,上前沉声道:“宸王妃,你不要胡言乱语!霍从文自己都是戴罪之身,所审案子如何能作数?”说罢不等她再开口,直接挥手道,“来人,将宸王妃‘请’出刑场!” “是!” 左右官兵应声上前,魏青棠握紧寒蝉,反手一扬便是血光迸溅。 一名官兵捂着手臂退下,另一名官兵冲了上来。 他们的确不敢动她,却能借此消耗她的体力,等到她精疲力尽,就能顺利得将她拿下…… 魏青棠额间沁出冷汗,动作也愈发笨拙,就在一名官兵准备从背后偷袭时,一声轻轻的冷哼,下一瞬那官兵整个人横飞出去,撞倒了一片。魏青棠扭过头,只见一身绛紫长袍的楚情立在那儿,双手环臂,眼梢斜挑,端得是慵懒邪魅世无双。 “楚情?” 楚情走到她跟前,先是看她一眼,而后又瞅瞅她身后的温长衍,耸肩摇头:“长歌、谢二哥,看来没我在你们身边,你们过得很是凄惨啊~”这楚小胖边说边还自恋得摸摸鼻子,魏青棠失笑,紧张的心情也有片刻松缓。 这时一声厉斥从监斩席上传来,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云奕。 他狂怒地盯着他们,每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楚三,你也要蹚这趟浑水吗?” 楚情摊手无辜道:“云王爷这是在说哪里话,长歌和谢二哥都是楚某的竹马之交,他们有难,楚某岂能置身事外?”他说完,冲着魏青棠挤挤眉毛,魏青棠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过去,原来不止他,谢淮英、宁瑾玉他们都来了。只是这些人各有牵绊,不能正面站出来,可还是向她投来鼓励的目光。 魏青棠心里一暖,鼻尖酸酸得又想哭了。 云奕盯着楚情片刻,蓦然冷笑:“好,把人带上来!” 他说罢,只见云王府侍卫押着一个人走上来。 楚情看见那人面色顿变,魏青棠亦低呼:“楚染?” 原来那人正是楚情的庶弟,楚染,他被反剪双手,面上鼻青脸肿,看见楚情激动大叫:“三哥,救我……” 云奕走到他身边,拍拍楚染肩膀道:“楚三公子,听闻你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可你这个庶弟就不一样了,为情买醉,不但在本王的酒楼喝得烂醉如泥,还把本王的地盘给砸了,这笔账,你说要怎么算才好呢?”他说完给了个眼神,旁边侍卫一脚踹在楚染膝窝。 少年登时疼变了脸色,直接跪了下来。 楚情咬牙,桃花目中闪过一抹愠怒:“住手!” 云奕笑了笑,并不喊停。 他是逼楚情选择,而这一点楚情自己也清楚。 听着庶弟的惨叫声,他的拳头越握越紧,忽然,一个清亮的女声道:“够了,放了他。” 楚情转过脸,只见魏青棠望着他点了点头:“楚三公子,你的好意吟越心领了,可这终究是我谢家之事,你走吧。” 楚情瞳孔一缩,想说什么,魏青棠打断他:“别忘了你还有平南侯府。” 楚情一震,平南侯府数百人都在京城,若他真的帮了魏青棠,那他的父母亲人乃至整个侯府都会有危险。 他攥紧拳头,脸上露出不甘又苦涩的笑容,少顷,飞身离去。 楚情走后,人群中的谢、宁等人也都神情黯然,他们和楚情的情况一样,妻儿老小皆在,不可能插手。 魏青棠深吸口气,视线徐徐转过庄少卿等诸位官员还有下方百姓的脸上,她闭了闭眼睛,忽然一撩衣袍跪了下来,纤细身姿瘦弱,所吐字句铿锵,但见她双手举过头顶,朗声字字道:“苍天在上,南阳谢家三女谢长歌,替阖府上下一百二十七条枉死的人命——伸冤!” 第771章 行刑(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姓们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谢家?哪个谢家?” “你们不知道吗,南阳谢胡子老将军家,当年满门都给魏九灭了!” “啊?那不是阉党干得吗,宸王妃为什么要伸冤?” “不知道啊……” 云奕眸光一闪,有惊愕也有不敢置信,最后却拧起眉不说话了。他是少数几个知道当年真相的人,那时宋离告诉他,可借此挑起明武帝和宸王府对立,叫他们父子失和,可没想到如今魏青棠要伸冤!这若成真,她当着天下百姓的面说了出来,父皇颜面尽失,那就再也无法容下她……一念及此,眼底冒光。 温长衍听了她的话面色瞬变,低喝道:“长歌,不可!” 魏青棠却不理会他,莲颚轻抬,讥梢的眸光扫向在场刑官:“怎么,诸位大人是没有听清吗?” 官员们见云王不开口,只得相互对视一眼,京兆府尹以为她是在拖延时间,摇了摇头道:“宸王妃,你如有冤屈尽可到京兆府或大理寺申诉,此乃法场,不可扰乱行刑。” 魏青棠蔑笑一声,倏地站了起来:“我是要伸冤,可一不会去你京兆府,二不会去你大理寺,因为我要告的人,你们没权利审!”话毕,长袍一卷,指天厉道,“天为公堂,地为律典,在场百姓皆为见证!我父谢胡子一生忠君爱国、体恤百姓、南抗蛮夷、御敌寇于城外数十载,我母温氏有医仙雅誉,悬壶济世救人无数,然而,正因为如此,招来小人妒害,以通敌罪夷灭三族,满门忠魂,死不瞑目——在场可有我谢家当年旧部?” 死寂无声。 忽然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家颤巍巍走出来,颤声道:“当年谢老将军打南蛮子,我这条腿就折在战场上……本该领二两银子回乡,是老将军怜我无儿无女,将我送回京城安置!宸王妃,你要替老将军伸冤,我老头子愿第一个作证!” 有了第一个,陆陆续续又有第二个、第三个…… “卑职也愿作证!卑职的媳妇临盆大出血,是老将军夫人一手救回来的!” “卑职是左先锋营第三队的伍长,当年被老将军救过命……” 这些人,都已经解甲归田,娶妻生子,可他们眼里有一股火在烧,那是军人血性,至死不灭! 魏青棠热泪盈眶,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哽咽道:“多谢各位、多谢!”她赤红着眼眶转过身,盯着那群惴惴不安的官员们,扬声问道,“诸位大人可曾听见?” 众位官员们畏畏缩缩,最后推了京兆府尹出来,他叹了口气道:“宸王妃,即便你要为谢老将军鸣冤,又与今天这案子有什么关系?还是快快离开吧。” 魏青棠直视他,清叱一声:“如何没有关系?陷害谢家之人,也正是害我兄长之人!” 京兆府尹挑眉:“是谁?” 她冷锐的目光环过众人,温长衍截断道:“好了,长歌,别再说了!” 魏青棠回过头,只见兄长紧紧皱着眉头,面色痛苦地冲她摇头道:“这件事和你本来就没有关系,你何苦非要牵涉进来?” 魏青棠勾唇,轻轻一笑:“怎么没有关系,我等了这么久,就是在等今天啊……”言罢回头,激昂说道,“正是当今天子,明武皇帝!!” 轰—— 天崩地裂,不外如是。 百姓们炸得七荤八素,都瞪大眼睛相互求证着,官员们全都变了脸色,应大人甚至张大嘴巴,结结巴巴地望着她问:“你……你说谁?” 温长衍闭上眼睛,魏青棠微笑:“你不是已经听见了吗?你们的皇上,明武帝!” 人群顿时炸开锅,嘈杂的声音沸反盈天,比任何一次都要激烈。 云奕眼里划过一抹得色,猛地窜上前,指她道:“妖妇!你妖言惑众,污蔑当今圣上,罪该万死!来啊,把她给我拿下——” 黑衣侍卫轰然应是,上百人手持长矛逼近刑台,这时混迹在人群中的柳折枝以他独门口技道。 “冤枉啊!谢家都死得只剩她们两个人了,还污蔑谁啊!” 说完又换粗犷的声音:“就是!有人喊冤,大人们理当重审,难道要视而不见吗?” 这话引起百姓们的纷纷附和,霎时间…… “有冤屈、该重审!” “你们这群狗官,害了谢老将军一家,连他的两个孩子也不放过……” “是啊,官官相护,天下还有正义可言吗?” “重审、重审——” 场面顿时失控,四面八方的百姓潮水般涌上刑台,那些原本要去抓魏青棠的官兵不得不调转矛头先对付他们,一时间你推我攘、拳拳肉搏,无比混乱! 魏青棠趁机拔出寒蝉,一把削断兄长的锁链,她大声道:“动手!” 一声令下,早就埋伏在人群里的莲衣等人冲上刑台,和官兵们交上手。 他们人数虽少,但胜在出其不意,顷刻间就冲下刑台,杀出了一条血路。 乔装打扮的梅一迎上前,道:“王妃、温大夫,东城门的路已经打通了,快随我来!” 二人相视一眼,跟在梅一身后,不远处被困在监斩席上的云奕气得跳脚,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指着庄少卿厉骂:“废物、废物!还不快调城防营和西山大营的人来抓人!”庄少卿急忙应是。 另一头,半个时辰后,他们就赶到了东城门口。 越管家在那儿接应他们,马车、粮食、银两统统备好了,温长衍来不及换衣裳就被推上马车。 “快走!离京后去南阳,找阿殊!” 魏青棠道,温长衍一把拽住她手腕,目光定定凝视她,“你不走?” 魏青棠摇头:“我不能走,二哥,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只要阿殊在外面,他们不敢动我!” 温长衍沉默片刻,下了马车:“你不走,我也不走。” 长街另一头喊杀声起,魏青棠急道:“二哥,这不是磨叽的时候,你得赶快走,云奕抓到你你肯定会没命的!” 温长衍却道:“你今日当众状告明武帝,他不会放过你,长歌,一起走!” 第772章 逃亡(上) 温长衍说罢,眉心一蹙,忽然吐出口黑血。 魏青棠大惊:“二哥!” 莲衣一把扶住他,满脸惊慌:“少主、少主您怎么了?” 越管家粗略把脉道:“是中毒了!” 魏青棠睁大眼,中毒?他自己就是数一数二的大夫,谁能向他下毒? 想到什么,面色骤变:“是云奕?他在大牢里给你下的毒?” 温长衍白着张脸没有说话,这时长街尽头马蹄如雷,云奕率着成百上千的士兵们杀过来,排山倒海,势不可挡。 魏青棠知道不能再犹豫,咬了咬牙,道:“我们走!”她看了眼越管家和梅一,二人神情一肃,对着她郑重行礼,“王妃放心,我等必会守住宸王府,等您和主子回来!” 字字铿锵,重于千钧。 魏青棠点了下头,沉声叮嘱:“你们式微不要硬拼,若云奕找上门,我房中书柜第三个暗阁里有一封信,你们拿出来公之于众,他不会为难你们。”语毕钻入马车。 青布马车立即往城门口驶去,这时云奕带人赶到,眼看着车要出城,狂怒大吼:“关城门!马上关城门!” 城墙上守着的小兵慌忙去拉吊桥,柳折枝细眉一挑,手中金丝折扇飞出,刚好打掉那兵丁的手。 轰! 刚被拉起来的吊桥重重砸下来,宸王府的马车安然无恙从桥上踏过。 云奕眉头一皱,抓起旁边弓箭手的弓箭,拉成满月—— 他微微眯起眼,箭头对准那狂奔的骏马后腿…… 只听“嗖”得一声,利箭破空,竟射出百步之远。 随即一声惨叫,马儿长嘶,那青布马车也随之向前倾倒。 庄少卿大喜:“云王好箭法!” 云奕目光冷冽,他一直是皇室最不起眼的皇子,上书房读书是,皇家猎场围猎也是,可没人知道他暗地下了多少苦功,所做的一切,所有的隐忍,都是为了今天! 他一霎不霎地盯着那辆马车,缓缓扬起手:“追!” 就在这个时候,城门外忽然涌入大批士兵,黄总督带兵而来,嘴里高喊着“护驾”、“护驾”,却是一股脑的将云奕的人全部堵死在城里。庄少卿大急叫道:“黄总督快让开,别耽误我们追人犯!” 那黄总督却像听不见似的,扯着嗓子喊:“人犯呢、人犯在哪儿呢,本官怎么没看见?” 庄少卿急得跳脚,云奕却面冷如冰,驱马来到黄总督跟前,阴沉道:“黄大人,宸王府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敢这样帮他们?” 黄总督眉毛一挑,却装傻道:“云王爷啊,您说得这是哪里话?本官听说东大街菜市口的法场被劫,特地率兵前来支援,怎么就和宸王府扯上关系了?” 庄少卿冷哼道:“你不知道吗?劫法场的就是宸王府的人!” “什么?”黄总督面露惊讶,扭头向云奕求证,“真的假的,谁那么胆大包天,敢在云王您手上劫人?” 云奕冷冷剜他眼,却不和他纠缠,只道:“庄少卿,马上带人去追,他们的马伤了,一时半会儿跑不远!” 庄少卿大声应是,经过黄总督跟前时还狠狠瞪他眼。 黄总督面上赔笑,眼睛却偷偷望了眼城门外…… 但愿宸王妃能顺利脱身,与宸王汇合,要不他今天做的这一切就白费了! 另一头,马儿伤了腿,魏青棠他们只能弃车。 本以为云奕会马上追上来,谁知黄总督突然出现,为他们争取了时间! “从渭水河畔走,那里有一条小路,可从那儿走!”魏青棠当机立断,由柳折枝开路,莲衣扶着温长衍,五毒仙在最后面掩护。 一行五人步履如飞,然而刚到渭水河畔,就看到大队士兵朝这个方向行来。 魏青棠脸色一变,柳折枝沉声道:“看来云奕也猜到你会选这条小路,怎么办?” 魏青棠握紧手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渭水河边是成排的柳树,除此之外一望无余,根本没有藏身的地方! 她咬了咬牙:“先进密林!” 林中,枝繁叶茂,是个隐匿行踪的绝佳位置。 可他们一进来,那些士兵也随之入林。 为首的人大声道:“仔细搜!云王殿下说了,必要之时可焚林毁树,只要抓到人,就赏百户侯!” 百户侯,那在战场上是要拿上千的军功章才能换来的爵位,士兵们轰然应是,打着火把,拿着刀剑四处搜寻。 魏青棠他们藏身在一处灌木丛后,人人屏住呼吸。 蓦地,温长衍眉一拧,胸腔中溢出一声痛呼。 莲衣赶紧捂住他的嘴,却已迟了,惊动了离得最近的士兵。 “你刚才听见没?那儿好像有声音。” “走,过去看看!” 两名士兵又叫了四个同伙,六人举着火把,拿剑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柳折枝凤目一眯,比女人还好看的手按在金丝折扇上,准备动手。 魏青棠按住他,微微摇头,同时向五毒仙看了眼。 苗女会意,趁着那六名士兵走近时,忽然放出一条金丝细蛇。 飒飒—— 那金丝细蛇猛地扑出去,咬中一人脖子。 “啊!!” 一声惨叫,那人捂着脖子连连后退,“蛇、有蛇!” 众人顿时全围过来。 “什么?蛇在哪里?” “在那儿!” “快追!打死它!” 那金丝细蛇是五毒仙精心豢养,极通灵性,顿时将那群士兵往林外引。 众人不由自主松口气,柳折枝挑挑眉毛道:“不错嘛,你这苗女的毒蛇还有些用处~” 五毒仙白他眼,转脸看向魏青棠:“圣女,接下来我们怎么做,还是原路出京吗?” 魏青棠抿唇沉思,忽然身边一声惊叫,莲衣扶着温长衍骇然道:“少主、少主您还好吗?您别吓莲衣?” 魏青棠扭头看去,只见兄长又在吐黑血了,更可怕的是那些血里还有白色的虫子在蠕动,看上去……就像中了蛊! 她立即看向五毒仙,五毒仙会意,伸手搭脉。 片刻,摇头。 “不是,圣女,他身体里并无蛊虫,不可能是中蛊。”说完,又有些犹豫,“但这血中的白线虫,确实又很像是中蛊后的迹象,圣女,奴家才疏学浅,只怕要请教罗姑姑或者女祭大人才能弄清楚!” 魏青棠了然,颔首道:“我知道了,二哥,你还能坚持吗?我们得先离开——” 话音未落,附近又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那些士兵去而复返,为首之人还道:“宋先生说了,他们里面有西疆的人,最擅长操控毒蛇,人肯定在里面,给我搜!” 第773章 逃亡(中) 宋离,听到这个名字,魏青棠真不知道该哭该笑。 这个曾经最厉害的谋士,终究变成了最棘手的劲敌…… 她抿了抿唇,身边兄长已疼得晕过去,外面的脚步越来越近,五毒仙忽道:“圣女,奴家去把他们引开!”语毕起身,腕上银铃摇出一片清脆声响。 嘶~ 嘶嘶~ 令人颤栗的声音,数十条金丝细蛇从地底爬出来,朝着灌木丛外涌出。 魏青棠眸光一紧,拦道:“五毒仙!” 苗女身形微滞,却未回头,只在唇角边扬起一弯弧度:“圣女,奴家一直很感激你,如果不是你,奴家不会遇到岑郎,更不会有那一夜恩情……圣女保重!”话落,衣袂翻飞,那袭倩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人群。 惨叫和刀兵同时响起,魏青棠身子一抖,抬脚便要跟出。 “你干什么!”柳折枝抓住她手腕,狭长的眸中愤怒盈然。 魏青棠看着五毒仙离开的方向,呢喃摇头:“她不能去……外面那么多人,她打不过的,而且她是西疆人,云奕、云奕肯定会说她是奸细……” 话未落,便见柳折枝猛勒住她的手道:“你以为她不知道吗?” 魏青棠一震,猛地抬起头,就看红衣妩媚的公子哥眼里满是叹息:“小郡主,她明知是死路,可仍然如此选择,你应当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为了让她活下去,为了让他们离开…… 魏青棠顿时闭上眼,手指紧攥几乎掐进肉里。 柳折枝还想说什么,她睁眼道:“我们走!” 莲衣和柳折枝都惊奇地望向她,魏青棠头也不回,搀着兄长往密林更深处行去。 柳折枝愣了愣,旋即点头:“当断则断,有几分阿殊的风范。” 莲衣却不知想到什么,目中闪过阴霾:“倒是心狠。” 四人一路行进,越往深处,枯枝藤蔓越多,他们的衣衫手脚皆有剐蹭,魏青棠穿着孝衣更是不便。她拔出寒蝉,将多余的衣摆和长发一截而断,柳折枝欲语,却见她收刀,将那截断发交到他手中:“柳公子。” 柳折枝望向她,眼里有问询之意。 魏青棠道:“我知道以你的武功,这些人根本困不住你,只是因为我们才被迫留在这儿。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停了停,慢慢扬起头,脸上神情坚毅,“如果我们走不出去,请你带着这截断发,找到阿殊,告诉他京城里发生的一切,并和他说一句,是我食言了。” 出征前,她答应过他会在京城等他回来。 然后两个人卸下一切,远走高飞,可如今看来,她是做不到了。 柳折枝听出她话里的痛苦决绝之意,收了断发,却道:“本公子从来不做信使,东西我可以交给他,话得你自己去说。” “你!” 魏青棠皱眉,这时莲衣忽然叫道:“你们快过来!这边有条路!” 二人闻言赶过去,只见杂草丛生的密林左侧,果然有一条小路蜿蜒往外,这看上去确实像出路。 众人精神一振,柳折枝道:“我先去看看!” 他迈过莲衣,忽然莲衣骤然出手,一记手刀狠狠劈在他颈后。 柳折枝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倒下去。 魏青棠失声道:“莲衣,你在干什么!?” 女子回头,幽冷的眼神在她脸上扫过:“干什么,我是在救他。”说罢,小心将温长衍放在一株树下靠着,然后扭过头,平静地看着她道,“魏青棠,你还要害多少人,你难道不知道今天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吗?” 魏青棠一惊,就听她继续道:“当年谢家的惨案,宋先生已同我说了,是你生母派魏九来,害死了老将军全家。那时你还是个孩子,我不与你计较。可是后来,你嫁给了狗皇帝的儿子,少主就因为顾念你,迟迟不肯对狗皇帝动手,这些,我也可以不计较。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再把少主牵扯到你们夺嫡纷争中,他性子淡泊,最讨厌争名逐利,可为了你一次次入京、一次次受仇人刁难,现在还落得中毒的下场,你这个害人精,你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莲衣一字字说道,话里的不甘、眼里的怨恨,都像是一把把利剑戳着她心窝。 魏青棠看着兄长苍白的脸颊,想到这一年多来发生的种种,眼眶瞬间红了。 她咬唇道:“我……我没想害他……” 莲衣冷笑一声:“是,你是没想害他,可你的存在,让少主一次次受伤,那我便容你不得!”她眼里凶光一闪,飞身扑过来,魏青棠心神大乱,完全没有抵抗便被她抓住。 莲衣掐着她脖子道:“宋先生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把你交给他,他就会帮我救回少主,还能让我们平安离开……” 魏青棠大惊,万万想不到莲衣竟和宋离做了交易。 “你们……什么时候……” “哼,就在你决定劫法场的那天晚上!”莲衣道,“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把你交给宋离,他想必也不会杀你,那样等少主醒过来,他又会去找你……倒不如,我现在就把你杀了,永绝后患!” 语毕,加大手劲,魏青棠顿时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候,原本昏倒在地的柳折枝拔地而起,一道金光闪过,莲衣整只右手腕被生生削断。 魏青棠得了喘息,捂住脖子干咳,柳折枝收起折扇,笑眯眯地看向莲衣道:“原来是你啊,我就说他们怎么追得那么快,从法场到东城门,再到这儿,敢情是有奸细啊~” 莲衣右手被废,整张脸痛得毫无血色,可她咬牙,狠狠地瞪他道:“原来……你没昏迷……” 柳折枝挑挑眉毛,颇为得意,莲衣闭眼道:“动手吧!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 魏青棠忙道:“等等!” 柳折枝睨她眼,莲衣恼怒道:“够了!我要杀你,不要你假惺惺地手下留情!” 魏青棠看着她,眼里浮起两分悲悯:“我不是要手下留情,只是想告诉你,你被他骗了。” “什么?” “宋离说会帮你救回二哥,可有告诉过你,他身上的毒是什么毒,能用什么解药去救?” 莲衣一愣,又听她道:“好,即便不说这个,法场劫囚,罪当问斩,云奕为了抓我们闹得沸沸扬扬,全京城都知道了,他宋离又凭什么在那么多人面前保下你们?还让你们走?” 莲衣完全说不出话来,只大睁着眼睛望她。 这时魏青棠徐徐转过身,平静深邃的目光投向一株古柏树后。 “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宋、先、生。” 莲衣和柳折枝惊而回头,只见那古柏树后走出一道身影—— 青衫文士,正是宋离! 宋离看着她,目中闪过一分赞赏,而后转头,对着莲衣道:“宸王妃所言不错,莲衣,我是骗你的。” 第774章 逃亡(下) 一语惊天,莲衣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为什么?为什么宋先生你会……” 宋离微微一笑:“莲衣,从前我便同你说过,做事不可太过急,要多动脑子,可惜你没有听进去。”说罢,又看向魏青棠,“不过真正令宋某意外的还是宸王妃,连大盛第一公子柳折枝都没发现宋某的下落,你是怎么发现的?” 魏青棠看着他大方道:“猜的,方才捉拿我们的官差说是奉你的命,我便怀疑你就在附近,接着莲衣又说和你有约定,她拿人之后肯定要交给你,那么势必要与你会面,再加上这条她指出来的小路……那我只能大胆猜一下你会在这条路上等我们。” 宋离颔首:“有理有据,不过宋某还有一个疑问,现在那么多官差在外搜捕,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亲自现身。” 魏青棠默然一瞬,抬目道:“若我猜得不错,宋先生,只怕你并不想让我们被官兵抓到。” 宋离扬眉,文秀的脸上浮起一抹兴味:“哦?此言何意?” “其一,莲衣说是劫法场前晚与你交易,那你那时已知我们会劫法场,却没有告诉云王,说明你不想二哥死。其二,方才东城门外被围,是黄总督及时赶到为我们拖延了时间,可我细细一想,黄总督远在横河大营,这么短时间不可能知道法场变故,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提前通知了他!”魏青棠眸光轻闪,缓缓道,“这个人就是你吧,宋先生。” 宋离嘴角上扬,欣赏与惊艳同时在眼底浮现,他道:“还有吗?” “还有,刚刚在密林外,官兵围捕,你却道破我们的调虎离山计,让他们继续追堵。宋先生,恕我再大胆猜一下,你不想让我们被官兵抓住,也不想让我们就此脱身,你的目的,只怕另有所图吧?” 宋离笑容终于爬上眼角,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么慌乱的情况下还能注意到这么多细节,宸王妃确实比以往精进不少。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宋某别无所图,宋某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宸王妃。” 魏青棠一惊,眯起眸,青衫文士长袖一摆,做了个请的姿势:“宸王妃,借一步说话吧。” 柳折枝下意识阻拦,宋离却道:“柳公子,我知你武功高绝,可这林中有西山大营三百精锐、还有云王府派来的高手,惊动了他们,你再想带着这么多人脱身,难。” 柳折枝凤目一沉,唇边掀开冷笑:“那我就抓了你,威胁他们退兵!” 宋离淡定道:“若柳公子认为宋某有这个价值,那就尽管抓好了。”他风轻云淡地说着,仿佛一切都在计算中。 柳折枝盯他片刻,蓦地一拳砸在树上:“算你狠!”宋离有没有这个价值尚且未知,可一旦惊动官兵,势必引来激战,魏青棠还有孕在身,他不敢赌! 魏青棠也想到这层,对柳折枝道:“柳公子,你在这儿看着我兄长和莲衣,我去去就回。” 随后,她跟宋离走到一株灌木丛后。 青衫文士拢袖施礼,却道:“三小姐,得罪了。” 魏青棠没有吭声,这是从西疆圣教回来后,宋离第一次称呼她为“三小姐”,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眼前这个人,看上去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谋士,可多智近妖,只靠着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她看不懂他,西疆一别后,他就像个谜团,浑身笼罩着云雾再难看清。 “三小姐不说话,可是在怀疑宋某?”宋离说道,毒辣的眼睛还是一下看穿了她。 魏青棠静默好一阵,慢慢摇头:“宋先生,有时候我真觉得看不懂你。” “哦?” “你说你要向圣教复仇,可这么久以来没有任何举动。你说要为权力投靠云王太后,可针对我宸王府的种种,又没一件真正伤害到我们。甚至于,西疆圣地,你点明京城被云王掌控我们才能及时赶回,太后宫里,你婉转告诉我兄长有难才让我在瘟疫山上找到。”说到此,语声微顿,乌亮眸中划过一抹疑惑,转瞬又摇了摇头,“可若说你是内应,也不对,兄长所中之毒极为凶险,很可能危及性命,而我们闹法场劫死囚,随时也会有性命之忧。宋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离听她一番话说来,目中神色愈发满意。 还记得一开始,这个小郡主只凭着一两分机灵行事,可到现在,已经能冷静分析出他的每一步了。 可惜的是,这还不够。 “三小姐既能分析出宋某的路数,那不妨再想一想,你这次为何会一败涂地。” 魏青棠拧眉,思忖一阵道:“帝位、权力。”她这次输给云奕,归根到底是输给了皇权。因为明武帝想让二哥死,所以她举步维艰,靠公平、靠舆论、靠民情,最终都敌不过帝王权柄。 然而宋离摇了摇头,道:“错了。” 魏青棠讶然道:“错了?” 宋离注视她,一字字道:“你之所以会输,是因为你势微,换言之,你太过弱小,却又占着宸王妃的位置,自会一败涂地。” 魏青棠浑身一震,倏地咬住唇不说话,宋离望着她目带怜悯:“宸王身居高位,手握重兵,敌人恨他却也畏他,他们不敢向他下手,就会向他身边的人下手。可柳折枝也好,四卫也罢,都非不能自保之人。唯有你,三小姐,就如同一朵菟丝花附在了绝世宝剑上,迟早有一天会被其他刀剑伤亡。” 魏青棠握紧拳头,下唇几乎咬出血,才艰难地吐出一句:“你是说……我成了阿殊的……拖累?” 云奕对付不了阿殊就把矛头指向她,可她无能自保,才会牵连兄长、五毒仙乃至整个宸王府。 宋离微笑不语,那种看透一切的笑容让她头皮发麻,心惊胆寒之余又有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她抬起眸,艰涩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离道:“很简单,离开宸王,永远别回来!” 第775章 魏青棠死了 这话一落,魏青棠的烦恼杂思反倒一清。 “你想让我离开阿殊?” 很早前,阿莲娜也和她说过这话,那女人是为了独占阿殊,宋离显然不是,但两人的本质并无不同。 宋离并不否认,只平和地看着她道:“难道三小姐认为自己不该离开吗?还是说你想留下来,继续成为宸王的弱点?” 魏青棠眸光一锐,眼里的茫然恐慌彻底消失,她淡淡道:“是不是他的弱点、该不该离开他,这些你说了不算,要他说。若是哪天阿殊告诉我我是他的累赘,那我必定马上消失。倒是你,宋先生……” 她顿了顿,微眯起眼,“你这样处心积虑地打压我,以情胁迫,逼我主动离开他,居心何在?” 宋离扬眉,目中终于流露一分惊讶。 他原以为这个三小姐心软重情,若知道自己是累赘,肯定会主动离开,想不到这么快就清醒过来。 魏青棠凝视着他的脸,忽然猜到什么,眸光略深:“宋先生,你刚才说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我,可吟越以为不然,你这样费尽心思的让我离开,应该是为了阿殊吧,你想利用他做什么?”话到最后语气转厉,宋离大为意外,因为竟被她猜中了。 他看着魏青棠,心道果然是低估了这个女子,看来女人在涉及自家男人的事上,总是会特别敏锐。 “三小姐……” “说实话!”魏青棠打断他,目光凌厉,像只敏锐的猎豹。 宋离皱眉,片刻后吐出两字:“为皇。” 魏青棠一惊,只听这青衫文士用一种十分寻常又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助宸王登帝,一统天下!” 她陡然睁大眼,愣愣望着他道:“可、可你不是投靠了云王……” “他不配!”宋离斩钉截铁道,“大盛内耗严重,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值此纷乱之际,早该有明君出现,一斩乱世!宸王胸有国策、手有铁腕、惊才绝艳,当是万盛之君。这样的人物,不该为儿女私情牵绊,更不该有牵挂负累,三小姐,宋某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魏青棠抿唇,万想不到宋离竟有如此抱负。 但转念一想也是,这宋离腹有乾坤,可谋国定邦,自当择明君效忠一展才华,只是…… “为什么一定是阿殊,他根本无意皇位!” 这话,她和云奕说过,可他不信,如今同宋离再说,这位青衫文士只微一愣神,随即摇头。 “是与不是不重要,因为,只能是他。” 皇室凋敝,废太子已死,三皇子残缺,云奕虽有野心却无能耐,虚伪下作的手段非帝王之才。 余下,只有他。 魏青棠闻言,瞬间冷笑起来:“宋先生,我原以为你是想择明主而栖,可现在看起来,你和那些自作主张强人所难的家伙没什么两样!再说了,就算阿殊要争皇位,我在他身边能有什么影响,你是将他看得太低,还是将我看得太无能?”到这会儿她也想透了,这次兄长的事情不是她无能,而是敌人铁了心要动手,她根本躲不开。 明明是对方太过狠毒,却要怪自己为什么被惦记上,那才是笑话! 宋离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浓眉渐拧,沉声说道:“三小姐,你真以为只是为了这个吗?你腹中的孩子,不想要了吗?” 魏青棠大惊,右手下意识抚上小腹道:“你——” 宋离咄咄道:“双生不祥,霍从文因为这个已被褫夺官职,流放三千里,若皇室诞下双生子,去一存一,你想留哪一个?” 魏青棠手掌发颤,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宋离是怎么知道的,可这话,确确实实戳中了她的心口。 宋离又道:“何况宸王为皇,必为万盛之君,断不能有双生子的污点!三小姐,话已至此,你若还不肯走,宋某也只有得罪了。” 魏青棠回过头,心乱如麻地望着他:“你又想干什么?” “少主所中之毒,奇诡奇绝,没有解药必死无疑。”宋离说道,看着她慢慢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瓷瓶,魏青棠伸手要抢,却见他忽然扬手,将那瓷瓶摔得粉碎,“这是唯一一瓶解药,现在,也没了。” 魏青棠瞪大眼,拔出寒蝉逼在他喉咙上:“我杀了你!” “杀了我,就再没人能配置解药。”宋离抬手,按下寒蝉道,“今日以后,我会对天下宣布你逃亡途中堕崖,生死不明。魏青棠这个人就算是死了,从今以后,你必须改名换姓,不再出现在宸王面前。如果你违约,那你出现之日就是少主身死之时。” 魏青棠狠狠瞪视着他,愤怒、不甘、委屈、挣扎,最终低吼一声扔掉寒蝉。 她转过身,眼泪顺着颊边滑落,忽又回过来抓着他衣袖哀求:“宋先生,我可以答应你走,但二哥是无辜的,你把解药给他,别再再让他受罪了!” 宋离面色复杂地望着她,一点点掰开她的手:“宸王妃,宋某也不想如此,可为天下、为万民,也只有委屈你了。” 魏青棠咬破唇角,冲他吼道:“你是不是疯了?如果这毒出现什么变故呢,如果二哥真的因此死了呢?你真狠得下这个心吗,他是你的少主啊!” 宋离扭过头,淡漠的脸上一片冷毅:“三小姐,非是宋某狠不狠得下心,而是大势所趋不得不为。你放心,少主若死,宋某完成宏愿后必自戳双目、割喉还命!” 字字铿锵,魏青棠知道他没说谎,全身却像泡在冰水里,冷得浸骨。 她流着泪,慢慢拥紧衣裳:“好冷啊……” 宋离目中不忍,却没有看她,女子咬着嘴唇,都咬破血了还恍然不觉,她双目空洞洞地盯着一个地方,良久,忽扯出一个惨笑:“好,我答应你。” …… 与此同时,京城外不足五十里的郊野上。 一行黑衣铁甲兵极速前行,当先一人青袍如缎,描着祥云纹路的雪色大氅在空中迎风招展,宛如猎猎旌旗! 走在最头前的侍卫猛地勒马,指着前方不远处城门的轮廓大喊:“主子,快到了,前面就是京城!” 云殊骤然收缰,胯下名驹长嘶,他望着京城方向正欲说什么,忽地心头一痛,不由自主按住胸口。 “主子?!” 秦恒立刻围过来,云殊竖手止停,道:“进京。” 第776章 不配跟他比 云王府。 云奕正焦急等消息时,忽然手下来报:“王爷,宋先生回来了!” 他精神一振,快步走出去,只看青衫文士只身一人走入。 云奕顿时皱起眉:“人呢?没抓到?” 宋离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此乃寒蝉,是宸王妃的贴身兵刃,在追捕途中她为躲官兵不慎坠崖,只留下这柄匕首。” “什么?坠崖?”云奕瞪大眼,既惊且怒,“她死了吗?你没派人到悬崖下面找找?” 这个女人是他最重要的一步棋子,尤其对云殊,那可是唯一能让他就范的弱点! 宋离似乎早猜到他会这么问,说道:“找过了,只有一件染血的披风,那悬崖下常有野兽出没,兴许是被吃了吧。” 云奕面色一寒,阴沉道:“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会儿……”说着想到什么,神情一变,“坏了,这女人还怀着老二的孩子,要是老二知道她死了,肯定不会放过我!” 宋离眸光微闪,拱手道:“云王殿下不必惊慌,没了宸王妃,还有宸王府上那些人,想必宸王不敢乱来。”话刚落,府门外传来砰砰数声,他们扭头望去,只见一个满脸血的侍卫急匆匆跑进来,指着外面叫道,“王爷,不好了,有人闯王府——” 他话没说完又被一个飞进来的剑柄砸中后脑,生生倒下去。 云奕大惊,喊道:“来人,护卫!” 后堂两侧涌出王府侍卫,铜墙铁壁般挡在他面前,众人屏息凝神地望着大门口,倏忽间一抹红衣闪过,接着“啊”得惨叫此起彼伏,他们压根没看见那人怎么出的手,就棉花败絮般倒在地上。等到最后一人倒地,云奕猛睁大眼,只看一双比女人还细腻的手指握着一柄金丝折扇出现在眼前,那扇面上绘着各色美人的姿态,或躺或卧,或颦或笑,然而扇尖却无情地抵在他喉咙上,只待轻轻一划就能收割他的性命! 云奕一动不敢动,脑门上淌下一大片冷汗:“你……你是什么人?” 来人没有回答他,金丝折扇往前一逼,云奕便下意识地抵上身后木柱。 红衣男子一手握扇,另一手抓着件残破的披风,那披风上斑斑血迹,他沉痛地望了眼,旋即冷冷看向云奕:“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先宰了你!” 原来这人正是柳折枝。 两个时辰前他在密林等魏青棠回来,没等来人,却听到她坠崖的消息。柳折枝大骇当即找下悬崖,却在一丛草丛里找到这件披风!他找过去时还有一群饿狼正在撕咬、血肉模糊,他悲痛之余怒火攻心,这才不管不顾得一个人来找云奕算账! 而云奕看见那披风也猜到几分,试探着道:“你……可是宸王府的人?” 这时宋离在身后提点:“王爷,是柳折枝。” 云奕眉毛顿扬,他可久闻这位大盛第一公子的名号了。 柳折枝有三绝,容貌一绝、口技一绝、媚术一绝,当初云震就拜倒在他的脚下,只可惜这人神出鬼没,一直帮着老二…… 转眼间云奕有了主意,笑着道:“原来是柳公子啊,还恕本王有眼不识泰山。不过柳公子,这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宸王他远在边关前程未卜,即使回来了,朝中也未必有他的位置。你又何必愚忠于他,倒不如到本王这边来——只要你肯过来,金银珠宝、绝色美人,你要什么本王就给你什么,岂不更好?” 柳折枝闻言,眸中流露两分讥梢:“你想收买我?” 云奕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这又怎么能叫收买呢?柳公子,如今老二他大势已去,你投靠我,那才有光明的前——” 话未落,啪得一声。 柳折枝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威胁、利诱,你也只会这些下作手段,根本不配跟他比!” 云奕闻言狂怒顿生,他此生最恨得就是有人说他比不上云殊! 阴毒的目光在眼底一转,他冷冷抬头:“姓柳的,你以为杀了本王,你能活着出去吗?” 这一刻,仿佛为印证他的话般云王府外涌入大量官兵,把他们团团围住。庄少卿冲在最前面,指着柳折枝厉道:“快放了云王殿下,否则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柳折枝微微眯眼,心知自己武功虽高,但双拳难敌四手,要想从这么多人手中脱身也是不可能的。 然而越是险境他越不退却,绝魅的脸上甚至扬起一抹笑:“出动这么多人来对付我,还真是让本公子荣幸之至啊~不过你放心,就算是死,我也会拉上你一起,黄泉路上少不了你!” 语毕金丝折扇一横,冰冷的扇尖顿时割破肌肤。 云奕猛瞪大眼,知道这厮是认真的,连忙大叫:“不、不!柳公子,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柳折枝冷眼看着他,云奕张皇失措道:“我……我是他皇弟,对,我是他弟弟!我们有血缘关系的,你不能杀我!” “皇弟?”柳折枝冷笑一声,眼里的不屑愈发浓烈,“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你灭暗卫的时候想过你们有血缘吗,你处心对付宸王府的时候想过他是你皇兄吗?还有吟越,她是你二皇嫂,你派人把她逼下悬崖的时候,可有想过这些?!” 云奕哑口无言,柳折枝拎起他的脖子冷笑:“你、云震、云岚,你们皇室没一个好东西,看着都叫人恶心!” 场中一片寂静,那些官兵也畏首畏尾不敢上前。 砰咚。 云奕突然跪下来,一边打自己耳光一边道:“是、是,我不是个好东西,我是畜生、我猪狗不如!求柳公子看在我和二皇兄同父异母的份儿上,饶过我这次吧!”他前后变脸之快,那不要脸的模样就像一个无耻小人。 柳折枝满是厌恶,不屑地移开眼,然而就在这一刻变故徒生。 云奕趁着他转头的一瞬间,猛地捉刀,对准他腹部狠扎下去。 噗! 利器入体,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柳折枝踉跄后退,同时反手将扇一横。 哗—— 锋利的扇尖眼看要割破云奕喉咙,关键时刻宋离拉他一把,生生将人扯退半步。 于是金丝扇在他脖子上划出一抹血痕,云奕摸了摸,气急败坏地吼道:“将他给我抓起来,本王要把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是!” 第777章 青儿呢? 轰隆! 一个闷雷炸响,豆大的雨点狠砸下来。 大街上的行人散得干干净净,长街两侧店铺关门、酒楼歇业,只剩下泛黄的招牌布倒在大雨里,寂静无声。 “快,他就在前面,跑不远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黑靴淌过雨潭,泥水随雨四溅。 云王府的人马紧追不舍,从东边的王府一路追到西大街城门,柳折枝捂着腹部愈感吃力,却半步不敢停下。 就如云奕所言,如今整个京城都在他手里,逃不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当然不怕死,可不能死在这种小人手里! 柳折枝牙关一咬,猛地回身挥出折扇。 那金丝扇刃锋利如刀,唰地割破雨帘刺过去,那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无法闪避,一扇封喉,瞬间全倒了下来。 “停!” 庄少卿挥手,止停了人马。 他皱眉看着柳折枝道:“柳公子,你这又是何必,如今宸王府树倒猢狲散,你若肯投靠我们王爷,必得重用!” 柳折枝眉毛轻扬,忍着腹痛懒洋洋一笑:“哟,又来一个当说客的,只可惜啊,你家王爷长得太丑了,本公子看见他就作呕,实在没办法效忠~” 庄少卿眉头一沉:“柳折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东南西北四城城门皆已关闭,你能逃到哪儿去?” 柳折枝浑不在意地耸耸肩:“能逃到哪儿就逃到哪儿吧,总不会去你们云王府就是了!” “哼,口舌之快,你真以为你跑得掉吗?”庄少卿失去耐性,抬起手。 身后官兵一拥而上。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雨势愈发急促,那黑沉沉的天低得像要塌下来一般,柳折枝红衣翻飞,地上的死人和鲜血越来越多。 “庄大人,不行,这厮实在太厉害了!”一名退下来的官兵喊道。 庄少卿眯起眼,忽道:“退下,换弓箭手!” 数十弓箭手换上,张弓搭箭,对准那红衣男子就是一轮疾射。 嗖——嗖嗖嗖! 箭矢骤雨般投下,柳折枝翻身闪过数箭,却终因失血过多没能躲开最后一支。 箭射入膝,他被迫跪倒在地,庄少卿抱臂道:“怎么样,还要继续挣扎吗?” 柳折枝抬起头,雨水冲刷着那张绝色的脸,不见狼狈,反而多了几分动人心魄的美。 “呵呵,放心,就算死也得多拉几个垫背~” “不知死活!”庄少卿挥下手,第二轮箭雨将至,就在这时候一个女子冲出来,生生挡在柳折枝前面。 噗噗噗—— 密集的箭矢将她扎成了筛子,柳折枝失声叫道:“岚娘!” 那女子正是潇湘苑的老板娘,她挡在柳折枝身前,嘶声喊道:“公子快走!” 柳折枝如何能抛下她不管,伸手欲拦,岚娘却大吼一声:“公子,为我们报仇!” 说罢转身扑向那箭雨中! 柳折枝想到什么,“不”字刚到口边,便见半空中砰得一声,岚娘的身体爆裂开来,炸成血雨…… “火药、是火药!” “快躲开,这女人身上有火药!” 官兵们手忙脚乱,柳折枝看着那蓬血雨,眼底赤红。 岚娘她……竟在身上绑了火药! 指尖掐进肉里,柳折枝狠狠回身朝城外奔去。 “咳咳咳……”庄少卿挥散血雾,看着那红衣身影踉跄着出城,急忙道,“快追!千万不能让他逃出去!” 与此同时,西城门外。 秦恒边驾马边嘀咕:“奇怪了,有没有战事,怎么就封闭四城了?害我们绕一大圈……”按理,他们该从东城门正大门入京,可到那儿的时候大门紧闭,城门守将说什么也不肯开门。 无奈之下秦恒他们只得绕路,耽误了大半天时间,这才赶到西城门,谁料又碰上这场大雨! “主子,要不我们先避避雨,等……”他话没说完,一旁方城忽道,“快看,那边有人!” 扭头望去,一抹人影出现在视野中。 那人披头散发,身上的红衣分不清是血还是本来颜色,就这般踉跄着冲出来。 他身后还有大队官兵在追捕,为首的竟是大理寺庄少卿。 “这……难不成就为抓个人犯封闭四城?”秦恒道,“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云殊闻言淡淡抬起眼梢望了眼,倏地,手指收紧:“救人!” “啊?” 秦恒尚未反应过来,身边方城张弓搭箭,连射数支。 冲在最前面的官兵割麦子似的倒了一地,庄少卿大怒:“什么人竟敢阻挠大理寺办案!” 对方未有回应,只见一个青缎长袍肩披雪氅的男子从马上跳下来,快步迎上。 柳折枝头晕目眩,大量的失血和连番激战让他没有多余力气,只凭着意志拼命往前,冷不防眼前拦人,他下意识抓扇挥过去—— 啪。 修长冰凉的手抓住他手腕,旋即便听淡淡一声:“是我。” 柳折枝抬起头,惨无血色的脸上茫然片刻,忽道:“阿殊?” 云殊点了点头,旁边跟上来的秦恒震惊道:“柳公子?天呐,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昔日容貌无双倾绝于世的第一公子,此刻红衣污血、满身狼狈。 柳折枝根本没有力气回答他,失焦的眸子定定凝视云殊,片刻,倏扯开笑:“你回来了……那就好。”说完从怀中摸出什么东西,来来不及放到他手上,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柳公子、柳公子!”秦恒大叫,方城立刻拿了金疮药上来。 云殊看着他一身的血,眸色微深,抬头看了眼迎面追赶上来的大理寺官:“你弄得?” 庄少卿一震,看清他的脸,顿时吓得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宸、宸宸宸……宸王殿下?!” 这一声落,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兵也瞬间蔫了火,个个瞪大眼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云殊一语未发,颀长的身形缓缓立起,他拿着白帕,一点点擦干净手上的血,然后道:“本王问,是不是你弄得?” 庄少卿大骇,感觉喉咙像被掐住般发不出一声。 就在这时候,方城叫道:“主子,柳公子伤势极重,恐怕要马上找大夫!还有他手里……他手里不知握着什么东西,怎么也取不出!”云殊蹙眉,转身望去,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中死死握着一截头发,浓密如墨,却齐根断裂,更像是什么人截断一般。 他心头骤然一跳,漆如深墨的眼底倏凝起一团惊人的寒意,手指攥紧,青筋浮裂,一股几近窒息的压迫散开,就连大理寺诸人亦心惊胆颤,头皮发麻。 只见男人慢慢抬起头,刀削薄唇轻启,却问得三个字。 “青儿呢?” 第778章 逼宫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偌大的西城门内,只有噼噼啪啪的雨声敲在众人心口。 方城不停地捂着柳折枝的伤口,可鲜血还是汩汩往外流,他按了一手的血,终于忍不住喊道:“主子,再耽误下去,柳公子会死!” 这一声落,近乎凝滞的空气才又重新流动起来。 云殊回头,冷冷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柳折枝:“回府!” 长袍一卷,马蹄声扬,庄少卿看着消失在大雨里的宸王,摸摸心口,竟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手软脚软地爬起来,有人问:“大人,怎么办,还抓人吗?” 庄少卿狠狠瞪他眼:“抓人?你长了几个脑袋敢在宸王面前抓人?”说完喝道,“回云王府,宸王返京的事情,必须立刻告诉王爷!” 云王府。 云奕正在包扎被柳折枝划伤的脖子,冷不丁见庄少卿闯进来,忙问:“人抓到了?” 庄少卿摇头,满脸惊慌道:“王爷,宸王回来了!” “什么?!”云奕蓦地起身,连伤也顾不得管道,“你说什么?老二回来了?怎么可能?!” 他明明该在南阳打仗,父皇也说过会把他绊在那里,怎么无声无息就回来了? 庄少卿肯定道:“千真万确,下官在西城门和他撞上了,真是他!” 云奕嘴唇阖动两下,踉跄着倒回椅中:“这……这怎么会,他怎么会突然回来……完了,这下怎么办……”虽然手掌大权,可对于云殊的恐惧,早已深入到骨子里。 宋离眼里闪过一丝蔑然,上前道:“云王殿下,宸王既然回来,依宋某之见,您还是先行入宫吧。” 云奕眼前一亮,抓着扶手喃喃:“对,进宫!有父皇在,他不敢乱来的!” 于是冒着大雨出府,一路上,哗哗的雨声仿若惊雷,落得他心烦意乱。 远远的,一个老乞丐惊惶不安的声音传了来,细细听去,隐约是…… “天冬雷,地必震,大祸将倾、大祸将倾啊!” 皇宫,正阳殿。 明武帝正在御书房里,突然听闻云王求见,很有些意外。 可来不及询问,就看见云奕一头冲进来,衣发全湿,抱着他的大腿哭喊道:“父皇,您要救救儿臣啊!” 明武帝一惊,道:“你不是去监斩了吗,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那云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父皇您不知道,儿臣是去监斩了,可谁知宸王妃突然出现,劫走了人犯!儿臣当然不能让她这么为所欲为啊,就想把她追回来,哪知路上她不小心,自己跌下悬崖,摔死了。” “什么?!”明武帝大骇,蹭地站起身,“死了?” 云奕哭嚎点头:“死了!那宸王府的人认定是儿臣害死了她,就派人来刺杀儿臣,儿臣死里逃生,想让大理寺把他们控制住,可谁知道、谁知道老二他突然回来了……” 明武帝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已完全被这连番的变故给吓傻了。 云奕膝行上前,哀声苦求道:“父皇,事到如今,那老二肯定不会放过儿臣的。可天地良心,儿臣从没想害死他王妃,儿臣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父皇、为了大盛朝的江山啊!” 明武帝还是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只望着他呢喃:“宸王妃死了,那朕的小皇孙……” 云奕砰得一颗头磕在地上,明武帝老泪纵横,凄声道:“天不佑我皇室、天不佑我皇室啊!” 这时候尹德全忽然冲进来,急忙道:“皇上,宸王殿下未经宣召入宫,在宫门口和御林军动起手了!” 云奕吓得魂不附体,抱住明武帝大腿道:“父皇,他是来找儿臣的,父皇救命啊!” 明武帝看着他脖子上的伤,眼一闭,长长叹了声。 这时御书房门口,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训道:“叹什么气,皇帝,宸王擅自回京,如今又闯宫,摆明是要哗变,你不赶紧召禁军护驾,还有工夫叹气吗?” 明武帝抬头望去,惊讶道:“母后,您怎么过来了?” 张太后一脸冷酷,走上前道:“母后再不过来,你的江山就要被人给篡了!” 明武帝呆呆望着她,张太后拿起令牌扔出去:“愣着干什么,马上召刘珉护驾,再把谢阁老、崔相国等人全招进宫,哀家就不信了,岑妃这个贱人的儿子,真有胆子谋朝篡位!” 正阳殿外,大雨滂沱。 谢清泉崔晏等人得急令入宫,步履踉跄,老脸上满是汗水。 崔相国问:“尹公公,到底什么事啊,这么急着召我们入宫?” 尹德全欲言又止,叹道:“哎,是宸王殿下……” “宸王?他不是在南阳作战吗,和他有什么关系?”崔相国话刚落,又看见一大群禁军侍卫持刀涌入,他们似乎在增援什么地方,就在这时,又一道冷厉尖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赫然是张太后。 “放肆!宸王你是要逼宫吗?!” 几位大臣快步走过去,但见那正阳殿广场上,两方对垒! 一边是张太后明武帝和云王,那大内禁军铁桶似守在他们跟前,而另一边广场入口,却是宸王府的人! 云殊一身青袍长缎早已被雨水浇透,雪氅厚重地披在身上,他却浑无所觉,一双深眸死死锁在云奕身上。 云奕躲在张太后后面,怂恿道:“皇祖母,他私自进京,还带人闯宫,就是想谋反!快把他拿下!” 秦恒握紧拳头,面色悲愤地站出来道:“你放屁!我家主子在南阳作战,出生入死,什么时候想过谋反!他回京是因为听说有人要对宸王府不利,这才赶回来!” 云奕缩缩脖子,明武帝轻咳道:“既然不是要谋反,老二,那你先把人带回去,等明日朕把三司叫齐,让他们还你一个公道。” 云殊一动不动,仿若没听见般,张太后厉喝道:“你聋了吗?没听见你父皇的话?” 场中局势紧张无比,一触即发。 大臣们眼也不敢眨地望着宸王方向,心知肚明别看他们现在人少,可他背后的黑甲军是足以颠覆一国的存在! 云殊仍未开口,幽眸深锁,许久才往前迈了一步。 “是你吗。” 三个字,云奕却浑身一哆嗦。 他看见那个病秧子从怀中摸出一截头发,齐根斩断,就那般安静地躺在他掌心里。 云奕吞咽了口唾沫,以为他已经知道了,顿时大吼:“不、不是我!是她、她自己不小心跌下悬崖的,不关我的事!” 悬崖?!! 天地崩塌,四海倒倾,云殊只觉一切都失了颜色。 他薄唇阖动两下,似想开口,却发出唇齿带颤,竟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你……说什么?” 第779章 偿命 许是他脸上的表情着实骇人,云奕蠕动了两下嘴皮没敢开口。 张太后眼角一吊,冷冷道:“你媳妇摔下悬崖死了,没听清吗?” 轰隆! 一道惊雷劈过,云殊的脸色霎时间惨白若死,他抬手按住心口,然而从未有过的恐慌竟让他不自禁退了半步。秦恒赶紧扶住他,大声对张太后道:“太后娘娘,请您不要胡说,好端端的我们王妃怎么会摔下悬崖?而且,她还有身孕呐!” 皇室对这个孩子看得极重,也正因为这点,当初离开京城的时候,他们才从未想过魏青棠会遭遇不测。 然而不知怎么了,张太后脸色一阴,桀桀冷笑起来:“身孕?你还有脸跟哀家说身孕?这个番邦夷女,勾结外男,不知怀了谁的野种就想冒充我皇家子嗣,亏你们还有脸问!” 众人大惊失色,明武帝忙问:“母后,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宸王妃的孩子不是皇家子嗣,那不是说云殊戴了绿帽子? 不仅文武大臣们,连秦恒等人也紧紧望着她。 张太后却一句不答,只扭头唤了声:“宋离,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宋离缓缓行出,文秀的面庞淡定如故,他道:“皇上、太后、两位王爷、诸位大人,草民的旧主乃南阳谢老将军,他的后人中尚有二位在世,一位是温长衍,另一位就是宸王妃,这一点是众所周知的。不过众位不知道的是,这位宸王妃其实并不是老将军的亲生女儿,她是当年谢老将军和夫人在西疆游历,捡来的,实则是西疆人。” 话落,全场哗然。 “什么?” “这!” “这怎么可能?” 云殊乃大盛战神,却娶了一个西疆苗女,这传出去简直是骇人听闻。 谢阁老眉头一沉,道:“方才太后娘娘说她勾结外男……” 宋离不语,张太后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那番邦女为了救一个男人,不顾性命、舍生忘死,连法场都敢劫,这不正说明她肚里的孩子就是那野男人的吗?” 这言下之意,竟是指魏青棠和温长衍私通! 然而云殊却似完全没听见般,幽冷深眸如同浮着两个漩涡,空洞得可怕。 秦恒面色剧变,愤怒道:“太后娘娘慎言!我家王妃清誉岂容诋毁?” 张太后冷笑,身后的云奕猛窜起来,大声道:“不错!二皇兄,这个女人水性杨花,未出嫁前就招惹了大皇兄还有平南侯府的楚三,如今虽已出嫁,但难保不会红杏出墙,再招惹别人!”云奕越说越是兴奋,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只要扣死了魏青棠与人私通的罪名,就算她怀了皇嗣坠崖,也怪不到他! 还是皇祖母高明,一箭双雕,不止除了宸王妃,还给老二头上戴了顶绿帽子,让他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秦恒气得一张脸都要变形了,死死握拳才克制自己。 可他能忍,竹一却忍不了,一声口哨,小黑小白猛冲上去,对准云奕的脖子就是一口。 “啊!!这畜生!!” 云奕捂着脖子尖叫,鲜血长流,禁军急忙将两条猎犬拉开。 竹一傲然道:“我虽不喜欢那个女人,但你要说她背叛主子,绝不可能!” 云奕瞪圆了眼睛,捂着伤口大骂:“什么不可能,这女人刁蛮跋扈好色成性,根本不可能安定下来,也就你们蠢,被她蒙在鼓里!” “你!” 宸王府这边人人愠怒,云殊却猛地一震,回神般倏地抬头望他。 云奕被这一眼看得发毛,躲到太后身后,云殊却抬眸,轻声喃喃:“刁蛮跋扈……好色成性……” 他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这会儿的雨势已大不如前,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信纸上,晕染开一团又一团的笔墨。 他看着,双手忽然剧烈抖动起来,激烈的咳嗽似要将肺腑咳出,他定定看那书信两秒,无法容忍般将之一掷。 唰—— 雪白的信纸落于大臣面前,谢阁老急忙弯身捡起,念道:“兹有魏氏女,刁蛮跋扈、小肠善妒,好色犯淫、多有过失。今以书为凭,休弃此妻,一别两宽,再不复见……这、这不是休书吗?!” “什么?休书?”云奕抢过去一看,当真是休书,最后还落着云殊的名字。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云殊却仰起头,任雨水冲刷着他的脸。 原来如此,怕牵连他,所以写下休书,早早地将他撇开。 离京这段日子,她被怎样的虎狼撕咬、被怎样的强权逼迫,他一无所知,竟一无所知!! “这,既然老二都把宸王妃给休了,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算了吧,啊?”明武帝见状打起圆场,云殊却蓦睁开眼,苍冷的眼底如覆寒霜,“谁说本王要休妻。” 明武帝一愣:“那你要干什么?” 云殊抬目,那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从在场众人脸上一一看过,无波无澜、无起无伏,一时间,好像当年那个嗜杀如魔的杀神又回来了。他的目光最终落到云奕脸上,薄唇轻启,却只吐出两个字:“偿命。” …… 这是一场血战。 皇宫大殿,正阳门前,大内禁军和宸王府交手,刀兵相交,生死以搏,那倒下来的尸体、砍下来的脑袋、流淌在大雨中的血水,让哪怕见惯风浪的崔、谢等老臣们亦禁不住反胃作呕。 此时天色已彻底暗下来,凄风冷雨、闷雷滚滚,云殊的身形屹立于风雨中,只身一人,却闲庭信步般往殿门前逼近。那些大内禁军似乎不敢靠近他,即便有误杀过来的,也很快被秦恒一剑挑开,疾雨如织,他皓衣白雪,犹如九天战神步步行至人前。 咚得声。 云奕一屁股坐在地上,满眼骇然地望着他:“你……你想干什么?” 张太后和明武帝已在禁军护持下撤往殿中,见此情形忍不住停下,厉喝道:“老二,你要干什么?他是你弟弟!” 云殊没有理会他,霜雪执握,又快又狠地朝前斩下。 第780章 起乱世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云奕整条胳膊被卸了下来,血流如注。 明武帝瞪大眼,快步冲上前浮起云奕,满脸不可置信:“你疯啦?这是你皇弟!” 然而云殊垂眸,看着剑尖上的血淡淡出声:“他必须死,让开。” 明武帝完全被震慑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无法相信地望着云殊,怒极道:“老二,你简直疯了!朕不让,你难道连朕也要杀吗?”这一语落,云殊抬目,那苍冷幽深的眸子望了眼,一瞬间令人头皮发麻。 张太后在最后大叫:“护驾、快护驾啊!” 刘珉带着一众禁军冲过来,将明武帝和云奕团团护在身后,云殊一动不动,只慢慢抬起剑尖,指着刘珉:“让开。” 刘珉额头上冒着冷汗,强忍住惧意道:“宸王殿下,请你冷静一下!云王爷纵有千般过错也是你的皇弟,就算要处置他也该由皇上来,你不能代天行罚啊!” 云殊不语,唰地一剑劈下。 他虽武功尽失,可剑法还在,这一招迅若雷电,噹得声将刘珉劈退数步。 大内禁军人人色变,他们可都听过宸王的威名,连总管都不是对手,谁又敢再拦。 一时间纷纷挪开脚步,云殊便这般踏上台阶,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面前。 就在这时候,一个宫装妇人急匆匆跑来,跪在云殊面前哀求道:“宸王爷,本宫求你了,饶了奕儿这一次吧!他不是故意的,他真不是故意的!” 明武帝皱眉道:“良妃,你怎么过来了?” 原来那妇人正是云奕生母,位份卑微的良妃。 她含泪望了眼明武帝,凄然说道:“皇上,奕儿做得这些臣妾都知道,他是做错了,可他都是想为了臣妾。求皇上和宸王爷说一说,高抬贵手,饶过奕儿这次吧,臣妾……愿替他偿命!”说罢朝着霜雪撞去,霎时间,鲜血飙飞。 云奕瞪大眼看着倒下的母妃,痛苦狂吼:“母妃!母妃!” 明武帝也怔怔看着她,着实有些意外。 在他的记忆中,良妃一向是温和柔顺小心翼翼的,她从来怕出错,永远安静得像个影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竟也有撞剑自杀的勇气! “饶过他……饶过……他……” 良妃倒在血泊中,不停地呢喃着,最终断气。 云奕挣扎着爬起来,冲到她身边痛哭流涕。 这一幕始料未及,许多还在动手的禁军侍卫纷纷停下,朝这边看来。 明武帝闭了闭眼,也觉痛心,他道:“老二,够了吧,良妃她都把命赔给你了……” 然而,云殊举剑,毫不迟疑地向云奕砍下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眼看就要砍掉云奕的脑袋,崔相国突然猛扑过来,生生撞歪了剑尖:“宸王!不可!弑杀亲弟有悖人伦,你不能这么做!” 宋离也变了脸色。 他算到了今天的每一步,魏青棠的“死”、柳折枝的伤、良妃的偿命,可独独没算到云殊,竟还是要杀他! 他们是血亲,一旦背负上杀弟的名头,那就永远与皇位无缘了! 就在宋离心焦火燎时,云殊面无表情地挥剑,只落下四个字:“他,必须死。” 那是大盛有史以来最黑暗的一天。 四皇子云奕为登大位,谋害宸王妃堕崖,随后宸王千里赶至,弑母刃弟,然后消失在正阳殿外再无消息。痛失爱子的明武帝当场昏厥,一病不起,只能由张太后暂摄朝政,同时令三皇子云岚出面,处理后事。 朝野上下一片混乱,和南蛮开战的军队也不得不撤回。 就在这焦头烂额之际,西疆又举兵来犯,西疆王亲率二十万大军压境,口口声声要他们交出公主! “阿莲娜公主不是早就回去了,这又交哪门子的公主?”云岚烦躁道,那大臣弯了弯身子,说道,“回太后、三殿下,西疆王说了,他的爱女姬流霜早年流落南阳,被一位姓谢将军收养,后来辗转来到京城,好像、好像……” 张太后听他说起姓谢的将军,就心感不妙,见他吞吐顿时斥道:“好像什么,说!” 大臣忙道:“好像就是宸王妃……” “什么?是她!这怎么可能?” 魏九的义女,变成谢家的养女,最后还成了西疆的公主? 张太后面皮抽搐,云岚惶恐道:“皇祖母,这可如何是好?那宸王妃不是已经、已经摔成肉泥了吗?” 张太后瞪他眼,深吸口气:“你马上传崔晏入宫,让他代表大盛和西疆和谈,大不了割地、赔银子,万万不能再开战了!” “是!” 结果这一次和谈,大盛朝割让了十座城池、每年上贡数百万黄金,这样大的开销,让朝廷加征赋税,原本就水深火热的百姓更是过不去,民间各地纷纷爆发叛乱,揭竿而起、竖旗为王的反军比比皆是,没了宸王府的镇压,这个腐朽破败的大盛朝终于加快衰颓脚步,五年前被夺去大半江山,四分五裂! 而就在这个时候,甘州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一位说书先生手握书木板,坐在一棵大树底下朗声说道。 “现如今天下大乱,各路义军揭竿而起,若论声势之大,首推南阳温氏!这温氏家主姓温名浔阳,年纪虽轻,却是当年亡故的谢老将军亲侄。有这层关系在,当初对抗阉党的谢家旧部纷纷投靠他,一时间风头无两!其次就要属沈、朱、慕容三大阀,这三阀都是累世为官的高门显贵,实力深不可测,以往宸王殿下还在的时候,对这三大家也是招揽为主,如今他老人家离开,三阀失去桎梏,这便站了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山野之民出身的陶风、向成天等……” 那说书先生论起天下大势,滔滔不绝,底下坐着的村民们听得入迷。 忽然,一个四五岁的小脑袋瓜伸出来,举起一只小胖手奶声奶气地问:“许先生,琅琅有个问题,那位宸王爷很老吗,你为什么要叫他老人家呀?” 许先生尚未回答,旁边一个与那孩子容貌酷似、却抱起小手略显冷酷的孩子道:“是敬重。” 许先生点了点头,抚须道:“昭儿说得不错,宸王殿下在位时,虽用重典酷律,却保了天下安定,免受战火荼毒。好了,今日的说书就到这儿吧,大伙都散了吧。” 村民们意犹未尽地离开,许先生收拾完东西,见那两个孩子还站那儿,便笑着走过去:“昭儿、琅琅,天不早了,你们不回去找你们娘亲吗?” 第781章 委屈你们了 这附近村里的都知道,这对一模一样的双生子是秦家娘子所生,五年前,她一个人大着肚子来到村里,九死一生生下孩子。大伙儿问她生父是谁,她也不答,只给这两个孩子起名,一个叫云昭、一个叫云琅。 那秦娘子说日月昭昭、乾坤琅琅,只盼着两个孩子平安喜乐的度过一生。 村里人见她生得美、说话又有学问,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便没再追问了……毕竟,大盛朝有对双生子的忌讳,兴许正是因为这对孩子,她才一个人流落他乡。这五年间,秦娘子就靠着自己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孩子,她能吃苦、会织布,而且懂些医药知识,在村子里颇受敬重。许先生是去年开春来到这地方的,听说了这位秦娘子的事迹,倒很佩服她一个女人能在乱世抚养两个孩子,一直有心相见,却总是不得缘法。 “嘻嘻,许先生你不知道吧,我们娘亲呀今天不在家~”琅琅笑眯眯地说道,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灵得很。 许先生一愣:“不在家?” 这位秦娘子可是出了名的深居简出,往日不管是卖布还是给人看病,都在家中,极少会出门走动。 云郎点着小脑袋道:“对呀,要是娘亲在家,我和哥哥才不敢来听你说书呢,许先生你不知道,娘亲最讨厌我们听外面的事了~”他刚说完,云昭便淡淡看他眼,“娘是为我们好,别乱说话。” 琅琅扁扁嘴,顿时不出声了,许先生看着这一幕大感惊奇,问道:“不准你们听外面的事,那私塾呢,也不让你们去念吗?” 琅琅看向兄长,云昭转身:“回家了。” 小不点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亦步亦趋跟在哥哥后面。 许先生连忙追上来:“等等、等一下!” 云昭停步,戒备地望向他,许先生道:“你们这个年纪,已经到了启蒙受教的时候,在甘州州府或是其他更繁华的地方,那些比你们年岁还小的孩子已经开始读四书五经了。昭儿,你和琅琅天赋极高,若是错过了这个阶段实在可惜。这样吧,你们带我去见你们娘亲,让我来劝说她,可好?”这位许先生早先在京城说书,后来走遍大江南北,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从没哪个像这对双生子一样,天赋卓绝,哪怕是听他讲书也能每能说中要害。 他是真心想为这两个孩子启蒙,然而云昭听了他的话,只道:“娘不许,告辞。” 琅琅冲他摊开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许先生还想再说什么,云昭已抓起弟弟的手,直接走了。 日影西斜,许先生愣愣站在大树底下,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消失。 旁边一个村民道:“许先生,这家你就甭指望了,那秦娘子啊是不会准她家俩娃去念书的!” 许先生回头看着他,那村民道:“不是俺胡说啊,前阵子,那个县里边的黎、黎什么舟……” “黎木舟?” “对对,就是黎木舟!他不是到咱们村里给娃娃讲学吗,那俩崽子跑去听了,还把他的问题全答对了,高兴得黎木舟要把他们收成弟子!结果你猜怎么着,秦娘子没答应,不仅没答应,还用扫帚把人撵出来了~” 听到这儿,许先生震惊不已。 那黎木舟虽然只是灵泉县的一个通判,但他恩师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岑之陵!多少学子盼着拜入他门下而不得,结果他看中的人还被拒绝了? “你说得这事儿俺也知道,那天晚上回去啊俩孩子就被罚跪在院里,听俺男人说,第二天早上走的时候还看他们跪那儿,估计是跪了一宿。”秦娘子家隔壁的王大婶说道,啧啧摇头,“不是俺说,那孩子才多大点儿啊,秦娘子也真够狠心的。”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许先生认认真真地听了,才知道这位秦娘子身上怪异之处不少。 比方说她平日里不怎么露面,也不准孩子们外出,如果离开村口,就会被狠狠责罚一顿。 再比方说她虽然家贫靠织布为生,但有一次王大婶看她拿了块玉佩出来,那玉通体剔透,里面还笼着一汪血色,就算啥都不懂的王大婶都看得出,是绝品。 这位秦娘子跟谜一样,越听越叫许先生好奇,直到村口响起一阵脚步声,村长神色凝重地带人回来,说是一窝流匪窜到了附近,大伙儿这才散了。 而另一边,离村子不远的一间木屋前。 云昭止步,警告地看了眼弟弟:“再有下次,我就告诉娘。” 琅琅抿抿嘴巴,有些心虚地问:“什么下次呀?” 云昭看他眼,并不说话。 他一语不发地往里走,琅琅扁扁嘴,赶紧上去拉住他:“哥哥,别生气嘛,琅琅知道错了~可是,你难道不想出去看看吗?许先生说外面有好多好玩儿的东西,有甜甜的葫芦、会转的风车,还有好多书本上没有的玩意儿……”话没有说完,云昭便停下来。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弟弟脸上的憧憬,眼里也有迷茫一闪而过。 随即,却坚定起来,拍拍弟弟肩膀道:“琅琅,娘说了,外面很危险,我们不能去。” “可是……”琅琅想说什么,云昭打断他,“如果去了,就要离开娘,你愿意吗?” 琅琅脸上顿时露出挣扎,可只是一小会儿,他就坚定摇头:“那、那就不去了……琅琅要永远和哥哥娘亲在一起!” 云昭点了下头,这才牵着弟弟进屋。 殊不知这一切,全都落在了他们娘亲眼里。 秦娘子穿着粗布碎花衣裳,如云长发用一根木簪挽起来盘在头顶,她右手提着一个食盒,左手拿着祭奠死人用的香烛冥纸,刚刚才从后山回来,便听见孩子们的这番对话。 她默然良久,才走进屋。 “娘亲!” “娘。” 琅琅和云昭同时叫道,只是一个欢天喜地地扑上来,一个矜持地站在原地,眼里不掩喜色。 秦娘子一手一个将孩子们搂入怀,良久,轻声道:“委屈你们了……” 第782章 赶集 原来这秦娘子就是魏青棠,当初在渭水密林,她答应宋离走,便马上离开京城。 那会儿天地虽大,她却不知该去往何处,于是随波而流走到哪儿算哪儿。后来是要到临盆的时候,来到这小山村,村长和村长夫人都很和善,在他们的帮忙下生下孩子,也就顺势留下来。这五年间,她着实吃了不少苦,秀丽的容颜平添风霜,纤滑的手指也变得粗糙,不过好在有这一双孩子,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这般想着,魏青棠松开两个孩子,摸摸脑袋道:“饿了吧,吃饭。” 琅琅欢呼一声,立刻迈开小短腿跑到灶房拿碗,云昭迟疑了下,问:“娘,是不是有什么事?” 魏青棠讶然地看着他,这个年少冷峻、且远超同龄人成熟的孩子皱了下眉,道:“您刚刚说委屈我们……您以前从不会说这话。” 魏青棠顿了一下,摸摸他的脸:“昭儿,娘只是顺口一说。” 云昭将信将疑地望着她,却还是转身往灶房去了,她看着长子背影,心头暗暗摇头。 这两个孩子,明明差不多大,性格却天差地别。 琅琅就是个小甜心,天真活泼,招人喜爱,可昭儿就更像云殊的性子,少年老成、冷峻沉静。 其实魏青棠不希望如此,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年纪的事,昭儿这样懂事得早,反而会很累。 这时灶房里传来呀得一声,她赶忙过去,只见云昭半跪在灶台边,双手呈接人的姿势,琅琅就摔在他怀里。那臭小子撅着小嘴,脸都苦成一团了,却还是宝贝似的举着手中烙饼。 魏青棠一见就全明白了,琅琅贪嘴,必是想去拿饼,结果够不着摔了跤。 至于云昭,自然及时接下。 她拧起眉头正要进去训两句,哪知琅琅忽然仰起脸,将手里烙饼塞到云昭嘴里:“哥哥,吃!” 云昭看上去也像要发火,被他这一弄,倒不好意思发作了。 他把人扶起来,拿着烙饼塞给弟弟:“自己吃。”说完还拍拍他屁股上的灰。 琅琅却固执地递到云昭嘴边,大有一副你不要我也不要的模样…… 魏青棠看着这幕,唇角不自觉扬起,懂得分享、兄友弟恭,这确实让她很欣慰。 这顿晚饭吃罢,一家三口坐在炕上,魏青棠取了针线做活,琅琅便趴在一边看,看着看着,小家伙困意来了,就闭上眼睛。 云昭低声说了句:“爱睡鬼。”还是把一件被褥给他盖上。 这会儿马上要入秋了,魏青棠看着两个孩子身上单薄的夏衣,思索了下,问:“昭儿,想不想出去看看?” 云昭下意识回了句不想,紧接着马上抬起脑袋,一向镇定的眼里流露出两分紧张道:“娘,你说什么?” 魏青棠看他这模样就知道是想的,也是,这五年她从来不准他们离开村子,因为怕外面危险,更怕被人认出来。可这样忽略了一点,就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该对外面世界最是好奇。 她顿了顿,若无其事道:“马上要立秋了,娘打算进城买些东西,再给你俩一人做件衣裳,想去吗?” 云昭咬紧嘴巴,用力点了下头,接着又道:“那琅琅呢?” 魏青棠道:“一起去。” 翌日一早,魏青棠就起身收拾东西,云昭被她的动静弄醒,也跟着起来帮忙。 一家人里只有琅琅最后醒过来,迷迷瞪瞪地看着母兄,揉眼问道:“娘亲,哥哥,你们怎么起得这么早啊?” 魏青棠正把两件做好的绣帕收进绣袋里,又取了一吊钱贴身放置,听见琅琅的话没来得及答,那边云昭淡淡道:“进城。” “哦……进城啊……什么?!”琅琅猛地睁大眼睛,狠狠揉了两下才问,“娘亲,琅琅没听错吧?要进城吗?” 魏青棠点了下头,将一件粗黄布衣给琅琅穿上,琅琅抱住她手臂求证:“娘亲,真的要进城吗?” 这么多年,他们兄弟俩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村东头的大槐树下。 看着孩子激动的神情,魏青棠心里一阵内疚,顺手将人抱起来:“对,进城。” 村子离县城很有些距离,而这里出行自然是不会有马车或软轿的,魏青棠付了隔壁王大婶家十个铜板,换来一辆牛车代步。乡下的路坑坑洼洼,一路都不太平,但因为第一次离村,两个孩子都很兴奋。 沿途上,还有不少田里劳作的村民打招呼。 “哟,秦娘子这是要进城呐?” “怎么还把俩娃带上了?” “哎我说早该带了,那城里边和咱乡下不一样,娃去看看也好见见世面。” 魏青棠一一点头致意,嘴角微扬,浅浅笑意如三月春风,看得那些村民都呆住了。 “等等、等一下!” 身后忽然有人在喊,她停下回头,原来是村长赶过来。 村长是个五十出头的老人家,头发白了大半,他气喘吁吁地赶上来道:“秦娘子,你们不能出去!咱们春晓山附近来了伙流匪,凶得很,你要是撞上他们可就倒霉了!” 魏青棠眉心一跳。 流匪在大盛并不稀奇,以往在京城,那个抢了魏九五千万两白银的黄风寨就是其中之一。只是那会儿是宦官当道民不聊生,才会逼得许多百姓不得不做流匪,怎么阿殊登基后,这些还没改观吗? 正想着,忽然袖子一沉,低头看去,两孩子都眼巴巴地望着她。 魏青棠拍拍脑袋,道:“村长放心,我们会早去早回的。” “诶——你,怎么不听劝呢!”村长急得直跺脚,魏青棠笑了笑,驾着牛车去了。 她虽然武功不行,但对付几个流匪,还是绰绰有余的。 结果这一路上十分平安,别说流匪,就连个人影也没看见便到了县城。 今天是十五,正是赶大集的时候,城里城外人头攒动,当真是热闹得很。魏青棠把牛车停在驿站,付了两文钱,就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往里面走。 云昭和琅琅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眼睛都快瞪直了,县城里边,街道两侧摆着许多个摊位,吃得、用得、藏品、胭脂水粉,应有尽有。 魏青棠没有先急着买东西,而是熟门熟路的来到一家蜀绣铺面前。 那铺面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见她过来,忙不迭迎起身:“秦娘子来啦,今天又有什么好东西要卖?” 第783章 土包子 魏青棠听罢没作声,从绣袋里取出两件绣帕,递给他。 那人小心翼翼地接过,打开一看:“呵,秦娘子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只见那两方绣帕上各绣了一只鸳和鸯,鸯在饮水,鸳便在水边看它,那画面绣得是栩栩如生,就比京城里的织绣坊也不遑多让。 那人也见过世面,看了好几遍,才开价:“五百文钱,我都要。” 魏青棠却没急着回答,只慢悠悠对他道:“你再看看。” 那人把绣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才发现左下角有一团金丝线绣的祥云纹。这金丝线可不一般,尤其在这偏远之地,登时叫那摊主瞪大了眼睛:“这、这是真的金丝吗?你没骗我?” 魏青棠不答,只道:“你不买就还给我吧。” 那人忙道:“买、买!五两银子,你这两件都给我!” 云昭在旁边听得暗暗心惊,许先生说过,村里一亩良田一年最多卖得了一百文钱,这五两是五千文,翻了不知道多少呀! 魏青棠把绣帕交给他,那摊主给了五两现银,魏青棠道:“好了,这下能给你们做两身好点的衣裳了。” 云昭点了点头,三人便朝着绸缎铺子去选布帛。 哪晓得刚走进去,就听“啧”得声。 一个衣着华丽美妇站在铺子里,对着门口三人撇嘴道:“老板,你这儿怎么什么人都能进来。” 那绸缎铺老板连忙点头哈腰道:“岳夫人,您别生气,小店还有其他好料子,要不您到里面瞧去?” 魏青棠听到他的称呼,就明白了,本地县令就姓岳,看来这位美妇人就是他的家眷。那岳夫人身边还站了个小胖子,趾高气昂地瞥了眼云昭和琅琅,嗤道:“土包子。” 魏青棠皱了下眉,琅琅道:“你叫谁土包子?” 那小胖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岳夫人拉着他轻蔑道:“行了,跟这些乡下来的说什么,走,咱们到内堂去。” 于是这对母子在老板的殷勤招呼下进了内堂,琅琅不忿地咬着嘴巴道:“娘亲,他刚刚在骂我们!”孩子年纪虽小,可从那不屑的眼神和轻蔑的称呼间,已能体会到什么叫恶意。 魏青棠摸摸他的脑袋,淡淡道:“是,所以琅琅,我们不能学他们,知道吗?” 琅琅哦了声,云昭拿了块布料给他,这孩子的注意力才被转移开。 不一会儿功夫,魏青棠就选好了五六匹,其中有两件是上好的苏皖纱,她打算给昭琅各做一身新衣。 结果要付银子的时候,那老板突然走过来道:“这位娘子,不好意思,这几匹布都有人买下了。” 魏青棠一愣:“可这之前还放在这儿。” 老板道:“现在卖了,你还是去别地儿看看吧。”说着,又压低声,“岳夫人就在里面,你们得罪不起她,赶紧走吧。” 魏青棠看了眼内堂,那位华丽美妇正端着茶,迎上她的目光挑衅一笑。 她瞬间明白过来,心底也升起一股怒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刚刚的事儿她都已经没计较了,结果她们还这样针对。 云昭大抵也明白了,放下手中布匹道:“娘,我们不要了,走吧。”他跟在魏青棠身边这么久,隐隐约约能察觉母亲一向喜欢息事宁人。琅琅“啊”了声,委屈巴巴地扬起脑袋:“娘亲,不买了吗?可是琅琅好喜欢这个颜色……” 魏青棠低头扫了眼,正是那匹苏皖纱。 她眉梢一扬,淡淡道:“喜欢就买下,老板,这匹布多少银子。” 老板皱眉道:“先前不是跟你说了吗,这匹有人买下了……” 魏青棠置若罔闻,将先前卖绣帕的银子放在柜台上:“五两,够了吗?” 这苏皖纱进价只不过一两,正常售价也才二两,五两实在绰绰有余了。只是,这么多银子实在不像一个乡下村妇能拿出来的。 绸缎铺老板疑惑地打量着她,那边,内堂里的岳夫人看见这幕,眼一挑,大步走出来。 “老板,我都说了这几匹苏皖纱我买下了,你怎么还要卖给别人?” 绸缎铺老板尚未开口,魏青棠轻笑一声,道:“哦?你买下了?请问夫人是什么时候买的,付过银子了吗?” 岳夫人语塞,怒道:“怎么,你怕本夫人没银子给吗?” 魏青棠不语,就那么轻描淡写地望着她。 也不知怎么搞得,被这个乡野村妇用这样的眼神一看,岳夫人登时心头火起。 这会儿因着绸缎铺的变故,不少人围在门口看热闹,琅琅用软糯糯的声气大声道:“娘亲,您以前常教琅琅,做人不可以仗势欺人,是不是就是说现在这样啊?” 魏青棠看了眼机灵的小儿子,扬唇一笑,旁边云昭更直接,冷冷嘲讽道:“叫你别学他们。” 这下子岳夫人气歪了嘴,她家那个小胖子更是直接冲过来:“我打死你们这两个土包子!” 云昭拉着琅琅一躲,那小胖子就从他们身边擦过去,刚好绊在门槛上。 “砰”得一声,他从绸缎铺门口一路往下,摔破了头。 “儿子!” 岳夫人大惊失色追出去,小胖子伏在她怀里痛哭道,“娘,疼!” 这一幕兔起鹘落,谁也没料到会发展成这样。 魏青棠脸色微微一变,遂走上去道:“岳夫人,先带令郎看大夫吧。”小胖子摔在头上,也不知对脑子有无影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岳夫人猛地扬手,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啪! “贱妇,你竟敢伤我儿,我要老爷抓你进大牢!”岳夫人怒目相视。 魏青棠眼底一抹怒意闪过,云昭和琅琅跑过来。 “娘亲!” “娘!” 看着两个孩子眼里的担忧,她安抚一笑,随后转头对那岳夫人道:“这一巴掌就算两清了,岳夫人,告辞。” 她不想再把事情闹大,可那岳夫人却不依不饶,这时一个深衣儒衫的老人站出来道:“岳夫人,见好就收,这件事依老朽看来,确实是你们不对在先。” 岳夫人张口想骂回去,可看清那老人的脸,又噤声:“黎……黎老夫子,怎么是您?” 原来那老人正是灵泉县的通判,黎木舟。 这岳夫人虽然是灵泉县令的夫人,可她儿子还在黎木舟手下求学,实在不敢得罪。 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大名鼎鼎的人物会替一个乡野村妇出头! 而另一边,魏青棠听见这个人的声音就大感头痛,拉了孩子要走,却被黎木舟叫停:“秦娘子且慢!老朽有话与你说!” 第784章 土匪 不需开口,魏青棠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断然道:“我没话跟你说。” 说完扭头就走,黎木舟在后面追赶道:“秦娘子、秦娘子等等!下个月洛阳有场童生大比,老朽的恩师岑老先生也会亲临!只要你让老朽带昭儿琅琅过去,老朽保证能让他们拜入岑老先生门下!” 话落,霎时间一片哗然。 大儒岑之陵自十年前隐退,再没有收过弟子,如果能拜入他的门下,那无需科考也能入朝为官啊! 虽然现在是乱世,但能当官仍是光耀祖宗的事,因而黎木舟这话一落,四下顿时投来又妒又羡的目光。 “那家人到底是谁啊,黎老夫子为什么要把他们举荐给岑大儒!” “是啊,我之前带了银子去求,黎老夫子却把我们拒之门外,为什么现在又要收他们?” “你瞧瞧那身上的衣服,该是从乡下来的吧?” “两个土包子,怎么就入了黎老夫子的眼?” 四周议论纷纷,魏青棠却听得直翻白眼。 岑之陵,那是谁啊! 云殊的外祖父! 她躲还来不及呢,哪有自己送上门的。 牵着孩子的手越走越急,一个不留神,撞上一个人。 那人被她撞到在地上,魏青棠忙道:“抱歉,我……”话没说完,看清来人的脸,一愣,“大牛?怎么是你?” 原来这人正是村长的儿子,叫大牛,他长得牛高马大,可这会儿一脸的伤,鼻子还流着血,却顾不得擦,只对她道:“秦娘子,快别回村里了,土匪来了,俺爹叫俺搬救兵!” 魏青棠一惊,土匪? 临出村时,村长确实警告过她,村子附近来了伙流匪,穷凶极恶。 但没想到她这一路上没遇见,那伙流匪跑村子里去了。 “土匪该是求财,每家每户凑些钱出来,应该能把他们送走吧?” 大牛摇头:“俺爹也是这个意思,可那伙土匪胃口太大了,竟要两百两,这样平摊下来一家就要出两吊钱,你想想,这怎么拿得出来啊!”两吊钱差不多是一户人家全年的生计了,魏青棠听得眉头发紧,也没想到对方这样贪婪。 大牛道:“秦娘子,俺不跟你说了,俺要去衙门!” 魏青棠点头,思忖片刻:“我跟你一起去。” 这穷乡僻壤,要想驱走土匪,除了村里男人们自发抵抗,就只能指望县衙了。 可没想到一到衙门,那岳县令一听要出兵,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这伙流匪凶悍得很,听说还是陶大王的人,本县令可不敢去招惹他。” 魏青棠蹙眉:“陶大王?”这朝中何时出了一个陶大王,她怎么没听说过? 岳县令却道:“你连陶大王都不知道?他刚刚打下荥阳,半个东北都在他手里了,离咱这儿也不远。那伙流匪就是他新收编的,为首的刀老大好像就是他的人!”说到这儿,似乎觉得和一个女人谈天下大事太过可笑,便又转头同大牛道,“大牛,你们村的情况本县令也知道,不过那伙流匪惹不得,还是舍财免灾,多赔些银子吧。” 大牛一听县官老爷都这么说,顿时急得直掉泪:“大老爷,不是俺们不肯拿银子,那刀老大要两百两,俺们实在拿不出来啊!” 岳县令道:“那本官就爱莫能助了,来人,把他们带出去。” 大牛还在苦求,魏青棠却愣住了,因为就刚刚岳县令的话来看,这天下好像已经乱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在村子里躲了五年,一朝回来,为何好像已经天翻地覆? “大老爷、大老爷,不要啊——” 砰! 衙门一关,大牛和魏青棠他们都被赶了出来。 琅琅抿紧嘴巴,拉了拉大牛的手:“大牛哥哥,你别难过了……” 大牛转头看他眼,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完了、这下完了!俺刚刚走的时候,那土匪说拿不出钱,每隔一个时辰就要砍一条胳膊,呜呜……” 魏青棠心头一凛,云昭道:“娘,一个多时辰了。” 从村子到县城,再到他们来县衙,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时辰还多。 大牛六神无主,魏青棠果断道:“回村!” 暮色四合,天边的残霞像染血一般,村子东头,一股血腥味飘散在广场上,人人屏息凝神,面色骇畏地望着那群土匪。 土匪一共百来号人,手持弯刀,骑在马背上,轻蔑地看着那群村民,就像看待宰的羔羊。 为首的是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诨号刀老大,他把刀架在村长肩上比了比,哼道:“怎么样,还凑不齐钱吗?” 村长吓得瑟瑟发抖,扭头看了眼躺在地上被卸掉左胳膊的龚九,煞白着脸道:“刀老大,求您再宽恕一阵子吧,俺们村今年大旱,实在、实在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哼!”刀老大重重一哼,收起刀,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废物,二百两都拿不出来,你们干什么吃的?” 村长被打落两颗牙齿,却还是唯唯诺诺,在场的村民面有不忿之色,可面对土匪的凶悍,没一个敢出声。 这时旁边一个土匪道:“老大,两个时辰了。” 刀老大眉一挑,道:“好,该砍第二条胳膊了,你们说,砍谁的?” 一阵晚风拂过,在场村民屏住呼吸,谁也不敢出一声。 刀老大走到村长面前,拍拍他的脸道:“没人肯站出来,那就你吧。”说完大刀一扬,村长吓得闭上眼。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刀子要斫下时,嗖得声,一颗小石子撞在刀把上,将将歪了一点。 哗—— 刀子落空,砍在土地上,刀老大瞬间回头:“谁?” 众人纷纷朝村头望过去,黄沙迷眼,只见一个牛高马大的身影冲过来,挡在村长身前:“别砍俺爹的手!” 村长大惊道:“大牛,你怎么回来了?” 大牛来不及回答,那刀老大的刀子又指向他的脸:“是你小子刚刚打得我?” 大牛惊恐地摇摇头,刀老大哼声,扬刀欲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亮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刀老大,你为求财,没必要下死手吧?” 第785章 赶紧走 刀老大听到这个声音,猛回过头。 哪知瞬间,傻了眼。 只见村东头,一个麻布粗衣的女子站在那儿,一手牵一个孩子,神情从容地望着他。这女子容貌昳丽,虽穿着粗麻仍不掩清贵,尤其是那双眼睛,乌黑皓亮,顿时就让刀老大看痴了眼。 风拂过广场,在小的们的提点声中,刀老大才回神。 收起眼里的惊艳之色,摸摸下巴道:“想不到这穷山沟里,还有这么标志的小娘子!” 魏青棠对上他眼里的垂涎之色,眉头微蹙,却还是大声说道:“刀老大,你要二百两银子,我取给你,请你放过村长他们吧。” 这话一落,刀老大更感兴趣:“哦?你有二百两银子?” 琅琅扯了下魏青棠的衣袖,悄声问:“娘亲,我们家有那么多钱吗?” 云昭也紧紧望着她,目中露出一丝犹疑。据他所知,他们家没有那么多银子,今天卖绣帕的五两,已经是最多的一次了。 可魏青棠拍了拍两个孩子的头,径直上前道:“有,请你随妾身到家中去取。” 刀老大大概也想看她玩儿的什么花样,点了下头。 于是底下喽啰们让开条路,魏青棠走过去,经过村长身边时村长握住她的手:“秦娘子,你别蹚这浑水了,快带着孩子们走吧!” 魏青棠拍拍他的手背道:“村长放心,不会有事的。”说完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龚九,道,“刀老大,就这么把人放着会出人命的,请你先容许妾身为他止血。” 刀老大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便也答应了,魏青棠走过去,封住穴道为他止血。 云昭递给她一个药瓶:“娘,金疮药。” 魏青棠接过,洒了些在断臂处,道:“龚九哥,你忍着些。”语毕撕下前襟一裹,疼得龚九几乎昏厥。 做完这一些,她才起身,村长担忧地望着她,魏青棠安抚地冲他一笑,扭头道:“刀老大,走吧。” 于是浩浩荡荡一群人,全朝着魏青棠的家走去,那些村民们也跟在最后面,神情惶恐,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入了屋,魏青棠走到最里面的房间。 那有一个红木箱子,打开来,从最底下取出一块玉佩。 “是暖玉!” 王大婶叫了声,又赶紧捂住嘴巴。 魏青棠点了点头道:“是暖玉,这是妾身的家传之宝,拿到市面上贩卖,最少值五千两。” 哗—— 人群一阵骚动,那群土匪们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玉。 屋里没有掌灯,黑暗的光线里,更能看清楚通体剔透的玉石里面,笼着一汪血色,明艳之极! 别说那群村民了,就是刀老大走南闯北,也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玉佩,何止五千两,拿出去,最少一万两! 魏青棠握着那块暖玉,唇角轻抿,目中也很不舍。 这是阿殊留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自从到这村子里,为了生计,她把能卖的都卖了,只留下这块沧海暖玉。可惜如今火烧眉毛,不得不拿出来救急…… 刀老大夺过玉佩,反复看了两遍道:“好、好玉!” 魏青棠福身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老大拿了玉佩,离开村子吧。” 刀老大看她眼,却没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玉老子要,人也要,你跟我走!” 众人大惊,村长颤巍巍地上前想说什么,却被刀老大一脚踹开。 “小娘子这么标志,又会医术,大王肯定很喜欢你,走,跟老子回荥阳,老子要把你献给大王!” 魏青棠眉一沉,想不到这刀老大竟想抓自己。 琅琅扑过来:“放开我娘亲!” 刀老大头也不回,右手一抓,便老鹰抓小鸡似的把琅琅提起来。 魏青棠厉声道:“放开他!” 刀老大狞笑道:“放人可以,你得跟老子走,要不然你两个儿子都得死这儿!” 魏青棠双目一寒,杀机大作,她这辈子最恨有人威胁她,尤其是拿她的孩子。右手微屈,驭蛊已成,就在这一刻,嗖得声,一道寒光闪过,刀老大右手鲜血迸溅,竟是被云昭划了一刀。 他目露惊怒,手腕却不自觉地松开,琅琅从空中跌下来,云昭抱着他就地一滚,安全滚到了墙角。 “昭儿!” 魏青棠松开手指,眼里也满是惊骇。 这孩子是真胆大,又心细,敢趁着刀老大不注意突施偷袭,又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救了弟弟马上离开。 只见他侧弓步蹲在墙角,左手抱着弟弟,右手拿着把不知从哪儿来的小刀横在身前,冷峻的小脸上一片寒意,沉声说道:“放了我娘!” 刀老大看着自己被划伤的手,目露凶戾:“臭小子,你找死!” 他大步走过去,满面杀意,魏青棠叫道:“住手!” 刀老大压根不停,手中大刀对准云昭就劈下去,蓦然间,一切好似静止一般,大刀停在半空,那土匪头子也全身一僵,随即咚得声,倒在地上。 这一出谁也没有想到,喽啰们懵逼两秒,一起冲上去。 “老大!” “老大你怎么了?” 只见刀老大倒在那儿,两眼紧闭,嘴角冒着白沫,就像中邪似的。 紧跟着,咚、咚…… 又有两三人跟着倒下。 也不知是谁喊了声:“鬼、有鬼啊!” 土匪们一涌而出,拖着老大的身体就往外跑。 狭窄拥挤的屋子里,顿时间一哄而散。 村长怔怔看着这一幕,然后赶紧道:“快、快去把村头大门堵上,别再让他们回来!”大牛立马带了几个村里人过去。 魏青棠走到墙角,目光平静地看着云昭。 云昭似乎知道自己鲁莽做错事,放开琅琅,低下头。 魏青棠看见他这样心一软,伸手轻轻抱住他,道:“做得好,但下次,不能再这么冒险了。” 云昭眼里一抹光亮闪过,矜持地抿抿嘴角,旁边一个软糯糯的声音不满道:“我呢?娘亲哥哥,琅琅呢?” 母子相视一笑,魏青棠一把将那小萝卜头揽进怀,琅琅这才高兴了。 这边母子三人相拥,那边,村长和几个村民商议了什么,踟蹰一阵,还是走了过来。 “秦娘子……” 村长开口,似乎很难以启齿,但在另外几个村民的视线威迫下,还是道,“俺们村子不能再留你了,你……收拾收拾东西,和孩子们赶紧走吧。” 第786章 故人 这话一出来,琅琅登时睁大眼睛:“村长爷爷,你这是要赶我们走吗?” 云昭也紧紧盯着他,村长移开脸道:“不是要赶你们走,今天刀老大在你家吃了瘪,肯定还会回来的,大牛去请官差也没请回来,俺们一个小山村,哪里得罪得起他们,你们还是走吧……” 言下之意,竟是怪魏青棠得罪了刀老大,给他们惹祸! 云昭冷声道:“我娘不回来,你们的胳膊还在吗?” 村长闭嘴不说话,旁边一个村民叫道:“没胳膊也总比没命强啊!谁都知道刀老大惹不起的!你们不回来,大不了断几条胳膊,可这下子把人给得罪了,他、他搞不好会把俺们全村人给杀了!” 有人附和道:“就是,而且你们家那么有钱,到哪儿都能过日子,何必非赖在这儿呢?” 那话里酸溜溜的味道都溢了出来。 魏青棠攒眉,知道这地方是待不下去了,山村里不怕苦,但怕眼红。她今天拿出来的沧海暖玉,终归是引起了别人的妒忌。 拍拍两个孩子的背,她走到村长面前:“村长,五年前你相救之恩,妾身在此谢过了。”福身一礼,村长叹了口气,背转过身去。魏青棠又扫过几个村民,淡淡道,“这五年也多承各位照顾——昭儿,琅琅,收拾东西准备走吧。”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倒叫其余人生出些不安来。 村长看着慢慢收拾包袱的母子三人,想了想,走过去低声道:“秦娘子,今儿这事儿是俺们对不住你,这里有一吊钱,你先拿着吧。”他塞过来一吊被捂热的铜板,魏青棠没接,轻声道,“村长,不用这样,我知道你的难处。只是要小心提防那伙土匪再回来,他们找不着人,兴许会拿村里人出气。” 村长见她自身难保了还替自己考虑,更是羞愧,强行把铜板塞给她:“秦娘子,拿着!还有,你要是没地方落脚,可以到洛阳东邑巷找一个叫武山的人,他是俺亲戚,你找到他报俺的名字,他会替你安排的。” 这就是一条出路了,魏青棠道过谢,又去灶房烙了几块饼作为干粮,等一切准备好天色已黑,她牵着孩子们走出屋子,这才发现乡亲们都出来了,一个个站在自家门口,讳莫如深地望着她。 到底是住过五年,这下要离开了,琅琅哇得一声哭出来。 夜里很静,他的哭声很响,空气中一时多了凝滞的气息。 云昭忽道:“别哭。” 他捂住弟弟的嘴,冰冷的目光逐一扫过村民,明明只是个小娃娃,却叫人心里发毛。 母子三人走到村口,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等等,你们不能走!” 众人回过头,只见许先生一瘸一拐地跑上来,他左脑门上还肿了个包,此刻却坚定地望着村长道:“村长,事情许某都听说了,今次若不是有秦娘子在,乡亲们都难逃一劫。你们这会儿为了避祸把人赶走,不是忘恩负义吗?” 村长还未开口,人群中便有人叫嚷。 “这是我们村子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就是,你一个外乡来的,看不惯可以走啊!” “刚才土匪在的时候不出来,这会儿充什么好人!” 许先生涨红脸辩解道:“我没有躲,刚刚是那土匪打晕了我……” 然而他一个人的声音比起那么多人实在微不足道,很快就被淹没了。 村长无奈道:“许先生,你也看见了,这是乡亲们的意思,俺也没办法。” 许先生怒道:“那我也走!” 他大步走到魏青棠这边,脸上余怒未消,魏青棠摇头:“许先生,你这是何必呢?”她也听昭儿琅琅说过,村里去年来了个许先生,知道好多好多东西,原以为就是个普通的说书人,想不到竟有几分气节。 抬头望去,那许先生也正向她看来。 四目相对,顿时惊愕。 “是你?” “郡主?” 原来这许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京城天一酒楼说书的那位,魏青棠请他以李袖儿为蓝本编了个《枝头凤》,一时间风头无两。可惜后来被李袖儿的爹找来东厂的人,打断了膝盖骨,魏青棠请了秦易儒医治,虽已痊愈,但走起路来仍是一高一低。 魏青棠看着他的脸出神,只觉这些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那许先生微微一笑,道:“原来你就是秦娘子,郡主,真是久违了。” 夜凉如水,半山腰处一丛火堆旁。 魏青棠道:“原来你当时说回甘州老家,就是这里。” 许先生笑道:“也不尽然,许某这一路上走走停停,随遇而安,只是去年开春的时候恰好到这儿罢了。”说着,看了眼枕在她膝盖上睡熟的孩子,不禁问,“昭儿和琅琅……” “是我的孩子。”魏青棠淡道,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 许先生也会察言观色,见状便不再问,只说了些游历的见闻。 魏青棠听得心不在焉,这五年里,她还是首次遇上京城里的故人,虽然许先生并不会揭穿她的身份,但心里五味杂陈,还是说不出的复杂。五年,都整整五年了,孩子们也这么大了,可是阿殊他…… “郡主、郡主?”许先生唤道,打断了她的思绪。 魏青棠抬眸望他,眼里有问询之意。 许先生无奈重复道:“郡主,许某是想问你接下来的去处,也许可以相伴一程。” 魏青棠却道:“不必了,我们不同路。” 许先生一呆,眼底有错愕之色,魏青棠垂眸道:“对不住许先生,我隐姓埋名,就是不想和过去再有任何瓜葛。天亮之后,我们下了山就各分南北吧。” 许先生沉默片刻:“好吧,既然如此许某也不强求,只是郡主,你的这两个孩子,昭儿和琅琅都是百年难见的奇才,若肯悉心教导,必会成就一番惊世伟业……” 魏青棠一听到什么惊世伟业就心烦,当初,若不是宋离执意要阿殊登帝,他们一家四口何至于分开,甚至,他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存在!眉眼间闪过一抹厌烦,正要开口,忽然一阵滚滚马蹄声。 数十人奔袭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脸有刀疤,看见魏青棠狰狞一笑,道:“可算找到你了,小贱人!” 第787章 师公 来的自然是刀老大,他被小的们抬出村,半路上就醒了。这土匪头子平日作威作福惯了,从没吃过这么大的的亏,当下就要找回去报仇。谁知魏青棠已经离开,只好又马不停蹄地赶下山。他看着女子和她身边的说书先生,抱臂冷笑:“老子说人跑哪儿去了,原来是跟野男人私奔了。小贱人,你这眼光可不怎么好,这么一个死瘸子你也看得上?” 魏青棠眉心一拧,许先生怒斥道:“满嘴胡呲!许某和郡……和秦娘子之间清清白白,岂容你污蔑?” 刀老大哼了声,举起右手,土匪们顿时向前逼近。 许先生立即挺身挡在魏青棠前面,肃容道:“你想干什么?” 刀老大狞笑:“干什么?这小贱人不知使了什么邪法害老子昏过去,她儿子还划伤老子的手,就凭这两点,老子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完大声道,“弟兄们听着,谁能先把这小贱人拿下,今晚就让谁先享用!” 四周爆出欢呼,土匪们“嘿嘿”坏笑着,两眼冒红光。 他们已经许久没碰过女人了,何况魏青棠这样的,又岂是妓院里那些徐娘半老的红阿姑能比? 霎时间一拥而上,许先生惊慌大喝:“住手!快住手!你们……” 他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两三个土匪冲上来,拽着把他拖到一边。 魏青棠护着两个孩子后退,眉头紧皱。 她实在不想在孩子们面前动手,可现在这情形,只怕是…… 就在这时,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两三个土匪奔了过来。 他们看也没看魏青棠这边,直接奔到刀老大跟前,也不知说了什么,刀老大脸色剧变,恨恨啐了口唾沫道:“他娘的!都先给老子回来!”精虫上脑的土匪们都愣住了,刀老大打马过去,一人踹了一脚骂道,“没听见老子的话吗,赶紧滚回来!” 土匪们悻悻回去,有胆子大的问:“老大,出什么事了?” 刀老大狠狠瞪他眼,说道:“大王从荥阳过来了,马上要到咱们山寨,走,回寨迎接!” 这话一出小的们顿时不做声了。 陶大王要过来,这确实是天大的事儿,不能耽搁。 然而有人觊觎魏青棠的美色,还是忍不住道:“大王,那小娘们呢?就这么放了她吗?” 刀老大这会儿也是心烦意乱,大王说来就来,他还没准备好礼品呢,冷不丁听见这话,眼睛往魏青棠身上一瞧,登时有了主意:“放人?想得倒美!来啊,把这小贱人给老子绑了,待会儿回到山寨,就把她献给大王!” “是!” 土匪们上来就要拿人,云昭立马拔出小刀挡在魏青棠前面。 琅琅也伸出小脑袋,气愤说道:“你们这些坏家伙,走开!” 土匪们一阵哄笑,道:“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还学人玩儿呢?” 云昭咬紧嘴唇,一动不动地挡在那儿。 魏青棠心头温暖,拍拍孩子的肩道:“昭儿,先退下。” “娘……”云昭回头,脸上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十个人,昭儿有把握……” 他话没说完,魏青棠就把人带到了身后。 无论这孩子有没有把握,她都不想让他这么小的年纪,去沾染血腥。 这时许先生也爬起来,他被揍得鼻青眼乌,嘴角还流着血。 魏青棠看他眼,淡淡道:“我可以跟你们走,但请你们放了许先生和我的孩子。” 刚说完,云昭和琅琅立刻看着她。 许先生也道:“秦娘子,别!” 刀老大挑挑眉,似乎觉得这个现在还敢跟他讨价还价的女人有点意思,他摸摸下巴,道:“行,老子可以放了你男人,不过孩子得留下。” 魏青棠断然道:“孩子们也得走!” 刀老大嗤笑一声:“别做梦了!让你把男人孩子都送跑了,到时候你自尽怎么办?放心,只要你好好伺候好陶大王,老子保管他们没事。”说完冲许先生扬扬下巴,“还不快滚?” 许先生一瘸一拐走到魏青棠跟前,坚定道:“郡主,要走一起走,许某绝不会抛下你们独自逃生的!” 魏青棠摇摇头,道:“许先生,你不能留下,要是我们一个人都逃不出去,那就更没指望了。”她说着,趁那群土匪不注意,压低声道,“你下山后去找一个人,姓燕,是个道士,找到他以后把我们的情况告诉他,他会出手相救的。” 许先生听了很是奇怪,连官府都不敢跟刀老大作对,找一个道士能有什么用。 可不等他问清楚,土匪们已不耐烦地把他轰走。 眼看着三人身影越走越远,说书先生跺跺脚,只能下山去找那个姓燕的道士了。 回山寨的路上。 云昭走在母亲身边,悄声问:“娘,你是让他去找师公吗?” 听到师公两个字,魏青棠顿了顿,旋即点了下头。 云昭蹙眉道:“可师公云游四海,不在这儿。” 原来他的师公就是天下第一剑客燕行风。 三年前,燕行风路过此地,好巧不巧地看见云昭在村头玩儿一把木剑。当时他才只有一岁多,路都走不稳,却抱着木剑玩儿得甚欢。燕行风相中他的资质,有意交了几手,哪知这孩子学得飞快,其资质惊人,生平仅见,燕行风当场就动了传艺的念头。可他因为红花的事情,立誓终生不再收徒,所以纠结了一番。 结果遇上云昭的娘,也就是魏青棠,帮他想了一个主意。 不能收徒,还不能收徒孙吗? 于是就把云昭记在红花名下,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燕大侠的徒孙。 这些年,他一如既往地天涯海角寻人,可每年开春都会在灵泉县留一段时间,教昭儿武功。 现在都到夏至了,燕行风肯定已经离开灵泉县,所以云昭才会有此一说。 魏青棠左右看了看土匪,轻声道:“昭儿,娘是骗他的,许先生瘸过腿,执意留下,会没命。” 云昭似懂非懂地望着她,魏青棠又道:“别怕,没有你师公,娘一样有办法脱身,你记着,待会儿好好护着你弟弟,知道吗?” “嗯!”云昭用力点头。 第788章 山寨 这刀老大的山寨就驻在离灵泉县城不远的地方,寨门口两个高角楼耸立,昏黄的油灯挂在上面,依然能看出气派不凡。这会儿应该是因为那位陶大王的人来了,寨子门口多了好些穿红背心的人,他们腰上绑着大刀,胳膊上也用红丝巾带系着,看上去颇为可笑。 然而刀老大看见他们神情恭敬,立刻走上前道:“彭三哥,怎么是您亲自过来了?” 那背着手站在寨门口的男子七尺有余,衣着和其余人有别,他转过头来看了刀老大一眼,皱眉道:“你可算回来了,大王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这话里带着不满之意,刀老大忙道:“彭三哥见谅,我这不是听说大王御驾亲临,给他老人家准备礼物孝敬去了吗?”他边说边让小的们把魏青棠带上来,那彭三一看是女人,身后还跟着小孩,顿时眉头皱得更深,“怎么还有孩子?” 刀老大赶紧道:“您放心,这、这是个孀居的寡妇,她听说陶大王来了,自愿来伺候大王的!” 彭三瞥他一眼,似想责备又不便说,最后只道:“算了,你先跟我去见大王!” 刀老大这才松了口气,找来小的吩咐:“赶快把人带下去,打扮打扮,待会儿好献给大王!” “那两个小崽子呢?” “你蠢吗?先关牢里去,这点小事儿也要老子教你?”刀老大劈头盖脸骂道,转身随那彭三进去了。 那被骂的土匪也没好气道:“没听见老大的话吗?把这两个小崽子关进来!再找两个婆娘来,给这小娘们打扮打扮!” 比他资历更低的小弟连忙去办,琅琅一把抱住魏青棠的大腿,哭道:“娘亲,琅琅不要离开你!” 魏青棠见他小脸苍白苍白的,一双大眼睛里透着恐惧,便知这孩子是被吓到了。 正想安抚,云昭却道:“胆小鬼。” 琅琅哭声一收,不想被哥哥说成是胆小鬼,忍着害怕放手,可他还是依依不舍地望着娘亲。 魏青棠心下一痛,伸手抱了抱他道:“别怕,跟着哥哥,娘亲很快会来找琅琅的。” 琅琅咬着嘴巴点头,和云昭一起被土匪带走。 魏青棠握紧拳,眼里闪过抹恨意。 这群恶匪,该死! 随后,她被两个人带到一间屋子里,这山上不乏有被掳来的女人,这会儿便充当婢女角色,尽心尽力给她打扮起来。 沐浴、焚香、梳妆、更衣。 这陶大王也不知什么来路,搞得跟皇帝侍寝一样,魏青棠任由她们打扮,心下却想了十多种抓人的办法。 对她而言,想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土匪窝,最好的办法就是擒王! 这时耳边传来声惊叹,一名妇人满是艳羡地望着她道:“小娘子,你生得真好看……” 魏青棠一愣,回过神,这才发现已经梳妆完毕。 这会儿一个土匪进来催促,看见她,顿时呆住。直到哈喇子从嘴边淌下来,他才讷讷道:“天老爷,这也太好看了……” 给她梳妆的几个人都退开,那土匪咽了咽唾沫,竟不敢碰她:“你……快起来,跟我去大堂了!” 魏青棠略低眼眸:“好。” 许是美人说出来的话都带了三分好听,那土匪神魂颠倒,一路上都呆愣愣的。 山寨大堂,人群满座。 正中央的龙头把椅上,一个年方三十、英伟不凡的男子居于其上。他穿着一身褐色深衣,眉浓如剑,目利如鹰,此刻缓缓逡巡过一众人的脸庞,对着刀老大开口:“陶某方才所言,不知刀寨主意下如何?” 与相貌上的锋锐逼人不同,他的声音却是柔和好听。 可那刀老大不敢轻忽,忙抱拳道:“大王您都发话了,小的当然得听!等明儿个我就把山寨的弟兄召集起来,狠狠揍那朱家军一顿,好叫他们知道,东北是您陶大王的地盘,容不得他们朱阀撒野!” 他这一表态,陶风眼里顿时露出满意之色。 朱阀趁着他在攻打荥阳的时候,竟派人绕后,欲取甘州。 甘州这地方虽然地贫人穷,但位置很重要,尤其这灵泉县遏着水路要塞,所以他才千里迢迢赶过来,务要阻止! 刀老大见他心情不错,趁机道:“大王,既然正事说完了,那大伙儿放松放松,小的给您安排了薄礼,请您笑纳!”说完拍手,顿时有人端上好酒好菜。 陶风微微一笑,彭三在他跟前说了什么,陶风道:“刀寨主,酒菜可以上,其他就不必了。” 刀老大知道他说得是女人,忙道:“大王,您可别小看我的这份礼物,那娘们……咳,我是说那女人,长得天姿国色,比皇宫里边的公主娘娘还要美,您一定不会失望的!”说完生怕他拒绝,赶紧让人带上来。 这会儿场子已经热起来了,土匪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那陶风举止尚算斯文,端起酒杯饮了口。 他是不信陶老大的话,这乡野之地能有什么天仙似的女人,只是有求于他,又不好拒绝。 只听不知谁叫了声:“来了!” 抬头望去,瞬间一僵。 只见大堂门口,一个轻衣薄纱的女子静静站在那儿,她一袭藕荷色云雁细锦衣勾勒出盈盈腰肢,纤秀的脸颊略施脂粉,眸若皓玉,唇似点朱,那一双乌羽般的长睫轻颤,美得恍非世间人。 嘈杂的大堂戛然静止,就连那些粗鲁汉子也忘记喝酒,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陶风只觉喉咙口一哑,心头一阵酥麻的感觉荡漾开。 那女子莲步轻移,缓缓来到他面前,屈膝一礼:“妾身见过陶大王、见过诸位英雄。” 刀老大也擦了擦眼睛,只道这小娘子打扮过后更美了,然而他更在意陶风的反应,见他一霎不霎地盯着她,狂喜顿生:“陶大王,怎么样,小的没骗你吧,这女人真美得跟天仙似的!”语毕对魏青棠道,“你还不赶快上去伺候陶大王,还等什么呢!” 女子低眸,轻轻应了声。 旋即迈步,朝着龙头座椅上的人走去。 一步、两步…… 魏青棠默默计算着距离,右手袖中,一只蛊虫蓄势待发。 第789章 找死 就在将要接近时,那座椅上的人忽道:“等等!” 魏青棠身形一滞,陶风皱起眉,鹰目之中隐含怒意,看着刀老大道:“你从何处掳来的人?我早与你说过,若是得罪到不该得罪的人,谁也保不住你!” 这话叫魏青棠心潮翻涌,暗想他难道认出自己来了? 那刀老大万分委屈道:“大王这可误会我了,这女人就是春晓山附近村子里的人,她一个寡妇,又带着两个孩子,怎么可能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陶风眉头一扬:“寡妇?” 他侧目去看魏青棠,只觉美成这样的女子怎么就命不好,年纪轻轻的死了丈夫? 魏青棠想到云殊眸光一暗,道:“妾身并非孀寡,只是与夫君和离。” “和离?!” 这话就更叫人吃惊了,那一堂的土匪都瞪大眼珠,暗道得瞎成什么样的人才舍得跟这样的女人和离。 陶风惊讶过后也是怜惜,他看着魏青棠,和颜悦色道:“这位娘子,陶某素来不做强人所难的事,刀寨主为取悦陶某,可能对你多有得罪,所以……” 他没说完,魏青棠便抬了眸:“不为难,一点也不为难。” 她还指着近他身,擒人胁迫,怎么会为难呢? 陶风怔了怔,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他身边的彭三察言观色,说道:“大王,既然您身边又没个女人伺候,这位娘子又自愿侍奉您,不如就收下她吧。”彭三看得出,自家大王对这小娘子有些意思,是以才有此劝。 刀老大也跟着道:“就是啊大王,收下吧,您身边也得有个可心人不是?” 山寨大堂里全是附和声,陶风看着女子纤秀的脸庞,不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魏青棠道:“小秦。” “小秦……小秦……”陶风念了两遍,霍然一笑,朗声道,“好,小秦,你可愿嫁我为妻,做我陶风的王后?” 这话一落,彭三和刀老大都呆了。 魏青棠也傻了眼,怔怔望着他道:“你说什么?” 陶风凝视着她的眼睛,真诚道:“不怕你笑话,我刚才一见你就丢了魂,只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人!小秦,我是真心想娶你,不管你过去怎么样,有没有成过亲,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只要你嫁给我,我保证我有的你都有,他朝我得了天下,你就是我唯一的皇后!” 一片死寂。 土匪们从上到下全都大张着嘴巴,瞠目结舌。 彭三醒过神想劝,却听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魏青棠被口水呛住,只觉这陶大王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他才见了自己一面,就说要娶她当王后,还说什么以后得了天下就封她当皇后,这样直白的话,反而叫她不好下手啊! 就在这时候,一个土匪急急忙忙跑进来。 “老大、老大!不好了!” 刀老大怒道:“什么不好了,没看见大王在这儿吗?你瞎了啊!” 那土匪又急忙对陶风道:“大王,不好了!我们的地牢不知怎么走了水,现在烧起来了!” 地牢走水本不是什么大事,里面关押的又都是无足轻重的人犯,刀老大压根不会皱下眉头。 魏青棠却神色大变:“昭儿和琅琅!” 她没记错的话这群土匪就把他们关在那儿,那刀老大也想起来了,一拍脑门:“还不快去救火?” 可那来报信的土匪哭着道:“救不了啊!火势太急了,都快烧没了!” 魏青棠眼前一黑,一个箭步冲出去,陶风在后面喊道:“小秦!小秦……” 她充耳不闻,跑出大堂,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个土匪灰头土脸地冲进来,边跑边骂:“他娘的,火太大了,根本救不了啊!”魏青棠心凉了半截,一手抓住那人问,“牢房在哪儿?” 那人手上也被灼伤,痛得龇牙咧嘴,可眼前这女人手劲大得出奇,只好指了个方向。 魏青棠抛开他朝着那个方向冲去,滚滚的黑烟和热浪愈发浓烈,她的心却冷得跟冰雪一样。 害怕、后悔、愧疚……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顾忌那么多,在半山腰的时候杀人下山,就不会有现在的险境了! “昭儿、琅琅,你们在哪儿!” 魏青棠失声喊道,手掌都在颤抖。 嘎吱一声,一块烧焦的黑木掉下来,她侧身避开,心里的惶恐到达了极点:“你们在里面吗?回答娘啊!” 依然无声,哧哧啦啦的火蛇像疯了般,疯狂吞噬一切。 魏青棠停下来,只觉都快窒息了。 忽然,一个轻轻的声音响起。 “娘?” 魏青棠全身一僵,唯恐幻听般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火势暂未烧到的一个角落里,云昭抱着弟弟,两具小小的身子都缩在那里。 她感觉漏跳的心脏总算落回去,飞扑过去拉起他们道:“你们没事吧?” 云昭摇摇头,魏青棠从他手里接过弟弟,又连忙拉着他往外跑。 一切都在眨眼间,母子三人刚跑出来,被大火烧断的屋脊轰得声倒了下来。 尘土飞溅,热浪滚滚。 魏青棠看着倒塌的屋舍后怕不已,紧紧抱住两个孩子。 云昭忽然道:“娘,你看山上。” 魏青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山寨大堂那边也燃起了大火,只是与这边不同的是喊杀冲天,赫然是与什么人交上手!她却无暇管那些,看见昭儿手背上有一块烫伤,连忙抓着他问:“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云昭道:“没事,只是被火木砸了一下。” 说完又对他母亲道,“娘,刚刚在地牢,有人闯进来把守卫全杀了,然后他放了把火,我看情况不对,就带弟弟逃出来了。” 魏青棠何等机敏,顿时想明白一切。 有人故意在地牢放火,引起骚动,再趁乱攻入山寨——结合之前陶风他们的谈话,应该就是“朱阀”那边的人。 她不在乎这些义军之间的争斗,也不想知道谁是谁非,只看着昭儿通红的手背,想起当年二哥也是这样在火海中烙下难以痊愈的疤痕,眼眶赤红,逐渐浮露出一抹狠绝。 敢伤她孩子,找死! 第790章 我会怕吗? 山寨大堂。 里面的人已经杀红了眼,不管是陶风这边的人,还是突袭上山的朱家军,双方短兵相接、赤膊拼杀,已把这里血染成地狱。彭三一刀砍死一个冲上来的敌人,扭头叫道:“大王快走!对方人数太多,我们不是对手! 陶风哪里肯抛下他们,飞踢踹开两个,喝道:“要走一起走!” 可敌人明显有备而来,源源不断的人马涌入大堂,陶风他们四面受敌,肩、腰、腹、背全身各处都挨了刀子,可饶是如此,陶风依然神勇异常,近身的数十个兵士被他拳拳捣开,颇有万夫不敌之勇。 朱家军大概也发现了这个事实,放弃强攻,采用合围之势。 乱战之下陶风这边仅剩七人不到,全被他们围在大堂中。 “呵,陶大王,你这又是何苦呢?强弩之末,再挣扎也是枉然。”一个讥讽的声音从堂外传入,陶风抬头望去,顿时露出恨怒,“朱昌明,原来是你!” 这朱昌明是朱阀的二把手,地位仅在朱阀阀主之下。 “你我以兰溪为界,划江而治,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先是带人攻我灵泉,现又夜袭山寨,到底是何道理?” 朱昌明笑了声,摇头说道:“陶大王,我本以为你是个人物,可怎么也和小儿般幼稚?成王败寇,古来之理,你和我们朱阀虽有协定,但天下向来是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你现在成了我的阶下囚,难不成是输不起吗?” “你!” 陶风怒极,握紧拳头。 他是太天真了才会相信这些门阀,当初约定好,绝不侵一寸之地,想不到他才打了个荥阳,这朱昌明就趁虚而入! “陶大王也不要动怒嘛,能让鄙人亲自出手,你也足够荣幸。只不过你死之后,荥阳甘州等地都落入我朱阀之手,哈哈哈哈——”朱昌明放声大笑,陶风气得眼睛都红了,想不到自己出生入死,竟还是为这些高门显贵做了嫁衣。 彭三还想挣扎,却被一刀斫中。 朱昌明扬起手:“送陶大王上路!” 手下兵士正要动手,忽然门口处砰、咚两声,守在那儿的两个人应声倒下。 朱昌明回头,只见一个身着藕荷色云雁细锦衣的女子站在那儿,她脸上、衣上都落了黑灰,仿佛刚从火场跑出,可乌眸冷冽、俏面寒霜,那些都无损于她的容貌,反而更添了一种异样的美。 朱昌明愣了一愣,身后陶风大喊:“小秦、快跑!” 朱昌明回过神,笑道:“陶大王,可以啊,想不到你千里来此,还带了美眷~”他误以为魏青棠是陶风的人,可魏青棠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冷冷抬眸,瞥了眼朱昌明道,“是你放的火?” 朱昌明又愣,不明所以。 陶风却大声喝道:“姓朱的,今天栽在你手里算我倒霉!但咱们义军有规矩,不能杀女人孩子,你得放她们走!” 朱昌明尚未出声,魏青棠又迈前一步,冰冷的声音幽幽问道:“是你叫人放火,烧了地牢?” “是又怎么样,不烧了地牢转移注意力,声东击西,哪有这么容易打上来。”朱昌明不以为然地说道,魏青棠眸光一寒,却强忍着平静道,“地牢之中尚有妇孺、孩童,你这一把火,是想把她们全烧死吗?” 朱昌明呆了下,旋即摇头:“妇人之仁,都是些被土匪抓上山的,还能保下清白吗?既然没了清白,那还活着干什么,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 魏青棠听得心火澎湃,已许久没这么动过怒了。 在这些大人物眼里,良家女子没了清白就该死,平民的命不是命…… 她唇瓣微启,轻声道:“她们该死,那你就该活着吗?” 此言一落,朱昌明只觉后背发凉,一股未知的寒意掠过心头。 他刚想说什么,身边砰、砰,就近的几个亲卫接连倒地,就和方才门口守卫一样,叫都没叫出一声,就昏死。 这一幕将所有人都震住,包括还满心担忧“小秦”的陶风。 因为他们谁也没看到她怎么出的手,那朱家军就接二连三地倒下去,只有躺在地上装死的刀老大,想起之前村子里自个儿也是莫名其妙地昏过去,想到什么,看向魏青棠的眼神又惊又惧…… “朱奇、朱峰,你们——” 朱昌明看着最后两个人倒下,脸上神情已经不能用惊骇形容了,他张大嘴巴,猛地回过身看向魏青棠:“你……你使了什么邪法?!” 魏青棠面容平静,只看着他道:“有恩报恩有怨抱怨,你险些害死了我的孩子,我要你一条命,不过分吧?” 朱昌明瞪大眼珠,到底是朱阀的二把手,惊涛骇浪后强自镇定下来,他看着她沉声道:“妖女,我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邪法,但你以为杀了我,你们能活着下山吗?实话告诉你,这山下全是我们的人,你一步也走不出就会被乱刀砍死!” 魏青棠挑了挑眉,秀丽的唇边扬开抹弧度。 她极少笑,至少陶风见她以来都是冷静淡定的,可这一笑如花开月破,竟有种祸国殃民的味道。 “你觉得,我会怕吗?” 西疆公主、圣教之女,连对一个区区朱阀都要卑躬屈膝,她简直丢尽父王母亲颜面! 声落,右手往前一抓。 朱昌明像被什么扼住喉咙般,身子猛地一提,他踮起脚尖,双手在空中乱舞,可吸入的空气仍越来越少,脸色也越来越青紫…… “小秦,快停下!他是朱阀二把手,你杀了他朱阀不会放过你——” 咔嚓。 清脆的一声响,朱昌明脖子一扭,竟生生一百八十度转到背后。 他两眼大睁、嘴巴大张,仿佛临死之前看到极为恐怖的事情,随即就这么砰得声,直挺挺倒在地上。 全场死寂,连空气都凝固了。 如此可怖的死状、如此诡异的杀人手法,他们连看都没看清她如何出手,那朱昌明就死了?! 刀老大想起自己之前干的事儿,吓得双腿一颤,一股热意涌出…… 魏青棠慢慢放下手,道:“五年没动手了,你是第一个。” 第791章 皇亲国戚 这一番动静,到底是没惊动外面。 一来朱昌明托大,以为十拿九稳能杀陶风,所以只带了这么些人上来。二则是他们放的火委实太大了,朱阀是要攻寨,但不是毁了这儿,所以大部分朱家军都投入到救火中,竟没人发现大堂生变。 魏青棠收了手,从容转身。 虽然已经五年没用巫蛊术了,但这些并不陌生,反而还有种亲切。 陶风见她要走,下意识唤了声小秦。 魏青棠回头望他,他却不知说什么好。 瞬息间杀人无形,这样的本事,他自问是做不到的,可偏偏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动了情,心头顿时有如千万只蚂蚁啃噬,又是痛苦又是不甘。 看见他眼底的复杂挣扎,魏青棠扬唇道:“陶大王……” “叫我陶风!” 魏青棠顿了下:“好,陶风,你方才从刀老大手里救下我,现在我又救了你,大家两清了。” 语毕转身,陶风望着她的背影,终是忍不住问道:“小秦,你到底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到了这会儿还看不出小秦只是个假名,那他就算白活了。 魏青棠身形微顿,却未开口。 半响,挥挥手,径自走了。 彭三和地上装死的刀老大也都爬起来,看着她的背影兀自震惊呢喃:“一瞬间杀人数十而滴血不沾,这样厉害的人物,还是个女子,怎么就没在大盛听说过呢?” 刀老大也一个摇头:“那不是人……肯定是妖……对,是妖怪!” 彭三这时想起什么,忙道:“大王,咱们得赶紧回荥阳!朱昌明死了,朱阀肯定会把这笔账记在我们头上!” 陶风还怔怔望着她离去时的方向,闻言,猛然回头:“回荥阳,整兵!” 他目光锐利,犹如雄鹰,彭三对他突如其来的斗志有些不解,陶风低声道:“总有一天,我要知道她的名字。” 另一头,魏青棠顺利从山寨脱身,就到不远处和孩子们汇合。 云昭和琅琅已经等了好一会儿,见到她,都迫不及待地扑过来。 “娘亲!” 魏青棠点点头,又看了看昭儿的手:“还疼吗?” 右手背上,被烫伤的位置又红又肿。 云昭道:“不疼。男子汉大丈夫,不怕疼。” 他小脸冷峻,所说的话也像誓言般,魏青棠瞧得心疼不已,一把将人搂进怀:“昭儿,是娘没保护好你。” 云昭耳根微红,琅琅道:“娘亲,别难过,等琅琅长大了,一定保护你和哥哥!” 小甜心奶声奶气地说道,眼神却郑重无比,魏青棠被他逗笑,旁边云昭毫不留情道:“就你,先瘦身吧。” 琅琅这孩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体型有些偏重,而且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散尽,就更显得肉嘟嘟的。他委屈巴巴地叫了声“哥哥”,云昭脸扭向一边不为所动。他便投向母亲告状道:“娘亲,哥哥又欺负我!” 魏青棠失笑出声,这兄弟俩,有时感情好得不得了,有时又互掐得厉害。 这一夜折腾,东方都泛起白肚皮。 她看着孩子困倦的小脸,道:“好了,再坚持一下,待会儿到县城再好好睡一觉。” 于是一大两小下了山。 哪知半道上,遇上上来救人的许先生,他背后还跟着一大群官兵,看得魏青棠当时心凉了半截。 “郡……秦娘子!”许先生看见她喜出望外,急忙迎上前。 魏青棠深吸口气,压低声问:“你暴露了我的身份?”这些灵泉县的官兵,根本不敢招惹土匪,可这会儿却能跟他上来救人,十之八九是许先生说了她的身份。 果然,说书先生面上愧色一闪,说道:“对不起郡主,事急从权,我又找不到你说得那个道士,就只好报官了。不过你放心,我没有说出你的身份,只是说那群土匪掳掠的人中,有皇亲国戚……” 魏青棠这才放下心,只见跟在后面的一个官兵走上前,问他道:“你说被掳走的人,就是她们吗?” 许先生连忙说是,那官兵狐疑的眼神在三人身上瞟了瞟,一个个灰头土脸,像才从瓦窑里爬出来的,顿时小声咕哝:“这也叫皇亲国戚?” 魏青棠眼皮一跳,按说和离前她是宸王妃,昭儿和琅琅也是王府世子,正儿八经的皇室子孙。 可惜现在不能暴露了,只好道:“这位官爷,妾身有一位远房姑姑,确实在京城里边,还进了宫。” 那官兵一听京城,态度大变,忙道:“原来真是皇亲国戚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别和小的一般见识啊!”说完见她还抱着孩子,又冲手下道,“还不赶紧牵一匹马过来,请这位……” “秦,妾身姓秦。” “哦哦,秦夫人啊!快请秦夫人上马!” 于是就这么,魏青棠带着孩子骑上马,连许先生也受到礼遇。 到了县城,那官兵直接把他们带回县衙。 岳县令就在里面等着呢,一听人救回来了,飞快跑出来,结果一愣。 “是你?” 魏青棠嘴角微抽,尴尬道:“是妾身……” 那岳县令只用了两秒,对着手下勃然大怒:“本县令不是让你去救皇亲国戚吗?你就救回这几个人来?” 那官兵也傻了眼:“岳大人,她说她就是皇亲国戚啊……” 岳县令气得肝疼,只骂:“皇亲国戚个屁!她不就是村子里的寡妇吗?”说完瞪向许先生,“好你个说书匠,竟敢愚弄本县令!来啊,把他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许先生一听板子脸都绿了,求救地看向魏青棠,魏青棠忙道:“岳大人请慢,这个,妾身确实认得一点京城里的人……” 岳县令这会儿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只冷笑着不说话看她。 魏青棠只好道:“妾身有一位远房姑姑在宫里边,封了宝林,每次来书信,妾身听她提起过,什么陆柏陆大人,还有刘珉大人……”她说得小心翼翼,自己心里也很没谱儿,毕竟五年过去了,朝中局势到底怎么样,她也不知道。也不敢往地位高的崔相国谢阁老身上说,就只好选了陆柏刘珉。 哪知话一落,岳县令神情大变,万分激动地望着她:“你、你说你认识刘督公?” 魏青棠一怔,刘督公? 那是谁,刘珉吗? 可自从魏九死后,这督公一位早已悬空,何时又冒出一个刘督公来? 那岳县令紧张地抓着她的手道:“你说你那宝林姑姑认识刘珉刘督公,是真的吧?那太好了,秦娘子,请你去一封书信,帮本县令给刘督公求求情,让他老人家把我调回京城去,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本县令实在待不下去了!” 第792章 失踪五年 回到岳县令安排的屋子,魏青棠深吸口气,只觉空气都是冷的。 她让昭儿带着琅琅去休息,自己坐在椅子上,手脚发僵。 按照岳县令所说,刘珉由大内禁军总管升任督公一位,重组了锦衣卫和东西二厂。如今朝廷中仍分文武两大派,他却凌驾于群臣之上,统掌天下官员的调令,权势滔天直逼当年魏九! 这一番话听下来,魏青棠心都凉了。想当年,他们费了多少心血才将魏九拉下马,可这才过多久,朝廷里竟又冒出一个“刘督公”!阉党专权,朝野必乱,可为什么没人阻止他,崔晏呢、谢清泉呢,还有阿殊……阿殊他又在做什么? 这般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何时入了梦乡。 梦境中,他仍披着那件苍青雪氅,清冷如仙的脸庞看不清神情,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在雪地里,敛尽一世的孤寂…… 魏青棠觉得心好痛,几乎快喘不过气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直到“嘎吱”一声,才猛地惊醒过来。 “郡主、郡主?”许先生担忧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魏青棠擦掉冷汗,这才发现自己是做梦。 过去五年,她也常常梦见他,可从没像现在这样揪心和恐慌。 许先生面带愧色道:“郡主,许某来是为之前的那事,实在对不起,都是许某思虑不周才害得你……”他话没说完,就被女子猛地打断,魏青棠抬头,一把勒住他手腕,“许先生,我问你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许先生愣了愣,道:“郡主请问。” 魏青棠咬牙,忍了再忍才将云殊的名字吞回去:“京城的情势,你知道多少?” 冒然打听他的情况,很可能会引起怀疑,那就从京城入手,旁敲侧击,总能得知点消息。 谁知道许先生一听就沉默了,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挑了把椅子坐下,默然好一阵,道:“郡主是想问关于大盛朝的事吧?” 魏青棠点了下头,许先生道:“这要从何说起呢,那就从刘珉身上说吧,他原本只是个商户之子,因姑母关系受魏九重用,投效阉党。后来魏九倒台,他的运气倒不错,被保释出来,而且为人处世八面玲珑,很快就做到了大内禁军总管的位置。” 魏青棠皱了皱眉,刘珉的经历,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可她现在不是想听他的故事。 “许先生,刘珉的事情我有耳闻,你可以说些别的……” 然而许先生摇摇头,道:“郡主,请耐心些,许某提起他,是想引出另一个人。你难道就不好奇,他就算做到大内禁军总管也不过区区三品官职,如何能重建阉党、号令群臣!” 魏青棠下意识问:“为什么?” 许先生眸光一闪:“因为一个人,张太后。是她力排众议,执意提他起来!” “张太后?”魏青棠惊讶道,“可她是一个女人家啊,大盛律例后宫不得干政,她又怎么能左右臣子的认命?” “后宫不得干政?”许先生轻笑了声,神色有些嘲讽,“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这位张太后上台,任人唯亲,重用宦官,她娘家张氏的官员一个比一个提拔的多,外戚势力也一天比一天强大。除了她,还有一个晋王。”说到这儿,见她面有疑惑便又解释道,“就是以前的三皇子,云岚。” “老三?” 魏青棠眉梢一挑,心中困惑愈多,就算阿殊不管事,那朝廷里还有老四云奕,何时轮得到他? 许先生见她不出声,继续说道:“这张太后一介女流也就不说了,那晋王也是个不成器的,才五年,这个国家被他们搞成什么样子了?对外割地求和、对内横征暴敛,各地百姓民不聊生,纷纷竖起反旗,就像你们先前遇到的陶风、朱家军,都是各路义军的一支,如今有差不多一半江山是在他们手里。比较成气候的还有南阳温氏、沈阀、慕容阀……” “什么?”魏青棠瞪大眼,这下是真的惊住了,“你说各路义军起兵,还真夺去了一半江山?” 许先生念及她是朝廷郡主,含蓄道:“可以这么说,大盛朝如今四分五裂,早已不复当年了。” “那宸王呢?他难道不管这些吗?”魏青棠再也忍不住冲口问道,许先生眸光一讶,诧异地望着她道,“宸王?郡主难道不知道吗?宸王殿下五年前就失踪了,至今没有下落。” “什么——!!!” 魏青棠唰地起身,带翻了手边的茶盏。 滚烫的热水一下子泼在手上,她却浑然未觉,一把揪住他领子:“你说什么?他失踪了?” 许先生被她这么大的反应也吓到了,他还不知道魏青棠就是宸王妃的事,只忙着解释:“是真的,五年前正阳殿外,宸王殿下只在那里出现过最后一次,然后就再也没有下落了!您想啊,若是他老人家在,什么沈阀朱阀,哪个不要命的敢起兵造反啊!” 魏青棠脸白如纸,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只觉天都要塌了。 五年,她离开京城躲了五年,就以为云殊会继位。 像宋离承诺的那样,他会当上皇帝,四方归心、天下太平,他会还一个海晏河清的大盛,所以她才隐姓埋名,躲了整整五年! “郡主、郡主你没事吧?”许先生见她脸色卡白,泪水像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也吓坏了。魏青棠泣不成声,只紧紧拉着他哽咽道,“他人呢……那他人呢?” 许先生摇头:“这许某就不知道了。” 魏青棠闭上眼,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似的,她靠在椅子上,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道:“许先生……”声音沙哑而疲惫,“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请一一告诉我吧。” 原来五年前,就在她被宋离逼走的那天。 阿殊就从南阳赶回来,七天七夜,却刚好和她错过。 “宸王殿下回京,惊闻宸王妃坠崖的噩耗,痛不欲生。他一路持剑杀进皇宫,尸山血海、血流成河,那陷害逼死宸王妃的云王,就被他当庭斩于剑下,那云王生母良妃救子心切,也误撞剑身亡……”说到这里,许先生也是满脸凝重,“哎,这件事说来也是人间惨剧,宸王妃已有身孕,她这一死,等同带走了宸王未出世的孩子。而害死她的人,又是宸王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这一剑刺下去,弑母杀弟,又让这修罗之名蒙上一层血色……” 砰。 魏青棠从椅子上滑下去,坐都坐不稳了。 她脑海中骤然响起玄方大师的话,“弑父杀弟、血流成河”,原来批言是真的,竟是因为她、竟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 第793章 不想找爹 外面的动静惊醒了孩子,云昭冲出来,看见她瘫在地上冲过来:“娘!” 他一把推开许先生,两只小手吃力地搀扶起她。 琅琅也慢一拍跑出来,大抵是太急,忘了穿鞋,两只小脚丫就这么光在地板上。 “娘亲!你没事吧?” 一大一小环在身边,魏青棠看着孩子们,琅琅肉嘟嘟的小脸粉嫩柔和,五官像她,可昭儿脸部线条分明,犹如刀削,特别是那双眼睛,深邃幽冷,仿佛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般! 她的眼里一下子被泪水填满,颤着手抚上去,泣不成声。 云昭和琅琅都慌了神,从他们记事以来,母亲从未这样痛哭过。 云昭眉头紧皱成一团,倏地扭头,看着许先生道:“是不是你欺负我娘!”冷冷的嗓音犹如冰渣。 许先生连忙摆手,也是一脸懵。 他不过说了些大盛朝的现状与她听,怎么这郡主娘娘就痛不欲生了? 好一会儿,魏青棠情绪平复下来,哑声冲他道:“许先生,多谢你了。我们娘三儿有话想说,能不能请你……” 许先生是聪明人,不等她说完就道:“好,那你们慢慢说,我去给你们准备些吃的。” “多谢许先生。” 魏青棠说罢,目送许先生离开,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昭儿和琅琅小心地围在身边,生怕她出事。 魏青棠心头一暖,拍拍两个小萝卜头:“放心吧,娘没事。” 说完拉着他们坐到床边。 “昭儿,琅琅,娘有件事要问你们。” 两个小萝卜头因为先前的事,一脸严肃。 魏青棠破涕为笑,敲了敲两个小脑袋瓜:“好啦,没那么严重,娘就是想问问你们,想不想去找你们的爹。” 谁知话一落,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不想!” 魏青棠傻了眼:“为什么?” 这五年为了隐姓埋名,她没怎么提过他,但每次孩子问起父亲,她都会说他是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才离开她们。 可怎么现在看起来,孩子们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爹,意见这么大? 琅琅撅起小嘴道:“娘亲,我们不要爹爹了好不好,就娘亲、琅琅还有哥哥,三个人就够了!” 云昭酷酷表示:“对。” 魏青棠这下有点急了,连忙问:“怎么了,你们为什么不想要爹爹啊?” 兄弟俩相视一眼,琅琅道:“因为他对娘亲不好!” 魏青棠:“?” “他哪里对娘亲不好了?你们听谁说得?” “隔壁家的王大婶呀,她说了,娘亲来村里的时候一个人大着肚子,又要洗衣又要做饭,吃了好多好多苦呢。她还说肯定是那个男人抛弃了娘亲,另外娶了别的女人做妻子,所以娘亲才会过得这么惨。既然他不要娘亲,那琅琅和哥哥也不要他!” 小家伙说得信誓旦旦,魏青棠嘴角一抽有些无言。 敢情是王大婶在背后替她打抱不平,反叫孩子们误会了。 正要好好解释,那大的又开始语重心长地安慰她:“许先生说过,天涯何处无芳草,那个男人不配娘,娘别想他。” 琅琅也支棱起小脑袋:“对啊,哥哥说得对,好吃的草儿可多了,像村里的大牛哥、龚九叔,不过他们配不上娘亲啦!唔……许先生倒是可以,他长得不错,知道得又多,勉勉强强能配上娘亲!” 云昭皱了皱眉,似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懂得是多,但年纪太大。娘,那天山寨里的大王不错,武功将就,对您还好。” “哥哥!娘亲都和那个大王没见过几面诶,不行啦!” “为何不行,对娘好就行。” “那也不行啦,琅琅不喜欢他……” 哥俩你一言我一语,俨然把“找爹”的事情变成了“选后爹”,魏青棠脑袋上淌下大大的冷汗,打断道:“好啦,都别争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气呼呼地别开脑袋。 魏青棠拢过他们肩膀,正色道:“昭儿、琅琅,你们对爹爹有误会,当初不是他抛下我们,是娘不得已离开他。” “什么?” 两颗小脑袋顿时又一起凑过来,魏青棠一脸求知欲的儿子们,刚要解释,门响了。 “秦夫人、两位小少爷,你们可休息好啦?” 这谄媚的声音,原来是求着帮忙的岳县令过来了。 魏青棠只好放弃解释,起身开门。 果不其然,岳县令站在门外,身后仆人们还捧了一大堆东西:“秦夫人,本县令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而不能空手拜托你,喏,这就给你和两位小少爷送谢礼来了。” 魏青棠抬头一看,金子银子、珠宝首饰、锦衣华服……这岳县令还真舍得下血本。 她故作为难地沉吟一番:“岳大人,不是妾身不肯帮忙,只是这打点京中官员嘛……” 岳县令秒懂,立刻道:“只要能打点成功,不管多少银子,都由本县令出!”他说完又叫账房去支银,一眨眼,院里就多了十几箱万银子。魏青棠看得心下摇头,一个县令一年俸禄才多少,这岳县令这么短时间就能拿出这么多,可见平日没少贪百姓的钱。 她眸光闪了闪,瞬间有了主意:“岳大人,既然您这么诚心,那妾身也不好再拒绝。这样吧,妾身现在就给姑姑写信,请她帮忙给刘督公递话,至于这银子嘛……这么多箱也抬不走,您看是不是兑换一些银票?” 岳县令一想是这么个理儿啊,赶紧道:“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来人啊,赶紧送几箱银子去盛世钱庄,兑换成银票!” 魏青棠唇角勾勾,想不到李牧把盛世钱庄的生意都做到这种地方来了。 也好,盛世钱庄的银票全国通用,她倒省事儿了。 岳县令的人很快去了,而就在这时候,大院门口传来一阵嘈杂。 “夫人、夫人,老爷在里面谈事情呢,您真的不能进去!” “滚开!” 一个衣着华丽美妇带着个小胖子,气势汹汹地站在院门口。 她正要往里走,便瞧见屋门口站着的魏青棠和岳县令,顿时脸色大变,挥着尖利指甲冲上来:“岳振阳你这个王八蛋,你真敢背着我养外室!” 第794章 找孩子他爹 魏青棠眼皮一掀,那岳县令急忙抓住她:“夫人、夫人你这是干什么?” 岳夫人气急败坏地抓着他,尖声骂道:“我干什么,我来抓奸!你别想瞒我了,你在这院里养女人,给她买金银珠宝就算了,居然还想把府上的银子都给她,你是不是疯了啊?岳振阳,你真是对得起我,当年你说要来灵泉县,我就抛下爹娘千里跟你来,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十多年,你有没有良心!” 那美妇边骂边抓,尖利的指甲直接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岳县令被惹出火来,一把推开她:“你闹够没有!” 岳夫人摔倒在地上,那小胖子哭哭啼啼地叫娘亲,这会儿云昭和琅琅听到动静也出来,岳夫人看见两个孩子,立马捶胸顿足,哭嚎道:“天呐,你没长眼呐,居然让她把孩子都生了,还生了俩……” 魏青棠哭笑不得,只道这岳夫人也是好记性,前不久她们才在绸缎铺起过冲突,这会儿连人都认不出。 那岳县令也被她吵烦了心,怒道:“你看看清楚,这是谁!” 岳夫人顿了顿,凝目望去:“是你?!” 魏青棠点点头,心道可不就是吗,哪知岳夫人呆滞片刻,悲愤狂吼:“老爷,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么一个生过两个孩子的寡妇,你也要?” 魏青棠:“……” 女人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时候,果然是没理智的。 岳县令也发现这点,懒得和她掰扯,直接让下人把她带出去。 从头至尾,那小胖子就躲在母亲身边,不敢说一句话。 岳县令道:“秦夫人,让你受累了,今天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亲自把银票送来!” 魏青棠自然答应。 晚上,许先生把饭菜端来,四人正吃着,他忽然问道:“对了郡主,岳县令让你修书求情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魏青棠夹了一个鸡腿放到琅琅碗里,漫不经心道:“照办啊,反正他舍得出银子。” 许先生惊讶道:“你真要修书给刘督公?可你不是怕暴露身份吗?” 魏青棠道:“此一时彼一时,何况,谁说我要用魏青棠的名义了?” 许先生怔怔瞧着她,女子狡黠一笑:“等着看好戏吧。” 京城,督公府。 刘珉正在看奏折,一个小太监递上一封折子:“公爷,这是甘州灵泉县令八百加急的奏折,您先看看不?” “灵泉?就是陶风叛军和朱阀交锋的地方?”刘珉略一犹豫,道,“先拿来吧。” 奏折递到他手上,打开一看,上面每个字他都认得,可合在一起,竟有些看不懂什么意思。 刘珉皱起眉头再看了一遍,扬手丢给那小太监:“念!” 小太监有些惊慌,他可是收了银子才帮忙递这封奏折的,可别给他惹出什么事来。 于是大声念道:“下官甘州灵泉县令岳振阳,到任十余载,位卑未敢忘国,上任以来克己奉公、兢兢业业,只求百姓安乐、一方和顺。奈天不遂人愿,灵泉地处偏远,又逢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下官痛心疾首!特修书一封,祈请公爷恩准,下官开仓放粮,并捐出阖家财产,救济灾民,泣拜顿首?” 小太监擦了两遍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才震惊道:“这灵泉县令要捐出自己全部身家去救民?公爷,这可是好官啊!” 刘珉轻揉着额头点了点头,事实上他刚看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可后来想起太监说得,这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可见这灵泉县令一片赤诚,确实为民。 “的确是好官,你也替本座研磨,本座要亲回他一封,准了他的恩求!再叫尚书局的人来,把他的事迹编为话本,广为传颂。” “是,公爷!”小太监见他心情不错,又道,“公爷,这么一个好官,您是不是要把他调到京城里来?” 刘珉皱了皱眉头,却道:“不必了,他能舍弃家财也要救民,可见对那里的百姓一片真意,就这么把人调走了,反而会浪费他的心意。何况,灵泉县正乱着呢,有这么一个好官坐镇,本座也可以放心一些。” 小太监低头应是,研磨去了。 于是七八天后,甘州灵泉。 “老爷、老爷!京城里来信了,还是刘督公亲自来的信!”那岳府下人激动来报,岳县令双眼瞪若铜铃,好一阵才道,“成了、真成了!”他看着魏青棠,激动得两眼泪花,“秦夫人,真的成了!多亏你那宝林姑姑,本县令回京有望、回京有望了啊!” 魏青棠不动声色地扬扬眉,事实上,她听到“刘督公亲自来信”几个字,就知道事情走向八九不离十了。 她微笑对岳县令道:“岳大人,那真是恭喜你了,不知道之前大人答应的赏银……” “哦,对,银票!”岳县令一把掏出在盛世钱庄兑好的银票,有十几张之多,魏青棠毫不客气地收下,道,“功成身退,那妾身就和孩子们告辞了。” 岳县令这会儿已经高兴得忘乎所以,只一个劲儿挥手:“走吧、走吧!”他就等着督公爷的来信,好叫他回京城做大官,哪儿还在乎这点银子。再说了,到了京城,那儿的油水不比这更丰厚吗? 于是魏青棠立马带着一大两小,乘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逃之夭夭。 岳县令在府门口干站着,等了两个时辰,终于等来心仪的召回书! 他拆开一看,前面还喜不自胜,到最后,脸色陡变,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噗通一声倒下去了。 “老爷、老爷?” 下人们一起围上来,还以为他是高兴过度。 岳县令颤抖着举起那封书信,信末只有十二个字——准卿所求,捐出家产,永镇灵泉。 另一头,马车上。 许先生听她说完来龙去脉,不禁失笑出声:“岳县令这下可算人财两空,去京城没着落了,还要搭上全部的家产!郡主,你这一招可太绝了。” 魏青棠挑挑眉毛,笑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他当初从百姓身上贪的,也都要还回去。而且,谁说他什么都没有,不是还落了个好名声吗?” 二人相视一眼,捧腹大笑。 等笑够了,许先生才道:“郡主,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魏青棠敛去笑容,目光朝极东的方向望了眼,淡淡道:“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 “孩子他爹。” 许先生愣了下,笑道:“那祝郡主马到功成,一路平安。” 魏青棠听见这话,知道他是要走了,问道:“那许先生有什么打算?” 许先生想了想,道:“继续游历吧,天下之大、山川之美,许某所见不过十分之一,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去过。” 魏青棠了然,学着男子礼节一抱拳道:“江湖路远,那妾身也祝先生一路顺遂,多加珍重!” 到了一处驿站,许先生下马。 临别时他道:“郡主,还有一件事是关于琅琅的。不知你发现没有,这孩子天赋奇高,有过目不忘之能,尤其对珠算书学非常敏感。希望郡主日后多加引导,许某相信,终有一天,这孩子会在文坛上大放异彩。” 魏青棠肃容道:“多谢许先生指点,妾身会放在心上的。” 送他走后,马车顿时又空荡下来,琅琅还难过了好一阵子,因为他很喜欢这个会说书的先生。 云昭见他兴致不高,故意转移话题问:“娘,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魏青棠见琅琅支起耳朵听过来,笑了笑:“去洛阳。” “洛阳?”云昭愣愣。 琅琅道:“我知道我知道,黎老夫子说过,那个马上有童生大比的地方!” 魏青棠眉一扬,想起许先生走时说过的话,果然不假。 当时黎木舟只在大街上提过一嘴,这琅琅竟都记下来了。 她轻笑颔首道:“对,就去那儿。” 天下那么大,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洛阳有岑家在,那是云殊为数不多的血亲之一,也许,那里会有他的下落。 魏青棠默默道,扬眸,目光穿透一切落到遥远的洛阳。 阿殊,等我。 第795章 五年煎熬 六月骄阳似火,大盛北境却下起了雪。 鹅毛似的雪花扑簌簌落了三天,房子、屋子、骡子、马车,连那条号称永年不结冰的悬镜湖也覆上厚厚一层雪。 这里的百姓早有先见之明的换上毡帽、裹起棉袄,只有半途而来的旅人冻得半死,还不得不冒着风雪继续前行。 “呼……还有多久啊?实在太冷了……”一个容貌俊朗、眉梢眼角却凝起白霜的男子忍不住问道,走在头前的领路人回头,瞪他眼道,“刚才不跟你说了吗,这才到祁峰山,悬镜湖还在那里面呢,至少还要走三个时辰吧。” “三个时辰?”男子不由惊呼,那领路人停下,没好气道,“你们到底去不去?早先来的时候我就跟你们说过,这条路险峻,路上又下着大雪,最好不要走,是你们那位老大爷一个劲儿地求着我,我这才心软答应的。早知道,就不揽这破事儿了……” 男子皱起眉头,正要说什么,后面一个颤巍巍的老人走上来道:“对不住了这位小兄弟,继续往前走吧。” 那领路人撇撇嘴,继续往前,男子扶住老人,担忧地低声道:“爹,这风雪太大了,我担心您和杨老爷子未必顶得住啊!” 老人看他眼,道:“顶得住也得顶,顶不住也得顶,你以为你崔世叔一个人在京城,就好过吗?要是这次还找不到宸王……”他说着,长长叹了口气。 男子面色微沉,目光带点嘲讽:“找得到又如何,爹,都整整五年了,你以为他还会管这大盛朝的事吗?” 原来这一对父子正是谢清泉和谢淮英,他们不远万里赶赴至此,就为见那个人一面。 谢清泉闻言没作声,拍拍儿子的手,他回头望了眼马背上几乎被冻成冰棍的老人,道:“总算还有这位英老国公在,哎,他当年和宸王有半师之谊,说不定能劝他回心转意……” 一行人顶风冒雪,在白皑皑的土地上落下一行脚印,很快又被风雪淹没。 离此不远的悬镜湖。 一只信鸽飞过。 秦恒接到密报展开一看,快步走入湖边一座木屋。 那座木屋虽临湖而建,却半点不觉冷,里面没有掌灯,也没有点火,黑压压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时间和空间都在这里凝了固一般。 “主子,” 秦恒轻声开口,“谢阁老和杨老国公过来了,您要见见吗?” 那木屋最深处,坐着一个人,月白色的长衫纤尘不染,银灰色的狐裘犹胜白雪。可他闭着眼,黑而密的长睫细细垂附其上,不曾睁开,也不曾动过,对于秦恒的话,他也没有反应,整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仿佛陷入了永眠。 秦恒见状却明白了什么,面色一黯,低了低头。 他径自退出屋,方城和竹一都守在门口,见他出来,满怀希冀,可见着他摇头,又都心落谷底。 五年,整整五年了。 主子什么人也不见,什么话也不说,若不是每次送进去的饭菜有动过的痕迹,他们几乎都要怀疑,主子是不是已经去了。 这五年间,雪衣卫、梅竹二部,他们派出去的人马几乎踏遍每一寸土地,可依然没找到王妃的下落,起先一次次的希望,到一次次的失望,再到如今的麻木,心如止水,别说主子,就是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都快要疯了。 “去他娘的,我受不了了!”竹一跳起来,昔日的少年,现在嘴边也长了一圈胡茬,他恶狠狠地瞪着祁峰山的方向,“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主子在外杀敌,出生入死,他们是怎么对王妃的?现在还有脸来求主子,我呸!” 这脾气最暴的吹响口哨,两条猎犬嗖嗖窜出来。 他气势汹汹地要去找他们算账,秦恒拦下他道:“行了,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和谢阁老他们没关系,是云奕做的孽!” 竹一赤红着眼睛看他道:“那怎么办,王妃死了、未出世的小主子也死了,主子就这么把自己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整整五年!我们呢,难道就这样看着?”他吼得双眼通红,秦恒心中一酸,也别开脸。 这五年对每个人都是煎熬,他和方城何尝又不是? 只是那又能如何,总不能学着梅一和越管家,天涯海角地去找一个“死了”的人吧。 方城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道:“那谢阁老那边如何处理?” 秦恒深吸口气:“就说主子不在,让他们走吧。” 方城应声去了,他刚走,又一只白鸽飞了下来。 秦恒看着那扑棱的翅膀,想起这飞鸽传信还是王妃留下来的,心中又是一叹。他解下鸽腿上的信件,展开一看,顿时拧紧眉头。 “又出什么事了?”竹一抱臂哼了声。 秦恒面色凝重道:“是出事了,洛阳来信,岑老太爷的身体似乎……”说罢匆匆入屋。 洛阳,岑家。 岑大爷岑二爷还有岑家的小辈们,除了岑烨都来了。他们站得站跪得跪,全都守在床榻边。岑老太爷躺在床上,双颊凹陷,脸色灰败。大夫在给他把脉,岑老夫人就坐在一边,紧紧握着他的手,骄傲了大半生的老太太也不住垂泪。 屋子里气氛沉重,大夫把完脉起身。 岑家大爷忙问:“傅大夫,怎么样?我父亲他……” 那傅大夫看了眼岑之陵,摇头道:“老太爷他原本就有心疾,近来又操劳过度,引发旧患。老夫已经下了针,可能不能好转还要看老太爷他自己……” 众人一听心都凉了,老太爷年事已高,要真有个什么好歹是救不回来的。 岑老夫人却道:“好,老身知道了。老二,你替老身送送傅大夫。” 岑家二爷送那大夫出去,屋子里愁云惨淡,每个人脸上都又惊又忧。 岑之陵嗯唔一声醒过来,看着陪在身边的老妻儿孙,虚弱道:“行了,老毛病了,没必要……嘶!”他痛得拧眉,岑家大爷忙道,“父亲,您别坐起来了,还是躺着吧!” 岑之陵摇摇头,坚持坐起来。 他靠上软垫深呼吸一口,看着每个人脸上都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撇嘴道:“好了,我这不是还没死吗……”他本想轻松下气氛,哪知这话一落,岑老夫人瞬间站起来骂道,“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答应去那劳什子童生大比,操劳过度,也不会、也不会……”话到最后竟是哽咽了。 岑之陵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位夫人,忙安慰道:“没事没事,一点小毛病了,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岑老夫人压根不搭理他,只扭头道:“老大,你拿着我们家的帖子去衙门,就说老爷身体抱恙,不能出席了!” 岑家大爷转身要去,岑之陵道:“站住!” 第796章 小神童 他这一喝,牵扯到心脉,顿时咳嗽起来。 岑琰连忙捧上热水,岑之陵喝下去,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岑老夫人看他病成这样还惦记童生的事儿,又气又恼,只对着儿子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不准去!咳咳……” 岑家大爷夹在父母中间,左右为难,岑老夫人见状更怒,啪得一掌拍在桌上:“你、你是不是非要把你自己折腾死才甘心啊?就像宸王那样!” 哗—— 屋子里骤然安静,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自从五年前,京城发生那件事后,宸王两个字就绝少在岑府提起。想不到如今老夫人自个儿提了,大伙儿抬头望去,只见她老泪纵横,闭上眼睛道:“当初老身就叫他别回去,可他不听,非要回。结果呢?拖着那一身病上战场,出生入死,换来什么?妻子妻子没了,孩子孩子没了,家破人亡,还背上弑母杀弟的恶名。你是不是也想学他,把自己也搭进去啊?!” 老夫人的话,字字剜心。 岑之陵也皱紧眉头:“你说这些干什么……” 如果说女儿是他们一生的遗憾,那这个外孙就是一生的悔恨,之前云殊来过洛阳,是他们没拦下他,才害得他落到今天这一步。 大概说到伤心处,岑老夫人也不再言语,叫婆子扶着她离开。 岑之陵看着老妻如此,心下伤痛,长长叹了口气。 岑家大爷劝道:“父亲,母亲也是担心您……” 岑之陵摆摆手:“老夫知道,只是你母亲不明白,世上总有些事要人去做……老大,和衙门说,老夫会准时出席童生大比!” 这里一锤定音,可外面关于岑家的谣言甚嚣尘上。 洛阳最大的酒楼里面。 “童生大比?嘁,还参加什么童生大比啊,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次岑老太爷会出席吗?”一个瘦子踩在椅上唾沫横飞地说着,旁边有人问,“为什么不能参比啊?不是说这次是洛阳官府组织的吗?我可听说了,只能夺前三甲,就可以直接通过秋闱初选参加殿试!若是能夺头名,还可以成为岑大儒的关门弟子呢!” 直接通过秋闱初选,确实十分诱人。 而成为岑之陵的关门弟子,那更是许多读书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因此酒楼里,十之八九的视线都投了过来,那瘦子见状更满意,大声道:“哼哼,话是这么说,但你以为你能夺前三甲吗?” 他故意拖长语音,等到所有目光聚在自己身上,才慢条斯理道:“我可听说了啊,这次东林书院也在参比行列,哼,你们不知道吧,岑家的两个宝贝疙瘩岑琰、岑珺如都会参赛,他们可是岑老太爷的亲孙,你说他会不选他们吗?” 这话一落,酒楼中安静了一瞬。 接着有人嚷嚷:“那不还有一个名额吗?” 瘦子抄起手臂摇头:“非也,东林书院近来有一位奇才,姓常,名四丫,听说他现在已经学完《九章算法》、《孙子算经》了,才十二岁,你们谁比得过他吗?” 人群又是一寂,近来的“童生大比”是一等一盛事,酒楼中不乏有从各地赶来参比的考生。 顿时有人不服气道:“这算什么?这不是内定好了吗?那还叫我们参加什么!” “就是,亏我从扬州赶过来!” “太不公平了!” “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一片嘈杂的人语声中,二楼一间雅座。 琅琅趴在窗户边,听着外面义愤填膺的声音,扭过头问:“娘亲,他们为什么那么生气呀?” 魏青棠正在给云昭擦药。 她带着孩子们来洛阳,第一件事就去大夫给昭儿治伤,好在他手背上的烫伤不严重,给开了几服药,说是外敷就能痊愈。 这边正抹着,听见琅琅的话,便漫不经心地回了声:“因为他们笨。” “笨?” 琅琅眨巴眨巴眼睛,又扭头盯向外面,他看了好一阵道,“娘亲,琅琅不明白,他们说得有道理呀,要是春闱大选,状元榜眼探花都被提前选定了,那其他参加科举的人不就不能考上了?那样是很不公平呀。” 魏青棠点了点头,却道:“那你怎么知道人就被选定了呢?” 琅琅一愣,看向外面,这会儿酒楼里已经出现“罢考”的声音。 有人道:“既然内定好了,那还考什么,走!” 于是一转眼,就有十几个考生离开。 那最先说话的瘦子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唇角不自禁扬起。 琅琅有些困惑,他为什么笑呢? 然后就看见瘦子从椅上跳下来,走到一个角落,那里早早站了个人,书生打扮,悄悄塞了几锭银子给他。瘦子藏入袖子里,左右瞧了瞧,见没人发现若无其事地离开…… 琅琅瞪大眼睛,小脑袋瓜里许多个问号在转,忽然灵光一现:“他在骗人!” 魏青棠扬眉,只见那小家伙从凳子上梭下来,噔噔噔跑到她面前:“娘亲娘亲,琅琅明白了,那个瘦子叔叔在骗人!” 魏青棠嘴角轻勾,微笑着望他作出倾听状,琅琅迫不及待道:“那个瘦子叔叔,一开始收了那个考生的银子,然后告诉大家这场大比有内幕,就有一些人很生气,离开不参加比试了。这样的话那个考生就可以少很多竞争对手,娘亲,你说琅琅说得对不对?”小萝卜头连比带说,肉嘟嘟的小脸上兴奋得很。 魏青棠面露欣慰,肯定道:“嗯,琅琅很聪明。” 这孩子的确天赋高,又机敏,对人情世故一点即透,难怪在村子里的时候,仅凭一张嘴就能讨得村民喜欢。 她抬眸望向窗外,大堂里,已经有一些考生在那瘦子的煽动下离开了。 瘦子见局面差不多,也打算脚底抹油。 魏青棠眸光一闪正要出面,忽然一道稚嫩却坚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魏青棠眉梢一挑,却见一个八九岁的男童,披着一件青白色狐裘站在那儿道:“请等等,我不同意你的话。” 瘦子刚迈出大门的脚停了停,回头装傻:“你说什么?” 那男童目光清澈地望着他,字字清晰道:“你方才说,岑家爷爷把名额内定了,我不同意你的说法。” 第797章 去你们外祖家 瘦子心一虚,嗤了句:“哪儿来的毛头小子。” 说完往外,却见那男童身后窜出两个侍卫,高大威猛,直接将他推到地上。 瘦子痛得哇哇大叫,顿时把其他人的目光引过来。 忽然有人道:“那不是唐家的小神童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马上有人应声望去。 “什么?唐家的小神童,在哪里?” 偌大的酒楼,顷刻间所有目光投注,那男童明明只有八九岁,却大大方方地任人观赏,他走到那瘦子那面前,一本正经道:“你说岑家爷爷主持童生大比,钦定了岑琰哥哥、珺如姐姐还有常四丫为前三甲,这一点唐轲可以作证,绝无此事。” 声音落下,沸反盈天。 “唐轲?真的是唐家小神童!”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听说他三岁能背论语,五岁能赋诗词,现在尽管才八岁,却被誉为洛阳第一神童,说是很有可能继承岑老爷子衣钵的人!” “小小年纪气度不凡,果然名不虚传!” “比起他,那什么岑琰常四丫,都不值一提好吧?” “是啊,依我说这次童生大比的头名,肯定就是他了……” 从四周赞不绝口的话语中,魏青棠听出这男童的身份。 不过,姓唐? 也不知道和那个洛阳首富唐家有没有关系。 这时那瘦子也反应过来,忙不迭道:“原来是唐家大少爷,是我眼拙,没认出您……” 唐轲摇头道:“你认没认出我没关系,可是你不该诋毁岑家。” 瘦子眼珠子直转道:“我没有……” 唐轲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那就没有办法了,阿文阿武,你们把这位大哥送到县衙,相信知府大人会秉公处置。” 一听要去衙门,瘦子顿时慌了神,急忙跪在唐轲脚边道:“唐少爷,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求你千万别把我送衙门!” 唐轲看着他道:“那将你的错处原原本本说出来,我就不把你送官。” 瘦子吞了吞口水,面对众人目光灼灼的眼神,还是一五一十把话说了。 于是毫不意外,招来一顿臭骂,更有甚者动手打他。 那酒楼里的考生都非常感激唐轲,有人上前致谢:“唐少爷,多亏你帮我们揭穿这人的真面目,让我们不至于受到蒙骗。” 唐轲拱手道:“大家不必多礼,只要大家记着,岑家绝不会徇私偏袒,这次童生大比,一定是公平的。”说完就带着他的两个侍卫离开。他走后,酒楼里议论纷纷,还在夸赞他刚才的事迹。 魏青棠忍不住问了嘴:“这位大哥,请问唐轲他是哪个唐家的孩子?” 那人诧异地盯她眼,道:“还能是哪个唐家,当然是洛阳首富唐家!唐少爷他啊,就是唐大小姐的亲生骨肉。” “什么?唐如音成亲了?” 那人道:“是啊,听说和岑家退亲后,就和一个本地的秀才成了亲,那秀才也不见有什么学问,可生下来的孩子那可不得了,你也听说了吧,三岁背论语五岁赋诗词,啧啧,真乃神童啊!” 魏青棠没空再听他吹嘘,心里也是惊愕不已。 还记得几年前在洛阳,唐家和岑家因为唐如音岑烨的婚事,险些结成亲家! 想不到才过五年,这唐如音都嫁人了! “娘亲!娘——亲——!” 琅琅那小猴崽突然冲她耳边大叫,魏青棠吓了一跳,连忙低头看他。 只见这小萝卜头噘着嘴,一副十足委屈样:“娘亲,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姓唐的小哥哥,不喜欢琅琅了?” 魏青棠一愣,又见这孩子扁扁嘴,泫然欲泣:“娘亲真的不喜欢琅琅了,呜呜,娘亲移情别恋了!” 魏青棠本还想解释,听见“移情别恋”四个字差点没喷出来。 她赶紧抱起这小祖宗:“娘亲怎么会不喜欢琅琅呢,娘亲最喜欢琅琅了,不过移情别恋不是这么用的,下次不可以乱用,知道吗?” 琅琅乖乖哦了声,趴在母亲肩头冲后面的哥哥比手势。 他露出一口白牙,仿佛在炫耀母亲那句“最喜欢琅琅”了! 云昭无奈白他一眼,问:“娘,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魏青棠看着孩子们,微微一笑:“去你们外祖家。” 洛阳,岑府。 魏青棠带着两个孩子来到这儿,当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上一次来这儿,她还是和阿殊两个人,想不到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 正要上去叩门,刚好门开了,两个门房下人从里面出来,看见她们道:“干什么的,来岑家做什么?” 这两张面孔都很陌生,应该是新来的。 魏青棠嘴角微弯,启唇道:“妾身是来求见岑老爷子的。” “求见老太爷?”两个下人狐疑地对视一眼,又问,“你来见老太爷做什么?” 魏青棠正要开口,其中一个下人看看她身边两个孩子,忽道:“我明白了,童生大比!”他一说完,旁边那人脸上也露出鄙夷之色,居高临下地瞧着她,说道,“行了,我们老太爷老早就说过,绝不会偏袒徇私的,我劝你收起这心思,乖乖让你家孩子读书去吧!” 魏青棠闻言,哭笑不得。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带孩子们来认亲,结果被人认为是“走后门”来了! “两位大哥误会了,妾身不是为童生大比来的。”她抿唇,抬眉道,“妾身姓魏,名青棠,是……” 哪知她话还没说完,那两个门房下人脸色大变。 不过不是惊讶,而是愤怒,其中一人更是直接抄起扫帚。 “滚滚滚!你们这些招摇撞骗的骗子,还敢上门来!” 魏青棠连忙护着孩子,被那下人秋风扫落叶般给从门口撵出来。 她张口要辩解,可那下人像打了鸡血般,一通臭骂。 “你们这些疯婆子,别再来岑家骗吃骗喝了!我们孙少奶奶已经死了,你们再敢冒她的名义,我饶不了你!” 说完砰得声,大门一关,叫她吃了一嘴灰尘。 魏青棠和孩子们大眼瞪小眼,最后苦笑道:“这里面有误会……” 第798章 一带带俩 魏青棠说罢,再要上去敲门,这时一位大婶拦下她:“这位娘子,我看你也甭敲了,岑家这主意啊,你是打不了的!” 魏青棠看着她问:“这话怎么说?” 那大婶道:“岑家那位孙少奶奶啊,五年前就死在京城了。消息一开始传到洛阳来,岑家二老都不相信,四处张榜贴文,要找这位孙少奶奶下落。可谁知呢,人没找着,倒是有一群冒她名义的骗子找上门来。几次下来,岑家二老也灰心丧志,也渐渐接受了孙媳妇的死……”边说,边瞅她身边的两个孩子,小声嘀咕,“这位娘子,不是我说,你这也太不敬业了,谁都知道那岑家孙少奶奶生前没有孩子,你这一带带俩,谁会相信啊!” 魏青棠嘴角一抽,无言以对。 她一个本尊还能被认成骗子,真是…… “那岑家大少爷在吗?”找不到二老,找岑烨也是一样。 然而大婶听到这名儿,嫌弃地撇撇嘴:“你找他?找他能有什么用。” 魏青棠挑了挑眉,那大婶睨了眼岑府摇摇头道:“这岑烨今不如昔,早就不是那个饱读诗书的大才子了,他成天喝得烂醉,在酒肆里和人打架,好几次还被丢进臭水沟里。现在岑家的人都不怎么提他,你要是以为能傍上他进岑家,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说到这儿,大婶看天不早,便拎着菜篮子回了。 魏青棠站在原地,眉头不自禁拎起。 喝得烂醉、打架斗殴…… 这是岑烨吗? 在她的印象中,岑家表兄满腹经纶彬彬有礼,是个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怎么几年不见就堕落成这样?还有岑家,都不管的吗? “娘亲,岑烨是谁呀?” 琅琅仰起小脑袋瓜问,魏青棠摸摸他的脸,心里有两分烦乱:“是你舅表伯父。” “舅表伯父?那又是什么呀?”从未有过娘亲以外亲人的琅琅,满脑袋的小问号。 云昭拉开他:“是父亲的表兄。”又走到母亲面前,“娘,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看着长子冷峻而认真的表情,魏青棠叹口气,揉揉他的脑袋。 是有些麻烦…… 原本,她是想直接找到岑家人,问他们有没有阿殊的下落。 可现在进不去大门,岑烨又变成这样,她总不能打进去吧? “娘,那我们还进去吗?” “……先回去吧。” 事情至此,只好另想办法。 客栈外。 母子三人回去时已将近傍晚,店门外却排起了长龙,许多从外地来的人都等着投宿。 琅琅脆声道:“娘亲,这里好多人啊~今天早上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么多人的!” 魏青棠扫了眼,只见这些人深衣儒衫、背着书箱,有的甚至摇头晃脑背诵什么,一看就是参比的学子。她心里也暗暗吃惊,想不到这次童生大比引了这么多人前来,好在她们提前投店,要不然,真有可能露宿街头。 她一面和儿子解释,一面向着店里去。 哪知刚走到门口,一个小二窜出来,手里还拿着她们的包袱:“可算回来了,快,拿东西走人吧!” “走人?”魏青棠一愕,问道,“为何要走?我们付了十多天的房钱!” 小二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从兜里摸出一锭银子:“喏,房钱还你了,另外找地方住吧!”他说完就往里走,丝毫不顾其他,魏青棠的火一下子窜起来,伸手抓住他。 “诶我说你这人……” 小二话没说完,手腕就传出咯咯的脆响,他疼得惊呼:“松开、快松开!” 魏青棠冷冷看着他:“今晚要么让我们进去,要么给我们一个退房的理由,否则——” 小二痛得满头大汗,不住告饶,这边动静惊动了掌柜,那老掌柜急忙从里面绕了出来:“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小店这也是没办法,马上就是童生大比了,这些考生们千里迢迢从外地赶来,总不能让他们没地方住吧!这样夫人,小店再补偿你双倍银两,请你另外寻地方可好?” 这老掌柜倒是很通情达理,可这家店没房,其他家肯定也没有了,而且天色这么晚,她总不能带着两个孩子露宿街头啊! “掌柜,不是我有意为难你,只是这间房间是我们先要的,这样,我再付你一倍银钱,你让我们继续住下去,行吗?” 老掌柜顿时面露为难,这时店外排着的考生叫嚣起来。 “凭什么让你们住下去,我们都在这儿排了两个时辰了!” “就是,官府也发过通告了,要优先安置考生!” “这位夫人,我看你们母子也没什么急事,不如就先把房间让出来吧?” 这你一言我一语,最后竟都劝着她们走。 琅琅撅了噘嘴,忽然跳出来:“谁说我们没有急事了,娘亲,我们也有急事哦!”小家伙插起腰杆,气势汹汹地道,“我们也要参加大比!” 场面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哄堂大笑。 “你?就你们?” “哈哈哈哈,别逗我了,毛都没长齐的小破孩儿,说什么大话!” “就是,四书五经你读过吗,珠学算论你知道多少,还大比?” “也不知是哪个乡下来的野毛孩儿……” 几十根舌头一起声讨,琅琅毫无还嘴之力。 云昭上前一步将弟弟护在身后,目光一冷,倏地母亲挡在他们身前。 魏青棠看着这些仗着人多肆意轻辱的考生,唇畔轻扬,笑意冷冽:“我儿子说得没错,我们就是要参加大比。怎么,难不成洛阳有规矩,孩子年纪小,就不能参加吗?” 众人语塞,其中一个短须男走出来,道:“虽说没这规矩,但让黄毛小儿上场,只会自取其辱。” 魏青棠眉梢轻扬:“是吗,琅琅!” “在!” 小家伙站出来,两眼通红,却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 魏青棠眸光微暖,摸摸他的小脑袋懒声道:“去告诉那个叔叔,什么叫自取其辱。” 琅琅走上去,鼓着腮帮子瞪他们一圈,大声道:“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中芦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第799章 父子相见(一) 场中一寂,有人叫道:“这小子在骂人!” 也有人道:“芦苇对芦笋,根浅对腹空,好工整啊!” 这两句话没带半个脏字,却将那短须男喻作牙尖嘴利却腹中空空的无能辈,当真是又狠又厉。 只见短须男瞪大眼睛,想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黄毛小儿……”随后灰溜溜地走了。 琅琅叉着腰,仰起小脑袋问掌柜:“掌柜爷爷,我们可以住店了吗?” 那老掌柜也是有些墨水的人,闻言忙点头:“可以,当然可以,里面请吧!” 于是母子三人顺利住下来,琅琅抱着魏青棠大腿:“娘亲娘亲,琅琅厉害吧?”他一脸求夸奖的表情,魏青棠捏捏小儿子的脸,“很厉害,但不可以骄傲哦,童生大比会有很多也很厉害的人,就像白天遇到的那个小神童……” 说起小神童,琅琅的脸瞬间垮下来。 他一声不吭地跑去翻箱子,摸出两本老掉皮的书,道:“娘亲,琅琅一定会赢他的!” 魏青棠见儿子这么如临大敌的样,不禁失笑摇头,但也好,琅琅这孩子从小顺风顺水,以往在村里更没哪个孩子是他的对手,现在有人能激起他的斗志,也是一件好事。 她走出里屋,云昭打来水,道:“娘,洗脸。” 魏青棠摇摇头:“昭儿先洗吧。” 结果他打湿了帕子,递给她,魏青棠无奈,只能接过擦把脸。 “对了昭儿,明天娘要出去一趟,你一个人带着弟弟,能做到吗?” 云昭一愣,却问:“去哪儿?” 魏青棠道:“去找你们舅表伯父。”她得去见岑烨,要不然岑家下人根本不让她进门。 云昭想了想,点头:“可以。” 魏青棠唇角划开弧度,轻笑:“娘知道昭儿一定可以。这样,明天走之前我会留些银子给你,到时候你就带着弟弟去,随便吃点什么。” “嗯。” …… 次日一早,魏青棠就出了门。 她昨晚上已经跟掌柜的打听好,说岑烨就在一个叫“忘尘居”的酒肆里醉生梦死。 一路寻过去,果然,酒肆刚刚关门,里面的小厮扶了岑烨出来,直接把他扔大街上。 清晨薄雾,行人匆匆,一身酒气的岑家大少爷就躺在路中央,脸颊酡红、双目迷离,活像个醉死鬼。 她蹙了蹙眉,岑烨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让开、让开!” 一辆马车驶过来,他也毫不避让。 魏青棠摇头,快步走上去拖开他。 “烨表兄、烨表兄?”她把人拖到巷子里,拍打他的脸。 岑烨迷迷瞪瞪醒过来,看她眼:“是你?” 魏青棠以为他认出自己,忙点头道:“是我,烨表兄,我有一件事想……” 话没说完,岑烨打了个酒嗝,脑袋一歪又睡过去。 魏青棠顿时大感头痛,又唤了声,他就跟死人一样毫无反应。 她无奈扶额,暗道真是糟透顶,冷不防听见岑烨呢喃:“五姑娘……” 眸光一震。 五毒仙,原来是为了她! 另一边,洛阳大街上。 云昭牵着琅琅问:“想吃什么?” 要是搁一天前,这小家伙肯定报出十几种不重样的菜名。可他昨儿受了刺激,这会儿一门心思读书,闻言只道:“能吃饱就行!” 云昭也是个不挑食的,直接拎着他去一个馄饨摊,叫了两碗馄饨。 一顿风卷残云,琅琅站起来:“走吧走吧,许先生留下来的书还没看完呢!” 两个孩子刚起身,云昭眉头一皱,迅速朝右后方的角落里瞥了眼。 他眸光一凝,随即若无其事地牵着琅琅离开…… 他们一走,角落里有两个戴斗笠的人,迅速抬起头。 “怎么样,没被发现吧?” “应该没有,两个黄毛孩子,不可能发现得了我们。” “还是小心为上,对了,确定是他们俩吗?” “嗯,比对过画像了,是他们。” “那赶紧把人抓了,回去向阀主复命。” “好!” 这两人迅速起身跟上去,始终与前面走着的孩子保持一段距离。 这会儿洛阳大街上很是热闹,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云昭在故意停下几次后,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直接止步站在那儿。 “哥哥,怎么不走了呀?” 走在前面的琅琅急忙回过头,云昭竖起一根手指压在他唇上,“嘘,有人跟着我们。” “啊?” 琅琅瞪大眼睛,刚要回头去看,就被他侧身挡住。 “别看,他们会发现我们的。” 琅琅看着哥哥的脸,一时有些慌了:“那怎么办呀,是坏人吗?娘亲说过有些坏人喜欢抓小孩子的!” 到底是五岁的孩子,云昭心下也有些慌乱,但他是哥哥,强作镇定道:“没关系,这里这么多人在,他们不敢动手的。” 琅琅哦了声,还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云昭知道留在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一旦集会散了,这里的人也要离开。于是横下心道:“琅琅,你听我说,等下你先别急着跑,等我把他们引开,你再回去找娘。” 琅琅一听要说什么,云昭一把捂住他的嘴:“就这么定了!” 说完,将弟弟推开,他猛地回头望去,那两个戴斗笠的人猝不及防,和他撞了个正脸! 云昭冷笑着哼了声,倏地转身—— “坏了,被他发现了,追!” 两人当机立断,在大街上狂追起来。 等他们跑出两三里,琅琅才从一个摊贩后面钻出来,他着急地看了眼哥哥离开的方向,跺跺脚,急急忙忙往客栈方向去了。 洛阳大街上,鸡飞狗跳。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大街上狂奔,他身形灵敏、矫健如风,就像一条泥鳅似的在人群里滑来滑去,完全摸不着手。可后面追着的两人也紧追不放,一路横冲直撞,掀翻了不少摊位,却始终没被甩开。从大街追到小巷,从胭脂铺追到绸缎庄,最后追到城门口,三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你……你还跑吗?”那两人撑着膝盖直喘气。 云昭也满头大汗,两只脚跟灌了铅似的再难移动半分。 他看着那两人越逼越近,余光瞄到身后一辆青布马车驶来,咬咬牙,扭身冲过去—— “诶,站住!” 两人惊呼道,但见那孩子一跳一滚,竟直接钻进那马车里。 青布马车骤然停下,后面三个护卫打扮的人齐齐冲上来,神色大变。 一个留着小胡茬的人满脸骇然道:“秦恒,我没看错过,有个娃娃闯了主子的车驾?!” 秦恒神色异常凝重,上前走到马车边,垂首沉声道:“主子,那孩子应是无意闯入,请您饶他一命!” 第800章 父子相见(二) 偌大的街道,一瞬间仿若静止了般。 那辆青布马车停在长街中央,无人敢靠近,只见车帘倏地掀开一角,接着那孩子就跟一颗糖葫芦般,骨碌碌从里面滚下来。 秦恒的后背登时凉透了。 这几年,自从王妃和小主子离世,主子就变得一日比一日消寂。 无悲无喜,无情无绪。 任何敢近他身的人,唯死而已。 脑门上一滴冷汗淌下来,秦恒咽了咽唾沫走上去,那小孩脸色苍白地躺在那儿,双目紧闭! 他心头一寒,果然,这个孩子凶多吉少。 这时那两个追逐过来的斗笠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 因着动静大,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多,几乎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出什么事儿啦?” “好像是那孩子冲进马车,然后又摔了下来。” “啊?不会出人命吧?”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秦恒握住剑柄,沉声道:“方城竹一,先护着主子先走。”他自己上前,弯身打算把那孩子捞起来,至少带离这是非地。 哪知,人刚刚俯下身,骤觉手臂一痛。 只见那个原本他以为“凶多吉少”的孩子倏地睁开眼,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那一瞬,临危本能迫使他出剑,朝着那孩子咽喉刺去—— “秦恒!!” 方城疾呼一声,秦恒才惊醒。 可来不及来了。 他的快剑本就天下无双,加上本能挥剑,更是快得不可捉摸。 但就在他们以为这孩子必死无疑时,突然,“叮”得声。 那孩子不知从哪儿拔出把小刀,毫厘不差地挡住他的快剑。 秦恒睁大眼,但见那孩子一触即分。 挡下这一剑后,他迅速后撤,如同一头灵敏地小猎豹朝人群中扑去。 秦恒反应也快,喝道:“抓住他!” 这孩子能挡下他的快剑,绝不是一般人,搞不好是刺客! 方城竹一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封死他的去路。有了秦恒的前车之鉴,二人都不敢大意,只见那孩子紧咬下唇,一双黑眸冷冷盯着他们,寒冽如冰,某个瞬间竟让他们想起了主子! “快拿下他,走人!”秦恒下令。 方、竹二人动手,那孩子毕竟年幼,加上这一番追逃和刚才那一出动静,已然耗尽体力。 他被竹一反剪了双手,眉头紧皱,却死咬着牙不叫出声。 竹一挑眉:“好倔强的小子!” 方城道:“没时间说这些了,赶快走吧!” 这会儿大街上人山人海,围拥过来的百姓多如牛毛,秦恒一甩长鞭,马车轱辘辘往前行去,百姓们不得不让开条路,只见一转眼间,那辆青布马车连同那个孩子,消失在众人眼中。 “这什么情况啊?” “当街掳人,也太没有王法了吧?” “说不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呢?也怪那孩子倒霉,遇上他们!” “哎,恐怕是没小命回来喽……” 人群议论一番纷纷摇头,最后各自散去。 现在是乱世,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洛阳,城隍庙。 从大街上冲出来的秦恒一行人暂避这里。 “主子,您没事吧?”秦恒担心那孩子是刺客,忧心询问。 马车内一声不响,只车帘轻轻拂动。 秦恒会意,转又走到那孩子跟前:“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何闯我家主子车驾?” 那孩子不语,偏过头。 秦恒拧过他下巴,却见他冷笑一声,歪着头问:“你是瞎子吗?” 清脆声线偏冷,嘴角还扬起讥嘲的弧线。 秦恒扬了扬眉毛,竹一抱臂:“哟呵,还是个小刺儿头。” 那孩子白他一眼,旋即闭目,一副不屑与他交谈的样。 竹一这么多年还没被个孩子鄙视过,登时跳起来叫道:“好小子,秦恒你松开他,我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他!” 秦恒当然没应,只叫方城把竹一拖开。 他看着这小孩问:“我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刚才追你的那两个人,又是什么来路。” 孩子睁开眼,定定瞧他一会儿,咧嘴:“本以为瞎,原来是蠢。我如果知道,还会落到你们手里?” 这一字字火药味十足,那冷峻小脸上还扬起挑衅的笑。 秦恒也算好脾气了,可还是被这小毛孩儿气得不轻。 他捏起拳头忍住挥过去的冲动,方城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和悦道:“小家伙,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你擅闯我们主子的车驾,还能活下来,说明主子对你手下留情了,明白吗?” 说起这个,那孩子似乎想起什么,扭头盯向那辆青布马车时眼底闪过抹警惕。 然而只是一瞬,下一刻他认真说道:“我也没想杀他,所以,也算手下留情。” 这话一落,三人都瞠目结舌。 杀谁? 杀主子吗? 这孩子到底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初生牛不怕虎?要知道就算是西疆女祭,也不敢说轻易就能杀了主子! 好一阵,竹一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原来不是刺儿头是个傻子!”他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方才的火气全没了。 秦恒也呆傻几秒,喝道:“不得放肆!” 说完又要向马车中人求情,可话未出口,便见两根修长苍白的手指掀开车帘。 “让他过来。” 全场一寂。 秦恒也好,方城竹一也罢,陡然间瞪大眼眶,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五年了,这五年里主子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尤其最近,已有半年没出过声。 因此这两个字落,三人又惊又喜,竹一立马把孩子推到马车跟前:“主子叫你呢,快去!” 孩子被推得一个踉跄,却还是在马车前站稳,他挺直背脊,扬起小脸,正好撞上一双眼睛…… 该如何形容那双眼睛呢,幽深苍冷、寂寂若死,仿佛带着亘古的寒意,却又有着无视天地众生的漠然。那个人就那么静静地瞥来一眼,云昭只觉心肺冰凉,所有的话语堵在喉咙里,说不出一个字。 下一瞬,他只觉下颚微凉,竟是那个人伸出手,稳稳扼住了他的下颔。 “名字。” 简单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云昭头一次遇上这么可怕的人,完全呆住了。 那人注视他的脸,准确来说是他的眼睛,片刻,眸中闪过淡淡的疑惑与茫然,他似乎想起什么,眉梢眼角流露出哀伤与欣喜,可到最后,又只化作一句复杂深切的低叹:“你母亲……是谁。” 第801章 父子相见(三) 娘! 这一句话瞬间点醒了他,娘和弟弟,还在客栈中等他! 云昭咬了咬嘴唇,忽然出手。 那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刺出,朝着那人的手腕上划过去——他想炮制先前伤秦恒的手法,可这个人明显比秦恒厉害太多。 修长如玉的手掌轻翻,那柄小刀便贴着掌心划过,旋即抓手,叩脉,云昭只觉虎口一麻,小刀就脱手而出。 叮—— 清脆的落地声,他整只右手都麻了,却还是倔强地瞪着他:“要杀就杀,休想套话!” 秦恒看得胆战心惊,不止他,方城竹一也吓得够呛。 这五年来,这还是第一个敢对着主子出手的人! 而且,还是个小孩儿! 秦恒擦擦冷汗忙不迭上前:“主子,这孩子脾气倔,要不让竹一问问话吧。” 论起刑讯逼供,没人是竹一对手。 可即便是竹一,也好过主子亲自出手啊! 马车中没有作声,只见那人拎着孩子,忽地一甩—— “走。” 淡淡一个字,云昭被摔在地上。 秦恒等人也有些错愕,却见云昭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马车上的男人不可置信发问:“你肯让我走?” 那人不语,只阖上眼。 秦恒心喜道:“主子让你走还不快走?” 云昭挑了挑眉,迟疑的目光在那人脸上扫了好几下,才道:“我不会感谢你。”说罢跑出城隍庙。 秦恒见此终于松口气,也不知为什么,他对这孩子总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就好像……对主子一般。 这个时候,车帘拂动。 原先已闭上眼的男人启唇,淡声道:“跟上。” 秦恒一惊,竹一道:“我去!” 说完那少年追了出去,秦恒看着他的背影,心惊莫名,扭头看了看主子面无表情的脸,心头那一丝荒诞之色愈甚。 主子这是做什么,故意放人,再顺藤摸瓜。 他竟对一个孩子用这样的心计…… 与此同时,洛阳客栈。 魏青棠从酒肆回来,就看见琅琅两眼通红地扑过来:“娘亲!哥哥被坏人抓走了,快去救他!” 魏青棠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回事,便在此时门开了,云昭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小脸白透。 “哥哥!你回来了!”琅琅惊喜万分地叫道。 魏青棠却凝了眉,快步走上去问:“昭儿,怎么了,你哪里受伤了吗?” 云昭没有说话,因为过度的惧意整具身子还在发颤,他摇了摇头,抓着母亲的手道:“娘,快走,有人在跟踪我。” 魏青棠心头一凛。 她自从隐姓埋名以来从未与人结仇,就算有,也是在灵泉县那边…… 难道说,是朱阀的人,还是说岳县令派来的手下? 魏青棠深吸口气,顾不得去想那么多,她带着两个孩子急匆匆下楼,那客栈掌柜却迎上来,笑吟吟道:“恭喜秦娘子、贺喜秦娘子,昨儿个云小少爷那句‘墙上芦苇’的话传到东林书院邹老夫子耳中,他老人家有意收云小少爷为徒,这会儿派人来接你们了呢!”说完让开身,只见两个东林书院的护卫冲她恭敬拱手。 魏青棠定了定神,心想那邹老夫子是岑烨的授业恩师,人品学问应该没问题。 此刻她们要避难,去东林书院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当下便道:“好,那有劳两位了。” 母子三人从后门离开。 她们前脚刚走,竹一后脚追入客栈。 “掌柜的,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孩儿,大概这么高,又冷又倔!”他气势汹汹地逼问,心里也怄得很。 这臭小子肯定知道自己在跟踪他,不走大路,专挑僻静小巷,东绕西绕,差点被他甩开了。 那掌柜愣了下,指着后门:“刚走呢,你找她们——” “干啥”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那人就跟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可只是一眨眼功夫,那人又旋了回来。 “她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是什么关系,说!” 竹一咄咄逼问,掌柜害怕地后退道:“这个……是什么人老朽不知道,就知道是母子三个人……” “三个?”竹一一愣,追问,“你确定是三个?” 掌柜的用力点头:“就是三个,一母两子,那两个孩子都叫她娘……” 竹一呆了下,紧绷的神情慢慢松开。 三个人,那就不可能是王妃和小主子了…… 当初离京的时候王妃只怀了一胎,不可能有两个孩子。 这般想着,也不知是失落还是难过,他无精打采地回了城隍庙。 把话一说,庙中又是一阵难熬的沉默。 “主子,”秦恒轻声劝道,“人有相似,您也不要太难过了。” 这五年,天涯海角地寻人,多少次希望就有多少次失望。 本以为会慢慢习惯,可谁知到头来还是心伤。 马车中人没有出声,只是那掀起的车帘又放了下来。 秦恒叹了声,道:“出发,去岑家。” 另一头,东林书院。 母子三人拜会了邹老夫子,安排住宿时,出了点问题。 “邹老夫子,不是我们不安排,实在是因为这次童生大比,书院的厢房都满了!”书院管事苦着脸说道,邹老夫子哼了声,蛮横道,“老夫不管,必须要给她们解决!” 那书院管事灵机一动,说道:“有了,岑家隔壁还有两间空屋,本来是书院用来堆砌杂物的,收拾收拾也可以住人!” 邹老夫子看向魏青棠母子,魏青棠皱了皱眉:“岑家……” 原本她到洛阳来就是找他们,可现在情况又不同了,有一伙来路不明的人隐匿在暗中,若这么贸贸然地回去,说不定会给老太爷他们带来灾难。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云昭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哥哥!” 琅琅赶紧扶住他,魏青棠低头看去,这孩子已累得不行,站都站不稳了。 她抿唇下决心:“岑家隔壁就岑家隔壁,那有劳管事带我们过去。” 书院管事忙不迭应了,那邹老夫子道:“秦娘子,你们好好休息,明天再来老夫这里报到。” 魏青棠福身谢过,带着两个孩子出去。 路上,被弟弟扶着的云昭忽然道:“娘,那个人很厉害。” 魏青棠一直没空问他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会儿停下来问:“怎么个厉害法?” 云昭想了想,无比认真地道:“比师公还要厉害。” 魏青棠惊而扬眉,比燕行风还厉害? 第802章 离得很近很近了 燕行风号称天下第一剑客,可不是浪得虚名,能比他还要厉害,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人还与你说了什么?” 云昭仔细回忆一番,道:“没说什么了,他就问我的名字,以及母亲是谁……”停了停,眉头轻攒,“娘,会不会是……?” 他话没说尽,魏青棠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这一路上她们没得罪过人,除了岳县令和朱阀外,不可能有人这样找她们。 那么,必是这二者之一了。 魏青棠沉默片刻,抬手抚抚他的头:“昭儿,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你们父亲比他厉害多了。” “父亲?” 两颗小脑袋瓜一起抬起来。 魏青棠点点头,唇边浮起一丝骄傲:“对,你们的父亲,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他从前内力未失,一剑可破你师公绝技,后来虽没了武功,但一人一言,仍可敌千军万马。天下乾坤都在他指掌之间,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 两个孩子听得瞪大眼。 这五年里,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娘主动提起他。 “娘亲娘亲,那他很厉害吗?会飞天吗、会遁地吗,会像话本里写得那样无所不能吗?”琅琅一脸兴奋地问道。自打魏青棠跟他说了不是爹爹抛下他们,这孩子就设想了很多种父亲形象,如果能绘出来,大概就是一幅三头六臂的金刚怒目图。 魏青棠失笑,轻轻戳了下他的额头:“你爹是很厉害,但也没有无所不能吧。” 琅琅“啊”了声,失望地垂下头。 云昭抿抿唇,问道:“那他是将军?” 魏青棠眉一挑,转过来看着长子,只见云昭紧咬下唇,眼底隐隐透着激动:“那他是将军吗?像宸王殿下那样?” 听到“宸王”二字,魏青棠面上更加柔和几分,她温柔地望着孩子:“你觉得宸王殿下是什么样的?” 云昭扬起小脸,挺直脊背,断然道:“当世英豪,无出其右!”说罢,一改平日冷峻寡言的形象,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他的事迹许先生讲过许多,可在我看来,都不如他的兵法出彩!宸王十二岁那年的卫盛一战,足可封神!他以三千羽林卫击溃五万敌军,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做到了!我仔细研究过,他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等到对方疲劳不已时再出兵追击,避其锋芒、攻其不备,是天下最上上乘的兵法!” 他说得满面红光,眼里的憧憬之色几乎快满溢出来。 魏青棠唇抿着笑,也没想过阿殊在孩子心中的地位这样高大。 琅琅都不说了,昭儿可是眼高于顶,连她都从没见他这么激动过。 “唔……宸王是很厉害。” “是最厉害!”云昭纠正。 琅琅吐吐舌头:“打仗有什么好的,哥哥就喜欢打仗!” 云昭扭过头,一本正经地望着他:“不是喜欢打仗,是只有打仗,才能天下太平!” 这话一落,魏青棠猛地抬起头,面上满是震惊与震撼。 该说父子俩一个样吗? 当年云殊乱世用重典,走得也是以战止战、以杀止杀的法子。 想不到他的儿子,竟也是跟他一样的想法! “昭儿,”魏青棠拉过他,神情严肃道,“以战止战是迫不得已,若非绝境,没人能决定他人生死,你明白吗?” 母亲从未用过这样严厉的语气和他说话,云昭愣了一下,望着她。 魏青棠一怔,这孩子的眼睛太像他了,清澈深邃,犹如一汪平静的湖水。她心一软,缓下语气道:“昭儿,娘就是想告诉你,宸王这样做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凡有第二条路,都不会这么走,明白吗?”以战止战,意味着满手鲜血满身杀孽,当年阿殊一路走过来,杀神、修罗的恶名常伴其身,她不希望他的儿子也走这条路。 云昭被母亲的郑重吓到了,半响,讷讷点头:“娘,知道了。” 这个时候马车停下,车夫在外面说:“秦娘子、二位小少爷,我们到了。” 魏青棠应了声,带着两个孩子下去,只见“梨园”二字赫然入目。 她又侧眼瞧了瞧,隔壁,两尊白玉狮子像立在门前,果然是岑家。 “这地方是书院用来堆砌杂物的,和岑家就一墙之隔。不过里面可能有些乱,要麻烦秦娘子打整一下……”车夫介绍道。 魏青棠颔首,听着岑家那边传来的嘈杂声,问道:“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吗,那边怎么那么热闹?” 车夫探头望了眼,笑道:“还真被您给说中了,我听书院管事说,岑家今天有一位重要人物要回来,大爷和二爷,还有琰少爷跟珺如小姐都被叫回去了,说是要迎接他呢。”边说,边又摇头,“也不知是怎样的大人物,竟让他们这么隆重……” 魏青棠听得一怔。 依稀记得几年前,她第一次到岑家时,岑老夫人也是这么郑重其事。 把在书院里的小辈们全都喊回来,就为见她一面…… 这些都恍如隔世的事了,她怅然摇头,面上浮起一丝喟叹。 带着孩子们进去,刚入门槛,一辆青布马车就从身后驶过,停在了岑府门前。 “主子,我们到了。” 秦恒在马车旁低声说道,云殊静静闭眼坐在车中,良久,才启唇。 “进。” 这一整晚,岑府就没消停过。 上到岑家二老,下到灶房小厮,热闹得跟过年一般。 而就在他们隔壁,魏青棠带着两个孩子,清扫屋院、灰尘仆仆,也忙得一头汗。 将近戌时,才总算停下来。 今晚天气很好,一轮明月圆如玉盘。 魏青棠坐在屋外的门阶前,一手抱着一个孩子。 琅琅已经累得睡着了,他吮着大拇指,鼻翼扇阖发出轻轻的哼声。 云昭靠在母亲臂弯,望着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忽然问:“娘,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这一个“他”字,魏青棠知道是指的云殊。 昭儿和琅琅还不习惯用“爹”来称呼他。 唇角微微弯起,脸上也露出怀念的神情:“总会见到他的……娘有预感,他离我们很近很近了。” 翌日一早。 魏青棠让云昭留在屋里看家,自己带着琅琅去书院找邹老夫子。 这一行相当顺利,那邹老夫子出了几道算学题考验琅琅,没想到他一炷香不到全解出来了,喜得邹老夫子连说天降奇才,当场要留下他细教。琅琅舍不得母亲,魏青棠只好坐在外面等他,等着等着,也不知什么时候靠着柱子睡过去…… 忽然,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 “夫人?是您?!” 第803章 出事 魏青棠迷迷瞪瞪睁开眼,只见一个穿着黑白深衣的少年站在面前。 那少年眉眼秀气,面若好女,瞧着还真有几分熟悉…… 她眨眨眼:“你是?” 少年面上闪过一分失望,旋即道:“夫人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四丫。” “四丫?”魏青棠愣愣,恍然道,“原来是你!” 当年来洛阳的路上,她们在一农户家中遇上官兵强征,魏青棠出手救下那对爷孙,孙子便是常四丫!只不过那时他尚且年幼,加上又是扮做女童模样,现在换回男装示人,一下子没认出来。 四丫闻言用力点头,兴奋道:“是我!夫人,您终于认出我了!” 魏青棠打量着他,笑道:“瞧你这模样,都长这么大了,在东林书院过得还好吗,段夫子有好好教导你吗?”记得离开洛阳前,四丫被她带到东林书院求学,那位段夫子好像有意收他为关门弟子。 四丫没想到她竟还记得这些,腼腆的脸上愈发红了,他低头道:“回夫人话,这些年四丫过得很好,段夫子待我极好,书院的大家也十分照顾。这些、这些都是托了夫人的福……” 魏青棠笑着摆摆手:“诶,这些可不是我的功劳,是你自己争气。” 同这孩子说上几句,便有书院的学子来叫他,四丫歉然道:“对不起夫人,马上就是童生大比了,我……” 不等他说完,魏青棠挥挥手:“去吧,学业为重。” 说罢四丫匆匆一躬身,扭头走了,魏青棠望着他的背影感慨:“想不到四丫都这么大了……” 这时身后门开了,琅琅一个箭步冲出来:“娘亲!” 魏青棠急忙接住他,那孩子搂住她脖子奶声奶气地说:“娘亲娘亲,邹老夫子给琅琅出的题目,琅琅两个时辰不到就做完了,很厉害吧?”瞧他骄傲的小模样,魏青棠故意调侃道,“有吗?我们琅琅这么厉害吗?” 小家伙一下急了,转头要找邹老夫子求证。 却见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走出来,一脸神思不属。 魏青棠轻声唤道:“邹老夫子?” 那老者惊醒过来,猛地抬头望她:“秦娘子,令郎他以往可有学过算学术数?” 魏青棠道:“这……妾身教过一些入门基础。” 邹老夫子又问:“那九章算术、四元玉鉴里面的知识可教过他?” 魏青棠摇头:“这个倒没有。”九章算术、四元玉鉴里面的同余问题、物不知数都是相当高阶的算学了,在京城起码也是国子监才教授,琅琅这个年纪,接触为之过早。 熟料邹老夫子神情一震,长叹说道:“若真是这样,那令郎天资,可以说得上是旷古绝今。” 旷古绝今? 魏青棠被这个评价吓到了,低头看看琅琅,那小子脸上一脸得意。 邹老夫子抚须道:“秦娘子误要以为老夫是在夸大,今天一天,老夫将《九章算术》里面的二百余道题目,足足讲解了一半!要知道,在这东林书院,哪怕是老段那个徒弟常四丫也学了足足一个月!可令郎他讲过便懂,甚至还能举一反三,设出许多奇思妙解,老夫教书大半生,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孩子,就连唐家那个小神童,也未必比得过他!” 听到这话,魏青棠才认真审视起这个孩子。 一直以来,她知道琅琅聪明、机灵、鬼点子多,可没想到能聪明到这步。 俗话说,刚极易折、慧极必伤,这孩子如此早慧,是不是…… 眼底闪过抹忧色,来不及细想,书院管事急匆匆找过来:“秦娘子,不好了!你家出事了!” …… 岑府隔壁,浓烟滚滚。 那焦黑的烟雾仿佛要把整条街点燃一般,连岑府也受到波及。 秦恒黑着脸从屋里走出来,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哪里起火了吗?”主子身体不好,最闻不得这种气味。 那下人却道:“回秦侍卫话,我们也不太清楚,应该是隔壁走了水……” “应该?” 秦恒哼了声,转头望去,那滚滚黑烟就从隔壁屋里冒起来,直有冲天之势。 “这么大的火,难道没人扑救吗?还是说隔壁没人?” 下人嘀咕道:“应该有人吧,昨儿书院管事才来了信,说是介绍三母子住进来呢。” “三母子?” 秦恒心头一动正要问话,突然见方城神色匆匆地走进来:“秦恒,快跟我来!” 于是赶紧跟着他来到一堵墙前,方城纵身一跃跳上去:“上来!” 秦恒挑挑眉,也跟上去。 往下一看,顿时色变。 只见隔壁大院中,一地狼藉,十几个不知生死的黑衣人躺在那里,像刚刚经历过一场乱战。那呛人的黑烟就从旁边灶房里冒出来,隐隐能看见火光,像有人蓄意纵火。 方城指道:“你看那儿!” 秦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但见院北角落,一个五岁孩童背抵墙壁,手里握着一把小刀,倔强地瞪着一群围上来的黑衣人。 他似乎受了伤,小脸上都是血,握刀的手腕也有鲜血一滴滴淌落,可眸无畏惧,坚韧不屈,一瞬间秦恒就认出来:“是他!那个孩子!”城隍庙里敢对主子动手的孩子,竟然就住在他们隔壁! 方城说道:“刚刚起火我就来看了,不是一般的走水,是有预谋纵火。而且,应该就是这群人干得!” 话刚落,那群黑衣人就围上去,那孩子似乎体力不支了,只刺伤几人就被拿下。 黑衣人一掌劈昏了他,把人扛在肩上就要带走。 秦恒眸光一紧,立马要飞身救人。 “等一下!”方城一把拉住他。 秦恒怒道:“你干什么?他们要把人劫走了!” 方城道:“别急,你看他们的靴子。” 秦恒一愣,这才望过去,那些黑衣人虽然用夜行衣掩盖身份,但脚上靴子没来及换,是铆钉战靴! “是朱阀的人!” 秦恒倒吸口凉气,这孩子到底什么来路,居然能得罪朱阀,还叫他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抓人。 “我去禀报主子,你先跟上去!” 第804章 重逢(上) 滚滚的黑烟,刺鼻的焦味,还有一地尸体…… 魏青棠赶回来就看到这幅场面。 她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不断懊恼是她大意了,明知有人在追杀她们,却还是把昭儿一个人留下…… 这时手腕忽紧,琅琅拉着她道:“娘亲,你快看!” 魏青棠恍惚望过去,只见他指的地方地上有血,而且星星点点,一路洒往门外…… “娘亲,是哥哥!” 琅琅笃定道,“我们约定过,要是找不到对方,一定要留下记号。这肯定是哥哥留下的!” 魏青棠浑身一震,本就冷下去的心愈发冰凉。 昭儿的血…… 到底情况危急到什么地步,才能让这孩子以血为讯! 她闭上眼定定神,沉声说道:“琅琅,你先留在这儿,等娘亲和哥哥回来……”话没说完,那孩子便扬起小脸道,“娘亲,不要丢下琅琅!琅琅要跟你一起去!” 看着他小脸上的坚毅之色,魏青棠深吸口气,也慢慢点下头:“好,一起去!” 血迹一路淌到城东,然后便出了城。 魏青棠带着琅琅追过去,最后消失在城郊一处破庙前。 那破庙很残破了,年久失修,两扇大门还缺了一半。 “娘亲,你看门口。” 琅琅抬手指道,魏青棠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那庙门口有许多脚印,纵横交叠,都是新踩上去的。 这群人肯定是进了庙里,要么是在修整,要么……就是在等她! 眸底一抹寒光闪过,她蹲下身,平视孩子的眼睛:“琅琅,娘亲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好,你现在就留在这里,不要进去。等一炷香,一炷香后,如果娘亲和哥哥还没出来,你就马上回洛阳——”琅琅张口想说什么,魏青棠捂住他的嘴,轻轻摇头,“不能说不,因为你要回洛阳马上找人来救我们!先到书院去找邹老夫子,请他带你去岑府,然后告诉岑家人,你的父亲是云殊,请他们想办法相救,听明白了吗?” 云殊。 琅琅尚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可看着母亲凝重的神情,他严肃点头:“琅琅听明白了!” “乖孩子~”魏青棠摸摸他的脑袋,心中也在反复盘算。如果对方是岳县令的人,还好,以阿殊的名头怎么也能唬住他。可若来的是朱阀的人,她杀了他们二当家,对方必定是来复仇的,那就只能请岑家设法营救…… 深吸口气摒除杂念,她举步走进去。 破庙中。 十几个黑衣人林立,手持利刃,严阵以待,果然是在等她! 魏青棠眯了眯眸,便听一道苍老的声音自庙中响起。 “呵呵,终于还是来了……” 只见那群黑衣人迅速散开,露出一个灰衣鹤发的老者,他颧骨高突,身材瘦小,此刻负手而立,却是一派渊渟岳峙的宗师风范。魏青棠眸光一沉,不自禁地屈指驭蛊,然而那老者缓步走上前,布满皱纹的脸上徐徐展开一抹笑,“请不要误会,老夫没有恶意。” 说罢拍掌,两个黑衣人将人带上来。 “昭儿!” 魏青棠大惊,一个箭步从他们手中夺过人。 云昭伏在母亲怀里,面无血色,气若游丝,魏青棠仔细看过去,他手上、身上都有伤,虽然包扎过了,可血还是渗透白布,可见伤得何等之深。她怒不可遏地抬起头:“你这叫没恶意?!” 那老者移开眼,干咳两声道:“这也不能全怪我们,令公子骁勇善战,我们也损了十几个人。” 魏青棠冷笑一声待要反讥,怀里忽然沉了沉,她低头望去,却是昭儿仰起脸,虚弱地冲她摇头:“娘……没事……”这孩子说话都带颤音了,却还在强撑,魏青棠又是心酸又是心痛,尤其这之间还夹杂着一丝恼火——昭儿当然不是在逞强,他是在担心自己,怕她跟他们起冲突,对方人多,她会吃亏。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敢伤我儿,就要付出代价!” 面上一抹狠戾闪过,魏青棠扬起头,双目赤红犹如护崽的母狮。 老者面上露出两分无奈:“宸王妃,我们非得如此说话吗?” “!!!” 魏青棠瞳孔骤缩,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你叫我什么?” 老者道:“宸王妃,老夫姓朱,你在灵泉县春晓山杀的那个人,正是老夫的二弟。” 话落,魏青棠大震。 朱昌明的大哥,朱阀阀主! 想不到来追杀她的人,竟然是他! 朱阀主见她似乎冷静下来,挥手斥退左右,他走上前,魏青棠警惕道:“你想干什么?为你二弟报仇吗?” 老者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死有余辜。”这冷漠的态度让她心惊,接着又听这位朱阀主道,“宸王妃,老夫今日之所以掳走令郎,其实是想引你前来,与你单独说两句话。” 魏青棠眉梢一扬:“你想说什么?” 朱阀主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请宸王妃帮一个小忙,只要宸王妃答应,老夫立马奉上宸王下落。并且可以发誓,终老夫一生,绝不让朱阀的人对你们有半点不利。” 魏青棠沉吟不语。 这姓朱的知道阿殊下落她倒不意外,但能发誓不让朱阀的人找她麻烦,这可有意思了。她杀了他二弟,他却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求自己帮忙,可见这绝非是一个小忙! 那朱阀主见她不出声,以为是条件不够丰厚,又道:“这样吧,老夫再加一条,不止是朱阀,沈阀和慕容阀,日后见到宸王妃亦会恭恭敬敬,奉若上宾,如何?” 魏青棠讶异扬眉。 沈阀和慕容阀?再加上朱阀,这天底下最有能力夺皇位的三大阀就集齐了! 他们到底要求自己什么? 魏青棠眯起眼眸,忽道:“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朱阀主见她肯松口,连忙道:“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宸王妃开口,劝说宸王不再返京就可以了!” “不再返京?”据许先生所说,阿殊自她五年前“坠崖”就离开京城去向不明,为什么这姓朱的又要他别再返京?魏青棠目光闪了闪,倏地扬眸,“你们要对京城动手?” 老者大惊,他不过才说了两句话,这女人就推敲出他的真正目标,何等机敏! 但到底是一阀之主,很快镇定下来:“既然宸王妃猜出来了,老夫也不瞒你。不错,我朱阀已与沈阀、慕容阀两家联手,组成三阀义军,准备不日挥兵攻打京城。大家都是明白人,如今的大盛朝堂根本没有一战之力,那张太后是个女流之辈,握着兵权的晋王又是个不懂军事的废物,只要宸王他老人家不插手,那大盛京都,便如我等囊中之物!” 这一番话说下来,魏青棠心头既惊且沉,怎么也想不到大盛的情势危殆至此! 虽然这不是她的故国,但她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十多年,总有感情在,如今眼见硝烟起,心底也充满了压抑。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摇头:“你高估我了,我劝不了他。” 朱阀主眉毛一扬,急声道:“宸王妃勿要妄自菲薄,全天下谁不知道宸王为你弑母杀弟,还一去不归五年,全是为了找你!只要你肯开口,相信他老人家不会再管大盛的事,只要他不出手,朝廷必亡!” 魏青棠听得心头满是酸涩,所有人都知道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唯独她不知,还傻傻地躲了五年! 闭上眼,将泪意逼回:“正因如此,我才不能答应。” 朱阀主一愣,魏青棠道:“如你所言,他是大盛的王爷、云家的皇子,要他眼睁睁看着家国天下灭亡而无动于衷,那对他残忍且不公,我做不到。” 朱阀主顿时不说话了。 他沉着脸色看她许久,忽地冷笑:“这样说起来,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魏青棠知道,对方能忍下杀弟大仇好声好气同自己讲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件事,如今她不答应,必定翻脸。 她抬手护住孩子,淡淡望着他:“是又如何。” 朱阀主目光愈冷,眼底杀机渐渐显露:“好、好,既然宸王妃不肯答应,那老夫把你们全抓了,拿来威胁他也是一样!”语毕扬手,那些黑衣人冲进来,杀气腾腾。 “娘……”云昭忍不住色变,握刀,想起身,可一牵到痛处登时拧眉。 魏青棠扶住他的背道:“别怕,有娘在。”她眯眼环视过去,十八个人,必须用安眠蛊一轮放倒,否则以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近身肉搏必输无疑!可那朱阀主似乎知道她会蛊术,冷声道:“小心西疆巫蛊,别中了她的招!” 魏青棠咬牙,死死盯着他。 老者冷笑道:“老夫的二弟就死在你西疆巫蛊下,你以为老夫会没防备吗?”他说着,右手挥下。 十八个黑衣人齐齐逼上前。 就在这个时候,庙门外传来脚步,旋即是一道清寒彻骨的声音,如冰如雪。 “既是求本王,何不与本王说?” 第805章 重逢(下) 这一声落,魏青棠如遭雷击,霎那间回转过身—— 天地灰蒙,万物俱寂,一道修长清寂的人影静静出现在那里。他一身青衫萧萧,雪氅肃冷,半掩的风帽底下,是一张颠倒众生却面无表情的脸。修眉淡冷,眼眸寒星,那深不见底的目光淡淡瞥来一眼,只是一眼,便如恍经年,顷刻间夺去了天地间所有的色彩! 魏青棠陡然捂住嘴,震惊、狂喜、怀疑、苦涩…… 种种情绪走马观花般掠上心头,又如烟似雾般转眼即散,她怔怔望着眼前人,唇齿颤抖,哆嗦着想说什么,可最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弯起嘴角,似乎想扯开一抹笑,可嘴边弧度尚未成型,两行清泪又滚落下来,泣不成声。 五年,五年啊! 多少次午夜梦回的身影,多少次徘徊心底的思念,她不敢相信,竟真的这般实实切切地出现在她面前! 破庙内,大门边,那个人也同样震惊地望着她。 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秀鼻、熟悉的朱唇…… 她身上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好像这五年时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乍暖还寒,乍分即合,这一别一逢仿佛只是一夜时光,天亮了,睁开眼,光便照进来。 云殊缓缓启唇:“青儿……” 这轻轻的一声如梦似幻,魏青棠突然发足狂奔,不顾一切地跑向他。 她这一生都在顾虑,重生时顾虑魏九、顾虑谢家,成年后顾虑宋离、顾虑兄长,她不停地退缩、闪躲,可这五年的离开、痛苦的分离,并没有换来海晏河清、天下安定。于是她终于决定不再躲了,孤注一掷地回到他身边,永永远远也不要再离开…… 手指往前伸去,他离得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一声厉喝,她的手腕被老者扼住,十几个黑衣人密密麻麻挡在他们中间。 “宸王!” 朱阀主冷喝一声,枯竹般的手指掐上她喉咙,“既然你都听见了,那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三阀已然联手,不日便要进军,只要你答应老夫,此生不再管大盛之事,老夫现在就放了尊王妃,让你们一家团聚!” 云殊凝眸,若说原先是一滩沉寂的死水,那此刻便是幽不见底的深渊。 “松手。” 淡淡两个字,却散发着叫人头皮发麻的气息。 朱阀主咬牙定了定神,正想再说两句威胁的话语,倏然间,胸口一凉,半截尖刀就这么透了出来。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却见给他这一刀的,正是他的心腹。 “朱峰,你——”他狰狞开口。 朱峰低头道:“抱歉,阀主。”他缩手抽刀,一大串血花就这么洋洋洒洒地带出来。 朱阀主腿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其余黑衣人大呼小叫地围过来,朱峰趁此时机带着魏青棠母子过去:“王爷,幸不辱命!” 云殊微微颔首,朱峰躬身一礼便退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魏青棠似乎没反应过来,秦恒好心地在旁边解释:“王妃莫怕,那朱峰也是我们的人,只是安排到朱阀做内应的。”魏青棠呆呆点了下头,随后又扬起眸子,一霎不霎地望着他。 女子的眼眸乌黑明亮,此刻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呆愣愣的,有些傻气。 云殊不禁蹙眉:“伤着了?” 魏青棠摇头:“没有。” 云殊抬手,修长的手指探上额头:“生病了?” 魏青棠还是摇头:“也没有。” 男人动作一顿,漆墨般的眼底划过一丝无奈,而后启唇:“那是怎么?” 魏青棠抿唇,秀气的嘴角边忽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她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掉,那笑容便如雪后初晴般,甜美温暖。 “很想你。”她说,“很想很想。” 话落,云殊面上闪过一分怔愣。 下一瞬,大掌扣上后腰,毫不犹豫地要收人入怀。 可变故总是很突然,那个冷峻沉默的小萝卜头忽然冒出来,神情虚弱,却还是半步不退地盯着他。他横亘在两人中间,乌黑的眸子里满是戒备和审视,魏青棠脸一热,轻轻推开云殊的手道:“阿殊,这是昭儿,他是你的……” 话没说完,云昭忽地扬起脸问:“娘,弟弟呢?” 魏青棠愣住了。 一来,昭儿极为懂事,从来不会在她说话时打断她,二来,他也从不叫琅琅弟弟,而是直呼其名。 所以这莫名其妙的一问,还真把她问住了。 谁知,就在他问出这话而魏青棠又没有反驳时,云殊眼底骤沉,清冷的脸上寸寸结冰。他微眯起眼,极度危险地盯着那孩子,云昭也不示弱,只微扬唇角,颇具挑衅意味地朝他一笑。 秦恒:“!!!” 这小鬼头是真不怕死,竟敢一再挑衅主子!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 他吞了口唾沫,艰难地看向魏青棠。 刚刚,这小鬼头说了“弟弟”,王妃没有反驳,也就是说她还有另外一个孩子…… 苍天呐,王妃她离开京城的时候只怀了一胎,现在却有两个孩子,那说明其中一个肯定不是主子的! 再换种说法,王妃她和别的男人生了孩子…… 秦恒一想到这种可能就汗毛倒竖,扭头望过去,主子眼底深不可测,再窥不出一丝的情绪。 场面顿时变得十分诡异,好在这会儿那些不长眼的朱阀黑衣人大吼一声:“为阀主报仇!杀了他们!” 秦恒大松口气,连忙指挥方城和竹一御敌,同时对云殊他们道:“主子、王妃,这里不安全,这位小、小公子也受了伤,不如先回洛阳吧?” 魏青棠低头一看,昭儿的嘴唇已经白得没一丝血色了,却不知在跟谁较劲,始终强撑着眼皮不肯服软。 她连忙点了下头,看向云殊,后者复杂深邃的眸光在她脸上停了停,最终闭上眼:“可。” 魏青棠大喜,赶紧带着孩子和云殊一起出来,破庙外,并没有看见琅琅的身影,算算时间,早已过了一炷香,相信他是回洛阳搬救兵了,于是道:“阿殊,我们也赶快回去吧,琅琅一个人在路上,我不放心。” 第806章 你喜欢那个人吗 琅琅…… 这应该就是那个孩子的名字。 云殊眸底一抹暗芒闪过,随后伸手,扶着女子上了马车。 魏青棠回头,见他还站在那里,问道:“阿殊?你不上来么?”别说两人分开这么久,便是以前,也常常同乘一辆马车。 可云殊淡淡抬头,瞥了眼马车里面的孩子:“先走。” 魏青棠一愣,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昭儿不知为何对他抵触得厉害,他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加剧他的敌意……可这样一来,两人又要分开,即便知道只是一小会儿,心里也实在舍不得。 抿抿唇,俯身靠过去。 因是半蹲在马车上,她这个动作便显得有些危险了,云殊眉头微蹙抬手护在她周边,薄唇欲语,却蓦觉唇上一片柔软。 女子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放心,我会劝劝昭儿……”说罢钻入马车,徒留云殊立在那儿,晦暗幽深的眼底,浮起一丝难解的情绪。 她这般…… 倒是叫他,下不去手。 清寒的眸底几番沉浮,最终,云殊阖上眼,缓缓地轻出口气。 也罢,看在她的面上,他也可以…… 饶过那个叫琅琅的孩子。 马车开拔,车厢里,魏青棠小心地给昭儿清洗伤口。 那朱阀的人没有骗她,他们只想活抓,没想杀人,所以孩子身上的都是些皮外伤。 可看着那细白的小手上多出伤痕,哪怕只是条小口子,她还是气得要命。 果然,就该把他们全杀了! “娘……” 冷不丁,孩子开口。 魏青棠抬头看着他,只见云昭挤出一抹笑:“没事,不疼。” 他这话让她心疼得要命,一下子搂住他:“是娘不好,没保护好你们。” 然而云昭仰起小脸,认真地说道:“不关娘的事,娘是最好的。” 这孩子远比同龄人早慧成熟,可越是这样,她就越发地内疚。 伸手拂开他颊边的发,魏青棠柔声道:“昭儿,下次遇到这种事不可再逞强了,你只是一个孩子,不该牵扯到这些争斗中……”云昭似乎想说什么,她伸指压住他的唇,“听着,娘知道你随你师公习武,论剑法,许多人都不是你的对手。可不管你有多么厉害,在我们这儿,你永远只是爹和娘的孩子,所以有些事,轮不到你来扛。” 云昭小脸似有动容,可听见她话里的“爹”,眸光一闪,又紧紧抿住嘴唇。他好像在纠结什么,眉头都拧成一团,魏青棠抬手摸摸他脑袋:“想说什么?” 云昭犹豫道:“那个人……” 魏青棠眉一挑,便见他蓦抬起头:“娘,你喜欢那个人吗?” 这话问得直接,魏青棠也直言不讳道:“喜欢。” 云昭顿时捏紧小手,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懊恼。 魏青棠见他对阿殊敌意这么大,也稍微正色,揽过他的肩膀肃容道:“昭儿,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你的爹爹,你不喜欢他吗?”云昭没有说话,她便又问了一句,“是出什么事了吗?娘记得以前,你最崇敬最欣赏的人,就是他。” 这话一落,小家伙眼底登时升腾起火焰。 不是憧憬的光芒,而是熊熊的怒火。 他好像在克制自己什么,忍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娘,上次我同您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魏青棠一怔,上次,是哪次? 旋即想到什么,面露惊悚:“你是说在大街上那次险些被人抓去,就是他?!” 云昭无比郑重地点了下头。 魏青棠:“……” 很好,原来父子俩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他们第一次相见就已经掐起来了,阿殊还差点伤到他,这可真是…… 她嘴角一阵猛抽,可算明白那孩子爹为何不上马车了。 深吸口气看着孩子:“昭儿,这样说起来的话那是个误会,当时你爹爹不知道是你,你也不知道那是你爹爹……咳,娘是说如果你是因为这个讨厌他……” “不是因为这个!”小家伙断然道,“因为他是宸王,所以不能是他!” 魏青棠:“???” 这是什么意思,他明明最崇拜他,却又不希望他是他的父亲? 云昭红着眼睛咬着嘴唇道:“宸王是杀神,可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让您吃了五年的苦……” 听到这儿,魏青棠总算明白他在纠结什么了。 不是大街冲突,也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他对宸王的期待值太高了,当得知他就是他们的父亲,五年前却没能及时阻止这一切时,心理落差太大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魏青棠嘴角弧度不自觉扩大,俯下身,凝视着孩子的眼睛。 “昭儿,娘说过,当年不怨任何人,一切只是造化弄人。” “你爹爹在外打仗,是保家卫国,没能及时回来,是家国难全。他虽有宸王封号,杀神美名,可到底不是真正的神,不可能面面俱到、事事皆在掌控。” 云昭有些愣,接着肩头一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魏青棠抱着他,在耳边轻语:“昭儿,这些话娘很早也想对你说了,你不是神,不可能事事完美,所以不要对自己太过严苛,知道吗?” 孩子眼眶一热,视线中渐渐升起雾气。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可那股热意愈发涌动,烧灼得眼底一片滚烫…… 良久,他伏在母亲怀里,轻轻说了一声:“知道了,娘。” …… 这边母子谈心暖意融融,另一边的马车上,却是气氛沉凝数九寒天。 竹一跪在那儿,已经把那天跟踪去客栈结果跟丢、然后得知是母子三人的事情回忆了十几遍,连那掌柜脸上有多少根胡须都回忆出来了,主子却还是闭着眼没有让他停下。 无奈之下,他只能向秦恒打眼色。 秦恒当然知道主子想听什么,只是一切未明朗前也不敢乱说,他咽了咽口水,试探道:“主子,属下以为,传言未必是真的。那个叫琅琅的孩子……未必就是王妃所生!” 云殊闻言,一直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 他看向秦恒:“怎么说。” 秦恒只觉压力如山,后背顿时冒了一身冷汗:“这个……这也是属下的猜测,您想啊,那个云昭……咳咳,属下是说那位小公子和您长得多像啊,那眉、那眼,活脱脱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而且时间上也对得上,肯定就是小主人!至于那个叫琅琅的孩子,兴许就是王妃收养的,您看现在这世道,到处都在打仗,王妃她又一向心慈,也许是路过某个战乱之地,正好碰上这孩子失去双亲,就心软把他收留在身边,这不也合情合理吗?”他说完赶紧看了眼方城竹一。 两人啄木鸟似的点头:“合情合理、合情合理!” 云殊面上神情似怔忪了一下,旋即垂眸:“会是如此?” “当然!王妃她对您情深义重,又怎么会红杏出墙……呸呸呸,属下是说被其他男人蛊惑,趁虚而入这种事,是绝不可能发生在王妃身上的!”秦恒赌咒发誓,方城竹一也在一个劲儿附和。 苍天在上,他们主子和王妃要是再有感情纠葛,谁都得疯! 云殊眸中闪过深思之色,随即,缓缓点头:“她不会。” 秦恒松了口气,打铁趁热:“对啊,那说不定就是王妃收养的孩子,说不定连名分也没有,肯定是比不上咱们小主人的!”自从得知云昭身份,秦恒就一口一个小主人,叫得毫无压力。 可惜云殊对此反应冷淡,略微点了下头,便又思忖起其他。 秦恒眼皮跳了跳,可算明白主子介意的不是孩子的问题,而是王妃和谁生得…… 他在心中默默祈祷自己没有猜错,要不然,又是一场灾难了。 不一会儿,到了洛阳城门,前面的马车停下。 秦恒下马上前询问,看见小主人伏在王妃膝盖上睡着了,魏青棠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然后轻轻将昭儿的脑袋移开。 她下了马车,云殊也走下来,目光深邃地望着她:“不回去?” 魏青棠回头看了眼昭儿:“要回,不过得先去医馆找大夫,昭儿的伤,不请人看看我总放不下心。” 云殊颔首算是同意,又听她道:“那什么,阿殊……我这边得带着昭儿去医馆,琅琅那头,想请你走一趟……” 秦恒听得眼皮一跳,这什么意思,喊主子去接那个“私生子”? 云殊目色微深并未开口,魏青棠有些尴尬道:“我知道你们父子还没见过面呢,不过你放心,琅琅很乖的,性子比他哥哥和顺得多,你们见着了肯定也会喜欢上他的……” 这话一落,四周空气顿时凝滞。 云殊眸色顿时深沉,秦恒汗毛倒竖抢着道:“王妃,您说清楚,什么父子……那个叫琅琅的,也是您的孩子?” 魏青棠还没察觉这里面异样,说道:“是啊,琅琅和昭儿一样,都是我们的孩子。” 他们下意识忽略了“我们”的“们”字,脑子里就一个念头,那个叫琅琅的果然是私生子! 云殊眼底骤寒,一股看不见的风暴遽然而起,他握紧手指,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抓她…… “琅琅?” 薄唇边极低地吐出这个名字,魏青棠点点头:“嗯嗯,他个头儿比昭儿要矮一些,小脸肉嘟嘟的,爱笑,嘴也很甜,你们去书院一见他就能认出来……” 秦恒听得脸都绿了,王妃这是在作死吗,居然让主子去接她的私生子回来! 第807章 在做正事 魏青棠这话一说出来,就明显感觉场中气氛不对。 秦恒几人憋青了脸不说,云殊也紧抿唇线,清冷的眼底一片深邃。 她愣愣,忽地明白过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几人一愣,魏青棠哭笑不得道:“阿殊,琅琅姓云,和昭儿是一样的!”她刻意咬重了“一样”两个字,云殊脸上难得掠过分茫然,下一刻,女子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的小脸出现在眼前,对着他灿然扬眉,“好啦好啦,我的王爷,你去见见人就明白了!” 很快,他就明白这话从何而来。 东林书院外。 云殊在大门前下了马车,秦恒正要上前叩门,里面忽然走出两个人。 一老一小,老的花甲之龄满头白发,嘴里不停咕哝着什么,小的四五岁模样,拉着那老人家埋头一味往外走。 “邹老夫子?”秦恒愣道。 那老者抬头,见到他如蒙大赦:“太好了秦侍卫,你快把琅琅领回岑家去,他说他娘亲兄长遇上凶险了,要找人帮忙,老夫这腿脚不灵便,到时候可别耽误了!” “琅琅?” 秦恒又愣,低头望去,顿时大惊。 只见那粉雕玉琢的小家伙脸上肉乎乎的,眉眼却精致得很,最关键的是,他和云昭小主人长得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双生子! 秦恒万分震惊地回过头,但见主子眼底也满是错愕。 可很快,那份愕然就化作了悟,清冷似雪的脸庞坚冰消融,他迈步上前,挡在了小家伙的路上。 琅琅骤觉一片阴影覆下来,疑惑地抬起头。 瞬间,眼前一亮。 挡在路上的男人,修眉淡目,挺鼻薄唇,他从没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人! 于是情不自禁地脱口:“大叔,你真好看!” 云殊脚步一顿,眉头微攒,秦恒直接掩面。 这位小主人的性情可是随了王妃,依稀记得,王妃初见主子时也看傻了眼,然后就相貌上面,还用了一大堆夸张的溢美之词来形容!这可真是……母子一个样! “你是琅琅?”云殊皱眉问。 小家伙点点头,狐疑地盯着他:“你又是谁?” 这话问得毫不客气,秦恒心里腹诽一句这是你爹,然后赶紧打圆场:“琅琅小少爷,我们是宸王府的人,这位是我们王爷。我们受王妃,也就是你母亲的托付来接你回去,她和昭儿小少爷已经回平安回洛阳,请你放心。” “娘亲和哥哥没事啦?”小家伙眉梢一扬,小脸上写满雀跃,接着又想起什么惊骇地望着云殊,“大叔你、你是宸王?!” 这熟悉的惊骇表情让秦恒暗叫不好。 主子在民间杀名远播,有止小儿夜啼的传说,尤其五年前那事儿,还落了个弑母杀弟的名头,难保小主人不会因此怕他……这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他的儿子! 秦恒回头望去,果然看见主子脸上的冰川又重新凝结。 他容色清冷,眸光淡淡,好像又恢复生人勿近的气息…… “一点也不像嘛~”软糯糯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寂,众人扭头一看,却是那小家伙撅起嘴巴,不满地嘟囔,“话本里说宸王有三头六臂、会吃人肉喝人血,可大叔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做这种事嘛!话本果然都是骗小孩子的……” 这纯粹天真的话语让秦恒瞬间松口气,再看主子,面容一怔,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这时琅琅仰起小脑袋,仔细地盯着他问:“大叔,你认识我娘亲吗?” 云殊淡淡点了下头,那小家伙就伸出双臂,巴巴地望着他:“那大叔,你可以带我去找娘亲吗?” 这个求抱抱的姿势,和孩子脸上全不设防的表情,驱散了他心底最后一丝沉郁,云殊弯下身,将那小家伙一把抱起来,这自然而然的动作,看得另外三个人都瞪直眼。 主子天生洁癖,最厌恶与人接触,这些年除了王妃,这孩子还是第一个能近他身的…… “大叔,你身上有种很好闻的香味诶!”琅琅趴在他肩头深吸一口。 云殊道:“嗯,龙涎香。” “唔……好像真是龙涎香诶!娘亲平时最喜欢这个了,可惜香料铺里卖得太贵,买不起……” “最喜欢?” “对呀,娘亲说这个味道能让她安心,所以每年新岁的时候,都会攒下银子去买两包来,放在床头。” “……” 父子俩在说话间上了马车,秦恒等人万没料到如此顺利,都看傻了眼。 竹一撇嘴:“这小子还挺自来熟。” 方城纠正:“不过不该叫大叔,应该叫父亲或者爹。” 秦恒看着主子抱孩子的娴熟,不由抹了把冷汗:“老实说,我现在还觉得不真实,我们找到王妃了,王妃还活着,而且生了一对双生子,主子还很喜欢小的这个……”他喃喃问,“这不是梦吧?” 竹一方城愣了下,都有些感慨。 方城微笑道:“不是梦,是真的,王妃和小主人都活着,母子三人平安,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回到岑家已经入夜,岑老太爷身体不好早早歇下了,岑老夫人也陪着他。 云殊不想打搅他们,就直接把人抱回了院子。 “回来了?” 魏青棠比他们提前到,听到脚步声,急忙迎出来。 结果看到琅琅趴在云殊肩膀上,已经睡着了…… 她眉梢轻扬有两分意外,云殊淡淡看她眼,道:“先进屋。” 二人回屋,昭儿也在床上睡着了,云殊便把弟弟放在他身边。 魏青棠给两个孩子盖上薄被,向云殊看了眼,夫妻二人不约而同地走出屋。 今夜月圆,淡薄的月光倾洒下来,犹如九霄银河。 宸王夫妇并肩在门前台阶坐下,魏青棠伸出手,想接住那一片月光,却见另一双修长分明的大手覆上来,握住她的手。 “怎么这么凉?” 云殊蹙眉,大掌紧紧包裹住小手。 魏青棠笑了笑,歪头把脑袋靠在他肩上:“阿殊,我不是在做梦吧,这都是真的吧?” 云殊眸色一深,又听身边的女子絮絮叨叨说下去:“这五年,发生了很多事,可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我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醒了,你就回来了,和当年没什么分别,只是身边多了两个孩子。” 她说着,歪头轻笑:“昭儿和琅琅你都见过了,怎么样,琅琅是不是很乖很听话?他呀天真活泼,最懂得讨人喜欢,其实昭儿更像你,少言寡语,冷峻沉稳。不过这孩子以前对你期望过高,现在可能有一点点失望,所以还要给他一点时间。” 说罢,云殊忽问:“你呢?” “我?”魏青棠怔了怔。 云殊逼近前,幽深的眸子定定盯着她:“你,可曾失望?” 魏青棠一下子咬住唇。 失望?怎么可能? 五年前的事情,她对他只有满满的后悔和歉疚…… “阿殊,对不起,当年——”话没说完,男人便骤然欺上来吻住她。 细密的吻落在唇瓣上,鼻尖相触,呼吸交融,魏青棠闭上眼睛感受着他、迎合他,只觉这个久别重逢的吻等得太久、太久了。 一吻毕,各自喘息。 云殊眼底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青儿……”他哑声开口,宽厚的大掌滑到了腰间。 魏青棠小脸绯红也有些情动,然而她回头看了眼屋里:“孩子还在……” 话没说完,云殊便扣住她腰窝往前一收,魏青棠撞进他怀里,脸热得要命,就听某人清冷却危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睡了。” 这句“睡了”也不知是指孩子们睡下,还是他们两个人该睡。 接着就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他打横抱起。 魏青棠缩在他怀里,结实有力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她从未有过这样安心的时刻。 眯眼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唇角微勾,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一夜好梦,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睁眼就看见男人清冷绝尘的脸。 他似乎早已醒过来,就这样侧着身,静静看着她。 魏青棠想起昨夜,腰也酸腿也软,不自禁红了脸。 她侧过身去想继续装睡,耳边蓦地吹来一股热息:“醒了?” 闭眼,坚决装睡。 耳垂一软,被那人轻轻地吮住,魏青棠只觉一阵电流从头击倒尾,连忙转过身:“阿殊!”话里带着两分恼意。 接着就见那人幽静的眸子里隐隐含笑,忍不住抬手捶他胸口:“大清早的,你、你干什么呢……” 云殊眸底笑意愈深,伸过去一只手把人往身前搂了搂:“你说呢?” 这充满暗示性的话,顿时让她一个激灵:“别!” 见男人微微眯起的眼眸,她又连忙讨饶:“阿殊,真的不行了,要不改日吧……不、明晚?今晚?”昨儿个折腾到半夜,她都快散架了,肯定经不住再来一次。见杀神还不开口,只好又使出以前的招数,凑上去在他颊边亲了亲,“殿下,好不好嘛?” 依然没有反应。 只能再往嘴角亲去:“夫君……” 这次话没说完,身后忽然传出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娘亲、爹爹,你们在做什么呀?” 魏青棠嗖得一下和他分开,扭头望了眼,果然是琅琅那孩子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望着他们。 好在这床上有一层暖帐,不至于一览无余,可魏青棠还是红透了脸。 她回过头来,却见云殊已经坐起身,眼里含着促狭的笑意。 好啊,他早知道孩子在门边,还故意逗她! 魏青棠气得要命,捏起拳头就想挥过去,可是那张脸太好看了,又舍不得,只能故作凶狠地瞪他两眼。 五年不见,这尊杀神愈发得蔫坏了! 这个时候门边又传来琅琅的声音:“娘亲、爹爹,你们为什么睡得这么晚呀?娘亲说过,日上三竿不起床,是要打屁股的!” 魏青棠嘴角一阵抽搐,却是铁了心不起身,让云殊去应付。 结果这杀神穿好衣裳、系好盘扣,才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在做正事。” 噗—— 魏青棠嘴里要有茶水铁定喷出来。 这时昭儿也过来了,站在门边道:“娘,岑家来人了。” 第808章 无人能伤他们 魏青棠穿戴整齐后,急忙和云殊迎出去。 院子里,岑老夫人扶着老太爷急匆匆走进来,身后跟着岑家大爷二爷、岑珺如,还有之前被关祠堂的岑琰也放出来了。整个岑家除了岑烨没来,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 魏青棠赶紧拉着云殊上去行礼:“外祖父、外祖母,孙媳不孝,竟劳动您二位亲自前来……” 她说着福身拜下去,岑老夫人松开老太爷,立即扶起她。 “快起来,岑家不讲这些虚礼,你们平安无事就好!”老夫人颤声道,声音隐隐带着激动。 岑之陵目光复杂地注视他们一阵,也徐徐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一句话里包含了太多感情,魏青棠鼻尖发酸,低声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五年前她一声不吭地消失,世人都以为她坠崖死了,只有岑家人不信,还到处张贴榜文找她。 岑老夫人握住她的手,也哽咽着说不出话,魏青棠眼眶一红,侧脸埋在云殊肩头。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重逢的喜悦夹杂着悲伤。 岑家大爷见状,岔开话题问:“对了宸王、宸王妃,听说你们这次回来,还带回来两个孩子?” 这话一落,众人纷纷支棱起耳朵。 如今岑家三代同堂,要是云殊有了孩子,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四世同堂了。 岑老太爷激动地左右张望,连声问道:“对对对,老夫的曾外孙呢,人在哪儿?” 魏青棠回头唤道:“昭儿、琅琅……”刚说完,就有个小萝卜头从他们中间冒出来,举起小手奶声奶气道,“娘亲娘亲,琅琅在呢!”众人低头看下去,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站在那儿,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转不转地望着他们,看得人心都化了。 岑之陵又惊又喜,不顾身体虚弱就要去抱他。 好在岑家大爷抢先一步把孩子抱起来。 十几双眼睛忙不迭地打量着他,小家伙丝毫不怕生,大大方方地任人打量。 魏青棠弯弯唇,道:“琅琅,还不叫人?” 小家伙滴溜溜地望着两个老人家,甜甜道:“曾外祖父、曾外祖母,你们好,我叫琅琅。我娘亲说了,这个名字是乾坤琅琅的意思!” “乾坤琅琅……”岑之陵喃喃念道,老脸上露出激动来,“好、好名字!” 魏青棠又道:“琅琅,这两位是你的舅祖父。” 小家伙笑眯眯地继续叫人:“大舅祖父好、二舅祖父好~” 岑家大爷二爷何曾见过这么可爱的孩子,一时间心都甜化了,乐呵呵地直说好。 这番认亲十分顺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岑珺如也跟弟弟逗弄着小表侄,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对了表嫂,不是说有两个孩子吗,还有一个呢?” 魏青棠一愣,一个冷淡的声音从回廊那边传来:“娘,我在这。” 岑家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回廊底下还站着一个孩子,容貌穿着和琅琅几乎完全一样,可气质迥然不同!如果说琅琅是春日里的朝阳,生机勃勃,那他就是隆冬里的冰雪,冷寂沉沉。虽然因为年纪尚小,那份冷意还没给人压迫感,但从他绷着的小脸、紧抿的唇角,已经能看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岑珺如揉揉眼睛,看看他,又看看云殊:“这孩子……怎么和宸王表兄这么像?” 简直就像个缩小版云殊! 魏青棠也愣了下神,以前父子俩没在一处时还不觉得,现在有了对比,那真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众人都看得有些发怔,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岑琰忽道:“这两个孩子怎么长得一模一样?” 这话如平地一声雷,顿时炸得众人心头巨响。 岑珺如意识到什么有些慌乱地呵斥:“琰弟别乱说话!” 岑家大爷二爷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倒吸口冷气。 “双生子……” 双生不祥,若降于皇家,必祸及江山,动摇社稷。若降于庶民,则家事不和、至亲离散。 这是当年圣祖皇帝的谶言,大盛世代口口相传,至今已有数百年之久。 可最近的这一百年,皇室从未有过双生子诞生,而庶民之家顶多妨害一门一户,也没有人太过在意。 因此,大家都快忘了…… 直到今天看见这两个孩子,才骤然记起这话。 而比之更可怕的是,大盛朝真的是在五年前——这对双生子出世后大乱的。 院子里一时沉默下来,岑家大爷也慢慢将琅琅放下,表情严肃。 魏青棠看得一颗心直沉下去,她不是没想过岑家会忌讳这个,只是没想到反应这么大,难道骨肉亲情,真的比不过双生子的谶言吗?她心里一阵酸涩,咬紧下唇,转身便想带着孩子走。 倏地手腕一紧,抬头望去,却是云殊拉住她。 男人修长分明的手指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墨眉轻蹙,淡淡摇了摇头。 这时,岑之陵神色凝重地开了口:“宸王妃,琅琅和……”他顿了下,不知道另外一个孩子的名字。 魏青棠只得道:“他叫云昭,日月昭昭的昭。” “日月昭昭……”岑老太爷目中划过一丝异样,接着沉声说下去,“琅琅和昭儿是双生子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魏青棠一愣。 这话就问得可笑了,两个孩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要眼睛没瞎的,见过他们都该猜得到。 岑之陵大概也察觉到了,花白的眉毛拧得更紧:“这样不行,两个孩子走在街上,太过明显,得想个法子改变一下。而且双生子的事情一定不能传进宫,皇家一直无后,要是被宫里知道肯定会想方设法杀掉一个,再夺走另一个……”老太爷絮絮叨叨地说着,老脸上满是忧色,岑老夫人也道,“特别是张太后那个老妖婆,一定要提防她,千万别被她害了我的宝贝曾外孙!” 魏青棠听得完全呆住了,原来他们不是在忌惮,而是在替孩子们担心。 心里一阵暖流淌过,正要说什么,耳边一个清冷声音道:“不必。”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云殊神色淡冷,那张谪仙般的脸庞古井无波,只淡淡道:“有本王在,无人能伤他们。” 第809章 主子失宠了 认亲没一会儿,衙门里来了人,说是为童生大比的事专程来请岑老太爷。 岑之陵自无不允,转身跟人走了,岑家大爷二爷书院有事、岑珺如岑琰也要备考,因此都陆陆续续地离开。 琅琅看着突然冷清下来的院子,咕哝道:“怎么都走了……”他委屈地扁扁嘴,小脸上很有几分失落。 云昭却道:“走了更好,清静。” 琅琅脸上更委屈了,跺脚道:“娘亲,哥哥欺负我!” 云昭瞥他眼,一声不吭地进了屋。 琅琅咬咬嘴唇也追进去,兄弟俩不知在屋里捣鼓什么,魏青棠笑着摇摇头,耳边忽来一句:“不去看看?” 扭头望去,杀神蹙着眉头,淡冷深邃的眸子里含着一丝忧虑。 不禁失笑道:“不用理会他们,这俩兄弟从小打打闹闹,不会有事的。” “是吗?” 云殊愣了下,目中难得透出分茫然。 魏青棠想起他儿时一个人在皇陵,孤苦伶仃,别说兄弟姐妹了,连个适龄的玩伴也没有,不由心疼得厉害。右手挽住男人手臂,她道:“放心吧阿殊,琅琅虽然爱耍小脾气但知进退,昭儿看似冷漠但其实很疼这个弟弟,你和他们多接触一阵子就知道了。” 云殊看着她慢慢点了下头。 魏青棠忽道:“对了,反正今天无事,不如我们出去玩吧?” 云殊微微一怔,问她:“去哪儿。” “唔,让我算算日子,初三、初七……今天是十五,有庙会!不如我们去庙会吧?” 女子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云殊晃了下神,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 魏青棠欢呼道:“太好了,琅琅肯定很开心!” 岂知这话一落,云殊目光顿时射向屋内:“他们也要去?”清冷的语气带着丝惊讶。 魏青棠一愣:“呃,当然要啊,就是想着你们父子以前接触不多,才趁这个时候加深一下感情啊……阿殊,你不愿意吗?” 云殊目色微深,缓缓吐出口气:“没有。” “那就好,走走,进屋换衣裳去~”女子说罢推着他进屋,一番挑挑拣拣,大的换了身银灰色狐裘斗篷,身姿修长,两小只穿着一样的月白对襟短衫,琅琅脑袋上还戴着只虎皮小帽,两根帽绳从耳朵边垂下来,说不出的玉雪可爱! 魏青棠满意地托腮欣赏一番,又给自己挑了件粉红色袄子,一家四口收拾妥当,出门—— 问题就来了。 琅琅自然是要魏青棠抱的,云昭也要牵她的手,于是一左一右,两小只就把位置全占完了。 云殊:“……” 他默默站在后面,看着母子仨,头一次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魏青棠走了两步,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忙转过头:“阿殊?”看见男人清冷的脸庞面无表情,猛地意识到什么,一阵心虚,“咳咳,琅琅,娘亲跟你商量个事好不好?” 小家伙正沉浸在即将逛庙会的喜悦中,闻言大方点头:“嗯嗯,娘亲你说!” 魏青棠瞅了眼男人愈发幽深的眼神,附耳同小儿子交代两句。 很快,小家伙一骨碌从她身上缩下来,迈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云殊面前:“爹爹,抱!” 他张开小手臂,黑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云殊眉头微微一蹙,明知道是某人的计谋,还是弯身把人抱起来。 他抱着琅琅走到魏青棠身边,又停下。 魏青棠:“?” 还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这尊杀神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她绞尽脑汁地思索,忽然灵光一现,空出来的右手去牵杀神的手…… 十指相交,男人的眉眼这才舒展开。 于是一家四口正式出发,暗地里瞅着的三卫面面相觑。 秦恒道:“我怎么觉得主子失宠了?” 方城点头:“是啊,以前王妃从来不会离开主子身边,可是刚才出门的时候,居然把主子落下了!” 竹一翻了个白眼:“你们太看得起那个女人了,什么失宠不失宠的,你们以为主子会在意这些?” 话刚落,那女人不知同主子说了什么,云殊唇角轻牵,一抹轻笑如冰雪消融…… 竹一:“……”妖妃! 这次的庙会很是热闹,不过他们出门的晚,大街上没有先前那么拥挤,云殊右手抱着琅琅,左手牵着妻子,一路尽量护着她们避免冲撞。魏青棠牵着云昭,左右张望,目不暇接…… “那有糖人,想不想吃?” “快看这边的舞狮队,走,去看看!” “蜜饯?琅琅不可以哦~你刚刚才吃了两份糖人,昭儿那份也给你了,你不能再吃甜食……” “哇,踩高跷,还有花轿巡街!” 一路上,魏青棠兴奋不已,和琅琅俩母子几乎转了个遍。 昭儿虽然性子沉静,但在大街上受到感染,也抿紧嘴巴眼睛里流露出期待。 云殊静静跟在她们身边,不食人间烟火的杀神居然一次次地买东西、付账,几次下来已经非常熟练,甚至能大致估算一些东西的价位。一个首饰摊前,他看中一把木梳淡声道:“五十文。” 那卖首饰的是个小姑娘,瞧见他的容貌,顿时惊为天人,红着脸道:“这、这位公子……你……”她结结巴巴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云殊眉头微攒,问道,“不卖?” “不不不不——”小姑娘连忙挥手,看着他的脸更加红透,她咬紧嘴唇鼓足勇气道,“这位公子……不知你……你的名字……” 就在这时,一张清秀的脸庞伸过来笑眯眯道:“他已经婚配了,是我孩子的爹~” 小姑娘一愣,又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凑过来,奶声奶气地道:“爹爹,抱!” 云殊俯身低头,一把将男孩抱起来。 小姑娘顿时如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她又忍不住偷偷看了几眼那个男人,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这时他的娘子又走过来,笑眯眯地说道:“这位妹妹,我瞧这把木梳做工很是精致,有心想买,不如你再给我们便宜些?” 小姑娘一震,下意识地看向云殊,但见他点了下头,芳心鹿撞,脱口道:“好!” 魏青棠顿时眯起眼,笑意一路蔓延至眼底:“那就多谢了~” 最终木梳以二十文成交,魏青棠拿着梳子,边走边教导:“阿殊,这就是民间所谓的砍价了,如果你觉得一件东西的价值不值那个价位,那么就可以和卖家讨还……”说着,唇角又扬起一尾笑,“当然啦,你要是去说,对方都会同意的!” 暗地里跟着的竹一:这不废话吗,主子杀神威名远播,谁敢驳他的面子? 然而魏青棠眯起眼:“谁让我夫君貌若谪仙,生得这般好看,哪个人不给两分面子啊!” 竹一无言以对。 这时琅琅扯她衣袖:“娘亲娘亲,琅琅明白了,这是不是叫做‘以貌取人’呀?” 魏青棠摸摸下巴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 云殊脸色一僵,总觉得青儿看他的眼神愈发不善,就好像在看什么招财进宝的吉祥物……紧跟着左手旁一声轻嗤,却见昭儿抬起头,轻轻说了句:“是骗财骗色。” 魏青棠:“……” 云殊:“……” 暗地里的三卫:“……” 秦恒心道骗财骗色这四个字倒是精准,王妃分明是在拿主子的脸当幌子,骗那些小姑娘多砍价钱,天底下,恐怕也只有她才敢做这种事了!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四人走过去。 第810章 好久不见 人群中间,一个老乞丐躺在地上,呼天抢地。 “各位乡亲父老、好心的善人们,求你们给小老儿做个主啊!小老儿刚才在这条街上乞讨,哪知这伙人突然驾马冲来,生生踩断小老儿这条腿……小老儿孤身一人没儿没女,断了这条腿可怎么活啊,求你们给小老儿做主,让我有条活路吧!” 这老乞丐说得声泪俱下,捧着那条被踩断的右腿,更是悲从中来。 四下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大多是指责。 “真是太不像话了,大街上横冲直撞,是想撞死人吗?” “是啊,这老人家太可怜了,没儿没女,现在还没了腿……” “赔银子!必须赔银子!” “不,还应该把他们抓去见官!” 义愤填膺的百姓纷纷说道,那辆马车上却跳下一个锦衣公子,模样周正,却愤怒地瞪着老乞丐道:“你、你这人怎么颠倒是非!方才我们的马车明明走得很慢,是你自己扑上来……”他话没说完,那老乞丐登时放声大哭,“天哪,还有没有天理王法啊!小老儿又没疯没傻,怎么会自己撞上来,还折了一条腿……” 声刚落,四周一片附和。 “对啊,他怎么可能自己撞上来?” “明明就是你们撞伤人,还想反咬一口!” “太过分了,瞧着人模人样,怎地心肠这般恶毒?” “撞断条腿而已,赔些银子就是了,怎么如此吝啬?” 锦衣公子气得要命,但一张嘴难敌千万张,只能憋红脸。 魏青棠远远瞧见那边的情形,唇角微勾,笑着对云殊道:“看来是被讹上了,这辆马车的主人应该是从外地来的……”这老乞丐演得很投入也很逼真,却忘了一点,如果真被踩断骨头,应该痛得奄奄一息,是没力气来与人理论的。 云殊眉梢微扬不置可否。 琅琅忽然道:“娘亲,你是在说那老人家是在骗人吗?” 魏青棠点了点头,琅琅又道:“那大家都在指责马车的主人,那他不是很可怜吗?” 魏青棠愣了下,却见小家伙皱起眉头,紧紧望着场中。他抿下嘴巴,突然一骨碌从云殊身上缩下来。 “琅琅?” 魏青棠唤了声,小家伙七挤八绕地冲到最前面,大声道:“老人家,你不可以骗人的,娘亲说过,骗人要被大灰狼吃掉,所以你不能这么做!” 稚嫩的童音蓦然响起,老乞丐、锦衣公子,还有周边百姓瞬间全愣住了。 老乞丐抹着眼泪无辜道:“这位小少爷在说什么,小老儿听不懂……” 琅琅一本正经道:“我娘亲说你在讹人,是故意撞上这位大哥哥的马车,想让他赔你银子。” 这话一落,老乞丐眼里闪过被拆穿的恼怒,锦衣公子连忙道:“对对,众位可莫被他骗了,在下方才的确没有撞上他,是他自己扑上来的。” 四周百姓面面相觑,都有些弄不明白怎么回事。 老乞丐厉声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撞上去的?” 琅琅天真无邪地望着他:“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大哥哥的马车撞到你的呢?” 老乞丐语塞,四下也觉得这孩子话有理,锦衣公子没想到局面陡翻,感激地看了眼琅琅,大声道:“这个孩子说得不错,你可有证据证明是我们撞到你的?若是没有,那先前的话也只是你一家之言,不足为信!” 老乞丐胸口剧烈起伏两下,忽地哭天抢地:“苍天哪,你没眼哪!小老儿被人撞了你也不管,还让那撞人者羞辱小老儿,小老儿还活着干什么,不如去死了算了!”他说着就往马车轱辘上撞,一旁的好心人赶忙拉住他,好言劝慰。 于是刚刚转过来的风向又全倒回去,锦衣公子急得跺脚,也看出这老乞丐是铁了心赖上他们。 就在这时候,又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过来,面无表情、背着小手,走到那乞丐身边蓦地扬刀:“听说你瘸了?” 他说罢迅速挥刀,动作又快又狠。 一刹那间,老乞丐想也没想地缩回腿,噹得下,叫那小刀砍在了地上。 这一幕全场死寂,老乞丐意识到自己漏了陷,连滚带爬地从人群中逃开。 云昭收起小刀,拍拍灰,琅琅嘴巴一瘪不满道:“哥哥又出风头!” 云昭看他眼:“是你太笨。”说完要回去。 这时锦衣公子道:“请留步。”他走上来,看着两个孩子一模一样的面容,心头震惊,却还是露出一抹笑,“二位小公子帮了淮英一个大忙,淮英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们。” 琅琅眼睛里立马露出欢喜:“两个小糖人……” 云昭拦下他:“不用。”语毕拉着弟弟就走,丝毫不管他的抗议。 锦衣公子惊讶地看着这俩孩子,居功不自傲,功成就身退,便是许多大人也绝能做到,也不知父母是谁,才能教出这样的孩子!只可惜,是双生子…… 思索间,身后马车里传出一个声音,苍老威严:“淮英,跟上去看看,向人家父母道谢吧。” 锦衣公子恭敬低头:“是,父亲。” 他快步跟上去,只见两个孩子七绕八拐,来到一对男女身前。 男子一身银灰色狐裘气质清冷,女子身着桃红小袄面容明媚,然而,锦衣公子在看见他们的一瞬僵住,瞳孔放大,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宸王、宸王妃,是你们?!!” 魏青棠和云殊也同样抬头,看清他的脸时一怔,魏青棠嘴角流露淡淡苦笑:“谢大公子,原来是你……还真是好久不见了。” 原来这锦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谢阁老的长子谢淮英。 暗地里,秦恒三人同时变色。 “靠,他们怎么跟来了?” “我怎么知道?悬镜湖那会儿不是已经打发走了吗?” “鬼知道,估计是想劝主子回京去,来洛阳岑家碰碰运气,哪知恰好遇上了!” 街上,谢淮英震惊地望着二人许久,最后缓缓点头:“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宸王妃,见你无恙,真是幸事。” 魏青棠抿唇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谢淮英又看看她身边两个孩子,目光复杂:“这对双生子,便是宸王的儿子?” 第811章 逆鳞 洛阳酒楼,包厢内,气氛压抑。 谢阁老和英国公进来以后一直盯着两个孩子,那沉冷严肃的目光仿佛要把他们剖开一般,吓得琅琅直往魏青棠身后缩。 魏青棠心里发沉,知道京城对双生子尤为忌惮,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只怕更是如此……略作沉吟,转身摸摸孩子们的头:“昭儿,你先带着弟弟出去。” 云昭迟疑地看了眼对面,牵起琅琅的手出去。 魏青棠舒了口气,转过身,却又对上谢阁老严肃的脸:“宸王妃,老臣等和宸王有要事相商,请你回避。” 老人的眼神锐利如苍鹰,盯向她的时候,带着某种不善的味道,魏青棠抿了抿唇,背转过身,然而腕上倏地一紧,一双修长消瘦、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 “坐下。” 云殊淡淡说道,清冷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魏青棠怔了下,还未反应,对面坐着的谢阁老猛然起身:“宸王!后宫女子不得干政,这是祖上流传下来的规矩,您难道要为了她,背弃祖宗礼法吗?” 这话说得十分严厉,然而云殊只是执起杯盏,浅浅抿了一口,随后抬眸看着女子:“还不坐?” 这轻轻的一句,好似从未听见谢阁老的话,老者顿时皱起眉头。 魏青棠看着云殊,嘴角笑容慢慢扩大,她反握住他的手,在那根小拇指上轻轻捏了下,男人神色一晦,大掌一包直接将那恼人的小手攥在掌心。这一幕落到对面人眼中,神情均有些异样,谢阁老看着二人交握的双手,眸光锐利地射向魏青棠:“你……” 他话未出口,突见英国公伸手挡下。 这位白发苍苍的武将浓眉一扬,沉声道:“莫在小事上纠缠,说正事吧。” 谢阁老想起什么,神色一凛,也肃容道:“宸王,老臣不日前收到消息,沈、朱、慕容三阀已然联手,不日挥兵直取京城!如今京中武将大部分在外剿匪,京城防务空虚,且太后摄政皇上还在病里,上下臣民均是人心惶惶。老臣和崔相国几位重臣商议后,认为唯有请您回京主持大局,才有一线希望。所以不远万里赶来,特地请您出手!” 这话一落,魏青棠眉梢顿时一挑。 就在不久前,朱阀阀主亲自出手,也是想抓了她们母子来威胁云殊,不让他回京……看来眼下局势已经相当危急,否则两方不会都这么争分夺秒,甚至于,朝廷连垂垂老矣的老英国公也派了来! 她抿抿唇角,眸光含忧地望向云殊。 男人却神色平静,依旧从容不迫地喝着茶。 谢阁老心焦如焚,急声又道:“宸王殿下,您避世五年可能还不知道,如今朝廷真的危在旦夕!各地反叛势力层出不穷,孟小将军带兵围剿疲于奔命,还有好些个文武大臣,因为亲眷在异地他乡被擒,不得不辞官保命……” 声刚落,云殊放下茶杯,淡淡说了句道:“本王知道。” 众人一愣,谢阁老三人面露喜色,却又被他接下来的话浇了个透心凉。 “不过五年前,虎符已交,朝中之事已无干系。” “你们来错地方了,回去吧。” 两句话,竟是全然不管的意思! 魏青棠微微一怔,那谢淮英忍不住道:“宸王殿下,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是大盛朝的王爷,如今国破山河、风雨飘摇,你又怎可袖手旁观,任由我大盛落入反贼之手?!”他清朗昂扬的声音里满是愤懑与指责,魏青棠听了容色一冷,寒声道,“谢公子,话可不是这么说得!阿殊他是大盛朝的王爷不错,但这些年他为朝廷做了多少事,鬼门关前走了多少回,你又怎能凭此一次妄下断言,就说他——” 话没说完,啪得声,谢阁老拍桌而起。 “你住口!” 魏青棠被他吼得一愣,只见这位朝廷重臣满面愠怒地盯着自己:“朝廷大事,你一介妇孺有何资格开口?何况我大盛朝落得今天这个地步,和你这妖妇脱不了干系,又岂敢在老夫面前放肆!” “妖妇?”魏青棠瞪大眼睛,一脸地错愕,“你在说什么?” 她离开京城五年,怎么就成妖妇了? 英国公皱紧眉头似乎想要阻止,可谢阁老怒火冲头,一把推开他道:“还敢在老夫面前装疯卖傻!五年前,就是因为你突然失踪,西疆才与我大盛开战,迫得朝廷不得不割地求和,引发这五年动乱!而且你明明是西疆公主,却伪装成我大盛子民,勾引宸王,迷惑于他,让他弃国事于不顾满天下地找你,当真是居心叵测、罪该万死!” 说到这里,那谢阁老似乎愤怒得无以复加,竟抄起茶杯对着她砸去。 “爹!” “谢阁老别!” 谢淮英和杨肃同时出声,然而晚了,那盛满热水的茶杯就这么笔直地朝她飞去。 魏青棠睁大眼睛一时来不及躲闪,眼看那杯子就要砸中额角。 便在此时,雪氅轻扬,一抹白衣人影倏然挡在她身前,两根修长分明的手指稳稳接住了它。 咔。 轻轻的一声,茶杯四碎,那滚烫的茶水就这么溅洒出来,落了他一手。 “阿殊!” 魏青棠大惊扑上去,云殊轻轻拂开她。 那淡冷的眉眼清寒如冰,就这样静静看着对面,便觉周遭气温骤降。 “你们就是这样求人的?” 谢阁老怒火一歇,一阵后知后觉的寒意爬上背脊。 这时谢淮英急忙站出来:“对不起宸王殿下,我父亲是太义愤了,不是有意的!” 英老国公也拦在前面,双目一眨不敢眨地望着他:“王爷,谢阁老只是一时糊涂,还请你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作为云殊曾经的老师,杨肃太清楚他的软肋何在了,若说年幼之时早逝的岑妃娘娘是他不可触碰的一道伤,那现今这位陪在身边的王妃就是逆鳞,触之必死! 云殊淡漠地垂下眼睑,刀削的唇边,缓缓勾起一弯弧:“义愤?糊涂?” 那冷若坚冰的声音里逐渐散发出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气息,英老国公大骇,紧紧挡在谢清泉前面:“王爷!” 第812章 凶手 包厢内局势一触即发,就在这时,屋外响起敲门声。 一个陌生却有礼的声音问道:“请问岑家的云表少爷和表少夫人在吗?” 屋内众人均是一愣,魏青棠连忙走上前打开门:“妾身便是,请问你是……”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汉子,身着皂服,应该是衙门里的人,他见到她退后半步,客客气气道:“表少夫人有礼了,小人是洛阳县衙的差役,奉大老爷之命特来请二位过府。” “大老爷?”魏青棠怔了下,“知府大人要见我们?” 上次来的时候,洛阳知府还是彭得盈。 他和师爷冯友全狼狈为奸,欺压良善,最后被霍从文法办,因此现在的洛阳知府是谁她还真不清楚。 那衙差见她面露疑惑,赶紧解释道:“表少夫人不要误会,这也是岑老太爷的意思,好像是有什么急事想请二位过去商量商量。” 急事? 魏青棠和云殊对视一眼,神色更加茫然了。 什么急事要到官府去商量了?难不成是洛阳知府认出他们来了? 云殊沉吟片刻,淡淡点头:“走吧。” 他说罢转身,清冷的目光在英国公脸上停顿片刻,拂袖离去。 魏青棠看了眼谢家父子二人,摇摇头,也追上去。 屋内凝固的气息这才缓缓流动,杨肃看着出了脸色苍白的谢清泉,叹了口气道:“谢大人啊,来之前老夫同你怎么说得你都忘了不成?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去碰那位爷的逆鳞……” 谢清泉也出了一头冷汗,抬袖擦了擦,面色依然沉重:“英老国公,不是老夫要招惹她,实在是此女身上疑点太多,你想啊,当初她说她堕崖身亡,便叫宸王怒斩亲弟,连良妃娘娘也搭了进去,可如今才过五年,人就好端端地出现在这儿。还有,西疆那边为了她大举进兵,说她是什么西疆公主,若此言属实,那她岂非敌国奸细,故意蒙混到宸王身边图谋不轨!” 这些话,从谢清泉的角度来说,也不算错。 可谢淮英咬咬下唇,小声道:“爹,孩儿和她有过一段交集,您说她飞扬跋扈心狠手辣不假,可、可是敌国的尖细,她应该不是……” “什么不是!”谢清泉皱眉喝道,“你小孩子懂什么,西疆图谋我大盛已久,当初的阉狗魏老贼就是他们派来的,再派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来当细作,有何不可?只是可惜宸王殿下,英明神武绝世无双,竟也会栽在一个情字上面,被这妖妇所迷惑……哎!” 他长长叹了一声,满面痛心疾首。 谢淮英缩缩脑袋不敢再出声,杨肃一捋胡须,摇了摇头。 “谢大人,你既然知道宸王被迷,再与他争辩这些有何意义?何况京城告急,三阀联兵不日挥军,若请不回宸王殿下,别说你我,整个京城都将万劫不复!” 谢清泉悚然一惊,连忙道:“英国公教训得是,老夫欠考量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杨肃目光一闪,低声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件事,恐怕还得着落在她身上……” 另一头,出了酒楼,魏青棠便让秦恒先带着孩子们回去。 琅琅不安地抓着衣角,可怜兮兮道:“娘亲,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魏青棠一愣,那小家伙又黯然低下头去:“刚才那两个老爷爷很不喜欢琅琅和哥哥,娘亲,你们可不能听他们的,你和爹爹不能不要我们呀……” 小孩子的感觉是最强烈的,她心头一软,抬手摸摸孩子们的脸:“不会的,娘亲和爹爹永远不会不要你们。” “真的?”琅琅抿着嘴唇问道,小脸上满是欢喜。 魏青棠看了眼云殊,男人顿了片刻,缓缓点了下头。 这时耳边传来声轻嗤,却是云昭哼了声,伸手抓起弟弟后领:“走了。” 一大一小消失在视野中,魏青棠望着他们的背影轻吁口气:“阿殊,若是有一天回京城……”她想说哪怕回去,她也绝不会舍下任何一个孩子,更不会做那“去一存一”的诛心选择。 然而没有说出口,清冷如仙的男人便淡淡说了句:“不回。” 两个字,直接斩断一切可能。 魏青棠勾唇,眼底柔和的光芒一分分漫开,她快步走上前,在他耳边轻轻碰了下:“阿殊,只要我们一家四口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京城里,还有他的父皇、长辈、跟随多年的部下,若真的撒手不管,日后也会酿成悔恨。 她不希望他抱憾,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正要想法子劝一劝,忽然腰间一紧,整个人撞上他胸膛。 “不是四口……”男人启唇,低冷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沙哑。 魏青棠抬眸撞上他眼里的炙热,尤其那深邃危险的目光还有意无意扫向小腹,顿时小脸爆红,埋在他胸前轻捶:“想什么呢,我、我才不会……”话语未落,身子便陡然一轻,云殊抱起她,直接将人送进车厢里。 方城和竹一干咳两声,各自御马,那衙门来的官差偷偷瞧两眼,暗道这岑家表少爷和表少夫人的感情真好。 一路无波。 到衙门时,魏青棠全身软绵绵的,小脸酡红,眼尾都含着一丝媚态。 她这一路上被云殊亲得差点背过气,奈何这杀神不知餍足,疯狂从她身上汲取着。 轻叹口气,揉揉有些发麻的腿脚:“这下可怎么见人啊?” 云殊微怔,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愧意:“是我不好……”五年不见,他的自制力似乎又差许多,明知她不会离开,但就是忍不住地想要触碰她、拥有她,似乎唯有如此,才能觉得真实。 魏青棠愣了下,也没想到这杀神会乖乖道歉,眨眨眼:“也没关系,过一会儿下马车就好了……” 过了两炷香,二人从马车上下来,那衙差已等得不耐烦了,赶忙将他们迎进府。 官府后堂,岑之陵和新上任的洛阳知府都在,除他们外,还有一男一女也在堂中,不过男的酒气熏天,烂醉如泥地躺在地上,那女子却满面哀戚,身上穿着素衣成服,捂着绣帕哀哀哭泣。 “大老爷,求您给民妇做主啊!岑烨害死我相公,还将他砍得面目全非,这等狠毒的凶手,一定要砍了他的脑袋!” 第813章 送终 这话一出,魏青棠和云殊吃了一惊,低头看去,那烂醉如泥的酒鬼正是岑烨! 他喝得酩酊大醉,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胸口前一大片血迹格外刺眼。 洛阳知府拍桌道:“肃静,是非公论本官自有定夺。”说罢又看看魏、云二人,向岑之陵拱手道,“岑老太爷,你要等的人已经到了,不知是否可以开堂?” 岑之陵一直闭目坐在那儿,闻言方才睁开眼睛,神色复杂地看了二人一眼。 他长长叹了口气,瞥了眼地上躺着的孙儿,无力挥手:“开审吧,若是这孽畜……咳、咳咳!” 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 “老太爷!” “外祖父!”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魏青棠连忙走上去替他抚背。 然而老爷子捂嘴闷咳几声,竟是挥开她的手道:“何大人,开堂吧,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 虽然这么说,可他的脸色先是惨白又是潮红,实在让人担忧。 魏青棠望了一眼云殊,目中满是忧色,男人蹙了蹙眉,淡淡道:“先回。” 岑之陵想说什么,魏青棠已先一步扶起他:“是啊外祖父,天大的事也不如您的身子要紧,这样吧,孙媳先扶您回去,这里的事就交给阿殊吧。”说完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对着何知府躬了躬身,“大人,妾身的外祖身体不佳,妾身这就先扶他回去休息了。” 那何知府也怕出事,毕竟岑之陵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也是这次童生大比的主审官,因此忙不迭点头:“好、好,那就先送老太爷回去休息!” 岑之陵虽很不满,但至此只能干瞪他们道:“好、好,老夫走……不过这案子、案子要秉公审,咳咳……若真是这孽畜,老夫……咳咳咳咳!”他又是一阵激咳,魏青棠只能连声哄着将人扶走。 把人送走后,云殊径自来到一张圈椅坐下。 何知府诧异地看他一眼,但碍于那周身清寒的气势,愣是没说什么。他把目光投向那妇人:“郑氏,你既说岑烨杀你相公,那就将案情细细道来!” “是,大老爷……” 当下将前因后果一一说来。 而另一边,魏青棠扶着岑之陵回府,早已得到消息的岑家众人守在大门口,一见他们立即用软轿把人抬进去。 岑老太爷坚持到回府的时候,脸色已经由绯红转成乌紫,嘴唇更是白得不自然,没有一丝血色。 老夫人吓得几乎晕过去,握了魏青棠的手不住呢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魏青棠心知是为岑烨,此时也只能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外祖母放心,老爷子他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傅大夫很快携着药箱匆匆入内,搭脉、诊断,一炷香不到,脸上的神情就由震惊转为凝重,最后连连摇头。 老夫人脸都白了,抓紧魏青棠的手让自己不摔下去,岑家大爷忍不住问:“傅大夫,我父亲他怎么样,你倒是说句话啊!” 傅大夫看他们一眼,叹了口气:“先前老夫就说过,老太爷这病是心疾,最忌忧思郁结、急火攻心,他老人家气血本就不足,现在本元亏损,牵连到五脏六腑,只怕是……” “只怕什么?” “只怕无能为力。” 话落,屋子里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岑老夫人两眼一翻,险些昏过去。 岑家二爷快步冲上来,紧紧抓住大夫的手:“傅大夫,你再想想办法啊!你是洛阳最有名的大夫,肯定有办法对吗?”这位二爷素来精明沉稳,此时也满是焦虑。 傅大夫无奈地看着他:“二爷,不是我不肯想,实在是没有办法,老爷子年事已高,又亏耗心血,这、只怕是大罗金仙下凡才有希望啊!”做大夫的很少把话说绝,可一旦说出口,那就是十拿九稳。 屋中一片缄默。 魏青棠也没想到这么严重,明明早上看着精气神还不错,现在就危殆至此! 她沉吟片刻道:“若是能引出郁结、补足气血……” 话没说完就被傅大夫打断:“谈何容易?且不说老太爷这郁结之象已有数年,光是补血之法,就闻所未闻!” 魏青棠却不以为然,西疆有一物名为“食血蛊”,就有此功效,只不过此法很是凶险,她也从未尝试过。 微微抿唇,她道:“二舅父,这洛阳城中还有没有其他大夫?” 这话一落,傅大夫便哼了声:“既然这位夫人信不过老夫,那就请其他大夫来试试吧,看看老夫有没有骗你们!” 岑家众人神情有些尴尬,然而情况危急也顾不了那些,赶紧派了下人去请。 不一会儿来了十几个大夫,挨个儿诊断完,说辞都和傅大夫一样! “如何,知道老夫没骗你们了吧?”傅大夫昂起脑袋不屑道,岑家的人赔了不是,一颗心却直沉下去。 这样一来,岂不是说无药可救了吗? 这时岑老夫人面色灰败地摇摇头:“行了老大老二,你们送傅大夫他们出去吧。” “母亲!”二人同时叫道,老夫人竖手打断他们,“这是天意,老身想明白了,天意不可违,你们父亲操劳了这么久,也是该歇歇了……”她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接手童生大比以来,岑之陵的身体就每况愈下,近来更是频频昏迷,所以她不久前才送了书信,告知宸王这事好让他赶回来能给老太爷送终。 只可惜,一切都太快了。 明明今天早上,一家人才刚团聚…… 岑老夫人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滚了下来。 “你们都先出去吧,让老身和他单独待会儿。” 平静的声音中忙是认命和哀凉。 魏青棠握紧拳头,知道再不开口就没机会了,连忙道:“外祖母,吟越还有一法!” 奈何她刚说完,走到门口的傅大夫回头断然道:“不可能还有办法!老夫人,老夫认为与其再让老太爷这么受罪,不若就此放手!您想必也很清楚,他发病时有多辛苦,都到这岁数了,何必再受这种罪呢?” 心脉一损牵动全身,岑之陵最近常常大半夜疼醒,然后对着痰盂咳血。 岑老夫人痛苦地闭上眼,挣扎了一会儿,摇头道:“吟越,你的心意老身知道了,不过你外祖父他……就让他安心去吧。” 就在这时,床榻上传来一阵动静。 原来是岑之陵醒了,可他死死捂住胸口,大张着嘴巴俨然喘不上气。 因为太过难受,他两只眼睛都突了出来,脸色青紫,一条条青筋暴裂开。 岑老夫人握住他的手不断垂泪:“老爷、没事了,熬过这会儿就没事了……” 魏青棠神色顿紧,知道这口气喘不上来老太爷就没了! 她再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岑之陵的右手。 “你干什么?!”岑琰大喝。 魏青棠完全不理会他,召出食血蛊。 但见一条细小的红虫爬上她的手腕,在那纤细皓白的玉腕上狠狠一咬,原本干瘪的身体骤然变大、肿胀。很快,它吸完血又顺着爬到岑之陵手上,在那皱巴巴的皮肤上寻了个位置,一头扎下去。 嗖—— 肿胀的红虫立刻钻进皮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游走穿行。 这一幕太过诡异,连看惯世事的岑老夫人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魏青棠额间出现细细密密的冷汗,驭使巫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稍有不慎会遭到反噬。 然而这时岑琰猛冲上来,一把拉开她怒斥:“你、你对我爷爷干了什么?!” 第814章 认罪 驭蛊受到干扰,魏青棠脸色瞬间一白。 但也只是刹那,她左手一挥,岑琰就直挺挺地倒下去。 “琰儿!” “琰弟!” 岑家二爷和岑珺如扑上去,岑老夫人也瞪大眼,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个女子。 但见她微闭双眼,嘴唇快速启阖默念着什么,那条钻进岑老太爷身体里的蛊虫受到指令般,从手臂到肩膀,从肩膀到胸腔,老人整张脸上散发着不正常的红意,滚烫晕红,好像随时要炸开来。 “唔——” 一声闷哼,岑老太爷陡然坐起身。他睁开两只深陷下去的眼睛,瞪若铜铃,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下一刻猛地喷出口血箭,然后无意识向后倒去…… 嘭! 老人重重倒在床板上,无有生息,岑老夫人惊得呆住,好半响颤巍巍伸手一探:“老爷!” 她一声悲呼,两眼一翻随之昏厥。 “父亲、母亲!” “爷爷、奶奶!” “老太爷、老夫人!” 惊呼声此起彼伏,整间屋内陷入一片混乱。 岑家大爷冲上来扶着老母,但见她只是悲痛过度昏迷,稍微放心。再去探老父,这一看,顿时双膝发软,慌乱大叫:“傅大夫、傅大夫!”背着药箱的大夫急急忙忙走过来,伸手号脉,神情瞬间一沉,“这……” 他抬手去探鼻下,鼻息全无。 遂面色沉重地摇头道:“大爷、二爷,节哀吧,老太爷他……已经仙去了。” “什么?!” 岑家大爷几乎一个踉跄摔下去,二爷也浑身一震,满脸的惊痛。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魏青棠靠在床架上,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别胡说了,只是假寐……” 食血蛊生效后,会有片刻的假寐。 然而傅大夫冷嗤道:“什么假寐,老太爷鼻息已无、脉象已停,分明就是离世之象!”他说完,先前那条钻进岑之陵身体的蛊虫爬了出来,它又恢复之前的形状,干瘪瘦小,动作却迟缓得厉害,慢慢爬了两步就不动了。 魏青棠心口一痛,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是你!” 岑家二爷猛地清醒过来,悲怒交集地望着她,“你刚才就是用这条红虫,对父亲做了什么,琰儿也是被你弄昏厥的!” 这话提醒了众人,傅大夫点头道:“不错,老夫也看见了!这红虫的形状很像西疆那边的巫蛊,老夫听说那一带有苗女专门豢养这些东西,可剖心挖肺、杀人无形……” 一时间,各色各样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丰富之极。 魏青棠心中不由苦笑,就知道出手会是这么个情况,大盛对西疆成见已深,见着蛊虫就想到那些阴毒秘法,殊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西疆的巫蛊可杀人于无形,也可救人于指掌。 奈何她刚刚消耗剧甚,且被岑琰打断差点反噬,实在没什么力气和他们解释。 “宸王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岑家大爷严肃问道。 魏青棠摇摇头,瞥了眼尚在假寐中的老爷子,只等他醒过来一切不言而喻。 可惜她能等,有人等不了,岑家大爷沉声道:“既然如此,你蓄意谋害我父,来人,将宸王妃关到柴房里去,等今夜宸王回来与他说明,明早送官查办!” 下人们轰然应是,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走上来,一左一右要去拉她。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寒光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魏青棠身前,小脸冷冽:“谁敢动我娘?” 婆子们尴尬道:“昭儿小少爷……” 这时又一个糯米团子颠颠跑过来,张开小手挡在魏青棠前面:“大舅祖父、二舅祖父,不可以伤害琅琅的娘亲!” 魏青棠看着两个孩子护着她,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岑家大爷皱眉道:“昭儿、琅琅,你们先让开,这是大人们的事情。” 云昭冷笑反讥:“大人?以大欺小的大人吗?” “你——”岑家大爷脸一黑,琅琅睁着那双大眼睛奶声奶气道:“大舅祖父,我哥哥说得对哦,你们是娘亲的长辈,是不可以倚老卖老,欺负她的!” 以大欺小、倚老卖老。 这两个孩子说话毫不客气,岑家大爷甩袖,命令道:“把两个孩子带走!” “是!” 岑府下人们一拥而上,昭儿抿紧嘴巴,随时准备动手。 魏青棠情知这是一场误会,强撑着道:“等等……” 众人看向她,她正要说什么,床榻上忽然传来嘤咛一声,却是岑家老太爷醒过来,满脸茫然地坐在那儿。 “出什么事了?” 他脸上红光满面、声音中气十足,与先前那个病弱虚乏的老人判若两者。 岑家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倒是那傅大夫想起她先前说的假寐,脖子一缩,悄悄从门边溜走了。 …… 傍晚,酉时。 岑家大爷和二爷走进院子,魏青棠面露惊讶,迎上去见礼,岑家大爷连忙虚扶她一把:“宸王妃不必多礼!” 魏青棠就势起身:“不知二位舅父是来?” 二人相视一眼,岑家大爷有些尴尬道:“是来同你道歉的,早先在父亲房中,是我们冤枉了你。” 魏青棠没想到他们会来道歉,而且如此坦诚,不由笑道:“二位舅父多心了,这是个误会,我也没有放在心上……” 两人吁了口气,岑家二爷道:“没有就好,不过王妃,我们过来还有一事请教,父亲今天去衙门时气色尚算不错,为何回来就不行了,这其中缘由你可清楚?” 当然清楚,肯定是为了岑烨那件案子。 虽然老太爷嘴上说孽畜孽畜的,但魏青棠看得出来,老人家就是嘴硬心软,对这个嫡长孙还是十分看重。 她斟酌措辞说给二人听,哪知这时候云殊回来了。 那清冷面容上染着一层疲倦,看见岑家大爷二爷怔了下。 “阿殊!” 魏青棠立刻走过去,解释道,“二位舅父是来了解案情的,怎么样,查清楚了吗,凶手应该不是岑烨表兄吧?” 岑烨以前是个满腹经纶的才子,如今虽成了烂酒鬼,但说他会杀人,她是不信的。 岑家二人也望向他,云殊目光微微一凝,旋即开口:“认罪了。” 第815章 红杏出墙 “认罪?这怎么可能?” 魏青棠脱口惊呼,岑家二人亦瞪大眼。 云殊抬目看他们一眼,唤道:“方城。” 跟在后面的侍卫立刻走上前,一五一十地把案情说了一遍。 原来就在昨天夜里,岑烨喝醉了酒,躺在忘尘居的后院中睡着了,他半夜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救命,就跟过去,哪知看见一个黑影从郑东的房间里出来,而郑东就躺在血泊中不省人事。他正要上前施救,却被什么人打昏,就此人事不知…… “既然如此,那凶手不是另有其人吗?为什么烨表兄会认罪?”魏青棠问道,岑家大爷二爷亦点头。 方城看了眼主子,叹气道:“我们原本也这么认为,可岑烨少爷供述完这些,突然又翻供,说没有什么黑衣人,是他杀了郑东,还求知府大人判他速死。” 这话一落,几人都有些怔愣。 见过求生的,没见过求死的,而且岑烨突然翻供,实在令人不解! 岑家兄弟相视一眼,二爷道:“大哥,烨儿这孩子的品性我们都知道,他虽然最近一段时间荒唐,但绝不会滥杀无辜。依我看,这中间肯定有什么隐情!” 岑家大爷虽恨这儿子为情堕落,但也点头道:“不错,我也不相信这逆子敢杀人。这位小兄弟,请问衙门是个什么说法?” 方城拱手道:“回大爷,何知府也认为此案疑点颇多,暂且将烨少爷收监了。不过据酒肆的人说,郑娘子发现命案现场的时候,只有死者郑东和烨少爷两个人,而且烨少爷身上还沾有死者血迹,所以案情对他相当不利。” 岑家大爷点点头,便要和二爷出去,临走时道:“宸王、宸王妃,此事请务必对二老保密。老爷子患有心疾,母亲也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魏青棠颔首道:“二位舅父放心,我们肯定只字不提。” 目送二人离开,她回头问云殊:“阿殊,你怎么看?”岑烨不可能杀人,她倾向于是替什么人顶罪,或者被人威胁了才认罪。不过她今天不在衙门,具体情形不得而知,所以想和他商量商量。 岂料云殊静静望她一会儿,却道:“好看。” 轻描淡写两个字,说得是理所当然! 魏青棠嘴角一抽,无奈道:“阿殊,你认真点,我在说案子呢!” 云殊:“嗯。” 魏青棠:“……” 跟这杀神没法交流了! 她扭头去看方城,那人早跑得没影儿了,正要叫他,冷不防腰间一紧,竟被男人搂进怀。 “阿殊?” 抬头正好撞进那双幽冷深邃的眼里。 云殊俯身在她唇上点了下,低声道:“别想了,我有分寸。”语毕拦腰将人抱回屋。 天色已经暗下来,男人的手臂温度灼人,她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今天驭蛊伤了本元,只得抵住他胸口道:“阿殊,我今天身子不舒服,改天吧……” 男人步伐一顿,墨眉蹙起紧锁住她。 在他极具压迫性的视线下,她只能把先前老太爷病倒、她被迫用食血蛊救人的事说了出来,当然和岑家起冲突一节隐去不谈。 云殊眸色顿紧,难得斥了她一句:“胡闹!” 魏青棠缩缩脖子咕哝道:“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你外祖父都那样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人家去吧?” 云殊一语不发,沉着脸色把人放到床上,旋即蹲下来卷起她右袖。 魏青棠忙道:“阿殊,没事的,只是让食血蛊咬了一口……” 话没说完,那皓白如玉的手臂上竟肿起一个包,鹅蛋大小,里面隐隐透着黑色。 她自己也愣住了,讷讷道:“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只被咬了一口……” 云殊目色一深,低下头,吮住她的伤口。 “阿殊!” 魏青棠惊呼一声,但见男人深吸一口,偏头吐了出来。 “这——” 她睁大眼,但见吐出来的一滩黑血中,蠕动着许多细小红虫! 魏青棠不可思议地看着,片刻后惊骇喃喃:“是食血蛊卵,可它怎么会……” “反噬。” 淡淡两个字,解答了一切疑惑。 魏青棠想起之前五毒仙也警告过她,西疆巫蛊固然神奇莫测,但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只要宿主流露出丝毫软弱,就会立刻反噬其身!想必是她先前在救人时被岑琰打扰,所以被趁虚而入,可怕的是,她竟毫无察觉! 云殊吸净黑血后,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他扫了眼那堆虫卵,声音微寒:“以后少用这种东西。” 魏青棠也是心惊胆战,忙不迭点头。 巫蛊噬主,万一哪天她真的控制不住,岂不是要被这堆虫子给吃掉? “不过阿殊,你怎么知道我被反噬了?” 云殊抬目看着她:“女祭。” 魏青棠抚额,是啊,她怎么忘了,自家夫君跟母亲大人斗法这么久,当然对西疆蛊术了如指掌。 翌日,岑家的人一大早去了衙门,云殊则带着魏青棠来了忘尘居。 酒肆门前,魏青棠看着络绎不绝的人流,忍不住道:“前两天的命案,居然对这里没什么影响。” 一旁秦恒笑道:“王妃有所不知,忘尘居是洛阳最大的酒肆,一天能卖上百坛好酒,若是这里关了门,那洛阳一大群酒鬼就无处可去了。” 魏青棠点了点头,和云殊并肩走入酒肆。 店小二殷勤地上前招呼,秦恒拿出银裸子塞给他,悄声道:“小二哥,我们夫人想借你们后院的厢房用一用。”他说得隐晦,脸上露出那种不用说你懂得的表情。 店小二看看魏青棠,又看看她身边貌若天人的云殊,顿时咧嘴笑道:“明白、明白,夫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店绝对守口如瓶!” 魏青棠:“?” 她脑袋上刚冒出一个问号,只见秦恒又同店小二说了什么,店小二直拍胸脯保证:“您就放一万个心吧,到小店来的客人,从来没有受打扰的!”说完领着他们往后院厢房走。 原来这忘尘居里不止卖酒,也提供一些特殊服务。 譬如哪家大爷看上哪个妓院的花魁,哪家夫人点了哪个楼里的面首,都是在这里办事。因为借着酒肆掩护,家中亲眷根本不会知道,所以这忘尘居也成了洛阳最大的销魂窝。 店小二领着他们来到一间厢房,临退出去时,特意看了眼云殊,然后冲着魏青棠挑眉称赞:“夫人,您眼光真好~” 这言下之意,俨然是把云殊当成她找的面首了! 魏青棠脸都黑了,脑门上青筋乱跳。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秦、侍、卫!” 秦恒赶忙赔笑脸:“王妃息怒、息怒,只是为了蒙混过关,您别介意。” 魏青棠挤出一个危险的笑:“蒙混过关?你为什么不叫你家主子混?”明明他也可以当包养外室的老爷,凭什么要她上? 秦恒扭头看看主子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无奈摊手道:“王妃,主子这样的也不像会红杏出墙啊。” “所以我像吗?”魏青棠气得牙痒痒,尤其想到店小二临走时的眼神,只觉崩溃。 秦恒小声嘟囔了句:“您以前不是挺像吗?”京城出了名的女土匪,不正是红杏出墙好养面首的人? 魏青棠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已经想好他的一千种死法了,这时一双温凉的大掌握住她,龙涎香气萦绕,只见男人倾身过来,清冷谪仙般的脸庞一片认真:“墙高,出不去。” 第816章 无罪开释 这什么意思。 是说他的墙头高,所以她这枝红杏翻不出去吗? 魏青棠脸颊一片烧得慌。 这杀神平日看起来清冷高贵不食人间烟火的,可偶尔同她说起的话,又总能撩的人面红耳赤。 “咳咳,阿殊,我们来这儿做什么……”她极不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云殊唇角弯了弯,也没计较她生硬的转移话题能力,淡淡冲秦恒点了下头。侍卫立即走到窗边,双手一推。 哗—— 一大股风灌了进来,与此同时还有没消散的血腥味。 “这是?!” 魏青棠震惊地望过去,原来这房间隔壁便是郑东的遇害之地。 那屋里面桌椅翻倒,杯盏狼藉,血迹从床头一路延伸到门口,可见当时情形何等激烈! 她凝眸仔细看了会儿,缓缓说道:“不是谋财,是害命。” 房间中的打斗痕迹很明显,可死者包袱完好无损放在那儿,没有翻动痕迹。 秦恒意外地挑了下眉,说道:“王妃说得不错,确实不是谋财,那死者郑东的脸部遭到重创,面目全非,可见凶手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深仇大恨?”魏青棠怔了下,旋即想到什么,猝然抬眸望向云殊。 男人似乎猜到她的意思,微微摇了下头,女子却道:“为什么不可能?这忘尘居背后是做皮肉生意的,兴许就是那郑东在此寻欢作乐,被他娘子发觉后痛下杀手,哪知岑烨表兄半夜听到动静,追过来撞破现场,然后就……”说到这儿,自己却先说不下去了。 且不说郑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如何能在短短时间内先后击倒两个壮年男子,光就是郑东被砸得面目全非的脸,没有足够的劲道是毁不成那样的。 “烨表兄有没有说过他看见的那个黑衣人长什么模样、是男是女?”魏青棠问道。 秦恒摇头:“没有,按他早先的口供,说是喝得醉醺醺的,只看见一个黑衣人从里面冲出来,自己也不敢保证有没有眼花。” 魏青棠一时沉默下来,思忖道:“不是情杀、不为求财,那就还有一种可能了,仇杀?” 她说完抬头望着主仆二人,云殊神色淡冷如常,秦恒却挠挠头,说道:“这个……只怕也不太可能,何知府已经审问过了,郑东的娘子说他们是从扬州赶过来,专门参加童生大比的,夫妻俩背井离乡,不可能在这儿有什么仇人。” 魏青棠懵掉了,不是情杀不是仇杀也不为求财,那是什么? 这郑东一个穷书生,到底有什么值得凶手下手的?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忍不住去望云殊,男人站在窗边,颀长的身姿修挺如竹,他伸出两根手指,在那沾了灰尘的窗棂上轻轻一抹,随后掸去,淡淡开口:“走吧。” “走?” “该去衙门了。” 马车上。 男人半倚车壁,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卷书,低头翻阅很是认真。 魏青棠看着他的侧脸有些出神,总觉得这杀神好像知道点什么,又不肯说。 想了想,便把脑袋伸过去:“阿殊,看什么这么认真呢?” 女子呵气如兰,那烫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男人身形微顿。 “齐、民、要、术……”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撇撇嘴,“又是讲农耕的,一点意思也没有,阿殊,你怎么总喜欢看这种呀?” 小家伙在怀里蹭来蹭去,明摆着是有所图,云殊只得放下书卷,扶正她的身子道:“坐好。” 魏青棠眨眨眼,两条手臂立马打蛇上棍缠住他脖子:“不嘛,阿殊,《齐民要术》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我们看《洗冤集录》吧?你以前不是说过宋提刑的案子很有意思吗,那我们一起探讨探讨吧?” 云殊目中闪过一分无奈,一手扶着她的腰免得人摔下去,另一手把书放到一边:“到底想说什么,说。” 魏青棠尴尬地笑了下:“咳咳,我就是想问,你之前不是说烨表兄的案子你心中有数吗?那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了啊?” 云殊不出声地盯着她,女子声音愈来愈小:“那什么,就算不知道,你肯定也有线索对不对,要不然今天也不会带我来案发现场了。” 男人定定注视她两秒,忽地抬手在脑门上点了下:“倒是上心这些。” 魏青棠理直气壮道:“当然上心了,岑烨是你表兄嘛,他要是出了事,你肯定也不好受啊……” 这话似乎深得某人意愿,云殊面色柔和了几分,提点道:“想想动机。” 魏青棠一愣,思索道:“我知道,可刚刚在忘尘居说过了呀,不是情杀不是仇杀,也不是为钱害命,就好像是那死者倒霉,刚刚撞上了。” 云殊没有马上回答,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她:“再想想。” 魏青棠抿紧唇,翻来覆去把案情想了好几遍,突然想到什么,叫道:“脸?” “是毁容对不对?那凶手刻意砸烂他的脸,毁得面目全非,肯定是想隐瞒什么!要么死者不是郑东,要么……” 她话没说完,马车忽然停了。 秦恒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带着两分惊讶:“主子,王妃,你们快看!” 魏青棠掀开车帘望过去,衙门门口,只见岑烨和二位舅父一起走出来。 岑烨身上还穿着囚衣,形容憔悴,看见他们愣了一愣,旋即低下头。 岑家大爷却走上来,面带笑意道:“宸王、宸王妃,你们有心了,不过这件案子已经了结,烨儿不是凶手,已经无罪开释了。” 了结?这么快? 魏青棠和云殊相视一眼,都感到不可思议,她跳下马车走过来:“抓到凶手了吗?是谁?” 岑家大爷愣了下,却道:“没抓到凶手,不过死者并非郑东,真正的郑东已经出现了,郑家娘子也说自己认错了人,便撤状了。”刚说完,郑家夫妇就从里面走出来,那男人的身量和死者差不多,略瘦一下,挽着郑娘子的手赔笑道,“几位,对不住了,是我娘子没弄清楚,误以为死去那个是我,害得岑家少爷吃了牢饭……娘子,还不快赔礼道歉?” 第817章 心软 郑娘子神色有些恍惚,似震惊,似困惑,呆呆地福了下身,又扭头望了望丈夫,似乎还是觉得很诧异。 魏青棠眉梢一挑,默默将这异样记在心底。 郑家夫妇赔完礼后走了,岑家大爷和二爷对望一眼,明显都松了口气。 魏青棠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童生大比在即,官府还要仰仗岑之陵做主审官,所以苦主都撤了状子,他们当然也不会追究,顺势就把岑烨给放了。至于那具无名尸体,恐怕就要成一个悬案了。 “好了,既然烨儿无罪开释,总是一件喜事,这样吧,赶快回府把这好消息告诉老太爷老夫人他们,再给烨儿洗洗尘,去去晦气。”岑家二爷道,此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哥的附和。 魏青棠和云殊相视一眼,虽都觉得此事蹊跷,但兴致头上也不忍泼他们冷水。 她道:“既是这样那二位舅父和烨表兄先回去吧,我与阿殊再去购置些粽叶,给烨表兄去去晦气。” 于是就这般,岑家人先回,她和云殊上了马车。 不过并没有去购置所谓的粽叶,而是追上先前离开的郑东夫妇,道:“郑大哥,妾身有些话想单独同令夫人说说,可以吗?” 郑东看了眼身边的娘子,和气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他走到前面去等,魏青棠握住郑氏的手,轻声道,“郑娘子,你别怕,我是想问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郑氏可以说是这件案子从头参与到尾的关键人物,此刻被问,却突然激动起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天夜里相公明明在那间屋中休息,我半夜过去明明也看见了他的尸体,可是怎么突然又没死、又活过来了,我真的不明白!” 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可能的,魏青棠目光微沉,低声问:“那你觉得,你现在身边这个人,是你的相公吗?” 郑氏茫然地看着她道:“是吧,我相公就是这副模样,只是感染了风寒嗓子有些哑,当然是他……”说着闭上眼,神情疲惫地挥挥手,“夫人,这两天出了太多的事情,我实在有些累了,告辞。” 说罢走到相公身边,夫妇俩一道离开。 魏青棠回马车里跟云殊说了,皱眉道:“阿殊,我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诡异,但又说不清楚,就是很不安的感觉。” 男人眸色微深,抬手揉揉她的头:“别怕,我会让秦恒留意。” 她点点头,顺势靠上他的肩膀:“嗯,等这次童生大比完了,我想回西疆一趟。一来是父王和母亲还不知道我没死的消息,二来大盛现在乱成这个样子,也有一部分西疆的原因,我想劝他们先停手,别再挑起战事。” 云殊闻言眉梢一挑,看着她问:“不恨大盛?” 若不是云奕逼迫、明武帝默许,她如何会远走他乡五年,吃尽了苦头。 别的不说,光是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其中辛苦就不言而喻。 魏青棠听罢却扬起唇,笑着望着他道:“想听真话?” 男人颔首,她歪头想了会儿,道:“说不恨是假的,老四抓了我二哥威胁我,你父皇更是屠了我义父满门,但恨又能怎么样,义父生前念念不忘的是南阳百姓,我二哥悲天悯人更不愿见战火荼毒,所以,要是为此攻打大盛,我估计百年后第一个不放过我的就是他们。何况西疆士兵的命也是命,我身为他们的圣女,也不该让他们为我去送死……” 这一番话说下来,男人清冷眼底愈发深邃。 他伸手捋了下她的额发:“心软。” 魏青棠笑了笑:“心软就心软吧,阿殊,说实话,我是真的有些累了,这些年不停地奔波,我们好像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所以我想要是哪天天下太平了,你、我,带上昭儿和琅琅,找个安静的村落里呆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肯定会很幸福。” 云殊没有回应,以如今的局势,哪怕是他也不敢轻言天下太平这天什么时候会到。 他默然凝视她两秒,伸手,将人揽进怀:“洛阳事毕,我陪你回西疆。” 魏青棠一怔,想说你不能陪我,因为京城危在旦夕,若是被乱军攻破大盛可就完了。 但话到嘴边,看着男人淡冷神情中的不容置疑,又不禁咽了下去。 “到时候再说吧……”她这般说道,想着时间还长,她可以慢慢劝他。 回到岑府,意想之中的一家团聚并没有到来。 岑老爷子直接把岑烨赶出府去,说岑家没有这样自甘堕落的人,还扬言要与他断绝祖孙关系。 岑老夫人心疼坏了,一直在劝,可老太爷这次生死走一遭,脾气更硬了,谁也劝不动。 倒是岑烨,得知祖父回府后差点因为自己一命呜呼,二话不说,直接跪在大门口一动不动,引来不少目光。 马车停在门前,魏青棠看着这一切,不由叹了声:“这对爷俩也不知谁在折腾谁,明明烨表兄被关时老太爷着急上火,差点送了命,现在人回来了,却又不许进家门……”她说着,忍不住看了眼云殊。 “幸好……” 话没说完,男人眉梢微微一扬,眼底有问询之意。 魏青棠道:“没什么,就是庆幸你不是这样别扭的性子。” 二人下了马车,才看见岑家人除了老太爷,都站在大门里边。 岑老夫人满脸担忧,急得直跺脚:“这老不死的,就跟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烨儿才从大牢里出来,吃了多少苦,他居然不让他进门!” 岑家二爷道:“母亲别动怒,爹他老人家也是一时在气头上,还是再慢慢劝劝他吧。” “老身是怕烨儿熬不住,你看看,这才几天啊他都瘦成什么样了!” 母子俩的对话传进云殊耳中,杀神停步,淡淡瞥了眼门外:“秦恒,备剑。” 身后侍卫立即捧上一柄利刃。 云殊看也未看,只对着门外长跪的人扬了扬下颌:“把他杀了。” “什么?” “主子?” “宸王?” 七八个声音同时响起,岑家人听到这话也赶紧转头看过来。 魏青棠却在顷刻明白他的意思,唇角噙笑,故意板着脸道:“阿殊说得没错,这个人不思进取自甘堕落,还在大狱里吃过好几天牢饭,我们岑家名满天下,老太爷更是文坛泰斗,怎么能有这样的污点?他老人家下不去手,我们来帮他下,秦侍卫,快一剑把这人给杀了!” 云殊听到这话,低头瞥她目中闪过一分笑意。 魏青棠演上瘾了,大声呵斥道:“秦侍卫,你没听见我的话吗?” 秦恒呆了下也反应过来,配合地大声问道:“夫人,真要砍吗?” 魏青棠挑眉:“当然,你没听见老太爷说的话吗,他根本没这个孙子,死了不正和他老人家心意?” 这时岑琰站出来怒目相向道:“你这个狠毒的女人,谁都知道爷爷只是在说气话,你居然要借此对大哥不利!” “是气话吗?”魏青棠道,“谁能证明。” 岑老夫人到底老辣,看穿小辈们的意思,立即道:“去叫你们祖父出来!” “奶奶?” “快去!” 岑之陵匆匆过来,又是好一番吹胡子瞪眼,这才让岑烨勉强进门。 是夜,众人吃了一顿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 各自回屋,云殊扣住她的腰把人放到床上,隐忍多时的唇便覆了上去。 魏青棠驾轻就熟,两只手也习惯性地攀上他脖颈。 两人厮磨了一阵要进正题,忽然,一个软糯稚嫩的童音在门外响起。 “娘亲娘亲,琅琅回来啦,邹老夫子说琅琅明天可以参比——咦?” 第818章 听你娘的 这声音一落,魏青棠蹭地把云殊推开。 她胡乱地穿起衣裳,琅琅也从外面走进来,好奇地睁大眼睛:“爹爹,你们刚才在做什么?你在欺负娘亲吗?”他问得天真无邪,魏青棠却臊得要命,料想肯定是被瞧见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而另一边,男人慢条斯理地坐起身,墨发微乱,领口略敞,却是从容不迫地一一理顺,然后开口,“生包子。” “包子?”琅琅眨眨眼,“可包子不是煮来吃的吗,也可以生吗?” “可以。” “那要怎么……”生字还没问出来,魏青棠就满脸黑线地打断,“好了,琅琅,你刚才进来不是要和娘亲说什么吗?”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一经问起,立马昂起小脑袋骄傲道:“是的娘亲!今天在书院里,邹老夫子说他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琅琅的了,还说琅琅可以去参加童生大比,惊艳四座!” 魏青棠一怔,小团子吭哧吭哧跑到榻前,一骨碌扑进她怀里:“娘亲!要是琅琅能夺魁,您可不可以答应琅琅一个要求呀?” 他仰着小脸双眸晶亮,根本让人不忍心拒绝他的要求。 魏青棠迟疑道:“什么要求?” 琅琅抿着嘴巴正要说出来,屋外,一个音质略冷的声音传入:“他要糖人。” 琅琅羞恼地回过头:“哥哥!” 只见云昭走进来,小脸冷峻,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目光静静扫过屋内,然后对着魏青棠低头:“娘,琅琅今天吃了五个糖人。” 这话一说出来,魏青棠立马去看琅琅,小团子急得直跺脚:“哥哥乱说,哪里有五个糖人,明明只有四个!”说出口,才觉得自己被套路了,只能气呼呼地瞪着兄长。 魏青棠立马严肃起来,掰正小团子的脸道:“琅琅,娘亲跟你说过吧,你在长牙,不能吃太多甜食。” 琅琅小嘴一瘪委屈巴巴地望着她,魏青棠毫不动摇,道:“我们说好的,七天只能吃一个,你吃了四个,那接下来二十天不能再吃了。” 一听没糖人,琅琅小脸挤成一团儿,转身就朝云殊扑去:“爹爹!” 云殊接住他,淡定地往床下一放:“听你娘的。” 琅琅:“……” “哼!” 气鼓鼓的小团子转身跑了,魏青棠摇摇头,目中有几分无奈。 琅琅这孩子聪慧可爱,偏偏就是好吃,管不住这张嘴。 她想起什么又道:“不对呀,这几天琅琅在书院,我明明没给过他银子,那是怎么买的糖人儿?”说着,自然而然地望向云殊,后者立即道,“没有。” 疑惑的目光又落到昭儿脸上,他道:“琅琅书院与人‘赌题’,一题五文钱,他连胜十题,赢了五十文。” 魏青棠:“……” 云殊:“……” 小小年纪,就知道赌题赚银子了,这可真是! 这时云昭抬头,冷淡的目光瞥了眼她身边,旋即欠身:“娘,昭儿回房了。” 魏青棠眼皮一跳,敏锐地感觉到屋中气氛有些怪异,她道:“好,天色不早了,洗漱完赶紧睡吧。” “是。” 昭儿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孩子走后,魏青棠转过脸,看见那尊杀神也闭上眼,似乎也要入睡。 她不禁乐了,凑过去在嘴角亲了下:“这么早睡吗?” 娇软的声音带着某种引诱的意味,云殊睁开眼,一把将人放到床上。 一室旖旎。 夜半,芙蓉帐内,魏青棠趴在他胸前,轻声:“阿殊,你有没有发觉昭儿对你还是很有敌意。” 刚刚饱腹的杀神心情不错,于是很给面子地应道:“不止敌意,还有其他。” “嗯……还有讨厌、气愤、忌惮。阿殊,说起来这还要怪你,谁让你们第一次见面就惹出那么大事儿,昭儿就算再怎么得罪你,他也只是个孩子啊,你那么对他,他肯定会有阴影的。” 云殊眼皮一掀,面不改色道:“是秦恒。” 墙外路过的秦恒:“???” 主子,说话要讲良心吧,被小主子伤了手腕的是他,从中调解得也是他,怎么到最后还成他的不是了? 魏青棠皱眉道:“其实这也不怪秦侍卫……” 秦恒感激的泪流满面,还是王妃懂他! 哪知下一刻就听她道:“他一个大男人,哪懂得照顾孩子啊,哎,依我看还是宸王府和尚太多,没几个女人能搭把手。” 秦恒:“……” 宸王府的确没什么女人,除了王妃,就只有她身边带过来的几个丫鬟婆子,不过主子也不可能要女人,有一就有二,到时候宫里源源不断地塞侧妃进来,也是一大隐患。 正当他想着主子要怎么拒绝王妃的时候,云殊开口了。 清冷的声线淡如往昔,只不过说得却是:“你说得是,给他们张罗亲事吧。” 亲事? 娶了亲,就有女人入王府,名正言顺地帮手了? 秦恒瞬间瞪圆眼珠,不敢相信主子这就把他们卖了。 屋内魏青棠也怔了下,随即点头:“这倒是个好法子,只不过婚姻大事不能勉强,还是要他自己喜欢才是……” 后面的话几不可闻,秦恒泪流满面,一个劲儿点头,心里暗道是不是该改换门庭投到王妃那儿去。 第二天一早,众人都早早起了身。 常四丫作为东林书院的得意门生,也过来了,他在花厅里等候岑老爷子,看见魏青棠出来,顿时紧张地站起身:“夫人!” 魏青棠望见他眉梢轻扬,笑道:“四丫也来了,听说今天你也要参比,要好好努力呀。” 晏晏言笑犹如暖流,腼腆的男孩连忙点头:“是,夫人,四丫一定努力!” 吃过早饭,岑老太爷就带着一群孩子们过去,云殊魏青棠也在其中,不过临走时魏青棠说身体抱恙,就在府里留了下来。 云殊凝她一眼,女子冲他做了个口型,他眉头微攒有些无奈,最后还是带着两个孩子走了。 “吟越,你真有哪里不舒服吗?”同样没去的岑老夫人关切问道,魏青棠挽着她手道,“没有,外祖母,吟越是借故不想去……因为阿殊和昭儿之间,似乎有些矛盾未解,所以。” “所以你想给他们父子创造机会,好让他们解开矛盾?”岑老夫人一语道破,老脸上浮起一抹慈祥的笑容,“吟越,你呀你,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宸王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魏青棠想到这些年的种种,他天涯海角地寻她五年,面色一凝,认真道:“不,能嫁给他才是我的荣幸。” 第819章 死这回事 府里走了一大帮人,颇有些冷清。 魏青棠准备回房,经过后花园,看见一个消瘦的背影站在湖边。 她绕过去一看:“烨表兄?” 岑烨被她惊着了,后退半步险些落湖,好在魏青棠及时拉他一把。 男子站定,脸上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多谢表弟妹……” 魏青棠看着他憔悴的脸,只觉得好一阵不见,都快认不出来了,原本的岑烨是满腹经纶的才子,英气勃发,可现在双目无神胡子拉碴,整个人瘦得都快脱了形,就像被酒色掏空身体。 “其实,你和表弟没必要救我……像岑某这样的人,活着同死了,并没什么分别。” 他话里满是死寂,魏青棠心一跳,缓缓说道:“所以‘假郑东’那件案子里,你才会替不知名的凶手顶罪,一口认下来,其实是因为你自己不想活了?” 岑烨看着她,恍惚笑了笑:“谁不想活呢,可有的人活着就如那阴沟里的臭虫,只会徒惹人厌罢了。何况,若我一死,那郑家娘子认为大仇得报,就不会再终日困于仇恨之中,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魏青棠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当真觉得这位表兄是疯了。 替人顶罪,那苦主一辈子不知道真相,难道就能快活吗? “烨表兄,你消沉至此,可是因为、因为五毒仙?”她忍不住问道,岑烨目中亮了一瞬,旋即比以往更加灰暗。 “五、五姑娘她……还好吗?” 轻轻的声音,仿佛惊碎一个梦。 魏青棠想起渭水密林的事,心头一痛没有说话,岑烨却又自顾自地开口了:“离开洛阳,她当然会过得很好……她生得貌美,又有一身好本事,就像一缕无拘无束的风,到哪儿都会很好……” 魏青棠看着他,到底没忍心把五毒仙的事告诉他,只问:“烨表兄,也许这一句话问得太迟,但我还是想要问问你,你对五毒仙究竟是什么感情?她人在洛阳时,你恨她厌她,拼着性命也要娶唐如音进门,如今她走了,离开了,你却又……你到底是怎么想得?” 岑烨眼底透出几分茫然,随后,覆满苦笑:“我也不知道。” 他抱着头蹲下身,痛苦说道:“我也不知道啊,原本该恨她,可是她走了以后,如音告诉我,那天晚上的毒不是她下的,是她。我的心里大乱,就想找她问清楚,可是回到房间里什么也没找到,只看见一个木筒中装着许多萤火虫,原来她、她就是我小时候遇到过的那个苗女!” “表弟妹,不瞒你说,那时我的心里真的很乱,有怀疑,有后悔,更多却是着急,因为我找不到她了。以前这女子就跟牛皮糖一样,无论何时何地,我回头总能看见她,可这一次我找不到她了,心里竟觉得恐慌。我那时便想,若是再也找不到五姑娘,不能亲口向她道歉,我必然会抱憾终身——” 他说到此停了下来,魏青棠也知道后面的事了,叹息开口:“结果你真的没有再找到她,所以此后堕落消沉,喝醉买醉,对吗?” 岑烨没有再出声,他手里握着一个小木筒,木筒中的萤火虫早已飞光了,他却定定看着它,目光痴缠。 魏青棠闭上眼,真的不知该如何说了。 人在的时候,他不曾珍惜。 人走了以后,他才知后悔。 只是有些事没有后悔的余地,有些人也没有挽留的机会,五毒仙为了救她死在渭水密林,那岑烨呢,又该怎么办? 魏青棠头一次觉得力不从心,看着男人邋遢消瘦的背影,竟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一阵拐杖声起,原来岑老夫人也来了这儿,只是先前一直没出来。 她听了岑烨的话,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悔色,开口道:“烨儿,不是你的错,是老身的错,当日你娶她为妻,老身就不该让你再纳如音进门,你们夫妻反目,都是老身这个祖母的不是!” 岑烨望向祖母,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奶奶!” 岑老夫人几步上前扶住他,道:“烨儿,你从小到大都是个好孩子,懂事听话,善良孝顺,奶奶一直以你为骄傲!是奶奶对不住你,没处理好你的婚事,才让你变成今天这样……”当时说纳妾,丈夫和儿子都坚决反对,是她一意孤行偏帮了孙儿,才变成这样。 “奶奶,不是、不是的!”岑烨满目含泪,重重磕头道,“不关您的事,都是烨儿自作自受。烨儿明知已有妻室,却偏要强求唐家小姐,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我应得的。您和爷爷,还有爹和娘,都是烨儿最对不起的人,请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祖孙俩抱头痛哭,魏青棠看得一阵不忍,扭开了头。 两炷香后,岑老夫人颤巍巍上前,握住她的手:“吟越,老身知错了,那个苗女老身愿意认她为孙媳。她好像是你的人吧,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岑烨也满眼通红地望着她,魏青棠眼底一痛,咬了咬唇:“外祖母、烨表兄,她……她也许回西疆了吧。” “西疆?”岑老夫人急忙追问,魏青棠咬牙道,“是啊,她是西疆人,也许回西疆去了吧。烨表兄,吟越想说的是,不管她在哪儿,肯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幅样子……” 岑烨一愣,却误会了什么,点头道:“是,表弟妹教训的是,岑某一介白丁,如何配得上她?我会努力,来年考取功名,再正大光明地到西疆迎娶她!” 魏青棠眼皮一跳,看着他重新焕发斗志,又不忍再说出口。 也罢,给个念想也好,说不定他根本考不上功名,那样也好过终日活在痛苦内疚中。 晚上,去参加童生大比的人回来了。 岑老太爷红光满面,一个劲儿地抚须大笑:“好、好,这一届的孩子们都争气,好样的!” 岑老夫人上前一问,原来今天的初试,四丫大杀四方,扬了东林书院的威名,岑琰和岑珺如也取得不错的成绩。 琅琅也还行,过了初选,只不过因为糖人的缘故发挥不稳定,是踩着门槛线进的。 不过众人依然很高兴,毕竟琅琅年纪太小了,是本次大比中年龄最小的,他能过初选,很多人已经认为不可思议了,所以都没对他有过高的要求。 魏青棠夸了他两句,就偷偷去看云殊和昭儿。 她今天刻意没去,就是想给这父子俩创造机会,把误会解开。 哪知道,大的神色淡冷,小的面无表情,情况好像更糟了! 魏青棠:“……?” 吃过晚饭回去,她把琅琅和昭儿哄睡后,回到房里,云殊坐在灯下看书。 一灯如豆,他就那么静静坐在那儿,清冷神色间染上一层暖黄的光,叫她的心也不觉宁静下来。 “阿殊。”她轻手轻脚进去,云殊抬眸淡淡望着她,“睡了?” “嗯,都睡下了,孩子们都很累。” 说完更衣洗漱,要上床时,一双温凉的大掌从背后抱住她。 魏青棠不回头也知道是谁,唇角弯了弯,握住他的手道:“阿殊,别急,我有事想问你。” 覆在腰间的手微微一僵,云殊道:“改日再问。” “不行,事关你儿子,可不能改天。”女子说罢转过身,因为拥抱的姿势,她如今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两具身体紧紧相贴,她抬头,只够得着他下颚,便凑上去亲了亲,“阿殊,说吧,今天发生什么了?” 第820章 老夫老妻 原来白天的时候,云殊带着孩子们去考场,琅琅和岑家的人进去了,他就带着昭儿去旁边茶楼等候。这父子俩,一个是喜静寡言生性淡漠,另一个就是冷峻倔强不肯服输,两座冰山撞一块儿的结果就是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说话,连几次进去添茶的伙计都瑟瑟发抖,还皱眉看了云殊好几眼,怀疑他是不是拐带小孩儿。 魏青棠噗的一声笑出来,看着男人眼底的无奈,都能想出那时情形。 昭儿坐在那儿一本正经,云殊也一语不发地品茶,父子俩变成两座雕塑…… “阿殊,那总不能你们一直坐在那儿吧?我听说大比要考四五个时辰。” 云殊摇了摇头,道:“没有,他开口了。” 这个“他”指得自然是云昭。 魏青棠眸光一闪期待道:“哦?昭儿跟你说什么了,是说你们第一次在街上遇见的事儿吗?” 云殊再次摇头:“没有,他问战场御敌,若我军三千敌军五万,该如何。” 魏青棠眉梢一挑:“他这是在考你兵法呀!”昭儿之前就和她说过,论用兵之法天下无人能及宸王,他那时对他推崇备至,会有此举动一点也不奇怪,“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问着,自己也很纳闷。 按道理说,他的回答应该能让儿子满意,可为什么情况更糟了? 这时云殊抬目,淡淡看着她道:“号令全军即刻撤退。” “撤退?”魏青棠睁大眼,只听男人理所当然道,“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少则逃之。敌方十倍于我军,当逃。” 魏青棠嘴角一阵抽搐,终于明白昭儿为何会那副反应了,别说儿子,她都哭笑不得:“我的王爷啊,你说话就不能变通些吗?” “变通?”男人修长的墨眉微微蹙起,似斟酌一阵,摇头道,“虽是假设,但用兵之法不可纸上空谈。敌方人数过众,当避而扰之,或行收买分化之策,逐个击破,但此前不可硬碰硬,必须避其锋芒。”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有理有据,魏青棠脸上的苦笑愈发扩大,她无奈地看着他:“那你后面这番话,同昭儿说过吗?” “没有。” 魏青棠:“……” 她以前觉得这位爷高深莫测无所不知,可现在遇上自己儿子,怎么就笨嘴笨舌了? “阿殊啊,你难道不知道,昭儿问你兵法,不是要听你讲兵书,而是想听你的奇兵妙策啊!遇上你之前,他对你这位杀神非常憧憬,成日里都说天下豪杰没谁比得上你,可遇上之后,认为是你当初没保护好我们,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他这次问兵法,其实也是想给你一个让他认可你的机会……” 越说,越觉得满头黑线。 试想想,自己一心崇拜的人物,哪天遇上了跟自己说转身逃跑,换谁不崩溃啊! 云殊眉间划过一分恍然,怔道:“是吗?” “当然……”魏青棠有气无力地哀叹一声,捂住脸,“算了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昭儿这孩子脾气倔,认死理,他这次肯主动开口已经是破天荒了,下一次,估计没有下一次了。” 女子烦躁地揉揉头发,抬起头:“这样吧,我再好好同他说说,不过下次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说树立威信,起码也要让孩子改观吧,要不然我真只能要儿子不要你……”话没说完,身侧一股寒意袭来,下一秒天翻地覆,整个人被放倒了床上。 男人眼神清冷深邃,幽幽地望着自己。 “你说什么?” 魏青棠:“没什么没什么,嘴快说错话了!” 男人俯下身,惩罚似的在唇上一咬:“嗯?” 魏青棠赶紧搂住他脖子,讨好地迎上去亲吻:“真的没有,阿殊,我们都老夫老妻了,我怎么会不要你呢?琅琅都不会答应的!” 男人神色这才好转了些,可那双眸子依然紧锁住她,俯身,眉、眼、鼻、唇,一个接一个的吻落下来,细细密密,如火如灼,魏青棠被迫迎合着他,双眼迷蒙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里却想着都老夫老妻了,这人在这事上的热情倒是丝毫不减。 一夜折腾,第二天云殊都没有叫醒她,就带琅琅走了。 魏青棠睡到日上三竿,起了身,只觉腰也酸腿也软,用过朝饭就又想回床上躺着。 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昭儿过来了。 他看着母亲略为蹒跚的背影,眸子一紧,立刻上前扶住她:“娘,您受伤了?” 孩子的话成功让她身体一僵,接着抿紧唇,又飞快道:“是不是那个人欺负你?” 魏青棠:“……” 某种意义这话也不算错。 她道:“没有昭儿,娘只是有些乏,歇一会儿就好了。” 云昭丝毫不敢大意,紧张地扶她上床躺着,魏青棠想择日也不如撞日,抬手将孩子拉近前,道:“昭儿,娘正好也有话想同你说,昨天你们在茶楼的事,你爹爹同我说了……” 话落,小家伙神情顿紧,严肃道:“他竟敢告状!” 魏青棠嘴角一抽,忙道:“不是不是,是娘主动问起他的。昭儿,娘其实是想告诉你,他昨天的话并没有说完,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少则逃之。敌方十倍于我军,不宜主动出击,应该撤退之后再谋其他法子,比方说分化、收买、骚扰……”她边说边观察表情,却发现昭儿脸上没什么变化,只在说完时嘴角噙起一分冷笑。 “娘,他教你这么说得吧?” 魏青棠一愣,小冰山环起手臂,冷冷道:“娘,您不必劝我,他根本一点诚意也没有!三千对五万,正是当年卫盛战时敌我兵力,这是他最出名的一场胜仗,可他却跟我说转身逃跑……” 魏青棠哑口无言,真不知道这父子俩的结怎么越解越深,那孩子又道:“您放心,我知他权势滔天,眼下也无力带您和弟弟离开。但终有一天我会变强,然后打败他,带你们脱离他的魔爪!” 第821章 好看 夜里,云殊回来,魏青棠趴在床上有气无力望他眼。 男人解下大氅,快步来到床边探她额头:“病了?” “没呢,就是听你儿子发豪言壮语,说要打败你这个魔头,心头感慨罢了……” 云殊眉梢微微一扬,旋即眼里流露一丝笑意:“他可以试试。”话中不带丝毫轻蔑,反倒有种认真的意味。 魏青棠撑起身子,上下瞧他两眼摇头:“算了,不管了,我是真不知道你们爷俩怎么想的……”一个冷清一个倔强,真就两座冰山相触,砰得声,沉底了。 云殊倒是舒展眉目,扶着她,靠上自己胸口道:“那就别想,今天,琅琅不错。” “哦?”魏青棠抬头颇为意外。 要知道这杀神眼高于顶,能让他说出“不错”二字的评语,那就是相当好了。 不过没等他说下去,秦恒方城从外面进来,满脸喜气。 “王妃、王妃!您知道吗,今天琅琅小少爷太厉害了!有个考生,之前是东林书院的人,他因为品行不端被逐出去,心怀怨恨,故意在大庭广众下出了一个对子,要我们对上!” “那对子很是刁钻,上联是‘一二三四五六七’,您想啊,这联中忘八,那不是骂咱们王八吗?岑老太爷脸都气青了,要亲自下场,却被那考生挤兑说他以大欺小,于是老太爷受不得激,就叫琰少爷、珺如小姐去对,可他们都对不上,常四丫倒是想出一个,却不像上联那般阴损骂人,失了气势!” “结果最后您猜怎么着,咱们琅琅小少爷走上去,就跟他说,‘你今年十八,我才五岁,若我赢了你,就是以小胜大,那你必须跪在我曾外祖父面前赔罪’。这话说得多狠多绝呀,那考生暴跳如雷,就指着咱们琅琅小少爷说,你要是能赢我不止跪下还磕头叫你爷爷!琅琅小少爷当场就说好,并一口气道出下联——‘孝悌忠信礼义廉’!” “哈哈,同样是八个字,里面少了一个‘耻’字,无耻!王八对无耻,绝对啊,那考生灰头土脸,真给咱们老太爷跪下磕了八颗响头!哈哈哈哈……” 这一番话说下来气也不喘一口,可见二人心中着实痛快。 魏青棠也意外地扬扬眉,想不到今天还有这插曲。不过许先生和邹老夫子都说过,琅琅天资绝高,她倒没表现得太吃惊。 这时,软糯糯的声音从屋外响起:“娘亲!” 接着小团子吭哧吭哧跑出来,肉嘟嘟的小脸上粉嫩可爱:“娘亲娘亲,今天琅琅可棒了,帮曾外祖父教训了一个狂徒,琅琅是不是可以得到奖赏?” 魏青棠愣了一下,想不到这孩子这么快来讨赏。 “唔……琅琅今天是表现得很好,想要什么奖赏?”她虽问着,心中却想这孩子肯定要糖人。 哪知道,小家伙撅了噘嘴巴,兴致盎然地拉着她的手道:“娘亲,明天就是童生大比的夺魁赛了!今年曾外祖父想了个新点子,不再让考生以文章定胜负,而是在官衙圈了一块地,比试‘书法’‘算数’两门!琅琅向曾外祖父求了一张通行证,娘亲,您明天跟爹爹一起去吧,琅琅一定会赢的!” 魏青棠顿时呆住了。 她本以为这孩子会要糖人,竟是想让她一起去观席! 云殊亦在旁边道:“出去走走吧。” 魏青棠看着小家伙明亮期盼的目光,心头温暖快要满溢出来,伸手摸摸他的头:“好。” “太好了娘亲!明天琅琅一定会打败那个唐轲的!” “唐轲?” 魏青棠觉得这名儿有些耳熟,秦恒提醒道,“王妃,就是唐家的小少爷,那个小神童。” “哦,唐如音的儿子!”魏青棠记起来了,之前在客栈,有人污蔑岑之陵内定榜首名额,还是这位八岁的小公子站出来,帮他澄清的。 “这次入围的前二十人都选出来了,岑家的两位,琅琅小少爷,唐家小神童……哦对,还有郑东,就是之前‘死而复生’的那个人!”秦恒介绍道。 魏青棠蹙眉:“郑东?” 说起这个人,很难不让人想起之前那个命案。说起来那具无名尸体至今没有找到凶手,而这个郑东倒是入选了童生大比最后一闱……不知怎么,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一时半会儿又无头绪。 想了想没什么结果,便暂且搁下,她抚着孩子的背道:“琅琅,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小团子扑腾了一天也累了,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就由方城送回房。 秦恒也识趣道:“主子、王妃,天色不早,属下告退!” 屋子里一下子清静了,魏青棠靠在云殊肩上,轻声道:“阿殊,咱们的孩子很能干呢……” 云殊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你的功劳。” 她忍不住笑了声,想起什么,下床走到衣箱边。 “在找什么?”他问,也随之下榻。 魏青棠蹲在箱子边找来找去,最后选中一条翡翠烟罗绮云裙,她抖了开在身上比划,头也不回地答着:“当然是明天穿的衣裳了,难得琅琅盛情相邀,做娘亲的总得给儿子撑撑场面吧~”那条长裙是来洛阳之后买的,尺寸大小都很合身,云殊从背后环住她,温凉的唇畔轻厮耳垂,“穿什么都好。” 魏青棠知道他是把“看”字给省略了,这杀神的意思是她穿什么都好看,所以不必找。 不由轻笑:“殿下,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我都两个孩子的娘了,还好看?” 云殊收紧环在腰腹上的手,用肯定近乎笃定的语气道:“好看。” 魏青棠嘴角笑容上扬,真觉得这人越来越会说话了。 不过赞美是一回事,现实是另外一回事,除了这件长裙,还要一件外袍。 她分开男人的手,安抚地在颊边亲了口:“等一下。” 回过身,继续在箱子里翻找,忽然啪得一声,一样东西落在了地上。 魏青棠定睛看去,那居然是一张人皮面具! 第822章 真相 弯身捡起来,那是“覃唐”的人皮面具,从京城逃出来的时候,虽然时间仓促,但那时以为会长期逃亡,所以把这最能隐藏身份的东西带上了。 魏青棠摩挲着面具上的软皮,眼里不由流露一丝怀念:“阿殊,还记得吗,那会儿在百草堂,我假扮‘覃唐’,你假扮‘秦宣’,两个人还说到了一处。” 云殊似也记起什么,淡薄的唇角牵起一抹弧度:“你当时认为本王‘面有恶疾’、‘不能言语’。” 魏青棠尴尬笑两声:“那还不是你装得太好了,站在黑帘后面,也不出声,我又看不清你的长相,怎么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宸王殿下会纡尊降贵,在百草堂里陪我一个小女子作戏呢?” 云殊握住她的手,吐出两字:“值得。” 她值得他做得一切。 魏青棠心头暖洋洋的,她何其有幸能遇上他! 次日破晓,魏青棠换上那条翡翠烟罗绮云裙,外罩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明眸善睐,绛唇若朱,当真美得不可方物。云殊则是一贯的清幽雪氅,内着青衫,修长挺拔。二人并肩一立,郎才女貌,看得不少人都直了眼。 “娘亲,你今天好美呀!”琅琅眨巴了一下眼睛,由衷说道。 魏青棠耳根子一热,弯身刮刮他鼻梁。 这时马车牵来了,众人正要上去,她看见府门外一个女子躲躲闪闪的身影。 原本没怎么放心,可当门房上去询问时,那女子却像发了疯,又抓又咬。 岑之陵不悦道:“怎么回事。” 岑家大爷即刻上去,不一会儿回来道:“父亲,没什么,是那先前误告了岑烨的郑家娘子,她看上去神情有些不正常,儿子这就叫人去请她相公过来。” “郑家娘子?”岑之陵皱皱眉,脸上愈发不悦了,“她相公郑东今天也在考场,请过来干什么,还不备一辆马车,把她也带过去?” 岑家大爷应了立即去办。 哪知那郑娘子听说要去考场,神情愈发疯癫,她用那尖利的指甲抓伤好几个人,嘴里疯魔念道:“不去、不去,你们休想害我,我不去!” 场面一时僵住了,岑家这边都等着出发,哪里能耽搁。 岑之陵皱着眉头还要发话,魏青棠忽道:“老太爷,让孙媳同她谈谈吧。” 岑之陵看她一眼同意了,魏青棠走上前,那郑娘子似乎认得她,看见她眼里闪过抹亮光,随后又警惕万分地瞪着其他人,似乎一副随时要被害的模样。 “郑娘子,你别害怕,是我。”魏青棠放柔声音,尽量不刺激她。 郑氏用力点点头,说道:“我认得你,你、你问过我那个恶鬼……” 恶鬼? 魏青棠对这个形容正有些愣,她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往旁边小巷里走。 “王妃!” “娘亲!” 几个声音几乎一道响起,魏青棠敏锐地感觉出这女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回头道:“不妨事,她应该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想了想,又道,“老爷子,时候不早了,不如您先带着孩子们过去,我稍后便跟上。” 这话一出,琅琅又叫声“娘亲”马上要从车上跳下来,云殊抬手拦下他,深邃幽静的眸子与她一触。 缓缓点头。 有了他的支持,魏青棠心头一定,另一边,岑老太爷也知时间紧迫,带人先走。 魏青棠被郑氏拉到小巷中,秦恒和几个岑府下人远远站着,保护她的安全。 魏青棠柔声道:“郑娘子,这里没人了,你想同我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那郑氏依然疑神疑鬼,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神神秘秘道:“夫人,我告诉你,那个人、他其实不是人,是鬼!” 魏青棠眼皮一跳,淡定道:“你说得那个人,是谁?” 郑氏目中露出恐惧,肩膀哆嗦着,却不敢说出他的名字。 魏青棠眸光微凝,低声又问:“是你相公吗?” “!!!”郑氏瞳孔骤然放大,尖叫道,“他不是我相公,他是鬼、是恶鬼!” 魏青棠紧紧盯着她,只见郑氏甩开她的手,抱头嚎叫:“那不是人、不是!我相公早就死了,那晚死在忘尘居的人是我相公,现在那个活着是鬼、是来索命的!” 郑娘子的恐惧不像是装出来的,魏青棠抿抿嘴唇,诱导地问:“为什么这么说?你不是说过他长得和你相公一样吗?” 郑氏激动道:“是一样,但他一定不是我相公!他的声音、声音不是!我相公的声音很好听的,尤其是唱《山鬼谣》,就像百灵鸟一样动听,可是他……他先前说感染了风寒,可后来好了以后我让他唱,他却说不知道《山鬼谣》是什么!”女人边说,全身边在发抖,她大概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和他相公长一样的脸,只能死死抓住魏青棠道,“夫人,我知道了,肯定是鬼,他假扮成我相公,肯定是来索命的。” 魏青棠被她拉扯得摇摇晃晃,可目光雪亮,长长呼出口气。 人皮面具! 她昨夜翻出来的那样东西,恰好能解释这一切。 那个郑东肯定是假的,他用易容术改形换貌,顶替了真郑东,可到底瞒不过枕边人,最终露出破绽。 魏青棠深吸口气,轻声再问:“郑娘子,那那个‘恶鬼’,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郑氏一呆,仔细想了想:“不,还有,他像变了个人似的非常奋进,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全呆在屋里念书。我把饭菜做好了叫他出来,他不来,还要我将饭菜送进去……”说着,担忧地拉住她的手道,“夫人你说,他生前是不是个落地秀才,死了才变成这样?” 魏青棠闭上眼睛没有回答她,命案、毁容、顶替、念书…… 一切线索都窜了起来,那个假郑东,想必就是那天夜里潜进忘尘居的黑衣人,他杀了真郑东,把他的脸砸得稀巴烂,其实就是为了隐瞒他的身份好让自己顶替!只不过那时运气不好,被喝醉酒的岑烨撞破,坏了好事,于是他将计就计,诬陷岑烨是凶手…… 但不对,若真是如此,他为何两天后又冒出来,替岑烨开脱了罪名? 难不成还有别的缘故? “我想起来了,那个鬼、那个鬼还说今天童生大比,他一定要做什么!”郑娘子的话,电光石火之间,让她想明白一切! 救岑烨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岑之陵! 因为岑之陵是这次童生大比的主审,岑烨出事,他肯定不会再出席,所以假郑东才救人! 他的一切目标都是童生大比,坏了,琅琅他们…… 魏青棠神色一紧,再顾不得郑娘子直接把人推开。 秦恒见她满脸凝重地走出来,赶忙迎前问:“王妃,出什么事了?” 魏青棠定了定神,握拳,沉声问道:“秦侍卫,这次童生大比,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秦恒一愣,想了想才道:“这个嘛,因为这次是朝廷特开恩科,前三甲可以直接通过秋闱初选参加殿试,所以各地州府都鼎力配合。唔,要说特别的话,应该就是洛阳及附近州府的官员都会赶来,共同参加这桩盛事吧?” 魏青棠神情大震。 若是洛阳官府和附近州府的官员都会到,若是那些起义军有心,岂不是可以一网打尽?! 她感觉心肺都冰凉了,忙不迭地跳进马车要走。 哪知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苍老却沉厚的声音道:“宸王妃,老臣有话想同你说,请你移驾!” 掀开车帘望去,好死不死,谢阁老和英国公这会儿来了! 第823章 您真是好样的 魏青棠赶着去考场,根本没工夫理会他们,只道:“谢大人、老国公,吟越有急事,还请让道。” 谢阁老怫然不悦,挺身拦在车前:“宸王妃莫要借故推脱,天大的事,难道还急于这一时吗?况且,老夫要与你说的话,也是十万火急!” 魏青棠急得直跺脚,这个老顽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她眸光一闪忽道:“阿殊,你怎么回来了?” 这一声落,谢阁老和英国公本能向后望去,她直接夺过马鞭一用:“驾——” 青布马车嗖得从二人中间穿过,谢阁老大怒:“你!”蹒跚欲追,可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眨眼就被甩出十几里, 秦恒看着这一幕,心都漏跳半拍,回过神才颤声道:“王妃,您、您真是好样的!” 京城里头,除了以前的魏九,没谁敢用这种态度对谢清泉。毕竟那可是文臣之首,天下读书人的领秀,得罪了他,就相当于得罪全天下的喉舌,一人一口唾沫都把他淹死了, 魏青棠可管不了这么多,假郑东就是个不定时的火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她的丈夫儿子都在那儿呢,真出什么事,那才追悔莫及! 一路狂奔赶到考场,大门已经封闭了,官差说什么也不让进,魏青棠正要去交涉,却见大门另一头,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妇人拽着一名官差苦求。 “官爷、官爷啊!我儿真的没有参考,他四五天前就失踪了,是有人假冒他的,求官爷明察啊!” 那官差不耐道:“疯婆子,胡说八道什么,你儿子李童是我亲眼看着进去的,他嘴巴底下有一颗痣,你当老子是瞎子啊?”说完一把抽回衣角,老妇人被带得踉跄一下扑在地上。 魏青棠眉心一蹙,扬了下手,秦恒立即上前制止:“住手!”他将老妇人扶起来,那老妇人抓着他的手,急切说道,“我没说谎、我真没说谎!童儿他几天前去临县卖画,然后就没回来过了,这孩子最是孝顺,他若回来肯定先会保平安的,求求你们,相信我!” 书生,最近几天失踪,又突然出现在考场…… 这情形和假郑东案何其相似?! 秦恒心头一凛望向魏青棠,后者缓缓点了下头。 这时,另一名官差拿着花名簿过来,念道:“李童、王海、朱大力……你别说这两天真有些奇怪,这些家里人都来报过案,说是失踪好几天了,可今天又全都冒出来。” 先前那官差翻了个白眼:“那怎么回事,总不能都是鬼上身了吧?都跟你说了别管这些,那读书人性子怪,说不定就是大比前一起躲起来备考,瞎折腾呢。”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官差不说话了,魏青棠一颗心却渐渐沉下去。 不止一个,也就是说像假郑东这样易容混进考场的,是一群人! 那么他们是有预谋而来,如果真像她猜得那样,其目的是朝廷官员的话…… “秦恒,我们手上还有多少可用的人?” “这……王妃,实不相瞒,您当初离京后主子就把宸王府的人全都遣散了,越管家不肯走,带着一帮同样不愿离开的到处找您下落。现如今主子身边,也就我和方城,还有竹一三个人。” 这话一出,魏青棠愣住了。 遣散? 阿殊为什么要…… 她似乎猜到什么,面上露出一分苦笑:“对不起秦侍卫,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秦恒连忙摆手:“不不,王妃,不是因为您的缘故……哎,其实也算是吧,当时主子万念俱灰,不仅遣散了宸王府,连麾下武将也全都解甲,所以朝廷面对西疆才毫无还手之力。” 魏青棠没想到还有这层缘故,心头更是沉甸甸的,她收了收神,道:“既然我们手上无人可用,那只好……” 话没说完,一辆牛车轱辘辘驶来。 魏青棠望过去,眼皮不禁一跳。但见那牛车上,坐着的赫然是谢清泉和杨肃,他二位想必是刚才拦人失败,就花钱买了辆牛车,一路追过来。 这牛车甚是破旧,拉车的牛儿时不时发出哞哞声,引来不少笑语。谢清泉满脸狂怒,何曾这样被人当猴儿观赏过,他和杨肃在京城不说前呼后拥,出门那也是车马相随,眼下这般窘迫情景从未有过,更把魏青棠恨得一头包。 他从牛车上跳下来就骂:“妖妇,老夫果然不该相信你,你们西疆妖女诡计多端,当真可恨之极!” 魏青棠嘴角抽了抽,转身欲走,忽然又想到什么,上下打量他几眼。 “你看什么看?老夫当初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没阻止你嫁给宸、宸……二爷!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你和你那阉贼义父一个样,飞扬跋扈、刁钻狠毒、生性邪妄、罪不可恕!” 谢清泉不愧是文臣之首,骂起人来那叫一个妙语连珠,魏青棠却毫不动怒,眼底闪过一抹欣喜,接着快步走上前笑容可掬地握住他的手道:“谢大人,您老先别动怒!俗话说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妾身正好有要事要请你帮忙。” 谢阁老愕然片刻,甩开她的手道:“帮忙?你这妖妇又想耍什么花样,老夫不会再上你的恶当!” 英国公却咳嗽两声,道:“谢大人,先听听她怎么说吧,毕竟我们有求于她……她夫君。”这是指要请宸王回京城的事儿。 谢清泉深吸口气压下火,没好气道:“说吧!” 魏青棠笑眯眯道:“很简单,谢大人,妾身的次子云琅在考场中比试,妾身因为耽搁了时间没能进去,想请您设法带妾身入场!” 说完,谢清泉眉头一皱,和杨肃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可思议。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魏青棠道,眼珠子却有些心虚地瞅向旁边。 如果假郑东这伙人的目的是朝廷官员,那他们得知朝中重臣谢阁老到此,应该、也许会拿他做目标吧? 这样就可以将人引出来,一网打尽…… 只是少不得,谢阁老要受些惊吓了。 第824章 你有疾吗? 这次童生大比的考场,选在衙门后庭一块空地上,这片空地颇大,原先是前任知府彭得盈打算修戏楼的,后来楼没修成人被抓了,地方也才搁置下来。考场南面是入口,北面是考官席,上设遮阴篷,除了考官,还有洛阳附近州府的官员,人数不少。而东、西两边则是参比考生的亲眷席位,每个考生只有两个名额,所以人数并不多。 琅琅牵着父亲的手,云昭走在他们前面,三人一起朝着考场中走去,可琅琅似乎很不安。他几次停下来回头望身后方向,脸上露出迟疑,云殊察觉,停下来看着他,眼底有问询之意。 “爹爹,娘亲会来吗?”琅琅仰起小脑袋问,声音里满是紧张,前面走着的昭儿也停下,皱起眉头望过来。 云殊勾唇,微微点了下头:“会。” “可是——”琅琅急道,“娘亲现在还没过来,会不会是错过了入场时辰?爹爹你不知道,考场的规矩可严了,说是辰时之前就是辰时之前,晚一刻也不行!” 云殊确实不知有这规矩,但知道了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淡淡说:“你娘会有办法。”随后松开他的手,在肩头拍了拍,“去吧。” 父亲的语气明明很平静,却有种没办法反驳的威力。 琅琅扁扁嘴巴,又回头望了眼身后,他依依不舍地朝考生席上走去,神情很是沮丧。 云昭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道:“你一直是这样吗?” 云殊眉梢轻轻一扬。 云昭抬头,冷冷掀了下嘴角:“把什么都丢给娘一个人,呵!” 说罢头也不回地朝着观众席走去,方城忍不住皱眉:“主子,昭儿少爷他……” 云殊抬手制止了他的话,目光微闪,也随之走过去。 三人入了席位,旁边便是岑家二位舅父,正要上去见礼,蓦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插进来:“哟呵,我说今儿眼皮一直跳呢,原来是遇上岑大儒的家里人了,真是稀客、稀客啊!” 众人回头望去,一个体态臃肿的富少走过来,不是别人,竟是唐如海! 他六年前给岑烨下药被抓进大牢,唐家人使了银子,把他提前捞出来,从此他就恨毒了岑家。 殊不知他恨,岑家大爷也恨,若不是唐如海从中作梗,他儿子岑烨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唐如海,你还有脸出现在老夫面前!”岑家大爷冷喝一声。 唐如海嗤笑道:“有什么不敢的,你以为你们岑家还是以前那个岑家吗?你们背后的宸王早就倒台了,现在朝廷里是晋王殿下掌权,你们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这话一落,岑家大爷二爷眉心一跳,下意识去看云殊,却见那人脸上一片淡色。 这时唐如音追过来,忙不迭福身:“对不起二位伯父,哥哥他说了些胡话,如音这就带他走。”说完便要去拉他,却被唐如海反手握住手腕,“走什么?本少话还没说完呢!小妹,你何必这么放低身价,你现在可是小神童他娘,早就扬眉吐气了!这次童生大比,轲儿一个人力压所有考生,肯定能夺魁,到时候到京城去当大官儿,咱们唐家一飞冲天,岑家算什么东西,我呸!” 他这一口唾沫吐到岑家人面前,岑家大爷大怒,扬手便要掴下去。 昭儿突然走上来,冷冷看着他:“你有疾吗?” 唐如海一愣:“什么?” “有疾之人才会管不住嘴,到处流涎。” “你!”唐如海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小子是在绕着圈子骂他,当下挥手要打,蓦地,一双修长苍白的手伸过来,稳稳抓住他。 唐如海看去,只见那人苍衣雪氅,面色清冷,也不知怎么一个颤栗,竟不敢再动手。 云殊启唇:“滚。” 手掌微微使力,唐如海就倒跌出去。 唐如音扑上来扶起他,匆匆将人带走。 昭儿抬头,斜斜睨他眼:“多管闲事!” 云殊拿着锦帕擦手,闻声淡淡看着他:“少用你的刀。” 昭儿一凛,握紧藏在右袖中的刀——他刚刚,的确是想等唐如海打他一巴掌,然后砍掉他一根手指! 母亲和师公说过,别人没动手前他不能伤人! 但是别人打他,他可以还手! 可不知怎么这个心思被看穿了,昭儿抿抿嘴唇,不快回到座席坐下。 云殊也未管他,向岑家几人略微颔首,也随之入座。 他一坐下,昭儿却唰地站起,狠狠瞪他一眼往旁边移了个位置。 云殊当然未动,父子俩就这么正襟危坐,中间隔着一个空位,怎么看怎么诡异。 方城同竹一交换了眼神,均暗自摇头。 好在一声沉厚的钟响传来,童生大比马上开始了。 考场内,琅琅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他因为年纪最小个头儿也最矮,所以被安排在最前面,一眼就能看见。除了他以外,岑琰、岑珺如、常四丫包括唐轲也在,此外郑东坐在最后一排最边缘的位置上,低眉垂目,似乎极力不想引起人的注意…… 云殊目光微微一深,招来方城吩咐两句,方城立即退下去办。 这时,考官席上。 何知府道:“岑老太爷,时候要到了,开始吧。” 岑之陵仰头望望天,点了下头。 噹——噹——噹—— 三响洪钟连鸣,整个考场渐渐安静下来,何知府走出考官席,对天拱手,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本次朝廷特开恩科,于洛阳设童生大比,为国招贤,无论身家年纪,但凡能入前三魁,便可保入殿试,纳为良臣。现本官宣布,本次童生大比,开始——” 话落,众人神情一肃,考生们不禁屏息凝神,等待接下来的考题宣判。 在场这么多人里,唯有琅琅着急地望了眼观众席上的空位,娘亲怎么还不来? “第一轮为‘书学之比’,不过较以往不同,略作改动。” 说罢挥下手,众人齐唰唰地朝身后望去,但见南面入口处,十几个官差搬上五扇巨大的屏风。 那屏风足有两米高,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根本看不清楚! 考生们不约而同地朝着何知府看去,等他解释,但见他微笑道:“每扇屏风上记录了一位名家未曾流传之作,有翰林院谢阁老的《天工开物》,亦有岑大儒的《沧海赋》,待到钟响,每人可离席选一扇屏风记背,然后回席抄默,总共半个时辰,抄默最多为胜,听清楚了吗?” 这话一落,观众席上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抄默?这是考记性麽?” “半个时辰,这时间也太短了啊!” “是啊,那屏风上的字根本看不清,密密麻麻的,考生们怎么能全部记下来啊?” “只选一扇屏风,可我看那些屏风上面的字都很多啊!” 不过不管这边说得再怎么热闹,那考生席上倒是没多少反应,时下学四书五经,都是靠死记硬背过来的,所以考生们并不觉得考记性有什么不对,只是恰如一些人说得,那屏风上的字实在是太多了,连他们看了都觉得头晕。因此有人担心记不下来,有人担心记了又忘,当然也有如唐轲这类天生记性好的,气定神闲,只是眸光一瞥,发现旁边那孩子握紧小手,面色焦急不已。 唐轲以为他是在发急,念着对方年纪小,好心劝道:“你别慌,默记最忌被人打断,待会儿选一扇屏风,记下全文再行抄录,不要记几句就往回跑。” 琅琅莫名其妙望他眼,摇摇头:“不是,我……”他扁扁嘴巴,忽然叫道,“娘亲没来,我不比了!” 第825章 我有异议 他这话把旁边的岑琰岑珺如吓得不轻,这几天下来他们可看清楚了,琅琅这孩子天赋奇高,别说一个小小的童生大比,就是来年春闱也能大展拳脚,唯一的弱点,就是有时候太过任性…… 岑珺如忙哄:“琅琅别急,嫂嫂答应了会来,就一定会过来的。” 岑琰也道:“是啊,爷爷还在上面呢,你怎么能说不比就不比?” 琅琅盯着自己的纸墨无精打采,常四丫却后知后觉地惊喜道:“夫人真的会过来吗?那我一定要好好表现,不给夫人丢脸!” 话一落,琅琅立马警惕抬头:“娘亲是琅琅的,你不许跟琅琅抢她!” 常四丫一呆,这个时候,噹—— 钟声响起,同席的考生飞奔朝屏风冲去。 岑琰立刻拽着姐姐过去,琅琅抿抿嘴巴,也迈开小短腿跑过去。 考官席上,众人都议论开了,话题无非围绕着童生大比的魁首一位。 有官员客气道:“何大人,依你看这次大比谁最有可能夺魁?” 何知府顿了下,笑着说道:“这考场上的事儿本官可说不清楚,岑老太爷家的两位很是优秀,那唐家的小神童也不差,依本官看,应该在伯仲间吧~”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不得罪岑家,也不得罪唐家。 哪知岑之陵摇头道:“不对,琰儿和珺如虽也算上乘,但和唐轲比,相差甚远。” 何知府眼皮一跳,旁边观众席上的唐如海听见,得意道:“算你这老东西有眼光,轲儿三岁论语倒背如流,五岁诗词信手拈来,当然比你岑家那两个废物厉害得多!”说着想到什么,又大笑,“不不不,不对,应该是三个废物,你家那长孙岑烨,不就是最大的废物吗?哈哈哈哈——” 岑家大爷脸色铁青,蹭地从对面席上站起来,岑之陵皱眉制止了他,转身看着唐如海:“如海侄儿,老夫话还没说完,你不要着急,轲儿固然厉害,但本次大比的魁首不会是他。” “哦?不是他,那还能是谁?总不会是你家那个没断奶的娃娃吧!” 岑之陵正色道:“正是。” 唐如海嗤笑一声,刚要讥讽,忽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快看,那孩子在干什么?” 他扭头望过去,但见琅琅和唐轲一起站在第五扇屏风前,与之不同的是,唐轲一早就在第五扇屏风前默记,琅琅却是一扇一扇,从第一扇屏风走过来的,他仰着小脑袋瓜,乌眸如墨定定看着那些文字,身边大多数考生都往返数次了,唯独他和唐轲两个人,始终没动。 终于,唐轲也转身了,他临走时疑惑地看了眼琅琅,随后回到席位,落笔。 唐如海心定了,他知道这个侄儿的本事,这副模样定是有了十成把握。 只是目光再落到那小奶娃身上,又不禁多了一丝诧异。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主子,琅琅小少爷这是怎么了,别人都快默了大半篇了,他怎么还在看?”方城着急问道。 竹一也道:“是啊,再这么下去别人写完了他还没动笔呢!老爷子大话都吹出去了,就算拿不了第一,也不能拿倒数啊!” 属下们干着急,云殊和云昭父子俩倒是气定神闲。 云昭抱起小手臂道:“急什么,琅琅不会输的。” 云殊淡然不语,深邃的眸底划过一丝兴味。 就在众人纷纷摇头,以为岑家这孩子没指望的时候,忽然,他捋起袖子,噔噔跑回席位上,铺纸、磨墨、落笔,一气呵成,而且默写速度也比别人快许多。 “你们看,他写第三页纸了!” “第四页……” “第七页了,不对啊,那屏风上的字最多两页,为什么?” 疑惑的声音越来越大,有考官故意走到他桌前看了眼。 “天工开物……沧海赋……这是?!!” 定睛看去,赫然是将那五扇屏风上的文章全都抄默下来! 唐轲反应过来,虽然只要求抄默一篇,但默得越多,评分自然越高,急匆匆要赶到屏风前再背,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噹—— 钟声一响,考生落笔。 琅琅放下笔长长舒了口气,将一沓答纸递上去,很快,结果出来了。 何知府大声宣布:“本次书学甲等,东林书院,云琅。” 语毕,场中掀起轩然大波,唐如海瞪大眼睛站起来,一巴掌拍在桌上:“怎么可能?他最晚落笔,还能得最优,我不信!” 唐轲抿了抿嘴巴,欲言又止,他知道琅琅应该是默得最多的人。 何知府朗声道:“考官论判无错,云琅共默五篇一千七百余字,远在众人之上,当属最优。” 唐如海哼道:“主考官就是他曾外祖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喽~”这话阴阳怪气,直指岑之陵徇私舞弊,这老太爷一生刚正不阿,哪儿受得这种污蔑,当即喝道,“你若不信,可上前来看!” 唐如海当然要看,可就在他上前时,考生中间两个默默无闻的人站出来:“岑大儒,我等也想观瞻。” 岑之陵自无不允,何知府见状,便道:“既然如此,郑东、李童,若无异议,你们就随唐大少一起到考官席上,作个见证吧。” 二人正要应允,蓦地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场外传来:“谁说没有异议,我有异议!”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女子站在门前,她眸光澄亮,唇角噙笑,慢慢地走到考场中,琅琅眼睛一亮,飞扑过去:“娘亲!” 他扑到魏青棠怀里,魏青棠一把将儿子搂住,盈盈如水的目光在空中与云殊视线相接,微一点头,随后道:“何大人、岑老太爷,考生有异议你们想释疑是好,但凭什么我的儿子赢了,你们就认为他的文章有假,别的人赢了就理所当然呢?” 何知府一愣,道:“这位夫人的意思是……” 魏青棠微微一笑:“很简单,要查一起查,就请何大人将诸位考生的答卷一并公示,如何。” 这话一落,郑东、李童同时色变。 二人交换了个眼神,郑东即刻拱手:“大人,往日比考,可从未有公示答卷一说啊?” 李童也出声附和:“是啊大人,没有这个先例啊……” 他二人的反应落到魏青棠眼里,不由勾唇,果然,这些“假考生”的目的不在大比,所以这次答卷十之八九有问题。 不过她暂时不打算拆穿,毕竟考场这么多人,要想一网打尽就不能打草惊蛇。 “何大人,既然考生们不同意,那就不能验答卷,当然更不能只验我儿的。”魏青棠道,琅琅趴在她怀里小声嘀咕了句,“验也没关系,一个字也没错~” 何知府骑虎难下,回头和岑之陵对视一眼,干咳道:“这样的话那就……” 他话没说完,唐如海就猛将桌子掀翻,他站在观众席上怒声道:“何知府!童生大比何等严肃的事,岂容儿戏!你们不弄清楚,本少决不相信轲儿会输!” 事情陷入了僵局,何知府夹在中间两面为难。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徐徐响起:“既然如此,那就由老夫来验吧!” 众人齐唰唰回过头,但见两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出现在门口。 方城眼皮一跳,竹一叫道:“这不是谢阁老和英国公吗!” 他二位千里迢迢赶过来是为了求主子回京,怎么突然又管上童生大比的事儿了? 两人不解地向云殊望去,云殊眉梢亦是一挑,而后猜到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魏青棠。 魏青棠轻昂下颚,大声道:“好,由翰林院阁老谢大人来验,妾身心服口服!” 场中安静一瞬,随后爆发震动。 “谢大人?哪个谢大人?” “还能有哪个谢大人,当然是翰林院的谢阁老啊!” “谢阁老?那不是朝中重臣吗?他老人家怎么也来了?” “天呐,这次童生大比真是卧虎藏龙……” 惊叹议论此起彼伏,魏青棠偷偷望去,只见假郑东那几个人在听见谢清泉的名字时,眼里绽发巨大光芒。 唇角轻掀,鱼儿上钩了。 第826章 留下这个小的 考官席上,听说谢阁老到了,一众官员们俱都又喜又惊。 何知府当先迎出来道:“谢阁老,您怎么过来了,下官们有失远——!”他迎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谢清泉冷声打断,“本阁此来是为童生大比,废话少说,把答卷呈上来吧!” 这位阁老在朝中可是说一不二,何知府不敢再客套,急忙叫人把答卷呈上。 谢清泉随手翻开一页,只见里面字迹工整,是一手标准的簪花小楷,再翻几页,丝毫没因时间仓促有潦草之态……他眉毛轻扬,似乎有些意外,那何知府察言观色解释道:“这份答卷便是云琅的,全文共默一千七百余字,无一错处,下官等一致认为最优,不知阁老您意下如何?” 谢清泉闻言一惊:“无一错处?” 何知府道:“对,无一错处,下官和岑大儒、以及各位大人反复核对,确定无错。” 谢清泉顿时有些说不出话了,一个五岁的孩童,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默出五篇佳文,且无一错处,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 “漏题、肯定是漏题了!”唐如海的嚷嚷声夹杂在东林书院的骂喊声中传过来,谢清泉却只摇头。 别说以岑之陵的骄傲根本不会这么做,即便会,那五篇选文里有一篇《天工开物》,是他近期才作出来专为童生大比之用,从未给人看过。所以,不可能漏题、也没有舞弊,那只剩一种可能。 那孩子,能过目不忘! 谢清泉回头望过去,琅琅已经被魏青棠抱起来,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他神色天真无邪,仿佛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谢清泉却心头一动,一个不该冒出来的念头划过心头。 双生不祥,迟早要去一留一,若是他日回京,那就留下这个小的…… “阁老、阁老?”何知府连唤两声,谢阁老才回神,他若无其事道,“咳,把其他答卷呈上来吧。” 就在考官论判时,魏青棠也带着孩子回到观众席。 云殊早已起身,一身银灰大氅如雪,他就那般静静站在那儿,便宛如一幅绝美画卷。 魏青棠嘴角不自禁勾起,快步走过去:“阿殊,我回来了!” 男子沉静地看着她,抬手,捋起耳边一缕碎发:“迟了。” 魏青棠眉梢轻扬,朝着谢阁老的方向瞥了眼:“嗯,是迟了些,不过这可不能怪我……”谢清泉不挡驾,她也不会迟到,但也亏得这位折腾,否则她还不知道那些人的真正目的。 遂将发现的一切简要说了,秦恒震惊道:“王妃的意思是这些人早杀了真正的考生,然后用易容术改头换面,顶替考生入场,其真实目的是想在此围杀官员?!”这要是真的,今日全州府的官员都齐聚于此,一旦被杀,不止是洛阳,整个州府都会落入他人之手。 云殊目光微闪:“没那么容易。” 魏青棠点头道:“是啊,今天这么多官差,他们就算想动手也得先接近考官席……不过也还好,我把谢阁老请过来,他们应该要沉不住气了。” 待她说罢,秦恒朝着场中看去,果然发现假郑东和几个考生私下交换眼色,都带着两分急切。 谢清泉这样的身份地位,足以成为他们的头号靶子,只是正因为他的特殊性,论判完后,极有可能被官员们请去后堂安歇,那时,再想接近就难于登天了! 假郑东犹豫片刻,昂然道:“谢阁老、何大人,我想一睹最优者答卷,请恩准!” 语毕,李童等人也跟着附和。 “小人也想看一看岑家小少爷的手笔!” “不错,能击败唐小神童,定然非同凡响!” “求大人恩准!” 这一番话说出来,又有三名考生露馅,云殊淡淡瞥了眼秦恒,后者会意将人记下,不过他犹豫道:“主子、王妃,这里人多,我们的人手又不足,要不要亮明身份叫官差抓捕?还是……” 秦恒绞尽脑汁在想不把事情闹大的情况下解决,魏青棠勾唇一笑:“别担心秦侍卫,有人会帮你的……” 她声音刚落,就听谢清泉高声道:“好,老夫的评断同众考官一致,既然有人存疑,那就上前来看吧!” 秦恒眼皮子一跳,想不到王妃说得助力就是谢阁老。 这老臣当真是一身傲骨,这么大年纪了还以自身作饵,诱那些人上钩…… 就在秦恒对他的敬佩之心暴涨时,魏青棠轻飘飘一句:“为不惊动贼子,我没同谢阁老说明,所以待会儿还请秦侍卫多护着他,别让老人家受了惊吓。” 秦恒张口结舌,云殊也侧过脸来,深深看了她一眼。 魏青棠:“……” 她又没有公报私仇,是真的为抓贼着想啊! 这时郑东、李童等人已进入考官席,秦恒也带着方城竹一从背后绕过去。 琅琅睁大眼睛,等待着那些考生们看见自己答卷时的震惊表情,哪知眼前一黑,却是娘亲蒙住了他。 “娘亲?”小团子微侧过头,脑袋上打满一串问号。 魏青棠轻声道:“待会儿场面血腥,别看。” 说着又去瞧昭儿,那孩子也一霎不霎地盯着考官席,只是和琅琅不同,他的眼神戒备又嫌弃,看了片刻问云殊:“你的人能行吗?”言语之间,竟是毫不客气地质疑秦恒三人能力! 云殊对他的挑衅也见怪不怪了,目光沉静地看他眼:“若不行,你去?” 昭儿唰地站起身,小脸紧绷:“我去就我去!” 说完要冲出去,哪知考官席上一阵骚动,有几个官员踉跄而出,可不等引发什么轩然大波,何知府便快步出来宣布:“今日童生大比暂且到此,诸位请离席吧。” 一片哗然,考生和家眷们都一头雾水。 魏青棠和云殊对视一眼,知道这就是局面已经控制下来了,只是秦恒三人手脚够快,能在没引发任何动静前把人拿下。 “宸王、宸王妃,这是……”岑家大爷二爷带人过来,面上均是疑惑。 魏青棠福身道:“大舅舅、二舅舅,没出什么事,你们先回吧,至于外祖父他……”她看了眼考官席,岑之陵不巧也在上面,便道,“稍后我同阿殊会一起送老爷子回来的。” 有她这句话,岑家人就放心了。 魏青棠低头看着两个孩子:“昭儿,琅琅,你们也随舅祖一起回去。” “不嘛娘亲,琅琅……”小团子奶声奶气地要撒娇,云昭一把抓住他的手道,“走。” 昭儿懂事,知道母亲有要事才会送他们离开。 只不过临走时狠狠瞪了眼云殊,仿佛在警告他要护好他娘。 把岑家人和孩子们送走,魏青棠和云殊才来到考官席这边。 果不其然,里面一地狼藉。 那假郑东一伙人入席就动了手,只是秦恒他们早有准备,一把扑上去将人摁倒。可饶是如此,那假郑东也拔了刀子,锋利无比的刀尖从谢阁老喉咙口滑过,吓得他神色大变…… “诶,你们是什么人,怎敢擅自入内?”一名官差喝斥,那谢阁老正惊魂未定地坐在一边,被一众官员包围。 闻声下意识望过来,看见魏青棠那张笑眯眯的脸勃然大怒,推开官员径直冲过来。 “你——好你个妖妇,竟敢利用老夫!”谢阁老气得横眉怒目,头发丝儿都竖起来了。 他也不是傻子,一进来就遇刺,再联想到先前这妖妇哄骗他的话,顿时明白自己被当了靶子。 魏青棠笑着安抚:“谢大人请息怒,妾身这也是权宜之策,原本这些歹人的目的是在场所有大人们,如今只惊吓谢大人一人,岂非很好?” 谢清泉气极反笑:“如此说来老夫倒该谢谢你了?” 魏青棠摇头:“那也不必。” “哼!”谢清泉重重拂袖,那怒发冲冠的模样已是几十年未有过,连何大人等一众官员都看呆了眼。 云殊蹙眉,淡漠的目光在席上扫了一圈:“人呢?” “主子,在这儿!”秦恒把人押过来,假郑东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木条,嘴角涎血。 “这厮被擒之后就想咬舌自尽,幸好发现得快,没死成。”秦恒说道,心里也暗暗吃惊,这假郑东的身手不错,而且被擒之后立即自尽,毫不犹豫好像死士一般。 云殊嗯了声,垂眸看着他:“你主子是谁。” 那平淡的语气却有不容置疑的压迫,秦恒取出假郑东嘴里的木条,假郑东咧嘴一笑,阴毒地看着他:“主子?我没有主子!” 云殊也不和他废话,只一挥手,身后竹一上前,一刀下去直接将琵琶骨锁穿。 “啊!!!” 一声惨叫,那假郑东肩头血流如注,何知府变色道:“这、你们不能擅用私刑!” 可惜没人理会他,竹一又一刀将另一侧琵琶骨锁穿,假郑东痛苦伏地,扭曲的脸庞无比狰狞:“你们……你们这群朝廷的走狗……鹰犬……得意不了多久了……我、我们阀主很快就会……”话未说完,头一歪忽然倒地。 秦恒大惊,急忙去探:“坏了,他服了毒!”把人翻转过来,只看假郑东脸色紫黑,身体也像被什么腐蚀般发出滋滋声,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就融为一滩脓水。 众人屏息凝气,有胆小的官员吓昏过去。 魏青棠也深深吸了口气,这样厉害的毒,能在顷刻间把人化为脓水,实在可怕。 场中一片死寂,就在这时,忽有一名官差跌跌撞撞冲进来。 “大老爷,不好了、出事了!外面……外面……” 他指着席外,脸色极度惊恐,“打起来了、外面打起来了!” 随着他的话落,一阵嘈杂由远及近,接着是刀兵声、喊杀声,竟连绵成片! “冲啊!” “杀了狗官!” “夺下洛阳城!” “……” 何知府面色唰地雪白,他听着那愈逼愈近的厮杀,唇齿发抖:“是反贼……反贼他们打进来了,他们打进来了!” 天下战火纷纷,洛阳城也不能幸免,只是此地为要塞重地,朝廷拨了三万守军,城中布防亦是铁桶,所以何知府根本没想过反贼能打进来! 魏青棠也惊愕地去看云殊,后者墨眉微蹙,薄唇缓缓吐出几字:“里应外合。” 恍然大悟,对方是趁着童生大比吸引所有目光,故意派出死士刺杀,同时在城外举事,其真正目的是拿下洛阳城! “坏了,昭儿和琅琅!” 魏青棠焦急抬头,就在不久前,她才让岑家人把他们带走! 第827章 孩子呢? “救命!”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逃……快逃啊!” 洛阳街道上到处是女人的尖叫和孩童的哭嚎,反贼打进来了,他们狞笑着挥刀,骑在马背上肆意砍杀,城内守军早已溃败,只剩下男人们为护妻儿不得不举起武器反抗,然而没有用,寡不敌众,那些试图反抗的男人很快被割麦子似的倒下一片,杀红了眼的反贼尤不解气,驱赶马儿从那些人身体上踏过,踩成肉泥! 那刺目的鲜红凝成一条条小河,将整个洛阳染成血海地狱。 “爹爹——唔!” 一个四岁的女童眼睁睁看着父亲被踩死,哭着要喊,却被自家哥哥一把捂住嘴,惊恐地望着他们。 可惜晚了,那个驱马踩死她爹的人发现了他们,眼前一亮,似乎觉得这女童生得可爱:“啧,好久没碰女人了……”邪气之光一闪,便又朝着他们走来。 哥哥大骇,抱起妹妹往外袍。 “嗬嗬,跑得掉吗?” 那人阴笑两声,驾马追赶,那哒哒的马蹄犹如阎罗催命,男孩根本不敢停下,连头也不敢回。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可惜,终究是逃不掉。 贼人扬鞭一甩打在男孩背上,男孩整个人连同小妹一起摔出去,重重扑在地上。不过他迅速爬起来用身体护住妹妹,扭头哀求:“大爷,求求您,放过我妹妹吧!我愿意做牛做马——” 啪! 又是一鞭,这下打在他左脸上,痛得男孩半天爬不起身。女童扑到哥哥身边哀哀哭唤,那人便打马过去,伸手要将她提起。 “不、不要……”男孩睁大眼,眼里满是绝望,就在那只肮脏的手要提起妹妹时。 唰—— 一个箭矢破空的声音,男孩只觉耳边一凉,接着就看见一只白羽箭射中那人手腕。 顿时间,鲜血飙飞,那人捧着手腕从马背上摔下来,痛苦哀嚎。 男孩愣了一瞬,马上回头,但见长街尽处,一个身披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女子缓步而来,她容色姝绝、眉宇清寒,宛如九天仙子谪临人世。男孩一时看傻了眼,直到女子身旁一个玄衣武士大步上前扶起他们,他才意识到他和妹妹真的虎口逃生了…… “混账,一群畜生,竟敢对两个孩子下手!” 清冷的字句从唇边吐出,女子眸光含怒,轻蔑又不耻地睨视他们。 那个先前被射穿手的贼人爬起来,狰狞骂道:“贱人,敢多管闲事,老子——” 他话没说完,就见玄衣武士又开一箭,这一次精准无误的射入眉心,那贼人直挺挺倒下去,死不瞑目! 场中一片沉寂,连同反贼那边也消了声。 大伙儿似乎都被这武士神乎其技的箭法所震慑,直到清清脆脆的一声:“多谢神仙姐姐、多谢神仙姐姐!” 转头望去,却是那男孩带着妹妹在磕头。 女子嘴角微微抽搐,却没对“神仙姐姐”的称呼有何置喙,她道:“方城,把人扶起来吧。” 原来这两人正是魏青棠和方城! 云殊暂且走不开,便叫方城保护她来寻找两个孩子的下落,哪知半道上看见这么丧心病狂的一幕,便忍不住出了手。 抬眉,见那群反贼还讷讷杵在那儿。 魏青棠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滚?” 一众人面面相觑,忽然一人举刀大喝:“别怕这小娘们,她们就两个人,咱们大伙儿一起上!” 这话极具号召,众贼轰然应是。 男孩抱紧妹妹眼底流露担忧,方城连取三箭搭弓,随时准备动手。 然而就在这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贼人的坐骑,忽然一窝蜂往回跑。 它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全然不听主人吩咐,一眨眼功夫,烟尘散尽,竟是拖着主人消失在大街上。 “???” 周围百姓一头雾水,方城怔愣片刻倒是想起王妃的身份。 西疆圣女,控制万兽易如反掌,不由悄松口气。 还好,对面人多,真打起来他不一定能保王妃周全。 方城道:“王妃,这里事毕,我们还是继续找人吧!” 魏青棠点了下头,那男孩突然冲出来拦下她:“神仙姐姐,你们是不是要找两个长这么高、长得也很相像的弟弟?” 魏青棠精神一振:“你见过他们?” 男孩用力点头:“嗯!我半个时辰前看着他们从这里经过的,是往那个方向去了——” 魏青棠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望去,是岑府方向,看来大舅父他们是回府了! 她心头稍定,知道孩子们没和反贼撞上,那颗悬吊吊的心总算落回些许,摸摸男孩的头,同兄妹道别后,连忙往岑家赶去。 这一路上,到处都是厮杀,有反贼、有守军,还有趁乱作怪的好事者,将平日繁华的洛阳生生搅成一滩浑水。 魏青棠本想直奔岑府,可中途不得不停下两次,制止那些当街欺凌妇孺的畜生。 方城向来仁厚,这次也砍了好几颗脑袋,红着眼睛骂:“这群畜生,还敢自称义军,明明就是混账不如!” 魏青棠默然片刻,微微摇头:“并不是义军……方统领有所不知,三大阀本身并无多少人马,只靠自身绝难成事,所以他们打着勤王名号招揽各地草寇加入义军,以期壮大势力。可惜的是这些草寇并不服管教,而且我行我素惯了,要他们乖乖听话就势必付出甜头。所以每次攻城,尤其像这些富庶之地,三阀都会派这些草寇先行,喂饱他们……” 方城听得瞪大眼,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缘由。 魏青棠轻轻叹了声,这些也是阿殊告诉她的,战火无情,苦的只是百姓。 二人说话间已回到岑家,原本以为,草寇先行,要盯上的首先就是岑氏这样的巨富人家,可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一条街上的其他人家都被抢空,唯独岑府安然无恙,甚至门前灯笼也未损一分一毫。 魏青棠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方城上前叩门,里面闷声闷气地传了声:“什么人?” 方城忙道:“是我们!”里面小心翼翼地拉开条缝,仔细瞅两眼,连忙开门,“太好了王妃,你们终于回来了!” 那门房之人喜形于色,赶紧打开大门迎入。 魏青棠和方城走进去,只见岑家众人除了岑老夫人外,都围在大厅门口,他们不知在商议什么面色沉重,听到门房来报说宸王妃回来,脸上神情显得更加焦虑。 “宸王妃——” 岑家大爷几步迎上前,欲言又止。 魏青棠唤了声舅父,见着他的目光有些闪躲,心里咯噔一声。正要询问,目光扫过厅中倏地一凝:“孩子呢?” 今天去考场的,岑家大爷、二爷、岑琰、岑珺如包括常四丫都在,唯独没有看见云昭和云琅! 岑家大爷面色愈发愧疚,低下头,长叹一声:“被带走了!” 第828章 大祸临头 “什么?被什么人带走了?”方城急声追问。 魏青棠也一霎不霎地望着岑家。 岑家大爷摇摇头,说起原委,原来就在他们回来的路上也撞上草寇! “那些贼人凶恶的很,见着我们衣着不菲就要抢掠,当时情形危急,我们本都做好了舍财免灾的准备,谁知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四名黑衣武士,个个身手不凡,两三招就把人解决了。” “老夫上前同他们道谢,他们却说是奉宸王之命暗中护卫,还说为了小殿下的安全,要马上把人接走。哎,只怪老夫疏忽大意,竟没仔细想想就把孩子交给了他们,等到后来回府,才想起那四人都是生面孔,而且宸王也未提过此事……” 岑家大爷沉沉叹气,一副追悔莫及的样,魏青棠的心也随之陷落谷底。 方城握紧拳头道:“主子此来洛阳根本没带什么人,何况,宸王府诸人早被遣散,又哪儿来的什么护卫!” 岑家大爷咬牙没吱声,方城忍不住道:“岑老爷,我们主子回来就同你们说过,如今世道太乱,不可轻易信人,你们为何——”他实在是按捺不住,四个来历不明的人,就这么眼睁睁从岑家眼皮底下把小主子劫走,而今又是乱世,今天反贼攻城,谁知道两位小主子会遇上什么事! 岑家大爷还是一语不发,魏青棠打断:“好了。” 她声音透着疲倦,挥手道:“如今说这些已没有任何用处,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那四人身份。” 说着,望向岑家众人:“大舅父、二舅父,请你们再好好想想,那四个人的穿衣打扮、五官长相或是别的什么,有没有特别之处?” 这话一落,岑家诸人立刻深思起来。 岑珺如苦思冥想,突然叫道:“有了!我好像在他们的衣服上……看见过蟒纹!” 众人的目光齐唰唰投向她,魏青棠问:“什么蟒纹?” 岑珺如回忆道:“好像银色……不,是金色……也不对……”思索一阵,歉然摇头,“对不起嫂嫂,当时离得太远了,我记不清了。但那外形确实很像蟒纹,而且是绣在胸口的!” 魏青棠凝神没有作声。 蟒纹,这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用的,至少得是官员或者富甲一方的商旅。 而像岑珺如所说,还绣在胸口前,听上去更像是官员的朝服…… “这……难道是朝廷中人?”方城脱口而出,显然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他问岑珺如:“那四人是什么地方口音,能听出来吗?” 岑珺如一时没反应过来,岑家大爷截断道:“是京城口音!老夫同那为首之人交谈过,可以确定!” 这话一落,众人愈发茫然了。 朝廷的人劫走两位小主子,为什么? 方城想起谢阁老和英国公的来意,勃然大怒:“他们是不是想劫走小主子,好以此威胁主子回京?可恶,谢阁老堂堂正一品大臣,天下文臣之首,竟也使这种下三滥手段!” 魏青棠却道:“不是他……” 方城呆愣愣看向她,只见自家主母目光深邃,眉宇间还能窥见一丝忧色:“谢清泉做不出这种事,何况英国公也在,他不会同意他如此行事的。” 方城急道:“那是怎么回事,除了他们,朝廷里还有谁会绑走小主子?” “有。”魏青棠轻轻呼出口气,眉宇间的忧色化为了苦涩,“太后、晋王,包括卧病在床的皇上,谁都有可能掳走他们……” 大盛皇室血脉单薄,这么多年,各家皇子府上也从未诞下麟儿。 因此得知昭儿和琅琅的存在,皇家必然会排除万难把人接回去。 “可……”方城似乎还想争辩,就在这时,岑家大门口传来砰砰两下敲门声。 众人神色一凛,想起外面还在打仗,顿时如临大敌。 门房扯开嗓子嚎了声:“谁啊?” 外面一阵安静,紧接着响起一个熟悉的童音:“是琅琅,我们回来啦,快开门!” 这奶声奶气的声音此刻宛如天籁般,岑家众人大喜过望,岑家大爷亲自上前拉开门。 咔哒—— 两个小萝卜头出现在眼前,昭儿牵着琅琅,小脸紧绷,一如既往的高冷,琅琅则任由哥哥牵着,纯真无邪的眼睛里盈满笑意:“大舅祖父,惊不惊喜、高不高兴?嘻嘻,其实看见那四个人时琅琅就知道他们不是爹爹派来的,可是我跟哥哥说了,哥哥却说不能说出来,因为爹爹和娘亲不在,我们没人打得过他……” 清脆的声音带着孩子特有的稚嫩,还有点小骄傲。 魏青棠没忍住一个箭步上前,将两个孩子摁进怀。 两个小萝卜头都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母亲这么快就寻了回来…… 岑家大爷也激动得脸色发红,问道:“你们早知道了?那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琅琅从母亲怀里挣出小脑袋,神秘兮兮地冲他一笑:“嘻,这个要问哥哥啦~” 魏青棠低头看向昭儿,那孩子抿着嘴唇,冷峻小脸难得柔和两分:“娘,是师公……” 随着他话声落下,一个白衣束冠的道人飘然出现,不是燕行风还能有谁? “燕大侠?” 魏青棠又惊又喜,想不到燕行风竟也来了洛阳! 而这道人还是以往一样的臭脾气,孤高傲慢,睨她眼道:“一阵没见,你怎变得如此狼狈。” 魏青棠低头扫了眼身上,刚才在街上帮那对兄妹,衣服上沾血,遂苦笑道:“燕大侠,好久不见,你没必要一见面就挖苦我吧?” 燕行风挑挑眉,极为认真地看着她,好像在问有吗? 魏青棠无言,只道:“无论如何,多谢燕大侠出手相救。”有这个天下第一的剑客在,无论什么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燕行风一甩拂尘,淡淡道:“我救我徒孙,不必言谢。” 二人交谈过后,岑家大爷才上前询问,魏青棠一番解释,得知是他救了两个孩子还是昭儿的师公,顿时肃然起敬。 岑家要把人往里面请,燕行风却道:“我还有事。”说毕,又从怀中拎出一物抛给她。 “这是……!!!” 魏青棠瞳孔骤缩,握住那东西的手指收紧。 那是一块铁牌,铁牌背后还刻着一个“禁”字。 燕行风道:“这是从那些人身上搜出来的,一共四块,我融了三个,给你留了一个。”说完扬长而去,魏青棠握着那铁牌,眸光渐渐凌厉。 这是“大内禁军”的腰牌! 果然和她先前猜的一样,是宫中之人要劫走她的孩子! 不过明武帝病重,暂时应该下不了这样的命令,那就应该是张太后…… 一想起这个老妖婆,魏青棠就觉得气血沸腾,当初她们从西疆求医回来,就是这老妖婆设计了袁美人轻薄一案,想把阿殊往死里弄。如今,得知昭儿和琅琅降世,这老妖婆又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该死! 方城看她脸色不好,瞧见手里那禁军腰牌,立时也明白了。 皇室之争,历来如此,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憨直劝道:“王妃,您……想开些,左右那位也没得逞。” “呵,她没得逞所以我就不能计较了?”魏青棠冷笑一声,眼里流露深切的厌恶,“现在是什么局面啊,各地起义军四起,乱贼逆党横行,洛阳城今日都要沦陷了,这老妖婆还在处心积虑地掳走她的皇孙?真是糊涂之极!” 方城不敢再劝,皇家的事情,本就说不清楚。 好在两个孩子回来了,魏青棠只气了一小会儿便收拾起情绪,她听着外面喊杀震天,知道这场战乱远未结束,说不定还只是一个开始。想起回来时看见的整条街上的情形,蹙眉问:“大舅舅,这府里从未遭到过冲击吗?” 岑家大爷看了眼门房,那个机灵的伙计弯着身回禀:“回孙少奶奶话,没有,那些贼人原本跑到咱们府前看过,当时我们都以为要冲进来了,可那些人看了一眼匾额,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就撤走了,之后再也没有人来过。” “匾额?”岑琰好奇道。 魏青棠的心又沉了下来,她缓缓点头:“我明白了,看来是因为‘岑家’二字,或者说,是因为阿殊……”岑家是他的外祖家,这一点世人皆知,所以这伙草寇应该是得到过命令,不得对宸王亲眷出手。 “那不是很好吗?”岑琰不解道,“有了宸王表兄的名头,就没人敢对岑家下手,这不是很好?” 这话一出,岑家众人脸色各异,魏青棠瞥他眼:“若真如此,那就大祸临头了!” 第829章 离开洛阳 此言一出,岑家众人脸色都白了白,岑琰却不明所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贼人不来打劫咱们家,为何还成了一件祸事?” 魏青棠看着少年单纯的脸庞,微微摇头:“琰表弟,那你可知贼人为何不敢来?” “自然是因为宸王表兄!”岑琰出口道。 魏青棠颔首:“不错,他们畏惧的是‘宸王’,是那个手握重兵的杀神。可是如今阿殊遣散旧部,只身一人,你觉得那些人还会怕他吗?” 岑琰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岑家二爷沉声道:“宸王妃说得不错,那些贼子畏惧宸王不敢来扰,可一旦知晓事实就再无顾忌!” 岑烨担忧道:“只怕不止如此,表弟从前手段酷厉,得罪了不少人,若是这些人借机寻上门来……”话没说尽,可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一时间厅内惶惶不已,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厅内众人一时惶惶不安。 魏青棠心下也是又急又忧,急得是这外面世道不平,草寇乱党随时有可能打进来,忧得却是这一家上下的性命,万一被贼人擒去威胁阿殊,那叫他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一个法子…… 她定了定神,看向岑家大爷问:“大舅舅,外祖母呢?”岑老太爷留在了县衙,说要与官兵共进退,那这府上能主事的只有这位老太太了。事关重大,她必须亲自同她说。 可岑家大爷却道:“母亲今早醒来身体不适,现在屋中休养,外面的事还是别惊扰她了。” 魏青棠心头一凉,这时一道苍老却威严的声音道:“什么事不能告诉老身?” 众人齐齐扭头望去,但见老太太在一个婆子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脸色确实不太好,眼底也充满了血丝,可神态依旧威严无比,当得起一府主母的气派。 “母亲!” “奶奶!” “外祖母!” “老夫人……” 在场的人纷纷行礼,岑老夫人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长子:“老大,外面出什么事了,你爹怎么没回来?” 岑家大爷面露犹豫,岑老夫人将手中拐杖重重一拄地:“说!” 无奈之下,只得将实情说了。 岑老夫人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听见反贼打进城也丝毫不乱,她淡定吩咐道:“老大,让管事把护卫们都召集起来,挑选几个身强力壮的,守住府内各个进出口的大门。老二,你去库房看看咱们的存粮,够不够熬上这几天的,若是不够立刻带人去买,不要怕花银子。接下来这段日子,岑家上下所有人都不得出门,一切须等外面战事平息再说。” “是,母亲!” 岑家大爷和二爷异口同声,然后分头去办,岑家小辈们也似乎突然有了主心骨,不再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魏青棠听着眉间却闪过一分忧色,老太太这样的处理,正常情况没问题甚至可以说完美应对,可现在岑家处在一个相当危险的境地,并不是关上大门就能解决……正寻思怎么开口,岑老夫人忽道:“吟越,你陪老身回屋。” 她愣了愣,赶忙跟上去。 后院,屋内。 老太太的房里光线不好,也没掌灯,魏青棠一跟进去,就看见身板挺得笔直的老人骤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每一声都咳得极为用力,像是要把肺咳出来般,魏青棠懂些歧黄术,听得出这情况不妙,她立即捧起痰盂给她,岑老夫人却挥挥手:“不……不用了……咳咳……” 就这么持续了好一阵,老太太的情况才有好转。 身边伺候的婆子奉上汤药,岑老夫人喝了些,才哑声开口:“吓到你了吧……一些旧毛病了……” 魏青棠蹙眉:“外祖母,吟越说句不该说的,您这病请大夫来看过吗?” 岑老夫人摇摇头:“旧毛病了,没什么好看的……”见她还要说什么,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吟越,你刚刚在厅里,有话想跟老身说吧?” 魏青棠一怔,这才想起那件至关紧要的事,正色道:“外祖母,吟越确实有话想同您说,如今外祖父和阿殊留在洛阳衙门您是知道的,他们迟早会与反贼交上手,这些男人们的事情我们帮不上忙,但也不能成为他们的拖累,我——”尚未说完,老太太开口打断道,“你是怕贼人以岑家为质,逼宸王束手,对吗?” 魏青棠一惊,想不到老太太慧眼如炬早已看穿,忙道:“是,而且洛阳现在局势不明,这些攻进来的贼寇到底是主力还是先头部队谁也说不清楚,所以吟越想趁着外面混乱,不如岑氏举家离开,只带些重要的随身物品,连夜逃出洛阳!”这是她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岑家人不会武功没有自保之力,她自己也带着两个孩子,老的老、小的小,就算云殊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护得他们滴水不漏。 离开洛阳,起码能保一时平安。 岑老夫人沉默一会儿:“去哪儿?” 魏青棠道:“甘州州府,或者去京城,去个战火还未波及到的地方。” 岑老夫人不出声了,整张脸埋在黑暗里,魏青棠语气急促道:“外祖母,吟越知道您在洛阳呆得久了,有感情在,可战火临头,就算不为您自己,也该为烨表兄琰表弟他们考虑考虑啊!实话与您说吧,朝廷不派兵增援,就靠着洛阳这点兵力,沦陷是迟早之事,您难道希望他们留在这种地方吗?” 岑老夫人痛苦地闭上眼,脸上的褶子一道道折起,她慢慢攥紧拳头:“吟越……” “外祖母。” “你能保证吗,若是去了京城,烨儿、琰儿他们不会遭到皇室的刁难,你二位舅父也能谋个生路。” 魏青棠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当初因为岑妃娘娘,岑家和皇室不欢而散,岑老太爷甚至发过誓,有生之年不会再踏入京城半步!以明武帝的小肚鸡肠,若岑家真回去了保不齐会做些什么手脚…… 她看着岑老夫人,一字字道:“外祖母,您放心,有我和阿殊在,断不会叫你们受皇室之气!” 岑老夫人阖上眸子,屋子里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她轻轻挥了下手:“那就去吧……” 低哑的声音,似乎被抽干了力气。 魏青棠吁了口气,心知这老夫人千金一诺,这就相当于同意了,立马让方城去通知岑家人。 得到要走的消息,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可大伙儿也都明白,这是眼下没有选择的选择了,因此各自默默回房收拾,等待着夜晚来临。 噹—— “小心火烛!” 打更人的声音突然响起,靠着床头小憩的魏青棠猛地睁开眼:“什么时辰了?” 她这一声也惊醒了里面睡着的孩子们,昭儿立刻睁开眼去叫琅琅。 守在门口的方城进来道:“王妃,刚过二更天。” 魏青棠穿靴下榻看着外面黑茫茫的一片,心道趁着夜色掩护正好! “走,去大厅!” 到大厅时,岑家上下都到了,每个人按照她的吩咐换上深色长衣、简单收拾了两个包袱准备上路。 魏青棠环视一周,忽道:“老夫人呢?” 所有人都在,唯独没有看见岑老太太! 就在这个时候,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婆子大惊失色跑进来,喊道:“不好了!大爷二爷,老夫人说她不走了,还说让你们赶快走!” 第830章 交代后事 这话一落,在场众人顷刻变了脸色,岑家大爷二爷夺门而出,魏青棠也欲跟上去,谁知一道黑影突然出现。 “什么人!” 方城一声暴喝,挺身挡在她前面严阵以待。 魏青棠看着那身影微觉眼熟,正要开口,便见那人掀开兜帽道:“别动手,是我。” 帽檐下,露出一张俊朗却端肃的脸。 魏青棠不由睁大眼睛:“谢公子?你怎么来了?”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谢阁老的长子谢淮英! 可如今洛阳城危在旦夕,他不在县衙保护老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谢淮英看穿她的疑惑,解释道:“宸王妃莫要多虑,在下是受父亲之命前来,保护你们离开这里!” 魏青棠一怔,旋即恍然,谢清泉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个古板的老臣虽不喜欢她,但知她与岑家是宸王最大的软肋,所以不惜在这个节骨眼上派儿子来把他们送走,解决宸王的后顾之忧。 唇边浮起苦笑:“那还真是得多谢阁老大人了……” 谢淮英道:“宸王妃,此地不宜久留,在下看你们也做好准备了,现在就走吧?” 魏青棠扭头看了一眼岑烨他们,个个面色凝重,显然是在挂心岑老夫人。 便道:“公子稍等片刻,老夫人那边还要耽搁一小会儿。” 谢淮英点点头:“好,不过请务必要快,在下过来时发现有反贼队伍往这边走,虽不知目的何在,但需警惕!” 魏青棠心头一凛,暗道若如他所说,那叛军很可能是冲着他们来的。 得尽快劝服老夫人离开! 随即匆匆赶到后院,却见岑家大爷、二爷跪在院子里,二爷还在苦苦哀求:“母亲,您这是为何啊?您不走,儿如何能走?莫说儿子,就是烨儿琰儿他们,也是万万不敢离开啊!” 魏青棠抬头望去,只见屋门紧闭,里面的下人全被赶了出来,其中一个婆子碰见她的目光,轻声道:“老夫人一个人在屋里,门也从里面上了锁。”她一听心道不妙,老太太这是绝意不走了啊! 果不其然,岑老夫人用苍老疲惫的声音道:“老身已经跟你们说过了,老身累了,一把老骨头,也走不动了……你们赶紧收拾行李,跟吟越离开,这里的事情不用你们管……” 岑家二爷满面忧急,这时岑烨快步走进来道:“奶奶,您这说得哪里话,您走不动了,孙儿背您走!” 岑琰岑珺如姐弟对视一眼,也齐齐跪下道:“您不走,我们也不走。” 夜里一阵沉寂,空气好似被冻结一般。 魏青棠微抿唇角,俯身同方城说了两句,方城惊讶地看她一眼:“王妃,这……”这样做能行吗? 后者只道:“照我说得去做。” 方城立即离开,不一会儿,谢淮英就匆匆赶进来。 他脚步故意放得很重,脸上也作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进院子时不出意外所有目光都望了来,顿时夸张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外面的贼人马上要打进来了,他们说要活捉岑家的人,男的砍了脑袋、女的抓去领赏,这——这该怎么办啊?!” 此话一落,恐慌的情绪顷刻充斥全场。 岑家众人脸色发白,胆小的甚至有人昏过去。 魏青棠趁机上前大声道:“外祖母,情势紧急!您再不走,难道要烨表兄琰表弟他们也陪您送死吗?!” 屋内一霎沉寂,接着响起长长的叹息声。 嘎吱一声,门扉打开。 众人面上一喜,可这喜色还未褪去,瞬间又变作了惊骇。 “母亲!” “奶奶!” “外祖母!” “老夫人!” 老太太手中握着一把剪子,刀口处对着自己的咽喉,往下一戳就能没命。 她静静看了场中人一圈,开口:“老大、老二,带着你们的孩子,马上走。” “母——”岑家大爷刚要出声,就看见老夫人把剪子往喉口送了寸,霎时间皮肉划开,鲜血涌出,岑老夫人淡定自若,“再不走,老身就马上死在你们面前。” 岑家人全数噤声,谁都清楚这位老太太说一不二的性子,绝非闹着玩儿的。 魏青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早知这位外祖母强势,可谁能想到强势若此,连自己的性命都决绝不顾! 她启唇想说什么,岑老夫人倏地看向她,眼神锐利如刀:“吟越,别忘了你答应过老身的话!” 魏青棠一怔,那老太太赫然上前,刀子抵喉喝道:“还不快走?!” 那凌厉决然之势,忽然间就叫她明白了,这位老人从未想过离开洛阳,也从未想去京城——岑家人的傲骨不容她向皇室低头,女儿的血债也不容她回京城半步,所以一开始她向她提的那些要求,保全岑家小辈、让二位舅父有谋生之路,从一开始,就是在交代后事! 一片悲怆撕心的哭喊声里,岑家大爷二爷忍痛拉扯小辈们往外。 岑烨与这位祖母感情最深,拼命挣扎无果,绝望中倒想起魏青棠来了。 他拉扯着她的衣角,嘶声苦求:“表弟妹、表弟妹!求求你想想办法,不能把奶奶留下,她一个人、怎么能留在这里啊!表弟妹!!” 魏青棠闭了闭眼,蓦地,谢淮英快步上前:“坏了,那些贼人当真朝岑家过来了,再不走便来不及!” 魏青棠猛然睁开眼:“走!” 岑家不能被擒,决不能落入那些人之手! 岑烨瞪大眼,难以相信她真会抛下祖母于不顾,岑琰被下来拖拽着,双目赤红:“你、你这恶毒的女人,我就知道,你们不怀好意、你们是要来害死我岑家的!”他当年就对云殊成见很深,这时一吼,带了十二万分的怨怼。 魏青棠看也没看他,只对方城点了下头。 后者会意,手起刀落,岑烨、岑琰两兄弟同时昏倒。 岑珺如含着泪望她:“嫂嫂,我们真的不管祖母了吗?” 魏青棠摸摸她的头,回头望去,岑老夫人已蹒跚着回屋,老人的背影瘦削孤弱,她目光一深:“珺如表妹,你相信嫂嫂吗?” 岑珺如用力点了下头,魏青棠道:“那就先跟嫂嫂走!” 夜色掩映下,一行人飞快从岑府后门离开。 他们刚走出来,那伙贼人就闯了进去。 为首之人厉声:“搜!阀主有令,一个也不能放跑!” 第831章 自缢 夜色如墨。 洛阳城外,一行人借着夜色掩映匆匆急行,刚出了城门,迎面就见几道人影走来——此刻战事激烈,城中守军节节败退,自然不会在这儿出现,那么剩下的……只有敌军了。 谢淮英心头一沉,打着手势叫人躲到城墙下。 方城比了个数,又往脖子上做了个斩首动作,意思是对方四个人,能杀。 二人迅速交换了眼神,一左一右地埋伏在城门两侧,只等人一进来就杀个措手不及。 这时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狐疑的声音道:“咦,老子刚才还看见这儿有人的,怎么没了?” 魏青棠一怔,这声音听上去怎么有些耳熟? 接着又有一个声音费劲道:“老老老、老大,您是不是……看看看、看错了?” 先前那声音道:“没看错吧,好几只肥羊呢。” “肥羊”这词儿是土匪窝里的行话,意思是有钱的可以打劫的商贾。 方城和谢淮英一听,更加确信就是反贼那边的人马,屏息凝神,趁着对方入城刹那出手—— 飒! 剑刃破空,直刺那老大咽喉。 可惜他们快,对方也不慢,老大怪叫一声旋身飞起,一脚踢在剑尖:“他娘的,肥羊扎手!” 这行话的意思就是点子会武功! 另外三人一拥而上,瞬间战至一团。 谢淮英方城原还为没一击致命感到懊恼,可这一交上手才发现自己想多了,这四个人的武功很强,有近战有远攻,还有暗处偷袭的,配合得天衣无缝,几乎一陷入他们的包围圈就难以脱身。 老大哼哼道:“小样儿,就你们这两三下还敢绑老子的票,做梦吧!”边说边一刀抡下来,谢淮英侧身躲过,心头满是惊骇。 这四人的本事已远远超过寻常士兵,甚至许多大盛将领也不如。若是、若是反贼麾下都是这样的土匪,那大盛军队根本不是对手! 砰! 一个走神,他硬接了老大一刀,被逼得退后数步。 此时方城急声吼道:“小心身后!” 谢淮英扭头一看,只见那跛子发出的三枚暗器朝自己射过来,已经躲闪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道清丽女声喝道:“住手!” 暗器在他身前停下,那几个悍匪包括那偷袭的跛子,都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去。 月色下,女子静静站在那里,素颜姣好,却带着一抹无奈之色。 谢淮英大惊:“郡主,你怎么出来了?!” 这几个土匪如此凶悍,他们尚且对付不了,这娇滴滴的王妃娘娘出来不是添乱吗? 可魏青棠只是递给他一个无妨的眼神,随后看向土匪四人:“怎么,一段日子不见,连我也不认得了?” 哐当。 大刀落地,老大带着他的三个小弟们一起冲上去。 “郡主小心——” 谢淮英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因那四匪冲到女子跟前,噗通一声,全跪了下来。那为首的老大脸拧巴成苦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主人啊,我们英明神武的主人,您终于回来了!呜呜呜……” 小弟们齐唰唰点头附和。 “是是是啊,主主主、主人……我们等得您……好好好、好苦……” “呜呜呜您回来了,我们就有肉吃了!” “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谢淮英:“???” 他脑袋上一头问号,扭头看方城,后者也是一头雾水。 魏青棠嘴角抽了抽,暗道歃血盟这群活宝还真是十年如一日,面上故意板起脸道:“谁欺负你们了,我上次走的时候,不是请烨表兄收留你们了吗,怎么现在又在这儿?”那时这四人非要跟着她,她怕麻烦就让岑烨收留他们,也好保岑家安危。 哪晓得这次来洛阳,并没看见他们。 说起这个,那老大有一肚子苦水,抓着她的衣角就哭诉起来:“主人您是不知道啊,那姓岑的可烦了,弟兄们不就杀了只鸟吗,那姓岑的扣了我们工钱不说,还让我们出钱给鸟做法事,还素食七七四十九天,这谁受得了啊!” 魏青棠愕然,回头望去,只见岑家大爷满脸严肃,二爷抬手低咳了两声,轻声解释:“他们杀的是母亲最喜爱的鹦鹉……” 老大嚷嚷:“什么鹦鹉,不就是只会说话的鸟吗?那鸡能吃,鸟就不能吃啊!” 岑家大爷黑脸道:“你们还有脸说!你们把我岑家搞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若非看在宸王妃面上,早将你们赶出去了!” 双方顿时吵了起来,魏青棠扶额:“好了,别吵了。” 岑家是书香世家最讲规矩,歃血盟这群武夫又最受不得拘束,看来把这两伙人凑在一起真是她当初的失策! 不过也好,眼下这种乱局,正是需要歃血盟这群武夫的时候。 她问:“老大,既然你们已经离开了岑家,为何又回来?” 老大昂然道:“我们听说洛阳打仗了,想到那姓岑的不是您亲家吗?主人的亲家就是我们的亲家,不管他们多讨厌,我们当然要回来救人啊!”这话一说出口,众人都愣了一愣。 魏青棠心道这歃血盟的人别的不说,恩怨倒是分得很清,遂道:“既然如此,老大,那我要你们护送他们去京城,也能做到吗?” 老大一听立马拍胸脯保证:“那当然!只要主人您一句话,我们绝对把他们送到京城去!” 魏青棠回头看向岑家人,岑家大爷嘴皮子蠕动两下,没作声。 倒是二爷开口道:“吟越,我们可以走,但母亲她……” 魏青棠道:“二舅舅放心,我会设法救出外祖母,再将她和外祖父一起平安送到京城,我保证。” 岑家二爷沉默了片刻,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他们都是些读书人,就算留下也没有什么用,反而会成为拖累。 魏青棠见他们答应离开,又低头去看孩子。 琅琅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般,先一步抱住她不肯撒手:“娘亲,琅琅不走,琅琅要跟娘亲在一起!” 昭儿却抿紧嘴巴,一根根掰开弟弟的手:“别闹,我们留下,娘会分心。” 琅琅眨巴眨巴眼睛,小嘴一瘪就要哭出来。 魏青棠哪见得孩子这般模样,展臂一环就将两个孩子揽进怀:“昭儿、琅琅,你们先跟舅祖父去京城,等洛阳战事一停,爹娘就马上回来找你们,好吗?” 琅琅哭得抽抽噎噎,昭儿也红了眼眶,凝视母亲:“娘,您保重。” 魏青棠摸摸他的脑袋,强忍不舍把孩子交给岑家。 一路目送出城,谢淮英在一边感慨:“战火之下无完卵,谁也不能幸免。” 魏青棠别开脸去,擦去湿润的眼角,心想他这话倒是不错,战火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无论贫贱贵富都是一样,她这两日亲眼目睹了百姓的惨状,愈发能体会当初云殊的苦心,何以重典治世也要稳一时太平! 可惜,终究是尽付流水了。 方城道:“王妃,我们现在去哪儿?” 魏青棠正要答话,忽然城中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只见先前闯进岑家的那伙贼人狂奔出来,挨家挨户地狂敲:“快!岑家那死老太婆自缢了,快把大夫找过去!” 第832章 女医官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得魏青棠脑子嗡嗡响。 她离开的时候是发觉老夫人情绪不对,但只当她是不愿意离开洛阳,哪曾想,竟是存了死志! 方城闻言握紧拳,扭头便要往回走,谢淮英拦下他:“你去哪儿?” 武士头也不回:“回去救人!” “救什么人啊!这会儿岑家肯定被围得跟铁桶似的,你怎么救!”谢淮英满脸不赞成。 方城却回头,斩钉截铁:“那也得救!老夫人是主子在世上为数不多的血亲,她若出事……”语声一哽,又转头看向魏青棠,“王妃,您下令吧,只要一句话,我马上杀回岑府救出老太太!” 谢淮英也立马看向她:“郡主,你可不要意气用事,咱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这会儿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二人目光灼灼,魏青棠抿紧唇没出声。 理智上,她知道谢淮英是对的,这会儿岑家被重重包围,想救人难于登天,但情感上,真放任老夫人在那群贼寇手里,她无论如何也安不下这颗心。沉吟间,街道外面的蹄声愈发近了,她咬了咬牙,横下心:“方城,你和谢公子先回县衙助阿殊守城,这里的事情暂且别告诉他——” “王妃?!”方城惊呼,谢淮英察觉不对问道,“那你呢,郡主,你不同我们一道回去?” 魏青棠摇了摇头:“我答应了舅父要救外祖母脱身,你们放心,我自有办法。” 方城听了还要说什么,这时外面蹄声隆隆,魏青棠飞快看他眼:“两天!两天内没联系你再说!”语毕闪身冲出去,展臂大呼,“你们要找大夫吗?我就是!” 方、谢二人吓了一大跳,万万没想到这位郡主王妃如此胆大!可这会儿一阵急促的勒马声,显然那群贼寇被她吸引了注意围过来,二人只得缩回巷子里,紧紧贴墙听着外面动静。 大街上,冷风呼啸。 骑在马背上的人打马上前,狐疑地盯着她:“你说你是大夫?”眼前的女子,一身华贵衣裳,眉如新月,唇似绛朱,就像是高门大户里的娇少奶奶,实在和医药铺里那些终日忙碌的女大夫不沾边! 魏青棠也察觉到这点,连忙福身:“妾身是宫中太医院的女官,这次回乡省亲,路经此地……”她边说脑子边转得飞快,按理说,她已经隐姓埋名五年,这里的人除非有当初京城故旧,否则不可能认得她。 果不其然,那人听她这般解释去了怀疑,立即道:“皇宫里的人?太好了,马上跟我回去!” 说罢马上有人牵来马匹,魏青棠抿抿唇,扫了眼身侧巷口,上马随他们走了。 哒哒哒,蹄声远去。 等人走远,方、谢二人才走出来。 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方城一拳砸在墙上:“该死!”他是真恨自己无能,说要保护王妃,结果却让她只身犯险! 谢淮英看向他:“方兄,当务之急是想想回去怎么说,难道真要等两日后再告诉宸王?” 方城咬牙,沉默了好一会儿道:“等两日!” 谢淮英眉梢一挑,只听这憨直汉子沉声说道:“洛阳城陷,主子忙着守城分身无暇,王妃是不想他在岑家的事情上分心……就等两天,若是两天内王妃没回来,我就是拼着这条命也要把她救出来!” 洛阳,岑府。 本该是万籁俱寂的夜里,却到处亮着灯火。 守门的贼寇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连屋檐上也埋伏了人手,魏青棠看得暗暗心惊,只道这少说也有五六十人,这样的局势下敌军不惜出动这么多人马,足可见对岑家的看重和对阿殊的忌惮! 这般想着,抬脚跨入大堂,但听领路的人道:“彭三哥,大夫找到了!” 堂内一寂,接着就有个颇为耳熟的声音欣喜道:“是吗?快带进来!” 魏青棠移步入内,只看一个七尺来高身着玄衫的男子迎出来,双方一打照面,同时愣了。 “是你?” “秦娘子?” 魏青棠瞪大眼睛,脸上五颜六色甚是精彩。 眼前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在刀老大山寨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彭三!他是陶风的人,也是起义军中的一支,此时出现在这儿,难道说来抓岑家的人是他们?! 她心念百转,那厢那彭三也很是惊讶,当初在山寨里,她一出手就灭了朱阀数十人,叫人印象极为深刻! 彭三上上下下地打量一会儿,恭敬地问:“秦娘子,原来你是大夫吗?” 魏青棠没作声,带她来的那人道:“彭三哥,她说她是皇宫里边的女医官,到这边来省亲的!” “皇宫?”彭三瞪圆眼珠,愣了片刻欣然道,“原来如此,我就说秦娘子你身手不凡,原来是皇宫里的人……” 魏青棠嘴角微抽,想不到他倒给她找好了理由,轻轻福身:“彭三爷,可否容妾身先为病人诊治。” 彭三如梦初醒,忙不迭道:“当然、当然!” 他让开身,只看大堂里面置着张八卦镇邪榻上,岑老夫人就躺在那里。 老太太双眼紧闭、嘴唇发白,脖子上还有一圈明显的勒痕,显然是闭气时间过长。 魏青棠看得心头一跳,彭三在一旁摇头叹气:“这老太太的性子甚为刚烈,原本我们只是想叫她开门,也没别的意思,可这老太太就在屋子里悬了根白绫,要上吊自尽!好在当时发现的早,把人救了下来,可惜人到现在也不醒……” 话是这么说,但以她老人家的骄傲,又如何肯在贼寇手里受辱? 魏青棠几乎能复原当时的情景,他们前脚离开,后脚老夫人就悬了梁,万幸是彭三把人救下来,否则她真的要悔恨终身! 上前搭脉,还好,尚有脉搏! 再探向鼻下,虽然微弱也还有呼吸…… 魏青棠轻轻吁了口气,左袖轻拂,在她掌心放了只凝元蛊。这是五毒仙留给她的,能固本培元、凝聚气血。果然,凝元蛊钻进去后老太太身子微颤,紧闭的唇齿间泄出口浊气,她惨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魏青棠起身道:“彭三爷,好了。” 彭三探头一看,只瞧原先死气沉沉的人神色好转,呼吸也变重,不由大为激动:“太好了,这位老夫人可千万不能出事!秦娘子,你真是神医啊!” 魏青棠略微颔首,状似不经意地问:“彭三爷,恕妾身多嘴,你们为何这么看重这位老夫人?” 彭三笑道:“这个秦娘子就有所不知了,这位老夫人……”他正要说,此时一名手下匆匆走进来道,“三哥,阀军那边传信儿了,问您抓到人没,要是抓到了就马上送去军营,不得有误!” 魏青棠眸光一闪,彭三没好气道:“催什么,马上就过去!”说完转头看向魏青棠,“对不住了秦娘子,彭某军令在身,只有稍后再向你解释……”他扭头挥手,立即有人上前抬人。 魏青棠想不到他们这般着急,这么快就要把人送走。 心念电转,叫道:“等一下!” 众人抬头看向她,女子抿唇,莲颚轻扬:“彭三爷,妾身虽暂时稳住了她的病情,但并未完全治好,就这般贸贸然送走的话,很可能有性命之忧。” 这话一出,彭三立时急切望她:“那如何是好?秦娘子,不瞒你说,若是这位老夫人出事,在场不少人都要人头落地!” 魏青棠尚未言语,人群中忽有人道:“那就请女医官一起过去啊!” 这提议叫彭三眼前一亮:“不知秦娘子您……?” 魏青棠咬牙,不料事态发展至此,她犹豫片刻:“好吧,救人救到底,那妾身就随你们走一趟。” 彭三大喜过望:“多谢秦娘子!那我先代陶大王谢过您!” 第833章 还有想走的吗? 而另一头,洛阳,县衙。 激战了整整一日,守城的士兵、衙门的官差连带部分官员,人人挂彩。那些反贼相当精明,知道这里是洛阳中枢,只要攻下这儿就等于攻下城池,因此不要命地猛攻。起先官差还能抵挡一二,后来那些贼子拿来擂木攻门,轰轰得声响撞得人心惊胆寒,不少官差软了腿脚,几乎就要落荒而逃。 那何大人虽有能耐,但毕竟是个文官,面对这样的局势控制不住,吼哑了嗓子也没人听他的,好在这时那位岑家表少爷站出来,叫他两个手下堵了大门,而洛阳守军也及时赶到,这才没叫那些贼人冲闯进来。 可饶是如此,这样猛烈攻势下,依然伤了不少人。 何大人看着院落里四处歪倒、包扎伤口的将士官兵,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大人,”师爷跟在他身边,也是忧心忡忡,“不是下官危言耸听,今日这群贼匪,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趁着童生大比各州府要员齐聚,发动猛攻,明摆着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就算我们撑过今晚,也不一定撑得过明晚啊!” 何大人看他一眼:“那依师爷的意思,本官该如何?” 师爷咬咬牙,凑到他耳边:“大人,反正洛阳城早晚要陷,不如咱们趁早离开吧!这里还有五百卫队,应该能护送咱们离开,到时候逃到临州去,或者回京城,向朝廷求援,这也不是大人您的过错啊!” 何大人闻言浓眉倒竖,立刻就要发作起来。 逃? 他们是可以逃,但这一走,洛阳城怎么办?满城的百姓怎么办? 今天这群反贼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畜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前脚一走,后面这伙人就会血洗洛阳! 可不等他骂出声,立刻就有其他州府的官员附和:“是啊何大人,何必拿鸡蛋碰石头,还是先走为妙吧!” “对啊对啊,再留下来,万一明天那群贼人冲进来……” “本官还不想死啊!” 这一嗓子吼出来,无数双眼睛齐唰唰盯向他。 紧张、害怕、期待、恐惧…… 何大人喉头发紧,看着这一干贪生怕死的官员,只觉胸腔一股义愤涌出! 大盛为何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各路反贼为何揭竿而起,都是因为有这样的官员,只顾自己不顾百姓! 他握紧拳头要喝,这时一个苍老冷厉的声音先他而起:“谁都不准走!” 官员们纷纷回头,只见谢清泉在杨肃的搀扶下大步走过来,今天白天的时候,谢阁老身先士卒,因为不肯走,还被流箭伤了额头,此刻他头上包着白布,目光冷肃地盯视众人:“朝廷给你们俸禄,就是让你们危险时刻丢下百姓,自己逃命的吗?你们到底有没有一点廉耻心!” 谢清泉不比何县令,那是整个大盛朝的首辅,天下读书人的标杆。 他这一句话质问出来,先前说走的官员不禁羞愧低头。 不过性命攸关,还是有人红着脸站出来:“谢、谢大人,我……下官家中还有妻儿老小,实在不能在这里丢了性命啊!求阁老您有大量,派一支卫队送我们走吧!” 谢清泉目瞪如铜铃,死死盯着他几乎要把人射穿。 这时旁边杨肃一声长叹:“罢了,让他们走吧。” “英国公?!”谢清泉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杨肃目光悲悯地冲他摇头。 谢阁老一介文臣可能不知,但像他这样打了一辈子仗的武将不可能不清楚,对方兵力百倍于他们,又是围城,早成了困兽之斗!再这样耗下去,除了拖延时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先前提议那人大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多谢英老国公、多谢英老国公!” 谢清泉冷哼一声:“没骨头的东西!” 院子里一片沉寂,还有血腥的味道从风中吹散,很快,第二个、第三个,跪下来的人越来越多,谢清泉眉头越皱越紧,他扭开头,胸口气得要炸开,洛阳是大盛至关重要的屏障,一旦失去此城,很快反贼叛军挥兵北上,几日功夫就能直逼京城! 这个时候,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忽然响起。 “都想走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身披银灰色大氅的青年缓步走来,他面色淡淡,一双眼眸幽若深潭,就这般静静地投来一眼,就没由来地叫人心头一悸! 何大人几步上前,客气道:“岑表少爷,你怎么过来了?” 今天白天若不是他在,那群反贼就已经打进来了!不过这位岑表少爷似乎身体不太好,局势稍缓后就回屋休憩,直到这会儿才出来。 云殊淡淡睨他眼,点了下头,而后视线转向其他。 谢清泉和杨肃面色微凛,正准备上前,他挥手道:“让他们走。” 这话一落,众人都有些莫名,紧跟着却见谢清泉咬牙躬身:“是!何县令,放行吧!” 何县令也愣了,这谢阁老可是出了名的硬脾气,刚才连英老国公都没劝动,怎么这位岑表少爷一句话,就听了? 不过他也来不及想那么多,因为那些官员一听可以走,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去,唯恐慢了半拍。 就在他们冲出门的瞬间—— “啊!”“呜!”“哇!” 尖叫惨呼同时惊起,旋即就看见先冲出去的那一批人雪浪般齐齐倒下。 “这、这是?!” “天哪,血,是血!” “杀人啦、杀人啦!” 后面的官员吓得魂不附体,忙不迭往回退,只见大门口,云殊的两个护卫面无表情立在那儿,手持弯刀,刀尖滴血,竟是出去一个就杀一个,动作之快之狠,比白日里那些贼寇还要凶恶! 何大人呆了一瞬,高声喝道:“快停下!怎可滥杀朝廷命官!” 然而那两人纹丝不动,犹如阎罗地煞般守在那儿。 何大人欲要上去阻止,却被英国公一把拦下。 他满面震惊地看着这位老国公,只听他苦笑开口:“还是这位爷有办法……” 果不其然,那披着雪氅的青年抬眼,轻描淡写地环视过一圈:“还有想走的吗?” 寂静无声。 第834章 变仁慈了 这一幕血腥场面实实在在震慑了在场的官员,那些原先想逃的纷纷退回去,满脸骇畏。 青年放下手,薄唇微启:“既不想走,就留下抗敌,再有异议,以战场逃兵论处。”他的声音明明不高也不低,可一字字传来就有种无法言说的压迫感。这些官员里也有各州府居高位者,但在此人面前,竟都只能乖乖听令。 何大人拧紧眉头,眼看着他说完要走,叫道:“且慢!” 他挣开英老国公的手,大步上前:“岑表少爷,你今日相助守城,本官不胜感激!但一码归一码,褚大人、王大人他们都是朝廷命官,你有什么权利生杀予夺,取他二人性命?”他说得褚、王二人便是最先冲出去,倒在秦恒竹一刀下的官员。 杨肃眼皮一跳,忙道:“何大人!事急从权,宸……岑表少爷他也是为大局着想……”他知道这位爷不想露身份,所以没有说穿,哪知何大人浓眉倒竖,义正言辞地盯着他道,“老国公,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大盛为何会衰颓至此、四面楚歌,皆是因为法度不严!想当初宸王他老人家在京城时,令行禁止,朝野上下虽有微词,但世道不乱,更没有眼下这般战火频频,他——” 何大人还想说什么,却被对方忽地打断。 “好一个法度不严。” 那青年微微挑眉,淡冷的目光掠过他落到谢清泉脸上:“霍从文呢?” 这话一落,何大人更为诧异。 须知霍从文霍大人可是曾经的大理寺卿,官拜正三品,他执掌律典时民间都称他为霍青天,可从这人口中说出怎么如此稀松平常? 谢清泉轻咳一声,不自然道:“霍从文因隐瞒双生子的身份,欺君罔上,已被褫夺官职流放三千里……”说着,自己也心绪复杂。大盛这几年急转直下,自不是一日之功,像霍从文、宸王府武将,都被一个接一个的逼走,能有今天,当真是咎由自取。 云殊闻言眉眼间流露一丝冷凝,他弯起唇角,极轻极冷的笑了声,而后扬长离开。 “诶,你——”何大人还欲阻拦,谢清泉伸手拦下他,长长叹了声,“宸王殿下说得是,朝廷将忠臣良将或贬或谪,到了今天,还谈什么法度森严……” 场中安静了一瞬,接着爆发雷动。 “什么?宸王殿下?!” “那个人是宸王殿下?可他不是岑家的表少爷吗?!”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宸王殿下的母妃就是岑妃娘娘,他母家有难,自会前来相救啊!” “天,竟是那尊杀神……” 震惊过后,那些官员们反而振作起精神,宸王既在,那他们自然是逃不了的,倒不如拼死一战,说不定还有生还希望! 府衙内愁云惨淡的气氛瞬间转变,何大人怔怔瞧着这一切,倒有些明白那位殿下方才为何如此了。 只有斩断退路,破釜沉舟,也许才有一线生机! 院外。 云殊自出来后就静静站在门边,等了片刻,秦恒竹一很快出来。 秦恒低声说道:“主子,已经处理好了,褚大人王大人的伤都不致命,不过为求逼真多弄出点血来,要多昏迷一阵子了。”原来刚才那一出杀人立威,竟是作戏给他们看! 竹一咧嘴哼哼:“这等贪生怕死的狗官,杀了也就杀了,真不知主子为何饶他们一命!”要搁以前,战场逃兵,那都是立斩无赦的,他总觉得这次王妃回来主子变得仁慈许多。 云殊并没有理会他,淡淡转过身,恰好这时方城和谢淮英回来,双方正巧碰上,都怔了一怔。 “主子!” “宸王。” 二人行礼,谢淮英边拱手边偷偷看方城,用嘴型问他“怎么办”。 方城皱起眉,回来的太过仓促,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禀主子。 云殊看了二人一眼,目光落到方城脸上:“找到人了?” 方城低头:“找到了,两位小主子和岑家众人安然无恙,且已护送离开洛阳,请主子不必忧心。” 云殊点了下头,没有再问。岑家不懂武,云昭云琅又是两个孩子,青儿不会放任他们单独上路,想必是跟着一起走了。而这大战将至,她能离开自然最好。 这般想着迈步离开,方城见主子一贯清寒的脸庞浮起两分轻松,握紧拳头更是缄口不言。 谢淮英攒眉道:“方侍卫,你当真不准备说吗?万一小郡主和老夫人出了事,这可不是儿戏!” 方城沉默片刻,缓缓道:“王妃说了,等两天,我信她。” …… 洛阳城外。 魏青棠他们出城时已是子夜,黑漆漆的夜空布满繁星。 阀军的敌营就布在城外五十里,站在小山坡上望去,灰黑的营帐在夜幕下连绵成片,犹如层层叠叠的山峦一眼望不见尽头。而此时已是子夜,军营中有卫队巡逻,五人一队,手持火把,可见森严! “就在前面了。”彭三指着前面松了口气。只要把人平安送达,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魏青棠眺望片刻,轻声道:“人真多。” 这密密麻麻的营帐,少说也得五万人了。 彭三听见她的话,笑道:“秦娘子有所不知,这次攻打洛阳,不仅沈阀慕容阀他们来了,我们陶大王还有向成天的人也在,可以说天下义军齐聚,共襄盛举。这里驻扎的只是五万先头部队,后面还有三十万大军在,不愁拿不下洛阳!” 魏青棠听得头皮发麻,等他说到还有三十万大军在后面,几乎是咬着舌头才避免惊呼出声。 三十万!朝廷派驻的洛阳守军也才三万,这哪里是倍于,分明是十倍于我方啊! 她越想越是心惊,连掌心都冒出汗来。 彭三领着他们继续前行,稍微靠近军营,瞭台上的哨兵立刻传讯。军营中立刻有十人飞奔走出,手持长戟,严厉地盯着他们喝问:“什么人?敢擅闯军营重地!” 彭三忙道:“是陶大王的人!奉命送人质回营!” “陶大王?”那士兵上下打量一番,收起兵刃,“沈阀主有令,人质到了马上送到主营去,众位头领都在,要议大事!” 第835章 不如娶了她 彭三抬头望望天,已经二更天了,白日里打了一天的仗,到这会儿还要议事,难不成战事就这么紧迫吗?他心下这般想着,面上不自禁流露两分懈怠,那士兵瞧见冷眼一瞪,说道:“这是沈阀主的命令,不得有误!” 沈阀主! 彭三神色一凛,连忙道:“是,我这就将人送过去!”他语毕看向魏青棠,面带歉意道,“秦娘子,只有辛苦你再随我们走一趟了……” 明明之前还不情愿,可对方搬出沈阀,彭三就俯首听命。 魏青棠若有所思,面上轻轻点头:“那就请彭三爷领路吧。” 夜凉如水。 彭三一行人走在军营中,除了晚风刮过树梢的沙沙声,就是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偶有巡逻士兵从他们身侧走过,步伐沉稳,那哒哒脚步好似踏在心口上,平白多添两分沉肃。 魏青棠脸色微微泛白,两世为人,她尚是首次到军营里来,而且还是敌营! 这种地方和京城皇宫乃至斗兽场都截然不同,是真正的肃杀之地,连空气都弥漫着血的味道。还好魏九当年领她去过诏狱,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否则初次踏足,真是会被吓得腿软! 这般思量着,耳边传来彭三的赞叹声:“秦娘子不愧是巾帼英豪,彭某还是第一次看见女子到军营不怯场的。” 魏青棠眼皮轻掀,却也转过脸来看他:“彭三爷,你们方才说得沈阀主是?”她有意打探些消息,故而发问。 彭三也不疑有他,答道:“是沈家阀主,沈策。”说起此人,他神情也变得恭敬起来,“沈阀主是我们这次联军的统领,朱阀、慕容阀包括我们陶大王,商议后一致奉他为帅,大伙儿听他调派,遵照他的命令行事。” 魏青棠点了点头,一军不可二帅,像现在这样临时组建起来的军队,说好听了是义军,说不好听就是乌合之众,必然得推出一个发号施令的人。 她略微思忖,又问:“那你们这次联合起来攻打洛阳,也是他的主意了?”天下大乱后,各路义军揭竿而起,门阀割据,草莽划地,能有本事把这些人全聚起来攻打洛阳,那的确得有几分本事! 不料彭三却笑着摇头:“那倒不是,沈阀主虽然厉害,其他门阀未也就必听他的,我们陶大王也一样,敬重他的能耐,但也不会屈居做他手下……” 魏青棠挑眉,真有两分意外了。 彭三左右瞧瞧,压低声道:“这话秦娘子不要外传,咱们各家这次之所以摒弃旧仇、联手攻打洛阳,都是为自家着想。你还不知道吧,那位爷要回来了,他一旦回来,谁还敢跟他对阵,这不只有先下手为强吗?” 魏青棠眨眨眼,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得“那位爷”就是阿殊。 瞧着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对他畏如洪猛,她一时也不知好笑还是欣慰,只装傻道:“你们说得宸王啊……可你们怎么知道他要回来?” “当然是——”他抬高声,眼见一支卫队从前面走来,才捂嘴道,“当然收到了风声……朱阀秦娘子知道吧,就是那个二当家死在你手底下的。他们这次阀主亲自赶来洛阳就是为宸王的事,可不知怎么得罪他老人家,被一剑洞穿心肺,现在还用人参吊着气呢。” 彭三满脸畏惧,就如那稚幼小童说起吃人的精怪,骇意烙在了骨子里。 魏青棠眼皮不自然地跳了跳,她当然知道这事儿,那朱阀主抓走昭儿想用她们母子威胁云殊,结果被撞个正着,触怒杀神,自然也就倒霉了。 她还未开口,彭三又在旁边庆幸道:“不过也幸好那位爷宰了姓朱的,不然以咱们两家之间的过节,陶大王肯定还要在他手下吃瘪!” 魏青棠:“……”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来到主营帐外。 主营帐前把守着四名士兵,见他们上前便要盘问,彭三连忙过去交涉几句,回来说道:“秦娘子,我们进去吧。” 魏青棠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身后载着老夫人的马车,彭三明白她的意思,道:“秦娘子不用担心,彭某已经通禀过了,老太太尚在昏迷不宜挪动,沈阀主也同意了。” 这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轻声说了句甚好,便定下心神随他入内。 主营帐中,布置得相当气派,厚绒的虎皮毛毯铺满地面,营帐两侧竖着兵器架,架上陈列长枪铁戟,威风凛凛,居中的主位背后还挂着一把宝剑。魏青棠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湛卢剑,据说已失传百年,原来是落到了门阀手中…… 她飞快收回视线,低头随彭三上前。 大帐内,除了主位空置,余下左右各坐有两人。左手边的一老一少,老者白发苍苍,闭上双目似在养神,少年一脸愤怒,在看到魏青棠进来时立刻投出仇恨的目光。右手边的两人,一个是满脸虬髯的大胡子,另一个则是熟面孔陶风。 陶风见着她惊喜起身:“小秦?!你怎么在这儿?” 那左边坐着的少年也蹭地立起,满脸戾气地问道:“陶大王认识她?那她是不是宸王的家眷?” 陶风被问得一愣,魏青棠也手掌冒汗,暗道这少年难道认出自己来了? 这时彭三上前抱拳道:“朱少阀主请不要误会,这位是秦娘子,专程给宸王外祖治病的大夫,并不是人质!” 陶风也反应过来,挡在她身前不悦道:“她是陶某心仪之人,与宸王有何干系。” 朱家阀主就折损在云殊手里,所以他们对他仇恨最深。 那少年一听和宸王无关,立刻一语不发地坐回原位,陶风转过身,满脸欣喜地说道:“小秦,自你上次离开后我茶饭不思,到处派人找你,可你就像消失似的,这些日子你去了哪儿,过得可还好?你的两个孩子呢,他们……” 这陶风滔滔不绝,热情得让魏青棠几乎无法承受,她退开半步福了福身:“多谢陶大王挂心,妾身一切安好。” 话里的冷淡疏离叫陶风呆了一呆,接着,一个豪爽的声音大笑道:“想不到让陶大王牵肠挂肚的女子就是这位,哈哈,那要不趁着大伙儿都在,让陶大王娶了她,也好热闹热闹!” 第836章 两难之境 开口的就是那满脸虬髯的大胡子,这话一说,营帐登时传出笑声,不少人起哄。 “娶了她、娶了她!” “陶大王抱得美人归,也算不虚此行啊!” “这么美的娘子,陶大王好福气!” 陶风俊脸涨红,本能想喝斥,但瞧见火光下女子娇颜如玉,心神一荡忍不住问她:“小秦,你可愿意?” 魏青棠:“……” 愿意哪门子愿意,她为救老夫人而来,想不到把自己搭进去了! 眼珠急转,飞快地福了下身:“承蒙陶大王错爱,但妾身再嫁之身,配不上大王……” “谁说配不上了?”陶风急忙打断,“只要你肯点头,陶某马上八抬大轿迎你过府,决不食言!” 八抬大轿进府,那就是明媒正娶的正妻! 大胡子意外挑眉,哟嗬了一声:“陶大王这是来真的啊?”他们本来是图个乐呵,可没想到陶风如此认真。要知道在这军营里的,要么是门阀显贵,要么是一方霸主,最重要的是一旦攻下京城,这里的人个个可能当皇帝。像他们这种的,玩几个女人纳几房美妾都没什么,可正妻之位决不能轻予。 魏青棠也知道这一点,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她都两个孩子的娘了,居然还能招这种桃花。 好在这时营帐外一阵响动,一个阴柔悦耳的声音传入:“诸位在说什么,这样热闹?” 她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被人推了进来,他约莫三十上下,五官同声音一样偏柔,嘴角含笑,看上去温和可亲,但偶然一瞥时露出的锋芒,足以令人心惊。 魏青棠直觉此人不好对付,便听身后桌椅板凳响,原来那大胡子、朱家少阀主包括那一直没睁眼的老人,都纷纷起身。 “沈阀主。” 众人拱手唤道,魏青棠不由睁大眼。 原来他就是沈阀最年轻的家主,沈策! 关于这位沈阀主的传闻,来的路上彭三给她讲过一些,听说他是沈老阀主的庶子,因为生母是个舞姬,自幼备受欺凌,连两条腿也是被沈家下人打折的。五岁时他被送到潼关学艺,之后没了音信,直到前两年沈老阀主病逝,他的五个哥哥也不知怎么接连去世,这才让他回来继任家主。虽然双腿残废,但这位沈阀主手段够硬,短短两年就在沈家站稳脚跟,这样的人,恐怕相当棘手…… 魏青棠望着他不觉走了神,身边陶风低唤两声,她才连忙垂目。 不过那两束视线已经引起沈策注意,他挥挥手,身后下人便推着他来到跟前:“这位便是擒回来的人质麽?” 陶风正要解释,大胡子笑道:“不不,沈阀主你来晚了,彭三抓回来的是宸王祖母,那老太婆上吊自杀差点没命,还好这位小娘子救了她……”说着暧昧瞅看眼陶风,“说起来,这位小娘子还是咱们陶大王的心上人呢!” “哦?” 沈策意外地扬了扬眉,颇感兴趣地打量起她。 魏青棠只把脸埋得更低,陶风见状道:“好了,这都是陶某的私事,向兄莫再说笑了!沈阀主,你深夜召集我们必有急事,还是先说正事吧!” 营中一寂,沈策点头:“好,就依陶大王所言。” 说罢身后下人推着他走到主位上,其余诸人各自落座,魏青棠也退到陶风身后,垂头尽量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今夜急召诸位,确实有件急事,就在半个时辰前,沈某收到确切情报,宸王就在洛阳县衙里面——” 沈策击掌,帐外立刻带入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 那士兵腿脚发软站都站不住,一个踉跄直接扑到地上,他浑身发抖激动道:“是他、是他!阀主,那张脸小的五年前见过一次,绝对不会认错,就是他!” “那个阿修罗……他……他简直不是人!弟兄们本来都冲进去了,可他一出来,什么也没做,就安静地站在那儿,那群官兵就跟疯了似的往外扑!” “手被砍断了就用脚踢,脚被砍断了就用嘴咬,一个个都是疯子、疯子!啊!!!”他猛然抱住头,好似崩溃般大喊大叫起来。那凄厉的叫声直叫人头皮发麻,沈策扬了下手,两名士兵立刻把他拖下去。 营帐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没有言语。 这次的大战,包括魏青棠在内都很清楚,义军这边是做了万全准备。先是趁着童生大比动手,叫假郑东等人易容混入,再派大军攻城,里应外合!原本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可就因为云殊突然出现,就功败垂成! “就如那小卒所言,县衙未能攻下,如今洛阳的驻地守军已去支援,我们的人只能先撤回来,退守城下……” 沈策平静说道,话未说完那朱少阀主就拍桌而起:“怕什么!洛阳守军不过三万人,我们可是有五万!后面还有三十万大军,十倍于他们,难道还打不过一个宸王?” 少年人总是有几分血性气,可这话一出,大胡子首先摇头:“别人不能,宸王就能!就说这次,那县衙里才多少人,顶天了一百,可咱们呢,少说也派去上千人,结果如何?” 闭目养神的老者睁开条缝,沙哑道:“别的不知,当年卫盛战他用三千击溃五万,老朽亲身经历。” 陶风也道:“以少胜多,确实是宸王的强项。” 在场的这么多人里,不乏有运筹帷幄的门阀显贵,也有用兵如神的草莽英豪,可要说对阵宸王,谁也不敢! 朱少阀主抓头烦躁道:“那怎么办,打不过难道就不打了?”营帐里的都是懂军事的,洛阳城虽然只有三万守军,但易守难攻,如若长久攻打不下变成消耗战,那就对他们极为不利。 “当然不!”沈策眉宇一扬,目光缓缓巡过众人,“这次诸位好不容易摒弃前嫌,共谋大业,又岂能因为一个小小的洛阳被绊在这里。沈某有一提议,可解眼下之围,但需诸位承诺,无论胜败,都要将宸王斩杀于此!” 最后这句话过于骇人,帐中众人鸦雀无声。 魏青棠瞳孔骤缩,紧紧握拳克制住自己,那朱少阀主却大喜过望,追问道:“沈阀主快说,你有何良策?” 沈策道:“硬攻不行,便来软的,如今宸王外祖在我们手中,他这些年对洛阳岑氏多有照拂,想来也不愿意看着她老人家受罪,我们便以她为人质,要挟他交出洛阳!” “好!”朱少阀主轰然叫好,脸上因为激动涨红,“他若答应咱们就拿下洛阳,若是不应就杀了他祖母,也叫他落一个不仁不孝的罪名,怎么也不亏!” 魏青棠听得心胆俱寒,只道局面朝着她最害怕的方向去了,老夫人沦为人质,云殊救则弃城,不救则不孝,怎么都是个两难之境! 大胡子道:“这方法好虽好,但这样一来就将宸王彻底得罪死了……” 沈策微笑接道:“所以沈某才要诸位承诺,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将他杀死在洛阳!” 第837章 会不会太寒碜了? 营帐中一片安静,众人各怀心思,都没有第一时间表态。 魏青棠看向主位方向,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就像条眼镜蛇,看似蛰伏无害,可随时等待一击致命的机会。 她微微抿唇,忽地往前走两步。 “小秦?”陶风疑惑地望着她,魏青棠置若罔闻,抬目直视沈策,“沈阀主,各位头领,你们要怎么打仗是你们的事,但岑老夫人是妾身的病人,可否容妾身说两句?” 这不高不低的一声打破了营中沉寂,朱少阀主皱起眉,不快斥道:“放肆,这种地方哪有你一个女人开口的份儿!你……” 他话未说完,却被沈策抬手打断:“不妨事,这位娘子救了岑老夫人,又是陶大王心仪之人,那便是自己人。”他边说边侧过身,语气柔和地问,“不知秦娘子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这样平易近人的态度,这样温和包容的语气,引得营帐中赞誉不绝,连那些看守士兵目光里也带上敬重。人之常情,一个冷酷无情的主上和一个温和宽容的主上,士兵们都更拥戴后者。 魏青棠眉头微微一沉,想不到沈策会利用她来收拢人心,不过眼下顾不了这些了,她收慑心神,平心静气地开口道:“沈阀主,你们男人行军打仗的事妾身不懂,但妾身清楚岑老夫人的病情,她先前上吊自缢损了气管,连颅内亦遭重创,这种情形相当危险,短时间内必须卧床施针,而且人不能挪动,也不能见风,否则感染个风寒,都有丧命可能。” 说到此,她顿了顿,抬高音量,“所以妾身想说,你们想用她当人质,还请过了这几天再说。” 这话毫不留情,等同于公然驳斥沈策的提议。 沈策眉毛微微一扬,那朱少阀主冷嗤道:“女人果然就是女人,行军打仗,战机稍纵即逝,谁有功夫等你把人医好?” 魏青棠平静道:“朱少阀主不愿意等,那好,等岑老夫人死了,你们就拿她的尸体去做人质吧。” “你!”朱少阀主语塞。 人质人质,活的才能为质,死了还有什么用? 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被一个小妇人怼,又心有不甘,瞠目瞪她一会儿,“谁知道是不是你危言耸听,那死老太婆怎么会那么容易死?” 魏青棠转身垂首:“沈阀主,您若不信可以召军医试试,若是他们谁能治好岑老夫人,妾身甘愿受罚。”老太太身上有她的蛊虫,除非秦易儒或者兄长过来,其他大夫根本察觉不出。 果然,那沈策沉吟一阵道:“既然秦娘子这般说了,来啊,马上请军医过去。”帐外士兵领命,不一会儿功夫,几个大夫愁眉苦脸地走进来,见了沈策纷纷跪下。 “阀主,我等无能!” “那老夫人脉象甚是古怪,时有时无,恐是归西先兆!” “是啊,而且她昏迷不醒,只怕活不了多久了……” 这几句话一出,沈策对她再无疑虑,他挥挥手,几个士兵把人人带下去,随即和颜悦色地看向魏青棠:“秦娘子,那依你看来,需要多久才能治好岑老夫人?” 魏青棠故作沉吟一阵:“至少七……五、五日吧,五日内不能有失。” “五日?”沈策皱眉,想了一会儿摇头,“太久了,三天,三天若没有起色,也就不用医了。” 魏青棠心头一凛,这相当于在给她下军令状了。可三天,时间实在太紧!她正要争取,陶风道:“沈阀主,三天会不会太急了些,若是小秦医不好她……” 话未说完,沈策笑道:“陶大王无须紧张,本阀并没有为难秦娘子的意思,只是时不我予,拖的时间太长容易生变,如果三天内没有结果,那此计作罢,只有另谋出路!” 陶风闻言看向魏青棠,似在征询她的意见,魏青棠心想三天也行,她总能想到办法把人救出去!遂点了点头道:“好吧,三天就三天,妾身会全力以赴。” 沈策颔首:“那就有劳秦娘子了。” 从营帐出来,天边已经翻起鱼肚白,她没想这一折腾就是一宿,看着军营内袅袅炊烟升起,一阵诱人的香味飘来,腹中咕噜咕噜直叫。 她脸颊微红,正要问有没有吃的,陶风体贴道:“小秦你们幸苦了一宿,我已命人在营中准备饭菜,这就先过去吧?” 彭三一愣:“大王你什么时候准备了饭菜?” 陶风不着痕迹地看他眼,温和注视女子,魏青棠也没想那么多,便道:“那就多谢陶大王了。” 三人一路回到陶风的营里,撩开帐子,只见矮桌上摆着几样菜,极为简单,白面馒头配咸菜萝卜,再加两大碗稀粥,虽然比起之前天壤之别,但魏青棠饿了一宿,根本顾不上就端起粥碗喝了口。 烫热的粥米入胃,她才发出声满意地轻叹,抬头望去,却见两人还站在那儿,不禁道:“快坐呀,你们怎么不坐?” 陶风微微一笑:“我不饿,小秦你慢慢吃。” 彭三望着那馒头咽了咽口水,也道:“我……我也不饿,秦娘子你吃吧。”他这么说着,可眼里的垂涎之意十分明显。 魏青棠怔了下,慢慢放下碗筷:“陶大王,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还望你明言。” 陶风摇头:“没什么……对了,陶某营中还有军务,先告辞了,小秦你吃完可以在此处安歇,放心,我已吩咐过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他说罢匆匆离开,彭三也想跟着走,魏青棠叫道:“等等!” 彭三颇为不安地看着她,魏青棠故意道:“你们一个两个藏着掖着,莫不是这饭菜有什么问题?” 彭三忙道:“没有,绝对没有!这是陶大王的早饭——”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说漏嘴了,赶忙捂住嘴巴。 魏青棠愣愣盯着他:“陶风的早饭?”两个白面馒头,配一碗米都没两颗的稀粥,这对好歹也是一军统帅的陶风而言会不会太寒碜了? 第838章 让你变成寡妇 她沉吟着没有说话,那彭三怕她误会什么,急忙道:“秦娘子请别介意,不是我家大王有意怠慢,实在是军中粮食有限,这些都是最好的了……” “最好?”魏青棠抓住这个字眼,低头看那稀得不能再稀的粥,忍不住问,“若这也叫最好,那你们吃得又是什么?” 陶风身为一军统帅吃穿用度理应最好,他尚且如此,那普通士兵又能吃什么? 彭三呆了下,浑然不觉道:“就吃糟糠啊,一斤酒糟混着米糠,能吃好几天的了。” 糟糠! 这玩意儿在京城连猪都不吃的,竟成了这里士兵的主粮! 魏青棠端着粥碗食欲全无,只觉心口一阵沉重。 彭三却未察觉般,一双眼睛恋恋不舍地盯着馒头,见她迟迟没有伸手去拿,忍不住道:“秦娘子,这馒头、你,你不吃了麽?” 魏青棠看着他不停吞咽唾沫,胸中情绪愈发复杂,她随意摆了下手:“嗯,妾身吃好了,若彭三爷不嫌弃……” 没说完,彭三已抢上前:“不嫌弃不嫌弃,当然不嫌弃!”他抓起一个掰成两半往嘴里塞,又小心翼翼地把另一半放进怀里,“弟兄们好久都没吃了,拿半个回去分……” 随即吃得狼吞虎咽,连嘴角的馒头屑也没放过,魏青棠看得好笑又可悲,等他吃完才慢慢道:“彭三爷,妾身有些事情想请教,不知方便吗?” 彭三吃人嘴短,忙道:“当然,秦娘子有什么想问的,彭某知无不言。” 魏青棠点了点头,屈指在桌上轻敲两下,沉吟道:“彭三爷,你们军中的粮饷一直这么缺吗?” 彭三没想她问这个,愣了下才道:“是啊,这两年老天爷动了火,大旱之后又是洪涝,弄得老百姓颗粒无收。咱们身为义军,总不能学朝廷那些狗官把他们唯一的粮食抢了吧,所以只好勒紧裤腰带,能扛就扛喽~” 魏青棠闻言默然好一会儿,道:“妾身虽不懂打仗,但也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你们的士兵连肚子都吃不饱,还要上战场……”那不是送死吗?最后这句话没说出口,可语气满是怜悯。 彭三却大咧咧地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秦娘子这就不知道了吧,上战场、打仗好歹还能混口吃的,什么都不做那才叫等死呢!苏州扬州知道吧?那里地沃雨丰,人够富庶了吧?可过得怎么样,十倍赋税,家里连过冬的口粮都存不下来,不就是等死吗?” 魏青棠睁大眼:“十倍赋税?朝廷是疯了吗?”原本大盛朝的赋税就过于严苛,一亩地要收三成粮,再翻个十倍,那农户倒贴都不够啊! 彭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谁知道那群狗官怎么想的,也许是知道这两年北方大旱,收不上银钱,所以在南方加征呗~反正我那儿的几个远房亲戚都跑来投奔我了,造反也是死,饿死也是死,还不如拼一把呢。” 魏青棠哑口无言,心头猛地窜起怒火。 哪怕从前魏九在的时候,民间赋税也未如此离谱过,这几年张太后和明武帝在搞什么,才能弄到这样天怒人怨的地步? 彭三说着想到什么,殷勤道:“对了秦娘子,说起这个,我必须和你说说我们大王,他啊原本是聚水镇的武师,武功好、肯吃苦,那地方的人都很喜欢他。大概两年前吧,聚水镇新来个狗官,那真是人模狗样,活脱脱一个畜生!白日里就拿钱判案,谁给的钱多就判谁赢,晚上就让手下去找年轻姑娘,镇上好多家闺女都没了清白!” “当时镇上的乡亲们联名,要去州府告他,结果走漏消息,被他抓进了大牢。那狗官还私设刑场,说要以谋逆罪把他们全部处斩,我们陶大王得知此事,半夜摸进官府一刀宰了他。乡亲们是得了救,可我们大王被官府定为反贼,四处搜捕……” 他说得唾沫横飞,端起那半碗稀粥喝了口。 魏青棠颔首,道:“所以你们大王才落草为寇,竖起反旗和朝廷作对,是吗?” 彭三用力点头,双目认真地看着她:“秦娘子,我们大王是真英雄、好汉子!他有一次为了掩护弟兄被官府抓了,严刑拷打三天三夜,愣是没出卖一个兄弟!我们跟他都是心甘情愿的,所以……”说着,忽然双膝一曲跪下来,“秦娘子,请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嫁给我们大王吧!” 魏青棠:“……” 她嘴角微抽,连忙扶起他:“彭三爷,快请起!” 彭三坚定道:“不,秦娘子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实话同您说吧,我跟了大王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过,自从上次山寨一别,您走之后,他就派弟兄们到处打听你的下落,而且对那些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多加照料,从那时起彭某就知道,大王对您是用了真心的!” 魏青棠挑挑眉毛,还真不知陶风居然用情至深到这个地步。 可她分明才和他有一面之缘,这人看上她什么,总不能是张脸吧? 无奈扶额,恰好这时帐外一阵响动,魏青棠从帐缝之间看到陶风站在外面,清清嗓子,也正色道:“彭三爷,你既说了这肺腑之语,那妾身也实话同您说吧,妾身已经嫁过人了,而且有了两个孩子……” “可您不是与夫君和离了吗?”彭三激动道,“至于孩子,我们大王也说过,会视如己出!” 魏青棠微微点头:“是和离了,但近日重逢,我们又言归于好。”她看见帐外男子身影一晃,似乎有些踉跄,随即抬高声音字字坚定,“而且不瞒你说,即使未与他修好,妾身此生都不会另嫁他人,所以陶大王的美意妾身只能辜负了。” “可是——”彭三瞪圆了眼睛还想说什么,这时帐帘一扬,却是陶风大步走入,“彭兄弟,不必再说了。” 他看向魏青棠,那张英武脸孔面皮抽动,似在极力忍耐什么,他深深凝视她一会儿,拱手道:“小秦,我这兄弟全是为我着想,希望你不要怪他,至于他说的事……”喉结滚动了下,字字艰涩,“陶某绝非强人所难之人,你、你和夫君重修旧好,我……我祝福你们!”言罢逃也似的离开大营,背影显出几分狼狈。 彭三叫了几声大王也跟出去,魏青棠看着陶风步伐踉跄,那挺拔身影露出两分落魄,轻叹口气。 这确实是条好汉,敢爱敢恨,可惜爱错了人…… 正要躺下休息,那彭三去而复返,他手里握着大刀,气势汹汹道:“秦娘子,你夫君是谁,现在在哪儿?”魏青棠眼皮一跳,就见他抡起大刀往地上一砍,“彭某现在就去宰了他,让你变成寡妇,你就能嫁给我们大王了!” 魏青棠:“……” 第839章 长得跟你一点也不像 彭三在那厢咄咄逼问,魏青棠扶额,只觉头疼得紧。 陶风好打发,他手下这些人怎么这么难缠…… 正要想个法子劝解,忽然灵机一动,道:“彭三爷要杀我夫君?可我夫君在洛阳城里,你……”她故意拖长尾声,想看看他是何反应,果然看见彭三浓眉倒竖,戾气十足道,“洛阳又如何?老子照样混进去杀了他!” 这些草寇土匪本就满身匪气,只是碍于陶风的面子在她面前多加收敛,眼下性急就暴露出来。 魏青棠唇角微勾,却没在意这些,她先前离开的时候跟方城说过,两天内会给他回信,如今身处军营正愁没办法呢……眉梢轻轻一掀,她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彭三爷帮妾身传个话吧,妾身的夫君姓方名城,现在洛阳县衙里边,您若见到他就告诉他,妾身在你们军营替岑老夫人治病,一切安好,很快就会回去,请他不用担心——” 最后一字刚落,那彭三就旋风般地冲了出去。 魏青棠微怔,旋即轻笑摇头。 这下子,方城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洛阳,县衙。 遍地是激战后的惨状,方城和竹一正在后院给伤兵包扎,冷不防一个官差进来,说道:“方侍卫,衙门口有个人,说要见您。” 方城头也不抬地给人缠着绷带,只道:“又是来捐粮的?直接领到府库去!”这一天一夜他们反守为攻,重新夺回洛阳城,城中不少百姓自愿来捐粮,他已经接待好几拨了。 那官差闻言在原地踟躇没走,方城见状抬头:“怎么?不是来捐粮的?” 官差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方侍卫,您是不是惹了什么桃花债啊?那人说是你娘子的手下,要替你娘子杀了你……” 方城顿时张大嘴巴,旁边竹一听了,哟嗬一声跳起来:“娘子?不得了啊老方,你来洛阳还成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方城立即瞪他眼,严肃同那官差道:“这位兄弟,方某尚未娶妻哪来的娘子,怕不是找错人了吧!” 官差也愣了,说道:“可他信誓旦旦,就说找一个方城的人,这……” 方城竹一相视一眼,都觉愕然,最后是那官差小声道:“要不,您去看看?” 于是三人直奔县衙门口,到那儿只看一个陌生男子扛着刀,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方城上前道:“这位兄台……” 话还没说呢,那男子挥刀一指:“你就是方城?” 方城莫名点了下头,那男子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一番,撇撇嘴面露不屑:“老子还当是什么英雄人物呢,原来不过如此!啧,这样吧,只要你肯写一封休书,休了秦娘子,老子就饶你一条狗命。” “休书?!”方城瞪大眼睛更为愕然了。 那男子一顿,又摇头:“不对不对,你休了秦娘子就坏了她的名声,应该是秦娘子把你给休了,对,你去求她休了你,大家无事安好!” 方城听他自说自话当真一头雾水,好一会儿才拱手道:“这位兄台恐怕认错人了,在下不认得你说的秦娘子,更不知什么休书——” 声一落,就见那人大眼一瞪厉声道:“哼!缩头缩脑,秦娘子怎会看上你这鳖孙?吃你彭三爷一刀!” 哗—— 大刀抡起,破空之声如裂金帛。 他这当头一砍气势十足,方城识得厉害侧身避开。 噹!! 尘土飞扬,但见那一刀落空,在地上砍出一道深深的白印。 方城皱起眉,想不到这人蛮力这么大,正要开口,那人第二刀又砍了来:“老子今天替秦娘子宰了你,她就可以安安心心嫁给我们大王,再无顾虑了!” 这一刀又急又狠,方城避无可避只能迎战,双方交上手,人影交缠,一时只听砰砰噹噹的声响,不一会儿就引来不少人围观。 竹一抱臂靠在门栏上,懒洋洋瞅着,他清楚同僚本事,这耍刀的看着劲儿大,但都是蛮力,根本不是方城对手。 果不其然,一炷香不到,那人刀势就迟缓下来。 方城见机一掌拍在刀背,但听“噹”得脆响,那人抱着刀倒退数步,脚步踉跄…… “好!打得好!” “方侍卫厉害!” “不愧是宸王府的人……” 周围响起叫好声,方城转头一看,这一片竟围了不少人! 这里面有的是附近百姓,还有衙门里的官差和洛阳守军,昨夜一场血战他们都认得他,是以纷纷鼓起掌。 方城有些赧然,那个叫彭三的站起来,怒目圆瞪:“好什么好,都不敢正面接老子一刀,胆小如鼠!” 方城却老老实实道:“这位兄台力大如牛,正面相接无异于蚍蜉撼树,所以方某才以巧劲取胜。” 彭三虽听不懂蚍蜉撼树是什么意思,但听得出这是在称赞自己,便抱臂哼道:“算你有点眼光……”说完一呆,他不是来杀人的吗,怎么还肯定起他了?于是故作凶恶:“不行,老子还是要杀你——” 这次尚未出手,竹一吹了声口哨。 “汪!汪汪!” 一黑一白两条猎犬冲出,将他围在中央。 彭三眼珠圆瞪,凶恶的大脸盘上惊恐毕露:“狗!狗哇啊啊啊!!!”他尖叫着夺路要跑,竹一叫了声“小白”,那条白色猎犬一跃而起,直接将他扑到在地。 彭三七尺壮汉,平日在战场上那也是刀兵加身不眨下眼的,可唯独对狗畏之入骨,当下瑟瑟发抖,动也不敢动一下。 竹一走到他跟前由上往下睨视他:“你到底哪儿来的,为什么要杀方城?” 彭三抖若筛糠,紧紧咬住嘴巴,竹一吹了声口哨,压在他身上的白色猎犬嗷呜一声,一爪子按在他胸口。 “啊啊啊!别、别、我说!”他尖叫着道,“我叫彭三,是替秦娘子来杀……啊不,是替秦娘子来给她夫君传话的!秦娘子说她夫君叫方城,让我告诉他不用担心,她现在在军营给人治病,等治完了就回来跟他团聚!” 这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竹一愣愣,狐疑地转过头看向同僚。 他那充满怀疑的眼神仿佛在说:“他说得不会是真的吧?” 方城大呼冤枉,忙道:“别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秦娘子,更没有娶她!” 一听他否认,彭三急道:“怎么没有,秦娘子为你拒绝我家大王好意,还跟你生了两个孩子!” “我——”方城下意识反驳,话到嘴边猛想起什么,睁眼看向他,“你说什么?两个孩子?” 没记错的话,王妃在民间化名就是“秦娘子”,而且她也有两个小主子…… 彭三张口道:“是啊,还是一对双生子,不过长得跟你一点也不像……” “!!!” 方城立刻明白这人是替王妃传话来了,面色一凝,道:“你跟我进来!” 第840章 那就陪葬 县衙内,他们让彭三把话说完,就赶人走了。 竹一看着方城满面凝重,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他口中的‘秦娘子’是不是王妃?”双生子、还姓秦,实在太巧合了! 方城看他眼,缓缓点头,竹一立马把人推到墙上:“你他妈疯了吧?王妃不是跟岑家人回京城了吗?怎么在反贼军中?”他压着嗓子问,声音里满是抑不住的愤怒。 开什么玩笑,他们在跟反贼开战,王妃被他们抓去,那不是被擒王了吗? 方城掰他的手,没掰开,也由他:“我也不想这样,可是……” “可是个屁!当时主子派你去护送的,这究竟怎么回事,你跟主子也没说实话!”竹一一连串质问,逼得他哑口无言,方城扭头咬咬牙,猛推开他,“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当时是要送他们离开,可老夫人坚持不走,敌人又到了门口!万般无奈下我们只能先送其他人离开,可谁想得到,回来就发现老夫人上吊自杀了,还落在反贼手里!” 竹一倒吸口凉气,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缘由。 方城懊恼抱头,沉声说下去:“我们本来要回去营救的,可敌人太多,是王妃提议她假扮大夫回去伺机营救,让我们先回来……” 这话一落,竹一右拳挥他脸上:“你是不是个男人?你让王妃一个女人去反贼军中涉险?!” “我——”方城张口欲语,当时的情形其实迫在眉睫,王妃根本没给他们商量的机会就冲出去。 可事已至此,他顿了片刻,垂头默认:“是我的错……” “你!”竹一还欲挥拳,可看着他那张懊丧的脸又下不去手,冷冷道,“要是王妃有个好歹,你就等着主子重罚吧!” 方城没有争辩,屋内沉寂片刻,竹一问:“接下来怎么办,跟主子说实话?” 方城立即否道:“不行!王妃说过主子守城殚精竭虑,不能再让他耗神了!” “那怎么办,那可是一群反贼!别人不知道你我该清楚得很,那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匪寇,万一他们识穿王妃身份……”莫说三大门阀,就是那些山野草寇也恨主子恨得要命,如果他们知道秦娘子就是王妃,恐怕会杀了她泄愤! 方城也想到此节,脸色愈发苍白,可他答应过王妃不能说,一番天人交战,终是横下心:“不管了,王妃安危第一,我这就去禀明主子!”他边说边往外走,刚踏出门,整个人就如雷劈般定住了。 竹一跟出来,就看见主子一身银灰色大氅,静静站在院子里。他身后跟着秦恒,皱紧眉头冲他们摇头——竹一心一沉,完了,他们刚才说得话主子全听见了! 方城面沉如水,走上前跪下道:“主子……” 刚唤一声,胸口就挨了一脚,他整个人被踹到地上,闷哼了声又重新爬起来跪好。 云殊淡淡睨他眼,薄唇启阖,吐出的字句犹若寒冰:“滚开。” 他一向冷情寡淡,可成亲之后性子渐敛,也开始变得有人味儿起来,但如今这一句,冷逾冰雪,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那个淡漠无情的杀神! 秦恒竹一心头一寒,方城却死死跪在他面前,沉声道:“主子,王妃之所以瞒着您,就是不想您担心!您若因此——唔!”这一次可不止一脚,他整个人都倒飞出去,嘴里还吐出口鲜血。 云殊漠然地看着他,那毫无温度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秦恒竹一大骇,忙不迭拦道:“主子,方城糊涂,请您饶他一命!” 两人齐齐跪下,硬着头皮阻拦,只觉周遭气流都凝固般。 云殊静静注视着三人,那清冷的眸子一时幽如荒渊深不见底,他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时间好似停滞般,久到秦恒等人以为他不会再开口、后背都浸透了冷汗时,才听到轻的不能再轻的一句:“她若出事……那就陪葬吧。” 雪氅轻拂,青年转身而去。 秦恒三人望着主子背影,忍不住齐齐打了个激灵。 陪葬?拿什么陪葬? 只怕是拿这天下了吧…… 秦恒苦笑着去扶方城,口中训斥:“你是不是疯了,明知道王妃对主子的重要性,还敢让她冒险?” 方城没吭声,伸手抹去嘴角血迹,才沉沉说了句:“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这样做……你们没发现吗,自从这次重逢后主子太在意王妃了,哪怕她掉了根汗毛都紧张得不得了……” 秦恒一愣,皱眉道:“那是因为主子和王妃分别了五年,如今好不容易重逢……” 没说完就被方城打断:“好不容易重逢就能时时刻刻看着吗?秦恒,你跟主子时间最长,你应该清楚这样下去王妃会成为主子的弱点!” 秦恒心头一凛,知道方城的话没错。 宸王府之所以战无不胜,就是因为从来不允许弱点出现,如果自家主子不能信任王妃,处处加以保护,那么迟早会出大事! 他沉默了下,低声道:“所以你让王妃去冒险,也是希望她能证明自己,让主子多放两分心,对吗?” 方城点头,秦恒肃然起敬,没想到这平时看似憨厚的同僚还有这等心思,正要说些钦佩的话,方城又挠头道:“其实那时候也容不得我做选择,王妃根本没商量就冲出去了,所以……” 秦恒:“……”他就说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脑子,敢情是赶鸭子上架! 而另一头,军营内。 魏青棠小睡了两个时辰就去给老夫人看脉。 意外的是老夫人帐中,居然站了几名军医,见她进来都上前道。 “秦娘子来了?” “休息好了?” “营中粗陋,招待不周之处的请海涵。” 这几人声音拖得老长,一看就是在不耐烦地敷衍。 魏青棠眨眨眼睛,不明白这算怎么回事,这时那大胡子走进来,豪爽笑道:“小娘子莫怕,这是沈阀主的意思,他说你医术高明,正好让这群庸医来开开眼界。” 开眼界? 魏青棠眼皮一跳,看着这群皮笑肉不笑、有几个眼里还隐有不屑的军医,暗道开眼界是假,监视她给老夫人医治是真吧? 这下坏了,她对医术只懂皮毛,怎么瞒得过这些行家呢? 第841章 露馅 魏青棠迟迟未动,那几个军医耐不住了,有个蓄着山羊胡的走上前,装模作样地做了个揖:“这位娘子,你说你可以医好岑老夫人,那就请快动手吧~” 魏青棠睨他一眼没搭理,转过脸看向大胡子,面露为难:“向大王,这不太好吧,妾身的医术素不外传——” 刚说完,那山羊胡就叫起来:“什么?不外传?你这小娘子真以为我们要偷师吗!” 行医的多少都带了几分傲气,因此不止他一个,其他人脸上也染了怒气。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真当我们是来拜师的?” “老朽行医治病一辈子,难道还不如一个小妇人?” “当真笑话!” 魏青棠要的就是这效果,对着向成天一福身:“向大王,既然几位大夫也这么说,瓜田李下,为了避嫌还是请他们都出去吧?” 向成天懵了,又看那几个军医高傲地冲他大声道:“向大王,老朽等也不敢偷学秦娘子的绝艺!为了不惹人说闲话,还请恩准我等离开!” 双方都这么说了,他骑虎难下,只好道:“那、那好吧……”话才落,几个军医就甩袖离开,面容甚是不屑。 魏青棠垂了垂眸子以示歉意,心头却在狂喜,这样一来就不会露馅了! 哪知军医是走了,那向成天却拉开张椅子,大刺刺在旁边坐下。 他翘起二郎腿一副不打算走的模样,魏青棠挑了下眉毛:“向大王?” 向成天抓了把瓜子放手里,抬抬下巴:“哦,不用管我,我不懂医术,也学不了什么,你快去救人吧。” 魏青棠:“……” 千算万算,还算漏了这一个大胡子! 她银牙微咬,只得走上去装模作样地搭脉问诊。 老太太的情况和昨晚并无分别,凝元蛊在体内活血聚气,已经起了一定效用,接下来就等她自己醒过来……她故作沉吟,眼角余光瞄了眼向成天,想着该怎么把这人打发走。 忽然,向成天道:“秦娘子,你是灵泉县的人吧?” 魏青棠下意识道:“不,我是南阳……”没说完蓦地反应过来,闭上嘴警惕地看向他,“向大王这是何意?” 向成天摸摸鼻子,哈哈笑道:“别紧张,我就随口问问、问问~” 他是这么说,然而魏青棠知道可没这么简单。 且不说这姓向的是不是在试探她的身份,光是那句“灵泉县的人”,就知道他已经把她调查了一番,至少知道她先前在灵泉县生活过!不过他要装蒜,魏青棠也不拆穿,拾起根银针捻了捻,悠然道:“向大王既然这么关心妾身,来而不往非礼也,妾身也想请教向大王一个问题。” 向成天没想这小娘子看上去秀秀气气的,说起话来如此锋锐,愣了下,大笑:“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魏青棠眼底精光一闪,道:“妾身听说向大王起兵以前是个屠夫,曾经娶了三房夫人,可不知怎么都先后过了世,是真的吗?” 向成天瞳孔骤缩:“你说什么!”他脸上肌肉紧绷,双目之中戾气大作,魏青棠知道这一句踩中了他的痛脚,故作无知道,“哦?难道这传言不是真的?不是向大王你虐杀了三位夫人?” 砰! 向成天拍桌而起,那红木方桌在他掌下轰然而倒,碎得四分五裂。 魏青棠神色不变,看着大胡子起身,犹如头发怒雄狮狠狠瞪着自己,片刻,他冷笑一声:“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娘子!”语毕扬长而去。 她轻吁口气,暗道总算把这人逼走了,同时心中感激许先生,多亏他当时在村子里讲了不少奇闻轶事,其中就有关于这位向大王的。 据说他年轻时刀法如神,做屠夫有庖丁的美誉,只不过比较倒霉,娶了三房夫人,第一夫人性子火辣,与他争吵动手不小心磕到刀口,送了性命,第二任夫人是个病秧子,过门没半年也去世了,到这第三任嫌弃他穷与人私奔,结果路上摔落悬崖丢了性命。事情原本就是这样,可就因为他满脸凶相,又是屠夫,居然越传越玄乎,说是他虐杀了三位夫人,还送了个“屠妻”的外号。这向成天也要脸面,死也不肯说第三任夫人是与人私奔,就默认下来,久而久之外面都道他屠妻,真相反而无人知晓。 好在许先生阴差阳错下,见过他那第三位夫人私奔的姘头,得知真相,便当趣事说给她听。 魏青棠微抿唇角,若不是这向成天在背后调查她,她也不会拿这些私事去激他。 这时候,帐外传来脚步。 她以为是彭三回来了,哪知出去一看,竟是陶风。 他紧皱眉头,一霎不霎地盯着她,那目光中的复杂让她心生不安。 紧接着,陶风伸手,也不顾男女之防一把扼住她手腕,沉声说道:“跟我走!” 魏青棠自认识他以来,这人一直表现得像个君子,无论几次示好、抑或是举止言谈,从来不会勉强她,更别提动手动脚。可现在…… 她心头沉了沉,隐隐察觉是出事了,挣下手腕没挣脱,便道:“陶大王,你先放开我。” 陶风闻言抓得更紧,头也不回地往自己营帐里去。 这一路上有不少士兵、还有巡逻的将士看见,纷纷侧目,可他毫不理会,一直将她带到帐中,才猛地将人松开。 魏青棠皱了下眉头,看着自己被拽得发红的手腕,抬眸问:“陶大王,出什么事了,让你这般急躁?” 她表现得从容不迫,乌黑明亮的眼睛里甚至还有一丝困惑,仿佛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陶风拳头握紧,张了下嘴似想说什么,可又没忍开口。 他倏地背过身去,闭眼,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小秦,你为何要骗我?” 这一声中满含着不解、失望和被欺骗的怒火。 魏青棠心头咯噔一声,猜到可能是自己的身份露馅了,但仔细想想,自己的言辞都极为注意,应该不可能出错,那么就只有彭三……她目中锐芒一闪,平静问道:“我哪里骗你了?” 陶风猛回头:“你还不承认吗?你是宸王府的人,你夫君是宸王手下,你故意混进军营来,就是为了救岑老夫人!” 果然! 魏青棠眉梢一挑,她利用彭三去传话,说她夫君是方城……那彭三不知道方城的身份,但陶风不可能不清楚云殊身边有哪些人。所以他以为她是云殊派来的,故意利用他,才有此一问。 定了定心神,淡定开口:“那又如何。” “???” 陶风瞪大双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那又如何?你谎言欺骗,故意利用我,难道就没半分愧疚吗?!” 第842章 你不该骗我 “愧疚?为何要愧疚。”魏青棠淡淡道,“陶大王不会以为,你们私下抓了我家老夫人为人质,威胁我家主子,就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为吧?”她就势承认下来,毕竟宸王手下总比宸王妃这个身份要好一些。 陶风哑然,愤怒瞪她半响,移开眼:“那不是我的意思……” “可在主营议事,陶大王也没有否认。”魏青棠勾唇,嘴角浮起一丝讥讽,“你们嘴上不说,但实则害怕我家主子,不敢正面和他交锋,就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我!”陶风张口欲反驳,可话到嘴边,才发现她句句话占理。 他死死握紧拳头,倏地抬手,一拳砸在桌上。 “可你也不该骗我!” 沙哑的声音中,满是痛苦和不甘。 魏青棠有些意外,没想到他对自己如此认真,要知道她作为敌将潜伏入营,按照军中规矩罪不可恕,但他居然只在乎她骗了他……敛去笑容,郑重福身:“对不起陶大王,我没有想过骗你,只是情势危急,不得不如此。” 陶风一愣,回头看向她,只见女子神色坦然,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里蕴着歉意,坦坦荡荡。 他一时不知该骂还是该原谅,只觉胸口那一团酸涩情绪愈发肿胀…… 为什么,她会是宸王的手下? 这样璀璨明媚的女子,为什么偏偏和他分属敌营! 陶风愣愣望了一会儿,颓然道:“罢了,你走吧。” 魏青棠挑眉:“走?” 陶风疲惫地点点头,低声道:“走吧,你是宸王的手下,这个身份要是暴露,会马上没命的。” 魏青棠这回是真惊讶了,明知她是敌人,却还在担心她的安危? 微扬唇角,轻轻摇头:“多谢陶大王好意,但我不能走。” 陶风瞬间抬头望她,魏青棠道:“老夫人还在,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我不能走。” “你!”陶风瞪眼望她,面露愠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的人都和宸王有深仇大恨,别的不说,宸王杀了朱家阀主,那朱少阀主天天想找他报仇,万一得知你的身份,第一个就拿你泄愤!” 魏青棠瞧着男子面上的紧张和担忧,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平素端持,哪怕笑时亦是抿唇浅笑,似如今这般破颜开怀还是首次,陶风不禁看呆了,却见女子红唇轻启,声音里也带了两分笑意:“我的身份不是只有陶大王知道吗?你不说、我不说,谁又会知道?” 陶风一呆,听着她话里的那句“只有陶大王知道”,心跳加速,竟觉异样欢喜! 他赶紧压下这情绪,摇头道:“这不成!我岂能帮着你隐瞒?” 魏青棠扬扬眉毛,笑着看他道:“不隐瞒也罢,那就请陶大王出去吧。”话是这么说,可右袖中已召出安眠蛊,只等他一转身就迷昏他! 哪知陶风挣扎一阵,竟妥协了:“你……是不是只要救走岑老夫人就肯作罢?” 魏青棠一怔,男子握拳,忽道:“也罢,以一个老人为人质本来就不是英雄所为,陶某原本也不赞成这样做,可少数服从多数……算了,不说这些,这样吧,这段时间内我不会泄露你的身份,也会想办法帮你把人送走。但你得保证,一旦救人出营,就再也不得回来,而且这期间你在军中窥得的所有机密,均不得外泄!否则天涯海角,陶某也一定追杀你!” 行军打仗,最忌被敌方刺探,像布防、点将、何时进攻、由哪一城门攻入都是机密中的机密,所以陶风才严厉警告她。 但魏青棠压根没想这些,她对她夫君十二万分信任,打仗交给他就是了。 她唯一的目标就是把人救走,不给他拖后腿,因此闻言点头如捣蒜:“好好,只要陶大王不泄露我的身份,就算你不帮我也成!”说着还左顾右盼,跑到一张矮案前抓起纸笔,“口说无凭,不如咱们立个字据吧?唔,按个手印也成!” 女子就像只狡黠的猫儿,笑眯眯地望着他纯良无害。 陶风被这笑容晃花了眼,好似有日光照在她脸上……恍恍惚惚按了手印,回过神才惊道:“不可,这要是被人知道——”私通敌军,无论门阀还是向成天都不会放过他! 可惜晚了,女子灵动地跳开去,晃晃字据:“陶大王放心,只要你不违约,我保证这张纸不会被第三个人看到!” 陶风又悔又懊,暗骂自己怎么就中了她的计,看着女子将那字据贴身收好,忙道:“小秦……”刚唤了声,又苦笑道,“什么小秦,这想必也是个假名吧?那你的真名呢?” 魏青棠看他眼,毫不在意摇头:“名字有那么重要吗,你之前唤我小秦,今后也可以这么叫。” 陶风想不到她如此洒脱,呆了下,点头:“好,小秦,陶某想问你,那宸王就这么了得,值得你为他做这么危险的事?” 魏青棠一愕,心道这算什么危险,当年他毒发命悬一线,她为救他连西疆圣女都假冒过,虽然她的确也是圣女,可那会儿并不知晓,是真真正正的送羊入虎口。所以陶风这一问,她反倒笑了:“陶大王,世上哪有那么多值不值,无非是愿与不愿罢了。” “你若说是对宸王,那我心甘情愿。” 陶风神情一黯,见她如此死心塌地,劝降是不可能了。 他轻声叹道:“你我各为其主,希望日后不用在战场上相见。” 魏青棠心说这次潜入敌营其实是迫不得已,回去之后阿殊肯定不会让她上战场,沉默片刻,压低声:“陶大王,你担心得未必会成真,反倒是你效忠之人……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沈策心思诡密、手段阴私,绝非你这种光明正大的人能敌,还有向成天,看似粗犷豪放,实则粗中有细,早早地站在了沈阀那边,你日后的处境,不妙啊!” 这几句话一出,陶风顿时震惊地看着她,魏青棠见这表情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其实这也是她推断出来的,沈策不放心她的医术,派军医监视,却让向成天带人过来,还有在主营议事的时候,那大胡子虽没表态,可明里暗里都在帮衬沈策,这种情形下,除非是早已投主,否则向成天不会做到这一步。 陶风面色沉凝,显然也知道这些,他目光微闪,道:“这都是后话,眼下诸阀联军,对手是朝廷,不能自乱阵脚。” 魏青棠轻轻一嗤,笑得有些凉薄:“朝廷?就那个破败不堪的朝廷,没有阿殊……咳,我是说没有我家主子,能顶什么用。倒是你们,一旦攻破洛阳,捣入皇城,这么多个头领却只有一个皇位,你们想好谁来坐了吗?” 第843章 我夫君对我自然好 陶风不语,面沉如水忧虑更深。 魏青棠见状语重心长道:“陶大王,我知道你其实没有野心,当初也是为救乡亲性命才走上这条路,打打杀杀这么久,你也该累了,如今宸王回朝,天下乱局必得遏制,你何不趁机倒戈,助他稳定天下?到时候他朝登帝你得个从龙之功,不比跟那些门阀大军争得你死我活要好吗?” 她字字句句恳切无比,陶风心头一动,迷糊想着是啊,他原本就没想过当皇帝,只是为势所逼走到这一步。 当初在春晓山,他都险些遭了朱阀的暗算,若不是眼前女子出手相救,只怕当时就化作枯骨了…… 对上朱阀尚且如此,对心狠手辣的沈阀主,他更没有胜算…… 魏青棠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见流露意动急忙再劝,可陶风倏地回过神,沉声说道:“你是在劝我投降?” 被他说破,女子坦然承认:“是,陶大王,不管你怎么想,可你们这义军内部迟早有一战,而且,必定是腥风血雨日月无光。你扪心自问,你斗得过他们吗?斗不过,古来帝位之争的下场如何,不用我再细说了吧?” 古来争帝,胜者生败者死。 连西楚霸王都不能幸免,他陶风就更别提了。 陶风咬紧牙关不语,魏青棠也不逼他,由他慢慢去想。 时辰一分一秒地流过,许久,陶风才开口:“人无信不立,陶某既同意联军,就不能背后反水。” 这言下之意就是拒绝了她的提议,魏青棠也不恼,悠然说道:“陶大王果然是光明磊落,不过我的提议你也不用急着拒绝,我家主子向来有容人之量,哪天你改变主意,随时欢迎过来。” 陶风看着她,这明明是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说起话来却不亚于那些老气横秋的说客,最重要的是,他差点就要被她说服了! 想起之前还指望劝降她,把她拉到自己的阵营,哪知三言两句,险些被她给说动…… 陶风苦笑摇头,叹道:“宸王手下人才济济,我们确实不如他。” 魏青棠挑挑眉毛颇有几分得意,她知道陶风是个有本事的,若真能说服他倒戈,对阿殊定是一大助力。 这时帐外传来士兵的声音:“见过向大王!不知向大王此来是为何事?” 接着向成天那洪钟般的嗓门大声道:“老子来找秦小娘子!这小娘子可真厉害,三言两语,连老子都差点上套……” 陶风转头看她,目中颇有赞同之意。 魏青棠头皮发麻,知道向成天说得是刚才那会儿她故意用三房夫人气走他的事,左右环顾,连忙要找地方躲藏。 可惜慢了一步,向成天大手一挥掀开营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嘿,秦小娘子果然在这儿,那咱们刚才没说完的话再继续找个地方说完?” 魏青棠可不想跟他纠缠,垂眸细语:“向大王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明白。” 陶风眼看她片刻前侃侃而谈犹如女中诸葛,这会儿便装得柔弱无依宛如蒲柳,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妾身自知方才言语有失,冒犯了向大王,这就向大王赔罪了。” 她屈了屈膝盖,从容道歉。 向成天见她说得如此诚恳,反倒无话可说,他伸手挠挠后脑勺:“这……我也不是来向你问罪的……” 话刚出口,女子顿时抬了眼眸:“是吗?那就多谢向大王不同妾身计较!” 向成天语噎,再无话可说,对上这娇娇弱弱的小娘子,他重也不是轻也不是,总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陶风见状开口道:“既然向兄无事,那就请吧,陶某还有些话想同小秦说。” 向成天只好离开。 他一走,陶风立刻叫来几个亲信,让他们把守住营帐门口,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亲信领命退出去,陶风正色道:“好了,现在来说说正事吧,关于营救岑老夫人,你有什么计策。” 魏青棠一怔,秀丽的唇角头次泛起苦笑:“不瞒你说,我其实没有什么头绪,到今天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了……”老夫人不是一个物件一个摆设,能轻易从军营里带出去,何况她老人家现在还昏迷着,就算她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把这么一个大活人变没! 陶风听了面容却柔和下来,他原以为她是无所不能的女诸葛,原来也还是有力不能及的地方。 他思索道:“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送走确实有难度,一来目标太大,二来盯着她的人太多,不说别的,就是那外面守着的沈阀士兵就不易打发……” 魏青棠心头一沉,这些也正是她顾虑的地方。 二人琢磨一阵都没个好的计策,陶风拍腿叹道:“哎,若她不是宸王祖母就好了,那我随便寻个什么名头都能把人送走……” 魏青棠目光微微一闪,抬眸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陶风不确定道:“我随便寻个什么名头都能把人送走?” “前面一句。” “若她不是宸王祖母……”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女子眼底光芒骤亮,欣喜地看着他道,“多谢陶大王,我有法子了!” 陶风反应也快,稍加思索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他皱眉道:“你想将她扮做其他人?方法虽好,可每日出营的人都会被守兵验身,只怕会被拆穿……” 魏青棠弯唇,笑容中透出一股自信:“陶大王放心,我自有妙法,不过逃出军营之后……” 陶风道:“放心,只要你们能出营,我会让人备好马车送你们走。” 魏青棠在心里斟酌了一遍,确定没有疏漏,点头道:“好,那就明晚酉时三刻行动。另外还需陶大王给城里送封信,让他们在城门接应。” 陶风一一答应了,最后却望着她没走。 魏青棠问:“陶大王还有什么事吗?” 陶风定定看她会儿,忽道:“小秦,方城对你好吗?” 魏青棠额角一抽,垂眸道:“我夫君对我自然好。”她咬重夫君二字,陶风眼底苦涩一闪而过,落魄地转身,“那就好、那就好……” 第844章 救一位病人 接下来的时间,魏青棠一直在为逃营做准备。就如她和陶风商议的那样,她负责送人出营,陶风在外接应,两人约定好时间,第二天一早,她就到了老夫人的营帐。 “秦娘子,你又来给人看病啦?” 几天下来看门的守卫也同她混熟,笑着打招呼。 魏青棠点点头,走到营门口想起什么,停下道:“几位大哥,妾身今日要给岑老夫人药浴,还望诸位大哥把把风,莫让闲杂人等进来了。”这要求合情合理,加上这些日子守卫们受了她不少关照,于是拍胸脯保证,“秦娘子你放心,俺们保证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魏青棠要的就是这句话,道谢后转身。 营帐内,岑老夫人的情况还和以前差不多,虽没好转,但有她的凝元蛊支撑也不会恶化。 魏青棠走到床边,轻轻握住老夫人的手道:“外祖母您放心,吟越今晚就带您走……”她轻声说着,从怀里取出人皮面具——这就是她没告诉陶风的“妙法”了,以此易容,将老太太扮做其他人,天王老子来了也分辨不出。只是如今老夫人昏迷,之后想顺利逃出去,还需要陶风从中掩护。 这般想着,她小心地给老太太易起容,然而不到半柱香,帐外传来吵嚷。 “钟副将、钟副将你不能进去!” “滚开,别拦我!” “不行啊钟副将,秦娘子正在给岑老夫人药浴,您这样闯进去不方便……” “不方便个屁!你们没听见老子的话吗?沈阀主有令,他要马上见秦娘子!” 听到“沈阀”二字,魏青棠就知道这些守卫是挡不住了,她飞快收起人皮面具,将针包摆开作出医诊的痕迹。果不其然,下一刻哗得声大帐被人掀开,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闯了进来。 那大汉有八尺来高,一对铜铃眼瞪得浑圆,他先是左右环顾一周,随后恶狠狠地瞪着她问:“你就是秦娘子?” 魏青棠神色不动。 这反贼窝里恶匪横行,凶狠的、狡诈的,她什么人没见过。 因此这人只靠着一脸凶相,还不足以让她畏惧。 魏青棠淡淡开口:“正是妾身,不知钟副将找妾身何事。” 钟副将有些意外她的反应,但随即皱起浓眉厉问:“他们不是说你在给人药浴吗?怎么没有浴桶!” 魏青棠抬眸看他一眼,眸光似笑非笑:“刚想唤人去取,阁下就进来了。” 这话回答得滴水不漏,钟副将紧紧盯了她一会儿也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于是他道:“沈阀主要见你,跟我走吧!” 大汉说罢转身,魏青棠却在原处一动未动。 钟副将拧眉:“为何不走?” 魏青棠一脸平静地觑着他:“沈阀主找妾身何事。” 钟副将冷哼一声:“这我怎么知道,赶快起来,跟我走!” 魏青棠依然不动,钟副将怒了,要动手,却见那娇娇弱弱的小娘子抬颚,唇角扬出抹嘲讽的弧度:“钟副将,只怕你弄错了一件事,妾身在这儿,是因受你们沈阀主之托,前来救人的,可不是让你们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奴婢。” “你——” 钟副将大怒,扬起蒲扇大的巴掌要抽下来。 魏青棠瞳孔一缩,却没想躲开。 她是故意的! 激怒这姓钟的,让他动了手,她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不去沈策那儿! 然而千钧一发时,一道阴柔悦耳的声音响起:“住手。” 钟副将那极具力道的巴掌就停在半空。 魏青棠抬头望去,大营门口,一个身穿月白华袍的男子坐在轮椅上,缓缓被人推了进来。 钟副将双腿一软跪下去:“阀、阀主!” 男子淡淡看他眼,不高不低的音量,却让八尺大汉抖若筛糠:“本阀叫你来请人,你就是这样请的吗?” 钟副将瞳孔骤然放大,一改先前的凶恶,他猛地转身朝魏青棠跪下,一颗脑袋磕如捣蒜:“秦娘子饶命、秦娘子饶命!是我错了、是我不长眼、我该死!”他边说边拍拍扇自己耳光,抽得又狠又急,不消片刻整张脸就红肿起来。 魏青棠还没弄明白这对主仆卖得什么关子,接着就见沈策摇摇头,声音略有遗憾道:“既然秦娘子不肯原谅你,钟副将,你只有以死谢罪了。”最后一个“了”字落下,她只觉眼前寒光一闪,钟副将的脑袋就从脖子上滚了下来。 一腔子热血喷溅而出,毫无防备地,溅了魏青棠一身。 她脸色陡变,唰地从床边站起来:“你干什么?!” 沈策讶异地挑挑眉:“向秦娘子赔罪呀。” “赔罪?”魏青棠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大汉,哪想片刻前还跟自己冲突的人就这么死了,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策,“沈阀主,妾身与他不过起了几句争执,即便要论罪,也不至于以命相赔。再说了,他可是你的副将!” 对自己人说杀就杀,这沈策也太狠了吧? 可沈策仿佛没听懂她的话般,微笑说道:“秦娘子不生他的气,那便是他的造化了。来人,把钟副将拖下去,葬个全尸吧。”这话说得,仿佛葬个全尸就是莫大的恩典了。 魏青棠看见沈阀的人进来,面无表情地把人拖走,心头不由生出寒意。 “秦娘子,既然你不生气了,那我们来说说正事吧。”沈策开口,面上还是那般温和可亲,“岑老夫人的病情,怎么样了?” 魏青棠浑身一震。 某个瞬间,她都以为他知悉了他们的计划,特地前来杀鸡儆猴的。 女子握紧拳,强逼着自己平静吐句:“老夫人的病情暂得稳定,只是要想彻底根治……” 话未说完,便被男人抬手打断:“暂得稳定?” 沈策目光闪烁,眼底划过奇异的光:“你当真能治好她?” 魏青棠没听懂这话的意思,抬眼看他,只见沈策紧抿唇角,闪烁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抉择。 片刻后,他好像作出决定,缓缓说道:“秦娘子,本阀也有一位病人,想请你看一看。” “若能治好,万金酬谢。” “若治不好……” 他顿了顿,魏青棠心口一跳,只道他不会说出什么治不好就偿命之类的话吧,结果沈策只是自失一笑:“治不好也罢,秦娘子,你意下如何?” 第845章 怎么会是他 意下如何,她还能如何? 现在在他的地盘上,她能说不吗? 可这一跟着去了,那岑老夫人这边怎么办,而且她还是个徒有虚名的假神医,万一把人治死了又怎么办? 一时间千头万绪,魏青棠没有作声,那沈策见她沉默,又慢慢开出第二个条件:“秦娘子,你若能替本阀治好他,本阀可以答应你,为你做任何一件事。” 魏青棠抬起头:“任何?” 沈策颔首,平静的面容有种莫名的信服力:“任何事,决不食言。” 很快,两人来到沈策的营帐。 与想象中的颇为不符,这营帐内朴实无华,既没有昂贵的虎皮地毯,也没有名贵的刀剑。更让魏青棠在意的是,这里的仆人也相当奇怪,他们好像听不见声音,每次都是主人走到跟前了才慌张行礼,而且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整个营内蔓延着死一般的沉寂。 魏青棠心头发慌,脚下步子不禁慢了半拍。 走在前面的沈策似有察觉,停下轮椅慢慢转过身:“秦娘子不必在意,这些都是本阀的仆人,只不过因某些需要,让他们耳不能闻口不能言罢了。” “耳不能闻口不能言?”魏青棠呆了呆,失声道,“聋哑之仆!” 她在京城的时候也听人说起过,有些高门显贵的人家为了保守秘密,会将家主身边的仆人毒聋毒哑,让他们听不见声音也说不出话,这样就不会泄露主人家的秘密。只是此法太过阴损,有伤天和,是以虽有耳闻,但从未亲眼见过,想不到今天竟会在这儿遇上…… 魏青棠震骇地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沈策却不以为意,淡淡拂了拂手。 顿时,两名聋哑仆上前撩开通往内室的帘帐。 沈策回头:“秦娘子,走吧。” 魏青棠收拾起情绪跟他进去,刚入内,便听一个惊喜的声音唤道:“沈叔叔,您回来啦!” 声落,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冲出来,满脸的孺慕。 魏青棠看清那少年长相,浓眉大眼,依稀觉得有些眼熟。 却见沈策放缓了神色,拍拍他的手背:“沅儿,今日你大伯爹怎么样?” 沅儿?大伯爹? 魏青棠听得这两个称呼又是一愣,只觉熟悉感扑面,却偏是想不起来。 那个叫沅儿的少年咧开嘴角,大大地笑起来:“沈叔叔放心,母亲今日给大伯爹喂饭,大伯爹一口也没有吐出来呢。” 闻言,沈策眉目愈发柔和,不带一丝阴戾:“那就好,沈叔叔今日请了人过来给你大伯爹医治,沅儿出去玩吧,记得不要出营。” 少年重重点了下头,看了眼旁边站着的魏青棠,乖乖出去。 魏青棠见状更是好奇,不知这少年的大伯爹是何许人也,能让沈策这种人不惜开出任何条件来救他。她下意识往前走了步,想看看清楚,蓦地沈策横斜出一只手挡住她,淡漠开口:“秦娘子,本阀有言在先,你救不救得了人另说,但若敢泄露一言半字,本阀都会叫你生不如死。” 他说得平静,但丝毫不让人怀疑话里的真实性。 魏青棠挑了挑眉,对这位“病人”的身份愈发好奇,她道:“沈阀主放心,妾身只是大夫,只会救人。” 只会救人,不会泄密。 沈策定定看她片刻,这才收手让人过去。 帐中寂寂。 魏青棠缓步走到床前,灯火下,一张并不陌生的脸孔映入眼帘。 “霍大人?!” 她失声叫道,瞳孔因为震惊剧烈扩张。 眼前这人,虽蓬头垢面满脸胡茬,但那紧闭的眉眼、凌厉的五官,不是大理寺卿霍从文还能是谁? 可五年前,他因为帮二哥被云奕揭穿双生子身份,不是被罢黜官职流放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有那个少年沅儿,那是他双生弟弟的儿子,五年前在霍家老宅也曾见过一面,但又怎么会同沈策这般亲近? 魏青棠心头满是震骇,沈策亦眯起眼,危险地审度着她。 “秦娘子认得他?” 魏青棠一惊,这才想起沈策还在,可不等她编出借口,沈策又想起什么点头:“也是,本阀听人说你是宫中女官,那认得他也在情理中。” 魏青棠吁了口气,万分庆幸当初编造的女医官身份,她迟疑片刻,问道:“沈阀主,妾身没记错的话,这位霍大人是朝廷官员,你为何要救他?”这说不通,沈策是起义军首领,霍从文是朝廷官员,两人身份对立,难道里面还有什么阴谋? 沈策听她这么问,眼底却涌出嘲讽之色:“朝廷?你们的朝廷不是早就罢了他的官吗?” 魏青棠一怔,但见沈策转了身。 那位沈阀之主冷冷甩下一句:“不该问的别问,秦娘子,你有一炷香的时间。” 说罢扬长而去。 魏青棠看着昏迷不醒的霍从文,一时心头塞满疑惑,不过她没有时间浪费,老夫人那边还等着她。 揭开被角,打算先号脉,然而在看见霍从文的手时,她惊得险些跳起来。 那如何还能算人的手——左手手骨尽断,手腕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反扭在身后,右手五根手指被削,只留下白纱布包裹着血肉模糊的断根。她这一生也算见过酷刑无数,可像这般残忍得尚是首次。 魏青棠屏住呼吸,又去揭开他身上的薄被。 下一瞬,倒吸凉气。 只见霍从文身上伤痕累累,刀伤、针刺、鞭痕、铁烙……这些新伤覆盖旧处,纵横交错,哪怕已经处理过了仍是那般触目惊心。她的目光落至脚踝处,两只脚的脚筋都被挑了出来,魏青棠握紧拳头,出离的愤怒涌上心头,她实在不明白,霍从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才会受到这般刑虐。 指尖微动,一只凝元蛊爬上霍从文的手臂。 “去吧。” 她轻声一令,那蛊虫唰地钻进皮肤,凝元蛊有凝血回气之效,虽不能治好人,但能固本培元。 可出乎意料的是,不到片刻功夫它又爬了出来。 “怎么了?” 魏青棠蹙眉,只见凝元蛊爬到她手心,这小蛊虫翻了个身,露出鼓鼓涨涨的腹部,随后一吸一吐、一吸一吐,竟是哇啦吐出黑丝。 “有毒!” 第846章 当真讽刺 魏青棠低呼,急忙凝指驭蛊,不一会儿,凝元蛊饱涨的腹部消下,却说什么也不肯再进霍从文体内。 她这下是真没想到,霍从文不止受了酷刑,也中了剧毒,难怪以沈策的实力地位,也找不到名医治好他。 这时,帘外传来催促的声音。 魏青棠心知是一炷香的时间到了,收拾出去,果然看见沈策坐在轮椅上,深深地望着自己。 这位沈阀主一贯是从容淡定的,可到此时眼底竟含着两分急切。 “如何?” 魏青棠抿唇,轻轻摇了摇头,沈策目中顿时流露出失望。 但早有心理预期,又或者这样的场面发生过太多次,他只阴沉着脸咬牙低念了什么,随后袍袖一拂扬长离开。 魏青棠眨眨眼,没想到这古怪狠辣的阀主竟把她一个人留下。 忽然,一个穿着棉布花衣、鬓间簪着发钗的妇人走了进来。 “您是……” 她看见魏青棠愣了一愣,魏青棠却认出她,微微一笑:“沅儿母亲,你不记得我了吗?” 妇人又愣,仔仔细细地瞧着她,忽惊喜道:“是您!夫人,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当日在霍家老宅,魏青棠曾和她有一面之缘,那时候她误以为她们是霍从文的外室,沅儿母亲还特意追出来解释…… 想不到时间过得这么快,都已经五年了。 魏青棠摇摇头,颇为感慨地开口:“此事说来话长,你……”她顿了顿,不知怎么称呼她。 妇人忙道:“妾姓阮,夫人唤妾阮娘便是。” 魏青棠点点头,问道:“阮娘,你与沅儿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说起这个,妇人脸上难掩伤感之色,她回头望了眼里室,低声开口:“是沈阀主救了我们。” “沈策?”魏青棠扬眉,阮娘满脸感激道,“嗯,多亏了沈阀主,他可是一个大好人……” 原来自从霍从文被流放后,他的家宅也一并被抄没,阮娘和沅儿被赶了出来,孤儿寡母无处容身,便一路跟着这位伯兄也想有个照应。可谁曾想,那些押解他的官差受了云王指点,一路上没少刁难他们,霍从文和她们娘俩吃了不少苦头,甚至在路过山西地界时,有个曾在他手下吃过亏的奸商花了一百两银子,就把他从官府手中买了过来。 “那奸商恨大伯兄没在案子上偏袒他,故意借此机会折辱,大伯兄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宁折不屈,于是、于是……”阮娘说着,泪水便淌了下来,那段日子是她有生以来最黑暗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魏青棠听得握紧拳头,也不知该说什么。 事实上当初在京城,霍从文若不是为了二哥的案子,也不会得罪云奕,更不会暴露双生子的秘密。 他今日这一切遭遇,说来也是受了她的连累…… 阮娘哭过一会儿止了声,不好意思地擦擦泪水:“对不起夫人,让您见笑了。” 魏青棠心绪复杂地开口道:“不,是我连累了你们……” “什么?”阮娘没听清。 魏青棠勉强笑笑:“没什么,那后来呢,你们怎么从那奸商手里逃出来的?” 阮娘摇头:“没有逃出来,我们在他的地窖里被关了两年,直到大伯兄染了重病,那奸商怕我们死在他家中晦气,这才命人将我们赶了出来。那时外面到处都在打仗,大伯兄他又是脸上刺了字的犯人,根本无处可去,好在这时沈阀主找到了我们,说他是大伯兄的师弟……” “师弟?” 魏青棠一呆,蓦地想起彭三曾经说过,沈策五岁时被送去潼关学艺,而霍从文的家乡也在潼关! 难不成两人还真是师兄弟? 阮娘还在继续说着:“沈阀主找到我们以后,就带我们回沈阀,还一路为大伯兄延医用药,请了好多好多大夫。可惜他们都说大伯兄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沈阀主也从未放弃,他真是世上一等一的大善人……” 魏青棠听完她的话,心里大概明白了,霍从文是在那奸商手中中的毒。 他应该是不想吓到阮娘,没告诉她谎称染病。 “对了,那霍老夫人和霍周氏呢,霍大人出事她们知不知道?”魏青棠随口问了句,阮娘面露尴尬,“这个……这个……” 魏青棠本是随便问问,见她支支吾吾的,反倒认真起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霍从文落难,他的家眷也好不到那儿去,若是有个什么难处,她还能想法子帮一帮。 哪料阮娘涨红脸:“不、不是……”她叹了声,道,“也不怕夫人笑话,婆母她自从大伯兄入狱,就同他断绝了母子关系,至于嫂嫂……向大伯兄求了封放妻书,也回娘家去了。” 魏青棠听罢呆住,脸上都不知道什么表情。 这算什么,霍从文落难,老母和妻子都争相离开,留在身边的反倒是弟媳和侄儿? 她又觉滑稽又觉悲凉,看看阮娘粗糙的双手,伸手握住道:“阮娘,你放心,等有机会我一定带你们离开……”霍家落到今天这步,也有她的原因,谁知阮娘惊讶反问,“走?为什么要走?” 魏青棠怔怔看着她,阮娘却笑道:“夫人,您不要误会,沈阀主待我们极好,他不但请大夫给大伯兄看病,还找来夫子教沅儿读书,这里的人对我们都很客气,我们过得很好,所以不想离开。” 妇人认真地说道,脸上尽是满足之色。 魏青棠冲口想说这里是反贼的地方,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去,是啊,霍从文在朝为官的时候,审了多少大案、平了多少冤屈,可他被罢官流放,又有谁为他说一句话?三千里流放,吃尽苦头,倒头来还是沈策这个反贼头子救了他…… 当真讽刺! 魏青棠唇角扯起苦笑,心头五味繁杂得辨不清什么滋味。 她起了身,走到营外,申时已过,离她和陶风约定的时间不到一个时辰。 魏青棠猛然一惊,匆匆赶回去。 岑老夫人营外,将士林立。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陶风、向成天还有朱少阀主都过来了,他们率着各自的卫队将这儿里三层外三层地守得跟铁桶一般,见她回来,陶风冲她微微摇头,向成天却大笑上前:“秦娘子,你可算回来了,大伙儿都在等你呢。” 魏青棠心头咯噔一声,各种念头闪过脑海,她攥紧拳头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只道:“出什么事了,为何你们都过来了。” 第847章 珍重 向成天哈哈大笑:“那当然是喜事、喜事啊!” 虬髯大汉边说边伸手,似乎想揽上她的肩膀拍一拍,陶风立即隔在两人中间,提醒道:“向大王!” 向成天拍额:“嗨,瞧我这记性,失礼、失礼了啊!”他虽这么说,可脸上喜色不减。 魏青棠蹙着眉头看向陶风,可他好像难以启齿,犹豫了好一阵道:“这……小秦,出了些变故,岑老夫人她、她……” 他说了半天也没说到要害,那朱少阀主不耐烦了,哼道:“这有什么好婆妈的,那死老太婆不用救了!” 魏青棠浑身一颤,死死盯向他,那朱少阀主回头睨了眼营帐,冷笑说道:“算这死老太婆命好,这个档口,他们提和谈了,要不然以她为人质,非叫宸王尝尝痛失亲人的滋味儿!” 魏青棠呆呆望着他,素来灵敏的脑子居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陶风趁机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道:“小秦,你们不用逃了,半个时辰前洛阳来信,他们要与我军和谈,我们正准备放岑老夫人回去。” 和谈? 怎么可能? 魏青棠一脸难以置信,那向成天拉开陶风,大声道:“秦娘子,大伙儿来这儿就是想问问你,那岑老夫人现在怎么样了,能挪动了吧?洛阳那边的人马上就过来了,可别到时候没把人接回去,反倒死在咱们营里。” 这些义军首领各有脾气,但说起这个都投来关切的目光。 魏青棠见此心头一凉,知道这和谈一说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但,怎么会? 以阿殊的性子,他怎么会提出和谈? “秦娘子、秦娘子你没事吧,脸色这么苍白?”向成天大咧咧地问道,陶风急忙走过去扶住她。 女子的手冰冷如雪,他用力握住,转头对同僚说:“小秦可能身子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休息,至于岑老夫人这儿,有军医在呢,一时半会儿想必出不了事。”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强行带魏青棠走了。 陶家大营。 刚一进去,魏青棠就反手抓住他:“是真的吗?阿殊他、是他提出和谈了吗?”她语声急切,苍白的小脸泛着一丝惶急,看得陶风心下一疼。 他握紧她的手,沉声道:“你别慌,坐下慢慢听我说。” 魏青棠随他到床边坐下,可手掌心尽是冷汗。 阿殊的性子她太了解了,别说是岑老夫人被抓,即便是以岑妃娘娘为人质,他也绝不可能战前投降。因那不仅是对死去将士的亵渎,更是对军人血性的践踏,他从来不是因私废公的人,可是、可是…… 女子咬住唇瓣,心底最深处闪过一抹恐慌。 若是因为她呢? 若是因为得知她身陷险境,所以不得已提出的和谈呢? 她真的害怕是这个结果,若真是如此,那她岂非又一次拖累了他? 陶风感觉到手掌下女子颤抖的躯体,不知她是因为什么事情害怕成这样。 只能放柔声音安抚:“小秦,你别害怕,这不一定是坏事。虽然宸王没有表态,但圣旨已下,朝廷那边也派了使臣赶过来,相信宸王不会有异议……” “朝廷?”魏青棠一愕,游离在外的魂魄终于附体,“你是说……朝廷?” 陶风点头:“是啊,这次和谈就是朝廷的意思,他们派了个什么庄少卿过来,说要把洛阳城割让给我们,条件就是我们不得再挥师北上。你想,既然要和谈了,那也没必要再扣着岑老夫人,所以先前议事的时候沈阀主也同意先将人放回去,作为我们这方的诚意。” 魏青棠的心境如同冰火两重天,片刻前还如坠冰窖,这会儿又活了过来。 她轻轻呼出口气,庆幸阿殊总算没为她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来,可想到和谈,心头又是一沉。 “和谈,只割让洛阳一城吗?” “当然不,这洛阳还有临近的甘州十八县都一并割让,同时附赠金银万两、马匹兵器无数,只求我们别打到京城去。”说到此,陶风昂起头,目中满是轻蔑,“这大盛朝真是被西疆打软了骨头,有宸王坐镇、洛阳城要塞未失的情况下,竟不是火速派兵增援,而是和谈!哈——” 他讥笑一声,瞧着女子略微苍白的脸色,又叹息道:“可惜了宸王替他们守住城池……小秦,实话同你说吧,先前众将议事的时候,大家都害怕朝廷会派兵增援,毕竟这洛阳城易守难攻,若是以之为据点,再派出精兵四面合围,那我们的处境会相当不妙。” “正是因为有这层顾虑,所以沈阀主才要以岑老夫人作为人质,不惜一切代价攻下洛阳。可谁能想到我们还没动手,你们那边就先投降了,明明大好优势,反倒成全了我们……” 陶风的话字字入耳,魏青棠也听得胸中沉闷。 她既恨朝廷的软弱无能,又心疼云殊白忙活一场。 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迟了,她抬目看着陶风:“陶大王,你们得了洛阳城还有甘州,真的就会停手吗?” 陶风一愣,面对女子澄澈如水的目光,头一次生出怯懦之心,移开了眼。 他不必回答,魏青棠已经知道了答案。 弱肉强食,大盛朝如此示弱,他们岂有不乘胜追击的道理。 现在和谈,只是因为不想得罪洛阳城里那位爷,等他一走,烽火再起,阀军联盟的铁蹄就会踏破大盛京都! 营帐中一阵沉默。 陶风注视着女子苍白的素颜,心生不忍开口:“小秦,大盛朝气数已尽,你何必再为它效忠。不如到我们这边来吧,陶风保证,一定会善待你……还有你的丈夫方城。” 魏青棠听到“丈夫方城”四个字,唇边浮起苦笑。 若她的夫君真是方城,说不定可以一走了之,可惜不是,阿殊不可能放下大盛,她也不可能舍下他。 见她沉默,陶风明白了她的选择。 他此生也是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动心,奈何心仪之人已嫁郎君,还站在他的对立面。陶风嘴角勉强扯出抹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小秦,稍后我会派人送你们出营,你……一路珍重。” 魏青棠看着陶风,似也有话想说,但到最后只有两个字:“珍重。” 第848章 我回来了 洛阳城,战火狼藉。 最为惨烈的就是城墙处。 这已经是敌人不眠不休攻打的第四个白昼了,东边的城墙被投石机砸破一个窟窿,西面吊桥早已被削断坠入河道,他们手上的滚油和弓箭也快见底了,这样极端不利的情形下,洛阳城守军却没有半分畏惧。他们的目光凝聚在城墙那抹白衣身上,苍青若松,雪氅似玉,仿佛只要有他在,便可撑起一片天地。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副将急匆匆登上城楼,满面血污的脸颊却不掩欣喜:“方侍卫,好消息!我们刚刚打退了敌人的第八次猛攻,现在他们退兵了、退兵了!”他激动地将那染了血的信纸交到秦恒手上,后者却双手发抖,哆嗦着接过了那张信纸。 “知道了……马副将,你先下去吧……” 那马副将兴奋地“诶”了一声,扭过头,刚走两步,被战火醺得黢黑的脸庞又回露出一抹笑:“方侍卫,劳烦你跟宸王殿下说一声,弟兄们跟他打仗,就两个字,痛快!为他、为洛阳城的百姓,咱们就算战死也值了!” 他说完噔噔跑下楼,显然又投入到战事之中。 方城捏紧信纸,拳头发出“咔咔”声响,他想起两个时辰前接到的圣旨,面上又恨又怒。 “主子。”方城快步走到城墙处,将那染了血的信纸摊开,“刚刚马副将来报,他们击退了敌人第八轮猛攻。” 云殊未曾回头,也未言语,那双幽静深邃的眼眸只静静俯瞰城下。 “他们还说,跟着主子您打仗,痛快,为洛阳城百姓,死也值得……”方城说着,声音忽然哽咽,肩膀也不受控地抖动起来,“可他们不知道,这次敌军不是他们打退的,是因为和谈!四天三夜,我们这点人马死守了四天三夜啊,朝廷怎么能——!” 也不知是愤怒还是痛心,这个憨厚汉子脸上眼泪夺眶而出。 他简直难以相信,求援的信函雪花似的送出十几封,没有换来一兵一卒,反而是带着降书的和谈! 这时秦恒登上城楼,见此情形赶紧拉开他:“你冷静一下……” 哪知方城一把将人推开,黝黑坚毅的脸上热泪滚落:“你让我怎么冷静、怎么冷静啊……朝廷要割地、要和谈,可我们分明没有输啊!”他狂怒吼着,拉扯着秦恒的衣裳来到城墙上,“你看看、你自己看看!现在洛阳城寸地未失,将士们还在下面浴血奋战,结果他娘的我们就要去和谈?——哈,狗屁的和谈,那明明是投降!” 方城的话让秦恒脸色发青,他何尝不明白他的痛苦,对每个军人而言,不战而败才是最大的耻辱。然而…… “你少说两句吧,主子还在这儿呢,出这种事最难受的就是他!”秦恒压低声音提醒。 方城一愣,转头望去,城墙边,主子依旧那样负手而立。 从接到圣旨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时辰了吧,可他丝毫未动…… 心头一阵悲苦涌上,他无力捂住脸:“怎么会这样?” 秦恒见状拍拍他肩膀,安慰道:“算了,往好处想吧,至少这些将士们不用再拼命,王妃和老夫人也可以平安回来……”话刚落,城下三十里开外,一辆挂着白布的马车疾驰而来。 它就如一叶扁舟逆着海浪而行,秦恒大喜,飞一般赶下去。 洛阳城外。 魏青棠撩开车帘,还记得之前来的时候,这座城池恢弘、繁华,虽有冻死骨,可亦有酒肉臭。 浑然不似现在,战火连天、满目疮痍。 她看见被战火醺黑的城墙、被砸断的吊桥、被轰破的城门,看见随处可见的断肢残臂和流淌成河的鲜血浆花,那一幕幕宛如修罗地狱,直令人胃涌酸水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哎呀小娘子,你怎么出来了?”马车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勒了缰绳转对她说,“快进去,这外面……” 他话没说完,便见那个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女子抬了眸,露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这外面怎么了,这外面,不都是烈士的英灵的吗?” 这话让马车夫浑身一震,他从没见过哪个女子能上战场的,更没见过哪个女子能在见识了这种场面后还能保持镇定的,而且还有最后那句话,光风霁月、坦坦荡荡,当真是有着男儿也不能比肩的气度。 马车夫神色微敛,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敬重起来:“秦娘子,先前在营地大伙儿还不明白,为何陶大王英雄一世,会独独对您钟情,现在看起来,您确实巾帼不让须眉。” 魏青棠闻言不由微微苦笑,她若真是什么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又怎会让他们这些敌军把她送回来…… 启唇正要说什么,忽然前方马蹄声起,数十骑兵狂冲出城门,为首之人高大英武,不是秦恒还能是谁! 她眸中微怔,嘴角浅浅勾起。 “你、你们是什么人!”马车夫还不明所以,手忙脚乱地驶停马车慌乱喝斥。 那数十骑将他们团团围住,秦恒身着银甲黑靴,利索地从马背上一翻身,落地跪膝:“属下秦恒,参见王妃!” 王妃?! 马车夫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幻听了,可随之那数十骑兵也纷纷下马,同秦恒一般单膝点地,抱拳声音洪亮道:“参见宸王妃!属下恭迎王妃回城!” 马车夫呆愣愣回过头,只见那女子从容自若地跳下马车。 她足下是一片汇聚成河的血流,刚跳下去,鲜血就淹没了鞋跟。然而女子浑然不觉,只几步上前,虚扶了下秦恒的手:“秦侍卫、诸位将士们,你们辛苦了。”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好似涓涓细流抚过将士们疲战多日的心。 马车夫张大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他看见那女子扶起秦恒,随即转身看过来:“车夫大哥,辛苦你了,回去请带一句话给你家大王,就说妾身这些时日的隐瞒,实在情非得已,还盼日后有机会相见,还他这几日的照顾之恩。” 语毕,随那队人马离开。 马车夫万万想不到她就是宸王妃,更想不到宸王的妻子就在他们军营重地,大摇大摆地过了这么多天安生日子,顿时腿生翅膀,飞一般地奔回去禀告了。 而另一头,魏青棠骑在秦恒的马上。 秦恒牵着缰绳默默走着,来到城门前,才哽咽说了句:“王妃,您终于回来了……” 魏青棠望着被战火洗礼的城池,心中亦万分感慨,她忍住胸腔情绪缓缓发问:“你家主子呢?” 秦恒抬手指了个方向。 魏青棠抬头望去,城墙上,云殊一身素淡的青色长袍,静静地站在那里。他肩背挺直,眉峰聚雪,风卷大氅猎猎翻飞,身形却有如青松磐石遗世独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魏青棠抬眸的刹那,仿佛正迎上他落下来的目光。 清冷、淡漠、无绪、悲凉。 可在看见她的刹那,云开月破,一滩无波死水终于搅开寸寸涟漪。 魏青棠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多日的思念、多日的酸苦,她小腿一夹马腹,胯下坐骑狂奔而出,她抿紧唇,飞快地骑到城楼口,翻身下马,风一样掠上城楼。 “阿殊……” 轻轻的一声唤,城墙上那道雕塑般的人影顿时一滞。 随后回头。 “阿殊。”女子眼底炙热,泪水噙在眼眶中打转,却缓慢地、坚定地扬起一抹笑,“阿殊,我回来了。” 骤然间,满目生辉。 第849章 他会非常遗憾 云殊一直觉得无甚所谓。 皇室骨肉相残也好,战场你死我活也罢,哪怕是今时今日,未败而先降,他其实也并没有秦恒他们想得那样愤怒。于他而言,这世上阴暗龌龊的东西太多,在皇陵、在战场,甚至早在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冷宫,他见得太多、看得太多,也就习惯了、漠然了。 原以为这一世也就那样,为大盛死在战场上,没什么好遗憾的。 直到遇见她,失去她,再失而复得,他才知道如果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他一定会非常、非常遗憾。 “青儿……” 薄唇轻启,低沉清冷的嗓音带着入骨缱绻,他抬手,对着女子微张开手臂,下一刻,小家伙便乳燕投林般噔噔噔扑了过来。 “小心!” 云殊蹙眉,及时扶住她的腰,然而那两条柔若无骨的小手又顺势缠了上来。 魏青棠埋在他怀里深深吸了口气:“呼……阿殊,我回来了。” 云殊凝视着她的脸庞,胸腔中发出低低一声:“嗯。” “不止我回来了,外祖母也回来了,万幸她老人家平安无事……”魏青棠说着,又狠狠在他身上吸了一口,天知道这些天她有多想他,在那反贼窝里,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对露了马脚掉脑袋。 如今终于回到他身边,悬了几日的心都落了地。 可她不提岑老夫人还好,一提,云殊顿时想起她擅作主张跑到敌营去的事,墨眸顿时一暗。 “知道怕了?” 低沉的嗓音带着不悦,魏青棠一个激灵,立时明白他在恼什么。 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阿殊阿殊,我这不是没事吗,而且你知道吗,还是你身上的龙涎香气好闻,这几天在反贼窝里,那些男人身上的汗臭味都快把我熏死了!”边说边作出苦兮兮的小脸,企图勾起这杀神的怜惜。 云殊果然怔了一怔,探手覆上她额头:“吃苦头了?” 他语声微沉,两道修眉不禁拧起,魏青棠见他当了真,又赶忙摇脑袋:“没有没有,我在那边吃得好也喝得好,阿殊你别担心……”话虽这么说,但在男人愈发压迫性的目光下,她还是叹口气,老老实实摊手道,“好吧,我坦白从宽了,那里的饭菜是真不好吃,连陶风一顿早饭也才两个白面馒头和一碗稀粥。还有那里的床,硬邦邦的,一点也不像这里的软和,那些壮汉个个五大三粗,说话也粗俗,长得还比不上秦恒养眼……” 小家伙叽叽喳喳地说着,云殊听她抱怨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日常,这才松开了眉头。 只有秦恒刚走上来就听见那句“比不上秦恒养眼”,嘴角一抽,忍不住问方城:“我长得很寒碜?” 方城茫然道:“没有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秦恒幽怨地望了眼自家王妃的方向:“看来在王妃眼里,我已经相当寒碜了。”要不然怎么会拿他跟反贼比! 魏青棠抱着云殊说了会儿话,困意就袭上来。 她刚才说得那些或有夸大之词,但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没休息好。 一方面是提心吊胆害怕被识破身份,另一方面是挖空心思想早点离开,这会儿见了云殊,最初的精气神一过,疲倦就如潮水涌上,她打了个哈欠,努力想睁大眼睛,却发现眼皮沉得根本掀不开。 这时,膝窝一沉,她被什么人拦腰抱起来。 接着云殊的嗓音如同催眠曲般在耳畔响起:“睡吧。” 魏青棠咕哝一声,再也忍不住缩在男人的怀里睡过去。 秦恒:“……” 方城:“……” 本以为主子王妃几日不见,应该小别胜新婚的,结果这一转头就睡过去,还真是出人意料。 “主子——”方城毫无眼色地走上去,被云殊冷眼一扫,顿时定在当场。 杀神看了眼怀里睡着的女子,又淡淡瞥了眼秦恒,那意思很明显了,备车。 秦恒立马点头,并拉扯着没什么眼力劲的同僚离开。 很快,一辆青布马车从城楼下驶出,一路疾行,朝着岑府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谢阁老和英国公心事重重地走在大街上。 洛阳街道空无一人,两人身为大盛朝的重臣,一文一武,却都是满脸凝重。 “老夫是真没想到,太后她……真就下了这样的旨意!”谢阁老沉声说道,语气中满是痛悔。割城、让地、和谈,这样的手段已经不是第一次使用了,早在五年前西疆大举进兵,这个全无政事经验的老妇就干了一次,只是那时他们还能说国弱民疲打不过西疆,但这次呢,宸王坐镇、寸地未失,结果她还是不战而降! 英老国公冷笑一声,许是太过恼怒,脸上也折出道道褶子:“原本我以为困兽之斗,我方败局已定,但宸王他以一己之力独撑四天,叫那群反贼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至今已成颓势!这种情形下只要朝廷增兵,在外打援,别说守住洛阳城,就是全歼敌军也未可知!谢阁老,你可还记得送出去的求援奏折上,老夫是怎么写得吗?” 谢清泉一愣,杨肃字字道:“天纵良机,绝不可失——结果呢!” 二人相对无言。 谁想得到,朝廷竟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就白白把洛阳城送给叛军。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了,英国公,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谈吧。”谢阁老叹息道,杨肃长袖一摆,“还有什么好谈的,太后不是派了庄少卿为钦差使臣吗,就让他去谈吧,割城、让地,还赔兵马,左右也不过是赔多赔少的问题!” 谢阁老道:“赔多赔少也是问题,如今国库空虚,户部的余粮恐怕连一场大仗都难以负荷,若再像之前那样赔偿,恐怕要掏空库底了。”说着长长叹了口气,这几年的情形没人比他更清楚了,连年大旱,百姓颗粒无收,太后和晋王为给西疆纳贡又横征暴敛,闹得是天怒人怨,他真怕再这么下去,不等阀军攻破京城,百姓就先造反了。 这一点杨肃也清楚,他虽恼恨太后晋王的倒行逆施,但毕竟效忠朝廷这么多年,因此沉默一阵,说道:“实在不行,只有再去求宸王了……” “沈阀朱阀以及慕容阀当年受过宸王招揽,最是忌惮他,若他肯出面,兴许还有的谈。” 谢清泉愣了一愣,愁眉道:“也只好如此了。” 第850章 确实如此 岑府。 一夜好眠。 魏青棠自从洛阳城出事以来从未睡得这般好过,一睁开眼,四肢百骸充满了舒怯。 “昭儿、琅琅……” 她习惯性地唤孩子们,却突然记起他们不在身边去京城了,正自发愣,蓦地腰间一紧,一个低哑的嗓音在耳畔传来:“醒了?” 魏青棠扭过头,正好对上那张清冷绝尘的脸。 男人的眉形是极好看的,若远山之峰,鼻挺而唇薄,那一双深眸正一瞬不瞬地锁着自己。 她的心倏地漏跳一拍,手指直愣愣往脸上摸去:“阿殊你这张脸……真是越来越倾绝了……” 柔软细腻的指尖滑过唇瓣,仿似邀约,瞬间点着了燎原烈火。 云殊目光骤时一深,扣在腰间的手顿收,女子“哎呀”一声扑在他怀里,下一刻大被盖过,又是一室旖旎。 屋外,竹一背着手来回走动。 他每走几步就往屋里往一眼,等走到第五百步时,终于按捺不住焦躁:“主子在搞什么,都已经巳时了,怎么还没起身?”云殊向来自律,包括在起居饮食上,每日卯时起身雷打不动。可今天都巳时了,过了两个时辰,实在太不寻常了。 旁边已经当了一夜门神的秦恒瞅他眼,拍嘴打哈欠:“你急什么,遇到王妃的事上,主子可从来没寻常过……” 竹一脚步一顿:“你是说王妃缠着主子?” 秦恒翻翻白眼,给了他一个你自己领会的眼神,竹一皱眉:“若真这样,那岂非像谢阁老说得……” 他后边的话还没说完,屋里就传出动静,云殊一身素袍走出来,墨发松散披在肩后。 “去打水。” 秦恒立刻领命,竹一却大着胆子望了眼,果然,主子的情绪不似平日清冽,而是悠惬餍足,他的衣领口还有些松垮,像是被什么小兽给挠开…… 竹一脸色瞬间暴红,心头暗暗骂了句“妖妃”,这时云殊似乎注意到他,随意问了句:“有事?” 竹一赶紧把乱七八糟的心思收敛起来,大步上前禀道:“主子,谢阁老他们来了,说是想面见主子。” 云殊微顿,似猜到他们所为何来,淡淡道:“不必,叫他们回吧。” 竹一愣了下,忙道:“主子,英老国公也来了,您……”谢清泉他可以不见,但英国公杨肃可与他有半师之谊。 云殊停了片刻,转身:“带去主厅。” 岑府主厅。 虽然已经打整过了,还是能看出被叛军清洗的痕迹,那些贼人贪婪又无知,把他们认为值钱的东西搬走了,只留下些字画瓷器七零八碎地倒在地上,却不知这些才是真正值钱的宝贝。 谢清泉和杨肃一同走进来,看见这些,目光都是沉重。 谢清泉弯身拾起一幅《山河日月图》,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杨肃看见摇头:“真是灾祸……” 连岑家这样的富贵人家都遭遇这些,可想而知这城中百姓又是何等境遇。 “谢阁老、英老国公,主子说请你们在此稍等……”竹一开口,二人忙不迭点头。 对他们来说,只要云殊肯相见,那就还有机会。 然而等了小半刻钟,没等来宸王,却等来他的侍卫秦恒。 秦恒客客气气地抱拳道:“二位大人,我家王爷有要事在身,不便出来,所以让属下过来,大人们有什么要事可以直接同属下说。” 这话让二人一愣,但很快他们也释然,洛阳城未破朝廷却先投降,换了谁都有气。 谢清泉斟酌言辞道:“秦侍卫,那就请你转达宸王,我方与叛军和谈的就在今天下午,地点定在洛阳城外,老夫、咳,老夫与英国公此来,是想请宸王出席……” 话落,秦恒还没说什么,脾气火爆的竹一顿时翻脸:“出席?出席个屁啊!”这些人可真不要脸,主子在前方浴血奋战的时候,他们在后面举白旗说要投降,现在真投降了,竟又来舔着脸来请主子过去? 早知道他们是这种打算,他说什么也不替他们传话了! 谢清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也自觉理亏,杨肃干咳两声道:“竹侍卫,老夫也是武将,也明白你们的愤怒。可事到如今,江山社稷为重,我等也只能摒弃这些先谋大义……” “大义?我呸——”竹一张口要骂,被秦恒拦下。 只见这个宸王府第一侍卫礼节周到道:“谢大人、老国公,你们的来意我家主子已经猜到了,可他现在有要事在身,所以下午的和谈,是去不了了。” 谢清泉瞪大眼追问:“不知宸王有何要事,竟比两方和谈还要重要?” 秦恒微笑不语。 谢清泉皱眉苦思片刻,突道:“不成,这事关大盛江山,老夫要面见宸王!”他说罢往后院冲去,秦恒竹一欲拦,但这老臣态度甚坚,犟牛似的就往里面闯。秦恒竹一也怕真伤到他,一不留神还就被他闯了进去。 “宸王、宸王——老臣谢清泉,啼血求见!” 谢清泉边走边喊,声音大得整个府邸都听见了。 然而他闯进院子的刹那,声音戛止。 院落中,屋门半敞,一个素白长袍的男子立在铜镜前,手执一支眉笔。 他掌下,是女子娇嫩的脸颊。 那修长手指执笔而落,时轻时重,时缓时急,虽情态不一,但神情可见专注。 而女子就半仰着小脸,任他一笔一划地落着,眼底噙着两分促狭笑意。 这一幕情景,若是落在任何一个普通人家他都能夸一句“夫妻和睦”,然而落在宸王身上,便只剩惊吓。不止是谢清泉,随后赶来的杨肃竹一也愣住了,唯有秦恒早已知晓,嘴角抽搐两下,心说外面人尤其那些叛军看见这幕,堂堂杀神竟在为女子描眉,肯定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谢清泉瞠目结舌,颤抖着手指指了屋内好一会儿,才转身求证:“你方才说得‘要事’,就是指这个?!” 秦恒不动如山地点点头。 谢清泉登时怒目相向,他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屋内厉声道:“糊涂!宸王他怎可因私废公,为一女色所迷惑!” 秦恒脸色瞬间严肃:“谢阁老,请慎言!”主子在他们心里有如神祇,断不容被一丝损毁。 然而谢清泉也在气头上,听罢放声大笑:“慎言?宸王殿下何时成了敢做不敢当的人?两方交战,和谈在即,事关江山社稷国之根本,竟还比不上区区一个女子的眉毛?” 他这话也是故意说给云殊听的,因此毫不遮掩讥讽之意。 杨肃一个激灵忙要制止:“谢大人!” 谢清泉拂开他的手,直接对上屋内之人:“老臣所言句句属实,宸王殿下你——” 他话没说完,一道清冷的嗓音忽然响起:“嗯,确实如此。” 众人齐齐一震,抬头望去,却见那素白长袍的云殊缓步踱出,指间眉笔未放,只静静看着他们仿佛在说本王就是如此。 谢清泉一口老血梗在心口,脸色唰地惨白,他指着云殊半响没出声,最后恶狠狠瞪向魏青棠:“妖妇……”是这个妖妇,肯定是她迷惑了宸王,才让他说出这种话。 哪知云殊略一侧身,便将身后女子挡了个严严实实。 “秦恒,送客。” 第851章 你教得好 屋内。 魏青棠看着气得七窍生烟甩袖离去的谢阁老,长长叹了口气。她无奈望向云殊:“殿下,你知不知道你方才那样,很像一个人……” 云殊还执笔为她描眉,闻言手下动作未停,只淡淡一抬眼:“嗯?” “商朝的纣王!听说他为博爱妃妲己欢心,建了酒池肉林荒淫无度。你如今虽还没到那份儿上,但在谢阁老他们眼里,估计也差不离了……”魏青棠幽幽说道,语气甚是哀怨。想起刚才谢清泉看她那眼神,摆明是在看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妃,她毫不怀疑局势允许的情况下,这位老臣就会学云中子拿一把桃木剑,直接劈了她这个狐狸精。 云殊闻言若有所思,片刻,摇了摇头:“不会。” “嗯?什么不会?” “我不会那么无能。” “哈?”魏青棠眨眨眼,一脸懵逼地看着云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试探问道,“阿殊你是在说,你不会像纣王那么无能,让人颠覆了他的国家?”那些话本里可说过,纣王为了妲己沉湎酒色重刑厚敛,搞得天怒人怨,最后被西伯侯的儿子姬发取而代之,覆灭了商朝。 然而云殊眼也未抬,道:“不会如他一般,护不住心爱之人。” 魏青棠一噎,心跳不由加速,想到那“心爱之人”四字,脸颊也火烧火燎一般。 “呃……阿殊,我怎么觉得你的情话越说越厉害了?” 看这随随便便的一句,连她都招架不住。 然而男人俯下身,幽冷深邃的眼眸一霎不霎地凝着她,薄唇轻启:“你教得好。” 魏青棠心如擂鼓,鼻尖嗅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简直要永世沉沦一般。 她呆呆地盯着他的脸,右手无意识抚上,当触到那道修眉时,嘴里喃喃:“那你可以出师了……” 话落,那片阴影覆下,男人攫住她的唇再不肯放手。 而此时,岑府大门外。 谢清泉甫一出来,便被气得破口大骂:“糊涂、简直糊涂!宸王惊才绝艳聪明一世,怎会被一个女子迷惑了心神,这西疆妖女到底有什么神通,能迷得他连国家大事也不管了?!” 跟在后面出来的杨肃也一个劲儿摇头,心道这五年宸王变化太大,莫说旁人,就连他这个老师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这时一阵马蹄声起,一支卫队从街头奔来,那为首之人锦衣华服、头戴官帽,正是此次京城派来和谈的使臣,庄少卿。 那庄少卿赶到岑府门口,立即翻身下马,他迫不及待地上前问:“谢大人、英国公,情况怎么样,宸王他答应去了吗?” 谢清泉和杨肃相视一眼,纷纷摇头。 庄少卿顿时面露惊骇:“什么,他不去?那、那可如何是好啊,本官听说那些叛军贼子嚣张得很,若是没有他坐阵,那……那本官岂不是有去无回?”他说到后面语声发颤,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谢、杨二人见此情状都皱起眉,心说这庄少卿好歹是京城三品大员、圣旨亲封的使臣,竟是这般胆小如鼠! 谢清泉咳嗽一声,道:“庄大人,事已至此,也只能由你出面……” “不行!”庄少卿脱口而出,看到二人沉下来的面色,又谄着脸道,“谢大人、老国公,你们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了,经历风雨无数,这次和谈事关重大,还是由您二位去吧?至于本官……本官就在后面给你们打打下手,你们看行吗?”他可不傻,这次名义上是和谈,其实就是大盛认输了,这种情形下去谈判,那说白了就是受气! 若只是受气还好,他可听说那群反贼凶神恶煞嗜血如命,万一一个不妙惹恼了他们,掉了脑袋,那岂不亏大了吗? 所以任由谢清泉杨肃怎么劝,他都咬死了不肯去。 一转眼,大半个时辰过去,谢清泉说得口干舌燥,最后不得不板起老臣威严:“庄大人,你是圣旨钦封的使臣,你不出面,那叛军会认为我方没有诚意,届时又挑起战火,你就不怕被问罪吗?!” 庄少卿一阵犹豫,但很快摇头:“命都没了,还怕什么问罪啊,反正……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你!”谢清泉气得直发抖。 忽然,一匹快马冲来,士兵大声禀道:“报——钦差大人、谢大人、国公大人,刚才叛军传话,说今日和谈务必要请一人出面,否则,他们就不谈了!” 三人大惊,谢清泉忙问:“什么人?” 士兵抬起头,先是疑惑地看了眼岑府大门,而后抱拳:“是、是宸王妃!” “宸王妃?!”三脸相觑,一时都愣住了。 杨肃赶紧问道:“你确定是宸王妃而不是宸王?” 那士兵脸上也一片茫然之色,点了点头道:“国公大人,确实是宸王妃……刚才那叛军传话,小人也以为听错了,还再三向他确认,结果叛军指名点姓,说就是大盛朝的吟越郡主,也就是宸王妃!” 这下几人更摸不着头脑了。 两军和谈,事关天下,这叛军怎么会突然要一个女人去? 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谢清泉和杨肃琢磨不透,庄少卿却是欢喜了,忙道:“既然如此,那还不赶紧去请宸王妃?”他心中盘算得很清楚,宸王妃若去,那宸王爷必定要跟着去,到那时他的小命不就有保障了? 士兵呆呆应是赶紧入府。 岑府后院。 魏青棠和云殊正在老夫人屋里。 岑家老太爷一动不动地守在床边,等着傅大夫把完脉,急忙问:“如何,夫人她……” 那傅大夫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伸手去翻老夫人眼皮,他看得很仔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长长舒了口气:“还好,老夫人她虽然损伤了气管,颅内受到重创,但不知哪位高人替她去除颅中淤血,又培元固本,现在人虽然一时醒不过来,但没有性命危险。” 听到此言,岑老太爷一直揪着的心才放下来。 魏青棠和云殊相视一眼,前者俏皮地眨眨眼,意思是说那傅大夫口中的“高人”便是她,后者目光一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傅大夫又道:“不过老夫人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以老夫的医术,也不足以令她醒来……这样吧,老夫先开几张药方,调理温养,至于剩下的,恐怕还要诸位到甘州州府或是京城去另寻名医了。” 岑老太爷身子一晃,可又安慰自己至少人没事,大夫可以再早。 他执着老妻的手眼含泪花:“夫人,是我有负于你,我没能陪在你身边,害你遭了这么大的罪……” 魏青棠悄悄扯了下云殊衣袖,然后对傅大夫道:“傅大夫,我们送你出去吧。” 三人离开屋子,把时间和地方留给了岑老太爷。 出来后,魏青棠看了眼屋内,对云殊悄悄吐舌:“阿殊,真没想到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感情这般好……”照理说,夫妻做久了,再多的柔情蜜意都会被柴米油盐冲淡,但看岑老太爷刚刚那一番话,足见情深。 云殊没有开口,只握了握她的小手。 二人正要往回走,蓦地,秦恒急匆匆进来,沉声道:“主子、王妃,不好了,刚才收到消息,叛军说今日的和谈,非要王妃出面不可!” “我?”魏青棠指着自己瞪大眼睛,好一会儿失笑道,“秦侍卫你别说笑话了,这两军和谈,战场上的事情,要我一个妇道人家去做什么。” 秦恒面色凝重:“是真的,传话的士兵就在门外,要叫他进来吗?” 魏青棠看看云殊,男人目光幽深似海,片刻,拂袖:“进。” 秦恒立即转身出去。 第852章 和谈(上) 那士兵来得很快,进来时缩头缩脑的,似乎很不安。 “主子,人到了。”秦恒禀了声,那士兵双膝一软,立即跪了下去:“参见王爷,小、小人是京城西山大营第一军第五……”他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竹一不耐烦打断,“行了,没人问你这些。” 那士兵的脸色顷刻涨红,满脸说不出的尴尬。 云殊淡淡看他眼:“让他说完。” 士兵一震,顿时万分感激地看着云殊,大声道:“是!参见宸王,小人是京城西山大营第一军第五先锋营十夫长季华!” 云殊点了点头:“季华,本王问你,叛军让你来传的话?” “是,王爷。” “说的什么?” “这……”季华望了眼他身边的女子,吞吞口水道,“叛军说,说是要请宸王妃到场,否则,他们就不愿和谈了……” 魏青棠眼皮一跳,想不到他们这么看得起她,思索片刻才问:“什么人同你说得。” 季华想了想:“是一个满脸虬髯的大胡子!” “向成天?”魏青棠拧眉,这向成天是站在沈策那边的,这样看来这是沈策的意思了。她沉思一会儿道,“秦侍卫,你先送他出去吧。” 秦恒应是,二人离开后,竹一跳出来道:“主子,别管这群狗日的反贼,他们肯定在打什么坏主意!” 方城也一脸忧心地点头:“主子、王妃,竹一说得有理,两军和谈向来没有让女子上前线的道理,王妃您还是别理会他们。” 这俩虽是为她好,但魏青棠摇了摇头,她转过身来在云殊身侧蹲下,握住他的手:“阿殊,还记得我先前同你说过,我在他们阀军大营里呆过一阵吗?” 云殊凝视着她,缓缓颔首。 魏青棠又道:“那时我得知了许多机密,但其中有一个秘密,是关于沈策的。” 她停了停,暴脾气的竹一忍不住催:“是什么,快说!” 魏青棠没看他,只深深盯视着面前的男人:“是大理寺卿霍从文……原来他和沈策,是同门师兄弟,他落难之后,沈策不惜一切代价要救他,甚至同我提出,只要我能救他,他可答应我任何一件事。” 语出惊雷,连刚从外面进来的秦恒听见这话,都震住了。 关于沈策此人,他们也知道的不少,比如说他虽是个瘸子,却通晓兵法,善用伏兵。再比如他手段阴狠,心肠更硬,当初沈家那五个兄长都是被他一一剪除的。像这么一个阴狠毒辣的人,竟会为救什么人提出这样大的条件,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云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是想说,他是为霍从文?” 这个“他”指得自然是沈策。 魏青棠轻抿唇角:“虽不确定,但我有七八分把握……阿殊,你想,霍从文已被贬官,身上已没有利用价值,何况他被贬之前还是朝廷重臣,与阀军势不两立,沈策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救他,我觉得他是认真的。” 云殊手指轻敲扶手,没有作声。 许久,他慢慢抬头:“你想去?” 魏青棠用力点了下头:“嗯,即便不为和谈,霍从文于我有恩,我也想要救他。” 云殊沉吟着,好一阵,颔首:“好。” 魏青棠顿时喜上眉梢。 “不过,有条件。”云殊再度开口,魏青棠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你说!” “第一,不能受伤。” “嗯!这个好办……”有巫蛊傍身,没谁能伤她,退一万步还有陶风沈策在呢。 “第二,一个时辰内回来。” “呃……也行。”一个时辰应该够了,反正她又不是真去和谈。 “第三——”云殊顿了顿,“不以真面目示人。” “啊?”她愣了一下,瞥见男人逐渐深邃的目光,连忙点头,“好,我答应!” 不用真面目而已,她蒙个面纱遮住不就行了?都用不上易容术! 不过杀神为什么要在意这个呀,她在阀军大营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易容,所以是真面目示人,那些阀军们都认得了…… 正思索,唇上蓦地一重。 云殊俯下身,蜻蜓点水似的在唇上吻了一下:“早去早回。” 魏青棠被亲得有些懵,等到那两片温凉似水的薄唇离开唇瓣,她才有些失望地抱怨:“阿殊,我这可是代替你们大盛去和谈呢,就这么一个吻呀……”小家伙嘀嘀咕咕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小仓鼠,云殊眸色加深,却握紧手指克制住自己。 他抬眸目光深邃地凝视她:“想要什么。” 女子眼前一亮,目光贼兮兮地落到他衣领口露出的半截锁骨上,嘴角上翘:“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说罢哒哒哒转身跑掉,像只穿花蝴蝶似的。 云殊眼底顿时窜上火,两根修长的手指按住眉心,这小家伙,当真愈发胆大了,就不怕他临时反悔? 无奈唤道:“竹一,方城。” 下面已经对此情景见怪不怪甚至习以为常的两人同时躬身:“属下在。” 云殊道:“你们跟着,暗中护卫。” 两人应是,竹一暗暗翻了个白眼。 听刚才那番话,他还以为主子真要让她一个人去呢,结果一转身就派他们跟着。 主子对这妖妃,还真是纵容…… 午时,洛阳城门。 魏青棠到的时候,谢阁老英国公他们都到了,庄少卿也在其中,看见她两眼发亮,忙不迭地上前:“宸王妃,还是您深明大义!宸王能娶到您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他可劲儿地吹捧,皆因当年在京城,温长衍的案子上曾得罪过她。 魏青棠如何看不穿他那些心思,只不过半点没放在心上,浅浅点了下头,便同另外两人见礼:“谢大人、杨老国公。” 杨肃点头还礼,谢清泉却面色不善地扭开头。 在他心里,魏青棠自然还是那个迷惑宸王的西疆妖女,尽管参加了和谈,他的看法还是没有半点转变。 魏青棠也不在意,浑若无事地上了马车。 给她驾马的是那个传话的季华,他满脸激动地看着她:“宸、宸王妃,小人誓死保护您的周全!” 魏青棠轻轻一笑,只道这十夫长有些意思,她道:“你不必护我,驾好马车便是。” “是!小人遵命!”季华大声说道,心中却想这宸王夫妇哪里是外面传得那样,宸王爷尊重人,让他一个小小的十夫长报完了名讳,这位宸王妃也是平易近人,根本不像那些人说得那样跋扈不堪。 正想着,号角声起,只听庄少卿郎朗一声:“出发!” 大部队驶出城门。 第853章 和谈(中) 洛阳城外,旌旗猎猎。 挂着“阀军”两个大字的黑色大旗迎风招展,显然那边人马早已到了。 庄少卿看见那杆黑旗就心下发虚,勒慢了马匹不停地往马车方向看,季华感应到他的目光,愣了一愣低声同车内禀:“王妃,我们到了。” 车内一寂,接着车帘掀起。 魏青棠举目望去,但见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阀军人马整齐列队,他们手执兵刃、眼神冰冷地望着这方,仿佛不是什么同胞伙伴,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那森冷的气势加上黑压压的人群,瞬间就把这边人马吓破胆。 庄少卿一声惊叫,胯下马匹受惊,前蹄骤扬,竟是直接把他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庄大人!” “庄少卿!” “少卿大人!” 几声惊呼,旁边的士卒赶紧从马背上跳下去相扶。 庄少卿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看见阀军的那些精兵强将,几乎是吓破胆地往马车方向靠:“宸、宸王妃……你看这该怎么办啊?我们不会回不去了吧?”这京城里的公子哥养尊处优惯了,从未见识过这般冷酷杀伐的场面。 谢清泉一脸丢人的捂住额,杨肃不屑嗤了声,勒马上前:“宸王妃,老臣请命,前去阵前!” 魏青棠看着他鬓白的头发,轻声道:“老国公,您年事已高,这样奔波的事就交给年轻人去做吧。”说罢转眸,对着季华道,“你可以吗?” 季华一愣,望着对面那如狼似虎的军队心生胆怯,然而扭头看见女子温和鼓励的目光,心中又是一定。 是啊,他有什么好怕的,宸王妃在这儿呢,她的夫君可是赫赫有名的杀神,从无败绩! 因此朗声道:“末将可以!” 魏青棠淡淡点头:“那你去吧。” 季华应声,骑上一匹枣红马奔到两军阵前,不到片刻,那阀军阵营便冲出一匹快马,犹如闪电般直冲他们阵中。 “小心!” “保护宸王妃!” 士兵们惊呼挡在她车前,魏青棠却道:“都让开吧。”她边说边取出面纱,覆在脸上。 一眨眼的功夫,那快马风驰电掣般闯到跟前,眼看便要同马车撞上,千钧一发之时,那马背上的人猛勒缰绳—— “律兮兮!” 前蹄高扬,马儿长嘶。 那一匹快马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被勒停,前蹄落地,便停在离她马车一步开外的地方。 所有人都被惊出一身冷汗,回头去看宸王妃,却发现这位女子从容自若,丝毫没有受到半点惊吓。 她注视着来人,唇畔牵起一丝轻笑:“陶大王,两日未见,大王风采依旧。” 原来来人是陶风! 只看他面色复杂地望着眼前女子,牙根一咬,翻身下了马。 随着他的动作,周边士兵们都高度紧张,握着枪戟围拢。 魏青棠挥袖道:“都退开,陶风不是那样的人。” 士兵们犹疑不定地散开,陶风大步行到车前,虎目如矩,定定锁着她。 片刻,面上涌出一分苦涩:“你又骗了我。” 魏青棠低头,眸中闪过两分歉意:“对不起。”她并非诚心隐瞒,局势逼人,她那时若爆出自己的身份,说她就是宸王妃,陶风会如何她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沈策、向成天还有朱阀慕容阀,是绝不可能放她离开的! 陶风也明白这一点,可是心中愈发凄苦。 她的夫君是宸王,是那个战无不胜的杀神,如果只是方城,他还能有一比高下的信心,可是宸王,这普天之下谁又能比得上他? 仰头凝视女子,纵然覆着面纱,依然能看见那双眼睛,清澈如水。 他心头一阵剧痛,知道此生此世都与她无缘了,深吸口气,方才逼着自己开口:“陶某奉命,请宸王妃过营一叙。” 话一落,周遭士兵顿时叫起来。 “什么?过营?” “为什么不叫你们的人过来!” “就是啊,宸王妃一个弱女子,怎么能跟你们走?” 字字句句,都是替她抱不平。 魏青棠胸中有数,抬手制止了士兵,她垂目看向陶风:“是沈阀主的命令?” 陶风点头:“不错。” 魏青棠道:“好,我同你去。” 此言一出,军中立即响起一片不赞同的声音,连英国公杨肃也皱起眉,低声道:“宸王妃,你一个弱女子只身过去,不妥!”若是那方的人扣她为人质,要挟宸王,那他们可一点办法也没有! 魏青棠闻言安抚一笑,道:“国公大人、众位,请放心,陶大王是当世豪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相信断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女子的。”说着,冲陶风微微一笑,“陶大王,妾身说得对吗?” 陶风闭了闭眼,睁开洪声道:“陶某以性命担保,绝不为难秦……宸王妃!” 有了他这句承诺,原本围着的士兵才渐渐散开。 陶风看着她:“你……会骑马吗?” 魏青棠轻笑不语,接过季华牵来的马儿,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驾!” 长鞭一扬,胯下坐骑骤然奔出。 女子一袭红衣劲装,如瀑青丝在头顶绾了个发髻,她策马如飞,英姿勃发,陶风看得出神片刻,蓦听身边人暴喝:“好!”他才回过神,连忙追上去。 大盛军中,谢清泉愕然看着这幕,喃喃:“想不到她的骑术这么好……”骑马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尤其这样一手漂亮的骑术,必是得下过一段相当的苦功。 杨肃倒似早有预料,抚须道:“谢大人不记得了?几年前在横山皇家猎场,她与那西疆公主阿莲娜为争宸王,比试射御,这位小郡主一连十靶靶靶红心,可见骑术精湛。” 谢清泉也想起来了,那时阿莲娜非要争夺射御魁首,若不是这位小郡主临时站出来,大盛的脸面都要被丢尽。想此往事,这位小郡主未嫁之前的所作所为,确实称得上光明磊落,再想到现下,对她的感官不由更为复杂。 而另一头,阀军营地。 众将士只见一名女子只身驾马而来,不由引起一阵骚乱。 向成天眯眼望了一阵,叫道:“是那小娘子,只不过戴了面纱!” 沈策目光微微一闪,抬起手:“你们都先退下。” “是!” 第854章 和谈(下) 魏青棠策马驶来,遥遥便看见阀军大部队后撤,只留下沈策一人。 他还是那身月白长袍,坐在轮椅上,面上带着笑。 可那份笑意入不了眼底,反而偶尔目光一瞥时流露的阴冷,让人心悸。 魏青棠稳了稳心绪,放缓速度慢慢走到沈策跟前。 她的后方陶风也跟上来,打马走到跟前抱拳:“沈阀主,人到了。” 沈策温和冲他点头:“辛苦陶大王了。” 陶风颔首,回目瞥了一眼魏青棠,驾马离开。 他走后,这片偌大的空地上,便只剩魏青棠和沈策两人。 空气中一阵沉寂。 沈策定定瞧了她一会儿,忽笑:“想不到秦娘子就是宸王妃……” 魏青棠抿唇,嘴角边亦扬起一丝弧度:“世间之事变幻莫测,妾身也想不到离开贵军短短数日,又与沈阀主重逢了。”这话回答得圆滑,轻描淡写地揭去了隐瞒身份一事。 沈策面露欣赏,点头道:“本阀原还有些疑惑宸王怎会放心你一人前来,如今看来,倒是本阀小觑了王妃。” 魏青棠轻垂眼帘,不卑不亢地接下了这个称赞。 沈策又道:“宸王妃如此聪慧,那不妨再猜一猜,本阀为何非要见你不可。“ 魏青棠沉吟片刻,启唇:“沈阀主如此看得起吟越,那吟越也就斗胆猜一猜了,两军和谈,沈阀主却指名点姓要见我一个弱女子,想必不是为了战事,那么,就只能是私事了——”她故意停顿片刻,徐徐道,“是因为霍大人,对吗?” 点出那人名讳,沈策眼底一道精光闪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赞赏地看着她:“聪明,心如玲珑有七窍,莫怪陶风钟情于你。” 提到陶风,魏青棠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她道:“沈阀主也不必试探了,我确实对陶大王有愧,但日后自会弥补。沈阀主今日唤吟越前来,到底有何要事,不妨开门见山吧。” 沈策幽幽望着她,那深不见底的目光总让她心头发毛。 不过好在只是一会儿,他收起视线,轻声道:“宸王妃还记得前次本阀与你所言吗?” 魏青棠一愣,不确定道:“沈阀主是说?” “霍从文。”沈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魏青棠总觉得他的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你若能救他,本阀允你任何一事,还记得吗?” 魏青棠抿唇,点了下头。 沈策垂目看着自己的双腿,良久,才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道:“这个条件,至今依然有效。” 魏青棠娇躯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沈策抬眉,轻轻笑了声:“怎么,觉得本阀在同你说笑?” 魏青棠不语。 事实上这话确实让她很震惊,得知了她的身份,还敢许她“任何一事”的承诺,就不怕她提出退兵、接受朝廷招安一类的要求吗? 沈策看着她身后朝廷的军队,目光一时变得极为遥远:“宸王妃,本阀同你说一个故事吧。” “二十多年前,有一个孩子,因为他的母亲是个卑贱的舞姬,家中兄弟欺辱他,府上下人也看不起他,甚至在他五岁那年,因为不小心摔破的一个瓷碗,生生把他的双腿打废。那孩子自小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成日便想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儿,离开了就好了。果然,他的腿被打折之后,他的父亲嫌弃他一个残废之人,在跟前碍眼,便大发慈悲地将他送去潼关,美其名曰学艺,其实只是丢在一个私塾里,叫他自生自灭……” 魏青棠没有作声,她知道沈策说得这个孩子,就是他自己。 “那孩子离了家,就如游鱼回归大海,他以为自己终于自由了,可谁知道外面的世界并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私塾的夫子是他大哥的人,得了他大哥吩咐,不能再让他活着回家。于是整日变着法的折磨他,明明知道他腿瘸了,还要让他挑水、砍柴,稍不如意就用鞭子打他,那孩子过得痛不欲生,好几次想要寻死。结果就在他准备投井自尽的时候,一个小师兄救了他。”沈策说着,素来阴冷的眸中浮起一丝柔和,“小师兄板着脸问他为何要求死,那孩子也不知怎么,便将这些年的苦水全部倒与他听,小师兄听了,皱紧眉头告诉他,你又没做错,错的是那些人,你不该死。” “是啊,他不该死,他凭什么该死,那些欺辱他的人都还好好活着,他为什么要死?从那以后这孩子便想通了,他一面曲意逢迎哄得那夫子对他放下戒心,一面悄悄买来砒霜毒药,每日放百分之一的量混在饭菜里。那夫子吃了一百零三天,到第七十九天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快不行了,但那孩子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易死了呢,于是延医用药,请来大夫尽心尽力地为他医治,足足拖了一百零三天。” 魏青棠一惊,抬头望去,只见沈策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笑容阴戾狠毒:“直到最后断气那天,孩子才告诉夫子真相,你猜怎么着,那夫子疯了似的从床上滚下去,对被惊动过来的街坊邻居说,是那孩子害得他。可是街邻没有一个人相信,呵呵,他们怎么会相信他呢,毕竟可是那孩子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二十多天。最后,那夫子七窍流血绝望而死,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人信他……” 魏青棠听得毛骨悚然,二十多年前沈策才多大,五岁、七岁? 那么大点孩子就能想出这种报复人的方法,实在太让人害怕了。 沈策垂着眼,看着那双文弱秀气的手,他双腿自幼残废,所以武学一道上从未涉猎,可就靠着这双手,他从泥泞中爬起来,一步一步,终于爬到今天…… “宸王妃,本阀同你说这个故事,并非乞求怜悯,本阀只是想告诉你,只要本阀要做的事,就绝没有办不到!”他扬起眸,冷寒的眸中锐芒乍现。 魏青棠收拢手指,大抵明白他今日为何非要见她了。 目光微凝:“沈阀主,你为何会认定吟越能救你师兄?”他口中那个救了他的“小师兄”,定是霍从文无疑。 沈策睨她片刻,忽笑:“宸王妃太小觑自己了,秦易儒、温长衍这些当世名医都在你身边,何况,还有你的娘家,那西疆巫蛊神秘莫测,本阀相信宸王妃你……会有法子的。”他笑盈盈地望着自己,魏青棠却觉得遍体生寒。 这个人、这个人是真的心狠手辣! 对他来说,只要他能活下去,他可以杀光全世界。 魏青棠攥紧拳头,徐徐地,呼出口气:“沈阀主,我答应你——但有一个条件。” 沈策感兴趣地一挑眉:“哦?什么条件?” 魏青棠道:“在我找出救霍大人的方法之前,你不得对京城用兵。” “好!”沈策答应得相当痛快,“本阀可以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你能想出办法救他,本阀自会履行诺言!” 这诺言虽没明说,但二人心知肚明。 魏青棠莲颚轻扬:“以何为凭?” 沈策缓缓伸出右掌,她沉默片刻,抬手。 啪。 两掌相交,沈策转过轮椅,温润的声音传来:“那本阀就静候佳音了。” 第855章 只有你一个人 回到大盛阵地,出乎意料的,协议已经签好了。 庄少卿捧着那和谈契书翻来覆去地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一旁谢、杨二人亦微张着嘴,面色都很疑惑。 见她回来,季华兴高采烈地跑来道:“王妃,喜讯、天大的喜讯啊!那叛军竟然没要我们的粮草,也没要兵器,而且无需我们赔偿金银,只要把洛阳和甘州让出来就行了!” 他们最坏的打算就是割地、赔款,再附上粮草兵器。 结果对方只要了一样,确实叫人喜出望外。 魏青棠微微一怔,回头望向阀军那边,对面已经撤军了,沈策的身影淹没在行伍中,遥不可见。 她想起方才约定之事,大抵能猜到这是沈策在向她示好。 这样看来,那个约定也许是真的…… “太好了,本来太后和晋王开出的条件是甘州洛阳全境、粮草万担兵器万把,以及附赠此次全部的军费,可现在只让出甘州和洛阳,这可真是大功一件啊!”庄少卿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叫来驿差飞马传书,把这个好消息报回京城。 谢清泉摸着胡须忧道:“这其中会不会有诈?叛军大胜优势,这种情形下却对我们手下留情,英国公,你看呢?” 杨肃戎马征战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不过和谈契书已经缔结,就算他们想玩儿什么花样也玩不出来。因此思索一阵,摇了摇头:“谢大人,兴许是叛军那方还有所顾忌吧,毕竟——”他回头望了望洛阳,言下之意很明显,是说宸王还在里面。 谢清泉琢磨一阵也只有这个解释,这才放松了心情。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回城,与来时的忐忑压抑不同,均是喜上眉梢。 魏青棠坐在马车中,听着士兵们低声交谈不用再打仗、想回家抱老婆孩子的话,心头不禁添了一分沉重——若她不能如约救下人,那洛阳城的战火,迟早会波及到京城。 回到岑府已近酉时,黄昏日落,倦鸟归巢。 她掀开车帘,遥遥便看见一袭白衣在门口等着她。 沉闷的心情顿时不翼而飞,她跳下马车,如离弦之箭飞奔过去:“阿殊!” 男人伸手,稳稳将她接了个满怀。 魏青棠伏在他怀中,嗅着身上那股好闻的龙涎香气,一时愈发贪恋舍不得放手。 男人目光柔和,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饿了吗?” 清冷好听的嗓音仿佛有魔力,魏青棠肚子顿时传出一阵叫唤。 她可怜巴巴地抬起头:“饿了饿了,都快饿死我了~阿殊,今晚有什么好吃的吗?” 云殊伸指抹掉她颊边一丝污痕,淡淡吩咐:“秦恒,上菜。” 已经往灶房跑了三次、且已热了四回灶的秦侍卫感动得泪流满面,忙不迭喊:“王妃回来了,快上菜、上菜!” 这一顿魏青棠吃得风卷残云,好几次差点被呛着,云殊不悦地为她抚了几次背,并叮嘱她慢些,等到酒足饭饱,才心满意足地道:“阿殊,我从前都不觉得能好好吃饭是件这么幸福的事,哎……” 她叹了一声,说起白日里的事,尤其是将沈策的约定说出来,那竹一怪叫一声,道:“不可能吧?沈策脑子被驴踢了?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男人退兵?” 这话乍听有些怪异,但事实确实如此。 魏青棠掩嘴轻咳两声,道:“沈策应该没有骗我,他在立下此约之后,便在后面的和谈中作出让步,未索要兵粮军费,所以我觉得,他是认真的。” 竹一冷嗤一声扭过头,秦恒拧眉,沉思一阵道:“王妃,若沈策没有欺骗您,那他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就为了救一个霍从文,他甘愿退兵,把唾手可得的江山让出去,这不可能吧?” 魏青棠听了,也有些犹豫。 就她和沈策的接触来看,此人野心勃勃,极端自我,要说他愿意为什么人放弃,她也不太敢信。 屋子里一阵沉寂,少顷,云殊开口:“有何不可。” 几人一骨碌回头望他,男人抬眉,清冷眸中划过一丝深邃:“有人求名、有人图财、有人逐利,自也有人不在意这些。” 魏青棠一震,猛地反应过来:“对,名利财富沈策应有尽有,他不在乎这些!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应该是报仇……至于霍大人,要么是还恩,要么是还有其他隐情,不过总归来讲,他立下的约定是真的!” 云殊望着她赞赏地点了点头,魏青棠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外面一阵吵闹,方城快步入内:“王妃,门外有个乞丐,非说要见您!” “乞丐?”魏青棠懵了,她什么时候和乞丐有交集了? “那乞丐没说什么吗?” 方城想了想,犹豫道:“这……他说他是你的人,一定要见你一面才安心……” 此言一出,屋内空气骤寒。 男人的目光几乎一瞬间沉了下来。 魏青棠内心一万匹骆驼飞驰而过,暗骂什么叫她的人,这话说得跟她把云殊绿了似的,急忙握住他的手表忠心:“阿殊你别听他瞎说,我发誓不认识什么乞丐,我只有你一个人!” 这迫切的模样就差赌咒发誓了,云殊神色稍缓,这时屋外传来喊声。 “郡主!魏青棠你在里面吗?” 这声音清越,听上去还有几分耳熟。 魏青棠愣了一愣,接着就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闯进来:“魏青棠,魏——”声音戛止,那年轻人看见她的刹那瞪大双眼,面上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喜悦,“你、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魏青棠怔怔看着他,呆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你是徐远?” 那瘦高的个子、熟悉的脸庞,不是徐远还有谁? 只是五年的时间让昔日少年长高了、也长壮了,眉眼五官愈发成熟,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了。 秦恒方城本要去拦,听王妃口气熟稔,都不由停下脚步。 徐远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素来骄傲,此刻却也只望着她哽咽:“五年、我找了你整整五年……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不信、我一直在找你……前些天,有人说你在洛阳出现,所以我……”说到最后,语不成调。 魏青棠听到这些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难过,五年前她被迫离开,别说徐远,身边没有一人知晓。 可没想到这孩子竟傻愣愣地找了他五年……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应该同你说一声的……” 徐远听到她的话,不知怎么,眼泪流得更凶,他捂着脸别扭地偏开头:“谁要听你说这些啊!” 魏青棠唇角一弯,噗嗤笑出声。 五年不见,这孩子竟还是那般傲娇。 她让开身子,对坐在上首处的云殊道:“阿殊,我同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百晓阁阁主——徐远。” “什么?” “百晓阁!” 云殊尚未发话,秦恒三人先跳了起来。 他们瞪大眼珠从上至下把徐远看了好几遍,最后是秦恒戈指问道:“王、王妃,您说这个乞丐就是百晓阁之主徐远?!” 也莫怪他们不相信,徐远这副打扮实在太逼真了。 破布烂衣、满头蓬发,甚至身上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臭味,直叫人闻之皱眉。 这样一个人,随便叫谁来看都不会把他跟天下第一消息圣地的百晓阁联系在一起! 可魏青棠却知道,最开始,徐远便是靠着乞丐发的家。 只不过她也有些诧异,那都是多年以前的事了,现如今百晓阁天下闻名,徐远也没必要这般委屈自己,除非……她攒眉思索了一阵,问:“难道是百晓阁破落了,你又做回了乞丐?” 徐远一噎,原本的感动之情不翼而飞。 他高傲地扬起头:“谁破落了,你出去打听打听,百晓阁的消息都卖到一金一条了!” “是吗?”魏青棠一愕,目光落到他身上的破布烂衣…… 徐远嘴角一抽,有些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扮乞丐啊?洛阳城在打仗,到处都是逃难的灾难,只有扮成这样才能混进来,还不引人怀疑……” 魏青棠想不到他能为自己做到这个份儿上,心头淌过一阵暖流。 她道:“那你扮得还挺像……” 徐远:“……”这个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第856章 你算什么杀神? 徐远身份曝光后,最高兴得莫过于秦恒,他也是做暗卫刺探消息的,对徐远能组建起这么一个庞大的消息网尤为敬佩,因此缠着问了好一阵。 魏青棠在一旁看着,不免有些好笑:“阿殊,在我记忆里,秦侍卫还是第一次这么失态吧?” 云殊漫不经意的点了下头,目光落到她脸上,欲言又止。 魏青棠对这杀神脾性已经摸得一清二楚,笑着凑过去:“怎么啦,想问什么?” 云殊眸色微深:“你们,如何认识。” 魏青棠一愣,眸子里有丝丝笑意晕染开。 她实在没想到,这杀神竟连这醋也吃。 当下托腮懒洋洋道:“唔,让我想想,好像是当初在京城里,我一时兴起救了他……”她故意拖长语调,偷偷看他反应,果然听到“救了他”之后,那双幽邃眼眸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魏青棠噗地一笑,赶忙环住他的脖子:“阿殊,你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对一个孩子有意思,当初救他的时候,纯粹是因为和阿瑶赌气,可没想到徐远这么争气,能走到今天。” 听到这话,男人眼里深色才渐渐褪去。 他无奈看着依偎在怀里巧笑嫣兮的女子,抬手,轻轻点了下鼻尖:“顽皮。” 魏青棠轻笑一声,乐呵呵地靠上他胸口:“是呀,谁让我们殿下这么爱呷醋,没影儿的事儿也能把自己灌一壶~” 云殊面色微僵,欲要说什么,忽然庄少卿的人过来了。 “宸王爷、宸王妃,末将奉庄大人之命特来禀报,我们同阀军约定的时间是明日交城,所以今夜子时之前,要撤出洛阳城……”那人说得诚惶诚恐,根本不敢抬头看云殊。 屋内瞬间一静,秦恒他们俱都回头,看着主子。 交城。 这对云殊而言,亦是上战场以来的第一次。 魏青棠望着他眼底闪过忧色,然而男人只是安静片刻,缓缓点了下头:“知道了。他神色淡漠,清冷的脸庞未因此有丝毫起伏,似乎真不在意。 那名将士如蒙大赦,连忙道:“那末将先行告退!” 那人走后,屋中陷入一片死寂。 魏青棠凝视着男人淡然如水的眸子,不忍轻劝:“阿殊,这不怪你……”洛阳城不是在他手上弄丢的,是张太后、是晋王,是他们非要和谈才会酿成现在的结果。 云殊目光落到她脸上,看见那双明亮秀眸中闪过的担忧,视线柔和:“无妨。”他抬手抚了下女子的脸颊,似乎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走吧。” 依据协定,大盛这边卯时集结,亥时出城。 他们到的时候,大街上已经站满了人。 这些人里,有守城伤残的士兵,也有无辜遭难的百姓,他们面容憔悴,神情疲惫,看见有官员走来也只是无声地凝注,没有不甘、没有怨恨,可那目光比刀扎还痛,连一向暴脾气的竹一也收敛了性情,安安静静地走着。 魏青棠坐在马车上,透过车帘,能看到那一张张麻木疲惫的脸。 她知道这几天的战火,已经把他们的生活彻底摧毁,这些百姓甚至连挣扎也不挣扎了,认命地等待着叛军接管的命运。 她心头一堵,想起那些恶匪冲进城中肆意烧杀的情景,忍不住攥住身边人的手。 “阿殊……真就这么走了吗?” 沈策、陶风或许不会滥杀,但他们手下养着的那群恶匪,一定会胡作非为。 她在军营中待得那些日子看得很清楚了,那些土匪山野出身,恶习成性,没有人约束他们,他们就跟山林中的野兽一样,肆意露出獠牙! 魏青棠几乎不敢想象,等这些人进了城,这些洛阳的百姓会是何等情状。 云殊闻言目色一深,眼底最深处有刀锋利芒乍现,他启唇欲言,骤然间马车一停。 秦恒在外道:“主子,有个小男孩拦车,说想见您。” 夜深人寂,寒风呜咽。 云殊挑开青布车帘一角,果真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男童站在道路中央。他穿着单衣,在黑夜中瑟缩发抖,身后还有一个四岁的小女孩,怯怯地扒拉着兄长的衣角。 他目色微缓,起身,出了车厢。 “你要见本王?” 那男童哆嗦着点头,大声道:“我、我有话同你说——” 这一幕情景引来周边不少视线,连在最前方等待的庄、谢等人都回过头。 云殊静静看了他片刻,轻袍缓带,下了马车。 他一袭白衣若九天华月,揽尽一夜星辰。 男童看得略微失神。 云殊走近,问:“何事。”淡冷的语调一如既往。 男童身后的小女孩往身后缩了缩,他拍拍妹妹的手,鼓起勇气抬头:“请、请你再走近一点。” 云殊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往前迈步,在看见小男孩往身后摸去的动作时,眸光顿凝。 他此生经历过无数次刺杀,这种情形实在太熟悉了,霜雪入手,他有万全把握在他出手的那一刻杀了他。 然而——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一枚臭鸡蛋正好砸在他的衣上。 浓黄的汁液流淌下来,将那白衣染成了稠黄,男童愤怒地吼道:“你算什么杀神,你连一座洛阳城都保不下来,你不配做大盛的战神!” 这一声在寂静的长街上尤为清晰。 周遭百姓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两步,谢清泉英国公等齐齐变色。 魏青棠脸色一白,抬脚便要从马车上跳下去,然而男人竖手制止了他,静静看着眼前还不及他腰高的男童:“再说一遍。” 那男孩也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传闻中的修罗杀神不仅没动怒,还让他再重复一遍。 这时吓软了腿的庄少卿颤颤巍巍冲过来:“大胆!哪、哪来的刁民,竟敢冲撞宸王……”还未近身,便遭云殊淡淡瞥了眼。 明明是极平静的一眼,却叫他双脚灌铅再移不开半步。 那男孩似乎又找回了勇气,护着身后的妹妹,咬牙大声道:“说就说,他们都说你是大盛的战神,战无不胜!可是这次你没能打赢他们,你、你算什么战神?” 独属于男童的质问声回荡在上方,整条主街寂静若死,只能听见沙沙的风声。 魏青棠攥紧手指,看着那抹清瘦身影不动如山,心头涌上巨大的痛惜和心疼。 然而她没有上去,尊重他的意愿,只死死咬唇站在一边…… “呵,战神?”一声极轻极冷的蔑笑突兀响起,云殊垂目,静静看着那男童身后的小女孩,“她是你什么人。” 男童立时大为紧张,张开双臂挡住小女孩:“她是我妹妹,你要干什么?!” “妹妹……”云殊点了点头,突道,“我要杀她,你能如何。” 第857章 你不是宸王吗? 话毕,排山倒海的杀意扑面,男童犹如被海水没顶窒息般一动不动,只能大睁着眼睛,惊恐万分地看着他。 “宸王,不可!”谢清泉变了脸色,杨肃也紧张地望着他。虽然有过半师之谊,可这位王爷的心思从没有人摸透过。 全场一片肃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魏青棠隐约猜到什么,凝视他的背影唇角越抿越紧…… 蓦然,云殊回身,袍袖轻拂间那股迫人威压消失不见,只淡淡留下一句:“寄望于人,终会失败。” “世上,没有神。” 众人一震,男童愣住,望着他径自离去的背影,他突然握紧拳头大吼:“可你不是宸王吗?” “宸王不就该永不会败,永远守护着大盛吗?” 字字如雷,那些百姓的眼睛也齐唰唰望过来,无助、失望、哀伤、埋怨,那无数的眼神仿佛都在控诉他,都在无声地说着宸王本该是他们的守护神,此刻却抛弃了他们…… 气氛压抑而沉重,在这样的局面下,魏青棠再也忍耐不住一把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王妃!”秦恒小声惊呼,然她视若罔闻。 女子步伐飞快,在经过云殊身侧时,男人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微微摇了摇头:“青儿……” 他在阻止她。 可她看见那白衣上的蛋液、眉眼下的倦意时,心头一股无名怒火烧旺。 撇开他的手,径自走过去。 在一众或麻木或怨恨的目光中,朗声开口:“听着,宸王未曾战败,此次和谈是你们大盛朝的主意,要抛弃你们的也不是他,是你们的朝廷。你们要如何作想我管不着,但至少叛军来时他不曾弃你们不顾,今日这个局面也非他之过!” 平地一声雷,百姓们顿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不远处的谢清泉面色一沉,怒喝道:“宸王妃!住口!”她的这番话,虽将云殊摘出,但如此一来百姓们只会怨恨朝廷,说不定临阵倒戈,投向那叛军! 然而魏青棠怡然不惧,大大方方对上他的视线:“谢阁老,我知你忠君爱国处处为大盛考量,但我的夫君已经为你们朝廷承受太多,这些不明不白的指控,还是说清楚得好!” “你——”谢清泉瞪圆双眼,没想到这妖妇如此不识大体。他还想再说什么,被身边英国公拉了把,“别说了,赶快走吧。” 子时将至,这深夜街道上的百姓越聚越多,若是到时拦着不让他们离开,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谢清泉一想也是,连忙叫庄少卿开拔。 这位少卿大人早就等不及了,吆喝一声,头前部队立刻往城外驶出。 队列缓缓而行,宸王府的马车也驶到身边,魏青棠转身欲登,忽然一个不确定的男声唤道:“神仙姐姐?” 她微愣,扭过头。 只见方才那个朝云殊砸鸡蛋的男童牵着他妹妹,一脸梦幻地开口:“天……真的是您?” 魏青棠呆了片刻,突然想起来了。 这两个孩子,正是之前洛阳城破时,她和方城从那些贼匪手中救下来的。 那小男孩一直唤她神仙姐姐,却没想到双方会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再见。 魏青棠看着他小脸上的茫然与恍惚,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她冲那男童点点头:“好好照顾你妹妹。”说罢弯身,钻进了车帘。 马车徐徐前行,黑色的天幕下,一队人马在百姓安静沉寂的目光中离开了洛阳。 魏青棠从上马车就靠在云殊肩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闷闷说了声:“阿殊,我心里很不好受……” “他们怨怪你,我心里很气恼,可是当看着他们的脸,尤其是那对兄妹,我又觉得一腔气恼无处可发。” “怎么会这样……我以前明明不是这么拖泥带水的性子。” 小家伙絮叨的声音带着点懊恼,云殊目光微暖,大掌覆上她的小脑袋:“因为青儿心善。” “心善?”她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 云殊唇角牵起一抹弧度,缓缓颔首:“心善之人,不为难苦者。” 魏青棠恍然,低下了头。 是啊,她明明对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百姓充满了怨怒,可当看着他们经受的苦难,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怜悯。 伸手掀开车帘,那座巍峨的城池已在黑夜中淹没。 魏青棠轻声呢喃:“阿殊,你说,洛阳会变成什么样?” 贼匪横行、混乱无度,还是在阀军治理下井井有条,她实在想象不出。 云殊没有回答她,只抬手将车帘放下。 这一路沉默,直到快到潼关时,士兵们才精神一振。 庄少卿驾马来到马车旁,谄媚问道:“宸王爷,前面就是潼关了,咱们赶了一夜的路,先进去休息休息吧?” 马车内没有回应,他只好去看秦恒。 这位宸王府第一高手抱剑坐在车辕上,感觉到他投过来的目光,冷冷说道:“洛阳城破、叛军在即,庄大人还有闲情逸致去潼关修整,当真是好雅兴啊!”这一番讥讽毫不掩饰,庄少卿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连忙赔笑道,“是下官失策,继续赶路、赶路。” 他刚要传令,马车中一阵响动,接着一个略带鼻音的女声响起,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 “潼关?那不是……” 她话没说清,顿了一顿又道,“阿殊,既然路过,那顺道去看看吧。” 庄少卿听出这是宸王妃的声音,停下等待后文,果不其然,片刻后一道清冷声音传出:“去潼关。” 他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宸王府的人装什么装,先前还在他面前装什么忧国忧民,这会儿女人一句话,就改变心意。 当然这番话是万万不敢在他们面前说的,一应声赶忙去传令了,倒是秦恒愣了会儿,恍然拍额:“对啊,我怎么给忘了,那潼关不就是沈策和霍……学艺的地方吗?”要想知道沈策那个提议是否是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大部队抵达潼关已是次日清晨。 潼关的守卫早得了消息,大开城门迎接他们。 那庄少卿大摇大摆地进了城,叫来潼关太守,好一番呼喝,等他摆够了使臣的威风,才发现宸王一行不见了。 潼关东街,夫子庙。 “主子、王妃,依着徐阁主的信息,就是这儿了。”秦恒说得徐阁主就是徐远,百晓阁通天下事,要打听个地方易如反掌。 魏青棠和云殊下了马车,抬头一看,却都愣住。 这夫子庙,根本不像曾经说得那样香火鼎盛,反而已经成了一处废宅。两扇残破的木门挂在门槛上,朱红掉漆、蛛网密布,那写有“夫子庙”三个大字的匾额也歪了一半,仿佛随时要掉下来。 二人相视一眼,均有些意外。 第858章 又疯又狠 秦恒道:“徐阁主信中说了,夫子庙自那位万夫子死后就衰败了,没想到现在已经变成这样。”正说着,一个颤巍巍的老妇人从跟前路过,魏青棠眸光一转,拦下她,“阿婆,请问您是住在这附近的吗?” 那老妇人回过头,见是个面相和善的女子,便点头道:“是啊,你们是……” “哦,我们是曾在这里念过学的,想向您打听个事儿。” 哪知这话一出,那老妇人脸色大变,慌忙挥手:“我不知道、我什么也知道,快让开!” 魏青棠被她一把推开,只见那先前走路还颤巍巍的老妇此时健步如飞,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一般。 她微睁大眼,诧异地同云殊对视一眼。 云殊道:“秦恒。” 秦恒明白主子的意思,立刻去敲这附近的街邻。 岂知每家每户都如临大敌,慌乱地将他赶过去,好不容易问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才满是忌惮地同他们说:“你们是不知道啊,这夫子庙……闹鬼啦!” “鬼?”秦恒好奇。 那老头子先小心翼翼地望了眼夫子庙方向,才压低声道:“你们一看就是外地来的,这夫子庙闹鬼好些年了,之前那最后一任私塾夫子,就是万夫子知道吧?在他莫名其妙死了以后,他教的学生,也全都死了!” “什么?”秦恒一惊,那老头道,“是真的,东郭家的书生、南边当铺的李老板,还有本城太守的小儿子,都莫名其妙地在这几年死完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 “染病啊、上吊啊,什么都有!最诡异的就是太守大人的小儿子,那天经过这儿时从马车上摔下来,人就没了,你们说奇怪不奇怪?”老头捂着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大伙儿都说是那万夫子做了孽,夫子庙的学生全都被他给连累了,所以这些年这地儿成了荒宅,压根没人去。依我老头子看啊,你们也别久留了,赶紧走吧。” 魏青棠看看云殊,二人目光俱是了然。 什么闹鬼,十之八九是沈策干得! 他当年在夫子庙受尽欺负,所以不仅把直接动手的万夫子给毒死,连这些同龄人都没放过。可他们也没想到,沈策会做得这么绝,当时在这儿求学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他也能一个一个找出来害死,最后还做成“厉鬼杀人”的样子把脏水全泼给万夫子。 这是什么,这是死后都不让他清静啊! 魏青棠倒吸口凉气,稳了稳心神再问:“那老丈,再向您打听个事儿,您听说过沈策吗?” “沈策?”老头一脸茫然。 云殊忽道:“沈阀。” “沈阀……哦!你是说沈家那个小瘸子吧?”老头想起来,笑道,“那可是个好孩子啊,他在这儿可没少受欺负,尤其是那万夫子,简直把他当牛当马的使唤,结果万夫子重病卧床,还是这小瘸子在床边照顾了个把月,真是个好孩子。” 这话和沈策说得几乎没有出入,看来,他没有骗自己。 魏青棠沉吟片刻,又问:“那您知道,他当初在这儿可有什么交好之人?” “交好?”老头想了一阵,摇头,“这就不清楚了,那小瘸子在这儿应该没有什么朋友吧,他腿脚不好使,家中又不怎么管他,那些一起念书的孩子经常聚在一起欺负他,实话同你说,那欺负得是真狠,好几次我老头子都看不下去了。”他边说边摇头,魏青棠见此心下轻叹,这都过了二十多年,这老丈还能记得这般清楚,可见印象深刻。 话已到此,该问的都问清楚了。 魏青棠叫秦恒取出二两银子作为答谢。 那老头眉开眼笑地捧着啃了口,等他们走出两步,又叫道:“诶,几位,老头儿我又想起来一件事儿,那时候不是有很多人欺负小瘸子吗,但有个姓霍的娃娃站出来帮过他,好像是帮他训斥过那些人,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 魏青棠长舒口气,终于肯定了沈策的话不是作假。 他是真心想救霍从文,为的也是这年少时的一点情分。 “真想不到,他那样的人也会讲情分。”秦恒撇撇嘴,魏青棠感兴趣地望他。 秦恒忙道:“王妃您不知道吧,昨晚徐阁主走的时候,透漏了一些沈策当年回沈阀的事,您肯定想不到,他那五个哥哥全都是被他一手害死的!这人的心是真狠呐,手足至亲一个也没放过,尤其是他那双腿,当时沈家兄弟找了名医给他诊治,明明都快治好了,结果他硬是把自己双腿敲断,嫁祸给他大哥!哈,那名医又是沈家老三的,这一下除去两个劲敌,真是个狠角!” 魏青棠是真不知道有这茬,闻言不禁一阵心悸。 自己敲断自己的腿骨,这还是人吗? 果然沈策带给她的危险感不是错觉,这人就是个疯子,又疯又狠! “阿殊,这样看来以后这个人会是个劲敌,哎……”她叹了口气,云殊抬手拍拍她的头,正要说什么,方城从另一头赶过来。 “主子,飞鸽传书,是百晓阁的消息!” 一听百晓阁,秦恒立马跳过去把信抢过来,展开一看,喜道:“主子王妃,徐远说他查到了!” 魏青棠娇躯一震。 原来就在昨天晚上,她拜托徐远去查一查当年在山西,囚禁霍从文的那个奸商的情况。因为他身上有剧毒,从时间上推断只可能是奸商所下,要想救人,就必须先知道是什么毒药。 秦恒继续看那信笺,哪知越看,脸上惊讶越甚。 到最后,竟是满面震惊地抬头道:“王妃,徐远说他没能查到是什么毒……” 魏青棠眉梢一扬:“是那奸商不肯说?” 秦恒摇摇头,半响,开口:“不是,那奸商全家一百零三口,在一夜之间……被灭门了。” “什么?!”魏青棠大吃一惊,扭头望向云殊。 男人眼底亦有讶色一闪而逝,接着,薄唇轻启:“沈策。” 魏青棠怔了一瞬,苦笑:“你是说这又是沈阀主的手笔?” 云殊看着她淡淡点头。 能一夜之间灭一门,有这样的实力,又有动机的,只有沈策。 魏青棠知道他的话十有八九是真,可实在闹不明白,这姓沈的到底闹哪样?这样轻而易举地把奸商满门灭绝,别的不说,该上哪儿去查毒药成分,又怎么去救人? 她头疼地捂住额,云殊见状安抚道:“别急。” 魏青棠呢喃:“怎么不急啊,这沈疯子只给了一个月的时间,他……” 话语未完,云殊轻描淡写地截断她的话:“尚有一月。” 魏青棠怔住,继而释然:“也是,左右还有秦老神医在呢。”这老爷子见多识广,说不定就知道那毒名呢? 这般想着,一行人回到太守府上。 那太守对云殊毕恭毕敬,就差没五体投地跪地上了,见他回来,忙不迭地躬身道:“宸王殿下,您一路辛苦了,下官今晚在府上设宴,特地为您接风洗尘!” 魏青棠闻言嘴角一抽,这大盛官员当真是享清福享惯了,现如今叛军四起天下大乱,他还能有心思搞什么夜宴? 眸光瞥去,果然云殊目色一深。 不过他也没有直接拒绝,只问:“谢清泉呢。” 那太守愣了一下,忙道:“宸王殿下请放心,下官已经同谢阁老和英国公请示过了,他二人没有异议!” “哦?”云殊眸光一闪,魏青棠也有些意外。 这位谢阁老可是文臣之首最是固执,平日里一板一眼恨不得把规矩刻在骨子里,如今竟也对这宴席默认? 她心头一动,拉拉男人的手:“阿殊,既然谢阁老和英国公都没意见,那……不如我们也去凑凑热闹?”事有反常必为妖,她肯定这两人憋着什么坏水呢! 云殊瞧见小家伙亮晶晶的眼眸,便知她在打什么主意,本来不欲她这样胡闹,但看女子颊边风霜,想到这连日来经受的苦楚,到了嘴边的话又变成:“好……” 第859章 种了情蛊 这场夜宴就设在太守府中。 酉时三刻,魏青棠和云殊出了屋,她穿着一袭湖蓝色碧霞云纹锦衣,脚上穿着云丝绣鞋,眉眼弯弯,平和近人,云殊则还是那身素淡的苍青长袍,眉目淡冷,如终年不化的积雪。 二人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可就这么并肩一立,又有着说不出的登对。 秦恒私下戳戳竹一:“你有没有觉得主子和王妃越来越像了……”这种像不是说长相,而是气质、举止,看来民间的夫妻相一说真不是胡扯的。他为这个发现兴奋不已,竹一则翻了个白眼,走到一边喂他的猎犬。 魏青棠抬头望望天:“时辰不早了,我们过去吧?” 云殊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颔首,二人并肩走到后院。 这时宴尚未开,席却已坐满,那潼关太守请了不少人。大大小小的官员座无虚席,看见人来,却先一怔。 怎么女人也跟来了? 要知道这种朝中宴会,除非请帖上写明要携家眷,否则默认的规矩是,女人不能参加这种大宴的。 那潼关太守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但他也聪明,赶紧笑着道:“宸王和宸王妃到啦,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参见宸王!”这后半句是对那些官员说得,只见他们齐唰唰站起来,洪声道,“参见宸王、宸王妃!”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魏青棠静静站在云殊身边。 她从迈入院子里的时候就知道这场合来错了,至少,人家原本只想宴请云殊一人。 转身欲离,可手却被那男人大掌紧紧包裹。 云殊淡冷的目光只在那太守身上停留片刻,接着迈步,径自从他身边走过。 太守吓得一个激灵,不明白哪里惹这位杀神不高兴了,然而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去向谢清泉和杨肃求助。 谢杨二人早已入席,见此情形,面色都是一沉。 他们早知道宸王对这王妃看重,但重到不顾场合、随心所欲,这就完全预料不到了。 接到太守求助的目光,谢清泉轻咳一声,走上前:“宸王,太守也是好意……” 谁知话没说完,就被云殊抬手制止。 “位置。” 漠然的语调,似乎没有半点耐烦听他。 谢清泉的眉头几乎立时拧了起来,这样的作为,在他眼里已经是昏君所为了。 杨肃连忙道:“宸王,今晚你是主客,居主位。” 云殊微微点了下头,转身,握住女子的手,自然而然地牵着她走过去…… 身后,谢清泉的脸色已经沉如黑锅,他压抑着火气道:“英国公,你的这位好学生,彻底被那妖女迷昏头了……” 杨肃摇摇头,握住老伙计的手劝:“你也知道宸王什么性子,还是忍一忍吧,记得咱们商量好的——”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谢清泉又狠狠瞪了眼魏青棠,“哼,但愿如你所愿吧!” 说罢入席。 歌舞声起,觥筹交错。 三巡酒过,潼关太守借酒壮了胆子,举起酒杯大声道:“众位,听我说,宸王殿下在洛阳守城,那可是万夫莫敌、把叛军吓得是闻风丧胆啊!来,我们大家一起举杯,敬宸王一杯!” 官员们纷纷附和,云殊修长分明的手指握着杯盏,唇边却浮起一个玩味的笑:“万夫莫敌?” 那太守一心讨好,连忙道:“是啊,您靠着三万兵马在洛阳守了四天,挡住反贼三十万大军,堪称神迹啊!不止洛阳,这都传到京城里去——” 话语未落,咯得声,云殊手中酒杯生生被捏碎。 那些还在勾肩搭背痛饮的人浑身一震,全都噤声,魏青棠看见他指间淌出来的鲜血,目光顿紧:“阿殊!” 她扑上去,撕下前襟为他包扎,然而男人眼眸幽深似海,在看着那些刺目鲜红时,唇边牵起一抹轻嘲:“白流了。” 魏青棠一震,咬住唇。 是啊,白流了,说得不止是他手上的血,还有那些在洛阳守城的将士们,血全都白流了。 原本,他们还能设想朝廷是没收到消息,不知他在洛阳才做出和谈。 可到现在最后一丝遮羞布也扯没,那四天三夜的坚守全都化作灰飞。 全场死寂无声。 杨肃作为这里唯一的武将,心下也是又痛又恼,他咬牙回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宸王请大夫?” 潼关太守如梦初醒,正要派人去请,魏青棠却道:“阿殊,你这手指都划破了,还是到后院去,叫大夫给你仔细包扎吧。” 太守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想看看宸王的意思,男人深邃的视线静静在女子脸上停顿片刻。 “好。” 一个字,场上的官员不由都松了口气。 暗处。 竹一撕了块牛肉干丢给小白:“这女人为什么把主子支走啊?”明明这里的人都不欢迎她,少了主子这个大靠山,指不定被为难成什么样呢。 方城皱眉努力思索一阵,摇头:“不知道……” 秦恒定定盯了魏青棠一会儿,叹道:“难为她了,她也是为主子着想。”洛阳死了那么多人,流了那么多血,那些惨烈的景象此刻还历历在目,如今却要他们坐在这里歌舞升平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实在太难了。主子历来能忍,对这些也早已习惯,但王妃此刻叫他走,便是不希望他再忍耐下去。 三人正说着,竹一忽道:“你们看!” 秦恒方城回头望去,只见宴席上,不知什么时候谢清泉和杨肃都端着酒杯,来到魏青棠跟前。 魏青棠看着二老,尤其是杨肃,对这位英老国公,抛开杨清玉的关系她依然是很敬重的。 因此福身:“老国公。” 杨肃点点头,看着她面色有一瞬复杂:“宸王妃,老夫知道你与清玉丫头交好,当年皓枫那小子管理军马署不善,也是你和宸王才化险为夷。今日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老夫与你并无私怨,接下来要说得,也并无私心。” 他语气郑重,魏青棠也点了下头:“老国公想说什么,请直言。” 杨肃和谢清泉对视一眼,开口道:“好,那老夫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宸王妃,你既是西疆公主,为何不回西疆去呢?” 魏青棠闻言,总算是明白这俩老臣今晚闹得什么玄虚了。 敢情又是来做“宋离第二”,劝她离开云殊的! “老国公,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实话告诉你,我确实想回西疆。”话毕,二人面色一喜,却听女子悠然道,“不过之前我也同阿殊说过,他说,会同我一起走。” “什么?” “这……” 二人同时一惊,杨肃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洛阳出事以前。”魏青棠看着二人,徐徐道,“原本我们商量好,童生大比之后就回西疆,只不过现在……” 话未说尽,二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现在洛阳事变、朝廷垂危,他们才不得不耽搁下回去的计划。 杨肃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谢清泉却冷哼一声:“西疆妖女、巧言令色,定是你蛊惑宸王,给他灌了迷魂汤才叫他答允!” 魏青棠嘴角一抽,真不知道这位谢阁老对她哪儿来那么大敌意。 但她也懒得解释了,只把手一摊:“对啊,你说得没错,我给你们宸王种了情蛊,让他半步也离不开我~” 第860章 你要带谁回去? 谢清泉一听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好啊妖女,你终于肯承认了是吧?” 杨肃赶紧把人拉开。 魏青棠见状翻了个白眼,坐回去赌气似的倒了两杯酒。 她是真想不明白,这谢清泉就跟个老顽固一样,怎么说都不听,明明之前铲除魏九他们还合作过,结果就因为她西疆人的身份,便非把她钉死在祸国妖民的妖妃罪柱上……简直比宋离还不可理喻! 越想越气,酒也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 她酒量并不好,上一次喝酒好像是五年前、不对,六年前?反正记不清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这般饮着饮着,女子只觉脸颊发热,眼神也渐渐迷离…… “宸王妃、宸王妃?”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魏青棠回头,倏地扬眸。 而另一边,谢清泉脸如黑锅,还在愤怒地同杨肃控诉:“这西疆妖女当真可恨,想当初宸王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如今竟被她祸害成这样!” 杨肃想起刚才若有所思:“话也不能这么说,若真像她说得那样,宸王原本打算去西疆,如今却没去,那也不能说是因私废公。” 听同僚有替她说话的意思,谢清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的话你也信?这西疆妖女满口谎言,英国公你又不是没有见识过?” 杨肃尴尬笑道:“这,一码归一码嘛。” 谢清泉冷而拂袖:“都一样,这妖女留在宸王身边没一件好事,只会祸害他!老夫也真是想不明白,我大盛多少好人家的女儿宸王他看不上,偏偏看上这么一个刁钻跋扈的小妖女,而且你说说,她能做什么,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就只是宸王的一个拖累……”他越说越生气,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咚! 主位的宴席被人掀翻,却见那妖女踩着桌案,一手抓着个年轻男子,唇角上挑眸光含笑地问:“咦,你是谁,生得可真好看!” 她言笑晏晏,那双因酒醉染了两分水光的眸子潋滟惑人,吓得谢淮英一个寒颤,话都说不清楚了。 “宸、宸……宸王妃……你先放手……” 天晓得怎么会成这样,明明他是看父亲跟她起了冲突,所以想过来敬杯酒赔罪的,哪知道这王妃像是喝多了,看见他就两眼冒光,还直接动上手! 魏青棠闻言不满摇头:“不行!”她也不知想到什么,歪着脑袋道,“我是女土匪呀,看见好看的人,应该抓到府里去才行。” 说着,还自顾自地点点头:“对,你得跟我回督公府去!” 督……督公府? 魏九的督公府不都被抄了五六年了吗? 谢淮英脸色一黑,万分确定这小郡主是喝多上头了。 忙想着要怎么从她手里脱身,蓦听身后一声暴喝:“混账!还不快放开我儿!” 谢淮英额角一抽,扭头望去,果不其然看见父亲那张暴怒如狮的脸。 谢阁老是真的要气疯了,他万万没想到这妖女趁着宸王不在,竟还敢对他的儿子下手! 挥掌就要掴下去,突然,斜地里不知从哪儿冲出两只猎犬,一个猛扑直接把他冲翻在地。 “谢大人!” “爹!”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杨肃等官员赶忙去扶。 魏青棠打了个呵欠,挥挥手:“他太吵了……”说毕又回头,盯着谢淮英的脸注视片刻,“长得是不错,但带你一个人回去好像太少了些……” 谢淮英忧心父亲情况,一咬牙:“得罪了!”他竖手捉刀朝着女子后颈劈去,满以为会手到擒来,哪知掌锋边缘触到女子脖颈那一刻,倏地一麻,整条手臂也软软垂了下来。 “唔,你要动手打我吗?”女子的眼神充满了迷茫,谢淮英心头大震,欲用另一只手,哪知抬都还没抬起来,就全身酸软,直愣愣地瘫在地上。 这简直是太诡异了,他的武功即便比不上楚情,但也不是会被一招制敌的人! 可奇怪的是,明明没有看见她如何动手,自己就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魏青棠歪头盯他片刻,丧失兴趣般:“不行,你不听话……不听话会惹麻烦的……得找个听话的……” 随着这话一落,她那幽幽的目光又转向场中其他人。 今日这宴席请的全都是潼关官员,他们哪里知道宸王妃喝醉会是这幅模样,纷纷埋头缩脖子,恨不得把自己蜷成个鸵鸟。 然而女子的目光犀利如刀,唰唰唰地点了几人:“你……你……还有你,都过来!” 那几个被点名的官员瑟瑟发抖,一脸快要哭出来了。 开什么玩笑,被宸王妃带回去,那不是要被宸王一剑处死吗? 他们一动不动,女子却生气了,跺脚道:“好啊,你们都不听话,那就都不要你们了!” 这话一出,那几个官员大喜过望,可这喜还没持续片刻,接着就见几条猎犬冲过来,一犬叼着一人后领,直往门外拖。 “天啊!” “哪儿来的狗?” “快拦下、拦下!” 场面顿时混乱无比,暗处的秦恒心里咯噔一声,想起几年前王妃醉酒那次,几十条猎犬围着她摇尾吐舌,那一晚可是把宸王府上下折腾得够呛,若不是主子在,事情不知道发展成什么样呢! 因此赶忙跟方城说:“坏了,王妃喝醉了,你赶快去把主子找过来!”随即扭头吼,“竹一,马上把你的狗全部带出去,一条也不能留!”王妃喝醉就会无意识地驭兽,好比那一次,差点叫小黑小白咬死他们。 可惜晚了,无论竹一怎么吹哨,那些猎犬根本不听招呼。 他无奈摊手:“我尽力了。” 秦恒:“……” 他看着场内人仰马翻,但凡王妃选中的人不跟她回去,就会立马被一条猎犬拖走。 到最后,那些官员人人自危,好几个为了自保,已经答应跟她回去…… “这就对了嘛,你们要听话,本郡主就带你们回去~” 女子弯唇,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秦恒心道完了,主子再不来,王妃说不定真把这些人给领回去……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冰寒的声音幽幽从身后传来—— “你要带谁回去?” 第861章 只有宸王受得了她 这声一落,魏青棠下意识地扭过头。 迷蒙的视野中,倏地出现一张脸,清冷如霜,似九天谪仙抵临,他静静地望着自己,眉心拧着不悦…… 女子顿时眼前一亮,跌跌撞撞地朝他走过去:“美人!” “!!!” “???” 一众官员脸露惊悚,简直像在看什么山精野怪。 她刚刚叫宸王什么了? 美人??? 暗处秦恒扶额,也没想到自家王妃醉酒之后会这般……奔放! 云殊蹙眉立在原地,看着这个自己离开一小会儿就喝得醉醺醺的丫头,眼底不悦之色渐浓。然而,在看着她小跑过来一不小心绊倒时,又飞快伸手,一把将人接在怀。 “呃……” 魏青棠眨眨眼,发懵地看着自己落入一个清冷怀抱。 她吸吸鼻子,好像发现新大陆般,又用力在他怀里吮吸:“美人,你身上好香呀……” “!!!” “???” 官员们眼眶崩裂,下巴张得都快掉地上了。 秦恒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王妃啊,您确定您这话不像是恶少调戏良家妇女吗? 可惜那位“恶少”完全没有这个自觉,似乎觉得光是闻香还不够,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还抬起来,往脸上摸去:“好冰,但是手感好好……美人美人,你可曾婚配?” 她满眼期待地望着他,云殊面若寒霜。 这小家伙,竟连他们已经成亲都忘了? 他寒着脸将她的小手拉下,魏青棠不满地撅起嘴,似乎很不开心,然而在看见他手上缠着的绷带,瞳孔瞬间一缩:“美人?你受伤了!” 那紧张不已的目光,让云殊原本沉到极点面色略微缓和。 魏青棠捧起他的手小心看了片刻,忽然转身:“谁弄伤他的?” 这一声怒气充沛,再加上女子恶狠狠的小脸,顿时让那些官员惊慌不已。 “不、不是我们……” “宸王妃,真的不是……” 他们忙不迭地辩解,然而女子并不相信,她用怀疑的目光一一审视过众人,倏地伸指:“是你?” 被点中的官员吓得浑身一抖,还来不及张嘴,一条瘦黑大狗飞扑而上,一爪子把他摁在地上。 “啊啊啊!宸王妃——饶命啊!” 官员发出尖叫,可魏青棠丝毫没理会他,那双狐疑的眸子又一一扫过,最后落到太守身上:“还是你?” 那潼关太守有了前车之鉴在前,忙不迭挥手:“不、不是我,宸王妃,没人能伤得了宸王,真的!” “真的?”女子眯起眸,眸光有一瞬迷离。 可紧接着,又摇头:“不对,肯定是你们!” 太守这下是叫苦不迭,明明宸王自己捏碎杯子伤了手,怎么又怪罪到他们头上? 他飞快去看杨肃,可这位老国公也学精了,往后一缩一脸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表情。 女子鬼魅似的飘上前:“你弄伤了他,就要付出代价……”纤纤素手一抬,也不知怎么回事,太守顿觉喉咙发紧,连心脏都被什么东西攫摄住。 秦恒这下不敢看戏了,王妃的巫蛊可不是开玩笑的,他挺身站出来:“王妃,真的没人弄伤主子,您消消气!” 魏青棠原本都准备动手了,眼看又冒出一个来,眼一眯:“你们怎么这么讨厌,叫你们跟本郡主走,一个两个推三阻四,好不容易本郡主的美人来了,你们又弄伤他?” 秦恒瞪大眼睛想要解释,然而醉酒女子火气上来,手一挥,哑声蛊出,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迫躬身。 “你们都不是好人……那就全都死掉好了!” 女子眸光一红,细细密密的蛊虫从各处爬出。 蜈蚣、蝎子、毒蛇,这些平日里罕见之极的毒物仿佛一夜间全冒出来,一条赤红色的三角尖头蛇唰地游出,吞吐信子朝秦恒咬去—— “天,王妃快住手!”方城骇然变色,心道这一咬下去秦恒哪还有命在。 可魏青棠充耳不闻,秦恒也认命地闭上眼。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女子的手腕被一截修长分明的手掌握住。 云殊在最后一刻拦下她,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映衬女子怒气冲冲的小脸:“没事,别打了。”他的声线仿如九霄天籁,在情况即将失控的那一刻,重新把局面稳了下来。 秦恒眼睁睁看着冲到自己跟前、已经距离不到一尺的毒蛇,全身脱力似的软了下来。 而旁边,那些压制着官员的猎犬也似乎被什么力道束缚,没有再动手。 女子看着男人清冷如仙的脸,微微失神一瞬,不确定地问:“你……真没事吗?” 她眼底的担忧那般明显,哪怕是在醉酒朦胧的眼中,依然满溢出来。 云殊原先的不悦寸寸消散,视野中,只有她水光潋滟的眼眸:“嗯。” 大掌握住她的小手,一分一分,逐渐握紧:“困了吗?” 男人的声音有魔力般,魏青棠顿觉眼皮沉沉,昏昏欲睡的脑袋啄了下:“哈欠……有点困……” 云殊伸手环过她:“闭眼。” 女子顺从地闭上眼睛,片刻,极轻的鼾声从怀中传出。 就这一呼一吸间,那些毒虫蛊物失去命令,又迅速掉头缩回角落。 官员们看着满地狼藉,如梦初醒似的喃喃:“得救了……” 的确是得救了,那条三角尖头蛇盯了秦恒片刻,扭身唰唰游走,方城把他拉起来,心有余悸道:“那蛇我好像听秦老神医说过,是万蛇之王蝮蛇,被咬上一口,立马没命……” 秦恒脸也白透了,愣愣盯了同僚片刻:“下次,还是别让王妃喝酒了。” 实在太吓人了,喝醉认不清人也就罢了,这随手招来的毒物,都是见血封喉的东西啊! 万一哪天一个没控制住,岂不是死得太冤枉? 方城也呆了呆,猛点头附和:“说得对,幸好主子今天在,要不……” 两人回望这闹得一地鸡毛的宴席,纷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那厢,魏青棠睡着以后,云殊直接抱她离开。 有了先前这一场折腾,所有人的眼神都如瘟疫般,巴不得赶紧送走。 杨肃扶起谢清泉,苦笑说道:“谢大人,依老夫看这宸王妃并非‘文也不行武也不行’,而是文武太过于行!” 谢清泉刚才闪了腰,一把年纪还要受这苦楚,当真是又气又恼,他狠狠瞪了眼他们离开的方向:“妖女,老夫——”还想发几句豪言壮语,结果腰后一抽,顿时疼变脸色。 谢淮英赶紧扶着老父,望着魏青棠的背影庆幸不已。 还好当初楚情没有娶她,就这脾性,真娶过门了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啊! 也就只有宸王受得了她…… 就这般,好好的一场夜宴,被彻底搅合。 翌日。 “阿殊,嘶~我头怎么这么痛啊?”魏青棠捂着脑袋一脸痛色,完全记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云殊端来醒酒汤,喂到她嘴边:“张嘴。” 女子顺从地张口饮了一小口,突道:“我想起来了,昨晚好像是竹一喝多了,招了好多猎犬来,把宴席全推翻了!” 云殊眉梢一扬,就见小家伙拧着眉,愈发深思起来:“对、没错,我还记得竹一喝多了以后要把谢淮英带回家!”仿佛发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她登时瞪大眼睛,“阿殊阿殊,竹一他该不会是有……那方面的癖好吧?” 云殊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片刻后,点了下头:“嗯。” 屋内立时传出惊呼,屋外,刚巧路过的竹一:“???” 主子,这话您敢再摸着您的良心说一遍吗? 昨晚喝醉的到底是谁?! 这些荒唐事暂且不提,过了午时,一行人轻装简行出了潼关,直奔京城而去。 第862章 恭迎世子回宫 与此同时,京城。 岑府的马车一入城门,就被人拦了下来。 岑烨连忙从包里摸出两锭碎银,塞给那守城士兵:“这位大哥,我们是从洛阳逃难过来的,还请行个方便。” 那士兵看看银子,又看看马车,接着走到一名守将身边禀了什么。 那守将起先浑不在意,然后听到什么浑身一震,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过来。 “你们是洛阳来的?” 那守将厉声喝问,岑烨下意识点头,道:“是,这位将军,我们是来京城投奔亲戚的,还请您通融则个。”他边说边又摸了两锭银子,离开洛阳时表弟妹交代过了,万万不可引人注意,因此一路上但凡能用钱打通的关节,他都是使银子。 那守将也没有推辞,只在收银子时低声问了一句:“车内坐的可是昭世子和琅世子?” 岑烨大惊,瞪大眼望着他说不出话。 守将见状明白了,压低声又飞快说道:“本将姓黄,是宸王的人,听着,太后和晋王的人马正在四处找二位世子,你们不能进京,赶快出城,走得越远越——” “好”字还没说出口,身后就是一阵马蹄声。 刘珉率着锦衣卫飞奔而至,看见那守将如临大敌的模样,皱了皱眉:“黄总督,你这又是何必,宸王的二位世子回京,于朝廷于皇家皆是大喜事。” 那黄总督浓眉一挑,“嗬”地怪笑一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内刘总管亲自来了。看来刘总管的消息也很灵通啊,二位世子刚抵京城,您就循着风找来,味觉怕是比那些野狗还要灵敏吧~” 他这句话摆明是在骂他像野狗阴魂不散,刘珉面色一沉,但很快又忍了下来:“黄总督,今日珉有懿旨在身,就不同你做口舌之争了。”语毕一挥手,他身后的锦衣卫瞬间将马车包围。 刘珉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道:“请问车中之人可是云昭世子与云琅世子?” 岑烨立时紧张兮兮地挡在前面:“不、没有,你们认错人了……”走之前表弟妹再三嘱托过,回京以后万万不可让皇室把孩子带走。 刘珉客气地同他行了一礼,又冲马车说道:“昭世子、琅世子,您二位不必害怕,下官是奉太后娘娘,也就是你们的皇祖奶奶之命,迎接二位世子入宫的。” 马车内,岑家大爷二爷面沉如水。 因为小妹之事他们对皇家可没半分好感,还有眼下,嘴上说得漂亮是“请”人,但将他们的马车团团包围,分明是想抢人! 岑家大爷哼了一声,冷声道:“昭儿琅琅是我岑家的孩子,跟你们皇家没什么干系,若真是为了他们好,就赶紧离开吧!” 刘珉似乎早知岑家人会反对,眼见周围聚了越来越多的百姓,朗声道:“岑大老爷这话不对,昭世子和琅世子乃宸王嫡子,皇室的嫡亲血脉,如何会与我们没有干系?如今太后娘娘思念小皇孙心切,特地派珉来迎接,还望岑家诸位念在她老人家一片思孙心切的份上,放两位小世子回宫同她相聚吧。”这话说得是合情合理,连周遭百姓亦开始点头。 岑家大爷却讥笑一声,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思孙心切?那位张太后还有脸说出这话,哈!”当初怎么逼死岑妃的,怎么为难宸王的,这些桩桩件件他们都已从魏青棠口中听说了,对于这个老妖婆,他们也是恨不得除之后快。 岂料话到这个份儿上,那刘珉依然不动怒气,还是那般客客气气道:“太后娘娘说了,当初因为岑妃娘娘一事,她与你们岑家有些龃龉,但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她老人家也知错了,如今只是想见见自己的孙儿,共叙天伦,还望你们成全。” 岑家大爷眉头一攒,没想到这刘珉如此难缠。 正要说什么,忽然手腕一紧。 云昭拉住他的手,缓缓开口:“大舅祖父、二舅祖父,我们愿意回去。” “什么?”岑家大爷一惊,二爷忙道,“昭儿、琅琅,你们可想清楚了?” 云昭断然道:“二舅祖父,我们想的很清楚了,太后既然是我们的皇祖奶奶,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去拜见。”说着瞥了眼孪生弟弟,琅琅一脸茫然,接到哥哥警告的眼神,才后知后觉点头,“对,舅祖父,琅琅和哥哥想回去!” 孩子们这么一说,就算他们有心阻拦也无力了。 只能放两个孩子下车。 车帘掀起那一刻,城门四周都静了一静。 只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跳下马车,年纪大的那个小脸冷峻、像极了宸王,小的则软糯可爱,像只好奇的小兽不停打量着四周。 “天,真是双生子!” “双生不祥,是大祸呀!” “宸王怎么会有双生子……” 细细碎碎的声音伴随着无数指点的目光,那些原本看热闹的百姓一脸忌惮,用看瘟疫似的眼神盯着两个孩子。 岑烨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气氛变化,迈步想冲上去,然而锦衣卫拦下他。 只见刘珉面上也有惊讶一闪而过,接着走到两个孩子面前,恭敬道:“昭世子、琅世子,下官刘珉,恭迎二位回宫!” 皇宫,内墙。 昭儿牵着琅琅,默默跟在刘珉后面。 琅琅已经过了最开始那股兴奋劲儿,望着左右都是高不可攀的围墙,不由小嘴一撇,小声道:“哥哥,我不喜欢这儿……” 昭儿低头看他,小萝卜头伸手指指那些墙壁:“太高了,像牢笼似的,怎么会有人喜欢住在这儿呀?” 昭儿顺着望了眼,还真像。 刘珉听见他们的对话,不禁一阵好笑,外面多少人挤破了头也想进皇宫当差,可这两位小世子,话里话外,竟都是看不起这儿。 他道:“昭世子、琅世子,这深宫高墙是为诸位贵人的安危着想,历来如此。” 昭儿不作声地看他眼,目光淡得很,琅琅却扬起小脑袋,奶声奶气地问:“历来如此就是对的吗?过得这么憋屈,一点也不好玩儿,还要讲什么安危吗?” 刘珉愣住,他生平首次被一个五岁孩童给问倒了。 一行人来到坤宁宫前,早已在宫门口守得不耐烦的小太监飞快奔上来:“刘总管,快,太后娘娘马上要见他们!” 第863章 学学规矩 说是要见,可等刘珉带着两个孩子赶过去时,坤宁宫中,空空如也。 太后身边的贺公公眯着眼,笑眯眯地同刘珉道:“刘总管一路辛苦了,太后娘娘让人在偏殿准备了茶点,请总管这就过去歇歇脚吧。” 刘珉愣了下,回头看两个孩子:“那二位世子……” 贺公公笑着道:“这就不劳总管操心了,太后娘娘自有安排。” 话到这里,也没有刘珉开口的余地,他略略行了个礼,转身走出宫去。 刘珉前脚刚离开,贺公公的脸立马就冷下来,他轻蔑地瞥了眼两个孩子,拿腔作调地掐起声儿:“太后娘娘有旨,云昭云琅初次进宫,需学学规矩,就请二位世子在这儿侯着她老人家吧~” 话毕,也翘着他那兰花指一扭一扭地走了。 整个宫里顿时安静下来。 昭儿抿唇,眼底划过丝冷意。 学规矩?怕不是……给他们下马威吧! 他还好,自小跟着师公学艺没少吃苦头,但琅琅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半个时辰就哀哀呼唤起来。 小萝卜头扯着哥哥衣袖,一脸苦瓜相:“哥哥,我们还要站多久呀,琅琅腿麻了……” 云昭正要开口,余光瞥见暗处一道人影,应该是监视他们的。 便侧了身,压着嗓子同他道:“坚持一下,有人在看着我们。” 琅琅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地点点头! 两个孩子就这么并肩站着,一炷香、两炷香…… 内殿里边,张太后和庒妃坐着吃茶。 贺公公走进来道:“太后娘娘、庒妃娘娘,人到了,奴才依太后您的吩咐,叫他们在外边侯着,这两个小子果然是山野出身没什么见识,现在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呢。” 听到这话,张太后一直板着的脸才舒展开来,她点了点头,贺公公立刻退到一边。 庒妃吃着茶盏,微笑道:“母后,还是您有法子,这两位小世子虽然是宸王血脉,但毕竟在民间长大,您这样教教他们规矩,日后也就好管教多了。” 张太后吃了口茶,漫不经意道:“就怕有人嚼舌根,说是哀家故意苛待他们……” 庒妃笑着接话:“怎么会呢,别说这坤宁宫里就没那乱嚼舌根的人,就算有,您也是为了两位小世子好,传出去谁又能说您一句不是呢?” 这话说得张太后很是满意,她有太皇祖母这层身份,怎么管教自己的重孙,还轮得到旁人置喙吗? 庒妃见此垂眉浅笑,心中也很欢喜。 太后不待见宸王家的孩子,那不就说明她的晋王有机会了吗? 更别说前几年,晋王妃也诞下一个麟儿,这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庒妃又陪着太后吃了好一会茶,等到日落西山,两个时辰过去,张太后才活动活动腿脚,伸出手道:“也是时候了,走吧,出去瞧瞧~” 坤宁宫,外殿。 昭儿和琅琅已经站了两个多时辰。 他们一动也没动,可腿脚已经开始麻了,云昭练过武还好,云琅小脸已经惨白,他两只小细腿打着哆嗦,全靠倚在兄长身上才不至滑下去。 张太后一出来就看见这幕,顿时吊起眉。 贺公公察言知意,立马尖着嗓子道:“大胆,太后娘娘命你们在此等候,你们岂可如此没有规矩?” 琅琅被这一嗓子吓了个激灵,脚一软便要往地上瘫去。 云昭及时捞住他,同时冷眼朝上首处望去——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站那儿,头戴朝阳五凤挂珠钗,手握一串南海檀木佛珠,她看上去是个念佛的,可没有佛徒的慈悲,五官长相反而显得刻薄。 就在她旁边,还有个一身宫装的妃子,眉眼张扬,闻声掩着手帕轻笑:“诶,贺公公,两位小世子刚从民间回来,不懂这皇宫里的规矩,你可别吓着人家~”这话里,表面上是帮他们开脱,可实际暗指二人不懂规矩! 云昭抿紧嘴角,没有想到刚进宫来就面对这么多刁难。 琅琅眼珠子一转,却盯着那庒妃软糯糯地开口:“这位大娘,你既然知道我们不懂规矩,怎么不早些出来教教我们呀?害得琅琅站了两个时辰,脚都快疼死了~” 大娘?! 庒妃脸一黑,张口就想骂这个小兔崽子。 然而话到嘴边又想起是自己说他们不懂规矩的,话一噎,只恨恨拿眼睛瞪他。 琅琅可不怕这些,娘亲教过他,对付不要脸的人,就是得狠! 于是掐了掐掌心,顿时逼出两行眼泪:“呜呜……完蛋了,琅琅的腿麻掉了,没有知觉……呜呜,哥哥,琅琅会不会变成一个瘸子呀?我不要当瘸子,呜哇哇……” 他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那声音犹如魔音穿耳,立时响彻了整个大殿。 张太后和庒妃一时都愣住了,云昭却明白这小萝卜头的意思,马上沉着小脸寒声道:“我弟弟脚疼,还不快请大夫?” 张太后见他哭得甚是凄惨,真以为这小子出了什么事,忙道:“宣胡太医!” 胡太医来得飞快。 前去传旨的贺公公可是跟他说了,宸王的小世子腿脚出了毛病,医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可当他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捋起那琅世子的裤腿时,除了脚踝因过度久站略微显得臃肿外,并没有其他毛病! “怎么样?当真出事了吗?”张太后捏着手帕,举棋不定。 她虽想给这两个小鬼一点下马威,但绝不想真弄出什么事来——毕竟,叛军还在,大盛还得靠宸王。 胡太医没敢马上应声,又蹲下在他小腿上捏了捏:“世子殿下,您觉得……” 还没问呢,云琅顿时龇牙咧嘴,嗷嗷地叫唤:“好疼呀好疼呀,呜呜,太医伯伯,琅琅是不是腿要断了,要变成一个小瘸子啦?”他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惨白惨白的,眼里蓄泪,可怜得不得了。 胡太医心头一软,头次怀疑自己的医术不精。 他盯着犹豫片刻,禀道:“太后娘娘,这……老臣兴许得回太医院和众同僚商议……” 这话一落,张太后和庒妃都吓了一跳。 胡太医可是太医院院判,医术最为高明的,他都这么说了,那岂不是…… 张太后立即把太医院的人全叫过来! 第864章 哥哥会保护你 于是坤宁宫中,就出现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 琅琅坐在太师椅上,赤着小脚丫供太医们逐个观赏。 云昭站在他旁边,压抑着上扬的嘴角。 等那些太医们检查完一遍,相互商议一阵,胡院判才站出来道:“禀太后、禀庒妃娘娘,那个……经过老臣和一众太医们的诊治,小世子的腿脚,应、应当是久站之后出现的水肿,用凉水冷敷,再好好休息一阵便能恢复。”他边说边擦冷汗,暗骂自己也是昏了头,明明早先就确诊是水肿,可被这小世子一哭又不敢确信了。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张太后脸沉如水。 闹这么半天,她竟然被这两个小畜生给耍了? 右手一拂:“都给哀家滚!” 太医们连忙退出大殿。 庒妃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愣了一会儿才张嘴:“好啊,你们小小年纪就会骗人!” 琅琅优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闻言睁大眼睛,好奇地问她:“哪里骗人了?琅琅确实脚疼呀!只不过坐了这么一会儿,好像又没刚才那么疼了……”他说得是实话,可在庒妃眼中便是装模作样。 这位娘娘嘴角一掀,阴阳怪气道:“呵,年纪不大,倒是满肚子谎话!怎么,你们母妃就是这样教你们的?” 她这话明摆着是在指魏青棠失职,没教好孩子。 云昭和琅琅同时色变,后者皱起小眉头一脸严肃道:“大娘,你说琅琅就说琅琅,别带我娘亲!” 庒妃挑眉,又“嗬”了一声:“怎么,难道本宫说得不对吗?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撒谎,哪里配为皇室子孙?”说罢转身,同张太后屈了屈膝盖,“母后,两位小世子其身不正,枉为皇嗣,还请母后明察!” 张太后从方才就满面愠怒地盯着他们,到这会儿已是阴沉无比,她冷冷扫了两个孩子一眼,忽道:“来人啊,把他们给哀家拖下去,关一天禁闭,明日送到太学去,叫任太傅好好教他们做人!” 教做人! 这话可就严重了。 云昭目光一寒,竖手道:“慢!” 左右抢进来的侍卫不禁一顿,但见那孩子冷着脸,徐徐抬头:“罚人也得有个理由,我们犯了何错?” 张太后似乎没想到他还敢反驳,眼角一吊,整张老脸显得愈发尖刻:“理由?哀家惩治自己的重孙,还需要理由?” 言罢一挥手,那些侍卫们如狼似虎地扑上来,直接捂了他们嘴巴。 “唔、唔唔!”琅琅还想挣扎,被那侍卫在脖子上一掐,顿时晕了过去。 云昭眦目,怒声喝道:“放开他!放手——”他武功不弱,可进来之前那柄随身的小刀交了出去,而且此刻两三个侍卫按住他,竟是一时动弹不得! 张太后冷哼一声,摆摆手,立时两个孩子就被拖了下去。 他们走后,庒妃连忙走到张太后身边煽风点火:“母后,这两个孩子实在太嚣张了,您想想,他们才多大啊,这么点年纪就敢在您面前放肆,若是长大了可还得了?” 张太后听到“放肆”两个字就想起云殊,那恨得叫一个咬牙切齿,她眯了眯眼,阴鸷道:“既然这两个小畜生缺乏管教,那哀家就替他管管!你放心,哀家会亲自叮嘱任太傅,绝不会让这两个小畜生胡作非为!” 庒妃心满意足地垂下头:“母后圣明!” 坤宁宫,后殿。 昭儿和琅琅被抱出来,直接送到了一间净房。 这净房不大,也就寻常人家的灶房大小,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用来跪的蒲团,看得出是专门惩治犯错宫人的屋子。 侍卫们把他们一丢进去,就在门外上了锁。 所有的光线被隔绝在外。 黑漆漆的屋子、光秃秃的墙壁……琅琅醒过来看见这些,顿时呜哇一声往兄长怀里钻:“哥哥,这是哪儿,琅琅害怕……”他吓得浑身直哆嗦。 云昭知道弟弟有怕黑的毛病,连忙抱住他:“没事,别怕。” 小手在后背轻轻拍抚,同时打量这个狭小逼仄的空间,眼底也闪过抹冷色。 关禁闭,亏这老女人干得出来! 这地方一看就是惩处宫人的刑房,位置避阳、潮湿阴冷不说,连地板也透着寒意。 在这里待上一夜,身子稍弱的只怕要染病…… “哥哥……”怀里传出细弱的声音,云昭低头,只见弟弟仰起小脸,可怜兮兮地问他,“琅琅是不是做错了?” 云昭一怔,就见小家伙自顾自地喃喃:“如果琅琅不捉弄她们,也许、也许就不会被关到这……” 云昭目微寒,抱紧他道:“不关你的事,她们一开始就没安好心。”能让他们平白站上两个多时辰,就算琅琅不说自己腿疼,这些人也会找到其他借口惩罚他们。 只要成心,怎么都能挑出错。 云昭又道:“对了,你的脚还疼吗?”他边说边捋起弟弟的裤腿,只见那两只细皮嫩肉的小脚踝,还肿得跟个核桃似的。 琅琅从他怀里支棱起小脑袋,摇摇头:“还好啦,就刚才那会儿疼得厉害,那个太医伯伯用冰块敷了以后,就没那么疼了。”见哥哥半信半疑,他立即竖起两根手指,“是真的,不信你看……” 小萝卜头为印证故意戳了一下,哪知顿时疼得掉眼泪。 云昭的脸色更沉,一言不发地替他轻轻揉着,半响,忽道:“对不起?” “诶?”两眼泛着泪花的琅琅眨眨眼,“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啊?” 云昭懊恼道:“白天不带你走,也许……” 他话没说完,琅琅就笑开了,他肉嘟嘟的小脸上露出一排小虎牙,显得特别可爱:“哥哥你在说什么呀,白天琅琅是自愿跟你走的呀~而且要是我们不走的话,那些坏蛋就会为难舅祖父他们吧?” 云昭一怔,便见自小娇惯的弟弟小大人似的说道:“哥哥是不想连累舅祖父他们,琅琅都懂~” 屋中不觉沉寂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云昭才哑着嗓子说:“你放心,哥哥会保护你。” 第865章 太学 这一晚过得特别艰难,屋子里寒气重,又没有取暖的炭火或者衣物,两小只抱在一起躲墙角里,到后半夜几乎缩成一团。 琅琅平时最是娇气,吃一丁点苦头都能叫唤上半天,可他今晚愣是一声没吭,只埋在兄长怀里,冻得受不了了才哆嗦着道:“哥哥……琅琅想娘亲了……娘亲、娘亲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云昭也冷,但他跟燕行风练过武,体质比琅琅好多了。 他脱下外衣给弟弟盖上,下巴抵住他的额头:“快了,坚持一下。” 两个孩子就这么硬生生熬了一宿,等到第二天早上,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咣当一声门锁落了,接着一把尖细的公鸭嗓火急火燎地传进来。 “昭世子、琅世子,你们没事吧?” 云昭本就是浅眠,开锁的时候就醒了,倒是琅琅嘤咛一声从他怀里醒过来,揉揉眼:“你是谁……” 来人是个太监打扮,四五十岁,脸白无须。 他大概平日保养得不错,除了眼角有些皱纹,看不出老态,此刻听见琅琅的问话,忙不迭蹲下来:“咱家姓尹字德全,是奉太后娘娘的命来接你们去太学的,你们……”他看了看两个孩子苍白的小脸、冻得发青的双手,顿时心疼得不行。 转头怒骂:“混账东西!两位小世子金尊玉贵,即便是犯了错,也是你们这群狗奴才能欺负的?” 尹德全身份可不低,外面守着的宫人侍卫连忙跪下来。 其中一个侍卫首领道:“尹公公息怒,这、奴才们都是按着太后娘娘的意思办事,绝不敢胡来!” 尹德全脸色微变,也没想到太后这么狠。 这两个孩子才多大啊,关在黑屋里一夜,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还不快把两位世子接出来?真出什么事情,咱家看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 宫人们一哆嗦,这才赶忙把人放出来。 外面天已大亮,明晃晃的光线刺进眼睛里,还有些不适应。 云昭闭了下眼睛,扶着弟弟出来,琅琅一瘸一拐地走着,经过尹德全时歪起小脑袋:“谢谢你啦,好人公公……”小不点声音软糯,苍白的小脸上还扬起甜甜的笑,瞬间看得尹德全心都化了。 他连连应声,同时冲那些宫人怒骂:“混账玩意儿,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请太医!” 宫人们也被骂懵了,这尹德全是皇上身边的近臣,这些年皇上昏迷不醒,他就被擢升为大内总领,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在他负责。这老太监平时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但私底下极有手腕,而且他不与宫里的皇子公主们结交,像晋王的世子云梓豪,甚至是五皇子云宁,都不假以辞色,可这次怎么就对两个民间回来的小世子另眼相看呢? 宫人们懵归懵,还是麻溜地去请太医了。 胡院判昨天才被折腾了一回,今天又被请过来,他看着琅琅已经消了肿的小白腿,再三拍胸口保证没事,才被尹德全放走。 琅琅抿着嘴巴有点不好意思:“好人公公,琅琅真的没事,谢谢你……”他娇气不假,但身体也好得快,从前在村子里磕着碰着,经常睡一晚就没事了。 尹德全看着这粉雕玉琢的小奶娃,这么点年纪就又懂事又乖巧,还知道谢谢人,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完全无法理解太后怎么会舍得罚他,更无法想象这孩子会做错什么事冲撞她,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么一个理由了。 孩子的祖母,岑妃娘娘! 太后一直厌恶她,恨屋及乌,对宸王夫妇也没有好脸色。 想必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故意如此,把一腔怨恨发泄在孩子身上…… 这,也实在是太狭隘了! 尹德全摇了摇头,领着两个孩子去往太学的路上。 太学坐落于国子监中,早些年是供京中青年才俊选读的书院,后来因为一些变故,就变成了皇家书院,在里面供读的除了皇子公主,就是些皇亲国戚、朝廷重臣的孩子。 尹德全领着他们来到国子监,想到这些年后宫形势以及刚刚太后的作为,沉默了下,还是从袖子里摸出块令牌。 “昭世子、琅世子,这块令牌是可以直通宫门的,如果发生什么事,你们就拿着它离开这儿,去找你们的父母。” 云昭低头看了眼,没接:“不必。”他不习惯欠人恩情,而且,也不相信会发生什么让他逃跑的事。 尹德全顿时有些急了,塞给他道:“昭世子,拿着,这皇城之中情势复杂,太学里面也不单纯,你们年纪太小了,若真出什么大事,就一定马上走,不要逞强!” 这老太监全是一片好意,琅琅凑过来笑眯眯道:“哥哥,拿着吧,好人公公是为我们好呀~” 尹德全连连点头,云昭瞥了眼弟弟,只好收下。 穿过大门,前面便是一片广场。 这会儿时辰尚早,广场上没什么人走动,偶尔出现的也是些洒扫的宫人。 尹德全指着后面坐落的几间宫殿,介绍道:“最上面那间便是太学院,二位世子稍后先去那里报到。咱家已经同任太傅说过了,今后二位世子都在那儿念学。左边那间是授课堂,夫子太傅们多在那里歇脚,右后方的宫殿是女学,男女有别,二位世子切记不要轻易过去……” 老太监说得非常详尽,包括哪些地方哪些禁忌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们。 云昭和琅琅听得很认真,最后,朝着他躬了躬身:“多谢。” 尹德全可不敢受这礼,侧身避开了,但心里不住称赞多么懂事的孩子,没有那些勋贵子弟的骄奢之气,让人止不住地喜欢。 他又叮嘱了一番,在小太监的连番催促下不舍离去。 昭儿牵着弟弟,按照尹德全的指点朝最上面走去。 忽然,一个蛮横的声音叫道:“喂,你们给我站住!” 云昭和琅琅没停,那声音又气急败坏地传过来:“喂,叫你们呐,聋了吗?” 第866章 我若说不呢 兄弟俩这才回过身,只见台阶下方,一个穿着云纹细锦衣、头戴虎皮帽的小少年站在那儿,高昂着下巴,满脸傲色地望着他们。那小少年身后,还跟着两个奴才,都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地劝:“世子爷,求您发发慈悲、别再带堂食进去了,要是再被太傅发现,奴才们会被打死的!” 小少年嘴巴一撇,不屑道:“怕什么,本世子这不是找了人替你们吗?”说完冲云昭和琅琅点了下下头,“你们俩,过来,帮本世子把东西带进去!” 云昭凝目瞧去,只见那两个奴才手里捧着几袋瓜果。 方才尹公公交代过,太学庄严肃穆,是求学圣地,决不允许带这些零嘴堂食进去。 因此摇头:“不行。” 那小少年还是第一次被人拒绝,顿时睁大眼:“你说什么?你胆敢不听本世子的话?” 云昭不想跟他纠缠,牵着弟弟的手:“我们走。” 琅琅“哦”了声,乖乖跟他离开,那小少年大概从未受过这般慢待,呆了一会儿,勃然大怒。他一巴掌挥开前来劝阻的奴才,抓起袋瓜果朝二人背后砸去:“贱奴,给本世子站住!” 云昭头也未回,左掌轻挥,便将那袋子劈开。 哗啦啦—— 里面的瓜子花生酥果洒了一地,从台阶上滚下来,骨碌碌地甚是狼藉。 小少年脸色一阴,喝道:“贱奴!竟敢弄坏本世子的东西——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一口一个“贱奴”,也彻底惹恼了云昭。 他眉眼一寒,拳头在袖中捏紧,琅琅见状忙拉拉兄长衣袖:“算啦哥哥,我们赶紧走吧~”好人公公也说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现在处境很微妙,还是不要惹麻烦得好。 昭儿看了眼弟弟,神色略缓,他睨了眼阶下少年,冷哼一声,转身牵着弟弟离开。 太学院中,人头渐满。 随着时日一分分推移,各家学子陆陆续续赶了来。 现如今能在这里读书的,除了皇子公主,便也是勋贵子弟,因此钟声未落之前,就只有最头前的一个位置空着了。 “咦,晋王世子又没来吗?” “嘻嘻,那不是常事儿吗,他哪次不来迟到的?” “你管他做什么,反正太傅也不敢罚他……” 叽叽喳喳的声音中,云昭和琅琅静静站在角落里,等待太傅到来。 这学院里的不止是学子,还有各家主子带来的书童或者伴读,云昭和琅琅虽是两张生面孔,但这些人以为他们也是哪家的伴读,因此没怎么在意。 不一会儿,一声咳嗽,嘈杂的学堂顿时安静下来。 一个蓄着山羊胡、一身儒袍的太傅摇头晃脑进来,先看见空着的晋王世子位摇摇头,随后在内环顾一圈:“昭世子和琅世子在吗?” 这一声可又炸开了锅。 世子的身份并不见得多么尊贵,像宁国公府的宁瑾玉、定国公府世子,都受过此恩封。但能在太学院里念书、岁数刚刚好的却只有一位——晋王云岚的儿子,云梓豪。 近些年明武帝病重,已不再恩封朝中大臣子嗣,所以现如今的世子,只有可能是哪位王爷的儿子! 可皇室凋敝,朝中的五位皇子死了两个,剩下的除了晋王外,五皇子尚未成年,宸王又不知所踪。所以他们是真不知道又从哪儿冒出来的两个世子? 底下一片议论,琅琅略有些不安。 云昭握住他的手走上前:“见过太傅。” 两个容貌酷似、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孩子一并走出来,只见大的那个眉眼犀利、神色冷峻,小的脸上迷迷糊糊、又不失天真可爱,学堂中霎时一静,接着不知谁说了句:“他们长得好像呀~”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七嘴八舌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是双生子!” “我也听我爹说过,是宸王的儿子!” “可是……双生子不是不祥吗?他们怎么可以进太学呀?” “就是呢,我娘亲说他们会妨害到我们的……” “那我不要跟他们坐同窗!” “我也是!” 好奇的目光变为讨厌,孩子们的喜怒最为真实,从来不加掩饰。 云昭眉头微皱,抬头望去,那位任太傅似乎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他摇头晃脑道:“既然没人愿意与你们同窗,这里也暂时没有空位,就请两位世子先到后边儿,继续站着吧。” 后面站着的,都是各家的书童、伴读,这任太傅竟让他们与之同列,是压根没把他们当太学院的学生吗? 云昭捏了捏拳头,突然就明白尹德全为何要送令牌给他了…… 这国子监太学,的确水深。 “怎么,两位小世子没有听清老夫的话吗,请你们——”那任太傅又张嘴重复,然而这次话没说完,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大门口炸响—— “贱奴,是你们!!” 兄弟俩同时望过去,琅琅张大嘴巴:“是你?” 站在门边上的那个人,正是先前在台阶上遇到的凶恶少年。 他眼睛瞪得和铜铃一般,恶狠狠盯了一会儿,才慢慢扯出抹阴笑:“好啊,亏得本世子到处去找,原来你们两个贱奴藏在这儿!青龙白虎,把他们给我揪出来!” 那小少年一句话落,身后立时闪过两道人影。 是大内侍卫! 云昭瞳孔一缩,抬手将弟弟护在身后。 两个大内侍卫步步朝他们逼近,任太傅眼见情况不对,连忙起身:“晋王世子,这里是学堂,您不要……” 结果话没说完,就被那小少年不耐打断:“任太傅,你乖乖在一边儿站着,本世子不与你为难,这两个贱奴,方才居然敢蔑视本世子,本世子定要他们好看!” 这话一落,满堂嗡鸣。 晋王世子云梓豪,同宸王的两个儿子对上了。 这可是皇孙之间的争斗,有些机灵的伴读已经悄悄往本簿上记录…… 云昭也没想到先前开罪的那个少年便是晋王世子,说起来晋王还是他们的三皇叔,那他们同云梓豪还是堂兄弟。思索片刻,让了步:“先前之事,是误会。” “哈,误会?”云梓豪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现在知道怕了?小贱奴,你以为一句误会本世子就会放过你了?要想本世子不计较,也行,你,现在跟他出去,把刚刚弄撒的瓜果一颗一颗用嘴给本世子捡回来!那本世子就饶你们一次!” 云昭脸色一沉,琅琅忍不住道:“用嘴捡?你当我们是狗呀?” 云梓豪冷笑一声,轻蔑道:“你们这些下贱的奴才,不就是条狗吗?” 琅琅顿时气坏了,红着张小脸就要扑上去。 云昭拦下他,冷然道:“我若说不呢?” 云梓豪挑眉,眼里透出一抹阴狠:“那本世子就要你跪在广场上,把所有的狗屎都舔一遍!” 第867章 我爹又没败过 学堂死寂,连空气都冻结了。 直到角落里传出一个磕磕碰碰的声音:“你、你不能这样欺负人……” 云昭一愣,意外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小胖墩抱着书本,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明显很怕云梓豪,但还是挺身站出来。 云昭心头微暖,云梓豪嗤笑一声,说道:“陆景你这个死胖子也想学人出头?信不信下了学我把你扔臭水沟去?” 那个叫陆景的小胖墩面露惶恐,骇然缩起脖子。 这个时候,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在门外响起,云梓豪一愣,就看见任太傅急忙迎出去,万分恭敬:“杜、杜太傅,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当朝鸿学大儒,太子太傅杜老! 云梓豪脸色骤变,忙不迭地站到一边再无嚣张。 他仗着晋王世子的身份在这太学里面的确是横着走,但有一人例外,那就是杜太傅!这位杜太傅严厉且固执,从来不讲情面,连他老爹晋王都要敬畏三分,因此这国子监里唯一让他害怕的,就只有这位太傅了。 杜太傅冷眉肃目不苟言笑,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周:“学堂喧哗,成何体统!” 云梓豪身子一抖,就见这位太傅冷眼扫过来:“晋王世子,带头扰乱,罚跪一个时辰!” “是……”云梓豪蔫不拉几地应了声,杜太傅目光又落到云昭云琅身上。 他看见这两个容貌一模一样的孩子,眼底冷光忽闪,似乎想到什么,随即负手:“宸王二位世子,同起争执,一并罚跪一个时辰!” 琅琅瞪大眼睛争辩:“我们……” 杜太傅目中寒光一闪,沉声道:“悖逆师长,再罚一个时辰!” 琅琅几乎气笑了,他和哥哥什么也没做,就被那云梓豪挑衅回了两句,就要被罚两个时辰,算什么道理! 然而兄长站出来,淡声道:“是我与他争执,同琅琅无关,要罚罚我。” “哥哥!”琅琅惊呼一声,被云昭按下。 少年冷峻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杜太傅,好一会儿,老者才缓缓点头:“好,出去跪着吧。” 云昭和云梓豪一同被带出去。 外面日头正毒,地板上烫得跳脚,云梓豪的两个奴才早就选好了一处阴凉地儿,云梓豪趾高气昂地过去。 “世子爷,您跪这儿……”一个奴才拿出厚厚的垫子垫在他膝下,另一个取出蒲团扇开始打风。 他们轻车熟路的,显然这种事儿不知做了多少回。 云昭眼也未斜,径自走到一处沿下跪着。 日影西斜,毒辣的阳光很快照到这一片,云梓豪幸灾乐祸地瞧着,这太学里是明令禁止种树的,除了自己这一片儿,几乎再无阴凉地。这么毒的太阳,还要跪两个时辰,他可以肯定那贱奴坚持不住…… 然而,就在他等啊等,等到自己满头汗水,腿脚发软的时候。 那人还是那样跪得笔直。 汗水成股地从他额头上淌下,滴在眼睛里,明明痛得要命,他却纹丝不动。 云梓豪暗骂一声见了鬼了,一个时辰满后,在两个奴才的搀扶下匆匆回殿…… 学堂内。 自云昭出去罚跪,琅琅就一直咬紧嘴巴、不停地往外望。 他很担心哥哥,但又怕自己这么冲出去给哥哥惹祸,因此坐立难安了好一阵。 旁边,唯一帮他们说过的话陆景小胖子轻声道:“你别担心,不会出事的……杜太傅看着严厉,但是个好人。” “好人?”琅琅想起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处罚,小眉头几乎拧到一块儿,“他就是个糊涂蛋,算什么好人!” 俩人正嚼舌根,忽然任太傅的声音传了来:“陆景,你们在说什么。” 陆小胖子涨红脸起身,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 任太傅逮他个正着,哼了一声:“还不说实话?”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叫周围各种各样的目光都投过来,好奇、疑惑、戏谑、看热闹…… 琅琅握紧小拳头,真是讨厌死这里的人了,从他跟哥哥进宫,就被各种刁难,皇宫里的女人要为难他们,这里的夫子也和他们过不去!他咬咬唇,突然站起来:“我们在讨论题目!” “哦?”任太傅一讶,眯起眼。 他早前可是得了太后娘娘的吩咐,要好好“教导”这二位世子,可惜先前被杜太傅那么一搅合,只罚了大的没罚成小的。 正愁找不着机会呢,哪知他自己送上门。 摇摇头:“好啊,既然琅世子说在讨论题目,那就请世子说一说结果吧。” 任太傅拾起书本,今天教授的是《九章算术》,这在国子监里也是一等一的难题,每次授课学生们都叫苦连天。他不相信一个民间回来的世子能懂这些,随意翻开一页:“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问田几何?” 琅琅想也不想道:“一亩!” “诶?” “答对了?” “真的对了……” 原本等着他出丑的学生窃窃私语,任太傅也睁大眼,颇为惊讶地看着他。 不过只是一道最基础的术数,他马上又开了一题:“今有三分之一,五分之二。问合之得几何?” 依然脱口而出:“十五分之十一!” “你如何解得?” “两数相加,最是简单的法子,还用说吗?”琅琅微扬下巴,语气略有轻视。 这时一直闭眼在旁的杜太傅睁开双目,淡淡看他一眼。 任太傅不信邪,又连问几题,竟是无一错漏! 最令人惊叹的是他无需纸笔,在题落之时就得出答案,这份心算能力简直旷古绝今。 陆小胖子的眼睛已经快变成星星眼了,他来国子监这么两年,还是第一次看到算学这么厉害的同窗! 整个课堂都沸腾起来,关于云琅的讨论,已经从“他是怎么解出来的”变成了“不愧是宸王世子”、“好厉害”一类的称赞。 琅琅抿着小嘴巴,昂着脑袋,其实是出气成分多余其他。 他不像哥哥,武功那么好,唯一的长处就是念书厉害。 像今天的《九章算术》,在洛阳童生大比那会儿,邹老夫子就全教他,哪怕是闭着眼睛,都能得出答案。 “任太傅,你今日的授课琅琅都会了,可以提前离开吗?” 他忧心哥哥,恨不得马上冲出去。 任太傅被堵得哑口无言脸上无光,扭头去看杜太傅,那位鸿学大儒缓缓开口道:“骄者必败,宸王没教过你吗?” 提到父亲,小家伙眼睛一亮,却是相当傲气地扭开头:“没教过!” “我爹爹又没败过,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第868章 无能的父亲 众人语噎,回过神一想,好像确实如此。 自从宸王挂帅之后,南征北战十余年,未有一败。哪怕这回洛阳被围,他都领着三万残兵守了四天,所以云琅这一番回怼,好像……是挺理直气壮的? 学堂一阵诡异的安静,任太傅气得是吹胡子瞪眼。 除了云梓豪,他何曾被一个学生怼得脸上无光,若不是碍于杜太傅在场,真想抓起藤条狠狠抽他几下。 然而,较之任太傅的恼怒,杜太傅倒是沉稳得多。 他静静看了云琅片刻,摇头:“年少轻狂,迟早要惹祸事……出去吧。” 琅琅巴不得他说这句话,噔噔噔直接跑出。 “哥哥!” 出了太学院,一眼就看见跪在沿下的兄长。 他小炮弹似的冲过去,云昭正自起身,被他这一撞眉头都皱起来,却还是稳稳把人接住:“跑什么!看路!” 琅琅被训得愣了一下,瘪瘪嘴:“哥哥,你没事吧?”跪了两个时辰,还在这样毒辣的太阳底下,他实在担心死了。 云昭也呆了下,看着弟弟满脸的忧色,眸光略暖:“没事。” “真的吗?” “真的。”见他怀疑地盯着自己,云昭又补充一句,“随师公习武,比这还苦,放心吧。” 他没有骗他,燕行风教授武功的时候,那不能用一个“严”字形容,好几次把他一个人丢在山林里,让他和野兽搏斗,为此娘还和他理论了好几番,只是这些都没告诉琅琅罢了。 所以今天的罚跪,对他而言就如同被蚊子叮了一口,实在不值一提。 “对了琅琅,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还没到下学的时间,这孩子就一个人出来,难道…… 云昭眉头一拧,目中闪过两抹凌厉:“他们把你赶出来了?” 琅琅闻言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是琅琅担心哥哥,自己要跑出来的……”说着,他又把学堂上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得意地叉起小腰,云昭听罢没说什么,只抬手摸摸他的头。 琅琅对情绪极为敏感,察觉到兄长的沉默,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是不是不高兴呀?你……不希望琅琅这么做吗?” 云昭沉默不言。 其实琅琅猜对了,他确实不希望他这样出风头,娘说过,初来乍到就风头太盛,很容易得罪人。他自己倒是无妨,可琅琅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气鬼,真被人记恨上可怎么办?先前在学堂,他宁肯受下杜太傅这么不公正的处罚,就是不想将他牵扯进来,哪知道…… “算了,不该得罪也得罪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云昭说道,牵着弟弟回去。 尽管第一天闹了学堂,但国子监这边也不敢怠慢。 毕竟是皇家血脉,又是宸王那尊杀神的儿子,他们按照世子规格准备了房间,起居用具一应俱全,甚至还配了五个伺候的奴才。 昭儿和琅琅打小跟在母亲身边,凡事亲力亲为,哪需要人伺候。 因此送来的第一天晚上,就把人全打发走了。 夜里,蝉鸣不止。 云昭打来热水,给琅琅洗完小脚丫,擦拭的时候这小子突然冒了句:“哥哥,我不喜欢这儿~”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话了,第一次还是在刚进宫那会儿…… 云昭手上功夫一顿,抬头望向他,只见这幼弟捧着小脸,目光变得极为怀念:“还是在洛阳曾外祖父家最好,爹爹和娘亲都在,还有舅祖父他们也很疼琅琅,对了,还有好多好多糖人吃呢!”说起糖人,这小馋鬼口水直流,下意识砸吧砸吧小嘴。 云昭也愣了一下,没出声。 他记得在洛阳的时候,自己满心对“那个人”的怨恨,恨他没能护住娘,恨他让他们吃了那么多苦头。 可到京城,才不过短短两天,所经历的、所遇见的那些人,似乎比他还要凶恶上百倍。 宫里那个刻薄的皇祖奶奶,太学笑里藏刀的任太傅,还有蛮横霸道的晋王世子……比起“那个人”的淡漠无情,这些人的表情丰富,可个个豺狼虎豹般不怀好意! 这样看来,还是“他”要更好一些…… 一念及此,云昭顿时警惕,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居然会替那个无能的父亲说话! 他冷着小脸给琅琅擦完脚,把盆里水一倒,命令:“上床睡觉!” 琅琅“哦”了声,钻进被窝,没一会儿又可怜兮兮地探出小脑袋:“哥哥,我怕……” 云昭本来想骂他胆小鬼,睡个觉也怕,但想到这两天发生这么多事,特别昨晚还被关了一夜禁闭。 心一软,硬邦邦道:“那你睡进去。” 琅琅欢呼一声,在床上打了个滚,云昭替他盖好被子,吹灭蜡烛后躺上床。 一夜好梦,翌日寅时,国子监响起钟声。 云昭在钟响的第一下便起了身,打水洗漱、穿衣吃早点,他向来自律,只是琅琅这娇气鬼赖床,颇费了番功夫才把他叫起来。 两人赶到太学院,还未开课,一走进去就能感受到众人瞩目的感觉。 云昭倒没什么,以为弟弟会害怕,哪知低头看去,琅琅也全无所谓似的,只冲着角落里的陆景小同窗龇牙一笑。 很快太傅到堂,授课开始。 这一日过得很是平静,最前面晋王世子的位置一直空着,整个学堂也没谁来找他们麻烦。 下午下学时,陆小胖子悄悄来到兄弟俩旁边,轻声道:“你们知不知道,晋王世子被罚啦?” “啊?”琅琅想起那个混世魔王,嘴角一撇,“谁能罚他呀?之前在太学院,不是连任太傅也对他客客气气的吗?” 陆小胖子忙道:“是真的!京城里都传遍了……他昨天晚上回去,就被晋王妃狠狠揍了一顿,听说打得三天下不了床,连晋王都跟晋王妃闹上啦!” 这倒是有些新鲜了,琅琅连忙坐直身,作出倾听的姿势。 只听陆小胖子兴高采烈地压着声:“嘿嘿,想不到吧~昨天你们和他不是闹了一场吗,然后下学以后,杜太傅就亲自去了一趟晋王府,我猜呀肯定是他老人家跟晋王妃说了什么,然后晚上晋王世子回去就被痛揍了一顿,你们是不知道,听说他的惨叫声传出三五里地,朱雀大街上的人都听到了……” 云昭和琅琅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不过这云梓豪挨揍,他们是乐观其成,这样看起来晋王妃是个好人…… “呃,陆小景,你确定是杜太傅吗?”琅琅摸摸鼻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陆小胖子用力点头:“当然,你不知道晋王为这今天一早还到太学院来,专程找杜太傅问罪呢!” “啊?那他……”琅琅紧张地瞪大眼。 陆小胖子一脸淡定地挥挥手:“放心吧,杜太傅当然没事了,虽然晋王身份很高,可杜太傅也不是一般人呀,三两句就把他打发走了。” 琅琅这才放下心,回想起当时课堂上陆小胖跟他说杜太傅是个好人,他还不信,现在看来还真是! “不过……”陆景皱皱小眉头,担心地看了兄弟俩一眼,“你们可得小心点,云梓豪很计较的,他这次丢了这么大脸,等哪天回学堂,肯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琅琅不以为然地晃晃脑袋:“谁要他放过呀,有本事就来,我……”他本想说我来一个打一个,但看看自己细胳膊细腿的,又马上改口,“我哥哥来一个打一个,肯定不让他好过!” 云昭扶额,不知道这弟弟怎么成了好战分子,陆小胖子缩缩脑袋,道:“总之,等他回来以后你们一定要小心点!” 第869章 要休妻吗 晋王府上,气氛冷凝。 被打断了腿的云梓豪躺在床上,哀叫连天。 太医们来了一茬又一茬,好药灵药是不要钱地往里面送…… “父王、父王!哎哟……您一定要为儿子报仇啊!都是那个小贱奴……”云梓豪屁股开花,脸早疼得变了颜色,可即便是这样还不忘“罪魁祸首”,边叫唤边向父亲告状。 晋王云岚一张脸已经黑得跟锅底一般,今天一大早就气势汹汹地去国子监问罪,哪知被那老匹夫一句“回去问问晋王妃吧”给怼回来。他气得早朝也没去,一直守在儿子床前,到这会儿,早已是火冒三丈。 “哼!宸王府、又是宸王府,早先因为那个病秧子断了本王两根手指,到现在连他的儿子也敢欺负到本王头上……” 云岚当年因为送死鹰的事情,被竹一放狗咬断两根手指,他一直耿耿于怀,对云殊的恨意就没消减过。 云梓豪见父王有火儿,连忙撺掇:“对、父王!就是那小贱奴……嘶……他们说他们爹如何如何厉害,还说随随便便就能把父王您打得屁都不敢放……” 云岚听罢怒不可遏,啪地一掌拍在桌上:“小杂种!本王这就——” 云梓豪眼见要成功了,偏在这时一道温婉坚定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王爷这是要去做什么?” 云梓豪听出是母亲声音,立马霜打茄子蔫了,云岚转过身,看着盛装而来温婉贤淑的晋王妃,冷哼一声:“本王要去做什么,难道还要同王妃报备?” 孙婉儿看着眼前的男人,轻不可察的出了口气。 她是太后侄女,母家势大,这些年云岚对她说不上多好,但该有的尊重从未少过。 即便如此,然而眼前这个男人,气量狭小、心思阴鸷,真真也是担不起晋王这个封号。 她并未同他多语,而是绕到儿子床前,轻声问道:“梓豪,母亲要你反省,你可知错了?” 云梓豪平时最怕这个母亲。 看上去温温柔柔的,但不像父王那样宠他,有时候说打就打,比如昨儿个真把他左腿给打折了。 他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求助似的看向父亲。 云岚眉头一皱,挥手道:“你胡说什么,梓豪哪里有错?分明是宸王府那两个小杂种挑衅在先!” 孙婉儿并不反驳,只温温柔柔地望着他:“是吗?” 云岚被这个眼神看得一阵窝火,蓦地喝道:“怎么不是!晋王妃,你别忘了你是本王的王妃,为何这些年来你从来不帮本王,反而事事都站在外人那边?” 他语气中不乏失望,张婉儿弯了弯唇角,却是轻声一叹:“妾身正是在帮王爷,所以才不希望王爷走错道。” “走错道?走什么错道?本王现在是宫里唯一的王爷,那个位置迟早是本王的,还能有什么错道?”云岚不屑冷哼,目光又落到儿子头上,“等本王继位,梓豪就是太子,他有些骄横也是应该的,不然谁会服他?本王警告你,你若再敢对他动手,本王——” “要休妻吗?”孙婉儿不咸不淡地接过这话,反倒叫云岚一肚子气哑火了。 他瞪大眼望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话。 孙婉儿低头看了自家儿子一会儿,淡淡道:“王爷,就像你说得,你是晋王,你想怎么样都好,但唯独梓豪……这些年,你对他放纵太盛,养成了无法无天的脾性,就像杜太傅所说,若再不加以管教,迟早会惹出大祸。妾身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不会任由他胡来,若是王爷真对妾身的管教方式不满,那就请向宫里递折子,休了妾身吧。”说罢转身离开。 云岚呆了好一阵,怒极反笑:“好啊、好啊……” 休妻? 他的好王妃竟敢以此威胁他? 她明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休妻的,别的不说,就凭她是太后的亲侄女这一条,就永远不可能休了她得罪太后! 屋里安寂了一会儿,云岚看看儿子:“真不知道你娘怎么想的……” 语毕也摔门离开。 云梓豪趴在榻上,听见父母为之争吵,最后甚至要和离! 他眼底阴霾越聚越深,最后咬牙切齿地念出两个名字:“云昭、云琅……”都是他们害得! 是他们害自己被打断了腿,是他们害爹娘离了心! 等他回太学院,一定要让这两个小贱奴付出代价! 接下来的几天,国子监中风平浪静。 就像陆小胖子说得那样,没了云梓豪在,整个学院平静得不得了,那些同窗学子们虽不敢上前搭话,但看他们的目光明显和善许多,更有甚之,还有一些好学的偷偷向琅琅请教。 兄弟俩难得过了几天太平日子,直到第七天早上。 “晋王世子来了,都快回座去!” 一个声音在门外一喊,围在琅琅桌前请教的顿时作鸟兽散。 琅琅惊讶地抬起小脑瓜,果然看见云梓豪出现在门口,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走路由两个奴才搀扶着,一瘸一拐地,颇有些可笑。进了大门,整个学堂都安静下来,无数的目光朝他投过去,可看了片刻又都移开。 很显然,都是怕被他盯上。 云梓豪环视了一周,目光只同云琅接上,他眼底阴光一闪,却没有发作。 反手一巴掌抽在一个刚好过路的学生脸上:“你眼瞎啊,没看见本世子在这儿,还敢挡道?” 那学生被打得摔在地上,吐出两颗带血的牙,可他不敢有半点反抗,含糊不清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眼瞎……” 云梓豪这才气顺了,哼了一声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琅琅皱了皱眉,突然要站起来,陆小胖赶忙拉他一把:“你干什么?!” “他不该打人……” 陆小胖见他竟想管云梓豪的闲事,忙死死拽住他:“你管他赶忙呀,他不来找你就阿弥陀佛啦!” “可是……”琅琅睁大眼睛,困惑地说道,“这是不对的呀!” 娘亲从小就教过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那云梓豪都这么专横了,为什么这些同窗还不反抗呢? 陆小胖一噎,凑到他耳朵边:“你不知道呀,他爹晋王是最有可能继位的,要真当了皇帝,那他不就是太子,这时候得罪他,不是等着日后被清算呀?” 琅琅一愣,狐疑地看着陆景:“那你……”没记错的话,第一天到太学来,这陆小胖子可是帮他们说话得罪了他。 哪知陆景仰起小脑袋:“我不怕他!”说着又悄咪咪道,“我外祖是当朝相国大人,我娘亲说了,不管谁上去都不会动我们崔家,所以我犯不着讨好他~” 相国? 崔相国? 琅琅似懂非醒地点点头,记得娘亲好像说过,这崔相国一家都是好人。 闲聊没持续多久,过了一会儿太傅就来授课了。 陆小胖看见云昭的位置空着,戳琅琅问:“你哥呢?” 琅琅小声说:“任太傅叫他过去了,应该一会儿回来吧~” 第870章 不怕你弟弟出事吗 国子监,授课堂。 今天杜太傅不在,其他人也出去上课,只有任太傅一个人。 他坐在上首处,看着堂下任他磨破了嘴皮也不发一言的冷峻少年,忍不住摇头叹道:“昭世子,你这又是何苦呢?只是让你给晋王世子道个歉,又没叫你下跪认错,有那么难吗?” 原来今儿一早收到云梓豪回来的消息,任太傅就把云昭第一时间叫过来,想劝他跟云梓豪低头认错。 云梓豪那脾气他太了解了,记恨上什么人,那就一定会打击报复,去年翰林院新来的一个夫子没忍住跟他拌了两句嘴,第二天就被打晕扔在臭水沟里,成了个痴呆!他虽受张太后吩咐要给这两个世子一点苦头吃,但也不想事情闹大,毕竟这云昭云琅背后还有个宸王呢! 哪知道苦口婆心劝了一个多时辰,那云昭就是不买账。 任太傅头疼得不行,忽然,底下的少年开了口。 “既是认错,为何不叫他向我道歉?” 这声音冷冷的,就和宸王一样夹着冰霜。 任太傅呆了片刻,声音没控制住地高抬:“向你道歉?”这不开玩笑吗,晋王世子这些年就没低过头,除了杜太傅,他连他们这些夫子都不放在眼里! 云昭静静看着他,点头:“对。” 任太傅头疼地捂住额:“昭世子,你太不了解晋王世子了,他那个人……”话没说完,就被云昭淡淡打断:“你也同样不了解我。” 任太傅张大嘴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那小子后退一步,略微拱手行了一礼。 随后转身出去,半点也不停留。 他呆了片刻,长叹一声,这宸王世子到底是倔啊,在这京城里谁的权势够大谁才能说话,这个道理他偏生是想不明白。 罢了,如今也只能希望别闹出人命…… 授课堂外,云昭一出来,就被几个人给围住。 那看上去不像是太学院的学生,倒有点像国子监先前除名的几个,为首的那人嘴里叼着稻草,自下而上斜睨他一番:“你就是云昭?” 云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一、二……七、八,八个人。 “听说你得罪了晋王世子?呵,有点胆子啊,连晋王世子也敢得罪?” 云昭一听这话就明白了,果然是云梓豪找来的人。 这云梓豪也真看得起自己,竟找了八个牛高马大的人过来…… 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废话少说,要打就打。” 那为首的挑了下眉,似乎也没想到他这么不怕死,但他们本就是得了命令过来,当即挥手:“弟兄们,上!” 拳脚顿时轰过来。 云昭怡然不惧,略一转身,一个漂亮的小擒拿加一记下勾拳,就放倒两个。 接着矮身,出脚,一记扫堂腿再下两人。 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八个人里就倒下一半,余下四人面面相觑。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小鬼功夫这么好! 云昭师承燕行风,那武功招式都是顶尖,对付这几个混混似的人,根本不用出全力。 他漠然扫他们一眼:“滚吧。” 那为首的面色涨红,仿佛受到什么屈辱般,突然他记起晋王世子的话,厉声道:“云昭,你敢还手,就不怕你弟弟出事吗?” 这话一落,云昭面色骤沉,他冷冷盯向那个人,气势比方才暴涨十倍不止:“你说什么?” 声冷如冰,连空气都仿佛冻结般。 那人浑身一颤,却还是强撑着说下去:“晋王世子说了,对付不了大的,他还对付不了小的吗?” 云昭一愕,脸色顿沉如水,他没想到云梓豪如此不要脸,竟会拿琅琅威胁他? 那人见他不做声了,心知威胁有效,马上道:“云昭,晋王世子说了,只要你乖乖不还手,他出了这口恶气,就不同你们兄弟计较!” 关心则乱,云昭咬牙,捏紧的拳头一寸寸松开。 那人大喜,一挥手,几人登时冲上去。 太学院。 课间休息时间,一个打手模样的人悄悄走到云梓豪身边,同他说了什么。 云梓豪起先一喜,接着意兴阑珊地挥挥手:“就这样?他就真没还手了?” 那人道了声是,云梓豪立时冷嗤一声:“废物,就这么怂了,没劲儿~” 那人低声道:“世子爷,小的们去了他半条命,那这边……”他边说边朝云琅的方向望了望,那个叫云昭的确实是个人物,哪怕被他们打得吐血,也没吭一声,而且他也是为了弟弟才不还手,所以这些人还挺佩服,盼着世子就此算了。 哪知云梓豪阴冷一笑:“谁说要这么算了?当初本世子可是说过,要他兄弟俩把全学院的狗屎都舔干净……既然大的认了怂,就该这小的……”他桀桀一笑,那笑声连下人都吓得一抖。 而另一边,太学院门前的广场上。 刘珉正在巡逻,冷不丁看见一身血的云昭走过来。 他被揍得极惨,眼角、嘴角都淌着血,左手手臂好像还脱臼了,可这少年眼神极冷,哪怕一身的血,也丝毫感受不到他的狼狈。 刘珉吓了一跳,飞快迎上去:“昭世子,出什么事了?谁对你动的手?” 云昭抬头,冷冷看他眼,绕过,接着走。 刘珉一把抓住他:“昭世子,到底怎么了!” 这太学院里虽时有学子互殴的事情发生,但从未像他这般严重,看看这伤,明显是奔着下死手去的! 云昭不出声地看着他,倏地勾唇讥讽一笑:“你不是非要带我们回来吗?” 刘珉一愣,就见这小子甩开他,踉跄地朝着太学院方向走去。 刘珉完全呆住了,身边一个知内情的小声禀:“总管大人,卑职听说昭世子刚到这儿就同晋王世子起了冲突,兴许……” 他话没说完,但刘珉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皇家世子们的争斗,远不该他们这些下臣插手,可不知怎么,看着那孩子蹒跚的步伐,想到他刚才说那句话的语气,刘珉突然上去,一把拉住他:“昭世子,走!” 云昭被他再次拦下,讶异地挑了眉毛,接着就见刘珉抓着他,直接往医馆方向去了。 第871章 扔粪坑 医馆。 大夫小心地上完药告退。 云昭嘴角噙着丝冷笑,仍旧那般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刘珉一本正经道:“昭世子,不管你同琅世子如何想,下官迎你二位回宫,绝不掺杂任何私意。” 云昭不语,可那嘲讽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他,他不信他。 孩子的眼神黑白分明,刘珉不由想起他的母亲,也曾有这样一双眼睛,心头微微一叹,道:“昭世子,下官并无虚言,说来,下官同你母亲还是旧识……” “娘?”云昭怔了下,“你认识我娘?” 刘珉点了点头,可接着又一愣:“你不知道?郡主她……不曾同你们说过京城吗?” 云昭抿紧嘴巴没作声,但刘珉已经从他脸上得到了答案。 “看来她是真的不想再回到这个伤心地,所以才没告诉你们,在京城之中,与她有旧之人甚多,如我,如晋王妃,甚至是这太学院里的杜太傅,也都算是她的‘故人’吧。” 云昭当真从未听母亲说起过京城,她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只在某次说起姐妹时,提到过一位姓崔的姨娘。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其实云昭也很好奇,当初母亲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会突然离开那个人、为什么会远走他乡避世五年。随着这两天到京城,这些疑问也越来越多,比方说宫里那位皇祖奶奶,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们?再比方说杜太傅,明明就是个公正严厉的夫子,可偶尔看他们的眼神也会流露出些许恨意。 他犹豫了小半刻,终是忍不住问:“那我娘当初在京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说这里是‘伤心地’?” 刘珉完全没想到孩子一无所知,沉默了会儿,还是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宸王出兵南阳,云王妃意外过世,云王陷害她兄长…… 皇帝心虚太后偏心,到温长衍入狱,再到魏青棠舍命奔走…… 最后是走投无路劫了法场、就此泥牛入海再无音信…… 他一一说来,云昭越听越惊,也越听越恨,到最后捏紧拳头,许久才憋出一句:“娘是被逼走的!” 刘珉黯然垂头。 这孩子没有说错,宸王妃当年的确是被逼走的,云王、皇上乃至整个皇家,都没有给她留一条生路。 云昭原本为宫里那位皇祖奶奶的刁难有些不解,现在却全明白了,她不喜母亲,所以连带他们也厌恶入骨。至于杜太傅,那是因为当年过世的云王妃、也就是他女儿杜卿雪记恨他们……这些人原来和娘有过这么多瓜葛,云昭握紧拳头,尽力消化着这些信息。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惊慌到无以复加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昭世子、昭世子你在吗?昭世子——” 云昭听出是陆小胖的声音,连忙出去,只见那小胖墩跑得满头大汗,整张圆脸憋得绯红:“可找到你了,快、快去救琅琅!他、他被晋王世子给带走了!” “什么?!”云昭大惊,脑子里蓦地闪过先前那些人说的话。 他们竟敢不守诺言! 云昭浑身一个颤栗,也不知是担心还是狂怒,拔腿就朝陆景指得方向跑。 刘珉从后面跟出来,一把扼住他:“等一下,昭世子——” 他话没说完,云昭一个利索地翻腕直接从他手里挣开。 “滚开!” 厉声一喝,犹如闪电般直冲而去。 刘珉望着自己空落落的右手,想到方才那一个翻腕——相当漂亮,这个孩子的武功绝不弱。 那他方才怎么会被人打成那样? 疑惑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他问了陆景方向,也赶忙带着人赶过去。 日上中天,毒辣的日头炙烤着每寸土地。 后山一处粪坑前。 那屎黄的秽物飘出恶臭之味,直将这一片熏得臭气冲天。 云梓豪远远站着,捏着鼻子,看着那巨大的粪坑啧啧两声:“国子监也真是,把粪坑设在这儿,真叫人难找~” 他挥了挥手,琅琅立时被带上来。 “放开我——放开我!”他费力挣扎,两只小短腿在空中晃荡,像极了砧板上的鱼。 云梓豪好好欣赏了一番他的徒劳无功,才慢悠悠道:“云琅,还记得本世子同你说过的吗——要你跪在广场上把所有的狗屎舔一遍~” 琅琅瞪大双目,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充满愤怒:“你怎么这么小心眼,我哥哥都跪了两个时辰,比你整整多出一倍,你还要找我们麻烦!” 不说还好,一提起那场罚跪,云梓豪就想起晚上回去被打断的腿,登时阴云密布:“你哥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本世子比?哼,要不是因为你们兄弟,杜太傅何必到本世子府上告状,母亲又怎么会舍得打我?一切都是你们这两个小贱奴的错,来啊,把他给本世子扔下去,让他好好尝尝粪坑的滋味!” 左右侍卫立即将他架起来,琅琅小脸一白,大声骂道:“云梓豪,我哥不会放过你的、他不会放过你!” 云梓豪放声大笑:“别想你哥了,他才被本世子打得半死不活,这会儿估计在哪儿趴着呢!” “你——”琅琅双目发红,看着那越离越近的粪坑,恐惧和害怕终于彻底淹没了他。 他大哭喊道:“哥哥、娘亲……救我!爹爹救我……” 小家伙吓得声嘶力竭,云梓豪万分得意。 他就是喜欢看这些人被他踩在脚下的感觉,就像父王说得那样,他将来会是太子、会是皇上,这些贱奴都该跪在他脚边摇尾乞怜,凭什么跟他叫板? 他心情大好,手一挥,叫侍卫把人带到他跟前。 云梓豪俯下身,捏住琅琅的下巴:“知道怕了吧?这样,本世子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跪下来舔一舔本世子的脚指头,本世子就放过你这次,怎么样?” 琅琅已经完全吓傻了,哭红的眼眶泛着泪,呆呆地望着他。 云梓豪见他没有回应,冷哼:“没听见本世子的话吗,赶紧跪下来舔,要不就把你扔粪坑里!” 孩子的恶意是完全不加掩饰的,那眼底的狠毒,连许多大人也未必比得上。 琅琅全身哆嗦着,慢慢低下头…… 大概是他的模样太过可怜,连左右压着的侍卫都有些不忍,松了松手上力道。 便在这一刻,他突然抬头,狠狠朝云梓豪脸上吐了口:“呸!” 一口唾沫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喷到他脸上,云梓豪呆了起码有半柱香,随即狂怒如魔,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竟敢——” 那恶心的唾沫就在他脸上淌着,云梓豪此生从未受过这般屈辱,全身颤栗着,仿佛要把云琅给生吞活剥了。 “丢下去、丢下去!把他给我丢下去!我要让他淹死在粪坑里!!!” 云梓豪暴跳如雷,侍卫们也不敢再耽搁。 一人捞起云琅一条细胳膊,直接把人往粪池里扔。 千钧一发之时,两个侍卫只觉眼前一晃。 接着手腕剧痛,鲜血飙飞,却是不知从哪儿杀出一个少年,一刀割断了他们的手筋。 “啊!!!” 第872章 他不忍了 惨叫声起,琅琅只觉身子一轻,似乎落入什么人的怀抱。 呆愣愣地抬起头,只看见兄长淤青的下巴,顿时很开心地叫了一声:“哥哥!” 他就知道,哥哥一定会来救他的! 云昭低头看去,这个爱哭鬼早已哭红了眼,鼻涕眼泪抹了自己一身,凄惨极了。他的视线落到他的左脸上,那有一个又大又红的巴掌印,下手之人狠极了,一耳光扇下去,左半边脸顿时肿得老高。 “痛吗。” 云昭淡淡地问,语气听上去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琅琅却摇头:“不痛……” 怎么可能不痛,这爱哭鬼自小娇气,哪怕蹭破了一个口子也能叫唤上老半天。 可他现在居然说不痛。 云昭脸上划过一抹自嘲,眼底深处,仿佛有看不见的风暴。 他把云琅放下来,交给随后赶过来的刘珉。 抬头,目光直直看向云梓豪身边的那人:“你答应过我什么,记得吗?” 这眼神又冷又沉,好似不带一丁点温度,那人一个激灵,脱口道:“不是我,是世子——” 云梓豪瞪他一眼,却不示弱:“是又如何?云昭,本世子从来都没想要放过云琅,至于你愿意相信,那只能说明你蠢!” 云昭勾唇:“蠢?” 他的确是挺蠢的,刚到这太学院,就想息事宁人。 哪怕是云梓豪挑衅在先,哪怕是被杜太傅罚跪两个时辰,甚至是刚才明明打得赢却不还手,他从来都是,不想将弟弟牵扯进来。 娘说过,他是哥哥,要照顾弟弟。 他们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不要引起事端。 他一直这么告诫自己,所以不停地忍耐,在皇宫里忍、在太学院忍,即便是刚才,他想得还是忍。 可结果呢? 就在半刻之前,他眼睁睁看着两个侍卫要把琅琅扔进粪池—— 那粪池是什么地方,那么深、沼气那么重,琅琅这么小掉进去,还有没有活路? 那一刻他几乎是急疯了,咬出一嘴的血,才在最后一刻把人救下。 全场死寂。 那粪池的恶臭似乎也不能造成影响般,众人只看见那个冷峻少年勾起唇角,极轻极轻的笑了。 云昭素来性冷,极少笑,哪怕有也多是讥讽、冷蔑。 可这一刻,他不带任何其他情绪地笑起来,所有人却觉得背脊一凉,仿佛身陷阎罗地狱般。 “你不是要把琅琅扔下去吗?” “你自己……怎么不下去。” 一阵风过,淡淡的声音四散在风里。 他说得极为平静,仿佛这是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刘珉瞳孔一缩,厉喝:“昭世子,住手!” 可惜晚了,那个冷峻少年骤然掠去,以旁人几乎看不到的速度来到云梓豪身边。 竖手、捉颈,云梓豪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觉后颈一凉,接着全身失去力气般软绵绵倒下。 他睁大眼,再次看清楚眼前是在粪池边。 那臭不可当的气味、屎尿搅合的粪便,让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世子狂呕秽物:“呕……云昭,你、你敢……”他连威胁的话都说得毫无气势,云昭看着他,眼神冷得像在看一个死人,“我为什么不敢。” 手一推,他的半只脚落了空。 云梓豪大骇,终于知道这个少年不是在恐吓。 他是真的敢、敢把他推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这次吧!” 云梓豪失声尖叫,霸道了这么久的人第一次向人服软。 不远处,刘珉也在劝说:“昭世子,别!这粪坑不知有多深,真把人推下去闹出人命,就不好收拾了!” 云昭充耳不闻。 他盯着云梓豪问:“你推人下去的时候,想过吗?” 云梓豪半边身子悬在外面,早吓得魂飞魄散,他根本没听见云昭问什么,只在空中狂舞着手脚:“救我、救我——刘珉、刘总管、青龙白虎,你们赶快来救我、赶快来救我啊!” 云昭掀了掀唇角,松手。 咚—— 一声巨大的入水声,云梓豪直接坠入粪坑。 “世子!” “晋王世子!” “天啊,快救人!” 一声声惊呼此起彼落,刘珉吓白了脸,那些晋王府的下人腿脚一软,硬生生地瘫倒在地。 云昭漠然地看着脚下,那个人在池面上扑腾两下,然后缓缓下坠,只冒出咕噜一串气泡。 他淡然转身,事不关己地走到琅琅跟前。 “哥哥……” 琅琅迟疑地唤他,现在的兄长,让他有些担心。 云昭却似感受不到他的情绪,抬手,摸摸他的脸:“还疼吗?” 琅琅一愣,忘了回答。 云昭却道:“以后不疼了。” 他牵起弟弟的手,在一片惊慌失措人仰马翻的背景布中,扬长离开。 以后不会疼,因为—— 他不忍了。 …… 晋王世子落进粪坑的事,像长翅膀一样一夜间传遍了京城。 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你们听说了吗?好像不是自己掉下去的,是被人推的!” “啊?什么人啊,这么狠。” “就是,那粪池掉下去能活命吗?” “你们不知道了吧,我有个在太学院打杂的亲戚,他亲口告诉我,是宸王世子推下去的!” “宸王世子?就是那个杀神的儿子?!” “天呐,那晋王世子不是他的堂兄弟吗?他怎么这么狠毒?” “嘁,这算什么,你们忘了当年宸王不也把云王殿下——”他做了个咔嚓的动作,众人一时间人人噤声。 弑母杀弟,即便皇室有心隐瞒,可这样悖逆人伦的大事又怎会瞒得住? 客栈中好一阵沉默,直到一个戏谑的声音说:“啧,老子杀母杀弟,儿子就粪杀同族兄弟,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这话一落,客栈角落里坐着的玄衣侍卫按住剑柄,面上有惊怒闪过。 他旁边同伴按住他,微微摇头。 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时,突然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传来:“不——不是这样的!” 客栈里的人纷纷回头,只见一个美貌妇人牵着个小胖墩站在那儿。 那小胖墩涨红了脸,似乎因为他们的话非常想要分辨,那美貌妇人也不拦他,轻轻拍拍他后背,鼓励上前。 小胖墩走上去,大声道:“不关宸王世子的事,是晋王世子,是他先动的手——他不仅找人打了昭世子,还想把他弟弟给推下去,云昭是被迫反抗,他才没有害人!” 这一番话说得跟先前说辞截然不同,那个有亲戚在太学院的人挥手道:“去去去,你一个小孩儿家家,哪知道这些?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小胖墩急红了脖子:“我没胡说,是真的!” 那人哂笑:“你怎么知道是真的,你亲眼看见的?” 小胖墩用力点头,顿时引得一片哄笑声。 显然,这些人也是不信他的。 这时,那个美貌妇人莲步轻移,走上前,清脆的嗓音如黄莺一般:“妾身崔氏,夫君是江南巡抚陆柏,这个孩子是妾身的独子陆景,他昨日在太学院进学,亲眼所见,诸位可愿信了?” 人群霎时一寂,看向她的眼神又惊又畏。 那美貌妇人只说了这一句,便携起孩子的手,落落大方地转身离开。 角落里坐着的两个侍卫交换了个眼神,起身跟出去。 “夫人请留步!” 崔氏停步,回头望去,其中一个玄衣侍卫上前拱手道:“陆夫人,属下方城,是宸王府侍卫。今奉主子和王妃命令提前入京打探,你方才所说的……” 不待他把话说完,崔芝兰神色一变,急急打断他:“你是宸王府的人?太好了,赶紧回去告诉郡主,二位世子被接进宫了,如今被软禁在坤宁宫里,已经有两天没有消息了。他们处境不妙,请她与宸王火速进宫!” 方城脸色大变,万万想不到二位小主子会出事。 他和同僚向崔芝兰道过谢,立即回去禀报。 崔芝兰望着他们背影,眼里不掩焦色,儿子拉拉她的手问:“娘,你说云昭和琅琅会没事吗?” 崔芝兰低头看他,陆小胖难过地说道:“他们人很好,从来不会欺负人,琅琅还给我讲题呢……娘,我不想他们出事。” 感受到儿子的情绪,崔芝兰拍拍他的头安慰:“放心,只要宸王夫妇回来,他们不会出事的。” 第873章 我成全他 坤宁宫,一片死寂。 张太后铁青着脸坐在美人榻上,旁边庒妃一脸焦色不停走来走去,其余被传唤来的妃子面面相觑,却是谁都不敢作声。 终于,看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进来,庒妃赶忙迎上去问:“怎么样?世子的情况还好吗?” 那小太监擦了擦冷汗,小心翼翼地答:“回太后娘娘、庒妃娘娘话,胡院判说晋王世子的命是保住了,但是、但是……” 庒妃心头一凉,张太后喝道:“但是什么,说!” 小太监吓得一哆嗦,跪倒在地:“但是饮入太多的粪水,在池中昏溺时间过长,可能会……伤了脑子……” 咚得声庒妃两眼一翻直挺挺倒了,张太后老脸一愕,接着狂怒之极地瞪向堂下跪着的云昭琅琅:“孽畜、你们这两个孽畜!!”她抓起茶几上的茶杯狠砸过去,云昭手一抬,那滚烫沸水就全泼在他手臂上。 “哥哥!” 琅琅吓坏了,要去看,云昭拦下他,面色冷淡地开口:“他要找死,我成全他。” 这理所当然的语调,直叫张太后脸色更沉,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当真是孽畜,伤害手足,还不知悔改,早知哀家就不该把你们放出去!” 云昭讥笑一声,对这位名义上的皇祖奶奶没有半点搭理欲望。 琅琅大声道:“你胡说!明明是云梓豪先对琅琅动手的,哥哥只是为了保护琅琅,是云梓豪不对!” 张太后压根不信他,别说云梓豪是她最宠爱的孙儿,就凭云昭云琅是宸王儿子这一条,她就永远不可能站他们那边。 然而一旁的尹德全见状,趁机问道:“琅世子这么说,可是有什么凭证?” 他这么一说,张太后立时投了个眼刀,可琅琅已抢着说道:“有!当时那个接我们回宫的叔叔也在,他看见了!” 这话一落,嫔妃们都是一怔,叶贵妃施施然起身,开口道:“母后,琅世子说得应当是刘总管,既然他这样信誓旦旦,不妨请刘总管上殿来,让他们当面对质,您以为呢?”她这话表面上是在帮她说话,可实则是在替云琅争取。 张太后冷笑一声,知道这叶贵妃素来是站宸王府那边的,奈何她说得话也挑不出理,只能挥手:“既然这样,那就宣刘珉吧。” “宣刘珉觐见——” 值官的传报声一浪接一浪地传出去,不一会儿,刘珉就到了。 他看着跪在宫里的两个小世子,眉头不易察觉地拧了下,抱拳,躬身:“下官刘珉,拜见太后、贵妃和诸位娘娘。” 张太后淡淡道:“起身吧,刘珉,哀家问你,你前日在国子监后山,是真的吗?” 刘珉垂头:“是。” “好,那你来说说当时的情况吧,若是有一句话不实,哀家当场砍了你的脑袋。” 刘珉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下官不敢胡言,回太后娘娘,当时……”他慢慢将那天情况道来,云梓豪是如何找人殴打云昭、又是如何要逼着琅琅跳粪池,包括最后云昭又是怎么把人推下去的,一五一十,没有添半句假话。 这番话听下来,整个宫里都愣了。 因为就冲着云梓豪的所作所为,别说云昭要动手,这些娘娘们也看不下去。 张太后也没料到是这么个情况,顿时无言,庒妃却从昏迷中醒过来,凄声道:“母后,你别听他胡说,若真是豪儿要害他们,又怎么会让云琅毫发无伤?分明是他们兄弟联手,欺负了我的豪儿,还要把脏水泼在他头上……” 双方各执一词,这个时候殿外传来厉喝。 “给本王滚开——” 只见晋王赤红着眼从外面闯进来,手里提刀,几乎是癫狂在宫中找了一圈:“好啊,两个小杂种,终于找到你们了!” 他提刀就要砍过去,刘珉和尹德全赶紧拦下他。 尹德全道:“晋王息怒、息怒呀!” 云岚狰狞吼道:“本王息什么怒?这两个小杂种把本王的儿子逼进粪池里了,简直是奇耻大辱,本王要宰了他们!” 他这疯狂的模样吓得嫔妃花容失色,叶贵妃忙道:“晋王殿下,您先把刀子放下,可别伤着人了!”她说完又同张太后道,“母后,宸王还没回来呢,就算要处置他的孩子,也得等他回来再说吧!” 这话是在提醒她,若真让晋王搞出人命,那事情就大发了。 张太后略一思索也是,便马上叫侍卫把人拦下,她道:“老三,哀家知道豪儿出了事,你心里难受,但你相信哀家,哀家是豪儿的皇祖奶奶,断不会叫他吃亏的。” 晋王听到这话,这才收手,却还是一脸悲愤地说道:“皇祖母,您平日最是公正,现在豪儿躺在那儿生死不知,这两个小杂种却分毫未损,您一定要给他一个公道啊!” 张太后沉默片刻,吩咐:“来人,取藤条,一人先打二十下,以示惩戒!” 话落,宫人立即照办。 叶贵妃和尹德全却变了脸色。 二十藤条,这可不轻,更别说云昭身上还有伤。 尹德全赶忙出列:“太后娘娘,昭世子和琅世子已经跪了一天一夜,这个惩罚是不是……” 叶贵妃也道:“母后,尹公公说得是,要不还是等宸王……” “哼!”张太后冷笑截断他们,只道,“宸王宸王,怎么,你们只知道宸王而不认哀家这个太后了吗?” 这话可就严重了,二人顿时噤声。 宫人很快将藤条取来,碗口般粗,看着都让人胆寒。 张太后道:“给哀家打,一人二十下,一下也不能少!” 藤条举起,琅琅吓得闭上了眼。 云昭见状瞳一缩,牟足力气朝那边撞过去—— 啪、砰! 两声巨响,第一声是藤条落在云昭后背上的声音,第二响却是他将人撞倒,两人一同倒地的声音。 张太后大怒,拍桌而起:“摁住他!” 左右侍卫一拥而上,狠狠将云昭按住。 挣扎间,一块令牌从他身上掉下来,晋王眼尖,一把拿起来一看:“好啊,大内腰牌,这小杂种还想逃出宫去,皇祖母您看!” 他立即把令牌呈上去,尹德全在旁边吓得脸都白了。 张太后接过令牌,眼底寒光一闪:“说,这块令牌你从哪儿来的?”大内腰牌,那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拿到的,除非是有人给他。 一想到这宫里还有人敢在自己眼皮底下维护他们,张太后就气得牙根痒痒。 云昭被按在地上,闻言勾了下嘴角,不屑扭开头。 见此,张太后怒火上冲,厉声道:“来人,给哀家打,不打到他说实话,就不准停下!” 尹德全骇然失色,万没想到自己好心给他们的令牌会害了他们…… 眼看着那藤条朝云昭后背上打去,他正要站出来,蓦然,一个幽深苍冷似九幽地狱的声音传来—— “是吗。” 第874章 好好活着 在场众人心头一寒,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 大殿外,一抹雪色人影静静立在那里。 他眉眼淡漠、面如谪仙,那双幽深的眸子就那般轻轻一扫,就有令人窒息的压迫。 宫中众人倏地瞪大眼,拿着藤条的奴才咣当一声,直接跪了下来:“宸、宸……宸王殿下!!!” 回来的人,竟是宸王! 不待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又一道朱衣人影冲了出来。 “昭儿、琅琅!” 女子冲上前,几乎是一把将云昭拉起来,抱入怀。 琅琅哭道:“娘亲!” 他迈开小短腿扑过来,也一头扎进女子的怀里。 魏青棠看着两个孩子,琅琅还好,只是哭花了脸,可是昭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手臂上有烫伤,连后背也有一道藤伤,血肉都翻了开来。她心痛得要死,也后悔得要死,指尖发着颤地不敢去碰,昭儿抬起头,怔怔望着她片刻。 “娘?” 轻轻的一声唤,像是梦呓般。 魏青棠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是娘、是娘!娘对不起你,昭儿,是娘来晚了……” 云昭这才神色一松:“娘,琅琅……”他歪头看向弟弟,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只来得及念了一个名字,头一垂,就这般昏了过去! “昭儿、昭儿!”魏青棠大骇,伸手去摸他脉门,但也许是太过着急,一时间什么也摸不到,只能无助地回头,“阿殊,昭儿他……” 话未落,一双宽厚大掌落在肩头。 云殊握住她的肩:“别慌,方城已去接人。” 魏青棠知他说得是秦易儒,进宫之前,他就让方城去百草堂接人,可看着浑身是伤的孩子,她真的半刻也等不了了:“阿殊,要不还是……”没有说出口,但云殊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微微侧头吩咐:“秦恒,你送王妃和世子。” 黑衣侍卫应声领命,很快,魏青棠就抱着孩子们出去。 坤宁宫内一片静默,直到人走之后,他们才感觉压抑的气息有些松缓。 云殊抬目,极轻极淡地瞥了眼张太后。 他什么话也没说,径自转身。 “站住!” 张太后厉喝,竭力维持着一国太后的威严,“宸王,你就这么把人带走了,没什么话想说吗?” 云殊回头,静静看着她:“你想听什么。” 张太后一噎,尖声道:“你儿子打伤了晋王世子,还把他推进粪坑里,如此恶劣行径,你不给个交代,难道是想包庇不成?”这老妇已经很有一把岁数了,此刻怒目圆睁,尖锐的颧骨高凸出来,愈发显得刁毒刻薄。 云殊看她片刻,目光忽地转向晋王。 晋王打小对这个二皇兄怵得很,每次碰到他的眼神,都有种浑身上下被看透的感觉。但想起床上奄奄一息的儿子,又挺起胸膛:“皇祖母说得没错!你儿云昭把我儿打伤,还推他下粪坑,至今生死不明!” 云殊点了点头,他这一点让众人都以为要说什么道歉之类的话,然而薄唇轻启,只吐了三个字:“还活着?” 晋王一愣,接着狂怒之极:“当然活着!我儿若是出事,我定要他——” 威胁的话还未吐尽,便被云殊淡声截断:“那就好好活着。” 说罢袍袖轻拂,飘然出现。 晋王愣住了,一旁庒妃忍不住问:“什么叫‘好好活着’,这宸王……”她一脸茫然,张太后却想起什么,脸色瞬间惨白。 “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她梦呓似呢喃两遍,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惊恐,“难道说,他想……” 晋王脸色也变了,急忙问道:“皇祖母,宸王什么意思,他是要对梓豪不利吗?” 张太后摇了摇头,可脸色越发地难看,身边叶贵妃一惊,骇然道:“母后的意思,是说当年的流月宫?” 流月宫? 那是当年岑妃娘娘的寝宫呀! 晋王急道:“皇祖母、叶妃母,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 叶贵妃无奈地看向他:“晋王殿下,你年纪尚轻,可能不知道当年流月宫的事情。宸王五岁之前,与岑妃娘娘一同被送去皇陵祈福,这事儿大家都是知道的,可就在他五岁回来那年,当着流月宫所有人的面,就说了四个字‘好好活着’,结果不到三天,一宫上下所有人都被赐死,五岁的宸王站在血泊里,从此有修罗之名……” “什么?!”晋王大惊。 这么说来,那一句“好好活着”的言下之意,就是要秋后算账?! 庒妃此时也反应过来,抓着张太后的手哭求:“天呐,母后,您要救救豪儿、救救豪儿啊!” 张太后心里也乱得很,现在外面局势很乱,朝廷还得仰仗那个煞星,可偏偏他又跟晋王闹翻…… 叶贵妃道:“母后、庒妃妹妹,其实臣妾以为宸王并非那般心狠手辣之人,只要昭世子不出事,想来他也不会计较。” 庒妃连连点头:“对、对,叶贵妃说得是,母后……” 张太后沉吟片刻,也道:“罢了,去太医院,叫胡院判带着几个好手到宸王府上,好好替世子诊治吧。” 这话一落,庒妃才松了口气。 可晋王捏紧拳头,脸色陡然阴鸷。 他的儿子被推下粪池、生死未知,皇祖母她们却要派人救那个凶手,呵,宸王、宸王,每次只要出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本能畏惧,难道他云殊真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神仙,生来就受众人仰视吗? 云岚缓缓呼出口气,心里已有了主意。 而另一边,宫门口。 魏青棠她们出来的时候刚好撞上。 秦易儒被方城拽得跑了一路,气喘吁吁,看见她就跳起来骂道:“魏丫头,你说说你们家这个侍卫,出了什么急事非要我老头子跑这一趟啊,懂不懂什么叫尊老爱幼……” 魏青棠根本没工夫同他扯,只拉着秦易儒的手道:“老神医、快,求你救救昭儿。” 秦易儒低头一看,也吓了一跳。 她怀里那孩子小脸惨白,身上青紫交错甚至还有血痕,顿时又骂:“这又是哪个混账东西对一个娃娃下这么狠的手啊?赶紧的,把人抱马车上我看看!” 魏青棠一一照办。 秦易儒摸着胡须号脉,足足号了有一刻钟,魏青棠提心吊胆,想催又不敢催,那份焦灼的心情连琅琅也感受到了。 小家伙只能伸出小手,用力地握住母亲。 魏青棠低头,勉强一笑,这时秦易儒“咦”了声:“怪了、怪了!” 第875章 我们回家 魏青棠心头一跳:“什么怪了?” 秦易儒看看她,又看看云昭,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说得打谜语似的,旁边秦恒都忍不住了,直问:“老爷子,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秦易儒笑着摇头:“不用担心,这娃娃没事,只是连日来紧张过度,这才一时昏过去。” 有了这话,几人总算放下心来。 魏青棠望着昏迷不醒的云昭,想到这些天他不知承受了多大的压力、面对多少责难,心头是又悔又痛又恨。悔自己轻而易举把孩子送回京城送那老妖婆手上,痛他们这些天受到的苦难,至于恨,那便只有身后的皇宫了。 不管她和皇室有多少仇怨,和张太后有多不对付,昭儿和琅琅毕竟只是两个孩子。 她们竟然能对两个孩子下手…… 魏青棠眼底戾色一闪。 忽然,手上一重。 垂目看去,却是琅琅那小团子摇摇她的手:“娘亲,别担心,哥哥不会有事的……” 小萝卜头还在努力安慰她,魏青棠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心下愈发沉凝。 秦恒看出王妃情绪不对,插嘴问道:“对了,秦老爷子,您刚才说得‘怪了’又是怎么一回事?” 魏青棠一听也侧过头,只见秦易儒摸摸胡须,得意道:“老夫刚才摸这娃娃脉搏,初探之下只觉轻浮无力,但再次号诊,却能感觉到他身体里有一股力量,正在自我修复。虽然年纪太轻,力量不足,但确实在慢慢好转。”他边说边拿眼瞅魏青棠。 魏青棠也明白过来,西疆女祭的血脉之力,可号万兽、驭万蛊,还有一点神奇之处便在于不管受了多重的外伤,都能极快康愈。 想当年,苍雪峰雪崩,她摔得筋骨尽断也能在第二天康复如初。 看来昭儿也继承了这份力量…… 凝目瞧去,云昭背上藤条打出来的伤确实在慢慢好转,她轻出口气,道:“老神医,这样说来昭儿的伤都是皮外伤,不用再开药方了?” 秦易儒点点头,盯着魏青棠忽道:“魏丫头,我说我们商量个事儿可好?” 这老小孩儿一样的神医窜到自己跟前,两眼发亮地盯着她,魏青棠本能觉得后背发凉,不由退了半步:“您想要商量什么?” 秦易儒贼兮兮道:“简单、很简单,就是想要一点点你的血……” 话音未落,突然感到身后凉飕飕的。 他赶紧蹦跶开,果然看见云殊站在那儿,眉眼淡淡地望着自己。 秦易儒立马干咳两声,故作高深道:“老头子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嗯,对,我该走了。” 魏青棠嘴角抽搐,看着他转身撞上方城,不由一阵摇头。 这老神医,八成是想借自己的血研究…… 不过这没什么好研究的,西疆本就神秘莫测,那圣教更是诡异的祖宗。 她摇摇头走过去,轻声道:“阿殊,昭儿没事了,老神医看过说只是皮外伤。” 云殊微微颔首,清冷的目光掠过一分柔和:“嗯。” 他伸手,轻轻拭掉女子眼角的泪:“回家吧。” 魏青棠一怔,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好,我们回家!” 回宸王府,回我们的家。 到了宸王府,人还没进去,两个丫鬟就直接奔出来。 “王妃、王妃——您终于回来了!” “是啊王妃,奴婢们终于等您了,呜呜……” 阿金和绿儿哭红了眼,她们在这儿守了五年,日日夜夜,就盼着王妃回来。 魏青棠看着昔日的少女变成现在模样,心头又酸又涩,伸手扶起她们:“快起来吧,这五年,辛苦你们了。” 阿金道:“不辛苦,只要王妃您平安,奴婢们比什么都强,倒是绿儿……”她看了一眼小姐妹,欲言又止。 绿儿忙道:“阿金姐姐说得是,只要王妃平安,奴婢们做什么都行!”她边说还边给阿金使眼色,似乎不想她说出什么来。 魏青棠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淡淡道:“先进去再说吧。” 这一进去,她却吃了一惊。 五年。 整整五年,宸王府内没有一丝改变。 里面的景致、陈设、用具,就连她最喜欢的那盆虞美人也还是摆在原来的位置。 她有些震惊地去看云殊,阿金道:“王妃您不知道,自从您走了以后,王爷就天涯海角地去寻您,这些年,几乎没两天在府上,但他也吩咐过了,不让这里有一丝变动,奴婢们每日洒扫得一尘不染,就盼着王妃您哪天回来,还能看见和原来一样的王府……” 云殊闻言微微皱眉,有些不悦地瞥了婢子一眼。 魏青棠却感动得要死,一颗心化成了暖流:“阿殊,你……” 她一声不响地走了五年,他便天涯海角地找了她五年。 然后为她守着家,等着她归来…… 她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才能嫁给这样的男人! 云殊看着她眼里的感动,清寒眸底,亦有冰雪融化。 他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先进去。” 魏青棠用力点头,走进暗香阁,身边的小萝卜头哇哇赞叹声便没停过。” “哇,娘亲,这院子好大!” “以前您同爹爹就住在这里吗?” “哇,还有梅花,好漂亮呀~” “娘亲娘亲,这里还有小狗,你好呀,小狗狗~” 琅琅看着一株梅花树下蜷缩的大白狗,开心得不得了,飞一般扑过去。 秦恒吓得忙喊:“琅琅少爷小心!那是北戎送来的藏獒追风,最是凶——恶?”秦恒的语调由急变缓,最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地上扬,因为他看见那头平时凶恶得不行、但凡有人敢靠近就露爪子龇獠牙的追风竟然一动不动,还任由小萝卜头狠狠揉头。 “哇,它的毛好软好顺~” “秦恒叔叔,它的名字叫追风吗,好好听呀!” 琅琅两只爪子齐上阵,把追风揉得是一头乱毛,秦恒看傻了眼,正发呆的时候,旁边传来一声嗤。 “你也不看看他娘是谁,这些猎犬,哪个在她面前不是服服帖帖的。” 秦恒侧过脑袋,只看竹一抱胸相当不屑,他立马想起来了,西疆圣女统御万兽,琅琅少爷继承她的血脉,自然不会受到攻击。 魏青棠看琅琅和追风玩得开心,也不叫他了,只让秦恒看着点。 安顿好昭儿,她同云殊一道入屋。 甫一进去,腰间便被一只大掌环住。 她顺势靠在男人身上,微扬小脸,脑袋便抵在他下巴上:“阿殊……” 男人埋在她发间,似乎沉醉在这独属于她的气息中。 良久,唇边才发出一声喃喃:“不是梦……” 第876章 长远路线 的确不是梦,她的发、她的唇…… 细细密密的吻从额一路往下,比起平日的温柔,今天显得有些用力。 似乎唯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真实。 魏青棠唇角被啃得有些生疼,但她转过身来,主动抱住他。 予取予求,仿佛回应般,一叶扁舟行于大海之上,波浪起伏、惊涛骇浪,最终雨过天晴归于平静。 女子伏在男人胸口上,手指绕着他的发,轻笑:“阿殊,我怎么觉得你这次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好?” 她嗓音微哑,调笑的意味十分明显。 下一刻,身子陡轻,两人竟是交换了个位置。 云殊将她压在身下,两手撑在耳边,那双清冷的眸子深不见底,只定定凝着她,开口:“下次更好,试试?” 魏青棠一听就后悔了,就刚才那番折腾,再来一次她骨头必散架,没个三五天甭想下床。 于是赶忙环住他的脖子:“没有没有,我的殿下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的,还是不用试了……” 话虽如此,云殊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那双深眸染火似的在她身上肆意扫视。 魏青棠心头一阵哆嗦,正准备找点别的话头分散一下注意力。 身上压力倏轻,却是那人起了身,拾起衣袍,不紧不慢地开始更衣。 魏青棠:“?” 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接到女子疑惑的目光,云殊回头,轻描淡写地扔下句:“开源节流,方能长久。” 魏青棠额角一抽,无语地掩住面。 好啊,她就说这杀神怎么转性了,感情打得是长远路线。 但也好,至少眼下是躲过去了。 两人在房里呆了大半天,傍晚的时候,才出门。 院子里,一树梅花下。 琅琅那孩子和追风玩累了,就靠在那条大白獒身上睡,他张着小嘴巴,有一溜口水滑了出来,似乎梦得很香甜。那只大白獒蜷屈着身子,以一个环抱姿态将他圈在领地内,白色的尾巴摇啊摇,说不出的和谐。 魏青棠和云殊相视一眼,竖起手指:“嘘!” 她指指外面,云殊会意,和她无声走出去。 夕阳西下,暖洋洋的余晖照得满院都是,二人去了云昭的屋子,孩子还没醒,但苍白的小脸已经回复几分血色。 魏青棠心疼得要命,想起坤宁宫这孩子那句“琅琅”,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弟弟,顿时又气又疼。 出了屋,正要跟云殊好好聊聊这事儿,忽然秦恒来报,宫里太医院的人来了。 二人交换了眼神,走到大堂,只见胡院判领着浩浩荡荡几十人在那儿,垂首恭敬。 见他们进来,胡院判立即迎上前:“宸王、宸王妃,下官是奉太后娘娘懿旨,来给小世子诊治的。” 魏青棠听了几乎笑出声。 太后? 他说得是那个要用藤条打到昭儿开口的张太后? 这老妖婆失心疯了? 前面还要死要活,这会儿就一副慈眉善目的长辈嘴脸? “胡太医,本王妃并非针对你,只是这太后娘娘的好意嘛,恕我宸王府不便领受。” 她这话一出,那些太医们面面相觑,胡院判也愣了下,压低声道:“宸王妃,老夫知道你对太后娘娘有气,她罚站两位小世子,确实也……” 魏青棠眉一挑:“罚站?”她还不知道这茬,眯了眯眼,“怎么罚的。” 胡院判便将他们刚进宫时被罚站两个时辰、琅琅的脚甚至浮肿了的事情一一说来。 魏青棠听罢怒不可遏,冷笑道:“好啊、好啊,刚见面就给重孙们一个下马威,罚站、禁闭、藤条,这老妖婆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她是真没想到,除了跟云梓豪那档烂事儿,中间竟还有这么多龃龉。 胡院判等人听她骂张太后是老妖婆,登时吓得连缩脖子。 魏青棠道:“阿殊,我不管了,明天我便要进宫向她要个交代!” 云殊目光深沉,迎上女子因愤怒灼烧的双眸,徐徐开口:“好。” “我陪你。” 魏青棠一怔。 那个张太后再不是个东西,可怎么说也是他的皇祖母,正要拒绝,耳边忽地一热。 “或者,给我两日。” 她抬眸,正好对上男人深邃无波的眼,“两日,我给你一个交代。” 魏青棠抿了抿唇,点头:“好……” 接下来的两天,魏青棠窝在宸王府里,哪也没去。 她上午去看昭儿的恢复情况,下午则监督琅琅练武。 说起来也是多亏了这次的教训,让她警醒不能再这么放任琅琅下去,这孩子总得学点武功,才能有自保之力。 然而初衷是好,做起来就千难万难。 琅琅读书识字一目十行,解起题来得心应手,可叫他扎个马步,一炷香不到就叫苦连天。 魏青棠本还想狠狠心,逼他一下,结果这娇气鬼在太阳底下站了两炷香,昏倒了。 “娘亲、娘亲……琅琅好疼……这也疼、那也疼,头也好昏……” “呜呜……娘亲,琅琅不想学武功了……” “追风!对,让追风保护琅琅吧……” 小萝卜头在床上打滚,哀声连天,那小模样可怜极了。 连阿金和绿儿这两个跟她多年的丫鬟也帮腔:“王妃,琅世子年纪还小,不如就算了吧?” “是啊是啊,王妃,您看看,这脸都晒黑了……” 魏青棠无奈扶额,看着躺床上耍无赖的小子,啐道:“叫你爹来管你。” 琅琅眼里一喜,爹来管,那可太好了! 他那个爹爹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最好说话,反正琅琅觉得对付他可比对付娘亲好多了~ 结果魏青棠跟云殊一说,当天夜里,琅琅睡得正迷糊的时候就看见一道人影站在床前:“起来。” 琅琅一个激灵,意识到这是他“好说话”的爹爹回来了,正要撒娇,就觉得后颈一凉,竟是被人提了起来。 接着上马、出府,大半夜也不知被带到哪个旮旯里,被他那“好说话”的爹爹一丢,淡淡发话:“明早之前,回来。” 云殊说完毫不留情地走了。 琅琅看着四周阴森森的、偶尔还有老鼠穿过发出的吱吱声,吓得尖声大叫。 可不管他怎么哭闹,都没有人来理他,嚎了嗓子,只能边抹泪边迈开腿,凭着记忆在街巷中穿行。 第二天一早,阿金看见哭得极为凄惨的小世子从外面回来,吓了一跳。 赶紧把人带回府,琅琅找到母亲就是一番告状。 魏青棠也没想到阿殊动作这么快,看着小萝卜头惨兮兮的表情,憋住笑。 “琅琅,你不是说爹爹最好说话吗?” 云琅气得要命,挥舞小拳头:“爹爹是坏人、大坏蛋,专门欺负小孩儿!” 魏青棠失笑出声:“那琅琅还要学武功吗?” 云琅想起昨晚的凄惨经历,顿时抱住母亲大腿:“娘亲娘亲,琅琅跟你学,不要爹爹!”他那个冷冰冰的爹,只会把他丢到旮旯里和老鼠作伴! 魏青棠乐了,只觉一物降一物这话真不错。 她之前想了那么多法子逼琅琅练武,都失败告终,想不到他爹一出马就成了。 不过经历这几天折腾,她也看出来这孩子不适合练武,别的不说,就那个娇滴滴的身体便赶不上他哥哥万一。于是叫秦恒编了个轻功功法,只求遇到危险时能逃跑保命。 这边琅琅的学武大计解决,另一边,宫里也出了一件大事。 第877章 贱妾 坤宁宫。 “皇祖母、皇祖母您真的想清楚了吗?您这样一走,可让孙儿怎么办呀?”晋王云岚跪在地上重重叩头。 他的母亲庒妃亦掩着帕子哭道:“是啊母后,皇上如今重病不醒,这后宫里边再没了您老人家坐镇,可怎么得了啊?” 张太后看着哀哀苦求的庒妃母子,痛苦地闭上眼。 她如何愿意走啊!? 可宸王……岑妃那个贱人的儿子,竟用皇帝的生死、大盛的存亡来逼她! 说什么她不离宫去白马寺清修,便绝不插手朝中之事。 即便反贼打到京城,他也只会袖手旁观…… 张太后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岑妃这个儿子,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从他当年废太子杀老四就看得出来,这人的心是铁做的,他说不管就绝不会管,那样一来,皇帝、晋王、梓豪……她疼爱的儿孙都会成了亡国奴,大盛朝也会葬送在她手里。 所以几番挣扎下,终究是同意了他的条件! “哀家……哀家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她凄声说道,云岚看见她脸上的无奈,唰地起身,“皇祖母!可是有人逼迫您?” 张太后一震,摇摇头。 云岚却已猜出来了,能逼得皇祖母不得不离宫妥协的,天下间也只有那个人了! 他拳头一捏恨声道:“我去找他!” “老三!”张太后拦下他。 看着孙儿一脸的愤怒,终是轻叹一声,道:“你随哀家进来,哀家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云岚应是,随着她走进去。 后殿中,祖孙二人对坐。 张太后道:“老三,你的心意皇祖母已经收到了,但现在,还不是和他起冲突的时候。” 云岚没想到自己真猜中了,不由瞪大眼问:“真是他逼您走的?身为人孙竟敢如此不孝!” 张太后听了不禁苦笑一声:“人孙?他何时把哀家当过皇祖母、又何时把你们兄弟当成过手足?岑妃那贱人生得儿子,果真也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不过,哀家要告诉你的是,你现在不能和他翻脸——” “为什么?”云岚脱口问道。 张太后沉声道:“因为叛军还在,老三,别的不说,这小子在用兵一道上确实有些能耐,你需要利用他击溃反贼大军,先保住大盛朝的江山!” 云岚恍然,可接着又皱眉:“但是皇祖母,一旦他击退叛军,功勋显著,那朝中大臣们很可能会举荐他做太子,到时孙儿该怎么和他争啊?” 张太后却不徐不疾,似乎早已考虑到这层:“你不用怕,他当不了太子。哀家早已替你想好了,朝廷里谢阁老、崔相国这些老臣你得先花心思去笼络,然后就是要利用民间的声势,你莫忘了,你四皇弟云王是被他亲手所杀,还有云王的生母良妃……弑母杀弟,单就这一项罪名就能叫他永不翻身!” 云岚茅塞顿开,全神贯注地听皇祖母说着,张太后顿了片刻,又道:“不过凡事不能说绝对,万一,哀家是说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到那时,你还有一个机会——他的两个儿子!双生不祥、危害江山,必须去一留一,若他真的要继承皇位,就必须舍弃一个儿子!那个时候,你就看他是要皇位、还是要亲情!” 云岚全明白了,起身跪在张太后跟前:“皇祖母,您放心,若孙儿真能继位,第一件事就是去白马寺迎接您回来!” 张太后动容,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叹道:“哀家也就只能指望你了……” 太后自愿出宫、前往白马寺静心礼佛的事情很快传了出来。 宸王府。 魏青棠听到这个消息时,愣了一愣。 她知道是云殊动的手,可没想到他会把人送走,毕竟张太后再怎么也是他的祖母,血缘之亲,她还以为会轻飘飘地道个歉结束…… “太好了王妃,这是好事,太后娘娘走了以后,宫里边定以贵妃娘娘为尊。贵妃娘娘性子又和善,待您最好不过,这样一来您日后进宫,也不会受气了!”阿金娓娓说来,面上尽是替她欢喜之色。 魏青棠看她片刻,失笑:“怎么,在你眼里你家王妃就这般没用,只能任人欺负?” 阿金赶忙摇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觉得家人就是家人,不能选择也不能抛舍,就好比绿儿妹妹吧,明明觅得心上之人,可偏偏未来的公婆……”说到这儿猛地惊醒自己说漏嘴,赶紧捂住嘴巴。 魏青棠却已听见了,回想起回府那会儿两个丫鬟的异样,正色道:“到底出什么事了,绿儿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阿金连忙跪下来:“请王妃恕罪,奴婢与绿儿妹妹断不敢隐瞒王妃,只是……”犹豫片刻,还是咬牙说出来,“不知王妃可还记得廉平郡王?” “廉平郡王?”魏青棠一呆,倒是想起来了。 这廉平郡王是宗室子弟,之前在皇家围猎想巴结她没成,后来宸王府下人被诬陷入狱,他倒专程去把绿儿救了出来…… 眸光轻转,心底大约明白几分:“起来说吧。” 阿金站起来,福福身道:“王妃,您离开的这五年,廉平郡王屡次登门,都说想求娶绿儿妹妹,奴婢看绿儿妹妹嘴上不答应,但心里也欢喜他得很,所以两年前就擅自做主,想先成全了他们。”说着又弯下膝盖,“请王妃治奴婢越俎代庖之罪!” 魏青棠失笑,伸手扶起她:“这算什么罪过?” 哪知阿金认真道:“王妃是主子,奴婢是奴婢,奴婢们的一切都该由主子做主。” 魏青棠摆摆手:“胡说,若是本王妃一日不回来,你们还能一直等着,等到人老珠黄变成个老姑娘不成?”下颚轻抬,“宸王府不讲这些迂腐规矩,你做得也没有错,继续说下去,我看绿儿好像也没嫁给他?” 阿金感动地福福身,又道:“王妃慧眼,绿儿妹妹和廉平郡王本来都两情相悦,可是在登门拜会时,那老郡王妃嫌弃绿儿妹妹是丫鬟出身,配不上郡王,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廉平郡王苦求了很久,最后老郡王妃才松口,但,只同意绿儿妹妹过去做个贱妾……” “贱妾?”魏青棠一怔,倒是气笑了。 妾也分高低,有良妾、贵妾,自然也有贱妾。 这贱妾的身份地位也就等同于通房,平日里伺候主子陪床,也就名义上比通房好听一点,可依然是最下等的。 没想到这老郡王妃竟只想让绿儿做个贱妾! 阿金叹气道:“王妃您也知道绿儿那性子,她当年省吃俭用供钱秀才读书,就是想他有朝一日得了功名,可以明媒正娶迎娶她,又怎会去给人做贱妾,所以两人就这么,哎……” 魏青棠听了也是唏嘘不已,那廉平郡王她虽没见过两次,但上回宸王府蒙难,他能出面去把绿儿从大理寺救出来,足见有感情的。 “那后来,廉平郡王也没找过绿儿了?” 阿金摇头,魏青棠明白了,两人间的感情也没那么深。 家族一拦、老母一阻,就告了吹。 若是廉平还有心坚持,她怎么也能帮绿儿一把,可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罢了,既然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 阿金默默点头,门户之见有如云泥,绿儿想嫁进郡王府做正妻,终究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正要去煮茶,忽然一个人影闯了进来。 她没注意,便将将同那人撞了个满怀。 “呀!” 一声惊呼,那人影反应也快,伸手在她腰间一扶,然后迅速松手退开。 “抱歉抱歉,阿金姑娘,是我莽撞了!” 阿金看清来人是秦恒,颊边一红,低头道:“秦侍卫。”她赶紧让开路,秦恒冲她微微一笑,然后大步走到院中,“王妃,好消息,昭世子醒了!” 第878章 还轮不到你来抗 后院屋中。 魏青棠匆匆赶来时,正好看见昭儿在喝药。 那一大碗浓黑的药汁看着就让人反胃,可少年端起来一饮而尽,眉头也不眨一下。 “哇,哥哥好厉害!” 小萝卜头趴在床边鼓掌,等云昭放下药碗,还特地去闻了一下。 毫不意外地,被苦得鼻子眼睛皱成一团。 魏青棠哑然失笑,唤道:“昭儿、琅琅……” “娘!” “娘亲!” 小萝卜头飞奔过来,云昭也掀了被子想下床。 魏青棠赶忙抱起琅琅快步走过去:“昭儿,躺着,你伤还没好。” 云昭抿着嘴唇,怔怔看了母亲片刻,他低下头:“对不起,娘,让您担心了。” 魏青棠心疼得要命,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懂事到有时候她希望他能闹一闹、学弟弟撒个娇、耍耍赖皮,而不是这个年纪就像个小大人似的,把什么都扛在身上。 面色柔和,摸摸头:“昭儿,还记得洛阳那会儿,娘跟你说过的话吗?” 云昭一愣,魏青棠轻声重复:“当时娘跟你说,你不是神,不可能事事完美,所以不要对自己太过严苛……”温暖的手掌覆在头顶上,女子眉眼柔和,说出的每句话也仿佛有暖流在淌,“在爹娘面前,你永远只是个孩子,所以有些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抗。” 少年彻底怔住,冷峻的眉眼似冰封初融。 他呆呆地望着母亲,下一刻,撞进她怀里,整张小脸死死地埋进去。 “娘……” 语声哽咽,连带肩膀也微微颤抖。 魏青棠心下更是又怜又愧,这些年她的精力多用在琅琅身上,因为这孩子聪明顽劣,她总怕自己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没教好他,所以对于昭儿,有时或无意或被动地,就忽视了他。而这些年他确实也做得很好,坚强、懂事,好到她都险些忘了,这也是一个才五岁的孩子。 魏青棠用力环住他,心里有许多话想说。 可母子连心,似乎不用说又都懂。 昭儿从她怀里抬起头,眼眶微红,却是轻轻冲她点了下头。 魏青棠勾唇,正要说什么。 这时一颗小萝卜头插进来,看看娘亲,又看看哥哥,最后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哥哥道:“哎呀,哥哥你哭了~!” 云昭小脸一僵,十分迅速地别开脑袋:“没有!” “真的真的!真的哭了!”小萝卜头又跟屁虫似的跟过去,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大大睁着,“有眼泪,就是哭了,哇,哥哥也会哭吗?”他记事开始这个兄长就酷酷的,总是冷着张脸,就像冰块一样。 原来,冰块也有眼泪呀? 云昭被他缠得不行,又不能一巴掌把人拍飞,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魏青棠见状笑着开口:“琅琅,你今天的功夫练完了吗?” 小萝卜头如遭雷劈,艰难地扭过头:“娘亲……” “没有练完就不能吃饭,也不能睡觉,还记得爹爹给你定下的规矩吗?” 每说一句,就见粉雕玉琢的糯米团子脸哭丧一分,但最后,已经瓢泼大雨愁云惨淡。 他用力吸吸鼻子,可怜兮兮道:“娘亲,琅琅都好久没见哥哥了,特别特别想他,要不然……今天可不可以……” 还不等魏青棠说出“不可以”,云昭就淡淡甩下一句:“我不想你。” 云琅:“???” 他扭头望着兄长,一脸震惊仿佛在控诉你怎么可以这样的小表情。 魏青棠看得实在忍不住了,一手一只拉进怀:“好了好了,今天就允许琅琅少练一个时辰,但是只有今天哦!” 琅琅霎时间欢呼:“太好了,娘亲是世上最最最最好的娘亲!” 云昭撇嘴:“马屁精。” 琅琅:“哼~马屁精就马屁精,总比爱哭鬼好!” 云昭:“你说谁是爱哭鬼?” 琅琅做了个鬼脸,兄弟俩又掐了起来。 魏青棠看着他们心里一片柔软,这对双生子,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 夜里,云殊回来得很迟。 这几天他早出晚归,几乎看不见人。 魏青棠已经睡下了,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靠近,才睁开眼:“回来了?” 烛光摇曳间,只见男人褪下大氅,走过来俯身在她额间吻了下:“嗯,睡吧。” 感受到额间温度,她弯唇笑了笑,翻过身打算继续睡,突然又想起什么:“昭儿醒了,你去看过没有?” 云殊一怔,显然是没有。 他看看外面天色,想说明日再去,可眼前女子支起身,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云殊会意,面上闪过分无奈:“不怕吵醒他?” 魏青棠摇摇头:“吵醒便吵醒,阿殊,你这儿子像你,不止容貌像,性子也像,所以有些话,还是直说得好。”这是她常年跟杀神打交道得出的经验,像他们这种人,往好了说是性子沉稳不善言辞,往坏说就是闷葫芦一个,什么话也不说全憋在心里,根本猜不到在想什么。 所以对付这种人,最好就是开门见山,有什么说什么。 云昭房外,夜凉如水。 向来无所畏惧的杀神脚步也有片刻迟疑。 青儿叫他过来,有话直说,可说什么? 和孩子打交道,他向来不擅长,尤其昭儿不像琅琅,会自己找话说,所以他在屋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推开。 屋内,昭儿早已醒了。 他神情警惕地坐在那儿,右手放在枕头下,像是摸着什么东西。 云殊一眼就看穿了,淡淡道:“我若是你,就不会动。” 昭儿顿时蹙紧眉头:“你说什么?”他对这个爹向来没好感,尤其眼下再说上这么一句,更是激得敌意满满。 云殊却神色如常,清冷视线在枕头下一晃:“一,我已发现你的兵刃。二,你赢不了我。对敌之策在于攻其不备,既无不备敌又强于己,当隐忍蛰伏,再寻机会。”他极少说这么多话,可这一说下来,昭儿却难得沉默了。 他知道他是对的,所以握着小刀的手指逐渐松开。 可想到就是眼前这人对不住娘,又遽尔握住:“谁说我赢不了你!” 云殊目中闪过一抹讶色,接着却微微点头:“不错,有斗志。” 昭儿愣了:“你……”他满以为他会讽刺他、会说他不自量力,可冷不丁冒出这句,倒将他的计划全打乱了。 少年抿紧嘴唇,默了好一会儿才偏开脸:“你到底来干什么。” 云殊看着他,想到魏青棠说过的话,启唇欲言,可终究是说不出口。 昭儿不耐烦了:“大晚上的你到底要干嘛,不说就走!” 云殊沉默片刻,启唇:“你做得不好。” “???” 昭儿扭过头,相当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片刻后,冷笑一声,“大半夜过来,宸王就是为了训斥我这个儿子做得不好?”原先因为他的肯定生出的那一丝丝窃喜瞬间烟消云散,那一丁点好感又被扼杀回萌芽。 云殊再次沉默一阵,却道:“你本可以做得更好。” “?!!” 昭儿一惊,抿紧唇,云殊却因开了个口子,反而顺当地说下去:“孙子兵法强而避之,避无可避破釜沉舟,亦有五成胜算,你选择应战,无错,但该先保全自己。” 语毕袍袖轻拂,出屋离去。 留下昭儿在床上怔怔坐着,咀嚼他的话,脸上渐渐有明悟之色。 第二天一早。 魏青棠把追风叫过来,这条白藏獒昨儿在昭儿院子里听了一晚墙角,等它把父子俩的话同她说上一遍时,魏青棠一口茶水喷出来,差点没呛死:“他就这么跟他儿子说得?” 追风嗷呜一声舔了舔爪子。 魏青棠扶额,这尊杀神,真是够别扭的,明明就是担心儿子安全叫他先保护自己,还要找出这么一大堆洋洋洒洒的理由,真是…… 好气又好笑。 她无奈地捏捏眉心,想着要不要跟儿子解释一番的时候,一个雪衣卫进来,说外面有人要见她。 “是什么人?” “属下不知,那人只说是王妃的故人,他坐在马车上,那里面似乎还躺着个人!” 第879章 不必勉强 宸王府,后门。 魏青棠到的时候,那辆马车已经停靠在门边,马车夫恭敬地站在一旁。 她走上前,疑惑问道:“请问车内所坐何人,为何不出来相见?” 马车中传出一声轻笑,接着是个熟悉的声音:“果真是宸王妃……” 车帘掀起,露出一张精致阴柔的五官,明明是温和笑着,可眼底锋芒暗敛,几乎让魏青棠忍不住失声:“沈——”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可还是忍不住满心震惊。 因为那个人、那个人竟然就是洛阳城外,同她定下盟约的沈阀之主,沈策! 他简直胆大包天,竟敢一个人偷偷溜到京城来!! 沈策看见她的万分震惊,唇边掠过一个愉悦的笑容,他道:“有客自远方来,宸王妃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魏青棠掐住手指,迅速对雪衣卫吩咐:“快让马车进来!” 沈策这样的身份,一旦被外面人发现,绝对会扣宸王府一个通敌叛国的帽子! 她语声一落,雪衣卫立刻打开后门,马车轱辘辘地驶入,魏青棠看见马车夫取出轮椅,迎他下来之后,又从车中抱出一个人。 “霍大人?!” 那眼窝深陷、昏迷不醒的人,不是霍从文还有谁?只是他的脸色比上次看见更差了,惨白近灰,几乎是死人的气色。 这沈策到底搞什么幺蛾子,竟敢一个人只身带着霍从文进京?! 感受到女子震惊不解的目光,沈策微微一笑,似乎想要开口解释,然而甫一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竟是直挺挺地朝前摔去。 “阀主!”马车夫失声惊唤,雪衣卫听到这一声也愣了。 阀主?哪家阀主?难道是…… 魏青棠彻底闹懵了,只见那马车夫放下霍从文,忙不迭地跪到她面前:“宸王妃,求你救救我家阀主,他连赶了七天七夜的路,肯定是身体撑不住了!” 魏青棠抬手揉揉额角,真被这位不速之客给弄昏了头,她定定神,道:“先把人送到后院客房,再去百草堂请秦老神医过来,就说是我身子不适,切记不得对外泄露!” “是!”雪衣卫领命。 宸王府外,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窝在角落。 “看见了吗,刚进去那辆马车!” “看见了,而且我还看见宸王妃脸色不太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里面肯定有古怪!” “啧,守了这么多天终于有点眉目了,你继续在这儿守着,我回去禀告晋王!” “快去快回!” 一个时辰后,秦易儒匆匆入府。 他一脚踏进客房,只见两人并排躺着,一个脸色灰败,另一个更糟几乎听不到气儿了,他哟嗬一声:“什么情况,你们宸王府最近怎么总死人?” 魏青棠可不敢跟他磨嘴皮,沈策就不说了,霍从文她是一定要救,赔笑道:“老神医,这两位是吟越的朋友,还请您出手相救。” 秦易儒嘀咕了一句你们夫妻就爱使唤人,倒也坐到床边开始号脉,他先看的沈策,只一小会儿就道:“这人没事儿,长途奔行给累昏的,待会儿我开两贴药就行。”又去瞧瞧霍从文,顿时眉毛一挑,“这有点意思了,手骨错位、筋脉尽断,还中了毒?” 这老神医一下子兴奋起来,捋起袖子去翻霍从文眼皮。 他动作粗鲁,吓得那马车夫跳起要拦,魏青棠忙道:“这位就是秦老神医。” “秦老神医?”马车夫呆了呆,震惊叫道,“天下第一神医秦易儒?” 老爷子不高兴了,袖子一挥:“一边儿去~别吵着我老头子!” 马车夫立刻站到一边,眼角余光扫视魏青棠,心下依然震撼得很,要知道阀主这些年花了大力气找秦易儒,可次次无功而返,这位宸王妃只一句话就把人请到,看来确实不一般。 这时老神医号完脉,缩手歪头,似乎遇到什么为难之事。 魏青棠抿抿唇:“老爷子,您有话不妨直说。”她先前也给霍从文看过,这位霍大人身上的毒非常厉害,连凝元蛊都不敢接近,所以有心理准备。 哪知秦易儒道:“那我就明说了啊,这小子应该是死过一次……” “死过一次?”魏青棠脱口惊呼,秦易儒道,“不对,应该是半边身子踏进鬼门关,然后被什么人给强行救回来了。啧啧,不得不说救他的人够狠啊,这雷公藤、钩吻、曼陀罗都是剧毒之物,他竟敢混着一起用,还好这小子命硬自己挺过来了,要不然早到地府见阎王去了。” 魏青棠完全听懵了,她以为是那山西的奸商给霍从文下的毒,可怎么听秦易儒一说,又好像不是? 旁边马车夫垂下头,轻声道:“是阀主……” “沈策?”她倏地扭过头看他,那马车夫黯然道,“前两年我们阀主在地窖找到霍大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快不行了,阀主找了好多大夫甚至巫医,都说只能准备后事。直到西疆来的一个行脚郎中说他有个秘方可以保命,但不保证日后能不能醒、或者醒了会不会变成废人,所以……” “所以你们阀主就给他用了那秘方?”魏青棠睁大眼,脸上表情简直难以形容。 即便她医术不精,也知道那雷公藤曼陀罗是毒中之毒,用这些东西去救人,那就是饮鸩止渴啊! 而且看霍从文现在的情况,就算醒了,只怕也生活不能自理,沦为一个废人…… 这沈策到底在想什么? 马车夫噤声不语,秦易儒摸了摸胡须,又道:“魏丫头,你也别怪他了,这小子的心脉非常弱,若不是当时下一剂猛药,恐怕早就没命了。我看看啊,这小子用了那秘方之后,应该又撑了两三年,不过现在药效到期,身体又迅速衰弱下去,啧,情况不妙啊~” 听到这儿魏青棠总算明白,为何沈策会冒险入京,那是因为霍从文的身体极具恶化,已经快撑不住了…… 屋内一阵沉默,她看着那个曾经的铁面判官变成这个模样,其中多少还是受自己牵累,心下很不是滋味儿。 抿抿唇,将秦易儒拉到屋外问:“老神医,您实话告诉吟越,他真的没救了吗?” 秦易儒捋捋胡子,思索一阵:“那也未必,这小子求生之欲挺强的,要是能再找来一株凤枯草,配合老夫的针灸说不定有转机~” 凤枯草? 魏青棠一怔,唇边不由浮起苦笑。 这天下第一灵药岂是那么好找的? 当年云殊重症垂危,柳折枝送了半条命才不知从哪个深山老林里采来一株,现如今又到哪里去找? “行了魏丫头,生死有命,这东西说不准的,看看你家那位,鬼门关前都不知蹚多少回,最后还不是活蹦乱跳地回来了?”秦易儒看出她情绪低落,安慰道,“好啦,命里有时终须有,说不准明天就蹦出一株来了呢?” 老爷子拍拍肩,就去给沈策开药方了,魏青棠在原地站了片刻,苦笑道:“说得是容易,可……”别说她不想让他死,就一个沈策,还有他那三十万阀军杵在洛阳,也没人敢让他出事。 晚上云殊回来,魏青棠将沈策的事告诉他,男人眉梢微微一挑,眼底浮起两分玩味:“想不到他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魏青棠正在凤枯草的事发愁,闻言一怔:“什么?” 云殊抚了抚她的头发:“没什么,你刚才说,凤枯草?” 魏青棠点头:“对,凤枯草,就是上次柳公子采来为你续命的灵药,可这凤枯草极其罕见,又喜欢生长在阴寒之地,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去找啊?” 云殊看着她,倒是缓缓开口道:“若真要寻,京城倒是有一株。” 魏青棠已经愁了一下午了,乍听这话喜上眉梢:“真的?那在哪儿?” 凝着女子急切的模样,云殊目光柔和几分:“廉平手上。” “廉平?”她一呆,“廉平郡王?” 老天,怎么会在这纨绔子手上? 察觉她的不解,云殊徐徐道:“昔年老郡王妃路过荥阳,曾救过一个落难郎中,郎中无以为报,便将这家传珍宝赠予老郡王妃。后来朝中有皇亲病重,想向老郡王妃讨此奇药,被老郡王妃一口回绝,这才渐为人知。” 魏青棠呆呆点头,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她稍作思忖:“这样吧,我明日亲自登门,向老郡王妃讨药,不论她提什么条件,我都尽力满足。” 云殊颔首,想了想又道:“不必勉强。” 魏青棠一笑,凑在他嘴角亲了下:“是呀,有杀神做我的后盾,当然不用勉强~”她这一撩拨顿时惹了火,男人目色一深,握住她的腰肢便往床榻方向去,这时屋外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一名雪衣卫进来,急道,“王爷、王妃,今天进府的那位客人醒了,说是想见你们!” 第880章 蝼蚁如何同他比 后院,客房。 沈策看着两人一起进来,明显发觉宸王脸色不太好,他冷冷地盯着自己,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天大恶事一般,倒是宸王妃陪着笑,暗地还拉拉宸王衣袖。 “沈阀主,你醒啦?身子可觉得还好?” 沈策微笑点头:“多谢宸王妃出手相救,本阀已无大碍。”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忽对云殊道,“宸王,本阀有一些话想单独同宸王妃说,不知你可否回避?” 这话一出,简直是在云殊雷区蹦跶,本来他就因为半夜被喊过来十分不满,闻言目光一沉,刀削的唇角掀开讥讽弧度:“本王倒是不知,这里何时改姓沈了?” 空气一凝,沈策的笑容僵在脸上。 魏青棠头疼地捂额,先冲沈策使了个闭嘴的眼神,随后拉着云殊走到一边:“阿殊,别这样,他是有诚意的……” “半夜使唤本王的王妃,这叫诚意?”云殊拧着眉头,一贯清冷的眸底覆满冰霜,很显然,沈策今晚这一出令他恼火。 魏青棠自然明白他的怒点在哪儿,伸出小手捏了捏他的掌心:“阿殊,别生气了,生气伤肝,你以前还跟我说过不要为无谓之人动气呢!这样吧,待会儿回去……”她凑过去在他耳边絮絮说了什么,男人难看的脸色才有所好转。 他看了一眼沈策,目光又落到女子身上:“我去外面等你。” 魏青棠连连点头:“好好,我一定很快出来。” 送走这尊杀神,她才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回头见沈策盯着她:“?” 沈策幽幽道:“宸王这性情,当真捉摸不定。” 魏青棠秀眉一扬,抬声道:“沈阀主错了,我家王爷是世上顶好之人,只是外人不了解他,所以才会有诸多误会。可若接触久了,才知他性情平和、最是好说话。” 性情平和、最是好说话? 这说得是宸王?? 沈策瞪大眼睛,到底是他耳朵坏了,还是宸王妃眼睛瞎了? 刚才宸王那一副冷得要杀人的样子她没看见? 结果魏青棠还很遗憾地叹道:“良辰美夜就这么给耽搁了,沈阀主,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吧,说完我也好回房去。” 沈策:“……” 沈策:“………………” 他嘴角抽搐了好一阵,才勉强忍下道:“宸王妃,本阀是想问你,霍……他的病情如何?” 看他明明想说霍从文,可临到嘴边又改口,魏青棠心下发笑,嘴上道:“怎么,你那个马车夫没告诉你吗?” 沈策眸光一淡:“他死了。” “死了?”魏青棠惊讶出声,顿了片刻,才压下眸子看他,“是你杀的?” 沈策淡淡点头,魏青棠忍不住道:“沈策你是不是疯了?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他千里护送你入京,你出事之时甚至还跪在我面前求我救你,结果你就把他给杀了?” 看着女子的激动,沈策似乎特别不能理解,他诧异地看着她道:“宸王妃,他护送本阀进京,任务已经完成,为了防止他泄密,本阀杀了他,有什么问题?” 他说得太过理所当然,甚至眼里的困惑之色也是真的。 魏青棠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她知道他不是伪装,而是真的觉得这没有什么,旁人生死于他没半分干系,为了活下去他可以杀光所有人…… “沈阀主,你……”顿了片刻,终是问出声,“若死的那人是霍大人,你也一样无谓吗?” 此话一落,沈策目中阴光暴涨,他冷冷盯着她一字字道:“那些蝼蚁如何同他比?” 蝼蚁? 魏青棠心头一凉不再说话,沈策也压抑着情绪,良久,沙哑开口:“宸王妃,本阀当日说过的话想必你还记得,本阀今日请你过来,也是想同你说他等不了太久……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他死了,本阀必拿这害死他的盛朝上下,所有人陪葬,听清楚,是所、有、人。” 魏青棠知道他不是威胁,三十万铁骑还在洛阳城外,就算她能劝服陶风,可朱阀、慕容阀还有向成天,这些叛军一呼百应,踏平大盛也是朝夕之间的事。 她握了握手指,轻轻呼出口气:“沈阀主。” 女子启唇,眸光复杂地看着他:“霍大人的情况,我已请老神医看过,办法,也不是没有……”在她说出这句话时,沈策眼底一亮,急促道,“什么法子!” “现在还不能同你说,但我保证,也就是这个月的事了,本月之内,我必然给你一个答案。” “好!”沈策击掌大笑,魏青棠话锋一转,“不过,我也需要沈阀主答应我一件事!” 沈策听说救人有望心情大好,只道:“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魏青棠道:“你在京城这段日子,不可再滥杀无辜。” 沈策一愣,道:“这个容易,本阀答应你。” 魏青棠这才放下心,出了院子,回望笼罩在夜色中的客房,她心里想着沈策这人是真的疯,他能为了救霍从文只身入京,又能眼也不眨地杀了忠心护送他的属下,云殊比起他来,虽同样满手鲜血,但从不滥杀。 而且云殊的杀戮是为了平止纷争,沈策则纯粹随心所欲,这样一比较,云殊简直是活菩萨了! 回到房间陪“菩萨”过了一夜,翌日一早,魏青棠就准备登门拜访廉平郡王府。 临出发的时候,绿儿赶过来,小丫鬟神色复杂,却还是把一样东西塞到她手里:“王妃,这是他给我的玉佩,您拿着去找他,他会帮您的。” 魏青棠看着那块玉佩,通体碧绿,是块上好的美玉,她想起阿金同她说过的,明明廉平后来没再找过她,为何看绿儿这模样,倒似没有断情? 她迟疑了下,问道:“绿儿,你和他……你们……” 绿儿嘴角一扁,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她哭着道:“王妃,是奴婢配不上他,奴婢同他今生无缘,就、就这么算了吧,您就这么跟他说……”话语未落,小丫鬟已经哭着跑开了。 魏青棠见状忙叫下人跟过去。 一路上,阿金也长吁短叹:“绿儿妹妹是真命苦,从前盼着钱秀才得了功名可以娶她,哪知所托非人,后来好不容易找到廉平郡王,可惜又……” 魏青棠心思沉沉,摩挲着那块玉佩,问道:“老郡王妃到底是为什么嫌弃她,当真只是因为出身吗?” 阿金愣了下,说道:“王妃,奴婢也没见过老郡王妃,但听绿儿妹妹说,老郡王妃一心想给郡王谋门皇亲。” “皇亲?”魏青棠一怔,“她还想让廉平郡王尚公主?” 这胃口也未免太大了,别说皇宫里根本没几位未嫁公主,即便有,她那游手好闲的儿子又凭什么当驸马? 阿金摇头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听绿儿妹妹说了,总之老郡王妃要未来的儿媳出身高、地位好,最好是公主,再不济也得是哪家勋贵的小姐……” 听到这儿魏青棠明白了,这老郡王妃的心气很高。 若是绿儿不能叫她满意,即便嫁过去也会受不少欺负。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廉平郡王府。 昨天递过帖子,因此四门大开,老郡王妃甚至亲自迎出来:“老身参见宸王妃。” 魏青棠抬目望去,老郡王妃五十出头,两鬓斑白,她看上去慈眉善目,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刁钻刻薄。老郡王妃身后跟着廉平郡王,他的目光自从车队出现,就一直在寻找绿儿身影。可环来顾去,始终没有找到,顿时失魂落魄。 “老郡王妃请起,本王妃今日冒昧登门,实是有一事相求。” 老郡王妃忙道:“宸王妃言重了,请里面说话!” 第881章 谁说我们绿儿没名没分 郡王府,大堂。 老郡王妃令人奉茶,魏青棠端着饮了口,赞道:“好茶。” 老郡王妃笑着道:“这是今年新摘的苦荞,您不嫌弃就好。” 魏青棠口称哪儿敢,二人寒暄一阵,她才正色道:“老郡王妃,本王妃也就不卖关子了,今日前来,是想向您讨一味奇药。” 老郡王妃一惊,脸色立刻淡了下来。 她这府上能有什么奇药,也就只有那株凤枯草…… 果然又听她道:“本王妃有一位朋友,命在旦夕,亟需此药续命,本王妃也知道这凤枯草于您意义非凡,不敢贸然求取,所以今日特带一些薄礼,望您能割爱。” 她说罢挥了下手,王府下人立刻抬着几个沉甸甸的箱子进来。 老郡王妃睁眼瞧去,那箱盖打开,里面赫然是赤澄黄金、绫罗绸缎还有古玩玉器。这一抬进来有七箱之多,完全不亚于一个富贵人家嫁女儿的嫁妆了! 魏青棠起身,极为诚恳地向她略施一礼:“老郡王妃,除此之外,您若还有什么需求,尽管说。我宸王府只要能办到,定不容辞。” 老郡王妃愣住了,前些年那个来求药的是个快咽气的皇亲,蛮横无理,进来就要她把灵药交出来。 老郡王妃年轻的时候也跟老郡王打过仗,颇有些硬骨头,当即就命人把他们撵出去。 可现在又有人来求药,甚至抬出如此贵重的厚礼…… 她一时有些犹豫,这时身边的婆子附耳道:“夫人,您忘了吗,郡王爷喜欢的那个丫鬟……” 经这一提醒,老郡王妃立时想起来了,把廉平迷得要生要死的贱婢,可不就是宸王府上的吗?那她今日此来,讨药是假,实则不就是彰显她宸王府的实力吗? 老郡王妃脸一拉,淡淡道:“宸王妃说笑了,我们郡王府家小庙小,担不起您这样的厚礼,您请回吧。” 魏青棠顿时怔住,开口还想说什么,那老郡王妃直接道:“来人,送客。” 对方的态度甚坚,魏青棠踯躅片刻,还是道:“好吧,既然老郡王妃心意已决,吟越也不强人所难……”她略微颔首,转身出去。 离开大堂,阿金低声问道:“王妃,您就这么走了吗?” 魏青棠回眸看了眼,轻轻摇头:“既然人家不愿割爱,我们也没有强抢之理……”说着走到院中,冷不防眼前人影一晃,竟是险些撞到一个人身上。 “大胆!你敢冲撞我家王妃?”阿金抢先喝斥,却见那人惊喜抬头,“宸王妃?是您?” 魏青棠抬眼瞧去,这急急慌慌闯进来的不就是廉平郡王吗? 她看着他微微点了下头,想到出门前绿儿的请托,便将那块玉佩摸出来给他。 “这是……”廉平陡然睁大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魏青棠道:“这是绿儿托本王妃还你的,她说与你今生无缘,就此别过。”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将索要凤枯草的事说出来。 廉平郡王眼底瞬间蓄满泪水,全身哆嗦着举起那块玉,颤声问道:“她……她真是这么说得?” 魏青棠看着他这伤心欲绝的样子不似作假,可为何被老郡王妃阻止后,没有再去找过绿儿? 心下迟疑未及开口,廉平郡王怆然一笑,举着玉佩近乎癫狂地闯进大堂:“娘、娘,你答应过孩儿,只要孩儿不再去找她,你就不会再为难她,可你为何说话不算话,为何说话不算话?!” 听到这话,魏青棠才知道中间竟是有这样一个缘由。 看着廉平情绪不对,赶紧跟上去。 大堂中,廉平郡王跪在堂下,老郡王妃满面怒容骂道:“胡说!老身是什么身份,怎会自降身价去为难一个贱婢?” 廉平郡王泪流满面,凄然摇头:“娘,她不是贱婢,她是儿子的心上人,是儿子这一生非娶不可的人!我知道,我打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儿,在学堂也经常惹是生非,叫娘生气,可是唯独这一次,娘,这一次儿子是认真的,儿子是真心想要娶她!”他说完重重磕了十几个响头,砰砰闷响,脑门上登时红肿一片。 老郡王妃看得又气又痛,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旁边伺候的婆子忍不住道:“郡王爷,夫人也是为您好,她已为您说了一门亲事,是陆御史府上的三小姐,自小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定会是您的良配。” 廉平痛苦吼道:“我不要什么陆府三小姐,我只要绿儿!” 老郡王妃脸色一白,几乎提不上这口气,魏青棠赶紧冲上去掐住她人中。 “老郡王妃、老郡王妃!” 狠狠掐了一会儿,那几乎已经陷入昏迷的老夫人才慢慢醒转来。 她看见魏青棠,呆了一呆,接着想起方才儿子的话,狠狠将她推开:“宸王妃,你满意了吧!你的一个婢女,就将我的廉平迷得要生要死,多厉害啊、多了不起啊,你看够我郡王府的笑话了吧!?” 这一番话说下来,直叫她哭笑不得。 魏青棠摇摇头:“老郡王妃,你误会了,吟越绝没有来看笑话的意思,只是……” “既然没有,那就请出去!”老郡王妃断然说道。 魏青棠看这老太太在气头上,也不同她计较,只道:“那吟越就先告辞了。” 她转身要走,哪知廉平膝行几步,竟是挡在她跟前。 “宸王妃、宸王妃,求您把这个玉佩还给绿儿,您告诉她,今生今世,廉平非她不娶,就算娶不了她,也绝不会有第二个女人进门!”这字字句句斩钉截铁,魏青棠一愕,扭头去看老郡王妃,只见那老太太摇摇欲坠,指着他的手指颤抖不止,“逆子……你这个逆子!” 这母子俩倒真是一个脾性,犟得谁也不肯低头。 魏青棠心头轻叹一声,将玉佩推还给廉平,廉平脸上霎时一白,以为她不答应,岂知这位宸王妃转身,几步上前道:“老郡王妃,按说这是你们的家事,本王妃不该插手,但既然牵涉到我府中婢女,那本王妃就斗胆问上一句,廉平郡王同绿儿两情相悦,您为何不肯成全他们?” 老郡王妃望着她冷笑两声:“宸王妃问老身为何不肯成全?那宸王妃,老身问你,若是你的儿子要娶一个没名没分地位卑下的女子为妻,你会答应吗?” 魏青棠脑海中浮起昭儿和琅琅的样子,想到他们娶亲,实在想不出那时的景象,但是她道:“老郡王妃,本王妃不敢说会答应,但也不会阻止,因为,我的孩子不需要娶名分地位。” 这是她的真心话,昭儿和琅琅将来长大,会喜欢上哪家姑娘,她全不知,但不管喜欢上谁,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要娶的是人,不是身份地位,更不是家族财富,至少在她宸王府是这样。 老郡王妃呆了片刻,心知她没有说谎话,喟然一叹,却是痛苦地闭上眼道:“哎,老身又何尝愿意逼他?但我们郡王府如何能与你宸王府相比,自从老郡王走了以后,整个郡王府日落西山,连这仅有的家底也要守不住了,若不选个有能耐地帮衬着廉平,一旦老身撒手西去,他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字字句句,皆是慈母苦心。 魏青棠微怔不语,廉平却不知老母是这番考量,呆了半响才膝行上前:“娘,是儿子不孝,儿子无能,让您操心了!”他纳头要磕,被老郡王妃一把拉起来,母子俩抱头痛哭,看得旁人颇不是滋味。 “王妃……”阿金眼眶也红了,唤了一声主子,却不知该如何说。 魏青棠明白这丫头是想求自己帮忙,轻抿唇角,却道:“老郡王妃,您一片爱子之心令人动容,但本王妃也有一句话,想问你一问。” 老人家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只听她语气坚定道:“谁说我们绿儿没名没分。” 老郡王妃错愕,廉平郡王也抬起头。 魏青棠冲他点头,却问:“廉平郡王,本王妃问你,若绿儿嫁给你之后,你是否能保证一心一意待她,一生绝不辜负她?” 廉平想也不想地答:“当然!我这一辈子也不纳妾,只要她!” 有了这个承诺,魏青棠抬颚,启唇道:“好,既然如此,老郡王妃,本王妃在此代义妹绿儿向你提亲,两府永结秦晋之好,你意下如何?” 义妹? 堂中众人都呆傻了,反应不过来这一出是哪一出。 倒是阿金最先明白过来,连连道:“廉平郡王,你还不快答应,我们王妃愿意收绿儿为义妹了!” 廉平反应过来,狂喜拜下去,老郡王妃神色迟疑地盯着她,良久问道:“宸王妃,你确定?” 确定她要收一个丫鬟为义妹,这个名分可不一般。 要知道自从宸王回京,水涨船高,整个京城谁不想巴结上他们。 魏青棠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本王妃言出如山,绝不反悔,且绿儿出嫁之时,本王妃会与王爷以兄嫂之名为她送嫁。” 这话的分量老郡王妃心知肚明,她看着眼前这个言笑晏晏却眸光真挚的女子,许久,福身低头:“如此,那就多谢宸王妃了!” 第882章 他给她撑腰 回去的时候,老郡王妃把凤枯草作为聘礼之一,请她们带回去。 魏青棠坦然收下,路上同阿金打趣:“瞧瞧,咱们像不像把绿儿给卖了,换来的这株凤枯草?” 阿金扑哧一笑:“还真像……不过绿儿妹妹肯定很高兴,她对廉平郡王是真心的,如今又没了老郡王妃的阻碍,两个人在一起定能和和美美,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魏青棠见她这么替绿儿高兴,忍不住道:“是啊,等明儿个把绿儿嫁出去,就该轮到你了。” 阿金脸颊微红,羞赧道:“王妃您说什么呀,阿金哪儿也不去,就在您身边伺候您一辈子!” 魏青棠戳戳她额头:“那可不行,本王妃身边才不留一个老姑娘呢。” 主仆二人嬉笑不绝,到了宸王府,远远就看见绿儿站在门口,担心地远望。 魏青棠冲阿金使了个眼神,二人敛了笑容地走下马车。 绿儿急忙问:“王妃,怎么样,他帮您要到那凤枯草了吗?” 魏青棠故作严肃地摇摇头,看向阿金,阿金道:“这个……绿儿妹妹,郡王府答应把凤枯草给我们了,只是……他们提出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要你嫁过去。” 绿儿呆住,愤怒与羞耻立时窜上心头,这个臭廉平,竟然真让自己嫁过去做妾? 她明明说过,她这辈子绝不做妾…… 绿儿脸上时青时白,最后却隐忍地低下头,道:“王妃,如果、如果非要这样她们才肯给药,那绿儿……绿儿嫁。” 这话一出,魏青棠就后悔了,这丫头活泼率性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可现在却为了她甘愿嫁人为妾。 她连忙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绿儿,阿金说得没错,郡王府确实要迎你过门,但是会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绿儿唰地抬起头,眼角泪痕未干,却呆愣愣地望着她,好似不敢相信。 一旁阿金帮腔:“王妃说得没错,绿儿妹妹,老郡王妃已经答应你们的婚事了,是王妃提的亲,千真万确。” 幸福从天而降,绿儿都没反应过来就被砸晕了,她迷糊了好一阵,才张大嘴巴:“天呐、天呐,老郡王妃怎么会答应?王妃,您是怎么说服她的,当初臭廉平在她外面跪了三天三夜她也没有松口……” 看着小丫鬟一惊一乍的,魏青棠忍不住弹弹她额头。 边走进府,边同她细说。 其实要老郡王妃松口很容易,她反对是因为绿儿的身份地位帮不上她儿,可如今魏青棠主动提出收绿儿为义妹,那么这一门亲事不再是一个丫鬟和一个郡王,而是两家王府结亲,门当户对。 绿儿听罢又是激动又是感动,无语凝噎,直直给她跪下来要磕头。 魏青棠拦下她,把人扶起来语重心长:“绿儿,你随我这么多年,从督公府到宸王府,我早已把你当成亲妹妹看待。如今你有个好归宿,做姐姐的也安心了,只盼你嫁过去后,和廉平郡王好好过日子,凡事有商有量,记住了吗?” 绿儿眼泪直流,抽噎着点头:“记住了,王妃……” 这小丫鬟一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颇像只小花猫,魏青棠抬手替她擦了擦:“还叫王妃?” 绿儿一怔,膝盖又弯下去:“姐姐!” 绿儿和廉平郡王的亲事就定在半个月后,时间虽然仓促了,但老郡王妃提出一切从简,加上宸王府的物力财力,什么吉服喜宴都不是问题。魏青棠把这事儿同云殊说了以后,他十分淡定地取出一把匕首,交给绿儿。 那匕首坚不可摧,匕身上还刻有螭蚊。 云殊说此匕首是前任雪衣卫之主留下的,日后若有什么困难,可持此物找他们,他们定不会拒绝。 魏青棠挑眉,知道这相当于给绿儿撑腰了,要是廉平敢对不起她,她就能找雪衣卫这群后盾狠狠收拾他一顿……嘴角一扬,瞥向云殊的目光颇有些深长。 绿儿不解这其中之意,加上对云殊害怕过度,战战兢兢地收下道:“多、多谢王爷!” 把新嫁娘送走,魏青棠这才走到云殊跟前,两只柔若无骨的小手环上他的脖子:“送绿儿这么好的东西,不怕我吃醋?” 云殊凝着她,清冷目光划过一分疑惑。 魏青棠乐了,故意逗他道:“当日我嫁过来的时候,你怎么不送我这把匕首,叫雪衣卫也替我撑撑腰?” 云殊微怔,似乎这才明白她说得吃醋是指什么,清冷无波的眼底激起道道波澜,他抬手按住她后脑,颇有些强硬地抵上她的额头,那双漆墨似的眼眸深不见底,薄唇轻启,说道却是:“有本王在,你还需旁人?” 魏青棠眨眨眼。 诶? 这杀神的意思,是说有他给她撑腰,不需要别人了吗? 唇角蔓开笑意,连眉梢眼角也染了喜气,她凑上去亲亲他的脸:“是,有阿殊你在,自然不需要旁人。” 接下来的这半个月,宸王府紧锣密鼓地张罗起婚事,上上下下都一切喜气洋洋的,而除此之外,后院客房,秦老神医也频频出入,给霍从文医治。 有了凤枯草,再配合秦易儒的独门针灸,效果确实很快。 比方说霍从文脸色渐渐好转了,偶尔也会呢喃一两声说要水喝,每次这个时候,沈策都会亲自给他倒水,他自己腿脚不便,却还是坐着轮椅去桌子边,全程小心翼翼地,叫人完全想象不到那双温柔伺候人的手,会曾杀戮无数。 “阿殊,你说这沈策对霍大人,到底是种什么感情?”某天下午魏青棠吃着葡萄,百无赖聊地问他。 云殊正坐在榻上看书,修长分明的手指支着额角,闻声抬头,却是淡淡一笑。 魏青棠没得到回应,便转过身,哪知正好迎上杀神的微笑…… 颠倒众生、绝世无双。 魏青棠顿时呆住了,痴痴地看着他的脸,察觉到小家伙专注的目光,唇畔笑意更深,语气却有些恍惚—— “是救赎。” “救赎?”魏青棠下意识重复,接着醒过神,道,“你是说霍大人因为当年的善心,成了这疯子的救赎?” 云殊微微点头,目光看着她,欲言又止。 女子“哦”了声,歪着头想了想:“说得也是,沈策这疯子从小到大没感受过一丝温情,父亲厌弃兄长残害,唯一得到的一点就是霍大人救了他,哎,造孽啊~”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当年沈阀若不是对他赶尽杀绝,他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还把父兄尽数屠戮。 这样想起来,沈策也怪可怜的。 魏青棠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去专心致志地吃起葡萄。 云殊凝视着她的侧影,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你也是我的救赎。 第883章 只服他 绿儿出嫁那天,崔芝兰杨霜华都过来了,同样到场的还有晋王妃张婉儿,她脸色憔悴,眼下的淤青便是浓妆也压不住,就如同当年嫁给云奕的杜卿雪。 魏青棠眸中闪过一分忧色,却见她上前来,歉然福身:“宸王妃……昭世子和琅世子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没想到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魏青棠赶忙扶起她道:“三皇子妃、不,应该是晋王妃,孩子们之间有些冲突是正常的,何况昭儿也把人推下去,也没留情面……既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提了。” 张婉儿柔柔一笑:“好,宸王妃,你还愿认我这个妯娌,婉儿已经很高兴了。” 她这声婉儿也勾起了魏青棠昔年的回忆,那时在皇家横山猎场,她、张婉儿还有杜卿雪同时被赐婚三名皇子,三个少女皆心怀忐忑,可如今一转眼几年过去,她们都已为人妇,而其中的杜卿雪甚至已经…… 魏青棠摇摇头不愿再想,只握了握她的手道:“晋王妃,不论外边发生何事,但愿你我姐妹这番情谊,永不蒙尘。” 张婉儿大抵是想起了什么,温柔的笑容中浮起悲凉苦涩,但也只是一瞬,她反握住魏青棠的手,用力点头:“好!” 绿儿这场亲事办得很成功,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宸王府这边备了三十抬嫁妆,因为两座府邸离得不远,这第一抬嫁妆刚刚进门,最后一抬嫁妆还没出门,沿街上听说是宸王妃的妹妹出嫁,孩童追花轿,到处都是善意地祝贺声。 主场是在廉平郡王府办得,魏青棠和云殊都去了,等到半夜酒终人散场,二人从府里走出来,挥散了马车,就这么携手静静走在街道上。 夜里的京城,丝毫没有白日里的繁华。 虫鸣、鸟鸣、月色,说不出的宁静。 魏青棠扣着云殊的手,轻声道:“真是想不到,绿儿都嫁人了。” 云殊侧目看她眼:“舍不得?” 魏青棠点头,又摇头:“自然会舍不得,但也替她高兴,廉平郡王瞧着是真心的,应该会对绿儿好。” 云殊“嗯”了一声,忽见她停下来,脸上有怅惘之色。 不由问道:“怎么了。” 魏青棠看他眼,强笑道:“没什么,就是想二哥,还有父王、母亲了。”她这一走,不止和兄长阔别五年,就连在西疆的父王母亲也未能相见。兄长倒也罢了,百晓阁寻遍天下也没能找到他的消息,可父王母亲就在西疆,她却不能前去拜见,实在是不孝。 云殊沉默,片刻后抬手,覆上她的头:“此间事了,我陪你去。” 魏青棠愣愣,却没说好。 她知道他说得此间事便是指沈策,这几日霍从文颇有起色,秦老神医私下也表过功,说再有几天就能根除毒性。这样一来,沈策就要履行约定退兵,而他们阀军联盟一旦撤兵,对大盛朝最大的威胁便不攻自破,到时候天下太平、玉宇澄清,他也能功成身退…… 想到这儿,唇边泛起一抹苦笑。 功成身退,真的退得了吗? 看看张太后掌权之后的大盛变成什么样了,云殊他身为宸王,又怎么可能抛下这一切同她回西疆。 手指不由攥紧,心底也生出股涩意,好在这时秦恒过来,禀道:“主子、王妃,霍大人醒了!” 二人精神一振,想不到霍从文好得这般快。 两人急忙赶回府上,后院客房,霍从文果然已经醒过来,他靠在软垫上,气色还虚得厉害,见二人进来,微微颔首:“宸王……宸王妃……”这一说话牵动气管,顿时又一阵咳嗽起来。 魏青棠忙道:“好了霍大人,你重伤初愈,还是先保存体力,别再说话了。” 沈策坐在轮椅上,就守在他旁边,听到这话连忙附和:“是啊师兄,你还是先歇着吧。” 魏、云二人看向沈策,只见这位叱咤天下杀人眼也不眨的沈阀主满脸紧张,说话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惊吓到他。 霍从文转头瞥了眼这位师弟一眼,欲言又止,可身体的疲倦和药性的催动还是让他垂下眼皮,睡了过去。 沈策慢慢将他放下来,盖上锦被,他静静看了霍从文两秒,随后转身,朝二人使了个眼色。 魏青棠和云殊跟他走到院外。 夜凉如水,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缓缓摇动椅轮出来。 他看着二人,忽然拱手,深深施了一礼。 与此同时,晋王府上。 “你说得是真的?真的看见沈策就在宸王府上?”云岚压抑着兴奋问道。 那属下忙不迭点头:“千真万确!前几天我们的人发现一辆陌生马车进了宸王府,宸王府上下对此只字不提、讳莫如深,属下起了疑,就花了点银子买通一位下人,趁着今天宸王夫妇赴宴,假扮菜农进去探查了一番。结果属下在后院看见了沈阀阀主沈策,他坐在轮椅上,还同宸王府的下人说话,看样子甚是熟稔!” 云岚欣喜若狂。 沈策出现在宸王府,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宸王和叛军勾结,妄想颠覆大盛江山! 他原本还担心找不到借口发难,现如今送上门来,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于是立刻道:“你拿着本王的令牌,马上去请崔相国、谢阁老还有大理寺庄少卿,就说本王有事关大盛安危的要事,请他们商议,对了,召齐本府兵马,再叫庄少卿把大理寺的弓箭手带上,以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属下领命:“是!” 不一会儿,府兵齐备,云岚气势汹汹地要去宸王府捉凶,刚出大门就遇上赴宴归来的张婉儿。 张婉儿见他身后浩浩荡荡跟了几十号人,黛眉轻蹙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云岚这会儿满面激动,似乎已经看见了云殊被擒下大狱的景象。 他粗鲁地推开王妃,说道:“本王清君侧擒叛逆,你不要挡路,闪开——” 张婉儿被推得跌到一旁,听到他说什么擒叛逆,看这方向是朝宸王府去的,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拦上去:“王爷,别!” 她柔弱的娇躯挡在众人之前,云岚愣了一愣,怒道:“你发什么疯,还敢挡着本王办差吗?” 张婉儿摇摇头,温婉却坚定地看着他:“王爷,我不能让你再错下去……” 云岚冷笑一声,他这个晋王妃跟他唱对台戏,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像现在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还要拆台,顿时怒上心头,一巴掌扇过去:“滚开!无知妇人,你懂什么!” 张婉儿被一巴掌打在地上,唇角边淌出血,她几乎是被打懵了,好一会儿才愣愣抬起头望他。 夫妻这么多年,虽说不是相敬如宾,但看在太后的面上,他也不曾动手打她。 事实上云岚这一耳光抽下去,瞧着她红肿的脸蛋,心下也有些后悔。 但事到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今天把云殊拉下马,他就是未来大盛朝的皇帝,哪怕皇祖母也得敬着他! 一念及此,长袖一挥。 他从张婉儿身前径自走过。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走远,丫鬟们才敢上前来扶她。 “王妃,您没事吧?”贴身丫鬟小蝶担忧地问道。 张婉儿摸摸滚烫的左脸,良久,滚下一滴泪:“没事……”她挪着步子往府里走,心口仿佛漏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面灌。走了几步,想起什么问,“世子呢,还在祠堂反省吗?” 粪坑事后,云梓豪虽吃了大苦头,可一醒过来,张婉儿还是第一时间把他扔进了祠堂。 没有任何话语,只叫他跪在祖宗面前反省。 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才能出来…… 小蝶闻言,顿时垂下头。 一见这反应,张婉儿本就冰凉的心愈发冷冽,她闭了闭眼,稳住身子:“说吧……” 小蝶轻声道:“昨儿王爷就把世子放出来了,他不知同世子说了什么,世子似乎很高兴,一直念叨什么东宫、储位……” 东宫?储位?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在头顶上,张婉儿眼泪唰得涌出来,却不觉得痛,只觉得寒凉。 父皇尚在,兄长尚存,他们父子俩便已惦记上皇位了吗? 她看着眼前的府邸,明明住了五六年,却陌生得厉害。 小蝶在旁边惊呼:“王妃、王妃您怎么哭了?” 张婉儿轻轻笑了笑,握着自己的手掌,却慢慢掐出血来…… 另一边,宸王府后院。 沈策深深一礼后,院中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一阵风起,一片落叶落到沈策肩头,这位沈阀之主轻轻拿起那片落叶,开了口道:“放心,本阀应允之事,自会兑现。” 有他这句话,魏青棠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可侧眼瞧去,自家夫君脸色寒凝,似乎并没有放松下来。 她挑挑眉毛,只听那道清冷声线徐徐问道:“日后,你待如何。” 这话问得是沈策,沈策听罢,却轻轻一笑:“宸王爷,你问反了,应该是本阀问你,你日后待要如何。” 空气顷刻冻结,有看不见的刀锋在二人之间交错。 魏青棠立刻去看云殊,他眉峰暗敛,掠过一分看不分明的情绪:“你想说什么。” 沈策扬起头,毫无畏惧:“宸王是聪明人,当初你招揽我们三阀,三阀未出动一兵一卒就接受了你的招安,你可知道为何?” 云殊唇角微抿,目光危险地看着他。 沈策大笑说道:“因为是你,宸王!——因为是你来招安,所以三阀不曾异动,可若换了别人,我们就没那么听话了!” 这两人之间的机锋打得有来有回,魏青棠尽力去听,亦只能听个大概。 沈策的意思应该是说他们敬服他,所以愿意接受他的招降,换了别人他们不服,那就还是要用兵…… 思及此,顿时大惊。 所以沈策问他那一句“日后想如何”,真正的意思是想说他当不当皇帝? 如果云殊继位承了这帝王,他们三阀还愿意接受他的橄榄枝,在其封地安生度日,如若换了旁人,他们不服也有机会,那就还是要竖起反旗! 魏青棠喉头发紧,连手心也渗出汗来。 她紧张地望向云殊,也想听听他的答案…… 然而,还没有等到他开口,府门外,一道熟悉的声音大喝说道:“宸王、二皇兄,你快出来!本王今天可是专程来向你道贺的——” 是晋王老三! 魏青棠一惊,心想宴席都结束了他怎么会这会儿才来,视线扫及眼前的沈策,豁然开朗。 坏了,他是冲着沈策来的! 第884章 本王做不了主 宸王府外,气氛凝重。 举着的一支支火把发出哔啵哔啵的燃烧声,透亮火光下,照射出臣子们严肃的脸。 谢清泉、崔晏、六部尚书以及大理寺卿几乎全来齐了,后面还跟着各府的府兵、大理寺的官差,一条长街站得满满当当。 晋王云岚为首,站在府门前,脸上充满了得意,为了防止沈策逃走,他还特地让人守住了宸王府的各个出口,只等来个瓮中捉鳖! 众人等了一炷香,宸王府的大门才打开,门后站着的正是此间主人,一袭羽氅清寒似雪,淡冷的眉目间视线轻扫,所及之处众人纷纷垂首低头。 “参见宸王——” 云岚感受到身边所有人低下头颅,目中闪过一抹嫉恨,然而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又喜不自禁:“二皇兄,听闻你府上今天办喜事,本王这个做弟弟的特来道贺,怎么,不请本王进去坐坐吗?” 云殊修眉轻扬,淡冷的眼神只在他身上停顿一秒:“带这么多人,道贺还是问罪你心里清楚。”他说得直白毫不留情面,一众臣子们后颈发凉,都微微缩了下脑袋。 云岚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宸王,本王好言好语同你说,你不领情,那大家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来啊——”一声令下,立时一个人站出来,“晋王殿下,小人在。” 云岚抬手一指,斜睨着云殊道:“把你先前看见的,一五一十说出来给众位大臣听听。” 那人道了声是,口齿伶俐地说将起来:“小人是晋王府的家将,小人的爷爷在这条街上卖菜,前两日他奉命给宸王府送新鲜时蔬,因着人手不够小人就帮他一起抬送过来,哪知在王府里,见到一人,双腿有疾,长相容貌酷似那叛军首领沈策,小人当时大惊,以为自己看错了,哪知爷爷却说这人是前段时间入的府,进来后就一直住在后院客房,宸王妃还叮嘱下人不得外泄,十分谨慎!” 他这一番话早先已经同众位大臣说过一遍,此时再度说来,人人脸色各异。 云岚待他说罢,大手一挥:“不错,本王这家将回来禀告本王,本王才知道原来二皇兄你同叛军有这等交情!呵,难怪洛阳城你能以三万残兵挡住他们四天,只怕是早已商量好了的吧?” 此言一落,群臣登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有人道:“不会吧,宸王怎会同叛军勾结?” 又有人道:“为何不会,你们忘了前些年三阀作乱,也是宸王去平定的,据说他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阀军,确实让人颇多费解。” “呵,那又怎么样,宸王堂堂皇子,又何需勾结叛逆颠覆自家江山?” “这可不一定,要知道现在朝中是晋王监国,他若不满晋王,勾结叛逆谋夺江山,那也是有可能的!” “哼,总之我是不信……” 崔晏和谢清泉交换了个眼神,崔晏上前,拱手道:“宸王爷,既然晋王信誓旦旦,为江山社稷着想,还请您让我等进府一看。” 云殊抬目淡淡睨他一眼,那不冷不热的目光,让崔晏心里也直犯嘀咕。 莫非这位爷看穿了他们的打算? 还是说…… 这个时候,谢清泉也站出来道:“宸王,清者自清,今夜朝中重臣都在,也好请大家做个见证嘛。”他边说边给身后使眼色,文臣那一派纷纷躬身,“请宸王恩准!” 看见这一幕,云岚倒是有些困惑了,他们明明是来捉拿叛逆的,怎么看这些人的态度,倒像是求着他…… 云殊唇角轻扬,上挑的弧度有些意味深长,他的目光逐一环过众人,最后淡然道:“本王做不了主。” “???” 一众大臣齐齐懵逼,晋王也忍不住问:“你说什么?” 这宸王府是他的府邸,他说他做不了主? 云殊并未同他们多言,只略微侧身,让出一道疾步而来的女子身影。那女子蛾眉淡扫、明眸善睐,不是宸王妃还有谁?只不过因为走得有些急,额间渗出一层细汗,她先向云殊递了个安心的眼神,随后回头容色一冷:“诸位大晚上不睡觉跑到我宸王府来,可真是好兴致啊~” 这语气嘲讽满满,崔晏无奈上前道:“宸王妃,事出有因,我等也是……” “哼!”魏青棠冷哼一声,难得摆出宸王妃的谱儿,“相国大人一句事出有因就要搜府,我宸王府也不是什么等闲之地,容不得你们这样放肆!” 她这样千般阻挠,落到有些人眼中就是肯定了晋王的说法。 云岚见状也更加确定沈策就藏在这里面,当即说道:“二皇嫂,本王劝你不用白费力气了,今日相国阁老以及众位大臣都在,你这宸王府我们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说罢挥手,身后府兵齐唰唰逼上前。 魏青棠柳眉倒竖:“我看谁敢!” 她拔出寒蝉挺身挡在门前,大有谁敢上来就一刀戳死他的架势,那些府兵虽想替主子立功,但对方可是宸王妃,就算杀了他们也无人敢究,因此一时犹豫不决。 云岚心下窃喜,只道她越是这般心里越是有鬼,连忙冲崔、谢二人道:“崔相国、谢阁老,你们看这……” 崔晏对这宸王妃印象不差,还想再劝,谢清泉却皱眉斥道:“宸王妃,现在是朝廷办差,你一后宅妇人,还是快让开吧!” 后宅妇人。 魏青棠对这话当真光火得很,她冷笑一声,双目睥睨他道:“怎么,谢阁老是年纪大了,连我家王爷刚说过的话都记不清了?” 谢清泉一愣,只听她字字说道:“我家王爷说了,这宸王府他管不了,里面一切大小事务皆由本王妃做主——谢大人,本王妃不准你等进府,现在可听清了?” 谢清泉双目一瞪,眉头登时大皱,他看向云殊,后者却微微点头好似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在场的诸如崔晏、谢清泉等人都自持身份,不屑同一妇人计较,可若不计较,她就这么拦在门前不准他们进去,今晚岂非无功而返? 就在云岚咬牙,准备下令硬闯的时候,那蛮横的女土匪终于又开口了。 她环起双臂,慢悠悠地环视过众人:“诸位想要进去,也不是不可以……” 第885章 道歉 众人精神一振,连忙看向她,魏青棠柳眉轻掀,施施然看向云岚:“晋王殿下,今夜既是你挑的头,那也当由你来善后。如果你们进去没搜到人,那是不是该给我宸王府一个说法?” 云岚已经笃定人就在里面,而魏青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拖延,当下想也不想道:“若找不到人,本王就任由你处置!” “好~”女子眸光一闪,语气笃定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诸位也是朝中大臣,晋王殿下说了这话,那也请诸位做个见证——” 语毕素手轻扬,府上仆人立刻大开中门。 云岚压根等不及了,率着自家府兵直冲进去,崔、谢二人跟在后面,经过云殊身前神色尴尬地道了句得罪。 云殊面色如常,自是不在意这些,直到自家王妃走到跟前,俏皮地冲他眨眨眼—— “阿殊,你猜猜我把人藏哪儿了~” 她双眸亮如星辰,笑起来嘴角弯弯,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云殊凝着她的脸庞微微失神,抬手揉了下脑袋,开口道:“猜不出。” 他语气敷衍,魏青棠无趣地撇撇嘴角,可接着想到什么笑得愈发得意,像极了一只狡诈的狐狸。 “走,我们去看看~” 后院,翻天覆地。 云岚带来的人手段粗暴,花厅、大堂、客房、后园……每个能进或不能进的房间、每个眼睛能看见的角落,都一一找遍。魏青棠看着他们连置放盆栽的地方都掘了三尺地,仿佛怕她把人藏在土里,嘴角抽搐,又是好笑又是讽刺。 “报——晋王殿下,花厅没有!” “大堂也没有!” “我这里后园亦无!” “……” 随着一声声禀报,云岚的脸色变得苍白,他几乎是恶狠狠地发令:“再搜,仔细搜!哪怕一个角落也不能放过!” 府兵们进进出出,每次传来的消息都让他的脸色更坏上一分,后面跟着的大臣也由原先怀疑渐渐转为汗颜,再到最后不停地拿眼角去扫云殊,心道今晚这一下闹大发了,不知宸王会不会记他们一笔…… 突然,后院厢房传来一声叫喊。 “这里有人!” 原本心已经沉到谷底的云岚瞬间见到希望,旋风一般直冲过去。 哐—— 他一脚把门踹翻,只见客房中躺着一人。 云岚大喜:“沈策,本王看你还往哪里藏!”他说罢几步过去,掀开被子就要拽人。然而手指刚触到薄被,就见床上那人抬起头,脸色惨白、眼窝凹陷,明明就是个已入膏肓的病鬼,根本就不是沈阀之主! 他顿时僵住了,而这时大臣们也赶到屋外,有人问道:“晋王殿下,抓着人了吗?” 云岚没出声,怔怔看着眼前这人,只觉虽不是沈策,五官长相却异常眼熟。 “咳咳……三皇子……”那病鬼开口,声音虚弱,目光却很坚定,“请恕罪臣……咳咳……不便行礼……” 他说到罪臣二字,云岚似乎想起什么,双目瞳孔骤然放大,他屋门口已有大臣等不及了,抢上前一看,顿时惊呼:“天,怎么是你?!” 这一声勾得后面人心痒痒的,纷纷探头去看。 只见云岚缓缓让开身…… “天啊!是霍大人!” “前大理寺卿霍从文?他不是被流放了吗?” “对啊,怎么会在宸王府呢?” “而且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 “……” 一声声或震惊或怀疑的声音响了起来,人人相互对视,都在求证。 魏青棠和云殊最后进来,听到这些声音,秀唇一掀:“霍大人有恩于本王妃,本王妃接他进府医治,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他那一身可怖的伤痕,也能猜到是流放途中遭人折磨…… 至于为什么,在场的也都心知肚明,这些年他在大理寺铁腕断案从不留情,自是得罪了不少人。 谢阁老目中怒色一闪,崔相国上前愧疚道:“霍大人,你受苦了……”当时明武帝要处置他,他们这些老臣都据理力劝,奈何帝心已决,无法挽回。 霍从文轻轻摇头:“相国言重了……是、咳咳,是我罪……咳咳咳……应得……”他的情况显然极差,说不到两句话就又重重咳嗽起来,屋子里气氛一阵沉凝,突然云岚跳起来道,“人呢?!” 他这一嗓子吼得众人都吓了一跳。 云岚窜起来,疯了一样的在里外翻找:“人呢?沈策人呢?你们把他藏哪儿去了?” 提及沈策,霍从文目光微闪,不动声色地垂下眼。 云岚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最后盯着角落一个熬药的下人,冲上去一把掐住他:“说、你是不是沈策?!快说!” 那下人正坐在椅子上熬药,被他这一掐顿时呼吸艰难,脸色发白。 崔晏见晋王有些疯魔了,赶紧上前拉开:“晋王殿下,您冷静一下!” 云岚却死死盯着那下人,盯了一会儿道:“是他、就是他!崔相国,你看,是他!” 崔晏回头望去,只见那下人的长相是最普通那种,粗眉细眼,乏善可陈,就是丢到市井堆里也很难让人有印象。 他立刻摇了摇头:“晋王,老臣有幸见过那沈阀之主一面,并不是他。”说完见云岚不肯相信,便转头道,“谢阁老之前也在洛阳见过他,那就请谢大人也来认一认吧。” 谢清泉应声上前,看了片刻摇头道:“的确不是他。” 两个人都是这般说法,云岚只能扭过头,面容狰狞地望向魏青棠和云殊:“是你们!你们把人藏起来了——说,你们把他藏哪儿去了!” 魏青棠淡定地耸耸肩:“晋王,你带人进来搜也搜过了,找也找过了,现在没找到人就想空口白牙地栽到我宸王府头上,也太不地道了吧?”她那懒洋洋的语气、轻蔑不屑的眼神,瞬间激怒云岚。 后者咆哮着就要冲上前,被谢清泉和崔晏及时拉住。 谢清泉道:“晋王殿下,别冲动!” 崔晏则转过身来打圆场:“误会、是误会……”他身为相国,夹在两位皇子之间,自是希望息事宁人。 可不等圆场的话说完,那明艳张扬的宸王妃眉毛一扬,顿时开了口:“崔大人,话可不是这么说得,进府之前晋王殿下就发过誓,如果找不到人,任由我们处置。”她语声顿了顿,故意环视场内一圈,慢条斯理道,“当时诸位大人都在,难不成这么快就忘了吗?” 众人后背冒出冷汗,想想刚才确实是那么说的。 可要处置晋王,能怎么处置? 这可是大盛朝唯二的两位皇子了。 就在大臣们举棋不定时,云岚一把挣开谢清泉的手,怒声骂道:“贱人,本王是受了你的蛊惑,你们……你们联合起来戏弄本王!” 这话一出,魏青棠都忍不住笑出声了。 她相当愉悦地欣赏着他的狗急跳墙,眸光扫过方才掐着的仆人,果然看见那人眼底也闪过一丝冷笑。 呵,这老三比起老四,确实是蠢多了。 明明人就在他眼前,却认不出来…… 她正要开口,倏地身边寒气一凝,一个无情无绪的声音漠然开口:“道歉。 第886章 动他们者死 云岚喉头一紧,排山倒海的压力迫来,逼得他生生倒退两步。 狼狈抬头,却见那位二皇兄护在女子身前,以一种保护姿态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你……你凭什么……”让我道歉四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觉左脸剧痛,竟是生生挨了一记耳光。 他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云殊,后者眉目微抬,语气一贯的波澜不惊,却能听出两分训斥之意:“她是你皇嫂,出言不敬,该罚。” 云岚捂着左脸狠瞪着他,某一个瞬间好像回到幼年,那时云震刚立太子,父皇偏宠小五,他便连同老四一起撺掇云震去找小五麻烦。彼时小五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只涎着口水满地的爬,他们故意支开看管他的奶娘,拿他最爱的奶瓶子溜狗一样溜他,小五爬得满头大汗,最后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那时候他只觉得心里爽快极了,不被父皇看重的怨气随着小五哭声一分分宣泄出来,云震大概也同他一样,戏谑又轻蔑地盯着这个出气筒,只有老四这伪君子害怕惊动父皇,一个劲儿地在那儿装好人劝他们要不算了。 结果并没有惊动父皇,而是把隔壁的云殊给闹过来了。 彼时他刚从皇陵里边出来,五岁的孩子,安静得可怕,他就那样静静站在御花园门口,看他们戏弄小五,漠然空洞的眼神仿佛非这人世所有。云震当时有些懵,就停了下来,云岚却觉得瘆得慌。这个二皇兄好像从皇陵里带了阴森森的气息出来,每次看见他都让人后颈发凉。老四慌忙冲上去解释,云震回过神破口大骂,又摆出太子爷不可一世的谱儿。 那位二皇兄就这么淡淡听着,等他们说够了,才抬起眼皮,毫无情绪地说了一句:“知错要改。”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三位皇子面面相觑,云岚记得那个时候云震发了好大火,老四也阴沉着脸不说话,不过不管情绪如何,他们到底是没再碰小五一根汗毛…… 如今想来,十几年前的事恍如隔世,可直到今天挨了这一巴掌,他才又惊觉好像又回到那个时候,云殊作为兄长冷冷告诫,尽管互不顺眼,但兄弟之间也没有权位相争。 “王爷、王爷!”府兵家将一阵急呼,他对上属下们担忧的脸,深吸口气。 已经回不去了,他们不是孩子也不再是兄弟,皇位只有一个,要想得到必定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云岚收回心神,冷冷道:“宸王,今时不同往日,你也没必要在本王面前摆出兄长的谱,老大死了,老四也被你杀了,皇室里边就剩咱们两个有能力争那位置,大家就各凭本事吧!” 此言一落,几乎是明面上撕破脸皮。 大臣们浑身一抖缩起脑袋,崔晏和谢清泉对视一眼,都能在彼此眼中看到叹息。 自古以来,天家无情。 为争夺皇位都是血流成河,当今皇上子嗣单薄,总共不过五位皇子,竟也能斗到如此地步…… 庄少卿快步出列,躬身对云岚道:“晋王殿下,您若不弃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他这一出来就是公然投效! 在场的大臣们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因为这样一来就等于逼着他们表态! 皇子之争,站对也就罢了,一个不慎抄家灭族,谁想冒上这样的风险? 因此人群间一阵沉寂,那些老臣们脑袋埋得更低,生怕被人看见似的。 这时又有一人站出来,满面虬髯豪爽粗阔,却是那横河大营的黄总督,只听他抱拳冲云殊道:“末将愿誓死追随宸王,鞍前马后,万死莫辞!” 晚风呜咽地吹着,宸王府后院,安静得仿佛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朝臣们大气不敢出一声,忽然,崔晏站出来,冲着云岚拱手一礼。 崔晏身为相国,系文武百官之首,他这一举动让云岚脸上登时露出笑容,可这笑还没能持续多久,便见他转身冲着六部重臣朗声道:“诸位同僚、大人,亦或有本官的门生故旧在场,尔等皆是我大盛臣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当以大盛为先。本官有一句话,便在这里明说了——” 他看向谢清泉,后者向他微微点头。 随即二人撩开官袍,一同对着云殊跪了下去:“皇上病重,太后掌权,其携晋王监国五年,横征暴敛,割城让地,天怒人怨!如今叛乱四起,各地百姓民不聊生,我等为大盛朝计、为子孙万世计,求宸王登基,平定四海,还大盛一个玉宇澄清!” 字字铿锵,句句有声。 这两人一个是文武百官之首、一个是清流名臣的表率,一同跪拜,掷地有声,只是顷刻间,便有大臣陆续随他们跪下。 “求宸王登基、平定四海!” “求宸王登基……” 断断续续的声音此起彼伏,后院间,原先站着的人俄而跪倒大片。 晋王几乎呆傻了,好半响才指着他们道:“你……你们……” “崔相国、谢阁老,你们不是说相信本王的吗?你们不是来随本王抓叛逆的吗?为什么突然倒戈,啊?!!” 他厉声质问,赤红着双眼几乎要发疯。 崔晏抬头,毫无畏惧地直视他道:“晋王爷,老臣与谢阁老并非不相信你,只是在来此之前,我等已经商量好,如若宸王未藏叛逆,我等便率文武百官请他登位。”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打得云岚脑子嗡嗡响。 他原以为崔晏他们肯随他来,就是信了云殊同叛军勾结,哪知、哪知—— 这些老臣竟还藏了这样一手?! 魏青棠也震住了,她完全想不到文武百官会拥他登基,但其实也是可以预料的,如今朝局动荡,大盛危在旦夕,这些忠良肱骨自然要择明君而侍,唯一符合条件的也只有云殊,可…… 眸光轻转,落到那道清瘦身影时充满了担忧。 她知道他不想当皇帝,很早以前,云殊就明明白白告诉过她无意于此。 可即便如此,她亦清楚,如果大盛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这位宸王殿下还是会站出来,一肩挑起所有风雨。 女子咬紧嘴唇,一霎不霎地望着他,忽然—— “不行!!!”已经犹若癫狂的晋王站出来,直勾勾盯着云殊,“他弑杀良妃、手刃亲弟,你们凭什么选他,凭什么选他?!!” 场中一寂,本就深幽的夜色愈发寒凉。 谢清泉出列,神色凝重:“晋王殿下,当日之事老臣们皆在场中,亲眼看见良妃娘娘自己撞的宸王刀口,是误杀。至于云王爷,他陷害谢家后人、逼死宸王妃、罢黜流放霍大人,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是他咎由自取,实怪不得宸王殿下狠下杀手!” 云岚呆愣愣望着他,目光移动,只见崔晏等人脸上一片庄严之色,显然是认同谢清泉所言。 一股子寒意从心头涌上,混杂着愤怒、不甘、羞恼以及被戏弄的耻辱感,他桀桀大笑起来,指点众位大臣道:“好、好,谢清泉、崔晏,你们是铁了心要保他是吧?好——”一声尖笑,他双目瞪如铜铃,指着云殊厉声道,“就算不提他弑母杀弟,那双生子呢?大盛祖传规矩,双生不祥,必去一留一,他现在两个儿子都在京城,你们决定杀哪一个,啊?!” 这一声出,大臣们都变了脸色。 弑母杀弟毕竟可以辩解,但双生子这点,却是太宗流传下来的祖训,不容辩驳! 谢清泉嘴巴阖动两下,没能说出声,崔晏满目忧色地去望宸王…… 月色下,男人修眉淡目,清峻如仙的脸庞上看不出一分表情。 许是夜色太凉,他右手凑到嘴唇边低低咳了两声,身畔女子急急想要上来,被他摇头制止。 随后抬眸,那双淡冷无波的眸子比黑夜还要深。 “动他们者,死。” 第887章 不知道随了谁 这一场群臣拥护登基的戏码终究是失败告终。 晋王临走时疯疯癫癫的,指着宸王府桀桀怪笑,说他舍不得儿子也休想登上这皇位! 大臣们心事重重,谢清泉想说什么,可最后碰上云殊漠然无温的目光,又把话全吞了回去。 等人走干净,风吹过梅花枝头,客房角落才传出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呵,真是一出好戏啊~” 魏青棠回头瞪了一眼,只见先前那个被云岚揪着不放的“仆人”抄起手,啧啧说道:“宸王妃,你现在可以把这什么面具给本阀摘下来了吧?”原来这“仆人”就是沈策,只不过她用人皮面具给他易容,所以无论晋王还是崔、谢,谁也没能认出他来! 这沈策现在就坐在那儿,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当真说不出的欠扁! 魏青棠磨了磨牙,道:“沈阀主,我看你现在这样好得很,用不着取!”说完拉着云殊离开。 “诶,你——”沈策在后面想追,奈何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而且霍从文不赞同的眼神已经落到他身上,只好心里头腹诽两句,转身回到师兄身边。 另一头,暗香阁。 进了屋子,魏青棠便觉腰间一紧,云殊从后面抱住她,温凉的唇抵在脖子间。 “阿殊?”她轻唤,男人清冷的嗓音泄在耳边,“别动。” 他略微用力,宽厚的大掌便牢牢将她固定,魏青棠感觉颈间一痒,那温凉的唇细细密密落了下来,可也只是一小会儿,就停下来不动,他整张脸埋在她颈项间,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阿殊,怎么了?”察觉到男人情绪不对,她勉强转过头,却对上云殊那双深沉复杂的眼。 他凝视她道:“抱歉。” “嗯?”魏青棠眨眨眼,“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今晚……”他只吐出这两个字便没了下文,清冷深邃的眸光移向窗外,抬手捏着眉心似乎有些懊恼。 魏青棠见此情形便明白过来,秀唇边溢出一丝微笑。 她整个儿转过身,两只小手捧着他的脸,扭正正对自己:“阿殊,你不用道歉。” “你身在皇室,便要肩起皇室之责,注定会有这些烦扰坎坷,这不是你的错。” “反正,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女子语声清脆,像潺潺的溪流瞬间抚平了他的心绪。 云殊“嗯”了一声,额头抵上她的:“放心,无人能动你们。”低沉的语声好似承诺,魏青棠扬唇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狡黠得很,“那是当然,别忘了我可是西疆公主,谁敢动我和孩子们,就得掂量掂量我父王的大军还有母亲的巫蛊!” 受她轻快的语气感染,云殊眉眼间也泛起一抹柔和。 他吻上她的唇,像品味什么绝世名酒…… 一夜好梦,次日醒来,身侧已经空了。 阿金端着托盘进来,见她醒了边打帘子边道:“王妃,王爷说今天朝堂议事,晚上不必等他回来。” 魏青棠点点头,看着阿金将早点呈上来,眼前一亮:“是鱼翅燕窝粥!” 这道菜品可以说是她的最爱了,只可惜离开京城后艰难度日,已经许久未曾尝过。 阿金嘴角浮起笑容,说道:“这是王爷特意叮嘱的,奴婢一早去买的新鲜燕窝,王妃您快尝尝?” “阿殊叮嘱的?”魏青棠愣了一愣,倒是笑了。 这确实像他会做的事,对于她的喜好,有时候他比她本人还要清楚,比方说喜好喝太平猴魁这道茶,再比方贪凉怕署,夏日里总喜欢吃些冰镇的饮品……这般想着心里暖洋洋的,她执起汤勺开始享用。 等吃过早点、洗漱更衣完,已经过了辰时。 往日这个时候,琅琅这调皮鬼早就一叠声地唤着“娘亲”,过来找她了。 奇怪的是今天异常安静,魏青棠走出暗香阁,一路走出去,刚到演武场,就听里面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猛鼓掌—— “好!哥哥太棒了!哥哥加油!” “打死他们,看他们还敢笑话琅琅……” 是琅琅? 她狐疑地走过去,只见那演武台上,方城还有几个雪衣卫站在上面,满头大汗。他们对面是一个小小的冷峻身影,握着把小刀小脸冷凝,不是昭儿还有谁? 怎么昭儿和雪衣卫打起来了? 她放轻手脚走过去,只听方城苦着脸道:“昭世子,您放过我们吧,我们哪里是您的对手?” 昭儿抿紧嘴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你们放水,再来!” 方城的脸顿时苦成了一朵菊花。 这算怎么回事啊,他们明明今天早上照常巡逻,经过这演武场的时候看见琅世子在练武,他马步扎得颇有些滑稽,其中有个人没忍住笑出声,结果就得罪了琅世子,这小萝卜头小嘴一瘪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正巧云昭在附近,听见声音找过来,还以为是他们欺负弟弟,二话没说跳上演武台,要与他们较量! 这能怎么较量啊,别说这二位都是金尊玉贵的小主子,就算能,他们一个个大人难道还能对个孩子动手不成? 怀着这种想法,方城就想着大不了放水让昭世子出出气,也就算了。 哪知道上了演武台,才知道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云昭年纪虽小,可武功招式已相当凌厉,尤其那一把小刀灵动如蛇,每次都能攻其不备。才不到一炷香,方城就被迫出尽全力,到后面攻势愈猛,他吃不消了不得不让雪衣卫上台帮忙,可即便如此几个人也是左支右拙,被云昭一个小屁孩儿逼得团团闪躲! 魏青棠听台下一个雪衣卫禀明经过,不由扶额,她开口唤:“昭儿……” 云昭身子一顿,飞快回过头:“娘?” 与此同时下面鼓掌叫得欢的琅琅也转过脸,看见母亲身影,顿时心虚:“娘亲……” 魏青棠简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琅琅这小魔头,乖起来是真的惹人怜爱,惹起事来也绝不手软,她故意板起脸,看向那小萝卜头:“怎么回事,琅琅?” 小团子肩膀颤抖两下,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对不起,娘亲,琅琅错了。” 他认错认得非常快,昭儿怔了一下,也明白过来。 他收起小刀走到母亲身边:“娘,我……”正要说话,魏青棠摸摸他的头道,“娘知道不关你的事,琅琅,还不快向几位叔叔道歉!” 琅琅小嘴一瘪,苦兮兮地看向方城几个人,瓮声瓮气:“对不起,几位叔叔,琅琅不该让哥哥打你们……” 方城眼皮一跳,心说这两个小主子,那真是一个塞一个猛,本来吧昭世子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有如此武学造诣,已经让他们刮目相看了,可听王妃这么说,倒是这个人畜无害的琅世子挑起这番事儿。 忙不迭摇头:“琅世子言重了,宸王妃,其实属下也有错,是我约束手下不利让他们嘲笑琅世子,所以才会……” 话没说完,魏青棠抬手打断他道:“方侍卫,你不必替他辩解,琅琅,过来!” 小萝卜头蔫哒哒地走过去,魏青棠又道:“琅琅,向你哥哥道歉。” 小萝卜头一惊,困惑地抬起头,只见娘亲板起脸严肃道:“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能得逞吗?因为你是弟弟,昭儿关心你爱护你,以为你受欺负了才会替你出头。但你明知事情不是这样,还利用你哥哥,知道哪里错了吗?” 琅琅顿时醒悟过来,愧疚不已地低下头:“对不起哥哥,琅琅不该骗你!” 云昭冷峻的小脸柔和下来,转头看着魏青棠:“娘,琅琅知错,您原谅他吧。” 魏青棠本还有心教训他一顿,听到长子求情,又见这小萝卜头似乎真的知错,方才放缓口气:“原谅可以,但做错事就要受罚,琅琅,你现在去扎马步,今天的时间延长一个时辰,听明白了吗?” 琅琅垂头道:“是,娘亲。”他乖乖走到演武台上扎马,既没耍赖也没撒娇糊弄。 昭儿似乎还想求情,魏青棠伸出两根手指戳戳他额头:“你啊,对你这个弟弟就是太纵容!”表面上又冷又帅,其实又心软又重情,真是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 昭儿皱了下眉头还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低下头:“娘教训得是。” 魏青棠:“……” 孩子太早懂事,有时候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第888章 不是那样的人 教育完孩子,魏青棠又让阿金递帖,往英国公府走了一趟。 正巧今天宁瑾玉和杨霜华都在,见她过来,都欢喜得很。 杨霜华上前握住她的手:“宸王妃,你可算回来了,这五年大家都担心死了……” 魏青棠含笑点头,目光在她鼓起的腹部走了一遭:“几个月了?” 杨霜华俏脸一红,轻声道:“有六个月了……” “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吗?” “这个……”她话还没出口,身后宁瑾玉上前,环住她道,“不管是儿子女儿,我都同样喜欢。” 有了他这句话,杨霜华心里跟吃了蜜似的,甜得眉眼皆是笑。 魏青棠见状也安下心,毕竟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世家习俗都想要男丁。有了宁瑾玉这个保证,无论生男生女,杨霜华都不会受到婆家刁难。想到此,看着眼前这一对恩爱夫妻,忆起昨事恍如隔日。 “对了宸王妃,你是来看大姐姐的吧,快请屋里坐。” 杨霜华迎着她入内,英国公府,和当年记忆中的还是没什么变化。 魏青棠来到杨清玉屋外,她的生母张氏已经痴傻了,整日就坐在廊檐下,抱着个枕头哄来哄去。 杨霜华轻轻唤了声:“大伯母。”张氏紧张地看她眼,飞快抱着枕头躲到一边。 杨霜华眼底不由流露出难过来,轻声道:“大伯母这些年,因为大姐姐一直不醒,就犯了痴症,大夫们都来看过,说心结还得心药医,这……只有大姐姐哪天醒过来,说不定大伯母才会……”她话没说尽,但魏青棠明白她的意思。 心底不由唏嘘得很,五年了,五年过去清玉姐还是没能醒过来。 她还记得当日去南山寺求签,杨皓枫给她求来的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当时他们都以为清玉姐苏醒在即,可没想到五年过去,她依然沉眠。 进得屋中,熏香袅袅。 杨清玉还和记忆中一样,五年时光没在她脸上留下分毫痕迹,安安静静得躺在那里,大气端庄。 魏青棠陪在她床边说了会儿话,有说在小山村时的岁月,有说在洛阳经历的惊险,她语声轻缓,似流水澹澹,末了执着杨清玉的手道:“清玉姐,一转眼都过去五年了,你、我、崔姐姐、阿瑶还有霜华妹妹,如今该成亲的成亲,该生子的生子,就剩下你和阿瑶,一个长睡不醒,一个行踪不明。你说,我们几个姐妹,还能有相见的机会吗?” 就这么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一个时辰后,魏青棠从屋里出来。 “霜华妹妹,天色不早,我也就先回去了。” 杨霜华点头,亲自把她送到门外。 屋子里,自魏青棠走后,躺在床上六年之久的女子手指轻动,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 回到宸王府,便有下人来禀,说王爷今天不回来了。 魏青棠并没觉得多意外。 毕竟昨晚云岚那么一闹,等同于撕破脸皮,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宸王府与晋王府在争皇位,朝中局势一触即发,云殊也不可能置身事外。而她现在能做得,仅仅就是替他守好王府,不给旁人可乘之机。 “王妃,”阿金忽然走进来,福福身,面色有些古怪,“府外来了一位客人,说是要见您。” “客人?” 魏青棠讶然,回头看看窗外,这都已经快戌时了,怎么会有客上门? 她心头起了警惕之色,却见阿金吞吞吐吐道:“这……的确是位客人,而且还是您的妯娌……” “妯娌?”魏青棠再愕,接着反应过来睁大眼,“你是说晋王妃?快请她进来!” 来的果然是晋王妃,她穿着一身黑色斗篷,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身后只带了一个马车夫,看样子是趁着夜色私下过来的。 “天,晋王妃,你怎么深更半夜一个人过来了?”魏青棠连忙把她迎进府,叫下人奉上热茶,张婉儿捧着茶杯喝了好几口热水,被冻得发僵的手指总算恢复两分暖意。 “谢谢……”她轻声道,抬手摘下兜帽,动作还是那样优雅。 可魏青棠看见她的左脸,顿时又吃了一惊:“你的脸……” 只见张婉儿左半边脸高高肿起,五根鲜明的手指印烙在上面,可见下手之人的狠绝! 她垂下眸子,秀唇勾起一抹嘲讽:“叫宸王妃见笑了。” 魏青棠马上明白过来,抓住她沉声问:“是晋王对不对?” 晋王府中,张婉儿可是王妃,谁敢对她动手?只有晋王,也只有他才能下这么狠的手! 张婉儿默不作声,只轻轻笑了笑,她抬起眸子,脸上还是魏青棠所熟悉的温婉笑意:“宸王妃不必替我担心,我没事,今夜这么晚过来,其实是有要事相求。” 魏青棠有些意外。 张婉儿看着性子温和似水,其实外柔内刚,是个极有主意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极少会求人,而一旦她说出“求”这个字,恐怕也是非常不得了的事了。 魏青棠深呼吸一口让自己稳稳心神,注视着她平静道:“晋王妃,吟越之前说过,不论外面发生什么,但愿你我姐妹一如既往。” 张婉儿明白她的意思,那脸上的笑容也终于露出两分真意,她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好——” 好字一落,张婉儿屈膝,竟是在她面前直接跪了下来。 “晋王妃?”魏青棠惊呼,张婉儿却固执地抓着她,摇头道,“宸王妃,我求你这件事,请你千万不要推脱,因为这天底下,也只有你才能做到了。”她语气太过沉重,眉眼间的悲哀也那样真切。 魏青棠怔了怔,没有推开她的手。 见此,张婉儿眼底涌起一分喜意,可那份喜意在满目悲凉之下被掩盖得太过微不足道。她咬着嘴角,唇畔阖动几下,轻轻开口:“我知道,晋王为了那个位置,已经彻底疯了,他不顾念手足之情,一心想要登上皇位,肯定会做出许多错事来……” 魏青棠听她字字说来,声音带着无限悲怆,心里也沉沉叹了口气。 兄弟反目、手足相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早前云岚送死鹰那回,云殊已经容忍过一次。 可那又怎么样呢,有些人不会因为容忍选择退却,而是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她拍拍张婉儿的手,轻声道:“晋王妃,这是男人们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掺和进去了。”语带提醒,因为她不想从张婉儿口中听到什么为云岚求情的话。 张婉儿怔怔望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不……已经太迟了,从我嫁给他那天起,我就已经是他的人了……生也好死也罢,我们总归是会在一处。”她后面这些话越说越让人迷糊,魏青棠蹙起眉,待要问她,哪知只是一瞬的功夫张婉儿又恢复如常。 她抬眸定定看着魏青棠,道:“宸王妃,你放心,我求你之事与他无关,是我的孩子梓豪……” “我知道他性子顽劣,甚至可以说得上歹毒,但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这些年是我教导无方,才让他变成现在这样,要说错,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能尽责。” “宸王妃,我求你,若是他日晋王府被抄家,请你看在我们姐妹之情的份上,保下他一条命,如果可以,再给一些银子,让他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如此一来,婉儿便是来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恩德!” 魏青棠没想到她深夜来访,竟是为了儿子。 在张婉儿看来,如今晋王宸王两派斗得你死我活,局势焦灼,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无论哪一方胜,败的那一方必然抄家灭门,绝无幸免,所以她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过来求她,全是一片慈母苦心! 魏青棠心头一软,握住她的手道:“晋王妃,你放心,祸不及妻儿,阿殊他不是那样的人。” 张婉儿却摇头,固执地盯着她:“宸王妃,你能答应我吗?” 魏青棠看着她,沉默良久,缓缓点头:“既然你这么不放心,我答应你,无论结果如何,定会保晋王世子平安。” 得此一诺,张婉儿仿佛放下心头大事,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她兀自点头:“好、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转身,失魂落魄地离开,出门时甚至撞到了进来掺水的阿金。 阿金奇怪地看她一眼,道:“王妃,晋王妃这是怎么了?” 魏青棠螓首轻摇,心道这也是个可怜的女人,明明是高门大户的贵女,偏偏嫁进皇室所托非人,杜卿雪当初抑郁成疾自尽身亡,就不知道这位晋王妃的结局,会不会比她好一些了。 唏嘘一阵,魏青棠也熄了灯火,准备入眠。 哪知这一整夜都睡不踏实,脑子里一会儿是张婉儿凄楚悲凉的脸,一会儿又变成她说过的那些话…… “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生也好死也罢,我们总归会在一处。” “来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恩德!” 猛地睁开眼,一股强烈地不安袭上心头。 她披着外衣起身:“阿金、阿金!” 阿金就睡在隔壁,听见她的声音急匆匆进来:“怎么了王妃,出什么事了?” 魏青棠揉着眉心平复了下情绪,道:“你还记得今晚晋王妃过来时,可有什么异样吗?” “异样?”阿金愣了愣,不确定道,“王妃您的意思是……” “她今夜来,我本以为是为晋王说情,可结果却是把她的儿子托付给我。”魏青棠喃喃说道,阿金突然一拍脑门,“哎呀王妃,您这么一说奴婢也想起来了,今晚刚看见晋王妃的时候,她手上好像提着一个药包,见到奴婢,还神色慌张地藏起来!” “药包?”魏青棠一震,全京城只有百草堂晚上才做生意,那她的药必是从那里买的! 立刻道:“去叫方城走一趟百草堂,问问清楚,晋王妃买的是什么药?!” 第889章 谁能救救他们 深夜,宸王府。 方城行色匆匆地走进来,沉声说道:“王妃,问清楚了,那百草堂的药童说晋王妃买的是砒霜,而且她说府上老鼠甚多,特意买了十倍于平常的药量,足以毒死两个人了!” 魏青棠一惊,联想到她先前的异常反应,再也坐不住道:“来人,备马,去晋王府!” 晋王府。 夜深人寂,蝉鸣叫声格外清晰。 张婉儿从后门回来,匆匆掀下兜帽,还未入屋就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母亲,你去哪儿了?” 张婉儿一惊,抬起头,只看见自己的儿子站在台阶上,一脸冰冷的注视自己。 她看得心一酸,泪水蒙上眼眶,仓促地掩了去:“没去哪儿。” 云梓豪冷冷说道:“我都看见了,你叫了马车,先去了百草堂,然后又去宸王府——” 他一说出宸王府,张婉儿立即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嘘!别乱说!” 云梓豪用力挣开,十分不解地看着她:“娘,你到底在想什么,父王不是都说了吗,他和宸王府不共戴天,你为什么还要背着他去见那里的人,难道说……你想背叛父王吗?”话到最后神情已非常警惕,似乎只要他娘一承认,他就要马上去告诉父王。 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竟然这样防备自己。 张婉儿心里五味杂陈,又想放声大笑又想抱头痛哭,她这两天快要这些情绪给折磨疯了,牙一咬,拽着自己儿子强行入屋。 “啊——放开,你弄痛我了!放手啊!” 云梓豪挣扎两下,没挣开,又见母亲不知从哪儿找出几条绳子,一圈一圈地往自己身上缠。平日里温和严厉的母亲像变了个人似的,云梓豪目露惊惧,以他的霸道脾性也不禁变了脸色,“娘、娘,你要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张婉儿咬着下唇一语不发,直把儿子缠成粽子,她用力一推,云梓豪被塞进柜中。 “梓豪,希望有一天你能明白,母亲做得一切,全都是为了你!” 说毕砰得声柜门一关,云梓豪呜呜惊叫,却半点挣脱不得。 这个时候屋外传来脚步声,晋王云岚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似乎喝了不少的酒。 他今天晚上看起来特别高兴,对着王妃的怒气也消散不少:“哟,还没睡呢?” 张婉儿淡淡点头,唤道:“小蝶,去把这两包醒酒药熬了,给王爷送来。” 婢女小蝶应声而去,云岚愣了下,笑道:“怎么,你知道本王今晚要喝酒,特地准备了醒酒药吗?” 张婉儿看他一眼,没有作声,云岚却像是找回了从前的温情,一把抱住她道:“婉儿,你不知道,今天六部尚书里面又有两个倒向我了,他们说愿意为我效命,其中一个还有个握兵权的弟弟……哈哈,本王高兴啊!崔、谢那两个老匹夫不识抬举,非要去投靠宸王,结果呢?不过说起来还是得谢谢本王的这位二皇兄,要不是他到现在也不表露夺嫡之意,这些大臣们又怎么会心灰意冷倒向本王呢?哈哈哈哈——” 张婉儿被他抱着酒气刺鼻,再如何难受也及不上心底,她看着他忍不住道:“王爷,你难道就没想过,宸王至今不表露夺嫡之意,是在给你机会啊!” 云岚一震,脸色瞬间沉下来:“你说什么?” 张婉儿看着他面露讥梢:“你听见我说得什么了,晋王、云岚,你清醒一下吧,你拿什么跟他争啊!论兵权,你手下有兵吗?论打仗,你上得了战场吗?论治国之道,你和姑母这些年把大盛治成什么样子,你心里没有数吗?你——” 啪! 狠狠一巴掌,张婉儿被打偏在地,额角撞在床头流出血来。 可她依然不屈,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王爷,我早就同你说过了,你不适合那个位置,你坐不上去的……” “闭嘴、闭嘴!!”云岚满脸涨红,犹如一头被戳中痛处的野兽,狂怒吼道,“张婉儿,你到底还要和本王作对到几时?如今老大死了,老四也死了,就剩个不成气候的老五和这个老二,本王凭什么不能跟他争?张婉儿,本王是真的想不明白,别人的王妃,都是以夫为荣,掏空心思联合母家,也要助夫君登位。可为什么到了你,就偏偏处处和本王为难,本王说要往东,你就偏要往西,难道、难道——” 他连说两声,仿佛想到什么一般,脸色更是黑如锅底。 “本王明白了,哈——你处处维护宸王,几次三番劝本王投降,莫不是……你早就看上他了?” 如遭雷击,张婉儿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却见她的夫君放肆大笑,表情狰狞得犹如一头恶魔:“贱妇,本王就知道你不怀好意,怎么,你同我那二皇兄勾搭上,他许你什么了?侧妃之位,还是愿意把正妃的位置给你?等等,能让你这样死心塌地的帮他,难道说梓豪也是他的?” 云岚越说越不堪,双手掐着她的脖子,竟似要生生把人掐死一般。 张婉儿一阵猛咳,眼泪无声地从脸庞滑落,她想过自己的很多种死法,唯独没想过被丈夫掐死。 好在云岚在最后一刻收手,头痛地捂住额,他顺着床边坐了下来,沉默好一会儿道:“婉儿,你别再刺激本王了,看见本王这三根手指没?那是拜我那二皇兄所赐,生生被狗咬断的,就冲这断指之仇,本王也绝不会放过他!” 张婉儿看着那三截断指,想说当初若非他先送死鹰招惹,又怎会惹下这祸端?可瞧着男人通红的脸、呼出的气息还有酒味,突地什么也不想说了,恰好这时小蝶将“解酒药”送进来,她伸手接过,道:“王爷,先解酒吧。” 云岚想也没想接了,仰头饮尽,他伸手抱着张婉儿,沉沉的头压在她肩上:“婉儿、婉儿……本王是真的喜欢你,你为什么不理解本王……为什么就要帮本王的敌人呢?” 他呼出的酒气喷洒在她脖子间,张婉儿眸色悲凉,轻轻环着他道:“王爷,妾身不是帮宸王,而是为了你……你还看不出来吗,太子太子倒了,云王云王也倒了,这大盛朝上上下下拥戴宸王,那是众望所归,你为何非要想不明白,要同他去争呢……争来争去,争到最后,也会连我们的孩子也保不住……” 她停了停,没有听到回应,偏头看去,云岚已经睡着了。 鼾声响起,依着对他的了解,很快会变成雷鸣。 张婉儿失笑,这么多天,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她抬手抱着他的头,轻声呢喃:“王爷,你知道吗?今晚我去求了宸王妃,她答允,无论你和宸王的结果如何,都会护住我们的孩子……梓豪他啊,从小就被你宠坏了,性子霸道又专横,觉得全天下的东西都是他的。我总以为时间还长,日后可以慢慢教他,但来不及了,王爷……” 说着,端起另一碗“解酒药”。 方才吩咐小蝶的时候,还好多做了一碗。 她仰头喝罢,慢慢将头靠着他:“王爷,黄泉路上,我陪你一起走……是生是死,我们都不分开了……” 唇角渗出鲜血,她却不觉得疼,只有解脱。 柜子里,听到了一切的云梓豪大骇,拼命地撞着柜门。 砰、砰砰…… 可惜手脚被缚,他根本冲不开,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心里只一个念头,谁来、谁快来救救他们! 第890章 娘要毒死父王 晋王府外,火把照亮。 府上下人们看着眼前的青布马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摸不着头脑。 最后是王府管事上前作揖,说道:“宸王妃,您深夜来访,不知是为了……” “为了救人!”阿金掀开车帘出来,自绿儿出嫁后,王妃身边只她一个人,性子也渐渐变得泼辣起来,“我家王妃先前已经说过了,你们赶快打开大门,让我们进去,否则,追悔莫及!” 那管事点头哈腰打着哈哈,一边儿拿着眼角去瞪手下人—— 刚刚宸王府的马车过来,他就已经让人去通知王爷了,怎么这么久还没消息? 有句话叫想什么来什么,正嘀咕呢,那人就急匆匆跑出来:“曹管事,王爷在王妃那儿呢,小蝶姑娘说王爷喝多了酒,已经同王妃歇下了,这……” 曹管事一时也犯了难。 王爷那性子府上都门清儿,谁敢在他睡觉时吵醒他,轻则一顿痛打,重了小命都保不住。 他犹豫了下,笑着上前拱手:“这位姑娘,请您转告宸王妃,我家王爷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请明天再过来吧!” “明天?”阿金嘴快道,“等明天,你就给你家王爷收尸吧!” “阿金!” 马车内传出一道提醒声,阿金捂住嘴,回身低头:“奴婢失言了,请王妃责罚。” 魏青棠摇摇头,青葱玉指掀开车帘,她从马车中走了出来,蔼声道:“这位管事,本王妃确有急事找你们王爷,这样吧,你只管打开大门,出了什么事本王妃一力承当,绝不牵连于你。” 女子声音坚定,内里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那曹管事迟疑了下,挥挥手。 晋王府大门正要打开,蓦地,一道冰冷骄傲的女音传了来:“本宫看谁敢!” 众人一惊,回头望去,只看一辆八宝琉璃顶的马车停靠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位紫衣宫装美妇,眉眼三分慵懒、三分骄横,正是晋王生母庒妃! 曹管事率着一众下人们请安:“参见庒妃娘娘!” 庒妃挥挥手,漫不经心地睨了眼魏青棠:“怎么,宸王妃管天管地,这还要管到晋王头上,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吧!”她今夜是临时起意,想过来看看儿子还有宝贝孙儿,哪知就看到这么一幕。 魏青棠心道不好,这庒妃同晋王是一条心,早对她诸多不满,这样的话想进去就更难了…… “王妃。”阿金凑到她耳边道,“要不咱们先去告诉王爷,再……” 魏青棠摇了摇头,进宫至少一个时辰,救人如救火,她也等不了了。 好声好气道:“庒妃娘娘,吟越此来实有要事,还请您让路。” “要事?”庒妃哼嗤一声,涂了蔻丹的手指轻点,“笑话,你能有什么要事,如今全京城都知道你丈夫在同我儿争夺皇位,你大半夜的跑到我晋王府上来,能有什么好事!” 她语声轻蔑,丝毫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魏青棠凝了眉,盘算着时间已经快过去一个时辰,柳眉一掀,道:“既然庒妃娘娘不肯行方便,那本王妃也只有得罪了!方城——” 一声令下,方城率着雪衣卫齐唰唰站出来。 庒妃大惊退后道:“你、你要干什么?” 魏青棠向方城点了点头,后者抱拳:“兄弟们,开道!” 令出如山,更莫说雪衣卫训练有素,踏出的每声脚步整齐划一。那些晋王府下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不由自主地全让开了。 魏青棠进得府邸,直接抓了个下人问王妃宅院,一行人长驱直入,毫无阻碍地来到院子里。 “呀,你、你们是什么人?”小蝶守在门外,乍一看见这么多人进来,吓了一跳。 魏青棠走上前,淡声道:“小蝶姑娘,是我,你们王爷王妃在里面吗?” 小蝶看见她心下稍定,福身道:“宸王妃,我家王妃在里面,王爷也在。” 魏青棠点点头:“开门。” “啊?”小蝶有些呆愣,身边方城大步流星,直接上去推门。 然这一推没有推开,他立刻回头:“王妃,门从里面被锁上了!” 魏青棠略作沉吟,毫不犹豫道:“砸门!” 这时庒妃从后面追进来,听见这话,尖声骂道:“住手!宸王妃,你好大的胆子啊!深更半夜擅闯晋王府,还敢砸门,你……明日进宫,本宫定要到皇上那里去参你!” 皇上? 魏青棠想起那个半死不活、全靠人参续命的皇帝,鼻中轻轻一嗤,完全不理会她。 雪衣卫开始砸门,两人一组以肘为擂木。 撞到第二组时,门哐当一声,被砸开了。 庒妃气得几乎昏厥,由婆子搀扶着指她怒骂:“宸王妃,你……你竟敢如此放肆,本宫不会放过你、绝不会放过你!” 魏青棠任由她在后面放狠话,带人直接走进去。 屋门一阵刺激的酒味,接着便看见晋王和晋王妃两个人搂在一起,双双倒在地上。 两个人双眼紧闭、七窍流血,显然已经中毒有一会儿了…… “天啊,王妃!”小蝶惊呼一声扑进去。 庒妃急匆匆赶上来,看见这幕险些晕倒:“我儿——” 她连滚带爬地冲进去,扒拉开晋王妃,抱着儿子脑袋失声尖叫:“太医、传太医,快啊!!” 那曹管事哪儿料到这么个情况,忙不迭地出去叫人。 场面顿时混乱一片,魏青棠站在旁边,看着晋王妃嘴角那一抹释然的微笑,心下极不是滋味。 她早就应该猜到,张婉儿大半夜跑到宸王府来,求她保下自己的孩子,那应该就是存了托孤之意,所以买了砒霜,回来后打算与老三同归于尽…… 真是,太傻了。 “娘娘、娘娘!太医来了!” 胡院判大半夜被叫醒,提了药箱飞奔进来,庒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近乎凄厉道:“快,救人,先救我儿!” 胡院判弯身先探了探晋王鼻息,再看看王妃情况,犹豫道:“庒妃娘娘,晋王妃的情况恐怕比王爷还要严重些,要不……” 不等他把话说完,庒妃就怒目相视:“先救王爷,你听不懂本宫的话吗?” 魏青棠皱皱眉,上前问道:“胡太医,二人性命可关生死?” 胡院判忙道:“宸王妃,实不相瞒,晋王和王妃都是中了砒霜剧毒,此毒见效极快,下官也不敢保证能不能救回来……” 此言一落,庒妃厉声道:“那还等什么,先救我儿!” 她这般说道,魏青棠扫她一眼,转身吩咐:“去请秦老神医过来。” 方城应是,魏青棠走到张婉儿身边,伸手搭脉,同时悄悄放出一条血蛭。 她虽不会医术,但用血蛭暂缓毒性发作还是办得到的。 不一会儿秦易儒大呼小叫地进来,看着地上躺的两个人,老脸一臭:“魏丫头——” 训斥的话还没说出口,魏青棠巧笑起身:“老神医,您之前不是想要我的一些血吗?” 秦易儒一愣,吹胡子问:“你答应了?” 魏青棠点了点头,他立即捋袖子动手:“去去去,这小妮子的命归我了,就是到了阎王殿我老头子也把她硬拉出来!” 有了秦易儒这句话,魏青棠最后一丝担心也不翼而飞。 众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灼灼地望着屋内。 胡院判给晋王施针催吐,那个怪老头则一会儿掐掐王妃的脉,一会儿又听听呼吸。 魏青棠坐在一边,气定神闲地等着,反正对她而言只要张婉儿不死,这老三是死是活她半点也不关心。 忽然,砰砰! 两声闷响从衣柜边传来。 魏青棠眉梢一挑,看过去,没有人啊。 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收回目光…… 砰砰! 又是两声,魏青棠倏地站起来,快步朝那边走过去。 “王妃,怎么了?”阿金小声问道。 魏青棠让她噤声,侧耳贴上去。 砰砰砰砰…… 里面果然有人在敲门,而且力道微弱,像是已经敲了许久。 她眼皮一掀,立刻叫人打开这门,现在屋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晋王和晋王妃身上,因此没受什么阻碍就打了开。 “世子爷?!您怎么在这儿?!” 小蝶的惊呼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来,众人望去,只见云梓豪被捆在里面,身上绑着厚厚的绳索,他一直在用额头撞击柜门,不知撞了多久,脑门上已经一片红肿。 “豪儿!”庒妃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跳了,今天晚上,先是看见儿子半死不活地躺那儿,再又看见宝贝孙子被锁衣柜中,头都撞出了血。她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扯出孙儿嘴里的布条…… “奶奶,快救父王,快救救娘!娘、娘要毒死父王……娘要毒死父王!” 轰隆! 一道道惊雷在耳边碾过去,炸得庒妃满目昏眩。 她张大嘴巴看着云梓豪,最后两眼一翻,也昏过去了。 “奶奶!” “庒妃!” “庒妃娘娘……” 第891章 像个笑话 晋王府这一出终于惊动了宫里。 除了卧床不醒的明武帝,叶贵妃、云殊,还有当时在紫宸殿议事的崔相国、谢阁老等人也跟过来,三更钟响,晋王府大堂坐了满满当当一屋子人,个个神色凝重,都在等着大夫的宣判。 秦易儒最先医治完,针包一收,朝着魏青棠挤弄下眉眼:“魏丫头,咳咳,刚刚咱们说得话可不能不算数啊~”他说得很是含蓄,因为这丫头身边站了尊杀神,要让他知道自己想要她的血,那铁定没戏。 魏青棠点点头问:“那晋王妃……” “嗨,我老头子出手,你还担心什么,毒已经排尽了,再过一会儿就能醒,不过她身子虚得很,记得让她好好休息啊~”秦老爷子说得信誓旦旦,那丫鬟小蝶却抹着眼泪道,“可、可刚刚胡太医说,王妃中毒比王爷深,怎么王妃没事,王爷还没醒呢?” 这话一出,众人视线转向旁边,胡院判还在竭尽所能地医治,大概情况不太好,额头上出了一层汗。 秦易儒顿时不乐意了,指着她道:“喂,你这小丫头,是在质疑我老头子的医术吗?我说她没事那就是没事了,要不你再给她灌一次毒药,我老头子再给你救一次?啊?” 小蝶害怕地摇头,魏青棠扶额,心说这老神医怎么跟个丫头计较。 正要调解两句,秦老神医眉毛一挑,似乎看到那边还有个没救回来的人,顿时屁股一抬跳过去:“起开起开,就你这针法,比那温小子差远了!”他边说边一屁股把胡院判怼开,胡院判正焦头烂额,却见这怪老头伸手一抓,几根金针唰唰唰下去,手法之快竟是从未见过! 顿时肃然起敬:“敢问您是……” 那秦老神医压根不搭理他,一轮金针下完,把人扶起来运掌照着背心一击,霎时间,云岚面色紫绀,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接着“哇”得口,身子前冲,生生喷出一口黑色血箭! “毒吐出来了、吐出来了!”胡院判惊呼道,看向秦易儒的眼神愈发崇敬。 然而秦易儒根本不当回事,只朝那小蝶一努嘴,拍拍屁股走了。 晋王夫妇化险为夷,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 叶贵妃抚抚胸口,开口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可有人知道前因后果?” 一片肃静,庒妃娘娘昏倒了,晋王夫妇又是这么个情况,是以府上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开口。 魏青棠抿抿嘴唇,想要站出来说话,却被一只宽厚温凉的大掌包裹住。 她抬眼望去,却见云殊冲她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昏迷中的庒妃幽幽醒了过来,她第一时间扑到晋王身边,确认儿子无事,便恶狠狠地指着张婉儿骂道:“好你个毒妇!我儿待你千好万好,你竟敢给他下毒!” 一语皆惊。 叶贵妃慌忙问道:“庒妃妹妹,你说什么?是晋王妃给晋王下的毒?”她们在宫里收到的消息是晋王夫妇中毒昏迷,可不知中间还有这隐情。 庒妃恨声道:“是啊,谁能想到这个毒妇竟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我儿这些年待她不说千依百顺,那也是事事依宠,可她倒好,买了砒霜,居然想和我儿同归于尽!” 说罢,见众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拉起孙儿的手道:“豪儿,你把你先前听见的,告诉大家,不用怕!” 云梓豪经过今夜,已经彻底吓懵了,哪儿还有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模样。 他嘴皮子哆嗦两下,看看昏迷不醒的父王母亲,嘴一瘪,扑到庒妃怀里放声大哭。 庒妃心疼坏了,连忙安抚,她边哄边骂:“好了好了,豪儿乖,不哭了啊,你那恶毒母亲,奶奶一定会帮你收拾她……” 云梓豪摇摇头,突然大吼:“不是我娘的错!” 庒妃吓一跳,怔怔看着爱孙,只见云梓豪抹了把眼泪,才抽抽噎噎地说起来。 这孩子毕竟年幼,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但断断续续地大伙儿还是听明白了,晋王妃为保孩子性命,提前投靠宸王府,并用砒霜剧毒打算和晋王同归于尽……这桩桩件件满是决绝,哪怕在场的多是男儿,亦不禁佩服她的勇气和胆色。 话音落下,久久无言。 唯有庒妃目眦欲裂,瞪着张婉儿的眼神仿佛恨不得生吞血肉:“贱妇、真是贱妇啊!不帮着自己的夫郎,反而胳膊肘往外拐——我们庄家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媳妇,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媳妇啊!!” 她恨得发狂,上了浓妆的脸几乎要扭曲了,云梓豪害怕得厉害,却还是偷偷去拉她衣袖:“奶奶,不是娘的错,她是为了豪儿……” 宸王府是什么东西他没有概念,这皇位争到了会有什么好处他也懵懵懂懂,但唯独云昭那个小子,狠毒得像恶鬼一般,他至今还记得被推下粪池时的恐惧。所以要和他的爹争,他没有信心,只想站在娘那一边,离他们远些、再远些…… 庒妃呆愣愣看着这个孙儿,默然片刻,抱住他失声痛哭:“豪儿、本宫的豪儿啊!若不是你有这么个娘,他日你爹登基,你就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全天下的人都会仰视则你……可这一切都被你娘给毁了,被你娘毁了!” 云梓豪被奶奶圈在怀中,咬了咬嘴唇,想说他改变主意了。 他一开始是想当太子,可今晚听到娘的话,要是为了当太子,父王和母亲都不在了,那这个太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庒妃在这边撕心裂肺,叶贵妃看着这一幕也暗暗摇头。 皇家夺位,历来是鲜血成河,父子反目手足相残那都是常事儿,可如晋王妃这样,苦心阻止自家夫君登位的,怕也是头一个了。 她轻声叹道:“晋王妃也太傻了,什么事情不能想办法解决,非要赔上自家的性命呢?”说着,抬眸看向魏青棠,“还好这次宸王妃警觉,救下晋王夫妇一命,否则……” 明天又得给一位皇子办丧事了。 魏青棠略微垂头并不居功,于她而言,云岚的死活她不在意,在意的只是晋王妃。 她侧目去看云殊,发现男人神色淡冷如常,可眸底最深处,已经有了厌倦之色。 他薄唇微启道:“既然人没事,散了吧。” 携着她的手走到门口,忽然一个虚弱低沉的声音道:“等等……” 第892章 两难抉择 回头望去,是云岚醒了。 他比张婉儿中毒轻,所以醒得更快,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去看了身边人,确认她没事,才慢慢躺回来。 “晋王、我儿,你终于醒啦!”庒妃扑过来又哭又笑,鬓发歪斜像个疯子似的,云岚点点头,避开母妃,视线落到儿子身上,“你刚才说得,是真的吗?” 云梓豪用力点了下头。 云岚闭上眼。 刚才的话,他迷迷糊糊听了大半,有震惊、有狂怒,有恨不得欲起死的疯狂,也有满腹的不甘和失望。可到最后睁眼那一刻,他还是舍不得她,想要她活,所以才会忍不住去看她。 场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没出声,无言地注视他。 云岚闭了会儿双眼,睁开来,却是自嘲地看向魏青棠所在的方向:“你何必多此一举……让婉儿毒死我……你的丈夫,不就是皇帝了吗?”他话里满是苦涩,魏青棠眉梢一挑,直白道,“实不相瞒,若晋王妃真的只毒死你一个,而不是选择自己也偿命的话,或许本王妃就袖手旁观了。” 她这般说法,倒是比什么骨肉至亲兄嫂之情更为可信。 云岚愣了一下,苦笑道:“看来……我还是沾了她的福……” 魏青棠不作声,老实说就那些年云岚的所作所为,死个三五次绝不过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云岚抬头,这次却看向云殊道:“你赢了。” 云殊不语,眸光淡漠地注视他,只见云岚由平静转为悲凉,最后剧烈颤抖起来:“可是我不甘、我不甘心!咳咳咳咳……”他情绪一激动就猛咳起来,下人们慌忙上前来扶,却都被他一手推开。 云岚死死盯着云殊,急声说道:“我不服、我不服啊!从小到大,父皇就偏宠你,你要什么有什么,谁也不敢得罪你,就算老大是太子也比不过你!凭什么啊,都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皇位就注定是你的?百姓们信服你,大臣们拥戴你,就连我的王妃、我的王妃都要站在你那边?凭什么啊——” 这一声声凭什么,声嘶力竭,吼出了他最后的呐喊。 云殊静静看着他,目光由淡转深,却是一汪见不到底的深潭:“就为这个?” 淡淡四个字,一下子把云岚噎住了。 “‘就为这个’?你口中的‘这个’可是皇位,是万万人之上、众人顶礼膜拜的位置,你怎么可能不想要?”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这位二皇兄的漠然反应,因为他苦心钻研、费尽心思想要夺取的东西,如果在云殊眼里不值一提,那不就更显得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像个笑话吗? 云殊没有回答他,那幽深淡静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两秒,便落到了魏青棠身上。 “本王所求,早已得到。” 语毕,执起女子的手,径直离开。 云岚呆望一会儿,嚎啕大哭,他惊觉这么多年,自己真成了一个笑话! 从晋王府离开,压抑沉闷的气息一扫而空,魏青棠捏捏云殊的手,忽问:“怪我吗?” 云殊侧过脸,目光略带疑惑地看着她。 魏青棠道:“就像老三说得,我不多此一举,今夜他和王妃双双殒命,你的帝王之路……”话没说完唇边一重,男人俯身过来压着她,直接用行动封住了后话。 一吻毕,二人气息有些喘,魏青棠看着他心情还是沉甸甸的:“为了一个皇位,兄弟没了、妻离子散,值得吗?” 云殊心知她多愁善感,到此刻还为晋王府的事情困着,摇头道:“值不值,本人才知。” 魏青棠愣了下,失笑:“这倒也是。” 二人上了马车,刚要离开,后面传来谢清泉的声音:“宸王、宸王殿下稍等!” 魏青棠举目望去,不止是谢清泉,崔晏还有几个朝廷重臣都跟了过来,一大把年纪跑得气喘吁吁,看上去颇为可笑。 不过她是笑不出来的,云岚放弃争位,朝中能继承皇位的只剩云殊,这些大臣们半夜追过来的目的不言而喻。 她握握拳,强敛了心绪冲他道:“阿殊,谢大人他们找你,我不方便在场,就先走了。” 转身欲离,蓦听身后一句:“不怕吗?” 这三个字仿佛利刃般,扎进了心底。 如今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云殊继位、阀军臣服、天下太平,但前提是要绕开“双生子”这个污点,而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舍弃儿子的举动,所以云殊要么选她们母子三人,要么就选这大盛江山万世太平。 两难抉择,几乎已经没有第三种可能…… 魏青棠握紧手指,深深吸了口气:“不怕,我早已说过,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无论是为保大盛舍弃她们母子…… 还是保全她们母子舍弃大盛…… 不管哪一种结局,她都不悔。 第893章 明武帝薨 许是因为下定了决心,接下来的日子魏青棠过得很轻松,每天养养花、种种草,再督促琅琅练武,一日比一日的清闲。她偶尔也会去英国公府坐坐,陪那个至今昏睡不醒的清玉姐说说话,更多时候还是去陆府,因为琅琅这个粘人精总缠着她,说要去找陆景玩儿。 于是两个混小子疯在一起,昭儿则绷着小脸背着小手,小大人似的跟在后面。 崔芝兰看见这幕,忍不住笑:“宸王妃,你是个有福气的,琅世子聪慧可爱,昭世子又这般懂事,可比我们家这个小皮猴儿省心多了。” 魏青棠缀着今年新采摘的太平猴魁,也笑:“崔姐姐你别打趣我了,各有各的烦恼,琅琅那孩子你瞧着乖,冷不丁给你闹出点事来,还真能把你弄得焦头烂额,至于昭儿……哎,我就是头疼他太懂事。” 崔芝兰咯咯笑个不停,她想说这样才好呢,有事烦着、有人操心着,才叫过日子,可话到嘴边不知想到什么,又咽了下去:“宸王妃,有件事……你知道吗?”她问得很犹豫,神色间也带了两分小心翼翼。 魏青棠一怔,明白过来。 崔芝兰的父亲就是崔相国,她回娘家探亲总能听到些风声。 垂了眼眸,淡淡道:“崔姐姐你直说吧,我有准备。” 崔芝兰见她这样心下也沉得厉害,覆上她的手道:“吟越,我昨儿个听宫里说皇上好像不大好了,太医们进进出出好几宿,连胡院判都在养心殿住了下来,看那样子,有可能就是这两天了。” 明武帝? 魏青棠一个恍惚,差点没想起他来。 原本以前她恨这狗皇帝入骨,因为养父、养母、大哥、二哥……谢氏满门的悲剧全是他一手炮制,魏青棠恨不得吞其血肉噬其筋骨,可当听说他缠绵病榻五年、每天靠着人参吊气、半死不活的时候,心底又并不觉得解气,只觉讽刺。 想不到,他也快要死了吗? 魏青棠抿着嘴唇神色有些怔忪,崔芝兰见状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轻声:“吟越,晋王已经提出来了,如果皇上不幸薨逝,他便以皇三子的身份代为发丧,并扶棺椁前往皇陵,守孝十年。”顿了顿,“宸王也已经同意了。”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魏青棠还愣了一愣。 “你是说,老三自己提出来的?” 皇陵那是个什么地方,鸟不拉屎荒无人烟,云岚竟会主动提出去那里? 崔芝兰点了点头:“是,不过我听说,这好像也是晋王妃的意思,如果此次去往皇陵,她应当也会同晋王一起。” 晋王妃?张婉儿? 脑海中浮起那个温婉又决绝的女子,魏青棠呆了片刻,沉默下来。 若说是晋王妃的提议,那她便能明白,这也是为了保全晋王。 自古以来夺嫡路上都是成王败寇,如今晋王事败,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去守皇陵,躲得远远的。这样一来云殊念着兄弟之情,说不定还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魏青棠自嘲笑笑:“所以说啊,争了大半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呢。” 崔芝兰同意她这句话,说道:“人嘛,不撞南墙不死心,希望在晋王妃的规劝下,晋王能清醒过来吧。” 魏青棠点点头,花园中又陷入一阵静默,崔芝兰看了她好几眼,见她都没有主动提的意思,最后忍不住开口了:“吟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嗯?”魏青棠抬眸看着她。 崔芝兰蹙眉,压低声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朝中储君一位已经没有悬念了,唯一的阻碍,便是两位世子,如果宸王真的选择皇位,你怎么办,让你舍弃一个孩子你是绝做不到的,难不成又要学当年一样,带着孩子们远走天涯吗?” 魏青棠一震,嘴角慢慢泛起抹苦涩:“崔姐姐,你既然看得这么清楚,又何必再问我?” 崔芝兰急道:“你也可以去求宸王呀!吟越,姐姐说句僭越的话,这些年宸王待你如何,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只要你开口,他说不定会……” “会怎样,改变主意吗?”魏青棠苦笑着接过话,凝视她忧心的眼睛,徐徐摇头,“崔姐姐,正是因为阿殊这些年待我太好,我才不能去求他。你也知道,现在这局势,非他当这个皇帝不可,若他为了与我的儿女私情,置江山社稷于不顾,那百姓会怎么说他,后世会怎么看他,就算这些统统不提,你以为,他就真能放下大盛和我远走高飞吗?” 不能! 从他年少时上战场,拖着病体也要维系朝局平衡开始,就注定不能舍下这份责任。 崔芝兰愣愣注视她,没有想到这些她早已看得这般透彻,眼前的女子攥紧拳、咬紧牙,明明千般不舍,也只能强忍下来……她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关切道:“可是吟越,这样一来你……你甘心吗?” 一句话击中心底。 魏青棠闭上眼,泪意逐渐晕染了眼眶。 她没有回答崔芝兰,只在心底长长叹了一声。 怎么会甘心? 可事到如今,局势早已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崔姐姐,你放心吧,就算离开京城,我也并非无处可去,你忘了吗,我还是西疆公主呢。”魏青棠笑了笑,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下,可只让崔芝兰愈发心疼,她连连摇头,“双生不祥这个规矩也不知谁提出来的,昭儿这般懂事,琅琅也乖巧可爱,哪里会对大盛江山造成威胁,真是……” 姐妹俩又说了些体己话,魏青棠刚回到王府,宫里就传来消息。 明武帝薨了。 据说他走得很后悔,临走时一直抓着袁美人的话,哭诉着说自己对不起谢老将军,不该把他们一家赶尽杀绝。听到这话魏青棠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也许是明武帝真的后悔了,也许是他怕死后去见养父的亡魂,总之不管是为什么,这一辈的恩怨到此都划上句号。 接着就是守灵、发丧,一切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魏青棠想了想,最后没换上那身孝服,而是让昭儿过去,在棺前烧了几沓纸钱。 等一切结束,晋王果然提出守皇陵的事,因为早有默契,所以特批他第二日一早出城。 京城门外,阴雨绵绵。 魏青棠乘着青布马车赶过来,刚好见到张婉儿最后一面。 她拍拍云梓豪的脑袋:“去车上等娘。” 云梓豪哦了声,比之前见到的时候听话了不少。 张婉儿迎上前,对着魏青棠柔柔一福身:“还未谢过宸王妃的救命之恩。” 魏青棠赶忙扶起她:“你我之间就不必客套了,晋王妃,此去皇陵山高路远,一定要珍重。” 张婉儿浅浅笑着应了,转头看看马车,脸上浮起一抹幸福的笑容:“其实没什么,只要心爱的人在身边,再苦的地方都是甜的。”说毕回过眸来看着魏青棠,神秘兮兮地凑近道,“宸王妃,其实你的事情婉儿也听说了,自古情义两难全,但是宸王……” 她歪头一笑,似乎想找个合适的用词来形容他,最后也没找到。 于是抬手拍拍她的肩:“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宸王可不是一般人。” 魏青棠只当这话是在安慰她,但不管怎么样,听着总让人暖心。 她微微一笑:“好,那就承你吉言了。” 第894章 摄政王妃 接下来的几天,云殊更忙了。 他之前是早出晚归,现在便连晚归都做不到,整日整夜地留在皇宫里。 魏青棠见此大抵也猜到了几分他的选择,却没作声,而是愈发悠闲地招猫遛狗,甚至有时候还跑到后院客房去,找沈策聊聊天。 沈策这个人,是疯子不假,但在霍从文面前尤为乖顺。 好像不管再过多少年,他都是当初那个受欺负只知道哭的小师弟…… “沈阀主,你这样真是让人好担心啊~”这天趁着霍从文不在,魏青棠同沈策道,“万一哪天霍大人发现你的真实面目,厌憎于你,那可怎么办?”她的本意是想劝沈策要装就装到底,以后不要再乱杀人了。 岂知沈策一本正经道:“宸王妃在说什么,本阀哪有什么真实面目,在师兄面前,就是最真实的我了。” 魏青棠:“……” 好吧,倒是她多虑了,有霍从文这个禁锢在,相信沈疯子以后都会收敛起来。 这般想着她又往嘴里塞了颗蜜饯,沈策看着她,忽然道:“说起来宸王妃该担心担心自己吧,本阀可是听说了,今日是朝廷的登基大典,京城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去观礼,过不了多久圣旨就会传过来了吧。” 魏青棠一震,猛地咬住唇不做声。 沈策又道:“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实话同你说吧,除了宸王,谁也坐不稳这个位置。这样吧,等休书下了,你要不随我回阀军,我看陶风挺喜欢你的,也不嫌弃你生过孩子,不如你跟他过吧。” 魏青棠本来心头沉重,冷不防听见这话,倒忍不住笑了:“怎么,沈阀主这是要做媒?” 沈策哼了声:“本阀这是可怜你,你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又是双生子,哪个男人会要你。” 魏青棠反唇相讥:“没男人要怎么了,沈阀主不也没娶妻吗,不是也过得尚好?” 沈策登时挑眉:“本阀有师兄,你有吗?” 魏青棠语噎,脱口想说我有二哥,但想到至今兄长音信全无,神情顿时蔫了下来。 见她情绪低落,沈策以为是自己的话说重了,正想说两句和缓和缓气氛,哪知这时阿金跑进来了。 “王妃、王妃!圣旨……圣旨到了!” 听到圣旨,魏青棠下意识蜷起手指,紧紧握成拳头。 她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觉得万般滋味哽在心头,难受得想哭。 沈策皱眉:“你……还好吧?” 这从来目中无人的沈疯子居然也开始关心人了,魏青棠想笑,却笑不出,她摇摇头收拾起心绪:“该来的躲不了,阿金,走吧。” 宸王府内,早就设好香案。 方城、越管家领着一众下人们,早已跪好。 昭儿也带着弟弟过来,眸色不掩担忧:“娘……”他想说什么,魏青棠摸摸他的头,“待会儿再说。” 理好衣冠,屈膝跪下。 来宣旨的是老熟人尹德全,他今天换了身大红的衣裳,脸上喜气洋洋的,显然新皇继位春风得意。 他先对着魏青棠点点头:“宸王妃,老奴这就宣旨啦?” 说罢展开圣旨,高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监尖细的声音抑扬顿挫,按理说很难让人走神,可魏青棠不知怎么就是走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比方说重生而来的那个夜晚,她在云殊的药池中醒过来,比方说第一次来宸王府的时候,被人安排得那场酷刑吓得半死,比方说毓秀宫大殿她被关铁笼子里,云殊弯身抱她出来一步步离开,再比如横山猎场求亲、十里红妆大婚,西疆圣教九死一生……不知不觉,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多到闭着眼睛都数不过来。 魏青棠嘴角边不由泛起一丝丝笑意,有怀念,有释然。 她想不管结局如何,这一路走来,她终不后悔。 “……请摄政王妃接旨,钦此!” 最后结束的这一句叫醒她,魏青棠抬起头,目光迷茫地望着他:“什么摄政王妃?谁是摄政王妃?” 尹德全笑眯眯道:“当然是您啊,五皇子继位,第一个封赏的就是宸王殿下,您想宸王爷被封为摄政王,那您不就是摄政王妃吗?” “摄政王?” 魏青棠又呆了下,随即猛地拔高声:“你说谁继位?不是宸王继位?!” 她这话把尹德全吓得一个激灵,脱口想说这话可不能乱讲,但想到今天戏剧化的一幕,悄声道:“摄政王妃,的确是五皇子殿下继位……这,今天登基大典,原本众大臣们力保宸王登位,但宸王说他有‘弑母杀弟’恶名,又有双生子于江山不利,所以坚决不受,并力排众议保了五皇子登基。” “这,您也知道五皇子年纪尚小,根基不稳,于是一上来又一旨诏书,封宸王殿下为摄政王,掌三军兵权,监国之要事,咳咳,事情就是这样。” 魏青棠听完彻底懵了。 好半天,才眨眨眼:“所以……阿殊没有继位?” 场中一片沉寂,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谁都没开口。 毕竟主子没当上皇帝,主母应该是伤心吧? 但看她这样子好像也不是伤心,反正古怪得很…… 方城咳嗽了一声正要说话,蓦地琅琅欢呼一声:“太好了,爹爹没有当皇帝,耶~” 他这一嗓门吓得在场不少人一个激灵,昭儿抿紧嘴唇,也难得嘀咕一句:“总算他有良心。” 琅琅从哥哥怀里挣开来,噔噔噔跑到母亲身边:“娘亲娘亲,爹爹没当皇帝呀,太好了,那他就可以陪琅琅……啊不对,是陪娘亲和哥哥游山玩水,还可以回西疆去捉虫子!娘亲,你上次说那种可以让人昏睡的虫子叫什么呀,我们赶紧去看看吧!” 小团子软糯糯的声音从未有今时这般悦耳,魏青棠如释重负,连日来的沉闷压抑不翼而飞。 她接住琅琅,又将昭儿拉到跟前,眉眼含笑,正要说什么。 这时,一道清冷声线自大门外传来,低沉悦耳,犹如一曲华美的乐章:“想去哪儿?” 第895章 杨清玉醒了 魏青棠抬头望去,府门外,骄阳正烈,云殊着一身月白色长袍,脚上穿着同色筒靴,他眉目沉静地望过来,漆如墨玉的眼眸含着淡淡笑意,轻轻浅浅,一瞬间照进她的心底。 “阿殊!” 她惊呼一声,脸上满是喜色。 自从晋王府那夜,她已许久没有见到他了,此时乍然相见,竟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女子放开两个小家伙,噔噔噔朝他跑过去,或许是太过兴奋,没有注意到脚下的门槛,噗通一声—— “哎哟!” 她整个人朝前飞去,眼看就要结结实实摔在地上,突然一道阴影覆下,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及时接住了她。魏青棠眨眨眼睛,就听一道清冷略含无奈的声音从头顶上方飘落:“好好走,跑什么。” 仰头望去,果然看见她的好好夫君接住了她。 傻兮兮地笑:“这不是看见你高兴麽……” 云殊目光一怔,声微哑:“再说一遍。” “看见你高兴啊!阿殊,你也真是的,明明早有打算,为什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这些天担惊受怕,就怕哪天被你赶出去了!”女子依偎在他怀里抱怨,声音难得带了少女时期的嗔意,云殊自她开口的第一句话目光便紧紧锁住她的唇,等到最后一个字落,几乎是难以忍耐地俯下身,抵住她的额头。 “我说过。” “啊?”魏青棠眨眨眼,好像没有想起来。 云殊惩罚似的在她唇上咬了下,提醒:“‘我之所求,早已得到’。” 这是他在晋王府时说过的话,那时老三问他怎么可能不想要皇位,他的答复便是这个…… 恍然大悟,女子环住他的脖子又是甜蜜又是好笑。 “阿殊,你就不能说得再直白一些呀!” 每次说话都弯弯绕绕,恨不能把一句话拆出十几个弯儿,也就是她能猜出个大概,换了别人估计云里雾里边儿都摸不着。 云殊闻言抵着额,用鼻尖轻轻蹭她一下:“也问过,你说不担心。” 魏青棠嘴角一抽,差点气笑了:“我说不担心就真不担心呀,阿殊,那我要说改明儿嫁个陶风,你是不是也信了?” 气氛顿凝,云殊危险地盯着她道:“不准!” 断然霸道,不容置喙。 魏青棠乐了,想起先前沈策同她说过的话,托腮慢悠悠道:“哎,我倒是不想改嫁呢,可耐不住有人为我说媒,他说呀陶大王一片真心,又愿意接纳我的两个孩子,所以……” 话没说完,一道急促的声线横插进来:“宸王妃,口下留情!” 魏青棠一顿,回眸望去,只见沈策摇着轮椅出来,面上微微抽搐非常像讨饶。 她难得看他吃回憋,心情大好,转身抱住男人亲了亲:“没有啦,我就是随口说说,阿殊,我们先进去吧!” 云殊难看的脸色总算缓和几分,任由小家伙牵着手走进去。 “参见摄政王!” 尹德全赶忙行礼,如今的宫中,除了小皇帝就属这摄政王地位最高。 云殊却不甚在意地挥了下手,接着,目光落到两个孩子身上。 “爹爹!”琅琅欢呼一声蹦跶到他身上,软糯糯的声音还是那样甜,“恭喜爹爹、贺喜爹爹!” 这小团子好像比他还高兴,云殊故意问:“何喜。” 琅琅脆声道:“当然是不当皇帝呀!爹爹你不知道,琅琅看了好多话本,那话本里的皇帝可惨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还多,一天到晚像坐牢似的,一点自由也没有!爹爹你不当皇帝,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小团子叽叽喳喳的声音传进每个人耳朵里,宸王府下人还好,习惯了这位小祖宗语出惊人,那尹德全则冷汗连连,不停腹诽这番话要是传出去,甭说其他人,就是晋王殿下便得第一个气死。 云殊清冷的目光泛起两抹柔和,正要说什么,一旁云昭冷冷道:“你是怕没人陪你玩。” 小团子一噎,气鼓鼓地瞪过去:“哪里有,琅琅是真的替爹爹高兴,真的!” 为了表示自己话语的真实性,这小团子还故意挥挥拳头。 哪知云昭早看穿他的心思,抱着手臂冷冷道:“好啊,我们回西疆,你留下。” 琅琅的脸顿时垮下来,可怜兮兮地去找娘亲求助。 魏青棠忍俊不禁,对这兄弟俩的互掐早已习惯了,也不出声帮忙。 琅琅扁扁小嘴,嘀咕道:“臭哥哥、坏哥哥,老是拆琅琅的台,等将来给你找个凶媳妇,看你还欺负琅琅……” 他这无忌童言惹得周围哈哈大笑,到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有句古话叫好事成双。 就在新皇登基的第二天,英国公府来人,说安宁县君醒了。 魏青棠听了又惊又喜,急急忙忙过去。 英国公府,杨清玉的闺房。 里面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人,有激动的、有垂泪的、有关怀的,直到一声“摄政王妃”到,这才哗啦啦让开条路。 杨霜华满面泪痕地迎出来,看见魏青棠便哽咽:“宸王妃……不,摄政王妃,我大姐姐她……”情绪到极致就说不出话,魏青棠拍拍她的肩膀,轻哄,“我知道了,我们进去吧。” 闺房中,杨清玉斜靠在软垫上,这么多年过去,所有人都有了变化,唯独她还和那时一样,眉眼端庄,岁月好像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看见有人进来,杨清玉抬起头,微微一笑:“郡主。” 这一声“郡主”隔了六载,魏青棠鼻头一酸,也几乎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吸吸鼻子,强忍住泪意挤出一个笑:“清玉姐,见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杨清玉一怔,慢慢垂下眼:“是啊,我睡了六年,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祖父、有爹娘,有你们姐妹,还有容墨……”说到“容墨”,几乎所有人的心都紧了紧,唯独她的语气平静,似乎真的已经放下了,“容墨同我说,我睡得太久,该醒过来了,然后隐隐约约便听见郡主在我耳边说话。” 说到此,她停了一停,抬眸看向魏青棠的眼神十分诚挚:“郡主你所说的西疆风光,安宁十分向往,若有机会,安宁也想去那里瞧瞧。” 魏青棠听到这儿,终于知道这位安宁县君彻底放下了,螓首轻点:“好,若有机会,我一定带清玉姐去瞧瞧。” 第896章 相见不见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京城局势也一天天稳定下来。 云殊还是那样早出晚归,但不管再如何晚,他总会回来。 而每天晚上魏青棠也会为他留一盏灯,人不回,灯不灭,好几次她守着灯盏睡着了,都是云殊抱她上床休息。 这一天夜里,她迷迷糊糊感觉到身边有人,睁开眼皮一看,却什么也没见着。 “阿殊?是你回来了吗?” 她边打哈欠边问,依然没有回音。 魏青棠摇头笑了笑,暗道自己真是睡糊涂了,走到窗边欲要掩窗,忽然看见一片干枯的枫叶落在上面,全身剧震。 她颤巍巍地伸手,拿起那片叶子,果然在叶子上看见了复杂难懂的文字…… 眼泪顷刻夺眶而出,她追了出来,失声喊道:“二哥、二哥是你吗?” 院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举着那片枫叶道:“这是娘留给我的,上面记载了我的身世,后来我交还给你保管……二哥,我知道是你,你别藏了,快出来吧!” 她在院子里喊了好几声,可始终没人出现。 风吹过树梢头,发出沙沙的声响。 魏青棠默默流着泪,攥紧枫叶,心知二哥这是有意不想和她相见。 也罢,能看见这片叶子,说明他是平安的。 只要兄长平安,见或不见,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屋中,一宿没眠。 屋外一树梅花上,一道黑影也默默守了一夜,天明的时候才悄然离去。 京城,一间民房。 那道黑影敲了敲门,一个青衫文士打开,道:“少主,你回来了。” 原来那黑影当真是魏青棠的兄长温长衍,而那青衫文士自然就是宋离。 宋离问他:“见着三小姐了吗?” 温长衍点点头,又摇头,最后他道:“进去再说吧……” 声音苍老得,竟似一个垂暮老人! 宋离多智近妖,见此情形已猜到七八分,入得院内,温长衍抬手掀开兜帽,露出满头华发如雪,还有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他道:“见着了,她很好,我们走吧。” 短短一句话,似乎饱含了无比复杂的感情。 宋离见状叹息一声,沉声道:“少主,当年若非宋某一念之差,给你下了鸩毒,害得你废去一身医术还患上早衰之症,也不至于今日同三小姐相见不敢相认……”他的话中满是悔意,温长衍却道,“时过境迁,都是过去的事了,宋先生不必再提。” “可——少主你这些年走遍南北,不就是为了找她吗?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三小姐,真的不见一面吗?” 温长衍患上早衰之症,一日的时光便抵旁人三日,所以他不过而立之年就鹤发苍苍,这样算下来也没有几日好活了。 如果错过这次,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温长衍沉默良久,抬头,却是一笑:“宋先生,我这般模样,见了她该说什么、怎么说?” 宋离语塞,温长衍看着自己鸡皮一样苍老的双手,轻语:“相见不如不见,小妹如今夫贤子孝,我又何必再让她挂这份心。宋先生,我们走吧,天下之大,总还有需要帮忙的人,有生之年,能多行善事多积良德,足矣。” 男子语声洒脱,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宋离默默凝注他背影许久,方才弯身一揖到地:“是,宋某愿随少主,一世赎罪。” 隔日,一则消息传入京城,掀起滔天巨浪。 南蛮首领阿霍勒为贺新皇登基,特遣胞弟阿苏格为使臣,前来道贺。 这消息一出,整个朝堂都炸开了锅。 这些年大盛同南蛮打打停停,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直到城阳公主和亲,短暂地停战一阵,可随即又燃战火。按道理,新皇登基朝局不稳,这阿霍勒应该是带着铁骑和兵器来问候他们,而不是派遣使臣过来。 大臣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跟新皇说万万不可大意,要警惕他们从中作乱。 小皇帝眨眨眼,听不明白,便向幕帘后唯一信任的人问:“二皇……不,摄政王,你怎么看。” 云殊相当淡定,只一拂袖:“让他们来。” 一锤定音。 南蛮使团就定在十天后入京。 为了以示大盛的诚意,云殊特地着人大开四城,以国礼迎他们进来。 这一日人山人海,京城两侧的街道上挤满了人,百姓们个个伸长脖子,都想看看这和他们打了一辈子仗的南蛮人是个什么模样。 殊不知,头前骑马的,竟是个红衣劲装的女郎! “这……瞧着怎么像我们大盛人?” “是啊,看上去也有些眼熟。” “而且南蛮人还让她骑头马,我记得那边有讲究的,谁骑头马,就意味着最尊贵!” “这样啊,我还是觉得在哪儿见过她……” 百姓们窃窃私语,那红衣女郎看着两侧熟悉的街道,激动得眼含泪花。 她强忍着兴奋一路前行,到了宫门前,远远便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一朱一白并肩而立,端得是与世无双的妥帖。 “魏姐姐、宸王!” 那红衣女郎再按捺不住心中激动,一夹马腹,直接闯过去。 “护驾、护驾!” “保护皇上!” 前来迎接的大臣们大惊失色,一叠声地高呼,羽林军应声前往,举着枪戟要阻拦。 魏青棠站在云殊身边,看见那红衣女子越来越近的容貌,失声惊呼:“阿瑶?!” 她猛地回过头,云殊明白她的心意,挥手下令:“都退开。” 于是红衣女郎毫无阻碍地冲到宫门前,在距离摄政王夫妇一步之遥的地方,生生勒停骏马。 她一个漂亮的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跨步上前,紧紧握住魏青棠的手:“魏姐姐,我可算见到你了!” 魏青棠也没想到今日迎接使团,竟会迎来这么一位意外之喜,满腹的话想说,然而这个时候南蛮使团已至,一个坐在轿子里、高鼻深目、五官极为深邃的男人探出头,用一口流利的大盛语说:“阿诗玛,你见到你的亲人了吗?” 阿诗玛?! 魏青棠大惊,因为这是南蛮语中对妻子的称呼。 谁料孟瑶甜甜一笑,扬声道:“嗯,见到了,阿苏格,你快过来,这位就是我常跟你说的魏姐姐!”她语气熟稔,而且同那南蛮人交流时带了一股极自然的亲切,魏青棠和云殊相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孟瑶又抓着她的手,飞快说道:“对了魏姐姐,我还没跟你说过吧,他是阿苏格,是大汗的亲弟弟,也是我的、我的丈夫。” 轰! 老天似觉得一道惊雷还不够,又劈了一道下来。 魏青棠懵了片刻,只见那个高鼻深目的南蛮人上前,恭敬地对着她和云殊抚胸道:“尊敬的宸王、宸王妃,今次本使前来,一是奉王兄之命贺贵国皇帝登基大喜,二是大汗发话,想与贵国结秦晋之好,永熄干戈,至于第三嘛……”他偏头宠溺地看了看孟瑶,道,“也是为了带我的阿诗玛回来,看看故土,她离开得太久,非常想念她的亲人和朋友。” 这番话落下,魏青棠脸上都不知是什么表情了。 敢情他们以为南蛮使团不怀好意,结果就是单纯回来探亲的? 而且看这样子,阿苏格和孟瑶恩爱甚笃,那“秦晋”之好里面的“秦晋”也就是指他俩了? 魏青棠风中凌乱,其他人就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场之中唯有云殊面色从容,听到结亲提议,目中闪过一分满意,他淡淡开口:“乐意之至。” 第897章 天色正好(大结局) 摄政王府,后花园。 几个女子围坐在海棠树下,捧着热茶吃着糕点,听孟瑶将这些年的经历一一说来。 原来那日阿霍勒千里奔袭,将她们围困在南山寺中,孟瑶为保魏青棠还有她的谢大哥,主动跟随阿霍勒回南蛮。她原以为那大草原上都是茹毛饮血的怪人,岂知那些南蛮人粗放归粗放,对她却极为尊重,特别是阿霍勒的弟弟,斯文有礼,两人相处起来琴瑟和谐,很快就在狼图腾的见证下结为伴侣…… 听完,崔芝兰满心不是滋味儿,握着她的手道:“阿瑶,你也太傻了,当时怎么就……” 杨霜华也跟着附和:“是呀瑶光县君,你一个女儿家,千里奔波到那么远的地方,可吃了不少苦头吧。” 众女纷纷心疼,只有魏青棠看她言谈爽朗,每次说起阿苏格时眼底那一抹掩不住的喜意,微笑问她:“谢淮英呢,你放下了?” “郡主!” “摄政王妃!” 几女连忙出声打断,面上都有些紧张。 孟瑶却大笑一声,道:“没关系,知我者果然魏姐姐也~放心吧,我已经把他给忘了,现在大概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众女纷纷愕然,魏青棠唇边掠过一抹笑。 孟瑶这性子风风火火,爱什么人就是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可一旦放下就会彻底斩断,绝不拖泥带水,所以从她承认嫁给阿苏格的那刻起,魏青棠就相信,她是真放下了。 不过嘛…… “你哥哥那边呢,打算怎么说?” 一消失就是五六年,一回来就成了亲,换作她是孟玉楼,估计肺都要气炸了。 孟瑶呆了呆,捂脸惊呼:“哎呀糟了,我还没跟大哥说呢……” 另一边,朝堂上。 双方就缔结邦交的事情达成一致,阿苏格取出大印盖了下去。 小皇帝欢喜鼓掌:“太好了,这样南阳边境安定下来,老百姓有好日子过了!”他这话引得大臣们颔首称是,谢清泉也点了点头,心道这五皇子年纪虽幼,但有一颗爱民如子的心,也会是个好帝王。 这边正互换文书,冷不丁大殿外一阵喧嚷。 不等侍卫进来通报,一个白甲银铠的将军冲进来,一拳直接揍在阿苏格脸上。 “啊!” 阿苏格一声惨呼连忙后退,那将军似乎还觉得不解气,又一拳头砸过来。 这可把大盛君臣吓坏了,要知道阿苏格是阿霍勒唯一的胞弟,又是南蛮派来的使臣,真交代在这儿他们对南蛮可交代不了,于是文武大臣忙不迭地上去拉架。 “孟小将军,息怒、息怒啊!” “是啊孟小将军,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啊……” “就是,这南蛮使臣算起来还是您的妹夫……” 不提还好,一说妹夫孟玉楼双目赤红,犹如一头发狂的狮子吼道:“滚开!本将军打死他!” 大殿之上人仰马翻,闹哄哄得犹如街口菜市。 帘后,云殊起身,淡淡然拂袖:“走吧。” 秦恒看着下面乱成一团的景象,嘴角抽搐,也赶紧跟着主子溜人。 大盛同南蛮结亲后,三阀也如约退兵,那为首的沈阀还主动投诚,连带着朱阀、慕容阀一并归降,让已经濒临崩溃的大盛朝就这么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朝局已稳,天下大定。 该论功行赏的行赏,该功成身退的身退,比如说云殊,一大早就在朝堂上提出还政于皇:“此间事毕,本王也该启程回西疆,探望泰岳。” 结果大臣们脸色大变,小皇帝也一把抱住他不撒手:“二皇兄,你不要云宁了吗?你走了之后这里怎么办,我、朕,根本做不好这个皇帝呀!” 云殊无奈地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都这么久了,竟还是没个做皇帝的样子。他想起昨天夜里青儿的话,她说就是因为有他在,云宁受其荫庇才难以成长。因此狠下心,推开他的手:“本王不能帮你一世,皇上,你也该长大了。” 此话一落,不顾大臣和云宁的苦苦哀求,径自离去。 当晚,摄政王府一辆青布马车连夜出城,等到第二天小皇帝带着众位大臣求到府上去时,王府内已经人去楼空。 官道上,青布马车疾驰而过,扬起一片尘土。 车内,魏青棠和云殊肩并肩坐着,魏青棠故意挤兑他:“摄政王殿下,你就这么跑了,不怕到时候皇上发海捕文书,抓你回去监国吗?” 云殊唇边覆着抹柔和微笑,凝着她的双眸开口:“那本王只有求王妃庇佑。” 清冷的声线和煦如风,幽静的眸光专注深情,魏青棠被他弄得脸红心跳,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干咳道:“摄政王都跑路了,哪里还有摄政王妃~” 云殊倾身上前,故作正经:“那就只有求西疆公主了。” 魏青棠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抬手捶捶他胸口,道:“好了不闹了,阿殊,说正事,你这次随我回西疆面对的可是刀山火海,罗姑姑说了,母亲对你十分恼火,当众扬言要把你千刀万剐以消她心头恨意,还有我父王……” “别看我父王脾气好,可发起火来也很吓人,他对你当初让我流落民间五年相当不满,也私下跟宗相说过有机会定要找你‘好好谈谈’!” 这“好好谈谈”四个字可不就是字面上那么简单了,云殊还记得当初离开西疆时,西疆王特意问过他如果登基后宫女人如何安置,从中可知这位泰山大人心思缜密,可见一斑。 云殊脑后不禁滑落一滴冷汗,以他的运筹帷幄战场无敌,此刻也不免有些紧张地看着她:“青儿……” 刚唤出名字,唇上便被一根手指封堵。 女子抬眸,言笑晏晏地望着他:“怎么样,现在还敢跟我回西疆吗?” 云殊微怔,下一刻眸色骤深,握住她的手道:“回。” 女子嘴边笑容越扩越大,最后连眼底都爬满了笑纹:“好吧,看在我们摄政王这么坚决的份儿上,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云殊望着她,魏青棠撩起窗帘指指车外。 外面,云昭和琅琅骑在马背上,小萝卜头第一次骑马可欢了,张着小手臂大声高呼,整条道上都是他的声音。相比弟弟,昭儿就矜持许多,谨慎地握着缰绳,一动不动盯着前路…… 云殊恍然,抬起来凝视她的目光柔和得要滴出水般:“多谢夫人。” 魏青棠得意地哼哼~ 俗话说一物降一物,父王母亲自然难应付,但有了这两个孩子,特别是琅琅那张能哄得人心花怒放的小嘴,就算二老心再硬,也会化成绕指柔。 十指与身边人相扣,魏青棠抬头望向车外。 阳光明媚,天色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