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 完结+番外》 盛世安 完结+番外_1 《盛世安》作者:沈瑄禾 又名:太傅重生后的故事。1V1,HE、HE、HE。正剧向。 恣意跋扈攻X温柔书生受 —— 沈是在前世做太傅的时候,有两个得意门生,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小侯爷。结果都在和他唱反调,妈的,真难,当年粉粉嫩嫩的小娃娃现在都是什么德行。 最离谱的是,还有一个喜欢男人。 喜欢男人就算了,居然还敢把他当替身。 命苦。 沈是揉着老腰,无语的问:“小侯爷,你把我当谁的替身?” 柳长泽说:“沈太傅。” 沈是:“......” 这他妈,不是我自己吗? 正文第1章逝世 “一晃眼竟是过去十多年了......”沈太傅一只手慵懒的撑在螭金梨花翘头案上,感慨了两句,便逐渐失去意识,裹在白羽仙鹤的大氅里昏昏欲睡。 “子卿——!” 沈太傅缓缓睁开了眼,只见来人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双眉拧死在一起,满脸是滔天怒火,携带一身寒气,风风火火往里赶。 沈太傅被人拽掉手里的《资治通鉴》,一把拍在桌子上,随之又甩出一本奏折来,动作飞快到沈太傅晃了神。 “子卿!天下都要大乱了,你还有心思看这些没用的劳什子,不如去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学生,纸上谈兵,罔顾民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咸和新政都敢推,也不怕背上天下骂名!” 沈太傅耳膜突突的疼,他拿起奏折看了起来,片刻后合了起来,有些疲惫的揉了揉晴明穴,拉着焦躁的大齐内阁首辅宋阁老坐了下来问:“颁布了么?” “圣上一意孤行,不少言官以死相谏,内阁学士跪了一地,可柳侯爷竟与外戚结党营私,包藏祸心,不断煽风点火!”宋阁老越说越说越激昂,一把挣开了沈太傅,而后拱手相扣,鞠了个大礼:“沈太傅,如今唯有你可一救啊!” 沈太傅如何当此大礼,立马去扶宋阁老,但嗓子眼里突然涌出一阵血腥气,他身形不稳的后退两步,以绣着青松的锦绣帕巾掩口轻咳,他缓了口气说:“奉安,大齐有多少年未生战乱了?” “你想劝我?”宋阁老不可置疑的看着他,当年力谏新政,不惜辞官相逼的沈太傅,如今安享两年清福,被磨灭了意志吗?但他与沈太傅同科出身,相互扶持多年,他信得过沈太傅刚正为民的心。 于是沉思道:“已有六十年,驻关十二营,足以威吓蝼蚁鞑靼,不敢进犯。” 沈太傅低垂着眼说:“你知这十二营耗费有多大么?自高祖以来,招兵买马,粮食、壮年、马匹,皆以十二营为先,而被权贵垄断的土地,何以支撑?我大齐早已是副积贫积弱的虚壳了,革新不过是顺势而为。” 宋阁老怒斥:“革新方式千百种,大齐痼疾病入膏肓,而咸和新政却如刀如电,想一口气剜肉刮骨,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这难道不是太傅多年的主张吗?为何行至关键却退缩了,竟以此等推诿之辞搪塞我!沈太傅,你要眼睁睁看我大齐江山,毁于一旦吗!” 盛世安 完结+番外_2 宋阁老的话语掷地有声,像柄锋利的剑步步逼近沈太傅,但他无能为力。 他抖开了带血的帕巾,惨白的笑了下:“奉安,我已经油尽灯枯了。三年前,我以辞官上书力阻新政,皇上和侯爷碍于师恩情重,不敢直行其事。两年前,外戚一党搅动朝野,换名推政,我告病相逼,激起圣上恻隐之心。事不过三,而今卷土重来,早已是定局罢了......” 宋阁老抢过帕子,双手发抖:“子卿你——” “奉安,书生多文弱,大冬天跪了一天了,容易伤及筋骨,早些撤了吧。圣上和侯爷年少轻狂,总有许多不周到的地方。”沈太傅郑重其事的挺直身子,双膝跪地,手抵在额头上,向宋阁老连磕三头:“往后,便拜托奉安,替我多照看不懂事的门生了。” 宋阁老眼眶有泪光在转动,他扶起沈子卿,厚重的大氅遮着还不看不出来,他一手摸过去,除了骨头几乎只是一张皮了。他的此生的知己挚友,不到不惑之年,便要化作黄土白骨了吗?他看见生命在流逝,看见庙堂云涌而不停歇,他心里不由悲戚万分。 百无一用是书生。 宋阁老颤抖起来,他手无缚鸡之力的骨节紧抓着沈太傅的手腕,像是抓住了那看似无用脆弱却一片赤诚的丹心。读书人心愿简单,能为社稷泼墨两笔,能为黎民谋些福祉,便不枉这么多年圣贤书了。 渺小又韧性的传承。 他心中大恸,斩钉截铁的说:“奉安,定不负子卿所托。” 沈太傅无语凝噎,他恍惚间还能看到宋阁老当年中探花时,和他一同骑马踏过京城长街,春风得意的眉眼。如今小小探花郎也已是内阁首辅,乌黑的两鬓也有了花白。 宋阁老很快便离开了。新政的颁布不少事情等着宋阁老去处理,没有时间给他们伤春悲秋, 沈太傅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沉凝良久,而后走出了书房的门,望了望满天的飞雪,同随行小厮说:“阿良,去问问柳侯爷此时在何处?” 等到沈太傅的手有些僵硬的时候,阿良回来了说:“听闻在府里,闭门不见客。” 沈太傅伸了伸筋骨说:“走吧,去趟侯府。” 阿良拿了熏香的小暖炉上来,沈太傅推开了,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觉得有点热。” 阿良奇怪的看了眼沈太傅,平日太傅身体弱,怕冷怕的死,今日手都冻紫了,竟然说起热来,怪事了。 一路上,沈太傅挑开了轿子的红绒勾云雁的窗帷,流连的看着繁华升平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到深红大门口,有两对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倒是和柳侯爷人很像,一样的飞扬跋扈,唯独在他面前,温良恭顺。 阿良去叩了叩门,里头小厮叫唤着:“谁也不见!” 阿良清了清嗓大声的说:“沈太傅拜见,劳烦通报一下。” 盛世安 完结+番外_3 片刻后,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训斥声,大门被瞬间拉开,里头出来个丰神俊朗,器宇轩昂的男子,急急的往轿子处赶去,毕恭毕敬的拉开了帘子,扶着里头的人下轿:“老师,怎么来了。” 而后横眉冷眼的骂着阿良:“这么冷的天,连个炉子都没有,太傅若是身体抱恙,尔等几个脑袋担待得起!” 阿良吓得连忙磕头求饶,沈太傅不满的拦了拦他:“我让他撤的,你贵为侯爷,应该戒骄戒躁才是,和小厮置气,谈何威仪。” “老师,教训的是。”柳侯爷顺从的点了点头。 此时天色已逐渐暗了,红砖绿瓦上的长檐边角被染成了淡淡的紫色,沈太傅突然说:“长泽,我听闻你这里有一副大齐盛世图长卷,带我去看看吧。” 柳长泽睫羽轻颤,扶上了沈太傅的手,沈太傅夜不能视,府虽然灯火通明,他还是担心沈太傅磕着碰着了:“是。太傅自从先帝去后,便没有在叫过我名字了。” 沈太傅没觉有异,柳长泽是个很贴心的人,时常会在夜晚搀扶他走:“是吗?那也有五年了。” 柳长泽借着夜色的遮掩,近乎贪婪的直视沈太傅,他其实收集了不少治疗夜不能视的方子,但一个都没拿给沈太傅试过,他太需要这样一个救赎了。 许久没有回应,沈太傅疑惑的看向他,与他双目对视,但不太清晰。柳长泽偏了偏头说:“老师,找我是为了咸和新政吗?抱歉,我无能为力。” 沈太傅长叹一口气说:“是你拟的奏折吧。” “老师看出来了。” “你把外戚搅进这趟浑水,日后就脱不了身了啊。”沈太傅有无数挂念的事情,但他都回天乏术了,只好挥挥手说:“宋阁老忠言逆耳,你们也要兼听为明才是。不谈这个了,今日是来看看你的,本来也打算进宫一趟,觐见下圣上,但身体不争气,来不及过去了。” 柳长泽感觉心口被揪紧,手下的力度也大了几分说:“老师福泽绵长,会长命百岁的。我寻了几个名医,不日便能抵京了。” 沈太傅喉中又有痒意,他硬忍了下来,没去败柳长泽的兴,他轻拍了拍柳长泽的手,慈爱的说:“长泽,听闻萧贵妃都怀上了,你与圣上同年,也要加把劲娶亲了。” 柳长泽眸色黯淡说:“老师尚未娶亲,学生岂敢抢先。” 沈太傅笑了起来,他虽然三十好几,但眉清目秀,肤白胜雪,倒还像个少年一样:“你这小子,倒嘲笑起我来,平日里胡作非为的,怎么没这个觉悟了。我若是身体硬朗,早就和宋阁老一样,孙子都抱上了。” 长廊的斜栏上雕满了琉璃的吻兽,细微昏黄的灯火照在上面,反射出点点光斑在沈太傅脸上,明暗交织在他爽朗的笑容里。 楼台庙宇,唯有他一个人是常常笑着的。 柳长泽一下又看痴了。近日来,撞柱有之,指着他鼻子骂的也不少,所有人都苦大仇深的脸,压抑的喘不过气来,但老师好像什么时候,都挺从容不迫的,真想见见他慌乱的样子。 盛世安 完结+番外_4 沈太傅停下了脚步,眼神里像有很多话要说,最后抿了抿唇,颇为难以启齿的说:“你如今还是喜欢男人么?” 柳长泽愣住,似有惊雷灌顶而来:“老师,你怎么知道的......” “不必紧张,你迟迟不娶亲,总有些流言蜚语传至我这里的。”沈太傅摸黑安抚性拍了拍他宽阔的肩膀:“长泽,我惯来最担心你,你性子孤僻,容易剑走偏锋,无论是新政也好,日常行事也罢,总是太过偏执了些。你如今也二十有二了,我虽不能理解断袖之癖,但也希望你早日寻个可心人......” “老师,不怪我么?”柳长泽打断了他。 怪你行事专断,怪你喜欢男人?沈太傅笑了笑,无奈地说:“奏折我看了,文采斐然,引经据典,整顿税收上虽有不少苛刻之举,总归是良策,莫要太激进便好。有句话我从未说过,但——” 柳长泽攥紧了手,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沈太傅顿了下说:“长泽啊,你永远是我最得意的门生。” 老师,我不想做你的得意门生。柳长泽颤抖起来,他向来是个乖张暴戾的人,在沈子卿面前克制的太久了,他突然抱紧了沈太傅,死死的勒着。子卿好瘦,像竹竿一样,一折就断了。 他甚至有些想哭。 沈太傅皱了眉,他觉得有失体统,但换作是他听到当年老师的肯定,也是必然如此激动的,便随他去了,毕竟也没有下一次了。 柳长泽比他高很多,下颌抵在他头顶上,显得有些依偎,他有些不适了,而此时,柳长泽低沉且平稳的声音传来:“谢谢老师。” 沈太傅心有异样的感觉,无法形容,伸手抚摸下他背脊,而后推开了他:“走吧,去看画。” 他脚步轻浮,基本上是借着柳长泽的力行走,他没有力气在说多余的话了。 柳长泽自知冒犯,更是不敢开口相扰。 两人沉默的走到了《大齐盛世图》前,沈太傅一见,便向前颤颤巍巍的靠近,伸出手一寸一寸的抚摸过里面的土地、人情、建筑,有摩肩接踵的街市行人,有川流不息商贾野客,无论是士农工商,还是三教九流,都跃然画上,这是大齐的天下。 海清河晏,四海升平。 沈太傅双眼通红,直到一滴泪落在徽州的图标上,这是他的家乡,他还没来得及落叶归根。 他闭上了眼。 手从画上滑落,整个人向后倒去,倒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盛世安 完结+番外_5 “沈太傅,沈太傅,子卿!!你醒醒!!!你醒醒!!!” 可无论多撕心裂肺的呐喊,他也听不到了,唯有嘴角的血悄然无息的流出。 正文第2章重生 咸和十三年的殿试,让承明帝极为不悦,台下学子是何人,竟敢在如此庄严神圣的考试中打瞌睡。 承明帝眯起了眼,身旁伺候的吕公公和人精似早已打探了个干净,垂首拢袖低声说:“皇上,听闻此人乃徽州会元。” 承明帝按耐下怒意,纸上一干二净,不仅打瞌睡还走神了两炷香。但能进殿试都是真才实学之辈,十年寒窗苦读,若是另有隐情呢,太傅曾言,读书人多少有些奇怪癖好。 承明帝蹙眉,瞧了吕公公一眼,吕公公立马会意轻咳起来,台下学子逐渐苏醒。承明帝心想,若是交不出个像样的答卷,你这颗脑袋就不一定保得住了。 酣睡的人从案台上直起了身子,茫然的眼珠儿转了一圈,逐渐清亮起来。 皇上。 他瞳孔放大,直直的看着前方的皇上,但是长期的君臣之礼,还是让他下意识的微低了头,他匪夷所思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他还活着?台上是皇上?这是哪里? 他被卡在一个狭小的座位上,面前有个案台,上面有一层一层的宣纸,旁边搁着一只狼毫紫竹小楷笔,右上角龙飞凤舞的写着,徽州沈是。 沈是?不是沈子卿吗? 他环顾了下四周,皆是奋笔疾书的考生,而最上方摆着三柱香,有两柱已经燃到了尾,另一柱正顶着头顶星火,渐渐变短。 这是殿试? 难道自己做了一个黄粱大梦? 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疼的龇牙咧嘴。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考完试再说。 他拿起卷子看了看,又陷入了沉思。 盛世安 完结+番外_6 这不是当年自己给皇上和侯爷出的题? 他这个梦有点厉害,还能泄题。世人莫拜文曲星了,干脆拜他好了。 他挑眉一笑,提起笔,气定神闲的写了起来。 承明帝看的越发好奇,台上香仅剩一柱,八股文讲究颇多,而此人竟是不慌不忙,能写得完么? 顷刻之间,沈是已完成了两题,他手有些酸的转了转腕关节,他梦中做了科举考官八年,对这些弯弯绕绕,点睛踩意,熟练得很。 倒是个好梦。 于是慢吞吞的看起来第三题,浅谈“咸和新政”利弊。 咸和新政,沈是冷哼一声,毛笔在墨汁里吸了个饱,洋洋洒洒骂了几十页纸,把他憋了五年的火都骂了出来,痛快。 他收笔时,香也恰好,落下最后一截灰。 沈是走出大殿都还在意犹未尽的品呷自己方才畅快淋漓的咒骂,字字珠玑,针砭时弊,狠辣又不失才华,妙极,妙极。 还是文人书生好,没那么多约束,不必在意身份逾矩,不过这般义正言辞的弹劾新政,就和直接抽皇上大耳光一样。还好他了解承明帝,只要言之有理,就事论事,不会和他一般见识。 等等,他真的了解吗?不是做梦吗?咸和新政是那个新政吗? 他愣住了。 “沈兄,沈兄等我一下。” 沈是向后望去,一位粗布麻衣,浓眉大眼的俊秀少年朝他赶来。 “沈兄,感觉如何?”少年熟稔的揽上了他的肩。 沈是不太适应与人亲近,浑身僵硬的不知所措。似乎除了小时候的柳长泽,还没人和他这样亲昵过,他一出身便身居高位,出仕后更是连中三元,直入内阁,而后因青词冠古绝今,被封太子少傅,皇上登基后,他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傅,几乎没什么人敢靠近他。 这,平步青云的,可不就是一场梦么。 沈是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盛世安 完结+番外_7 而少年会错意,用力的撞了下他说:“看沈兄这般胸有成竹,我便放心了。晨起赴考之时,冉娘说她备好了状元面等我们回去,走走走,我都迫不及待了。” 他是谁,冉娘是谁,为何自己一概不知。 究竟谁才是梦? 沈是试探的问:“最后一题,咸和新政,你如何答的?” 少年洋洋得意的和他说:“我自然是天南海北的夸了一通,咸和十年柳侯爷气死沈太傅后,新政势头锐不可当,无人能挡。虽然新政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但实际成效也非同凡响,贫富差距渐缩,黎民百姓亦有片瓦遮头,不至流离失所。况且如今柳侯爷权倾朝野,又有圣上扶持,即便殿试文章会给内阁学士审核,但盖棺定论的却另有其人。” 气死沈太傅?不是病逝么,谣言竟传成了这般,长泽一向敬重他,不知听到这些心中有多难过。 沈是敛眸,而后倒是颇为欣赏的看了少年一眼,头头是道,思虑周全,是个做官的人才。 少年却有些诧异:“怪了,平日里沈兄天天说我投机取巧,没有文人气节,今日居然不骂我了。” 沈是说:“善于变通,又不失本心,才是难得品质。” “咦,沈兄难道与我一般回答?”少年疑惑。 沈是抬头望了望两端不断延伸的街道,视线停留在不远处飞扬的陈家面馆旗帜上,应当是这家了,他漫不经心的说:“相反。” 少年释然的拍了下他后背:“我就说嘛,沈兄岂会与我同流合污。沈兄是大才子,而文通我可没那么志存高远,只想做个小官,衣锦还乡罢了。” 原来你叫文通。 “大老远便听见你高谈阔论了,还衣锦还乡呢,欠我三年的面钱都没给!”店里一位明眸皓齿,挽着妇人髻的女子说道。 少年歉意的搓搓手,拿着木著轻车熟路的挑起面,目光深情的看着女子说:“冉娘别生气,待我金榜题名,定不负你恩情。” 那女子见他二人来,把头偏了过去,红了眼眶,嘴上却不依不饶的说着:“那我便等你两日后放榜,别唱出来没你名字,让人笑话。” 沈是坐着挑开了葱花,不发一言的看着女子的举动,他若有所思的凝视了会空荡荡的牌匾问:“冉娘,为何不挂牌匾?” 女子神色黯淡,笑容勉强的说:“沈会元贵人多忘事,前几日不是有人说我家面馆不打眼,让我做个旗帜随风飘扬,一眼便能吸引人来。” 那为何要取下牌匾?沈是没问。 盛世安 完结+番外_8 妇人髻,孤身买面三年,以及话语里的躲避,他有些心疼的看了看两人,估计是没结果了。 而另一头,皇上端坐于案前看了看内阁选出的卷子,问了句:“那个会元的卷子呢?” 吕公公心惊胆战的从袖口摸出,内阁无人敢呈,他猜皇上便想看,提前备上了,只是这内容...... 承明帝无所谓的斜睨了眼,猛的站了起来。 认真的左右翻阅一遍,眼里有几分怀念,而后将卷子攥在了手中,对吕公公说:“宣柳侯爷进宫。” 安坐于木桌前的沈是突然抬头,只见一袭红衣劲装,恣意飞扬的踏马而过,马背的人甩着皮质长鞭,一下一下的扬起尘埃,留下一股浓烈的酒气。 “咳咳咳......这柳侯爷太不像话了,青天白日的不看看路上有多少行人,他竟敢喝酒骑马,草菅人命!”文通狠狠的骂道,而后心疼的看着满是灰尘的面:“可怜了冉娘亲手为我做的面,唉——” 沈是仍有些恍神,长泽固然跋扈,但始终是有分寸,心怀天下的人,怎么如今会做出这般行为。 他盖住了面,在身上摸索了下,摸出了几个铜板,放在桌子上,然后对文通说:“我有些不舒服,可否劳烦文通兄,送我回下客栈。” “沈兄要不要看看郎中,我今日便一直觉得你有些不对,是不是风寒了。”文通担忧的问。 沈是摇了摇头说:“不打紧,许是殿试过于紧张了。” “也是,也是,我到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呢。”文通收拾了碗筷,拿去给里头忙活的女子:“冉娘,沈兄有些不适,我先送他回去,迟些来帮你忙。” 女子推着他出去笑说:“你快走,金榜题名的大老爷我可请不起!” 沈是长叹了一口气,自古情字最磨人啊,女子话里话外的自卑,也不知这个毛头小子听进去多少。 文通送沈是入了客房,沈是想了良久还是忍不住伸出一截指头,点在文通眉心上方,说了句:“榆木脑袋,旗帜招牌可不只是方便人瞧见,更是方便随时移动啊......” 文通恍然大悟的怔仲在原地,突然拔腿向外跑去,嘴上喊着:“沈兄,待我回来谢你!!!” 而沈是望着他背影,两指摩挲了下指腹,他想起了一件事情,一件可以证明他是不是沈太傅的事情。 他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皇宫内院,有一声马鸣啸空,来人死死勒住缰绳,烈马的前蹄高高扬起。而众人都早已习惯,唯唯诺诺的退至两边,接过他手中马鞭和腰牌,一人半匍匐在地上,等着他踩着背脊下来。 盛世安 完结+番外_9 他轻蔑的微昂着头,翻身于空中落下,身姿矫健平稳,看不出半分醉态。 他说:“圣上在哪里?” 吕公公干儿子福顺连忙说道:“禀侯爷,在御书房。” 柳长泽大步流星走了过去,福顺亦步亦趋跟的气喘吁吁,宫里也就数这一位最难伺候,阴晴不定。 正文第3章重逢 吕公公听见声,拿着一支竹刻花鸟纹狼毫毛笔追到了门外:“侯爷你可算来了,圣上让你用太傅的字体写一句——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太傅?”柳长泽皱着眉接过笔说:“给我备一盆清水来。” 福顺端了铜盆温水来,柳长泽脱去了酒气泥泞的外袍,双手在水里仔细洗过,才用巾帕抹了抹,拿起宣纸,放在案台上。 正襟危坐,凝神聚气的写了起来。 太傅的字很飘逸,无论是董楷赵行,只要他临摹,一定有股飘逸劲在里面,尤其是笔末的飞白和勾尾,总是有一股独特的神韵,纵然柳长泽学了千万遍,也没能完全学到精髓。 搁笔。 承明帝走了出来,拿起柳长泽的字和自己手上的卷子比对了一番:“长泽你摹太傅的字有多少年了?” 柳长泽不明所以,他与圣上一同长大,自己的心思,圣上一清二楚。往日都会尽量避着太傅的话题和他交谈,而此时却屡屡提起,未免太过蹊跷,他直视圣上说:“已有十年。” 圣上感叹了一句:“朕从前以为你的临摹,已是出神入化,直至今日才明白,什么是徒有其形啊。” 承明帝将手里的两张纸翻转过来给他看。 柳长泽难以置信的抢过答卷,仔细看了一遍里面的策论,他手有青筋突起,死死盯着右上角的“徽州沈是”。 承明帝说:“徽州子弟多才俊,长泽你该看看旁人了。” 柳长泽冷笑着撕了个粉碎:“蛰萤也敢拟日月之辉。” 说罢,直接走出了御书房。 盛世安 完结+番外_10 吕公公瞅着圣上不明朗的神色,说着:“侯爷如今越发恣狂了,竟是连个告退的礼数都没了。” 圣上打量的看了他一眼说:“不过是气朕罢。解铃还须系铃人,朕看这个沈会元直言不讳,满腹经纶,不错的紧,点为状元吧。” 吕公公暗记于心,能得皇上青睐,沈是此人必有大前程。 而沈是此时正凭借记忆游走在京城的街尾巷口,他许久未曾感受到如此富有生机的躯壳了,健步如飞,甚至想高歌一曲。 拥有一副无灾无病的身体,是他梦寐以求的夙愿。 日暮将临,他终于走到了沈太傅的宅院门口,熟悉的大门与屋檐,三年了居然还在。 他当然不会直接走进去,而是绕了几条巷子,直到最幽暗狭窄的一个渠道,他倾身挤了进去,贴着墙壁摸索了一番,找到了一块除了沈家列祖列宗,没有人知道的砖,摁了下去。 霎时墙壁微斜,露出仅够一人而过的缝隙,他走了进去。 窄道里潮湿逼仄,只有微弱的光不知从何处洒出,沈是有点心累,以为得了个好身体,没想到也有夜不能视的毛病,只好摸着墙壁往前走。 万幸的是,没有岔路。 沈是的手摸到了一堵墙,他轻轻推开,听到一声床板吱啦的声响,他从里面爬了出来。 入眼是刺目的光,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放在紫檀云凤如意八宝桌上,这是沈太傅的卧房,这颗珠子是柳侯爷费尽心力给他找的,也是他浑身家当,最贵的一个了。 对于夜盲而言,这颗夜明珠太贵重了。 沈是骂了句,谁这么无聊,都死三年了还给他打扫府邸,偷都不好偷走。 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就是沈太傅了。 还差最后一步。 天色已有些灰了,他得抓紧时间了,在卧房外寻了柄裁纸的刀,风驰电掣的赶到了一颗百年罗汉松树下,撬起了根来。 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这柄秀气的刀,他是疯了才会选这把刀来挖土。 铲了半天,手都磕出了不少伤口,终于在树底下挖出了一坛巴掌大的新丰酒。 盛世安 完结+番外_11 他双眼发光的取了出来,正想拔开瓶塞闻一闻,从前身体不行,一口酒也沾不得,而今—— “谁!” 一声怒吓响起,似乎距离还有点远。 “敢来太傅府偷窃,我要你狗命。” 是长泽的声音。 他不敢转身,立马站了起来,死而复生,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该如何解释。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沧桑说了一句:“长泽,新雪初至,我便与你饮这坛美酒。” 来人的脚步声停了。 柳长泽心神大乱的愣在了原地。 那是咸和十年,太傅死前的春天。 那年倒春寒严重,太傅发了风寒,但他底子弱,高烧始终不退,连续烧了三日三夜,太医都已说药石无灵,只能看造化了。 柳长泽不信邪,一直在太傅床头守着,喂药换巾,亲力亲为,片刻不敢分神。 柳长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那三天的,只是如今想起来,都会深陷绝望而不能自拔,他记得太傅睁眼的一刻,莫大的庆幸与心神俱伤的冲击下,他支撑不住的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在床上,而太傅坐在藤椅上看内阁送来的谏言,太傅拿着折子在他眼前晃了说:“看看,全是骂你的,一点不让人省心。” 柳长泽眼眸低垂,手又收紧了些。 “你要抓着我衣服到什么时候,掰也掰不开。”沈太傅轻笑,拿手从肋骨处比到头顶上方说:“明明当初才这点大的,一下子就如此高了,果然岁月不饶人。” 柳长泽慌张的收回了手,他眼底流露出哀伤的神情。 沈太傅笑着丢了坛酒给他:“这新丰酒可是我和宋阁老争状元的时候,他输给我的。你替我埋起来,待新雪初至,我便与你饮这坛美酒。” 人嘛,活着总归该有点念想的。 盛世安 完结+番外_12 他教过柳长泽许多东西,唯独没教会他放下。 沈是掂了掂手里的酒,颇为不舍的向身后用力一抛,而后使出全身力气向来路跑走。 柳长泽见那坛酒凌空飞起,连忙去接,甚至来不及顾忌盗贼。 可他没有接住,他明明已经拿到了,不知为何还是从他手中摔了下去,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醇香的酒气溢出,清澈的酒水流入肮脏的泥土之中。 他伸手拨了红泥碎片,颤抖的不成样子。 他什么都留不住。 他压抑着巨大的悲痛和怒火走到树前,看着那个乱七八糟的坑,捡起沾有血迹的裁刀,一把插入罗汉松的枝干里,连刀柄都快插了进去。 是谁。 普天之下有谁能无声无息的进入太傅府,有谁能知道这坛酒,是太傅的亡灵在劝他放下么。 他呲目欲裂,看到了旁边的树边的淤泥的脚印,他沿着脚印,一步一步跟了上去,直到太傅卧房门口。 他犹豫了一下。 他从来不敢踏进这里,除了让阿良去打扫,这个地方不是他能进去的。 他盯着那个漆黑的脚印许久,推开了门,硕大的夜明珠发着光,刺的他流泪。 脚印入了房便没有了,凭空消失了。 他无力地蜷缩在太傅的床榻上,闭上了眼。 耳边突然回响起一句:“长泽你该看看旁人了。” 不,我不甘心。 他手握成拳用力的往床板一锤。 盛世安 完结+番外_13 生生锤出个洞来。 他的骨节刺入了不少木屑,滋滋的淌着血,他泄愤似的又锤了两下,声声脆响。 等等,脆响,他眯起了眼。 柳长泽端起了沉重的酸枝木椅,重重的往床榻砸了下去。 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隧道。 柳长泽跳了下去,他眸深似海,如同被拔了逆鳞的恶龙。 他俯下身摸了摸地上的淤泥,原来是这里。 直至他走出狭小的甬道,望着车水马龙的京城街道,他冷哼一声,杀意毕露。 沈是一出了密道,便摸瞎了,还好他对京城倒背如流,虽然三年有些变迁,也不至于慌不择路。 即便如此,他还是撞上了一棵树,疼得要命。 他边揉边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活过来的,沈是又是谁,太傅死了,他们不可能互换身体,那沈是去哪里了,他能用这幅身躯多久? 不管如何,沈兄叩谢你大恩,但凡我沈子卿在的一日,便一定替你活出个样子来。 他回到客栈,终于有闲情打量起来,案台上的书被翻的内页都破损了,孔夫子的木制雕像放在正中央,香坛的烟灰落了一桌,地上有几个咬了一半的腐烂馒头,床榻没有睡过的痕迹,带来的包裹里只有两三件衣物。 寒门学子,真是太辛苦了。 沈是不由感慨。 他沐浴更衣,换了满是污泥的衣物,歇了起来。 这两日文通没来找他,不知道有没有追回冉娘,他下了楼逛了一天打探消息,约莫是了解一些。 如今是咸和十三年,新政颁布后的第三年,除却初期的缓和,弊端已经逐渐暴露出来,京城还好,稍微偏远点的地方...... 只听楼下有三两赶考的书生,一口乡音,指天骂道:“我若有幸入仕,定要那柳狗贼好看,可怜我老母亲五十好几,还要去起早贪黑农耕还利息。” 盛世安 完结+番外_14 “可不是,样样赋税,全饱了外戚的私囊,我进京的路费,都凑了整个村子的钱。” 沈是垂首。天怒人怨,从前新政他见过,为何在短短三年发酵成这个地步,圣上和柳长泽在想什么,他越发看不透了。 “唱榜了,唱榜了!”楼外传来吆喝声,楼内大多都是应试的考生,乌压压的一片往外涌。 他还沉浸在儿大不由娘的悲伤中,突然看见文通急冲冲的进来,对他上气不接下气喊道:“沈兄!!沈兄!!你中状元了!!” 正文第4章簪花游街 满座哗然,文通欣喜若狂,激动的面色涨红,左右张望的寻他,嘴里还不停地囔囔“状元”二字。 倒是比他本人还高兴,沈是无奈的笑了下,朝他招手。 文通跑了一路,到沈是面前时喘着粗气,腰都直不起来。沈是替他顺气,语气平和的说:“你别急着说我,你第几?” “沈兄......我......探花......”文通状若癫狂的笑了起来,抓着沈是往自己脸上扇了两下:“沈兄你快打打我,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沈是诧异,自己和探花还挺有缘,宋阁老当年也是个探花,但他俩从前可没这么融洽,差点没因为争状元打起来。不过当年油嘴滑舌的是自己,而今却换了人。 沈是轻掐了把他说:“疼不疼,我说你如此激动,原是为自己找个伴。” “完了完了,我一点疼也感觉不到。”文通摇着头,一时笑一时哭的,看的沈是好笑,用力的往他胸口锤了一下。 “哇,沈兄你文文弱弱的,下手真狠。”文通被锤弯了脊梁,死命揉着自己胸口。 沈是似笑非笑的说:“可醒了点。” 文通抓着沈是的手往自己胸口放:“沈兄,你看看这如鼓的心跳,我算是知道范进中举为何会疯魔了,搁谁身上受得了啊。” “我看是打得不够。”沈是忍不住笑弯了眼,重重的又拍了两把,若给他个戒尺,早就把文通三魂七魄打回了元神。 文通笑闹着躲,斜栏上的两人,像上蹿下跳的野猴子。不管经历多少次,是否位极人臣,读书人听见中状元,始终是难耐心中喜悦的。 沈是见他平复了点,下了楼点了两壶茶水,陈旧的老普洱带着一股霉味,沈是抿了抿,倒有些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的感觉。 又想起宋阁老的新丰酒,还没来得及喝。 盛世安 完结+番外_15 终是前尘往事了。 “文通兄,此杯以茶代酒,恭贺你蟾宫折桂,金榜题名。”沈是端起茶盏与文通碰了一杯。 文通笑的脸都没知觉,仰头豪情万丈的一饮而尽,而后说:“沈兄气魄远非我所能比,连中状元这等大事,也能一笑而过、宠辱不惊,日后必是扶摇直上,鹏程万里,沈兄可莫要忘了我才是。” 沈是晒笑,什么云淡风轻,当年他和宋阁老可是招摇的骑马绕着京城跑了三天,生怕别人不知道,真真是叫个春风得意马蹄疾。 沈是瘪了瘪嘴,宋阁老也不知怎么变成如今这个老顽固的样子,从前还要抢他状元银枝簪花,别在乌纱里头,趾高气扬的问他:“沈子卿,你看我配不配?” 他嘲讽道:“乌鸡装凤凰,宋奉安你不害臊!”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栏,满楼红袖招。 “能与探花郎知交,是我此生大幸。”沈是眼中似有点点莹光,望着眼前的三甲及第的探花郎,喝尽一壶陈茶,苦涩的味道萦绕在舌尖,他轻声问:“文通与冉娘如何了?” 文通信心满满的说:“多亏沈兄相助,我才来得及追回冉娘,虽然她一直闭门不见我,但如今我及第,她定然不会嫌弃我了。” 沈是掀开了茶壶盖儿,正等着小二添茶,他低着头挑眉望去:“嫌弃?” 京城笼统也就这么点大,乡里乡亲的都认识,泡茶的小二都听不下去了,一套铜嘴长壶功夫茶冲完,抱怨的说:“我说探花老爷您也太不懂姑娘心了,从前您身无分文,冉娘都不嫌弃,现在怎么会嫌弃您呢。您当了官那就是大人物了,我们这些一个字都不认识的土包子,哪里敢攀您高枝。” 一桌里有个状元,有个探花,早已是人群焦点,谈个什么都被人听了去。但沈是不介意,他点了点头,从袖口摸了半天,愣是又摸出了个铜板给小二:“说的在理。” 小二笑口颜开:“谢谢爷。照我说,冉娘就是菩萨心肠,怕她一个寡妇给您丢人。” 文通登时拉耸了脸,不复方才的意气:“她是如此想的吗?这三年旁人轻我贱我,唯有她知我懂我,我怎么会嫌她丢人......沈兄,我该怎么办啊,冉娘她连面馆都不开了......” 沈是挥了挥手让小二下去,安慰的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冉娘陪了你三年,你不妨也给她三年去看看你的真心。” 文通连忙称是,而后疑惑地看了看沈是:“沈兄,你不怪我儿女情长没出息么?” 沈是想了想说:“文通诚心至此,连我都深受感动,冉娘迟早也会的。” 文通感激涕零的将茶水饮了:“沈兄大义,我再去冉娘门口守守,我们恩荣宴见。” 文通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门。 盛世安 完结+番外_16 客栈里试图搭讪的人过多,恭贺之声络绎不绝,沈是作揖寒暄上了楼,将案台上七零八落的书收拾了起来,孔夫子雕像不能随意放,他擦拭干净用布裹好放进包袱里,香坛四周都是厚厚的污渍,他拿起来丢了,抖落了一层浅黄浅白的灰烬。 浅黄浅白,怎么会有两种香,考前临时换香,不怕孔夫子不保佑么? 算了,宝刀未老的新科状元要睡觉了。 三日后,沈是与文通至正阳门,礼部奉上冠服,众进士一同于会馆换了起来。 沈是终于摆脱了被粗布麻衣支配的恐惧,熟练地换了细腻亲肤的白娟中单,周身舒适不少。而后将一袭绯罗朝服规整的穿着,带上了顶平展角的乌纱帽,两侧簪着翠叶绒花,悬在花下一小块桐子方牌,刻“恩荣宴”三字。 沈是停于铜镜前左右晃了晃细长的垂带,仔细欣赏了一番,长身玉立,光彩照人,十分满意的将锦绶悬挂于身上。 他随后取出状元金质银枝翠羽簪花,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倒是没想过还有再戴的一日,对着铜镜斜插入鬓,拍了拍自己左脸颊。 沈兄这张脸比自己可是英俊潇洒不少,做太傅时体弱,面色惨白如鬼,走两步都弱柳扶风的,像个女子一样。还是这剑眉星眼,看起来赏心悦目。 出来的时候正好与文通同时,两人相视一笑,文通说:“沈状元,今日倒像个新郎官了。” 沈是笑着说:“彼此彼此,文探花何时洞房花烛啊。” 文通面色绯红,埋汰了句:“沈兄笑话我。” 一旁的浓眉大眼的榜眼也走了过来,礼部的人开始在队前宣读着吉祥话。礼毕后,三人神采飞扬的翻身上马,后面跟着一路插花披红进士,伴随着吹吹打打的鼓乐仪仗跨马游街,尽享繁华。 四周围了许多百姓,争着挤着要看一眼,不少年轻的姑娘偷偷从楼阁上丢来花枝,一时间漫天花海,风光无两。 领头的榜眼显然没经历过这种架势,有几分放不开的窘迫,找着话题和两人聊天排解:“在下舟城李云赋,方才见两位仁兄交谈甚欢,十分神往,不知是否有幸与之相交。” 文通手拉着缰绳作揖:“久闻云赋兄大名,舟城神童,五岁能作诗,七岁写八股,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实乃我辈翘楚,能交云赋兄为友,是我的福分了。” 李云赋谦虚的说:“哪里哪里,都是夸大虚词罢了。” 沈是若有所思的说:“舟城云赋,你是宋阁老门生?” 李云赋怔住,他怎么知道:“不敢妄言,只是曾受宋首辅提点过一二。” 沈是摇摇头,快哉快哉的夹了两下马腹,我竟和宋阁老当年和他吹嘘的神童门生一样大了,真是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盛世安 完结+番外_17 李云赋不明所以的看着文通问:“沈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沈兄这个人外冷内热,你多处处就知道了。”文通哥俩好的拍了下他。 李云赋也没放心上,和文通闲聊着:“文探花和沈状元认识很久了吗?” “唔......细算来也有三年了,我能及第,全靠沈兄熏陶,可以算是我恩师了。”文通点点头。 沈是停下马来,向后望了一眼。 “同朝为官,有知己相伴,真是羡煞旁人。”李云赋感叹。 沈是警醒的说了句:“你我走过殿试,便都是天子门生,有什么知己不知己的。” 李云赋霎时心领神会,宦海险恶,有关结党一词,应在方方面面小心才是,恭敬的谢了谢沈是。 孺子可教。 宋阁老倒是收了个好学生,比自己强,都不听话。他想起死前看到的那份新政折子,柳长泽…… 绕着京城行了三圈,听见礼乐声从欢快变成了隆重,沈是知道要入宫,等候恩荣宴开宴了。 承明帝赐宴于礼部,待众进士入场时,宴席上已有不少高官了,许多是沈是未见过的生面孔,礼部和内阁也已改朝换代了,有几位他还记得,像似柳家的远亲,他满怀期待等着宴席开场,很想见见圣上、老友、门生,曾经挂在心上的人。 纵使相逢应不识。 虽然他并未尘满面,鬓如霜。 可最终他也没等到一个故人。 他望了望天,发出了疑问,为什么所有的宴席都喜欢开在晚上。 很好,他抓瞎了。 能看到的除了面前的一桌菜,几点星火,近乎为零。 而此时,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 盛世安 完结+番外_18 正文第5章瞎子领路 “众才子以为这鹿肉如何?”承明帝问。 沈是看了眼桌上,自大齐开国以来还是头一回恩荣宴设鹿肉,鹿乃仙兽,意为难得之才,表明了天子广纳贤才之心。 最重要的是,贵。 他死的那一年,国库若开了这么场铺张浪费的宴席,下一年可以不用过了。 怨不得新政如火如荼,国库里白花花的银子,便是它一往无前的利刃。 周遭一片感激天恩浩荡的叩谢之声。 沈是在人群里想着一个人,不知是欣慰,还是担忧。 吕公公拿起了圣旨宣读起来,毫无意外前三甲翰林院,探花榜眼正七品翰林院编修,进士分布各知县,有背景的塞进了庶吉士,独独他却跳了两级正六品翰林院侍讲,有些奇怪。 翰林院虽是芝麻绿豆的小官,但向来是众人的焦点,毕竟进了翰林院,便相当于半只脚踏入内阁,这么重要的位置,皇上却偏偏给他殊宠,怕是大有预谋。 瞬间觉得鹿肉也不香了,一上来就被卷入了漩涡,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封完官后,吕公公开始念奖赏。状元赐魁星点斗,独占鳌头;榜眼赐桂林一枝,昆山片玉。探花赐三甲及第,五子登科。其余进士榴葵绶鸡图,寓意功名富贵,官上加官。 说的这么文艺其实都是一些小物什,状元赐一个脚翘起来的鬼摆件,榜眼赐一个玉片满布的桂花盆栽,探花赐一个骨质八角五只子母鸡盒,进士赐有花有鸡冠的画 皇上赐的还不能卖,不足以解沈是燃眉之急。 还是最后的赏银听的舒服,过惯了好日子的沈太傅,由衷的想到。 不断地封赏将宴席推至高点,众人山呼万岁,开始了一番歌功颂德,无数才子起身敬酒,行酒令,击鼓传花,妙语连珠,连吹带捧。有的才华不够,另辟蹊径,说起典故打油诗,以博圣悦。 而沈是除了被承明帝点名胡诌了句不咸不淡的诗,便一直安静的品酒,享受的不行,清冽的酒水划过胃里,燃起了丝丝的火苗,这就是让无数文人骚客醉生梦死的酒啊。 文通终于从争奇斗艳里歇了下来,手肘撞了下沈是,低声催促他:“沈兄,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难得窥见圣颜,为何不去表现一下?” 沈是摆摆手:“我已有醉意,别说赋诗,话都说不完全。” 盛世安 完结+番外_19 文通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把他手里的酒都抢走了。 开玩笑,圣上都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了,他还去不知天高地厚的虚张声势,活不到明天便被人铲了。 沈是便自顾自吃起鹿肉,从前腥膻也不能食,除了穷,这幅身体真的没的说。 他木著夹起了一块香酥椒盐黄金鱼:“沈兄,大恩不言谢。” 几轮过后,圣上便先行离去了,众人终于酣畅淋漓的享用起珍馐美馔,琼浆玉露,你敬我一杯,我捧你一句,沈是装作不胜酒力的趴倒在案台。 直至夜深,正是人生得意的才子们,都放肆的醉倒在酒池肉林里,他睁了眼,绕着礼部闲庭漫步起来。 他虽然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但对皇宫实在是太了解了。 这手摸过的每一片瓦,脚踩下的每一块砖,他都如此怀念。 而另一个人斜靠在水榭上盯着他,直到他走到月光之下,露出一半完美的面部弧线。 阿良不知道柳侯爷在看什么,他好奇的顺着目光望了过去,竟是一个人,除了太傅外,他还没见过柳侯爷对谁如此上心,他仔细打量了一番。 那是与太傅完全不像的一张脸,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瞳孔带着浅浅的褐黄色,像是沉浸千年的神秘琥珀。 他身形颀长,爽朗清举,如岩上青松,高而徐引,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不似太傅风一吹便倒了。 尤其是那一双手,在月光下白皙澄澈,隐约可见几条斑驳的伤痕。 柳侯爷眯起了眼,从水榭上跳了下来。 阿良紧张的喊了声:“侯爷。” 但这声太轻了,沈是没有听清,他只觉有人靠近,于是停了脚步,安静的等着来人上前。 来人行动如飞,带起一阵琳琅碰撞的声响,他觉得不对劲,不像是善茬。他转身向后望去,突然被死死锢住了手腕,力气大的似要碾碎他。 来人咬牙切齿的说着:“是你!” 原来是长泽。 盛世安 完结+番外_20 寒夜的风穿过指尖,他想明白了原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不过手被抓着,姿势有些别扭:“翰林侍讲沈是拜见柳侯爷,久仰侯爷盛名,今日一见,真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柳长泽的声音里暗藏杀意,仿佛他要是说错了一句,掐在手腕上的力度,下一秒便是在他脖子上了:“你手上的伤怎么来的。” 沈是眉尖轻蹙,有些被冒犯,但想想擅闯太傅府,可是死罪,情由可原:“裁纸的刀钝,经常都会被划伤的。” “呵,刀在钝,能划出这么多伤口。”柳长泽的手快嵌入他肉里。 他心里骂着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嘴上却审时度势的说着:“可不是,裁好信笺贵。下管这等寒门学子连一个馒头都要掰着吃两顿,只好去买那些原浆的宣纸。侯爷可能没见过,原浆纸铺开如遮天蔽日,全靠自己一层又一层的叠在一起裁,割伤手是常有的事情。” 柳长泽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沈是目不斜视回看,但那种视线专注又模糊的感觉,让柳长泽心头一酸。 沈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示意的看了看手说:“柳侯爷,不知您对下官有何误解。但下官酒意已散,唯恐离席太久,惹人非议,只好先行告退,改日在登门请罪。” 利落明快的声音击碎了柳长泽的缅怀,他神色暴戾的附在沈是耳边,危险而低沉的说着:“你最好不是。” 而后,放开了手,甩身离去。 沈是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不赞同想,性子又差了不少。 他手在腕间被抓的有些红痕的地方摩挲了两下,还能见到挂念的人,活着真好,只是可惜身份悬殊,不能叙旧畅言几句…… 他气定神闲的往回走,看不出半分夜盲的样子,突然狠狠的撞上了个人,对方的乌纱帽磕在他鼻子上,酸的他眼里的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流。 多灾多难,手都不知道被掐成什么样了,又到鼻子遭殃。 “你没事吧?”对方扶着他站直,充满歉意的说道:“都怪我太急了。” 沈是眼睛一亮:“常尚书?” 礼部常尚书见他一身冠服便知是新科进士,没想到人山人海竟记得到自己,倒也是缘分,多瞧了他几眼,只见月光下的状元簪花反着光入自己眼帘。 常尚书有些意外之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向来翰林院的人才便是新旧党必争的之人,更别说是皇上青睐有加的状元了,若得他相助,定是如虎添翼。 他故作高深的清了清嗓,留心问了句:“你是新科状元沈是,可有师从何人?” 盛世安 完结+番外_21 沈是没想到他谈起这个,久违的大脑空白,这沈兄老师是谁,他还真没考究过,但、说一个人肯定没错。 他眼里蕴藏狡黠的笑意,轻声道:“曾受已逝沈太傅教诲。” 无懈可击。 常尚书看他的眼神马上就变了,沈太傅是谁?那可是死前最后一刻都在弹劾新政的铮铮铁骨啊!自己人,自己人,常尚书语气熟稔的说:“好啊,年少有为,子卿若还活着,会为你骄傲的。” “……” 沈是无言以对,似乎目前朝堂里除了宋阁老,还没人可以叫他子卿吧。 而且,他并不想卷入新旧任何一党。 新政有利有弊,木已成舟,抓着那一方不放都没有意思。早日肃清朝野,将贪污腐化和压榨百姓的官员绳之于法,比什么都有用。 显然常尚书是没懂,沈是岔开了话题问:“尚书方才行事匆匆,有下官能帮忙的吗?” 常尚书面色突变,压着肚子跑了起来:“沈状元改日再聊,酒喝多了我先行方便。” 沈是望着他背影笑出声,这常尚书倒是一点没变,礼部交给这样简单耿直,爱装点门面的人操持,恰当的紧。 圣上用人,独具慧眼啊。 他不禁想起柳长泽,又生几分操心,明明是一个老师,一起长大,怎么性格完全不一样。 若是柳长泽有一半圣上的豁达,他也不至于如此放不下。 难道是他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对柳长泽太凶了点。但不严厉不成材啊,自己也有很温情的时候吧,柳长泽就是没见识过他父亲,那打起人来叫个狠。 沈是打了个寒战。 回到酒席时,文通半醒半醉,拿着酒杯和李云赋对碰,口齿不清的念着:“会须......一饮三百杯!” 李云赋站也站不稳,迷迷糊糊还应着:“杯行到手莫留残,嗝——” 文通脑袋一团浆糊,拿汉白玉的酒杯猛敲脑袋:“残……残……” 盛世安 完结+番外_22 席上灯火通明,沈是走近看清了点情况,笑着夺过文通手里的杯子,拉起两人:“残烛犹存月尚明,酒鬼诗人,可以走了。” 两人没完没了的对着,毫无缘由的跟着沈是走,没人去想为何沈是认得皇宫的路,只知道,醒来时便已在会馆的床上,睡了香甜的一觉。 沈是望着床上的睡如死猪两人,叹了口气。 瞎子领路,你们也不长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