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女王》 【楔子】时间不等人 推开餐厅的玻璃门,软绵绵的音符涓涓流入耳里,穿过一张又一张圆形木桌,几对沉浸在甜蜜气氛里的年轻男女无不投来短暂却意味深长的目光。 「您好,请问有订位吗?」柜台的服务生朝我客气鞠躬。 我们订了六点的位子,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鐘,时针已经快要走到七。 「没有。」我说。 「那不好意思喔,因为今天是特殊节日的关係,店里只接受提前预约,不开放现场候位喔。」我顺着服务生手臂抬起的方向望去,所有位子确实都坐满了。 欢快的音乐和嘈杂的交谈声顿时让我浑身不适,向他扯了一个勉强的微笑后,我转身逃出这个没有我容身之地的空间,离开以前,却还是不死心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惜他早已不在。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已经走了,还是根本没来过。 握着已经沉沉睡去的手机站在店门口,破碎的萤幕反射出我失魂落魄的神情,一阵雷声响起后,几滴水珠掉落在手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我贴着墙壁无力滑下,把脸埋进两手围起的空间里,努力不去听那逐渐清晰的滴答声。 是不是我让他等太久了,久到他已经失去了耐心? 是不是等到我终于鼓起勇气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1-1】缘分的起点—撞一下就记住你了 「我不觉得你有那么喜欢我,为甚么要跟我表白?」 「你对我的态度常常游移不定……」 「我目前没有交女朋友的打算。」 「我们还是维持朋友关係吧。」 像是法官在宣告判决结果那样,张硕语气坚决且不急不徐,单方面判处我死刑。 我被拒绝了。 我二十年来喜欢的第九个人,也是我第一个真正鼓起勇气去告白的人,就在刚才,毫不意外地拒绝了我。 其实他大可不必找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毕竟那些刻意修饰的语句,经过我耳朵的消化吸收后,都是同一个意思— 我不喜欢你。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像是写错了答案的考题一样,错了就是错了,谁还会管你究竟是因为看错题目还是计算错误? 反正我也习惯了,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人都不喜欢我。 不同于校园剧里的追爱系女主们,在爱得死去活来时,内心的爱意如潮水般澎湃汹涌无法压抑,最后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那句「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我为了被拒绝的时候不那么痛,刻意等到大浪已过,潮水渐渐退去时,才姍姍来迟说出连自己都快要不相信的那四个字,轻飘飘的语气不在水面上留下一点痕跡。 与其说是告白不如说是告别,向曾经那么喜欢他的自己告别,向曾经被我死缠烂打的他告别。 「嘿—我准备放弃你了喔!你终于不用再躲我了!」然后瀟洒转身,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告别完以后,心中毫无波澜地掛了电话,逕直鑽进被窝,关灯,闭眼,眼角意外的没有一丝湿润的感觉,冷静到我开始怀疑自己刚刚确实是被喜欢的人拒绝了没错吧? 嗯,没错。原来被拒绝也没有想像中那么痛。 翻个身,不再拘泥于无法改变的事实,我安慰自己,一段失败暗恋的结束,正意味着又有迎接下一段感情的自由,只是…… 据说,遇见真爱的机率只有二十八万分之一,下一次,我会是那个被老天眷顾的女孩吗? 「甚么?!你居然一时兴起,就跟他告白了?」陆巧馨大叫。 「嘘—你小声一点!」 「你真的是个奇葩欸,居然把你这一年的心血和青春就这么轻易葬送在一念之间!」 「难道要像你一样心理准备这么久,还翻黄历挑个良辰吉时咧?」我不甘心,却也下意识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过于随便。 「既然不喜欢就直截了当拒绝嘛!他干嘛还说那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说甚么我游移不定,表现得好像多在乎我到底喜欢谁一样,把过错归咎于我不够喜欢他这一点上有比较好吗。」 「但你确实有其他烟雾弹没错啊。」陆巧馨一点面子都不留给我,果然闺密都是拆台专业户。 「哪有?」 「梁劭泽啊。」她附赠一个白眼,一副我明知故问的样子。 我心虚地别过头,不多作评论,收拾餐盘准备起身溜走,嘴里却不忘顽强嘟噥着:「但我很确定我真的喜欢张硕。」 陆巧馨没有理会我的坚定眼神,而是迅速把最后一颗水饺塞进嘴里,放下筷子的同时顺势拎起书包的背带,抢先一步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我,一隻手把我压回长椅上。 「不过说真的,你乾脆换梁劭泽算了,我举双手双脚赞成。」她语重心长地说,接着俐落转身,一隻脚跨过长椅。 趁着她后脚还没离座,我垂死挣扎般反击一句:「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告白比较实际吧—」 陆巧馨当然当作耳边风,头也不回一下。 漫不经心走出学餐后,脑袋还在反芻陆巧馨刚刚说的话,直到耳畔的雨声逐渐大到打断思绪,我才猛然发现原来头顶这片天空已经被乌云完全吞噬。 眼看着只差几步路就到教室了,我索性冒冒失失举起书包低头就往前衝,直到那瓶熟悉的生锈灭火器映入眼帘后,我才慌乱地放下书包,用手拍掉上面的雨滴。 突然,一双陌生的篮球鞋闯入我眼前这片地板,紧接着一声音量不大不小的惊呼传来。 「啊,小心!」 还来不及抬头,大脑意识告诉我好像撞到人了,于是我紧急煞住了脚步,整个人却重心不稳往前倒,但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扶住我的肩膀,指尖的温度穿过单薄衣料渗入皮肤,像麻醉药一样让我大脑瘫痪,相较于呆愣在原地的我,那个人的动作流畅得像是预先演练过一般,俐落从我侧边离去,待我追随着他的动作轨跡回头时,只看见一个陌生的背影渐行渐远。 这让自称很会辨识人脸的我大受打击,居然完全想不起过去一年我们班有出现过这位同学。 恢復神智后我进了教室,反射性往那个熟悉的靠窗位子瞥去,是空的,梁劭泽又翘课了,看来今天的随堂练习又得自己写了。 「沉星瑶,你帮我看看,这题我已经算了一个下午还是找不到错—」一发现我进教室,原本坐在后排的杨修闵就像饿狼一样扑向我。 漫不经心瞄了一眼题目,我语气藏不住烦躁:「弯矩的方向画反了。」 「嗯……是吗?」他懊恼地来回翻着课本。 「你都不看清楚题目再来问我。」我蹙眉,表情成功恫吓住这位烦人精。 食指在手机萤幕上漫无目的滑着,我最终还是禁不起诱惑打开ig,看见上方列出现张硕头像的红色圈圈时,dna诚实地动了一下。 「天气不好,心情不好,但是在雨中打球开心?」 像这样犯贱地点开,再装作若无其事地滑掉,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期待些甚么。 「那这题呢,到底哪里算错?」杨修闵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啊?」为了掩饰没来由的慌张,我假装看不懂题目。 「谁教你一公尺等于一千公分的啦,小学没毕业吗!」我附赠他一个白眼。 「嗤—」 语音刚落,隔壁那个靠窗的位子传来一声笑声,但是被杨修闵的身体遮住,看不见位子上坐了谁。 「我看错了嘛!」他略显尷尬,默默从我身旁挪开,被挡住的阳光随着他的移动流泻在课桌上。 我按下相机,想捕捉雨过天青的景象,眼角馀光却瞥见了方才发出笑声的那个人,居然就是下课时在走廊上被我撞到的那个人。 他转头对我微笑,窗外金黄的阳光洒在他高挺的鼻樑上,黑色胶框眼镜下的眼睛看起来稚气未脱但充满自信,嘴角抿着浅浅笑意,若隐若现的酒窝在小麦色脸颊上荡漾开,一阵暖风袭来,混合着浅浅温热和独特的清爽香气,他下意识靦腆地压了压被风微微吹起的瀏海。 「甚么怪人……笑屁笑……」心里回响起一道声音。 「你在拍我?」 「啊?」 意识到我的手机镜头正对着他,我情急之下在萤幕上乱按一通,来不及仔细看有没有按到返回键便匆忙把手机塞回口袋。 我以前好像见过他,却不记得他是谁。 【1-2】缘分的起点—不过是个路人甲 因为刚才的乌龙,导致我也不敢斜眼确认,好死不死越是想不起来,就越是想要想起来,以至于我整节课几乎都无心听讲,把所有精力都用在翻找回忆上。 「好,那我们先下课休息一下。」教授终于肯承认自己讲课讲到口渴时,下课时间根本已经剩不到五分鐘。 我洩气般靠在伸直的左手上放空,任凭意志环游世界10圈后,伴随着鐘声响起,左手感受到的微微刺痛感逼得我不得不转头。 「沉星瑶,上课了。」左边这位怪人柔声道,他来不及收回的右手还悬在半空中,视线和我重合时,缓缓上扬的嘴角藏着一颗不明显的虎牙。 我挺直身体,吞回那句差点蹦出口的「我没有在睡觉啊」,取而代之的是在心中默默帮这个怪人多加一个标籤— 〝变态〞。 回家后我盯着那张意外拍到的失焦照片许久,越发觉得熟悉。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绝佳记性被挑战了,我破天荒点开所有通讯软体,准备把所有好友名单翻找一次,这时,一则讯息通知跳了出来。 「赵宇航传送了一则讯息。」 想起来了!是去年校际篮球赛时陆巧馨跟我说过的,她觉得很帅的那个男生,只是当时的我眼里容不下其他人,我只记得他是张硕的队友,也是我们系的,仅此而已。 「我后天要翘课,你可以帮我交作业吗?」 看到这句我火气整个上来了。 哈囉,大哥,请问我跟你很熟吗?为甚么你这两句话的语气像是我跟你是多年好友似的…… 虽然如此,我还是不争气地回:「好。」 「那作业是哪几题?」 「等一下,我拍给你……」 「不过你上学期不是没有修微积分吗?那你怎么没被挡修?」脑中浮现几个问号,我又多嘴问了一句。 「我有修,不过是修电机系开的。」 「那其他专业必修呢?」 「也有修,只是我都翘课。」 「……」 更加确定了,真的是个怪咖…… 隔天一早,我熟悉的座位桌上躺着一叠纸,往右上角一瞥,潦草的笔跡勉强拼凑出赵宇航的名字笔画。 好想骂脏话。 认识第一天就要我帮他交作业,重点是本人还没有出现?这到底是甚么态度?这么肯定我会去上课?这么肯定我会坐这个位子? 虽然眾所周知,就是这么肯定。 摒弃掉把他的作业丢进碎纸机的念头,我负责任地把整叠纸放进资料夹内收好,实则暗自窃喜我想破头还是算不出来的那几题空白终于得救了。 我并不是天才。 儘管名列前茅的我总被人以为我这么说只是谦虚,甚至常常因为搜刮了系上八成的奖学金而被同学嫉妒。 因为人们只看见表面上的成功,却不知道背后的辛酸血泪。 但是有一个人懂。 我点开梁劭泽的聊天室,手指在通话键上犹疑。 以前的我为了找藉口接近张硕,总会有意无意找一些题目〝请教〞他,但再怎么简单的题目他都能算得坑坑巴巴,最后总变成我在引导他解题。 「你不觉得这样很浪费时间吗?到底是谁在教谁啊?」 「你一个学霸去请教一个学渣,意图会不会太明显?」 「你条件这么好,为甚么偏偏要在垃圾桶里挑对象?」 陆巧馨的调侃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他的数理基础比我好,只是不爱念书而已,况且我又不是只请教他,周围的朋友们应该都被我问问题问到怕了吧。」我在陈述事实,却像一段苍白无力的解释,可能是因为我选择性忽略另外两句问句。 「平常问题很多,结果考试的时候都考得比别人高。」陆巧馨也对我的学霸养成之路感到半信半疑。 这就是我们的日常对话,每隔几天就会重复上演。 「嘟—嘟—」 真正有耐心、有能力且愿意教我的人只有梁劭泽。 往上一滑,聊天室佈满了密密麻麻的通话纪录,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喂?」和往常一样,响不到三声就接通,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熟悉的靦腆,尾音熟悉地微微扬起。 「怎么了?」虽然他每次都知道我打电话去的目的,但还是会问这一句。 然后我就能放心地把良心拿去餵狗,开始用各种无脑问题轰炸他,不过今天多亏了赵宇航的这叠纸,问出口的问题水准提高了不少,量也大幅减少,终于不再对于浪费梁劭泽的时间感到惭愧。 「嗯……懂吗?」 「你可以再说一下你的问题出在哪吗?」 「我这样解释你ok吗?」 梁劭泽时不时慢下脚步照顾我的智商,也从不调侃我一个学霸为甚么理解速度那么慢。 「不过,这次作业是你自己写的?」平常回答完问题就会开始保持沉默等我放下电话的梁劭泽,今天破天荒开了话匣子。 「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突然变聪明了?」这是个引导问答。 「不是。」 「不是?」我对他的直男发言感到无语,「是本来就很聪明,还是没有比较聪明?」 「……」他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不为难你了啦……」隔着电话都能看见他脸上浮出的三条线,我光凭空想像就立即失笑,「其实我有〝参考〞赵宇航的作业。」 「你认识他?」他好像很意外。 「你也认识他?」我比他更意外。 「算是吧。」回答诡譎,但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也没再追问,只是觉得既然那位奇男子认识梁劭泽,为甚么不叫他帮忙交作业就好了…… 不过我承认梁劭泽的出席率也不高就是了。 【1-3】缘分的起点—英雄只是怪咖的别名 秋天早晨的校园被一层薄薄的氤氳笼罩,透过惺忪睡眼望去,远方熟悉的篮球场也变得如此模糊,曾经让我为之疯狂的那个身影、那些场景,如今都成了大学生活里诸多回忆中最不值得一提的琐碎片段。 我不再为了偷偷欣赏他打球而每天早起,却怎么也无法正大光明地从球场边经过,只好选择绕道,从错落的白千层之间快步走过,深怕他以为我对他还有丝毫留恋。 「可以帮我签到吗?」 下课鐘打的前几分鐘,手机收到赵宇航的讯息,句尾附上俏皮吐舌头的表情。 「喔。」 彷彿已经彻底习惯这位奇男子的所作所为,我认命地帮他签了名,虽然明显异常的字跡简直像人格分裂,帮他交作业时还被助教白了一眼。 随着下课的汹涌人潮,我再次经过了熟悉的篮球场,拥挤的盛况让我来不及绕道就被推着向前走。 「欸—欸欸——」不远处突然传来此起彼落的惊呼声。 基于好奇心,我移开盯着手机的视线,一抬眼就惊见一颗看起来充饱了气的篮球用彗星撞地球的速度朝我衝来,而四肢极其不协调的我站在首当其衝的位置,却只能傻愣在原地。 「啪—」一个黑影用比彗星还快的速度倏地挡在我身前,同时跃起稳稳接住那颗充满杀机的陨石。 我身后惊魂未定的人群被巨响冲散了,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更准确地说是八卦的眼光。 拯救了地球的英雄缓缓转身,胸膛随着还未平復的呼吸微微起伏,在嘈杂的议论声中,我却清楚听见他微微喘息的声音,英雄不发一语看着我,双眼皮上的汗滴顺着长长睫毛滑过半掩的眼眸。 是他。没戴眼镜的赵宇航。 奇男子俯身捡起我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手机,站直身子时完美为我挡住了中午刺眼的阳光。 「下课了?」一开口就是一句废话,英雄的人设瞬间崩解。 「对啊。」不然呢?我抽走他手中的手机,才意识到我的白色皮鞋被踩脏了一角。 「怎么脏了!」我的手指却指向他的打勾篮球鞋。 沉星瑶!不感谢人家帮你挡球就算了,还在计较人家踩脏你的鞋? 奇男子听到我的指责后,用淘气的笑容代替回答,嘴边露出那颗显眼的小虎牙。 「沉星瑶?你怎么在这里?」远方走来一个不速之客打断我们的对话,我下意识想回避。 「你准备去上课吗?」见我不回答,张硕又拋来一个问句。 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气回道:「嗯,我刚下课。」顺手指了指系馆。 一个问我下课了吗,一个问我要去上课吗,你们男人是都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吗? 没等张硕拋出下一个问句,我拉起赵宇航汗湿的手,头也不回的拋下一句:「我下午还有课,先去吃饭囉—」 赵宇航倒是很识相地任我摆布,只是在经过篮球架时,放慢脚步捞起地上的背包,我急促拉着他的衣角,生怕再拖几秒,某人又会凑过来搭话。 说甚么维持朋友关係都是骗人的,即使我没有很难过,也做不到当作甚么也没发生。 拖着赵宇航走了好一段路后,双脚终于在踩上草坪的瞬间开始慢慢停下,最后,我在有树叶遮荫的长椅坐下。 「欸,橡皮擦拿来。」我伸手。 「要干嘛?」 「擦鞋子呀。」我用鼻尖指了指脚上那一快污渍。 他俯身翻着背包,嘴里嘟噥:「用橡皮擦擦不掉吧……」语毕,他从夹层掏出一个千疮百孔的橡皮擦递给我,眼神充满怀疑。 原来学霸连铅笔盒都不用带,文具居然还是从夹层里翻出来的吗…… 「擦得掉,我一直都是用橡皮擦擦白鞋。」虽然我自己也没底气,但气势绝对不能输。 嘴上说得好像很有信心,但看着鞋头上逐渐晕开的污渍,握着橡皮擦的手也逐渐慢了下来。 就像这几天暗自在心中预演了几百次再次遇见他的场景,原本可以很有信心地说我一定能扯出一抹毫无虾疵的笑容,但实际上连生硬地寒暄都办不到。 以为自己已经麻痺,感觉不到的疼痛,其实早已不声不响蔓延到身体各处。 「你既然每天都有来学校,为甚么还要翘课啊?还故意使唤我帮你交作业!」为了让自己逃离窘境,我不着边际开了个让赵宇航也颇尷尬的话题。 他毫不理会,抽走我手中的橡皮擦,拿出一罐绿油精,我看着那瓶宛如毒药的绿色液体,挣扎着收回了脚。 「相信我,这个绝对比橡皮擦好用。」本来应该是安抚的语气,听在我耳里却像是:「乖,把这瓶毒药喝了。」 赵宇航在我身边蹲下,伸手逮住我的脚踝,他的脸颊被正午阳光照得红通通,帮我擦鞋的动作因为没戴眼镜而显得略微笨拙,我在欣赏他侧顏之馀,不忘在心里偷偷嘲笑他,原来天才也是有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时候。 看着皮鞋逐渐恢復成本来的洁白模样,赵宇航在我眼中的形象居然也逐渐好转,不知何时单膝跪下的他,握着我鞋子的模样竟像极了为灰姑娘穿上玻璃鞋的王子。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方法的啊?」 「我自己发明的。」 「嗤—」我被他的得意忘形逗笑,才突然想到甚么似的,「但你们篮球校队应该很少穿皮鞋吧。」 「原来你不仅知道我没修微积分,还看过我打篮球?」赵宇航不经意挑眉。 「谁……谁说我看过你打篮球了!」虽然我确实不小心看过。 「可惜我不是正式队员,只是偶尔大型比赛时会被找去当佣兵。」他有意无意看了我一眼,「张硕也跟我一样。」 靠,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你为甚么每次都翘课打球?」 「我……」他露出天真的笑容,「只是单纯觉得上课很无趣而已。」 天才的所作所为简直刷新我的三观。 「以后不要边走路边滑手机。」他起身,丢下这句话后便离去。 后来,因为班级人数太多的关係,我们的教室从本来的系馆改到阶梯教室。 那天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我再也没经过篮球场,也没再见过赵宇航。其他必修课又都是合班上课,我也没有特别注意他有没有出席,只知道后来每周二早上第二节,我的座位桌上都会出现当週所有科目的作业。 不得不说,赵宇航解题过程的详细程度简直完胜课本详解,不像梁劭泽,简单画几笔就冒出答案,虽然如此,但我还是会做出拿着赵宇航的作业去请教梁劭泽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有些习惯一旦养成了,可能一时半会无法改变。 【1-4】缘分的起点—王子与天使 对于刚摆脱新鲜人这个标籤的大二学生来说,真正体会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的时刻,就是看到一批新的屁孩入学时。 系上的潜规则是,不论你到底欢不欢迎学弟妹,都必须参加一年一度的迎新联欢晚会,换句话说,就是强迫每个人当一个月的免费劳工,除非你想当边缘人,或是你已经是边缘人了。 作为美宣组长,总召发配了五个工具人名额给我,我掐指一算,除了自己,再加个可有可无的杨修闵、隔壁班的陆巧馨、美术大神梁劭泽,还少一个人,为了凑人数,我只好硬着头皮把赵宇航这个失踪人口填上去。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奇亚籽吧。」陆巧馨指着名单上的最后一格。 「对,奇男子,你之前觉得很帅的那位。」 「甚么之前,我现在还是觉得他长得蛮帅的啊。」 「原来他才是你的真命天子?」我明知故问,其实只是想调侃陆巧馨。 「哪是啦!你明明知道我眼里只有—」 「知道知道,只有苏谨茗。」陆巧馨大一一开学就一见钟情的学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赵宇航充其量只算个遥不可及的理想型吧。」 「理想型?」原来陆巧馨喜欢翘课仔。 「又高又帅,脑袋聪明,又是运动天才,听说还是个富二代,这么完美的男人谁不想要啊!」 「你又是从哪打听来这么多情报的……」 「欸不过—」她看起来想转移话题,「你应该知道吧,杨修闵的画功可是烂得出名的。」 「当然知道啊,我只是用他来凑人数。」我可是杨修闵的资深保母,怎么会不知道。 「梁劭泽的专题还没做完,应该也很忙吧。」 「嗯……」我知道,但我忘了。 「至于我的话,你知道的,我要追爱,更没时间—」陆巧馨一副理所当然。 「我不知道。」虽然现在发威已经为时已晚,但我还是咧着嘴从齿缝洩出一句,「我把所有希望都寄託于你了,敢不来帮忙试试……」 于是乎,陆巧馨还真的给我试试了。 后来的每一天课后,美宣组都只有我和梁劭泽窝在宿舍楼下乖乖做道具,让我再次确定了,他真的是老天觉得我日子过得太苦才特意下派的天使。 秋天的傍晚,太阳一天比一天早下山,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微凉的寒意填满,我们两人之间也是。 周围的空气被梁劭泽毫无温度的表情冷却,我小心瞟着他的柳叶眼,内双眼皮下的长长睫毛缓慢的微颤,瞳仁深处闪着清冷的微光,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他迅速且不着痕跡地抬眼后又继续低头,指着瓦楞板上的色纸,用极其轻柔的声音问道:「这些也用白胶黏吗?」 「嗯?」我收回视线,左右翻找了一会儿后,拎起一卷双面胶给他,「用这个吧!」 「好。」 即使我和梁劭泽已经认识了一年,我们之间的对话也鲜少超过五句,也就是除去每隔几天就打电话去问他问题后,两个人的交集趋近于零。 不知为何,总觉得面对面接触时,梁劭泽完全不像在电话那头流畅阐述解题思路的他,好像说每句话、做每个动作,都有种过于小心翼翼的疏离感,即使近在咫尺,也总让人觉得远在天边。 可也是这个冰冷的人,愿意每天浪费做专题研究的时间帮我做道具。 「你每天帮我做道具,不会没时间做专题吗?」 「不会,我时间很多。」 这是我们这几天的开场白。 如果有一天,我们也能有说有笑地间聊该有多好。 「沉星瑶。」总召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得我手里的剪刀直接偏离正轨。 「下週要彩排,美宣组记得先跟活动组商量一下场佈的事。」 「知道了。」我在行事历上记下后,愣了一下,「等等,活动组长是谁?」 「张硕啊,他没跟你说吗?」 「没有。」 「奇怪,我还以为他跟你说过了。」 他有义务告诉我吗?你凭甚么认为他会跟我说?话说回来,我到现在连每个组的组长是谁都不知道,这难道不是你这个总召的问题吗? 「那你们尽快沟通一下吧。」 「嗯。」 练习了一个多月,现在我终于能内心毫无波澜地面对那两个字,但思来想去,实在不想点开那个尘封已久的聊天室,索性今天就碰碰运气直接当面找他讨论吧。 我收拾好散落一地的道具,叫梁劭泽领着我上楼找人,毕竟我是路痴。 张硕的寝室在九楼,梁劭泽驾轻就熟地带我穿过好几个长廊,路过一间自修室后,最后停在走道尽头一扇掛着黑色三折伞的门前。 我毫不犹豫敲门,彷彿在向谁证明我的勇气,可惜里面的人丝毫不给我面子,我正打算扯开嗓门大喊张硕的名字时,「唰—」一声,门被打开了。 来开门的是赵宇航。 他精壮的臂膀上随意披着一条白色毛巾,瀏海还掛着几滴摇摇欲坠的小水珠,眼神迷离的样子意外得有些诱人,儼然像一幅美男出浴图。 我没有遵从矜持少女的守则移开视线,反倒是他出奇靦腆地对我点头,视线一下子落到我身后的梁劭泽身上。 「欸?梁劭泽?」 赵宇航从半开的门板后鑽出,他浑身散发着三温暖般的热气随着步伐扑鼻而来,侧身掠过我时,后背却有意无意擦过我的手臂,留下的湿热轨跡让我不禁打了个颤。 「既然这么巧遇到了,那就顺便借我你的吹风机吧,张硕的坏了。」赵宇航走向他心爱的梁劭泽。 「在他的浴室洗澡,又借我的吹风机吹头发,你会不会太顺便?」梁劭泽用一个我从未听过的语气调侃他。 「难道你忍心让我因为头发没吹乾而感冒吗?」 我一回头,正好目睹了赵宇航一手搭上梁劭泽的肩膀,而梁劭泽则罕见露出了笑容,还有那双瞇成月牙的眼。 我绝对不会说这画面美的像是耽美漫画…… 美到他俩消失在转角后,我才跳脱幻想。 【1-5】缘分的起点—都是我的错 「叩—叩—」我再次敲了敲已经半开的门板,向角落里那位假装很忙的同学暗示:「不要以为我没看到你在里面。」 不等他回应,我大摇大摆直接往里走,边走边嘟噥:「张硕,总召要我跟你讨论一下晚会流程—」 张硕抬头看见我,立刻起身帮我拉了一张空的椅子过来。 「谢了。」我按着裙角坐下,彆扭地岔开了话题:「你跟赵宇航住一起?」 「他没住宿舍,只是刚好今天体育馆的淋浴间坏了,他来跟我借一下浴室而已。」 「喔,是喔。」 「你……跟他很熟?」 「啊?」 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脑中千头万绪,空气却依旧安静,两人沉默半晌后,张硕主动开始晚会流程的话题:「目前美宣组的进度到哪了?」 「舞台佈景已经完成一半了,下礼拜会去印海报。」 「放在门口的气球拱门跟厂商确定过尺寸了吗?」 「我已经打电话去订了。」 「我们当天的动线是,签到处位在室内,因为系办说不要在走廊聚眾,所以进了门之后右手边……」 「等等,甚么走廊?」我怀疑自己的听力。 「系馆那间演艺厅啊。」 「场地不是跟去年一样是活动中心吗?」我开始发慌。 「甚么?没有人通知你今年换成演艺厅吗?」张硕看起来比我更慌。 「总召没有告诉我啊……」 「原本是在活动中心没错,但后来学校说那天有论坛要举办,需要用到大场地,所以要我们自己另外找。」张硕愣了愣,补了一句:「你们美宣组是不是太晚来跟我们活动组沟通了……」 你们?我们?现在到底是谁的问题?心中涌起的莫名委屈一股脑儿衝上喉头。 「那拱门怎么办?目前看来我订的尺寸太大了,会挡到隔壁教室的门。」 「你打电话跟厂商改一下尺寸吧。」 「可是我钱都已经付……」 张硕插嘴:「重点是,你们做的布景是按照活动中心的舞台大小做的吧?演艺厅的舞台宽度只有活动中心的一半,这样是不是得重做了?」 「重做?」听到关键字时我简直快哭出来了,只能弱弱回道:「现在重做可能来不及了,可以直接改日期吗?反正我们海报还没印,日期也还没公佈。」 「不行,场地租借的申请流程很麻烦。」 那我重做道具就不麻烦吗? 「知道了。」我起身,把整叠纸摔在张硕的桌上,他被我的举动吓到,我却头也不回地笔直往门口走去,在关上门之前补了一句:「我真谢谢你还提醒我佈景要重做。」 我当然知道不可能改日期,我只是生气他一副我活该要担起责任的态度。 也的确是我没有及时找他沟通,但他貌似也没打算主动告诉我场地换了,明明是两个人的错,我却看不出他提到〝重做〞时,脸上有闪过丝毫愧疚,哪怕帮我想点办法也好,但他为甚么能够一派轻松地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走廊的另一头,我踏着沉重的脚步下楼,在楼梯的转角处,我遇见了刚吹完头发的赵宇航。 「沉星瑶,张硕还在房间吧?我要还他毛巾。」他非常不识相。 「嗯。」本想着赶紧打发他,脑中却突然闪现一个念头,「对了,你最近有空吗?可以过来帮我做道具吗?毕竟你也是掛名美宣组组员……」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生气归生气,现在最重要的是搬救兵。 「是掛名没错……」赵宇航露出小虎牙。 「所以你知道?你怎么知道我有把你填进去的?」 「很久之前就知道了,梁劭泽跟我说过。」他垂下眼,语带歉意,「不过我康辅社那边最近也在忙,可能没办法帮你……」 康辅社,传说中女生多到满出来的社团,因此吸引很多从和尚庙出逃的理工男加入,乾脆改名叫联谊社算了。 「康辅社的活动是指圣诞晚会吧?那是12月的事了吧,你可以先帮我解决月底迎新晚会的难题吗?拜託啦?」我居然罕见撒起娇,只差没有抓起他的手臂左右摇摆。 赵宇航面有难色:「我已经先答应人家了……」 「喔,那就算了。」我收起恳求的目光,又一次转身走人。 虽然我本来就不该对他有任何期待,也没资格有任何期待,当时本来就是为了凑人数才填上他的名字,况且他也没〝答应〞我不是吗?凭甚么认为他会自告奋勇来帮忙?这么说来赵宇航的确拒绝得有理有据,但我心中却冒起了无名火,比刚才还要猛烈的火。 所以说,早知道我的能力根本无法胜任组长,当初又何必自不量力淌这滩混水? 回家后,我随手把钥匙丢在玄关的鞋柜上,低头看了一眼手錶,竟然已经九点。 经过老弟的房间时,从半开的门望见里头空无一人,看来又是去甚么动漫展还是电玩展鬼混了吧,而爸则是例行性的不在家,我也早就料到了。 「晚餐呢?」妈两脚拖着拖鞋从房间里走出来,我才想起回家时忘了买她心心念念的臭臭锅。 「我下去买吧。」我用极其疲惫的声音说。 「九点了,人家早就收摊了!」从语气可以听出妈又在更年期障碍了,她没完没了找我碴:「你七早八早就下课,干嘛都要在外面鬼混到三更半夜?你难道不知道我在等你买晚餐吗?」 「冰箱里不是还有食物吗?」 「你是没长眼睛还是住在外太空,我们家冰箱几百年前早就空了!」 我一边故作镇定地点开熊猫外送搜寻臭臭锅,花了短短几秒加入购物车、结帐,一边心平气和说:「自己好手好脚的如果连搭个电梯下楼买晚餐都懒的话,就请你自行通知你那个〝三更半夜〞还在外面鬼混的儿子滚回来买给你吃,不要总奢望我会记得准时回家投食,还有—」我故意扯开一抹僵硬的微笑,「我知道你更年期,但恕我不能理解,因为不巧我今天正逢叛逆期。」 「你……」妈气到指着我的手微微颤抖。 不等她说完,我就头也不回地走进房间,锁上门,头没洗、牙没刷、妆没卸、衣服没换,我就直接鑽进棉被。 为甚么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觉得是我的错。 【1-6】缘分的起点—与生俱来的谎言 回想起从小到大,对于我妈那些不可理喻的谩骂,我从来都不会为自己辩白,因为不想让那些明明是事实的证词沦为替自己狡辩的藉口,因为审判权永远在别人手里,所以我寧可保持沉默。 长大以后,我也多多少少能理解我妈巨大的生活压力。 身为投资分析师,嫁给身为律师的我爸后,辞职回家当家庭主妇,但爸开的那家律师事务所,所有收入扣除开销之后,几乎只能刚好达成收支平衡,家里的开销可以说是都靠妈平时投资股票的收入勉强支撑。 但偏偏在大家眼里,我家是人人称羡的模范家庭。 大家都以为我家住在高级住宅区,一定过着富裕的生活,但事实上我们是用极低的房租向富商叔叔租他的其中一户房子。 大家都以为我弟从顶尖高职的电机科毕业,未来一定是个技职人才,但事实上他毕业一年来不打算读大学,也没有在找工作。 大家都以为是成功的家庭教育造就了我的优秀成绩,但事实上我努力读书是为了拿奖学金,间暇时间也会做些兼职,就是为了不拿家里半毛钱。 正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我好像从小就被谎言包装着,必须时时刻刻担心虚偽的假象被揭穿,而那些假象甚至不是我刻意捏造的,而是由别人的误解建构而成,于是我必须被迫在心中反覆预演,当有一天,有人说我其实不那么漂亮、不那么聪明、不那么讨喜、一切的一切都不那么完美时,我该怎么假装自己没事,我很好。 我误以为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坚强了,但是现在,我发现自己还是那么脆弱。 因为就在今天,全世界好像约好了一样,都站在我对面,指着我的鼻子一一指控我的罪刑。 一瞬间,我好像得罪了全世界。 从那天之后,为了不拖大家后腿,我该死的责任感强迫自己每天留在学校赶工,连带着把幽灵组员杨修闵和陆巧馨也一起拖下水。 这天,我的河东狮吼回盪在声宿舍一楼的广场。 「杨修闵!你在干嘛啦!那块纸板还没乾欸!」 「你用错顏色了啦!我给你的草稿是用橘色欸!」 「吼—你字写太小了啦!」我的右手终究不听使唤,愤然挥向杨修闵的后脑勺。 看见这一幕,陆巧馨失笑:「噗哧—你们两个共事起来真的很好笑欸,很像妈妈在教训儿子。」 「儿子啊,你之后还是继续负责做粗活就好了吧……」我接过陆巧馨的话,拍拍杨修闵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 「我也这么觉得……」看来他也蛮有自知之明的。 今天的气氛用鸡飞狗跳来形容都不为过,因为梁劭泽临时说他的专题研究有一些问题需要处理,所以平常的精细手工活全都由杨修闵接手。现在突然觉得不让杨修闵碰道具是此生最明智的选择。 好不容易收工后,手机传来震动声。 「在吗?」 稀客呀,是梁劭泽的讯息,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我,心中不免涌起一丝雀跃。 因为已经晚上十点多,我们只好约在家附近的公园,我于是原地转身,躡手躡脚溜出家门。 黑暗里,公园的几块磁砖被路灯染成橘黄色,梁劭泽直挺挺坐在光晕边缘,悬掛在滑梯栏杆外的双脚在地上映出两条粗黑直线,隐约之中,我瞥见他的身旁摆着几罐啤酒。 看见我艰难爬上滑梯后,他移了移那几个铝罐,腾出空位让我坐下。 「怎么还买酒了?」我小心试探,碰上他冰冷的表情后下意识敛起了嘴角。 梁绍泽兀自沉默,只有大笨鸟的咕咕声填满空白。 随着铝罐拉环的清脆声音响起,他才缓缓开口:「我专题研究的试体做坏了,刚才教授跟我说,就因为这个错误让他赔掉了科技部的奖励补助,他很生气。」他的睫毛微微颤抖。 「为甚么会做坏?」 「在製作试体的时候算错含水量。」他抬头灌下一大口酒后再次低下头:「教授说我不该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也许他后悔选了我当专题研究生吧……」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端出燉了不知道几世纪的陈年心灵鸡汤。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想必教授一定是对你有很高的期许,才会跟你这么说的呀。」我顿了顿,觉得这碗鸡汤有点过于清淡:「学生既然是学生,就是因为他们有犯错的权利,老师既然是老师,就代表了他们有允许学生犯错的义务,如果每个人生来就甚么都会,那天底下就不需要老师了!」 梁劭泽又沉默了片刻,让我开始觉得有点尷尬。 「你这段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逻辑,但又找不到理由反驳。」他突然失笑。 「对嘛!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啊!」我趁胜追击。 梁劭泽抬头望向天空,而我则看着他略带沧桑的瞳仁,他说:「其实我从小就没什么自信,所以会特别在意别人看我的眼光,因为我的自信都是由别人帮我建立的,久而久之,却又开始惧怕别人对我充满期待的目光,时常想着会不会我并没有他们想像中那么好。」 「其实我也和你一样啊。」 「是吗?」 「看不出来吧?」 梁劭泽摇头。 「那就对了啊!其实有没有符合别人的期待根本不重要,因为你就是你,不需要为了别人而活,你的自信并不是源于你有多优秀,因为每个人做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就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梁劭泽难掩脸上的戏謔微笑,调侃我:「你不去当心灵导师真的可惜了。」 「你笑了!你终于笑了!我说的话很有道理吧—」我趁机用食指戳他的左侧脸颊。 「都是一些歪理好吗。」梁劭泽嘴角的笑容逐渐荡漾开,柳叶状的眼睛瞇成两条缝。 「你干嘛不承认,就跟我说声谢谢就好了啊—」我轻轻推了他一下。 刚刚讲太多废话,突然有点口渴,我理所当然伸手探向摆在梁劭泽身体另一侧的啤酒,他却转身把啤酒挪到离我更远的位置。 「大晚上的,你不要喝酒。」 「我家就在附近而已,你让我喝一口嘛……」 「不行。」他面不改色。 「就一口嘛,拜託嘛?」我抓着他的衣角左右摇晃。 梁劭泽把他手中喝到快见底的啤酒罐递给我,我皱眉瞪他:「干嘛给我你喝过的?」 「开一罐新的你也喝不完。」 「我才不要喝你喝剩下的。」 梁劭泽只好无奈地从他右侧拿起一罐新的啤酒,拉开拉环拿到我面前,我伸手去接时他微微收回手:「只能喝一口,剩下的我喝。」 「好啦。」我抢过那罐啤酒,才浅嚐一口就差点吐出来:「太难喝了吧!」 「嗯?」 「原来啤酒这么难喝!我每次看大家都喝得这么高兴还以为多好喝……」 「你没喝过酒?」 「当然没有,我要是敢一身酒气地踏进家门,我妈一定会打死我。」 我把啤酒还给梁劭泽,他接过去一饮而尽。 【1-7】缘分的起点—突如其来的好人卡 我突然有感而发:「从小到大,我妈都总想把我调教成一个乖小孩,但我始终觉得,人生的悲剧从当一个乖小孩开始,所以我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哪样?」 「你知道的吧,我高中时其实是读三类组。」我毫不避讳翻开自己的黑歷史。 「很正常吧,高中都很多假三类。」 「我不是啊,我后来申请大学时不读医科是为了气我妈。」 我停顿一下,左右晃动被酒精冲昏的脑袋,梁劭泽用一个洗耳恭听的表情看着我。 「在填志愿时,我只是稍微犹豫了而已,我妈就用命令的口吻说:『你表哥那个继母只是说了句读设计系没前途,他就乖乖把志愿改成建筑系了,凭甚么你是我从小把屎把尿养大的,到最后连自己亲生母亲说的话都不听?你六个志愿都给我填医学系!』很扯吧?」 「……」他没有说话。 「更扯的是,我听完以后,气到马上把六个志愿都改成理工科系,否则我本来一定会填医学系的,毕竟三类组是我的兴趣。」时隔多年,现在讲出口才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我很幼稚吧,为了气她,我放弃了我的兴趣,还选了一个不擅长也不喜欢的科系。」 「这样做值得吗?」梁劭泽问到了重点。 「刚开始会有点排斥有点痛苦吧,但与其后悔还不如找一些说服自己留在这个系的理由,幸好后来也找到了,我也开始慢慢对这个系產生依恋。」 「嗯?」 「就一些朋友吧,让我慢慢喜欢上这个系,像陆巧馨啊、叶湘香啊,虽然她后来转走了啦,还有……」突然又有一股强烈的晕眩感袭来,我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还有?」 差点脱口而出「张硕」时,失而復得的理智把这两个字嚥了回去:「还有……」 梁劭泽挑眉,静候我结结巴巴说不出口的回答。 「还有你。」一瞬间的醉意让我再次理智断线,我发誓这一瞬间真的很想伸手掐死自己,这到底是甚么鬼回答啊! 「我?」梁劭泽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这一年来,我真的很感谢你默默地帮助我、照顾我、包容我,也一直把你当作我最重要的人之一,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等等,为甚么感觉像在发好人卡?天旋地转的感觉逐渐强烈,五官彷彿通通离家出走,嘴巴更是完全不听使唤:「所以,我希望今后你有任何开心或不开心的事,也能像今天这样找我诉说,让我有机会能更靠近你。」 沉星瑶,你到底是花痴还是白痴!到底在胡言乱语甚么呀! 完了,梁劭泽正一本正经看着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正确解读我的语意。 待我忐忑嚥下好几口唾液,上排牙齿反覆啃咬下唇,四隻手指指甲不安地掐进掌心后,他才微微勾起嘴角,应了声好。 「太好了!那再见!」我没头没脑地匆匆结束话题,飞也似地跑下溜滑梯,好几步都差点跌倒。 「沉星瑶—」听到自己的名字,我马上回头。 「谢谢。」 男孩露出靦腆的笑容,我也情不自禁对他笑。 回家时,本来打算顺道去趟便利商店买消夜,以作为深夜出门的藉口,但以我这个酒量,显然能安全到家就得偷笑了。 幸亏靠着肌肉记忆,我还是顺利回到家了,并且没有吵醒任何人。 终于,迎新晚会还是顺利举办了。至少目前看着门口签到处的拥挤人潮可以推论,我们筹备得应该算成功。 演艺厅里的聚光灯有节奏地变换着顏色,老旧的音响用震耳欲聋的音量灌食着一首首抖音热歌,大一新生们踏着轻快的步伐,一个个排队入场。 从他们脸上,我看见了那份对未来充满期待却又小心翼翼的心情,而这种难能可贵的情怀我们都曾拥有过,可惜如今已经被时间消磨得连灰都不剩了。 「大家尽量往里面走喔,走廊空出来留给其他人通行。」 张硕不愧是系主任养的走狗,假日的系馆连个鬼影都没有,到底哪来的其他人。 「学妹。」听到这两个字,不知为何我反射性抬头,还来不及换上职业笑容,就看见苏谨茗学长居高临下俯视我时。 「学长,你来认直属了吗?」我笑吟吟问。 他默默点头。 「大一直属是学弟吗?还是学妹?」我根本还来不及看新生名单,连自己直属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男的。」 「喔……我猜也是啦。」 「还没来。」 「嗯?」我想了几秒,猜到他应该是在说大一学弟还没来,「毕竟活动还没开始嘛,学长你太早来了啦,哈哈哈—」我自以为幽默地打趣,但是不论多么充满热情的话语,只要一碰到学长的冷脸,都会瞬间结冰。 「呃,学长,那你觉得我们这次办的晚会算是成功吗?」 「还行。」他点点头,感觉这两个字是他此生给过最高的评价。 「那我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了啊—」我开心地高举双手,眼角馀光却看见学长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 「学长,那边有茶点,你可以先吃一点,我先去忙场佈囉?」说完,我便直直奔向舞台。 我的天啊,学长简直是大boss,比梁劭泽还难攻克…… 场佈完之后,总召假装好心地过来关心我:「沉星瑶,你们应该都忙完了吧?」 我还没开口,他就接着说:「那等等机动组如果缺人手的话,就请你们帮忙一下囉!」 这一刻才发现,原来所谓的美宣组,不过就是会画画的工具人而已,突然很后悔自己为甚么不选择当个边缘人就好了。 说是大二主办的活动,但参与筹备的都是a班和b班的人,c班的现在都已经悠间地混入现场跟学弟妹打成一片了…… 这时,换张硕朝我走来,我立刻蹲下身假装整理脚边的布幕。 「沉星瑶—」没用的,他的黑色牛津鞋已经闯入我的视野。 「嗯?」没抬头,我继续装忙。 「自助吧的红茶好像不太够,你可以帮忙去学生餐厅二楼搬一下吗?」 我假装没听到,用沉默表示抗议,不料他居然使出杀手鐧:「你一个人搬得动吗?要不我陪你—」 「不用!」我立刻丢下布幕起身。 「那辛苦你了,谢啦!」张硕终于愿意离开。 等等,但我也没说我要去搬啊…… 【1-8】缘分的起点—所以我来了啊 认真想了一下有谁能帮我,陆巧馨那个见色忘友的臭女人跑去找苏谨茗学长了,而杨修闵压根就没来,迫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又选择麻烦梁劭泽。 绕了整个演艺厅两圈后,我才在人满为患的音控室找到他,只见梁劭泽站在控制箱前,面色凝重地抿着唇,我还没开口,总召就从我身后狭小的门缝中挤进来。 「你要找梁劭泽吗?他现在在紧急抢救布幕升降键,抽不开身。」 「喔,我只是好奇这里怎么那么多人而已。」 是我有被害妄想症还是总召从头到尾都在跟张硕合伙找我碴,但是基于该死的责任感,我还是摸摸鼻子自认倒楣地隻身前往学生餐厅。 咬着牙勉强把八公斤重的塑胶桶抬到楼梯口后,当我正要往下踩第一阶楼梯时,桶子貌似不小心撞到楼梯扶手,下一秒,它就毫不客气地往我的腰际猛力一撞,突如其来的痛感让我反射性松手,我就眼睁睁看着滴着红褐色液体的饮料桶砸向我的脚。 「小心!」 一闪神,一隻精壮有力的手快速环过我的腰,把我往后拉进怀抱,还来不及看清男孩的脸,他的另一隻手就俐落接住了饮料桶。 抬头时,我的瀏海被他唇间呼出的微温气息肆意拨弄着,他眉头一皱,毫不留情地说:「白痴,哪有人穿着高跟鞋抬东西的!」 粉红色泡泡瞬间破灭,我愤然拍掉讨厌鬼放在我腰间的手,压了压凌乱的裙角。 「你以为我想吗?」 为了掩饰内心的紊乱,我噘着嘴转身下楼。 才刚踏出一步,就突然想起桶子还在赵宇航手里,我礼貌性伸手想帮他分担一些重量,他却直视前方,正眼都没有看我一下,只是默默把桶子换到另一隻手,感觉像是刻意不让我碰。 「怎么一个人来搬?」你还有脸问? 「呿—如果不是你们都落跑了,我当然不用自己一个人来搬。」 「所以我来了啊。」赵宇航嘴角微微扬起,酒窝若隐若现。 回演艺厅的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微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冷空气混合着淡淡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抬头望着司令台旁的整排枫香,几片早熟的树叶已经染上一层金黄的色泽,斑斕点缀在一丛丛绿叶中。 我紧紧跟在赵宇航的身后,踩着他在路灯下被无限延长的黑影,突然,宿舍门口涌出一群群准备外出觅食的学生,我不自觉地碎步向前,悄悄抓住赵宇航的衬衫衣角,生怕被人群冲散。 待我们抵达演艺厅时,主持人早已在台上口沫横飞念着开场词。赵宇航放下饮料桶后,从口袋掏出两张面纸递向我。 「擦一擦吧。」 「嗯?」 他指了指我小腿前侧一片光亮的皮肤,感觉是沾到了洒出来的红茶。 「谢谢。」我斜倚着墙壁,抬头看着他的侧脸 这时,舞台洒下一道道淡黄色光束,他的五官轮廓随着光影交错忽明忽暗,眼眸却始终散发着柔和且温暖的光,长长睫毛一眨一眨像一闪一闪的星星,流淌在小麦色脸颊上的细细光影,像划过天际的流星,乍看之下,感觉他整个人都在发光,就像我初见他时那样。 不对不对!明明前几天才在心中立下好几次毒誓,我要一个礼拜不理他的!现在这是提早投降了吗? 我赶紧收回视线,把自己从花痴的粉红色泡泡海中拽出,一个转身,看见梁劭泽正朝我走来,我立刻拿了一个空的纸盘,用塑胶叉子叉了两块杯子蛋糕和寿司。 「布幕的问题解决了?」我笑容可掬,把整盘食物送到他面前。 「算是吧。」他面无表情接过盘子,目光却扫向角落的赵宇航。 不等他开口,赵宇航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向我们俩,高举右手喊道:「欸?你来了?」 他本来就会来好吗,你来了才比较奇怪吧? 「康辅社今天没事?」梁劭泽反问。 「嗯,都忙完了。」赵宇航有意无意扫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回避他的视线。 「那个好吃吗?」他突然兴致勃勃地用鼻子指向梁劭泽叉子上的寿司。 「还行吧。」 「给我吃一口看看。」 完了,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有点腐味…… 「你自己没手吗?自己拿。」梁劭泽失笑,眼睛瞇成两条细缝。 下一秒,赵宇航居然毫不客气地把魔爪伸向梁劭泽正要送入口中的半块寿司,我在一旁嚥了一口唾液,祈祷不要出现我在耽美剧里看到的那些剧情,否则下一秒,眼前这两个男人可能要开始为了半块寿司互咬了…… 幸好梁劭泽见状俐落地侧身躲开赵宇航:「白痴喔,你自己去夹一块,干嘛吃我吃过的。」 「我手是脏的呀……」 等等,所以你刚刚的意图是要梁劭泽餵你吗! 实在无法想像接下来的剧情走向,情急之下,我顺手就从铜盘里夹起一块完整的寿司送到赵宇航面前。 与其说是顺手不如说是徒手,没错,我完全忘了有叉子这回事。 赵宇航诧异地敛起刚才嘻笑的表情,定睛看了一眼我手中的食物,我用眼神示意他「别怀疑,快点张嘴!」 他楞了一下,勾起一边的嘴角,露出的虎牙竟不偏不倚瞄准嘴边的……我的手指? 「啊!你干嘛!」我吃痛收回手,怒目瞪他。 「不小心的。」他仰头把整块寿司吞入口中,眼神充满戏謔。 「那个好吃吗?」赵宇航还没嚥下嘴里的寿司就迫不及待物色下一个猎物。 梁劭泽试探性叉起不远处铜盘上的其中一颗泡芙,慢条斯理地咀嚼。 「还行。」 「还行就是不错的意思。」赵宇航在一旁翻译。 我半信半疑,用两根手指捏起一颗身型饱满,带着草莓香气的泡芙,犹豫一会儿后将它送入口中。 「真的蛮好吃的欸!」我眼睛一亮。 「阿—」赵宇航朝我张大嘴,示意我餵他。 梁劭泽斜倚着柱子,用老父亲般的慈祥笑容看着我们俩,我只好也捏起一颗泡芙送进赵宇航嘴里。 「沉星瑶—」突然,感觉背后吹来一股寒风。 一转过身,我看见张硕远远站在演艺厅门口,用叫唤小狗的手势示意我过去。 【1-9】缘分的起点—自作多情的误会 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一股劲涌上来,我不甘愿地走到他面前,问:「有甚么事吗?」 「刚刚跟你说的红茶搬过来了吗?」 「嗯。」你自己没长眼睛吗? 「一个人搬的?」 「嗯。」是一个人没错,但那个人是赵宇航,而不是我。 见他没再说话,我转身就想落跑,没想到张硕却用力扣住我的右手手腕,高跟鞋的鞋跟在斜坡上滑了一下,我差一点就重心不稳摔倒。 张硕却貌似当作没看见我脸上的不悦,自顾自地说:「还有你们几个不要一直偷吃自助吧的茶点,等等学弟妹都没得吃了。」 「你放心好了,茶点多到够他们吃好几餐。」 「那……那你们也不要在大庭广眾下……在那边餵来餵去,观感很不好。」 「所以……」我用冷冽的目光直视他,「你在意的,到底是我们吃掉太多,还是我们餵来餵去?」 用不着他开口,我自己回答:「不管是哪一个,都不关你的事,别忘了我们只是朋友。」 语落,来不及也不想看清他的表情,我奋力转动手腕,终于摆脱张硕的束缚,头也不回地逕自走向晚会的汹涌人群。 晚会来到了歌唱表演时间。舞台灯光渐渐暗了下来,在黑暗中,我用触觉小心循着墙壁纹路向前走,隐约之中,摸索到了演艺厅的最后方有一排椅子,梁劭泽正独自一人静坐着。 我伸手拉开最外侧的椅子,却被从我身后窜出的赵宇航篡位成功,虽然知道他应该看不清我的表情,但我还是礼貌性送他一记白眼,也许是意识到我停顿的动作,赵宇航拉开他和梁劭泽之间的椅子,拍了拍椅面。 「坐吧。」他说。 随着晚会进入尾声,音响传出的歌声越来越凄美,我其实非常想揪住总召的衣领,质问他为甚么要安排这种冷却气氛的节目,但实则是害怕眼底的一丝丝酸涩会失控涌出。 在连续两首失恋情歌的烘托下,现场气氛果不其然瞬间降到冰点。 眼角馀光瞄到右边的赵宇航,一颗颗含泪的音符听在他耳里彷彿变成了摇篮曲,他左手扶着下巴,身体微微摇晃,看起来已经沉沉睡去,那张俊秀的侧脸让我不禁感叹,果然人生赢家总是体会不到我们这些凡人的烦恼。 「你内疚你难过,别告诉我,免得我又搞错,当作承诺,谅解背后的颤抖,谁关心过……」台上的不明人士用饱含情感的嗓音温柔唱着。 「这首歌叫甚么呀?」为了掩饰眼里的波动,我刻意别过头,没有直视梁劭泽。 「分手不要做朋友。」他用几近气音的音量说,差一点就被音响涌出的声浪所淹没。 说好不哭的…… 虽然失恋过很多次了,但唯一值得拿来说嘴的是,我从来不会为了男人掉一滴泪,以前不会,未来也不会。 这是我残渣般的意志里,仅存的那一点自尊。 我悄悄抬起头让空调吹乾我眼底的水气,用微微颤抖的鼻音回他:「喔。」 台上的歌唱冠军唱到副歌时,我才发现梁劭泽也在我身边低声哼着。 该怎么走就怎么走,不必那么努力演洒脱轻松, 就算寂寞分手也不要做朋友,就算宇宙早就安排好这结果…… 比起低声哼着,更像是低声说着,告诉我,不要逞强。 「你喜欢听慢歌?」我再次故作轻松问道。 「很意外吗?」梁劭泽小心翼翼看着我,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 「也没有。」 「不是说很想了解我?」 「甚么?」我突然困惑。 下一秒,我回想起那天醉酒后的胡言乱语,突然隐隐感觉到耳根倏地发烫。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签到处吗?」突然,一个脸上写着大一新生的学妹站在我们面前,眨巴眨巴眼睛用无辜的表情问道。 「是。」 「晚会都快结束了才来报到,你是衝着抽奖来的吧。」我一语道破这个大家心里都有数的捡便宜心态。 「呃……嗯……」学妹的水汪汪大眼简直快滴出水珠。 「没关係吧,还是让她签一下吧。」梁劭泽伸手指向我右边,暗示我帮他拿一下远方的原子笔。 我正要起身时,才发现赵宇航撑着下巴的左手,正紧紧贴着我的右手上臂,他的脉搏穿透单薄的衣袖,扰乱我的心跳频率,耳边鬓角被他的微温呼吸吹拂着,耳根瞬间烫到快烧起来。 「我……我脚麻了,站不起来。」 「喔。」 梁劭泽运用自己手长脚长的优势,果断站起身,右手从我面前掠过并伸向原子笔,上半身几乎贴住桌面,黑色帽t的下缘不断摩擦我放在桌上的手,他逐渐放大的脸在距离我不到五公分时停了一下,在我的嘴唇快要碰到他的额角时,才又迅速坐回位子上,留下一道身体馀温划出的轨跡。 「签这。」他面无表情地拔开笔盖,指着签到表上的格子说。 学妹的表情霎时从装可怜变成了看八卦。 察觉到我馀悸犹存的眼神,梁劭泽不解地问了句:「怎么了?」 「没……没有。」 大哥,你知不知道刚才的动作有多引人遐想! 不对不对!沉星瑶,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上一秒还沉浸在失恋的悲痛里,下一秒居然马上就变成一个左拥右抱的渣女! 对啊,我究竟怎么回事呢…… 【2-1】是悸动,还是衝动—给你我的幸运 陆巧馨正津津有味滑着群组相簿,搜索自己和学长的宝贵合照。 「别滑了啦,那天人那么多,要找到你们俩人的单独合照简直比登天还难,除非你有提前贿赂摄影师。」 「那你有贿赂摄影师吗?」陆巧馨无厘头地反问我。 「蛤?」 「别装傻喔,你跟张硕这算甚么?馀情未了?藕断丝连?」她像一个捉姦成功的元配,拿着铁证逼问出轨的老公。 我抢过陆巧馨的手机,看见照片中的张硕用浮着青筋的手圈着我的手腕,而我含情脉脉地仰头面向他。 「我看我是得罪摄影师吧。」我莫名恼怒。 「干嘛这个反应呀?」 「明明我旁边有站其他人,就偏偏没拍到,好死不死拍到我跟张硕……」我小声呢喃。 「你说甚么?」 「没什么,专心吃饭啦。」 「梁劭泽?还是赵宇航?」陆巧馨胡乱吸了一口麵后,语气曖昧地朝我靠近,原来她是假装没听见。 见我不说话,陆巧馨选择另开话题:「对了,我现在向你宣布,我决定开始高调追学长了!」 「嗯?」我的眼神充满怀疑,「有策略了?」 她顿时洩了气:「当然没有。」 「所以我的言下之意,当然是希望你充当一下助攻啊—」她嗲声向我撒娇。 「不可能。」我果断拒绝,「而且我可是失恋女王,你居然要找我助攻?」 「很多在场外指导球员的教练也没有亲自下场打嘛……」 「那你去找会亲自下场打的教练吧。」 「那我只好去找叶湘香囉……」 「嗤—」我失笑,「我才不信你真的会去找一个外系的间杂人等来帮你追自己系上的学长。」 但其实我们俩都知道,不找叶湘香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不同系。 「所以你就帮帮我嘛,帮闺密追自己的直属有甚么难的?」陆巧馨继续死缠烂打,一番无稽之谈居然挑不出任何语病。 「很难。」我草草收拾餐具准备落跑,「我先走了。」 出了学生餐厅后,我没有往教室走,而是在转角处弯进了女厕。 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我拿出口红在嘴唇某几个顏色斑驳处点几下,定睛一看,镜中的自己有着比男孩还要浓密的眉毛,不需要任何眉笔加以修饰,澄澈的大眼一眨,弯弯上翘的睫毛让深如刀割的双眼皮变得若隐若现,樱桃小嘴一抿,唇上的血红光泽彷彿泛着水珠。 可其实我心知肚明自己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身材可言,深深叹了一口气,或许这就是我和叶湘香的差别吧。 叶湘香简直称得上是情场得意的老江湖,脸蛋精緻迷人,身材高挑而且穠纤合度,谈吐温柔大方,说话轻声细语,说她是仙女下凡都不为过,任何男的碰上她都招架不住。 所以我知道,陆巧馨再怎么穷途末路都不会找叶湘香当助攻,这是身为女人都该有的防备心。 傍晚过后,我慵懒地走在图书馆的鏤空螺旋楼梯,双脚无意识地一阶一阶往上踏,不知不觉就到了顶楼的电子计算中心。放眼望去,偌大的空间果然门可罗雀,我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开桌面上的建模软体,准备开啟漫长的绘图之旅。 暑假时,凭藉着不算深厚的专业知识,我顺利进入澜鼎工程成为实习生,和其他大公司不同的是,我不必亲自到公司上班,也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就薪水都是论件计酬,如此梦幻的工作让我到现在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软体正在更新,请勿关闭电脑」 滑鼠维持在漏斗状态数秒后,电脑萤幕跳出一个视窗。 我仍不死心地按下一整排电脑的开机键,在确定今天根本是个不宜工作的日子后,才终于认命收拾书包走人。经过柜台时,原本想跟工读生确认软体的更新时间,但柜台后的椅子空无一人。 看了眼手錶发现时间还早,决定绕到学校侧门的文具店逛逛。 说是去文具店,却被隔壁夹娃娃店吸引住了目光,驻足在一个机台前许久后,玻璃突然映出了一个男孩的脸。 「你喜欢绒毛玩具?」 我一转头,目光刚好对上赵宇航的瞳仁最深处,他刻意压低身子和我平视,推了推微微下滑的眼镜,我向后逃离那张因为距离太近而失焦的脸,后脑勺却撞上机台的玻璃。 「呵呵—」他的笑容充满恶意。 「你……你跟踪我吗!」不知谁给我的自信让我问出这句话。 没想到他直接大方回我对啊,感觉像是做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见我词穷,赵宇航的双眼移向机台:「你会夹娃娃?」 「当然……」我强装镇定地掏出几枚硬币投入,胡乱操作一波后按下按钮,看着颤颤巍巍的夹子逐渐偏离目标物后,才心灰意冷补了两个字:「不会。」 「你想要夹这隻?它长得很丑欸。」他笑着指向被夹子掠过的粉红色猪娃娃。 「对啦,我就是喜欢丑的!」我恼羞成怒,懒得解释其实我喜欢的是旁边那隻系着红色蝴蝶结的泰迪熊。 「那你就不能喜欢我了欸,我长这么帅。」赵宇航挑眉,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等待我的回答。 「怎么会有人那么自恋啊,居然有脸说自己帅!」我没好气地别过头,实则是怕羞窘的表情被他看到,仔细想想,我又慢半拍回道:「而……而且谁要喜欢你啦!」 「喔?不然你想喜欢谁?」 「我……」我居然结巴。 他扬起一边的嘴角,视线回到眼前的大爪子。 「你怎么先按按钮才甩爪?笨蛋都知道这样是绝对夹不到的吧。」那张臭嘴毫不留情地把我的台阶拆得一点都不剩! 「我就说了我不会夹咩!」我恼怒地拎起背包,准备走人,手腕却被赵宇航轻轻拉住,透过玻璃门反射,我发现他正专注盯着机台里的娃娃,两隻修长的手指小心谨慎操控着拉桿,嘴角时不时抿起,敛起笑容的侧脸从原本的阳光男孩变成了沉着的……男人? 我斜眼瞄了一下夹子正下方的娃娃,惊觉不太对劲,立刻慌张地扑到他面前握住摇桿:「我要的是这隻泰迪熊啦!」 左右调了几下,确认夹子在正确的位置后,我才慢半拍地收回覆在他手背上的手。 「不是猪?」赵宇航挑眉,抑不住的嘴角倒比较像在问我:「你不是猪?」 「你……你不甩爪怎么可能夹得到啦!」我忽略他的问话。 「我也没说是要夹给你的啊。」他一脸挑衅。 没想到夹子却不偏不倚落向泰迪熊,「砰—」一声,毛茸茸的战利品就这么掉入洞口,我简直被自己刚刚说的话狠狠打脸! 「为甚么我的运气都没有你这么好啊,我花了—」 「给你。」赵宇航插嘴,把手中的棕色绒毛动物递向我。 「嗯?给我?」 「你不是喜欢吗?」 「可你刚才不是说,那不是要夹给我的吗?」 「我想把我的幸运送给你。」见我没有伸手,他直接把娃娃塞进我怀里。 仔细端详泰迪熊毛茸茸的胖脸,它的手还有一丝丝赵宇航的馀温,抑或那是我打从心底涌出的涓涓暖流。 「很可惜,我妈不让我收藏绒毛玩具,所以先寄放在你那里吧!」我把娃娃还给他,眼里却藏着不捨,「连同幸运一起。」 「好吧。」他只好接手,在拉开背包拉鍊时,却停下了动作。 「喏,这是号码牌,记得留着。」赵宇航扯下娃娃背后的吊牌递给我。 「谢谢你。」我回他一个真心诚意的笑容。 真心的。 【2-2】是悸动,还是衝动—红娘不是谁都能胜任的 回家后,我拉出衣柜底层的收纳箱。 因为怕被妈偷看,所以我刻意加装密码锁,否则她会把整个箱子翻个底朝天倒出所有东西。 「我是你妈,有甚么东西不能让我看的!」她总是这么说。 但不知何时开始,我已经越来越少打开箱子了,甚至连密码都快要忘却。 随意瀏览了一眼散落在箱子里的杂物,大都是关于张硕的一些合照、送我的生日礼物、一起去过的博物馆门票,还有他用完的立可带、喝完饮料的宝特瓶……等等,其中有一大半都是该被归类为垃圾的东西,当时的我却视如珍宝。 环顾房间一周,找不到这些东西合适的去处,我随手抽了个塑胶袋,把东西全部扫进袋子,塞进床底下。最后,掏出口袋里的玩偶吊牌,让它安安静静躺在偌大的箱子里。 该让回忆去到它该去的位置了,不论是陈旧的,或是崭新的。 隔天才想起忘了买文具,趁着下午空堂我紧急揪着陆巧馨陪我去文具店。 「买个文具而已,有必要这么紧急吗?我早上才刚考完期中考耶……」陆巧馨伸直双手,打了个大哈欠,看起来确实筋疲力尽。 「当然不是单纯买文具,我是要准备晚上送给……」我刻意停顿,「苏谨茗学长的感谢卡。」 果然,一听到关键字,她的眼睛瞬间变得雪亮。 「早说嘛!」她大力拍向我的肩膀。 「你要用哪种?现成卡片?立体的?平面的?大张一点吧?还是你乾脆自己做好……」 「等等,是我要送的,你没必要那么积极吧。」我调侃。 「哎呀,虽然只是感谢卡但也要充分表达你作为学妹的爱才行啊!」 「既然是感谢卡,不是情书,我好像没有必要自己手做吧……」看着陆巧馨不断往我的篮子里丢进各种纸材料,我最后无用地挣扎一句:「不然你也自己做一张当作告白卡片送他好了……」 她只斩钉截铁回我四个字:「时候未到。」 「所以你晚会那天跟学长有甚么进展?」结帐时,我还是忍不住打听一下。 「没有。」 「没有?」我那天为了搞定那三个男人都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结果你告诉我你一个都没搞定? 「没有进展那你是要我怎么助攻啦!根本无从下手!」 「就是没有进展才会找你助攻嘛?」陆巧馨又使出撒娇的伎俩,把头靠向我的肩膀。 「我真的是上辈子欠你的……」我默默抽出被她搂住的手臂。 傍晚,我们准时出现在一家日式涮涮锅门口,今天是半年一度的直属聚餐日,为了当一个称职的红娘,我特地安排了和陆巧馨一起合办。 两个学弟不太自在地躲在柱子后尷尬寒喧,其他学长也聚在一起聊天,我和陆巧馨则坐在店门口的长椅上,双脚不安份地踩着门前灯笼映在地上的恍惚黑影,她时不时拿出手机查看时间,如坐针毡地望向马路另一头。 「你昨天有提醒他吗?他不会忘了吧?还是他迷路了?」陆巧馨的眼神充满焦虑。 「安啦,他应该快到了。」 我瞥见远方隐约出现一个修长的黑影,热情地朝他挥手。 「来了。」我低声告诉她。 「来了?」 陆巧馨循着我的视线方向望去,接着就是一串低声尖叫,她瞬间变成见到偶像的狂热女粉丝,激动到我的左半身几乎要被她拍打到失去知觉。 「哈囉,学长。」我换上社交女王的职业笑容。 学长只向我点了点头,因为超过20公分的身高差,我其实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相信我,点头打招呼对他来说已经是对熟人的优待了。 「学长。」陆巧馨则切换成词穷模式,慢了好几拍才小声打招呼。 学长只给他一个浅浅微笑就走进店里了。 入座后,作为全场唯二的女生,坐镇最中央的我们被其他学长学弟重点照顾,这可能是工学院男性们的礼貌性动作。 陆巧馨坐在我旁边,无意识地疯狂偷瞄坐在对面的苏谨茗,我除了忙着参与其他人的对话外,脑中也不断思索着要用甚么方法帮这两位省话魔人开话题。 「学长,你现在是住宿舍吗?」我假装一点也不尷尬地硬挤出这一句。 苏谨茗点点头,目光却没有移开我面前的汤锅。 「我跟陆巧馨最近也在考虑要不要住宿舍,你可以稍微分析一下住宿舍有甚么优缺点吗?」才怪,我根本一点也不想住宿舍。 我戳了戳陆巧馨的大腿,示意她给我好好接住老娘千辛万苦找的话题。 不料学长没有任何反应,我甚至怀疑是不是火锅沸腾的水声太大,他根本没听到我说话。正当我开始策划第二步该怎么走时,对面传来低沉的喉音。 「嗯……」 我和陆巧馨同时抬头,看见学长终于缓缓开了金口,我们不约而同屏住呼吸拉长耳朵。 「我想一下再告诉你。」 一瞬间,我彷彿听见脸上浮出三条黑线的特效音。 也许是〝分析〞这两个字,让话题不小心从日常间聊变成了学术研讨,后悔莫及的我就这样遭遇了红娘此生第一场滑铁卢。 【2-3】是悸动,还是衝动—小孩子才做选择(误 好在待我从自助区夹菜回来时,两位社交障碍患者已经对到频率了。 「你课很多?」 「这学期吗?还好。」 「住很远?」 「也还好。」 学长用一副「那你为甚么还要住宿舍」的表情终结了这个话题。 我愕然,好不容易牵上的红线,怎么三两句简短问答就断了呢! 「因为她不是这学期有跨校选课吗,有时候三个地方来回有点远……」我赶紧接话,其实陆巧馨的租屋处就在学校后门口,胡扯这个理由只是为了营造她很辛苦奔波的假象。 语毕,我刻意停顿一下,暗示陆巧馨自己接住话题,没想到她的眼神居然流露着慌张…… 「然后我们后半学期又要开始上实作课了嘛,估计会常常在实验室待到很晚。」 成功让话题起死回生后,我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低头扒饭时我偷偷瞟了学长,他看起来若有所思,应该不至于句点我。 「跨校选了甚么课?」终于,学长顺利接招。 「一些今年新开的通识课,我看了以后觉得蛮有兴趣的,就想去听看看。」才怪,其实只是因为那些课常常会办校外教学…… 「例如?」 「像是有一门课叫做『天体运行概论』,老师常常会带我们去山上看星星—」 「去山上?」听到关键字,学长突然有点兴趣。 「对啊,像最近一次我们就去了南投的……」她的表情突然有点迟疑。 老天啊,你不会忘记是哪座山了吧! 「合欢山。」学长第一次主动接话,我感动到快掉泪。 「喔!没错!」 「合欢山蛮好爬的。」 「欸!学长,我记得你也喜欢爬山对吧?」我逮到一个好机会,立刻转移话题。 「嗯。」学长缓缓点头,「我的目标是集齐百岳。」 「那要不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爬山吧!」陆巧馨挽起我的手。 等等,我……们?为甚么还要带上我啦!干嘛非要再加个电灯泡啊!而且我也没答应啊! 「嗯。」学长短短应声,但嘴角却出乎意料地浮现一丝极浅的微笑。 而就是这一抹浅到需要用显微镜才看得见的微笑,让陆巧馨从那天之后士气大振。 「学长一定对我有好感啦!」她害羞地扑进我怀里。 「从何而知……」我一头雾水。 「他每个问句都在关心我啊,还对我笑欸!」 「呃……」 「怎么办,你觉得我们要去爬哪座山比较好?」陆巧馨激动地开始搜寻各大部落客的推荐行程,那个语气彷彿是在问我度蜜月要去哪个国家比较好,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连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 「去哪都好,反正别带上我……」 「为甚么?」 「很尷尬。」 「哪会!」陆巧馨目光坚决,「不然你带上你的骑士团一起去啊。」 「甚么骑士团?」 「高冷傲骄男神配上腹黑斯文败类,再加个犬系天然呆当陪衬,天啊,光用想的我这少女心就砰砰乱跳啊—」陆巧馨一脸陶醉。 「到底在说甚么……」 「梁劭泽、赵宇航跟杨修闵啊,还是你要再加个张硕也行,但我还没想好他的角色设定。」 「梁劭泽哪有高冷,他只是给人一种很遥远的错觉而已。」我选择性忽略某些人名,馀光瞥见陆巧馨正津津有味听着我分析,我立刻停止这个话题。 「继续说啊,所以不是高冷傲骄那是甚么?闷骚霸总?」 「我还想问你为甚么赵宇航是斯文败类咧!他明明很阳光。」虽然他确实常常捉弄我。 「戴眼镜的就是斯文败类啊,所以是混搭风囉?阳光腹黑?」 「阳光跟腹黑是可以同时存在的形容词吗……」我几近崩溃。 仔细想想,他们在我心中是怎样的角色设定呢? 梁劭泽确实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错觉,但我想,也许他是渴望别人主动向他靠近,却因为社交上的自卑感让他有些犹豫。 至于赵宇航,因为我和他刚认识不久,只能依照几次短暂接触的经歷,判断他是个时而温暖时而调皮的……怪胎? 不对啊,我到底为甚么要纠结这种东西…… 一定是因为误交损友…… 这天阳光明媚,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后,天空总算透出久违的金光。 综合体育课轮到女生打排球了,我和陆巧馨却懒洋洋地倚着球场边的榕树,看着树叶烙印在地上的摇曳黑影,心中只有无限的抗拒。 「老师吹哨了啦,集合了。」陆巧馨用手肘碰碰我。 「你先走我就走。」 「不要,你先走。」 「好,我走。」 我向前迈开步伐时,陆巧馨又从身后突然拉住我,害我差点往后跌。 「欸—你看,今天男生是轮到篮球欸!有你的赵宇航—」她指向排球场右边的篮球场。 一眼望去,离我们最近的场地上,七、八个男生肆意地竞相追逐,紊乱的脚步声和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相互交织,人群迅速聚集在面前的球框下,突然,一道黑影突破重围,视线锁定球框,而后轻快跃起,脱手的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哗—」紧接着一阵高亢的欢呼声响起。 赵宇航稳稳落地后,神色泰然往树荫下走去,一手拎起水壶,一手随意撩起黑色球衣拂去额头上的汗珠,养眼的小麦色腹肌正好完美落入我的视线范围内,察觉到看见不该看的东西后,我慌乱地赶紧混入做操队伍的最后一排。 当我再次转头时,赵宇航微微瞇着眼睛,朝着我的方向漾开笑容,我只好催眠自己:「他没戴眼镜,应该没看见我……」 可是,他明明对着我笑…… 【2-4】是悸动,还是衝动—天使脸孔,魔鬼人格 下课时,陆巧馨的行为怪异,急匆匆地收拾书包,但是我记得她下一节明明没有课。 「欸陆巧馨,今天是轮到我们两个还器材。」 「我知道啊,器材我还就好,先走囉—」她边走边往身后丢话。 「啊?可是—」我起身跟在陆巧馨身后。 「他好像在找你,我就不当电灯泡了。」她转过身轻拍我肩膀,用鼻尖指向远方。 艳阳下,我瞥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身披金光而来。 不知道在心虚甚么,我刻意快步绕到司令台的另一侧,爬了几阶阶梯,蜷起身体把自己隐身在矮墙后。一转眼,赵宇航却已经出现在我面前。 「沉星瑶,你在这里干嘛?」 「赵宇航?你怎么在这里?」我假装没发现他,开始自问自答,「喔?你刚刚在旁边打球吗?」 「对啊,你不是早就看到了?」 被拆穿了。像是有一道电流穿透我的脑壳一般,身体不自觉微微一颤。 赵宇航一边喘息,一边又拉起黑色球衣,但这次他的双手高举过头,一弯腰,整件衣服顺势被褪下,留下光溜溜却微微汗湿的上半身。 「喂!赵宇航!你干嘛在这里换衣服啦!」我捂脸,慢了半拍才别过头。 「不然我应该要在大庭广眾下脱衣服吗?」他指着球场两侧汹涌的下课人潮,嘴角闪过一丝邪魅笑容。 不在大庭广眾下脱,所以就跑来我面前脱吗?我看你根本是故意的吧! 「换好了。」闻声,我才安心地转正身体。 观察到他的呼吸似乎还未平息,我对着空气问:「你不喝水吗?脸看起来很红。」 「嗯?是吗?」赵宇航用手背抹两下脸颊:「我的水喝完了。」 我母爱氾滥,把装着半瓶水的宝特瓶递给他,他伸手接过,扭开瓶盖,毫不犹豫地就着瓶口喝,我的心脏突然用力跳了一下。 间……间接接吻? 理智短暂断线后,再仔细想想,甚么嘛,那是小学生才在玩的把戏好吗?甚么间接接吻嘛!都一大把年纪了,人家根本已经不在乎这个了吧! 「还你。」赵宇航把空的宝特瓶还给我,妄想破灭的这一刻,我开始在脑中挑选该用甚么词来骂他才不会破坏我的形象,不料他居然还胆敢接着说:「我刚才稍微看了一下,你的排球也未免打得太烂了吧。」 「赵宇航,我大发慈悲给你水喝,你把水喝光还把垃圾还给我就算了,还只稍微看一眼就随便批评我球打得烂,而且我运动神经本来就很差嘛!不然—」我怒气灌顶,灌到满出来。 「不然我来教你。」 「啊?」 「走吧。」 赵宇航俐落跳下司令台,兀自走向排球场,在场边的椅子下捞了一颗落单的排球后,脚步站定在球场边缘,排球被轻轻拋起,他轻松一跃,「啪—」一声清脆巨响后,球精准掉落在球场对面的角落。 「去捡球。」我都还没踏入赵宇航的视线范围内,他就对着场外的我颐指气使。 「赵宇航,你到底是来教我打球的,还是来教我捡球的!」我气噗噗走向那颗调皮的排球,脚步却没有停歇。 「发一球我看看。」他没有接过我手上的球。 「啊?」 「因为不能只看一眼就断定你打得烂。」他复述我说的话,但是听起来却像是在调侃。 「发就发啊,谁怕谁呀!」 我最禁不起激将了,两脚一前一后迈开,气势做足后,我把球往空中一拋,手一挥,极其罕见地侥倖击中球,但球却快速往下坠,在艰难翻过球网后,直直落在中线上。 「嗯……」赵宇航若有所思点头。 「怎么样?发这种让敌队措手不及的球,厉害吧?」这叫死鸭子嘴硬。 「你这叫侥倖。」 「哪是啊!我再发一—」 「不必了。」他伸直手臂挡住我的去路,「已经看两眼了,够了。」 「你发球的时候手没有伸直,所以力道不够,球就很容易掛网。」赵宇航小心翼翼调整我的手臂姿势,「还有击球位置太上面,球会往下坠,还没过网就触地了。」 阵阵秋风袭来,把他身上的独特清香带进我的鼻腔,他一边压着被风撩起的细碎瀏海,一边纠正我发球时的各个错误。一连发了好几次球后,按照赵宇航的指导慢慢调整,排球的运动轨跡终于渐入佳境。 「你过来示范一下低手发球,我想看一下我的姿势对不对。」有点累了,我走向站在对面帮我捡球的赵宇航,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我身上很臭,不要靠这么近。」他挣脱我的手,稍微拉开距离。 「哪有。」明明很香,有沐浴乳的味道。 赵宇航走向球场角落,站定之后却没有要发球的打算。 「怎么了?」 「我不会低手发球啊,我都用高手。」 「你不会低手发球?那你还敢教我!」虽然教得不错啦。 「我只是看着别人的动作依样画葫芦而已。」 「对嘛,那你明明就会,打看看呀—」 「不要。」他一个傲骄转身,貌似朝着书包走去,我三步併两步跑到他面前,拦住他。 「干嘛不打打看啊,你是怕出糗吗?还是怕我打得比你好?」 我嘻皮笑脸调侃他,他只用一个「你怎么可能打得比我好」的眼神吓阻我,但我还是抓着他的把柄不放,总觉得这样略显难堪的他有点可爱。 「拿去。」 赵宇航突然从书包抽出一叠装订好的纸,低头一睨,是明天要交的作业,再仔细瞧,发现我绞尽脑汁依然毫无头绪的那题,他居然只用四、五行矩阵就解出来。 「这题怎么算啊?」其实我根本就还没认真看他的算式。 「你问过梁劭泽了吗?」赵宇航没有抬头,依然在收拾书包。 「啊?」他莫名其妙的问话让我不知所措,不懂他的用意何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索性照实回答,「问过了,他说他不会写。」 趁着他起身时,我屏息观察他的表情,但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没有任何蛛丝马跡可循。 他接过我手中的纸,速速瞄了一眼。 「这就是特徵矩阵而已吧。」 我抢回那叠纸,仔细看完前两个步骤后,才恍然大悟喔了一声。再望向赵宇航时,他又换上一如往常的微笑,虎牙若隐若现。 并肩走了一段距离,在侧门前目送他消失在行政大楼后,我则走向正门口,准备走路回家。斑马线的红灯切换成绿灯时,身后有一声逐渐靠近的低喊传来:「沉星瑶—」 我反射性回头,一辆宝蓝色自行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车上的男孩转过头对我微笑说再见,直到抵达马路的彼岸,他才转正身体继续往前骑行。 我扫了一眼红绿灯,还剩15秒才变红灯,但我选择等待下一个绿灯。 视线回到已经走远的那辆自行车,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视野尽头,我才慢慢收回目光,把他的作业收进我的书包,举步走向彼岸。 行政大楼的后面好像是脚踏车棚?我才突然想到。 【2-5】是悸动,还是衝动—原来女主角不是我 隔天一早,陆巧馨要我帮她去拿昨天放在置物柜里忘了带走的书。 「你怎么不自己去拿?」 「我早上要期中考,考完试的下一节课马上就要用到了,会来不及啦—」陆巧馨嗲声朝我靠近,「反正你教室也在附近吧,就顺路帮我拿一下嘛,在31号柜,密码是我的生日,爱你喔?」 她两手围出一个爱心后,就急匆匆上楼了,我根本来不及向她解释我们班已经开始上实作课了,教室也换了。 接下她给我的任务,又横越了整个校园后,我站在密密麻麻佔满整座墙的置物柜前,探头探脑始终找不到所谓的31号柜。 突然,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远方闯入我的视野,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迎面而来。 「叶湘香?」我认出那张频繁出现在记忆里的脸孔后,露出久别重逢的笑容向她招手。 叶湘香也对我投来惊讶却难掩喜悦的笑靨。 她的后脚刚踏出门框,身后紧跟着的是一双打勾篮球鞋,我的目光微微往上移后,发现是赵宇航,他没有发现我,只是眼里含笑地看着走在他身前的女孩,那一瞬间,我默默吞回了想喊出口的名字。 「好巧喔!你怎么在这里?」叶湘香碎步朝我跑来,握住我的双手惊呼。 「来拿东西。」我指着置物柜。 「难怪,我还在想说你明明没有参加社团……」我这才想起她也是康辅社社员。 「你在忙社团的事吗?」虽然是问句,但我的目光悄悄落在他背后的赵宇航脸上,停留了几秒后,再拉远焦距,发现远方的门框上贴着〝社团办公室〞几个大字。 「也没有啦,小宇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小宇?这是甚么土气的暱称。 也许是意识到我迟疑的眼神,她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同个班的,你们应该认识吧?」 还未开口,我就被赵宇航低沉且带点沙哑的声音打断,「认识。」他说。 「但不熟。」我咕噥。 叶湘香转头对他浅浅一笑后又转回来面向我:「对了,自从我转系后,我们几个也很久没见面了吧,要不要明天一起吃个饭?」 「好呀,我问问陆巧馨吧,她应该有空。」 「太好了!那我先去上课了,明天见囉—」 「嗯,再见。」 叶湘香转身离去时,一头深棕色的长发随着曼妙步伐在空中翩翩起舞,背影看起来更显亭亭玉立。 我回头打算继续寻找消失的31号柜时,发现赵宇航还站在原地不动,两手插在黑色牛仔裤口袋里,像在等待甚么。 「找我甚么事吗?小宇。」我刻意加重语气念出那两个拗口的字。 「不要这样叫我,听起来很彆扭。」 「会吗?刚刚叶湘香这么叫的时候,你看起来很习惯。」我没好气地回他。 「她的话就算了。」 甚么嘛,所以是只有她可以这么叫你吗?我懒得理他,蹲下身埋头苦找。 「你在干嘛?」 「找31号柜。」 「在另一边吧。」 「是吗?」我抬头仰望赵宇航,再循着他的手指望去,「好像是耶!你怎么这么厉害!」我驀地起身,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因为那边的柜号才是两位数……」 我愕然扫视一遍眼前的柜子,再看向对面的柜子,为了掩饰尷尬,我假装蛮不在乎地打趣:「原来是这样啊,不愧是学霸,观察力惊人……」 我动身前往走廊另一侧,却听见赵宇航的调侃从我背后传来。 「原来你放完东西就不记得自己放在哪了。」 我停住拨动密码锁的手,斜眼瞪他:「我只是帮别人拿,怎么可能会知道位置,如果是我自己放的那我当然会记得,我有那么笨吗?」 语毕,大约过了10秒后,四周仍然保持沉默,我在心中暗自窃喜自己斗嘴斗赢了赵宇航。 待我取出陆巧馨那本又厚又重的原文书后,一转身,赵宇航的右手突然伸出口袋,快速越过我的肩膀,用力关上我左后方的柜子门。 「啪—」听到这声巨响,我的身体不自觉往后倾,后背感觉到塑胶材质的冰凉穿透过我的雪纺上衣。 「你没必要因为别人而对我生气。」他表情突然严肃。 一时之间,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只默默缩起下巴,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你讲话就讲话,靠这么近干嘛!」因为过度惊吓,我的反抗意识薄弱,只能轻轻推开赵宇航。 脑袋终于恢復正常运作后,我抬起头,目光刚对上他的眼,他就抽走我怀里的书。 「走吧,快上课了。」语气中带着笑意。 「我又没有生气!」我说。 默默在心里把他碎尸万段几百次后,才想起陆巧馨的书还在他手里。 「欸,那是别人的书啦。」我快步向前。 赵宇航依旧直视前方,轻声应了一句:「太重了,我帮你拿。」 【2-6】是悸动,还是衝动—洒脱只是因为没自信 进实验室后,我的心思还停留在刚才赵宇航对我说的话。 「你没必要因为别人而对我生气。」 我看起来很生气吗?那他又怎么知道我生气的理由是因为别人?不对啊,我是在生气甚么?刚刚叶湘香有做甚么惹我生气的事吗?还是他觉得我吃醋了? 「沉星瑶!」杨修闵的声音突然打断我的思绪 「干嘛!」我不耐烦。 「你怎么抓着梁劭泽的手一直揉啊?」他努力忍住笑。 「啊?」我愣愣低头一看,被我揉成一大球的土团,硬生生把梁劭泽的左手包裹得密不透风。 「哇!抱、抱歉啊—」我惊慌放开手,把梁劭泽手背和手心上的土全扒下来。 梁劭泽一言不发,只是无奈地笑着,我把土捏成小颗粒,丢向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杨修闵。 「你不好好写实验记录,在这里凑甚么热闹!」 「你刚刚在发呆?」梁劭泽拍掉手上的颗粒后,往土团里加了一些水。 「没有。」 两手搓着黏在铁盆底的土团,我若有所思,回头看了一眼玻璃柜上反射出的自己,思绪又快要飞远。 「梁劭泽,我生气的时候……」停顿片刻,不知该从何问起,「都表现得明显吗?」 「嗯?」梁劭泽抬眼,双目满是疑惑。 「你平常没生气的时候就已经够可怕了,有时候—」杨修闵挑衅似凑近,他还没说完,我就把一坨湿润的土团往他脸上扔,他惨叫一声后,果然识相地乖乖闭嘴。再回头时,梁劭泽的柳叶眼不着痕跡地扫过我,嘴唇若有似无动了下。 「不知道,好像没看过。」他说。 「没看过吗?」意思是我脾气很好囉?但仔细回想,我确实从未在他面前生气过。 「你在生气吗?」 「啊?」突如其来的直男发言让我有些错愕,「没有啦。」我说。 得不到答案的我把视线悄悄从面前的梁劭泽聚焦到他身后的赵宇航,他也只用低头忙碌的背影来回答。 后来拿书给陆巧馨时,我也问了她一样的问题。 「可能你没有表现出来,但他猜到你在吃醋。」 「猜到?」现在的学霸连读心术都会了? 「所以,你到底有吃醋吗?」 我有吃醋吗? 问这个问题之前,应该先釐清我有没有喜欢赵宇航,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不懂自己对赵宇航的感觉,和当时对张硕的喜欢相比,多了点甚么,又或是少了点甚么,而面对自己的好朋友,叶湘香比我更早认识他,她的各方面又是如此完美,我根本没有任何资格和立场吃醋。 「不知道。」我耸肩。 「那换个问题,如果叶湘香喜欢赵宇航,你可以欣然祝福她吗?」 「我说过了,在友情和爱情之间,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友情。」 「天啊,你真的是圣母欸!」从陆巧馨的眼中,我似乎看见一丝不屑,「你有没有搞清楚,你真的是因为叶湘香是你朋友才会选择让步,还是因为她很完美,能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唉呦,又还没遇到这种情况,何必担心这么多呀,况且我又没说我喜欢赵宇航。」我打哈哈。 「你不担心,我还担心你咧,万一遇到了怎么办?万一你之后喜欢上他了呢?」 「那以前你跟她都常常跟张硕走很近的时候,我不也没吃醋吗?」 「那是因为你不够喜欢他。」陆巧馨语出惊人。 我愣住了。 「甚么意思?」 「你以后就会懂的。」陆巧馨意味深长地拍拍我的肩膀。 熙来攘往的夜市里,昏黄的路灯照着人们的影子忽大忽小,大街小巷飘着混杂食物香气的油烟,我和陆巧馨踏着轻快的步伐穿过此起彼落的吆喝声浪,停在餐馆对面的红绿灯下,远方的女孩热情向我们招手,我举起手的同时,却发现站在她身边的不速之客,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为甚么有张硕?」我还没回过神,陆巧馨就拉住我停在空中的手。 「我不知道啊,她没跟我说……」 「她该不会以为你还—」陆巧馨用手摀着双眼,边摇头边叹气:「糟了,叶湘香的记忆可能还停留在她转系前,所以还特地去邀张硕一起来……」 「没关係啦,走吧。」我拉着她的手,准备过马路。 「你确定吗?」她碎步跟上我的脚步。 「当事人都不尷尬了,我尷尬甚么?」 我是说实话,早在晚会那天,又或是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我早就已经放下了,与其说是放下了不如说是想开了,总不希望任何一段曾经交付真心去经营的关係彻底崩解,所以即便喜欢他之后的回忆,苦涩远远多过美好,我也会努力忘掉痛苦,留下所有的美好。 或许当作没爱过是最好的解答。 「就当作认识新朋友吧。」我轻描淡写回应陆巧馨询问的眼神。 一到店门口,我跟张硕礼貌性点头打招呼,与此同时,陆巧馨始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我以为『我们几个』是只有我们三个的意思。」虽然语气平稳,但唇齿间散发着浓浓火药味。 「嗯?」叶湘香一脸错愕看看我,又看看她,接着好像恍然大悟甚么似的,慌乱解释道:「我是想说我跟张硕也很久没见了,就顺便找他一起来了……」 「没关係啦,反正大家都很熟了,几个人都一样。」我连忙打圆场。 【2-7】是悸动,还是衝动—朋友跟猪队友只有一线之隔 进到店里后,店员把我们安排到窗边的四人桌,其中两个位子是木椅,另外两个是靠墙的沙发椅。 「我没带外套,不能坐在冷气口。」陆巧馨率先拉开椅子坐下。 而几乎是同时,叶湘香一边抽出菜单端详,一边把背包掛在椅子上,留下慢半拍的我面有难色站在原地,和张硕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我瞥见陆巧馨的膝盖不安地撞着叶湘香,但感觉一点用也没有。 「位子有点窄,你先进去吧。」张硕说。 「谢了。」 我侧身挤进座位,坐下时还不小心撞到桌子,叶湘香这才抬起头,各瞟我们一眼后,她好像突然开窍了,连忙起身:「这个椅子我坐不习惯,张硕,我跟你换一下吧。」 然而,张硕默默绕到她的椅子后方时,我并没有变得比较自在,因为那个位子就在我的正对面! 「我……我突然想看风景,跟你换一下座位吧。」陆巧馨随便在菜单上画一笔,接着抬头对张硕说。 「要不要直接跟店员说我们换到窗边吧台啊?」叶湘香好像完全搞错重点,根本火上加油。 「不用!」我和陆巧馨异口同声回答。 「为甚么?反正店里没什么人啊?」 大姊,我求你别再继续讲了……我们三个都很尷尬啊! 空气短暂陷入沉默后,张硕索性抽起菜单,「座位你们就慢慢乔,我去一下厕所,顺便点单……」他说。 「欸—张硕—」我叫住他,另外两个人同时睁大眼睛看我,「那个……我要泡菜乌龙麵。」我指着他手上的菜单。 「知道了。」 后来,那一顿晚餐当然吃得有点尷尬,尤其是座位硬被叶湘香改到吧台区以后,我跟张硕分别坐在四人座的两端。 虽然在言行举止上没有明显的回避,但气氛免不了时不时降至冰点,而这样诡譎的气氛又充斥在明明已经熟识许久的人之间,更显尷尬。 饭后,趁着张硕去柜台结帐之时,陆巧馨拉着叶湘香往门外走去。 「叶湘香,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啊?可是……」叶湘香扫了一眼还在座位上的我。 「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们。」陆巧馨对我说。 看了一眼还在排队的张硕,又看了一眼手錶上的时针,我理所当然提了背包就往门口走去,经过柜檯时,张硕却突然叫住我。 「沉星瑶,你等我一下。」 我停住脚步,过了几秒才愣愣点头,「我在外面等你。」 过了几分鐘,张硕揹着半开的书包从店里走出来。 「这给你。」他给我一叠纸。 「这是甚么?」我心中的警报响起,以为又有人要我帮他交作业。 「你很久之前跟我要的期末考考古题。」 「喔。」是啊,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其实我没有很想要那份考古题,当时只是想找藉口接近他而已,但既然他都送到眼前了,那我不拿白不拿。 「谢啦。」我接过那叠纸,在空中挥了两下。 「对不起。」 「蛤?」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我顿时一头雾水。 「关于……迎新晚会的事。」他语带歉意。 原本想问他指的是哪件事,毕竟他不只一次惹我生气,但脑袋快速运转之后,我只简短应了句「没关係」。 张硕有点意外,扫了我一眼后又欲言又止地低下头。 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他问我最近是不是结交了赵宇航。 我这才惊觉,升上大二之后,除了叶湘香转系以外,我还对张硕告白未遂,可以说是一瞬间就失去了两个朋友,但同时也在班上交了新朋友,所以还称不上损失惨重。 最后,终于在张硕那句「我先回学校宿舍囉」之后,结束了今晚的离奇剧情。 望向远方,天色已经暗到吞噬掉了家的样子,突然不想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走回家,我拿出手机,捋了一遍所有联络人后,只能打给梁劭泽。 一边听着电话另一头传来嘟嘟声,我一边绕道从学校正门进去,好避开张硕,响到第三声时,他接起电话。 「喂?怎么了?」 「你在宿舍吗?」 「刚到,怎么了?」 「刚到?你刚刚在校外吗?」 「嗯,我刚从河滨公园骑车回来。」 「喔……那你可以借我脚踏车吗?我懒得走路回家。」其实就算他跟我说他不在宿舍,我也会通知他一声后就自己衝上楼拿车钥匙。 沉默半晌,他只回了一句「你不是都走路回家吗?」 「我怕黑嘛,快点借我车。」 「知道了,等我一下。」然后电话就掛断了。 我一脸狐疑,所以刚刚那个意思到底是有没有要借我车? 懒得再打电话跟他确认,我索性走向一旁的长椅,坐着等他下楼。 才刚坐下不久,梁劭泽就牵着他的白色脚踏车出现在我面前,我满心感激地向他道了声谢后,随即跳上坐垫,却发现梁劭泽的手正稳稳按着龙头。 「放心吧。」我用手比了个ok。 他默默收回手后,我悄悄做了个深呼吸,在心里祈祷我能克服上一次严重摔车的心理阴影。 然而,事实是我没蹬几下踏板,脚踏车就像脱韁的野马般朝着一旁的灌木丛直直奔去,我手忙脚乱跳下车,千钧一发之际,梁劭泽眼明手快从我身后拉住了车。 他无奈叹了口气,修长的腿一跨,整个人稳稳坐在座垫上,往后拋了一句:「上车。」 「你要载我?」 「嗯,我怕你把我的车撞坏。」呿,怕我摔车就说一声嘛。 「但你不是……刚从河滨公园骑回来吗?会不会铁腿?」 「不会吧。」 既然他都这样讲了,我就二话不说攀着他的肩膀坐上后座,嘴里不忘嘀咕着:「我刚刚真的只是因为太久没骑脚踏车了所以—」 「知道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充满无奈。 「你知道甚么!我话都还没说完欸!」 我的声音随着惯性往身后飘去,消散在夜晚的冷风中。 【2-8】是悸动,还是衝动—一辈子都给你载 生平第一次坐在脚踏车的后座,从我的角度看去,梁劭泽像是隻身撑起整片天空的巨人,却也遮挡住了我一半的视野。 转弯时,我的手指不安份地爬到梁劭泽腰侧,悄悄捏起他的牛仔衬衫衣角,他也没有察觉,又或是无所谓。 「欸梁劭泽,你跟赵宇航怎么认识的啊?」不知为何,我突然想问。 「嗯?同班同学,认识也很正常吧。」说的也是。 「他不是大一时都没有修系上的必修课吗?我还以为他是边缘人。」 我的手指感觉到梁劭泽的身体轻轻颤动,他在笑谁? 「就……自然而然认识的。」 「所以你跟他很熟吧?」 「算是吧。」 算是吧,到底是还是不是?梁劭泽好像每次都用这种模稜两可的回答打发我,奇怪的是每次都成功。 「那你跟他比较熟,还是跟我比较熟?」我冷不防出了一道送命题给他。 「无聊。」他冷哼。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说:『跟你比较熟』吗?」我不死心,尝试矫正这位直男癌重症患者的脑回路。 「我寧愿选择保持沉默。」显然他并不领情。 「呿—你就直接承认跟他比较熟不就好了……」 「不要。」 「不然到底跟谁比较熟嘛!」我佯怒,轻拍他的后背。 我们就这样一路打打闹闹,最终也没有得到答案。 到了我家附近的巷口,梁劭泽停在路边让我下车,临走前,他拿出两根串在一起的车钥匙,拆下其中一根给我。 「不用给我啦,我想我以后应该也不敢骑脚踏车了。」我推开他摆在我面前的手。 「你认真的吗?」 「对啊,反正以后都给你载就好啦。」我附带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甚么鬼。」梁劭泽原本似笑非笑的嘴角逐渐荡漾成一道弧线,柳叶眼含笑般瞇成一条细缝,隐隐约约发现他好像对我翻了白眼,只是眼睛太小所以不太明显。 捱过了炼狱般的期中考週后,我又重拾我的兼职工作,依然在傍晚时分到熟悉的电子计算中心报到。 经过柜檯时,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座位,突然不知哪来的勇气,促使我大摇大摆走向工读生的桌子,低头扫视了一遍桌面,两手随意翻动散乱的东西,最后在整叠资料夹下面搜出一张临时工作证,上面写着「赵宇航」。 还藏得真隐密呀!不过还是被我找到了。 「上班时间还敢搞失踪?看我怎么修理他!」 我抽出卡夹里的工作证,把我的学生证塞进原本的位置,这时,远远看见有人走来,我赶紧拉了椅子坐下,把头藏在椅背后。过了几秒,我的椅背被一股强劲的力量往后拽,办公椅往后滑行的同时顺势旋转了180度,映入眼帘的是用下巴俯视我的赵宇航。 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他不发一语看着我,貌似在等我说登场台词。 「学校说你怠忽职守,你被开除了。」我双手环胸,摆出一副霸道总裁样。 「证据呢?」 他蛮不在乎地拿起桌上的工作证仔细端详,我一把抢过:「你可以走人了,我是接替你位子的新工读生。」 「我的工作证呢?」 「被我抢走了啊,你最好想想怎么求我还给你,不然我就去检举你翘班!」 「好,我求你。」 「就这样?」 意识到我的挑衅,赵宇航微微勾起一边的嘴角,按着我的椅背弯下腰,用挑逗的眼神和我平视:「不然你还想怎样?」 我的脑中瞬间闪过一幕幕他戏弄我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冷颤。 「还你啦。」我心不甘情不愿拿出口袋里的工作证。 赵宇航漾开酒窝伸手接过,不忘用工作证轻轻敲一下我的额头。 「还不快去工作。」 「我吗?」我有点诧异,开口就问了句废话。 「这里除了我们俩也没有别人。」他好像无意间提醒了我不能轻举妄动,否则被谋杀弃尸以后没人会知道,想到这里我不禁汗毛倒竖。 「你怎么知道我要工作?」 「之前经过的时候碰巧看到的。」 「你……」我一副抓住他把柄的样子,用手指着他的鼻子缓缓靠近,「该不会是又跟踪我吧!」 他当然只回予我一张无言的表情。 独自走进偌大的机房,我挑了个风水宝地开始赶进度。在时鐘从容的滴答声衬托下,我急促敲击键盘和滑鼠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有时觉得累了想打盹时,就会偷偷探头检查门外的赵宇航是不是还待在位子上,看见那张熟悉的侧脸后,又能瞬间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在电脑萤幕上,如此低头抬头的动作循环数次后,时针不知不觉走到了10的位置,恼人的闭馆音乐一下子灌入我的耳朵,原本优雅动人的古典音乐透过老旧的音响播放出来,简直就是鬼哭神号。 不自觉起身望向柜台位置,却发现赵宇航已经不在座位上。 「甚么嘛,迟到的人还可以早退……」我失望地嘟囔,再次回到椅子的怀抱。 「这个节点—」耳畔突然凑来一声低语,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是不是画错了?」赵宇航蹙眉。 我倏地转头怒瞪他一眼后,随即比对了一下手里的设计图,再仔细检查了他手指指着萤幕的位置,发现好像真的画错了。 我正要按復原键时,却察觉到赵宇航不知道是吃饱太间还是赶着去投胎,居然开始动手帮我收书包。 「你干嘛啦,这是我的书包欸!」我扑向他。 「你今天也改不完,先回家吧。」他一边把我的背包拿远,一边发表鄙视我的言论。 碍于图书馆的闭馆音乐不断在我头顶下最后通牒,我只好乖乖听话,匆匆收拾东西闪人,但绝对不是因为觉得赵宇航说的话很有道理。 【2-9】是悸动,还是衝动—维尼和屹耳 出了校门后,我忍不住问赵宇航:「你不回家吗?还是想继续跟踪我?」 「我家跟你家是同个方向,顺路。」 「你怎么知道的?」我的言下之意是,你是变态吧? 我上半身往后转,仰头看着走在我后面的赵宇航,他似乎把我的问题当耳边风,我只好用眼神继续逼供他。 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洒在赵宇航的脸上,他急煞住脚步的同时,拉住我的书包提把,把我整个人往红砖道内侧拖曳,还来不及搞清楚发生甚么事,一台高速衝刺的机车就从我身旁呼啸而过。 「笨蛋,你这个走路不看路的坏习惯是想害死谁!」他说。 「甚么叫做想害死谁!」我毫不领情,左右甩动背包试图挣脱他的掌控,没想到他顺势又把我拉向另一侧的公车站牌。 「你过来看一下这条路线,应该也有经过你家。」 「也有?谁说我要跟你搭同一路的!」我根本看都还没看他指的那条路线。 「不然你要搭哪一路?」 「我搭11路!」我理直气壮指着自己的小短腿。 赵宇航原本还很疑惑的表情瞬间失守,他露出虎牙的小尖角笑道:「别闹,太晚了,搭公车吧。」说完,还摸了一下我的头,我非但没有躲开,甚至还觉得头顶传来的温度和重量莫名令人安心。 不知为何,最后我还真的听他的话,乖乖在站牌下排起了队,一定是因为今天太累了,懒得走路回家,仅此而已。 公车来了,零星几个带着倦容的上班族摇晃走下车,我跟在前面那群看起来同校的学生身后上车。 「哇!这公车司机也太少女心了吧!」一踩上地板,我不禁惊呼。 放眼望去,整齐排列的把手掛着一隻隻毛茸茸的迪士尼玩偶,随着公车的颠簸摇晃,维尼跟屹耳在空中交战,两隻小动物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打得不可开交。 见我驻足看得入迷,赵宇航玩味地笑:「有这么好看?」 「你看,熊跟河马在打架欸,你觉得谁会赢?」我迫不及待向他展示我的想像力。 「往前走一点,挡到后面的人了。」站在我身后的他向我靠近几步,「还有,屹耳是驴子。」他说。 屹耳是驴子?居然不是河马吗?! 这让缺乏童年的我大为震惊,我想赵宇航此时一定在心里偷偷笑我吧!好糗喔…… 抬头一看,他的嘴角果然微微上扬,原来不是在心里偷偷笑,而是光明正大地笑。 「喂!你还没回答我啊,熊跟驴子打架,谁会赢?」我硬是拉回了话题。 「熊跟驴子不会打架的。」他直视前方。 「为甚么?」 「因为维尼跟屹耳是好朋友,他们永远不会打架的,就像……」他突然低下头,视线猝不及防与我相交,「就像我跟你,永远都不会吵架一样。」 他带着笑意的眼睛缓缓眨动,双眼皮在我眼前摺成一道完美的弧线,这一刻,时间彷彿静止了,我的大脑也跟着停摆,只感觉到耳后逐渐灼热的温度。 突然,公车在绿灯转成红灯的那一刻来了个急煞,我重心不稳整个人跌进了赵宇航的怀抱。 「啊—」我低声惊叫。 从车窗玻璃的反射中,我看见自己的耳朵此时正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仔细一听,他的心跳有些急促。 发现他并没有要推开我的打算,我彆扭地用手臂撑起自己的身体,硬是拉开了一段距离,转正身体后,坐在我们面前的大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连赵宇航也没有收起刚才那抹没来由的笑容。 「这……这班公车人真少呀。」我只好强装镇定,自言自语:「如果是平常尖峰时段那种挤满沙丁鱼的公车,在急煞的时候连移动空间都没有,我就不会像刚刚那样……」 「嗯?哪样?」赵宇航挑眉。 「就……」我并不想描述刚才的动作。 「喔?」他勾起一边嘴角,「所以就抱不到我了,很失望?」 「甚么呀!我才不是那个意思!」糟了,他不会是以为我是故意找机会扑倒他的吧! 他玩味地笑了笑,回答我刚才说的话:「这班公车白天很多人,但晚上都很空。」 「喔。」我小声呢喃:「那我之后还是走路上学吧。」我讨厌人挤人。 「不对啊……」我突然想到甚么似的,「你今天怎么不骑脚踏车回家?」 「因为不想。」 「不想?你就说是为了陪我回家就好了嘛!」 「为了陪你回家—」赵宇航听话得让我受宠若惊,发现我瞠目看着他,他又继续说:「结果我都没办法翘班提早回家了。」 甚么嘛!我就知道赵宇航又在戏弄我了,他甚么时候那么听话过! 我斜眼瞪他,发现他正滑着手机找餐厅。 「你在干嘛?」我凑近。 「找宵夜,你觉得哪个好,串烧?关东煮?还是鸡蛋糕?」他见我靠近,把手机微微向我倾斜。 「蛤?问我?不是你要吃的吗?」 「对啊。」 「都不好,糖葫芦吧。」难得逮到机会,我还不马上捉弄他。 「我想尝尝你喜欢的味道。」他用几近气音的声量说,轻到彷彿风一吹就会瞬间散掉。 「你说甚么?我没听清楚。」突然听到这么撩人的话,我想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幻听。 「我家附近没有卖糖葫芦,鸡蛋糕不行吗?」他忽略我的话,面露难色地纠结在我刚刚乱讲的糖葫芦。 「可以啊,要奶油口味的。」我扯开甜甜的笑容,赵宇航俯视着我,嘴角也跟着若有似无上扬。 这一瞬间,我彷彿尝到了奶油鸡蛋糕甜腻的味道,连空气都飘着淡淡香气。 公车开到我家路口的站牌后,我跟赵宇航道别。 脚一踏上红砖道,肚子就莫名饿了,索性绕到附近的美食街觅食,没想到意外发现卖糖葫芦的阿伯居然还没有收摊。 我小碎步跑向前,目光锁定其中一支串着三颗草莓的糖葫芦,用几个铜板替它赎身,在开吃之前还不忘拍一张美美的食物遗照传给赵宇航。 「给你看看你吃不到的糖葫芦,羡慕吧?」 过了几秒,手机收到一条讯息。 「…」 我突然想到甚么,又传了一则讯息给他。 「你说你永远都不会跟我吵架,那万一哪天真的吵架了呢?」 又过了几秒,手机收到一条讯息。 「那我会先向你道歉。」 跟我道歉?这小子该不会是个妻管严吧!这是我得出的结论。 等等,我说他是妻管严的话,那我就是他的……? 进电梯时,我看向镜中的自己,脸颊不知何时染上一层浅浅的緋红。 【3-1】曾期待的明天,想遗忘的昨天—三个臭皮匠 「入冬以来第一个冷气团于今晚报到,各地气温将下探12度,最低温落在今晚明晨……」 坐在学生餐厅埋头吃着晚饭,电视播报的新闻也被当成配菜囫圇吞进肚,谁知突然杀出这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会吧……白天不是还有20度的吗……」我低头看着身上这件长度不到大腿一半的牛仔短裙。 真是自作自受,怕冷又不爱看天气预报,穿衣服常常像是跟别人处在不同半球一样。 没时间管那么多了,只能先赶紧把实验做完再说了,我胡乱收拾一通,抓了背包就往实验室衝,驾轻就熟地在门外刷了学生证后,一开门,面前挤了一群准备交班的同学。 透过人群的缝隙,我窥见梁劭泽和杨修闵认真的背影在仪器前来回窜动,而相隔一排器材柜的b班貌似也和我们班的进度相仿,隐约之中,陆巧馨和张硕略显焦虑的表情映入眼帘,我正想上前关心时,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划开嘈杂的交谈声,传到我耳里。 「沉星瑶—」 回头一看,赵宇航微微抬起下巴,用鼻尖向我打招呼,脸上掛着不易察觉的微笑,彷彿发着微光。碍于人潮汹涌,我也不想横渡,只能微笑着向他挥手。 待眼前这群人都各自走向仪器后,我被杨修闵召唤过去帮忙纪录读数。 「目前都还算顺利吗?」 「顺利的很啊!我们的数据看起来误差很小。」杨修闵高声向我匯报。 我抱持怀疑态度转向梁劭泽,他也目光坚定地回:「对。」我这才真正放心下来,拿起一旁的实验纪录本待命。 杨修闵按下码錶,指针开始无声无息地走动,梁劭泽一刻也不敢眨眼,全神贯注盯着测微錶,而我则竖起耳朵试图从喧譁的环境音中过滤出他报数的声音。 「30秒。」 「4810。」 「60秒。」 「4806……」 「90秒。」 「479……」梁劭泽的声音逐渐模糊。 「等等,梁劭泽,刚刚90秒的读数是多少?」我吓出一身冷汗。 「……」梁劭泽再次开口,但隔壁组的交谈音量却突然变大,他的话语再次被淹没。 「蛤?」我只好凑近梁劭泽。 「4797啦!」杨修闵扯开嗓门替他答道,下一秒又接着说:「120秒了。」 「479……」梁劭泽的声音再次模糊。 我又被逼得朝他再靠近一步,他可能瞥见我脸上的迟疑,又用稍微大一点的音量重复。 「4790。」语气平稳,没有一丝不耐烦。 「4790。」我复诵。 梁劭泽的音量本来就不大,虽然他已经尽其所能地盖过周围的喧嚣了,但保险起见,我还是会复诵读数,也许是耳朵慢慢习惯了他的声音,后来的读数传到我耳里时都变得越来越清晰。 「欸呦?」杨修闵突然杀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发语词,语气曖昧,「你怎么离梁劭泽那么近啊,他的嘴巴都快碰到你的脸了?」 「啊?」我转头面向梁劭泽的脸,这时我的口罩沿着运动轨跡擦过他的口罩,微微抬眼,发现他的嘴唇位置正贴着我的鼻梁位置,也就是说如果没戴口罩的话,他已经亲到我了。 短暂对视几秒后,我和他都从半蹲姿势瞬间直起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才微微拉开,悄然收回视线后,不知为何两眼下意识飘向了坐在角落的赵宇航,他正专注盯着码錶,同时拿着笔记录组员报的读数。 不愧是学霸,一个人抵两个人用,不像我们,三个人都搞不定。 这时,手臂突然感受到一股力量,我整个人往后踉蹌一步。 「你耳朵是怎样,脸都快贴在一起了还听不清楚?」是张硕。 听不出是调侃还是责备,但好像都不关他的事吧? 「刚才旁边太吵了。」不对啊,我何必解释? 我稍微拉了一下被往下扯的袖子,不着痕跡跟张硕拉开一段距离,「你怎么在这?」我问。 「喔,我们的数据有点问题,陆巧馨想叫你过来帮忙看看。」 「叫我?」虽然是回答张硕的话,但我却对着梁劭泽说,他朝我点点头。 「我们这边都差不多记录完了,你先去帮他看看吧。」说完不忘瞟张硕一眼。 我记得他们两个明明不认识。 「好吧。」 跟着张硕穿过人群之后,我来到陆巧馨面前,从她的眼里我彷彿能看见水光粼粼。 「沉星瑶!你怎么来了啊!」她扑向我。 「啊?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 陆巧馨比我更疑惑,满脸问号转向张硕,他瘪了嘴指着实验纪录本:「我们的数据。」 「喔,对啊,你看。」 我大略扫描了眼前的仪器,问:「误差很大吗?」 「嗯,应该说读数几乎没在动。」张硕答道。 我猜测性动了动试体,指针依旧停在原地,又俯下身动了动载重架后,指针却一下子跑了好几格。 「应该是载重架没调好而已,如果等一下读数还是有问题的话就只好去问助教了。」我交代陆巧馨。 「谢啦。」陆巧馨手指交叠对我比出一个爱心,接着对远远站在角落里的组员复诵了我说的话以后,便开始收拾东西,一副终于解脱的轻松样。 转身往座位走时,一群没事做的男生突然聚在一起间聊,不仅公然摸鱼还挡住我的去路,我只好从走道另一侧绕回去,在拐弯时却撞到一旁的赵宇航,他因为太过专注以至于整个人直接被我移位,过了几秒才愣愣抬起头,看见是我后,随即换上调皮的笑容。 「你该减肥了。」 「赵宇航!你欠揍啊!」我顿时火气直逼脑门,握起拳头追着他在实验室里绕了好几圈,回到座位时,只剩梁劭泽一个人默默翻看纪录本的下一页。 「你等下自己一个人ok吗?」 「放心吧,可以的啦!」我迎上他温柔的目光后,立马应道。 「那我先走了?」 「嗯,掰掰—」 不一会儿我就后悔了,真不应该那么急着赶他走的。 【3-2】曾期待的明天,想遗忘的昨天—一个诸葛亮 在他们俩离开后的半小时,我便开始感到烦躁,尤其是目睹了其他组都纷纷提前落跑后。 偌大的实验室此刻变得空荡荡,只剩下少数几个正人君子留守自己的岗位,窗外的冷空气趁机颼颼溜了进来,在空旷的走道肆无忌惮地横行,空气瞬间变得清冷。 「哈啾—」一道冷风从我的裙襬鑽入,我不禁打了个喷嚏。 这时,坐在距离我两公尺之处的赵宇航突然从椅子上起身,我这才发现我们俩之间的人群早已散去。 「欸,找一下窗户在哪。」他走过来用自动铅笔戳我的肩膀。 「你怎么不自己找。」我冷哼一句,好事都不会找我,只有麻烦事才会第一个想到我。 「我是怕你会冷。」多么感人的言论。 如果忽略他座位旁一整陀用卫生纸包的新鲜餛飩的话。 我们在实验室里绕了好几圈后,终于在角落找到一扇高高悬在墙上的气窗。 「看来没救了吧,你没长那么高。」 其实我的意思是窗户真的太高,根本没有人碰得到,没想到他居然有点恼羞:「说得像是你碰得到一样。」说完便愤然走人。 今天是怎样?一下嫌我胖,一下嫌我矮,你自己就长得很完美吗?虽然确实很完美啦…… 只见赵宇航在仪器前站定,坐下时向后高高撩起黑色风衣的衣襬,乍看之下很有皇帝入座的既视感。 我不甘心地踱步走回自己的位子,却发现我的椅子不知为何消失了,我立刻转头瞪向赵宇航:「我的椅子呢?」 他还在埋头写着实验记录,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是我拿的。」他耸肩,用鼻尖指向远处一群突然庞大的人群。 在实验室,椅子这种东西就像沙漠里的水一样,是会被人们争先恐后廝杀抢夺的,而面前那群舒服坐在椅子上吃便当的间杂人等,个个都长得一脸匪寇样,即便心有不甘我也只能自认倒楣。 这时,赵宇航忽然站起身检查测微錶,接着低下头专注记录数据,我虎视眈眈看着他脚下的空椅子,毫不犹豫走向他,把椅子拉向我,一派轻松在他身旁坐下。 「那是我的椅子。」他说,却没有阻拦,只是微微勾起嘴角。 「我知道啊。」我一脸挑衅。 赵宇航无奈笑着,走向另一边的实验桌,轻松跳上桌面,一双被黑色牛仔裤衬得修长的脚悬在空中前后摆动。 「欸,你不要坐那么远嘛,陪我聊天啦。」我很没骨气地跟着他坐上实验桌。 「聊甚么?」 盯着眼前那台让我无聊到发慌的仪器,我突然觉得前途一片渺茫,一想到这辈子都得跟冷冰冰的数字打交道,每天还得披星戴月榨乾脑浆才能领那一丁点薪水,我就浑身抗拒得不得了。 「你有想过未来要做甚么吗?」 「你说工作吗?还没有。」 「齁,也是喔,学霸应该都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的。」 「不是不用担心,只是还不想那么早开始担心。」赵宇航的眼神突然变得沉稳。 「你也会有需要担心的事吗?」我以为富二代都只要学会花钱就好。 「当然。」他眼睛直视前方,不自然地摆动双脚,「沉星瑶,或许有些人并不像你外表看上去那么完美……」 他不同往常的语气似乎隐藏着某种陌生的情绪,却说不出哪里不寻常,我也只能默默观察他的侧顏。 沉默了半晌,我生硬地改变气氛:「你又知道我觉得你很完美囉?你少臭美了!」说话同时不忘用肩膀撞了一下他的身体,自己却摇摇晃晃差点摔下桌子。 「不知道,但我就觉得你很完美。」赵宇航漾开脸颊上的酒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嗯?」天啊!我是被称讚了吗? 我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其实内心早已被各种粉红色泡泡充满了,然而,当我断线的理智重新连接时,内心深处却浮出一丝丝惧怕,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害怕哪一天自己必须把丑陋的伤疤赤裸裸地袒露在阳光下,害怕哪一天赵宇航突然发现我和他想像中的不一样时,他会不会后悔自己说过这句话,但看着他此刻露出的天真笑容,我依旧自私地选择继续隐藏那些伤疤。 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赵宇航,我跟你说喔……」我刻意拉高音调,还顺势左右挪动身体,偷偷向赵宇航靠近,「其实我毕业后的工作已经有着落了。」我得意地抬起下巴。 「嗯?」 「我现在实习待的那家公司,主管说可以考虑和我签约,毕业后就可以直接转正,看样子她应该算是蛮看好我的吧?不过我还在考虑就是了。」 「喔?」赵宇航笑得令人捉摸不透,「是哪家公司那么倒楣?」 可恶,他的嘴巴还是哪么臭! 「甚么叫倒楣呀!那叫有眼光好不好!我看你是对我羡慕忌妒恨吧!」我愤然别过头,冷声哼出一句:「澜鼎工程啦。」 「澜鼎?」 我被赵宇航突然放大的音量吓到,愣愣转回去面向他:「对啊,干嘛?」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嘴唇微微开合彷彿欲言又止,整个表情看起来若有所思,还有点……五味杂陈? 「我只是在想……」赵宇航戏謔一笑,「那家公司是不是想早日倒闭才这么飢不择食。」 「赵宇航你欠揍啊!表情那么丰富怎么不去当演员算了!」我乱枪打鸟般朝他胡乱挥了几拳,他却全都轻松躲掉。 「欸欸欸—」他突然敛起笑容,用大腿连续撞了我的大腿几下。 「干嘛啦!」 「时间到了啦!差点忘了纪录!」他跳下实验桌,往仪器走去,我抬头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鐘,发现他确实没骗我后,也赶紧碎步跑向仪器。 经过了三个小时的奋斗后,我们终于生出这一整天的实验记录。与其说是我们,不如说是只有我和赵宇航,其他组的人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整间实验室只剩两个人。 【3-3】曾期待的明天,想遗忘的昨天—心静自然冷 从实验室离开后,我归心似箭地笔直奔向系馆大门,却发现门已经锁上,不论我怎么推拉都打不开。 「怎么办,大门好像锁住了,我们该不会要在系馆过夜了吧……」我转身向赵宇航求救。 「锁了?」赵宇航不信邪,走上前用力拉动门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大门却依旧纹丝不动。 「看吧!锁了吧!完了啦—」 赵宇航没打算理我,思索片刻后,犹疑着走向旁边的墙,按下一个按钮后,大门随即弹开,连带发出一声清脆的喀吱声。 他从容走到我面前推开门,用戏謔的语气问:「就这么想跟我过夜?」 「你一开始不也不知道怎么开吗?」我推开他,希望他不要看见我羞窘的表情。 「我那只是为了配合你的智商。」 「少来了,你明明就不知道。」 我们站在系馆门口斗嘴,谁也不让谁,这时,一阵刺骨寒风夹带着冷雨扑面袭来,我冷到牙齿互相打架。 「好冷。」赵宇航说话时吐出的白雾在他的眼镜蒙上一层氤氳,他缩了缩脖子,缓步凑向我。 这是……扎堆取暖吗?算了算了,看他那件风衣里面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我就不奢求他脱下外套给我穿了。 窝在屋簷下一阵子后,赵宇航才率先迈出步伐。 「走吧。」他说,却没有要撑伞的打算。 我猜测他应该是没有带伞,于是抽出书包里的摺伞跟上前,拉住他的衣角,「一起撑吧。」我说。 赵宇航貌似正朝着脚踏车棚走去,我正纳闷下雨天为甚么不搭公车时,他慢慢停住了脚步,原来已经到了遮雨棚下方。 「你要骑脚踏车?」我问了句废话。 「对啊。」 「你不是没有带伞吗?」 「我可没这么说。」赵宇航从书包里掏出雨伞。 「你有带?那你干嘛还跟我一起撑!」我对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容怒呛。 「是你自己要帮我撑的,我可没要求你。」他匆匆睨我一眼。 你这个臭男人!是想趁机占我便宜吗! 「你撑着伞还可以骑脚踏车?」生气归生气,关心还是得关心。 「可以啊。」他看了一眼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我,继续说道:「你先走吧,我要先去宿舍找一下梁劭泽。」 「呿—我也没说我要等你!」放生我?我才不稀罕跟你一起回家咧!不然还奢望你骑车,我坐在后座帮你撑伞吗?虽然刚才脑中确实有闪过这个画面啦…… 我动身往校门走,不料走了几步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只好绕到后门买宵夜。 在等餐的间隙,我无聊到开始观察从学校后门进出的学生,从对街的角度望去,有一种突然脱离了校园生活的错觉。 忽然,两个被路灯衬得金黄的身影从校门口走出,女孩从背后拉着前面男孩的书包,男孩回过头看她,眼里尽是宠溺,两人凑近聊天时,两支散着水花的伞在雨中碰撞,彷彿前方就是通往幸福的终点般,他们踏着轻快的步伐,相视而笑。 这一幕像是哪一部青春偶像剧的桥段,男主角是赵宇航,女主角是叶湘香。 我逐渐加速跳动的心脏,突然一紧,呼吸变得格外紊乱。 原来我的担心不仅多馀,还很可笑,甚至没搞清楚赵宇航是为了甚么才这么着急把我打发走,然而,更可笑的是胸口那股没来由的刺痛,让我变得陌生,变得不像我自己。 「哗—」摊贩撑起的大伞突然裂开一条细缝,大雨就这么毫不留情泼在我头顶。 「同学,不好意思啊,这伞用很久了。」老闆一脸歉疚抽了一叠卫生纸递给我。 「没关係,谢谢。」我向前一步接过时,一辆开着前灯的脚踏车迎面而来,白光直直刺入瞳孔,我下意识往阴影下逃。 再回头时,对街那两人依旧走在明亮的灯光下,背影却被雨水淹没得只剩残影,彷彿离我好远好远。 我,其实害怕被赵宇航耀眼的光芒刺伤,比起像叶湘香那样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相互辉映,或许我更适合默默在他背后当个陪衬的黑影。 但是,即使叶湘香和赵宇航看起来那么天造地设,即使她比我更早认识赵宇航,即使她靠近他的理由如此名正言顺,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我却始终无法对赵宇航那些看起来别有用心的作为视而不见,即便没有资格,却也不想承认是我自作多情。 也没想到从前说过那些友情万岁的宣言,居然这么快就被我自己推翻。 一瞬间,脑内千万条思绪缠绕在一起,越想捋清楚,却越找不到头绪。 现在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打给梁劭泽。 「嘟—嘟—」 「喂?」梁劭泽那头的收讯出现杂音,我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在哪里啊?」虽然故作轻松,握着手机的手却不自觉收紧。 「在实验室做专题,怎么了?」果然,他根本不在宿舍。 「赵宇航刚刚有去找你吗?」我努力让口气不那么像查岗。 「赵宇航?」他的疑问语气加上有意无意的停顿,让我有点害怕,「有啊,你怎么知道的?」 「啊?」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我有些迟疑,「喔,他刚刚跟我说要骑车去宿舍找你,我以为他还在你那边。」我刻意强调宿舍两字,希望他针对这一点多做些解释。 「我刚刚从宿舍出来的时候刚好有碰到他。」他又停顿了一下,「不过他今天没有骑脚踏车吧?」 「有吧,我刚刚离开前还看到他在车棚牵车。」 「没有吧,他不是脚受伤吗?」 「脚受伤?」 「嗯,他昨天回家时摔车,膝盖上有个伤。」梁劭泽用疑问的语气说出一句肯定句,好像有点惊讶我不知道。 「喔,是吗……」 我确实不知道啊,他又没跟我说。那他到底为甚么要骗我他要骑脚踏车? 而且……我刚刚还抢他的椅子……突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但想起刚才他跟叶湘香在校门口打打闹闹的样子,又觉得他看起来不是好好的吗,哪来甚么伤! 「哈啾—」倒是我自己,刚才淋到雨之后就一直打哆嗦,该是管别人的时候吗? 「喂?你……还好吗?」梁劭泽拉回我的思绪。 「啊?我没事啊。」 「那没事的话我先掛断了喔。」 掛了电话后才发现,明明上一秒还在心里骂赵宇航这个渣男臭海王,但下一秒却又克制不住想关心他,这种矛盾的心情让我连说话都变得彆扭。 我带着早已凉掉的宵夜离开驻足许久的摊贩,原本想往公车站牌的方向走去,才踏出一步,思考了短短几秒后,果断转身。 虽然我有点担心他,但并不代表我已经原谅他了,更不代表我想在公车上遇到他,所以我选择走路回家。 即便现在已经很晚了,即便根本没人会心疼我。 【3-4】曾期待的明天,想遗忘的昨天—友谊的小船 体育课时,我站在远处偷偷观察赵宇航,他穿着成套短袖短裤球衣,坐在树荫下,右脚膝盖上用白色胶带贴着一大张纱布。 「心疼囉?那就不要站在这里偷看,赶快走过去关心人家啊!」陆巧馨在我耳畔低语。 「我哪有。」我心虚地推开她。 虽然直到体育老师吹哨之后,我还是一边打球一边时不时眼神飘向隔壁的篮球场。 「那边那个在捡球的同学—」老师的呼喊声从背后传来,我好奇转头,看见他正指着张硕:「我记得你的排球打得不错吧,过来帮我教一下那几个进度落后的女生。」 张硕抱着篮球走来,老师接着往陆巧馨的方向指,我不免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看来赵宇航的单独指导还是帮助很大的,否则此时我应该也被列在被重点关照的行列里。 但得意忘形的后果就是,我接球时根本没有瞄准就击球,导致球直直奔向球网的柱子,反弹以后朝着篮球场尽头方向逃窜,我追赶了好一阵子后,它终于在一双黑色篮球鞋旁停住。 「你是不是已经忘记怎么发球了?」赵宇航单手叉腰站在阳光下,瞇起眼睛,微微蹙眉,我的眼睛被四散的光芒刺痛,不禁用手挡在眉前。 可恶,这个人可以不要每次都站在阳光下吗! 我忽略他的调侃,弯下腰两手捧起球,不料他却突然把球狠狠踩住,害我两手扑空,往后跌坐在地上,一抬头,他的身高遮住了我眼前一半的阳光。 「要不我跟老师说一声,也帮你补习一下低手接球?」语气多么温柔,蹲下时缓慢朝我靠近的天使脸孔几乎快要说服我,这时,赵宇航背后的阳光调皮窜出,我再次瞇起眼,左右挪动身体,找了个看得见他又不会直视太阳的角度,继续沉默不语。 赵宇航仔细观察我许久,突然把手伸向我的头,我以为他要摸我的头,便下意识躲开。 「你干嘛?」我亮起警铃。 不料他的手却停在我的眉前,感觉是想帮我挡阳光,我斜眼偷偷瞄他,发现那抹微微抿起的浅笑,和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我们俩沉默了一阵子,他感觉并不打算把球还给我。 正合我意,我弓起双脚,把昏昏欲睡的脑袋埋进两手围起的空间里,任由思绪漫无目的神游,等我回过神时,赵宇航已经把原本悬在我眼前的手放到我的头顶上了,稳稳地、让人安心地放着。 我重新聚焦瞳孔,厉声喝斥:「不要摸我的头啦!瀏海都被你压塌了!」虽然内心抗拒,身体却没有要闪躲的意思。 赵宇航低头迎上我的目光,应该说我的白眼,「你昨天没有搭公车回家?」他问。 「嗯?你怎……」话到嘴边突然想到我不能这么容易就被他套话,于是努力克制了惊讶的表情。 哼!不要以为关心我几句我就会原谅你! 赵宇航貌似还想开口说些甚么,这时,我的身体另一侧却又出现一个人,眼前的光又被遮住了一大半。 「沉星瑶,你怎么在这里偷懒?」虽然已经听出是张硕的声音了,但我还是抬头看向他。 还来不及回答,赵宇航已经站起身,而且还……收起了笑容? 「刚刚她的球不见了,我在帮她找。」我隐约发现,虽然他的表情一本正经,眼里却带着笑。 「喔,那既然球已经找到了,走吧,我教你发球。」张硕话还没说完,就抓住我的手臂,用力把我从地上拽起。 「等等,赵宇航上次教过我了啦,我觉得我打得还不……」我尝试挣脱,却还是被迫站起身。 「我觉得你的动作不够标准。」张硕插嘴,捞起地上的球准备带我离开,这时,我另一隻手被赵宇航往后拉,整个人被他拖到背后看不见张硕的位置。 「我来教她就好,之前一直都是我下课留下来陪她练球的。」 「你确定你可以?你的脚看起来……」 「嗯,我可以。」 「既然这样,那待会儿下课来单挑一场,你也可以吧?」 「当然。」 「好,希望等等你不会让我失望。」 虽然看不见,但能从对话中听出唇齿之间流露出的火药味。 隐隐感觉到对话好像结束了,我禁不起好奇,从赵宇航背后探出头,发现张硕在转身之际眼神居然充满了……挑衅? 也或许是我多虑了,男生们对于打球的胜负慾本来就强。 我倒是有点担心赵宇航要带着伤上场打球,不禁绕到他面前,「你确定你可以吗?张硕的打法可是很激进的。」我仰头挡在他面前。 赵宇航没有理我,老神在在走向球框,我紧跟在他身后继续说:「虽然我不太懂篮球规则,但以前常常看他打比赛,他那个横衝直撞的生猛打法我到现在还馀悸犹存。」 「你很担心我吗?」赵宇航驻足,投进一颗三分球。 「才没有,我只是怕你输得太难看而已!」 「喔?原来是怕我输啊……」 我瞟他一个白眼。 「放心吧,我也跟他交手过很多次了,我自己清楚。」 他有意无意拍了两下我的头,我不领情地拨开他的手。 【3-5】曾期待的明天,想遗忘的昨天—说翻就翻 下课鐘一打,张硕就戴上护膝和护腕,率先走向角落的场地,表情活脱脱像是要打架,赵宇航则是在场外喝了一口水后,就踏着自信的步伐上场了,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刻意的,他并没有摘掉眼镜。 我草草打发走陆巧馨后,跑到榕树下远远观战。 开场后几分鐘,球鞋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响不绝于耳,两方的比分一直僵持不下,我看着赵宇航反覆试探性迈步,突破防守、投篮,接着攻守交换,这样的循环持续了很久,久到我已经搞不清楚比分究竟是多少,久到我甚至想上网查一下单挑的规则有没有时间限制。 不知何时开始,我突然有种张硕不是在打球而是在打人的错觉,虽然他始终没有真的打到赵宇航,但我总觉得他每次出手都另有所图,我也曾想过闯入场内中断比赛,但看着赵宇航似乎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劲,我又怕自己只是不懂比赛规则,单纯在场外杞人忧天而已。 此刻赵宇航正被张硕的防守卡得死死的,他把球高举过头,正要越过张硕的手投篮时,张硕的手却毫不留情地向下挥去,才刚起跳的赵宇航就这样从半空中摔落,伴随着「啪—」一道东西碎裂的声音响起,赵宇航重重跌在地上,见状,我终于忍不住衝上前。 「张硕,你—」我指着张硕,才发现这个距离他根本听不见,跑了几步接近他后,没等我开口,他就用轻佻的语气草草拋下一句「你输了」,接着就披上毛巾走人,离开前有意无意瞟几眼蹲在地上的我们。 「你没……」我转向双手撑地的赵宇航。 「我没事。」话还没说完,赵宇航就自己站起身,逕自走向场边的长椅。 刚刚还打得互不相让的两人相继离场,只剩下我一个人愣愣站在场中央,我弯腰捡起摔得粉身碎骨的眼镜,只剩半边镜框是完整的。 「他是不是故意打你的!」我拿着眼镜残骸生气地质问赵宇航。 「不知道。」 「拜託,连我都看得出来他根本是在挑衅好吗,明明知道你受伤还刻意挑在这种时候找你单挑,我看他根本是图谋不轨!」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他抬眼。 「也?原来你原本就知道吗?那你为甚么还要上场!」 「因为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又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复杂……」赵宇航瞇起眼睛望着远方。 「你在说甚么?我怎么听不懂?」我激动地揪住赵宇航的衣领,逼他把视线聚焦到我身上,「你跟他之间到底有甚么误会?」 「误会?」他收回视线,盯着我半晌,「所以你觉得我和他之间仅仅是存在误会而已,也就是说我们俩的关係本来不应该是这样?」 「甚……甚么意思?」赵宇航突然严肃的语气让我有点害怕,揪着他的手也不自觉地慢慢松开。 「你想问的到底是他为甚么打我,还是我为甚么被他打?」 我真的听不懂了,这两句话的意思到底哪里不一样?连我一个国文学测满级分的人都搞不清楚。 「就……就是,就只是刚才那一幕让我有点意外……」 「但我并不觉得意外。」赵宇航的语气一派轻松。 「我们之前能够维持表面的和谐,就只是因为他还没有触碰到我的底线而已。」 「你的底线是甚么?」 「沉星瑶,我只能说,有些人真的不像你外表看上去那么完美。」他答非所问,低头在书包里找寻东西,轻描淡写地说:「或许张硕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又知道我把他想成怎样了!」我突然心虚结巴:「你……你不要每次都乱揣摩别人的内心。」 他忽略我的问话,从书包拿出棉花棒、碘酒、纱布、胶带,整陀塞到我手里。 「帮我换药。」他指着自己的膝盖,本来应该洁白的纱布,渗出了斑斑血跡,我赶紧帮他撕去胶带,转开碘酒的盖子,用棉花棒沾了几滴红褐色液体。 「你喜欢张硕吧?」他的语气坚定。 我的手不自觉一颤,碘酒差点洒出来。 「不敢承认?」赵宇航朝我靠近,嘴角掛着笑。 「没……没有不敢承认,只是那已经是过去式了。」我理直气壮。 「喔。」他低沉的喉音意义不明,又接着问:「那他喜欢你吗?」 「他喜不喜欢我关我甚么事啊,反正我现在又不喜欢他了……」 「我说啊……」刻意拉长的尾音逼得我不得不抬头看他,「作为朋友,他绝对是个好选择,但如果是作为恋人,他绝对不是你招惹得起的人。」 「甚么意思?」虽然我承认之前发现自己喜欢他时有想过去看眼科,但招惹不起,到底是甚么意思? 「那你觉得我喜欢你吗?」赵宇航突如其来的问句打断我的思绪,我突然变得不知所措。 其实我自己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不管怎么回答都很危险,最好的方法只有保持缄默。 我故意用棉花棒重重戳了几下他的伤口,他皱起眉头倒吸一口气:「嘶—」 「你怎么擦个药话还那么多!」 「照理说,你不是应该回我:『你喜不喜欢我关我甚么事啊,反正我又不喜欢你』吗?还是……你喜欢我?」他挑眉。 我停住了贴胶带的手,一抬头,果然收获他痞痞的坏笑。 靠,我居然中了这个人的圈套!千万不能跟学霸比逻辑欸,绝对会输得一败涂地。 「那你问了那么多句,怎么不直接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就好了。」我灵机一动想出了这句反驳的话,一瞬间连我都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 「想得美,我先问你的,你得先回答我。」 「喂!你不能赖皮!明明刚刚都是你在问我问题欸!」 「那是你自己要回答的。」他收好了书包,起身走人。 「欸—赵宇航你别跑!给我站住!」我在他背后大喊。 赵宇航没有放慢脚步,只是转身面向我,看着怎么跑也追不上他的我发笑。 【3-6】曾期待的明天,想遗忘的昨天—后花园是禁地 陆巧馨已经很久没找我商讨倒追苏谨茗学长的策略了,久到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丢了红娘的饭碗。 想多了,才没有。 「欸,你最近跟学长有甚么进展吗?」 「没有啊,怎么了?你跟赵宇航有吗?」她真的很有当记者的潜质。 「我突然想到一个不错的计画欸。」 「甚么甚么甚么!说来听听!」她的眼睛瞬间一亮。 「你直接抱着电脑去宿舍找他,跟他说你写不出c语言的作业,叫他教你,这样就可以跟他独处了。」跟学霸相处的必要条件就是,话题都得围绕着学术。 「直接去宿舍找他吗?」陆巧馨面有难色。 「对啊,他很少用社交软体,所以也只能出此下策了。」我觉得理所当然。 「这样不会很奇怪吗?」 「会吗?」我每次要找梁绍泽跟张硕都直接衝进宿舍找呀,哪里奇怪? 「你不会是……」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你不敢去?」 「嗯……」她缓缓点头,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很小,「要不你帮我去找他出来吧。」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突然凑近我。 「我去?」我只不过是为了牵线,有必要玩这么大吗?万一被别人误会我喜欢他怎么办啊! 「不好吧,这样不就变成我跟他独处了吗?」 「我没叫你抱电脑啊,你就拿着课本问他,顺便告诉他你没带电脑,叫他来电算中心,我在那边等你们。」 不得不说,陆巧馨的脑子此时真的意外灵活,尤其在挖坑给我跳这方面,从来不让我失望,不过这次应该是我挖坑给自己跳的,我到底为甚么要跟她提起这件事…… 「可以吗?」陆巧馨眨眨无辜的大眼。 「嗯……」 「到时候写出来的程式我也会跟你共享啊,这个投资报酬率不错吧?」她这番言论确实非常有道理,但…… 「我不需要。」有梁绍泽跟赵宇航的作业答案就够了。 于是乎,毛遂自荐的我此时正走在宿舍的走廊上,无偿地为我亲爱的闺密效劳。 学长的宿舍在九楼,这个说熟悉也不算熟悉的楼层,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了,但复杂的空间配置和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房门还是让我分不清东西南北。绕着绕着,一抬头才发现我已经离张硕的寝室不远,再仔细瞧一眼面前的房号,嗯,学长的寝室不在这一排。 幸好不在。 自从上次赵宇航跟我讲了那一长串奇怪的话以后,我就开始每天都很担心遇到张硕,至于具体是担心甚么,我自己也不清楚。 终于,在楼梯转角第一间发现了学长的寝室,门是开的。 我礼貌性敲两下门板,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对着空气说道:「不好意思,请问苏—」 或许是认出我的声音,苏谨茗不等我喊完他的全名就自动自发地从位子上起身走向我。 「学妹?」虽然是问句,他的表情却看起来不太意外。 我立马重拾我的影后实力,表情不经意变得楚楚可怜,一口气劈哩啪啦:「学长,我们上礼拜的c语言作业好难喔,老师都出一些上课没教过的东西,但是过几天就要交了,我跟陆巧馨最近都在电算中心熬到闭馆,还是找不到bug,学长有空吗?可以帮我们看看吗?」说完还不忘把课本塞给他,指着被铅笔画得乱七八糟的某一页习题。 学长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情,眼珠从容地左右扫视后,不疾不徐问:「你有带电脑吗?」 「没有耶。」 「那我们去电算中心吧。」 此时,我越过学长,居然瞥见张硕从远处走来,我下意识借用学长的身高优势,完美让自己隐身。 「我先拿一下东西。」没想到学长却突然往寝室内移步,我情急之下居然跟着他走进寝室,但刚踏进一步,他就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我只好尷尬地退回走廊。 眼看着张硕越走越近,学长终于拿完东西走出寝室。 「走吧。」他说,没有发现我慌张的神情,而我才刚转身准备走向楼梯,张硕就从我身后叫住我。 「学长你先走吧,陆巧馨应该已经在电算中心了,我等等就过去。」我只好先打发走苏谨茗,然后回过头接着想打发张硕。 「你怎么在这?」他一开口就不甚友善,我警戒地往后退一步。 「我……我来找个人。」我的笑容非常僵硬,甚至开始微微颤动。 「你会冷吗?为甚么看起来……」他往前走一步。 我被他的动作吓到,竟一连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撞到墙。 「我有这么可怕吗?」张硕的笑容混杂着讶异和尷尬。 见我不发一语,他接着说道:「你不要三天两头往男生宿舍跑,还进别人房间,这样很危险。」 那我上次去宿舍找你你怎么也没吭一声?你看起来比别人更危险好吗? 「不会危险吧,我学长又不是那种人。」我小声呢喃。 「甚么不是那种人?你不要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像你那么单纯,整天跟一群男生混在一起,都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吗?」他的语气逐渐严肃,我被他说的话惊呆,愣愣望着他几秒。 「你现在是在质疑我交友的眼光吗?还是你觉得我蠢到没办法保护好自己?」我反问他。 「你觉得我是这个意思吗?」他比我还生气,边说话边朝我靠近,「说的好像你周围的人里面就我最阴险,只有我会有事没事怀疑别人,如果我不是真心关心你,我用得着浪费口舌跟你说这些吗?」 他距离我很近,近到我几乎呼吸不到空气,一股难耐的窒息感瞬间充斥着全身,我不想直视他,只好缓缓侧过头。 「反正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男宿不是你家后花园。」他也别过头,语气故作轻松。 我紧咬下唇,双手用力推开他:「是不是我家后花园跟你有甚么关係吗?反正就算来了,我也不是找你的!」 我转身跑下楼,留下张硕一个人站在原地。 双脚不听使唤地快速奔跑着,快到我看不清沿路到底撞到了哪些人,快到我根本没有确认哪里该转弯哪里该上楼,全凭着直觉反射性向前跑,直到眼前出现电算中心的柜檯,才发现自己居然从宿舍跑到了图书馆,但位子上坐着的却不是我想见的人,抬头一看时鐘,原来还没到晚班时间。 【3-7】曾期待的明天,想遗忘的昨天—你是圣母吗? 「沉星瑶?」我被身后传来的喊声吓到,肩膀不住颤了一下。 「你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陆巧馨把我转过去面向她,「你怎么了吗?」她敛起笑容。 「没有啊。」我勉强扯一扯嘴角:「进去吧。」 我推着陆巧馨走进机房,她一边迈步一边回头观察我的神情。 「我就说了没事咩!」我再次强调。 陆巧馨走向角落的电脑,我紧随其后,拉出她身旁的空椅子,坐下时不忘朝坐在她身边的学长点头示意。 听着他们俩的低语,我的思绪却慢慢飘向远方,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单纯了,或许张硕说的话确实有点道理?但话说回来,他又不是我的谁,凭甚么一直干涉我的人际关係?尤其刚才咄咄逼人的语气,简直像极了我妈!就算脑子想接受他的说教,内心也会抗拒到不行,下意识想逃开也不是没道理的吧! 「欸—」稍微理清思绪后,才赫然发现陆巧馨正拿笔戳我的手肘。 「干嘛?」 「我们的程式是用哪个版本的?」她指着桌面上几个长得差不多的图示。 「2019版吧。」我自然地回答,才想到好像哪里不对劲,「等等,所以你们还没开始打code……?」其实我想问的是,这学期都过了一半了,你还搞不情楚我们是用哪个版本? 但为了在学长面前帮她维护形象,我忍住了吐槽她的衝动。 「刚才打到一半才觉得有点怪怪的。」学长尷尬又不失礼貌地笑。 「喔,哈哈哈—」结果我回他一个更尷尬的笑。 只见学长双手在键盘上来回窜动,全神贯注直视萤幕,有时停下思考时,还会不经意咬几下左手的指甲,右手拾起桌上的原子笔在指尖旋转。 或许这就是陆巧馨的菜吧,斯文败类。 开玩笑的,他不是败类,个性温柔的很,除了话少得离谱之外几乎挑不出任何缺点,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生活很无趣,感觉像极了住在都市的山顶洞人,但陆巧馨每次都反驳我,说那叫做学霸的书卷气息。 「这题有没有限定要用哪种回圈?」学长突然转头。 「啊?」 「啊?」 我跟她同时啊一声,因为我们两个,一个正花痴地托腮欣赏学长,一个正斜眼观察她变成花痴的闺密。 「喔,没有没有。」我率先清醒过来答道,顺便用手肘撞一下陆巧馨。 学长用手摸了摸下巴,认真地点头,接着继续盯着电脑萤幕。 这时我才发现,虽然学长确实不是我的菜,但是男人认真起来,真的比任何时候都帅。 手机震动了一下,我一解锁,发现是张硕传的讯息。 「刚刚对不起,是我口气太差了。」 我不知道该回甚么。 手指在萤幕上来回游移许久,最后还是只打了一句: 「没关係。」 我还是选择原谅他。 按下发送时,脑中回想起了陆巧馨常常对我说的那句话。 你是圣母吗? 有时候确实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为了不得罪任何人,所以委屈了自己,总是寧愿选择所谓的最佳解,而不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就像赵宇航说的那句话一样: 「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又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复杂」 煎熬的实作课终于接近尾声了,但大家的脸上并没有丝毫解脱的轻松感,因为这也意味着可怕的期末考快来临了,也因此最近的实验室总是闹哄哄的,也许是为了宣洩压力,盘旋在耳畔的嘻闹声没有任何一刻稍微消停过。 我和杨修闵站在水槽前洗器材,这小子不知道是在心浮气躁甚么,洗滴定管的时候直接把水龙头转到最大,四散的水柱直接不偏不倚喷向我的眼睛。 「啊—」我被吓得尖叫一声,摀着眼睛远离水槽。 「啊—」听见杨修闵也在我身后惨叫,我还正想问他到底叫屁叫时,他紧接着说道:「完了,刚刚那根滴定管好像是用来装强硷的……」 我还来不及骂出那串数不清字数的国骂,迷糊之中,有人拉着我的手往角落走去。 「快用洗眼器冲。」虽然脚步匆促,但声音听起来从容不迫,好像是梁劭泽。 飞流直下的凉水霸道灌入我的眼睛几秒鐘之后,我听见梁劭泽又对着远方喊:「白痴喔,你洗的那根是装蒸馏水的,桌上那根才是装强硷的。」话一说完,一股力量又把我拉到一旁,碍于两隻眼睛都泛着水光,我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感觉到他把我带到了一个定点,接着就是一条软绵绵的毛巾贴上我的眼窝,轻轻抹几下后,我接过毛巾对他说:「我自己来吧,谢谢。」 好不容易恢復清晰的视力后,一放下毛巾,发现梁劭泽正弯下腰直视我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我面前缓缓扑动,我耳根一热,往后退了一步。 「看样子好像没事了?」他面无表情地关心我。 「嗯。」我用毛巾遮住半张脸,愣愣点头。 「那就好。」他迅速直起身,转头离开,貌似不知道自己长了那张脸绝对不能随便做这动作。 回到实验桌后,我用毛巾抽了一下杨修闵的后脑勺。 「要不是老师按照号码分组,我才不想跟你一组!」我眼神兇狠。 他难得不敢回嘴,只是馀悸犹存地睨我一下,确定我没事后又继续认命写实验报告。 我蹲下身鑽进器材柜搬出所有仪器,手上瞬间沾满了灰尘和铁锈,调皮的袖子又好死不死在这时滑了下来,为了不弄脏衣服,我走向在一旁打酱油的杨修闵,但还不等我开口,那张看起来不太聪明的脸就提醒着我刚才的惊魂,于是我果断略过他,走向站在另一边的梁劭泽。 「欸梁劭泽,帮我拉一下袖子。」我用手肘碰他的腰。 不料他漫不经心喔了一声后,居然一点也没有迟疑地把我的袖子往下拉! 「欸!我是叫你往上拉啦!」手上的脏污差点沾到外套的袖口,我崩溃大喊。 「蛤?你又没讲清楚。」他一副理所当然。 「如果是要往下拉我就自己拉就好啦!干嘛还找你!」我朝他翻白眼,快被这位大直男气死,一转身,遇到刚进实验室准备交班的赵宇航。 「帮我拉一下袖子。」我不死心伸手拦住赵宇航,想证明不是每个男的都会理解成往下拉。 只见赵宇航不负我期许地把袖子往上拉,眼看胜利在望,我唤了梁劭泽过来围观,这时,外套袖口却不争气地被里面毛衣袖口卡住,挤在手肘迟迟动不了。 「你的手臂太壮了。」赵宇航微微蹙眉,语气戏謔。 「哪有!我那是因为穿了很多件!」我快要气死。 他微微使劲,这才成功拉起我的袖子,离开前还不忘送我一个讨揍的微笑:「不客气。」 我忍住想打他的衝动,眼角馀光却发现梁劭泽也扬起嘴角偷偷笑我,只好吞下所有怒火,乖乖闭嘴。 我抬起桌上的桶子,准备走向地下室盛蒸馏水,梁劭泽见状,走过来貌似要拿回我手中的桶子。 「不用了,我自己搬得动,毕竟我的手臂那么壮。」希望他看的出来我在赌气。 梁劭泽笑得无奈,我用鼻子指向手抖到不可理喻的杨修闵:「你去帮他吧,他好像很需要帮忙。」接着独自走向系馆的楼梯。 【3-8】曾期待的明天,想遗忘的昨天—谢谢你喜欢我 经过茶水间时,我看见张硕斜靠着饮水机,似乎在等甚么人,但现在明明不是b班的实验时间。 一抬头,张硕就朝着我笔直走来,我握着水桶的手不自觉收紧了。 「你来交班吗?」我先发制人。 「不是,我在等你。」 「……呃,可是我赶着去盛水……等……等我忙完吧。」 「我刚刚还看你在跟别人打情骂俏,应该没有很忙吧?」又来了,又是这种酸不溜丢的语气。 懒得理会他的调侃,我转身走出茶水间,他却伸手抵住墙,挡住我的去路。 「瑶瑶……」从没见过的表情,加上叫我绰号时过于亲暱的语气,让我整个人浑身不适,甚至惊吓到双脚瘫软。 张硕好像生怕我脱逃,深呼吸后一口气说道:「那天之后,我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发现我居然没办法接受任何男人靠近你,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像未来站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虽然现在说这些话可能来不及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对不起,我太晚才发现,甚至还说过很多伤害你的话,但是请你相信,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加倍对你好,来弥补我之前的过错!」那双眼睛温柔如水,注视着我的瞳孔微微颤抖。 说完了吗?是啊,好像确实说完了,仔细一回想才发现,他刚才好像是在告白? 我曾多少次期待着他后悔拒绝我、多少次幻想着他主动向我表白,甚至认为〝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就是世上最短的情诗、最感人的山盟海誓,可如今亲耳听见时,我却像个考试不会写的学生一样,只感受到了交不出答案卷的压迫感。 「张硕,谢谢你喜欢我。」我抿起嘴,悄悄往后退,「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错过就是错过了。」 「甚么?你的回答就……就这样?」张硕收起笑容,神情转为讶异。 「甚么叫就这样?」你自己不是也知道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吗? 「我以为你会……」张硕摀着嘴巴摇头,貌似无言以对,最后只冷哼一句,「原来你对我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甚么叫不过如此?所以我之前的付出你是都装瞎看不见吗?为甚么直到最后我都还要承受这些冷嘲热讽啊?不喜欢你又不是我的错! 「是啊。」既然如此,倒不如附和他的话,我转身面向他,目光坚决,「这都多亏了你当时的提醒,我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你。」 他冷笑两声,说:「所以你那天告白完之后,对我的感情就全部归零了?」 「不然呢?我都被拒绝了,难道你还期望我继续卑微地摇着尾巴对你乞怜,只为了换取一个不经意施捨的眼神?还是我现在应该痛哭流涕地谢谢你终于愿意放下身段来喜欢我?」我好像揭发了张硕的罪刑一样,他的气势顿时锐减不少。 「瑶瑶,我说过了,过去的事我很抱歉,所以我希望你给我时间来让我弥补。」那两个字再次从他嘴里说出时,我又不禁打了个颤。 「那时的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并没有做错甚么,同样的,我现在也不喜欢你了,也不需要你的弥补,所以张硕,我们都向前看吧,别再纠结于过去了。」 「我们只是没有在对的时间碰在一起而已不是吗?难道不能再重新来过吗?你再喜欢我一次,好吗?」 「张硕,对你而言,我的喜欢就这么廉价吗?是可以说开始就开始,说结束就结束的吗?」我不知道是气哭了还是真的替自己感到悲哀,鼻腔里隐隐有一股酸涩,「说白了,你根本不是喜欢我吧,你只是喜欢独佔我仰望着你的目光而已!」 「不是的!」张硕用力抓住我的手臂,眼里居然带着恳求,「瑶瑶,我想得很清楚了,我真的喜欢你,只是我太晚认清这个事实了,我真的……」 我打断他:「不是你太晚认清这个事实,而是你到现在都还认不清事实!」 「我仰望着你的时候,你不想承认你其实乐在其中,而当我选择放弃,打算看向别人时,你就把你内心的不甘归纳成喜欢,但其实—」我加重语气,「你只是利用我来满足你的胜负慾而已。」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吗?」张硕抓着我的手逐渐松开。 「我怎么看你的不重要,因为我不想再喜欢你了。」我别过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张硕性情大变,目光变得尖锐,直勾勾刺入我的瞳孔,「你已经无缝接轨喜欢上赵宇航了是吗?我看你才是根本没喜欢过我吧!」他的咆啸回盪在整个茶水间。 「跟你有关係吗?」 「回答我!」他突然抓住我的颈后,逼迫我抬头看他。 我强装镇定,怒目瞪他,其实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你其实不在乎我不喜欢你吧,你比较在乎我喜欢赵宇航。」 「我就是想知道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告诉我,我可以改。」比起恳求,张硕的眼神更像是在逼供。 见我沉默,他貌似恼羞成怒,抓着我的手更用力了,语气却故作瀟洒:「也对,人家可是人见人爱的高富帅,我再怎么改都比不上他的。」 「不是你不好,只是因为你不是他。」我的语速慢了下来,唇齿艰难而缓慢地移动。 「嗤—你跟他才认识多久?你了解他吗?」张硕逐渐失控,「都还没看清楚他这个人,你就把话说得这么满,你果然太单纯了!」 「看清楚甚么?赵宇航又不像你—」 「沉星瑶!」突然,走廊另一侧传来赵宇航的声音,我和张硕同时转头,我瞥见张硕咬着下唇,一脸不屑地摇头。 「张硕你疯了吗!」赵宇航衝到我面前,一边怒吼一边恶狠狠地把张硕推开,力道之大让他直接撞向墙壁。 我见赵宇航握紧拳头向前迈步,貌似还不肯撒手的表情,我突然大喊:「够了!」 他们俩人同时看向我,接着,张硕靠着墙壁用手抹一下嘴角,冷哼一声。 「张硕,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我用仅存的力气说,「放过我吧,我真的累了……」 还来不及看清张硕的表情,赵宇航就拉着我往外走去。 【3-9】曾期待的明天,想遗忘的昨天—我只为你哭一次 「欸,赵宇航—」我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停一下啦—」 他头也不回,甚至丝毫没有要减速的意思,我移动视线时,发现他手上提了两个水桶。 「赵宇航,你到底要去哪里啦!这不是往地下室的方向啊?」 一连拋了好几句话,赵宇航都选择性失聪,我只好认命乖乖闭嘴跟着他的脚步。 不得不说,实验室外的校园格外安静,安静到我开始胡思乱想,耳边突然回响起赵宇航跟我说过的那句话。 他绝对不是你招惹得起的人。 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太单纯。 他牵着我走过好几个球场,穿过一排不知道叫甚么名字的树,进了体育馆,走上楼梯,朝着上面掛着〝men〞的更衣室走去。 「欸欸欸—这是男更衣室欸!」我硬拉住赵宇航,他抬头看了一眼我手指的牌子,露出一副「所以呢?」的表情。 不过仔细一想,我们一男一女,不管进男更衣室还是女更衣室都有点奇怪吧……等等,不对吧?为甚么要进更衣室啦! 不等我抗议,赵宇航又拉着我往里走,随便挑了一间更衣室后,开门,把我甩进去,关上门,还上了锁。 「你……你干嘛锁门?」 「嗯?不锁吗?」也对,不锁门也有点怪怪的。 「不是啦!干嘛来这里啊!」 「女更衣室人太多。」 我不是在问男女的问题啊!我是想问来更衣室干嘛呀! 赵宇航弯腰放下手上的东西,一隻手抵住墙壁,另一隻手伸向我的耳后,我缩起脖子,身体往后倾了一点。 「怕我跟张硕一样?」赵宇航停下了动作。 「没有。」我只是有点阴影。 他朝我走近一大步,把我的头往前倾,靠在他的胸膛上,他越过我的肩膀,探头察看我的颈后。 「会痛吗?」我感受到赵宇航温暖的手指轻轻按压我的脖子。 我摇摇头,鼻尖摩擦到他的毛呢大衣时,才发现我们两人的上半身正紧紧贴在一起。 「他还有对你做甚么吗?」赵宇航拉开一段距离,盯着我左右端详。 看着这样的他,我再次摇摇头,却不自觉咬紧下唇。 周围的空气顿时安静下来,刚才面对张硕时五味杂陈的情绪,不知何时又悄悄回到我身上,不知所措的我默默低下头。 「哭吧,我在。」温柔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在我头顶响起。 貌似泪腺开关被打开了一样,话一说完,我所有恐惧、愤怒、失望、后悔、心痛……种种情绪,都在那一瞬间涌入眼底,凝成一滴泪,一抬头,那颗晶莹剔透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滑落。 「人都已经走远了才哭。」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眼角。 「突然觉得自己很傻,明明失恋过那么多次都没有哭,现在却为了一个已经不喜欢的人而哭。」 「但是听完他刚才说的话,我其实比他拒绝我时还要难过……」 「他凭甚么认为已经被他伤过一次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再次喜欢上他,可以不计前嫌地再给他一次被他伤害的机会!难道我曾经喜欢过他,就活该一辈子都要等他吗!我又不是他养的狗!高兴的时候逗一逗我,不高兴的时候就把我远远拋开!」 我听见自己逐渐嘶哑的声音回盪在整间更衣室,泪腺终于在这一刻宣告失守,两行眼泪失控地从眼眶汩汩流下,刚才和张硕对峙时的气势荡然无存,原来我只是在逞强。 赵宇航不发一语,只是用那双温柔的眼睛看着我,他本来想再次为我擦去眼泪,但伸出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下一秒,他把我拉向他温暖的怀抱。 「答应我,你只为他哭这一次。」 感觉到赵宇航在我耳畔呼出的气息,我点点头,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赵宇航,谢谢你。」我终于说出了这句早该送给他的话。 他松开我,眼带笑意用屈起的食指为我拭泪,「除了谢谢以外,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了吗?」他勾起一边嘴角。 我猜到了他想要我说甚么,但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我眼中带泪地笑着摇头,接着踮起脚尖紧紧攀住赵宇航的脖子,但因为身高差的关係,我的拥抱根本像在锁喉,才不到几秒,他就难受地弯下腰:「喂,危险危险—」 「我们的身高不太方便。」他一边说,一边弯下腰再次抱紧我。 「没关係吧。」我也紧紧抱住他的腰,脸贴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 「腰很酸。」 我抬头狠瞪他一眼,却立刻破涕为笑。 真希望所有悲伤都到此结束。 如果时间可以暂停在最美好的那一刻就好了。 【4-1】相遇不是为了离别—我等到了你 最近公司派给我一个大案子。 其实也不能算是大案子,只是对一个学生而言,难度跟工作量都颇大,以至于我连续四天一下课就往电算中心跑,天天和绘图软体相亲相爱直到闭馆音乐响起,不过幸亏最近值班的工读生都是赵宇航,有了精神粮食以后,我的脑袋就算飢饿72小时也在所不惜。 但我毕竟是人,不是超人。 到了礼拜五时,早上第一节的通识课简直像催眠曲,明明才起床不到一小时,我就开始听见周公的召唤了,于是我开始了睡前运动,滑手机。 一打开ig,上方限时动态栏罕见地出现赵宇航的头像。 「维也纳咖啡新上市,限时买一送一!」图片右方印着几个黄色大字。 天啊,买一送一也太划算了吧!我精打细算的脑袋瓜快速一转,两眼瞬间变得雪亮。在如此危急存亡之秋,我都不敢相信老天爷居然如此眷顾我,而且还是我最喜欢的维也纳咖啡! 我兴奋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马上打开line,正要按下通话键时却突然犹豫了,那篇限时动态是10小时前发的,也就是说,赵宇航有可能还没起床?那我会不会吵醒他了?正想按下返回键时,却发现电话不知何时已经拨出去。 「喂?」 「嗯……喂?你在学校吗?」 「在啊。」 「我看到你发的那篇限时……」我正重新组织语言,想方设法让自己的意图表现得不那么明显,「那个咖啡看起来很好喝欸,我想说—」 「你想喝吗?」没想到还是被识破了。 「对啊,等等下课我去买,其中一杯给你好不好?」 「我去买吧,我的教室离后门比较近。」 「还是我去吧,毕竟本来就是我强迫你一起买的。」 「快上课了,我先掛断了,你把教室位置传给我。」赵宇航的语气霸道的恰到好处,我还没应答,电话另一头就传来通话结束的声音,留下我一个人愣愣举着手机。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真的快要感动到痛哭流涕! 想像在寒冷的冬天早晨里,所有人都还半掩着朦胧睡眼时,全身闪闪发亮的校园王子身披金黄色阳光,踏着轻快的步伐从薄雾中走来,他目不斜视穿过两行夹道尖叫的人群,捧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走向教室,薄唇轻啟、皓齿一发,低沉沙哑的声音从窗外轻声呼唤你的名字,你羞涩接过他呵护在双手之间的那份温暖,一抬眸,正巧对上他饱含笑意的双眼,这一段令人脸红心跳的剧情难道不是只会出现在偶像剧里吗!想着想着,一瞬间突然觉得周公的魅力似乎减弱了不少。 总之,下课鐘一打,赵宇航还真的准时出现在教室外,但和我想像中不同的是,他没有在窗外叫我,而是直接高调走进教室,穿过密集排列的桌椅,从人群中搜寻我的身影,不得不说,他那双坚定且深情的双眼,在阳光斜射的加持下,真的像极了从偶像剧中走出来的男主角。 但我还是连忙站起身把他往教室外推。 「干嘛赶我走。」赵宇航不可置信。 「没办法啊,教室太小了。」 「明明很大。」他露出不满的表情。 「你刚刚进来的时候都已经把桌椅撞得乱七八糟了啦,一堆人都在瞪你了。」我无奈解释,抬头瞥见他眼前的那一道反光,我巧妙转移话题:「你配新眼镜了喔?」 「嗯。」 「看起来跟原本那副没差多少啊。」还是熟悉的黑色胶框。 「我就只喜欢这种款式。」他转身倚着走廊的栏杆,绽放一抹充满稚气的笑。 「这样别人会看不出来你换眼镜欸。」我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你不就看出来了?」他把手中的咖啡递给我。 我傻傻一笑,吞回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我又不是别人」,这种不要脸的话果然不太适合我。 「谢谢。」接过纸杯的同时,我掏出钱包,「我还没给你钱。」 虽然他三番两次拒收,但在我的强烈要求下,还是乖乖把我硬塞给他的钱收进钱包。 「要不是有这杯咖啡,我大概下午所有课都不用上了。」我掀开杯盖,把杯子往前一举,轻轻碰上他的杯缘。 「这么说我救了你,想想该怎么感激我吧。」他浅嚐一口咖啡,漫不经心地说,我从他的眼神中察觉戏謔的成份。 「欸,你知道维也纳咖啡的寓意是甚么吗?」我舔掉沾在嘴边的奶油,故意装作没听到。 「咖啡还能有甚么寓意?」他失笑,果然是个没有浪漫细胞的人。 其实我平常也不会特意去查咖啡的寓意,但刚才自己脑补完偶像剧以后,就顺手上网查了一下,原因不明。 「是独自等待的意思。」我歪头凑到他面前,想看看他的反应。 没想到赵宇航仍旧技高一筹:「但你等到了我。」他笑着,嘴角肆意上扬,露出虎牙。 我被空气中瀰漫的淡淡咖啡香气所围绕,心头也涌上一股微甜的幸福感。 「维也纳咖啡真的蛮少见的,这附近也就只有这一家在卖。」我又喝了一口,喃喃自语:「那家店卖的咖啡都很贵,我都捨不得买,但偶尔也会嘴馋到实在忍不住,那时我就会少吃一餐,用省下的钱买一杯犒赏一下自己。」 话一说完,忽然觉得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太抠了,毕竟大家貌似都以为我很有钱,于是马上又补充:「毕竟是大学生嘛,也得开始学习如何理财了。」 他手里握着纸杯,不发一噢,只是静静听着我说,出乎我意料的,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意外。 「你难道不意外吗?」 「意外甚么?」 意外一个住在高级住宅的人,却买不起几百块的咖啡。 赵宇航把我的左手插进他的外套口袋里,我的脸颊瞬间热了起来。 「没甚么。」我刻意瞥了一眼我拿着杯子的右手,「另一隻手怎么办?」 「你自己也有口袋。」赵宇航用鼻尖指向我的大衣口袋。 「对啦!我自己也有口袋,干嘛跟你借!」我抽出放在他口袋里的手,没好气地说。 「不然我跟你借好了。」赵宇航眼中带笑,伸手握住我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 这一刻,我才知道那些别人眼里像傻瓜一样的情侣是如何诞生的,原来恋爱中的人,和傻瓜只有一线之隔。 【4-2】相遇不是为了离别—脱韁的野马 本以为咖啡因能让我麻痺到暂时忘掉劳累,原来只是心理上忘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累瘫了。 週六,直到锐利的阳光蛮横刺入双眼,我才从睡梦中惊醒,这时,床头柜的时鐘显示已经傍晚了,心想反正间着也是间着,也快到吃饭时间了,所幸走到厨房提早煮晚餐,开冰箱时,想起了昨晚老妈念叨着她想吃蕃茄炒蛋。 「但我想吃蛋炒饭。」虽然深知我在家里没什么发言权,但毕竟掌杓的人是我。 「那就炒番茄蛋炒饭吧,这样比较快。」她直接下了结论。 「你不是在减肥,不吃淀粉吗?」 「我那一碗就少盛点饭,番茄跟蛋多一点。」 仔细一想这不是在刁难我吗……都炒在一起了还要我把番茄跟蛋单独挑给她…… 眼看时间还早,况且我实在不想在炒饭里看见番茄,于是决定按照本来的计画,把两样分开炒,没想到在我盛起炒饭后,妈走进了厨房,她跨出那世纪性的一步,世界大战也就此开打。 「你这是甚么意思?要我自己炒吗?」她速速瞄了一眼我盘中的炒饭,又瞟向流理台上的番茄。 「我现在要炒啊。」我隐隐感觉到情况不妙,于是放慢了切葱的手。 「昨天不是就跟你讲过一起炒更快吗?」 正想解释点甚么,又突然懒得争辩,最后只呢喃了一句:「时间甚么的我自己会判断好吗。」 「你还想顶嘴啊!我是你妈!我说甚么就是甚么,叫你做甚么就做甚么!不要以为外面的人随便客套几句就以为自己多厉害,回家以后就把我讲的话都当作耳边风!」 她的咆哮声盖过抽油烟机涡轮发出的噪音,刺痛我的耳膜,那种隔三差五就会涌现的窒息感又再次出现。 「又想用『我是你妈』这句话来压我吗?我又不是机器人,自己也有脑袋可以独立思考的好吗,用不着鸡毛蒜皮的小事都需要你来替我做主!说好听点是作主,说难听点是控制吧!我都已经几岁了,你到底还想管我管到甚么时候啊!」我的地雷被狠狠踩爆。 「你以为我想管你啊!你要不要看看自己作主都作成那甚么鬼样子?」她的五官气到扭曲,右手食指指着我的鼻子嘶吼,「当初填志愿的时候我就应该亲自去学校帮你改掉,才不会念这个甚么乱七八糟又累得半死的系,没前途又拿不出手,每次别人问起我都还不敢讲咧!还不如听我的话乖乖去读医科,也不会遇到那个叫张甚么的跟他在那边拍拖,结果到头来自己过得那么辛苦!」 听到关键字,我愣愣问道:「你偷开我的密码箱?」 「偷甚么偷!我是你妈,想开就开!」 「我都已经长那么大了,难道连一点隐私都没有吗?」不知道是三星葱的味道太呛了,还是心中某个开关被打开了,泪腺忽然不争气地开始躁动。 妈理直气壮瞪着我:「如果我不翻你那些东西,我怎么知道你过得那么辛苦!」 「我过得辛不辛苦跟你一点关係都没有!」 「你再说一遍?」她的表情逐渐狰狞,音量陡然变大,「跟我没有关係是吧?那你的事我从此以后都不管了!」妈假装洒脱地用力挥了一下右手,同时转身背对我。 「好啊!我还得谢谢你呢!」 也许是没料到我把她的气话当真,她愣住了。 「如果你真的需要一个那么听话的生物随时栓在身边的话,那你养狗就好了啊干嘛还养我啊!训练一隻狗学会自力更生、会读书、会赚钱,不是比把我调教成一个乖小孩简单多了吗!你也用不着三天两头发脾气了啊!还可以拿出去跟别人炫耀自己教育有多成功不是吗?多有面子的一件事啊!」我像在发洩一样,对着她的背影劈哩趴啦说了一堆,接着走出厨房,笔直往屋外走去。 吹着带有寒意的晚风,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时而抬起头迎向刺骨的气流,希望自己能清醒一些,时而垂下眼盯着一前一后的帆布鞋,试图抚平内心的波涛,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公园。 两个看起来刚下课的小孩在溜滑梯上嬉戏,一个年轻妈妈站在楼梯旁催促他们回家吃饭,语气平淡,两眼却弯成新月状,我随意挑了个盪鞦韆坐下后,本来想拿出手机看看时间,没想到萤幕上却出现了几滴水珠,一滴、两滴,当我重新把视线聚焦到自己脸上时,才发现我不知何时已经哭了。 这时,手机萤幕亮了,原来是赵宇航来电。 「喂?」虽然我抹了两下左右眼角,但说话时还是免不了语带哽咽。 「你……你怎么了吗?」我从他的语气听出些许慌张。 「没怎么了啊,我在厨房忙着煮饭啦,你干嘛?」开玩笑,为了番茄炒蛋跟家人闹翻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你那边传来的杂音听起来不像是在厨房。」 「抽油烟机的声音咩!所以你到底打来干嘛!」 赵宇航愣了几秒,随即提高了声调:「我突然想到,你家附近不是有个羽球场吗?我想过去打一下球。」 「你想打就自己过来打就好了啊,干嘛跟我讲?」到底谁会在天快黑的时候大老远跑去别人家楼下打球?! 「当然是找你一起打,不然我跟谁打?」 「我才不要咧!我很饿,急着吃饭!」肚子还识相地咕嚕叫了几声。 「我帮你带晚餐。」 「不要,你吃饱太间喔。」 「不是,我还没吃饱。」 「你—」 「反正半小时后,我会出现在你家附近的羽球场。」赵宇航的语气听起来不容置疑,不等我回应,电话就被掛断了。 甚么呀,我哭得这么丑怎么见人啊?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两脚还是不听使唤地移步前往羽球场。 【4-3】相遇不是为了离别—时间到了就回家 过了不久,赵宇航果真出现在我面前,背上还揹着两支球拍。 「喏。」赵宇航递给我一条饭捲。 我抬起头,因为逆光而无法看清他的脸。 「吃吧,热的。」他把饭糰贴近我的脸,一股暖流瞬间流入我的皮肤。 「谢谢。」我顺手接过。 「为甚么哭?」赵宇航在我身旁坐下。 我拆着塑胶膜的手一僵,反问他:「为甚么要来这里打球?」 「我先问的,你得先回答我。」 「没有哭,只是切葱的时候被呛到而已。」我耸肩。 「你刚刚不在家里。」 「然后刚好又跟我妈吵架。」我改口。 赵宇航不发一语,只是静静看着我。 「那你为甚么来这里打球?」 「因为你哭了。」 听到这话,我突然有些彆扭,咬了一口饭捲后含糊说道:「你家附近没有球场?」 「没有。」他也啃了一口手中的饭捲,再次强调:「而且你哭了。」 「那在知道我哭了以前,你原本打给我干嘛?」 赵宇航刚要开口,一个和蔼的大叔突然朝我走来。 「妹妹呀—」他朝我挥挥手。 「王伯伯?」是住在我家隔壁的邻居。 「这位是……?」王伯伯眼神飘向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的赵宇航。 我才想到球场其实算是社区公设,而身为前任管委会主委的王伯伯,时不时就会来巡察公设有没有外界人士使用。 「呃,我表哥。」我镇定地唬烂,附赠一个无害的微笑。 「伯伯你好。」赵宇航配合地向王伯伯鞠躬,甚至主动跟他……握手?没想到他的演技也不错。 「年轻人啊,你们可以陪我打几场吗?我的球友今天没来。」王伯伯挥挥手上的球拍。 「你……你去吧,我不会打羽球。」我把赵宇航往前推。 他睁大眼睛看向我,而王伯伯则是满心期待地等着他移步,我挤眉弄眼疯狂催促他快点答应。 「伯伯,那我陪你打吧!」赵宇航转身拿起球拍,跟着走向了球场。 虽然因为刚下过雨的关係,几个大大小小的水洼像障碍一样布满了地板,但羽球在两人的球拍之间翩翩起舞,轻巧地避开所有障碍,彷彿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中;夕阳下,赵宇航的影子被无限拉长,橘黄色的光洒在他的脸庞,把精緻的五官轮廓镶上了金边,每一次赢球,他脸上浮出的灿烂笑容都深深触动着我,让我也不禁会心一笑。 「弟弟打得不错呀,以后常来!」离开前,王伯伯对赵宇航说了这句话,他则回以一个温暖的微笑。 「打得不错嘛!」我仿照王伯伯的语气。 「笑得那么开心?又不是你赢球。」赵宇航拿起饭捲又啃了几口。 「不能笑喔?」 「心情好点了?」 「嗯。」思忖片刻,我忍不住问:「你不问我为甚么吵架吗?」 他摇头:「如果你想讲的话自然会告诉我。」那我当然是不想讲。 我希望他眼里的我不是最真实的我,而是最好的我。 「我只是不知道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也没有甚么资格告诉你该怎么做,毕竟我……」赵宇航低下头,从他的侧脸,我看出了一丝丝不明显的落寞。 「你怎么了吗?」我凑近他。 「没什么。」他察觉我的眼神后,随即又不着痕跡地换上微笑,「你吃饱了?」 我点点头。 赵宇航再次站起身,见状,我拉了拉他的衣角:「你还没教我打羽球。」我另一隻手指向他的两支球拍。 「你想打吗?」 「嗯。」 他伸手把我从椅子上拉起,这时,背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瑶瑶?」 我一转身,发现爸站在离我们不远处。 「爸?你今天要回家?」 「瑶瑶,」爸没有回答,而是朝我们迈近几步,「你怎么不回家?」听到这句话,我瞬间敛起笑容。 「吃饱了想出来散散步。」 「跟男同学?」爸瞄向赵宇航。 「是啊,怎么了?你们还把我当成小学生吗,时间到了就必须得回家,就算只是在家附近绕绕也不能跟异性单独出门?」 话一说出口,我就感受到一股力量往后扯动我的手,我才发现赵宇航还牵着我,他对我微微摇头,像在制止我。 「瑶瑶,你……你是在学校发生甚么事了吗?我不是这个意思。」爸又走近了几步。 「甚么叫在学校发生甚么事?」我的掌心感受到赵宇航再次制止我的力量,「你怎么不回去看看家里发生了甚么事!」爸被我的吼声吓到,一言不发站在原地。 赵宇航突然用力一拽,把我拉到他身后,真诚地向我爸说道:「叔叔,抱歉,星瑶最近在学校发生了一些事,所以她心情不太好,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一下情绪再回家。」 我愣愣瞪大眼睛,不知道这段话的用意何在,却也没有反驳。 爸有些迟疑,轮流看几眼我们俩人,说:「瑶瑶,那我先回家,你不要太晚回来。」说完便往家的方向走去,在走远前还有些不放心地频频回头。 「你干嘛那样讲!」 「你明明知道你爸不是那个意思。」我停顿了几秒,突然有点愧疚,于是瘪着嘴低下头。 他用温柔的目光看着我,一手环过我的腰,一手压着我的后脑勺,轻轻抱住我。 「回家吧。」低沉嗓音从赵宇航的胸腔鑽进我的耳朵,顿时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涌现,我居然中邪般地点头。 离开前,他不忘叮嘱我:「好好沟通。」 「知道了。」我不耐烦应着。 【4-4】相遇不是为了离别—没什么是带不走的 但脚一踏进家门,那句叮嘱就立刻在脑中销声匿跡了,因为我发现好好沟通已经无法解决问题。 「瑶瑶,事情的经过我都知道了,你就好好跟妈妈认个错不就解决了吗?何必闹得那么大?」我在玄关脱鞋时,爸走过来低声好言相劝。 「为甚么要认错?又不是全都是我的错。」我还是有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温和。 这时,妈从房间走出来,用蛮不在乎的眼神斜瞟我。 「我还以为你不回家了呢。」 「不回家你会比较高兴是吗?那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冷哼。 「我要一个不听话的野孩子回家干嘛?每天只会跟我唱反调而已,把我气得寿命都不知道短了几年。」 「哎呀,你们两个能不能好好说话……」爸尝试缓和气氛。 可惜爸失败了,我走进房间作势拿出行李箱,「好啊,那我现在就搬走,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气吗?我脑细胞也不知道死了几万个!」反正相看两相厌,何必勉强彼此。 「哼—搬出去?等你出去碰得一鼻子灰以后,就不要哭着回来找我!」她在我身后大喊。 一瞬间,我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倏地起身同时把行李箱重重摔在地上。 「你是不是以为离开了你安排的道路我就活不下去?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无能吗?」 「对!」她的回答竟理直气壮的让我不知所措,「我就是后悔没有在你选志愿那时立刻纠正你,才会让你越走越偏,念个大学甚么一技之长也没学到就算了,耍嘴皮子的功夫倒是进步了不少,整天忙东忙西忙,我看是都把时间花在跟那群不三不四的朋友胡闹了吧,你看看你半夜都敢偷跑出去喝酒了,自己教出来的小孩我都快要不认得了,需要我再重复一次吗?要是你当初……」 「不需要!」我紧握拳头大喊,面前的两人被我震慑住。 我衝上前去关起房间的门,锁上锁,花了短短10几分鐘把所有家当装进大行李箱里,确认没有遗落任何东西后,我再次开门,拖着笨重的箱子逕直走向玄关。 「念你几句就受不了了准备离家出走?」妈远远坐在客厅沙发上问道。 「小孩子才叫做离家出走。」我刻意放慢了穿鞋子的动作,但她没有要挽留的意思。 直到这一刻,心中那一点仅存的、微弱的,代表着希望的火花才默默熄灭,我才怪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 「你说得没错,我或许会碰得一鼻子灰,但你会在意吗?会心疼吗?你只会像现在一样气我没听你的话吧!你真的有试图了解过我大学都在忙甚么吗?哪怕只是个念头也好,你曾经有过吗?」我站起身,手握上门把,「还有,你以为我是读了大学以后才变成现在这样的,那你就错了,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你不是快要不认得我了,你是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真正了解过我。」 「你……」我眼角馀光瞥见妈气到结巴,向前倾的上半身微微颤抖。 「瑶瑶,你不要衝动,你再好好想想……」爸压住我的行李箱把手。 「我已经想得够清楚了。」我把行李箱拉向我,侧脸转向客厅的沙发,「最后再澄清一件事,我当年本来就要填医科,后来把志愿改掉只是为了气你罢了。」 投完这枚震撼弹后,我便头也不回地搬着行李跌跌撞撞走下楼梯,甚至不想为了等电梯而在家门前多做停留。 下楼走了好一段路后,我才拿出手机打给陆巧馨。 「喂?」 「你那边还有空间吧?收留我几天。」我语气淡然。 「有啊,你的东西不多吧?」她感觉也不是很意外。 我看了一眼身后的大行李箱,原来一直以为多到装不下的东西,其实两三下就收拾完了。 原来,没有甚么东西是真的带不走的。 「嗯,不多。」 对我来说,家人的言语攻击是比朋友的言语攻击更不可原谅的。 明明更应该知道甚么话能讲,甚么话不能讲的,为甚么要仗着自己是对方最亲近的人,就随意对待两人之间的感情呢? 「那你现在住哪?」下课回家的路上,赵宇航问我。 「先暂住在陆巧馨家吧,等我租到合适的房子再搬出去。」 「等确定了以后记得告诉我地址。」 「干嘛告诉你地址啊?你要送我回家?」我失笑。 他沉默着直视前方,嘴角勾起微笑。 「欸,对了—」我恶作剧似地戳了他的腰际,「你为甚么要陪我走回家呀,平常骑的那台脚踏车呢?」 「想坐我的后座可以直说。」赵宇航笑得像个痞子。 「才没有。」我别过头。 「我的脚踏车没有后座。」 这么一说,脑中忽然浮现的那台宝蓝色脚踏车,好像确实没有后座。 「你就说你想陪我久一点就好了嘛!」我纠正他的答案。 「这一段路用骑的跟用走的差不多,如果算上走到车棚牵车的时间,搞不好还比用走的还久。」他说。 「呿。」小气吧啦,就大方承认是会少块肉吗? 我翻了白眼后,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停在赵宇航专注盯着的手机萤幕上。 「你在看甚么呀?」我凑近。 「康辅社群组,过几天要社游。」他把手机倾向我。 「社游?不是才刚办完圣诞晚会吗?而且都快要期末考了欸。」看着群组里积极发言的叶湘香,我不禁调侃。 「不知道,但一直以来的惯例就是这时候办社游。」 突然,他的手机连续跳出两则私讯,是叶湘香拿着两张手作名牌的照片,紧接着跳出一句:「你觉得哪张比较好看?」 见状,赵宇航不着痕跡地把手机倾向自己,在萤幕上随意按了几下。 问名牌就问名牌,干嘛连人都一起入镜嘛,我看你根本就是在问哪张自拍比较好看嘛! 「你那甚么表情?」赵宇航眼中带笑。 「没有啊,你们社游要去哪?」我转移话题。 「忘了,好像是某一座山。」 「学霸,连这个你都能忘记?」 「嗯,我最讨厌上山。」理不直,气也壮。 「是吗?我看你明明还很期待。」 赵宇航突然停住脚步,把手机收进口袋。 「干嘛?」我疑惑抬头。 「这学期结束以后,我应该就会退社了。」 「啊?为甚么?」我除了疑惑,还有些惊讶。 赵宇航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指了指我身后的门牌,我才发现陆巧馨家已经到了。 「明天见。」 他朝我挥了挥手后,便转身离去,而我还在纠结他刚才那句话。 「所以他退社的原因……是我吗?」我不禁在心里问道。 而我居然默默期待他回答「是」,甚至脑补了他一脸宠溺揉着我头发的画面。 是因为我。 可能是因为我。 如果是因为我就好了。 【4-5】相遇不是为了离别—到此为止吧 可惜在赵宇航去社游的那天晚上,我得出了答案,而那一天,我的世界崩塌了。 晚餐时间,我和陆巧馨坐在地上吃泡麵。 「欸欸欸—」陆巧馨突然放下筷子。 「甚么?」怎么有不祥的预感…… 「叶湘香的限时动态怎么回事啊?」 「啊?甚么怎么回事?」我也放下筷子,心里开始七上八下。 不等我拿起自己的手机,陆巧馨就把她的手机凑到我面前,照片中,叶湘香和赵宇航貌似坐在车里,他的头靠在她肩膀上,看起来睡得安稳,而她歪着头,脸颊抵着他的头顶,ig的滤镜把两人的脸都染得红通通,任谁看了都会认定这是一张情侣放闪照。 心脏猛力收紧了一下,我觉得呼吸困难。 「叶……叶湘香在搞甚么鬼啊!干嘛发这种照片让别人误会!」 「陆巧馨。」我伸出僵直的手制止她。 「沉星瑶……你该不会真的觉得他们两个—」陆巧馨把我的脸硬掰向她,语气突然变得激动:「拜託,别傻了好吗!你还是个学霸吗?瞎子都看得出来赵宇航喜欢的是你啊!用膝盖想都知道叶湘香一定是想用这张照片来单方面宣示主权,亏我还跟她当了四年的好朋友,真没想到她是这种人……」 「陆巧馨。」我第二次叫她的名字,她有点惊讶,「你明明知道叶湘香不是那种人,不管依她的外在条件、她的个性、她的异性缘,她都没必要也不可能这么做。」 「可我们都半年没见了,万一她变了呢?」 她说的那些话我当然都懂,但我也知道自己担心的并不是这些。 我刷新了一下ig,叶湘香的头像又出现红圈圈,我竟不敢点开。 「开箱一下社游住的小木屋?是超高级的两人房?」 又是一枚震撼弹,看得懂的人就看得懂。 影片中,她慵懒地趴在床上,棉被上放着一件深色毛呢大衣,自拍镜头一转,身后的背景映入眼帘,地上几件衣服杂乱地从行李袋中溢出,床头柜还摆着一副眼镜和一隻手錶,镜头没拍到的另一头传出水流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莲蓬头。 「你觉得照片是假的,那这影片呢?」我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把手机还给陆巧馨。 「甚么意思?」陆巧馨接过手机。 「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是赵宇航的。」 「甚么!」她瞳孔圆睁,下一秒又立刻恢復冷静,「不对,如果是一般人的话谁会认得那是赵宇航的东西啊!她一定是知道你认得才发的啊!这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现在打给赵宇航,找他问清楚!」陆巧馨把我的手机递到我面前命令道。 「问甚么?我有甚么资格问?我又不是他的谁。」我没有打算接过,手机就这么横在两人中间。 「所以你就要这样逃避吗?你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赵宇航没有信心?」 「就算问清楚了又如何?如果不是我想得那样,就显得我在无理取闹,如果是我想得那样,就显得我这几个月都在自作多情!」 「你明明知道赵宇航喜欢她的机率不到百分之一。」陆巧馨瞪着我的眼睛充满慍怒。 「可我就是连那百分之一的机率都不敢赌!」明明理直气壮,我的声音却逐渐微弱,「而且叶湘香喜欢他。」 「所以呢?喜欢赵宇航的人是谁重要吗?说白了你只是因为对方是叶湘香吧。」陆巧馨语气冰冷,彷彿被她说中一样,我默默低下头。 「沉星瑶,你比我想像中的还懦弱。」 她丢下这句话后,就甩门离开了,留下失魂落魄却强装镇定的我。 如果是真的,代表赵宇航在骗我,如果是假的,代表叶湘香在骗我,不论真相是哪一个,我都没有勇气面对。 我甚至连相信自己的判断的勇气都没有,遑论追求真相。 我本以为赵宇航会主动找我解释,但是他没有。 「或许是他只是没看见那两篇限时吧。」我自我安慰,没关係,只要我鼓起勇气问他,他一定会好好跟我解释的吧? 但是自从赵宇航社游回来后,他就常常心不在焉,时不时就跑出教室接电话,直到上课鐘响后才回到座位,一下课又马上消失,回家时还总是说自己还有事,要我别等他,完全没有留下任何时间给我,甚至连讯息都爱回不回的,我猜他也根本没有发现我这几天的消沉。 某天下课,我好不容易抓准时机,赶在赵宇航出教室之前收拾好书包,但没等我开口叫住他,他就起身逕直走向梁劭泽。 「快点。」赵宇航拍了几下梁劭泽的肩膀,急匆匆地往教室外走,而从他一如往常的表情我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跡,于是只好偷偷跟在他俩身后。 在楼梯间的转角,我从嘈杂的人群中依稀过滤出他们的对话。 「你怎么知道?」赵宇航瞪大眼睛。 「你大一时就常跟我提起出国交换的事。」 那一秒鐘,我下楼梯的脚迟疑了。 「嗯……」赵宇航看起来若有所思。 被几个从走廊冒出来的人撞到,我的脚步踉蹌了一下,待我抓紧扶手稳住身体后,却只听到了梁劭泽说的最后一句话:「所以你甚么时候走?」 「……」 已经过了楼梯转角,赵宇航的回答就这样被走廊上的嬉闹声所淹没。 就到这为止吧,我告诉自己。 我停在最后一阶阶梯上。 原来他要走了吗?我甚至还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而我居然连问他哪一天走的勇气都没有,此时脑中浮现的竟是大一时叶湘香和我的对话。 「我决定了,我要申请二下的交换生!」叶湘香兴高采烈宣布。 「放心吧,你的成绩一定可以的。」陆巧馨说道。 「那你决定好要去哪个国家了吗?」我问。 「应该是日本吧,我还要再跟我朋友确认一下。」 「朋友?你已经跟别人约好一起去咯?」陆巧馨一脸曖昧,「谁呀?男的女的?」 「这个就……」叶湘香迅速各瞟了我和陆巧馨一眼,接着害羞低下头,「先保密吧!反正就是你们班的某一个人。」 原来〝你们班〞指的不是陆巧馨她们班,而是我们班。 原来都是我在自作多情,原来赵宇航退社的原因根本不是我。 我感觉到脸颊有一丝湿润滑过。 【4-6】相遇不是为了离别—我在原地等你 隔天进教室时,梁劭泽和赵宇航已经坐在位子上了,我走向赵宇航前面那个位子,他微微抬眼,看起来欲言又止,我没给他机会,立刻转身坐下。 比起社游的事,此时我其实更希望他主动向我提起出国的事,哪怕我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人,可即便他不打算告诉我,我也鼓不起勇气自己问他。 「沉星瑶—」台上的教授叫到我的名字,我起身上前拿考卷,没想到在我伸手之际,教授却用担心的眼神打量我。 「星瑶,你考前是发生甚么事了吗?还是考试那天状态不好?」我猛然抬头。 确实发生了一些事,可我以为至少不会反映在分数上,看来是我高估自己了。 见我沉默不语,他又继续说:「依你的程度,这些题目都不应该错的啊。」 教授翻看着我的考卷,我瞥见分数的那一瞬间,惊讶得不知所措。 「嘖嘖,连基本分都没拿到……」他继续说道,「不过没关係,你期中考跟小考都考得不错,所以就算这次期末考不及格我也不会当你,只是你要好好加油啊……」 教授终于把那张满江红的考卷递给我。 「谢谢老师。」我怔怔接住,看着考卷上那不应该属于我的分数,我始终不敢相信。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张不及格考卷,彷彿也连带为我这段时间的遭遇评分了。再想想教授刚才说的话,曾几何时,我也变成了需要对分数精打细算、时刻担心自己会被当的学生了。 回到座位没多久,轮到赵宇航拿考卷了,当他拎着考卷从我身边走过时,我有意无意瞄了一眼,整张考卷的字跡乾净简洁,分数栏写着大大的88分。 「呵—」我冷笑一声,他倒是丝毫不受影响。 「噹—噹—噹—噹—」打鐘了。 梁劭泽彷彿是观察到了我的表情,慢条斯理走到我右边,一手撑着我的桌面,一手撑着我的椅背,居高临下问道:「怎么了?」他微微探下头。 「没事。」我匆匆把考卷的右上角往下折遮住分数,接着塞进书包。 太丢脸了,眼眶瞬间蒙上一层水雾,我起身想往教室外走,但梁劭泽整个人完全挡住我的去路。 「我要出去。」我已经转身面向他,但他的两隻手还架在原本的位子。 「借我过啦!」 我上半身向前倾,右手推向他的肩膀,不料我的手却打滑,直接滑向他的颈后,失去平衡的瞬间我顺势勾住了他的脖子。 这个姿势实在引人遐想,本以为梁劭泽会躲开,但他只微微俯身,双手扶住我的背,用一股不着痕跡的力道抱住我,那一瞬间不知怎么了,我眼底那一层薄雾立刻凝结成水珠,涓涓流下,彷彿这段时间所有委屈都在这一刻得到解脱。 被泪水填满了的眼睛一眨,察觉到后方座位投来的一道冷冽目光,过了几秒后,梁劭泽突然松开我,两隻手顺势把我往上一拉,整个人被拉离座位。 感受到了周围其他人投来的目光,我马上鑽过梁劭泽和桌子间的缝隙,一溜烟逃出教室。 「沉星瑶!」梁劭泽在身后喊着,慌乱的脚步声逐渐朝我靠近。 我没有理会,自顾自走向厕所,不料他却快步走到面前再次挡住我的去路。 「你干嘛一直挡我的路呀!」我泪眼婆娑地抬头,口气很差。 他凝视着我的眼中掺杂了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手中拿了一叠面纸。 「赵宇航甚么时候走?」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勇气当面问他。 也许是没料到我会这样问,他的眼睛瞪得奇大。 「是他要你别告诉我的吧?」我又问。 「对不起……」梁劭泽垂下眼,从五味杂陈的情绪中,我过滤出了久违的悲伤。 「这也不是你的错。」虽然嘴上那么说,但我也无法平静地面对他,只好快步走进厕所。 打开水龙头拼命把冷水泼向脸颊,逼自己稍微清醒后,我才走出了厕所,没想到梁劭泽还站在原地。 「他希望你自己问他。」他说,把手里的面纸递给我。 我顿了几秒后才接过:「知道了。」接着加快脚步离开这里,而这一次,他没有跟上来。 回到教室后,我一眼就发现我后方的位子已经空了,走近一看,我的桌上放着一张纸条。 「明天下午2点,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教室。」 我把纸条折好收进口袋。 「所以你明天打算去见他了吗?」陆巧馨觉得我应该想开了。 我摇头:「我跟房东约了明天下午看屋。」 「这甚么烂藉口。」她的表情流出一丝丝不屑,「你真的不想知道他要跟你说甚么?连我都不相信好吗!」 「陆巧馨……」我表情认真,眼里却透露着恳求,「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向我提起他,就算见到叶湘香也不要提起。」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样,但也许这场灰姑娘的美梦该醒了。 「……知道了。」她的眼神从冷冽转为怜悯,「那聊聊你的租屋处吧,在哪里?」 「这里。」我勉强扯起一抹笑,指着估狗地图。 「这附近的租金不是都很贵吗?!」 「好像是耶,但这间特别便宜。」我才意识到那里是所谓的蛋黄区。 「你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不是吧,我是在学校公佈栏看到的,房东太太还特地指名“限工科大二以下女学生”,根本就是为我量身订製的。」我满怀感恩,庆幸在这段灰暗的日子里,至少还有一道微弱的光照亮我。 「怎么那么好!害我好想跟我的房东解约跟你一起搬过去。」 「嗯。」我瞇着眼看向窗外,即将没入地平线的夕阳格外刺眼。 是不是假装不知道他会离开,他就真的不会离开呢? 【4-7】相遇不是为了离别—忘了说再见,就再也不见 租屋处在学校附近,是一间採光良好的分租套房,因为房租实在便宜得令人心痒难耐,房东又是个热情耿直的老好人,所以当下就决定签约了。 从租屋处走出来后,一眼就能望见学校后门,看了一下时间,两点十五分,第一反应居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好像自己真的找了一个不能准时赴约的合理藉口,但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想见他的。 于是我踏着侥倖的步伐往那间教室走去,过了约莫十分鐘,眼前出现了那瓶熟悉的生锈灭火器。 独自一人站在走廊张望半晌,不知道是因为心急还是因为天气实在太冷,我的脚开始不受控制地来回踱步,两手也不安分地前后搓着,又几次从窗户探头往里看,却怎么也找不到想见的人,即便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我转开门把,在靠窗的那个位子坐下,让阳光肆意洒在脸庞,就像我初见他时那样,不同的是,迎面而来的温度不再灼热,取而代之的是刺骨寒风,空洞的双眼呆滞望向窗外,一眨也不眨,生怕错过任何人,但到头来却没等到任何人。 拿出手机点开了他的聊天室,讯息删删改改好几次,最终还是选择按下返回键,于是十分鐘、第二个十分鐘、第三个十分鐘……无数个十分鐘过去了,教室里仍旧只有我一个人。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无边无际的寂寞正来势汹汹向我示威,可我始终不愿相信他没有等我。 不知过了多久,教室后门才传来了一阵低唤:「沉星瑶。」 我毫不迟疑地转头,眼中燃起的火光却又瞬间熄灭。 「是我。」梁劭泽缓步朝我走来,语气带着歉意,「你……很失望吧?」 「……你怎么来了?」 「他已经走了。」他轻声说。 虽然早就猜到了,但是答案揭晓的那一刻,心脏还是紧紧揪了一下。 「我知道。」我努力扯出一抹微笑抬头看他,但沙哑的嗓音却出卖了我。 「其实赵宇航他……」 「梁劭泽。」我打断他,他定睛看着我,「除非我自己问起,否则以后都不要向我提他。」 直到最后一刻,我还是不够勇敢,不想知道他去了哪里、和谁一起,还有……甚么时候回来。 「好。」他点头,伸手探向我的脸颊,却在我抬眼看他时犹疑了一会儿,最后默默收回有些僵直的手,我才意识到脸上的泪痕。 「这是……」梁劭泽从背后拿出一个绒毛娃娃,也许是想到我刚才说的话,他有点迟疑,「他要我给你的。」 棕色的泰迪熊在我瞳孔中慢慢放大,牠对我微笑着。 「他有说甚么吗?」我用颤抖着的手接过。 「你现在搬出去住了,可以自己收藏绒毛娃娃了,还有……」梁劭泽有意无意停顿,「希望牠能给你本该属于你的幸运。」 「是吗。」我失了魂般喃喃自语,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着,我努力不让它落下,「他走了以后,我还能拥有幸运吗?」 我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疑问,梁劭泽又补了一句:「然后就没说别的了。」 没了。 没有解释、没有道别,好像他的离开和谁都无关一样。 「幸运已经不属于我了。」我虚弱地说,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地,掉了下来。 「沉星瑶……」梁劭泽眼里满是疼惜。 「梁劭泽—」我用最后的力气唤他,「就算我主动提起,你也不要回答我……」因为太痛了。 我的啜泣声虽然不大,却回盪在整间教室。 梁劭泽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站在一旁,轻轻拍着我的背。 后来那天,我拖着梁劭泽去ktv包下整个午夜时段,虽然他很排斥但也拒绝不了,毕竟我是哭着跟他说的。 我点了那首《分手后不要做朋友》,恍惚唱着、反覆唱着: 就算寂寞分手也不要做朋友, 就算宇宙早就安排好这结果, 你曾经牢牢地在我生命里附着, 我要如何去假装我没有爱过…… 我要如何去假装我没有爱过……? 我想起了他曾对我说过的话。 因为维尼跟屹耳是好朋友,他们永远不会打架的,就像我跟你,永远都不会吵架一样。 我们没有吵架呀…… 我们只是……分开了而已…… 我以为你不会走,你以为我会挽留,于是我们,忘了说再见。 是否忘了说再见,就会再也不见? 【5-1】忘不了,还是不愿忘了—带不走的是回忆 寒假开始后的某天中午,我和陆巧馨都收到了叶湘香的讯息,她说想在出国前和我们吃一顿饭。 「她是怎样?急着在我们面前发表胜利者感言吗?」我一出家门就看到陆巧馨板着脸。 「陆巧馨。」我皱眉,「说好不提的。」 「我又没提。」她两手一摊。 或许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唯一的事实是,赵宇航不告而别了,现在追究任何事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吃饭时,叶湘香识相地没有提任何关于赵宇航的事,我虽然心存感激,却免不了有些失望,当她津津乐道谈论着关于出国的事时,眼神却时不时飘向我。 「瑶瑶,你怎么了吗?」叶湘香语气充满担忧。 陆巧馨把筷子大力压在碗上:「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眼看她就要翻脸,我立刻碰了碰她的大腿,她还凶神恶煞瞪我一眼。 「知道甚么?」叶湘香眨着大眼。 「我期末考考砸了。」我语气平淡。 「喔……没关係啦,都已经过去了嘛!之后再努力就好了啊!」她鼓励我。 我也微笑着向她点点头。 「呿,也不知道是因为谁在搞鬼才会考砸……」陆巧馨小声嘟嚷。 「喔对了,瑶瑶,我有个企管系的朋友一直想找你们系联谊,最近正好刚放寒假,说不定你趁这机会好好放松一下心情就会好一点,这是他的联络方式—」叶湘香一边说,一边把手机往前移。 「沉星瑶说过很多次她讨厌联谊。」陆巧馨冷冰冰地说。 「真的吗?」叶湘香一脸惊讶。 「呃……我确实不太喜欢。」 「那也没关係,我还是给你他的line吧,也许你们两个很聊得来,可以交个朋友啊!」叶湘香不放弃,直接把个人档案往我聊天室传,我一看,是个男的,「喔,对了,你不是很喜欢打羽球吗?他是羽球社社长,搞不好能教你。」 教我?打羽球? 脑中快速闪现一个人,他也曾答应过要教我打羽球,只是他已经离我而去了,并没有兑现承诺。 忽然有一股酸涩涌上眼底,我拼命忍住。 「抱歉,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事,得先走了,祝你一路顺风啊。」我一口气说完后,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去。 「啊?可是……」她放下餐具,正准备跟着我起身。 「我去看看她,午餐钱我等等转帐给你,一路顺风—」陆巧馨紧跟着我的脚步。 出了餐厅后,我一边大口喘气一边低着头笔直往前走,完全不顾陆巧馨在身后高声喊叫,直到我快要不小心闯入公车停靠区,陆巧馨才突然从背后拉住我。 「你干嘛忽然无预警往外跑啊,还走那么快,好歹也等等我吧!」她把我转向她,在看见我红了的眼眶后愣住了。 「你……」 「我没事。」只要没有掉眼泪就是没事。 「甚么没事!我看她根本是知道你失恋了,故意假装好心帮你介绍对象,实际上是想羞辱你!」她气冲冲。 「陆巧馨。」我拉住她的袖子,「我没有这样想。」 「那不然你干嘛逃走!」 「我只是想起他了。」我垂下眼。 「唉—」她长叹,「没关係,慢慢来吧,久了就不会了。」 「嗯。」 忽然,远方传来脚踏车铁鍊的声音,一抬眼,梁劭泽在我面前急煞,我被吓得马上弹开,紧皱的眉头却也跟着松开。 「吃完饭了?」他问,表情看起来格外从容。 「嗯。」 这时,梁劭泽的目光却从我脸上短暂移向远方,还微微点了一下头,貌似在对谁打招呼,虽然只有零点几秒,但我还是下意识转身,却看见叶湘香转进巷子的背影。 他们俩……认识? 我的心没来由地忐忑。 「走吧,我送你。」梁劭泽的话拉回了我的注意力,我也就没再多想。 俐落攀着梁劭泽的肩膀跨上后座后,我跟陆巧馨道了声再见,脚踏车便转弯驶向一旁的红绿灯。 梁劭泽说怕我想不开,所以这段时间一直都会特地骑车接送我,这可能也是最近少数几件值得高兴的事。 「欸,梁劭泽。」听到我的发语词,他微微侧过头,「你跟叶湘香很熟喔?」 「还好。」 虽然想极力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但免不了还是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只好转移话题:「你甚么时后又变得那么省话了?」 「一直都这样。」 「哪有啊,你之前明明有一阵子还好的……」 「是喔。」 「依你这样的性格,该不会打算整个寒假都跟我断联吧?」不知为何,我突然在意起以前不会在意的事。 梁劭泽踩着踏板的脚突然停住了,脚踏车持续滑行了一段距离。 「不会。」他侧过头,动作也顺势放慢。 这时,我瞥见脚踏车正往变电箱的方向偏离,情急之下用力抓住他的衣服往左拽。 「小心!」我喊道。 而几乎是同时,他迅速把龙头往左转,这才远离了眼前的障碍物,但我差点摔下座椅。 「不会就不会啊,干嘛刻意停下来啊。」我失笑。 他沉默不语,我猜可能是因为刚才那种菜鸟才会犯的错误让他觉得很尷尬?直到弯进巷子时,轻飘飘的嗓音才再次响起。 「你会觉得寂寞吗?」梁劭泽扬起头,任由冷风拂过他的头发,吐出的字句也跟着变得悠扬。 「甚么意思?」意识到好像又要触碰到那个话题,我选择装傻。 虽然他根本没提到那个名字。 「没甚么。」 「如果……我说会呢?」 他突然煞车,一隻脚着地,脚踏车也跟着倾斜,我刚坐稳的身体又差点被甩出去。 「很危险欸!」我打他后背。 「你想回家吗?」他挺直身体,微微侧过头。 我一起身,才发现已经到了家门前的十字路口。 「你抄捷径?」我完全没发现这是回家的路,又或是忘了,「不用。」我冷声道。 见梁劭泽调转龙头,打算原路折返时,我又突然阻止:「等等,我想去几个地方看看。」 我想带走一些……该带走的回忆。 【5-2】忘不了,还是不愿忘了—你的足跡忘了带走 梁劭泽载着我来到巷子里那家糖葫芦摊,我买了一支草莓口味的。 「老闆,今天麦芽糖少放了吗?」我吃了一颗不太甜的草莓后含糊说着。 「妹妹,你都吃很甜齁?我20年来每天放的糖都一样多馁。」老闆笑着调侃。 「喔……是吗。」我苦笑。 梁劭泽拉着我的手腕说道:「走吧。」 「真的一点也不甜。」我吃完最后一颗草莓后再次强调。 喉头甚至有点酸涩。 「接下来去哪?」 「球场。」我指着前方的社区大楼。 经过公车站牌时,我看见一对穿着制服的高中情侣坐在长椅上相互依偎,高中生还没放寒假,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是翘课,但他们俩脸上的幸福笑容,看起来那么的义无反顾,彷彿这个世界的所有纷扰都与他们无关,只要有爱情就能战胜一切。 绕过整个社区后,梁劭泽的脚踏车安稳停在球场旁,我起身走向场边的木椅。 「这是我家的公设,但是我其实很少来。」我双手环过弓起的双脚,蜷缩在椅子上。 「嗯。」他轻声应道,也在我身边坐下。 我望着空无一人的球场好一会儿,眼神逐渐拉远聚焦到云层后透出的金光。 「好好啊,太阳还没有下山,阳光还是那么刺眼。」我微微瞇眼。 过了半晌,他朝我靠近了一点,伸手挡在我的额前。 这个动作,曾经也有人对我做过。 「谢谢你。」我笑了。 我们两人谁也不吭声,就只是并肩坐着,一起笑看夕阳馀暉的样子,或许看在别人眼里也是那么的不问世事,过了一会儿,远方走来两个大叔。 「王伯伯,钟伯伯。」这一次,我更加镇定地率先起身向两人鞠躬。 「妹妹呀—」他不改往常的笑容。 「伯伯,这是我……表弟。」我那零点几秒的迟疑,应该没有很明显。 梁劭泽也起身鞠躬,王伯伯则回以我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我看不出其中的涵义。 「今天哥哥没有一起来?」王伯伯晃了晃球拍。 「呃……嗯。」不知道要回甚么,我只好支支吾吾点头。 「真可惜啊,很久没看到他了……」 我很想吐槽,你也很久没看到我了不是吗? 「我下次再找他一起来陪你打球吧。」这句谎话说得我自己都不相信。 「呵呵,他会的。」伯伯笑道。 「嗯?」我有些迟疑。 「他真的不错。」他比了个讚的手势,我还没听出他的意思,他又接着说:「我指的不是球技方面。」说完便走向球场另一端。 「不是球技那是甚么?」我喃喃自语,一转身就迎上梁劭泽的尷尬表情。 「走吧,回去了。」我说。 「不回学校看看吗?」他彷彿已经知道了我在回忆些甚么。 「不必了。」我摇头,「回租屋处吧。」 毕竟学校是留有最多回忆的地方,我怕我会更加不捨。 短短半年的相识,我相信只要我努力就能忘了你的,把你曾经在我心底留下的痕跡彻底抹去。 从今以后,虽然还是会在看见娃娃机时想起你映在玻璃上的倒影,还是会在上课时怀念起你每天传讯息要我帮忙交作业,还是会在经过校园每一个角落时盼望着你熟悉的笑容、熟悉的声音,但是,我会慢慢习惯这一切都只能留在回忆里。 留在我最美好的那一段回忆里。 开学后没多久的某个早上,我接到了公司打来的电话,然后我就被开除了。 「甚么!为甚么!」陆巧馨大叫。 「你小声点啦,又不是甚么光荣的事,还搞得所有人都知道。」我倒是比较镇定。 「所以那间公司到底凭甚么开除你呀!」 「没讲,可能就是单纯想裁员吧。」 「想裁员也不能裁你这种劳苦功高的员工吧!而且裁掉你最好是能省多少钱啦!都没想到以后损失的钱更多吗?这种短视近利的公司不要也罢!」她越讲越气愤。 「反正我和公司的合约也差不多要到期了,况且薪水跟学分都有拿到,工作丢了还可以再找嘛。」我苦笑着,看起来倒比较像我在安慰她。 「你真的那么豁达?」陆巧馨一脸震惊。 「嗯,就算不能接受也得接受。」 「呿—我看他就是吃定你会默默把委屈吞下肚才敢这么放肆吧!」陆巧馨还想继续讲,我连忙按住她的手,劝她消消气。 「不过话说回来,你得赶快找新的兼职了欸,否则连房租都付不出来。」 完了,这点我倒是没想到。 不过看着我白天几乎全满的课表,实在难以想像哪间公司愿意录取我,加上上学期的烂成绩,不仅申请不了奖学金,可能连应徵家教都会笑掉人家大牙。于是当註册组发下再不缴费就要寄退学通知的最后通牒时,身无分文又别无选择的我只好寻求帮助。 「梁劭泽,那个……你可以借我一点钱吗?」吃饭时,我艰难开口。 「要多少?」他面无表情拿出皮夹,抽出一叠钞票。 「你确定要借我吗?很大一笔钱耶……」我畏畏缩缩拿出註册单。 他的眼神飘向桌上那张纸,还没开口,我又补充道:「还有这个月的房租,我保证—」 「帐户。」他插话。 「嗯?」 「工作找得如何?」他又跳到下一个问题。 「呃……暂时还……」 「我知道有家公司在找线上家教,很适合你。」他又不疾不徐地插嘴,彷彿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啊?」我的脑袋已经跟不上他的语速,在短暂重新开机后,我重新找回思路,「但我上学期的成绩不能见人。」 「我介绍的人他们应该都会用。」 怎么办?这样算不算走后门呀?想不到我也会有这一天啊,但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得先求温饱再说,况且拒绝人家的好意也不太好吧? 「那……那我就先谢谢你了。」我举起马克杯充当酒杯。 「你记得给我你的银行帐户,工作我会帮你引荐,钱你就慢慢还就好。」梁劭泽吸了一口麵,「先吃饭吧,快凉了。」 我意思意思挖了一口饭,语气混合着歉意和感激:「对不起啊,我真的很没用,关键时刻还是得麻烦你。」 「不麻烦。」 「真的吗?」我托着下巴定睛观察他的表情,想当然耳根本观察不出甚么东西。 「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没关係。」既然是熟人就没必要客套了。 他停下动作,轻轻一抬眼:「我从来就没在对任何人客气。」 格外严肃的表情让我差点笑出声,不知为何梁劭泽好像常常对某些事情特别认真。 「也对啦。」我乾笑两声。 梁劭泽静静看着我,虽然看着我,却感觉像是在看几光年外的一颗星星,目光那么的遥远,遥远到令我捉摸不透,却能从深邃的瞳仁中依稀看见闪烁的微光。 【5-3】忘不了,还是不愿忘了—春天在哪里 期中考后,马上迎来了学校校庆。 本来我是没什么兴趣的,但陆巧馨却硬把我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于是我只好勉为其难参加。 「你去年不是没参加吗?」 「所以今年才想来看看呀。」陆巧馨两眼发光。 「大学的校庆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很无聊,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那个……」她马上心虚,扭扭捏捏呢喃,「学长有参加路跑,所以我想去看一下。」 我赏她一对「我就知道」的白眼。 「你想像一下他跑得筋疲力尽的时候,突然看到有个学妹拿着毛巾和水站在终点迎接他,不觉得就像走在沙漠里突然发现绿洲一样,让人瞬间有种穷途末路之际遇到救赎的感觉吗!」她紧握双拳。 「嗯,很像。」我敷衍地点头。 「嘖,少用你那副看透爱情的表情打发我。」她推我肩膀。 在这等了十几分鐘,好几个选手陆陆续续穿过拱门,陆巧馨脸上那抹过尽千帆皆不是的失落感逐渐浓烈。 终于,远远看见学长頎长的身影缓缓出现在薄雾中,我兴奋地转身,却发现她扭扭捏捏一副不敢前进的样子,我只好从后面推她一把。 「去吧,这次我不帮你了。」我说。 「啊?甚么!不行啦!我根本不知道要说甚么,喂—沉星瑶—」不顾她的求救,我狠心丢下她,一溜烟逃到旁边的树丛里。 现在的我,更没什么资格当红娘了。 信步走在四月的校园里,暖暖的春风混杂着花香徐徐吹来,我才真正意识到冬天早已结束,万物都已復甦,可我的心却生机渺茫,像是刚要进入严冬般,即便社团摊位的吆喝声此起彼落,即便操场边的加油声近在咫尺,却彷彿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与我无关。 不知不觉来到跑道旁的榕树下坐着,意外发现场上的拔河选手有不少熟面孔,原来这一场轮到我们系对战外文系。 「沉星瑶,你帮我拿一下手机。」杨修闵拿着手机朝我跑来。 「我都不知道像你这种身材还能参加拔河比赛。」我忍俊不禁。 「没办法呀,缺人嘛,我只好上去滥竽充数。」他蛮不在乎两手一摊。 「我们系最不缺的不就是男生吗?」我失笑,看着场上士气高昂的外文系选手,却突然觉得确实有点不妙。 「谁知道呀,可能我们系不够团结吧。」说完,他便朝队伍走去。 这时,梁劭泽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下子就进入我的视野范围。 「欸,你的手机要不要给我?我帮你拿。」我向他伸手。 他愣了一下,才动了动嘴唇:「不用了。」转身没走几步,却又折返走向我,「还是帮我拿一下吧。」他把手机递给我。 「加油。」接过手机时,我说。 他回我一个极浅的微笑。 在一连串激烈的廝杀后,我们系终于还是保住了工科系的顏面,一路过关斩将杀进了冠亚军决赛。 正午的太阳逐渐放肆,灼人的热浪毫不留情地袭来,我起身往树叶更茂密的地方移步,一低下头却看见了梁劭泽的手机萤幕亮起。 是叶湘香的讯息通知。 「我才刚起床。」 「哈哈哈,才没有咧。」 然后萤幕又暗了。 我的心头顿时一紧,原因不明。 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就会开始没来由地胡思乱想,而且不巧的是,对象又是叶湘香。 但是总觉得能这样跟梁劭泽说话的女生,真的很少见,我以为我是唯一一个。 我用力晃了晃头,把两台手机胡乱塞进外套口袋,努力把这些称不上是烦恼的烦恼拋到九霄云外,却还是在某几个突然寧静的片刻不小心想起。 「你干嘛?」杨修闵走到我身边喝水。 「没甚么,太阳好大。」我瞇眼。 侧过脸时,猝不及防地和张硕四目交接,互相尷尬頷首后,我挪动身体把自己藏在杨修闵身后。 「你觉得我们会赢吗?」杨修闵指向场上躺得东倒西歪的选手。 「会吧!」 「哈哈!可是我们已经快没力了欸。」他打趣说道,动身走向场上,我不经意瞥见梁劭泽坐在地上,两手撑在屈起的脚上,低头不语,当我正想衝上前去关心时,裁判却吹了哨,他被队友拉起,表情看起来很吃力。 「嗶—」哨声再次响起,对面那群不知道甚么系的男生,整齐划一地一起往后躺,我们系的整群选手就这样毫无抵抗力地被往前拉动,彷彿脚下踩着的是一大摊奶油似的,待我总算看清楚局势时,我们系已经被秒杀了,连第二局也是如此,甚至更惨,可想而知最后只拿到了亚军。 「亚军欸,很厉害了啦!」我把手机还给杨修闵后,语气激动地在梁劭泽身旁坐下。 「嗯。」他的眉头依然紧锁。 「你干嘛不高兴啊?」 「没有。」 他缓慢地挪动双脚,我这才猜到他也许是受伤了。 「你还好吗?」 「还好。」他再次挪动双脚时,外套的口袋掉出路跑的号码布,他还来不及捡起,我便抢了过去。 「你疯了吗?刚路跑完还来参加拔河?脚不要了?」 「拔河缺人。」他语气淡然,显得我很大惊小怪。 「好喔,我说不过你。」我翻白眼。 我把手机还给他,他看了一眼萤幕后,眉头皱得更深了。 【5-4】忘不了,还是不愿忘了—治不了的地方 「你刚刚是不是有按到我的line?」他转向我。 「啊?」我一头雾水。 他点开叶湘香的聊天室,把手机凑到我面前,我看见过去半小时内,他传了一长串的贴图,而叶湘香只是反覆传一堆问号。 「这些贴图。」 「我……我没有啊,我也不知道那些贴图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在心虚甚么,说出的话听起来居然像在狡辩。 「喔,是吗。」 「你觉得我会无聊到为了回覆她那两则没意义的讯息去解锁你的手机吗?」我没好气地说。 梁劭泽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她传甚么给我?」接着再次侧过头面向我,「我刚才只给你看底下的讯息。」 这一瞬间,我彷彿听见轰隆隆的雷声在头顶响起,看来我根本没有那个天分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不对啊,我哪有做甚么偷鸡摸狗的事? 「我刚才不小心看见她有传讯息给你,但我也只有看到而已,没有想要帮你回的意思,反正我真的没有偷解锁你的手机啦!至于那一串贴图我真的不知道哪来的。」我只好和盘托出,明明没做甚么亏心事,我却闭紧眼睛,连换气都不敢。 过了半晌,他才说:「那可能是你不小心按到的吧,我的手机没有设密码。」 我张开眼睛瞪他,赌气地转身:「就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嘛!明明就是你自己没设密码的错!」 梁劭泽乾笑两声,虽然声音不大,却非常清晰。 上次听见他的笑声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客气地骂他:「笑屁啊!」 「你以为我在怪你?」他抬头看着天空,又用肯定的语气问我问题。 「不然咧!你刚才那个皱眉的表情不就是在谴责我吗!我就不信你平常对叶……」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甚么后,我的话语戛然而止。 「吃醋?」 「没有。」虽然好像有。 「想问甚么?」 我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了:「你跟她很熟吗?她刚刚找你干嘛?」 「我问她,我放在床头的夜灯是不是她拿的。」 「她还去过你房间?!」我惊呼,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梁劭泽敛起了嘴角,眼神却透着浅浅笑意。 「如果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人,我都能像你这么畅所欲言就好了。」他答非所问。 「甚么呀……没头没尾的。」我皱眉。 「我也不是面对任何人都敢这么畅所欲言……」我小声滴咕,脑中一闪即逝的模糊身影提醒了我。 或许,正因为面前的人不是他,我才能毫无顾忌地想说甚么就说甚么吧。 「是吗。」他停顿了一下,「她是我表妹。」 「蛤?」 我花了几秒鐘猜出他在回答我刚才问的问题后,又再次惊呼:「叶湘香是你表妹?!那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你又没问过我。」 「所以那天晚上你看到赵宇航和湘香一起走出校门,其实是因为她那时在我房间,赵宇航来找我时,我就叫他顺便送叶湘香回家。」 一瞬间,我彷彿听见心中响起巨石落下的声响。 努力平復了刚才那极难察觉的惊讶表情后,我装作蛮不在乎的样子。 「已经过了那么久,你为甚么又提起。」 「我知道你想说甚么,但这才是你那时真正想问的吧。」 「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了。」更何况,他还做了更过分的事。 「我只是想说,眼见不一定为凭。」 「问了以后得到的答案也不一定是真的。」我喃喃道,彷彿在替自己找藉口。 「甚么?」 「没事。」 我朝他凑近,轻轻按压他的小腿穴道,「还会痛吗?」我问。 「原来你会中医。」他用怀疑的眼光瞧我。 「也不算吧,就有人教过我运动完要这样按摩。」 沉默一会儿后,梁劭泽缩回他的脚,示意我停止。 「别按了,我不是那里痛。」他说。 「嗯?是我按错穴位了吗?难道是膝盖?」我的手悄悄爬上他的膝盖。 没想到他却突然用力握住我的手腕,本来应该是要制止我,我的上半身却不由自主往前倒,差一点就扑进他怀里,幸亏我的核心肌群硬是撑住了。 「就说别按了。」他的语气强硬,眼中却透着温柔。 「不然你是哪里痛?」我迎上他的目光。 他紧抿着唇,忽然放开了我,略为艰辛地站起身,我的身体一下子没了支撑,直接往前倒在地上。 「你治不了的地方。」他轻声说道,然后不管我死活地直接走人。 「喂!梁劭泽!你别走啊,还不赶快扶我起来!喂!」我狼狈地两手撑起,对着空气喊道。 「不要。」他说。 这一刻,却突然觉得其实这样打打闹闹也挺好的,即使有些过去的事已经改变不了了,但至少眼前的一切都好好存在着,我也正好好地生活着。 也或许,那是因为我忽略了某些细微的变化,忘记了有些东西也有消失的一天。 【5-5】忘不了,还是不愿忘了—反正回不去了 中午,我收到陆巧馨的召唤,来到人满为患的学餐,里头被刚参加完运动会的臭男生们挤得水洩不通,感觉连空气品质都变差了。 一见到陆巧馨,椅子都还没坐暖她就开门见山地说:「我打算跟学长告白了。」 「真的假的?」我的筷子差点掉地上。 「真的,我告白文都打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你觉得成功机率是多少?」 「大概……七、八成吧。」她难得看起来这么有把握。 「这么高啊?」 看来刚才我不在的时候他俩应该发生了甚么,怎么一不注意而已就进展那么飞快,突然有种女儿无预警闪婚的衝击感。 「你觉得我要当面跟他说,还是传讯息,还是打电话,还是写卡片?」 我沉思许久,还是决定给出官方说词。 「这种问题要问男生比较准吧。」 「好像是耶,那你帮我问一下梁劭泽好了。」她一派轻松。 「干嘛问他?」 「他个性跟学长很像啊,都是高冷型。」 「他哪有高冷。」我不以为然。 「哟,沉星瑶……」她用手圈住嘴巴,「你不会是对他有意思吧?」 「甚么啦,怎么可能!」我毫不犹豫反驳,心头却莫名一颤。 「你之前也说过你不会喜欢—」陆巧馨偷偷扫了我一眼,「反正如果是梁劭泽的话我支持啦。」 「我干嘛需要你的支持。」我翻白眼。 「我说真的啦,你最近每天跟他朝夕相处,真的会日久生情欸。」她笑得曖昧。 「要生情早就生了啦,我都跟他认识那么久了。」 「那如果没生的话,你寒假时为甚么要每天跟他通电话?」她挑眉。 「就无聊想找人聊天而已啊。」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她突然站起身,「你好好想想吧,我支持你喔。」 「你干嘛?要去哪?」我抬头。 她用鼻尖指向我身后:「我先走了。」 陆巧馨前脚刚走,我的身侧就被一个頎长的身影挡住光源,原来是梁劭泽。 「你刚刚去哪了啊?」我一边说,一边拉出旁边的椅子。 「拿热敷袋。」他面无表情落座,眉头却若有似无地轻皱。 「喔,那你到底哪里受伤?」我朝他靠近,但压根没看到他拿着热敷袋,眼睛骨碌碌转几圈后,突然停在他面前的餐盘。 「油豆腐!我可以吃吗!」我激动问道。 「但我也要吃。」 呿,这到底是甚么直男发言。 「那一人一半?」我简直佩服自己的厚脸皮。 「喔。」 我又瞟了一眼他的餐盘,得寸进尺地直接出动筷子,「要不糖醋排骨也分一半吧。」 不知道该说是现世报还是乐极生悲,我的筷子一滑,一块糖醋排骨直接掉到地上,而且还不偏不倚滚到我的白皮鞋旁。 「啊—」我惊叫。 「甚么?」梁劭泽的目光往桌下探,见状,立刻从口袋掏出卫生纸。 「啊啊啊—你有没有绿油精啊?」我手忙脚乱用卫生纸搓着鞋头上那片红色痕跡。 「没有。」他愣愣看着我,凝视着我的柳叶眼缓慢眨动,「要去买吗?」他起身。 「不用了。」我拉住他的衣角,「反正已经脏到回不去了。」看着早已被大大小小灰色污渍吞噬的白鞋,我说。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还是目不转睛盯着那一片显眼的红色污渍,以至于整个吃饭的过程都心不在焉,甚至连饭菜的味道都尝不出。 「欸。」我的思绪被梁劭泽的低唤拉回。 见我回头,他的手指向另一个方向:「餐盘回收区是在那里。」 「嗯?」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快走到厕所了。 「喔,对啦。」我一溜烟迅速往回收区衝,生怕被他笑话似的。 但回收区的铁架几乎全满,只剩高处几个零星的空位,正当我转身想找梁劭泽求助时,他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我身后,俐落地把他的餐盘叠在我的餐盘上,接着向前靠近一步,高举双手放上铁架,下巴几乎快要碰到我的头顶。 我因为他的突然靠近而感到呼吸困难,耳根微微发热。 「怎么?」他低头问道。 「没有啊。」我不敢抬头,只能直勾勾盯着他外套的第二颗扣子。 「走,回家。」 他随即拉开距离,自顾自走向门口,而我像是重获新生般大口吸着氧气,等自己稍微清醒后才敢跟上他的脚步。 你不会是对他有意思吧? 陆巧馨的话语好死不死又在这时浮现在脑中,我的心脏又一紧,相伴而生的是若有似无的恐惧感。 校庆后,一连好几天都阳光明媚,像是为初春写下了最华丽的序曲,却又不免让人担心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这天,通识课老师突然吃错药提早下课,我心想间着也是间着,就偷偷溜进梁劭泽做专题的实验室里,远远望过去,视线却被整排大型机具挡住,完全看不见里头任何人影,我只好躡手躡脚继续往里走,果然在高高的柜子后隐约看到梁劭泽双手环胸站在仪器前,认真的侧脸写着请勿打扰。 「星瑶?」我猝不及防转身,刚好遇上教授。 「老……老师,不好意思,我只是……」 「喔?等人嘛。」教授推了一下眼镜,没有一丝愤怒,反而眼神曖昧地看着我,我才意识到自己正躲在柱子后,看起来十足像个偷窥狂。 「呃,对。」我赶紧站直身子。 「星瑶,听很多教授说你最近考试拿的分数都是班平均的两倍啊,不错不错,又恢復以前的水准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啊哈哈哈,谢谢教授……」我尷尬笑着。 「不过你成绩那么好,英文能力也不错,没有打算去国外交换吗?」 出国……交换? 我的耳膜像是被割了一刀,刺痛了一下。 「应该没有吧,我觉得在台湾读书就蛮充实的了。」我努力扯动嘴角。 「这样啊……可惜囉,这可是那么多人作梦都想拿到的机会呢,你这届好像也有不少人已经申请了?」 「好像是。」我点头。 「嘖嘖,像你这种学生真的是不多见呀,继续加油。」教授离开前,不忘叮嘱我一句:「不过下次如果不是实验课的话还是尽量别进实验室比较好。」说完,眼神还有意无意飘向梁劭泽。 「好的,老师再见。」 应付完教授后,就发现梁劭泽朝我走来。 「等很久了?」他问。 「没有,我刚到。」 「走吧。」他脱下手套和口罩。 「欸,你说……」我停在原地,没有跟着梁劭泽往大门走,擦肩时我抓住了他的袖子,「是不是每个成绩好的学生都应该要出国交换啊?像我这种有机会还不好好把握的人好像很没出息?」 「谁跟你说的?」他停下动作。 「我自己觉得。」 虽然还是习惯性面瘫,但我明显看出梁劭泽的五官努力正拼凑出勉强撑得上是肯定的表情:「不会,你很棒。」 我被这句像是小学老师才会对小朋友说的话戳到笑点:「梁劭泽,你就没有别的形容词能夸奖别人吗?这句话听起来超敷衍欸。」 「我没有敷衍。」他的表情认真,可我依然止不住笑。 「尤其你的表情,看起来很勉强。」 「……」 见我没打算放过他,他继续解释:「只要能达到一样的效果,用甚么形容词都没差。」 「对呀,没差。」我忍住不禁,「所以谢谢你啦。」 我抬头仰视他,发现他的眼里居然藏着笑。 「走吧。」他说,迈着大步往门口走,而我踏着轻快的步伐紧随其后。 【5-6】忘不了,还是不愿忘了—怎样才是喜欢? 晚上,我准时打开视讯软体,家教的学生已经在另一端等我了。 对方是个国一的屁孩,虽然程度不算差,但很喜欢在上课时扯东扯西,就是不愿意好好听课,而这一天,他拿着热腾腾的小考考卷问我问题。 「老师老师—这一题的答案为甚么是b?」 瞥了一眼,这不是基本题吗?我收回刚才那句称讚他的话。 「你看题目呀—」我耐着性子解释:「like这个字前面有加be动词的时候,代表是〝相像〞的意思。」 「蛤?那怎样才是喜欢的意思?」他嘟嘴。 我以为这是国小生就该知道的…… 怎样才是喜欢的意思? 听着这句话,我的思绪忽然飘到了遥远的地方。 是呀,这个问题,可能连小学生都会,可我居然到现在还答不出来,原来不是曾经深深体会过,就能清楚明白它的意义。 令我意外的是,此刻脑中浮现的却是梁劭泽。 难道我对他的感觉……算是喜欢吗? 如果是的话,我也太不专情了吧!才过了不到一学期而已居然就移情别恋了!还是说我的潜意识里其实一直都喜欢他?! 「哈哈哈—老师的脸红成猴子屁股—」直到萤幕上的屁孩指着我的脸大笑,我出窍的灵魂才又乖乖回家。 我瞬间勃然大怒:「给我闭嘴!否则错的题目全部罚抄十遍!」更准确地说是恼羞成怒,屁孩果然马上安静。 结果直到睡前,我还在想着这件事,以至于我整晚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好不容易在天亮前睡着了,却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境中,我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原里奔跑着,彷彿追赶着甚么人,但是我只能依稀看见他的背影,而且是个陌生的背影。 奇怪的是,明明四周的景物都清晰可见,可不管我怎么跑,那个人都离我越来越远,且逐渐模糊,不知跑了多久,天空慢慢暗了下来,太阳的光芒被满布的乌云所吞噬,一阵强烈的无力感瞬间涌上身体,我就这么倒卧在草原中央。 待我醒来后,精神固然还算饱满,却感觉四肢像分崩离析一样,异常疲惫。 后来的一星期,那个人再也没有来到我的梦里,但是我失眠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再加上期末考週前的情绪逐渐紧张,我的睡眠品质直接来到了出生以来的最低点。 这天,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勉强撑过了第一节课,但还是在第二节鐘打后开始精神离席。 「沉星瑶,你在发呆吗?」教授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好在我反应够快,立刻把椅子顺时针一转,态度格外诚恳地仰视这位老古板:「老师,我只是还在想要怎么写。」 老古板点点头后离去,眼中充满了怀疑。 我再次转向电脑萤幕上密密麻麻的程式码,头痛得厉害。 「卡住了?」又一道声音传来,我被吓得肩膀一颤,一转头,梁劭泽的脸往萤幕凑近。 「你写完了?」我用一个不是很意外的语气问道。 他没理会我问的废话,一隻大手掠过我的椅背,伸向我的滑鼠,滑动滚轮的同时,乌黑的瞳仁随着一串串英文字母迅速转动着,表情依然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偶尔抿起下唇。 「用错回圈。」他的手指着萤幕。 我瞪大眼睛凑近一看,还没看出端倪,那隻手就默默抽离,意识到大神貌似准备落跑,我眼明手快转过身跪在椅子上,隔着椅背拉住他的袖子。 「欸,你既然来了就顺便回答一下这题怎么算的,我看不懂。」我拿出他昨天借给我的一叠作业,上面的字跡歪七扭八,计算过程也看起来杂乱无章。 他只淡淡一瞥,感觉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而是直接透过神经反射,控制唇齿劈哩啪啦讲了一连串艰涩的理论公式,听得我都快要脑筋打结。 突然,我从鬼画符中辨识出熟悉的符号:「喔?原来你也会在算式结束的地方画井字号呀。」 说完,自己的心头还莫名一颤。 「也?」 「对啊,我看过很多人都会这样画。」这个回答应该不算突兀吧,虽然空气安静地令人背脊发凉,好像要再说句甚么来转移话题比较好,「但你的计算过程真的乱到没人看得懂欸。」 他苦笑,彷彿在呛我:「那有本事你就不要看。」 「不然……」我换个说法,小心试探,「你下次可以早点写完作业早点借给我吗?这样我就可以自己慢慢鑽研,你也不用花那么多时间教我了。」 天哪,我到底有甚么资格催人家早点写作业啊?我真佩服自己的厚脸皮。 「我尽量。」没想到梁劭泽的脾气还是好得令人吃惊,不禁让我难免有些愧疚。 「借过。」 有个身材壮硕的同学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忽然从梁劭泽身后经过,让本来就不怎么宽敞的走道瞬间变得拥挤,他为了腾出身后的空间而反射性往前挪动两步,整个上半身就这样贴在我的椅背上,椅脚的轮子载着我往后移动一段距离,直到大腿后方抵住电脑桌缘后,我的脸也被迫贴上他的胸膛,衣服纤维里飘出淡淡的清香一缕一缕渗入我的鼻腔,我瞬间全身僵直,内心七上八下,想挣脱却动弹不得。 过了几秒,那位大隻佬经过以后,梁劭泽才不以为意地后退几步,走向后门:「我去装水。」 好像刚才甚么也没发生,纯粹是我在胡思乱想似的。 【5-7】忘不了,还是不愿忘了—时间前进了,我却在后退 梁劭泽前脚刚走,我也拿了自己的水壶走向茶水间,虽然只比他晚了几步,但长腿的优势让他立马消失在走廊上,奇怪的是,从茶水间走出了两个眼熟的女生,她们本来聊得正起劲,其中一个女的却在意外瞥见我以后,用手肘顶了一下另一个女的的腰,那女的只不以为意扫了我一眼。 「他直属跟我说过他单身。」那个不以为意女摇头,感觉还刻意提高了音量。 「是吗?」另一个女的一脸诧异,在和我对上视线后才后知后觉摀住嘴,「那她应该就不是。」 后面那句明显是悄悄话,但还是被我听见了,虽然我完全一头雾水。 她们走远以后,我才拐进茶水间,这时,梁劭泽却刚转开空的水壶,放上饮水机。 「我以为你已经装完了。」我在他背后嘮叨。 「还没,刚才遇到认识的人所以聊了一下。」 聊了一下?谁那么厉害能跟这座大冰山聊天啊!我暗自在心里吐槽,脑袋却灵光一闪,想起了刚才那两个女的我究竟在哪见过,原来是带着梁劭泽做专题的学姊,也应该就是梁劭泽所谓的〝认识的人〞吧。 柯南一样的我,马上就从刚才的对话里釐清了所有来龙去脉。 「欸,梁劭泽。」我突然兴起一个念头。 「嗯?」 「有没有人问过你是不是在跟我交往?」 梁劭泽转着瓶盖的手一愣,但除此之外,脸上也没有别的波澜。 「问这个干嘛?」 「因为之前有蛮多人问过我嘛,然后我也觉得我们两个看起来真的蛮像的。」我随便打哈哈。 「不是你自己想问的吗?」他脸上写着无聊。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拆穿,我索性使出死缠烂打功:「谁想问的不重要啦,你就回答我有还是没有嘛!」 沉默片刻,他才回了一个字:「嗯。」 嗯是有的意思吧?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那你自己有怀疑过我喜欢你吗?」我居然脱口而出。 因为上一秒接话接得太顺了,导致下一秒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忐忑,而且梁劭泽明明刚才盖上了瓶盖,现在却又重新打开灌了一大口水,正常人都会觉得这是个有大事要发生的前兆吧? 「有,但后来就慢慢确定了不是。」 「甚么不是?」 「你不是喜欢我。」 你不是喜欢我。 我不觉得你有那么喜欢我。 被锁在心底的回忆不小心被打翻,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涌上,说不上是失落、丢脸还是不甘心,就好像你倾注所有时间心血准备的满汉全席,被人原封不动扫进厨馀桶一样,敢情前阵子那几个失眠的夜晚都是自己懵懂无知的后果罢了。 「你又知道不是!」 「我当然知道。」梁劭泽扯了扯一边的嘴角,我不懂那意味着甚么情绪,但我成功被激怒了。 「你知道个鬼!不要讲得好像自己多了解我一样!我喜不喜欢你这件事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你们不要都自以为是地擅自否认别人的感情!」我知道自己在迁怒,把对张硕的怨气和失眠好几天的焦虑全撒在梁劭泽身上,但是当脑袋意识到时,所有的话已经脱口而出。 梁劭泽站在我面前,半掩的眼皮下,那双深棕色瞳孔随着我的音量放大,我才发现自己无意间爆了甚么天大的猛料,但为了表现得从容不迫,我的双眼又马上重新聚焦,一副老神在在地静候他的下一句话。 「你不该跟我讨论这个话题的。」他的表情也恢復平静。 「啊?我喜欢你啊,为甚么不能讨论这个话题?」这句出乎意料的回答打乱我的节奏。 「但我……」梁劭泽抿起嘴唇,看起来欲言又止,这是他第一次看起来那么纠结。 「我不喜欢那个〝喜欢我〞的你。」 不喜欢喜欢你的我?学霸在这种时候就别卖弄文学造诣了吧。 好不容易搞清楚了这句绕口令的逻辑意义,我才察觉到自己是被拒绝了?还是他是那个叫甚么的……性单恋? 「你心里还有他,一直都有。」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透着一丝悲伤,瞳孔里我的倒影变得模糊,甚至有点支离破碎。 「你怎么……」看着他的眼睛,胸口居然也涌起了一股悲伤的情绪,一股脑儿全堵在喉头,让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看得出你每次想靠近我时,内心的迟疑、纠结、甚至抗拒,你其实很怕喜欢上别人。」 「还有你满怀期待在我身上寻找熟悉的影子,最后却落空时,眼里瞬间熄灭的火花,我也都看到了。」 我紧咬着下唇,为了阻止颤抖的手指而握拳,却榨出整个手心的冷汗。 「你一边想忘了他,却一边在我身上找他的影子,但我毕竟不是他,你不能利用我来忘了他,这样你只会因为忘不了而记得更深。」他说。 「有些事不是忘不了,只是不愿忘了。」 他朝我靠近了一点,伸手挡在我的额前。 「啊啊啊—你有没有绿油精啊?」我手忙脚乱用卫生纸搓着鞋头上那片红色痕跡。 「没有。」他愣愣看着我,凝视着我的柳叶眼缓慢眨动。 「喔?原来你也会在算式结束的地方画井字号呀。」 「也?」 回忆像没办法按暂停的幻灯片,在脑中一页页隆重播放着,明明不觉得难过,可我的眼泪却掉了下来。 「等他回来以后,我相信你的答案会不一样。」梁劭泽的语气逐渐陌生,陌生到我似乎能看见一道透明的墙横在我们之间。 我从刚才到现在没有说半句话,此时我也只能用最后的倔强,苦笑着替自己找台阶。 「你想拒绝我也找个别的理由,何必那么残忍……」 何必证实我其实还喜欢着那个早已离去的人? 他没有回答,也没打算帮我擦眼泪,而是上前一步轻轻抱住我,我却感觉这个拥抱毫无温度。 「对不起。」他低哑的声音在我耳畔回响。 对不起。 我也在心里说着。 对不起,我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如果我们都看破不说破,是不是就能一直假装不知道? 对不起,我一直在伤害你却浑然不知,因为你总是用最温柔的眼神包裹我所有任性妄为,让我忘记了你也会受伤。 他转身的那一刻,我听见心中震耳欲聋的吶喊,却没有力气伸手抓住些甚么,又或是伸出手了,却甚么也抓不住,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为谁而哭。 原来有些人,上一秒还能笑着面对他,下一秒却只能哭着目送他的背影。 原来,我从来没有忘记他。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个梦,梦见我奋力奔跑在无垠的草原里,依然追不到那个人,依然在同样的地方倒下,只是这一次,在我扑进整片青绿色的柔软之前,那个人回头看了我,就只是远远地看着,然而,在他转身的剎那,天空又亮了,从云层后鑽出的一道刺眼阳光就这么蛮横洒下,我忍不住紧闭双眼,艰难撑起上半身,等再次睁眼时那个人却已经消失,一隻骨节分明的手在这时伸到我面前,抬眼一看,他嘴边掛着酒窝,薄唇后藏着一颗小虎牙。 接着我就醒了,用食指一触,眼角有点湿润。 【5-8】忘不了,还是不愿忘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 从期末考炼狱脱身后,我终于能离开这张跟我相亲相爱整整一週的书桌,毫无罪恶感地放飞自我,可真正踏出家门时,却又不知何处可去,甚至有种天地之大,惟无我容身之处的孤独感,于是我只好来到学校,试图从每个擦肩而过的学生身上汲取我所缺少的青春,好像光是看着他们一起吐槽考题、一起烦恼午餐该吃甚么,就能切身体会到平凡生活中的小确幸一样。 就这么漫无目的游走了许久,我在球场边发现苏谨茗学长的身影。 「学长。」我走过去拍了他的肩膀,随即跳上一旁的铁栏杆坐着。 「学妹。」他侧过脸,朝我点点头。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呀?」今天是假日,我以为学霸都只会出现在图书馆。 「心情烦闷。」他瞇起眼。 「喔?是因为期末考吗?原来学长也会有课业压力啊……」 「不是。」 「嗯?」也对,学霸哪会有压力。 「只是觉得人和人相处,有时候挺累的。」我跟你聊天确实挺累的…… 「学长你最近是遇到甚么事了吗?」 他摇头,表情却出卖了他,或许是瞥见了我的眼神,学长才坦言:「只是有一种某段关係即将崩解的预感。」 崩解?听到这么严重的字眼,我不知道该接话还是追问。 「如果友情变质了,该怎么办?」他接着问。 我的神经像是被甚么东西触动了一般,感觉浑身酥麻,于是想也没想就回了一句废话:「要看怎么变吧。」 学长扯起一边嘴角,「变成爱情。」他说。 从没想过这两个庸俗的字会从学长的金口中说出,我惊慌得差点从栏杆上掉下来。 「学……学长,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样问会不会太明显? 算了,不管了! 「你紧张甚么?」他却老神在在,忍俊不禁。 「没有啊,我只是有点惊讶。」 「惊讶吗?」学长又若有似无笑了,「好像很多人都以为我是木头,不懂爱情。」 「呃……,倒也还好。」我手足无措。 「我反倒希望我真的不懂。」 「为甚么?」他的回答让我更加惊讶。 见他似乎不愿再多提,我也没再追问,两人之间又陷入了再熟悉不过的沉默。 「另一个学妹喜欢我对吧。」学长跳下栏杆抬头看着我,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打破寧静,我吓得不知所措。 「另一个学妹是指谁?」我还在装傻。 「巧馨。」 他脱口而出的答案让我心头一紧,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控制面部表情。 「你也知道吧?」他投下第二颗震撼弹,「毕竟你也推波助澜那么久了。」 原来我们一直自以为是耍得那些小聪明,看在学长眼里都是一些拙劣的小把戏罢了。 「对。」我只好诚实告诉他,可其实我想说的是对不起。 学长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内心的不安逐渐浓厚。 「我知道你很聪明,你其实一直都知道我的答案。」 「甚么答案?我不知道。」我拼命摇头。 「你不想承认也没关係。」他转身斜倚着栏杆,「我只是想告诉你,不必因为知道了我的答案而影响你自己。」 「甚么意思?」话题怎么突然落到我身上? 「不必因为知道我会拒绝她,而在帮她牵线时对我抱有愧疚,也不必因为看着她白白努力,你却帮不上忙而感到自责,因为感情始终是两个人的事,身为旁观者的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一脸早已看穿我的表情。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不由自主复述这句话。 「别人的感情是如此,自己的感情也是如此。」 学长貌似话中有话,听起来却又那么自然而然,我好像明白了点甚么,却也说不出是甚么,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乌云密布的天空终于豁然开朗了。 「走了。」 我回过神时,学长已经往前走了几步,扭过头向我挥手道别。 「学长,谢谢你!」我前后摆动悬在半空中的双脚,音量抖擞得惊人。 他点头,嘴角微微上扬。 那天以后,梁劭泽再也没有骑脚踏车载我,不过没关係,反正双脚万能,天涯海角总有交通工具能到。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后来放了暑假,我也没有主动联系他,想当然尔,他也不会主动找我。 我好像又失去了一个人。 这天,我窝在陆巧馨的躺椅上,看着她整个早上忙里忙外。 「放暑假了怎么还这么忙?」我忍不住问。 「啊?」她只在我面前短暂止步,又匆匆走过,「喔,学长的生日不是快到了吗,我在想要怎么包装他的礼物。」 我顿时一愣,小心问道:「你要约他出来?」 「对啊。」她的声音从衣橱门板后传来。 「那……他答应了吗?」 「你这甚么怪问题,他哪次没答应?」陆巧馨语带笑意。 我抠着手指,暗自琢磨着学长跟我说的话,犹豫再三后,我直接开口:「陆巧馨,如果哪天,我是说如果,你被学长拒绝了,你会不会……」后悔? 她原本拎着一件吊带裙站在镜子前比划,我的问话让她瞬间洩了气,两手一软,把裙子往床上一丢。 「唉—」她叹气,整个人往后倒,一头栽进被窝里,「我认为喜欢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刚好不喜欢我,这本来就是两件互不相关的独立事件,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呀。」 「你真的这么想?」陆巧馨比我想像中理智。 「对啊,而且我的努力也不只是为了得到他的回应,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吧,有没有听过『哪怕很痛过,至少就不算错过』。」她像个专家一样,一本正经竖起食指。 没想到平常看起来畏畏缩缩的陆巧馨,内心却比我还坚强好几倍,显得我真的很懦弱。 「铃—铃—」我的手机响了,立起萤幕看了一眼,是妈打来的。 半年来的第一通电话。 犹豫片刻,我还是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凑向耳朵后,我始终不发一语,只是自顾自地点头当作回应,却忽略了电话另一头根本看不见。 「怎么了吗?」掛断电话后,陆巧馨面露担忧地走向我。 「我爸出车祸了,我得去医院看一下。」 「啊?严重吗?」 「擦伤跟轻微骨折而已,应该还好。」 「喔……那医院远吗?要不叫梁劭泽载你去吧?」 我握住门把的手一僵,努力扯动嘴角:「不用,我搭公车就好。」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还有不要吵架。」她拍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 【6-1】不被期待的重逢—黑暗里看不见影子 不一会儿,我就来到医院,站在纯白走廊的一端,望着遥远的另一端,接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把脾气切换成好好小姐模式,才敢举步往前走。 「爸还好吗?」我在恢復室门口停下。 妈好像对于我的出现感到意外,猛一抬头,瞳孔睁得奇大。 「医生说住院住几天就好了。」她说。 接着,我们之间便陷入了沉默,只剩护理师们匆促的脚步声回盪在整条走廊。 曾几何时,和家人相处时也需要尷尬地找话题了。 「星宏已经在工作了,他等等就到。」妈低着头说道。 「喔。」我漫不经心应着。 她侧过脸仔细端详着我的表情,直到我已经开始觉得不自在,她才支支吾吾问道:「你……在学校过得好吗?外面住得还习惯吗?」 这也许是妈在我上大学后第一次主动关心我,我不得不感到受宠若惊,却还是强装镇定。 「嗯,都还行。」我终究不打算告诉她这段时间所经歷的种种。 「钱够用吗?」她又问。 我点点头。 「如果觉得太辛苦的话,你随时都可以搬回……」 「妈。」我打断她,微微勾起嘴角,「我升上大三后比较有空了,假日会常常回家的。」 妈总算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朝我点点头:「好……好……」眼角堆起的细细鱼尾纹让我不忍直视,只好转移话题。 「我们回家吧,晚餐我来煮。」我从椅子上起身,「我等等再把爸的粥熬好送过来。」 妈也跟着我起身,虽然不发一语,眼中却满是欣慰。 久违地母女俩并肩走在回家路上,有某几个瞬间还会幼稚地以为时间回到了我刚上小学那时,在进家门前,我抬头仰望,看着那栋熟悉的建筑物,那扇透着橘黄灯光的窗,那间承载了我二十年记忆的房间,我却无法久留,心中不免涌起一股哀伤。 在厨房忙了一阵子后,门外传来钥匙和铁门碰撞的声音。 「瑶瑶,我头发还没吹乾,你去开一下门。」妈在浴室里喊着。 「喔。」我只好把手擦乾走向玄关。 「姊?你回来了啊?」一开门,他惊喜喊道。 「你没带内门的钥匙吗?」我随口一问。 「怎么可能,家钥匙跟车钥匙我全都串在一起啊。」老弟把一大串钥匙凑到我眼前。 「喔,是喔。」我瘪了瘪嘴。 真的不觉得老弟有伟大到只要钥匙一碰到锁孔,我就必须放下手上所有的事,火速衝到玄关帮他开门,何况他又不是没手,也不是没带钥匙。 「对了,你知道我原本那张床垫在哪吗?」 「甚么床垫?」他皱眉。 我领着他走到我的房间,指着被大大小小杂物压得喘不过气的床架:「我以前在用的那张。」 「不知道啊,可能早就丢了吧。」 「丢了?那是刚买的欸,根本还没用多久!」我难以置信。 「就因为东西放不下了,而且那张床也没人在用啊。」他的语气好像很理所当然。 「喔。」 带着复杂的心情躲进厨房,我一下翻箱倒柜找着早就用光的味素,一下打开冰箱数着早就已经知道库存的小黄瓜。 这时,妈正好从浴室出来,路过门口时往里探头:「煮好了吗?」 「嗯,汤锅还很烫,我等等再端出去。」幸好睁眼说瞎话一直是我的专长。 妈走近用食指一碰,「还好吧,没有很烫。」她于是两手端起整锅汤走向饭厅。 我当然不觉得烫,只是因为一点也不觉得饿,那么早坐在餐桌又有甚么用。 「星宏,回来了啊?快准备吃晚餐了啊,今天是你姊下厨喔!」 我解下围裙,把手里的三副餐具摆上餐桌,才刚坐下,妈就拿起筷子切了一块鱼肉放进我的碗:「瑶瑶,前阵子辛苦你了啊,多吃一点,你看你都变瘦了。」 几乎是同时,她另一隻手把原本摆在我面前的整盘红烧鱼移到老弟的座位前。 看着碗中插着诸多鱼刺的黑色鱼腹肉,我拿起筷子的手迟疑了。 「哇!今天有红烧鱼啊!」老弟刚从厕所出来,一边拉开椅子一边惊呼。 「鏗鏘—」我把筷子压在碗上,金属和陶瓷碰撞发出的清脆巨响惊动了两人,他们不约而同看向我。 「我突然想起来学校还有事,我得先走了。」我努力勾起嘴角,毫不犹豫起身。 「你不是在放暑假吗?」妈问。 「爸的粥应该也熬好了吧,我顺便带过去。」我忽略那句问话,快步走进厨房把锅里的粥全倒进保温瓶,走向玄关迅速穿好鞋子,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片刻停顿。 「但你一口都还没吃耶—」关门时,我听见妈的声音从门板后流出。 我无力地贴着门板慢慢蹲下,手里的保温瓶差点磕到磁砖地,为了不被发现自己还赖在家门口不走,只好两手弯起撑在膝盖上,安静地大口深呼吸。 或许保持一段距离,才是我们之间的相处之道吧,我想。 从医院回租屋处的路上,经过了公车站,却发现已经过了末班时间,往前多走几步有个ubike站,我艰难爬上坐垫想着趁这次克服心理障碍,却还是宣告失败,最终,只能在路边随意拦一辆计程车。 也许是看我一路上都愁眉苦脸,司机还贴心地拿了整盒面纸给我。 舟车劳顿一番才终于回到租屋处,开门看见屋内漆黑一片时,突然觉得内心空落落的,昼伏夜出的寂寞感顿时一拥而上。 用手循着墙壁找到了电灯开关,按下的那瞬间,「唰—」四周再次恢復明亮,但靠在角落的全身镜也在这时清晰映出了那个狼狈的人影,在光明中独自黯淡的自己显得那么的突兀。 于是我一扭头,又往屋外走去。 彷彿逃离光明,奔向黑暗,就没有人会发现全身灰溜溜的我,即便我知道,在黑暗中待久了,还是会本能性地寻找光源。 靠着本能来到了便利商店,我随意挑几罐饮料就躲进角落的座位。 突然想家了,也想他了,原来不是假装不在乎,就可以真的不在乎,原来那些自以为是的勇敢,不过就是逞强不认输的证据罢了。 一时之间,千头万绪在脑中打了好几个死结,逐渐强烈的压迫感充斥在整个头颅,抬眼一看,连夜市里号称半夜不打烊的店家都纷纷熄灯关门了,玻璃窗里反射出的憔悴脸孔也在这时逐渐清晰,瞳孔的焦距再拉远,空荡荡的人行道上,某个修长的身影被一道道汽车射出的刺眼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一直到他站在自动门下,欢迎铃声响起的瞬间,那张熟悉的脸才再度拼凑完整。 【6-2】不被期待的重逢—勇敢是因为不想认输 「梁劭泽,你怎么来了啊!」我挤出勉强的笑容,举起右手朝他挥舞的同时,意识像收不到讯号的基地台,间歇性断线。 「陆巧馨打给我。」梁劭泽的表情过于平静,这让我有点不甘心。 「切,意思是她不打给你,你就不来了吗?」我愤然,又啜了一口饮料。 他忽略我的问话,拿起散落在一旁的空罐子,眉头一皱:「沙瓦?」 「好喝!」我竖起拇指。 「你醉了。」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抓住我的手腕,想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我却立刻甩开他的手。 「又不是酒,怎么会醉!」我歇斯底里大喊,顺手拉开了一罐沙瓦的拉环,摆在隔壁的桌上。 可能是看我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梁劭泽只好没奈何地拉了椅子坐下。 「怎么了?」 「还敢问怎么了?你不是不要我了吗?那就不要大半夜又跑来关心我啊。」我抢过被他拿走的铝罐,但罐子里的液体已经被喝到一滴不剩。 梁劭泽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触碰我微湿的眼角,即便这种时候不管他说甚么我应该都会生气,但他这样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会让我更生气,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你不说话是甚么意思?」我斜眼瞧他。 「我没有不要你。」看看这迟来的求生慾,但也勉强算是个满意的答案。 指尖刚碰上沙瓦的瓶身,梁劭泽就眼明手快压住了瓶口:「别喝了。」 面对这像是同情的关心,我瞪大了眼睛,彷彿在逼问他为甚么。 梁劭泽几乎是用气音回答:「他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嗤—甚么?」我的脑袋短暂清醒过来,又立刻恢復混浊,「我会变成这样不就是他害的吗?」 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赵宇航的怜悯,绝不会让重伤我的兇手有机会在伤口上撒盐,但最需要也是他的怜悯,哪怕只是一句「我也想你了」,甚至是带着一丁点悔意的表情也好,我希望至少自己能在他回忆里留下一点痕跡。 「算了吧,他搞不好都已经跑到地球的另一端了,哪看得见我现在变成怎样了。」我扯动嘴角,装作很洒脱,两手往桌面一撑,上半身朝落地窗玻璃靠近,呵了一口热气替自己不成人样的脸孔打上马赛克。 「那如果他回来了呢?」梁劭泽试图抢回我手中的铝罐。 可惜我也不甘示弱,「那就再说吧。」趁着空档成功抢回了铝罐,或许应该说是他终于肯松手。 「你还是想逃避。」 「逃避是人之常情,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我摇摇晃晃起身,刻意避开梁劭泽充满善意准备搀扶我的手臂,在角落的一台小型娃娃机前蹲下。 「沉星瑶,回家吧。」他又想扶我。 娃娃机的爪子不出所料地颤抖着落下,完美错过目标,一气之下,我不顾理智的阻拦,把钱包里所有零钱都倒在地上,一枚一枚不断投餵进机台,却还是夹不到任何东西。 「为甚么!」我挣脱梁劭泽的手,直接跌坐在地上,不知道的人应该会以为我有多喜欢这隻丑不拉基的盗版皮卡丘,其实并不是。 「沉星瑶……」梁劭泽犹豫片刻,也跟着我坐下。 「别阻止我!」 「你醉了,等你酒醒了再来夹。」 「你怎么知道我夹不到!」我一个恼羞成怒,把最后一枚硬币硬塞入投币口,着了魔似地疯狂摇动拉桿,却不出所料再次落空。 「你等着,我现在就叫高手过来帮我夹,我告诉你,他很厉害的……」 我胡乱抹了两把不知何时已经沾满眼泪的脸颊,掏出手机乱按一通,没想到真的拨出去了,而且没响几声就接通,另一头的陌生人迟疑地喂了一声,幸好梁劭泽及时抢走了我手中的手机。 「别闹了。」他厉声说道,貌似还顺便帮我按下了掛断键。 我伸长了胳臂想抢回手机,他也伸长了手不让我碰,最后,我只能无力地趴在他盘起的大腿上啜泣。 「赵宇航你这个坏蛋、浑蛋、大笨蛋!」我的尖叫声划破了午夜的寧静,梁劭泽也愣住了,「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就走了……」我咕噥,满腹的委屈一下子全堵塞在咽喉。 「你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忘记你吗?我也这么以为,以为我可以证明自己只需要半年就能忘了你,可没想到只证明了过了半年我还是忘不了你!」 我脸朝下瘫软在梁劭泽的腿上,才敢吞吞吐吐说出:「我甚至没办法好好喜欢上别人。」 梁劭泽再次沉默,只轻轻拍着我的背,过了许久,充满悲伤的男声才又再次闯入我混沌的思绪:「你有没有想过,他其实也很痛苦?」 「他有甚么好痛苦的?做了那么多过份的事,然后自己一走了之逃得远远的,所有的痛苦都只有我一个人承受而已!」 「那……既然他那么过份,你为甚么还这么想他?」他小心翼翼问。 「我怎么知道!」 也许是被我的歇斯底里吓到,梁劭泽有好一阵子都没再开口,我也不敢抬头确认,只是静静听着自己紊乱的心跳。 「你知道……他在背后为你做了多少事吗?」 「为我做甚么事?他只会使唤我帮他交作业而已!」 「是吗?你是说你每次拿到他的作业后,一眼都没看就直接交出去了?」 「我……」突然一阵心悸,像个现行犯一样束手无策。 「那么,是谁时不时就拿着他的作业,到处去请教别人?」 我愕然,刚要抬起头,梁劭泽的手掌就重重压在我的后脑勺,强硬却又令人安心的力量彷彿在说着:「安静,听我说。」 「可奇怪的是,你东问西问,就是不肯问那份作业的主人。」一声自我解嘲的冷笑断开语句,「我才发现你的自尊心一直都很强。」 是啊,世上最可悲的事,莫过于一个人除了自尊心以外一无所有,我一直都知道的呀,但我还是会在赵宇航问我哪题不懂时,笑着回他我都会,因为害怕他觉得我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学渣,即便那才是最真实的我,可我只愿意被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看见。 「也许只有这种看起来不像是在同情你的方法,你才能欣然接受。」 「说了这么多只不过是在替他翘课找藉口吧,你到底为甚么要帮他说话?」我不敢再继续听,只好转移话题,脑中却自顾自地回想起大二期末考时,赵宇航考卷上那些精简到简直判若两人的算式。 「他知道你怕黑,所以特意把工读调成晚班,就为了陪你回家;他知道你不认路,所以特意和你一起搭那班根本没有经过他家的公车;他知道你省吃俭用,所以特意分享了特价咖啡的广告,还从家里跑到学校附近帮你买;他在临走前甚至都帮你找好了房子、谈好了房租,还和房东串通好了不告诉你,这些事……」也许是快要喘不上气了,梁劭泽突然辞穷,却也正好让我能稍微喘口气,明明刚才的一字一句都那么清晰,却又感觉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那么得虚幻縹緲。 「说完了吗?」不知为何梁劭泽今天变得那么健谈,甚至是为了根本和他无关的事用掉了大概半辈子的口沫馀额,但可惜我并不领情。 「星……」 「就算没说完也别再继续说了!」我摀着耳朵,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就要被击溃,而彷彿用掉了最后一丝力气,话一说完,我便恍恍惚惚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寧静祥和的世界。 依稀之中,只听见自己微弱的呢喃: 「赵宇航,我想你了。」 【6-3】不被期待的重逢—胜利者的梦 等我再次恢復意识时,已经是隔天中午了。 「沉星瑶!」陆巧馨的河东狮吼把我拽离梦境。 还没完全睁开眼,她就抄起我床头的泰迪熊往我脸上扔:「你怎么可以大半夜的跑出去跟男人喝酒啊!」 「我怎么回来的?」 「问甚么废话,你是失忆了还是失智了?当然是梁劭泽背你回来的啊。」她从口袋掏出钥匙甩在我身上。 「奇怪,我明明才喝一罐沙瓦而已啊。」具体是不是一罐我其实不确定。 「说!昨天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从实招来喔。」她把梳子当作刀,抵在我脖子上。 「没事啦。」我挣脱她的拷问。 「没事那你还喝成这样!」 「是啊,没事我还发甚么神经啊……」回想起昨天在梁劭泽面前说的那一长串胡言乱语,形象全无不打紧,我还把对赵宇航的怨念通通发洩在他身上,现在真的很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啊—我最近到底都在干嘛啦—」我懊恼地两手抱头。 「唉—感情的事,真的需要当事人自己想清楚才行,我也帮不了你。」她边说边走到门口穿鞋,「你好好想想吧,我先走囉。」 奇怪,我刚才明明没说是因为感情的事,而且陆巧馨怎么还一副她比我还懂的样子? 「恰北北。」我对着门口做鬼脸。 点开梁劭泽的line,想跟他说些甚么但语言能力好像完全丧失一样,讯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重复好几次后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话语,索性放弃沟通,把手机丢回被窝里。 果然天下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放弃的后果就是我和梁劭泽再次陷入了尷尬,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我只好拼命找事做,把自己的时间精力全都榨乾,连胡思乱想的空间都没有。于是我多接了好几份家教工作,甚至当起了补习班的一对一老师,每天光是通车就花了好几个小时,更别说上一秒鐘还在鑽研国中数资班的数学考题,下一秒鐘又得切换思路教起英文文法,才过了不到一星期,血槽几乎已经被清空,难得几个晚上好不容易能待在家里养精蓄锐,却又常常觉得间得发慌,这时我就会衝到陆巧馨家陪她打电动。 青春时的体力就是用来消耗的吧。 暑假接近尾声时,我去到学校交东西,平日里嘈杂的校园少了学生们的声音后,显得死气沉沉。 走出教务处时,远远就看见走廊尽头站了一个女孩,待我稍微靠近后,她猝不及防转身。 「咦?」女孩立刻换上亲切的笑容,「瑶瑶,这么巧?」 「叶湘香?你怎么在这里?」 「很意外吗?」她失笑,眼睛瞇成一条弧线。 「我以为你还在国外。」 「我也才刚回国呀。」叶湘香漫不经心地把一头长发往背后拨,一股掺杂着女人魅力的清香瞬时灌入鼻腔。 「这样啊……」 「怎么了?一脸失望?」叶湘香向前一步。 「那他没回来?」虽然出自我的嘴,但自己却很惊讶,惊讶原来一直觉得难以啟齿的话,其实这么轻易就能脱口而出。 「谁?」没想到她却一脸狐疑。 「赵宇航。」 「小宇?他又没跟我一起出国。」 她再度失笑,眉宇之间若有似无透露着些微不满。 我忽略叶湘香的表情变化,单刀直入:「别装傻了,我亲耳听见的,而且你跟他的关係应该已经好到都能住在一起了吧?」双肩一耸,我装作洒脱,「你真的没有必要对我撒谎。」 话一说出口,叶湘香居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那双漆黑的瞳仁正清楚诉说着内心的慍怒。 这是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我下意识往后退。 「我都没有质问你了,你到底有甚么资格向我兴师问罪?」 「你甚么意思?」 「现在到底是谁在装傻?」她冷笑,「你最好是不知道赵宇航为了你而留在台湾?」 为了我?所以赵宇航没有离开?我的胸口瞬间一紧,甚至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不可能!你怎么知道的?我明明……」 「嗤—我怎么知道的?」她笑得更狰狞了,像个反派一样挑起一边嘴角,「小宇难道没告诉你吗,他上大学以来唯一也是最大的目标就是出国交换,他那么努力地保持系排,从来没有掉出前十名过,连托福都考了、出国手续也办了,你觉得他还会因为甚么而放弃出国?」 「这些我从来都没听他说过……」 「他既然会为了你放弃交换,就代表他从来没打算让你知道吧!」叶湘香理所当然的语气里夹杂着不甘心。 「但你我都看的出来赵宇航不是个会轻易半途而废的人吧,我觉得他肯定遇到了甚么让他不得不放弃出国的理由。」 「我不是已经说了是你吗?他是不会半途而废没错,但他可以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原则。」她双手环胸,咄咄逼人噘起火红的樱桃嘴:「沉星瑶,说实话我真的很羡慕你。」 叶湘香只一口咬定我是阻碍赵宇航出国的罪魁祸首,但她不知道的是,赵宇航虽然还在台湾,但他却不在我身边,甚至连个人影都没出现。 「我想你搞错了吧,赵宇航根本不会为了我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他喜欢的是你,不是吗?」 「我?」叶湘香食指指向自己,一脸不可置信,「你哪隻眼睛看出来的?」 「你去社游的时候发的限时动态啊。」 不料她从鼻腔窜出两声冷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用手顺了几下披在肩膀的发丝。 「没想到你还真的相信啊,不愧是书呆子呢。」 我皱眉,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又不想开口问她是甚么意思,因为这样好像间接承认了我确实是书呆子。 「发那两篇限时的时候,我屏蔽了所有人,唯独留下你和陆巧馨,原本只是想碰碰运气测试一下你会不会上当的,想不到!」叶湘香摆出胜利者姿态,微笑着看我。 「你为甚么要这样做?」 每当天性善良的主角被反派欺骗后,他们总会不约而同问出这句废话,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是气到无言以对时脑中唯一浮现的句子。 「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输了,所以就想替自己创造一个短暂的胜利者梦境。」她说。 【6-4】不被期待的重逢—三人行必有人受伤 她用一个引以为傲的语气娓娓叙述:「社游那天,小宇在车子开进山路时就开始晕车,他一路上吐到虚脱,后来甚至直接昏睡过去,接着到了目的地之后,我们社里几个男生把他抬进小木屋的厕所里帮他清理衣物,所以我就趁机发了那两篇限时。」她看着被耍得团团转的我说:「再补充说明一下,那间小木屋其实是四人房,里面有两张双人床,我也是没想到只是稍微乔了一下拍摄角度而以,你居然就这么轻易被说服。」 叶湘香一派轻松地靠向墙壁,而我却心如刀割,同时气到脸颊胀红,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 「他在深陷病痛的时候,你居然还有心情策画这些诡计!」 我气急败坏抓起她的衣领,却被她拍掉,「身为你的手下败降,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我当然要让你尝一下我平常经歷的那些痛苦。」 「即使到头来痛苦的不只我一个?」 「凡是三人行就必定有人会受伤,我只在乎不要只有我受伤罢了,这个道理你也懂的吧?」叶湘香感觉意有所指,我没来由地心虚起来。 「上大学之后,我每天眼睁睁看着我最爱的人和最疼我的人离我越来越远,是你的出现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你难道不觉得抢走了世间所有美好的你比我更可恶吗!」 你觉得是我抢走了一切,可为甚么我却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呢?人,到底要拥有到甚么程度,才会觉得自己富有呢? 「我承认,很多事情我确实都不知道,但我从未有意伤害任何人。」虽然听起来像是自命清高,但这是我的心底话。 「你是无意没错啊,但我就是有意的,从你介入我和陆巧馨的友谊那一刻起,我就开始变得不像我自己了。」叶湘香蒙上水气的眼眸变得格外冰冷,「明明我和她才是认识最久的朋友,可为甚么她总是和你比较亲近!」 我愕然,猛地抬头,眼角也开始酸涩,「叶湘香,我一直以为我们三个人是好朋友……」 「是啊,一直都是,我也一直都希望你过得好—」她刻意停顿,用手背擦去了泪水,「但不能比我还好。」 叶湘香的笑容一如往常得开朗,可此刻的我却觉得格外陌生,陌生到令人不寒而慄。 「甚么没事!我看她根本是知道你失恋了,故意假装好心帮你介绍对象,实际上是想羞辱你!」她气冲冲。 「陆巧馨。」我拉住她的袖子,「我没有这样想。」 「你知不知道那个羽球社社长是谁?是她高中时的前男友!劈腿的那一任!」 我为自己迟来的醒悟感到可笑。 「叶湘香,可是你知道吗,真正的朋友是,你看着她过得比你好,你也能打从心底为她高兴。」 说完,我便转身衝下楼,脚步不敢有片刻迟疑,直到出了校门,我才敢蹲在路边,把头埋进臂弯嚎啕大哭。 今天的这段对话我不敢向任何人坦露,甚至无暇思考赵宇航究竟去了哪,为甚么不告而别,只希望时间能替我解答一切。 开学前一天,身为前任美宣组长的我,依照惯例参加了学弟妹的干部会议。还没踏进系学会的门,我便听见了他们正大声议论着我们。 「你们听说了吗,上一届的总召学长好像超难搞的!」一个被眾学弟围绕着的学妹说。 知道就好! 「应该不会吧?他是我直属耶。」一个平头学弟皱眉。 是你直属就不难搞吗?这是甚么逻辑? 「不过我听说美宣学姊都跟他对着干欸,光用想的都觉得佩服。」另一个吃着零食的学弟说。 我正想衝进去质问他到底哪听来的假消息时,一个路过的学弟挤进人群凑热闹。 「沉星瑶学姊吗?她长得那么正,怎么可能跟学长对着干。」他说。 ……长得好看跟脾气有关吗?不过我确实该感谢他维护我的名声。 接着,学会办公室内立刻掀起了一波热烈的讨论。 「所以美宣组长就是沉星瑶吗!」 「天啊!那我们不就倒大楣了,学霸应该都很严格吧!」这又是哪得来的结论…… 「就算她很严格,为了一睹她的美貌,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我忍住了想朝变态学弟脑袋劈下的衝动。 「别傻了啦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啦。」咦?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说活动组组长吗!」变态学弟猛然起身惊叫。 我发誓此刻我也想发出同样的叫声,连带棍棒伺候那个捕风捉影的学弟。 「对啊,可是有拍照存证的喔!」 不行,忍不了了,我从窗台走向大门,正准备衝进去时,一隻手抢先握住了门把。 「你要进去了吗?」是张硕。 我反射性往旁边退两步后,才极其不自然地回道:「对啊。」 他微笑着点头,同时帮我开门。 緋闻男女主角的前脚才刚踏进,原本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学弟妹纷纷安份闭上嘴,极其不自然地正襟危坐,一看就知道刚才的话题有多危险。 「别乱揣测了,我跟星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张硕面带微笑,语气不急不徐地解释。 我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用眼神向他道谢,一瞬间,我们彷彿又变回了朋友。 总召也在此时沉着脸走了进来,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按照自己的组别各自分成两两一对小团体,开始了学长姐的交接仪式。 「美宣组的工作差不多就是这样,有甚么问题想问的吗?」口沫横飞交代完所有事情后,我尽可能亲切地询问眼前这位眨着无辜大眼的学妹,意外发现她有点眼熟,貌似在哪个系上活动有讲过话的样子。 「学姊……」她打断我的思绪,小心观察我的眼色,「那个……今天是只有你会到场吗?还是其他美宣组的学长也会来呢?」 学长?我们组明明就还有陆巧馨这个学姊……想必只要是个女人,听到这句话时都能立刻听出言外之意吧! 「喔?你还想见哪位学长呢?」脑中亮起的警报铃让我的眼神变得清冷。 「啊?呃,没……没有啦,我只是随口问一下而已。」学妹连忙摆手。 「既然是交接,当然是只有组长到场囉。」我双手环胸。 「好的,我知道了。」学妹朝我九十度鞠躬,「谢谢学姊!学姊再见!」说完她便大步流星往门口走,一溜烟跑得不见踪跡。 我感觉自己像极了虐待小孩的后母,把学妹的胆都吓破了,真担心她这台宣传车会怎么向同学们描述我的为人。 算了,反正信者恆信,我也管不了别人的嘴。 【6-5】不被期待的重逢—到不了的终点 中午,在学餐的某家自助餐前排队时,却好死不死又遇到那个学妹。 「你知道吗,上一届美宣组的组长居然就是沉星瑶学姊!」虽然中间隔了两三个人,但我还是清楚听见从她口中冒出的话。 「那个漂亮的学姊吗?」一个高个子学妹测过脸问她,随即换上八卦的表情,「那她是不是真的像传闻的……」 「才不是咧!我觉得她喜欢的根本不是张硕学长啊!」无辜学妹总算说对了一件事。 「怎么可能?照片都拍到了!」 「她故意骗我说赵宇航学长不会到场,感觉就是不想让别人有机会接近他吧!」 赵宇航?听到关键字,我拿着餐盘的手不禁抽动了一下。 「我刚才明明就有在系馆门口遇到他……」 不行了,已经装不下去了。 还来不及听完她们的对话,我歇斯底里丢了餐盘,推开拥挤的排队人群,不顾一切地奔向门外,奔向有他的地方,每跨出一步,我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眼前的景物不断变换着,初秋的微风也逐渐猖狂,唯独遥远掛在天边的太阳始终不为所动,不论我怎么跑,都依然离我好远好远,远到我的脚步逐渐沉重,远到我的心也逐渐沉重,最终只能气喘吁吁地俯下身,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抬头一看,发现我竟不知不觉跑到了篮球场,而偌大的场上此时空无一人。 又一阵风吹来,一丛丛绿叶随之起舞,恍惚之间,竟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两手插在白色牛仔裤口袋里,五官轮廓少了眼镜的遮挡,显得更加深邃,虽然相隔好几公尺,但我彷彿能嗅到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风停了,他从灌木丛后迈出一步准备离去,我想也没想直接朝着远方大喊。 「赵宇航—」 他停住了脚步,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侧过脸,斜眼看着被我影子染黑的那一方地板,被他目光触及的剎那,时间彷彿静止了,当他再次跨出右脚时,步伐却显得更加匆促。 见状,我扯开嗓门喊着他的名字,双脚不听使唤地向前迈,无奈这么多年来的体育课都白上了,情急之下只好使出必杀技。 「啊—」我惊叫的音量不大不小,但倒地的声音倒是成功惊动了他。 赵宇航迅速转身,毫不犹豫地快步奔向我。 「为甚么不理我?」他在我面前蹲下时,我厉声问。 「我没有。」说完,他紧抿着唇。 「你刚才明明有听到,却打算转身走掉。」 「先起来吧。」 赵宇航的指尖触碰到我的手肘时,我的身体瞬间一热。 「放手。」我抽回手,却不小心又往后跌。 「沉星瑶,别闹了,地上很脏。」他向我靠近一步,嘴角勉强上扬,眼里却充满五味杂陈的情绪。 「你是打算不声不响地走掉,又不声不响地回来是吗?」 他停下了动作,却没有看着我。 「你这么做的时候,真的想过我的感受吗?」虽然音量听起来理直气壮,但我的手指却忍不住捏着裙摆。 「但你也不曾亲口问过我。」他冷声道。 「是不是亲口问你的,有那么重要吗?」 「有!」 我被赵宇航的口气吓到,彷彿他才是那个被拋下的人。 「我多希望你亲口告诉我,要我别走,但你却连开口问我是不是要离开的勇气都没有。」 我觉得可笑至极:「我要你别走,你就能不走吗?」 「不能。」赵宇航的虎牙啃着下唇,气势削弱了不少,「但你原本以为我要出国交换。」 「既然你都知道,那为甚么不主动告诉我?」换我愤然,差点就伸手揪住他的衣领。 「因为你失约了,让我觉得你也许根本就不在乎。」 赵宇航眼里的光在这一瞬间熄灭了,世界好像也短暂得暗了下来。 此刻我竟哑口无言,甚至觉得自己没资格继续追问。 追根究柢原来我们都半斤八两,谁都不想受伤,到头来却是两败俱伤。 「对不起。」我缩起身子。 「如果不是那通电话,我也不会知道。」 「甚么电话?」心一紧,随即想起了甚么,「所以那不是……所以你……」 我一时语塞,手指在我们两人之间胡乱比划一通,最后才回到了腿上。 「对,你喝醉酒那天打给我,我们还讲了13分鐘,没想到你都不记得了。」赵宇航缓缓站起身,挡住我面前的阳光,「我还有事要办,你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意识到他又要离开,我立刻上前拉住他的衣角,「赵宇航,你……」 你……要去哪里?还会离开吗? 千言万语还没问出口,赵宇航又再次蹲下身,皱起眉头指着我的脚:「怎么在流血?」 顺着他的食指方向看,我的大腿淌着一条红色血跡,回想了一下上个月亲戚来的日期,应该没有那个可能,于是我移了移右脚,发现脚下压了一颗稜角尖锐的石头。 「我脚麻了。」我立刻抓准时机赖着他。 赵宇航二话不说俯下身,双手撑起我的上臂,我却两手顺势勾住他的脖子,逼得他只好把我公主抱起。 「我很重吗?」我不安份地扭动。 「还好。」 「你的求生慾真的是负的。」 视线顺着下巴的完美稜线向上移动,他漾起了颊上的小酒窝,似笑非笑的表情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可我却觉得眼前的他如此陌生。 「你变瘦了。」 嗯,终于说句像样的人话了。 「这半年你过得还好吗?」赵宇航像在问候隔壁邻居那样轻松愜意,但从这个角度我清楚看见他眼中的迟疑。 「不好。」你不在我身边,我怎么会过得好? 他的薄唇悄悄抿起,浓密的睫毛下藏着淡淡的悲伤。 「对不起。」 「没关係。」我在心里毫不犹豫应着。 想不到说出这三个字居然比想像中还容易。 微风不断撩动我的百褶裙,他灵活蠕动着手指,帮我压下调皮的下襬,大腿的神经却莫名变得有些敏感。 到了医务室,简单消毒包扎后,我蹣跚走向倚在门边的赵宇航。 「处理好了?」 「嗯。」 「那你先回家吧,我还有一些事要办。」 「为甚么?」是我的错觉吗?以前的赵宇航一定会送我回家的啊?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句话。 「不是说了吗?我还有事要办啊。」他失笑,眼角的浅浅鱼尾纹藏着无奈。 「那我等你办完。」我努力掩饰心中的失落,僵硬扯动嘴角。 他没有回答,只是兀自转身走向楼梯。 他甚至没有扶我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我只好摸摸鼻子,拖着沉重的步伐吃力前进,其丑无比的姿势完美演绎了甚么叫举步维艰。 托腮看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影,眼皮渐渐抵抗不了地心引力,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再次经歷了熟悉的剧情,在同样的草原里奔跑着,但这一次却怎么样都无法前进,好像陷入了时间旋涡一般,只能不停原地踏步,连眼前的景物也一尘不变。 「沉星瑶。」不一会儿,赵宇航的声音穿透梦境,解救了我。 「咦?才过不到半小时你就办完了?」 「才过不到半小时你也能睡着?」他挑眉。 「不跟你斗嘴了啦!回家!」我艰难起身。 「我家跟你家不顺路。」 「甚么?」我瞠目仰头,以为自己听错。 为甚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以前不也不顺路吗?」但你还是会送我回家啊…… 见赵宇航正要开口,我抢先插嘴。 「而且……」我作势皱起眉头,用生理的痛来掩饰心理的痛,「我走路脚会痛。」 他面有难色看了一眼手錶,又抿着嘴像在盘算些甚么,最后才勉为其难答应了:「好吧,我骑脚踏车载你。」 我苦笑着点头。 【6-6】不被期待的重逢—你变了,我没变 到了车棚,他停在一台闪着崭新光泽的银色单车前,说:「原本那台脚踏车坏了。」 「喔。」我其实并不在乎。 正要跨上后座时,我看着冷冰冰的铁架无意识咕噥一句:「梁劭泽的后座都有装座垫和火箭筒……」 语落,赵宇航放背包的手一僵,我才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因为怕他后悔所以我赶紧跳上了后座,转移话题:「我好了,可以走了。」 「嗯。」他没有回头。 我小心翼翼抱住他的腰,行进了一段距离后,才敢偷偷把脸埋进他被风撩动的衬衫里。 「去你家?」在十字路口时,他问。 「对啊,总不会去你家吧?」我惊慌。 「你想去我家?」 赵宇航的语气又是那么戏謔,但碰上不苟言笑的表情,却像是在勉强自己偽装成我习惯的样子,如果我是科幻电影的女主角,此时是不是应该拿枪指着他的额头,逼他卸下人皮面具,别再继续演戏了。 学校到租屋处的距离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因为坐在赵宇航后座的关係,总觉得时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到了。」他说,却没有要找地方停车的意思。 「你找地方停车吧,我有东西要给你。」 赵宇航硬是被我连哄带骗诱拐回我家后,我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神秘的箱子。 「快点,我在赶时间。」他看着手錶微微蹙眉,低头催促我。 我假装听不见,假装解不开密码锁,假装找不到东西,拖拖拉拉老半天,才从箱底拿出小小一张纸,上面贴着笑脸贴纸。 「喏,号码牌。」 赵宇航伸手接过,表情先是一楞,然后漾起了淡淡的笑。 「原来你还记得。」他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 「当然,虽然你曾经丢下我,但你借给我的幸运又让我重新遇到了你。」我向前几步,天真地笑了:「所以我原谅你了,不要太感动。」 我以为他会用鄙夷的口气说「一点也不觉得感动」之类的,但是他的眼中却迅速闪过一道不明的情绪。 他把号码牌塞进口袋,然后往门口走去,「我先走了。」他又要离开。 「不行!」我跌跌撞撞衝到他和门板之间的空隙,两手张开阻挡他的去路,「从刚才到现在,你就一直急着要离开,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就一点也不想和我多待一会儿吗?」 赵宇航漆黑的瞳仁左右闪动,胸膛规律起伏着,在我的眼神威逼下,他只好退到了房间最里头的窗台边,手插口袋背对着我。 「你半年前到底去了哪?为甚么没有出国?这次回来后还会再离开吗?」我把积累许久的疑问一股脑儿拋向他的背影。 「这么多问题,你希望我先回哪一个?」他回过头,嘴边同样噙着笑意,但是我却明显感受到他的笑只是为了安抚我。 「你变了。」我看着他陌生的微笑。 「有吗?」他面向我,不疾不徐说道:「我只能回答你,我不会再离开了。」 「那另外两个问题呢?」 「沉星瑶,记得我跟你说过吧,有些人并不像你外表看上去那么完美。」 「所以呢?」 我快被急哭了,赵宇航根本在用不是理由的理由来塘塞我!我知道他分明是不想让我知道太多而已! 「所以我也有不想让你看见的另一面。」 「我以为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之间不该存在秘密。」我甚至以为我们把误会解开后,就能好好在一起。 一片乌云缓缓飘走,太阳的光和热不由分说地灌入,我瞇起眼睛看着阳光下的他。 「你真的这么认为?」赵宇航随手拉起一边的窗帘,室内瞬间暗了下来。 我不知道他质疑的点是互相喜欢,还是不该有秘密。 「是啊!」虽然他可能看不见,但我还是翘起下巴来增强气势。 「那你敢说在我面前的你,就是真实的你吗?」 他朝我步步逼近,每靠近一点,我向后退的步伐就踉蹌一次。 「在我面前,你总是把自己包装得聪明、大度、勇敢、独立,找不到任何瑕疵。」他瞇起眼睛。 「那是因为我只想让你看见最好的我。」我理直气壮,其实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 「但我想看到的并不是这些。」他倏地弯下腰和我平视,眼神格外强硬,「我希望的是你完美无瑕的那一面都留给其他不相关的人就好,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一面只留给我。」 我知道,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的…… 「对……对不起。」我脱口而出。 「你知道我发现你误信了叶湘香发的限时以后,心里是甚么感觉吗?」 没有给我回答的时间,赵宇航继续朝我靠近,我的脚跟撞到身后的床板,整个人重重跌在软绵绵的床上,我两手支撑起身体的同时,他毫不客气地两脚一跨,两手一撑,把我整个人圈在他身下的狭小空间中。 「心痛,痛得要死,我才知道原来在你眼中,我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他的鼻尖几乎碰到了我的脸颊,呼出的温热鼻息搔得我全身酥麻,我移开视线,不敢直视他。 「不是。」为了平復心跳,我只能简短地从齿缝中流出两个字。 「是吗?那为甚么要封锁我的所有通讯软体?」 「我……」 「为甚么还要喜欢上别人?」 千万道闪电划过我的脑袋,伴随着惊天动地的雷声,我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万劫不復。 「但为甚么我还是不忍心惩罚你?」 「所以你刚才是在惩罚我吗?」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暗自庆幸他不是真的不理我了。 「不行吗?」 赵宇航的手顺着我的短版t恤下摆往里探,被他抚过的每一吋肌肤都微微发痒,我就像落入狼群的小绵羊,无助到只能彆扭地默默缩起双脚,等待大野狼的宰杀,但他却突然停住了在腰际徘徊的手,一抬眼,给予我羞窘的表情一个满意的浅笑。 「可以。」我像个斯德哥尔摩患者般被他的坏笑所蛊惑。 他另一隻撑在我身后的手突然摸上我的后背,把我的上半身用力贴向他,炙热的体温就这么透过单薄的上衣,一丝一丝渗进皮肤,而我清楚感受到他的鼻尖从我的颊上慢慢滑向耳廓。 「但我会心疼。」他说。 耳垂感受到了溼溼热热的触感,紧接着一阵刺痛袭来,我止不住惊叫:「很痛!」我一手摀住耳朵,一手用力推开他,他从我身上抽离时,嘴角的那颗虎牙清晰可见。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赵宇航敛起笑容,从床上起身。 「甚么到这里?」我惊魂未定。 「给你的惩罚。」他伸展了一下筋骨,戏謔的目光扫到我时,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还有,不要再去追问梁劭泽我的事了,他不会说的。」 开门之前,他说。 屋内剩下我一个人,我花了几分鐘好不容易恢復心跳后,才起身拉开窗帘,让室内恢復光明温暖的模样,经过全身镜时,我拨开耳畔的发丝,耳垂上的咬痕映入眼帘,伸手轻轻一碰,撕心裂肺的痛楚立刻蔓延到全身。 再俯身碰了下腿上的伤口,或许是因为已经包扎过了,几乎没有任何痛感。 我鑽进留着馀温的棉被,把整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努力重播刚才发生的剧情。 或许我们在竭力保护自己不受伤的时候,却在无意间伤害了对方。 【6-7】不被期待的重逢—来自地狱的天使 隔天,我告诉陆巧馨今天的事时,她才坦白告诉我。 「他刚离开的时候有跟我联络,我就把叶湘香发限时的事告诉他了。」 「你告诉他了?!」 「对啊,我那时候还臭骂他一顿:『你这臭渣男,还有脸来关心我们家沉星瑶啊!』」 「……」我无言到了极点。 真没想到猪队友居然会是陆巧馨。 不得不说,赵宇航报復起来简直毫不手软,而我直接变成了他这个超级巨婴的褓姆,一週七天、每天24小时随时待命。 说错了,褓姆至少还有下班时间。 间暇之馀,我还得陪他在图书馆读书,说是读书,其实根本是在羞辱我!每次拿着二下的课本一副面有难色的样子,美其名是要我教他,实际上就是趁机找各种理由攻击我的观念错误,而三上的科目就更不用说了,这小子比我还如鱼得水,让我一个苦行僧气得牙痒痒,好像大二时休学半年的人是我不是他一样! 「梁劭泽都怎么教你的?连基本题都算错?」赵宇航的口气就像看到甚么濒危物种一样,一脸难以置信。 「关他甚么事?他又没教我。」 「是吗?」他挑眉。 「是。」其实只是因为梁劭泽很忙,不然我还不抱紧他的大腿! 「你算成这样,我真的很难相信作业都是你自己写的。」他指着桌上那张皱巴巴的白纸,纸上的字跡一看就是涂涂改改好几回了。 「半年前学的东西,谁还会记得!」 「大一学的东西我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嗤—你这种智商是天文数字的人当然没话说,但你给我放尊重点喔,不管我再怎么烂好歹也是系排名前五!」 我出拳挥向赵宇航的上臂,透过单薄的衣袖我感受到他精壮的肌肉线条。 「喔,你不说我都忘了。」又是这个该死的轻佻语气! 也是啦,要不是赵宇航每门通识课成绩都在被当掉的边缘,他搞不好就是系排名第一了,所以我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就你最厉害啦,哪还需要我一介草民来教您!」我翻白眼。 「嗯,但说不定我有别的事需要用到你。」用到我?我是甚么工具吗? 「那等你需要我的时候再叫我吧。」我收拾了散乱在桌上的原子笔,叠好几本大三的课本,打算去其他能让我好好静下心的地方自习。 「你想走?」 「换个位子,现在心烦意乱根本读不进去。」 「因为我吗?」 「不然呢?」 过了几秒,我才意会到他话里的意思,侧过头一看,果然看见他嘴角抑不住的弧度。 「你……你一直在旁边讲话,我没办法专心啦!」我慌忙解释。 「我也只是讲话而已,你就没办法专心了?」 发现越描越黑,黑到已经完全无法挽回后,我索性直接忽视他的问话,挪动椅子准备起身,没想到万恶的赵宇航却在此时用力拉住我的右手,害我重心不稳直接跌回椅子上,上半身还不偏不倚躺进他怀里,好死不死椅脚摩擦地板时发出的尖锐巨响引来了整个自修室学生们投来的八卦眼光。 「我的确有别的需求。」他的唇贴着我的耳廓轻声说道,「不是课业方面的。」 隐隐感受到一股尖锐的触感正悄悄移向耳垂,我奋力从他的双手中挣脱出来。 「赵宇航!这里是图书馆欸!」我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音量朝他吼。 没想到半年不见,赵宇航居然把腹黑人设立得更稳了…… 我摸摸耳垂,上次被咬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海鲜意麵。」他把百元钞放在桌上。 言简意賅,意思是他肚子饿了,赶快去跑腿就对了。 我把纸钞塞进皮夹,刚准备离开他又接着吩咐:「顺便帮我还书,还有经过学务处的时候把这个交给14号柜台,再去系办拿一下我的奖状。」他把原文书和一个资料夹塞到我手里,邪魅一笑,「路线我都帮你规划好了。」 「学务处跟系办不是快要午休了吗?」都快要12点了。 「对,所以你要快点,那是急件。」他指着我手里的资料夹。 「赵宇航!你会不会太强人所难?」 可惜他一秒都没有心疼我,只是点开手机查看时间。 「你还剩8分鐘。」他说。 在大魔王的淫威下,我只好摸摸鼻子衝出图书馆,用跑百米的速度一路奔向学务处,挤开门前几个聚眾聊天的行政人员,在第三排第二个柜檯前急煞,抬眼一看,牌子上刚好写着14号,不等我开口,承办小姐就用一个看怪物的表情斜眼睨我,我敢保证我现在面目狰狞喘着粗气的样子一定像极了追杀债务人的恶棍。 「你好,请问这是交给你吗?」我抽出一张纸,直接看也没看就交给她。 承办小姐伸手接过以后又睨了我一眼,只冷淡嗯了一声,脸臭到好像我才是欠她钱的人。 眼角馀光瞟向高掛在墙上的时鐘,11点58分,看来时间还勉强算充裕,于是我又立刻夺门而出,衝向隔壁栋的系馆,经过电梯间时却适逢刚从教室走出的下课人潮,只好直接徒步爬到5楼,却在摸上系办门把的前一秒功亏一簣。 「噹—噹—噹—噹—」随着下课鐘声响起,系办人员立刻在门把掛上一个休息中的掛牌。 我想也没想直接上前拉住眼前这位年轻姐姐的袖子:「不好意思,我只是要进去领个东西,请问可以通融一下吗?」 「不好意思喔,现在已经是午休时间了。」她回我职业笑容。 「可……可是我只晚了几秒鐘而已啊。」 「可是你看,很多小姐都已经不在位子上了呢。」她指着空荡荡的系办,我真想反问她:「你觉得这是我的问题吗?」 「那不然……可以请你帮我拿一下我要领的奖状吗?」我眨巴眨巴大眼。 这个姐姐感觉已经耐心耗尽,在翻脸边缘徘徊:「你一定要现在来领吗?」 「呃……」我还想继续软磨硬泡,却被手机来电打断。 一看到来电人,我怒气值直接爆表。 「干嘛!」 「进度到哪了?」我可以感觉到他唇齿之间不经意流露的揶揄。 「系办关门了啦。」 「嗯,跟我想的差不多。」 「所以你是故意的吗!」经过的路人被我的音量吓到,纷纷绕道。 「帮你锻鍊一下体力,谁知道这半年少了我的督促,你有没有好好上体育课。」 「当然是没有。」臭赵宇航!想虐待我还不忘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别忘了我的午餐,我下午1点的课,你得尽快。」 我才想起来任务还没完成。 「教室在系馆二楼最后一间。」说完他就直接掛断,连再见都免了。 努力压抑着细数他祖宗十八代的衝动,我跺着步走进学餐,光排队点餐就花了半小时,好不容易轮到我了,老闆又说意麵是现煮的,需要等15分鐘,果不其然,回到教室时已经快要一点了。 当然,我合理怀疑赵宇航连点餐都是算计好的,故意挑了个要等最久的品项。 【6-8】不被期待的重逢—两个人的默契 「排队排很久?」看见我姍姍来迟,赵宇航从容闔起课本。 「嗯。」 「刚才的任务,有两项没完成。」赵宇航的食指在桌上敲两下。 「明明就是你时间给太少好吗。」我满肚子大便,却还是贴心地帮他把纸碗的盖子打开,眼前瞬间白烟瀰漫。 「先放着吧。」他清出一点空间,好像生怕水滴油渍污染到他的书。 我把筷子摆到赵宇航面前,但他却不为所动,我才恍然大悟:「你没有要马上吃?」 「没办法,你太晚到了,都快要上课了。」 「那我干嘛还那么赶啊!反正也来不及,我就慢慢来就好了啊!」我气到从椅子上弹起来。 赵宇航勾起嘴角,看着两手空空的我,「你的午餐呢?」 「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只买了一碗麵。 天啊,我怎么这么笨啊!一心只想着怎么尽快完成赵宇航交代的事,结果最重要的事却忘了!又不是他一个人吃饱了我就会跟着饱! 「被你气饱了啦!哪还需要吃东西!」 才怪,其实我现在饿的要死!但无奈教授已经进教室了,我又不好意思直接大喇喇走出去,只好选择用睡眠来遗忘飢饿的感觉,不料下课前几分鐘,我在睡梦中居然依稀听到光头教授的提问:「desert这个字是甚么意思,有人知道吗?」 不知道哪个学弟开始起鬨:「老师,那个学姊多益900分,她知道。」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不想被点到,所以起鬨的声音越来越大,正当我想抬头看看谁那么倒楣被点到时,赵宇航的手肘轻轻推着我:「沉星瑶,老师叫你。」 我立刻从椅子上猛然直起身,想也没想就心虚答道:「沙漠!」 没想到全班却哄然大笑,连赵宇航也在一旁强忍笑意。 教授皱眉,用雷射笔圈起投影萤幕上的单字:「我是问hazard,不是desert。」 我尷尬地搔搔后脑勺,本来想重新回答来挽回顏面,教授却不给我台阶:「星瑶,虽然你上学期已经修过这门课了,但就算是来旁听也不要睡觉。」他用捲成圆筒状的讲义指着我。 「好的,抱歉。」 幸好下课鐘声在此时响起,才及时缓解了我的尷尬。 「你干嘛不告诉我答案!」我迁怒于赵宇航。 他只是漾起无害的笑容,两手忙着收拾着桌上的文具,「我的多益可没有900。」 这句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实则充满了讽刺意味吧! 「何况老师又不是点我。」他耸肩。 「你……」我懊恼地抱头大喊:「完蛋了啦—都怪那个臭学弟说甚么我多益900,老师一定会觉得我英文程度也不过如此!」 「毕竟我们系上的专业科目,好像跟沙漠一点关係也没有吧。」赵宇航把课本叠整齐,还不忘对我落井下石。 「你还敢说啊!要不是你让我饿一节课,我哪会出这种糗!」 「那你吃吧。」 赵宇航打开不知何时已经盖上的塑胶盖,把整碗麵推到我面前。 「你怎么不吃?」我毫不犹豫直接接收,但还是得礼貌性问一下。 「里面加了胡椒,我不喜欢。」 「骗谁呀,你明明一直喜欢吃这家的麵,而且每次都要加胡椒。」香味扑鼻而来,我不禁露出幸福的笑靨,瞬间忘了刚才那些鸟事。 「原来你一直都在观察我。」 「才没有。」我没好气地吸了一口麵,却被意料之外的热气呛到,不住掩着嘴巴疯狂咳嗽,见我吃个麵都能如此狼狈,赵宇航好笑地递了包面纸给我。 「好烫!」我张着嘴巴,用手拼命搧风,才想到甚么似的转身抓住赵宇航的手:「有没有掉妆?」 赵宇航定睛看着我的嘴唇许久后,嘴角渐渐咧成最大弧度,舌头还不经意地舔了一下上唇。 「没有。」 我嚥了口口水,慌乱别过头,「我……我就问你我的口红有没有掉而已,你干嘛盯着看这么久?」 「去年就是在这里。」 赵宇航突然蹦出一句。 「甚么?」 「去年的同一天,在这间教室,你坐在这个位子上睡觉。」 我再次侧过头时,赵宇航眼带笑意直视着前方,阳光就这么洒落在他精緻的五官轮廓上,不同过去的是,少了眼镜的遮挡后,金黄色的光肆意流淌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好似闪着波纹的温热暖流,衬得他的小麦色肌肤看起来更加光滑细緻。 「不是吗?」他突然面向我。 「哪有在睡觉!我那时只是在放空!」我还是耿耿于怀。 不知何时开始,教室里只剩下两个相视而笑的人,傻傻望着彼此,眼神中却藏着不必言说的默契。 【7-1】没有光环的主角—我可以假装不知道 「你跟学长告白了?!」我差点喊到破音。 平常一向比我还大惊小怪的陆巧馨,在陈述这件惊世骇俗的事时却表现得格外冷静,反而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对啊,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我的计画了吗?」她甚至一脸理所当然。 「但我没想到你居然会选在他生日那天。」我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表情。 「啊哈—」陆巧馨怪不好意思地说:「因为觉得气氛对了,所以就……」 「就……?」我的手已经偷偷摸进外套口袋,抽出一张面纸做预备。 接收到我充满疑问的眼神,她才勉为其难挤出一句:「反正结果跟我想得不太一样就对了。」 「所谓不一样是指怎么样?」我一头雾水,但还是先悄悄把面纸又塞回包装袋里。 陆巧馨笑而不答,只是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告诉你。」她说。 不告诉我是要我自己通灵吗…… 不过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吧?依照学长那种钢铁直男的性格,如果没有直截了当拒绝那想必就是还有机会的意思吧?再加上陆巧馨夸父追日的精神,看来他们两个人修成正果也是指日可待了吧! 至于究竟是甚么让学长回心转意了,也许是在我前阵子那段浑沌的时期,陆巧馨偷偷下了甚么猛药吧。 不清楚是甚么药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来一点,因为现在我和赵宇航的关係简直清纯到像小学生一样,互动模式跟普通朋友根本没差多少,而且就在刚才,赵宇航还向我宣布即日起他要开始闭关准备期中考,也就是我这个全天候女佣间歇性失业的意思。 说实话,就某些方面来说赵宇航反而比学长难攻克多了,毕竟学长唯一的优点就是他说话直接多了,至少不会阴晴不定。 「学霸,终于找到你了!」我跑遍了整栋图书馆才在顶楼的角落找到赵宇航。 像是早就料到是我一样,他只是从课本里短暂抬头,淡漠看了我一下,附赠一个意义不明的浅笑后又再次俯首。 「这本读完了吗?那借我读一下。」我把其中一本原文书移向我。 「啪—」赵宇航眼明手快地压住那本书,「你自己也有买。」他说。 手背被他拍得通红,我慍怒地狠瞪他:「小气鬼!」 见局势已经无法翻盘,只好改採其他策略,「我帮你还书吧。」我站起身扑向另一叠中文书。 「我没有借,直接放回架上就好。」赵宇航食指随意一指,我跟着回头往身旁的书架瞟,还想问点甚么时,他居然已经塞起了耳塞! 看他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只好自食其力了。 好不容易从茫茫大海中找到邻近的书号,但好死不死位置却在书架的最上层,我敢说,此时此刻绝对没有期待某人使出身高优势帮助我,更没有期待壁咚、指尖触碰等等偶像剧情节的发生。 用眼角馀光瞥了一眼,那傢伙果然还目不转睛盯着手里的书。 我只能抠着铁架边缘,拚了命地往上跳,却还是无能为力。 「同学,需要帮忙吗?」一个穿着工读生背心的男生突然出现在我身旁。 「呃……」 「不好意思。」 突然又出现一个人挡在我面前,极近的距离让我的视野范围里除了墨蓝色以外甚么都看不见,虽然看都不用看,从突然飘出的那股清香就知道是赵宇航。 「你干嘛?」我皱眉。 赵宇航捲起牛仔衬衫的袖子,用鼻尖指着我,「同学,我想看一下你手上那几本书。」 工读生一看气氛不对,立刻识相闪人。 「你不是刚看完吗?」我齜牙。 「喔,原来是刚才那几本啊,怎么还没还?」他抬头看了架上的书号,露出坏笑自问自答:「原来是放不到。」 很好。 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我帮你?」赵宇航俯下身平视我的眼睛,缓缓朝我靠近。 我别开脸,用食指戳向他紧贴着我的胸膛,「喂,旁边有人啦。」 「有人又怎么样?」他握住我的手腕,把我往旁边拉,我不住踉蹌了一下。 赵宇航的长睫毛半掩着瞳仁,逐渐放大的脸庞朝着我的颈窝处靠近,敏感的神经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慢慢逼近,我下意识紧闭双眼。 「砰—」一道重物碰到地面的声音传来,我才恍然睁开眼。 我的脚边多出了一个木头矮梯。 「你在期待甚么?」赵宇航好笑地端详着我羞窘的表情。 我推开他,笨手笨脚爬上矮梯,胡乱把书塞进架上的空隙。 「期待你找回被狗吃掉的良心啦!」下楼梯时我衝着底下喊,无奈因为惧高症的关係,往后踩的脚还是不争气地发着抖,气势完全弱掉。 「放好了?」赵宇航在我身后问。 我翻了白眼,可惜他看不见。 恼羞成怒拿了背包准备闪人,赵宇航却拿了一个资料夹挡住我的去路。 「一样,学务处14号柜台。」 「喔。」一点抱怨都没有,我毫不犹豫地认命接下。 赵宇航伸手揉揉我的头发,「乖。」嗓音极其温柔。 温柔到我根本无法抗拒。 一进到学务处,14号柜台的小姐看见是我,便莫名郑重地放下了手中的咖啡,奇妙的是我甚至还没有走向她。 「你好。」我交出手中的纸。 那位小姐的眼珠左右飞快扫视了纸上的表格后,拿出一个档案夹,将纸放进去,我以为已经没我的事了,她却突然开口:「你们总务最近很忙?」 「总务?」谁呀?我一头雾水。 「对啊,他以前都会亲自来交的。」她低头整理桌面,没有看我,也许是见我许久没有应答,她才又问:「你不是康辅社的社员吗?」 「啊?」这一刻我才后知后觉猜到刚才交出去的应该是社团资料,连忙解释:「我是,不过我只是来帮社长交资料而已,不认识总务。」我一本正经地撒谎。 她用一个公务员的标准口气喔了一声。 走出学务处后我的脑袋飞快运转。 原来赵宇航没有退社吗?那他又是为甚么没有退呢?我该不该主动问他呢?但他毕竟没有主动告诉我,会不会代表他不想让我知道?可他既然要我帮他交资料,应该表示他也没有刻意要隐瞒吧? 我可以假装不知道,反正我相信赵宇航。 我应该能相信赵宇航吧? 是吧? 【7-2】没有光环的主角—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你不上车?」下课时,赵宇航牵着脚踏车问我。 「你要载我?」 开学以后,每次下课我们都只是一起走到校门,他从来没有送我回家过。 「嗯,我这样还算是赏罚分明吧。」 「还赏罚分明咧。」亏他有脸讲。 赵宇航在校门前停住了脚步,迎着远方吹来的一道风,他身上的独特香气和着淡淡的清甜花香涌入我的鼻腔,我瞇起了眼,用手压着一缕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而赵宇航则任由他细碎的刘海搔着额头,走向前一步拨弄着我的辫子。 「缅梔花。」他像变魔术一样,从我的头顶摘下一朵花。 那是一朵有着五片花瓣的白花,正中央的鲜艳黄色向外晕染,凑近一闻,淡淡的甜味让人神清气爽。 「很可爱。」我伸手接过。 他似笑非笑,眼神飘向脚踏车后座,看起来像是在催促我。 「不了,我想用走的。」我摇头。 「为甚么?」他的嘴角渐渐收起。 「不知道。」 我故作轻松地前后摆动双手,迈开大大的步伐。 「你不考虑学一下骑脚踏车吗?」 「甚么?」 「我不在的时候,你总不可能走路去所有地方吧。」 我伸直的右脚在往前跨时突然僵住,差一点就重心不稳往前摔。 「你……又要离开吗?」我的语气尽可能自然。 「当然没有,你在想甚么?」赵宇航失笑,一刻也没有思考,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是指我们两人,不可能随时随地待在一起吧?」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也有公车、捷运会到啊,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拦计程车。」我狡辩,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不知道我会骑脚踏车。 赵宇航也只是笑笑,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 漫步走进巷子里,车马的喧嚣、人群的嘈杂都被阻隔在外,狭长的空间只剩下我们两人,安静的彷彿能依稀听见彼此的心跳节拍。 「糖葫芦欸!」我指着巷子尾端一个陌生的招牌。 突然想到甚么似的,我掏出钱包,把赵宇航拋在身后,「你没吃过吧?我去买给你吃。」 刚在摊位前站定,老闆娘就热情招呼:「小姐,要甚么口味?」 「呃……」 我正陷入选择障碍时,老闆娘又把目标移向我身后:「小帅哥,陪女朋友一起来的吗?」 赵宇航双眼弯成完美弧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的手越过我的肩膀,抽起两根叉着各种水果的糖葫芦,「就这两根吧。」 「你怎么没问我想吃甚么口味?」我佯怒。 「你会犹豫那么久就代表每一种都想吃吧?」他把其中一支糖葫芦交到我手中。 彷彿是嗅到了空气中的曖昧,老闆娘在找零钱时趁胜追击:「唉呦—小帅哥真善解人意呀,连女朋友的喜好都这么了解。」 等等,这句话有语病吧?把女朋友的喜好刻进dna里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吗? 「哈哈—」我只好乾笑两声,抓着赵宇航的袖口往一旁走。 「怎么了?」他低声问我。 看着他意犹未尽的表情,我怀疑他是不是被灌迷汤灌到不想走了。 「路边摊的阿姨跟早餐店阿姨差不多啦,都是客套话而已,你也不用太较真。」希望他能听出我的言下之意,少臭美了。 「不是吧,她说的都是实话啊。」赵宇航不以为然。 「哪一句?」 「你说呢?」他挑眉。 「呿—我哪知道。」 懒得搭理他,我逕自走向一旁的石墩,喜孜孜地坐着啃食手中的糖葫芦,虽然我已经刻意噘起嘴了,但还是有些许晶莹剔透的麦芽糖沾上我的唇,被体温一加热,马上融化成黏呼呼的糖浆。 「你不吃吗?」我一边意犹未尽舔着嘴唇,一边拿出镜子检查妆容。 赵宇航在一旁停好了车,歪着头用虎牙刁下竹籤顶端的山楂,咀嚼了几下后表情变得微妙。 「有点太甜。」他只吐出四个字。 「吼—给你吃甜食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欸,你都没有用心体会!」 「有必要这么生气?」他苦笑。 「你看,糖葫芦光是它娇艳欲滴的外表就能给人一场视觉饗宴,咬下去的瞬间,口感的层次变化又是对舌尖的一场暴击,吞下肚以后,残留在舌根的淡淡尾韵又让人回味无穷,这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净化身心灵的唯一解药,说它是人类文明的最佳產物都不为过!」我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但赵宇航一脸看白痴的疑惑表情立刻浇熄我的热忱。 「算了,当我没说。」我自讨没趣踢着双脚。 「可能是你的比较好吃吧。」他说。 「嗯?刚才不是买两支一样的口味吗?」 赵宇航笑而不答,却迅速朝我靠近,眼前的世界瞬间消失在他的身后,只感受到了嘴角一抹溼溼热热的触感袭来,从镜中反射我清楚看见,他正用舌尖轻轻舔舐我脸颊上的麦芽糖浆,双脣却有意无意摩娑着我细嫩的皮肤。 当他把目标缓缓移向我的下唇时,我不住浑身一颤,手中的镜子不小心掉落,清脆的响声吓得我往后弹开。 赵宇航馀兴未了地站直身体,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口味确实一样,但你的比较好吃。」 我的内心被他的邪魅一笑扰动得七上八下,只好低头假装找东西,见状,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包面纸,向前迈进一步时,我惊魂未定地挪动身体。 「拿着。」他说。 我像小狗一样,听话地接过赵宇航还没吃完的糖葫芦。 他扣住我的下巴,用面纸小心擦拭着我的嘴唇,虽然眼神温柔,嘴里却不忘恐吓我:「小心我再用一次刚才的方法。」 刚才的方法?光天化日之下,可千万别再发生第二次啊! 我抢过他手中的卫生纸,莫名开始结巴:「我……我自己来吧。」 当然绝对不能承认,我虽然表面上表现得很抗拒,但内心其实有点期待。 但重点是现在也不是时候啊啊啊! 「噹—噹—噹—」 我的脚步踩着鐘声的节奏缓慢前进,看着脚下的木栈道被地灯的光染成金黄色,我慢半拍地抬头仰望天空,才发现头顶已经被无垠的灰蓝色所包裹。 万恶的大三期中考就是这么折磨人,必修科目多到一隻手数不完,偏偏有的老师又喜欢选在清早或深夜考试,以至于在大家都纷纷离开校园的时刻,我却逆着人潮方向往教学楼里走。 好吧,我承认现在才傍晚五点多,根本不算深夜,但生理系统明确告诉我,现在已经进入省电状态。 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这是最后一科考试后,我装作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走进教室。 「怎么这么晚?」我一拉开椅子,坐在斜前方的赵宇航立刻转头问。 「又没迟到。」我对他吐舌头。 「最后一科了,加油。」他说。 「谢啦。」 因为巨大的课业压力,我也破天荒地在考前两週就开始闭关,所以可以说是已经和赵宇航失联两週了。 虽然从对话中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但我还是会因为他的某些动作而没来由地感到不安,像是刚才进教室之前,我瞥见他的手指正快速地敲着手机键盘,像是现在明明已经快要打上课鐘了,他却还起身往茶水间的方向走,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画面,却又不免让我回想起从社游回来时的他,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用力甩动脑袋,说服自己这只是考试焦虑症作祟而已。 【7-3】没有光环的主角—向前走了就别回头 但是好不容易考完试后,赵宇航却这样跟我说。 「你要回家了吗?」 「对呀,现在不是已经快八点了吗?」我指着教室墙上的时鐘。 「那你回家小心点,走美食街那条,不要走巷子。」他边说边把桌上的文具扫进笔袋。 「你还没有要回家吗?」我忐忑地捏着书包的拉鍊。 「我还有事,晚点才离开。」他收拾好所有东西,起身把背包甩到肩上,「到家记得告诉我。」 说完他便走出教室。 我感到些微的不满,却也没说甚么,转身就要往后门走时,却突然看见一个人影从面前一闪而过,匆匆打量了四周的座位后,我想都没想就对着那个背影低喊。 「梁劭泽。」 他愣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我只好碎步走上前。 「我有点饿了,陪我去吃点东西。」我仰头看着他的侧脸。 「但我不饿。」他只斜眼睨我。 「可我没带钱。」面对这个直男,我只好使出杀手鐧。 眼看他掏出口袋里的皮夹打算给钱了事,我二话不说抓着他的手腕蛮横说道:「我不知道我要吃甚么欸,你跟着我来好了。」 于是,梁劭泽就这么被我诱拐到了附近的超商。 但我的疑心病很重,毕竟学校附近的商店总是人满为患,搞不好一闪神这傢伙就会趁乱溜走也说不定,于是我故意在货架前犹豫很久,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抓着他的那隻手说甚么也不肯放开。 终于,他像是耐心耗尽一样,皱着眉问:「还没选好?」 「嗯,对。」 沉默了半晌,梁劭泽举起被我抓住的那隻手,硬是挣脱我的束缚,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你慢慢选吧,我不会离开。」 虽然半信半疑,但看着那双信誓旦旦的眼睛,我姑且相信他一次。 两眼无意识地扫过架上每一张标价牌后,我在啤酒区停了下来,正想把手伸向其中一瓶看起来充满少女心的粉色铝罐时,梁劭泽却抢先一步用手压住。 「你会醉。」他说。 语落的瞬间,两人彷彿同时想起甚么尷尬的回忆一样,触电般迅速收回手。 「我……我只是好奇看一下。」 搔搔后脑勺后,我随意拿了一个布丁就到柜檯结帐。 「不是没带钱?」在店员拿发票给我时,身后传来一句类似埋怨的话。 「当然是骗你的。」我走向座位区,拉开两张椅子,暗示他别想逃跑,语气自然到不行地问道:「怎么这么久没遇到你啊?」 他一脸理所当然回答:「因为我都翘课。」 「噗哧—你也太老实了吧!」我没忍住笑。 他脸上却写着「不然呢」,好像我才是奇怪的人。 挖了一口布丁放进嘴里时,我才凝固住笑容,小声喃喃:「你不会是在躲我吧?」 「不是。」 「那你刚才为甚么从后门进来?」他的位子明明是在第二排。 见他不回答,我又紧接着问:「为甚么你一考完试就急着走?为甚么我叫住你时,你没有回头?」 明明这些举动换成别人来做的话我都不痛不痒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甚么突然这么敏感。 我们互相覷着对方,眼神却左右闪躲着,怎么也没有勇气直视对方的瞳孔,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空气几乎降到了冰点,我们才不约而同说出了那三个字。 「对不起。」 而几乎是同时,我们又脱口而出一样的话。 「没关係。」 「为甚么?」我想也没想就接了这句话,「为甚么没关係?明明错的就是我,明明就是我对你说了……」 没人打断我说话,是我自己煞车了,原因不明。 「因为你过得很好。」梁劭泽的眼中透着清冷的光,嘴角却含着浅笑,「这样就好了。」 只有我知道那抹微笑意味着甚么。 我表面装得镇定,其实内心已经涌起了一股悲伤。 梁劭泽眨着细长的双眼,说:「每部电影都有主角和配角,在故事结束之前,他们都会为了自己想要的结局而努力,但不是所有角色都能如愿以偿,因为那通常都是主角的专利……」他将凝视着远方的目光不着痕跡地转到我身上,「如果配角也刚好获得了完美的结局,那只是因为他很幸运罢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甚么。」但是我知道,梁劭泽一旦开口说了那么多话,就一定代表他藏着甚么心事。 「从那之后,你看着我的眼神变得很复杂,但是真的没必要。」梁劭泽虽然嘴角上扬,但眼睛却黯然垂下,五官拼凑出百感交集的模样,「在你的故事里,你就是主角,没必要因为我的结局不完美而停下脚步,也没必要因为任何人而放弃来之不易的圆满结局。」 「梁劭泽……」那种感觉又来了,我既害怕又讨厌的感觉,想伸手却抓不住东西的感觉,想说甚么但说甚么都不合适的感觉,一言以蔽之,就是不想梁劭泽离开却又不是因为喜欢他的感觉。 「记住这句话。」 梁劭泽站起身,又恢復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我也跟着起身,意图挡住他的去路,他只俯首淡淡扫了我一眼,视线就缓缓拉远到我的身后,紧接着一道略为急促的男声传来。 「沉星瑶!」我一转头,赵宇航便从店门口快步走近,「原来你在这!」 不知道我现在是甚么表情面对着赵宇航,所以我只能僵在原地不动。 「梁劭泽?你也在啊?」他露出小虎牙,一副牛郎见到织女的样子。 「嗯,刚好经过就进来买个东西。」 「那东西呢?」赵宇航故意调侃他。 「关你甚么事。」梁劭泽的脸上出现了我许久未见的表情,两眼瞇成一条缝,嘴角毫无保留地上扬,像是孩子一样天真笑着。 他分别看了我和赵宇航一眼后,云淡风轻说了句「我走了」后,便往门外走去。 我的视线随着他的脚步,定格在热情招呼着顾客的玻璃自动门上。 「你怎么不接电话?」赵宇航带着谴责的语气把我走失的思绪拉回原地。 我盯着漆黑的手机萤幕,才啊了一声,「刚才考试前关机了,然后就忘了开机。」 「没事就好。」 赵宇航把我拉进怀里,急促的呼吸规律地拨弄着我的瀏海。 我反射性用食指顺了几下头发,把露出的一小片额头皮肤盖住,赵宇航却更用力地圈住我的上半身,把两人之间稍微拉开的距离归零。 「别跑。」他轻声说。 我把脸埋进他的上衣皱褶里,含糊吐出两个字:「没跑。」 清楚感受到体温正逐渐上升,我的心底也涌起了一股暖意。 好想就这么永远躲在他怀里。 可惜有些事终究得由自己去面对。 【7-4】没有光环的主角—能预见的就不叫结局 回家的路上,赵宇航刻意放慢了脚步,明明只有十分鐘的路程,我们却彷彿走了半小时。 到了租屋处楼下,在我低头找钥匙时,他低沉的嗓音在我头顶落下:「我刚才是去参加康辅社的干部会议。」 我翻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你是干部喔?」 「原本的总务转学了,社长又一直找不到人当,所以我只好接手,但除了开会以外的活动我都没有参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他正用一个试探的语气说着。 「喔……这样啊。」 赵宇航站在路灯下,頎长的影子几乎遮住了我的所有光源,我向前几步,歪着头用手指摸索钥匙孔位置,磕磕碰碰插入钥匙,巧妙地用各种视线死角遮住了我的表情。 「你没有甚么要问我的吗?」在我要逃进公寓之前,赵宇航突然问。 我驀地抬头,却因为背光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不是说过要退社的吗?」 当下,我真的很想这样问,可我更想当个成熟的人,以免自己看起来很小气。 于是,我只好假装若无其事地摇头。 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见,又或是我的沉默已经回答了一切,赵宇航只说了句「早点睡吧,再见。」 然后,我的眼前便恢復了明亮,昏黄的灯光一下子全灌进我的瞳孔。 进了家门后,我抓起床边的泰迪熊,盯着看了半晌后,尝试消化刚才在超商里的那一大段对话,反芻了好几次后,脑中莫名只剩下一句话。 我们的结局会是美满的,对吗? 教授正兴致高昂讲解着习题,手里拿着不同顏色的粉笔在黑板上来来回回画着重点,丝毫没有发现下课鐘已经响起,真不知道是上了年纪的人听力都会退化,还是装傻的能力已经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 也许是再也受不了台下学生的暗潮汹涌,教授一皱眉,厉声说道:「我就不下课了,要去洗手间的自便。」 一般说了这句话,言下之意就是「我就不下课了,你们谁敢踏出教室就死定了」的意思,于是我们只好乖乖收回已经飘远的思绪,开始假装自己有在认真听课。 我拔开笔盖,聚精会神抄着黑板上歪七扭八的数字,眼角馀光却不住瞥向一旁的赵宇航,他的笔记本底下压了一张类似社团收支表的东西。 「怎么了?」他也正振笔疾书,没有抬头。 「没事。」我想装作若无其事,下一秒却用拙劣的演技转向他:「我没带立可带。」 他停下动作,在笔袋里翻找了一会儿,我趁着他不注意,光明正大多看了那张纸几秒。 「喏。」他把立可带递给我,却在我伸手的剎那拿开了一段距离,说:「我的比较好用吗?」 「甚么?」 赵宇航抬了抬下巴:「你明明有带。」 我收回视线,发现自己居然光明正大把立可带放在两人之间。 「刚刚用完了咩!」还得庆幸自己的立可带外壳不是透明的。 我随便在活页纸的一个角落涂了几下立可带后,又把本来的字原封不动写回去,抬头偷偷瞄一下赵宇航,确认他没有发现我的幼稚伎俩,我才继续专心听课。 但阶梯教室的缺点是,坐在山顶上的人永远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何况我还是个近视仔,好在优点是座位都靠得很近,对学生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毫无隐私可言,于是我理所当然地顺着长桌,整个人往赵宇航靠近,双眼在他的笔记本上快速瀏览。 「你看不到吗?」他发现我靠近,原本微微弯下的背脊缓缓挺直。 「你的手借过。」我苦恼于找不到想找的段落,推了一下他撑在桌上的手肘。 「你找不到的,我没有抄。」他的虎牙尖角从唇边探出。 「别骗我。」 「真的没有,我只抄我不会的东西。」 「那你刚才在写甚么?」 「后面的例题。」 虽然是我自己要问的,但我还是对这波猝不及防的智商暴击感到恼怒。 「我念给你听,你抄吧。」他朝我凑近,手指着我的笔记最后一行,「0.008加5.3乘以……」 听着他温柔的低语,即便是冰冷的数字也像是动人的情话,以至于我握着笔的手完全不听使唤,字跡明显开始歪扭。 为了转移赵宇航的注意力,我开始漫不经心间聊:「你不是也有近视吗?怎么后来都没看你戴眼镜了?」 「嗯,太麻烦。」 「会吗?戴隐眼更麻烦吧!」 「专心一点!」赵宇航突然用食指关节轻敲我的额头。 「很痛欸!」我怒瞪他。 「这里都抄错了。」他的手指移到纸上。 「哪里?」 我和他同时低头端详鬼画符般的字跡,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声都变得震耳欲聋。 等等,震耳欲聋……?教授讲课的声音呢? 心虚地把视线往讲台移,正好发现教授把眼镜架在头顶,津津有味看着点名单。 「看看点谁好呢……」教授把手上那叠纸往后翻,沉默半晌后缓缓念着:「赵宇……航?」 不知怎么地,明明被点到的不是我,我却慌乱地从椅子上蹦起,椅脚撞到桌脚的瞬间发出了一声巨响。赵宇航倒是老神在在,举起手后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教授这才把眼镜架回鼻樑,幸好他没看见甚么不该看的。 「答案是?」教授的声音令我不寒而慄。 「0.1055。」 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得出这个答案,我惊讶地抬头看他。 教授一脸玩味地问:「喔?怎么算出来的?」 看来这个答案应该是正确的。 不料赵宇航却这样回答:「我没有修到上学期的课,有点不太确定,还是让观念比较正确的同学来回答吧。」 我顿时背脊发凉,手不安分地扯着他的袖口。 「好啊,那你点一个人。」教授居然赞同他的提议! 他掛着不怀好意的微笑低头看我,我用尽所有顏艺库里的存货,求他大发慈悲放我一条生路,然而…… 「那就沉星瑶吧。」赵宇航宏亮的声音念着我的名字。 靠。 我差点骂出脏话。 「星瑶啊?」教授直接龙心大悦,「看你期中考的成绩,这一题绝对难不倒你!」 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在问哪一题啊…… 顶着巨大的压力,我尷尬地起身,心里正盘算着如何解释刚才没认真听课的原因,赵宇航便在坐下时与我擦肩的剎那,用气音提醒我:「例题6.2。」 算他还有点良心。 我的目光立刻聚焦到桌上的课本,用光速瀏览完每一行题目后,故作镇定地一口气解释:「因为f大于0时,i=0.12,f小于0时,i未知,所以f=0时,i=0.1055。」 语毕,教授的脸上闪过一丝狐疑,我才意识到我根本讲了一串连自己都听不懂的火星文。 又想开口时,教授挥了挥手示意我坐下,打趣说道:「这位同学的思路是对的,只是嘴巴有点跟不上脑袋,她刚才的意思是……」 全班哄然大笑,把教授后来说的话淹没了。 我坐回位子的同时,用凶狠的眼神明确表达了我的不满。 「答得不错。」赵宇航继续踩我的底线。 「捉弄我很好玩吗!」 赵宇航手插口袋,整个人躺向椅背,一副轻松模样:「我只是想找个人帮我背书。」 我正想伸手往他的上臂挥去时,他把我的笔记本往前推,「箭头全部画反。」他敲着桌面。 一把抢过笔记本和立可带后,我侧过身自己抄完后面的笔记,整节课都赌气不跟他说半句话。 【7-5】没有光环的主角—落荒而逃的灰姑娘 中午,赵宇航弯腰收着东西,我早早就背起书包坐在桌子上。 「午餐想吃甚么?学餐最近新开了一家关东煮好像不错。」不知道是职业病还是斯德哥尔摩症,我居然像服务生一样催促他点餐。 「你中午不是有课?」 「今天停课。」 「喔。」赵宇航继续整理着桌上的东西,我却有种他在刻意放慢速度的错觉。 拉上拉鍊后,他面有难色地拾起留在桌上的那张纸,对我说:「抱歉,我今天要去开会,午餐你得自己吃了。」 「开会?上礼拜不是刚开过吗?」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咄咄逼人。 「也对,那不去应该也没关係。」赵宇航突然停住了脚步。 看着他犹豫的表情,我居然也跟着犹豫了,过了不到几秒,我居然口是心非地摆摆手:「没关係啦,你去吧。」 他侧过脸,凝视着我的表情充满了惊讶,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没等他开口,我又自顾自地说:「陆巧馨传讯息找我了,我先走囉!」 一边拿着手机在空中挥舞,一边大步走向学餐,我觉得我演得还算自然。 「哪里自然了?你现在一脸落荒而逃的窘样。」临时被我召唤出来的陆巧馨,此时正气呼呼地用叉子宰杀着虾子。 「有吗?」我捲着碗里的麵,眼神迷离,「我只是觉得,其实仔细一算赵宇航也没有真的花很多时间在社团上啊,那我这样一直干涉他的生活,好像有点自私。」 「但叶湘香也在那个社团吧。」她一语道破,「这才是你该关注的点。」 「她不是干部啊,平常开会应该也很难遇到……」 「她可以自己製造巧遇机会。」陆巧馨的视线短暂从虾子移到我身上,我突然感觉躺在那副刀叉下的更像是我。 「但我知道赵宇航不喜欢她呀。」 「既然这样,那你到底在担心甚么?」 「我……」陆巧馨的话让我从心虚地哑口无言。 「其实你自己知道问题出在哪吧,叶湘香就是个不定时炸弹,只是它现在埋在土里而已,你以为看不见就好,但其实你一直都会怕踩到而选择绕道。」 陆巧馨一边用卫生纸擦着嘴巴,一边朝我凑近,「我问你,你们两个现在到底是甚么关係?男女朋友吗?」 「我觉得……应该还不算是吧……」认真回想,才惊觉甚至没有听过他说喜欢我。 她愕然,叉子往盘子边缘一放:「你们都没有互相表白过吗?」 我摇头。 「那他有採取行动吗?有那个过了吗?」她嘟嘴发出啵啵声。 「没有。」 「我的天啊!你们学霸是都读书读到脑子坏掉吗?还是都自律到严格奉行柏拉图式恋爱?」她抱着头,一脸世界毁灭的样子,「不对不对,我觉得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甚么?」我也跟着放下叉子。 「一是他不够喜欢你,二是你的态度不够明确。」 「我已经够明确了吧。」 虽然语气坚定,但是在陆巧馨的眼神威逼下,我的眼珠开始左右闪动。 最后,她只回了一句「不知道,你自己琢磨」。 坐在社团大楼走廊的椅子上,我的双脚在空中前后摆动,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时不时遮挡住视线,我却始终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社办。 从透明的玻璃门望进去,一眼就能看见那个被日光灯照亮的身影,他一如既往得专注,没有发现我,而围着圆桌开会的干部们,清一色都是男的。 但是,这并没有让我放下心中的大石头,因为我听见一个貌似是社长的人这么说。 「小宇,今年圣诞晚会的宣传片,你来演男主角吧。」 赵宇航微微蹙眉:「为甚么?」 「甚么为甚么?我怎么能浪费你这张迷倒眾生的脸呢?」社长手臂勾上他的脖子,曖昧地笑,「何况我们都一致认为你跟叶湘香很配啊,你们俩光是站在一起观眾就能自行脑补出几百部偶像剧了,我们几个负责写剧本的不就省事多了。」 原来女主角是叶湘香。 「她又不是干部,而且我也没有要参加晚会,这样的宣传片是诈骗吧。」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这叫愿者上鉤嘛,你懂不懂啊!」 「再说吧。」赵宇航挣脱他的臂弯,一边起身走出社办,一边低头传讯息。 手机震动了几下,我点开一看,是赵宇航的讯息。 你回家了吗? 面前的玻璃门被打开,半个人影从门板后走出,我又像个逃兵一样,从柱子后快速闪过,一溜烟逃向走廊尽头的楼梯,直到离开了社团大楼,我才在键盘上敲下两个字。 回了。 左右环顾没有熟悉的人影后,我才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向校门。 【7-6】没有光环的主角—没有终点的马拉松 所谓墨菲定律,讲白话点就是怕甚么来甚么。 这天中午,我独自在学校附近的小火锅店吃饭,才刚坐下几分鐘,店门掛着的铃鐺一响,走进一位不速之客,我下意识低头回避。 老闆肩上披着毛巾,马上从厨房里窜出:「小姐,不好意思喔,目前店里客满,大概还需要等半小时左右。」他笑容可掬地向叶湘香解释还不打紧,居然有意无意朝我的座位方向指,她也就理所当然发现我,下一秒立刻绽放花一样的笑靨。 「没关係,我不介意併桌。」叶湘香落落大方把长发往背后拨,长靴发出的清脆脚步声朝我慢慢逼近。 「呃,可是……」老闆紧随其后,一脸为难。 可是我介意啊! 叶湘香绕到我身后,两手搭在我的椅背上,上半身前倾:「这位小姐是我朋友。」 充满女人味的高贵气息一下子鑽入鼻腔,我顿时浑身不适。 「喔—这样啊。」老闆笑道。 叶湘香接着走到我对面,把皮包掛在椅背,修长的食指往菜单上一指,「我要海鲜锅,谢谢。」 不给任何人插嘴的时间,她俐落却不失优雅地入座,两手交叠枕在下巴,一副还不快去备餐的样子。 「好的,请稍等。」老闆果然不会浪费任何赚钱的机会。 她满意地转正身体,瞧了一眼我的碗,「哈—不枉我们当了那么久的闺密,连口味都一样。」她眼里含笑。 「两年而已,没多久。」我感觉〝闺密〞这个词都被她搞臭了,但我还是扯着嘴角润饰心中那几句脏话,「要讲甚么就讲,不要拐弯抹角的,装给谁看。」 「嗤—」她把手放到桌面上,再一次故意往我靠近,「要是你面对小宇也像现在这么直爽果敢就好了。」 我咀嚼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表情却纹丝不动。 「瑶瑶,我就直说吧,那天听完你说的话之后,我确实发现自己做错了。」 「嗯。」我含糊应着。 是喔,我怎么看不出你觉得自己错了。 「我可以不夸张地说,依我的各方面条件,我的确不需要这么做,何况还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 「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 叶湘香愣了一下,拿起一旁的水瓶,在我们两人的杯中注满了水,嘴角抿起意义不明的弧度,说:「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了,虽然我承认了以前犯过的错误,但是这不代表我会就此罢手。」 我被埋伏在酱油里的几粒辣椒呛到,边咳嗽边回:「你甚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会换个方法追他,总之我是不会放弃的。」她拿起水杯靠近唇边时,刻意停顿,「况且你们也还没在一起吧?」 她定睛观察着我的表情变化,我虽然控制住了面部神经,藏在桌下的手却紧扭着裙角。 「那也不代表你就有机可趁。」 「没实力的人才等待机会,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机会从来都是由我自己创造。」叶湘香抿了抿红唇,用食指抹掉残留在杯缘的口红印,「像康辅社就是个创造机会的好地方,你知道我要跟小宇一起拍宣传片吗?」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虽然并不是赵宇航告诉我的。 我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只好假装洒脱:「随便你吧,我就是不懂,喜欢你的人排队都可以绕地球一圈了,为甚么你就这么执着于吊死在他这棵树上?」 「你不需要劝退我。」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彷彿被她看穿一样,我心虚低下头扒饭。 「我没有。」 「公平竞争的原则就是要互不影响,你不要却步,也不要奢望我会放弃,这样才是对对手和自己最大的尊重。」 我抬头,正好对上叶湘香发着光的眼眸,她用自己的水杯碰了一下我的,然后一饮而尽。 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此时却从音响中流出一首俏皮的卡通主题曲,突兀的旋律让两人不由自主笑出了声。 「叶湘香,我其实很羡慕你在面对感情时可以这么勇敢地为自己争取。」我看着自己的水杯,由衷吐露着真心话。 「我才羡慕你呢。」 我失笑:「我有甚么值得你羡慕的地方?」 「羡慕你早就赢在起跑点了,胜负其实已经很明显。」 赢在起跑点?可为甚么我却看不见终点线? 「那只是你觉得。」 「呵—那就等着瞧囉。」她不以为意耸肩。 回教室的路上,远远看见两个人站在走廊尽头的栏杆边谈话,侧身倚着柱子的男孩手插在黑色长裤口袋里,神色慵懒地静静看着对方,他外套内的白色衬衫大概只扣了三颗釦子,胸前敞开的大片面积被黑色高领上衣填满,细碎的瀏海时不时被冷风撩拨着,他微微瞇起眼,用手指安抚调皮的发丝。 「宣传片的大纲……」模糊的字句顺着风向鑽进我耳里。 虽然我本来没有偷听的打算,但既然不小心听到了,多听几个字也不过分吧? 于是我踮起脚尖,贴着走廊内侧悄悄前进,可偏偏风停了,谈话也停了,在快要抵达教室时,又突然冒出一个杨修闵来添乱。 「沉星瑶—」天兵横空降落,还不忘大喊我的名字。 被惊动的两人同时停住动作,沿着杨修闵的视线朝我投来目光,我只好被迫扯开勉强的笑容对他挥挥手,否则我真不想承认自己认识他。 赵宇航打发掉社团的人,跟在我身后进了教室。 「你刚下课?」我漫不经心拉开椅子。 「嗯,你早上在忙?」其实他的言下之意应该是,怎么没来陪我上课? 「我睡到中午才起床。」我撒了谎。 「喔,我还没吃饭。」言下之意是,怎么没帮我买午餐? 「喔,我刚才吃过了。」 连续句点他两次,我本来以为他会两手环胸,换上戏謔的表情居高临下教训我,不料一直到下课,他都没再出声,甚至在离开教室时连正眼都没瞧我一下。 【8-1】爱是一道送分题—你就是答案 前往脚踏车棚的路上,我始终和面前的赵宇航保持着一步之遥,在他影子的庇荫下,我伸直双脚蹦踏在红白相间的磁砖上,轻盈的步伐看似一派轻松,实则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奇怪的是,赵宇航牵了脚踏车后却没有坐上坐垫,而是按着龙头继续和我一前一后走着,一路走到了十字路口,他也没有转弯的打算。 「这不是回家的方向欸。」第一个字从喉咙深处蹦出时,因为两人之间的沉默突然被打破,我居然被自己的声音吓到,颤颤巍巍的咬字显得我好像很慌张。 他回头瞥了一眼我放在他皮带上的手,淡淡回了句「我知道」。 沿着大马路继续走了许久,又穿过一个小公园后,几栋长得一模一样的豪华大楼映入眼帘,赵宇航停在门厅外的阶梯上,从口袋里掏出门禁卡。 「到家了。」他说。 「这是你家?」我的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 「不然呢?」他把卡片往感应机一刷,两扇镶着棕色金属框的玻璃门应声敞开。 我也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到目瞪口呆。 放眼望去,门厅地板的米白色大理石地砖被灰黑色的墨痕点缀着,墙上的古铜色木製画框中摆放着几幅我看不懂的世界名画,沿着走道中央的白色圆柱往上看,挑高两层楼的天花板上还掛着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整个门厅可以说是从装潢到摆设都散发着浓浓的欧洲风情。 「干嘛带我来你家?」赵宇航插入钥匙,旋转着门锁,而我盯着他高深莫测的表情问道。 他没说话,直接把我推进屋内,自顾自地走向厨房,从冰箱拿了一盒冷冻义大利麵放进微波炉,挑眉道:「我说了啊,我还没吃饭。」 不知道该回甚么,我只好弱弱喔了一声。 见我四肢无处安放,赵宇航才良心发现似地把堆在沙发上的几本书移开,右手一摆,招呼我坐下。 好像生怕把椅垫坐坏似的,我却只敢在沙发前缘三分之一处缓缓释放自己的重量,连扶手也没敢碰一下。 直到屋内安静的空气被古董鐘的摆声逐渐填满,像被施了甚么神奇魔法般,我的心开始慢慢沉淀,身体也逐渐放松地往后靠。 「你还是没变。」我的后背一碰上沙发靠垫,赵宇航便轻声道。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那几个字还是一字不差传进我耳里。 来不及搞懂这是埋怨还是责备,我的上半身一僵,为了给自己一点缓衝时间来作答,我装傻回了句:「甚么?」 和站在远处的赵宇航短暂四目交接后,我率先移开了视线,却还是从落地窗的反射看见他正朝我走来。 此刻,有股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冉冉升起。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真的不会说谎,还是故意露出破绽逼得我主动坦白。」他说。 「你不也一样吗?如果我一直没问,你就会当作甚么事也没发生。」我挺直背脊,让自己反驳时看起来不那么弱不禁风,「你总是那么骄傲,甚么都要由我自己亲口问,就算知道我误会了、难过了,你也从不会主动向我解释。」 我其实没有想吵架的意思,但这句话好像说得有点过火。 赵宇航也沉默了片刻,说:「那你为甚么这么容易误会?」 「这也得问你为甚么这么容易製造出误会吧?」我回嘴,赵宇航挑起的眉毛却显示他不以为意。 确实,所有误会都是叶湘香单方面製造的,又被我单方面曲解,或许根本就不是赵宇航的错。 「宣传片的事,我拒绝了。」赵宇航往吧台的高脚椅一靠,两脚交叠。 拒绝了。 算是个不在意料之中,但是也不至于令人吃惊的答案。 「我没有要你拒演的意思。」没想到我脱口而出又是如此矛盾又违心的言论。 赵宇航的五官虽然纹丝不动,但是眼神中充满了不解。 「就因为社长那句『觉得我跟叶湘香很配』?」他语气淡然。 「他说出那句话的当下,你不也没否认吗?」 「很配又怎样?」 彷彿心中最脆弱的角落被击溃一般,一块块看似毫无重量的碎片压得我胸口一紧,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为了摆脱这要命的窒息感,我只能不受控制地吐出那句隐藏许久的实话:「会显得我是个错误的选择。」又或者在别人眼哩,我一直都是。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想要装可怜,但是没来由的沙哑再加上情绪激动下自然而然圆睁的双眼,一定让此刻的我像是随时能挤出两行眼泪一样。至少从赵宇航逐渐温柔的瞳仁能合理推断,他可能真的这么以为。 「你不是错误的选择,你是我唯一的答案。」 你是我唯一的答案。 不知道是不是屋内的回音使然,那句话就像是直接附在我耳畔说着,每一个字都如此清晰地回盪在我的耳壳四周,而后直达左心房的最深处,随着血液流淌到身体每个角落,一种如梦似幻、轻飘飘的感觉无预警袭来,我的大脑短暂当机几秒后,理智线才又重新接回。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赵宇航说。 「不知道。」 或许我是对我们没信心。 「所以你就选择逃避。」他一边移动到沙发旁,一边低头对着快要语无伦次的我说:「甚么都不敢说、不敢问,假装自己甚么都不知道。」 「对不起。」我只能吐出这三个字。 赵宇航的睫毛微颤,看起来很勉强地接受了我的道歉,「与其听到这三个字,我更想知道为甚么。」 为甚么没信心?还是为甚么选择逃避?其实原因都是同一个。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也害怕拥有。尤其害怕拥有了不该拥有的人。 「因为那两个人刚好是你和叶湘香。」我的音量渐弱,不经意咕噥:「两个那么耀眼的人。」而我如此黯淡…… 彷彿鬼打墙一般,问题再次回到了原点,但其实我心知肚明,从头到尾都是我的自卑感作祟罢了。 「我以为我已经明确表示我的心意了。」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是,但是……」不想再继续困在这个逃不出去的死循环里,甚至不敢抬头确认赵宇航的表情是不是已经厌烦,我自顾自地随便挤出几个字终结这个话题:「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低头看着两人的影子在米色地砖上交叠,我蜷起十隻脚趾牢牢扒着鞋面,从刚才到现在都紧咬着的下唇已经能感受到轻微疼痛,却还是只能消极等待压抑的空气消去。 「叮—」微波炉的声音响起,两人也不为所动。 心想着他是不是在等我主动起身,我于是挪动了身体,指着厨房说:「微波好了。」 「嗯。」他点头,却没有移动脚步。 现在到底是甚么情况?还是他真的在等我帮他拿出微波炉里的东西? 「可以端出来了吧。」我又说。 「对。」 对?那你倒是去端啊? 看不下去的我已经从沙发上起身,但是他直接挡住我的路。 「借过。」要不是刚才的气氛过于凝重,我一定会直接出手挥向他的上臂,毕竟他现在手插口袋的样子简直欠揍。 没想到他却这样问:「你不是吃过午餐了?」 「不是你要吃的吗?」我白眼一翻,从他和茶几之间的缝隙鑽过。 在我和他擦身之际,赵宇航却抓住我的手腕往墙壁一甩,还来不及挣扎,一股重量便紧接着狠狠在我身前压下,随之而来的热能也汩汩流入我的微血管。 我就这么被他抵在墙角,动弹不得。 【8-2】爱是一道送分题—别让我等太久 「你干嘛?」虽然我现在就是一隻落入狼爪的小白兔,但也只是意思意思推了他一下。 「饿了。」单纯从神情上来看,应该是真的饿了没错。 「我知道啊。」我天真点头,硬是往微波炉的方向挪动,「但你这样我没办法过去拿。」 他两三步走到我面前,一手抵住墙,说:「我现在有更可口的食物。」 「哪里?」我真的佩服自己居然能如此冷静且认真地开始搜索餐桌。 直到眼珠环游一周还搜寻无果后,视线重新聚焦在赵宇航那颗蠢蠢欲动的虎牙,才恍然大悟他的意图。 「你是故意带我回家的?」我一气之下将脸转正,突然距离他的下巴很近,我被吓到只好缩起脖子。 「不就说了,你没帮我买午餐,所以就得陪我回家吃。」赵宇航露出无害的笑容,俯身把头靠在我的颈窝。 从他的动作来看,我觉得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赵宇航……」我已经举起了手,却没有要推开他的意思。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逃了,希望你告诉我你在想甚么。」我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只感受到说话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锁骨,原本举在半空中的拳头却不自觉松动,张开手掌轻轻拍他的背。 脖子被赵宇航的头发搔弄得奇痒,我再次缩紧下巴,绷紧的神经却突然被一阵一阵温热触感包覆,我才发现他正在我的颈窝轻吮着,双脣一开一合之间就像无形的爪子轻挠着我的心,而随着烙下的吻越来越多,他逐渐加重了力道,迫使我不得不往后退,直到整个后背都完全贴上冰冷的墙壁后,我下意识踮起脚尖继续挣扎,但两人的上半身已经紧紧贴合在一起,短版帽t下露出的皮肤正被赵宇航的皮带扣环压得隐隐作痛。 「赵宇航……」我轻唤他的名字。 「嗯?」他的脸仍埋在颈窝。 我思索了几秒,该怎么描述才能听起来不那么曖昧,最后却只说了句:「痛。」 见他没有打算停下,我只好扭动上半身,想换个角度,不料赵宇航却两手绕过我的腰,用力把我扳回原位。 「喂—」我的语气带着薄怒,「你的皮带啦。」 这次,赵宇航总算停下来,他愣了几秒,一隻手才伸向皮带扣环,几根手指随意摆弄的样子却让人越想越不对劲,我在心跳还没有超出负荷前慌乱地阻止他:「别!」 他似笑非笑抬眸,我吞了口口水后,支支吾吾说:「算……算了。」 彷彿奸计得逞似的,一抹得意的笑容闪过赵宇航的嘴角,他低头用双唇蹭过我脖子上的每一寸皮肤,两手从我的腰际拂向后背,而后又缓缓往上探,留下的馀温顺着身体线条细细流过。 「痛的话忍一下。」他轻声说。 甚……甚么意思?我下意识拉了一下被他撩起的帽t下襬。 不给我思考的时间,赵宇航深邃的眼珠迅速往下移,接着毫不犹豫地斜着头重重吻上我的唇,起初我因为不知所措而半推半就,但每当我有些许迟疑,他便会加重力道连吮带咬,让我清楚感受到他更加急迫地催促着,手臂也霸道地把我牢牢按在他胸前,逼得我不得不有所回应。 「铃—铃—」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着,但我动弹不得。 赵宇航没有移开他的唇,而是一隻手摸索着伸进口袋帮我掛断,因为接触的位置过于敏感,我踉蹌了一步,他稳稳接住了我,顺势往前的力道却让我的颈后肌肉更加紧绷,必须把头抬到最大仰角才能保持平衡。 那一抹温热短暂离开后,重量再次压下,伴随着舌尖的湿润触感碰上我的上唇。 此时,手机再次响起,我心有馀悸地硬是从赵宇航的怀抱中抽离,匆忙掏出裙子口袋里的手机。 「陆……陆巧馨的电话。」我把手机萤幕转向他。 「嗯。」赵宇航总算肯松开臂弯,却一脸馀兴未了。 我逃到看不见他的角落,大口深呼吸三下后才接起手机。 「喂?你不是没课了吗?还是刚才在忙?」 陆巧馨像往常一样寒暄,但听在我耳里却像在查岗,让我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又莫名紧张了起来,嗯嗯啊啊随便敷衍了几句后我便掛断电话,随即转身找背包。 「我……我先走了。」我一边对着地板说,一边随手端出微波炉里的义大利麵,「记得吃。」 「沉星瑶。」 赵宇航站在原地喊我,我像做错事的学生立刻挺直背脊立正站好,却不敢回头。 「我会等你的,但不要让我等太久。」 从玻璃反射,我看见他的笑容不像以往的邪魅,俊俏的五官拼凑出了最纯真爽朗的、充满孩子气的天真笑容,嘴角弯成了我记忆深处的完美弧度,彷彿回到初见他的那天,那个靦腆的阳光少年。 「你怎么这么喘?从学校跑过来的吗?」一见面,陆巧馨劈头就问。 「嗯……」脑袋飞快运转,但最后也只能回一句:「对。」 「你嘴唇是流血了吗?怎么红红的……」 她一凑近,我立刻心虚把脸转走,弯下腰假装在背包里找镜子:「有吗?」 其实心里正吶喊着:「拜託不要再问了啊啊啊—」 不知道是被吻伤了还是被咬伤了,说话时不经意扯动嘴唇带来的莫名疼痛让我浑身一颤,幸好陆巧馨很快切入了正题:「你觉得哪个顏色比较好啊,蓝色,灰色,还是黑色?」她拿起几球毛线后又放回原位。 「棕色吧。」 「棕色?」陆巧馨拉高的音调透漏了她的不可置信,「棕色不太适合学长吧,你对男生的审美观怎么这么差。」眼睛瞪大的样子好像我无可救药。 「是你挑的顏色都太普通了好吗。」拜託,我的眼光怎么可能会错! 「又没关係,由我亲手织的那就是独一无二啊!」 她绕到另一区放满女红工具的货架前,盯着钉板好一阵子后,又想起要调侃一下我:「你不帮你家那位也织一条围巾吗?」 甚么叫我家那位?人家也是有名字的好吗! 「但我又不会织。」我耸肩。 「哎呀—你怎么就是没办法开窍呢!我之前不是就叫你想办法讨好他吗?想那么久到底想好了没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才发现我非但从未主动向赵宇航表明过心意,甚至对待他和对待别人也没有明显的区别;但是他除了对我很好以外,也没有说过喜欢我之类的话啊?这样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搞不好他其实是个雨露均霑的渣男也说不定啊? 开玩笑的,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我那天生的悲观心理又开始作祟,无端陷入了自我怀疑的轮回中。 「沉星瑶!」陆巧馨的手在我眼前挥动,「发甚么呆?」 我左右甩动脑袋,把那些多馀的担忧都赶走,往前一步翻动着商品标籤:「你选好了?」 「还没有,我在想要买鉤针还是棒针。」她懊恼看着购物篮。 「怎么不买钉板?那不是最容易上手吗?」 她伸出食指左右晃动,一副我太肤浅的模样:「太简单的东西就没办法体现我的用心了。」 「喔?」我想这是对青出于蓝的弟子最简短的讚赏。 蹲在货架前思忖了好一阵子后,她在起身时又拿了一个叫做轮针的东西放进篮子里。 「我还是都买吧,看看用哪种针织出来的围巾比较好看,我就送哪条。」她说。 果然,用夸父追日来形容陆巧馨努力不懈的精神根本一点也不为过。 【8-3】爱是一道送分题—两情相悦的前兆 后来的每一天,几乎都能看见陆巧馨抱着一团毛线蜷缩在某个角落,双手仔细梳理着线圈的样子像极了卡通里的老婆婆,但是也让我见识到了甚么叫为爱痴狂。 某天体育课,终于轮到了女生打篮球,不出意料的,老师一带完操,宣布自由练习的剎那,人群便迅速往树荫下集中,看着场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认真练球的乖孩子,他也只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嘴里念叨着「现在的小孩都沉迷于3c產品,不爱运动」之类的话,可见他应该是直接忽略了我身旁这位沉迷于女红无法自拔的沧海遗珠。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啊!」遗珠一脸懊恼,原本转头准备向我求助,却又叹了一口气:「对吼,你又不会织毛线。」 她不知道的是,激将法这一招对我永远管用。 「这里织成下针了吧。」我手指落在围巾边缘。 「嗯?是吗?」手忙脚乱把围巾翻动好几遍后,陆巧馨才恍然大悟用力拍我的肩膀:「对啦!真的是欸!」 「很痛欸!」我惨叫,这力道根本是蓄意谋杀! 她用身体撞向我刚才被打的地方:「还说你不会织,谦虚过头了吧!」 「就每天看你在织,多少也学会了一些皮毛嘛……」 我才不会承认我自己偷偷去买了一本编织教学,还每天熬夜研究各种针法,疯狂程度简直和她不相上下。 目光渐渐拉远到隔壁的网球场,看着赵宇航赢球时毫无保留的笑,我却觉得一切都甘之如飴。 邻近下课时,一群穿着系服的男生抱着篮球从远处走来,他们没打一声招呼就占走了角落的球场,但是也没人想吭一声,毕竟大多数的人都窝在树下,这种鳩占鹊巢的行为对我们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两个在大冷天穿着短裤的男生站在篮框下洗球,其中一位用调侃的语气向场外喊道:「苏谨茗,你来都来了,怎么不下场打?」 原来是大四的学长。 听到关键字的陆巧馨果然匆匆收拾了手头上的东西,拉着我起身往学长的方向走。 「你干嘛拉着我走?」一股不祥的预感在我心底涌起。 「我们去找他一起打球。」 「谁?苏谨茗吗?」学长高挑的身形在脑海中浮现,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挣脱她的手,「我……我不行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篮球很烂。」 「烂归烂,基本的规则还是知道的吧。」 「天气太冷了,我不想动。」我开始想像自己穿着厚重的斗篷,在场上笨手笨脚的样子。 「蛤?当裁判帮我们计分而已,又没有叫你动。」她一脸我怎么可能奢望你的表情。 「喔。」 我一直以为陆巧馨是因为天气太冷才不上场打球的,原来只是因为缺乏动力。 「学长。」我朝苏谨茗点头。 他意思意思扯了一下嘴角后,陆巧馨居然毫不害臊地在他身旁坐下。 「学长,很巧吧,这节刚好是我们的体育课。」却免不了俗套的开场白。 「嗯。」学长一脸毫不意外,嘴上却说着:「蛮巧的。」 这到底是几零年代才会有的对白……我尽可能绷紧面部神经,努力忍住笑。 「那我们来打一场?」 「你确定?」学长笑了。 陆巧馨点头如捣蒜。 「知道为甚么我没跟他们一起打吗?」学长指着球场上其他人,没等陆巧馨回答,他便说:「因为我打得太烂了。」 没想到陆巧馨却回了句:「没关係,反正没有人看见。」 我的天啊,这时候不都应该回甚么「学长你太谦虚了」或是「我打得更烂」之类的吗?如果这是一部校园偶像剧,我一定立刻转台。 算了算了,搞不好学长就喜欢这一味。 他们俩人走向另一个角落的球场,我就像个边缘人一样托腮坐在场边,心里默数着双方的比分。 起初,学长的表现确实就像个四肢不协调的傻大个一样,总是在陆巧馨已经站在篮下之后才慢条斯理上前防守,但是从他时不时提醒我哪个动作犯规、甚么时候换球权,以及他紧盯着球不放的锐利目光可以发现,他其实是刻意放水的。 其实用膝盖想也知道,单凭学长的身高优势,光站在原地就能守住陆巧馨这个长年体育成绩在被当边缘的运动白痴了,我想她应该也心里有数吧。 反正连对面的学长们也发现就是了。 「唉呦,苏谨茗不错喔?」a学长朝我们吹了口哨。 「说甚么今天没有手感,原来是保留体力去把妹呀。」b学长调侃的时候,苏谨茗张开双臂防守的样子,居然像极了在跟陆巧馨讨抱抱。 「把甚么妹嘛,害我们输惨了。」c学长垂头丧气,拿了毛巾准备闪人。 这时,a学长灌了一口矿泉水后,指着隔壁网球场问:「那不是小宇吗?」 所有人不约而同转头,c学长应道:「好像是喔,欸,我记得他以前待过篮球队吧?那找他一起过来打啊?」 眾人便往网球场的门口走去,而我情急之下拋弃了陆巧馨,随手捡了脚边的矿泉水,抢先一步走近赵宇航,这时他正好中场休息,缓步走向座椅,见状,我三步併两步快速窜到他面前,把矿泉水递给他。 赵宇航满脸通红,喘着大气接过,弯腰放下球拍时,我才发现紧跟在他身后的是梁劭泽,上扬的嘴角瞬间僵住了,不知为何,我默默抬起手想把另一瓶矿泉水给他,即便那瓶本来是我要喝的。 梁劭泽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我的手,便转身拿起自己的水壶,头也不回走掉了,留下欲言又止的我呆站在原地。 「连瓶盖你都打不开?」赵宇航露着虎牙看我,顺手把我手上的矿泉水扭开。 「谢……谢啦。」怕露出破绽,我赶紧接过。 「小宇—」吵吵闹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群学长一边走近一边嚷着:「好久不见啊。」 「队长。」赵宇航礼貌打招呼,学长一见面便像长辈一样伸手拍他的肩膀。 「你当初没加入系篮真是可惜了,我们可是到现在都很扼腕呢!」学长a说。 「不如你跟我们打一场吧,如何?」学长c为了挽回顏面,可说是相当积极。 「当然可以。」赵宇航浅笑,只有我知道那是他充满自信的表徵。 「爽啦!那我们先过去囉,你好了就过来!」学长c兴高采烈领着整群人离去,看来他应该是胜券在握。 待他们走远后,我小声问道:「你可以吗?」 赵宇航又喝了一口水,挑眉:「你怎么每次都觉得我不行?」 「没有啦!」我仓皇摆手,「我是怕你刚上完体育课,太累了……」何况他们那位魔鬼老师,貌似刚才还让他们一次测完了体适能的四项测验。 赵宇航帮我把斗篷帽子戴上,摸着我的头安抚:「放心吧。」 语毕,他弯下腰顺势把上衣褪下,我的注意力轻易就被转移到他腰间不经意露出的小麦色皮肤,在他发现之前,我巧妙地扭开瓶盖,用喝水的动作掩饰。 「你不冷吗?」看着他身上那件短袖t恤,我都不自觉想打喷嚏。 「不然要像你一样,穿这么多上去打?」 「我刚才又没打球。」明明不是件光荣的事,我却说得理直气壮。 赵宇航把长袖上衣摺好后,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合身运动长裤几秒,然后手放上腰间的抽绳。 这个动作好像似曾相识。 「你干嘛!」我紧张地抓住他的手,才发现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后知后觉掩住自己的眼睛。 「嗤—」他勾起一边的嘴角,「把松紧带拉松而已,还能干嘛?」 当然不会告诉他我以为他要干嘛。 在等赵宇航打球的间隙,我兀自坐在椅子上踢腿,踢着踢着好像不小心催眠了自己,靠着椅背就沉沉睡去。 待我再次睁开眼时,空旷的球场已经半个人影都不剩。 【8-4】爱是一道送分题—一个人的圣诞夜 「睡醒了?」赵宇航温柔的声音鑽入耳朵。 「你打完了啊。」我揉揉眼睛,仰头往后看,却被帽子遮住视线。 「都打完那么久了你才醒。」 「切—火气这么大,该不会是输球了吧?」我偷偷戳他的腰。 「怎么可能。」输球这种事,似乎不能随便在男人面前提起,否则他们就会因为不想承认而露出傲骄的表情。 「好啦,我知道你是因为体力不够了。」我火上加油似地安慰。 赵宇航绕过椅子,把手里的纸杯贴向我的脸颊,淡淡的香气和暖意驀地笼罩在四周。 「可可吗?」 「嗯,趁热喝吧。」 他一边穿起长袖外衣,一边探头探脑翻动椅子上的东西,看起来像在找东西。 「你在找甚么?」 「手机。」 我挪动了一下身体,突然意识到椅子上有硬硬的东西被我压住,伸手一摸,捞出一支手机。 「在我这里。」起身正要走向他时,我无意间看见萤幕短暂亮起,一则讯息通知闪过。 传讯人写着linda,再配上那张熟悉的头贴照,我正思索着这个人在哪见过时,突然被脚边的石头一绊,手里的褐色液体直接泼向赵宇航的外套。 「啊啊啊—」彷彿被泼到的人是我一样。 赵宇航倒是比我还淡定,朝我伸手:「卫生纸。」 手忙脚乱抽出一叠皱巴巴但其实没有用过的卫生纸后,我二话不说直接蹲在他脚边帮他擦去衣服上的污渍,嘴里还不断碎碎念着:「怎么办,好像擦不掉……这件是新衣服吗?贵不贵?」 只见赵宇航一脸和善,语气却不怀好意,「你又有新的把柄落在我手里了。」 我没有理会,只是脑中莫名突然闪过某个记忆片段,想起了linda好像就是我实习时的某个同事姐姐,几乎没有片刻犹豫,我脱口而出问了赵宇航,「这个linda……你……认识她?」我指着他的手机。 见他停下了擦拭的动作,侧过脸若有所思,我才慢半拍解释:「我不是故意偷看你讯息的,只是刚才不小心瞄到通知……」 赵宇航漾开了笑容,一脸无所谓地拿回手机,跟我说没关係。 我又抽了一张卫生纸伸向那片污渍时,他叫住了我。 「沉星瑶。」他那双黑溜溜的眼睛仔细观察着我,「其实澜鼎工程的老闆是我爸。」 「啊?」我差点第二次摔倒,连忙站起身假装没事。 「回答了你刚才的问题。」 「我知道啊。」虽然他没有义务甚么事都告诉我,但心里多少有一丁点不高兴,「那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语气听起来带着责怪的意图,赵宇航想也没想直接向我道歉:「对不起。」 「没……没关係啦,反正我也不在那里实习了,我们之间不会存在任何利害关係了。」 「利害关係?薪水又不是我发的,我也不是你的主管。」他失笑。 「但你可是公司的少东耶!」我开玩笑撞向他,没想到他却格外严肃敛起了笑容,虽然只有短短一瞬,我却清楚看见。 「小公司而已,不足掛齿。」他说。 「少谦虚了啦—」 虽然从他的眼中,我可以看出他真的不是在谦虚,但那丝不明的情绪让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比较恰当。 「依你的能力,不待在澜鼎也好,太浪费了。」他说,手上的卫生纸反覆在没有污渍的地方来回擦着。 我不要脸地擅自解读为赵宇航是在安慰我,嘻笑答道:「你不用这样安慰我啦,被开除就被开除嘛,我早就看开了。」 两人埋头搓着外套,但明明那一块布料已经乾的不能再乾了,却没人停下动作。 「公司真的不该开除你的。」赵宇航的细声呢喃被风带到我耳边。 虽说我已经看开了,但我其实还是想知道被开除的理由,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为甚么被开除吗?」 他倏地站起身,把外套盖在我脸上,整个世界的光源瞬间被吞噬,我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黑暗里逃脱,眼前的讨厌鬼只勾起一边嘴角:「不知道。」 「你……」我气到结巴。 「洗乾净了再还我,我有洁癖。」赵宇航上前一步帮我捋着凌乱的头发。 「呿—」我心不情愿地把他的外套摺起收好,「知道了啦。」 过了几天,迎来了大学生活里最热闹的节日—圣诞节。 校园里四处瀰漫着欢乐又曖昧的气息,随处可见的灯饰发着微弱的光,照亮一对一对情侣的小天地,各个社团也抓准时机,举办了各种传情活动,其中不乏互送巧克力、广播点歌、匿名留言板等等,虽然俗套却百试不厌的招数。 说别人俗套,我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冬天都过了一半才想到要送围巾。也许是受到氛围的感染,明明我和赵宇航每天都会碰面,但是今天却莫名感到忐忑,即使只是一起吃个饭这么平常的事,都会让我紧张到上气不接下气,不安地紧扭装着外套和围巾的纸袋提把。 「沉星瑶。」 我转身面向声音的来源,他一手按着脚踏车龙头,一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站在飘着落叶的树下,嘴角上扬。 如果能够落下几片雪花为这个画面锦上添花会更好,可惜这并不会发生在台湾。 我快步走向他,在相距不到一公尺时,前方却传来一道格格不入的陌生声音。 「那位同鞋—」声音的主人是一个胸前掛着哨子,看起来像是体育老师的中年男子,但我的注意力自动移向一旁坐在地上的女孩。 是叶湘香。 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身。 「可以过来帮个忙吗?」那个人见我们没动静,他继续喊道。 赵宇航好像默默收紧了按着龙头的手,见他没有移步,我主动大步迈向前,那个老师却乾脆直接起身走来,略过我,用道地的台湾国语对我身后的赵宇航解释:「同鞋,不好意思啦,那个女同鞋刚才上课时受伤了,但她好像赶着去社团的甚么活动,又刚好找不到认识的人载她赶过去,阿刚好看到你路过,所以就想请你帮个忙啦。」 赵宇航轻抿嘴唇,有意无意看着我,此时的我真的很扼腕自己为甚么不会骑脚踏车,但现在懊恼也来不及了,在这个老师的眼神威逼下,必须马上给出回应。 「你送她过去吧,我去餐厅等你。」虽然不知道叶湘香会不会又搞甚么小动作,但我只好相信她不会。 「那你要怎么过去?」赵宇航马上接话。 好问题,餐厅离学校确实有段距离。 「搭公车。」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有没有公车能到。 「同鞋,那就麻烦你们囉,球也顺便还一下,我先走了。」那个老师一副急着推卸责任的样子,突然打断我们的谈话后就匆匆离开。 我们两人把叶湘香扶到脚踏车后座后,我便自动自发推着整车的排球,往体育室走。 眼不见为净。 但是耳朵还是很诚实地仔细听着动静。 「晚会几点开始?」赵宇航问道,我才知道康辅社的圣诞晚会也是办在今天。 「六点。」她说。 看了一眼手机,嗯,已经五点四十五分了,那应该不会让我等太久。 【8-5】爱是一道送分题—迟来的真相 出了校门,本来应该往公车站牌走,在经过ubike站点时,却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突然心血来潮想骑脚踏车,尷尬的是,我居然不知道怎么租车。 东摸西摸了老半天,明明已经浪费了一堆时间却还是坚持要骑ubike,但越是心急就越是找不到头绪,甚至连短短几个字的教学都看不懂,最后还是随机拦截了一个路过的学生来解救我才成功租到车。 但是更严重的问题来了,我根本不认路,何况还是从没去过的地方,而对自己过于自信的代价就是,我必须每骑一段路就停下来确认自己是否在正确的方向上。 就在某一次滑开手机时,竟碰巧跳出了一则来自校版的脸书通知。 康辅社的新贴文:「惊爆!本社圣诞晚会成功凑成一对情侣!」 贴文附上一张叶湘香抱着赵宇航,而赵宇航扶着她上臂的照片。 我捏紧了手机,告诉自己这并不是真相,待会儿问清楚就好了,系版却在此时也喧哗了起来,原来是有人分享了那篇贴文,附上耸动的文案: 前系花与系草在社团晚会上高调放闪?! 底下还有某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学妹回了句:「让现任系花情何以堪?」 我简直要被气哭了,点开键盘就劈哩啪啦打了一长串回呛的言论,不料却被身后的脚踏车潮狂按铃,原来我整辆车正斜斜挡在自行车道前。 眼看只剩几秒就变绿灯,我手忙脚乱用拿着手机的手握住车把,脚根本没有对准踏板就一股劲地往下踩,两脚的高低差导致我整个人脱离坐垫,重重摔在地上,手机也被车轮狠狠辗过。 绿灯了,车潮和人潮在我身边无情流过,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停下来关心我,我花了几秒恢復清醒后,才感受到膝盖传来的一股刺痛,按着裙角弓起双脚,我把长袜稍微往下拉了以后,看见几条血红色痕跡爬满我白皙的皮肤,我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手撑住地面时,却发现手腕也有一片擦伤。 这时,从嘈杂的人声中,我莫名过滤出一道脚踏车铁鍊的声音,没有甚么与眾不同,只是行驶方向貌似由远而近,直直朝我奔来,接着刺耳的煞车声传来,面前便出现了一双修长的腿,以及两隻有力的手托着我的上臂,把我从地上拉起。 「梁劭泽?」我摇摇晃晃看着眼前的人,感到非常意外,但是他神色泰然,领着我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坐着,别乱跑。」他说,转身便往巷子里走。 「欸—」 好像知道我要问甚么一样,他转头:「买药。」 我愣愣看着他的背影,瘪嘴喔了一声。 过了几分鐘,梁劭泽拎着一袋简单的包扎用品回来,蹲在一旁帮我涂药。 「赵宇航没跟你一起?」他拆开纱布的包装,动作看起来那么小心翼翼。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反问:「你不知道他在哪吗?」 梁劭泽摇头,轻轻吹着我的伤口,细细的气流却像是针和羽毛的混合体,让我又痛又痒,不住挣脱抓着我脚踝的那隻手,下一秒,我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尷尬,连忙解释:「抱……抱歉,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嗯。」他垂下了眼。 完了,我怎么越解释越糟! 正想再说点甚么,梁劭泽却起身坐到我旁边。 「让它自然乾吧。」他又转开碘酒的盖子,把我的手掌翻到侧面,「手也处理一下。」 这次,梁劭泽隔着厚重的衣袖抓着我的手,用沾了碘酒的棉花棒按压手腕上的伤,动作极为轻柔,轻到让人觉得他好像不是真实存在着,让我想起了大一刚开学时,总是独来独往的他,身上散发着那股清冷的疏离感。 「谢谢。」我脱口而出。 梁劭泽短暂停住动作,随即又蹲下身子,帮我包扎膝盖上的伤口。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再次坐上椅子时,他天外飞来一句。 我失笑:「是你救了我欸,干嘛跟我说谢谢!」 梁劭泽却没有跟着我笑。 我们一起抬头望着这片已经染成灰蓝色的天空许久,他突然伸直了双脚,两手枕在后脑勺,「谢谢你当时死缠烂打,逼着我和你做朋友。」他说。 「蛤?」讲这么难听,谁听得出来你在称讚别人?甚至不仔细听的话都不知道是在说我吧! 「喂!甚么叫做我死缠烂打!我可没有逼你喔,是你自己被我感化的。」我死不认帐。 梁劭泽不改平常的臭脸,语气却明显带着笑意:「就凭你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言行能感化别人?」 「你到底是在称讚我还是在偷骂我啊!」我举起拳头作势要打人。 「但是—」他打断我,刻意停顿,「这是我大学四年中遇到最幸运的事。」他说,双眸清澈的好像能够滴出水。 虽然这段话表面上听起来有那么一点调侃我的意思,但实际进到心里后,却觉得有些许的感慨、辛酸,以及其他不知名的感觉。 因为他从来没有这么对我说过话。 我平时豪迈归豪迈,必要时刻还是会不好意思的,「甚……甚么呀,大学才过了三年耶—」甚至还会开始结巴。 「干嘛突然跟我说这个?」我问。 梁劭泽放下手臂,嘴唇若有似无动了几下却没有出声,看起来好像欲言又止,他又轻叹了一口气后,才转向我:「我只是想告诉你,在很多人眼里,你真的很值得被喜欢。」 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我无措地别过头,脑袋一片空白,连最基本的语言能力都故障。 「对赵宇航来说,他甚至觉得为你做甚么都值得。」梁劭泽又把话题带到他身上。 「嗯,或许吧。」但是此刻浮现在我脑中的却是他和别人在一起的画面。 「你知道他二下时为甚么休学吗?」他突然问。 我摇头。 「他都没告诉你?」 我还是摇头。 「是吗……」梁劭泽的双眼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瞇成两条缝,「那你想知道吗?」 我点头。 【8-6】爱是一道送分题—已经走了,还是不曾来过? 时隔一年,我才终于得知了真相。 故事还得从赵宇航的爸爸开始说起,身为一个成功的公司老闆,都会有一个说甚么都不肯接手公司的儿子,为了这件事他们已经反覆争吵过无数次了,特别是在赵宇航决定要出国交换时,他爸爸坚信那只是他亟欲逃避的託辞而已,即便事实上根本不是。 而一切都在我进入澜鼎实习后產生了改变,我在建製某个大案子的模型时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但是当时主管并没有检查就继续交代给其他员工,导致后续的环节接连出错,造成了工程的重大损失,当然,也严重打击了公司的声誉。 「那时,公司本来打算让你背锅,把所有责任都往你头上扣的,你知道的吧,澜鼎在业内的风评一直很好,那些污点足以让你在这个行业待不下去。」梁劭泽说。 「后……后来呢?」我默默握紧拳头,指尖感受到了掌心冒出的冷汗。 「后来赵宇航和他爸大吵了一架,两个人最后都各退一步,他爸还是开除了你,但对外宣称是你实习学分满了,自己主动辞职的,等于是让你全身而退,但代价是,赵宇航必须接手你留下的烂摊子。」 「他接手?就他一个人而已?」 梁劭泽点头。 「那时候刚好碰到人事冻结,公司又接了其他大案子,根本腾不出多馀的人手。」 听到这里,我已经不敢相信,这间被许多人设为努力目标的模范公司,居然会做出这么多缺德的事。 「他爸……难道觉得儿子为了忙公司的事忙到休学,这样值得吗?」我完全不能理解身为一个父亲为甚么会做出这种决定。 「这个公司是他爸高中毕业就白手起家创立的,他觉得课业并不重要,即使没念甚么书一样可以赚大钱。」梁劭泽长叹一口气,「再加上他爸认为念书只是为了赚钱,而现在都已经有一家现成的公司等着他接手了,那就更没有念书的必要了。」 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自己对赵宇航根本一无所知。 「赵宇航本来也没打算要休学的吧,只是没想到等他都处理得差不多时,已经过了学校的期中考週。」他说。 最后,我总结出了一个结论: 因为我犯的错误,间接导致了赵宇航休学。 虽然我曾预想过千百种可能,但从未想过居然是因为我自己。 「原来是我害他的……」而我却以为自己才是受害者,误会了他那么久,还把所有过错怪罪到他身上,而他何尝不是遍体鳞伤? 「那时候……你偷听到我们在楼梯间的对话了吧?」没想到梁劭泽居然记得。 虽然不想承认我是偷听,但是确实不是光明正大地听。 「对。」我说。 「我之后要跟着我爸去外县市找客户,你先别跟沉星瑶讲。」 「但出国交换的资料缴交期限是后天,你来得及吗?」 赵宇航楞了一下,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梁劭泽也愣了一下。 「你大一时就常跟我提起出国交换的事。」 「嗯……」赵宇航看起来若有所思。 「你甚么时候走?」 「不确定,最快可能明天。」 梁劭泽还原了当时的对话,无奈之情溢于言表,「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那时已经放弃出国交换了,但谁知道那段对话已经被你听到了,而且你还断章取义……」他说。 一瞬间,我也觉得自己那些无理取闹格外可笑。 可即便这样,赵宇航也没有向我解释。 或许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 那些因为种种误会而被浪费的时间、那一段因为各种阴错阳差而被破坏的感情,是否还能被改写? 「现在几点了?」我无谓按着萤幕已经碎成蜘蛛网的手机。 「六点半。」 梁劭泽起身,也顺带把我从椅子上拉起,「该走了。」 两人都跨上脚踏车的座椅后,他扭头问:「回家?还是去哪?」 我紧咬着下唇,暗自下定决心,这一次,我不能再逃避了。不论那个人是否还在原地等我,我都必须鼓起勇气去面对。 向梁劭泽报了餐厅地址后,他矫健踩起踏板,用比平常还快的速度骑行,嘴里还不忘调侃我:「你刚才根本是往反方向骑啊……」 到了餐厅门口,我颤颤巍巍离开后座,梁劭泽几乎和我平视的那双眼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缓缓弯成两条弧线后,他说:「快进去吧。」 我犹豫了一下,除了谢谢以外还有甚么词能够表达我内心的情绪,最后却还是只说了句:「真的很谢谢你。」 「不客气。」他说。 隐隐约约有种某个篇章已经画下句点的感觉,我在他蹬着踏板离开后,却依然停在原地,目送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他隐没在街道的转角,才蹣跚走上店门前的阶梯。 我踮起脚尖往店里瞄,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左右环顾许久,整条街上只有我是孤身一人。 或许想骑脚踏车只是因为我怕太早到了,徒增太多等待赵宇航的时间,但是当我已经迟到半小时却还是不见人影时,焦虑的心情却成指数增长。 赵宇航,你也曾像这样一个人等着我吗? 手足无措,坐立难安,除了等待以外,想不到其他办法?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没有出现在我身边,是因为你已经到终点等我了。 【终章】时间不会等人,但我会 「你迟到的可真久。」赵宇航的声音从餐厅的另一面墙后传来。 我猛一抬头,他还是一如既往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掛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迈着大步朝我走来。 比起他的从容不迫,我不听使唤的四肢却清楚表达了内心的不知失措,连从地上站直身体都变得如此艰难,必须用手抠着墙壁的粗糙表面才能勉强稳住双脚。 他停在距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千言万语瞬间哽在我喉头,竟不知从何说起,此刻,我只想用力抱住他。 「赵宇航……」我颤抖着声音靠近,却在手指触碰到他大衣袖口的瞬间,清楚感觉到了他刻意闪躲的动作。 突然拉开的距离就是无声的拒绝,既隐晦又明确。 「沉星瑶,我—」 「还杵在外面干嘛?」我怕他说出甚么锋利的话,只好先下手为强,刻意打断他,扯着嘴角问:「不是要吃饭吗?走啊。」 「嗯?」赵宇航愣了几秒后,才回过神说:「你说这家吗?我们迟到太久了,已经没位子了吧。」 换我愣住了,花了几秒理清思绪后才开口:「你也是刚到吗?」 「我六点半才到。」 「为甚么?」 「甚么?」他一脸狐疑。 我突然理智断线,耍起大小姐脾气:「你为甚么要迟到那么久啦!我不管!我今天一定要吃这家!」 「不是你叫我送叶湘香过去的?那个地方离这里也有一段距离。」赵宇航不以为意的样子让我更生气了。 「我只有叫你送她过去,又没有叫你跟她搂搂抱抱!」 「……你怎么知道的?」 「甚么叫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瞎!你既然敢做就不要怕被别人知道啊!」我脑中的过滤器已经开始罢工,衝口而出的话越来越难听。 「那是我扶她的时候她突然扑过来的,我没有抱她。」赵宇航皱眉,好像我的用词噁心到他了。 「你现在对着我解释也没用,那张照片早就传遍大江南北了!」 「甚么照片?我刚才都没看手机。」 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满肚子的委屈变质成愤怒的情绪,劈哩啪啦就朝赵宇航轰炸:「我那么喜欢你,结果你就忙着跟叶湘香搞诽闻,连打通电话告诉我你会晚到都没有,让我自己一个人在这冷得要死的鬼天气蹲在这里等那么久,等到天都黑了,你才一副理所当然地过来跟我解释你们两个根本没甚么。」我狠狠瞪着他,「你不觉得你说喜欢我,说得太随便了吗?」 也许是我第一次这么咄咄逼人地对着赵宇航说话,他就这么静静盯着我,没有说话。 但慢慢冷静下来的我却有点后悔,后悔自己为甚么每次碰到叶湘香的问题就变得如此失控,完全没办法理性思考。 「算……算了。」刚才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我拎起躺在地上的所有家当,「我们还是去吃别家吧。」 绕到赵宇航身后时,他却突然出声,「在我的印象中,我好像没说过我喜欢你吧。」 我的身体僵住了,脑袋也一片空白。 确实,他根本没说过。 「当我没说。」 我转身想朝阶梯走,餐厅的门却突然往外敞开,一对小情侣边走边聊天,完全没有注意门外的情况,因为伤口贴了胶带的关係,大脑发出的煞车指令彷彿延迟了好几秒才传到膝盖,眼看我脸上精緻的妆容就要蹭上那片擦得晶莹剔透的玻璃时,赵宇航一个箭步,迅速拉住了我的手,转身把我抵在墙壁上,一隻手的手掌还不忘枕在我的后脑勺。 这个似曾相识的曖昧姿势成功吸引了那对小情侣,两人窃窃私语道:「是刚才那对吵架的情侣。」 「应该是男的惹到女的吧。」女方说。 「我觉得是女的说错话。」男方说。 拜託,我其实都听得到好吗…… 「没事吧?」赵宇航握住的那隻手,正是我刚才受伤的那隻手。 「嗯,谢了。」我扭着手,尝试挣脱。 他貌似察觉了我的意图,居然二话不说松开我的手腕,下一秒却又用力抱住我。 「赵宇航……」受惊的我虚弱呼唤他。 他像是使尽了全身所有力气一样,连一点喘息的空间都没留给我,狠狠把我圈在怀抱中。 「为甚么要当你没说……」赵宇航附在我耳边问,但我的脸被他的衣服闷住,连呼吸都有困难,更别说是回话。 「你明明『那么喜欢我』,不是吗?」 听到关键字后,我直接恼羞成怒,硬是拉开一段距离:「没有!才没有!谁喜欢你!」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从他起伏的胸膛可以推测,这小子居然笑了! 赵宇航放开了我,一脸玩味地勾起嘴角:「你也先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要不要逃跑。」 「我又没有要逃跑!」 他弯下腰和我平视,敛起笑容,格外深情地摸着我的头:「因为从来没说过,所以现在补说一下,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活了二十几年,这句话也听过好几次了,但这却是第一次从喜欢的人口中说出。 那四个字,像回音一样,在我的耳中、脑中、心中不停回盪着,同时挑衅着我的泪腺。 「你再说一次?」因为五官全都各自为政的关係,我想我现在的表情可能更倾向于「你敢再说一次试试?」。 可能是觉得好笑,赵宇航露出虎牙,蜷起食指温柔拭着我的眼角,「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有必要这么感动?」 他揽住我的腰,亲吻我的额头,但我完全不领情,两手朝他的胸膛送出一连串搥打。 「那我刚才抱你,你为甚么躲开了!」我耿耿于怀。 「我刚才到处找你,跑得满身大汗,很臭。」又是这个烂理由! 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后,那股专属于他的淡淡清香扑鼻而来,明明就很香! 「谢谢你,赵宇航。」 「嗯?谢甚么?」 「我进到餐厅发现你不在时,真的很害怕你像上次一样一走了之。」我仰起下巴,让眼泪安份留在眼眶里,「谢谢你愿意等我。」 「笨蛋。」他往我的额头弹了一指。 「我也谢谢你终于鼓起勇气向我走近了。」 因为你已经向我走近了九十九步,所以剩下的那一步,该由我来走了。 虽然这一步走得有点久,但幸运的是,我们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至于你最在意的叶湘香……」赵宇航语带保留,刻意吊我胃口。 「我看你比较在意吧!」切,我才不会那么轻易上鉤。 他自己接住自己开的话题,一脸如释重负,「我刚才都跟她说清楚了。」 「说清楚甚么?」 「说—」我的耳垂又被他的虎牙偷袭,痛得我惨叫一声,「我们已经在一起了,要她死心。」 「我们甚么时候已经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有了前车之鑑,我这次先用手摀住了两边的耳朵。 他没有回答,弯腰从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纸袋里捡起一条围巾,高举在空中仔细打量着:「也不知道是谁,背着我偷偷学了织毛线,还送了我一条那么精緻的围巾。」 可恶!居然被发现了! 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居然一点惊喜感都没有,我羞到直跳脚:「还我啦!」 也许是突然良心发现了,在我脚上的伤口被越蹦越大之前,赵宇航终于放弃用身高鄙视我,双手抓着围巾两端,俐落在我脖子上绕了两圈后,用力一拉,把我收服到他怀里。 「对我来说,从我回来的那天开始,我们就在一起了。」他说。 眼前驀地一黑,赵宇航的唇迅速熨上我的,唇齿之间不经意流出的气息带着幸福的温度,把我团团围住。 「赵宇航,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我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才能抬头看他,「为甚么那时候你寧愿骗我也不肯告诉我你去哪了?」 赵宇航的眼底有一丝讶异闪过,「你都知道了?」 「嗯。」 「因为不想让你觉得我喜欢你是件很沉重的事。」他难得诚实。 「那为甚么……」我抿起嘴唇,努力控制住泪腺,「我喝醉酒打给你那次,为甚么你还要把你所有做过的事都告诉我?既然要瞒就瞒一辈子啊?」 「你不是说最后一个问题了吗,怎么—」赵宇航果然又想蒙混过关,我立刻打断:「回答我。」 我沙哑的声音颤抖着,目光却坚毅地直视着赵宇航,他的眼眸来回闪烁几次,最后又伸手把我拉进怀里。 「因为听到你说有喜欢的人,所以我慌了。」他说,手指捋着我披在肩上的发丝,下巴重重抵住我的头顶。 「对不起。」我们异口同声。 「对不起,我心里不会再有别人了。」我说。 「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他说,环抱着我的双手收得更紧了。 这一刻,眼泪终于再也止不住,却是我此生笑得最灿烂的时刻。 或许这一路走来,满布荆棘、蜿蜒曲折,好几次我都差点迷路、好几次我都想直接转身跑回到原点,但庆幸的是,虽然时光总是无情从我身旁流过,但你始终站在终点等我。 时间不会等人,但你会。 本书完。 [后记] 首先,要先谢谢各位读者耐着性子追完了夜夜酱的第一部〝完本〞小说啦!!!(跪?????) 要特别强调完本是因为,身为菜鸟的我其实常常灵光一闪想到了某个很新颖的故事开头,觉得不写出来实在对不起我自己(现实是幸好没有真的写出来,不然应该会很对不起读者……),于是兴致冲冲开了个新坑,想当然耳到后期就因为不知道怎么收尾,只好含泪弃坑呜呜呜…… 想必这是新手的必经之路吧(咦),不过夜夜酱今天就在此立下誓言:有一就有二,我一定还会再出新作的! 所以希望各位走过路过的读者们不要错过这个陪伴夜夜酱成长的机会啊,一起来见证菜鸟羽化的过程吧(?′??.??.???.??`?) 再来,当然还是要回到本书的故事来呀? 先来说说夜夜酱的心里话吧,其实一开始,不对,应该说是自始至终,我都对咱们女主角瑶瑶的人设很没有信心啊(抖抖抖……),为了凸显她看似光鲜亮丽实则内心脆弱又不经世故,有些时候难免会担心她的某些想法或言行举止会不会看起来太讨人厌,一不小心就踩到读者们的红线呢? 但是现实就是如此啊,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在面对每件事情时内心总难免会產生各式各样好的、坏的想法,而读小说的好处就是我们可以开上帝视角,直接透视角色的内心,让她的每个反应、动作都得到合理的解释。(还是只是给我自己写歪掉一个合理的藉口呢喔不是xd) 所以说啊,也希望大家能够理解本书中某男反派和某女反派啦(应该不用我指名道姓吧嘻嘻),当然,理解不代表接受,任何人在爱情面前都会变得疯狂,但希望他们俩都能从这段感情中学会成长,不再伤害身边的人,还是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乾脆让他们在一起算了(蛤???),千万别惊讶,我真的曾经萌生过这个想法……(笑) 另外,偷偷告诉你们喔,其实夜夜酱真的对痞痞的、很会撩的男主非常情有独钟(希望小宇有被我塑造成功?),再加上很会打篮球以及不管怎么翘课都还是坐稳学霸这一点,简直完完全全就是我的理想型啊!!! 不过只限在书中啦,现实生活中还是希望能遇到像梁劭泽一样,温柔沉稳、让人很有安全感的男孩,毕竟我跟瑶瑶的个性有87分相似,甚至比她还要更懦弱,还是希望能安安稳稳地谈一段平淡踏实的恋爱就好。 最后,不知道大家对于三位主人公的结局还满意吗?或许有人会想问我,为什么梁劭泽明明喜欢瑶瑶却拒绝了她的表白呢?为什么小宇復学以后没有立刻就和瑶瑶在一起呢?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不就是理所当然会走到一起吗? 但是,现实生活中真的有那么容易吗? 两个人要在一起,除了需要默契,还需要勇气,就像夜夜酱常常羡慕朋友怎么那么轻松就交到男/女朋友了啊,但是当你去问本人以后,他才会跟你诉说他们在一起之前所经歷的辛酸血泪,这么一说,是不是又会有人对爱情感到绝望了啊(哭)。 老实说,虽然我是写校园爱情小说的,但本人也是对自己的爱情蛮绝望的(哭),所以!!!才会创造如此这般的文字世界来逃离残酷的现实啊(误)! 所以希望不论是爱情幸福美满还是为爱遍体鳞伤的你/你,都能对《失恋女王》这个故事產生共鸣喔! 最后的最后!希望大家未来也能继续支持南宫瑾夜啦!你们的鼓励是我前进的最大动力,真的! 然后,我绝对不会说原本初版的结局是be喔。(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