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 Chapter001 chapter001迦南 / 雨夜,雷鸣贯耳,黑色的天穹犹如坍塌下来的混沌,陷进深不可测的嵌缝。 偌大的港口在遭受火灾后,人群已被驱散,尸体也被附近医院收走,零星的船只残骸漂浮在水面,周围燃烧过的木料与钢材,面目全非地垂在半空、瘫在地上;雨水浇淋,相较于白日的火焰,此时的暴风雷雨反倒像是一场平息,冲刷这一片近乎为废墟的港口。连同污渍被疾雨冲走的,还有淌不尽的血。 “挺住。” “能够听到我吗?维持意识。”女人急切的话语也被雷雨冲散,一个腹部大面积被切开正不断往外流血的男人正在她的手心里逐渐失去意识。她频繁伸手去试探他的呼吸,另一只手维持用外套摁在他涌血的伤口上,声音已变调,传进他耳中的话音也是寥寥。 她知道必须马上做些什么,否则他即将死于失血过多。 这个时候的港口还有巡查的水警和海事,她没有把握带着这幅样子的他现身后轻松离开;但,或许他可以立马得到救助。 “再等等,等等。”她重复着,也在犹豫。在周围光束再减少些的时候离开是最妥当的。 眼下她得确保这个人能活到那时候。 她换双手捧住他的脸,动作轻柔,将他的脸紧贴自己的胸口,温度隔着湿透的衣料转移,她极富温柔与耐心地垂在他的耳边说话。 “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和父亲出门打球,那天天气很好,你玩得很尽兴,额头都是汗,却笑得很开心。” “虽然并不时常见面,以至于一点点温存的时刻都变得弥足珍贵;你知道吗?你应该知道的,你是唯一的,我的最爱。” “任何时候你都不能放弃,活下去。” “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还没看过你最闪光夺目的时刻,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 “邬慈,你要活着。会活着。对吗?” 男人的头在她的怀里动了动,从嘴里发出混乱的支吾声。 这是他的回应。 她又探了探他微弱的呼吸,说了句很好,撑住。然后将外套缠绑住他的腹部,扶着他起身,一手撑在侧面船体上,一手将他放在自己的肩膀,卯足全身的力气将男人大部分的身体重量放在自己身上。 脚步沉重地踏进水洼里,她背着他一步一步朝外走,目光不住地朝四周查看,还好是夜晚,也因为火灾的烧损,在码头上要想清晰地辨出人影就要通过手电的照射。她能够凭借光柱就可以躲开警察。在此之前对方也察觉不出黑暗中如鬼魅的人影。 她绕了几次才离开码头中心,过量的身体消耗让她的胸口重重起伏,口干舌燥;夜里的雨水也充满了咸腥味,比血还难以吞咽。 港口的平面图深深地刻在她脑子里,在没有阻拦的情况下,很快走出。只是因为身体的重量比正常花费多几倍的时间。 迅速拦车,去了就近的医院。 她又触了触他的鼻息,还在。 到达医院,因为身无分文且时间紧迫,她不得不动用武力快速将司机打晕。将他驼进医院。 医生立即将他送进了急诊室,失血过多需紧急开始手术,同时也需要准备大量的血浆,医生问了她病人的血型,她不知道。医生便不再问着手去测验。 “不过,血不够可以抽我的。”她想起来自己是ab血腥,伸出手臂:“我是ab型。” 医生微微蹙眉,按照严谨的医学态度,他拒绝:“也得知道病人能不能受用才可以。”说完就走了。 她站在白炽灯下,浑身沾满了血和泥,落魄又脏湿,显得与周遭洁白无尘的环境格格不入。 很快有护士过来让她去登记。 因为证件和资金的问题,登记的过程并不顺畅。这个时候血型检测结果出来了,是ab型。她立即站起身,“抽我的。” 似乎是怀疑她的身体素质,“你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她这幅状态,医生的质疑显然合理。 但她此时并没什么耐心了,分秒都关乎里面躺着人的生死。 态度决然:“死不了。” 她去了抽血室后,护士才奇怪的跟同事说道:“不会是今天港口大火没被救到的人吧?” “有可能。” “真是奇怪,这么着急献血,登记时一个字都没写。” “可能是着急吧。” 短暂的沉默,并没有接话。 而后,仍觉得哪里怪:“不过,那个男人的腹部像被人生剖了一样,烧伤却没怎么见。” * 再次醒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磨砂纸遮盖住的质感。周围是寡淡的白色装潢,随即扑鼻而来的药水味,他抬起手臂,视线尚不能完全聚焦,他用另一只手去得出触感,确定他现在所在地方是医院。 没过多久便有了医生和护士进来,看到他终于清醒,都不免暗自舒了一口气。 “你终于醒了。”护士率先一步上前检查他药瓶里的余量,见即将空瓶就摘了下来,“你再不醒过来医院就要报警了。”一边收线,护士一边吐露道。 医生快速检查了一下他的状态,没什么生命危险了。 “意识恢复过来了吗?”医生在记事簿上快速记载下情况,眉眼清淡地问他,只有例行公事的态度:“姓名、住址、家人,这些信息你得告知医院,目前生命已脱离危急状态,但是得,”继续维持治疗和观察的后半句没说完,改成了:“可以联系家人来接你了。” 护士瞅了眼医生冰冷的态度,后者将笔和本子递给她,她适时接过,知道这个任务就是交给她来完成,医生随后就出了病房。 “也不能怪我们李医生无情,你有没有看到他额头上的伤,是被送你来的人打的。” “说来也奇怪,她把你送来,什么信息也没留就销声匿迹了,还打伤刚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主治医生。” 说着,护士搬过凳子在床边坐下,拿着笔和本子,“好了,如果你可以开口的话,现在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谁送我来的?”在护士开口前,男人用沙哑如破铜般的嗓音先开口问。 护士微撇嘴,是不满。 男人的视线恢复清明,看到了,遂换了主话权:“你先问。” 护士嘴角左扬,努嘴,这还差不多。 “你叫什么?” 他没立刻答。 而是盯着护士看,她手中笔记本上的logo是圣保禄医院,离港口最近的一家医院,在香港耳熟能详,据刚才护士口里描述的情况,他是被人送来的,那人已离开;就是说有人救了他,也意味他现在暂时算是安全。 护士用笔尖抵在纸面上随时做好动笔的动作持续数秒,正要抬眸催促。 他回答了,说:“邬慈。” 介于前晚他离奇的到来,和这不寻常的伤,还有逃走的女人,护士不得不谨慎又问了句:“真名?” “真名。” “我是否可以借用一下手机联系家人?”邬慈知道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听到他主动这么说,护士非常乐意,啪的一声阖上本子也不再问什么,“再好不过了。”说完便从护士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他。 邬慈接过,道了声谢。 很快,电话拨出后就有人火急赶来,男子推门而入,看到邬慈时又是松口气又是拧眉心,“怎么失联了?发生什么了?” 邬慈伸手去拿让男人带来的衣服,没回答他的问题,此时他也注意到护士的存在,也便先不问,扶着邬慈下床送进洗手间换衣服。这一切护士都看着,她有这么义务和责任对这个临时收治的病人进行看管。 来的男人伸手向护士做了自我介绍和表达了深厚的感激:“你好,护士小姐,我叫谢尧,是病人最好的朋友,感谢贵院的救治,十分感谢。也麻烦大家了,稍后我会带他出院,麻烦带我去补齐一下相关手续和费用。” 谢尧熟知医院的流程和规章,按照一贯的办事效率,不出十分钟他便结束了。他再次向医院道谢。 护士手上拿着谢尧看过一遍就还给她的病历,便问他对病人的病情还有没有需要过问的地方。 谢尧答:“不用了。十分谢谢。”回去之后他会再将邬慈安排进最好的医院,至于病历上的情况他刚才已经全部记下。 护士还是对这个病人有点莫名的奇怪,但也只是觉得,不干涉。顺嘴才提起:“救人是医院的职责所在,前晚送病人来医院的那位女士才是最应该谢的,而且还在自身虚弱的情况下抽了400cc的血给他。” 谢尧微微一顿。 只又听护士说,“不过她打伤了我们的医生后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朋友。” “……”谢尧礼节性的扬唇,迅速结束对话:“了解了,谢谢你。等邬慈情况好些后,我们会带上那位朋友来医院郑重道谢也道歉。” 只不过,谢尧很清楚,他们身边并不存在这么一位朋友。 * 后来邬慈在谢尧的安排下去美国治疗,计划时间为十个月,还算快的。但邬慈在第七个月的时候就说要回来了。 这件事儿在邬慈家人那边自然是瞒死了,他这边没可能说错话,问邬慈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漏出了破绽。 邬慈说没有。 这就没多大道理了。 说来邬家在医学界的关系是无人能及的,邬慈受伤这事交给家里来办最便捷,可是一交代邬慈怎么受的伤,在做什么等等都掀翻了,邬家必定乱天。 邬慈回答谢尧说在外待久了,浪费时间。 谢尧很有必要提醒他:“你被人开膛剖腹,差点命都没了,整整缝了39针,你是嫌命太长?” 邬慈这边已经下飞机了,招了辆的士,开门上车的动作被谢尧那边听清。 “你已经回来了?” “嗯。” “你…”谢尧那口气卡在喉管里,“按照计划,你现在回来肚子上那疤不去了?回来不怕被发现?” 连最好的激光手术医生他都联系好了,邬慈说放鸽子就放了。 “我说你急这么一时半会儿吗?”谢尧还是怒不可遏的语调,突然脑子中闪过一灵光,想起他去圣保禄医院捡回邬慈的时候,护士提到有一个女人。 “我说,你是不是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邬慈摇下车窗,看了看外面景色,回国的心情陡然变好,确切地来说,是捡回一条命的感觉不错。 他也想起自己着急回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儿,几乎是跟谢尧同一时间开口:“有件事儿。” 谢尧:“女人?” 邬慈不太喜欢谢尧提起的口吻,蹙了蹙眉心,“她有名字。” 谢尧的头已经两个大了:“我当然知道她有名字,叫什么?” 邬慈想起,那场腥风血雨里,是她在紧要关头提出:把钻石塞进他的胃里。 人体运输是最万无一失的方法,这个人既然要死就该死得有些价值。她说。 然后就有人将钻石从他的嘴里塞进去,一边击打他的腹部强行令他吞咽,血不知道是嘴里的还是喉咙里的,那种血和石头一起吞的滋味不比直接死好受。 她冷静的像个刽子手,一颗颗数清楚了一共五十颗,说取的时候别少了。 后来他被当做货物的承载器交给对手,被剖腹取钻,他明切记得,刀子剜开皮肉,在腹部挑找钻石,每一动,死亡就近一分。 那个时候,他想,不如死了。可也不甘心。 他红着眼盯向那张冷面如霜的脸,她宛若置身事外这场血腥,眼神甚至不曾往他身上落过一下。 好似有所感应这般浓烈的怒视,她终于抬眸,对上他虚弱却坚定的眼神,旋即不动声色地移开。 邬慈再有意识的时候,恍惚间听到耳边一直有人在试图抓住他那微薄的意志,是道女声,断断续续地伴随着雷雨,她的触感很柔和,却很有力量。 他无法听集中自己的意识,嗓子太痛,扯着划破的喉咙又涌起一口血进到嘴里,引发两声咳嗽,发不出一个字。 只感觉到温热的胸口离开了他的面颊,随之又听到头顶上方的她换回冷静、沉着的嗓音将自己从关于他的意识里离开,纠正自己:“现在是六月十二日凌晨两点叁十一分,地点在香港维多利亚港口,我叫迦南。” 圣经中,有一个流着奶和蜜的应许之地。 后来。 他活下来。 他告诉谢尧:“她叫迦南。” Chapter002好巧 chapter002好巧 / 七十九楼,露天阳台,辽阔而零落的星河在头顶铺开,风俯视而过,万事万物都归于寂静,隐在浓墨的夜里,有人安于栖息,有人不在乎生死。 “那个人怎样?” “听说资质万里挑一,”话没说完,被女人扭头用如若锋芒的视线截断,略显地不满: “你没亲自验?” 男人静默一秒,这一次确实他是没亲自出面,以往最后的人选过了他这关才算;他用食指轻掸了下烟灰,反而是胜券在握的口吻:“放心,不会坏事。” 女人皱眉,那一点不满开始晕染,她不允许有发生意外的可能,哪怕星火也能燎原的道理作为他们之间该有的默契,被他丢开才是她恼的关键。 “最后一次。”她咬了口烟,抽掉最后一口,杵进盆栽里辗灭,结束对话。 “迦南。” 她顿住。 他很少叫她全名,平日里甚至多余的废话能省则省,临近行动前又时间有限,话不宜多说;再者他们在对方面前向来也很少有脾气,所以也不存在因为已经发生但尚未造成影响的失误对她说什么,哪怕是让她宽心。 她也不需要。 像天秤两头,自觉守住平衡就够了,没有任何多的交集。这点已成为他们相处间的不成文定律。 宁崆慢慢转过来看着她,他的眸色凝进夜里,只是想要多跟她说上两句似的,又像是提醒:“如果真有一万,你尽管放手去做。” 放手去做的意思照迦南的理解不单单只是化险为夷,而是,斩绝后患。 迦南听得懂。 只是,她在很久之后才真正的懂。 * 迦南返回到七十八楼的休息室,迅速换好礼服,戴好耳饰,将刀片藏进乳缝间,最后涂抹上艳丽的口红色号,拿起化妆台面上的手机将宁崆给她的那张卡插进去,点开信息和通话记录检查后才锁屏收进手心,转身往宴会大厅走。 “迦总。”步子还未完全不如宴会厅中央,有人便眼疾嘴快地叫住她,举着两杯香槟朝她走近,递给她其中一杯:“好久不见迦总越发美丽动人了。” 迦南接过酒,浅扬了下嘴角以示回应,迅速在脑中检索出关于眼前这个人的背景信息,不偏不倚正是她今晚目标的下属。所以她面露出叁分客气,“谢谢。” “今晚有幸受迦总邀请来,果然来了便是大开眼界。” 逻辑上讲,迦南并不是直接对他发出的邀请。 用视线逡巡了一圈后,应:“是岳总赏脸。” “不过。”对方突然沉下声来,侧身靠近她些许,音量只她能够听清,“迦总,我有个不利的消息,得知今晚有警察混进来。” 迦南面上的温度骤降,只不过很快又恢复镇定,轻笑了一记,用的是正常音量:“岳总这话,是射影我今晚目的不纯良?” “额…”倒不是。 只不过,拿脚想,也干净不到哪儿去罢了。 如愿看到他脸上的怔尬,迦南这才压低了嗓音,仍是轻松淡然的口吻:“只不过,岳总的消息打哪张嘴里来?” “迦总!” “你终于出现了。刚还聊你呢,怎么不见宁总?” 迦南一秒切换到应酬的状态,对靠近的人露出热络的回应:“我哥他出国半个多月,下月初才回。” “出国了?怎么没听说呢?出国做什么大事去了?” 迦南:“只是随便放放风。” “呵呵。”对方一副了然不揭穿的笑道:“就当是放风好了。” 迦南不予解释,正如她清楚地知道他们对她的客气全是看在宁崆的份上,也正如谁都知道她和宁崆的关系,是只差一步就够坐正名分的。兄妹相称,不过也是外在堵人嘴,实不过掩耳盗铃罢了。 迦南不经意状提起:“吴董还没来?” 率先跟她打招呼的人有点按捺不住了,但此时他的话彰显不出分量,只好又绕到迦南身后,做小声提醒:“迦总,我拿命保证我给的信息不会有错。”话音拿捏恰好,迦南听清了。 她没急。颔首先向各位暂时告别:“先失陪一下。” 阳台廊柱旁,迦南顺手端了一杯香槟,没动,视线直直落在眼前人的身上,与先前应付的扫过不同,这次用上了判断的审视。面部紧绷,眉梢拧着,左手揣进西装口袋尽量显得自然,实际轻握成拳头的形状凸显出来,视线警惕不安地朝四处扩散,后背微前倾低,再开口的嗓音露出真切的急促慌张:“迦总,吴世群被人检举,省纪委已经秘密调查他半个月了,也掌握了确凿证据。”一口气说完,他又迅速环顾了一圈四周,似乎生怕被人听去,在他把这第一手消息卖给现任主子的敌手之前先去掀了他的底。 迦南对他的印象可谓极少,最近才掌握对他的相关信息也是因为要对吴品群下网的缘故;没想到吴品群的意外来得竟更快一步。这不是主要,她现在对岳鸣的判断,还缺少点可直接下定论的依据。 她跳过跟岳鸣刚才嘴里所有的重点,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要一棵即将要倒了的树的残枝?” 岳鸣掌握这么关键的信息没有第一时间告知吴品群,无非是因为已成定局再难有所迂回,而他转而告知她,意图再明显不过。 只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迦南都是不信的,人心为首。 所以岳鸣的自保她能理解,但不代表她接受。她要用一个人,从来没这么简单。 岳鸣不笨,相反他聪明才会找上迦南,自然知道怎么证明自己不是残枝,仍然是一枚有价值的士卒。 “我这边有宁氏和腾跃即将签订的所有合同底料,愿意为迦总效劳,且也愿意助迦总今晚受到的影响最小,甚至没有。”岳鸣正声,信心十足的口吻。 迦南微微挑眉,倒是诚意十足。旋即从他身上移开视线,知道他没撒谎,只是落实下来的结果和壮志之间不总是划等号。 “拭目以待。” * 七十六楼尊贵包厢,房间内光线昏暗,照明用的灯全都没开,只有地灯微弱地亮着。 吴品群从浴室出来,伸手抽掉身上的浴巾,赤脚带着水渍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俯身去找烟,看不太清,嘟囔出一句:“怎么不开灯?去,开灯。”他对床上的人命令道。 床上的人没动,只抬手将床头的台灯摁亮,上身衬衫扣子敞开倚靠在床头,慵懒地抽烟。 吴品群掀了掀嘴皮,借着床头灯的光线看了眼床上人,是个美人胚子,对这样的货色他向来欢喜也有很大耐心,没有不恼,反倒畅快地在茶几上摸索,终于找到烟点燃。可有可无的不满视线夹着赤裸裸的垂涎:“穿这么多,不热么?”同时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裸露在外的性.器官有多不雅观。 距离近了,吴品群将床上的人看得更清楚,伸手握住那双交迭垂在床沿的脚,顺着脱掉鞋,扔开,将那只脚握进手心,慢慢往上走,到胯.间停下,精致有力的小腹让他感受到愉悦,屈一条腿爬上床,转而将人压至身下。 男人浓厚浑浊的鼻息直喷上脸颊,一双抵触的利眉微蹙,正在吴品群要往敏感处去把弄时,房间内再度陷入一阵昏黑。 吴品群突然看不清了,乌漆嘛黑的情况下也不利于他的行动,在宴会正式开始前他必须得正装出现,况且今晚宁崆送来的人实在可人,他已经硬了,等不及。 “关什么?” “喜欢黑啊?” 只听见床上人嗓音略显得沉,“嗯。”冰冰冷冷。 吴品群算着没多少时间了,也就随了去了。 “那一会玩狠了可别怨我。” 要怪就怪他自作主张关了灯,不然冲那张脸,他也能给出叁分怜香惜玉。 在吴品群就要拉开腿解掉最后一层障碍的时候,身下的人突然闪躲开,黑暗里身手倒是敏捷,他的手霎时被甩开。这下,他就不快了。 只是尚未发作。 方才还有一点小性子的人突然害怕了起来,“吴总,先问你一个问题?” 吴品群被他这一出搞得莫名恼火,哪里有什么心情听他一个问题,除了认真喘,他什么都不想听,伸手去抓他的人,但对方就不肯让他得手。 吴品群带着火气开了床头灯,终于没了好气性,吼道:“你他妈搞什么?宁崆就让你这么个人来伺候?” 被他这么一吼,原本就看上去不安的人,此时越发显得担惊受怕:“吴总,我怕死。” 吴品群又是无名火涌上头:“你怕死还不过来!怕什么怕!滚过来。” “我怕,我怕吴总出事后,我是最后一个接触你的人,所以怕。” 吴品群气不打一处来,暴躁得想要用强,对女人他都没有过这么大的耐心。 “什么出事不出事?你这嘴怎么说话?信不信我马上就弄死你。” “我偷听,宁总说….”他小心翼翼看了眼吴品群,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如实说,权衡了一下,最后还是豁出去一口气:“宁总说,今晚的局是为了专门整垮你,他已经有了你的把柄,我…也是,但..我怕死…我后悔了。” 吴品群万万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瞠目瞪着眼前的人,甚至有点不可置信:“你,你说宁崆整我?” 只是还未等回答,吴品群立马起身,将人连拖带拽地丢下床,指着他:“你给我立马去把迦南找来!马、上!”无风不起浪,打狗也要看主人的道理吴品群比谁都懂,如果不是真有这么道影儿,他怎么说得出这番话。 在死面前,谁都不敢做担保。所以无论如何,吴品群必须马上得到面对面的回复。宁崆不见露面有一段时间了,所以这个时候找迦南是最直接有效的。 吴品群把人赶出去后,立即找到手机给岳鸣打电话,让他马上来找他。 * 被吴品群赶出来后,男子躲开摄像头的区域,然后才不慌不忙地站直,抬手理了理被扯歪的衣领。 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点开信息,自动输入那串谨记于心的号码,发出一串文字:吴品群已经上套。 短信编辑完后,没有被立即发出,指腹停留在最后一个标点符号上。凝了数秒后,他才摁出发送键,旋即关了机。 他未多做停留,突地将领口撕开,头发也拨弄得更乱,然后冲出走廊,随便找到一个衣冠楚楚的人借到手机,当着面报了警,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失色惊恐地朝着那端求助:“我要报警,有人强奸我杀我,他叫吴品群,地址在宾河酒店768。” * 迦南收到短信后也第一时间赶去了768,岳鸣晚一步。 警察在吴品群和迦南恶言对峙时赶到。 吴品群指着迦南破口:“你还敢说不是你们捣的鬼?” 警察出示警官证后,向当事人说明来由,“吴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 吴品群怎么可能配合,嚷着要把宁崆找来,否则今天就算是一把火烧了这儿他也是不会挪半步。 宁崆对外已说是出国,所以的事情都交给了迦南打点,今晚的宴都是她一手操办,怎么着,谁都得看宁崆的面子。警方自然也是。 宁崆不在,这个方便自然还是要向迦南要:“迦总。” 迦南松开环在胸前的双臂:“我们全力配合。” 而后立即对人吩咐散去今晚的宴会,将每位来宾送至门口,也希望暂时不要对外声张负面的信息。 房间里的人员迅速清空,只剩下迦南、吴品群、岳鸣和两名警察。 迦南便问:“报警的人是?” 其中一位警察回答说:“我们一名同事已经去找了。” 吴品群觉得可笑:“做贼的喊抓贼,迦南,宁崆可真是把你调教得好啊。” 迦南不予应对。 话仍是对警察说:“如果需要协助,请开口。” 此时,警察收到电话消息,没有找到受害人。 吴品群听了,笑中带着狠戾:“他那么怕死的人早不知躲哪去了。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受害者不出现,警方也不能拿吴品群怎么样,一通电话并不能说明什么。 迦南当着警察的面给下面的人又下了吩咐,命人尽快调出监控也协助警方留意来往的人。 在电话挂断后的那短暂的几秒钟,迦南看了一眼岳鸣,不久前他的那番信誓旦旦还在耳边;只不过他那飘忽不定的眸绪,显然现在的情形也出乎了他的意料。所以警察的到来,实际跟他没有直接关系。 答案就还只能是在报警的那个人身上。 这个人算是内部人,可报警这一举动让人完全摸不透。 宁崆交代她的时候并未过多的谈及什么,只是比往日多说了句提醒。 迦南拿出手机,以给宁崆去个电话为由出了包厢。 她并没有真给宁崆打电话。 而是拨通了给她发短信的号码,果然提示是已关机状态。 迦南沉思了片刻,总觉得整件事情有些微妙,问题症结出在哪里她暂时还没找到,现在首要的事情是把警察应付走。 而刚才岳鸣已经放话了,除非宁崆来。 此时调监控的人回来,看到迦南在就先对她作了简短的汇报,报警人的视频画面截下来了,但是不长,人在最后一个镜面拐进了摄像头死角,下落暂时无法确认。 迦南将视频里的内容清楚看了一遍,这个人很谨慎,甚至连脸都没露出来,但是画面里的内容也已提供给她做初步的判断;把这个视频交到警察手里也不一定有什么实际用处,她放心地将手机给还:“尽快给过去。顺便说我会晚点过去。” “好的,迦总。” 转身前,迦南考虑到警方在没凭没据的情况确实很难跟岳鸣争个什么,于是补充道:“就说我会把受害人带过去。” * 身高一米八七,体重在150斤左右,骨骼精瘦健硕;鬓角剃寸,短发纹理状,外套臧色内里白色衬衫,白衬衣被撕扯烂至胸口,从慌忙的行动上来看应急能力不错,拿手机报警的时候是左手,反撇子;脚上穿的是黑色系绳皮靴,七分旧;走路先迈出的,是右脚。反撇子的说法不成立。 从七十六楼走廊的监控死角左转是卫生间、消防通道、走梯到七十七楼再左拐有部货梯,货梯能够直接通往停车场,停车场有监控,他如果选择冒险要离开也不难。 迦南抬腿往逻辑里的推断路线快步走去,左转之后就往右一直走,这是通往七十九楼的私人电梯,平时没人上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她将楼梯从一楼摁上来,径直上七十九层。 比起今夜七十六楼的热闹与喧嚣,七十九楼静得匪夷所思,整层楼是宁崆买下来给她住的,他说不能让外人觉得她被亏待了,迦南不插手他的想法和行为,只是对她而言多了一个落脚点。除了迦南外,造访七十九层的,也就只剩下宁崆。 直觉告诉她,那个人就在里面。 七十九层楼格局分布简单,除了她的卧室,一间客厅和书房,还有一间露天阳台,宁崆来就待那儿,他说是能够图个清净的好地方。其余叁间相连,内部打穿。因为众所周知这层楼不可闲杂人进入,所以每一扇门都没有真正锁过。 这个空子,钻得恰到好处。 迦南进了房间,反手关门,从内部反锁,没看到人就一直往里找,最后在书房果然看到一个符合判断的身影站在那儿,后者正在书架前翻阅书籍,并未察觉到身后有人或者是并不想那么多快表现出察觉。 迦南摁下主灯开关,霎时间书房盈满明亮的光线。 她没有那么多功夫跟他确认什么,直接问:“谁让你报的警?” 男子缓慢合上书,原处放回,视线仍然在柜面里的众书上游走了一圈,这间书房分门别类的书都有,甚至还有人体结构和绿植养护类,本是个不错的寒暄话题,但她脸上的表情明显写着别浪费时间。 嘴角倏地微扬起点笑意,转身,像是宣告游戏胜利一样的庆贺口吻:“还是被你找到了。” 迦南皱眉,直直得看着他的脸,眉眼、五官、面部轮廓,一点点倒推描绘,和记忆中的某张脸完完全全重合,尤其是,那双眼。 她短暂的怔住,再看着他的时候竟有片刻的茫然,而他只是看着她微笑,似是尽量让久别重逢显得不那么严肃。 “你是在找我吗?”他的重音在我字上,嘴角均衡上扬,是未掺伪装的笑。 迦南没答。 这自然也是显而易见的。 相比起她此刻脸上来不及掩饰的怔忪,邬慈的情绪太过于坦然轻松。 还不忘说,“好巧,我也在找你。” “迦南。” Chapter003合作 chapter003合作 / 他身上穿的是服务员的衣服,显然不合身,裤腿短了一大截,脚上的那双鞋,和视频里的一样;也就是说,他是报警那个人无疑。 迦南在这过往的二十七年生命里见过无数人,无数张脸上的无数个表情,只要入过眼睛的都会储进脑子里积累成素材。 一个人的脸上有43块肌肉,能组合出万个表情,拥有解析这些表情的本领,便能掌控这个人。这是迦南的擅长。 所以她记忆极好,记得眼前这个人。 记得他曾经被她从火坑里救下,又冒险从码头带去医院。再确切地算起来,这个男人身体里还流着她的血。 只是,她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因为他的电话,她的境地变得被动。 “为什么报警?”她不理会他的嬉皮笑脸,脸上的表情在刹那间清扫而空,只剩清一色的冷霜。 邬慈扬了下眉头,“错了吗?” 迦南皱眉。 邬慈不贫了,他既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的面前,自然就不是仅仅为了重逢叙旧;况且从她的表情上来看,她对见到他丝毫没有肉眼可见的喜悦。 邬慈受雇来替人完成任务,现下这个人已经找来“兴师问罪”了。他需要给他的雇主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觉得这件事情交给警察来处理最干净,既然是要…” “轮不到你来觉得。”迦南冷声打断,视线紧盯着他说话时的眉头。 没有撒谎的痕迹。有的是自以为是,和愚蠢。 邬慈顿了下。 迦南捕捉到那一秒间停滞时他脸上闪过的表情——意外,和叁分被打断的不快。虽然很快就又恢复自然,但迦南无比确定这不到一秒的情绪才是最真实的。 比他前面表现出来所有丰富表情,都要真。 “没错。”邬慈摊了下手,“是轮不到我。” “以快且有效的方式解决掉吴品群,相比过程,结果才是最重要,不是吗。” 迦南没承接他的注视,看了下腕表的时间,宛似难得听到新奇的事情,不经意的口吻:“然后呢?” 邬慈的口吻异常坚定,衔着叁分唯利是图的笑:“这样我的价值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迦南莫名听笑了。 这个晚上,这样凑上来急于证明自己的人,她接连遇到了两个。 她走近邬慈,手指点上他坚硬的胸膛,开口时咬字很重,终于显现出她原本的那份怒:“把警察惹来是最没伎俩的一条路,你、没你以为的那份价值。” 邬慈颔了下首,浅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整只手。 果然,和记忆里的触感一模一样。 他直直地盯着她的眼,那双眸子漆亮,像是根本没意识到眼下的处境到底有多举步维艰,只是一贯坚定的口吻,且有礼有矩:“我叫邬慈。” “谢谢你曾经救过我。” “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让你看到我的价值。” 看不出撒谎的成分。 第二反应迦南才想起甩开他的手,退后一步。随后转身,在转身后的几秒后,迦南迅速又转身,抵上邬慈脖间颈动脉的是一张再锋利不过的刀片,刀刃已经陷进肉里,血渍慢慢往外渗。 迦南冷鸷的嗓音在他耳侧响起:“我这一刀下去,你死得很快。” 邬慈将手在半空抬高,“好,这事我以后不会再提。” 迦南眯眼,见他不算太笨,拿下刀片在他肩头上擦血渍。 邬慈眉眼平和地看着她的动作,似乎很乐意看到她的放过。迦南瞥过一眼视线警告,他才转过头。 “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杀我。”邬慈说,“不然楼下你没法儿交代。” * 就在邬慈跟着迦南刚下到七十六楼,768房门口就听到里面的轰动。 “吴品群,刚才接到检举,现已收到你贪污受贿的罪证,带走!” “什么罪证?!我要见我的律师。岳鸣,联系律师!” 吴品群被纪委组的人强行押走,脚步到门口时,迦南垂眸用余光扫了眼身后的邬慈,后者也在同一时间做出侧身面朝向墙的动作。警察等人出来的时候正好撞个正面。 “这是?”迦南先一步开口,面露不解。 对方简要说了下情况,看到她身后跟着个人,想起迦南让人留下的话,“请问找到报警的人了吗?” 迦南看了眼吴品群,似是还在反应警方所说的贪污受贿,脸上挂着震惊的情绪,回答的时候慢了半拍,“还没有。今晚人太多了。” 警察脸上闪过疑惑的表情。 迦南又说:“后续有情况,我这边一定第一时间告知。” 现在吴品群身上有更重的罪要审查,那出电话闹的折腾没个结果,倒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颔首,道别后押着吴品群走了。 迦南看了眼身后的人。 邬慈慢慢转过身来,还是那幅刻意展现友善的笑。 迦南不想看,径直走进房间,岳鸣还在,她也不意外,在沙发上坐下,左腿搭在右膝上。 一个一个问。 “岳鸣,要不你跟我详细解释一下今晚发生了什么?” 岳鸣浅愣了一下。 迦南只是抽烟,连视线都没抬,懒得去探析他脸上的表情是真是假。 岳鸣的短暂沉默已然交了底,他也被突如其来的场面弄得无措。 邬慈慢条斯理地踏进房间,扫了一眼岳鸣,最后视线落在迦南身上。 迦南也看过去,从邬慈的脸上看向岳鸣。 真是奇怪,岳鸣脸上的不安和忐忑,在邬慈脸上没有半点痕迹,干净地像是没开启的调色盘。 “好。我换个问题。” “刚才说的检举,跟你们谁有关系?” 没人说话。 岳鸣垂下视线不敢看她,如果是他早就开始邀功了,不至于等着她来发问。 迦南的视线锁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似问非问,“你?” 邬慈耸了耸肩,意思很明显。 自满,得意。 迦南:“怎么做的?” 邬慈回答很快:“有钱能使鬼推磨。” 迦南冷笑。 跟没回答一样。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留你?” 邬慈:“我没这么以为。这取决于你。” 脑子倒是清醒。 迦南暂时没有别的要问,“你可以走了,留在这里你还不够格。”说话时,她看着的是岳鸣。 岳鸣看看邬慈又看看迦南,确定要走的那个人是自己,欲言又止,却又说什么都枉然。今晚这场好戏,他好像还没什么就已经结束了。 迦南提醒:“吴品群还等着你去请律师。” * 又回到七十九层楼,天台。 迦南看完刚才让人发来关于邬慈的个人资料,也就是经过宁崆过目的那份。 她觉得好笑,当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那种幽默有趣,而是没想到老谋深算的宁崆也能栽跟头栽得毫不知情,还真是罕见。 又看了眼还赖着没走的邬慈,他丝毫不见外似的在她的地盘上观光了起来,适应能力强大到出奇。 “邬慈。”她念着资料栏的信息。 邬慈被念到名字时背后微微一僵,转过身来。 名字是真的这一点,其实无需验证,如果不是真的话,他现在可能已经没命站在这里。 “男。” “二十六。” 见她是在读自己的个人资料,邬慈有点无奈的笑,却也不反感。 “身高一米八九。” 迦南从屏幕上挪出视线,将他从脚打量到头,没好意的问道:“长高了?” 意思是这已经不是她看到他的第一份个人资料。 邬慈轻耸肩,不置可否。 迦南只是表明质疑和撕开伪装的皮层,本意并不是真好奇。 她继续往下念:“职业:银行职员,有房贷车贷,资金压力不小。” 迦南冷笑了一声,抬眼看他:“会得挺多?”她上一次看到的所属职业可和这个不沾一点边。 邬慈依旧很淡然:“还行。” 还行这个回答本身就是模棱两可的承认。 谁能在不到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从刑警摇身成银行经理? 风马牛不相及。 迦南懒得读下去了,倚靠在藤椅里,打量的视线直白地落在邬慈身上:“你是谁?” “邬慈。” “真实身份。” “反贪局、侦查处。” 迦南眉心怔了怔,而后缓缓点了下头。她喜欢听实话。也辨别得出谎言。但真从他嘴里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还做不到完全不为所动。 “目的。”她接着问。 邬慈似乎从再次跟她回到七十九楼那一刻起就已经打算对她坦白,所以未加任何的停滞,便交代了。 邬慈的脸色太平静,平静到没有可以捕捉到的多余情绪。 也许是军人有受过严苛训练的缘故,严谨规矩的作风始终贯彻到一言一行。 迦南:“不怕我现在就处理了你?” “你不会。”他一字一句。 “哦?”她很少会用到的语气词。 邬慈:“你救过我。”从她问他的真实身份起,他脸上就一直是肃穆的冷静,和不合时宜的笃定。 “就因为救过你?” 邬慈看着她的眼睛,哪怕她的眸光锐利近乎有吞噬的力量,但他仍然喜欢这样的联结,她能从人眼睛里看穿的人心,他也有判断。 他说:“因为你知道我的身份,还救了我。” 迦南终于听到今晚最有意思的回答,笑了声,“这样。” “看来你也并不是全然没意识。” 至少该记住的和不该记住的,他都还记得。 他依然是耸了耸肩,面对一些显而易见和不必要做出回答的问题时,他就会做这个动作。 迦南端起手边的红酒,心情倏然开明,咽下了一口酒,随后又接着问他:“然后,看好从我身边下手了?” 她觉得有点好笑,这次是纯粹的有点违背逻辑的讽笑,试问:“还是说,要对我下手?” “对了。你又凭什么觉得我救过你,至于你自认为重要的原因我不管。”她停了停,身体前倾,双手交迭搭在膝盖上,看着他:“我会再为你冒险?凭什么?” 邬慈挽唇,这个问题他其实早有所预见,正如他此番这么有把握的来。 “迦南。我知道你,我想不比你知道我的少,知道你的能力,也知道你的能力会产生多大的力量。” “还有,你的目的。” “我想说的是,我们既然拥有同一个目标,合作会让结果来得更事半功倍。” “合作?”迦南又听到个新鲜的字眼。 邬慈:“没错,合作。” “就像你和宁崆。” 迦南皱眉。对上邬慈落落大方的视线变得尖锐。 这话还没谁敢当着她的面说。 也没人,能把她看到那一层。 邬慈此时又开口:“我没恶意。” “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毕竟你救过我一条命。” “相信再也没有比欠着一笔还不清的救命之恩的人更好把控,不是吗?” * 从滨河酒店出来的之后,邬慈走出主路几百米后打车离开,从后视镜里端详着自己的脸,看得很仔细,同时在脑海里回想在和迦南交谈时他脸上是否有过不经意的情绪泄露。 想到这一点,他从装有来时穿的衣服的手提袋里翻找出手机,拨出谢尧的电话,让他一次性多给他寄一些注射用镇定剂。 谢尧纳闷他一次性要这么多镇定剂,以为他身体上出了问题:“怎么了?” 邬慈暂时不想跟谢尧说起迦南,在电话里也不方便,“没事。最近面部表情有些多,想克制下,放松面部肌肉。” 谢尧服了:“……” 挂断电话后,邬慈的视线扫在脚上那双鞋。临走前,迦南似提醒似揭漏洞般狡黠的笑着说:“脚上那双军靴怕不太符合一个银行职员的气质吧?” “还是经济紧迫到这种程度要去捡死人的鞋来穿?” “豁命的事儿,也能粗心大意。” ”一旦合作,岂不是有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邬慈无声地扬起唇角,当即解了鞋带脱下。 他当时说的是:“下不为例。” “总不能一点证据都不留,万一你…”看不出来是我,或者说抱有不确定的狐疑。 话被截断了。 迦南:“没有万一。” 邬慈笑,也是。 伸出手,“那,合作愉快。” Chapter004相信 chapter004相信 / 回去的第二天,邬慈就接到辖区派出所的电话让他去问几个问题。显然是警方那边又问迦南要人了,而迦南这次直接把他给交了出去。 邬慈想到了,所以能理解迦南这么做是最恰当。 他换上新买的皮鞋,出门时站在镜前看了看,尽管不符合他的审美也没在他的生活习惯上,但他也勉强接受了。 打车去到警局。 警察看上去像是被吴品群的事儿弄得忙了整宿,满脸过夜的疲倦,满屋子咖啡、茶和尼古丁混交在一起的气味。 警察让他坐下填了简要的信息表后,便开始进入主题。 “昨晚在滨河酒店,是你报的警?” 邬慈点头:“是。” “报了警之后你去哪了?” “回家了。” “回家了?”对方嗓门一提,带着愠怒:“报了警,结果自己回家?”意思是要他解释行为逻辑的意思。 邬慈:“我后悔了,害怕被报复。” “怕谁报复?” 邬慈朝外面的办公室望了望,没看到吴品群,也没看到岳鸣在。警察从他小心翼翼的视线里观察出来了,“吴品群?” 邬慈点头。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768包厢里?谁安排的你?” 邬慈有所犹豫。 问话的警察看了一眼时钟,并不打算多等。 邬慈没等他催,垂着头,声音很低,毕竟需要把这档子事情在警察面前交代得一清二白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是岳鸣找到的我,让我到768服务一个客人,事后会给我二十万。约定的时间是七点半,他让我早到半个小时,也让我,穿得,得体点。” 警察皱起眉心,让他把头抬起来说。 邬慈照办了,把后面的话继续说完:“我后来路过走廊听到有人在聊吴品群,说他犯了事儿,要完。” “我左思右想,作为老百姓虽然没有吃过肉也是见过猪,没有过什么作奸犯科的案底也是知道以吴品群的身份犯事会是多严重的性质,拿不拿得到二十万是其次,我怕自己也摊上事。” “然后我就不肯跟吴品群有什么瓜葛,吴品群不同意发了火,问我是不是想死,他要动我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的事儿。然后…” “然后你就跑了出来报警告吴品群要杀人强奸?” 邬慈再次点头。 警察严肃的脸上维持几秒的沉默,看邬慈的眼神从一开始就没友善过,现在知道了这么一版本纠纷,更是没有好脸色,拍上笔记本出去了,让他在这里等着。 不出意料的话,邬慈猜想警方下一步会跟岳鸣对口供。 从吴品群嘴里说出来的可不是这么一会儿事,吴品群的口供里,邬慈是迦南那边为了向他献殷情特意准备的,如果说有什么贪污受贿的事,那肯定也和宁氏脱不掉干系。 宁氏是本市纳税大户,集团企业养活了几千名公司职员和政府公职人员,要是揭发出脏账估计会让人难以想象。 宁氏的法定代表人宁崆近期都不在国内,所有工作上的主事权都交给了一个叫迦南的女人,背调上看不出有什么异常,而且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警方是不可能做捕风捉影的事情。 所以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个结果,必须尽快查清。否则就不是这一个小小的市级派出所能够担得住的。 询问室的门再次打开时,邬慈看了眼手腕,过去了四十分钟。 “你可以走了。” 邬慈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也松了口气,接着又不安:“我没染上什么事儿吧?” “没你什么事。怕惹祸上身就做个本分人。”后面一句是带着愠怒的规劝。 邬慈笑了笑,“明白了,谢谢。” 出来的时候邬慈看到了岳鸣,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腋下夹着公文袋,鼻梁上的眼睛镜片很厚,应该是吴品群的律师。岳鸣也看到他,两个人的视线短暂交织了几秒。邬慈先行挪开,目不着色地走出警局。 很快迦南那边也收到警方的调查结果,没有涉及宁氏。 迦南不意外,客套一番后给邬慈打了电话。 邬慈接得很快,“喂。迦南?” 迦南还没开口,看了眼手机界面上拨出的那串号码,声音一贯的冷:“号码背住了?” 邬慈笑笑。 迦南脑子里浮现起他耸肩的动作。 没说废话。 “有件事情要你去做。”迦南说。 邬慈扬了扬眉,意料之中:“什么。” 手机即时传进一条简讯,上面标注一个地址,时间是半个小时后。 “要做什么?”邬慈问。 迦南没打算告诉他,她给他打这个电话的最主要事情并不是通知他这一信息,而是,“以后我会直接用这个号码短信发给你,你只需要照做。” 对面那边没回答。 迦南问:“耸肩了?”七分肯定,叁分惯性保留的空白。 邬慈确实耸肩了,对于一个习惯发放指令的女人来说,拥有如此敏锐的洞穿力,真是要命。 “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邬慈戏谑道。 迦南挂了电话。 邬慈便往短信上的地址赶。距离并不算近,不堵车的话半个小时内赶到算是快的。 虽然对迦南交代的会是什么任务一点头绪都还没有,但邬慈没想到迦南本人会到场。 因为正好靠玻璃窗的位置,所以邬慈能够看得很清楚她和一名皮肤黝黑身材健硕的工人对坐,之所以知道是一名工人那是因为他的腿侧摆放一只黄色的工帽,身上没有穿制服;从他面对迦南时谨慎小心的神态上来看,他在努力表现出强势。 邬慈若无其事的走过窗前,走至只有迦南视线能看到而对面男人的视线盲区时才停住,转身看向迦南,后者也看到了他,微微颔了下首,是让他可以直接进来的意思。 邬慈对这次见面的情况没有丝毫的背景了解,只是为了让自己的临时出现不显得那么突兀,于是他假装路过碰巧看到迦南,站在门口的时候惊呼一声,嚷着走近:“迦总?真是缘分,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迦南对他戏表示无语。她皱眉。且不搭不理。 所以邬慈该尴尬的,还是尴尬。 他扰了扰后脖子,看了眼她身前的咖啡:“难得遇见,一起坐着喝一杯?”说完就要自作主张地挤在她旁边坐下。 原本坐在迦南对面的人霎时站起,憋了许久的不满这时终于有了正当的宣泄出口:“迦总,你这是什么意思?找人来搪塞我?吴品群垮了之后你们一个个只图他的那块饼,看来都是不管手底下这些人是死是活了是吗?” 邬慈微愣,看看迦南,雷打不动的冷面,再看向对面的人,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在原处坐下,当然自己也成功在迦南身边挤到一个半坐。心平气和的劝说道:“兄弟,有话好好说。搪塞这话就不太好听了?你们在谈什么?说说看我能不能提供点法子?”说完,邬慈又扫了眼迦南,见她不为所动,看来眼下确实是他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男人挣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恶狠狠的说:“你是谁呀?我凭什么跟你说?” 邬慈用食指刮了刮鼻尖,而后原处坐下,说:“有事好商量嘛。不然你这不也是白来一趟么?” “你…” 邬慈扬起礼貌的笑,偏向他:“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这不重要…” 邬慈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枪,枪口正对着迦南。 “别动。”邬慈坐不住了,手举在空中,暗示自己没有要用蛮力的意思,同时尽可能表现得真诚:“有话好好说,别冲动。这一摁就什么都完了。” 对方的脸上已是绝望和不得已的痛苦表情,他不是心恶,是真的有难处,而邬慈对这些一无所知。 “我好说歹说,你们听进去了吗?我们上下几百号工人的家庭,连活着的根基都没有稳定的保障,你们富得流油还私吞这笔活命钱不肯放,没有良心的人做生意只会落个和吴品群一样的结局。完了就完了,反正我空手回去也没脸面对大家。” “别!”就在男人摁下扳机那一刻,邬慈骤然挡在了迦南的面前。 男人没做过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情,这次也是被逼到了顶点才大脑一时充血,失去了控制,就在子弹拖堂的那一刻,也把他的理智打醒,双手一颤,枪掉落在了地上。 邬慈嘶牙,捂着臂膀上中枪的位置,第一时间看向了迦南。为了替她挡住射出的子弹,他的手臂压进背垫,整个上半身罩住她。 迦南盯着他的伤处,因为距离近,他们更能感受到对方,比如他急促温热的呼吸。 “没事吧?”邬慈问。 迦南将视线收回,抬头望向他,事不关己般的提醒:“受伤的是你。” 邬慈又想耸肩,确实。有事的是他。 他咬着牙站着,再看向已经自我清醒过来坐在沙发里陷入恐慌的男人。 迦南这时才开口。 话是对男人说的,“你所说的那些是吴品群留下来的烂账,我不管。也管不过来。至于北郊旧改活动中心这一整套基建项目,宁氏决定交给邬慈全权负责,以及你们几百号工人的生计和权益,你也看到了,他有这个热心肠,也愿意担这份责任。” “哦,对了。”迦南看一眼邬慈。 “忘了介绍,这个你刚才开枪打中的人,是邬慈。” 邬慈:“……” 男人脸上面露懊悔和恐惧,深陷的眼窝似要盛起泪。 邬慈这才大概知道他这趟来的意义。扯起嘴角朝男人笑了笑,“冷静下来什么都好说。” 结合男人情绪失控甚至开枪来看,看来在他来之前他们已经有过一番很沉重的对话。 而他的用处,也就是来给迦南一次扮白脸的台阶的。 * 回去的路上是迦南开车,邬慈手臂受伤,言说不方便。 迦南开车导航是回宁氏的路线,没有要捎邬慈去一趟医院的意思。 虽然邬慈也没非去不可的必要。 “迦南。”邬慈叫她总是一副认识很久了的老朋友口吻,平时里很少人会连名带姓地叫她。 “你现在可以相信我了?”他问。 迦南打转方向盘,这个地方比较偏,绕来绕去才找来,出去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受伤有了理由,那让邬慈来开是最好不过。 邬慈知道她在听,所以继续说:“我说过,你救过我命,你没理由不信我。” 而且,那家偌大的咖啡店里除了他们叁个人,连一个多余的店员都没看到,可见其实这根本就是她有意创造的环境和事故,故意让工头陷入那样的心理境地逼他做出极端的行为,也是为了试探他。 见迦南仍然没有针对这件事情发表一二言语的意思,邬慈也不追着粘着了。故作夸张地捂着胳膊:“——嘶” “迦总。这算是工伤了吧?” 迦南瞥他一眼。 邬慈有理有据:“刚才你自己说的,北郊旧改活动中心这一整套基建项目。”然后用手指指向自己:“邬慈。” 迦南用不着他来提醒,嫌他话太多:“在我这没有工伤一说。” Chapter005相许 chapter005相许 / 没出叁天,迦南在相同的地点又办了一场饭局,目的是为了弥补上次造成的惶恐,这次宁崆也会到场,对外的消息是当天下午落地,晚上会尽早赶到。 眼下刚才出了吴品群这样的大事,按理来说大多数人都暗自怯缩,不敢再轻易到场这类张扬豪奢的局,但宁崆到场就不一样了。吴品群的位置空出来了,人走茶凉的道理大家都清楚,眼下正是续上这口茶的最佳时机,权利在前,从来不乏趋之若鹜的人。 这次的布置迦南交给了下手去完成,因为没什么实质性的目的,这样场合她大多随性,毕竟宁崆在外的面子,大多是她来填充。这类铺张到位的饭局,她即使反感,条件需要,也不得不到场。 在宁崆到来前,她得在。不然在场这么多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留不住。 只不过,多出一个没什么瓜葛的人。 看到迦南发现了自己,邬慈主动走过去,热切问好:“好久不见。” 他的口头禅。 迦南没搭理。 邬慈和她同样倚在香槟桌前漫不经心喝酒,丝毫不受在场诸多视线的打扰,含着笑说自己的话:“我是被你晾开了?” 迦南视线没往他身上放,但话听到了。也不介意闲着也是闲着,就回了:“你不是也没错过什么?” 邬慈耸眉,如果不是他一直关注着,他完全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她活动行径的消息;例如说今晚他也是不请自来。 “就算是吧。”他勉为其难的口吻。 落进迦南耳里,就那么动听了。 斜过去一眼,警示意味很足,足到好像无需开口邬慈就已经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他一副了然,左手插进裤子口袋,换了个话题。 “我辞职了。迦总什么时候正式收我?” 口吻倒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迦南没有做出回应,而是被刚进入视野的另一道身影占据了思绪,只几秒的时间,她便决定不再停留。将手中空了香槟酒放回桌面,径直上楼。 邬慈寻着迦南最后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个女人,艳红色的礼服长裙,华丽的外表温婉的言行,几乎看到她的人第一时间都眼前一亮,欲上前聊上两天。女人颔首一一回应,从应对得体的气质来看,是习惯流连于时尚与奢侈品环绕的光圈中的人。而她,正是宁崆名正言顺的法定妻子。 结束完观察,邬慈迅速跟上迦南的步子,赶在电梯阖上之前闯进。 迦南蹙眉,想赶人。 邬慈先一步说:“下面太吵了,我还是跟你躲一躲。” 一点也不见外。 况且,邬慈嘴里那个躲一躲,怎么听都不太对劲。 邬慈曲食指挠了下鼻头,“要是被人发现偷溜进来我这么一个闲杂人等,不是丢了迦总的面子吗。” 迦南没好气:“闭嘴。” 他的话实在有点太多。 邬慈当即住了嘴。 电梯抵达七十九楼,邬慈跟着迦南往里走。 “舒卿轶不是一直在国外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进门后迦南先是找烟,“对外说宁崆不也是今天才回国?” 邬慈扬唇轻笑了下,她总喜欢用反问的形式回答问题。很立竿见影。 找到烟后,她又在找打火机。 邬慈从口袋里掏出火机,打了两声火,然后扔给迦南,继续问:“那她这个时候出现又是做什么?” 迦南精准接住,看着邬慈把这里当自己家似的坐下,没把火还他,顺手抛在茶几上,抽了口烟,胸腔里同样的狐疑顺下去,正要开口。 “我猜猜看。”邬慈先一步说。 迦南意外地看他一眼,淡去眼中的情绪,没说话。 “我所知道的,宁崆从来没有让舒卿轶插手过事业,就连公众的报道也只两家联姻的时候传出来过,宁崆做事一向低调、重谋略,婚后一步步让舒家脱权直到今天的一手掌控,其实也才不到一年时间。”说着,邬慈看向迦南,试图从她的脸上得到自己信息是否有误的反馈。 迦南难得颔了下首。 邬慈停了稍许,是想起刚才迦南在楼下见到舒卿轶的反应,看起来迦南事先并不知情,鉴于迦南和宁崆对外的关系,宁崆不可能连舒卿轶要到场的消息不告知给她,说明就连宁崆自己也不知道,而从舒卿轶今日出现时的状态来看,她是有备而来,至于是宣示身份还是另有目的,难说。 思绪很快收回。 他张了张口,看上去就像是一时卡壳,被疑点难住没想通。 只是,在迦南眼里,他完全没有必要顾虑什么而做相对应的伪装。点了点烟灰,她听他往下说:“这应该是宁氏内部的问题。” 不过问题不会无缘无故生起,而所有的问题最终都是关乎利益。 迦南不满足于他的点到为止,“然后?” 邬慈耸眉:“没然后,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不如你……” “倒杯酒。”迦南打断他,直接使唤起了他。 邬慈看她一眼,起身去倒了,房子里的构造很简单,灰调的古欧式装修风格,储酒柜就在一眼能够找到的位置,他拿出两只杯子,本来只是倒了一半,后又倒满。 倒酒的时候,邬慈发现了,酒柜里都是价值不菲的好酒,光是十几万一瓶有钱但托不到关系照样也会买不到的罗曼尼·康帝。之所以知道这个牌子,还得拜谢尧那些个偶尔爱烧钱的喜好所赐。 由此可见,宁崆待迦南,肯下手笔。 “想什么?”迦南洞察到他眉眼间的若有所思,视线落在他第一口红酒入口前,那么是关于酒。 倒不是迦南对邬慈有多大的探索欲,恰恰相反,在一般情况下她想知道一个人此时处于怎样的心境是可以直接通过肉眼解析;但宁崆给她的感觉,总似真似假,面不从心。 于是她总是向他反抛问题,从他的思考逻辑中寻找辨析心理的准确路径。 “或者,舒卿轶是冲你来的?”邬慈像是突然想到这一点,还着实有点惊讶和自觉荒唐。 迦南没觉得好笑。 邬慈自己笑了两声,止住了。 言归正传,他们其实没有太多话可以说。 邬慈突然手一颤,酒杯倒洒进土耳其地毯。 迦南递到嘴边的杯口停住,打量他面部紧皱在一起的表情。 邬慈捂着腹部,看向她:“不好意思,有药吗?” 迦南看出来这是一般人犯起老毛病时常有的样子:“胃病?” “嗯。” “没有。” “…….” “好吧。”邬慈脸上的表情瞬时褪得一干二净,冲她笑了笑。 迦南点评他拙劣的演技,“太假。” 邬慈耸肩,在她面前演这么一出,确实。 他没去管会地上的那块混渍,而是起身径直坐到了迦南的身边,在迦南开口赶他之前,他自顾自地开口,好像是真的很好奇:“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 “当时你是怎么想到把钻石塞进我身体里的?” 说话的时候,他没看向她,而是直直地看向前方,所以迦南看到的好奇和怨怪只能说是一半。 他说着又捞起了自己的上衣,露出那道纵横斑驳的疤痕,望向她,“整整缝了叁十九针。”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干干净净,没有她刚才所以为的情绪。 迦南等着他的下一句。 但他只是和她互视,也等着她。 很奇怪。 一个人身上既能有清澈明净的气息,却也能有一股隐藏着不可测的能量。往往她是不信这两者会均衡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但在这一刻,她有了片刻的恍惚。 他们距离如此近。 近到这个秘密只有他们才能听得到。 当然。邬慈前面说的,都不是重点。 他要说的,且极具虔诚的,是——“谢谢你。” 迦南好一会儿没做反应。她本是倚靠在沙发上的姿势,但刚才为了避开邬慈靠近时的碰触,她把搭在沙发上的腿收了下来;也收回视线,咽下一口红酒,又望去他口中所说的那道缝了叁十九针的疤。 淡声道:“所以?” “要以身相许?” 邬慈笑,将衣服放下,脸上的表情陡转认真,“可以吗?” 迦南没有开玩笑的习惯,也几乎不开玩笑。她不知道她刚才说的那句以身相许算什么,但确切来说,总归也不属于是笑话。 邬慈常有说笑的习惯,所以他认真时候的样子便格外认真,让人找不到一丝丁点玩笑的成分。 他问,可以吗。是他可以的意思。 * 吻密密麻麻的落在她的肌肤上,湿软的触感引起细微的毛孔战栗,像是易燃的硫磺木炭粉和硫酸钾的共同着火,绽放出最灿烂形态的爆裂。 迦南与人长期保持距离,很久了。别说性生活就连简单的恋爱也在告别懵懂青春期之后,彻底无缘她此后理智到惨绝人寰的生活。所以当邬慈的舌尖探进她的口中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抵触,准确来说,是缺乏经验的下意识躲避。他的舌面滚烫,但却颇有耐心,循序渐进地让彼此都适应。 他的吻,很有技巧。 没有让她感到不适。也让她在他的引领下,保持同一节奏。 邬慈没有交过超叁月久的女朋友,但是保持半个西方国家生活习惯的他,在性事上拥有很高的接触起点,有date过几个女生。 涵养告诉他,身体上的愉悦是相互的,何况迦南紧绷的身体显然是因为紧张,他温柔地唤醒她的肌肤。 他突然发现,她紧张起来,让他有想欺负的冲动。 当他伸手要解掉她身后拉链时,她拦住,将他的手带到腿间。 他了然,她不愿脱。 她穿的是细肩带绸裙,肩带早就被褪到了手腕,露出胸前那块白皙柔嫩的双脯,他用舌尖游走于两粒之上,把它们变得耸立坚硬,似绽开的鲜嫩粉润的花骨朵。 裙摆被捞至腹部上方,因为穿礼服,她今日挑选了丁字裤以适宜,没想到会更方便他的手指活动,挑走那薄窄的布料,他用气音低笑出一声,混润温热的气息落在她敏感的胸上,她觉得她可能是太久没有过男人,所以才分外的敏感,这在她平日里是件不允许存在的事情。可是又有不同,身体上的有别于外在,情绪可以被抑制,真实的欲望却很难不被需求。前者为他人所见,后者仅自己知道。 在算不上花样多的肉体接触里,她感受到他那份礼节性的克制。 在两具身体完全交融之前,她主动打开腿让他进,扶着他的坚硬找洞口,她已喘气不匀,让他挺进到底。 全程,他们只在身体上摩擦火花,湿润中造热,柔软与硬并搏,跌宕的喘息声如汹涌巨涛,后浪高于前浪。 * “你想听点什么吗?”邬慈赤身躺在沙发边的地毯上,问沙发上只堪堪挂着半截裙子的迦南。 迦南看着天花板,轻微地闭上眼休憩。 但邬慈的话她也回了,依然是反问:“每次事后你都会放点什么?” 邬慈扬眉,没否认。其实撒谎是件很轻易也很平淡的事儿,往往和实话就一线之隔,比如说他此时完全可以睁着眼睛说,不是,只是想为你放点什么。 说话的声音离自己很近,所以迦南睁眼的时候就看到和自己又回到脸贴脸距离的邬慈。 他似乎带着点求证的意思,只是消失地很快。快到在她看到他之后就起身,真的去找到可用的电子设备,搜索曲目,很快旖旎的室内装满舒缓的波士顿华尔兹。 放完,他走过来自作主张地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说:“激情、神秘,像你。” 然后又躺回到她旁边的地上。 很静。 静到整个世界就只剩下音乐和一上一下的呼吸。 Chapter006取悦 chapter006取悦 / 时间已经到宴会正热闹的时候,宁崆给她发来一条短信,问她在哪。 还能在哪?宁崆的意思其实是说她可以出现了。 迦南从沙发里坐起,将垮到手臂的肩带捞回去,放脚下来正好猜在邬慈的右手上,他侧过头来看向她,懒散的口吻:“现在下去?” 迦南绕过他:“嗯。” 刚才太过于激烈,眼下肯定是不能再穿这条裙子下去,不仅如此,走到镜前一看,这暧昧扎眼的红色印记在脖间再明显不过的位置。没有提前预防的后果。 邬慈拖着步子跟进来,就看到她在打量那抹痕迹,倚在门口,半建议的口吻:“不下去了?” 迦南没理。 邬慈耸了下眉,那看来是不可能。 他走过去从身后俯身靠进迦南的颈窝里,贪婪地吸食着她肌肤的气息,动作浅尝辄止。停着,声音闷进她的耳廓:“对不起。”他说,“我下次注意。” 迦南差点被他那句对不起带进陷阱。 肩膀骤然抬起施力将他的头顶撞出去,“没下次。” 邬慈有点受挫,面露受伤:“就开始不认人了?” “自古女子多薄情,大概就是这样。” 迦南没忍住瞥了他一眼,没工夫跟他瞎扯,找到一条遮住胳膊又不会泄露胸前春色的裙子,还找了一条纱巾用做系在脖子上。 “出去。”她下逐客令。 看邬慈没情没愿的慵懒姿态,索性她也懒得赶了,反正该看过的刚才也没少,她就当着邬慈的面脱掉换上新的礼服。 “迦南。”邬慈饶是认真地看着她身上每一道肌肤。说实话,刚才做的时候他有点急,他没有在哪个女人面前这么急不可耐过,从来没有。她身上有一股深深吸引他的魔力,他一脚踩进去根本连拔的念头都没有,淹死都情愿。这从来不是他的作风。因为在性事上从没有意克制和过度放纵过,所以他一向最能平衡自己身体、心理上的各类综合所需,在她身上差点失控,是他人生头一遭。尽管还不想这么快承认,但他的脑子何其清醒,早在迦南没留意把脚踩在他臂上之前,他就理清楚了。 欲望这类跟高尚毫无瓜葛的需求层次,他终于看到它尖锐的双刃。 我想我喜欢上了你。 邬慈没说。 迦南看出他是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后改变主意转身,出去整理自己。她也没多问,这不重要。相反能够迅速切换角色的节奏正是她所需要的。 迦南点了根烟,还是刚才邬慈给她的那只火机。 邬慈穿戴完好后又开始琢磨那个问题,问迦南明明他们身体上的契合度完美无缺,不觉得没有下次太可惜了吗。 迦南保持沉默。 “通常人沉默的情况有两种,一是极度认可,二是想要逃避。”邬慈伸出两根手指,贴近她半步,问:“无论是哪一种,我想,” “你是不是害羞啊?” 迦南要摁电梯的手戛然止住,瞪向身侧的人:“邬慈。”警意十足。 “嗯?” “闭嘴。” 邬慈笑了声,安静了。 直到电梯再打开,邬慈果真没发生声音。 电梯抵达七十六层楼,迦南没往外走,邬慈看她一眼,也没多的动作。她让他闭的嘴,他也不想讨不快。 “邬慈。”迦南没看他,如果不是电梯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的话都不像是在对他说。 是足够冷漠的奉劝口吻。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迦南说:“尔虞我诈的斗争里,拼的是命。你没那么大的命。” 邬慈没想到她要跟他说这个。 也听得懂她的话。 这一步踏出去,迦南身处如何水深火热的圈子,他跟去了,也是命往里搭的程度;上次码头的暴乱他险些丧命,或者说是已经死过一回,再有下一次,他不会次次都幸运。 可是,邬慈从未想过退路。 他也没怕过死。 找上迦南,他有私心,带计划,但无论出于哪一个出发点,他最无畏的就是去涉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邬慈看向迦南,敛唇笑了笑,“我哪有你想的脆弱。” “你以后不乐意听的话我不说就是了。” “别总想着赶走我。” 他垂下头去看向她的眼,征询她的意见,也让她清楚看到他眼中的笃定,从一而终,没掺半分的假。 电梯门自动阖上。 邬慈伸出手,门又打开。 他侧过头,对迦南说:“无论走到哪一步,我都不会也没有后悔过。” * 宁崆是哪怕处在所少人中都是最好认也是最瞩目的身影,衣着永远一丝不苟、彬彬有礼、温煦周到,表面上跟任何人都能做朋友,又能恰到好处地保持距离。即使是舒卿轶在场,他也坦然大方地介绍迦南。 “介绍一下,这是迦南。”宁崆向舒卿轶先介绍道。 迦南颔首,无需等宁崆做多余的介绍,“你好,宁太太。” 舒卿轶笑着,打量她,女人眼里的打量总是带着叁分刺,何况是在外界都把他们的关系当成公开的秘密,尽管如此,在公众场合露出得体的笑对她而言毫无难度,对迦南也不例外,“你好。” 虽说人类的行为会有很多共性,但心理活动总是随时变化。 舒卿轶周全地在每个人脸上留下持续几秒的温和注视,只有在看向迦南的时候匆匆掠过,身体朝宁崆贴近几分,这是很强烈的领地维护意识。 作为宁崆身边最近的两个女人已有四年,可今天却是她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面。 宁崆看到迦南身侧的邬慈,无波无澜。 迦南也介绍道:“这是邬慈。” 别的信息省了。 宁崆看过邬慈的信息,自然记得。所以迦南也不需要多此一举。 “邬慈,这是宁总。” 邬慈伸手,客气拉满:“宁总。” 宁崆回握了一下,很快收回,没有再针对邬慈这个人发出任何相关的言语,手扶在舒卿轶的腰后,话却是在跟迦南打趣:“什么宁太太,这么生分。” 话未等接,他又说道:“昨天听说你摆平了警察和市纪委的人,有长进了。” 迦南接过一杯香槟酒,跟宁崆唱着腔调:“跟宁总学的。” “对了,宁太…嫂子,提前知道你来,我特意准备一份见面礼。” 舒卿轶意外地和宁崆对视一眼,“是吗?太客气了。”后又怨怪地看向宁崆:“你也不早跟我说一声,两手空空的我就来了。” 迦南挂着浅笑:“礼尚往来才是生分。哥,方便借嫂子给我一会儿吗?” 宁崆大方将手从舒卿轶身后撤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随意。” 迦南和舒卿轶都笑了声,然后走开去看迦南口中的见面礼了。 只剩下邬慈和宁崆。 宁崆喝了口酒,视线从其他人身上游走了一圈这才看向眼前的邬慈。 “邬慈。”他像是看在回忆自己脑海里关于这两个字的衍生信息。 但他脑中的信息库比不上迦南的,而他近来似乎过分依赖于迦南,以至这个时候他都懒得去动脑子了。 “比起其他。” “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做到让迦南留下的你?”宁崆似问非问,脸上确实也是对此好奇的神情。 邬慈把那天晚上临时报警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有煽动下面人联合揭发检举吴品群贪污受贿,匿名把收集到的资料捅到纪委那边。 宁崆点了点头,没做点评。 “还有一个问题。”宁崆简短淡漠的打断,显得他所做的一切仿佛都远谈不上至关重要,只有这个问题的答案才是:“吴品群的位子,你敢不敢坐?” 邬慈没犹豫,“求之不得。” 宁崆看向他的眼神变了变,但并没有做过多的停留,随即有人过来攀话,宁崆应对了一二后以相同的理由迅速结束对话。 回归到邬慈身上。 宁崆又说:“野心不小。” 邬慈没回应,这正是他想要宁崆看到的。 宁崆突然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捏了捏,终于扯出笑来:“别紧张,只是随便问问。” “毕竟是官家的饭,不是有野心就够了。你说是不是?” 邬慈点头,表示赞同:“当然。” “不过话说回来,邬慈。” “你不简单。”宁崆收回手,视线远远看到朝他们走近的迦南她们,扬起笑,后续没再往下说。 不过邬慈知道,宁崆的话其实已经说完了。 “怎么样?喜不喜欢?”宁崆问舒卿轶,温情、绅士又贴心,任谁看去都是一对令人钦羡的夫妻。 舒卿轶脖子上换了一条半月前富士佳拍卖会上那条天价祖母绿宝石项链,往任何一个女人的脖子上戴都是难以不心动的。但她还能维持面上的淡定,嗔怪道:“你又不告诉我,还麻烦迦南来送,说什么见面礼。” 宁崆重新将手搂在舒卿轶的腰后,拉近两个人间的距离。他温声道:“你开心就好。” 邬慈看了眼迦南,后者没什么情绪,只是出于附和而挂着一抹笑意。 “迦南。”宁崆用食指点了下邬慈:“你带邬慈转转。” 舒卿轶脸上浮起一抹红蕴,挽着宁崆的胳膊搂得更紧了。 迦南便带着邬慈离开,紧接着宁崆跟舒卿轶去了露台。 迦南带邬慈去认了几张脸,是他要接北郊旧改项目以后会接触到的人。因为迦南亲自带过去的,所以省时省力,还能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结束后,迦南上了七十九楼,邬慈跟着,她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不止没有,她似乎也没有好的脸色给他。 不得不说,迦南在换脸这一技能上,切换自如的水准绝对是让人叹为观止。 比说在两个小时前,他们的身体就交缠在一起,贴得不能更近。 现在直到进房间,迦南的脸冷得超乎寻常。 邬慈问:“是宁崆?让你难过了?”他似是百无聊赖地粘来一个问题来打发时间。觉得自己也没表达清楚,又重新组织了一遍语言:“你现在是在因为宁崆和舒卿轶难过吗?” 因为她此时身上的气压太低,低到他想忽略都难。 迦南几乎不会受心情这种东西所支配自己的言行举止,但她没想让邬慈看出自己的异常,可是,他的臆想简直太低级。 “你是在关心我?”她原地褪去身上的衣服,只剩下遮掩隐秘部位的两片,她毫不在意邬慈就站在这里,两只眼睛就锁在她的身上。 这里是七十九楼,这一带最高的建筑楼,即使是窗帘没关也没能看得到什么,但她还是赤身走过去拉上了窗帘。在门口的时候她顺手关掉了房间里的所有光源。去找烟点燃,慢条斯理地抽。 邬慈没回答她的问题。 迦南却非要听了:“说话。” 沉默。 他不知道迦南情绪源头是什么,他的确也算是在关心她。可如果真的是因为宁崆,那么他无可奈何。即使不是,他目前仍然是无可奈何。 黑暗中,迦南还是能够看清楚他的脸,尽管没有在日光下清晰,但并不影响她看出他的表情与心境。 “怎么?”她走近,拿烟的那只手圈上他的后颈,将他带进沙发里坐下。然后自己横跨在他身上。 她看到他隽秀凛冽的脸。 也看到他的无动于衷。 在他们彼此能够看清对方的时候,他是绝不会在她面前摆出这样一张冰冷的脸色。 看,人在黑暗里,才是最真实。 她用唇去找他的呼吸,就偏不去碰他的唇瓣,在他的脸上剐蹭,连气息都是冷的:“你不是取悦我吗?” “装的?还是,不装了?” Chapter007试探 chapter007试探 / 自迦南会控制意识之后,她便没再受过情绪的困扰,可这一次的烦闷,从昨晚赶走邬慈后一直持续到次日清晨。久到前所未有。 邬慈受她激后没顺她的意,把她从他身上掀下来,除非他真的想这么做否则不会因为什么目的去讨好谁,他没那么廉价,如果说那场关系发生得太突然。 他说:“迦南,最起码我的感受不会有偏差,我们的愉悦是一致。” “所以,为了往后更好的合作也为了不惹你生起莫名其妙的自以为,我以后会控制,离你的距离。” 迦南是不会和他吵的。 她从来都是在别人表达的时候保持专注观察的状态。 邬慈说话的时候,她也在看着。看到他脸上的愠怒,和再认真不过的眉目,被他表面漫不经心隐藏起来的那副风骨在此时展露出几分锋利的棱角。 他说完,以为她会有所回应,也觉得她该有所回应。 迦南没他那么多话,让他滚。 邬慈咬了咬后槽牙,动作上利落地往外走,没直接走出去,停在门厅处,又说:“我还以为,你和宁崆,只是逢场作戏。” 他似是自嘲地笑了声,很浅,尤为刺耳。 寂静的黑沉中,迦南听清楚了。 他说:“抱歉,早知道的话,我不会碰你。” 说完,邬慈头也不回地走了。 整整一夜。 邬慈的话每一个字她都尤在耳边。 越想,胸腔里那股无名火就越在隐隐作祟,随时待燃。 “——啪。”手中的酒杯一个不小心掉落,砸进地板,酒渍湿了一大块地毯。 终于,那股火燃了。 是谁碰的谁? 到底是谁在自以为? 当她真不知道从进到这个房间他就没消失过的警惕?甚至故意打翻酒就为了不喝? 又报的哪门子歉。 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有脸说早知道。 如果可以,她恨不能现在就掐死他。 * 隔天晚,迦南收到宁崆秘书打来的话,让她晚上九点陪他出一个饭局,秘书带来了饭局上相关人员的背景资料,有公开的,有私下查的,整整叁十多页。只是白纸黑字上有的,不一定是真的,所以需要宁崆每次都会提前送来资料让她有个底,然后见过面聊过后便能验证哪些是有用的信息,和致命的。 这样的事儿,迦南没少做。这也是为什么宁崆把她放这么重要位置的原因。她在这方面对宁崆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是,这次名单上多了个扎眼的名字。 晚上八点四十五分,迦南陪同宁崆来到提前约定的上海饭店。提前十五分钟准时到是宁崆亘古不变的习惯,无论跟谁吃饭都是一样。 所以来的人都会在八点四十五分前赶到,除了一个人。 邬慈推门进来的时候就差他了,因为不是熟脸,再加上来得晚,拿他开涮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人还没坐下,被罚下叁杯酒。 邬慈看到迦南也在时脸上闪过瞬间的诧异,随即看到迦南旁边的宁崆,也就了然了。 他笑着认下叁杯酒。又额外敬了在座的一杯酒。 从咽酒的动作来看,酒量不差,但不算多好。迦南旁观着,喝了口水。 桌面很快响起一片听上去早就交情很深的谈话内容,交杂着清脆的酒杯碰撞声。 “赵总,听说上次的矿山开采,您这边私下打通关系批了?” “哪有这么简单,审批手续还卡着。” “那没打听打听?” “哪儿打听?老兄你有没有门路指点一下老弟我呀?” 要看一个人是否在说真话,就要注意他的眉毛,正如不肯承认已经私底拿下矿山开采权的人来说,面部表情极其不堆成,眉毛高低不平,很明显的一嘴假话。 迦南给宁崆的杯子倒了半杯酒,她的手边只放了一杯水。 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说起矿区开采,之前宁氏手底下也接触过,不过闹了翻笑话,最后净赚了四五个亿,却因为劳资合同被检举了,呵呵。还好后来没有闹出什么收不住的丑闻。” 宁崆笑了。在座人也跟着笑。 唯独刚才颇有几分得意的赵总没有,还有一个,是似笑非笑却显得讳莫如深的邬慈。 那么,资料里显示这个人在外的私生子因为犯下劳资纠纷被抓是真。 迦南莞尔收了笑话,转而虚心讨教道:“赵总,这一块还得跟您讨经,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那是自然不介意的,倒是我也想多讨教讨教。” 迦南笑了笑,颔首。眸中的深意,只此中人能领会。 邬慈看着迦南在状似不经意间把在座的人一一试了个遍,而宁崆只在适宜的时候开口和承酒。 凡是给到迦南的敬酒,宁崆都以回去的时候她来开车为由自己承下了,一杯没少。这让敬酒的人反而更乐意,后来就直接是跟宁崆喝。 最后一个轮到邬慈。 都知道邬慈现在是宁氏的人,而且是横空上任的北郊旧改活动中心基建项目的负责人,这是多少人眼红不来的香饽饽啊。 酒过叁巡,此时饭桌上的人都比亲兄弟还亲似的。一个个追着关心邬慈是怎么拿下这笔项目又是怎么去打通关系,现在进展和完工盈利都如何如何。 邬慈有问必答,没有闪躲和回避。可偏偏,迦南对他没提出一个疑问。 她觉得没必要。也省了。 更无需因为场面而走形式。 一圈下来,就只剩下邬慈还没给宁崆敬酒。 有人催着起哄,半开玩笑说:“这是不是又得叁杯起步了?” 邬慈没拒。果真就敬了叁杯。说:“宁总随意。” “好样的,邬兄弟!”有人拍拍他的胸脯跟他勾肩搭背,又说些什么。迦南盯着说话人的嘴唇判断为无用信息,收回视线,喝了一口水。 这才发现,宁崆在自己倒酒,刚才邬慈敬的叁倍,他也一杯没落。 * 过午夜一点半,迦南以宁崆喝多了为由提出先走一步,其他人也都是醉的醉,倒的倒,清醒的眼睛没剩下几只。 车内。 从酒店出来后宁崆下意识上了主驾驶,迦南坐到了副驾驶位。 安静的车厢内装入两个浑身带满烟酒气的大活人突然就变得狭隘起来。 迦南率先开口,“没必要。” 宁崆看着前方,两指揉捏着眉心,似乎是在调整状态。 他喝多了,但没醉。 “什么必要?” 迦南看他一眼,确认完他目前是可以交流的状态,才继续往下说,“邬慈。” “没必要再试。今晚的场合放他进来,浪费。” 宁崆没说话。 他了解迦南,也长了眼睛,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 同样,他也知道迦南嘴里的试,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 “也不是要试。”他的话没说清楚,正如迦南的话里有所保留。 “只是我有义务保护你。”他又补了一句。 迦南撇过头,这话,他们之间向来不说,但他们心里有数。话是从说出口的那一刻便有了成为谎言的可能,不说,淹在肚子里的才更真。 “邬慈这个人可疑,担心他影响你。” 宁崆今晚喝得有点多,他其实酒量不算特别好,但平时都很有技巧的避开,今晚或许是因为他所说的担心,他喝了不少。 说得话也比往日多得多。 “你想多了。”迦南说。 宁崆点燃一根烟,手伸出窗外,看着烟雾缭绕,迦南如果看向他,会看到他脸上的怅惘。但她没有,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酒店门口,邬慈的高瘦身影逆光立着,正好也是往这边看。 遥遥相望,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他如此笃定认出她,目视着她,模样上是在等人。 “回去吧,我来开车。”迦南说着下了副驾驶。 夜风冷瑟,下了车才察觉到凉意,贴住肌肤落下一层细碎的寒。 再看向刚才位置的时候,邬慈明显是故意地避开了她的视线,跟后来出酒店的人朝车走近。 “诶,迦总。”有人叫她。 她停在车尾,应了两句寒暄。 “迦总还没走呀?宁总是也还在吗?”说话的人就要往驾驶位上走,怎么着也是要打个招呼。 被迦南及时叫住:“我哥喝多了,有酒气。” “那,那还是不打扰了。迦总路上小心。” 迦南颔首,离开之际才扫了一眼邬慈,后者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一路高速开回宁崆的住宅。 车子停在大门口,钥匙给了保安去停,她本来是打算再开车回家的,但临下车的时候,宁崆留了她过夜。 在宁崆这里,单独有一套她的私人空间。她很少很少真的过夜,次数屈指可数。 当时宁崆的用意是,没有别的能比这个更能说明她是他身边最近的人了。 迦南一路上都没说话,宁崆觉得这份沉默藏着点怪异,以为是她不情愿。 花圃前,宁崆停下了脚步,头顶的路灯昏暗,他总喜欢暗色调的光系;背对着光源,看向迦南,只是短暂一秒,他伸手将她圈进自己的胸膛。 迦南怔住,身体在感知上明显变得僵硬,鼻间被宁崆身上的酒气盈满。 他们从来没有产生过这么近的身体接触。 “宁崆。”她有必要提醒他。 “嘘。”宁崆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月光拢下的纱。 迦南沉默。 夜寂到极致。 “我喝得有点多了。”他在她耳边说。 迦南再提醒:“这不是很好的酒后行为。” 宁崆虚笑了笑,手没松开反倒抚上了她的后脑勺,贴得更近。 突地,他变得严肃:“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你在我身边会一直安全。” “知道吗?” 他像是哄小孩的口吻。 迦南听不习惯。推开他,退后一步。 在她的视线完全落在他脸上的时候,他已经先一步转过身往前走。没给她看到任何真实心迹的机会。 一直都是这样。 他总捏着合适的距离,把她放在那里,然后周全两人。 Chapter008关注 chapter008关注 / 邬慈接下北郊活动中心旧改项目后每天都在跑忙,刚接手的时候走了几趟弯路,后来有人找上门来主动提供路子,脸不陌生,都是经迦南介绍见过,而这些人肯主动伸手的原因也是因为宁氏。每晚的酒局没到凌晨一点都完不了,次日邬慈也一定只会早到不会玩到办公地。这是打进宁氏的通行证,他得交一份瞩目的答卷。所以在别人眼里无一不认为他是在往死里拼。大到一连串的审批、监管环节,小到边角料和工人的合理使用。于是也有人说邬慈是“新官上任叁把火”,什么都管。 摁断电话,迦南看了一眼宁崆,是等他发表意见的意思。 迦南没有想起要过问邬慈,是宁崆说想了解。人是她新收下的,看上去他更上心。 本来没什么紧要,宁崆的关注有点过度了。 迦南犹豫了一二,还是说:“只是一个人而已,没用就换。” 宁崆侧了侧身,椅脚转到她的方向,他的手肘抵在办公桌上撑着,微微偏头看向她:“这次旧改建设对宁氏很关键,之所以风声小是为了降低风险系数,”他无需跟迦南做业务上的讲解,她掌握的信息量与他无多大差别,他要纠正她的是:“我关注的不是谁。” 迦南鲜少话塞。迅速在脑子里将逻辑复盘了一遍,到底是他有意还是无意的提及,挑起来了她的敏感。这才是最不该之处。 前脚掌着地踩直身体,离开倚靠的桌沿去找火点烟,嘴角烟头猩红点着后,她想起这枚打火机还是邬慈的。 身后宁崆的视线还跟着她。 迦南转身,喷出一口细烟,“你提醒我了,或许我应该关注关注,防患未然。” * 邬慈刚从上一个饭局结束赶来滨河酒店,是临时改的地址,到的时候正好踩点。 还没去了解临时修改地址的原因,在推开门看到迦南身影的那一刻,他也就省得问了。 迦南被安排在显眼的位置,她的右手边,左手边的位置都是空的,还有一个她对面的位置。邬慈的大名和脸在这些天日不间断的奔波里已经变得为人熟知了,脚刚踏进包厢门,便有人起身邀他入座。 他坐在了她对面的空座上。 迦南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看着他如何与这些人热络谈笑,言行举止间远比实际的年纪老成太多。 等到迎面的寒暄都一一应对完,邬慈这才正式看向迦南,还是方才那副笑:“迦总怎么来了?提前怎么也没告知一声。” 迦南伸手磕烟灰,落在左手边的空位处,寡淡清冷的眉眼显得没什么情绪。 有人眼尖,适时开了个玩笑:“迦总来,肯定是视察你工作来了。” 迦南很少说话,每次被问及什么,开口的回答也都只是按个字计数。 但桌面上每一张脸,每个人肚子里打的算盘可以说是在迦南面前摊得一清二楚。 邬慈的视线偶尔在她身上停留,短暂地一撇,只是确认下她正在打量的人是谁。 今晚的单算在迦南头上,也没多聊什么有的无的,想从迦南嘴里讨点便利的,无关痛痒的顺水人情,她推也就推了。 迦南的手机响了,她没接起,但她说得先走了。 临走前,她这才想起来坐在自己右手边的第叁个人,看过去,挽唇,“岳鸣,是吧?” 被叫到名字的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惊吓,消失很快,他郑重起身,伸手:“是我,迦总。” 迦南看了眼那只手,没回应。 只是伸手举起将碎发别到耳后,有点不好意思的征询:“吴品群还好吗?” 吴品群下马后,基本上已经没人再提及。因为已经没有了利益价值,失了权势的高官,等同于废物。 而岳鸣,是吴品群身边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步步靠着吴品群提拔起来的。 现在吴品群已不在位,岳鸣还能好整以暇地出现,倒是挺让迦南意外的。再加上从今晚邬慈和在座人谈话的趋势来看,这个人还占有不小的分量。 突然问起吴品群,包厢内刹那安静下来。这是个令人听闻就能升起警惕的名字。毕竟在吴品群背后的这条利益链里,或多或少谁都脱不掉干系。 岳鸣还算端得住,也是跟过吴品群的人,在场面话上的把控能力绝对不低等。他客套又隐晦地笑着:“这是司法机关的事儿了,说来,这也是一堂教育课。” “这么说来,岳总还得多指点指点。”迦南套用他的口吻,不经意地突然过渡到邬慈身上,她带叁分玩笑状:“邬慈是宁氏麾下的新人,以后想必肯定有机会受岳总赐教。” 岳鸣垂下巴笑一声:“哪敢赐教,互相学习。” 精明的眉角上扬,没有真的谦逊,而是反向的张扬。 果然。 岳鸣又说道:“不得不说,邬总这次的项目做得不是一般好,整个审批流程挑不出半点毛病。”说着朝邬慈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邬慈客套回笑,没打断迦南和他的对话。 迦南说完了。要知道的也知道了。 她终于将视线落到邬慈身上,跟他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你帮我开车。” * 邬慈跟着迦南走出包厢,没往停车场走,这里是滨河酒店,电梯直接上了七十九楼。这里是迦南的地盘。 邬慈想起上一次的不欢而散,不过出口的内容却与此无关。 “今晚你怎么会来?” 迦南回得很快:“不能?” 邬慈低笑一声,能,怎么不能。她要来没人不是举着手欢迎。 迦南咬了一根烟,没火。伸手往后摊。 邬慈摸了摸口袋,把火机给她。 迦南收手,点燃,火机往后抛还回去。 径直去了天台。 这里的景色极好,把整个城市地上的车水马楼,天上的星河璀璨都收进眼底,远处蜿蜒的江流旁围绕出一条橘色的灯路。 迦南倚着玻璃栏杆眺望头顶上方的辽远繁星。 “跟岳鸣打了几手交道?”她的背影柔媚,声音却尤为冷寒。 邬慈在距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停住。 没直接答:“所以现在是迦总的工作盘问环节?” 迦南转过身,后肘抵在栏杆上,指间燃烧的烟还剩下半截,她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商务裙,长发搭在肩上,因为面无表情,整个人显得逼摄。 “你知道,岳鸣看向你的时候在想什么么?”她问。目光直抵他内心深处。 这样的注视在一般人看来只会觉得太侵犯。 但邬慈直直注视着,走近她。在她跟前停下,声线低沉下来,干净醇厚的嗓音融进夜里,“那你告诉我。” 迦南净身高一米七,平日里高跟鞋不离脚,最低也是七公分起步,和邬慈站在一起他低头下来正好目光平视交合。 她伸手,食指点在邬慈的胸膛上,指间的烟灰轻飘飘地往下落,正好在脚尖处划开一道微妙的痕迹。 她一字一句道:“他想除了你。” “我知道。”邬慈说。 这几天里,邬慈已经充分见识到了岳鸣的八面玲珑和那套不光明磊落的处世哲学,别人大抵看不出来他假面背后的脸,但他不会感受不到那份切身真实且强烈的仇视。这也是为什么这段时间他会把时间用在弯路上的主要原因。 只是,邬慈可以自己解决。 “你在关心我?”邬慈看着她的眼睛,想从中发现点什么来自我佐证。 迦南灭掉烟蒂,忽略这个毫无价值的问题。 邬慈也不自讨没趣了。 “你应该相信我可以应对。” 迦南没予表态。再度留给邬慈一个背影,不再开口。 “你今晚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 “嗯。” 在邬慈理解的言外之意是,可以走了。 其实迦南一开始也没有明确表示让他跟来,她只是找了个由头结束掉饭局,没那么多话要单独跟他说。 邬慈点了下头,转步子要走,“那早点休息。” “站住。”迦南倏地叫住他,扭过头来,视线锋利如刃,比刚才的注视多出几分审判。 “你没别的事要跟我交代?” 邬慈侧首:“比如说?” 迦南的声音完全寒下来:“别跟我装傻。”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邬慈叁分苦笑:“那么多事情,迦总想知道哪方面,总得有个提示吧?” 迦南:“听说你买了新房。” 邬慈耸眉,不予否认。 迦南提唇,冷得刺人:“地儿挑得不错?” 邬慈:“跟市场风向随意挑的。”表情上演的跟真的一样。 迦南站直,实打实地质问口吻:“怎么?不敢认?” “把别人当傻子的那个人才是傻子的道理,不用我教你。” “邬慈,你接近舒卿轶没好处。” 邬慈笑出声来,掩盖自己终于还是没能瞒过她法眼的窘境。这在迦南看来,次次都属多余。可偏偏他乐此不疲。 “还是被你知道了。”他也没关紧要的口吻,只是说:“那我要是说,是舒卿轶自己找上我的呢?” 迦南的脸上明显闪过一道暗影。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舒卿轶的突然出现,必然是有所意图。 只是碍于宁崆面上的关系,她不能太直接与舒卿轶交锋。 也是。 邬慈看得到这一层,所以无需迦南开口,他知道怎么做最合适。 “放心,我不会自燃导火线。” Chapter009铺路 chapter009铺路 / 舒卿轶是个自带魅力的女人,年少时有过影视梦,但家人不同意混迹那云龙混杂的娱乐圈子,没价值不说还可能惹得一身臭,舒家就只有她一个女儿,上面还有一个把她捧手心宠的哥,绮丽天真的梦想被否决后,舒卿轶很快被导引进艺术圈,国外留学几年受了许多熏陶;问她是否真的喜欢,她只是说谈不上喜欢,很多时候完成一件事情不单凭借着情感上的支撑。她华丽光鲜的表面,仅仅只是物质与奢华浸染下衍生。她说其实很孤独。 和宁崆的婚姻,看似登对称羡,但谁都知道,在他们的生命里所有的安排大于偶然,感情不是婚姻的必要条件,门当户对、利滚利才是。 听她说了许多状似无奈的人生事迹,很奇怪地是,邬慈并未在她脸上看到埋怨、抵触的情绪,只是平静诉说,像在讲起别人的故事。也是,这样的人生轨迹,想必诸如此类的生活图景已经看过不少,无法扭转的结果再怎么挣扎也是枉然。 “你呢?”舒卿轶利落收尾自己的故事,不带一丝情绪上的拖沓,手背交迭撑住下巴,眼眸明亮透彻,脸上露出的笑意温柔而恳切。 邬慈笑了笑,“关于我没什么好说的,平平无奇。你所知道的估计已经是全部了。” 舒卿轶坚持:“那是别人版本的,我想听你自己说说。” 说着,舒卿轶将青豆泥从煎平的鲈鱼上拨开,切下肉质最丰满的一块,盛放进邬慈的餐盘里,“说吧。可不能辜负我辛苦劳作的一桌子美食。” 邬慈这下再拒绝就是他的不对了,舒卿轶的兴趣广泛,不止乐衷于艺术音乐和时尚,也对美食和种植、垂钓都感兴趣。用她的话来说,时间那么多,总要做点什么。 听上去,有叁分遗憾。不过很浅,或许早已被舒卿轶消化进各类新鲜爱好的消遣中了。 很久后,舒卿轶才看清楚自己生命中最大的误步,还是和宁崆的婚姻。 她的人生本该熠熠生辉、光环满身。 * 从舒卿轶那里离开后,邬慈接到迦南的电话,问他项目上的进展,他说没什么问题,按进度有序在建。 迦南听后这才说,“下午跟我去一个地方。” 邬慈这边没第一时间给出回应。 迦南没等到,便问:“有事?” 邬慈说没有:“只是你没别的信息给我了?不会又是替你挡子弹的活儿吧?”他开着玩笑。 迦南啪的挂了电话。 邬慈耸了下眉,点开随后传进来的一条短信,上面写着时间和地点,还有多的一串字,“没那么多要死要活的事。” 邬慈笑出一声,又把短信看了一遍,甚至耳边能够模拟出迦南说话时的语气,生硬、不耐烦,毫不客气。 一颗埋在深水里待爆的炸弹似的。 见面的地址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饭店,不是迦南的局,不然会直接在滨河更方便,开车过来都需四十分钟。 迦南先到一步,在接待厅坐了十分钟,因为宁崆的习惯,她也不自觉每次饭局都会提前半小时到。 邬慈走出旋转门第一眼就找到了迦南,快步走过去。 迦南起身,看了眼腕表,同时抬起指给姗姗来迟的邬慈看,语气不难听出不满:“几点了?” 邬慈解释:“临时赶过来的,已经是最快了。”他还超了两次速,不出几个小时交管局的违规短信就该发到他手机上了。 下一秒,迦南脸上的表情冷得厉害。 “你从哪来?”她问。 邬慈微顿,有点诧异,还以为迦南能够从他眼睛里看出上一个见过谁。 迦南寒着脸:“问你。” 邬慈没完全交代:“和一个朋友吃过饭,没什么重要。” “谁?” “先上去?” 迦南径直进了电梯,背对着邬慈,邬慈走过去看了看她的脸,竟显得有几分小心翼翼:“行吧,今天舒卿轶盛情邀请我吃饭,我拒绝再叁最后才不得已去的。” 迦南没回应,像是没听到一样。 邬慈用指尖点了点鼻梁,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 电梯抵达九楼,迦南往外走,“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 邬慈:…… 他侧头往自己身上嗅了嗅,也没闻出什么味道。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对每一个人都这么了解吗?”他不放过机会打趣道:“那我呢?” 服务员看到迦南,问了两句便带他们往包厢去。 进包厢门前,迦南才看过来,奉劝地口吻:“把你的嘴,用在该用的地方。” 邬慈听得认真,也不认真,脑子里浮现出八竿子打不着的画面。他挤出笑回应。 迦南扭过头进包厢,旋即响起东道主热情且中气十足的客套话:“迦总,哎呀,稀客呀。来来,上茶。” 简短寒暄后,对方看向迦南身侧的邬慈,问:“这是?” 迦南看了眼邬慈,邬慈起身,伸手做自我介绍道:“崔主任,我是邬慈,是这次北郊活动中心旧改项目的负责人,也是迦总的助理。” “你好你好。”崔主任紧紧回握住邬慈的手,可见刚才那番自我介绍起到的作用不小。 迦南微微侧头,没说话,只是看向他,学着他习惯性的耸眉姿势。她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助理。 邬慈挪开视线,板正看向前方,假话说得气定神闲,即使正主在前也八风不动的。 倒是涨本事了。 迦南转过头,右侧嘴角不经意地笑起,跟崔主任又聊了两句近期有待下发的市改计划。 没说多久,迦南便把话头给到了邬慈,她的话少下来。邬慈会意,这些天的大量应酬已经让他应对起来游刃有余,只是迦南没告诉他今晚是否有什么目的,所以他对在场每一个人的每一句话都没松懈。 一圈交涉下来,邬慈对桌上人的身份都有了大致的了解。 做东的是城市规划局二把手,很多项目在他那边都有过手,还有叁个人分别是市委副书记、主任和最新城规建设专项的项目部长。 再笨,邬慈也反应过来迦南带他来这里的用意了,还是给他铺路打道。 见邬慈再抛接话头都有了大致的固定范围,迦南知道他是已经完全会意,起身她提出去个洗手间,手搭在邬慈肩上拍了拍,对邬慈没什么暗示,只是这个动作当着大家面做的,所以但凡是长了双眼睛的人就都能看到,现在坐在这里的这个人,分量有多少。 * 有事是假,迦南出来顺便透口气抽根烟,实则也是把机会留给邬慈好直截了当谈些交易。 这个点不到正规用餐的时间,来往的人数自然也就少,碰上熟人的几率也就小。 迦南倚在洗手间通道尽头靠窗前抽烟,想起邬慈刚才说舒卿轶盛情邀请他去她做客。 思绪戛然被一道惊讶的男音掐断。 转过头看去,对面不确定的口吻陡然转为肯定:“迦总。真的是你?好巧。” 很明显的假话,脸上没有一处情绪是自然生起的。 “你怎么在这?”迦南自动忽略掉偶然撞见的寒暄情节,要是换做其它任何一个人她或许都会多客套两句,但岳鸣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现,总显得不怪异,何况吴品群才出事,这类交际他更应该躲都来不及。 岳鸣讪笑一声,“迦总好像不乐意见到我?” 迦南灭掉眼,站直,声音恢复一贯的冷调:“没有。” “既然碰到,迦总要不赏脸去我那喝一杯?”岳鸣笑着,脸上堆砌出真诚的褶皱。 迦南抬手:“不必了,再见。” 岳鸣脸上的表情在顷刻间消失殆尽,在迦南擦肩而过时,他也没坚持,只是沉眸看着地面,脸色深不见底地暗下去,连出口的嗓音也阴恻恻的。 “迦总还真是直率。果真是没用的棋子丢得彻底。”后半句话,岳鸣压回到了肚子里,迦南所听到的就只是半句莫名其妙的直率。 她装没听见,往洗手间里走。 岳鸣这个人,她用不上,也不想打交道。 可她发现,这个人似乎有点阴魂不散。 洗完手擦净后,迦南看了眼时间,从她出来已经过去二十分钟,这个时候回去差不多了。 走廊空静无人,墙面铺贴金黄色瓷砖,壁灯微亮,整条过道呈暖色调。高跟鞋鞋跟踩在大理石上传出清脆悦耳的敲击声。 迎面驶近一辆装满酒的推车,酒瓶足足堆有六七米高度,走廊狭窄,迦南欲侧身让酒车先过。 车子推得很慢,迦南又看了一眼时间,而后视线下放看到推车服务员的脚,一双鞋可以看出一个人的隐性特征,比如说这个人的鞋码比一般人要大,走路前脚掌慢慢往下踩,不是因为工作量过多才致使的速度慢,而是他刻意懈怠。 头顶上传到来酒瓶碰撞的声音,她抬头,只是晚了一步,刚才发出碰撞声的那些酒瓶根本没有控制在合理的承装高度,七八瓶酒从头砸落下来,她迅速躲开往酒车前挪去,只是酒车这个时候发生倾斜,更多的酒瓶往下坠。 “迦南。”身后传来一道急迫有力的声音,紧接着是飞奔而来的身影,一只手将她护住自己胸膛,另一只手狠狠抵上那辆向后倾斜的车身,然后在护住怀里人的同时用后背去推撞酒车,肉体把车身撞稳正。 洒落撞出来的酒瓶跌碎在地板上,酒液和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迦南被他搂得很紧,两具身体紧偎在一团,她能够感受到他贲张的肌肉和滚烫的胸膛温度。 很快,她收回短暂的思绪回到现实状况,邬慈的头上脸上都是血。 邬慈的手还圈在她的肩头,收回推车的手握住她另一个肩,快速转了一圈:“没事吧?” 迦南的语气很差,差到无法比拟。她本身话少,有情绪的时候会更不想说话,她推开邬慈的手,看向正在接连道歉的推车生,气不到一处来,终于涌出来,厉声训斥:“你们酒店养的都是瞎子么?” 这是邬慈第一次见迦南发火,半截脖颈都红了。 很快围集过来很多人,负责人也过来,脸色垮得发颤,小心翼翼对迦南说:“对不起对不起,迦总,我马上打120。”为了平息迦南的怒不可遏,主动提出报警。 邬慈已经被好几个服务生又是拿毛巾,湿纸巾,消毒棉开始紧急处理了,他没让,只是接过毛巾摁住头上的伤口,场面确实不好看。小声在迦南耳边说了句,差不多了。 但迦南丝毫没管,视线锋利得能宰人:“什么差不多?人死在这才算事是么?” 邬慈哑了。他又没在帮酒店说话,只是她的颜面也得顾一顾。况且他也没多大伤。 邬慈不免暗自叹了口气,气急了的兔子还会咬人,何况是只狮子。 他看了看自己手上、衣服上的血,只好又压低了嗓音,听上去好不可怜兮兮:“你再不送我去医院,可能真得出人命了。” * 医院。 邬慈拒绝把头被一层层白纱缠了又缠,拍片显示也没什么大碍,消毒上过药就好了,他说:“我命硬,没事,只是小伤。”这话不是跟护士说的,是说给迦南听的。 来医院的路上迦南一言不发,脸色没降过。 这么倒霉的事儿发生在谁身上都会不爽。 不过她没事就行了。所以他这个受害者没什么多的怨言。 他使了个眼色让护士先出去了,努力让气氛显得轻松些:“那个,迦南,你也不用太过意不去,也就是小伤。”他笑道:“不用担心,很快就好。” 迦南看向他,像是在琢磨什么,视线在落在他脸上的时候敛去了杀伤力,只是眼神奇怪,像是没见过一样。 邬慈还以为自己脸上有没擦干净的血渍,伸手抹了把,什么也没见。 迦南俯身过去,伸手捏住他的脸,转了转。 邬慈问:“你看什么?” 迦南似乎这才想起来开口,提唇,笑得有几分勉强:“嗯,发现这张脸,皮挺厚。” 邬慈:…… 以及附带上几分实话实说时的不忍:“我没担心,你命硬,我知道。” 邬慈:………… 鉴定完毕,她松开他的脸,站直身体,又看了眼他头顶的伤口,眸底的温度骤降,后恢复冰凉。 接着,她又无比沉静地开口:“今天的事不是意外。” “这笔账,得算回来。” Chapter010甜头 chapter010甜头 / 罕见的,在没有邬慈任何暗示的情况下,迦南开车送他回家,大概是出于内疚,但也难有。 不知道是不是受伤部位在头,他觉得整个人卸了几分劲儿,也因为迦南始终板着一张脸,他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情。 “你是说有人故意?” 迦南还以为他终于能够安静一次。 还是回了,“嗯。” “是岳鸣,那天他也在,我们碰过面。” 邬慈皱眉,陷入短暂的思索,从动机上来看,岳鸣目前能图什么。他想起上次她说的,岳鸣想除掉他。 现在看来,貌似不止是他。 迦南从镜里看了一眼邬慈,他脸上的愁绪太重,很直接地显露在额心耸起的褶皱上,还有几分凛然的怒。 在受伤之际,在医院治疗的时候,他都没有显露丝毫的不痛快,似乎这点小伤对他来说无关痛痒一样。 藏在这份愠怒的背后,还有他平日里不曾外显过的锋利。 属实少见。 所以迦南维持了好几秒的注视,而后车子停在红灯前,她侧目,问:“想明白了?” 邬慈看向她,眉眼化为柔和,如青山朗月,上一秒的阴翳消失地分厘痕迹不留。 迦南微微拧眉:他在伪装自己。 不过头部受伤带来了冲击,让他情绪调节失衡,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不轻易下断论。 收回视线,她将车往前挪了挪,毫无意义的举止。 邬慈在耳旁开口:“之前他想要投靠宁氏,被你拒绝,所以他在记恨你。” “还有我。” 迦南没了再开口的意思,脸上的冷漠挂得很直白,嗯出一声后,再无了下文。 * 车子在邬慈新搬进的新家前停下,熄火,取下车钥匙,迦南点燃一根烟,慢条斯理地在抽。邬慈解开安全带,还没开口,迦南斜过视线,轻飘飘地问一句:“不请我去坐坐?” 邬慈:……. 不是他不请,是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迦南压根不会去。 这倒好,让他措不及防了数秒,迦南看清了,勾唇,衔着戏谑的口吻:“不方便?” “没。” “哪来的不方便。”邬慈的笑有几分生硬:“别嫌弃倒是。” 这片区域的房价近年来没下过十万,要说嫌弃,真是不至于。 迦南跟着邬慈走,幽静的羊肠小道上寥寥无人,香浓的绿茵气息扑鼻而来,迦南又难得地闲聊起来,问他:“舒卿轶住哪儿?” 邬慈有点想笑,但收住了,他知道迦南问的不是这个意思,可他还是没按正确意思理解:“不住我家,放心。” 迦南才不跟他笑,抬脚往他的后脚跟踢了一脚。 邬慈指了指西区方向,说:“倒数第二栋。” 迦南看也没看,不冷不热的口吻:“挺熟。” 邬慈伸回手,挠了挠鼻尖,再说什么好像都有点牵强,但事实却也只是,不熟。 正要调侃迦南是不是吃醋了,已经走到了家门口,迦南先一步看向他,“在家装摄像头?” 邬慈看了眼左上方的红点,一边拿出钥匙开门,说:“是啊,我怕死。” 这绝对比他说过的所有玩笑都好笑。 可迦南没再问。 其实这一趟跟来她并不是要坐下喝杯水,在脚步踏在摄像头门前的时候,她这才生起意识,或许眼前的这个人她应该看全面些。那么,私人空间会是更直接地展示。 客厅简约,没带任何个人性格特征的装饰,一眼过去只有几盆孤零零的绿植有点生机,不然就真只是一个空阔的栖身之所,冰冰冷冷。 邬慈去倒水,也跟她说道:“房子新搬进来还没怎么住,不具备观赏性。” “坐吧。”他见她站着,便指了指沙发示意。 迦南无须他招待,走至落地窗前眺望周边景象,视野可以算是宽阔,这个方位度想楼上的风景,正对着应该是舒卿轶的房子。 邬慈从身后递过来一杯水。 迦南哗啦一声将窗帘拉上,敞亮的客厅陷入一片晕黄的暗色里。他们可以看清楚对方的身影轮廓。 邬慈手持着那杯水,对她突如其来的举止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下一秒,迦南的唇便精准地覆上他的,辗转而激进,缠着他的舌热烈地相交。 这不算突然。 从她眼角暗藏微波提出要上来坐坐,他就已经心里有数。 她边吻一边脱他的衣服,嫌那杯水碍事便直接打倒在地,破碎的裂响像是为这场炙热摁下开关。 迦南的动作快,且莽乱。 邬慈就着她,被她的主动和热烈所驱使,亦步亦趋地随行,回应她。 甚至没有挑选舒适的位置,纠缠的身体裹进厚软窗帘之中,迦南双腿架在邬慈的腰侧,她的柔软一处被他含住,一处被他塞满。严丝合缝。 邬慈再一次在她身上失控,不,确切来说是根本没有可控的余地,他愿意缴械,不介意投降。 他一贯到底,迦南吟出残喘,双手牢固地圈住他的后肩。 她被撞击在硬邦邦的窗面上,不断抽插在她身体里的长物滚烫、肿胀,往她更深处扎根。 在她身体里的时候,邬慈身上的野性暴露无遗,原始欲望滋生出本能,他的侵占、强势而猛烈。像一头吞食的兽。那是他体内深处的力量,一直暗藏住的不可探测。 汗渍与喘息,贲张的毛孔与隐匿在肌肤下的狰狞,她在七上八下地撞击中去吻他额头的青筋,炙热的舌面挑逗他本就极致外放的狂野,他将她死死压在窗前,双手拉开她的腿固定住,打开,蓄力刺进那幽密的甬道,抵撞柔嫩,擦出泉涌似的白色乳液。她在他的发力下,高潮起,又落,像被汹涌浪涛拍打上岸的鱼,剩下的本能是大口的呼吸以适应境遇,和欢愉。 从窗前到地上,邬慈早早就从迦南身上拿走主动权,啃食她的寸寸肌肤,用火烫似的硬物挺在她大腿内壁摩挲,中指探进去转出浓密的水,他把玩似的弄得满手,又去抚摸她的胸脯,让她感受液体的粘稠与柔热,是她的,也是他的。 他压在她身上,用下巴去触她的胸,吻她的脸,动作细腻而绵和,她的每一寸肌肤都被他视为珍宝般,占为己有。 “迦南。”他轻喘,浓厚的气息洒在她脸上,他蹭她:“迦南。” 在无限温柔的低唤中。 他又再次抵进她的身体里,这次他毫无保留,全根没入。她一时没承住,失声叫出。手指插进他的发里,被贯穿到底的那一刻,脚趾都被迫蜷缩。 他的攻势太凶猛。 身体也远比上一次要诚实。 这场性事里,他们彼此撕裂,又融和在一起。 * 事后缓过来的时候,迦南人躺在邬慈的床上,她环顾了一圈,和客厅一样,房间也是寡淡的风格,黑色绸质的床单贴合在身上,除此之外,她未着一物。 浴室传来隐约的冲水声,邬慈把她放在床上后靠着她躺了一会儿后就去洗澡了。 她是身体疲了,但意识清醒。所以邬慈一举一动她都有所察觉,在他起身去洗澡前,他拉开了床头柜,从里面翻找出来什么,塞进了衣柜里。 邬慈出来的时候,她就站在敞开的衣柜前,身上套着他的衬衫,清净好闻的味道,和谐亲昵的画面。 但迦南的脸上,深寒阴鸷。 她的手上正是他不久前放进衣柜的镇定剂。 邬慈的脸色明显垮了,而后僵滞。 迦南笑着,却带满了刺,举起手中那一袋注射剂,问他:“这什么?” 邬慈尽量平静:“镇定剂。” “用作什么?” 邬慈缄默,视线钉在那袋镇定剂上。 迦南走近,将整袋东西砸在他脸上:“哑巴了?” 迦南的步子不实,但她气在头上,每一步都踩得很重,翻云覆雨后的颤抖早就被她抛之脑后。 邬慈没想到他还是慢了一步,只是他也没打算再接着说谎。 况且,他在她面前,胜算没高过。 迦南想起当时他说,知道你的能力,也知道你的能力会产生多大的力量。她笑出一声,利刃一般,她点点头,“果然一直是我低估了你。” 原来并非他无破绽可寻,真是他藏得太妙。 在她眼皮子底下玩花样。 “很好。”迦南近乎咬牙,“瞒得好。” 朦胧的光线里,迦南的手隐隐在颤。 她忍住了扇下去的冲动。 侧步往外走,话语和脚步一样决绝:“别让我再看到你。” 邬慈没让她走,身躯牢牢挡住她的路。 迦南看也没看他,咬出一个字:“滚。” 邬慈没动。 他一言不发,被复杂的情绪作祟搅得乱七八糟,一切的突然来得快且无处防范,他纵使有千百张嘴,也休想在她面前狡辩出一身清白。 但他也做不到让她就这么离去。 他努力来到的她身边,不该是绚丽一场的泡沫,轻轻一碰,破得体无完肤。甚至连存在的痕迹瞬间说没就没。 “你能不能听我解释。”他的嗓音低沉喑哑,像是盛欲后的疲软,又像是小心翼翼地卑挽。 “我先道歉。” “行吗。” 迦南宛如听到世纪笑话,仍没有别的话要给他:“让开。” “迦南。” “别让我说第叁遍。” 邬慈自嘲地笑了声:“说到底,你还是一点信任没给过我。” “那刚才算什么?因为我替你又挡了一次伤,所以喂我点甜头,是吗?” “不是。”迦南打断,一字一句:“什么都不是。” Chapter011要账 chapter011要账 / 吴品群死了。传是自杀,瓷片挑断了颈动脉抢救无效死的。从立案到落网,不过半个月,他身上的烂账数目骇人听闻,前门当官后门经商的往来少说上亿,不仅如此还牵扯出老婆儿子利用权势兜售便利,举家上下贪得无厌,没一个逃得过。而真正还没挖出来的,是吴品群活动圈子里的其余人都有哪些,论造作,没有权权相衬,走不了这么远;可就是这么一思,还活动在外的姓名就此埋得更深。人死线断,至于是不是真自杀,也没了追究的价值。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迦南刚从邬慈家里夺门出来,恨不能就此一刀两断地摔门。 挂断电话后,她陷入沉寂。也瞬间抽空了她身体里哪些被她摈弃而久违的七情六欲,压至最深处。只剩下脸上幽深不见底的黯淡。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内的邬慈也接到消息。也被沉重地陨石无声的击中般,漠然立于窗前。 这一年来,吴品群贪得猖狂嚣张,违纪、违法不把国家利益放在眼里的事没有他不敢做的,近乎到把国有资产当做自己私企来胡作非为,上无王法,下失管束,整个手底下的风气都是糜烂恶臭;市道路桥梁工程这块肥土,被他耕得乌烟瘴气。早该换了。至于死,不是罪不至死,是死不足惜罢了。 邬慈被胸腔内的怅然笼罩,吴品群是他送进去的,他觉得这个时间点合适,正好做道桥梁到迦南的身边;另一方面,他也是有过衡量,认为是个铲除以他为中心的腐败团体的好时机。眼下看来,这一步没走顺畅。吴品群一死,宛如把一切进展归置回原点。 他在想,是不是操之过急。 门铃响起,拉回他沉抑的思绪。在刚才短暂的时间里,他甚至忘记不久前和迦南那场不可开交。于是在打开门看到无形无色的脸时,他吃了一惊,握住门把的手紧了紧,看着她,身上还穿着他的衬衫,因为愤怒离开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顾,她连鞋也没穿。天知道这样子四目相对时,他们有多怪异和落魄。 但这都不重要。 他们看进对方眼底,看到的是相同一份怅惘与低落。 什么欺与骗,激情与肉欲,都在此刻化解。 邬慈伸手将她一把拉进怀里,抱得很紧,紧到胸脯被他压到扁平,他的呼吸蹿贴上她的肌肤,两具身体又贴合在了一起。自然,且沉重的。 官场沉浮,拿命在搏。这些在邬慈眼里早已是常态,他并非承受不住失败,这样的受挫在他一路走来甚至未来都会不断出现,他只有同等豁命,才有较量赢的机会。不然,凭什么你活? 他反思的,是近到迦南身边,到底对不对。 而这些,在迦南这里,早已有过提醒,甚至说得上是劝告。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尔虞我诈的斗争里,拼的是命。你没那么大的命。” “无论走到哪一步,我都不会也没有后悔过。” 耳边浮现起当初迦南把他带到宁崆面前时所说过的话,历历在目。只是,开弓哪有回头箭。 他没有在后悔。只是近一步看清: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 关于邬慈为了不让迦南通过微表情洞穿他的心理而注射镇定剂,迦南没再提及,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邬慈也没再说起,就像他第一次在她颈间留下痕迹抱歉说下次注意时,迦南没好气回他没下次一样,插曲而已。 离了迦南,邬慈另有道路,艰难或险阻总逃不开荆棘;没了邬慈,迦南夜里独行,刀尖舔血的生活也早已习惯;只是突然有一天,闯来这么个人,汇合在同一人生轨道;即使是暗影,也不是生来就喜欢踽踽独行。他们是对方的捷径,也是能把自己命交出去的人。 吴品群死后,让很多人松了口气。邬慈铆足了劲尽快完成旧改项目,又接连一周的不间断周转后,邬慈总算又拿到了市局下的政府招标项目,也终于有了实打实的分量。凡是见过面的人相逢,都是客客气气称呼一声邬总,喝茶喝酒总是要请到其中一项才肯罢休。 邬慈没日没夜的应酬,转不停的陀螺一样,但有一件事情他始终还记得。眼下忙过有了得以喘息的档口,他正好拾起这笔账,算一算。 当前道路桥梁工程,国企一把手的椅子尚且空着,所有人盯着、盼着,即使是能力不足也暗中看着这出好戏,最后会是花落谁手。只是前有吴品群作风腐糜,风气需要整肃一番,这个位子纵然是空着,但也急不得。于是中上阶的掌权分子铆足了劲头表现,也狠下了心去洗白自己的底,为了爬得更高,一个人总能拼得头破血流,从古至今,权,最让人泥足深陷。没变过。 每逢饭局,这些垂涎官位与权利的人,向来不缺席。这段时间里,邬慈也是其中一分子。 今日他做了东,邀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较往日不同的是,这次挑的是歌舞升平、酒池肉林的纵欢场子。 前阵子因为吴品群出事,正是严谨不容差错的风口,大有不敢声张之势,现在吴品群早被人淡忘脑后,哪还有什么危机感,该来的都来了,也有不请自来的。这是邬慈名声在外后的第一场盛宴,又因为他背后靠着宁氏,更让他的实力和野心显得深不可测,谁都不想错过。 既是欢乐场,有男人,就少不了女人。 邬慈点名道姓请来的人都有告知,可携带女伴。 顾名思义,这个女伴是以增添男人脸面的,这样的场合,不管是早有的还是现找的,带得出手无一不吸人眼球。 邬慈包下了kis乐场,整整叁层没有一个闲客。来的人说,没想到邬慈表面正经能干,原来骨子里也是会玩,果然做大事的人。 会玩,脏点乱点算什么。 邬慈这么放得开,足以说明,他的大门向在座人敞开,前方仕途也好营商也好,来者即友。况且他是后起之秀,少不了求人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投资吗,有很多种形式。 * 迦南收到邬慈短信的时候,她刚从外面回到宾河酒店七十九层,关于今晚他在kis的场子她提前已经知道,他也问了她的意见,主要是看她到不到,到的话自然更好,不到的话,也没不好。 迦南这段时间一直没插手过他什么,放手让他自己去走,这时出现反倒会让人跳过他这个人去够她身上现成的好处。所以迦南给出的态度是拒绝,没时间。 点开最新的信息,邬慈没说别的,还是希望她到场的意思,原因是她自己都快忙忘记了的事儿。 他说:“那笔账今晚我替你还,要是有时间来观赏的话,叁楼是空的。” 迦南无声笑了,他居然还记着。 去凑个热闹倒也不是不行。 * 振聋发聩的音乐跟高浓度酒精混淆在一起,扭动的躯体与悸动的欲望,在明处暗处隐隐发酵。 岳鸣是在场唯一一个没被通知到要携带女伴的人。所以被问道怎么只身前来的时候,他一时语塞,还好奇问怎么大家不约而同地都带了女人。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没被告知,只好在忽明忽暗地七彩灯下敛去窘迫的神情,说是来得匆忙,想着肯定也不是只有他。不曾想,真是只有他。 说话间,一位袅娜娉婷的女人走近,捏着酒杯步子看似有些飘忽,误打误撞的与岳鸣拥了个满怀。还好杯里的酒早已空了,不然光鲜的着装怕是不保。 眼看竟有投怀送抱的女人,又刚好说起女伴,众人玩笑说这不就是有了吗,让岳鸣赶紧下手。玩笑覆水难收,待看清楚女子脸蛋的时候,说话的人突地住了嘴,连笑都凝住了。 要说谁不认识的,在场挺难能找出一个。 “宁…太太。”“呸,我怕是酒喝多了,胡言乱语了,宁太太别忘耳朵里听哈。” 舒卿轶哪理。她眯起眼来看跟前的人,似乎画面都是飘的,她抬起纤细白皙的手指描绘岳鸣的脸,没等对方把她扶正后拉开距离,她又跌进他的胸膛,冷栀花香飘入鼻腔,和她软媚的嗓音一样让人心动神迷:“宝贝,可想死你了。” 旁边的人看愣了,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状况,竟不知道舒卿轶也背着宁崆有一套?这样的定论不好下,明眼人的聪明做法是装瞎,拉着自己女伴往旁边走开了,恢复有说有笑,完全不用表演,只是拿出混迹人世的另一张面具带上,一切都自然而然。 岳鸣想是舒卿轶喝醉了,只是还没等他做些什么,突然身后蹿出一道狠劲的力道,一把拽过他,迎面砸下满打满装的酒瓶,从头碎开,玻璃渣、血和酒液,坠成线条,溅得到处都是。因为突然也因为用力过狠,岳鸣踉跄几步差点跌到地上,手往后扶了扶,只是什么也没有能让他抓住的东西,最后还是狼狈地倒下。 周围人惊慌一阵,骤然安静下来,围住,探究。 邬慈气度强硬凶狠,下手的时候丝毫没有留情,他把舒卿轶拉到身后,怒斥地上的人:“不是谁你都可以动的。” 岳鸣吃痛地捂着头从地上爬起,隔着深色液体看向邬慈,又看看舒卿轶。脑子里轰轰的,甚至出现了重影,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看清、听清。 舒卿轶也被惊吓地恢复几分清醒,拦住了邬慈正欲动的拳头,说,“我认错人了。我把他错看成了宁崆。没发生什么。“后面的话是说给在场人听的,一半尴尬一半过意不去:“一场误会,误会。” “哦。”邬慈毫无歉意,“原来是看错了。” 岳鸣吃了哑巴亏,有苦难言。眼前两个都是宁氏的人,他动不得任何一个,有火也得憋着。 邬慈象征性笑了笑,朝岳鸣走近,连对不住这样的话都懒得说,也分不清有几分故意,伸手在他正在流血的伤口处触了触,捏了点液体在指腹细看:“好像流血了,岳总,前段时间我正好也受过类似的伤,不如我介绍介绍你先去医院?” 岳鸣整个人顿住了,惶然地看着邬慈,醒悟过来他是遭算计了。咬了咬牙,他说不用,先行告辞一步。 “等一下。”邬慈抬手塔上他的肩,步随着他往外走,在外人眼里看来确实也只是误会一场。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岳鸣确实也不想难堪,当做一场误会认了亏算是得失最小化了。 毫无疑问,邬慈就是故意的。 但岳鸣断不会承认无证据的罪。 比如说此时邬慈在他耳边含沙射影指出他上次在酒店算计迦南那一出。 他不认,邬慈也不屑要他那点歉。 送他至门口时,邬慈紧紧捏住他的肩,力道重得压下去半截,脸上笑着,言语却暗藏刀锋利剑,正面朝他脸上甩:“安分守己不难,什么主意能打什么主意不能,我想岳总不用其他人来提醒。” 离了旁人的眼光,岳鸣也懒得再跟邬慈演戏,挣脱开他的手掌,趔趄了半步,抹掉眼前的血,拉出五指红印,更显得狰狞可怖。 他挤出一记阴恻恻的笑:“没想到你如此忠心啊?今晚是迦南的意思?还是你自作主张?就凭你?” 邬慈无意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理了理刚才搭在他肩上时那只手的袖口。眼皮都没抬:“心思收回去,别总搞得难看。是不是?” Chapter012重要 chapter012重要 / kis的那场好戏,迦南在叁楼看得一清二楚,不免觉得好笑,他不仅记账记得清楚,也能把人忽悠得行云流水,不着痕迹。就连舒卿轶都用上了。目测二人关系又熟了一步。暗自提唇,碾灭指间的半截香烟,恰时手机震动,是宁崆来电。 邬慈进门后走入主场,在视野能够看到叁楼时,他第一时间抬头,却并没看到任何身影,不久前他给她发信息,她没回复,他以为是要来,原来是没来。 “邬慈。”一声娇俏伴随着愠怒的清脆女音打断他的视线和走神,一并收回,落在眼前的舒卿轶身上,脸上浮现出温和清朗的笑意。 “果然是被耽误的女影帝。”邬慈携叁分玩笑说道。 舒卿轶冷冷笑两声,是想给他送两个白眼的表情,嘴上埋怨:“你这真动手也没跟我说呀?吓我一跳。” 邬慈有分寸:“我跟你说了,你不一定发挥得好。” 舒卿轶是笑不是,是怒也不是,“你可真行,动手起来这么狠,表面谦谦君子,实际上也是如狼如豺?” 邬慈忽略如狼如豺这个听上去并不像是夸赞的形容,而是看着她,“也?” 舒卿轶扯了下半边嘴角,没往下接,警告的口吻:“下次再这样我可不奉陪了啊。” “你也真是的,这么魁健的一个人,怎么给人暗算了?也是该反省反省。” 邬慈觉得她正好说到点上,食指点了点她,“有道理。” 舒卿轶:“……”她话里的重点难道不应该是前半句? * 滨河酒店,七十九层。 宁崆的作息基本上与规律无关,但他并不是不挑时间地点的找迦南,所以在迦南接到宁崆电话说有事的时候,她第一时间赶了回来。他说事喜欢来这里,说静。但其实这里是整片市中心最热闹繁华的坐标位置,说静,只是站得足够高,足够远,衬得人心境疏淡。大概这才是他喜欢来这里的原因,俯瞰这座城,看车龙无声流动,一切都在他眼底,行控之间。 “我还以为你会在。”宁崆没转身,嗓音听不出情绪,在足够静的情况下不难察觉她出现。 她的行程,他基本了然;正如他径直驱车来,以为她此时定会在。第一次在本该看到她的地方落了空。宁崆不是个喜欢意外的人,即使是惊喜也不在他喜闻乐见的范围内。 迦南随便找了个理由,说出去走走。 宁崆没再往下接,至于真假与否,似乎也不重要,他只是这么开场。 这是他们之间独一无二的心照不宣。 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无须赘言。 “赵丙涛的儿子死了。”宁崆说。 迦南微讶,赵丙涛,是上次一起吃饭的东区矿业老董。老来得子,历来在外面的情妇多得可以数以半百计,但没一个能够成功给他落下一子半女的,男人嘛,玩归玩,界限分得清楚得很。但风月上的事儿,可以说是玄学之最,前一天还能信誓旦旦糟蹋完谁连套都不带,隔天就能搂着女人许诺着海誓山盟,赵丙涛现在养着的小叁跟着他的时候还是个雏儿,但床上功夫正得了他的意,生活上也能顺着他的心,肯玩得开是必然,否则也不会在刚跟赵丙涛不到两年就为他生下一个儿子。明着暗着,赵丙涛都把妾当妻来宠,现下这个儿子闯下祸端,赵丙涛是肯脱层皮也要保他毫发无伤的,尽管在他背后已经垫付上一条无辜性命。 不得不承认,错综复杂的,这就是命。 赵丙涛刚拖完关系打点完一切,好不容易偷着保释出儿子,谁知道没过几天就被人报复捅死在了酒吧。凶手正是因他而身亡的死者父亲。冤有头债有主,人命并不平等,但总要有人为这份不平等买单。 事情到这儿还不算完,赵丙涛痛失爱子,一口气憋在胸腔找人断了对方的生计,一边陷入痛苦和悲愤中,一边还要让凶手付出代价。可问题就在这里,赵丙涛身份摆在这儿,事情闹大了对他不利,照这样下去稍露马脚就会惹到不小的风险。而这次赵丙涛捞出私生子这事儿,直接关系到宁氏这边,痕迹没这么快抹干净。所以在赵丙涛这边得先压制压制,另一边也得先安抚住。 这事又谁都不好出面。 显然,宁崆不是真的没有主意,不然他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来问她要人的。 “你觉得让谁去合适?”宁控问。 迦南看向他料峭的肩颈,默了片刻。 她手上没几个人,其中大部分的人归根结底还是他由着她用,真要算,邬慈是一个,只这么一个。 也是显然的,邬慈并不合适出面。先不说这样的立场多敏感,他现在刚站稳脚,去插手一件这样的事,底子不干不净的多了一撇,不利居多。于他还是于她,都得不偿失。 宁崆手心里掌着半杯酒,他仰头一饮而尽,只剩下两块残缺的冰留在杯底。他目视着对面辽阔的夜穹,嗓音淡如一年之中最薄凉的春寒:“算了。” 不为难她了。 他转过身来,隔着段距离看向她,深邃的眸中透着隐暗的斑驳星光,转而微微上提右唇,如清水般:“我其实是来找你喝一杯的。” 他伸手,另一只手上是一杯斟满的威士忌,冰块已完全消融,褐色的液体清透深沉,像他此时晦暗难分的情绪。 宁崆说,他们之间除了谈事似乎私交很少,显得很没人情。 迦南问,人情用来做什么。 宁崆笑两声。没说话了。 没用的,不含价值的,不做;是奉行他的行事风格。 宁崆在这喝了两杯,待了半小时才走,让迦南不用操心赵丙涛的事情,他这边会安排。迦南颔首,如果宁崆要真交给她是不会提前过问她意见,这次虽然棘手,但宁崆手里那么多官家白棋,适当调动常有,只是看时机、看值不值。 宁崆让她别管,她也不会强插一手,一来时间没那么多,二来,不干不净的事她态度上向来可避就避。宁崆不到进退维谷或紧急时刻,不会让她直接出面。有风险的,在他那先掂量住。这次试探,他打的还是邬慈的主意。迦南没表示,因为真要宁崆开口了,她很难拒绝,宁崆自觉没为难,她也不会往火坑蹭。只是提醒了她得让邬慈的脚步再快起来,否则宁崆看不到他身上足够动容到他的价值会自动视为插在身侧的眼中钉,占位子。 以前她身旁留过这么一个人,时间尚未满六月,最后身败名裂这辈子都不愿再沾惹是非,罪人也好,败者也罢,余生只留下一条性命苟且度日。 迦南后来再也没见过他,他也拒绝让她找,让人带话说他没那个本事,旧事不提,情意散尽,他自毁声带再也开不了口说话。她留下意思要保他旱涝无忧,衣食不愁。 说起惋惜、愧疚还是叹息,迦南都没允许自己有,她接受了这个教训,背着所有血债走得越发地狠。 但她没想着找接班。邬慈是自己找上来的。人她留了,就不能放之任之,更不能重蹈覆辙。 邬慈的短信发进来,问她为什么没来kis? 她现在觉得邬慈是在其他人身上浪费时间,他显然看上去缺乏紧迫感,于是她直接回拨电话。 邬慈接得快,似乎就等着:“迦南。”口气也是轻松愉悦的。 迦南微微蹙眉,声线沉降:“开心?”电话那边的邬慈肯定耸眉了,迦南想。 邬慈确实这么做了,也听出了迦南此时状态,敛笑,问她:“发生什么了吗?” 迦南还是冷着:“非得发生什么?” 邬慈没言语。 她总能,不动声色地将他推到千里之外,还是冰封千里的极地。 他对她没有怨怪的意思,只是他希望她的心对他打开一点,而不是时开时闭的虚像。 “倒不是。”他说,慢悠悠的,抬头看天,忽略掉她言语里的刺与煞戾,轻声对电话那头开口:“你看头顶的天。” 邬慈那边的话如潺潺流水,清而澈:“普天之下,我们渺小得像其中任何的一颗星,只是转着,不停转。 “迦南,你说在认知以内,会不会真有那么一处属于这个时代的应许之地?。” 迦南抬头,看了。下意识的未做多想,当目光触及头顶黑暗天幕中缀满的繁星时,耳边邬慈的话也缓缓渡进耳中,内心突地被什么击中似的,怔然站在原地,仰着头。 良久。 邬慈也没再开口。 迦南亦没有打断沉默。 隔着辽远无疆的天界,由掌心炙热的设备连接起两端沉默,持成一线,短暂瞬间也被拉长。 直到迦南听不出任何波澜的嗓音传进:“应许之地的背后,是杀戮,和被逼绝境。” “你喝多了。”迦南说。 邬慈低低笑出一声:“你这都听出来了?” 迦南:“太矫情。” 邬慈:“……” “迦南。” 迦南没应。等着他自己说话。 “我没喝多,想跟你说话。今晚我把岳鸣的那笔账讨回来了。”邬慈的话里没有丝毫的得意,而是沉重,像一脚踩进了泥里。 “可是我觉得太浪费。他不值得我这么大费周折。”迦南听出他现在很清醒。 他仍在说:“不是在我做之后才这么觉得,是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不过我还是这么做了。” “突然就明白,当人有了想要护住的东西,这股力量会不分黑白。” 他沉了一口气,说出话里的话:“只要想到他动手的对象是你,我就觉得,无关浪费不浪费;你很重要,就只这一点。” 迦南缄默。 不是没有动容,而是她难得也有不知如何回应的时候。 邬慈也并不是为了得到她的回应,只是这么做了,这么说了,想来她突然应该会被这一席话搅得雾水满头,他挤出笑意,叁分无奈叁分无把握,是玩笑自嘲的口吻,“也许哪天我疯了真的会为你杀人。” Chapter013上心 chapter013上心 / 迦南再得知赵丙涛消息的时候,是一周以后,对方一家人已失去踪迹,跟那家人但凡相识的人都收进了当地区委会工作,最低也拿到一笔不小的补贴,补贴是好听之说,其实也就是封口费。让人消失的方法有很多种,都不及让所有人遗弃来得彻底。迦南了解到这,剩下的她不想知道。只是又问了句这件事情是谁在办,秘书说是宁崆直接联系,消息封的死。秘书的口吻诧异,诧异的原因是果真是封死到连迦南都不知道。 迦南挂了电话,这个人是谁,她一时无法确定,宁崆手底下人多,因为他用人很敢,足够的筹码,谁都供他驱使。上次邬慈被他收进计划里,也是连面都没试过,就用了。宁崆很懂与规则博弈,乱无章法反而能够胜得一筹。比起做事滴水不漏,他更习惯让人捉摸不透。即使是她,有的时候也需要他旁敲侧击的暗示,才看得清他的全局。 更确切的是,她看清的前提是,他愿意让她看到。 * 迦南跟邬慈提过赵丙涛的事,宁崆对他的意思也显而易见,邬慈脸上的神情降了好几个调,手背上的青筋都不可抑制地凸起。 迦南点了点烟灰,顺便用脚尖抵了抵他的,以做提醒:“表情太明显。” 邬慈倒是听出几分挖苦的滋味儿,不过自从她在他家发现那堆镇定剂之后他就没再用过,碰都没碰。但他没解释这个,迦南没问就代表这事过去了,说多也是惹不快。 他刚想反驳一二。 迦南一眼洞穿他的心思,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有双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不只是我。” 邬慈无声笑了,实在拿她没多大辙。 多想无益。 只有不停下步伐一直往前,才有可能冲破黑暗屏障。 他拿起一侧迦南带来的西装,起身去房间换,走出两步停住了,侧过视线扫了眼迦南,改变主意就在这换上了。 见邬慈突然就开始脱,迦南顿了下,张嘴要赶人,但也止住了,靠进沙发里,视线懒懒投射过去,就这么看着。 匀称健硕的肌肉、除了多数时间裸露在外的肌肤偏褐色,其余地方都较白,尤其是他叁角带,在胯间那团黑色毛发的映衬下,尤为白。往上看是他凹凸分明的线条,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不知为何,这条长长的疤此时倒像是活着的一样,缠绕栖息在那里,像他身体深处的野性,张狂而自制。 不自觉的,手中的烟已燃尽,灰白的烟灰坠落下来,刺烫刺烫的,并不引人恼的灼热。 邬慈脱尽,转过身来,坦然对上她打量的视线,玩味的眼里倒是对欲望一点不藏。 “好看吗?”他轻飘飘地问。 迦南勉为其难:“一般。” 邬慈对答案本身并不满意,但对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觉得还挺得意,“然后呢?” 迦南扬眉。无声的反问,什么然后? “你不想做点什么吗?” 迦南吐出二字:“不想。”说完后,她抽了口烟,这才发现烟早就烧灭,灰烬都散得一干二净。 邬慈笑着凑近,脸上春意盎然,阳风拂面般,兀自蹭上她的肩颈,深深吸吮。 颤动的声音与她的肌肤紧紧贴住,他哑声说:“我想要你。” 迦南不想如他意。 但他灵动的手指早就下一步钻入她的腿间,抵压、揉捏,一气呵成地刺进。 她的拒绝还没说出口。 他炙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侧,“你湿了。” 继而轻轻笑出一声,温良而得逞,如明澈的初月,说:“身体是不会撒谎的。” 她抬手抵在他的不断紧压的胸膛,被他一把抓住,精准地吻住她的唇,直接、激烈,勾缠中搅动津液的碰撞,发出暧昧而粘稠的声音。 她终于不再拒绝,得以摆脱他唇的间隙,喘息道:“只有半小时。” 邬慈在下一秒填满她的嘴,前戏已做足,挺腰插进她体内,合二为一。 半个小时后。 迦南穿戴完好,较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邬慈也已好整以暇,身上穿的是迦南专门带来的高级定制。她的意思是今晚场合的重要性,所以格外上几分心。 邬慈开车,先送迦南回滨河酒店,他们不宜同时出现。 “其实你不必专门跑一趟。”邬慈嘴角始终浮着一抹沾沾自喜,像场合类服装这种小事,他清楚门道,所以迦南说他拿捏不住场合重要性的说法不太能站得住脚。 邬慈扭头看向迦南,视线还没落定,被一只柔软的掌心盖住,重重推回来。 他笑道:“行,我闭嘴。” * 饭局设立在滨河酒店,是宁氏的场,做东的人是邬慈,人都是以他名义请过来的,宁崆是最后一个到的。这也是第一次,宁崆正式出席邬慈的局。这意思很明显了,以前邬慈在外挂着宁氏的名,实际上他只是为宁氏跑腿的,现在变了,或者说是从一开始就不一样,他是宁氏的人,也是宁崆直接承认下来的。 邬慈没想到宁崆不是和迦南一块儿来的,反而是和舒卿轶。后者端庄得体的挽着宁崆的胳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款款走进。视线在与邬慈相撞时,唇角扬得越发莞尔,但又一寸不多不少,将礼节表现得恰到好处。邬慈亲自将二人迎入座。 舒卿轶坐在宁崆旁边的位置,那个本来是准备给迦南的。 邬慈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笑着融入热络的谈话中。 宁崆邻坐在邬慈左手边,所以他欲说些什么,偏个头就行,“再添两个座。” 虽然不知道是给谁,但第一时间在表情上了然,立即招手服务员添置两个座,一个在宁崆的右手边,即是一个在他的左边,一个在他右边。 这么近的位置,固然不是一般人。 除了迦南,另外一个眼下难以定断。 桌上正在进行对邬慈大肆夸赞,以及对他这段时间内丰功伟绩的细数和感慨,一方面是在夸邬慈能力卓越,一方面也是在绕着弯夸宁崆识人的眼光好。 中途,迦南被服务员引进来。 迦南穿一袭暗橙色紧身裙,奔放艳丽,夺人眼球;外套脱下来递给服务员,婀娜的身段骤显,精致的五官多出几分妩媚,令热闹的包厢刹那间静了静。唯邬慈皱了皱眉,她穿的不是他们分开时的那件。 迦南绽出一笑,红唇妖冶似朵花:“不好意思,来晚了。” 有人立即斟满酒,笑着怨着:“迦总,该罚。” 迦南笑着接过,没当即喝。 宁崆此时拍了拍身侧的腰际,舒卿轶会意,笑着起身,热情大方地拉着迦南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嘴里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在宁崆右手边,也就是让邬慈临时加的左侧空座上坐下。 舒卿轶暗暗与邬慈对视了一眼。 这时,唯一一个没到场的人来了,头上贴着纱布,面色仓促,万分歉意的说了原委,视线完美地绕开了主座上的邬慈,直接对宁崆说的:“实在是绊住了脚,朱处长非拉着我喝完一壶茶才肯放人,见谅。” 宁崆举了下手,没介意。视线点了点邬慈身侧的空位,“来了就坐。” 岳鸣笑着说:“谢谢宁总。” 邬慈不知道岳鸣竟也会来,而且还是宁崆指定。 这就有点意思了。 话题很快转到了岳鸣身上,就冲着刚才岳鸣口中那句朱处长,市公安系统内也就只有一个正处长是这个姓。明眼人不难看出来,今晚的关键人物,不止邬慈一个。而且岳鸣先前跟过吴品群,现在转而投靠宁氏,可见门路深不见底得去了。 可今晚是邬慈的局,牵进一个岳鸣,不是别人,而是恰跟他有过过节的岳鸣,无论这深一层的过节知晓与否,他的脸色还能好看起来才让人觉得奇怪。 舒卿轶就坐在邬慈身边,也把局势看得清清楚楚,品着酒,漫不经心地跟他悄声说话:“不痛快了?” 舒卿轶把自己的角色顾得很好,表面上像是专注桌面的谈话,表现得饶有兴趣,与此同时又能分出心思用在邬慈身上。 邬慈话少下来,不掺和与岳鸣有关的,视线落在舒卿轶风轻云淡的脸上,又不着痕迹地挪开。 声音压低,只他们能够听到:“很难说不是。” 舒卿轶浅声嗤笑,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出来就很快收住了嘴角,回归原始表情,杯口贴在唇上,手背遮住,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他们是在说话。 “实话跟你说,我也不痛快。” 邬慈听得新鲜,又看了她一眼。在得体端庄的应酬脸上看不到丝毫不痛快的情绪,就连其余多一分的没有。 混迹久了,不是天生的戏子,演技也已是登峰造极。 舒卿轶也不卖关子,似乎自己的这点不痛快也没什么好遮好掩的,倒不如说出来能让另一个不痛快的人心理平衡些。 她微微向他侧头,声音压得更低:“堂堂宁太太,还要给老公养在外面的女人摆笑脸、让座,不觉得讽刺么。” 邬慈说:“可是你不在乎。” 舒卿轶看着他,光亮的浅色瞳孔里印出他的影,含着叁分笑,“是。我不在乎。” 邬慈眸色微沉。 官场有一套不成文的“基本”规定——烟酒基本靠送,叁陪基本不空,老婆基本不用。 舒卿轶看了眼搭完话头正直直坐着专注聆听的迦南,浅笑是假的,只是挂在脸上的面具,她扭回头,状似不经意地跟他说了句话般:“一个随时待阵的观察者,最后才是那个不合时宜的人。” Chapter014防范 chapter014防范 / 饭局结束后,宁崆先让司机送回了舒卿轶,与迦南同车一起回滨河,岳鸣一直步送到车门前,邬慈也在,表情很淡,今晚宁崆把岳鸣找来的意思就是要降他的势,所以他给不出多好看的情绪,但也没太难看,旁边有岳鸣一比较,才显得郁闷。 宁崆倒也不眼瞎,临走前拍了拍邬慈的肩膀,透着赞许:“这次做得不错。明天中午十二点我家,你们都来吃饭。” 岳鸣立即点头称快:“好的,宁总,一定到。” 邬慈也道了声谢。 邬慈又看了眼迦南,后者视线清冷,随宁崆坐进车里。岳鸣替他们关好车门,招呼了一声慢走。 车身远去,最后一缕尾气也消失在深夜薄弱的光柱中。 岳鸣脸上的面具终于摘下,露出对邬慈显而易见的敌对,不冷不热的以两个人私交程度吐出一句:“邬总,又见面了。” “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邬慈不屑招架,只是好奇今晚宁崆带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仅仅只为了降他势头的话,又是因为什么,是否另有原因。 岳鸣得意的嘴脸此时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挂着冷笑,似乎有一番话要对邬慈说。 “邬总,无论是仕途还是商界,浮沉起落都没有定数,一路走到今天,难道我还不够资格让你们多掂量两眼?” 邬慈瞥向他。 后者如愿得到邬慈的回应,摆弄出两份深沉的姿态,慢悠悠往下说,“我知道,迦南是宁总身边的宝贝,你我都知道原因。以前我不理解,是我见识浅了,可人嘛,今时不同往日。有了变化才造人。” “你想说什么?”邬慈没那么多好的耐心给他。 岳鸣没有不满反倒笑了一声,城府与心思都埋藏在那双浑浊的眉眼中。 确实,这个人,他和迦南没有当成过威胁。 也可以说他的行动迅捷超出于他们。 永远不可低估一个奋力求生的人。 岳鸣只是颇有深意地笑着,一副胜利者高高在上的模样,“没什么,只是想奉劝一下,既然一开始就不是朋友,那就从敌人做起吧。” “你和迦南,是一条船上的人,但我们不是。” 岳鸣故意留下模棱两可的话,说完就转身离开。 邬慈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他反应过来,立马坐进车,没有立刻发动,而是第一时间给迦南打去电话,想来她和宁崆还没这么快到,他改为编辑一条信息发出去:给我电话,无论多晚。 * 回滨河的路上,迦南和宁崆没说一个字,就连下车时他想替她搭上外套的,因为那张冰封的脸给制止住了。 她的不快终于摆上脸了。 连宁崆也觉得罕见。 今晚的局是他临时改的,没提前跟她沟通,以前不必,她也能应对得上他变换的路子;这次不同,他的调变得与她完全相左。 她没明确忤逆过他什么,因为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一致看法。 但在邬慈身上,宁崆对他显然是另有看法。已经不止一次。 宁崆知道迦南气什么,他跟来也是要说这件事。 迦南坐在露台抽烟,没开多余的灯,绰绰约约的城市灯影中显得寂冷。 他走过去在旁边坐下,也点燃一支,侧头看她:“你很看重他。” 迦南回望他,不语。 也就是默认的意思。 “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会用岳鸣。” “其实没什么,他这个人外表不及内里,恶贯满盈的事儿他没少沾,能从吴品群手下脱颖而出,还在城门失火前想到卖主求荣,就冲不讲情分这点,”宁崆讲述着,不急不缓,像只是偶得闲时跟她聊聊天而已。 “我倒是好奇,当初你选邬慈的理由。” 迦南反问:“你是觉得我选得不对?” 宁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不代表没点这意思,但他对她不干涉,一直如此。点了点烟灰,“没不对。” “也不见得全对。”迦南补充他后半截话。 宁崆的动作和话都短暂停滞住,目光触及远处的大厦楼影。声音隐进无痕的夜里。 “邬慈和岳鸣,不一定非得做出选择。” “所以你让岳鸣去处理了赵丙涛的事情。” 轮到宁崆微怔。 然后掀出一记细微的笑,“真是瞒不过你。” 迦南的话卡在嗓口,吞不下也吐不出。当时宁崆有给她选择,是她没要。未曾想,他会找上岳鸣。 宁崆恢复动作,双腿交迭,左手搭在膝盖上,拇指揉搓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若有所思地开口:“说说看,你对岳鸣的看法。” 他采纳她的意见,也是变相使二人在决定上达到一致的形式。 但迦南没开口。 宁崆不着急,静等。 良久,迦南都没有态度可表。意思还是,不赞成留岳鸣。 宁崆把烟灭了,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将其搭在只穿有单薄礼裙的迦南肩上,动作温情如旧,话里却生出了几分寒意:“别带入感情。会万劫不复。” 迦南身体一愣,抬眼看向近在咫尺却又恍若千里之外的宁崆,咬字:“没有。” 宁崆不跟她辨。离开她的耳边,原姿势坐回,“最好。” 回到方才她还没有做出回应的岳鸣身上。 他来发表看法:“岳鸣这个人,城府和手腕有,野心足,在仕途里摸爬打滚这些年头,根基有。掌握信息的本事少见。留他,眼下于你我有利。” 话已至此,已成定局。 说完,宁崆惯常沉默。 这次,迦南的立场不足以踢岳鸣出局,何况赵丙涛的麻烦是他出面。 未再听到异议,宁崆便接着往下说:“听风声说,市局要下批一部分农业扶持项目,我已经吩咐市场开始着手搭建,这两年整个行业受挫太重,这块民生的饼很多人都在眼红。” “项目跟进这块,你调动一下。” 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收下了岳鸣,理所当然地推到了她的手上,所谓的调动,也是包括了岳鸣在内。 迦南胸口堵着不畅快,但没写在脸上。 宁崆看不见,便也就当做没有,看向她:“晚点相关文件会发给你。” 这句话实属多余。 但宁崆多余的话不说,说了便也就不属于多余。 他要的是迦南对此表态,接下包括岳鸣在内的所有安排。 迦南拎得清,嗯出一声。 * 邬慈接到迦南电话已经是凌晨叁点。 他问她,还好吗。 迦南反问,“是我还好,还是局面?” “先是你。” 迦南跳过这个,“岳鸣是宁崆收下的,摆平赵丙涛是他出的面。” 邬慈也想不到除此之外的理由来解释得通岳鸣的出现了。也就难怪,岳鸣的脸上写着猖狂两大字。 “为什么宁崆最近总带舒卿轶出席场合?”这也是邬慈的一大疑点。 迦南:“你觉得呢?” 邬慈不知道,从舒卿轶那里暂时也还没有得到解答。 迦南陷进沙发里,腿垂落在边沿,给了点提醒:“岳鸣存在的另一用处是什么。” “钳制我。” “嗯。那舒卿轶呢?” 邬慈顿时拨云见日般:“防岳鸣。” 迦南挑了下眉头,邬慈的这个弯转得过快,倒让她有了几分意外。 “哦?” 邬慈没展开说的意愿,言简意赅道:“他信你。” “不会防你。” 岳鸣这个人心术不正,留在身边是个利器也会是个祸害,适宜通过他获得短期的便利,但长久还有待定论。 再者,岳鸣对迦南的敌意不确定宁崆知道与否又知道多少,酒店发生那出人为事故知不知情,但在不能否决的情况下可以先当做已知的背景来推测。 其实归根结底,也就是他刚才所说的,宁崆信她。也护着她。 他的身边总是只有她会让她置身风险,他需要有所防范。 也有一种不可排除的可能是,舒卿轶这个人对宁崆来说,还有别的用处没显露出来,又或者是在铺垫的路上。 听完。迦南浮现出几分宽慰:“你看到得不少。” 迦南没说不对,也没做纠正。就证明他刚才所说的都是正确。 可他并没觉得轻松,无形中的重量在不断加迭。 “在想什么?”迦南问他最多的一个问题。 邬慈说不清,但也不是完全紊乱,简而言之:“你。” “想我什么?” 电话那头维持沉默。 她察觉到他情绪上的微妙变化,竟有了几分玩笑的猜忌:“想我洞幽烛微,还是想我淫逸放纵?” 邬慈不自制地笑了:“都是呢?” “想得太多,不如做。”她说。 一秒。 两秒。 叁秒不到。 邬慈突然了悟到她话里的深意是什么,追问,“现在?” 迦南:“过时不候。” 电话掐断,邬慈火速往滨河酒店来,步生莲花般。 迦南从不纵欲,身体上的需求也未曾对她有过负面困扰,性这种事情是世界上最好解决的。只是,挑人才难。 她纵的,是邬慈这个人。 宁崆说,别带入感情,会万劫不复。 去他的万劫不复。 以身犯险至今,她向来只碰最危险的。 那股逆流从血液里翻涌,激发出最原始的渴求,被完整地释放。 她留邬慈,她要这个人。至于宁崆执意留谁,随他。 这也才是宁崆眼里,迦南该有的样子。 Chapter015沙子 chapter015沙子 / 很快迦南对收下岳鸣这件事改观了,因为她发现这个人确实用起来方便。自国企出身,很多门道里的鱼龙混杂他比谁都清楚,交给他去探路能省掉不少弯。 岳鸣又刚得到宁崆的首肯,自然怀操着一颗鞠躬尽瘁的心。 那天在宁崆家里吃饭,岳鸣当着所有人的面对迦南信誓旦旦,只要她吩咐,拿命去办。 戏演得也还不赖,旧恩怨摆烂在肚子里,知道一个字不提才是最妥善。 适当装傻,才利于走长远。 迦南当即没二话,就把农业局局长的任务交到了他头上。岳鸣的脸色在那一刹有点复杂,是喜也是忧,但结果是他只能笑嘻嘻地接下这烫手的山芋。 a市是农耕大区,因为近两年和旅游业结合发展,带动当地经济上浮好几个点,但时逢疫情暂停了旅游对外开放,不仅是a市,全国各地都是如此,民生保障都成为难周全的问题;除了内部流通,a市还需保持向外输送农产品的任务量,对整个市农业局来说,压力是前所未有的。是压力,也是使命。吃的官粮,也要作用于人民。这是上至农业局一把手郑局长,下至给局长开车的司机都秉持的思想。 这也正是山芋烫手的原因所在,这位郑局长,食古不化,油盐不进;要说现在这个体制内还有钱在手上都送不出的现代荒谬童话,他一定是位列前茅的主角;想要从他那儿通关系的人多了去了,没听说得逞的有谁。又或者是往死里瞒了。要找到下手的切口,难,难上加难。 但岳鸣不傻。 拿到这个任务的当天,他连夜搜集了资料,做了详尽的了解后,第二天上午便给迦南打电话,说民生项目想请教一下,不知道是否方便。或者什么时候有时间。 迦南拒绝了,明确且态度坚定。 在岳鸣眼里,迦南的冷漠将她对他的偏见,彰显无遗。 岳鸣知道上次自己是冲动了,但最后也没伤到她,这笔账邬慈也已经要了回去,现在他被宁崆招致麾下,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搞得僵。而且他已经将口吻最大化客气有加了。 “看来迦总还没解气?”电话里只有他们二人,岳鸣便不怕把这话拿到台面上来摊开讲。 “上回邬慈那一出还不够?看来在正式达成盟友前,我得先负荆请一场罪。”岳鸣话里七分假意的诚,叁分冷讽。 迦南对他话里的任何一个字都不感兴趣。 负荆请罪什么的,没实用。她不需要。 她掐断他正要往下说的话语:“在你要耽误他人时间之前,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上场演练。” “你什么都还没做,讨教什么?关键问题是你拿到的第一手信息又是什么。” 话音落下。岳鸣那边被点醒,犹如大寒天里被从头到尾地浇了盆冷水。 迦南想他的领悟还没差劲到听不懂这些,所以也不再多说,“别这么快让我第二次否决你。” 电话挂断。 岳鸣被点醒的,不是迦南方才那一番话里所说的,完全不是他陌生的,他怎么就给忘了。 他苦涩又自嘲地勾起嘴角,手里捏着的文件早已褶皱得变了形。 迦南说得没错,他不能给她第二次否定他的机会。 * 与此同时,邬慈也身兼重任,不比岳鸣的简单。 a市农业生产总值占全市的最大比例,如今市区、县级、乡间都不乏以农业为主或附属的行当,经年累月的发展,越是占地偏远的地方,越是发展空间大,与工商发展相结合,可以说是锦上添花的助力。 越是需求旺盛发展拔尖的行业,一项越注重质量和安全,质量指的农产品本身,安全指的是生产过程的把关。安全才是第一生产力。每年从上级干部下来视察的人,批次都勤,也细。没人敢在这上头犯纰漏。 西郊有一处农场,是块肥田。在着手展开民生商业项目之后,必定只会是供不应求,而且也不能只延续一贯的传统销售方式,这块农场地理位置极佳,总面积近达到200公里,是目前国内屈指可数的大农场。以农业发家,但也不一定止步于农业。 邬慈在电话里跟谢尧探讨的是,发展前景可以转型成投资区,如果顺利的话可以往经济开发区发展。 这是个大前景。 谢尧难得接到邬慈的电话,说了句没想到他也在涉猎农业,这块肉近来被人眼馋得很。 邬慈没把现下的状况告知谢尧,谢尧知道保密才是最安全的状态,也自觉不会多问,只是需要提供帮助的时候,多远他都会第一时间赶到。再艰难都会。 邬慈问了句还有谁。 谢尧没答。 相同的,谢尧也有自己的那一份密得守。 邬慈明了。话题回到农场上,他想拿下西郊这片农场,越快越好。 谢尧不是打击他:“有希望,但是快不了。” 邬慈被现在的身份圈住,对于大范围的信息掌握有限,所以他需要谢尧那边传输些有用的消息。 谢尧那边传来鼠标快速点击的声音,正在从资料库里调档,电脑屏幕上铺开了十六张分屏,来回切换,挑了些第一眼看去有用的文件读给邬慈。 邬慈嫌太慢,后来转开了视频,谢尧一张张翻给他看。好在邬慈阅读速度不是一般的快,六十几页的文件半小时内搞定。 “还有十份。”谢尧不咸不淡地提醒了一句,也就是说他还得远程替他翻页差不多五个小时才行。 邬慈连嗯都没嗯一声,直接忽略掉他的半沓子怨。 谢尧看了眼时间,马上过零点。照这样,他今晚的黄金睡眠时间就牺牲在这儿了。 所以他也不完全闲着,一只手拉文件,另一只手刷手机,反正邬慈的阅读速度只会涨不会跌;恰好,他的速度只会快不会慢。 “等下。”邬慈突然发声。谢尧沉醉式刷手机的状态被惊了一下,回过神来,以为自己翻快了,就又往回倒了倒。 果然,邬慈看到了自己要找的:“就这里,停。” 邬慈那边起身去找了纸笔,飞快将界面上的信息缩短记在纸上,越是被人淡忘的形式,越具有一定的安全性;比如说在如今信息技术统领的社会,所有痕迹都以互联网为载体,已经很少人会肯动笔和凭借记忆来记东西了。 “下一页。” 谢尧便滑到下一页,问:“找到突破口了?” 那边传来急唰唰的钢珠摩擦纸张的声响,邬慈嗯出一声。 谢尧看了眼时间,叁点。 比预计中快了两成。 等邬慈那边停笔,谢尧才说道:“总感觉你这次,比以往都拼。”但讲不出切实的原因,只是感觉这种东西,他向来准。 邬慈不客气承下了:“当作是你在夸我。” 谢尧可没这么好糊弄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跟谁混一块儿。” 邬慈:“谁?” 谢尧:“你上次让我查的谁?” 邬慈没否认,也没有要多说的意思。 谢尧提起呢,也没别的意思,只是稍作提醒,“你记得我跟你说查她资料的时候有多困难吧,纵观国内上下查过的人里,可没几个。” “谨慎行事。” 邬慈默了默,说知道。 谢尧看他的样子可不像是知道。 但邬慈做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谢尧只负责他的后勤工作,其余事儿他没那个能耐插手也没那个功夫。 谢尧:“有事及时联系。” “嗯。” 挂断电话后,邬慈查看了通话记录和未读的信息,都没有来自迦南的。 自从昨天中午在宁崆那里分开后,他们便没有往来。 虽然也没有什么必要紧急的事。 今天他和岳鸣离开,岳鸣说的那番话,按理说岳鸣的话不入耳才正常,可他偏偏觉得卡心眼儿,像含了一口沙子。 所以说,为什么今天他和岳鸣都走了,唯独迦南还留了下来。 现在应该回去了? 回去了吗? 万一没回呢? 他握着手机,不自觉踱了两步,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貌似有点迟了。 也就一闪而过的想法,马上被他抛之脑后了。 他发信息给迦南:在家了吗? 睡了吗。 没睡的话,打电话吗。 迦南没睡,看着邬慈的消息一条接一条蹭出头来,接连叁个问题。 她发了个嗯过去。 电话迅速响起。 迦南未免觉得有点好笑,但接起电话时并未泄露丝毫痕迹。 邬慈问她:“还没睡?” 迦南不想理他的废话:“急事?” 邬慈嗯了一声,急是挺急。 迦南那边没说话,等着他展开说说凌晨叁点的急事。 邬慈脑筋急转弯了几刹,说:“西郊农场的收购我有眉目了。” 迦南听着。 “那边农业附属企业多,就连资源开采的苗头也有了,是个很有潜力的经济链孵化地,但归根结底,还是农业居首要地位,那就离不开水资源的利用,我调查了,当地最有名也是最依赖的水源是在农场背后的那座水库,水养了当地百姓和企业,也是一项隐患,一旦水库出问题,类似决堤、泄洪,后果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而市局定期下人检查的记录也才一年几条而已,更别提理应列入重点排查名单里了。” 迦南听得仔细,没成想邬慈的动作这么快,性子倒也这么急? 结果是正向的。 所以她暂不提意见。 咧唇,看着窗外忽明忽暗地启明星,“说完了?” 邬慈说得快,一口气把初步的见地都掏空了,不免觉得口干,“嗯。” “没了?” 一句没了,揭穿掉他前面所有欲盖弥彰的铺设。 他低声:“你在家?” 迦南:“嗯。” “没在宁崆家。” 与上个问题完完全全一个意思。 迦南也还是应:“嗯。” 邬慈觉得自己现在挺没什么男人面子的,但又觉得那口沙子吐干净了比什么都强。 “就是想问这个?”迦南那抹笑意,还是绽出痕迹:“不觉得真有什么,也迟了么?” 邬慈:……确实。 迦南没笑他了,鲜少用这么认真但不严肃的口吻跟他说:“我跟宁崆永远不会发生什么。” Chapter016独食 chapter016独食 / 柳言堂,是市区内一所人声鼎盛的高级宾馆,前身是市政府的一处招待所,后来因为行情下跌无以为继,被人斥巨资走门道承包下来改经营成一家集吃喝玩乐为一体的据点,政界商界人士夜里都喜欢来这里接待各路客人,研讨交易的同时也进行一些身体上的消遣娱乐。 岳鸣就是柳言堂的常客。 今天他承包下这里大招旗鼓的邀请了一位放进人群里瞧不出色的小角色。 而正是这位小角色被视为岳鸣打通靠近郑局长的切口。 要说小角色,必然在此时的岳鸣眼里过于自谦。为了消除眼前人的如履薄冰,岳鸣添油加醋地大肆渲染自己当初一路走来有多隐忍也深知不被人重视的如何如何感受。 廖俊给郑局长开了好几年的车,可以说是从接手农业局后就一直是他身边距离最近的人,所以要想探知郑局长的喜好,不会有人比廖俊知情;而且司机不是干部,连党员占比也少,提拔重用的机会在日常机关系统运作里跟他们并没有直接关系,跟着直系领导贪图点顺带利益已经是最大造化了,所以,能够把他们喂饱了,什么话都好说,下次也好再继续合作。 而廖俊转机关内从业以来就一直混迹在农业局,可以说是大半个生命都抛洒在了这里头,形形色色的大小领导、政要会面也没少见,也自然知道岳鸣这么隆重铺场地找上自已是意欲何为。无论是体制内还是体制外,整个社会风气都是如此,投桃报李、垂饵钓鱼,连信佛的人都知道诵经吃斋图个心愿,早就没有了无事烧香的人。 虽然廖俊给农业局一把手开车,听上去气派有面儿,但是郑局这个人心眼死,对手底下人的那点体恤还不够县级的,是,廉洁清政的好名声是有了,但却实在委屈了下属。岳鸣旁敲侧击,并没有说得太过分,毕竟是老下属,胳膊肘还是往里头偏的。 岳鸣见廖俊听他说了这么多,也没怎么表态,紧张地绷着身子一直没松懈过。 岳鸣亲自给他沏了杯茶,关怀的口吻:“听说,廖先生的爱人最近住院状态不是很好,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说出来看看我能否略尽绵薄之力。” 廖俊维持半晌没开口。 岳鸣担心他还在做内心的挣扎,在郑局的管辖里难免沾惹同等习性,毕竟能给自他开这么久的车,大抵也是嘴紧得大于车技;于是趁热打铁道:“廖先生,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要是不中听了你可别见怪。” “人嘛,先是活着,再是活得更好,爬到人上人的位置固然很难,但最起码也要做得起个人,如果连活着都难了,其它的还重要吗?” 廖俊额头冒出可不差的细密汗渍,那杯茶他没敢喝,这样的场面他坐不习惯,也心颤,但他既然人出现在了这里,便没有第二条路摆在他面前了,咽了口口水,他鼓足勇气般,直接说道:“岳总不必客套了,知道岳总能力滔天,擅于周旋,略施绵薄也可解我穷极困顿。还是岳总说说想听些什么吧。” * 郑局长的野心不小,之所以这几年来的作风严谨不漏风就是为了不落人把柄,为得是在农业局过渡几年后往上晋的,为此也是铆足了劲在拼,下过不少一线亲力亲为,偶尔得空都不忘练两手字,想着日后位子坐高了,签下来的字摆在高级干部面前和更多老百姓眼前,观字如观人,何况是做领导的,字不能丑。 后来。 岳鸣带着提前准备好的见面礼来到郑局长门前,谦卑有礼地敲门,只说是来找郑局长研讨书法的。正巧近来去安徽出差,捎回一套徽产文房四宝,身边没人分享,听说郑局长书法了得,特意请教来的。 这话,落进任何人耳朵里都不会抗拒,何况送礼选文房四宝显得既有文化韵味,还衬身份,想让人拒绝都难。 岳鸣就这么被请进了郑局长的书房。 * 迦南再知道岳鸣的消息时,已经晚了。 郑局那边的关卡松是松了,但是口却不是对宁氏开,而是直接点名道姓给到了岳鸣手上。 换句话说,岳鸣要吃独食。 迦南倒不意外这件事情发生在岳鸣身上,发生什么都不会突然,世界本身就很复杂,何况人心本就易变。 这个时候宁崆那边的消息估计也不会迟。 她给他发了条信息,很简短:“糊了。” 饼糊了。 摊饼的人不行。 宁崆看着这两个字,对岳鸣的倒戈倒没了方才的怒。但也没有其它的情绪,搭在膝上的文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翻动过一页。 舒卿轶看过来的时候他处于深邃的沉思当中,像樽饱经风霜的久远朝代遗留下来的石像。她走过去,倚在他身后的沙发背上,漫不经心地开口:“以我比不上迦南万分之一的观察能力来看,应该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宁崆收了手机,余光看了眼她的身影,平声无温:“好奇心和胜负欲是这个世界上最致命的东西。”提醒般的口吻。 明明与她刚才的话没有任何的联系,但舒卿轶还是听懂了这番只对她说的话。 她咧唇笑,未染纯粹的情绪,太浮于表面的演技,生硬且冷,“这就不牢宁总关心了。” 宁崆利索收了文件,起身,回到办公桌位置,目的只是为了拉开和她的距离。 “我关心什么,不关心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 舒卿轶早已厌倦和宁崆吵来吵去、冷嘲热讽的戏码了,但她又觉得这场婚姻如果连点乐子都不能给她,实在太亏。所以即使是宁崆早就烦透了她,也要在人前摆好她宁太太的名分,至于人后,只需要偶尔忍着她的胡搅蛮缠和肆意妄为罢了。 * 邬慈知道岳鸣这场暗箱抢食的事情后,也捏了把拳头。 问迦南提前有察觉到马脚吗。 迦南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相当好,“没有。”她甚至拒绝了他在做出行动前诚挚提出的请求。 除了宁崆在场避不开的会面外,迦南没再见过岳鸣,甚至连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时间都极少。要说能提前看出人的欲望能抵达到什么程度,她还真没这么厉害。 科学途径难说,算命先生或许有这能耐。 邬慈听出她话里调侃,不得不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没错。问题出在岳鸣。” 迦南勉强听进去了:“嗯。” 岳鸣那边黄了,但是对邬慈来说不失为一个机会。西郊农场的事情经过几天的精细谋策,已经势在必得,只棋差一步。 现在宁崆要打民生的市场,总得有块地让他开垦,岳鸣那边打点的本事他物色已久且最看好的一条路,农场经济开发或许要建立在此基础之上,邬慈考察过了,西郊农业资源丰厚,地理位置优越,完全有实力撑起整条经济链。这下,宁崆不得不正视邬慈的存在。 至于岳鸣,宁崆不视为眼中钉,他日也会作为路上石铲掉。 利益追逐,向来如此。 有的人下棋,会提前想好五步,以为能够掌控全局,拥有胜算。有的人,只着眼于自己的下一步,确保一定赢。 宁崆属前者。 邬慈占后类。 谁更胜一筹,不到最后永远不会知道。 当天。迦南便把邬慈这边的情况跟宁崆说了,能解当前的燃眉之急。 宁崆听着,思虑着。半张脸隐进黑暗里,晦暗不明的情绪,似是有一种受挫的错觉。这样的低压迦南很少在他身上感应到。要更近一步的时候,宁崆扭了头。 他从来不许她跨过那条无形的线,探测他的所思所想,被人看穿的滋味固然不好受,其他人不知道,所以无所谓;他既然知道,便不准自己失掉铠甲。 一开始,他们在这点上达成统一意见。不越界是对彼此的一种保护。 只是偶尔迦南会犯点遗漏,不自觉探出一步;宁崆就退一步提醒。 迦南转正视线,目视头顶漆黑的夜幕,手上一边从烟盒里掏烟,问宁崆:“你怎么打算?” 宁崆的嗓音里听不出情绪:“这一笔赌注数目不小,得细究。” 是没错。 可迦南没想到宁崆居然会把它看成是一笔赌注。 她这么疑着,也这么说了:“赌注?” 宁崆从来不在措辞上有过失言:“嗯。” 迦南貌似听懂了:“你还是不信邬慈。”哪怕岳鸣已经让人跌镜到这份儿上。 宁崆说:“不完全是。” “那是什么?” 宁崆顿了两秒,“我刚才说了。”数目不小,得细究。 迦南换了个问题:“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宁崆依旧也征询她的看法。 迦南说既然是细究,那实地考察,亲自出马? 宁崆看向她,朦胧的光线笼住他上扬的嘴角,声音轻似携几分宽慰:“那就按你说的来。” Chapter017刀尖 chapter017刀尖 / 岳鸣暗地里吃下农业局项目之后,无时无刻不在惦念这块肥田怎么耕种更肥沃。他终于迎来人生中第一次属于自己的扬眉吐气,即使是日夜连轴转也依然看上去神采奕奕。就差走路的时候哼上首小曲来彰显自己的美妙心情。这么想着,恰逢红灯档口,他伸手打开了车载音乐,颇有耐心地切换到适宜自己心境的曲调,跟着节奏脚掌似有若无地轻点,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也跟着雀跃。 人逢喜事精神好,这话是有理的,刚才从办公楼出来时保安就对他说难得看到他这么容光焕发的模样,是不是一把手的位置定下来了?岳鸣笑而不语,而后还是没忍住说了句快了。保安机灵,立马道喜。要是放在平日里,岳鸣是避而远之还来不及,今日却异常地悦耳,笑了笑招手离开。 红灯闪过,岳鸣一脚踩下油门开过空旷无车的十字路口,这个点正是睡至酣畅好时机,市区马路上只有一些货运车在夜里通行。 就在前方刺入强烈光线的时候,岳鸣还沉浸在即将享誉功成名就的构想里。大卡车迎面穿过来擦过他的半个车头,却没成功避开,坚固庞大的车身近乎碾撞向他的。 岳鸣来不及反应,连车带人抛了出去。 时间过得很慢,慢到他能够看到自己的血顺着眼皮往下滑落,剧烈的疼痛麻痹神经,一点点蚕食他的意识。 卡车司机没下来,甚至没出现在他眼前,连看都没看一眼的意思。重启车子疾速开走。 寂寥的路上,空无一影。 岳鸣伸出血淋淋的手来掏手机,只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就在他意识涣散力气即将褪尽之时,模糊的视线里开进来一辆车,车子在不远处停下,走下来一个女人,这辆车的颜色和车型有点熟悉,这个女人也是。 岳鸣艰难地抬起满是鲜血的五指,试图发出求救。 女人站在离他百米的位置,只是看着,并未作出任何行动,继而也跟肇事司机一样,驱车离去。 岳鸣终于不堪重负沉下了眼皮,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告诉他,今晚的事故绝非偶然。 有人想要他的命。 他偏不能让对方如意。 他不能就这么死去。 他拧了一把大腿受创的伤口以痛止痛,维持自己的清醒,所幸还不算太倒霉,他终于找到自己的手机,没坏,摁键的时候腥红的血渐渐铺满屏幕,意识和视线再度变薄弱。 120赶到的时候,岳鸣已经不省人事。 紧急联系家人,送进急诊室。 岳鸣的前妻在两个小时候带着儿子赶来,焦急的眉心铺满褶皱,问医生岳鸣的情况。 医生说救过来了,只是…… 话没说完,前妻便常常舒了一口气,拽着儿子的手,连说那就好那就好。 直到医生接着说:“病人下体截肢,以后可能很难再站起来。” 那口气瞬间噎回去,卡得人嗓子阻塞,只得生逼出两眶泪水。 次日,岳鸣醒来便让报警立案。 好巧不巧,那天凌晨那条路的监控临时故障了,不仅如此,附近一带的马路都是这样,要想查出点什么压根没有希望。警方有点抱歉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岳鸣,毕竟算吃同一朝饭的人,给不出像样的交代实属失职。 但岳鸣什么也没多说,跟警察说了句辛苦便请走了。 他知道,没用。 昨晚就知道是人为,既然是人为,又怎么可能留下蛛丝马迹让他去查。 那辆车、那个女人,他记得。 “呵呵。” 病房里响起岳鸣阴森的笑,前妻推门进来的时候看他这幅模样忍不住犯起冷颤,本来要关门的动作没做全,留了条缝。 岳鸣看着床单下不再存在的腿,笑着笑着发起狂来。把床头所有能砸的都砸了,也不管身旁有人,双眼腥红地咆哮。 前妻见状也不敢上前去摁床头的铃,夺门而出叫来了医生和护士。 再进来的时候,岳鸣已经恢复镇静的状态,只有满地的狼藉和他狰狞的笑让人觉得惊悚余存。 前妻被他的眼睛望得不安,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没事儿吧?” 岳鸣似乎觉得这句话问得讽刺,反正死不了。 既然死不了,冤有头债有主,他不会任人摆弄。 那双装满仇恨和血腥的眼睛看得前妻慌促,仿佛是在看她,又不像,像是看着一个和他有何血海深仇的人。 他盯着她,咬牙切齿道:“这个仇,我必报。” * 本地新闻报道没有任何交通方面的消息,也就是说,岳鸣的这场车祸悄无声息地只他自己知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偏不甘心做个哑巴。 一个人真正狠起来的时候,都是从自己先着手的。 只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岳鸣又重新活跃进权势争夺的旋涡之中,只是和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的他随时都需要轮椅。 至于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真正的在意。 岳鸣也恍若没事人一样,和以前一样卖命的干,别人看得见的努力他得做,看不见的周旋他也少不了。 转着轮椅见的第一个不是别人,正是遭受他背信弃义的宁崆。 宁崆的消息不短,早已耳闻岳鸣的经历,答应见他,主要是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柳言堂。 宁崆少来这里,觉得茶的滋味不及宾河,而且一向涉外的会面,大多会伴有迦南在侧,像这样的私下交涉,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而能把他请出山来,岳鸣付出的代价可不小。 宁崆将岳鸣托人送到他手上的文件推置到他面前,声线低沉,不悦没有,待见也没有,连寒暄都直接跳过了,问:“什么意思?” 文件上白纸黑字其实已经很清楚。 岳鸣愿意把市农业局的项目让给宁崆,双手奉上的那种,只恨是现在没了膝盖,已经是诚意最大化了。 宁氏产业宽泛,但农业是初步后起,眼下利润可观,和百姓需求只会成直线增长,只有稳赚没有翻车的前景。宁氏不做,后面大把排着队的。 宁崆看重这块肥肉,才愿意收用他这颗莹润的棋子。 岳鸣不笨,看得到宁崆的野心,也对宁崆的行商过往做过研究,商人最忌讳的,就是到嘴边的鸭子飞了。现在他原封不动的送回来,宁崆断然不会拒绝。 按财力与地位,这块饼怎么轮也轮不到宁氏以外的人。 宁崆说:“你的前后矛盾让我很难再信。” 岳鸣不介意,毕竟信任不是直接创造价值的东西,他笑着,携着丝丝寒,“宁总有礼可收,其余的,日后我再将功补过。” 宁崆看向他,眯缝的打量里藏着锋锐,只数秒。他落回视线,端起茶盏吹动茶水。 岳鸣会意笑了笑。 宁崆慢条斯理喝过一口,而后放下,盯着碧绿清透的盏盖,“说吧,条件。” * 最近宁崆对邬慈手下的农场项目有了明显的关注,就连过问电话都直接打到了邬慈的手机上,都是关于进程的。 邬慈觉得怪异,迦南说只是宁崆在意而已。刚被岳鸣那边讨走便宜,现在这是唯一的机会。 邬慈问宁崆打算就这么算了。 迦南没多说。 邬慈不喜欢她在谈起宁崆时保留的适当沉默,筑成墙壁般,隔开了他。 说实话,一开始邬慈就没瞎。 只是随着他们的关系日渐紧固,那点不安分才偶尔隐隐作祟。 而每次,迦南都能察觉到,挑破他,然后让这点不安分怎么生的便怎么死去。 邬慈了解、甚至不止是了解。 他们已经挺久没做过了,这么天他都忙得脚快不沾地,她的消息也是寥寥。像是各活各的。毫无联系。 迦南笑了一声,透着性事过后的嘶哑和懒倦,“你是狗么?” 邬慈听出来了,她把他的埋怨听成了想要随时随地黏在一起的愿望。 虽然不全是,但也不是不可以是。 耳边淳淳流淌着米尔斯坦改编的mazeppa,随跳动轻柔的律点,他的手抚上她光滑后背,抱住她,从后罩住她胸前的柔软,脸埋进她的背脊,闷闷地嗯一声。 是什么都行。 迦南由着他,也不拦着他做狗。自从跟邬慈在一起后,她也学会了逗趣,“那你叫两声。” 邬慈不叫,跟狗似的在她背后啃啄,齿间力度拿捏正好,咬得她肌肤刺痒。 曲子正好奏到五十秒的高潮转折。 他翻过她的身体换了更柔软的位置咬吮,细软的头发在她胸前蹭来蹭去。腿间被他贸然打开,一踊到底。 迦南被撞得躬起身子,吟出破碎缱绻的一声。邬慈的手穿插从背后紧紧捆牢,将她的身躯融进自己坚硬的胸膛。 他的体力太旺盛。 这已经是他第叁次提枪再战。 迦南力不及他,只能让他颠覆自己的身体,掀起一浪赛过一浪的涛涌。 哪怕知道生活是刀尖舔血,但从夹缝里偷出的蜜饯,也是甜的。 是难以指摘的奢求。 哪怕是终究需要付出代价。 快到顶峰时,邬慈恶意停留,全根没入她的深处不动,指腹在她柔嫩的花心上摁压,揉碾。 他磨着她,想她说自己想听的话。 舌头去勾她的,牵扯出两个人滚烫粘稠的津液,拉着银丝,他去吻她的眼,嗓音干燥喑哑,又柔极似千里春风,“迦南,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会爱我吗?” 她承住他的,也听清楚他,明知不该抱有却仍铤而走险的希求,克制着喘息,回答他,“如果有那么一天。” 相较后者,前者才是最因考量的问题。 Chapter018错了 chapter018错了 / 宁崆表态亲自要去西郊农场视察,可见他对这次项目的看重,以及谨慎。 甚至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邬慈,放在平时是没有这个必要,迦南的所有意思也代表了他。眼下,西郊农场这个项目是邬慈一手带出来的,关键时刻的重要一步,宁崆自然也是要见他才稳妥。 很急。 宁崆那边问了邬慈所在的位置后只说正好谁在附近可以替他开车过来,邬慈听出确有急色。就也没拒绝。 果然没多久就有人出现开车来接,邬慈印象里似乎并没有见过这张脸,上了车后问他在哪个部门做事。对方没直接说,含糊其辞的。见他没松口不问的意思,只好坦白自己是在区政府打杂的。打杂倒是不像,只是宁崆轻而易举就驱动上机关内的人,足以说明权益渗透到了多深。 * 行动的前一天晚上,邬慈没有来找迦南,迦南本来因为临时有事绊住了脚,想着晚一点见也可以,正巧邬慈那边也有点事,短信上说直接明天见。她回好。 迦南的短信回得很快。 类似这种可回可不回的短信,按她的作风应该是不回才符合常理。 宁崆盯着这一个字,硬生生能分开开成两个字。 他捏着手机,将手机屏幕摆在邬慈眼前,脸上温和的笑着,开口的语气却是阴的:“关系匪浅?” 邬慈的两只手被铁链吊在空中,在宁崆出现之前,他已经领受到了见面礼,此时血渍和唾沫混杂在口里,他一咧唇,血和液体染红了齿,拉出一条红色的血线垂落至地面;笑非笑,讽刺得狠。 “嫉妒啊?”他反问。 看宁崆那双气红了的眼睛就知道。他太擅长于克制,也深谙这项生存技能,于是他不直接动手,所以他也能在说:“你别得寸进尺。”这几个字的时候还显得温文儒雅。 披久了羊皮的狼真把自己当成了良畜。 邬慈直接鄙夷的是宁崆这么下叁滥的手段,笑着,带着刺:“怎么?你打算就这么杀了我?想仔细了?” “因为迦南?”他觉得可笑。就这样,怎么配说是因为迦南。 “你是因为自己。”他低吼出一声,血与齿已模糊不清,干脆撕破宁崆的假面,让自己往里看到丑陋:“你知道一般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会拥有极大的占有欲吗。却仍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么?” “因为自卑。” “骨子里的自卑。物极必反,所以他无上限的弥补自己这份缺陷,就不择手段。” 宁崆捏着手机的那只手背上冒起青色的血脉,左侧咬肌凸起。 邬慈知道他说对了。 笑声更爽朗。 在空荡幽暗的地下室里回旋打转。跟风铃被风一捎,不停地碰撞出摇晃的响声。 宁崆手上不知道从哪里拿到的匕首,亦或是他随身一直携带,锐利的刀口刺进邬慈的脖子,陷进肉里,怒不可遏的嗓音居然在颤。 “她跟你说了?”宁崆的恨意来得很突然,也很浓烈。 邬慈旨在打压宁崆的心理,以至于在这场并不公平的较量里扳回一成,很显然,他成功了。 “你说呢?”邬慈故意激他。咬定他不会真动手。 “啊!”宁崆突然怒吼出一声,一刀狠狠扎进邬慈的胸膛,利落拔出,接着又在他的肩头落下一刀,宣泄似的,扎出留个血窟窿这才罢手。 宁崆用带血的利刃抵在他的脸上,红着眼,情绪绷得过快,邬慈感到了异常,也在那一刻,他在宁崆的眼睛里看到了嗜血的杀戮。 他以为宁崆真能在讨不到价值的情况下只图泄愤就对他动手。 下一秒。 宁崆松开了那把匕首,直直掉落到地上,金属与水泥地面传出悦耳的撞击声。 扯出一记凌乱又血腥的笑,他说:“邬慈,珍惜你还能轻松说出这些话的现下,下次见面,希望你还能笑得出。” 说完,宁崆用手肘用力砸向邬慈的头部,截断他的意识。 宁崆从没有这么失控过。 确切地说,当你曾经完全信任过一个人又被完全背叛的时候,那样的切肤之痛会化成一只来自深渊的手,把你拉回进无底地狱,所有的伤口都在说,是你咎由自取。 宁崆踏出地下室的时候,脚底上踩着邬慈的血,手上也沾到了,一向有洁癖的他全然不介意,恍若他早已习惯身上沾满血腥,压根就无所谓。 * 次日凌晨叁点,迦南就开车出了门,她得回宁氏做一些确认,宁崆也会提前出门,不过他会直接到约定地点。时间上估计跟她差不多。 地点选在西郊一地粮仓,现在正处待收成的季节,当地工人已经做好清理准备用来盛收最新一季的粮食。地址选在这里是为了让四处盯在宁崆身上的眼睛看到他的野心与势不可挡。听说舒氏那边在跟宁崆在闹些什么。 这些暂时都不是最重要。迦南所听所闻的信息量不在能够起上作用的时候便都是暂归于无用那一类。 会面在粮仓东侧,已经提前有人守在门口,迦南下车前抽了一根烟咬在嘴里,找了两次才找到打火机,一般她自己的东西会习惯性放在固定的位置,一定是邬慈才会无聊拿小物件在手里把玩,才让她找不到,这种无聊的事情也只有他了。想起他,迦南嘴角扬起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意。按照计划,他会在天亮后七点前赶到。 推门下车,迦南停在车边点烟,恰时一股破晓前的凉风吹过来,带着郊区的青草香气,湿漉漉的,灭掉了她的火。她拢起手心挡风,再次点燃。 门口把守的人已经走近:“迦总。” 迦南嗯了一声:“宁总到了么?” “已经在了。”说着朝迦南伸出手,“宁总吩咐说把自己人的车停到备仓旁边,迦总把车钥匙给我来开过去就好。” 迦南呼了口烟,隔着昏暗的白夜看眼前人的脸,眼底晦暗不明:“什么时候说的?”她提前并不知道。 “宁总来的时候说的,都是停在那边,说是区别开。” 迦南没给,抬着步子直接进去了。 看守的人无奈,只好也跟着。 迦南进去就看到宁崆正在跟当地的村长交流这个粮仓的仓储量以及未来土地的丰厚产出,如果能够有外来资金的支持,想必会更可观。 最后拍板还没这么快,所以迦南直接走过去打断了他们。 宁崆互相简单介绍了一下。 迦南将勾在指上的车钥匙给宁崆看,是问门口停车的意思是不是他的? 宁崆看了眼跟在的迦南身后的人,朝他示意,“停过去。” 迦南这才交出车钥匙。 她也没追究为什么没提前告知。 他们之间的默契大多就是用在这种时候,能够让对方把自己的一部分安心地交出去。 “哦,迦总。”村长淳朴亲和地提醒:“粮仓内是禁火的。” 迦南旋即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失误,连忙说了声抱歉。做了个往地上扔却没扔的动作,先询问了村长:“可以吗?” 村长说可以。 迦南这才丢下,用脚踩灭。 村长笑着缓场:“发现得早没事。也不怪你们平时不往这种地方来,我们是都长惯了教训的。” 宁崆看了眼时间。 迦南下车的时候看过一次,笑着让村长先去休息一下,她想跟宁崆单独走走看看这附近,好就地规划下。 村长自然是乐意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扬在耳旁:“要是有任何事都给我打电话,刚才我把电话留给宁总了。” 迦南莞尔:“一定。” 目送村长走后,迦南也看了一眼时间,话是对宁崆说的:“岳鸣身上还有什么好拿的?” 这个利益至上的物质世界里,宁崆是最能看到价值的那一个。 而凑巧,迦南是能看透人心的那个。 宁崆锁定目标,布下局,迦南负责攻克最后的那道防线。成功,从来不纯粹靠努力就能够。 宁崆没回答迦南的问题,面看向身后宽大的土筑墙面,盯着自己的影子。迦南隐约觉得他似乎有点不在状态。正要开口的时候,岳鸣等人来了。 如若不是还有价值可取,迦南是不屑再把好脸色给到眼前这人,假的也不想浪费。 但很多时候,想与不想,无关紧要。 她转身,扬起欢迎宾客的得体笑脸,携着再刻意不过的客气:“岳总,好久不见。” 岳鸣对她没有好脸色,阴霾重重,看向她的时候满含敌意与怒恨。 迦南环臂,本意是尽量表现出礼貌,只可惜这个地方连个像样的喝茶设备都没有,让人除了面对面的说事以外没有其他选择,而在场人除了岳鸣是坐着外,其余都是站着。 关于岳鸣车祸的事儿迦南早已耳闻,只是省了打听的功夫,这么蹊跷的事故放在寻常百姓身上,是灾是祸;但放在岳鸣这类人身上,绝对是罪有应得、是因果循环的报应。 岳鸣现在肯交出手上最大的肥田,显然和这场车祸脱不了干系,十有八九的可能是被逼上了梁山,为了活命再又舔着脸寻求宁氏的庇佑。 岳鸣真心诚意么,当然不是,他只是没有办法。 眼见没有寒暄的必要,迦南直奔主题:“岳总,开条件吧。” 宁崆的计划是今晚一石二鸟,西郊农场的项目,他信她的判断,所以来现场视察也是一个幌子,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要拿回岳鸣偷走的东西。 岳鸣看向迦南的眼神始终没消减过恨意,之前发生过节,岳鸣恨她也属情理之中。 只不过,弱者向来就得忍着,没什么道理。 “宁总能答应的不会亏待。”迦南说,扫了一眼他那双瘫痪的腿,“说不定,吴总也能早日站立。” 提到这个,岳鸣果然有所动容,只不过是愈加浓烈的仇恨。 迦南心想,迅速完成交易后落个清静。 岳鸣倒也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摆架子这事儿此时还轮不到他,拿过一份合同,摊开,举在手里给迦南看。 迦南得知宁崆最初的意思就是,条件随便岳鸣开。至于具体是什么条款,用不着她去操心。但她还是象征性地去接,毕竟即使是无论什么条件,最后落款代宁崆签字的人还是她。 迦南伸手正要拿到,岳鸣倏地抽开,斜着嘴角,让她走近的意思。 岳鸣坐在轮椅上,迦南站着,隔着半个人的高度,不太合适。这是岳鸣如今为数不多可以提要求的机会。 他仍拿着那份合同摆在自己跟前,没有要递给迦南接的意思,说:“我不介意替迦总效劳,你直接看就可以,不辛苦你还拿着。” 迦南无语。打量着他。 这也是为什么她总不乐意正视他的原因之一,人活着就没有轻易的说法,但岳鸣太狡,太邪,又缺了根知好歹的神经。如果当初她真留下他,他的下场,必然过早就惨烈。 她没有把表情写在脸上的习惯。而且也不会对无所谓的人和尚未发生的事去发生感慨。 但是最近,她会不经意地在邬慈面前形成不一般的生动表情。 她只是看了一眼别处。 视线习惯性地从人的脸上游走而过。 如果她在蹲身前的那一刻更专心一点,她会看到岳鸣脸上扭曲的怜悯与狰狞的得逞。 但她没有。 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错了也就是错了。 她蹲身下去,保持和岳鸣差不多的身体高度,打算做一个大致的浏览。 可也就是那一瞬间,眼球被刺痛的粉末灼烧着,不断且快速腐化似的,啃噬着她的眼球,撕扯的痛感将敏锐的感知力炸得噼里啪啦。碎得血肉模糊。 她只闻到一股刺鼻的化学用品的味道。 因为视线的侵蚀和不断加强的灼伤感,她跌落到了地上,耳旁传来岳鸣狰狞的笑。 最后脑后传来一袭,脑中的画面戛然而止。 她所能捕捉到的声音是宁崆的,今晚他的话寥寥,好像他不在场一样,说话的声音也轻,没有丝毫的情绪,空濛如同夜晚结束时的山脉,感觉上不太真切,却又实际存在。 “碰不得的分毫别动。” 岳鸣乐于合作的应:“知道的,宁总。” Chapter019是恨 chapter019是恨 / 广州番禺区一家偏远的精神病治疗中心,因为地理位置和当地发展规划的原因,这一带的经济处于严重滞后。而被送到这家勉强还能够称为是医院来的人,基本上都是没人管的了。 迦南被送来的时候不仅眼睛看不见,就连话也说不了,她甚至不知道岳鸣对自己都做了什么,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是怎样境地。 第一天晚上,岳鸣来“造访”,问她是否还习惯。 在那间充满腐朽和劣质药水味的“病房”里,岳鸣宛若善良可贵的好人肯屈尊降贵来到这里探望,即使无法看见,迦南依然能够在脑中勾画出那张虚伪丑恶的嘴脸。 他说给她带了礼物,说着强行拽过她的胳膊将她拖到面前,禁锢住她无力的手臂,拿出针管扎进她的脉络里。 心满意足地嗓音宛若来自地狱:“迦南,你会感激我吗?” “如果不是我,你可能这辈子不会有这样的体验。” “就像我,也这么感激过你那样。” 呵呵。他笑了。每次折辱完她,在她面前表现完自己所谓的姣姣优越就会这样笑。 刚开始迦南刺破他虚幻的假象,后来换成了谩骂与愤怒,再后来她没力气宣泄,哪怕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也抵不过他的一只手,而他最有利的武器便是扎进她血管的那管药。直到现在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岳鸣半蹲身在她面前,掐起她的下巴,观赏好戏似地打量她的五官,说多精致啊,可惜这双眼睛再也用不了了。 “哦,说起眼睛。” 岳鸣恨透了她的这双能够勘破所有的瞳眸。 但他已经学会用高度伪装出来的平静来表达他的这份恨,又或者只单单是因为迦南看不见,他过于沉醉于自己仇恨的演绎。 “你知道像你这样“天赋异禀”的人,适合在哪里吗?” “要么是进入体制为公家所用,要么,”他环视了一圈这间与牢房无异的病房,笑着:“是监狱。”他扔开她的脸,起身,“可惜呢。你没那个命。” “知道吗?这里是最适合你的地方。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精——神——病——院。”他一字一句,用意便是让她听清楚,也彻底摧毁掉她如果还有的希望。 “你是不是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过什么问题?或许这才是你最大的问题,迦南。”他状似关心,又倾身蹲下去,抚摸着她苍白削瘦的脸,心疼道:“一直有病的不是社会里的谁,是你。知道吗?是你。” “你打破了普遍的规则,你就要承受这份代价。怨不了谁。” 呵呵。岳鸣笑着离开,咣当关上了铁门。 迦南四肢软弱无力,眼睛刺痛感上来,在被注射之后想抬起双手去抱住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她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眼球的痛感反复地侵袭,像挑断神经一样,被刀刃割开,不等愈合一星半点,又刺穿。 铁门不隔音,她听到自己痛苦到变调的音色,还有隔壁病房传来的歇斯底里和不断交替的咆哮与崩溃。 门口偶尔有人路过,脚步暂停在较近的位置。 “这个人怎么了?” 迦南想求救,但她说不出话,也看不见,只是凭着感觉朝前方伸手,她甚至失了判断,不知道其实自己是背对着门,她伸出手求救的方向是一幢冷硬的水泥墙面。 “不知道是什么病犯了。” “送来的人留过话,不用管。发疯了会自己停。” “哎,又一个疯的。” “这里关的不就都是疯子吗。” 迦南最后一点意识消停前,她突然想起,以前自己曾经用一个多残忍的方法去救邬慈,那是活生生被灌进去五十颗钻石后又剖开取出。整整叁十九针。放在一般人身上可能熬不过来,即使可能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恢复如常,还不怕水生火热地来到她的面前,掺和她的生活,说谢谢你,说以身相许。 想起这些,她觉得好像不那么疼了。 “邬慈。”她嗫喏出声,却也没听清自己的声音。 都说人在濒临生与死的界点时,会放映这一生经历过的种种,七情六欲,缺一样都不完整。 可她经历过无数过人的喜怒哀乐,甚至干涉对方的思维和心理,恶行不少,善事寥寥。 她从不直接救谁,太冒险。 邬慈是仅有的一次意外。 然后,他接二连叁打破她的戒律,就这么闯到她的身边。 她微微扬起嘴角,无力地笑了。 邬慈。 纷杂世界的末端,浮现出他干净分明的脸。 他问,迦南,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会爱我吗? 他们都很清楚,那一天是承载多么重的意义,以及有多望不可及。 所以他们在能够拥有对方的当下,狠狠去放纵了。也偷偷收起自己那颗不该对欲望悸动的心。他们没资格自私的。 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她也愿意相信,会有那么一处应许之地。容得下他们再普通不过的爱欲。 在这之前,她其实并不信。觉得那是妄想。行动与想法之间不能有太大落差,得拼劲全力去完成脚下的路。 她现在想通了。有时间这么想了。 这不是妄想。 是一种坚韧拔地而起的力量。 才能,即使在厮杀场里头破血流也会走到最后。 *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迦南已经习惯身上的破损,她只能凭借听门外穿梭的脚步声和窗外的流浪猫嘶叫来判断已经入夜,翻过一天时,“医院”里会由沸腾的喧闹开启,其中不少人的嗓音就是被这么喊变了音的,长此以往,声音愈发显脱离正常。 或许是看她这间过分冷清,每天除了给她注射营养液时能看出些反应,平常的时候跟死了一样。有值班人员觉得纳闷,进来瞧过她,摸了摸她的脸,热乎的。 但又静得出奇,出奇地让人不安。 送她进来这里的人交代了,不能死。 也就是这点特别交代,让迦南的性命在暗无天日里艰难地续存。 也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置她于今天这个地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托付信任的宁崆。 岳鸣恨她,这份恨的起点却又太低。太说不通。 她又回忆起在粮仓见到岳鸣时,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他此生剥夺了他重要东西的仇人。 她想,她错过了什么。 这是她眼下得不出答案的问题。她绞尽脑汁,从搅乱成麻的神经里理清楚这条线,想要从更细节的地方找出蛛丝马迹。她还遗漏了什么。还有什么。 如果说连她在宁崆的算计里都能舍,那么邬慈受到的牵连肯定更惨。 “——啊” 一向死寂的房间里传出痛苦不堪的呻吟,立马有人走了进来,翻过她的身体查看,苍白如枯纸的脸上,布满豆大的汗珠,更令人触目惊心的,她居然咬了自己的舌头,企图自杀。 “快来人,来人!”喊来其他人,围绕着她做了简单的处理,劣质的棉花擦过唇瓣,在她不肯配合中,眼前的人也感到了焦头烂额,生怕她再发疯要自杀。 “要不要给上面的人打个电话啊?这要是真有个叁长两短我们也完了。”说话的人声音都抖了。 迦南此时张口又狠狠咬了一口,落下的位置是正在替她擦拭血渍的手。痛得苦不堪言。 也不再纠结了,“快联系吧,出了事儿我们谁都兜不住。” “好好。我马上去。” 从外面的脚步声判断,已入夜。窗外传来蟋蟀的叫声,难得听到的自然语言。 迦南始终维持着意识。 终于,等来了人。 脚步很轻。 迦南听得细,而且开门的动静不符合这里人的行事风格,这般有条不紊的拿捏,不是别人,正是宁崆。即使不是脚步,宁崆看向她的时候,她有感觉。 像是柔软的棉花下面藏有望不到尽头的深渊。 一跌,粉身碎骨与万劫不复,总得是其一。 良久的沉默。 迦南咬着牙从木床上撑起身,但最大限度也得靠手肘撑住。再开口,却发现只有喑哑不堪的惨败嗓音,一个字也发不出,反而牵连不久前被她咬开的伤。 她切身体验到这个世界上的自作自受。 肉体上的自残是。 予人真正的信任也是。 碰巧,她都占了。 呵。 她冷笑,没实质止住的血流下来,砸在她的手背上,她没想到来的不是岳鸣,宁崆既然来,她倒想问问:“满意了么,你想要的。” 宁崆站在床边,手空扶在她的肩头上方,石化住了一样,没落,没收。眼底是细密的不忍,和狠心的割舍。 他这手棋,赢得钵满盆盈。 却牺牲了她。 他的不忍和狠心,不是因为为了满足岳鸣而交出她,也是泄了他那口心头恨,而是因为邬慈。 这么久以来,他对她和邬慈间的种种视而不见。以为时间尚早,他还在掌控。 没想到,她和邬慈间的交付远远超于他,也近乎毁灭他。 他不准,甚至比岳鸣还要怒。 可是。真的看到她这幅惨不忍睹时,他也想问问她:“后悔吗?” Chapter020疼吗 chapter020疼吗 / 20世纪90年代末期,宁崆的父亲位至省文化厅下属公司的处级干部,其实他本身也是个艺术家,在美术界颇具名望。那个时候的政企、事企没有今天这样界定清晰,当时所在的下属公司算起来也算得上是真正的领导主体。那时各地省政府都在抓文化口发展,出台了放开、搞活文化体制,和引导文化产业发展的诸多政策。宁父仕途的发展如鱼得水,成为省厅乃至中央的眼前重点提拔的苗子,有多被重视,被处分起来就有多不留情面,宁父被惩处的缘由之一就是树下不严。 在响应政策又要有所政绩的压力下,任由手下的人搅乱市场风气,让他们有机可趁损害政府和行业的利益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从创建文物商店到打擦边球成立省文化艺术发展公司,再到后来彻底施展开拳脚,玩得够高,够胆量,最后竟然敢在政府的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狸猫换太子,接下一项旧市级宾馆改造的工程规划发展后,偷换走了历来收藏的名人字画,将大批的无价之宝据为己有。 这处工程改革,也成了今天名震全市的滨河酒店。 要说宁崆的父亲到底是有直接参与还是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今仍不好断论,如果说有,依照法纪来办,早被抓了,就不仅仅只是行政降级和留党察看,被冠以树下不严的罪名。而且因为考虑到年龄临近退休且对界内的影响力,当时并没有做社会公示。若另有真相,到了那一天,原先在岗的老同志基本都退休的退休或者是撒手人寰了,根本无处可对证,时间是掩盖罪证的有效方式,让发生的不为人知的都悄然成为历史。 宁崆的母亲是江苏无锡人,在相同的时代背景下,宁崆的母亲从事的文化产业刚才政府剥离出来,广电、出版和演艺这类文化事业运营而生,独自成立产业集团。文化市场的活力也自此翻腾汹涌。 宁崆自出身就起点于一个高文化、高度社会地位的家庭,在艺术气息的环境下成长,骨子里有浪漫的成分,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学习乐器,最精通的是小提琴,只不过后来他再也没碰过。 人常说,上天是公平的,给人关上门的时候会替他留下一扇窗。相反,若是锦衣玉食伸手即来的轻易是某些人拼搏一生可能都达不到的高度,如果不给他关上点什么,未免有失公正。 十一岁那年,宁崆被私教乐师连同外人绑走他,对他肆意的糟蹋,宣泄他们那已穷途的人生里积攒的无尽愤恨。 没人能知道,他在那几天里都遭受到了如何非人的对待。在宁母搂着他悲愤而泣时,他目睹到她眼中的光熄灭了。 他们甚至不知该如何向年幼的他解释这场手术。 睾丸癌。 这件事情放在一个成年男人身上都是无可接受的。 可却恰是因为他小,无法理解完全这疾病带给自己此生是怎样的一种缺陷。 直到他再过两年,彻底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的是什么,那次手术从他身体上切除的是对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体征,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陷入无尽反复地自我怀疑中。 年龄渐长,那份身体上的空缺让他越来越孤僻,冷漠对待所有人,拒绝接触,切断不必要的交集。直到那份隐进骨子里的自卑一丝一毫不被人察觉。 二十岁那年,他已经在商界崭露头角,凭借旧日父母的名望及背后经年累月未曾断过的圈子势力,他得到很多便利,顺风顺水地被送上高台。 他不算是纯粹的商人,父母给他带来的前车之鉴和经验太多可供参考,他懂得如何看清楚局势和走棋步局,人们推他站更高,也是为己利,为了维持一条能够长远发展的利益输送链。 同时,他知道要坐到最高位置,以及要坐稳,并非是他一人能够做到。 决定和舒家联姻之前,宁崆并未有多大的意向,他想得是还能有几年时间,不急。而且,他没有准备好让自己的生活里进来一个人,女人。哪怕只是维持表面上的名分,他的内心深处的压抑让他抗拒,便也就还能缓。联姻,起初只是被他视为下策。 如果他没在这一年遇上迦南,一切都不会有例外。 例如在联姻之前,她被他放到身边,距离比谁都近。 * 第一次见到迦南,在深圳。作为经济特区,中央下了不小的血本来支持发展,宁崆有意在这边建立一片属于自己的科技园区。 夏天的南方城市极闷,连风也是热的干的,入夜后,白天积下的暑气汩汩冒出地面,四处钻,让人无处可逃,像挤压进蒸笼里一样。 宁崆不喜热,车子沿着海湾行驶没多久,他就揿合车窗舍掉夺目的夜景。 今晚的饭局在福田中心区,在市政府那边,从南山区开过去,费点时间。他打开笔记本工作了一会儿,也刚好在车子停稳时结束一个待办。 车子刹得很急,剧烈的颠簸让他腿上刚关的笔记本差点滑落,他只手扶住,朝前看了一眼,车窗前撑着一个女人,夜色下只看清她凌乱的长发,朝着车内打手势,很急,也很莫名其妙。 司机被突然冒出来险些弄出事儿来的女人惹得不快,就要下车去赶,也责骂上两句。 但司机还没开口,女人直奔后他一步出车的宁崆,火急火燎地,扑上宁崆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她在燃烧,热,连呼吸都是烫的。 她拦住他面前,生怕他要走于是就改变主意直接环臂圈住他的腰身,蛮劲十足,嘴里不停在叫嚣:“今天不让我见到于副市长我是不会走的,今天不行,明天我也会守着。你们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 宁崆伸手,两指捏住她肩上的衣角,但对她的攻势来说根本影响不了分毫。司机见状立马上前推搡,她被一把推到地上,胳膊肘擦上地面,出了血,感觉到了痛,也有了几分清醒。但又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境地有多无助,她竟原地哭出声来。 司机对着她说了几句教训话,她反而哭得越发凄惨。酒店门口的保安见情况也走了来,见地上的这张脸已经不陌生了,操着一口广州话:“靓女,你怎地赶都赶不走。小心差佬拉你。”随后,立马变脸客客气气的用普通话把宁崆往里接待。 宁崆转身不过短暂几秒,身后突然被剧烈撞击,准确来说是一具柔软的躯体从后又圈住了她。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司机眼见就要动手。 宁崆伸手,拦住了。 他终于正视她。 发丝被细汗粘在脸侧,有一两缕钻进她的嘴角,勾着。她的身体散发着高温,从后灼热他,同时贴着他的是一把尖锐的刀口。 她苍白的脸上布满决绝,方才还显得有一二分可怜的模样此时影子都不见,她的眼底带着杀机和刺人的狠厉。 她用眼神点了点酒店门口,意思是让他带她进去。 宁崆没动,这么被人用刀威逼,倒也不是他所经历的险境之最,甚至前叁都不算,所以他仍能够气定神闲地对她说话,似劝非劝,“想进去,就收手。” 话落,那匕尖刀扎进他的后背,他能够感受到她的出手是有所保留,以示警告而已。 这么热的仲夏夜,她的话却有悖常理的冷:“我要是你,会闭嘴。不想再发生一次同样的事情,要学会顺从拿到人的意思。”说完,她盯着他,又望了眼酒店那扇富丽堂皇的旋转门。 宁崆吞咽了口口水,维持着怪异的动作带着她进了酒店,而她竟能伪装得让旁人看不出半点那把刀抵在暗处的痕迹。 那是时隔很久,宁崆再度拥有无措的心绪,哪怕短暂,也即使被他极度压制。 可被她看进眼里,什么都是赤裸裸的一样。 进了男洗手间,她收了刀,抽了张纸擦拭匕首尖端上的血渍,面色冷酷的与常年作案的杀人犯无异。 “放心,你不是我的目标。”她连看都没看他,只专注擦拭那把匕首,看质地和花纹,不是国内的做工,而且刀身古老,雕刻繁复,像是旧时西方的东西。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于被动,宁崆问她是谁。 迦南反问:“重要吗?” 她收了刀,偏头将视线落回他身上,不知为何,此时的他不敢承接她的注视,太具有侵略性,有股强劲而可怕的力量。 “真怕了?”迦南冷声轻哂,看了眼手腕的时间,后退几步,抵上男厕门背,双手环臂,似乎是在等时间。而拉开距离后,她亦能将他整个人上下看得更全面。 “我不会对你动手。”她的话起不到任何说服宽慰的作用,只因为她那胜券在握的眉梢显露出她似乎掌握了拿捏他的确凿证据。 她仍在跟他说话,有了几分商量的口吻:“你帮我混进去,我保你来这要办的事儿都能成。” 宁崆有不浅薄的谈判、交易的经验。一次没像这么被动,如困兽。她哪是在商量,而是捏着他最短的那根软肋,威胁他。 她微微压低声音,每一个字砸进他的耳膜,跟毒针似的,“我会读心,你在想什么,怕什么,我都知道。你没有说不的余地。” 说完,她得逞地冷提起嘴角,扬眉注视着无措哑然的他,满意的点头,脸上堆迭出来的表情顷刻散尽,站直身子,声音从一而终的肃冷,“如非无路可走,我不会这么做,全当我用你一次,只要我没死,刚才我说的就一定做到。” 差不多到点,她握上扶手要开门出去。 宁崆终于开口,嗓音干涩,“你要杀人?” 她背对着他,没有必要回答他,继续开门,动作却又被身后的话音止住。 “不如换个方法,也能得偿所愿。” 身影顿住。 宁崆知道她听得很清楚,也明白他在说什么,既然她说她会读心,那么就也会知道他有说出这番话的底气。没有正面她的注视,他也渐渐在结束对峙后找回自己的节奏。 “你应该知道,只要动手,你的命也剩不久了。” “你说帮我,空头支票我不签。既然你有求于人,应该换一种姿态,世上很多目的不非得毫无章法地去拼命,不高级,也无趣。” “既然你会读心,那不如你先证明给我看看,你能读到了什么,能作为什么;我不是良善之辈,走到今天也不是靠仁义道德,利益勾结这事,我擅长,也乐意做。” “你,或许我能用得上。而且保你这条命活很久。” 后来,再想起和她的初见,偶尔唏嘘,觉得未免惊心动魄,又似乎过分简单。 但世上之事,无不微妙,是偶然是注定,他至今都觉得是幸。 千不该万不该,她都不该把他的致命伤疤揭露给一个旁人,或观赏或嘲笑,他没那么博大宽容的胸怀,只是想想,他都忍不了。 是人都会犯错。 她是他一开始选的人,被允许有犯错的机会。 错误发生,犯错的人也该罚。 所以当岳鸣提出要以迦南为条件交换市农项目时,他陷入了思量而不是毅然拒绝,有了动摇,裂口打开,岳鸣伺机钻空。 她的命是他的,岳鸣没那个分量敢动,也不敢过分。尽管也没仁慈。 他只是看着她,极少极少地正视她。她已不能看见,也只是在她看不见的情况下,他才能直面她的眼,不用防护自己看向她时那颗斑驳不堪的心。 后悔吗? 他既是在问迦南,也是在问自己。 可是再选一次,他仍还是会这么做。 * 带迦南离开这里的时候,他让人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她的情绪和反应都很激烈,发生争执的话她会伤到自己。 开车到市中心医院要近一个小时,宁崆把迦南放躺平在自己的腿上,她的脸平静地被他放在手心里,他目视着前方,视线没有聚焦在某一点上,只是不去看她,便看向哪里都是一样。 他用手轻柔的临摹她的脸,她的眼,和唇。 漆黑如旧的闷热南方天,让他心房一阵比一阵刺痛,连手指都在发颤,没有任何人知道。 夜里是掩藏脆弱最好的屏障。 闭上眼睛也是。 于是他阖眼,朦胧伤痛的脸在拉长的沉寂中,无声地俯下,隔着白纱,混合药水和血腥味,唇瓣轻轻在她的眼上停住。 其实。 他还想问的是,“疼吗?” Chapter021死了 chapter021死了 / 迦南在次日清晨醒来,换了陌生的环境就没那么容易判断是白天还是夜晚,周围静得能听到自己每一寸动作。 她艰难从床上坐起,伸手摸了摸枕头,柔软轻滑的蚕丝质感,连呼吸的空气都澄清了。她伸手继续往床头柜摸索,果不其然,那里摆放着木质柜钟,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的唯一物件。 宁崆把她带来了他家。 中途究竟消耗了多少时间与功夫,她无从知晓,只是讽刺得很,算计她又救她是什么意思? 远处沙发上。 宁崆背对落地窗坐着,破晓后的光刺穿窗帘,透出隐隐光柱,他的脸依旧笼在暗处。视线被她的一举一动牵着。 比她伸出手的试探还要小心谨慎,没发出一丝动静。 她睡了多久,他就在这里守了多久。 真等她醒了,他的不安反倒剧增。 在察觉到她有要醒来的征兆时,宁崆第一时间联系了楼下的看护,后者很快赶到,敲了两声门进来,看到宁崆,先是点头朝他无声示意了下,再急促朝床边的迦南快步靠近,拦住她要下床的双臂,“小姐,你醒了。” 迦南警惕地挣开她,微微朝说话的反向偏头侧耳,张口觉得疼得厉害,但这伤对她来说也不是多不可忍耐。 她没问眼前的人是谁。 直接问,“他人呢?”那副清冷好听的嗓音如同铺满褶皱。 宁崆背脊微僵。 知道他指的是自己。 看护望了一眼宁崆,后者的脸晦暗如墨,辨不出一二神色,不过收到吩咐不要伸张在先,她知道要怎么做,执意要扶着迦南,宽厚的手掌贴在她后背上,关怀备至的口吻:“小姐,你需要什么跟我说,我给你拿,你再休息休息。” 迦南不需要帮助。 不过她没再抵触眼前的人。 知道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较劲没有结果,她不见得知道什么;况且现在眼睛看不见,她只能被动着。 她静下来,垂着头。看护的身体靠她很近,又低下头去看了眼她的脸色,轻声问:“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她听着,又像是没有听到。 继而又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 看护问她要不要喝水。 她也摇头。 “饿吗?” 她很久没有进食,早也不知道饿是什么滋味儿了。 但她点头。 看护欣喜片刻,又望了眼宁崆,说:“好好,我马上去准备。” 房间重归寂静。 迦南坐在床边,伸手去摸钟,钟面有一层保护玻璃,指腹贴在上面可以感受到指针走时的震动,秒针撞上分针的时候传出的震感不同,秒针走六十步,分针走一步,时针保持静止。 七点零五分。 至于月日,她暂时无法从混沌中理清。 将木哨钟放回原处,她又沉寂了一会儿,似乎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最后伸手摘到了蒙在眼前的那层白纱,维持着目视前方的姿势。 宁崆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想试试看是不是真的一点也看不到。 他没送她去医院,眼睛的伤,也已经来不及。 痛失双眼的经历,常人难敌。 搭在右腿上的手背蜷缩,涌起青色的脉络,他皱眉。用尽周身的力气止住自己去做出什么。 在看护带食物上楼的前一刻,她躺回到了床上,将取下来的那层染着血和脓液的纱布搭在眼睛上面,似乎真能够起到什么作用。 在看护开门的时候,她已经睡下。 看护犹豫要不要叫醒她,用眼神征询宁崆的意思,宁崆偏头,让她下去。 迦南其实根本就没有要吃的意思。 她要什么,他知道。 宁崆在迦南的房间里待了整整一天,也一滴水没进,看护发消息问他,他也不回,只有在对关于迦南有吩咐的时候才会给她消息。 看护中途上来了两次,摇醒迦南,喂她喝点什么,吃点什么,她都拒绝。但不强烈,只是不接受,看护也拿她没办法。 宁崆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又何尝不是他的难题。 举步维艰。 * 岳鸣再去“探望”迦南的时候才知道人早在两天前就被宁崆接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他笑声极狞,目光盯着地上那干掉成黑色的血渍,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果然还是舍不得。” 有怒有气是一回事,在宁崆面前还得客客气气的少不了。 电话打过去被宁崆挂掉。 他换成信息,“宁总不是失信的人,之前说好把人交给我十天,这才一周不到,宁总是有别的想法才先换走的人?” 混迹权贵场的,都是狐狸。 宁崆自然知道得拿出点什么才好堵他的嘴。 连问都没问。 宁崆大手一挥便给了个岳鸣不会拒绝的条件。 岳鸣短信很快发回,“生意果然还是宁总会做,这个意我想不承都困难。” * 迦南没有真的进入睡眠状态,大多状态都是混沌的,眼睛的失明和短暂与周遭事物的联系被斩断让她无法摆正自己的状态。而且下意识里,她在抑制自己陷入睡眠。除了躺,做得最多的便是起身去探钟。这是她现下仅剩的感知。 日暮时分。 她突然想起来走走,刚才半梦半醒间闪过一些不舒心的画面,画面血腥残暴,痛苦的感受却很真实。不是来自她自己身上的,而是另外一个人。 下床,凭借记忆力对房间的熟悉,一边摸索着走到另一侧玻璃门前,这里开门推出是一个面向后花园的环形露台。 她摸索了半天才终于打开。 宁崆的神经也栓紧了,从沙发站起来,视线紧紧跟在她身上,脚抬出去,又停住;见她探出半个身体感受到砸落下来的蒙蒙细雨,在空中伸手去接,抬头望了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他这才把脚原处放回,重若千金般。 后也觉得自己过分紧张了,她不是会自杀的人。 上次咬舌自尽的那一出,只是为了拿命试探。 原来下雨了。 雨很轻,连绵的交织落下,被关在门外不被传进半点声响。 快要入秋,再有两场秋雨也该换季。风也萧瑟。 宁崆看着她的发丝和衣角被风吹拂,很难看到她这么柔软的模样,柔软到令他心头顿痛。 她一向不被情绪左右,只做操控情绪的刽子手,所以他从未见她有过悲伤,如这场雨悄无声息的出现。 * 迦南看过很多人、很多事、很多千丝万缕的因果联系。她唯有冷漠,才能够守得住自己。 她没有通天的本事,否则不会落到这样的困境。 人终究算不过人。 她算过太多,出错很少。 但就是这样的概率让她想起梦里被人挖肉剔骨的邬慈,越想越后怕。 她现在有多惨,邬慈遭遇到的就是往上十倍百倍的迭加。 房门再度打开,大概是看护又来问候。 她垂回手,轻落在身侧,退回到门口躲雨。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 却不是属于看护的步伐。 迦南顿时集中意识,转身,哪怕已经看不见,但她还是会习惯性地去用眼睛捕捉事物。 “是你。”许久没开口的嗓音皲裂如破土。 宁崆的手上握了一杯水,是刚才从看护手里接过来的。 他嗯了一声。 此时出现的是他。 把她交给岳鸣的是他。 害她双目失明的也是他。 不论问哪一样,他都认。 迦南踏着跌撞的步伐冲到他面前,瘦削如骨的双手紧紧揪起他的衣领,用上了身体所有的力气,最后双手颤抖。 她重重的点头,每点一下,切断他们之间每一分好不容易建起的情分。 他甚至希望她真的动手,骂他。 她没有,双手卸力,推开他,虽然并没有推动他,但他能够感觉得到这一推的距离。 “眼下发生过什么,都是定局。要做的是汲取教训,下次出手的时候更狠,让对手无懈可击。” “也才更能保护自己。” “不是妥协,也不能说不是,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怎么迈过去。” 以前,他们初步协助对方的时候,他总喜欢说些道理,好像她只会意气用事。 现在,她倒是真的被他手把手教会了。 她退后一步,伸手扶住玻璃门,稳住虚弱的身体。 问他:“邬慈呢?” 宁崆伸手欲扶住她,但只堪堪下落,停在她的胳膊下方以护住。 他看着自己的那只手,停滞了好几秒。 然后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缓缓收回手,音色如常,却在天青色的阴雨里,显得多冷漠。 “死了。” 他将她脸上的变化收尽眼底。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够近距离观察她的时候。 也明白过来,刚才在雨里,她的痛苦和悲伤,都是因为那个叫邬慈的男人。 他本意并非是要刺激她,但事已至此,她有必要知道所有的发生。 或者下意识里,他就是想要告诉她,斩杀掉她的希翼和牵挂。 “岳鸣要你十天,我反悔了,他多毁你一点我就亏更多。” “不值当。” “他恨你,也恨邬慈,我用邬慈换你,他稳赚,我不亏。” 他的话如针芒,每一个字都扎进她的血管,梦里关于邬慈的画面席卷上来,他的痛变成了她的,步步搅碎她。 身体沿着玻璃门瘫软至下,跌到地面,手掌连撑住地面都困难,仿佛回到了自己被丢进那间铁牢似的病房里,没日没夜,她只能维持一个姿势除了感知痛楚其余什么也不能感受,连活着也不能。 岳鸣在她头顶笑得猖狂,说,“你应该不知道我的手段其实多狠吧。” “你还记得赵丙涛的那次,知道我是怎么替他解恨的么?” “我找人绑了他们一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夜里丢进水泥搅拌机里,用来建信业广场叁期的楼。多一劳永逸,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Chapter022黑色 / “邬慈,你以为傍上迦南就是个人都敬你叁分了?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我告诉你,在国企这淌深池里早几年我捏捏拇指就能弄死你,轮得到你今天骑我头上?还真把迦南当成上帝了?呵呵。”岳鸣越说越解恨,笑得面目狰狞得意,像条扭曲的蠕虫。 邬慈还以为宁崆真就容不下他要对他动手,没想到却是反手给了岳鸣。这也是宁崆作风的高明之处,杀人染血的事从不自己做,谁来做谁能做又求之不得,他暗中估摸得一清二楚。 岳鸣是从淤泥里往上爬出来的,手段只会更下作。 邬慈也没有那么多力气去与他争执什么,没有意义,反倒增长他的暴戾,让他得意。 果然。 见他沉默,岳鸣的愉悦感消减,给了身旁手下人一个眼神的示意,后者了然,将枪口对准邬慈的手臂,果断地开出一枪。枪声在地下室里回旋一阵,烟消云散地快,脑中嗡嗡的,身上各处都是伤,一处比一处叫嚣得更卖力。邬慈昂首拉长脖颈,汗渍顺着脉络往下流,混入满是血渍的衣角,无声地消失。 他的痛苦,是岳鸣的快乐。 “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在你之前,迦南身边也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以为什么事都有迦南撑腰,胆子大得包天,什么人都敢惹。” “你知道,他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吗?” “实不相瞒,邬慈,错就错在你横插一脚,跟了不该跟的人,和迦南宁崆这类人为伍,等于是把自己送到魔鬼嘴边,最后嚼完了连血都不剩。你跟就跟了,还天真上了,给迦南出头那事倒不是我介怀,只是每当想起来就觉得可笑啊,邬慈。什么时候轮到你?” “迦南的事,你拿命冲在前面。结果呢?” “宁崆一句话,要我手上的市农项目。迦南还不是二话不说,不带犹豫地把你送给了我。” “你自己说说,可笑不可笑。” “我没说错,是不是?” 岳鸣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掀盖,吹凉,品味。而后才又回到“聊天”的主题上。 他恨一个人,便不会让他死得太畅快。 要让他临死前都带着最痛苦的情绪,死也不瞑目。 “不过也不怪你,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如不是迦南,即使死十个名字叫邬慈的人,我都不会动半分眉毛。” 岳鸣欣赏着他脸上浮现出的每一分痛苦,冷冷地从胸腔泄出一笑:“想死么?” 邬慈睁眼,整个人被吊在空中,四肢都被种了子弹,身体上的伤重反而令他意识清醒,猩红的双眼从湿透的额发间蹦射出凛冽的视线。 岳鸣偏头,讥诮:“怎么?现在才开始恨我?” 岳鸣终于找到他的痛处,身体上的折磨对邬慈来说不算什么,撕毁他一路走来坚持的认知才是。 手指点在轮椅扶手上,似有若无地敲击着,欣赏着。 替他假意抱不平道:“可惜了,愚忠一场丢了命,哦,听说今晚宁总组了庆功宴,请了局里几个领导去吃饭,邀了我,我不想再掺和,给出去的东西我其实也心疼的。但你的命,我又太想要了。” “邬慈,你该庆幸,最后你的价值,不低的。” “未来宁氏的光鲜有你一份功,呵呵。” “前提是,还有人记得。” 邬慈不想再听下去,咬着呀,头重重前倾,拉出紧绷似断的后颈,他喊:“闭嘴。” 如困兽,在最后进攻前发出冲天一哮。 只是这道令人惊悚的叫声传不出这间密室。 他扭动着手腕,挣出更多血,毫不觉痛。有一股嗜血的冲动在他身体深处作祟。 岳鸣如愿以偿看到邬慈的最痛苦的模样,笑声回荡,响亮的声音和束缚住邬慈的铁链撞击声交杂一起,比不清谁更胜一筹。 岳鸣看着自己的腿,笑僵住,眼眸覆上阴霾,转动轮椅,出了地下室。 要说邬慈冤,要怨就该怨和迦南狼狈为奸。所以,最后他该恨的是迦南,而不是他岳鸣。 出了地下室门,手下人立即抬起他上去,问他怎么处理邬慈,岳鸣说:“杀之前,断他一双腿。” * 迦南眼睛看不见,听力变得分外敏锐,宁崆来了,她能听出来,他来了没走,她也知道。 告诉邬慈死了的那天,迦南昏过去了。邬慈急着叫来了医生,说是情绪崩裂,身体状态太差,也说眼睛得抓紧治疗。 宁崆有数,沉声道:“在准备。” 医生当然也知道换一双眼睛不是想换就换的,尤其是在着急的情况下,你不丢点什么,时间根本不会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 “关于饮食,可以适当摄入一些清淡的食物,我拟了一份食谱可以先调整着来,”医生把纸条撕下来,见在场的只有宁崆,本想还是下楼的时候交给保姆。但宁崆伸手接了过去,浏览了一遍,是认真的一行一行看下去了的那种。 医生针对饮食又嘱咐了几句,又说迦南的情绪不太稳定,身体上的折磨最容易影响一个人的心智状态,再强大的心理素质,说不定崩溃的时候就有多心如刀割。要警惕。实在不行,就让心理医生来看看。 宁崆捏着那张纸条,视线笼在迦南苍白如纸的脸上,唇紧着没说话。再资深的心理医生在她面前也只是个过场。 真要有个什么问题,就绝不是看医生能解决的。 他轻声,透着不忍心,又极度地克制,问了句,“心如刀割?” 医生哑口。这还真不好展开细说,他不主攻心理方向,所以下不了定论到底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只能给出这么个建议。要是没有就还好,有征兆的话就要注意,平时多留心。 医生建议的时候只是出于好意,他并不知道对迦南而言,失去了眼睛的同时又失去了什么。 宁崆说好。 视线在迦南微微蹙起的眉心上定住,走近。抬手覆上去,轻轻抚平。 医生见状便告辞了。 “你会吗?”宁崆的声音轻得好似生怕惊扰了沉睡中的她。 明知不可答,他才会问的:“因为他,心如刀割。” * 迦南不是个任性的人,相反在任何时候她的内在情绪都守得很严实,以前就是,现在更是。即使宁崆能够平视她的脸,也无从看到半丝踪迹。 醒来后的迦南像个机械人。 端上去的食物有人盯着就吃,水也喝,没人在的时候,她就坐在露台,无论白天黑夜。对她而言都是一样。 她甚至连时间都没问过。 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仿佛没人再顾着,这条命就这么消陨也行。 宁崆每次按医生开下的清单备好餐带上楼给她,都会看着她吃完,他不说话,她或许知道是他但她也无所谓。 他不走,也不赶。 对他连一个字都没有。 邬慈死后的第五天,这是迦南衡量时间的唯一基准,残忍而令人清醒。 端给她的只有水,没有食物,这挺反常,而且与人久了之后会发现,即使是灌满怨恨与愤怒,但是刻进感知里的了解依旧存在,比如不远处传来的注视很沉重绵长,他有话要说。 是一个拖了很久的决定。 迦南很清楚,这一天迟早回来,早或晚,看他心情,也看她的表现。她无意与他重修于好,他亦没必要对她一再迁就,瞎都瞎了,还有什么用。 可也就是在看不见的这段时间,她却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昨天梦到了邬慈,在梦里,她说,“看不见了反倒好,看不见也就不心寒。” 看不见丑恶是好。 看不见杀戮争夺是好。 看不到他最后一眼也好。 “迦南。”宁崆终于在绵长的注视中打破寂静,很温柔,一贯如他斯文高雅的身份地位。 “你恨我吗?”这个问题在他沉默的时间里占据主要原因,难以启齿。不想听她说恨,也不想听她说无所谓。 迦南觉得这个问题不切要处,省去他没必要的虚假情感做铺垫。她扬头,没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而是直视着前方,发问:“想好怎么做了吗?” 宁崆身体微怔。 她一直好似是他肚子里面的蛔虫。 但是她真的知道吗。 她脸上平静的神情,他倒是终于看清楚,她想到的是他在犹豫怎么处决她。 他紧了紧拳心,“我舍你一次,不会有第二次。” 这话令迦南意外了。 但很快。 迦南也不觉得意外了,“那看来是我还有用。” 觉得可笑,自嘲道:“真想不到,一个瞎子还能有用。” “迦南。”宁崆透着愠怒,他不喜听她这样说自己。 迦南偏向他:“不是吗?” “你知道吗,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看清楚这个世界的模样,就是一片永无止境的漆黑。” 宁崆迈出一步,手欲伸出。 听她说着,他心皱得厉害。 好一会儿。 “明日手术。”他哑声艰辛地说出这几个字,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灌满了紧张,如果她拒绝,他绑也会绑她上手术台。这双眼睛,他赔给她。哪怕怎样她都会怪他。 迦南凄凉地扯唇,哦,原来如此。手术前禁食物。无动于衷地从他的方向扭过头。 她知道,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没有眼睛的她就是一个废物。 既然不杀她,宁崆又怎么会容许自己身边养着一个废物。 她没得选。 若真有的选,她心里也很清楚,不会选死那条路。 她吐出苍白的一个好字。 宁崆松下一口气,如果他能够看到自己,那他一定会看到此刻他眼中甚至超出了紧张,闪过片刻的释怀。 再开口的嗓音也变得柔和了些,“你先休息。” 他知道她能察觉他在,也不喜欢他在,便转身往外走,临至房门前。 床那边传来迦南淡然无色的话音,“习惯了。” 刚才他问,恨他吗。 比起无所谓更有过之。 她习惯了他的算计,他的利益至上和无所不用的运筹帷幄。 * 进手术时前,宁崆一直都陪在迦南身旁,寸步不离。其实这些天的照料,也都是宁崆在亲力亲为。 迦南换眼角膜,他比其他人都紧张。 他搂着她的肩带路,步子缓慢的走在白色走廊里,一个僵硬机械,一个无微不至。 送她到门口,护士从宁崆手里接过她的手臂,牵她往里,她头也没回。面前是谁都无所谓。 宁崆叫了她一声,顿了两秒,开口:“我说过,你在我身边会一直安全。无论发生什么。” 后半句是他旧日没说,今日迟来的。 迦南听到了,但这不重要。径直往里走。 麻醉剂夺取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的眼前浮出邬慈的脸,漫不经心中带着点似痞似顽的笑。 “邬慈。” “可是我们活着凭什么让步?” Chapter023许应 chapter023许应 / 两年半年后。 滨河酒店。 富丽堂皇的陈设一眼看去便令人眼花缭乱,觥筹交错的灯光下衣香丽影,络绎不绝。如果不是置身其间,会有一种接近梦幻的错觉。但浪漫是喂不饱人心的,眼欲满足,身份得到认证和彰显,便开始眯缝夹眼寻求利益伙伴。如旧,又常新的循环着。 主持这场飨宴的人,是人尽皆知却又没人真的走得近的迦南。 时过境迁,地点还是滨河,只不过事物总变,她还有另一个身份是这家顶奢酒店的所有人。 说是前两年在迦南生日那天,宁崆为博迦南欢心,不惜掷万金就购下这家颇有历史背景的酒店。走门串道的事儿每天都有,宁崆这般大张旗鼓还是头一回。就连对他名正言顺的太太都没这么肆意过。有人说,迦南有本事,值得起,但到底究竟是怎么个值得起法,又说不清道不明。 只知道,前几年迦南总为宁崆抛头露面办了不少人际关系上的周旋,日积月累下来一身功绩;离宁氏当家女主人的正名也就一张盖章纸的事儿。所以近两叁年,迦南几乎很少出现在大众视线,即使偶然得以遇见,也不见得跟以前一样给个面子上的客套。爬高了心气儿也傲了,冷美人一个。 今天难得的,迦南露面摆了这么隆重气派的场面,把差不多大半个a市有头有脸的人都聚集到位。谁不来,谁亏。 人群里迟迟不见主角到场,按理说,这个时间宁崆也该在了的。 “听说今晚有个大人物要来。” “谁呀?多大?哪大?” “是京市来的,背景硬。” “你倒是说是谁。” “说是姓许。” “关系复杂得很。这两年才回国拿回实权,做事那叫一个雷厉风行。狠起来骨子里有股六亲不认的劲儿。” 合着,他们都是来陪衬看戏的。 真要扯,扯不到自己身上,只能在小圈子里扑腾闹闹水花。但嘴上说着看戏,心里痒,比主人还急不可耐看到那位让宁氏这么大费周章请来的许氏大人物。 人传人的话,都不是真的。 要么假过了头,要么真的凑不全。 这位许氏人物,确实背景硬,不然宁崆不会有意让迦南铺这么一场,他已经很久不让她经手这么琐碎的事了,她也没什么态度,也许正合她意。 来的这个人,是宁崆新物色到的猎物,年轻,有手腕儿,国外回来直接坐上了母亲创起的家电集团,手底下成千上万双眼睛都不服这个横空上任的总裁,但偏偏他够种,两耳不闻他人言,做事拍板干脆精炼,刚接手集团的第一年财务报表的净利润指数上升了百分之十五,股票每日位居首位,极少绿过。做审计的时候都在忐忑会不会查出点什么不干不净,这不仅得不偿失还丢面,背地里也有大批人在等着看笑话。可审计结果出来啪啪打人脸,无保留意见。 别人肠子里装的什么,这位新官从不在意,他只认实绩,没有业绩的人不养,光是上任后裁员都有上千。没谁有他这么敢的。但人家赢得漂亮,让人没得说,刚上任的时候私下称他是许氏太子爷,没办法,这是命,只怪自己不是从那张肚子里生的;后来事实证明人家不光是命好,实力也撑得住,许氏太子爷里的太子被自动去掉,变成了许氏的爷。 明明年纪轻轻,公司里的人都敬畏他为爷,觉得不恰当,后还是叫太子爷顺口。 不为别的,就是那副脾气和手腕,如果不是生在和平年代的钟鸣鼎食家庭,他肯定也得是八九十年代东北土匪头目那作风来的。 狠厉怪癖的很。 没人惹得起。 接手集团两年,整个京市没人不明面暗里忌惮着这号人。但他有一个特点,就是不喜欢人提他,虽然他听到的可能性不大,不过跟他打过交道的范围里被掐得很死;互通信息资源嘛,是常态,但这位太子爷就不行,他要是知道谁私下交涉过他的丝毫半点,立马就翻脸,再大的生意都可以说吹就吹,嚣张猖狂。有一回差点没兜住,还好原掌门人出面缓和,终究还是洽谈下来了,毕竟是生意,感情用事是大忌。太子爷有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后来京市想爬得快点儿,生意做得轻松点,也摸清楚了他的喜好,顺着来倒也不会出错,他不会认人,都是看人身后的资产总值,利益交换也就这么回事。在别人那里百转迂回,他向来简单粗暴。 也正是因为性格上的怪异,他的名字出了京市很少有人接触到,即使听闻了,也知道是个难攀的主儿,历来还没那个京市外的人跟他见过面。一来是他刚回国才不到两年,稳扎稳打本土战地;二来些许是还没瞧上谁。 今天说是他要来。 比迦南出面在滨河酒店摆宴还稀奇。 宁崆出现了,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旁携着粲然生光的迦南,男人正装俊雅,女子身着华服,袅袅身段美得不可方物。 服务员送上托盘递酒,宁崆边抬手接,边用视线去找人,这个点,许氏那位太子爷应该在了。 但他没看到。 此时有人走近,宁崆见神色知道是事,面色未受惊扰地让他走近,侧头听对方在耳边说话。 “宁总,许氏的人来了,在门口说,”说话的人顿了顿,斟酌了一二,还是觉得原封不动告诉给宁崆不妥,装点客气了一番,声音又压了压:“他说找不到进来的路,让请宁总接一接。”意思相去甚远,就连口吻也是天壤之别。 许氏那位太子爷原话说的是,“门在哪?接客的主人又在哪?” 宁崆面上有一二秒的停滞。 迦南在旁,尽管他们说话的声音微弱,可她听得格外清楚。 那人,倒是会端架子。 年轻气盛,心高狂傲,初步看也不是成大事的料子。迦南朝路过向她示意的人回以一个还算和善的眼神,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这两年,她懒了。宁崆很多事情她都装瞎装聋,他也不说什么。但理由他们也心知肚明,多说亦是无益。 今晚她只负责作陪铺一场局,戏演叁分也就足够了。 宁崆想要拿下许氏,眼下倒像是文人想要斗过地痞,靠智取还是硬手腕,全看今晚。 这也是他带她这趟来的目的。 他说,迦南,我需要你。 需要她的眼睛看出许氏太子爷的破绽,他想要什么,有多大的欲望。 这双被他曾经毁掉又治好的眼睛。 她其实一直都不没觉得这双眼睛是她的,只是他安在身体里面能够让她正常运作的零件之一。 她是最大的那件工具。 宁崆将刚持进手里没多久的酒杯放了回去,迦南很配合地投以一记温柔体贴的视线。 他莞尔,一贯的大方绅士,拍了拍她搭在他手腕里的手背,柔声道:“我们去接。” 已是临冬之季,出来的时候宁崆让人去拿她的外套,被迦南拒绝,虽笑着面露万分温柔,但宁崆看得出,她不要他的关心。 迦南轻轻抚平他手臂上的西装褶皱,“别让人等久。” 旋即重新挽住他的手,和谐的步伐走出。一路无言。 夜色被璀璨的霓虹搅碎,劈成斑驳的琉璃几片,分不清谁才是最恰当的存在。 男人挺拔的身姿背对着门口站着,一缕烟雾从他嘴角溢出,被刺冷的风立即吹走了行,最后只剩下微弱的云影。 嚣张倒也不是纯粹,倒是摆明了让人尴尬。等着宁崆亲自出来接,说找不到门,结果自己双脚就站在门前霓虹下。 背影被照得清清楚楚,他穿了一身纯黑的休闲服,脚上却是一双突兀的皮靴。存心得不是一星半点。 迦南突然被一阵恍惚袭住。视线紧紧落在那双靴子上。 这双鞋比起他就穿着一身休闲衣来出席这场豪宴而言算不上太怪异,很新,很扎眼,像军队里训练时穿的。 那道背影,她觉得很熟悉。但不对劲。 宁崆察觉到她身体上的紧绷,看了她一眼,后者迅速将视线挪开,每当他要看她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也变成了闪躲。宁崆想的是刚才就应该等人拿外套的。 正要解外套给她的时候,不远处的人似是察觉到身后来的人会是接他的,自觉转过身来,烟从嘴边拿下来,随意一掷,然后抬脚踩灭。一边微微侧头吐出最后一口烟,一边注视着那双登对夺目的人影走近,视线跟这夜风一样,寒嗖嗖。 宁崆手上的动作没往下继续,手搭在迦南胳膊上朝自己身侧拉了拉,意在速战速决把人带进去。 “许总?”宁崆朝他伸手,客气给到了六分。 只是眼前的人没赏脸,那副眉目冷鸷,是习惯了没把谁放进眼里。 迦南看着他,那股恍惚感便翻天覆地地涌上来,宛如一种错觉。 他像极一个人。 她垂落视线,又看向那双不合时宜的皮靴,看清楚后原来只是一双普通的皮靴,除了做工精良皮质奢侈外,款式上并无不一般之处。 耳旁是两个人为数不多却不乏较量的对话。 “迦总?”他朝宁崆伸出手,笔直的,却没有握上宁崆先一步伸出的那只。 迦南看过去。 他被迦南的视线吸引,也看过来,似乎是被她的样貌吸引,多看了好几眼,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过来,重新伸手,这次握住了宁崆的,纠正道:“宁总。” 紧接着下一秒。 他又朝她迦南伸出手,露出几分携带友善的笑意,“想必这位就是迦总,久仰。” 迦南注视着他,在错觉的边缘彷徨。 男人下颚凛冽锋锐,不是记忆里的模样。 可是,一个人的外貌纵然会随年月改变,但骨相不会。她缓缓伸手,却不是去接他伸出的那只,而是朝上,想要去触他的脸颊。 就在差一点的时候,宁崆扯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到身后,挡住,那只手他去握住,很快就松开,没有了悦色。 说道:“许总等久了,现在进去吧。” 许应却全然未对宁崆生起寒暄的意思,而是莫名其妙道:“刚才迦总好像对我的鞋子很感兴趣?” 迦南整个人一怔。 再看向那张脸,挑衅、警示与并不遮掩的敌意,还有那蛰伏在粲然笑脸下的话中话。 没有几年的泣血拼斗,是练就不成。 她在他的隐含玩味的注视里逐渐摆正意识,慢慢脱离不真切的恍惚,提唇,没回答他,反问道:“还不知道许总全名叫什么?” 落入耳中,这个不算聪明的问题却恰到好处地转移话题,化解掉一二分尬意。 他突地笑出两声,似是验证了什么。 笑后,他才说:“许应,应许的应。” Chapter024要她 chapter024要她 / 许应作为第一个被宁崆亲自迎进滨河酒店的人,身影自踏进众人视线中的那一刻起,身边便注定了不简单。议论居多,没人敢站出来冒险露脸自荐的。许应的怪,从宴会刚热场起,就已经私下传遍了。 宁崆没做腔,在没达成合作共识前,他还没打算把这个人介绍出去。 但他想让许应看到的,许应看到了。 许应拒绝了服务员递上来的酒,走马观花似的扫视了一圈,觉着有点意思,可绝对也没有发现自己着装不合时宜的自觉,勾起唇角,话短,却精。 “宁总,这场子布置得有点早吧?” 意思是,合不合作还没谱儿,怎么就提前造势出了一场庆功宴。 如若不是他嘴角还挂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话听起来像极了挑衅。 宁崆咽了一口酒,声色平淡,相比许应,格外彬彬有礼,“尽地主之谊。” 许应哂了两声,显然,他不吃这套地主之谊。 不仅不吃。 整个人从头到尾都透着股痞性。 连客套都省了。 压根没把宁崆的诚意和在场的各色人物多看两眼。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在手心里敲出一根,又从另一只口袋里去掏打火机,没成。拧眉带着一分恼,问宁崆有没有火。 宁崆的脸色微寒。 没等宁崆开口,迦南先一步说,“楼上有。” 自古美色惹人怜,何况是在需要的时候,给了他一个火的美色。许应浮起似真似假的笑,露出今晚第一抹乐意。 迦南看了眼宁崆,后者没异议。 许应根本没把面子上的风光当回事儿,真要谈,还得走私。 于是宁崆也赞同带许应上楼,请人请到底,他侧身让一步,“许总,请。” 许应自然不拘泥,抬步上前。 如若不是这个人一贯随性傲慢,他走路时对方向的笃定显得他不是第一次来。 迦南让人提前上七十六楼唯一开桌的菜品。 说许应这个人匪里匪气,可也不完全是端着。进电梯后大抵是闲的,手指在电梯按键上爬,没按,落在最顶楼79数字上,摁了下,没反应,微微侧头,视线没跟上,打发时间般随口问了句:“最高楼上不去?还说看看a市夜色。可惜。” 这座电梯倒也不是上不去,但需要刷卡。 没瞎的人都看得到。 所以许应的遗憾是假,要没事找事是真。 迦南从铮亮的电梯壁面里看着许应,将他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和眉眼变化都收尽眼底。 她开口,“许总感兴趣?” 许应不喜欢被人提问,但美人除外。 也腾得出耐心:“还行。”倒像是不愿麻烦。 但也没直接说算了。 随后出电梯时,迦南拦了下让许应稍等,后者扬眉,正想看看是等什么。 迦南走出电梯,七十六层电梯门口提前候着人,朝里面的人微微颔首后,其中一人伸手抵住电梯门不让关上,迦南侧首在另一个人耳边说了两句,后者会意立即去办。 许应大致猜到了。 “早就听说宁总身旁有一无人能及的法宝,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出色。” 话是对宁崆说的,没掺和什么情绪,这个时候寒暄也不符合时机。 宁崆淡声:“许总过奖。” 许应笑一声,如墨汁滴进清澈的水池了,迅速色变。几乎是无缝衔接地话题转换,在这么过分不经意的档口,他突然沉声,肃穆的开口:“宁总应该不知道,我这个人怪。跟人谈事没什么规矩可循。但道理不变,你想要到什么,取决于你给的我想不想要。” “我想要的,向来刁钻。也变得快。” “至于谈不谈得成,宁总又能给到什么程度,要有个心理准备。” 话闭,他投去一个看似真诚的视线。 很快,有人取到卡来刷到79层楼,电梯继续往上走。 许应罕见地客套了一句:“迦总有心了。” 迦南绽了个浅笑,同样太表面。 许应扫过一眼,视线冷下去叁分。 期间,宁崆的脸色也不好看。 迦南也猜得出他们是说了些什么。 电梯抵达顶层。 论夜色,整座城市都找不到比滨河楼顶最佳的视野了。 酒店转到迦南名下之后,基本上没动过,这两年来来回回经济跌宕,有的来有的走,她也不过问,也没要接手的意思,但七十九层却始终如初。 许应被带到观光最佳的露台,地上、半空都养了许多绿植,显得生机盎然,颇有几分情趣雅致。 许应真的跟参观似的细细打量这里,又抽了根烟,倚在栏杆前去眺望夜景。 灯光微弱,他身着暗衣,被融入漆黑的天色里。迦南看过去,竟看出了几分寂寥。 与此同时,有人把原先摆放在七十六层的酒菜也挪了上来,见宁崆抽出一只香烟要点,服务员眼疾手快地将碧色的烟灰缸放置到他跟前。 服务员刚把酒和酒类器具一一摆放规整,正准备上菜。宁崆沉眸,咬着烟点燃,吸了一口,说:“撤下去。” 服务员一愣,第一时间看向迦南。 迦南的视线正落在许应身上,被突发的状况打断,随后也明白了宁崆的意思。这一套,许应不吃的。她颔首表示可以撤,他们这才敢撤走。 很快,静下来。 许应也抽完了一支烟。 转过身来,踏着不羁的步子走近,他又点烟,看这频率他即使没有多年烟瘾也不会轻。 迦南滞了数秒,出了神。 她想起,以前邬慈其实基本不抽烟,看场合需要配合一二,所以他即使自己不抽,也习惯随身带着打火机。 许应用脚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拿烟的那只手搭在桌沿,只停了两秒,这也是他给宁崆最后的思考时间,他倏地抬手,指尖和烟雾一齐指向正出神的迦南,望着宁崆,不带一分玩笑:“我要她,宁总给不给?” 迦南回神,看过去,许应的侧脸锋锐。透着强劲的攻势。 宁崆背对她坐着,她只看到他的后脑勺,和沉静的背影。 这时,迦南明白过来电梯里他们说的是什么。 条件当时就定下来了。 迦南没看宁崆,而是注视着许应,不知道是她这两年观察得少了,还是眼神不好的负面影响终于显现了,她竟然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破绽。 他的野心勃勃,和势在必行。如啸于月下的恶虎。 这个问题,没等宁崆来表态。 迦南上前,一把握住那只的手,后者似被这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所震讶,整只手臂连带着脸色都僵住了。 迦南顺走他夹在指尖的烟,也不介意拿到嘴边抽起来,嫣然吐出一口烟,笑了笑,意有所指道:“原来许总,好这口?” 看似说烟,实际指人。 许应饶有趣味看向她,不排斥她的唐突,反倒眼底有着纵容,馈带叁分笑,“好不好,尝过才知道。” 迦南在两人中间的空位子上坐下,腿交迭放着,轻佻,散漫,“以前许总没尝过?” 许应看着她的眼睛,没移开。 他说:“忘了。” 迦南侧首:“忘了?” “迦小姐,喜欢问问题。”许应没接,反而悄无声息的换了个称呼,暧昧,且俗得有味儿。 迦南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声线淡了:“许总自然可以不回答。” 许应明白:“地主之谊。”潜台词是,如果有冒犯,你们也担待着到底。 迦南用手肘撑住上半身,倾向许应,距离很近,他身上没有上流人士爱带的味道,很干净,只有她手中那只燃的烟,味道是来自他的。 她直视他眼底深处,幽声道:“许总,想要我?” 许应不介意再表态,“对,你。” “可以。” 许应笑。视线流连在她身上,赤裸裸的勾住。话未出口。 宁崆终于静不下去,怒意明显:“迦南。” 许应收笑,起了身。没有再要跟宁崆讨价还价的意愿和时间。 话还是对迦南说的,“我等着迦小姐来找我。”他俯身,低在她的耳侧话音淳淳如蛊,留下一处地址。 而后站直身体,看着迦南,话却是转而说给宁崆听:“我没要过哪个女人,迦小姐,是第一个。” 没有正式道别,许应手揣在口袋里信步离开,恍若他只是散步来这儿放个风,透口气而已,还能遂个愿,心情大好。 宁崆砸了手边的烟灰缸,碎片溅飞。 迦南不为所动。 烟燃到了头,她将最后一点灰烬碾在纯白的桌布上,很快显出一个黑色窟窿。 宁崆极少发火,在情绪上自控到几乎从不出错。是气许应目中无人到这种地步,还是气她自作主张,难分辨。 迦南把玩着半截烟头,也并不对宁崆的失态感兴趣。 话说出去了。 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话既然能够说出去,便脱离不开自主的想法。 宁崆一口饮尽杯中的酒,重重掷回桌面,话比下喉的酒冷得多:“没什么想说?” 迦南没什么情绪:“说什么?” “你想听什么?”她换了个问题。 宁崆胸间卡了一块巨石,“不问我意见?” 迦南觉得今晚差不多到此为止了,拖着已有懒意的身体站起,那半截燃失了温度的烟头连带着灰烬被她塞进手心。 她说,“你每次一考虑,都是我来做决定,不是吗?” Chapter025立场 chapter025立场 / 迦南出现在许应面前的时间是深夜十一点五十九,再多一分就超出他的时间,转而成另一天。 时间上拿捏得颇有一番意味深长。 许应架着腿,抽烟,面前摆着酒和戳满大半的烟灰缸,他在听视频那边的跨国会议,一溜的英文,偶尔夹杂着法腔。迦南散步似地从大门一路进来,七拐八弯也将他这处别苑打量了个大概。越是混的人,越喜欢玩赋弄雅,没想到许应竟然也有这么一套造作派头。 迦南不急着下定论。 许应这个人,远不是她表面看上去的简单。 她昨晚故意贴近,本想看清楚他那张脸上所有的细节微末之处,只是没想到,她发现他有皮下肌肉损伤的明显特征。 也难怪他的行为显得怪异。 他所有外在情绪都是假的,别人看不透,他想怎么疯就怎么疯。 踏着院中竹影和潺潺流水声,她出现在他眼前。 许应侧首,视线从屏幕蓝光上落向她,切换时他扫了眼桌面右下角的时间,衔唇,疏离的笑。朝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一只手阖了电脑。 迦南没动。 许应也没着急,隔着低几的距离看她,能将整个人收尽视线,在静寂的夜里显出几分温柔。 “迦小姐,很准时。”他手里夹着的烟灰自行燃落在不菲的沙发垫里,轻不可察。 “许总没说具体时间,我怕来早。” 许应唇角又扬了扬。 没顾别的。 他只是欣赏着她此番前来为他准备的自己。 一袭精简却衬得人比月色更皎好的素色长裙,惹得人心痒。 许应并非真的是贪图美色。 京市从未传出过他与谁的花边新闻。 更别提有人意图讨好他送上门去的各类如芸美女,没一个讨到好脸色。 说怪,是真出奇地怪。 许应又在烟灰缸里种进一截烟蒂,视线始终不离她,直白、裸露。 他说,“迦小姐,不穿会更美。” 最混的话,从他嘴里蹦出来却倒反显正经。 迦南仍旧没动。 许应知道女人矜持,得端上一些时候,但他不想等,所以自己也不装不演:“迦小姐,该不会以为我要你来是喝茶的吧?” “没有。”迦南话音沉静,持重。 他不喜欢。 此时月清夜柔人娇媚,不该这么冰冷,煞情调。 他哦出一声,好奇的尾音刻意扬高。 迦南不绕弯子,也不打算跟一个突发玩性的人寻欢。他想挑衅宁崆,对她又产生好奇,才兜这么一出。 反正于他,无伤大雅。 他问,迦南便直接说了。 “我知道许总胸怀大志,肯赏脸来a市是为了满载而归,有所作为,不是贪图肉欲的浅薄之徒。” “许总大概也有听闻,我与宁总的关系,有些事情本来并不复杂,但被人传着传着就脱离了本质。这虽然不重要,我也不是开脱什么,说这个,是为了告诉许总,我能给你带来的附加价值,一定能让你意想不到。” 此番话,落谁耳朵里,都忍不住好奇或动摇。 意想不到的附加价值。 傻子才会不要。 但许应听到的点不在这里,而是她的上半句话里头关于他的评价,似乎是觉得自己得到了万年难遇的褒奖,他自己都听笑了,“不是贪图肉欲的,浅薄之徒。” “太抬举我了,迦小姐。” 迦南没让他转移话题的中心,“a市近两年发展很快,收纳了两座临城的市来联合发展,目前招商引资的政策陆续在出,宁氏的门许总不感兴趣,也会有大把人求着来。” 许应脸上的笑瞬间消逝,看向她的墨色瞳眸里全然没有半点雅兴,变得锋利。 脸上铺满煞气像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谁让你说这些。” 往往许应的脸沉下来,便没人再敢在他跟前找不痛快。 迦南胆硬。 张嘴闭嘴都是宁总、宁氏,她有资本生这个胆。 正要再往下说。 许应却不想听了,骤然起身,赤脚踩下地,疾速间踢倒沙发脚边的酒瓶,乒乓作响撞倒,他叁做两步来到她跟前,带着一股刺鼻的浓度酒精味,抬手遏住她的肩膀,将她猛地一推,推倒在刚才他示意让她坐的位置。 他压在她身上,逼仄的呼吸与酒气冲洒在她脸上。 像个流氓似的,他嗅了嗅她身上的清香,闭眼,沉入其中。 他说,你错了。 我说我要你。 就是完完全地要你。 宁崆怎么对的你,我不在乎。跟我没关系。 也不计较。 你踏进这间屋子,你便属于我。轮不到你来做说客。 我要你,要怎么用你,我来决定,不是你。更不是宁崆。 许应一口气将这么长的话埋进她的耳朵,意在让她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 察觉到她凝滞的呼吸和紧绷着的身体。 他知道她听得很清楚。 达到了他想要的目的。 倏地,脸上的寒气散去,复而转阴。 他用嘴去啃咬她的耳垂,炙热的鼻息喷在她敏感脆弱的耳背。视线微顿,他在她的而背后看到一串罗马数字的文身。 叁十九。 眼底再度陷入幽暗,他在她的身侧撑直双臂,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迅速调整成的未染慌乱的镇定。 他沉嗓,尤其地不痛快:“真遗憾,迦南。” 他叫她的全名。 嗓音冷进骨子里。 像能从血肉里生出一支荆棘。 “让我起欲念的是你,让我败了兴的也是你。” 说完,他干脆地从她身体离开。站直,迈着带有极浓情绪的步伐在离她最远的沙发上坐下。 迦南的胸口释去重负,连呼吸都顺了。 对面传来擦燃打火机的声音。 和毫不留情的逐客令。 “我忙,迦小姐二楼随意。”一声冰冷的迦小姐,倒是把刚才那副痞混的流氓样儿择得一干二净。 很好。 迦南毅然起身,将自己刚才被许应压褶皱的衣角捋平,头也不回地往二楼去,留下一个背影,求之不得般的潇洒。 许应看到了,一把摘下嘴角的烟扔到地面,要踩,但没真踩。光着脚下去自己也疼。 挺窝火。 * 次日。 许应便没让迦南闲着,对她说话时又恢复成叁分玩味叁分赞许四分拭目以待的阴阳怪气。 今晚他本来是应邀要出席一个饭局,但就是为了验证一下迦南的用处似的,他一改作风,反而提出要做请客的那个人。他的说法是,来到别人地盘,吃人的最短。他不喜欢欠。 “哦,对了。”他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地方你挑,不要滨河。” 存心来的。 不过市中心请得出手的场址,除了滨河酒店,那也是在滨河不远的附近。寸土寸金的地上,好面子谈事讲究场合的人都爱去。 许应其实不摆虚的这套,他就是想试她,她清楚,所以便配合他,什么都往好的挑。 然后只需要到点出席。 许应来a市的正事不少,迦南看得出来,下车的时候他手里还掌着手机,嘴里说的是英语。 在酒店门口看到她的时候,许应眸中闪过一道暧昧,快速结束电话,走近,明知故问道:“等我?” 迦南没回,转身往里走。 许应不肯,他不吃沉默这一套。 岂止。 他不吃的套数多了去了。 迦南的胳膊给他一把给拉住,扯进他的胸膛,他还是扬着讳莫如深的笑,“还没回答我。” 迦南挣了挣,纹丝不动。不想纠缠,也不想如他的愿:“迟到了。”她催。 他不管:“等着。” 迦南微微蹙眉,他仍笑。 看架势是不答就不肯放。 “邬总!”迎面突然传来一道高昂热烈的嗓音,那个人正朝这边走来。 许应愣了下,视线看过去,维持了数秒的停顿。 迦南就离他咫尺近,将他不经意间被惊讶泄露出来的微表情看进眼里。 “邬总!好久不见呀。没想到在这里见到。”说着,眼前的人热情地朝许应伸出手,这时也看到他怀里的迦南,这才扔掉几分醉意看清楚状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这个招呼打得不是时候啊,嘿嘿。” 许应皱着眉头将迦南推开,面色生寒,径直往里走。 完全没有要搭理眼前人的意思。 “诶?邬总。”正要喊。 迦南止住,“他不是。” “啊?什么不是?这就是邬总,我不会认错啊。”他喝醉了,但他不会认错人的,能够走到今天必须得从当年邬慈接手北郊旧改项目时拯救了上百个工人家庭开始说起,这么重要的人,他怎么会认错? 迦南也看着那道毅然决然的背影,有几分不被察觉的情绪藏在眉眼。 她又看了眼面前正陷入自我怀疑,却绞尽脑汁也还是没琢磨透的人,从脑海里提出几分关于他的印象,没多说什么。 即使不是认错,但认出来会是。 * 整晚,迦南都不在状态。 她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在许应以外人身上。 许多次,许应看向她的时候,她亦在以深思熟虑的视线打量着他。 她忘了今晚许应让她来的目的,不是存心,是没控制住。 结束后,许应站在酒店门口偏头用手心笼住风点烟,等司机开车出来,也正好散散酒气。 “怎么说?有流程么?”他喷出口烟,视线侧在旁边的迦南身上,眯了眯眼睛,耐心逐渐丧失,“以前结束,你和宁崆会做什么?” 听不出他是真心在了解,还是另有所指。 他的脸上没有玩味成分,但也跟纯粹没关系。 迦南没拿烟,也没有有用的信息给他,整个晚上她的心思都没用在那上面。被他这么一问,她一时信手拈不来个像样说辞。 但许应不傻,精成了个怪物。 将她短暂的沉默和整个晚上的心猿意马都看在眼里。 昨晚被窝进肚子那团暗火,此时复苏燎原。 他掐着她的下巴,恶狠狠的,似真能一口咬下来:“迦南。是不是没人教你怎么识趣?” “狗换了个主人都知道要去讨好,你就这?还洁身自好地委屈是别人抹黑了你?” “这就是你嘴里的附加价值?嗯?” “还是说,离了宁崆,你就都不会了?” 迦南的下颚被他掐出红印,他力重,咄咄逼人。 但她向来不与人吵。 何况,许应就是半个疯子。 得不到她的回应,他便愈演愈烈,手中的力度变本加厉。 疯子易怒,杀人在他的认知里不犯法,谁惹他不痛快才是。 他钳制着她将她逼到墙壁,后背闷声撞上去。 许应垂下头,逼近,“以前我不信,说宁崆有一忠心耿耿的独家法宝,现在算是开了眼界,还真没错。”他哂出一声,冷得赛过临冬前的寒风。 迦南在他的话里捕捉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格格不入的光芒,看着他艰难地开口:“以前?” 她的以前,与许应所说的以前,被她想成了同一个。 许应的心里有火,烧得正旺盛,他一头扎进她的耳侧,用牙齿用力地啃咬她脆弱的耳骨,她不自禁地发出声轻吟。 他尝到血的甜腥味后才肯松,继而在她耳边轻声开口,每个字都利如刀刃,“以前是以前,现、在,摆正自己的立场。我不是宁崆,不会怜香惜玉。你要是再敢玩我,我一定先剥了你,再剿了宁崆。” Chapter026紧张 chapter026紧张 / 许应作息没个规律,起床时间不固定,家中照料的雇佣都是看他意愿准备餐食。前两天,他起来的时候,迦南已经在客厅坐着了,保姆问她要不要用早餐,她客气,说等他起。许应倒吃她这一套规矩,面色还算和善。 今日起来突然没看到人,眼睛不适应。许应朝餐厅望一眼,半道影子都没有。 保姆这时刚整理好新鲜食材,见许应比估计中早起了一个小时,不免意外,笑着问,“许先生,现在要不要…” 他打断,沉声问:“人呢?” 保姆新来,只知道许应人怪癖不易亲近,但他不会为难生意场外的人,所以只要不犯他心情,安分守己的就也没什么大问题,这一周来也没发生什么闻风丧胆的夸张事儿,关键是薪资给得是同行的十倍,工作便也能成为生活中的热爱。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许应脸色这么难看,不由而来的一阵紧张,语无伦次的想解释自己刚才在厨房准备当天的食材。 压根没理解到许应问的是谁。 他愠怒,“我问你迦南人呢?” 保姆后知后觉,哦了两声,立马说道:“迦小姐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有事。也让我跟您说一声。” 一大早出门。 有事。 许应脸色淡下去,也还是阴翳浓厚,先斩后奏,他不认。 保姆不敢疏职,小心翼翼问:“许先生,想吃什么?” 许应没心情吃,不耐烦地转身,承接的还是上一句:“让她自己来跟我说。” 语气冷硬致极,保姆不由地背后一凉,好像惹到这位祖宗的人是自己一样。 * 许应上楼,躁意满身。 昨晚闹成两个仇人似的冷脸回来,他的火还没消,她倒好,一早就玩起了消失。 他叼了一根烟在嘴里,心烦意乱地找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对面忙碌。 被挂了。 许应又打,再被挂。 此时的他就像待燃的煤气罐,杀伤力十足。 抑制住要摔手机的冲动,他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好。很好。” 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叁个小时候,到了下午一点。 许应又给那个号码拨了几通电话,在每个电话接通前他都想好要怎么叫嚣且还不重样,但就是一个没打通。 许应肺都气肿了。 或者,她已经回到了心心相惜的前雇主身边? 逃得这么快,还真是让人意外。 一想到这点,许应就觉得难以继续坐下去,凭什么要过来的人还跟前任藕断丝连,把他当成耳边风? 许应放下手头上的事,让手下人立马联系找到迦南,她今天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不管她现在在做什么都要让她立马出现在他面前,要快。 迦南不难找。 一是因为迦南的轨迹简单,包下了昨晚许应做东请客吃饭的酒店包厢,一早就到了那里,前前后后倒是走了来,来了走不少人。 二也是因为,迦南没许应脑子臆想中的那么情绪化,躲他,没必要。 过了午后饭点的时间,她从酒店出来的时候正好是一点刚过,自己开的车,暂时还不知道是要去哪里。 说了半天,人还是没给找回来。 许应正要发作。 对面紧急获得救命稻草,刻不容缓地告诉许应追踪到迦南开的车最终在哪里停。 “好像是去见一个叫岳鸣的人了。”多余的信息没敢赘述下去,对面立马又说道:“许总,我马上传达您让她立刻回去的意思。” 正要挂电话,许应已经起身抄起了车钥匙,“地址发我。” * 如若不是许应的突然出现,不是死亡临近,也得是日暮西沉前的最后一口气,否则迦南不会再让岳鸣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怕她会失控。 可是又脏手。 这两年来,她给岳鸣使的绊子不少,事业上就没顺过,尤其是宁崆也容不下他,国企圈子里的人脉,比寻常阶级更怕被挤兑,人人都势利,你风光,便是万人之上,你若潦败,便是万人之下。连狗都嫌。 她有的时间,让岳鸣一步步从巅峰落到谷底,将他这辈子最怕被人脚踩的滋味变成了他后半生里仅有的东西。 摧毁一个人很简单,只需要一个弱点。 迦南最擅长的便是解析人心。 且记忆极好。 关于岳鸣欠她的那些,滴点没漏地在记忆库里放着,想忘都难。 如今的岳鸣,已虎落平阳。但还不至于只剩一条死路。这是迦南留作慢慢折磨他专门留的。 岳鸣被护士推到后花园晒太阳,才不过两年,他已白发苍苍,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老了不止十年。妻离子散、暮年凄婉,都是他害人害己的下场。 迦南光是看着这道背影,就已经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心。她下车之前,专门拿走了身上的暗器放在车上,竟为得就是不让他死在她的冲动之下。太便宜他了。 当年得知邬慈被他绑走,随之又得到邬慈的死讯,全都发生在她眼睛看不见了的同一时间,被宁崆寸步不离的看守一周后,她恢复了光明,最后收到一抔骨灰和死亡证明。是岳鸣自作主张私下让人送到她手上的,宁崆得知后,立马赶去,好说歹说抢都抢不过来,当时他也怒了,当下就有了要动岳鸣的念头,还是后来迦南让他别插手,说这是她自己的恩怨。宁崆不想被置身事外,但一想起那天她哭得痛彻心扉的模样,除了默许也没别的态度。尽管如此,迦南还是都知道背地里宁崆做的马脚。不然,此时的岳鸣还应该在水生火热里继续挣扎才是。 似是人老了不中用了之后,心在死寂中反而有细敏的空间。岳鸣察觉到背后如芒的视线,他目睹过无数双对他充满怨念与恨的眼睛,相比都不会有谁比迦南的更利。岣嵝的双手转动着轮椅正欲转身过来,被迦南一记嗓音止住:“别让我看见你。” 那双手松力,瘫软在把手上,没动了。传出沧桑喑哑的声音:“好久不见。” 岳鸣提前被告知迦南来找,所以才会被带出来有幸看一眼窗外景色,他在这座如炼狱的疗养院里锁了几个月,仿佛已经看到了后半生的终点。 后来,宁崆治好了迦南的眼睛,岳鸣便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他解决了一个邬慈。但他撼不动迦南。 天算有的时候也会比不上人算。 宁崆把迦南放身边这么久,可能根本也早就不纯粹是利益得失的关系。这是岳鸣已落至无力回天的处境时才想通的道理。只不过,一切都太迟。 “看来迦总今天大驾光临,是有事。”岳鸣已经把自己这条命看得很清楚了,能不能活,怎么活,全在迦南。 她既然不是来要他最后一口气的,那肯让她来这么一趟,必然是不寻常的隐情。 至于是什么,他被隔绝外界太久,没有头绪。 只是他这里能给到迦南且她只在意的,左右不过两年前栽在他手上的邬慈。 “两年半了。迦南。”岳鸣的口吻显得格外年迈,也吃力,沉重的枷锁不止是岁月赋予的。 他叫她一声迦南。 可笑的是,他们之间仇恨满盈。h “当年你甚至都没来找我过问一二,现在是什么让你又来找我?”他慢慢的说着,也陷入了思索。过去的画面并不久远,只是恍若隔世。 * 一辆宾利抛了锚似地在疗养院门口惊险停住,甚至都没等熄火,车的主人便火急火燎地下车冲进院内。保安要拦,但是看对方身份不寻常,拦了一半,没拦住,人一溜烟地就从眼皮子底下过去了。 许应逮着一个穿护士服的,就问:“岳鸣?在哪里?” 正好是刚轮班的护士,打量了一眼许应,嘟囔:“怎么今天都来找岳鸣?” “人呢!”许应急出一嗓子,整条过道的人都侧目看过来。 护士被惊吓地一愣,往后花园的方向指了指。 许应疾跑过去。 护士望着背影,骂了句,有毛病。 许应急,也觉得光找太慢,正要一边找一边喊的时候。 正好在园门口处附近看到自己要找的人,他一鼓作气地冲上前,拽过正要靠近岳鸣的迦南,狠狠往后拉,撞进他的怀里。 迦南被他突如其来的出现错愕了几秒。而后是一阵缄默。 他的胸膛贴着她,随着急促剧烈的动作而上下起伏,他的呼吸粗重滚烫,近到如数贴在她的肌肤上。 许应气不打一处来,拉着她大步往外走,在门口的时候甩开,气都没歇匀,“你怎么回事?一大早就不见人?我点头了吗。” “还有。”他终于换了一口气。 接着又继续说:“给你打电话不接?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 他的话还没说完。 却被迦南轻松的打断,“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许应整个人被摁下暂停键,手插在腰上,喘气。 再看向迦南,满脸淡定,那双眼睛只差将他现场扒个精光。似乎知道他要来,也会来。 许应胡乱一通将她塞进车里,重新开动,每一个动作都大到夸张,不宣泄点什么情绪就不痛快。 但他确实有够不痛快的。抽出一根烟咬在嘴角点燃,放下窗让风透进来,胸闷气短的感觉依旧强烈。 冷哼出一记,“你行啊,背着我做不少事。” 他一脚踩刹车,车子猛然在路边停靠,毫无水准,靛蓝的车身被路边栏杆擦出一道不小的刮痕。单手只在方向盘,吊眼看向身侧的人,兴师问罪的口吻,“我紧张什么?你背着我又见一遍昨晚上的人,什么意思?” 他只字不提方才的慌乱与找到她时眼前出多来的第叁人。 无妨。 迦南也不想提。 她做事没有打报告的习惯。 眼前的人气头上,不见得能对她的话有一个正向理解,所以即使一向不解释的她,此时竟也做了解释,“你昨晚问我的问题,我找答案。” 许应听笑了,冷的:“将功补过?” 他冷嘲热讽。 她不屑争吵。偏八风不动。 “我当然要尽职表现,不然总让人怀疑一直在算计你。”迦南没指名道姓,可是这个人还能有谁,心知肚明的事情。 许应难得地被她噎得没声。 过了半晌。他才闷出一声:“没有吗。” 迦南看向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对他的怀疑也持有合理的理解,说不怀疑才假。 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太早下定论,容易错。” 知道他听不进去。 没要再继续说的打算,她伸手拿过他的烟,抽出一根,又拿火。只是还未点燃,被人蛮力一扯,丢进储物抽屉里,撞得噼里啪啦。 他冷着脸重新发动车子,“轮不到你教我。” 迦南不是对谁都好为人师,视线落在抽屉里,微耸眉心,不再开口。 果然。 旁边的人根本停不住多久。 只是,她没想到他究竟还是问了。 “刚尽完职,就迫不及待来叙旧了?” Chapter027效劳 chapter027效劳 / 回到许应住处。 门口有人在等。 迦南认出来,是来找她的。确切来说,是宁崆让人给迦南送来一些东西,一直等在门口,没有留下让转交的意思。 许应目色倏沉,他的地址,看来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了,但凡有个想法便差遣人来造访,倒是真不见外。 迦南正朝那人走近,被身后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往后一拉,蛮横不讲理,把她甩在身后,“让你过去了吗。” 口吻差得好似只要跟宁崆有关,她就迫不及待往前凑。 许应走过去,睨了一眼他手里的盒子,语气颇为不善,“有事?” 对方客客气气地说了原委,“宁总说给迦小姐送来点东西,希望能亲手交到她手上。” 许应点了下头,再敷衍不过得摊开手,装作没听见他话里的重点,说:“我替她收。” 对方有点为难,视线投向迦南。 只不过刚传递到迦南那里,便被眼前的人用身体挡住,口吻已经转向恶劣,“怎么?来我的地方做我的主?” “不敢。”对方双手奉上:“那有劳许总了。” 许应未等话说完就利落地转身,抛到迦南手上,不由分说道:“扔了。” 在他家里,看不得别人的东西。 迦南看了眼手里的盒子,没打开,但她知道里面是什么,定期宁崆都会吩咐人给她送的一些调剂药。 她收是收,不过最后结果也都是扔。 她巡视了一周,在百米开外看到垃圾桶,扔盒子太小,不合适。她也还是走过去扔了,放置在垃圾桶顶上。 许应确认了一眼来的人都看到了之后,才携唇满意地进去。 迦南内心复杂,难以言清是什么滋味,但确实扔掉比留下那些药对她有效。 * 见到迦南和许应一起回来,保姆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稳稳落下,立马上前问今天要做什么菜。 许应瞥了眼身后的迦南。 保姆立马转而问向她,“迦小姐,有没有想吃的呀?” 这个点,吃晚饭太早,午饭又太晚。 而且她也已经吃过了,还不只是一餐。 “不…” 许应径直往里走,砸进沙发里斜着,长腿搁在低几上,从一层层堆迭的文件里找烟。 迦南改变主意,迎向保姆热情的双眸,“口味清淡,降火的。” 保姆应下,立马在脑子里拼凑食谱,想着怎么搭配比较清热降火。不过,她一愣,狐疑了一下:现在天气已经转冷了,为什么还需要降火? 许应咬着烟在审合同,余光里看得到她的身影,见她要上楼。 口齿不清地问:“有事?” 迦南看过来,忍住想要把他脚踹下来的冲动,嗯了声。 许应这下就纳闷了,从纸页里射出一道视线:“什么事?” 迦南不想陪他一直这么较劲下去,无用不说,实在幼稚。 将她的沉默自动归档是没事找借口。 许应用视线点了点对面的位置,“坐。” 迦南沉了口气。 “许总有事?” 许应拖音很长,且重:“有——事。”底气倒是冲得很足。 迦南洗耳恭听地坐过去。 许应又半晌没再开口,似乎被白纸黑字上的歧义抓住,一时分不出心在她身上。 迦南看到他紧缩的眉心,眉骨、下颚和脖颈线。她想起在疗养院靠在他胸膛前的感觉,是熟悉,是久违。是响应她冰冷心头上的那点暖意。 他认真,倒也不认真。就是不看她。 “许总,以前受过伤?”她望着他的脸,发问。语气很平温,显得并不突然,这也不是她才发现的一件事,只是现在才问。 许应听到了,脸色未动,“你指哪里。” 迦南没立即答。 许应不满问出去的话石沉大海,而且还是她先要问的。视线抬起,望过去,无声质问。 迦南这才选出其中一个部位,“脸。” 许应收回视线,将合同里有问题的条款拿手机拍了照,发出去,又录了句语音发给对面,让改。 一心二用着。 迦南像是被他消遣在这里。 她想起身,但脚步就是迟迟没站起。 许应结束完手头上的动作,这才回她的,“男人的脸没什么用,伤不伤的,重要?”无所谓,又不完全是的口吻。 她发现,他很喜欢用反问的形式来应对她的问题。 当然,这不重要。迦南没有回答的必要。 “探讨”结束。 许应丢开手机,严正声明的口吻,说回到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上:“我不希望你擅自离开我视线的事情,还有下次。”没有可供商量的余地。 很显然,她说岳鸣只是一个许久未见听闻身体不好的老朋友,所以特意去看望的说法在许应那儿根本没行通。 许应当时就问她了,“哦?我还以为迦总高高在上,不屑与人为友?” 迦南持不予回应的态度。不想跟他吵。 她不吭声,许应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而更不痛快。迦南想他自己最后会想清楚,无用的情绪源究竟是什么。 目前,她还不觉得他能到那一步。 见她又不言语,疏冷的眸子里就跟眼前没他这个人一样。 许应受不了,嗓音骤然拔高,“我说清楚了?” 迦南不想触他的逆鳞,反而适得其反,“许总开心就好。” “开心?”许应倒还不知道自己哪里看起来开心了。 他实在火大。 随时要炸。 她的不冷不热烤灼着他。 她在宁崆面前可不是这样。 “迦南,你人在我这,不习惯,我理解。但你,好歹装一下。”许应擦燃一根烟,整个人被烦躁裹挟,但也在尽量克制。 实在没有必要再继续这场不愉快的沟通。 她说,他不痛快。 她不说,他也不满意。 刚起身,身后传来保姆叫吃饭。 迦南想说没什么胃口,但思虑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许应后一步落座,椅子被他坐下的动作弄出不雅声响,拿起筷子重重砸了砸桌面,对齐。夹了一筷子菜塞进碗里,正要吃,才看清楚是油绿油绿的叶子菜。挑到一边,又去夹别的,这才发现,放眼看去,一律清汤寡水。 许应吼了一声,保姆立即从厨房赶出来,问怎么了。 “我给你的钱不够买菜了?”许应目前处于逮着机会就发泄火气的状态。 但保姆是实在冤。哑口无言地望了一眼迦南。说刚才问迦小姐,她说做清淡些。 迦南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嚼着,没理会许应的发疯,既没否认,还夸赞了一句:“菜烧得刚好。” 保姆尴尬,不知该笑还是该愁。 许应烦躁地挥了挥手,不找无辜人麻烦。人家问也问了,让人问迦南意见的也是他。再挑刺的事儿也太不讲道理。 他扫了眼吃得好似投入的迦南,重新拿起筷子。味如嚼蜡般,最后也都吃了。 迦南在外吃过饭,并不饿,正好借这个机会把他昨晚问她的问题答了。 她先是把昨晚在场人的身份大概介绍了一遍,好让他在听的时候能够对号入座,而后又按照他左右手边数起的位置一一细说,缺点、优点、背景、需求、欲望、不为人知的可攻克点。这些信息足以拿捏住一个人。而后她又提出建议可以入手的方向,每个人不尽相同,但环环相扣,一条绳上的蚂蚱,隔得再远但也还是在一条绳上,以最小的成本换取最大的利益空间,方法可能很多,但她提出来的足够精,且失手率低。 听完。 许应眼前的菜也吃得差不多,她一直在说,他便一直在吃,碗里的饭空了,菜没剩着。 甚至都不需要他定夺什么,她直接看到了末端。只要沿着她所提供的信息去落实,省心省力。 她不再开口,他也吃完放下筷子。拿过餐巾擦拭嘴角。 迦南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喝了口水。 “然后呢?”他突然问。 “什么然后?”迦南自认为已经说得很清楚。 但许应问的是,“每次布局完,宁崆会怎么犒劳你。”他擦完,将餐巾掷在手边,“说来参考参考。我总不能亏待你。” 迦南敛下一口长气,没有话要说。 许应追着:“嗯?” 迦南声降:“我不明白许总的意思。” 许应一副不介意让她明白的口吻:“宁崆买下滨河送你,是建立在你为他做了什么的基础上?” 迦南猛地抬头,深深地看着他漆黑浓裂的眼眸。 许应一开始就不介意被她这么看着,好像笃定她读不出,又好似根本无所畏惧。 迦南想说什么,但没出口,咽在嗓子眼,像卡了根鱼刺。 良久之后,她才黯然抽走视线。 依旧是沉默。 对他的质问不予直面的回应。 说,“许总不需要炮制别人的做法,而且我替许总效劳,条件不是从一开始就开好了吗。” 许应冷笑了一声,觉得讽刺得很,视线瞥开,透过偌大的落地窗望出去,嗓音却显得清冷:“不牢你操心,宁崆给的我也给得起。” “给不起的,我也能给。”他回头,嘴角衔起一抹玩味。 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听说,迦小姐苦等宁太太名分已久。” Chapter028受着 chapter028受着 / 许应不止一次提醒过迦南摆正自己的立场,现在也该她提醒他了。 一场交易,许应的心操得未免过于宽广。让人摸不着头脑。 许应笑,当她是在夸他,“看来迦小姐没听说过,我这个人,就这样。现在我操心,也许下一秒,就忘了。” 忘了倒好。 他又想起来说,“又可能,直接成人之美了,无论是我还是谁的。” 迦南便放弃跟他讲理。 讲不通,没用。 许应乐得自在。 只是。 自她对他提出建议后,他始终没有动静。似乎听过就抛到了脑后,又更像是从来没听过她说的那些。 迦南接连两天待在许应住宅,每日见他闲适居家,宛如来这里是度假来的。 关于进展,他对她只字不提。也没有再差遣她。 她打听了,外面的那些人并没有跟许应再有直接联系,说合作,八竿子没一撇的事。他携大量外注资本,不可能也没人谗。但就是没人请得动他,他也没意向主动像谁抛绿枝。 生意这码事,讲究一个效率,过了黄金时间,捞到的,不一定还好。 许应来这一趟,必然也是打着满载而归的算盘,不然何苦跟宁崆做这么场交易换她到身边。 但也可能,不只是这一个原因。 书房门紧闭。 她有一次在客厅可以看到叁楼书房门的位置坐过半天,他锁在里面保姆连一次都没去打扰过。 若非他毅然决然地闯入这趟池水里,在这个关节眼上再想晾外面那些人,自己置身事外已是不可能。 她在十二点半的时候敲响书房的门。 门内没动静。她又敲。 隔了好几分钟后,许应才满不情愿地拉开门,整个人睡眼惺忪,睡衣松松垮垮地笼在身上。 忽略她满脸的怔然。 许应的口吻尤为不善,“你干什么?” 迦南越过他的肩头往里看了看,还是不太置信:“在睡觉?” 许应抓了把头发,扯了扯自己宽松不整的衣领给她看,“不然?” 迦南凝了口气。看许应的眼神终于趋近不解。 而许应也自然不理会,也不问她有事没事,只当她知道了他在睡觉就别再打扰的态度,反手就要关门。 迦南伸手拍在门面,抵住。 开口:“有事。” 许应斜了一眼她的手,见她是非挑这个时候说不可了,收手,撇开门。倒也没请,掉头往里走,身体一倒又进了沙发,闭眼。 意思摆这儿了,非要说也行,他要不要听又是另一回事了。 迦南踏进这间书房便观察了一圈,确实没有察觉到他有过办公的痕迹,书桌上唯一的一台笔记本也是合的。 烟灰缸里存了半坛烟蒂,颜色陈旧,不像新的。 窗帘层层拉着,正午的阳光半点没透进来,唯一的微弱光源全凭借书桌中央那盏老灯。 迦南想说什么,此时都觉得不合适了。他压根也没听的意思。 只是视线停在了书架上所摆放的书籍上,琳琅满目的各色书都有,再仔细看的话,就连定制书柜的木质都跟她在滨河的书房很像。 再看下去,她渐渐觉得这间书房整体都很像。 沙发上的人用手背盖着眼睛睡着。脸被隐藏进昏暗的光线。 如果放在以前,再黑的夜里,她也能看清对方的脸。后来换了双眼睛,夜视的能力回归普通,想要看清点什么总要开灯才行。 她朝门口走去,步子很慢,也轻。有一种脱离此情此景的错觉。 她在门口处停下,伸手拍开室内的灯,瞬间炙亮的光线盈满整间书房。和在滨河七十九层一模一样。 她开灯。 照亮了暗处的他。 视线找到他。 他漫不经心,好似完全不知情自己的自作主张打乱了其他人的步伐,还能优哉游哉地挑出一本书,被发现也不吃惊,反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转过身来,扬起嘴角笑着说:“还是被你找到了。” 还是被你找到了。 好巧,我也在找你。 * 刺眼的光线穿过直缝,许应睁开了眼睛,但手没挪开,躺着的姿势也没变。只是恍然想起一个不该想起的场景。 也感受到不远处来自迦南的注视。 她的眼睛总是从人眼进,又从人心里出。自然不难察觉。 “关了。”他开口。 迦南指尖动了动,视线还在他身上。 隔了几秒。抬手。灯灭。 室内重新恢复昏暗。 迦南如鲠在喉。 关灯后她也转了身,不再停留,声线恢复如常的冰冷疏离:“等许总什么时候睡醒,我们再谈。” 身体还未出门。 身后冲来一股强劲的风,腰间拦上一道有力的胳膊将她捞了回去,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他抵在她身上,将她钉在门背后。滚烫粗重的呼吸喷在她脸庞。 她抬眼,他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她下意识地闭眼。眼睫轻触他的掌心。 看不见的时候,一切肌肤上的触感被无限放大。 他的嗓音喑哑轻柔,在此刻的安静里,显得分外清晰。 他一只手臂掐住她的腰,制住她的挣扎。 但她其实根本没动,任由着他。 甚至,渴望着他。 他的唇落下来,便被她接住,牢牢纠缠。 像两条争食的鳄,野蛮、血腥、不顾一切。舌面勾黏津液,抵死缠绕。 他松开她的腰,只手半褪半扯掉她身上的衣物,用身体将她压得更紧,胸前的两团柔软被他压到变形。 不知道他从哪里掏出来一条领带,又是什么时候准备的。他叁做两下缠住她的眼,得到自由活动的手肆意揉掐着她身上的嫩肉。 每一寸肌肤都让他陷入疯狂般。 他从她的脖子往下,一路啃噬,留下斑斑点点的红。而后在她乳尖停住,舌头卷玩着那两粒,逗弄着她两腿间的花穴,手指野蛮地塞进。 头顶上的闷哼呻吟让他越发激进。 他站直,用腿打开她的,张更开,掏出自己那根早已发硬的肉棍,在她洞口摩挲。就是没进。 迦南在他的碰触下已意乱情迷。在恍惚的时候,她很容易迷失。这是失明带来的后遗症。只有她自己知道,所以还算安全。 在此时,身体的纵欲下,她愿意陷落,更深。 她伸手,想去回应他的触摸,想去感受那幢熟悉的肉体,只是手伸至半空,被他蛮力折了回来,反压在她的腰后,他用力抵住。 不让她碰。 另一只手也被他反折到了身后。 眼睛蒙住。 手被禁锢。 竟有一种她为鱼肉由他宰割的感觉。 迦南身体失力,往下沉了沉。许应单手在她身后抓住她的两只手腕,一只手托住她的臀,将她又提起来。 或是姿势不对。 许应没直接进。 而是扛起了她,将她压进了内室的床上,他抽下了睡衣绸带,将她的手实打实地绑在身后,省了不少事。 他继而吻她,掐着她的下颚让她张嘴,迫她回应。 只是,他又怎么知道她不会回应? 他伸手,捞了套,很快地戴上,细碎的动作在迦南耳里听来一清二楚,脑海里相关的画面随即浮现。 即使是看不见,有些忘不掉的东西永远都在。 他掰开她的腿,全程只字未说,只在提枪要进的时候,贴着她的脸,喘着生冷的粗气问她:“这样的事,没为宁崆少做?” 迦南整个人内外连血液都凝了。呼吸戛然而止。 而他未等她作答,似乎也原本没要等的打算,话音刚落,甚至都不用扶,整根扎进她的花心,刺到底。 突然被硕大填满,身体上便涌起不适。前戏里她还没湿够,而他的又太大,一插进去整个洞穴都被撑开,痛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她张嘴,没让呻吟出声,而是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唇角,遏制住。 许应攻势巨大且强劲,根本没有给她适应的机会,像要直接碾碎她,折起她的腿,压上肩头,以最深的角度撞击她的柔软,又快又狠。 她的胸口跌宕起伏的在空中摇晃,想不发出声音都难。许应也看到她死咬住不放的唇角。 他欺身压下来,将她的腿也完完全全压迭在她两侧。他埋头在她的颈窝,连皮带肉的啃咬。往上至她的耳朵,她欲躲开,他便追,她在他的身下,无处可逃。不消多少工夫他便得逞,咬住她敏感的耳垂,喊进嘴里,用舌尖吸吮,舔舐。然后在猝不及防之时,一口换牙齿咬住,耳骨与齿间擦出清脆的错位声。 迦南吃痛,松了口,泄出一声吟。 许应一手薅住她的密发,一手掐住她的胸,将她整个人折在自己身下,动弹不得。 只能承受他旺盛不竭的撞击。 许应看到她耳背后的那道纹身,眼底闪过一道冷光。想也没做多想,分毫力道没存,牙齿似要生生将那块肉给咬下,齿锋狠厉地刺进去。 迦南痛得厉害,困在身后的双手扭在一起却怎么也挣不开。 身下许应的动作如猛兽凶狠。 她干涸的身体接不住他这番嗜血的侵占。 “邬慈。”她失口叫出。 想让他放轻一点。 一时忘了,自己身上的人是许应。 但身上的人停了下来,顿住,看她。隔着一双缠住的眼,她的脸上布满细密的汗,还有耳背上被他咬出的血渍。 她被他曲折得不成样子,但她也忍着了。 他伸手,勾出被她含进嘴角的发丝,唇是热的,身体也是滚烫的,唯独嗓音似那万里寒潭,“肯出声了。” 忽略掉她嘴里呼唤而出的那个名字。 甚至问也没问,是谁。 没等她多缓,他意也没在此,接着又将她的腿朝外打开,不够湿,他进去也有了几分困难,便抹了口唾沫涂在交合处,又继续。 许应对她耳背处的纹身情有独钟,那里已经被他咬得血肉模糊,他仍不放过,舌齿吸附上去。 他粗声对她耳侧开口:“这个纹身,我不喜欢。” 他的指钻进她的口中,阻止她再度咬唇,他要听到她叫。 怎么叫都行。 也算是她的回应了。 “你人在我这,就得受着。”意思是也无需她说什么,他不要听。 说完,他放开她的腿,将她的身体摆侧,压平,从身后进入她。 从头到尾,迦南都闭着眼。即使他不绑她,她也会这么做。 正如,他不让她碰。 她也装作不知道,他腹腔处的那道斑驳错落的疤痕。 他从身后撞击的时候,疤痕膈在她的肌肤上,如刀面刮擦而过。痛过其它。 Chapter029待这 chapter029待这 / 次日醒来。又是日沉天边的黄昏。迦南支起浑身酸痛的身体,看了眼壁钟,快七点。 她忘了那天是怎么结束的,只留下一身密密麻麻的酸楚。 身上是被清洗过的。 她趿了双鞋下楼,总感觉睡了很长的一觉,身体都空了。或许还得归功于许应。 下楼的时候,保姆刚准备好晚餐,见她醒了便热切招呼她过去用餐。 迦南走得很吃力,身下撕扯般的疼,还有耳后也是辣辣的,她伸手去摸,黏到褐色的药液,凑近一闻,是苦的。 她也没多问,坐下喝了杯水。 保姆从备餐间端出热乎食物,替她先盛了碗汤。 她这才意识到少了一个人,问:“他不在?” 保姆知道她问的是谁,“许先生这两天都很忙,估计晚上才回得来。” 迦南微蹙眉头:“这两天?” “是啊。迦小姐你这两天发烧,昏睡了两天。” 迦南一怔。 她极少极少生病,即使生病也不会这么脆弱,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连自己睡过去多久都没头绪。 “许应他这两天都在外面?”她放下了碗,也没有了吃的心情。 保姆见她严肃,也回答得很认真:“这两天许先生都是十一二点左右回的,回来看看你,又会走。” 迦南话到嘴边,没继续了。 显而易见。 许应不是真的不上心。 不过他不是真的要用她帮忙而已。 她垂头喝汤,没什么滋味,又喝了一口水。 草草填过胃之后,她给宁崆那边打了一个电话,问最近情况。 宁崆出国了。 在出国前想要联系她,一直没联系上。 迦南避开直接给宁崆打电话,没想到会得到这个消息,舒卿轶的父亲去世,在英国发生车祸,打算将尸体接回国内置办葬礼,身后一堆的事务需要有人处理。舒卿轶的哥哥舒檀有可能会出面。事发突然,且背后牵扯复杂,再不起眼的亲戚都会到场,何况是宁崆。 没有舒家,便没有如今的宁氏。 吃井不忘挖井人的人情世故,宁崆得演。哪怕那口井早已被他占为己有。 迦南又打听了其他的人。关于许应近来的动态也抓得一清二楚了。 不得不说,眼下正是许应动手的最佳时机。 宁崆不在,他作为宁崆堂而皇之请来的贵客,可以横着走竖着走都看他心情。没人会不买他的账。 况且,她现在待在他身边辅佐,昭告之意再清楚不过了,这位京市来的太子爷,在a市,也还是太子爷。 迦南挂了电话。 虽然表面上来看,许应是一路绿灯通行没错,但他这个人,有人买他的账容易,他买别人的,难。 他要以什么形式吞下他想要的东西,迦南还下不了定论。 不过她可以确认一样,那就是他在京市的做风,带到a市来疯,不可行。 深夜,十一点半。许应回来了。一入门就看到正坐在沙发里的迦南,在等他。 外面下雨了,近日入秋天气彻底转凉,白蒙蒙的雨珠挂在他的外套肩头,在灯光下显得剔透。他指间夹烟,脚上还是踩着那双黑色皮靴。目光注视过来,如打过来一柱霜。 他迈着步子走近,拍了拍肩头的雨渍,似漫不经心,“等我?” 迦南不回答显而易见的问题。 “许应。”她叫他全名。 许应提了下唇,觉得新鲜,咬了口烟,深深地嘬了一口,浓烟散开。 他等着她说。 “你不要我插手,可以直说。” 冷硬的口吻将她的怒彰显无遗,“没必要。” 许应扭头,视线直直落过去,让她的问题表达得更清楚,反问,“什么没必要?” 迦南:“没必要,使动作防我。” 许应就又问了,“为什么?” “不对,凭什么。” 他的决定,还没轮到谁来左右。 迦南不是要跟他争,没意义,只是把她的态度表明:“你要用我,我自然尽职协助,你如果不信我,那我们很难继续合作。” 许应昂了下头,似乎是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儿,不过。 “迦南,”他轻声打断她,纠正道:“有的事,我需要你帮吗?” 说完,利落收回视线,言归正传般:“我用你,上回用过了。你是挺配合,合作不是挺愉快吗。” 迦南陡然起身,气愤写在眸子里,咬字很重:“许应。” 许应掀眼皮,从下看她,波澜不惊。 迦南深深吸了口气,逼了回去,依旧没撕破那层纸。 许应接着笑了声,“我早说了,要怎么用你是我的事。怎么,迦小姐,要反悔?” 他扬手,指向门口,大方的口吻:“当然,你有这个自由。” 迦南心沉了一截。 他哪里是在给她自由,他在推她进维谷。 他明明知道,她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明明不用防备她,明明…… 是啊。 为什么又凭什么。他还要选择再信她。 迦南突然意识到,那个不清醒的人,或许是她。不是他。 她迈出步子,这里没有她的东西,离开只需要人走,尤其简单。 在她走至门口时。 许应所坐的方向传来玻璃破碎的尖锐声,夹杂着他刺耳的冷讽,“我差点忘了,你是宁崆的人。” 迦南转过身,视线落在他的背影上。 悲从中来。 第一次被搅乱了头绪。 她想,她是越来越不如以前了。 甚至。 要向他询问:“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许应转过头,对上她深沉的视线,咬字坚定:“给我待这。” * 英国。 泰晤士河畔一幢白灰色的古老独栋别墅,被一股浓厚的哀寂笼罩,平日里家佣运作的生息也按下暂停键,马厩里的马也不似平日难驯。 进出这里的人都身着黑色,面着凝重的惋惜。门口摆满白百合,与清一色的黑形成视觉上的强烈冲击。犹如死去的人给人带来的沉重一击般。 舒恺事故这年,才五十五。儿子还尚未结婚,女儿结婚还没来得及抱孙,就什么都来不及享了。 舒恺祖父是英籍,他从小在欧洲长大,后来在美国牛津攻读学位,继而接替家族事业回国发展,光宗耀祖的业绩为人称道。最重要的是,他有那一辈人难有的心诚,对人是,对事亦是,所以他该成功。 但一个人总不会是十全十美的,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教好儿子,至于怎么没教好,外人只以为是他不肯上进继承家业,以至于舒恺后来把所有的家业给到了女婿担上。 大家都说,舒恺有个万年难求的女婿,弥补了儿子的缺憾。舒恺只是笑笑,笑不达意。只说他女儿开心幸福就好。他能提早退休,才难得。 只是,意外来得更快。 舒恺真正意义上的晚年还没到,便两眼一闭任由后辈造化了。 来送舒恺最后一程的人,有不少是真情实意感到难过的,也有不少是为了混个眼熟好分点好处的。总之,人死最大,都来送一送,理当如此。 门口站着同样身着黑色的两个人,忍着痛失家人的悲伤,迎接前来哀悼的亲戚友人。其中一个是舒恺的夫人,覃化羽;另一个则是他的女婿,宁崆。 舒家这几年来每逢重大事件,都是宁崆出面,现在舒恺去世,在外人眼里也自然而然将他当作了舒家当家作主的人。 至于舒檀。 他已经好几年没回过家里。 舒卿轶嫁给宁崆那一年,舒檀便与舒恺发生决裂,至此舒恺闭口没再谈起过他。 覃化羽的密友前来,挽着胳膊到一旁互诉衷肠时才会小心问起:“舒檀呢,今天会来吗?” 覃化羽的眼泪砸得更凶,边擦眼泪边摇头。 密友叹了口气,也替她感到难过,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会吐出这么直白的无力的埋怨:“这时候都不回来,舒檀的心,是真硬。” 换句话来说,舒家这么多财产,他是真舍得不要。 不想继续覃化羽的伤心事,密友又转而问道舒卿轶呢,这孩子向来乖巧,是不是还没从痛苦里回过神来。 不然站在这里的,也应该还有舒卿轶才对。 本想着,说起舒檀会让覃化羽难过,才转而谈起让人舒心的女儿,没想到的是,覃化羽突地恸哭,上半身抽着安抚不住,朋友慌了。连忙问怎么了。 覃化羽只是摇头,珍珠大的眼泪不断往下坠,等到终于好些了,她才抹着眼泪说,自己命苦。 密友哎了一声。索性什么也不说了,只安慰她。 直到客已来齐,覃化羽在宁崆的搀扶下来到众人面前,进行了一番哀悼。 舒卿轶始终未出现。 舒檀也是。 后者可以理解,前者就不太说得过去了。 “怎么舒老先生去世,舒家直系子女一个也没到场?”有人当即就在小声交涉,觉得纳闷。只一个外来女婿和遗孀来主持大局,这于情于理都不对劲。 “你没听说吗,说舒檀早就不认舒家这个姓氏了。” “现在不得悔死。” “这个先不说,那舒卿轶呢。老先生身前那可是捧在手心上都怕化了的疼,怎么今天没见人?” “听说…” “什么?” “说呀。” “说是,舒家大小姐前两年眼睛受伤,现在还没治好,瞎着呢。” “啊?” 一阵唏嘘。 而后,冗长的死寂。无人再提听说。 好好的一个鼎盛舒家,这才几年,便沦为这番。 是区区外人不好说,不敢说,也说不清楚的。 Chapter030有火 / 迦南得到消息,宁崆会在两天后的傍晚带着舒恺的尸体乘坐私人飞机落地,去接机的人很多,不比在英国前来悼念的人少,在国内铺张白宴邀请的人数众多,接机是能送到舒恺最近的一程了。 迦南倒不是对舒恺有情分,相反,她见过舒恺的次数不超过叁次。 她要在场,是因为宁崆。这么大的变故,宁崆身边得有人,想必这也是他出国前联系她的原因之一,只是时间紧迫,他的话没亲自传到她这。 只是这点认知,她有。 而且,宁崆这番必然得有大动作。以后宁氏再难有舒家的触手。 其中还有一件不确定,也是对于宁崆而言最大的威胁,舒檀。他会不会有所动作。 毕竟舒家长子的身份,板上钉钉的,宁崆不好拔。迦南近两年观察所发现,宁崆似乎对舒家,有所放缓力度,不然按照他的谋略和野心,舒家变天,不至于拖到现在。至于什么理由牵绊住了宁崆,迦南这两年一直持漠不关心的态度。不仅关乎宁崆,周遭的一切,都是。 保姆上楼叫迦南用午饭的时候,她正倚在阳台栏前抽烟,视线幽深无底。 身后传来脚步声,迦南敏锐地收回思绪,回头看向保姆。 保姆见她穿得单薄,关心了两句:“入秋天寒了,迦小姐不冷吗?要多加穿点。” 迦南经她一提醒,果真觉得裸露在外的胳膊覆上一层寒意,抬手抚了抚,嗯了一声,灭了烟,跟她下楼。 保姆操劳家务,也负责她的起居,把她的生活当做重中之重,所以不得不说,“迦小姐,你嗓子不太好,也要少抽烟。” 迦南微微拧眉心。没说话。 那得败许应所赐。 不赖抽烟。 所以她应不了。 也觉得尴尬。 脚步一停,似想到什么。 保姆回头问了句,怎么了。 迦南让她出门买些衣物。 保姆纳闷,楼上名贵衣物崭新的比穿过的多不知多少。又问买什么样式的。 迦南:“越情趣越好。” * 许应每晚都回住宅,多晚都回,最晚不会超过一点。迦南被他赋闲在家。 车子驶进庭院门前小路,他今晚回来的不算晚,整十二点,下车前将燃到头的烟蒂砸在脚边,鞋跟碾灭。 步子刚踏进庭院便察觉到不对,光太暗。 不仅院子是,客厅也是,保姆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不喜欢太暗,尤其是家里有人的时候,灯得开着。他清楚告诉过。 保姆是他让手下人按要求找的,叁十二到叁十五岁之间,受过良好教育,结婚生育过,最好没有过社会工作经验,背景要干净,没有相关经验都行,换一个家来照顾的事儿,不难。他放在身边的人,不会找个麻烦的。 也不会笨。 他眯了下眼,朝里走。 客厅里传出轻柔暧昧的曲目,一首颇有情调的华尔兹。 比较小众,源自波士顿。 进门,曲子越发清晰,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往耳朵里钻。 室内点着蜡烛,在壁炉上摆成一排,光线微弱昏黄,看不清脸。 但足以看得清沙发上堪堪躺着的人,身着一片黑纱,勉为其难的遮盖在身前,身后的肌肤裸露无遗,只系有几根细如丝的黑绳,交叉绑成斜十字。蛮腰之下是高耸翘立的两片臀。 她掌了一杯酒喝,柔软无骨的身姿从沙发里趴起,又饮进一大口红酒,站直。 原来不止。 她还弄了双镶了水晶的渔网丝袜,其中一只脚的被撕开一大道口子,显得颓靡又骚气。 带着浑浊不清的酒气,她背对着那四盏烛火,对他开口:“回来了。” 等他已久的阵势。 许应皱眉,原地没动,就看着她。 迦南端起替他倒好的那杯酒,用踉跄不稳的步子来到他跟前,红唇妖冶如火,发丝跟蛇蔓一样,撞进他的胸膛。 她一只手攀住他的胳膊,撑住自己摇晃的身体,笑了笑,说:“没稳住。” 两具身体贴着,她把那杯晃洒了一半的酒递给他,“你的。” 许应没接,冷眼旁观她的戏码。 连要扶她一下的意思都没。 迦南踩了一双十二公分的系带高跟,跟许应的身高差不了多少,但也有距离,她一抬头,就是他眉骨,和他冰冷的耳廓。 她张口,含了上去。滚烫柔软的舌面瞬间暖化了耳肉。 许应的身子微僵。 她察觉到,在他耳侧低笑一声,喷出一口酒气和温热。她索性把自己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省了自己站。 但她没得逞。 许应洞穿她的意图,毅然决然往后退去一步,不是直接拉开距离,而是斜着,直接躲开了。 失去倚靠的身体重量没处着落,她整个人跌下去,连带着酒杯一齐摔碎。红色的酒渍染得她满手都是。 她不觉疼。 许应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 轻易吃她这套,也就枉费苦心一场了。 她将手从玻璃渣里抽出来,抹了抹手心的液体,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的脸。 光从动作上看,她擦得格外认真,也分外吃力。 许应看得出来,她灌过不少酒。不然她做不到这份上。 他还是伸手将人从地上给拽起,等站直了,放开,脱了自己身上的外套。 迦南见了,上前,替他,笑得温婉,“我帮你。” 像极了一个称心如意的情人。 许应面上冷,不为所动般,身体没动。她也不等他表态,已经替他脱了。 接着,她又去解他的衬衫扣子。许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丢开。朝沙发走。果然在那里看到空了的酒瓶,还有数不清的烟头。 他暗自咬了下牙,走过去,踢了一脚平均空了过半的红酒瓶。叁瓶相撞,哐当着地。 还专往度数高的挑。 他胸闷,大步走过去一掌挥了播音机,又是哐当一声,碎得没了音。 迦南找了根烟,要点但是没找到火,问许应,“有火吗。” 许应骤然转身,他有的是火。一把夺了她齿间的烟,虎口紧紧掐住她,捏到变形。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说什么。 把她骂清醒?眼下不太可能。 永远叫不醒一个装醉的人。 把她丢出去?他清楚自己做不到。 从来装睡不醒的人里不缺他。 她仍笑着,笑得像个勾人心魄的妖精。媚眼如丝,丝丝诱人下到地狱。 他拉近她的脸,粗鲁地吻上去,带着暴躁、烦闷、所有在她面前的不甘心。 血腥味很快散开。分不清是谁的。 但这不重要。 迦南极少主动,尤其今天这般热情似火,把他连骨带肉都烧成灰。 她熟练又精准地解了他的衣物,难解冷硬的皮带也在她柔软的指间轻松卸掉,砸在脚边。 每一步,她都急不可耐地勾着他的情欲,陷到深处。 粗乱的呼吸,早就错掉频率的胸膛起伏。 她从他的舌间溜走,粘着属于两个人的津液往他的下巴吻去,往下,喉结,胸膛,腹部。 就在要碰到那道疤痕的时候,许应本要扯开制止住她的动作。 但她没有,很完全地错开了那道疤痕所在的位置。 蹲了下去。 许应有片刻的愣。 心头沉下去一根锥似的刺。 她掏出他腿间的肉棒,手心握上去的时候,他全身触电似的,紧接着,她埋首,张口用更柔软的部位含住那根,瞬间血液翻涌。 许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眼。 前所未有的肉体舒爽。 刺激与欢愉,前者稳居赢面。 她扶住他的囊袋,并不讲究手法的揉摸着,和她滚烫柔滑的舌面一起吞噬掉他最后还仅存的理智。 由着她。 让她在自己腿间放肆地吸吮,讨好。 他差点射出来。 她卖力在舔吸,想让他获得最直接最彻底的释放。 脑后掌上一只大手,抓着她的头发连拖带拽将她从地上带起来,嘴里牵出长长的一条白线。 迷蒙的眼前被许应满是寒意的脸所取代。 他曲指,将她嘴边的液体勾到她的脸上,指腹轻捻涂抹。 他笑着,却毫无笑意,“我还不知道,你可以这么贱。” 迦南也笑,从一开始就打算的贱到底,“那你还想知道吗。” 许应秒降嘴角,将人一丢甩进了沙发。 接着欺身压下去,他从身后扯掉了那根毫无阻碍的细绳,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那片布弄开。完全赤裸着。 他咬上那团白嫩的胸,发了狠的,像野兽吃肉。 再埋出头来,看向迦南时,他狞着抹带血的笑,问她:“宁崆身下,也这么贱吗。” “还是冰山一角?” 迦南伸手缠进他的发丝,抱住他的头,吻向他的唇,尝到属于自己的血味。 她似不觉痛般。 不管他怎么咬,她都还能笑得出。 而就是这抹豁得出一切的笑,让他恨不能撕得粉碎。 他咬住她的唇,不满意她不回答,非要逼着她出声,咬着不放,用气音问她:“嗯?” 与此同时,他顶胯,一举插进她的深处。 迦南闷哼出一声。 许应身上身下都逼着她:“说话。” “为了宁崆,什么都能做是吗。” 迦南没答。 身下的撕扯感再度传来。 她咬着唇,挤出不好看的笑,扭动着身躯迎合他。 许应不领她的情。 她怎么不好受就怎么来。 她所有没开口回答的问题,让他发了疯似的想要把她碾碎进自己身内。 疯狂的撞击确实也快把迦南的意识搞散乱。 出血了。 他故意问她,想不想停。 她摇头。 他就知道她会摇头。 于是他发了狠地让她痛。 他心怎么痛的,就怎么痛到她身上。 血染到两个人身上、沙发上、地毯上、就连破碎的玻璃渣上,无处不在。 这不是欲望的媾和。 更像是一场厮杀。 许应最后泄在了她的嘴里,也让她把自己舔干净,他知道她会这么做,便一点不客气地用着她身体上下每一处。 迦南吞不住他磅礴的津液,呛得抚胸咳嗽,吐出来大半。 许应冷眼看着,自顾穿好衣服,扣上皮带,穿戴完整的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而后叼了根烟,掉头就走。 擦火点燃后,步子又停住。 没去看身后的她和一地不堪入目的狼狈与淫糜。 “你要见谁是你的自由。倒不必卖得这么彻底,下次这笔账我不会买。” Chapter031舒檀 / 宁崆带回舒恺的那天,是个连绵的阴雨天,秋风冷得刺骨,倒应此情此景,无边萧瑟。 看到迦南身影的那一刻,宁崆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所松动,摘下墨镜,将撑在头顶上的黑伞接过,走前两步。目光笼在一袭黑装的她身上,寸步不离。 迦南笔直走过去,共他撑同一把伞。 是了。 这才是宁崆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状态。迦南得在。 后来上前寒暄的人,除了几个咖位高的大人物单独请留了下来喝过茶,其余的人都是迦南在应对。 举手投足间都像极宁氏太太。 迦南来,宁崆很欣慰。等所有人都走净,宁崆得以喘口气的时间。让人开车先带他们回了滨河。 这个时间点,即将入夜。 风硕硕地脸上刮,沿海城市,总是风更厉些。 宁崆站在七十九层的露天阳台前抽烟,跟她说了不少,但也言简意赅,意在快速结束正事。 他回过头,迦南正低头捻指腹,想着什么。 最近变动大,信息一股脑地砸给她,难免也需要时间消化。 他最近太累了。 人在英国,心没在。 事情缠得他神经紧绷。 “迦南。”他唤她。 迦南倏地抽出思绪,抬头看过去。 “你来。”宁崆说。 迦南坐这也能听到他。 但他视线坚持,且很少这么直接将用意写在眸子里。 她起身。 宁崆反身,灭了烟,在她走向他的时候也踏出两步,张开了手臂,第一时间将她搂进胸膛。 迦南蹙眉,要走。 宁崆的手覆在她后脑勺上,没让她动。 “就一会儿。”他说。 迦南身体发僵。 刚才宁崆说的话她有听,也完全知晓了他现在的处境其实不算轻松,走错一步的风险都不能有。舒家的权,明面上他拿着,实际却不是。前两年,他分回去一笔不小的股权回舒卿轶头上。近两年,这个洞始终没填上。说白了,拿他宁氏的钱去养舒家。他血亏。现在舒恺一死,这条输送带,他不打算再供着,得切。至于怎么切,要做得于外界看来天衣无缝,合情合理。 迦南不觉得这件事情对宁崆而言真有那么棘手。 他算计得远,比这难多的局不是没有过。 她察觉到宁崆拥着她的力度收紧了,闻到他身上独有的白木香,感受到他紧绷的手臂。 他有话要说。 不出意料。 宁崆的话慢慢响起,似再叁犹豫,也终究是话落意决。 “我要用一个人,迦南。” 用这个人让宁崆为难。 不是因为这个人本身,而是因为她。 迦南目视着前方渐入夜色的黄昏,影影绰绰的城市楼群潜为虚景,为这白夜更替而失色。 她替他说了,“岳鸣。” 宁崆闭眼,她听到他沉吸入一口气的声息。 以及。 “嗯。” * 叁天后。 宁崆处理完舒恺的后事,在滨河宴请了几位生意上的人吃饭。 实际是给在座的人搭条线。 许应a市也快半个月了,该掌握的信息资源也差不多摸清了个大概,至于要怎么运作,还是得用人。 迦南也在场。 许应是最后一个到的,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几分钟。 从进门到入座,谁也没看,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入座,脸上就差写着不乐意叁个字。 其它场合,许应也很少有好脸色。只要不去介意,那也不是一件不能忍受的事儿。 许应要横,其他人总不能硬碰硬。没好果子吃。 宁崆做东,将在场人一一引荐。 岳鸣是最后一个。 岳鸣被宁崆重新拾起进场,他已经谈不上是愁还是喜了,如今的他已经没有太大的欲望,宁崆能在他身上找到用处,他便换取一愿望,也算是最后再赌一把。 岳鸣看着没把任何人放进眼里的许应,总觉得有几分眼熟,敛笑问了句:“许总,是第一次来a市吗?感觉有一两分面熟。” 许应吐出口烟,腿横在膝盖上,见有人点他的名,夹烟的手放腿上,视线扬出去,口吻透着无法无天的狂傲,“你谁?” 显然,宁崆刚才做的介绍,他一个也没听进去。 “岳鸣。市公路桥梁工程集团前董事长。” 说话的人是迦南。 许应没管。 只挑出一个字:“前?”而后望向宁崆,不冷不热地掀唇,“宁总的人脉,过于宽广了些。” 潜台词是,什么人都往桌上带。 既然前任董事长许应看不上眼,这时现任一把手恰当发声,和许应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 许应兴趣寥寥。 饭吃得很快。 酒没少喝。 烟酒酣畅,接下来便是女人到位。包了所洗浴中心,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眼看时间也差不多,迦南起身以签账单为由出了包厢。 她出来呼了口新鲜空气,让人把车都开出来,又电话确认了一遍洗浴中心那边的安排。其实这些,不是她该做的。但这次,她都插了手。事无巨细,她不希望再有什么细节被遗漏。 以签账单为由抽身的,她没带外套,霓虹下,长发被夜风搅乱;此时站在滨河门口显得格外单薄,。 门口陆续停满五辆车,还有一辆迟迟没来。 她让门口的保镖去看了一眼。 几分钟后,保镖小跑回来,说发生了点情况,让迦南跟他过去看看。 迦南去了。 抵在她后腰上的枪口让她不得不去。 “你是谁的人。”迦南被他携着肩膀,往没人的地方带,身后架着枪。保镖的帽子被他压得很低,何况他在她身后,她根本也看不到他的脸。 “少废话。”对方呵斥她。 迦南拢了拢眉。 要说谁的手下还能有这么硬气的,一时还真难找。 不太可能是岳鸣。 哪怕究渊溯源,他的仇最多。 迦南被挟持着走了一路,今晚滨河不对外开放,酒店附近车辆行人都没几个,想要发现她被一个行迹诡异的人拿枪抵着,要看运气 不过好在迦南没有下意识向外寻求帮助的习惯。 “你要钱,还是寻仇?”她问。 “杀人偿命,我不欠谁命,所以你不是来杀我的。” “你想要什么,不如说出来,跟我换。” 身后的人嗓音低哑,不像是天生的,更像是饱经过什么,后天环境塑造。如他人高马大的身躯,即使套在一身保镖服内,也藏着股杀气。 和许应身上的野痞不同。 他即使不露脸,她都感受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杀过人的人,气息都与常人有异。 他从后贴近她的耳廓,“这就是你们做交易的方式?” 迦南反问他:“我们?” 他推搡了一把她的后腰,趔趄出一步往前走。意思是让她别废话。 “老子不稀罕。”他鄙夷道。 话虽如此。 但迦南知道,他挟她出来,必然有一个目的。受谁驱使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她能开出更让他满意的条件,何不能供她使。 男子将她带到了一个监控死角,是个连灯光都直接照射不到的地方,更别提有谁路过能够发现他们。他用手肘横在她的后颈将她制在墙面上。似乎这个姿势过于舒适,他抬腿踹在她的膝盖上,让她半跌半跪下去。 他摆正她,居高临下地抬起她的脸。 迦南正欲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眼睛便被一道刺目的手电光束罩住,难以睁开,更别谈穿过强光看清楚些什么。 男子粗鲁地攫着她的下巴,高高扬起她脸,低吼:“睁眼。” 她也想。 但做不到。 她挤出两个字:“关灯。” 手电的光果然熄了。 迦南一时难以适应,低下头闭眼缓和。同时她将藏在胸间的利器夹在指间。 她的头发还被拽在男人的手里,未等她完全缓和,他提起她。 这下,她直视到他的眼睛。指间的力已蓄足,只需抬手的功夫,眼前的人不会再有占据上风的机会。 但是。 当视线从朦胧的模糊,逐渐适应到清晰。她看清楚,这是一双明亮,且似曾相识的眼睛。 与其说是她在看他,也可以说是他在探究她,紧紧盯着她,像是在看一样属于他的东西。 迦南松了指间的力,再度问出那个问题,“你是谁。” 男人此时却扔开了她,径直要走。 迦南不解,却也很快反应过来,朝那抹几乎和昏暗混为一体的身影叫出一声:“舒檀。”那道背影闻声一滞。她得以近一步的确定,“你是舒檀。” 她见过舒恺,见过舒卿轶,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的血天生就是连着的,五官也不可避免的雷同。这才是一家人之所以是一家人的外在特征。 那道背影也只停了几秒,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迦南起身要追,才发现脚崴了,剜肉似的抽痛。她扶着墙面站直,缓过来后才往外走。在拐弯口,她看到被脱下扔掉的那身黑色套装。 舒恺死的时候,舒檀没出现。 舒氏分权的时候,舒檀没出现。 眼下,宁崆要彻底吞吃舒氏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出现了。以这样的一个形式。 让她,或是让宁崆知道,他舒家还有人。 步入酒店通往正门的小径,她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狼狈不适合出现,便打算给宁崆发消息,打开手机是一系列的未接来电。手机调了静音。还没来记得及发短信。 不远处传来一道焦急慌促的嗓音,“迦南。” 迦南抬头视线寻过去,这里的光线又太亮,她的眼睛被强光照射后还没完全适应变化,眯了眯眼才看清,朝自己快步而来的人影。 脸色很差。 眼前的人蹙着眉头,掩不住的急:“怎么回事?”他把她从上到下都看了一遍,脸色越来越拉得沉。 迦南收了手机,说了句没事。 许应气得好笑:“你当谁是瞎子,还是傻子?” 迦南头一回被他怼得没话了。 “迦南。”远处,宁崆带着几人也来了。见到迦南的第一眼也是皱眉,又看了眼许应,止步。 话是对迦南说,“我们先回。” 迦南确实需要先整理下,看了眼许应,朝宁崆走过去。 许应看着眼前的空空如也,咬了咬后槽牙,看了眼天。 好。 极好。 真是把他当空气算了。 “站住。”许应骤然转过身来,单手插进口袋,声音冷得趾高气昂。 “我没记错的话,迦小姐现在应该跟我走?”这句话,他是对宁崆说的,看着的也是他,听上去不像是提醒,眼角吊起的凶煞,更像是在做警告。视线缓慢移到走至半途的迦南身上,不加商量的口吻:“迦小姐我用起来得心应手,接下来也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意思直白摆这儿了。 迦南得跟他走,而不是宁崆。 迦南没动。 许应没这个耐心等,叁做两步上前,提着她的手腕扯近,压低了嗓音,掩不住的戾气:“我给你见人的自由,没说,你就跟人走。” “我人还在这里一天,你就也得在。”许应的音量不低,也意在让宁崆听清楚了。 旋即,说完,他抬起眼皮看过去,扬起一抹假笑:“宁总,是不是?” ·尒説+影視:p○18.αrt「po18art」 Chapter032去看 / 一直被许应带回住处,迦南都只字未发。 是。 她没有义务对他交代。 但许应看她魂不守舍那样儿,就烦。 下车,许应等不及进门就脱了外套,不想拿手上便胡乱往她肩头一丢,径直往里走。 迦南还在想舒檀的事,感受到他再明显不过的情绪,伸手扯住就要滑落的外套,往肩上收了收。 这个时候,其实宁崆在能解答她的大多疑问。 可被许应强硬带回这里,她也没觉得抵触。 迦南无声地苦笑,跟进去。 许应坐在沙发里抽烟,手头上没别的事要做,视线就落在门口,等她。 她不说。 不代表他真就能做到不闻不问。 高跟鞋走路不便,她在被许应抱上车后就已经脱掉,赤脚走,自我感觉看不出什么异样。 但许应就盯着她的脚踝,精准落在那块高耸的红肿上。 许应眉眼吊着不耐,烟头被他掐在指间,扁的了。 他突然起身,咬着烟去翻箱倒柜,翻找一圈硬是没找到他要的东西,吼了一声保姆,没人应,这才想起来迦南离开的当天,他就让她滚了。理由是,买的什么乌烟瘴气的东西。他不想再看到。 那是气话。 主要还是气迦南去找宁崆。 现在人走了,使唤起来只能对着空气。 许应气从丹田来,踹了一脚低几。哐当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会痛。 迦南慢慢走,也走到了沙发,坐下,轻叹了口气。俯身找烟,发现烟盒和火机都被他刚才那一踹,被无情摔在地上,够不到。 算了。 她放弃。 直接说。 “是宁氏的老纠纷,找我来要说法。方式急,粗笨了些,打发起来不难。”她换了一种隐晦的说法,倒不是刻意要瞒他,而是她觉得舒家的事跟他说了没多大用,不如不知道的好。 她没说假话,只是有所保留的阐述事实,看向许应的时候,眼神纯粹明确,“而且,在宁氏的地盘上,我还能发生多大的事。” 左右不离宁氏。 这才是许应最恼火的点。 他拿掉快燃灭的烟,重重掷到脚边,“你是想跟宁崆走,被我横空插一脚,失落?” 跟她的话题完全不在相同频道。 但她知道,她说的,他听进去了。才会绕过她的话,提起宁崆。 她确实是想跟宁崆走。 舒家的事,没人会比宁崆更清楚。 可是如果许应要在这件事情上跟她争,她辨无可辨。 关于她和宁崆,取决与他看待时持有什么想法而不是单纯凭眼睛。 没错。 她和宁崆,站在同一战线。 不止许应是这么看。也是这么长时间来所有人对他们之间的看法。 她垂眸,看着自己沾染灰尘的裙角,掸了掸。话音平静,“脾气太暴躁。” 眼前只有她和许应,如果不是说许应,那就是鬼了。 许应本想是教训她,没让她反过来对他指点,走过去捡起烟抽出来一根点上,而后重重丢回茶几。 咬着烟,含糊不清的口音,“闭嘴。”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没一句能入耳的。 迦南不说了。她其实也没那么多话要讲。 俯身捞过烟盒,磕出一支抽。 许应出去了。 听动静是在打电话。大概是重要的,不能够容她听到。 烟抽到一半,那道身影折了进来,在另一处储物柜里找什么。 等他回到她的视线范围内时,手上多出一个家用医药箱。 迦南一怔。向上看他的脸。 许应没等她反应,直接在旁边坐了下来,什么话也没说将她的脚抬放在他的大腿上。 因为赤脚走过路,脚底沾有灰,他也没介意,大掌罩住,轻捏了捏她的脚踝附近,试试扭伤的面积。 但她半声动静都没。 许应拿着力度,同一个位置捏了好几回,她跟哑了似的。 他抬眼,看去,没好气,不过耐心有,“没感觉?” 迦南被他这么一问,像是问到了。 她没想到他这么做。想收脚的,收不了,他握住了。 腿也不知道怎么,尤其重,粘住了一样。 隔着裤腿,她感受到他肌肤的温度,渡到她的小腿肚上,跟他轻柔的手法一样让人舒适。 她后知后觉地摇了下头。 最痛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后期的恢复便无关痛痒。 许应拧了下眉头,嘴角也沉叁分,不信。 他垂头兀自给她上药,把红肿的那一块周围都涂满药膏,小心翼翼的,格外认真。 露出,不匹配他的温柔。 迦南看出了神,指尖的烟燃到了头,灼了肤,她才灭进烟灰缸里。 曾经,她拥有过一个这般温柔的男人。 只是,她没护住。给弄丢了。 也就是这么一瞬,她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许应会这么着急了。 她没有带任何不确定的口吻,“你以为是岳鸣要对我下手,是吗。” 许应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旋即不动声色地继续手上动作。 迦南盯着他的头顶,连舌面都觉得涩。 难怪了。他才会急成这样。 也会在攒了一肚子暗火的情况下,对她一忍再忍。 从滨河回来,她光顾着想舒檀的事情,完全忽略了身旁这么大一个活人,一个极度不安、不肯低头又把自己从发疯的边缘克制回来的许应。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那张线条分明的侧脸。 其实在她在滨河门口再见到他的时候,她就想这么做了。 她想确认看看,眼前是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 话在嘴边。 那张脸抽离她的手心,恢复至面无表情的冷漠,将药膏摔进药箱里,耐心已经最大化消耗掉。 他起身,扬手扔出药箱。与刚才细致温柔的他判若两人。 “你说的对。”他冷冷开口,“在宁氏的地盘上,你还能发生多大的事。” “你的命,我才没闲工夫管。” 他倾下身,攫住她的下巴抬起,直直盯着她,笑起来,言语尖硬生寒:“只是,迦小姐上次的风情,令我难忘。” “一时半会儿,我还舍不得把你还给姓宁的。” * 保姆被许应赶走了。迦南脚伤,很多事情直接落在了许应的头上。 虽然他冷着脸,但也没把她晾到一边不管。问也没问就把人抱上楼,该洗的洗了,该换的换了,把人弄干净了一身清爽的放到床上。 花了近两个小时。 迦南说了不用。 许应眼神带煞,让她闭嘴。威胁的口吻说,如果想今晚相安无事,就安分点。 迦南知道他指什么。选择了闭嘴。 期间,许应不怀好意擦洗她的敏感部位,玩味提唇,故意看她一言不发憋着的样子。 只是洗澡,就用了一个半小时。 她对时间格外敏感,所以算得一清二楚。 好在,许应说到做到,把她放回到床盖上被子,没别的动作了。不然,惹火上身,难收场。 许应没有随手关灯的习惯。而且每一所房间的灯光都充足的亮,亮得扎眼。 她伸手去关,床头的开关距离不近,她忘了脚踝的伤,拉扯到了,扬出去的上半身整个跌下来。重重撞回床面。 许应前脚刚踏出房门,就听到这么一声,立即折了回来。蹙着眉心看她。 倒也不急着扶,又气又好笑,环臂看好戏似的。 迦南被他盯得有点尴尬,解释了一句,说,想关灯。 下一秒。许应随手拍了门口的控灯开关,房间瞬间陷入漆黑。 迦南的眼睛这才察觉到最原始的舒适,是她自己的感官,而不是借由别人的眼睛被动接受的。 黑暗里,她望向门口的那幢身影。 “你不走吗。”她轻声开口。 许应没走,就站着,“你还想干什么。” 她摇头。 垂头看自己的掌心,明明是看不清的,只是凭借着记忆勾勒出脑海画像而已。 正如他就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其实与多远没关系,只要是他,她便能看得见。 “你看得清我吗。”她说。 夜色浓烈,无月。 只剩下一片黑。 许应没有回答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以为她是想赶他走,语中携卷几分不善,不讲道理的蛮横,“看不见又怎么。” 迦南笑了,左手捏着右手掌心。百无聊赖般。 是啊。 又怎么。 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的这句话竟然心情陡然变得有两分舒朗,她仰头看向许应开口的方向,有了聊天的兴致,“你有没有想过。” “看不见了反倒好,看不见也就不心寒。” 话一出口,迦南想起来,自己似乎说过。对谁说的,在哪说的,究竟有没有真的说过,又变得模糊了。 情绪化是致命的杀伤武器。 她骤然清醒,在许应还没开口之前立马终止这个话题,在夜里,显得急匆匆的,“我睡了。” 许应没动。她没有听到他离开的步子。 迦南也没动。 静止着,处于同一片暗里。 许应良久才开口,透着厚重的夜色,比什么都沉,“有些人和事,不去看,难道就不存在了吗。” “迦南,你要去看,得看着。 看到底, 最后谁赢谁。” 迦南的手心湿了,许是被指甲掐出了血痕,但又完全察觉不到痛,只是酸涩从心口蔓延,涌上喉,灌铅似的载满整个身躯。 这场对话,像是发生在梦里。 她却又清楚知道,这是现实。 她咬住手背,竭力将自己保留在清晰的现实认知里。 “许应。”她叫他的名字。 “明天我想见宁崆。” 回应她的是一片死寂。 她知道许应还在,她听到他变重的呼吸,情绪藏在里面。 “随你便。”他撂下叁个字,转身摔了门。连床似乎都跟着在震。 迦南凝息,察觉到有怪异,抬手在脸上触摸到湿润。 居然,是泪。 Chapter033好看 / 宁崆以为许应再难对付,迦南也会有办法,况且许应这趟来,图的不少,她又是他的人,许应再放肆,也有个底。 在他出国前没联系上她那时起,他虽然心有不悦。但随后在机场人群里看到她,那份不快也就烟消云散去了。而且不悦本身,也不是对她。 没成想,许应不仅放肆,还根本没有自知。要知道,人是他请来的,能蹦跶也是在他的默许范围里,许应要顺杆子往上爬那就是得寸进尺,太不知好歹了。 迦南敲门进来的时候,宁崆面容阴沉,以为是进来送资料的,稍作两秒,他抬眼,眉心舒展。 近来,宁崆面向她的情绪多了。 或许是亏欠,又是对那段难以弥补的默契关系做弥补,他对她展露的比以前多。 “来了。”宁崆磕了磕烟灰,指向办公桌对面的空位,示意她坐。 宁崆身上还是昨晚分开时穿的衣服。 他又一宿没睡。 桌面上铺开放着不少文件。 迦南缓步走近,没坐,而是去看那些各类文档,拿起其中一份关于舒氏的股权细则。拥有最多股权的人,竟不是宁崆。 知道宁崆分过股权的事,所以她挺平静。 宁崆见她读得认真,还没有让她先插手舒氏的计划,便伸手收回文件,合上,放在跟前。偏头望向她,问昨天晚上。 迦南倚着桌沿,这样省力。其实这点伤,对她而言真不起影响,但她今日出门还是没穿高跟鞋,保姆一早敲门,送了双平底鞋在她床边。 她不知道保姆被许应赶走过,但她知道这双鞋一定是他的要求。 一向只穿高跟鞋的迦南,难得的,着了双轻便的单鞋。 宁崆的视线在她身上,自然也轻易察觉到她的不同,也顺着这点异常看到她受伤的脚踝。眉头微降。 没等迦南开口,他便说了,“我问过岳鸣,不是他。” 那就是另有其人。 能堂而皇之敢在滨海对她下手的人,寥寥无几。 但只要是有,就不能斩绝后患。 不知是提到岳鸣,还是提起昨晚上的事,宁崆的嗓音透着股愠怒。 迦南本意没想扯岳鸣。 短暂的沉默。她似乎在想什么。宁崆看不出,盯着她等。 迦南回视他,风轻云淡的,“昨晚的人,我没看到。被我弄伤跑了。” 宁崆依旧皱眉。 说不上信与否,“只是这样?” 迦南:“嗯。” 宁崆没有迦南这般直逼人心的洞察力,但他要从一个人身上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东西,也不是毫无办法。 在于什么人、什么事、以及付出与收成的比率是否让他动容。 他仍望着她,声色很轻,又一如既往地没漏太明显情绪,“伤哪了?” 迦南拿出他的烟抽,点燃,“腹部。” 宁崆由着她的动作,纠正,“我问的是你。” 迦南打火的动作微微顿了下,视线落在火苗上,嘬了一口,烟盒与火机一起放回去,说:“脚崴了。” 一副只要他问,她便答的模样。无论问题的大小。 “疼吗?”宁崆视线纹丝没动。 迦南不习惯给人这么近的距离和这么长的时间来打量自己。 今天是个例外。 她有点懒得动了。 说,没感觉。 宁崆话温为零,渗透其中的关心听不出。 一时,他没再问。 她漠然抽烟。 谁也没接着开口。 但也只是暂时。 她一早来这一趟,不是来给他报平安的。 几乎是同时开口。 她说:“挺久没见过舒卿轶了。” 宁崆:“许应这个人,你怎么看。” 迦南拿烟的手顿了下,看向宁崆。后者从她脸上移开视线。 她选择先回答,“脾气大于手腕,嚣张不了不久。” 宁崆又点燃一根烟,不甚在意似的,“是吗。” 迦南没做重复回答,等着他的。 他起身,打发自己去倒了杯威士忌,没喝,端在手里,长身立于落地窗前,俯瞰写字楼下放的人头涌动。 “你想见她?” 迦南极浅地嗯了一声,要从舒氏拿股权,还是得从舒卿轶身上下手。这点,她无需解释。 毕竟,宁崆为了这盘棋都又把岳鸣都捡了出来。她不上点心,说不过去。 宁崆没了下文。背对着她,完全背离他的脸色,可能是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后他才说,不急。 迦南收了烟,没有了再待下去的必要。宁崆没有透露什么的意思,同时态度也间接摆着了:在舒氏这件事上,该急的是他,轮不到她来。 似察觉到她要走,宁崆这时转过身来,背对着光,面色掩进阴影里,“迦南,在你眼里,我如何?” 迦南已经转身,步子停住,人没回。 这个问题,实在怪异。且太没什么价值。 她没打算作答。 宁崆这么问,也不是想从她的嘴里得到一遍确认,他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也不藏着,“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他对这几个字的定义太浅薄,仿佛脱口而出后便跟自己再没关系,继续说:“迦南,我们凭实力拿自己想要的东西。是天经地义。” 迦南看了眼鞋面。视线冷如死水。 是。 刀子没落在自己身上,永远都是存在即合理。 什么算合理。 成王败寇,强者胜。 她无言,出了办公室。 迦南走后。宁崆将手里的酒原封不动地倒了,酒杯扔进垃圾桶里,他不想处理,索性就弃掉。 电话拨出去,直接吩咐,“许应那边可以动了。” “另外,昨天晚上滨河混进去了谁,查。” * 许应昨夜从迦南房间里摔门走后就没再回家,次日傍晚被一行人邀去看地下格斗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打的还是投其所好这一招。 岳鸣被人推着,一边看着茶,一边打量许应的神色。要说,一时半会想起来他到底跟谁有几分相像,还真的不简单。但许应之前没来过a市,显然不存在见过面的可能,所以他也不再纠结,听闻他的作风脾性,估测他应该会好这一口,于是专门摆了这么一场格斗赛,让许应过一过瘾。 果然。许应看得不亦乐乎,烟空燃去半截,他也没顾一眼的意思,目不转睛地盯着两具殊死拼搏的肉体。 岳鸣适时让早就准备好了的女人贴到许应身侧。 食色性也,把人的欲望服务好了,什么都好谈。 搁在桌沿的手臂上压下来一对柔软白皙的圆球,两球挤压,那条惹火的乳沟间夹了一个套。 许应眯缝斜了一眼,没赶。 眼见他正起兴致。女人虽不惹他喜欢,倒也不至于败兴。 多一个倒酒的人,还容得下。 岳鸣看了,勾起嘴角,终于对许应开口。 “许总,可有看好的?” 许应没看谁在说话,视线抓在笼子里如斗兽般的两个人身上。 笼内场面激烈,血飙得笼外到处都是,还躺着分不清主人的两颗牙。因为是徒手打斗,还没那么快缺胳膊少腿,他们这一行,先是自己的命够硬才是去夺别人的命。只有打赢,才能活着从笼子里出来。死掉的那方,尸体也明码标价,值好几条普通人活着创造的价值。 活着,谁都是在拿命在豁。 许应伸手摆了摆,嘴角笑意犹在,意思是言之尚早,还有待观察。 手抬起,身侧的女郎得到机会,伸出舌头在他的手背上舔了一口,视线拉丝似地落在他脸上,另一只手早已不规矩地来到桌下他的胯间,刻意挑弄。 许应这才分出视线看清楚身侧的人,是一个身娇体软的金发女郎,查过他的底细,才送来一个混血半西方女人。曼妙丰满、淫荡骚浪。 和眼前这出刺激又原始的格斗一样,触动人的神经,激发血液里的躁热。 女郎笑着,将他的手覆上自己右侧的那只奶,用力压下去,掌心塞不下,软得没边。她甚是得意自己的资本,含了口酒,含情脉脉地喂给他。 许应没接。 女郎不受挫,反而更加卖力地在他身边蹭,只差把自己当场脱个精光。 不只是她,还有人已经开始喘了,腿间被自己今晚安排的男人揉得水润晶莹,也就是许应这边,还干巴巴。 岳鸣最擅长对症下药,所以找在许应身边也不是个简单的。 女郎百般央求,甚至还故意扯开胸前那块单薄如同虚设的布料,让许应看到夹在两颗乳尖上的铃铛,动起来清脆悦耳。娇声覆在许应的耳边,气音袅袅,“许先生,我猜那个棕头发的男人赢。你猜,我身上有几个铃铛?” 许应扯了下唇,戏给到了,提唇:“哦?” “几个?”他问。 “你猜嘛。” 许应不猜。 女郎用两个球揉擦他,撒娇归撒娇,说的却也还是他视线里感兴趣的东西:“我要是猜对了,许先生要怎么奖励我?”说着,她人已经成功倚到了许应的胸膛,隔着衬衫在他胸前比划,“要不罚,许先生吻我。” 许应的手被女郎牵着,引到她腿间毛发齐整的私密处。什么也没穿,手指戳近,直接抵到那瓣软肉。 肉眼可见的,他的脸阴沉了下去。 女郎适可而止,娇声问:“好不好嘛。” 许应的脸色降下来,让人望而生畏,随时有被危险倾翻的不安感在。 女郎可会看眼色了,不想惹不痛快,正打算要另辟蹊径了。头顶上的人突地传来一声,“好。” 女郎骤然抬眸,眼睛都亮了。许应这块难撼动的铁,终于有了被拿下的征兆,她抑制不住地喜出望外。伸手去抚摸男人敏感的喉结,想说,那可不能反悔哦。 却看到许应盯着与格斗笼子相反的方向,定住了目光。 她顺着看过去,是此时出现得不合情也不合景的迦南。 她皱眉,并不认识迦南。但看的出来,那张标志寡淡的脸蛋,和别具一格的气质,是完完全全与她们这类女子不同,也遥不可及的。 再看向许应的时候,他已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抽烟。 女郎故意矫情,抓住他走神去看别人的视线,娇嗔埋怨道:“许先生,那女人有我好看么?” 美人在怀。眼睛却长在了百米开外。 一个香软得近乎半裸,一个脸冷不说还穿得多。 女郎自然内心不平衡,委屈嗒嗒的。 许应垂眸,倏地扬了声笑,勾起她的下巴,给出她苦等良久的意乱情迷:“今晚,你最好看。” Chapter034让步 / 迦南得知今晚岳鸣擦红线搞出一场私人格斗,挑的人,之前绊过他的脚,得到机会便把人往死路上逼。她不是替天行道要做好事,而是这两年做让岳鸣不称心的事儿已经成她的习惯。无关是非对错,她就是要岳鸣做什么,败什么。 岳鸣随后也看到她,没请,让守在身后的人推着他过去。 “迦总,有事?”岳鸣自然也知道迦南对他的意见。他已经领受过教训,迦南这个人,他惹不得。过去的事情如覆水难收,他躲不掉也得客气尊着。哪怕他现在被宁崆拎出来有所用处,见过太多吃人不吐骨头的算计也深受其害,也过了狂傲不羁的年岁,他只求苟活,从宁崆手上最后再讨条安稳活路。 所以迦南这个人,他是万分不敢再惹。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他总不能偿出自己这条命。不敢提起过去,他甚至连迦南的眼睛都没直视,说话只看着自己残缺的腿部。 岳鸣曾经安排过接肢的手术,新鲜的肢体还没在自己身上装热乎,又被人给活生生敲断。那个时候,宁崆面前还有他的位置,但宁崆没给他做主,甚至也觉得他该得,对迦南一句形式上的责怪都没有。岳鸣后知后觉才发现,宁崆其实是持默许的态度。 人,就是这么被捧杀而不自知的。 他不甘心,非要撞迦南这堵墙,最后落得惨状的人只是他。 他早已经看清了。 也明白计较无意义。 重要的是,他还能为自己谋个什么结局。 迦南点了根烟,视线根本没往岳鸣身上落一下,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看向笼子里的斗手。 在场看得最津津有味的,属许应最起劲。 很少人会直接对血腥而残暴的格斗感兴趣,只是应个景,取个乐,氛围差不多,还是得要个女人来泄欲。 “迦总,今天场面怕是不干净,担心染了你的眼。”岳鸣的潜台词是劝迦南别插手今晚的局,直接搬出了宁崆,“宁总要是知道,怪下来,下面的人担不住。” 迦南当他在放屁。 她手懒散垂着,刚点燃没抽两口的烟带着正旺的火星落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岳鸣身上。 岳鸣连忙拿手扑开,皱眉。 迦南仍没看他,视线一动不动地落在许应身上。 岳鸣反应过来是自己说错了话,谁都有资格在迦南面前提起眼睛,唯独他没有。 但今晚难得请出许应,而且也是奉了宁崆的意思,迦南若是搅糊了,他是真难收场。现在的他,比谁都错不得。没再跟迦南僵持,他让人推回去,不再做什么阻拦,而是转而联系了宁崆。 迦南别人碰不得,得问宁崆。 * 迦南站在通道口没挪步,室内光线充裕,是一层闲置下来的工厂,两次被征用都未成,经过改造后作为私人场所来接客谈事,更彰显几分脸面与地位。可见岳鸣把许应招待得如何隆重。 许应侧脸的表情似假似真,倒与这场景融合得毫无违和。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眼前的人陌生。 陌生到她站在这里,找不到迈出一步的理由。 女郎在他话里摇曳半裸的身姿,时不时大着胆子往他脸上蹭,印着点红,又去碰他的唇,看不清到底有没有亲到。 女郎的唇语说,他很快就会欠她一个吻。 她赌的那个打手占了赢面。 显然,她没那么好的眼力和运气轻易且笃定地选出赢家,只不过是一场早已设定好的局,除了等待跌进坑里许应,其他的人不过是各司其职地出演。 这样的戏码,她见过不少,甚至已是家常便饭。 许应疯,但不至于傻。她不觉得他看不出岳鸣的用意,只是,看他愿不愿意上这个套而已。 正如,许应夹起怀里女郎乳沟里的那单薄一片。 用不用,上不上,也就是撕一层纸的事。 格斗结束,血腥味与激烈的嘶吼欢呼声此起彼涌,许应抽出手来拍掌。 女郎说中了。欢呼雀跃地吊着许应的脖子,向他索吻。 许应掌住她的后脑勺,眉眼浮现出喜色,嗓音却淡,“不急。” 女郎空欢喜一场,撇撇嘴,露出乖巧懂事的一面,手指在他胸膛打圈:“那许总说,什么时候。” 许应捉住她的手,拿开。自顾起了身,话丢给女郎,“别跟。” 他给身后的人留下一记眼神,而后朝通道口望去。 那道身影不在了。 此时,岳鸣也没在,被一个电话绊出去了,一时半会没回来。其他人想要留住许应,但开了口也只是提了,并不起作用。也就不坚持,客套了句让许应早去早回等着他开始下半场,随后立即投入温柔乡继续淫糜的肉体接触。 许应衔着烟去了厕所。迦南倚在门沿的时候,他正垂头在镜前洗手。洗得很仔细,似乎都没注意到多出来一个人。 迦南是本来打算直接离开,后来又临时改变主意去了厕所,换了个安静无污染的地方抽了两支烟。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听到熟悉的步伐,她便也就不急了。还有了闲工夫。从女厕来到隔壁男厕,观赏许应洗手。 当时女郎贴他怀里的时候可没见他有反感的意思。 许应咬着烟,反复搓洗了两遍,甩掉手上的水珠,慢条斯理地抬头,从镜子里看到到她。没感到意外。 迦南撑着右肘,烟快燃到头,径直走过去,将烟蒂碾灭在他刚才洗过手的湿润水池里。 听不出嘲讽,不咸不淡的口吻,随着她来到他身侧,短暂停留后又离开,声音也轻飘飘从耳旁刮过。 她说,“许总,挺爱干净。” 字里行间的意思,左右不过还是影射他。 许应不做声,两人距离很近,他的视线就自然而然罩在她身上。 迦南灭了烟,掉头走。 步子迈出去一半,被拉回。 她被许应的手劲差一点拉进怀里,手快速抵住,没让自己贴过去。微微蹙眉。 头顶上,许应的嗓音闷沉、哑的,像块磁。 “等我?”他拽住她的手腕紧紧没松,笃定的口吻。 迦南不快,挣他的手,“松开。” 许应当没听到,只在意自己的问题:“嗯?” 男厕门口传来渐近的脚步声。 迦南推开他的胸膛,声色严厉地告诉他有人进来。 许应朝门口扫了眼,迅速拉着她,踢开了一扇隔间的门,先将她放进,而后跟入,反手重重将门摔上。 迦南凝了口气。 两个男人进来,是岳鸣邀来的,迦南迅速把声音和脸对上,两个都是岳鸣以前的老部下,现在还在建筑局混得生龙活虎,岳鸣虽然大势不在,但只要他开口,还是有人会站出来跟他建立联盟。这也是为什么,宁崆还能用得上他。 迦南无声的注视里,写满了对许应行为的不满。 但许应才不管。 他甚至拒绝接受她眼里的任何情绪。掌心盖下来,将她的视线遮得完全不剩。 迦南正要反抗,许应早有所预料,从一开始就占据了上风,逼仄的空间里用不上多大的功夫就轻易制住她的手脚。 她被他押犯人似的压在隔间的壁板上,面朝墙,双手被他从身后挟在一团,他的膝盖抵在她的大腿处。将她牢固钉住了。 动作粗狂野蛮,行云流水的一套施展在她身上,不费吹灰之力似的。 迦南吃痛咬住唇角。 许应还就拿捏着她不会在此时发出一点声音,肆无忌惮地从身后侵犯进她的私密地带。 迦南身体一僵。 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滚。” 许应掐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扭向他,舌头啃咬缠绕进去。 他覆在她的耳边,粗着气,“是你不走。” 不是他不滚。 让他现在滚,来不及,也不可能。 隔间传来男人的嗓音,“嗯?是什么声音?” “什么什么声音。” “有人?” “废话,这又不是在你家,肯定会有人。” “我说的是女人,好像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你怕是被女人迷晕了。撒完这泡赶紧去找你马子。” “敢说你不晕?” … 隔间的人速战速决离开后。 许应也迫不及待地从后进到迦南身体里。 “—嗯”迦南不可自制地叫出声。 身体很容易失控,这种失控却并不是纯粹地不受自己控制,而是会被别人控制。 许应都没扶,直接插的。甬道干涩,他的肉棒肿胀。一顶就到了头,不在乎她受不受得住。 她想抗拒。不过许应从丢她进隔间那一刻起就没给她机会。 许应将手指放进她嘴里,和她的舌搅在一起,身下用力地撞抽。 力度上宛如只是图个发泄。 迦南一口咬住他的指,他身下插得多用力,她就同样多狠。 他也不避,由着。 只是身下的力度远比她所能忍下的重得多。 许应衣着近乎完整,迦南还是感应到他浑身炙热的高温不下,一把碳火似的越烧越旺。 被岳鸣安排在他身边的女郎一定想不到她用心良苦夹了半宿的避孕套,会被他用在迦南身上。 许应在她身上抽送男人的原始欲望,始终都觉得不够,顶到深处也觉得不够,想让她癫狂,让她迷乱,陷入他的节奏逃无可逃。 “迦南。”他哑声,从身后咬她的耳骨,舌头舔那道疤。 含着,混着口水、阴茎与穴道抽插的声响,他抓住她的发,脸贴着脸,咬字很重,却也只是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像男人激情喷发之际,需要欲望承载对象一样,自然而然的。 许应做的狠,像许久没有碰过女人,把她往死里弄。如果不是他嘴里叫的是她名字,像在操一个廉价妓女。 一个套根本不够。 在他还没射的时候就被插坏了。 最后她被摁下去,白色的液体全数埋进她的嘴里,吞都吞不住,被他用手指搅弄,连咳带呛地滑进喉咙。 头顶上,响起裤链拉合的声音。 迦南红着眼看他,挺狼狈。 许应一把捞起她,牵扯到身下,她咬唇,又瞪他一眼,“爽吗。”语气冲到极致。 许应不想回,俯身捡起她的内裤,还有外套,没替她动手,放在手臂上让她自己拿。 迦南一把抓走,怒气明显。也没再说什么,低头闷声穿衣服。心里窝了一口气,就怎么也穿不好,腿都他妈是颤的。 头一回火大。 见她动作停下,衣服也没穿好,堪堪挂着。许应还是伸出手替她整理,只是刚碰到,就被她一把拍掉。 “滚。”她还是这一个字。冷得像能杀了他。 她其实不是不能。 相反。 是她让他为所欲为。 女郎喂给他的酒里下了药。是为今晚做好了各方面准备来的。 在没看到迦南之前,他丝毫没让那女人越界半分。 但她在了,他就想看看,她能不能为他让步些什么。 她的嘴角还留有一点他的精液,他再度伸手,擦拭的动作很轻,好似生出不忍,终于还是开口,分不清真情实意,说:“直接走掉多好。” Chapter035疯了吗 / 迦南还不知道许应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她伸手一把夺过刚在他嘴边点燃的烟,抽了口,眼角生冷,不屑多说一字。 她有脾气的时候,便是如此。多一个字都不给了。 许应咧了下唇,没笑出声。由她。穿戴好后,开门临走前又说,”旁边留了位置给你。”而后只剩下了背影。 身后传来隔间门剧烈砸上的声响。 他捻了捻指腹,上面还沾有从她嘴角抹下来的体液,眼底嘴角没半分笑意,不可测量的复杂深幽。 回到主场大厅入座,女郎起身见到了光似的贴近,正要埋怨,很快又皱眉头,对男人精液的敏感程度是她感知能力的最强领域,而且许应周身的气息明显没之前那么冷,她心下掉了把刀子似的,贴在许应身侧,一时愣住。许应回顾了一圈只见岳鸣不在,最后才将视线落在女郎身上,后者立即替他整理胸口的褶皱,装作什么也没有察觉出来地娇嗔道:“人家等你很久了。” 许应给身后人一记眼神,拿上来一张卡,他没接,眼神示意直接给女郎。 女郎不知所措,但知趣,下意识离许应远了几厘米,知道他要打发她,装不知道:“许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呀?” 许应将面前用过的没用过的杯子都放到一边让人收走,点了瓶新酒开。 女郎不问了。接了卡,所有的谄媚嘴脸也都一并收了,正儿八经对许应说了句:“谢谢许先生。” 许应接了新酒,自己在开。女郎漠然离开,扫了一眼岳鸣没在,这个时候离开也好,卡上的钱估计也不会比岳鸣给的少。 许应自顾倒酒,两杯,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旁边,刚才也让人连椅子都换了把新的。 迦南过来的时候,他正在答旁边人的寒暄,只字可数,兴致缺缺。 见她来,他提了下唇,拉开椅子让她坐,完全超过了客气,就是暧昧了。而他完全不介意周围人打量和狐疑的视线,很明显的故意。 话也是,“还以为迦小姐不肯赏脸。”说着,他把提前给她倒的那杯特酿放她手边。 迦南没动,抽了根烟出来。 许应体贴,当即拿火机替她点,另一只手拢住。 迦南咬着烟去点,视线微抬,他的手掩住她的半张脸,话也就只他一个人听得见:“装什么。” 许应笑了。 外人眼里还以为他两在打趣呢。 他说,“不是装,是谢。” 谢她刚才解他一炮的谢。 迦南没忍住,在桌子下狠狠踢了他一脚。 许应不怒反笑得越加灿烂,比方才看格斗的时候还要欢畅。 “看来迦小姐不太满意。” 迦南不想再听,让他闭嘴。 许应也无不可地眉,喝了口酒,这才想起来问岳鸣怎么不在。 有人应,出去打电话了。 许应沉脸,什么电话这么重要。 把他请来,晾着? 旁人不敢惹这位太子爷,想方设法的找乐子给他。但许应一概不承。只在跟迦南说话的时候脸色才有明显的轻和。 不瞎的人都看出来,迦南和许应的关系不简单。 眼下岳鸣不在,稳住许应可别走了重要,于是也不管迦南跟宁崆众人皆知的关系,笑着开起二人玩笑:“迦总今天是许总邀来的吧?还是许总面子够大,要知道迦总可是很难请到的。” 许应抬眼看过去说话的人,回了句,是吗。怎么个难请法? 迦南不想听闲话,抿了一口酒放回,“浪费时间。” 许应听见了,没听进去,还有了聊头,“肯定是你们没跟宁总打好关系,不放人。” 对面笑了两声,说还是许总上道。 迦南看了眼时间,她坐过来,不是要听许应扯这些的。 岳鸣还没回来。 电话响了。 是宁崆。 迦南看了眼许应,打算出去接。正要起身,手臂被旁边的人一把拉住,摁在把上,他笑着,笑不及眼底,还透着股威慑,“在这接。” 迦南反手摁掉了电话。 许应松了手,语气泛冷:“不方便?” 迦南没答。 许应这下连脸上表演的情绪都没了,“我有没有说过,你每次沉默,都让我感受到的服务精神大打折扣?” “许应。”适可而止。 电话又打进来,掐断了她的后半句话。但许应能理解到。也忽略掉。 他用视线点亮起的屏幕,“接。” 迦南没动。 他丝毫不见外也不介意替她,正要夺,被迦南甩开,滑开接听。 他们这桌是整个主场的焦点,见有电话,都自觉没再说话或是压到最低音量。 “在哪?”宁崆问。 这个问题迦南不想答,如果不是知道她出现在这里,宁崆的电话也不会打过来。 “嗯?” 迦南反问他有事吗。 宁崆默了一秒,不在没意义的问题上花费时间,他自有别的方式达到想要的目的。 “半个小时后,滨河见面。”宁崆用以前的习惯通知她。 没有得到回应。 这才发现,这样的以前,已经是很久很久前了。 宁崆又问了句,“有问题吗。” 迦南看了眼时间。宁崆并非真找她有事,早上才见过,她想要解答的问题仍然悬而未决。再见面,也不会是宁崆改变了主意,这不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无非是岳鸣开口,他搭把手。 “迦南。”宁崆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她。 他也知道,他们之间的那条隔阂始终没消去,加上早上的不欢而散,她没有再见他的必要。 宁崆似乎凝了一口很沉重的气。 最后他妥协。 “那好,我电话里告诉你。”他说地很慢,这是他们第一次隔着设备交流重要信息,透着清浅可见的无力。 “岳鸣死了。” 一直仔细在听着她电话里内容的许应,倒酒的动作戛然停住。 迦南也诧异,朝不久前还出现过岳鸣的位置望去一眼,“什么。”太突然,也太没有道理。 而后她看向许应,她知道他听见了。 宁崆那边说,尸体被送到他这里,消息暂时瞒着。谁做的,没线索。 迦南一时没了话。 那边宁崆短暂静音后,又问了声:“现在,是不是也必要见面说了?” 说都说完了,以这样的方式。 迦南言归正传:“我在岳鸣出事前的格斗场,先探查一下。晚点联系。” 换句话来说,是,没必要。 挂断电话。 迦南盯向许应的侧脸,他正偏头跟手下人说话,音量刻意压低,但她听见了,说在场的人一个也别让走,查摄像头。 说完又想起来,他又补充找回拿卡走掉的女郎,不用带进来,先控着。 手下人应声,说明白。 许应回头,对上迦南笔直的注视。他面不改色地转脸,点了根烟。只字不提。仿佛她刚才电话里的内容他一个字也没留意。 装得天衣无缝。 迦南不作陪,“你都听到了。” 许应倒也不装傻,脸上的表情理所当然。 反问她:“所以呢?” 跟他有关系吗。 他一个初来a市的生意人,死一个谁还没到跟他有直接利益影响的程度,所以,既没吃饱也没撑着,轮不到他来过问。 但迦南可不这么觉得,他表面越是平静,藏在其下的惊涛骇浪越凶狠。 她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问:“是不是你?” 许应像是听到了笑话,斜过视线,唇畔挤出一丝笑隙:“我?你想清楚了?” “故意诬陷也是罪,迦小姐,话可不能乱说。”他有模有样地提醒,眼睛似钩子一样甩出去,把在场所有人都看了一圈。不再看她。 “不是查么,人都在这。迦小姐还坐着?不然前主子那儿不好交代。” “许应。”迦南沉声打断他的阴阳怪气。 脸部动过手术,她无法从他的脸上读出什么。 她在电话里答应宁崆要查,但在这之前,她最迫切需要得到确认的,动这个手的人是不是他。 她问,就是要听到他的回答。在不加主观猜测的情况下,她选择先听他的。 “是不是你?”她又问了一遍。 许应不耐烦了,“是又怎么?不是又怎么?” “再问,我可不想听了。”他将烟蒂扔进酒杯里,滋滋灭出黑烟,脸上覆满浓厚的阴鸷。 迦南短暂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她第一次也有了如此的无力。 无法从人脸上读出心思的,无力。 她坚持,“我只要你的答案。” 事发突然,岳鸣的死,不算小。如果真的跟他有关,那只会更大。 岳鸣这条命她留着,从一开始也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不是她不能,只是不想,而已。 但若动手的人换成他,她只后悔早在之前没亲自动手。 “你疯了吗。”她沉眸,话音也消沉。 这个问题,许应回了,“你觉得呢。” “外人眼里,我就是个疯子。你觉得呢。”他又问了一遍。 迦南抬头,迎上那双携带狠劲和嗜血的墨瞳。 她极少有过不确定,尽管如此,她也还是说,“你没有。”一字一句的。 许应听笑了,觉得特嘲讽。笑得不合时宜,也让人更加捉摸不透。 也像是。 在笑她,错了。 不过在迦南这里,没有像这一说。她坚定的,是事物本身。 例如,她转换问题问许应有没有疯,看似与岳鸣的死八竿子打不着一处,可他能接上。证明他听得懂。 他可以演,但不屑于装傻。 因为。 以前就有个人曾向她说过。 “当人有了想要护住的东西,这股力量会不分黑白。” “也许哪天我疯了真的会为你杀人。” Chapter036癫狂 / 有人报了警。 地下格斗场的人急着脱身,没人注意到岳鸣的消失和再也回不来。 许应不疾不徐,似乎身正清白便无所畏惧是谁来,冷面看着刚稳住的人一锅乱蚁般逃走。手下人问他还拦不拦,许应没给态度。那就是不用。 迦南没看出是谁报的警,每个人脸上的慌张都不是假的,只有一个待在她身边最近的人,尽管他在她的视线下,但她比谁都知道,他占有最大的动机。 她不再问他什么。 好在他最后终于还是动了,迦南看着他挂掉一通来电,起身的时候也抓起她的手臂,往地下停车场的通道走。 与此同时,迦南收到宁崆的短信,他说来找她。 紧接着发来另一条,他已经到了。 察觉她心不在焉的步速,许应扭头看了一眼她,手上也多使上力度,脚下一顿,语气颇为不善,凶煞的程度,朝她吼,“是宁崆?” 迦南下意识紧了紧手机。短信确实是宁崆发的。 未等她答。 他也没那么多耐心容忍她沉默。 他一把将她整个人往前一扯,重心往前一颤,差点倾到地上。 火气上来得一发不可收拾。 许应抬手,大掌掐住她的颈,叁做两步将她抵到走廊的墙面上,连眼角看她的光都是恶狠的:“你还真敢。” 他收力,攫走她的氧气。脸色涌血,霎时间红成一片。 迦南一时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今晚发生的事情出乎了太多人的意外。 岳鸣死了,不仅是打断了宁崆的节奏,更是让许应的处境失去掌控。 许应的怒气正浓,手下没留情,真能就把她掐死在这儿的架势。 不过,前提是他还有情这样东西。 “你觉得我不会动你?是不是。” “你跟宁崆。迦南。”许应手背的青筋爆起,狰狞的愤怒此时是他唯一的情绪,他朝她吼,也骂。 “你是宁崆的狗么?” 迦南错过了反击的最佳时机,现在被他牢牢制约在手下,命也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许应。”一道响亮震彻半个工厂的声音传来,紧跟着是急切冲上来的身影。宁崆为首。 他从后拽开许应,又实实在在往他脸上给了一拳头,他指着许应,怒不可遏,“要疯,给我滚出a市疯。” 许应站直趔趄的身子,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渍,冷笑出一声,说:“我倒是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 宁崆搂着佝身咳嗽换气的迦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可挑战的威慑。 许应的人见势提醒说警察马上就过来了,先出去。 宁崆也看去一眼,收回视线时再没有多的话,将藏在西装内口袋的枪直直对准眼前狂妄的许应。 许应仍在笑,笑得邪佞。 甚至还十分配合地举起双手。 举起右手,比了一个枪的手势,抵在自己太阳穴的位置,将指的地方偏准宁崆的枪口,不怕死的口吻:“这里开。” 下一秒,许应的枪口被迦南拦下。 她看向近乎癫狂的许应,嗓音沙哑、冷硬:“走。” 许应笑得猖狂,看看宁崆,又看看迦南,好似就能看出他们两个这场双簧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一样。 他拍起了巴掌,接连点头,赞赏的话说来就来,“一个白脸,一个黑脸。实在妙。” 手下人比他急,“许总。” 许应充耳不闻,抬手提住她的下巴,指腹间的力度泄露出他咬牙切齿的愤:“迦南,在你正式成为宁太太那一天,别忘了邀我。” 宁崆上前正欲出手,许应已经先一步丢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崆拉住她,往另一条路上带。她的步子却似灌了铅一样难拔动,视线跟在许应的背影上。 他走的时候,没再带着她。 脱手一甩,将她丢回给了宁崆。 直到上了车,司机将车迅速驶离案发现场,宁崆这才认真看向迦南,盯着她脖间那抹红痕。降下半窗,点了根烟。 迦南也想抽,视线望过去。宁崆直接将刚点燃的那根给她,又自己重新点上一根。 他没急着开口。 今晚过于诡谲,连同上次有人敢在滨河带走她联系起来,就不简单。 所以宁崆想也没想,直接来这里接她。还带上了枪。 只是。 他终于还是看到了,许应和常人最大的不同并非是疯,而是,迦南。 迦南心在其他地方,也急于想要得到信息,抽下两口烟顺了气,就问宁崆:“怎么回事。” 嗓音还哑着。 宁崆视线往前排望过去,话是对司机说:“拿瓶水。” 水递到宁崆手上,他拧开盖,又递给她。 迦南没觉得渴,但口干的感觉在,被她忽略掉了而已。她接过,仰头连灌下好几口。 宁崆这才开口说正事,“有人在下套。” “岳鸣的尸体送到你手上,说明这个人知道的不少。”迦南捏着水,又抽了口烟,脑子足够清醒。 宁崆说,不错。 “也可能是和报警的为同一人。” “也可能不是。”迦南说。 宁崆没提出异议。 继而他又问起许应,视线瞥过来,悄无声息看了她一眼,迅速又离开。 刚才他的视线没躲掉迦南的眼睛,她知道宁崆这么问,一定是建立在产生什么猜想的基础上。 这个时候再搪塞,不明智。 “我们一直在一起,他没有下手的机会。也不太像。”迦南脑中回放了一遍今晚和许应所有的画面,试图找出有没有遗漏。 没有。 尤其是他最后那股恨不能杀了她的劲儿。 许应认为是她联合宁崆反算计他。 卖得尤其彻底的那种。 所以离开时都不忘讽刺她一句,当上宁太太要邀请他。 她若有所思。 宁崆亦是。 他重复,“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这个代词,会尤其在意。 很快,他将视线放出窗外,迅速清扫这突如其来的凌乱思绪。 “你怎么样?”他不着任何情绪地问。 迦南将水放在脚下,人半躺进软垫里,也看窗外,两道注视背道而驰。 “还行。”她答。 宁崆:“见岳鸣?” 迦南:“行。” 而后,宁崆便让司机改了道。 岳鸣的尸体被他放进了持有股份的一家医院里,死相惨烈,临死前遭受过非人的折磨。 他这么急带迦南去看,也是因为岳鸣身上被泼了腐蚀液体,人死了,身体还在溃烂。放得越久,能够看出的信息便不直接也不够保真。 * 夜深了,医院是少数不被白天黑夜困住运转步伐的公共场所,迦南和宁崆穿过如梭的病人与家属,直奔陈尸间。 步子刚踏进,鼻间便涌上一股激烈难闻的味道。是人肉被有毒物质侵蚀,蛋白质腐坏的味道。 这种味道与臭鱼烂虾是一样。 宁崆把手套递给她,顺手也替她将面罩摆下来。极少次数的,他见她着急,温声开口,“时间足够。” 迦南边戴手套边朝那具尸体走近。 其实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便宜的事儿,造过什么孽,欠过什么债,害过多少人,一死就彻底摆脱了瓜葛。干净不干净的,都成了云烟。活着的人,照样荆棘塞途。 有的人死了,反而不公平。 迦南沉着脸揭开白布,将他身上腐烂的位置一一看清楚了。 他的眼睛和嘴,都被缝住,用的还是生了锈的铁丝。肉都扯烂了。 很奇怪。 他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肉,唯独这张脸,只动了眼和嘴。 好似专门就为了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视线往下,停在那双断了腿的中间那处,上面单独用一块小方白布盖住,已经被血印染。她伸手要去揭,被宁崆在空中拦住,将她手放回,沉声:“没了。” 迦南一顿。有意没去看宁崆。 如果不是从一开始都现在,宁崆做什么都让她知道看到,此时最大的嫌疑也会是他。 胃部被撑破,血和肉之间混着沥青。这种劣质的化学物品下肚不会让人立马死亡,但这个过程足够令人生不如死。 最终,迦南的视线停在这双被紧密缝合的眼睛上。 她倏地,背后微凉。 眼廓早已分辨不清,只有血肉模糊的窟窿在这儿,还有连接皮与肉的铁丝,与封嘴的材质不同,眼睛上用的是金丝。 可见,这个位置对动手的人来说有特别含义。 她看着那两只窟窿,像是跌进了泥沼之中。呼吸艰难。 耳边响起不久前许应反问她的话,“外人眼里,我就是个疯子。你觉得呢。” 她说没有。 她信他没有。 信任容易成执念,继而走火入魔。迦南失控,也已不是头一回。 她拿起旁边的剪刀和镊子,俯身下去剪掉缝合那双眼睛的金线,血渍很快染满双手,她的动作变得很吃力。 仿佛此时躺在这里的是当年手术台上的她。 手在颤。 宁崆见状,急忙上前抓住她的手,被她激烈撞开,凄裂的叫声如夜枭鸟哀嚎:“滚开。” 宁崆竟被她撞出两步远。 “迦南。”他再度靠近。迦南红着眼,染了血似的眼睛瞪着他,剪刀的利口朝他对准:“我说,滚。” 宁崆不动了。 他意识到还是不该带她过来。 “不急,迦南。”他轻声、安抚道。 迦南又折回继续手中的动作,并没有费太大的功夫就剪开了。 金属器械跌落,与冰冷的瓷面碰响,声声刺耳。 迦南看着那双眼睛,笑了。无比凄冷。 宁崆也看到了,那双眼睛里,是空的。 Chapter037结账 / 警察来巡查是因为收到有人私下格斗赌博的消息,来得快,人走了,场子没收,血和铁笼都还在,各张独桌上还摆着酒和餐碟,还有一些下注的钱币。连血都还是新鲜的,除了差现场抓到人,其它物证都齐全了。 岳鸣死了,负责人联系不上拿主意的人只好找宁崆,宁崆正在医院,迦南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犯了,他走不开。一边看着护士替她输药,一边听电话。 “宁总,警察那边把打手都带走了,还有个死的,现在联系不上岳总,您看应该怎么办?” 这事捅到警察那里,不是一个手下就担得住的,见宁崆半晌没说话,有些急了,“宁总,警察也带走我们好几个人了,估计我这边也守不住多久。” 宁崆的视线锁在迦南脸上,见她皱了下眉心有要醒来的征兆。 “管住嘴,我来处理。”说完便挂了电话。 迦南从半梦半醒中惊吓过来,她又做起那个重复过无数次的梦,脑部被重复电击,血腥味弥漫在鼻间持久不散,头疼欲裂;实在难以忍受,她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宁崆去顺她的后背,给她水,也替她擦去额头的汗。 “不该带你去见的。”他还是说。 迦南的状态,他很清楚。哪怕她将脆弱藏得密不透风。尽管医生治不了她,但不至于早在诊断上出错。 “我带你回家。”他在她身侧淳淳絮语。想让她好受一些。 迦南这个时候厌恶有人靠近。 尤其是,宁崆。 她望向那张谦润有度的脸,擦掉嘴角的苦水,说,“让我一个人。” 宁崆一怔,贴在她后背上的那只手沉重起来,拿不起,停着灼肤。 数秒后。 他终于收回,将水放进她手里,站直,“好。有事你”叫我。 出口时,他改为:“——找护士。” 宁崆如愿留她一个人,但并没有真的离去,而是在病房门口坐着,处理手头的烂摊子。 打电话的声音压到最低。 他从不直接动用机关里的谁,都是间接利益交换使然。 不被人认可的规矩,不能否决它是天经地义的守恒。 市警察局局长近来常与省委来往,升阶在望,在背后宁崆起过不小的推波助澜。管辖范围下的事,眼界放大来看,牺小牲换大局的情况常有,宁崆跟市局打交道这几年,没少让步,也没少获取便利。 对面接到他的电话颇感意外,这个点,这么直接联系,不难想到宁崆是有所求。 慷慨解囊过一次,便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于掌权在位的人而言不过是点个头。 有来有往,日后好还。 电话未超过一分钟,事就妥了。 宁崆的电话,也不敢接多。要求也不敢怠慢,马上就吩咐下去放人。 那天晚上关于什么地下格斗、旧工厂的私下交易,风过,掀起一阵短小的涟漪,迅速又归为平静。如没有发生过。 没有警察来过,没人死过。 这座城市,少些什么,跟没少一样。 有的人,明明就只隔了一扇门,却如隔银河。 宁崆让护士中途进去探望过,人很快出来,说迦南只是在抽烟,让谁都别进去。 宁崆无奈提唇。 直到清晨,护士去巡房收拾药具的时候,才惊然发现,迦南不见了。 窗户是开的。 ……她居然为了躲着众人从六楼逃了出去。 * 许应离开后直接往郊区方向驱车,车窗全降,夜风夹着阴冷的空气,砸在脸上,依旧难以让人平静。 他自己开的车,开出市区后,这个点已经很少人,道路通畅,前路无垠,只是无止无镜的黑,一点点被车前的灯柱照亮,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吞噬谁。嘴角的烟被风刮得很快燃尽,烟绕到眉梢,显得这张脸浴过血的狠戾。 如果此时他不在开车,那他一定是在杀人。 疯子。 说的不就是他么。 不就是杀个人吗,谁没动过手一样。不过是看怎么杀,论法还是论德,杀人肉体还是剜心剖骨。 正常需一个小时的车程,被他不要命地飙到二十五分钟。 车停住的时候,轮胎至少被提前耗掉一半寿命。 他推门下车,整个人如火烧一样,扯掉外套砸到地上,又拔掉袖扣,怒发冲冠地往仓库里冲。 仓库内间的办公室门是半掩,被他一脚踹开,震天响。 说是办公室,其实更像是一间兵器储放间。除了摆放一张桌子和沙发外,其余都是各色枪械。一大堆的样品,极少数真货。 冷兵器塞满这间不大的房,坐在唯一那张办公桌前的男人斜躺着,双腿常常交迭在办公桌上,干净的桌面上只摆有一座地球仪、烟草和火。幽暗的光线里,男人眉骨带着道疤痕,烟草燃到尾,他动也不动地用力吐出去。 许应闯进来,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一眼,不意外。更像是等候已久。 不出叁秒。 男人被许应一把从椅子里提起,全力往他脸上砸落一拳头,随即又抬脚将他踹到地上,接连又在他的腹部狠狠灌力。男人没有还手,由着他疯。 等许应打够了,头顶终于传来火机擦燃的声音,他这才吐出一口血水,拖着身体爬起来。 人还没站稳。 迎面甩过来一个烟灰缸,直直摔中他的头,血顺着眼皮往下流。 他也不怒。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承接许应怒气的准备。 反正许应又不会杀他。 他笑了,老朋友许久没见面的口吻:“真狠。” 许应看不得他这幅德行,捏着烟走近,揪住他的衣领摔到摆放冷兵器的柜子上,撞出“咚”的一声,有一把枪从支架上错位。 男人看了一眼,伸手指,想提醒来着。 被许应一把扭住食指往后一掰,男人拧眉。没想到他还没够。 许应将刚点燃的那只雪茄碾进他的胸膛。 许应不抽雪茄。 只有他抽。 自然是给他。 男人面目可憎,浑身染满血和灰尘,偏他这张脸,还能笑得出。 许应丢开他后又踹了一脚身后的柜子,才在沙发里坐下,阴鸷可怕的周身气压让人望而生畏。 但别人是。 眼前,他们是同类人。 所以没人怕。 男人捂着胸口,却又浑然没把伤口当回事儿,回到桌前找自己的雪茄,点燃,吸毒上瘾般大抽两口。 烟草下肺,通身舒畅,视线朝那边望过去,找死反嫌命大地问:“火撒完了?” 许应没要交流的意思,在彻底宣泄完胸口那团怒之前,他仅有的回应是拳头。 男人不是吃亏的人。 他理亏,就不一样了。 所以他才白给许应揍。 他捂着腹部坐下,隔着办公桌看许应,打都打了,剩下的就是交代了。 “我相信你在来的路上想清楚了,这个时候干掉岳鸣是最好时机。”他又抹了把眼皮上的血渍,嫌碍事,又擦在裤腿上。 没影响说话。 “没提前跟你说,是不该。” “但是最好的结果已经达到了。”他沾沾自喜,有几分阴恻恻的得意。 “这笔账,早该结了。” 许应沉眸,只字未发。 其实是在他决定来这里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这场局不是宁崆铺的,另有其人。 而整个a市,没有人能同时具备恨极岳鸣和拥有杀死岳鸣的能力和机会。只有眼前这个蛰伏在暗处的野狼。 谁都不喜欢失去掌控,许应亦然。尤其是这段非比寻常的仇,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了断。当然不爽。 被人玩弄鼓掌之间的感觉,许应此生不想沾。 他终于抬头,锋锐的视线还携着强烈的攻击,语气渗血,“什么时候结,怎么结,是你的事?” 男人被问到要处,笑得牵强,牵强里满是匪气,“你迟迟不动手,我看不下去。” 许应显然不吃他这套,脸若寒霜,“我很怀疑。” 他慢悠悠的吐字,“你背地里还做了什么。”逼男人交代透彻的意思。 男人微微停顿了下,很快又摊手,说:“你的怀疑有道理。”持赞同的态度,也坦诚交代:“没错,那天在滨河带走迦南的是我。” “我…” 话没说完,许应已经从沙发里起身,冲到柜子前,用手肘砸开柜面,取出其中一把左轮手枪,枪口抵上男人的头。 男人举起手,脸上并没露怯,嘴上收了硬气:“我没真动她。”而后仔细想起来什么,纠正:“习惯闹的,我真克制了。” 动谁都能忍,迦南是许应的底线。 触不得。 他其实也清楚。 但那天去“知会”迦南,没想到许应也知道得这么快。 难怪刚才手没软半分。 “舒檀。”许应郑重其事,像临死前宣喊向刑徒的名字,毫无人情人性可寻。 “再有下次,我会换一种方式让你长记性。你可以试。”他唯一的宽容留在了这里。 舒檀听懂了,许应威胁起人来,捏的痛处向来准狠。 “没下次。”他不找死,立马甩出叁个字。 又一把拿走许应手里的枪,他最厌恶别人那枪口对着他,许应是为数不少能这么做的人。 许应专长,以恶治恶。 * 开车回市区的时候,下起了雨。秋寒随着风雨席卷而来,往骨头缝里钻似的。 许应减缓车速,在想事。 直到车子驶入庭院,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门口蹲着一个人,过于熟悉,以至于他排除是幻觉。 雨柱在漆黑的夜幕下只有在光里能被看到。 许应没有倒车回去,而是直接推门下去,径直进到雨里,朝门口跑去。 没人知道他胸口原来还有期待这类东西。 雨势浩大,他踩着积水也被淋得湿透。 他看到她。 是她。 迦南抬头,隔着黑色的夜和雨,她反而将他看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脚底下被雨浸泡得不成型的烟头,像极了她此时的落魄。 也像极他。 进到医院注射药后,她挺久没有说话了,这本来对她来说并不足以在意,她向来话少,不说也行。 可他的脸一直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想见他。 想跟他说说话。 哪怕,他并不想要她。 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拉进坚硬的胸膛,唇被攫住,温热有力的舌头蛮横地侵入,勾住、纠缠。 她尝到雨水的味道,也闻到他身上血的味道,感受到他的嗜血和暴戾。那些说出口的,和说不出的,极端与失控。 Chapter038雨夜 / 他没问她为什么来,也没问她怎么来的,正如他将欲望填进她身体里一样,理所当然地发生了。 私人住宅管辖严苛,他又挑了静的地理位置,除了他准许,附近都不会有人出现。尤其还是在这倾盆大雨的夜里。 他们陷入激吻,将自己揉进对方。 雨水成了肉体的润滑剂,粘合他们肌肤的温度,密不可分。 他扶住她的后脑勺,下身撞击到她甬道深处,墙面依托住两个人的重量,他从嗓底不可抑制地低喘出一声,又去吻她的唇,含下她的甘甜与呻吟。 她太瘦了,比以前瘦了很多。他一只胳膊就圈住了她的腰身,随着剧烈的抽送,她身体颤晃地厉害。 但他没停,不舍停,不甘心停。仿佛久旱逢露水,饥渴。 她的喘息被他灵活有力的舌头卷走,身体里交织的力量在碾碎她,也在承住她。 她拥着这具再熟悉不过的躯体,布帛被雨水浇湿紧紧贴住,触摸到他的每一块矫健肌肉。以及不经意间捞起的衣角下,那道腹部的疤。 还在。 她在没有视线的黑暗里能够保持更敏锐的感知,所以她无比确认。 叁十九针。 一道疤。 她不敢停留,只是扬长脖子去接他的炙热。一条腿被他抬在手臂上挂起,他那根肿胀的肉棒轻车熟路地桩送着。 他们一言不发。 只把对方的身体占据。 她的柔软与紧致让他不可自拔。 她咬牙,痛并欢愉。 他提臀发力,全根插到底。 湿漉漉的发沾在脸上,他替她拨开,将她的脸完全捧在手心里,无止境地吻。从眼到耳朵。 这样的温存,自邬慈之后,她再没有感受。 还好是雨天。 落在眼角的,分不清是什么。都是液体,往心上浇的,才最刻骨。 她毫无保留地容纳他,配合他,感受他,也感受到自己。 滚烫的体液从体内喷流,融合,滑落。被雨水冲远。 汗水也没冲得一干二净。 他抵着她,错乱的气息洒落在她耳侧。 他那里还硬着,撑开那条炙热的花径。 夜,歇斯底里地往下坠。 她将脸埋在他的喉间,贪婪地汲取他肌肤上的气息。 终于开口了。 微弱的嗓音稍有不慎似乎就在雨中消弭,她问他:“你恨不恨我?” 恨吗。 不恨吗。 这个问题太大。答案却又太显而易见了,连她自己都不觉得会有第二种答案的可能。 真的问出口了,她才发现其实她并没有做好听他亲口说出来的准备。 她吻他的喉结,缠绵又无章法。 知道迦南的,永远也想不到她会有这一面,卑微、不安、摇摇欲坠。 他察觉到她在颤。她在他身上胡乱地游走加以掩饰。 他始终拖着她,姿势上也还维持插在她体内。 雨声太大。 人也跟着疯了。 这个世界,本来也是如此的,由得人胡来、引得人不可理喻、半疯半魔。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 没法儿答。 他恨她。 又不只是恨她。 于是他缄默到底,将她的另一只腿也抬起,整个人拖在他胸前,身下仍连着,他把她带进庭院。 一路上,他在草坪上射过一次,又将她抵在廊下石柱上做了一次,打碎了盆景,也撞倒了藤椅。 即使暂时疲软下来,他也未曾离开过她。 从头到尾,没把她放开。 后来她真的太累,想停了,他也没理睬,封住她的唇,一遍又一遍地点燃身体的温度。 最后。她终于沉睡。 静谧的房间里,满室旖旎,还有赤裸的两具身体。他拥着她,替她遮住天亮后透进来的曦光。 不久前他去找舒檀时满腔想要杀人的暴戾,此时消失地一干二净。 就连这一刻也变得尤其不真实。即使已经很久没合过眼,他也不想这么快把她从视线里摘掉。 * 宁崆眼看着空空如也的病房,拨出电话后发现她是连手机都没拿。 他立马让人开车去找,自己也出来了,车内电话一直没中断过。最近所有的事情都蜂拥而来,随便一样都能影响到他的节奏。 司机问他要去哪儿,他捂住听筒,报了许应在a市的住址。司机头一回见宁崆这么失态,话近乎是低吼出来的,很急,很不畅快。于是不敢耽误立马发动车子。宁崆还觉得不够,问他开这么慢是不是不认识路。司机说不是,颤颤巍巍地把车速往上提。他给宁崆开车也不短时间了,宁崆向来举止有度,明面上的规矩也守,赶时间的事儿很少,很多时候他都不会给人等的机会;像今天这样真的极为少见。意识过来事情的紧急,司机将交规抛之脑后,一路超速闯灯。要说起来,估计宁崆的车牌在交管局那边也没有几个人真敢管。 即将抵达许应住处的时候,宁崆接了一个电话,是在医院时他主动拨出去那个,第一时间接起,宁崆洗耳恭听。 “朱局长,有事?” 即使不见脸,只从焦灼的话音里已能听出他的惊慌失色,“宁总,你在干什么呀?”又是怨又是慌。 宁崆皱眉,听不懂。 “说清楚。” 对面迅速说了:“你们宁氏西郊农产业经济园区是怎么回事?前些天省里让我们负责押运一批枪械。被一伙不知来历的人劫走,截止今晚之前还下落不明。现在,”话音加重,透着怒:“这批国资被发现私藏在您宁氏!” 宁崆愣了下。 一时竟无言。 这事儿重大,先不说他提前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但这些东西被发现在他地盘上确实也说不清。 “宁总!您不至于吧?”对面也是被压到濒临崩溃边缘了,再到头来发现自己的难是源自视为统一战线的战友,搁谁谁都急。 宁崆搭在膝盖上的手心收了收,指腹在掌心里捻住。 “这件事情,我会给一个交代。” 对面冷哂。明显不抱有了往日的信任。 出事前,出事后,两张脸。 宁崆习以为常,他只管扫他自己的障,话音沉着坚硬,“我现在过去。”挂断电话后,便让司机改道去了西郊农产经济园。 这两年,西郊农产业发展得得天独厚,赶上国内需求趋势的转变,宁氏的民生项目迅速成为主力股。 从试运营到发展成一个完善的产业经济园区,才两年。期间从未出现过任何问题。 宁崆立即打电话问下去,没有一个人知道为什么会被搜出这些玩意。 赶到西郊的时候,朱局长带着几个手下还在,没一张好脸色,手掀起外套一角,插在后腰,随身佩戴的枪露出来,怒目“恭迎”着宁崆。 “解释下吧,宁总。” 宁崆擦燃一根烟,打量了一群眼前的枪械,颇为认真。 对面没那么多耐心奉陪了,上头给的最终截止时间迫在眉睫。眼下却是在这里发现,真不知是该喜还是怒。 宁崆不接受平白无故的冷脸,将枪械的规模看了个大概后,他转向朱局长,音量不高,怒意明摆着,“朱局长。”他刻意咬字,逼摄力骤显。 分寸这个东西,他向来最不喜欢没有。太不识趣。 他是个商人,有着最好的商人品质和规矩。 他自认,维持得尚好。 只不过若被别人搅乱,这也是他不可容忍的。 “这些东西出现在这里,原因查也没查就给我扣帽子的事,该是你做事的正确方式吗。” 朱局长噎声。 宁崆的话没说完,拿烟的手指着他,鲜少露出恶狠的口吻:“当初助你坐上今天的位置,可不是便利别人来对付我。” “地下格斗的那伙人,你又抓回去了?听说还要失踪了个人,朱局长下了话要找?” “我倒想问问看,朱局长是想翻脸不认人了么?” 宁崆字字珠玑,让朱局长脸色惨白,看了眼手底下人脸面上尤其过不去:“你…….” 宁崆反手又指向身后那堆冷兵器,用力斥道:“你想进省委,我看你想疯了!” 朱局长彻底被骂冷静了:“宁…总。” 宁崆从在场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不是都等着他来交代吗。 他索性说个清楚,“获取黄金的路那么多,哪只眼睛见我走过私道。” 宁崆全程没说过一句,这事儿与他无关。但在场的人都没聋,听得懂。 黑路这勾当,他不屑于做。 朱局长被训斥得跟狗一样,鼻子里的大气也没再叫嚣,这事大,谁也不敢擅自做主。最好的解决办法是相安无事。撕破脸没必要,但人心,总是得防一手。 还是没拿捏好度,自惹麻烦。 宁崆最后没多留,吩咐的口气丢下一句:“这些东西不该出现在我这里,朱局长请物归原主。” “今日天气不宜会客,等改日朱局长得空了再来找我喝茶。”说完,扬长而去。 * 雨刮器不断在玻璃窗上摇摆,雨越下越大,大到似要倾翻这座城。 宁崆疲了,闭眼短暂休憩。意识却无比清醒。 烟燃在指间,自发烧到尾部。 手机在另一只掌心震动,他没急着去看。 今晚的消息,无一让他宽心。 此时若是迦南在,会好上许多。 习惯在无声息间养成,也在不知不觉中麻醉人。 他凝下一口沉闷的空气,想起此时的她正在另一个人身边。 为了打断关于场景的画面,他睁开疲惫充满血丝的双眼,将烟蒂扔出窗外,去看手机消息。 不去想就可以当做没发生。 但发生了的,就躲不掉。 这个号码已经沉寂了很久,久到他再看到这个备注的时候,会排斥去忆起那张脸。 短信只一句话: “宁崆,我回来跟你离婚了。” Chapter039幻影 / 宁崆被周身事务缠到分身不暇,麻烦一个接连一个冒出新的,算好了一样,排着队来。 他没可能坐视不理。 尤其是舒卿轶要离婚,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会允许她闹。 电话拨过去是看护接的,回应说她已经歇下,宁崆依旧让把电话给到,持续了好几分钟的周转,那边才终于传来舒卿轶的声音。 宁崆沉声问:“在哪。” 舒卿轶不慌不忙地被看护扶起,手机被看护拿着,开的扩音,她能够听清宁崆话里的着急。 他当然会急。 她说已经回了a市。 宁崆斥出一声,谁让你回来的。 平时越是稳重老练的人,在陷入维谷时的失态会显得尤其明显。 旁观起来,越赏心悦目。即使看不见,也觉新鲜,喜闻乐听。 她轻声反问,“我不能回来?” 在他们彻底闹翻的那一天,她就亲口说过,这个婚,她迟早要找他离。 眼下,不迟不早,刚好。 “你想清楚了?”再开口,宁崆敛走所有情绪,只剩下让人透不过气的逼摄。 要放之前,她自然跟他抗衡不了,现在,她用不着再继续了,“嗯。” 当然,她也很清楚宁崆的手段,拿捏她何其容易,他太得心应手这么多年。 所以她先一步交底,“我爸死了。你要是有本事,找到我妈也动手了干净?” 宁崆一愣。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从舒卿轶嘴里说出来的话。 家人是她的软肋,他控了这么久,自觉没失衡过。 顷刻间,就到她肆无忌惮敢跟他挑衅了? 宁崆闭眼,伸手掐住眉心,盲摸了一根烟咬进嘴里,没点。 “舒卿轶。” 良久后,他喊她的名字。 舒卿轶在听。 他知道。 把烟拿下来,视线盯在漆黑无物的一处,似提醒,也似最后的隐忍,“我没亏待过你。” 舒卿轶听得讽刺,绝对是她这些天来听到过最好笑的话,“宁崆,你指的亏待。是指还没杀了我。” 早已过了协商的时机,他们走到今天,是必然局面。舒卿轶知道宁崆早晚会有一天吞下舒家嚼得连渣都不剩,宁崆也知道舒卿轶是个很好的演员,哪怕她在他身边需要与初衷背道而驰,也总是隐藏得天衣无缝。崩盘不是不可接受,不能接受的是形式不为自己所主导。 宁崆挂断了电话,立马让人去找舒卿轶母亲。消息很快得到初步反馈,没人,英国住宅和a市都派人寻找过,有一段时间没在了。 宁崆将手机摔向墙面,额头经络紧绷。 转而他又拿起另一只手机打迦南的电话,意料之中的没人听,他挂断后没再打,换其他人,他已经没多大能耗用来表达情绪了,“找到迦南。我要见她。” * 市警察局。 朱局长没想到会有这么位不速之客,听说已经等他很久,他在筹备做汇报确实抽不出时间,眼下得以间隙,手底下人又来提醒,说有位姓迦的小姐还在等。说是私人约见。他可不记得有什么… “等下。”他突地反应过来,又问:“姓什么?” “姓迦。” 想了想,最终还是改变主意,“带她来我办公室。” 除了迦南,他找不出哪个姓迦的可能会在这个关头来堵他。 迦南看了眼时间,足足等了叁个半小时,她倒是不赶时间,毕竟耽误事的人不会是她。 就连步子也是缓慢的。 进去的时候,朱局长在泡茶。很浓郁的普洱香。 没等请,她自顾在茶桌前坐下,观赏朱局长泡茶的手法。 朱局长取出两杯茶盏,斟满,给她一杯。这才终于看向她,含着牵强的笑,问,“迦总,是稀客。” 虽说跟宁崆的直接联系寥寥,但他身边这个迦南,可以说是耳熟能详了。宁崆大事小事没有她不知道的。说来也怪,宁崆一个做大事的人,竟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儿全都交代给一个女人。没人想得通。也问不到个由头。 只由此可见出,她的手段何其地高。 迦南无意寒暄。 她今天来,也不是为这杯茶。 “朱局长,还记得四年前?”迦南的话说得尤其漫不经心,意在点醒听者的陈旧记忆,这样也省得她再多费口舌。 朱征果然凝思了一下,怔然。 对于一个长期在仕途里混迹的人而言,四年并不算久远。那个时候他还没坐上今天的位置。只差最后一步。海水多深,鱼就有多难数清,世上最不乏就是野心勃勃的杰能之辈;四年前他的胜算并不是十拿九稳的,所以才有了后来与宁崆私密合作。 说是和宁崆,但其实宁崆从来都不跟他直接联系,避嫌。知道迦南也是因为当年替宁崆出面的便是她。 她的原话是,“我是宁崆的义妹,你可以像选择信他一样信任我。否则,我们没法合作。” 我们,指的是她和宁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迦南,被她身上异于年纪的冷毅所震慑。 时隔四年。 因为相同一件事情,她又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依旧气场坚硬,也比从前多些果敢和攻击性。 迦南将随身携带来的那份文件放在桌面上推到他的手边,视线点了点,意思是让他自己看。自己则侧首掏出烟盒,点燃一支抽。 朱征没碰,心下抵触,也忌讳。 “迦总,这是什么意思?” 迦南没答,“朱局不看的话,我不介意口头帮你回忆。” 紧接着,她将列举在文件上的名单一个接一个报出。 朱征不解,当然也对这些名字毫无印象。 可是,他记得四年前受过什么“举手之劳”的恩。 迦南睨着他,冷声问:“想起来了么?” 朱征抬手,意思是让她不要再继续报名单了。 迦南如愿在他脸上看到了紧张。 朱征不受激,尤其是在高位这几年,向来都是人顺着他,就这几年他给宁氏行的方便哪一个拎出来不是动辄千万。现在再拿过去那点把柄来要挟,且不是放狗回头咬人。 他一把拿起文件,当场撕成七八块,狠狠扔地上。看向迦南的视线满含警示。 迦南微微提唇,意料之中,也不介怀,她用食指点了点脑侧,说,“朱局要毁的东西在这儿。” 朱局长脸色白了一度。 迦南点了点烟,寒下脸,“当年为了达到政绩要求,我们斥巨资替朱局收了两百个案底干净的青年,进去关叁月以上每个人报酬得叁十万。朱局怎么不提?” “后来有人以此要挟还有多拿钱的,期间波折,朱局肯定也不知道。宁氏为补这个窟窿,可废不少劲。” 迦南迭腿,垂眼看缭绕的烟雾,继续帮他去回忆:“还有一次,朱局手底下有个贩毒案,省局重度关注;那批背后是地下团伙走私,专吃抽成,敛养许多毒贩去卖可卡因…” “够了。”朱征不想再听。 在他人眼里的光辉伟绩此时从迦南嘴里以另一种形式道出,让朱征无地自容。 也打碎他的权势幻影,看清楚自己。 人,最怕的还是自己。 守不住自己了,再有利的棋局也一败涂地的输。 朱征笑了,伸出食指点了点迦南,半点与话里的恭维着边的真情实意都没有,他说:“难怪宁崆器重你,不无道理。” 迦南没接话。 她在等她想听的。 朱征用搭在膝盖上的掌心来回摩挲两下,索性也不再废话多说,“迦总来无非还是为了私下格斗一事。” 迦南又点了一根烟,补充:“还有失踪掉的那个,岳鸣。” 朱征微愣。 迦南看向他。 虽为难,但不是不可办。 朱征沉思了一会儿,说:“行。” 迦南要个准话,“行什么?” 朱征视线看向别处,嗓音阴翳:“市局不会再管这件事,你们自己封严实些。” 迦南松腿,起身,目的已达,不再浪费彼此时间。 “谢朱局。”而后,转身离开。 “迦南。”朱征在身后叫住她。话显犹豫。 迦南未转身,视线沉向光洁地面,听着。她并没打算把场面撕得更僵。 朱征迟疑一二后,只问:“失踪的那个,回不来了?” 他指的是岳鸣。 迦南眨了下眼,视线往上移,始终没回头。 她说,“朱局,我知道你是个做实事的人。” 所以她今天来了这里,愿意等,也诚心谈。 在选择做个好人之前,得先有做好人的资本。资本不是唾手可得的,相反若不淌过污泥经受雷霆,连个落败时仰天怒吼的底气都没。 好事有人来做,坏事同样也是。但永远不可能,只存其一。 现实不是理想,理想不是做梦。 迦南不是个讲道理的人,眼前的人也不需要。他们只需要基于这一点运行规则,达成一致的共识,推动正向发展,掩盖负面影响。 迦南最后只留下一句,“等朱局消息。”便离开。 她又看了眼时间。 距离许应恢复意识还有一段时间。 Chapter040厘清 宁崆的人没找到迦南,迦南自己回的滨河。宁崆在顶层喝酒,也像在等她。城市灰沉的天色在他身后成为幕布,还未近黄昏就已经像是夜色降临。又将下雨。 在朱征那边刚落实动作的第一时间,他也得到消息,知道是她出面解决,倒不意外,只是和她一样,需要厘清一些东西。 “来了。”他拔出一只杯子,给她倒了杯酒。 迦南沉默接过。 他们之间有很多话要说。 前所未有。 宁崆在不确定她会不会来之前,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说辞,“信任危机?” “形容我们现在的关系,很恰当。”他咽了一口酒,视线仍望向远处,对迦南说。 迦南不语,打开烟盒发现只剩下最后一只。 宁崆偏过头,饶是认真地问她:“不如你来决定我们从哪个出现问题的环节开始?” 迦南将最后一只烟点燃,直截了当:“邬慈。” 宁崆扯了下嘴角,果然。 “你心里一直有他?”宁崆口吻笃定。 迦南不否认,但也不是要从这个方面谈起,“当年,他不应该死。” 宁崆的嗓音冷下去:“也不是我要他的命。” 甩得干脆。 “但是你把他给的岳鸣。” “我拿他换的你。”宁崆咬字极重。 迦南分毫不让:“拿我换项目的,也是你。” 宁崆顿住。哂笑一声,“没错。” “只因为你是迦南,他是邬慈。我选择你,没选他,罪责该在我?” 宁崆点了点烟灰,从七十九层落下去,不知踪迹。 他敛下情绪,再谈这个没太大意义;早在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有过开诚布公的态度。 而眼下,他要确定的是,“许应,就是邬慈?”他半笑,觉得讽刺。 怎么想,都觉滑稽。 真是世纪笑话。 他笑脸迎进来的贵客不是利益伙伴,是个处心积虑的仇种。 “你面对他的时候,不一样。”宁崆自顾自话似的,想起第一次将许应带进滨河的场景,从那时就有不同。后来每次他们同时出现,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横亘其间。 细节,都是后来再回想起时格外的鲜明。或许,这也是他这几年有迦南在身边惰化了自己的观察能力。 宁崆转身,正式着她,抬手将她仔细看了一遍,威士忌换到左手,抬起右手去撩她的耳边碎发,看到那里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笑了。 他说对了。 迦南避开他的触碰,垂眸。 宁崆从未见她闪躲的眼神。 他清楚,也理解,迦南是个女人。 也并非真的铁石心肠。 七情六欲这种东西被他封闭起来当做禁忌。可迦南不是。她只是严守那颗心。 而那颗心打开的对象,不是他。 清楚地有些晚了。 他扭转视线,看掌心里剩下不多的酒液,压下喉间的涩楚,问:“我失去你了吗。” “是从许应开始,还是从邬慈结束?” 刮过一阵萧瑟的秋风。 “宁崆。”迦南站前,与宁崆站至同一水平线,眺望无底无边的天际,“你问过我恨你吗。” 宁崆听着。 “归根结底,当年是我没护住邬慈。” 宁崆被风里的寒意侵蚀,指尖微凉。 “或许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宁崆低声:“或许?” 迦南灭了烟,是,或许。 再来一次的话,她依旧不会对宁崆全盘脱出,不会也不能。从一开始允许邬慈来到她身边就注定了的。 所以归根结底,人还是她没保住。 所以,只能是或许。 宁崆也不纠结这个,只是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容忍?” 多说无益。 宁崆换了个话题,“许应想要什么?” 说实话,迦南不确定。 尤其是眼下错综复杂的局面,都指向许应。他到底想要什么,她揣测出七分,也只能告诉宁崆叁分。 宁崆又问:“所以你现在是要站到他身边去了,是、吗。” 迦南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又去倒满。回答地坚定,“不是。” 她才替他斩断朱征的绊子,没站许应的立场不难看到。 没站,是指没完全站。宁崆心里对这点一清二楚。 “岳鸣临死前,联系了我。” 迦南一怔。说不意外是假。 他提前未透露只言片语。 岳鸣被人带走后面临的第一道酷刑就是刺瞎双眼,眼前是谁他不知道,听声音也辨别不出,在嘴被缝上前,他被允许拨通一个求救电话。问他临死前最想联系的人是谁。眼前人的嗓音如尸体堆里爬出的恶棍,阴狠而嗜血,下手时喜欢欣赏自己的杰作,伴随一两声惺惺作态的感叹,说他可怜,也说自己是不是下手重了。岳鸣感受得出来,眼前的这个人是真会要他的命。他打了宁崆的电话,求他救他。起初,宁崆不解,这个时候他应该出现在招待许应的地下格斗场,而不是给他打来这么一通求救电话。 “宁总,快来救我!有人绑我。你答应了我会留我一条性命,把我放进牢里,我们说好了的。宁总!” 宁崆拧眉,让帮他的人听电话。 那边传来擦火的声音,始终没有第二个人开口说话。 宁崆血冷,不做善事,棋子有用才是棋子,没用的能走多远是个人造化。 岳鸣连喊带求说了许多,宁崆的脑子里被轰炸成一团麻线。 “岳鸣。”他在喊叫声里摆清楚立场,话也说给那边在场人听。 “我是说过,我会留你一命。但别人要动你,我不会拦,也拦不了。”意思简洁明了,虽然有言在先,但他也爱莫能助。 于是在不到一个小时后,宁崆收到了岳鸣的残骸。 至于是谁动的手,宁崆无从确认。 因此他才急着带迦南去验尸,也是想看看她能从岳鸣尸体上看出什么线索,对下手人的心性、背景能有个大概指向。 宁崆肩沉下去,如万斤负重。 问迦南:“杀岳鸣的人是许应?” 迦南接收完关于岳鸣的所有信息,答:“不是。” 确定来说,不直接是。 “动手的人不是他。” 宁崆听出来了,笑出声来,罕见的口吻:“你是在替他辩护?” 迦南语塞两秒。 抬眸看向宁崆,“你比谁都知道,岳鸣欠谁一双眼睛。” 宁崆嘴角的弧度戛然僵住。 脑中回响起舒卿轶决绝的话音。 “关于目前我在用的这双眼睛,没有什么要说的吗。”迦南提醒。 宁崆捏住空杯,喉间哽塞。 很快。 他也说,“你猜到了。” 的确。迦南猜到了。但她想听的是她还不知道的内容。 宁崆仰头,晦暗的空中除了黑无一物。 那年他为了拿回项目,也为了给岳鸣一个教训,进而掌控,他让人送了份“礼”。车祸的事儿极少人知道,当时迦南对岳鸣不待见,关于他的事可知可不知,这场车祸也只是后来听闻。她不知道的是,岳鸣车祸那天,舒卿轶在场了。不是顺便路过,而是替她露面。也因此,岳鸣到死都觉得自己失去双腿都因为迦南。也结下不可解的恨。 舒家是宁崆的掌中之物,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舒卿轶为了维系住舒家微薄的主权,在所有事上没有不配合他的。舒檀当年愤然离家,扬言已经斩断血缘关系,舒家的事大大小小的担子都靠这段婚姻在撑。舒卿轶自然无微不至地给予配合。所以后来宁崆提出要她那双眼睛的时候,舒卿轶反而有利可谈,得以狮子大开口从他手里拿走近叁分之一原属于舒家的东西。刚开始宁崆不同意,迂回施压让舒卿轶松口,胃口别太大,懂适可而止。但舒卿轶软硬不吃说除非他杀了她,否则就顺了她的意,没有第叁种办法从她身上拿走眼睛。宁崆选了后者。当务之急是把迦南眼睛治好,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送得出去便有拿得回来的时机。 说完,冗长的寂静。冷空气肃然如刀,从脸上生生削过。 宁崆手段比心硬,迦南从一开始知道。却也今天才看到全部面貌。 风真冷。 今年的冬天一定比往年更寒。 也就说得通了。 宁父死后没多久,舒檀终于还是现身。还光明正大地闯进滨河。 从舒家离开已经有五年,五年足够改变一个人。 也许,杀岳鸣只是个开始。 “舒檀回来了。”她说。 宁崆背颈一愣,也终于理清了这条线。 说:“舒卿轶也回来了。” Chapter041会痛 / 直到迦南完全离开,宁崆依旧伫立在顶楼沿边。 她没问为什么当年他对她下手,用她的话来说还是那句,习惯了。他手段本就如此。 没解释,没近一步提及,在他把眼睛换回给她的时候,在他那里,这件事情就已经翻篇。 如果不是这件事情的背后还牵扯住一条邬慈的命,迦南不至于过不去。他很清楚,外伤和内伤的区别。也知道,迦南站在他身边的选择。从一开始就不简单。 * 迦南从滨河离开后就回了许应那里,时间上没多没少。她回去后让保姆不要跟许应提起她出去过这件事,保姆不安,迦南看出来了说只要许应没问,她别主动提起就行,没让她撒谎。保姆这才松了口气,点头应下。 迦南径直上楼,刻意放轻动作回了房间,许应还睡着,她走过去将窗帘泄出来的一缕光隔绝在外,脱了身上的衣物塞进衣柜,而后在许应的旁边躺下,目视着头顶的水晶灯,亮得刺眼。她起身关了灯,留下床头的照明,原处躺回去,光线足以令她看清楚他的脸,她抬手覆上去,轻柔触摸,靠近他坚实的怀里,她仰头,吻上他的唇。 闭眼,脸在他心口处贴住,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让她安然。 似是有所感应怀里多出一个温度的肉体,他伸手圈住她,将她牢牢与自己挨紧。 迦南身体微微一愣。以为他醒了。 但身侧的呼吸匀称有序,没有任何的变化。 她被他抱着,闭目养神。奔波一天,她确实也有些疲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具胸膛的作用,她竟安心地进入睡眠。 无梦。 再度醒来的时候,身侧已经没了人,连温度都冷下去了。 她支起胳膊,没在房间看到许应,迅速下床从地上捞起一件衣服套在身上,看了一眼时间,她居然深睡了五个小时。仓促出了房间,下楼。 一路从双跑铜楼梯下来都没在客厅看到徐应在,她找到保姆,声音带着急,“许应呢?” 保姆被她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正要回答。 “找我?”身后不疾不徐传来一道冷淡的嗓音。 许应手里拿了张纸,另一只手夹着烟和酒杯。迦南看到,而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才一大早。 没想到最后睡太沉的人是她。他什么时候醒的完全没有察觉。 许应没得到回复,反观了一下她的脸色,没提刚才目睹她一路着急下楼的事,将空的杯子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示意保姆找酒,“爱尔兰威士忌。” 保姆得令去找,许应这才又开口,“怎么?脸色不好。”口吻相当随意。 迦南摇了下头,微拧眉,有点口干。 许应朝下看,她赤着脚。 他不满她的一言不发了。 “有事?”他指的是她刚才找他。 迦南说:“我以为你不在。” “然后?” ……迦南也觉得自己过分着急了。 即使他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要做什么,不想让她知道她也无从知道。 许应没了耐心,“问你。” “没什么。”迦南侧身,朝外走。她没有撒谎的习惯,所以她信手拈不来一个像样的借口。 许应抓住她的胳膊,拽回到他面前。脸上摆着显然不吃她这套打发。 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 她说不出口的,哪岂会是这么点小事。 许应便替她开口了,“昨天,你倒是没闲着?” 保姆取了许应要的酒,放在台面,对上迦南扫视过来的视线。 许应掌住她的下巴扭回视线,正视他:“哑了么。看别人有用?” 保姆见状不妙,放下酒立即闪人。 迦南掰开他的手,撤开,退一步拉开距离。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要听你说。”许应吼。 迦南看向他,捉摸不透他到底意欲何为。 “是。我回了宁氏,找了朱征,有些事情不该再添麻烦。” “添谁的麻烦。”许应满是不悦。 迦南斟酌一二,“宁氏。” 许应笑了声,说真是煞费苦心。 他逼近她,居高临下盯着她,手掌抵在她的后背不让她有退路。 哑声问她,“昨晚来投怀送抱,目的达到了吧。” “舒卿轶要和宁崆离婚了,开心吗。” 迦南沉眸。 半晌没回应。 她是不会跟他吵,从来如此。 许应觉得没趣般,丢开她。越过她去拿酒,掉头走。 “许应。”迦南叫住他,咬字极其重。说出这些,对她而言有些困难。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你,应该知道,我,心里有其他人。” 许应顿住,拿酒的姿势持续数秒,缓慢转身,没温度地携唇,“哦?不如你说完。”他扒开软塞,原地倒酒。刚才那张纸被他随手塞进了口袋。 迦南没这么紧张过。 没这么赤诚剖开自己过。 所以,每一个字都连着心头血一点点从齿间渡出来。 “他叫邬慈。” 许应冷眼看着她,送进舌面酒液,“谁?” “邬慈。”迦南重复。 “你的谁?”他的嗓音更冷。 迦南屏息,却也答:“心里的那个人。” 许应听笑了,似乎活久了果真是什么新鲜事都能够碰到的那种讽刺,毫不留情地开口:“一个死人。” “他没死。”迦南咬字坚定。不准这个字眼从他嘴里说出来。 许应拭目以待的姿态,倒想听她怎么个没死法。 “既然迦小姐说我什么都知道,不如我再提醒一下当年送出去那条命的人不就是你本人?” 迦南哑口无言。 果不其然。 他以为是她。 她也辨无可辨,宁崆的所作所为,跟她脱不了干系。 没有充分的解释,也只是尝试,“如果我说不是呢。” “那我就该信吗。”许应反问。 迦南垂下视线,的确,不该。 许应驱步走近,在两步远的距离停住,声音压得很低,明明隔得很近却又远得像巍峨的雪山,他俯身,说:“就当偿码头那条救命之恩了。” “只是,”他稍作停顿,想起一件事。 “你当初为什么救我,原因还记得吗。” 迦南骤然抬眸,撞进许应清冽寒冷的瞳孔。 他居然知道。 许应提唇,笑了笑。算是对她眼神里的质疑做出回应。 没错,他知道。 查到她的背景可不简单,但好在最后谢尧也做到了。初获结果的他当时还觉得窃喜,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远在美国做心理研究的父亲的独门学生。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是养女。 邬慈父亲至今已高龄,留下数不清的学术着作成果给后生学习研究,也协助过联邦政府破过不少案件,在美国学术界、政府机关都享有一定的名望地位。带出来的学生也是佼佼者。 迦南在十岁的时候被邬慈父亲收养,不是谁都有这么个机会做他的闭门弟子,不仅是天赋,还有缘分。迦南都占了。被邬父一直教育到十八岁那年。他希望迦南能够回国,去做有用的事情。因此他特意为迦南弄了一份很干净的档案。 迦南不是一个幸运的人,否则她不会在不到十岁的年纪便流落美国街头,但遇上邬父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之事。 邬父的书房是她经常待的地方,那张乌木书桌上摆着一张装裱的合照,这么多年连位置都没变过;照片上是他和儿子一起去打橄榄球,父子二人都笑得很开心,额头鬓角都挂着汗珠。邬父告诉她照片里的孩子叫邬慈,目前由母亲抚养,他们很少见面,但是他很爱他。 那张照片上的少年干净明朗,似初升的旭日。眉眼间有着和邬父如出一辙的气质。 以至于多年后在码头,她遇到他,也认出他,并救下他。 她以为他不会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她问。 “一开始?”所以才堂而皇之地找上她,不怕死是因为早就知道。 迦南用视线紧紧锁住他的,试图从中找到什么痕迹。 但这个问题,他未做回应。 也不是他要说起的重点。 他要说的,也是同样令他痛苦的。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在邬慈死那年,他也死了。” 迦南如临霹雳,轻声:“什么?” 他知道她听得很清楚。 她紧声问,为什么。 “被人暗杀。” 迦南脚下趔趄了一步,身体失力,她伸手去扶住什么,脑中一片虚无。 她并不知道这个消息,为什么她会不知道?怎么死的?怎么就会被暗杀? 迦南摁住嗡嗡作响的脑袋。 许应走近一步,面无表情地将她的痛苦和挣扎收尽眼底,“你不是要我信你吗。” “那你告诉我,是谁?” 迦南摇头,撑住台面的手在痉挛,开口的嗓音也是颤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她重复着,也自责,她怎么就不知道? 许应将人拉近,握住她的脸,阴鸷的嗓音未染一丝感情,“看。你不知道。” 所以,他不信她。 理应不信她。 “邬慈。”她哑声低唤,想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对不起当年没护住他,对不起当年不知道邬父的死和原因。还是对不起,当年同意将他带进这场腥风血雨里。 许应没让她来得及说出口,他遏住她的下颚,掐断出口的字眼,打断她,再次提醒:“邬慈死了。” 手背上落下一滴滚烫的泪。 许应愣住。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哭,那双腥红的眼被灌满了破碎,每一点黯淡都扯痛他。他无法看太久。到嘴边的狠话也说不下去。 他将她的脸用力地埋进自己肩窝。 他这才察觉到她在颤。 手伸向她的后背,圈住。 再开口,嗓音绷得紧致,如一根要断的弦,“原来你也会痛是吗。” · . . . . . . . 先说:邬父的死跟后辈这些人没关系,没关系;只是对当时的邬慈来说打击太大,也就自然联系到一起。后来许应自己也查清楚了,这里是故意这么说(言语误导),激迦南的。 多说句:这种感觉就像是一颗心被痂痕层层包裹了很久,要重新打开就得把外表那些旧痂扒掉,过程肯定是会痛,但必不可少。 Chapter042离婚 / 许应不怕迦南知道,相反,他在很久之前就说,要让她看看最后是谁赢。 于是从一开始,他就没真的在她面前掩饰身份。他是许应,也是邬慈。后者他不予承认,但这是事实。 当天许应有应酬,让迦南收拾一下跟他出门。让她把情绪都收拾干净,少慈悲。 迦南确实没状态,但不放心在这个事多的节骨眼上让许应一个人去做些什么,她得也在场。 很多时候,她都把他当以前的邬慈,需要她带路。其实邬慈很聪明,有些事情也不需要要被教,只是他想缠她,就装无知。像模像样。 许应掌管许氏这两年,运作地风生水起;细究,只是她单方面不放心而已。 迅速化妆挑选着装下楼,许应坐在客厅通话,也等她。 视线察觉到她,便再说了两句挂断。起身,将烟塞进口袋,朝外走。 迦南跟其后。 司机开车,她和许应落后座。 “去哪。”她问。 许应点了根烟,打开车窗留叁分之一,没要回答的意思。 窗外的道旁路标是开往郊外。 再开远一些,她便猜到了,是去西郊的粮仓。 这两年发展快,粮仓已经扩建到以前叁倍大,附近留住了当地村民轮番驻守,不管白天黑夜整个村庄的灯光都不会完全熄灭,总有在岗的人。 不出所料,宁崆果然也在,身后站着助理和律师。 许应出门之后半小时,他们乘坐的这辆车后面就有了尾随的黑色小轿,跟他们一起停在了粮仓门前,上前向许应致意,看模样其中一个也是律师还有一个公证人。司机留在车里等。 西郊僻远,风厉。一下车,迦南的头发被刮得凌乱。她拨开眼前的碎发,看到宁崆站在不远处正望着她。 以往这种时刻,她身边站着的该是他。 许应没让她原地逗留,拽着她往里走。许应步子急,她跟得也急。在门前停下时,她被拖拉得略显狼狈。 宁崆走近,目光落在迦南身上。 许应将迦南挡在身后,皮笑肉不笑地正视宁崆:“宁总,请?”附带一个请的手势。 宁崆不跟他演戏,带着律师先一步进。 迦南已经从两人眼神的交汇间察觉出硝烟。 今天这一趟,许应要拿的东西不少。 譬如,这座粮仓,以及这一带经济园区。 想想这原本也是当年邬慈一手开发出来的东西,现在迂回曲折,还得以抢的形式要回去。 迦南跟许应在宁崆对面落座,是一张简陋的木桌,桌上提前煮好了茶,提前通知过有人过来,值班人员还专门预备了当地特色吃食。 许应慢条斯理地抽烟,将西装外套里折成方块的那张纸摊开,也懒得摊直,连扔带抛的给到宁崆跟前。 迦南认出,这是今早他拿在手上看的那张纸,视线紧紧落在上面。 宁崆没动,把弄桌上的茶具,本地农工自己种植的茶叶,晾晒的日子还新,闻着,像是今年才收。 视线都没抬,“不如许总直接说条件。” 许应咬着烟,烟丝烧得嘶嘶做响。 他非不配合。 宁崆不在意,他有自己的谈判节奏,将泡过一次的茶水哔出,而后再煮水。 “既然许总不肯说,我就先拿出诚意。” “宁氏近两年最炙手可热的农业经济版块,许总可感兴趣?” 水沸腾冒泡,宁崆不急,多等了等。 然后才倒出来,泡第二道茶叶。 倒出来叁杯。 旁边助理分发到许应和迦南面前。 宁崆这才抬眸,看向许应,等态度。 许应在看时间,回过头来似乎根本没听到宁崆刚才说的话。 “什么?” 助理正要重复一遍替宁崆转述,被他打断,“我说,许总对这片农业经济园区有没有兴趣。” 迦南意外,局面成了宁崆拱手相让。 许应:“如果我说没兴趣呢。” 宁崆尝了一口茶,“你应该知道这份诚意多少人求不来。” 许应笑了声,声音泛冷:“我给的条件,宁总不看怎么知道?” 一旁的助理垂头在宁崆耳边获得无声准许,打开了那张褶皱的纸张,助理的脸色率先一白。 迦南视线跟得紧,却也没看出来许应在打什么算盘。 许应面色绽出一副眉开眼笑的好心情,自作主张地将对方打开那张纸就是答应他的要求来认,于是侧身,点了点带来的公证人和律师,“来。” “说到诚意,今天我替宁总把人都带来了,够不够诚?”许应话里有话。 迦南伸手,示意助理把那张纸递给她。 助理犹豫,但见宁崆没反应也就给了,伸到中途,被宁崆一把夺过,揉成一团狠狠扔到地上。 许应看乐了,望了一眼迦南,不着痕迹地嘲笑。好像在说,稍被逼迫,宁崆也不过如此。 迦南沉声问他:“上面是什么。” 许应回头再度望向宁崆,话音陡转严肃阴狠,“宁崆,你和舒卿轶的婚,就算拿整个西郊经济园区来换,也得离。” 迦南一怔。诧异地看着许应。 舒卿轶要离婚,是许应施压? “许应。”她叫住他,也想让他停下这场疯乱。 宁崆和舒卿轶离婚,于他并没有直接的好处。他如果是意气用事,那简直才是笑话。 许应对她充耳不闻。 示意律师和公证人可以开始流程。 律师拨出一通电话,电话那边的人要过来。 从律师打电话的口吻和内容来看,是舒卿轶。 舒卿轶…… 迦南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不断加大输出功率的电流如一根根扎进脑血管里的钢针。 她伸手扶住桌底的边沿,指甲死死扣住。 后面许应和律师他们又说了什么都变得不清不楚。 直到她听到宁崆最终还是说出,“我签。” 她费解地抬眸,影约看到门口有人进来,眼睛被一团白光铺满,人影慢慢走近,她很吃力才认出是个女人的身影。 是舒卿轶。 宁崆潦草落笔自己的名字,哐当一声丢开笔,嗓音夹着怒,“许应,这笔买卖你没赚。” 许应提唇,无所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舒卿轶被人搀扶走近。 宁崆看也没看,起身到迦南身边,要带她走。 许应丢开烟,“刚离婚就这么急?” 宁崆将迦南放到左手边,用自己身体挡住,开口前先把迦南交给到助理,低声,“车上等我。” 许应骤然起身。 宁崆猛地上前,极少对人动粗的他一拳狠狠砸到许应脸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砸出去。 许应被他猝不及防的攻击击退两步,而后迅速反应过来抡起硬如石的拳头,连踢带摔地将人踹到地上。 在动手这件事情上,宁崆不擅长。 如非气极,他不会走这下下策。 他抹掉嘴角的血渍,灰尘与血混在一起。 许应屈膝蹲下来,欣赏他的狼狈,啧啧出声,冷漠地奉劝了句:“理智是个好东西。” 宁崆吐出一口血水,蹦射出狠戾的眼光,“许应,你比我狠。” 许应又笑了,他觉得a市的笑话很多,愿闻其详:“哦?” 宁崆的视线越过他,望了一眼身后漠然听着所有动静却不惊不扰的舒卿轶,视线收回来落在许应阴鸷的脸上,冷然道:“你把舒卿轶带到迦南面前,许应。你到底要对付我,还是在逼迦南?” “迦南的眼睛,我买来的。”宁崆提高音量,意在要让所有人都听清楚,尤其是舒卿轶,意思是这双眼睛在交易达成之时就不再属于她,现在要再索回想都不要想。 宁崆吼得脖子都粗红,完全没注意到许应脸上凝滞的僵硬。 “许应,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自己要什么。”宁崆讽刺道。 但许应听不进去,听到了也是不重要。 他木然地起身,朝身后的舒卿轶走去,指着地上的宁崆,问她:“眼睛?什么意思。” Chapter043痂 / 见许应质问舒卿轶的模样不假,宁崆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灰,觉得讽刺至极,转身就走。 被许应吼住:“站住。” 宁崆停住,回头,轮到他看好戏,却没多大的心思,“怎么?你费尽心机帮她,她连实话没告诉你?许应。” “不对。”他纠正:“邬慈。” “嚣张的下场是自讨苦吃。”说完,他便不做多的停留,出了粮仓。 许应抓着舒卿轶的胳膊,让她亲口说原委和始末。舒卿轶说不出口,最起码在这个时候没办法让许应接受。 不过事已至此,她的眼睛确实不再属于她,离婚是她所求,眼睛她不会要回来。 “我的眼睛是换给了迦南。” 许应气极,“为什么?” 不知道的人他是在关心她。 但她清楚不是。 要是许应翻脸,对她只有坏处,这也是一开始就决定瞒着他的原因。 许应受不了她的支支吾吾,一把抓起那张离婚协议扔给她,“现在你满意了?舒卿轶,还是你会演。” 许应大步走出,只是宁崆等人的车已经开远,只剩下卷起一车尾的灰尘颗粒。许应原地用力踹出一脚。 十分钟后,一辆悍马越野车在粮仓门前停住。男人身穿黑色夹克、马丁靴,脸上带伤,浑身竖着刺。 人刚下车站直,许应便上前抡起了拳头。 这次舒檀没让着,躲开,反击,挟制住许应的进攻。 “你他妈还来?”舒檀吐掉半截雪茄,粗着嗓。 许应一脚踹在舒檀膝盖上,舒檀的后躯撞回到越野车门上,哐的一声。 舒檀眼底的阴狠被点燃,就要发作。 许应一把掏出他夹克内袋随身携带的那把cz75手枪,直直抵上脑门,将他的脸抵在车门上。 “当初你跟我说,舒卿轶的眼睛怎么伤的?”许应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极其克制,稍有不慎,枪内的子弹便不长眼睛。 许应这么一问,舒檀当即就明白了。声音没了横,“知道了?” 许应气在头上,用手柄的硬处打在他的脸上,枪口重新抵上命脉:“你怎么敢?” “许应。”听到动静的舒卿轶此时被带到了门口,正要上前。 许应调转枪口,在舒卿轶正前方十步位置开了一枪。 舒卿轶惊吓了一跳,愣在原处。 舒檀立马要夺枪,方才还剩下的蛮硬消失地无影无踪,尽力去平和许应:“听我说,听我说。那件事情是宁崆的主意,是他要动的迦南,你别发错了火。”看向一眼舒卿轶,他咽下一口紧张,“别伤错了人。” 许应沉眸,由舒檀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上顺走枪。 只是还没等舒檀把枪收好,许应又反悔,将它夺去,枪口对准他的胸口。 许应没有要真动手的意思。 他掰过舒檀的头,望向舒卿轶,话里没有一丝温度和人情,“看清楚了,舒檀。” “把你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想看的都现在看够了。”许应咬牙低吼,“我改变主意了,你妹妹既然眼睛不好,不如还是回英国疗养。至于舒氏,你要好好表现。”说完,许应示意跟在舒卿轶旁边的人,“带上车。” 舒卿轶听懂了,许应是要拿她继续制衡舒檀去对付宁崆。 她不想。 “哥。”她叫道。 舒檀心口紧着,拧眉,咽下一口浑浊的空气,“放心,我很快去接你。” 舒卿轶缄默,朝声音传过来的地方看过去,站了好一会儿。 直到身侧的人接连催促,将她带上许应来时的车,说了一句,我等你。 声音很低,旁边的人只细微听到点什么。便问:“舒小姐,你说什么?” 舒卿轶扭头,手摸向车窗边沿,望出去,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这么做会让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真实的近过。 她说,“我终于离婚了。”可是幸福这种东西离她太远了。 * “迦南。”宁崆不停安抚着怀里的人,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她的颤抖。眼下没有可用的药物,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叫她名字,试图将她从痛苦的泥沼里唤醒。 “迦南,你听着。”他轻声在她耳边说话,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进去,又能听进去多少,他就是试,也得做。 “你的眼睛,是我还你的。我利用你,算计你,这双眼睛我拿了舒家叁分一的股权从舒卿轶那里买的,买的。你听到了吗。不是抢,不是偷。你情我愿,光明正大的。迦南。” “我不要你愧疚,这笔账是平的,直接忘掉,好吗。行吗。” “能做到吗。”音量渐微。 如果能够做到的话,这两年半的时间足够迦南自我疗愈,可是没有,一直都没有。 司机问要不要去医院。宁崆让开回滨河。她的这个状态去到医院不一定见效,医生每次开的药,他都会在滨河留备用。 迦南做梦,噩梦。梦里的人全身是血,没有皮,骨头裸露在外黏着肉,面目全非,但她知道他是邬慈。 他艰难地张合嘴,想要跟她说些什么,流出来血水,没有声音。 她害怕他靠近,也拒绝不了。 可是她动不了,看着他骨架因为每一步迈出而断裂,最后只剩下一堆鲜血淋漓的红骨。 她不停地掉眼泪,视线模糊,越来越模糊。 她不轻易哭的,也很早就知道哭是没用的弱者的象征。 但她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很无助。 比死亡湮灭她自身还令人心碎。 “……邬慈” 听到迦南在说话,宁崆俯身贴近,将她脸上的汗与泪都抹掉,手上的动作生怕重了,“你在说什么?”他贴在她的唇边,仔细听。 声音很小,带着嘶哑的颤音。 他听清楚了。 她在喊,“邬慈。” 只重复这两个字。 宁崆久久未动。 直到车子在滨河门前停下,司机见宁崆面色清冷了无急色,便提醒:“宁总,到了。” 宁崆不语,视线望向后视镜,看到紧跟着来的那辆越野车,还有急匆匆摔下车门赶过来的许应。 宁崆未曾嫉妒过谁,他想要什么,从小到大诸多都触手可得,即使没有,他上上心,不难为他所有。 譬如当年将迦南留在身边。 他一直以为,她是他的,会是他的,以最近的身份一直待在他左右的唯一一个人。 许应在外敲击车窗玻璃。 宁崆依旧岿然不动,怀里的人还在颤,他抬手将她的耳朵捂住。眼睛伤后,她的听力变得十分敏捷,窗外的动静加剧她身体上的颤抖。 许应敲了后座的窗,又敲司机座的,面容焦灼。与不久前还在粮仓与他谈条件时胜券在握的姿态全然不同。 宁崆冷眼看着,欣赏似的。 他也在想,自己有没有这么着急过。 好像,没有。 良久。 宁崆将迦南先放平,而后打开车门下车。全程没看眼前的人一眼。 许应躯身探进来,视线第一时间落在迦南身上,连气息都是喘的。 许应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迦南身上,立即将人从车里抱出来,看到她苍白昏迷的脸,心皱成一团。 他带她回自己车。 宁崆站在车门前,看相反的远处。 司机在一旁看得尤为费解,但又不好问。宁崆点烟来抽,只是空燃着。眼神里黯淡无光。 跟着等了两根烟的功夫,司机还是试探了一句:“宁总,不上去吗。” 宁崆挥了挥手,示意他停车去。 他现在只觉得没力气。 没力气上顶楼。也没力气去想什么。 心里缺下一块,将他整个人身体的力量都撤走。 原来。 邬慈是她心头的那道痂,怎么也去不掉。他想管,无计可施;他不管,它就日久弥新。 她的病症从不来不在于这双眼睛,而是人。 * 许应单手开车,另一只手覆在迦南的脸上,太凉了,他掌心的温度都暖不回来。于是打开车内的暖风,也把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身上。 无心开车,他开出一段路后靠边停,将迦南从副驾驶位放到自己膝上。 他从未见过她这么脆弱的一面,脆弱到让他不知所措。他吻掉她残留的泪痕,双手捧着她的脸,蹭着,贴着,把自己温度给她。 他也听到她在喊邬慈。 眼角的泪溢出来,他用额头抵住她的,用指腹抹掉。 喉间塞了根鱼骨似的,生疼。 她的声音极微弱,刻意都很难听清。一但听清了,也就懂了。 他接着吻她的脸,她的眼,最后是她的耳背。 唇瓣停住,说,“我在。” 怕她听不清,也怕她听不见。 他又重复:“我在。” “我在。” Chapter044牌局 / 迦南醒来认出是在许应家里,分不清时辰,她扭头看向窗外,夜幕漆黑。 许应在透明门外的阳台接听电话,她只看到他混在夜里的背影,慢慢想起来意识混乱前发生过的事情。 许应回身望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下了床,当机立断挂了电话,推门冲进来。 迦南加快步子朝门走去。 许应快一步,抓住她。打横抱起,将人原封不动放回到床上,在床沿弯腿坐下,看着她。 迦南躲过他的视线,拉过被子将自己蒙进去。 许应沉默。 没敢做什么。 冗长的死寂。 才传来他很闷的一声:“打算一直躲我吗。” 在她昏迷不醒的这些个小时里,他想了很多,也知道了不少。 却只是现在才开始想,在这之前他始终只在想自己,想他在她身上栽得多深,失去了多少。也不是没想过,迦南身不由已。但偏偏没真往这个点上深处想。 他只想了自己。 所以重逢以来,他把以前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在她身上。 迦南要强,过往的苦衷从来不提。甚至不将其称作为苦衷。 大概,会是教训。 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他看来,当年邬慈死后,迦南应该在宁崆身边越加风光无限,权名倍收,而不是凄惨到被宁崆算计在内丢了眼,近乎销声匿迹了两年。 事实总是擅长甩人耳光。 许应自责、懊恼过,现在他已经足够平静下来。 这次换他,好好地道个歉。 “对不起。”他看着被子里凸起的轮廓,低声道。 对不起,现在才知道。 对不起,把舒卿轶带到她面前。 对不起,许应在她面前没做个好人。 对不起,邬慈当年没帮上她。 太多了……. 这叁个字承载的东西太重。 他唤她:“迦南。” 看看他。 这次他不会让她再失望。 他没说出口。 只是漠然坐在床边陪了会儿。 他不逼她了,缓慢起身,“我先出趟门。”迈出一步后,他想起来,又折回来,俯身,隔着被单,他告诉迦南,邬父的死是意外。只是意外。跟她没关系。上次说的暗杀根本不存在,他疯了,才会故意让她痛。 而后,他又说了句对不起。 说完,他才出的房门,怀里的电话又开始震动,响了一阵后他还是接起,还是刚才电话里的邀请。助理说对方挺坚持,官位高,所以才有这个面子一定要把他请到场。市政府的那些叫得上名头的人,都在。 许应问了句:“还有谁?”他嘴里的这个谁,特指的是宁崆。 助理跟在许应身边久,许应的大小事务都是他接触,也摸得清他与宁崆之间暗藏涌动的争锋。 “宁氏的宁总也在。”助理回。 许应便没了二话,“半个小时后到。” * 地址在西郊农业园区附近的一所山庄,是早两年专门圈出地皮建设的,内部设有高档宾馆、豪华餐饮,设有各类现代娱乐休闲项目,日常消遣之余,还能便利召开上档次的中大型会议。 两名市委书记、还有宁崆围坐在一张自动麻将机前,空出来的位置是留给许应的。 隔壁桌是随从的下属,来闹闹气氛,也充人气。 许应被引入坐,率先点了根烟衔在嘴里,倒也不拘谨,外人都知道他是个没规矩的。就见怪不怪。 隔壁桌有人想站起来给许应点烟,见他先一步自己抽上,就换了包新的,撕开塑封,悄无声息地放到他手边。许应看到了,瞄了一眼。没说什么。 许应来a市这么久,也该拿出点什么表态度了。 受了招待,总要有所回报。 麻将洗匀,迭好,抓牌,第一局结束地快,说是说先热热场,但喂牌喂得明显,第一把就让许应赢不少。掏钱的人反而开心,夸许应牌技好。 许应态度始终很淡,对牌的兴趣不大。 但又不能直接掀了这股世风,还要生存于此,不迎合着,便是虚伪了。 他提了提唇,说:“运气。” “可不见得谁都有许总运气这么好啊。”正对面的市委书记笑着附和。 刚开始没人谈引资的事,都在变着法儿给许应喂牌,办事的方法有很多种,机关内讲究一个由表及里,浅入深出。 许应赢了几局,不想赢了,还故意放流,把手里和牌的张子打出去。 他看向宁崆:“宁总今日话很少,有心事?” 宁崆专注看牌,挑了只幺鸡打出,淡声回:“牌技不好,只能多专注些,不像许总,手气也好。” 许应皮笑一声。 另一方有人便接话,“宁总今晚是手气不好,以往也没少赢过。今晚这才哪到哪儿,不伤大雅不伤大雅。” 许应连对面打了张什么牌都没看,将自己下一张要丢的牌倒下,“那看来宁总以前确实没少赢。” 话风突变。 没人贸然接话了。本没多大意思的一句话,被许应单独拎出来,背后之意昭然若揭。 这一圈,四个人都没人胡牌,臭了。 许应把没什么意思的情绪摆在了脸上,在座的其他两个人频频望向宁崆,等许应视线不经意扫过的时候又急速转移。 项目最后是由宁崆挑起。 山庄的附近村庄打算修建一处度假景区,利用独有的资源优势发展当地经济,一贯的旗帜。村庄有条河,是上游海湾分支到这里来的,可以沿河修建一些回廊,和灯塔。到了适宜的季节,满山满坡的橘林也是经济潜力。宁崆让后桌的人送上了几张附有图片的概要说明,还有村庄的缩小地图,送到许应面前。 许应拿出自己的烟,抽出一根点燃,将烟盒拍在手边处原来摆放着一盒烟的上面。 他没动,视线落在摊开的那几张纸上。 宁崆照本宣科似的,继续介绍:“市政府已经来人考察过,在北区会征用部分土地,预计在两个月内解决掉所有流程,甚至更快,就能够破土动工。” “对!”对面有人接话,就差拍着胸脯保证这个项目的可行性,“时间上,我们都是希望尽快。至于政策上不充分的地方,许总大可放心,我们都会做充分。” 许应看懂了。 也是明摆着要让他拿钱的态度了。 另一方开口,有意问了句:“许总也来a市有一阵子了吧,考察了这么久,想必前景也都看到了。” 许应呼出一口烟。 视线直逼对面刚才开口说话的那个人,语气颇感困惑和不快,“这位?不是市直属部门的吧?” 对面一愣,望了一眼右手边的同行,眼里忽闪而过的诧异和慌乱出卖了他。 许应倒也不是要追究什么,只是突然接收到不中耳的话,激起他的不满。 他点了点烟灰,“我没在市政府的政务公告栏里看到过你。‘’ 只要是局领导,照片和分管范围都会被张贴在政府公告栏里。 当然,许应当然不是真的去专门看过,这种东西,摆在明面上都是形式,真正有用的东西是那些不让人看的。 他只是这么说,让对方足够难堪。 谁也没想到会被许应发现身份上的隐瞒,不仅发现了,还当场揭穿。 除了本人,其余两人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许应当即推了跟前的牌,其中两张牌被大力地砸出去。气氛陡然降温。 另一方立马解释:“许总,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你…” “那就长话短说。”许应沉声道。 “这位是来自省基建信托投资公司的…看了看双方脸色,直说了不好,不直说也交待不通,叹了口气,索性摊底:“许总,实不相瞒,最近管控紧,轻易下来人不合规,所以才套用了个身份。许总不至于理解不了吧。” 好话说到这份上。 许应仍不买账,“不合规?刚才是谁信誓旦旦说即使政策不充分,也能变充分?现在跟我玩这一出,当我的钱这么好拿?” 宁崆终于再出声了,“许应。”口吻是劝他别太得寸进尺的奉劝。 许应懒得理,手指点在递放面前的纸上,“还忘了问?集资比例?”他扭头,望向一旁讳莫如深的宁崆。 宁崆报了个数。 许应立即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没人琢磨得出他是个什么意思。 突然。 许应站起身来,将眼前的纸张往麻将桌正中央一摆,上半身倾出去,他指着那处需要征集的土地,对在座的人字句清晰地说:“一周内,我会给答复。这个你们大可以放心,资金短缺的口我可以补,只是。”他点了点那块地:“我没点头之前,征地的事先别动;要征,地价至少要比商业用地低百分之六十。” 对方正要提出异议。 百分之六十,等于让出去一块肥田。 许应态度坚决,且横,一掌拍在麻将桌上,咬字极重:“没得商量。” “至于资金缺口,缺多少,我拿多少。你们市财政可以不出一分。” 最后一句话,瞬间点亮了桌上人的眼睛。除了宁崆。 许应话说完,站直。拿了烟,径直走人。 等背影彻底消失之后。 眼神交流终于结束,后桌开始有人议论,这个许应脑子里装的什么? 领导面子挂在这,也不好当着下属的面多说些什么,好在刚才许应承下了出资的话。 点燃一根烟,气哼出一句:“真是个疯子。” Chapter045信吗 / 迦南清楚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两年来,她缩进龟壳里,不碰触任何一点邬慈的相关;即使没有直接接触到敏感信息,只要一想起他,大脑也会感觉被一块巨石压着,嗅觉、听觉、触觉都变得紊乱,其中最为严重的还是视神经,无论处于什么状态,她始终觉得晕眩。那块巨石在脑中轰炸。尽管她不愿承认,但,她确实很长一段时间都迷失了自己。 她受过不少伤,从没有像这样的伤痛令她全无反抗之力,手脚颤抖、发麻,筋挛到近乎扯断血管……没有好的应对方法去抵御痛楚,在身体里找不到这样的一股力量。她没日没夜的躲避阳光,蜷缩在洗手间的水池底下,水哗哗地流,她咬着手背全是血。整间屋子里都是酒精和血腥味。 所有人被她隔绝在外。 很早很早的时候,她就学会了隐藏脆弱,掩饰真实情绪对她来说从来也是最简单的,只要不关于邬慈。 哪怕许应站在她面前。哪怕她无比笃定他是邬慈。 可她还是做不到将那片阴影从脑中抹去。刻骨铭心的痛,未必能是失而复得能解的。 保姆上来送食物,被迦南锁在了外面。没有得到允许,保姆也不敢拿备用钥匙开,只好等许应回来决定。 许应出去花费两小时,办完事就回来了,从保姆手里接过重新准备的清食,带着备用钥匙上楼。没直接开,他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敲了两次门。 他提高音量对里面说话,上次在格斗厂的厕所,她提前听到有人来,他才带她进的隔间。所以他想她大概能够听到。 “你应该吃点东西,身体重要。” “迦南,我……” 他其实也没想好要怎么说,能让她不再抵触他。他自己也找不到一个站得住脚的立场。 “我时间不多。”他实话实说,视线落在门缝,里面没有开灯。 “你知道,许氏容不得我疯太久。所以,你不想见我,以后会有很多时间。” 他拧紧眉头,从嗓子眼里抒出一口气。 语言彻底失去了组织能力。觉得自己依旧说的都是没用话。 “迦南,”他艰涩地开口,“邬慈在这,你也不想见吗?”嗓音低得不能再低,近乎恳求。 “你开门。” 紧接,良久的沉默。 他没有迦南敏锐的听力,而且下床的时候她是赤脚,也根本发不出声音,所以在最后仍决定不用备用钥匙的时候门从里打开对他来说,既惊既喜。 迦南拉开门,走廊的橙色光笼进来罩住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端详着他。 太久没说话,嗓音喑哑:“邬慈。” 许应眼里点起一簇亮光,立即答:“是。” 她没有情绪,也没有陷入混沌,开门的状态十分清醒,她突然想通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是要问邬慈,成为她拉开这扇门的合理动机。 “当年你就和舒家人联手上了?” 许应手上端着餐盘,经她一质问,脸色沉进暗光,迦南看到了,也确定了答案。 他端着餐盘进到房间,打开沙发旁的台灯照明,将餐食在低几上一一摆放好,没直接回答,“你先吃点东西。” 舒家的事情,他可以慢慢讲给她听。 迦南甩门关上,走过去,对食物没兴趣,愿闻其详地在他对面坐下。 许应用勺将海鲜粥搅拌至温热,递给她。 迦南没接。他也不收。 “你边吃,我一边说。” “好吗?”他坚持。 迦南伸手,端起水杯喝了口,而后才接他手里的粥。 当年的确是舒卿轶主动找上的邬慈,她试探过他几回,也知道他与迦南之间的关系不简单,但以当年邬慈在宁崆眼下的处境,不为自己备条后路最后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是舒卿轶的原话。 说到这,又想起邬慈的下场,确实如此。 舒卿轶了解宁崆,是直接领受过他手段的人。所以她能给邬慈足够大的后退空间,也愿意协助,而且不会露出明面上的蛛丝马迹。她也的确给他提供了不少信息,也隐藏得很好。至少当时她在宁崆面前完全被掌控的劣势,让宁崆没有产生怀疑。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舒卿轶和舒檀一直都有联系,原来舒檀并不是真的对舒家不管不顾,而是在没有十足把握前,就还不是出现的最佳时机。 既然如此,许应给他找机会。也继续与舒卿轶达成合作共识。 这也是这一趟来a市的原因之一。 舒卿轶希望许应帮她做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宁崆离婚。 下一步,就是夺回舒家本该有的东西。 迦南无心往身体里摄入什么,一粒米都难以下咽。 “迦南。”他唤她,解释说,“我,之前是气话。” 他说她想做宁太太,让她当上宁太太那天别忘了邀他。 都是气话。 是为了履约。 他还做不到真让她去嫁宁崆,不管她想与不想。 小心翼翼地,他注视着她的脸,“你信我吗。” 迦南的视线沉在碗里,只是听着他在说,未置一词。 信任成为一个敏感字眼,太不堪一击了。 她望向他,反问,“我说信,你信吗?” 没做犹豫地,他回:“我信。” 她笑了,苍白无力。 看得许应心头一颤。 没关系。 许应不急。 他太清楚这些事情不是一时之间就能够化解的,抛却生死,他们之间隔了太深的误会;换了个话题,他把主动权交给她,轻声问她:“你还想知道什么。” 迦南没客气,“岳鸣。” 许应不意外,也知道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是舒檀。” 迦南确实想得没错。 许应对舒檀擅自动手这件事发过火,如果他提前知情,舒檀不会有机会得手;不想让迦南有所误会是他的意思,又解释了一句:“我没想过让他落这么便宜的下场。” 至于其他,已经不重要,岳鸣已经死了。 迦南没再说话。 许应始终看着她。 迦南回神,索性不再吃,将碗放回。 她问最后一个问题,“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许应在她沉默时已经起身来到她身前,屈膝蹲下,抬手覆上她的脸,好像接住在没言语的空白里她的全部易碎。 掌心紧贴住她的脸,他仰头迎住她的目光,问:“迦南,你想要什么?” 她总在问、在探知别人在想什么,要什么。 所有的心路加付出去,看似毫无感情要素,但消耗始终在,透支过太多用于别人身上,才会承受不住自己的,化为一种天塌的支离破碎。 她太要强,藏得脆弱太久,久到不知如何应对。 他靠过去,上半身倾在她身上,额头抵上她的,哑声,开口的嗓音轻得不能再轻:“告诉我,迦南,你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被迦南忽略、深藏,到后来再只字不提。 也极少极少极少人在乎过,这么问过。 迦南,你想要什么。 曾经有个人这么关切地问她:“迦南,你以后想要过一个怎样的人生?” 只是那个人,已不在世间了。她还欠他一个回答。 Chapter046小 / 十岁那年,迦南被遗弃在美国街头,又被邬父捡到。邬父本想把她交给警方,她态度坚决,摇头晃脑就是说不要,也说已经没有了家人。邬父不解,女孩说没有家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半点忧伤情绪,反而是浓厚的厌恶与解脱结合。 得出结论是原生家庭待她很差。 邬父从事心理学研究,对人的微表情分析是生活里手到擒来的技能,正愁要把女孩怎么办,或者是送到当地福利院。 邬父问她叫什么名字,或许可以探知到一些家庭信息,直系家属如若真的不在,也会有旁系的。 女孩说叫迦南。 邬父颇为认真地看着她,也鲜少以这么严肃的打量用在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身上。 他对女孩的态度秉着一贯的真诚,“你不希望我替你联系家人?”他想了想,又修正:“任何人。” 女孩也很认真地点头。 邬父问,“为什么。” 女孩睁着雪亮却带有几分凌厉的眼睛注视他。 邬父是半个教育从业者,不乏对后辈的耐心,“你想,如果你不对我说实话,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你。而且…” 话没说完,被女孩打断了,语调是她这个年纪特有的稚弱,和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倔强,“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吃的。” 邬父一愣。 他给忘了。 他把人带离中央大街,甚至都没给她点上一杯喝的,只是想着怎么解决被他发现的难题。 “对不起。”他招来服务员,让她点餐。 迦南是真的饿了,点了大人分量的套餐,还又要了杯水,她手边那杯自坐下后就第一时间喝掉了。 邬父有点过意不去,他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女孩的困境。 他又开始慎重思考解决的途径,双手交织在桌前,陷入沉思,时不时看一眼对面的女孩。她吃得狼吞虎咽,看上去像是饿了很久。 在美国,这样的情况很少。尤其还是黄种人,一般不具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来不了美国,来了倒也不至于沦落到这地步。 他决定还是交给警察,或者驻美大使馆。 迦南吃得快,眼前的成人份套餐迅速入了腹,她又喝下一大杯水,空到了底。 邬父把自己没喝过的那杯推到她手边。 迦南吃饱喝足,有力气跟他交代了,两眼直直看着他:“你别把我送哪里,我可以活下去。” 邬父微拧眉头。她还太小,需要监护人。 邬慈在这个年纪,已经上了初中。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他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 这份聪明太锋芒毕露,湮灭可惜。 还没等他说什么。 她又说,“刚才街边你看到我的时候,你在其他人争论,为了不再跟他继续沟通,你的视线留意到我,用我打发走那个人。” “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也吃了一顿饱饭,我们扯平了。谁也不用说谢谢。” “你也不需要再帮我更多,我会处理好我自己。” 她一股气说完。 邬父诧异住,她竟然知道… 不仅知道。她还看出他脸上的困惑,也就说了:“是,你的脸上表情写得很明显,我不是瞎子,你看到我的时候我也看到了你。你现在的表情,也证明我说对了。所以。”她起身,口吻老练:“我们要不要,互道再见?” 邬父越加费解地看着她,觉得应该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不然这样的状态呈现在一个十岁小孩面前太荒唐。 “你,到底多大?”他换了个不那么重要的问题。 和他真心想知道的问题:“你会看人的表情?” 迦南选择了回答他的后一个问题,“嗯。”正如她刚才所说,她不是瞎子。 后来,迦南被邬父收养在身边。他说她有天赋,不仅仅是聪明。 “所以你看中了我的天赋?”迦南问。 邬父不置可否,他惜才,而且带学生的要求极高,他在迦南身上看到一股极大的潜在能量。 没急着回答她的问题,他先让她回答:“你对心理研究这门科学感兴趣吗?”他紧紧盯着她的眸子,想判断她是否能够听懂他的话,毕竟不是每个这年龄阶段的孩子都能正确理解心理和科学这两大意义。 迦南果然不懂,这对她来说,是认知范围以外的概念。 她说:“你可以换个我能听懂的说法。” 邬父再次惊讶,她又先一步窥探出他的用意,不自觉笑了笑,换了个通俗易懂的:“就是像你通过我的微表情来推测我的内心想法这样,有一个正规的学习,你有异于常人的天赋,我相信正确的教导能塑造出更优秀的你。” 迦南听着,琢磨着。 邬父以为她还没懂。 她其实懂了。 只是她不理解的问题是,“原来这个,居然也可以是天赋。” 经过往后较长一段时间相处后,邬父能够从迦南那里得知到一些过往的经历,他才后知后觉,天赋是小,为求生存不得不持续敏锐的观察力才是真。 * 邬父离异,儿子归前妻,因为生活节奏和观念的差异日渐拉大,又常年异国,离婚也是情理之中。但邬父一直没有再娶,甚至连个暧昧的情人都没有,投身于科研与教育,很爱他的儿子。 邬父将迦南送到福利院,做了信息登记,而后邬父请符合领养条件的朋友帮忙领养了她,吃住大多借助在朋友处,费用由他来出,平时他忙,期初会专门安排出时间给她做课外辅导,让她在基础课程不落下的情况,也对心理学尽早近一步有大概了解。万一,她觉得不合适不想再继续了,也可以尽早。 但迦南很上进,每一节课都不落下,不论天气恶劣也好,还是他实在太忙需要她多等也好,她都虔诚地等。很好学。等他的时候会安静坐在角落捧书看。 邬父很欣慰,孩子没让他失望。走近轻声问她在读什么。 迦南太专注,被头顶的声音惊吓起抬头,像在课堂上被老师突然点名起来回答问题,她急匆匆地报出书名:古斯塔夫.荣格和庄礼贤合着的《金花的秘密》。 这本书不好读。 他问:“读懂了多少?” 迦南用书签卡住书页,合上。这是他教的,跟人沟通的时候,哪怕内容再没什么吸引力,或所以为的不重要,也仍要去学会去看对方的眼睛,观察他脸上的细微变化,眉毛和眼,比嘴更会说话。 “一半,的一半,还少。”她老实回答。 邬父轻笑,夸她已经不错了。 迦南知道邬父是在鼓励她。 正如他给她的书单,十有七八都是她读不懂的内容,最起码是她目前这个年纪,读第一遍就能读出个什么来的。 读不懂她其实也纳闷,读了叁四本之后,她发现了,邬父让她读这些,并非是为了真的懂什么,而恰恰相反,正是让她认识到她不懂的都有什么。这些,是她未来将要接触、深入的东西。 她偶尔也会在邬父的书房里挑书读,只是她除了汉字和英文外,其它语言的她有心无力。 平时迦南在邬父的书桌上进行学习,看到他桌上永远摆着一张阳光下与儿子的合照,是打球时拍的,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见她在看,邬父就替她介绍,说这是他儿子,比她登记的年纪小一岁,很喜欢运动。 迦南私下扯住衣角,没忽略邬父把她年龄区分得那么明显。说明,他其实也不信她的年龄。但他不计较。 邬父还在跟她说儿子,言辞里都是爱意。恰到合适程度点到为止,他将照片放回,说:“开始学习吧。” 每次安排的学习时间为两小时,邬父晚到的话就顺延,不管多晚,迦南的状态都很饱和,她似乎是真的没想到过,世界上还真有这么一门专业系统的心理学科。 * 有一年暑假,邬父很开心,每天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开心,他的儿子今年回来这里跟他待一周,机会实在太难得了,他又正好能调整出时间。 那是迦南第一次有被其他人的快乐感染到,她也笑,是那种很安静,很轻微,像一朵开在暗处的幽兰。 邬父也向她提议可以暂时休息几天,功课后续补回来没关系,不用绷得太紧张了。他介绍邬慈和她认识,说:“小慈性格很开朗,也爱交朋友,你话少,他话正好多。”说着,邬父又笑了起来。 儿子是他这辈子心头最大的圆满。 邬父的建议被迦南拒绝了,她说可以在家学习,他可以专心陪他的儿子。 邬父不是这个意思,是想让迦南别一头闷进学习,虽然这话不该由这位耕耘大半生的教育者来说,可他还是说了:“学是学不完的。” 迦南笑,也没真的误解邬父的用意,是看他这么高兴,难得与儿子见面,她确实是想让他好好享受一下,这点事她还是懂的。 “所以才不能不学呀。”她将书都收进书包,准备离开。坚持谢绝了邬父的好意。 她觉得她不需要朋友。 她还不够强大,朋友这个东西,只会使她弱化。 而当她足够强大的时候,她也就不需要花心思去交朋友。 * 在邬父空出档期陪爱子的期间,迦南依旧保持每日专业领域内的学习规律,到公共图书馆一待就是到晚上。偶尔邬父会给她消息问状态,她认真回复,也让他放心,她可以独立照顾自己。这话很不适合从一个十叁、四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但迦南从不在意,也不会刻意示弱,博取谁的关心与爱怜,相反她比谁都不想让其他人多为她分心。她过分敏感、成长过程中缺乏安全感导致情感冷淡,所以不喜欢亏欠。 邬父了解迦南,在她完全了解自己之前。 迦南不知道邬父什么时候会在家,不过昨天跟他通短信,今天应该是安排了去邻居家的果园里摘新一季的早甜桃。邬父说她想要换书看,任何时候都可以来。 其实她也可以去图书馆,但是很费时间。于是她挑了一个太阳下山的时间,这个时候正好也是进园摘桃的最优选。 迦南速战速决从书架上找到自己的目标,而后夹在腋下,爬下木梯,站稳之后惊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面已经站了一个人。她惶然地退后两步,背撞上木梯,身体差点没稳住。她紧紧抓住的木梯和书,垂着视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男孩本来想跟她开口问好,见她慌张忙乱,话卡在了半路。想了想,伸出手要去扶她一把。 还没碰到她,女孩抱着书,撞开那只手,就急着往外跑走了。像做贼心虚一样。 男孩纳闷了,他有这么吓人吗。 好像又确实不太礼貌。 他拔腿跟出来,在门口阶梯前追上女孩,开口正要为刚才的唐突道歉:“i’msor……” “don’t!”女孩冲他斥出一声,嗓音比他听到过的所有女孩子的都凶。 他愣住了。有一二分茫然地看着她。 别什么? 让他别说话,还是别道歉? 没等他弄明白。 女孩又开口:“getaway.” 大概是有被她凶到,男孩竟然真的乖乖往旁边让了让。 看样子不是让他别说话,也不是别道歉,而是让他别挡道? 这时邬父从通往后园的廊道上拎着果篮走来,叫了声,“小慈。”又顺着视线,看到迦南急匆匆的背影。 迦南已经走远,邬父便没叫她。 “dad,她是你跟我说过的那个女孩吗?”邬慈将视线女孩孑然的背影上收回,仰头问邬父。 邬父扶着他的后脑勺,说:“不错,你刚才跟她说了什么?” 邬慈似乎有点低落,在与人交际这一领域他很少受挫,也不知道被打击是什么滋味,就是空空的,又好像堵着团棉花,很不舒服。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她好像不想认识我。” “怎么会呢。”邬父安抚他,也想到迦南的性格,分外孤冷,难免会让邬慈产生这样的想法,告诉他:“她只是没那么快熟悉一个陌生人,不是你不好,也不是她不好。是时机不对。” it’snotagoodtime. 邬慈被开解了,阴郁的情绪散开。 邬父笑着带他去附近的果园摘果子,是与刚才迦南离开时分道的另一条。金黄的夕阳铺洒下来,人影被拉成,融为时光里的刻画。 路上,邬慈与邬父小手拉大手地牵着,一边聊天。 “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迦南。” “迦南?” “迦、南,圣经里,有一个流着奶和蜜的应许之地。” “真好听,是您给她取的吗?” “不是,是她自己。” * 邬父送走邬慈后,迦南恢复正常来找邬父学习的频率,说起到上次邬慈首次被女生拒而远之的人生经历。迦南有点尴尬,她没想到邬父会提起这件事情。垂眼,漠不作答。 邬父对她的了解能够推测出她此时在想什么,也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的不安。 “迦南。”他让她看着他。 迦南抬头,与邬父四目相对。 她从未感受到过真正的父爱,如果世界上遍地可得的话,那她被漏掉的那份已经在邬父身上弥补回来了。 邬父说话时如春风中坐,慢慢拂过:“你觉得,我没有对邬慈提起过你,甚至瞒着他,是吗?你担心他介意你的存在。”他小心翼翼的,认真看着她。 承认其实不简单,但邬父总让这件事情变得轻松。 迦南在他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这是事实。 以她对人性的理解,邬慈肯定不会乐意自己的父亲偷偷还养着个其他小孩,邬父很爱邬慈,肯定也不会主动告诉邬慈这个事情,毕竟他们许久才见一次,远比她有意思更有乐趣的事情可以说。她也很自觉不希望名字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 邬父笑着摸了摸她的发,很难不对眼前这个孩子产生心疼,但太明显又不行,她不希望被谁可怜,所以她一直都很拼命在学习,想让自己有用,想让他看到她的用处,从而证明自己没被白养着。 最后,他也只是用长辈的玩笑口吻,“小迦南,你还是个小孩子呢。想太多啦。” 迦南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小心眼儿了。想想也有些好笑,便跟着邬父一同笑。 她的谨慎和小心翼翼被瓦解冲散。 这一刻,她真的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 “我是不是很不礼貌?”她如实问。 邬父将窗帘完全拉开,将所有阳光收纳进书房,细细密密的光铺满,也有零星的碎影落在迦南脚边。 他衔着笑,逗弄她:“后悔了吗?” 迦南说不上来。 要再来一次…… 也不好说。 将人推远,似乎都是她的第一本能了。 邬父没为难她,在桌前坐下来,“放心吧,小慈不会介意的。”意思是也不需要觉得歉意。 男孩子嘛,总是需要多多经历挫折。 迦南缄默,随意附和着点头。 邬父始终在笑。 “那下次,和我们一起去打球吧?”邬父自然而然地问出,也理所当然般。把她当成自己人。 迦南没再拒绝,而是在邬父善意而引导的注视下,尝试着接受,缓慢地点了点头。 邬父开心极了,甚至拍了下掌。 只是,这个机会在接下来几年都没再出现。 邬父工作上越加忙,甚至有时连迦南的课也顾不上,先后请了其他同门师兄或学生来替她上课,关于邬父家庭上的消息,她也再很少有听说。 那张书桌上的照片,一直摆在那儿,经年未变。 * 十八岁这年,邬父问迦南以后想要过一个怎样的人生,毕竟成年,意味着她已经是一个能够做自己主的小大人,而且她比一般人心智早熟且聪明、敏锐,她是属于拥有自己想法的女生。 邬父的本意是不想干涉她的想法。 但这个问题问给迦南,她二话没说,说想做跟他一样,对社会有用的人。 邬父怔然,迟疑了半晌,说这个范围太大了。 迦南便问,“您不相信我可以像您一样吗?” 当然不是。邬父立马答。只是这条路,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 迦南已经十八,从邬父收养她的时候登记年龄开始算起,她确实已经是一个法定的成年人。 邬父又问她是否已有自己的想法。 迦南坦言说,想回国。 邬父赞同,也支持。 迦南其实还是有点意外,她以为邬父会更希望她留下来对他有所帮助,而不是一走了之。 她对邬父有百分的信任与坦诚,所以她也这么问了,“您真的支持我回国吗?” 邬父点头,银发在加州太阳的照射下闪烁出亮光,他说:“当然,孩子。” 迦南便不再问了。 邬父短暂陷入沉思,他想起了邬慈。 近几年,邬父在迦南肉眼下慢慢地衰老下来,脸上的皱纹日渐明显,但处理的事物只多不少,他将自己所有的能量都付给了事业。 还有另一小部分可供自己支配的精力,是邬慈。迦南有幸,在邬慈之余,得到邬父的照顾和培育,长大成人。 邬父说会替她做好回国的安排,让她接下来的几天好好做回国的准备和计划。这几天,邬父一直都在,终究孩子长大了要走自己的路,会有不舍,分离前的相处分外珍贵。 人迈入老年,总易感伤。 迦南听着邬父说他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邬慈现在也将成年,每次通过电话沟通,根本触及不到心事,关系似乎不像小时候那般亲了。 是遗憾、也是惋惜,一位缺席的父亲也总是有太多感慨。 迦南听着他聊邬慈。 也听他回忆她的小时候。 时而笑、时而叹。 临别时。 迦南向邬父说了谢谢,真心诚意的。 邬父没接受,“谢就过头了,你叫我老师,还是跟邬慈一样叫我父亲?”邬父的本意是想表达,都是一家人,说谢谢是见外的话。 没成想,这个成为了难倒迦南的最后一个问题。 是叫老师,还是……. “下次见面,我再回答您。”迦南笑着朝邬父挥手告别。 可惜,世间很多“下次”都是无期。 邬父于迦南,亦师亦父,是此生至幸。 这份幸,被无限扩大,填充这辈子所有的缺与失。 多年后。 她和邬慈一同来到邬父的墓前,献上一束马蹄莲,卡片上署着他们两人的名字。 这次,她终于可以和邬慈光明正大地称呼他为父亲。 · · · · · · 本来这章想做番外的,逢六一,觉得放在这里,也是良选。六月快乐。 Chapter047帮 / 宁崆又找过舒卿轶,只是被许应截断了所有与国内的联系,为得就是将她完全隔离在外,防着他。 离婚后,原来属于舒家的资产全都回到了舒卿轶名下,宁崆找人盯过,后续没再变动,始终都在舒卿轶那儿,没跟舒檀的名字沾上关系。 朱征那边迦南去过后,再没有风浪,枪支走丢一事半点消息没有传出,风平浪静。也就意味着这件事儿过了。 市局的人这两天跑得勤,左右不过还是为了许应这边希望宁崆能多多出面,打通这道墙,虽然上次留了话说是一周内给回复,但也不能太被动,能少一天是一天,当天能拿到准话就更好。 宁崆把人规矩接待着,没给态度。当时就是应这些人的要求,他才答应在滨河摆出一道盛宴把许应请进来,现在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就无法和颜悦色。 后来见宁崆脸色不好,想起来最近没在他身边看到迦南,若是换个人沟通,或许结果又不同,“听说,最近迦总都在许应那边?” 宁崆手中翻文件的动作微微一滞,语调骤冷:“怎么?” “就,没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宁崆利索干脆地回。 对面哑了哑,脸色也没那么好看了,觉得宁崆好像没把这件事情当回事,言语婉转,提醒道,“知道宁总事多,忙。但也要分清楚轻重缓急啊。” 宁崆啪的一声合上文件,点了烟,拨了内机让秘书进来,然后又啪的一声将电话挂上。 “照书记。”宁崆咬字重,没耐心:“是在说我没上心?” “自然也不是这么个意思。” 宁崆不想跟他兜文字游戏,“赔了夫人又折兵。照书记,你看我,还不够上心么。” * 送走市委的人后,宁崆拨通电话,听那边汇报关于舒檀的调查情况。消息难查,不过也并不是丁点没有,原因还是在于他们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倒卖枪支和洗钱。 宁崆立马就想到了上次出现在西郊粮仓的那批走失枪支,现在倒回去想,是舒檀无疑。 “舒卿轶的消息有了吗?”挂断电话前,宁崆又问。 对面说没有。 “尽快联系,一定要找到。” 而后挂断电话。 一个小时后。 宁崆让助理在滨河高层精心准备了一桌饭菜,特意邀请了前不久闹过短暂不愉快的朱征。 才从迦南那里受过黑脸,朱征肚子里还闷着不乐意,眼下宁崆这顿示好,倒是来得及时。 宁崆习惯性比约定时间早到十五分钟,朱征掐点到,宁崆已经等了好一会儿,进门后朱征象征性说了两句不好意思,被局里繁杂事托住了脚,晚了点。宁崆说不碍事。 朱征坐下,才发现偌大的包厢里就只有他跟宁崆两个人,不免有点意外,没表现在脸上,似随口寒暄问一嘴:“怎么今日迦总没过来?” 宁崆倒酒的动作流畅到底,面上也没染丝毫的情绪,只是说:“今天只我跟朱局长。”然后将倒好的其中一杯酒放在转台上,转到朱征面前。 朱征扬眉,会意后,这才从转台上接过那杯酒,放在跟前,没急着喝,望向宁崆,“不知道是什么让我有这么大的荣幸。” 言外之意是告诉宁崆,可以直接谈正事。 他们之间的界限一直都把控得极严苛,近来联系地频了,反而不好;尤其是前两次还闹有不快。再加上这段时间是朱征的敏感时期,更得小心谨慎,万一翻车就真的万劫不复。 宁崆也不转圈子,直言,“今天是想来助朱局长进省局一臂之力的。” 朱征挑眉,“哦?”他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年轻的朱征了,也不想再因为谁的恩惠给自己几年后留下一个可控人拿捏的把柄。 宁崆慢条斯理地说道:“上次朱局长有批货在我的地方上找到,虽然事后朱局不追究,但我于心也难安。这个人是谁,我是一定要揪出来。” “宁总,知道是谁了?” 宁崆不急着说,还是继续刚才的话,“而且我也不希望因为这么件事情就伤了我们的和气,是不是?”他看过去,朱征闪过视线,没言语。 宁崆不甚在意,往下接着说,“我还查到,这个人来头不小,而且做得生意还不只是偷点什么,走私、洗钱、地下买卖劣质武器,国内好说,难保没往境外输送。” 朱征眼神都凛然起来,右手的拳心紧握,这两年他的火气增长不少,这种事情在他这里最是容忍不得。 宁崆这么说,一来是给他透露消息了,二来又何尝不是在警示他:看你朱局长管辖的区域怎么还不太平成这样?拿着人民的高额税负,是养尊处优的么。 朱征屈食指在杯托上摩挲,嗓音低沉,“宁总的意思是?” 宁崆笑了声,“我怎么敢给朱局长指示?不过是提醒提醒朱局。” “提醒朱局那个人是谁,才好下手。” 朱征望过去,等着宁崆说名字。 宁崆提杯,向朱征做了个碰杯的姿势。等到朱征终于也接下这杯酒,他才说:“舒檀。” 舒檀。 朱征在离开滨河后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这个人不就是宁崆的大舅子么?不就是那个舒家消失好几年的长子? 难怪了。宁崆会直接把这么重要的消息给出来,原来还是在打自己手上的牌。 * 许应要应对许氏那些元老级的高官,毕竟要从公司拿这么一大笔钱没那么容易,从京市到a市,根本不值得动用这么大笔资金来拓展业务,他们只觉得许应在败钱;尽管许应姓许,但许氏是这么多人一起打下的江山,刚有名声的时候,许应还不知道在哪里读书写字,现在一来就开始肆意挥霍他们这么多年的心血,相当于丢城投降也要从他们这群老将士的尸骨上踏过去才行。 另一边,许应得盯着舒檀和宁崆。舒檀近来还算是按轨迹行事,没有惹什么是非,舒卿轶已经如愿离婚,距离从宁氏手上夺回舒家的东西只是时间问题;不过宁崆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许应让舒檀在最短的时间内停掉手头上所有业务往来,再大的都往后推。舒檀以为是出什么事儿了,许应说防一手。 舒檀哂笑一声,“宁崆动作没那么快。” 许应没理,让他尽快。 舒檀倒也配合,“行。” 结束完电话,已经是凌晨。 许应担心吵到迦南休息,一直是在楼下客厅打电话,笔记本和资料都带了下来,不知道的是,在二楼书房前,迦南把他忙碌的身影看了许久。 现在是一场摆在明面上的棋,容不得谁后退、谁马虎。 也更容不下谁矫情。 迦南不习惯置身事外。 她换了身衣服,将杯子里的水喝完,拿着空杯子下了楼。 许应看到她,第一时间看了眼表,这个点她应该休息了,迅速走近,这才看到她手里拿着空杯子,伸手去接。被迦南躲开了,自顾去倒水,也没着急喝,她不渴。端着水,散步似地欣赏凌乱铺满纸张的低几,浅浅咽下一口水,不经意问状:“忙什么?” 许应微微拧眉,不是很想谈公事,将手机摁灭,说:“一些琐事。” 迦南不置可否,在纸页里翻找。许应问她找什么。 “烟。” 许应俯身从沙发里找到,抽出一根给她。 迦南一手拿着水杯,另一只手抽出一页吸引她目光的文件,便就只是伸了伸脖子,开口咬走许应手上的烟,而后等火。 许应打燃给她点。她吸燃后拿着那页纸坐进沙发。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严肃对过话。 “舒檀在你这里价值有多大?”迦南把烟拿离嘴边,视线还落在纸上。 许应看她是非要谈正事不可,也就点燃一根烟给自己,在对面坐下。这个问题,他持保守态度。 舒檀这个人,眼下是控住了,但长远说不好。一旦他拿到想要的东西,翻脸不认人是在所难免,他那类人,没有和气一说,合作也只是为了近一步吞噬。 没得到许应的回复,迦南也有了自己的答案,从她第一眼再见到舒檀起,就感受到了他身上浓重的杀戮,他恨跟宁崆站过一条线上的所有人。恨到只要时机合适,便能赶尽杀绝的程度。他行恶,才走到的今天。 迦南看完,将文件放回原处,看向也正注视着她的许应:“你处置他,会比宁崆动手简单。” 也能让舒檀痛快。 至少,他不会想再输宁崆一次。 许应仍没表态,只是问她:“你觉得舒檀的价值在这里?” 免绝后患,是迦南现在大多数时候的首选。 偶尔犯一次疏忽,定够让人痛定思痛了。所以她毫不犹豫,“是。” 许应不是没有过她的这份考虑,但也没最终下决定,“现在还早。” 迦南:“宁崆不会等。” 她又问:“你的时间还剩多少?” 市政那边追资金追得紧,说是一周时间,每天都在跟,而且即使真要凑到一周,也只剩下不到四天的时间。 迦南还是那句话,“是你的话,舒檀还能留条命。”宁崆的话,不一定。 良久的沉默。 迦南在等他最后的决断。 但许应没有。 他告诉迦南,“我已经退出反贪局了。”措不及防的。 迦南怔然,指间的烟身颤了下,轻声,“什么。” 话音细微,许应也听清了,有点无奈,苦笑:“所以,你还要帮我吗?” Chapter048先说 / 凌晨叁点半,晨雾缭绕的湿润天。 许应接到舒檀的紧急电话,手头上的货在撤走半途被人逮住,对方不偏不倚就是市警察局的人,算准了似地在通关口候着。 许应沉眉,嗓音被一夜的酒精和烟草浸得阴哑,“多少?” “八千支” “人多少?” “我们五个,他妈的候着六辆警车。” 许应也冲,“还嫌少?” 舒檀急,手底下人被抓了个现行,得先捞人和货。如果不是有许应,他早就动蛮的了,是许应一而再强调,非必要时候,也得在他知道的前提下,再决定冲突要不要起。在理智这方面,舒檀得跟着他的来。所以舒檀第一时间问许应拿主意。 许应想了片刻,让舒檀按兵不动。 舒檀不懂什么叫做按兵不动,没等他提出异议,对面许应比他更狠,“你要去死,我不拦你。”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迦南在旁边把电话里的内容听地一清二楚,没等许应开口,她问:“要人,还是要货?” 许应捏着手机在原处坐下,点燃烟,又去翻通讯录,同时也在很认真权衡这个问题,要人还是要货,都要的可能性有多大。 迦南这边看了他数秒,没追着问,手机里的那个号码已经拨出去了。 迦南点开了扩音,电话接通传来对方声音的同时,邬慈也看过来。这通电话,迦南也是要让他听的。 “迦南?”对面疑惑,也很不确定,他已经很久没有跟这通电话联系过,自从邬慈差点命丧a市后,迦南也销声匿迹了很久。局里没有冒险大张旗鼓地查,毕竟她的身份过于敏感,后来也就不了了之;现在突然接到这通电话,很难说不意外。 又确认了一遍:“是不是你?迦南。” 迦南开口说,是。 “真是你,”对方松了一口气,后半句话,似乎是“你没死。” “你现在怎么样?”对方是安全局秘密行动组织的副处长,这个电话迦南统共才联系过叁次。 不到万不得已,电话不被许可接通。 这也是先有意外发生,电话才接通得毫无障碍。 她直奔主题,“a市警察局局长朱征,不久要升省厅,可以安排审查。” 对面没想到她进入角色地很快,仿佛中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又不是,流程不对,她不该直接联系他来接手这些,却也还是问下去了,“有相关证据吗?” “有,我稍后发你。” “嗯。地址你还记得吗。”实在太久没联系过,对方无法通过她的近况来确定这份信息的可使用性,暂时未提;只是又问了句,“只是这件事吗?” 许应看着迦南,迦南说话的时候也是看着他,停了半晌,她才开口,“我不想再继续了。” 许应一怔。 对面也愣住。 但很快也理解,这件名不正言不顺还最冒险的活儿给谁干都不会乐于奉献,何况迦南一潜,已经快十年,前后替他们收集重大党政信息无数,助力侦查勘破贪污腐败案也数不清到底多少件,论功,早就超预期了。 没过太久沉默。 对面用平和的语调接住她的话头,想起当年那句亲口对她说过的承诺,问她:“你还想回来吗?” 迦南是未做多想的,答:“不想。”也回不去了,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这句还想回来吗,属实也算多问。 对方闷地笑了一声,早有所料。 机关内熬人,他在迦南初次来到安全局的时候就已经坐上了副处的位置,一坐就是这么多年,看透了世间运作与人心。环境定是改变一个人的重要因素,迦南只身投入a市的浮光掠影里这么多年,那一身本事和生存心性又怎么会是一个编制机关装得下的。 “那我知道了。你,有需要我这边能帮上的地方,可以说。” 迦南等的其实就是这一句话。 她说,“还是和朱征有关,今晚他带人扣下一批走私,连人带货扣下。” 对面冷静听着,习惯性在接听电话的时候也握着一支笔,笔尖轻轻点在纸张页上,颇有耐心给她继续往下说。 “这批货,他是替宁氏企业截的,私仇。朱征也想趁机借这一功稳上省局。” “所以,你想?” “缓下来,现在不是时候。朱征这个人还不够清白。” “清白?”这个词,在副处耳朵里听来太稀罕了,到底什么是清白,他活大半辈子了都没闹明白。 迦南重新着音,挑出话里的清白前的重点,“还不够。” 对面笑了笑,大抵是夜深有所放松,繁重的工作也该到了收尾的时候,他也有闲心与迦南说两句轻松话,“迦南,你似乎进步不少。” 迦南未予回应。 对面也言归正传,“你先发我资料,我稍后就看,看完回复你。” “那批货。”迦南提醒。 “迦南,你也得等我大致过一遍信息才知道怎么派人做事。” 迦南,“好。” “嗯。” “迦南。”对方放缓了音色。 迦南听出愧疚。 这番话大致是她不会想要再接收一遍的。于是她第一时间去摁掉扩音键,对面许应起身,横过低几,手伸过来拦住了。他看着她的眼,不遮不掩。 “你邬老师,他….” “我知道。”迦南沉声打断,很难再经历一遍这样的情感体验,她艰难地再度开口,不想再听,又说了一遍:“我知道。” “到最后,我们都没让邬教授知道你的事情,可以放心。” “你要是想回来,可以跟我说。不用这么急着决定。” 迦南未作回应,她比谁心里都清楚,这套说辞从一开始就是虚设。从踏入秘密行动这条路上起,她的身份永远也不会被放进官方披露的名单当中,按照秘密行动组织的极端保密制度,没有任何渠道会统计和保留他们这一类人的数据。理由是,保障整体行动的安全执行。 这一类人,指的是作为政府决策者的使用工具,通过渗透一些试图控制的机构内部,占据有利的地位可以引导、干涉核心决策。 作为一名“渗透者”,迦南的准入其实并不顺利,组织内部有极强的权利崇拜情结,对任何人事物都要有绝对执权和绝对私密;她的身份太敏感,人生过往经验在邬父的教导下太过于端正,为人孤傲也属于意料和情理之中,他们难以接受。 “渗透者”对他们而言是一把双刃剑,是无价法器也是致命弱点,所以这样的个人或工具在被他们挑选的时候都以对方的动机出发来衡量,也就是说:他们最好要有自己的动机和欲望,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就是统一战线上的利益盟友,而不只是合同约束的雇佣关系。 再换句话说,如果一个人并不热衷于自己的事业,效能低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可能会严重危害到整个计划的实施,以及整条线上成员的安危。 所以,这个人一定要能被加以控制是最基本且重要的选择条件。 是电话那边的副处给了迦南这个机会,让她有机会通过了安全科测谎仪的测验、也做了医疗服务科对身体和心理上的疾病检测,以及精神分析。 这类分析对她而言太熟悉了,甚至无需医疗服务科的人协助,后期是她自己完成对即将潜入圈层的核心人物绘制心里图像。 宁崆是她完成图像绘制的第一人。 很成功。几乎没有任何需要修改的地方。 正是这样,她的实力被得到认可,成功成为秘密行动处的一员。 而那句“不用这么急着决定”也并非是完全替迦南在做关心,更多的态度是在表示,秘密组织内的关系当年签署了合同和一系列保密协议,开始不是易事,结束更不是。 无声的沉默持续了短暂数秒后,电话挂断。 许应松开她的手,坐回去,问,“为什么?” 迦南知道他在问什么,起身,不想再在客厅沙发坐着,似乎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又像只是随口告诉他:“累了。” 许应没让她走,上前两步拉住她,很固执的力道。 迦南没回头,手被他拽着。 许应不想只看着她的背影,从后将她整个人圈进自己的胸膛,两具身体紧贴。 其实有个问题,他一直都没问过。没底气问,也没有证据。 这个问题在他心上,让他发慌发颤,时不时地挠他一下。 他本来以为,会石沉大海般被他埋死在心里。 但刚才这通电话,迦南让他听,也是告诉他不久前他问她那个问题的答案。 她帮他,似乎天经地义一样。 不计其中代价。也不说其他,只用两字“累了”潦草盖过。 他将头低下去,唇落在她的发顶,声音也闷进去。 “你还藏着什么是我没知道的。” 怀里的躯体瞬间僵硬。 许应感受到了,将她圈得更紧,紧到好像稍不留神就会失去。 就连胳膊都紧得隐隐发颤。 他将她翻转过来,去吻她的唇,长驱直入,搅动她的柔软与他厮混。 她从不让他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如非他问,她才是会闷死在心里的那个人。 再如果他不是从小就对父亲所学所究耳濡目染的话,他在她面前又还能保留几分聪明。 “迦南。”他缠着她的舌,腾出间隙喊她的名字,吻她的嘴角,上爬到她的眼睛,双手捧住她的脸,吻得细致而绵长。 “我爱你。” “这叁个字,我先说。” Chapter049错了 / 许应彻夜未睡;迦南发完资料出房门的时候,他果然还在客厅,时而接听电话,时而抽烟想事,不用近距离去看,她就已经能够感受到他额心皱起的眉头。 似乎察觉到背后她的注视,他于寂静中转过身来,准确无误地对上她的视线,烟夹在指间漠然烧灭,静着。 迦南感受到他视线里的沉重。比这场漆黑的夜还沉。 她转身,又去到楼下,身影停在楼梯口。许应还站在原处,只是视线跟着她变了位置。 大约是本能。 也许是身体深处作祟的渴望。 她来到他面前,近到彼此的呼吸交织。 甚至不需要开口说什么。 许应松指任由烟头落地,抬手圈住她的腰身,吻住她,扶住她的后脑,朝最近的倚靠物撞去,抵住两具身体的重量。他捧住她的脸,很克制地吻她,唇、鼻间、眼睛。 很多话藏在了肢体语言里。 迦南不想动脑,短暂丢开分析与探究,只想要眼前的这个人完完全全地与她交缠。忘却身肩的枷锁,短暂地潜进欲望的魔障里,他们只拥有彼此。纯粹地没有其它任何。 刚开始,许应颇有耐心,似是疼惜,每一下的抽送都很克制,生怕弄伤她。 但这不是迦南想要。 她覆在他的耳侧,旖旎的抽撞声与她喑哑的低喘足够令他疯乱。 “用力。”她说。 耳旁她的每一息气音都是引诱。 他拒绝不了她,身心都如此。 下身用力,撞进她甬道深处,被她紧紧咬住。他伏在她的上方,全根桩送到底,跌宕浑浊的嗓音萦绕住她。 他用着最简单的姿势,却死命地圈住她,整个上半身都被他埋进胸膛。 “迦南……” “叫我。”他说。 迦南跌进他的胸膛,被他的气息填满,也被他肿胀的性器冲到顶点。 “邬慈。”她在他的怀里,一声接一声地配合他的抽插,断断续续地叫着他名字:“…邬慈。” 他的力道比先前狠上不少,后来在她的叫声里逐渐失去心性,变得横冲直撞的野蛮。 迦南的身体被撞得移位。 他便跟着,像条藤蔓,整个人压着、缠在她身上,唯一不变地是柱入她洞穴的那根越来越用力。 她嗓音嘶哑,也被他撞得七零破碎。 力气快要被他汲取,嗜尽。 他咬着她的乳头,嗓音被身下的动作牵连着也带股狠劲儿。 “叫我。”他对此很有执念,用牙齿啃她,咬她,变着花样弄她。 “……邬……啊…..” 他又撞碎她。 逼她,“接着叫。” 迦南这才发现他是故意。 可又不完全像。 即使不用眼睛去看,她还是能从他的身体上感受到异样。究竟哪里不一样。随着浪潮涌来,将她席卷进更深处的旋涡,变得不重要。 他的动作蛮横,节奏容不下她走神,也不能不配合。 “邬慈……” 每叫一声,他便撞得更极致。似能撑坏她,扯碎她。 赤裸迭加的身体从客厅的一侧扭转、滚落到另一侧,都没分离开过。 他的精力十足旺盛,像夜深苏醒的吸血鬼,一心只为嗜血餍足,为欲望保持生命的延长。 迦南没力气了,嗓子都叫不出。 他不肯放过她,抱起她抵到落地窗前,以新的更便利插入的姿势连接她,她瘫软上半身,手臂无力地圈在他的肩头。 稍停了一会儿。 她能察觉到头顶他错乱的呼吸。 他似乎想说什么。 她没问。 他便没说。 “累吗?”又一分钟后,他问她。嗓音里尽是未燃灭的欲望,在烧。如他此时炙热杵在她深处的那根。 她发出一声很微弱的回应,浅浅的,像是嗯了一声。 他听到了,所以停着;又像是没听到,接着比上一轮的力道更汹涌,她的整个后背挤压在窗面,骨头膈得生疼。 “…..嗯”她闷哼出声。 在这场无休止的性事里,他不断重复着让她叫,叫他的名字。怎么都不够。越叫,插得越凶。 不叫,更是。 迦南近乎被他榨干。 “邬慈。”她在他肆无忌惮的冲撞里叫着,满足他,想让他射,然后结束。 可不是。 他似搅碎她一样,狠厉撞着。 终于。 在克制被撕得片甲不留的时候,终于开口,“不对!”他低吼,嗓音干涸。 将她的腿折起,狠狠顶进去,抽出来后,又全根冲进去。 他抵在她的耳边,“错了。” “叫我许应,叫。”近乎是命令的口吻。他用力贯进她。 威胁,迫使她抬头,他用身体上的痛和刺激让她服从,“叫我许应,我就停下来。” “叫啊。”他猛地又刺入她快要烧坏的甬道。 那里已经不再湿润,身体上的愉悦感也所剩无几。只是痛和强劲的擦撞。 他将她的强忍看在眼底,却退不出一步。 眉心锁得很死,眼睛充斥大量红血丝,连他都察觉到痛,何况她。 可是。 既然痛,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让他停下来。 他也痛。 连着她的那份,也一并搁在心上体会。 她晕了过去。 迦南不知道自己到底最后有没有叫许应的名字。 也不知道,许应最后埋在她的肩头,确切地说,是在纹了叁十九数字的耳后,还是做出了那个背离她的决定。 * 再醒来,许应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看着她。 迦南眯眸,逐渐聚焦看清楚他的脸;她知道是他,即使看不清也知道。因为有这道视线守着,睁眼来时的第一感受截然不同。 不是一脚从云端跌落的失重,而是抓住到了什么。 亦或是,被抓住了。 她伸手,想切实触摸到他,开口的嗓音哑得不像话,“没睡?”却毫不在意。 许应将脸放到她的手心里,摇头。 他没睡,不舍得睡。 迦南:“要出门?” 许应自以纨绔不堪的京市太子爷身份来到a市就几乎从来没有这么正经地西装革履过。黑色的领带正得不像话。与他相搭,未免太违和。 迦南坐起来,许应搀住她的臂。嗯了一声。 房间窗帘紧闭,光线被隔绝在外,她拿起许应的手,从他的腕表上看到时间,快中午十二点。 她发现在这里总容易睡多。 当即,她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被许应拦在半截。 他知道她要干什么,“你在家休息。”率先打消掉她的念头。 随即是短暂的沉默。 迦南察觉到异样。 这股异样,从昨晚就存在。她的感觉鲜少出错。 许应没立即开口,而是打横将她重新放回到床上,被子也搭好。 他还是坐在那个位置,慢慢地却无比认真。 “迦南,你是不是总觉得,欠我什么。”他没有真的在问。 但他是真的在怕,迦南会这么觉得,也才让他这么觉得。甚至她自己还未曾察觉到这一点。这是最让他无法继续按照她的方式来的主要原因。 他们之间,不是一偿一欠。 但怎么才算不是,凭什么就不是。是个棘手的难题。 没人知道,他多想要她的真实情绪,生气、怨恨,拒绝也好,这些他都能够承接得住,唯独她什么都不计较,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能对他报以无上限的宽容,这并非他想要,却也是在此之前狠不心去丢下的。 迦南盯着他的眼睛,看到里面装满了许多复杂矛盾的情绪。 等着他真正要说的。 被子里的手不自觉抓紧了床单,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居然会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紧张。 许应做了足够久的心理建设。 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直视着迦南的眼睛,对他要做的事情做了很具体的阐述,“我一会儿要去机场接舒卿轶,她和宁崆离婚,又是舒氏的继承人,在a市占据地位,舒氏是道不二的桥梁。” 这些,迦南清楚,她急着问:“所以。” “我打算跟舒卿轶合作。” “怎么合作?” 许应拧着眉,话在嘴边,还是被她的逼问堵住了。 她的情绪在此刻显得分外明显。 他的沉默,让迦南的猜测得到落实。 有宁崆在先,她对这套“合作”模式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 倏地,她笑了一声,冷的。 她换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打算?” 打算是指没有真正要实施的,才叫打算。 他这叫宣告。 所以他刚才说那么多,欠不欠的,都是托词。 他是要跟她划清界限的意思。 迦南听明白了。 她不想顺着这个意思近一步谈。任何与之相关的话都不想再说。 “几点到?该出门了?别耽误。”怎么听,都掩盖不住言语里的刺。 许应默声。她的不赞许,他不是没有预料。 正如,她也没有反对。 许应迟迟地,“嗯。” 迦南扭开视线,等他走。 许应在床边站直,没动。 “迦南。”他似有许多话。 迦南没想听的心情。 许应望着她的侧脸,想说的话凝缩为沉甸甸的几个字,“只是演戏。” 只,是,演,戏。 解释吗。 还是,什么。 迦南闭眼。思绪变清晰后回到最开始他说的那句话上。 她回以同等的郑重其事,“你活着,我就不欠。”抬眸望进昏沉的房间角落,嗓音染满秋寒,“我只知道,我想做什么,怎么去做。” “许应,那就扮演好角色。”言不由衷的话说多了,就真真假假到连自己也分辨不清,她也像是跟自己说,“好无愧这一路走到今天。” Chapter50婚宴 / 在入冬前的这个秋天,以宁氏为中心的经济圈发生巨大变化,先是与舒氏分割,后是半路插入一个京市来的许应,莫名其妙的前任宁氏太太又传出与许应即将结婚的消息。 宁崆对此的表面回应是,已和离,再婚与否,又是跟谁,是舒小姐的自由。 表现得毫不在意,绅士行为给到对方最大的尊重也给了自己体面。 舒卿轶被接回国的那天,许应请了当地的媒体,在机场向舒卿轶求的婚,舒卿轶感动落泪点头答应,许应替她带上戒指,而后舒卿轶依偎在他怀里被带上车,似娇似怯,肉眼可见的亲密。 这则新闻当天就登上了本地新闻台,迦南坐在沙发里看着,手里端了杯加冰的苦艾酒,这是她从许应酒柜里挑出来的;她问他平时喝得多不多,保姆不清楚这款酒的性质,说许先生如果没吩咐的话不让她碰,所以没怎么关注。 苦艾酒有致幻作用,酒精浓度高,禁酒之一。 新闻画面播放完之后,迦南把杯中酒的最后一点喝完,空杯子放回桌面,咯噔一声。 保姆备好了午餐,过来问迦南现在要不要吃,迦南摇了下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一个姿势在沙发里窝坐得过久,突然起身让她有些乏力,撑着沙发才缓缓站直。 保姆见她有点醉态,伸手欲扶住,被迦南机警地避开,手呈抵御的姿势,看过去。 “鞋,迦小姐。”保姆小心翼翼收回手,提醒道。 迦南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脚,而后眯眼去找鞋,只是盯着,没动作。 保姆俯身将鞋子提至她脚边,让她穿。 迦南没有让人服侍的习惯。 她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眼下没有别人。 她问:“你说,许应会不会把她带回来?” 保姆仰头,尤为不解,“迦小姐说的是谁?” 迦南:“许太太。”她笑。 马上又觉得这个问题实在荒诞,也没穿鞋,自顾转身朝楼上走,步子轻飘飘的。 身后传来一声,“迦小姐。”保姆纳闷,并不知道迦南嘴里说的关于“许太太”这件事情,她只知道许应并没告诉过会有谁再住进来。 从到这里来的第一天,她就只有一个任务——照顾好迦南,其余没需要她管的。 所以她也没管过别的,别的许应也没通知过她。 看着迦南的背影,总觉得十分落寞似的,保姆拎着拖鞋快步跟上去。 “迦小姐,地上凉,先穿上鞋。”迦南径直进了房门,正要关,保姆眼疾手快拦了一步,“该用午餐了,迦小姐。” “不用。” “可是…” 门被决然关上。 保姆的下半句话被卡在了门外。 可是,许先生特别嘱咐过要按时吃饭。 * 次日。许应和舒卿轶的婚宴在滨河举办。 能从宁崆手里借到滨河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许应松口给了准话,那笔资金现在已经划拨到了专项款账户上,西郊山庄的项目与许应的婚宴同步进行。 请帖摆在宁崆的办公桌上许久,宁崆忍住了没将它撕碎的冲动。许应这步棋,走得果敢。 也阴险。 还不要脸。 但棋场胜负,不讲究过程,只看结果。舒卿轶这招棋,他丢了就是丢了。 距离婚宴开始还有两小时,助理进来提醒他时间,中间还有个短暂的视频会议待办,宁崆寒着脸,抽了根烟起身,背对落地窗站着,说延后。 助理便提醒他下一项待办,有点忐忑,毕竟舒卿轶曾是宁太太,无论感情是否存在,面子上宁崆这儿过不去是肯定的。 “宁总….两小时后是,” “我知道。”宁崆沉音,省掉了助理的提醒。 “您前往吗?”出于谨慎起见,还是需要向宁崆确认一遍。 宁崆极浅地嗯了一声,没见什么情绪。 助理不免松口气。不过平日里宁崆也是不露声色的人,即使真有什么情绪波动也不会被他表现在外人眼里,所以哪怕是发火,也是罕见。还好这次也是如此。 “好的,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等下。” 宁崆将视线望出窗外,“替我联系迦南,告诉她,一个小时后我去接她。” 助理立马应下:“是。” 外界一直常说宁崆与舒卿轶的婚姻有名无实,宁崆心仪的女人是一直以义妹身份待在他身边的迦南。现在看来,再度应证了这一点。 正妻可换,宁崆身边的第一位置上还得要是迦南。 * 当天。 舒卿轶在梳妆间里坐着,任由化妆师、造型师在她身上各种比划折腾,她看不见,但能够感受得出来,这么短的时间对于再专业的人来说都过于严苛。她能理解。 试戴头花的时候,两个化妆师的意见不一致,但她又看不见,无法给出个人意见,以至于直接忽略掉了她的喜好。两个人坚持自己的想法,执意要戴上试一试。 舒檀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化妆师争着在舒卿轶头上换头花,发卡卡住了一缕头发,扯住了头皮,化妆师只顾着头发根本没注意到舒卿轶紧凑的眉头。 “你们干什么?”舒檀没好气地推开门,门被重重撞上墙面发出咚的一声。 闻声,在场人都愣住了。 见舒檀浑身煞气,也没人吱声。况且,在这个房间里还能干什么? “出去。”舒檀烦躁地赶人走,临出口时将滚字删掉了。 “还没准备好呢。”有人抱怨,也没人真的就动脚出去,她们的雇主是许应,把今晚的女主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是她们的职责。眼前这个人,虽一身西装但浑身上下都透着与绅士无关的气息。 舒卿轶顺着感觉抬手,从化妆师里拿到那朵头花,说:“这是我哥。” 众人……不知说什么是好。 舒卿轶抚摸着手里的头花,款式还行,衬她的心意,她举起,问舒檀:“哥,这是什么颜色?” 舒檀从镜子里面看她,方才在他脸上的情绪消散得很快,温声:“白的。” 舒卿轶微微一笑,将头花朝后还给化妆师,“就它吧。” 化妆师便替她别上。 舒卿轶说时间紧迫。话是对舒檀说的,意思是这个时间再赶人出去不合适。 舒檀没说话,只是在门口旁边站着。看着。 临了。 舒卿轶问,“好看吗?” 舒檀嗯了一声,缓缓又答,好看。 * 这场婚宴并不盛大,但足够隆重,直接拿着邀请函来的人不多,也有闻风自己来道喜的,许应来者不拒,都是客。 婚宴只是场宣示而已。 舒檀扶着舒卿轶出化妆室,带她走了一层走廊,步子停在楼梯处,他松开了她,交到其他人手上。他现在身份不适合出面。今天坚持过来也是想看一看她。 她身上的可用筹码太重,为了不让宁崆再打主意,另一方面也让许应能更进一步掣肘宁崆,眼下这个方法不失为最佳。只消做些割舍,忍过去。 舒卿轶扬唇,笑了笑。她知道他不会陪她下去的。 “注意脚下。”舒檀说。 舒卿轶颔首,“知道了。” 背影徐徐朝下,直到楼下宴客大厅看到舒卿轶出现时掀起一阵狂热的躁动。 舒檀双臂撑在漆银栏杆上,从上往下看着这场盛宴。 人群里的面孔,他认得的少之又少,自从离开舒家后,他便彻底与正派人士分道扬镳,甚至会藐视这群衣冠楚楚却表里不一的体面人。 但人群里有她,就又不一样。似乎能为整个氛围赋上滤镜,再奢侈挥霍的雕饰都显得理所应当。 他的视线一直跟在舒卿轶身上。 微型耳麦里传来一道急匆匆的音色,终止他的欣赏,“檀哥,有情况。” 舒檀骤然转身,习惯性地确认一遍配枪的位置,专注于耳麦那边的情况,朝着所说的方位走。 大厅气氛哄闹,喜气洋溢。 迦南和宁崆是在宴会正式开始前几分钟才到。许久没看到两个人同时出席,不免也占去众人视线。不过宁崆无意寒暄,甚至脸色明摆着不好看。 也是。他的出席已经是给足了面子,难道还要他喜笑颜开地献上祝福?谁都做不到这么宽宏。打过招呼之后众人也就小心翼翼地保持恰当距离。 迦南笑得周到,在出门前饮过酒对她起到不小的帮助,视线望过去,那对璧人的佳影在众人瞩目的灯圈下真如电影戏份一样,精致吸睛。 她对宁崆说,“不过去吗?” 宁崆这才望了一眼,没做回复,不作声色地收回视线,反问她,“什么感觉?” 迦南不懂:“什么感觉?” 宁崆看向她,从她出现在他面前起,他就有闻到她身上的酒气,纵使对她有不满,却也在他能够容忍克制的范围内,甚至能够将质问语气里的怨责藏得密不透风,“我不找你,你是不是不会想起要回来?”这是见面时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当时迦南就笑了,和现在得体的不一样,是凌乱的,一言一词里都是颠簸的笑,但没有来自她真实的得意,“你这不就是来了么。” 宁崆当时无话。 一路沉默至滨河。 他问她什么感觉? 看到许应的婚宴上身旁站着的新娘是别人,什么感觉? 她装不懂。 宁崆不跟她装,带她径直走至新人跟前,旁人自觉替他们让出道,也给他们留有充分的交谈空间。 “宁总。”许应朝他举杯,笑得甚是春风拂面。 在演戏这方面,他向来也不赖。 舒卿轶挽着他,温柔大方地笑对每一个前来祝福的人,对宁崆、迦南也不例外。 舒卿轶天生是为这样的名利场所生的,即使看不见也不会使她的应对有不到位的影响。 话还没超过叁句。 大厅内的消防警报器响了,贯彻整层楼的警报器都在响,有人着急赶来告知说,酒店内着火了,电梯已经被告知不能用了,火势具体是在哪一层引发的还不知道,已经报警,现在得赶紧离开。 顿时,哄乱成一团。有人立即就奔向楼梯逃生。保安处传来消息说有人被堵在了七楼的楼梯,火势太大还在扩大。 迦南问,“所有电梯都不能用了?”她指的是包括直通顶层的那座专属电梯。她第一时间从对方脸上读出了不确定,也就不浪费时间等他组说辞,转身要往私人电梯走。被宁崆拉住,迦南侧首一把甩开,刻不容缓地赶过去。 许应在跟旁边的人了解情况,一边也在联系警方、消防尽快过来。再回过头来的时候,视线范围里已经没有了迦南。 “她呢?” 宁崆正好结束手头上的电话,视线落过来,捕捉到他的这个问题,冷然反问:“你问谁?” “迦南。” 立马有人回答说迦南去看私人电梯还能不能用了。 许应皱眉,转身迈出步子,只半步,收回。拉起身侧的舒卿轶,贴近自己,轻声在她耳边交代了两句什么。而后带着她离开。 宁崆还以为,许应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追着去找迦南。 Chapter051火灾 / 许应拉着舒卿轶的胳膊,一边给舒檀打电话,那边接通后,也很快问:“你们在哪?” “专用电梯。”许应带着舒卿轶也是往那个方向走。身后跟着几个保镖,擦肩而过的人都慌乱无措地看向许应,保镖在两人身后隔开与众人的距离。 “好,我马上到。”挂断电话后,舒檀又对手下的人做了消防措施的交代,争分夺秒地遣散了众人去救火查原因,然后只身朝许应所说的地方赶。 火势是从底层引起,暂时烧不到这么高。不过也不能小觑火势的扩展速度,眼下还不能确定出一条出滨河的安全通道。 许应赶到专用电梯前的时候,电梯门紧闭着,门口围守一圈人,被他驱散开,没看到迦南,他问,“谁下去了?” 是迦南。 迦南一个人进了电梯,没让其他人进,说她先试过之后,能到再下人。 许应怒攒起拳头砸向电梯门面,传出剧烈一记响声。眼下比起这个,更让人惶恐的火灾。 许应盯着电梯亮着的楼层键,缓慢往下,眸子紧紧盯着似能把数字扣出来。 “许总,先去大厅吧,那边空间大。”有人在疏散人群,分发应急包,也给到许应和舒卿轶。 许应摁了往下的按钮,上半身撑在电梯壁面,侧过头望了一眼舒卿轶,又看了一眼时间。 舒檀赶来的时候,许应又连摁了两遍往下的电梯键,刚才那趟电梯停在了引发火灾的7楼,这个时候不会再有人往上,空着的电梯畅通无阻地朝上升。 “没事吧。”舒檀疾步跑近,焦声问。 舒卿轶闻声望过去,摇头。 许应指了指,点在舒卿轶身上,“人交给你。” 舒檀:“你呢?” 许应吼:“迦南下去了。”他没火气,纯粹是急的。 舒檀揪住眉头,还是问了,“宁崆在哪?” “不如你去看看?”许应无暇顾及其他。 电梯抵达,许应踏进去的脚倏地一停,往后退出,他想起来什么,视线回望到舒檀二人身上。 舒檀被他这么审慎的视线一望,不解。 但很快也明白过来。 许应沉眸,侧身,话是对舒檀说的,“无论如何,把她找回来。” 他改变主意了。 舒卿轶在他身边,让舒檀去找到迦南,并不是难事。 许应凛冽的视线扫到舒檀的脸上,后者了然后立即踏进电梯。 “哥。”舒卿轶轻唤了声。 许应将每一层电梯都摁了个遍,告诉舒檀:“一层一层找。” 后觉还是不放心。 他极少使用威胁的手腕对舒檀,一直以来他们之间的配合还算融洽,但他从未释怀过他们瞒着他迦南的事情,口吻陡转狠戾,“舒檀。她要是伤分毫,我一定会以牙还牙。” * 电梯下行后,许应整理好面容表情,带舒卿轶重回宴客大厅。 途中,舒卿轶的话里透着不悦,“许应,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合作一直很圆满。” 许应看了眼手腕的时间,松了松颈间的领带,“在我知道眼睛的事情之前,是。” “果然,你放不下。最后是我瞎了。”舒卿轶有必要提醒,情绪少有的起伏,“许应,迦南的眼睛这笔账,我还了。过去了。” 许应步子顿住,拽着舒卿轶的手腕,将她扯近,他逼近她,将她脸上的怒与不满都看进眼里,声音低到只有他们才能听清,“舒卿轶,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少自以为是。” 舒卿轶被他拽得生疼,没减态度上的坚硬,“许应,你不是跟我们谁过不去,你是跟你自己过不去。”她突然笑了,一笑把许应阴狠背后的真面貌给揭穿了,“是不是?” 许应丢开她,没对此作出回应。扯了扯西装衣摆,冷声提醒,“演好你的戏。” 舒卿轶自然会演,也入戏极快。 笑意突变,从洞察的狡黠变成新为人妻的端庄温婉,手臂抬起,等着许应将胳膊放过来。 看到许应和舒卿轶的身影,宁崆的眼神暗了暗,幽深地沉在许应身上。 许应先是安抚了一下众人,说消防车队已抵达楼下,正在控制火势,暂时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耐心等着不如先喝上几杯。 宁崆放下酒杯,立即找来滨河的服务人员,问刚才专属电梯那边的情况。服务员将听说的都转述给他。后来许应让舒檀下去的时候,周围人都被驱散了,所以没人知道这回事。 “只迦南一个人下去的?”宁崆皱眉头。 服务员点头,“是的,许总吩咐说电梯危险,不让上人,都让到宴客大厅来等。” 宁崆问完话放了人,随即立马拿出电话问迦南的消息。 再怎么说滨河是他的地方,每一层楼都有他可调动的人,很快就能找到多出来的迦南。 * 迦南在七十七层。 只下了一层。 舒檀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其中一间面朝人工湖的房间窗前抽烟。身后传来陌生的步伐,不属于许应,也不是宁崆的。 回头看到是舒檀,她也没意外。 点了点烟灰,如好友约好要见面般:“来了。” 能支配得动舒檀的,也就只有许应了。这点迦南清楚。她也就不需要担心他会对她做什么。 舒檀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她,而她过于闲适的姿态,让他捉摸不透。开口的嗓音是颇为不耐烦的:“你在这里干什么?” 迦南扬了下眉头,好像在说看不出来吗。 舒檀没那么多曲曲折折的圈子来绕,但他不傻,看出来了,提高了话音,“你他妈故意整这一出?” 说着,他人已经走近,恶狠狠的言语和神情。 迦南笑着,觉得新鲜,她今天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怀有绝对的包容,眼前这个野蛮的人也是,“你要对我动手?” 舒檀不会。虽然他习惯性动手。 他也懒得废话了,“跟我上去。” 迦南才抽两支烟,没休息够。步子动也没动。 舒檀气不打一处来,楼上诚惶诚恐得陷入一片着急,她还有心情躲在这里优哉游哉。就要强行拽着她走。 被迦南闪身躲开。 她瞪着他的手,明知故问:“干什么?” “今晚,缺我么?”她的烟刚才不小心掉在地上,于是又点燃一支新的。 往日里她最不喜说废话,今天她倒愿意在这里跟舒檀耗着。 看着他一点点被惹燃。 每个人可忍的阀值不同。她闲,就试舒檀。当然,在武力值上她无法与他抗衡,但精神影响她在行。 “不应该是舒小姐的主场才对吗?”她望进舒檀的眼睛,嘴角那抹笑意格外鲜明,黏着丝似的,意味深长。 “舒檀,你上次送舒卿轶出嫁是什么滋味?”她抽了口烟,青烟喷涌成两柱,飘散开。 她又问:“和这次比,又什么不同?” 迦南看到他紧握住的拳头,笑着越发摇曳,故意踩在他的不痛快点上:“我要是你,估计也没什么感觉,习惯了吧。” “迦南。”舒檀咬字逼近,一声吼叫震响整个房间,那个拳头也朝她扬起,落在她身后的柜子上。拳力震翻柜内的摆饰,噼里啪啦响。 迦南无动于衷,“这就受不了了?” 未等舒檀再有所反应。 迦南只一秒间敛下面上所有情绪,抬手捏着一柄刀剑锋利的匕首,刀尖直直对准舒檀的眼睛刺下。 下手之狠,与刚才的她判若两人。 舒檀屏息。 看着那柄在自己眼球处停下的利器,迦南冷然携唇,在舒檀要躲避开之前,扭转手腕,偏离刀口,对着他的眼角划开长长的一条血线。 利落收手,推开舒檀两步远,漠然转身找纸巾擦拭染了血的匕首。 身后传来舒檀一记讽笑。 “怎么不动手?” 迦南无视他的这个问题。 “舒檀。” “你有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徐徐开口,好似只是一时想起,并非有意要告诉他什么;但就是这样的漫不经心陈述出来的事实,往往能达到想要的中伤效果。 “所有的这些欠出来的账,最后都算到了谁的身上?” “你护着的,欠着的,是同一个人。你知不知道。” 血渍从眼皮处往下滑落到下巴,舒檀一言不发地沉着。也没去管。 迦南看也没再看他。 朝外走去。步子在门口时停住。 好一会儿后。 她才说,“舒檀。如果我是你,不会和宁崆为敌。” 说完,自顾离开了房间。 刚踏出房门,视线便在走廊一侧看到宁崆走近的身影。 她没太大的意外,在滨河,宁崆要找到她更不难。 宁崆也没有别的多余话,带着她从专用电梯离开。直接下达停车场。 看来火势已经得到完全的控制。 亦或者,从一开始就有虚张声势的成分。 这些,迦南没问。 正如宁崆也没问刚才她对舒檀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一样。 车子驶离滨河。 司机问回哪儿,宁崆看了一眼迦南,后者没表态,他便报了私人住处。 夜风灌进车内。 迦南身上的酒气全消。 宁崆点了根烟,打破沉默,“舒檀去找的你?” 他听到她的话。所以知道房间里除了她外,还有舒檀。 迦南嗯了声,将窗户大大打开,风呼啸砸在脸上,令人分外清醒。 宁崆说得更直接些:“不是许应。” 迦南又嗯。情绪被风声吞噬。或者她本来就没有这样东西。 宁崆无从判断。 他们之间已经有过坦白,所以也没必要避而不谈。 “不是他,失落么?” 这个问题,正如不久前他问的那句“什么感觉”一样,关心是假,让她看清事实是真。 每一句试探,也像在侧面提醒她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 迦南听烦躁了。 也不拐弯抹角。 “不。” “我爱的是邬慈,不是许应。” 宁崆一愣,倒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一时没了要再继续说什么的欲望,淡声道:“是吗。” “你不信。”迦南的口吻是无所谓。 “你想要我信么。” “这不重要。” “的确。” 宁崆扭转头朝向窗外,沉眸。 可是。 她刚才说了爱。 她爱邬慈。 他一直觉得爱这回事很难,最起码于他而言,遥不可及。但是会有这么个人,给他点可能,和希望。 哪怕最后是被碾碎,连灰都不剩。 明明是想让迦南看清楚现状的,反而他自己先一步醒悟。 似乎,他只是自己造了个假象。 下车前,迦南没着急动身,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宁崆已经下了车,寒风袭过来,将他短发掀动,烟火迅速烧减,他丢掉就快要燃到头的烟蒂,俯身探进车内,还是问了,“是不是觉得今晚这出意外,我的手笔?” 迦南不自觉直了直身体。 这是她意料之外的。 居然,不是宁崆。 幽暗中,宁崆清冷地笑了声,“迦南,邬慈和许应,你分得清吗?” 又或者。 “还能分清吗?” Chapter052绝路 / 后半夜,许应接连给迦南打了数个电话,屏幕亮了又熄,熄了又亮。她没去管。 其实邬慈与许应的概念,对她而言并不需要分得多清楚,他们是同一个人,怎么叫没有本质上的影响。 眼下,许应要演这么一场戏,她不赞同,也反对不了。 他问她是不是总觉得,欠他什么。 他不想让她这么觉得,但又没有其它更有效的办法,只能将她短暂地推远,置于他所以为的安全地带。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直以来,她也并非不是不知道,无论是邬慈还是许应,掩藏在表面下的力量都足以掀起惊涛骇浪,也能稳驾驭航。 良禽与猛兽之间,只在于他藏住了多少。 这个点,许应那边估计应该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她跟宁崆来的,自然也是跟的他走,当时的情况,很好就问到。现在联系她,大抵是才要告诉她今晚发生的这些是他安排好的计划。 她不想听。 尤其是在事情发生了之后。 滑开手机,没接也没挂掉许应的电话,而是切换界面,发出一条短信。而后手机锁屏,握进手心,还在不断地震动。 她无法在这里待下去。 这里的每一处都提醒她曾经那段眼睛失去光明的日子,像个废物。 要从这里离开得用车,她下楼的时候问大门处的守卫要了把车钥匙,也借这个口顺带让宁崆知道她离开了这件事。 守卫去拿车钥匙的时候请示了宁崆,说了迦南要走。 宁崆接电话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朝大门口的位置看去,迦南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等。 持续了一会儿,被注视的对象都没有注意到他,“给她。” 电话挂断后,宁崆还在窗前站着,看她上了守卫开出来的车,扬长而去。 他没问她要去哪儿。 守卫看到窗前守望的宁崆,投以视线,电话拨过去,虽没必要也还是交代了,“宁总,迦总已经离开了。” 宁崆看到了,嗯出一声。 “跟着。” “是。” * 车子开回了滨河,晚间的火情从七楼蔓延,没爬超过二十楼,暂时只做了二十楼以下的封闭处理,专用电梯未受到影响,迦南把车迅速开进负二停车场,暂时甩开了一直跟在车后的那辆奥迪。等到守卫在附近也停好车的时候,已经只能看到迦南留下的空车,一侧的电梯时不断往上去的,他等了等,是在顶楼停的,确定后也就重新启动车子回去向宁崆交差了。 江边。 迦南临石雕围栏旁抽烟,看着湖面上折射出的月影,摇摇晃晃。 身后传来脚步声,经由前两次听闻,她已经熟悉了,是舒檀。 她没回头,只是看着幽墨色的湖水,轻吐烟雾,似乎见他并非是早有约,而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恰巧说上两句。 舒檀点燃一根雪茄,问迦南找他什么事。 迦南找他,这件事本身就很稀奇,不久前他们才不欢而散。 迦南简明扼要地说了她这趟来的想法:“你现在境况太差,市局省局那边都有眼睛在你身上,落网是迟早的事。” 舒檀知道。那批走私被截断的时候,他的人没走成,肯定祸端不小。许应这次没让他动硬的,也没让他躲。后果是什么,不难看见。 他等着迦南的后续。 迦南侧过视线,在不饱和的光线里看清楚舒檀的脸,“准军事活动。”她每一个字都说得很仔细,也为了从对方脸上得到最直接的反馈,她尽可能地捕捉到他脸上的细微变化。 舒檀顿了一下,随后说,“知道。” 迦南回过头。 那就无须她再解释什么了。沟通起来会比预计中简易很多。 提到准军事活动,舒檀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起来,很多念头又一股脑得搅在一起。 他搞军械走私,非法的事儿做了不少,对这个组织不仅说不上知道,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他们兜售枪支武器的主要顾客便是这群人。 虽叫军事活动,关键在于前头的那个非,既是非,就是禁止,违法的肮脏勾当。 只不过又不同。 效力的对象不同。有政府高级官员做保护伞,必要的时候也会给予资金和技术上的协助。 出发点与最终目标不同,至于手段如何,那是次要。正义的不一定正确,正确的不一定有效。 准军事活动的人,只讲看结果,生死不论。彻底是以暴力与恐怖活动为终生事业的匪徒。 抛开行事手段的区别,和迦南所处的立场,并无二致。 所以当舒檀问她,“为什么帮我”时。 她说,“我不是在帮你。” 迦南吸了口烟,寒气跟着一起入肺。 舒檀有自己的猜测,“只是省去我这个隐患。” 迦南沉默,没否认。 “你怎么知道,我就会是隐患。”舒檀没刻意要跟她争执的意思,只不过还是说不通。许应帮他,是利益和生死的勾当。但迦南来,让他产生不小的疑惑。 “我说了,我不是在帮你。”迦南着重音。夜风钻进皮肤,跟刺似的。她不想再多站着,可是舒檀的脑子没拳头好用,很多话不跟他摊白来讲,他可能理解不到。 “你只需要回答我,有这么一条出路,也可能是你以后想逃也逃不掉的绝路,能解决掉你身份的问题,你要不要?”迦南严肃地望向他,漆黑的夜空里,舒檀身上的戾气也被掩盖。他听着,也在思量。 甚至都没象征性地多问,是怎么样的一条路。 “要。”舒檀一口答下。 迦南短暂怔然,随即恢复漠然,扭开视线,灭了烟,踩在脚下,“很好。不过你要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舒檀倒是难得清醒,“如果我不走,就会是条死路。” 迦南不跟他废话,“是。”毫无疑问。 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要论他还能逍遥法外多久,大多得看运气。 稍久的沉默后。迦南没等到他更多的疑问提出,便不想再做停留,也太冷。她缩了缩胳膊,抽出根烟咬在嘴里,没点,拉开车门要进。 “你不好奇,我怎么这么爽快,连多余的问题都没?”舒檀突然开口,鲜少的平静,接着说:“你说的这条路,我怎么知道的,你不好奇。” 迦南停住了,望过来。 舒檀也没有要跟她兜圈子,似有若无地笑了笑,“你应该知道,许应要留我一条命,你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所以。 迦南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 舒檀答应的这么爽快,是因为早在她之前,许应就提过了,且他已经接受。 迦南扔掉烟,坐进驾驶位后啪地一声关上车门。 莫名胸闷。 不是因为在这之前许应早已想到,枉费她白费口舌,白跑一趟。 而是,他已经确实无需她。 Chapter053找男人 / 迦南开车绕了江边两圈,右手背抵在下颚处,心不在焉地看着前方。夜深,已极少有人,车速提高也不会对通行造成困扰。凛冽的寒风刮乱发丝,扑得满脸都是,她也不想去顾及,只在想抽烟的时候才揿合车窗。 打火机摔到手边的储物屉面上,嘬了一口烟,视线瞥到因为短信进来点亮的手机屏幕,拿起自动面部解锁,点开,“迦南。” ——只这两个字。 迦南盯着这两个字,冷得比地表温度还低。 可偏就这两个字,恍若他此时就在她耳边低吟,语气都自动模拟出来了,似乎连呼吸的温度已然在她耳边扩散。 这种错觉,更让她烦。 挠心抓肺的烦。 将手机丢到副驾座上,车速加至最大,眼下她急需将这种搅乱思绪的蛊惑幻觉清除掉。 刻不容缓。 舒檀离开后,第一时间给许应去了电话如实交代了跟迦南的这次见面,以及谈话的内容。他不希望许应后知后觉,又发疯。再者,这通电话也是要问下他那边的情况,和舒卿轶的状态如何。 许应电话里的语速极快,仓促结束完对话,许应就给了舒檀新任务,找到迦南。 舒檀当场气闷,早知道刚才就不应该让人走。 许应比他更甚,寒声吼:“你应该在那之前就告诉我。” 他找了她一晚上。 不对。 是她躲了他一晚上。 舒檀的人专藏暗处,要找一个人比光明正大的方式倒是快速得多,没过半小时就给了许应地址。 柳言堂。 这个地方自岳鸣去势后就经营惨淡了,现在还能维持运作,也是有人看上了它的隐性价值。前几个月已经完成又一轮的翻修,目前已经是在营业状态,依旧是延续之前的那套经营方式。 迦南去那,许应一时间无法确定她是不是要去见谁。 但他管不了这么多。 今晚发生这么多,他得见她。 告诉她,无论多危险的情况,第一反应别总是往前冲。 别待在他找不到的地方。 迦南挺早就听闻柳言堂这个地方要复业,她问了句是谁,是跟岳鸣没什么关系的富商,辗转了几手才拿到的产权,重金是花了,但最后也都没流到岳鸣的口袋。 她踏进这里,对着璀璨闪眼的装潢蹙了眉,奢靡而透着意味深长的暧昧。尤其是吧台上摆放的鲜花和香氛,妖艳烈焰,跟吧台前浓妆艳抹的女人一样,恨不能让所有走进这里的人都舍不得出去。 见是个女人,接待的女人脸色稍微垮了垮,还露出几分警惕。 怕她是来找谁闹事的。 迦南扫了眼便移开视线,她选择来这里的理由和她此时倍感不适的原因恰好一致上了。易了主的地方,认得人的少。 果不其然。 女人信步上前,尖细的恨天高踩出凌人的气场,“这位女士,来找谁?” 女人环臂,见她上下打量了个遍,“男人?还是女人?” 手心传来震感。 迦南拧眉,她明明把手机扔车上了。 还是习惯难改,下车的时候顺手也就带上了。她看了眼,也就正好看到通知栏闪进来的消息提醒。 还是许应的,“我来找你。” 旁边的女人见她没搭理,催促了句:“不是来找谁的话,我们这里不接受只入住。” 迦南抬眸,落在女人勾勒高扬的眼线上,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男人。” 女人没转过来频道,“嗯?” 迦南拿起手机,越过女人扫到前台摆的那张二维码,直接付款了二十万,交易成功的界面转到女人眼前,问:“够不够?” 女人顿时懂了,“够的,够的。” “不知道小姐喜欢什么类型?”女人立马拿出手机准备安排,嘴角也扬起客气的弧度。 迦南朝印象里的楼梯处走去,背影和话同时留下:“像狗的。” 许应的车在柳言堂停下,拒接了门口保安上前帮忙停车,他说不用,很快就走。 保安见他行色匆匆,也就没坚持;来这的人基本不会早走,至于进门前的想法是怎样那又是另一回事。 进到前堂大厅,还是刚才招呼迦南的那个女人,看到许应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踩着碎步赶到许应面前,咧唇笑道:“晚上好呀,先生是第一次来吧?好像之前没见过呢。” 许应只问,“迦南在哪?” 女人这才看清楚许应脸上的表情,不像是消遣来的,倒像是…….一时想不出。她降下嘴角,又问:“这位先生,是来找人?” “对。”许应没那么多耐心,没等女人再周旋试探,他当下就威胁:“别让我端了这里,才让你学会怎么回答问题。” 女人不敢造次了,告诉许应迦南所在包厢。 许应抬腿,大步朝电梯方向去。 一阵风似得从女人眼前扫过,她突然想起来那个词儿叫什么。 ……抓奸。 许应推门进来的时候,急火攻心,直冲脑门。 叁做两步上前,他将蹭在迦南脚边和肩膀旁要喂她喝酒的男人一一踹开、甩开,冲他们怒吼:“滚。” 男人们也不是轻易受委屈的人,站起身后立马想争些什么,大厅接待的女人此时也出现在门口,眼疾手快地拦住了,把他们带出了包厢,谁也不想惹事,看这两人的来头也不小,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一边拉着一个出了包厢,“人家小两口,我们就别掺和了。也就是喝喝酒嘛,喝完就散了。”后一句话被刻意提高了音量,是专门说给许应听的。 但许应哪里听得进。视线跟要吃了迦南似得咬在她身上。 准确来说,是她左侧衣肩被人拉下来,裸露出来的锁骨处染上点颜色,要红不红要紫不紫的。 她非但没当回事,在他进来时,她可没拒绝巴不能当场就跟她发生什么的男人。 许应气得音都在颤,“好玩么?” 虽他站着,她靠坐着,但相反就是她占尽了上风。 漫不经心的,似是意犹未尽,“还行。” “迦南。”他隐忍着。 她可太熟悉了。 所以她不想再听。 她来这里就是不想听到他声音的。 “许总,找我有事?”她迭着腿,将刚才被蹭短了的裙摆拉了拉。 许应本来没注意到,也不得不注意到了。他伸手一把夺走她把玩在手里的红酒,摔出去。 俯身,一手抵在她身后的沙发面,一手撑住她的后脑勺,占住她的唇,舌迅速翻进去。 迦南想也没想地推开他。 许应遏住她的手,再度入侵。 迦南咬住他的舌,他也不肯退。 等血腥味铺满口鼻,迦南才有所松口,他松了松,离她只有一厘米近,气息又急又烫。 “我碰不得了?”他还有不满。 迦南瞪着他,擦了下嘴角的血渍,冷笑了声。 许应知道她在不乐意什么。 但她自己知道么。 她开得了口肯让他也知道么。 算了。 许应想。 缓缓松开对她的禁锢,嗓音喑沉,“就当我们扯平吧。”掩下几分无力。他退后一步,极力让自己保持理智。 今天本就不是轻松的一天。 他来找她也不是要跟她吵。 “我们回去。”许应伸手拉迦南的手。 被迦南躲开了。 她看着他,一贯的冷:“扯平什么?” “舒卿轶、婚宴。”他总结给她要的答案,没拐弯抹角。 迦南哦了一声,“两个角色,背着不累吗。”意思是,一边要跟舒卿轶在外人眼里上演名正言顺,另一边还要不辞辛苦地来跟她解释。 罕见的,一向不会跟他吵的迦南竟然也会跟他争了。 许应盯进她的眼眸,反问,“你在乎吗?” “这是你在乎的方式吗?” 他没有要接她吵架的阵势,甚至连说话的嗓音都没再有过提高,他是真心想知道。 虽然是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问出。 迦南侧头,避开许应直接而有力的注视,暧昧激光灯洒下来,显得这番对话也像是酒后一时兴起。没几分认真。 最后许应没有等到他要听的答案。 迦南疲了,说:“回去吧。” 但她没动,维持着扭头望向其它方向的姿势。 换做其他人,不会理解她说出这句“回去吧”的心境。 可许应知道。 她从不跟他吵的。 也不会吵。 吵架这件事情太亲密了,需要灌注大量的情绪以及被赤裸裸地暴露出来,这于她太陌生,太不知道该怎么进行。 她只是,跳过了这个环节。直接抵达最后的落点处。 还是,回去吧。 吵架。 和好。 就是这样。 许应伸手,这次抓住了她的,清晰地嗯了一声。 “回去吧。” “嗯。” Chapter054我们 / 回去的时候,迦南坐许应的车,人刚坐稳,怀里就多出一包许应砸进来的纸巾。 她略带不解地望过去,眼神质问。 许应发动车子,脸色僵着,极其不情愿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左肩。 迦南顺着他指的低头看了眼自己,明白过来。没忍住,笑了。却也抽出纸巾来擦拭。 许应从鼻间冷哼:“好笑?” 迦南不置可否。 许应本就不快,眼下也就更不愿再纵容她的沉默,伸手掐住她的下颚,因为在开车,没找准,虎口掐住她的脸,轻轻一捏,脸就变了形。 视线落过来,停住了。一时也就舍不得再离开。 迦南还没觉得怪异,将擦完的纸巾给他看,笑里透着抹玩味,“知道这是什么吗。” 许应皱眉,松指。板正视线,一言不发地看路。 迦南忍俊不禁是有原因,可惜许应似乎没兴趣。 “真不想知道?”她又问了遍,给第二次的机会。 “不。”许应惜字如金。 迦南默了默,干脆大方到了底:“火龙果,染的。” “……”许应捏方向盘的手臂肌肉松懈下来,嘴唇却紧绷。 迦南侧过视线看着。 许应打转向灯。 又没到路口,也无须变道。 很快,许应自己也发现了。 心不在焉的。 他终于还是说。 “迦南,下次你别这样。” 迦南知道他在说什么,“嗯。” 许应指得不只是迦南嗯下了那一件,也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下次有危险的时候,别往前冲。”他颇为认真道。 迦南迅速想起不久前发生过的事情,指腹互碾,没吭声。 这是本能,她没那么容易改。而且当时那场景,眼不见心不烦。她知道在滨河能发生火灾的几率,人为比偶然高出太多了。 许应见她没应,等了等。 迦南瞥头看窗外。 许应又伸过手,掌心覆在她的脸侧,摆正面向他,“还有,刚才的事,没下次。”不容置喙的口吻。 他一想到别的男人靠她那么近,是真的能疯。 迦南默了片刻,却也应了:“好。”连同他提出的第一条。 一直到回到住处,许应好转了的心情都写在脸上,看上去并不只是简单的开心。 迦南推开车门,便问了:“这么开心?” 许应拍上车门,绕到她面前,喜上眉梢地喜悦,还故意贴近她,“这你就不懂了。” 迦南看着他的眼,看到其中的缱绻情意和话有所指。 他继续说,“这世界上没有比哄女朋友回家更值得开心的事了。” 得意死了他。 迦南嘴角浮现笑,撇开脸,自顾朝里走,不理他。 许应注视着她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洋溢出蜜汁似的。 她刚才,没否认。 还笑了。 迦南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情是洗澡,身上沾了其他人的气息让她也觉得不舒适。 吹头发的时候,许应跟了进来,很自然地上了手,“我来。” 迦南松手,由他。 手指穿插在湿润的发间,轻蹭头皮,抖落间吹进热风,节奏刚好。 他总能在不轻易间把事情拿捏得恰到好处,很早之前,她便发现了。如果不是有着卓越的观察能力,不会知道他手生,只是不明显。 吹风机是降噪的,烘干声不影响说话。 许应站在她身后,看到她缩脖子的动作,便用掌心测了测温度,又调低一档:“这样刚好吗?” 迦南:“嗯。” 其实跟温度没关系。 她只是不习惯。 他的动作很柔,很细,举手投足的影子在对面正对着的镀膜玻璃门上倒映出来,很清晰。 手指偶尔碰触到她的后颈,肌肤是湿润的,他的手干燥,一碰,对比就极明显。 许应这也才发现,原来不是风温的问题,而是她在紧张。 倏地,笑了。 垂下头,下巴搭在她的肩头,侧着在她颈上落了一个吻。 这样他也清楚看到她此时的脸,或许也有刚洗过澡浴室里装有蒸汽的缘故,她的脸红得厉害。 许应待在高温的浴室久了,也被感染到。 覆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还没洗澡。” 暗示意味浓厚。 迦南转过身来,盯着他的五官,解开围在身上的浴巾,坠在脚边。另一只手攀住他的脖子,拉下来,唇瓣贴合。 浴室的高温重新被点燃。 她说,“我不介意再洗一遍。” 洗完澡出来,天边已经翻白。 两具身体什么也没穿,还黏着。没关窗帘,光从外面一点点照进来,逐渐看清对方的脸。 “困吗?”许应问。 迦南摇了摇头。 许应喜欢她细软的发丝摩挲在胸膛的触感。 也不舍得离开她的身体,紧紧拥着她。 许应看了眼时间,五点半。 又默了许久。 许应才开口,“舒檀那边,我来处理。” 他指的迦南单独找舒檀出去谈的那件事情。 迦南知道他在说什么,问他:“什么时候?” 许应答:“今天。” 迦南骤然从他怀里抬起头,严肃陡然升起,“今天什么时候?” “晚九点。” 迦南皱眉头,显然不乐意他现在才提,但话到嘴边,再多的话也没什么用。 许应抚她的后背,“没事,不急。” 迦南撤掉他的手,连声音都冷下来,当即就赶人:“下去。” 许应不情不愿的,倒也听话了。 赤身下床进了浴室。 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大半身子靠回到原处,脸贴近迦南面前,认真地交待,“别急,我有安排。等会儿我们吃饭后再出门,时间足够。” 他说的是,我们。 所以他的安排里有她。 还没等迦南说什么,人就被许应一把从床上捞了起来,带着她进浴室,还不忘加上一句,“现在,我们先洗澡。” * 许应把舒檀引荐给了秘密行动组织的准军事行动行动处,当年他因伤退出反贪局是一件惋惜事,但也理解,人命只有一条,能侥幸一次,下次谁也说不准。况且邬慈要是真有闪失,愧对于过世的邬教授,对许氏那位女强人也交代不出。也毕竟是编制内,一切资料都是内部可查,进退都登记在册,没什么太大牵涉。 只是邬慈跟迦南搅在一块儿这一事,超了组织预料,暂不好定论。 偏偏是邬慈,又恰好是迦南。 许应在引荐舒檀前,一五一十交代了和迦南的所有交往细节。 这就更让那边头疼了。 这不是摆明了在给他们出难题么? 两个绑死了的,要么保、要么弃,少谁都不行。 这是许应给的前提。 其次是舒檀。 平白无故塞进来这么一个人,先不说这个人资质与背景如何,哪怕经过调查通过了审核,也甩不开其他的嫌疑。秘密组织选人的流程繁杂严谨,物色、评判、吸收、考察、训练等,一层层都需认真审查。 在毫无报备的前提下,许应突然带进来这么一号危险人物,风险多大可想而知。 许应做这番交涉,不是没提前想到,同时也无比确认一点,“舒檀是个很好的转化对象,不是吗。” “他有软肋,要控制他不难。” “我有要求,所以才做这笔交易。” 对面良久没说话,在琢磨他的这句,交易。 没错,从一开始秘密行动组织把控麾下行动人员的核心武器便是利益和目的。 许应很清楚这一点。才把话说得如此透彻。 也就是说,没有别的企图,只是交易。 “我希望你们慎重考虑。”许应有这个耐心等。也衡量过自己谈这场交易的胜算。 “你要求什么?” 许应吐出口烟,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换迦南的自由。” 一天后。 许应得到对面回复,不是不可以,但他们有测试。得检测下舒檀这个人够不够格再决定吸收与否。 没说二话,许应接下来了。 舒檀全程知情,而且也有意愿进准军事行动处,他需要这么一股力量。且不论黑白。 地点设在临市的港口,舒檀的任务是要把上次劫走省局那批枪支瞒天过海地运出去,送到在老挝的秘密行动人员手上,到时会有人接头,舒檀成功接头后只需要听由指挥,会进行一些异地环境下的行动测检。最后他们会根据收到反馈信息给出最终态度。 只是。 在被秘密行动组织纳入成员之前,考核方式会拿出如临劲敌的应对手段。 这趟从境内运输出去,注定不会太平。 许应当晚也会在场,既然有了决心和目标,他会竭尽全力。 不仅是为舒檀,更是为他自己,为迦南。 ? 今日口感:夏日荔枝。 甜吗? Chapter055调虎离山 / 迦南试探性地给宁崆那边去了一个电话,宁崆在谈一笔注资,金额庞大,风险也有,他正在衡量,具体来源没在电话里透露,短暂会在这件事情上脱不开身。至少是在舒檀运渡完成之前,宁崆都没时间。 宁崆反问迦南的打算。 状态调整过来没有?以及立场。他的身边随时有她的位置,只要她点头,现在就可以来。但他不会主动提,这一步得她自己迈。况且,这个决定,他不具备资格逼她。 沉默给了他回答。 “想好再告诉我。”作势要挂断电话,他最近属实忙。许应这一系列事情剜走他至少两叁年的心血。 见宁崆只字未提朱征身上的事情,迦南猜测朱征那边没让宁崆知道这件事情。 必定是要往死里瞒的。 宁崆走的险,向来不在这种事儿上。 “我十分钟后要见一个人。”宁崆那头说。 迦南嗯,“你忙。” 许应进来的时候,迦南刚结束完跟宁崆的电话,熄灭的屏幕被她握在手心,回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迦南听到他来了。 也等了她一会儿。 见他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她将盘在沙发上的腿放下,伸手将他拉下来。 许应便在她旁边坐下。 不够。 她横放下他,让他躺在她的腿上,指腹在他脸部轮廓上游走。 许应问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这张脸是经由过怎样的过程才最后成今天的模子。 她没真这么回答,“今晚行动的危险系数是多少?” 指腹掠过他的唇际,“说实话。” 许应当然是要把真实危险程度让她知道的,“在没结束前,百分之百。” 迦南莞尔,透着欣慰的弧度,轻笑。 俯身,精准地落在他的唇上。 似褒奖般。 她的右手在他胸膛侧抚摸,一路从上往下,在腰侧处停留得稍久。 确切来说是摸索。 许应感受着,竟也觉得享受。 他俯视对上她的眸,提醒,“左边。” 迦南的手便往左边走,果然在那里摸到武器的痕迹。 头低下去,两张脸贴着。 最亲昵的姿势。 话的内容却不是。 “今晚我们不会在一起。”说话时,彼此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许应:“嗯。” “那许总对我什么安排?”她故意用这个称呼。试图轻松。 许应反被动为主动,抬手覆住她的后脑,压下来,舌头卷进她温热的口腔,拥滚一遭后,缠着她的津液退出来。 回答她:“护舒檀,直到他成功离境。” “那你呢。” 许应没打算说。 迦南看出来了,贴下去撬开他的嘴,蛮力而霸道地搅他的柔软,临了时,还咬了一口。 她非要知道,又重复了一遍:“说实话。” 许应:“调虎离山。” * 晚七点。 舒檀那边已经准备完毕,到和许应约定好的地点碰头。 选在码头附近的廉价旅店,因为不起眼,所以更利于隐身。相信和他们一样藏在暗处的,不在少数。于是入住的时候还是用了假身份。 直接去了许应和迦南此时所在的房间。 走廊地面和房间门缝处塞有桃色卡片,从门缝光亮和摆放物的情况可以初步判断出客住了多少。 许应选的房间正好可以看到码头停泊口岸,也能看到当前码头寥寥的人数。 这个码头不泊客船,大部分都是非法进出口货物的。 要让码头的眼线确认舒檀今晚会在这里进行渡船,他本人必须亲自现身。 在舒檀出现在大众视野的时候,迦南在暗处。她可以判断出周围那些人会是对手,警防有迹可循的破绽。 迦南负责协助舒檀离开。 舒檀确保迦南在行动过程中安全无恙。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码头驻守着假装要行动的人全是舒檀的人手。 真实要跟舒檀离开的,是许应的挑选来的手下。在脸和背景这方面,没有人会比秘密组织的人能掌握得更清楚,这番安排很必要。 最后确认完行动轨迹后,叁人分头行动,现场才是主要战地,给他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 迦南是要跟舒檀先走。 迦南没着急动身,舒檀看得懂,先一步去门口等。 迦南知道这里意味着什么样的交火,这样的场景于她并不算陌生,要论,于他们两个都不算。 许应靠近,将她拉进怀里,沉稳的胸膛蕴有一股雄厚的力量,他也让她放心,“相信我。” “会没事。” 迦南不予回应。触碰到他身上那件她亲手穿上的防弹衣。默着。 她经受过,所以比谁都有清楚这句有事没事,言之尚早。 “我回来找你。”迦南坚定地开口。 许应的计划里,她亲眼看到舒檀等人平安离境后,第一时间换辆车开回家。然后等他。 她改变主意了,或者是现在才告诉他。 许应不允准,但还没开口就被她否决了,“我们一起回。” 她的态度太坚硬,而且行动在即,许应知道拗不过。 他抱着彼此退一步的态度,“还是这里,我来找你。我们一起回。” 已经是他最后的让步。 迦南便不再跟他争。 “好。” “注意安全。”他们几乎同时开口,对彼此说。 * 舒檀出现了。 他带着几个得力的心腹,开始在现场进行分派人手。 货在十分钟后被装棚卡车运输进港口较为隐蔽处,舒檀亲自去点的货。目测结果人数与估算中差不多。 除了舒檀,迦南也在暗中协助。舒檀的人有跟她交过话,给了她一串车钥匙。意思是舒檀离港后就让迦南自己开车走。 舒檀结束完码头上的所有安排,立即潜到和许应另行单独定好的破败仓房。 警惕环顾四周,用脚踢开摇摇欲坠的铁锈门,一边急速解衣前纽扣。 仓房狭窄昏暗,扑鼻而来一股腐朽的湿霉气。 舒檀在矮小的方窗前看到许应挺直如松竹的身影,压低了嗓音,急唤了一声,不小心叫成了,“邬慈。” 许应回过身,将已经脱下来完整的外衣裤子抛给走近的舒檀,伸手也接过他的,快速套穿在自己身上。 很快,许应和舒檀交换完着装。正欲往外迈步。 “舒檀。”许应沉声叫住他,面容被黑掩得丝毫不露情绪。 他鲜少以这样的口吻与舒檀说话,舒檀向来行事野蛮,他便比他更心狠手辣。但眼下,是他有求在先。 舒檀停下来,听着。 “真有万一,迦南要平安。”他极为虔诚和审慎。 “失败了,后路我来找。” 舒檀拧眉,倒不是觉得此时的许应儿女情长,反倒显矫情;而是,他懂这个滋味。 一个人拼生拼死,总会有想护住的东西。 他是。 许应也是。 迦南铤而走险,也何尝又不是。 舒檀:“我知道。” 舒檀先一步出仓房,从后绕着小道出去,路上碰到一个他的手下,他没做犹豫,顺手拔了根铁棍批头落在男人的后颈,后者倒地,他俯身按住他的头,一掰,将他的意识完全截断。然后藏着躲着出了港口。 迦南的车子停在不久前见面的旅店门口。舒檀跳上车来的第一时间,示意迦南立马开车。 车子刻不容缓地驶远。 舒檀从口袋里掏雪茄,但只摸出一盒烟,想起来这是许应的外套,凑合抽出一根来点燃,胳膊支棱在窗烟,如狼的视线时刻保持警惕地盯着后视镜。 开出有十分钟后。 没有发生异样。 舒檀这才将车窗合上去一半。 迦南不是没注意到他身上衣服是许应的,也从他上车的那一刻起就闻到了血的味道,便问了,是谁的。 舒檀依旧没有丝毫的松懈,但也终于还是意识到许应的烟自己抽不惯,两指夹着,弹出窗外。 “别人的。”他回。 迦南没问了。 是不是他的,她不那么在乎。他人按计划上了车就行。 主要不是许应的,她能放两分心。 车子开得飞快。甚至有两次差点撞尾。 要途径市区,交管不是纯摆设的,舒檀提醒迦南让她稳着点,时间上没到这程度。 但迦南该快的还是快,舒檀的劝也没起到作用。 a市的路她熟,怎么开,怎么避,怎么近,都记在脑子里的,所以完全没必要小心翼翼。 舒檀拨电话问那批军资的情况,对面答刚过关卡,马上到汇合处。 舒檀望了眼迦南,原定计划是车子会在下国道旁的路边停,看她心切,势必是要折回港口。他也没有再占用她更多时间的地方,便让对方不用停,直接放缓速,届时他们的车子会追上。 迦南听到了,瞥过来一记视线。 不停的话,有被监控到的风险。 但。 如果抱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前提去预设,监控再事后处理起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桩小事。 迦南没开口了。 舒檀也就当她是默许。 彼时。 港口的行动人员已经将卡车上用木箱装载的“兵器”搬送上了船。许应站在甲板上,背对着港口,偶尔垂头跟人交谈。 最后一箱货搬完。 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来了,吼着嗓子说这船怎么以前没见过。又问运的是什么,通行手续办没办。老板是谁等等。 看身份,是常年驻港口的黑势力份子。 许应看了眼时间,从胸口摸出一张卡,走下舷梯,“我是。” 对面见许应气势在,嚣张的口吻有所收敛,“老板货运哪儿呀?什么货?咱伍哥知道不知道的?” 伍哥。 港口这道有两股黑势力,以伍哥为首的是其中之一,另一股是敌对的廖姓。 许应笑了笑,还能有时间摆出客气,将卡递到两人跟前,“还没来得及,不知道二位是否可以代劳。这里面有五十万。” 对面盯着许应的手,冷笑着耸了下肩膀。 一把挥开,卡瞬间摔进水湾里,漂浮在漆黑的液面上。 “你以为咱伍哥差你他妈这区区五十万?” 对面摆明是来找茬的。 许应一向不喜欢动粗,不过眼下情况,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做过调查,伍哥和廖门这两道黑势力主力根本不往这个不起眼的码头上放,眼前的人无非是打着旗号来找事。 背后是不是有其它因素挑拨,也不重要了。 许应拔了袖扣,一时间抡拳头砸在对面男人的眼睛上,也不再做多余的周旋,拔枪往他膝盖种下一颗子弹,黑漆漆的枪口调转对准另一侧准备上前的人。生冷,逼摄地开口:“谁试试?” 与此同时,许应给身后人示意,站过来,都现了武器,正准备将眼前的人制伏,迅速扫除掉眼前的障碍。 只见种了枪的那个男人抱着膝盖痛呼,冲出一嗓子,“来给我上!这艘船他妈的截下来!” 许应立即察觉不妙,越来越多持有武器的人涌近。 许应牙关紧绷,再度抛了次条件,“要多少,价你开。”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面红耳赤地吼:“就你这艘船,要定了!” 歇斯底里地拼杀似乎正在蓄势待发。 一个个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野狗,猩红着双眼,往死里冲。 对面也有枪。 许应拿捏着时间,这艘船还不能交得这么早。 许应找准拿有话语权的人,蹦出两个字,“可以。” “不过你不好奇船上有什么?” “我管你有什么!”对面势必咬着人不肯放,见他已经肯让步,也就意味着他们即将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了。 可货拿了,人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这一点,许应持有不带任何偏差的设想。 对方人多,但许应这边人也不少,也就还有谈判的余地。 他走近两步,挨了他一枪的男人也掏出枪朝他相同位置开出一记,恶狠狠地抵住他的额心。 所有的枪口都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许应闷吃下那颗弹,步子只沉重了些许,痛感可以忽略。 他站在男人面前,四目相视。枪被他挂在指腹上,一松,砸在地面。展现出他交谈的极大诚意。 “货可以给你,人我要带走。” “我先带你看货,至于值不值,你再决定。” 要知道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港的货,十有八九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见许应满脸慎重,似乎船上藏的东西真有多不简单。 男人也不是吃素的,叫出来身后一个小弟,对许应说,“你找个人,带他去。” 许应见对方不依不饶,也没了要再商量的打算,趁着他用眼神跟身后人交汇时,伸手圈住了男人的脖子,反手折掉他的手臂,枪掉落在脚边。男人的颈动脉上,被一把雕工精致又无比锋利的匕首抵住。 枪口纷纷对准许应。 男人举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许应仍没有撕破脸拼火的意思,挟持着男人往后朝船上走,覆在男人耳边,阴沉吐字:,“我带你,亲自看。” Chapter056谢谢 / 迦南回程往港口的时候被交警拦住了,还差最后一道主干就近了,迦南不想理,可交警的锲而不舍不是一般能躲,这条路开下去也不好避,反而会引到港口。 于是她停下来,难得的好脾气,老老实实记过交罚款,做登记的时候,发现这辆车的信息与她提供的不符,正要近一步的盘问,迦南突然身子斜着往地上摔,强行稳住后踉跄了几步,跌撞到对面人的身上。对方一愣,手上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都僵滞。 腹部,一顶冷硬的枪口正对准着软处。 迦南的动作流畅迅速,根本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她一刻也不想耽搁。男人被她袭倒在地。她拔了他身上的通讯设备,扔进不远处的绿化丛,人和车她顾不了这么多。 而后转身进车,扬长而去。 逐渐驶近港口,迦南越涌上一股不祥预感。 车速提至最大。 脑际的窗外景象呼哧而过,剪碎她那颗越滚越烫的心。 预感令她不安。 * 自称为伍哥手下的小头目被许应劫持上了船,出于安全起见,他挑出手下几个人跟着,同时,许应只能一个人上船。 许应没那么多劲跟他掰扯,人在他手上,总得来的说大局也是在他手上,也就准了。 船上自然也是有许应的人,准确来讲是舒檀一手带出来的人,都不简单。 舒檀在识别和他类似的人以及如何培训对方成为更狠更强大的人这件事情上,有与众不同的精准嗅觉。 除了船上船员一类,他们自己的人手虽只寥寥几人,对付这群小喽啰足够。 可许应还是低估了秘密行动组织肯下的手笔,他们要做出阻拦,也不是泄露出去消息只让几个混混级别的人物出来搅场这么简单。 船上桅杆挂有高瓦数的照明灯,顶部又亮有能照亮整座甲板的投光。与岸上的环境光线不同。许应能够将眼前人的情绪看得很清晰。 他们的眼神随时准备着向他进攻,而不是忌惮,甚至对他手上这个人都不会投以视线。 目标是他,而不是他自以为的挟持住的这个。 许应的视线一一扫过这几张脸,最终停在一个从未曾抬起视线看他的人上。 一起上船的共五人,站在前列的叁人,后面还跟着两个气势不雄盛的。 只有那一个人,气场陈定,视线懒得交待在他身上。 这不是害怕的表现,这是无畏,且蓄谋已久。 许应丢开手里的人,直直地叫住那道沉默而又冷煞的身影,“伍哥,是吧?” 周围人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朝那个人望去,视线敬畏而克制。 许应便知道,没叫错。 果不其然。 对方也没再藏着掖着,好似突然被认出来,其实并不是他的有意为之,而是被人忽略,他也不怎么在意。 咧出笑,粗粝的嗓线:“叫我?” 许应不跟他演,视线朝船下仓促扫了一眼,抬手去摆弄另一只手上尚且完整无损的袖口,看似漫不经心地,将那把小巧的匕首藏进去。 伍哥从几人中站出来,旁人主动给他让道。 没等许应手上的动作结束,伍哥的手在充足的光线下摊开手,下巴努了努。 “拿来。” 许应没配合,对方也不等,直接夺。 正要交手,伍哥倏地笑了,是那种赤裸裸地嘲笑,好似今夜演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憋不住了。 许应皱眉。 “舒檀什么时候变了一张脸我都不知道?”伍哥阴恻恻得盯着他的脸,话里都是玩味。 许应顿时察觉不妙,暂不能判断眼前这个伍哥的真实立场,可无论如何这个险他不能冒,立即挡出胳膊挥向对方的脸,扫腿、砸拳,都被躲掉了。没等他再抽出匕首,伍哥已经拔枪对准了他的致命处。 他说,“你要是舒檀我还不会杀你,可惜了,你不是。就必须死。” 一道嘶啸的枪声划开深沉的夜海平面。 很快跟着响起更多的枪声。 许应捂着胸膛差一点就命中心脏的血窟窿,侧身躲掉第二枪。 “林武,”他吼,“你现在杀了我,就等于亲手杀了赵琳。” 林武一顿,不可思议状。 先是环顾了一周自己手下的人,从他们脸上没有得到他当即想要的态度,也没来得及等了,朝许应走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提起,“你再说一遍。” 许应知道他听清楚了,也不介意再配合一回:“我说,你母亲,在我手上。” 对方不信。 许应看得出来,沉声道“不止是你,你对家的也在我手上。”说完,他笑了声。 胜利者的自嘲一笑。 每个人都有弱处,揪住这个柔软的部位,攻其要害。 哪怕最鄙夷,也永远不可否认,暴力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许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播出一个号码,手上的血瞬间染满了屏幕,但丝毫不影响声音传来。 只一声。立刻被挂断。 许应无声地等眼前人反应过来。 林武龇牙腥眼,朝许应怒哮:“你他妈是谁。” 许应扯开他的手,手掌撑住地面,起身。 没答。 是谁,往往也都不重要。 “你现在怎么带人离开的,我就怎么把人给你送回去。”许应漆黑的瞳眸盯着甲板,身上的枪伤并没有给他带来过多身体上的负重,而是,他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做。 林武也站直了身躯,刘海斜在额前被海风吹拨,部分遮盖住眼睛。 “今晚你走不掉。”他警告道。 许应:“这是我的事。” 他又补了一句:“我说到做到。” 林武明白了,收了枪,带着手下人往船下走。只是还没等人完全踏在地面,枪声再度响起。 林武应声倒地,被众人围着,没有人再顾得上其他,热血上头,拔枪对峙,炸开一股不你死就是我火的架势。 枪声混响,划裂海平面与夜幕。 确认不了开枪的方位,许应立即让手下的人上船,同时让消息给到船长室准备离岸。 * 迦南赶到的时候,那辆船已经开出一段距离,通身燃烧的火光照亮了半座港口。窜动的火苗在她的眼里不断攀升、炸裂。 空气里飘来浓烟和刺鼻的燃油味,夹杂着清晰可辨的血腥味。 火势凶悍强劲,不像是在一瞬间猛然燃起的。 迦南恍若情景复原到了当年那场大火。 以及那躯血淋淋的身体。 她未做多想,从岸边围栏翻出,跳进一艘小艇,视线锁在那艘火船,手中的动作慌乱急切,指头都是抖的。 艇太旧,又或者是压根就已经是废弃了的。她再怎么努力,它都一动不动。 不能再等。 她索性纵身一跃,跳进了水里。 御寒的外套成为累赘,在她下车的时候就已经被脱了丢了。 已是深秋,海水凉得彻骨。 迦南在海水里看到数多滑动着四肢的身影,她加速游过去,抓住一个人,逮出水面,脸上盖满咸腥的海水和凌乱的发丝。 “许应人在哪?”嗓子被浸泡得发涩。 对方也惊恐,出于求生的本能大家跳船四处逃,根本不再认得谁是谁。 “我没看到。谁知道啊。保命要紧别管了。” 说完就推开她的桎梏,发了狂地往岸边游。 迦南怔了两秒,那艘燃烧的船如她此时心情。焚烧的速度不可自制。 但她没允许自己耽误更久。 随即又重新潜入海中。 抓住她找到的每一个人,都问,都确认,许应呢? 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也有人说,中了枪,没下得来船。 有的人更直白地说,死了。 众人如鱼群散逃,很快就没了多少人影。 只迦南还在不知疲倦地找寻。 她想,许应受了伤,那她可以往血腥味浓郁的水域去找。只是越往下,她也觉得身体不堪重负。频繁需要浮出水面换气。 已数不清她到底循环往返了多少趟。 其中也真实抱住过被火烧灼而又被海水冲泡的尸体,好在,都不是他。 失望、希望,是最折磨人的一对孪生兄弟。 予人极致的两端,拉着扯着,即使是痛苦,竟也恰巧维持住某种平衡。 终于。 她在下沉的肉体中找到了许应。 他和她前面拥抱过、满怀过希望的尸体近乎一样,毫无生气,感受不到呼吸,生命征兆为零。 她抱住他,血水在四周扩散。拨开沉甸甸的水,拖着他往上。 距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 迦南手脚颤抖,也在发软,指尖碰触在许应冰冷的肌肤上,也察不出任何关于他和她的知觉。 她拽着他沉重的身躯往岸边游,但又过于吃力,四肢也不听从使唤,竟让他失手滑落,又沉进水中。她忙去找,脚剧烈地抽筋,像被人在水下拖住她的腿,艰难地驱动。 抓住许应一点点下降的身体,克服身体上的负重,重新将他带出水面。 迦南将许应的手绕在肩头,这次她决定咬牙一鼓作气,决定不能再让他沉下去。 四百多米的距离,用上了这辈子迦南最大的力气。 靠岸的时候,迦南浑身泄力,瘫在许应身上。呼吸都成了一件耗费力气的事情。 她清楚,还不行。 她立马支起自己,去探许应的呼吸,浅得几乎察觉不到。 俯身听他胸腔的跳动,甚微。可也松她一口气。 一颗心都系在了许应身上,以至于她没有发现在燃烧的船体附近有两艘捞救的游艇,上面已经坐满,还有单独的一艘,是空着的,只坐了两个人,正在极力搜救。 有人靠近的时候,迦南正在渡呼吸给许应。每一个动作都不敢怠慢,也不容闪失。 脚步声逐渐密集,在两人身侧停下。 一只手拦住她的手臂,止住了她的动作。 迦南知道有人来,但她不允许自己分神分心,所以慢慢回过头来看清楚眼前人的时候,视线还是茫然焦灼的。 对面知道她,也叫了她的名字。 可她不认识眼前这张脸。 对方说,“迦南,把他交给我们。” 迦南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许应身上,以至于此时出现任何一个有正常行动能力的人都能干涉她,想挣开却力不从心。 “滚。”她嘶声低吼。 男人看了眼许应的状态,也觉得这个时候跟她沟通不是良策,便扯着迦南的手臂将她拖离许应的身体,示意自己身后跟来的人,将许应带离。 “…….干什么?”迦南要拦,嗓音嘶哑。 男人用力拽住她,她不准,手骨被拉扯出脆骨错位的声响。 许应在她眼皮子底下被人带走。 她双手都被禁锢住,也无从有自己下手的机会。 见许应被妥善转移。 男人终于也缓下两分神色,似也有于心不忍,但未过多地表露,时间紧迫,得赶紧离开。 他抽出一副镣铐,不费吹灰之力拷住迦南,“迦南,我叫谢尧。” “一直没机会跟你说过声谢谢。” “你也许不知道我。但我以姓名起誓,我不会害邬慈,和你。” 手铐的另一端被扣合在铁栏杆上,谢尧没去看迦南的眼睛,避开她的情绪,心能一狠到底。 随后,转身。 在走出两步后,谢尧脱下羊绒外套,折回来披在迦南身上。 最后,开口:“谢谢。” Chapter057后路 / 半个小时前,许应控住了伍哥等人,没有斩尽杀绝的念头,今晚的目标也不是针对这些人。引起他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船尾传来浓烈的金属药味,其中不难分辨出铅,铅含有毒素,能麻痹人的神经末梢。 许应立即朝船内赶,这个时候船已经开动。如果真有特殊情况,大家不用管船,货也是。 言外之意就是,保命要紧。 伍哥一听,觉得不对。这样的情况是他混迹这么些年头里头一回见,历来吃这道饭的人,哪个不是命不值货的。 他立即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许应骗上船来,上当了! “你这艘船到底在运什么?” 伍哥的问题被许应留在了身后,他径直朝船内走。 导火线并非只有一处。 许应离放货的舱位越近,那股刺鼻的味道越来越浓,舱内过道里都是这股吞噬般的死亡气息。 有人匆忙逃似的,往外走。撞上许应,连忙说明情况。 “许总…着火了。” 许应眸子沉了沉,“怎么回事?” 对方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是着火了,已经有两兄弟被枪杀,尸体被扔进了货堆一起燃烧。 也就是说,今天晚上出现在这里的不全是自己人。 许应让先出去,想办法逃。带着舱外的人跳船,尽快回岸上。 见许应还有要再往里走的趋势,手下人不免劝,“许总,里面不适合再进,都是毒气。” 许应心里有数,让人离开后,径直去找到消防设备,带上面具口罩,又翻找出一把喷割器。 存货的舱间是钢制门,钥匙从一开始就没被带到港口来,进去的话只能用喷割器割开。 许应无暇去看到底火源是来自哪里,他只要尽快打开钢门,取走他要的东西再离开。 那扇门里,也就是那批假货里,有一把真枪。 是用假的从舒檀运走的那批里换出来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者,这把枪放在这里随时提醒许应不能掉以轻心,即使是假的,也必须把戏演足。 唯一的这把真货,会是将来舒檀在秘密行动组织中占据分量的必不可少一环。 舒檀擅长制造,冷兵器为首。 如若不是实打实见过、用过的军种,鲜少有人从舒檀版的枪支里认出假。 舒檀有这个本事。 他现在需要一个机会,让秘密行动组织的人看到,以及忌惮。 这才是这段契约关系里该有的相对平衡。 这也是他答应要给舒檀留的后路,不做到这一步,谁也不能做出最万无一失的担保。 许应身上带了伤,此刻也全然没了知觉,手臂肌肉贲张,额头的青经凸起,涨红的脸色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舱内的温度在不断攀升。 即使带着防烟面具,那股气味也不住地往鼻腔钻。 预计切割钢门的时间是五分钟。 实际完成还是超出了两分。 许应从割开的方形口钻入舱内,在早就刻进脑子里的方位上找到那把真枪,别在腰侧,果断离开。 只是外面的火势早已蔓延,走廊里全是火舌和浓烟,已经很难在视线范围内找到可以遮蔽的物品。 硬闯的话,奔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是个火人了。 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再多等一秒,火势反倒只会愈演愈烈。 他孑然涌入火海,凭着记忆的路线,朝舱外狂奔。 脑子里只一个念头—— 迦南还在等他。 这一次,他们谁也不该再被落下。 后面的所有感知都被烈焰占据,后来他跑出舱门跃进海里。 浑身携满火束,被海风吹动在空中如摇曳的烛光。 随着躯体砸进冰冷的水里,火光被吞咽,余下微不足道的细烟,随后化进风中,卷远,痕迹消散。 * 迦南将许应从海水里捞出来的时候,他身上肌肤没一处是完好的。轻轻一触,还能碎下黑色的焦坏了的皮肉。 她怎么也喊不回他的意识。碰到他的脸时,手不停地抖。 “邬慈…”她心也被这把火焦了一圈,又颤又慌。 她不是医生,也从来不用传统医学那一套医治。她轻轻地捧住他的脸,将自己的脸也贴下去,挨着。 “邬慈,我是迦南。” “你曾经问过我,会不会真有那么一处属于这个时代的应许之地。” “有的。邬慈。” “只要相信,就会有。” “活着,我们会迎来这片祥宁。你不能放弃,你说你爱我,我还没告诉过你。” “我爱你。” “你活着,我的世界才完整。如果你死了,我这一辈子不会原谅你,死后也不会想再你。”说着,迦南渐渐失控,情绪和话语都变得激烈地战栗,满脸的水渍分不清是海水还是眼泪,滴在许应的脸上。 最后变成涣散得不成字句的祈求,“你要活着…” 怀里的人有了反应,迦南喜极而泣,抹了一把眼角晕开的湿润,轻柔握住他的手,没用力度,虚虚拢在手心。 她给他呼吸,也给他自己的体温。 太过于全神贯注,直到被人与许应强行分离,她才意识到有人靠近。 眼前的人对她在说什么,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关心,不想听,她声嘶力竭地不准任何人带走许应。 她的反抗此时太弱了。 对面人看她挣扎剧烈,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那柱镇定剂扎进她的脖颈。 她瘫软下来,就连眼皮也变得沉重。 直到秘密行动组织的其他行动人员出现,将她带离这是非之地的中心。 这也是谢尧用手铐锁住她的用意,钥匙就被扔在距离她五十米的不远处,方便有人赶来时能够顺利带走她。 迦南醒来的时候,周围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她在角落看到监控,视线紧紧盯着,直到有人进来。 她立即问,“邬慈在哪里?” 进来只是医护人员,并不知道她嘴里的邬慈是谁,反倒劝她刚醒过来情绪不要太激动,又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迦南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已经掀开被子要下床,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戴着电子手铐,扬手,朝摄像头的方向怒吼,“这是什么意思?” 医护人员见她情绪不稳定,又叫来了医生,要对她进行检查。 迦南不肯,极其强烈地反抗,手边能砸得都没能幸免。 医生出于无奈,只好提出再对她进行镇定剂的注射。 迦南不再闹了,垂着头赤脚坐在床边,脊梁骨像是被人抽走了般,无力。 “我不用镇定剂。只需要告诉我邬慈是死是活。” 医生说,“抱歉,我们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人。” 迦南得到回应,晦暗的眼底升起微弱的光,起身,望过去,追问,“许应,许应呢?” 换来的是医生的摇头。 “抱歉,不知道。” 显然,医护团队这边早就被交代或是被预防不能有丝毫不该有的信息泄露。 迦南退两步坐回去,冷静与理智也慢慢归位。 “我要被治到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得到医生颇为肯定的答复:“看情况,好的话一两天,不乐观的话叁五天,或者一周。” 迦南不再说话。 配合有的时候也会是能够达到自己目的的最佳捷径。 就像一个正常人被关进精神病院,你只有配合才能尽快被释放出院。 Chapter058结束(终篇) / 第二天。 有人来接迦南出院,这个人,便是秘密行动组织的副处长,张辽木。 “好久不见。”张辽木亲自开的车,降下半窗,探出脸来让迦南上了车,然后迅速开走。 迦南极为的沉默。甚至还没对他方才的那句久未见做出回应。 张辽木时而打量迦南的脸色,问她身体是否还有不适? 迦南觉得讽刺,但也是冰冰冷冷的没露出痕迹:“如果有,你不会来。” 张辽木噎了下,脸上僵了僵。不得不照章做事是融进血液里的习惯了,很多人觉得不可能也大多数时候不能理解,也就自然不解释了。 跳过这个话题。 张辽木主动提及邬慈。 迦南没想到张辽木会这么直接就谈到她想要听的内容,视线投射过去。 张辽木感受到她的眼神之下蕴藏的情意,暗自叹了口稍长的气。将许应之前找他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给迦南听。也因为港口那出调虎离山的戏码重重地斥责他们简直是胆大妄为、不顾后果。 “人命啊!迦南,你们谁担得起?”张辽木又是怨又是无奈。 迦南什么都承下不予反驳,只是急切想要知道,“邬慈呢?” 张辽木还有余怒:“九死一生!那条命是捡回来了。” 迦南心头肉上卡着的那把刀子终于松掉了,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眼眶不自觉变得蕴热。 “那就好。” 其他的,往后排。 张辽木还在说话,她一心二用地听着。 张辽木见她始终沉着,终于还是出言提醒,“迦南,我说的你听到了吗。” 迦南抬起头,视线望向前方:“嗯。” 今日天气不错,后金秋时节,叶榕树的叶子被风扫过纷纷狂舞大作。 环境改变,会淡化记忆。 仿佛有些事情发生了却又没发生,只留下模糊不清的影子。 张辽木说,有一个女孩是组织前两年在警官学校的交流活动里招募进来的,相关背景也都干净,通过了一系列考核,眼下只差最后一步。 “纳新”这一为组织注入新鲜血液的行动,也被称为“创建资产”。 范围还是a市,上流商政圈。 与此同时,迦南也终于得知宁崆所说的那笔巨额资金的来源。想必这笔资金的真实来源,宁崆并非真知情。 迦南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只是“渗透”这么些年。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 从一开始,秘密行动组织的目的就是想要拿下宁氏这块巨头,不惜投入重人工和资金成本,也要将它纳入到国资委的一部分,哪怕不是名正言顺。 但商业运作向来如此,哪方出资,哪方拿话。 不只是宁氏,国内许多叫得上名头的企业、集团都是商业组织资产。 至于为什么会选上宁氏,还得从宁崆父辈那一代的灰历史谈起,时过境迁,旧事重提的价值太低,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宁崆。 宁氏重创,于危难之间得到这笔巨资无疑是解了燃眉之急,宁崆稳住在a市的龙头地位也就不在话下。 只是他未来的每一步错都会被记录在册,当沙子积累到一定程度时,沙丘会轰然倒塌。幻化做海市蜃楼。 为庆祝宁氏获得投资,宁崆在滨河办了宴。他没想到迦南会出席。 看到她的时候,宁崆的眉眼,嘴角都往上扬了扬。 他想,她是做出决定了。 他以为,她此时出现在他眼前便是她做出的选择。 在迦南说出最后那番话之前,他始终都觉得欣慰,也觉得他该拥有的都已具全,了无遗憾了。 “我很高兴,你能来。”宁崆的实话。 迦南站在他身侧,不露破绽地笑着,和以前一样,为衬在他身旁的身份,接旁人过来敬的酒。 她也说,“你最高兴的,是宁氏。” 宁崆今天心情极好,迦南说得自然也是没错,低笑不语。 迦南的视线被一个女孩的妙丽身姿吸引,即使没有一字一句的正面交锋,仍然不影响从她的言行举止中认出—— 新的专案人员。 “专案人员”是张辽木转述消息给她时提起的新名词,迦南不在意,怎么叫都只是他们的事。 视线始终落在女子身上,水晶灯束罩在她身着华服的年轻体态上,亮眼的灯光也没夺走她此时的魅力,和一股已很少见的,灵性。 似乎是察觉到她持久而专注的视线,女子回过头不经意似地与她的视线碰撞住,莞尔一笑,朝她颔了颔首示意。 迦南朝旁边的人试探性地打听了那个女子,得知她的名字,目前所从属的领域,也知道了她的脸和名字在这些人眼里还很新。 有些内容她已经从张辽木那里得知过,一致的部分她也耐心再听了一遍。 张辽木的用意是希望她能够作为实地唯一的渗透人员,替他再多一层判断,判断新人的忠诚度和可利用效能。 其实最终决定并不会完全以她的判断为最终依据,只是秘密行动组织的办事原则,物尽其用,在她退出之前,还能再添一笔效力。 一周后。迦南在一次剪彩上再度碰见新的渗透者。 她主动走过来敬了迦南一杯酒,笑得很客气和善,也很场面但又显得诚挚。向迦南介绍自己,“听闻迦总许久,有幸遇见,认识一下的话不算冒昧吧?” 很快,她笑着伸出手,言语里透着俏皮:“你好,我叫白芷。” 迦南不再与人握手,眼前的白芷也不例外。 她在空中举了举杯,道了声幸会。 白芷不气馁,总归是还年轻,在前辈面前还能有自诩两分意气和乖巧,便以迦南的方式来,喝下了杯中的香槟。 迦南并未给她停留的时间过长。 除了那句幸会之外,她的另一句话是失陪。 白芷的视线在整场剪彩仪式都锁在迦南身上,似乎能够从她的一举一动间品味出些什么。 和她一道前来的是本市地产大亨,正巧见她出神,便顺嘴问了句怎么了。 她收回视线,挽住男人的手腕,笑笑:“没有。” 男人年近四十,正当壮年,对身侧娇美的情人一向纵容宠溺,何况他们才在一起不足一年,正是新鲜感和热情还饱满时。 问她:“是不是又看中了什么?” 白芷经常伴随他出席各种宴会,一来她姿色气质上乘,二来会察言观色识大体,带出去涨脸也便利。也能让小女人见见世面,博博她的欢心。在宴会上她要是看中谁的衣着首饰,他转头就让人准备好。也省得他自己费心思了。 白芷笑得可人,年轻的俏丽焕发出的风情是什么也带不来的。 她覆在男人耳边,小声说:“回去告诉你。” 暧昧的气息钻进男人耳朵,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她,拿她也没办法的宠着。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白芷看上的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 还问他怎么才肯分手。 后来闹得不可开交。无非是钱、车、房、珠宝一类的等价物。 白芷也不知道从哪搞来的钱,真就说还就还了。说不想把弄这么难看。 男人气得颜面扫地,把跟白芷有关的任何东西都丢了,谁在他跟前提有半个字关于她的,他就跟谁急。 最后还指着白芷耳红脖子粗地破嗓吼:“你要是真能有本事就去傍上宁崆,算老子无能满足不了你!” 拿宁崆来说话,也是笃定她肯定攀不上。也是发泄自己那一腔怒气,好骂。 白芷拿着自己的包,拍拍屁股走人。一个回应的字都没给。 没必要。 你见过谁被狗咬了一口也去咬一口狗的么? 一个理。 不过还真让男人给说中了。 重要的是,她得傍上宁崆。 宁崆的助理在前半个月被解除了劳动关系,理由是私自泄露上层领导重要信息。 众所周知宁崆有多注重隐私,作为宁崆办公室内的一把手,等于是犯了死罪。这件事情当时闹得公司上下沸沸扬扬,起初也没谁敢怀疑到宁崆这边来,后来经技术部做过数据调取,发现了蛛丝马迹。 事情还未水落石出,迦南向宁崆问起。 迦南关心是出于防患意识,很难保证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窃取输送,又都往外传送了什么。 迦南亲自见了那名助理,事后给宁崆的答复是他在撒谎。 宁崆把这件事情交给警方处理。用意是让这个人再不能兴风作浪。案件结束后,被判了七年。 宁崆身边的助理位子一直还空着。 因为他向来不会轻易用人。 白芷没有可以让宁崆注意到自己的途径,之前在偶尔难得可以见到他的场合都很难照面,更别提交集。她也不着急短时间内一定要让宁崆看见自己。 相反,她喜欢行动前的观察。这会增添她出手时的胜算。 当她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站到宁崆面前时,宁崆脸上闪过一丝狐疑。 女的,太年轻。 再看这张脸,太出挑。当然这没什么错,只是他不喜欢太扎眼的事物。不安定。 见宁崆作势要将她简历放下,白芷伸手欸了一声,在宁崆开口婉拒她时丰富多彩地做了自我介绍。 有条有理,且严肃正经。 宁崆觉得她有那么丁点眼熟,但想不起来是否见过,在哪里见过。对她的映像是反应快,脑子不赖,简历也漂亮。哪怕人往往因为脸忽略掉其他。 宁崆最后会留下两个人让迦南见,通过迦南那一关的会被留下,一直以来的惯例。 如果不是上任助理犯错,宁崆选一个助理的正常任职期会是两到叁年。 后来宁崆再看到白芷的时候,是诧异。 他以为迦南也会更中意的是另一个候选人。 迦南那边给出的理由很简单—— 白芷的可塑性和可控性都是最高。 宁崆不做反对意见。 试用期叁个月,白芷竟也无功无过地度过了。 无功无过,便是最好的表现。 宁崆不轻易留人的,尤其是助理这么近的职位。在决定转正前,他针对这事问迦南意见。 电话那头,迦南问他有没有时间,今晚在滨河一起喝一杯。 他们很久没在私下一起喝过酒了。 为此他专门推掉了一桩听会。 如果他早知道,或是早洞察到,迦南要离开的心思。 他绝不会毫无准备地来。 被动接受她宣告出来的决定。 * 许应消失至今已有半年。 迦南终于结束与宁崆有关的一切,想象中平静带来的轻松感却没有如愿而来,她知道所有发生的不会随着离去而消失,曾经种种铸造将来所有可能。她只是不再参与。 和宁崆的告别不算和平愉快,他说永远不会再找她。这句话里的果断,如她说出离开时那般,一刀斩断的干脆。 “迦南,你这一走,我不会去找你,永远不会。”宁崆背对着她,肩头在朔风里显得尤为僵。 迦南知道,宁崆没说气话。他也基本不会在自己说出的话上反悔。 他在逼她清醒。 也在给她机会。 他们之间,曲曲折折,也走过来这么久的合作了。眼下宁崆步入事业巅峰,她一走,其实无关痛痒,不过是缺憾出一角的位置。她留,也就和他一同享受成功。 这么明显的利益局面,她看得到,他也无需做任何旁点。 可她恰恰在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个。 他没办法心平气和。 走到今天,宁崆是会把所有旧事都摒弃不提的人,过去就是过去,再没有附加价值。 迦南跟他走来,也理应如他一样。 他以为也一定是一样的。 许应销声匿迹后,宁崆让人去打探过消息,至今都没得到确凿的信息,京市那边对外宣称许氏太子爷偶发车祸暂辞去公司职务,在国外疗养。更多的,一点也没涉及。 宁崆不在乎许应下落,也不介意他是否还对a市抱有计划,他只问迦南,离开是不是跟许应有关。 迦南不遮不掩,答:“是。” 空寂的沉默,卷进寒风,扑在人脸上跟巴掌似的。 烟蒂在宁崆的指间燃到了末梢,灼烧肌肤,短暂刺痛一瞬,又了无痕迹,与下坠的烟灰一样碾灭进地面。 不去在意,像是从未存在。 没有感受,便无坚不摧。 风灌进嗓音里,变得沙哑。宁崆在良久后开口,“我会让人准备一笔钱。” “你应得的。” 他还是动了动刚才被烟头灼伤的手指,指腹轻轻摩挲。没有多余的痛感。是麻的。 迦南将手边的酒杯倒上,斟了两杯,嗯了一声。 金钱于宁崆,不过只是一笔字数。 他的态度是,让她走。 既然她要走。 视线望向宁崆的背影,她发出邀请,“最后再喝一杯?” 宁崆还是触痛了一下,垂过视线看到指甲扣进了灼失了一层皮的伤口处,挪开,不再去看。 再转过身来的时候,他还是利益至上且无情的宁崆,无所不用其极,不碰私情。 他看着迦南,“行。” 当同行一场。 好聚好散。 是战友。 化做故人。 “迦南。” 目送她走的时候,宁崆沉眸叫她。 迦南没回头,步子已迈出的时候,她都不愿意再回头看。停住。 宁崆却缄默。 他想说的是,别走。但他做不到。怎么能把自己打碎进地里哀求心本就不在他这里的人呢?他没办法丢开自己。 斟酌一二。 又想说,你随时想回来,就回。 但他知道,她这一走必然不会回头的。又何必上演一番多情。 算了。 算了。 他的话最后便成了对自己说。 算了。 对迦南硬挤出一句,“别后悔。”口气却低极。 明明也该是他对自己说的才对。 * 又是一年初冬了。 从a市离开后,迦南被召回到秘密行动组织,在退出后需要进行一次彻头彻尾的清验,数不清的问题与事件细节的回顾。 这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事无巨细到全盘拖出的自己这段存在经历是刻意为他人所打造出来的一般。 原来发生过这么多。原来也有这么多事情她已经选择性地不去记起。原来她做过难以启齿的有这么多… 秘密行动组织的人擅于从他人身上套取信息,流程繁琐枯燥地重复。 也因为迦南与一般渗透人员的情况有所不同,每一次与她的交流总会伴随着专业心理科成员在场,也会用上高科技测验仪器。 最后留下数不尽的信息里,有多少有用的和无用的,还需要进行分析科分析定论。 但迦南不配合到那一步。 一年已然是很久了。 终断合同的那天,迦南离开。张辽木亲自送,她现在已经没有内部身份,送她,像送任何一个前来提意见的市民。 归根结底是有旧情,现在脱离身份与纪律的约束,张辽木也对她更能够袒露多一些和颜悦色,关切问她,需不需要安置小组的协助,他可以安排。 迦南摇头,“不用。” 所谓安置小组是专门为他们这类不再继续创造更多价值但过去曾有过大量贡献的潜入者进行后期安置工作的,往往提供的是新住处、伪造的人生过往历史、新身份以及一大笔安置经费。 迦南不想再被安排,她已经被受制得太长时间。想做一回真正的自由人。 望着迦南,张辽木有许多感慨,只是多说无用。一切该画上句点了,他也替她感到高兴。 “如有需要,可以再联系我。”他还是说。这份承诺与保障,作为一名副处长是从不会特例给出去的。 但对迦南和邬慈,他觉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份亏欠,大概会伴随他的整个官宦生涯。 道别后。 在迈出门后的那一瞬间,迦南甚至觉得呼吸到的空气都是格外清甜。 天地辽阔,日光微弱,凛风抚人,寒瑟瑟的,也不觉得冷。 不远处,道旁停着一辆机车,男人左脚撑在地面,头盔摘下来抱在臂弯里,远远看着她这边。 迦南第一眼便看到了他。 漾出笑意来。 冰雪渐凝,万物期待着复苏。 冬天来了,春日也就将近。 迦南小跑过去,风掀起衣角与长发,前所未有的,她觉得是如此的轻松与自由。 径直在那抹身影前站定,胸口小幅度的起伏着,还尚未平息,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你在等我吗?” 她开心的笑着,脸上绽满期望落地的欢喜。 他站在机车前,头盔挂在把手上,等她来到自己面前。没说话,笑着点头。 当然。 这是不需要问的。 她被他搂进怀里。 闭上眼睛,终于感受到了安定与宁静,近乎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偏过头,紧紧抵在他胸膛,话里带着细微的颤音,“好巧,我也是。” “你是在找我吗?” “好巧,我也在找你,迦南。” 从一开始便是—— 我也是。 番外(一)回家 / 迦南常在邬父书房找书,后来也会偶尔在他那里学习,时间允许的情况下,邬父会给她补习功课,然后一起吃饭、散步。 邬父不在的时候,书房就成了她的殿堂,邬父这里的书成了她随意可翻阅的宝藏;有一次,她看到书桌上摆放一堆个人资料,不是因为对什么都好奇,而是因为这份资料的姓名栏写着邬慈,她才动了这份好奇,邬父居然还需要通过调查的这种方式来了解邬慈的情况?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果然。 翻阅完这沓资料后,迦南便明白过来,邬慈没有顺从他母亲的意思从商,反而有步邬父后尘的意思,一脚踏进机关内。还是反贪局。怪不得近来邬父眉心突现叁条横线。 迦南没敢在邬父面前提起这件事情,但是她自己有私下上谷歌搜过国内反贪局的情势,要说发展,有关系打点倒还好,毕竟是监督管理局。可这些是表面,真入了这道门,里面的水生火热都得用身体去蹚。 后来在邬父替迦南准备回国的时候,迦南有问过这件事情,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忧虑? 邬父深深看着她,没透露。 迦南看得出来,他怕影响到她。 迦南便老实交代说了上次在书桌上翻看了邬慈的资料,才问的。 邬父倒也没有要怪她的意思,只是提及邬慈,他难免愁眉,“这孩子,表面看上去简单,心里装的东西比谁都多。我和他母亲身上好和不好的,都被他继承得一干二净。” “您在担心他。” 邬父担心也不止这一两个月了,但也无奈,“你们的路,还是得交给你们自己去走。” “邬慈要是在反贪局好好待着也就罢了,那要是不,非要去拿头撞墙,后果一发不可收拾。 你觉得,他是会安分守己的人吗。 安分守己,能去反贪局?” …… 这些,都是迦南无意间从邬父在书房打电话时偶然听到的,对面应该是部门上级领导,在做背调时,肯定少不了做思想上的反复沟通,尤其是邬父与邬母都背景特殊。 邬父对迦南只字未提这些家庭的烦恼,一是不想影响她,二是不想让她有什么其他想法。比如,替他去做些什么。 迦南虽然不擅表达,但他知道她是个好孩子,他不希望她将自己的未来用来在报答他的这件事情上,所以他全力放手,让她决定自己的人生。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缘分周折,她和邬慈,还是走到一条路上。 * 迦南对腐败这两个字眼不陌生,从她识字起,家里多出的那些高档名贵家用、奢侈补品是从哪来的,她一概不知。母亲从不工作,每日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最常在家里做的事情就是挂着电话边涂指甲油,对那边撒娇,说这些东西送来她这放不下,还不如倒手卖了。而更多的时候,母亲都是不在家的。 她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父亲,或者有过,只是她太小,不记得。刚以某个人女儿身份存在时,对方可能还有新鲜感对她垂怜一二,后来待她长大些,新鲜感一过,没名没分的孩子,谁也不想多瞧上两眼。就连母亲看她的眼神也是一样,甚至是仇视,厌恶看到她。但随即,有人敲门送来拜礼,她又立马喜笑颜开。对面送礼从来不会说是要送她,好话里也跟她没直接关系,人家都是说,希望领导和家人如何如何。她自诩是家人,但别人眼里,她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叁。 迦南时常听到女人在电话里跟人调笑,说,“要是你哪天不要我了,我就把你贪污受贿这些破事都抖出去。” 吵架的时候也说这个,语调完全不同往日娇媚,说得跟真的似的,“你别逼我,你做得出来的那些事,我也敢让别人知道。” 吵架和好,女人又收到价值高昂的珠宝首饰。 有一天,女人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要离开,买了机票,连夜跑的,携带了一大笔钱也带着她飞到了美国。安稳日子没过多久,她就被暴尸在小洋楼里。房东来捡尸体的时候都臭了。哪里还记得这个女人来的时候还带着个孩子,当时也是有问的,但女人没承认这是她的女儿,也就算了。太晦气。 迦南离开女人后,流落在美国街头,身上没有分文,就连乞丐都嫌弃她抢占了地盘。从被排挤到成为一伙,迦南度过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孩子都不会拥有的童年。 * 十八岁那年,迦南在首都机场落地,全新的城市与身份,从脚踏在这方土地上开始,接下来的每一步路都得自己来走了。邬父告诉她,她可以选择任何她想要的生活,不用负担他曾用在她身上的心血,或许曾经,他有考虑过把她培养成这样的一个有用人才,只是后来,他是真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而不是创造什么价值的工具。所以,迦南,过你想要的人生。 迦南没有幻想过自己未来会有一个圆满甜美的人生,这些元素从她存在起就不曾被赋予,于是她也完全不会对此向往。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每个人都为了活着绞尽脑汁地去铤而走险,她接下来,是要自己去活的,她没走过平坦的路,也走不来。 但她知道—— 知恩图报。 她毅然决然地踏进了秘密行动组织的办公室。 反贪局里没有给她的位置。这里也收不下她,哪怕她是邬父的养女也好,独门弟子也罢,缺少主流程序那一套,关卡走不下来,档案处里不收。 迦南没失望,她也不图这虚名,来的时候她有做过许多调查,知道他们会在一些管辖省市内插放自己的眼线,目的就是为了掌握一手信息,也为了防患于未然,利于把控也不至于养蛀虫犯用人不善这类的错误;只是这样的眼睛,很难找,即使有也用不长,毕竟身份敏感,真的身陷其中,为了自保,总有权衡利弊做出一方选择的时候。她很坚定地告诉对方:“我想加入秘密行动组织。” 前提条件只有一个,不能让邬父知道这件事情。 迦南有这个资质,实力更不用论,但年纪还是太小,组织部对她的情况做了半个月的考察和细讨,决定先对她进行一年的培训,主要还是在思想上和言行上进行约束和指导。这些对迦南来说,太好应付过去了。最后表现的成绩是一致通过。组织本想纳她入党,被她拒绝了,还是不留任何痕迹较安全,组织点头也觉得是,又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就给了迦南一个承诺:若是六七年后,创下的功劳累积的多了,到时再来局里,位置随便你选,肯定没人说闲话。 迦南没说话,她不图这些。 她只又重复,这件事情别让邬父知道。 “了解,放心吧。”守风声这件事情,他们向来最会做。 后来。 邬慈下a市去侦查,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迦南,也轻而易举打进市建筑工程核心领域。 只是这件事情没成,邬慈的命差点交代在那里,迦南那边也完全失去了联系。局里没对迦南展开过多的追踪,太敏感,也太冒失,倒不如静观其变。毕竟,迦南不是正式的局里一份子。他们能分出的精力和立场有限。 况且这样形式的消失发生在秘密行动组织成员身上太正常了。 没多久,随着邬慈伤退后,迦南也了无踪迹;这件事情被众人所默然接受。 邬慈以许应的身份重新卷入a市,把经济环境搅得动荡不安,其中倒是给收控宁氏打开一道阀门。 问许应这么做的目的,他说想要迦南的自由。既然有可达成交易的基础,那么一切行动便可以顺理成章。 迦南完成了在a市渗透的任务,秘密行动组织也达到了最终目的。 * 那天许应跟舒檀联手上演了一出调虎离山,好几条活生生的人命留在现场,事情虽然以船内部变压器走火导致了解,但对许应这场胡作非为摆明是在搅秘密行动组织的局,他们容不了。 许应走了保外就医才躲开了一年的牢狱。 可这一年,他也没真正自由。 邬母汲取前期教训,也彻彻底底了解到邬慈到底是在拿命去赌,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还好有谢尧,邬慈才能随时知道迦南的情况。 邬母曾是打江山的女强人,邬慈背地里的这点花样很快就被她洞察到了,她打开保姆专门炖的鸽汤,故意漫不经心提及,“你跟谢尧吵架了?” 邬慈正摁着电视,一顿,视线望过去,“没有。”怎么可能。 “怎么这么问?” 邬母盛出汤,放在旁边晾,“他今早突然跟我说不想再跟你通讯。” 果不其然,邬慈肉眼可见的急了下。 手从身后摸进枕头底下,打算给谢尧打电话质问一通,但邬母正悄然打量着他,似乎早有所预料般,就要看看他的花招。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邬母太过于强势,震慑的立场太强。无论年月如何从她脸上爬过,这一点总没怎么变,尤其是在他和邬父面前。 突然。 邬母愁眉坐在床边,满脸忧心,话到嘴边,似又斟酌了一遍,才问邬慈,“你跟谢尧,没怎么吧?” 邬慈也想问。 明明没怎么,这话是哪来的。昨晚谢尧还很得意的给他带来迦南即将跟秘密行动组织终止合同的消息。 邬母见他若有所思,她也不得不把话说得更清楚:“你们没什么不正常的发展吧?” 邬慈如遭雷砸中。不可思议地看着邬母,哑了半天。 上次他跟舒卿轶名义上摆婚宴这事儿传到邬母耳根后,她差点要气得断气,终身大事连跟她提及商量的意思都没,一声不吭就来了媳妇,这事她接受不了。 后来解释清楚了,邬母也终于不再计较。眼下他被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的别的事没干,就只跟谢尧一个人密切联系。 刚才被她一试探,还藏着掖着。 她当场身子发轻,觉得胸口撺掇着一口气要吞灭她。 邬慈连忙安抚住邬母,将水递给她喝。 邬母眼睛都红了,恨铁不成钢般看着邬慈。 邬慈被看得一愣,万万没想到母亲竟把他跟谢尧联想成那种关系,他是解释也没必要,不解释也说不过去。 他只好摊牌,颇为郁闷但也十分认真地开口:“我跟他打听我女人消息,她叫迦南。” “她才是你未来儿媳。” “等我出院,带她来跟您见面。” * 迦南不知道自己被邬慈这么着急带到邬母面前的原因是这么一场乌龙,她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 邬慈抚慰她:“不用准备,她就想看看你。” 迦南还是不觉得合理,“这么急?” 邬慈重声嗯,“她心急。” “我也急。”他又补充一句说。 迦南哭笑不得,“急什么?” “急着带你回家啊。” 迦南默默无语地笑。 那行吧。 不然在踏进自由的圈域,第一个晚上她可能会在酒店度过。 在车子刚抵达西洋别墅前门,就远远看到门口站着翘首以盼的邬母。 不自觉的,迦南横在邬慈腰侧的手紧了紧。邬慈放慢下来速度,扭头问她:“紧张吗?” 迦南微微拧眉,这不难看出来,所以她说:“那怎么办。” 怎么办。 邬慈还真就想了想。 “你就告诉她,你紧张。看她怎么办。” 迦南:“…..” 邬慈挺认真的,在这种为人长辈这件事情上,邬母最有经验。 车子停下,邬母便上前来,视线越过邬慈找到迦南,喜上眉梢,伸手握住她的,拉到自己面前,“你就是迦南。” 迦南难以躲避邬母热情的注视,点了点头,手就被邬母握着,说:“我是。” 邬母拍了拍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脸,甚感欣慰般。 邬慈担心邬母的过分热情让迦南为难,连忙拉开,将迦南从她手里拉出来。 “我们先进去。” 邬母不肯放人,反倒把邬慈撇开。 邬慈点了点自己鼻尖,行动失败。只好跟在二人身边走。 中途。 邬慈试图把迦南换到自己这边来,也让邬母的说话对象转成他。 但邬母说着话,慢慢变成了两个人都安静听,谁也没打断。 “我知道你,迦南。你邬老师跟我提过你,只是我当时接收到信息后没找到你的下落,一直都没有。” “你邬老师让我尽可能照顾你,如果可以的话,是在你需要的时候,也别让你知晓。” “他可说过你不少呢。” “昨天晚上我等到很晚才让人找到多年前他发来的那封邮件,我们那时候可不轻易来往信件了,我当时还在想,难得啊。但也觉得不乐意。”邬母笑了笑,想起年轻一些的自己还有很多不稳重的情绪。 “我诧异极了,他居然在国外养了个孩子。” 迦南心头一紧。 邬慈视线也紧张地罩在她的神色上。 但邬母有分寸,她要分享的是这整件事情的心路,即使那个时候还年轻,不够平和。她所表达的,是她最大化的真诚。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迦南。你是个好孩子。”邬母这么说。 也有资格这么说。 “这些年,你过得辛苦不辛苦?”邬母轻柔地望向迦南转而又问道,视线里充满了慈爱与怜惜,也还有许多的,感激。 迦南倏地,湿了眼眶。摇头。 再摇头。 邬母却紧了紧握住她手的力度,她即使不说话,也是被允许、包容的;看着她的时候真像在看着自己的孩子。 邬母笑着,终于说:“迦南,欢迎回家。” * 入夜。 迦南被安排在邬母那一层的房间睡,生活用品提前都备齐,晚饭后她在邬母的带领下回到房间。 邬慈住上一层。 邬母离开没多久,房门又被敲响,刻意压低的动静。 迦南没打开门前就猜到是邬慈。 果然门一开,邬慈的身影就溜了进来,贼似的。 不过,就连迦南也莫名紧张了一霎。往门缝外看了眼,确认没人看见才稍微松口气。 邬慈理所应当跑来她这里,路过她的时候她闻到他身上清晰好闻的沐浴液香味。 还是洗了澡来的。 邬慈像来到自己房间似的毫不拘谨,仰身在宽大的床面上躺下,见她还站着,拍了拍自己的旁边。 迦南不配合,故意严肃着脸:“干什么?” 邬慈手臂撑在背后,上半身起立,望向她,口吻无辜:“我来陪你不好吗?” 迦南失语。 她什么时候表现出有这个需求了? 她懒得跟邬慈耍无赖,转身要去浴室。 邬慈立马跳下床,从后拽住她的手,妥协:“好了。我想跟你睡。”想很久了。 迦南咽住嘴角的笑意:“我洗澡。” 邬慈骤然眉开眼笑,“一起?” “你不是洗过了?” “没有。”他当机立断地,说得跟真的一样。 迦南不拆穿,径直往里走,邬慈身后跟着,步子还没踏进去,被门砰的一声隔在外面。 邬慈争取了一下,敲了敲。 迦南从里面开出一条缝,只够让声音传出来,“别吵。” 又说:“我很快出来。” 邬慈满意了,开心地放弃了,转身砸回进床上。 因为实在没别的事情可做,也没这个心思,他就看着时间,数迦南在里面待了多久。 浴室门开的时候,邬慈计算的时间过了二十分钟。 迦南洗了头,还没吹干,只简单用毛巾吸了水。出来的时候看到床上的人机灵地弹坐起来,朝她叁做两步走近,一把抱住她的腿举起,两人一起摔到床上。 “湿的。”她提醒,一会床单滚湿了。 邬慈早就等不及地吻住她的唇,说:“我来吹,我来换。”他指的是她的头发和床单。 紧接着,她身上的那片遮挡物被他一把扯掉。像匹饿狼似的,他在她身上哪都不肯放过。 他席卷着她的舌面,嗫声:“我想你。” 一年也好。 叁年也好。 当这一切尘埃落定,只有她在他身边才能让他觉得真实。 分开腿,身下撞进去。 迦南闷哼一声,尽量将声音克制到最低。 邬慈携唇,身子往上在她额头落下一记吻,缱绻沙哑的嗓音提醒她:“放心叫出来,隔音很好。” 迦南嫌他话多,扯着他的脖子拉下来,脸埋进他的颈间,毫不留情地肆意一咬。 邬慈当即就“嘶”了一声。 她是真的咬。 后来两人较劲似的,非得把对方逼得叫出声,看谁更凶。 积攒了这么久的欲望在这一刻一发不可收拾。 迦南翻身在上,坐进他。 第一瞬,痛得唇角咬出血渍,而后才能慢慢挪动。 邬慈抚住她的胸,着迷得盯住她潮红的脸颊,顶她。 她不可抑制地叫,上半身被撞跌进他怀里。他的手指插进她湿润的发梢,掌住她的后脑勺,将她身体更紧密地贴住他的。 迦南听到他在她耳边闷笑了一声,又调转姿势将她压至身下。 吻走她唇角的血珠,他居然嘲笑她:“笨。” 没等她反对,他蛮力抽撞进她将她的所有话堵了回去。 在做.爱这件事情上,她极少占过便宜。 他抬起她的腿,搭在自己肩上,以更深入的姿势进到她。 压身下去,他又吻住她,吻到她敏感的耳肉。 “迦南。” “你说,”半是引诱,半是强制,“说,你爱我。” 他喘着低音粗气,身下粗暴用力往里抵:“说。” 迦南被撞地上半身佝起,而又落回去。 她抬手,抓住邬慈的发,另一只手紧紧扣进他的大腿皮肉里。 “我爱你。” 邬慈撞得一下比一下急:“你爱谁?” “邬慈。” “谁?” “邬慈。” “连起来。” “我爱你,邬慈。” 邬慈顶在她的子.宫深处,炙热粘稠的液体灌进去。 他尽量平息着自己说话时的气音,将她搂住,私处紧密连着一滴没让漏出来。 贴在她的耳旁,“我爱你,迦南。很爱。” 番外(二)宁崆篇 / 近些年,南方极少落雪,就连降温的时长也在缩短。突然一场暴风雪来得出乎意料,也措不及防。 少女的车子故障,被困在了西郊的风景山庄里。 临近毕业,抽时间来这个具有盛名的风景山庄散心,没成想遭遇这样的意外,她在车里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等到路过的车影。 倒是有看到人路过,这个时候还会出现的大概率是当地人,少女推门冒雨追上前。 是位年迈的长者,左手拎着一只竹篮,篮子里装有几束冬梅。在白色雪籽的映衬下显得尤为鲜艳。 “大叔,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修车行,或者是...” “能不能告诉我附近哪里可以充电。” 她手机没电了,车子似乎也没多少油,仅凭自己估计不能顺利走出这里,她认清了自己需要帮助这个事实。 “那个...”她犹豫,不好意思打扰可眼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大叔,我能不能借点电呀?” 长者很温和,视线落在她脸上,持续数秒的停顿,而后也看到她身后朦胧雪水里熄火了的车,点头说:“可以。” 随即他将手里的伞给她,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让她赶紧跟他走,这场雪会下大。 长者的住处坐落在山脚,前后都有院落的单层独栋。 在这个度假山庄享有这么一份资产,老人的身份想必不普通,少女暗暗揣测,视线再度落到带路的老人身上。 他身形还算安健,没有普通长者的老态,应该也是日常保持严苛又自律的生活习惯。 这样看来,倒是猜不准长者的年纪了。 说老,精神气十足的矍铄。 说不老,却也有着股比她父亲还沉重的沧桑感在。 老人从她手里收走伞,打开门让她进去,不用脱鞋。 而后自己甩了甩伞上的水,晾在檐下过道。 少女局促,视线探进屋内没有看到有其他人在,便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大叔,您一个人住吗?” 老人将花和伞都收好,走进。习惯性地在玄关处换鞋,只停留一霎,这次就没换,在门口垫上踩了踩脚底的雨泥,就径直往里走,手里拿着那几束鲜红的梅花去找插放。 回答她:“嗯,一个。” 不是不知道她这么问的缘由。 老人自顾手上的动作,指了指沙发旁的插座,对女孩说可以在那里充电。天黑前充满已经不成问题。 女孩在老人刚才走过的地方踩了踩鞋底,视线看到他正在慢条斯理地照料花,薄弱的光线落在他脸上,露出几分年轻时俊朗的神姿。 手机连接电源后,她礼貌地向老人说了姓名。 又说不会打扰太久。 是个懂事的姑娘。 老人说,“不碍事。” 他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过其他人。 女孩擦了擦膝盖,说:“那就好。谢谢叔叔。” 听到叔叔这个称呼,他不自觉顿了下。 时间过得真快,已是晚年。 但又何尝不是应当。 他起身找来干毛巾递给女孩,又将室内的温度调高。插好花后他又去装来一堆柴火生壁炉。 少女不想麻烦,尤其是老人缓慢的动作在她看来更过意不去。 他很坚持,往壁炉里继续摆放木柴,背对着她,声音沉且低:“我这没什么招待。我这寒食,你倒是多担待。” 少女接连摆手,说:“没有没有。收留我避雨是我谢您。” “还让您招待,这怎么好意思...” “叔叔?”他似乎很轻地笑了声,才细究起来女孩的称谓。 女孩没听清,只看到壁炉里的火光亮起,影子照到老人的侧脸上,摇曳着。 听到他说,“我的岁数应该比你父亲还老了。” 女孩一时语塞。 年龄是每个老人不乐意提及的话题。 她转移话题,问:“叔叔,您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吗?一个人住不孤独吗?” “不过您的子女应该会常回来看看吧,毕竟这个地方这么美,今年好不容易等到对外开放,没想到居然下暴风雪。” 一个人住不孤独吗? 他选择了回答这个问题:“不孤独。没什么是不能习惯的。” 然后他又说:“其实这里冬天才是最值得来。” 女孩点头表示赞同,这个她来之前就已经刷过无数攻略了,所以她才会不小心在暴雪天被困在这。 老人做了饭,简单的两个清炒和一道汤,盛好两碗饭,让女孩来一起。 女孩看了眼外面的天气,忧心忡忡的,刚才给家人朋友打了电话,他们赶来还不知道得是几点了。 “叔叔,您说天黑前我家人能进来救我吗?”女孩真处在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年纪,眼下犯难第一时间便是向家长寻求援助。 新一代的年轻人,大概成长环境都更优渥。 老人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难。” 女孩哭丧了下脸,但也不想在老人面前发出更多的牢骚,便找话题跟他聊。 想起刚才老人刻意避开了家人的问题和客厅摆放花瓶旁边的女子相片,上面的女人很美,照片上正是她最美的年纪,却没什么情绪,就连背景都是白色的,模样更像是在拍工作用的证件照。 但不可否认的是,照片上的人很难让人移开视线。 “叔叔,梅花旁边照片上的人是您太太吗?好好看。”她表达真心的想法。也纳闷怎么不是两个人的合照。 老人动作的动作一贯慢,刚才直接停住,而后又恢复。 “嗯。”他应了一声。 就只此一张的证件照,他看了这么些年,都没腻过。 “叔叔,您应该是不爱跟人聊天吧。”女孩看上去有点低落。 老人孤身久了也渐渐不怎么会跟人交流,道了声歉。 女孩倒更不好意思了,接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大概是代沟。 老人解了她的难,说:“不如你跟我说说外面的新鲜事吧。” 老人口里的新鲜事,于女孩而言都是些日常生活里的七零八碎拼凑成的。 要说,也难。 女孩想到一个更好的话题,胳膊肘撑在桌沿,俏皮道:“不如叔叔跟我讲讲您的爱情故事吧。” 老人一愣。 眼中闪过一道恍惚。 仿佛天方夜谭似的,爱情这两个字从他脑海里飘过去。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似乎与他无关。 他缓缓启唇,说:“我没有爱情。” 女孩不信,“怎么会呢,每个人都有的,完美或不完美的,而且照片上的不是您太太吗...”后面女孩说了一堆,都为了让他说故事给她听。 女孩还很年轻,这个年纪的她可以无忧无虑肆意绽放青春,可以去体验感情,经历故事,在关爱下成长。 女孩的脸,有几分像她。像另一个版本的她。 他说,“那是骗你的。” 女孩怔然失色的啊出一声,“真的不是吗?” “嗯。” “那...” 他陷入短暂沉思后,问:“你真想听吗?” 女孩重重点头,“想听!” “相比较你这个年纪,会无聊。” “没关系!我想听。” “不是真的也想听吗?” 女孩微微一怔,“额...” 老人很低沉地泄出一声浅笑。 女孩笑,“没事啦,反正是假的我也不知道。” 老人放下碗筷,视线扭向客厅,朝梅花摆放的位置看去一眼。 他说话也是很慢。 “她呀...” 她呀。曾经是他身边最近的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 女孩听着,锁了锁眉头,一般讲故事不应该是从自己讲起吗? 但她没有打断老人,安静聆听。 她是我事业上的得力助手,那个时候我有婚,形式上的,在外人眼里,她是我光明正大养在身边的情人。可所有人又都知道她这个人绝不是图有美色。 她善于洞察人心,别人心里想什么,她总能言中。我怕她看我,看到我对她的情愫。 我们之间不该有情。 不是不该,是我迈不出这一步。 她也没这个意思。 或者曾有过。 我想是吧。 她在我身边这么多年。 这份特别,总有它的意义所在,才会持续。 如果不是因为情,我想不出其它。 说是爱情吗。 我不知道,你所以为的爱情定义是什么。 不过我很清楚,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无论怎么都不会变。 基于这一点。 我想,呵。 我们之间,确实是没有爱情。 比起这个。 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和缺失,是没真正的去爱过。但绝不否认我没有爱,相反,因为身体上的缺陷,没错,身体上的缺陷。现在我终于能够坦然说出这件事了,这一度是在我年轻时难以启齿的不堪,因为过度在意,敏感衍生出猜疑和伤害,做过让我迄今为止最后悔的事情没有之一。是的,最后悔的不是我没去正大光明地爱,因为这都不算恶劣,恶劣的是我在她最信任我的时候狠狠伤害了她,很深,很,深。我们也至此决裂,难以缝合。 我曾无数次想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情... 其实。 太迟了。 什么都太迟。年轻时我心意发现地太迟,明白地太迟,所以不及一个后来的人。 所以我有爱,却没爱过;爱没有赋予我勇气和力量。可惜。 可是我明白要纠错的话,归根结底还是我自己的问题。 老人话止。 女孩莫名地被一团忧伤笼住,看着老人褶皱中的双眸,明明眼睛里装满旧时的情愫,可是话里的这些薄凉与伤痛,怎么听上去这么的轻松。 似乎看出女孩眼中的情绪。 老人说,“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吗?” 老人缄默,后回答说,是。 女孩眼中盛满对爱情向往又破幻后的感动和心痛,“您为她孤独终老吗?” 她从不相信世上还会有人为另一个人守心至此。在快餐恋爱的时代,早就没谁非谁不可了。眼前的老人,以身体力行的经历给她看到了这辈子可能不会再有的“奇迹”。 可是老人并未对她的这个问题作出答复。 正如他刚才话里所说,他缺少爱的勇气。 似乎在这个年纪也不需要勇气,甚至也都不需要去证明和表达更多。 他只是活着,固守这个心事,直到死去。 女孩不死心地追问:“是吗?” “您留着她的照片这么多年,难道不是吗?”她自作主张地替他找回答。 老人还是摇了摇头,摇了摇头,说:“过去了。” “那她现在呢?”女孩又问。 老人望向屋顶,重复了句,现在啊。 “很幸福。” 女孩哑然半晌。 “是您说的那个,后来的人吗?” 老人点头。 又觉得自己称作的那个后来的人有点可笑,哂笑一声。 “他们很相爱吗?”女孩很固执,少女的心总是向往圆满,即使不圆满也要为自己找个慰藉。千方百计地要合心意。 老人说,“是啊。他们,很相爱。” “啊?”女孩不理解了。或是老人没有说得让她更明白。 “为什么呀,您那么爱她。” 老人笑了,年岁至此,他已没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了。什么样的失败滋味也都一一体验。 怪他说得太暧昧,给了听着绮丽的爱情幻想。 见女孩真诚地替他难过起来,他便开解她:“爱情不讲道理的。” “要比的话,那个人才更爱她。” “他们相爱,才是应该。” “可是您没想过争取吗?” “没有用。” “您试过吗?” 老人没再答。 女孩还要说什么。 老人已经起身离开了桌面,结束这场意外雪景里的往事回忆。 “我再去添些柴,再烧一轮,你该走了。” 女孩听得意犹未尽,见老人走得这么干脆,有点纳闷,“您是嫌我烦了吗?” 老人摆摆手,“是我说太久没说这么多话了,累了。”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再说起这些。 女孩毕业旅行路过这里,这次她和舍友一起出行,准备得很充分,来这里也是专门来郑重再道谢也探望探望老人。 只是。 房屋已经空置。 打听之后才知道,老人于那个冬天之后去世。死因是身体疾病。 女孩倍感沮丧,远远站在栅栏外看向屋内,似乎还能看到那年老人从外摘回梅花也把她带回家照顾的画面。 她还不知道老人叫什么,墓在哪里,如果可以的话想去看看他。 老人伶仃多年,还会不会有人料理他的后事,墓前会不会有人献花,后来还有没有人偶然去听他说过话? 她最后知道到一个准确的答复,老人叫宁崆,是a市以前赫赫有名的成功企业家,这片山庄能够发展起来也是当年他倾入了大量的心血。 至于后来... 也犯了大多数企业家会犯的错。 利欲熏心就少不了要走错路、腐败勾结、隐瞒收入、资产清查、立案调查、缓期判刑... 日暮下。 宁崆以这样的方式被人记得和总结一生。 女孩辗转买来一束腊梅,虽不及应季的鲜艳,但她记得,他细心呵护时的珍爱。 那个被他埋在心里的女子,定然也如冬梅般坚韧美艳。 她见过,她知道。 她听过, 他说—— 曾有过爱。 ? ? 正文和番外至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