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号宇宙》 楔子 「日落降临,夜幕低垂……我会与你相伴,亲吻你的睡顏……在潮声中入眠,在梦境中微笑……」 玛丽亚抬起头,她不应该在雪地中唱摇篮曲。声音听起来破碎且令人厌恶。 「看向繁星,让月照亮路途,带领我们向前……」她吞了口口水:「夜幕低垂,白日升起……」 「我会与你相伴。」 我会活下去的。 玛丽亚在心中默默想到,一边在掌心施力,好抬起重的彷彿能把人压垮的铁铲。她呼出一口气,浓厚的白烟在下着雪的空气中蒸发。玛丽亚出神的望了会,接着眨眨眼睛,将全部精神力放在眼前的工作上。 她打了个冷颤,在铲土的空档,她将肩上的披风调整好位置。但雪还是落在了耳朵上,冰凉的感觉让玛丽亚再次开始发抖,从脚底板到后脑勺都窜来一股凉意。 「玛丽亚。」 母亲的声音从庭院的另一头传来,玛丽亚看着母亲慌慌张张的提起裙摆跑过来,她将铲子固定在土里——当然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有个东西支撑,她觉得手和声音都在颤抖:「发生什么事了,緹娜妈妈?」 「接你的车子来了,亲爱的。」母亲的语气很急,玛丽亚也不自觉紧张起来:「你得离开了,听我说,修道院不会让你身处于危险之中的,等风波平静后我会去接你的。」 玛丽亚吞了口口水,她低声开口:「但、但我才刚准备埋汤米……我们还……」 「跟我过来,玛丽亚。」母亲无视那尚未填好土的墓穴,她拉着自己,玛丽亚深吸一口气,但很快就被寒风侵蚀掉:「只要你在那里表现良好,或许可以被首都的贵族看上,到那个时候,玛丽亚,你??你就能够获得充满光辉的人生。亲爱的,omega的职责是什么?」 她们从后门进到大宅。玛丽亚急忙再深吸一口气,她有很大的可能会再也回不到这里。长靴踏到暗红色的织品地毯上,她想起以前和汤米常常在这里玩耍。 那时候她只是个小女孩,弟弟也只是个小男孩,而不是后来常出现在社交场合的omega代理女当家,还有被用来杀鸡儆猴的alpha继承者。 「是生育,緹娜妈妈。」玛丽亚压低声音,她踩下楼梯,挺起胸膛:「为alpha產下后代。」 「没错,非常好。」母亲又往手上施加了力道。而玛丽亚也被带到正门前的玄关,这栋大宅是华盛顿区少数有用大理石装潢的家,玛丽亚一直以此为傲。 「我的好女儿。」母亲伸出手,玛丽亚看着对方将斗篷的连帽给拉起,很快的,玛丽亚就看不见母亲的脸庞,只瞥见了嘴型,每个字母从中倾洩而出:「要记住,活下去才是胜利。」 「我明白。」 玛丽亚推开门,她在大雪纷飞下走下通往外头楼梯,她在马路的不远处就看见约定好的车子,是一辆被改造过的汽车,她说不出品牌。 玛丽亚没有回头看,她快速的来到路上,接着抬起头看向驾驶座上的接应者。就好像身后的那栋大宅完全不存在。 「我是玛丽亚。」她自我介绍:「华盛顿区的omega玛丽亚。」 ———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打从上学校的第一天起,玛丽亚便被如此教导。当然她明白这个道理,从自己是学校里唯一一个omega女性就知道了。 「alpha代表的是权利以及威望;beta代表劳动与稳固,而omega则是生育与延续。」学校的老师们在开场白一定会是这句话:「从人类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开始,我们为了生存下去从男与女进化,并且拥有了六种性别,每一个人性别都是整个社会不可缺的一部分。」 那时候玛丽亚坐在课堂上,她还记得桌椅是松木製的,上面有一些刻痕,或许是上几个同学因为无聊的恶作剧。而至于老师说的话,玛丽亚唯一记得的是「为了生存下去」。 整个国家是巨大的金字塔,由首都的王家制定律法,包括了专属于beta们的强制劳动法,到为了促进生育率的萎靡不振,而轰动全国的生育法。他们的每一天都会是循规蹈矩,任何性别都有其在社会上应有的位置。 但即便如此,恶劣的环境总是会激起求生慾望。 从她在分化成omega开始,玛丽亚就一直在为了活下去而拚尽全力。她试图拿到学校的奖学金,好去首都继续学习,除了远离这个蛮荒之地以外,飞黄腾达稳固自己的地位,才是活下去的不二法门。那是母亲与自己一直期望的。但很可惜的是奖学金不会颁给一个omega,更何况是女omega。 但玛丽亚早就习惯失败,就如同现在她待在卡车上,而前方漫天大雪,完全看不见五公尺以外的景色。 她冷的要命,但还是咬牙将自己缩小,然然后用手臂摩擦取暖。 「我会活下去。」她喃喃自语,一边颤抖着从副驾驶座看向司机的位置,他们一路上都没有交谈过。 「玛丽亚小姐,前面就是修道院了,但车子似乎拋锚了——」司机急忙解释,玛丽亚瞇起眼睛,她先前并不知道母亲找来接送她的人会是谁,不过现在她知道这个人肯定和自己家族分崩离析脱不了关係。 「别担心。」玛丽亚抬起下巴,她举起手伸在前方,像以往那样——虽然五根指头都冻僵了:「我明白你的顾虑,母亲肯定也这样想。我可以自己爬上去,谢谢你送我到这里。」 「但、玛丽亚小姐……」司机有点为难,而玛丽亚看着对方握住自己的手,传来一股热流:「玛丽亚小姐,请您一定要活下去。」 「讲太多次的话,反而会带来厄运。」玛丽亚拨开对方的手:「我走了,有朝一日再见吧。」 她再一次的头也不回,望向了眼前巨大的白色山丘,在那唯一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是目的地。 克雷顿修道院。 ——正确来说,是克雷顿女子修道院。 只要生活在华盛顿区——或者说是伊利诺城就无人不听过这个名字。就像书上所描写的旧世代信仰生活一样,克雷顿修道院就是一个乐善好施的组织,立场中立,救助贫民,分发物资,在区议会似乎也有着不小的发言权。 一件事物存在久了就会成为常态,无论那正不正确。她一面爬上石阶一面想着母亲所叮嘱自己的话。 克雷顿修道院接收所有无依无靠的女人,无论是alpha、beta或omega。「清贫,顺从,贞节」的理念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像是某种阻碍了生理本能的大石头,但对玛丽亚来说,修道院或许可以说是自己的未来。 她气喘吁吁地爬上最后一格石阶,而在这里的风声变小了,取而代之的各式各样的声响,撞击声,拍打声,以及从内而外传出来的轰鸣。 玛丽亚抬起头,她看到的是大约三个人高的石墙,从现在自己所站的位置一路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现在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了,下雪又加上天黑是最糟的情况。 玛丽亚深吸一口气,她准备拾起修道院铁门上的门环,上头刻了克雷顿修道院的标志:被摆放成十字架的试管以及背景的六芒星。 「您是这个修道院的人吗?」 玛丽亚顿了一下,她往旁边看过去,一个和自己一样披着斗篷的男孩——不,不是男孩,应该说是少年,正抬起头,眼睛看起来充满恐惧。 「不。」玛丽亚警戒的后退两步,她瞇眼端详少年,接着再偷偷的深吸两口气。 无法从费洛蒙判断对方的性别,这里太冷了。 但可以从口音推之一二。玛丽亚思索着,这不是北方的口音,应该是来自首都。那件斗篷看来也价值不菲,蛮有可能是那里的上流贵族。 「我是来寻求庇护的。」玛丽亚微微低头,她对少年轻声细语:「先生。」 「那、那个,不必称呼我为先生!」少年突然慌了手脚:「我不太敢一个人进去,所以想说如果有人能出现就好了,我也是来寻求庇护的,如果不介意的话,小姐,请叫我——」 玛丽亚还来不及思考对方的身份,以及这里明明就是女子修道院的问题,她便看见大门敞开了,有位身穿修道服的女人走出来,她并没有看向玛丽亚,反而是突然抓住了那位少年的手:「原来您早就到了,请快点跟我们进来!」 「真的很抱歉!」少年说:「因为我没有到过这里,所以不敢一个人敲门……」 女人对于这样的理由并没有表示什么,而玛丽亚发现她们的眼神对上了,她赶紧行了个礼,在雪中开口:「我是玛丽亚,华盛顿区的玛丽亚。前来寻求克雷顿修道院庇护。」 她可以感觉到女人的视线将自己从头到脚扫视,接着便以不带感情的语气开口:「你是处子吗?」 「是的。」玛丽亚低着头。 「今年几岁了?」 「二十一岁。」 「omega到二十一岁还保持处子之身是件很稀奇的事情。尤其是女性。」女人瞇起眼睛说,玛丽亚可以听出话中的质疑:「啊??我明白了,你应该是最近被抄斩的贵族家系的其中一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情有可原了。」 玛丽亚抽动鼻子,那女人已经过了能够生儿育女的年龄,所以她闻不出对方的费洛蒙气味,自然也得知不到对方的性别。 她稍稍抬起头,说:「是的。」 那位少年满脸通红,像熟透的苹果。玛丽亚暗自笑了下,她在那位女子的指示下跟着少年一起进入到修道院内。 巨大的围墙稍微阻挡了风雪,因此在硕大的中庭里还有些人在走动,她看见中央佇立一座石造鐘塔,似乎年代久远,有些瓦片都缺失了。 充满歷史的气息,残破却又充满生命力。 「你们两个,过来这里。」女人说,玛丽亚抬起胸膛跟上前,隔壁的少年则畏缩了许多。 在进入到灯火通明的室内后,玛丽亚放松了许多,这里是空旷的房间,墙壁上放置着许多看来是医疗用品的道具,还有几位修女正在待命,她闻得出来那些女人应该都是beta和omega。 「欢迎,姊妹。」其中一位长着雀斑的女性说:「请先把衣服脱下来,我们要观察你是否有携带违禁品。」 玛丽亚点点头,她假装没看见少年那好笑的表情。她将披肩上的雪拍去,接着解开腰际上的绑带和裙摆。很快地,她便一丝不掛的环视全场。 「你的费洛蒙是蜂蜜的味道。」雀斑女性说:「想必在外头很受欢迎吧。」 玛丽亚没有心思去管那些,她早就听说过身体盘查这回事,在岔开双腿让其他修女将器具伸进去检查时,她眼神紧盯着那位很明显是修道院高位的女人。 女人有着明显的鹰勾鼻和锐利的双眼,看上去并不好惹。但如果能够讨对方欢心,那应该有助于自己在修道院里巩固地位。如果那是母亲的期望的话,她会尽力达成。 「你的身体状况很良好喔。」另一个人说,一边拿了一件连身袍:「欢迎你进入克雷顿女子修道院,请问你的名字……」 「阿曼达姊妹,我打算等晚祷时再让这两个人向其他人自我介绍。」女人说。 那两位修女瑟缩了下。原来如此,不只地位高,还有着震慑性。 玛丽亚深吸一口气,她穿上修女服,有点大,上头还有葡萄的气味。这里应该有在自己酿酒,太令人惊奇了,不愧是修道院。 在准备就绪后,女人再次下达指示。而玛丽亚也与少年跟在后头,穿越修道院很长很长的走廊。 「第一次看见omega的身体?」她忍不住低声调侃少年。 少年满脸通红,甚至连眼神都不敢移过来:「我、我不知道omega那么放的开……」 他们停在一扇铁门前。这个修道院是以铁还有石头构成的,玛丽亚默默心想,在冬天的时候摸肯定会冻伤。 女人用拉环推开门,而映入眼前的是让玛丽亚感到怀念,甚至熟悉的场景。有许多与自己同样年纪的人坐在长桌旁,而灯火通明,到处都瀰漫着温暖且愉快的气氛。就好像在学校那时一样。而现场大概有一百多个人,这数量可以开宴会也不为过。 「各位姊妹,」女人扯开喉咙,而现场立刻安静了下来,玛丽亚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抓住:「在开始晚祷之前,我有件事要宣佈。」 她深吸一口气,费洛蒙与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食物,她感觉已经饿好久了。这几天下来她没有吃多少东西。 「这位是玛丽亚姊妹,她从今天开始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她向眾人点头,而前排有个黑发的女孩很兴奋的向自己挥手,玛丽亚决定无视对方。 「另外这一位先生,我知道男性,尤其是alpha来说——对各位来说有些震惊,但他是我们的宾客,」女人提高音量,玛丽亚有些讶异的看向少年:「他是下一任首长的继承人迈可森·白狼,我相信各位都有耳闻最近首都王室的不安定,因此他将会在这里寻求庇护,直到情况稳定下来。」 omega的运气一直都很差。玛丽亚明白这个道理。而她在这一片惊呼声中默默下了决定,她不会让身旁这位害自己家族破灭的仇人成为前进道路上的阻碍。 她会活下去。 三,秘密 「忍耐能使你强大。」 玛丽亚还记得母亲捧着自己的脸,语气轻柔,而那时候玛丽亚的腿因为从二楼摔下来而骨裂,她擒住泪水,记忆中的视线模糊,剩下的只有像诅咒一般的馀音。 说实在忍耐的感觉就好像隻身一人站在龙捲风中——虽然她从未看过龙捲风,只有在书上看过图片。在那具有压迫性的威胁席捲而来的时候,她必须站稳脚步,以免让自己倒下。 「玛丽亚,你必须时刻掌握住自己的理智。」母亲的声音贯穿了脑:「身边所有能拿来利用的事物都得利用,你要慎选同伴,而必要的时候,你得拋弃他们,世界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就是自己,玛丽亚。」 「玛丽亚,我亲爱的孩子,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是胜利。」 玛丽亚喘着气,她睁开眼睛。 她试着思考自己怎么会做出如此逾越的行动,她不该出言顶撞首长之子的,但对方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完全看不下去,她要是不止住自己的衝动,说不定她就成了下一个阿曼达。 之后得说自己因为被打所以神智不清,然后还得道歉。玛丽亚闭上眼睛默默心想。她模模糊糊的记得迈可森因为听到有人回来的脚步声就直接离开了,而后来过来的修女在玛丽亚的手中塞了冰块,藉此来让脸上的伤口消肿。 但回归事态,很显然的,这里是不允许人逃脱的。 玛丽亚乐见这样的情况发生,但阿曼达竟然这么轻易的就死去了……如果事情和逃脱无关,那么会是因为和迈可森扯上关係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得做出更明确的切割才对。 牙齿痛的不得了。玛丽亚挣扎着爬起身,她拉开帘幕,然后找到了医护室的药品架,琳瑯满目的名称加上头晕,玛丽亚根本无法辨别哪一个才是止痛药。 她摇摇头,撑着拿出了一个药罐,但下一秒东西却从手上掉了下去。架上的其他物品还因为晕眩而不小心让身体去撞倒,哐啷声响刺激着耳膜。玛丽亚昏沉的跪在地上,她伸出手拿起滚到病床底下的罐子,但手却摸到了似乎不一样的东西。 玛丽亚一下就清醒了,她顿了顿,试着靠皮肤的触感来感觉是什么东西在床的旁边。那似乎是个塑胶製成的开关——不,比起开关更像是拉桿。上头并没有和其他地面一样的灰尘,那代表开关似乎近期被使用过。 她吞了口口水,下意识的,玛丽亚有些颤抖的掰动开关,紧接着,病床旁边的一块地板便发出了声响——底下有弹簧作为开关。然后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条能够容纳一个人通过的黑暗垂直通道。 她走到通道旁边,接着将弹起的地板往下压,伴随着扣上的声响,地板又恢復了原先的模样。基本上不会有人如此贴近墙面走路,所以这里的异样很难被察觉。 「玛丽亚姊妹。」 奇莱雅修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是、是的,母亲大人。」她吓了一跳,急忙挺直腰桿,颤抖着伸手拉起裙摆行礼。 「你受伤了,没关係,就坐下来吧。」 「你刚刚是想找什么吗?」奇莱雅修女看向药品柜的那团混乱。 玛丽亚心一惊,她开口:「我刚刚在找止痛药……对不起弄得一团乱。」 「你还好吗?」 「我没事!」她决定用最擅长的泣音说:「洁西卡姐姐大人……因为她突然衝过来,所以情急之下我才会打她……」 「没事的,玛丽亚,大家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但奇莱雅修女的眼神可不是这个意思,玛丽亚读的出来,对方看自己的神情就像孩子在看商店橱窗内的玩偶:「你在修道院表现的比其他姊妹们都还要好。发生这样的事我很遗憾,愿神保佑你早日康復。」 「谢谢。」玛丽亚低声说:「母亲大人。」 「不过玛丽亚,从你第一天来到这里,我就觉得你很特别。」奇莱雅伸出手,玛丽亚打了个冷颤。这就和早上对方对迈可森所作的事情一样:「像你这样的omega,如果以后走的路并没有要以生育为目的,那依你的家族,应该会直接在分化时期来临时将你去势才对?」 「是的,母亲大人。」玛丽亚觉得冷汗直流,她当然擅长面对同年纪的omega、beta甚至像迈可森那样的alpha,可是她不肯定在奇莱雅的手摸向自己的脸时,她是否还能回答出得体的答案:「但拥有生育能力是眾人认为的omega骄傲,如果我要展现我的价值的话,就不应该将我原本的模样给割捨。」 「玛丽亚姊妹,你讲出了很有意思的话呢。」奇莱雅轻声开口,玛丽亚感觉到被碰到的脸颊开始抽痛:「我想我们两个很相像呢……修道院对你而言,应该是比想像中更美好的地方吧?」 「对我而言,这里的确就像乌托邦一样,是神的恩赐。」她轻声开口:「母亲大人。」 奇莱雅看起来很满意,玛丽亚在按照对方指示躺下来时,她只觉得松了一口气。而医护室的大门拉开,奇莱雅突然停下脚步,接着说:「我只是问问,玛丽亚姊妹,你有和首长之子接触吗?」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没有。」 「那就好了。」奇莱雅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远方:「毕竟他是我们重要的……客人呢,得小心不要让他……」 她没听清楚后面的话。 ——— 「玛丽亚——天啊,我好想你!」 在医护室躺了几天,并且打完抗生素后,玛丽亚疲累的回到了住宿区,她一打开门椋就兴奋地衝过来,还附加了一个摆脱不了的拥抱:「我听说你被洁西卡姐姐大人打的很惨!我好担心你!」 「我没事。」玛丽亚坐在下铺的床上,她捂住脸,虽然睡了几觉后头仍是痛的不得了。 「对了,玛丽亚……」椋坐到了旁边,亲暱的拥抱住自己,玛丽亚原先想要抽身,不过她还是没有动作:「阿曼达姐姐大人的事情,我有去和其他姐姐大人打听,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 「结果如何?」玛丽亚回过神。 「他们说那些曾经违逆教义……还有想要逃走的修女们会被带走,但是带到哪里去没有人知道……像是有人失踪的时候,大家只会说『瘟疫来过了这里』,对、对了,只有很少数几个人会像阿曼达姐姐大人一样会被……当眾展示。」椋吞了口口水。 「那是在怎样的状况下才会被当眾展示?」玛丽亚开口:「在成为姐姐大人后可以离开,那为什么在这期间就不惜要出去?」 椋愣了许久,接着才怯生生的说:「其实我在来这里的时候听过传言。」 「传言?」 「就是那个,之前母亲大人给我们授课的时候,」椋比手画脚,玛利亚回想起每週五的下午,她们新进修女都会被聚到一起,一起在主建筑的二楼讲堂上课。 内容不外乎是修道院的歷史,以及世界史和经贸方面的研习,以及最重要的生理课。 「有些姐姐大人们说,修道院的主教是旧世代时候革命军的残党,建立这所修道院是为了用秘密人体实验来对付我们,然后建立一个新帝国。」 从椋的嘴里说出来,任何阴谋论都会显得很像童话故事。但玛丽亚没有笑,她反而感觉到一种不明觉厉。 还有种有种讽刺,因为自己就是所谓「革命军的残党」,不,严格来说只能说是相关者。 「所以想逃出去的姐姐们,可能都是被作为实验体……但玛丽亚你问的,是什么情况才会有人被当眾展示……这个我就……」椋低下头,似乎是想起看到阿曼达尸体的时候:「我不知道了,为什么要做那么残忍的事情呢……是要提醒我们吗……」 如果结合刚刚奇莱雅修女找自己的事情,或许真的能够解释为因为和迈可森牵扯上关係而被杀害了吗? 太糟糕了,如果家族斗争的过往生活让玛丽亚对于现况的判断有错误的话,她不知道该怎么採取下一步行动。 「玛丽亚也觉得很可怕对吧?」椋说:「我真的很不喜欢那个主教。」 「对。」玛丽亚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很可怕。」 一阵敲门声响起,椋率先站了起身,她将房间的门打开,接着发出惊呼。 玛丽亚也瞪大眼睛,她看见迈可森就站在那里,模样极具威胁力。那几乎是生物本能的恐惧,她明白眼前这个人具有alpha的魄力,而那足以让自己臣服。 她吞了口口水,也跟着站起身,她来到门口,却把道歉吞回去,开口:「晚安。」 「晚安,玛丽亚,还有你是椋吧?你好。」迈可森的眼神却看起来相当纯真,且没有沾染上一丝污秽。 「对对!」椋的脸兴奋到涨红,而玛丽亚似乎被对方当成某种抱枕般的东西给抓住:「您好!」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回去睡觉了。」玛丽亚轻声开口:「您不应该来这里。」 「所以我也简短的说几句就好了。」迈可森压低声音:「我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同伴,玛丽亚小姐。」 「那我建议您或许该去隔壁房敲门试试。」玛丽亚轻声说道:「或者主建筑的寝室,需要我给您指路吗?」 「我该怎么做,让你不会背叛我?」迈可森的外表看起来很年轻,就和椋一样稚嫩。但他似乎很快的抓到了事情的重点:「我父亲常说,所谓的敌人不是用来打败的,而是要纳为己力。这应该可以用来解释我的行为。」 「而我母亲常说,这世界上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就是自己。」玛丽亚没有时间和对方间话家常,她不明白迈可森怎么能在人多势眾的修道院自由活动,也不明白她可以说是害死阿曼达的兇手,为何还要来和自己攀谈:「请您离开吧。」 「你想要什么?」迈可森提问。 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靠向对方,直到他们两个的距离只剩下几公分的差距,近到能闻到彼此的鼻息:「如果真要说的话,或许就是能够和您一样拥有姓氏吧。」 她听见椋在一旁的小声惊呼。 「这个修道院有很多秘密。」迈可森相当聪明的回避掉这个问题,他皱起眉头说:「我如果继续待下去一定会成为他们的人质……或者被杀掉,所以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打同情牌倒不如拿出真正的实力,首长之子。您是我遇过最奇怪的人,在我展现了我的行为后,您却丝毫不退缩?」玛丽亚加重语气,她怒目直视:「即便您如您所说的弱小,但您是alpha,是从旧时代保存下来的尊贵血脉,最纯净的人类之血。这样来求助一个omega的行为,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玛、玛丽亚,我可以插句话吗?」椋突然冒出来,而玛丽亚很迈可森都愣住了,见没有人回答,椋小声的说:「玛丽亚……不要这样贬低自己,好吗?」 「这不叫贬低,这是社会的规则。椋,下次我在说话的时候,请不要插话。」她耸耸肩,再次看向迈可森:「必须遵守。」 住宿区的楼梯间开始有灯光逼近了,来巡逻的姐姐大人们传来说话声。 「我得走了……但我会让你回心转意的。」 迈可森说,一边后退两步,消失在阴影里:「玛丽亚。」 ——玛丽亚,忍耐是种美德。 踩着尸体向前,不要怜悯,不要回头看。要记住,你要抬头挺胸的活下去。 「我不会答应的。」她低声说。 五,前夕 陨石节。 说实在,读过背景故事后,玛丽亚觉得光是有数量极多的流星从天而降,那么所有人应该要逃跑才对,为什么要呆呆站在地面上,说不定就直接被陨石给砸死了。 虽然玛丽亚明白陨石砸死人的机率非常小,但她也无法想像那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只要抬起头,黑夜就不会是丝绒一般的黑夜,而是点缀了无数璀璨的布幕。 只要将双手紧握,诚心许愿,神一定会听见大家的祈祷的。 如果真的有神的话,为什么她们会走向现在的道路呢? 「唔……玛丽亚……」 玛丽亚从日程表的核对上抬起头,她看向躺在下铺的椋翻了个身,现在时间正好是陨石节准备要开始的凌晨,她等等就要去和赫尔娜会合。 「我好不舒服。」梁脸色涨红的说,她咳了两声,而玛丽亚顿了片刻,她快步移动到对方身边闻了闻。 梁是beta,本来费洛蒙的味道就不明显,就算靠近也闻不太出来。她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温度似乎有点高:「你是在发情吗?」 「应该不是,我的咳……应该说beta的发情期很不稳定,大部分都是受到别人费洛蒙影响才会发情的……所以,咳,应该是普通的感冒。」椋喘了一口气,然后把棉被又稍微拉上来些:「玛丽亚要去……帮陨石节的忙了吗,感觉我们好久没讲话了。」 玛丽亚本来要站起身,然后逕自走向门口,不过她逼着自己留在原地,将背挺起来,说:「我会待一下,时间不急。」 事实上,赫尔娜对于迟到的人可以说是毫不留情。玛丽亚看过对方骂另一个迟到的修女,那场面简直像狩猎者在压迫着猎物。 「那玛丽亚跟我聊天吧!」椋开心的咧嘴,配上通红的脸颊:「你的双亲是怎么样的人?」 她想要回嘴对方好像根本没有不舒服,但这个问题还是让玛丽亚沉默一会,她思索用词,然后说:「我母亲是被卖过来的,她是有念过书的omega,因为家里破產所以才沦落到这种下场。在我小的时候,她就亲自教导我跟我弟弟,希望我们未来不需要和她一样,可以靠自己活下去。」 「那玛丽亚你的弟弟呢?」 她的记忆飘回了那一天,母亲搂着自己,她们两人都没有哭。后来她用双臂抱着弟弟的尸首,举步艰难的到后院,唱着摇篮曲,然后埋葬了对方。 她还记得拿铁铲的触感,笨重,冰冷,不舒服。 「他死了。」玛丽亚说:「应该是被暗杀的,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告诉你也没关係。我们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家族,我母亲也是半强迫式的加入到这个家族一直进行的计画。」 「我们家也不是。」椋低声说:「我之前跟我父亲一起去过很多地方,他带我去过东岸,玛丽亚你有去过东岸吗?」 她摇摇头。 「东岸的核爆废墟看起来非常壮观……咳,还有胜利女神像就倒在长岛禁入区里,如果不是那边没有什么人烟……而且还有辐射,咳咳,我很想定居在那里。」椋的眼神似乎散发着某种玛丽亚无法形容的光辉。 「那你父亲呢?」玛丽亚说。虽然她应该可以猜对八九成。 「我们来到修道院附近的时候他就生病,没几天就死了。」椋的语气蒙上了悲伤:「也不能怪他……毕竟他很喜欢抽烟和喝酒。」 「你很喜欢你父亲对吧。」 「嗯。」椋露出大大的微笑,而现在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再不赶快去或许就来不及了。 玛丽亚站起身,她顿了顿,在自己后悔前,她说:「我去帮你带点感冒糖浆回来吧。」 「可以吗?」椋睁大眼睛。 玛丽亚点点头,她试着忽视背后传来的连声谢谢并关上了寝室的门。她躡手躡脚的放轻脚步,然后快步走下楼。 凌晨的修道院无论哪一个地方都没什么人。她看着太阳光开始将那棵装饰完美的冷杉给照亮,玛丽亚呼出一口气,她跨越各式各样用树丛还有看板拼接起来的装饰物。还有一幅巨大的看板,上头是克雷顿修道院的标志以及主教的剪影。 玛丽亚愣了一下。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玛丽亚赶紧摇摇头,她觉得对方根本不可能会出现,现在才刚凌晨。而她需要去到医护室,拿一些感冒药—— 玛丽亚拉开门。 她摸索着打开电灯后紧张的环顾周遭,下一秒,她舒坦的叹了一口气。太好了,没有半个人。她快步走向药品柜,在一连串的标籤中,感冒药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她准备拿起笔在登记表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但是在抬起头的瞬间,她看见躲在隐阴影处的迈可森。 对方惊恐的抽动嘴角,手上似乎拿着医护室放着的备用板手。不过衣服倒是换成了礼服,是首都贵族在穿的披巾式长袍。 玛丽亚停顿几秒,而在忽视和打招呼间,她选择了忽视。玛丽亚拿起感冒药,以生平最快的脚程往门口走。 「等、等一下,玛丽亚,你是来赴约的吧?」迈可森在后方小声的说:「我就猜你也知道这里的通道,毕竟在那个地方只要趴下来就可以找到了。」 「请容许我失礼,迈可森先生。」玛丽亚觉得自己要疯了,她已经跟奇莱雅修女保证过自己没有和迈可森接触,但她已经违反好几百次了:「第一点,没有人会在医护室趴着走,如果您有想找到我的意思,就该直接去我的房间;第二点,隐密行动的最大原则是,停留点都不宜久留;最后一点,为什么您可以活到现在呢?」 「我说过,我是首都最弱……」 「最蠢的那一个!」玛丽亚转过头大喊——她本来是想大喊,但要是引人瞩目那就糟糕了。所以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平淡的说:「失礼了,所以您在这里打算干什么呢?」 「我要下去。」迈可森用手指着地面:「现在外面开始有人聚集了吧?这时候主建筑不会有人进来,我要在他们点名前先行动。」 「你不怕我去告密?」玛丽亚轻声提问。 「不会,因为阿曼达的事情,我跟你都不确定是因为牵扯到我所以她才死掉的,我猜你应该也被警告过。」 玛丽亚想起她在医护室时奇莱雅修女所说的话,而那些字句开始在思考中逐一拆解,然后在脑海里手牵手跳舞。 她的确是因为这样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和迈可森周旋,虽然他们每一次的谈话都没有结果。玛丽亚感觉到一股烦躁,这和她本来梦想中的生活实在相差太多了。 「您似乎很肯定……我会帮助您。」玛丽亚说,但语气中带着迟疑。 「这应该算某种alpha的直觉吧。」迈可森同样也不确定。 「我家族是反首都派的,就是所谓的旧世代革命军份子,在我来修道院以前,我的亲人被杀害了。这追根究底,其实是你的错。」玛丽亚淡淡的说,但说真的她也没有要怪迈可森的意思。 她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人类和野兽有太多相似的地方,而她们的家族太过弱小,双亲也是,弟弟也是。 但迈可森瞪大了双眼,接着又低下头,玛丽亚冷静的看着对方急促的呼吸,说:「我、我很抱歉。」 「不需要道歉。」玛丽亚说:「我的意思是,我是敌人,您还想要我?」 「我想要你。」迈可森异常坚定的说:「不,是必须要你。你……我觉得玛丽亚你,一定可以教我怎么生存下去。」 人类就好像野兽一样,在走投无路时,总会爆发出自身的潜能。而那潜能或许也可以指做出错误的选择。 然后,迈可森伸出手,他说:「就算你早就背叛过一次也没关係,接下来再背叛也不会怎么样,我需要你。」 ——「我想你太小看我了,玛丽亚。我自小在充满暗杀和背叛的环境成长,我明白什么样的人值得深交。」 玛丽亚没有伸出手:「您太看不起我了,只要我想,就算你是首长,我也会把你拉下来——然后置之死地。」 「所以我需要你,玛丽亚。」迈可森看起来屹立不摇:「既然都走不了,那我们一起找出修道院的秘密,然后击垮它。」 她知道这里有秘密,但该选择视而不见,还是继续探究下去。她该在这里待满期限,然后成为姐姐大人。也或许她会在那之前就开始传教活动,然后在其他地方遇见一些能够依靠的对象。 过上一段omega的人生。 但那段生活是由自己亲手开拓出来的,即便十根指头上已经满是厚茧与鲜血。她的眼神也不再纯真,而是沾染上了罪恶。 那蜂蜜味的费洛蒙和所拥有的子宫会开始孕育小孩,她会像母亲一样吗?玛丽亚没有想那么远,她只知道得抓住眼前的希望,还有用力踩下脚步,将未来要走的道路给踏出来。 「您前不久还说,自己是想要逃走的?」玛丽亚低声调侃。 「阿曼达死后我改变心意了。」迈可森说。 「那除了皇后以外,你能给我什么?」玛丽亚伸出手,但与迈可森还剩下一段距离。 「我已经想好了。」迈可森自信的抬头:「未来。」 「我想我说过了,未来是要自己去争取的。」 「你会得到我的保护,玛丽亚,你会有一座庄园,财富以及土地。」迈可森说:「而且你可以参与国政。」 「听起来实在可笑。」玛丽亚说:「您让一个反叛份子参与国政?」 「这就是我保证的未来。」迈可森无比真挚的说:「是你可以去抓住的未来。」 ——又或者是说,她能够藉着这个机会,让自己转变为被迈可森威胁的受害者呢?能够获得修道院的关注,还是首都的注意力?无论哪一个都有风险。 她对这个国家丝毫不感兴趣。玛丽亚觉得迫使自己伸手的原因可能是迈可森的费洛蒙影响。 有那么一瞬间,玛丽亚不想看到迈可森那愚蠢的理想被打碎。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握手:「情况不对劲的话,我会随时拋下你。」 「不会发生这种状况的。」 在交易结束后,玛丽亚将感冒药放在小矮桌上,并且留了一张字条告诉其他人要把东西送去给椋。 而迈可森蹲在地上,他刚刚找到了把手。玛丽亚屏气凝神地看着对方行动。 在喀啦一声响后,玛丽亚看着地板弹开,而地底吹来一阵冷风。 「我有带手持电筒。」迈可森从怀里掏出那很显然是首都科技用品的器具:「你先下去,我来把门关好。」 「我知道了。」她将过长的裙摆撩起,在腰后打了个结。她注意到这里的梯子是牢牢钉死在地洞的铁梯,而上头早就都生锈了。 迈可森咬着手电筒,玛丽亚看着对方小心翼翼的将入口与这条通道紧密贴合,如此一来,医护室那应该是恢復原样了。 在微弱的光线下,玛丽亚几乎听不见任何一点声音,空气中只剩下铁锈味以及那越发越浓厚的费洛蒙气味。 费洛蒙的铁锈味与真实的铁锈味不同,玛丽亚心想。她能够从迈可森的气味中感受到对方的些许不安。 「您是不是都不吃修道院的食物。」玛丽亚一边爬下去一边说。 「我、我觉得里面可能有下毒……」迈可森唯唯诺诺的回应:「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那么多抑制剂?」 「如果那能阻止一个疯子的话,我不会这么觉得。」 大约有三层楼高。玛丽亚在脚碰到地面时心想,这里的土地很硬,走起路来可能都会发出声音。而再往前走一点,似乎有一些微弱的光亮了。 「玛丽亚。」迈可森站到自己旁边。 「走吧,先生。」玛丽亚轻声开口。 ——和修道院相差甚远。 在看到一条现代化走廊时,玛丽亚原先以为这里会是类似实验室的地方。而事实上她猜对一半。 他们拐弯,在又遇到向下的楼梯时,玛丽亚和对方点点头,接着一起跨步走下去。在遭遇三个这样的楼梯时,玛丽亚逐渐感觉到燥热。她将袖子捲起来,而迈可森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空气中充满了些许的汽油味,还有更多玛丽亚闻不出来的味道。她对于自己的嗅觉很自豪,因此这样的情况让玛丽亚有点不安。 一路上没有碰见半个人,无论是修女,或者是那个神秘的主教。 在来到一个拐弯时,玛丽亚和迈可森同时瞪大了眼睛。 于是所有的光线洒落在前方。 那是他们从未想过的景象。 巨大到无法想像的钢铁被机械手臂举起在半空中,中央的站台上,风扇叶片还有看起来像推进器的物件随意的堆放,玛丽亚甚至还看得到电脑。足以容纳一个人宽度的管线被固定在地面,被以钢片固定住,然后一路延伸到墙面,再到高到无法计算的天花板。就好像挑高屋顶的温室,只是藤蔓变成了管线,而现代化的日光灯在每一个角落都出现了。 玛丽亚被刺眼的瞇起眼睛,她简直无法呼吸,这不该是现在会出现的情景。这是旧时代的科技,而那光辉灿烂的年代早该过去了才对。 「——哎呀,我们有客人吗?」 六,目光 听到声音后,迈可森当机立断的将玛丽亚拉过去,她甚至还没思考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便被对方以极快的速度拉到一处管线后方躲藏。 耳鸣声伴随着心跳开始扩散。 玛丽亚差点被角落的灰尘给呛到,由身旁人所颤抖的恐惧与不安开始一点一滴的渗入到自己的内心。 「是不小心闯进来的吗?」 有脚步声传来,而且越来越近。玛丽亚屏住呼吸,她悄悄看向迈可森,而对方举起了八成是从旁边摸来的拔钉器,看起来杀伤力很大——前提是他下的了手。 「第一次还好,出来吧,我会放人走的。」脚步声在后方停了下来,玛丽亚已经看到影子越过了他们所躲藏的地方,她从未因为一片阴影而感到恐惧。 「今天是陨石节啊,上去和大家一起玩比较开心吧?」 脚步声逐渐来到了眼前,从声音化为实体的那一瞬间,玛丽亚先是瞥见了一双长靴,上头的鞋带像是有数百年没有拆开来,胡乱打成了死结。然后是白色的长袍和里头松垮的,衬衫?——只不过边角的地方沾满了脏污,有些看起来好像是血跡。 接着再往上看,那是玛丽亚从未见过的面容。也是从未见过的人类。她根本闻不出对方的费洛蒙,仅仅只能从外表分辨得出男性身份。 她觉得心跳好像有那么一瞬间,暂停了下来。 那男人小麦色的皮肤上爬满了白色的斑点,如繁星一般蔓延了开来,也像是擦不掉的顏料,看起来深邃且迷人。 眼睛。玛丽亚盯着对方的眼睛——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绿色,看起来像宝石一般美丽。 直到迈可森跌跌撞撞爬起来,将拔钉器对准了男人,玛丽亚才回过神来。 「啊?真是的!你干嘛跑过来啊!」男人似乎这时才发现了对方,他夸张的朝迈可森喊道:「奇莱雅已经警告过我不要对你出手,等等!我也警告过你了!」 「去你的!」迈可森看起来被逼急了,连拿着武器的手都在颤抖:「这里是什么鬼地方!首、首都有明文规定,任何旧世代的科技產品都——」 男人撇过头,身上的长袍也跟着甩动。也是在那个时候,玛丽亚和男人对上眼了。 「哎呀,你好,是要被送来当实验体的吗?真可怜,还没有人一起陪同。」男人蹲下来,语气温和的询问:「违反了哪一条教义吗?叫什么名字?」 「我是玛丽亚。」她轻声的说:「然后不,我没有违反教义。」 「哎呀,那你喜欢修道院的生活啊?」男人凑近了些,玛丽亚感觉到极度异常的不适感,她不喜欢对方的感觉,这和进入了更年期的其他人不一样,这个没有气味的男人真的是人吗? 「我不喜欢。」玛丽亚说,她直觉认定在这里该坦承以告——虽然迈可森在后方看起来快要敲下去了。如果没有猜错,从男人身上的衣装判定,他肯定就是这里的主教,最高层的带领者:「不过我可以在这里活下去。」 男人愣了许久,然后说:「哎呀,本来想说你既然叫做玛丽亚,又是个omega,说不定很适合担任我的实验体,不过没关係,以后应该还会有更好的。你们两个回去吧,陨石节快开始了。」 「您是主教吗?」玛丽亚开口:「克雷顿修道院的领导者。」 「对啊。」男人露齿而笑:「请多指教。」 然后,迈可森衝到他们旁边大喊:「你在这里做什么实验!那些违反教义……失踪的人到哪里去了?还有阿曼达……」 「啊——阿曼达啊。」男人站起身,玛丽亚发现对方很高,走起路来却摇摇摆摆的,像风一吹就会倒。 「阿曼达她的确和你有关,这是为了让其他人不要再干涉你,首长之子。」男人说:「细节我不想跟你们透露太多,顺带一提啊,如果你们其中有人很常读故事书的话,就会知道和反派对话太久,有可能会造成反效果的。」 玛丽亚突然晕头转向,她没有办法在男人前面发挥自己的话语优势,她不知道那男人到底是「什么」,所以玛丽亚觉得自己就像被猎食者逼到角落的猎物一般。 心跳在加快,冷汗直流。 「啊哈我开玩笑的!」男人拍了下手说:「你们两个,如果想要快点回到一楼,可以搭我平常在用的电梯,就在那边,离我的节庆开场白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我等等再上去。」 「喂!喂!」迈可森大吼:「给我停下来,好好为我们解释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巨大的机器是什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男人原本离去的背影顿了顿,接着靴子开始在地面上快步往回。玛丽亚震惊地看着男人站在迈可森前面,然后说:「我已经警告过你了,alpha。拜託你乖乖听话,你来到这里简直是上帝的恩惠,我跟奇莱雅做了约定不能碰你,要是我能行动的话,你可能现在会被我掐死,然后完整的剖开来。所以,回到上面去,不然你会生不如死。」 接着,男人看向玛丽亚的位置,温和地说:「那么下次见,玛丽亚。」 她不自觉的上踏一步。 「你是哪一个?」玛丽亚开口。 「什么哪一个?」男人回过头询问。 「alpha、beta还是omega?」她说:「哪一个?」 「是人类喔。」 男人说。 而玛丽亚还没来得及说她的意思才不是这样,是人类里的哪一个?而且气味——对方的费洛蒙味道在哪?但她被迈可森给拉住,然后眼睁睁的看着男人挥了挥手往回走了。 「这是怎样……」玛丽亚喃喃。 「我不知道!」迈可森看起来很挫折:「我、我以为——啊!算了,我们得先回去,走吧,玛丽亚。我会再回来查明真相的。」 「什么意思?你还要回来这里?」玛丽亚回过神看向对方:「连自己都自顾不暇了,为什么还要插手别人的事情?」 迈可森瞪大双眼,但在谈话之馀,他们找到了所谓的电梯——这个玛丽亚只有在旧世代资料里读过的古科技,她和对方挤了进去,由钢筋拼接而成的箱型空间看起来很不靠谱。 「修道院底下藏有那么多不该存在的东西,光是这个电梯就可以让有首都议会有证据来制裁了!」迈可森喊道。 「有没有可能,这里是被默许的存在?」 玛丽亚陷入沉思。她发现那男人的模样狠狠灼烧在了自己的脑海里,无论想到什么,都总是会有一个不散的影子存在于此。在按了向上开关后,电梯一边发出金属摩擦声一边上升时,她瞥见了在这巨大空间内所装载的东西是什么。 「所以我未来要继承首长的位置,我就有这个义务要……玛丽亚!你有在听吗!」迈可森已经完全失去了一开始的形象,他激动的大喊。 「那个是……」玛丽亚看着底下的空间:「旧世代的……」 她忘记了名字,只知道那个巨大的装置似乎和繁星有关。 ——— 当电梯即将到地表时突然加快速度,玛丽亚忍不住发出尖叫,和迈可森一起因为害怕而相拥,在向心力的引导下,他们跌在地板上好一段时间。 在电梯残破的门打开时,眼前的景象让玛丽亚愣住了。 「玛、玛丽亚姊妹为什么会从那里出现?」 玛丽亚愣了下,她环顾四周,而这里是温室后方一间用钢筋搭起来的空屋,而平时似乎也很少人会来这里。她坐起身,而迈可森也一边碎碎念一边爬起来。 站在前方的赫尔娜穿着豪华的礼服,衣服的质地看起来昂贵,完全不像修道院负担得起的:「你刚刚去做了什么事吗?不……玛丽亚姊妹,你是从主教那里上来的?」 「我……赫尔娜姐姐大人,」玛丽亚深吸一口气:「我会解释清楚。」 「我也想听你解释,但玛丽亚姊妹,请你先到中庭去好吗,我想莉雅应该需要你。」 玛丽亚点点头,她瞥见赫尔娜走近迈可森,似乎说了些什么。那么这里似乎不需要自己了。她找到通往广场的路,而现在那里已经挤满了人。各式各样的气味交杂在一起,好像席捲而来的海——海,她也想看看海。 「啊!玛丽亚姊妹!」一位修女伸出手拉过自己,玛丽亚有些朦胧的被分配到摆满食物的小桌子旁,她看着其他修女忙的焦头烂额,那些似乎从镇上买来的食物正一件一件的摆上去。 「我们刚刚忘记这堆还需要摆盘!所以接下来拜託你了,不过你刚刚做什么去了,玛丽亚姊妹?」 她将饼乾放在瓷器上,然后抬起头,面不改色的说谎:「我去医护室帮室友拿感冒药了,姐姐大人。」 「啊,原来如此,」对方笑了一下:「我最近有听到一些传言,说你和首长之子似乎很亲暱,奇莱雅母亲大人似乎很不高兴。」 玛丽亚觉得心漏跳一拍。她吞了口口水,抬起头,语气沉稳的解释:「应该是误会呢,姐姐大人,最近几天我一直忙着陨石节的准备工作。」 「哈哈说得也是,但我们修道院的alpha也很稀少,所以就算有抑制剂,被首长之子吸引也是无可厚非的呀。」 玛丽亚低头沉默,她知道劳动可以有效减少脑海里胡思乱想的机率。但刚刚发生的事情仍在脑海里环绕不去。 那里是什么地方?修道院的底下根本就是藏了整个旧世代的结晶。她有股衝动想要回到那里再好好端详一番—— 不。不要再这么想了。 她连续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脑袋似乎还是没有要冷静下来的跡象。也是在同时,她瞥见周围的修女都各个退开了,而且还发出骚动。 玛丽亚放下手中的布袋,她发现人群开始聚集,无论是她们这群还未待满年限的修女,以及一眾姐姐大人,都开始往鐘塔的方向前进。 她看见了那个高瘦的身影。 在阳光下,那个男人——主教的黑发中很明显参杂了些许的白发,但不减对方身上的气质。玛丽亚撩起裙摆,她感觉到心跳加速。 主教穿着很厚的披风,而身上仍是一袭白色实验袍,但在其他修女很明显没有异样的现况下,玛丽亚瞥见主教似乎因为寒冷而颤抖。 「哈囉各位好,大家好久不见了。」主教站在冷杉下,咧起了微笑提高音量演讲:「无论是已经在克雷顿修道院待很久的姊妹,或者是新进人员,你们都是这里的一份子。」 玛丽亚连大气都不敢喘,她聚精会神的像在上课一样,甚至不惜要推开前面的人再靠近一点。她开始感觉到那些縈绕在脑海里的信念都被收束,然后往未知靠拢。 母亲曾说过人类踏入未知,而从未知生还的人会更加强大,因此人类才会进化。 「陨石节的由来非常久远,一般认为是三百年前战争爆发时的某种祈祷仪式,」主教的语气很轻柔,但眼神却没有在地底下所见到的光彩:「而时至今日,我们承袭了祈祷的模式,在这个残酷的社会中——无数的omega被迫放弃孩子,beta领不到相应薪水,而alpha明明拥有力量却被歧视,但请各位记住,在克雷顿修道院这里,人人都是平等的。」 「我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祝各位节日快乐。好好享受吧。」 在现场爆出欢呼后,玛丽亚连忙在修女们开始和身旁的人聊天时跑上前,但主教的身旁已经围上了几位母亲大人的身影。 可是下个瞬间,主教转过头了,而玛丽亚又一次为对方的脸庞而震撼。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七,火花 「玛丽亚你不去下面参加陨石节吗?」 躺在床上的椋抬起头,用虚弱的声音问。 玛丽亚沉默了会,她刚刚才正在后悔为什么当初从家里离开时,没有再带更多自己的东西出来。她现在感觉自己空虚的像空罐头一般。玛丽亚在开幕演讲结束后就先折返回住宿区了,好险椋还在这里。 在和主教对上眼后,玛丽亚就像逃走般回来了。她甚至没有时间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逃。 她对于自己因为椋在而感到庆幸这种感觉感到羞愧。在几天前,不,甚至几个小时前,玛丽亚都在盘算该怎么斩断他们之间的情谊——如果有的话。 「我对节庆没兴趣。」玛丽亚轻声的开口。 「可是你还是去帮忙筹、咳咳……筹备了欸。」椋撑起上半身,吃过感冒药后她看起来稍微退烧了,但整个人还是很虚弱:「不去好好享受吗?」 「帮忙和享受是两回事。」玛丽亚说,此刻她感觉自己好像一颗气球——但现在已经没有在生產气球用的塑胶——不过玛丽亚觉得她似乎里头已经被灌饱了气,而且持续的增加。 快要爆炸了。 「玛丽亚发生什么事了吗?」椋靠过来:「像是和……那个迈可森先生?」 椋并不知道是自己和迈可森害死了阿曼达的,所以玛丽亚也不打算说明清楚。但她稍微吞了口口水,说:「我刚刚见到主教了。」 「好棒!」椋说:「可惜我错过了……可能得等到新年了,好讨厌……」 「他平时真的都不会出来吗?」玛丽亚问。 「好像、咳咳是听说我们的主教大人身体并不好?」椋说,接着又猛烈咳了好几声。玛丽亚则才惊觉她逼对方说了太多话了,怀着大概是愧疚的心情,玛丽亚把对方的肩膀压下去,然后把棉被拉好。 「我好喜欢玛丽亚。」椋发表感想:「真的超喜欢喔。」 玛丽亚点点头,她说:「我去外头一下。」 她推开门,而住宿区外头的人声鼎沸,据说大家会随意的间晃,但广场上有许多平时吃不到的食物会从外面送进来,包括了她刚刚处理的那些饼乾,都是用平时很少吃到的糖做成的,所以大部分的人都会待在广场,还有人在唱歌的样子。 ——是人类喔。 然后,玛丽亚又想起了那句莫名其妙的回答。只要没有费洛蒙的味道,她就觉得对方缺少了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 「玛丽亚,我终于找到你了。」 迈可森突然从楼梯转角出现。 玛丽亚决定撇过头,她要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但她又猛然想起自己和对方要是再继续接触下去,或许下一个尸体被丢在鐘塔前面的人就是她了。 「我检查过了,应该暂时不会有人来这里。」迈可森像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说说:「奇莱雅女士说我也可以好好放松一下。我想这就是默许我能够和其他人聊天的意思。」 「您来修道院是为了避风头?」玛丽亚开口。 他们靠在有冷风吹进的窗檯旁,虽然说是窗台,但只扑了一层石砖,稍一个不小心就很有可能会跌出去。这样以后打架的地点就必须慎选了。 「对,就是为了避免我们这一支血脉灭绝这种理由。」迈可森低声的说:「我的兄姐比我更适合当首长。」 玛丽亚再次沉默,她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当这样聊天带起话题的角色,但他们刚刚才经歷一场……或许是生死攸关的冒险,这让玛丽亚觉得她对迈可森的成见也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深刻。 对方的费洛蒙闻起来是铁和生锈的味道,那带来一种陈旧,且说不清楚的感觉。 「您不想要当首长吗?」玛丽亚还是问出口了。 「可以的话……我不太想。」迈可森说,他们感觉就像是刻意避开了早晨发生的事情:「你知道我们家族的歷史吗,玛丽亚?」 玛丽亚不确定的点点头:「就是把战后分裂的国家统一起来,从此就以世袭的方式一直稳坐首长之位,却又被其他人詬病的家族。」 「玛丽亚,你讲话是故意的吗?」迈可森说,还挑起了一边眉毛:「你的礼貌是装出来的,但就连私底下也是这样?」 「私底下就是这样。」玛丽亚说,她瞇起眼睛往窗外看,而底下有人拿出了铃鼓,欢快的音乐声响起,修女们手牵手跳起了舞,但她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乐曲:「您讲话也何不拘谨些呢?」 迈可森似乎无奈的撇过头:「总之……有很多人觉得我们家族没有资格坐上所谓的『首长』之位。就像你们家那样吧,正在处心积虑的要把我拉下来。等到我要继承这个位置后,会有一堆排山倒海的问题等着我解决……」 「您在抱怨自己的宿命吗?」 「既然你都说宿命了,那这种既定的东西当然可以抱怨。」迈可森说:「修道院看起来人畜无害对吧,但对他们来说,我肯定也是一个值得利用的人。所以才会发生这么多事,还有这么多的秘密。」 玛丽亚没有回答,她仍旧不断的想起那个无论说话方式或者行为都令人费解的男人。 「您对我来说一点也不值得,这样讲有高兴点吗?」 「并没有,玛丽亚,但很感谢你,至少我可以这样和你说话。」迈可森说:「说到这个,我们什么时候要再下去一次?」 「不了。」玛丽亚抬起头:「我们不会下去。」 迈可森皱起眉头:「我知道你觉得我们两个大概都会死在那里……可是我必须查明清楚才行,还有那个主教,我不晓得她和奇莱雅女士在打什么主意。」 「听着,对相对弱小的人来说,」玛丽亚开口,她举起手,然后握紧拳头:「要与某个东西正面对决时,都会选择在自己的优势场域。如此一来,赢得机率才会增加——譬如说在这里,迈可森先生您没来过几次住宿区对吧?」 玛丽亚前进一步,而迈可森吞了口口水,似乎是感受到威胁迫近,因此后退了几公分。 「所以您不知道,那里有块石砖凸起来了。」玛丽亚伸出手,她在迈可森用吃惊的表情发现拐到左脚时,快速的抓起对方衣领,收紧肌肉使力将对方拉到窗檯前。 「您现在下腹部毫无防备,而我只要压下去,然后放手,您就像阿曼达姐姐大人一样了。」 玛丽亚松开对方,而迈可森惊魂未定的扶着窗檯,四肢都在颤抖:「那、那个,玛丽亚……」 玛丽亚深吸一口气,她觉得似乎有必要让他们之间的关係不要变得太亲暱,以后肯定会发生麻烦事的:「怎么了?」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迈可森的模样竟然看起来是在沉思:「的确是我太莽撞了。」 玛丽亚将酸溜溜的吐槽吞回肚子里。她转过身,在这样一连串的相处下来,她觉得似乎椋才是比较好的选择:「我先回去了。」 「玛丽亚,我们是同伴对吧?」迈可森极度真诚的说:「对吧?」 对玛丽亚而言,所谓的伙伴代表彼此有利益关係,就像以前的家族联姻结盟,而迈可森之于自己又或者自己之于迈可森,都好像没什么利益可循。 玛丽亚再次感到烦躁,她说:「或许。」 ——— 「这样啊……所以是你跟迈可森一起不小心闯入了主教大人的区域吗?我刚刚去迎接他的时候,主教大人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在陨石节的中场休息时间,玛丽亚和筹备小组的人一起在走廊打扫,而赫尔娜换上了平时的修女服,玛丽亚看着对方一隻手拿着扫帚,一手摸着下巴,似乎正在思考重要议题:「你觉得主教大人怎么样?」 玛丽亚愣了愣,她原本期望听到更多资讯。但在其他人面前,她皱了皱眉,说: 「他很漂亮。」 但这次换成赫尔娜跟其他修女愣住了,玛丽亚看着这些大自己好几岁的人全部都笑了起来,赫尔娜看起来完全把要与自己好好谈谈的事拋在脑后,说:「玛丽亚姊妹是我的第一个遇到这么说的修女呢,知道吗,迈可森先生可是说主教大人的脸非常恐怖又噁心呢。」 「不过啊,」赫尔娜亲暱的靠过来说:「主教大人的脸是修道院最有利的招牌呢,在布施的日子来的时候,他在站台上宣扬理念会更有说服力。」 玛丽亚觉得自己好像有太多的疑惑积在肺里,她感觉到胸膛好像要满溢而出什么东西。从第一天进入修道院起,玛丽亚觉得自己好像就忽视了什么东西。 「那……那我知道了。」她决定止住话题。 「哎呀,看来玛丽亚好像对主教的好感度很高呢。」赫尔娜打趣的说道:「不过你的这件事情还是要惩罚才行。今天半夜大家在广场的集体晚祷结束后,高处的装饰就麻烦你拆开来了喔。」 「咦,好……好的。」 ——陨石节的高潮其实是在半夜。 玛丽亚和其他人前几个礼拜连夜赶工,其实不是为了要做各式各样的装饰,而是要调配火药做烟火。 从做核心的黑火药开始,再依照化学物发光的原理加入氯化钠或者碳酸钙等等的材料——玛丽亚曾询问过赫尔娜到底是从哪里拿到这些东西的,而他们说是主教从外部订购回来的。 她会负责调配好烟火球里的火药,而其他人将渗了化学物质的光珠,像串项鍊一样放在中心火药的周围,再接着把引线接上,然后以一颗大球的模样,一发烟火就搞定了。 她其实有几天晚上都灰头土脸的回到寝室,然后隔天再穿着睡衣去拿昨晚洗乾净后晾乾的衣服。 陨石节到了晚上时,平时分散在各处活动的人都会来到广场上。而身为姐姐大人的修女们会自动将繁重的工作饱览下来,因此玛丽亚就和硬是要出来的椋一起待在广场的小角落。 晚上的气温有些寒冷,她穿上离家那天戴上的披风,而椋也凑进来取暖。 「玛丽亚认得星座吗?」椋开口,呼出了一口冷气。 「我只认得北极星。」她回答。 「有可能在好几百年前的这个时间点,也有人跟我们……咳咳,一样,仰望星空,就觉得很浪漫呢。」椋说。 玛丽亚并不觉得浪漫,但也没有反驳对方。她看着赫尔娜推着火砲台走出来,然后大声喊了几句话,只是玛丽亚没有听清楚。 她感觉到椋的温度紧紧贴着自己,就好像过往的母亲和弟弟那样。在分化期来临之前,他们会去依赖身为生育者的母亲。 玛丽亚很眷恋那股温度。也是在这个瞬间,她感觉到一阵恐惧袭来。她为什么还坐在这里,这个修道院里有什么事情在蠢蠢欲动,而其他人却毫无察觉——又或者说根本不会去在意。 她感觉喘不过气。多管间事与自己的理念背道而驰,但她却开始走在了歪去的道路上。 玛丽亚伸出手,她找到椋的五根指头,属于beta的修长手指。她不自觉的与对方十指紧扣。椋似乎也察觉到了,于是她们更加用力。 「祝大家有更好的明天!」 然后她听见了赫尔娜大喊。 在震动地面的爆发力道后,划破空气的声响同时也直进自己的耳道内,彷彿也一併切过了自己的身体。 玛丽亚撑开双眼,她看着烟火拖着一条金色的尾巴,在高空中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璀璨的金光像花瓣一样落下。 而玛丽亚想起来了。她想起来那个在地底下,与繁星有关的东西是什么。 「是火箭。」她轻声的说。 「你说什么?」椋用嘴型问道。 「是火箭。」她重复一次,即便这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但那就像是在一片黑暗中看到的某个星光,某个可以抓住的光亮:「没什么,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椋朝着她微笑:「烟火真漂亮。」 「是啊。」她说。 八,野兽 或许她太松懈了。 玛丽亚在某天早晨醒来时,看着石造的天花板心想。她总觉得自己被太多事情给影响了,或许可以将之全部怪罪给迈可森的费洛蒙影响——当然玛丽亚知道错不在对方。 她感觉到群体的视线像削尖的木棒,直直刺向自己身体。她在吃早餐的时候可以感觉到两张桌子外的洁西卡瞪着自己。而玛丽亚毫不犹豫的瞪回去。 她对于这间修道院根本尚未瞭解透彻,就像要不是椋告诉她被送进禁闭室,就代表在这里生活的纪录染上了污点,以后如果要前往其他地方生活下去,那么代表对方的道路会艰难许多。 所以现在,洁西卡要不是断送未来然后来报復自己,就是她们从此两不相欠,井水不犯河水。不过玛丽亚觉得自己少了牙齿的那部分又痛起来。 她闻了闻早餐的汤,还是一如往常的带着抑制剂的味道。在这里应该是不需要担心下毒。 玛丽亚将汤一饮而尽。而在馀下的视线中,她瞥见了奇莱雅修女正瞇起眼睛瞪着自己。玛丽亚感觉到紧张,她觉得自己的确是太嚣张了,以后得减少和迈可森的接触。 「玛丽亚!今天我们一起打扫主建筑!」椋一如往常在旁边喋喋不休:「这是第一次我们被分配到同样的工作!」 「嗯。」玛丽亚敷衍的回了一声。她暗自下定决心,自己绝不能被这所修道院的秘密给迷惑了心智。她的目标与所谓的秘密毫无关係:「好的。」 「玛丽亚有什么心事吗?」椋说。 「没有。」 「可是你每次有事的时候好像都会说没有。」椋说。 「我们才认识没几个月。」玛丽亚说,她将空碗盘整齐的叠放一起,而吞下的食物在胃里翻搅:「我想你是想太多了。」 「我父亲也常常这样说,没关係的,玛丽亚,我们会搞好关係的!」椋在一旁握紧拳头,而玛丽亚吞了口口水。她甚至有股衝动想要拿起餐盘挡住那些彷彿有毒的目光。 ——— 在和椋一起再度确认大厅内的工作分配表后,她和对方一起拿着扫把和抹布一起来到广场,冬天的气息窜到鼻腔里,玛丽亚闻得到厨房通风管传来的油烟味,以及青草的味道。 平底鞋踩到地面的触感让玛丽亚觉得不舒服,她感觉到融雪渗入了鞋跟,将脚趾头染湿。她曾碰过很多贵族成员,说他们在冬天绝不会穿着单薄的鞋子就出门。 她打了个冷颤。 「玛丽亚,你为什么要皱眉头?」椋小声的问。 「我在想事情。」她回应。 「例如呢?」椋说,语气倒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我不喜欢下雪。」她脱口而出。 雪很美丽,小时候的自己喜欢让雪花融化在自己手上,但后来大了些,玛丽亚便觉得停留在头上以及肩膀的雪堆会融化,冷到刺骨,接着剩下的就是冰凉的水,而且雪反射阳光实在太刺眼了。 她们来到了主建筑内,而一些修女正在走廊上行动,玛丽亚向经过的人微微行礼,她握紧扫把,试图抑制住自己内心那股莫名其妙的不安感。 「我也不太喜欢。」椋说:「因为下雪的时候会看不到前方。」 「很实际的理由。」玛丽亚喃喃,她指着走廊的另一头说:「我从那边开始,然后我们在中间会合。」 「好的,等会见!玛丽亚。」椋开心的微笑,就好像在说只要笑笑就不会有事。玛丽亚顿时感到一阵不安。 她一个人加快脚步,提着打扫工具往没有电力的走廊尽头走去。不管在哪一个地方,电都是必须节省的。 越往里头走,一切就变得越昏暗。 然后,玛丽亚听见了脚步声,她吞了口口水,转过身,不过没有看到任何人。玛丽亚拿起扫把开始工作,她感觉到自己的胃在翻搅。 脚步声又来了,好像是在昏暗的隔壁房间内。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慢的抬起视线,在没有弄出任何一点声响的情况下,她看见这间房间的名牌写着会客室。但从里面的脏乱情况似乎可以勉强判断出这里应该弃置不用了。 脚步声还有碰撞声开始越来越接近自己。玛丽亚没有动作,她屏住呼吸,压低重心。她小心翼翼的抓起扫把,然后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 脚步声越来越接近。 「咦?」 玛丽亚看着眼前陌生的矮小修女,从对方的横槓来看,应该是姐姐大人没错。玛丽亚平復因为惊恐而不安的心跳,她握紧打扫工具,然后说:「请问姐姐大人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被奇莱雅母亲大人命令来的。」对方看起来也摸不着头绪:「她说请我待在这里,如果碰到玛丽亚姊妹就请她下去。」 「嗯……嗯?」她吞了口口水。 「跟我过来。」对方伸出手。 不能再惹上麻烦了。 大脑出现了生物本能的警讯。玛丽亚明白自己是跟绷紧的弦,要是再继续拉紧,她一定会自毁。洁西卡与奇莱雅修女对自己伺机而动;迈可森和自己有某种不成文的约定。 ——「玛丽亚?你扫完了吗?」 椋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玛丽亚颤了下,但在还没反应过来前,她便被那位修女抓住手,接着躲在了书柜的后方,刚好形成了完美的屏障。 对方的手劲比想像中大,玛丽亚想要开口报上位置,但修女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巴。玛丽亚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着的威胁,因此她决定按兵不动。 「玛丽亚?你是去厕所还是哪里了吗?」 椋似乎在这里绕了几圈,接着又说:「刚刚有人找我去帮忙搬梯子,所以我先走了啊。」 几秒鐘后,这里又恢復一片寂静。在昏暗中,对方松开手,然后说:「对不起。」 「这……这是什么隐密的行动吗?」玛丽亚低声说。 「是的,」对方不好意思的说:「下意识就这么做了,很抱歉。奇莱雅母亲大人说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你在这里。」 她们来到了壁橱前,而那位修女从旁边拉下了一根拉桿,一个构造就像医护室通道的小门便打开了。 玛丽亚不敢相信,一个按照旧世代造型建造的建筑竟然会有那么多外表看不出来的奇怪密道。 「玛丽亚姊妹,请沿着通道一路走下去吧。」 她顿了顿。然后说:「这也是奇莱雅母亲大人吩咐的?」 「是的。」对方点点头。 或许她真的完蛋了。玛丽亚心想。她就知道自己不该对迈可森心软,也不该答应对方,早知道就在和洁西卡对打的时候,直接投降好了。 她逃不出去。此时的自己深刻认知到这点。 玛丽亚弯下腰,灰尘灌进了鼻腔,她掩住口鼻,在几步路后再次来到了一处阶梯。她可以感觉到心脏几乎要扯裂胸膛,她几乎喘不过气。 过了几分鐘的路途后,熟悉的景象又再次出现在眼前,又是那个巨大的台座,还有机械跟金属块。以及灯光和极度现代化的摆设。 然后还有坐在中央,被捆绑在椅子上的人。整个场面荒诞可笑。 「迈可森!」 玛丽亚一时脱口而出。 迈可森那头鲜艳的红发抬了起来:「玛丽亚,天啊。」 玛丽亚意识到自己似乎失言了,但她决定不再思考这些。在她环顾四周后,主教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然后站到了迈可森旁边。 「嗨,我们又见面了!」穿着实验袍的主教举起一隻手,而那上面也有着白色的斑纹:「不好意思让你跑这一趟,但首长之子似乎又在修道院再次迷路了,我只好请他的朋友来帮忙。」 「我没有迷路!我是来解开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迈可森大喊,感觉对方再这么激动下去,那椅子可能会断掉:「你到底在密谋什么?」 主教没有理会迈可森,只是走过来,然后说:「上次我没有自我介绍过,我是克雷顿修道院的主教。我叫做莱卡。」 「玛丽亚。」她说,然后握住了主教的手,而温度与一般人类没什么两样:「啊……我上次说过了。」 莱卡的眼睛是绿色的,看起来像初春时的新芽:「是的,我知道,玛丽亚。我得好好谢谢奇莱雅了。」 莱卡的视线紧盯着,玛丽亚感觉对方就像是要直视自己的灵魂深处:「你有绝对嗅觉对吧,所以上次才会问我是abo物种的哪一个?」 玛丽亚眨了眨眼睛,很少人知道自己有绝对嗅觉,因为大部分的时候玛丽亚都只会自己默默判读对方费洛蒙透露出的资讯,而不会讲出来。 她点点头说:「恕我冒犯,但您到底是哪一个?」 「也恕我冒犯,答案还是一样喔。」莱卡微笑,然后往后方迈可森所在位置喊道:「然后,你!下次求你别再来了,事不过三,我一定会把你开肠剖肚,我是说真的。不要再藉着你是首长之子的身份就横衝直撞了!」 在松绑后,来到玛丽亚身旁的迈可森不安的缩起肩膀,像是小孩子在顶撞似的说:「譬如你吗?」 「对啊。」莱卡微笑着说。 「等我成为首长后,我一定会——」 「那等你成为之后再说。我要去忙了。」莱卡挥挥手,然后往回走。 那瞬间,玛丽亚按耐不住衝动,她开口:「那是火箭吗?」 现场突然沉默了。 而站在平台前的莱卡过了好几秒才转过身,那双绿眼里写满了讶异:「你知道这里在建造什么?」 玛丽亚突然感觉困窘:「对……对,我曾经在书上读到。」 「等等、等等,什么?」迈可森看起来快爆炸了:「玛丽亚,你是说这里在建造旧世代產物,这不是已经被禁止了?高科技就算了,等、等一下……你说你读过书?」 「从我比您聪明这点来看,您应该要意识到。」玛丽亚低声回呛,她吞了口口水,然后在莱卡没有回答的这个时间点,她捞起迈可森的手臂,准备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你知道人类其实有去过月球吗?」 莱卡突然说道,而玛丽亚回过头,她小声的说:「我并不瞭解——学校教我们的是,想要去其他星球是某种不智之举,地球是我们的归处,所以人类从未去过月球。」 「噢——原来你们的教育是这样啊,」莱卡微笑:「玛丽亚,你看起来和其他abo物种不太一样。」 「什么意思?」 她似乎瞥见迈可森的表情变了。 「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可以啊。」莱卡一边喃喃一边走近,而玛丽亚看着对方伸出手: 「abo物种的人是没办法承受太空环境的,只要一衝破大气层,他们就会粉身碎骨,更别提上月球了。」 莱卡说着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玛丽亚,我想你说不定很适合成为圣母啊。」 九,宇宙 地底下没有风,空气甚至带着湿气和热度。 明明没有半点外力影响,但玛丽亚动弹不得。 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开始觉得不解,但现在大脑却像被什么给贯穿,她似乎……不,又好像没有理解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哎呀,这个邀约似乎不太妥当。」莱卡喃喃补了一句:「不,当我没说吧。谢谢你下来一趟,请把这不请自来的傢伙带走吧。」 「啊——啊?」迈可森突然大声喊道:「你刚刚的意思是说,那、那些违反教义的修女们,全部都变成你这里的实验品了吗?」 「理解的很快啊。我说是的话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莱卡的语气沉下来:「这个地方是我的。你如果想待着的话,就把嘴巴给我闭上。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玛丽亚站出去一步,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说:「我能再跟您谈谈吗?」 莱卡停住脚步,那双绿色的眼睛眨了眨,接着开口: 「是你的话没问题。」 ——— 玛丽亚突然联想到她第一次来发情期的时候。 那时候她十二岁,身上穿着有束腰的澎裙,拖着羊腿袖的手有点难以行动。性慾来袭的时候,玛丽亚正在吃东西,她将叉子掉在了地上,发出匡噹的声响。 那时候母亲马上察觉到异样,而空气中开始瀰漫了蜂蜜的味道——讽刺的是蜂蜜为遥远南方的產物,而她这辈子只嚐过一次,却闻了近乎半生。 她被抱回了房间,第一次的发情期无论男女都被称作为「初潮」,那时候不能用抑制剂强行停止,玛丽亚便躺在床上,全身发烫,下体难耐。 想要找个人交配的衝动绞紧了自己的脖子,她烧了三天三夜,吃不下任何东西,将胃袋里的食物吐出——当然身为女性,分化期开始也代表自己长出了异性的生殖器。从此之后她便是omega女,而不是单纯的女孩。 她眨了眨眼睛,从回忆中抽离。在经过一个挤满灰尘的工具箱前时,她随手抄起一把看起来生锈的扳手,将它藏在身后。 玛丽亚抬起头看向莱卡的背影,对方走到一个迈可森不会听见的地方,却又保证对方的视线可以看过来。莱卡转过头说:「想问什么呢?」 「所以……」玛丽亚端正起站姿,她开口:「我听人说过,修道院的地底下在进行秘密实验,而且违反教义的人会被送来……是这样吗?」 「正确来说,进行秘密实验的是我,和其他修女无关。」莱卡举起手说:「不过,对,违反教义而且情形严重者会被奇莱雅送来我这里,基本上就是强制性的会被我开肠剖肚。」 玛丽亚眨眨眼,她这时候才很缓慢的意识到,虽然迈可森将莱卡视为敌人,但现在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对玛丽亚来说就是必须服从,才能够出人头地的人物。 是这样吗?她有点搞不清楚。 她将握在身后的扳手捏得更紧,然后低声的说:「恕我失礼,所谓的『圣母』是什么意思?」 「你有读过圣经吗,玛丽亚?」 「圣经?」她感到不解:「那是什么?」 「啊,我忘了你们已经没有在读这些了!」莱卡嘖了一声,但随即玛丽亚便被拉起手,她震惊的跟着对方跑到迈可森的位置,然后看着莱卡啟动了地上的某个机关。 巨大的布幕从墙壁上垂落下来,即便上面沾满灰尘,仍能看得出是旧世代的刺绣掛毯。五顏六色的丝线织成斑斕的图样,那是令人震惊的艺术品,看起来已经有好几百年的歷史。 「我来说个故事吧,不会很久的!」 莱卡的眼神闪闪发亮。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有好几千年吧——上帝创造万物,最早的两个人类,名字叫做亚当与夏娃。」 莱卡开始口沫横飞,他的眼神绽放光彩,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一旁的迈可森不安的靠过来,玛丽亚感觉到对方抓住自己,不敢吭声。 「你们一定很想问亚当和夏娃是哪一个对吧,」莱卡露出开心的微笑,就像个拿到糖果的小孩:「答案是哪个都不是,他们就是纯粹的人类,男性就是男性,女性就是女性,不会像……例如女alpha一样,在拥有阴道的同时,也会拥有属于男性的阳具。」 「好,废话不多说。」 玛丽亚开始觉得脑袋混乱,她感觉世界好像在自己眼前一片片碎裂,然后又重新组合成了她不懂的模样。 「亚当和夏娃是人类的祖先,他们因为某种原因被从天堂赶下了地球……啊这部分跳过,你们只要知道这两个人是祖先就好了!总之在经过好多年的繁衍后,人类这个种族已经遍佈在了土地上。」莱卡指着用丝线织成的布幕,而上面正是一个穿着白袍的人,头上拥有光环,在那个人之下,所有人都折服了。 「那之后人类逐渐忘记上帝的存在,他们的本性有着无法根除的恶,像是嫉妒、懒散、自傲,或是贪婪。而为了拯救人类,让他们重回神的怀抱——」 莱卡站到了自己面前,无比诚恳的说:「他让人类玛丽亚以处子之身怀孕,產下了神的孩子,能够引领世界的完美人类。」 什么意思? 在玛丽亚甚至还没喘过气来时,迈可森便突然跳出来,她愣愣的看着对方的亮眼红发,还有巨大的音量响彻耳膜:「你刚刚说的,我肯定会——」 「那等你当上首长再说,请先让我把故事说完,alpha,因为接下来的剧情可是和你息息相关。」莱卡瞇起眼睛,接着又将视线移向了玛丽亚:「我最喜欢给别人讲故事了。」 她觉得无法呼吸。 「我们把时间轴往后拉——」莱卡做出手势:「完美的人类诞生,后来又为了理想献身……这部分也跳过,如果有兴趣,我有书可以借。完美的人类带领其他人发展,而身亡之后人类也持续繁衍。西元这个记年方式发明了,后来火药发明了、坦克发明了,巨大的船舰、新大陆、然后是最重要的,宇宙探索。」 她似乎看见了莱卡的目光中闪着火花。 好像,就好像冬天时壁炉里柴火迸出的星火。 炙烈燃烧,然后爆炸。 「在冷战时期,我们这个国家曾经和另一个联邦进行过太空竞赛,那时候是科技的辉煌时期!」莱卡后退一步,激动的举高双臂:「非常厉害!是科技的巔峰!可以衝破大气层的推进器,电脑运算出来的飞行轨道!严格运作的团体,以及宇航员!」 话中的激昂似乎感染了空气,这让玛丽亚心跳快了起来。 「等等,你目前说的我大致上都听得懂,我们有教过旧世代的歷史,」迈可森开口:「但这和圣母有什么关係?」 「这的确没什么关係,就只是我想讲而已。」莱卡微笑:「当然和你们所学的旧世代歷史都相差不少,只是关于宇宙的部分可能都被抹除了,因为不需要那么多无用的知识。」 莱卡清了清喉咙:「后来,三百年前地球爆发了严重的核战,像东岸不是全毁了吗,日本的北边整个都消失了。而人口总数一下子就减少了一半左右。再加上各种自然灾害,像是海啸吞噬了小岛还有火山喷发,简直是雪上加霜,整个生存环境已经乱套了。」 莱卡抬起头,好像在看向某个遥远,永远不可能触及到的地方。 「为了让人类生存下去,在这个国家中,有一群科学家决定牺牲所谓的物种平衡性,从犬科物种的阶层中提取基因,在人类的染色体中加入了这种兽性。」 莱卡说。而玛丽亚几乎失神了,她看着对方那如晨星一般美丽的脸庞。 「无论男女——alpha力大无穷,是天生的领导者;beta可以长途跋涉,应付所有的劳动工作;omega生育力极强,足够重建起末日后的人类世界——成就这些的是平均寿命减半,以及制约了行为的发情期……像人类又不像人类的野兽。」 在几秒鐘后,玛丽亚才惊觉到自己已经将这些话一字不漏的咀嚼,并且吞下肚。但每个字她明明都听得懂,为什么现在却如此混乱。 然后是一阵沉默。 「等等、等等,什么?」迈可森先行发声:「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叫做这些人是被人工製造出来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怎么可能能够帮所有人口都转变成……转变成像我们这样的人——咦?」 迈可森的表情逐渐从质疑转成惊恐。而玛丽亚猛地想起,首长这个家族是因为產除了最开始的「叛乱势力」,才登上统治的高位。从新世代最开始的狮心王莱恩哈特收復了东岸,再接着的是太阳王柔伊征讨西部,最后由烈焰王里昂一统全国。 「没有选择转变成abo物种的人类会因为受不了环境变化而被自然消灭,也会被歷史视为反叛者。」莱卡耸耸肩,语气轻柔的说: 「——这样好了,我再重新介绍我自己一次,我是莱卡,是最开始,说需要製造新物种那批科学家们苟延残喘所繁殖下来的纯种人类。」 她感觉到五脏六腑被收紧,胸膛好闷。而心跳几乎要撕裂自己,无法呼吸,无法思考,但一切却清晰无比。 「而现在,我需要一个完美的人类,足以适应这个世界,又不会被abo物种的天性给束缚住。」莱卡的眼神很清澈: 「然后他能上太空。可以替我看一下,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 后来,莱卡非常有礼貌的带着他们到电梯那,挥了挥手道再见。脸上仍掛着开心的微笑。 她觉得胸口似乎堆积着某种说不清的东西。在和迈可森一起在温室后方的小屋从电梯出来后,玛丽亚发现自己手上仍握着扳手,而当时莱卡肯定也注意到了,却没有任何动作。 她突然觉得浑身无力,于是便在小屋里坐下了,裙摆沾上了泥水,但管他的,一旁的迈可森看到,也在迟疑几秒后来到了自己旁边。 周围安静到可怕,一切都令人不安。 「你有没有觉得,」迈可森低声开口:「那个人好像没有把我们放到和他同等的位置看待?」 玛丽亚愣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睛,说:「我……我不知道。」 「他说的是真的吗?」迈可森抱头:「如果是真的话,他为什么会想要解剖我?还有奇莱雅修女跟他是什么关係?」 「我不知道。」玛丽亚喃喃重复一次:「他看起来……」 「看起来?」 「看起来像在炫耀一样。」 迈可森不解的看过来:「什么意思,玛丽亚?」 「主教大人向我们兴致勃勃的解释了……假设这个是所谓『真正的歷史』好了,」玛丽亚不安的吞了口口水:「不觉得这么做的风险很大吗?他把我们放走了,而我们却有能力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 迈可森会意过来:「对、对……可是为什么?」 「第一个理由可能是……奇莱雅母亲大人有能力盯着我和你,还有阿曼达的事情。」玛丽亚快速思考着:「第二个,与其让您一直跑去干扰他,还不如一股脑地告诉您。但这两点的可信度都不太足。所以我觉得…… 他就像抱有天大秘密的小孩子一样。」 伺机而动,在一个无人的祕境等待他者上门,然后兴奋的把它展示出来,而在这之上,是绅士的态度以及礼貌。 从那脱口而出的邀约,玛丽亚就几乎可以确定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迈可森低声的询问:「玛丽亚。」 「你是修道院的筹码。」玛丽亚拋弃了敬词,她压低声音,牙齿摩擦着牙齿:「你不能轻举妄动。如果所谓的『实验』这就是这里的秘密,那肯定也只是冰山一角。 ——我想,你的敌人仍是整个修道院。」 十,罪恶 她是怎么了? 当玛丽亚举起长柄刷时,她瞥向窗外的空地,雪已经几乎融化,只要深吸一口气似乎就能闻到春天即将到来的讯息。 她听见身后的修女们也拿着打扫用具,一边嘻笑一边从自己身旁走过,深色的裙摆沾了点雪水,但肯定也会很快乾去,就像春天这么快就来了一样。鐘声也响起,看来已经到该休息的时段了。 玛丽亚吞了口口水,她因为先前在工作时段被人请去了地下,因此被说是怠忽职守而处罚了打扫——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放弃要在修道院好好生活的想法。 她吞了口口水,拿起水桶还有刷子,前往廊道的另一边,而在那里等着的则是同样也因为违反规定而被惩罚的其他人。 「玛丽亚姊妹。」 似乎是因为工作时段偷回住宿区休息,而被其他人抓到从而进行处罚的洁西卡站在自己身旁,而那些理由全是玛丽亚辗转听其他人说的。洁西卡抬起头,眼神中毫无光彩:「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了,洁西卡姐姐大人。」她低声说。 「我们要一起打扫。」洁西卡没有生气的说,一边拿起了扫把。玛丽亚看着对方脸上的雀斑因为皱眉而全挤在一起。她开始闻不太到费洛蒙的味道,或许是因为长期下来的抑制剂同时也影响了嗅觉。 「好。」她回应,然后拿起长柄刷。 她看着佈满尘埃的彩绘玻璃,在用长柄刷浸过水后,她看着那些闪亮的顏色恢復成原本的模样。而上头的图案正是主教大人的模样——白袍与实验器具。 「我再问你一次可以吗?玛丽亚。」 洁西卡突然开口,而玛丽亚颤抖了下,她说:「是的?」 「说真的,你到底对阿曼达做了什么事。」 她吞了口口水,现在的隐瞒似乎已经不再是个适合的选择。或许该说……自从玛丽亚在修道院与迈可森之间踌躇,接着选择迈可森后,她就没办法以一个刚来这边时,所装作纯洁无瑕的omega继续活下去了。 她顿了顿,将长柄刷更用力的挥动。灰尘掉落下来,而玛丽亚不动声色。 「你肯定有做什么事情。」洁西卡喃喃。 「我举报她。」她开口:「为了我自己的利益。我选择站在修道院这里。」 「想当然。」洁西卡说,语气没有什么变化:「她们肯定觉得你初来乍到,而这样的小团体会让你,尤其是这种无依无靠的omega有归属感,然后又可以一举两得的得到帮手,对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玛丽亚说,她压低声音:「但我不会归属在团体里。」 「你是个混蛋异类。」洁西卡大声叹了一口气,而玛丽亚还是有点担心对方会直接挥拳揍过来:「我想杀了你。」 「我会尽全力反抗。」她低声说:「洁西卡姐姐大人。」 「阿曼达和我待在这里七年了。」洁西卡开口:「我们很小的时候就来了,可能是九岁还是十岁的时候吧,连分化期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在这里成为现在这个性别的。你几岁了,玛丽亚?」 「二十一岁。」 「那看来我才该叫你姐姐大人才对。」洁西卡哼了一口气,像是愤怒又像是无奈,空气中充满了奇怪的感觉:「你可能觉得我这样很奇怪吧,说想要把你置之死地又开始聊天。」 当然不会奇怪,因为奇怪的人实在太多了。玛丽亚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她也把内心中默默浮现出的迈可森身影给抹去。 「我和阿曼达小时候住在这附近的贫民街,她是个不会弃他人于不顾的笨蛋,每次都把所剩不多的食物拿去给其他吃不饱的小孩。我们约好再大一点……等到我们的年纪够大,会离开修道院,然后去南方那里生活。」洁西卡说,语气没有什么起伏,玛丽亚看着对方将扫把执起来,在叹了一口气后开口:「为什么会想离开,就是因为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要说了想出去,做出了些奇怪的事情,就会被带走。」 玛丽亚不敢回答,她总觉得自己就算直接死在这里也会是报应。她感觉到牙齦隐隐作痛。 「你来修道院有什么目的?」洁西卡问:「有着蜂蜜味的omega小姐?」 「我是来寻求庇护的。」 「是啊,我们都是。」洁西卡说:「一般的omega根本不会像你这样噁心。你毫不犹豫的就在首长之子面前脱衣服,也毫不犹豫的揍我,你就跟街上的沟鼠一样,眼神里有着令人作呕的兽性。」 玛丽亚顿了顿,一般来说,她不会对这样严苛的评价起反应,但这个瞬间,她想到里莱卡所说的那些话,关于什么才是「真正的歷史」——被巧妙的掩藏起来。 omega生来就是为了繁衍。 她停了许久,将长柄刷都捏到出汗了。 「那真正的omega又该是什么样子呢?」她忍不住提问,就好像以往在课堂上的表现。 洁西卡有些迟疑的瞥了一眼:「就跟大家说的那样,尽忠职守,能够服从命令而不会反抗,身体健康足以孕育后代。」 「这就是omega被称作『行走子宫』的原因。」玛丽亚低声说。 她想到母亲,还有那些游荡在耳边,像动物嚙齿声的告诫:要记住,活下去才是赢家。为了成就某件事而牺牲是件愚蠢的行动。 她觉得喘不太过气。 「但这就是我们存在的目的。」洁西卡似乎放弃了咄咄逼人:「不然我们还能怎样?如果没有克雷顿修道院,我早就饿死在街头了,但这里却又是另一个地狱。」 「这所修道院想要做什么?洁西卡姐姐大人?」玛丽亚脱口而出:「你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应该有一些头绪对吧?」 「你为何要问这些?」洁西卡皱起眉头,一边将修女服的袖子给捲起来,似乎在为这开始剑拔弩张的气氛做准备:「你不会以为我是站在修道院那边的吧?那你呢,你站在了哪一边?从与首长之子那么亲密看来,你不可能归属于修道院。」 「我哪一边也不站,事实上,我也没有分清楚他们之间的区别。」玛丽亚诚实以告,希望这能换取对方的信任:「我只会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也就是说,我向你说明我对修道院的所知后,我也会落得和阿曼达一样的下场?」洁西卡轻蔑的笑了一声:「那就不必了,玛丽亚姊妹。」 「那也没关係。」 玛丽亚提起水桶还有长柄刷,她默默的经过洁西卡身边,然后往室外的方向走去。平底鞋在地面敲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她还感觉到洁西卡的视线紧盯着自己,但玛丽亚只是深吸一口气,她继续往前走。 「喂,玛丽亚!」 她停下脚步,然后回过头。 「你对阿曼达有任何一点别的情感吗?」洁西卡提高音量:「你有对害死她这件事感到愧疚吗?」 「或许。」她说,几乎无意识的:「我……我想我很抱歉。」 她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加快脚步离开。 ——— 克雷顿修道院的图书馆是玛丽亚最喜欢的地方,这里的气候在进入夏季后就会维持乾燥好一段时间,而在冬天的雪季结束后,基本上就是晴空万里的天气。 这种环境对于保存书,尤其是旧书再合适不过了。这里有许多旧世代的百科全书,尤其是动物百科,暗红色的精装皮看起来仍像新的一样。 新世代要製作新的书非常困难,首先专门的机器都在首都,而造纸和印刷也是艰难的任务。所以他们才会来抄写旧世代留下来的资料,除了保存以外,也是拿来阅读。 玛丽亚向其他修女报告完自己打扫完成后,便一个人来到了图书馆,这个时间点似乎其他人都在大厅那聊天。她抽起一本世界动物百科,然后往一楼的楼梯角前进,把自己塞进那个小空间内。 她翻开了动物百科,找到了属于犬科食肉目的狼,她小心地翻开书页,在稍稍有些泛黄的纸上,玛丽亚抚摸着油墨印刷的图片。 狼具有严格的社会阶级制度,领头者、中间成员、以及最底层。狼群相互扶持,牠们会杀死想要进入群体内的孤狼,在雪白的令人眩目的冬季,狼群一隻接着一隻,里头或许有家族,有朋友,有伴侣。而他们奔驰在大地上。 首长家……迈可森的姓来自于狼。 「找到玛丽亚啦。」 身旁突然发出了小声气音,玛丽亚抬起头,她看着椋露出微笑,一边坐到了旁边:「你每次都一声不响的跑掉了。」 她想起上回前往地下,在回到住宿区的时候,玛丽亚被一脸担心,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椋给吓到了。虽然和对方唬弄过去,只是现在面对还是有点不知所措。 「玛丽亚在看什么?」椋凑过来,玛丽亚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说: 「动物百科。」 「哦!好酷!」椋说:「玛丽亚也喜欢狼吗?」 「我……只是看看而已。」 「你有什么心事吗?」椋抬起头,似乎有点担心的说:「要不要说来给我听听?」 她吞了口口水。 那张几乎快掉色的狼图片看起来惊悚,像某种梦魘构成的茅,将心底戳的千疮百孔,什么都感受不到。 以前,和母亲与弟弟生活的时候,玛丽亚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除了「活下去」以外的感情。但现在她觉得迟疑了,那又是什么改变了自己?椋?迈可森?修道院的破事?还是莱卡? 「有个人跟我说,」玛丽亚开口:「他说了关于我们人类演化的一些盲点,而且告诉我,我们所学的歷史都是错的。」 「咦……」椋歪了歪头:「错,是怎么样的错了?」 「该怎么说呢?就像……」玛丽亚举起手:「他跟我们说的,没什么能够怀疑的,是完全站得住脚的论点。只是真相的确是真相,但似乎比我们所想的更加残忍。他让我觉得……觉得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一样?」 真怪异的感觉。 「嘿,我不知道你发生什么事了,玛丽亚。」椋伸出双臂,无比认真的拥抱过来:「不过以前有一次啊,在我肚子饿得要死的时候,我父亲带了一袋烤肉回来,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棒的东西。我一直以为是父亲用钱买回来的,后来才知道那时候父亲到街上直接拽了一隻幼犬,然后到河边解剖再烤熟拿回来的。」 她很想不合时宜的提出卫生和寄生虫的问题,但看来椋现在那么健康,应该是好好的,所以玛丽亚闭上嘴,也在对方的怀抱里放松身体。 「但重点是,即便那么血腥残忍,我还是因为那隻狗而活下来了,所以只要我们现在站在这里,就不用担心其他事。」 她想要反驳什么,但椋的拥抱实在非常温暖,所以玛丽亚侧身,将头埋进了对方的胸膛中。 她似乎有点想明白了,可是在此时此刻,玛丽亚害怕的是,如果莱卡一切讲的都是真的,那她们的存在意义是什么?是为了让人类繁衍下来? 如果以前的——那所谓真正的人类,没有alpha、beta和omega的区别,也不会因为发情期而困扰,只有女人会怀孕,所谓的性器官也只会有一种。 那会是多么美好的存在。 她忍不住抓紧了椋,现在被自己紧抱着的对方是beta,绝对不会明白omega的处境,不会了解所谓的「与生俱来」会变成一生的烙印。她生来就是要繁衍,诞下某个人的后代。 她眨了眨眼睛。不行,不能再想这些事,她得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迈可森还是在修道院的监视中,修道院、修女们,以及莱卡主教是相互制衡的势力…… 莱卡。 她想到那个兴奋解说的男人,没有费洛蒙的气味,看起来却怡然自得。绿色的眼睛闪着光芒,像现在窗外的初春。 但看起来好寂寞。 神创世的故事,还有旧世代的发展与新世代的展开。然后呢?莱卡就站在那里,说着让玛丽亚和其他人摸不着头绪的话。 而那却让自己感觉到不明的情绪。 「玛丽亚?你怎么了吗?」 「没事。」她吸了吸鼻子,接着像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松开椋:「我们去吃东西吧。」 「好的!」椋开心的笑了。 十一,月色 身边的人对于不完整习以为常。 举个例子来说,那些住在旧世代留存下来房子的居民,对于水利系统还有电錶的损坏不会觉得麻烦,反而会像其他人一样,从外面取水回来,或者点燃油灯,用摇曳的灯火照亮夜晚。 玛丽亚曾听人说过一个故事。 讲述一个循规蹈矩每天到公司上班——虽然她即使是寻找了旧世代的资料,还是不太明白何谓公司的定义——不过是的,一个谨守本份的人每天都到公司上班。那个人每天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忙着自己的事,可能就和她们修道院一样。 某一天那个人发现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不寻常的东西,但他不明白那东西是什么。只是和办公室的植物还有柜子,一起放在一个普通的角落。于是那个人向其他的同事询问「东西」是什么。 其馀的人说:「为什么要去管那些东西呢?」「做好自己的事不是比较重要吗?」「既然那不会对我们產生威胁,那便不需要去理会。」 那个人原先燃起的疑惑之心慢慢的消退了,于是他坐回办公桌前,继续做自己的工作。然后过了几天后,那个「不寻常的东西」爆炸,毁了整间公司。 原来那东西是炸弹。 虽然玛丽亚在当时听到的时候根本不明白这漏洞百出的故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她现在却觉得非常有道理。 她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也学过歷史,讲述人类演化的歷史。只是那轻轻地带过,就好像从来不会有人解释为什么蟑螂过了好几千年还是蟑螂,但人类却可以从大猩猩变成人类。 后来的某天晚上,玛丽亚从床铺上睁开眼睛。她撑起上半身,小心翼翼地在不吵醒椋的情况下,她推开房门,然后来到走廊。 有点冷。 她在窗檯前靠着,感受风吹过耳朵。在敲了午夜十二点的鐘声后,一切就会变得安静。连细微的说话声都会慢慢的融化于夜色中。 她看着月亮。坦白说玛丽亚并没有太多机会可以去观察月亮,因为那就和星星一样,是不切实际的东西。 ——人类有去过月球喔! 她吞了口口水,像往常一样的提裙摆,在修道院里习惯提裙摆走路的似乎只有自己,那让她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但玛丽亚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她下了楼梯,接着往建筑物的外围走去,她早已能够在夜色中摸清楚该如何才能达到目的地。 玛丽亚觉得内搭裤与平底鞋中间的脚踝有些凉,她打了个冷颤,瞥了一眼温室内部,这里几乎用了所有电力去维持运作。可能是葡萄,还是其他水果,总之里头的枝叶欣欣向荣。 「玛丽亚。」迈可森从黑暗中走出来:「好久不——」 「客套话就免了。」玛丽亚拉起袖子,她抬起视线,而对方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下:「如您所说,我们是某种伙伴关係。所以我才来的。」 ——在从地底回来之后,玛丽亚这才得知迈可森平常都是住在主建筑最高层的某间房子,虽然她马上表示了为什么对方平常都在随意乱跑的疑惑,但迈可森看来也不会去改变。 为了避免与人群接触,所以晨祷的时候对方都会等其他人都离开后才吃东西。他们的时间基本上都是错开来的。 但那天,从地底下回来的那一天,他们在这个地方待了许久,即便大部分的时间都没有开口。玛丽亚还清楚记得两个人的肩膀相互碰触的感觉。而那时迈可森提出希望与自己能够更常碰面的要求,虽然玛丽亚的直觉反应是拒绝,不过她还是来了。 「谢谢你。」迈可森说,语气低沉:「你来之前,我……一直在思考,到底有谁会想要编一个愚蠢的故事去骗我们真正的歷史是什么样的呢?」 「就算是那样,对我们现在的生活又没有什么影响。」玛丽亚抬头:「现在知道修道院是个共谋秘密的组织,地底下住着拿少女做实验的疯子,还有一台旧世代的火箭。除此之外根本什么都没改变。」 「不,玛丽亚。」迈可森抬起头说:「我不是说过吗,我是我们家族中最弱小的成员……我要成为首长,而这些不公不义的事情是我没办法忽视的。」 「你特地把我找出来,就是要表示这些摸不着头绪的发言吗?」玛丽亚瞇起眼睛看向别处,她瞥见了蚂蚁在地上爬,密密麻麻的连绵而去:「现在你又想要继承首长了?」 「玛丽亚,我从最开始,就是不想要被别人摆佈!」迈可森提高音量:「如果你的骄傲就是活的坦荡,那我的信念就是成为我想成为的人。」 「那你想怎么做呢?」玛丽亚低声提问,在夜色中,她伸出手,而朦胧的光无法看清自己手心的模样。 她总感觉这个问题似乎被提了好几遍。 「我想问的是,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迈可森说:「我又该怎么做?」 怎么会有这种人,矛盾的样子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玛丽亚退开一两步,她让自己站到了有月光的地方,而树荫似乎更增添了诡异的氛围。 「听我说,如果是我的话??第一步,你不能有任何牵掛。」玛丽亚举起手:「这样别人才不会有筹码威胁你。而没有后顾之忧会让你无坚不摧……应该说,你的目标必须是以自身,而不是他人。」 她蹲低身体,缓慢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第二步,你不可以相信任何人,所有的承诺,所有的约定,都是达成目的需要的手段。诚实或者谎言需要视情况而调整,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就是自己。」 「第三步,你是弱小的,而弱者的战斗方式,就是让自己与周围环境成为一体。」玛丽亚走近对方,手中的树枝尖端指向了迈可森的眼球:「所有的东西都要利用,用沙子蒙蔽敌人视线;投掷物体;肉搏战的时候先限制住对方的行动能力,以及先下手为强。」 会说出这些,像是有人掐住了自己的嘴,她必须告诉迈可森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情,但原因是什么,玛丽亚不明白。 「不过,我不能相信你吗?」迈可森的眼神里看起来满怀希望。 「当然不行。」玛丽亚放下树枝:「只要情况不对,我就会举报你,或者把你丢到地下。」 「我不想让你失望,玛丽亚。」迈可森严肃的开口,她觉得对方总是这样,乱七八糟的回答:「所以我得採取一些行动。」 「例如单枪匹马闯入敌营吗?」 「或许吧。」迈可森乾笑了几声,接着走到了自己旁边:「所以如果我有难的话,你会来救我吗?」 「不会。」玛丽亚说:「不过如果情况牵扯到我自己的生死存亡问题……可能吧,我会去救你。」 「——好感人。」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玛丽亚差点被地上的凸起石头给绊倒,她下意识的拉住了迈可森,而对方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你们好,我们最近真有缘。」 莱卡靠在墙壁上,身上穿着厚斗篷以及厚底靴,将全身包的紧紧的,看起来完全没有一个主教的架势,反而像个旅人。玛丽亚震惊的看着对方走过来,然后又打了一次招呼:「我偶尔会上来散步,话说这里就是我的辖区,所以碰到我应该不需要感到奇怪吧?而且又快到春天了,有闻到春天的味道吗?」 「主教大人。」玛丽亚开口,她犹豫该不该行礼,但她以感性压过了理智,直直盯着对方的脸庞。 「嗯哼。」莱卡露出微笑:「怎么了?」 「他,」玛丽亚指了指迈可森,切入重点开口:「他对修道院……或者说对您,来说到底有什么价值?」 莱卡眨了眨眼睛:「对我来说,首长的家族很特别,我不是说过有一群科学家将人类基因转化成abo物种吗?这家系的第一人就是世界上第一个由转化后的alpha与omega,在怀孕期间不断施打药剂和精密手术所诞下的——并没有先经过基因改造的『纯粹』物种,而那时候的技术并没有说特别成熟,所以有很多小缺陷,直到后来转化技术普及——没记错的话就是……啊,狮心王莱恩哈特。」 ——狮心王莱恩哈特。玛丽亚记得那是歷史课上会提过最多次名字的人,在末日后的乱世中,展现了alpha领导特质的王者,收復了一部分的叛乱,并且建立了国家的雏形。 「狮心王身上保留了很多人类的特质,不像现在的abo物种一样,有固定的发情期或者明显的分化。我听说甚至是心脏还有肺的形状都有所不同。」莱卡踢了踢地面,然后抬起头,玛丽亚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对方的面孔给吸进去:「他的基因里保留了很多人类的部分,我想这应该也有在首长之子身上才对,如果你有返祖现象就更棒了!」 莱卡弯着腰靠近迈可森,而玛丽亚看见迈可森紧张的吞了口口水,接着后退几步。 「所以啊,要是再下来一次,我会把你剖开来。」莱卡语重心长的说:「注意点啊。」 「主教大人。」玛丽亚开口:「您在这里待多久了?」 「从出生开始喔。」莱卡挺直腰桿,挡住了一部分的月光,玛丽亚感觉到阴影笼罩了自己:「就一直在这里。算算已经有三十年以上了吧。」 迈可森悄悄的移动到自己后方。玛丽亚察觉到对方几乎是贴着后背,她不免得想要吐槽迈可森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今天月亮很漂亮吧。」莱卡一边说一边坐在地上,完全无视了修女们之间对于其现身时间的说法,而玛丽亚沉默一会,她也坐了下来,只留下迈可森一人无助的站在旁边。 「您至今已经害死多少位修女了?」她低声开口。 「大概三十几个。」莱卡说:「每一次我都拚尽全力的让她们身体能够平衡,足够承受孕育完美人类的免疫系统排斥。但修道院来的人实在太过穷困,她们健康太差了;因此我必须先让这里变得富足起来,可以让那些修女先拥有强壮的资本,为了筹得资金,奇莱雅帮了我很多忙。」 玛丽亚沉默了几秒,而莱卡的视线始终没有从月亮上移开过。她突然觉得在自己初来乍到修道院时曾经有过的,那令自己全身紧绷的不安定,在知道这里比自己想的更加疯狂后,似乎像风雨过后的海面——当然,她没看过海,只能想像。 像风雨后的海面一样恢復平静。 「嘿,世界上第一个上太空的物种是狗,你知道吗?」 莱卡突然说,手指着月亮,露齿而笑,玛丽亚注意到对方的牙齿有许多残缺的部分,看起来却像那不寻常的面貌一般,丝毫不显得奇特,反而符合对方的气质。她曾听母亲说过缺乏钙质很容易让牙齿松脱。牙齦似乎又痛了起来。 「我不知道。」 「那是一隻杂种狗。」莱卡说:「在一九五七年的时候,另一个大陆的联邦在街上抓了一隻小狗,他们把那隻狗装在了一个金属密闭的容器内,然后在进行人造卫星发射的时候,那隻狗也一併送上太空。」 「那隻狗就叫莱卡。」 「和主教大人您的名字一样。」玛丽亚说。 「对吧对吧。」莱卡似乎很开心:「这是个很有纪念意义的名字。」 「但那隻狗,」一旁站着的迈可森开口,他似乎相当彆扭:「那隻狗被送上太空,没有氧气,火箭也不可能飞回来,那不就死定了吗?」 「对啊!」莱卡很开心的说:「但能够死在宇宙中,是多么美丽的事情。」 迈可森看来碎碎念了几声,接着便坐到玛丽亚身旁,她觉得自己像被敌人包夹,又像是童年时刻安稳的在家人怀抱下入睡。 ——你觉得愧疚吗?对于害死阿曼达这件事。 玛丽亚猛地想起了洁西卡的疑问。她不知道,这个答案她根本不知道。就像有什么东西阻碍了自己的道路,她必须将之给移除才行。这无关乎对错,而是做不做的问题。 「你们不会想看看吗?」莱卡说:「看看现在地球的模样。因为所有的人造卫星都在世界大战的时候被破坏掉了,所以根本没办法看见。」 「完全不会。」迈可森抢先一步回答:「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啊?在这里搞这种秘密实验,结果死了一堆人?只要犯错就会被送过来这里?」 「哎呀,这很正常啊。既然来了修道院,不是应该要遵守这里的规矩吗?不然为何要进来呢?」莱卡依然微笑:「而且奇莱雅不会放过她看不爽的人。」 玛丽亚觉得心头一震。 迈可森也整个身体都往后退。玛丽亚觉得这场面应该看起来很可笑。 「奇莱雅一直想掌权喔,虽然我并不知道原因,但abo物种对于『爬到高位』似乎都有种执着。」莱卡说:「我们是基于利益关係合作的。只要修道院的势力大到可以影响首都,那么权力势必将手到擒来,我需要修女们,而奇莱雅需要这个地方。」 「也就是我其实是……她的人质?」迈可森喃喃地说。 「对啊,你应该不会有事的,但其他的接近你的人,就算不用玛丽亚去报备,也应该会被以各种手段处理掉啦。」莱卡轻松地往后躺:「就这样乖乖待着吧,老兄。」 「我才不要!」迈可森站起来大喊:「谁要待在这个噁心的地方!对吧,玛丽亚?」 「我……我没有觉得这里噁心。」玛丽亚说。 「那、那算了。」迈可森又坐了下来,这让玛丽亚想到自己的弟弟也常常这样。她感觉内心有股奇怪的情绪在流动。 「好久没和其他人一起看月亮了。」莱卡说,表情看起来温柔又祥和。 令玛丽亚讶异的是,她并没有在其他人的脸上看过这种表情。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迈可森说,语气低落。 「我小时候就是一直看着月亮。那时候的冰河期才正在消退,我会被带上建筑物隔着玻璃,我的父亲会指着天空和我说星星的名字。」莱卡开口:「我会幻想去那里,在尘沙中,没有任何人。我将不是异类,那里只有我和寂静,宇宙会是我,我也会是宇宙。 我会成为我想要的我。」 玛丽亚睁大眼睛。 她感觉到双手似乎都在颤抖,她没办法克制自己一直盯着莱卡的侧脸——似乎从初次见面那天开始就是这样了。 那是种熟悉感,席捲了全身上下。 「我也想要看看,」玛丽亚下意识的开口:「地球是什么样子。」 「对吧,你也觉得很酷吧。」莱卡说。 「但现在八成已经四分五裂了吧?」迈可森说:「毕竟战争的时候,核武都是炸来炸去的。」 「所以才更值得去看一看,」莱卡说:「那真的是蓝色的吗?大气是什么样子的?陆地呢?会不会感觉到自己很渺小,会不会找到活着的意义什么的?很酷吧?」 「也许吧。」迈可森喃喃说。 玛丽亚抬起头,如果真可以上去那里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十二,恋想 「玛丽亚,你应该不会背叛我吧?」 玛丽亚抬起头,她看着半个身体缩在储藏间的乾草夹和水桶旁边的迈可森,一脸义正言辞的抱怨:「那个疯子的胡言乱语,你应该不会当真吧?」 「我以为你很清楚,我要加入哪一方的话,根本不也会让你知道。」玛丽亚稍微回头瞥了一眼,在春天来了之后,修道院所驯养的牛群开始在后方的小山丘上放养,这里地广人稀,如果要逃走的话肯定会被修道院高处的监视人员给抓住。 她深吸一口气,乾草与青草嫩芽的味道被灌进鼻腔。 「还有,你别再这样偷偷摸摸的了,」玛丽亚伸出手将对方拉出来,她现在完全不会思考这么做会不会为自己惹来什么杀生之祸:「你是筹码,只要不做出踰矩的行为,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 「问题是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的筹码!」迈可森低声说:「玛丽亚,我受够这种环境了,我每天提心吊胆,总觉得有人要杀我。」 玛丽亚愣了愣,她拿起储藏室内的水桶,铸铁的碰撞声听起来有些刺耳。她迟疑一会,接着伸出乾净的那隻手,拍了拍迈可森的肩膀,说:「身为omega,我也觉得每天都有人想和我上床。」 「玛丽亚!」迈可森涨红着脸,接着又低下视线,说:「我真的……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是什么,你看起来也只是为了要利用我而答应和我结盟……在这里我孤立无援。」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这样子?」玛丽亚开口:「我会帮你的,你自己也要努力。」 「谁知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啊。」迈可森吸了吸鼻子:「所以,玛丽亚,不要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好吗?」 「我没有。」玛丽亚说,接着后退一步,她将迈可森拉到了阳光底下:「我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的。」 她松开手,接着往回走,在随时都会被人看见的情况下,玛丽亚决定默默的离开这里。 「我有想到一个办法啊。」迈可森跟了上来,玛丽亚看着对方灿烂的红发——她觉得那种红色不应该被称作为红色,而是混着点银色的暗红,在阳光下看起来闪闪发亮:「乾脆我们两个一起离开,去东岸还是哪里生活吧?」 迈可森的眼神看起来闪着白灿的光。 「我以前一直以为,」玛丽亚说:「能够在首都掌权的人,肯定是具有铁石一般的心灵,对于任何的哭嚎还有悲愤,都得把它们放在目标之后,绝对不能让这些事情阻挡前进的道路。」 ——「你会成为什么样的首长呢?」 玛丽亚盯着对方,而迈可森原先开玩笑的表情消失了,在一阵羞愧后,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的皱眉:「如果我能活着出去的话,到时候再给你答案。」 「玛丽亚!」 玛丽亚瞇起眼睛,她看见山坡下,椋的身影跑了过来,而迈可森也十分当机立断的往另一个方向走过去,虽然玛丽亚应该要提醒对方那边好像有几个土壤松动的区域,不过她闭上嘴巴,而是装作没事一般的走向椋。 「你刚刚在和迈可森先生聊天吗?」椋说。 「他来问路,所以我指引他而已。」玛丽亚说,一边轻轻地抓起椋的手臂,像以往牵着弟弟一样带着对方往前走:「我们去把工作完成。」 「话说玛丽亚之前半夜去哪了?」 她愣了愣,接着在一阵凉风吹拂过,以及牛叫声下,玛丽亚回过头看了看椋。她又开始感到那股莫名的不安定在啃食自己的胃:「我去看月亮。」 「月、月亮?」椋不解的歪歪头:「玛丽亚好浪漫啊,从外表看不出来。」 「椋。」她低声喊。 「怎么了?」 「你觉得……对人类来说……」她吞了口口水:「什么叫做……不算了,没事,当我没说。」 椋捏了捏自己的手,温暖的感觉像火焰一路窜上来:「玛丽亚碰上什么事了吗?」 「我之前有幸和主教大人稍微多谈了一会。」玛丽亚据实以告:「他讲了许多我不太明白的东西。」 「主教大人一直都很诡异啦,有时候我会觉得他看起来根本不是人类。」椋说:「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 后来某天的晚上,玛丽亚久违的做了恶梦。 她梦见了弟弟刚出生的时候。 经歷从半夜到清晨的努力后,母亲半坐在床上,黑发因为汗水淋漓而黏在脸颊,玛丽亚紧张的待在旁边,她那时年纪还小,睡眼惺忪却又不敢闔眼,但她仍清楚记得从大窗户里打下的阳光,还有飞鸟的鸣叫。 那照耀了母亲和初生的弟弟,以及待在门边的母上。 对于双亲都是同性别的孩子来说,一般而言,都会採取将名字加进平常的称谓里面。像玛丽亚在称呼omega母亲时,都是喊着「緹娜妈妈」,而至于母上—— 「克劳蒂亚妈妈。」 她忘记自己是以什么样的音调去喊出声的,却永远记得那时母上双手抱胸,一头棕发理成了平头,表情安稳,身上散发着alpha的气味。 她记得在一阵轻柔的呼喊后,自己被母上抱了起来,那是双强而有力的手臂。 「玛丽亚。」她被这么喊到:「玛丽亚啊,我们亲爱的孩子。你以后一定可以过得幸福——」 玛丽亚出了一身冷汗。 她睁开眼睛。几乎像是要逃离一样将被子掀起来,她从上铺爬下来的时候整张床都在摇晃,玛丽亚也不想管会不会吵醒椋了。 她赤着脚来到走廊上,睡袍在这样的天气里显得有些厚重。她从窗外看着巡视的修女姐姐们沿着广场离开,于是自己也撩起裙摆缓慢地走下楼。 她不喜欢,可以说是讨厌梦见家人,因为那似乎提醒了自己的过往,而且是残破不堪的过往。她现在已经新生了,在修道院内,她可以洗掉自己的歷史。 可以的,她必须这样说服自己。要像母亲说的那样,活下去。 她在夜色中停下脚步,她看见月亮已经变成了弦月,而先前玛丽亚与莱卡在这里相遇的时候,正好是满月。 她吞了口口水,接着往温室的方向走去,这几乎像是某种生物本能。她嗅了嗅周遭,然后侧腰进入了那间小屋,掉下来的电线勾到了自己的头发,玛丽亚不耐烦的拨去灰尘,然后找到电梯按钮,等待机器向上。 当她进到电梯,而且下坠感伴随着轰隆声出现时,玛丽亚才惊觉到自己在迷迷糊糊的时候竟然就这么过来了。她一瞬间感到慌张,但在还没开始赶紧按按钮往上的时候,电梯门已经开了,伴随着一阵灰尘。 她看着地底下,正坐在火箭平台边侧的莱卡露出惊讶的表情:「玛丽亚?」 「我、我天啊不好意思,主教大人……」玛丽亚感觉到血液全部衝上脸颊了,她想要按电梯的按钮,结果这台破烂机器纹风不动。在几秒的僵持后,玛丽亚慢慢的走出来:「真的很抱歉。」 莱卡放下了手中的资料夹,双眼无法让人知晓其中的一切:「你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怎么可能说自己晚上睡不着不小心就走过来这里了呢?玛丽亚默默心想,她低声说:「我只是??想再见见您。」 莱卡沉默了一会,然后温和的说:「我也想再和你聊聊天。」 玛丽亚抬起头,她看着莱卡的脸庞,看起来真的像繁星点缀一般,她很想脱口而出很美丽这样的说词。但玛丽亚深吸一口气,开口:「您在这里都是怎么生活的呢?」 「这个吗,我不是很能适应外面,所以奇莱雅会送东西下来。」莱卡坐回平台上,一边挪出一个位置,并且伸出手招呼自己:「像是烤麵包之类的,吃起来很美味的。你也是吗?这几年我其实不了解修道院的生活。」 她战战兢兢的走到莱卡身边,走近对方的感觉就好像在接近一个未知的生命体,但玛丽亚抑制住过快的心跳,她坐下来,感觉到金属的冰凉,她说:「我们都是每天吃加了抑制剂的三餐,有汤,有麵包,其实我觉得都过的很好。」 「那太好了。」莱卡说:「那睡觉的地方呢?没有暖气会不会觉得很难过?」 「暖气?我并不清楚那是什么。」玛丽亚喃喃:「不会,我们应该都睡得蛮好的。」 「啊对,我老是忘记对于适应气候这点,abo物种的人都做得非常好。」莱卡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来这里是要帮同伴报仇的?」 「报仇?」 「我用了很多的omega少女做实验,所以其中说不定也有你的朋友。」莱卡举起手说:「有些人会来这里要暗杀我,看,我手臂这里的伤口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玛丽亚听的一愣一愣的,她看着莱卡举起的手,那上面的白斑和对方的脸一样,像洒出来的顏料一样佈满了手臂,包括那道好几公分长的疤痕也被包裹住。 「啊,你也对我的皮肤很好奇吗?」莱卡凑近了些问:「这是天生的,不用担心,不会传染。」 玛丽亚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她待在这里的时候好像可以将其他事情拋在脑后,包括了迈可森的烦恼,以及与其他修女的关係。更别提自己说不定还身处危险中。 「请问主教大人的双亲呢?」 「他们都死了,死的妥妥当当。」莱卡瞇起眼睛:「我的父亲和母亲是兄妹,我是乱伦生下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我身体有很多毛病……你的双亲呢?」 玛丽亚没想到问题会被丢回自己身上,她完全着迷于莱卡无论被问了些什么,都会全部回答的模样。她顿了顿,然后说:「我……我的alpha妈妈失踪了,omega妈妈叫我来修道院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了。」 「你的谈吐听起来有受过教育,abo物种的教育是什么样子?」莱卡又凑了过来,玛丽亚发现对方并不是毫无味道。莱卡身上有着属于地下室的苦闷,还有铁以及塑胶燃烧的臭味。 「识字、歷史还有生理课。」玛丽亚举出了或许是对方最想知道的点:「我们还有大学,旧世代的一些资料都要在那边才能找寻的到。那主教大人您呢?」 「你想要看看吗?」 莱卡似乎很兴奋的站起身,接着便伸出手,说:「我带你去!」 在那一瞬间,玛丽亚觉得自己的心跳慢了一拍,她握紧了对方的手,体温高的像燃烧。莱卡往路的尽头快走,而玛丽亚提起裙摆,用尽力气跟上步伐。就在经过走廊的时候,有东西吸引住了自己的目光。 地底下的设施是不明材质的建物,就譬如说这条狭长的走廊似乎是以某种不一样的金属混合着水泥而製成的,而上头贴满了满满的旧世代残留物。 在玛丽亚停下脚步后,莱卡也回过头:「啊,这是我家人的照片。」 从中辨认出莱卡是很简单的事情。玛丽亚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充满歷史的墙壁,她看着一张很明显是婴儿时期的对方,莱卡的双亲朝着镜头笑的很开心。那张照片的色调是米黄色,看起来幸福到令人鼻酸。 「主教大人没有出去过外面吗?我是指修道院以外的地方?」玛丽亚开口。 「没有。」莱卡喃喃:「那里太……冷了,我没办法长途跋涉。」 「您在这里会不会很孤单?」 莱卡眨了眨眼睛,也是在这个瞬间,玛丽亚察觉到自己似乎说出了某种越线的提问。她感到一阵紧张,接着又补了一句:「请当我没说。」 「这是个有点难以回答的问题。」莱卡温和的说,接着伸出手摘下了一张他小时候的照片,画面上的男孩露齿而笑,似乎相当喜爱怀中的书本:「就跟你们abo物种的群居本性一样,人类也是一样。但我从小就是一个人,长大也是……我想我一个人就活的下去。」 活下去就是胜利。不知为何,玛丽亚脑海中浮现了母亲的这句话。而她现在似乎……正在跟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兇手共处一室。 「我很有趣吗?玛丽亚。」莱卡突然说道。 「嗯。」玛丽亚点点头,她决定诚实的应对:「我闻不出费洛蒙。对我来说主教大人您……失礼了,就像是外来生物一样。」 「哈哈!」莱卡开怀地笑起来,看起来对这番话感到开心:「来吧!我带你看看我们的藏书!」 她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但当莱卡带领自己来到所谓的资料储藏室后,玛丽亚便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了。对方告诉自己这座地下设施是以地热以及少部份的核动力在供给的,因此温度会被调节的恰好,而那些堆高到天花板的书本看起来保存都完好无缺。 玛丽亚激动的拿起了放置在地面上的《二十世纪资本论》——当然,在自己翻阅后,玛丽亚觉得学校课程基本上都是白唸了。不过莱卡也兴致勃勃的拿起书,然后比手画脚的讲解内容。 玛丽亚还是一知半解,但她着迷于对方认真的模样。 《梦的解析》、《爱的艺术》、《世界史》、《情绪赛局》、《动物与人类行为研究》—— 她翻阅每一本书,直到睡意开始来袭的时候,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被莱卡给拉起来,她和对方又一起回到走廊上。 「我之前一直生活在这里,这个地下,如果你沿着那条走廊过去,可以看见在我之前的其他人生活的痕跡,这里是世界末日后的避难所。」莱卡轻声的说:「我常常在想,我应该是这个国家,甚至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人类。」 玛丽亚看向对方。 莱卡说话的时候似乎从来不会看场合,像是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天真且单纯。她不知为何的,没办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玛丽亚沉默了好一会,然后边走边说:「主教大人……如果您成功像之前说的,用这里的omega造出完美人类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 「不会发生什么事啊。」莱卡微笑:「我会把那个孩子抚养长大,他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只需要替我上到太空,或许替我拍一张照片还是怎样的,让我看看真正的宇宙是什么样子。」 「为此你害死了那么多人?」 她忘记使用敬语了。 玛丽亚其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是在这样的时机点提出这种事情,可是有股衝动逼着她一定要讲出来。 「是的。」莱卡眨了眨眼,毫不犹豫的说:「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我不会觉得自己错了。」 「能问个问题吗?主教大人?」玛丽亚轻声的说,她觉得睡意好像消失了。 「你可以叫我莱卡。」对方说。 「对你来说,莱卡。」很意外的,这个名字竟然可以如此轻易的吐出口:「我们是不是……像低等生物一样?」 对方沉默了许久,然后说:「与其说是低等生物,倒不如说,因为我知道我们不可能相互理解,所以在做实验的时候,我不会感到抱歉。」 ——你对阿曼达感到愧疚吗? 「无法相互……理解?」她喃喃。 「我们从本质上就不同了吧?」莱卡凑近,伸出手指了指他自己,接着将食指停在了玛丽亚的胸膛前:「omega,女性,散发着费洛蒙、有着子宫、卵巢以及没什么用的阳具,每个月都有发情期,使命就是生育,然后活不过五十岁。」 「而我呢?人类、男性一种身份、一根生殖器,没有发情期,无法适应环境、或许可以活到八十岁,也可能明天就死了,谁知道呢?」莱卡撇了撇嘴:「我们从本质上就不同了,你能期望狗与耗子相互理解吗?」 玛丽亚盯着对方的眼睛,她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的渴望想看透莱卡的眼睛——灵魂之窗,旧世代是这么称呼的,她想试着找到对方的灵魂。 渴望的感觉会让人鼻酸吗?她不清楚。 「既然无法的话……」玛丽亚轻声说:「那为什么你还是那么多话呢?为什么无论我或者迈可森问了什么问题,你都可以直接解答了?」 莱卡顿了顿,说:「这可能……是我的天性吧。」 玛丽亚重复一次:「天性。」 莱卡说:「omega也有天性吧?」 「例如呢?」 「所谓的母性,」莱卡又眨了眼:「像是同情心,以及无法弃自己的孩子于不顾,碰到比自己弱小的人就会心软。」 这似乎戳到了痛楚。玛丽亚默默心想,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我来到修道院的时候发现一件事。」 「嗯?」 「在这里就像个大家庭,但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他们的坚定信念。」玛丽亚轻声开口:「我的室友椋希望能再到处旅行;洁西卡姐姐渴望与朋友一起生活;首长之子迈可森希望自己能够强大。」 「所以呢?」莱卡温柔的说。 「所以无法相互理解吗?」玛丽亚提问。 「你会与牲畜相互理解吗?」莱卡瞇起眼睛。 「所以你会与牲畜谈心?」 莱卡愣了一下,接着头一次露出了有些挫败的表情。玛丽亚看着对方哼了一口气,说:「你有什么目的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莱卡皱起眉头:「我来猜猜吧,你其实是替首长之子来这里收集情报,我不会管这种事,你想要走到哪,干什么都可以——还是说,你果然是来报仇的?也没问题,我整个人就站在这里给你打。」 对方敞开双臂。 玛丽亚觉得自己似乎也陷入了沉思。她不知道这种心情是什么,只知道即使现在的情况已经被导向了双方都无法理解彼此的状况,莱卡和自己仍旧保持着礼貌,看起来尷尬而且令人不安。 她应该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莱卡打破了沉默。在寂静的走廊,他说:「玛丽亚,你几岁了?」 「二、二十一岁?」她吞了口口水,这个问句来的很莫名。 「你为什么没有成家立业?」莱卡说:「按照新世代的规矩来说,你的头脑应该足够找一个好人家结婚然后生子不是吗?你为什么需要来到修道院?」 她顿了顿,开口: 「因为我怕。」 「怕什么?」 「我怕我活的像一个omega应该活出来的样子。」 交配、受孕、產子、育儿、作为支柱、作为洩慾工具、作为——什么,社会的基石?随便什么都好,就像母亲那样。 她无法想像那样的感觉,走上既定的道路,而身体却不会感到抗拒。她还有好多事想要知道,想要去学习更多新的事物。但在这里的每一个时刻,玛丽亚都惊恐的意识到她的本性正在显露。 关怀。 孩子气的斗嘴。 温和待人然后慈悲为怀。 就像个omega。 「我的目的……」她吞了口口水,说:「可能是想看到你的火箭发射。」 然后没有任何人开口。 莱卡走过来,那双鞋在走廊上发出僵硬的声响,玛丽亚看着对方停在自己面前,仍旧默不作声。 「我想我们在那么短短一瞬间,」后来,莱卡举起手做出示意:「或许真的心意相通了。」 十三,癲狂 「要在这里过夜吗?」 在沉默即将吞噬一切时,莱卡说,绿色眼睛被掩埋在昏暗的灯光中:「明天晨祷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那就麻烦了。」玛丽亚点点头。 「奇莱雅也是omega。」莱卡轻声的说,又恢復成了原本的表情。玛丽亚跟着对方来到了更内部的廊道,这里灯有着鹅黄色的光,看起来温和又舒适。 「但你和她不太一样。」莱卡一边说一边拉开了一扇门,密闭空间的气味顿时洩了出来。 「不太一样是指什么不一样?」玛丽亚说。 「你知道熊吗?」 玛丽亚抬起头:「就是……很大的哺乳类动物?」 「传说在东方国度有一种熊,」莱卡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就像他当初讲述关于歷史时一样,眼神散发着光亮:「在那个国度的北方森林传出了熊害,就是因为猎物不足,因此熊只好吃人类维生。」 「不过呢,在旧世代,人们说要是熊吃了人类,那就等于跨过了一条界线,」莱卡打开电灯,然后将床上的棉被抖了抖:「熊会变成怪物,至此之后牠就不能再以其他食物,必须要以食人生存下去。而且牠的身形也会比一般熊巨大,攻击力更是强大。」 玛丽亚坐到床铺上,这里软的不得了,就像老家的床一样。而莱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双腿岔开,看来悠然自得:「这隻熊在吃了好几个人后,最后终于被猎人打死。而熊害也落幕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奇莱雅修女像这隻熊一样跨过了某条界线?」玛丽亚鑽进被窝里,某种警觉心提醒自己不能毫无防备的睡着,可是她让感性压过了理智,将整个人都躺到了床上。 「跨过界线可能是你。」莱卡说:「或者说奇莱雅,不过管它的。」 「你能多讲讲这里的事情吗?」玛丽亚说,她从刚刚到现在都靠着这样的衝动在行事:「修道院、奇莱雅修女……或者是你自身的事情?」 「如果你认定我是外来物种的话,又为什么需要知道呢?」莱卡滑着椅子凑近,对方的脸遮住了日光灯,在自己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我明白了,不像omega的人是你才对。」 「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玛丽亚瞇起眼睛。 如果等一会在睡梦中她被杀死,好像也不会怎么样了。她默默心想,母亲、弟弟、椋还有迈可森,全部都可以被自己拋在脑后。 「这个吗,这里曾经是民间太空企业的地底。」莱卡静静地开口:「他们在世界末日前秘密打造火箭,但说实在的,那其实不叫做火箭而是太空梭,可以载人上去,也可以把人带回来……那些人希望太空站有足够的地方让人类继续存活。」 「可是在经歷电磁波攻击后,所有的航太设备都掉下来了,从此地球的上空再也没有任何的卫星还有站点。资讯的传播被断绝,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的首长家可以很轻易的收復每个区域。然后建立现在的帝国。」 ——「你有在听吗?」 「有。」玛丽亚说:「请再多讲一点。」 莱卡似乎皱着眉头笑了。这时候玛丽亚觉得这似乎才是对方真实的表情,藏在浮夸的话语和说词背后。 莱卡开口:「我十四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因为食物中毒死了,我和父亲趁春天将她埋葬,就在离修道院不远处的树林……」 她盯着对方,而莱卡也讲个不停。于是玛丽亚缓慢地闭上眼睛,在快要睡着前,她感觉到莱卡似乎替自己将棉被拉好,但嘴上还是完全没有停歇。 这天她没有做恶梦了。 ——— 当玛丽亚清醒的时候,房间里的灯光还是一模一样,完全分辨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对于莱卡可以在这里持续生活,玛丽亚感到很佩服。 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起身,而身旁的椅子上,莱卡正弯着上半身,将身体缩起趴在扶手上,安稳的发出了呼吸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下来。 「莱卡。」在经过几秒的幻想后,玛丽亚轻声的说:「那、那个,主教大人,莱卡?」 「嗯?」对方立刻就抬起头来了,接着才发出一声长叹:「糟糕,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等我一下。」 「谢谢你,我自己可以回去。」 玛丽亚急忙站起身,在贫血过后,她站直身体,接着快速拉开门,地底走廊的样貌再次映入眼前:「我还可以再来吗?」 莱卡愣了一下,然后,玛丽亚看着他点头:「可以。」 「谢谢你。」 玛丽亚说,她觉得自己是打从心底感到高兴,那颗自从进入到修道院就一直不安定的心情,此时此刻好像终于在胸膛中安稳的躺下,不会被什么给惊扰。 她在一片杂物中找到了上去的阶梯,而就在弯腰爬上去时,她看见莱卡就站在平台旁,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开心混合着惧怕。 于是玛丽亚挥挥手。 莱卡顿了一下,然后也伸出手挥了挥。 玛丽亚觉得身体像是要爆开了,心脏也要四分五裂,她忍不住想要跳起来,她越走越快,然后打开修道院会客室那扇隐蔽的门。 然后她看见了奇莱雅。 「因为离饭厅最近,所以我猜能在这里遇见玛丽亚姊妹。」 奇莱雅修女将视线瞥过来,而修道院窗外的阳光也洒落进走廊内。玛丽亚站在门口,方才那股雀跃的感觉此时像是翻了个面,将背后的獠牙与尖刺直射往自己的背脊。 她有些颤抖的退后两步,然后说:「奇莱雅母亲大人。」 「早安,玛丽亚姊妹。」奇莱雅轻声开口,脸色温和:「你去找了主教吗?」 冷静点。玛丽亚心想,接着点点头,仍旧保持着谦卑的态度,她伸出手握在胸前,藉此塑造出无害的形象:「是的……主教大人博学多闻,和他谈论知识对我而言相当有帮助,奇莱雅母亲大人。」 「例如什么知识呢?」奇莱雅走近一步,然后伸出一隻佈满青筋,指骨分明的手,玛丽亚在肌肤接触的地方瞬间开始到恶寒。 「人类行为学。」玛丽亚将昨晚看到的书名讲出来,实际上一点内容也记不起来。她开始觉得呼吸急促,生物本能在催促自己快跑,可是她跑不了:「群居的本能以及生育问题……我以前、以前就喜欢探讨这些问题。」 「这么说,他没有和你说过地下在进行的东西吗?」奇莱雅轻声说:「华盛顿区的玛丽亚?」 她后退一步,可是身体已经抵住了墙。奇莱雅女士几乎与她贴在一起,吐出的鼻息沾染上自己。 「没有。」她说。 「那我们换个话题吧?」奇莱雅修女温和的再次开口:「你之前说过生育能力是一个omega的骄傲。这让我对你印象深刻——玛丽亚。」 「是、是的?」 为什么没有人来!为什么这里一点人烟都没有!玛丽亚甚至没办法喘气,她觉得要死了,肾上腺素在飆升,口鼻乾燥,眼球像要爆裂。 「你和迈可森的感情很好,对吧?」奇莱雅修女说:「都在聊些什么呢?」 「他会向我说明他的理想,但在我看来,那挺幼稚的。」玛丽亚觉得声音破碎了,像融化的积雪在消失:「我并不认为他如果现在继承,会成为一个好的首长。」 在那瞬间,玛丽亚被修道院外的鸟鸣吸引了注意力,这时候似乎已经超过晨祷的时间了,或许椋会担忧自己去了哪里,她应该赶快回去。 面不改色的说谎,一定可以成功过关的—— 所以当戳插声响起时,玛丽亚根本来不及反应。 在她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开始嘶声尖叫了。 在那一瞬间,平衡感被撕裂,玛丽亚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上,她的右眼里有什么东西被直直戳进眼窝深处又快速抽起,而大量的鲜血像是用喷的一样将自己的手给染红。 她惊恐的从仅剩的视力回望,而奇莱雅修女蹲了下来,开口:「很可惜的,我想我必须要现在告诉你这个消息。 玛丽亚姊妹。你有听过一个旧世代的童话吗?叫做沙拉公主。女主角沙拉的父亲是一名德高望重的有权人士,而沙拉在一间寄宿学校就读,由于父亲的缘故,沙拉在学校备受礼遇。后来那位父亲因为意外过世,沙拉的学费再也缴不出来,你知道那些人怎么做吗?」 玛丽亚感觉到头发被抓起,她好痛,痛到无法思考。眼前的画面只剩下奇莱雅的眼睛,她不要看到别人的眼睛。 「他们将沙拉的学籍拔除,并给了她女佣的身份,告诉沙拉要以劳动去偿还剩下来的学费。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你就会被丢弃。」 不要。她不能死在这里。 「亲爱的,首都的平乱行动已经准备来到这个城市,华盛顿区的緹娜已经死了,而你似乎也没有继承反首都派的衣钵,选择了站在迈可森那里—— 真是个不懂得明察秋毫的人。不过你不会死的,毕竟身为omega,能利用的东西,就必须尽可能的使用。」 「我、不——求求……」玛丽亚无法将话给说清楚,她只觉得整颗头都像是浸泡在热水中一样难受。她试着伸出手去抓住奇莱雅的脚,但是对方离开了,还扔下了一把带血的拆信刀——上头刻着首长家系的姓氏「白狼」。 「求……」 她快要窒息了。 周围安静的令人害怕,所有人都集中在饭厅祷告,离这里太远了,不会有人听到自己的尖叫和求救。 她会死的,要是不站起来就会死的! 「求求你……」 好痛。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好痛! 玛丽亚一边哭一边撑起上半身,整个身体都在狂颤。她用手捂住的右眼伤口儘管还是血流不止,不过被限制住行动能力又不是眼睛。 玛丽亚艰难地捡起那把拆信刀,她摇摇坠坠,一步一步往饭厅的位置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 緹娜妈妈。刚刚奇莱雅雅修女提到了这个名字,那已经明确表示了修道院与反首都派有关,而玛丽亚—— 她在一开始明明就是站对边了。 没有马上处理掉自己,肯定也是因为举报阿曼达有所功劳,因此之后与迈可森的行径都被默许了。奇莱雅肯定在期待自己能够继续回报迈可森的行踪,但她没有。 因此她对修道院没有利用价值了吗? 「玛丽亚!」 她听见椋的尖叫声从远处逼近,玛丽亚花了一段时间才将视线转过去。 「啊!啊!玛丽亚!」椋大声惊叫:「快点,我带你去医护室。」 「我在……」玛丽亚发出破碎的声音,而她也忽视身旁聚集过来的修女群:「妈……妈妈……」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啦!」椋边哭边说:「玛丽亚,你在流血,我们得、我们得赶快去治疗!」 「不、不要小瞧……」 她从喉咙里发出嘶鸣。 「玛丽亚!」迈可森的声音也出现了:「你怎么了啊!喂!喂!玛丽亚!你被谁做了什么!」 「你——」 玛丽亚松开手,她感觉到血液从眼窝里泊泊流出,沾到了嘴角:「你要是没当上首长的话,我会找你算帐——」 「什么?」 ——omega真弱小啊。 玛丽亚是这么心想的。在这里无论男女的omega,都是要在家里度过一辈子的。生下孩子,期许他们长大后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但事实上这只是一再的重演歷史。 母亲她有一次,有一次穿上了行动俐落的连身衣,接着牵起自己的手,然后骑上脚踏车——那是很难得能获得的古董,她们前往很远很远的运河,还看见了因为地壳变动而隆起的山脉。 母亲教导自己认识叶片和昆虫,判别气象,还有其他的神话与故事,都像是即将消失一般,快速的被说了出来。 而那样的人没办法独自生存,需要、需要很多东西,需要旁边的道具、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他们没办法只靠着自己就成为想成为的自己。 母亲曾说过自己有很漂亮的眼睛。玛丽亚的眼睛是蓝绿色的,像两颗宝石一般。 现在只有一颗了。 「妈、妈妈……」 她松开另一隻手,那把刀子掉到地上,而椋抱住她。 母亲怎么可能死啊,明明说好等一切尘埃落定,她就会来把自己接走。那个时候玛丽亚会和她说自己成为了怎么样的女人,以后一定可以一帆风顺。 「緹娜妈妈——」 然后玛丽亚想到,原来那就是自己醉心于莱卡的理由啊。 「玛丽亚!振作一点!谁快来救救她!」她听见椋大声呼喊,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十四,交易 她梦见了老鼠。 脏乱,腐臭的毛皮,漆黑的双眼,还有那细细啃咬的嚙齿声。 自很久很久以前,omega就时常被与老鼠放在一起比喻。旧世代的谚语「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常常被街道上那些喝着酒的人们出口成「每当omega过街时,大家都会喊着『干他』。」 除此之外,玛丽亚想不出任何该与omega扯上关係的相同之处——不,她想到了,或许是卑劣,像洁西卡所说的,令人作呕的兽性。 在阴暗处苟延残喘,为了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除了生育以外毫无意义的人生。 而她被黑暗与沟鼠吞噬。 她觉得好冷,好像在冬日里没有穿上厚外套就离开家门,对了,玛丽亚记得有一次她真的那么做过。似乎是弟弟汤米因为贪玩而晚回家,玛丽亚从下午找到晚上,在她冻的瑟瑟发抖,一边哭一边回到家的时候,弟弟早已在桌边喝着热巧克力,而自己被母亲拥抱住,说真是的,不要那么衝动。 衝动?她吗?也许是这样的。 玛丽亚睁开眼睛。 周围没有半个人。她觉得头晕的不得了,在完全无法忍受的衝动下,玛丽亚跌跌撞撞的爬下床,她找到水桶,然后乾呕出胃酸。 在大口喘息几口气后,她发现视野变得很不一样。玛丽亚几乎无法辨别空间感。她颤抖着伸出手,花了一段时间才抓住墙壁,让自己站起来。 她觉得这里很熟悉,但完全看不清景物让自己无法辨认确切位置。 然后她再次坐倒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呕吐。 在一切看似好起来的时候,玛丽亚眨了眨眼睛,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然后保持平衡站起身。 玛丽亚摇摇晃晃的回到床上,她将自己蜷缩成胎儿的形状。理智告诉自己,除了因为眼睛受伤而发高烧以外,自己也因为没有吃抑制剂而准备要开始发情。 蜂蜜的味道开始遍佈室内,玛丽亚光是闻到就想要吐。她有点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有谁进来了,可能是负责担任医疗职位的修女,真的是吗?到底是谁?对方拍了拍自己,又说了什么后便离去了。 为什么要离开? 她要找谁,而谁又需要自己? 「你醒来了吗!玛丽亚——唔!」 然后玛丽亚抬起头,她隐约看见迈可森突然出现在门口,但随即又捂住了口鼻。 玛丽亚一边喘气一边坐起身,她感觉到衝动,还有性慾。她开口:「跟我……跟我保持至少五公尺的距离。」 玛丽亚吃力地抬起头——她很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兽性,如果可以她应该要带个什么在嘴巴—— 「玛丽亚。」 迈可森完全无视了自己的话,径直走到了面前。玛丽亚愣了一下,她感觉到对方施加在肩膀上的压力。 好想和他做爱。下体已经湿了,她好想要,想要有什么进入自己,想要有谁告诉自己不会有事。 我不想和他做爱。 「我不想……」她试着用模糊的视力看清楚对方:「我不想和你……不要过……」 「对不起!」迈可森说,一边伸出手轻柔的拨开了自己的头发,玛丽亚感觉到对方的指头正在皮肤上游移,那稍稍刺痛了自己的伤口,但却更像在点火:「玛丽亚……玛、玛丽亚……」 「拜託……离我远点,迈可森。」她深吸一口气,但身体却自动被对方给拥抱住。那个瞬间玛丽亚觉得自己似乎脱离了本能的控制,在那仅仅一秒的时间内,她不想与对方做爱,只想被好好的拥抱住。 玛丽亚靠在对方的肩膀上,自己的费洛蒙气味闻起来实在作呕,对方的也是,这个房间里全部都是:「我……原本以为自己,好像找到了什么……好像能够在谁的眼里……可是……唔呕——」 「我要带你离开这里!」迈可森似乎直接忽略自己的不适,玛丽亚感觉到对方牵起了自己的手:「好吗?」 「不……不行。」她喘了一口气,接着用额头贴在了迈可森的前额上,只有这样她才能稍微看的清楚些:「我在这里、没有立足之地了……无论他们的计划是什么!你会被反首都派……咳咳、被奇莱雅杀死的!」 「所以我带你离开!没问题的,我知道首都军已经快要来了!」迈可森低声喊:「虽然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但只要我一出面……」 「你一出面……他们会容许这种情况吗?」玛丽亚嘶声力竭的说:「你想失去两隻眼睛吗?你会像被献祭一样!这里是比你……咳、想的更恐怖的地方!」 迈可森松开手,并且后退了两步,玛丽亚闻到了铁锈味,那气味越来越浓,和蜂蜜的气味交织在一起,她快撑不下去了。 「听着!如果我们是同伴的话,就乖乖听我话!」玛丽亚吸气,然后再吐出来,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快要窒息。她狠狠瞪向迈可森,说:「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对我抱有愧疚!你将来要成为首长,就要在敌营里有处变不惊的架势!」 好想做爱。 好想被拥抱。 她双手抱胸,然后在床上弯腰,眼窝痛得不得了,她感觉下体在发胀,连讲话都像是种刺激。而这些感觉似乎都在点醒自己,她不过就是一个omega。 「那玛丽亚,我该怎么办?」迈可森用哽咽的声音说:「我……我该怎么办?你都变成这样了?」 「我怎么知道……」玛丽亚哭着说:「活下去就是胜利啊——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然后第二次醒来的时候,玛丽亚一边喘气一边坐起来,她所躺的这张床非常柔软,就像老家一样,她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手臂上连接着点滴——点滴? 「不要吐在床上。」 玛丽亚花了几秒的时间,才发现那是莱卡的声音。 她觉得眼睛痛到快要崩溃了,眼泪从完好的左眼洒出,胸口又闷又痛。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有隻手粗鲁的固定她的背,但随后又轻柔的抚摸,玛丽亚朦胧的抬起头,她终于看到莱卡的脸:「我……唔……」 「好浓的味道。」莱卡说,而玛丽亚明白对方在说自己的费洛蒙:「没有想吐的话就躺着,再睡一下,点滴里是葡萄糖。」 「不要走。」玛丽亚下意识脱口而出,她边哭边颤抖着伸出手,刚好抓住了莱卡的衣角:「不要走。」 「首长之子可是在等我呢。」莱卡用高兴的语气说,不过却仅仅只是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等你康復就会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拜託……不要离开我……」玛丽亚啜泣着,她好想吐,鼻子也不通顺,就好像要吸一口气,整个肺部就会爆炸。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然后抓住莱卡的整隻手臂:「不要离开我……」 「你只是发情而已……停掉抑制剂就会像这样,不用担心。」莱卡温和地说,一边伸出手。玛丽亚感觉到因为汗而黏在脸颊上的头发被一一拨去,映入眼前的是莱卡的脸:「abo物种的人都会这样。」 玛丽亚想朝着对方大吼大叫,说自己也不想这样。可是她只是因为丧失力气而低下头,有股她说不出的情绪开始蔓延,像黑夜包围,将自己吞噬。 「我想回家……」玛丽亚哭着说:「我想要回家……」 「很抱歉,做不太到。」莱卡说。 「不要离开我。」 「这也做不到。」 「为……为什么我是omega?」 「因为那样才可以活下去。」 玛丽亚抬起头,她勉强看着莱卡,而对方也看着她,露出了彷彿充满自信的微笑:「不是吗?」 她觉得内心空无一人,连自己也不復存在。玛丽亚觉得她的确是失控了,可是莱卡似乎一点也不介意。 「去他的……活下去。」 玛丽亚喃喃自语着,她一边没有反抗的被莱卡压回床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看着对方的脸庞被光描绘出的轮廓。 「莱卡。」她虚弱的说。 对方一边走出房门口一边说:「怎么了?」 「希望别人好好活着……自己却无所谓的态度是不是……很糟糕?」 「对啊,就像圣母一样啊。」莱卡似乎笑了:「不过那也是你们omega的天性,捨己为人,为了多数人而牺牲自己,为了留下后代而选择力抗强敌,都是基因啊,是你们的本能。」 「好……」玛丽亚朦朦胧胧的瞇起眼睛,她觉得喉咙里积着什么:「太好了……我果然还是……」 还是活成了omega的样子了。 玛丽亚放声大哭,好像这辈子从未哭过一样。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奇莱雅能够直接将自己的头给砍下。 ——— 玛丽亚翻了个身,在睡梦中,好像有人将自己抱到了座位上,然后将床单换掉。再让自己躺到乾爽的床上。 而且在睡眼惺忪的时候,玛丽亚吃到了这辈子最好吃的新鲜蔬菜,好像是小黄瓜,嚼起来很爽快。 她将棉被裹的更紧一些,即便这里的气温很舒适宜人,她还是有种衝动想像个小孩一样窝在某个地方。 她对过去几天、或者说几周的时间很模糊,玛丽亚总觉得自己好像对迈可森还有莱卡做了些很失礼的事情。 她眨了眨眼睛——左眼的视力恢復了许多,但右眼却感觉空荡荡的,刺痛的感觉也还在,即便被纱布给包裹也无法抹去。 玛丽亚掀开棉被,而金属质感的房间也让她意识到自己是在地底下,她曾经过夜的房间。 「玛丽亚!」 她看见迈可森来到了门口,身上穿着便于行动的病服。在视线交会的那瞬间,玛丽亚看见对方直接流下眼泪:「玛丽亚!」 迈可森一个箭步衝上来,玛丽亚还来不及坐直,她便被对方给紧紧拥抱住,铁锈味的费洛蒙传进鼻腔,但这次不是什么会引起私慾的气味了,而是令人安心的味道。 「你……」玛丽亚轻声的说,她觉得这句话不应该会说出口,但本意就是如此,她就是必须开口:「幸好你没事……」 几秒后,迈可森站了起身,一脸严肃的开口:「你还记得我是怎么请你成为伙伴的吗?」 「当皇后。」玛丽亚默默的说。 迈可森顿了顿,然后说:「对、对……好像也是。总之,我和那疯子交易了。」 也是在那瞬间,玛丽亚想起莱卡的警告,对方曾经说过,要是莱卡再不顾劝阻的下去了第三次,那么对方也不会遵守诺言,将迈可森……开肠剖肚? 「等、等等!」玛丽亚觉得自己完全失了方寸,她很肯定莱卡不会对他们感觉到愧疚,但自己却会:「对、对啊?是这样没错!你怎么会来到地底下!」 「我在这里待了两个礼拜,应该,说实在的在地下生活真的会分不清楚时间。这期间你一直睡睡醒醒,还一直大吼大叫。」迈可森抖了抖身体:「总之我被抽了血跟那个什么、我不会念的东西,还有我有被剖开来,不过应该是没有被拿走器官……别担心,玛丽亚!我在用我自己的方式在战斗!」 「战你他妈的斗!」 玛丽亚几乎要崩溃的吶喊,她觉得自己真的像蠢蛋,一开始就应该把迈可森直接从住宿区的窗户推下去。这样或许今天眼睛还好好的。 或许她恨透自己的本能,也恨透对方的单纯。 「我和主教达成协议了,他得到想要的东西,然后也承诺他会保护我……还有救你。」迈可森认真的说:「我明白了,克雷顿修道院的掌权人、那些修女……她们和我站在对立面……我不知道她们想要对我做什么,但我可以——」 「你可以怎样?」玛丽亚激动的抓住对方,她不知道为何要这样:「你太弱了,不是吗?你承认过啊!这个时候不应该以进攻取代防守!要好好的待在……」 「但是你受伤了啊!」迈可森大喊,甚至哭了出来:「玛丽亚你受伤了啊!」 「不要对我放感情!」玛丽亚觉得头好痛,她想要好好看清楚东西,但右眼的视线死角还有摇头晃脑的动作让她差点吐了出来。玛丽亚低下头:「该死的……你在做什么!」 「我还比较想问你在做什么啦……」迈可森哽咽的说:「明明就是玛丽亚你表现的更激动不是吗?」 「我的母亲死了。」玛丽亚说,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瞬间告诉迈可森,她甚至、甚至根本没有和椋讲过,也不确定奇莱雅告诉自己讯息的真偽,但是她知道那肯定是真的。 因为谁也不会以「活下去就是胜利」这句话来当作「下次见」。 「我母亲她……她的一生都在辅佐我的母上,我们整个华盛顿区的贵族都在密谋着要夺权,我也是从小就被培养成那样……学习礼仪和知识,当个好omega,然后我弟弟……」 汤米,华盛顿区的alpha汤米。有着继承母上的棕发,和与自己一样的蓝绿色眼睛。在最天真烂漫的年纪被杀害,而玛丽亚亲手埋葬了他。 就在那下着雪的冬季,一边唱着摇篮曲,一边挥动铲子,好像只要尸体消失不见,一切就会恢復原状。 「我弟弟也是……他也死了。我母亲却叫我……要活下去。」玛丽亚啜泣着:「而我却加入了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该死的要加入你……知道吗!因为omega的本性就是朝alpha靠拢,操!操!操他妈的!」 她原本预想迈可森会退缩,就像以往那样,愚蠢,讲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或者开始乱开玩笑,如他那个年纪应该要做的那样。 「不是那样的吧?」迈可森说,他的手掌强而有力,即便颤抖也是如此。玛丽亚的脸被那温暖的掌心抬起来,正面迎视对方的眼睛: 「玛丽亚你明明就只是一个滥好人而已。」 ——「我什么都不会,所以你就把什么都教给我;虽然说你会先顾好自己,但我被拘留在地下的时候你也是来了;就连你受伤的时候,你也是一直在鼓励我!」迈可森大声喊道,这些话语没有消散在空气中,反而烙进了每一个细胞内:「你就是一个好人啊!无关乎abo性别不是吗?」 铁锈味缓慢的流进鼻腔内,那是属于对方的气味,带着点刺鼻,闻久可能会开始感到不适,但那是可以与之共存的味道。 因为是alpha才能那样说、因为从未生活在这个地方才能这样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玛丽亚都想要一个一个尖叫出声。 可是迈可森太真诚了,就像个孩子一样。 「你能拋下我!没关係啊!但我保证会救你的!我会救这里的每个人!创造出一个不需要靠告密就能活下去的地方!」迈可森大喊: 「我答应你!我会成为首长给你看!」 玛丽亚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紧握,很用力很用力,几乎要喘不过气。她说:「你真的有种……很诡异的怪癖。」 「什么怪癖?」迈可森歪了歪头。 「没什么。」玛丽亚哭着说:「没什么……」 她再次让迈可森抱紧自己,这次她没有抗拒。 十六,承诺 后来的几天,又或者说几个月,她不清楚,也没办法清楚。但这段时间玛丽亚都在地底度过。她并没有碰见奇莱雅修女亲自送食物下来,反而是赫尔娜还有其他人会戴上披肩,用篮子装了些必需品,从电梯降下,快速的和莱卡沟通几句,然后又返回地面。 那时玛丽亚会偷偷躲在柱子后方观察。赫尔娜看起来没什么变,她也有看到当初在会客室躲着的那个姐姐大人。她们没有半个人过问更多事情,就这么像风一样离开了。 送来的食物有大半都是温室里的蔬果,当食物送来的时候,莱卡会带着自己前往厨房,原先玛丽亚以为对方是个除了研究以外,什么都不会的疯子,但事实证明她想错了。 她看着莱卡熟练的切开晶莹剔透的番茄,有些露珠都还留在外皮上。在料理的时候,莱卡还剥下一小片给自己吃。玛丽亚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果实,当她把这点告诉莱卡的时候,对方笑了几声,一边说玛丽亚肯定没有见识过其他的料理。 然后,莱卡像施魔法一样做出了蔬菜浓汤,当浓汤被装进復古碗中,递到玛丽亚面前时,她几乎要因为这碗汤而哭出来。 掌心碰触到碗壁,而热度传递而来。 她说好希望母亲和弟弟也能在这里。 她明白自己越来越软弱了,莱卡曾经说过修道院直译就是给人去省思内在用的,玛丽亚逐渐了解了,她的本质似乎就是一个卑劣的人。 洁西卡的形容让玛丽亚认同了,但她在同样如沟鼠一般生存的人类莱卡面前曾经心想,他们虽然是狗与耗子,也无法相互理解,却可以同病相怜。 在这生活的日子,莱卡还是像往常一样多话。他说从旧世代以来,克雷顿修道院就是个适合发展科技的安居之处,因此这个避难所是建设给科学家来使用的,里面的设备多的不可思议,玛丽亚在看到全身扫描仪以及真空实验台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 后来避难所和民间太空企业合併,这里便成了一个延续未来希望的地方。旧世代的科学家预测到这里会出现地热能源,因此就提前做好了应用设施,在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却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多人躲进避难所。 莱卡轻声的提到,当时abo物种的转化程序让许多从网路接到消息的人都离开了,如果改变基因就能倖存,何乐而不为?再后来网路消失,收音机不能用,无线电也失去了功能。没有从避难所出来的人类,成为了被遗忘的旧世代。 那时玛丽亚一边喝着热牛奶,没有抑制剂的食物吃起来美味的令人想落泪。 「这里没有白天与黑夜。」莱卡说:「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最多这个避难所也只会待个一百年,那时地球从战争的颓垣败瓦中復原,世界恢復和平,就能够再次上去。可惜外面已经是小冰河期了。」 「小冰河期?」 「就是这么这么寒冷的天气。」莱卡回应,一边用手比画:「就算是一整年中最炎热最晴朗的日子,我也是无法久待,空气中还有残留的,对人类有害的辐射。当初我的祖先或许是觉得更改了基因序列是一种褻瀆吧,也或许他们是反对派的,我不得而知。毕竟谁也想不到,abo物种这看起来不可能而且荒谬的东西,竟然真的适应了世界。」 「你,」玛丽亚吞了口口水:「你讨厌abo……我们这些人吗?」 「也许吧。」莱卡同样给出了不明不白的回答:「但我身为人类长大,这也无可厚非。」 「说得也是。」 在玛丽亚待在地底的这段期间,他们的谈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唱和着。莱卡是很激昂的,就好像专职说故事的人看到顾客上门一般。而玛丽亚大部分的时候是沉稳的,她将对方的一字一句都听进去,用力的,深刻的,像是要将其给收进灵魂之中。 玛丽亚觉得自己眼前像是被开了一扇大门,莱卡不厌其烦的教导她许多知识,从地球大灭绝说到地热能源是怎么让温室运作的,对方总是可以把话讲的有趣又生动。 那双眼睛充满了灵魂,玛丽亚觉得她真的看到有无数的光在里头跳动。那是所谓的abo物种不可见的。 于是她便跟着莱卡亦步亦趋,在地底持续的活下去。缺少了一隻眼睛原本让玛丽亚觉得自己的内心好像也有什么破口,但这些破碎的地方后来都被填满。 她从未这样生活过。地底的时间流逝会让人觉得一切都被放缓了,迈可森偶尔也会下来,和她们吃一顿晚餐,就好像过往生活邻居来家里相互交流一样。 迈可森总是说他的计画正在进行,而且非常顺利,修道院都认为玛丽亚是在被「处理」的过程中恰巧逃跑,并且被其他人看到,这让修女们人心惶惶。 据说奇莱雅完全没有动作,那上面的日常仍是工作以及祈祷。 玛丽亚想到椋,不晓得对方怎么样了,虽然她不想要让自己这么觉得,但玛丽亚非常肯定椋会很难过。 「等时机到的时候,我就要现身。」某次迈可森说:「可能是用广播系统,毕竟这里原本是避难所,所以当然会有广播系统吧?」 「我猜有。」莱卡瞇起眼睛,有时候玛丽亚会觉得对方看起来很狡诈,但讲话时却又非常诚恳:「那你广播要说些什么吗?」 「说我是迈可森·白狼,未来的首长。」 那时迈可森非常认真的说,那双眼睛中写满了诚恳与燃烧的决心:「我不会重蹈过去的错误。我会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带领国家迎向未来,因此,身为反首都派的修道院,将会是我—— 第一个杀鸡儆猴的对象。」 玛丽亚愣了许久,但迈可森并没有移开目光。反而坚定的不可思议。玛丽亚并不知道自己遇刺那天具体来说到底发生什么事,她所能获得的资讯全部都是莱卡与迈可森告诉自己的。 迈可森从一开始那个懦弱的男孩,到能够毫无畏惧的对自己说出「一起逃走」,到底用了多少勇气还有力量,她没有办法知道。 但她打从心底觉得迈可森不应该说出「杀鸡儆猴」这样的话,这句话让玛丽亚联想到她看到阿曼达尸体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别担心,我应该??该怎么说?只会徵收这座修道院。」迈可森像是看穿了自己,温和的说:「至于要怎么徵收,我得像个办法让奇莱雅女士能够顺从我,这样才有首长的魄力吧……好烦恼……主教有什么办法吗?」 「不知道,但我要吃东西了。」 对方叹了一口气,接着莱卡从厨房拿出用温室蔬果做成的咸派,那也几乎让玛丽亚整个人融化了。 「我答应你会当上首长的。」迈可森说,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然后,某天玛丽亚起床的时候,她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她平时都睡在走廊尽头的房间中,那里的装潢简约,没有任何多馀的摆设。在起床后,玛丽亚会穿越照片走廊,趁着莱卡不注意的偷偷再把几张翻起来,她会记下那上面的人名,还有纪录照片拍摄时间的潦草笔触。 霍金斯博士;萝拉与萨尔斯兄妹;约翰一家;巴伯先生以及他的侄子;以及莱卡。 火箭发射的控制台似乎有小小的天窗可以开啟,能够让阳光流洩进来,而小时候的莱卡站在阳光下,看起来像天使一样。那是玛丽亚最喜爱的一张照片。 她等待着对方晃着手臂走过来,然后对自己说不要再乱动东西了。可是莱卡没有来。 通常对方都会在地底的大厅内,或者是坐在火箭平台那,披着老旧的实验袍,双手空荡。 这天早上玛丽亚没有见到对方的身影,一切安静的可怕。她甚至能听见心跳声正敲击着耳膜。 「莱卡?」 她一边问一边来到火箭平台处,声音在这里不断的被回响,拍打然后敲击,好像有什么步步逼近自己。 「莱卡?」她再喊了一声,然后爬到了火箭支架旁边,在稍微高了点的地方环顾周围,仍是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或许是去看月亮了。玛丽亚是这么心想的。但现在是白天亦或者夜晚?她也不知道。 于是她决定先一个人待在地底,但身边没有任何人的感觉太毛骨悚然了,这并不是害怕,而是太空荡,太诡异。 怎么会有人能够忍受这样的寂寞? 她吞了口口水,然后把自己关进了图书室,她从几天前开始读史蒂芬金,着迷于旧世代作品的幻想中。她偶尔会和莱卡讨论没有分化的人类是怎么样子,那似乎是从前自己最渴望的模样。 自由自在,没有什么束缚。在小说的幻想情节中不断的向前奔跑。她也想要奔跑,但她的脚是为了承担重物而生,双腿的肌肉是为了產下孩子而存在。 肚子饿的时候,玛丽亚试着煮了莱卡教自己的浓汤,成品看来还不错,所以她舀了两份,希望对方能够在食物凉掉之前回来。 她睡睡醒醒,睡意似乎让不安肆意生长,绞紧了自己的脖子还有呼吸功能,或许也夺走思考。就好像母上离开家的那时一样。现在她几乎每天都坐在电梯前,希望对方能够回来。 到第五天的时候,玛丽亚决定直接衝上去,她在平地上被管线拌倒了两次,而眼窝隐隐作痛。她披上斗篷,然后摸索到电梯,在剧烈的晃动下,她来到地面,扑面而来的是太阳以及青草的味道。 玛丽亚瞇起眼睛,她感觉自己像是半辈子没看过阳光一样。而修道院一片悄然无声。 在终于适应阳光后,玛丽亚探头看向修道院的方向,升起的朝阳沿着建筑物的形状划出了一道白光。 她愣了愣,接着迈开脚步,玛丽亚撩起裙摆,不安的沿着丘陵,一路回到了修道院。 她喘着气奔跑,脑袋胀的不得了,每踩在地面一下,就感觉像有电流刺痛了每个神经细胞。莱卡在哪里?迈可森呢? 在来到主建筑的后方时,玛丽亚逐渐听见说话声,她将斗篷的帽子盖在头上,吞了口口水。 两个修女从身旁漫步走过,玛丽亚小心翼翼地贴在墙壁,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里,只知道她得找到莱卡和迈可森。 然后,鼻腔中灌进一股味道,玛丽亚惊恐的蹲下身。那是高山百合的费洛蒙,很淡,但她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味道。 「玛丽亚?」洁西卡从转角走出来:「该死,我以为你死了。」 「抱歉。」玛丽亚举起手,不知为何,看到来者是自己的宿敌,让她稍微放下了心。 洁西卡警戒看了看四周,然后也蹲下来,低声的说:「你被主教带走了,对吧?」 「对。」玛丽亚点点头。 「这两个月都是?」 玛丽亚没想到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因为地面已经一点积雪都看不见了。她深吸一口气,说:「似乎是这样。」 「那你上来做什么?」洁西卡说,表情混合着不耐与严肃:「这座修道院快不行了。」 「什么意思?」 「嘖,奇莱雅母亲大人是反首都派的人,」洁西卡撇了撇嘴:「前几天她和迈可森先生正式摊牌,你受伤的事情恰好被外头的民眾目睹,他们捡到了那把刀子,于是整天吵着要修道院把首长之子交出来。」 「华盛顿区……」玛丽亚紧张的思考:「华盛顿区是混乱的根源,把迈可森送来这里,应该有一部分是希望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不管这些,」洁西卡说:「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那是义眼吗?」 玛丽亚点点头。 「算了,总之五天前,奇莱雅母亲大人跟主教,还有迈可森先生,他们说首长之子能安全的离开这个国家,让反首都派获得胜利,」洁西卡说:「现在消息应该传遍全国了,说首长之子就在这里。」 玛丽亚觉得心脏快要爆裂了。她深呼吸好几口气,然后更靠近了洁西卡一点,虽然对方有些嫌恶的撇过头,继续说:「这个吗,首长之子的处境很艰难,他被前后夹击。据说那些失踪的修女,也被嫁祸到首都上,这让修道院这个组织一下子变成了受害者,实际上克雷顿修道院和首都的交易热络的不得了。」 「那现在呢?」 洁西卡沉默一会,说:「首长之子说他不会接受这样的交易。所以奇莱雅母亲大人就说……」 「说什么?」 「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而且是对着主教说的……『那或许该轮到修道院的武器出马了』。」 玛丽亚愣了许久。 洁西卡似乎很激动:「先前奇莱雅母亲大人就有与其他母亲吵过架,譬如说修道院的经营问题等等的,所以我以为她与主教也是同样的情况。」 「修道院的……武器。」玛丽亚重复一次:「是……这里的避难所,还是地底的器材,还是说……」 「是莱卡本人。」 洁西卡奇怪的看过来,玛丽亚和对方视线交错。她顿了顿,有千百万种可能性在脑袋里奔驰,而她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也想不通为什么非得要把迈可森给拉下来。 莱卡曾经说过奇莱雅想要掌权,而他对此事却没有太大的兴趣。对了……如果说,奇莱雅将自己的立场转换,让莱卡曝光于世人面前,说那些修女……那些修女都是被一个旧世代的人类给控制,而奇莱雅本人也是受害者。 而迈可森也是活生生的证据,他身上甚至有抽血的痕跡。 「迈可森在哪里?」玛丽亚站起来,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在哪?还有莱卡呢?」 「他们都在主、主建筑……」洁西卡颤抖着说。 「带我去!洁西卡!请替我带路!」 ——后来,玛丽亚又去找寻了更多关于莱卡所说的,老鼠乌托邦的资料。在末日前,那些老鼠不再生育,像是失去了情感波动,牠们把专注力放在如何让自己变得更美丽上,身上没有一丝伤痕,洁白美丽,以最纯洁的状态死去。 如果说,奇莱雅从一开始救下莱卡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对方在未来的日子能够有所用途——那么这个用途,肯定只会是一件事。 让那隻美丽,洁白的老鼠,走入到一个新的世界,然后告知全天下,所谓的灭亡是什么样子。 十七,繁星 「才不要,混蛋!」洁西卡愣了一下,接着用气音吼道:「你疯了吗?明明好好待在地底下就好了,既然你不会被处理掉,就苟延残喘的生活下去啊!」 这句话似乎触动到了内心的某个开关,玛丽亚沉下脸,她怒视对方,说实在的,她已经开始搞不懂为何自己现在站在这里,而不是在修道院住宿区那冰冷,毫无生活乐趣的住宿区,照着一开始的理想,在成为姊姊大人后,颯爽的离开这里,表现的毫无留恋。 她一点也不想管关于迈可森在首都的政治问题,她只希望那个人内心纯粹、愚蠢的理想,不会随着alpha的命运而消散,不会变得同自己一般。 「不要就算了,再见。」玛丽亚轻声的说,她准备走进建筑中,然后下一秒,洁西卡拉着了自己的手臂,对方的脸上写满愤怒,就好像那场争斗要再次重现。 「走这边。」 洁西卡带着自己绕过了草丛。这是玛丽亚第一次来到修道院的背侧,以往的时候,她都是直接走进树林中,由后方阴暗的小径前行。这里的石砖缝隙中满是春天新长出来的嫩芽,所到之处鼻腔中都灌满了晴朗与新生的气味。玛丽亚看见了与地面平行的气窗,就被藏在草丛中。只是上面被灰烬给覆盖。 「从这边上去。跟好我。」洁西卡拉开一扇暗门,她牵住了玛丽亚的手:「首长之子都一直在主建筑的大厅内,他似乎没有出来过。」 「这座修道院有很多密道吗?」玛丽亚低声询问。 「生活好几年的人都会知道,这里和书上描写的纯朴建筑完全不相同。」黑暗的通道中,只有洁西卡的声音能够引领自己向前:「与其说修道院,这里更像是旧时代人类建出来的??一个祭坛。」 洁西卡停在一扇门前,她并没有急着打开门。玛丽亚用仅剩的左眼看向对方:「祭坛?」 「就像是在寻求平静??」洁西卡说:「你没有那种感觉?满山满谷的旧世代书籍,描绘旧时代生活样貌的彩绘玻璃、温室还有牧场。而其他地方都是暴乱,这里却平静的不得了。」 玛丽亚觉得全身上下的细胞隐隐作痛,她想到家,母亲以及弟弟。莱卡的那艘火箭、被贴满整条走廊的照片。就像某个、某个乌托邦——带着某种不可解的习性,在颠沛流离的世界随波逐流。 「他们在哪里?」玛丽亚说,一边推开门,主建筑的走廊上空无一人,而洁西卡并没有跟着自己一起踏出来,而是待在阴影里说道: 「走廊尽头的房间。」 「你不一起来吗?」玛丽亚说。 「不了,我还不想死。」洁西卡转过身,然后又补了一句:「玛丽亚。」 「是?」 「是我去告密你半夜离开了住宿区。可能??不,因为这样你才会被某个人刺伤吧。」洁西卡关上门,声音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抱歉。」 「没关係。」玛丽亚说:「真的。」 在没有人回应后,玛丽亚快速的往走廊尽头移动,她托着裙摆,然后将背贴在墙壁上,她大口喘气,omega不适合一直处在焦虑的情绪中。玛丽亚觉得自己自己彷彿要支离破碎。 她将耳朵悄悄的靠近门,里面没有一点声响。她该相信洁西卡吗?这样单枪匹马的进来—— 「玛丽亚!」 然后,身后传来了莱卡的声音。在那瞬间,她几乎要激动到哭出来,玛丽亚赶紧往后跑,她看见莱卡仍是穿着很厚的衣服,脸颊红通通的,而她伸出双臂,在碰到对方的那刻,玛丽亚将莱卡紧紧拥抱。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接着也伸出手:「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玛丽亚抬起头:「因为你好几天没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没什么。」莱卡拉住自己,然后打开了尽头的那扇门,刚进入到室内,玛丽亚就感觉到燥热难耐,她将斗篷脱下来,只剩下里头的修女服。 「你还好吗?」玛丽亚转过头喊道,她站到对方前方,说。 莱卡顿了许久,低声的说:「这个吗,也许不能说太好。看来外面有一些关于修道院不太好的谣言,我这几天一直在和那些居民代表们解释说??这里很好,对。」 听上去像是谎言。 对方的眼神紧盯着窗外,而那双没有包覆在大衣底下的手在颤抖着,明明是那么温暖的空气,却仍像冰天雪地袭来:「我想我有点……失策吗?没错,就是失策。玛丽亚。」 「是的?」 「你不该上来的,我带你回去吧。」 当莱卡伸出手的时候,玛丽亚做出了回绝的手势,她瞇起眼睛,然后说:「修道院的秘密就是你对吧?」 「什么?」莱卡眨了眨眼睛。 「我在一开始来到修道院的时候,迈可森就说这里有什么秘密,他得去探个究竟,这是他的职责。」玛丽亚说:「我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会毁灭国家的阴谋,但事实上,这里只有你而已吧?」 「对啊。」一阵沉默后,莱卡笑了:「除了我没有别人了。」 「奇莱雅修女想要利用你……还有迈可森,做些什么?」 「谁知道呢。」莱卡坐了下来,玛丽亚觉得对方看起来满身疮痍,像是背后被插上了许多无法拆卸的利剑:「我没办法干涉的。」 玛丽亚又走上前,她忍不住伸出手,接着将双膝跪下,她拨开莱卡的黑白参半的头发,捧起对方的脸颊。 「你做什么?」莱卡说。 「我在想事情结束——无论是以什么方式结束。你会怎么办?」 「就继续活在那里吧。」莱卡撇开视线,抬起下巴,像是要回避自己的问题:「像以往一样,我和外面接触很久了,或许平均寿命也变得和你们差不多。」 「要一起逃走吗?莱卡。」 「逃去哪里?」 她觉得自己好像每个细胞都不受控制了。玛丽亚吞了口口水,她直直瞪着莱卡的绿色眼珠,试图从里面找出一点——不,玛丽亚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她轻声开口:「乌托邦以外的地方。」 她原本以为莱卡会冷嘲热讽个几句,紧接着他们又会分道扬鑣。但那瞬间,莱卡睁大了眼睛,说:「真的吗?」 「等迈可森完成后,我们就一起逃走吧?」玛丽亚说。 她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呢? 下一秒,门被撞开了,玛丽亚想要快速离开对方身边,但她整个人被绊住了。或许是情急之下的缘故,莱卡伸出手,将她给拉进怀中。 然后走进来的迈可森似乎露出了某个极度扭曲的表情,但在碰的一声把门关上后,迈可森走进他们,一边也将外衣脱去,说:「玛丽亚,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上来透透气。」她面无表情的说。而莱卡也松开了手。 而迈可森却紧抿着嘴,看起来完全不能放松下来。玛丽亚有些摇晃的站起身,她站到对方前,然后说:「你怎么了?」 「奇莱雅修女的威望是用好几年的时间建立而成的。」迈可森劈头说道:「她的人脉,还有她对未来的理想……但是那怎么实现呢?玛丽亚!要是我们不去管理omega的生育率,不去规范其他人去建造基础建设,建立……平等的社会?我们他妈的会毁灭啊!就跟旧世代一样!」 玛丽亚原先伸出去的手停了下来,她想要安慰迈可森,但在那个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和对方的立场似乎是天平最遥远的两端。 「我们这个种族!」迈可森摊开手:「本该就是要如此运作的不是吗?」 「本该如此。」莱卡在后头补充一句。 玛丽亚吞了口口水,她说:「奇莱雅母亲大人,她和你谈过这些?」 「这是谈判。」迈可森皱起眉头说:「我们都不想要造成巨大伤亡,可是奇莱雅已经用你受伤的事件阴了我一把,现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再不久后我势必要站出来揭露我的身份。」 「到那时候,我可以自行宣布退位,让首都的长老会解散,然后奇莱雅和其他反首都派的人会直接获得胜利……」迈可森说:「又或者是……我决定登基——然后战争说不定就会爆发。」 迈可森看过来,然后,视线停留在了玛丽亚仍暂停在半空中的手。迈可森不解的伸出手,但在碰到自己的当下,玛丽亚立刻将手抽回,说:「那你觉得呢?」 「我得成为首长,在所不惜。」 「为什么?」 迈可森深吸一口气,严肃的看向自己,然后回答:「这是我该做的事,是我的命运对吧?」 而这个人前不久,曾经一脸无助的询问该怎么办才好。 紧接着,玛丽亚哭了出来。她不知道何时自己变得这么脆弱的。而是在刚刚,她竟然无意识的觉得迈可森的那番话很有道理。 这是一个支配的,弱肉强食的世界,一旦少了管理者,少了生產与劳动者,缺少任何一方,这个种族,这个群体,所有的一切都会崩坏。 一个人是没办法活下去的。所以她感觉到羞愧。生在一个以谋反为业的家,来到一个以起义为使命的地点,这样的自己却嚮往着美好的生活。 她甚至幻想过,有人真的带着她逃走了,去一个遥远的,梦幻的,没有任何烦恼的地方,她会生很多个孩子,每一个都予与他们爱与关怀。 「玛丽亚?」 她同时听见了两个声音,莱卡似乎游移着,但迈可森却直接的给了拥抱。 活下去就是胜利。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但是緹娜妈妈,克劳蒂亚妈妈,还有汤米啊——活下去,接下来呢? ——— 这个国家的传讯工具——只有首都贵族间才能够使用影像通讯,也只有那边有足够的资源办得到这种事情。在首都中的平民百姓则大多是用收音机广播。 修道院在鐘塔的二楼是广播室,但由于这里清贫与寡欲的特性,因此充满娱乐意味的二楼基本上是禁止进入的。 等到夏天即将来临的时候,迈可森会出面,然后将他的决定公诸于世。在那之前,没有人想到,首长之子真的躲在修道院里,也没有人想得到,世界或许即将翻天覆地。 玛丽亚明白的,如果迈可森真的选择成为首长的话,那奇莱雅就会将焦点全部转移到莱卡身上,眾矢之的的目标一旦被转移,那么谁来当首长这个问题就不再重要了,混乱中什么都看得到,迈可森随时都会在发表声明后死亡。 在自己私自从地底跑出来后,玛丽亚又被迈可森带着,然后一起回到了电梯口。迈可森一路上一语不发,一直到他们来到建筑物前,玛丽亚才听见小小的说话声:「抱歉。」 「抱歉什么?」 「这里远比我想像中的复杂多了。」迈可森说,眼睛没有看过来:「我说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话,对吧。」 「没有。」玛丽亚开口,她看向对方:「没有这回事。」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活下去就是胜利。」玛丽亚低声的说:「所以你就选择可以活下去的办法吧。」 「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迈可森提问。 「我母亲。」 「真是一句诅咒般的台词。」迈可森低声的说,然后转过身:「再见,玛丽亚。」 「下次见。」 在玛丽亚回到地底后几个小时,莱卡也回来了。在熟悉的地方待着,对方看起来舒爽许多。 就像往常一样,莱卡会待在火箭发射平台旁,只是现在身边没有放任何的书,也没有任何的笔记,只有一个孤单的背影。 于是玛丽亚缓慢地走过去,她背对着莱卡,也一起坐了下来。 寂静让耳鸣开始蔓延,一切都显得虚幻。 「玛丽亚。」 「我在。」 「要是乌托邦外什么都没有该怎么办?活在一个被支配的空间内,或者是每走一步都可能会死的地狱,哪一个地方比较好呢?」莱卡轻声的说,声音在地底之间不停回盪,就像一颗皮球弹跳着,跳着跳着,然后便掉进了自己的手中。 玛丽亚握紧拳头。 「能够望着星河死去,你不是说过那很美好吗?」 莱卡笑了:「对啊,我说过,如果能看见地球就好了。你想地球是什么样子的?」 「不就是蓝色的吗?」 「也有可能成了灰色的啊。」 莱卡往后靠,而玛丽亚撑起了对方的重量,她感觉到莱卡的气息,不属于abo的任何一个物种,纯粹的,人类的气味。 「你能成为我的圣母吗?」 「能。」 莱卡没有回头,玛丽亚也是。 「我没有办法逃走。」莱卡突然开口:「我生来就是这里的老鼠。」 「老鼠是不会对外面產生憧憬的。」 「你肯定也是吧?」莱卡莫名的说了这一句:「小时候也曾经看过外面,想说家的后面有什么,穿越森林和河流后,更远的地方有些什么,后来长大了,就再也没有看过窗外了。」 玛丽亚觉得自己彷彿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给掐住了。她顿了顿,说:「你憧憬着外面,甚至是宇宙。」 「对。」 「我想这就是我待在这里的理由。」 沉默像雪一样缓慢的降临,玛丽亚觉得现在这份寂静温柔的落到了自己肩膀上,她将身体缩起,用仅剩的左眼看着前方杂乱的地面。 「你也有那种眼神。」莱卡忽然说:「渴望着外面的眼神,在我说出这个世界的歷史的时候,没有一丝动摇……你……你就像一根插在石里的剑,不会被什么给撼动。我觉得即便世界毁灭了……你也可以活下去。这大概也是我帮助迈可森的理由。」 她稍稍屏住呼吸。 玛丽亚感觉到眼泪湿润了仅有的眼球,不知为何的,她觉得自己像被救赎了。 十八,暖意 ——修道院聚集的会是怎么样的人呢? 肯定不会像正常社会的组成一样。这里收容弱势者。那些人心中并无所谓想寻求的正道,只求生存而其他并无所需。 新世代的修道院只剩下表面的形式,在旧世代里清贫寡欲与贞节,在这里成为了老掉牙的信条。 玛丽亚眨了眨眼睛,待在密闭的空间久了,她便感觉自己像被四面八方的无形力量给挤压,修道院很大,什么都有,就算现在外面的一切都不復存在,这里也可能可以存续个千百年之久。 吸气吐气,她觉得身体还是很沉重。 她想到自己看了莱卡的实验纪录本。在新世代开始的时候,网际网路——玛丽亚其实并不清楚那是怎么样的东西,但那东西几乎无法使用了,所以这些记录都是用手写的。 上头写着每一个来自修道院的女孩子,在被送进来后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手术从未失败,但那些omega们都无法适应经由莱卡的手所改造的胚胎,解剖的照片血肉模糊的展现胎盘长穿了子宫,画面怵目惊心。而每一个人几乎都是七孔流血而死。 莱卡的字跡毫不留情的纪录下一切,来自米尔顿区的棕发女孩;身高一百七十公分,系着双马尾的女孩;有着一双蓝色宝石般眼睛的可爱女孩,无家可归的omega们,前来寻求生存的方式,然后又成为了某个人未来道路的垫脚石。 阿曼达在最后一页,上头仅仅只写了奇莱雅修女的指示,而没有记录别的东西。 「好了。」 玛丽亚抬起视线,她撑起上半身,然后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莱卡:「这就检查好了?」 「对,这次我有了迈可森的基因序。」莱卡快速地说道,一边脱下了手套,玛丽亚看着旁边摆放的巨大针管,她不敢想像那个东西先前真的戳进了自己的体内:「可以成功,一定可以。」 「好的。」她吞了口口水。 「你躺着,不要乱动。」莱卡轻声的说,然后便站起身:「我去弄点吃的。」 如果自己死掉的话,其实没有人会伤心吧?玛丽亚双手放在胸前,她默默心想。她迟钝的意识到,自己在世上早已一无所有。 现在玛丽亚明白为什么旧世代的人们会嚮往着宇宙,因为那里有着似乎很美丽的东西,而那值得用一生去探究。 如果能为此牺牲,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手术室的灯光很刺眼,玛丽亚瞇起眼睛,她伸出手并且遮挡住光,她的手看起来苍白无力,像尸体一样。 她听见了远处传来声响,但碍于莱卡的建议,玛丽亚还是躺着没有动。直到她听见了似乎是在高喊着什么的声音。 那是奇莱雅。 意识到来者后,玛丽亚着急的想要坐起来,她缓慢的,小心翼翼的移动自己到门边,想要听远处传来的对话。 「有段时间没见了,我们挚爱的主教。」奇莱雅修女的声音回盪着大厅:「你看来很享受被关注的感觉,竟敢在没经过同意的情况下,擅自与其他人去解释首长之子的事情。」 「我想这与你没关係。」莱卡的语气强硬起来:「这座修道院本来就是我的,你们终究是外来者。」 「真是可笑,你还在坚持这种论点吗?」奇莱雅修女轻声的说:「过去十年来,我们每天都在争论这种事情。」 然后,第三方的声音出现了:「放开我啊!我要找玛丽亚!」 那是椋。 玛丽亚觉得心跳似乎慢了一拍,她仍不敢动,只是待在半敞的门边,连身体都探不出去。 「拿去吧,亲爱的。」奇莱雅修女说,而玛丽亚听见了强硬的摩擦以及撞击声,其中似乎包含了椋的呜咽:「这是新的实验体,你至今为止都做得很好,这座修道院很快就会完成它的使命了。」 「我……」莱卡小声的说:「我不需要新的实验体了。」 「为什么?」奇莱雅修女的声音带了点玩味:「那些旧世代的往日荣光是值得放弃的事物吗?」 「把她带走吧。」莱卡说:「我想要一个人待在这里。」 「那杀了她。」奇莱雅修女说:「像上一个女孩那样。」 「我不想做无意义的事情。」莱卡提高音量。 玛丽亚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她没办法做任何事,连想要奔向椋都没办法。 「莱卡·霍金斯。」奇莱雅修女温和的开口:「你只要继续沉迷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就好了,去摸摸那艘火箭,或者做那些愚蠢的实验,假装自己还存在于旧世代。」 「你想做什么?」 「我来点醒你不要忘记自己的立场。」奇莱雅修女似乎正逐渐远离现场:「你这辈子都只能待在这里,自生至死,所以,做好自己该做的——」 脚步声远去,接着传来的是电梯直上发出的金属碰撞声。在确认安全后,玛丽亚扶着墙壁站起身,她花了一些时间才来到莱卡身边,但首先映入眼前的是一个人站在原地的椋。 「啊……玛丽亚!」 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玛丽亚便被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征服了,原先想要防卫的双手也放了下来。椋的动作很轻柔,就像温热的水浸湿了自己。 「呜、呜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椋大哭着:「太好了!太好了……玛丽亚……」 她一边轻拍着椋的背,一边偷偷看向了莱卡的表情,对方的脸完全隐蔽于阴影中,看不清轮廓。 「这里是地底对吧?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旧世代的东西?」椋连珠炮似的问到,还带着哽咽的声音让玛丽亚觉得很好笑,但她只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椋的拥抱给松开,接着走向了莱卡。 玛丽亚出声喊了对方的名字。 莱卡顿了许久,说:「那是你『朋友』吗?」 「是的。」玛丽亚说:「是我朋友。」 莱卡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能介绍我认识吗?」 「当然。」她握住了对方的手,稀松平常,好像本就该这样做一样。莱卡的手指细长且冰冷,只紧握的时候彷彿可以感觉到血在血管中流动。 修道院似乎不平静。椋是这么说的。在玛丽亚于地底生活的时间里,椋都在寻找自己的蛛丝马跡。 迈可森就在修道院里的传闻似乎全国都知道了。但碍于这里是个中立之地,一旦发生了暴乱,那就连避难的地方都将不復存在。 虽然修女们的作息还是像往常一样,但母亲大人们开始缺席,许多杂事都由像是洁西卡或是赫尔娜那样的姐姐们扛下,包括了日常的讲课,以及安排抄书和管理牲口。 就在这动盪不安的期间,椋说她揍了洁西卡一拳,就为了逼问出玛丽亚的下落。 「你揍了洁西卡一拳?」玛丽亚重复一次,然后坐在房间里的椋很认真地点头说: 「对呀。」 「她根本不会知道我在哪里,你为什么要去揍她?」玛丽亚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 「她一定知道的,」椋生气的撇过嘴:「有很多人说看到洁西卡带了一个穿斗篷的人上楼,我觉得那肯定就是玛丽亚你,可是她死都不肯承认,我只好……对,我打断她的腿了。」 「你的直觉很准,椋。那是我没错。」玛丽亚尷尬的微笑:「总之,谢谢。」 「你的眼睛没事的样子?嗯?等等。」椋一把抓上来,玛丽亚感觉到对方的鼻息吐到了自己身上:「顏色不同……这是义眼吗?」 「对。」 「主教……给你装的?」 「是的。」 椋沉默了一会,就在刚刚莱卡像往常一样癲狂的打招呼时,椋就像野生动物一样鑽到自己背后,齜牙咧嘴,而莱卡倒也没事地耸耸肩,回到图书室去了。 「玛丽亚没事真是太好了。」椋再次拥抱,而玛丽亚停顿很久,这次她终于好好的回抱了眼前的女孩:「我会带你逃出去的。」 玛丽亚愣住了,她的手僵直在半空中,说:「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主教大人不杀我,但现在修道院已经越来越奇怪了,迈可森先生旁边每天都围绕着好多人……」椋越说越着急,接着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玛丽亚你……你的费洛蒙味道好重啊。」 她闻了闻空气,基本上味道什么都没变。玛丽亚觉得胚胎肯定成功着床了,那剩下的肯定就是看自己有没有办法撑过去了。她觉得眼前闪过了许多画面,包括了莱卡看着火箭的模样,穿着白袍,表情安逸,好像一切令人恐慌的事情都不復存在。 她想像地球的模样,那个不知名的孩子将会穿上宇航员的衣服,戴上透明的头盔,手上拿着相机,准备拍下照片,然后再回到家。 这样似乎就像,有什么终于抓住了自己,她不再是个失去归处的人了。 「可能是你的错觉,」玛丽亚站起身,她拍了拍椋的肩膀:「先在这里休息吧,我晚点再回来。」 「等等。」椋抓住了她的手臂,玛丽亚回过头,对方的视线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得骇人且不安:「你怎么了?玛丽亚,这个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我不喜欢这里。我也不喜欢主教。」 「我在一开始来的时候,你不是就有说过地底是主教的地盘吗?因为一些原因,所以我现在待在这里。」玛丽亚轻声的说:「我现在不方便出去,可能要等……」 椋放慢说话语速,像是威胁般的说:「我是说,主教要干什么?你被囚禁了?」 「我是自愿待在这里的。」玛丽亚说。 「为什么?」椋吞了口口水,似乎很紧张:「这里到处都是旧世代的东西,没有阳光、待久会疯掉的,主教就是最好的例子。你再等我一下吧,我会找到办法带你出去……」 「为什么?」她似乎重复这个问句许多次。 椋微笑:「你是我的朋友呀。」 「真的吗?」玛丽亚轻声的说。 这似乎让椋着急了,于是对方也站起身,来到了自己面前,费洛蒙的味道逐渐清晰,伴随着那双清澈明亮的黑色双眼:「你怎么了?玛丽亚?」 「没事。」玛丽亚瞇起眼睛:「我很感谢你,椋,毕竟我从未拥有过朋友。」 「什么?」椋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玛、玛丽亚,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只是……」 ——「你们两个要来吃东西吗?」莱卡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出现在门口,椋警觉的退后两步,而玛丽亚转过头,向往常一样的说: 「好。」 在晚餐时间结束后,椋被分配到了玛丽亚隔壁的房间。餐桌上时,椋防备心很重的问说为什么莱卡没有像奇莱雅修女要求的那样处置掉她,而莱卡漫不经心地回答:「这里很空虚,所以多来点人也不会怎么样。」 然后,餐桌上就只剩玛丽亚和莱卡两个人。 「等迈可森离开后,你还要住在这里吗?」这似乎是玛丽亚不晓得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但莱卡的答案似乎在慢慢改变。 从最开始的老死在这里,到邀请自己一起留下来,然后是现在的,声音回盪着空间:「我们可以离开。」 「你会带着我一起走?」 「我再怎么不想承认,你也是唯一能够和我谈这些事情的……人。」莱卡轻声的说,表情漠然,小麦色的皮肤上有着繁星似的白斑,就像物换星移一样,那些美丽的印记也随着他的表情而移动:「我们也没有什么生存目标,那就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生活,然后偶尔回到这里。」 「和abo人种一起生活你不会觉得很不适应吗?」玛丽亚提问,她看着自己没喝完的汤,上头映着自己歪扭的脸。 「怎么可能呢,我都和奇莱雅一起生活那么多年了。」莱卡笑了:「我该离开她……对,我该离开她了,再继续这样下去,我会自毁的。我该离开乌托邦了。」 「嗯。」玛丽亚说。 「你知道所谓的爱情和友谊,都是基因在作祟吗?」莱卡轻声的开口:「为了生存下去,所以群体聚在一起,友谊联系着两人,脑袋发出的激素成为了所谓的爱情,为了繁衍、为了生育,为了继续存在……一切都可以用科学解释。」 玛丽亚没有回话,她将背靠在椅子上,觉得身体温暖的不可思议。好像记忆与现实的雪都不曾寒冷过自己。 「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是什么情况?」 「我想我们只是单纯的……突变而已。」 然后莱卡笑了,是很开心的笑,身体都让餐桌开始颤抖,甚至笑出了眼泪。玛丽亚看着对方用手抹去泪水,而那双碧绿的眼里满是光彩,就像夏日的阳光:「我喜欢这个答案。」 那瞬间,玛丽亚突然意识到,母亲不断叫着自己活下去,那彷彿诅咒般的话语,肯定也有其意义存在,那或许就是现在,此时此刻,呼吸的这零点零零几秒。 她觉得她和莱卡交会了,在这莫名其妙的新世代,莫名其妙的修道院,以及莫名其妙的旧世代遗跡,和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她感觉到胸口暖的不得了,好像所有的伤痛都消失,曾经握起铁锹、举出拳头以及牵上他者的手,都只剩下温和的令人落泪的暖意。 她再次不自觉的哭了。 「嗯。」她说:「我也喜欢这样的答案。」 十九,响声 当玛丽亚开始来生理反应的时候,外头似乎开始变得炎热起来。 某天她找到地底避难所能够进行收听的广播系统,不晓得是怎么连接上的,在玛丽亚发现装置后,就马上和椋一起收听最新的广播。 她转动老式按钮,而方才莱卡也有帮忙将螺丝栓紧。 「——首长第一顺位继承人迈可森·白狼据传前往北境避难,但最新消息指出他正在华盛顿区的克雷顿修道院内,有目击民眾指出在修道院布施日展开时,他曾看见一个与白狼家族特徵相当相像的少年,但因为距离太远而无法确认。而首都军则持否定态度,不过日前已有许多民眾试图想闯进修道院内……伊利诺城军队考虑将派兵压制……」 杂音开始传来,而玛丽亚头痛欲裂,她关掉收音设备,接着因为反胃感而捂住嘴巴。 「玛丽亚、玛丽亚?你怎么了?」椋还不知道自己与莱卡的事情,因此玛丽亚只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摇摇头。 她已经好久没见到迈可森了,她根本不晓得对方与奇莱雅的谈判进行得如何,接下来事态又会如何发展。在自己的记忆中,迈可森仍是个好孩子,单纯且心思细腻。 说到底,迈可森的年纪还那么小,他能承担得起吗? 「我没事。」玛丽亚说,她镇定的站起身,然后拍了拍椋的肩膀。对方在这里适应得很好,避难所即便照射不到阳光,但一切都是按照人类所需而建造的,无论如何似乎都可以活下来。 她没有理会椋的叫喊,便以自己最快的步伐往发射平台附近。玛丽亚现在已经习惯以一隻眼睛来探路,她慢慢的掌握了施力和动作的平衡点。 在最近几天,地面似乎都有传来一些令人不安的响声,像是有谁要踏破地面似的。火箭的发射口直对着修道院的中庭,玛丽亚幻想过千百次,要是真的能发射成功的话,那修道院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当然一点变化也没有,玛丽亚确信自己可以撑的过去。她吸了吸鼻子,然后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烫。 「玛丽亚。」莱卡的声音从图书室那传来,而玛丽亚应了一声,她一如往常的拖着裙摆走过去,经过连绵的走廊,踩踏眾人生活过的痕跡,侧身经过堆起的工具,小心不要让自己被突出的扳手给划伤,她伸出手,扶住了图书室的门,然后看见莱卡的身影。 「我来了。」她说。 「我刚刚找到很有趣的东西。」莱卡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玛丽亚看着对方用手拉开了卷轴,五彩繽纷的顏色顿时映入到自己眼前。 「世界地图?」玛丽亚说。 「对,应该是……我的曾曾……曾曾曾祖父那辈的人留下来的吧,」莱卡一边说,一边将卷轴在地面上摊开来,玛丽亚看见白色的大陆落在自己的脚边,她小心翼翼的蹲下来,然后指着说: 「这里是……南极吗?」 「对,据说那里有企鹅喔。」莱卡开心的说,玛丽亚已经有许久没看见他这样的微笑:「是一种毛茸茸的生物,会用肚子在冰上滑行,不过牠们会被海豹吃掉。」 玛丽亚不知道海豹和企鹅长什么样子,不过她试着想像在冰上滑行的感觉,那似乎非常有趣。 「到时我们去温暖的地方吧。」莱卡轻声的说,那双沾染白斑的手伸出了食指,然后摆放在东区遗址的下方,很靠近赤道。 空气中充满了古物的味道,书页缓慢腐烂的朽味以及金属製成的房间。她靠在莱卡身边,听着对方聚精会神的说话:「上位后,迈可森肯定也不会有什么馀力去管边境的问题,那里在旧世代就是很适合悠间生活的地方了,我想现在应该也不会差多少。」 「好。」玛丽亚说。 「你还好吗?」莱卡没有看向她,而是将视线紧盯着大海的部分。 玛丽亚也看着海:「我想我比以前都好。」 莱卡顿了顿,然后也凑过来,说:「你的身上又有蜂蜜的味道。」 「你有吃过蜂蜜吗?」玛丽亚忍不住问到。 「很小的时候。」莱卡说:「大概是三……还是四岁的生日,我母亲翻出了一个蜂蜜罐,上面沾满灰尘,她让我吃了一点,那的确是世上最甜美的滋味——我一直觉得,abo物种的费洛蒙,就好像承载了旧世代的记忆,我闻到过很多人的味道,奇莱雅是檜木的气味,迈可森则是铁锈,你是蜂蜜……」 「真甜美,真奇怪。」莱卡轻轻补上一句,接着转过头:「我……玛丽亚?」 对方的表情头一次出现慌张,这让玛丽亚愣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而鼻血正泊泊流出。 她觉得脸很烫,像有锅水被烧开,滚烫接着焦灼。 「这、这应该不可能吧……你的身体有足够的能力去承受……和之前的实验体不同你已经撑到现在了……」莱卡低声说,一边伸出手,那似乎是玛丽亚第一次被如此强而有力的手劲给捧住脸:「是怎么回事……啊,他妈的,该死,你是现在地面的主宰,你得待在阳光下……」 玛丽亚愣了一下,她抓住莱卡触碰自己的手,情急之下开口:「我、我不需要。」 「我会去告诉迈可森叫他行动快点,然后就——」 玛丽亚听到了某个声响。 那是她这辈子最害怕的声音。 上膛的声响。 她转过头,而椋站在门口,颤抖着举起手枪。 莱卡站起身,然后夸张的举起双手说:「beta,你从哪里找到枪的?」 「先、先不说我……」椋吞了口口水,但话语简直像破裂的玻璃,尖锐且易碎:「你……该死,你对玛丽亚做了什么?」 「我以为你们都有听说过。」莱卡抬起眼,里头没有一丝情绪,伴随着上踏的脚步声:「地底下的主教在进行不为人知的实验。」 「但、但……」椋似乎被吓得不轻,但让玛丽亚更为不安的是,那把手枪是哪来的?「你不是救了玛丽亚吗?你要对她了什么?」 「这两件事没有衝突啊,」莱卡说:「玛丽亚会是我最后一个实验体。」 「什么意思?您……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这所修道院不就只是一个庇护大家的地——」椋越说越激动,玛丽亚想要站起来,但她只觉得头晕的不得了:「我受够了!我不想要再待在这里了!」 「庇护?」莱卡露齿而笑:「以前是这样,现在庇护的可能就只是你们心中莫名奇妙的骄傲。明明被誉为崭新的人类,却原始的像个笑话。」 「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椋撑大眼睛,恐惧的开口:「这里到底想干什么?不对!你对玛丽亚做了什么!回答我!」 「对了,你信上帝吗?」 莱卡突如其来的说,而玛丽亚捂住鼻子,她愣愣地看向两人,突然觉得世界像是开始要远离自己。 「上帝?」椋重复一次。 「对啊,以前旧世代的人说,信上帝的人——遵守祂的教义者,在死后可以前往天堂。可是……」莱卡说:「你们又不是人类。」 「莱卡。」玛丽亚出声。 「不是人类?」椋举高那把枪,说:「你是什么意思,你和我们都一样不是吗?」 莱卡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头,这让玛丽亚对于对方听见了自己的呼喊而感到小小的惊喜。她伸出手,拉住了莱卡的衣袖,接着看向椋:「这有点难以解释,椋,把枪放下。」 「玛丽亚你怎么了?」椋破音的说:「我、我是要来救你离开的……你不能待在这里,和、和这个疯子在一起……」 「我得待在这里。」玛丽亚站起身,她觉得血似乎停了。而方才莱卡给予自己的温度也尚在。 椋甩了甩那头捲发,不解的大喊:「玛丽亚!你在这里到底是在做什么?为什么没一个人肯回答我!」 「我要……」她吞了口口水:「完成使命。」 「什么?」椋似乎快要急疯了,在狭小的空间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更是像狂风一般捲起了所有人:「什么使命,你被做了什么实验?」 「她怀有我的孩子。」莱卡在后方补充道,语气毫无起伏:「和你们不一样,那不会有任何abo物种的特徵,会是完美的、足够适应这个时代的人类。」 椋震惊的表情持续了很久,在玛丽亚成功夺去手枪后,她注意到椋抬起视线,接着不解的说:「但……我们就是人类不是吗?」 莱卡仍是露出了微笑,但这一次看起来却像鬼魅:「去你的。」 玛丽亚的手腕被牵起了,接着她便被莱卡拉着走,而椋呆愣在原地。玛丽亚决定不回头看,她和莱卡来到了发射平台前的空间,稀少的阳光从地面的气窗照亮下来,这让莱卡似乎更可以替自己检查鼻血的状况。 狗与耗子怎么可能相互理解? 她的脑袋里响起这句话,冠冕堂皇,而且似乎毫无破绽。玛丽亚感觉到毛巾的温水浸湿了自己脸颊,她有股衝动想抓住莱卡,想告诉他她想要试试看,想试着更了解他。 莱卡将自己手中的枪械拿走,然后放下毛巾说:「你待着,我要上去看看。」 「留下来。」玛丽亚说。 而这让莱卡顿了顿,开口:「你说什么?」 「留下来。」她抬起头。 然后,对方默默的站到自己的身旁,双手抱胸,说:「那接下来呢?」 「我曾听说过,一些比较落后的地方,」玛丽亚开口,话语莫名顺畅的流洩而出:「某些贫困的家庭会吃掉他们夭折的孩子,这在偏远的地区习以为常。」 「我也有听说过,这在我们身上也常常发生。」莱卡说:「遭遇灾难,或者冰天雪地的时候,为了活下去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你提这个做什么?」 「你不也时常提一些无关的话题吗?」 「这倒是。」莱卡撇过头:「你的朋友很关心你,恐怕也是基于beta的巩固力,保持群体的完整性。」 「她只是个好人而已,你也是。」 莱卡噤声了。 玛丽亚忍不住牵起对方的手,莱卡的指头太修长,修长却又刚毅,太难以掌握,也或许是自己的手太小,小到连握紧家人都做不到。 然后也是突如其来的,玛丽亚听见了广播。 ——「各位,我是迈可森·白狼。」 喘息的粗重嗓音伴随着烂透的音响设备传出,玛丽亚似乎听见了背景音传来了像尖叫一般的杂音。她感觉到心脏开始猛烈跳动,彷彿要将胸膛撕裂。 莱卡顿了顿,接着马上松开了自己,然后抓起外套,三步并作两步的往电梯的方向跑去,临走前,他回头说:「这里很安全,等我回来,我们就直接离开!」 「好!」玛丽亚大喊。她紧张的往回走,而椋还站在图书室的门口,像是正在沉思着什么的雕像。 「我会等你!」 「椋,椋!」玛丽亚摇了摇对方,而椋抬起头看向自己:「迈可森他行动了,我们待在这里不会有事的,你跟我过来。」 「那个,玛丽亚……」椋抬起头:「你是把我当成朋友吗?」 大概停止了约零点几秒,玛丽亚说:「对呀。」 「我一直觉得,修道院很奇怪呢。」椋轻声的开口:「我的父亲曾经跟我说,这世上是没有不求回报的事情的。修道院做了那么多善事,感觉只是在为了迈可森先生要做的事情铺陈到今天……而我们待在这里,也只是像个、像个摆饰!因为既然叫做修道院,那里头应该也要有些东西,就像这样……然后呢?他们、他们推翻首长后,那我们会怎么样?」 她看着自己的双臂被椋抓住,玛丽亚动弹不得,她沉默了许久,直到迈可森的声音再度响起来: ——「对,这个广播是从……伊利诺城的华盛顿区,克雷顿修道院中发出的。」 一声叹息。 ——「你们没有猜错,我真的在修道院里面。但在此前提下,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人见过我……不过,你们或许见过我的兄长,红发的alpha艾瑞荣,在视察劳改营的时候被那里的囚犯给捅死。」 「我们会怎么样?」椋再次重复:「我们真的能得到自由吗?在这个世界上,我和我父亲真的能够拥有容身之处吗?」 ——「你们也许也见过我的姐姐,beta赛尔法,她与我的母亲在前往长老议会时被附近的爆炸波及,在医院抢救无效后身亡。」 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盯着那隻完好无缺的左眼,死命的像是另一把拆信刀正要往下探寻。对方的手抓的实紧,不仅仅是自己,玛丽亚觉得下腹部也开始痛了起来:「你们为什么要追求那些东西,那与我们无关不是吗?玛丽亚,我们来到修道院,不就是想活下去吗?」 ——「我的双胞胎哥哥,alpha东尼和塔基特,下午的点心被下毒,全身肿胀然后口吐白沫而死;我的另一个姐姐,明明是omega的姐姐埃德蕾!她被人发现上吊在房间!但是怎么可能呢!她全身瘀青而且满是伤痕啊!」 玛丽亚抓住了对方的手,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毕竟只剩一隻眼睛,实在看不太清楚。 「我只是太胆小,不敢死而已,椋。」 ——「然后是和我差一岁的alpha哥哥,夏耶。他在花园里被狙击命中。接着就只剩我了,迈可森·白狼。第十七代的首长继承人。」 ——「有个人教会我,弱小的人必须要将身边能利用的东西通通拿来利用。所以我,迈可森·勒尔曼·白狼,新世代的统领,亚美利亚帝国的首长。 正式在此宣布登基为王。 而第一道指令,便是肃清藏有旧世代科技,以及秘密进行人体实验的克雷顿修道院。」 他深吸了一口气。 ——「反抗我者,格杀勿论。」 当那句话传到玛丽亚耳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耳鸣了。过了好几秒,或许长达了一个多世纪,她才意识到,那些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全部被化作力量,交付到了迈可森的手中。 于是那个懵懵懂懂的男孩双手握起了信念,如今站到了讲台前。 光明磊落,像个领导者。 ——「你可以动手。奇莱雅女士。」广播仍传来话语,但杂讯却越来越严重:「反首都派,对吧。你竟然越过了我做的路障。」 ——「这并不难,首长大人。」奇莱雅的声音:「你还开着广播,那正好,所有华盛顿区,甚至是首都的亲卫军都听见了吧! ——我也是被胁迫的。」 玛丽亚起身,她跌跌撞撞的爬到电梯旁边,中途似乎撞到了一堆东西,她死命地按着开关,但那台巨大且笨重的机器却纹风不动。 她觉得自己的心还有身体都像是疯了一般,全部的细胞都在分崩离析,都在狂吼然后尖叫。她的预感没错,迈可森的确成为王者,但玛丽亚没有料到的是,迈可森会反过来将修道院给推出去,就像莱卡说的那样,所有的目光,所有的仇恨都会集中在莱卡、莱卡、莱卡—— 「玛丽亚,你做什么!」椋追过来,她似乎完全明白了自己想做什么:「我们刚刚都听到广播了,不要轻举妄动啊!玛丽亚,待在这里!」 「我得上去!」玛丽亚破音的尖叫,她的手下意识地放在腹部上,那里完全没有感觉,但的确承载着尚未触及的未来:「我要把莱卡带回来!」 「什么!那个疯子主教有什么好的啊!」椋也不解的询问:「我们应该要逃走了!」 「他梦想着前往乌托邦以外的地方!我也是!」玛丽亚嘶吼:「他用尽所能的去执行目标,而我没有!他拚了命的要活下去,我没有!因、因为,他值得活下去!所以我也想要和他一起活下去!」 她甩开椋,然后找到上去的楼梯。 她必须要全力奔跑,甩开一切,甩开所有不安的过去,然后迎向光辉灿烂的未来,那里有梦想的生活,她会幸福的活下去。 说是荷尔蒙作祟还是怎样都可以,科学或者可笑的本性,她觉得那没什么差别。她只想要抚摸莱卡的双颊,看着他绿色的眼睛,然后找出里头的月亮。 那触不可及的事物,明明就近在咫尺啊。 她在修道院的中庭环视四周。 一片死寂。 「莱卡。」她说。 脑海里闪过了那隻在太空中漂流的狗,眨着闪亮的眼睛。像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可以伤害他的东西。 二十,发射 克雷顿修道院佔地有四千平方公尺,如果包含了后方的山坡地,那更是高达了七千平方公尺以上。要前往修道院,都必须爬上山坡,沿着前人所踏过的石子路蹣跚前行,大部分的汽车都上不来,因此只能步行前往。 玛丽亚站在中庭,明明艳阳高照,她却打了个冷颤。脑海里全是第一天她在半夜来到修道院的情景。 修道院的大门敞开着,但半个人也没有,甚至鸟鸣也是,安静的可怕。迈可森的广播已经没有声音了,只剩下杂讯,刺痛着耳膜。玛丽亚抬起头,修道院架在屋簷的电线上停着乌鸦。 乌鸦,这个季节,这个时间? 反胃感涌了上来,玛丽亚吞了口口水,她拖着脚步,睁大眼睛,用左眼环视四周。 「莱卡。」她轻声重复一次,接着往主建筑走去。 太奇怪了,太安静了,为什么一点人声也没有?玛丽亚听得见血液流过自己血管的声音,心脏敲打着胸膛,横膈膜的地方在发痛,小腿也因为水肿而几乎快无法站立。 她穿越了彩绘玻璃的廊道,红色与蓝色还有橘黄色的光洒在眼前。穿着实验袍的主教就站在她之上。双手举着烧杯与试管,六芒星闪闪发亮。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却从未搞清楚过。 看起来像神,像上帝一样。她从未搞懂那创世纪的神话,说到底玛丽亚与其他人,也只是其他人的產物。背负着「活下去」诅咒的abo物种。 活下去啊。她必须这么做才行。 她来到了主建筑,电源似乎被切断了,她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让阳光探进去,但一切仍是一片死寂,像是有谁拔去了听觉,只剩下嗡嗡的耳鸣。 她找到了奇莱雅的办公室。玛丽亚几乎篤定莱卡一定在这里。于是她推开门,但里面半个人都没有,一盏似乎是太阳能运作的小提灯被踢倒在一旁。这里像是被人给大肆破坏了一番,书架倒在地上,散落在地面。 玛丽亚扶住腰,她蹲下来,地面上有一张照片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 那似乎来自地底,来自于莱卡的相片墙。那是一张三人合照,玛丽亚一眼就认得出来——莱卡的父亲与母亲都拥有同样的黑色捲发,和柔和的小麦肤色,而最与眾不同的莱卡站在中央,双手高举着胜利手势。 最后的人类。 旁边全部都是奇莱雅的笔记,上头写满了与反首都派的会面时间,他们在整个国家的据点设立,从拉斯城到东区禁入的地点,全部都有。 她看见了母亲的名字,旁边还有写着交涉员这几个字。 她觉得身体都在颤抖。 玛丽亚抬起头。莱卡不在这里,她没有要继续待下来的理由。她缓缓站起身,让双脚平均施力于地面。玛丽亚悄悄地将照片收进怀中,等到见面的时候,她会把东西交还给莱卡。 外头还是一点声响也没有,那会不会所有人都躲在某个地方?还是说高塔上已经没有人看守,所以大部分的人都从放牧地那溜走了? 她觉得全身发冷,但脑袋却像发着高烧。 真该死,她得拿点什么当武器才行啊,不行,她得赶快行动。玛丽亚咬牙,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回头往中庭走去。 奇莱雅肯定还在鐘楼的第二层,也就是广播室的位置,莱卡肯定也是去了那里吧。 玛丽亚奋力拉开了鐘楼的大门,然后扑面而来的却是血腥味。她看着倒卧在回旋梯上的身影,那些是与她一同上课的修女们。 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以及血的味道。玛丽亚看了看墙壁上溅出的血跡,又看了看那已经没有气息的尸体。本能在尖叫狂吼要逃跑,而玛丽亚移开视线,她继续往上走。 但是当玛丽亚打开门的时候,她仍是没看见半个人影。 地板上溅开了许多血,但不知道是谁受伤了。她死命的想闻一闻,但空气中太多杂味,玛丽亚判别不出是谁的费洛蒙。 她的双脚已经软到要走不动了。她喘着气,好像肺部不断在缩紧,无法呼吸。 通讯设备乱成一团,耳机和麦克风被随意打在地上,仪表板上的按钮有些甚至都断裂了,这里发生过打斗,但是怎么回事? 必须当机立断。玛丽亚推开门往下走,她再次回到中庭,距离迈可森结束广播已经过了多久,而其他人又去哪里了? 「玛丽亚姊妹!」 她被抓住了手。 玛丽亚惊吓地回过头,她看见赫尔娜正穿着斗篷,就像一个旅人,身上完全看不出是修女的样子:「太好了,你在这里,我马上带你去镇上!」 「等、等等,姐姐大人!」玛丽亚大喊,她想要迫使对方松开手,但赫尔娜完全没有动:「迈可森在哪里?」 「玛丽亚姊妹,听着,」赫尔娜的眼睛直视着自己,语重心长:「修道院的人都去避难了,你也要和她们一起去才行,就在刚刚迈可森先生已经逃走了,这里很显然不是他该称王的地方——」 玛丽亚用另一隻手抓住赫尔娜,不假思考的便说:「我也是反首都派的,放开我。」 赫尔娜愣了愣,表情似乎有些惊恐:「你……知道修道院在……」 「我知道!我要去找奇莱雅修女!」玛丽亚大声说道,她觉得下腹开始胀痛了,是会让人要尖叫出声的那种痛,但她抬起视线,死死的盯着对方:「我也有任务在身。」 赫尔娜松开手,说:「我们会合的地点在华盛顿区的緹娜家,你知道在哪吗?」 这次换玛丽亚停顿了会,她说:「我知道那里。」 「你……你一直都是反首——」 玛丽亚没有理会对方,她继续往前走,会在哪里?会在哪里?迈可森如果寡不敌眾,必须等到首都军来的话,他会在哪里?莱卡呢?奇莱雅呢? 她抓住裙摆,然后穿越一个又一个转角,最后,玛丽亚来到了放牧的山丘,而微风吹拂过自己的脸颊,放眼望去好像看不见地平线,都是微微起伏的山峦。 她抬起头,现在竟然看得见月亮啊,就在天边的不远处。和那淡蓝色的天空相映着。 ——人类有去过月球喔,你会不会好奇呢,现在地球是什么样子,总觉得只要前往的话—— 「在火箭那……」 玛丽亚转过头,那似乎是一种直觉,她明白那两人就在那里,心脏像是成了弩弓,每一声响都朝同个方位发射,每一下都在敲击自己的灵魂。 她跌跌撞撞的往电梯的方向跑,她脱去了平底鞋,脚底板碰触到了青草,然后渗进泥土中,五趾夹起了土壤,又让尘埃飞溅而起。 太阳好刺眼,前方的道路有好几个瞬间都显得模糊不清。玛丽亚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这样全力奔跑过,至少在幼年时她没有这样过。 那时她的衣服束起了腰,裙摆的褶皱多的不像话,她会和母亲站在一起,招呼那些从遥远地方前来的宾客。在那里她无法奔跑。 空气直嗽进肺部,又被捲了出来,她张开嘴呼吸,然后在那间破烂小屋前停下来。玛丽亚一边喘气一边拨开电缆找到电梯,这里的电源被人关掉了,她拉动板手,在快要黑掉的视线中,她走进了电梯里,手指往下按了向下的按钮。 她抬起头,脑海里意外的一片空白,她所能想像到的未来,都觉得好像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玛丽亚知道自己就像是莱卡的狗,更像是迈可森的狗,彼此利用,相互啃食,然后在紧要关头,谁都不会得救。 ——直到电梯停住,而她在火箭发射平台没看见任何人后,玛丽亚是这样想的。 她喘着气,而椋不见踪影,迈可森也是,莱卡也是,奇莱雅…… ——「玛丽亚姊妹,我就知道你还好端端的待在这里呢。」 她回过头,而奇莱雅修女捂住头上不断渗血的伤口,一隻手却稳稳的举起枪,将发射口对准了自己:「你成为莱卡的实验品了吗?看来的确是的,你的费洛蒙气味非常浓厚。」 「你……」玛丽亚稍稍别过视线,将左眼直视对方,耳鸣声好重:「你和莱卡是什么关係?」 「我可以说是他的救命恩人吧?」奇莱雅雅哼了一声:「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这里……这个生活机能健全的不可思议的地方,作为回报,我建立起这座修道院。」 「你杀了他父亲?」 奇莱雅顿了顿,接着拿开原本捂住伤口的手,顿时血流直下,染红了对方的双眼:「新世代之所以会被称作为新世代,正是因为剩馀的人类明明就不可能继续主掌世界,却还是像牲畜一样赖着不走。」 「你杀了他吗!」玛丽亚大声喊道,她总觉得子弹下一秒就会划开头颅,但此时此刻她却无所畏惧:「如果是的话,你为什么把莱卡留下来!你为什么没有一起杀了他!」 「当然是因为他有所作用,玛丽亚姊妹,同样身为omega,你应该明白,任何可以拿来利用的东西都要利用!」奇莱雅走近一步,而那把枪稳到像是整个现实都由其展开,然后构成,接着包围自己:「骄傲,你是这么说的,omega所谓的骄傲,不过是卑劣的心态罢了!」 奇莱雅撇了撇嘴。 ——「你该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玛丽亚呆愣了许久。 她不明所以的看着奇莱雅,她读过这个字非常多次,在每本书上都曾出现过,但时至今日,她根本不明白那是什么。 「亲爱的,这很正常,毕竟我们omega总是喜欢被踩在靴子底下,脸如果能够与地板摩擦会更加甘愿。」奇莱雅喃喃:「你说呢?」 「你要做什么!」玛丽亚破音地喊道。 奇莱雅拽住了她的领子,反手将她给锁喉,玛丽亚瞬间无法呼吸,她想要用双手去抓住对方,但每根指头都使不上力。 「首长之子!给我出来!」 叫喊的回音在地底回响,玛丽亚几乎快要昏厥,但看见浑身是血的迈可森从黑暗里拖着脚步出现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 「把玛丽亚放开。」迈可森的声音破碎的像雪,就像她们初次见面那天一样:「拜託。」 「但她也是参与实验的一环,你不是也说过了?要格杀勿论啊,迈可森·白狼。」奇莱雅语气越来越重,玛丽亚下意识的抓紧了腹部,她无法呼吸,以前学过的防身术好像都失去了存在意义,她甚至无法思考。 「你放弃统治者位置的话,我就会把玛丽亚还给你。」奇莱雅轻声的说:「像个胆小鬼一样,开枪射了我就逃走,你以为救兵能够来得这么快吗?现在修道院外面肯定吵得沸沸扬扬,等到大门开啟时,我和你其中一个,一定要站出来宣判胜负。」 「你想都不要想,我不会放弃。」迈可森抬起头,一边哭一边说:「就算失去玛丽亚我也不会放弃!」 你做得真好。那一剎那,玛丽亚浮现了这个想法,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希望对方能够下定决心,而迈可森的确做到了,认真,耀眼,就像个真正的王者。 「也对,毕竟你都肯把那个支持你的人类给背叛了,你决定捨弃掉他,以换取自己受害者的地位。就像个真正的国王一样。」奇莱雅说,而玛丽亚感觉到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生与死的距离靠拢了。 「他不应该存在于这世界上了。」迈可森抬起头,大声说道,像是要把什么给一吐而尽:「那个人无论到哪里都活不下来的,我现在拋弃他也只是刚好而已,对我而言任何人都一样,只要没有用处就该拋弃!」 「哈哈哈!」奇莱雅发出尖锐的笑声,而枪口几乎要死死的戳进玛丽亚皮肤里:「很棒!我的前雇主也是这么说的,没有用的人就该拋弃,社会的齿轮是必须维护的,你就是统领齿轮怎么跑的人对吧!」 那把枪在瞬间转换了位置,枪口对准了迈可森惊恐的双眼。 「等……我们应该……」迈可森还来不及说完,两声枪响就响起了。 下一秒,玛丽亚因为衝击力而跌坐在地上,她感觉骨盆狠狠的敲到了地板上。她抬起头,看着奇莱雅的枪被甩到平台旁,撞上钢架后停了下来。 而迈可森跪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捂着耳朵的伤口;奇莱雅抓住了被射穿而血流如注的手,痛苦的在地板上扭曲着身体。接着,玛丽亚抬起视线,她看见莱卡就站在那里,黯淡的光洒在他身上。双手拿着枪,表情漠然。 「莱卡。」玛丽亚轻声的说。 对方听见呼喊,接着走过来,玛丽亚颤抖着爬起身,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似乎里头,真的有月亮的身影。 「我们,离开吧。」她很小声很小声的说:「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没有……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权力的斗争……在那里没有……没有……」 她说不下去了。 而莱卡看着她,同样小声的说:「玛丽亚,你是哪一个?」 她猛然想起,那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丢给对方的问题。玛丽亚张开嘴,然后又紧闭,她说: 「我是omega。」 对方笑了。 「迈可森说得没错啊。」莱卡轻声说,背后是中弹两人撕心裂肺的惨叫:「我已经不能是这个世界的人了……我却还是想做跟旧世代的人一样的事情,试图让自己的一部分流传下去……好像这样,灭绝就只是个概念,而不是现实。」 莱卡伸出手,玛丽亚呆愣地看着对方那黑白分明的手贴了上来,她颤抖着伸出手,然后与对方一起,将掌心放在了腹部。 那里似乎温暖了些。 「我有跟你说过吧,其实那正确来说不是火箭喔,玛丽亚。」莱卡微笑:「那是一个小型的太空梭,只能搭乘一人。或许我该尝——」 话说回来。 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时间静止,玛丽亚认为那是弟弟刚出生的时候,她看着卧在床上的母亲,怀中的弟弟,以及靠在墙旁的母上,那是永恆不变的画面。 而第二次是现在。 在第三声枪响过后。 莱卡愣了许久,接着嘴巴里吐出鲜血,不到几秒的时间内,便整个身体瘫软,然后跌在玛丽亚身上。 她看见迈可森恐惧的眼神,也看见奇莱雅不知所措的表情,当然也看见了,不远处,一边哭一边开枪的椋。 她想要开口,但手指却只是将莱卡抓的紧紧的,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流向自己,和下体泊泊溢出的液体混在一起,她突然无法呼吸,莱卡太重了,凭自己的怀抱是没办法支撑他的,意识到这点,玛丽亚嘶声尖叫起来。 对方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而玛丽亚感觉到迈可森跑过来了,熟悉的铁锈味窜了过来:「喂!喂!主教!你醒醒啊!」 「我想上去。」 莱卡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而玛丽亚和迈可森愣了愣,但却同时间很有默契的将对方试图以出血量最少的方式抬起来,她看见地上积满了血,气味让嗅觉快要麻痺。 无法停住流血,止不住,止不住。 「莱卡。」奇莱雅修女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眼神空洞:「莱卡。」 「对、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前方的椋跪倒在地上,一边尖叫一边哭泣。 没办法思考。 莱卡的体温好热,好炙热,像发烧一样,当他们爬上铁製的回旋阶梯的时候,玛丽亚感觉到自己哭了。 好温暖。 液体滴落地面的声音不断在地底传出回响,那是血还是眼泪她分不清楚。玛丽亚从未上来过这一块从火箭本体延伸出去的区域,那似乎是让驾驶员登上驾驶舱的道路。 她的脚踩到了金属地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回声。玛丽亚仍紧紧抓着莱卡,要是放手的话,她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可恶、可恶可恶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啊……」迈可森破音地喊道,一边试着撑起莱卡。玛丽亚莫名的觉得,他们两个肯定都知道莱卡已经没救了:「不要、不要啦……我只是、我只是……对不起……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才对啊……」 莱卡瞇起眼睛,他半躺在玛丽亚怀里,而自己根本一点实感都没有。 绿色的眼睛。 闪着光彩的绿眼,像太阳一样的眼睛。 「这该怎么啟动!他妈的!」伴随着敲打声,迈可森边哭边大喊:「告诉我啊!你不是一直很想去月球吗!你不是一直憧憬着外头吗!」 「不……算了。」莱卡瞇起眼睛,轻声的说:「原来这就是毁灭的感觉……平静又安稳。」 「什么毁灭!闭嘴!」迈可森激动的大喊,他似乎拉动了某个开关,而天花板发出巨大的声响,整个空间都在震动,在掉落下许多灰尘后,外头的阳光突然照耀进了这个平台上。 一瞬间明亮起来了。 「唱首歌……好吗?」染上阳光的莱卡看向自己,轻声说:「玛丽亚。」 「日落低垂……」于是她开口,声音抖的不像话,像个孩子一样:「夜、夜幕降临……」 「我会与你相伴,亲吻你的睡顏……在潮声中入眠,在梦境中微笑……」 然后她止住了。 而莱卡温柔的看着她。 她觉得自己回到了老家,家人们都在身侧,没有未来的理想,只剩下温暖,只剩下一切,那就是自己卑劣的世界。 「乌托邦外的所有事物,」玛丽亚说:「我已经在你的眼里看过了。」 「说什么呢。」莱卡瞇起眼睛:「这不就是在说我就像……宇宙一样了吗。」 她弯下腰,然后拥抱住对方,玛丽亚放声大哭,她应该要等对方完全断气再这么做的,但她不行,她就是个可悲的omega,为生离死别而伤春悲秋,为旧物缅怀,为新知害怕。学会一件事却对此恐惧。 就像现在。 而玛丽亚一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再抬起头。直到迈可森紧紧抱住自己,双手揽住自己的头发和脖颈;直到椋和奇莱雅上了楼;直到——直到他们几个离开发射平台,直到迈可森找到开关,让整个地底,整个世界全部为之颤抖。 当莱卡升空的那瞬间,玛丽亚抬起头了。 她感觉到自己所保有的莱卡那部分消逝了。于是她用力握紧照片,蹲下腰,无力的再次哭出声音。 她对莱卡到底是什么感情,玛丽亚说不出来,她只觉得心又苦又涩,比发情期更加难受。 但是她看见了啊。 在对方的眼里,她看见了自己渴望成为的部分,闪着光辉,灿烂的像那片蓝天。仅仅是那一瞬间,莱卡就将整个世界都给她看了啊。 后记 后记有雷 ———— 简单来说就是我不知道我写了什么。 所以这应该是一篇反省文。 想来想去果然我还是适合参加爱情组,到底为什么要来幻想组呢,我也搞不懂。从我开始在网路上面发文,大致上就是带有科幻元素的故事,会比单纯注重于情感描写的故事还要受到大眾欢迎。没错我说的就是popo,这个明明是主打言情小说的平台噢。 那就从我为什么写abo谈起好了。在巴哈有位有名气的作者,叫做「色之羊予沁」,她在popo也是榜上有名,我最开始最开始接触abo,就是因为她曾经写过的作品(但碍于时间久远,所以我记不清楚那部作品究竟是一些早已被删除的短文,亦或者是其他),不过我敢肯定应该与她的《唯恐不及愿爱成真》有关联。 那是在周围人推坑耽美作品,说着「abo设定真香」、「不觉得发情期超讚吗」等等的情况下,我接触到了以剧情为导向,让角色在abo这样的禁錮下,奋力的绽放光芒的故事。 虽然有点跳痛,不过后来我接触到了《使女的故事》,那是读来会令人有窒息感的一部作品,我还记得里头在女主角回忆自己逃亡过程时,那不安的感觉绞紧了心灵。 那关于灵感的部分就在此打住,就当作是防雷的部分吧,以下是关于角色以及剧情的部分自我解释吧? ——— 我很喜欢玛丽亚。 我不确定有没有将她的模样完完整整的写出来,但我希望整部故事就是她不停剥下自己面具的旅途。 同样的,我也不确定玛丽亚这样的角色有没有争议性,在最后一章的台词,莱卡问玛丽亚「你是哪一个」的时候,一直到写下玛丽亚的回答前,我脑海里所预定的台词都是「我是人类」。 不过在那个瞬间,我知道玛丽亚会回答「我是omega」。 我想要写一个相互交会的瞬间绽放出光芒的故事,那或许是玛丽亚与莱卡,也或许是玛丽亚与迈可森。而那样的光芒就像烟火一样会转瞬即逝,但肯定能深深铭刻在心中。 总感觉有许多想要说的,但决定就在此打住吧,这部作品耗费了我许多心力,即便成品还是不太满意,但我想我应该尽全力了。 谢谢白栩,能看见你那么认真的创作总让我想起以前的我。 谢谢胡歆,能和你认识真是太好了。 谢谢给我投珠的各位,我一直是个默默无名的创作者,唯一不变的是应该也会继续默默创作下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