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狂士楚歌》作者:积羽成扇 文案: 本文原名:《[三国]狂士楚歌》 ☆本文文案: 汉末名士祢衡,擅辩才,敏于文,年仅二十就已得到名士孔融的赏识,和他成为忘年之交。 此人一切皆好,唯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恃才放旷,狂妄毒舌。 他曾骂过曹操,喷过刘表,羞辱过黄祖。乃至荀彧、程昱、张辽等名士名将都被他嘲过。 最终,因为得罪的人太多,嘴巴太毒,被大佬们联手neng死。 发现自己成为祢衡的某人:…… 那啥,现在改正嘴欠这一毛病还来得及吗? 穿成祢衡之前,原主便已完成了“击鼓骂曹”的伟大壮举,得罪了曹营99%的重要人物。 接了烂摊子的郑平觉得自己要凉,但他觉得自己或许还能抢救一下。这一抢救,他竟然逆风翻盘,从此迎来了人生巅峰……? 郑平(深沉状):开局全靠浪,输出全靠狗。嘴炮在手,天下我有。 TAG:#成为三国第一脸T该怎么办?#,#队长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引怪技术了# 内容标签:历史衍生打脸古典名著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祢衡(郑平/字正平)┃配角:预收文:《大秦攻略》、《我靠佛系人设争皇位》求收藏!┃其它:原名[三国]狂士楚歌,东汉末年,魏国,荀彧郭嘉荀攸曹操司马懿等人 一句话简介:成为三国第一脸T该怎么办? 立意:勇于迎难而上 作品简评: 郑平穿越成为一个叫祢衡的职业喷子。这个喷子极有才华,却恃才傲物到处喷人。他穿来的时候原主已彻底得罪了魏国最大的BOSS曹操,和所有重要人物结仇,还有几个月就会迎来死亡结局。为了活下去,郑平发挥才智,在不崩人设的前提下循序渐进地改善处境,不但改变原主被杀的结局,还逐渐走上人生巅峰。 本文以独特新颖的切入点演绎另类的三国故事,语言诙谐而不失古风,剧情新奇而有趣,令人不时捧腹。全文冲突与悬念并行,逻辑与脑洞交织,各人物立体而生动,让人能在轻松阅读中了解故事与人物的魅力,展现作者的独到见解。 第1章狂士楚歌 “咚——!咚!咚!” 仿若云鼓落在耳畔,紧随而来一句“四更天,御晨寒”,杳然梆声将郑平从混沌无觉的迷雾中引出,一点一点地敲醒他的意识。 僵冷的指节缓缓蜷起,复苏的双目瞑然微睁。恢复知觉的刹那,郑平感到一股直入骨髓的寒,浑身像是被山石碾过,无一处不疼痛。 等视觉回归,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迎面对着农家大院的门扉,与黢黑的夜空相顾无言。 他坐了起来。 “这是何处?” 他分明记得自己与“云林七贤”联手对抗“核心”,突破重重困障毁了那方牢笼,怎又会出现在这古色古香的庭内? 不等他再作思虑,从臀部传来的冷意打断他的疑惑,连带着其他部位的清凉给了他一个透心的冷颤。 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赤条,只穿了一件类似短裤的“犊鼻裈”,在这个夜温约为五、六度的户外堪称不畏严寒的勇士。 借着下弦月的胧光,依稀可见暴露在外的身躯上布满了淤青与伤痕,仿佛才被人套了麻袋打过一样。 郑平立即垂手搭腕,替自己按脉。 脉息微弱,陡然渐强,好似死而复苏之状。 他恍然明白这大约是传闻中的“借体还魂”,等到虚弱冰冷的身体恢复少许气力,他徐徐起身,走到三尺外的水井旁,汲了半桶水。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拎着这半桶水,拖着虚浮的脚步进屋。 这座屋子是典型的“一堂二内”民居,他任意选了一间卧室,推门而入,只扫了一眼,便确定房中无人。 房内很黑,郑平却似不受影响,阖上木制的门板,在角落的矮几上找到一盏油灯与燧石。 点亮油灯,火苗在云兽的衔口中跳动。郑平借着暗昧的光线,粗略地将房中的景象扫入眼中。 一张挂在墙上的藤榻,几口箱箧,两只矮几,以及一个盛着铜盆的木架子。 身上的疼痛随着体温的回暖逐渐明晰,郑平打开箱箧翻找,未找到任何药材。 他便取了水,倒入铜盆,找了块干净的丝绢清理身上的污渍。 在水被染浊之前,明亮的铜盆照出一张年轻而桀骜的面容。 “啪——” 水被沾满泥污的丝绢搅混。郑平匆匆擦去身上的尘土,取下藤榻,用刚找出的衾被把自己裹成一颗圆润的蚕。 捂了大半天,那行尸一般冰冷僵硬的身子才终于缓过劲来。 四更天,约莫是凌晨1至3点,离宵禁解除还有几个小时。 虽然不知道这是何处,可但凡古代,大多有“宵禁”一说,在非特殊情况的前提下,官方不允许平民在天黑的时候出门晃荡,否则严惩不贷。 而他初来乍到,人事不熟,即便可以用“急症就医”之名躲过宵禁令的惩罚,也没法在摸黑的情况下迅速寻找医馆。 在“冒险出门吹冷风,极有可能加重病情”与“苟在床上躺一躺,在温暖的被子里睡到天亮”之间,郑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然而,才闭上眼睛不久,郑平就做了一个险些让他面目扭曲的梦。 梦境的开始,是一个狂傲不驯、意气狷狭的青年,不屑地对劝他去司空属官陈群、荀彧等人那儿找寻门路的学子道: “杀猪卖酒之辈,岂可让我屈从?” “荀文若(荀彧)?徒有虚表,借着俊秀的面容去做吊丧的事罢了。” 说完,似犹不满足,又将“司空”账下的其他幕僚、武官全部喷了一遍。 “荀公达(荀攸)之辈,可叫他独守坟茔;郭奉孝(郭嘉)其人,可叫他捧卷念赋……” 听到这,郑平蓦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画面有些眼熟,仿佛似曾相识。 他将脑中的数据迅速过了一遍,发现以上几句话像是《三国演义》里——某个叫祢衡的狂士当着曹操的面贬低曹营所有人的场景。 虽然用词和记忆中的不完全对得上,但内涵基本相差无几。 郑平被迫倾听青年的慨然陈词,听他一个不漏地把曹营有名的人物挨个喷了一遍,什么“程昱许褚于禁”,一个都没放过,最后还来了个点睛之笔的总结: “除了以上诸人尚能赞一句‘可圈可点’,其余匹夫,皆不过是无骨屏风、酒囊饭桶、案上俎肉罢了。” ……把曹营的中坚力量全部损了个遍,最后还要强调“上面几句都是我发自真心的夸赞,剩下的花瓶、饭桶以及菜鸡,连让我提一嘴都不配”? 即便是以“口不留德”著称的郑平,此刻也不得不震惊于青年拉仇恨的能力。 随后,他有幸目睹了青年的各种作死——四处损人,脱衣鼓曲,击鼓骂曹,把曹操气得胡须倒翘,恨骂一句: “竖子祢衡,孤杀你,如杀鸟雀尔!” 被许都实际掌权人清晰地表现出恶感,无异于被判了死刑。 许多曾被祢衡口头得罪、怀恨在心的路人甲乙丙,如同得到了特赦的信号,对祢衡目含讥嘲。 祢衡在骂完曹操后,对曹操的反应毫不在意,随手把鼓槌往地上一丢,赤身果体、大大方方地往家里走。 然后…… 然后他就被人半路套了麻袋。 郑平:…… 如果他看到的这一切是祢衡生前的记忆,如果他借体还魂的人确实是祢衡……那就难怪他为什么会大半夜倒在院子里,浑身赤/裸、一身是伤了。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敢情那些伤口,还真的是被套麻袋打出来的。 自祢衡被麻袋套牢,梦中的视野便陷入了逼仄的黑暗中。耳边的怒骂宛如被盖了一层罩子,含糊而零碎: “终于逮到他了!” “得罪了曹司空,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你们小心点,别把人打死了。” …… 一番拳脚后,打人者跑了个没影。 被套了麻袋的祢衡连着麻袋一起倒在地上。有一队卫兵路过,见地上倒了个人,忙招呼同僚过来救人。 结果卫兵们掀开麻袋,发现挨打的是祢衡,一腔热心顿时熄了,意兴阑珊。 “哦,原来是他。怪不得……” “看他被打,我竟半点儿也不奇怪——应当说,以祢生得罪人的势头,直至现在才被截道,才是怪事……” “你且少说两句,”卫兵长低斥了一声,看向祢衡的视线不具备任何关怀,却也没有恶意,“祢处士,你可妥当?是否需要我等送你一程?” 祢衡表示拒绝,顺带用不见血的嘲讽扎了刚才幸灾乐祸的卫兵两句,气得他们直跳脚。 最后他独自一人昂首阔步地回了家……一进门就倒在院子里。 梦境——或者说是记忆——在这一幕画上句号。 等郑平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他没有急着起来,只平躺着,遥望那木屑垂落的天花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这一番事故的前因后果、孰是孰非姑且不论,原主纵然行止失宜,到底也不该因此枉丧性命。 可若此地确为东汉末年的许都,原主是那史书中载了寥寥几笔的狂士祢衡——那个嘴贱与文才齐名,文不加点,让大了他二十多岁的孔融折身下交,被诗仙李白多次写诗缅怀的祢衡——那么,即便他挨过了这次的死局,他也活不了几天。 因为祢衡多次不分场合,狂悖无礼,骂人的语句又花样繁多、刀刀见血,每每能骂得人七窍生烟,曹操对他的容忍度已经突破了极限。在“击鼓骂曹”事件后,曹操不顾孔融的劝说,让人快马加鞭把祢衡送给刘表。 刘表初时大爱祢衡的才华,但在领略他的“刀刀见血”后,亦表示自己消受不起,将这颗“祢皮球”踢给了冲动易怒的黄祖。 黄祖素来不是个能忍的,哪怕再爱重祢衡的才华,也忍受不了他的口出不逊,用不着别人挑拨,就气得当场叫人格杀了他。 从表面上看,黄祖才是杀死祢衡的罪魁祸首,可细读那段记载,幕后推手远不止一人。 郑平对此心如明镜,更明白接下来他若不采取行动,纵使曹操不派人“护送”他去荆州,他也会被城中各种明枪暗箭侵扰,走上与历史上记载的祢衡别无二致的结局——单从套麻袋这件事便可看出祢衡的人缘有多糟糕,那张利嘴,不知道得罪过多少人。 原地躺了一会,等到肚子咕咕叫,郑平才慢吞吞地坐起,在箱箧中翻找衣物。 几件布料柔软、云纹精致的衣裳在他指尖停留片刻,被他毫不犹豫地放到一边,另选了舒适简朴的葛衣。 刚穿好外袍与胫衣,院外便传来响亮的敲门声。 郑平瞥了眼院内的刻漏,发现天时尚早,不知是谁赶着时辰过来寻他。 “莫非曹操昨日回去后越想越气,打定主意要来处理‘我’这个刺头了?” 面对即将有可能撞上的危机,郑平心无波澜。回忆昨日梦境中祢衡的神情与动作,他收起懒洋洋的仪态,一步代入“祢衡”这个角色。 他三两步走到院门前,拉开门栓。 门外站着的不是曹操派来的“钦差”,而是一个粗衣麻履的年轻学子。 “正平,听闻你昨日受了伤,我过来看看……” 郑平在祢衡留下的那段记忆中精准地找到眼前之人的身影,唇角的弧度弯得深刻而玩味起来。 第2章狂士楚歌 穿着粗衣的学子名为覃绰,他未曾注意到郑平别有意味的目光,只腼腆地站着,摆出一副友爱热心的模样。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你现在感觉如何?我方才去东市买了一些止血化瘀的药材,快把它熬了……” 视线在对方的鞋履上一触即离,郑平忽然道:“东市与此地来回至少一个时辰,现下不过辰时三刻——” 覃绰局促地挪了下脚,做出几分不好意思的模样,开口解释道:“一早去学舍,听闻正平昨日被宵小所伤。绰心中忧虑,便与博士[1]请了假,徒步去东市找了这些药来……莫说这些了,先把这些药熬了吧,我来帮你——” 见覃绰这般“我为你好,但我不会邀功,我就是为你好”的做派,郑平意兴阑珊地抬眸: “你有心了。” 昨日才下狠手把人打得半死,今日就起了个大早拿药过来献关怀,不是“有心”是什么? 覃绰没听出郑平的话外之音,但本能地觉得这话听着有些不舒服。 又不是上级官员夸赞下级随从,什么叫“你有心了”。 不爽归不爽,覃绰却并未多想。他与祢衡相处了大半年,深知对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德性,因此,尽管心中不快,他也只是扯了扯僵硬的脸颊,继续扮演热心助人的好邻居: “你我同行避祸,在许都人地不熟,正是该相互照拂……” 郑平听他翻来覆去尽是虚伪拧巴的话,顿时失了观望的兴致。修长苍白的手指接过覃绰手中的提篮,顺势打断他未完的话,另一只手掩上门扉: “既如此,这药我便收下了。” “等等……”覃绰见郑平接过药篮就准备关门,不可思议地抵住门板,“你要将我关在门外?” 郑平回了他一个“那不然呢”的眼神,轻笑着反问:“你可是要进去取药钱?” “怎会。”覃绰被这神来一笔打得有些懵,觉得“祢衡”这话根本让他没法接。 可他才说了守望相助的话,再怎么也不能打自己的脸。下意识地否决后,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让“祢衡”迎他进门,就听“祢衡”轻飘飘地回了一句“这就好”,随即,门板被毫不客气地关上,险些夹到覃绰的鼻子。 吃了闭门羹的覃绰如何气愤、跳脚,郑平并不关心。 他关上门后,款步走到井边坐下,将竹篮里混在一处的草药分门别类。 如玉节般的手指交错翻飞,宛若变魔术一般,只一会儿便将草药拨成多束。 对伤口不利的草药被他收入篮中,剩下的经过多次辨认、嗅闻,确认无问题后,一部分被郑平就地捻碎,敷在伤口上;另一部分则被他带入堂内,找了个陶炉,混着水熬煮。 做完这一切,他又把从侧屋里找出来的蝎饼掰碎,就着炉上的温水解决了早餐,这才开始考虑刚才的事。 覃绰大概以为昨夜参与套麻袋事件的时候,他从未发过声,不可能被祢衡认出。可在祢衡回到家,脱力倒下之前,他曾通过隔壁门院的篱笆见到一双眼熟的草履——右侧边缘不起眼的位置磨断了两根麻股,呈十字状裂痕。 这破得别具一格的风味,与打人者匆忙逃离之际,祢衡在挣开麻袋的瞬间看到的某只鞋一模一样。 至于一大早徒步去东市采药,自然也是骗人的。 学舍与东市之间隔了桃林与马场,以覃绰新换上的那双菲履的干净程度,显是连做戏都未做全。 郑平心知覃绰此番表现必定另有所图,不管覃绰所图为何,他都会将那只越界的爪子摁进土里。 相较于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这一篮药草,连利息都够不上。 陶罐的顶盖发出“突突”的声响,药汁熬了小半时辰,被郑平倒在碗中纳凉。 面不改色地喝完药,郑平打水洗漱了一番,换上一身细锦制作的常服,在腰间别了把佩剑,打开院落大门。 他就近拦了一辆露车,让车夫送他去主管治安的府衙。 至于去做什么?昨天被人套麻袋打,生命健康受到了威胁,当然是去“报警”啊。 郑平来到府衙,直言要找县尉。 门吏见他衣着不凡、气定神闲,眉宇间别有一番气度,遂不敢怠慢,进门通报。 不一会儿,门吏去而复返,请郑平入内。 进了公堂,县尉本欲起身相迎。可一看清郑平的长相,他的脚立即卡在原地,起不得,坐不得。 郑平敏锐地捕捉到县尉脸上疑似抽筋的表情,故作不知,朝县尉行了一礼。 由于他不是汉朝中人,这礼行得不太规范,可有原主的行事作风作幌子,这随随便便的一礼反而让县尉觉得无比正常……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祢处士前来,有何指教?”虽然对郑平的行礼有些诧异,但县尉的眼神中还是透着一股避之不及的意味。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心想,原主在许都也算是c位出道了。 哪怕被当成搅事精对待,郑平的面上依旧散淡恬然。他未作任何铺垫,把昨晚的遭遇与县尉简述了一遍。 县尉其实是知道昨晚的事的。他主管许县治安,在城区出现伤人之事,出事的又是近期的“大名人”,巡逻卫兵怎么可能不把这件事汇报给他? 然而因为祢衡昨日又一次狠狠得罪了曹操,让一向求贤若渴的曹司空都气得喊出“杀你如杀孤雀”的狠话,县尉不确定昨晚之事是否出自“上面”的示意。再加上祢衡拒绝了卫兵的帮助,本身又无比高傲,容不得折辱,必然不会愿意宣扬此事,县尉便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无事发生。 ……哪知道“高傲”的祢衡竟然亲自过来“报案”。 郑平将县尉来回变幻的脸色看在眼中。他“好心”地等县尉将心中的情绪消化完毕,方才接着道: “县尉既已知晓缘由,可否开始按流程行事?” 所谓的流程,就是备案请诉,即留下书面记录,以便断案与上峰查阅。 县尉心有顾虑,并不想立刻记录案牍,故而捉了些好话说给郑平听,试图忽悠他,假说此事是由游徼负责,郑平不用辛苦地记录诉案,只需要在家等待结果便好。 县尉自认为态度还算亲切,哪知郑平半点也不领情。 郑平学着记忆中祢衡的模样,露出几分狂态,眉眼飞扬、意有所指地对县尉道: “方才进来时,我见贵衙门口有一只肃穆大气的堂鼓。” 县尉呆滞了下,神情逐渐惊恐: 不会吧…… 郑平用实际言论告诉县尉,他不但“会”,还“很会”:“观那面堂鼓的牛皮质感与色泽,敲起来一定十分响亮。” 县尉差点腿一软,给郑平行一个五体大礼。 他哆哆嗦嗦地站稳脚跟,想到眼前这人可是连曹操衙前那口鼓都敢敲,还附带一个辱骂套餐的狠人,自然不惧于在小小县衙前闹事,霎时,县尉的脸色变得苍白而惊惶。 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祢处士……”县尉挤出一个笑。 郑平转身就走。 县尉忙拦住他,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祢处士,若有雅兴,不如改日来后堂小酌,现下……现下还是与我登记诉案吧?” 见县尉因为顾及颜面,不得不妥协,郑平见好就收,缓下脚步,顺着县尉的意往里走。 “还有一事……” 听到这四个字,县尉胡髯一抖,语气虚浮地道:“祢处士请讲。” 郑平附耳道之,县尉泛白的脸色渐渐褪去。待听完后,县尉讶然问道:“此话当真?” “事关祖辈之事,不敢造次。” 得到郑平的保证,县尉捋了把粗糙的长胡,郑重道:“那便一齐记在案中。” 郑平躬身一揖:“有劳县尉。听闻县尉喜好马酒,衡恰巧得一酒方,改日带来请君鉴品。” 县尉继续摸长胡:“……祢处士客气了。” 他倒不会把郑平的客套话当真,只想早点把这尊麻烦送走。 若是郑平真的送酒过来,他反而会更加惶恐:公事倒也罢了。和“许都公敌”表现出有私交的模样,岂非嫌自己活得太长? 县尉依旧视“祢衡”为猛兽,觉得他傲然自矜的模样十分碍眼,可县尉心中不免升出另一个奇怪的想法—— 今天的祢衡,行事作风似乎没有那么讨人嫌? 不等县尉想出个所以然,郑平已飘然离去,去前还留下一句狂语: “今日县尉之面色,倒和堂外的大鼓如出一辙。下回若有人上门诉事,不如取了棒槌往县尉脸上敲,定然鼓声震天。” 县尉:…… 得了,还是那个祢衡。 临别前被揶揄了一通,县尉却意外的并不怎么生气。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大概是祢衡从前劣迹斑斑,气人的事迹太多,刚才的揶揄之言就好像毛毛雨,不痛不痒,反而让他……神清气爽。 ——没被用更难听的话变着花样辱骂,真是太好了(doge)。 县尉叫来佐官整理案卷,自己走到后堂,朝坐案之人行礼。 “让侍中、长令久候。” 坐在下首的县令不好先行回话,他小心地看向上座的青年,小心地开口: “令君……” 穿着一袭秋时朝服,更衬得面容如玉的青年星眸微抬,正是侍中荀彧。 第3章狂士楚歌 即便是面对俸禄不足二百石的微末县官,荀彧亦不曾有任何轻慢之色,语气平和而雅淳: “今日之来意,方才已如数告知二位。二位公务繁忙,彧不便多扰,先走一步。” 说完,敛衽欲起。 县令连忙站起身,与县尉一同避退行礼: “恭送令君(侍中)。” 在低头行礼的时候,县尉突然想到了什么,对还未离开的荀彧道: “厚颜请侍中留步。今日有一事,不知如何衡定,恳请侍中支招……” 荀彧依言停下:“愿闻其详。” 县尉便将祢衡的事完整地说了一遍。 尽管祢衡在登记案牍之前另说了一件重要的事,有足够的分量让县尉“秉公执法”。可县尉自知官职低微,顶上不管哪个官员跺一跺脚,他都心惊胆战,又怎么敢冒着得罪曹操的风险彻查此案。 之前为了打发“瘟神”,他答应得飞快,此时想来却有些许后悔,不得不鼓起勇气,向荀彧打听风声。 荀彧听完县尉的话,眉峰逐渐聚拢,如同一副因为滴了水而洇开的山水墨画:“竟有此事?” 县尉本就有几分忐忑的心思,见荀彧皱眉,立马想岔了,以为荀彧对他接下祢衡报案的行为存有不满。 仔细一想,祢衡以前也对荀彧喷过“毒液”。荀彧出身名族,年少有为,却被祢衡说成“只有一张脸好看”,这样的贬损,对于重视名望的名臣士子而言无异于对面吐沫,换个脾气差的,都能当场一剑把祢衡戳死。 县尉怕自己无意中因为祢衡的事得罪荀彧,立即撇清干系:“祢生言语无状,迟早有这么一遭。只是下官负责城中治安,若不理会祢生的申诉,恐怕说不过去……” 荀彧何等通透,只一眼便知自己方才的表现让县尉误会了。 他没有急着替自己解释,只郑重肃容道: “据法不阿,更不移于情。法者,不因人而异,不因时而改。无论祢处士是怎样的人,是否被他人所喜——平白遭此灾祸,蒙受不公之事,便是不该。县尉能一视同仁,为他申冤做主,正是公义之举。” 县尉羞愧得红了脸,明白自己错估了君子的胸襟,一拜再拜,嗫嚅道:“得侍中此言,下官羞愧难当。觍着老脸再问一句,昨日祢生击鼓辱骂司空……” 荀彧制止县尉的歉礼,抚慰道:“二事不可混为一谈。不管司空对祢处士有何看法,对于此事,皆不过‘秉公执法’四个字罢了。县尉只需谨记职责,恪公守纪,绝不会得司空怪罪。” 郑平不知道府衙的后堂正有一个“自己”得罪过的大佬在帮“自己”说话。他走出府衙后,没有叫车,而是打着“摸索地图”的心思,散步似的往东城走。 刚才在府衙的小小发作,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本就没指望能一口气说服那位胆小怕事的县尉,让他为自己尽心竭力。 但他把握着分寸,放饵给县尉咬。最后那句不轻不重的揶揄,既不会让县尉真的恼羞成怒,又给他安了心。 至于县尉之后会不会请示曹操,这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郑平找到卖吃食的市,买了点填肚子的主食充当午餐,思绪飞转,想到了原主的姓名。 原主姓祢,名衡,字正平……这个字倒是与他的姓名发音相近。 引起郑平关注的倒不是这个与他有缘的“字”,而是原主的姓。 祢。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根据他的知识储备库,他可以肯定:从古至今,除了祢衡以外,似乎没见过第二个姓“祢”的。 有关“祢”这个姓氏的文字记载,唯独只有一个“祢衡”。 如果是姓氏变更、族群失传,现代没有姓“祢”的人倒是可以理解,可为什么古代也没有? 究其原因,无非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祢”这个姓氏确实是古代一个十分小众的姓氏,族群不多,在历史上留下雪泥鸿爪的唯有祢衡一人。 其二,“祢”这个姓氏……其实是个伪姓。 换而言之,祢衡这个名字——极有可能是原主的化名。 想到这,郑平不由哑然失笑。 如果“祢衡”这两个字真的只是原主起的假名,那么……这个少年确有几分轻狂。 根据古时之人的称谓,“父”代表亲生父亲,“考”代表死去的父亲,而“祢”……则是指宗庙中供奉了牌位、接受子孙跪拜的亲父与嗣父。 单从字面意思上理解,若是把“祢”作为假姓,大概可以解读成“我是你跪拜的爹”、“给你爸爸行礼”……结合原主的脾性,还真有几分可能。 再加上原主箱箧中一些不可能出现在寻常人家的宝物,对于他的身份,郑平多少猜到了几分,只不知那张写了“祢衡”大名的通行证(传书)是怎么拿到的…… 正想得出神,郑平突然感到衣裳右摆传来一阵拉力。 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垂髫小童正抓着他的衣摆,昂着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恬然从容的神态不免一僵,郑平与那小童大眼瞪小眼了许久,见对方仍然拉着他的衣摆,却是一句话也不说,郑平沉默许久,将视线落在手上吃了一半的蒸饼上:“……你想吃?” 小童没说话。 郑平犹豫了一息,指向不远处的饼摊:“你松手,我再买一个给你。” 小童终于动了,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 从郑平的视角看来,小童的目光似乎直盯着他手中啃了一般的饼……郑平没想到这孩子对自己吃了一半的饼竟爱得如此深沉,便掰去自己咬过的部分,把剩下的那部分递给他。 小童没有接。 郑平眼中的疑惑渐浓。 “不是这个……?那你在看什么?” 小童仍然没有说话。 郑平忽然想起“造物主”曾与他说过:当与孩子沟通时,最好蹲下身与他们平视。这样既能表现出自己的友善与尊重,又能让他们卸下防备,主动打开心扉…… 当然,原句最后还有一段“不要用惯常的刁嘴巴对付他们,你会把他们吓哭,不会说话就给我闭上嘴”,已经被郑平自动忽略,还给了对方一堆垃圾话作为回敬。 见眼前的孩子仍执着地仰望着他,郑平曲膝半蹲,学着亲和力极强的好友,用自己最大的耐心,温声询问道:“怎么了?” 小童仍然没有说话,却拿小手摸了摸郑平脸上的淤青。 郑平来不及遏制眼中的惊讶,就听旁边传来一个粗粝的怒叱: “好你个祢衡,不但四处欺辱他人,竟连我痴傻的侄儿也不放过!” 第4章狂士楚歌 一道庞大的身影疾速逼近,带来呼啸作响的风。 郑平抱着孩童转了一圈,正好避开蒲扇似的大手,同时不忘讥诮道:“不若拨开你面上的肥肉仔细看看,省得青天白日在这睁着眼睛说瞎话。” 抓人的手落空,壮汉不免有些惊异不定。他还未想出个所以然,郑平的嘲讽紧随而至,气得他面色涨红,两眼瞪得浑圆,悍如罗刹: “你这猖狂小子,还不快放开我的侄儿!小心我将你的头颅拧下来,当虎子(夜壶)用。” 郑平面色微冷。见孩童被壮汉的大嗓门吓得一缩,他将温热的蒸饼放入孩童的手中,起身与壮汉对峙。 在行动的时候,他特意往前移了两步,恰好挡在孩童身前,遮住壮汉不善的目光。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我早听过猪被屠杀时的嚎叫,你又何必特意在我面前表演?” 郑平这一番话说得无比平淡,好似在陈述一个无聊的事实。可这不带任何波澜的描述,反而比高傲的辱骂更加让壮汉恼怒。 眼见壮汉的表情逐渐阴鸷,欲将言语上的不讲理转化为行动上的不讲理,郑平收在袖中的手悄然合紧,扣住腰间的玉玦。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不远处的酒肆突然传来某物“咣当”碎裂的声响。 二人循声望去,发现露天酒垆旁正倒着一只摔碎的陶碗。陶碗的上方,一个身穿芨纹常服的年轻士人右手微抬,那碎裂的陶碗正是从他的手上坠落。 年轻士人眼中未有几分醉意,却是敷衍地作出醉态,手肘支在酒垆上,手背托着颚骨,眉眼含笑,带着几分独特的风流:“抱歉,一时手滑,扰了诸位的兴致——这一番好戏看得入迷,不慎摔了酒碗。你们继续,莫要理会我。” 说完,干脆十指交叠,做出一副安然看戏状。 壮汉本就濒临爆发,亟待一个宣泄口,年轻士人这一打岔,短暂地将他的恼火堵在临界点。若是没有后来的发展,壮汉这口恶气指不定会就此瘪下去,或者就地喷出。可年轻士人那看似随意、实则撩拨怒火的神态,以及那番看似平常、实则引人血脉贲张的看戏之言,都像是在壮汉濒临爆/裂的怒意中加了一根柴火,让他“砰”地一声爆发,一下子炸/裂了所有的理智。 郑平就这么惊讶地看着酒垆内的年轻士人三两句话拉走了壮汉的仇恨值。 ——这年头,连拉仇恨的肉t都有人争着当吗? 见壮汉撸起袖子,准备进酒肆给那个“看戏的”先来一顿肌肉套餐,郑平不由将目光投向那个年轻士子。 年轻士子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类似于恐慌的神色,他仍闲散地抵着下颚,仿佛意识不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郑平又打量了一圈士子的身量,初步定义为“体格瘦削,疑似弱不禁风”。 为了避免发生惨淡的血光之灾,郑平只得“加大输出”。 他叫住壮汉:“便是你羞愧难当,你也不必落荒而逃。” 气冲冲的壮汉仿佛被强喂了一坨牛粪,他回过头,用难以描述的眼神瞪着郑平: “被人当成耍戏之人,你竟还有心思在这与我掰扯?” 郑平故作一副惊讶状:“此处又无戏台,何来百戏者?” 随即,他上下打量壮汉,唇角微扬:“倒是有一头敦实的彘猪在此地左奔右突,惊扰行人,无怪乎引来侧目。” 再一次被内涵的壮汉忍无可忍,新仇旧恨之下,他正想就近把这毫无口德的“祢衡”修理一顿,忽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噗嗤”。 壮汉:…… 酒肆中的年轻士子以袖掩口,却遮不住眉目间的笑意。 郑平不禁多看了对方一眼,暗道这人竟颇得几分有趣。 若对方真有掩饰的意思,刚才那句“噗嗤”就不会这么清脆响亮了。响亮地嘲笑完,再掩袖作无事发生状,当真一点诚意也没有。 好不容易被祢衡重新拉回的仇恨,此刻又有大半回到年轻士子身上。 壮汉:好烦。这两个人都特别欠,能不能一起打死? 壮汉的火气在双方来回拉仇恨的过程中,将他憋出了内伤,一时间竟发作不得。 年轻士子这才放下广袖,敛去笑意,对壮汉说道: “方才我在酒肆内,对外头发生的一切尽看得一清二楚。祢处士确实不曾欺负你的侄儿,反而与他温声相谈。你不分青红皂白,无故横加指责,甚至想要暴/起伤人,实乃不讲道理。” 壮汉憋着气的脸变得更红。他像一条跳出河流的鱼,张大了嘴,却吐不出只言片语。 郑平没想到以“自己”如今的烂人缘,竟还有人见义勇为,替他说几句公道话。冒到舌尖的话语一转,沉入腹中。他索性作壁上观,任由年轻士子与壮汉进行“友好交流”。 壮汉丝毫没感受到“友好”二字。闹了这么一出,自以为挺身救侄,却被横加羞辱……他坚信两人可恨,早已在心里骂了数万次,怎么反过来成了他的过错,这叫他如何受得了? 壮汉看向郑平身后被挡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梗着脖子道:“你与祢衡沆瀣一气,自然替他开脱。他祢衡是何许人?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凡有不入眼者,便横加欺辱——我侄儿年幼,又愚顽憨痴,他祢衡若是没有欺凌之心,为何要找我侄儿说话?” 这番强盗逻辑不免令人发笑。郑平懒得与对方分辨所谓的“欺凌之心”,只冷声道: “我倒未见此童有任何憨痴之态,反倒是你,当着年幼后辈的面放肆恶语、不知所谓,你才是那‘愚顽憨痴’之人。” 孩童的心思单纯而敏感,最忌此等仿佛断定的贬低与挖苦。他刚才见孩童一直沉默,便暗中做了观面与切脉,发现孩童并未有天哑之疾,而是孤僻使然。 若按照“世界外”的观点,大约类似于现代的孤独症。 壮汉不明就里,本也无甚过错。可当着一个并非真正痴傻的孩童,几次三番地用“痴愚”、“憨傻”形容,实在令人心中不快。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壮汉见郑平未替自己声辩,反而替他的侄儿抱不平,与他冷语相讥,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坐在酒肆内的年轻士子莞然而笑,对壮汉道:“你确实‘愚顽憨痴’。倘使我的话不足为信,你何不问问你的侄儿?” 壮汉正想刺一句“他痴傻木讷,怎会知道祢衡有没有欺负他”,却听见一直未说话的侄儿突然小声地开口: “祢处士……待人极好。” 此话一出,不止其他人脸色怪异,就连郑平的神色也染上了少许微妙。 壮汉想要针对这句话的槽点好好地嘲讽两声,可他终究没能成功。 一个矮小的男人形色匆匆,见到这边的动静,连忙跑了过来。 “从弟,你来得正好。” 原来,这个矮小的男人正是孩童的生父。壮汉一着他,立刻把刚才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祢衡过去便常常欺辱于你。我都还未找他算账,他竟胆大包天,对我侄儿下手……” 壮汉想要获得矮小男人的认同,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堆话,并未发现自家从弟的眼神有少许飘忽。 郑平与年轻士人皆注意到此人的异常。结合孩童的言行与壮汉的说辞,两人都多少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矮小男人似乎怕极了祢衡,不敢附和自家堂兄的话。他打断壮汉的发言,留下一句“弟家中有事,先走一步”,就飞快地抱了孩童跑离集市。 想要一展雄风,却再次被打脸的壮汉:…… 年轻士子朝郑平招了招手。郑平未做过多的犹豫,便走进酒肆,依照士子的邀请在他旁边坐下。 “敢问士子如何称呼?” 那人狡黠一笑:“‘捧卷念赋’者尔,不足挂齿。” 郑平:…… 这一听就是祢衡损人的风格。搞了半天,原来碰头的还是“仇家”? 鉴于祢衡得罪过的人太多,郑平花了好几息的时间,才想起这个“捧卷念赋者”是谁。 第5章狂士楚歌 祢衡来许县还不到两年,就凭借着出色的“业务能力”得罪了大半座城的人,拿下“许县公敌”的成就。 郑平早就做好随处被红名的准备,可他没有想到,其中竟然有一个被祢衡得罪的大人物,能不计前嫌,为他仗义执言,不仅主动分担了仇恨值,还邀请他一起喝酒。 ……不,倒也未必真的“不计前嫌”。此人主动邀请他坐下喝酒,才坐下没几秒钟,屁股都还没捂热,就来一句“我是你口中‘只会夸夸其谈的小人物’,不值一提”,怎么看都带着几丝硝烟味。 要换成别的人,这个时候估计尴尬都快溢满屏幕了。然而郑平非比寻常,他不但不觉得尴尬,还自来熟地给对方倒酒。 闹事的壮汉早已灰溜溜地离开,棚内酒客陆续离去,这个位子只剩下他们二人。 “此处无书卷,郭祭酒若有念赋的雅意,可当场默背一首,以助酒兴。” 适才小小露出的锋芒被不软不硬地刺了回来,郭嘉非但没有恼意,反而笑意更深:“嘉一时失言,还请莫怪。” 说完,执卮一敬。 郑平正要给自己倒酒,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盖住了杯口。 “我见祢处士面上有伤,不宜饮酒。”这么说着,郭嘉叫酒家给郑平盛上一碗满满的热开水,“垆内常备热汤温酒,别的不说,清汤热水总是管够的,祢处士可尽情畅饮。” 郭嘉的话让郑平陷入迷之沉默。 现在他终于可以确定:郭嘉之前的那番仗义执言,绝不是不计前嫌的意思。以事实而论,郭嘉对他确实毫无敌意,甚至愿意为他说句公道话,但要说什么“有意结交”、“一见如故”,那是在想桃子吃。 估计郭嘉找他喝酒纯属一时心起,把人请进来后发现身上带伤,就面不改色地让他喝水,还说什么“管饱”……纵是玩笑话,亦藏了几分逗弄人的心思。 当然,从根本上而言,郭嘉并未有任何坏心,甚至出发点可以说是出自人道主义的关怀。然而郑平从不是任人逗弄的个性,他认真打量郭嘉的面色,从白皙微醺的脸颊转到泛着酒渍润泽的菱唇,看了许久,直看得郭嘉后背发毛。 “……祢处士莫不是想打嘉一顿吧?”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听闻祢衡生有狂病,时常激烈狂语不说,偶尔还会脱衣服击鼓,敲得震天响。 虽然没听说过他有打人的劣行,但若是他真有狂病,突然脑子一热,意兴上头,把他当做堂鼓打怎么办? 郑平对郭嘉的“奇思妙想”一无所知,但若他能听到郭嘉的心声,他势必要回上一句:朋友,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祢衡他还真有狂病。 根据历史记载,孔融非常喜爱祢衡的才华,多次向汉献帝与曹操举荐祢衡。曹操吃了孔融的安利,几次想要任用祢衡,都被祢衡用“我有狂病”的理由推却。 祢衡的狂病不止表现在他对曹操的拒绝上,还表现在他对曹操三天两头的辱骂上。 这让曹操怎能不气。 许都的众人,包括曹操在内,都以为祢衡是借着“狂病”的理由放肆,到处胡言乱语,闹得鸡犬不宁。 只有祢衡自己与了解他的孔融知道:祢衡他是真的有病。 所谓的“患有狂病”,其实是一句大真话。 无论是西方医学还是中医理论,都对狂病有着详细的介绍。 简单来说,狂病就是一种间歇性、多发性疾病。发作时情感、行为、思维均可能不受控制。 什么一边疯狂骂人一边摔盆掀桌子,突然脱掉衣服学大猩猩捶胸还仰天大笑,爬到屋顶上跳迪斯科……这都是常规操作,比起以上几种,祢衡表现出的还真只是小儿科—— 他就只是脑子一热,不管时间地点人物剧情地骂人骂了个爽而已。 可惜就这个“只是”,断送了他年轻而才华横溢的生命。 祢衡并非不懂自己的处境,他在辗转流离之际,以《鹦鹉赋》体物写志,早已将自己的困厄与结局看得明明白白。 但他的狂病久而不愈,就算一时克制住了冲动,也无法抗衡发病时的燥乱,即使已看见主事者眼中的杀意,依旧无法停下疯狂谩骂的口舌。 郑平早在昨日把脉之际,就已将这具身体的暗疾查探得一清二楚。幸而他的天性与常人不同,又以局外人的身份占据此间,因此,面对身体时不时因他人挑拨而升起的烦躁与暴动,他暂时能够冷眼旁观,不受压制。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放任这狂病不理,不加以医治,他也不保证自己不会有朝一日受到影响,真做出无端打人这种事。 此时,旁边的郭嘉见自己一句话落下,半天没得到回复,而对方的眼神竟逐渐变得深沉——本来只是玩笑意居多,准备用不着调的话缓解气氛的郭嘉亦陷入了难解的沉默。 ……不会是真的吧? 一时之间,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好似有一阵冷风从二人脚边刮过。 郭嘉唇角的笑只存在了短暂的僵硬,很快便恢复如常: “你……不若喝水冷静下?” 郑平忍住喷笑的冲动,面无表情地举起陶碗,顺着郭嘉的建议喝了几口。 随后,他用袖口拭干唇角的水渍,绕开刚才的话题: “衡之所以端详细视,只是为了替君望脉。” 他与郭嘉不熟,便省去了把脉的接触,直接用“望”来诊脉。 然而,光只是用看这一项,他便瞧出了郭嘉身上的许多不妥。 “郭祭酒可知,人与人之间千差万别,对于某些人而言,这酒只是穿肚之物,饮过便是饮过了……可对于另一些人而言,酒不啻于穿肠毒药,饮一口,这毒便入骨髓一分?” 一直含在唇梢的笑意浅淡了几分,郭嘉垂下乌黑的眼睫,再次为自己斟了一杯,不辨语气地说道: “未曾想到,祢处士竟还有回春之能。” 他将酒一饮而尽,顺势伏在垆上作休憩状: “酒气上头,我且睡上一觉。祢处士不若自便?” 郑平喝了一肚子的水,面不改色地起身:“恕衡先行告辞。” 即将走出酒肆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郭嘉宛若低叹的话语:“你昨日那番闹腾,可将司空气得不轻……那位到底不是圣人,你可要做好准备。” 郑平停下脚步,偏过头,看向正伏在土垆上,只露出一双乌黑双目的郭嘉。 而后,郑平弯起眼帘,展开一道带着几分疏狂的笑: “被反复在震怒的边缘试探,就算是头笨驴,也该亮蹄子踢人了。”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他将郭嘉的提醒留在身后,快步离开集市,搭车回到自己的屋舍。 还没进入院门,郑平就被一队卫兵拦下。 “平原祢衡,司空有请。” 第6章狂士楚歌 曹操的人来得比他想象的要早。 郑平没有多做无谓的纠缠,随着那队士兵一同来到司空府,进入中堂的时候,他看见曹操正伏在漆案旁写字。 卫兵们将郑平丢在此地,便有序地退下。 郑平束袖而立。曹操不抬头,他就一声不吭的站在远处,暗中打量房中的摆设。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无声的较量中,曹操最先打破沉默,放下毛笔,抬头撇了一眼郑平: “你今日怎的这般安静?” 郑平知道这个时候若是服软,不但无济于事,还会引人轻视。可若是继续梗着脖子呛声,恐怕会进一步激怒曹操,给自己招来更多的麻烦。 于是他选择折中行事,不卑不亢地开口: “昨日司空曾言,‘杀衡如杀鸟雀尔’。衡再怎么肆无忌惮,到底珍惜这条孤雀般的性命,只好‘燕雀无声’,不敢在堂中造次。” 曹操见郑平毫无惧色,不由冷哼了一声,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 若真如“祢衡”所说的那般顾惜性命,此人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戏耍辱骂于他? “不敢?孤看你敢得很!你这‘鸟雀’,生的可是虎豹之胆,简直胆大包天。” 见曹操发怒喝骂,郑平叹了口气,真诚恳切地接口: “司空说的是。” 曹操蓦地哽住。 原先准备好的说辞被这么一打岔,七零八落了个彻底。 他见郑平神色怡然,忍不住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憋大招。 又转念一想,“祢衡”刚才竟承认自己熊心豹胆,他还真是嚣张至极,连这种话都敢承认。 不知为何,曹操沸滚了一夜的怒气被稍稍平息了一些。但他犹记得祢衡几次三番给他没脸,并不愿轻轻放过: “你以为自个儿承认了,一反常态地附和孤,孤就不会计较你的多次戏耍与詈骂?” “司空此话从何说起?” 郑平答得客气,语气中却逐渐多了一针锋芒。尽管他想走和平路线,但显而易见的,目前的情况并不允许。更何况,一味的退让也不是他的风格, “衡之言,具发自肺腑。若司空不习惯衡今日的言行,更钟情往日的‘祢衡’,衡亦可以当场作‘骂赋’一首,三百字不带重复,直到司空心情舒悦为止。” 曹操差点被郑平那句“钟情往日的祢衡”惊得甩掉手中的笔。 在他看来,不做狂态的“祢衡”让人少了几分迎面踩脸的冲动,言语间却更显无耻,既诡诈又讨嫌。 他不想体验郑平口中的“愉悦”,索性绕过这个话题: “你可知孤今日为何叫你前来?” “略有猜测,但在司空明示前,未敢妄加断定。” 曹操难得见到“祢衡”好好说话的模样,一时之间还真有几分不习惯。 他又想到对方刚才那句“钟情往昔”论,后背的鸡皮疙瘩乱舞,立即压下这不知所谓的想法,叫郑平走近案前。 “你且过来看看这个字。” 郑平依言上前,绕过桌案,看向桌案上的木牍。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只见宽大的木牍上,方方正正地写了一个“殂”字。 殂,字形上是用力割肉,意思等同于“死”。 郑平合理怀疑曹操在对自己进行人身恐吓。 疑似对他进行人身恐吓的曹操语气不明地询问:“这个字写得如何?” “殂者,跪尸体也(殂的甲骨文是一个人跪在尸体旁边),司空这个‘殂’字,左边的人跪得还不够带感。” 得到始料未及答案的曹操:“……何为带感?” “就是毫无诚意。”郑平安然解释道,“悼念亡者而不诚,想来是惺惺作态,害人性命后故作惋惜罢了。” 恐吓不成,反被隐约内涵,曹操怒极反笑,提笔在木牍上写了另一个字:“这个字如何?” 刀刃立于心,正是一个“忍”字。 曹操道:“孤不喜此字,欲将‘心’上头的这把刀刃取走,却不知该如何取,不如祢衡你来教教孤?” 说到最后半句,尾音陡然拔高,隐约藏了几分于战场上杀伐决断、随时砍人头颅的杀气。 到底是多年征战,一刀一个脚印,用鲜血杀出一条生路的枭雄,话音刚落,在堂内充当背景板的随侍纷纷膝盖一软,跪了一地。 郑平没有跪。 他直面承受着曹操这身从战场上磨砺出的狠戾与锋锐,不由想到了另一件事。 曹操或许杀戮过重,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好人,后世对他的评价也褒贬不一。但他确实在乱世中闯出了一方天地,护佑一方之地,让辖内郡民得以稍作喘息,不用过朝不保夕、易子而食、时刻被山贼乱军骚扰侵害的日子。 这样的一个乱世豪杰,祢衡来到人家的地盘,在城中过安定的生活,享受了人家给的相对和平的环境,按理说是不该在毫无建树的情况下每天找茬给曹操难堪的。 可事实是,祢衡除却狂病的因素,在他没有犯病的时候,他也从未对曹操客气过,言语间多有贬损。 这也是郑平在了解处境后最想不通的地方。 如果真的看不惯曹操,祢衡完全可以投效他处,有什么必要和曹操/死杠到底,最终招惹杀身之祸? 莫非……当中另有什么私怨与隐情? 堂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曹操见他久久未语,声音中的肃杀之意更甚:“祢衡,为何还不应答?” 郑平思考着曹操递过来的这道送命题,明白对方刚刚的杀意并未做假。他早已对祢衡的多次冒犯怀恨在心,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所以郑平根本不需要苦思冥想,寻找“拿刃”的解决方案。因为这个问题的症结不在于把心口上的刀拿走,而在于曹操把他当成了心口上的那把刀。 郑平不答反问道: “敢问司空,刀入心口几何?” “只切入表皮分毫。” 郑平“哦”了一声,笃定道:“那便继续插着吧。” 曹操的反应凝滞了片刻,似未想到郑平竟会说出如此混账的答案。 他忍着气道:“若孤执意取出呢?” “取出刀锋,势必要出血疼痛。所幸插得不深,不如一直插着,保持现状。” 曹操被他这“固当如此”的言论气得发笑:“刀刃入心,岂有不痛之理?长痛不如短痛,若不宜拔掉刀锋,孤宁愿碎刀取镞,好过钝刃割肉。” 又一次被明晃晃的威胁,郑平基本可以确定眼前的节点正是曹操准备借刀杀人,把他这个讨厌的刺头快马加鞭送给刘表当新年礼物的时候。 只不过曹操目前尚且纠结未定,还没有作出最终的拍板。 一方面,他对“祢衡”确实忍无可忍。几次过山车一样的招揽经历早给曹操蒙上了一层阴影,哪怕祢衡再有才华也改变不了他待人行事的恶劣。而昨天假托孔融道歉,最终跑到门口击鼓骂他的行为更是踩中他的逆鳞——要知道,上一个敢这么踩他脸的名士(边让)早被他拖去砍了,连坟头的草都长了三丈高。 另一方面,他又顾忌着祢衡的才名。杀一个得罪自己的小小士子不难,可要是因为杀他而损失声望、引来后忧,那就得不偿失了。 经历陈宫背叛、险些失去所有根基;因为放纵己欲而使张绣“降而复叛”,失去长子、侄儿与爱将的曹操再不复昔日的“随心而行”。当年的他可以五色棒打权贵,杀名士以儆世家,如今的他却不得不考虑诸多因素:民心,士人与世家的态度,天子的权威,紧张的局势…… 因为种种掣肘,曹操哪怕恨不得当场把眼前这碍眼的狂生砍了,也不得不克制汹涌的杀心,只与他打着机锋。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在进行一番半真半假的威胁后,曹操忽然放缓了语气,对祢衡道: “你我既然相看相厌,不如分隔两地,从此离得远远的,岂不是对彼此都好?” 郑平在心里说了句:终于来了。 他差不多能猜到曹操接下来的话,却故作不知。 “司空怎会这般作想?”郑平“诚恳”地看着曹操,语气中带着深切的感慨与喟叹,“每日与司空对练口舌之利,衡只觉得神清气爽、行步生风。若有朝一日见不到司空,衡只怕神思不属、茶饭不思,连骂人都失了几分乐趣。” 曹操:“……………………” 最终,曹操没能说出让他另谋高就的话,只黑着脸赶郑平走。 郑平对那些惊恐莫名、如看怪物的目光视而不见,他昂首阔步、悠哉悠哉地走出中堂,在经过水边亭台的时候,突然察觉到身后的异动。 他步履一转,朝旁边移了半个身位,只听扑通一声,一个五尺高的物什飞快地掉入水中,激起大片水花。 郑平停下脚步,平静地看向翻滚气泡的湖面。 片刻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不好了!郗郎君掉入了湖中!快救人!” 有卫兵从值岗跑来,见到郑平站在湖边,目露诧异。他们倒顾不上郑平,纷纷跳入水中救人。 郑平在湖边看了一会儿,正准备抬脚走人。倏然间,身后传来一个清脆响亮,属于少年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下去救人?” 第7章狂士楚歌 郑平转过身,发现站在不远处,与自己说话的是一个粉面红唇、束着发的少年。 那少年正背着手,偏头看他,目光中展现出一丝疑问与不满。 可当看到郑平的正脸,少年眼中的不满退去少许,主动为他开脱道:“你是不是不会泅水?若是如此,倒也情有可原。” 郑平已许久未碰到过这种自说自话的浑人。 哪怕对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在他的世界也算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义士,远不在“儿童照顾法”的范畴内。 因此,他半点没有像对待酒肆孩童那样的耐心,不但没理会对方的询问,反而问了一句:“你又为何不下去救人?莫非也不会泅水?” 少年一愣,像是被郑平这一句话问住。他支吾了半天,最终诚实地否认:“并非如此……” 郑平对他的理由毫无兴趣,之所以提出反问,也只是随口一怼。 他见少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便不再理会这边的纷争,转身便走。 在离开这个闹腾地之前,小道的尽头走来一个披着发的少年。这个少年看起来比刚才那个年幼几岁,身量却是相仿。他的脸上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还染着些许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见到郑平,他略一点头,与之擦身而过。 郑平察觉这个少年的鼻梁与下颌与曹操十分相似,应是曹操的近亲。 只是冒出这么个念头,他便继续往外走。 郑平离开司空府,没多久便遇上了孔融——孔融恰好从他走的直道的另一侧过来,行迹匆匆,脑门上挂着一层薄汗。 见到郑平,孔融眼中一亮,疾行两步走到郑平跟前。 “听说你被司空召见,他可有为难你?” 郑平笑道:“若不欲为难我,何必召唤。” 孔融作为忘年之交、金石之友,对祢衡说话的调调本就非常了解。如今碰上同样“嘴不饶人”的郑平,亦接受得十分良好。 所以他对郑平的回答毫不诧异,只关切地问道:“你是怎么应对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曹孟德再次气得不轻。”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哪怕已经提前猜到了结果,孔融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还是愁得发秃。 他一直惊叹于祢衡的才华,不愿明珠蒙尘,便四处举荐,宣扬祢衡的才名。他通过对祢衡的360度无死角彩虹屁,成功引起了曹操的注意。 孔融还来不及为此欢欣鼓舞……祢衡他就冲过去把曹操骂了一顿。 被骂傻的不止曹操,还有刚夸完他“淑质贞亮、疾恶若仇”的孔融。 孔融跑过去求情,曹操只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你说祢衡嫉恶如仇……莫非孤是‘恶’?” 这一句太诛心,孔融不敢再去摸盛怒老虎的屁股。 曹操和祢衡两人从此杠上,开始相互踩脸。 孔融两头相劝,两边奔波,好不容易说服了双方,这一见面,又成了针尖对麦芒。 孔融:心累.jpg。 他不过四十余岁,却觉得自己操碎了心。为了这位小自己二十岁的小友,仿佛迅速苍老成八十岁:“曹司空到底是许县的话语人,你且悠着些,想想兖州边让。” 郑平看了眼这位老友,到底没直说:将来你孔大融会跟曹操/死刚,论嘲讽的功力一点也不比祢衡少。最后被曹操摁死,累及全家,下场比边让还惨。 他只是道:“文举安心,衡心中有数。” 然而老友的目光忧心忡忡,显然安不了心,对他充满了不信任。 郑平仔细想了想,发现祢衡的“放心”确实毫无信誉可言。 于是他加了一句话,既对自己之后的改变做一做铺垫,也算是对孔融这位老朋友的提醒: “唇刀笔剑,皆为攻诘利器。若反伤自身,反而不美……昔日辜负文举的美意,是衡之过错,今后当权以利弊,言之有度。” 听到郑平说出这番话,孔融大吃一惊。 经过一阵认真的打量,他在郑平的嘴角发现一块不甚明晰的淤痕。 “是谁伤了你?”孔融的眉毛蜷成一团,“难道是司空?” 郑平没准备让曹操背黑锅,把昨天晚上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孔融听完勃然大怒。 “曹操还未有表言,便有人逞狠行凶,做此等不入流之事,王法何在?” 再一想自己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友经此变故竟然开始反思己身,决心“自抑”,孔融既觉得欣慰,又有几分慨然,看向郑平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 郑平一见到孔融那仿佛舐犊老牛对自己离家的小牛露出的湿漉漉的目光,就知道对方必定脑补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并且完成了自我意识的升华。 他沉默片刻,实在觉得这样的眼神令他如芒在背,主动转移话题: “适才见文举步履匆匆,可是有什么要事?” 孔融这才想到自己刚才走得太快,不知道仪容有没有受损,连忙拭去脸上残留的汗渍,整理衣襟,扶正冠帽。 “倒无其他,我今日应卯,听到你昨日……”说到这,孔融咳了一声,迅速改了口。 郑平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他在“上班”的时候突然听到——昨天傍晚祢衡借着给曹操道歉的名头,冲到曹操府上敲鼓辱骂,于是被吓得魂魄离窍;又听祢衡被曹操传召,以为曹操想把祢衡咔擦一下砍了,便顾不上唤车,拔腿跑来,结果在路上正巧碰到自己。 “你既无事,便随我先回临衙。未时去我府上共用哺食,好生聊一聊。” 孔融正想把郑平打包带走,哪知,只刚才在此地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曹操的侍卫便追了过来,请祢衡再去司空府一趟。 孔融并非是个软脾气的,不然多年后也不会与曹操针锋相对。 他见曹操的卫兵追来得蹊跷,意识到其中的不妥之处,故意挑眉怒道: “今日已得召见,如何又让回返?尔等可莫要听错了消息,叫正平白走一遭。” 孔融出生名家,为孔圣人二十世孙,名望深重。卫兵们不敢怠慢,见他提出质疑,几经犹豫,斟酌着透露了少许内情: “郗家郎君在司空府落了水。听随侍与何小郎主说……当时祢处士就在落水处附近,所以想请祢处士过去……叙说一下落水时的始末。” 听完卫兵的话,孔融面露薄怒,郑平却是一副无所谓有,亦无所谓无的模样。 “你这是何意?正平再是刚直桀骜,也不会行此下作之事!郗家小郎落水,与正平何干?依你所言,当时随侍与何小郎都在场,前因后果如何,莫非他们不清楚?”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见触怒孔融,卫兵不敢多语,低声道:“这是郗侍中的意思。郗侍中偏爱其子,担心随侍与何小郎主离得远,看不真切,想找祢处士对一对口风。” 孔融更加着恼:“郗虑与我素来有隙,他知正平与我私交甚笃,此回定然才者不善。” 随即坚定道,“我与正平一同前去。” 若不答应孔融的要求,唯恐闹将开来,不好交差,卫兵们便未阻拦孔融,只派遣一人回去先行复命,说明情况。 半途中,孔融对郑平道:“我知你为人,绝不会行那鬼祟之事。郗家小郎落水时是怎么个情况,郗虑如何能攀扯上你?” 郑平侧首凝目,神容一派泰然,不答反问:“文举可听说过——‘恶人先告状’这五个字?” 第8章狂士楚歌 无需细说,只这么几个字,孔融便大致猜出了前因后果,沉着一张脸不再多语。 卫兵们不过是传命者,各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发一言。他们早听说过祢衡的“凶名”,此刻见对方行走间似闲庭阔步,毫无躁动之意,明知郗侍中来者不善,却没有当场发作,平静有余,一个个心中皆有几分惊讶。 郑平并不在意旁人眼中的自己,他这副闲适的模样也不是装出来的。 对于此番明晃晃的碰瓷事件,他丝毫没放在心上。 会以身犯险,被冲动驱使,亲自动手想要撞他入水的蠢人,即便事后再怎么描补,也堵不上所有的漏洞,做到天衣无缝。 几人回到司空府,早一步回来复命的卫兵带着曹操的吩咐前来迎接,引他们去中堂旁边的耳房。 按理说这儿是司空府,出事的又是侍中之子,在郗侍中明确要求“对口风”的情况下,为表重视,曹操该作为主事人在中间坐镇。 然而领路的卫兵却告诉他们,曹操突犯头疾,下不了床,点了二公子曹丕为主事人,局中斡旋。 郑平唇角的细勾变得玩味。 之前拿字谜恐吓自己的时候还好好的,只这么一会儿工夫就突犯头疾了? 祢衡从来不是懂得读空气的人,郑平也没有改变人设,给人留脸面的想法。 他状若感慨地道: “司空这病来得还真是巧。比雉鸡下蛋还快。” 旁边的孔融在疯狂地对他打眼色,郑平视若未见,到底没说出更出格的话。 孔融放下了一半的心,卫兵们也暗自舒了口气。 谁都知道司空这病有几分蹊跷:二公子今年不过虚岁十二,虽然已随司空去过几回战场,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若是别的事就罢了,今日的事确有几分特殊,让二公子处理……总归让人由不得不多想。 再一想到昨日的事,以及曹操近日对祢衡的厌恶,卫兵们纷纷在心里给祢衡点了根蜡烛。 祢衡不知道这些卫兵已经在心底给他点了一支蜡烛队列,一人当前,抬脚迈入了耳房。 入秋的水到底透着些许寒意。听说那位郗小郎君虽然略通水性,但因为猝不及防地坠湖,多少受了点惊吓,还呛了几口冷水,救上来后,被就近安排到离湖最近的耳房医治,以免真着了凉。 郑平几人过去的时候,耳房里已烧起了碳盆,烘得热腾腾的,让人烦闷不适。 一丝异茫自郑平地划过。 狂病者,多有五志过极之症,所谓的躁动狂暴,都是由一个“火”字引起的。 按照中医的理论,就是阳气过烈,暴折难泄,极其容易动怒。 任何刺激“火”气与怒意的因素,都容易诱发狂病的发作。 这被碳烘烤得又干又燥的房间,正巧极易引发“痰火”。 秋日并不算太冷,纵然在水中泡了会儿,一碗姜茶,一床被衾已然足够,实不必烧碳。 可这房中却烤得十分燥热,不知是郗侍中过于重视亲子,关心则乱,还是…… 郑平入门不久,孔融慢他一步跟了进来。 里头的墙角,正有一个中年男子在给榻上的少年喂药,旁边的三重茵席上坐着一个年龄不大,却十分沉稳的少年,正是曹操的二子,曹丕。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曹丕见孔融前来,起身见礼。 他虽年幼,又无官职爵位在身,却无人敢轻慢。众人包括孔融在内,皆唤了声二公子,双方见过礼,便见榻边的郗侍中给郗小郎君喂完最后一口药,将药盏放到一边,姗姗起身。 他的脸色有些阴郁,但曹丕就在身边,郗侍中到底不好拿乔,在各自见礼后,无视了他点名要找的祢衡,把视线放到与他一直不睦的孔融身上。 “孔北海,贵人事忙,常不得空相见,今日怎有闲情来此?” 祢衡性傲,若是原主在此,被碳盆激起一身燥气,又当面被郗侍中如此忽视,铁定当场就发了脾气。 而郗侍中言语中对孔融的几分阴阳怪气,势必会成为加大火力的风,把他的怒火点到最高,不管不顾地暴起发狂,破口大骂。 然而在此地的是郑平。以他的自制力与心智,郗侍中的这些小手段就是幼儿园挑拨的水准,不但让他提不起劲,还无聊透顶。 孔融得到那句“孔北海”,脸色当即就变得不好看起来。 谁都知道他如今投靠了曹操,任职少府,旁人皆尊称他为孔少府。所谓的孔北海,是他过去的旧称——他曾出任北海相,故得此称谓。 若是过去,别人称呼他为“孔北海”,那是一种尊敬;可在他投靠曹操的当下,用“孔北海”来称呼他,就是一种羞辱了。 两年前,孔融所辖的北海被袁谭攻占。孔融激战数月而不敌,败走山东。 因为当时妻儿未能与他一同逃出,这点被他的政/敌紧抓着攻讦,时不时地刺他一下,就连兵败前在流矢乱飞的城中读书自若的事都被拿来取笑,成了他无能退敌,只会装逼的证据。 当时为了这件事,祢衡早下场撕了一回,当场把对方的门人与从属骂到自闭。 因此,哪怕祢衡身上没有任何官职,又年纪轻轻,无所倚仗,却仍然得了这些人的注意,恶名传遍了全城。 后来即便是孔融煞费心思写了一份《荐祢衡表》,也未让众人有多少改观。身负名刺的祢衡在“人才市场”上受到冷落,无人问津,最终甩袖而走,对建议他投奔司马朗、荀彧等人的路人说出“杀猪卖酒”、“借面吊丧”的狂妄之语。 孔融一直对此倍感自责,想尽办法向天子与许都的实际话事人宣扬祢衡的才情。却未料到祢衡骄傲而敏锐,得知曹操抛来的橄榄枝是因为孔融,而非真正折服于自己的才情,便故意用狂病推托,言辞中多有不敬。 这些不敬之语,又被“好事者”传到曹操的耳中。 关于这些纠缠的因果与弯绕,孔融未必全部知晓。 但他到底曾为一国之相,对于某些人的手脚,他多少能察觉一些。 此时郗侍中一句“孔北海”,立时激起新仇旧恨。 孔融欲予反击,又担心挚友被他激怒,再发狂病。他拉住郑平的衣袖,正准备小声地提醒他“莫要理会”,却听郑平轻轻地笑了一声。 “郗小儿,你叫我来——究竟有何贵干。” 第9章狂士楚歌 郗侍中对祢衡的英勇事迹早有耳闻,知道对方一点就爆。他也确实存了激怒祢衡的心思,故意无视祢衡,对孔融进行冷嘲热讽。 本已做好了惹恼祢衡,让他就地发狂、失去理智的准备。郗侍中正等着祢衡指着他鼻子辱骂,哪知道祢衡骂是骂了,却没有他意料中的面红耳赤与狂躁不定。 “祢衡”仍是那副高傲的让人想扁一拳的模样,眉目间却和缓安然,好似并没有被刚才的事情影响心神。 被当面羞辱了一句,却没有达到意料中的目的,郗虑不由脸色发黑。 他冷冰冰地盯了郑平许久,阴鸷道:“祢处士果然与传闻中一样——狷狂而无礼。虑虽不才,好歹蒙受圣上恩典,得司空提拔,领侍中之位,乃是食朝廷俸禄的命官。祢处士年纪轻轻,尚为白身,却对官员横加侮辱。如此家教礼节,真叫人大开眼界。” 不受赏识一直是祢衡的痛脚。被拿着“无官无职”的身份做文章,其中的险恶用意可见一斑。 只可惜他对上的是郑平。郑平并没有祢衡的心结,对于郗虑这一段垃圾话,全然不痛不痒。 他清楚地发出一声嘲笑,看着郗虑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颠倒是非、上蹿下跳的猴。 “郗侍中何必含血喷人?我方才之所言,有哪一句是对郗侍中的侮辱?” 郗虑冷冷道:“你张口闭口小儿。莫非不是侮辱?” 郑平不急不徐地回答:“郗侍中方才称孔文举为‘孔北海’,是因为他曾经担任过北海相,‘孔北海’乃是他‘过去的称谓’。而郗侍中如今尽管已是做父亲的年龄,过去也不过是一个垂髫小儿,所谓的‘小儿’,亦为郗侍中‘过去的称谓’。既如此,郗侍中一见到孔文举,张口便提孔文举的旧事,以他过去的称谓代之。我不过是依样画瓢,学着郗侍中的所言所行,点出了郗侍中过去的身份——以‘小儿’代指,怎的就成了侮辱你的言论?” 言下之意,郗虑既然敢用孔融过去的身份称谓做筏子,嘲讽他的败绩,对他进行人格侮辱,那么,郑平自然也可以用郗虑过去的模样——用小儿这个词来侮辱他。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真要分辨起来,郗虑无论是资历还是名望都差孔融许多。他拿刚才的话指责郑平,被郑平这么一掰扯,若他还要坚持声讨郑平对他的“侮辱不敬”,等于承认自己对孔融的无礼,自打嘴巴。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曹丕听了郑平的话,几乎没在他身上流连过的目光一转,打量了他好几眼。 祢衡的恶名传播整个许都。曹丕并非耳目闭塞之人,自然也有耳闻。 根据刚才“祢衡”的反应与反驳郗虑的那一番话,曹丕觉得传言也不尽属实——这“祢衡”虽然桀骜难驯,却也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且辨识巧妙而敏捷,颇有几分趣味。 曹丕素来喜爱孔融的文采,对刚才郗虑暗讽孔融的事也颇有微词。被郑平这么不软不硬地回敬了一把,他竟莫名生出几分舒适的爽感。 孔融见挚友没有发病,且帮自己怼了郗虑一通,气得对方印堂发黑,顿时露出愉悦的笑,与他一唱一和地道:“大约郗侍中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未曾经历过‘小儿’这一层级吧。” 这一对忘年知交皆不是善茬,损起人来一个比一个狠。这一套组合拳不仅将郗虑刚才的侮辱全数奉还,还令他气血上涌,恼得憋红了脸。 他正准备再辩,曹丕先一步开口:“父亲突发头疾,丕心忧难挡。还请郗侍中略作体谅,及早进入正题,解决此事,好让丕早些前往侍疾。” 代表曹操进行主事的曹丕既然已经说了这样的话,还用了侍疾这样的理由,郗虑就算再恼恨也不敢拂他的脸面,再在这个小事上纠缠。 他朝曹丕拱了拱手,让当时在场的侍从与何小郎君陈列证词。 何小郎君就是之前询问郑平为什么不跳下去救人的束发少年。 他名叫何晏,是前代大将军何进的侄孙。何晏年幼丧父,母亲因年轻貌美,被曹操纳为姬妾。何晏当时不过七八岁稚龄,被一同接进司空府,成为曹操的养子。 因为二公子曹丕对何晏颇有芥蒂,刚才何晏与侍从们一起窝在墙角,不曾说一句话。 如今得了指示,他与另外两个侍从先后将他们看见的内容全部说了出来。 原来当时何晏与那两个侍从皆离河岸有一定的距离,他们并未完全看清前因后果,只遥遥看见郑平从司空办事的中堂走出。在郑平经过河边的时候,急匆匆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的郗小郎君,极快地从祢衡的右后方冲了过去,与祢衡擦肩而过。 只一错身的功夫,郗小郎君便掉入了水中。 当时另有守岗的侍卫,因为离得更远,更加看不真切,只大致证明了双方跑到河边的时间,确实与何晏他们说的差不离。 孔融听了这番证词,颇有些不可思议——他怀疑郗虑是不是得了失心疯,都有这么确凿的证词了,竟还能叫人把祢衡叫过来,找他的麻烦。 郗虑当然也知道在有目击者的情况下,双方的前后行动不可能胡编乱造。可他非但没有就此松口,反而冷声道: “几位不若听一听犬子的说法。非是我大题小做,方才医丞为犬子诊脉时,我自犬子那得知了前因后果——我本以为此次落水乃是我儿失足所致,未曾想到其中竟有祢处士的功劳。身为人父,爱子之心拳拳,万没有因为息事宁人而致孩儿的安危于不顾的道理,这才求了司空,来找祢处士当面对质,以求一个公道。” 这证词都还没有说完,便忙不迭地按头。这样的无耻之举,别说是有狂病的祢衡,就是并非当事人的孔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污蔑。 郑平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自己还是平淡的样子,反而会让人产生怀疑。 他故意做出恼怒而强自忍耐的模样,对郗虑道: “郗侍中何意,你说郗小郎并非失足落水,反而与我有关——莫非在暗指我推郗小郎下去不成?” 郗虑大义凛然道:“正是如此。” 第10章狂士楚歌 郑平闻言冷笑:“众人皆目睹:郗小郎君从我身后而来,眨眼便栽入湖中。你随口污蔑,将郗小郎落水一事硬扣到我的头上,莫非我背后长了眼睛,能将手臂随意扭转,伸到后方将疾跑而来的郗小郎推下水?” 孔融面露愠色:“正平好端端地在湖边行走,郗家小郎为何突然从园中冲出,从他身后疾速靠近?莫非是存了害人的心思,想撞郑平下水,结果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因为失足而落水?” 根据方才几人的证词,这个解释才是最符合逻辑的。事实的真相也大抵如此,当事者们心知肚明,居中主事的二公子曹丕亦对此事有了几分判断。 何晏道:“孔少府此言确有几分道理,然而郗家郎君率真友善,不似为恶之人……” 话未说完,他瞧见郑平眼中如冰石般寒凉的讽意,慌忙改口,“自然,祢处士心若冰壶,身如秋月,也不会行此恶毒之事,想来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看似两边都不想得罪的帮衬,实则两边都不讨好。 曹丕冷眼瞧着何晏说出一大堆无用的话,知道他以貌取人的老毛病又犯了,不客气地让他闭嘴:“闲话莫要多说。” 旋即转向郗虑,“还请郗侍中莫要再卖关子。若其中真有隐情,丕定不会徇私,还被谤者一个公道。” 郗虑心中微沉。 事情的真相如何,他并非不知。但他自恃摸清了曹操的心思,又深知祢衡的脾性,这才当场发作,叫人拉祢衡过来对峙。 曹操何等眼光,怎会看不出他的打算?虽以头疾相避,派二公子前来主事,但这样的发展尚在他的估算内。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可这个“祢衡”是怎么回事? 依照以往的情报,此人分明就是一个一点就爆的炮仗,又身染狂病。只需要施以小手段,就能让他丧失理智,如疯犬般狂吠,不计任何后果。 在他的构想中,只要“祢衡”如预料中的开始犯病,他的计划就算成功了一半——任谁见到一言不合,就用刻薄言语侮辱他人的疯犬,都会觉得对方蛮不讲理,刻毒难缠。 到那时,再对比自己这方苦主的忍气吞声、有理有据,旁观者心中的天平自然会向他们这边倾斜。 然而郗虑没有想到,千算万算,这“祢衡”竟然怎么都不肯犯病,不但没有被怒火支配,没被冲动冲昏了头,竟然还有理有据地用逻辑堵他话语中的漏洞,拿指桑骂槐的话语挤兑他。 正因为“祢衡”迟迟没有现出狂态,郗虑不得不再三撩拨。这一耽搁,竟让聪慧早熟的二公子觉出少许异常,出言警告。 郗虑知道,曹丕刚才的话看似是站在自己这边,实则恰恰相反。 若自己不能给出个合理的理由,这位二公子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忠心而予以掩护。 心中百转千回,郗虑大大方方地应了诺: “我爱子心切,若由我来讲述,未免掺杂过多的偏向之意。当事者是犬子,不如由犬子向各位述明缘由。” 说完,他看了眼榻上的郗小郎,道: “簋儿,你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道来,记着,切勿有任何编造与隐瞒。” 一番煞有其事的陈词,听得郑平敛目讥嘲。 因为自己转述会带主观偏向性,所以让儿子来说?难道他儿子说的就不会有任何主观成分了? 且不提人类为了规避惩罚而说谎的利己天性,作为心怀不轨的那方,只怕这人就算放个屁,也会经过言语美化,成为悦耳的钟鼓之音。 曹丕留意到郑平的神色,没有多说什么,示意郗小郎从头讲述整件事的缘由。 郗小郎捂拳低咳了几声,肃声道:“蒙司空厚爱,簋得入府衙,聆听司空教诲……” 为了笼络人才,曹操时常对英杰、幕臣及其家眷表示重视,偶尔召见一两人,问几句话,意思意思地赏点东西。 这样的恩宠虽然不是独一份的,却也并不多见,所以郗小郎多少有几分自得。 只可惜在他面前的并不是曹操,而是颇有几分少年意气的曹丕。哪怕只是铺垫,听他拿曹操的召见当吹嘘资本,二公子的心中也略有不痛快。 他缓缓瞥了郗虑与郗小郎一眼,意有所指地笑道:“我素来以为——被加害者总是急于寻求公道,恨不得早些惩戒为恶者。郗侍中与郗小郎倒是与众不同,常常顾左右而言他尔。” 郗虑一听这话,心头狠狠一跳。 他忙虎着脸对郗小郎道:“簋儿,有二公子在,你尽可如数相告,无需紧张。” 郗小郎不敢再说废话,立即进入正题:“我从月门而入,瞧见湖边伏着一只干鹊,翅羽呈微折之状。我正打算上前查看,却见祢处士抬步往那个方向疾走,像是要踩上那只干鹊——”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郑平真想为郗家父子的想象力鼓掌。 鹊是代表祥瑞的鸟。干鹊至,代表着喜事即将降临。《庄子》中曾提到“鹊起”这个词,有“崛起”、“兴起”之意,足见鹊这种鸟在古人心中象征着什么。 见到代表祥瑞的干鹊并不算特别稀奇,但在司空府见到一只飞不起来的乾鹊,这只干鹊还差点被祢衡踩死,这就问题大了。 司空府是曹操的居所,鹊无法起飞,象征曹操无法兴起,而祢衡还要在鹊上面踩一脚,把鹊踩死……这对于相信谶纬之学的东汉之人来说,不可谓不诛心。 郗小郎的话还特别有引导性,虽然没直说“祢衡”是想故意踩那只鹊,但用词之讲究,很容易让人往那方面想。 就算“祢衡”不是故意踩那只鹊,这事也会在曹操心里留下碗口大的疙瘩。 但是郑平知道,他在经过河边的时候,河边根本没有什么干鹊。别说是干鹊,连麻雀都没有一只。 他平静地看着对方表演,听他说出“我一边疾跑,一边疾呼,欲阻止祢处士踩上干鹊,却不料被他绊入湖中”的话,露出一个讥诮的笑。 “郗小郎可知,你此番污蔑最大的漏洞是何处?” 第11章狂士楚歌 郗小郎尽心尽力地表演完,正准备再调整一下神态,做出几分悲愤状,就听见郑平冷静而带着几分讽意的反问。 到底只是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能在头脑一热的情况下做出冲动撞人的事,心思本就不大深重。此刻听见郑平的话,他心里没来由的一慌,下意识地想要看向自己的父亲,寻求帮助,却被郗虑瞪了一地收回目光。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郗虑此刻的心情并不比郗小郎好上多少。他早就发现今日的“祢衡”与往日有极大的不同,竟是油盐不进,高傲中多了几分圆滑。先前制定的陷阱,对他完全不适用。 他知道今日的打算有大半的可能会落空,但至少——哪怕不能成功达成陷害的目的,也不能让对方反将一军,惹上一身的骚。 因为清楚自己的儿子无甚城府,应对不了复杂的情况,郗虑只瞪了儿子一眼,让他不要露怯添乱,便转向郑平道:“当真有趣。敢问祢处士,你说的漏洞在何处?” 孔融一直在关注这对父子的表现,自然也发现了二人之间一瞬间短暂的眼神交涉。 他瓮声瓮气道:“我记得方才郗侍中说过:若由你来阐述,未免参杂过多的偏向之意。郗侍中既然有这样的心思,为何又中途插了嘴,表示你的偏向之意?郗小郎再过两年便可及冠,非无知儿童,他与正平方才开始对峙,还未说什么,你便替他答了,竟不知今日落水的到底是小郎还是侍中?还是说——他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皆出自你的授意?” 孔融也是气得很了,字句犀利,连表面功夫都不愿维持。 立于案几旁的曹丕没有发言,沉静的黑眸中仿佛洞悉一切。 迫于曹丕在场,郗虑再怎么恼怒,也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不宜再为自己的儿子出头,只用了一句软刀子回敬了孔融,便束袖站在一旁,不再开口。 郗小郎本就因为郑平过分自信从容的姿态弄得心慌,加上他心中有鬼,不免心虚。哪怕有父亲无形中的撑腰,让他略微定下心神,也抵挡不住心中的忐忑。 “什么破绽?” 他反复回忆之前父亲对他的嘱咐。 毕竟是临时做的局,不可能没有破绽,关于对方可能提出的质疑,父亲与他做过探讨,早已想好了借口。 郗小郎就等着郑平拿“疾呼”或“鹊的下落”说事,哪怕角度再刁钻些,质疑他靠近时没有减速,被绊倒时的动作、位置、前倾的体位有问题,他也有完善的借口给自己圆谎。 想到这,他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只等郑平开口询问。 却听郑平如此说道:“关于疾呼与干鹊……” 郗小郎精神一振,努力抑制住唇角的上扬,做好回答的准备。 不料下一句,话锋急转而下。 “——诸如此类的存疑,我便不问了。” 出乎意料的后续,让郗小郎蓦地愣住,两颊的咬肌不自觉地僵硬。 他突然生出一分难以形容的惶恐。 发现不妙的郗侍中正想出声提醒,冷不防地接收到曹丕带着警告意味的目光。 不过是十二岁少年随意的一瞥,却让他的后背布满冷汗。 只这么一瞬间的迟疑,郑平已逐字逐句、斩钉截铁地发出质问: “郗郎君方才说——你从月门而入,看见湖边伏着一只干鹊?” “湖边只有一处月门,石道两侧栽满茂盛的长春花。而月门通往湖岸的方向,朱槿与芦竹交错分布。” “郗郎君出了月门,确实一眼便能看见我。” “但以郗郎君所在的那个方位,如何能穿过葳蕤的草木,清楚地看到湖边有一只干鹊?甚至知道它的翅羽是否受伤?” 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郗小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 他像一条缺氧的鱼一样张开嘴,半天发不出声响。 郑平见他的目光无措地飘向某个方向,立即挪动脚步,将颀长的身形挡在他与郗侍中之间,阻止两人目光交汇。 对上郗小郎越加惊慌的眼神,郑平倏然沉下脸,冷厉地喝道: “衡不知何时得罪了郗郎君,竟使郗郎君欲撞我入湖。谋害不成,竟又生一计,颠倒黑白,为我罗织罪名,想致我于死地?” “我没有……不是我……”郗小郎立即连声否认。但他翻来覆去只有这两句话,问他“如何不是”,“怎么解释祢衡刚才的质疑”,他连半句辩白都说不出。 此情此状,就连房内懵懵懂懂的侍从都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闪过几分异色。 郗虑面色几度变幻。眼见自己的儿子支支吾吾,已是“不打自招”,他飞速转过几个念头,冲到榻边,一巴掌抡了过去: “逆子,自己失足落水,何故攀扯别人!” 这一先发制人,便是否认“故意推祢衡下水,反口污蔑”,只把罪名定在“不小心落水,却把过错推给祢衡”上。 若是郗小郎机敏点,卖个惨,说自己看错了,指不定还能把自己洗得白白净净,只留一个“鲁莽冲动”的名头。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却懒得与他们表演。曹操与曹丕都不是傻子,只凭郗小郎刚才的表现,再多的补救都是无用功,不过是勉强挽尊罢了。 因此他并不看郗家父子,温吞地挪到孔融身边,似笑非笑地道:“郗侍中,‘偏爱其子’?” 这句话正是卫兵请“祢衡”回司空府时所用的理由,乃是郗虑亲口所说。 结合刚才郗虑给儿子的那一巴掌,讽刺之味不可谓不浓。 孔融知道自家好友的促狭,见郗虑举在半空的手略微僵硬,他不由偷笑,故作严肃地接口:“有人偏爱其子,爱逾生命;有人偏爱其子,但更爱自己。” 一直板着脸,少年老成的曹丕露出几分笑意,宛如一泓秋水落入石子,泛起转瞬即逝的波纹。 郗虑素有城府,很快便恢复如常。尽管被如此打脸,他仍厚着脸皮假装不知,压着郗小郎给郑平道歉。 郑平把握着尺度,轻飘飘地用不见血的骂人功底把郗家父子气了一番,与孔融飘然离去。 经此一役,曹丕对郗虑父子多了几分冷淡,只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拂袖离开,前往曹操的所在。 何晏不欲在这个时候触霉头,等曹丕走后,他也带着从侍跑了,好似房里有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 等到房内只剩下郗虑父子二人,郗小郎捂着被打红的脸,惊恐不安地望着郗虑:“阿、阿父……” “蠢货。”郗虑一见他这副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祢衡孺子分明是在诈你,你竟被他唬地手足无措,自己露出马脚,竟蠢笨如斯!” 正六神无主的郗小郎闻言一懵:“什、什么……诈我?” “你也不用你那榆木脑袋想想——虽然月门通往湖边的方向草木繁多,可那草木并非城墙,不过矮小一丛,错落分布,祢衡未去过月门,如何能笃定你那个位置一定被草木遮挡,看不到湖边的草地?” 说白了,月门旁边与湖边确实有很多草,但观赏类草木又不是密密麻麻的麦田,依照郗小郎的口供,他看到“祢衡”的位置确实有可能看不到对方湖边草地是否伏着一只鸡蛋大小的鸟,却也存在着“能看到”的可能。 想明白关窍,郗小郎不由懊恼万分。 他在月门见到“祢衡”时,没有仔细看就冲过去了,根本没留意脚下的草地。 所以在对方指出他“破绽”的时候,郗小郎瞬间便慌了神。他想起月门旁与河边那段路确实长着许多花草,不由冷汗直冒,绞尽脑汁想要解释这个“破绽”,完全没料到对方是在诈他。 懊恼了片刻,他想到自己今日碰瓷不成反被拆穿,还在司空府闹事,顿时又后悔又害怕,畏怯地伸手抓住郗虑的衣摆: “阿父,阿父我该怎么办,救救我,阿父救救我——” “嚎什么,教过你多少次‘先动脑子,再做事’,‘不要被别人三言两语带着走’,你竟一点也没听进去,只会惹祸!”郗虑一把捂住郗小郎的嘴,目若鹰隼般凶狠,直吓得郗小郎收了声,“你当司空是什么人?若非知晓他的心思,我怎会顺水推舟,在司空府替你出这个头?” 见郗小郎眼中尽是迷茫,郗虑愈加恼火,不再掰碎了与他解释。在喝令蠢儿子安静闭嘴后,郗虑独自前往后院,求见曹操。 派人前去通报,竟被挡了回来。 郗虑心中一沉,仓促而恭敬地朝曹操的院子行了个礼,与客舍的仆从说了一声,带上儿子灰溜溜地离开。 曹操的休憩处,换上常服的曹操跪坐在矮几边,翻看一本兵法。 早就有亲信和他汇报了耳房内发生的种种,因此,当曹丕过来与他述说结果时,曹操听得漫不经心,只在曹丕说完后,让人取了一碟葡萄过来,摆在曹丕眼前。 曹丕少年老成的脸上终于多了几丝鲜亮,开始剥葡萄吃。 曹操没有动那碟葡萄,冷不丁地说了句:“这祢衡,倒比孤想象中的要聪明。” 第12章狂士楚歌 曹丕知道自家父亲不爱吃酸甜的水果,这碟葡萄显然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 听到父亲意味不明的感叹,曹丕咽下口中的果肉,取过侍女奉上的缯帛,慢条斯理地将指尖的汁水擦拭干净。 他将脑中的诸多想法斟酌了一遍,试探着道: “依孩儿今日所见,这祢衡,似与传闻有所不同。” “有何不同?” 曹操似是顺口询问,曹丕却知道这是对他的考校,抓着几点鞭辟入里地陈列了一番。 虽未做出评价,但看曹操平和的神色,显然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等到曹丕说完,曹操笑了一声:“旁人皆当他年少气傲,疯若狂驹,刚愎而无自知之明,就连孤也险些被他骗过。然则看他今日的言行,傲而不狂,自矜有度,可见以往之种种,不过是蓄意妄为、装疯卖傻罢了。” 曹丕不解道:“莫非祢衡先前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自污?他为何要那么做?” “故作狂态者,无非两种可能。其一是为了‘奇货可居’,其二是为了让人‘退避三舍’。” 曹操自从知道祢衡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不知死活”后,第一时间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做出狂妄的模样,以表现与他人的不同,吸引他的注意。 后来转念一想,祢衡原先的模样实在太过讨嫌,如果只是为了特立独行,通过剑走偏锋的方式来获得他的重用,完全没必要得罪所有人,日复一日地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所以,如果祢衡的狂态真的只是伪装,那么他一定是为了第二个理由—— 为了让人退避三舍。 这个“人”,不止曹操,还包括其他让祢衡看不上眼的仕官及诸侯。 “祢衡自诩千里马,作出‘性烈’之态,以狂名寻找‘伯乐’。” 曹操想到祢衡对他帐下文臣武将的贬损,多了几分恼意, “烈马伤人。虽是一匹好马,却四处作乱,将所有靠近他的人踢断肋骨,咬碎皮肉,实在令人生恨。” 曹丕并未见过以前的祢衡,不曾领教过他的毒舌威力,只对郑平有一个不错的初始印象。 因此他虽然听懂了曹操的话,但却没有一个深刻的认知。 他逐字逐句地消化曹操刚才透露的信息,找到一个关键点:“那该如何寻找伯乐?” 曹操抬起沉邃的黑瞳,看了二子一眼,屈指将一颗掉落在案几上的葡萄籽弹起,直面飞向曹丕。 曹丕下意识地后仰,腰身弯至极致,在避开葡萄籽的瞬间上下翻转,一个跟斗重新跪坐在地,双手撑着两侧,单膝及席。 他抬起头,狭长的凤眸愕然看向曹操,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拿葡萄籽弹自己。 曹操神色不豫:“伯乐识马,马却不识伯乐。烈马难驯,哪里分得清好坏?就算你是伯乐,他也照样踢。” 曹丕从自家父亲这句话中嗅到几许怨念,立即眼观鼻鼻观心,原地端坐。 曹操见他乖觉,低声冷哼: “要让烈马为己所用,唯有‘驯服’二字。” 曹丕若有所思:“如果无法驯服……” “世上唯有不会驯马的驭马人,还没有不能驯服的烈马。”曹操笃定道,“若不能驯,那便不是烈马,而是孤狼。” 孤狼者,狼顾之相,必将反噬。 不可驯的孤狼,必须早一步铲除。 另一边,和孔融一同回到邻衙的郑平对这段谈话一无所知。 他知道曹操会因为他的反击发现他与原主的微妙区别,从而生出些许想法,暂时放下将他邮递给刘表的打算。 但他与曹操交涉不深,不了解曹操的思路,没猜到曹操会想那么多,直接把原主的行为拔高到一个深奥的角度。 如果郑平知道曹操刚才的那段品评,他一定会认真地代替祢衡表示:原主骂人就是为了图个痛快,骂了个爽,并没有别的深意。 他不是楚狂人,曹操也不是孔丘。 孔融因为有官职在身,一回到自己所在的衙邸就处理公务去了。 少府衙执掌上贡与起居,司宝货珍膳,平日的“办公用品”与“伙食福利”都比别处好。郑平坐在软硬适中,铺了一层兽皮的方榻上,靠着一侧的软垫,从矮几上取膏环吃。 所谓的膏环,类似于后世的炸麻花与油炸圈饼,每个都有拳头大小,不太甜,但很香。 郑平吃了一个,便觉得有些腻,取过旁边由三种水果沏成的饮品,狂吨了几口,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 他发自真心地觉得孔老伙计的工作环境非常不错,比他以前当隐士的生活质量不知高出多少。如果能入少府,当个悠闲佐官,每日打打酱油,吃吃茶点,还有作为九卿之一、主管整个少府的老朋友罩着,就是个完美的养老本。 “只可惜……” 只可惜九卿上面还有三公——许都实际的话事人,位列司空的曹操。 以曹操与他的恶劣关系,就算能摈弃前嫌,招揽他做事,也不可能将他与孔融放在一处。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吨完了整杯水果“茶”,困意上头,离开待客的后堂,让侍从带他去后院的厢房小睡片刻。 他被侍从引到孔融平日偶尔用作午憩的小房间,屏退侍从,自己取下墙上挂着的藤榻,放到墙角铺好,埋头倒了进去。 还未成功入睡,倏然听到某处隐隐约约传来古琴的弹奏声。 那琴音高山流水,无比美妙,却打散了郑平的睡意。 他睁开眼睛,在房内环视一圈,看见墙上挂着一只排箫用作装饰。 郑平取下排箫,吹动丝竹发出动人的乐曲,然后……丝竹声变得格外凶悍。 明明是悦耳而富有韵律的佳曲,应和着泠泠的琴音,却给人一种好似要提着柴刀,把对方脑袋砍下来的感觉。 充满悍勇与匪气。 优雅的琴声顿了一息,随即消失。 赶走“不速之客”的郑平满意地放下排箫,倒在榻上阖目入睡。 一墙之隔的宗正院,一位穿着皂衣,冷冽清隽的青年按住琴弦,修长的手指缓缓放开,任琴弦一丝丝地自指腹脱离。 “去问一下,隔壁方才吹奏排箫的是何人。” 在墙边候立的仆僮低声应诺。 “是,荀君。” 第13章狂士楚歌 郑平一觉醒来,已是日薄西山。 他悠闲地起床,收起藤榻,在墙边挂好,整理衣襟去找孔融。 刚踏出房门,旁边的侍从就朝他行了个礼。 “祢处士,这是宗正院的荀君送来的桐马酒。” “宗正院?”郑平有些意外。他知道宗正院是什么地方,但是原主“祢衡”除了孔融之外并没有相熟的好友,谁会送这么珍贵的酒给他? 仆从只负责汇报,他对祢衡的“名声”亦有所耳闻,为了不惹事,听到郑平的反问后,他仅点了下头,便端着托盘立在一边,充当人形雕塑。 看着托盘上那只精致的鹤形酒壶,郑平没有立即接过。 仆从并未谈及更多信息,他只得再问道: “哪位荀君,为何送酒给我?” 仆从一板一眼地道:“是内官长、司空军师荀公达。来送桐马酒的门客曾道:荀君今日休沐,半个时辰前于隔壁拨弦弹奏,打扰处士午憩,故送上此酒,以作赔罪。” 祢衡听了这话,没再多问,接过那只酒壶。 早在入睡前,他就已经向仆从了解过少府衙的情况。这个后院的东厢平日里基本没人过来,只有孔融偶尔来这落榻。他过来睡觉的时候,已经过了午休的时间,住在隔壁的荀攸会认为这边没人、即兴弹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郑平入睡的时候没想这么多,他还留着过去的思维习惯,听到有“噪音”扰民,就提起家伙示威了一通。 他没想到隔壁的荀攸在听到笛声,知道这边有人后,不但立即停下演奏,还在派人来询问清楚情况,取了珍贵的御酒过来赔罪。 对方明明知道他是声名狼藉的“祢衡”,却还能做到这个程度,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足够郑平对他升出一分好感。 郑平让仆从退下,自己提着酒去找孔融。 现在已是傍晚,衙邸即将“下班”。孔融的住所并没有像一部分主官那样安置在府衙后院,而在距此地有两条街之远的民舍。因此郑平提早寻了孔融,坐车前往孔融的宅邸。 孔融见到郑平手上提了一壶桐马酒,十分惊讶。 郑平如实解释,孔融听完后,感慨道:“荀公达内修通明,外冷而内温,亦为君子。” 郑平听了孔融的夸赞,突然想起祢衡对荀攸的评价“荀公达之辈,可叫他独守坟茔”,顿时陷入异样的沉默。 祢衡的狂言早已传遍整个许都,荀攸肯定知道“他”对他的贬损。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被事主骂成“死人脸,没感情,可以去镇守坟墓”,竟然还能“以直报怨”,确实是个君子。 孔融夸完荀攸后,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们进入孔融的宅邸,被侍从引入门,脱下外袍,搁在博山炉上烘烤。 祢衡随孔融在一架漆案上入座,为了以示亲密,孔融让他与自己同坐一席,共用一案。 孔融家世渊源,府上常年供应三顿饭,这个时候正巧是最后一顿的餐时。 郑平只与孔融说了一会儿话,侍女便蜂拥而入,送上各种精美的佳肴。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来者是客,孔融让人准备得比平时更丰盛一些。 一碗奶白的粳米盛在云纹漆碗中,配上金饼,葱花豆腐,烤鹿肉,格外丰盛。 郑平享用过一顿正常的晚餐,立即对自己今日的前两顿表示唾弃。 饭后吃着一碟甜瓜,郑平与孔融对弈了几局,很快就有侍女过来提醒——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 这个世界的作息比他以前所处的“伪魏晋时期”更加规范,除了看书达人和公务达人,大部分人都睡得很早。 郑平虽然下午睡了一会儿,现在还不困,但他考虑着自己的身体情况,还是决定早日熄灯。 一夜无梦。 第二天,孔融继续“上班打卡”,郑平决定回一趟祢衡的住宅。 在郑平穿过来的时候,祢衡身边是没有任何家侍与门卫的,不然也不至于大半夜冷冰冰地倒在外面,连个帮忙挪进屋的人都没有,最终一命呜呼。 孔融因为祢衡前日刚被人套麻袋殴打,担心他的安全与起居,强烈要求他带几个护卫与侍从回去。 出于多方面考虑,郑平同意了孔融的要求,从孔融的家侍中选了两个不起眼的护卫与一个小僮。 至于那盏桐马酒,虽然郑平以身上有伤,不宜饮酒为由,让孔融拿去配花生米吃了,孔融却并不同意,执意说这是荀公达单独送给他的,不可让他饮用。 郑平对所有繁文缛节知而轻之,本不在意这些。但他尊重这个时代的君子之礼,于是从善如流,提了那盏御酒回去。 而后,他再次顶着孔融——仿佛欣慰地看见自家小牛长大的舐犊老牛——的闪烁目光,与他道了别,坐车去了破破小小的住宅。 刚走到目的地,还未进门,就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在门边徘徊。 正是那个前日套了祢衡麻袋,昨日一早又来“送温暖”的学子。 郑平在脑中回忆了一番,精准地找到他的姓名。 覃绰,字叔广。 今日还未到收线的时候,郑平不打算打草惊蛇,平静地走了过去。 覃绰听到脚步声,连忙转身,见到郑平,做出一副惊喜之色:“正平,你回来了?” 祢衡表字正平,与郑平恰好同音。 因此,覃绰亲密地呼唤祢衡的字,就好像在直呼郑平的姓名,多少令他有些不快。 微不可查的皱眉,被覃绰眼尖地捕捉到。 他撇去纷杂的猜测,作出关切的模样:“正平可有心事?为何皱眉?” 郑平的眉眼毫无波澜,他盯着覃绰,缓缓开口:“你挡着我门了。” 覃绰面上的浅笑一僵,他让开路,任由郑平开门。 为了避免发生昨日吃闭门羹的惨案,门缝一开,覃绰就想挤进去,却被高壮的护卫一把拦住。 他只得扬声道:“正平,我有话要与你说。” “说什么?”郑平侧过头,眼中的色泽如同精雕玉琢的黑曜石,让人瞬间息声。 覃绰深吸了口气,恢复了少许冷静:“你先让我进去。” 郑平又看了他一眼,佯作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覃绰心中狠狠一跳,不安地道:“你知道了什么?”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走进院子,没过多久,又折了出来,把一个竹篮子硬塞进覃绰的手中。 “你是来拿篮子的吧,给。”他不客气地下逐客令,“现在拿到了,你可以走了。” 第14章狂士楚歌 郑平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覃绰下意识地想要服从,差点接过篮子转身就走。 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停下莫名想要转身的冲动,脸色难看:“这是何意?我一向视你为知交,倾心相待,你却当我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说完,他开始追忆往昔,状若无意、实则故意地诉说自己对祢衡的关照与帮助。 郑平面无表情地听着,如果不是时代与人设不对,他还真想当着喋喋不休的覃绰的面,当场表演一个小拇指掏耳朵的名场景。 覃绰以为自己说了这么多,郑平就算不软化态度,也该有所动摇。再不济,哪怕冷言冷语地嘲讽自己,也能叫他接上话,不至于是这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然而让覃绰没有料到的是,他的口都说干了,郑平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分毫的变化,只漠不关心地把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好像在看一棵长在路边的野草。 在这一目光的笼罩下,覃绰再也说不下去。 等他停止表演,郑平好似见到什么有趣的事,轻轻笑了下。 祢衡的相貌其实颇为出众,只不过平时被狂傲讨嫌的神态,以及喷死人不偿命的毒嘴折中了大半,让人无暇顾及他的外貌。 此时的郑平没有挂着之前那副傲然张狂、令人生厌的脸,唇角精致勾勒的弧度好像一把诱人的小勾,一刹那冰雪消融。 覃绰被这一笑看得发愣,不等他放轻松,郑平开了口。 他只说了两个字:“所以?” 覃绰被这两个字狠狠哽住,原来的晃神与惊讶全部变作难堪。 护卫受了孔融的嘱托,务必要妥善保护郑平。他见郑平神色寡淡,而眼前这人似有纠缠之意,握住腰间佩刀作威慑状。 覃绰被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盯着,不敢去拉扯郑平。他气愤地甩袖:“好好好,算我识人不清,今日就当没认识过你祢正平这一号人。” 说完,转身欲走。 郑平虽然并不十分在意旁人的目光,却也不是个爱吃亏的。他本就对覃绰没好感,此时见对方倒打一耙,端的是义正辞严,不由微微冷笑。 在覃绰离开前,他懒洋洋地叫住对方:“且慢。” 覃绰用力摆袖,恨声道:“你又要如何?” 大概听到郑平出声挽留,覃绰误以为他的态度有所软化,飞快地摆出不堪羞辱但又放不下心的表情。 郑平视若未见,用陈述的语气告诉他:“我今早报了官。” 覃绰一开始并没有领会郑平这句话的含义,直到这句话在他耳朵里转了两转,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心中满是惊骇,为了表演“遇人不淑”而甩袖的手一下子用力过猛,当场抽筋。 “你……” 他似乎也和县尉一样,笃定“祢衡”会因为过于骄傲的自尊心,不会大肆宣扬被打一事,更不会去报案。 这大概也是覃绰敢把祢衡往死里打,转头当作没事人凑过来的原因之一。 如今听到“祢衡”一反常态地报了官,他惊讶之余,一种从未有过的心虚与惶恐席卷全身。 对他人心黑手狠的伪善者,一遇到有可能危害己身的“不利因素”,同样会像胆小的仓鼠那般瑟瑟发抖。 郑平漠然地得出结论,颇有几分遗憾—— 只可惜这个世界的行事规则与他前世不同,若非如此,他早把对方就地填埋了,何必大费周折地做安排。 “不仅如此,”不等覃绰发表意见,郑平又加了一句,“前些日子,家中有贵重物品被窃。我已一并举案,请求县衙彻查。” 覃绰的眼中带着几分闪烁,一时间竟顾不上打人的那件事:“什么物品?” 只凭覃绰的这一句询问,郑平便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他似笑非笑道:“贵重物品……自然是贵重的物品。” 覃绰没问到想问的,还险些在郑平面前失态。他找了个理由匆匆离开,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早已被人看透。 郑平刚才所说的“失窃”,源自穿越伊始,他在清点个人财物的时候,发现一只带着玉柄的酒杯有些不对劲。 那酒杯构造精巧,材质贵重,即便是底蕴深厚的世家,也未必每一个都能拿出这样的精品。 他仔细观察酒杯的每一个角落,意外发现酒杯上的图纹自把手处截断,虽看着是完整的酒杯,但雕饰不全,透出几分违和。 当时的郑平几乎立刻下了断定:这酒杯本应当是一对,这带着玉柄的玉质酒杯,乃是归为礼器的“珪瓒”。 他根据记忆中的鉴别手段对比底部的纹路,果然看到某个不一样的印痕。 这是御赐之物。 他早已猜到祢是假姓,却还是因为这只“珪瓒”惊讶了一番。 或许,历史上的曹操能够毫不犹豫地杀死名士边让,却对祢衡多加容忍——即便曹操失态地放出想要杀死祢衡的气话,最终也只将祢衡送给刘表,而未下杀手——除了权衡当时的局势与声望,也和祢衡的身份有关。 曹操未必探出了祢衡的真实身份,可这只珪瓒并非寻常之物,能随意编制假姓名,用以当传)的也不可能是一般人。 世人常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若怀璧的并非匹夫呢? 不需要过多的权衡,郑平在县衙报案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为套麻袋一事添加筹码。 县尉既然有息事宁人之意,只需让他无法息事宁人便好。 覃绰走后,郑平没有立即进屋。他带着护卫走到巷子的对面,站在直棂木格围成的院墙旁,隔着一道道木棂,与院内跪坐在石案旁饮酒,穿着一身绛色长袍的青年对视。 那青年斟酒的姿势格外随意,连带着向他举杯的动作也透着些许漫不经心:“今日赶了巧,竟在此地见到祢处士。” 郑平问:“你住在这?” 青年自顾自地饮了一杯,随口回复: “不常住,今日心血来潮过来看看。听说祢处士也住在这附近,没想到能挨得这么近。” 郑平并不吃这一套:“郭祭酒,有话不若直说。” 显然是不信他“巧合”的说辞。 郭嘉放下酒杯,眸中如若载着一片星云的醉意尽数散去,似遗憾般叹道:“世人多半无趣,还以为祢处士多少与旁人不同,没想到也是这般……” 郑平淡声反驳:“那你便错了。” 郭嘉轻飘飘地“哦?”了一声。 郑平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确实与旁人不同。” 郭嘉带了几分感兴趣的笑意:“愿闻其详。” 郑平接着道:“旁人没有狂病,我有。一言不合即想出拳打人,比如现在。” 郭嘉:“……” 即便笑容逐渐有凝固之势,这位与祢衡差不多岁数的年轻军祭酒依旧软若无骨地歪在石案旁,抓着酒杯的手极稳,斟满的酒液没有漏出一滴。 片刻后,他放下酒杯,坦然道:“确实与旁人不同。” 他敛衽起身,走到木棂前,蓦地吸了吸鼻翼。 “御酒之香?” 郑平没想到侍从拎着的酒壶封得那么紧,还能被郭嘉嗅到香气。 他以为对方嗜酒,应当会对这桐马酒有不浅的兴趣,哪知郭嘉只扫了一眼,便错开目光。 第15章狂士楚歌 对上郑平探究的目光,郭嘉毫不避忌地道: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君子不夺人所好,何况他人所赠之礼。虽不知这酒是哪位达官士子的手笔,却能知其郑重。” 说完,话锋一转,莞然而笑:“自然,若是祢处士慷慨落拓,愿意赠嘉美酒,嘉也是要厚颜收下的。” 郑平与郭嘉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对这位被后世各类游戏做成美型立绘的郭祭酒却有了初步的了解。 比起汉末时的君子之仪,他不流于俗、体性豁达,更靠近几十年后霍然兴起的魏晋风度。 同时,以祢衡的文才与狂放,若非喜欢用口舌无差别攻击他人,与魏晋那些放达纵情的名士亦有些许相似之处。 他们都与这个时代的主流格格不入,却酷似魏晋时的士风。 这大概也是郭嘉虽然与祢衡不对盘,却对祢衡抱了一丝善意的原因。 对于郑平而言,他前世见惯了魏晋风流的名士,更习惯与郭嘉这样性子的人相处,对郭嘉的性格有着及格线以上的初始好感度。 所以才在发现郭嘉坐在对面院子里喝酒时,三言两语打发走了覃绰,没有急着进屋,而是先过来打个招呼。 郭嘉与郑平皆能察觉对方的态度,因此对话十分随意,没有任何虚伪的寒暄,几乎到了畅所欲言的地步。 但在不知情的护卫侍从看来,两人来回拌嘴,每一句话都有针对之意,毫不客气,仿佛有着很深的过节。 于是,在郭嘉再次拿调笑的话揶揄郑平的时候,那两个虎背熊腰的护卫牢记孔融“不要让祢衡被人所欺”的嘱咐,怒目圆睁,气势汹汹地盯着郭嘉。 即便豁达如郭嘉,在“哼哈二将”死亡视线的关怀下,也没法装作看不见。 如果郭嘉接受过现代文化,他大概能找出一张表情包来表达自己此刻的感觉: 一只瘦小的小黄鸭站在两只巨大的肌肉鸭面前,巨大的肌肉鸭拎起它的小身板,配上一行字:小老弟,你是怎么回事? [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郭嘉按下心中冒出的奇怪感觉,若无其事地进入正题:“嘉来此处,除了心血来潮,也是因为受人之托,给祢处士送点东西。” 受人之托来送东西? 郑平在脑中搜罗了一圈,实在没猜出有谁会借郭嘉之手,来给自己送什么。 孔融自不必说,如果要送东西给他,不会假借他手。 而其他人……说句不客气的,以祢衡糟糕透顶的人缘,不被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么会有人来送物什,还是托郭嘉来送。 除非,对方与覃绰一样别有用心。 可别有用心之人,不可能说动郭嘉。 郑平等着郭嘉解释说明。然而郭嘉在放下这个消息后,没有再说别的话,也没拿出所谓的“代为转交之物”,只揣手站着,笑岑岑地站着,等郑平来问。 两人相对无言地站了会儿,郑平摊开手:“拿来吧。” 郭嘉不由挑眉:“你不问我受谁所托?” “见你来问我’,突然就不想知道了。” 郭嘉不置一词,从怀中取出一物,乃是一个青陶所制的精巧小罐。 郑平通过棂木的间隔,接过小巧的陶罐,取出封口的顶盖与白绢,靠近罐口轻嗅。 一股清新的药香扑鼻而来。 他用指尖轻拈些许,两指并捻,感受着质地与触感。 片刻,郑平笃定道:“活血化瘀的药膏。” 郭嘉笑而不语。 郑平继续道:“此药手感细腻,盛器精美,非寻常人可得。” 他将药罐纳入袖中:“多谢。” “谢我还是谢赠药之人?” “二者皆有。” 谢赠药者,自然也谢专程跑一趟的郭嘉。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郭嘉见他眼中暗含郑重之意,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 大概是祢衡的斑斑劣迹如雷贯耳,这份郑重比蓝田美玉还要稀罕,让人不由生出几分不堪承受的沉甸感。 “我会替你转达这句话。”郭嘉收回手,抚平因为取物的动作而翻折的袖口,“保重。” “君亦然。” 从此再无他话,就此分道扬镳。 郑平带着护卫、侍从回到旧宅,将宅邸布置了一番。 护卫、侍从听从他的吩咐,将麻绳系在响应的位置。 护卫等人虽不解其意,但无人多言询问。 郑平对孔融家从者职业素养的深感满意,又指点他们移动布局。 做完这一切后,他动身前去县衙。 县尉本在堂中办公,听到“祢衡”又来县衙的消息,握着毛笔的手一抖,在竹简上涂了个厚厚的黑饼。 县尉面色来回变化,等郑平被门吏引进堂中,他已收拾好所有的表情,笑眯眯地站起身。 “祢处士,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见郑平身后还站着怒目圆睁的“哼哈二将”,县尉嘴角客套的笑僵硬了几分,“祢处士,这是……?” “这是我的护卫,俗称‘打手’。” 打手与护卫的概念并不完全等同。 县尉听到郑平竟然用“打手”来称呼这两个长得颇为凶煞的护卫,不禁后脊发凉。 打手?要打谁? 这祢衡该不会是……发现他昨日一开始的敷衍,认定他不作为,特意找了打? 如果今天来的是其他人,县尉一定不会这么想——县衙是执公之地,又有诸多门吏守卫,谁敢造次? 可来的人既然是“祢衡”,自然要另当别论。 此人狂放妄为,胆大包天,连司空曹操的权威都敢挑衅,何惧于他一个小小的县官? 迫于来人的凶名,县尉在郑平出言解释后,立即秒怂,进一步放缓了声:“祢处士,这……游徼办案也需要时间。你昨日才来记录案册,我等已尽心竭力为你探查,只是这一时半会儿……实在,有心无力啊。” 郑平见县尉温声细语、苦口婆心,明明入了秋,额头却是冷汗直冒,不免觉得好笑。 但他没有刻意澄清对方的误解,只不说话,沉默地看着对方。 县尉见他沉默,心中一抖,谨慎赔笑道:“祢处士若有别的需求,我等一定尽力满足。只是这查案一事,确实需要些许时间……” 郑平开口道:“奸人狡猾,诸位在短短一日的时间内找寻不到头绪,实乃情理之中。” 听到郑平“善解人意”的话,县尉又惊又喜。 然而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就听郑平来了个急转弯。 “只是,若如大海捞针一般寻找,非但毫无功效,还容易被贼宄蒙蔽,无功而返。” 到底是长袖善舞多年的基层县官,县尉一听这话就知道郑平想要搞事,他正要打个哈哈,把郑平接下来的话挡回去,还没开口,忽然后背一冷,抬头一看,原来“哼哈二将”正对他发送爱的瞩目。 就这么一眨眼的耽搁,郑平已顺利说出他的诉求:“我这有一个办法,能助县尉早日破案,成功拿获贼犯。” 说完,低声将他的计划详细道出。 县尉听得眉心直颤:“怎可如此胡编乱造?岂非欺民之举?” 因为太过惊诧、抵触,他不知不觉拔高了声,再次获得四枚铜铃虎目的瞪视。 但是郑平的提议涉及到公职,他不敢冒险,更不敢拿自己的官印开玩笑,哪怕再怵,也顾不上其他,坚定地拒绝道,“不可。这绝对不可。” “若县尉不采用衡的办法,何时能将贼人缉拿归案?” “自然很快就……”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对上郑平似笑非笑,暗含狂态的目光,县尉默默咽下剩下的话,含糊道,“还需从长计议。” 觉得时机差不多了,郑平再次放缓语气:“县尉倒也无需苦恼,衡无意为难,方才之所言,不过是小小的提议。” 他无视县尉想吐槽而不敢的表情,虚眸笑道,“县尉若心有顾及,何不去问司空?” 县尉再次诧异地看向郑平,眼中似乎在说:你将曹操得罪的那般狠,哪来的勇气提出这样的建议,让他找曹操裁定? 郑平没有任何解释的打算,平静地做了结语:“等县尉请示了司空,再予衡以回复。今日衡先告退,明日再来叨扰。” 在县尉满脸“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堪称生无可恋的表情中,郑平带着两个“打手”离开县衙,前往学舍。 他曾记得穿越第一天,覃绰曾提到过这个地方。出于某种猜想,他昨天与孔融套了话,得知祢衡虽未受召于任何一个官邸,却在学舍接了一个“帮忙誊书”的工作。 按照现代的事例理解,类似于大学毕业生暂时找不到合心的工作,就随便在一个培训机构找了个兼职糊口…… 祢衡虽然狷狂恣意,却并非毫无责任感、在工作上惰怠妄为之人。 郑平既知他接了这么一份工作,便也不能随意撂挑子,不与学舍协商交接就一走了之。 所以他今日得空,先处理了要紧之事,随即赶往学舍,去找覃绰口中的“博士”。 一刻钟后,郑平刚踏入学舍的范围,就收到好几个若有若无的视线。 无一例外,所有视线中都有一个共性:敌视。 郑平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全息网游中,以一己之力拉动全怪。 三国第一脸t,果然名不虚传。 第16章狂士楚歌 为了方便行事,早在进学舍前,郑平就让护卫与侍从找个地方安置,无需跟他一同进去。 起初护卫与侍从碍于孔融的吩咐,不愿离开左右,但被郑平三言两语说服。 他们到底不好违抗郑平的意思。又想到郑平此行是去学舍,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们就在学舍外等候,只差了三百米不到的距离,如果半路上有个万一,也能及时赶到。 郑平没有探寻护卫几人的想法,独自一人缓步走进学舍,立即进入“群体小怪”的仇恨范围。 他佯作不知,用闲逛似的脚步在学舍的花苑行走。等到拾阶而上,被一个坐在二进门附近的中年文士叫住。 “祢正平,你怎么才来。” 只凭这一句话的语气与态度,不用去看对方的脸,郑平就能知道此人对祢衡极为反感,甚至心存偏见。 在这种态度下,郑平丝毫没有解释的想法,只随意地敷衍道:“有些私事。” “私事?”这中年文士并不买账,甚至有些咄咄逼人,“若有私事需要处理,你为何不提前说明,与博士报备因由?怕是你行为不端,惹了仇家,被人在外殴打,无颜见人,乌龟似的在家中窝着,等风头过去才敢出来吧?” 中年文士显然已经知道祢衡被打一事。可他非但没有半句关怀与理解,反而拿这事当嘲讽的资本。 对于这样因私忘公、是非不分之人,郑平根本不欲理会。 “此事我自会向博士说明,博士现在在何处?” 中年文士一见郑平那冷淡从容,好似万物不萦心中的模样就来气。不管是祢衡往日里居高临下,牙尖嘴利的讥笑,还是此刻更为矜傲,对旁人嘲讽无动于衷的清高之态,都令他厌恶至极。 “目无尊长,简直有辱学院门楣。若我是你,早羞愧难当,稽首离去,哪有脸面再来。” 类似的说法,中年文士过去也曾拿来抨击过祢衡。如果是原来的祢衡,势必会牙尖嘴利地反唇相讥,用“长不慈幼不尊”等理由,和他对辩,等把他辩得头晕目眩,就开始上喷人套餐——不带一个脏字,却处处气人,直叫人失去理智。 中年文士好不容易趁着昨日祢衡没来,在心里演练了一遍“兵法”,提前想好各种辩词与侮辱祢衡的方式。哪知“祢衡”不过一日未见,竟变得极为沉得住气,非但没理会他的挑衅,只当做耳旁风,还丝毫不受影响,淡定地重复之前的问题:“博士在何处?” 中年文士冷笑不已:“或许在办学,或许在后堂整理宗卷,谁知道呢?你既然要找博士,就一处处地去找。不过我可事先提醒你——学舍内进学的学子一心向着圣人之道,与你这种浑人不同,你可莫要打扰他(们)……啊!!” 正说得畅快,中年文士却突然惊叫一声。 他本跪坐在石台旁的茵席上,穿着一身儒士深衣,长袖曳地。 出于敌视,他在郑平过来的时候故意不起身,自顾自地坐着,不予任何尊重。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方才他忙着嘲讽郑平,慷慨激扬之际,郑平突然抬起穿着履的脚,在他米白色的衣摆处留了个清晰的脚印。 汉之士者,重名亦重形貌,连衣服都要熏香了才出门,对这脚印如何能忍? 更何况郑平刚从学舍外的花苑走来,鞋底沾了不少湿漉漉的泥巴,并非可以拍去的灰尘。 这一脚,印得严严实实。 只一眼,中年文士便觉得自己快要心梗。 “你你你——” 他蓦地站起,满脸怒红地指着郑平,手指来回打颤。 郑平笑眯眯地道:“覃掌学,衣衫不洁,成何体统?你还是速去换一身衣服吧。” 中年文士气成猪肝脸:“你放肆!” 郑平懒洋洋地揣袖:“我放肆又如何?” “你——” 中年文士想骂他,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郑平收敛了笑:“覃掌学可要小心了。昨日我被人殴打,这腿就一直不是很利落,容易滑。若是等会儿再在你衣服上落个印,或者,” 他的目光在对方脸上逗留了一会儿,“这印直接落在了你脸上,这可怪不得我。” 一番话说得中年文士的脸忽青忽白。他早知道“祢衡”此人乖戾狂纵,却没想到他能狂纵到这地步——大约真的是昨日被人打得狠了,又觉没脸,正在气头上,这才逮着人就咬,狂纵得毫无顾忌。 一时之间,中年文士心中格外后悔。 他不应该在这种特殊时候招惹祢衡。 眼见附近来来去去的学子将目光投向这个方向,中年文士脸色更加难看。 他自知衣衫不雅,又怕祢衡“狗急跳墙”,做出更过分的事,便沉着脸,转身就走。 哪知还未走出几步,就被郑平闲庭阔步一般地截住去路。 在中年文士如看疯子一般的眼光中,郑平毫无波澜地问道: “覃掌学,博士在哪?” 等到中年文士沉着脸吐出一个地址,郑平也懒得计较真假,绕过对方往里面走。 附近的学子都看到刚才的一幕,不敢来触霉头,纷纷躲得远远的。 郑平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对这一切并不在意。 刚才的覃掌学正是覃绰的远方族叔,家财颇丰。覃绰家境贫寒,来许都投靠这位族叔,一直被覃掌学所不喜。 当然覃掌学最不喜的,就是狂傲的祢衡。 二人之间的矛盾,竟还有不少是覃绰挑起的。 因为郑平穿来之时,祢衡已命丧多时,残留在脑中的记忆并不全,还朦朦胧胧的,好似蒙了一层薄纱。这给郑平带来些许不便,但并未让他有多少烦恼。 他自有所凭仗,对任何困厄都不会畏惧。 至于覃掌学知道他被人殴打一事也很好理解。昨日覃绰既然用“在学舍听到祢衡被打的消息,上门送药”为理由和他套近乎,自然会做好万全的准备,为谎言做好铺垫。 想必现在的学舍,大部分人都已知道“祢衡”倒霉的事迹,幸灾乐祸者不知凡几。 虽然想着切乎己身的事,可郑平并未有任何情绪。 无论是前世身为“云林七贤”之首,才质高绝,为世人所追捧;还是如今因为狂悖不逊的恶名,成为全民公敌——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的区别。 最多感慨一句“竟然如此”,便如一根云丝,很快烟消云散。 郑平依照学舍的格局,很快来到覃掌学所说的那处厢房。 颀长玉白的手指触及门扉,还未推动半寸,便稳稳地停下。 郑平露出一分兴味至极的笑,突然收回手,转身就走。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藏在暗处的几人心中一急,旁边的月门突然跳出一个学子,惊讶地看着郑平:“祢正平,你怎么在此处?” 在这人说话的同时,蹲在桂树后面的一人突然往郑平的脚下扔了两块香蕉皮。 暗中的几人十分肯定:因为视野的局限,“祢衡”这个位置极难发现脚下的异动。再加上月门旁的学子突然出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正常情况下,“祢衡”绝对发现不了脚边突然出现的两块香蕉皮。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祢衡”,并非寻常之人。 下一秒,他们看到“祢衡”步履未停,极其巧合地跨过了香蕉皮。 几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不敢相信“祢衡”的狗屎运竟然有这么好。 蹲在桂树后的学子还想作妖,没人看见郑平揣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动,一枚米粒大的石子疾射而出,正中那个学子的膝盖。 那个学子只觉得右脚一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扑,摔了个狗啃泥。 不仅如此,他还不慎跌在两块香蕉皮上,一路滑行数步,直接移到郑平脚边。 那学子疼得龇牙咧嘴,僵硬地抬头,正对上郑平似笑非笑的乌眸。 “何必行此大礼?” 第17章狂士楚歌 “何必行此大礼?” 听到这句话,学子的脸色在第一时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气势汹汹地从地上爬起,然后…… 一股脑地跑远。 不知道是因为害人不成反害己的羞愤,还是不想听见“祢衡”即将出口的花式喷傻大法。 郑平其实并没有继续奚落的打算,见人已经跑远,他偏过头,看向扶着月门傻眼的另一个学子。 “你还有事?” 站在月门旁的学子张了张口,迅速闭上。 郑平继续往前走,在即将走到月门的时候,那个学子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给他让路。 对方如此上道,倒让郑平疑惑地看了好几眼。 他不知道对方心里也在疑惑:都已经做好了被花式嘲讽气吐血的准备,怎么今日的祢衡如此“温和”? 思及此,学子的心中升起警惕。 事有反常必有妖,祢衡现下隐而不发,必定所图甚大。 他警惕地盯着郑平,原本后退的脚步硬生生地止住。 到底是对祢衡的不顺眼与敌意占了上风,让他不愿再退,显得落人一乘。 “祢……祢正平,你昨日没来,又未向博士请假,已是犯了学舍的规制。今天你又姗姗来迟,还不快去找博士疏解?” 他这一番话倒不是为了郑平,只是为了声正词严,在郑平面前不落下风。 ——刚才莫名慑于郑平行步而来的气势,竟心生怯意,主动退让。他既想不通透,又不肯承认刚才一瞬的惊惶,只能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加以掩盖。 郑平听到对方提到博士,懒得计较对方之前的小心思。 他难得和气地道:“博士在何处?” 学子听到郑平可以用“温和”来形容的语气,顿时惊恐地睁大眼,仿佛见到德高望重的博士穿女装跳舞一样骇然: “祢祢祢祢——” “胡士子,纵然你平日里从不说一句人话,倒也不用学幼猫叫唤。” 刚才因为过于惊悚而结巴地说“祢祢祢(咪咪咪)”的学子:……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不错,这才是他熟悉的祢衡。 虽然被损了一通,学子反而放下心来。 因为刚才受到的惊吓不浅,他不敢再和祢衡斗嘴,回了一句“在后堂书舍”,一边轻声嘀咕着“到底谁平日里不说人话”,一边“蹭蹭蹭”地跑远,仿佛生怕郑平追上去骂他。 郑平独自赢了个寂寞,动身前往后堂。 在半路中,他的步伐时大时小,每一步都恰到好处,轻松越过各种无形障碍。 祢衡走后,猫在树后的几人倾巢而出,疑惑地检查他们布下的陷阱。 下一刻,廊道上传来几声惊呼。 几个学子或挂着水草,浑身滴水;或脸上身上溅满了墨汁;或脑袋被鸟屎击中,脸色漆黑地坐在木墩上。 几人互相对视,每个人眼中都喷着烈火:为什么祢衡刚才走过去没事?他今天走的到底是什么狗屎运? 郑平感觉鼻尖微痒,心知那几个自作自受的学子定是在骂他。 他抬手抚平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一脚踏入书舍。 靠近里侧的一张书案上,一个长着倒三角形长须,看着格外有儒雅之气的中年士人正坐在书案后的单人席上,悬臂写字。 由于他踏入的瞬间遮挡了门口的光线,中年士人抬头看向他的所在,见他前来,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诧异的神色。 亦没有学舍其他人的厌恶。 想来这位就是覃绰等人口中的博士了。 郑平尚不能确定这位博士对自己是真的没有恶感,还是秉持着君子之风,没有表现出分毫。 在旁人露出明显恶意之前,郑平不吝于将对方往好处想。 所以他上前一步,按士子之仪行了一礼。 “刘博士。” 刘博士见他所行之礼虽与旁人有少许细微的不同,但行云流水,并无任何轻忽之意,终究没说什么。 他稳重地颔首,让郑平随意入座。 郑平没有坐,将自己的来意如数告知。 刘博士听完他的话,轻捋胡髯:“你前日遇见宵小一事,我已知晓。事急从权,虽未事先言明,却也无需纠结。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看‘告假册’?” “昨日既是告了假,哪怕事出有因,也该补上才是。” 刘博士没有追问到底。他见郑平已经给了理由,并不深究真假,走到旁边的书架上,取了一只用红绸系着的竹简,转身递给他。 郑平双手接过,打开“告假册”,将今日请假与调整休沐的人一一记入心中,不动声色地取过旁边的羊毫,在册子上记下自己的名字,附上日期。 随后,他将册子放回原来的位置,在房中誊完今日的书册,便告别刘博士,动身回返。 他往孔融那送了一封口信,回了自己的宅邸。因为他有食用三餐的习惯,便让仆从给自己煮了晚餐——简单又清淡的四蔬汤饼,吃完后在院中踱步消食,继而吃了自己白天寻来并熬好的草药,临睡前抹了郭嘉送的活血化瘀膏,很快便睡得深沉。 第二天,郑平在出门前接到县尉派人过来转达的消息。 ——.一切依他所言。 大约县尉信了他昨天说的“明日再过来叨扰”的话,深怕他真的过去,故而急不可耐地请示了曹操,同意他昨天提出的建议。 郑平达成目的,平静地送退来人,吃完朝食去学舍誊书。 郑平今日来得比较早,沿路上未见到几个学子。 坐在二进门的覃掌学看到郑平到来,鼻孔里猛地喷出一股热气,别开视线,故作看不到他。 郑平懒得去管一个厌恶自己的人心里是何想法,他径直去了书舍,发现刘博士坐在老位置,正捧着一只竹简查看。 郑平视力极好,一眼便发现那只竹简上面写着的是他的字迹。 他收回视线,平静地行了一礼。 刘博士放下竹简,看了他许久,喟然长叹:“你既已走出迷障,誊书一事,便于你再无裨益。”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以郑平的洞察与敏锐,在听见刘博士这番话语的同时便已明白他在说什么。 原来,祢衡在学舍帮忙誊抄书籍,并不是为了赚点银钱,补贴家用。 他自知狂病加身,又不善与人相处,遂在刘博士这求了这份工作,一方面誊书静心,一方面也在学舍里与其他士子磨合相处。 这大概也是他为什么早知覃绰的为人,却还要与对方来往的原因。 只可惜…… 郑平叹了一声。 他在宅邸中审读了祢衡的著作,确实如孔融所赞的那般文采斐然。 而祢衡今年不过虚岁廿六,才华还未攀至巅峰,英年早亡,还是这般戏剧的死法,终究令人痛心扼腕。 刘博士也对祢衡存了惜才之心,因此多有指点。常言道字如其人,郑平仿了祢衡的字形,却改变不了字意。他与祢衡的字形似而神不似,独有一番风骨,哪怕藏了字锋,也会留下雪泥鸿爪。 因此,刘博士看到他的字后,立即从狂放的“形”中看到了“万物不萦绕于心,中正随心俯仰无愧”的“意”,知道他不再如过去的祢衡一般“狂而无态、折翼自赏”,这才说出上面的那一番话。 郑平没有和刘博士解释真相,任他猜测。虽然刘博士说“誊书这件事对他已经没有静心的好处”,但郑平昨天没有辞去学舍的这份活,选择继续誊写书籍,本就不是为了静心。因此,他委婉地向刘博士提出自己还要继续留下的请求,按自己的进度誊完今日的份量,整理完桌案,与刘博士道别后方才离开。 他与随从坐上露车,询问赶车的护卫:“可看了今日的布告?” 护卫回道:“看了。我不识字,问了旁边的卫兵,确实如郎君所言,县衙发布了‘青杏盗贼’通缉。” 第18章狂士楚歌 尚书台。 荀彧在中堂查阅曹操派人送来的奏书,忽然有门吏过来禀报:东苑学舍刘博士让门人送来一车经史子集的手抄本。 荀彧放下手中诸事,吩咐门吏立即将来人请进中堂。 东苑学舍并非太学,在许都一众私学中却颇有声名。这间学舍由经学巨擘刘博士开办,刘博士本人擅长儒道,名望出众,又是宗室,因此,即便是执掌许都实际权柄的曹操,也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刘博士本人并非汲汲钻营之人,却也非只知圣贤书,不通人际的腐儒。他感念曹操逢迎天子的举动与对天子不似作假的尊敬,投桃报李,时常让人来送经史子集的手抄本。 其中不乏珍贵的孤籍誊本,这对于刚刚迁都许县,百废待兴的朝廷而言,不啻于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所以,当来人被带入中堂,即便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学子,没有丝毫德望,荀彧还是起身相迎,以示重视。 两边见过礼,那位学子见到传说中的荀君,有些紧张地斟酌措辞,文雅而正式地说明来意: “尚书台乃是居中执文、上通下达之所,时常需要省文阅典。学生奉刘博士之命,带了本月新誊的经史子集前来……这些誊本均由刘博士亲自查检,并无错漏,还请荀君省阅。” 这不是刘博士第一回赠书,因此双方省了一些步骤,直接进入验收环节。 目前的荀彧还未官至尚书令,只在迁都之际入了尚书台,拜司空曹尚书,加封侍中。但因为曹操以司空之位,居最高话事人之实,荀彧如今虽未有尚书令之名,却早有入主尚书台之实。衙中诸事,皆由他一手总揽。 学子们大多听过这位年轻尚书的丰功伟绩,佩服他的能力与临危不惧的胆气,更为他的君子之风而心折。 这位送书的学子也不例外。他在荀彧翻阅誊本的时候,安静地站在一边,神色间难掩激动。 他特意将自己誊写的几本放在上首。荀彧粗略地翻看完毕,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将那几卷交给身后的从官。 这便是通过的意思。学子暗觉高兴,还没等这份高兴传达到脸上,他突然看到荀彧翻开下一个竹简,如玉枝般骨节分明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一顿。 因为专注地观察着荀彧的一举一动,学子很快发现这个微小的细节。他还察觉到荀彧那双如云般悠远的乌眸好似睁大了几分,极快地划过一些让他看不懂的东西。 不似前几卷那般快速审阅,荀彧这次看得极慢,好似逐字逐句地阅读,将每一个字的边缘都看得清清楚楚。 学子心中不免一个咯噔:该不会是谁抄错了……出了大篓子吧? 尽管想到这些誊本都被刘博士检查过,应该不会出现问题,可荀彧的神行显示出少许异样,让学子不得不多想。 他不敢出声,安静地等荀彧看完一整卷,这才小声而担心地询问:“荀君……可是这一份有什么问题?” 荀彧见到学子的神态,温声安抚道:“并未。处士无需担心。” 虽然得到了荀彧的回复,但考虑到对方平素的宽仁和善,学子不敢全信。他咬咬牙,抬头认真地注视荀彧:“荀君但说无妨。”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学子已说到这个份上,荀彧不好再坚持。他摊开手中的竹简,给学子看上面的内容。 “此书是何人所誊?” 学子只扫了一眼,便看出这是祢衡的字迹。 虽然风格与以前似乎略有不同,但他与祢衡一起誊书多年,怎么会忍不住对方的字形?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祢衡一通。 平日里嘴欠不饶人,到处惹事也就算了,怎么连这么重要的誊书都能抄错? 不对,如果只是一两处失误,荀君不至于露出那样的神态,难道祢衡这厮还在誊本里骂人? 越是脑补,学子心中的怒火值越是高涨,几乎可以笃定祢衡在誊本里作妖。 这也很符合祢衡一贯以来的臭脾气,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躲过刘博士的检查,但他一向爱耍小聪明,说不定写了藏头诗…… 再怎么生气,学子也不能不回答荀彧的问题。 他强压住怒火,向荀彧回道:“抱歉,荀君,这是祢衡所作,他那人一向……” 学子还没说出数落的话,就见荀彧温和的眼中掠过一丝讶然: “竟是祢正平。” 学子的头埋得更低:“确实是他。整个学舍中,就只有他会如此行事。” 荀彧闻言一愣,抬头看向学子。 片刻,他郑重道:“未知处士有何误解。” 学子亦是一愣。 荀彧接着道:“祢处士此字,写得极好。” 学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试图在荀彧面上寻找宽慰的意味,却发现他的脸上带着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认真,并非为了给他台阶,而作出的夸奖。 他又看向那一卷誊书,入目的还是祢衡往日的字,虽然意境似乎与以往大不相同,可字形还是原来的字形,张扬而潦草。 若论字形,这一手字并不算丑,尚可入目,但也绝对称不上“极好”。 等到省阅完毕,学子晕晕乎乎地离开尚书台,脑中还在回放荀君的话。 “祢处士之字别具风骨,绝无仅有。彧因心喜,不由端详许久,失态之处,还请海涵。” …… 学子走后,荀彧将文典送到衙中的书阁。回来时遇上从衙外赶来的仆侍,他温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仆侍趋步至他身侧,在他耳边汇报。 荀彧听完,沉声询问:“祢处士当真抓住了前些日子的……” 他渐渐收了音,平静的心中却落了一枚好奇的石子。 “县衙正在审理此事,仆是否要去衙外候着消息?” 若是平常,荀彧纵是生出几分好奇,也不会有闲心刻意探听此事。 然而今日他收到学舍的赠典,对祢衡的字迹印象极深,不由多添了几分关注。 荀彧沉思片刻,对仆从说道:“备车。” 他要亲自过去看看。 第19章狂士楚歌 覃绰被抓到的时候,还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几日前,城内四处张贴了同一份布告,大意是:接到报案,城中出现多起行窃事件。行窃者手段高超,多是入宅偷盗,偷取贵重宝物后,还会在主人家留下一片青杏叶。呼吁城中居民加强警惕,严守门户,堤防宵小分子。如发现可疑人士,欢迎向县衙提供线索。同时城中卫队亦会加强巡逻,尽量保证大家的人生财产安全。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这张布告经过口耳相传,已传得人尽皆知。 不管是世家富户还是寻常百姓,都在第一时间清点审查财物,藏在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拥有部曲的豪族发动私卫,定期戒备,严加防守。 汉人尚武,游侠者众。一些武艺高强的游侠颇有武侠小说的侠士风,快意恩仇。他们往往脾气古怪,却也不乏正直之士,视朝廷法纪为无物。 汉武帝时期的郭解便是最有名的游侠之一,连曹操年轻时候也当过游侠。 而游侠一旦失了侠气,恃着武力作案,就成了盗贼。 正如荀彧的堂兄荀悦所言:“(游侠的正直)其失之甚者,至于为盗贼也[1]。” 所以在得知这个新冒出的盗贼竟有“偷完留下青杏叶子”的奇葩癖好后,没人觉得奇怪,只以为是哪个脾气古怪的游侠仗着武艺高强,不但入室盗窃,还扔个满城都是的破叶子挑衅官方。 覃绰自然不是那位青杏盗贼,也没有特别高强的武艺。然而汉人尚武,就算覃绰本人轻武崇文,也不得不遵守当下的民风,时常进行体质锻炼,因此身手还算不错。 前段时间他得知“祢衡”去县衙报案,还提起被盗一事,心中不由生出少许惶恐与心虚。 两件事都与他脱不开干系,若“祢衡”察觉异常,或者衙门察觉到线索…… 覃绰不敢想象后果。 打人与盗窃罪不至死,却会断送他未来的仕途。 他家境贫寒,本就落人一乘,很难找到好的出路,怎么能再蒙上这样的罪名? 覃绰立即联系与他一起对付“祢衡”,半路劫道套“祢衡”麻袋的其他人,对好口供,提醒几人紧闭口风。 他做好了被官兵询问的准备,在脑中陈列了所有可能,却没想到……根本没人来找他。 十天过去了,府衙没有任何风声,“祢衡”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淡,却没有仇视与怀疑。 这让覃绰多少放下了一些戒心。 如今又听到“青杏盗贼”的事,覃绰不由心中一动。 听说那盗贼来无影去无踪,武艺高强,若能将偷窃玉杯之事推到盗贼身上…… 想到这,覃绰在学舍进学的时候,趁着午休时分,假借游园的名义摘了几片青杏叶。 他一直关注“祢衡”的动向,终于给他找到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在昨日,他贴着墙院,听到“祢衡”吩咐侍从准备换洗衣服,说要去孔融府上住上一晚,秉烛夜谈。 覃绰立即进屋,在青杏叶上留下“这一只我也拿走了”的字迹。为了不被认出,他特地用左手写,抹去笔锋,写得歪歪扭扭。 他在墙边窃听许久,听到“祢衡”等人出门的声音。但他迟迟未动,一方面担心“祢衡”去而复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事到临头,他反而生出了更多的胆怯。 若是这次有什么意外……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的原因,他的右眼皮一直疯狂跳动。他隐约察觉到些许不安,但最终,对宝物的贪念占了上风,他还是决定冒一次险。 是的,他决定趁机盗取“祢衡”家的另一只玉杯,真正的理由不不是转嫁罪名,而是对剩下那只玉杯的垂涎。 之前的那只玉杯被他偷偷卖了个高价钱,足够他好几年吃喝不愁了。已经吃过一回甜头,怎么可能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 何况还能把偷玉杯的罪名推到“青杏盗贼”头上,一箭双雕的好事,为什么不做? 覃绰再三确定隔壁院的人已经离开,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他看了眼天色,费了点功夫翻跃土墙,却在翻箱倒柜的中途被一根奇怪的绳子勾住,整个人视野旋转,被一股巨力吊上屋梁。 他勉强忍住大叫的冲动,等到异动停止,他倒挂着发现自己的处境,恨不得破口大骂—— “祢衡”这厮的房间里怎么会有绳索布置的机括陷阱,没听说他会这个啊! 更让他不敢置信的是,在他被吊牢后,房门被人推开,“祢衡”面色如常地进门,身后跟着县衙的公差。 …… 覃绰被抓去县衙,扔在祢衡卧房现场的青杏叶也一同被带走,当作证物。 要是这时候覃绰还不能明白过来他这是被郑平坑了,他就白活了这么多年。 他虽然怎么都想不通郑平是怎么锁定他,又怎么肯定他会过来偷剩下那只酒杯,布下陷阱,但他打定主意绝不承认盗窃之事,更不会承认他与五六个人串通,一起暗算殴打祢衡。 对于覃绰可能有的所有心思与反应,郑平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他不在意覃绰会如何狡辩,亦不打算喧宾夺主。 他坐在下首,做出一副旁听的姿态。 县尉此时心里的震撼不比覃绰少。姑且不说郑平那看似荒诞无稽,实则算无遗策的连环圈套,就说曹操竟然会同意散播假消息,那条假消息还是由仇恨值满盆的“祢衡”提出,这已经足够让县尉怀疑人生。 他悄悄询问郑平:“祢处士如何说动司空,又怎么肯定覃绰会落网?” 郑平神色淡然:“县尉,可否开始案审?” 见识到郑平的几分手段,县尉更不敢招惹他,立即派人把覃绰押上来,面色威严,横眉冷目: “覃绰,你可知罪?” 覃绰朝县尉行了一礼,冷静地为自己分辩:“县尉容秉。我今日回到家,见家中摆件有些许不妥之处。几经寻找,发现墙上有极浅的脚印,定是有人翻过墙,在我家翻找财物,挪了摆件。” “我担心祢正平那边遇到歹人,出声呼唤。因为没听到声响,心中焦急,我便翻墙而入,追着一道黑影进屋,不慎踩中陷阱,被挂上了房顶……” 覃绰只顾着完善自己翻墙进屋的动机和逻辑,没注意县尉那异样的眼神。 县尉飞快地看了一眼郑平,不无纠结地道:“那这青杏叶……” “我进屋时,发现贼人留下这片青杏叶,不知踪影。那人身手极好,许是传闻中的‘青杏大盗’。” 覃绰神色严肃,煞有其事,却冷不丁地听到一声轻笑。 “覃伯广,你莫非不知道——这青杏大盗留下的并非青杏的绿叶,而是用剑在墙上刻下一片青杏叶的图纹?” 郑平突然开口,连县尉都始料未及。覃绰听到这句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不知道青杏大盗留下的青杏叶竟然不是实物,被郑平点破,吓得不轻,只能强辩道:“或许是……有人模仿青杏大盗的行事风格。” “你既然说那人身手极好,并非常人,那他何必特意摘杏叶冒充青杏大盗?” “这我怎知,许是另有目的……” “既是身手极好,能在你进屋的瞬间消失无踪,又何必等你翻墙,让你发现他进屋前的行迹?” “这我怎知……” 郑平安静地盯着他,眼中含着令他惶然的讥诮:“你可知,我让人钉死了窗屉,除了大门,无人能从别处出去?” 覃绰瞪着眼,眼中逐渐凝聚血丝:“也可能从房顶掀瓦而出——” “大盗破瓦而出,不但没撞破任何一片砖瓦,临走前还帮每一片瓦恢复原位?” 覃绰默然。 最终,他缓缓道:“是,我是说了谎。可我只是因为喝醉了酒,想到祢正平前几日的冷言冷语,心生不忿,一时冲动地翻了墙,意图带走他家的竹篮,小小地报复他,让他以为自己得罪了青杏大盗……我确实不该擅闯民宅,但我绝无歹意。” 按照律法,夜闯私宅者可以打死勿论。但他翻墙的时候是白天,又没有实质性的盗窃与伤人行为,只要他一口咬定并无恶意,只是醉酒时的一时激愤,县衙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能小惩大诫,并不能耐他如何。 唯一的麻烦就是日后是仕途……虽然麻烦,但也不是无解之局。如今天下辐裂,时局动荡,只要他想办法换个地方,另找诸侯投效,他在这边留下的灰色案底不过是一张废纸。 覃绰想通关窍,决定将损失降到最低。 可郑平岂会如他的意,将这件事轻轻揭过? “不到黄河心不死。你不如来看看这份名单?” 说完,一片竹牍丢到覃绰面前。 覃绰扫了一眼,不由大惊失色。 竹牍上的这些名字,正是那一日与他联合,暗算殴打祢衡的那几人。 覃绰难以置信,怎么也想不透郑平究竟是怎么拿到这份名单的。 他惊惧地抬头,正对上郑平冷意泠然的笑。 “他们都招了,你还不招吗?”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第20章狂士楚歌 覃绰第一个冒出头的想法便是:他被某个人出卖了。 因为这个想法太过强烈,几乎趋于笃定,覃绰竟然忘了辩驳,满脑子都是惊惧与愤恨。 ——到底是谁出卖了他!? 郑平揣袖回到左侧的漆案旁,往上首看了一眼。 坐在上首的县衙轻轻颔首。若非心里有鬼,覃绰怎么可能被一句话唬得哑口无言,很显然,在巷中殴打祢衡与盗窃御赐之物这两件事,覃绰至少参与了其中一项。 此时他对郑平已是有了点佩服之意。既然按照郑平的计策摸到了关键的线索,他便按照之前郑平事先说好的方案,摆出一张威严的脸,用力一拍桌案。 因为没控制好力道,县尉的脸扭曲了一瞬,在覃绰的眼中,则是县尉对他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本来他就被郑平的话惊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信了七八分,见到县尉的狠色,剩下两三分的怀疑也被吓得飞灰湮灭—— 原来“祢衡”说的都是真的。县尉一定是知道了真相,这才对他露出这般狠厉的表情。 覃绰几乎被吓破了胆,两股战战,不敢再作狡辩。 县尉疼得龇牙咧嘴,哆嗦着收回手,藏在案后轻轻搓揉:“你招还是不招?” 哪怕已有在劫难逃的预感,覃绰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主动供认此事。 “这几人我确实认识,但我不知道他们供认了什么……或许其中有不尽不实之处,恳请县尉,让我与他们当堂对峙。” 若非被郑平抓了个正着,又猝不及防地落入圈套,还听到同伙供认不讳的消息——以覃绰的诡诈与伪装,不可能这么快露出破绽。 但他好歹没有真的犯傻,主动承认一切。他既没有再次否认自己的罪行,也没有承认,而是模棱两可,提出要和其他人对峙的要求。 为了掩饰内心的想法,他低着头,没有看到县尉在听了他的要求后,又朝郑平投去惊讶的一瞥。 覃绰的后续反应,竟然又被郑平说中了。 县尉压下心底的复杂想法,对站在门口的公差道:“来人,将这份名册上的几人带上来。” 旋即转向郑平,“你跟我出来一趟,我有话问你。” 县尉唤郑平出门的时候还是一身的威严与正气,一出了门,走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立马秒怂,客气中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讨好,询问道: “祢处士,莫非真有‘青杏大盗’这一号人,犯案后爱在失窃者家中用刀具刻下青杏叶的纹路?” 接收到县尉好奇而又极富求知欲的目光,郑平意味不明地轻笑: “布告上只说‘青杏大盗’出没,作案后会在失主家中留下一片青杏叶,没说这片叶子是真的树叶,还是刀剑的刻痕。” 县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不由睁大眼。 “若覃绰留下真正的青杏叶,那么‘青杏大盗’便喜欢用刀剑留下青杏叶的刻痕;若覃绰留下刻痕,那‘青杏大盗’自然是个喜欢在现场扔青杏叶的盗贼。” 城中有“青杏大盗”出没,本来就是县衙请示过曹操之后放出的假消息,“青杏大盗”留下的是怎样的青杏叶,当然由他们说了算。 县尉意识到其中的阴险之处,越加觉得郑平这人不好惹。 他的态度更客气了一些。经过刚才的对话,他已经肯定这“青杏大盗”子虚乌有,乃是郑平随口编造出来的角色。 县尉不知道的是,这“青杏大盗”其实真的存在,只不过这人并非活在大汉,而是郑平前世认识的熟人。 ——即便是诈谖的谎言,基于真实而编造的谎言也比凭空虚构更容易取信于人。 “青杏大盗”之所以被冠以青杏之名,确实和他喜爱用短刀刻青杏叶的这一行为有关。但是对不认识青杏大盗的寻常人来说,听到“留下青杏叶”这几个字,第一个想到的是在现场留下青杏的树叶,而不是用刀刻。 郑平道:“等名册上的几人归案,县尉勿忘了按我们事先的约定,将几人押居别处。” “这是自然。”县尉一口应下,又想起堂内的覃绰,“我们先审其余几人,恐会耽搁不少时间,是否会让覃绰这边生出疑心?” “不必担心,正是要他尽情遐想才好。” 原来,郑平说的“其他人都招了”这句话是假的,只是为了诈一诈覃绰。在缺少证据的情况下,县衙不可能因为郑平的几句话就去抓人。 而就在刚才,根据覃绰看见名单时的哑然失态,县尉基本可以肯定名单上的人确实与案件有关,和覃绰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他派人去“请”剩下的几人,先行审理。县尉通过郑平有次序的安排,隐约知道郑平是想打一个时间差。但要怎么让这些人认罪,这是县尉怎么也想不透的地方。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他多了一分自己也没料到的期待,吩咐衙吏开道,带他们去中堂左边的审室。 县尉让郑平坐在审室中等候,谨慎周到地让人送了专供饮用的丁香水过来,自己去后面仅一墙之隔、可供旁听的小房间,准备看郑平如何发挥。 他也给自己叫了杯丁香水,饮了一口,唇齿生香。 正清闲舒适,准备歪一歪身子,坐得更舒适的时候,房间的小门开了。 县令先一步进门,还侧身相让,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县尉一惊,下意识地坐直,起身相迎。 一袭秋色朝服率先跨过房门,闯入视线。随即是颀长适度的身型,文雅清宁的容貌,随着行步而左右晃动的印绶与佩剑。 来人竟是司空曹尚书,侍中荀彧。 县尉不明白荀彧为何会和县令来这处地方,不敢托大,连忙上前说明情况:“隔壁稍后将作审理案件之用,恐怕会打扰荀君与令长……” 后知后觉地接收到县令的眼神示意,县尉闭了嘴,眼巴巴地看着县令与荀彧。 荀彧含笑道:“听闻衙中恰有一案,举案者乃祢正平。恰好我与祢正平有旧,故前来问上一问——此案是否准允旁听?” 县尉:…… 他差点就直白地脱口而出:荀君说的“有旧”,是指祢正平说你“只有脸好看,可以凭着颜值去吊丧”这样的“有旧”吗? 好在他混迹官场多年,没有因为几次三番的震惊而昏了头。 他压下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有些虚弱地道:“自然可以……” 于是,县尉便与顶头上司以及更加大n号的顶头大佬,一同在狭小的房间里坐着,相对无言。 荀彧坐姿端正而挺秀,长睫微垂,静得好似一幅闲雅的墨画。 坐在他旁边的县令与县尉同样坐得笔直端正,却显得几分不自在与僵硬,显然,哪怕荀彧中正平和,不难相处,他的到来还是让两人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荀彧敏锐地察觉到二人的异状,状若闲聊地问了几个问题。一问一答间,二人竟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下来,不再觉得难熬。 侍从奉上蜜水,荀彧没有饮,侧耳聆听隔壁审室的动静。 几声不甚清晰的叫骂声传来。 原是去找人的公差回来,正押著名册上的几人,从庭院进了隔壁的审室。 郑平早已察觉隔壁房间不止一人,他没有在意,挂着与原主如出一辙的神态,用如刀的视线在几人身上一一划过。 几人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除了一个脾气暴躁、沉不住气的富户子弟骂了几声,其余人都不敢作闹,只一个劲地向公差旁敲侧击,询问缘由。 等到他们看到审室中的郑平,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有一两个的眼中闪过心虚、不安的情绪,剩下几个都恼恨地盯着郑平。刚刚骂了一路的富户子弟正是其中翘楚,不但露骨地对郑平露出敌意,还就地开骂,听得审室中的主簿脸色难看,恨不得捂耳朵让他闭嘴。 “放肆。” 其中一个公差将腰间的佩刀拔出一小段,成功制止了富户子弟的音波攻击。 “观几位的反应,想来已经知道这次过来是为了什么了?” 几人中看起来比较冷静的一个学子率先开口:“祢正平,虽然我们往日里有点嫌隙,但也只是言语上的摩擦,你不用一有什么事就怀疑我们吧……” “你也知道‘只是言语上的摩擦’。”郑平看向那个出言的学子,眸光幽冷,“我与你们只是言语上的摩擦,而你们与我……” 他走近几人,唇角的弧度如若开刃的刀锋: “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你们对我痛下狠手,欲置之于死地?” 第21章狂士楚歌 这话一出,几人都有些怔忪。 那个最冲动的富户子弟立即大声嚷嚷:“谁对你下杀手了,我们只是想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接收到同行者焦急的注视,富户子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连忙补救道:“——但是我们还在计划中,还没有实施,不算蓄意伤害。” 富户子弟自认为这个补救非常机智,但当他看见掾史唰唰地记录案底时,到底有些惧怕,不敢再胡乱出头,安分了不少。 不等同伙们舒一口气,他们听到了满是“祢衡式不屑”的讥嘲:“还要垂死挣扎吗?覃绰已经全部招了。” “这不可能。” 一人下意识地反驳,被郑平瞥了一眼,即刻闭上嘴,作垂头貌。 这次沉不住气的并不是刚才那个富户子弟,而是一个看起来很安静,穿得十分朴素的学子。 郑平认真观察几人的反应,淡淡地反驳:“如何不可能?若不是覃绰将你们几个供出,我怎会知道是你们动的手?” 听到这句话,几人神态各异,各有动摇。 唯有那个看起来最为沉着冷静的学子皱了皱眉,似乎发现了什么,想要开口。 郑平丝毫不给他这个机会,将饮空的陶杯往地上一扔,立时有衙吏从门外鱼贯而入,把正处于魂不附体状态的几人押解下去。 因为郑平刚才那句话的冲击,他们都忘了辩驳反抗,直愣愣地被衙吏带走。 眨眼间,审室中除了主簿等公差,便只剩下郑平与那个最为沉着的学子。 被留下的学子已经隐约猜出郑平的意图,他口中发苦,用迟滞难听的嗓音问道:“为什么留下我。” “心知肚明之事,何必再作询问?” 这个学子确实有几分聪慧,听到郑平的话,他沉默了一息,缓缓道: “你要怎么对付我们?” 对付这个词,似乎蕴藏了另一种含义。 不管这种说法是有心还是无意,郑平都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还以公道,仅此而已。” 这几人中,个别者存了极恶的歹念。其余人或许被言语煽动,出手伤人只是为了泄愤,从没想过让祢衡去死。然而不管动机为何,总归是与主犯一同沾染了人命。 那学子听了郑平的回答,脸色变了变,不再说话。 尽管他知道自己这一行人恐怕难以逃脱这次的惩戒,可比起县衙的处罚,他更担心这份案底会不会影响未来在许都的任官。 汉律严苛,比起秦律已然好上许多。无故伤人一事虽然恶劣,却也分情况而定。后果重,则惩罚重;后果轻,则惩罚轻。 在他看来,郑平并无大碍,就算他们认罪,大抵也就是赔钱的事,真正需要担心的是此事留下的,可能影响日后官途生涯的污点。 郑平可以猜到学子在想些什么,更知道对方对当前做了怎样的错误估断。他没有提示对方的好心,独自坐在席上,细细饮着丁香水,把学子晾在一边,当做不存在。 学子一开始还乐得清闲,打算以不变应万变。可时间一久,他心中的不安渐深。 “你不劝我认罪?” “我为何要劝?”郑平让从侍给自己续了一杯水,继续饮,“等其他人都认了罪,独剩你一人,你认或是不认,有何要紧?” 学子忽然肯定道:“覃绰没有认罪。” 祢衡没理会他。 学子轻轻蹙眉,“覃绰不可能认罪。当时你被麻袋套着,没有看清打你的是谁……你是怎么筛出所有人的?” 这句话已是变相承认自己的罪行。 郑平没有答疑解惑的癖好,刚才理会学子,不过是为了逼他坦白。此刻目的达到,他自然不会回答对方的问题,也不会和对方分享他的布局,叙述对人心的把握,告诉他自己是通过学舍那本请假册初步筛选目标,再一个个细细排查。 因此学子等了半天,只等到郑平的无声与无视……以及一个喝饱了水,轻轻涌出喉口的一声“嗝”。 学子:…… 他不甘寂寞地继续道:“你若想让其他人坦白,除了恐吓他们——已有其他人认罪,还必须设立奖惩。例如,坦白认罪的人可以减轻处罚,检举他人、提供线索的人亦可以从轻发落;顽固不化,拒不认罪的,按律严惩,甚至罚得更重。” 学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将“分而化之”的关窍看得极清。 他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博弈论”,却深刻地明白自己这方存在的致命弱点。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只是,有一点我不懂:如何判案,应当由律法,由县衙决定。县衙会同意你‘坦白减罪,顽抗加罪’的提议?” 他更不懂的是,断案一事本该由县官负责,为什么现在会任郑平做主,设了个大圈套来设计他们? 学子不敢深想。他想套郑平的话,从中分析出更多的信息,哪知郑平不动如山,仍然对他不做理会。 学子的心渐渐沉下去。 他不愿坐以待毙,又继续道:“即便县衙同意‘以受害者的意愿适度量罪’,你也未必能够成功。几人中,有半数人和覃绰交好,对他马首是瞻。覃绰早已嘱咐他们严守口风,不要被套了话。在见到覃绰之前,他们定会牢记覃绰的事先叮嘱,一口咬定证词,否认罪行。” 学子为了引郑平说话,竟用重要信息为饵,透露了覃绰等人的关联。 郑平如他所愿地瞥了他一眼,说的却不是他想听的内容:“这话可算‘口供’?” 在磨了一阵后槽牙后,学子咬牙切齿地点头:“当然算。” 郑平总算“大发慈悲”地给了他回应:“相互包庇,因利而为也;相互攻讦,亦是因利而为也。” 不管是互相包庇还是互相揭发,都离不开“利益”二字。 根据现代博弈论,囚徒困境假设,要增加囚徒背叛的可能,势必要让天平做出正确的倾向。 单纯只是打人一事,犯了治安罪,因为结果不严重,没有致残致死,得到的惩罚也是不痛不痒。 在这种情况下,学子几人很有可能会为了所谓的“共谋者的义气”,拒绝认罪——即便最终被人拆穿,逃不过惩罚,但因为后果较轻,几人心中并不存在敬畏。比起“因为胆小怕事没义气,背叛朋友”这个恶名,他们也许更愿意一同承担后果。 哪怕得知覃绰已经“认罪背叛”,剩下的人也会继续遮掩、包庇。而若是这队伍中有半数与覃绰关系好,便更有可能倾向对方,信任对方,增加冒险的概率。 所以郑平从未想过用单纯的诈唬手段哄人认罪。博弈论之所以产生,正是因为人性接受不住考验。 “覃绰所犯下的并不仅仅是‘恶意伤人’这一项罪名。他与你们共谋,偷走极珍贵的宝物,并供认宝物在你们其中某一人的身上……” 学子脑中“嗡”的一声,懵了。 “什么宝物?” 他们和覃绰不是打祢衡泄愤吗?只是情节轻微的伤人罪,关宝物什么事? 学子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不等他再次询问,便听到郑平的声音仿佛地府催命的阎罗,惊得他冷汗暴出。 “藏匿御赐之物者,会遭到怎样的惩罚?” 郑平语气和缓,仿佛极普通的询问。可学子在听清他说的这句话后,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厥过去。 打人还能说是个人纠纷,行为失当,若无严重的结果,基本可以轻拿轻放,最多说一句扰乱治安。 可盗窃罪…… 盗窃关乎一个人的根本品行,是比伤人更严重的污点。 何况盗窃的量罪,和所窃宝物的价值有关。盗窃普通的宝物已经足够严重,合伙盗窃御赐之物……他虽然对律法不太精通,却也知道,一旦涉及皇家的事,严重性不可同日而语,若真有人执意追究,甚至能硬扯上“对君王不敬”。 哪怕现在诸侯并起,汉室倾颓,对天子不敬的人已经排了个长队……可那是在建安元年之前。自从去岁曹操“奉天子以令诸侯”以来,为了表达忠于汉室的态度,曹操对天子格外尊重,不仅明面上恪守臣子之礼,还优先紧着天子的各项需求,将一切好的事物都奉到御前。 初迎天子之时,因为宫殿未建,曹操还将自己的宅邸送了出去,给天子居住,自己则与家人缩在一间农院小舍,成就了一段佳话。 不管曹操对天子的恭敬有几分真实,至少明面上是从不懈怠的。 上行下效,这次的事竟牵扯到“御赐之物”,势必会引起县衙的重视,严加查审。 更别说曹操那边……或许为了天子而横插一手,狠狠处罚他们,以儆效尤? 学子满身冷汗,声音无意识地变得尖利:“御赐之物?怎会有御赐之物?” 没得到郑平的回答,他不由又加了一句,“覃绰当真动了御赐之物?” 这句质问没有等来郑平的回应,先一步被协助审理案件的主簿冷言怒斥道: “县衙乃清净之所,若无此事,谁敢用御赐之物造次?” 听完这话,学子再不复原有的沉着之态,对覃绰的恨意达到顶峰: 他们几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宝物,更别提所谓的御赐之物! 覃绰怂恿他们对付祢衡,竟是为了趁机谋算御赐之物吗?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很快,学子又意识到另外一件严重的事:那件御赐之物若为“祢衡”所有,祢衡的来历定然不简单。他们殴打祢衡,岂不是…… 第22章狂士楚歌 哪怕学子已经隐约意识到深层次的问题,开始后悔自己过多的坦白,此刻也无济于事。 他不能收回已经说出口的话,更不可能决定他人的选择。 最终,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在得知坦白从宽,且覃绰利用他们盗窃稀有珍宝后,所有同伙者供认不讳,承认了罪行。 一部分人单纯不忿覃绰挑唆利用他们,还想让他们背锅;另一部分人则暗恨覃绰竟然独吞宝物,没有分给他们半点好处。 不管出发点是什么,出于利己本性,他们都不会搭上自己,和覃绰一起承担他们事先并不知情的“盗窃罪”。 被晾在案堂的覃绰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为自己脱罪,刚想出些许头绪,就收到了同谋几人的认罪,不由傻眼。 同谋几人自以为撇清了盗窃之事,单论伤人罪最多被羁押几天,略作处罚。哪知他们写完认罪,竟被告知他们“打伤铜鞮侯,等候发落”,同样傻了眼。 不是,这铜鞮侯是哪里来的?难不成说的是祢衡?祢衡他是铜鞮侯!? 伤人者震惊无措,县尉与县令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原先听“祢衡”报案——说他不但被打,还丢了御赐之物——尽管因为涉及御赐之物而不得不予以重视,但他们根本没往“祢衡”的身份上想,只以为他出自簪缨之家,祖上有人做过官,得过皇帝的赏赐,这才有一件御赐的珪瓒。 因此,县尉与县令对郑平虽然客气,但这客气只是基于祢衡本人的恶劣名声,是为了避免麻烦,不愿招惹对方的假客气,极度浮于表面。 当最后收集好犯事者的证词,县官们准备结案的时候,郑平突然取出代表铜鞮侯的金印,差点把所有县官吓得忘记呼吸。 世人常说“天下辐裂,诸侯并起”,可这时候的诸侯并非真正的“诸侯”,不过是一个戏称。真要说起来,唯有彻侯才能及得上“诸侯”二字。 秦汉爵制,彻侯为首。彻侯又分县、乡(都乡)、亭(都亭),以县为尊。 铜鞮侯正是县侯,享有封邑,甚至能以县立国,非乡侯、亭侯可比。 虽说整个大汉江山,可以拎出的县有一大堆,但是能封县侯的,若不是宗室,便是于汉朝有大功劳的功臣及功臣的后裔。 以东汉特殊的立国背景,除了个别几个权势滔天的宦官,能成为县侯的人,身家背景与世家人脉都不会简单。 因此,历任县侯都是东汉公主的最佳择偶候选,无一例外。 如今哪怕已是今非昔比,连年的战火将尊卑等级变作了一纸荒唐,即便是天子也横遭侮辱,沦为董卓等手中的傀儡。然而东汉未亡,仍为正统,士人们仍敬奉天子,遵循汉之教化。 不管众人心中是如何作想,至少表面上皆遵从原有的阶级与礼教,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而有曹操率先带头,重拾天子之尊,虽不知他这份心意能坚持多久,就目前而言,没人敢在许都对皇家权威不敬。 县衙的几个县官不过是食俸百石的小官,有的还不足百石,哪里经得住县侯的阵仗,再看郑平的时候,简直连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唯有与县尉一同从隔壁房间出来的荀彧神色自若,一如原先的那般:不因为祢衡恶名昭彰而退避三舍,心生偏见;也不因为他的身份骤然逆转,成为食禄万户的侯爵而多一分看重。 他只态度平常地与郑平见了一个士礼,温厚坦荡。 郑平以士礼回之,在与他错身而过之前,淡淡地道了一句:“多谢。” 一分惊讶之色自那双潭水般清透的眼中划过,荀彧抬头而视,只看到郑平快步离去的背影。 他忽然知道了郑平在谢什么。 “他如何而知?” 郑平因为那罐伤药特地又谢了荀彧一次。不止口头上的言谢,他也将这份好意记在心中。 汉律繁冗,打伤平民和打伤彻侯当然不会是同一个处罚。当年的董卓再嚣张,也没敢殴打皇帝,就连汉少帝刘辩也是他悄悄毒死的。后来事泄乃是情不得已,若当时能够追究,董卓早死了一万次。 何况此案还牵扯了御赐之物的盗窃案,主犯覃绰势必会得到严惩,从犯的几人也讨不到好。 纵然死罪可免,也得接受髡首剃发之刑,送去建造部门“劳改”。 且不说覃绰等人在知道真相后是怎样的一副心情,当远在司空府的曹操收到县衙亲信传来的情报,亦是吃惊不小。 他虽然早就通过孔融对祢衡的态度察觉到祢衡身份的不简单,但他也只把祢衡当成孔融这样的名流之后,没想到他还袭了侯爵之位。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如果硬要掰扯,他也并不十分忌惮祢衡的这个爵位,只是处理起来会有些麻烦,而且容易引来政/敌的攻讦。 思来想去,似乎还是只有把人晾着这一条路可走。 曹操一想到祢衡那副狂态就心里腻歪,他按下蓦然升起的几丝恼怒,决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按照老态度来对待“祢衡”。 他可不想在祢衡给他敷衍地行完礼后,自己还要回一个面见侯爵的礼节。 目前只有官职与加封,还没有爵位的曹操刚蛋疼地决定好“应对祢衡方针一二三”,就接到“祢衡”求见的通报。 曹操深吸了口气,让人带“祢衡”进来。 郑平一进门,就看到曹操那张表现出不欢迎的脸。 他不由挑眉: “想来是衡来的不巧,竟在司空犯头疾的时候过来叨扰。” 平白被说“犯头疾”的曹操第一反应以为郑平在咒他,仔细一回味,才意识到祢衡应该是在讽刺自己摆脸色给他看,又或者在内涵上次自己故意装病不出面,放任郗虑找他麻烦的事。 曹操心中不悦,面不改色地讽刺了回去:“无妨,孤知祢衡向来不识眼色,不会怪罪。” 郑平过来不是找曹司空吵架的。刚才的那一句不过是顺着祢衡这一人设的随口问候,毕竟要是对着曹操一张臭脸,他还能当做看不到,那他也就不是“祢衡”了。 因此,他没有跟曹操抬杠,而是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 见他如此“自觉”,曹操眉宇一跳。但曹操终究没说什么,只冷冷地询问: “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衡离家已久,欲启程回返。” 听到这个答案,曹操差点咬住舌尖。 虽然他每天都在期待祢衡早点卷铺盖滚蛋,但当郑平真的提出离意的时候,曹操一点也不想爽快放人。 原因无他,就跟祢衡喜欢和他对着干一样,他也看祢衡不爽,不想让对方顺利地达成目的。 所以曹操故意开口:“你不过是一介白身,去找县衙便可,何必过来找孤?” 听到曹操称他为“白身”,郑平没有辩驳,更没有拿出侯印的打算——尽管他猜测曹操八成已经知道他身负爵位的消息。 他随口道:“即便我向县衙申请传书,他们也会向你通禀。总归是要经过你的首肯,何必多此一举?” 他就这么大咧咧地说出曹操如今对许县的掌控力,让曹操不由双目一凛,重新打量了他几眼。 未看出任何异常,曹操收回目光:“你如此开罪孤,哪来的胆气请孤替你开这份传书?” “司空是个聪明人。利己利人之事,为何不做?” 这是“祢衡”第一次夸赞曹操,可曹操一点也不觉得愉快。 正如郑平所言,他要走,曹操绝对放炮庆祝,恨不得他走得越远越好。因此哪怕不爽祢衡,想要祢衡吃瘪,狠狠地为难他,却不会真的卡着送他走的通行文书,反而恨不得送他十份、百份,让他早日滚蛋别凑自己跟前碍眼。 可要真的就这么顺他的意,曹操又觉得不爽至极。 他的不爽,不只因为必须顺着祢衡的意,帮他开具通行用的传书——如果不给祢衡开,让祢衡一气之下留下来继续和他死磕,他只会更加不爽,说不定还会被气得英年早逝——还因为祢衡有恃无恐,精准地看穿了他的行事风格。 曹操之所以同意在许都宣扬“青杏大盗”的假消息,并非为了祢衡(想也知道不可能),而是为了自己。 他准备出兵再次征讨张绣。在周遭虎狼环饲的情况下,祢衡的提议让他计上心头,决定顺水推舟,激起城中诸户的警觉,让世家大族自发巡戒,寻找并揭发可疑之人。 曹操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自己想要征讨张绣的想法与对世家们的算计,他心知自己这个决定可能会引起一些人的疑虑,尤其是祢衡的怀疑。至于祢衡可能因为看穿了他的打算,故意设饵,引他心甘情愿地跳下……曹操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假设。 直到方才意有所指的“利己利人”之言,猛地敲响了曹操心头的那口警钟。 他沉下脸,让侍者取来笔墨与官印,潦草地写下用来充当通行证的传书。 “祢处士心思沉重,又狂悖无端,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死在道上。” 这倒并非诅咒,而是威胁。 曹操确实被他激怒了。 郑平对这个威胁毫不在意。他收了传书,即刻就走,在离开堂室之前,他侧过头,对那份威胁予以回敬: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衡定不负司空的期望——待归家探亲完毕,再来与司空畅言。” ——谁说拿了通行证就要滚蛋?我不过是回家看看,既然你这么讨厌我,我一定不负期望,早日回来气你。 读懂这个潜台词,曹操顿时脸色铁青。 第23章狂士楚歌 郑平顺利达成“三气曹操”的成就,带着曹操亲笔撰写的传书,翩然离去。 曹操自恃身份,即便被郑平气得够呛,也不能出尔反尔收回写好的传书,只能干瞪着眼,瞠着郑平逐渐远去的背影。 等到郑平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曹操收回目光,揉了揉胀痛的眉心,极快地压下所有心绪,沉着脸处理案上的公文。 随侍的仆从一个个吓得腿软,将头埋得极低,对“祢衡”这种刀尖上作死还能活得稳稳当当的人表示由衷的佩服。 …… 郑平倒不是故意去气曹操,可既然临走前被曹操威胁了一通,以他率性而为的性子,怎么都不可能忍气吞声。 什么都可以吃,只有亏不能吃。 他把握着反击的度,既在虎面上拔了一根须,又不至于让老虎恼极发狂,艺高人胆大地走完钢丝,拍拍袖子全身而退。 他之所以敢这么做,除了通透人心的本事,也因为他有足够自保的底牌。 郑平将传书收入衣襟内侧的囊袋中,正准备离开司空府,在迎面而来的小道上见到一个唇红齿白,皮肤格外白皙的少年。 那个少年不过束发之龄,穿着带花的精美衣裳,行步间透出几分雌雄莫辩的柔美,成功地让郑平停住脚步。 这个少年他曾见过……怎么就几日不见,人就成了这样? 郑平回忆初见时的情景,很确定他当时见到的少年虽然同样秀气,但身上是很明显的少年郎气质,绝没有现在这股让人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又想到此人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的“女装大佬”之名,郑平刚升起的一丝疑惑很快便被打散。 “何大公子。” 既是迎面碰上,郑平没有故作未见之态,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何晏见郑平竟然主动与自己招呼,吃惊不小。他迟缓了半拍,朝郑平行了个士礼:“祢处士。” 郑平泰然受之,视线落在何晏那件印着小花的衣服上。 《晋书》上说何晏喜欢穿“妇人之服”,被傅玄毫不客气地吐槽“此妖服也”。 郑平对女装大佬没什么特殊的偏见,只因为何晏此人在历史上也算是个特立独行的奇士,不自觉地多给了几分关注。 何晏如今倒没有穿女子的衣服——或许有寄人篱下不敢太过出格的缘故,但这件衣服上印着的小花像是沙子中的一块巨石,醒目得让人无法忽略。 显然,不知道这半个多月何大公子受了什么刺激,竟突然改了衣品,有了后世“好妇人之服”的倾向。 行完礼的何晏注意到郑平的目光,没有任何的尴尬感与局促感,反而像是见到异性的孔雀,向其展示自身的优美姿态。 何晏举手投足间透着风流之气,脖颈如白天鹅般微微昂起。 “祢处士,我这一身是否绚美?” 郑平:…… 这话真答不出。 尽管他对女装大佬并无偏见,但他本身并无女装的癖好,审美无限接近钢铁直男。 让他昧着良心夸奖何晏的这件小花衣,比去曹操面前吹一千字彩虹屁还难。 在唇舌交战上无往不利的郑平,第一次生出拔腿就走的冲动。 好在不等他化冲动为实践,救场的人已经上线。 “祢处士,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司空之子曹丕从另一侧的棣棠园走来。因为院墙的遮挡,他没有看见何晏,只通过敞开的月门看见郑平站在小道上,薄唇微抿,一动不动,以为他遇到了什么难处,便几个大步靠近,以尽主人之谊。 哪知他绕过月门,一眼撞见穿着花衣,微微昂头的何晏。 曹丕:…… 何晏脸上矜持的表情也微微一僵,因为曹丕的到来而迅速收回。 曹丕抖了抖嘴角:“……你这是什么鬼衣服?” 因为受到的冲击太大,他一时顾不上还在场的外客,一腔白话脱口而出,都忘了用文绉绉的书面用语稍作修饰。 何晏没有辩驳,一如初见时的那般,他在曹丕面前总是稍显沉默。 曹丕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他面不改色地切掉自己原来说的内容,重来一遭: “成何体统,还不速去换一身。” 说话间神色稳重老成,隐有兄长训诫幼弟之态。 何晏比曹丕大三岁,听到曹丕这话,却并未有多少不忿之色。 他是曹操的养子,当以曹氏为半宗。按照汉律,若养父的嫡长子言之有据,是可以代替宗父对他提出诫言的。 曹操的长子曹昂于去年命丧穣县,曹操的原配丁夫人因此与曹操决裂,自请下堂。曹操多次挽回无果,知破镜不可圆也,又因曹丕之母卞氏贤淑,替曹操生下年长的四子,故不计出身,立卞氏为正。 因此,曹丕便是曹操如今实质上的嫡长子。 曹丕说完,未再理会何晏,转而对郑平道: “祢处士,我送你一程?” 比起曹操,他的儿子曹丕对郑平的态度堪称绝世友善。 郑平对这对父子的红白脸并无想法。在他人展露恶意之前,他不会像原来的祢衡那样,竖起全身的利刺用作武器。 因此他平静地道了声谢,跟着曹丕,沿着右侧的石子路往府外走。 被落下的何晏一个人悄悄地回了后院。郑平出了司空府,与曹丕互以士礼拜别,又去了学舍,与刘博士递辞状。 抵达学舍的时候,沿途的学子纷纷替他让路,神色闪烁。 因为郑平的要求,县衙那边并没有对外公开讼状与他的身份,但以学舍消息的灵通度,加上犯案的几人有大半是由他们学舍所出,这些学子已经知道覃绰几人因为打了祢衡被抓,覃绰还因为偷了一件宝物,将被判以重刑。 他们虽然不知道郑平的身份,但见郑平能把背地里打过他的所有人一个不落地揪出来,不免惊异于他的智谋与手段。在新出炉的案件的震慑下,不管往日里是否与祢衡有过旧怨,这些学子都不愿在这个时候轻易招惹郑平,祸及己身。 郑平一路畅通无阻地见到了刘博士。刘博士同样听说了案件的事,对他慰问的同时亦有几分唏嘘。但他没为覃绰等人说任何话。在听到郑平准备“回乡探亲”,以后还会回来后,他没有接下辞状,而是大手一挥,准许郑平请长假。 “誊书一事,在你回来之前便全数交给胡郎等人。此项活计我先替你留着,若你回来后还想誊书静心,可随时到我这儿来。” 郑平躬身谢过,拜别刘博士,转头去了孔融处。 孔融今天正好休沐,还不知道郑平在县衙的壮举。 郑平来的时候他正在研究棋谱。看到郑平,还没来得及招呼他入座,就听他把县衙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孔融不由吹胡子瞪眼:“如此重要之事,为何不提前知会我?” 郑平解释说,这事并不复杂,自己一个人能处理好,让孔融知道不过是多一个人闹心。 又点出棋谱上的诀奥,吸引了孔融的心神,与他一同探讨手谈之术。 等到天色将暗,郑平才提出自己准备离开许都,回家乡一趟的打算。 孔融显然知晓郑平的真正身份,对此并无过多的意外,只在短暂的怔忪后,略有几分落寞地道:“如此也好。” 郑平不识离别之愁,也不愿好友沉湎,把他向曹操要传书的经过一五一十地道出。 孔融听完他的叙述,知道他又去拔虎须了,再多的惆怅都在此刻变为无语与无奈: “何必如此,你上回不是说……少气司空两句?” “总不至于迎头挨了一顿威胁,白白受这股气。” 听到郑平的回答,孔融后知后觉地想起祢衡的脾性。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依照祢衡以往的狂躁性子,被曹操这么一威胁,早就脱衣服跑过去骂了,像今天这样不轻不重地刺曹操一句,已是十分难得。 孔融不由开始反思:难道自己因为好友最近脾气变好,竟忘记他以前的所作所为,还对他起了更高一层的奢望? 如此一想,他觉得自己要求郑平与曹操好好相处的想法真是太过得寸进尺,简直无理取闹。 于是他对郑平说道:“似此次这般便好。下次若曹司空再来招你,你就依照今日之所言,予以回击。”总之,只要是不突然发狂,脱掉衣服把曹操从头发丝骂到脚后跟,都行。 郑平本来在研究棋盘上的珍珑,听到孔融这话,忍不住分神瞄了他一眼。 光听刚才那话,还以为孔融也跟他一样,对曹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仔细一回味,才知道孔融刚才那句话另有深意。 大约是祢衡几次三番与曹操对骂给他带来的阴影和刺激太重,导致他对自己的要求竟低到这种地步。 郑平随口应下,将心神收回棋局。拢在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摩挲衣袂,摸到一块鸡蛋大小、触感冰凉的坚硬金属。 停滞了片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摸到的乃是那枚“铜鞮侯印”。 这枚金印是他十天前在宅中找到的。 穿越最初,他大致查探了宅中之物,并未发现此物。 直至肯定了覃绰的异常,又对祢衡的疏狂不羁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环视院中之物,最终将视线落在露天的阴井中。 郑平借着绳索下井三尺,在井壁上发现了这颗嵌入石缝中的侯印。 第24章狂士楚歌 若祢衡真的是铜鞮侯,那么这枚侯印应是被祢衡故意卡在井中。小小金印还不足半截手指高,象征意义非凡,贵重无比。 在无意暴露真实身份的前提下,为了保证这枚金印不被人窃取或意外丢失,将它藏在井壁内侧确实不失为一个绝佳的好办法。 除了这枚金印,郑平还在祢衡的所有物中另外找到了几点疑似与他身份有关的线索。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想,也为了占据更多的主动性,郑平果断决定动身前往“家乡”,寻找祢衡的家人。 他的目的地并不是平原郡——虽然祢衡自称平原郡人,他来许都前所持的传书也是发自平原郡,但根据侯印上篆刻的“铜鞮”二字,其指代的封地铜鞮县并不在平原郡,而是在与平原郡隔了一座太行山的晋东南之地。 从许都到晋东南不算特别遥远,换算成现代c国地图也就是邻省的距离。然而在这个交通并不发达的时代,两者之间也算是路途遥远,关山迢递。若单靠步行,不算翻山越岭的损耗也至少要走上十余天。 自从郑平提出暂时离开许都的打算后,孔融再次进入老父亲模式,每天叨念着路途上会遇到怎样的不便,提笔在郑平的出行清单上增增减减,罗列了一长串字迹。 ——路途遥远,光靠两只脚能走到晕厥,马车自然是要备上的。 ——世道混乱,半路上很可能会遇到强盗,兵祸之流。为了提高安全性,护卫部曲至少要带上一队。 ——护卫队的那些人都是大老粗,不知道怎么伺候人。一路上衣食住住行肯定要有人照顾,侍从必不可少。 ——既然要带侍从,一个侍从怎么安排得过来?岂不怠慢?怎么说也应该带两个……不,两个还犹有不足,至少要带上四个才算勉强。 ——这一路至少要走十几天,一路上缺少娱乐,铁定十分无聊,怎么也该带一两本书解解闷……马车上总看书,对目力有损,不如再带一些琴瑟、棋具之类的物件,也好解闷。 ——路上不便开伙,饮食定然十分简陋。为了不让正平饿着,也为了减轻路途上的不适,另需准备一些蜜饯之类的甜嘴,好压一压口中的苦味。 ……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哪怕是万物不萦绕于心,喜怒不浮于神色的郑平,在看到这条长长的出行名单的时候,亦不由在脑门后挂上了一滴冷汗。 他阻止还要往上添加新内容的孔融。 “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衡此番出行乃为归家,只需备上一二剑客守卫安全,带上少许干粮即可。” 事实上,若不是为了避免孔融担心,他连这一两个守卫都不想带。 他此行去铜鞮县,不过是为了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想。他原本打算准备一匹快马,带上足够的烙饼,来个神行千里、一骑绝尘。 带上护卫只会拖慢他的赶路速度,更别提还要带上这么多杂七杂八的辎重。 郑平认为自己的想法合情合理,可回答他的,是孔融严肃中带着强烈不信任的目光。 “不妥。你可忘了你初到许都时是怎样一番光景?”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嗯? “——蓬头垢面,行李被抢了大半,身上的衣服破洞遍布,好似渔网,身上瘦骨嶙峋。你自幼在晋地长大,不常远游,于琐碎之事不甚了解。若不替你度量一些,再让你蓬头垢面、形销骨立地回去,岂不白白叫你阿母担心?” 就差没直说:我觉得你不能好好照顾自己,还是听我的,准没错。 郑平默然无语半晌,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原本他见祢衡独自居住,并无仆从长随在侧,还以为他的自理能力很强,再加上自身性格特立独行,这才不像这个时代的其他士人那样,前呼后拥着一堆仆从,由他们照顾日常起居。 结果竟不是祢衡“太会”,而是他过得“太糙”。 孔融都说到这份上,郑平不好再拒绝他的良苦用心。仍由孔融折腾。 他回想着孔融刚才的话,发觉孔融既知道祢衡的身份,又似识得他的生母……或许两家本就有不俗的交情,祢衡的“假身份”也是通过孔融的人情在鲁地办的;而祢衡之所以不选其他势力崭露头角,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孔融在这。 等到孔融完善了出行清单,让府中门人备齐,已是两日后。 在这段时间里,县衙传来消息,说前几天他所举的案件已对供完毕,覃绰等人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希望当面向郑平道歉,求得原谅。 郑平没有答应,覃绰等人真正该道歉的人亦非是他。 这世上,有些过错无法补救。他们带着恶念,因为口角之争而以众欺少,从背后暗算,伤害一个与他们共事的年轻生命。其中一两人甚至下了死手,抱着“即便死了也只能算祢衡活该”的不在意,净往人的软肋上打。 若非被郑平设计拆穿,揭露他们的恶劣行迹,他们根本不会因为所谓的良心而去县衙自守,更不会对祢衡抱有任何歉意。 “负荆请罪?不过是情势所迫罢了,被压着七寸,即便是毒蛇也会低头。” 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既然口口声声称自己有赎罪之心,去服劳役赎罪岂非更具诚意? 郑平不欲理会那几人的请求,公差只好独自回返。临走前还向他提起那只被窃的珪瓒。 “……覃绰把他卖给了行商,那行商用上等玉杯的价钱收了珪瓒,已于半个月前离开都城。” 买下珪瓒的行商应当是识货之人,而且十分胆大。他给了覃绰一大笔钱,自己带着珪瓒连夜离开了许都。 没能找回另外半只珪瓒,郑平并不意外。但他还是略略蹙眉,以此表达对这结果的不满。 果然,见他神色不豫,公差立即道:“失物未能归还,这覃绰的处罚,还要再加三等……” 送走公差,郑平去各个交易之市买了自己需求的商品,这才回了孔府。 郑平出行的那天,孔融将他送到城门口,斟酒道别。 郑平一口饮尽杯中佳酿,覆卮以示。 “路上保重。” “君亦珍重。” 奉杯而还,却见孔融的双目中泛起湛湛之意。 “许都非宜君之所,此番离去,切莫再来。” 孔融大概认为祢衡在许都得罪了无数仇家,本身又不能在许都一展才华,实在没必要留在这。 郑平没有一口应下。虽然还未明白祢衡在众多势力中选择许都的原因,但他势必要依照祢衡的意愿,继续留在许都。 即便是最受冷落,最被敌视的那段时间,傲气得不可一世的祢衡也没有甩袖离开此地……他自然也不会走,至少不会因为“得罪的人太多”这种理由离开。 孔融不知郑平心中所想,再次叹了口气:“只可惜德祖赴豫州外任,不能送你一程……你在许都这一二年,我三人还未好好聚过。” 郑平听到“德祖”二字,第一时间未反应过来这是何人。 后来想到《三国演义》里被写入祢衡之口的某个经典名句:“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前者说的是孔融,后者指的是杨修,这才明白孔融口中的德祖指的是谁。 杨修,字德祖,鸡肋典故的持有人,在《世说新语》中留下大幅篇章。不少人认为他“太聪明且太自作聪明,过于了解曹操的心思而被杀”。 且不提杨修被杀有多少政/治因素,又有多少是他自身的原因。出身名门望族的杨修确实是个极有才华的人,这份才华,让眼高于顶的祢衡都对他高看几分。 郑平知道三国演义里的这句话,但他没想到祢衡原来还真的与杨修有交情。 假若祢衡不是意外殒命,他们三人最后都会或直接或间接地死于曹操之手……想到这,郑平突然觉得祢衡击鼓骂曹的行为很有先见之明,至少骂回了本。 坐上马车,轮轨铺陈。郑平回头遥望站在城门口目送他离开的孔融,又将视线略微上移,定在旌旗飘扬的城墙上。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角台的边缘,一个瘦削的身影依靠在墙垣上,身体略微前倾,正含笑看着他。 对上他的视线,那人随意招了招手,聊作招呼。片刻,他举起手中的酒樽,饮尽杯中之酒,翻转樽底。 正是送行祝福之意。 身边没有酒具,郑平无法酬谢,只得略微颔首,略表谢意,继而收回目光。 角台上,站在郭嘉旁边的卫兵似与他相熟,见他如此行径,不由好奇地问:“郭祭酒,你在和谁敬酒?” 郭嘉惫懒地转身,倚着城垣坐下,提起酒壶替自己斟了一杯。 “敬天,敬地……敬当敬之人。” 卫兵将视线投向城外,入目之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并不能找到接受敬酒的目标。 …… 郑平坐着马车北上,大约赶了半日,他侧耳倾听鸟鸣,吩咐车队停下。 护卫队长面露不解:“恩主,天时尚早,为何叫停?” 刚一说完,他立即意识到自己所言不妥:祢衡身份非比寻常,或许是他坐车许久,觉得不舒服,故而叫停。自己不该多嘴。 郑平并非因为不适而叫停车队,但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指着前面的农舍,派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上去敲门,询问是否能够借这一家的院子,略作休整。 院门打开,一个衣着不俗,年轻貌美的女子冷淡而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管事也没想到在这山野之地,竟然会隐居着一位贵人。 坐在车上的郑平看得更仔细些,他只扫了一眼,便确定了女子身上的布料与做工非比寻常。这个女子即便不是世家贵女,也是皇亲贵胄。 “你们有何事?” 女子的声音亦带着几分冷意,好似冬日的清泉,几近凝结成冰。 听管事说完来意,女子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却没有拒绝。 “进来吧……只不过外子病重,恐惊吓到各位。” 院门敞开,众人皆看到躺在院中藤椅上,目露痴呆状的男人。 第25章狂士楚歌 说是藤椅,实际上与现代的椅子截然不同,更接近这个时代的榻,只在靠背的位置垫高了些,便于倚靠。 躺在上方的男人不过弱冠之龄,皮肤白皙,眉目端正,身上穿着的衣物同样简洁而精美,乃是编得极密,绣着暗纹的绫织。一看便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富家子弟。 这对夫妻出身富贵,却单独居住在这荒山野岭,身边没有多少侍从伺候——院中不见仆从,方才管事敲门,竟然半晌无人回应,还要劳驾女主人亲自开门——着实令人稀奇。 更让人诧异的是,院子里的男人不仅神态呆滞,听见门口的异响也一动不动,如同一个不会动弹的废人,继续瘫着。 管家敛去眼中的异色,还来不及问候,便看到男人微张的嘴角留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 为他们开门的女子连忙跑了过去,从怀中掏出手绢,替男人擦去流淌而出的口水,头也不回地对他们道:“几位请便,妾还要照顾夫君,顾不上招待,勿怪怠慢。” 口水淌到女子手上,女子却一点也不嫌弃,动作仔细而周到。 这样的情景,搭配男人身上的锦衣华服与冷峻优秀的长相,竟让人莫名觉得瘆得慌。难怪女子刚才在听到他们的来意后,竟说出“家中夫君可能会吓到几位”这样的话。 管家没有贸然进屋,而是退回郑平身边。 “恩主,你看……” 郑平没有因为这一幕而生出特别的触感,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猜测着眼前这对夫妻的身份。 非富即贵的一对夫妇,住在荒山野岭,身边没有侍从伺候。这倒也罢。但在乱世,又是如此人迹稀少的地方,即便二人没有携带任何昂贵的物品,光凭女子清丽的相貌与窈窕的身段,以及这一身布料衣裳就能引来贪婪者的垂涎。 就算此二人运气好,一直未碰上凶恶的歹人,可这名妙龄女子伶仃地居住在荒郊,身边只有一个状若痴呆、不会动弹的丈夫,她就一点也不害怕?女子在见到他们这一队陌生人时,眼中并无任何畏惧之色,只有几分正常而冷静的打量与警惕。临到最后,还坦然地同意他们在此休整的要求。 如此反常行径,若非天生心大,必定有所凭仗。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起身下车,坐在驾车之位的侍从立即先一步跳下,伸手相扶。 郑平动作一顿,顺着侍从的手安全着陆。 今天的他穿了一身色泽清雅、袖口缠绕流云纹的深衣,敛去属于原主的锋锐之色,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文弱而随和的大家公子。 他缓步走到院门前,向二人行了个士礼,不卑不亢地道:“在下郑平,自许县而来。方才路遇此处,闻见鸟鸣清冽,恐天色有异,故厚颜前来叨扰,借二位院舍略作休整。” 类似的话刚才管事已经说过一遍。此时由郑平这个主人再次述明,更显尊重之意。 女子听他说到许都,没有露出任何异色。 倒是听到后半句,敏锐地捕捉到郑平话语中透露的别样信息。 “天色有异?怎么个有异法?” 郑平神色间溢出几分倦怠之意,似因为长途跋涉而感到疲累。 但他恪守世家君子之仪,不好对他人的询问怠慢轻忽,遂强自打起精神,认真地答道: “不足半刻,时雨将至。” 在郑平身后,因为视角问题而被隔在门外的几个护卫纷纷流露出诡异的神色。 尤其是亲眼目睹过祢衡狂态的几人,对比记忆中脱衣赤膊,一边把鼓敲得震天响,一边声若洪钟骂得人眼冒金星的狂士,眼前这个作出羸弱之态,彬彬有礼的文士显得格外的不真实,仿佛被人下了降头一样。 更有眼力尖的,认出郑平刚刚的“君子之仪”带着几分侍中荀彧的影子,而他眉目间特意表现出的倦怠之意又与曹操帐下郭祭酒相仿,赫然是临时起意,拿了那两个当模子,衣冠齐楚地来骗这不知情的二人。 随扈们不敢质疑郑平的言行,各自低头假装看不到。 女子没有看到这些人掩藏好的异色,所有心思都投在郑平刚刚的那句“时雨将至”上。 她昂起白皙的脖颈,看了看天穹上的蓝天白云。 清空万里,秋色正好,哪有什么时雨。 若是夏季,她或许还略作斟酌。如今已入了秋,她并非对天象一无所知的碌者,怎么会信这番说辞。 女子立即认定郑平刚才那一番话不过是托词,此人必定有所图谋,即便不是“那人”派来的试探者,也携着叵测居心。 她的态度又冷了几分,装作替夫君整理收拾的模样,不再理会几人。 郑平没有解释地形雨的生成,目光在女子衣襟前挂着的玉饰上一触即离。 只轻飘飘的一眼,他便看出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白玉挂坠并非单纯的装饰,而是一种能吹出声音的玉哨。 依照他上辈子对世家大族的了解,这枚玉哨或许就是女子敢在偏居山间而无半点怯意的凭恃。 若自己这方真的是意图不轨的歹人,女子绝对能够在他们靠近前吹响玉哨,呼唤潜伏在附近的部曲卫队。 而这对夫妻虽然养尊处优,靡颜腻理,手背保养得极好,不见任何劳作的细纹。可这二人藏在掌心的部位有薄茧,观形貌乃是常年练剑所致。纵不能飞檐走壁,拳敌四手,却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所为之人。 更有趣的是…… 郑平的目光状若无意,带着少许好奇地落在目露痴意的男子身上。 他不动声色地观遍对方的面部与四肢,略加望诊,便已察觉这人八成根本没病,不论是呆滞的神色还是淌出嘴角的涎水都是对方故意装出来的。 郑平当做什么都没发现,关切地说道:“舍主似乎患了重病。我此番出门,备行人员中有擅岐黄之术者,不如让他替舍主把把脉。” 女子清冷的神色不见丝毫动摇,她客气而生疏地拒绝郑平的好意,没有任何迟疑:“多谢郎君。外子染病多年,神医断定此乃疑难重症,难以诊治……郎君之好意,妾心领。”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郑平唇角微勾,未再多言。 侍从见谈话告一段落,立即乖觉地从车上搬下来一只方形小枰,铺在屋檐下请郑平入座。 郑平大大方方地坐下,还招呼随扈一起站到屋檐下,等着躲雨。 女子冷眼瞅着这一切,耐心等待郑平主动露出破绽,看他究竟要耍什么花招。结果这一等,没等来对方的露馅,反倒等来了几滴冰冷的水渍。 最初女子并未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等她意识到这水渍是天上落下的雨时,落雨已汇如银针,在院中编织密网。 女子脸色骤变,她还没来得及起身,躺在藤榻上的男人先一步弹起,如一道迅疾的风,刮向屋舍后方的院落。 站在郑平旁边的护卫一个个呆若木鸡,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突如其来的诈尸现场。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女子顾不上遮掩,同样往屋后跑。 郑平见到这一幕,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他嘱咐侍从绕过屋檐过去看看,问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 不一会儿,侍从独自一人回来,跪坐在郑平身边耳语。 郑平一听后院果然堆着许多竹简,眸光微动。 史书记载,司马懿年轻的时候假装风痹,拒绝曹操的征召。有一次让人在院中晒书,突然降下大雨,司马懿顾不上装病,跳起来收书…… 世间之事,竟有如此之巧? 莫非这对夫妻,正是司马懿与他的发妻张春华?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便衍生了新的疑问。 如果装病的男子就是司马懿……史书上明明记载司马懿装的是风痹,不是疯病。风痹只会关节麻痹疼痛,不会导致痴呆。若那人是司马懿,刚才的痴呆之态作何解释? 时间线亦有几分对不上。郑平想起在许都时见到的一些与史载对不上的细节,一时琢磨不透这些是历史记录的偏差,还是……这个世界并非真正的汉末,而是依托于本世界的平行时空,或者某部与三国有关的虚拟作品? 因为后院所晒的书不多,夫妻二人拒绝了侍从的帮助,三两下就将所有竹简收到屋檐下。 他们好不容易甩去所有竹简上的水渍,小心地用麻布擦干表面,等处理完所有竹简,准备将它们搬进去的时候,雨停了。 锅底大的太阳从云朵后跳出,发光发热。 ……还真是时雨。 张春华默然无言地看向自家丈夫,只看见丈夫铁青的脸色。 司马懿与她对视了一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立即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郑平等人刚绕到后屋,就见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司马懿像一座被推倒的雕像,笔直地后仰。 他倒得太快,张春华来不及去扶,竟和他错身而过,任由他磕在地上。 听着特痛的撞击声传来,把郑平准备出口的关切话语挡了回去。 他甚至罕见地升起了几分诧异。 这人……演得也太拼了吧? 第26章狂士楚歌 没接到人的张春华下意识地低头,看到磕在地上的丈夫因为疼痛而眉毛一抖,立即扑上去,抱起司马懿的半个身子,声情并茂地呼唤他:“恩郎,你没事吧?” 见司马懿闭着眼一动不动,她埋首小声啜泣。 郑平等人没法当做看不到,一齐上前。 “夫人,舍主这是……?”郑平做出一副惊讶且关心的模样,吩咐身后懂医术的部曲上前为司马懿诊治。 张春华这次没有拒绝,她用手帕拭去面上的泪珠,娓娓道:“外子这病一直时好时坏。方才天降大雨,外子素来爱书成痴,许是忧心院后的竹简被雨浸洇字迹,心急之下,竟强行奔到后院,收拢简书……” 未尽之意,刚才只是司马懿因为心急而强行爆发的潜能,现在书收完了,他就跟用完三分钟变身时间的奥特曼一样,恢复成半死不活的模样。 这算是解释司马懿为什么似瘫似傻,口流涎水,却在下雨的时候跟没事人似的飞奔到后院。 司马懿确实爱书成痴,不然他不会顾不上自己装病的事,第一时间冲到后院救书。 可张春华说的理由到底牵强了一些,容易引起旁人的疑惑。然而此二人心理素质极为强大,哪怕意识到自己八成已经露馅,仍能若无其事地继续演戏,还演得无比真实。 郑平没有拆穿之意,向张夫人表达了自己深切的同情:“辛苦夫人了。” 张春华低声道谢,却隐隐觉得对方这话听起来哪里不对。 那会点医术的部曲是行伍出身,主治外伤和风寒,医术不太高明,对司马懿这“病”自然束手无策。 他不敢贸然诊治,只好实话实说……倒是可以帮司马懿脑后撞出的大包开点活血化瘀的药方。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又让护卫帮忙把司马懿搬回藤榻上,整理残局。 张春华以礼谢过,为了表示谢意,她从屋里搬出一罐子蜜饯,送给郑平等人作为谢礼。 郑平倏然想到史书上记载的:司马懿装病被侍女看到破绽,张春华干脆利落地杀了那个侍女,以防事泄……顿时觉得这罐蜜饯仿佛含着几分杀气。 但他只是平静地让人收了这份“礼物”,以雨停为由,提出辞请。 张春华站在门口为他们送行。等车队行远,她关上门,握着手中的玉饰看向司马懿。 司马懿已睁开那双沉然的眼,朝她微微摇头。 坐在马车上的郑平打开陶罐,用竹签子翻开内侧,发现只有桃干后,兴趣缺缺地丢给护卫。 “我不爱吃这个。你们拿去分了吧。” 这份蜜饯确实是无毒的,张春华也不可能在里面下毒。 哪怕她真的起过杀心,生过送毒蜜饯将他们灭口的冲动,最终也会因为理智放弃这一打算。 她不能保证车队中的所有人都能吃到这罐蜜饯,只要有一个人活下来,就是无尽的麻烦。 她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所以这对夫妇在权衡利弊后,选择装到底,若无其事地放他们离开。 郑平也不负他们的期望,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不曾主动挑破。 护卫接过蜜饯,不忘拍郑平的彩虹屁,这才带着陶罐去车队中均分。 经过大半日的相处,他们发现郑平并不如传言中的那般难以相处,只要不惹到他,他也不会主动招惹旁人,而且颇为大方。 缓慢的车速实在让人昏昏欲睡。郑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陶瓶,里面装着数十颗药,是他在许县的时候借一家医舍做的成药,用以化瘀驱痰,调理五脏六腑,治疗原身的躁狂之症。 尽管时日尚短,看不出特别明显的疗效,但确实压下了几分烦躁之意。 接下来的路途可以说是相安无事,车队畅通无阻,直达兖州地界。 半个月的时间里,除了遇见司马夫妇,唯有一件事不同寻常。 在靠近兖州地界的前一天,他在树林的一条小路上发现一个蹲在巨石上烤麻雀的人。 那石头约有半人高,石上之人穿着一身浅色葛布,转动手中的树枝,放在火堆上烤。 这人独自在林中烤鸟雀也就罢了,竟还选了这么一个高而显眼的位置,怎么看都有些怪异。护卫们警惕地将手搭在刀柄上,向郑平请示是否绕道。 “不必。” 郑平只扫了那男人一眼便收回目光。闻着空气中混着焦臭的肉香味,他想起自己一伙人还未吃午饭,便让侍从去开圆釜,取出早上刚热的馅饼,分给众人。 因为放在釜中,这釜是孔融命家匠特意打造的,具有保温效果的容器,所以取出的馅饼留有余热,并顺着这道余热散发着饼香。 蹲在石头上的青年抽了抽鼻翼,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护卫们三两下解决不大的馅饼,戒备地盯着青年。 车队还在缓慢前进,等到经过那块巨石所属的路段,那人突然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正好落在距离车队三丈之远的地方,挡住他们的去路。 护卫们解开缠着刀的布带,做好了一战的准备。 然而前方的青年并未取下腰间的双锏。他一直站在那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没有进一步靠近。 “可否与你们交换吃食?” 护卫长侧头看了郑平一眼,见他慢条斯理地食用馅饼,不时饮一口蜜水,丝毫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得自己出言交涉。 “交换吃食?用你这只烤焦的麻雀?”护卫长语气尚可,说出的内容却颇有几分不客气。 再看拦路的青年,剑眉星目,神清气朗,浑身透着烈日般的浓郁生机,看上去并非诡诈之人。 他听到护卫长的话,似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意味不明地扬眉:“自然不是。” 青年在护卫们戒备的目光中掏出一块色泽清润的玉佩,放在手中把玩:“这个,如何?” 说着商讨的话,青年的目光直直地盯着郑平,等着这个真正的话事者开口。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咽下最后一口饼,平静地取出细帛擦去嘴角的饼屑。 “你腰间的匕首可换。” 得到郑平的这个答案,青年颇觉意外。但他很快明白其中关窍,脸上仍带着炽暖的笑意,眼中却透露出坚决的拒绝。 “武器不可。” “我也不会占你便宜,除了食物,你可任意选一匹骏马作为补偿。” 精湛锋利的匕首难得,乱世中的神驹更是难求。 青年那把做工甚佳的匕首,与孔融亲自所选、由世家静心养育出的宝马,哪一方更珍贵些,尚不得定论。 可青年仍是想也未想,毫不犹豫地摇头:“并非这个原因。” 郑平直白道:“我对你的玉佩毫无兴趣。” 说完,让车队继续前行。 青年为他们让开道,等到车队即将离开,他突然跟了上去。 对于护卫们的警戒与敌视,他毫不在意,仿佛看不见横在前方的刀刃。 “虽然不能用武器交换,但你可以选择别的——” “除了那把匕首,你身上并没有让我感兴趣的东西。” “我的身手还算不错,可以护你一程。” “我不缺护卫,何须再添一人增加口粮?” 青年跟着车马的步伐慢了下来,他定定地看着郑平,突然梗咽了一声: “这位仁兄,行行好吧,我快饿死了。” 郑平:“……” 见郑平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烤麻雀上,青年的神色更加悲戚:“我已在这片树林迷路了五天,第三天我就吃完了干粮,之后只能打鸟兽吃,可是我烤东西的手艺……咳,勉强吃了两天,实在吃不下去了。你们是我这几天见到的唯一一队活人,要是你们不救救我,我就真的要饿死啦。” 青年神色并茂地诉苦,哪有初见时神清气朗,一派飒爽英杰的模样。 “……确实见者伤心,闻者落泪。”护卫们面无表情,郑平亦是面无表情,如此总结道。 或许是青年的坦白触动了郑平的某个回忆,或许是郑平想早点摆脱这人,又或许是日行一善,不缺粮食随便找个人处理一下剩下的饼粮以免隔夜,郑平让仆从取了两块饼,递给青年。 青年谢过,立即狼吞虎咽地吃完。 郑平的车队继续前进,还没驶出数丈,那青年又跟了过来。 对上郑平询问的目光,以及护卫们几乎要闪瞎人眼的刀光,青年解释道:“不是缠着你们……我不认识路,先跟你们一段,出了林子就走。” 郑平不置可否,那青年便缀在后头,与车队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护卫们对他的警惕并未消失,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在即将走出树林的时候,青年突然神色一变,朝郑平喊了一声: “兄弟——” 这声过后,他立即压低少许音量:“莫再上前了。” 郑平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吩咐车队停下:“为何?” “前方有兵/戈之声。” 郑平神色微凝。 侧耳聆听,却未听到异常。 但这并不代表对方说谎。不管郑平从前是何身份,他如今所用的都是祢衡的身躯,五感受限。即便对危机的敏感与反应能力极度优秀,也不能在段时间内改变原主的视觉与听力。 因此,若是这个青年的听觉确实异于常人,先他们一步听到异响并非没有可能。 护卫长曾经参过军,他反应迅速地伏在地上,耳朵贴着地,仔细聆听动静。 其余护卫不敢发声,他们安静地等了片刻,大约是心跳搏动十下的时间,护卫长猛地从地上爬起来,目露惊色:“调头!”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果断吩咐道:“带上食物与水,其余辎重抛下,割断马车绳索,立即纵马离开。” 众人依言而行,二人坐一匹马,转头回返。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同样骑着马的军/队冲入林中,身后跟着数十支流矢。 看到前方被抛下的辎重与未走远的骑者,这队骑/军亦是一愣。但他们来不及变换方向,只能策马向前。 郑平认出为首一人乃是曹操帐下的一名武将,与他在司空府的长廊上有过一面之缘。 跟随着这支骑/兵的流矢源源不绝,有几只迅速逼近,射向郑平等人的所在。 “小心!” 郑平微眯起眼,一只银亮的光芒以极快的速度向他射来,眨眼便抵达他的鼻尖。 那是一支见血封喉的羽/箭。 第27章狂士楚歌 郑平地夹住箭矢,即刻意识到此举不妥,顺势借着冲力往旁侧倒下,远远看着就像被箭射中,从马上跌落一样。 “恩主!” 护卫长即刻驾马而返,却有一人比他更快,如一道疾风卷至郑平身侧,将他从地上扶起,避开惊马的踩踏。 掩去一刹那的讶然,护卫长弃马疾奔,赶至郑平身边。 “恩主,没事吧?” 郑平抬起头,面上毫发无伤,只鬓角的一缕头发被利箭削断,与旁边差了一截。 “无妨,幸而只是擦过脸侧……”他转向另一边扶着他的人,借势起身,道了一句,“多谢。” “不敢居此功劳。” 原来刚才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的竟是那个在林中烤麻雀的青年。此刻后者眸光清透,仿佛看出了什么,目光一直落在郑平脸上,似有打量之意。 郑平没有理会,吩咐护卫长:“告知其他人:即刻弃马入林。” 事先他们并不知道外面交战的双方会沿着这条林道冲入,因此只弃了辎重,骑上马匹往回撤。 可现在军/队冲进林道,就不能再按原来的方案走——这片树林只有这条林道比较宽敞,可容车队经过,其余地方并不适合车马通行。 曹军受另一只军/队逼迫,躲着箭雨入林,既来不及仓促弃马,也不可能落散己方的军/队,只能往前冲。 同时,郑平这边的护卫骑术只能算是一般,没多久便会被后方兵马追上。他们若是继续策马撤离,不但容易遭到后方骑兵的冲击,还会被箭雨波及。唯一的办法,就是放弃马匹,往两边的树林跑,躲开骑兵和流矢。 护卫长领命而去。好在这支卫队是由孔融从自家部曲中精挑细选,虽比不上训练有素的精兵,但比一般的护卫要好上许多。有了明确的命令,哪怕再慌乱,他们也有序地围着郑平撤离,有条不紊地在旁边的林中开道。 两侧的方向林木葳蕤,土地凹凸不平,十分不好走。 那个烤麻雀的青年利落地用锋锐无匹的匕首扫清路障,还能抽出空询问郑平:“我力气大,不如我背你?” 他的语气十分赤忱,让人一时分辨不出他是试探,还是单纯的对郑平的体能表示关心。 对此,郑平只是心平气和地回了一句:“多谢,我自己走。” 他盯着青年那张毫无紧张感,仿佛不见任何阴霾的脸,勾唇加了一句, “你若有这份好意,不如回去把我那匹马驹背上,反正你力气大。” 青年脸上一僵。他刚才确实是故意的,因为在郑平身上发现一些有趣的事,特意说了那样的话。 他猜想过郑平可能会不搭理,会恼羞成怒,会一笑置之,各类回答他都构想过,却从未想到会是这种……这种让人噎住,接不上话的轻嘲。 他分不清郑平刚才这句话是发自玩笑,还是带着讥讽的警告,只能确定这人很不好惹,和他看起来没几两肌肉的身板完全不符。 青年不敢再随意撩拨,与众人一同赶路。 一路无言。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众人再听不见任何动静,停下休整。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全速跑了这么久,即便是体能良好的护卫也有些累。 训练度不如护卫的几个随从瘫在地上仿佛烂泥。 那一两个乖觉的,强撑着不适,凑到郑平身边询问他是否有所不适,欲替他擦汗打风。 郑平摆摆手,让这两个管事一边休息,找青年借了匕首,把被树枝割破、挂下半截的袖子彻底裁去,放入怀中。 在一众多多少少显出疲态的随扈中,气息未有任何凌乱的只有两人。 一个是与他们在林间偶遇的青年,另一个则是郑平。 若说郑平是因为前世身份特殊,掌握独特的行步节奏与呼吸技巧,即便此世所拥有的身躯并不强健,也能最大程度地提高行动的效率——那么这个青年便是个人体质极其强大,这才表现得十分轻松。 郑平对青年的体质做出了很高的评价,殊不知在青年眼中,他刚才的表现更令人感到惊讶。 郑平取了水囊,饮了一半,又让护卫长取下备用的水囊,丢给青年。 青年低声道谢,饮水的动作洒落而并不粗俗。 只饮了几口,他便合上水囊。正要还给郑平这方,接到一句“你拿着”,未做任何推辞,把水囊系在自己的腰间。 看见这一幕的仆从觉得这人颇有几分不客气,郑平却没有任何不豫之感,反倒觉得此人干脆直爽,非虚礼扭捏之人。 青年收好水囊,郑重地朝郑平行了一个士礼。 他之前的言行均表现出一副游侠的仪态,此刻却执士礼……郑平若有所觉,耐心等待他的下文。 “李进,字季先,济阴郡人。今日与君幸会,承蒙箪瓢之恩,进牢记于心。” 珍重而忱诚的话总容易让人心生触动,继而忽表看重之意,从而达成“桃园三结义”的成就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郑平并非寻常人类,对于此类煽情的话,他一向无动于衷,莫得感情。 “不用,一个馅饼一壶水罢了。你若觉得计较,改日还我便是。” 还在酝酿煽情的李进:“……” 郑平:“还有别的话要说?” 李进微妙地沉默了一息,再次开口:“这……你为什么不按常理出牌?” “这就是你要说的话?” 再次被莫得感情地挡回,李进抬手做投降状:“我认输……但我确实有心结交。” “理由?” “与你合眼缘。” 听到这话,郑平看了李进一眼。 对方仍然面带嬉笑,眼中并无玩笑之意。 于是郑平得以确定,刚才他夹住羽箭的一幕确实被李进看见了。 哪怕他反应极快,在接住箭的瞬间便已放开,借力改变箭矢的方向,作势被箭擦过,落下马来。对于体质远强于常人,听力与动态视力绝佳的李进而言,发现异常并非难事。 既然确定了李进的动机,郑平便不再用锋锐的言语扎他的心,坦然道:“你不能从我这得到任何东西。” 言下之意,刚才那一招不可能教他,或者,就算他教了,李进也学不会。 李进听了这话,神色未变:“无妨,本就不是为了这个。” 见郑平不再开口,他不甘寂寞道:“我向你自报姓名,你为何不说你的?” “我为何要说?” “我都说了,你为何不说?” “我有要求过?” 李进一噎,环手睇目道:“有来有往,士之礼也。你不愿通名报姓,莫非你身份有异,不宜说出口?” 此言本为激将,李进以为郑平会回以嗤笑,或者反唇相讥,哪知郑平竟赞同地点头: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正是如此。” 若道“真正的身份”,他确实算“身份有异”,不宜说出口。 李进盯了郑平半晌,知道他油盐不进,索性问了另外的话题:“刚才那队兵马进来的时候,我见你多瞧了为首的将领一眼,莫非你认识?” 郑平听若未闻。 就在李进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然侧过头,似笑非笑地对上李进的目光:“你在林中找谁?” 李进一愣,还未张口,又听到一句—— “或者说……你欲穿过此林,是为了找谁?” 没有得到答案,反被丢了两个问题的李进睁大眼,用见鬼的眼神瞪着郑平。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介绍自己的身份了,因为你是鬼。” 郑平:“……” 说着,李进还重重点头,自我认同,“能看透人心的鬼。” 郑平没有卖关子的打算,李进既然已经变相承认,那他也没有隐瞒的理由。 “你说得对,那时我之所以予以关注,是因为为首的那个将领,我曾经见过。” “‘认识’倒说不上,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 闻言,李进亦未在意,闲聊般地问道:“哦?那你可知道他是谁?” “他是曹操帐下的陷陈都尉——乐进。” 李进漫不经意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惊讶地睁大眼,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曹操的军/队?” 郑平见他态度有异,便知他定是与曹操这方有所瓜葛。 不管是什么瓜葛,总归不可能是“同名都叫x进”这个浮浅的原因。 安静等待了一会儿,果然等到李进的再次询问:“你可知……李典是否在此次曹军的出征队伍中?” “不知。”他跟曹操又不熟。 不过李进既然提到李典,二人都姓李…… “李典是你何人?” “一个亲戚。”李进摆手,急着往回走,“一饭一水之恩日后再报,进有急事,先走一步。” 郑平目送李进远去的背影,还没等那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李进突然去而复返。 “还有何事?” “这个送你。” 听到这句话,郑平停下闪避的动作,手上被硬塞了一物。 低头一看,是一根拔取倒刺的树枝,上面串了一只烤麻雀。 郑平:地铁老平看手机.jpg “这是何意?” “虽然你不欲与我结交,但也请你尝尝我的手艺。”像是怕他拒绝,李进飞快地跑远,隔了好几丈冲他摆手,“告辞。” 等到李进离开,郑平看了那串烤麻雀半晌,谨慎地咬了口。 片刻后,他面无表情地吐出焦肉。 能让李进自言饿死的烤肉,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郑平等人在原地休整了半天,派了一个做过斥候的护卫悄悄返回林道探查。 护卫领命而去,过了一个时辰,负重回返: “双方军队已退。马匹不见了,不知道是被他们带走了,还是受惊四散……财物、器具少了大半,车具还在。我按照恩主的吩咐,在剩下的物什中挑了一些,打成包囊背了回来。”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马匹丢失本是预料中的事,可护卫等人面上仍有忧容。 这里距离他们的目的地尚且遥远,丢了马匹该如何赶路? 护卫长道:“此处离城池甚远,马匹不宜得,只得让恩主委屈些,由仆等人轮流背驮,等进了城,再换马匹……” “无需如此。”郑平摆手截断他的话,“谁害我们失了马匹,向他讨回来便是。” “恩主的意思是……?” 郑平一字一顿补充:“劫马。” 第28章狂士楚歌 劫马!? 听到这两个字,所有随扈都被唬了一跳。 护卫长虽然早知道郑平这人不能用常理推断,哪怕他这一路上并不咄咄逼人,护卫长也始终未放下对“祢衡”这个名字的敬畏。 事实证明,“祢衡”还是“祢衡”,那个狂妄得无所畏惧的狂士,哪怕他会看在孔融的面子上对他们收起獠牙,也不可能改变不可一世的本性。 正常人谁会想着去和一只军/队抢马,再狂妄的山贼也不会做出这种傻事。 众护卫试图在郑平脸上看到任何玩笑的成分,却惊恐地发现——郑平虽然带着笑,但眼中的光芒无比强盛,显然是认真的。 护卫长心里有些发梗,他想让郑平打消这个不自量力的念头,又怕戳到他强盛的自尊心,导致他像在许都时那样,因为犯病而愈加狂悖——只得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小心翼翼地斟酌措辞,对郑平劝道: “恩主请三思。失马一事已不可转圜,当前之要,是出这片密林,送恩主回乡……” 部曲多为依附世家的私兵,家中之人皆系于主。 郑平从未有为难这些人的打算。可他虽不像祢衡那样,不管不顾地倾倒心中所有,陷自己于危险境地于不顾,但也是个随心所欲之人。 若此行确实危险,去了等于送死,郑平不可能提出这个要求,害人害己。 他随心所欲的前提,是有自信全身而退。 护卫们以为他是出于冲动与狂妄而提出这个要求,其实不然。 “正面突破,这当然是痴人说梦。” 他的视线一个个地从所有随扈的脸上扫过, “可若是——声东击西、出其不意呢?” …… 山间一处营寨,穿着黄色内衬两档铠的士兵围着营寨附近巡逻。 不远处传来清越的鸟鸣,欢快活泼,充满生机,让几人警惕了一天的心稍稍放松了些。 其中一人查看周围,确定四下无人,只有他们这一支五人小队在此,忍不住抻了抻腰,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中一人道:“今日刚打了胜仗,你却在此叹气,岂不触霉头?” “打胜仗固然美妙,但那功劳属于将军,与我等何干。” 又一人道:“至少保全了性命,何必不知足。” 抻腰的那人道:“侯将军嗜酒,高兴了定要饮上一盅。此次胜战后,他在主营中,闭而不出,八成是躲起来饮酒了。” 一人笑骂:“还不住嘴,在这非议将军,嫌自己命长?” “嗐,我这不是与你们相熟,知道你们不会去打报告嘛。”那人咂巴砸巴嘴,眼中透出几分钦羡,“我也想喝酒。自出征以来,已经半个月未饮酒了,难道你们不想喝?” 最开始与他搭话的那人道:“行军禁酒,你莫非想掉脑袋不成?将军统率全军,谁敢闯他的营帐?就算你怀疑他偷偷喝酒,也摸不着证据。非亲眼所见,哪个活得命长的敢去揭举?” 几人随口闲聊,没发现三丈外的草丛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天色将暗,吕布帐下侯成所率的军队开始起炉烧饭。 这支小队饥肠辘辘,无心巡逻,正准备随便走一圈,回去换班之际,林中突然传来清晰的撞击声。 五人警觉地回头,眼尖地看见茂密的树林中,好似有一个人影飞快地闪过。 “何人!” 几人举着佩刀,却不敢入林中查探。 伍长吩咐其中一人:“你速速回去报信。” 与其余三人守在原地,戒备地盯着刚才闪过人影的方向。 回去报信的那人跑得飞快,不一会儿便跑出了半里。 营寨呈几颗小米粒的模样映入眼中,只要再跑半刻钟的时间就能赶到。 可他突然疾收住脚步,往回跑了几尺,拨开草丛。 一辆马车倒在草坪内,轮毂侧翻。 马匹与坐车人不见踪迹,只有一些零碎的东西散落其间。 士兵犹豫片刻,想起刚才隐约见到的亮光,咬咬牙,跑到车架旁边翻找。 一通寻找后,果不其然,在车架下方发现一只白银做的酒杯。士兵还来不及高兴,突然脑后一痛,立刻晕了过去。 半柱香后,一支十人卫队发现一个穿着己方兵服,满脸污泥的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狼狈地倒在他们前方:“快!快!那边——有埋伏——” 什长眼神凌厉:“怎么回事!” “后山,松子树,有敌人……” “人数多少?” “步兵,二十……” 话未说完,那人头一歪,立刻陷入昏迷。 什长来不及细究其中的真假,立即点了自己这边的一人回去报信,并叫来另外两只十人队,让他们跟自己去后山松子树林一探究竟。 “只我们几人,会不会太过冒险?” “敌方不过二十人,足以应付。” “万一还有更多人埋伏在暗处……” 什长沉默,道:“那现在此处守着,若有异动……再做打算。” 几人警惕地盯着那个方向,侧耳聆听,却没有听见任何响动。 越是安静得反常,几人便越觉得惶恐。就在他们精神绷至最紧时,突然,松子林的方向传来一声惨叫。 “啊——” 惨叫声只持续了半秒,随即戛然而止,好似被什么人硬生生地掐断。 什长等人大惊,立即转身回营,一边跑一边大喊:“敌袭!有敌袭!” 等他们跑走后,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报信士兵立即爬了起来,悄悄地离开现场。 另一边,靠近松子林的地带,一个士兵拔出脚上的捕兽夹,愤愤大骂: “杀千刀的,谁在干柴里面放这玩意儿。” 他旁边的士兵掏了掏发麻的耳朵,不悦地瞪他:“嚎得跟杀猪似的,等下万一有别的小队过来查探,你要怎么解释?” “我以为被野兽咬了,哪知是捕兽夹……” 那个士兵亦有几分郁闷,他好歹也是经过训练的士兵,若他早有准备,绝对不会因为被个捕兽夹夹住就大叫起来。可这捕兽夹出现得太突然,太过猝不及防,让他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 他的伙伴怕他的大叫引来其他人,立即捂住他的嘴。 这便是惨叫声的由来。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他们绝没有想到,刚才因为捕兽夹而发出的半秒惨叫,会给整只军/队带来怎样的麻烦。 …… 吕布帐下先锋前军将军,官至典军校尉的侯成正躲在帐中悄咪咪地饮酒,突然,帐外传来数声“有敌袭”,即刻骚/动起来。 侯成一口酒险些喷出,他仓促地咽下,取了口大蒜嚼用,把酒瓶藏入箱中,扛着大刀掀开营帐。 “敌人在哪?” “在松子林,已经往这边攻来!” 偷偷喝酒被人打断,侯成心中正窝着一团邪火,闻言,他举刀怒喝:“全员佩刀,备军出击,随我共击曹贼!” 侯军气势汹汹地冲到松子林,却没见到任何兵马。 唯有己方军队的四个小兵,和一众人大眼瞪着小眼。 “人呢?” …… 因为侯军安寨的地方不利于骑兵行动,所以他们把马匹都留在大本营。郑平等人窃走了其中最矫健的几匹,又鞭打其余烈马,使之在营中发狂,左奔右突,不但撞坏了几顶营帐,还踹翻了所有的炉灶。 等到吕布这支先锋队全部回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乱七八糟的营帐与疯狂乱跑的马。 侯成顾不上揪出奸细与作乱之人,黑着脸吩咐士兵制服发狂的马匹,尽可能地减少损失。 翌日,曹操正在帐中接待李典的族兄李进,感谢他仗义出手,帮自家大将乐进甩开敌军的攻击。 正说到兴处,突然有报信兵疾奔到帐门口,大声道: “报,侯成率军前来,正在阵前——” 他突然发现帐中有个不认识的人,立刻止了声响。 曹操摆了摆手:“无妨,继续说。” 竟是对李进毫无防备的模样。 李进颇感意外,还未多想,就听报信兵接着道: “侯成带人在阵前叫骂,说,说……” “说什么?” “说我军不要脸,为了几匹马大费周折,使尽下作手段,是否穷得买不起马……” 曹操等人:…… “这侯成,当真是个憨货。”乐进斥骂一声,转向曹操,“主公,侯军嚣张至此,进请战,誓为主公击退侯军。” “吕布另外几员大将所领的军队尚不知在何处,许在后头埋伏。我军只需静候,那侯成想骂,就任他骂吧。”曹操抚掌而笑,“他的这番叫骂,不过是气急败坏之下摆出的跳脚作态,丝毫不能动摇我军军心。” 坐在帐中的一人虽披坚带甲,却显著几分文士的仪态:“侯成必定吃了大亏。听他所言,似有人用计在他军队中行乱,还窃走了几匹马。” 另一个文士样貌,随意箕坐呈无骨之仪的人道:“公达所言极是,只是嘉不懂……这人既有本事扰乱侯成之军,何至于只偷走区区几匹马驹?” 李进听着二人的对话,同样将关注点放在“几匹马”上。 突然,他想起不久前某个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你若有这份好意,不如回去把我那匹马驹背上…… 李进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莫非是他?” 第29章狂士楚歌 他说得极小声,架不住帐中众人已各抒己见,此刻正是安静的时候,李进这声“嘀咕”,清楚地落在离他最近的乐进耳中。 乐进忙问:“义士知道袭击侯军的是谁?”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帐中所有人的视线“唰”的一下射了过来,李进被无形压力包围,立刻摆手澄清: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只是略有猜测。” 略有猜测,那就等于掌握了线索,知道某个人与吕布的军队有隙,并且有本事把侯军耍得团团转?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更何况这个朋友极有本事。曹操忍不住生出几分狂喜,恨不得将那位无名英杰立即纳入麾下。 “季先且说说名字?”不管能不能猜中,只要李进说出了那个名,他就有办法把人请回曹营,替自己效命。 曹操成竹在胸,其他人亦或多或少地存着几分好奇,都在等李进说出那个人的身份。 李进只好道:“我与他萍水相逢,并不知对方姓名……” 曹操顿觉失望,不料李进话锋一转,提供了一个关键信息。 “但他认得乐将军,应与乐将军相识。” “乐某?”乐进惊讶过后,努力在自己认识的豪杰中筛选,分析哪一个最有可能。 一直靠着桌案,闲散倚坐的郭嘉突然道: “是他亲口与你说——‘认得乐将军’?” 李进闻言,回忆与郑平说过的每一句话,恍然道: “他说他与乐将军有过‘一面之缘’,不算认识。” 又道,“他知道乐将军的军/职。” 未曾参与谈话的荀攸忽然开口:“与他相识的或许不是文谦(乐进),而是司空。” 曹操也猜是这样。但他所器重的将才要么就在身边,要么在各个大本营留守,不可能随意离开,谁会跑来这里,给侯成之军找麻烦? 若是相熟之人,为何事先不与他传信,也好叫他及时发兵,里应外合,趁机打败侯军? 曹操想到的,荀攸与郭嘉二人同样想到。 郭嘉思量着其中几个不合情理的地方,从动机到目的,一一排除不存在的可能性。 忽然,他眸光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异彩连连。 荀攸亦若有所觉,视线转向坐在主位的曹操,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有曹操当局者迷,完全没往“某个人”身上考虑,还在询问李进关于那人的长相、言行、气度,试图与记忆对上号。 郭嘉轻笑一声,没有提醒,以袖掩去唇角的笑意。 荀攸见郭嘉如此举措,又见曹操兴致勃勃,打消泼冷水的念头,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李进依照曹操的要求,开始详细描绘郑平的长相、言行以及其他特征。 最初的时候,曹操并没有听出什么,还在脑中一寸寸地构建“瘦削,体长,相貌好,有士风,谈吐不凡”的人物形象。 可当介绍深入,尤其是听见某人一些“不同寻常”的发言,曹操突然升起几丝不祥之感,眉毛突突直跳,对他发动强烈的警报。 最后,当李进介绍到对方的“真面目”,一句句地说出那些梗死人不偿命的狂语,曹操的表情只剩下“……”了。 郭嘉看热闹不嫌事大,脸上表现出惊讶的神态,轻轻地咦了一声:“这种说话方式,仿佛似曾相识。” 不用仿佛了,一定是他。 曹操深吸了口气,心情像是坐了魔鬼等级的过山车,上上下下震得他心脏摆停。 “孤知道了,季先不用再说了。” 李进不算迟钝,他看出曹操等人的异常反应,眼珠一转,到底是对郑平的好奇占了上风,大咧咧地打出直球: “曹司空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可否告知?” 儒雅宽和的李典悄悄拉了自家族兄一记。 李进在背后排开李典的手,继续在老虎屁股上拔毛:“司空,我与那人虽是萍水相逢,却觉得他行事率然,胸怀坦荡,颇有几分可爱之意,因此极为欣赏,恨不得引为至交。司空若知道那人姓名,请务必告知于我。” 曹操面色古怪,只回了一句:“确实不知。”想也不想地派人打发走李进。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好端端闻了一通恶心的彩虹屁,哪有心思再想招揽之事。 李典送自己族兄离开主帐,回到自己的休憩之地,对着神清气爽,宛若吃了五枚丁香片的李进道:“兄长何必故意惹怒司空。” 李进哼着不知名的小歌,没有回应他。 李典又道:“为了躲避司空的招揽,兄长不惜曲意夸赞祢正平……” “原来他叫祢正平。”李进做出无可奈何之态,“我也不知道曹操对祢正平竟然偏见若此。随口一夸,竟阴差阳错,让曹操打消了招徕我的念头。” 李典不喜道他人长短,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若让明公知道——前年在乘氏大破吕布的人是你,他定会再起招揽之意。” “那就别让他知道。” 李典虚岁十九,正是血热气刚之龄。他见李进形似嬉闹,不由皱眉:“明公旷世英杰,有匡国除乱之心。兄长身负王翦之才,为何不寻明主投效,定乱世,安/邦/国?” “不是有你和李整在吗?”李进对曹操毫无兴趣,索性直言,“我志不在此,莫要多说。对了,” 他感兴趣对问道,“祢正平是怎么招惹曹操的,说来听听。” 因为心知这位族兄的德性,李典没有再作遮掩,他回忆自己曾听到过的,所有关于祢衡的“丰功伟绩”,剥丝抽茧,尽量客观、公正地描述给李进听。 李进听了祢衡的诸多事迹,面上的神态从平静到惊讶,从惊讶到错愕,最终化作哈哈大笑:“有趣。这回我是真的想结交那小子了。” 捕捉到李典不赞同的眼神,他摆了摆手,“别这样看我,我对曹操说得那番夸赞之语倒也不全是谎话。你知道我看人颇准,那祢正平……确实有几分率性士风,不妨深交。”他在心中补充了一句,虽然嘴上不饶人,总比曹操这样的枭雄容易相处。 主帐内,曹操一点也不想消化李进带给他的劲爆消息。 侯成等人的叫骂还在继续,曹操听着传信兵的汇报,莫名心烦,恨不得叫一支精兵过去往侯成军中泼一瓢猪粪。 郭嘉道:“侯成虽然嗜酒如命,却并非冲动行事的蠢人。失马一事八成为真,但他在阵前叫骂了许久,应当还有别的目的。” 荀攸淡淡接口:“吕布主军已撤。” 曹操一惊,顺着荀攸的话细想,即刻转喜:“必是吕布的后方出了问题……莫非,袁术与他的结盟有变?” 具体原因暂不可考,既然已经看穿侯成此行的真正目的,曹操也散了那些躁郁之气。再看侯成骂人的举措,和山中蝉叫、池中蛙鸣没什么区别,根本不值得挂心。 然而,曹操的心情刚刚转晴,准备一个人躺下来一场愉快的午睡,就有一个与他八字相克的混账再次跑来刷存在感,不辞辛劳地来扎他的心。 “报!” “报告司空,帐外有一文士求见,自称是……自称是失主。” “什么施主?” 听到奇怪的称呼,曹操直觉不妙。 他第一反应是“施主”二字,可他们又不是乞丐与和尚,对方自称“施主”是何意?莫非是要“行善布施”,向己方捐献宝马粮草,金银财物? 即便是为了赠送物资而来,用“施主”这个词也未免太过张狂…… 张狂…… 思绪在“张狂”二字上打了个圈,曹操突然产生某个不好的预感。 不会吧…… “那文士什么模样,可有自报姓名?” 传信兵详细描绘对方的样貌,在曹操漆黑的脸色中,战战兢兢地说完剩下的话, “那人……自称铜鞮侯。” 早在许都的时候,就有眼线向曹操汇报县衙内发生的所有事。他当然铜鞮侯是谁。 “他来做什么。” ‘施主’……?他能有什么东西“施”给自己? “说是……因为我军与吕布之军的交锋而折损财物。如今吕布之军已给予赔偿,是时候来向司空讨要……丢失之物。” 曹操终于明白失主的含义,可他的心情分毫没有改善,反被郑平这番胆大包天的索赔气乐: “那就带他进来。孤要看看,他要如何让孤赔偿。”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时隔小半个月,郑平又一次见到了曹操。 “路赶多了,竟觉得司空也眉清目秀起来。” 曹操不懂某个梗,听到郑平这句,下意识地觉得他口中肯定没有好话,皮笑肉不笑地道: “祢处士撞了大运,捡回一命,为何还要以身犯险。” 每个字都溢着威胁,讽刺郑平不知死活,跑来他的地盘作死。 郑平没有急着与曹操对哄嘴炮,他从怀中取出一物,丢掷于地。 “司空且看过这个……再言其他。” 亲兵从地上捡起那件物什,检查过没问题后,转呈给曹操。 曹操接过,打开一看,神色骤变。 第30章狂士楚歌 原来郑平扔在地上的是一只竹箧,里面装着一块素帛。 曹操取出素帛,将上面写着的文字看了数次,压下心中的震动,探寻地看向郑平: “这东西是真的?” “或许是假的。” 听到郑平这话,曹操反而信了几分。 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假若郑平直接把好处拿到他眼前,既没有索求,也没有抬杠,他反而会认为郑平别有用心,认定他送来的重要军/情是伪造的。 而郑平现在提起了“索赔”,又一如既往不耐烦地与他顶嘴,这让曹操下意识地给予了信任,对郑平放心了不少。 “你有什么需求?” 这份军/情对曹操而言无比重要,他从不会因为个人情感影响大局,因此在权衡利弊后,他放下对祢衡的偏见,心平气和地与郑平商讨条件。 至于“这情报你是从哪里拿的”,“你用了什么手段搅乱侯军”,诸如此类的问题根本没必要问,就算问了也是白问。他知道郑平不可能告诉他。 “我的需求,应当已经通过传令兵知会司空了。” 郑平把他在通传前对传令兵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在回乡的半途中,因为被乐进将军与侯成的交锋波及,丢损了许多财物。侯成那边对此觉得很抱歉,已将我遗失的马匹如数赔来。我相信以司空的信义,侯成能做到的事,司空没理由做不到。” 曹操被郑平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惊住,瞪眼瞅了半天,没在郑平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不自然。 “半个月不见,祢处士让人着恼生厌的本事依旧,脸皮见长啊。” 那侯成还在帐外骂阵,诅咒盗马贼呢,他是怎么若无其事地说出“侯成很抱歉”,“把马匹如数赔来”这样的话的? 郑平笑道:“不及司空。除了遗失的车马,其余之物皆为孔文举所赠之手信,与准备带回乡送予家人乡亲的伴手礼。俗语有云,‘礼轻情意重’,赠礼乃是无价之宝。丢失如此之多的无价之宝,衡心痛不已,只好来找司空,一诉心中的苦楚。” 曹操仿佛怒吞了旁边那张桌案一般,觉得自己噎得慌。他没有在郑平面上看到任何苦楚,左瞧右瞧,这混账就差没在脸上写明“找事”,“碰瓷”四个字。 如果不是对方送来重要的军/情,正好挠中曹操的痒处,就凭刚才的那些话,曹操绝对会叫人干脆利落地把他丢出去。 曹操掂量着手中的素帛,终究顾念着“拿人手短”,没有再与郑平较劲。 “直说了吧,你要孤补偿什么给你。” 郑平没有再说那些似是而非的废话:“听闻司空辖下有一处擅长冶炼之术,所锻的兵器精密且锋利。衡正好需要几柄防身利器,不知司空能够割爱?” 若是金银宅邸,良田美玉之类的东西,曹操给了也就给了,眼都不会眨一下。但郑平的要求和武/器/军/备有关,涉及到立身根本,哪怕所要数量不多,曹操亦忍不住皱眉。 郑平知道这个时代的工艺敝帚自珍,因此没有出言强求,只是耐心等待曹操的回答。 曹操思量再三,想到那个军/情的重要性,又想到郑平手持如此重要的讯息,完全可以用它威胁,逼迫自己交易,可郑平并没有那样做。 而讨要几柄精良的兵/器,比起这个军/情的重要度来说,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对郑平呈无限负值的好感度勉勉强强地回升了一点,曹操想到虽然郑平今天仍带着一张让人生厌的嘴,却没有在实质内容上为难自己,暗道这祢正平或许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讨厌。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又想到郑平在侯军中作乱,不经意间帮了自己的忙,曹操难得宽厚地加了一句: “只需要几柄兵/器?以这个消息的价值,你可以再一些别的要求。” 郑平没想到曹操突然一改平时的针对与挖苦,还为他着想,劝他再提一些要求,跟曹操一样感到很不习惯,忍不住怀疑曹操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脑子发昏,又或者有别的图谋。 他仔细琢磨曹操的话,没多久领会到曹操之所以这么说的原因,于是澄清道: “司空似乎误解了什么。衡之所以来送这份军/情,不是为了讨要报酬,而是为了归还人情。” 见曹操因为人情二字若有所思,郑平不客气地戳破道:“别想了,不是你。” 他没有去管曹操的脸色,竟是继承了原主的遗志,在曹操发怒的边缘反复试探,“司空切莫自作多情。” 和谐的假象就此打破,曹操不豫地指责道:“既然是还人情,你为何还要讨要兵/器?” 回答他的是来自郑平的奇怪注视:“不是跟司空说过——我因为司空与敌军交战损失了许多财物,特来找司空讨要补偿?” 捕捉到那仿佛看一个健忘老年人的眼神,曹操忍住想要喷他一脸的冲动,按住自己被佩刀吸引、意图砍人的手。 他就不该跟这小混账说这么多! 反复默念“为了军/情为了声誉要保持宽和主公的形象”,曹操压下暴躁的怒火,吩咐士兵去武备处把他那柄锋利的青釭剑拿来。 “出征在外,武器不宜轻动。先把闲置的青釭剑给你,其余武器,等战事结束,你自己列个清单去许都取。” 公事公办地交代完,曹操不想再跟郑平说一句话。 郑平亦见好就收,没有再刺激曹操的神经。 主帐附近的几个士兵都听到了隐约的争执声。后见亲卫传来,询问缘由,得知曹操竟让人去取青釭剑。 其中一个士兵乃是曹丕的亲兵,平日里有几分小聪明。听到这个消息,他结合以前的事迹,迅速补全逻辑,立即冲往曹丕的营帐,把他脑补出的“真相”汇报给曹丕。 “……祢衡被带去主营,与司空争吵了起来。司空让人提青釭剑来,说是腰上的佩剑不够锋利,要用青釭剑砍下祢衡的头。” 曹丕闻言一惊,蓦地站了起来:“阿父要杀祢衡!?” 同一片营帐内,郭嘉本过来向曹丕商讨后勤诸事,听到士兵这句话,亦是一愣。 随即,他眸光一凛,带着几分微寒的冷意,锁定在士兵的身上:“此言当真?” 士兵想也不想地道:“自然是真的。” “主公豁达自制,能容人所不能忍。他若要举剑杀掉祢衡,必是被气得急了,被冲动之意左右。如若主公冲动得失去理智,又怎会在意手中之刃锋利与否,能不能一刀断下别人的头颅?” 士兵一愣,对上曹丕同样注入怀疑的目光,心中发慌,不敢说是自己自作聪明的推测,只好强辩道:“或许是威胁恫吓祢衡也不一定……” 郭嘉笑了一声,点到即止,不再说话。 曹丕听出端倪,气愤地蹬了士兵一脚:“你好大的胆,竟然编造事实,蓄意编排主帅?到底是何居心!” 士兵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那句话露出破绽,连忙趴伏在地上,两股战战:“小的绝无此意,只是听漏了消息……” “你平日里就爱卖弄,我当你机灵,却不想竟是自作聪明。如此自作主张,我这里是留你不得了,你自去领十记军棍吧。” 赶走吓得连滚带爬的士兵,曹丕坐回案后,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 “二公子为何叹声?” “我识人的本领,竟未继承阿父的一星半点。” “二公子若以为主公帐下没有方才那样的人,那可错了。” 曹丕老成稳重的脸上罕见地露出惊讶之色。 “对于主公而言,所有人皆可用,这正是——唯才是举,不计其他。用其才而监其德,使用他的才华而不被对方所蒙蔽,这才是上位之道。” 曹丕听了这段话,忍不住想到某个反例,质疑道:“人皆可用?可是祢正平——阿父就没有用他。” 郭嘉笑意渐深:“你怎知——主公是没有用他,而不是在寻找该如何用他的方法?” 郑平从曹操营帐中走出,腰间别着一柄青釭剑,步履生风。 他被士兵带到一个刚铺好的帐篷里,还没休息多久,便有人过来找他。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来找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送了他一只难吃的烤麻雀的李进。 李进一迈入营帐,就见到郑平腰间那柄吸人眼球的宝剑,不由多看了几眼。 “哪来的?” “忽悠来的。” 李进才不信他,在外面搬了块硬石头当试金石,怂恿他试剑。 郑平本不会理他,但正好他也想试试新武器的手感,便抽出青釭剑锋,对着石头轻轻一按。 如同切豆腐一般,石头变成了两瓣。 郑平不由讶然。 史书中并未描述曹操所持之剑的剑名,青釭剑这一说法,出自《三国演义》。郑平在刚拿到这剑的时候,虽然知道这剑十分锋锐,却从未想到它能锋锐至此。 它确实如《演义》中所讲的那样,削铁如泥,堪称绝世利刃。 李进盯着这柄宝剑,眼睛红得似一只兔子。 “你不是想要我的那把匕首吗?我觉得我现在可以给你……” 郑平毫不犹豫地收剑入鞘:“你在想屁吃。” 李进被他突然冒出的某个不和谐词汇震了一下,眨眨眼,迟缓而不可思议地重复:“你刚才说什么?” “无他。你过来就是看我试剑?” 对他这说完不和谐词就若无其事当没说过的态度,李进不满地瞪眼。他想仔细分道分道,又觉得这事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他对郑平道:“当然不是,我又不知道你拿了一柄利剑回来。” 李进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对郑平道:“祢是你的假姓吧?你的名字是‘衡’,那你有没有一个弟弟……名字叫‘暄’?” 第31章狂士楚歌 李进的这句话可以有两种理解。第一种,他可能是想起某个段子/典故,拿祢衡的名字开玩笑。而第二种,李进可能认识一个叫“暄”的人,“暄”恰好有个哥哥,叫“衡”。 更巧合一点,暄的哥哥衡或许有许多硬性条件与祢衡相符合,甚至就是祢衡本人。 关于原主的记忆,郑平继承得并不多。最为清晰一段,就是在刚穿来的那天,在梦中见到原主丧命的前因后果。其余诸事,除了零星琐碎的片段,郑平都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似的烟雾,看不透也摸不着。 因此,他对祢衡的真名、家世、亲属几乎没有任何了解。唯一知道的铜鞮侯,还是通过井中得到的印章所做的猜测。 在这种情况下,冷不防地被李进询问有没有一个叫“暄”的兄弟,差不多等于送命题。要换做别的人,不说惊慌失措,一瞬间的心虚与忐忑总是有的。 可惜郑平从来不知道心虚忐忑是何物,他听到李进的话,只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哪个‘宣’?族中兄弟众多,若无特异之处,哪会记得。” 听到他的“狂言”,李进暗暗吐槽:还真的够狂,随便一句话就让人无语被噎,难怪曹操那样擅长矫饰的人都被他气得失态,闻“衡”色变。 李进顺势问道:“那你都记得谁?” “我以正平为字,族中有另外六个兄弟,字中分别带有‘凡’、‘柔’、‘弱’、‘小’、‘普’、‘通’,与我交善。” 李进初时没品出味,只觉得郑平的话哪里听着不对劲。再一琢磨,发现这六个字跟郑平的表字(名字)正好组成“平凡柔弱小普通”这句话,不由嘴角一抽。 这是认真的回答吗?郑平真的有这六个兄弟?不会是驴他的吧? 他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怀疑:“表字,表德也。多用寓意美好的文字。其他几个也就算了,有人会用‘凡’、‘弱’、‘小’、‘普’当名字?” 还真有。 郑平暗道。 只不过这六个名字来自他前世的好友,与他同为“云林七贤”的其他六人。 他们的名字刚好组成“平凡柔弱小普通”七个字,时常因为这个被外来冒险者吐槽。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自不会与李进多作解释,只敷衍地道:“同音罢了。” 李进也觉得是这样。如果郑平说的不是假话,那么那三人应该不是“凡弱小普”,而是“璠”、“璞”之类的同音字。就是这谐音太过巧合…… 他再次怀疑地眄了郑平一眼:“你真的没骗我?” 回答他的是郑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反问:“你说呢?” 李进猜不出来。 “罢了罢了,我料你也不是。暄儿那么礼貌体贴,怎么可能有你这样的哥哥。” “你在帮‘暄’找人?”郑平想起他与李进的初次相遇,“当时你穿过林道是为了找人……我还以为你想找的是你的族弟李典。” “那臭小子有什么好找的。要不是他随曹操行军,曹操的前将乐进被敌军追击,我怕臭小子英年早逝,才不会管他。” 李进言语中透着几分嫌弃,眼神却悄悄往郑平这边瞥。 “暄儿全名郭暄,安平郡人。他找的兄长名为韩衡,乃晋地名士……听闻有陆通之风,歌而向孔。” 李进说的后半句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但郑平已明白了他的试探。 陆通,即楚狂接舆。《论语》中有一个十分出名的典故“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这个楚狂人就是陆通。陆通乃是春秋时期的狂士,装疯卖傻不参与朝政,特地跑到孔子面前长歌,用歌警示孔子,这正是李进所说的“歌而向孔”。 “有陆通之风”,就是说这韩衡也是个狂人,隐而不仕。 “歌而向孔”,或许指韩衡和楚狂一样,虽然本身狂行避世,但存了提点义士之心;又或许……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向姓孔的人唱歌示警。孔圣人已仙逝多年,这“为之歌者”自然不是孔子,至于是谁…… 郑平低头瞥了眼身上那件出自孔家绣娘的出行便服,接下这道送分题。 “郭暄如今身在何处?” 显然李进已经早有猜测,不然不会在林中多次引他自报姓名,又在知道他来曹营后,第一时间跑了过来,将郭暄的存在坦然相告。 李进放松了下来:“你终于承认了。郭暄在兖州,接了孔家的密信,知道你前几日出行,正准备归家。她算出行程,让我在必经之路等你……” “家中出了什么事?” 郑平突然出声询问。他即将归家,郭暄只用在家中等他就好,何必大费周折找人半路上截他?定是目的地有什么变故。 李进被问得一愣,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确有变故。不过具体是什么变故,暄儿没说,等你见到他,问问他就知道了。” 郑平颔首,不再多言。 李进走后,郑平安然躺下, 借曹操给的这顶帐篷午睡。 良好的休息有助于调养身体,他现在是有(狂)病在身之人,自然要好生休养。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原因。哪怕没有经过商榷,郑平与曹操都对他暂时留在曹营这件事心照不宣。 郑平有他暂时留在曹营的理由,而曹操,以他多疑的特质,即便知道郑平给的军/情大概率是真的,也无法彻底打消心中的警惕与疑虑,在军/情的价值得到证实之前,把郑平放在眼皮子底下是最好的选择。 郑平这一觉从晌午睡到了下午。除了睡前找他摊牌的李进,期间没有任何人过来打扰。 午憩醒来后,郑平找帐篷外的守卫要了一份哺食。 曹操没有在口粮上为难郑平的打算,但也不会为了他特意准备一份精细的食物。曹操让守卫给了郑平一份普通兵员食用的干粮,本以为依照郑平的身份,他绝对咽不下去,还会认为自己故意为难他,没想到郑平面不改色地收了,且根据附近亲卫的汇报,郑平把那份军/粮吃得一干二净,并未做任何抱怨。 听完此事,曹操对郑平的感官又有了些许不同。 入夜,一部分士兵在营地内休息,另一部分士兵四处巡逻。 主帐中灯火通明,曹操与众谋士商讨军/机,直到凌晨才各自熄灯安置。 寅时时分,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值夜人员轮换多次,强自打起精神,继续值守。 郑平在帐中安睡,突然听到几声惊呼。 “走水了——!” “快!快去救粮草!”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翻身而起,提剑走出营帐。 第32章狂士楚歌 今夜无月,夜色正浓。 没有营火的地方漆黑一片,举目望去,隔了半里的平地上火光冲天,好似一团开在黑色画布上的红莲。 远近之处各有喧杂的呼喊声,怒骂声,甲胄撞击声,一部分巡视的士兵赶去救火,许多睡在营帐中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穿好盔甲,披坚执锐,进入备战状态。 其中亦不乏惊慌失措、抱头乱窜者,还有一些浑水摸鱼之辈,趁着混乱潜入别的营帐,窃取他人财物。 其中就有一个戴着低级兜鍪、贼眉鼠眼的士兵提着大刀,闯到郑平营帐附近,见郑平站在营帐外,不禁一愣。但他看到郑平并未穿任何防具,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出行服,立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把你所有的财物交出来!” 郑平在士兵铠甲靠近右边胸口的位置上看到属于曹军的标志,神色从容而漠然:“细作?” 士兵把刀一横:“问这么多做什么?” “你非细作。营地起火,身为曹兵的你不去救火,不去主帐护卫主将,反倒来此趁火打劫,你就不怕事后被追究罪责,依军法斩头?” 听了郑平淡定自若的阐述,士兵非但没有任何畏惧,反而露出一丝讥笑,“废话这么多。宰了你,不就没人知道了?” 死无对证,甚至可以把一切推到敌军身上,确实是个好主意。 “你是青州兵?” 士兵本想让这人自己交出财物,也省着他费功夫寻找。哪知这人废话恁多,害他浪费了许多时间。 急着搞定这头再去下一个地方抢劫的士兵不耐烦地举刀: “别想拖延时间,你去地府再叽歪吧。” 郑平叹了口气:“冥顽不灵。” 士兵大怒:“到底是谁冥顽不灵?” 再不废话,疾速往郑平的方向冲去,举刀砍下。 在士兵眼中,那没穿护甲又废话恁多的小白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被吓傻了一样。 他刚准备砍下对方的头,就见这个相貌隽秀又带着几分傲慢之色的青年蓦然抬首,眼中一片清寒。 一股撅住心脏的恐惧之感瞬间席卷全身,士兵还未明白这种感觉究竟来自何处,眼前骤然翻转,他被一道力量掀翻在地,重重地摔落。 这怎么可能……!? 他想高声大喊,可喉口只能发出“呵呵呵”的声音。 逐渐瞪大的眼睛充满惶惑,他抬起手摸向脖颈,摸到一层粘稠的液体。 站在他身边的青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锋利的青釭剑在昏暗的光芒下折出一道白练之茫。 青年唇角含笑,漆黑的眼眸却如同刺骨的潭水,将他的生命全数冻结。 “活着不好吗?” 在意识模糊之前,士兵听到青年如是说着,声音轻而缓,宛若哄睡婴孩的低语。 从心底生出的恐惧无可抑制地延展开。当它攀至高峰,即将喷薄之际,下一秒,无边无际的恐惧与他的生命一同被死神扼住,一把折断。 直到士兵死亡的前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对付的是怎样一个不可招惹的存在。 郑平解决掉想要杀死他的士兵,并没有就此放松。 “还不出来?” 他的声音散漫而极缓,仿佛觉得一切无聊至极,却又不得不动手对付,意兴阑珊。 刚才之所以与劫财害命的士兵说了那么多,除了不想轻易动手,还因为他在附近感觉到一股潜伏着的其他气息。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那两股气息隐秘绵长,出自正统习武之人,并不如寻常身手的士兵那样好对付。 郑平不愿暴露自身,给了劫财士兵一个机会,怎知对方竟是铁了心想要找死,逼他不得不出手了结。 如今,躲在暗处的那两人见到他的身手,非但没有离开,反而隐蔽得更深了。 郑平不想为了这种事浪费时间,再加上他如今的身体强度远非上辈子可比,又身患脏腑之疾,不宜长久对战,权衡之下,他选择开口点破,试图逼对方现身。 可在他点破后,暗处的人只呼吸紧促了一瞬,随即屏声静气,更加小心地藏匿自己。 郑平已然不耐烦,目光直直投向其中一处。 片刻静默后,某个营帐后方走出一给披坚执锐的武将,怀中挟持着一个手脚被捆绑的人,眼神阴鸷地盯着他。 郑平的视线落在那个别劫/持的人质身上,稍稍露出一些讶异。 “二公子。” 原来他刚才察觉到的两个习武者的气息,其中一个乃是人质。 而这个被武将劫/持的人,竟然是曹丕。 曹丕擅长剑术,身手不弱,但他虚龄仅仅十二,哪怕比同龄人高一些,和壮年男子相比也是天壤之别。 落在强壮的武将手中,对方提着他和提一袋米一样轻松。 这个武将模样的人刚才将郑平反杀士兵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他忌惮地盯着郑平,心中思量着逃脱之法,同时不忘说些有的没的,试图找机会让郑平放松警惕。 他听郑平称呼曹丕为二公子,便明白此人与曹操这方关系匪浅,心中更觉沉重。 “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 郑平提着青釭剑,审视奇人异事一样地看着他:“你又是何人,怎么会开口说人话?” 这武将正要回应,突然察觉不对。 什么叫“是何人,怎么会说人话”,他是人,不说人话难道还要学狗叫吗? 武将立即意识到郑平在用同样的句式嘲讽他刚才的提问,不但拒绝回答他的问题,还出言挤兑,把他羞辱了一番。 他恼怒地把架在曹丕脖子上的匕首抵得更近了些:“牙尖嘴利。我劝你小心点说话,要是惹恼了我,你们二公子的咽喉就要被破开一条大口子了。” 郑平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 见郑平如此表现,武将暗自冷笑。他就知道这人会为了曹丕的安全,故意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对方越是冷静,越代表他对曹丕十分重视。既然看重曹丕,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武将颐指气使地扬起下巴:“你先把自己的一只手砍废,不然——” 郑平:……? 缓缓一个问号。 武将清楚地看到郑平眼中的诧异与古怪,但他认定对方是故意表示出对曹丕的不在意,实际上在意得要命,因此将匕首轻轻一压,在曹丕脖颈上压出一道白印。 “少给我装。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你的手重要,还是你们二公子的命重要?再装傻,我直接把他变成残废。” 一直沉默的曹丕听了这话,无语地抖抖唇:“当然是他的手重要,你这头不明情况的猪。” 第33章狂士楚歌 武将体态丰腴,这句“猪”像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把他的脸生生抽成了猪肝色。 他目露狰狞:“二公子,看来你还没有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你费尽心思获得司空的信重,却又放弃多年的经营成果,趁乱将我带走。大费周章地选择带走我,却没有就地格杀,我的性命看起来比你说的重要,”曹丕冷静而清醒地分析道,“不管你是准备拿我威胁司空,还是有别的目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不会杀我。” 武将的脸色几度变幻。曹丕分析完自己的处境,犹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勾起一个略带鄙夷的笑: “倒是你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况。你可知道他是谁?就敢拿我当人质来威胁他?” 还叫嚣着让人自残断手,他听着都替对方觉得尴尬。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武将听曹丕话中含义不对,原本信心满满的底气被削了好大一截。他半信半疑、惊疑不定地看向对面从容不迫的郑平,一时之间难以判断曹丕的话是真是假。 “他是谁?” 武将在曹操帐下征战多年,从没见过郑平,也没听过这么一个身手诡谲的人物。曹丕的话让他生出一丝不妙感觉,佯作冷静地询问。 曹丕看向郑平。从刚才开始,郑平就一直好整以暇地站着,任凭他与武将唇舌交锋,未置一词。好像他与武将都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路人。 曹丕无法估量郑平此时的真实想法,但他若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拜托糟糕的处境,只有将所有赌注倾注在郑平身上。 “你可听说有人‘击鼓骂曹’?他与司空形似仇敌,怎么可能听你的威胁,为了我自断一臂?” “那个祢衡?!”武将大吃一惊。郑平也没想到祢衡的作死之名竟如此如雷贯耳,连长期行伍之人都听过他的英雄事迹。 “这怎么可能,那个狂生竟然有这样的身手?” 武将惊呼而出的质疑,恰好也是震撼曹丕的地方。 只是现在不是计较祢衡是否深藏不露的时候,曹丕继续小心布局,警告武将:“以祢衡与司空的积怨,他巴不得你马上动手杀我。你要是不杀,反倒会让他觉得遗憾。” 武将虽然不能算足智多谋,但他也不傻。听了曹丕的话,他虽然意识到自己原先的打算已经落空,但他捕捉到另外一个十分重要的逻辑。 “既然不是曹营的人,反而跟你们有仇——那我要带你走,他也不会阻止了?” 曹丕眸光一沉,但他掩饰情绪的功夫做得极好,没有表露出分毫:“这个……你就要问他了。” 二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郑平身上。 郑平像是才注意到有这么两号人,乏味地询问:“聊好了?” 这态度颇有些目中无人。想到对方之前说过的话也是这么惹人厌恶,武将已经信了“眼前之人是那位传说中的祢衡”这个说法。 尽管很想把这说话欠揍的家伙狠狠教训一顿,但武将分得清轻重缓急,他知道自己在曹营多留一刻,无形中的危险便会提升一分。 于是武将用打着商量的口吻问道:“刚才只是误会。你我没必要动手,我此行的任务是曹丕,不想节外生枝。而你刚好和曹操有怨,我带走曹丕给曹操找麻烦也算是帮你出气,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曹丕之前说的话,不仅说给武将听,同样也是说给郑平听。 郑平早已识破了曹丕的意图。他没有戳破曹丕,但也没有按照曹丕的剧本出演。 “当什么都没有看见?这怎么行。”郑平似笑非笑地扫过二人,见二人同时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这才缓缓地接了下文,“你刚刚说帮我出气——放走你,让你带走曹丕算什么出气,我在这杀了他,提着二公子的脑袋去见曹操,好好观察他悲痛欲绝的表情,岂不是更为痛快?” 曹丕:“……” 如果不是知道郑平早有这样的机会却没有这样做,曹丕差点就信了。 连曹丕都差点信以为真,可见郑平说这话时的神态有多么真实。 武将听了郑平这透着几分变态之意的话,呆滞了好几秒,完全没料到他竟会是这个回答。 假如郑平刚才说的是“随你便”,“你想带走曹丕,随意,我无所谓”之类的话,武将不但不会信,还会怀疑其中是否有诈——郑平与曹丕是不是故意装成不对付的模样来骗他。 可郑平竟说出这样一个答案,不但不怕把他惹毛,还提出凶残的提议,显然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又见郑平狂傲中透着几分跃跃欲试的模样,武将大惊,握刀的手横不得,竖不得。 他和曹家的人有仇,可他得到的命令又是带活的曹丕回去。现在他的刀正横在曹丕的脖子上,要是郑平真的过来杀曹丕,那他是要保护曹丕,还是跟他一起杀? 顿时,武将觉得自己手上的刀有千斤重。 “你我交手,可能双方都讨不到好。一会儿曹操的人马就要过来,到时候谁都跑不了。不如这样,你先给我个面子,让我带走曹丕,等我用完了,再把曹丕给你处置,如何?” 不知不觉间,双方的立场竟翻了过来,变成武将这边小心协商,被动地劝郑平留曹丕一命。 可郑平半点也不领情:“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武将不禁磨牙:“你和我在这里僵持又有什么好处?” “是没有什么好处。”郑平面上的矜狂之色未改,说得坦然而理直气壮,“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武将瞪大眼,没想到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 但他随即想到——传言中的祢衡,平素最喜欢招惹别人,哪怕自己没有好处,甚至会得罪人,也要把别人辱骂一遭。世人常说的“损人不利己”,“就算自己倒霉也要看别人吃瘪”,这两句话简直就像为祢衡量身打造的一样。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损人不利己的疯子最是难缠,武将不敢赌,只得憋屈道:“你想怎样?” 郑平拿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士兵,不容置疑地道:“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武将征战多年,也不过得了几个零星的好东西。 他将抵在曹丕脖子上的刀略松开一些,用另一只手,肉痛地从怀里摸出一个质地不错的玉佩,往郑平的方向丢过去。 “给你。” 郑平接住玉佩,扫了眼,露出嫌弃之意:“就这?” 武将心中不满,却没别的办法,只得再次伸手在怀中摸索。 就是这个时候! 曹丕抓紧时机,拿坚硬的兜鍪往武将脆弱的喉结上用力一撞。 由于这个时代的铠甲只包着重要的头部与胸背,脖颈部位缺少防护,曹丕的这一袭击格外有效。 通过几次三番的,武将持续紧绷的戒备在这一刻最为放松。他还关注警惕着郑平的一举一动,却忘了留意怀中只有十二岁的人质,被他一击即中。 武将痛得两眼发黑,桎梏曹丕的手一瞬间忘了用力,被曹丕轻而易举地逃脱。 郑平没有放过这个送上门的好机会。 他云步而踏,转眼逼至武将面前,霜刃夺目。 下一刻,青釭入鞘,武将应声倒下,砸在营地上,尘土飞震。 曹丕拂落被同时斩断的麻绳,认真而慎重地道:“多谢。” “二公子善于机变,迟早能够脱困,衡不过是顺手而为。” 听起来像是自谦的话,可两个当事人都知道,郑平这话发自肺腑,并非谦虚之言。 如果曹丕不能创造机会,以郑平的脾性与他们之间的关系,郑平不可能为了他而冒险。 将心比心,曹丕自认不是圣人,他也做不到搭上自己,用自己的生命安危做筹码,拯救一个与自己家族有过节的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正因为这样,郑平的“顺手为之”才尤其宝贵。 他也不和郑平争辩,只作了一礼,言语诚挚:“今日之恩,丕已记下。” 郑平见他执意如此,亦不勉强。 曹丕道过谢,踌躇片刻,终究开了口:“能否厚颜请祢处士——送我回主营?” 今夜营地混乱不堪,牛鬼蛇神趁乱出动。在吃过一个教训后,除了曹操,曹丕暂时不敢再信任曹营中的任何人,唯一一个能够信任的,似乎只有这个和他们家有龃龉的祢衡。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离主营较远,特殊情况下,曹丕不敢托大,只得在权衡再三后,向郑平提出这个请求。 当郑平没有表态,只把目光朝他这边飘过来的时候,曹丕以为对方会说:“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知对方只看了他两眼,干脆利落地丢下两字:“走吧。” 第34章狂士楚歌 曹丕第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刚刚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没有问题,他为什么会听见郑平爽快地同意了他的要求? 曹丕开始深沉地怀疑人生,一时之间竟忘了道谢。 郑平对此见怪不怪。他早就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因为祢衡的狂态深入人心,众人对他多有偏见。若他做出极度气人的事,说出格外恶劣的话,众人虽然恼恨,却觉得理所当然,接受度十分良好。可一旦他减少火力输出,并出于心血来潮或其他原因,对一些人给予帮助——他们便会格外惊愕与触动,轻则怀疑人生,重则颠覆人生观,仿佛他变成了救苦救难的十世大善人。 郑平并不想当这个十世大善人。善人见欺,当个凶恶的狂者没什么不好,至少省事。 “顺路罢了。”郑平说出实情。因为知道曹丕八成不会相信,他又从善如流地加了一句,以安他的心,“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先前和这胖子说的倒不全是假话,虽然没法提着你的头去看曹司空变脸,但若是送你去主帐,告知曹司空知道是我救了你,欣赏他变幻莫测的神色,岂非也是一桩美事?” 得了郑平的解释,曹丕的世界观再次回归原位:原来九州还是他所知的九州,祢衡还是随时能让人心梗的祢衡……除了剑术出乎人的意料,并未有别的不同。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曹丕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觉是遗憾还是心安,抢了地上那武将的佩刀,跟着祢衡往主营走。 他们穿过零散的布帐,一路上解决了几个趁火作乱的士兵,在靠近主营的位置见到通明的篝火,以及彪悍有序、用最快速度控制整个主营的精兵。 营地附近倒了不少士兵,还有七八个士兵灰头土脸地跪在主帐前,接受乐进等主将的盘问。 见有人往主帐方向走来,最外侧的那支卫兵警惕地持刀靠近。在看清来人中有一人是曹丕时,卫兵的领头人惊讶而激动地行礼:“二公子!” 他正想说些什么,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人,戒备而审视的目光落在郑平身上,气氛再度凝重起来。 曹丕连忙道:“这是救了我的铜鞮侯。可信。” 简短的两句话,让卫兵队长打消了怀疑。 他虽然不知道铜鞮侯是谁,但知道曹丕的脾性。若被奸人劫持,他不会将人主动带到主帐,更不会表现出亲近之意。 “见过铜鞮侯。” 行过礼后,卫兵队长让剩下的人继续巡逻,自己亲自护送曹丕与郑平过去。 “得知二公子被陶校尉劫去,司空大怒……幸而有铜鞮侯出手救下二公子。” 卫兵队长不敢多说,但只凭三言两语,曹丕便知道自己被劫走的事对曹操的冲击有多大。 刚才说到的陶校尉,正是那个趁乱把他劫走,最后被郑平解决的武将。 此人投效曹操已近十年,可以说是在曹操还未发迹的时候便已跟随左右。虽然能力一般,没什么大的功绩,但曹操一直把这个跟随自己的老人视作亲信,哪里会想到在自己微末时就跟着自己,哪怕在陈宫反叛、曹操几乎失去所有势力的时候也没有背叛离开的憨厚小将竟然内藏奸邪。 卫兵队长之言并不夸张。曹操知道曹丕出事后,勃然大怒,这份怒火比他被张绣降而复叛这件事犹有过之。 今日的火乃是曹操一手策划。因为得到军/情,曹操知道军中藏了吕布、袁术等人的细作,对他们的计谋了然于心。 吕布听从陈宫的计策,想在他营帐中放把大火。曹操决定将计就计,做好一切准备,自己提早把这把火放了。他本想借着今晚的火,揪出吕布、袁术等人埋在曹军中的奸细,同时清扫其他一些心怀不轨的人。 他考虑到方方面面,做好万全的防御,哪知这层防御竟被人从内部破了个口子,一个本被认为不会背叛的旧部背叛了他,挟持走了他的儿子。 被带走不仅是他如今的嫡长子,更是他的自负与脸面。 曹操压着一蓬怒火处理完所有事务,准备亲自带人去找,就在这时,曹丕平安归来。 不等曹操大喜,一个随之而来的消息让这份大喜变成大惊,不由地黑了脸。 “司空!二公子被救回来了,多亏了铜鞮侯——” 曹操脖颈僵硬地转了个方向,正看见一张无比熟悉,又令他无比腻烦的脸。 “你说是他救了丕儿?”这怎么可能! 卫兵队长没有感受到曹操心中的激烈情绪,但他读出曹操话中的质疑,回复道:“二公子说,铜鞮侯擅长剑术……具体情状,司空可直接问询二公子。” 说完,卫兵队长让到一边,把走在他身后的曹丕露了出来。 比起令他头痛,几次三番给他不痛快的祢衡,曹操更在乎亲儿子的安危。他把曹丕拉到身边,经过检查确定曹丕没有受伤,这才压低了声,语气不豫地问:“真的是他救了你?” 曹丕同样低声道:“确实是。前因后果容后再说,可儿子的命确实是他救的。” 曹操静默无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郑平。 包括那份军/情在内,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接收对方的人情。 前次还能说是大局为重,个人情感必须为社稷让步,可这次…… 曹操再次看向郑平,目光幽深沉邃。 在他坦荡地以一个父亲的身份道谢之前,郑平已先一步开口: “司空,为何摆着一张便秘脸?” 曹操一时之间未能说出道谢之言。 “若司空要从口中排粪,喷洒恶臭之语,请恕衡先走一步。” 曹操深呼吸道:“……你走。” 在一众卫兵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郑平再次翩然离去。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走后,曹操脸上的恼意稍退,变作冷静的沉思。 这让原本因为救命之恩,想替祢衡说几句好话,让曹操消消气的曹丕及时合口,观察亲父的反应。 曹操道:“丕儿可还记得为父传授你的用人要诀?” “记得。”曹丕答道,“最为核心的四字,便是唯才是举。” 曹操点头,平静的神情逐渐变得高深莫测:“你觉得祢衡此人,能否当得上一个‘才’字?” 曹丕只当父亲是在考校之间,略作思考后,认真地回答:“文,龙跃寰宇,当得大才;武,白虹贯日,亦当得大才。” 说完后,曹丕不由心中一动:父亲提到唯才是举,又问祢衡是否当得上“才”这个字,莫非是起了收复招揽之心? 听了曹丕的答案,曹操欣然点头,抬手拍了拍曹丕的肩:“正是唯‘才’是举。祢衡这个‘才’,就交给丕儿你了。” 虚岁十二的曹丕:??? 第35章狂士楚歌 郑平离开后,没有四处乱逛,径直回了营帐补眠。 他刚才送曹丕去主帐,既是举手之劳,也是为了确定一件事。 ——今晚的大火是否由曹操自导自演。 他亲自在曹操面前晃荡了一圈,根据对方的一系列反应,得出了肯定的答案。 曹操能在后世成为广为人知的枭雄,并成为三分天下的霸主,确实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魄力。 回笼觉睡到天亮。 因为昨夜的动静,营中所有人都被惊醒,救火的救火,闹事的闹事,平叛的平叛。众将军带着曹操的亲兵连夜镇压营地,曹操本人与他的一众谋臣武将也没闲着,通宵大半宿,又是审理细作,又是制定行/军方案。 等到天亮的时候,所有人都熬着通红的眼,不敢做丝毫的放松。 伙头兵开始支起炉子,搭柴生火,准备早饭。 曹操听着外头的动静,看着营中陪了他大半夜,连口水都没得喝的幕僚们,心中升起少许愧疚。 秋季的早晨稍显清寒,他让士兵备点热汤送来,人手一份,先喝点热水捂一捂肠胃。 不一会儿,早饭的香气飘进营帐。尽管军中伙食简陋,并不算什么美味佳肴,但对操劳了大半夜,腹中早已闹起饥荒的众人来说,这股香气格外诱人,就连挂心军/机的曹操也不由顿了顿话语,爽快地抚掌: “此事容后再提。兵荒马乱了一夜,该好生休整一番。诸位先陪孤出去共用朝食,回帐好好睡上一觉……” 曹操示意亲兵拉开营帐的门帘,亲自引几人出门: “我们可要快一些,动作慢了,说不定这第一锅煮好的糜粥就要被旁人吃了——” 曹操说的只是一句玩笑话,本是为了活跃气氛,让这些陪着他大半夜不睡觉,还用脑过度的幕僚们轻松轻松。 但当他踏出营帐之后,这句活跃气氛的玩笑话就被哽在喉口。 伙头兵架起的锅炉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那里喝粥。 离曹操最近的郭嘉见状,不由噗嗤一笑。 “主公说的是。我们慢了一步,还真的被人‘捷足先登’了。” 郑平坐在锅炉旁愉悦地喝粥,顺手取了烙饼,掰碎了放粥里。他的动作不像是在军营中吃一顿简陋的早饭,而像是大家公子在风景优美的山林里郊游。 徐晃与乐进扫了眼郑平,站在曹操身后,没有多言。 曹洪是曹操的从弟,虽在钱财一途上格外吝啬,却是曹操坚实的拥趸。 见曹操神色有异,以为他是因为刚才那句话下不来台。又见击鼓骂曹的“祢衡”神清气爽地坐在这里吃早餐,别说眼袋与黑眼圈,眼中连一根红血丝都没有,不免生出少许愤慨与不平衡。 “我们这些谋事的人在帐内睁了一晚的眼,为了整个营地的安危劳心劳力。可有一些人,什么也不做,睡得跟死彘一样,一到吃饭的点就跑得最快。也不知他是哪来的脸皮,竟比护城的城墙还厚。” 虽未点名道姓,可谁都能从曹洪这段含沙射影的话中听出他讽刺的是谁。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荀攸不由蹙眉,淡声道:“曹将军,他并非主公的幕僚。” 曹洪听荀攸此言,没再说出更难听的话,但看着郑平的目光仍旧不善。 郭嘉亦笑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若不是主公未予放行,嘉定也是在饭点第一个跑来蹭食的。” 曹操像是才注意到几人的交锋,开口打圆场道:“孤还当奉孝有一杯酒足矣。” 又对曹洪道,“你生性刚直,管他人做什么,总不会少了你那份吃食。” 看似在笑着教训曹洪,话中却没有教训之意,只和平地将这件事揭过,试图抹去这次言语争锋。 郑平最开始没有理会曹洪的挑衅,只继续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风范,慢条斯理地吃完所有早餐。 他取出白帛清理嘴角不存在的污痕,拂去指尖细碎的饼屑,这才缓缓起身,轻声笑道: “此处离皇城较远,怎会有宫闱怨妇的哭声?” 曹洪不解其意,却能明白郑平是在讽刺他。 他准备予以反击。可横想竖想,他都不知道郑平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如果绕开这点,继续用刚才的话题影射郑平——那等于打曹操的脸。曹操刚打完圆场,他要是再拿之前的说事,硬揪着不放,不但显得难看,还是对曹操的不尊重。 顿时,想反击而不能的曹洪脸色憋红,瞪着郑平,说不出话。 他不是不想讽刺回去……可他不知道郑平在骂他什么,想反击也找不到依据。 过了小半晌,曹洪吭哧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谁呢!?” 郑平掸去衣摆上的一缕草屑:“衡非司马相如,不会写长门赋,曹将军不如换个人哭?” 谁哭了!? 曹洪瞠大眼,还来不及怒斥,从旁边帐中走出来的曹丕精神不济地斜了他一眼。 “从叔一个大男人,大早上哭什么?不像话。”曹丕似是无意中嘀咕了一声,和曹操等人行了礼,绕过曹洪去吃早饭。 曹洪后背一僵,刚想解释,曹丕看也不看他一眼,已经坐在锅炉旁边,取了糜粥吃饭。 “我没……” 他咽下即将出口的反驳,不确定曹丕到底是真的误解了什么,还是在记恨自己不借钱给他的事。 郑平说完那句话,就没再给曹洪眼神。 他走到曹操等人面前,与几个相识的人略作颔首,便对曹操道: “不打扰司空进食。只是醋味刺鼻,司空纵是再喜爱陈坛老醋,食用前也记得把盖塞紧。若任其散发酸味,熏着人就不好了。” 曹操经历了往日的教训,已深刻掌握了应对郑平的秘诀。 对于郑平的话,他只当做没听到,脸色平静地点头:“祢处士自便。” 见曹操没有和自己互怼,郑平似有所觉,颇感兴趣地扬眉,阔步离场。 曹操已在多次对决中增加了己身防御力。反正这次挨喷的也不是他,曹操索性对郑平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假装无事发生,招呼众人吃饭。 等到众人开始食用早餐,曹洪期期艾艾地挨到曹操身边,迟疑而谨慎地询问: “司空,祢衡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他。”曹操眼也未抬,淡定喝粥,“你以后少惹他便是。”省得自取其辱。 经过这个小插曲,主帐附近的人都知道曹营中来了一个“编外人员”,一身常服,每天在帐中混吃混睡,还让曹操无比纵容——哪怕族弟曹洪在此人面前吃了闷亏,也不见曹操有半点维护。 等曹操得到消息的时候,流言已经流传了无数版本,连说郑平是他私生子的都有。 “孤要是有这逆子,岂不得被他气得英年早逝?” 曹操没想到自己为了给曹洪留点脸面,主动向郑平避战的行为竟然被曲解成这样。他想让亲兵传令禁止诽议,违者军令处罚,又担心这么做会被当成此地无银三百两,禁了明面上的流言,禁不了私底下的无端猜测。 这条流言传到郭嘉处,正在饮酒的郭嘉立即喷出一口酒水。 坐在他对面的曹丕亦陷入迷之沉默,半晌,主动收拾桌上的残局,只是拿布的手微微颤抖。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哈哈哈哈哈哈哈……到底是哪个有才的义士琢磨的奇思妙想哈哈哈哈哈……” 曹丕面无表情地看着狂笑不止的郭嘉,看他伏在桌案上狂笑,又一路笑到地上。 等了片刻,见郭嘉还在笑,曹丕深深吸了口气,掀帘而出。 他步履飞快地离开营帐,然后—— “噗嗤。” 听到这条流言的人各有反应,唯有郑平一笑置之,不动如山。 过了两日,吕布的军/队向曹军发动攻击。 第36章狂士楚歌 吕布进攻前,他的谋臣陈宫一再反对。 “曹营起火的时间与我们约定的时间不符。为防止情况有变,我们应当耐心等待几日,等内应将确切消息传回,再行出兵。” 吕布听不进他的话:“当初说放火的是你,说趁机烧毁曹军粮仓、进兵攻打的曹操的也是你。现在曹营起火,烧的正是粮草的所在,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我已照你说的等了两天,再等下去,难道要等到曹操援军带着粮草过来吗?” 陈宫只得强调:“时间不符……” “时间时间,只是提早了一天而已。说不定是曹军把关得严,那两人找不到放火的机会,难得有一天找寻到时机,所以才提前放火。” 对于吕布的一根筋,陈宫亦有几分不满: “将军,军/情不是靠臆想。” 就是差这一天,他们刚好去截袁术的马草,来不及赶回,错失了千载难逢的偷袭机会。 吕布本就对陈宫变来变去的主意感到不耐烦,一听他竟然敢数落自己,不禁恼火道: “陈宫,你不但反应迟钝,还瞻前怕后。似你这般,如何成得了大事?” 劝解不成,反被人身攻击,陈宫的脸色格外难看。 就在他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前方的传令兵来到帐外报信。 这次报信与以往不同,士兵没有当场大声通禀,而是附在吕布耳边,只对他一个人耳语。 吕布听完,吩咐道:“带他进来。” 传令兵下去后,陈宫急不可耐地发问:“可是我们安置在曹营中的内应?” 吕布扫了他一眼:“不是那两个放火的,只是一个送入外部的细作。” 陈宫不免失望。但有消息总好过没有,等内应进门,他顾不上喧宾夺主,立即询问曹营那场火的事,并询问放火的那两个内应为何迟迟没有传消息回来。 只听这人回答道:“那一日极为混乱,曹营死了不少人。听说曹操的儿子也在营中,险些被人抓走……因此曹操震怒不已,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那二人应是被曹操捉住,已是凶多吉少。” 吕布道:“我就知道是这样,若听陈公台(陈宫)之言,岂不是要等两具骸骨回来替我们传消息?” 陈宫没时间和吕布犟嘴。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想不透。 他问内应:“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消息?” 内应道:“有一个大消息……但是与战局无关。” “你且说说。” 得到吕布的应允,内应清了清嗓子:“这曹营中,有一人是曹操的私生子。” 吕布大惊,身子猛地前倾:“曹操竟然养外室。” 陈宫黑着脸:“这消息有何价值?” 吕布坐回原位,轻咳了一声:“自然有价值……”随即闭口不言。 吕布二人又问内应,能否确定那一晚烧的是曹操的粮草。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内应回答,曹操当着所有兵士的面,说粮草无损,并把第一天的伙食奢侈地改成糜粥与烙饼,全部人饱食了一餐,第二天虽然没有这么奢侈,但伙食的量也比平时多了一勺。 陈宫断定道:“这便是烧了。曹操用最后的粮草稳定军心,打算背水一战。” 吕布道:“那我们还不快点出兵。” 陈宫道:“曹军突逢巨变,又吃了两顿饱饭,正是战力强劲的时候,我们再等等。” 吕布并不想等。他既然已经确定曹操粮草焚尽,又对自己这边的兵力极有信心,在傻等了两天的情况下,他哪里还愿意等。第二日曹军停灶的消息一传来,他立刻组织亲兵,跑去与曹操对阵。 陈宫阻拦不及,只得同去。在对阵的时候,他终于明白吕布的那句“有价值”是怎么回事。 吕布与曹操的军队分列两段,主帅居中,遥遥相望。 比起眼下两坨青黑,好似好几天没睡好觉的曹操,吕布高大英俊、神采飞扬,正是意气风发之态。 他抬着方天画戟,声若洪钟,对曹操笑道:“孟德,想不到你不但风流成性,喜好人/妻,还造出一个异姓的私生子,给旁人戴绿帽子?” 曹操正等着吕布入瓮,冷不丁听到这句话,脸色一黑。 好不容易曹营中的流言停歇了,又被吕布添油加醋地挖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吕奉先,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当心闪了舌头。” 吕布刚才那句话只是图个痛快,给曹操一个下马威,曹操私生子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一点也不关心。 然而他没想到,就在曹操话语落下的瞬间,一枚利箭疾逼而近,直朝他的命门而来。 吕布虽然保持着戒备,却也被这速度极快的箭矢一惊,他敏锐地偏头,避开锋锐的羽箭,沉声道:“何人如此不懂规矩,竟在两军主将对阵之际暗放冷箭?” 郑平驾着棕色马驹慢悠悠上前,身上穿着曹丕找来的铠甲,腰间佩戴着青釭剑,与旁边的曹军隔开一小段距离:“我路过。” 吕布皱眉:“刚才的箭是你射的?” 郑平牵着马在原地绕了一圈,安然道:“我的箭也路过。” 吕布闻言大怒,他并不知道这人就是他刚才耍嘴炮提到的“曹操的私生子”,只觉得此人说话的方式格外可恨。 “既然你做出了挑衅,可敢与我单独一战?” 陈宫来不及阻止,就听吕布想也不想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若陈宫见过《呐喊》名画,他此刻一定能清晰地形容出他惊恐欲抓狂的表情。 “将军——” 他们是来打曹操的啊,不是来切磋武艺的。 吕布驾马出列,避开陈宫的阻拦。 他站在军/队前方,将方天画戟翻出一个花。 “如何?可敢应战?” 郑平还未应声,就有一人高声道:“吕将军如有兴致,我来奉陪。” 一个高大英朗的青年从人群中打马而出,停在郑平身侧,正是李进。 吕布先是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已生出少许不好的预感;再一看到熟悉的脸孔,他脸颊一抽,第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听陈宫的话。 ——为什么这人会在这里? 郑平察觉吕布的神态变化,想起《三国志》中极为不显眼的一句话:布到乘氏,为其县人李进所破,东屯山阳[1]。 前两年,吕布与曹操争斗,相持不下,后来因为饥荒而各自退兵,在经过乘氏的时候,被乘氏人李进打败。 看来记载中的李进,就是他眼前的这个李季先。 吕布不像因为敌人强劲而怯战的人。那么,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吕布重见“故人”竟是这么一番反应? 吕布骑虎难下,接受到陈宫的眼色,他生硬地略过二人,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台词对曹操道:“孟德,粮草可够?”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第37章狂士楚歌 当郑平与吕布二人杠上的时候,曹操面上不显,心下喜闻乐见。 哪知半路杀出个李季先,打断二人交锋不说,还让吕布清醒了一回,放弃单枪匹马决斗的打算,重回正事。 虽然有些遗憾,好歹事态还在掌控内,曹操佯作深沉地捋动胡须,哈哈大笑:“自是够的。我军粮草一事,何劳奉先挂念?” 吕布同样哈哈大笑:“孟德啊孟德,你何必瞒我?你的粮草前几日便被焚毁,前两日又开了最后一灶,吃光了剩下的存粮。今天早晨你们营地不曾开灶,已是粥尽粮绝,现在应该饥肠辘辘,连刀都挥不动了吧?” 陈宫在一旁拼命朝他打眼色,吕布像自带屏蔽器,将陈宫打的眼色全部屏蔽在外。 除了早先的第一句,剩下的全是吕布心血来潮的临场发挥,竟将他们原来制定好的计划全部搁置脑后。 陈宫忍不住道:“将军,我们只需出言试探,何必激怒曹军……” 他们选择正大光明的对阵,而不是暗中袭营,只是为了试探曹军深浅。结果吕大将军一上门就往人家痛脚上戳,不但没能探查情报,还变相地向曹军示威,嘲笑他们说:看,你们的粮草就是我们烧的,饿肚子的感觉不好受吧哈哈哈哈…… 就算曹军的粮草真的被烧光了,听到这话,曹操的士兵如何不会被激起一腔的怒火? 然则哀兵必胜,吕布这话虽然打了曹操的脸,却也激起了曹兵的仇视与士气,是不明智之举。 果不其然,在吕布这句话落下后,曹军一片哗然。 曹操不由暗笑,心道:孤还未来得及下套,吕布就自己挖了个坑,把自个儿埋进去了,真是天助孤也。 倒不枉他在郑平那个讨嫌的小混账身上获取灵感,特意改善前两日的伙食,又在今日早晨下令停灶,设下此局。 这么一想,有个很会气人的刺头在身边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可以转嫁方案,把这气人的手段拿来对付敌军。 机不可失,曹操故作恼怒地对吕布道:“果然是你烧了我军粮草!” 随即,不给吕布反应机会,立即下令全军出击。 吕布过完嘴瘾,发现曹军士气暴涨,终于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不妥。 他来不及补救,曹军已吹动战斗的号角,向己方发起进攻。 虽说有点出乎意料,但吕布夷然不惧,他一马当先,举戟长呼道:“众将听令——随我杀个痛快!” 激情迎战前,他总算没忘了一起跟来的脆皮陈宫,把他扔上丢给亲信,命令亲信送他先走。 吕布不善心计,但在军中极有威望。 他振臂一呼,吕军立时发出震天呐喊,彪悍地向曹军迎来。 只凭两方的士气,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曹操不敢大意,吩咐诸军列阵。 好在他已成功达成了目的——虽然吕军以悍勇著称,但最有威胁的陷阵营并未出动。 说到陷阵营,乃是由吕布帐下第一猛将高顺所领,精锐难当。曹操本得到高顺领军去打刘备的消息,这才在兖州附近驻军,以图其便。后来收到郑平截下的军/情,得知高顺打刘备的消息竟只是个幌子,高顺的陷阵营就在边界守着,伺机在他曹操的身上咬下一口。 为了不被两端夹击,曹操自焚营地,又根据郑平给予的灵感,采取荀攸、郭嘉等人之计,根据吕布自大孤勇的性格,引他提早出军,避免他与高顺汇合。 没有陷阵营,等于老虎断了一条腿,曹操打起来毫不手软。 然而开战不久,曹操意识到了不对劲。 “高顺的陷阵营不在此地,哪来如此骁勇的骑兵队?” 交手后才知道,为吕布打先锋的骑兵队无比凶猛,比起陷阵营不遑多让,尤其是打头的年轻将军,不到而立之年,身手矫健,排兵布阵无所不能,如同一把为吕布开路的尖刀,在曹军中横冲直撞,清扫障碍。 曹操不由眯起眼:“这是何人?” 吕布的部将他大多见过,什么侯成、宋宪、郝萌,还有陷阵营的高顺……唯独没见过这个年轻的小将。 他身边的荀攸道:“似是鲁国相张辽。” 曹操回忆许久,总算想起这个张辽是谁。 当年大将军何进还未死于宦官之手,任命了一个将将及冠的年轻人为都尉,引来无数人的注意,那个年轻人就叫张辽。 曹操疑道:“自董卓死后,张辽归兵吕布。但他虽有从属之名,却无从属之实——在吕布名下领军多年,一直未曾随布出战。”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除了领了个鲁国相的虚职,此人这几年和透明人没什么两样,怎么会突然受吕布重用,随他一起出征? 另一边的郭嘉突然道:“吕布与高顺必然生出了隔阂。” 曹操一震,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吕布可破矣。” 郑平与李进站在外沿,远远望着交/战厮杀的战场。 吕布勇猛非常,方戟所过之处,七八个士兵应声倒下,毫无抵抗之法。 有吕布的勇猛做表率,吕军各个战意昂扬,越杀越勇,不觉疲惫。 与之相反的是曹军这边。尽管一开始的时候因为激愤,充满斗志,可随着战局的推进,吕布的强大与吕军的发狠让他们心生怯意,还未完全分出胜负,心态上已落下一乘。 曹操这方的武将焦急于心。前将军乐进与张辽战于一处,分/身乏术,其他武将也各自与吕布的大将交手,抽不出空来。唯有新上任的破虏将军李典,年龄最小,资历最浅,未与其他敌将纠缠。他望着军中异状,最终咬牙打退身边的敌人,欲迎击吕布。 战场外作壁上观的李进见此,忍不住皱眉。 李进知道自己的族弟李典自幼饱读群书,于行兵布阵上颇有天赋。但李典本不爱武斗征战,虽通武艺,却不够强健,从军只是为了举义定国。若是统帅诸兵,吕布未必赢得了他;可论单打独斗,以李典的身量与武艺,如何是吕布的对手。 想也未想,李进轻骑疾奔,冲入战场。 战场上刀剑无眼,哪怕武艺再高的人,都不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郑平见李进冲入战局,想到他提到过的郭暄,未做多少犹豫,一同闯入其中。 吕布正用方戟清扫曹兵,冷不防被一柄长/枪挡住。 那长/枪虽然被他震退半尺,却也实实在在地拦下他对曹兵的打击。 “吕将军,来过两招?” 吕布定睛一看,只见一个意态洒然的青年正挡在他的面前,长/枪横置,目光平缓而坚毅。 第38章狂士楚歌 正赶赴吕布所在的李进兄弟勒马停下,惊讶地望着在眼前对峙的二人。 李进触感更深。他分明记得自己驾马在前,郑平在后,竟被对方后发先至,先一步截了吕布。 郑平提着随手从吕军骑兵手上抢来的破/甲/枪,无视虎口隐隐约约的发麻感,毫无退意地朝吕布发起邀战。 长兵器终究非他所擅长之物,加上体格上的差距,他足足后退了半尺,方才卸去吕布的巨力。 可对战之事,从来不是单纯的比拼气力。 “一力降十会”确实不假,但当技巧上的功夫抵达极致,自然也可“以巧破千斤”。 见吕布只盯着他看,不予应答,郑平再度询问: “吕将军,你意下如何?” 吕布认出这人正是之前那个说话很讨厌,自称路过放箭的弓/手,靠近了看,他才发现对方身体瘦削,不似久经锻炼之身,实在不明白他刚才是怎样接下自己的长戟的。 出于意外,吕布一时之间没有应答。但当郑平再度发问,吕布想确定刚才那一下是不是巧合,便毫不犹豫地接下邀战。 “请。” 李进虽然知道郑平深藏不露,也想看看他的真正水平,但他记得郭暄曾对他说过:自家兄长缠疾在身,与常人不同。担心郑平身体孱弱,会因为和吕布的对战引发旧病,于是高声喊道: “吕奉先,我们是老对手,让我来与你打。” 听到李进的声音,吕布的眉毛抽了抽,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先来后到,你一边去。” 李进见吕布对自己避之不及,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回的事只是意外,谁也不知道武器碰撞之下,竟然会移错方位……” “你住口。” 见吕布面露不快,李进不好再说更多,以免对方因为恼怒而对郑平下重手。 唯有他旁边的李典挥槊退敌,抽着空隙询问他:“什么‘移错方位’?兄长与吕奉先对战之时发生了什么,为何吕奉先……”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对你竟是如此奇怪的态度? 见吕布的视线又扫了过来,李进干笑一声:“无他。打你的兵去。” 吕布不再理会李进,全心与郑平交战。 他的攻击强势而猛烈,可郑平的防御与闪避就像是水——抽刀断水水更流,看似已经击破,可在他每次抽身的时候,对方都能迅速恢复原貌,让他生出一股徒劳无功的古怪感。 “此等骑术闻所未闻,这马怎似通了人性,随他心意躲闪?” 疑惑地嘀咕着,吕布在又一次抽刀断水后,终于生出几分不耐。 “何不与我正面相迎?” 听到这句质疑,郑平不答反问: “将军何不脱下甲胄,丢弃方戟?” 吕布皱眉:“脱下甲胄,丢弃方戟,我还如何作战?” “将军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为何还问?”郑平坦然道,“长兵非我所长,若只能以此与将军为敌,正面相攻,我毫无胜算。” “可你与我过了二十招,并未落于下风。你若不试,如何知道你胜不了我。” “将军英勇善战,便是没有甲胄与长戟,亦可能胜我一筹。将军为何不弃甲丢戟,赤手空拳与我一战?你若不试,如何知道你胜不了我?” 所说的话被原封不动地堵了回来。吕布见郑平将这防御闪避的身法称作自己的“甲胄与武器”,不再强求对方与自己正面进攻,只全力追击。 又过片刻,他实在被这“拿刀砍水”的较量弄烦了,直剌剌地问道:“除了这个,你还擅长什么?” 吕布问的是武艺,他知道郑平懂他的意思。可不知道郑平是真的理解错了,还是故意为之,竟真诚地回了他一句: “骂人。” 即便是粗神经如吕布,也被他这个回答震到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 就算他问的不是武艺,正常人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会说自己擅长骂人吗? 吕布一击未中,撤开半丈之远。 他见自己光顾着对战,另一端的战局不太顺利,便想早点结束这无聊的相持。 “就算再这么打下去也没有任何结果,你不如说说你还有什么别的擅长的武艺,我们一技定胜负。” 郑平亦撤马退后半丈,听了吕布的话,他并未立即回答。 吕布当他还在犹豫,径直提议道:“我看你射术不错,不如我们来比一比这个?” “有将军‘辕门射戟’的壮举在,我的射术不过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 吕布挂念着战局,若是旁人,早就转头走人。但他念着比武之义,没有轻易做出不尊重对手的事:“那你有什么擅长的,我与你比划比划?” “那便以兜鍪上的红缨为信,谁先摘下对方红缨,即是胜者。” 吕布应下,提戟上前。 方天画戟闪电般刺向郑平,郑平这次未侧身躲避,也未以枪卸力,而是在马具上用力一按,腾身而起,脚尖踩在戟背上,沿着戟杆往前。 吕布一惊,用力翻转长戟,欲将郑平甩下去,可郑平借着他甩动的力再次翻身,如同一道雷亟,转瞬来到他的身后。 察觉到后方的动静,吕布想也未想,腰间佩剑出鞘,直刺身后,但却被一柄枪杆隔开。 下一刻,红缨落地,吕布接住坠落的红绳,心有余悸地眯起眼。 “你——” 他终于知道对方口中的“不擅长兵”是什么意思。 郑平此时已回到坐骑,一手握着断裂的枪杠,另一只手握着一柄锋锐无匹的利剑。 可他握着剑的右手,用的并非持剑之法,而是将剑身反折,更像握着一把匕首。 果然是不擅“长”兵。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刺客……” 吕布戒惧地盯着郑平,不敢想象对方刚才瞄准的若不是自己的红缨,而是自己的脖颈…… 郑平收剑入鞘,横过剩下的半只枪杆,行以抱拳礼:“承让。” 吕布回以一礼,未做多言,即刻驾马离开。 李典并未弄明白吕布方才的异样神色,他见吕布似被击退,转而去往其他地方,不由惊讶地看着郑平。 吕布曾为轻侠,与民间游侠为伍,见多识广,只凭借郑平最后的一招与断缨时的握剑手法辨认出他的“所长之技”,立生戒惧。 而李进出生富户豪族,武艺皆从家学所得,对外面的诸事并不了解。他不能看出郑平与吕布最后那一眼的含义,更没有注意到吕布所注意的细节,只以为郑平身形瘦弱,不够强壮,但胜在身手敏捷,故而取巧胜了吕布。 李进顺手解决朝他发动攻击的敌军,驾马挨近郑平: “何时我俩也比试比试?” 郑平慢悠悠地道:“你比武时险些破开了吕布的袴裤,就不怕我依法炮制,在比武时破开你的袴裤?” 李进:“……” 第39章狂士楚歌 李进不意外郑平能通过自己与吕布的只言片语探知到事情的真相,毕竟吕布的反应透露了太多讯息,这件事其实不难猜到。 但他没想到郑平会用这个来堵回自己比武的要求。更让李进感到裤/裆一凉的是,以他这几天对郑平的了解,郑平还真有可能说到做到。 李进纠结迟疑了片刻,认真凝重道:“若只有我们二人,也不是不可。” 若非郑平清楚地知道他与李进都是钢铁直男,两人之间更是没有丝毫情义在,他都要怀疑李进是否在对他进行什么奇怪的暗示。 此时击退敌军的李典刚好抵达附近,闻言奇怪地询问:“什么‘不是不可’?” 李进立即闭口不谈。 郑平问李典:“你兄长一直这么爱武如痴?” “可不是。”说到这个,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的李典总算多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活跃,“阿兄最喜与人比划。就说刚才那吕奉先,前年退兵入道,路过乘氏,被大兄奉为上宾。阿兄得知吕布来此,引了族中部曲前去讨教,哪知一个对阵的功夫,竟把吕布和他的军队打跑了。” 郑平听完,确定李进确实有几分能耐,能够打败吕布并不全是因为胯/下的意外,便对李进道:“我于武斗一道并无心得,所学只为自保。你也见到我未曾与吕布正面交锋,若与我比斗,怕是会叫你失望。” 李进的邀战有几分见猎心喜之意,被拒绝后也不勉强。他看到离开这边战场的吕布被另外一边的曹军将领腾出手来牵制,便一夹马肚,对郑平道:“此地刀剑无眼,我们且退到外边去,一边观战一边细聊。” “正有此意。” 两人利落地退场,还在原地指挥一队曹兵抵御敌军的李典不由愕然抬头:“阿兄!?” 李进已经驾马跑出一段距离,听到呼喊,朝李典挥手:“阿弟,你在这里慢慢打着,阿兄先走一步。” 郑平策马向前:“还以为你会留下照拂幼弟。” “他明年就该及冠,何须旁人照拂。”李进不以为意,“再说,他是曹操帐下的小将,我可不是。没有白给曹操出力的道理。” “与你认识这么多天,终于听你说了一句人话。” “?”突然挨了记嘴炮攻击的李进忍不住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有时候你说话真的很欠扁。” “说过这话的人,已经被吊在墙头上挂三天三夜了。” 李进听不懂现代的梗,把握不到这句话的精髓。但他知道郑平刚才的话不带任何恶意,更像是相熟之人之间的玩笑。 所以他丝毫没有生气,随口回杠了几句,然后问道:“你刚才为何闯入战局,主动与吕布迎战?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主动揽事或好斗之人。” 他虽有几分随心所欲,但正如他所赞同的那句“没有白给曹操出力的道理”,要他舍身下场,主动帮曹军对付吕布,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李进将心比心:若非自己挂心李典的安危,他也不可能闯入战场。 在他看来,战场上并没有郑平挂念的人,郑平主动迎战的行为着实让他不解。 “莫非是为了我?”想不到答案,李进索性给自己脸上贴金,毫不避忌地拿自己开玩笑。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但他知道这个猜测绝无可能,不管是为了谁也不是为了他。他与郑平不过认识几日,哪怕有郭暄的联系在,他在郑平心中也约等于一个眼熟的陌生人。 李进本以为自己这厚脸皮的插科打诨会获得郑平的鄙视与嘲讽,哪知郑平并未讥嘲他的不知所谓,而是可有可无地点头:“确实是因为你。” 李进差点吓得从马上跌下去。他并非蠢人,在最初的惊讶后,很快便想到了真正的原因:“是为了郭暄?” 李进这么快便反应过来,郑平也没了戏耍他的心思:“正是。我还等你带我去找他,自然要替你挡一挡这个麻烦。” 如果让曹操的人看到李进对战吕布的英姿,汇报给曹操,曹操肯定会动心,想办法把李进留在自己帐下。 虽然李进完全没有效忠曹操的想法,可一旦他在曹操眼皮底下挂了号,总归是节外生枝,多了一番波折。 而郑平则不同。一来他已经在曹丕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手,再多展示一些,也不过是影响曹操对他忌惮的多寡。 二来,他与曹操关系微妙,曹操就算知道他与吕布对战的事,也不一定敢用他。 因此他未经犹豫,在李进之前截下吕布,出声邀战。所作所为,不过是利人利己,顺水推舟罢了。 而事情正如郑平所料,曹操那边一直派人关注吕布的动向,得知郑平“击退”吕布,曹操的脸色来回变化,最终只是摆了摆手,让汇报的士兵退下,未执一言。 曹丕斟酌道:“未知祢正平是否有行军布阵之能。” 知子莫若父,曹操怎么会不知道曹丕的言下之意? 曹丕说到行军布阵之能,正是暗示他可以考虑将郑平往将领的方面发展。一个嘴欠气人、把炮火对准上峰与同僚的文官下属是所有掌权者们所讨厌的,可若这个嘴欠的人是武将呢? 武将雅也好,俗也罢,嘴欠也无所谓,只要能打胜仗,不出大乱,没有人会去管他是什么画风。何况武将常年征战在外,就算有一张毒嘴也是祸祸别人,简直一举两得。 曹操哪能不知道这个,笑骂道:“你倒是想得美妙。你当那祢衡是何许人,任你说什么是什么?” 他想用祢衡,也得要祢衡愿意为他所用。 “你可要与为父打赌——赌此战一了,祢衡会不会立即离开。” 曹丕想了想,果断摇头:“不赌。” 就像曹操对自己认识得明明白白,曹丕也知道郑平与曹操的对立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毫不犹豫地避开自家老爹给自己挖的大坑。 曹操没能借赌约坑到儿子,遗憾地叹了口气。 事实正如他们所猜的那样,在一场战役结束后,郑平与李进同时离开曹营。 这场争战,曹军与吕布那边算得上旗鼓相当,只得暂时退兵等候良机。 吕布那边似乎认定曹操营中粮草尽毁,将全部兵力驻扎在附近,准备以逸待劳,拉长战时,逼得曹操不得不撤退。 然而,好多天过去了,吕布这边仓促带来的粮草即将吃完,曹操那边却还是没有吃空。 逐渐意识到不妙的吕布:…… 隔日,吕布闻着对面隐隐飘来的饭香,愤怒地提起长戟,领兵出阵。 曹操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奉先,粮草可够?” …… 另一头,郑平终于在兖州见到了郭暄。 他一眼认出这个约莫十五岁左右,做束发打扮的漂亮少年,是个女孩。 第40章狂士楚歌 因为女孩普遍比男孩发育较早,十五岁的郭暄比同年龄段的少年还要高挑一些。她的眉眼还未完全长开,却十分精致,眼睑与鼻梁处用特殊手段做了修饰,看起来更显少年英气。 这大约是世家用来乔装饰容的秘技,若非郑平前世认识的某位朋友精通易容之术,时常在他面前捣鼓技艺,郑平还真不一定能发现少女的真实性别。 郭暄见到郑平,眼中露出真实的喜意。她穿着世家少年的出行服,本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邸舍的矮榻上,在郑平出现后,立即从榻上一跃而起,飞快地扑入郑平的怀中。 突然被陌生人扑了个满怀,郑平的腰背下意识地一僵。 在郭暄冲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他知道这么做并不妥当,最终忍住后退的本能,将这个“弟弟”接住。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早在来这之前,郑平便已猜想过无数可能,模拟自己对这个“弟弟”应有的态度。 如今弟弟变成妹妹,虽然一些事情上多了点不便,但大致并无偏差。 郭暄紧紧抱着他不放,声音中透着欣喜与少许梗咽:“阿兄,你到哪去了,这么久也不寄一封书信回来。” 郑平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却唯独没想到“弟弟”会哭。他微怔了片刻,想起许都那个自闭男孩对祢衡的亲近与信赖,心中多了一些猜测,略带迟疑地将手盖在郭暄的头顶: “是阿兄错了……” 郑平感到自己的衣襟被怀中的女孩揪紧,下一秒,女孩嚎啕大哭,还不时地用拳头敲了敲他的胸膛: “坏蛋,阿兄是大坏蛋——” 向来泰山崩顶而不变色,从不知退缩为何物的郑平,此刻目光呆板地顶着墙上的一块黑点,第一次开始怀疑人生。 好在他马上想到了脱身之法,学习另一个豢养狮子的好友,像抚摸狮毛一样地摸着郭暄的发顶。 “莫哭了,阿兄向你赔罪……李兄还在这,你这样哭哭啼啼的,岂不让他笑话?” 李进原本安静地呆在旁边当透明人,旁观这对兄妹的重逢之情,哪知战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 想到郭暄的古灵精怪,他连忙道:“阿暄聪慧可爱,我怎会笑话他?” 这一招果然有效,郭暄立即收了眼泪,已经初见时沉静稳重的模样:“让李家兄长见笑了。多谢李家兄长带阿兄回来,暄感激不尽,他日必向李家兄长亲奉谢礼。” 李进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只是帮个小忙,阿暄你也太客气了。该是我感谢你帮了我大忙,如果没有你的计策,我还不能这么容易从太守那脱身。” 他料这对兄妹久别重逢,必定有许多私话要说,便故意道:“刚才我见到市上有个卖柿子饼的,正好馋了,我去去就来,回来给你们带点。” 说罢转身就走。 李进走后,郑平看向郭暄,郭暄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郑平。 郑平淡然道:“说吧,怎么回事。” 他没有限定询问的事项,刻意模糊了主语,一切单凭郭暄理解。 郭暄眨了眨眼,从桌上拿了壶,给自己与郑平各倒了一杯热水,这才回答道:“族中现在乱成一团,姑母让我来找阿兄,嘱咐你这几个月不要回去。” 李进曾经说过,郭暄的哥哥叫韩衡。如今已确定祢衡本名韩衡,与郭暄不同姓,他俩应该是表兄妹的关系。 那么郭暄口中的姑母,就极有可能是祢衡的亲母。 郑平虽做出这样的猜测,却没有急着确认,而是问道:“族中为何乱成一团。” 郭暄将其中一杯热水端给他:“反正是与你我无关的事,阿兄可不必理会。” 郑平却没这么好忽悠:“既是无关之事,听一听也无妨。” 郭暄的手刚刚随着水杯递出,闻言不由一顿。她惊讶地抬头,再次认认真真地将郑平打量了一遍。 郑平随她打量,神色间不见任何异状。 他心知自己与祢衡不可能完全相同,却也不惧被郭暄看出。 总归到头来一句:被社会毒打过一顿,成长了。一瓶万金油通关全场。只要他不在其他方面显露异常,寻常人皆不会往离奇诡谲的角度去想。 果然,郭暄只看了郑平一会儿,并未露出怀疑之色。她眼中略有几分感慨,仿佛见到顽皮捣蛋的孩童终于懂事了那般,欣慰而惆怅:“阿兄真的变了,以前你不会多问。” 郑平接过那杯水,没有出声。 他知道郭暄为什么这么说。过去的祢衡除了久缠狂病,自身亦无比高傲,甚至可以称得上孤芳自赏。除了孔融与他的家人,他从不把其他人放在眼中,更不会管其他人的是是非非。 若是祢衡在这,他最多只会问一句:“那什么时候能回去?”绝不会问出“是什么事”这样的话。 所以郭暄以为自家兄长成长了,懂得关注各种纷杂之事,一时之间不知是喜是忧。 她沉思片刻,到底没有隐瞒,准备将所谓的“族中的事”说出来。 “姑母不让我与你讲……但我认为,让阿兄认清一些人的真面目,今后提高警惕也不是坏事。” 郑平察觉到郭暄言语中似在把握度量,徐徐带出,好像是顾及着他的接受能力,顾及着狂病的病情,做了许多铺垫。 他想知道的是完整而准确的消息,不需要郭暄言语上的关照。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因此他直接从怀中取出一块小巧的物什,勾着顶端的穗绳,倒挂着置于郭暄的眼前。 “可是为了这个?” 郑平取出的物件,正是铜鞮侯侯印。 郭暄素来知晓自家兄长聪慧,却未想到他出门一趟,竟成长得如此迅速,敏锐得令她心惊。 她缓缓点头,气愤道:“那些混蛋竟然说阿兄在许都得罪了曹操,已经被人打死在了外面;还有人嘴巴不干不净,说阿兄并非姑父亲子,不配承嗣,更不配继承铜鞮侯的爵位……” 听到前半句时,郑平心中一动。 这句恰好贴合的话,究竟是巧合,还是……祢衡被打至死的事另有玄机? 当初被截在巷中套麻袋泄愤,其中有一两人下了死手,他本以为这是人性之恶的衍射,却未想过其中可能隐藏另外一种可能。 而故意伤人与买凶杀人的罪责,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当中真的有被收买的杀人之刀,一定会在二者之间咬定前者,不可能承认事情的真相。 郭暄还在细数某些心怀恶意,如食人鲜血的水蛭一般的族人,就听郑平忽然道:“我们回去。” 郭暄一时没反应过来:“唉?可是……可是姑母让我们别回去……” “我既然继承了铜鞮侯的爵位,便是家中顶梁。他们若对我继承爵位一事心存质疑,那就叫他们过来找我,当面对质。” 能年纪轻轻继承县侯爵位,意味着直系亲属皆尽去世。 而县侯乃是规格最高的爵位,非嫡长子不可继任。族中某些人既然敢拿他的死讯与血脉逼迫,可见他这一脉剩下他一个男丁,并无其他兄弟,所以这些人才会有恃无恐,并且将县侯之位当成香饽饽,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如今家中无其他直系男性长辈,也无其他男性子弟,只一个寡母独守,守族人逼迫,在这种情况下,若不回去撑门立户,如何还算得上一个男人。 更何况—— “士者,正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或许你已无法感知到一切,无法再拥有喜怒哀乐。 但是。 你的恩仇由我替你归还,你的心愿由我替你达成。 郭暄听到这句话,怔怔地看着郑平。 她察觉到这句平静话语中暗藏的杀机,更惊骇于兄长眼中从未有过的暗芒。 “阿兄,发生了何事?” 若只是族人散播谣言,对他污蔑咒诅,兄长会气愤,会辱骂,但绝不会因此露出杀意。 “‘在许都得罪了曹操,已经被人打死在了外面’?”郑平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这句话,唇角的弧度带着冰寒的冷意,“确实差点被打死在外面,却不是曹操所致。” 郭暄大骇:“阿兄,你,你真的——” “阿暄勿忧,我已无恙。只不过此事发生还不足一月,他们如何早早知道我‘在许都得罪了曹操,已经被人打死在了外面’这件事?” 仿佛被一盆冬日河湖里的冰水兜头浇下,郭暄齿间打着寒战道:“他们——他们怎敢——” 颤抖的手被人握住。郑平抓着她的手,声音平缓而沉静,令她迅速安定心神:“阿暄,人之生也固小人[1],只需秉持正心,泰然处之。不同流合污,亦不畏惧其态。” 人性自私,但经过后天的教化,每个人之间的道德与原则各不相同。遇到为了丁点利益就对自己倾泻恶意的小人,只需端正内心,用本心对待,不要畏惧他,也要警惕着,不和他成为一样的人。 郭暄握紧郑平的手,认真默念着刚才的那段话,一字一顿,认真地回复道:“暄谨记。” 半个月后,郑平等人坐着马车回到铜鞮县。 他们并未提前写信或是派人知会,可一进入铜鞮县的地境,就有一队部曲拦下他们的马车。这队部曲后方,停着一辆华美的安车。车上坐着一个年纪较大的儒士,以及一个年轻了一轮的中年文士。那苍老的儒士闭目不眼,年轻些的中年文士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语气却显得无比轻慢: “十六子侄,你怎么还敢回来?” 又将视线转向郭暄,冷哼一声,“果然是幼年失怙失恃,竟如此不知礼数,着男子之服,莫非是想效仿那祸国妖姬妺喜?” 第41章狂士楚歌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妺喜,夏朝亡国之君夏桀的妃子,喜欢穿戴男人的官帽,与妲己、褒姒等亡国君主的宠妃被一部分文人视为红颜祸水、祸国之源。 将朝代兴替之事归结于一个女人头上,本就是无稽之谈。这个中年人不但将此荒谬之言视为真理,还试图拿它来抨击、羞辱郭暄,将她穿男装的行为上升为祸国之举。 郑平目光沉冷,握住郭暄蜷成一团的手,哂笑道: “阿暄,许久未回乡里,连这犬吠声都如此动听。” 原本听到中年男子的话,露出些许激愤之色的李进顿时:“噗……” 中年男子脸色难看,哆嗦着手,想要怒指祢衡,又顾及着什么,帕金森似的抬抬落落:“数年未见,你竟还是如此不知所谓。我好歹是你长辈,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郑平耷拉着眼,低头与郭暄说着什么,直到她舒展眉眼,完全当中年男子一副不存在的模样。 这时,中年男子旁边那个苍老的儒士终于睁开了眼,胡髯长而灰白,显出几分德高望重之态。他开口道:“十六侄孙,你族叔哪怕言语上有少许不妥,也是你的长辈,你怎能口出污秽之语,冒犯长辈?读书多年,却不识礼数,不懂得对长者尊敬,岂非惹人笑话?” 郑平的目光总算有空落在这个老者身上。 这个老者看似两不偏帮,各自点出问题所在,但他对中年男子的只用“少许不妥”这个字轻飘飘带过,却对郑平夹枪带棒,可见是与中年男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屁股早就歪得没边。 他没有回复老者的话,而是转头对李进道:“李兄,你可看清楚了?” 李进不明所以,但他深知郑平的调调,故意捧哏道:“看清楚了。” 郑平不由勾唇:“这出百戏的戏名叫做:‘狗不嫌子丑,齐声而吠。’” 老者再崩不住德高望重的脸,沉着面道:“到底是谁口出不逊,如同犬吠?目无尊长,满口秽言,郭氏是怎么教你的?” 郑平的语气毫无波澜:“长者何必动怒。我说的是那边趴着的两条狗,长者二人为何要代入自身?” 他指了指远处的墙角,老者与中年人顺着他所指的看去,竟然还真的看到了两条癞皮狗。 李进觉得可乐,附和道:“嘿,我在外闯荡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这种怪事——别人在讨论狗,自己忙不迭地代入。难道他们也知道自己是狗,刚才的话是无端的狂吠不成?” 老者脸色难看,却不好再拿这件事做文章。郑平二人已经明说自己口中的狗乃是实实在在的狗,若他们再揪着方才的话发作不放,不但落了下乘,还会成为抢着做狗的笑话。 老者寻思片刻,目光再次转向低眉乖巧、不置一言的郭暄身上。 中年男子显然以老者马首是瞻,他注意到老者的目光,立即意会其中的含义: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三人之中,最好攻讦的就是这个无父无母的外姓之女。 可不等中年男子开口,一直留意这二人神态的郑平突然说道:“再者,你说‘目无尊长’——这‘长’倒也罢了,而这‘尊’……” 郑平的音色逐渐变得强而冷硬:“未想到我这金印紫绶的汉室县侯,竟还不如你们一介乡长高贵?莫非你们不认汉室的恩泽,意图举兵造反?” 中年男子大惊,立即道:“你血口喷人!” 老者却是十分平静,好像早已猜到郑平会如此发言:“十六侄孙,你身世有异,本不该继承铜鞮侯之位……” 原本一直垂首沉默的郭暄突然抬起头,眼眸中盛着明亮的怒火,宛若夜星: “以韩叔祖的‘德高望重’,如何能够听信这毫无根据的诽谤之语?” 中年男子见郭暄插嘴,想要出声斥责,被老者拦下。 “毫无根据?你大概不知,当年与郭氏一同前往洛阳的隐婆已经招了:熹平二年,郭氏诞下一名死婴,却隐而不发,悄悄离开居所。三日后,郭氏去而复返,怀抱一名男婴,有早产不足之症,那名男婴后来成为前任铜鞮侯韩绥的独子,不足弱冠便继承铜鞮侯的爵位。” 郑平心宁气和地听完老者的话,神情未做任何改变,仿佛老者说的人与他毫无关联。 老者与中年男子不由皱眉。 不管刚才还是现在,郑平的表现都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前听对方口舌不饶人,顶嘴的每一句话都气得他们心梗,好像与以往并无什么不同。 可当被气的次数多了,他们逐渐反应过来不对:若是以前的祢衡,在气别人之前,自己必会先动肝火,并且引动狂病发作,不但放肆辱骂他人,还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然而,从初见开始,这个“祢衡”一直不曾露出失态的模样。别说面红耳赤的狂态,就连气急、恼怒之类的情绪,都似没有在他身上察觉到分毫。即便被质疑出生,他仍未动容,说出的话倒是一句比一句气人。 “长者此言有趣。若你喜欢这样的‘依据’,我可以去贵府,用金钱与前程收买一个仆妇,让她四处放言:你旁边这位族叔非你所生,而你患有天阉之疾——如何?” 中年男子脸色大变,老者亦恼怒地一掌拍在车扶手上。 “胡言乱语!你怎敢如此胡言乱语!” 郑平哪里会在乎他空泛的斥责,只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我说的莫非不是事实?” 中年男子恨声道:“这事如何与你的事相同?你无中生有,欲行此下作之事,简直无耻而荒唐!”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如何不同?”郑平缓声道,“族叔莫急着骂,如今正对着皓然白日,你可要当心一些,若骂中了自己,招来天谴,岂非让人痛心?” “看来十六侄孙是不信我二人之言。非但不信,还认为是我二人从中作梗,收买了那个隐婆?”老者只气愤了一会儿,便恢复原先的样貌,“十六侄孙未免太过小人之心。你若不信,可去族中,唤那隐婆过来,当面对质,以消心中之疑。” “倒也使得。”正好他也想看看这些人准备耍什么花招,顺便揪出祢衡被打至死的真相,“待归家稍作休整,再来与长者讨教。” 见对面二人目藏阴翳,他又顺势加了句:“若女子着男衣真有祸害之能,我定要去贵府为两位尊夫人送上几套男子之服,好让二位早登极乐,也省得不阴不阳地浪费口粮,只会将自己的愚蠢无能归结到女子身上。” 第42章狂士楚歌 此言一出,哪怕是自恃德高望重,摆出不与小辈计较姿态的老者亦动了真火,一张橘皮脸涨成厚重的猪肝色。 中年男子更是气得不行,因那句折损郭暄男装之语是出自他的口,郑平此言,仿佛在他脸上来回扇了十几巴掌。 老者阴恻恻道:“十六侄孙还是注意些口德,小心因为造了口业,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予你惩戒。” 郑平不想再和他们纠缠下去。该说的已经说完,两个道貌岸然、为老不尊的族人不能影响他分毫,哪怕他们因为被他气狠了,脱去虚伪的外衣,从含沙射影的指责变成明目张胆的诅咒,对郑平来说也就是野兽换了种叫声,完全不值得在意。 只是得了诅咒而不吭声并非他的风格,他抚摸马的骢毛,给李进及身后的随扈做出暗示,不咸不淡地丢了句: “长者勿扰。似二位这般皮厚心黑、只知在小辈面前抖威风的都未遭报,可见老天偶尔也会瞌睡一场。若老天睡醒,怎么着也是先是丑人挡在前——由作孽多的先。衡不才,总能亲眼看着二位种因得果,为二位送送终。” 听到“作孽多的先”这五个字,老者与中年男子同时一震,不清楚郑平这是一时的激愤之语,还是看出了什么。 因为这一瞬间的犹疑,当郑平等人突然策马狂奔的时候,两人完全没反应过来。 眼见前方的人马一往无前地往这边冲,使劲了全速——仿佛视他们于无物,准备从他们上方踏过去——老者与中年男子同时吓了一跳,几乎魂飞魄散。 尤其是养气功夫不到位的中年男子,因为眼前极具恐怖与刺激的视觉效果,他无意识地放声高叫,拼命想要后退,却被车座挡着,怎么也无法逃开。 眼见双方之间的距离不足十尺,二人吓得肝胆欲裂,忽然,跑在最前方的郑平敏捷地牵动缰绳,将马身偏转了一个极巧妙的角度,正好蹭着车驾跑了过去。 与车座在同一条线上的郑平轻易驾马避过,在他后方的李进依法炮制,同样惊险地从车驾的另一个方向蹭了过去。 随后,第三横队的郭暄,以及旁边不在同一条线上的护卫也拥有高超的骑术,他们虽然做不到郑平与李进那样的水准,但在两翼避让车座却是没什么问题。 这支马队就像被摩西分海的海,在经过车驾的时候迅速分开,又在远离车驾后迅速合拢。除了留下漫天的灰尘,留下惊心动魄的视觉与听觉上的恐怖,丝毫没有损害到老者二人。 老者二人知道自己被耍了,被平白的恐吓了一遭,脸色显得格外难看。 中年男子被吓破了胆,许久才缓过神:“阿父,这该怎么办,他难道知道……” 老者眼光中闪过一分毒辣:“就算知道能怎样,他有证据?” 中年男子没有附和。而老者虽说得阴冷而自信,实则也并非拥有完全的把握。他们趁着郑平回家休整的机会,先一步找其他族人商量对策,却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离开后,一个敏捷的人影顺着他们一路留下的车辙,紧在后头,随他们一同去了目的地。 …… 郑平回到侯府,被又惊又喜的门人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因为不了解环境与局势,他一边往正堂走,一边向门房套话。 等靠近中堂的时候,他已通过看似无意的询问获取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随扈等人被留在中堂,郑平与郭暄在卷帘侍女的带领下前往后院。 祢衡——现在应该称为韩衡——长年不在家,府中的主人便只剩下他的母亲郭氏,以及客居在此,但算得上半个主人的郭暄。 郭氏是个很果决的女人,当她发现族中的幺蛾子,立即让郭暄离开晋地,动身前往南方。 她一方面是想让郭暄带口信给自己儿子,让他不要回来,卷入这些乌七八糟的闹心事中,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为了让郭暄也避开这个是非之地。 对于这么一位爱子之心拳拳的母亲,郑平尚未见面,便已生出几分好感,更不会允许自己躲避在外,把什么事都由这位含玉握金的女子扛。当知道她身体有恙,正躺在卧房中休憩的时候,他眉峰微皱,仔细询问病情与发病前后的种种,包括是否请医问药,何时进药,生病后都有谁过来探望,都说了些什么话……事无巨细,问得明明白白。 等到抵达郭氏的卧室,郑平已精准地打探到所有有用的信息。 郭氏的病并无大碍,出现的不适,多半是因为情绪过激,郁气难以排解所致,若能及时修养,绝不会留下病根。 郭氏发病前一天,族中关于祢衡“暴毙”、“身份有异”这两则信息已从暗中传播,变成了人尽皆知。郭氏虽然因为流言蜚语甚为恼怒,但她不会轻易相信没有真凭实据的消息,也不畏惧旁人的指指点点。真正让她急得发病的,除了对儿子的关心则乱,还有一个自称从许都回来、受了嘱托来给侯夫人送信的商人。 那个商人自称在许都见过祢衡,与他有过交集,并受祢衡的托付,把他的遗物和临死前写下的遗书转交给郭氏。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郭暄离开的时候,这事还未发生。听到自家兄长竟然好端端地“被遗物”、“被遗书”,她气不打一处来:“究竟是谁行此毒事,姑母这几年的身子本就不好,哪怕最终能够识破谎言,经此一激,如何受得住?那贼宄不但想害阿兄,竟连姑母也想一并害了。” 郭暄所料不错,哪怕郭氏聪慧而敏锐,也架不住那行商拿她的独子做筏。那行商出的所谓“遗书”,竟真的是祢衡的字迹,句句哀叹己身,字字泣血。而他拿出的“遗物”,也是祢衡最喜欢的一件物什,上面还有御赐的印记。 听到御赐的印记,郑平心中一动。他多问了两句,得知那被行商利用的所谓“遗物”,竟真的是祢衡丢失的那半只玉杯。 郑平彻底沉下脸,他问侍女:“夫人信了那人的话?那人现在在何处?” 侍女立即道:“夫人初时信了……后来旧疾复发,夫人不忘安排府中诸事,只冷静片刻,便识破那行商口中的破绽,命我们把人拘了,关入地窖里。有一些族人问询起哄,夫人便托病谢绝会客。府中有部曲巡卫,到底无人敢生事。” 郑平没有再问那个行商的信息。他已经来到侯夫人的卧房,让人通禀后,他听到一声文雅而虚弱的低喊声。没过多久,房门打开,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美妇人由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第43章狂士楚歌 郑平心知此人正是原主的生母郭氏,正要行礼,被郭氏牵过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生怕他有一丝不妥。 等粗略地看过一遍,她平复微喘的气音,缓缓道: “衡儿平安就好。” 依照侍女方才的所言,郑平原以为祢衡与郭氏不但母子情深厚,且亲密无间。然而甫一照面,郭氏虽表现出几分激动与欣慰,却透露出少许不同寻常的持重与自抑,与侍女所描绘的模样有着一丝违和。 除非郭氏极擅长收敛情绪……否则,只刚才那片“真情流露”,比起郭暄见到他时的反应,总归差了点什么。 其余人并未觉得郭氏的表现有什么不妥。郑平将疑问压在心中,向郭氏问过安,简单讲述了入城时收到的刁难,借机询问隐婆一事。 “那隐婆从何处来,所言可有证据?” 他不问隐婆说的是真是假,因为不论真假,郭氏都会一口咬定绝无此事。他想要弄明白的,是隐婆的来处与所握的筹码。二十多年来从未道出过真相,直到近期才“巧合”地被韩氏族人知晓,其中必有推波助澜者。以他通过只言片语所了解到的韩氏的手段,假若真有其事,韩氏必定会做好扫尾,且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曾有证据,也不易留存。只怕幕后之人会行伪造之事,将此事按实。 因此郑平省去不必要的铺垫,直切关键。他此言令郭氏微愕,然而郭氏并未多想,只与郭暄一样,以为自己的儿子经过外面社会的毒打,遇事终于学会沉着冷静,还能抓到关键点,进步显著。 郭氏道:“那隐婆确实在当年替我接生过。在衡儿出生后,隐婆入我韩家作佣,与乳仆一同照顾你,直到周岁方才辞去。” 郭氏说得极其平静,只凭她的神态与语气,丝毫辨不出真伪,“之后的二十余年,我再没见过她。前些日子她突然出现在晋地,与某个族老口出诳语,定是受了心怀不轨者的指使,想置我们母子二人于水火之中。” “至于凭证,从未有过之事,何来凭证?而我亦未见她提过。然则近期上蹿下跳者众多,想是有备而来,准备来个无中生有。” 郑平收集到想要了解的信息,要求见一见被抓起来的行商。 郭氏兴趣缺缺,不赞同地皱眉:“衡儿,你乃贵重之躯,何须亲自去见一个满口胡言、投机悖逆的混账?” “毫微之失,千里之距。此二件事不同寻常,总归要亲自问过,方能不失错漏。” 郑平执意要去,郭氏也阻拦不了。她派人把行商带上来,让郑平在主位坐着,自己在另一侧上首,让家仆送上一碟熟果。 郑平看了一眼那盘熟果,通过身体留下的本能,避开原身不喜的桃干,随意取了片芝麻糖放入口中。 郭氏看似并未注意他的行动,只饮着口中蜜水,细细说着关怀之语,直到下人汇报行商已被带来。 郭氏不再多言,让人押他进来。 行商被带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粗葛,模样倒是周正,眉眼看起来敦厚可靠,不似会撒谎之人。 他一进门,便是喊冤。 郭氏冷笑一声,还未开口,被郑平示意制止,看着他问话。 “堂下之人,我且问你。” 行商听到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飞快地抬头扫了一眼上首,只见一个大约二十余岁的士族青年正面色宁谧地看着他。 “你所递交的书信,当真是韩衡所写?” “千真万确。我不知道夫人这是何意,我千辛万苦替故去的韩衡转交遗物,好不容易完成使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水,竟被夫人扣下关押。我到底也算做了一番好事,夫人哪怕是要迁怒,也该迁怒许都那些人,为何要拿我出气?” 郭氏忍了再忍,恼怒地将青铜杯扫落于地:“混账。你盗走我儿之物,借此诅咒我儿,还敢在这巧舌?你最好趁早将幕后主使一一交代,否则,我必将让你知晓什么是真正的‘出气’。” 行商不忿道:“你如何能恩将仇报?即便这是侯府,夫人身份尊贵,也由不得夫人一手遮天。犬子在袁将军帐下行走,此行我早已告知于他。你若对我下手,犬子定会上报袁将军,与夫人好生理论。” 晋地已被划入袁绍的辖区,行商口中的袁将军理应指的袁绍而非袁术。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旁听的郭暄没想到这件事还能拉出袁绍,忍不住眉目微凝,难以辨认对方说的是真是假。 郑平不想在此人身上浪费时间,见此人满口滑舌,赫然不见黄海心不死,他径直道:“我何时托付你往家中寄遗物与遗书,我怎不知?” “何须你知道,你……”行商下意识地反驳,说到一半,话语戛然而止。 他蓦地抬头看向郑平,神色宛若见鬼了一般。 郑平缓缓道:“我从未见过你,而你亦无法当面认出我。你所说的‘托嘱’,莫非在做青天白日梦?你几次三番无故咒我,又将我阿母气病,竟还敢在此大放厥词?我劝你早些坦白交代一切,若不愿意交代,我只好强令你留下,按照你口中之言,拿你身下最宝贵的那件物什‘出气’。看在商者长途跋涉过来替我举丧的份上,我按照里程给你下面那物做个切片。你且安心,我刀工极好,说切多少片,即是多少片。” 行商本以为对方最多拿性命威胁,所以抬出袁绍之名,意图让对方投鼠忌器,不敢轻易伤他性命。那知对方虽然没准备要他的命,却说出令他神容呆滞的话,不敢相信这变态之语竟出自那个高傲的“祢衡”之口。 “肉刑已废,你怎敢如此行事!?” “商者窃走御赐之物,我为了夺回圣上的恩荣,与之搏斗间不慎切错方位。”郑平说得凝重和缓,煞有其事,“为夺回御赐之物而伤了商者,又因恶犬在侧,当场吞毁。” 他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在案上轻轻一切,便片下一块薄木。 对上行商恐惧的目光,他微微一笑, “这所谓的‘遗书’与‘遗物’,究竟是何人给你的?” 第44章狂士楚歌 那行商很快便招了。 能被些许利益驱使,不惜昧着良心做丧德之事的人,本就心志不坚,如何经得起恫吓。 郑平取得想要的情报,让人将行商带下去。在房中随侍之人越加恭敬、低眉顺眼的服侍中,他与郭暄、以做客之名一同前来韩府的李进接过绞净的软帛,粗略洗去面上的风尘,又净了手,换上缎面精秀的常服。 郭氏在席上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乏,见郑平几人大费周折地清理,没有直接去耳房沐浴,不禁问道:“衡儿莫非还要出门?” 郑平回答:“尚有未尽之事,去去便回。” 虽未明言,但回来连个澡都来不及洗,要去处理什么事,郭氏基本能猜到。 她不悦道:“无非是族中一些不知所谓的小人在嚼舌根。衡儿身份贵重,长途跋涉而归,何需理会他们?县侯之爵乃先帝所传,岂是他们三言两语便能否决的?便是你不要这个爵位,这金印紫绶也轮不到他们头上。谁再敢无事生非,按汉律处置了便是。” 郭氏说的颇有道理,然而郑平之所以决定去族中对峙,并不是为了解释或者证明什么,而是有别的目的。 他对郭氏说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1]。衡虽不惧销骨之力,却也容不得他人随意编排。此行非惟为了讨一公道,更是为了平心中之忿。” 郑平这番话很符合原主眼不着砂的性格。果然,听了这话,郭氏不再阻止,让人给她收拾衣容,准备一同前去。 郑平通医,知道郭氏身子已不大好,行步间都有几分费力,便出言阻止。 郭氏没有逞强,但强硬地要求他带上一队部曲,并吩咐领头的军/长:谁要敢对铜鞮侯不敬,一人一个巴掌印,无需留情。 对此郑平并无异议。乱世宜用重典,以如今的社会局势,拳头远比道理有用。 郭氏能清楚地捉住这个重点,也难怪她能在乱世中保全自身,带着孤儿寡母存活至今。 只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些手段,不是强势固守就能防御的。 离开铜鞮侯府之时,郑平仍在思量郭氏的每一个言行。 郭氏对原主的关心与维护不似作伪,可她在见到郑平的时候一直恪守礼线,不管是言行还是态度都维持着一个固有的度,少了几分寻常人家母子的随意与亲近。这样的表现本不算异常,可对比侍女口中描述的郭氏对原主的爱重,以及郭氏偶尔透露出的几分违和感,郑平对郭氏的疑虑越来越重。 他倒并不担心被郭氏看出身份。即便因为与原主的少许差异而被察觉端倪,也有无数解决之法。再者,借体还魂非他本意,祢衡之死与他毫无瓜葛,他为祢衡伸冤平反,惩治加害者,乃是遵从本心之举。若原主无牵无挂,无恨无愿,郑平早就寻一山头,如同前世那般归隐。要是因为担心被郭氏等人看出端倪就放弃平反之举,岂非本末倒置? 华贵的县侯车驾慢悠悠地驶入族中用来会事的地方,在门前探头探脑的几个韩氏族人“嗖”的一下缩回头,准备前去报信,却冷不防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喝: “放肆!见到铜鞮侯,不上前行礼,竟还躲躲藏藏?” 郑平来此并不是为了和韩氏族人相亲相爱,可以说是砸场而来,因此对于部曲军/长的发难,他冷眼放任,丝毫没有阻止的打算。 那几个族人还想继续跑,被部曲精/兵拎着后颈揪了回来。 那几人见郑平这方声势浩大,部曲们各个凶狠,原本欲出口的嚷嚷声变成断断续续的嗫嚅。 “见、见过……铜鞮侯。”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乱世中的侯爵或许算不得什么,还不如占据一方的豪强,可这累世培育的部曲抵得上战场上的一队精兵,无人敢轻易招惹。 他们敢偷偷逃跑,却不敢当面造次。万一被这些不讲理的兵/子打了,借口都是现成的。 郑平见这几人怕的慌,倒是省去一番威逼利诱的功夫,开始套话。 等窝在族地里的一群人等得烦了,又迟迟不见在外头观望的人进来回复,他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又派了两个小辈出去查看,再次有去无回。 这下子,小辈们心里打了嘀咕,不管族老们怎么要求,都没人敢再去外面送人头。 在郑平等人进城时拦路的老者道:“那就一起出去看看吧。” 众人出门,一眼看到几十个全副武/装的部曲站在入口,整齐地排着。 众人心中各自不同程度地震了震,随后才看见立于众兵之前的是一架华贵的宫制马车,上面坐着一个身着冬色县侯朝服的青年。青年面容隽秀,眼尾微翘,神色间透着几许自矜之色,正散漫地坐在车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大部分人都是先注意到庞大的部曲,随后注意力就被车驾上的青年吸引。只有一两个人打量全局,惊愕地发现原先“肉包子打狗,一‘探’不复返”的年轻族人,此刻竟像案板上的鱼,整齐地码在车队前方。 “那不是伯才兄他们……?!” 有人疾呼了一声,终于让其他的注意力从气势不小的部曲与气派十足的郑平身上移开,转向部曲前的几个族人。 只见那几个打探消息不成,反被对方扣下的族人此刻笔直地站着,脚下踩着几块碎石,双手撑成一线,头上各顶着一块竹简,排成整齐地一排。 许多族人没看懂他们在做什么,牵头的老者冷哼一声,朗声道:“县侯好大的气派,不但让我们久等,还一来就给我们这么大个下马威。” 郑平带来的部曲是铜鞮侯私属,只听命于韩衡与郭氏。因为一早得了郭氏吩咐,部曲长对这些人毫无客气之意,见老者率先出声,意有所指,他拔刀出鞘,横眉冷目道: “见到铜鞮侯为何不行礼,你们都想犯上/作乱不成?若确实有不臣之意,我必禀了家中主母,向袁将军,向朝廷上书说明原委,以正视听。” 族群这方一片沉默。不管他们对祢衡是何想法,暗地里使用了多少手段,在祢衡母子面前有多嚣张,明面上并不敢扯下遮羞布,把事情闹到外头。 郑平见对面集体安静如鸡,轻笑出声:“六堂祖,见着了吗,这才叫下马威。至于他们——” 他看向那几个头顶竹简的年轻族人,“不过是路过此地,突然起了闲心,想在这玩耍罢了。” 老者等人还未来得及为他的前半段话生气,就被他后半句话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惊住。 站在老者后方的中年人忍不住小声道:“当我们是傻子?这要能是玩耍,我当场吃牛粪给他看。” 中年人自以为说得小声,不料郑平那边有个顺风耳李进,在听到他这句话后,面色古怪地凑到郑平耳边嘀咕。 郑平听了完,视线往中年人这边扫了一眼,扬声道:“六从伯可是不信?你不若问问他们,是否拿了竹简在此戏耍?” 中年人撇撇嘴,正要开口,突然听见那几个顶书的年轻族人争先恐后地大喊“没错我们确实在戏耍”,“我们几人在竞比谁顶得久,不能给各位长者见礼,请原谅则个”,脑袋上方不由缓缓冒出个问号。 不仅中年男子满头疑问,其他族人也是神色各异,一副“这几个人莫不是失了智”的表情。 在一片恍惚中,李进噗嗤一声,高喊了一句:“刚才好似有谁说要吃牛粪来着?” 在中年男子铁青的脸色中,某个部曲不知从哪拿过来一铲子,恭敬道:“县侯,牛粪取来了。” 第45章狂士楚歌 取牛粪一事并非出自郑平的吩咐。 世家产业自给自足,族中不乏耕地。现在不是播种的时候,不少耕牛被放养在草地上,牛粪之物并不难寻。 这个找牛粪的部曲显然是个机灵且促狭的,他隐约听见李进和郑平耳语时提到牛粪二字,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提着竹铲刨来一坨牛粪,此刻恰好用到。 中年男子被李进那么一喊,本就难看了脸色,又见部曲竟然真的准备了牛粪,发青的脸顿时憋得通红。 他倒是想和初逢时一样,用身世之谜来打压郑平的气焰,但他好歹没蠢到家,知道铜鞮侯的部曲对他们这些打着小九九的韩氏族人一向蛮横,只要抓到个辫子就能大肆发挥。他要是在还未盖棺定论的时候就急着贬低郑平,马上会被部曲扣上一个污蔑罪,等于找死。 如今他因为随口的一句话骑虎难下,眼见前排的部曲各个露出不怀好意的眼神,坐在车驾上的郑平非但没有阻止的意思,眸中还透着几分跃跃欲试,中年男子生怕这些凶人真的逼他吃牛粪,眼珠子一转,立即翻了个白眼,假装晕厥。 他以为这样就能暂时避开锋芒,哪知听到一道清越的男声带着几分笑意,如同催命符般如影随形。 “六从伯,怎就晕了?你若是真想尝一尝牛粪的滋味,纵是晕了,也能叫人给你填进去。” 这小杂种!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中年男子暗自怒骂,哪怕冷汗涔涔,依旧顽强地倒在地上,闭目装死。 老者深觉丢脸,又恨郑平仗着一个县侯的爵位,在这里目中无人地放肆。 可事已至此,为了不被继续借题发挥,老者只能憋着气,领着宗族向铜鞮侯见礼。 郑平等人进城时,他尚可用“长辈与晚辈的私下会面”为由,以宗礼暂盖国礼,借着申饬郭暄的行为,竖起长辈的威严,跳过向县侯见礼的环节。 可即便是那时,老者等人也不敢强求郑平朝他行礼,更不敢左右他的行踪,只敢借着辈分的便利,逞口舌之快。 如今郑平穿上县侯的正服,坐上官制车驾,身旁还有部曲护佑,在如此正式的排面下,他们便是想倚老卖老,也得看看铜鞮侯部曲的拳头愿不愿意。 暂时服软后,老者不免生出少许疑惑:韩衡一向高傲狂躁,每次遇事都会当面与人对嘲,不屑使用铜鞮侯的身份压人,怎么出去了一趟,行事作风变了这么多? 又想到对方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气人,喷人的调调没有任何变化,只不过神态情绪从狂傲激昂变成内矜冷嘲,老者认定对方必然在外头找了神医,治好了顽痼的狂病,所以变得难以撩拨,不好对付了。 正主突然不受狂疾所扰,他们这些人的计划便成了个笑话。如今失了先机,当场被压没了气势,已是矮了郑平一头,老者正绞尽脑汁搜刮解决之法,就听郑平骤然发难。 “一个时辰前,六从祖与六从伯拦住我,与我说了一些匪夷所思的谬语。我原以为他们二人乃是受人蒙蔽,信了不实的流言,怎知,原来是财帛动人心——为了族中的话事权与几亩族产,不惜迫害孤儿寡母,一面派人暗害县侯的性命,一面捏造其身世上的污点,妄图逼死主妇。此等有‘勇’有‘谋’之举,几位……实不愧为韩王后人。” 所有族人皆被这几句话说得头脑发懵。大部分人是真的不知其中内情,突然接收到庞大的信息量,惊得怔愣当场。 而老者与他旁边的几人又惊又惧。刚才他们见郑平带着部曲前来,虽有造势,但言辞神色间没有任何急切、愤恨之意,便认定郑平对他们的小动作一无所知,来此只是为了探究身世的真相。 他们做好了细细掰扯的准备,以为郑平已经踏入瓮中,随他们摆弄。哪知对方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在造了声势,踩了他们一通后,竟然直接开始问罪。 更可怕的是,对方说的话句句切中真相,显然不是无的放矢。 最靠近老者的一个灰髯士人忍不住小声而急切地询问:“六从兄,他是如何知道的?难道他取到了证据?” 老者亦有几分惊慌,但他更厌恶身边几人的畏缩,低叱道:“噤声。收起这副不打自招的模样,生怕那边不能识破不成?” 叱完同谋,老者抬头直视郑平,凛然道:“县侯给完下马威,又一句话给我父子二人定罪?不知我这把老骨头何时得罪了县侯,莫非因为我平素眼里揉不得沙,出于长辈之节指摘了几句,县侯就容不得我了?” 郑平实在听烦了对方虚伪的腔调,直接叫人把缀在队伍最后面的行商拉上来,命他再次招供。 老者几人眼色阴沉,听行商坦白被人收买的经过,老者毫不犹豫地否认: “不过是一面之词……” 懒得与他纠缠的郑平示意部曲把另外几人带上来,全是族内某几户的仆从。那几个仆从一被推到人前,就落饺子似的跪了一地,一个接一个地声明自己是被主家逼迫的,恳求网开一面,还不同程度地指证其他参与者,供认证物。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老者几人根本不及反应,一个个脸色惨白,完全不明白郑平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所有的相关人员。 只有郭暄与李进知道:族里的人以为他们今天刚刚回来,对族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实际上,他们几天前就已抵达族中,只不过凭借郑平与李进高超的藏匿技术,避过族中所有人的耳目,甚至连郭氏都一起瞒过。 他们这几天一直在族里暗中观察,根据“行动最积极”的几人圈定所有嫌疑者,把参与这两件事的人一网打尽。 若是只有招供的仆从,老者几人还能梗着脖子否认,一口咬定这些仆从被人收买了,在胡言乱语。 可连本该销毁的物证都落在他们手上,这时候再继续狡辩,根本没人会信。 老者心知自己这方已不战而败,决定孤注一掷,强行剥下对方县侯的身份,转嫁罪责。 但在他命人去把隐婆叫出来的时候,只得到对方已趁机逃跑的消息…… 郑平以最快速度解决族中破事,把罪魁祸首与从犯收监,扭去县衙。 整一个县都是县侯的食邑之所,出了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县官不敢怠慢,根据汉律,加重了比法,严惩犯事者。 其中竟涉及了当任的族长之子。族长大怒,将参与谋划的儿子除名,以查审不利、家门不幸为由,引咎辞职,将族长之位腾出,让给另一个有义德的长辈。 处理完这一切,不管县中城卫与部曲怎样寻找,都没有找到涉事的隐婆。 一个没有根底的接生妇人避过了全县人,逃得无影无踪,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这件事的本身让郑平生出些许异样感,嗅出一丝不同寻常之意。 他回到侯府,向韩氏询问有关隐婆的消息,韩氏只说,自己因为病发,这几天未曾顾及隐婆的事,还未见上面,不清楚那人是不是当年为她接生的那个隐婆。而对于当年的那个隐婆,她只记得对方沉默寡言,老实本分,不似会为了些许利益出卖主家的人。 郑平得不到更多讯息,只好暂时将这件事搁至一边,专心为郭氏侍疾。 郭氏将所有侍者支使出去,问郑平道:“衡儿此行归来,好似多了几分克制,可是狂疾痊愈了?” “不敢与阿母相瞒。儿尚未痊愈,但经数月服药,确实有所好转。” 郭氏唤了医匠过来替郑平把脉,得到的结果与郑平所言相同。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医匠不由询问为郑平治疗狂疾的是哪个神医。郑平自然不会坦言是自己开的方,随口捏了个名号,又将药方取出给医匠看,得到“无毒害可长期服用”的定论后,送走了医匠。 在医匠口中得到准确断言,郭氏眉目间的愁绪散开些许。她让郑平坐近了些,仔细打量他的模样,长叹了口气。 “……瘦了。” 郑平生出一种直觉,郭氏原来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衡儿今后有何打算。” 又听郭氏状若闲聊地询问,郑平答道: “四海将变,时也易移。若避世苦守,恐无出路。一朝天子一朝臣,衡自将前往许都,伴于天子左右。” 这几日他整理祢衡的旧籍,从中知晓原主的诸多想法与抱负。族中的事既然已经得到解决,等处理完后续,他也该启程返回许都。 然而郭氏听到他的回答,方才展开些许的柳眉再次绞紧。 “如今战火燎原,当属袁氏势力最强。汉祚式微,而天子年少,已成定势。你何必舍近求远,弃袁绍之所,而去投效一个赘阉遗丑?” 赘阉遗丑是对曹操出身的贬损。曹操之父乃是宦官养子,因为这个家世,许多正经士人总对他有所偏见。 郑平虽然与曹操不对付,但他与曹操的争锋与对方的出生无关。 “昔日汉高祖不过草莽无赖,韩王亦为游手好闲之徒。匡扶社稷者即为英雄,英雄何须问及出生?” 郭氏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讨论,似是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一句:“前个月,我做了一梦,梦见衡儿为曹操所不容,辗转送去别处,最终……命丧于莽夫之手。” 郑平心中一动,抬眸凝视郭氏。 郭氏浑然不觉,神色间并未有丝毫探究之意。 “我心中大恸,醒来时,又听小人传言,说你惹了曹操,死于曹操之手……” 第46章狂士楚歌 郭氏的神色太过寻常,一时之间,郑平竟无法判定郭氏所言是真的来自梦境,还是别有意指。 郑平无意纠结,他回想着祢衡的笔稿与手札,叹息道: “儿不孝,令母亲挂心。” 郭氏摇头:“你有男儿之志,怎可囿于围墙之内。不过是‘儿远游而父母忧’,不管你去往何方,阿母总会牵挂于你。” 郑平从这句话中读出了别的意味。然而郭氏点到即止,并没有立刻在这句话上延续话题,仿佛随口一提。 她继续道,“散播在族中的传言,虽是不实的谬语,却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郑平跪坐在床榻前,闻言未有打断,作安静恭听状。 “那曹操,虽有几分实干之才,却非宽厚之主。你若顺他,他扶你青云直上;你若拂他意,与他对着干,定将不被所容。” 郭氏此言颇为通透,以郑平对曹操的了解,郭氏这番评语,不说完全切中,至少也说对了七八分。 “昔日他羽翼未丰,仅有兖州一城时便敢诛杀名士边让。所为之由,不过是边让对他的慢待。而今他做出求贤若渴、礼贤下士之举,乃为霸业所谋,并非真正出于惜才。” “当下四海未定,北有袁绍、公孙瓒虎豹相争,南有刘表、孙策雄踞江东。曹操纵有不容之心,亦需三思而后行。然则曹操野心勃勃,不甘居于人后。一旦他翔空遨游,呈霸主之势,必将失去容忍之心。到那时,纵使你能为他所用,一旦他发觉你这把刀用不利索,反而有可能刮伤持刀的手,他将忘却过往的主僚之情,毫不犹豫地将你这把刀折断。” 若说最初的那一句话,可以让郑平明白郭氏有几分识人之能,那么刚才的那两段剖析,足以令郑平惊讶万分。 曹操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郑平不敢贸然断定,后世亦众说纷纭。可按照历史的轨迹,根据他杀死孔融、崔琰、杨修、许攸、华佗等人的理由与过程,不难窥探出曹操的行事风格与忌讳。 郭氏之言,非但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还看穿了曹操的枭雄本性。 不管郭氏是否见过曹操,她这一份眼力与见解都远胜于旁人。 郑平忽而想到,当他与李进为族中之事谋划时,郭暄也提出了几次建言。当时她所表现出的智谋与聪慧,尤其是对人性的理智认识与预见能力,足以用优秀二字概之。 郭暄自幼长于郭氏之手,若郭暄的谋才乃郭氏一手教导,郭氏之能,或许比他见到的还要深远。 郑平不再用冠冕堂皇的话回应郭氏,他替郭氏倒了杯热汤,肃然回道: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但凡执掌生杀大权者,总会有不能容忍之人。” 上溯先秦两汉的帝王诸侯,下至各朝各代的王侯将相,除了徒有其名的傀儡,哪个手上没有枉死的人命。权生权利心,一个赤手空拳时遵纪守法的普通人,当他有了无人可挡的武器与不被惩罚的权利,对生命的敬重将被利己的本性日复一日地消磨。 “曹操也好,其他诸侯也好,不同只在于‘被冒犯得不能容忍’的界线。既然都有‘不被容忍’的可能,倒不如考校其他,选一个更合心意的枭雄。” 除了曹操,难道其他人就不会因为纷争而诛杀自己人?袁绍杀田丰,孙策欲杀高岱、魏腾,刘表险些杀害韩嵩,究其原因,不是因为自己的面子、权威受损,就是不可克制的疑心。 他们的行为,与曹操并无本质区别。 郭氏显然听懂了郑平的言下之意。 然而对于他的说辞,她仍微蹙着眉,表示出少许不解: “曹操……合你心意?” 祢衡与曹操的不对付,郭氏已有了深刻的了解,听到郑平说“合心意”这句话,她感到匪夷所思。 郑平便道:“短中取长,矮子中拔高个。轮矫饰的功力与治世的雄心,曹操为其中之最。” 这真的是非常祢衡式的回答了。分明是褒赞的话,听起来却像贬损。 果然,这句话一出,郭氏停止质疑,低眸沉思。 郑平未曾明说的是,善于伪装克制的倒不止曹操,还有后来与之呈鼎力之势的刘备与孙权。只是这两个人现在一个还没有发家,另一个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年,姑且排除在外。 在郑平毫不犹豫地戳破所有掌权者都免不了的弊端后,郭氏神色松动,稍稍放下对曹操的偏见与忌讳。 她对郑平说道:“你心中既然已有成算,我若再作阻挠,反倒不知所谓。族中诸事未定,我先留下处理,等此间事了,再带着暄儿赶赴许县。” 郑平未料到郭氏与郭暄也要去许都。但他不过是稍加惊讶,便将这件事落在一边,没有多想。 李进得知郑平要回曹操那,惊讶地张大嘴,仿若能吞下两个鸡蛋。 他因为韩氏族人的事,知道郑平确有狂疾,此刻听郑平还要往曹操的老巢凑,不由怀疑他是不是老毛病发作,非要去曹操那寻找刺激。 哪怕郑平与他简略地解释了几句,李进稍显夸张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郑平倒是想起在曹操营帐的时候,李进对曹操的态度便有几分模糊不明,遂问李进:“你与曹操有怨?” “并无。”李进顿了顿,补充道,“只凭着他人描述,觉得不对盘罢了。” 见郑平没有回应,他出言反问:“你与曹操相见互厌,为何还要回许县……”找虐? 郑平回答得理所当然:“回去骂他。” 李进:“……” 原来不是找虐,而是过去虐人。 “抱歉,是我觉悟太低……” 在心里为曹操默哀了一把,李进做出决定:“我也随你们一块去。” 似乎怕郑平误会,他补充了一句,“反正闲着没事干,还没去过许县,就当是游历了。” “不怕被曹司空抓壮丁?” “此题甚妙——士人常用装病拒绝应召,若曹操向我提出征辟,你觉得我该怎么装病为好?” 听到这句半开玩笑的话,郑平突然想到曾经遇见过的司马懿夫妇。 “失心疯。” 李进本想着“风寒”、“断腿”等常用的托辞,哪知郑平突然给了他一个不同寻常的答案。 不仅如此,对方还帮他完善了剧本,“时哭时笑,蓬头垢面,见到曹操就抄起扁担揍他一顿。历经三次,曹操自当收回征辟之令。” 李进闻言,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你是嫌我脖子长得太结实,想让曹操帮我砍砍薄吧。” 话虽这么说,但当郑平回到许都时,李进临时混入韩家门客一职,以护身剑客的名义伴随左右,一同见了曹操。 近日,许都出现几篇文采高绝的赋文,落款名为“韩衡”。曹操读了这几篇流传甚广的华赋,正动心之际,就接到韩衡的拜帖。 他大喜,倒履而迎,刚踏出堂门,就恨不得马上把脚收回。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第47章狂士楚歌 如果时间能够倒退,曹操一定会端着司空的架子,把那“韩衡”放门口晾一晾,等搞明白他的来历再决定是否接见。 如果能对半刻钟前的自己说句话,曹操一定会痛心疾首地劝诫自己:没事别学什么周公,来个劳什子的握发吐哺、倒履相迎,因为你出来迎到的不一定是心心念念的命世之才,还有可能是一个披着人才皮的食人草。 只可惜,没有如果。曹操没有倒带重来的办法,只能趿拉着软履,站在初冬萧瑟的风中,与那个几个月前把他气得心肌梗塞的“祢衡”正面相对。 好在曹操历练多年,已将表面功夫练到一个极致的高度。他迅速地将“出来是为了迎接才子韩衡”这个认知从脑海中扫开,一边拢好匆忙间挂在身上的长袍,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脚下的鞋穿好。 “孤正准备出来透透气……祢正平,你怎来了?” 曹操尚且抱着一丝侥幸,希望祢衡与近期声名远扬的韩衡不是同一个人。然而他的侥幸注定要破碎得彻底。 “衡离开许都前,曾对司空说过‘定不负司空的期望,待归家探亲完毕,再来与司空畅言’。如今衡已解决家中诸事,正是践行诺言的时候。” ……这算哪门子的践行诺言?谁需要他践行了? 曹操感受到了久违了心梗,他好不容易克制住捂胸的冲动,试探着问道:“这韩衡……” 带郑平进来的门房心知不妙,忙道:“这位正是韩处士。” 带路的门房这个才月刚调来,以前没见过祢衡,不知道他引进来的这人就是“司空府交际名册之黑名单”上的榜首。直到见到曹操反应不对,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积极地把曹操最讨厌的人当成顶尖人才带了进来。 可这好端端地,祢衡怎么就变成了韩衡呢? 这个问题也是曹操想要问的。 不知道以前的祢衡是不是只顾着四处喷洒毒言毒语,又或许是过分傲气,认为其他人不配阅读他的大作——来许都的两年,他几乎从未在外面流传过任何诗赋作品。就算偶尔有一两部作品,也是用来借物讽人,导致曹操一看见就血压升高,命令仆从赶紧把作品搬走,以后别再他面前再提,哪里会注意作品有没有文才。 而当昔日令他避如蛇蝎的毒舌怪突然套了个壳子,用全新的名字留下几部惊才绝艳的作品,摘下有色眼镜的曹操沉浸于整部作品的风采与豪气,将文者脑补成温雅又有侠胆的惊世之才,完全没往祢衡的身上想,最终形成了当下这么个尴尬的局面。 曹操忍着愿景破灭的肉痛之感,宛若闲聊地镇定道:“原来近日声名鹊起的韩文士就是你……” 话说到一半,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没多久,一个身着皂色纩袍的少年踏入月门,见到院内站着来客,不由脚步微停。 曹操见到少年,立即佯怒道: “丕儿,怎么才到,让孤好等。” 恰巧路过决定顺便进来给父亲请个安的曹丕:……? 好在曹丕反应极快,即刻意识到曹操这话应该是说给旁人听的,无缝而诚恳地背锅:“是儿不是,方才留恋院中之景,不甚迷了神,让父亲久候。” 闷头认完错,曹丕像是才发现院中有客人,客套道,“丕来得不巧,未知父亲有客人,这位——” 郑平转过身,如松如竹的雅客终于露出真容,曹丕的眼睑却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原是祢处士。许久不见,祢处士风容更甚。” 曹丕飞快地转过话锋,绷着面容寒暄了一句,继而把目光转回到曹操身上,眼露控诉。 曹操视而不见,愉快地接过自家儿子递上来的台阶:“丕儿,为父还要与众幕僚商讨公事,你带着祢处士在院中走走。” 说完,像是为了安抚儿子似有若无的怨念,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近日不是喜欢《凤鸣山赋》、《往来赋》吗?赋者韩文士,就站在你的面前。” 听到郑平就是近日闻名遐迩、赋作惊人的韩衡,曹丕不由一愕,等他消化完这个事实,曹操已借着公事之名遁入屋中,留他一个人独自对付郑平。 曹丕为这塑料父子情沉默片刻,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郑平竟然一反常态,从刚才起就一直平静地看着曹操父子表演,任他们发挥,没有打断,更没有发挥以往的毒舌。 反常即妖,郑平如此“善解人意”,反倒让曹丕怀疑他是不是在酝酿大招。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反常,曹操毫不犹豫地选择退场,连场面上的客套都顾不上,第一时间抹油溜走,生怕郑平又弄出什么气死他的骚操作。 虽然因为军中相救之事,曹丕对郑平的好感度趋于一个稳定的正值,但他依旧对郑平的“和善”毫无信心。 “家父忙于公务,对祢处士有招待不周之处,丕在此替家父赔罪。”想到近日韩衡的才名,他不确定地加了句,“是该称祢处士还是……韩处士?” “照旧即可。”郑平没有解释真姓假姓的打算,任对方自由脑补,把韩衡当成他的化名,“未想到司空对衡如此情谊深厚,久别重逢之际,竟高兴地羞红了脸,以袖遮面,入屋而避。这份深情厚谊,衡自当珍重于心,殷殷相报。” 曹丕面色尴尬,屋内的曹操在听到“羞红了脸”几个字的时候,差点折断手中的毛笔。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屋内另一人目中含着兴味,借抬袖轻拭唇角酒渍的动作,掩去唇边绵延而生的笑意。 接受到曹操的瞪视,那人咽下笑,垂袖作正经貌:“主公可要出门破除谮言,与祢处士大战三百回合?” 曹操道:“主公有忧,幕僚分忧。奉孝最知我心,不若代我前去。” 郭嘉叹了口气,做出一副病弱貌:“嘉身骨孱弱,经不起舌刀唇剑,还请主公善待僚臣,不要将嘉推入疾风骤雨中。” 曹操没将郭嘉这番促狭话当真,谁不知道郭嘉看着体弱,实则从未生过几场病。回军途中寒潮骤降,不少人传了风寒,连精于骑射的乐进都倒下了,唯独郭嘉活蹦乱跳,每日到帐中向他讨酒喝。 经郭嘉这么一打岔,他对郑平那番话的少许薄恼被全部抛到脑后。而郭嘉的几句睁眼瞎话并不能唤起曹操的怜惜,他无情地将案牍上的文书全部推了过去。 “孤体恤谋臣,怎舍得让奉孝为难。奉孝既然不想站在‘疾风骤雨’中,那就埋进‘书林卷海’中吧——总而言之,祢正平与公事文卷,你必须选择一样。” 郭嘉佯作苦恼之色,透着深切的为难:“被唇刀捅死与被书卷压死,有分别吗?主公好狠的心。” 曹操“呵呵”一声:“孤可以帮你两个死法都安排上。” 大概是“不在毒舌中内伤,就在毒舌中变态”,曹操的“冷酷”让郭嘉非常忧伤,他平缓地站起身,敛衽肃容: “嘉去直面‘疾风骤雨’也。” 遂蹭蹭蹭走远,留曹操一个人瞪着堆积如山的竹简。 屋外,曹丕已面不改色地将郑平的刺激之语消化干净,正准备邀请他去花苑中赏景,顺便问问他今日的来意,就听曹操关上的堂门吱呀一声,从内部被打开了。 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门被关上又再次被打开。曹丕原以为这是曹操良心发现,不忍放儿子一个人在外面对付毒舌猛兽,进屋冷静了一下,终究决定出来承担他所不能承受的痛。 哪知门是开了,也出来一个人。但那人身穿黎色冬袍,身长而清瘦,端秀的眉目之间隐着几分散漫的疏离,并非他的父亲曹操,而是司空属军祭酒郭嘉。 郭嘉乃是曹操器重的谋士中最为年轻的一个,与郑平年岁相仿。曹丕敬重才德之士,兼之郭嘉深得曹操信重,因此,哪怕他资历不深,官职不显,曹丕每回遇到他都会客气地见礼。 今次也不例外,即便他得到的使命是招待郑平,在离开院子之前,察觉郭嘉推门而出,他无法当做没看见。在向郑平略作歉意后,他转过身,面朝堂门的方向,与郭嘉打了个招呼。 “郭祭酒。” 郭嘉回了一礼,未做多余的客套,转向郑平道: “祢处士,久未相见,可曾想念?” 曹丕来不及打出个问号,就被郭嘉这番没头没脑的话震住,表情变成“=口=”状。 郑平也算是与郭嘉有过口舌争锋的交情,早就知道郭嘉此人行事无忌,逗弄之语信手拈来,根本不可能当真。 他格外平静地接下了郭嘉这句非常规的问候,回敬道: “已记不清郭祭酒的面貌,却还记得郭祭酒欠我的一顿酒。” 听似无情无义,只记得让他请酒的话语反倒让郭嘉放下调笑之意,露出几分真实的喜色: “这酒自然要请,祢处士若是心急,明日就可去嘉府上共饮。” 在一旁当了许久背景板的李进并不知郭嘉的说话风格,他听得郭嘉所言的“心急”二字仿佛带着机锋,而郑平仿佛一无所觉,并没有在这句话上回击对方。出于阵营与组队的认同感,李进本能地迈步出列,对郭嘉道: “我前几日刚砍了两个笑里藏刀的白面书生,正觉得口渴得紧。郭祭酒如此盛情,能否给某添一只酒杯,让某去贵府上喝个痛快。” 接收到强壮剑客眼中的凶光,还有他话语中仿佛“流沙河吃取经僧码出一条人头项链”的若无其事,郭嘉清楚地意会到对方的威胁之意,嘴角不由一抽。 偏生郑平看热闹不嫌事大,装作不明内情地补了一刀:“我也渴了,现在就去吧。” 第48章狂士楚歌 郭嘉没有想到,嘴上跑个马,差点被人栓马后面跑了——想嘴上占祢郑平便宜还真不容易。 本是带着调侃的笑中糅了一丝无奈,他倒没有因为骑虎难下而露出窘迫之态,宛若未察觉李进话中的胁迫之意,泰然大方道: “二位既有雅兴,嘉自是扫榻相迎。” 锋芒出鞘,被不软不硬的挡了下来,李进不好再说什么。何况根据郑平刚才的反应,显然他与郭嘉是旧识,言语间虽不客气,但也没有针对的敌意。倒是他擅自主张,枉当了一回小人。 他敛去身上的刺,对郭嘉道了一句:“得罪。”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无妨。” 这边化干戈为玉帛,另一边,原本全部注意力都在郑平身上、没怎么关注旁边这位剑客的曹丕,因为这个小插曲,不由对李进多看了几眼。 “这位义士有些眼熟……”曹丕凭借出色的记忆,精确地捕捉到一个名字,“可是李季先,李义士?” “正是。” 曹丕忻然道:“当日多亏李义士仗义出手,助我军先锋逃离窘境。听闻李义士擅击剑,若有机会,定要向义士讨教讨教。” 李进此人虽然算不上不识眼色之人,但骨子里颇有几分现代钢铁直男的鲁直。听到曹丕的话,李进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谦虚地表示不敢当,而是会心一击地道: “二公子亦喜击剑?正平剑术高绝,二公子何不与正平比试一场?” 与义士的友好谈话就这么被聊死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曹丕倒不是不知道郑平擅长剑术,毕竟他曾亲眼见到郑平以极快的剑招击杀了两个乱贼。 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提起勇气向郑平发起决斗是另一回事。不管是比口舌还是比武技,主动挑战郑平都需要极大的勇气。这并不是说曹丕慑于郑平的武力值,不敢和他比试,真正让他止步的,还是郑平的毒液。 曾经曹丕也心情激扬,记得一片混乱中的惊艳剑光,想与郑平好生切磋。可当他兴致勃勃地带起这个念头入睡,当晚,他就做了一个格外逼真的噩梦。 梦里他与郑平对决了两局。 第一局,郑平获胜。郑平发动毒舌功法,将他的剑技从头到尾批评了一通,用词之犀利,局势之惨淡,让曹丕斗大如斗。 曹丕试图让郑平停止精神攻击,却换来更凶猛的冷嘲热讽。最终,曹丕在寒风中被扎心了整整一个时辰。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局,曹丕化悲愤为动力,开发出无限潜力,终于以一招的优势打败了郑平。 他还来不及高兴,就见郑平狂病大发,突然脱掉上衣,抓起他往衙门口的鼓上擂。 被吓醒的曹丕精神萎靡了一天,从此再也升不起与郑平比剑的念头。 尽管根据以往的相处经验,他知道郑平并非毫不讲理之人,对他也不像对他父亲那般锋芒毕露,而是带着些许罕见的宽容。但那个梦实在太过逼真,也太过可怕,再加上祢衡过去确实有因为狂病脱衣胡为的记录,击鼓骂操的时候,鼓都被他擂破了一枚,实在令人心有余悸。 因此,当李进问他为什么不找郑平邀战的时候,他不但感到了淡淡的尴尬,还分毫毕现地回忆起梦中的一切,耳膜与脑壳突然身临其境地痛了起来。 并不想“美”梦成真的曹丕努力斟酌语句,想把这件事顺理成章地揭过。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郑平先一步道: “我的剑不适合比斗,许是要让二公子扫兴了。” 曹丕忍不住松了口气,同时带出几丝愧意。他在梦中过分编排对方,现实中的“祢处士”却从未为难过他,还给他台阶下……他是否受传言影响太深,对祢处士生出过分的偏见? 郑平不知道曹丕此刻的想法。实际上,他刚才的话不是为了圆场,而是实话实说。 他的剑确实不适合比斗,因为他只会杀人的剑法。 大概是为了疏解气氛,又或许是为了弥补什么,曹丕对几人道: “比不了剑,也可以玩些别的。今日天色正好,适合游猎出行。家中仆人新养了几匹骏马,几位可有兴致与丕一同策马一游?” 郭嘉在室中与曹操谈了许久公事,因为长期跪坐,两腿僵硬,正是需要松快的时候。对于曹丕这一提议,他第一个赞成。 郑平没有拒绝。他有事与曹丕商谈,不便在曹操门口说,也不想去园林里赏花,策马去城郊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李进,作为韩家临时客卿的他与郑平同行,自然也没有异议。 于是几人去马厩牵了马,在曹家护卫的跟随下先后出了城。 曹丕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可他只回忆了一息,这份疑虑就被策马轻裘的喜悦冲走。 护卫恭敬地递上雕刻鹄纹的长弓,曹丕接过,拉弓引弦。 司空府,曹操独自面对山一般高大的案书,面如菜色。 “逆子。” 让老父一个人处理满屋子的公务,不帮忙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在他门口讨论出去玩的事?低调点,离了这个院子再讨论不行吗? 曹操瞪着厚实的竹简,瞪了半天,竹简不动如山,还是那个厚实的工作量。曹操握笔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认命地继续工作。 夺得开山彩头的曹丕突然打了个喷嚏。 见护卫提着被他射中的猎物回来,恭敬地向他汇报“二公子好准头,正中猎物脖颈”,曹丕脸上露出难得的,符合他这个年龄段的高兴笑意。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几位,可要较量一下骑射?” 无人拒绝,他又加了一句,“若只比试而无奖惩,不仅无趣,还无法尽出全力。不如定个名次,前两名有奖,后两名有罚,如何?” 郭嘉皱着脸道:“二公子,嘉虽通骑射,比起三位定然是不精的,这不是注定要受罚吗?” 曹丕道:“郭祭酒尽力便好。至于这罚……罚你为我们酬酒可好?” 郭嘉预谋得逞,没有不应之理。 “合该如此。” 郑平见他掩去目中狡黠,不由扬目:“郭祭酒这罚正合他的心意,岂非能够顺理成章地摸水?倒不如分列三四,若郭祭酒能得第三,便以酬酒作罚;若郭祭酒垫了底……还需得别的惩罚才是。” 郭嘉再次皱了脸,苦哈哈道: “正平且当我是一天游鱼,任我沉了吧,何苦与我作难?” “若当你是游鱼,我便举筷子吃了,岂是小小‘作难’能善了的?” 郭嘉重重叹了口气,深感祢心险恶。 李进在旁边没心没肺地安慰:“郭祭酒不必太过担忧,万一正平不善骑射呢?” 郑平道:“我确实不善骑射。” 郭嘉投去的目光显然代表着不信。 郑平见此,没有再做解释,弯弓射/箭,动作透着流畅的美感,一看就是老手。 然后,一箭射出,擦着猎物的毛发,没入草地。 受惊的猎物转瞬逃走,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郭嘉本以为郑平是故意射歪,为了证明他所说的“不善骑射”,引自己与他比试。 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想法。可当郑平又射了几箭,每一箭都精准地避开目标,另外三人开始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李进更是直白地询问:“正平,你认真的?该不会是先让我们几只,等最后再大发神威,赶超我们吧?” 郑平淡然道:“你嘣屁前莫非喜欢脱袴,多此一举?” 李进早已对郑平的祢式喷法免疫,得到这句回复,他不觉得讪然,只诧异地看向郑平:“你竟然真的不善骑射?” 郑平坦然道:“确实不善弓射。” 郭嘉此时已打了三只猎物,只差李进与曹丕一二只。听得郑平此言,他再次调笑道:“我当正平冷酷无情,与我为难,未想到正平怜我至此。得个第一第二不易,这第三名,嘉却之不恭。” 说完这话,却见郑平侧眸瞥了他一眼,眼中别有深意。 郭嘉直觉不妙,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就听郑平问曹丕:“今日之捕猎,是否局限弓矢?” 曹丕隐约猜到郑平为什么要这么问。他没有为难的想法,给了一个宽泛的答案:“只要能捕到猎物,不拘形式。” 顿了顿,终究敌不过心中的好奇,提醒道,“只是用其他方式,效率未免不高。若是埋陷阱,可能小半日也未能捕捉到一只猎物。” 这么想着,曹丕心里犯了嘀咕。 难道郑平要用长/枪/插猎物?哪怕他有这个能力,这里也没有长/枪。何况他们同道共猎,若发现猎物,不等郑平提马上前,另外三人早用箭射中猎物了。 郑平没有将曹丕的提醒放在心上:“不用埋猎物。” 他从箭篓中取出一把羽箭,稍一用力,四五支箭应声折断,只留箭镞。 其余几人尚不及为这一手技艺惊讶,就被他的行为镇住,诧异而不解: “这是……?” 莫非郑平因为放弃射箭,断箭出气? 因为震惊而冒出头的第一反应,很快被几人否决。他们都知道郑平并不是会用这种方式泄愤的人。 在几人疑惑的注视中,郑平反手一翻,一条突然从林中蹿出的毒蛇被只剩一个箭头的箭镞刺中七寸,钉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曹丕等人纷纷失去了表情,尤其是郭嘉,惯来风淡云轻的笑意出现一瞬间的卡壳,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死透的毒蛇,又不可思议地看向郑平手上剩余的几枚箭镞。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又随手打了两只会食人的秃鹫,这才转向郭嘉:“奉孝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只依稀听怜惜二字?” 第49章狂士楚歌 贪图嘴上一时爽快的郭嘉:…… 郭嘉终究不同于常人,对于常人而言火辣辣的局面,他只默了一瞬,随后,面不改色地否认:“什么也没说,你听错了。” 他的表情太过真诚,引得曹丕暗中瞧了好几眼,差点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郭嘉确实什么也没说才对。 李进没在这些弯弯绕绕上纠结,见到郑平的“独门技法”,他迅速认清重点,捕捉到与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关键问题: 四人骑射中,曹丕年纪虽小,却是最精于射术的。 李进则善于行兵布阵,马上打斗。至于弓射,他更擅长拉开强弓,以力溃敌,单轮精度,比从小到大酷爱狩猎的曹丕要差那么一筹。 行猎不需要比拼穿石之力,更注重准头与技巧。李进现在落后曹丕一只猎物,之后未必能够赶超,保守估计拿个第二。郑平原本垫底,如今表现出神乎其神的投掷技术,很可能后来居上,在猎物总数上超过他与曹丕。 李进立即升出一股危机感。 按目前的势头,他最后可能会沦为第三……第三,和第四一样要接受惩罚。 好胜心与对惩罚的避退使李进立即做出反应,用力抽动马鞭。 “同道而猎未免拘束,我先行一步,为你们开道。” 遂一骑绝尘而走。 郭嘉本无多少比试心,被郑平先抑后扬地一激,他也提起些许兴致,对郑平二人道:“季先说得在理。此处毗邻许县,山中无贼寇,亦无猛兽,不若分而猎之。” 他看出郑平、曹丕二人有事要谈,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离开,为二人腾出空间。 曹丕见李进和郭嘉往前寻找猎物,点了几个护卫缀在二人后头,随侍随行。 他对郑平道:“祢处士,他们二人往北而行,我二人东进寻猎,如何?” “正有此意。” 曹丕与郑平打马向东,一边行进,一边闲谈。 提起郑平近期的打算,郑平主要透露了两点。一个在城中寻找名医,为自己与家人拔除身上的痼疾;另一个则是在城中寻找一个固定的居所——上回在许县的居所乃是学舍租赁给舍中文人的廉价房,潮湿且窄小,不适合体弱之人居住。 曹丕有心回报营中相救之恩,将这两件事记在心底。 大概是二人相谈的气氛渐趋融洽,又或许是天色明媚,带给曹丕某种闲适的错觉,谈到兴处,曹丕顺口接了一句: “祢处士身具逸群之才,可有想过济世匡国,入征出仕?” 由于平时被自家老父潜移默化,将挖掘人才的意识刻入本能,曹丕直到自然而然地说完这句话,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以祢衡和曹操的不对付,他这番话岂不是徒增尴尬? 要知道祢衡被孔融举荐了许多次,甚至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荐祢衡书》。曹操早就因为孔融的强烈推荐而动心,可每一回都逃不过铩羽而归的结局。 究其原因,不是祢衡没有投效的门路,而是他看不上曹操,不愿为曹操幕臣。 不仅不愿,还要时不时送曹操一个激情辱骂套餐。 可惜说出的话没有撤回功能,曹丕正想着该怎么把话圆过去,假装无事发生,就听到郑平的回答清楚地传入耳中。 “士者当存以高志,衡虽不才,亦有随流之心。” 听完这番话,曹丕心中先是茫然,随即变成了惊恐。 怎么回事,狂士祢衡怎么突然谦虚起来了,他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大概是曹丕的心声太过澎湃,仿佛跨越了屏障被郑平清楚地听见,郑平突然对曹丕笑道: “适当谦虚罢了,二公子不必当真。” 曹丕“……”了片刻,觉得自己早该看透这样的结果。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他正想岔开话题,又听郑平说道, “此次留在许县,正是为了心中之志。若能一展抱负,自然再好不过。” 曹丕来回琢磨了两遍这话,方读出言外之意。他惊愕而不敢置信地看向郑平,好似看见天崩地坼的奇观: “……此话当真?” 郑平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了句看似无关的话:“若能得二公子一句说项,诸事可成。” 曹丕沉默。 郑平这句话仍带着以往的傲意,可话中的含义与以往截然不同。 他竟变相答应了入曹任仕的要求。 曹丕毫无真实感地消化了这个消息,突然情真意切地道: “祢兄,司空年事已高,你……且轻一些气他。” 郑平设想过曹丕的反应,可他没有想到,曹丕在接到他投名暗示之后,第一句话不是表示惊愕激动,也不是质问怀疑原因,更不是“曾经的你对我爱搭不理,现在的我让你高攀不起[1]”,而是带着少许内涵意味的“请你看在曹操年纪渐大的份上,轻一点气他”。 不说“不要再气”,也不说“少气”,而是“轻一点气”……这个灵性的用词,即便是作为小半个罪魁祸首的郑平,也不由开始反思自己对曹操父子的精神伤害是否过于严重。 他深切地开始反思,但并不悔悟:“二公子多虑。我待司空如长兄,偶有些许口角争纷,亦是拳拳手足之情,何来气他之说。” 曹丕没有辩驳,内心却是吐槽充盈: 这叫什么手足之情,是断手断足之情吧? 郑平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转而问起另外一件事。 “今日在司空府外,我见到巨鼓,却未见到鼓槌,这是何故?” 听到这句话,曹丕脑中出现一瞬的飘忽感,自然而然地转开目光,岔开与郑平对视。 根据满满的求生欲,他当然不会告诉郑平真相: 各衙的鼓本是为了紧急聚集人员所用,自从祢衡上回闹出了一场“击鼓骂曹”,把衙门前的大鼓敲得震天响,鼓音伴随着新奇脱俗的谩骂之语传遍整条街巷,绕梁三尺,余音不绝,每次曹操从外面办事回来,经过那面鼓下的时候,都忍不住想起那天的击鼓声与骂声。 后来,曹操下了命令,让人把敲鼓用的鼓槌藏在门房处,由门房把关,如果有人想要敲鼓,则必须由门房仔细核定身份,确定身份无异,且有正规理由后才能把鼓槌交给他。 并特意标注了一点:若来人是祢衡,绝对不能把鼓槌交出来。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曹丕找了个别的理由:“鼓槌被木虫蛀蚀,已拿去重修……” 说完不免产生新的头疼:祢正平已注意到鼓槌,下次经过司空府的时候会不会看那鼓槌在不在?若是不在,岂不知道自己骗他?除非回去就让门卫把鼓槌挂回去。可要是就这么把鼓槌挂回去,他爹(曹操)那边怎么交代?更何况……要是让祢正平看到那只鼓槌,万一他心血来潮,再次起了“击鼓骂曹”的兴致怎么办?祢正平好端端的怎么会注意到门口那面鼓旁边有没有挂着鼓槌,莫非他今天就起了兴致,想要敲一敲,骂一骂? 恐怖的疑问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曹丕只想找个话题带过此事,把鼓和鼓槌从郑平脑中清理干净。 他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就听郑平不无遗憾地道:“如此,倒是无法擂鼓了。” 一听郑平果然想要击鼓,曹丕心中立即拉响警钟。 郑平注意到他比刚才紧绷了一小丝的脊背,早已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摸得七七八八。 他特意道:“没有鼓槌倒也不妨事,可以找个看不顺眼的人,拿他的头当槌,照样能将衙鼓敲得震天响。” 郑平这番话恰好切中曹丕不为人知的梦境,让他回想起梦中被某狂士支配的恐惧,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随即曹丕想到,他与祢衡没什么恩怨,相处还算有惊无险,这“看不顺眼之人”,指的自然不是他,而是曹操。 曹丕心有戚戚焉地在心中给自己老父默默点了个蜡。 他终究不好再在这个话题上接茬,忙借着前方疾跑而过的一只猎物,赫然道:“前方有一只云獐,我们且比试一番,看谁先猎中它。” 说完,扬鞭策马。 曹丕所驾之马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郑平见曹丕如此心急,没有与他争抢,而是又一次折了箭镞,握在手中,随即打马向前,往猎物出现的地方赶去。 可他只夹了一记马腹,便觉情况有些不对。 他并未扬鞭,只用正常的驭马之术驾马,马没有收到别的刺激,却像是被什么激出了脾气,显出几分躁动不安。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正试图让马平静下来,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曹丕那匹飞一般冲出去的黑马,立时目光一变,驾马往曹丕消失的方向赶去。 第50章狂士楚歌 胯/下的马鼻息渐重,几乎不受掌控。 郑平一边策马,一边用特定的手法梳理马颈部的鬃毛,待马的情绪稍稍稳定些,他加快马速,全力往前方赶。 他沿着曹丕离开的方向一路行进,向东行了小半里,并未寻到曹丕的踪迹。 他勒马急停,立刻返回。 回到半程,正好迎面碰上远远缀着,随他行列的曹家护卫。 那护卫见他去而复返,连一丝停顿也无,策着快马与他们错身而过,不由一齐勒马,扬声大喊: “处士,何以疾行而归?” 郑平无暇诉说缘由,腾出一只手做了个让他们跟上的手势,一边驾马一边扫视路道。 终于,他在中途的北侧草丛中发现几个深浅不一的马蹄,立即调转马头,从那处埋在杂草之间的小道中央穿了过去。 伴着布料与草叶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郑平横穿草圃,进入另一条大道。 他又驾马跑了小半里,终于在视野中看到熟悉的身影,还不只一个。 在道路一侧,宽阔的草场中,曹丕与郭嘉各骑着一乘暴烈疾驰的马,俯身挨着马背,不时勒紧缰绳,控制疯马围着草场打转,防止疯马冲入林中。 随行再侧的护卫一个个焦急如焚,意图打马上前相救。 然而曹丕二人的马实在疯得厉害,不但跑得极快,还不时晃动头颈,横冲直撞,几乎全然失控。这让护卫投鼠忌器,担心贸然闯入,不但救不到人,还有可能刺激疯马进一步发狂,更有可能被疯马当做攻击的目标,以极致的速度撞得玉石俱焚。 一时之间,不论是曹丕二人,还是随行的护卫都陷入两难的境地。 救不得,也难以再做坚持。 因为此时的马具还不及后世完善,辅助骑射的脚蹬并非后世的金属环扣,而是一个系着竹片的布条,能辅助骑者上马,但不能很好地发挥固定的作用。 再加上曹丕年岁较小,即便比同龄人高健,终究抵不上强壮的成年人,哪怕有出色的骑术在手,在座驾发狂的情况下,他只能握紧缰绳、加紧马腹,勉强保证自己不在短时间内甩下马。但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让发狂的马停下并予以制服,着实有些困难。 再看另一侧的郭嘉。哪怕秦汉的士人讲究一个文武兼修,对武艺并无兴趣,只讲究一个强身健体,把六艺练到水准线的郭嘉,身体素质仅比寻常人高出一厘。 被疯马以高速带着跑圈,疯狂颠簸了一路,又要以极致的意志力与全身的精力控制平衡,避免被马甩下身,努力控制马匹不往树林里撞……不论是年龄尚小的曹丕还是体格只在正常线上面一小寸的郭嘉,都已显出丝丝缕缕的疲惫之态,随时可能因为一个无意识的松动而被甩到马下。 郑平将一切看在眼中,正想着解救之法,旁边一个曾经跟随出征,听过郑平壮举的护卫注意到他的到来,立即打马上前: “处士,快救救二公子。” 说完后,又觉得这句话有几分咄咄之意,他立即改口, “处士……县侯足下可否救一救二公子与郭祭酒?” 此时又有一个护卫打马过来。这个护卫不知道郑平在军中的事,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因为此刻缺少话事人,一众护卫束手无策,他只得跑来向郑平请示: “处士可有办法?” 如果他此时用的是过去的身体,或者如今他所骑的不是一匹躁动不安的烈马,而是上辈子与他心意相通的神驹,郑平都会毫不犹豫地过去救人。 可如今他缺少相应的硬件设施,这个任务对他而言,难度提升了三个s级,贸然过去不但救不了人,还会白送一颗人头。 更何况这要救的还不止一个人,而是两个。 他在心中迅速排演驾马救人的过程与结果,疾驰的思路突然停在某一环上。他抬眸询问护卫:“可有看到李季先?” 护卫表示不知。 郑平不由凝目。李进听觉极其灵敏,怎会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莫非他跑到了别处? 他无暇细想。如今正是刻不容缓之时,曹丕与郭嘉并非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即便少了一个强悍而有力的帮手,他也必须试着救上一救。 他在护卫的骑乘中跳了一骑合适的马匹,把另外两匹马上充做脚蹬的布条解下,缠在手上,即刻策马奔出。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其中一个最擅长马术的护卫听从他的吩咐,不远不近地缀在他的马后,大约隔了一引的距离,等候接应。 郑平先策马在主道上疾行了一段距离,将马速提到最高,然后冲入马场,先靠近离己方最近的郭嘉,把挂着竹片的布条抛出,精准地缠住他的手,随后顺势一扯,将他扯离马背。 身后的护卫被郑平的艺高人胆大吓得不轻,还来不及惊呼,就听郑平大喊了一句:“接着。” 这句话落下的下一刻,一个缠着布条的身影从天而降,朝护卫迎头砸来。 护卫差点没被吓死,但他武艺高超,听到“接着”二字,下意识地腾出一只手,勉强接住从天而降的人形大礼包。 哪怕经过卸力,在马上操作接人这个高难度动作还是太困难了些。 他被这股力道冲下了马背,好在他记得郑平的嘱托,只用较慢的速度驭马,在借力翻下马背后,他与被接应的郭嘉在草丛中翻滚了几圈,平安地停下,几乎没怎么受伤。 他再把目光转向郑平,只见他马势不减,继续往曹丕的方向赶去。 郭嘉所骑的那匹疯马没了驭马者的束缚,彻底失控。在它身前驾马疾奔的郑平被当成了挑衅者与目标,疯马埋头往郑平的所在冲去。 “小心!” 护卫来不及疾呼,那匹马突然前蹄一顿,吃痛地失蹄倒下。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郑平的马已挨近曹丕,距离曹丕不足九丈远。 曹丕此时已有些脱力,但仍死死地环着马脖子,加紧马腹,避免被甩落于地。 他的马缰已断,马鞭不知所踪,发狂的黑马左右乱冲,一头栽进林道。 同一时刻,正驾着牛车的司马家下仆突然听到极速靠近的马蹄声,还来不及停下车,就见一道黑影从两侧的树间蹿出,一张巨大的马脸直逼着头顶而来。 那下仆吓得跳起,咕噜噜地滚下牛车。他的身后,正躺尸的司马懿忽然正面对上了一张嘴巴大张的马脸。 “我艹。” 情不自禁地飙了句粗口,司马懿再顾不上装病,拎着同样发懵的萝莉脸老婆翻下牛车,借势往旁边滚了五六步。 咔嗒—— 疯马避开了牛,却撞上了牛车,马蹄将前侧车板全部踏碎。 张春华看得冷汗涔涔,司马懿则沉着脸,不敢想象如果他们刚才没有下车会有什么后果。 司马懿揽着张春华起身,终于看清楚了马蹄所踏之位。 “……” 第三条腿莫名发疼。 张春华突然道:“马上有个人。” 即便是刚才那样危及的场面与剧烈的动静,马上的人仍紧紧抱着马脖子,没有被甩到马下。 “应该是他中途勒马偏移了方向,避开了前面的牛。”张春华道,“只可惜他似乎已经脱力,哪怕马技再高,也没法摆脱困境。”还差点撞在车上,险些丧命。 说完这两句,她没得到丈夫的回应,犹豫了片刻,终究忍不住问道:“仲达……救吗?” 司马懿道:“不急。你看,已经有人去救了。” 只见林中又冲出一匹马,那马从侧方而来,正对着疯马的尾部,用力一撞。 疯马吃痛,被这一撞击惊得扬起前蹄。 曹丕手臂一麻,因为疯马突然后仰,他抑制不住地松了手。 在他腾空的瞬间,另一匹马上的人借着错身而过的功夫,揽住他的腰将他带离。 张春华突然“啊”了一声,“那个人……” 随即看向司马懿。 司马懿突然觉得他不仅是第三肢痛,连后脑勺仿佛也隐隐痛了起来。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第51章狂士楚歌 郑平的模样和气质实在太过独特,以至于司马夫妇只一个过眼就认出了他。 当然,更让司马懿觉得深刻的是当初直挺挺倒地时脑壳被撞的疼痛感痛。当初若不是郑平突然借户避雨,他也不会在情急之间,为了装病不露相而施以下策。 张春华悄悄地以袖掩口,只留一双黑亮的杏眼:“这算是……冤家路窄吗?” 司马懿冷声道:“不会说话就少说。” 他假装没发现张春华的偷笑,一双狼目扫向右侧,正对上战战兢兢、心有余悸的下仆:“回去把人换了。” 张春华知道他是恼了刚才的事,小声地劝道:“情急之下,也是人之常情。” 司马懿却是下定了主意。 “自保是人之常情,可直到这时候还不把我们当回事,此人绝不可用。” “知道了知道了。说话老气横秋的,认识你的知道你是二十岁,不认识的,还以为你今年六十了。”张春华随口应下,被司马懿瞪了一眼,视若未见,指着前面道,“你看,他们过来了。” 郑平救下曹丕,只有作为当事者的二人知道刚才有多凶险。 曹丕脸色煞白。他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哪怕心智再怎么早熟,经此变故亦不能马上缓过神来。 他紧紧抓着马缰,直到发麻的手再次失去知觉,他才松开手,低声对郑平道:“先生又一次救了我,实无以为报……” 称呼上的变化令郑平惊讶了一瞬,他想到曹丕的年龄,漠然沉静的表情略缓,回忆曾经读过的儿童心理疏导法,抬手轻轻抚拍他的脊背。 “那边有三人,应是牛车的主人,是否要去见一见?” 郑平早就认出司马懿夫妇,并分了一丝心神在他们身上。此刻提及,不过是为了引开话题,把曹丕的注意力从刚才的惊险中移开。 果然,曹丕想起这次还牵连了无辜的人,顾不上劫后重生的后怕,与郑平说了一声,下马走到那两人身前。 “今次连累二位,万分抱歉。不知二位可有受伤?” 司马懿没有再装病的打算,一回还能说是巧合,连着两回“有事就跑,无事就倒”,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其中的猫腻。 ……更何况,此处附近都是坚硬尖锐的小石块,要跟上次那样再演一回,他的脑袋得被石块打出好几个小坑。 “侥幸无事。” 司马懿此时是一副温雅气正、文意斐然之态,与刚才的沉冷与上回的风痹痴傻完全是两种样貌。 他没有说出责怪的话,虽然话中也没有多少客套之意,但因为他的仪容神态,没有让人产生丝毫的不妥之感,反而更生愧疚。 甫一见面,因为这份不怨怼不谄媚的从容,曹丕对司马懿已生了些许好感。 站在曹丕身侧的郑平没有提及他与司马懿夫妇的一面之缘,司马懿夫妇也没有表现出曾经见过他的样子,双方心照不宣,当做不认识。 寒暄过后,司马懿提醒道:“二位身上有伤,那边有一条溪流,二位是否需要处理一下?” 虽然曹丕没有摔下马,但他在马上颠得久了,又一直紧夹马腹,两腿内侧早已红肿,全凭强人一等的意志力站着。再加上尽全力勒住缰绳,手上磨了许多水泡,而刚才从树林中穿过之时,他的脸上,手上,脚上都有被树枝刮擦的痕迹。 曹丕知道自己状态不佳,颇有些狼狈,可他没想到郑平也有受伤。 此刻听到司马懿的提醒,他立即转向郑平,急声问道:“先生哪里受伤了?” 郑平没想到司马懿的眼力如此之尖,也不隐瞒,摊开手,赫然是几条青紫与带着血丝、略破了点皮的勒口: “少许勒伤,不碍事。” 这副身体堪称养尊处优,经不起刚才那样强度与体力的驭马术。哪怕他已经尽量用了巧力,还是在强行驱使座驾去撞另一匹马的时候被缰绳勒伤手。至于另外的青紫,则是拉扯郭嘉时留下的。 毕竟那是一整个成年男子的重量,要将他扯离马背并送到另一个地方,从布条上传递承受的力道几乎能拉断正常人的筋骨,能借着技巧只被勒出几道伤痕已是占了大便宜的事。 郑平是真的没把这点小伤放眼中。他旁边的曹丕比他伤得更多,还是个半大的少年,不也照样一声未吭。 然而郑平没有想到,他觉得毫不在意,被他救的人却不这么想。 正巧曹家的护卫追了过来,曹丕让人取了盛在囊中的凉水,先替郑平净手。 护卫知道此次曹丕能够得救,仰赖郑平的冒险相救,因为非但不觉得曹丕的态度奇怪,还各个对郑平恭敬有加。不止出于感谢,也是对强者、义勇之人的敬重。 郭嘉一边捶着腰,一边嘶气,走到郑平身前: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这回真的多亏了你。这里应该有治伤的草药,你且等等,我去替你摘来。” 郑平道:“倒不用麻烦。”他从怀中取出一盒药膏,正是上回郭嘉转交的陶罐,“里面还有小半罐,尚未腐坏。” 抠了点,把剩下的扔给郭嘉,“抹好了给二公子。” 说完,独自走到倒地的那匹马前,围着马检查一圈,尤其是蹄部,审视了许久,却未发现任何异常。 他轻轻分开马嘴,检查马的口舌。不远处,司马懿夫妇在收拾牛车上的东西。因为牛车被踏坏大半,他们没了交通工具,过意不去的曹丕得知他们要去许都,便主动提出载他们一程,让他们收拾一下行李。 而曹丕处理完身上的擦伤,因为腿内侧过于疼痛,目测不但伤了筋肉,还破了皮,一走路就黏着袴裤,撕扯皮肉,因此只得去溪边无人的地方清洗上药,只带了两个护卫远远放风,自己往水源处走。 不知是不是今日走了水逆,曹丕刚解下所有武器,准备褪下腰带的时候,草丛中,一个冰冷黏腻的东西突然挨着他的脚。 曹丕脸色骤变,他往旁边一跃,回首看去,只见地上有一条吐芯的管牙蛇正盘在他原来站着的地方。 蛇本是冬眠之物。如今虽已将将入冬,但气温尚未降得厉害,蛇类出现的虽然少了,但也偶有出没。 曹丕未想到他今日竟如此之背,不过是过来清洗伤口的功夫,这“偶有出没”的蛇就过来了。 更糟的是,他的武器解在了另一边,旁边也没有木棍竹条等物,只能空手对着眼前的毒蛇。 护卫发现这边的异常,正要往这边赶来。可他们距离有些远,并不能立即赶到。 曹丕一寸不离地盯着那条蛇,见它未有动静,悄悄后退一步。 就在他后退的瞬间,这条蛇像是找到破绽一般,飞快地蹿出。 曹丕往旁边一滚,将将避开的时候,竟在后方传来嘶嘶的声响。 原来不止是一条蛇,靠近溪流的草丛中竟还藏了一条。 曹丕的心不禁一沉,他听到护卫的惊呼,可后面那条蛇离他太近,已是躲避不及。 就在曹丕以为自己会交代在这的时候,突然听到长短不一的破空声。 两支羽箭先后抵达,将两条蛇牢牢地钉在地上。 曹丕立即往旁边退了一步,发现身后的那条蛇离他只有半尺之远,此刻被一根刻了蓝痕的羽箭射中,在草地上无力挣扎。 他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溪流对面的高地,一个熟悉的青年正站在一块巨石上,手中提着一把长弓,拉弦的手尚未放下。 曹丕感激道:“多谢李义士。李义士箭技高绝,丕钦佩之。” 姗姗来迟的李进放下手,爽直道:“二公子误会了,我没有能力连射两箭。” 他往旁边让开一步,露出身后握弓持箭,眉眼姣好的“少年”。 “为二公子解决燃眉之忧的那支翎箭,乃是郭暄所射。” 第52章狂士楚歌 曹丕认真打量那个“少年”,发现对方与自己差不多高,精致的面容犹带着几分稚气。“他”正握着一截短弓,捻着一支割了蓝色标记的翎羽。玉白的指节修长而秀雅,仿佛所持的不是见血封喉的箭矢,而是一节淡雅高洁的梅花。 曹丕转瞬收回目光,朝对面行了一礼:“多谢郭义士。” 郭暄第一次被人叫做“义士”,颇觉有些新奇。 她对曹丕道:“水边湿暖,常有虫蛇出没。郎君在水边驻足,需得小心一些。” 曹丕正要回答,突然听到杂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二公子!” “二公子你没事吧?” 曹丕再作一揖,以示歉意,随即转向赶来的护卫:“无事。你二人将这两条死蛇清理一番,找个酒囊装好带回去。” 站在对面的李进与两个护卫都以为曹丕是想把这两条蛇做药酒泄愤,暗道曹丕虽然老成持重,到底还是孩童心性。只有郭暄若有所思地多看了曹丕一眼,因为曹丕的这个举动对他多留了一份心。 片刻,郑平等人匆匆赶来。他们远远听到护卫的喊声,知道曹丕这边又出了事,赶到现场的时候,跟着曹丕的护卫正好提起两条蛇,准备往空酒囊中塞。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郭暄见到郑平,眼中一亮,郑平也一眼就看到对面的郭暄与李进,但他没有立即过去,而是走到曹丕身前,以目光询问。 曹丕果然有话与他说。他小声地讲述了自己的猜测,最后道:“因为觉得此事太巧,我便让护卫把蛇带回去,给医匠看看是否有异常。” 郑平道:“你身上有细小的擦伤,多处已见了血。蛇喜腥味,或许是他们嗅到了血腥之气,这才一前一后地攻击你。” 顿了顿,他压低声量,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当然,你方才的猜测也不无可能。随行护卫的马都未见异常,而你、我、郭嘉三人的马都有发狂的征兆。或许你遭蛇攻击这件事只是意外,但座驾发狂一事……绝无碰巧的可能。” 郑平刚才已检查了马匹,虽然如今这具身子的嗅觉并未有上辈子那般灵敏,但根据近距离的仔细分辨,还是让他发现马口中残留的少许草药之气。 而曹丕身上并未让他嗅到不妥的气味。虽然可能是因为那味道极淡,以他如今的嗅觉无法察觉,但更有可能,被蛇攻击一事单纯只是他身上的血腥味所致,真正的杀招是藏在马的身上。 等郑平与曹丕交谈完毕,对面的李进二人借着凹凸不平的溪石跨过溪流。 曹丕问李进:“李义士,不知你那匹坐骑现在在何处?可有异常?” 李进的脸上突然带了点尴尬之色:“实不相瞒,我坐的那匹马突然发疯,怎么拉都拉不住……后来我见那马一直跑,再跑就要出许县的地界了,我就按了记马脖子,想要暂时阻断它的气血,让它停下来。哪知道我只是轻轻按了一下,那马就突然倒下死了,差点没把我摔残。” 曹丕的脸色越加糟糕,郑平听完李进的话,对他道:“气血沸腾,正是洪流奔涌之时。你截断气血,虽然只有一瞬,那沸腾的气血因此无处可泄,自然会暴胀而亡。” 李进不懂医学与力学,听到郑平这话,知道这马确实因为自己的那一按死了,不免有些痛心。又想到自己弄没了曹家的马,赔偿是免不了的,呜呼哀哉之际,又听郑平开口。 “然而疯马之死怪不得你,即便没有你那一按,它也可能因为狂乱而撞树坠崖而亡,兴许还会多搭一条性命。若究根源,自然是那个藏在幕后,害马发狂之人的过错。” 曹丕附和道:“确实如此。我定要查明缘由,抓出幕后行恶之人。” 郑平又问李进:“这么说来,你方才久久未归,是因为被发狂作乱的马带得太远?” “差不多是这个原因。后来我急着赶回,路上正好遇见暄儿,就和暄儿一道过来……” 郑平转向郭暄: “你一个人来?” 郭暄道:“随侍与护卫在后头运送行礼,我与义兄先一步赶路,正好遇见这位‘二公子’。” 郭暄口中的义兄正是指的李进。当初李进以投缘为名,硬要拉着郑平结拜,要郑平叫他大哥,被郑平冷酷无情地拒绝。后来磨了两次,没磨出结果,便剑走偏锋,改为纠缠郭暄结拜,美名其曰“等成了妹妹的义兄,我也约等于正平的义兄”。 郭暄被李进磨得脑壳疼,加上李进此人有义侠之气,人品值得信重,本身就让郭暄有引为至交的想法,最终还是接受了李进的要求,和他撮土结拜,从此以义兄妹相称。 站在旁侧的曹丕这回也回过味来。原来这位郭暄义士不只与李进相识,还是郑平的熟人。 他连忙道:“多亏这位郭义士。若非他出手,我恐怕要被毒蛇咬伤,生死未知。” 郑平刚才虽猜到可能是李进出手帮曹丕打死了毒蛇,没想到其中还有郭暄的功劳。 他尚有别的事与郭暄说,但此处并非叙旧的场所。他是对曹丕道: “二公子,若真有意图不轨之人,许会清扫痕迹。” 曹丕听出了郑平话中的另一层含义,他让最信任的护卫回去向曹操禀告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命令其他护卫三人一组,留在马尸旁,等候曹操派人过来接应。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曹丕等人回到许都。等曹丕回府的时候,曹府一片兵荒马乱,到处传着“二公子坠马人事不知”的消息。 三公子曹植听闻兄长重伤,急着往外跑,被卞夫人命人扣下,拉去房中安慰。 卞夫人早已得到曹操的吩咐,让人传了自己气急攻心,在房中晕过去的消息,派人掩上房门,借纺织遮掩心中的不安。 等曹丕被抬进房中“抢救”,司马懿夫妇坐在会客厅中,眉眼间颇有几分凝沉。 司空府的人以压惊为名,客套地请他们留下吃茶点、喝蜜水。但司马懿夫妇心中十分清楚,这实际上是为了限制他们的行动。 因为他们二人是知情人,在疯马事件的谋划人咬中鱼饵前,司空府的人随时监控着他们的言行,不让他们有坏事的可能。 司马懿的心情十分糟糕。他以病推辞曹操的征召,哪知千防万防,只是到许都探望父亲与长兄,路上遇了场无妄之灾,就原形毕露,被曹操的人抓入网内。 “没想到他竟然是曹操之子……” 如果早知道那个被疯马拉着跑的少年是曹丕,他就算原地再表演一场铁头功,也不会随他们踏入许都半步。 “现在知道也不算太迟。”张春华一口一个小点心,咀嚼的同时还不忘小声道,“你确实得过病,只不过现在好了,就这么简单。” 司马懿仍然心情不佳。 若说司马懿的心情不佳只是感觉晦气的不佳,那么另一边的曹操,他的心情不佳就可以用“仿佛被十只燕雀轮流在头顶拉鸟粪”来形容。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长子的早亡一直是他心中的痛,而今还不到两年的光景,竟又有人胆敢将爪子伸向他的次子,这让曹操如何忍得。 满心恼恨的曹操在听说救人的是郑平与其亲友后,终究是庆幸的感受占了上风。 他在心中提醒自己,纳才应不拘一格,只要确实身负大才,能为自己所用,即便傲一些,气人一些也无妨…… 曹操十分清楚,这一次与军营中的那次施救的意义有着很大的不同。姑且不论凶险程度,上回曹丕实际上并无生命危险,郑平恰逢其会,在自保的同时出手救下曹丕,虽承其情,却无触动之感。 而这次,在其他护卫束手无策的情况下,郑平本可以不出这个头,但他最终选择策马去救曹丕,主动冒着等同的生命危险去救,这让曹操大为震撼,同时有几丝自愧弗如。 他做完心理建设,正准备向这个两次救了自己儿子的狂士道谢,并挤出一个集亲切、感激、和善于一体的笑,就见郑平突然做出一个怔忪的表情,带着些许惊讶道。 “半日不见,司空为何丑了这许多?” 曹操挤到一半的笑僵在脸上。 郑平高深莫测地叹了口气:“高位者易操劳过度。司空年龄不小了,平日里需得细心保养,才不至于面皮松弛,呈现出干瘪橘子的样貌。” 虽然听着像是难得的关怀之语,可曹操听了没有半分感动,只恢复了面无表情,把原先打好的草稿全部吞了回去。 “县侯说笑,这嗅到令人不快的气味,总该皱一皱脸,起几条纹路的。待恶臭散去,孤神色舒展,自然没了这些纹路。” 曹操暗指郑平正是恶臭来源,若是狂病在身的祢衡,少不了指着曹操破口大骂。郑平向来修身养性,只有他气人,没有被他人气的份,闻言毫不在意地轻笑: “未想到司空今日竟不慎失足,落了黄金坑。既如此,司空快些去洗漱一番,以免熏出自己的皱纹不说,还熏倒了其他人。” 恶臭来源之名被原封不动地还给曹操。曹操无比心塞,他在心中默念:此人刚以身犯险救了曹丕,且让他一回,任他嚣张一回。 反复默念了几次,竟有念经书的效果,终于忍住了拔刀的冲动,若无其事地起身: “我去看看丕儿,县侯自便。” 郑平接道:“巧了。衡也要去看看二公子,司空不若一同前行?” 曹操大怒,拔出剑……将门边的博山炉拨到一边。 “香炉烫脚,县侯这边走。” 第53章狂士楚歌 在曹操愤怒边缘反复践踏的郑平自然不会有任何谦让的意思。 曹操做了个请的姿势,他顺势向前,先一步离开堂门,仿佛看不见曹操手中隐隐发抖的长剑。 曹操将憋了许久的气吐出,归剑入鞘,一同离开。 司空府的下仆见郑平走在前头,曹操走在后头,纷纷低头,不敢露出任何异色。 此时有一门卫前来汇报,说镇东将军刘备在门外求见。 曹操对刘备颇有几分惜才之意,建安年间,曾主动表刘备为镇东将军,封亭侯以示好。月前,刘备因为金银之事被吕布偷袭,占去了大本营,他只得投效曹操,共击吕布,在战事结束后,随曹操回了许都。 如今听到刘备到来,虽然时间有些不凑巧,但曹操还是没将人拒之门外。 “请人进来,在前堂稍坐。” 说完,继续前往曹丕的安置处。 刘备一进司空府就发现自己挑错了时间,司空府下人来去匆匆,神色间带有几分紧绷。 只是进来了就不好再走,他出言关怀了几句,但司空府的仆从各个讳莫如深,打探不到任何消息。 刘备略有几分不安定,被引到前堂,看到堂中一男一女坐着,面容十分年轻。 女子梳着螺髻,面容秀美。刘备不好多看,立时收回目光,朝男子行了一个士礼。 “末学刘备刘玄德,敢问二人名姓。” 司马懿听过刘备的贤才之名,又因为刘备的年龄足以当他父亲,他不好怠慢,回了一礼道:“不才司马懿,字仲达。此为拙荆。” 司马懿将将弱冠,声名未显,刘备虽未听过他的名号,但司马这个特殊的姓氏还是引起他的注意:“不知司马建公(司马防)与君……”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司马防正是司马懿亲父。司马懿未来得及回答,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爽朗的男声:“你说曹司空替我们准备了糕点小食,就在这里面吗?” 竹帘再次被打开,又是一男一女进入。 实则刚进来的两人都作男装打扮,但以刘备老道的眼里,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人是将将及笄的少女。 李进被引着进门,见到堂兄已经坐了三人,又看到案上那个小得可怜的玉盏,嘀咕道:“曹司空未免也太小气了,这么多人,才准备了半盏糕点。” 郭暄不好当做没听见,替李进圆场道:“这糕点不过吃个新鲜,真取了许多服用,恐怕会让义兄生腻。” 张春华神色如常,悄悄地将盘子往司马懿的推了推,试图做出半盘糕点都是他吃掉的假象,引来司马懿面无表情的注视。 刘备没有注意那边的动静,他见李进与郭暄容貌不俗,起了结交之心,朝二人行了个士礼,再次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道:“今日倒是巧了,与几位相逢一处……这位义士看着面善,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李进也听过刘备之名,朝刘备回了一礼,道:“这人都是两个眼睛两个鼻孔,刘将军见到我自然面善。” 郭暄没想到李进和自家兄长混得久了,说话也开始混不吝起来。 哪怕刘备表情恢复得再快,郭暄也看到他面上一瞬闪过的飘忽。 好在她自小替祢衡善后,对此极有经验:“阿兄惯爱玩笑,刘将军莫见怪。” 刘备道了句无妨,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侍候竹帘的侍女又一次拉开卷帘,引了一人进来。 郭暄见到来人,立即挨了过去:“兄长。” 进来的正是郑平。他说要与曹操同路去见曹丕,只是随口一提。他知道曹丕实际上并无大碍,而他欲与曹丕说的话早在回来前便已说完,实不必打扰父子二人的相见,做那碍事之人。倒不如省着时间来见郭暄与李进。 郑平应了郭暄,见堂中除了他们四人,还有一个不认识但气质非凡的中年男子,猜测他就是突然来访的刘备。 刘备对上郑平打量的目光,坦然而从容地一礼,再次自报家门,问询郑平的姓名。 等听到郑平不咸不淡地说自己叫“祢衡”的时候,刘备的表情微妙地变了变。 显然,虽然来许都的时间不算太长,但刘备已经听过这个在许都作威作福了两年之久的大名。 外界的传闻还停留在祢衡喷遍曹营所有知名人物,击鼓曹操的壮举上,没来得及更新换代。 哪怕刘备再怎么冷静自持,在听到眼前这人正是传闻中那个惊世骇俗的奇人的时候,他还是维持不了真正的冷静。 原先因为郑平出色的仪表与风度而起了多么强烈的结交之意,现在就有多么想退后重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无关退缩,亦没有嫌弃之意。刘备只是单纯的觉得,能将曹操气得那般失态的人,他还是少接触为好。 刘备已经做好了被无缘无故喷一脸,然后唾面自干的准备,哪知郑平没有说出任何惊世之语,反而算得上客气有礼。 刘备一时之间有些摸不准,到底是传言有误,还是他眼前这人并非那个“祢衡”,而是姓名发音近似的另一人。 说是去看儿子,实则藏在前堂后面那间小房间窃听的曹操亦有几分心塞。 这祢衡见自己的时候总是没有一句好话,为什么在刘备面前如此正常,难道他也被刘备的“亲和力”折服,对他特殊照顾? 曹操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微妙感觉,若一定要形容,大概是自己和隔壁老刘各种了一块田,结果自己家的田每天下冰雹,而隔壁家的田每天都暖阳细雨轮流上,忍不住怀疑人生,对命运不公仰天长叹。 他这头还没“叹”完,就见郑平已找了个席位坐下,让郭暄与李进坐他两边,等候侍女上蜜水。 司马懿夫妇也坐回了原位,正好位于郑平等人的对面。刘备左右巡视,发现两边各形成一个小圈子,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坐哪边为好。 汉代的会客堂屋往往呈一个倒“u”型,上首坐主人,两侧坐来宾。 上首是留给曹操的位置,他肯定是不能坐的。 如今郑平那边已坐满席位,而司马懿这边虽然只有两个人,却是一对夫妻,他一个陌生人坐过去算怎么回事? 一时之间,刘备竟产生一种自己被多余的错觉。 但他的心智异于常人,陷入此尴尬的境地,怡然不惧,索性就地而席。 他正打算随口扯个话题,活跃一下氛围,就见郑平突然将视线转向他,不疾不徐地道:“将军还是坐在席上为好……” 刘备道:“无妨,何处不为席?” 他说得畅意而爽直,却得到郑平意味不明的眼神: “方才二公子进门时,恰好在门边吐了一遭,虽已被人草草清理过,但终究还是……”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突然感觉自己膝下有味的刘备:…… 第54章狂士楚歌 若是其他人,在知道自己坐在一团刚被人吐过的地上,与呕吐物咫尺相隔的时候,怎么着也会心神大震,满脑子被呕吐物的信息占据,膝下如坐针毡。 然而,刘备作为枭雄的素养让他很快从不适中走出,迅速找准其中的关键信息。 他关切地问道:“祢处士说得可是司空府二公子?莫非二公子身体不适?” 他不似旁人将注意力集中在“坐在吐过的地方”上,反从短短一瞬间抓住另外的重点,结合司空府的怪异察觉真相,既合适地表达了自己的关心,进一步探听确认情报,又化被动为主动,将自己座位的尴尬化于无形。 只这么一句话,端坐着看好戏的司马懿便知晓刘备绝非寻常人人,目光中多了分隐晦的探究。 坐在隔壁的曹操亦惊讶于刘备的反应——以往刘备给他的印象偏向温仁、义德、坦荡,虽也算是聪明人,但于大局观与谋略上并无特别突出的地方。 可刚才的刘备,所表现出的敏锐、心性与他过去的认知有极大的不同。 刘备并不知道隔壁有个曹操在窃听,更不知道他刚才的表现已让曹操升起了少许疑心。 他仍坐在原来的位置,等郑平替他解惑。 郑平却只是露出惊讶之色:“将军竟然不知?” 刘备心中一突,脸上的关切更深:“祢处士指的是……?” 郑平蓦然闭口,取过侍女奉上的蜜水啜饮:“客不言主,还是等司空告诉将军吧。” 刚被挑起了疑问,正是探索欲最强的时候,就被突然打断,刘备仿佛吞了个水囊,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素来是个爱多想的人,一根丝线都能想到许多,被这么一卖关子,心中不免有些焦躁。 他宁愿郑平如传说中的祢衡那样狂悖无礼,指着他的鼻子狠骂一通,也不想对方对他如此“和善”且“善解人意”,客气地说一半留一半,让他心中惴惴,摸不着源头。 “备初来乍到,今日冒昧拜谒,唯恐有冒犯之处……祢处士若知晓内情,还请予以恩泽,不吝指点。” 刘备说得极为客气,既不卑不亢,又隐晦点出:若郑平能透露一二,他一定记得郑平的这个人情。 郑平温和道:“将军言重,恩泽倒谈不上……” 刘备心知有戏,正侧耳倾听,便听郑平说出了下一句话。 “只我素来吝啬的很,实不愿多言。” 刘备一瞬间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耳朵起了茧,听错了回答。 他下意识地看向郑平,想根据对方的神态确定刚才的话是不是他的错觉,却见郑平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水,真的不再说了。 刘备废了好大的力才控制住自己一言难尽的表情。他不由想,根据传言,这祢衡本就脾气古怪,异于常人……只不过以前的古怪表现在狂傲无礼、随心骂人上,现在只不过是换了种古怪的方式,实不必太过在意。 以极快的速度调整好心态,刘备彻底打消套近乎、挖墙脚的想法。 这位祢处士他实在消受不起,还是留下来祸害曹操吧。 不管心中怎么想,刘备的神色都温和从容,无懈可击。 他对郑平的话表示了遗憾,若无其事地起身,往司马懿夫妇的方向走了几步,在靠近壁衣的地方坐下。 他早注意到,刚才郑平说起曹丕呕吐时,司马懿夫妇甚为平静,不见任何惊讶之色。他猜测司马懿夫妇大概率知道内情,既然郑平不愿意告诉他,那么问司马懿夫妇也是一样。 刘备接过侍女奉上的杯盏,朝两方遥遥一敬: “以水代酒,敬几位一杯。” 尽管被郑平温声软语地哽了两句,刘备还是表现出良好的风度,没有故意将人晾在一边,而是一视同仁,一齐敬盏。 众人都给面子地回了一酌,就连郑平也举起了杯盏,好似他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气氛再次松络。刘备有心与司马懿深谈,并未因为他的年龄而有任何轻视之意。 司马懿回得一板一眼。出于谨慎,他敛去锋芒,并未锋芒毕露,但也没有过分藏拙,而是偶尔表现出一两点独到的见解,证明他并非草包。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在刘备看来,这个叫司马懿的青年虽少了几分灵动与机变,却也不失为一个合格的人才,值得一交。 等两人略微熟悉了些,刘备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曹丕身上。 他没有直接提及曹丕,而是提到他进门时所注意到的异常。 以司马懿的谨慎与警觉,已经窥见曹丕“重伤”真相的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淌浑水。不想效忠曹操是一回事,但他也不想遭到曹操记恨,何况他与刘备也不是那么熟。 因此司马懿只是淡淡道:“竟是如此。” 刘备等他下文,等了半天发现……根本没有下文。 司空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曹操的儿子曹丕是得了什么病,为什么祢衡与司马懿都闭口不谈,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刘备心中更加焦灼,好似有个羽毛在他心口挠,处处痒却又抓不到痒点。 他只得饮蜜水稍解一两分烦意,脑中谋划了无数种可能,不管哪种可能都指向了一点:千万别在今天触曹操的霉头。 刘备正犹豫着要不要提前告辞,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让几位久等,操有失远迎。” 众人纷纷起身相迎,唯独一人坐在原位,没有挪动的想法。 刘备往郑平那边瞄了一眼,提示道:“祢处士,司空来了,你当起身相迎。” 郑平不为所动,进来的曹操见到这阵仗,略过格格不入的那一号人,亲切地握住刘备的手: “今日事务繁多,玄德亲临而不能及时招待,操深感愧疚。” 郑平早通过李进之后知道有人藏在隔壁窃听。他料定那人就是曹操,对曹操这番鬼话自然不会相信。因为未来要在曹营这边打卯,出于难得的人道主义,他没有出口拆穿,任凭曹操与刘备二人打机锋。 刘备听曹操说起“事务繁忙”,惨遭二次杀死的探究欲再次萌芽,他假装不经意地问起曹操在忙什么,却见曹操惊讶地道: “怎么,玄德竟不是因为听到风声,为了抚慰我而来?” 刘备难得地生起了一丝尴尬,他正想解释,曹操倏然收敛了神情,严肃地问:“那玄德此次过来,是为了什么?” 如果今天曹操府上无事发生,那他还能铺垫一番,说出今天的来意。 可偏偏今天司空府出了状况,而他对司空府的情况一无所知,十分被动。 正踌躇间,他视线一转,扫过房内唯一坐着的那人。 “我来找司空,为的不过是个人的私事……这几位乃司空的贵客,不如让他们先说?” 曹操顺着刘备的目光,看到了正惬然坐着的郑平。 第55章狂士楚歌 经过之前的一番试探,郑平早已确认这个世界的刘备并非《三国演义》里那个仁弱得时常落泪的刘皇叔,而更接近正史上那个怒笞督邮的角色。 哪怕与正史上的刘备有少许出入,他也绝非善茬。 因此,在听到刘备刚才那句状似客气的客套话后,郑平不由兴味十足地看向曹操。 刘备这招祸水东引,不知道曹操有没有心情配合。 如果曹操之前没有在隔壁窃听;如果郑平不曾冒险救下曹丕,并且隐约表现出归属曹营的意向,那么,曹操或许会配合着演戏,怒斥 郑平对他的不尊重。 然而没有如果,曹操之前明知故问,拿话来噎刘备,已经代表刘备在他心中的印象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见曹操疾步往郑平的方向走了两步,好似要发难。 刘备平静地在一旁看着,见曹操走到郑平的跟前,眉目威严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刘备:……? 曹操友好而亲切地给郑平续了一杯水:“正平,敝府的茶点可让你满意?”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即便是刘备这样冷静自持的人,也在一刹那露出了见鬼一样的目光。 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太阳还好端端地挂在天上,没有出现天狗食日等奇诡的现象。 不是说祢衡与曹操的关系很不好吗?一个击鼓骂曹,把曹操气得头风病加剧;另一个视祢衡如恼人的水蛭,放话说“杀祢衡如杀孤雀”。眼前这只友好而亲切的曹操是怎么回事? 刘备独自悚然伤神地怀疑人生。另一边的司马懿夫妇相比之下要冷静许多。 有曹丕的态度在先,他们虽然对曹操的反应有些惊讶,却也算不上特别惊奇。 司马懿想到与郑平初次见面的情景。当时他虽然在装病,但也在暗中仔细观察郑平的性情与举止。再次见面时,郑平的身手出乎他的意料,与初见时刻意表现出的孱弱完全不同。 等知道他就是兄长信中提到的祢衡,司马懿默然无语,忍不住怀疑那个狂傲无礼的模样是否也是他的伪装之一。如今根据曹操的言行,他肯定了心中的猜测,认定郑平此人极其擅长伪装,不仅如此,身手与心计亦十分了得。如非必要,绝对不能轻易招惹。 阴差阳错之下,司马懿把祢衡的狂举当成郑平的故意所为,却正巧歪打正着,猜到某些真实,还成功避免了与郑平的争锋。 直到多年后,他想起此时的心态与抉择,尤自觉得庆幸。 不远处,郑平与曹操已成功达成第一轮“秀友善”的成就,等到刘备恢复原有的沉稳,郑平状似无意地点到他的名字,与刚才刘备不动声色把注意力往他身上引的行为别无二致。 “刘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刘备刚从极致的震撼中回来,冷不防听见郑平叫“刘将军”,反应了片刻才意识过来是在叫自己。 他随口应了两声,对郑平的戒心升到顶峰。 一个不按常理出牌,还将曹操得罪死的人为何会得到曹操的另眼相看?他之前为什么提到曹丕,真的只是因为他坐的位置凑巧,顺口对他的提醒,还是别有用心,想要通过这句话达成什么目的? 刘备在脑中不断分析所有可能,等到脑仁隐隐发痛,他仍未放松心神,戒备着一切。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曹操来了一句:“天下英雄,惟玄德与操耳。” 刘备霎时一惊,差点被口水呛住。 不等他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兵服的护卫突然闯入院中,跪在竹帘前: “报!二公子突然吐血不止,请司空示下!” 郑平有些惊讶曹操竟然选在这个时候发动,往刘备的方向看了一眼。 曹操猛地站起,身形摇晃片刻,大喊道:“取我的印章,去宫中请太医令。” 又对刘备等人勉强道,“府中混乱,恕不能再招待几位。” 刘备善解人意道:“司空保重。” 这种时候不好再问别的话,只能匆匆目送曹操离开。 刘备却通过刚才的只言片语知道曹操的二子,如今实质上的长子恐怕是不太好了。他知道留下恐有祸患,还可能被迁怒,随便找了个由头告辞,离开司空府。 等离开司空府,他才想到自己来拜见曹操的目的一个都没有完成。 刘备默然,告诫自己莫要操之过急。以曹操府上的变故,这几天恐怕有一番动荡,还是等这些事过去再说。 之后几天刘备一直在暗中等待司空府的消息,却不料曹操府上像是静止了一般,连着几天没有任何声讯。 不管是好转还是恶化,总归有个选项,没有声讯反而是最大的反常。 想到司空府已经连着两日没有探寻城中的名医,刘备心中有数,暗暗嗟叹。 刘备在之后的几日闭门不出,继续等候消息。然而又三日后,仆从传来的不是司空府的消息,而是车骑将军董承的拜访。 董承是董卓的旧部,奉天子归许的大功臣,颇得天子重用。 刘备与董承并无交情,在他看来董承拜访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因此让门房以病拒绝。 哪知不一会儿,门房又带着消息回来。 “车骑将军说……他只想见郎主一面,不会打扰郎主太久,而且此行乃私下之举,旁人无从得知。可若是郎主拒绝,他会继续在门口久侯,直到郎主愿意接见为止……介时是否被他人察觉,这就不得而知了。” 这明晃晃的威胁气得刘备皱眉,他虽然痛恨此等无赖行径,却也只能派人将对方迎入门,见招拆招。 他躺在床上装病。董承进来后,略作寒暄,见刘备作出一副病态,讥诮而笑。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刘将军,我这有一物,包你百病全消。” 刘备来不及拒绝,一条玄色衣带被怼到他的面前。 刘备面不改色道:“董将军莫非想勒死备?” 董承桀桀一笑:“确实,勒死了就不会再生病了……但是刘将军,我怎么会舍得你死呢?” 这话颇有几分变态之意,刘备却依然无甚表情,好似董承说的不过是一句无聊的废话。 董承自觉无趣,挑开衣带外面的丝线,露出内衬。 “刘备接旨。” 刘备一惊,迅速从榻上翻身而起,及地而跪。 “诏书曰:朕受兹明命,逢四海辐裂之时……曹操本宦官之后,占一时之利,得以一土……本以为其忠心赫赫, 明德匡正,未想竟包藏狼子之意,意犯天颜……” 刘备越听越冷汗涔涔,接下来又听见夸赞有识之士的话,要求汉之忠臣一清君侧。 他虽然不愿臣服曹操,但也知道曹操的势力与日俱增,本人又极为难缠,不可轻易撼动。 诏书未必是天子所出,可诏书上确实盖着天子的印痕…… 刘备内心斗争了许久,终究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56章狂士楚歌 曹操接到亲信汇报上来的消息,不禁冷笑。 “这董承,果真按捺不住了。” 靠在榻上的曹丕专心扮演病人,小口喝着药,假装没听到曹操刚才的话。 坐在另一侧的某人却不会卖曹操面子。 “司空实不必刻意说这番话给我听。无异于雄猿抛媚眼给人看,毫无益处。” 一句话落下,曹丕差点喷出口中的药,他勉强将之咽下,呛咳了两声,见曹操的目光锐利地扫了过来,连忙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解释:“药太烫了。” 然而心里憋得颇为苦闷。 他被横来一笔的雄猿惊得不轻。 正常的说法不该是“媚眼抛给瞽者(盲人)看吗”,怎么到郑平这儿,意思还是那个意思,意境整个变了…… 曹操却没有曹丕这么大的反应。尽管作为被比做公猴子的当事人,曹操才是应该较真的那一个,可他神色平平,仿佛已经轻易接受了这个程度的比喻。 在他看来自己的儿子还是太嫩——祢正平是何许人,想也知道只有他贬低别人的份,绝没有贬低自己的可能。让他用瞽者来比喻自己?那岂不是说他瞎吗? 曹操毕竟多吃了三十多年的饭,在已经经历过更凶猛的疾风暴雨后,面对着近乎毛毛雨的暗讽,他的接受能力十分优良。 因此,他没有因为郑平刚才的那句话而生气,更没有理会曹丕的失态,而是若无其事地道: “不知那刘备会如何选择。” 屋里没人回答,悄然无声,仿佛偌大的卧房里只有曹操一个人在,刚才的那句话不过是他的自言自语。 尴尬的静默后,曹丕不好再装死,放纵自家老父一个人唱独角戏,便清了清嗓子接口: “那董将军颇有几分无赖之意,恐刘将军骑虎难下,不得不答应董将军的捆绑。” 曹操心不在焉地颔首,看向仍然没有说话的郑平:“县侯,你以为如何?” 刚问完这句话,他与曹丕不约而同,不同程度地生出几分感慨。 过去,乃至几天前,他还巴不得祢正平不要开口,话说得越少越好,免得影响他的生活质量。哪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还想方设法地要求郑平开口说话,以增进双方的感情呢? 这么想着,曹操又不免有些怀疑人生。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这祢正平要说话吧,三句里有两句不是好话,剩下的一句也是对他的含沙射影;要是不说,又让曹操格外不适应,且出于谨慎不敢有任何怠慢——如果祢正平不说话,曹操又不主动搭理,万一祢正平以为他存心怠慢,心中不快投效别人怎么办? 这么说来,不管祢正平开不开口,他曹操都讨不到好? 曹操深吸了口气,决定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山不动他动……祢正平说话惹曹生气,他修生养气,不管对方说什么都别生气就是了。 不但不生气,还要自动过滤所有杂音,再若无其事地让对方感受他这个新老板的关怀…… 想着想着,他将目光转向躺在榻上的儿子,恨他为什么不早出生几年。 曹丕接受到曹操的注视,虽然没悟透其中的真意,但清楚地感受到黑气森森的情绪,以为是老父嫌他助力不够,显得作壁上观,立即对不置一词的郑平道: “先生觉得如何?” 郑平说了两个字:“甚好。” 曹丕再接再厉:“何事甚好?” “时间已到,甚好。” 虽然郑平说的可能是曹操刚才讨论的事,但不知为何,曹丕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在曹丕犹豫的时候,曹操已然抚掌而笑: “可是‘收网’的时间已到?” 郑平侧首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曹操闭嘴咬舌,甚至想收回刚才说的话。 “用哺食的时间已到,甚好。” 曹操一口气卡在喉咙口,虽然笑容未变,但再开口时终究免不了多了丝咬牙切齿:“县侯一日不气孤,一日不舒坦不成?” 郑平已掸袖起身:“司空英明。” 曹操收了笑,神色未定地盯着郑平。 曹丕心中一突,正绞尽脑汁寻求缓和的方法,便听曹操扬声道: “来人,给县侯奉饭。” 曹丕悄悄松了口气,郑平的神色却自始自终没有变过。 “不劳司空。衡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这话客气了些,但曹操并未有任何高兴的感觉。 “一顿饭的功夫,县侯尽可用完食再走。” 郑平倒也并非存心与曹操过不去,闻言,他淡然道: “家中有亲人将至,不多时便会抵达许县。等衡接亲而回,便是司空不待见衡,衡也要向司空讨一桌筵席。” 听闻郑平不是因为厌烦而走,曹操心神略松:“这有何难。想来尊亲急着赶路,顾不上饭时。左右无事,孤先设席,而后派人与你一同去接,进城后直接回司空府,接风洗尘。” 不管曹操出于什么目的做下这个决定,确实省了一番事。曹操到底也是目前这个阵营的ceo,总不能一直拂,因此郑平没有拒绝,带着曹操点的卫队去城外接人。 半个时辰后,他去而复返。 曹操原本以为郑平去迎的必定是成年男性亲属,甚至可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哪知道见面的竟是一个保养极佳,成熟而极有风韵的美妇人。 那妇人眉眼清丽而雅致,正是曹操喜好的风格。因为与郑平差些年岁,曹操心知这个妇人绝不可能是郑平的妻妾,而可能是姑嫂、姨姐之流,便在一派寒暄过后,旁敲侧击地打探妇人的夫家。 那妇人对曹操似无好感,虽然谈不上冷若冰霜,却也缺乏热情。 对于曹操的问话,她只柔声道:“妾乃寡居之身,当不得司空另眼相看……” 一听到对方乃是寡妇的身份,曹操兴致更浓。他虽喜欢成熟而有风韵的女子,到底不好行夺妻之举,引人诟病。时下寡妇再嫁乃是常事,虽然此人大概率是郑平的近亲,可若是本人同意,郑平也不好插手长辈的事……就是这名分…… 曹操尚在想入非非,考虑着某些事的可行性,突然听到一个形若催命的声音,瞬间将他的所有念头吓萎。 “吕奉先曾言:司空喜造异姓私生子。我等皆知这不过是攻心作乱的戏言。我待司空如长兄般敬重,未知司空为何盯着家母不放,言辞间多有轻佻之意?” 曹操不用转头去看,就知道说这句话的是谁。 但是比起被郑平直面戳破旖旎之思,毫不遮掩地质问的尴尬,更让曹操在意惊恐的是刚才那句话中透出的讯息: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这妇人竟然是祢正平的亲母! 而他,刚才竟然差点调/戏了祢正平的老娘! 第57章狂士楚歌 曹操的笑整个僵在脸上,他硬着头皮看向郑平,发现他虽然出言质问,神色却称得上平静,没有当初击鼓骂曹时的狂烈感。 见此,曹操微微发颤的心总算安定了一些……才怪。自从“祢衡”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后,他的狂傲与直烈就多了一分克制的外壳。虽然看起来脾气好了很多,可内里还是那个“祢衡”,那个噎死人不偿命,能喷得人自闭的祢正平。 越是平静看不出异常,其实越是恐怖,甚至可能在暗中酝酿着大场面。 尤其曹操现在还知道了对方的武力值……他突然觉得脖子凉飕飕的,说不出的森寒。 事到如今,曹操只能努力保持脸上的笑,尝试着洗白刚才显得不妥的言语: “原是正平贤弟的尊堂。操唐突,见夫人如此年轻,看上去不过桃李年华,先入为主地以为夫人乃是正平的姊妹,言辞间松乏了些,现向夫人请罪。” 自逐渐掌权后,曹操已许久不曾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欲,他厚着脸皮接下郑平的“待如长兄”之语,跟和自己长子差不多大的郑平以兄弟相论,称他为贤弟。 曹丕原先见曹操犯了老毛病犯,见了漂亮的寡妇就起心思,不由想到曾经的邹氏,心间缠上了阴霾。 当初张绣投降于曹操,曹操却对张绣的寡婶邹氏动心,纳之为妾,让张绣极为不满。后来张绣反叛,虽然邹氏的事只是个引子,张绣是因为察觉到曹操的杀心而反水,更甚者,可能一开始就是诈降,伺机痛击曹操——但曹丕的长兄曹昂与堂兄曹安民均死于那一场战事。 尽管邹氏并非决定性的原因,曹丕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没有邹氏的事,如果曹操当时提高警惕,没有得意忘形,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这一丝晦暗的阴霾还来不及发酵,就被郑平中途截断。 曹丕亦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成熟清雅的美妇人,竟然是祢正平的母亲。 看到曹操被郑平质问后的脸色,曹丕那丝阴霾与怨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对老父的强烈同情。 然而同情归同情,在听到老父面不改色地抹掉刚才明显的用意,将一切归为误会的时候,曹丕还是控制不住地感到震惊。 与郑平称兄道弟也就罢了,好歹是郑平先说的,说郭夫人“桃李年华”是怎么回事? 桃李年华是形容二十岁的女子,郭夫人虽然看起来年轻,但也可以看出她至少三十岁打底,不是年轻的少妇,这“桃李年华”岂非睁着眼睛说瞎话? 如果说曹丕是因为从未想到曹操能做到这种程度而惊异,那么郑平,他对曹操的话基本可以说是从头漠视到尾。 他之前的那句话只是为了制止曹操向郭氏出手。严格说起来,曹操刚才的询问比较隐晦,对郭氏算是比较客气,虽然动了心思,但没有表现出实质上的不尊重之意。 因此他只是在看出曹操的小九九后,直言警告了一番,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以结果看来,这个警告的效果非常之好,大约慑于原主与他累积下来的凶名,曹操以后不但不敢对郭氏做什么,很有可能以后见到同样气质的寡居妇人都萎靡不振,生出浓厚的阴影。 郑平对曹操的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郭氏却听得非常不乐意。 她没有因为曹操夸她年轻貌美而高兴,她一直是个清醒而有见识的女子,而且有自知之明,不会因为曹操那浮夸的赞喻而有任何波动。 “我可没有这么老的贤侄。” 这句话端的毫不客气,仔细一听还有几分祢衡损人的风味。 曹操却不好因为郭氏的这句话而生气,他本就有些许理亏,又有郑平在侧,哪敢因为这句话发作。 更遑论郑平平日里层出不穷的更气人的喷人之语,曹操已领教过无数回,对这种程度的讽刺已经有了强大的免疫力。 曹操便只是道:“夫人真乃风趣幽默。” 模棱两可的话不仅接下郭氏的刁难,亦没有过于服软,有损威严。 郭氏也不是为了结仇而来,虽然对曹操之前萌芽的心思有些着恼,到底顾虑着郑平离家前与她说过的话,大大方方地松了口,与曹操见过礼,算是揭过刚才的事。 几人进了中堂,筵席已然摆好。因为二公子还在“病中”,筵席并未铺张,只能算是小筵。但观菜色,却颇有几番精细,哪怕算不上多么奢靡,也毫无怠慢之意。 曹操先入座,随后众人按次落座。 郭氏居于上首右侧,与郑平正对面。 接尘筵开始,曹操说了几句场面话,便令众人不必拘束,尽情入筵。 席到一半,听到门房来报。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有一自称乌角先生的道士求见,说……嗅到府中设宴香气,前来讨个席吃。” 曹操心中不悦。身处乱世,有潜心修道、避世者,却也有许多投机取巧、以神鬼之名作祟的浑人。若是平时,他或许会有闲心让人去弄清情况,可近来烦心事颇多,刚才又险些闹了个大乌龙,曹操正想借筵席之事将先前那段彻底揭过,就听到一个不知所谓的人不请自来,以请席之名前来打扰。 曹操未露出不喜之色,他不愿煞风景,也不想节外生枝,只对凑到耳边汇报的门房道: “与那人说:我府上只是极简的小宴,不值当。他若想吃席,可说一说想吃的菜肴,叫后厨给他做一两道。” 曹操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因为他听过乌角先生的大名。 这个乌角先生和搞出黄巾起义的张角可没什么关系,乌角乃是他的道号,其人名姓左慈,字元放,庐江郡人士,听说颇有神通。 曹操从不信教,对道士之流亦无兴趣,但他知道这些在民间穿出玄神之名的道士极其难缠,多半是真有一二分本事,不可寻常处置。 曹操认为他的行为已经格外妥当,乃多方面综合的结果,既圆了自己的心思,没有拂郑平母子的脸面,也给那道士开了恩惠,任哪一方都不能对他的行为说些什么。 然而曹操没有想到的是,他让门房传令不久,正想接机与郑平等人吃席闲聊,拉近关系,突然听到一声高亢的啸声,似乎近在咫尺。 曹操脸色一变,还来不及派人出去查看,就听到一个听不出年龄与雌雄的声音由远而近,钻入耳中。 “老道不请自来,所愿不过一末席耳。曹司空为何拒之门外,莫非‘唯才是举’一言尽是虚话,一个响亮亮的口号罢了?” 第58章狂士楚歌 这个声音靠近得太快,极有空间层次感,仿佛隐隐有回声响动。 曹操好不容易将之前的事揭过,正想描补个人形象,竖一竖司空的威严,哪知就有一个刺头道士上门砸场,在郑平等人面前下他的脸面。 他来不及感慨这几日的晦气,坚毅地坐在席上,隔空喊道:“今日府中所设,不过是小小一席私宴。道长若要吃席,改日再来便是,何故搅扰他人雅兴?我知道长乃方外之人,行事不拘小节,倒不想道长竟‘不拘’到这种程度。” 作为一代枭雄,曹操所表现的宽和一向只提供给自己人,并且设有底线,不容他人随意践踏。左慈今日的行为已让他感到冒犯与着恼,若非还有郑平等人在,别说最后一句透出的嘲讽了,他连前半句据理力争的客气话都懒得说,只会直接叫卫兵把人叉出去。 更别说,按照客观事实而言,曹操认为左慈闹出的这事完全是对方在胡搅蛮缠。实际也恰恰如此,即便与其他人掰扯是非,不占理的一方也绝非他曹孟德。 就在曹操单方面地将左慈划为哗众闹事的恶劣方士,把手按在剑柄上的时候,平静地竹帘突然被一阵疾风吹动,撞在门框上,发出奇异的声响。 这一“玄奥”手段将堂中的仆从吓得不轻,连曹操都沉下脸,目中暗芒摇曳未定。 郑平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无风自动的竹帘,未作声响,耐心等待后续。 不多时,竹帘动得更加剧烈,一道高亢的笑声在门外响起,仿佛从山兽的腹部发出,带着阵阵回音,直冲堂内。 “孔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道千里迢迢而来,腹中饥饿难忍。司空见到我这个老友,不说表现出喜乐之意,还用虚言搪塞,岂非有违圣人之道?” 曹操已彻底拉下脸。左慈能避开巡卫的耳目闯入府中,想来身手不凡。可他不予露面,只一个劲的装神弄鬼,想来也是有所避忌的。曹操虽然厌恶他的胡言乱语,但也愿意耐着几分心思与他浑说一番,最好能拖延时间,等到司空府的卫兵过来,把这可恶的老道抓住。 他又暗着讽刺了左慈几句,眼角余光瞄向郑平,发现郑平确实如自己所想,并未有出口帮助之意,不免有些失望,又觉得合该如此。 曹操只得专心地应付左慈,既不能让对方讨到好,又不可过分激他,已防他真的恼羞成怒,闯入堂中伤人。 他精准地掐算着时间。可等他说到嘴皮发干,门外依旧只有左慈的声音,听不见卫兵的声响。曹操逐渐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不等他想好应对之法,那左慈仿若看穿了他的心声,怪异地笑了一记: “司空可是在等府上的卫兵?恐怕要让司空失望,他们被老道的道术定住,此刻无法赶来哩,何不让他们休息一番,由司空来与老道亲会?” 即便面上神色未改,曹操心底亦免不了地生出少许骇然。方术一道神神祟祟,但大抵不过是一些偏门之技,并未现过翻山倒海之能。传说中能治病的符,能请天神之力的箓在他看来不过是不足为信的传言,因此他本不相信左慈有什么超越人类范畴的本事。 然而左慈若真无神鬼手段,他又是如何进来的,且进来这么久,府中的侍卫为何一直没来捉他?即便左慈身手高超,能打败沿路的守卫,闯入中堂,可他不过寥寥的一个人,就算他能放倒所有守卫,也不可能同时放倒,总该有个人提前过来与曹操汇报,为何连个汇报的人都不曾见? 一直作壁上观的郑平察觉到曹操刹那间的动摇,放下酒樽,对着堂外道: “道长拍打竹席拍打了那么久,手不觉得酸吗?不如进来吃点糕点,吃饱了再继续拍,也有力气。” 郑平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除了忙着撕扯鹅肉、慢了一拍的李进,其他人的视线都向郑平的所在汇聚,神色各异。 曹操亦惊异万分地看向郑平,百般念头急转,一时间分辨不出郑平这是在胡说八道,随意讽刺对方,还是真的看出了什么。 可当他发现原本在外头气焰灼盛、刁钻而不饶人的左慈也随之一同沉默,没有立刻回答的时候,曹操便知道郑平这话即使不中,亦不远矣。 在勃然斥责左慈与静观郑平替他喷人之间,曹操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只听门外缓过神的左慈冷笑道: “方才出言者是何人,竟比曹司空还能胡言乱语?” 已经做好准备让两个刺头互喷的曹操,冷不防听见“胡言乱语”四字,额头青筋直跳。真正胡言乱语者反而倒打一耙,曹操以极大的毅力克制住反唇相讥的冲动,以鼓励的眼神投向郑平。 郑平如何不知道曹操的用意。见曹操闷声不言,只等着自己作枪,郑平拾起案上的酒樽,借饮酒的动作压住唇角的弧度。 “衡不过好意劝阻,未曾想到道长非但不领情,还出言辱之。司空宴上喝高了,说话不经脑子,莫非道长也喝高了,说话不经脑子不成?” 曹操好不容易平息的青筋再次突突直跳。尽管他知道郑平大概率不会对他有什么客气与敬重,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希望郑平会在外人前头给个面子,就像前几日应对刘备时那样。 哪知郑平还是那个郑平,就算一时起了善心,帮他回喷刺头,也不忘两边都损,给敌人两脚的同时,回身踢了自己三脚—— 瞧郑平刚才说的什么话,说左慈“出言辱之”……不就是暗指左慈把他与曹操放在一起比较,等同于侮辱他郑平吗? 曹操心中有些不快,不等他表现出分毫,忽然视线一移,对上郭氏不轻不重的一瞥,来不及爆发的火星立刻灭了。 ——被郑平顺嘴损几句只是小事,只要别记恨他之前对郭氏的小念头就好。 只一句话的功夫,曹操便已完成了养气大法,心平气和地坐在主座,目光放空。 门外的左慈原以为——被曹操宴请,又帮曹操开口挤兑自己的肯定是曹操的上宾,一心向着曹操。哪知道话没讲上三句,突然听到对方折损曹操的话,不免有些发懵。 虽然按照句式结构,重点应该是后半句,被讽刺的主要目标是他左慈,但前半句折损曹操的话已经让左慈懵了一脸,完全顾不上后文。 刚才回话的究竟是何人?能被曹操宴请,肯定与曹操有关系。可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折损曹操,既是不会,也是不敢。 可那人竟毫不犹豫地拿曹操开涮,语气沉稳,显然并非出于冲动或是无脑…… 左慈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暗中筛选胆敢当面折损曹操,不给曹操脸面的人选——袁绍等其他阵营的诸侯可能会不给曹操面子,但他们不可能孤身来曹操的大本营,更不会在势弱的时候当面给曹操难堪。 可能出现在这里,敢这么做,且有恃无恐的人,全天下只有那一个—— 回忆那个年轻而清朗的声音,左慈轻轻抽了口气。 ——天子,刘协。 穿着一身仙风道骨道袍,倒挂在屋檐上的左慈,险些因为这个猜测而歪了身形,从檐上跌下去。 他虽是方外之人,却也是汉人,对天子的敬重与生俱来。 因此,他不但没能如之前那般狂妄锋利地讽刺回去,反而收了一身尖锐,惊疑不定地看着房瓦,半天没有吭声。 直到房中再次传来讥诮之语,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敢问这位……可是当今天子?” 第59章狂士楚歌 “敢问这位……可是当今天子?” 屋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左慈得出的这个结论惊得愣住,每个人脸上都现出不同程度的迷茫。 曹操最先回神,他只在脑中转了一转,就明白过来左慈的这个猜测是怎么来的,脸上交织着各种纷杂难陈的情绪。 他坐在视野最好的位子,注意到上首的郭氏面色难看,有些苍白,曹操压下蠢蠢欲动的怜香惜玉之心,暗道:也难怪郭氏是这种神色。作为上一任铜鞮侯的嫡妻,对于君臣之纲自然十分讲究。不管心中对天子的敬意有几分真,听到左慈这“大逆不道”的猜测,必会不悦而戒备,唯恐败坏声誉、引火烧身。 因为郑平在场,曹操没有出言安慰,只当未曾看到,静等郑平应对。 至于郑平,对于左慈的大胆猜测,他确实也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有些意外。 他在呛声左慈的时候曾以“衡”自称,不知是左慈没注意,没听清,还是听岔了,竟然避开他的自称,直接丢了个王炸,问他是不是皇帝刘协。 哪怕郑平再不拘小节,我行我素,也不会为了个口舌之快冒充天子,给自己平白招惹一个大/麻/烦。所以他只是轻笑着,想也不想地否认: “不是。” 门外的左慈愈加纠结。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虽然里面的那个青年矢口否认了天子的身份,但左慈注意到青年回答前,房内曾出现几息之久的寂静。 如果那人不是天子,回答前为什么会顿上一顿,而堂内又为何会突然陷入安静? 本就有了七、八分肯定的左慈,因为持续长久的脑补,将肯定提到了八、九分,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继续攀升。 在来这之前,左慈对曹操的脾气有所耳闻。如果房内那人不是天子,曹操绝不会在那人开口之后立刻退让发言的主动权,任那人与自己交涉,甚至随意折损他;如果房内那人不是天子,自诩忠臣的曹操绝对会出声斥责自己,而不会继续沉默,任由那人回应。 如果房内那人不是天子……在被询问是不是天子的时候,正常人就算不惊慌失措,也没法这么轻松地笑出来。能一笑置之,平静否认自己是天子的,除了真正的天子,还有谁呢? 左慈心中的肯定值进度已被他的脑补拉到百分之一百,他犹豫再三,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快步走进中堂。 “老道左慈,见过……” 他以为天子肯定会坐在主座的位置,便朝着主座行礼,哪知礼行到一半,突然发现上面那人竟然长着一张中年人的脸。 左慈的大脑慢了一拍,但他本能地意识到不对:虽说天子年少的时候历经愦愦的乱世,被军阀豪强们争来抢去,受了许多苦难,理应比实际年龄成熟——可天子如今不过弱冠之年,不该长得这么沧桑吧? 左慈深沉地考虑着这个问题,行礼的动作就这么停在半空,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坐在主位的曹操本来见门口突然飘进来一个道士,直冲自己而来,第一反应是左慈恼羞成怒想进来打他。不等他摸上佩剑,左慈突然在距离他一丈半的位置停下,还准备行道士礼。 这个转折让曹操意识到左慈可能是先兵后礼——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故意特立独行,用横闯司空府、装神弄鬼、出言讽刺他的方式获得他的关注,然后进来赔礼道歉,以期获得他的重用。 因为这一日的压抑与憋闷,虽然仍对左慈深感不满,但得出这个猜测的曹操心情不由好了许多。他正等左慈给他赔礼道歉,说说好话,哪知左慈的动作突然僵住,维持在一个古怪的姿势上。 就在曹操惊疑不定,怀疑左慈是不是装神弄鬼太久,把自己给弄得古古怪怪的时候,左慈深沉的目光突然一变,宛若带着一丝火光,忿忿地瞪着他: “曹操?” 曹操不悦。当面直呼姓名是一件极其无礼的事,先前左慈在外头阴阳怪气的时候尚客套地称他一句司空,怎么一进来先是假装行礼,随即直呼姓名? 他遂也不客气地道: “左慈老道,你千里迢迢来找我,不惜装神弄鬼,无端闹事,就为了在我面前展示你的傻样?” 前半句正是对应左慈之前“有朋自远方来”这一说法,充满了讥讽之意。后半句的嘲讽则是因为被祢衡/郑平毒液攻击了太久,已无师自通,掌握了部分骂人的精髓,自然而然地化入实用。 左慈一听曹操的声音,就确认这个中年人确实是曹操。他蚕眉一跳,既着恼于曹操刚才的讽刺,又为自己差点给曹操行礼而怒意横生,竖眉冷目地斥道: “你怎敢坐于首位?” 曹操闻言大怒,左慈不仅态度极差,竟还讽刺他的地位,认为他不配坐首座? 盛怒之后,曹操心中一动,想到左慈之前的误解,不由瞥了郑平一眼。 莫非左慈还坚持原来的猜测?可郑平已否认天子的身份,左慈再怎么固执无礼,也不可能一碰面,不经核实就凭借自己的猜想发作吧? 左慈自然也注意到曹操的这一瞥。 他此刻已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曹操虽然嚣张,但如今天下未定,他不管有没有异心,都不敢直接表现出对天子的不敬,冒天下之大不韪。 曹操既然胆敢独自一人坐在主位,这就说明他不仅是今日宴会的主人,还是整个席间综合身份最高的……司空乃三公之一,百官之首,曹操又有侯爵在身。若非天子在场,确实无人能让他让出主位。 换句话说,天子不在这里,左慈之前的猜测完全是错误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左慈忙跟着曹操的视线看向两侧首位的那个青年。 不用分说,能在这个时候得到曹操注视的,肯定就是刚才堂中的发言人。左慈先前因为逻辑自洽的脑补,猜他就是天子,便主动将一切细节合理化……如今想来,原来之前真的不是他听错,那个“heng”不是京畿方言里的虚词与助词,而是名字的自称。 想到自己对曹操的前一句斥责,左慈多年行走江湖以来,第一次生出类似“尴尬”的感觉。 然而这份尴尬,在左慈看到郑平后,全部化成一声惊讶地“咦”? 郑平自然注意到左慈面部神态的变化。 经过大半年的审视,这个世界应与他原来所在的世界类似,接近银河系宇宙,不存在高魔灵力体系,仙鬼只存在于神话中。 所以在左慈搞事的时候,他基于装神弄鬼的前提仔细观察竹帘,很快便勘破竹帘异动的真相。 但这只能证明左慈确实没有不符合生物规律的能力,不能证明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 道法不仅包括奇诡的异术,还囊括了医、谶纬、奇门遁甲、经、易、相面、卜筮等其他方面。 根据先秦文籍与诸多奇人异事的记载……异术是假的,其他被人广泛得知的本领却不一定是。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三国史载中就有一个堪称神算子的卜筮者,名为管辂,因其算术的神妙,被世人赞叹尊崇。 郑平虽对这些只存在于游戏与古代记载中的本领持保留态度,但也知道这个世界有许多事无法用常理衡量。 这装神弄鬼的左慈,或许真的有高深的相面之能,能够看出他的异常来历。 眼见左慈唇角微动,似要说些什么,郑平先发制人道: “你为何认为司空不应居于主位?” 左慈须发微扬,好不容易忘却的问题再次被抛回,他只得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第60章狂士楚歌 左慈回答道:“主位尊荣,虽有兴盛之气,却更易遭到风波侵扰。虽不知司空八字,但根据司空的姓名及面相,近日正是运势不稳之际,易走霉运,落血光之灾。若非有贵人相助,司空近日恐有一番波折。因此,司空这两日不宜坐于主位,以免受盛势所扰,殆害无穷。” 左慈神色平静而慎重,仿佛当真是为了曹操这几日的运势着想,并非临时起意,信口捏造。 曹操本就对方士之流存有反感与戒心,而左慈开端无礼,使出小手段被郑平点破,更是让曹操把他定位成混吃混喝的骗子,对他的神叨之语嗤之以鼻。 所以对于左慈的解释,曹操从一开始就带上了看笑话的心态,冷眼看他给自己挽尊。 但当左慈讲到后头,曹操心头猛跳,因为这些日子如走背字的不顺而对左慈的话产生了动摇。 但他面上没有露出分毫,只是对左慈似笑非笑道: “孤如今好端端的,何来的血光之灾?莫不是你这牛鼻子在咒孤?至于波折,这世间万事皆逃不过一个‘难’字,非轻易可得。你这番话不过是模棱两可,不管见到哪个人都能代入的套话,你让孤如何信你?” 曹操的话让郑平有些意外。他回顾曹操往日的行径与史载记录,若抛开部分个人因素,除去一些争议甚大、引人诟病的手段,曹操确实是一个十分优秀、眼界独到的枭雄。 他敢于破除旧制,以才择人,倡导简葬,在行将就木之时亦不曾因为恐惧死亡而做出悖谬之举,反余忱忱之心。 就以个人情感而言,郑平对曹操其实并无恶感,甚至还有几分激赏。 听到曹操质疑的左慈并未露出异色,只露出属于高人的老神在在,笑道: “言尽于此,爱信不信。” 曹操听他这么说,更加不信了。他想将人立刻打发走,但没头没脑的被打扰了兴致,还挨了一顿气,曹操并不想让这个道士好过。 他转向郑平,蔼声道:“正平以为如何?” 他再次将话语全扔给郑平,不仅仅是想借郑平之口以喷制喷,也是借此再次点明刚才左慈盲猜天子的乌龙,不着声色地提出攻诘与质疑。 曹操没有掩饰他的别有用心,郑平也没有给予曹操虚浮的客气。 “此人虽不可信,但我瞧见司空眉心有一片阴云,眼中缀着血丝,确实像是霉云罩顶,有血光之兆。” 听到这话的曹操缓慢地咽下一口气。 他近日忙于公务,时常挑灯处理公文,眼睛怎么可能没有血丝?而他因为熬夜,气色自然也是不好的,肯定有阴云之色。如果眼睛有血丝,脸色不好就等于“霉云罩顶”,“有血光之兆”,那岂不是所有勤于政务的上位者都得倒血霉? 曹操只能在心里与郑平据理力争,指着他的鼻尖斥骂。正威风赫赫之际,他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因为几个月前再次打败张绣、吕布,曹营势力得以持续扩张,曹操在许都的话事权得到进一步的增强。自那时起,他与部分跟随天子从北地迁来的朝臣、将帅逐渐增多了冲突,不少人假借天子的名义指摘他的决策,更有居心叵测者与被鼓动者,把他勤于政务的举措盖上谋权的印章,时不时进献谏言,烦得他头风病犯了好几回。 想到最近的处境,结合郑平刚才的话,曹操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莫非郑平意有所指,借“红血丝”、“血光之灾”的怪异组合提醒自己——这几天可以借着曹丕的事告假,或者干脆称病不出,先把政务放一放,以规避近日的风波? 这个念头一起,再想郑平的话就不再那么气人了。 倒并非是曹操想要美化郑平的行为,全因为曹操对付吕布的时候,郑平也用类似摸不着头脑、看似惹他生气的言论提点过攻吕之策。彼时曹操只以为是巧合,经谋士荀攸的分析后,才明白这是郑平藏于毒舌下的暗指。 不管郑平是顺口提示,还是如他当时送上门的军/情一样,只是为了还某人的人情,自那日起,曹操每次服用郑平花式喷人的套餐时,不但要用修生养性的心态,将气人不偿命的话转化成夸奖听,还会下意识地琢磨郑平的话中是否潜藏着进言献策的讯息……最终掉了许多头发,每一日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如今因为这个已形成半个习惯的“下意识”,曹操主动给郑平那句气人的话穿上了富有深度的外衣。 于是他说道:“正平说的是,孤近日确实觉得不太妥,应当好好休息了。” 如此柔和的回答听得左慈圆目微突,不敢相信曹操竟然双标得如此明显。 明明是差不多意思的话,那个叫正平的用词还更加恶劣,怎么曹操前头给了他左慈一顿讽骂,后头就附和那个正平,一副“你说得都对”的模样? 气愤的左慈再次看向郑平,越瞅越觉得他面相透着古怪。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他看出此人乃“龙困浅滩”之相,命中有三次大凶的死劫,一次是出生之时,其余两次则集中在他虚年廿六。 除了中间那次死劫有半数生机,第一次与最后一次,对于常人而言乃是十死无生劫难。 尤其是排在最末的死劫,呈“穷山恶水”、“四壁悬崖”之貌,理应是“内外难救”、“英才早逝”。旁人就算气运再强,大多也只能运化两次必死的劫难;可这个叫郑平的,不但成功避开前两次困厄,还为最后一次最为凶险的死劫打通了数条活路,实在令左慈惊诧难解。 能够凭借真真假假的道法,在民间打响名号,左慈所凭借的不止是轻便的身法、层出不穷的手段与敏锐的眼力,还有他的聪颖与机变。 若是刚进门的那会儿,他或许会因为过于惊诧而失言,但经过郑平出言打断的缓冲,凭借多年出生入死的经验与直觉,左慈打定主意绝不得罪这个命理如此诡异、看上去又十分记仇的青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出来,以免惹来麻烦。 只可惜他抑制了许久,实在抑制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便对众人道: “今日来蹭酒席,老道准备不周,没带什么拜谒礼,不如就在吃席前,替各位表演一个术法,以作为打扰的赔礼,如何?” 已经佛系远眺的曹操:………………不是。谁有答应你坐下来吃席吗? 有郭氏在,郑平一如既往地秉持了不客气的人设:“不如何。我等已经听腻了道长的‘敲竹帘’之术,不想伴着竹席撞击的声音进食。” 这句话又一次戳穿了左慈的小手段,使他的高人形象碎了个彻底,再也捡不起装x的格调。 若这话的主人不是郑平,被这么接二连三地下面子,还在他的脸上踩了好几脚——句句割肉地嘲讽,左慈早就使出十八般武艺,让对方好看。 然而左慈刚刚才被郑平的面相迷惑,认为他是一个别有玄机的大/麻/烦,虽然算是歪打正着,但也让他投鼠忌器,不欲主动招惹。 于是就出了这么一个怪现象—— 当曹操被郑平暗讽折损的时候,他不以为忤(至少表面上是),还随声附和,不时把火力往左慈身上引。 当左慈被郑平暗讽折损的时候,他也不以为忤(至少表面上是),只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给自己挽尊。 两人都在等对方发力,希望对方被对方气昏了头,然后指着郑平大骂,好让自己出一口恶气。 同时,两人都等着郑平惹怒对方,然后让对方与郑平对喷,吸引火力,达成“祸水东引,解放自己”的成就。 可曹操与左慈二人等了半天,不但没等来其中的任何一项,还被郑平轮流喷了个爽,被喷后还得唾面自干,注意端着平静安稳的仪态,以免在对方面前落了下乘。 多次来回后,曹操与左慈二人各自看着对方,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想:这个怂货,为什么还不骂祢正平?他在自己面前不是很能的吗? 视线对接后,二人又同时露出了鄙视之意:自己只是因为祢正平的救命之恩/诡异命理而有所忌惮,这左慈/曹操是怎么一回事,怂得跟个面团似的,他不是嚣张得敢硬闯司空府吃席的疯老道/自恃威重除了天子谁都敢对着干的曹老贼吗? 最终,这场“忍受精神攻击”的定力比赛还是曹操获胜。左慈因为与郑平相处时间不长,缺少免疫力,很快败下阵来。 他重拾高人之风,冷笑着挥了挥手中的拂尘:“真是吴牛喘月。既如此,老道就发发善心,让你们见识一下本门术法。” 虽然左慈的话中透露着十足的不客气,与他最初的问候并无分别——但作为这句话回应的对象,左慈竟然没往郑平那边看,而是把身子与目光转向了曹操,等于对着曹操说出了这句挑衅的话。 本以为自己取得阶段性胜利的曹操:…… 即刻,不等众人反应,左慈握着拂尘,用力一捋。 “我见司空布置的筵席上,蔬果有了,肉有了,就差那么一两味海产。老道不才,道法有限,只能替几位捞个一两尾鱼,还请诸位将就一番,合伙分了这两条鱼。” 说着,左慈让侍女把之前温酒的铜盘端过来,对着一盘子冷掉的清水发功。 接着,他收去怪异的手势,用筷子与绑壁衣的软绳与铜钩做了个简易的钓鱼竿,将鱼线丢入盘中。 “鱼来,鱼来……来咯!” 左慈用力拉动鱼竿,一团小小的黑影顺着钩绳被拉扯出水面,因为惯性飞到半空……直接飞向曹操的所在。 第61章狂士楚歌 曹操行军多年,曾在乱箭中求生,经历过多种突发危情。以他在实战中训练出的反射能力,躲过飞来的黑影并非难事。 这一切甚至不用曹操出手,随侍在他身侧的贴身护将许褚怒目圆睁,一拳击飞黑影,并极快地上前,欲将左慈制服。 左慈自不会任由许褚近身。他在故意丢出不明黑影后,嬉笑着后退半丈,顺走侍女手中的玉壶,眨眼便退到了门边。 李进看向郑平,却见他神色如常,自畅快喷完曹、左二人后便就着小菜下酒,好似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见此,李进抛开了帮忙抓人的想法,专心吃饭。 曹操无暇顾及其他人的反应,险些“遇刺”的他怒不可遏,喝令许褚等护卫将人抓住。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许褚等人应声向前,左慈游刃有余地飘出屋舍,如他登场时那般,留下一串似远似近,回声骀荡的笑声。 “礼已送上。曹司空待客凶猛,我可不敢再留。这壶洪梁酒就当是我向曹司空讨要的回礼,老道去也。” 早在技法被拆穿的时候,左慈就已经做好了撤离的打算。若非误以为堂中坐着天子,又因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古怪面相而生出好奇之心,他不会和曹操等人虚与委蛇,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打量郑平的面相。 如今该看的已经看完了,也到了他逃之夭夭的时候。 许褚等人没有第一时间捉住左慈,只分了一半人手继续追踪,剩下的一半人以许褚为首,退回曹操身侧,愈加戒备地侍立左右。 经过曹操的准许,许褚去墙角寻找刚才那块“暗器”。他看着壁衣旁边趴着的乌龟微微一愣,继续往别处寻找。可他找遍了各个角落,没找到别的物什,最终只得捧起这只乌龟,献到曹操跟前。 曹操见到这只已经缩完四肢与头尾的乌龟,脸色愈加黑沉。 郑平这一方的几人默契十足地保持沉默,埋首进食,就连郑平也难得“好心”地没再用毒嘴刺激曹操。 但曹操丝毫感受不到安慰感,他更怀疑郑平这是因为之前已经喷了个痛快,现在不过是补充体力,以备后效。等做完心理建设,曹操尚算和美地结束了这顿宴请,派人安置郑平等人,帮助郑平及其家眷落户。 当日,曹操立出悬赏,捉拿“妖道”左慈。左慈凭借出色的技巧与障眼法避开各路人马,在民间留下神乎其神的传说。 曹操捉不到左慈,只得作罢。没过两天,曹操称病告假,朝中人心各异。更有部分消息灵通者,知道曹操的次子出了事,在知道曹操也得了病之后,更添了些别的想法。 因为疯马一事,挫伤了腕骨的郭嘉在曹操称病三日后才行动自如,登门探望。 略作寒暄后,郭嘉兴致勃勃地问起左慈的事,虽然回复他的是曹操的一张黑脸,却盖不过他的好奇心。 因郭嘉未在朝中任职,只作为曹操的幕僚应征,深受曹操信重,曹操在黑脸颜艺数秒后,最终还是将左慈的事挑挑拣拣地告诉郭嘉。 他知道郭嘉好揶揄的脾性,并不给他揶揄的机会,直接将话题转到了一个能将天聊死的人物身上:“祢正平这两日可有找你?” 郭嘉笑意一顿,他总觉得曹操这话不像是在咨询“祢衡有没有去找你”,而是在说“祢衡最近有没有过去骂你”。 他别有深意、一语双关地道:“自鬼门关走了一遭,便是每日被正平‘问候’,也只觉得亲切。” 对上曹操逐渐惊悚的目光,他恶劣一笑,“正所谓,一日不见正平,如三月兮!” 一日不被骂,三月不舒坦? 曹操自动给郭嘉的话做了翻译,深刻地感到郭嘉此言别有内涵,“振聋发聩”。 感觉有被冒犯到的曹操第一次没有留郭嘉吃饭饮酒,让他回自己府里继续躺着。 郭嘉从善如流地离开。曹操以郭嘉身上有伤为由,不愿用美酒招待,只给他配了杯清水。郭嘉想起自己过去曾用同样的理由,当着郑平的面喝酒,只给郑平喝水,不由感慨业报来得太快,令他无所适从……只想马上回家喝个痛快。 郭嘉走后,曹操独自一人依着案几,令左右取来密报,逐条翻阅。 如他所料,自他称病以来,董承等人愈加猖狂,行事无忌,已露出不少马脚。曹操暗中记下最关键的几点,命线人继续盯紧,定要将他们的全部动向纳入网中。 看完最重要的密报,曹操翻到次级的卷宗,打开一看,所记载的姓名称得上是刻入头骨的熟悉,同时也和刻入头骨一样让他头疼。 祢衡。 等发现自己一看到这个名字就会条件反射地起创后反应,曹操闭眼念了会儿《道德经》,随即睁眼,一字一句地仔细查看与郑平有关的情报。 郑平带着部曲与家人在许都落户后,继续回学舍抄书。他选的住处正好是孔融宅邸的隔壁,因此时不时地到隔壁孔融家串门,偶尔小住一晚。 曹操还未想好对郑平的安排,但他知道“祢衡”素来性傲,又身具才名,身负爵位,不好久居白身,因此暂时寻了个掌管文书典籍的文吏一职,秩六百石,不算过分丰厚,却也不会让人觉得薄待。 他还特意给郑平选了个事多又不至于累到人的部门——事多,能消耗郑平的精力,减少他在自己面前出现的频率,以降低毒舌的覆盖面;不至于累到人,这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环,若是太累,万一郑平以为自己这是故意针对,狂性发作前来撒气,那简直是得不偿失。 郑平任了职,打卯的地点从学舍变成了衙邸。 只以“文”这一道而言,不管是“祢衡”还是“韩衡”,都是公认的文思斐然,风采天成。 同衙属官最初对郑平颇有避忌,但时间一长,发现郑平没有似传闻里的那样——逮着谁都乱咬一通。除非被人招惹,不然他充其量只是嘴巴锐利了些,并不算特别难相处。 因此,当这些沉浸于文的文吏对郑平的文才有了充分认知后,他们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个新同侪,曹操想象中的孤立、冷待并未发生。 ——当然,曹操所想的孤立是郑平孤立他们一群,以某人不吃亏的性子,不管去了何处,与他对立有多少个人,都没人有办法孤立他。 曹操翻完所有的情报,所见的基本是“去了哪”、“喷了谁”的日常。曹操原以为看不到特殊的讯息,哪知翻到最后,竟看到郑平去采石场申请探望“劳改犯”的记载。 曹操对那几个“劳改犯”的姓名毫无印象,等问了线人,才知道这几人正是曾经套过郑平麻袋的那几个学子。 事发之时,他对郑平的了解尚算贫瘠。如今回过味来,再看当初之事,曹操不由神色微妙,再看那几人的眼中充满了敬佩。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敢套祢正平麻袋,这几人真乃勇士。 感叹过后,他又生出一分怪异的念头:祢郑平身手不凡,怎会被这几人套中麻袋?是因为人多势众,还是祢正平一时不慎,善游者溺? 曹操压下这一疑惑,再问线人:祢正平找这几人是为了什么事? 以他对郑平的了解,郑平虽属于记仇的那一类人,却恩怨分明。一段恩怨结束后,他不会再做纠缠,亦不曾得理不饶人、得势便欺人。 曹操略觉奇怪,便多此一问。得到答案后,他更加意外——原来当年祢衡被套麻袋并非巧合,而是一个叫秦绰的小人被韩氏族人买通,怂恿其他看不惯祢衡的市井之人暗算祢衡。 早前定下的蓄意伤人罪变成了蓄意谋害罪,谋害的还是县侯。当地县官重新受理此事,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他还需与铜鞮县的县官对接,对那边的犯人进行口供的采集。 这个案件该怎么改判,县官心中有数。但兹事体大,他还是决定暗中请示曹操,这才有了这封密信。 曹操与郑平如今并非敌对关系,自然不会徒增二人之间的不快。他让县官秉公行事,县官得令后,立即更改案宗,让首恶伏诛,其余人罪增一等。 没过多久,曹操彻底掌握了董承等人的罪状,一举发难,以雷霆手段诛杀董承为首的“衣带诏”事件的参与者。 朝中势力迅速洗牌,随天子南迁的旧都官员式微。 刘备早就知道“衣带诏”事不可为,但他仍心存一分侥幸,犹豫再三,终究踏上了董承那艘破船。 如今破船已沉,他果断欲逃,却被早有准备的曹兵拦住。 曹操听从荀攸、郭嘉等人的提议,知道刘备“不可纵”,因此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将刘备擒住。 就在众人以为诸事皆定,刘备插翅难逃的时候,那个不知在何处混吃混喝的左慈突然出现,以诡异的身手与障眼技法救走了刘备。 听到消息的曹操大怒,砸碎了一地的杯盏,派出精兵,誓要将刘备追回。 结果追回的不是刘备,而是袁绍驿过来的一纸檄文。 这篇檄文名为《为袁绍檄豫州文》,由陈琳所写,字字如刀,把曹操从头喷到脚,几乎是将他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若是两年前的曹操,或许会为了这篇檄文气得“垂死病中惊坐起”,“头风病复发又气没”。 而此时的曹操,在经过郑平日复一日的毒舌淬炼后,已强大了精神,增强了抗体,收到这封檄文时只是面无表情地读完,念了会儿《道德经》就丢火盆里烧了,动作格外熟练。 此时正是多事之秋,正值建安五年。 第62章狂士楚歌 虽然曹操对檄文的反应没有袁绍意想中的那样强烈,但是曹操并没有真正地转为佛系,对袁绍及其枪手陈琳的行为有着强烈的不满,并不打算息事宁人。 因为陈琳那篇檄文的毒辣与犀利,曹操第一时间想起了某人。再次升起“以喷制喷”的念头只在一瞬间,曹操仍记得上回对付左慈时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顿时血脉崩张,血压上升。 作为一个合格的枭雄,他从来不支持损人不利己的做法。然而他在脑中搜罗了半天,发现若是要以牙还牙地回敬袁绍那方的檄文,郑平是最合适的人选。 论言语之犀利,近日来逐渐狂态内敛的“祢衡”兴许已抛出了魁首之位,但论气死人不偿命的功夫,只要“祢衡”自称第二,无人敢自称第一。 因此曹操犹豫再三,在烧掉手头的檄文后,还是让人重新找了一封过来,一边誊写,一边派人去找郑平—— 诚然,损人不利己非明智做法,但是只要郑平“损”袁绍与陈琳,就算他曹操获利了。 至于被反噬挨喷……只要将消息把控得够严,袁绍那方就不知道他挨喷的事。只要袁绍那方不知道,那就约等于没发生过。 日常的挨喷,能算被喷吗?不过是卧薪尝胆,一种自我修行罢了。 这是几个月以来曹操第一次主动召见郑平。平日里,若非公事需要,曹操只想减少与郑平的接触机会,保护自己岌岌可危的发际线。 对于他的这一想法,心腹郭嘉曾促狭地调笑道: “正所谓,‘一顿吃饱,三日不饿’。正平之于主公,就是能够抵得上三日饭量的‘一顿’吧。” 这到底是说郑平的喷言喷语能直接把他气饱,气得三天吃不下饭;还是郑平的扎心言论能给他造成极大的心理阴影,影响力持续整整三天也不能完全消化。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曹操脸色发黑。彼时正与郭嘉谈论祢正平近期壮举的曹操毫不犹豫地踢走了对方,不允许对方留下蹭饭。 郑平抵达的时候,他身着一身深色朝服,神色平缓,眉目间依稀有曹操过去熟悉的矜色,看得曹操不由心生感叹。 他犹记得当初与祢衡势如水火时的情景,那正是“相看两相厌,只想不再见”。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那时的曹操不但真的对祢衡升起了杀心,还直接放话表达了杀意。 “祢衡竖子,杀尔如杀孤雀”……当年放的狠话犹在耳边萦绕,此刻曹操却希望对方能早日忘了此事,以免时不时地想起,将扎心的语录升级成穿心。 “司空若再沉浸于往事,只怕你额上的抬头纹要更深了。” 曹操清了清嗓,肃穆道:“今日召正平来,是有要事相商……” 郑平没有接茬,可曹操对上他意味深长的注视,总觉得已经被郑平的眼神喷了个透心凉。 曹操不再多说寒暄的话,让侍从将自己手头誊好的檄文交给郑平。 郑平已猜到这是什么东西。但当他打开竹简一看,心理素质强大如他,也在看到里面的文字后,落下了一串长长的省略号。 他虽然没见过陈琳的《为袁绍檄豫州文》,但也听说过这一篇檄文。 恰如一些人的赞誉,这篇习文确实写得十分精彩……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篇檄文的主角名从曹操改成祢衡,如此不走心的行径,异想天开的幼稚之举,不像是记忆中的曹枭雄。 就在郑平开始怀疑曹操是不是所受刺激太大,以至于自欺欺人,拿换头术取他的姓名泄愤的时候,曹操已在郑平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毒舌尽在不言中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主动解释道: “如此更有利于感同身受。” 感同不了,代入不了。他曹孟德挨喷,与他祢正平何干? 郑平即使不用思考也知道这点子不会是曹操想出来的:“何人帮司空出的(馊)主意?” 因为知道瞒不过郑平,曹操卖队友卖得毫不犹豫: “奉孝与孤作赌,只要孤按他说得做,正平定会替孤书一封檄文,声讨袁绍。” 听到出主意的人果然是郭嘉,郑平一改馊主意的看法,感兴趣地问道:“除了‘感同身受’,还有什么?” 曹操在木牍上写了几个大字,让侍从递给郑平。 郑平看完,不由挑眉。 曹操又取出了另一块木牍,写了几个小字,让侍从交给郑平。 郑平将两块木牍搁置到一边,束袖而立: “书一檄文,声讨袁绍?” 曹操颔首道:“妥否?” “可。” 郑平在曹操对面的案边坐下,提笔蘸墨。略加思索后,文不加点地落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片。 最初曹操见他不假思索地落笔,俄而完成半数,下意识地以为他在敷衍行文。但想到“韩衡”的几篇绝世赋作,又想到“韩衡”敏捷的才名,曹操终究按捺住质疑的想法,安静地等郑平写完。 大约过了一刻钟,写好的檄文被送到了曹操的手上。 曹操一看开头的几句,险些被惊得吐血。 他让郑平帮他写檄文征讨袁绍,是为了充分发挥郑平的喷人能力,怎么檄文的开头还夸上了? 幸而曹操克制力极强,他忍着不忿往下看,发现檄文的第二段开始转折,将原先的夸奖以完美的辩论方式推翻,言辞间极具痛心疾首。如果不是曹操从小和袁绍一起长大,连他都会忍不住相信这第二部分所写的“深负众望”的人渣就是他的发小。 此时再回头看疑似夸赞的第一段,曹操发现之前令被夸之人无比舒泰贴心的夸奖之语此刻全变了味,读起来意有所指,任谁都不会觉得这是夸赞的话。 等看到第三部分,言辞间的节奏再次变缓,似乎在规劝袁绍回头是岸,言辞恳切得能让读文者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什么。 当这一个想法达成后,曹操已进入第四部分。这第四部分再次一改第三部分的风格与节奏,恳切规劝不再,只剩刁钻的讥讽,言辞之“激烈”,一眼就能让人知道第三部分的“恳切”是骗人的玩意儿。 曹操见多了大仁大义、摆大道理、死命让自己这方占据道德上风的檄文,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抑扬顿挫,在把人的情绪煽动完毕后,转头敷衍而不耐地告诉对方“是的刚才这段是骗你的,至于为什么,纯粹因为你欠骂”的檄文。 想到袁绍收到这封檄文后可能有的表情,曹操只觉心情舒泰。 他认为郑平这封檄文极富有画面感,决定找个画师配一张图,一起给袁绍邮过去。 第63章狂士楚歌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陈琳为袁绍所写的檄文,讲究的是一个师出有名。毕竟曹操与袁绍是故交,又曾一起守望相助,如今二人势力各自发展,成为长江北岸唯二可以抗衡的霸主,自然不可能放纵对方继续发展,损害自己发展的势头。 之所以绞尽脑汁地为曹操扣罪名,正是为了兵法中的“堂堂之阵,正正之旗”,用来提高民心,打击敌方士气。 袁绍当然知道曹操没有檄文上所讲那么不堪,对曹操也未有多少恨意,因此,在得知曹操也送过来一封密信后,袁绍犹有闲心笑着与身边的幕僚道:“阿瞒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都已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忍不得心头之气,只知意气用事。” 他认为曹操这份密信是因为不忿那篇檄文的污蔑与羞辱,依样画瓢地发了篇檄文泄愤,正如当年因为意气用事独自领兵去讨伐董卓一样,不过是出于一时的冲动。 因此,袁绍并不把这封密信当一回事,甚至还在心中感慨了一番,有闲心拿曹操与旁人说笑。 “这阿瞒也不想想,我与他处境不同,他便是网织了罪名,天下人也不会信,反倒贻笑无穷。” 陈琳写给曹操的檄文虽然有欲加之罪的味道,但大部分都是基于事实,添油加醋地给曹操定罪。 然而袁绍并非曹操,不会因为出生被人诟病,反受天下士人景仰尊崇。他也没有滥杀名士,因为手头拮据而用陵墓之物扩充军饷之类容易引发争议的行为,更不会因为与天子近臣的纷争而被冠上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号。 曹操就算要拿什么理由攻讦他,也根本站不住脚。 “罢了——让我先来看看,阿瞒到底给我准备了怎样的惊喜。” 他用看笑话的态度打开密信,在第一部分看到了对自己的彩虹屁。 “绍奕世簪缨,有二蒙之才貌,器量绝世……” 一时之间,袁绍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打开方式是否有误。 陈琳写给曹操的檄文,第一部分是一段大道理,第二部分就开始攻击曹操的宦官家庭出身,再层层递进,一边捧袁绍一边踩曹操。把曹操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改庭换面,往最差的方向上引,务必要让曹操浑身都插满凶恶之名。 那篇檄文连他看了都忍不住冷汗直冒,以曹操的小心眼,怎么可能以德报怨,拿话来夸奖他? 袁绍心知其中有诈,可拆都拆了,这时候退缩岂非露怯? 他硬着头皮读下去,果然在第二部分看到不同寻常的东西。 “憾奕世簪缨,断于绍手。袁基身故,汝南再无卧雪之人。” 前头还夸他家世贵重,是四世三公之家,转头就说四世三公只是过去的辉煌,袁家的门第会断送在他袁绍的手上? 袁绍尚来不及生气,就在紧接着的一句上看到“袁基”这个名字,心头突突乱跳。 时人皆知袁绍、袁术乃顶级世家袁氏这一代的掌舵者,却不知道在袁氏嫡系几十人被董卓诛杀干净之前,袁家本枝人才济济。其中最具才名,最富盛名的乃是他二人的嫡长兄,年纪轻轻就已位列九卿的太仆袁基。 袁家作为世家大族之首,门生故吏遍布,他与袁术能将势力发展至今,少不得家族的蒙荫。若非袁家嫡枝几乎被董卓杀了个干干净净,他与袁术不至于亲族凋零;可同样的,若非袁家嫡族尽死,这份蒙荫未必能完完整整地落在他与袁术身上。 思及此,袁绍心头一颤,握着帛书的手蓦然缩紧。 上面所写的这两句话,表面上是说他袁绍徒有其名,提及袁基不过是顺口,以袁基的英才反衬他的不堪。 可结合“卧雪”这一典故,袁绍总觉得这几句话仿佛在影射着什么。 袁绍僵硬地往下看,待看到“殷殷族亲,无一人相顾;累累白骨,无一人来收”之时,他忽觉大恸,一口淤血倏然涌入喉口。 旁人都因为袁家的惨案而对袁绍兄弟报以同情,更恨董卓残暴不仁,却鲜少有人想到:当初袁基、袁隗等袁家主干被董卓杀死,只是因为袁绍兄弟不顾留在洛阳的亲族,高调地打起征讨董卓的旗帜,驳回董卓商谈的请书,致使董卓恼羞成怒,诛杀袁氏全族泄愤。 可即便旁人多是同情,从未指责过他们兄弟二人,袁绍仍时常在午夜梦回之际,梦见惨死的族人站在楣前,质问他与袁术:当初他们合全族之力,送他二人逃亡,己身犯险留下,守卫族人与族中基业——为何他二人不顾族亲,在未曾知会宗族的情况下,擅自以袁氏的名义,征集天下豪杰征讨董卓? 先前与袁绍共同埋汰曹操的幕僚见袁绍神色不对,小声地询问:“大将军,曹操派人送来的这封密信可有不妥?” 袁绍从混乱的心绪中回神,经幕僚这么一提,他才恍然意识到——他送给曹操的檄文也是这般剜肉刻骨,拿曹操的软肋添油加醋,将那些令人痛心的事件全部阴谋化,给曹操定罪,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有刀子割在自己身上,方才知道那一刀疼不疼,究竟有多疼。 这封密信甚至没有直接论罪,直接把袁基等袁家嫡枝的死归结在他的身上,而是用一种惋惜而平静的口吻,缓慢而隐晦地提出质疑。 只是这种程度,袁绍便已觉得心如刀割,怒气上涌,真正被抹黑归罪的曹操,又是以何种心态应对他送出的那篇檄文? 已经与发小形同陌路的袁绍,在时隔多年后第一次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却是因为一篇令他不快的檄文引出的共情。 袁绍心不在焉地回应了幕僚的关切,继续往下看,好不容易挨过剩下的明褒暗贬与“感叹”,挨过看似劝他回头是岸,实则每一句话都莫名使人膈应,令他拳头发硬的谏言后,终于来到了丧尽天良的第四部分。 “绍谋而未决,实为脑仁缺损所致。昔日司空(曹操)与绍有旧,知绍卤门不足,与常人有异,遂照拂之。未料绍虽愚钝,却精于惹事之道。时有昏(婚)礼,绍心羡之,取牛粪揾于面部,混入礼仗中,欲窃新妇为自己梳理昏髻,以身相代……” “胡说八道!通篇胡言乱语!这究竟是何人所作,简直不知所谓、有辱斯文!” 这一句句的哪有一个字是人话!?前边拿“好谋无断”说事,用以羞辱他也便罢了,后面那几句是什么鬼?就这狗屁倒灶的东西,还能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得煞有其事,写这封文书的人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袁绍气得胸闷窒息。什么物伤其类,感同身受,与曹操的“惺惺相惜”——因为换位思考而产生的恻隐之心,全部在这一刻化作飞灰。 在幕僚眼中,袁绍一会儿惊讶,一会儿惆怅,一会儿正怔忡,又时不时地露出激愤之色,着实古怪的很。 他对曹操送来的这份密信无比好奇,可当他旁敲侧击地询问,袁绍却是讳莫如深,不愿透露分毫。 大部分幕僚都明哲保身,在知道密信有异后,杵在原地当摆件,不去触袁绍的霉头。 唯独田丰性子急,近几个月又因为袁绍的谋事不决而五内俱焚。此时见袁绍因为曹操的一封密信就陷入自己的情绪,把他们这些谋士,把今日的讨曹会议视若无物,他忍耐了许久,终究忍不住犯上道: “究竟是各种密信,竟让大将军沉浸若此?” 他快步上前,趁着袁绍来不及反应,在尚未收回的帛书上看到一句话:“绍好谋无决……” 激愤不满之下,田丰将心中的感想脱口而出。 “将军确实好谋无决,否则怎会因为一封普通的密信耽搁这般久?” 此话一出,其余幕僚皆暗暗抽了口冷气。 袁绍更是印堂发黑,将目光从那封气得他肝疼的帛书上移开,转向田丰,不辨喜怒地问:“孤好谋无决?” 田丰早在冲动开口的瞬间便认识到了不妥。袁绍重颜面,他如此直接地指出他的缺点,还附和敌人的征讨之语,岂不是平白让袁绍记恨? 但是话已说出,再后悔也无济于事。田丰本就是生性刚直之人,说出了实话也不愿违心补救,梗着脖子道: “曹操此信,与陈琳所著的檄文有何分辨?几句攻心之语,大将军何必耿耿于怀?” “你又知晓什么?” 袁绍闻言更怒,想到檄文末尾丧乱的诛心之语,他只想将帛书丢到田丰头上,将最后几句的主语更名换姓,替换事迹,全部改成田丰。 只见最后几句写道—— “歌曰:寒食夜,衡水边,本初欲升天。一书檄文计谋连,傻乐一整年。” “帛书见(现),哭丧面,本初讨人嫌。哭哭啼啼把兵练,兵败倏忽间。” “败走远,哪能谝(pian第四声,意:自吹自擂),羞惭把面掩。披头散发意疯癫,回老家种田。” 末尾还配了一张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小人,扛着锄头到一边种田。 这个小人的脸边画着几颗毫无诚意的小圆点,应该是所谓的眼泪。小人的旁边还画了个解说的符号,备注了袁绍的大名。 从开篇引他惊奇,到后方瓦解他的心防,再到最后不发人言,胡言乱语毁他声誉,袁绍的心绪一直被牢牢牵引着,跌宕起伏,惊怒不定。 等到最后一首怪歌一出,袁绍已然气炸了肺,所有情绪被拉至顶端,被一股巨力用力推出,从高空坠落。 他用力撕扯白帛,扯成五六段后,愠怒地将白帛扔至地上。 “立即整军,进攻许都——我要让曹操……‘哭哭啼啼地回老家种田’!” 众谋臣不知缘由,面色各异。 十日后,袁绍率军出征。 第64章狂士楚歌 袁绍决定出兵的第三日,一首奇怪的歌谣在冀北流传。 “寒食夜,衡水边,本初欲升天……” 孩童围绕柳树转圈,一边拍手一边唱着朗朗上口的歌,天真烂漫的孩童没看到旁边成人们倏然大变的脸色,仍在继续往下唱。 成人们吓得尽失人色,立即向前捂住那些在唱歌的小孩的嘴。 诸如这般的场景发生在袁绍辖下的每个角落。 未过多久,绝大部分官民都知道袁绍用檄文声讨曹操不成,被对方一帛檄文气得马上出兵的事。 陈琳那篇鞭辟入里的檄文所积累的先期优势,随着这个传言的散播而荡然无存。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那一日袁绍的异状早已引起袁方众幕僚的广泛关注。 当幕僚们听到城中流传的歌谣,不同程度地喷了口中的酒。 “什么升天,什么傻乐?” “哭哭啼啼的主公……?这真的是……难以想象。” “突然之间有了场面感……” 喷完口中的酒后,幕僚们各自心照不宣地暗中查探曹操发布的檄文,在费一番波折后,从南边找来了完整版。 有了伤害量就免不了要比较,一比较又有了新的伤害。 对比郑平与陈琳的檄文,陈琳所写的更显气势汹汹,先摆出大道理,占据道德高地,然后从曹操的身世开始发作,细数他父辈、祖辈的“罪行”,平常宦官能犯的罪行,不管好坏全给曹操扣上,然后再颠倒曹操行事的因果,把因为得罪曹操被杀的人全部立在正义的一方,以此佐证曹操的“邪恶”。 这种写法乍一看没有问题,而且慷慨激昂,文辞绝世,一气呵成,令人一看就对曹操生出极大的恶感。 然而这样的称述虽然能在初期煽动人心,蛊惑一些不明内情的平民,却经不起深入的推敲。 但凡对朝局,对朝政有点敏感度的士人,或者对曹操有一定了解的,都不会全盘尽信这篇檄文上的内容,反会因为这篇檄文的“激烈”而对它的真实性产生怀疑。 当然,作为一篇哄得民心、打击敌方士气的檄文,这样才是正正好。大部分民众对权势一词毫无概念,他们不会管你为什么这么做,只能看到与他们相关的最终结局。 家人是作恶乱国的阉宦?那他肯定不是好东西。杀了好人?那就是坏人。因为嫉妒而打击报复好官?这人真恶毒。动不动就夷人三族?这和董卓有什么区别,简直凶残! 陈琳的檄文大致围绕这几点展开,能最大程度地激起民愤,挑的正好是不好解释,涉及复杂方面的“恶行”。 作为后世称道的建安七子之一,陈琳这篇优秀的檄文凝聚了极致的文才与辩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只可惜他遇到了不按套路出牌的郑平。 单论两篇赋文在民间的影响力,陈琳的是这样的: 这篇檄文讲的是什么?惹……不明觉厉,这一个个四字词汇是什么意思?……震惊!曹操竟然是这样的人,赶紧拉黑,组团偷偷地骂他。 而郑平的是这样的: 这檄文是什么意思,这彩虹屁也太假了吧,袁绍有这么好?……什么,有反转,你看吧,果然不出我所料……建议挺诚恳的,既然袁绍是好人,那你就积极吸取意见改一下……噗噗噗噗,震惊!袁绍小时候竟然是这样的袁绍,我伙呆……等等,怎么还有一首歌?完了完了,前面讲什么我已经忘了,只记得这个洗脑的歌谣。来我给你念一遍——寒食夜,衡水边,本初欲升天…… 朗朗上口的歌谣具有强大的洗脑力,什么好人坏人,恩恩怨怨,离民众都很遥远,洗衣做饭时哪想得了那么多,顺口哼个歌谣才是真的。 唱得多了,民众无形中生出一种袁绍干不过曹操的错觉,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想,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至于士人阶层,二者的影响力更是经纬分明。 陈琳这篇檄文文采斐然,读起来抑扬顿挫,极富文学性……虽然内容有些夸张,把曹操身上的黑度加深了好几层,但抛开其中的真实性,这篇檄文能最大程度地激发人的两极分化度,让讨厌曹操的人深感暗爽,喜欢曹操的人气得半死。 而郑平的那篇檄文……严格意义上不算传统意义的檄文,让士人们生出更加错综复杂的心绪。 因为狗屁倒灶的“童年逸事”与三段歌谣同情袁绍的有之,因为文中暗指对袁绍的人品产生少许怀疑的有之,因为对袁绍不动声色的折损而觉得对方手段不同常人产生些许好奇心的有之……但不管士人们的想法有何出路,有一点是共通的—— 他们也牢牢记住了那三段歌谣。 普通民众只是觉得有趣,又因为通俗、押韵,朗朗上口,非常洗脑,所以背得很快。 但对于讲究文学的士人而言,可就不只是“背”这么简单了。 他们觉得这首歌谣的排列很有节奏感,利用“3+3+3,7+5”的字数反复陈列,比诗经4+4的格式更好断句,很富韵律。 因此士人们在聚会的时候,喜爱进行的关于文学类的活动,从原来的作诗比赋变成了“本初诗”大比拼。 当然,这个“本初诗”不是说以袁本初(袁绍)为对象作诗——他们还没有这么残忍——而是用这种“3+3+5,7+5”的格式作歌谣,不拘白话、文言,只要富有趣味,就能成为那一文会的胜者。 因为这种格式的第一首歌谣——同时最广为流传的正是郑平笑本初的那首,所以士人们便以“本初诗”命名,如果有新来的文士不知道这个题材,就会获得众人对孤陋寡闻者的凝视,然后背一首本初诗的范文:“寒食夜,衡水边,本初欲升天……” ——简明,轻快,容易上手。 等袁绍出兵的时候,这种题材已经风靡全城,不管肚子里有几分墨水,不管是才华横溢的名士还是只读了几天书、识几个字的武者侠士,都能即兴来一首“本初诗”,整首押韵、半段押韵,或者末字押韵,依照不同的文学素养,人人都可创作本初诗。 袁绍作为第一首本初诗的受益人(划去),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潮流的。 知道此事后,他气得少吃了一碗米饭,倒在营帐中将曹操喷了一遍又一遍。 “可恨的阿瞒!”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远在许都的曹操狠狠打了个喷嚏,他若无其事地继续今日的赏花宴,鼓励在场的各位文士积极创作“本初诗”,拔得头筹者奖励一壶御用的桐马酒,但凡参与的,皆可获得一份参与奖。 赏花宴本就文味气息浓厚,文人又大多好酒。在听到这样的奖品后,大家纷纷提升了极高的创造激情,开始即兴创作。 大部分人都用本初诗的格式创作短小而有趣的田园生活诗,少部分文人用来打趣与他们有龃龉的文士。 还有个别善于察言观色,想要讨好曹操的,用袁绍、刘表、孙策等人做话题,绞尽脑汁地创作,把这些诸侯戏弄了一圈。 最为嗜酒的郭嘉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活动,他先用偏向文才与寓意的诗谣给自己留了张竞争桐马酒的入场券,然后开始放飞自我,看到什么就给什么作诗,有白话也有书面用语,仿佛醉酒之徒的胡言乱语。 “曹司空,听鼓咚,胡子随风动。以为风势将它拢,司空气到疯。” “荀公达,不说话,笑里藏着蜡。你当公达表达差,他让你害怕。” 坐在郭嘉附近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是玩性大发,还是喝醉了……抑或是和郑平相处得太久,又疯了一个。 旁边有平时与郭嘉关系还算不错的,见郭嘉如此“作诗”,小心观察了许久,终于得出结论: “奉孝,你喝醉了。快下去休息。” 郭嘉眸光清亮,并未理会刚才那人的劝说,而是环顾四周,继续寻找目标。 当他的目光扫过郑平的时候,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眸子微微一顿,飞快地绕过郑平,落在他前头温文尔雅、君子如玉的青年身上。 “荀文若,啃萝卜,吃完去爬坡。爬完坡来吃果果,再去啃萝卜。” 先前制止郭嘉的那人已经露出了不忍卒睹的目光。 他见郭嘉醉酒作“诗”,眨眼就得罪了最不能得罪的两人——虽然以他们的关系,曹操与荀攸不会真正计较,但以曹操的脾性,小范围的整治总是免不了的。 那人还来不及感叹郭嘉的“勇士”,就见他已经整装待发,把目标对准了下一个人。 当郭嘉避开郑平,选择荀彧做靶子的时候,那人心中着实替郭嘉松了一口气。 众所周知,荀令君是真正的君子,绝好的脾气,既然知道郭嘉的戏作是醉时所创,荀令君肯定不会和他计较。 哪知才刚落下这个想法,就听郭嘉念出了让他险些吞了舌头的“诗谣”。 什么荀令君啃萝卜,吃了萝卜去爬坡……郭祭酒也不怕因为损害如玉君子的形象而被荀彧的爱慕者们套麻袋,这简直比写诗得罪荀彧本人还严重。 有好心人上前,想让郭嘉去一边醒酒,不要再“作诗”了,以免把席上众人通通得罪了个遍,哪知郭嘉见到谁就因为谁而灵感爆发,创作出新的“本初诗”,听得那几个好心人脸色一黑,甩手离开,再不管他的死活。 其中包括因为这边的闹剧而觉得影响不好,准备过去圆场的陈群,同样被气了个仰倒,含愤而归。 什么“长文(陈群的字)长皱纹不值一文”,郭奉孝简直欺人太甚! 文人们复仇的架势很简单,写诗喷回去,不擅长花式喷的,就利用言官的优势,来一场朝堂上的控告。 事后,陈群是如此与曹操状告郭嘉的可恶: “郭祭酒不治行检,胡言乱语,有辱斯文,还望司空严惩之。” 曹操表示:长文你说得都对,就罚郭嘉禁酒三个月吧。 醒过来的郭嘉流下悲伤的泪水,躲在家中……喝自己偷偷藏起来的酒。 这已然是尘埃落定后的题外话,此刻郭嘉仍因为饮了过多的烈酒而“诗兴大发”,给在场的所有人免费赠送一首“令人笑不露齿”的“好”诗。 躲在角落的司马懿也没有躲过郭嘉的毒害。 “仲达……嗝,” 做诗做到一半,竟打了个嗝,已经凑足了三字,该怎么办? 郭嘉只略微蹙眉考虑了一息,从容地继续道: “仲达嗝,饮水嗝。一日三餐都打嗝……” 司马懿:…………………… 他冷漠地拨开郭嘉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以不胜酒力为名,准备去更衣室避上一避。 哪知没走出几步,又被身后醉鬼抓住了肩膀。 司马懿杀气腾腾地转过头,发现抓住他的人并不是那个醉得不明显的,还在源源不断喷魔鬼诗的醉鬼,而是另一个惹人嫌,并且醉得十分明显的大醉汉。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红中发黑的李进压着司马懿的肩,超他露出牙齿反光的微笑。 当然,这个微笑在司马懿眼中和狞笑也没什么区别: “司马仲达,郭祭酒难得有此雅兴,听听何妨?” 司马懿面上含笑,眼中带骂,温声道: “我怕我克制不住酒力,一个把持不住,吐二位一身。” 李进眨了眨迷蒙的眼,扭头大喊: “正平,司马仲达快把持不住了,你赶紧过来让他把持住。”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虎狼之词? 司马懿没想到自己笑里藏刀的威胁竟然被这个已喝傻的醉汉扭曲成奇怪的东西,一把甩开李进的手,扭头欲走。 然而喝得烂醉的人是没法解释的,这边郭嘉还在继续“作诗”对他发动精神攻击,那边,以为他转头是要去呕吐的李进从背后勒住司马懿的两条胳膊,嘶声裂肺地大喊: “正平快来!司马仲达要吐了,要吐了,要孕吐了。” 因为场景或许吵闹,周围的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识到刚才李进的那句大吼有什么不对。 除了两个人。 作为当事人的司马懿。以及被李进点名的郑平。 正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朝这边走来的郑平,听到李进毫不清醒的大吵大嚷,只想转头就走,离那边远远的。 然而李进一直点他的名,听得郑平耳蜗起茧,不得不走了过去。 结果才刚靠近事发地,就听到李进损害精神健康的发言,对上司马懿平静无波却无一不透着杀人灭口之意的目光。 第65章狂士楚歌 几个月前,司马懿本欲装病躲避曹操的辟召,哪知天降马头,撞上曹丕惊马一事,这病自然无法再装不下去。 被客气“请”到曹操府后,司马懿权衡利弊,为了性命着想,便用“病愈”为由,应了曹操的征辟。 怎料新官位还没坐热,司马懿应邀参加了这场赏花宴……遇上了两个不讲理的醉鬼。 遁走不成,被逼着硬扛精神伤害的司马懿面带微笑,笑里带刀,刀中带着杀气。 在看到郑平走过来时,这分杀机没有丝毫减弱,全无掩饰之意。 “祢令史,贵府剑士醉得厉害,你是否要把人打晕了带走?” 不太美妙的措辞,加上司马懿杀气腾腾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不打就我打,打晕了扔你肩上,你只负责扛走就是。 郑平没理会他。曹操在这次宴会上准备的宫酒烈度不强,后劲却比其他的酒重,易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多饮,不慎饮醉。 这具身体的酒量不太行,郑平虽然没有饮醉,却也觉得太阳穴一抽一跳,格外不适,接受到司马懿恶念翻滚的目光,他垂袖止步,平静道:“君之双目,甚吵。” 司马懿不怒反笑:“远不及君。” 两人对视而立,不再言语。 他们二人虽气场不投,但对于对方是个怎样的人,彼此早有分辨。司马懿不会质疑初见时郑平的装模作样,郑平也不会多问司马懿选择性发作的病史。他们不约而同地达成一个共识:抬头不见低头见,装作陌生人面对面。 司马懿知道郑平绝非传闻中那般狂傲自大,也没有他表现的那样简单。如果可能,他不想在没有好处的前提下平白无故地招惹这个人。 因此,在用眼神对杀了片刻后,司马懿已恢复往日的温文。 “君请自便。”司马懿目光清冷地看了郑平一眼,转身便走。 但他没有走成,被他甩开的李进见他要跑,下意识地一抓,正巧抓在他束腰的博带上,险些把他的腰带扯落。 司马懿的表情如何姑且不提,只见旁边安静侯立,双目已彻底泛醉的郭嘉迟钝地转过头,见到李进的动作,有样学样地伸手,抓住离他最近的那一人的腰束…… ……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第二日,郭嘉酒醒,发现自己记忆断了层。不待他尝试追溯,对他分外了解的曹操已寄给他一册“诗集”,供他欣赏。 郭嘉见到那几首诙谐的“诗”,先是可劲一乐,旋即,心情划出一道抛物线,敏锐地意识到不对。 曹操怎么突然在会后寄这么一件东西给自己?就算是会中诞生了这几首“富有童趣”的本初诗,曹操想与他分享,也不至于在他还没醒的时候就火急火燎地送过来…… 郭嘉已经隐约猜到了真相,却不敢第一时间做出肯定,再次重读这几首“诗作”。 他实在想不到,除了郑平,还有谁敢拿曹操、二荀开涮。 ……除了喝高了肥了胆的某人。 至于是谁,曹操送来的这卷书已替他指明了方向。 郭嘉第三次阅读那本俏皮的“诗集”,开始考虑自己是否需要提前买一副棺椁。 唯一令郭嘉觉得安慰的是,这册“诗集”中并没有郑平,他觉得自己或许还能多活几天,喝完窖中储存的美酒。 刚这么想着,翻到书册底部的时候,一张白帛掉了出来。 郭嘉直觉这张白帛有异,却还是在杀死猫的好奇心的驱动下,从地上捡起白帛,打开一看—— 然后面无表情地折起白帛。 完了,连买棺椁的时间都没有了。 郭嘉幽幽地想着,满脑子都是被他合上白帛上的那副画。 画得格外生动,画得格外幸灾乐祸。 想到那白帛上的解说,郭嘉深刻怀疑自己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喝醉酒也好,造诗得罪人也好,这都是小事。可他扯谁的裤腰带不好,为什么要扯 最不能得罪的那个。 他宁愿回头重扯一次,去和曹操的腰封死磕。 好在宴会过后,曹操要派兵出征对付袁绍,这让郭嘉产生些许庆幸。 只要出征就见不到某人了——这么想的郭嘉,这份自欺欺人的庆幸,在决定出军抗击袁军、选择扎营安排时,被无情地击了个粉碎。 曹军所携的营帐略小于寻常制式,按二人一顶分配。随军谋士亦是两人共住,通常为军中仆射随机安排,问过双方,确认无异议后即可执行。 郭嘉虽然身具负俗之讥,行事超然,人缘却是尚可。 往日不管谁与他分配一帐,都不会有节外生枝的事发生。然而因为赏花宴上的分波,被安排着与郭嘉同帐的幕僚一反常态地提出拒绝,不愿与郭嘉共住一处。 “我这铜锣嗓,就不碍郭祭酒的眼了。” 原来此人被醉酒的郭嘉即兴作诗,从此铜锣嗓声名远扬。 仆射无法罔顾这些智囊们的意愿,重新安排了一人,没想到在征求意见的时候,又一次一反常态地遭到拒绝。 “郭祭酒‘活泼灵动’,我这顽石自惭形秽,还是与别人同住为好。”竟又是一个被郭嘉醉酒赋诗的受害者。 一连问了数人,皆遭到婉拒,理由不一。 这些人倒未必是因为一首诗就记恨上了同侪,不过是怒火正热,一时之间咽不下那口气,不想见到郭嘉那张时刻充满调笑之意的脸。 接连遭到“嫌弃”,郭嘉并不在意,却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过去的祢正平。 一场酒后失言尚且如此,当初祢正平因为屡进狂言,得罪了无数人,他所蒙受的孤立,岂非更甚? 仆射找不到愿意与郭嘉“搭伙”的幕僚,深感为难:“这该如何是好?” 倒不是说没有备用的营帐,只是“除主帅外,其余从者二人一帐”乃是曹营一贯以来的规矩,二人同住既便于彼此相助,又能无形中进行监督。 郭嘉喟叹道:“如此看来,嘉只能与主公共住一帐了。” 仆射虽觉得这个提议有些离谱,但一想到曹操对郭嘉的信重,到底没有一口回绝,而是去找曹操请示。 曹操的答案很快被带了回来: “天气炎热,孤欲独占一帐,奉孝自行另找他人。”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冷酷无情地拒绝了郭嘉的要求。 郭嘉毫无意外之色,将目光转向愁眉苦脸的仆射:“不如董仆射舍身以献,与我共用一帐?” 董仆射虽然不太适应这位郭祭酒的脾性,但对郭嘉也没有恶感。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真的没人愿意与郭嘉同住,他只能辗转安排,把另一位仆射与某位幕僚凑对,自己和郭嘉挤一挤。 然而郭嘉“舍身以献”这词一出,听得他后背长毛,怎么站都不舒坦,仿佛与郭嘉同住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董仆射正心中打突之际,倏然间,他想起昨日听到的嘱咐,试探着道: “荀长史(荀攸)若在,定不会拒绝祭酒。” 郭嘉笑而不言,荀攸已于三日前随张辽出军,自不可能与他搭伙。 董仆射又道:“倒是有一人,或许愿意与祭酒同住。” 郭嘉笑意微滞,被仆射的话勾起几分好奇。 仆射接着道:“只那位……脾性或许不太好,曾有恶行……” “若那人愿意,嘉无异议。”郭嘉不喜欢因为他人的见解而对某些人产生偏见。不管对方的名声有多么糟糕,他都更愿意用自己的双眼去识人,而不是通过只言片语给对方先一步刻下定义。 因此,郭嘉在说完这句话后,便去曹操的所在商讨军机,没再管营帐安排的事。 而当仆射带回消息,说那个“脾性不好的人”同意与他共住的时候,郭嘉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保持着那微薄的好奇,一直到随军出征、停军扎寨的时候。 后勤兵们已帮助随曹操议事的智囊团利索地扎好营帐,等议事结束,郭嘉回到自己分配到的帐篷,掀开帘子的瞬间,发现里面坐了一人。 那道身影太过熟悉,以至于郭嘉下意识地放下帘子,后退两步,左右打量,试图找出自己走错地的证据。 以他的识别之能,只一眼就发现自己并未走错。 这时他才想起仆射曾经说过的话,说那人脾性不好。 苦笑一词已经不能够形容郭嘉此刻唇边发僵的弧度。 董仆射的评价为何那么笼统委婉。这哪是脾性不好,这分明是……这谁顶得住啊。 在门口站了两息,郭嘉松了松神色,再次掀起门帘。 “未曾想到正平也在此处……只不知,主公这回是用什么理由说动你?” 不怪之前仆射谈论这位“室友”的时候郭嘉没有察觉到任何端倪,因为在他的潜意识中,郑平势必不会参与此次出征,哪怕仆射已说到“脾性不好”几个字,他也完全没往郑平的身上想。 至于仆射口中的恶行,大概指的是祢衡曾经狂病发作,做出击鼓骂曹这件令人惊诧且影响恶劣的事。 郭嘉只怪自己当时未主动询问清楚,抱着可有可无,怎样都可的随便态度服从了仆射的分配,这才有了今日的祸事。 第66章狂士楚歌 若非郭嘉前一刻掀起帐帘,在看到他的瞬间马上把帘子放了下来,只凭郭嘉现在从容不迫的神色与言语,郑平还以为他的内心一如他所表现的那般平静。 他没有拆穿郭嘉的伪装,回答道:“此次随军,并非司空的授意,而是衡主动陈情,以文吏之职从戎。” 得知是郑平主动加入伐袁大军,郭嘉更为讶然:“这是何故?” 郑平没有回答,将视线偏移,一路下坠,停在郭嘉的腰间。 这个动作让郭嘉立刻想到赏花宴上的“腰带事件”,唇角的笑弧再也维持不住。 他忍不住多想,愈加觉得这道目光别有意指,太过刺骨。 略作斟酌,他开口说道:“冤冤相报……何时能了?不如放下执念,你好我好。” 郑平恍惚间以为郭嘉这是在渡他出家,等意识到郭嘉为什么这么说后,他诧异地回望了郭嘉一眼,乌黑的眸中透出丁点一言难尽的意味:“……你未免想得太多。我对你的衣带毫无兴趣。” 郭嘉闻言松了口气,原来郑平看他的腰部并不是为了威胁报复,也不是在琢磨着要怎么将他的腰带扯下来。 低头审视腰间,郭嘉一一排除错误的选项,最终将注意力定格在右手提着的,半开的陶壶上。 这是他刚从行囊中取出的酒壶,只饮了两三口,还未将封口盖密。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尽管行军严令禁酒,但因为他并非兵士,如今又刚刚驻营,尚未进入战役的关键时刻,因此,知道他嗜酒如命的曹操便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他携带一小盏酒壶进营,稍解酒瘾。唯一三令五申的是,此事不许告知旁人,也不准他饮醉。 郑平不是迂腐之人,也不像会与谁打小报告……那么他盯着自己这一壶酒的理由,就只有—— 郭嘉沉痛而郑重地扣住手中的酒,神色间颇有几分视死如归:“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唯独此物不可。” 郑平轻笑道:“打骂你有何用,于你不痛不痒。倒不如让你献上‘见面礼’,这才是‘你好我好’。” 郭嘉觉得自己并不好。眼见行军途中的精神寄托岌岌可危,他果断道:“稍等。” 便走出营帐,过了几息回来。 郭嘉的唇瓣上还留着晶莹之色,边缘的弧度透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无赖:“正平要的这件东西已经没了,只能换一样。” 他竟是拎着酒壶出去,直接把酒喝了个精光。 郑平不由失笑,又敛了眉眼,长叹一声:“衡之所以盯着这壶酒,只是在犹豫要不要提醒奉孝——刚才有一只小虫从你半开的壶口中钻了进入……不过以奉孝的豁达开阔,应是不会介意这点小事?” “……” 郭嘉顿时感觉喉口有些发痒。 又听郑平继续补刀,“之所以向奉孝讨要这壶酒,不过是不想让奉孝饮用加料之物。怎知……奉孝竟如此急不可耐。” 郭嘉已觉得自己的胃有些不好,催生一股昏昏欲吐之感。哪怕知道郑平刚才那番话大概率是骗他的,也无法遏制四处奔走的想象力。 他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为自己坎坷的“前途”神伤。 郑平并不给他神伤的机会,他从怀中取出一节小巧的五管排箫,开始“锯木头”。 错落有致,仿佛劈柴锯木的乐音来回舞动,时而刮头皮,时而刺耳。郭嘉的眸光逐渐趋于呆滞,提着空陶壶的手微微颤抖。 半晌,等这一曲听不出原调的乐音结束,郭嘉腾出手捏揉产生幻想疼痛的耳朵,惊魂未定地询问:“这是何曲?” 郑平放下排箫:“此曲名为‘恫吓’。” 郭嘉:……听出来了。 为了不让自己今后的军旅生活都如此惊心动魄,郭嘉决定最后抢救一次,为自己的生活质量提供保障。 “此次讨袁之战,正平可愿与我打一个赌?” 至于赌注,自然是二人共住期间的主导权。 郑平明白郭嘉的意图,对此他无所谓有,无所谓无。 “你想打什么赌?” “袁绍骄而轻敌,又为正平檄文所激,不待粮草完备便急急出兵。我这赌,正与袁绍有关……” 几日后,袁绍军队即将抵达黎阳。袁绍派人前去刺探军情,斥候回来,汇报所见所闻时,神色间多有迟疑,言辞间显得吞吞吐吐。 袁绍前几日方羁押了田丰,又与主要谋臣沮授起了争执,心情本就不佳,此时见斥候这番作态,怒骂道:“有话直说,期期艾艾,还想隐瞒军机?” 斥候惊慌地低头,辩白道:“此消息并非军机……只是于曹营中听到的动静。因为怕污了大将军的耳朵,故犹豫万分,不敢上报。” “曹营的动静与军情息息相关,无论大小都应如实汇报。” 袁绍皱眉道,“什么事会污了孤的耳朵?你快说来。莫非是曹阿瞒又找了个美貌的寡居妇人为妾?” 以袁绍对曹操的了解,不认为他会在战前做这种不正经的事。但他心情实在太过糟糕,顺口而不走心地一提,连自己都没当回事。 那斥候否认道:“并非如此……我等在前线听见曹兵一边札营一边唱歌,唱……” 袁绍这几日已对“歌”这个字产生阴影,他听到斥候的话,直觉感到不妙,可他刚刚才放完狠话,为了主公的威严,不可能让斥候在这个时候住嘴。 可要是如他所猜的那般,就算让斥候继续说下去,他这个主公的威严也会荡然无存…… 两难之间,袁绍还是向情报屈服,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你说。” “他们在唱……寒食夜,衡水边,本初……‘’ 斥候唱不下去了。他怕自己再唱下去,隔日就该轮到他的家人给他唱丧歌。 事实上也无需斥候继续唱下去,袁绍只听到前六个字,就已青筋直跳,恨不得立即扑倒许县,和曹操同归于尽。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滚下去!” 斥候如蒙大赦,一股脑地退下。 袁绍摔了帐中所有能摔之物,犹不解气,遂拔出佩剑,把帐中唯一的卧具砍成两半。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啊啊——曹阿瞒!” 一顿发泄过后,袁绍唤来亲兵:“可有查出那篇檄文是何人所写?” 那亲兵道:“曹军并未对外公布此事……” 袁绍狠狠拧眉:“曹操的那个班子,有何人能写出如此毒辣且无耻的檄文?” 亲兵不敢应声。 袁绍自语道:“孔融有文才,脾性又直烈,指不定是他所为……” 即刻,又自我否认道,“不对。孔融是名门之后,怎会如此行事?那该死的‘歌曰’粗俗异常,作歌者毫无君子之仪。想来定是恶名远播,有负俗之讥。” 那亲兵道:“曹操帐下不是有个叫郭嘉的,据说有通达之才,且不拘绳墨,不同于常人?” 一听到郭嘉的名字袁绍就来气:“昔日孤礼贤下士,对他甚为客气,哪知他竟找了理由遁走,转投曹操。今时他又写下这昧心无耻之言,待孤打败曹操,绝对要他好看。” 亲兵低声附和。此时另一心腹道:“听闻许县还有一人,文才斐然,辩才优异,且……行事颇有几分不羁,或许这篇檄文正出于此人之手。” 袁绍问道:“你说的是何人?” 那心腹道:“此人姓祢名衡,字正平,与孔融交善……” 话未说完,袁绍突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当是谁。此人?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心腹还想再说什么,见袁绍这番模样,倒不好继续说。 他只是道:“将军知道祢衡?” “怎么不知?他将孤那位老伙计刺激得几欲发狂。去许县的探子早已打听了消息:这位祢正平当着曹操的面放肆辱骂,还击鼓闹得人尽皆知。曹操还放话说‘杀之如杀孤雀’,他和曹操说是死敌也不为过,又怎会帮曹操写檄文?” 袁绍只要一想到曹操也曾与他遭受相似的磨难,就产生极大的心理安慰,仿佛之前的气闷恼怒全都不难挨了。 “这绝无可能——若他能帮曹操写檄文骂孤,孤都能让曹阿瞒跪下叫孤大兄。想来那封檄文确为郭嘉所著……你二人靠近些,听孤这般那般……” 袁绍在征讨曹操前顺手弄死了一个曲义。把锋利但割手的刀子折断了,袁绍并不心疼,他派遣爱将颜良包围白马,命他三日内攻下城池。 沮授认为颜良不可单独为将,劝诫袁绍再出一将,袁绍不听。 未过多久,白马那边传来颜良被杀的消息。 袁绍大怒,一方面气恨自己竟然被曹操摆了一道,另一方面则对颜良的死又怒又恸。 当他听到斩杀颜良的人竟然是刘备的义弟关羽,不由对刘备这个同盟迁怒万分。 他不再理会刘备那边的“共敌”之计,独自对付曹操。 他派遣大将文丑向曹军发动进攻,哪知文丑竟中了敌方荀攸的诱敌之计,又死了。 袁绍怒不可遏,当听到与文丑一起行军的刘备还活得好好的,全身而退时,他不由起了杀心。 颜良文丑皆为大将,怎会死得如此轻易?两次将亡都有刘备的影子,莫非……他是曹操派来的内鬼,假意与曹操闹翻,混入己方传递军情? 刘备在回袁营途中,根据传音兵的些许异态察觉不对,立即猜到袁绍恐怕对他怀恨在心,忙找了个理由遁走,往刘表的地盘逃去。 袁绍没能抓住刘备,又发了好大一通火。就在这时,曹操那边又寄过来一封尺素。 “先后送人头,礼轻情意够。承让,承让。” 看到此信的袁绍心神激荡,缓缓地倒了下去。 第67章狂士楚歌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袁绍虽然接连失了两员大将,但总体上对于这场战役的优势仍胜于曹操。 哪怕颜良文丑的死对士气有着不小的打击,袁绍阵营的大多数人亦不觉得自己会输。 袁绍也是这么觉得。 因此,尽管他被曹军的密信“先后夹击”,气得有一瞬间的神志不清,却是很快就缓了过来。 他让人封锁自己怒极攻心、险些晕厥的消息。面对劝说自己切末动怒,千万要保重身体的军医,袁绍不耐地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袁营的谋士早有察觉:自打败公孙瓒后,袁绍便有些浮躁。这份浮躁在经历曹操檄文与颜良文丑二将之死后,被扩大到了极致。 作为袁营的最高统领,袁绍的个人决议关系到整个军团的生死。一些谋士忧心忡忡,想要劝谏袁绍,请他调整心态。可随着势力的增长,袁绍的脾气亦有所增长,容不下他人挑战他的权威。 尝试着挑战他权威的,现在已经被关在牢房里,每天与虫鼠为伴。 他没人想步田丰的后程,这份隐忧被埋在利己与侥幸之下,几乎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唯一的例外只有因为郭图等人的谗言而被袁绍猜忌的沮授。 他与田丰一样,因数次拂了袁绍的意而被记恨。 但他始终没有因此动摇本心,仍恪尽职守地履行幕僚之能。 他找到袁绍,劝诫对方先不要渡河,留守延津以观其变。 袁绍听不进他的话,让他随军待命。 沮授走后,旁边的郭图趁机进谗道:“兵贵神速。以我军之势,曹操毫无抵抗之能。现下曹军虽有小胜,却不过是临死反扑,惊不起大浪。沮授为何要我军留守河北(河以北)?若错过时机,让曹军有了喘息之机,恐怕还有波折……” 袁绍想起最近流传的“本初诗”有好几首是从沮授家族里兴起的,气不打一处来:“还能为何?沮授早已心不在此,欲以此为功,向曹阿瞒投诚。” 郭图低头掩去唇边的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主公英明。既如此,我们不若早些渡河,也好打曹操一个猝不及防。” 郭图这倒不是非要和沮授的意见反过来干,之所以这么建议袁绍,只是因为他在河对岸的族兄传过来一个关键的情报。 根据这个情报,郭图作出判断:即刻出兵,势必能将曹军打一个措手不及。 郭图的提议恰好切中袁绍此刻的决定。若说原来的他尚有些迟疑,不愿草率地作出打算。那么在檄文、“本初诗”、借颜良文丑之死挑衅——三重刺激之下,他已彻底抛开仅有的一二分犹豫,只想向曹操狠狠地讨回这口恶气。 就在袁军忙着渡河的时候,郑平与郭嘉二人正对坐于军帐中。 郭嘉把玩着手中的空酒壶,向对面的人道:“‘那个消息’应当已传到郭图的耳中。袁绍的幕僚郭图与我同乡,我二人曾打过交道,以我对他的了解,只怕今日便会说服袁绍,拔营渡河。” 郑平道:“你让我借颜良文丑二将之死发挥,激怒袁绍,是为了推动袁绍定下决心,同意郭图的提议?” 虽是问句,却没有询问的意思。 郭嘉心情极好地收拾了案上的残局,找了块麻布擦拭手中的墨痕。 “接下来就看正平的了。”郭嘉黑而亮的眼中泛起少许跃跃欲试,“我倒是好奇,正平会如何对付他们。” 郑平见郭嘉擦手中的墨痕擦拭得辛苦,递过去一个水囊,在获得对方的道谢后,垂袖继续坐着,注视着郭嘉的举动。 他不曾有担任曹操谋士的想法,为了避免一些麻烦,也不会主动与曹操商讨行军有关的事项。 曹操或许也对此心照不宣,将他安排在文岗,甚至没有问过以他的武艺是否要在军中挂一个武职。 他之所以随军出征,本是为了私事,原未打算多做干涉。但因为郭嘉想与他打一个赌,他顺势答应了,这才有了上面的两段话。 郭嘉擦完手上的狼藉,像是才想到了什么,对郑平问道:“你还未告诉我——你为何会进入曹军的大营?” 郑平没打算与郭嘉坦白原因,随口道:“公务缠身,百无聊赖,故而随军,以作休沐。” 这句话中的破绽太多,郭嘉就算想要假装相信,也不能够说服自己。 连给个借口都不走心,祢正平当真是一如既往的过分。 虽然在心中吐槽了郑平千百回,但郭嘉始终没有再问,很快转移了话题。 郑平则是重新墨了案上的墨,毫笔轻蘸,在一片白帛上落下文字。 “沮监军敬启……” 远在延津的沮授收到一封匿名信。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军中禁个人持有私密,所有信件在通达个人以前,都会被送到相关人的手中检查一番。 正巧帮这封信检查的士兵是倾向于沮授的派系。在查看了信中的内容后,这个士兵大吃一惊,不敢上报,悄悄地找了沮授本人。 沮授知道能让士兵隐隐失色的信必然不是家书之流,他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份预感在他打开白帛的时候,被放大到了极致。 他谢过替他瞒下的士兵,步履匆匆地回了营帐。一进入其中,便抑制不住地握紧拳,在掌心刻出深深的痕迹。 袁绍竟然听信郭图的谗言,将他留在冀北的妻儿软禁在府中。 沮授又气又怒,明知这封信不怀好意,却仍是控制不住地感到失望。 他甚至不用核实,只凭袁绍最近对他的态度与这封信上记录的几个隐秘,就知道这封信上描述的内容八成是真的。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袁绍如今对他偏见已深,他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白费口舌。 一直兢兢业业地恪守谋臣之义,即便被忌惮冷落也仍旧极尽全力进言献策的沮授,因为这封信上的内容,第一次产生心灰意冷的想法。 心绪破败到了极致,他已顾不上隐忍,心寒地叹道: “主上自得意满,臣下汲汲钻营,此番远渡,怕是不得善终。” 沮授心丧若死之下,向袁绍告病,自请离退。 袁绍并不认为沮授这是真的起了离开之意,反而觉得沮授是在对自己表达不满,甚至可能因为怀恨在心,而用撂挑子的方式威胁他。 袁绍心中更加恼怒,对沮授的不满达到了顶点。 这时候他又不知从哪里听到沮授偷偷在营帐中发出的感叹,对沮授那句听起来像是抱怨与诅咒的话恼怒至极,对沮授本人更加厌恨。 “不得善终?我倒要看看谁先不得善终。把沮授压上船,让他看着孤是怎么打败曹操的。” 袁绍毫不犹豫地夺走了沮授的兵权,将主要权柄交给了郭图。 沮授得到消息,结合那封用词犀利、直戳他内心软肋的匿名信,心病横生,原本借口辞别的假病很快成了真病。 沮授让人给袁绍带了一封言辞忱忱的信,追忆了曾经主臣相得的时光,恳请袁绍看在曾经的情谊与功劳上放他回去养病。 袁绍略有动容,但郭图的一句话便打消了他的恻隐: “如今正是战役的关键时刻,而沮授监管内外,我军的许多军机都是由他接手,若此时放他离开,万一被曹军所得……” 袁绍打了个激灵,从那封信上的真情实感中清醒过来。 郭图继续道:“过去再如何,沮授如今与将军已非同心……何况,即便将军派军护送沮授回城,不让他与曹军的人接触……将军可莫要忘了,沮授的妻儿还被拘着,若沮授回去知晓此事,岂不更生怨怼?” 袁绍深以为然。沮授如今与他的关系已经十分僵硬,几乎不可能再修复。反正都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他又何必再给沮授卖好。 若是放他回了大本营,沮授记得他之前的冷待,未必感恩。而以沮授的才能与他对冀北的熟悉,心中有怨的他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袁绍哪怕认下这个恶人之名,也绝不愿放沮授回去,在关键时刻放过任何威胁后方的可能。 后方大本营绝不能乱,他绝不可冒这个险。 “公则说得对,孤险些相岔了。” 郭图谦恭道:“主公重情重义,图则不然。是以比主公更冷酷些。” 袁绍被郭图这段不着声色的吹捧拍得极为舒适,忘却了来自沮授的沉闷与这几日吃的鳖,对郭图更多了几丝偏重。 郭图又“体贴入微”地道:“将军若是定不下决心,不知如何处置沮授,可以由图代劳。” 袁绍确实没想好该怎么对待沮授,又想到郭图一直擅长替自己排忧解难,便道:“那便将此事交托于你……把持住度,不要太过。” 郭图应下。转头就派人把沮授捆成粽子抓上船,还让人给他传话。 “主公有令:此为交战关键之时,沮监军即便就是死,也该死在营中,不可擅自离去。” 这句传话不仅令沮授病得更重,也让袁军的半数士兵与幕僚或为了沮授打抱不平,或产生兔死狐悲之感。 未过多久,袁军成功渡河。 正当袁军做好下船的准备,已挂下上岸的木板时,河口附近突然水势大涨,形成一道道急流,将袁绍的船只冲散。 袁绍当机立断,让通水性的士兵在水势彻底涨上来前上岸,帮助船上的人用绳索固定船只,却还是赶不过水潮的迅速。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船队被凌汛冲散,一些小船被水流掀翻,浮浮沉沉地漂在岸边。 就在此时,连着河岸的树林中突然冲出来一对骑兵,朝他们举起弓弩。 第68章狂士楚歌 突然出现的弓/弩兵将袁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船上的士兵还在忙着控制船只,对抗颠簸。先上岸的这一批士兵无人接应,又找不到遮蔽之处,被密集的箭矢击中,覆没了大半。 袁军损兵折将,好不容易稳住船,仓促地往另一个渡口退。 另一个渡口濒临山涧,只容小船来回,大一些的船只易搁浅。袁军却顾不上这些,他们的行踪已经泄露,等船靠岸,袁绍立即下令弃船东行,背靠着山涧匿于林中。 袁军本以为进入这处山林,曹军哪怕追到他们身后也无计于施,甚至有可能被他们反过来偷袭。就在袁军清点完辎重,准备解一解疲乏,以逸待劳的时候,不知何处竟然传来一声如同鬼魅索命的排箫声。 这时天色已黑,围着荧荧篝火,密林中的幢幢树影被赋予了可怕的神秘感。这份可怕的神秘感被诡谲的排箫声迅速放大、扩散,结合本就令人悚然的乐音,让人心头发毛,牙床打颤。一些畏惧神鬼的士兵当即被吓得不轻,更有胆小的恨不得扭头就跑,再无战意。 袁绍听到这如泣如诉的阴间传乐,也被惊出了一声冷汗。 他又怵又怒,欲派人去循声查探究竟。可今夜无星无月,林中黑黢黢的一片,前有猛兽出没,后有这个磨灭意志力的鬼音在作怪,无人敢冒着个险。 最终袁绍强令主将安排人手出去探寻,被选中的卫队不得不离开营帐,心中多有怨怼。 这支卫队一去不复返,营中的其他士兵深感不安,好在鬼哭狼嚎的排箫声逐渐停歇,徘徊心中难以排解的毛悚感终于散了些许。 袁绍又派了一支人马出去探寻,这支人马很快回来,说查探了四周,并未发现异声的源头。 又因为异声已经停止,他们就算继续寻找也没有方向,所以回来复命。 袁绍知道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他们之所以这么快回来,主要还是因为林中危机四伏,前一支人马生死不知,他们心中生了怯意。 尽管恼怒,袁绍却不好在这个时候多责怪什么,只让人加强巡夜,不要让曹军有机可乘。 众人等了小半个时辰,没有等到其他怪事。就在众人心情放松下来,准备轮番休憩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高亢的啸声。 已经躺下准备入睡的袁绍蓦地一跃而起,大怒道:“已值宵禁,何人不归家休息,在这荒郊野岭又是吹箫,又是吹啸?” 偏生因为地形原因,箫声与啸声都似叠了一层回音,听得人躁郁不已。 袁绍怀疑是曹操的人在暗中使怀,因此更为警惕。 袁绍索性命人点灯,就着昏昧的灯光处理军情。 大约过了半刻钟,那扰人的啸声才停。 袁绍继续处理文牍。不知过了多久,灯光跃动,灯油将尽之时,袁绍生出浓厚的睡意。 他强撑住困乏,又等了片刻,仍未等到任何异声,终于决定去席上睡觉。 袁绍疲惫地躺下,刚酝酿了一会儿睡意,又听到诡谲的排箫声。 袁绍怒而起,在心中来回咒骂曹操与吹箫者。 怒了一小会儿,他发现这次排箫的旋律与上次有所不同。不同于上回的阴森悱恻,这次的箫声极富韵律,按着一定的拍子打节奏,宛若一首欢快的歌。 袁绍仔细听了片刻,发现箫声的主旋律乃是“335,75”的拍子,顿时脸色一黑。 这正是“本初诗”的句读。 “曹阿瞒欺我太甚!” 他仿佛能预见所有士兵因为这首在心中高唱“本初诗”,代入节拍哼哼唧唧的场景,怒不可遏,下令士兵拔寨收帐,连夜向曹军的城池进攻。 同一时间,在一处与山涧相对的谷中。 郑平放下排箫,意兴阑珊地呵了个哈欠:“已至戌时三刻,当找个地方入眠。” 郭嘉道:“袁绍今晚定会攻城,恐怕是个无眠之夜。” 话刚说完,就见郑平从马背旁的包裹里取出一只简易版的睡袋,铺在地上。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郭嘉:…… 还要回去为曹操机变权谋的他突然产生离谱的羡慕之情。 “自便。” 郑平矜然道,已带上了送客之意。 郭嘉道:“让四五人留下……” “不必。”此时的郑平仍旧带着郭嘉所熟悉的几分狂傲,“袁军不会寻到此处。就算另有变故……你莫非让我保护留下的几人?” 想到郑平的武力值,郭嘉默然。 他道了句保重,与这队骑兵一同离开。 等到了谷口,他们与另一支埋伏在此处的精兵汇合。 荀攸见郑平未随着郭嘉回来,询问缘故。 待知道是留下睡养生觉,即便是沉稳泰然如荀攸,也不免在一瞬间露出“……”的神色。 待安排好突袭计划,荀攸私下询问郭嘉:“那排箫之音……是为何曲?” 郭嘉笑道:“曲名‘恫吓’。” 一听到曲名是“威胁恐吓”之意,曾经因为午时弹琴而被“恫吓”过的荀攸刹那间露出极为微妙之色。 “倒确实是……祢正平之风。” 郑平这一觉睡得极好,除了中途翻身取了块石子,将一条伺机咬人的毒蛇弹入水中,别无他事。 等清晨的第一束光照亮林间,郑平睁开眼,将简易版睡袋卷成一团,收上马背。 回到曹营的时候,郑平见到正在吃朝食的郭嘉。他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分走郭嘉手上一个尚未吃过的饼。 郭嘉也不在意,将剩下的半个饼掰碎,塞入口中,俄而凑近郑平小声道:“昨夜来了一人,故弄玄虚,以粮草为由头,向司空坐地起价……你猜怎的?” 他将一部分饼屑撒入粥中,接着道, “那人正道‘孟德,你还要瞒我到几时?哪怕剩了两个小场,你们的粮草可能撑到打败袁绍之时?’这么说完,帐外突然传来我军大破袁绍的消息。” 一听到袁绍,粮草这两个关键词,郑平便已知道昨夜来的人是何方神圣。 ——许攸,与荀攸同名不同姓,性格、结局天差地别的谋臣。 此人原为袁绍幕僚,与曹操有旧,因为袁绍不听他的计谋,且留在邺城的亲人被敌对派系的审配捉住,诬告罪名,许攸一气之下,连夜背叛袁绍,横跨官渡来找曹操。 他不知道袁军在渡口遭到的打击,更不知道昨夜曹军与袁军的冲突。 以许攸自满自得的性子,自然要将自己的重要性扩到最大。他在求见曹操的时候,特意为自己造势,问曹操粮草剩下多少。粮草乃是军机,曹操自不会一见面就坦诚相告。他谎报了一个数字,许攸便开始拿乔,以一副“我早已看透你的窘境”的姿态,毫不留情地戳破曹操的话,定要曹操将实际数字告知。 就在许攸说出最后一句不客气的话,准备丢出自己的筹码,给曹操表演一番珍贵的雪中送炭,为他逆势翻盘的时候,传信兵突然冲进来汇报曹军大获全胜的消息。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许攸怀疑到底是自己做梦还是曹操的人在做梦,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曹操听到胜讯,大喜,喜完之后,他想到房中还有一个等着装腔作势的人,故意压下喜意,以一副“孤早就料到我军会胜”的神态,转头询问许攸: “子远方才想说什么?” 许攸不堪受辱,怒而远去。 曹军在官渡获得阶段性的胜利,还带回了一个名为沮授的俘虏。 曹操大发爱才之心,他想留下沮授,却见沮授形色枯槁,缄默不语。 虽然沮授未表现出投降之意,曹操却依旧以礼厚待。 没过多久,有人举报沮授往北方逃跑,将人抓住,扭送到曹操跟前。 曹操大怒,他以尽优待之极致,全心全意地善待沮授,沮授却仍不忘旧主,显然无法拉拢。 他起了杀心,却仍问了一句:“为何?”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沮授没有说话。 曹操等了许久,等到失望,让人带沮授下去行刑。 还未开始执行,有卫兵禀报:“祢令史与郭祭酒求见。” 心情不佳之际,更不想见到不想见之人。曹操下意识地想要拒见,但强大的求生欲让他制止了这一想法,更何况郑平此行又立军功,他若此时晾人,未免有过河拆板之嫌。 曹操让卫兵领二人进帐,为了避免郑平口出“惊人”之语,他本想让人将沮授带下去,哪知郑平二人来得极快,并不给他任何准备的时间。 曹操只好换了种补救之法,立即做出亲热的模样,对郑平道:“正平怎么来了?快请坐下……” 其实曹操是想说“快请闭嘴”,他二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郑平没有做锯嘴葫芦的打算,他发挥一贯以来的人设,直截了当地对曹操道:“司空闭目塞听,衡此行前来,特意为司空通一通。” 他这话就像是“厕坑堵住了要用木棍通一通”一样自然,可曹操并不想被当做厕坑,被郑平这么一刺,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忍住想把沮授这个目击者当场格杀的冲动,憋气对郑平道:“何出此言?” 郑平没有看沮授一眼,所说的话题却与沮授有关。 “司空可知,沮监军之所以连夜潜逃,欲逃往冀北,不是为了回归袁营,而是为了远在邺城的妻儿?” 一直垂首沉默的沮授倏然抬头看向郑平,笃定道:“(将妻儿之事)写信告知我的人,是你。” 曹操在一阵诧异后,视线在另外三人之间来回挪转: “你怎知晓?” 郑平未做回答,他走到沮授的身前,低声道: “沮监军可要见一见家人?” 第69章狂士楚歌 沮授并不认为郑平这句话只是随口一说,他几乎在一瞬间便读懂了郑平这句话中暗藏的深意,趋于死寂的眼睛骤然划过一丝亮光。 他紧紧盯着郑平,道:“莫非?” 郑平颔首:“沮监军若是愿意,不妨等待几天。” 有了值得盼望的理由,沮授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的性命已不在自己手上,这里是曹操的营地,他的生死全凭曹操做主。 是以沮授向曹操行礼致歉道:“授无状,因妻儿皆困于邺城,心有挂碍,故拒了曹公的招揽,连夜北行。曹公明德致远,天下贤士自当闻名而来。” 沮授虽未直白地表示出投效之意,但态度比起之前而言已好了许多。曹操见沮授隐约有了松口的可能,压下已经因为郑平的到来而被压成火星的怒气,没说别的话,派人将沮授送下去,看似待遇从旧,实则加紧了监视。 沮授走后,曹操不得不直面应对郑平,这才是真正令他头痛之人。 为了表现身为主公的威严与亲切,他压制住真实的想法,对郑平温声道:“正平多次解我燃眉之急,孤怕是一日都离不得卿。” 这话刚说完,曹操首先就把自己恶心了一把。 但他仍绷着表情,没表现出任何异常。 郑平看不得他这副强忍牙酸的模样,嫌弃道:“司空今日可是吃错了药,声音格外渗人。” 对上曹操仍未有明显变化的面孔,他又补充了一句, “——让我想到‘对镜贴花黄’的待嫁女郎。” 一直站在旁边,罕见地做了背景板的郭嘉再也忍不住噗嗤了一声,而曹操的面皮也终于发生了显著的抽动。 曹操觉得跟郑平套近乎大概是今日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他收敛了神色,恍若未闻地道:“正平与奉孝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沮授的事?” 郭嘉道:“我今日不过是一陪衬,过来瞧郑平大放其威。” 哪怕郭嘉话中的揶揄之意是朝着郑平,曹操仍觉得郭嘉用意不纯,八成是来看自己吃瘪的。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他暗中瞪了郭嘉一眼,等候郑平的回答。 郑平道:“今日前来寻司空,倒不仅仅是为了沮监军之事,亦是为了向司空请辞。” 尽管曹操早就知道郑平这次跟他同来前线,并不是单纯的为了帮他获得战役的胜利,而是另有事情要做。可在郑平的帮助下大获全胜后,突然听到他要离开的消息,曹操仍不免吃了一惊,生出几些挽留之意。 这个反应全根据下意识产生,等曹操反应过来,他不由在心中唾弃了自己一番。他这是中了郑平的什么邪,郑平在他跟前的时候,他每天都在被逼疯的边缘反复横跳,恨不得对方滚的远远的,再不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可当郑平真的提出辞意,在听到他即将离去的时候,曹操又想让人留下来。 为了掩饰自己一瞬间的可怕念头,曹操没有多问郑平这是要去做什么,爽快地准许他离开。 他还贴心地询问郑平是否要带一些人马、物什过去,被郑平辞绝。 等离开曹操主帐的时候,郭嘉问道:“你当真救出了沮授的妻儿?” 郑平道:“救出沮授妻儿的并非是我,而是李季先。” 郭嘉故意长叹道:“看来我二人的赌约,你获胜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郭嘉与郑平所打赌的正是“沮授是否会投效曹操”这个问题,郭嘉选了否,郑平则选了对立面。 郑平却并不吃郭嘉这一套:“你的猜测本没有错,但你本就不是为了胜负而提出这个赌约。你想让我帮沮授一把……为什么?” 虚假的感慨被戳破,郭嘉也不再隐瞒。 “昔日我在袁绍处停留一段时间,与袁绍帐下的幕僚混了个眼熟……沮授良才美德,不该因为勾斗之事被人耽误。” 他知道沮授必然心有挂碍,不会轻易地投效曹操,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当中竟然还有沮授妻儿的原因在内。 他亦不免有些奇异:“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你如何能知道远在邺城的情形?” “奉孝许是不知,我的族地就在袁绍的下辖,对袁绍近些日子的权策与异动颇为关注。” 其实这当中有一部分是托词。哪怕有韩家收集的情报,一般人也不可能马上注意到袁绍下面某个谋臣的家里情况。 郑平能猜到并核实。沮授妻儿所遇到的不公正之举,还要靠上辈子留下的记忆宝库。 他对沮授的事迹有所了解,同时,因为三国历史中曾出现好几例——因为家人受辖的缘故,不得不另投他人的事迹,因此依样画瓢,对沮授不投降曹操的原因进行了大胆的猜测。 这个时代的谋臣不太讲究死效——虽然大多数人在正常情况下,都不会两面三刀,做出不忠诚与背叛的事,但是跳槽的情况也十分普遍,令人习以为常。 袁绍虽然具有旁人无可比拟的优势与独特的性格魅力,在自势力渐大,营中派系复杂,“见事迟”又傲气勃发的袁绍已逐渐丧失用人之能。在袁绍先对不起沮授的前提下,郑平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沮授对袁绍死心塌地,宁死也不肯改换门庭。 若非沮授此人迂腐,和其他自恃其身份的人一样对曹操有偏见,那最后可能的便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胁迫。 纵观古今,最为屡试不爽的“胁迫”,就是捉了家人,逼得本人就范。 其中有几分豪赌与蒙猜的痕迹,但最终他的猜测并没有错。 依照史书春秋笔法的痕迹,早在渡河前,沮授便已对袁绍失望透顶,请求离去。若非袁绍硬按着他不让他走,沮授早已一走了。他对袁营的感情,早已在另一派系的恶意中伤与袁绍越演越烈的猜忌与冷待中被耗了个精光。他真正的心结,不是“生是袁绍人,死是袁绍鬼”的决绝,而是他远在邺城的家人。 如果他改投曹操,以袁绍对他的猜忌,说不定会认为他早就与曹操勾结,故意泄露军/情,这才导致袁军大败。 而若是他宁死不投,反而被曹操的人杀死,袁绍就会知道他沮授从来没有背叛袁营,拿己方的情报向曹操示好。那么袁绍或许会对他心存愧疚,他的家人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在“自己活”与“家人活”之间,沮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郑平救沮授的起因是因为与郭嘉的赌约,但到后来,便只是顺手为之,不想看到这种二选一的悲剧。 几日后,李进带着沮授的家人回到曹营。沮授放下了心中的牵挂,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的未来,他郑重地向曹操表达了歉意,在获得曹操的谅解后,正式加入曹营,成为幕僚中的一员。 既然已成了自己人,那么有些问题,一些徘徊在心中的不解之谜,便可以大胆地询问。 沮授便向曹操的其他谋士问出了心中困惑了很久的问题。 “那一日……引得袁军上下不得入寐的排箫声与啸声是怎么回事?” 沮授所问的谋士正是看起来没什么架子,最好相处,又曾与他有旧的郭嘉。 郭嘉在听到沮授的问题后,面上的弧度略微僵了僵。哪怕知道那人已经离开曹营,他还是戒备地左右环顾,确定无人后才凑近沮授道:“那是来自鬼神的恫吓。” 沮授:“……奉孝切莫与我开这等玩笑。” 郭嘉摊手道:“虽非鬼神,却比鬼神还要丧人胆,可止小儿夜啼。”喷到你不敢哭。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沮授却是越听越糊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嘉不再卖关子:“这就要问救你的那一人。” 沮授略觉惊讶,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是祢令史的杰作?那么‘本初诗’……” “亦是他的杰作。”郭嘉拍了拍沮授的肩,对这个曾经的旧识进行了人道主义的提醒,“所以,别惹他。” 然而祢正平的可怕之处,不仅仅在于排箫。 虽然因为“本初诗”而对郑平这位救命恩人刷新了认知,但沮授此刻仍未意识到郭嘉话中的严重性:“奉孝多虑,祢令史于我有救命之恩,自当敬重以待。” 郭嘉见沮授没能意会,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希望他日后不会受到更大的刺激。 同一时间,郑平乔装改扮,独自回到族中。 他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那户人家本以为他是请来的医匠,把门开了大半后才意识到不对,再想掩门的时候已经迟了。 郑平身后的部曲提他卡住门缝,他推门而入,抖落袍上的落花: “叫你们主君来。” 闻讯而来的韩程在见到郑平时一惊,立即行礼:“见过县侯。” 旁边没认出郑平的仆从亦匆忙行礼。郑平摆手示意不必,目光没有从韩程身上移开。 “今日来见从叔,想来从叔已经知晓缘由了?” 韩程满头是汗,他并不理解郑平这话,但因为心中藏了事,被郑平这么一说,他隐隐有了个猜测。 “不知县侯的意思是……” “从叔家中事忙,不如将那隐婆交给衡,两相欢喜。” 第70章狂士楚歌 郭程面上闪过一瞬惊色,他强自镇定道:“县侯这是何意,某怎么听不懂……” “事急从权,从叔既想装傻,那衡便不客气了。” 随着郑平这句话落下,站在他两侧的部曲纷纷拔刀,做出凶神恶煞状。 郭程见他似要动真格,怕他混不吝真的硬闯,连忙道:“县侯勿要动怒,我这就让人把她带过来。” 于是吩咐仆从照办,又不失紧张地对郑平道:“此人我也是偶然见到,并不知是县侯要找的人。” 郑平没有戳破他的谎言,颇有兴味地道:“确实巧,我方才不过随意一诈。从叔竟真的能交出人来。” 郭程听得汗颜,不敢再为自己开脱狡辩。他煎熬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下仆把隐婆带来。 那隐婆已年近六旬,眼睛昏蒙。之前仆从让她到前院时,她还不明所以,此刻见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护卫现在门口,声势颇大,她抑制不住地感到害怕。 “恩主,这是……?” “不要叫我恩主!”郭程吓得脸色铁青,忙不迭地撇清关系道,“我只是一时好心收留你,如今县侯点名找你,你便随着县侯离去吧。” 那隐婆听到“县侯”二字,先是一呆,旋即面上惊恐更深。 可她不敢置喙也不敢逃跑,如丧考妣地呆在原地。 郭程转向郑平,忐忑道:“县侯,你看……?” “人既已带到,衡也该离开了。” 不等郭程松一口气,郑平又增加了一句,“今日之事,尚有不解之处,改日再与从叔絮叨絮叨。” 说完,不再去看郭程难看的脸色,领着部曲与隐婆离开。 等走出一段距离,郑平头也不回地命令:“派人盯着,若有往县外送的信笺,拦下来。” 后方称喏。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领着其余人来到铜醍候名下的一间宅邸,找了个亮堂的居所,坐在榻上审视下方之人。 “从实招来,可放你平安归家。” 到底是常年做接生之活的隐婆,胆气与旁人不同,此时已恢复少许镇静:“县侯想问什么?” “先从最近的事说起。”因觉得口渴,他让人煮了一壶丁香水,一面慢饮,一面慢条斯理地道,“那一日,你是如何‘逃’的?” 隐婆如实道:“有游侠相助……” 她正努力回忆,忽然听郑平问道:“你为何要替那些心怀不轨的郭氏族人作证?” 一听这话,隐婆像是怕被误解,疾声道:“非仆本意,只因那伙人拿我狗儿要挟,我别无他法,才违背当初夫人之托……” 是违背夫人之托,而不是昧着良心作伪证。 郑平咽下舌尖的丁香水,口中的香气已变了味。 “此事我已知晓。当初之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仆不知,夫人行踪隐秘,仆能知晓此事,全因为因缘巧合。” “可留有物证?” “夫人素来谨慎,并未留下痕迹……” 根据神态与肢体语言的观察,郑平确定隐婆没有说谎。他依照原主留下的线索,通过排除法找到隐婆的所在,最终也只是确定祢衡确实并非郭夫人亲子罢了。 他没有多做为难,派人送隐婆离开。 他没有多留,在铜醍县暗中布置了一番,便往许都回返。 等回到许都,曹军也已胜利回朝。 天子轮番召见功臣,听有人提起郑平,多问了几句,才知道这位名享全京的狂士不但入了朝职,还身具县侯之爵,乃是功臣之后。 刘协状若不经意地对身边资历颇老的侍宦道:“大长秋,这韩衡之父是何许人?可有入过宫?” 侍宦能活过几次宫门巨变,其机敏非同常人。他读出了刘协的言外之意,低眉顺目道:“奴不知。但奴有幸见过其母郭氏,其母出自颍川望族郭姓,正是习《小杜律》的那一支。” “原是如此,那郭氏进宫是为何人所召?” “乃是先皇后。” 听到先皇后三个字,刘协下意识地皱眉。但他很快又松了开,爽然笑道:“倒也是故识。朕与皇兄相伴长大,先皇后待朕如亲子。郭氏既与先皇后有旧,那便是朕之先长。” 侍宦听刘协隐约透出想把人召进宫中的想法,不由将头埋低:“并非那位先后……” 刘协一怔。 与郭氏相熟的,不是刘辩之母何皇后? 排除错误答案后,刘协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带大自己的董太后。 但是董太后早前只是亭侯夫人,因为灵帝刘宏登基而母凭子贵。她入宫即为太后,皇后之名不过加封,侍宦若提及董太后,怎么也不该用“先皇后”一词,而应当用“先太后”。 莫非……是桓帝时的皇后?可依照桓帝四位皇后的废立之年,当时的郭氏亦不过是个双丫小儿,哪能得到皇后的征召? 正当疑惑不解的时候,刘协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 他想到还有一个既符合年岁,又能够被成为“先皇后”的人。 ——灵帝刘宏的元后宋氏。 世人提起灵帝的皇后,大多想起的是何进的妹妹,鸩杀美人的何皇后,却鲜少有人能想到,在何皇后之前,灵帝刘宏还有一任皇后。那位皇后姓宋,是乡侯家的嫡女, 勃海王刘悝妃宋氏的侄女,被以巫蛊之名陷害废了后位。 宋皇后虽下场凄然,阖家得咎,但她家三代乡侯,出身清贵,与许多世家女交好,与郭氏交好不足为奇。 只是,若是一般的交情倒也罢了,若真的是相交甚笃,反倒难办。 毕竟当年宋氏一家与勃海王刘悝的死堪称惊天冤案,其交好的世家无不对灵帝感到畏惧憎恨。 刘协想了许久,终究没用什么名头召郭氏入宫,而是用探究诗赋文学的名头,大大方方地召了郑平本人。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听到这个消息,曹操心中毫无波动。 若皇帝召唤的是他帐下的其他有才之士,曹操心中或许还会感到不快。可既然被召走的是郑平,曹操非但没有生气的想法,还想仰天长啸,给刘协送一首哀乐。 在郑平进宫前,曹操还特地把人叫到跟前,送了一大堆赏赐,说了许多别有深意的体几话,话里话外的中心意思就一个:别给我面子,该怎么发挥就怎么发挥。 看着曹操两边抑制不住的嘴角,郑平来不及为这塑料君臣之谊感慨,淡定地收了所有赏赐,对曹操道: “司空对天子的拳拳爱意,衡定会妥帖传达。” 曹操唯有三个问号。 在沉默了一息后,曹操淡然道:“天子面前,不可造次。我知你心性不羁,还需克制己身,勿让天子生恼。” 竟是选择性失忆,直接换了个说辞。 郑平对曹操如今的“定力”与某皮厚度有了新的了解,他未再多说,让随扈将赏赐之物送回府中,独自去了宫中。 许都的皇宫新建了没几年,尚未经过大型扩建,比起洛阳的旧都自然差上不少。 只是对比城中其他府邸,这座皇宫灵秀精巧,任凭谁都能夸一句曹司空的有心。 郑平见到刘协的时候,刘协正在殿中调香,各式香料摆在案上,玉阶上,席上,铺陈开来,香气交织。 这庞杂的香气混在一处,立即令郑平不喜地闭住气。他养气功夫了得,即便不喜,面上却未透露分毫。 刘协见到他,放下手中的物什,对郑平笑道:“县侯,过来坐。” 郑平依言上前,对天子行过礼,坐在他的侧首。 刘协指着一地的香料:“县侯喜欢何种?” 郑平在心中思索皇帝此言究竟是随口寒暄,还是意有所指,口中不慢地答道:“臣对香料并无讲究,能用即可。” 刘协便将手头的香料递给郑平:“帮朕拿着。” 说完,继续忙和手中的东西。 他看上去只是一个玩物丧志的年轻帝王,郑平却丝毫没有放下戒心的打算。 他丝毫不敢小瞧这位九岁临危不惧问退豪强,十四岁当机立断救济百姓的年轻帝王,哪怕他是众人眼中的傀儡皇帝,能得以善终,本身就是一个了不起的本领。 历史上对刘协的记载极为稀少,毕竟历史由胜利者所写,作为正统的“魏晋”不可能宣扬他的英明神武。可史书中亦无对他的贬损之语,甚至还有春秋笔法,点出刘协年少时的事迹,仿佛是为这位末位帝王悄悄正名。 郑平对刘协确有好奇,但这份好奇不足以成为足够的好感,更不足以让他为其逆潮流之势,舍身而忘死。 因此,刘协不说话,郑平便也当做不知。到底刘协未招惹过他,他也未发挥言语上恶行,让天子感受喷子的温暖。 刘协极耐得住气,直到调完手中的香料,他才放下手,将玉盏捧到郑平面前:“且闻闻。” 郑平接过,但并没有委屈自己鼻子的意思: “陛下这可问错了人。臣闻见香便昏昏欲睡,别提论香,谬论也是不会的。” “县侯说话当真风趣。” “曹司空与陛下说过相似的话。他亦说臣说话风趣——正是令他头风复发之趣。” 场面突然冷了下来。 第71章狂士楚歌 刘协一寸寸地收了脸上风浅云清的笑意,神色不辨喜怒,仿佛暴雨前酝酿的厚云。 郑平面容淡然,既没有因为刘协的态度变化而惶恐,也没有轻视与慢待,刚才那句不合时宜的回答就像是刘协的错听。 刘协道:“朕还以为卿与曹司空关系极差……如今看来,却是朕想岔了。” 天子的话语仍然是那般的模棱两可,既像是随意感慨,又像是在暗示着其他,潜藏着另外的深意。 大约这便是帝王心术。郑平不欲与天子玩猜谜游戏,也不想卷入王权与相权之争。他佯作什么也没察觉,几乎是刘协说什么他就顺着说什么: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陛下说的是。” 刘协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他倒想树一树帝王之威,展示雷霆之怒。可一来郑平连曹操都敢骂,威吓对他来说完全没用,只会起到反效果,让自己下不来台;二来郑平刚才的话虽然有些奇怪,但态度尚可,他一个实权已失的皇帝若借题发挥抖威风,只会被曹操趁机捉到把柄,以进谏之名立势。 哪怕曹操在打败袁绍后失了大半掣肘,权势更甚,令刘协不由自主地感到焦虑,他仍小心地掩藏了所有的想法,耐心地等候时机。 若连这点气也沉不住,那他早就死了千百回。 刘协已从郑平的表现中查探出他的立场,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对郑平的态度毫无变化,又留他说了一会儿香料,便派人将他送出。 郑平回去的时候,宫里送来了赏赐。 曹操亦抽空向他“慰问”了一番,拐着弯地打听他与天子的相处经过。 郑平只说了明面上的事:“天子唤我过去,不过是让我帮忙挑选香料,随意说了几句话就让我离宫了。” 曹操半信半疑,倒不好质疑得太明显:“天子长居宫中,冷清寂寞。难得见到青年属官,遂多留你说了会话。” 郑平不想参与这话中有话的游戏,对曹操笑道:“天子说……” 曹操状似不在意,实则凝聚注意力倾听郑平说的话。 郑平却是没有继续下文,反而像是想到了别的事,询问曹操军政要务。 若是平常,曹操听到郑平积极参与“工作”,势必欣慰非常,丢给他一堆相关的案牍人尽其用。然而这次他正等着郑平诉说天子的言行,突然被这么一打岔,只觉得心烦意燥,恨不得摇他的肩膀询问“天子到底说了什么”。 当然,摇肩膀是不可能的,只能在脑中想想。曹操绞尽脑汁地引入话题,好不容易不动声色地引郑平再提刚才的话题,就听郑平道。 “天子便言……甚为羡慕司空与衡的深情厚谊。” 正等着听关键情报的曹操:??? 他一言难尽地看向郑平,想知道郑平是用怎样的心态编出深情厚谊这四个字。但见郑平眼露少许嫌弃之色,曹操琢磨了两息,惊恐地意识到——以郑平的脾性,这或许不是郑平没头没脑的编造,而是刘协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就算经过郑平的祢式加工,至少源头上出自刘协亲口所言。 曹操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刘协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要说这句话…… 见曹操陷入纠结难当的沉思,郑平衣袖微摆,昂首阔步地离开。 等曹操意识到他被郑平唬了一通的时候,前线正好传来袁谭乞降的消息。 曹操没有丝毫愉快之感,他怒气勃发,恶狠狠将令史的工作量增加了一倍……然后悄悄地减去八成。 郑平对此毫不在意,他偶尔闲的时候会继续回学舍抄书练字。昔日在学舍与祢衡有过纠葛的学子已不太在他的面前出现,每次见到都会绕的极远。另外有一些学子知其才名,鼓着勇气询问文学上的事宜。 郑平不拘来者,有问必答,久而久之,那些怵他凶名的学子不再拘束畏缩,向他问学的人也一日日地多了起来。 冬去春来,祢令史在许都的名声已不似建安三年时那般糟糕。纵然狂名依旧,在提起他的名姓时,众人已不会在第一时间皱起眉,而能以更客观的心态评价。 刘协在那次召见后,仿佛忘了当时的不快,再见郑平的时候态度如常,不远不近,也未再说任何意义不明的话。 郑平被召见的次数并不多,天子召他似乎就是闲时嗑叨,听听他讨论调香心得。 天知道郑平对此道毫无兴致,每当天子论及此道,他的回复都千奇百怪,堪称话题终结者。可即便如此,天子仍未觉扫兴,乐此不疲地找他调香。 时日一久,郑平已经适应了这偶尔降临的陪聊工作,能对众多香料进行各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曹操虽早已击败袁绍,真正收服冀州却是在建安九年。 建安九年,公孙度死,曹操攻占邺城。 班师回朝的曹操不仅带回了无数战利品,还带回了袁绍次子的新妇。 妇人姓甄,不过双十年华,面容姣好,行止庄重。 有传闻曹操对此女有些许想法,但碍于辈分,未立即下达明令。 曹丕听了传闻,找曹操进谏。曹操恰好听到亲兵关于曹丕入袁府时的消息,知道他见甄氏等人垂泪,曾递了一手巾,任其拭面。 以风流之心见风流的曹操闻言大笑:“丕儿也到情窦初开之时。既然他对甄氏有意,那便将甄氏予了他,以通人事之便。” 做下这么个吩咐,曹操便将甄氏女抛至脑后,着手准备迁徙之事。 他预备将政务核心迁到邺城,将整个运转机制北移。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若此事成功,那么曹操的核心势力就会在邺城扎根,大部分文官武将都会随着曹操定居邺城,留给天子的只剩一个空壳。 因此,当曹操开始筹备这件事的时候,整个许都炸了一锅,不管是曹操的亲信还是皇权派都反应极大。 亲信们各有想法,有的兴奋,有的则表现出忧虑,担心曹操此举是否操之过急。 而中立派与皇权派都程度不同地表现出不情愿,尤其是拱卫天子之臣,明面上或者背地里骂了曹操千百回,曹操势力与皇权势力之间的关系日渐紧张。 孔融原与曹操关系尚可,但听了此事后,刚直的他对曹操的好感跌破冰点,拿了曹操给曹丕“指美人”的行为借题发挥,写了一封信给曹操,信中满是讽刺之意: “武王伐纣,赐妲己与周公。” 这段话在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又因孔融与曹操的关系一向不错,正志得意满的曹操一时之间未解其意,让人问孔融道: “出自何本典籍?孤怎么没见过。” 孔融嘲弄道:“以今推古,想当然罢了。” 曹操这才知道孔融这是在鄙视讽刺自己,不由大怒。 武王伐纣是起义兵事,可赐妲己与周公等同于荒唐之举。将二者并于一处,不仅读着荒诞,更令人匪夷所思。 自上次孔融反对禁酒令开始,曹操便对他有了些许不满,如今又被这么讽刺,曹操原本藏在心中的不满达到了顶峰。 更让曹操觉得不爽的是,孔融在转移的关键时刻写了这么一封信,明面上看起来是在讽刺自己赐老朋友儿媳给儿子的事,乃是“以正义之名行荒诞之事”,实际上又何尝不是按指他与天子的纠葛? 孔融怕是在讽刺自己:明面上逢迎天子入许,举忠义大旗,实际上却荒诞无端,弃天子于不顾。 曹操一直认为孔融是自己这方的人,哪知他竟现在天子那一头,这让他怎能不气。曹操当即下了个决定,欲给孔融一个好看。 这个念头还未执行,他忽然想到孔融与郑平的关系,不由头痛欲裂。 他倒不是真的怵了郑平,可如果能过得更加舒坦,谁会特地找个专职喷子给自己过不去。 犹豫许久,终究是掌权者的威严之心占了上风。 曹操找来郑平,旁敲侧击,询问他对此事的看法。 郑平没想到即便有了自己这只蝴蝶,老朋友还是如此刚直。他没有直接评价此事,而是挑眉对曹操道:“何时司空竟成了媒人?衡今日携了笔墨而来,不如让衡替司空点一颗痣,为司空增添亮色?” 曹操不明白媒人和痣有什么关系,但他用脚趾头也知道郑平又开始暗讽自己。他心如止水地接受了这段讥言,虚心道:“事已至此,正平以为该当如何?” 他想试探郑平的底线,好决定他该怎么整治讥讽他无德荒诞的孔融。 郑平只是道:“何不询问当事的二人?” 曹操本问的是郑平对孔融的想法,哪知郑平竟绕开孔融,反而直指事件本身,将整件事的核心回到曹丕甄氏二人身上。 本欲反驳的曹操突然想到了什么,同意了郑平这个要求,派人找曹丕甄氏二人过来。 年方十七的曹丕刚刚知道自己父亲乱点鸳鸯谱,把袁家的儿媳指给自己,正气闷的时候,听到曹操找他过去,连忙带着从卫来到中堂。 第72章狂士楚歌 曹丕正值舞象之年,正是情感丰沛之时。 而曹操与袁绍在反目成仇以前曾是相处了几十年的好友,袁家人对于曹丕而言并不只是毫无关联的俘虏。因此,在见到满室妇人含泪饮泣之际,曹丕着实做不到无动于衷、冷血以待。 他想起长兄曹昂亡故的那天,听闻死讯的嫡母丁氏亦是这般悲若心丧,涕泪涟洏。那是曹丕第一次见到向来果敢坚强的嫡母露出那般脆弱的姿态,也是第一次痛入骨髓地知晓了乱世的残酷,了解到:个人的身死荣辱牵系了一整个家、一整个族。而乱世之于女子总是尤为苛刻,她们不但要承受失去至亲的苦痛,还失去了甘足可期的未来。 那一天,年少的曹丕终于认识到野心的合理性,也终于意识他身上具备的重责。 他沉稳地安抚了袁家的亲眷,并善意地给袁家哭成花狸的新妇递了一条手巾。他未曾料到,这片临时兴起的恻隐之心,变成越传越离谱的风流韵事,还让他差点被硬塞一个新妇。 被带到曹操面前后,曹丕行了拜礼,薄唇微绷。 曹操与曹丕是亲父子,此处又无外人,便少了客套问候,直入主题。 “我欲让你纳甄氏为妇,如何?” 似是想到甄氏的身份,他又多加了一句,“甄氏也是望族出身,纳了她也不算辱没……”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曹丕知晓甄氏美貌,但听曹操的这番话,他总觉得心里不对味。 甄氏生自簪缨之家,家世显达,否则她也不会成为袁绍次子的嫡妻。只可惜她出仕任官的父兄早死,族群凋零,又成了战败俘虏之身,无人能为她出头,竟连决定去处的自由都一并失去。 曹丕不敢想象若有朝一日战败,自己的母亲与姐妹失去庇护,是否会与甄氏落到同等下场。他谨慎地道:“甄氏为袁熙内妇,而袁熙还未身亡……若强令甄氏改栖息之身,让甄氏如何自处?” 而他也会背上夺人/妻之名,何苦来哉。 曹操不知曹丕心底的想法,见他为甄氏考虑至此,越发觉得曹丕对甄氏有意。 他不由打趣了曹丕一番,随后道: “袁熙败走之身,负隅顽抗,何须与他讲道义?他既抛母弃妻而走,早该想到有这么一日。” 郑平也曾在类似魏晋的背景环境中生活过,知道曹操这番话乃是这个时代的普遍思维。 这个时代弱肉强食,俘虏毫无人权,能凭借自身才干而得到赦免与重用的人少而又少。因战败而被俘虏的家眷可以说是任人宰割,一些不厚道的豪强甚至可能因为私人恩怨而施以恶行,乃至将他们没入贱籍。 以大时代而言,曹操罔顾甄氏个人意志的想法符合当下的普遍价值观,甚至还能得旁人一句称赞,认为他对袁家人有够优待。 郑平却觉得极不愉快。 大约是属于平等与人权的法则已经刻入他的潜意识中,哪怕知道曹操的想法在这个时代无可厚非,他仍神色淡淡地刺道: “司空所言极是,世人当效仿之。有朝一日若司空败走,妻女尽数被掳,司空也不过是‘早该想到有这么一日’。” 若旁人如此“咒”他,曹操早已翻脸。可他被郑平长时间磨出来的抗性弄得麻木,竟一点也生不出气愤的感觉。 他木然地构想郑平所说的可能性,越是往深处想,越觉得尴尬。 只有设身处地地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才知道自己的施加的究竟是恩典还是伤害。 袁绍到底是他的旧友,曾帮助他良多。纵然他们二人因为权利反目成仇,这份仇也随着袁绍的病逝烟消云散。 如今他占领了邺城,身为袁绍故交的他理应照拂袁绍的家人,而不是严加逼迫。 曹操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但他已至高位,无法轻易认错,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仿佛才想到一般,派人去找甄氏问信。 “去问问甄氏:如今她与袁熙分割两地,是否有和离再嫁之意。若她愿意,我曹家必会善待之。” 虽派人去咨询,曹操却不认为甄氏会拒绝。 从世家贵女、贵门新妇沦为俘虏,娇养而长的弱女子如何吃得了苦?美貌与才名对于贵人而言是锦上添花,对于困难者却是灾难。以甄氏的聪慧,定知道寻求庇护的重要性。而又有哪家的庇护,比他曹家更妥帖,更稳固呢? 郑平早已从曹操的神色察觉到他的态度,没有多言,暗道曹操还是小瞧了女子。 曹操轻蔑于蒲草的柔弱无力,却从未审视它的坚韧。 果然,即便知道拒绝会得罪曹操,可能惹恼掌权者而获罪,被卫兵们带回来的甄氏的回答依然是拒绝。 曹操难以置信,他忍不住问道:“你们未与甄氏说‘是为二公子求娶正妻’?” 回报的卫兵埋下头:“属下已将司空的吩咐一字不漏地转达甄氏……但甄氏说,她要照顾婆母寡嫂,无暇他顾,只得辜负司空的美意。” 这个理由妥当而顾全了曹操的颜面,让曹操震荡的心神稍定,却仍对甄氏的选择匪夷所思。 可他已经选择询问甄氏意见,这时候若再强求反而不美。因此他只是道: “既如此,那便罢了。” 曹丕总算松了口气。 等二人离开曹操的所在,曹丕恳请郑平留步。 郑平见他欲言又止,询问他所为何事,曹丕犹豫几许,请郑平与他一同去不远处的桃林。 等到了无人之处,他语气略急地对郑平解释道: “先生,我确实对甄氏无意,传言全乃子虚乌有。我虽因为恻隐而为袁家妇人送了手巾,但我是派人从库房中取得,并非私人之物,何况我予了每一个妇人……” 郑平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总不至于袁家的每个妇人都被他相中,想纳入后院吧。 尽管已通过刚才的事项确认曹丕对甄氏的真正想法,郑平还是故意揶揄道: “藏桑叶者,林也。旁人怎知这不是你为了掩藏对甄氏的特殊,故意使出的障眼法?”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若是平日的曹丕,他定会知道郑平这话不过是玩笑之语,随口解释两句了事。可今日的曹丕竟像是没读出他话中的揶揄之意,急切地辩白道: “确非如此,我早有心仪的女子,咳咳咳咳……” 说到一半,素来老成的曹丕突然面色涨红,像是被风呛到一般剧烈地咳了起来。 郑平只当他激动所致,原未深想。但转头联系他刚才着急的解释,不同于以往的失态,郑平很快捉住灵光。 “你心仪之人?”会顾及着他的看法,怕他误会,这个心仪的人还能有谁? “你说的是暄儿?” 曹丕咳得更凶,原来的假咳变为真咳。半晌,他回过气,却无扭捏之色,只神态透着些拘谨道: “女王聪慧灵敏,才智不输须眉,吾心悦之。” 郑平突然沉默,倒不是因为曹丕对自家妹妹突如其来的告白,而是因为他竟然才知道郭暄就是郭女王—— 女王乃是得曹丕盛宠的文德郭皇后的小字,历史上的郭女王只记载了姓与字,没记载名,而郭姓者如恒河沙数,郑平从未将郭暄与郭女王联系在一块。 再加上亲密的兄妹、姑侄之间直称名字,他与郭氏一直“暄儿”,“暄儿”地叫,竟不曾有一次提及小字的机会,以致他直到曹丕吐露心迹,才知道郭暄小字女王,正是曹丕的文德皇后。 郑平只惊讶了片刻,便已恢复镇静:“暄儿当前并无嫁人之意。” 郭暄今年已双十之年,已远超这个时代的平均婚育线。但郭暄自小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因为旁人的准则和标准而为难。郭氏虽从小教导她,却不会为了所为的伦常而管辖她的言行。她给予了郭暄自主选择的权利,只告诉她要认真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以免将来后悔。 至于郑平……在他看来一个女子成不成婚都是她的自由,旁人无权置喙。何况郭暄极为能干,能将家中产业管理得井井有条,又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无需他这个兄长担心。 因此,即便知道郭暄就是郭女王,曹丕命定的皇后,郑平也不会先入为主,认为两人就该凑对。若郭暄无意,无人能强逼她。更遑论如今多了他这个兄长,无需受制于任何人。 曹丕听了郑平的话,郑重道:“是以丕也暂未有迎娶之心。” 这话听着着实有趣,但郑平想到历史上的曹丕按照曹操的“赏赐”接纳了甄氏,而郭女王因为失怙失恃、家世凋零、没有倚仗而被带入东宫,即便受宠也因身份之故,在立后时被朝臣抨击,直指她是“微贱”之人,未免觉得不快。 这不快倒不是针对曹丕,而是对于韩氏一族。 若无他的到来,若祢衡当真命丧,郭氏与郭暄二人再聪慧,也会囿于这个时代对女子的限制,被韩氏族人设计,不得不背井离乡保全自身。 而以郭氏的暗疾,她或许熬不过遥远的旅途,卒于半道。至那时,郭暄这个出自官宦之家,长于县侯家的贵女便真的失去所有屏障,任人轻蔑。 第73章狂士楚歌 不快的念头只持续了一瞬。郑平向来不会为难自己,为没发生的事而钻牛角尖,如今既然他已成了祢衡,自当代替原主承担一切,不让亲人为他人所欺。 “嫁娶之事应由暄儿自己决定,即便是我也无权干涉,但若是有人欺她辱她……” 虽未尽言,但郑平的双目明锐如刀,曹丕一下子便知晓了其中的未尽之意。 “若有人胆敢如此,勿及先生出手,丕定会为女王讨回一个公道。” 郑平对曹丕的这番表态没做评价,他离开司空府,径直回家寻了郭暄,问她对自己的终身之事可有看法。 经过一番对谈,郑平察觉郭暄对曹丕虽有好感,却未有以身入嫁的打算。她不惧流言,不会因为花信之期未嫁,而曹丕愿意娶她而顺势搭伙。郑平不知道史载中的郭暄是因为什么原因入东宫为侧室,但如今的郭暄无需为了任何人而屈从现实,她的一生只属于自己,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自郭暄知道郑平深藏不漏后,便央着他教自己习武。 郑平假托自己的武艺是游学时一个游侠所教,只有形与巧,而无内劲,郭暄若要学习,不但要学会用身上的筋骨输送巧劲,还要用繁重的肢体锻炼为自己打桩,对于从小养在室内的娇女子而言是一件异常艰辛的事。 郭暄并未替自己保证什么,但她按照郑平所说的方法,日复一日地坚持,不畏酷暑,从未有一日的懈怠,完成了许多壮年男子都难以忍受的训练量,让一向缺少心绪起伏的郑平亦不免露出讶然之色。 他感受到了郭暄的坚定与毅力,便不再多言,将自身之技以适应这个时代的方式倾囊相授。时隔多年,郭暄虽未入顶尖之列,却也足以自保。 郭暄了解郑平的脾性,知道他有这么一问定然是曹丕那边露了心迹。她倒没有不好意思之感,顺势谈到了她与曹丕结识的经过。 除了郑平所知的“一箭之恩”,还有曹丕后来为了引出惊马事件幕后者装病时的相处,林中的再次相遇等。 曹操那回成功地借曹丕惊马装病之事让董承等保皇派露出马脚,期间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将司马懿、郭暄等人暂留在府中,郭暄与曹丕身高相仿,年岁差得不多,就是在那时候迅速熟悉起来。 曹丕一开始不知道郭暄是女儿身,还险些在郭暄面前失了仪态。等知道郭暄不是个漂亮男孩而是个漂亮女孩,曹丕在短暂的变扭后,萌生了朦胧的情思…… 郑平仔细聆听郭暄的述说,见她偶尔说到有趣的事,会心一笑,郑平终于放下心中的考量,决定放任自流,随曹丕、郭暄二人自由发展。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初步解决妹妹的事,郑平去衙邸完成这一日的工作,正准备找老友孔融,突然听到孔融被人弹劾的消息。 弹劾的罪名是亵渎公职,以权谋私,收受贿赂……能安上的罪全都安上了,并且“物证”准备得极全,煞有其事。 由于情节严重,加上曹操对孔融心怀不满,想杀一杀他的锐气,便命人比照汉律的旧例,先撤了孔融的职,把他关在府邸等候提审。 听到这个消息后,郑平面色微沉。 孔融前脚才写信嘲讽曹操,后脚就被弹劾论罪,若说其中没有猫腻,怕是曹操自己都不会相信。 同时郑平知道这件事并非曹操的手笔——虽然起因是因为曹操,但曹操若要整治孔融,没必要这么大费周折。根据郑平的猜测,此事八成是想要讨好曹操的朝臣故意闹出来的。 郑平第一个想到了郗虑,就是那个撞他不成,自己落了水的郗小郎君的父亲。 郗虑父子当年陷害自己不成,反丢了颜面。郑平回到许都后,因为刚回来就救下曹丕,被曹操纳入麾下重用,郗虑哪怕再怎么怀恨在心,也不好在明面上为难郑平。 由于郗虑本人给自己的定位是“曹操的刀”,替曹操做不能做的事,除不能除的人,荡平一切障碍。所以在曹操重新对郑平起真正的杀意之前,郗虑绝不会违背曹操的意愿,对郑平下手。 而这次惹怒曹操的孔融,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磨刀的对象。 郑平赶到孔融府邸的时候,正是晌午。他被孔家的门房引入后院,看到孔融。孔融正在院中石桌上摆棋谱,听闻响动,见是郑平过来,眼中露出一瞬间的喜色。 这喜事很快就化为虚无,孔融微昂着头,将鼻孔的方向朝着他,随即冷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这一副因为恼怒而不愿搭理人的模样甚是罕见,郑平没有哄老友的心思,熟稔地让孔家仆从给自己上一杯桃浆汤,舒适地坐在院中铺陈的席上。 孔融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郑平的劝哄,不由大怒。 他张口讽刺道: “仲由不知负米劳,曾参不知啮指痛。” 郑平闻言一乐。 仲由和曾参都是孔子的得意门生,极为纯孝,二人最出名的典故就是“百里负米供养双亲”以及“啮指而痛与母连心”。如今孔融把这两个典故前面各自加了一个否定词……看来真是气得狠了,用改写这两个典故的方式讽刺他的“不孝”,怒斥他对自己的不闻不问。 郑平倒不至于为了孔融的一时气话而生气。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在院中喝着桃浆,对孔融的怒火视而不见。 直至孔融爆发前,郑平才放下玉杯,对孔融道: “你前几日写给曹操的信,也是用这种歪曲典故的方式来激怒他?” 郑平这话颇有几分明知故问,乃是为了打开话题而做出的故意之举。 孔融冷笑道:“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1]。你去辅佐你的曹司空,管我这个糟老头子做什么?” 连司马相如的《长门赋》都念了出来,郑平只怕自己再不安抚老友,他真的要发疯抓狂。 郑平缓缓道:“过去文举常劝我‘看开些’,不要与曹操作对。怎么如今我‘看开了’,又换成你‘击鼓骂曹’了?” 孔融闻言略有些恍惚,他想到过去的种种,只觉得恍若隔世。 谁能料到,多年后,当初果身与曹操对骂,几乎与曹操不死不休的祢衡如今已被曹操重用;而当初大力居中说和,上书为曹操歌功颂绩,为二人牵桥搭线的孔融反而成了憎怨曹操的一方。 孔融怔忡于世事无常,又恨自己当初被曹操蒙蔽,将野心者当成忠臣。 “我未想到他竟堂而皇之地迁徙军机重地,毫不避忌地将天子视如无物。” 孔融乃儒家传人,所讲究的正是一个“君君臣臣”。他早知道曹操有野心,但他没想到曹操的野心会这么大,还未真的统一天下,就敢大胆地架空天子的权利,丝毫不把他们这些汉臣放在眼里。 郑平不是孔融,他虽然能理解孔融为国君而忧的心思,却始终对皇权缺少一分敬畏。 他只道:“天行有常。”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2]。 万物皆有其运作的道理,不会因为君主的贤德与否而改变。 或许刘协是一个好君主,但汉室倾颓已成必然之势,凭借个人之力,根本挽救不了汉朝数十年国祚的崩裂。 除了迂腐的酸儒,大部分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百家之士提出“五德终始论”,他们用“天命”洗白自己夺权的行为,却又教导子民有关儒家的“君君臣臣”之论,要求子民们恪守本分,不许向皇权发动挑战。 郑平怕孔融因为研究儒家经学研究久了,将治民之器用以自治,故委婉地开口提醒。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孔融并非真的转不过弯,但他实在看不惯曹操的做法,认为他“事情还未达成就急着露出狐狸尾巴,吃相太过难看”。 原本孔融写信讽刺曹操就只是为了发泄郁气,并不指望曹操会因为他的嘲讽而回心转意。哪知曹操竟然放任郗虑等“狗蹄子”无中生有僭害自己,因为写信嘲讽发泄而散掉少许的怒气再次凝结,且越演越烈。 郑平等孔融稍稍冷静了些,便让侍立的侍女给孔融勺了一碗桃浆压惊,对他道: “伪造之物必有纰漏,无需太过担心。至于那郗虑——将死之人,何须理会?” 郑平这话倒不是在咒人,也不是他准备一剑把人处理掉,而是根据曹操的脾性分析出的结果。 郗虑自以为替曹操行恶事,甘愿成为最锋利的那一把刀,以求获得曹操的信重……其实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刀者,锈而弃之,断而弃之。郗虑以身为刀,能获得什么好下场?” 郑平语气平静无俦,却淡然而笃定, “何况趁手的刀不需要自我意识。郗虑自作聪明,已犯大忌,曹操如今用得上他,尚能容之。等有朝一日,权柄在握,无需他这把刀时,那就是郗虑命丧之时。” 曹操已初步夺得整个北方的话事权,离那一天早已不远。 当然,郗虑这把刀既然敢扎他的好友,他不介意提早将这把刀折断。 第74章狂士楚歌 不知是因为桃浆清凉降暑,还是郑平的话确实起到了宽慰效果,孔融心中的郁烦渐渐消散。 他又当着郑的面平抨击了曹操几句。通过孔融透露出的讯息,郑平了解到——孔融写信讽刺曹操、挖苦他欲赐甄氏给曹丕这件事并不只是借题发挥,表达他对曹操架空天子权利的不满,同时也是因为甄家祖上与孔融先祖有姻亲关系,孔融看不得甄氏女被曹操如此轻辱。 郑平已通过孔融的言论了解到他的真实想法,再想到历史中所记载的——孔融后期因为看不惯曹操,时常与曹操作对,动不动冷嘲热讽——与曾经的祢衡别无二致,最终彻底惹恼了曹操,惹来杀身之祸。 要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孔融与祢衡惺惺相惜,二人在性格本质上有重合之处,若是孔融不能转变心态,仍然用固有的眼光审视曹操,那他只会越看曹操越不顺眼,直到成为第二个祢衡。 郑平不想这位刚直得有些可爱的老友迎来历史上的结局,但他也知道,越是刚直的人,他们的想法越是坚固,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只能徐徐图之。 他没有再劝孔融放下对曹操的敌意,在孔融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以汇报公务为由去了司空府。 抵达司空府的时候,郑平见到了刚被调回许都的杨修。 这是郑平本人第一次见杨修。这位“铁三角”中的最后一人与祢衡年岁相当,三十岁上下,眉清目秀,神色间颇为谦逊,与后世广泛流传的形象截然不同。 郑平未急着与杨修叙旧。倒不是因为他本人与杨修不太熟悉,而是因为杨修的调回意味着一个不太好的信号—— 随着曹操彻底收服冀北,他在朝中的权势暴涨,已彻底压过保皇派,不再受他们的牵制。 杨修的父亲杨彪正是保皇派中的一员。当年天子刚刚迁都洛阳,杨彪因为曹操在宴会上游刃有余地结交群臣而露出不悦之色,因此被曹操戒惧,不但免了官,还借口袁术僭越的事,险些将作为姻亲的杨彪连坐,下狱处决。 若非有孔融居中周旋,态度强硬地劝谏,加上当时曹操立足不稳,怕枉杀名望的杨彪会带来巨大的麻烦,动摇他的根基,这才作罢,恢复了杨彪的官职。 杨彪明白曹操放过自己只是受局势所迫,一旦他找到机会,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杨彪主动将儿子杨修外放,避开两派纷争的同时,也为自家留下火种。 如今杨修被召回,看着像是升了官,从地方调到了中央,实则象征着保皇派与曹操派角力的彻底失败。 保皇派已无力再与曹操派争锋。 郑平搜罗脑中记下的这段历史,发现杨修的父亲杨彪被罢免正是在几个月后(建安十年),对孔融这次遭遇“无妄之灾”的性质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郑平没有与杨修打招呼,表现出熟稔的模样,倒是曹操先一步开口:“正平来了?听闻你与杨德祖有过交情,正好在这聊一聊。” 郑平对曹操知道祢衡与杨修结识一事并不意外,但他没想到曹操会直接点出来。 仔细一想,原身唯二好友都是顶级出身的保皇派,自身又是先帝封的县侯,曹操会心存疑虑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郑平并不认为自己救了曹丕两次,又对曹操两次战役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就能从此高枕无忧。 曹操此人既长情又冷酷,不管个人情感如何,一旦与客观局势冲突,都会为大局思维让步。 正如曹操长子之死,吕伯奢一家之死,荀彧陈宫之死,徐州之变……曹操并非真的冷血无情之人,却总能做出无情得令人发寒的决定。 郑平相信,若有朝一日自己“碍”着了曹操的大局,曹操也不会顾及所谓的救命恩情与军机之功,而会像清扫落叶一样,毫不犹豫地将他扫去。 想到自己与孔融等人的身份与立场,郑平发现己方真的插满了死亡箭头。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他对曹操道: “我与德祖多年未见,正是该好生叙一叙。倒未想到司空竟如此体贴入微,愿为我二人提供相聚之所……” 在曹操浮于表面的笑容中,郑平倏然点了一堆酒名与瓜果菜谱。 曹操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浮着虚假笑意的眼中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郑平又道:“司空既然盛情难却……那就再盛情难却一些,帮我二人准备这些叙旧之物。” 曹操感受到了久违的心梗,与一千八百年后的某视频站镇站之宝王司徒找寻到了相同的话题: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皮笑肉不笑道: “怕是这些俗物会耽搁二位的口舌,让二位忙于吃喝,无暇谈天叙旧。” 郑平刚才报的“菜单”都足够拼成一个大宴,别说曹操本就不喜杨修,刚才让他们小聚的话只是挤兑,当不得真——就算真腾出房间给二人叙旧,准备一杯酒水不错了,还想点菜点个全席宴?想得美! 曹操到底记得面前这人是郑平,不敢讥讽得太过分。他自认为给了郑平台阶下,然而郑平并没有领会他的“好意”,反而顺着他的话道: “没事,我们吃完了再叙不迟。” 曹操险些被气得哽出一口血。 他不想再多说,本来还想明着暗着为难杨修,此刻也没了心情,命人火速将二人送走,别留下来碍眼。 郑平与杨修结伴离开司空府,杨修脸上谦逊的笑容转瞬退下。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郑平许久,深沉道: “你该不会让我家也准备这么一席全宴供我二人叙旧吧?” 郑平没想到杨修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当即同样深沉地回道: “这可说不准。” 杨修继续面无表情地深沉了片刻,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右手成拳,轻轻往郑平肩头锤了一记: “祢正平,数年未见,功力见长啊。” 郑平暂时还未摸透杨修的脾性,便只是含糊回道:“彼此彼此。” 杨修左右环顾,确定周围没人,这才神秘地靠近郑平,一把勾住他的肩,在他耳边小声道: “孔文举昨日被弹劾了?” 郑平不清楚刚回许都的杨修知道多少,将孔融的事简略地叙述了一遍,得到杨修蕴含各种意味的“啧”声。 “这世间,竟还有主动做犬的?” 杨修原本以为孔融这次触霉头是被曹操下了阴手,或者被不同派系的人捉到把柄,哪知道是因为一个喜欢揣度曹操心思、想要借机讨好曹操的小人在作怪,面上当即露出厌恶之色。 他对郑平道: “这叙旧之酒暂时顾不上喝了。这郗虑好给人送‘大礼’,我们若不及时回应,岂不失礼?” 郑平原本已想好对付郗虑的方案,如今和杨修碰头,又听他话中似有别的想法,便问道: “你想如何?” “郗虑在侍中之位待了太久,已急得慌不择路……听说他溺爱亲子,我们自当‘投其所好’……” 过了几日,郗小郎在买珍墨时与一穿着普通的文人起了冲突,当场将人推倒,还听了旁人的起哄,命令护卫把文人打了一顿,并拖到隔壁马市沾一沾马粪的“仙气”。 那文人虽然逃脱了郗家护卫的一勺马粪,却是忍不下这般羞辱,立即上报家中为官的长辈,求他做主。 原来,因为曹操讲究“唯才是举”,被曹操重用,成为曹操心腹的除了综合实力强大的世家子,还有许多个人能力优秀,家世不显的幕僚。 这些幕僚因为家底不丰,平时穿戴颇为拮据。郗家人以貌取人惯了,从没把这些出身寒微的文人当回事,这便一头撞上。 原本两种家世的人井水不犯河水,因为层次与家底的差异本就有许多摩擦,郗小郎这一举动可算是炸了锅,彻底激化了平日潜藏在和谐假象下的矛盾,将曹操帐下的两派阵营搅得沸反盈天。 等曹操知道的时候,底下已吵的不可开交。 曹操正忙着迁徙军机中心,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后院”直接起火,让他不得不腾出手解决两方的矛盾。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等知道这一切起源于郗虑的儿子,曹操不由在心中大骂,立即找来郗虑将他喷得狗血淋头,让他洗一洗脑子里的水,不要尽给他添乱。 郗虑正忙着攀咬孔融,哪知道自己儿子惹出了这事。 他任由曹操骂了许久,想到自己之前正是与一个寒门言官合作,一起对付孔融,给曹操“排忧解难”,心中蓦然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能否请司空告知——犬子所得罪的究竟是何人之孙?” 曹操冷笑着报出名字,郗虑听了只觉得天旋地转。 那孽障得罪谁不好,竟恰好得罪与他共谋、一同攀咬孔融的那个言官! 郗虑不敢心存侥幸,正想准备礼物,亲自登那家的门赔罪,却已经来不及了。 几日前弹劾孔融的言官在朝堂上反口,不但为孔融澄清罪名,还将矛头转到郗虑的身上。 第75章狂士楚歌 那言官知道自己与郗虑密谋污蔑孔融的事乃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若是全盘抖出只会引火上身。所以他绝口不提郗虑与自己私下交易的事,只从孔融无罪这一点入手,将郗虑打压孔融的证据呈上明面。 起初言官心存顾虑,怕郗虑狗急跳墙,同样抖出自己参与陷害孔融的事来报复;同时也忌惮曹操的态度,担心自己对付郗虑、为孔融平反的行为惹怒曹操。 但后来,一个同派系的属官用一句话说服了他—— “司空尚未有处置孔融之心,你二人危矣。” 言官闻言,仿佛醍醐灌顶。 确实,若曹操真想在这个时候处置孔融,就会如当初诛杀边让那般——无需确切定论,只拿着半真半假的凭证便给孔融定罪。 可曹操没有。他只暂时停了孔融的职位,让他关在家中。比起除之而后快的恨,曹操的行为更像是借机警告,杀一杀孔融的锐气。 言官被对方的话点醒,只觉得全身发凉,对郗虑的恨意更是攀至顶峰。 ——如果曹操没有诛杀孔融的决心,就不会冒着得罪天下读书人的想法,帮他们捏造的罪证兜底。孔融作为孔家传人,他的案件必定会引来各方关注,因此负责查案的官员绝对不会玩忽职守,闭眼略过证据中的漏洞,而会仔细检查到底。 到那时,捏造罪证、对孔融咄咄逼人的他与郗虑绝对讨不到好——尤其是他,郗虑在暗而他在明,若郗虑及时抽身,反咬他一口,岂非是他一个人顶替了所有罪责? 言官越想越怕,最后决定先下手为强,由自己替孔融平反,并转移罪证,提前把郗虑按死。 到那时,就算郗虑抖出一切跟他同归于尽,他也可以推脱说是“郗虑怀恨在心,故意反泼脏水”。 言官谢过同僚的提点,一门心思与郗虑互咬。 他不知道这位提点他的同僚转身就进了官署,向郑平与杨修二人汇报战绩。 原来,郑平与杨修各自对了“应敌之策”,互相琢磨了一番,决定将二者合其一,以郗虑之子为引,设下玉石版“仙人跳”,诱污蔑孔融的双方反目成仇,互撕互咬,并顺势解决孔融的危机。 郗虑与言官哪怕意识到其中的不同寻常,也为时已晚。他们已经开始相互啃咬,互相推诿,除了绞尽脑汁将罪名推到对方头上,以证明自己这方乃是“受了蒙蔽,无知者无罪”,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最终,郗虑与言官斗得两败俱伤,各自被揭露了不少阴私。 曹操本就对郗虑的自作主张感到不满,如今见这把“刀”不但擅自出击,还有去无回,被人轻飘飘地动了一指便晕头转向,与刀柄斗得两败俱伤,他彻底失了耐心。又因郗虑诽谤朝臣,证据确凿,被褫夺官职,受徒劳之刑,髡发自省。 郗虑接到旨意后,久久未言。他让人找来手腕粗的木棍,第一次对溺爱的嫡子施以家法,打得郗小郎上蹿下跳,鬼哭狼嚎。 未过多久,孔融官复原职。 大约是郑平的话确实起了效果,孔融自放出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未主动讥讽曹操,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然而曹操并不开怀。孔融虽未再吐恶言,但观他上朝时的眼神、情态,显然还对曹操心怀不满,对上回的“送妲己”讽刺没有半点反省之意。 绕了一圈,结果孔融毫发无损,连意气都没折损分毫,反而是倾向自己的朝臣群体惨烈地失了两人,曹操喉咙口憋着一团气,一得闲就与郭嘉等人抱怨。 郭嘉作为“贴心小破袄”,擅长抚平曹操心头怒火的同时再在上面刮上一刀: “司空不若换个思量方法,兴许就不气了。” 郭嘉意味深长地道, “若当日写信讥讽司空的不是孔融,而是祢正平,司空会如何做想?”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曹操顺着郭嘉提供的思路认真地想了片刻,悚然而惊。 郭嘉笑道:“同样的一句话,若说的人是正平,司空定不会气闷这般久。” 曹操在沉默的同时也感到了些许怅然——没想到他对郑平的抵抗力已成功训练到这种地步,明明是能让他记恨好几个月的恶行,只需换上郑平的名头,竟能让他一点也不气了,还觉得习以为常…… 正在曹操怀疑人生的时候,“安慰小能手”郭嘉又加了一句: “之所以将恶言之人换成祢郑平,司空便能以平常心待之——那是因为司空知晓祢正平生性如此,对他的言语风味心知肚明。既如此,司空何不将孔融与正平等闲视之?你便当孔融素来是这个脾性,也可认为他‘近墨者黑’,被正平带‘坏’了……孔融有恶言而无恶心,不比正平难缠,司空何必与他见识?” 一言以蔽之,你都有了高配版喷子时刻淬炼精神强度了,何必因为一个简配版喷子伤身,这不是徒增苦恼吗? 被郭嘉这么一“安慰”,曹操只觉得更加心梗。何时他的幸福感得靠“对郑平毒舌的适应”来烘托了? 而更让曹操悲痛的是,他竟然还真的被郭嘉堪称离谱的“安慰之语”给“安慰”到——哪怕他再怎么想要否认,在顺着郭嘉这套荒诞的思维模式代入孔融那封信后,他对孔融的怒意还真的降低不少。 曹操不想再将自己的幸福感沉浸在与“苦痛”的对比中。 他立即转移了话题,提起迁移军机中心一事。 “……万事俱备,择日便可迁移。” 说完,曹操又叹了口气,“然而文若(荀彧)似乎有不同的想法。” 此话郭嘉不大好接,他借斟酒的动作掩去眸中的光影,轻抿了一口,对今日的酒味深感不喜。 曹操接着道,“底下之人提议——劝孤复置古之九州,我欲从之,却被荀彧劝阻。” 对于迁移军机中心一事,荀彧虽然似有忧色,却未明言制止。 而恢复九州古置一事彻底暴露了他蠢蠢欲动的野心,荀彧虽未直白地说些什么,却与他分析了大局,表现出清晰的劝阻之意。 曹操一如往常那般,从善如流地听从了荀彧的建议,心中却是非常失望。 恢复九州古置一事实际上是曹操故意授意旁人而为,与其说是为了野心而谋划,倒不如说是故意设局的试探。 当年的他无立锥之地,可谓毫无根基。荀彧却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弃袁绍而投效之。彼时的曹操正怀着满腔热血,与荀彧怀揣着相似的匡扶之心,既激荡于遇见伯乐,又为自己能得此志同道合的人才而欢喜,好几夜睡不着觉。 荀彧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他居中持重,为曹操立下累累大功,举荐了无数人才……曹操将他视作张良全然发自真心,没有分毫虚假。 当年即便是他被陈宫、张邈两个老朋友背叛,穷途末路,荀彧也没有抛弃他,反而冒着生命危险替他稳固局势。 曹操以为荀彧永远是他最值得信任,永远不会背叛的臣属兼好友。却没想到——当年生死一线,最为艰难的时候荀彧没有背叛;如今曹操志得意满、权倾九州,荀彧却与他生了隔阂,这让曹操隐隐焦虑,想要与荀彧重归旧时,却始终不得其法。 郭嘉知曹操与荀彧的症结,缄默几息,只是开口道:“荀彧持君子之道,与旁人不同。” 曹操没有接话。 他曹操向来不是君子,自小便会行阴诡算计之事,自然与君子非一道之人。 可他亦曾愤世嫉俗,为汉朝乱象而怒,试图肃清吏治,除权宦之弊,举义兵以灭董,匡正汉祚。 如今他亦未改治世初心,只因久居高位,身下埋着无数血肉铺叠而成的九层垒土,后退一步便会跌落云端。他不想跌成肉泥,便攀着眼前唯一的一道杆,意图再进一步。 “天子式微已久……荆州、江东虎视眈眈,即便没有孤,割据一方者,何人不想成千秋之业?” 此般掏心掏肺的真心之语,若是旁人听了只怕会大惊失色,两股战战怕自己身首异处。 郭嘉却是毫无异色,只长叹了一声,为曹操的酒樽满了一杯。 “韩信功高,原未有谋逆之举,不也身首异处?” 郭嘉这一句话,犀利而尖锐地指出曹操心中最为忌怕的心事。 即便曹操没有篡位之心,卧榻之旁却不容他人酣睡。天子刘协并非灵帝那样的昏碌之君,他身上有汉和帝刘肇的暗影。一旦找到机会,便会扫灭身旁的威胁,将曹操变成第二个韩信。 旁人或许各有各的理想与信念,唯独郭嘉,万事不挂怀于心,对名利视如粪土,比其他人更多了一分旁观者的极致清醒。 也只有他,最能深刻地了解与洞悉曹操的心思。 曹操听闻郭嘉之言,闷尽杯中之酒,叹道:“唯奉孝知我。” 自衣带诏后,曹操与天子早就没有握手言和的可能,曹操实则已无退路。 郭嘉便问:“主公意欲如何?”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曹操未有隐瞒之意,缓缓吐出二字:“结姻。” 遇事不决,姻亲来确。结姻确实是长久以来最被滥用的一个办法。 曹操自然也不能免俗。虽然他觉得和荀彧成为儿女亲家,对他与荀彧的隔阂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郭嘉见曹操愁眉苦脸,再次语出惊人地揶揄道:“主公既有这样的好办法,为何不与正平结个姻亲?若能与正平‘和和美美’,这世间哪还有烦心事?” 一听郭嘉的话,曹操就想起上回险些调戏祢正平老娘的事,脸色霎时黑了一半。 第76章狂士楚歌 祢正平的老娘他是没胆子肖想的,这辈子也没可能。世间成熟美丽又有内涵的女子千千万,如果不是嫌命长,谁敢冒着被夭寿的风险给自己找个随时能气死自己的继子? 郭嘉还不知道曹操与郭氏的二三事,见曹操脸色大变,只以为他对郑平避之不及,连姻亲都不想做。 他故意道:“正平恰逢而立之年,有才有貌,身份贵重,除了……” 话音被刻意拉长, “除了脾性略有几分乖张,能喷得人死去活来,倒也没有别的缺点。” 这话与其说是夸奖,倒更像对故友与曹操的揶揄。 而他的下一句话,更是让曹操太阳穴抽痛,很想直接派人将郭嘉叉出去。 “以正平之家世才貌,便是尚主也能使得——反正主公是要嫁女,又不是以身相许,何须理会正平性子上的微末瑕疵?” 曹操按住突突直跳的额角。 “你且住口罢。”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都是他平日里太纵着郭嘉,又放任他与郑平相处,这才几年,对着他这个主公连“以身相许”这话都能随口揶揄了。 “什么叫‘微末瑕疵’?” 郭嘉口中这“微不足道的问题”才是最致命的,他要敢强塞郑平一个女儿来个喜当岳父,信不信郑平明天就敢让他喜丧? “此事不妥,休要再提。”曹操想也不想地拒绝这个提议,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且慢……正平他尚未娶妻?” 和郭嘉争论了半天“是否要招郑平为婿”的问题,结果他连郑平是否已娶了妻室都不知道。 按照年龄来看,当初祢衡来到许都的时候便已经二十出头,便是世家子,也应是早已娶了妻的,哪怕这些年来曹操从未听过郑平提起妻妾之事,潜意识里也认为他已经成过家。 可今日被郭嘉这么一打岔,曹操察觉到不对之处——当初他因为祢衡屡次冒犯而生起杀心的时候,曾让人密切关注祢衡的行踪,未曾在汇报中见过妻妾。后来祢衡归许,接了家人前来,与他一同在许都落户的家人也只有寡母与从妹,没见到别的女子。若正平已有家室,怎么可能不把妻妾接来? “莫非……”曹操的脑中冒出一个猜测,“祢正平脾气太差,无人肯嫁他;又或许娶了妻,被他气跑了?” 一直致力于友好的“精神慰问”,让曹操在喷酒边缘反复横跳的郭嘉这回也尝到了险些喷酒的滋味。 他觉得自家主公这个猜测不太友好,可仔细一想,却惊恐地发现这个猜测竟是非常合情合理。 “应当不至于……”郭嘉反驳的甚为无力,但他与郑平不仅是损友,也曾蒙受救命之恩,总不能在这不友好的事上附和,“或许是早年丧妻,鹣鲽情深而不愿续弦?” 二人面面相觑,未有答案。 恐怕此事只有郑平一家知道,但不管二人对这个答案有多么好奇,也不敢去找本人八卦。 曹操心里存着事,在送走郭嘉后让人找来曹丕。 他知道这几年曹丕与郑平走得近,他也乐得此事,放任自流。他觉得曹丕或许知道这件事,便拉了人过来探探口风。 当然询问的时候曹操没有像面对郭嘉时那样直接,毕竟不能给儿子留下一个八卦的形象。 他先提到了自己准备与荀彧结成亲家,把女儿曹蓉嫁给他的事,又说到军祭酒郭嘉提议他可以与秘书丞结亲,问他有什么看法。 秘书丞就是郑平,是曹操在收服冀州后右迁的官职。秘书丞主掌重要文籍,所属府衙是由曹操新设,名义上属于朝廷,实则为曹操直隶。 此衙与尚书职能密切,“典尚书奏事”。下设一令一丞,目前衙中只有郑平一个秘令一位空悬。另有属官七人,不予赘述。 曹丕一听曹操找他过来,是问他要不要与郑平家结亲,心中重重一跳。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他强制压下繁芜的杂念,掩去那一分慕艾少年郎的羞意,连回答的声音都轻了许多: “儿觉得……应当询问当事人是否情愿……” 曹操闻言一惊,他本欲打听几声八卦,哪知八卦还没听到,就被曹丕的发言打了个措手不及。听曹丕之意,他似乎不反对让正平成为他的妹夫。 曹操认为儿子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深沉地提醒道: “婚姻并非儿戏。若因为救命之恩而另眼相看,而愿意与其结姻,怕是有所不妥。” 自从郑平第二次救下曹丕,曹丕对郑平的态度便已截然不同。曹操对此从不干涉,可见曹丕竟然因为对郑平的超厚滤镜而毫无障碍地接受了与他成为姻亲这件事,曹操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虽然郑平对你有着救命之恩,你不介意让他成为你的妹夫,但你好歹要考虑家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尤其是你老爹我,你觉得咱家合适吗? 曹丕却是误解了曹操的意思。 因为心中存着别样的想法,在曹操说起与郑平家结姻的时候,曹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郭暄。在先入为主的情况下,曹操又提起“救命之恩”。曹丕就以为曹操是在否定他对郭暄的感情,反对他与郭暄的婚事,对他们二人并不看好。 曹丕不由变了脸色。一向老成持重、善于矫饰的他忍不住急声与曹操争辩: “以儿愚见,不管起因为何,只要二人相互有意,便可共效于飞。” 曹操没想到曹丕对让郑平成为他妹夫这件事如此热衷。 他微皱起眉,颇有几分不客气地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之事,素来考虑由多。他已过婚期,却不见配偶在侧,焉知不是另有隐情,不堪婚配?” 曹操已然有几分不耐。他本就没考虑过要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郑平,找曹丕过来问话不过是为了打听八卦,哪知说了半天,曹丕一点没提郑平到底有没婚配,是未婚还是丧偶,让他不得不直切重点,引出话题来让曹丕回答。 可曹丕听到他的话,误解更深。“过了婚期却不见配偶”,这是嫌弃郭暄比他大三岁,双十年华而未许人? 曹丕立即道:“人各有志,婚姻之事亦然。择偶不在于龄,而在于其人。见容色而欣喜,因其腹中才华而陷溺。父母之命不可违也,真心亦不可违也。过婚期又如何?茕茕其身,有何过错?” 曹操没想到曹丕平日里对郑平无比推崇,连对这种事也中毒颇深,把大龄单身汉祢正平的缺点变成优点,贴了无数亮闪闪的标签。 他哽了一小会儿,实在不好再试探下去,直白地问道:“他真的不曾婚配?不曾被他人退亲?” 曹丕闻言已生薄怒,忍着怒气对曹操道:“司空何至于将人想得若此?” 曹丕只有在正式场合与在外人面前才会称呼曹操为司空。如今称司空,乃是因为他生了恼意,特意以此称谓。 曹操无言以对。他没想到曹丕对郑平的维护之情已变得如此之深,他不好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敷衍着安抚曹丕道: “且再看看吧。若他确实不曾成家,孤可考虑一二……” 曹丕与曹操当了十七年的父子,对他有着深切的了解。他知道曹操这话并不是做了妥协,而约莫等于盖棺定论的拒绝,不由黯然。 他却未曾放弃,动之以情不成,就对曹操晓之以理。他对曹操道: “阿父曾言,‘唯才是举’,当想尽一切办法招揽贤才,为我等所用。又提及‘驯马之道’,傲才如烈马,当以驯之。然则秘书丞(郑平)并非可驯之马,若要长久用之,与其苦心寻求办法,不如与之结姻。” 曹操没想到曹丕竟然如此执拗,非要让他妹妹在郑平这棵会喷毒液的树上吊死。 他不想再与曹丕多说,朝曹丕摆摆手: “就算你的阿妹被秘书丞的皮象与才名所欺,与他‘两情相悦’,也不过是眼睛一时被屎糊住。你让她与祢正平相处几天看看,保准用不到一个晌午,就哭着跑回家要求和离。” 曹丕下意识反驳的话已经挤到嘴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什么“阿妹与祢正平两情相悦”,关阿妹什么事? 再一回味曹操刚才说的话,曹丕的脸色变得异彩纷呈。 “方才阿父说的……是阿妹与秘书丞?” 曹操道:“不是你阿妹还有谁,你阿姊已嫁了夏侯楙,怎么可能……” 话未说完,曹操突然顿住。 他与曹丕对视一眼,分别看到彼此眼中的懵色。 “不是在说祢正平,那你是在说谁?” 搞了半天闹了一个乌龙,曹丕已经顾不上揭露心事的扭捏,只觉得尴尬万分。 曹操也没想到自己刚才是在与曹丕鸡同鸭讲,但他好歹比曹丕多吃了几十年的饭,很快反应过来,半询问半笃定道: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你是在说祢正平的妹妹……郭氏?” 能符合“与郑平(家)结姻,同时过了婚期”的人选除了郑平本人就只有他的妹妹郭暄,依照曹丕刚才的反应,的确不像对亲近之人的维护,而似为了心爱之人的辩白。 眼见曹丕低着眉眼,不自在的点头,一时之间,曹操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为好。 同一时间,作为话题相关者的郑平正在与尚书令荀彧处理公事。 荀彧处理公务素来认真,从不轻慢。今日却有几分心不在焉。 郑平见自己讲述了半天,荀彧的神思仍未聚拢,不由抬手落在笔洗一侧,从他跟前取过铺在前头的竹简。 第77章狂士楚歌 这个动作太过显眼,一下子打断荀彧的遐思。 荀彧下意识地顺着竹简消失的方向望去,发现郑平正一手握着竹简,神色浅淡地看着他。 不及思索,荀彧已意识到不妥。他正要为自己刚才的失神道歉,郑平已打开那只竹简,念出其中的内容。 “(孙)权征黄祖,丹阳太守(孙)翊性烈暴戾,所属多有不满,丹阳都督郡丞妫、戴二人寻孙氏家将杀太守翊,又杀孙河,欲献丹阳郡于公……” 这是驻守东吴的探子传回来的情报。去岁孙权征黄祖,孙权的亲弟——人称小孙策的孙翊被部将联手害死,那几个部将还杀了孙氏宗族的孙河,写信给曹操的部将刘馥,意图献上丹阳郡来寻求庇护。 荀彧方才显然不是因为这个军情而出神,结合史书的记载与这几日的朝中局势的变动,郑平基本猜出荀彧心神不宁的真正理由,但他故作不知,抖了抖手中的竹简,以一贯听起来不客气的语气“嘲弄”道:“令君出了半天出了神,就为了这个?” 荀彧隐隐觉得郑平似乎已看透了一切。可既然郑平没有点出,他也不愿主动提及,顺着郑平给的梯子拾级而下。 “献丹阳一事或许有诈。宜令刘馥静观其变。” 郑平放下竹简,没有接荀彧的话茬。 他对军机一事兴趣缺缺,却也不是真正的军务小白,多少能明白荀彧的顾虑。 献城一事远没有那么简单,哪怕孙权出征,留守丹阳的同母弟孙翊已被杀,丹阳一地依旧不是一个郡都督与一个郡丞说献就能献的。 何况孙翊死得蹊跷。妫、戴二人官职不低,族群又在东吴,即便孙翊脾气再差,以二人的前途与族群规模,谋杀孙翊一事和自毁没有区别,显得很不合理。 郑平心中有一个猜测,他认为荀彧或许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始终不能完全断定。 因为这个猜测略有些匪夷所思,按照正常人的动机而言,不应该——至少目前不应该这么做。 郑平知道这封军机曹操必定看过,便问荀彧道:“对于此事,司空可有说过什么?” 荀彧如今一听到曹操的称谓便不由生出难以抵御的无力感。他抛去纷杂之思,将这块竹简收入匣中,系上赤绸,温言道。 “未有言语。” 或许是因为忙碌,或许是因为有所避忌,司空与他探讨军机的时间日益渐少,对江东传来的这份军情更是看过就罢,未在他面前展现分毫。 郑平笑道:“未有言语,那便代表司空心中已有答案。” 就不知道曹操心中的答案是什么。 依照常理而言,孙策离世未久,年轻的孙权还未彻底稳固江东的政权,内有江东豪族虎视眈眈,外有曹操、刘表等诸侯伺机而动,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下。在这个情况下,宗族英才的力量显得尤为重要。尤其是同根连枝的亲兄弟,等同于孙权的最值得托付后背的臂膀,孙翊对于孙权的价值可谓是不可估量。 若只依照这个常理分析,孙翊的死撇开个人因素,似乎更有可能是江东豪族为了削弱孙权力量而设下的计谋。 然而郑平与荀彧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这个“可能”与正常人的动机不想符,一旦为真,却会令人惊愕于谋划者的城府与决断。 ——妫、戴二人仿佛失了智一般地谋害孙翊,若这谋害不是为了自己谋利,也不是出自江东豪族的怂恿,而是出于江东掌权者本人呢? 他们都想到了另一个情报——在孙策临危前,江东众臣曾一致推举勇猛如孙策的孙翊,是孙策力排众议,执意选了孙权接手江东之业。 孙策虽脾气直烈,眼界与智谋并不输于旁人。他选了孙权继承基业,自为明智之举。孙翊勇烈似兄,却不如孙策孙权通透机敏。若江东豪族为了发展自身权势,改立孙翊为江东继承人,只怕江东话事权将会落入地主豪强之手。 从这个角度上看,孙翊的死对孙权,对孙氏集团而言并非全无好处。 只是孙翊对于孙权的意义始终利大于弊,孙权没必要为了一个八字没一撇的隐患而冒险除去孙翊。何况孙权今年不过二十又三,若他能因为一个还未发生的可能而对亲兄弟下手,那他这个人的城府与果决未免太令人发指。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若断定此事确为孙权所为……司空怕是会尽早南下,出兵攻打江东。” 甚至都不用确定,只要这个猜想占了绝大多数可能,曹操就会想办法尽早除掉孙权。毕竟谁都不愿意放任一个年轻而心智可怕的强敌恣意壮大,定然会趁他还羽翼未丰的时候将他削草除根。 郑平不知道历史上的曹操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贪功冒进地进攻江东,也不知道这个平行世界是否会因为蝴蝶效应而产生历史线的偏移。 “孙翊之死是否与孙权有关”乃是一个薛定谔的问题,或许有或许无,真相与答案恐怕只有孙权本人知道。 实际上郑平并不想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一个二十三岁,接连丧父丧兄丧母又丧弟的年轻人,哪怕他在历史上以权谋制衡之道著称,郑平也更愿意将他视为一个普通人。 因此他在荀彧说出那句话后只是平静地凝目,从容地转开话题,与荀彧继续进行公事上的对接。 大约是“薛定谔的问题”对曹操的判断力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曹操加紧时间清除就在冀州的袁氏残部,对降而复叛的袁谭也没有留手,比历史上更早几个月打败他,尽解后患。 清理袁氏残部后,曹操又以最快的速度横扫境内与边关的贼寇,防止他们作乱。等站稳脚跟,曹操又忙不迭地将进攻乌桓的计划提上日程。 这一日郭嘉受了曹操的示意,带着探口风的心思来找荀彧喝酒。 他与荀彧出自同郡,早年就有交情。郭嘉效忠曹操也是经由荀彧举荐,是以他与荀彧的关系非比寻常。 郭嘉到的时候郑平也在。因为公事上的联系,郑平与荀彧的接触多了许多,所以郭嘉并不觉得奇怪,态度自若地过去与二人打了个招呼。 郑平一见到郭嘉,就在他的几处面上逗留了片刻:“‘奉孝昨日宿醉,今日又来寻人喝酒?” 郭嘉已知郑平略通医术,擅长望切,对他知道自己宿醉的事毫不意外。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手中并没有酒瓶,没有主客意识地在荀彧对面坐下。 “今日过来只为了寻文若叙叙旧——当然正平也可理解为‘身负使命,不宜饮酒’。” 他没有隐藏自己领受曹操之令的事,说是作为游说者而来,却没有任何游说的自觉,将一切都公开、透明地摆在明面上。 “嘉今日前来是代主公一问:文若可有与主公结为儿女亲家的打算?如果有,皆大欢喜。如果无,那嘉便要尽力游说,顺便在文若这儿讨一副筵席。” 即便已对郭嘉的脾性无比了解,在郭嘉如此直白的“游说”下,荀彧温和的眸中还是泛起一起无奈。 “奉孝知我心中之意,何故白走一遭?” 郭嘉一如既往地揶揄道:“总要做做样子,好让主公知道我不是一吃白饭的。” 郑平等他二人说完,方对郭嘉道: “不过是宿醉,却呈出一副纵/欲过度脚步虚浮的模样。奉孝不若让我把一把脉为好,正是有病治病,无病让衡开一剂药助你得病。” 虽然遭到了嘲讽,对面这人的话说得极为难听,郭嘉却没有任何生气之意,利索地将手腕伸了过去。 “这正是极好。今日未能成功说服文若答应结姻之请,不如让正平一剂药将我药倒,也好躲过主公的一阵排头。” 郑平没有再与郭嘉对着贫嘴,他仔细诊断郭嘉的脉象,发现出了因为饮酒饮出的小问题,并没有任何严重的病灶。 为了不诊错,他又让郭嘉换了一只手,按脉许久,面色沉然道: “毒已入脑,亟待解之。” 郭嘉听得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毒?” “嗜酒之毒。”郑平不善地瞥了他一眼,收回切脉的手,嫌弃地让他坐远一些,“酒虫入脑,再好的医者也无法助你调养生机。你现下并无病痛,身体机能却已趋于溃败,宜戒酒调理。” 郭嘉听不懂身体机能,却大概能猜到这是什么意思。 要在郑平初次与他见面,为他望诊的时候就建议他戒酒。然而他这番戒酒戒了六七年,始终没有戒掉,反而变本加厉。 郭嘉并非不信郑平的诊断,也不是非要折腾到自己生病。怎奈他嗜酒如命,于旁的事怎么都可,却唯独少不得酒,只得次次辜负郑平的忠告。 如今郑平又一次与他提出警示,郭嘉听入耳中,记入心中,怎奈…… “嘉的口与手有自己的想法。” 郑平闻言,取出针砭用的、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的大针,“这针砭亦有自己的想法。” 第78章狂士楚歌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郭嘉在三国版“甩针舞”的淫威下,最终服从了现实,与郑平约法三章,开始为期半年的戒酒计划。 而曹操在击败袁绍的外甥高干,攻占并州后,亲自率领大军远征乌桓。 这一次,作为军祭酒通行的郭嘉没再因为“本初诗”而弄得狗憎人嫌。在分配营帐之际,仆射为他指点了方位,并告诉他:室友已经到位,请与他好好相处。 郭嘉没把仆射的话放在心上。他虽处事随性,在吃喝住行等生活琐事上却颇为随意,除了饮酒一道,在其余诸事上并没有特别的讲究。 因此他并不在意与他同住的是什么人,心如止水地在辎重上取了自己的行囊,找到属于自己的营帐。 他随手掀开帘子,在看见里面那人的一瞬间,快速地将帘子放下,后退到营帐外,查看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 这一幕何其相似。 等郭嘉条件反射似的完成这一切,他才意识到刚才的剧情无比眼熟。 他深吸了一口气,捡起笑容重新打开营帐,对着里面的人笑道: “未曾想到正平也在此处……所以说你为什么又在这?” 当初讨伐袁绍的时候,他也是用同样的打开方式见到了郑平这位共住的“帐友”,同款的惊吓同款的反应,以至于他险些用同款的开场白来询问郑平为什么会出现在随军的营帐中,并且又一次地与他分配到了一处。 郑平在曹操帐下担任的官职是秘书丞,主掌文事,本应与荀彧一样留守冀州大本营,不应该也没理由出现在军帐中。 何况郑平特立独行,对军机一道兴趣缺缺,即便是曹操安排他参与行军他都不愿意——上回为了办理私事,郑平在军队中搭了个“顺风车”,顺便在讨伐过程中帮了几个大忙,但这在郭嘉看来只是偶然事件。郑平出现在军营中——尤其是还出现在他的营帐中——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惊吓。 “何必露出被马蹄踏过的神情?”郑平坐在帐中的老位置,面前放了一个竹匣,右手拉至一侧,“坐。” 进都进来了,总不好再表演一次掀帘而退,郭嘉在郑平对面坐下,想起上次他还有一壶酒聊作慰藉,而这次什么都没有,不由“悲”从中来。 郑平一见他无意识舔唇的动作就知他酒瘾已犯。郑平示意郭嘉瞧一瞧前方搁着的竹匣子,开盖有惊喜。 郭嘉这些年对郑平的脾性不说完全摸透,至少也摸了个七七八八。他当然不会认为竹匣里放着的是酒,那和郑平常说的一样是在想桃子吃,根据他长期面对危机的经验,里面的东西对他而言绝不是什么“惊喜”,而是“惊吓”。 想到出军前的疗养计划,他的面容有一瞬间的错位: “针砭?” “奉孝聪慧过人,吾心甚喜。” ……但他一点也不喜。 郭嘉立刻假托自己还有事要去与曹操商量,脚底抹油欲走。 郑平没有阻止郭嘉,只在他离开营帐前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今日少挨五针,明日多挨十针。” 奉孝听得脚下一滑,没有停留,匆匆离开。 他没有去找曹操商量所谓的要事,而是找到安排住所的仆射,悲痛地问道:“秘书丞为何会在军中?又为何不予告知:与我住的乃是秘书丞?” 把他和祢正平这种危险等级的人安排在一处还不提醒,这如何说得过去? 上回被与他分到一处时,仆射好歹提醒了半句,这回怎么连个眼神示意都没了? 却见仆射比郭嘉还要惊讶:“听闻祭酒与秘书丞交情甚笃,极为谈得来,又曾有过同住的经历,我便特意将祢书丞与祭酒安排在一处……原想给祭酒一个惊喜,祭酒为何如此反应?” 听到“惊喜”二字的郭嘉沉默片刻,冷静地想了想帐中等候的大粗针,再次不冷静起来。 “你上回曾言:祢正平‘脾性不好,曾有恶行’?” 仆射面上的笑意染上了一丝尴尬:“何人年少不轻狂?祢书丞……那叫‘性情中人’。” 然而郭嘉最近并不想与‘性情中人’共处一个营帐下,每日挨一记甩针舞。好不容易才借着出征之名避开了每日一扎,怎么他还来不及庆祝一番,这份庆幸就破灭了。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无人愿意与祢正平住,你才一声不吭地将他与我安排在一起,来个先斩后奏?” 仆射本就虚浮的表情变得很不自然,他局促地咳了一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上回郭祭酒分不到营帐的时候,是祢书丞仗义相助……这同住的恩情,祭酒总归是要还的……” 这话配上仆射的强买强卖显得有些无赖。但郭嘉却收了所有悲痛之色,缓声道:“你说得确有几分道理。” 仆射一喜:“那……” “但我有个要求。”郭嘉凑近仆射耳语了一番。仆射先是露出为难与抗拒之色,等郭嘉说完另外一番话,他面色微变,忙不迭地对郭嘉道。 “一言为定。”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郭嘉随后又去曹操那晃悠了一圈,以证明他对郑平所说并非虚言。 曹操见到郭嘉,立即用眼神为他表示了恭贺之意。 往日里曹操被郑平气得心梗的时候,总是身为半个亲信、半个损友的郭嘉在一旁幸灾乐祸,如今这个梗心之人总算找到了新的目标,还是时常幸灾乐祸的郭嘉,这怎么不让他高兴地庆祝一把,高唱“风水轮流转,你别得意呀别得意……” 郭嘉平静地接受了曹操的祝贺,友爱地对曹操道:“上回征讨袁绍之时,正平立了大功。这回他势必也有妙招,往后我来与主公商讨军事时,可将正平一并带来,听一听他的意见。” 独自承受伤害还是与主公一起分享痛苦,这是一个不用犹豫就能得出答案的问题。 曹操脸上的笑被卡了一半,他瓮声道:“正平公事繁忙,这半个月正值休沐,何必让他再为这些事劳神?奉孝算无遗策,又有公达决计于千里之外,便让正平好生休养休养,躲躲清净。” 让郑平过来参加军机之事不过是随口一提,可经曹操这么一说,郭嘉才想起来郑平的“休沐日”比其他官员、幕僚多出许多,一年四季都有个小长假,在仿佛吃了一颗酸枣的同时也对曹操表示抗议:“昔日主公便是用这休沐日来引诱正平为你手书檄文、计扰袁军?嘉亦为主公殚尽竭虑,出谋划策,主公可否同待之?” 曹操没有回答郭嘉的问题,却用明确地眼神告诉郭嘉他这是在想屁吃。 祢正平能获得较长的休沐日,除了是他的才能与职务上的特殊性允许阶段性休沐以外,还有个原因就是曹操鼓励他回家去浪,没事别过来污染他的心情。 当然曹操也不会允许下属人多吃一口白饭,休沐日的延长意味着俸禄的折扣,那扣掉的俸禄对家底深厚的郑平而言不值一提,对其他人却是一大笔家赀。 至于郭嘉等幕僚……虽然他曹操不是黑心主公,非要狠命压榨自家谋士,但作为智囊的谋士自然要随叫随到,随时出谋划策,哪能像郑平那样时不时地休沐一番? 接收到自家谋士控诉的目光,曹操到底想起对方目前还是个隐藏的病号,坚硬的主公心终究软了一小块,对郭嘉许诺道:“奉孝若想出去游玩,倒也无妨。若此战得胜,孤许你半个月的休沐……” 郭嘉立即收了眼中的控诉:“多谢主公。” 话一出口曹操便有了少许后悔——他这个做主公的都没有特权,底下人一个接一个地放假游玩算怎么回事? 然而郭嘉答应得太快,就像是特意候着他松口,让他没法反悔,只得捏着鼻子认下刚才的承诺。 郭嘉回去受了一顿“出门前少挨五针,回来后多挨十针”的甩针舞,倒在帐中直哼哼。 由于行军不便,挨完针后连个舒适的卧榻都无,郭嘉只觉得这次挨完针比在冀州时还要艰难。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将大量的时间花在军机上,并与曹操商量“弃辎重疾行,兵贵速而出其不意”的计策。 曹操犹豫许久,终究不顾其他谋士的反对,依照郭嘉的策略极速前行。 往乌桓的路途崎岖难走,恰逢干旱,沿途断粮绝水,好在曹军出行前听从了郑平的提议,改良士兵盔甲与衣上的兜囊,又搓了绳子将干粮串在一处,缠绕在战马鞍尾与长兵器上,用多带的粮食撑了好多天,终于找到一处尚未干涸溪流,捉了一些瘦小的鱼,配着饥渴而亡的两头战马饱腹了一顿,成功地抵达柳城。 大约是行军太过疲累,又或者是水土不服,饥渴难耐的缘故,即便郭嘉戒了酒,经郑平数个月的针灸调养,却还是得了痢疾,腹泻难当,面色苍白地躺在帐中。 等郑平闻讯赶到的时候,郭嘉正面色安详地倒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目不转睛地盯着帐顶。 郑平因为他的模样而瞳仁微缩,等察觉人还活着,他拿砭石往郭嘉的面颊上戳了一记: “……你可否换个姿势?看着怪瘆人的。” 郭嘉煎鱼似的翻了个面,继续手垫腹部趴着。 “行了,正面躺好,我先给你扎几针,止住下痢后再去寻药。” 郭嘉幽幽道:“可否来一杯酒……” “用以断魂?” 郭嘉被哽得顿了顿,幽幽地加了一句,“……我是说病好之后。” 第79章狂士楚歌 郭嘉的要求被毫不犹豫地拒绝。 曹操知郭嘉下痢,下令放慢行军速度,又派随军医匠过来为郭嘉看病。 郑平虽然性傲,却不会因为自负医术而一个人包揽郭嘉的诊治,不让医匠查探郭嘉的身体情况。 他与医匠各自吸取了诊断意见,讨论出最合适的药方,由医匠向曹操汇报,再用医匠随身携带的药草熬煮药汁。 等曹操得知郑平用针砭替郭嘉缓解了病情,不免有些惊奇。 士者读百书,他不意外郑平懂得一些药理与医术,但他原本以为郑平不过是粗略知道一些,这段时间说给郭嘉调理身子也只是小打小闹,更可能是因为郭嘉得罪了他而被他折腾,哪知郑平还真的有两把刷子。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等郭嘉吃完药,曹操找了个由头把郑平请去,先问了他郭嘉的情况,而后佯作不经意地提起他的医术,问他医术如何,都擅长哪些疾病。 郑平岂会不知曹操实际问的是他会不会治头风病,当即道: “衡因自身狂疾之故,于五脏之症略有研究,但于其他疾病并无钻研。” 言下之意就是头疾别找他治,他不会。要是一定要找他也行,但治出了毛病概不负责。 曹操也知道,不是专业医者,能做到正平这种程度就不错了。就算以医为职的人,也不一定所有领域都擅长。 所以他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怀疑什么。只是好奇地问:“正平允文允武,博学多才。不知除了文赋、武技、医道,你还擅长什么?” 郑平答:“还擅长乐。” 乐为君子六艺之一,曹操一听到乐就想到“击鼓骂曹”一事,面皮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好在现在是行军途中,没有鼓给郑平敲,曹操暗中松懈下来,假装不在意地说了句场面话: “公达(荀攸)亦擅乐,你有空可与他讨教讨教。” 郑平道:“倒是已与公达讨教过。” 曹操再次来了兴致:“哦,你竟与公达对过乐?是哪首曲子?” “曲名未可知。但若司空有意,衡可即兴演示一番。” 现场没有乐器,怎么演奏?曹操顿时有了一种不妙之感,他正想开口阻止,却见郑平已经从怀里摸出一只排箫,递到嘴边吹奏。 半刻钟后,曹操目光呆滞地坐在营帐中,耳蜗与太阳穴一阵阵地发疼。 他充斥着满心的后悔之意——没事对祢正平起什么好奇心?你以为没有鼓他就没法用乐器伴奏,声势浩荡地骂人吗?错,他能直接让随身携带的排箫“张口骂人”,用一个乐器演示出一百个狂生破口大骂的阵仗。 他原来还以为荀攸所说的“郑平用乐音扰得袁军心神不宁”是夸张说法,毕竟不管谁大半夜被嘈杂的乐音打扰都睡不着觉。可结合今天听到的聋耳之曲……他觉得荀攸说得简直是太委婉了,一点也不尊重袁绍的感受。 面对表情已僵硬的曹操,郑平假装不知道他心中近乎崩溃的触感,难得地对曹操释放一次“亲切”与“友好”:“若司空喜爱,衡可时常为司空演奏,聊慰寂寞。” 曹操忍住吐槽的欲望,如往常般发出爽朗的笑声:“孤自幼不通音律,不解风情,正平若有雅兴,可继续与公达对音,公达定会‘心甚喜之’。” 为了摆脱魔音的持续性问候,曹操竟毫不犹豫地祸水东引,拉荀攸出来以身饲魔。 郑平知道曹操所谓的“不通音律”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他没有戳破,而是继续“关心”地对曹操道:“恩师曾言,衡此曲有通窍之能。司空既不懂音律,便更该听衡弹奏几曲,定能有所顿悟。” 什么通窍之能?气得人闭窍中风还差不多。 曹操唯恐郑平真的再给他来一曲,随意找了个理由把他打发走。 等郑平回到营帐,郭嘉仍以他走之前的姿势躺着,帐中充盈着一股丰富的药味。 难得见到郭嘉如此“老实”,郑平还略有些不习惯。他问了郭嘉几个问题,知道他状态还算不错,在例行把脉后,就让郭嘉好好休息。 临近哺食的时候,曹操命人送来了自己吃的软饼。郑平从这个细节看出曹操对郭嘉是真的不错——应该说曹家的人对现在自己这边、与自己有感情又没有利益冲突的人一向亲厚有加,对于对立面的人一向冷酷无情。 脑中一瞬间冒出这样的念头,很快被无动于衷取代。 即便是供曹操食用的软饼,作为行军干粮的它还是略粗糙了些。郑平找仆射要了一壶用竹节装好的热水,将软饼掰碎了丢入水中,用干净的芦苇根搅成糊状。 他把这一坨糊糊递给郭嘉,无视他脸上的不忍卒睹之色:“下痢者,宜服用流食。此处无流食,只有面饼糊糊一碗,倒也是人间一片美味。” 郭嘉并不想品尝这如同鼻涕哈喇似的“人间美味”,但这好歹是郑平辛苦捣鼓出来的一片心意,即便内心再抗拒,他也没有当着郑平的面露出嫌弃之意,视死如归地接过这桶面饼糊糊。 东西交给郭嘉后,郑平也没管他吃不吃,掀开帘子去帐外觅食。 郭嘉食之无味地尝了几口饼糊,多吃了几口便生出恶心之感。行军时的干粮本就难吃得要命——哪怕供给曹操的饼比普通士兵的饼要软和一点,也改变不了储存了十几日难吃得令人落泪的口感——如今被水一泡,对味觉上的打击呈几倍增长,能勉强咽下几口已经算郭嘉毅力惊人。 可不管再怎么难吃,郭嘉也只能勉强自己咽下去。如今军中正是缺粮的时候,不说这块粮是曹操从自己的那份中剩下来给他的,就说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若不好好进食只会更加虚弱,成为全军的拖累。 因此郭嘉只能强忍住呕吐的欲望,捏着鼻子进食。又吞了几口,实在恶心得咽不下去,这时,郭嘉才想起他的行囊中还藏了一件能助食欲的宝物。 他撑着虚软的四肢小心翼翼地起身,凑到营帐边查探,确认郑平不在附近,应该是去更远的地方吃饭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便蹑手蹑脚地回到帐中,取出自己的包囊,从一堆衣物中翻出一个小孩巴掌大的陶瓶。 这个陶瓶与装药用的陶瓶相似,可扒开布塞,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酒香。 原本因为郑平的缘故,曹操已不像之前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让人严格把关,不让郭嘉在随军行囊中带一滴酒。可郭嘉何许人也,最擅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早知道军中安排后勤与住宿的仆射也是个好饮酒的,便趁着和他理论营帐安排的时候,威逼加利诱,让他分自己一小瓶。仆射原本不愿意,但被郭嘉看穿了藏酒之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仆射最终还是把鸡蛋大小的一瓶送给了他。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由于行军路途遥远,加上同营帐的郑平知觉敏锐,不好糊弄,这一小瓶酒郭嘉一直没舍得喝,也很少拿出来,只实在酒瘾发了才拔下塞子闻了一口。 今天的饭让他食不下咽,郭嘉本想只闻一口,吸一吸酒的香气促进食欲,哪知酒香太过诱人,对比难吃得令人胃酸翻涌的饼糊,饥饿感促进酒瘾,他的想法从“只闻一闻”变成“只沾沾味”,只尝一滴就好。 就在他把小酒瓶往唇边中送的时候,厚重的营帐突然被人从外头掀开。 郑平站在营帐入口,看向郭嘉手中的陶瓶:“这是何物?” 郭嘉举着陶瓶的手,微微颤抖。 郑平已经嗅到了隐约的清香。 “喝酒?” 这两个字并未说得千回百转,也没有拔高声音或者变了声调,可听在郭嘉耳中似乎蕴藏了无尽的威胁与杀气。 郭嘉又轻又慢地盖上酒瓶子,收好。 “我可以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郑平没说话,郭嘉在坦白交代后,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既苍白又无力,索性无赖地躺下,十指交叠重现安详状,道:“罢了,你随便骂吧。” “我为何要骂你?”郑平走入帐中,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骂你对你有用?” 郭嘉无言以对。 这倒是事实,哪怕郑平再擅长损人,郭嘉也是听过就罢,不会因为郑平的话而改变自己的任何习惯,按照郑平的话来说就是“虚心接受,死不悔改”。 可不等郭嘉再说些什么以示反省,就见郑平从怀中摸出了一只排箫。 郭嘉顿时大惊:“且慢……” “放心吧,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郑平将郭嘉刚才的半句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而后举起排箫吹奏,吹了一曲比曾经听到的诡谲之音更加鬼哭狼嚎的调子。 等郭嘉从惊悚抗拒到面无人色地听完这一曲,郑平放下排箫,淡定自若地补充了前一句话:“确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而是比你想象的要更加难听。” 郭嘉在“再来一曲”的淫威中,上交了那一小瓶两口就能喝完的酒。 他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错误:不管我方仆射报出多少筹码,许诺了多少酒,都不能答应与郑平同住的事。只要一答应,再多的酒也是入了郑平的腹中。 作为惩罚,郭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郑平慢悠悠地喝完他藏的这两口酒,并且在今后的每一天中,不知道郑平从哪找来酒水,当着他的面慢慢享用。 郭嘉在这“不但喝不到酒还被迫闻酒味眼睁睁地看着郑平每天在他面前喝”的酷刑下,对酒的香气有了非同一般的抵抗力,再也不会因为闻到一点酒香就蠢蠢欲动了。 半个月后,曹军抵达柳城附近,郭嘉也在郑平的“酷刑”下,化悲愤为力量,顺利战胜了病魔,并摩拳擦掌,决定给蹋顿等人准备一份大礼。 第80章狂士楚歌 乌桓与鲜卑皆为东胡部落,自汉时南迁,朝贡于天子,由护乌桓校尉辖领。为了安抚部落,朝中亦给予王、侯之封。 自汉室没落,乌桓各部族亦各自为政,蠢蠢欲动。其中有一支的首领名为蹋顿,骁勇善战,族民皆把他比作秦时赫赫有名的冒顿单于。 由于蹋顿等乌丸部族的大小首领对袁绍有功,曾派兵助他击破公孙瓒,袁绍与蹋顿为首的乌丸部族关系良好。这份关系甚至延续到袁绍病故之后,蹋顿力排众议,接纳袁氏残余势力,收容逃亡而来的袁熙与袁尚。 蹋顿说一不二的决定引来部分人的不满,尤其是辽西单于楼班,对这位曾被自己父亲青睐,比自己这个真正的大首领还要有威严、受拥戴的乌桓王极为厌恶,把他视作眼中钉与肉中刺。 而被蹋顿接纳的袁家二子亦不喜蹋顿的凶桀与野心。他二人原是世家贵胄,不仅家世显达,还曾割据一方,如何看得上这些被他们视作蛮俗的偏隅之人?因为虎落平阳而被曾经轻蔑的游牧东胡收留,寄人篱下,袁熙二人本就憋着气,又见蹋顿明面上礼遇,实则以主家自居,把袁家残部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而辽西单于楼班蛮横冲动,对他们充满警惕与敌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袁熙二人这两年来对乌桓积怨日愈深重。 故而,他们二人在发现楼班对蹋顿的厌恶后,不仅没有化解的想法,还居中架柴烧油,希望通过楼班与蹋顿的纷争而借机谋利,正如他们当年为了与袁谭争权,被曹操渔翁得利一样。 他们认为曹操不会这么快来攻打乌桓。因为曹操才拿下冀州不久,还未完全吃透。在内部还未彻底安定,外部有荆、益、江东等地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曹操不可能冒着被南边攻击的危险,长途跋涉地跑到乌桓来跟他们过不去。 不止袁熙二人这样想,包括蹋顿在内的乌桓首领也对此心照不宣。 他们不知道有个词叫“逆向思维”,更不知道曹操帐下有个胆大包天的郭姓谋士,施策如博弈,行事出乎意料。而在他们看来应该会稳扎稳打的曹操,竟然听从了这不可思议的提议,冀州还未捂热就忙不迭地过来攻打乌桓。 因此,当他们接到公孙康的密信,得知曹操已经发兵乌桓的时候,掐作一团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袁熙、蹋顿等人连忙集结万人兵马,去柳城外狙击曹军。 可当他们按照情报上的提示在要塞布下埋伏,等了好几天,也没见到半支军队的影子。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又等了半个月,一些乌桓小首领已然不耐烦。 “公孙康的情报到底是不是真的?该不会是唬人的吧?” “我就说曹操怎么可能过来攻打我们。他又不是疯了,这时候打乌桓,不就是拱手把他的地盘让给刘表等人吗?” 还有几个警觉的小首领认为公孙康平时虽与他们有不少龃龉,但应该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他们。 “说不定是曹军半路上染了疫病死了大半,又或者得到大本营被南边攻克的消息,半道上回去了。” 大部分人都认为曹操不曾发兵攻打乌桓,或者行军至半途而返。剩下一小部分人认为曹军路上因为各种事耽搁了,一时半会过不来。 唯有蹋顿和袁熙嗅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产生浓烈的不安与疑虑。 又等了四五天,还是没见到曹操的身影,一些乌桓部族已带着人手回去。部族的人手本就有些不足,又分为若干个小部族各自为政,耽搁了大半月没人放牧,牛羊都饿瘦了不少。 他们不敢对蹋顿有怨言,但脱离的理由也是现成的:放牧干活都需要人,总不能没等候曹操军队就把自己人全部饿死吧? 蹋顿心里再焦虑,也知道这些小首领说得是事实。他只能自我安慰道:听说曹操弃了辎重赶路,那他们肯定带不了多少粮草。半个多月的时间,能随身携带的粮草早就吃完了,而曹军迟迟未曾出现,说不定就是他们猜测地那样——曹军半路出了意外,或者大本营被攻打,赶回去救城了。 就算曹军没有离开,已经粮草殆尽的他们连果腹都做不到,不过是一群虚弱无力的病军,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蹋顿因此放松下来,但他还是派了一小支人马守在要塞,以便观察异状,时刻警惕曹操的人马出现,防止敌军偷袭。 其他人没有蹋顿这样的警觉。游牧兵们生性好动,蹲在这一个地方简直比无休止地劳作还难受。他们便谈天说地,说些有的没的来解闷。蹋顿知道族民的脾性,为了让他们继续蹲守,他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说,别误了正事就行。 一开始牧兵们还算有分寸,只说一些吃喝玩乐、男欢女爱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题,后来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说那个看起来像翩翩贵公子的袁熙前段时间接到一封从南边寄来的信,气得直接拔剑把信砍成八段,黑了好几天的脸。 众人一听,纷纷奇道:“那信中写了何等内容,竟让袁二郎做出这般模样?” “这谁知道。倒是有一传言,袁二郎逃亡后,他的母亲和媳妇都落入曹营,一个归了曹操,另一个归了曹操的儿子曹丕,嘶,这是父子二人都不走空啊。” 一个素来不喜汉人世家子弟的牧兵笑道:“窝囊儿,自己兵败抱头乱窜,把老娘与娇妻丢下来等死。若换了个不明朗的主,早把人杀了,岂会留人。” “这袁二郎也能算男人吗?我乌桓部族可未见过这等抛妻弃母的孬……” 另一人正说得兴起,突然见到对面的几人露出惊讶而慌张的神色。 他意识到不对,刚止住话音想要往回看,转了一半的脸突然被拳头击中,面目扭曲地扑在地上。 揍了他一拳的人正是袁熙,虽为世家子弟,却从小习武,这一拳的威力不比部落里的猛士小。 这几人本因为背后说人坏话被正主听到而有些紧张尴尬,如今见自己的族人被这个外乡人打了,顿时起了护短的怒意。几人站起拦人理论,又被察觉动静的几个袁家部曲发现,以为他们在聚众围殴袁熙,不多久便混战到了一处。 谁都没有发现,有一小队人马趁着这些人的混战而顺着树林的遮挡悄悄翻墙而入,溜入要塞,很快消失在他们目之可及的地方。 等蹋顿听到消息,两边的人已打得鼻青脸肿。 他又急又气,找来守卫在要塞的负责人询问,问他为什么不阻止。 那负责人先是讪讪,随即不忿道:“袁熙不过是丧家之犬,借单于之势而苟延残喘。说来单于对他有大恩,他便是不涌泉以报,也该掂量着些,不随意招惹是非。守卫等人虽在背后说道了几句,却未有说错什么。那袁熙本就不是良善正派之人,被说道了几句,竟恼羞成怒,与我部族牧民动手,简直不知所谓。” “如此节骨眼上,正是该团结一致的时候,你们怎能闹出这样的事?” 负责人不以为然:“王何须忧虑?袁家势力尽丧,剩下的不过散兵游卒,不值一提。我部族收留他们,只有他们敬咱们的份,哪有咱们请个祖宗回来的?若着恼了我等,把他们赶出去便是。袁熙如此做派,莫不是还以为他是冀州之主,当我们是他的附属不成?” 蹋顿哪里不知道这个理,若是曹军没来袭击,袁绍残部赶出去就赶出去了,比不上部族的人心重要。 可如今曹操大军将至,又寻不到人,透着十足的古怪,此时正是需要帮手,人越多越好的时候,怎能起内哄,将人心变得不齐。 何况袁熙这两年来虽未进入乌桓核心,却也知道了不少事,至少对地形了若指掌,若在此时逼急了他,逼得他鱼死网破,带着乌桓部族送死,那他收容袁氏残部一举岂非成了笑话? 但蹋顿没有多解释什么,只让负责人带那几个惹事的族人去给袁熙道歉,事后又送了些牛羊安抚这几个族人。 可有些事不是一些好处就能安抚的,那几个族人心里存了怒,对蹋顿也不自觉生了几分怨意。 袁熙这边的人亦十分不满。他们不是傻子,能看出蹋顿此举对自己部族的维护。一句轻飘飘的道歉不痛不痒,连个象征性的呵斥与惩罚都没有,能算得了什么? 这件事传到其他人耳中,几个人的纠纷演变成了乌桓本部势力与外来势力这两方的矛盾,时常有两个势力闹出口角,继而大打出手。 蹋顿察觉到底下人心浮动,在经由其他大小首领的质问后,他终于下定决心,权衡利弊,不再和稀泥。 他选择将袁熙等人控制禁锢——即便费时费力,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将他们赶出部族,以免生出隐患。 也就在这个时候,以楼班为首的势力突然发难,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第81章狂士楚歌 乌桓是南迁的游牧民族,是大大小小的族群的合称。部族人数少则几十,多则几百,各自为政,没有统一的首领。 为了抵御外族侵略,一些部族联合在一处,共同推举大首领,奉为单于。 大首领虽然有极大的特权,但因为其所率领的族群是由不同部族联合,内部利益并不统一,曹营这边的郭嘉等人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对乌桓部族设下了连环计,利用族群小首领的私心,在各个部落内部煽风点火。 楼班正是柳城的大首领。他年轻气盛,本身并无格外引人瞩目的才能,之所以能坐上大首领之位,全仰赖他父亲是上一任大首领,为他留下大批追随者与余荫。 只可惜他父亲死得太早,死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半大的孩童,他父亲便让他的堂兄蹋顿接任大位,以延续自己这一支部落的大权。 后来部族中的另外两个王不满蹋顿威势,说动前任大首领的拥趸,一起拥立前任单于之子楼班为新的大首领,用道义与威胁逼蹋顿退位,蹋顿便将大位归还给了楼班,自己退居为王,仍然执掌一部。 楼班夺回乌桓首领之位,只高兴了几天就怒得不能自已。 他发现夺回了身份并没有任何作用,这些年来蹋顿靠着本身的英武与赫赫战功,收服了部族中绝大多数人的心。哪怕如今他退了位不是大首领了,族人们也依旧习惯听命于他。在大多数情况下,蹋顿的话远比他这个大首领的好用,他这个首领做得名存实亡,和汉朝的傀儡天子根本没两样。 楼班试着收服人心,但收效甚微。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中的怒火越烧越炽,已到了恨不得蹋顿立即暴毙的程度。 就是在这个时候,趁着袁熙事件而成功混入柳城的十几个曹军绕了个大圈,先悄悄地离开柳城,又乔装改扮了一番,从辽东的方向进入,装成走脚商,提着一些精致的竹编品来城里贩卖。 楼班就是在这个时候见到在市处摆摊的郭嘉。 原本此计虽为郭嘉所出,但完全不需要他本人来执行。曹操又怕事有意外,此行有去无回,不肯让自己信重的谋士去冒险,可他拗不过郭嘉的坚决,又被他“只有谋计者前去,随机而应变,方能万无一失”的理论说服,只好答应了他,还派了自己帐下仅次于许褚的近卫随同保护。 楼班起初并未留意这些卖竹筐竹筒的汉人,只是恰巧经过此处,去河边洗手。 可当他经过的时候,突然听见这群人在讨论“争家财”的故事,脚步不由自主地一顿。 他仔细聆听片刻,根据他尚算扎实的汉语水平,拼凑出完整的来龙去脉。 原来当中有两个卖筐的是亲兄弟,他们原来是辽东大商人的儿子,因为亲娘早死,父亲又娶了第二任妻。这第二任妻带着一个半大的儿子改嫁,后来又与大商人生了新的孩子,儿女俱全,聪明伶俐。从此,那大商人便对前妻生的两个不讨喜的孩子多有忽视,只平日里用米养着,别的丝毫不问。 按照礼法,嫡长子应当继承大半家业,不管他有没有丧母,都拥有这个权利。 可是继母却觉得他二人碍了自己儿子的前程。在她看来她的儿子聪明伶俐,什么好东西都该是他的,前头两个前妻生的不过是早占了坑,与他儿子没差几岁,又早早克了娘,怎么能和她儿子比。 于是她在大商人面前吹枕头风,用二人年幼为名,把他们亲母的嫁妆交给自己保管,又说自己改嫁时带过来的大儿子已经算是半个成人,能帮家里做事,让大商人带着出去见见世面,帮衬帮衬。 大商人便带着继子走南闯北,没用几年,继子就完全掌握了家中的生意,足以对大商人取而代之。 等到兄弟二人长到十二、三岁,可以试着接触生意与家中产业的时候,大商人忽然死了。 这个时候家中产业全被继兄掌握,兄弟二人只得仰赖继兄生活。一开始继母与继兄为了谋一个善良的好名声,还有心思伪装,表现出对他二人极好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是视若至亲。 可时间一长,继母与继兄的态度便越来越敷衍,对他二人往往只有明面上的功夫,到最后连明面上的功夫都不屑维持,几块面饼几件衣服就打发他们出去,美名其曰“磨练”,让他们滚到外面自己谋生。 可笑的是,因为继母与继兄平时的装模作样,在城中留了个好名声,谁都没有发现她的虚伪与冷酷,还劝兄弟二人听继母的话,好好磨练生存技能…… 楼班听到这,简直可以说是感同身受,与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只是楼班没有活在唐朝,也没听过白居易的大作,没能清楚地形容自己的感触,只知道这两个兄弟与自己处境相似——父亲都偏爱“外人”;都是父母早亡,“家产”落在别人手上;都曾因为年幼的缘故被人趁机夺走权柄;夺走“家产”的滚蛋“外人”都擅长伪装,收买人心,一边瞧不上他这个真正的继承人,一边又把他当做踏脚石,把所有人当傻子耍。 因为这些“巧合”,楼班深有感触,竟觉得平日里不喜的汉人也没有那么碍眼了,出于不知名的心理,在卖竹筐的附近又多逗留了一会儿。 这时他听见另一个行脚商道: “鄙人以为……二位的父亲死的时机有些蹊跷。小郎刚才说——二位的父亲注重防身武技,身体极好,怎么会那么巧,突然暴毙?而且是在外来继兄掌握熟悉家业,而你二人又恰巧年幼担不起事,还未接触家中事的时候?” 这话分明是在问那一对商人兄弟,可楼班听在耳中,仿佛却是对他提出的质问,直将他的心头敲得颤抖难止。 是啊,他的父亲是威武的乌桓大首领,强壮勇猛,为什么会因为一场小病死了?而且那时候恰巧他还年幼,无法继任首领之位,而被他父亲领养的从兄蹋顿已经成人,刚好在部族中崭露头角,跟着父亲南征北战,学了不少权谋与军法。 莫非,他父亲的死不是意外? 又听另一个商人道:“商人重利,也唯有我们看得透。此事既得利益者是谁,谁便有极大的可能是策划者。” 是啊,他父亲死后,蹋顿成了部族的大首领,他就是最大的利益收益者!他蹋顿本是一个靠人接济的孤儿,父族都是窝囊废,何德何能!?若非他父亲暴毙,哪轮得到他上位? 以往楼班从未怀疑过自己父亲的死,这次却像是被商人们的话点醒了,对蹋顿的憎恨达到了顶峰。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却听刚才诉说身世的兄弟中的一人叹道:“只可惜其他人都被继兄蒙蔽,便是我二人有所怀疑,也别无办法……” 楼班的心随之一起沉了下去。 是啊,蹋顿被这么多人爱戴……他父亲人走茶凉,他一个前首领之子又做得了什么呢? “我兄弟不过徒占嫡子的身份,于那个家而言,我们才像外人……” 楼班心里大恨。 他这个首领当得连蹋顿都不如,那些人竟然一点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又一商人道:“若是继母继兄杀了二位的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二位可绝对不能放过他们。如能找到他们杀人的证据,让乡人见到他们真面目,那乡人们一定会站在你们这边,帮助你们向官府作证,夺回家产。” 楼班听到这,已知晓自己该如何行动。 正如一般小家庭争夺家产那样——在对手名声极旺,又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只有揭破对方的恩行,打破他的名望,同时除掉这个人,才能一劳永逸,永除后患。 他决定扒下蹋顿虚伪的外衣,把这块碍脚的石头搬开。 楼班倒也存着基本的警惕之心。这对兄弟的事与他的身世虽然不同,却在一些方面微妙地重叠,在得到曹军来攻占乌桓这个情报的前提下,这对兄弟的出现未免有些过于凑巧。 虽然他不认为曹军能避过他们藏在要塞的眼线,闯入城中,但小心总无大错。他让亲信悄悄地调查这几人的来处,得知他们是从靠近辽东的邻城过来的——曹军不可能绕过要塞,从另一端进入。 又见那兄弟二人长得极好,举止有度,与一般行商的粗糙不同,确实像是富庶人家才能养出来的模样,彻底打消了心中的怀疑。 如果不是中道受了难,不得不出来讨生活,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跑来外族之地买东西? 楼班悄悄召集了父亲的旧部,和他们诉说自己的猜测。怕他们不相信前首领的死与蹋顿有关,他还伪造了证人、证物,让半信半疑的旧部与他同仇敌忾,立誓要拆穿蹋顿这个忘恩负义装模作样的小人的真面目,砍下他的狗头给前首领复仇。 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悄悄伪装身份,靠近兄弟二人,假装不经意知道了他们的身世,问他们决定如何夺回家产,看看能不能给自己启发。 郭嘉虽一直在暗中谋划引导,却没想到这个冤大头比他想象的还要主动,乐不迭地给他传输无数“损招”。 一来二去,楼班与郭嘉混熟了,虽没有到勾肩搭背的程度,却也成了一对惺惺相惜的塑料兄弟。 楼班在搞事前曾问郭嘉:“为什么我一直没听过你弟弟说话?” 郭嘉难过道:“家父亡故时,舍弟因为悲痛太过得了风寒,被继兄找了个庸医,针灸了整整一个月,扎成了一个哑巴。” 不说话的弟弟·全程看戏的郑平:“……?” 第82章狂士楚歌 郑平琢磨着刚才郭嘉的话,心想是不是自己近几个月来给郭嘉做针灸留下了浓厚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他心生怨念,连编个理由都要挤兑他,一逞口舌之快。还是说己方因为在进城时为了避免检查,没带针砭等会引起怀疑的东西,让“脱离针海”的郭嘉有恃无恐? 如果真是如此,他可以酌情考虑……回去后再加大针灸频率,扎到郭嘉满意为止。 郑平已经在心里给损友留好了“去路”,仍维持着“哑巴”的人设,没有说一句话。 ——这是他和郭嘉在进城之前便约定好的事项。此次计谋的实施由郭嘉全权负责。按照郭嘉的原话:为了防止郑平语出惊人直接把敌方首领气个半死,导致离间计划失败;同时也为了避免郑平语出惊人,把郭嘉这个主计者气得心梗,影响他的冷静思考与发挥,郑平需得保持合作,在柳城一役贯彻沉默,禁止开启语音攻击。 郑平原就没有插手谋城的打算,因此可有可无地答应了郭嘉的要求,在一旁看郭嘉发挥,煽风点火。 哪知这火现在竟有一小撮烧到他的头上,好在郑平这些年已大致治好了狂疾,对郭嘉的挑衅完全不痛不痒,只是默默记在心底,等待秋后算账。 听了郭嘉的话,不知内情的楼班露出了少许同情之色。 但一想到蹋顿或许也用这等阴险无耻的手段暗中对付自己,这分同情便变成了对蹋顿的憎恨。 他难得有耐心,对神色“难过”的郭嘉道:“听闻南边有个精通医术的老者,名为华佗,或许能治令弟的病。” 这个安慰其实毫无诚意,但郭嘉本就不需要给谁治疗哑疾,因此也无所谓楼班的安慰有几分真心。他随口谢过楼班,“无意中”给了楼班对付蹋顿的提示。 最后他心满意足地把人送走,以生意不好为由,与曹营的其他人一同回了歇脚地。 “接下来有两个选择,一是等候楼班发作,伺机而动,从中把水搅得更浑;二是马上离开。” 郭嘉比了个手势,接着便看向郑平等人。 除了郑平外的其他人全是武职,听了郭嘉的这番话后便直愣愣地等着他的下文,没有一个人吭声。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而郑平……郭嘉都说他是“哑巴”了,他还需要发表什么意见? 于是郭嘉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任何回音。 这对于社交需求极强的他来说不啻是一种痛苦。 “诸位觉得如何?” 郑平仍然保持着沉默人设。 除了他的众人道:“好好好就这样。” 郭嘉:…… 好个什么,二选一的答案被玩成“是与否”,这些人连敷衍都不知道走心。 现在郭嘉唯一的指望就是郑平,然而郑平已被他挤兑得罪,坚守沉默是金,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郭嘉终于尝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比起现在这无人对话分享思路的局面,郭嘉更愿意面对郑平的毒舌,被他喷得狗血淋头。然而郭嘉从来不知后悔是何物,十分自觉地忘记了他与郑平的“恩怨”:“特许祢书丞说话半刻钟。” 郑平微启唇:“呵。” 郭嘉硬着头皮等候下文,却没有等到别的内容。 他发出干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说什么服软的话:“离城前的唯一机会,祢书丞当真不说?” 郑平:“呵。呵。呵。呵。” 郭嘉头皮被炸得发麻,哪怕他早料到事后会被郑平清算,他也维持着大无畏的心,却对这简单重复的单字没有任何招架能力。 已经预见惨淡未来的郭嘉强自镇定,再次主动跳过刚才的事,继续原先的话题道:“若选其一,有利于我等掌控局势,以应万变,但缺陷是此地将乱,我等身陷洪流之中,恐难以保全自身,需得从长计议。若选其二,有利于我等及时从危机中抽身,但之后将难以触及城中诸事,若时运不济,或许将竹篮打水,功亏一篑。” 早从郭嘉之前把留下的选项放在首位,且详细描述的时候,便有头脑敏锐的已探查郭嘉的心中的偏向。这些人虽然不通谋略,但能被选来参与谋计,除了身手灵敏,本身就不会是蠢人。 可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不敢发表自己的见解。尤其是之前郭嘉与郑平二人刚起较量,虽然并非真正的针锋相对,却也让领教过郑平威名的他们不好插手其中,以免波及自身。 所以回答郭嘉的还是一片沉默。 或许是觉得集体沉默不妥,其中一人还给出了肯定三连:“都可,都行,听你的。” 且不提郭嘉搬石砸脚是否会感到内伤,楼班这头已迅速地发动兵/变,密谋将蹋顿拉下马。 蹋顿的拥趸与眼线众多,他很快察觉到楼班的异动。在曹军到来之前他并不想在内部大动干戈,分化势力,楼班此举令他恼怒。蹋顿一边筹谋兵不血刃的办法,一边暗中调查,查探这么多年来都翻不起浪花的楼班为什么能说动其他人。 等他查到“商人兄弟”的存在,多年敏锐的军/政嗅觉让他马上意识到不对,命人捉拿这支汉人商队,可以只留一个活口。 但当蹋顿的人抵达那些人的落脚处的时候,那一处地方已经燃起了大火,火势熊熊,呈冲天之状。 蹋顿闻讯大怒,立即肯定这是金蝉脱壳之计,那一对商人果然不简单,八成是曹操派来的细作。 很快楼班也得到消息。他同样大怒,震怒的方向却与蹋顿的不同。 “怎么如此之巧,我不过与那几个汉人多些接触,蹋顿就找人下手,烧了他们的住所?” 楼班倒不在意那几个汉人的安危,他所愤恨的是蹋顿对他的监视与冒犯。 他身边的亲信道:“上一辈的人常道:汉人多智谋,蹋顿或许怕单于从汉人那学到计策,故而行此毒事。” 楼班不豫地皱眉:“蹋顿那心眼,比汉人还多几分狡诈奸邪。” “正是如此。”亲信道,“单于已陷入被动,不如先下手为强。” 楼班深以为然。他庆幸自己已从汉人那获得杀蹋顿的灵感,忙不迭地发动计划,与早有准备的蹋顿各有胜负,各自消耗不少。 蹋顿暗中斥骂楼班的愚蠢,一边对付楼班,一边让人要守要塞与城门,连一只鸟都不许放入或者放出。 郭嘉与郑平一行人在城中布置了最后几个手笔,躲过巡查牧兵,由几个身手最好的曹将打晕城门口的守卫,连夜出城。 离开柳城,众人皆放松了些,郭嘉亦收起了难得凝重的神容,重新恢复散漫不羁的模样:“还不到放松的时候,小心附近突然蹿出一支军队来。” 他这句本是玩笑,哪知一直神色淡淡不搭理任何人的郑平突然眸光一凝,蓦地看向郭嘉:“你最好闭嘴。” 听到久违而熟悉的声音,郭嘉被唬了一跳,还不等他再予玩笑,两旁林中竟真的蹿出一队兵马。 眼见这件坏事真的应谶,郑平反而无比平静:“果然不愧‘乌鸦’之名。”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虽然乌鸦在这时是象征喜庆的太阳神鸟,郭嘉却万分肯定郑平这话绝对是在骂他。 然而君子能屈能伸,郭嘉毫不犹豫地跳到郑平等人身后:“接下来看你们的了。” 这支兵马不过五十人左右,并非乌桓的东胡牧民,每一个都与他们一样是汉人。为首的领队人高马大,郭嘉几人虽未见过,却能通过他的相貌特征辨识出他的身份。 来人正是袁熙,在经历过要塞口的纷争后,冷静下来的他想起曹营之人的诡诈,多留了几个心眼,暗中关注城中动向。 蹋顿以为“商人兄弟”提早烧了落脚点,有胆子闹得声势浩大,势必已经逃走,可懂得些许谋略,深知曹军行事作风的袁熙不那么认为。 他趁着蹋顿忙着稳定内乱,杀了不少牧兵,随后偷偷逃出城,又特意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蹲守在柳城附近,等着另一支人马出城。 比起假仁假义又冷酷的蹋顿,害得他失去父辈基业,家破人亡又横遭耻辱的曹操才是他更恨的人。在强烈恨意的催动下,他用前所未有的清醒与激发到极致的才智找出了郭嘉等人的逃离线路,提前设下埋伏。 令他失望的是这队人当中并没有曹操父子。想来也是,曹操父子作为曹营的主人,怎么可能以身犯险,参与这场危险的谋划当中? 真正的仇人都不在眼前,袁熙没有心情多说无畏的仇恨与废话,只让亲卫们赶快动手。除了那两个被拱卫在中央、疑似谋划者的人物,其余人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袁熙这方本就占据人数优势,更别提他们所有人全副武装,披坚执锐,而郑平等人为了混进城中,把甲胄和武器都藏在了别的地方。 即便郑平这一方的人身手更为高明,空手对付全副武装者,无异于以卵击石,鸡蛋再怎么灵巧有力也抵不过石头的一磕。更何况袁熙这边的人数呈绝对碾压之势,局面几乎往袁熙这方一边倒。 就在这时,郑平突然从袖囊中取出一物。 第83章狂士楚歌 站在郑平旁边的郭嘉第一时间注意到郑平的举动,已经得排箫ptsd综合症的他下意识地想找两块麻布把自己的耳朵堵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他们进城时曾被搜身,除了一些用来“贩卖”的竹制品,什么东西都没携带。 而排箫是雅乐之一,寻常人家难以习得,不可能被小商人当货物贩卖,所以那些竹制品中也没有排箫的踪迹,郑平怎么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只排箫。 莫非是郑平从城中找寻到的武器? 在郭嘉的期望中,郑平已将袖囊中的东西取出,那确实是……一只巴掌大的排箫。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郭嘉只怕要立即往后跳出三步,表演一场瞳孔地震。 他抽了抽嘴角:“这哪来的?” “昨日拆了那些竹制品,偶然得制。” 恰好有几件竹制品上有几管竹节,闲着也是闲着,便徒手拆件,做了一把小排萧来。 袁熙那边也远远地看到这边的动静,本以为郑平是在掏暗器,他们已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哪知郑平只掏出了一把简易得像玩具的排箫。 警惕变作不屑,袁熙正想嘲笑,突然想到了在官渡时的糟糕回忆,面色猛地一变。 莫非—— “阻止他!” 即使胜券在握袁熙也不愿污染自己耳朵,立即命令左右发动攻击把那噪声的来源制住。 跟在袁熙身边的部曲都是袁家硕果仅存的部曲,没有参与过官渡之战,不明白袁熙为何突然失态。 但他们习惯了服从命令,立即依言冲向郑平。 郑平已经捉着排箫凑近唇边,吹起“呜呜”的声响。 一阵难以言喻的“美妙”音乐在林间响起,如同厉鬼索命,成功吓住了袁家部曲的步伐。 反观郑平这边,因为郑平在进城前已为郭嘉“友情演奏”了多次,尽管这十几个曹兵仍难以抵御这排箫曲的“缠绵悱恻”,却已习惯在这曲子中扭曲着脸赶路。如今只是一边扭曲着脸一边攻向敌人,自然也不在话下。 袁熙同样扭曲了脸,他捂住双耳,厉声朝自己的部曲大喊:“傻站着做什么?堵住耳朵,杀了那个吹箫的。” 他已放弃活捉的打算,袁家部曲也被他这句如同被踩着嗓子喊出的厉喝唤回神,把兜鍪上的红缨扯下,分成两团塞入耳中,然后与曹军等人一样扭曲着脸冲向敌方,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大叫。 郭嘉站在郑平身侧,同样捂着耳,退开了一些,却不好退得太远。 他知道即使有郑平箫声的干扰,穿着布衣,拿着路上刚捡的柴火棍的十几个曹方的小将领仍然处于劣势。不管他们单兵作战能力有多强,没武器没防护地对上全副武装、总数是己方五倍的敌人,就像拔掉牙齿的老虎遇上一群鬣狗,只有被群攻咬死一种结果。 郑平自然也不会托大地认为自己如今的白板之躯,能以一挑五十,干翻五十个橙武玩家。这种超越人类常理的事连前世那种虚拟空间都不可能实现。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他吹奏排箫,也不仅仅是为了干扰敌军,还有另一个目的。 “不好,柳城城门上点起了火把!” “一定是惊动了乌桓人,快跑!” 袁家部曲好不容易从乌桓逃出,此刻见到城门异动,立马萌生退意。 袁熙亦惊疑不定,但他只犹豫了一息,便狠了面色,冷喝道:“谁也不许退,尽诛此敌!” 因为耳中塞了红缨,又被箫声与火光干扰了心神,难以听见袁熙的喝声不少人已经收了攻势,往袁熙的方向退。 有了这些人的带动,剩下那一部分游移不定的人也跟随大部队,转头往后面跑。 袁熙怒不可遏,他又喊了几句,仍是未有人依从。 等动作最快的一个部曲来到他身边,准备护送他上马的时候,突然一柄利剑凌厉地穿过部曲的脖颈,部曲瞪大眼,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其他部曲停下脚步,错愕而惊恐地瞪着这一幕。 “未诛尽敌,何人敢退?谁再往这边走一步,杀无赦!” 众部曲安静无声,一时之间像被冻住了一般,没有任何举措。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曹营众贼斩于树下?” 部曲们如梦初醒,一些人各自对视,另有几个人悄悄侧身看向曹兵的所在,发现那伙曹兵早已借着刚才的变故撤出一段距离,飞快地往山上跑。 其中一个部曲硬着头皮道:“郎主,蹋顿极有可能派大队人马往这边搜罗,要不算了……” 袁熙将剑尖对准他:“你们都不听我的指令?” 一个与被杀的部曲关系最好的人怒声道:“你当你是谁?还当自个儿是大将军之子?袁家已颓,你不过是丧家之犬,我等继续追随你,一是记得大将军的知遇之恩,二是不忘旧情,真当我等是你随意处置的下仆不成?” 此言激起更多敢怒不敢言之人的心声,助他们壮了胆,各自对袁熙表达不满。 “我等意图逃离,还不是为了救你?否则我们这些人又与蹋顿有何恩怨?你不领这个情,还以杀伐威逼,真不知你如何做想!” “依我看袁二已疯得不轻,难以为主,我等不如尽去。” “正是如此!” …… 说到最后,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决定抛下袁熙,另谋出路。 袁熙气得直发颤,然而绝大部分部曲积怨已久,又因为对他刚才行为的不满萌生了退意。他们手上有刀,眼中已累积了不善,只怕袁熙再有什么过分的举措,他们便会合起手来奋力反抗,便是杀了他也有可能。 最后大多数部曲都趁着夜色逃走,留下护卫袁熙的只剩下一两个人。此时郑平等人已经冲入林中,而从柳城传来的嘈杂声越来越鲜明。在这种情况下,袁熙当然没可能再不顾实际地要求留下的这两个人去追杀郑平等人。 他只得带着满腔的不甘与恼恨离开,逃往辽东。 郑平等人对袁熙这方人的恩怨是非毫无兴趣,等趁着柳城的变故吓退袁家旧部,逃入林中,郭嘉一边因为缺乏锻炼而喘着气,一边小跑着赶上郑平,问道:“方才这一曲,是为了引来城墙驻守卫兵的注意,让袁氏知难而退?” 这么做当然也有风险,只是在刚才那样的情况下,这么做已经是临时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 郑平看他上气不接下气,还要忙着询问一串,对他道:“你若有余力,不如闭着气,专注跑路,若半路气竭了跑不动,我可不会背你。” 郭嘉闻言闭上了嘴。想到在柳城中发现的是是非非,他难得的有了自觉,不再与郑平互损。 他相信生死关头,郑平不会丢下他一个人跑,但是郑平说的也绝不是一时的气话,郑平既然这么说了,那到时候大约是真的不会背他的。 ——大概率会是将力竭的他拖在地上跑,或者将他扛在肩膀上,像扛麻袋似的扛上一路。 一想到有可能发生的画面,郭嘉就觉得没眼看,难得在接下来的一段路中都保持了安静,没有再去撩拨郑平的怒火。 郑平也没有心思在这个时候与郭嘉计较之前的事,或是嘴贫个一两句。 他将全部心神放在仔细观察四周与在黑暗中找寻正确的方向上。 其他人还在晕头转向的时候,他已一刻不停地在脑中规划了正确的出路,带着众人往要塞的方向跑。 大约跑了大半夜,在快要天亮,即将跑到要塞的时候,一阵箭雨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逼着他们停下脚步。 曹军的一人紧张道:“莫非是蹋顿带人追了上来?”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带着众人退入林中,镇定道:“蹋顿自顾不暇,不可能出城。在这里埋伏的应该是蹋顿先前留守要塞的卫队。” 蹋顿几日前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尽管被他们早一步探查先机,躲了过去,但以蹋顿的才智,不可能没有留有后手。 他不可能在开战前大肆搜罗柳城,动摇民心,也不可能守住柳城边缘的每一个角落,那么,最有用、最有效率的办法就是守住要塞,不让他们与曹军会合。 他不止担心他们在柳城使坏,还怕他们通过楼班那个憨憨探知了更多的军情,转达给曹操知道。 在要塞这边被人拦住,郑平并不意外,不过是最有可能发生的坏事终于发生,与其说是懊恼,倒不如说是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曹兵们看向郭嘉与郑平,询问现下该当如何? 郭嘉道:“唯有一个字——撤。” 郑平却是一声不吭地再次从袖囊中掏出一物。 那一物,仍然是他前日刚刚做成的那只排箫。 哪怕是在这种紧急的时候,众人见到排箫亦忍不住心中一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其中一人委婉道:“书丞,这不妥吧?” 郭嘉最初也是一惊,旋即,乌黑的眼眸一寸寸地亮了起来,炽热地盯着郑平手中的物什:“莫非——” 郑平已将排萧递至口边,吹奏了一曲灵魂佳乐。 “躲在要塞垒土后方,射着冷箭的敌军”变成“躲在要塞垒土后方,射着冷箭且面目狰狞的敌军”,射出的箭也歪歪扭扭,失了一大半的枕头。 甚至有一个心浮气躁的年轻箭手,气愤地将手中的弓往地上一摔,大骂道:“什么鬼犊子箫声,说难听都是抬举。” 好不容易等敌方的箭手们收拾心态,准备再接再厉给曹军这支细作好看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如山崩地坼一般的呼喝声,带着进军的号角与鼓声。 曹营一方的援军已到。 第84章狂士楚歌 一刻钟前,白狼山头。 焦虑不安的副将询问临阵持麾的主帅张辽: “‘先遣军’已去了十余日,我军粮草倥偬,即将用尽,若再不进军,唯恐陷入两难之境。” 张辽容色威肃而凝重,却未有分毫动摇:“不急,再等等。” 副将难解道:“将军奉行疾攻之策,为何临到关头却畏葸不前?” “彼一时,此一时也。若乌桓排军未定,疾攻正可破敌。奈何乌桓得到公孙康的密信,已提早做了准备。如今我们只待祭酒计成,策应出兵,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而祭酒一行人还未传来消息,我等静待便可。” 副将忧心道:“非末将无事咒言,守于要塞的敌军已有异动,若敌军探知我军藏身之处,致我军失却先机……” 就在这个时候,要塞关口的方向突然传来让人动容的排箫声。 副将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咽下口中的话,目瞪口呆地看向张辽。 张辽被这堪比顶级噪音的箫声听得额头直突,却还是勉力维持着脸上风云不动的表情,笑着道:“你看,这不是来了吗?” 随即面容一整,杨声道:“传令,全军出击。” 因为头风病复发而把执麾之权交给张辽,一个人躺在主帐中的曹操,听到这无比“亲切熟悉”的乐音,“垂死病中惊坐起”,立即从旁边取过准备了许久的两团碎布,不由分说地塞入耳中。 后来负责撰写史书的文吏问张辽,为什么能在最恰巧的时机进攻柳城,“大破之”,张辽只露出一个唯有熟悉之人才能心领神会的笑:“普天之下,能将雅乐吹得那般难听的,唯一人矣。” 因为曹军及时进攻要塞,郭嘉等人成功地解除了危机,回归大本营。 而张辽趁势追击,一破要塞,二破柳城,势如断竹。 张辽兵临城下的时候,效忠楼班的势力与蹋顿的势力正互相掐作一团,元气大伤。 等城中的各部停止内耗,惊慌地准备一致对外的时候,张辽已用雷鸣之速攻破城门,领着大军冲入城中。 蹋顿早在楼班不顾一切地夺权的时候就已考虑过最坏的结果,如今时运不济,竟被曹军如此迅速地破城,蹋顿在心中狠狠咒骂不省心的部族,带着自己的势力从靠近辽东的那一处城门逃走。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张辽连斩三王,最终带着一骑轻兵追上蹋顿,将他斩于马下。 曹军大获全胜,班师回朝。 有幕僚劝说曹操乘胜追击,把逃走的袁家兄弟一并捕获,斩草除根。 曹操却坚决拔营。 一方面,曹操虽然知道刘表在自己征讨乌桓的时候大概率不会对他的领地发起进攻,可终究不能完全放下心。如今北方的战事平定,他自然要尽快往回赶。 另一方面,曹操知道袁家兄弟只能往辽东逃,而辽东太守公孙康不会容下他们。 果不其然,在袁熙、袁尚二兄弟分别逃脱蹋顿的软禁,先后跑到辽东公孙康的领地后,二人皆被公孙康擒斩,摘下首级献给曹操。 曹操为了表态,给公孙康封了侯,授左将军一职。 除了封赏公孙康,曹操还趁机大封功臣,按功劳列侯;开凿玄武池,操练水军;废三公,复设丞相,让自己坐上了丞相之位。 郑平作为曹操亲设的秘书丞,位置也随着曹操升任的丞相之位而挪了挪,由“丞”变“令”,成为一衙之主。 曹操上任丞相的第二个月,往南发兵征讨刘表。 刘表此时已然病重。他久等不到长子刘琦,便找来曾经千般百般防备的刘备。 大约是生病太久,脑中深思了许多,刘表已不再蒙蔽双眼,一味偏向后妻与幼子。 他知道幼子刘琮没有独守一州之能,而曹操虎视眈眈,若想荆州自保而不被吞并,继续居中持守,最好的办法就是为它另寻一明主。 他原先有多么提防刘备,现在就多么想把荆州拱手相让。 刘备却并不愿意在刘表病重的时候接手荆州。 一则刘表从未信重于他,与他疏离已久,如今会产生把荆州交给他的想法,纯粹是无奈之举。若刘备就此接受,多少有几分趁人之危。 刘备虽已年过四十八,半生颠簸,却依旧有自己的骄傲与原则,不愿如此行事。 二则荆州势力交错繁复,哪怕刘表亲口承诺将荆州交给他,等刘表撒手人寰,或是无力再掌控荆州,荆州的其他势力必然不会放过他刘备。而若是刘表能挺过这次重病,那更是没他刘备的事,若非情急无奈,第一个将他踢走的就是刘表。 所以刘备婉拒了刘表的要求,只答应会在曹操南下的时候助荆州同御曹军。 没过几天,刘表撒手人寰。 正准备大干一场的刘备万万没有想到,这仗还没开始打,刘琮就已经投降了。 这投降来得猝不及防,等刘备知道刘琮请降时,曹操已到达驻地附近,刘备一口血险些涌出喉头,匆忙地带领自己的人马撤离。 当初左慈在许都凭借高超的技法救下刘备,刘备原以为左慈愿意归入自己帐下,哪知他似乎只是随手给曹操添堵,救下自己往两州交界一丢,就管自己跑了,让刘备叹惋不已。 如今刘备再次逃亡,身边没了左慈,却多了诸葛亮等少年英才。 许是刘备人缘太好,又或许是对刘琮不战而降的行为质疑失望,许多荆州军民与士人都跟着刘备撤离,浩浩汤汤,据说有十几万。 听到消息的曹操第一反应是觉得离谱,第二反应是对刘备升起浓浓的忌惮。十几万这个数字太过夸张。愿意跟随刘备走的荆州民众应当没有十几万,但几千,近万人数还是有的。 果然,当初在许都发现刘备的雄主之才时,他就应该听程昱的话,早点把刘备这个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 现在后悔已然太迟。曹操在心底咒骂了左慈一番,着手准备对荆州的安抚与治理。 与此同时他暗中拉拢刘璋,为尽早南下除掉刘备孙权这两个危险的对手而做着准备。 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就命人做好了大船。曹操知道孙权已在江东扎根多年,难以轻易拔起,便趁着刘备还未割据一方的时候发动猛攻,毫不留手。 然而孙权少而聪慧,最擅长制衡之道,怎会允许曹操对刘备这个天然挡板动手。 他立即与刘备结盟。围合肥救备。 曹操分出一支军队去救合肥,与刘备的军队在赤壁对峙。 曹军因为不善水性,又从未接触过南方的山瘴,士兵多出现水土不服的状况。 好在几个月前,曹操因华佗屡次放他鸽子,不帮他治疗头疾而欲杀之时,被郭嘉的一段玩笑话暂时压住了杀意。后来再加上时不时地被郑平以“探讨音律”为名进行耳朵上与心灵上的双重骚扰,在斗智斗勇之间,曹操暂且忘记了杀华佗的事。再后来,他的儿子曹冲病重,华佗因为荀攸设下的一计,终于改了牛脾气,答应给曹操的儿子曹冲治病。 最喜爱的儿子在生死一线被华佗拉回,曹操就算对华佗有再多的怒气也只得捏着鼻子放过他。 这次南征,曹操带上了华佗,一来是心中仍有怨念,想折腾折腾老头这把老骨头,二来也是存了“以防万一”之意,没想到竟然还真让华佗派上了用场。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等华佗给曹军的水土不服之症开了药,曹操命人快马加鞭,把药方配齐,熬煮了一大锅,给士兵们服下。 这一次的南征,郑平本不想去。郭氏近日胃口不佳,作为人子,他总要陪伴左右,想办法为郭氏准备各种开胃的餐点,增进她的食欲。 哪知曹操的谋士团在商讨征伐之策时,郭嘉突然心血来潮,说了一句。 “听闻江东周郎有奇而擅兵,昔日为孙策最信重之人,如今又得权重用……而周郎精通音律,常听人道‘曲有误,周郎顾’——不知精通音律的周郎,听到秘书令的‘恫吓’之曲时会是何等反应?” 让音乐修养极高,连丁点错误都能察觉的周瑜“品鉴”郑平的排箫之曲——“恫吓”,这简直是一个非常损的馊主意。 然而与郭嘉“臭味相投”的曹操却是眼睛一亮,其他谋士亦低头不语,带着“不能只有曹营之人受荼毒,江东那边也该尝一尝我们这边土特产”的心思,对这一损招进行了默许。 郑平听完,只想冷笑着现场送他们一首《恫吓》。可周瑜这位“令人如饮美酒”的军事与音律达人到底让郑平生出会一会的想法,加上曹操承诺会派医术高超的医令负责郭氏每日的膳食,郭氏平日治痼疾的药中始终少了一味,郑平决定去南边看看,因此答应了曹操的要求,随曹操一同南下。 当江东的援军也抵达赤壁,黄盖带着一身的伤,来曹营诈降的时候,隔着一排护卫亲自接见黄盖的曹操只是深沉地说了一句:“等的不是你,让你们周都督来。” 一身伤的黄盖:……? 第85章狂士楚歌 如果不是这几日风向不和,曹军又来得太快,黄盖早就借着诈降的名头趁机使用火攻来烧曹军的大船,根本不会亲自来演这么一出戏,试图稳住曹操。 然而曹操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见面时曹操第一个询问的,既不是他为什么投降,带了多少诚意,也不是问他孙刘联军的布局与谋划,竟直接表示了嫌弃之意。 什么叫“不是你,让你们周都督来”,这说得是人话? 虽然心中不解且不豫,这戏还是要好好演下去。黄盖为人素来果决严肃,此时也未露怯,神色凛然道:“公收了降书,却在见到盖时方道‘所侯非人’。盖叛逃江东,杀了守卫无数,周都督怕是已得到消息,派兵遣将捉拿。自古降者皆如箭矢离弦,去得,回不得,若公看不上盖,盖也回不了江东,只得另寻一处去也。” 曹操笑道:“这有何难。你就与周公瑾说:你作势诈降,已取得孤的信任,叫他亲自对阵,再将孤骗出,来一记‘擒贼先擒王’。” 听到“诈降”二字,黄盖心中猛跳。他不敢叫曹操看出异常,更不知道曹操是否发现了什么,只得勉强平定自己的心绪,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等到完全冷静下来,才抬头看向曹操。 “周瑜颖异警敏,我受其鞭笞,叛而复返,恐周瑜不能信也。” 曹操却只是摆手让黄盖归去:这是你的事,反正我只要见到周瑜。 黄盖怒而复返。等回到江东,周瑜见他不足一日便回,心中已猜到几分:“曹操不信?” 虽未获得曹操的信任,但黄盖乃效忠三主的老将,能全身而退已是幸事。 黄盖把曹操的反应与要求全部告知周瑜,周瑜只微蹙了一息眉,英气隽美的面容便展开一道了然之色: “看来诈降之事已不可为。曹操要引我亲自前去,必有所谋,且看他后续行事如何,再徐徐克之。” 黄盖一听原先的计策已排不上用场,再联想曹操那古怪的态度与透着诡异的要求,立即建议周瑜不要顺从曹操的要求,暂居后方,以免被曹军的奸计所害。 周瑜却与黄盖持相反的意见。他行军向来敢为先锋,不居于幕后,何况曹操显然“居心不良”,他只有先顺着曹操的意,以身为饵,才能引曹军上钩。否则他们在明,曹军在暗,若不知曹军谋划的方向,只怕他们会陷入被动,被打个措手不及。 就在周、黄二人各自游说对方而不得的时候,效命于刘备的诸葛亮亦得了消息,匆匆赶至。 尽管黄盖对刘备这边的人存了很强的戒心,但如今他们是同盟,诸葛亮虽然年轻,却有治国计事之才,黄盖指望他能帮自己说服周瑜“以自身为重”,“坐不垂堂”,因此不顾周瑜的眼色,掩去重要信息,把曹操的要求与周瑜的决定告诉诸葛亮,让诸葛亮帮忙规劝。 诸葛亮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实际上他也和周瑜抱有同样的想法,若设身处地、易地而处,他也会与周瑜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是在黄盖面前肯定不能这么说,他略加思索,中肯又两不得罪地道:“曹贼狡诈,应对曹贼须得慎之又慎。周都督为此次联军主将,安危关乎整个战局,若能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引曹军出洞,一举击破,则战事可定矣。” 黄盖道:“不若假意顺曹贼之意,照原先说的那样,伪装艨艟,载上薪草与油脂,行火攻之策。曹贼的士兵不善水战,战船首位相连,此计若能成,则曹军损失惨重,战力大减。” 几个人一合计,决定两计并行。周瑜去前线,同时备好火攻之物,静待东风。 没过几日,风起,黄盖派人往曹操那送了一封信,约好时间地点,替收拾好、用作火攻的艨艟做好最后的伪装。 约定的时间很快到来。周瑜登上最前头的斗舰,在临行前,鬼使神差地叫上了诸葛亮。 借着势头正猛的江风,他们很快抵达曹操所辖管的江域。沿途守卫防御的战船看到黄盖事先约定好的记号,没有阻拦,将这十几艘快船放了过去。 黄盖等人一喜,立即命令掌舵者加快速度,往曹军所在冲去。 周瑜诸葛亮并未放松心神,但他们也期待此计能够轻松达成,因此调集了全部注意力,仔细观察江面上的每一个变化。 他们还未驶入曹军的聚集地,忽然,远处传来隐约的丝竹声。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周瑜对声音极为敏感,几乎在乐音响起的一瞬间,他便清楚地捕捉到零星的音符,并认出这是排箫的声音。 仔细聆听了片刻,周瑜面上的表情微妙地扭曲了一瞬。 同样擅长琴技,且听到排箫声的诸葛亮:“……” 在猛烈东风的推动下,小船瞬息千里,那隐隐约约、依稀可闻的排箫声很快变得清晰起来,且越来越响,在空旷的江面上仿佛如影随形的光,将他们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笼罩其中。 黄盖因为紧张地眺望着曹军的方向,没有注意到周瑜和诸葛亮的异常。他此刻也听到这越来越清晰的排箫声。作为标准武夫,音乐细胞不强的黄盖只是狠狠虬眉,仿佛眉心能夹死一只米粒大的苍蝇。 “这是什么曲,怎么跟杀猪似的?” 这曲音对于身经百战的黄盖来说,顶多只是难听了一些,令人心情烦躁,容易静不下心,干扰注意力。 可对于精通音律的周瑜与诸葛亮而言,这无异于是一场折磨。 而这场折磨还是他们主动凑上去,趁着迅猛的东风,如同飞蛾扑火、乳燕返林那般,以最快的速度一头扎入噪声的源头。 周瑜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撕下箭囊上的布条,分成两团塞入耳中。 诸葛亮亦失了风淡云轻的笑,见周瑜如此,他也顾不上硬撑,同样摘下两团布为耳朵加了一层防护。 其他人有样学样,总算隔绝了大半声音,解救了被折磨的耳膜。 诸葛亮喃喃道:“不知何人在此……奏乐。” 他其实不太想用奏乐这个词,可在停顿了一瞬后,找不到其他形容的诸葛亮还是选择了最原始的说法。 等他说完这句话,半天没得到回应,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大家都用布条严严实实地堵了耳朵,虽隔绝了大半箫声,却也听不到彼此说的话。 他看向周瑜,正好对上周瑜望过来的眼神。 周瑜似乎猜出他想说什么,对他道:“此人技艺高超。整首曲子听似胡乱演奏,凌乱刺耳,实则有迹可循。虽不知他所奏的是何曲,但根据排箫的惯用技法,他所奏的每个音都恰巧偏移了半节,又用特殊的技巧将竹节的震动变得诡异无端,听起来似是彘猪被宰时的嚎叫,又似鬼魅缠身,令人心中发凉。” 因为堵住耳朵,诸葛亮同样没有完全听清周瑜在讲些什么。他通过周瑜双唇的变化勉强读出对方刚刚说的话,大致认出第一句大约是“技艺高超”之类的。 诸葛亮思索了一番,对周瑜道:“亮着实听不出这是何曲。听闻都督擅乐,可知其之名?” 周瑜没发现诸葛亮误解了他的意思。他根据诸葛亮的口势变化,发现他说的是“听不出”,便对诸葛亮道: “不若你再听一听?” 诸葛亮根据周瑜的第一个口型拼凑出“步落”二字,他以为周瑜是说这排箫演奏的曲目是《步落》这个曲子,让他再辨认一下。 诸葛亮也谈过《步落》这首琴曲,但他认为刚才那可怕的排箫声跟《步落》没一个音节对得上的。但是周瑜都这么说了,作为年轻后辈的他便只是点了点头,表示领教。 哪知他刚点完头,便见周瑜又说了些什么,然后伸手拔掉他耳朵里的布团。 直面惨淡箫声的诸葛亮:??? 此时箫声正演奏到高/潮,难听得令人发指。诸葛亮浑身的汗毛倒竖,不知道周瑜为何要这样“害”他,在被乐音荼毒得头重脚轻、血液倒灌之后,一股热血涌上脑,诸葛亮索性发了狠,同样取掉周瑜耳中的布条,拉他一起“鉴赏”这让人想把耳朵丢掉的箫声。 周瑜硬扛了一波噪音伤害,与同样饱受摧残的诸葛亮面面相觑。 周瑜舔了舔发干的菱唇,面色空白道:“诸葛,这是何必?” 诸葛亮带着即将羽化飞升的神态,幽幽道: “都督又是何必?” 周瑜继续面色空白:“不是你想再听听这首曲子,好生分辨?” 诸葛亮继续羽化飞升:“都督未免太看得起亮,亮虽躬耕结庐,却也生了一双人耳,缘何与自己的耳过不去?’” 周瑜一改恍惚之色,肃容道:“此曲出现得蹊跷,怕是曹操早走准备。” 诸葛亮亦恢复寻常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气质飘忽的羽扇纶巾之士另有其人: “事已至此,不管曹军是否早有准备,这火攻之计都得试上一试。” 其他人亦摘下布团,做好最后的准备,将船帆拉到极致,随时准备跳船。 “点火!” 带着满满几船易燃物的斗舰飞快地驶入曹军的聚集地,势不可挡地冲向他们的战船。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不对。” 曹军的船竟然不再首尾相连而是二船并连,分而错落,展现出灵活的机动性。 “曹操果然早有准备。” “无妨,我等先前也商讨过此等情状,快把船散开,优先袭击中央的大船。” 火势已燃了一角,而曹军的船队近在咫尺。 第86章狂士楚歌 自打败袁氏,平定冀州,曹操便转任荀攸为中军师,留守曹营。 而贾诩因为反对曹操占据荆州后就立刻南下,进攻江东,被曹操否决后,就安详地在荆州躺成咸鱼,安抚百姓。 此次南下曹操就带了郭嘉这一个主要谋士,与若干个年轻幕僚。来自江东的快船急速逼近,郭嘉与曹操在主船的舱中静坐,一边玩六博,一边听传信兵不停地过来汇报。 “江东之船已入我军辖地。” 曹操听若未闻,一边丢骰子,一边漫不经心地挥手,让传信兵出去。 “江东之船已至渡水边界。” 曹操摆了摆手,仍然无动于衷,拿一颗棋子踢掉了郭嘉的那一颗。 传信兵又是紧张,又是纳闷。 敌人已近在咫尺,为什么丞相一点也不紧张? 但他不敢置信,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被无数同侪围住。 “如何?” “丞相可有命令发兵?” “秘书令的箫声是否能停了?” 第三个问题落下,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不知为什么,比起瞬息万变的战局,他们更关心的竟然是箫声。 众人等待传信兵回答这几个问题,尤其是第三个,关乎数万人的生计。 传信兵只叹了口气:“如旧。” 众人倒抽冷气,一部分人已悄悄去取布条,置入耳中,准备等开战的时候再取下。 他们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殷殷期盼敌军的到来。 终于,最快的船已冲入曹军船只的先列,随着撞击,伪装的布料被里面的火苗吞噬,大火被东风助涨,飞快地蔓延开,被撞上的这艘曹方的船立即烧了起来。 附近的曹兵立即按照规定好的那样,扬声大叫:“走水啦,走水啦。” 在后方的周瑜等人见计谋可成,放弃了立即跳船泅水而逃的打算,指挥其他船上的舵手鼓紧帆,全速冲往其他船只。 当这一次传信兵进入曹操所在的时候,曹操正巧结束一局,将郭嘉的最后一枚棋子吃掉。 郭嘉假意仰头长叹,控诉曹操的毫不留情。 曹操就吃他这一套,却还要戳穿他道: “你若不走神放水,孤怕是也难赢你。” 郭嘉不由感慨和上峰玩棋真的太难了。赢了得罪人,输了还得被嫌未尽全力。 好在曹操也只是随口一说,他并不想休闲时间玩个棋还要被最器重的谋士虐。正巧传信兵掀帘而入,他顺势结束话题,开口询问:“江东的船只已至核心?我方损失了几艘船?” “前列二艘。” 曹操又道:“可见到周瑜等人?”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每艘船上皆有人在舱中,剩余的船有十余只,我等尚不能分辨周瑜在哪一处。” “继续等。” 曹操并不心疼被烧毁的几艘船,那些船上的物资已经搬离,只剩一个空壳,多烧几艘也无妨。 毕竟等这场战役结束,不管胜负,他的这些船都无法带走,只能就地烧毁。 反正迟早要烧,为了引出敌方的重要将领,先烧几艘助助兴。 曹操运筹帷幄、潇洒自如的说完,舱中出现一瞬的静谧。 外头令人“心旷神怡”的萧声还在蔓延。传信兵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曹操抬起轻颤的手,捋了捋胡须,道:“秘书令究竟要演奏到何时?” 传信兵:原来您也在意啊? 先前因为曹操过于镇定地下棋,好似对箫声毫不关注,任由郑平演奏,众人皆以为曹操定力了得,对这催人“泪”下的箫声全然免疫。 如今见曹操也发出了忍无可忍的提问,传信兵的心中终于平衡了些。 他出去与同侪分享了这份喜悦,继续关注敌军动向。 传信兵出去后,郭嘉对曹操道: “天赐良机,此地有诸多听众,便让正平奏个尽兴。” 这话一出,就得到曹操惊恐而错愕的目光。 郭嘉又道:“今日多奏一些,等他吹累了,改日便会将排箫束之高阁,我等也有了清静之时。” 何况这么多人陪着听,总比他们这个小团体被盯着毒害好吧? 曹操读出了郭嘉的潜台词,但他仍对郭嘉抱有怀疑的态度。 他审视地看了郭嘉好一会儿,突然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揪住他的耳朵,快速寻找后,从他的耳孔中掏出两块碎石大小的面团。 哪怕被现场抓包,郭嘉却未露出任何心虚之色。 曹操假笑道:“让其‘尽兴而归,安分几日’是假,想让孤继续受箫声毒害是真吧?” 郭嘉长叹了口气:“听闻乐音能有改善头风之效……” “仙乐确能舒缓情志,聊解头风之痛,”前提是仙乐不是听得人头皮乱舞的魔音,曹操在心中暗道。可他没有反驳郭嘉的话,甚至顺着他的话道,“不仅如此,还能调节身心,增进体质。” 他把郭嘉的古代简易版耳塞放入自己耳中:“奉孝自乌桓起,身子骨便有些不好,这调养的机遇便赐予你——天赐良机,怎可不听?” 说完,便戴着耳塞,穿戴好盔甲出船,留下郭嘉一人挣扎在箫声的怀抱中。 江东这边已烧了曹操四艘船,黄盖等人难掩激动之色。周瑜与诸葛亮却恰恰相反,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诸葛,你可察觉?” “此计不成,只恐有诈。” 其余人闻言,高涨的情绪如被泼了一盆冷水。连忙问二人道:“此话怎讲?” 周瑜打开舰窗,秀目如刀,“曹军不善水战,便将船造得颇大,以削减机动为代价,增进平衡。如此一艘船,加上船上的物资,燃烧殆尽需要多少时间?” 来不及等其他人细想,诸葛亮接出了答案:“先前几艘,烧的是空船。” 一想到曹军或许早有准备,而他们竟为烧了几艘空船而沾沾自喜,便有一股气闷之感油然而生。 黄盖道:“曹军既早已识破我军之策且做足了准备,我们再留下也毫无裨益,不如跳水离去。” 诸葛亮道:“怕只怕曹军正等着我们入水,好来个圈地捉羊。” 周瑜道:“曹军分明有其他应对之法,却偏偏腾出空船任我们烧,只怕是为了麻痹你我几人。诸葛之言极有可能切中曹军的打算。” 一人焦急道:“那该如何?船只大多已燃,等帖布烧尽,曹军只要分辨哪艘船未有火光,便知晓我们在何处,岂非同样是‘圈地捉羊’?” 周瑜与诸葛亮凝眸沉思,可耳边仍有刺耳的箫声作祟,多少激起了情绪上干扰。 二人再次掩耳,片刻,命人在舱中点火,然后捂住口鼻,捅破窗上的油布。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他们这艘船的舱中亦有不少木薪,从窗外涌入的风助长了火势,很快火苗攀升,后发先至地把舱顶与外面罩着的长布烧着。 其他船上的掌舵士兵见周瑜这艘船突然着火,且火势最凶,大惊之下,每一艘船都有几人将舵盘交给某一人统管,纷纷跳水营救。 周瑜等人便趁着这个机会,与这些人一同跳水。 正时刻观察敌军异动的曹军一懵:怎么所有船都有三四个人跳水,哪一个才是周瑜? 曹军来不及分辨,又怕周瑜趁机逃脱,立即收起了被火攻之策打得惊慌失措的伪装,让荆州收编的善水兵士驾驶小船过去袭击。 大船失去大半掌舵者,但仍有动风推动,冲向曹军这方的大船。 曹军这方推出空船抵挡,为其他船的规避腾出了宝贵的时间,与此同时,荆州兵驾着小船冲向方才几人落水之处,四处巡逻、打捞,往水中放弩/箭、刺矛。 有运气不好的敌军被刺中,被捞上去俘虏,但他们近日等候的主要目标却成功地逃了,如鱼入海不见踪迹。 有一支船队捡到了老将黄盖。 黄盖因为年龄大了,前段日子又刚受过伤,在水中活动时稍觉僵硬,来不及泅走就被曹军拦下。 除了黄盖,江东其他重要将领无一人入网,让精心布局的曹操扼腕不已。 黄盖被带到曹操面前,脸色很不好看。 这回与上回一样,曹操仍是隔着一串护卫,与他遥遥对视,唯一的不同在于,上回黄盖来的时候还是被礼遇的乞降之将,现在却被绑缚着,成了阶下囚。 曹操故意道:“黄将军害得我方损失惨重,让我不知该怎么处置你才能一平众怒。” 黄盖宛若怒目金刚,盯了曹操片刻,突然哈哈大笑: “烧了几艘空船,如何称得上损失惨重?倒是曹将军好生雅致,竟大费周章地请我们过来‘赏乐’?” 他不愿叫曹操丞相,便用曹将军代之,言语间尽是嘲讽之意。 可黄盖并不知道,他的反讽某种意义上切中了一部分的真相。 曹操虽未获胜,在这场小战役中却是占了先机,因此心情颇好。 他不在乎黄盖的讥讽,反而附和道:“正是如此。听闻周都督擅长音律,特地让你寻了他来,一赏‘千古绝唱’。” 黄盖脑中冒出了许多问号。一直严肃刚毅的他,一时间不知道曹操是为了与自己这个敌将杠嘴,还是真的存了这个一言难尽的想法。 黄盖犹在怀疑人生,曹操已命人去取郑平: “黄将军甚为怀念昨日之曲,快让秘书令来,再为黄将军吹奏一曲。” 黄盖:…??? ……快给我住(ju4)手!! 第87章狂士楚歌 自孙坚时,黄盖便追随孙氏一族,随之南征北战。后来孙坚意外命丧,黄盖没有另择明主,而是继续跟随年仅十八的孙策,孙策死后,又效忠孙权。 历经三世,黄盖对孙氏家族感情颇深,哪怕曹军使出“卑鄙”手段,他也不愿就此屈服,改投曹操。 黄盖闭上眼,做好了迎接可怖萧声的准备。 然而黄盖等待了许久,被请来的文士仍未开始吹奏。 睁眼一看,这人竟走到曹操与另一个谋士模样的人的面前,观看他二人玩六博。 等待比酷刑还要难捱,黄盖见这些人竟自顾自地开始玩棋,半点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任自己捆缚着被冷落在一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施刑”,身上仿佛被蚂蚁啮噬一般不适。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黄盖忍不住想要出声,让这些人“是杀是剐”都搞快些的时候,曹操又一次赢了棋局,捋着胡子哈哈大笑。 等畅快地笑完,转头的时候恰巧对上捆成粽子的黄盖,曹操故作惊讶道: “黄将军怎么还在这?” 在这候了许久的黄盖不由微恼。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作为俘虏屈辱地被捆在这,等候敌军首领的一句发落,这本就是耻辱而恼人的事,偏生敌军首领不提处置之法,将他搁置了半天,最后故意说出这等损人之语,简直无耻之极。 不等黄盖反唇相讥,曹操突然命人备一艘快船,把黄盖送回江东。 黄盖满腔的恼意就这么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堵住,他实在找不出曹操放他回江东的理由,可却下意识地认为其中定有阴谋。 见黄盖听到自己要送他回江东的命令,反而变得更加警惕戒备,曹操对此并不在乎,只挥手让卫兵赶紧把黄盖拉上船。 他倒是想让郑平给黄盖来一首送别的萧音,顺便练练己方的抗干扰能力,只可惜经过昨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演奏,己方已陷入萎靡,若是他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就算他是拥有独一无二话语权的主公,也怕触及众怒。 因此他只能心里想想,顺便恫吓一下黄盖,便遗憾地把人送回江东。 曹军这边大大方方大张旗鼓地把人送到对岸,让孙刘联军的士兵与官吏惊讶不已。 唯独周瑜与诸葛亮毫无异色,命人给黄盖洗漱压惊,又派了随军医匠给他治伤,便让他下去好好休息。 黄盖却不愿意下去休息,他踉踉跄跄地赶到周瑜面前,着急道:“曹操这是何意?大费周章地抓了我,没有劝降,也没用逼问军情,只将我晾了大半日,便派人将我送回?还送到营帐门口?” 周瑜宽慰道:“将军勿多想,此事瑜来处理。” 黄盖知周瑜品性高洁,意气雄烈,既有此语,便是承诺于他,会亲手解决这事。 然而黄盖终究不想做那糊涂虫,认真而感激地对周瑜道。 “我知都督雄才雅量,然若不明此事因由,盖心中难安,唯恐日夜心惊。还请都督如实告知。” 周瑜叹了一声,对黄盖道: “若今日曹操未放你归来,甚至因为不能劝降而杀之,那才是出了昏招。自曹操南下,江东便对如何应对曹操争执不休。我等主战,誓击溃曹贼,绝不轻易投降。而许多江东士族主和,认为‘曹强我弱’,迎击曹操不过是螳臂挡车,徒增伤亡。” 等黄盖面上的焦虑之色渐渐平静下来,周瑜才接着道, “主公英明,拔剑斫书案,与曹贼势不两立,方才震慑住‘主和’的那一派人。如今曹操将君平安放归,只怕那些被压制的‘主和’者,又将开始蠢蠢欲动。” 黄盖不是蠢人,周瑜稍加提点,他便明白了其中关窍,对曹操的行为又气又怒。 “依都督之见,如今该如何应对?” 周瑜系上兜鍪与披风,握上腰间佩剑的剑柄:“即刻出军,勇战之。” 另一边的刘备部队,中军帐中,正是一派主臣相得之相。 刘备与诸葛亮正在对品薄茶,听到黄盖被曹军送回江东驻营门口,刘备放下茶盏,面色肃重,对诸葛亮道: “果如先生所料,曹操只将黄将军扣押了半日,便派人送他回了江东,还大张旗鼓地送到营寨门口。” 诸葛亮摇动羽扇道:“曹军此举,意在挑动江东军心。听闻曹操学周公握发,礼贤下士,不计出身来历,以此广揽贤才。黄将军乃孙氏三代忠臣,赤胆忠心,绝不会向曹操纳首。曹操若杀了黄将军,于他无丝毫益处,反而会激起江东之军的仇恨。” 刘备接道:“倒不如大张旗鼓地送回孙营,一则展现自己的恢宏大度,无声劝降;二则离间周瑜、黄盖这些从先代留下来的老臣与直隶孙权的新臣的关系,可谓是一举多得。” 诸葛亮摇扇不言。曹操这个举动看似简单,实则十分有效,且让人有苦难言,明知离间而不得排解,是彻彻底底的阳谋。 “曹操果非常人,随行谋士亦是难缠之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诸葛亮淡定从容的表情,微妙的一顿,问刘备道: “将军可知曹操帐下有何人喜吹排箫?” 刘备不知道诸葛亮怎么突然扯到这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上,仔细回忆,却未找到合适的人员。 “昔日我在许县时,似乎并无此人……先生何出此言?” 诸葛亮便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如实告知。之前对谈时,刘备只听了昨晚最关键的发展,于细节处没有任何的接触。如今听诸葛亮提起这一“细节”,尤其强调那“排箫声”很难听事,刘备神色一动,想起投奔袁绍时,曾在袁绍之子袁熙那得过一个重要的军情。 “听闻曹军曾用诡谲的排箫之音骚扰袁军,搅得袁军不得安宁,莫非是故技重施?” 诸葛亮不认为是这样:“若为同一曲……昔日曹军乃秘袭袁绍,所奏之音只有袁军听见,于曹军并无妨碍。可昨日曹军也在场,人数更甚于我方。假若吹奏排箫是为了骚扰,岂非伤敌五百、自损一千?” 刘备也想到这茬,推翻了原来的猜测,思索昨晚刺耳的排箫曲到底有何深意。 任刘备、诸葛亮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曹操这个举措还真的没有任何深意,只是为了“分享土特产”,为了在既定“自损”的同时,拉周瑜等人下水,让他们一同品味排箫的魅力。 既想不透,二人再次回归局势,刘备很想知道周瑜会如何应对曹操的阳谋,虽然这事的主要针对对象是孙军,但在荆州覆灭,刘备与孙权集团取得联盟的情况下,孙权集团实则已与他刘备的势力生死攸关,至少目前是如此。 诸葛亮旁观者清,没有任何紧张之感:“此事结局已定:周瑜立即与曹操开战,而曹军与孙军、我军相持不下,时日一久,曹操自退离。”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刘备还未细问,传信兵再次跑来主账,向他们汇报周瑜已备好战船准备与曹操对战的消息。 刘备只惊讶了一刹,便对诸葛亮钦佩道:“又让先生料中。” 这次战役的结局,其实参战的三方都各自清楚。 哪怕打败袁氏,平定乌桓,成为北方霸主,曹操的后方仍未稳定:一则接连打下领地,时间短,根基浅,存在许多隐患;二来西北有马腾、韩遂虎视眈眈,辽东,璋鲁与其面和而心不和,哪怕已成为唯一的一头猛虎,在群狼环饲的情况下,曹操仍不敢大意。 这也就决定了,不管输赢,曹军在江东逗留的时间不会太长。 要么曹军势如破竹,对孙刘联军进行毁灭式的打击,要么两方相持不下,最终因为后方不稳之故,曹军撤离。 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只不过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何况以诸葛亮的立场,他必须也只能选择第二个。 与此同时,曹操经郭嘉提醒,已料到周瑜会即刻出兵。 曹操也知道已方虽有人数优势,看上去强于孙刘,却在许多方面存在着极大的隐患。 可即便知道一口气消灭刘备与孙权的可能性极小,曹操也想试上一试,就算不能大破孙刘联军,也要将他们重创,让他们好几年都无法缓过来。 然而理想与现实存在差距,因为曹军多为北人,不善于水,甚至船略一晃动就有人晕船,在与善水的孙刘联军对战中,曹军的战力多被掣肘,再加上周瑜与诸葛亮智计百出,与曹军这边的谋士斗智斗勇,各有输赢,哪怕曹军这方人数众多,也只与孙刘联军打了个旗鼓相当。 时日一久,不愿再在这僵持、徒耗财力的曹操只好在谋士的劝说下遗憾地退兵,把痛击刘备与孙权的愿望放至未来。 曹操希望自己这么一走,孙刘联军会立刻因为瓜分荆州领土而瓦解。 事情也如他所料,敌与盟皆不过利益二字,孙刘的友盟很快就因此破解。 曹军北归的时候,有一人悄悄地留在赤壁,遛入江东之境。 正是来寻药的郑平。 第88章狂士楚歌 由于孔融和曹操的关系日渐恶劣,为了避免曹操因为征讨江东无功而返,而被孔融又一次写信嘲讽,以至于热血上头,把孔融论罪切头——临走前,郑平将调解的重担交给了郭嘉,托付他见机行事,在他回去前尽力捞一捞孔融的命。 当然,这只是以防万一,因为曹冲的命被救下,赤壁之战并未惨败,而曹操的头风病得到华佗妥善的医治,曹操近段时间的心情还算不错,忍耐力直线上升,在封赏群臣的同时,甚至还略升了孔融的官位。这份忍耐力,或许能坚持个数月,足够他在江东寻到所需的药草。 郑平直奔丹阳郡,取了事先备好的记名为“韩衡”的传书,通过城门护卫的把关,进入主城。 他按照事先得到的情报在城中寻找,终于在城北一处两室一进的矮房中找到自己的目的地。 在这处平凡无奇的矮房子中,有一个名为谢诸的卖药郎。此人有“小伯休”之名。因为他和东汉时的隐士韩康(字伯休)极其相似,都走遍了南北山川,取了各种或稀奇古怪或稀疏平常的药拿到集市上卖,全部药都是一个价格,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讨价还价。 这个设定让他第一时间想到后世的十元店,仿佛有个人在举着大喇叭吆喝“十块钱买不了只亏,十块钱也买不了上当”。 然而这位药郎所卖的药并不是成本低廉的小东西,报出的价格也毫不实惠,与薄利多销的套路不同。他的药,每一株都贵得惊人,绝非寻常人家能承担得起。 久而久之,那些需要药的人没有不对他破口大骂的,他的恶名也随之广为流传,享誉南北。人们纷纷指责他哗众取宠,东施效颦,模仿名士卖药不二价,实则是想钱想到疯癫,拿着一堆破草药坐地起价。 这个叫谢诸的卖药郎倒也是个奇人。在被一片骂声淹没后,他所想到的并不是降低草药的价格,也不是按照不同草药的稀有程度分开报价,更不是被骂得自闭,从此换了一个从事的职业。他在原先的“不二价——全都贵死个人”的基础上,还增加了许多林林种种的规定。 买药的理由不能说服他,不卖。 看不顺眼的人,不卖。 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卖。 今天日照时间过长,被太阳晒得太久,不卖。 来人的发型仿佛是个睿智,不卖。 …… 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卖的不是在山中采摘来的药草,而是炼制成的长生不老丹。 奇奇怪怪的规定一出,本就门可罗雀的茅庐更是无人问津。除非那药物实在难寻,或者附近有人对某种药急之又急,这才捏着鼻子走进谢诸的茅庐。 因为报价过高,要求又多又麻烦,谢诸的草药很少顺利出手。但他精通药理,对草药的保管技术极高,他的库存中堆积了无数珍贵的草药,堪称移动的多草a梦。 对于有亲人生死一线,一株草等于一条命的人而言,金钱乃是身外之物。谢诸的药虽然卖的贵,但他这些奇怪的规定恰好打破了珍贵药草被富人大肆收集,被富商垄断抬价的局面,给了他们一条生路。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因为这些人的存在,买药郎谢诸不再是被一面倒群嘲的对象。可随著名声的逐渐回温,毁誉参半,他的行为也触犯到一些人的利益。有不少人雇了杀手过来抢夺药草;拿了刀子威胁,逼他献出所有珍贵药草或改变规定;甚至想要杀人灭口。 可不管来了多少人,最终,谢诸都安然无恙,反而是那些雇凶者纷纷倒了大霉。 久而久之,江东丹阳郡的谢诸名声大噪生命,成了一个传说中的存在,深受其他人的忌惮。 郑平在得知谢诸这一号人后,对他的兴趣立即达到了顶峰。正巧他在寻找几种药物,久寻而不得,刚好可以来谢诸这儿碰碰运气。 郑平问了好几户人,终于确定了谢诸的所在。他没有急着敲门,在门边站了一会儿。见谢诸家旁边有一个小水潭,水潭旁有一棵杨柳树,他走到杨柳树下,摘下一枚杨柳叶,用衣袂擦拭叶子上的尘土,凑到唇边,吹了个短促的乐音。 见能吹出声响,他又转换方向,试了几个音,开始吹奏曲目。 这回他所吹的并不是“成名曲”《恫吓》,而是一首轻快活泼的山间小调。若有人从此地经过,闭目聆听,便能感受这分惬意—— 像是看见漫山绿草茵茵,身强体壮的耕牛在草地间行走,丰满的牛脸一动一动,咀嚼路边拾来的草枝。牛的旁边,一个农夫打扮的隐士坐在田埂上,吃着出门前夫人给他烤好的面饼,望着山间的绿,天上的蓝…… 隔着泥土堆与篱笆合成的简易围墙,郑平看到有人打开屋子的大门,却没有出来,而是藏在门后,像是驻足的听众。 郑平微眯上眼,乐音一转,曲子的意境顿时起了微妙的变化。 只见假想中的牛突然吐出了口中的草,跑到隐士面前,一撅蹄子,将屁股对准他,嘣了个气。隐士再无法持续悠闲而云淡风轻的姿态,迅疾地变了脸色,抄起身边的锄头,就去追逃跑的牛。 郑平隐约看到半开的门似乎在微微颤抖,他再次转变了乐音,意境再一次产生不同的变化。 一切仿佛退回了三分钟前,牛没有向隐士撅蹄子,而隐士也好好地坐在田埂上,吃着手中那块食不知味的大饼,望着隐青的草,碧蓝的天。 只这一回,隐士不再是悠闲自得,风淡云轻之貌,而带着淡淡的惆怅,为自己的才不得用,怀才不遇而神伤。 直到这里为止,郑平没有在改变曲子的音调与意境,顺当地吹完整首曲子。 他吹完曲子,等了片刻,没见门边的那人主动出门。他略想了想,将手中的柳叶捏碎,丢入水潭中。 等做完这一动作,这院子的主人终于彻底打开大门,快步走到他的面前,面无表情地问道:“既来求药,为何折柳而奏,打扰我的清静?” 谢诸以为对方会讲一大堆大道理,或者故作高深,对他欲擒故纵。哪知对方竟如此说道: “不打扰你的安宁,如何叫醒你,卖药予我。” 作为特殊供给方,谢诸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过敢对他如此不客气的人。他挑了挑眉,却是没有如传言那般脾气恶劣,直接翻脸走人,而是罕见地,心平气和地问道: “你所求的是什么药?” 郑平报了药名,谢诸不出意外的露出少许惊讶角色。 郑平所报的药不仅本身极为罕见,而且知道的人也极少。如今流传的药典中并没有相关记在,只有一些古籍中能寻觅到一两处踪迹。 谢诸问:“你通晓药理?” “略知一二。” “即找到此处,可已知晓我的规矩?” “那是自然。” “那便先从问题答起。”谢诸恢复冷淡的模样,随口道, “其一,你求这几种药是为了做什么,又为了什么人而求。” “为了配置药方,总之不是为你而求。” 谢诸的眉毛跳了跳,他没有表示任何异议,继续问。 “其二,你准备怎么说服我把药卖给你?” 郑平答:“先礼后兵。” 这个回答不算奇特,却让谢诸忍不住展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看来你对我的了解并不是很深。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曾放言要我好看,并带了一大队人马试图武力胁迫,结果屁股尿流地逃走,不敢再来?” 对于谢诸的提示与嘲弄,郑平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像他一样,露出一个意外不明的笑。 “看起来你对我的了解也不是很深,不然你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谢诸漠然道:“那你便试一试。”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先礼者——” 郑平走到屋舍的门边,敲门。 “卖药吗?” 谢诸的嘴角抽了抽。 他没想到这所谓的“先礼”,竟然也是如此敷衍的询问,一边无语,一边把这人当成捣乱找茬的,态度上敷衍了许多。 “那‘后兵’呢?” 郑平又摸了一片柳叶,反复吹奏“牛屁嘣隐士”的曲目。 谢诸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突突直跳的额头,走上前夺过郑平手中的柳叶。 “可别侮辱这曲。” 郑平随他夺走“作案道路”,只回了一句:“卖药吗?” 谢诸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卖。” 郑平又摘了一片柳叶,这回谢诸没有制止——柳树上的叶子这么多,足够这人摘个几百次,除非他把眼前这人打晕了捆起来,不然就算制止了一次,他下次还能再摘。 “你还要吹刚才那曲子,那你便吹吧。你越是吹,我越不可能把药卖给你。” 说完转身就走。郑平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放弃自己的举措,继续吹奏曲音。 只不过这次与上次有所不同。意境还是那个意境,只不过给隐士嘣屁的牛,从一只变成两只,又从两只变成四只。 等整个曲子的意境越大奇怪,谢诸仿佛看见十八只牛在给自己这个隐士嘣屁的时候,他再也忍耐不住,怒气冲冲地冲到郑平面前。 “别吹了,我卖。” 第89章狂士楚歌 郑平见好就收,放下唇边的柳叶,重新报出自己需要的草药名称与需求数量。 谢诸不耐烦地记下。等郑平说完,他盘算着自己的库存,表示其中两种草药可以当场就给郑平,钱货两讫。而另外两种药,他这边也没有那么多数量,只能先预支三分之一,剩下的等下次采回新的再给。 郑平也知道另外两种草药格外稀有,能拿到三分之一的数量已经是意外之喜。因此他没有异议,等拿到能拿到的所有草药后,他爽快地付了这部分草药的钱,把所有草药放在事先带来的竹匣子中,单肩挎在背上。 谢诸没有清点对方给的数目是否正确,他只想早点把这座瘟神送走。可当双方交付完毕,见郑平仍处在原处,半天没有离开,谢诸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有忍耐住翻滚的情绪,捏紧了袖中的拳头,问郑平道: “你还有何事?” “衡远道而来,腹中空空。现下正值饭点,你我既然有买卖之缘,何不对坐小酌?” 谢诸这是第一次遇见敢向他蹭饭,并且将蹭饭的行为说的如此理直气壮、清新脱俗的人,一时间竟憋住了气,回不出半个字。 谢诸离家成为卖药郎已有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包括许多市井之徒。可没有一个人像眼前这人一样不按常理行事,让他脑壳发疼。 “家中只有一箪食,一瓢饮,仅够一人食用。” 箪食瓢饮这一典故出自《论语》,象征着安贫乐道的精神。 谢诸用的是字面上的意思,表示他家只有数量为一的简陋食品与汤水,但他在下意识中使用箪食瓢饮这两个词,足以窥见他确实自诩隐士,心中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抱负。 这与郑平来之前通过收集到的信息所分析的卖药郎形象基本相符。也是他刚才的曲音能够让谢诸改变想法,愿意将药卖给他的原因。 不是因为他吹得难听,也不是因为曲调中的意境太过离奇荒诞,而是他最初呈现出的意象正好切中了谢诸的愿景与理念。 是当这份愿景被郑平用另一种荒诞的形式打破,就如同他一直以来坚守的隐士之道被稀奇古怪的东西阻拦,这是让我行我素、脾气古怪的谢诸最不能接受的事。 谢诸不想被莫名其妙的人打乱隐居生活,愿意退一步,打破以往的规则,将草药卖给对方,却不代表他己向对方屈服,愿意事事妥协。 至少这蹭饭的事绝无可能,无论如何都没有可能。他没有将这奇奇怪怪的求药人直接打一顿扔出去,已经是他宽宏大量,还好意思让他请吃饭?请什么饭,从门口挖一小泥巴喂他嘴里还差不多。 郑平能清楚地感受到谢诸坚定的态度。他没有做别的表示,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小方匣,打开匣盖从里面取出一株药草,仔细端详。 郑平取出药草的瞬间,谢诸便直了眼。这种药草名为金线绒,虽然没有他库存中的个别药草来得稀有,可它极难采摘。因为只可能长在背光处的悬崖峭壁上,就算是身手极好的他,也不敢在不确定草药位置的情况下轻易涉险,一个悬崖一个悬崖地找过去。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采这药不但危险,还需要顶尖的运气。谢诸从未摘到过金线绒,好不容易有一次冒着生命危险发现半株,那草就被悬崖上筑窝的鸟雀吃了个精光,实在让他扼腕不已。 因为这是大名鼎鼎的卖药郎唯一一个摘不到的草药,再加上金线绒的药效珍贵,且是他想要尝试的一剂药方中必不可少的一味,因此,在见到郑平拿出金线绒的瞬间,谢诸不但屏住了呼吸,还废了老大的力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抢夺药材。 郑平将药材取出的时候,谢诸的视线也跟随着郑平的动作而转移。 郑平的手往东,他的视线往东;郑平的手往西,他的视线往西。 郑平将药草挨近鼻尖轻嗅,谢诸也在考虑这株草药的气味;郑平将药草凑到嘴边,张开嘴…… 张开嘴??? 谢诸倒抽了一口冷气,再顾不上什么矜持,顾不上自己会不会被误以为是卑劣的抢药者,一把抓住郑平想把草药往嘴里塞的手。 “停住,莫非你不知道此草的珍贵与难得?” 郑平的动作本就不快,完全没有避开谢诸的意思,他任由谢诸制住自己的手腕,平静地答道:“金线绒,可治外创、内毒。生长于悬崖峭壁,背阳而生。其茎叶干脆,食之有饱腹感。” 谢诸本就猜测郑平通晓药理,此刻听他清楚地说出金线绒的所有特性,对他刚才的行为更加气恼。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随口食之?莫非你身具外创内毒之症?” 可就算是对症下药,这生吃的效果也极差,必须要用其他的药草辅助着将药性引发出来,用温火熬制,浸透了才能饮用。 不管他吃这药是不是为了治对症治病,这生吃金线绒的做法都是一种暴殄天物,让通晓药理的谢诸难以忍受。 郑平没有似他这般激动。只是再次重复了刚才的某句话。 “其茎叶干脆,食之有饱腹感。” 谢诸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等回味了片刻,立时瞪大眼。 见对方理解了自己的意思,郑平这才继续道:“赶路数日,饥肠辘辘。此草可充饥。” 谢诸恨得牙痒。这金线绒虽有充饥之用,可这么一根细小的金线绒能充多少饥?他不愿请这人留下用餐,这人便在他面前吃金线绒饱腹。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中所想,郑平不急不缓的接道:“聊胜于无。” 谢诸更气。他素来不喜旁人威胁,可郑平这一举动虽让他气恼,却谈不上胁迫——因为这金线绒并不是他谢诸的所有物,郑平想怎样处置都是他的自由。 对方这一行为充其量只是威逼式引诱,大大方方的阳谋,让他不得不就犯。 谢诸皮笑肉不笑道:“无需用此填腹。我突然想到家中还有昨日留下的面饼,可拿来款待你。金线绒虽有果腹之能,却有少量药毒,还是莫要食用为好。” 郑平在对方几欲杀人的目光中淡定自若地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谢诸憋着一口气,将郑平引入家中。他没有向郑平提起收购金线绒的事。而是让他坐在房中一个简陋的榻上,前去购置吃食。 谢诸只提上了自己的那一个药箱,便把郑平留在屋内,没有丝毫防备。除了那几株药草,他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并不怕郑平别有所图。 郑平也没有乱看、乱动屋内的东西,只安然坐着。他手中还捏着门外摘来的柳叶,闲着无事,便把柳叶再次凑到唇边,吹奏乐音。 这次他吹奏的并不是引得曹军色变的《恫吓》,也不是让谢诸怒而拂袖的《老牛嘣屁曲》,而是一首地地道道,温柔闲适的小曲。 这首歌吹入人心,仿佛能平抚一切焦虑与不安,让所有暴戾都在瞬间烟消云散。 一起吹完,郑平通过半开的门扉,看到院外站了一个隽美英气的青年,那青年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乐音虽散,却仍兀自侧耳聆听,专注入神。 郑平没有理会那个青年,他站起身,舒缓久坐的轻微不适,走出门,把柳叶碾成齑粉,散在园中的菜园里。 那青年见郑平出来,终于从乐音中回过神。他注视着正平的一举一动,等到他把柳叶的碎粉播撒在菜园中,那青年轻微地皱眉。 他走到院门旁,有规律地敲动院门,道出了问候的话。 郑平听他是来找卖药郎的,便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谢诸不在。” 那青年似乎并不相信。他也听闻谢诸的怪癖,知道卖药郎脾气古怪,不喜欢其他人在他的家里逗留。这院中只有一个人,且外貌气质脾气都和传说中的卖药郎相符,因此青年只当卖药郎脾气又犯,故意假说自己不在,言辞间更真挚了些。 “瑜今日前来,不仅为了求药,另有要事与君相谈。” 郑平在赤壁之战的时候并未出现在人前,除了被曹操强行拉线引到他面前的黄盖,郑平并没有见过江东的其他人。此刻听着青年自称瑜,郑平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江东的周瑜。 见对方似乎认定了他就是卖药郎,郑平没有再作否认,而是不动声色地反问:“要事?”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周瑜极为客气地行了一礼:“可否进去再谈?” 郑平道:“此处并非我的住所,无权决定你的进出。” 周瑜当他的怪脾气又犯了,没有在意,继续好言劝说。片刻后,他提到之前提及的“要事”。 “君本大才,若始终屈居于此,终日行商贩之事,难免令人叹惋。” 郑平这才知道周瑜口中的要事就是过来拉拢人才,无趣地摆了摆手:“人各有志,他若愿意,自当出仕,若不愿意,又何必强求。” 周瑜却是莞尔一笑,带着凛冽之意:“天不应人愿,如何不能强求?” 第90章狂士楚歌 听到这霸气凛然的反问,郑平差点以为周瑜想要施加强硬手段,把人打晕了绑回去。 但周瑜只是笔挺地立在原地,连那一推就倒的院子门都没进,反而可以说是谨守礼节,没有未经主人允许就随意越界。 这与刚才那句霸气之语似乎并不相符,而周瑜周身的气质本就透着几许矛盾,引人瞩目。 不管他确实是在执守君子之礼,还是因为卖药郎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武力值,认为打晕绑走对方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没有立即付诸实践“强求”——在周瑜尚未主动做出具有攻击性的行为的情况下,郑平也不会因为所谓的“阵营对立”,而冒出“趁机除去敌方重要将帅”的想法。 他反而略带几分兴味地问道: “你待如何强求?” 周瑜唇角舒展,英姿勃发:“先礼后兵。” 才刚对卖药郎来过一次“先礼后兵”的郑平:“……” 他中肯地道,“确实是个好主意。” 周瑜在那句话说出前便已猜测过对方可能有的所有反应,却唯独没有眼前这种。 他忍不住停顿了须臾,暗暗猜想“卖药郎”这话是否在反讽。 他并不知道郑平是在真情实感地赞同他,今日来此也没想过能一口气达成目的。既然“卖药郎”不肯让他进屋细谈,又处处透着敷衍抗拒之意,周瑜说完前言,便觉得今日可到此为止,抬手向郑平行了一个辞别礼,磊落离去。 周瑜走后,又过了好一会儿,真正的卖药郎回来,看见郑平站在院里只有半平丈的菜园子旁,生怕他祸害自己还未长成的菜苗,连忙提着手中串着两株薤白与萝卜的麻绳,快步走了过去。 谢诸:“园中的菜还未长成,不可食用。” 郑平没有解释他出来的原因,随口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谢诸面上刹那闪过激愤之色,很快被他掩藏,含糊道:“路上遇到了一些事,耽搁了。” 郑平见他没有解释的想法,并未深究,只告诉谢诸:刚才有一个自称“瑜”的人来找他。 谢诸听到“瑜”这个名,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应是从未接触过周瑜,无法轻易地将这两个名字对上号。等郑平道出对方的外貌特征,谢诸除了知道来找他的是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相貌极好,气质独特的年轻人,别的一无所知。 “可有说明来意,求的是哪一味药?” “倒未提及具体的药名,只说‘来此拜访不仅是为了求药,还另有要事相商’。” 谢诸并未想到自己不在家中,只有一个外人站在院内,这外人是否会被求药者误当成他自己,或者干脆郑平是否有冒充他的可能。可就算想到了,看到了,谢诸也不会在意。 他只是问:“这人还说了什么?” 郑平没有隐瞒,据实相告。当郑平转述那段“屈居于此,令人叹惋”的说辞时,谢诸没有任何反应。直到郑平提到“先礼后兵”,已经被眼前这个混蛋“先礼后兵”过一次的谢诸立即变了脸色。 “好一个‘先礼后兵’,尔等皆喜‘先礼后兵’,真当我任你们摆布,不会同你们‘先礼后兵’不成?” 郑平听到这话,觉得谢诸大概并非随口一说,他可能早就存了类似的心思,在“请吃饭”这个“先礼”后,准备以牙还牙,给他来一招“后兵”。 谢诸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充满了暗示意味,他即刻收了脸上的怒意,将捆在麻绳上的菜往屋内一挂,走出来对郑平道: “我听你这口音,似从江北而来,兴许你还未食过丹阳的河鱼。我寻了薤白,可除腥味,你不如随我去江边转转,或可捞得一两条。我做鱼的技术一绝,包你吃得掉了舌头。” 北方也有人食河鱼,只刺多肉少,百姓饥而食之,富户嫌之,偶尔在大宴上摆盘,图个新鲜。 郑平见对方自信厨艺,蹭饭意图变得真诚了些。他随着谢诸出城,来到最近的一条河,见谢诸随意取了条树枝,站在河边,全神贯注,不一会儿就捉到一条鼻子大的小鱼。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谢诸面不改色道:“此鱼最是鲜美,你今日有口福了。” 郑平道:“……江东的鱼果然奇特,衡只是个庸人,更想吃刚才从树枝旁边溜走的大鱼。” 谢诸听到郑平这话,哪怕知道他刚才已经看破了一切,仍面不红心不跳地道:“那是自然。越小越鲜,越老越柴,这道理谁人都懂。” 说完,像是为了反击郑平,谢诸把手中的树枝递给他。 “不知你在北地是否有捞过鱼?不若试试?” 让边上一个虎视眈眈的人闭嘴的最好办法就是“你行你上”,如果做得更差,总不会好意思再蔑视他的技术了吧? 谢诸想得极好,可他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刺客对于短兵器拥有怎样的掌控力,再加上郑平了解“光线折射”的原理,当他接过谢诸递上来的树枝,半蹲在河边,附近有第一条大鱼摇头摆尾地游过去的时候,削尖的树枝快速一闪精准而迅速的扎入水中,溅起无数水花。 下一刻,一条巴掌大的鱼被树枝带了上来,不断摆着尾。 谢诸沉默许久,想了想自己往日的战绩,终究说不出“大鱼不好吃,你快把它丢掉”的话,只是假装无事发生,让郑平把鱼带上,与他一同回到家中。 当撒上薤白的鱼汤烧好,谢诸将筷子伸到锅中的时候,被另一双筷子半道阻拦。 郑平道:“大鱼归我,小鱼归你。” 谢诸怒而笑道:“大鱼是你捉到的不假,可这道鱼汤出自我手。” 郑平答道:“谢兄做汤有功,所以应当享用这条味道更鲜美的小鱼。至于这条大鱼,正所谓‘越小越鲜,越大越柴’,就由我来食用。” 谢诸听到这熟悉无比的话,顿时没了脾气。这是他之前对郑平说过的话,没想到被一字不落地还了回来。之前为了给自己的捕鱼技术挽尊,他假说小鱼更加鲜美,如今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虽然觉得郑平似是而非的论调尤为可恶,可一切因他的诳语而起,就算再气愤也怨不得人,只得恼怒地夹上小鱼,三两口吃光,然后恶狠狠地扒拉豆饭。 他见郑平也开始吃饭,把筷子伸到了鱼汤里,夹了一片鱼肉到口中。 本以为郑平会故作惊讶地问他“大鱼怎会如此鲜美”,摆出胜利者的可恨嘴脸,可郑平只是安静地吃饭,没再说别的话,倒让谢诸一口气不上不下,憋闷得慌。 这顿饭还没吃完,门外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呼喝声。 谢诸见怪不怪的继续吃饭。等察觉有脚步声由远则近,冲着他的房子直奔而来,谢诸这才收了不在意的姿态,警戒地看向门口,取来了墙边立着的一根木棍。 倒是郑平波澜不惊地吃着,仿佛没听到外面的动静。 谢诸道:“还吃什么?有人闯进来了,快滚到一边去……” 话未说完,木门被人从外头猛地撞开。 一个身形高大威猛,双目湛然有神的青年提剑而入,外衣的边缘沾染血迹,酷似刚刚犯下血案,来此再行恶事的江洋大盗。 早已准备好的谢诸已提着木棍打了上去,被同样早有准备的青年用剑格住。 木棍上出现一道几乎砍断棍子的剑痕。可令人意外的是,谢诸纹丝不动,而明眼看上去更为强大威猛的青年却是被震退了一步。 谢诸正要继续攻击,却听那青年低声道。 “冒昧闯入,并无恶意,外有凶人作祟,可否进屋一躲?” 谢诸正要拒绝,忽然见那青年从怀中取出一物。 谢诸脸色微变,来不及多加考虑,疾行两步将门扉掩上,夺了青年的剑,赶他去角落里躲一躲。 青年找了个边缘有豁口的大缸,尽量将身体压低,借水缸遮挡自己的身影。 等外面的人赶到附近,到底惧怕谢诸的威名,没有闯进来,只是在附近搜罗了一番,敲开其他人家的大门。 他们最终一无所获,骂骂咧咧地离开。 而躲在水缸后的青年没有立即起身,安静地等候了许久,确定那些人短时间内不会去而复返,才从水缸后面走出。 谢诸脸色不善道:“你为何在这?” 那青年行了一个谢礼,郑重道:“处理家事,不慎被贼人盯上,多谢谢郎相救。” 谢诸道:“快些回去吧,莫要与你父兄一样。” 青年闻言,眼中的光芒发生一霎那的变化。 郑平清楚地捕捉到其中转瞬而逝的戾气,可那道戾气像是光线折射的错觉,未及深思便已消失无踪。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未知那伙歹人是否走远,可否在谢郎家中暂居半日?” 谢诸嘴上说得毫不留情,对这青年却是“爱护有加”。他未做过多的犹豫就答应了青年的要求,继续坐回原位吃饭。 这青年大概是还未吃过正食,腹中饥饿,见锅中还有一些豆饭,询问是否能添一副碗筷。 毫无存在感的郑平仍一声不吭地用饭,却在认真地考虑一个问题。 这个闯入的青年,仿佛与他在曹操那看到的孙权画像有些许相似。 第91章狂士楚歌 郑平对青年的身份有了初步的猜测。 而青年在谢诸的百般嫌弃下,终于获得共进正餐的资格。 因为谢郎家没有多余的桌案,他就在汤锅的东侧坐下,看似眼观鼻鼻观心,不多看也不多问,实则对郑平的存在颇为关注。 世人皆知谢郎脾气古怪,独来独往,谁的账都不买,没有任何亲近的好友,也不愿意亲近人。若非青年身份特殊,刚刚又被人追杀,且外面情况不明,青年相信自己就算说破嘴皮子,有能力把刀架在谢诸的脖子上,谢诸也不可能同意他留下来吃饭。 有这样一个前提在,郑平的存在几乎等同于奇观异象。就算他什么也没做,浑身上下散发着过路人的气息,只凭他能留在谢诸家中,与谢诸对坐共食这一点,就足以引起有心人的关注。 青年正是“有心人”之一,他只在眨眼间就对郑平与谢诸的关系做出了无数猜测,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能利用这层关系获得谢诸乃至整个谢氏家族的效忠。 在略作果腹后,青年坐在原位,朝二人行礼道:“事出紧急,情非得已,冒昧叨扰二位。这位兄台神容不俗,不知当如何称呼?” 他表现出初见者的彬彬有礼,仿佛询问姓名只是为了礼节考虑,而并非是为了打探。 谢诸其实也不知道郑平的姓名与真实身份,只知道他自称“衡”。这一回他并没有出言冷嘲热讽,而是同样竖起耳朵,等待郑平的回答。 作为话题中心的郑平没有捏造别的身份,告诉二人自己姓韩名衡—— 韩衡虽然是原主的本名,但因为鲜少使用,几乎没有多少知名度。而郑平在投效曹操后,使用的仍是祢衡这个名字。韩衡只作为诗赋大家的“笔名”,在文人口中出现,知道韩衡就是祢衡的人寥寥无几。 是以,哪怕眼前这个青年真的是孙权,而孙权深入收集了曹营的情报,知道曹操帐下有一个叫祢衡的文臣,也无法轻易地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毕竟连姓氏都不同——曹操帐下的人叫祢衡,跟他韩衡有什么关系? 郑平认为对方在问出他的姓名后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哪知对坐的二人皆露出少许讶然之色。 “韩衡?可是那位作《凤鸣山赋》的韩衡,韩文正?” 文正是郑平上辈子的字,出于习惯,当他在狂饮半醉,提笔作赋时,因为一气呵成,便下意识地在底部落下了上辈子的签记。 好在“正”,“平”,“衡”三个字本就存在联系,在这个乌龙后,读过那篇《凤鸣山赋》的文人们都阴差阳错地把文正当成了韩衡的字。 郑平倒未想到所作之赋竟传入江东士人之耳,虽有些意外,却是大大方方,毫不避忌地认下。 “正是。” 那青年闻言大喜,原本便有的三分热切现又多了一分。他自称吴武,仿佛一个纯粹喜欢文学的普通士人,向郑平求教诗赋与文典。 郑平知他在试探自己的文辩之才,故作未察,平常处之,倒让青年心中的拉拢之意逐渐灼盛。 谢诸在一侧冷眼旁观,见青年做出相见恨晚的模样,他用力一踢只剩下些许汤底的鱼锅,讥诮道:“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可以滚了吧?” 那青年一惊,旋即很快反应过来谢诸这番话的对象是郑平,不免错愕:莫非这“韩衡”与谢诸的关系不似他所想的那般? 即便青年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真正的关系,也没有消除心中的热络。 毕竟,不管“韩衡”与谢诸的关系如何,“韩衡”本身便是个罕见的才士,值得费一费心思挖掘。 于是青年对谢诸道:“追杀我的那伙贼人或许尚未走远。若韩兄此时出门,是否会被那伙贼人盯上,捉起来逼问?一则,为我自身的安危考虑,我恳请韩兄与我一同暂留;二则,我也不想因为我的事连累旁人。” 青年说得极为坦荡,一点也不避忌自己“怕被郑平泄露行踪”的小心思,同时又不忘站在郑平的角度考虑,表达出对他安危的关心。 这样反而比表面上大义凛然,实则是为自己利益考虑的话要更真诚,也更有说服力,同时不会因为过于虚伪或是过于自私而让其他人感到不适。 郑平管中窥豹,更加深了“此人就是孙权”的猜测。 正好他也准备留下,不然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哄谢诸请自己吃饭。所以,在青年说出这样的话后,他深表赞同,一脸忧愁地转向谢诸。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衡手无缚鸡之能,恐为歹人相迫,还望谢兄能收留一晚,以尽买卖之谊。” 谢诸不敢置信地瞪着自说自话决定蹭住的二人,不知道这两人哪来这么大的脸。 他指着青年:“你自个儿厚着脸皮蹭吃蹭住不说,还想再拉一个与你一起?” 又指向郑平:“什么‘买卖之谊’,也好意思提?我与你有何情谊?难道不是你‘强买强卖’,又硬蹭了我一顿饭?” 青年没管谢诸的讽刺与指责,迅速地捕捉到关键字:“什么‘强买强卖’?” 谢诸话语一顿,似是觉得有失颜面,他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让郑平二人快快滚蛋。竟是连事先答应庇护的青年都不愿留了。 郑平等着看青年的反应,而青年确实没让他失望。对谢诸态度强硬的送客之举,青年没有任何慌张懊恼,也没有因为自己开口挽留郑平,招致谢诸的迁怒而后悔。 他只叹息一声,郑重地向谢诸辞别。 “整个郡城,我若能信的除了先生,便只有弟妹。先生既不能容,那我便……” “停停停。”谢诸脸色更加难看,看上去像是被人涂上了一层黑漆。 “徐氏到底哪对不起你们家?非要去祸害她?要住就住,住多久都成。事毕后立即有多远滚多远,别来丹阳郡耽搁人。” 他从墙角取了个茅草扫帚,硬塞入青年手中,“给我打扫屋舍,多一丁点灰就抽你。” 又指使郑平道:“手无缚鸡之力?那就给我收拾锅具。买卖早已两讫,要留下就得干活。” 谢诸虽然破罐子破摔,但他已把握到关键,知道两人都想留下,是有求于人的一方,因此使唤起他们来毫不手软。 而郑平与那青年既已达成目的,便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推托,各自默认了新获得的“工作”。 同时,两个奸猾狡诈的“蹭吃蹭住者”还在各自猜测对方接近谢诸的目的——通过“弟妹”与“徐氏”这两个词汇,郑平已确定青年大概率就是孙权本人,而非与孙权长相肖似的亲族。 孙权与他相互试探,故作亲近,至于其中有几分真心,只有二人自己知晓。 入夜,三人各自躺在一角,因为屋舍逼仄,哪怕三人有意识地分至最远,仍然距彼此不过一丈的距离。 独享一席的谢诸闭着眼,不知是否已经睡着;靠着墙角的郑平闭眼假寐;唯独在他对面的孙权,睁眼盯着上顶,警惕地听着窗外的动静。 不多时,顶棚被陶土糊着的茅草丛,突然被一把锋利的小刀割开了一小块…… 孙权神色蓦然一变,他本想提醒谢诸,但心念一转,立即半阖起眼,屏息等待。 那小刀的主人像是怕吵到里面的人,割得极慢,过了许久才破开一个巴掌大的洞。 没过多久,一双眼睛凑近小洞,往屋舍里面看……他当然什么也看不到,房内没有点任何照明的器具,谢诸家里又穷又破,也没有窗户,只凭门缝里的一线月光,连门板旁边的地面都照不亮。 那人并未因此苦恼,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只竹筒,打开桶盖,顺着破开那个小洞把里面的东西倒了进去。 第92章狂士楚歌 原来窝在屋顶的正是今天追寻孙权的那几人的同伙。 他们在这附近失去孙权的踪迹,搜查其他住户,均未找到目标,自然怀疑上卖药郎谢诸的屋舍。 只恨谢诸的武艺被传得神乎其神,他们不敢硬闯,只好等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入睡后,偷偷摸摸地登上了房顶。 屋内一片漆黑,实在看不出孙权有没有在里边,而歹人又怕谢诸随时醒来,届时只怕要倒大霉。他索性恶向胆边生,把竹筒里的准备的“杀手锏”一股脑地倒入房中,自己蹑手蹑脚地撤离。 五六只米粒大小的甲虫从屋顶上落下,在空中翻了个圈,啪叽啪叽地落在地上。 房中太黑,哪怕孙权夜视能力极为出色,发现了顶棚的异状,却也只看见顶棚好似被人割开,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晃了下,接着就没有了动静。 毕竟虫子的身影实在太过微小,又落地无声,黑灯瞎火之中确实不易察觉。 孙权感觉四周安静得异常。他的心中生出些许不安,终究按捺不住,从袖囊中掏出燧石,从身下铺着的干草中取出一撮引燃,然后偏过头,用手遮着光,不让火光照到他的脸上。 昏暗的光线照亮身边一尺远的地面,他看见不远处有一只甲虫仿佛被火光惊动,慌不择路地朝他的方向冲过来。 孙权的警惕已拔至顶峰,此时别说是一只甲虫,就算是一根头发丝的异动也会令他戒备。 因此,当甲虫飞蛾扑火似的振翅而起,冲向他的面门时,孙权地捏住甲虫,下意识的想要将他捏死。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在使劲的前一刻,他看见甲虫后背古怪鲜艳的花纹,怕这虫子有毒,立即松了手,用穿了鞋的脚把甲虫往旁边踢了踢,准备用点燃的干草炙除。 此番动静颇大,又有火光摇曳,谢诸与郑平二人要是还不被“吵”醒,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谢诸正想开口,突然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往他的脚上爬,他立即把那东西掸下去,拿旁边的竹杯罩住。 郑平身上的金线绒正好有强驱虫的功效,倒是没有甲虫往他的方向爬。 他佯作朦胧苏醒的模样,见到孙权半蹲下身准备烧虫子的动作,含糊地问了一句:“吴兄这是在做什么?莫非是午夜醒来,饥不择食,想尝一尝烤虫子的滋味?” 孙权总觉得郑平这句话听着很不对味,但他没有多想。毕竟“韩衡”给他的印象就是谦逊有礼的读书人,这句话应当是他没睡醒,大脑过于迷糊,所以词不达意。 孙权自动为郑平找好解释,没有计较他的怪言怪语。 手上的干草已燃到头,差点灼伤孙权的手。 他把干草丢在地上,正好盖住毒虫。随后他用脚踩碎火苗,压低声音道。 “方才我察觉有人切开屋上盖着的茅草。这只小虫见火而趋,有袭人之势,背生异纹,怕是有毒。” 孙权没直说这些虫子可能是刚才的歹人丢下来的,但其他二人都知晓他的意思。 事关己身,见谢诸一直沉默不言,孙权不愿再被动地等他出手,急声道:“屋顶上可还有人?” 谢诸终于说出了今夜的第一句话:“早已离去。” 孙权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微恼:“只有一人,为何放他离去?” 谢诸讥笑道:“处置他,好让其他人知晓你的所在?” 孙权却是冷静地回道:“既已生出疑心,只怕还会再来。到那时不止是一二个胆小鼠辈,一户出几个死士,便是你也得交代在这。倒不如捉住方才那人,逼问那些人的落脚之处,先下手为强。” 谢诸脸上的讥意更浓:“看来你躲我这,暂避风头是假,意图让我当刀,替你扫清障碍是真。” 孙权没有虚伪地否认自己的小心思,既然已被察觉,他坦然地承认道:“若我死在此地,那些人怕是不会善待徐氏。你既然与徐氏有旧,本就身在彀中,早些入局,迟些入局又有何区别?” 谢诸一指正在闷声看戏的郑平:“那他呢?他不过是流亡于此的北地文士,你也二话不说,拉他一同进你的半死之局?” 突然被点名的郑平适当地露出少许惊异与疑惑,仿佛真的是一个被无辜卷入的路人。 孙权这才多了一分负疚之意,他朝郑平做了一揖,慨然道:“今日牵累韩兄,是我之过。他日韩兄若有所需,可至吴郡孙家,报上名姓,我定将韩兄奉为上宾,竭礼以待。” 孙权说出此言,已代表他不再有隐瞒身份的打算。而在这个时候自报身份并给出承诺,不但能巧妙地瓦解被牵累者的暗怨,还是一种托付信任的表示。 若换了其他人,只怕要被孙权打动,不说立刻投效之,也会对孙权充满好感,有朝一日若有出仕的心思,势必第一个考虑向吴郡递上名刺。 只可惜孙权遇上的是郑平。 郑平确实被孙权“打动”,但这“打动”和孙权想的绝不一样。 只见郑平冁然挑唇,主动屏蔽孙权后面的一段“肺腑之言”,只针对他的第一句话回复道:“知道就好。” 准备了无数动人说辞的孙权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什么知道就好? 等他意识到郑平回复的是他那句“今日牵累韩兄,是我之过”,脸色顿时忽青忽白。 好在天色正黑,无人能看见他的神情变化。他不愿意去想自己是否看走了眼,错辨了这姓韩名士的性情,只能将此归结为“性情坦率”,暗想对方或许因为被莫名卷入纷争而心生焦虑,又因为他之前隐瞒身份,觉得失望不满,所以才会说这种“赌气”的话。 孙权又在心中为郑平完善“口出不逊”的苦衷,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生气,只是遗憾而抱歉地叹了口气,转向早就知晓郑平脾性,此刻正辛苦忍着笑的韩诸。 “那人虽已走远,却不知是否还会带人回来。暗中谋划者虎视眈眈,若我在明,敌在暗,只怕过不了几日便会奸人所害。” 谢诸未作任何辩驳。郑平却是淡淡地道:“用不着‘过几日’,今夜他们便会再来,取你性命。” 孙权面色一变。郑平的神色太过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冷漠的事实,他倒不会以为郑平是在含怒带怨地诅咒他。 但因为郑平说的这句话关系他的性命,让孙权不得不生出慎重之意。 他沉声道:“此话何解?” “屋舍黢黑无光,情况未定,又有谢郎凶名在外,那人便敢在第一夜就前来暗探,甚至丢下害命的毒虫。可见寻你那些人对你的性命极为重视,已达“誓杀之”的程度。他们不在乎殃及无辜,甚至敢为此冒险,招惹专止小儿啼哭的卖药郎,” 说到“专止小儿啼哭”的时候,谢诸的目光利剑一样地射了过来。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哪怕只是临时起意,等那人回去后,为了以防万一,同时确认情况,那人及其同伙极有可能一不做二不休,连夜派人过来永除后患。” 不管孙权在还是不在,他们既然已经为了一个“在”的可能而动了杀心,往卖药郎家中投了毒虫,那么无论卖药郎是否中招,他们都会因为心中的忌惮与怕被报复的惧怕,提起胆量连夜除掉卖药郎。 人性之复杂多变就在于此。孙权之前因为身在局中,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此时被郑平点破,立即凝重道:“韩兄说得在理。事不宜迟,我等宜即刻就逃。” 谢诸再怎么为卷入这场风波而生气,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他对孙权没有丝毫的好脸色,从席下取出一把老旧的佩剑,一马当先,踢开木门便走。 郑平与孙权紧随其后。没走出多远,他们就瞧见不远处的坡上有十几团火把急速靠近。 第93章狂士楚歌 汉律明确规定了宵禁制度,除非极度特殊的情况,不允许民众天黑出户。 即便这里是郊外,也不会有旅人选择冒着危险的黑夜赶路。因此这十几个撑着火把的不明人物几乎在冒头的瞬间便引起了三人的警觉,将他们暂时归入追杀孙权那伙人的行列。 他们立即换了个方向,往另一座山上跑去。哪知才上了半山腰,又看见山脚下有十数个火光闪动。 郑平既然已在孙权面前卸去伪装,便不会再跟他客气。 “若这些都是追踪孙将军的人马,孙将军未免也太招人恨了一些。” 谢诸本就对孙权强拉自己下水的行为非常不满,心中憋着怨气,听到郑平这话,立即顺着接茬,假意反驳郑平道: “你懂得什么?孙将军魅力独到,非我等可及。” 孙权虽善于隐忍,却不是个爱隐忍的人。他自知理亏,又因为惜才,对谢诸郑平二人多有容忍,可被二人接连冷嘲热讽,他并不打算咽下这个亏。 对于郑平不知是揶揄还是嘲讽的话,他心平气和地回复,却在话中暗藏了硝烟:“这些人恨我入骨,不过是为了‘权’与‘利’二字。若有朝一日我退位让贤,他们将不再为我多费心力。反倒是韩兄,口才如文才一般犀利,让人又爱又恨。” 虽然没有直接点明,却已暗指郑平嘴毒不饶人,绝对比他还要招恨,得罪人恐怕并不比他少。 从某种意义上说,孙权也算是真相了。 他不知道自己就差一步就能捅破窗户纸,察觉到郑平的真正身份。只可惜先入为主的想法总会掩盖所有合理的猜测,孙权哪怕已经想到曹操营帐中似乎真有那么一个嘴毒得气死人,一封檄文把袁绍喷到自闭的狠角色,也完全没有往郑平的身上想。 孙权就这样错过一个可以得知真相的机会。他倒还记得“一碗水端平”,不会厚此薄彼,在杠完郑平后,同样回敬谢诸道。 “谢兄亦不必自视甚低,若论‘那伙人’最为上心,欲除之而后快者,我若排第一,谢兄弟定能排第二。我二人不过难兄难弟,谁也别嫌弃谁。” 处境危急三人还有心情拌嘴,可见他们虽然觉得被追击有几分麻烦,但都没有把这件事真正地放在心上。 或心理素质过硬,或有恃无恐,或两者皆有。 谢诸武艺高超,哪怕双拳难敌四手,大概也能保证自己顺利逃出升天;而郑平自己也有保命的法门,因此毫无紧张之感,就不知道孙权所恃为何,竟也一点都不担心的模样。 山脚下的两队搜查者大概也并不能在黑暗中确定他们的藏身之处,哪怕已猜到孙权大概率可能会连夜出城,却并不知道他会从哪个城门逃走。在找寻了一番而无果后,留了一队人守在要塞通道,另一队人灭了火把,悄悄进城。 郑平等人在山上等候了一会儿,发现另一队人马确实进入城中,没有去而复返。而留守在要塞的这一队人尽管堵住了通往吴郡的官道,但因为天黑的缘故,只要不往那个方向走,不开照明的用具便极难发现他们。 郑平孙权三人暂时获得安全。但若不能趁机逃离丹阳城,等到天亮,那些想要除掉孙权的势力派遣更多的人过来,只怕他们避免不了一番恶战。 谢诸并不希望自己进入正轨的卖药生涯被打破,可如今与孙权牵扯到一块,今日过后,他恐怕难以在丹阳城安然如旧。他心中憋着一股气无处发作,却又不能真的对孙权的死活置之不理。 且不说当年孙权的父亲孙坚对他有过救命之恩,昔日他未能成功救到孙翊已成了心中之憾,不能再让孙权重蹈覆辙;就说江东目前的局势,有孙权活着是最好的。 若孙权死在此地,稚子年幼,孙家的其他人又无法如孙权这般撑起整个江东,对付心思各异的士族,只怕江东会陷入混乱的割据当中,永无宁日。 谢诸越想越觉得心烦,越想便越对孙权看不过眼。 “太史令公有云,‘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孙将军明知此城内外未安,异心者众,而自己又身系江东百万之众,为何还要单枪匹马来此?” 三人之中此刻最为平静的大约就是郑平。哪怕自称手无缚鸡之力,需得仰仗谢诸奋勇杀敌,灭除隐患,他在跑路的时候却毫不含糊,比惜命的孙权还跑得快,跑得稳,连气也不带喘一口。 孙权还在因为自己体能比不过一个看起来身单力薄的文士而抑郁,便听到谢诸的指责。 他顾不上林林总总的小心思,对谢诸道:“谢兄未免太抬举我,我并非单枪匹马而来,亦不敢如此自负,胆大妄为。” 听到这样的解释,谢诸反而更加气恼:“那追随你的人呢?总不至于死了个精光吧?”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他们尚有别的事要做,明日便回。” 这话等于回到了原点。“独身一人前来”,与“带着大部队前来,然后把人都调走,只自己一个人潜入城中”有什么两样? 谢诸被气得脸色铁青不想再与孙权说话。 郑平在一旁听了这许久的热闹,眼见谢诸败北,这架恐怕已吵不起来,才散漫地问道。 “昨日有一个自称‘瑜’的青年郎君前来找谢诸问药,你可认识?” 一听到“瑜”这个字,孙权下意识的皱眉,又很快松开。 他仔细询问对方的样貌,等描述与自己心中猜想的人选重合,孙权没有再表示出任何异状,只平静地道。 “应当是公瑾。” 谢主虽然不认识周瑜,但看起来也对周瑜颇有了解。他听了这话,顾不上与孙权生闷气,扭头反问:“周瑜为何没与你一起?” 孙权看不出情绪地道:“他另有要务。” 又问谢诸,“公瑾寻你,可有求到药?” 谢诸的城府远不如孙权,并未看出他的套话之意。 他回想郑平昨日与他的转述,道: “未求到药,便已离开。只那药专治小儿惊病,又植根于山顶,虽只在北地生长,却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我这也没存货。” 孙权闻言,眼中的笑意更淡了几分。 只谢诸不明内情,还在一股脑地抖落“情报”,不豫地埋怨道。 “早与你说了,我不会接受孙家的招揽,就算是你老子复活了也没可能,何必又派周郎白问一趟……” 一直闷声不言地听着,没有表现出异样神态的孙权忽然冷笑了一声:“我可从未命他来问。” 谢诸忍不住闭上了嘴。他终于意识到情况的不对劲。 他虽然不认识周瑜,但也知道周瑜对于东吴的大功绩,听说过周瑜的雅量高致,不想因为自己的无心之语让孙权对他生出丝毫芥蒂。 但是现在事情很明显,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周瑜确实事先并未与孙权通气,而跑来拉拢他。或许只是临时起意,来不及向孙权汇报,又或许是刻意隐瞒……总归令孙权生出了些许不快。 谢诸倒是有心解释点什么,又怕多说多错,只能把目光投向郑平,示意他“会说话就多说点”。 郑平和孙权本就可算作是敌对的二方,不添柴倒油就不错了,哪还有帮人和睦友善的理。 然而他与周瑜并无过节,虽有几分口角,但也不想一个一心向忠的英才将领被人误解,招致悲剧。 他淡淡道:“周瑜所寻的百涩草不仅能治小儿惊魂,还是治外创的良药。我见他虽然行动自如,右臂抬起手却有些许凝滞,应是不久前受了箭伤。能治小儿惊病的草药并非只有百涩草一种,不必大费周章地来向谢药郎寻。这药他应当并非寻来为家中小儿使用,而是为了他自己。” 表面上是在讨论周瑜是否是为家中小儿求药,可是谁都知道,周瑜家中的孩子没有患有惊病的。反倒是孙策早亡,留下的稚子正因为父亲的去世而患上了这病。 恰巧追杀孙权的那伙人正抱着杀死孙权,扶植傀儡幼主上位的想法。为了不被记恨清算,他们没有考虑孙权的儿子,而是把目光盯上了孙策的长子。 以周瑜与孙策的深情厚谊,孙权在乍闻周瑜的“问药”与“拉拢”后,会因此多想,继而生出怀疑与不快也是在情理之中。 孙权看似接受了郑平的说法,但他心里究竟如何思量,除了他自己本人,别人无从得知。 谢诸本提出建议要养北边走——南边的路不通,不如去北边,等避过风头再回来。 孙权却并不愿意。一来丹阳已足够靠近北地,再往北,逼近曹操的地盘,只怕有异心的人会更多。二来,他不惜让自己深入险境,将所有部曲与守卫支走,就是为了布局。如今布局已完成,只差收尾,要他抛弃一切成果,逃离此地,他怎会甘心? 孙权不愿走,谢诸便也走不了。“手无缚鸡之力”的郑平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脱离“庇护”,自己单干。 孙权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等到布局收网,可他最先等到的不是自己的亲信,而是全副武装,在城池附近一座山一座山搜罗的士族卫队。 第94章狂士楚歌 有那么一瞬间,孙权当真生出“时也,命也”的感慨。 可这份动摇也不过是仅仅持续了一息。幼年丧父,少年丧长兄,青年丧母、丧弟。接连失去至亲,独自担起江东基业的孙权早已磨练出无比强大的心性,但凡做出抉择,就绝不会后悔。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等他们被搜山的卫兵发现,逼到山顶,孙权拔出佩剑,对郑平、谢诸二人道:“今日是权对二位不住,不敢夸口尽诛仇敌,只愿杀个痛快。” 危机关头,谢诸也放下对孙权的不忿,挽剑道。 “废话少说,此地狭隘陡峭,卫兵不得尽入。若进退得当,未必不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两人都默认郑平不通武艺,丝毫配不上用场。 如果换作品德恶劣之人,或许还会生出歹心,把他丢出去当挡箭牌,供自己逃生。好在孙权与谢诸虽然脾性不同于常人,到底有着自己的底线,又好歹与郑平有患难之谊,怎么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他们既然认为郑平帮不上忙,就只让他留在后头,由他二人迎面对敌。 谢诸的武艺确实不负传言,十分厉害,但也没有传言说得那么夸张。以一当百他做不到,只能一个打四五个,世家养的士兵不是酒囊饭袋,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弱。 而孙权的武艺亦是不俗。旁人皆认为孙权善于运筹帷幄,但比不上其兄孙策与其弟孙翊的勇猛善战,并不知晓孙权的武艺并未荒废。因为尚武的家风,孙权自幼习武,又因为父兄的死,明白“独勇非勇”,于处事之道更加圆滑。但他同样明白武力傍身对乱世求存的重要性,因此在忙于政务之际,每日都抽出固定的时间练剑,从未有过一日荒废。 郑平站在后方观察了片刻,确定孙权的武艺并非花架子,对付世家大族豢养的精兵竟也游刃有余。 只可惜,哪怕占据了地形之利,且孙、谢二人的剑法远强于旁人,以少击多终究是艰难之举。他二人便是体力再好,也无法应对十数人的轮番攻击,很快便被耗得气息紊乱。而两个人四只手两柄剑,也无法挡住所有人的去路。有二三个人见两人尽管难以攻克,倒也不是啃不下的骨头,趁着二人疲惫,且暂且退之际,立即从空隙绕过二人,攻向郑平的所在。 孙权、谢诸二人已无暇顾及郑平,他们原以为会在不久后听到身后传来的惨叫声,哪知惨叫是惨叫了,惨叫的却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人。 二人迫不及待地想回头看看身后的情况,但被四五个持刀的部曲缠着,根本抽不出空来。 其他的部曲因为视角原因,视线被严密的树丛和晃动的人影遮挡,根本看不见那边的景象。听到同伴们传来的惨叫,一些人不免抓耳挠腮,又惊又慌,急迫地想知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郑平正巧收回手,揣着袖,看着两三个部曲掉了佩刀,抱着脚指头单脚在地上乱蹦。 这三个部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没靠近郑平,就忽然感到脚指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随即就是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们本是部曲,不说常年征战,也是糙老爷们,受惯了伤的。可不知道是因为十指连心,还是因为这伤来得邪门,三人竟然都无法忍耐这突如其来的脚趾之痛,几乎是立刻丢下刀,抱着脚趾蹦跳惨叫。 等疼痛降到三人可以忍耐的程度,其中一人惊惧道。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还没挨到人,脚指头就突然像断了一样疼痛难忍,难道他们撞了什么邪? 郑平坐在一块竹盆大的岩石上,“好心”提醒道:“是几只米粒大的毒虫,咬伤你们后便钻入了地底。” 这三人本就因为无端的疼痛而惊恐,此刻一听“毒虫”二字,更是飞快地变了脸色。 他们纷纷往疼痛的部位看去,只见军履上破了个芝麻大的小洞,还真的像被毒虫猛兽咬穿。又飞快地摘下鞋,发现脚上的大拇指已经又青又肿,那青色逐渐变黑,还慢慢鼓起一个小包。 “这是什么毒虫?!你给喂了什么毒?!” 其中一人惊怒地叫了起来,稍靠后的那一人聪明一些,没有多问无用之事,而是干脆利落地狠一狠心,将发青的部位削下一层皮肉,再龇牙咧嘴地给自己止血。 另外两人见他举措,也有样学样。包括那个放声质疑的部曲在内,纷纷捡起大刀,削去脚底上的一层皮肉,再龇牙咧嘴地拿土止血。 郑平却只是摇了摇头:“毒早已顺着血脉逆流,只除去表面那一层又有何用?” 先前那个出言质问的部曲冷笑道:“你当你阿耶是吓大的?什么虫有那样的威力……” 郑平叹息道:“你们自己丢进屋的蛊虫,竟不晓得它的作用?” 闻言,三人皆是一惊。 能被派来出任务的都是各家深受信任的亲兵。因为任务目标的特殊性,他们之前为了完成任务,聚了几次,也知道个别家族花了血本,拿出了普通家族平日里绝对接触不到的东西。其中有一样就是剧毒的蛊虫。 这种蛊虫牙尖嘴利,能咬断实木,擅长在土中隐蔽,同时毒可封喉。只要被咬上一口,别管伤口多浅,毒会很快入了心肺,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会暴毙。 之后因为人手未赶到,去谢家探查的卫兵并非死士,存了点私心,便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把重要的蛊虫全部倒入了谢宅。 后来他们去谢宅查看,发现目标早已逃走,那毒虫全然派不上用场不说,还全部失了影踪。 部曲们原以为那毒虫是因为怕光,钻地而逃,哪知会落入对方手中,还被放出来咬了他们三人。 三人的脸色渐渐惨白。他们知道那毒虫的威力,正是因为知道,才会惊恐无措,茫然而绝望。 其中一人想自断一腿,可却迟迟下不了手。 倒并非不舍,而是因为哪怕现在断肢,也改变不了毒入肺腑的事实,对结果全然无益,反而让自己好端端地死无全尸。 “卑鄙……”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一想到自己会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暗算而憋屈地死去,三人便情绪翻滚,其中一人更是忍不住吐出这二个字。 郑平神色未变,只眼中多了一分讥诮:“这虫也是你们寻来的。我三人侥幸未被你们所害,如今你们运气不佳,自食恶果,害人终害己,又有什么颜面说出这两个字?” 三人憋闷不已,心中充满悲凉。一人甚至在想,这狠毒之法也不是他们想的,虫也并非他们所捉,助纣为虐的部曲有几十人,凭什么只有他们三人食了恶果,得此不公? 另一人亦深恨自己受此大霉,他想不管不顾地扑上去结果了对方,好拉害自己的人垫背,可一想到这毒越动越快,若安静站着,可能还能活一盏茶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若他随意乱动,说不定还不等他拿起大刀,毒就被运入心脉,药石罔效。 因此三人皆木头似地站着,或恨自己的倒霉,或恨命运的不公,更有恨郑平三人没死在虫咬之下,恨那培养毒虫、将毒虫交给他们的。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郑平刚才的话全是忽悠,他们三人根本没把那几只毒虫带出来。他们急于赶路,那些毒虫又过于危险,谁会嫌自己命长地把毒虫带在自己身上?全都就地焚烧,连个灰也没剩,这些人自然找不到。 而这几个人刚才之所以会脚指头剧痛,并且又青又肿,还在鞋子上破了个小洞,只是因为郑平借了上辈子拿来吃饭的本领,用尖锐的小石子攻击了他们的脚指头。 通过巧力抛出的小石子被赋予了强大的穿透力,再加上石头上的锋利边角,在质量并不好的鞋子上扎了个洞,顺便把脚指头打伤并不是一件难事。 脚指头剧烈疼痛,痛得异常不是因为毒,而是因为郑平瞄准了他们的穴位;脚指头又青又肿,还突然有一个小黑点肉眼可见地扩大,也不是因为毒,而是因为小血管被石子打伤,形成小裂口,导致血液溢出的结果。 这不过是丁点大的小伤,还不上他们砍柴时被切除的一个小口。至少小创面容易发炎,而内闷的淤血,在并不严重的情况下,只要多次按压伤口,按住血管的创口,不用片刻,内创便会自己止住。过几日再用温水敷一敷,淤青之处自会完好如初。 只可惜几人被先入为主的想法蒙蔽,又被郑平的几句话忽悠,不但拿刀割了自己的皮肉,加剧了伤势,还自以为命不久矣,不愿再耗费性命追击与他们无冤无仇的郑平,而是站在远处,自艾自怜。 不多时,当孙权、谢诸二人逐渐支撑不住,即将被围攻者斩于刀下的时候,离孙权、谢诸二人最近的几个部曲突然嗷呜一声,抱着脚趾单脚直跳。 因为场面过于滑稽诡异,孙权、谢诸二人一时之间没有回神,忘了补刀,只浑身上下盈满了“……”的符号。 未等他们缓过神来,来处的山路突然传来一声喧嚣。 这回是真的援军已至。 第95章狂士楚歌 援军到达之际,原本所有亲卫都心情沉重,以为孙权凶多吉少,己方免不了一场恶战。 哪知冲上山头的时候,不但孙权好好地站着,敌人们还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抱着一只腿魔幻跳跃。 神色沉凝且目中隐约透出焦灼之色的周瑜险些被这一变故惊得失神。在所有援军当中,他第一个反应过来,马上率领其他卫兵制服敌人,独自收剑来到孙权面前,单膝着地,抱拳行以臣礼: “瑜来迟,让主公受惊。” 孙权连忙扶起周瑜,忱然道: “解燃眉之急,如何算迟?” 他这话并非违心之语。周瑜能在最紧要关头出现,及时相救,孙权说感受到的不仅是劫后重生的欣喜,还有大事落定的轻松。 不论周瑜未来是否有别样的想法,他能在这个时候率领亲兵冒险相救,代表他并无异心,哪怕因为旧情而对孙策后人多加照拂,也不会因私忘公,对孙权不利。 孙权心结尽消,拍了拍周瑜的肩,却见他略一僵硬,持续了半息才恢复如常。 刚从危机中脱身,孙权尚未完全脱离警戒的状态,对一切观察入微。他立时发现了这个异常,又想起郑平之前说过的话,连忙道:“公瑾肩上受了伤?” “只是皮肉之伤,主公勿忧。” “可是与曹军对阵时所受?为何不说。” 虽为责怪,话语中却尽是关切之意。 周瑜只道伤情确实不重,无需说出来让主公费心,又转了话题,问那些“跳大神”的部曲是怎么回事。 孙权见周瑜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再提,便也暂时略过此事。他不知道那些部曲突然抱脚乱跳是怎么回事,但早已做出猜测,认为这个异状和郑平有关。 毕竟他与谢诸虽然专心对敌,无暇顾及郑平那边的情况,但在那三个部曲过去之后,他们也在对敌中分出一丝心神,关注那边的动静。自是听全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对话。 孙权大致与周瑜解释了几句,周瑜正好奇那位赋才高绝,如今又显得胆气惊人的“韩衡”是何等模样,顺着孙权的指示看去,就看见郑平站在不远处,双手入袖,竟然是那天与他起口角的“谢诸”。 在“名士韩衡就是谢诸”与“阴差阳错认错人”这两个答案之间,周瑜不需要认真考虑,就知道正确的选项乃是后者。 一想到那天郑平早已否认他是谢诸,而自己不但没信,还把他当做谢诸说了许多有的没的,周瑜就觉得有些头痛脑热。 好在他不是徒然纠结之人,只尴尬了一刹,便收拾了心情,走上前道谢。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孙权与他一同过去,因为比不知情的周瑜了解地更多,他对刚才的“毒虫事件”总有几分疑惑与不确定。 “那些毒虫不是尽数被焚?你何时避过我二人的耳眼私藏,竟还带在身上?” 且不说郑平是怎么做到的,如果那毒虫真的有见血封喉的毒性,郑平敢在没有合适容器的情况下把它带在身边,一路颠簸逃生,那该是怎样的艺高人胆大。 孙权只觉得这整件事透着古怪,却没有怀疑过其中的真假。 因此当郑平说出这一切只是骗局,根本没有毒虫的时候,孙权有些反应不过来。 当然,反应不过来的不止孙权,还有那三个最先被郑平忽悠,正如丧考妣,闭目等死的部曲。 那三人不知该做何表情,反应慢了好几拍,其中一人最先回神,缓慢而僵滞地反问:“不是毒虫?” 精通药理,却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谢诸此时嗤笑道: “若是毒虫,你们早该死透了。” 且不说这些部曲有多么懊恼愤怒,周瑜虽带人制服了这些人,此处却依旧并非完全之地。 孙权自知道毒虫事件的真相后,对郑平更为看重。他想找机会将郑平、谢诸二人拉入麾下,却被二人双双拒绝。 谢诸知道这件事后,他再没法在丹阳城安心当他的卖药郎,对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孙权当然没有好脸色,更别提遂他的意,效忠一个破坏自己原有生活的人。因为无处可去,所以在郑平提出是否要与他一路的询问后,谢诸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下来。 至于郑平……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投效孙权的想法,来江东只是为了寻药;寻到了药还留下,只是为了确认谢诸有多少真材实料,能不能治郭氏的病。如今谢诸不想卷入纷争,不愿再留在丹阳城,要与他一同离开,郑平当然不会再与孙权虚与委蛇,带上谢诸就跑。 孙权再如何内伤,也只能宽和而无奈地放他们离去,并表示:吴郡随时欢迎你们,有事没事回来看看。 为了表示看重,临送别之际,孙权派亲信继续处理城中事宜,监视那些有异动的士族,自己与周瑜来到渡口,亲自送别二人。 临别之前,英姿勃发的周郎向郑平提了个请求。 “昔日于谢郎庭前,曾闻韩兄一曲,如遇高山流水,久不能忘。” 周瑜认真地望着郑平,唇角含着知音难寻的期待,“只可惜此处无琴,无法奏一曲为韩兄送别……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可否请韩兄稍劳,再奏一曲,以作诀别?” 郑平没有立刻答应,只是束袖站在船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周瑜,略扬起眉: “都督当真要听?” “若论杨柳之声,无人能出君其右。便让瑜讨个便宜,听一听人间仙乐。” 听了周瑜无比诚恳的话,郑平未做多少犹豫,颔首答应: “诺。” ……只是这“便宜”并非周瑜所想的那个“便宜”罢了。 周瑜一喜,正要折下岸边的柳叶奉上,却被郑平出声制止。 “无需劳烦都督,衡已自带乐器。” 周瑜以为郑平先前已摘了柳叶,便耐心等候郑平吹奏。在说了几句场面话以后便一直未出声的孙权哈哈而笑:“能让公瑾如此赞誉的乐音,必定冠绝于世。我今日赶了个巧,有幸得以旁听仙乐。” 郑平只是矜然一笑,没有回答。 小船徐徐,离岸逐渐远去。 郑平从怀中掏出一只排箫,周瑜看见排箫,下意识地一怔,虽然还未完全联想到最糟的结果,可心中已隐隐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他立即压下这无缘无故的感觉,盯着郑平的一举一动,只见郑平将排箫递近唇边,吹出第一个音节。 半刻钟后,周瑜与孙权面无表情地站在岸边。 岸上的游客纷纷捂着耳朵乱窜逃跑,唯独周瑜与孙权二人仍然风云不动地站着。 片刻后,孙权面无表情地转过头:“这就是公瑾口中的‘仙乐’?” 第96章狂士楚歌 周瑜:“……”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实在无法回答自家主公的灵魂逼问。 他在谢诸庭前听到的柳叶曲有多优美,刚才对郑平的奏乐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胃疼。 即便是运筹帷幄、料敌于先的周瑜也万万没想到——让自己念念不忘的雅音,与赤壁之战引得众人面目扭曲、愿意随时耳聋的难听箫声竟然是同一个演奏者。 是的,当郑平才开始吹奏三个音节的时候,周瑜就已认出郑平正是赤壁之战时为所有士兵吹排箫的有缘人。 这倒不是因为周瑜高超的乐感,而是因为郑平的排箫声实在绝无仅有,只此一家—— 毕竟能将排箫吹出卡祖笛的音质,还吹得如此难听的只有郑平一人。 周·地铁老瑜·看手机。 他并没有手机可看,便只是迷蒙着一双眼,隽秀的凤眸眯成皱巴巴的形状,望着逐渐远去的小船。 孙权未等到周瑜的回答,又等了一会儿,见小船虽已走远,箫声却仍没有消失的趋势,他面无表情地撕下腰带一角,塞成团摁入耳中。 经过最初的冲击,孙权已恢复冷静。他十分清楚:并不是周瑜的审美突然变得奇怪,而是郑平故意搞事,临走前残害他们的耳朵。 “真乃奇人也。但愿他下回来到江东……”没事别揣着一只排箫,时不时出来吹吹。 周瑜深刻领会到孙权的未尽之意,深吸了口气道: “应当不会再来。” 此时箫声已逐渐低微,孙权摘下耳中的布团,问周瑜:“此言何解?” 周瑜道:“主公可还记得,我军与曹军对峙赤壁时,黄将军曾诈降投曹?” 孙权何等人也,只听这一句提示,便已知道周瑜的言下之意。 他眼角猛地一抽。 “韩衡便是赤壁时,在曹营吹奏排箫……”毒害两方战意的那个毒瘤? 排箫之事算不上恩怨,但它证明了一点:郑平是曹营那边的人。 几乎是立刻,孙权绞尽脑汁地回忆己方在郑平面前是否有泄露过重要军机。 他下意识地想让身边的亲卫截下那条小船,可迟疑了一瞬,终究放弃了这个决定。 倒是周瑜出于职责所在,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是否需要截船?” 孙权回想着山间的生死一线,摆了摆手: “让他们走,不必节外生枝。” …… 距离较远的岸上之人尚且受不了郑平的箫声,近在咫尺的谢诸更是难以忍受。 他化愤怒为力量,疯狂地摇桨,很快便将小船开得极远。 他无比后悔自己之前因为好奇周瑜的态度,而没有阻止郑平吹奏。 哪怕怀疑郑平可能使坏,也以为郑平最多不过是再吹个“十牛嘣屁”,反正嘣也不是嘣他一个人。 哪知道除了“十牛嘣屁”,这世上还有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的曲乐,竟恐怖如斯。 木桨摇得飞起,很快来到江流分支的对岸,谢诸弃船而走。 “告辞。” 郑平收好排箫,对着他远去的背影长叹了口气。 “谢君好客之情,本欲用金线绒酬谢。不料谢君高风亮节,因看出我酬谢之意,竟急急跳船,不肯接受。” 谢诸脚步猛地一顿,脚踏风火轮一般迅速折了回来。 他的手在郑平面前摊开:“拿来。” 郑平明知故问:“拿什么?”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谢诸狞笑着磨牙:“金线绒。” 郑平见好就收,没有再戏耍谢诸,取出装有金线绒的小盒,全部丢给谢诸。 谢诸打开查看了一番,满意地收好,原本基于一时意气升起的跑路念头也被全部打消……至少在郑平没继续用箫声祸害他的时候,他可以看在金线绒的份上对其既往不咎。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 “此草你摘了几株?是否还有?” “还有五、六株,尽在家中。” 谢诸闻言,立即询问郑平愿不愿意把剩下的几株卖给他,用其他珍贵药草交换也行。 郑平见鱼儿上钩,即刻做出一副忧虑的模样,委婉地提到自家阿母生了病,久病缠身。虽然请神医看过,但再厉害的神医也有不擅长的疾病,所以他还要急着四处寻医,无法回去取药。 谢诸因为难得收到金线绒,全部心神都在药草上,一听这话,来不及细想,毛遂自荐道:“某通晓医术,不若与你同去,为令堂探探病。” 郑平迅速同意了谢诸的提议。 等谢诸被郑平带到邺城,他才回过味,发现自己大概又被郑平忽悠了。 他很想转头就跑,然而拿人手短,城中又有五株金线绒在向他招手,谢诸只得压下纷杂的念头,为自己做好心理建设,遂郑平一同去往他在邺城的宅邸。 谢诸只想早些解决这事,早拿到药草走人,没有多看府邸的外表与院中的林林总总,在门房跑去通报后,跟着郑平径直往堂中走。 走到半路,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喧杂的吵闹声。 第97章狂士楚歌 初次到他人家做客就碰上这种事,按理说主客都会觉得尴尬。 哪怕谢诸素来以脾气古怪著称,他也并非完全不懂人情,缺乏社交常识。眼见郑平家中闹出了点事,谢诸正准备找个理由遁走,改日再来,却听郑平没有任何尴尬恼怒之意,甚是平静地道:“谢郎稍待,我去去就回。” 谢诸并不想留下卷入别人的家事,连忙拦住郑平:“这个‘稍待’是多久?不如……” 他正想说“不如我先走,等你处理好家事再来”,还没开口,就听见郑平的回复。 “不过骂个人的功夫。” 谢诸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郑平便已消失在他的眼前。 再关注喧嚣之处,只听一个粗噶的嗓音不忿道:“我知郭姬家世不俗,有才有貌,势必心气儿极高。可你终究过了花信之年,这再多的傲气,也该放上一放。我儿虽有几分顽劣,对郭姬的心却是真的,你何必执迷不悟……” 话到此处,那人忽然哎呦一声,怒气冲冲地捡起一只鞋履,捂着额头恼恨地转身。 “何人在此做狂,竟敢殴打朝廷命官?” “手头无趁手之物,只好用鞋履来招待董御属。我知董御属素来脸皮够厚,可你终究过了不惑之年,这再厚的脸皮,也该磨上一磨,可莫要让小辈们看了笑话。” 那董御属一见侯府的主人归来,骂骂咧咧的姿态立时一僵。他刚有几分不自在,就听见郑平的这段话,忍不住憋红了脸,胡髯乱抖。 除了令人血压飙升的第一句,剩下的几句无比耳熟,竟和董御属刚才说的话极其相似。 哪怕他的语句中不带一个脏字,也并不显得咄咄逼人,可这以牙还牙的仿句式嘲讽,每一句都像直接扇在董御属脸上,让他感到火辣辣的疼。 谢诸这才明白“骂个人就回来”是什么意思。本以为郑平不过是胡言乱语,随口自嘲,哪知他竟真的跑去“骂”人。 “祢书令,末官前来,只为结秦晋之好。若非令妹傲气,说了些不中听的,末官也不会一时失言。世人皆知祢书令快人快语,却是最是非分明不过,为何一照面,不问缘由,就对求亲者行此无礼之事?” 董御属试图占据道德高地,把郑平拉入言语陷阱。 可是郑平根本不接他的茬,哪怕失了一只鞋,也没有风尘仆仆、仪态不整的局促之感,反而像是穿着正服,矜贵畅然地与董御属相持。 “御属大约眼拙心盲。你这讨债般的架势,怎么看都是在对柔弱妇人严词相逼。” “绝无此意……” 见对方黑着脸似要解释,郑平恍然抚掌:“确是我说错了,御属怎会是来讨债的?这横看竖看,董御属都是来讨打的。” 已经吃了一鞋子的董御属阴恻恻道:“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祢书令官职虽高,如何能对令妹的婚事指手画脚?”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冷笑:“父母之命?舍妹父母双亡,不如董御属去地底下跟他们商谈商谈?” 董御属早听说过祢衡的凶名,虽然这几年有所收敛,但谁也保证不了他疯起来会怎样做。因此在听了这句话后,董御属敢怒而不敢言,憋了半天的气,重新收敛道: “末官并无恶意,若能结秦晋之盟,对两家都好……” 董御属还想说些苦口婆心的话,却见郑平丝毫没有理会他,只低下头,似在地上找寻什么。 若是郑平不听,他这独角戏演着也是白演。董御属无法,只得忍气问道, “祢书令在找寻什么?” “在找笑掉的大牙。”郑平俄然抬眸,冷然逼视, “秦晋之盟?若非秦晋同为霸主,何来秦晋之盟,御属倒好意思说出‘对两家都好’这句话?御属倒是说一说,舍妹找你这么个厚颜无耻,只会颠倒黑白的家翁——对她有什么好处?” 董御属恼怒至极,想要出言反击,郑平却不给他再放厥词的机会。 “衡蒙先帝与丞相厚爱,食一县之奉,享千石之禄,乃得先人之益,觍居侯爵。舍妹亦不过是仕官之家的嫡女,自比不得御属家中——通过赀选掌一州之便,见张常侍(张让)便唤一声阿耶,竟连先帝也敢攀一攀亲。” 赀选,就是耗费巨资买官。灵帝时期朝纲败坏,上下皆卖官鬻爵。虽也偶有负才之人,但大多是不识官民计的禄蠹。 郑平戳破董御属的发迹史,最多让他羞恼一二,可后面提到却是实实在在的诛心之语,让董御属背冒冷汗,几近腿软。 “休要胡说!” 色厉内荏的呵斥,郑平自不会放在心上。 “衡不敢与秦晋相提并论,对家中唯一的阿妹,所求不过是‘愿一世安好,勿所托非人’罢了。谁若蛮横纠缠,厚颜招惹,衡虽不才,却也要拆下那人的筋骨,叫他知道痛的滋味,不敢再将手伸得太长。” “年岁之囿?莫说舍妹今年不过二十又六,便是村中七老八十的老妪,出不出嫁,与你何干?若她饮水自知,将就过活,左右不过低嫁高娶。可这将就,到底将就的是‘人’,可不包括披着人衣的憨驴。” 一番软硬兼施,威逼警告后,郑平再次话锋一转,重新变得平和有礼: “董御属家,我等实在高攀不起,请回吧。” 董御属被挤兑得既怒且怕,怒气冲冲地离开。 不速之客离开后,郭暄收起袖中藏着的,准备随时给董御属来一下的铜币,欣喜地转向郑平: “阿兄,药找到了?” “自然。不但药找到了,人也骗来了。” 被骗来还强制性地看了一出好戏的谢诸:??? 第98章狂士楚歌 哪怕已猜到自己被郑平忽悠了个彻底,谢诸也万万没有想到郑平竟然连掩饰都懒得掩饰,毫不避忌就地说了实话。 谢诸被气笑,正想给郑平表演一个拂袖离去,就听郑平嘱咐郭暄道: “后院藏库贮存着八株金线绒,阿妹全部取来,给谢郎作酬谢。” 郭暄顾不得再问其他,忙应声前往。 谢诸一听郑平说的是八株,比他事先说的还多了三株,已经迈出一半的脚步又开始迈不动了。 他若无其事地把脚放回原来的位置,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严肃而高深莫测地道:“这八株金线绒……” 谢诸寻思着郑平这到底是说错了,还是临时起意。 郑平自是知晓他的心思,闻言朝他并袖而揖:“家母病重,衡不得已,行下策将谢兄骗来家中。原打算以五株金线绒为报,自留三株以待急用……但见谢兄急于收集此草,遂决定将珍藏多年的金线绒尽数予之,还望谢兄莫要推辞。” 如果郑平直说“心中过意不去,多给三株作补偿”,以谢诸的怪脾气,不但不会赏脸,还会嗤之以鼻,讥笑郑平虚伪。 可郑平并没有提及补偿、见谅之类的话,仿佛只是单纯为了陈述这三株金线绒是哪里来的,没有别的用意。然而在陈述之中,他又不动声色地糅入了“仅有”、“珍藏”、“尽数”等词,把动机立在“因为谢诸急于收藏所以倾囊相赠”上,倒让谢诸不好再与他置气,反而感到些许不自在。 谢诸不知道什么叫心理预期,投其所好。他不擅长应对他人的好意,只是别扭地摆手:“说好五株,那就是五株。剩下的你先留着用,以后有多的再给我。” “这……”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不必墨迹。令堂在何处?速领我去,勿要耽搁时辰。” 谢诸如此厚道,倒让郑平残存不多的良心勉强苏醒了一点。 他执意将剩下的金线绒赠予谢诸,被推辞后,最终送出了六株,带着谢诸去后院。 在经过通禀后,谢诸进门,隔着半透明的纱帘为郭氏把脉。 郭氏这几年的病情忽好忽坏,请无数名医看过,说法不一,始终不能根治。 谢诸也觉得棘手。但他没有生出退意,而是苦苦思索,写了一张药方,几度增减,才交到郑平手中。 “先吃七日,视药效更改方子。” 郑平谢过谢诸,让侍女引他去整理好的客房休息,又与郭氏说了些体己话,这才去沐浴熏香,更衣端容,换了正服去丞相府。 曹操听到郑平回来的消息,露出一个介于欣喜与牙疼之间的表情。 等郑平进去的时候,曹操已整理好表情,展现出大领导的亲切温暖。 他让侍女上了新研制的柑橘煮茶,郑平不爱喝这个,却也难得给了曹操面子,嚼饮几口,给曹操送上自己从江东带回来的土特产。 曹操早年与祢衡关系不佳,堪称水深火热,你死我活。这几年因为郑平有意识地把握着度,通过潜移默化,成功地让曹操将他圈为自己人。尽管曹操与他的相处模式仍未有太大的改变,但在本质与氛围上已与原来天差地别。 一听郑平还带回来礼物,曹操不由乐呵,暗道郑平这混小子总算懂事了些,不枉他这些年来的佛系忍耐。 他兴冲冲地打开所谓的土特产,发现匣子中装着一个陶罐。 “这是何物?” 心随意动,曹操的疑问脱口而出。 他想到郑平去江东乃是为了替母寻药,不禁暗想:莫非这是郑平在江东找到的神药,有延年益寿,或是根治头风之奇效,特意拿回来孝敬自己? 正不解间,郑平已给出了答案:“江东土,特产。” “知道这是你从江东带来的土特产,孤是在问——这是哪种土特产?” 曹操一边叨叨,一边打开陶瓶,查看里面的东西。 这一看,发现里面是棕红色的小颗粒物。倒出些许,捻上一捻,手感、硬度都和泥土没什么两样。 曹操:“……” 郑平幽幽地道:“早已告知丞相,这是江东土,特产。” 因为没弄清楚句读而再一次踩坑的曹操面无表情地一指大门:“你走。” 就知道不能对祢正平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好歹做了这厮顶头上司多年,就送了一把土给他? 曹操怨念丛生道:“你该不是在咒孤:‘早日入土,化为一抔黄土’吧?” “这是红土。” “那就是在咒孤:‘早日入土,化为一抔红土’?” 来自便宜主公的怨念太深,郑平干脆不卖关子,让曹操把整个陶瓶里的东西倒出来瞧瞧。 曹操摆着后爹脸,依言将陶瓶里的东西全部倒出,发现里面藏着一块指节大的白帛。 “这是……” “吴郡水域图与豪族分述。” 曹操吸了口冷气,立即展开白帛:“是否可信?” “十之八九。” 曹操立即把东西收好,正襟危坐道:“此江东土……特产,确实得孤心意,正平想要哪种回礼?” “顺手而为,不足丞相费心。”说完,他别有深意地接道,“若丞相有心回赠,也并非不可。” 曹操不爱看他得了便宜还蹦跶的模样,然而这“土特产”太过特殊,他总要意思意思一下,好激发臣属的积极性:“你说。” 郑平却没有直接提自己的要求:“方才前去打卯,听府丞道,令君已病月余?”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曹操沉默,原本还带着几分愉悦的面色立即变得沉冷浑浊。 董昭识他心意,多次劝进。不少臣属纷纷表态,上表请朝廷立他为魏公。 唯独荀彧坚决反对,还病了一场。 第99章狂士楚歌 由于这个平行世界与史载的微妙偏差与日积月累的蝴蝶效应,曹操虽主动撤兵赤壁,但他在与孙刘联军的交战中并未落于下风。 这也就导致了,即便曹操还未大破关中,马超、韩遂等人犹在一旁虎踞,董昭等人已抓紧时机歌功颂德,劝曹操进封魏公,受九锡之礼。 曹操自知此时并非最佳时机,并不打算立即接受。 可他对受封国公一事亦非全无想法。荀彧正是因为听说了此事,又隐隐察觉了他的心思,未换正服便急急前来,委婉劝谏。 再委婉的谏言也是谏言。曹操说不清心中的触感是恼怒还是失望,他只是说一句“孤已知晓”,便让荀彧退下。 荀彧素来见微知着,只听这一句便已明白曹操的意思。他不再多言,缄默无声地告退,回去却是病了一场。 曹操心中存着愠火,听闻病讯,没有如往常那般亲自去探望,而是派人送了一些华而不实的器具,带了几句慰问便罢。 此事一出,引来一部分有心人的多想。 曹操知道底下人心思各异,但他并未放在心中。只要他们与他站在一处,在大方向上不倒戈,有怎样的小心思都可稍稍容忍。 他已站到这个位子,只许进,不容退。自古成王败寇皆如此,为了自身延存,必须扫清一切障碍。 曹操尚在出神,没发现自己摆在桌案上的一碟橘子已经被人拿空,只剩下一堆皮在上面。 等他从纷杂的思绪中脱离,郑平已不见踪迹。 曹操叫来侍从询问,得知郑平已经离开。侍从回答完曹操的问题,见曹操没有别的吩咐,请示退下。 等侍从退到门外,曹操无心处理公务,准备摸个橘子吃。他正视线放空,手伸往陶制小碟,哪知摸到的不是圆润饱满的橘子,而是一堆干瘪的橘子皮。 曹操看向果盘,只见上面一派狼藉,连一只橘子都没有幸存。 这碟橘子是一刻钟前刚端上来的,不用想就知道祸害它们的是谁。 “祢、正、平。” 这么短时间里把所有橘子剥去吃了,连一个也不留给他,真不怕返酸腹痛? 离开丞相府的郑平知道曹操此刻约莫在念叨他。他把用纱绢包好的几个去皮橘子放入马车上的竹匣子里,让护卫带回去给谢诸入药,自己改道前往荀家。 见到荀彧的时候,他正披着一件外衣,坐在榻边。博山炉的烟气萦萦袅袅,将他温隽的面容蒙上一层灰败之色。 在郑平来之前,房中已有两位访客。这两位访客同样是郑平的熟人,正是荀彧的从侄——任中军师的荀攸,以及军师祭酒郭嘉。 见到郑平,郭嘉二人起身。郭嘉径直走到郑平身前,拍了拍他的肩。 “许久未见,你可算回来了。快过来坐。” 都是多年老伙计,彼此之间颇为了解。郑平略过寒暄之语,在榻前找了个位子坐下。他接过荀攸递过来的一捧果仁,一边嗑一边询问荀彧: “病到几时?”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屋中的其他三人皆未露出诧异疑惑之色。 “宜长病,不易起。” 荀彧轻咳了一声,虽精神有些不佳,但状态看着尚可。 郑平知他确实存有心结,但以荀彧敢于单枪匹马与敌斡旋的胆气,他的心态并没有那么脆弱。 心结是真,偶感风寒是真,病倒是假。 他明白曹操的苦衷,可他亦有自己的坚持。 刀芒相对,若不愿将彼此刺穿,就只能将刀锋隔开,暂避锋芒。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理念纷争无从劝解,郑平几人没有再谈此事,只论诸子文学。 郭嘉有心为荀彧宽解一二,提议作诗对酒。他率先做了几首诙谐的“本初诗”,欲伸手捞一杯酒喝。眼角余光瞥到郑平摸了一块翠碧的玉佩,那玉佩形状独特,好似一副针砭,郭嘉的指尖颤了颤,下意识地换了个方位,摸向侍女为荀彧准备的水壶。 他为自己倒了杯热水压惊,仿佛刚才把手伸向酒壶的人不是他。 荀攸素来内敛持重,此时亦不免多了一分笑,更遑论对侧的荀彧,眉眼间的忧思尽数散去。 对诗至半途,却无美酒可饮。 郭嘉略觉乏味,提议换一样消遣打发时间。因瞧见荀彧因病透出几分倦色,郭嘉一面想让他好好休息,一面又担心他陷于旧事,不得开怀。 左思右想,郭嘉忽而拂掌,掷出一个“好主意”。 “以乐舒怀,畅也。文若忧虑难解,又偶感不适,正是该用乐音排解一二……病中不宜费神,文若今日就当一听众,随乐音入眠,岂不妙哉?” 这话本没有问题,但结合郭嘉往日的胡来,以及己方某位“大师”的独特属性,荀攸的眉心狠狠一跳,生出几分不祥之感。 他罕见地截断郭嘉的未尽之言,主导道:“正该如此。今日就由我为诸位抚上一曲,还请叔父细听。” 郭嘉并没有顺着荀攸的话下坡,更不准备停下原来的打算。他制止荀攸欲起身去琴架边的举动,目光灼灼地看向郑平: “何须公达出手?正平之曲,慷慨激昂,素来有治病通窍之神效。近些年来,主公的头风之症逐渐缓解,正是因为时常倾听正平奏曲,耳清目明。文若不如也听上一听,保管身心舒泰、药到病除。” 荀彧:“……” 尽管荀彧因为居中持重,鲜少随军出征,不曾听过郑平的《恫吓》神曲,但他只是没机会亲身领教,并非闭目塞听,哪能不知此曲的真正威力? 见郭嘉睁着眼睛说瞎话,非要拉他共赏“神曲”,荀彧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若让丞相知道你如此编排他,怕要气得半夜打上门来。” 再提起曹操时,荀彧已心无波澜。他转向郑平,纵然久闻“神曲”之名,仍不失好奇,意图知晓到底是怎样的曲音,竟让那么多人闻之色变。 在这份好奇之下,他对郭嘉的提议并无反对之意。即便难得见到荀攸神色微异,不断地朝他打眼色,荀彧依旧默认了郭嘉的提议,作侧耳恭听状。 这是郑平自“周瑜请曲”后,第二次被人提出奏乐的要求。 郑平挑唇而笑,整理衣襟,徐徐起身:“盛情难却,衡便演奏一曲,聊以助兴。” 荀攸责怪地看了郭嘉一眼,担心荀彧拖着病体,受不得“刺激”,他已做好察言观色,随时帮叔父捂耳朵的准备。 三双眼睛紧盯着郑平,等着他从袖囊中取出小型排箫。 然而郑平并未如他们所想。他将手伸入袖中,却不是为了拿排箫。他揣着袖,缓步走到琴架前,净手、燃香、坐下。 看到这一连串动作,即便是提议郑平演奏的郭嘉,都忍不住虎躯一震,开始怀疑自己的提议是否妥当。 事反常即为妖,郑平不吹排箫反而准备弹琴,莫非是在酝酿杀招,用更可怕的乐曲挑战他们的双耳极限? 不止郭嘉感受到一丝凝重之意,荀彧与荀攸也感受到少许前所未有的紧迫感,盯着郑平的手,警惕着接下来可能听到的不凡之音。 起势,拨弦。 泠泠乐音倾斜而下,警惕的三人并未听到任何有害耳朵健康的怪异曲调。 反而是悦耳流畅的曲音铺陈蜿蜒,似高山流水,云起云舒;似绿影成荫,曲径通幽。 郭嘉等人一开始还放不下心,以为郑平会突然变了曲调,再来一首“恫吓”。可听着听着,他们逐渐忘了原有的想法,各自专注地聆听琴曲,对坐无言。 荀彧苍白的面容多了一分深憾。他闭上眼,想起他与曹操曾经志同道合,彼此见证匡正之心,而今分道扬镳,背道而驰,可共患难而无法同富贵…… 遗憾与迷茫只持续了一秒,很快被骤然欢快的曲音驱散。 曲径总有通幽处,多思无益,不可回头。 荀彧睁开眼,眼中清亮而通透。 一曲即止,荀攸面上已现赞叹之色,荀彧更是直言感慨:“此曲豁达。正平琴音高绝,确实让人耳通目明。” 郭嘉亦修过君子乐理,于乐曲有一定鉴赏能力。 刚才那琴音在他看来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佳曲,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总像是踩在云端一般,十分不踏实。 他将这归结于他与郑平相处得最久,已产生了时刻警惕的本能。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而听到荀彧赞言的郑平毫不矜持地一笑,将手从琴弦上收回,从袖中取出一物。 郭嘉见到熟悉的排箫,暗道不好,立即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让人量身定制的耳塞,飞快地按入耳中。 荀彧叔侄本就喜琴,被之前的琴音麻痹,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之处。 等箫声响起,他们再想做防护措施已经来不及了。 荀攸顾不上维持平和的风度,立即起身,替目光逐渐发直的荀彧捂住双耳。 可即便如此,箫声还是模糊地穿入耳中,让人避无可避。 等一曲结束,荀攸的手已经隐隐发麻。 荀彧目光逐渐归拢,他第一次在短短一刻钟内经历了大起大落,此刻还有些恍惚。 若他一开始就听见郑平的《恫吓》,已有心里准备的他能很快调整过来,绝不至于如此。可他前一刻刚听了悦耳的佳音,深受感触,还在回味泠泠琴声之际,猝不及防地被灌了一耳垃圾。 就像刚吃了一盘美味佳肴,见主人家又上了一盘,准备继续大快朵颐,结果吃了一嘴魔鬼料理一样。因为前后落差,远比直接食用魔鬼料理还要令人牙酸嘴疼。 郑平事了放下箫,荀彧想起自己刚刚赞誉的“耳通目明”,默默在心中替换了字体。 是他会错了意。想来奉孝所说的,不是“耳通目明”,而是“耳痛目瞑”吧? 第100章狂士楚歌 好友倾情演奏,二次奏乐,劳苦功高。荀彧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可他实在说不出任何违心的话。 可他也不好对箫声妄加评议,只得牵着有礼而不失沉默的笑,希望郑平能善待一下病人的耳朵,千万别来一个“箫声二度”。 郭嘉没他这么多顾忌。哪怕因为被“甩针舞”扎出了阴影,导致他看见郑平那个形似针砭的玉佩就发虚,可除了饮酒问题,在其他方面,他与郑平都习惯了互损,丝毫不担心因为一言不当而得罪人。 郭嘉此刻便毫不避忌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我一直深感好奇……你是如何将箫声吹出屁音的?” 荀攸猛地咳了一声,低声提醒道:“奉孝,用词注意一些。” 刺激一次就够。他可不想再听一遍《恫吓》。 郭嘉从善如流地改口:“我一直苦思不得其解,正平是如何将箫声吹出……臀骨排气的效果?” 郑平冷笑:“奉孝如若好奇,我可用针砭替奉孝通一通,让你浑身上下每一个穴位都能发出箫音。” 郭嘉迫于威势短暂闭嘴,毕竟以郑平的“狠心”,还真有可能替他来一份针砭套餐,套上调理身心的美名。 经此一役,荀彧已无暇再考虑理想、信念之流,只一心想要静静,把满脑子的可怕箫声处理掉。 荀攸深刻地明白自家叔父的心态,他善解人意地拎走郭嘉与郑平两个有害成分,给荀彧留下休憩空间,让他好好消化今日受到的刺激。 所幸荀攸的新宅就在荀彧隔壁,他把二人领到自己家,奉上果脯,商讨诸事。 郭嘉问郑平:“你今日从主公那归来……可有与主公谈及荀彧?” 得到肯定的回答,郭嘉细问详情,等知道主公出神,郑平趁机剥了所有橘子,给曹操留下一堆橘子皮,哪怕郭嘉见惯了怪事,堪称处变不惊,也对郑平的所作所为无语以对。 “二公子好葡萄,主公好橘……你这顺手牵橘之举,怕不是要气疯主公。” 虽是这么说,郭嘉却并未同情曹操的遭遇,反而例行损友的幸灾乐祸:“改日我也去顺一顺,丞相府的橘又大又甜,滋味当真不错……” 荀攸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暗示二人自重。 他谈起前段时间刚被降职的董御属。此人正是不久前去郑平府上提亲的中年属官,和董昭同姓,却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只能拐弯抹角地攀亲。 也不知道他哪里听到的提议,竟敢趁着郑平不在邺城,郭氏又病中,不得见客的时机,跑去侯府向郭暄提亲,被拒绝后还硬赖在府中大放厥词。 若非郑平回来得凑巧,郭暄虽然不会吃亏,但也免不了听一耳朵的无耻废话。 荀攸并不知董御属向郭暄提亲的事,只因为他闹了点笑话,又招惹了二公子,这才多了分注意。 郑平一听这当中还有曹丕的参与,心中一动,忙问是怎么回事。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随后得知,原来那董御属因为求姻不成,四处说对方的坏话,不知怎的被曹丕听见。曹丕对这人的行为极为看不过眼,把人责骂了一顿,令其反省。 之后,此人的过往也被挖掘出来。 他先是在董卓进京前从宦官手上买了官位,后来又趁机外放州郡,机缘巧合下跟了袁绍的外甥高干,时来运转得到重用。曹操打败高干后,因为董御属曾接触该城的户籍核心,展现出几分户籍统计之才,曹操便不问任职起由,让他到邺城继续做县衙的御属,领二百石俸。 在已成为军机重心的邺城,二百石的官职十分不起眼,他本人又无后台,若非他是郗家二郎的下属,郑平与其他人一样,根本不会知晓此人是谁。 想到郗家二郎,郑平乌瞳微眯。 这人是郗虑的族弟,与郗虑关系平平。郗虑倒下后,郗家推出郗二郎,出仕继承郗虑原有的人脉。郗二郎为人沉稳,不轻易得罪人,也与郗虑没太大的纠葛。但他会不会因为护短而做小动作,谁都不好说。 郑平不想玩“打了小的来老的,打了老的又来一个老的”的游戏,然而世家大族根系繁茂,连根拔起并不现实,只能随机而动,等确认情况再做打算。 祢衡的家族韩氏也是世家大族,虽有一些贪心不足、蝇营狗苟又为老不尊的蛀虫,却也有真正奋发向上,认真苦读的学子。 这些学子出身良好,背靠着韩氏的人脉,本身又有才干,很快在各个领域出头。 原主心气甚高,不愿使用韩家的底蕴与人脉,甚至隐姓埋名,举了个名刺等待赏识,结果被现实狠狠地毒打了一番,狂症渐重。 韩家族人心知县侯的脾性,自觉离远。郑平自有属于自己的处世之道,不需借助外力,便依照原有的模式继续。大约也是他在族中虽占话语权,却与族中并不亲密,曹操对他反而比对其他世家子弟更放心一些。曹操不知道的是,郑平只是因为没必要。而若韩氏族人主动接近,除非那些试图谋财害命的蠢毒之人,他不会拒绝宗族的助力。 一番小聚后,郑平与荀攸、郭嘉二人道别。 他回到府中,把曹丕整治董御属的事告诉郭暄。 令他意外的是,原本对曹丕感观寻常的郭暄,难得低下头,露出几分儿女之态。 郑平暗道不妙,怎么就从征赤壁,又在江东逗留了几月的功夫,郭暄就和曹丕看对眼了。 他无声注视郭暄,让她坦白从宽,可素来果敢坦率的郭暄此刻却成了锯嘴葫芦,什么也不与郑平说。 郑平见此,也不强求,只感慨了一声,去谢诸那掏了药底,亲自煎了给郭氏送去。 郭氏见他身染沉重的药味,责怪了几句,却是甚为享用。 她一口饮尽苦涩的药,取了颗蜜饯压压味,随后便提起郭暄的婚事,让郑平多留意。 郭氏素来开明,对郭暄的婚事虽然上心,却并不强求。 郑平不知道郭氏为何突然急切起来,猜想大概是因为董御属的事。 果不其然,郭氏长叹了口气道: “先前是我想岔了。我半生侯府,虽遇过许多不妥之人,到底从未吃过苦,受制于生计……” “女儿家生于世,确实有诸多不便。纵是独立自强,又有亲人爱护,也会困于时,困于人,被千条规则束缚。” “若我真正为暄儿好,便不该由着她,纵着她……与常理对抗的女子,到底活着比旁人辛苦些。” 郑平不认为郭氏之前的支持是错的,但他听了郭氏的感慨,也不由随之深思。 “有些人宁可辛苦,也不愿曲意一世。阿母未问过暄儿,怎知她是愿意退让,还是愿意更辛苦些?” “她尚且年轻气盛,你焉知她未来不会后悔?” 郑平不想让郭氏入相,他轻声道:“阿母勿忧,以我所见,阿妹或许好事将近。诸多争论,自当迎刃而解。” 郭氏却并未开颜,反而轻轻蹙眉。 “此话怎讲?” 她下意识地想到董御属,又想到儿子不可能这么糊涂,不解地问道,“暄儿是有了心上人?” 郑平只迟疑了片刻,便将曹丕的心意,曹丕的举动与郭暄近日的异样告知郭氏。 他以为郭氏就算对曹丕不那么满意,也不至于太差。 哪知郭氏眉心皱得更紧,想也未想地道:“此事不妥。” 拒绝得太过斩钉截铁,让郑平不得不生出几分怀疑。 “阿母觉得不妥……是因为曹丕本身,还是因为他是曹操之子?” 郭氏自知反应过于强烈。她没有多做解释,对郑平道: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二者皆有。” 第101章狂士楚歌 再往详细里问,郭氏却是怎么也不肯说了。 郑平从未经历男女之事,对世俗规则缺乏了解。 他隐约明白郭氏是在担心郭暄的未来,怕她因为不嫁人被世俗侵扰,又怕她因为嫁人而同样被世俗侵扰。 郑平虽然想不明白郭氏的心思,却能感受到她对郭暄的爱护。他不再多言,只劝郭氏好好休息,多思伤身。再不济还有他在,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妹妹吃亏。 可郭氏并没有被他安慰道,只兴趣廖廖地摆手,甚至还有一分嫌弃之意:“世俗伦常对女子与男子的要求截然不同,有你又有何用?儿郎皆一个样,总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情非得已……罢了,总归你不肯娶暄儿,多说无益。” 见郑平站在榻前,心平气和地听她埋怨,郭氏更加觉得无趣,拧着眉问:“你当真不娶妻?” 郑平只是道:“缘分未至,何必强求。” 他历来随心所欲,从上一世起便不喜拘束。哪怕后来因为变故,学会克制矫饰,也依旧不愿为任何世俗规则违背心意。 于婚配之事,他秉着顺其自然的想法,可到底遇不上一个能让他动心的人。 郭氏已与郑平磨了多年,听到意料中的回复,她没有余力再发作,只说了一句:若郑平迟迟不改心意,尽早去族中过继一个孩儿,省得死后连个烧香的人都没有。 郑平并不想和一个无关者缔结密不可分的联系,也不在意自己死后会如何,但他知道郭氏的底线,到底没有一口拒绝。 在被郭氏赶出后,郑平去了孔府。 孔融因为董昭劝曹操称公这件事生了好大一场闷气,连请三天休沐,在家习字。郑平过去的时候,孔融正与两位文士对坐论经。他对那两个文士虽不相熟,却在朝事中见过,正是左将军娄圭与东曹掾崔琰。 见郑平到来,三人停止交谈,各自招呼,请他入座。 三个在史载中被曹操先后枉杀的世家名流在此集聚一堂,让郑平忍不住顿住脚步,半息后才继续往前走。 才坐下没到半刻钟,杨修也来了。 曹操的“待杀名单”凑了个齐全,郑平听着他们商谈诸事,想到曹操这几年以来日渐强盛的威势与作风,手中那杯本就清淡无匹的丁香水变得更加索然无味。 孔融等人不知郑平心中想法,便是发现他今日懒懒的不爱说话,也只是以为他刚远途归来,身体疲累的缘故,劝他好生休息。 几人中唯有杨修最为敏锐,在小聚结束后,他在无其他人的小道上叫住郑平,低声询问:“正平今日稍显沉默,可是为了丞相称公一事?” 郑平道:“丞相称公与否,与我何干?” “确实无干。”杨修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这份笑意又很快被郑重取代,“既然不是为了朝事……那便是为了文举(孔融)了?” 郑平没有回答,杨修便视之为默认。 他喟叹道: “世家欲起,丞相欲桎。文举作为孔氏族孙,又是这般心性,只怕要成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郑平意有所指地回道:“能做那只鸡的不止文举,还有今天屋内的所有人——包括你我。” 这句话堪比惊雷,可杨修却没有任何惊讶之意,仿佛早有预料,甚至带着一种局外人的冷静道:“烈火熊熊,既是强盛之态,也是燃尽之兆。世家昌盛已久,曹操若有心问鼎,绝不会放任自流。” “世家之势盘根错节,百年之内不可动摇。若欲拔除,必然伤筋动骨,曹操不会不清楚这个道理。” 所谓的杀鸡儆猴,目的是为了震慑,不可能真的把鸡和猴都杀光。 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当年就是靠世家的支持实现中兴,世家大族垄断社会资源已久,财富、知识、人脉都远非寻常人可比。哪怕世家的底蕴被战乱冲击,只要当权者还想发展基业,就必须要任用世家的人才,短时间内撼动不得。 在不能撼动的情况下,就只有杀鸡儆猴,威逼利诱,打压牵制这一条路可以走。 明显不是站在曹操这一队列,几次三番得罪曹操,又出身名门的孔融就是最大的那只鸡。 至于杨修与崔琰等人,虽然名义上已为曹属,但因为父辈与族群的关系,他们的头上同样悬着一把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儆猴用的工具。 杨修此人不但敏锐,还大胆的很。哪怕已猜到曹操对他们暗藏的杀心,仍不时往曹操面前凑。 他倒并非跟孔融一样是为了去气曹操,也不似崔琰那般鲁直迟钝。为了自保,他做出的选择是向曹操表现自身的价值,让曹操因为惜才而收回那把刀。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在史载中,杨修确实也是“待杀名单”中活得最久的一人,只可惜因为曹植之故,曹操在病死前的几个月,在立曹丕为王太子后就把杨修杀了。 这一世的杨修因为曹冲未死,曹操器重长子又偏疼幼子,他虽然欣赏曹植的文才与率性潇洒的脾性,却也没有贸然结交,尚未走上危险的老路。 他反而劝郑平在局势未明朗前别和曹丕走得太近。曹操既然有称公之心,以后肯定不会在公爵上止步。但凡牵扯上权势,原有的关系便会变得复杂起来。哪怕有救命之恩,也怕这情义变成催命符。 郑平知杨修好意,但他救曹丕本来就不是为了别样的目的,一切秉着顺其自然,不管曹丕最后能不能登上大位,他都不会改变态度。 这次小聚后,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大约是曹丕对董御属的表态让一些不安分的人生出忌惮,同时又有郑平这座瘟神坐镇,再没有不长眼的人上门给郭暄找麻烦。 曹操从未停止外扩之心,他兼顾内外一边稳定内部局势,一边向外征战。 他亲自征讨汉中,逼得马超、韩遂败走,花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将凉州收入囊中。 随着势力的进一步扩张,曹操于内于外的权势都达到空前的高度,无人能及。 来投效他的人越来越多,仇视他的人亦与日俱增。 曹操已近耳顺之年,又连年征战,身体每况愈下。他怕自己时日许多,手段也日渐激烈,显得急躁而强势。 他的心态早已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再不是当年那个凭借一腔热血,五色棒打权贵,独骑征讨董卓的热血青年。 对于效忠曹操的其他人而言,曹操的这一变化并不算什么。曹操纵然变得更强势些,却也不会对自己人不讲理。 可对于曾经与曹操志同道合、共同匡国的人来说,曹操这几年的做法几乎等同于与过去的他彻底决裂。 这三年来,荀彧一直称病未出,因为曹操逐渐走到明面上的手段,他独坐许久,自风寒后一直小病不断,无法断根。 郑平定期过来替他把脉,知他心结,于是道:“文若郁结于心,料想也是喝不下苦药的。我定期替你疏通经络,助你早日康复。” 所谓的疏通经络只有两种治疗方案,一个是吹排箫疏通,另一个是拿针砭疏通。 可谓是内外兼顾,精神与肉身并重。 即便是荀彧这等端方如玉的君子,也在这两个治疗方案的轮番上阵中败下阵来。 他已多日不曾想过朝中之事,一闭眼就是穿耳魔音与被针砭支配的恐惧。 因为总断不了偷偷喝酒,同样在接受长期治疗的郭嘉前来探望荀彧。 他向荀彧表示了同病相怜的深刻同情,赠送给了荀彧一副自己特制的耳塞。 荀彧:“……” 他终究没用上这副耳塞,因为没过几天,郑平随曹操打孙权去了。 此时的孙权经过五年沉淀,比赤壁之战时更加成熟,也更令曹操忌惮。 忌惮的同时,又不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二军相交濡须,按照史载发展,孙权本该轻舟往返,尽显英雄胆气,让曹操留下“生子当如孙仲谋[1]”的赞誉。 而潇洒独闯敌军的孙权,在事后留下廖廖几语,在尽显霸主气场的同时,成功说服曹操退兵: “春水方生,公宜速去。足下不死,孤不得安[2]。” 然而,当孙权坐着轻舟,在曹军附近逛了一圈,来了一招草船借箭,正准备回返的时候。 被烟雾遮挡的对岸,曹操突然让人喊话: “孙将军,来都来了,听一曲再走吧。” 哪怕时间已经过去四年,孙权在听到“听一曲”这三个字的时候,眉心还是下意识地跳了跳,生出强烈的不祥之感。 “快撤!” (*[1][2]共23字出自《三国志》及裴松之注。) 第102章狂士楚歌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近卫们不能理解孙权的急迫。先前曹军向他们的轻舟射箭时,孙权都没有露出任何异色,怎么曹操一隔空喊话,让孙权听个曲再走,孙权就有这么大的反应? 也不怪近卫们想不通透。这是他们第一次随孙权出征对抗曹操,不管是在赤壁之战还是后来的丹阳之变,他们都完美地错过了排箫的演奏现场,全然不知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比刀林箭雨还要可怕。 等他们深刻体验到孙权的苦心,已觉得耳膜不似自己的,恨不得今日没来。 如若催命又音质诡异的排箫声响起,轻舟上的所有人都失去了表情。其中数孙权的表情最为空白,堪称生无可恋,还带了一份果然如此的麻木。 等孙权带人成功撤离,他们全然没有全身而退的喜悦,只觉得耳朵里仿佛有一万只蟋蟀在鸣叫,吵得慌。 孙权暗道失策,撕掉原本写给曹操的信,换上更诚恳的言辞,大意如下:想来曹公不会不知道——春水暴涨,继续攻打江东没什么好结果。方才那曲子甚为动听,确实是好曲,催人泪下。只可惜刘备那老先生颠簸了大半辈子,一把年纪了还没听过如此美妙的仙乐,着实令人心痛,下次有机会,曹公可一定要给刘备听一听,助他圆梦。 等信寄出,孙权长舒了口气。不管曹操收到这信会是什么反应,在天时地利不和的前提下,总归会选择退兵,不会继续攻打江东。 至于信中提及刘备的内容……孙权表示,他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当然,自赤壁之战结束,曹操退兵,他与刘备之间的矛盾便日渐突出。尽管他没有接受周瑜软禁刘备的建议,甚至与刘备联姻,但他与刘备的联盟实际并不那么牢固。 所以帮刘备“请乐”什么的,孙权的良心非但没有任何痛感,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暗搓搓地想象刘备听到“仙乐”时的表情。 曹操用大魏特产送走了孙权,难得地感到心情舒泰。 哪怕孙权走后,己方还要接受余兴未了的奏曲者的荼毒,也影响不了曹操的好心情。 自从他用上了郭嘉孝敬的特制耳塞,并且扩大生产,将这成本极低的宝贝当做重要军需制作,全军人手一个,他便开始大肆鼓励郑平开办“巡回演奏会”,跟着军队将《恫吓》神曲带往每一个战场。 虽然因为郑平我行我素、恣意随性,奏不奏乐全凭心情,导致他与郑平多次约法三章,在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上做出了退让,不免有些不爽——但鉴于神曲的威力,曹操还是舒适地放下成见,不再纠结。 至于孙权寄来的那封信,曹操认真读阅,承认孙权说得很有道理。熟读兵法的人都明白地势与水势的重要性,虽然征讨江东又一次无功而返让他有些遗憾,但他知道霸业不可一蹴而就,终究调整了心态,在大肆夸赞孙权一番后果断撤兵。 撤兵前,他找来郑平陪他对弈。 世人常道棋风见人品,曹操见郑平落棋坦荡随心,却并不锋芒毕露,想起十几年前与他争锋相对,还胆大包天、击鼓辱骂的祢衡,顿时有种恍若隔世、沧海桑田之感。 又想到与他走向另一个极端的荀彧,曹操的感慨全都化作叹息。 “叹声使人衰老,丞相已近耳顺之年,何必与自己的寿数过不去。” 话虽不中听,却能依稀辨出其中的关怀之意。相处十数年,曹操早已习惯了郑平的说话方式,闻言也不气恼,反驳道: “想来孤的寿数堪比彭祖,长命百岁,方才被你气了十几年,还能坐在帐中下棋。” 郑平颔首道:“绿毛龟的寿命,亦是这般长久。” 已提升耐气涵养,许久不被激怒的曹操终究没忍住额头乱跳的青筋,想叫守卫进来把人拖出去。 好在他记得唤郑平过来的目的,不再说些有的没的,直接进入正题,就面向寒士开放的书阁等开创性的设施,商讨着筹备的工作。 正事一结束,他毫不犹豫地以头疼为理由把人送走。 最初知道曹丕心慕的对象时,曹操还迟疑过,考虑要不要居中推一把,努力促成此事。结果不等他动心,十几年风味如一日的郑平牌气人大礼包让曹操果断打消了迟疑,让儿子的恋情自生自灭。 曹军行进了月余,顺利抵达邺城。 或许是年龄已长的缘故,长途跋涉让曹操的身体有些吃不消,曹操在回返邺城后,第一时间安排称公事宜。 自从被接到邺城起便低调静默了许多的天子,在时隔五年后再次召见了郑平。 第103章狂士楚歌 郑平与天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密切的关系。最早的时候,刘协或许想过拉拢,但是哪怕刘协再有拉拢之意,对一个说话总是能冷冻场面、让人接不上话的刺头,刘协就算再想亲近也亲近不起来。 所以只除了最初的一段时间,后来刘协召见郑平,都是属于闲着无聊,偶尔召来嗑叨,类似于吃惯了大鱼大肉,偶尔换一个口感不那么好的粗糙野菜嚼用。再到后来,等刘协逐渐式微,他连这个偶尔都不再保持,仿佛忘记了郑平这个人。 时隔多年,刘协突然又传唤他这个关系泛泛的臣子,不免令人惊讶。 但是郑平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在确认曹操早就知道这个消息后,两手空空地去了天子所在的宫殿。 见到刘协的时候,刘协正毫无天子威严地坐在皇座底下的台阶上,哪怕郑平被小黄门引入殿中,他也没有挪动起身的意思。 郑平暂时无法分辨刘协这一举措究竟是随意而为还是另有目的,他往小黄门的身上分了一丝神,发现小黄门也有几分意外之色,却是很快低下头,不置一语。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没有露出任何神态变化,他对刘协这一不同寻常的行为视而不见,一如既往地朝他行了臣子之礼。 “陛下圣安。” 刘协坐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郑平,让他起身。 等郑平抬起头,刘协轻轻拍了拍旁边的台阶,对他道。 “坐到朕的旁边来。” 朝殿不比后殿,即便郑平对皇权并无多少敬畏之意,却也不会托大的肆意妄为,落人口舌。 他从容地拒绝道:“臣如何能登天子阶,冒犯圣颜?” 见郑平不愿,刘协也不勉强,他轻轻地笑着,说出的话却不如他的神情那般亲近温和。 “曾闻县侯昔日少年英勇,嫉恶如仇,敢于犯颜直言,无不敢为之事。今日并非县侯擅自登阶而冒犯朕,而是朕邀请县侯与朕同坐。朕既已准允,何来冒犯之说?县侯乃是爽快果敢之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了?” 听到刘协提到嫉恶如仇四个字,郑平便隐约猜到他今日被传唤来的原因,平静地答道。 “天子亦言‘少年英勇’,臣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差不多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小老头,每日腰酸背痛,着实英勇不起来。” 不过三十三岁,只比比郑平小一些的刘协:…… 他看着郑平那张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的脸,很想问问对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老头。 刘协本来想追溯郑平曾经“击鼓骂曹”的英勇壮举,现在追溯不起来了。他瞪着站在底下的郑平,还看见对方煞有其事地捶了捶后腰,仿佛已真的年老失修。 不识人情、随心所欲的狂士也会被日光磨成狡诈的官场老油。早在十多年前,刘协第一次召见郑平的时候,便已通过他看似失礼、不懂得说话,实则借力打力,用讨人嫌的言语规避拉拢的举措,知道这人并不是如传言中那般恃才傲物,不识好歹。反而称得上通透机变。 在知道他与曹操看似针锋相对,实则日渐圆融的相处后,刘协放弃了拉拢他的打算。可随着他与曹操争夺权柄的失利,身边能用之人与可用之人越来越少,曹操身旁的人才却与日俱增,刘协在濒临绝路,四面为敌之下,被心中的不甘驱使,终究又又一次将目光盯上了郑平。 谁也不知道,当初凭借一己之力,得罪了许县几乎所有重要角色的狂生祢衡,竟然在十几年后实现逆转,不但执掌文籍机要,典尚书奏事,还与昔日得罪的诸多重臣化敌为友,掌握了令人咋舌的重要人脉。 如今已彻底陷入被动局面的刘协,在听到宦侍对郑平的随口嘀咕后,在感慨物是人非的同时,忽然想起这人曾经也是厌恶仇视曹操的一名狂生,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召见了郑平。 如今刚一召见,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就又遇到似曾相识的局面,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刘协知道自己今日的打算又要落空,只他本来就没抱着多大的希望,此刻也没觉得有多失望,不过是多多少少有一些颓然之感,改口与郑平聊及其他琐碎的事。 他询问荀彧的身体状况,郑平只是模棱两可地说明荀彧的病情,没有接刘协的任何话茬。 刘协见郑平油盐不进,倒也没有放他走,继续说些有的没的,好似老朋友叙旧。 就在刘协坐得累了,站起身松快腿部筋骨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纷乱隐约的嘈杂声。 那嘈杂声由远及静,很快便来到殿外。 刘协被挟制多年,对一切风吹草动都禁不住警惕:“何人在外喧哗?” 他甚至一瞬间以为曹操容不下他,准备杀他上位,可转瞬一想,又觉得曹操做不出这样的事。 刘协让小黄门出去看看情况,又与郑平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安抚之语。还未说完,殿门突然被人撞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满面惊惶。 她一看到刘协就飞快地跑了过来,扑倒他的腿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摆。 “殿下,殿下救我!” 郑平早在闯入者扑上来的瞬间退后几步,避开了那道跌跌撞撞的身影。 此刻定睛细视,发现眼前的妇人虽发髻凌乱,配饰落了一地,却是穿着华贵的宫装,显然身份不低。 刘协也认出闯入者是谁,不由惊疑道:“发生了何事?此乃皇宫,何人敢对你不利?” 那宫装女子只是一个劲地哭道:“陛下救我——” 正值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冷硬的声音。 “董贵人与皇后密谋,欲刺杀丞相,如此残害忠良之举,如何不让人心寒?” 第104章狂士楚歌 领着一队卫兵进来的人是曹洪。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曹洪为丞相曹操的从弟,深受器重。但他极少出入宫中,如今竟敢率军冲入天子的前殿,要么出自曹操的示意,要么是曹操那边出了大事。 结合他刚才的那句话,郑平哪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丞相遇刺?” 在史书中死于董承事泄那一年的董贵人,如今还好端端地跪在地上,惧怕地拉着天子的衣摆:“妾冤枉,请陛下救救妾。” 刘协无奈而为难地叹了口气,转向来者不善的曹洪等人:“丞相目前身子如何?这当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丞相吉人天相,万幸只受了皮外伤。可那刺客用心险恶,竟在刀锋淬毒,欲置丞相于死地。我等追踪刺客身份,所有线索竟指向宫中;又在伏府搜出伏后、董贵人与伏完的密谋信件,特来向陛下请示,诛杀这两个谋害忠良的毒妇。” 伏完四年前便已病故,其子伏典承爵。密谋的信件关乎性命,时隔四年竟然没被焚毁,不由让人怀疑信件的真实度。 当然,也有可能信件送到伏府后,被某些有心人特意截取,用来要挟伏后等人。结果时运不济,正巧碰上曹操被人刺杀之事,搜查之下,整个伏府都无法脱罪。 刘协清醒地知道这一点。可他在朝中的势力已近乎于无,哪怕猜到这件事有曹操借题发挥的成分,也没办法硬气地与曹操对抗: “信件在何处?皇后与贵人想来淑顺,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曹洪道:“臣知陛下一时之间难以接受,然而证据确凿。此为密信之一,请陛下过目。” 刘协接过,果然是皇后的笔迹。 他沉默了数息,艰难道:“丞相欲如何处置皇后?” 曹洪回道:“丞相伤重,又知刺客乃伏后所派,哀痛不已。丞相不敢责怪伏后,只将实情上报给陛下。陛下得知此事,无比震怒,废皇后之位,囚于掖庭之中,又赐董贵人毒酒,斩伏家满门……” 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刘协显出愠色:“便是皇后曾写过怨怼之信,此次刺杀丞相的也未必是皇后。此事尚有疑点,怎可如此轻率?” 曹洪拱手行礼,面无表情道: “如此毒妇,连朝廷重臣都敢随意谋害,只怕心大得很。今日敢派人刺杀丞相,焉知改日不会刺杀皇子、皇女,乃至圣上?” 此语暗含的威胁之意让刘协惊怒不已,他欲发作而不得,只得颓丧地转过身,抽出被董贵人捉住的衣摆,不再看她。 董贵人惊恐难当:“陛下!” 曹洪一挥手,立即有卫兵冲上来,将董贵人一把拉起,往外面拖。 “陛下,陛下!” 哭喊声只持续了几息,就变得模糊不清,似被外头的人堵住。 刘协背对着殿门,却是侧对着郑平,正好让郑平看见他泪流满面的侧脸。 郑平一直垂袖站在原地,并未表态。 外面的声响渐低,郑平仿佛没看见刘协的失态,淡然道:“陛下想来无暇闲谈,恕臣先行告退。” 刘协蓦然转头,勃然道:“汉室衰微,天子受辖,君臣之纲崩裂。如今逆臣胆大包天,谋害千秋,卿为有志之士,汉室封的县侯,竟如此无动于衷?” 刘协说得悲怆凄凉,情真意切,郑平却无动于衷。 曹操不是坑害社稷,只为了满足自己私欲的十常侍,不可能因为伏后的一两句怨怼之语,或是为了推亲女上后位就大张旗鼓地为她定罪。 今天的事显然没有明面上那么简单,伏后定然是谋划了什么,踩到曹操的底线,这才让他毫无预兆地用数年前的信当物证,给她盖上谋害重臣之名,一举论罪。 而刘协,能在董卓等人手下安然无恙,并且在史书中活到最后,成为少有的被善待、活得最久的亡国之君,显然也不会是简单的角色。 今日曹操被刺一事,未必真的与皇室全然无关。 郑平心中透亮,对刘协的这番质问完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过就忘。 “臣哀陛下之痛,怎会无动于衷。” 下一刻,刘协眼睁睁地看着面无表情说出这句话的郑平从怀中取出一只装有褐色消暑药汁的陶瓶,倒了几滴在自己的眼睛下方。 “——臣已流出血泪。” 刘协:“…………你给朕走。” 郑平从善如流地离开。 郑平离开后,刘协表情冷漠地随手抹去脸上的透明液体,哪还有什么眼泪。 为他纳凉的小黄门上前,小声道:“陛下,曹操父子都命大地活了下来……经此一役,他们已有防备,只怕再难得手。”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无妨,再等一等。” 郑平并不知他走后皇帝与小黄门二人的对话。他去丞相府谒见,进入内堂的时候,曹操正躺在榻上看书,敞开的深衣内包裹着细腻的白帛,透出些许血色,竟是真的受伤了。 许褚坐在榻边守侯,如怒目金刚,不许任何人靠近一步。 郑平在距离较远的地方停下,行礼问候。 曹操也没有如往常那般叫他靠近一些,以示亲厚,默认了这个距离,问他:“天子找你说了什么?” “不过是一些家常之语。”郑平随口道,没有提及刘协的那两句质问与对荀彧的慰问,“听闻丞相遇刺,刺客可寻着了?” “不过是宵小之辈,已尽数落网。” 曹操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刺杀他的还是从青州带过来的老人。 若非为了巡查民情,只带了部分亲卫至城外乡野之处,又遇上劫匪,让许褚稍离了片刻,背叛他的亲卫也找不到机会乘机砍他一刀。 那刀上还涂了猛烈之毒,幸而伤口不深,曹操又果断剜去切面的血肉,涂上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粉,未必能平安归来。 险死还生,怎么不叫曹操震怒?而更让曹操气恨的是,回来没多久,就听到儿子曹丕也被暗算的消息。 听到曹丕也在同时出事,郑平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丞相是否已经查出幕指使者是谁?” “已有少许头绪,然则线索中断,尚不能确定主谋。” “信件与找着的线索,可否让衡一观?” 曹操已将递上的资料都看了一遍,牢记于心,因此并未拒绝郑平的要求,让人把东西交给他。 郑平翻阅了第一遍,确实如曹操所言,在顺着线索往后查的时候,在中间一个部分被截断,抹去行踪,无法确定幕后主使。 这不但说明幕后之人的谨慎与果断,还说明他的势力不可小觑。 能有这份能耐的,唯有世家与皇族。如今皇族式微,曹操便将怀疑的目光投在世家身上。 世家之患确实非同小可。 刺杀之事一过,只怕曹操会对一部分反对他的世家名士出手,敲山震虎。 郑平正因为孔融等人而生出几分忧虑,忽然间,他留意到一条信息的巧合点,不由又从头看了一次,心中生出一个大胆而略显荒谬的猜测。 曹操留意到他往回看的动作,开口询问: “可曾发现了什么?” 郑平只是道:“线索不明朗,重头来过,看看有何疏漏。” 又翻了一遭,郑平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只将结果定义为与曹操等人如出一辙的“线索中断”。 郑平向曹操要了块白帛,在淬毒的刀上抹了一记,把白帛装进竹匣,离开曹操的所在,去后院看望曹丕。 曹丕没有受伤,仅是落了水,此刻正在屋中饮用驱寒的汤水。 让郑平意外的是,郭暄竟然也在,坐在曹丕榻前,面上是清晰可见的关切。 见郑平被仆从引进院子,郭暄连忙出来迎接。 郑平来不及询问郭暄事由,与她先后进屋,问曹丕道: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曹丕与郭暄对视了一刹,将前因后果如数说来。 原来郭暄用以狩猎的短弓损坏,准备找工匠打造一件新的,曹丕知道后,主动请缨帮忙挑选材质。两人一起去找工匠,被工匠用“查看样式”的名义请入地窖,结果遭到埋伏。 曹丕的侍卫有半数被困在地底,另外一部分被杀手牵制,曹丕与郭暄一边应敌一边撤退,那些人大概也没想到不但曹丕剑术高超,连郭暄这个“弱女子”也精通武艺,不慎失手,让二人逃走。 最后付出的代价是曹丕落水,损失了几个侍卫,正主平安归来。 郑平又问了几个细节,问曹丕幕后之人是否有眉目,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宽慰了曹丕几句,准备带着郭暄离开。 郭暄似有再留之意,但见郑平已说出辞别的话,她没有开口拒绝,温声让曹丕好好休息,自己跟着郑平离开。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等郑平与郭暄回到家中,郭暄略一迟疑,便对郑平袒露她对曹丕的心迹:“我与子桓相交多年……彼此心慕,愿为新妇,相携白头。” 郑平不免讶然。郭暄多年来顶着外头的舆论,一直坚持自我,未改变不婚假的初衷。后来即便是她对曹丕有了点好感,也只是与曹丕保持一定距离的友谊,从未提起嫁给曹丕的想法。只半天未见就改变了多年来的坚持,不得不让郑平生出少许惊讶。 然而转念一想,他就明白郭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 “是因为这次的暗算?” 郭暄点头:“丞相位高权重。子桓为丞相如今的嫡长子,似今日这般的危机只会更多。而今侥幸无事,若有一天……” 她咬了咬染了海棠色的唇,凝重道, “若能相伴左右,与他同进同退,总好过远水近火,有心无力。” 郑平道:“你若只是为了他的安危,可在家中寻几个可靠而优秀的剑客与幕僚,不必牺牲自己。” 素来聪慧豁达的郭暄不由红了脸:“倒不全是安危之故……” 听到郭暄的真正心声,郑平不好再逗她,收了玩笑之意,想起在后院休憩的郭氏:“只怕阿母不会同意。” 郭暄也知道郭氏对曹家人的态度,面上薄红尽退,郑重道:“丞相势重,姑母有所顾虑也是应当……此事我亲自去与姑母说,阿兄勿要担心。” 郑平应了一声,与郭暄就此分开。他先去找李进帮他查一些事,又找上谢诸,把从曹操那带回来的,擦过毒刀的白帛交给谢诸,问他能不能分辨出上面的是什么药。 谢诸小心地嗅了白帛上的气味,又提起白帛去后院找了只鸟雀研究,不久后面色异样地回来: “这毒不一般,若非曹操当机立断,只怕要受一番苦头。” “受苦头?”郑平重复着,迅速捉到重点,“莫非不致命?” “确实不致命,但若是毒入肺腑,只怕会头脑晕眩,四肢渐僵,不良于行。” 会让人晕眩,影响思考并有导致瘫痪的可能? 郑平心中的猜测变得更加凝实,他向谢诸问道:“此药非寻常所得,谢兄是否听过此药之名?”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这药的来源。但他没有直说,谢诸也给了否定的答案。 “只是说起这晕眩与四肢渐僵之症……听闻某位辅国将军亦曾有类似的症状,在床上躺了数月,染疾而亡。” 谢诸喜医,对各种传闻中的疑难杂症都有关注。他口中的这个辅国将军,郑平恰巧也知道。毕竟同处一城,又曾经共事过,自然对对方得病的传言有所关注。 这个辅国将军不是别人,正是伏皇后的生父,不其侯伏完。 如今得知这毒药能够带来的症状竟然与伏完生前的病症相似,郑平愈加察觉今日之事所潜藏的汹涌,为脑中那个荒谬的猜测补全得更加细致。 今日刘协找他过去,恐怕并不是为了劝他尽忠,而是另有目的。 而往年一些令人想不透的变故也有了解释。郑平原本以为这里是平行空间,又被连锁效应影响,许多突发事件与史载截然不同。可如今一想,那些不同或许并不是因为平行世界衍化而成的变数,而是因为人为。 郑平想再次进宫核实心底的猜测,但他没有急着前去,而是让人备车,送他去荀彧的住所。 郑平离开住宅的时候,郭暄正与郭氏诉说自己已然改变的想法。 郭氏几次相劝,见郭暄执意为之,哪怕日后再无安宁,被辜负了也不会后悔,她长叹了口气,去自己箱箧的最底层翻出一个褐色瓶身蓝色布盖的陶瓶,递给郭暄。 郭暄奇道:“姑母,这是……?” “若他负你,将此药投于饭中,三年后自可解脱。” 郭暄起先还没明白郭氏这句话的意思,等逐渐回过味,她不由白了脸,不敢置信地看向郭氏。 第105章狂士楚歌 什么药用上三年,能有“解脱”之效?那必定是逐日累积、不被察觉的毒药。 郭暄没想到郭氏竟然会给她这么一样东西,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郭氏并不催促,只平静地看着她。往日让郭暄觉得亲近的凤眸,竟让此时的她不敢直视。 半晌,她迟疑地接过陶罐,避开郭暄刚才的话,提出不相关的问题: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此物……姑母从何处所得?” 郭氏不由她回避:“偶然而得。此乃宫廷禁药,若长期服用,幼童易早夭,即便是强壮的成人,也难以挨过而立之年。” 郭暄只觉手脚冰凉,她倏然想起东汉皇帝除了开国的两代帝王,剩下的多是早亡之命。最年幼的汉殇帝未满周岁便已夭折……一时之间不敢再想,甚至不敢再问。 她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住处,因为确认心意而生出的喜悦早已因为这个插曲烟消云散。她将陶瓶收在一个极其隐秘的位置,只当郭氏送了她一件珍贵而不可展示的礼物,丝毫没有使用的打算。 可即便心中有了主意,郭暄依旧坐立难安。她想寻找郑平,却被告知郑平外出,至今未归,只得握着手坐在房内,将郭氏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脑中过了一遍。 却说郑平去了荀府,到达目的地,还未把位子坐热,就有一个公差打扮的中年人上门,打着曹操的名义来给荀彧送东西。 那中年人被引进门,见到郑平,只略微一愣,视线在他的官服上轻飘飘地一点,在行了个礼后说明来意,又从怀中取出一只金丝楠木制的小匣来。 “此乃曹公赏赐荀令君之物,还请荀令君好生保管。” 中年公差的态度说不上差,这句转达的话却说的意味深长。 荀家的仆从接到指示,从他手中接过楠木匣,送到荀彧面前。 荀彧因常年卧病在床,一双手显得略微苍白,他正准备打开匣子,却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手轻轻按住。 荀彧将目光投向那只手的主人,却见那只手的主人并未看他,正盯着中年公差,清透的目光中携着审视之意。 “我从未在丞相府见过你。你是哪个曹的公差?” 被人质疑,那公差不见任何异色,看似客气实则强硬地道:“仆为丞相处理非常之事,平日不在衙中,与县侯自是难得一见。” 郑平又道:“除了这个匣子,丞相可还让你带了别的话?” 中年公差缓缓道:“丞相只说了一句话:‘晏子见疑,出奔乎’?” 荀彧面色骤然一变,捉着匣子的手亦随之一颤。 郑平身为秘书令,又兼管禁中文事,近些年来与太史令共同编撰当朝史籍,整理、编修前朝文载,对先秦的历史典故烂熟于心,一听这话便知道是哪里的典故。 晏子是春秋时期著名的士大夫,最为人称道、广为人知的便是《晏子使楚》这个典故。 而“晏子见疑”,说的是晏子被齐景公猜忌,立即出逃,准备离开齐国的故事。这个典故中还有一位叫北郭骚的名士,为了留下晏子,用性命为晏子的清白作保,最终惊动了齐景公,将晏子请回。 如果曹操让人带的当真是“晏子见疑”的典故,显然是用齐景公自喻,用晏子喻指荀彧。 若按整个典故的结果看,似乎能把曹操的这句话理解成退让:齐景公哪怕有私欲,终究是个明主。他认错请回晏子,晏子最终也回到了齐国,继续为齐国出力。除了死了一个杀身成仁与北郭骚,可以说是和好如初。 然而,如果曹操的用意是请回荀彧,他让公差传的话应当直接是“晏子见疑,去而复返”之类的既定语句,而不该是个不确定的疑问。 或许也可以理解成征询意见,暗中询问荀彧是否“和好”。可按照曹操的脾气,这个可能性极低,他的那句“晏子见疑,出奔乎”应当还有别的含义。 郑平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又想起《后汉书》中有关荀彧死因的记载,心中猛然一沉。 这时公差又道:“令君再不打开匣子,里面的物什就要凉了。” 听这话的意思,匣子中似乎装着温热的食物,公差在催促荀彧赶紧接受赏赐。 郑平心知不妙,仍想制止,却接收到荀彧温和而坚定的凝视。 在这不可撼动的视线中,他缓缓松开手,任由荀彧打开匣子。 里面空无一物。 荀彧早已通过匣子的重量猜到结果,此刻只是微微一叹。 那公差犹自道:“令君,且趁热食用。” 郑平冷然而笑,反手握住腰间佩剑,在公差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起身。 “有菜无酒,怎好下咽?不如趁着你的血正热,斩下你的头颅,给我二人作酒。” 第106章狂士楚歌 公差脸色大变。哪怕早听过郑平的凶名,公差一开始仍抱了侥幸,认为有曹操这张虎皮在,郑平多少会顾忌些,选择独善其身,不掺合荀彧的事。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哪知年少时敢于“击鼓骂曹”的狂士,这么多年来即便内敛了许多,却照旧不改狂悖的本性。 若此刻在这儿的是其他人,公差或许还会狐假虎威,严辞警告一番,可如今出声威胁的偏偏是那个击鼓骂曹,把曹操得罪死,之后十几年不但相安无事,还步步高升的祢正平,公差丝毫不敢托大作妖。 就怕他较个真,对方立即狂病大发,把威胁化作实际,真拿他的头颅下酒。 不想平白无故丧命的公差当即服了软,做出一副为难之色:“仆不过奉命而来,书令何故为难?” 郑平却不吃这一套:“奉何人之命,命令内容具体为何?你未递名刺而入,未经寒暄就丢下一堆语焉不详的话,以我之见,你不似传命而来,倒更像是见令君久卧病榻,过来抖威风的。” 公差只得道:“仆确实是替丞相送赏赐而来,方才所言若有不得体之处,尽是仆处事不周,还望二位海涵。” 公差嘴上说着道歉的话,实则口中发苦。他早就说自己是以代替曹操的名义过来赏赐荀彧,郑平绝不可能听漏,方才所言明显故意为之。 至于表面上是赏赐,作为附加的几句传话是什么意思,相信眼前这两个人不会不懂。他事先考虑过各种应对,哪知道郑平此人不按常理出招,先是半真半假地威胁了他一通,后又挑破所有虚伪的粉饰,直接把尖锐的问题呈现在明面上。 郑平说他语焉不详,是,他之前的话确实说得十分暧昧,但他就是故意那么说。毕竟这是不光彩的事,哪能大咧咧地展现在明面上?他若是敢承认,明天就被背后的主子剥皮拆骨。 他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决计不认郑平的说法,一口咬定自己刚才的话只是个人之言,与曹操传达的命令没有关系。 公差来的时候气定神闲,走的时候慌不择路,极其狼狈。 等送走不速之客,郑平想着《后汉书》有关“曹操送空食盒,荀彧饮药自尽”的记载,俄然叹息。 《三国志》中只说荀彧是“忧悒而死”,并未记载空盒与自尽这两件事。但考虑到史书的春秋笔法与此事的特殊,哪怕《后汉书》中有一些玄幻成分,又与汉末时代差了数百年,可信度存疑,空食盒一事也是极有可能存在的。 尽管这个世界乃是平行时空,与史载有着许多出入,他依旧小心提防着“空食盒”,没有因为开解了荀彧的心事就觉得万事无忧。 果不其然,在曹操遇刺这一个特殊时段,空食盒也随之而来。 即便送空盒的使者已被郑平激(吓)走,没有再说放肆的话,屋中的气息仍然凝滞沉重。 不等郑平开口打破这一局面,荀彧已垂下乌黑的眼睫,平静地说道: “食者,禄也。士死而不禄,礼记也。” 《礼记》记载,天子死被称作“崩”,诸侯死被称作“薨”,而士死,称作“不禄”。 食禄,即食用俸禄,无食则不禄,不禄则士死。 汉朝历来便有“隐诛”的传统,用暗示的手段逼迫士人自杀,既全了自己的声名,也给了士人最后的体面。 这确实像是喜爱打哑谜,又借着刺杀一事想要对皇族与保皇派出手的曹操可能做出的事。 郑平不可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为图谋大业、已成功进化成一个合格枭雄的曹操辩白。 他见荀彧虽神色平静,不曾变化,实则已代表着另一种异状,抬手拍了拍他瘦削的肩。 “你瞧那公差,竟心虚地落荒而逃,定是他偷吃了匣中的糕点,怕被我们追究,方才跑得贼快。” 正神色平静,实则内心恻然的荀彧:“……” 什么心虚而逃,那公差不是被你“切头做酒”的威胁给吓跑的吗? 即便知道这是郑平故意说的不经之语,荀彧仍忍不住心中的异言。 好在经过这么一打岔,徘徊在思绪深处的阴霾被尽数打散。 若是公差没有中途惊惧而走,在送完“赏赐”后仍想原来那样不断催促,荀彧大概率会因为无望与深恸而当场自尽。 可公差被吓走,忧扰又被郑平无稽的猜测打断,再加上听郑平说了伏皇后与董贵人被抓的事,牵挂之下,自毁的冲动还未萌发,就先一步被打散了,此时的他只想静一静。 至于空食盒是否真是隐诛……反正曹操并未明确地说明时间,公差又跑了,且当做不知道吧。 荀彧托嘱郑平替他留意宫中的消息,从榻上起身,披了一件浅色的外袍,伏在案上写字。 一刻钟后,郑平怀中带着荀彧的手书,前往丞相府。 通禀的人入内,很快出来: “司空伤势严重,业已歇下,书令请回。” 曹操的伤势虽然不轻,但也并非严重到人事不知的程度。如果卫兵单纯只是说曹操已经歇下,那可能是他确实来得不巧,赶上曹操休息的时候。可前面又强调了一句“病情严重”,这就耐人寻味了。 明面称病,实则避而不见——当年他与郗虑父子起纷争的时候,曹操便是这么做的。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既然知道曹操可能是借着伤病之名,不想见自己,郑平便换了个说辞: “相副可在?” 相副,既丞相副,两年前,曹操在存活下来的儿子中,任最为年长的嫡子曹丕为五官中郎将,并任丞相副。 卫兵听他找曹丕,没有任何惊讶之色,仍保持着一张无喜无怒的石像脸: “稍后。” 又进去汇报了。 不多时,这个卫兵又一次出来。 “相副离府未归,若书令有话传达,我等可代为转达。” 巧合或者意料之中,又是一个见不着的人。 郑平当然不可能把荀彧的手书交给这些人,他只传了几句工作相关的话,便坐上马车,打道回府。 曹操那边他倒不是很意外,毕竟曹操刚刚遭遇刺客,心中总归存着几分想法。不管曹操过去与现在对他是什么态度,在知道他身手了得,能以疾速的剑法一击割喉后,自会在受伤的情况下对他严格防备。 而曹丕那头,不管巧合还是蓄谋,以曹丕与他的关系,在他尚未站在对立面,做出危害曹家之事的前提下,曹丕不可能不置一词地对他避而不见,曹操也不会仅仅因为他的剑术就阻止他与曹丕见面。 除非曹丕刚才真的是出府办事去了,否则……居府中而避之,一定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始料未及的事。 郑平未及细想,转身去孔融府,却被告知孔融已被召入皇宫,还未归来。 他立即备马,驱车赶往宫内。 当他被引进前殿,只见孔融正仪态恭谨地对天子说些什么,随耳一听,无外乎“经学子集”之流。听到有人进殿的动静,孔融止了话,转过身,视线略过领路的宫人,落在他的身上。 孔融今年已六十一,身子骨大不比从前,目光中却没有任何昏昧之色,仍然明亮如初。 郑平放下众多心绪,朝天子行了一礼。 哪怕出了伏后、董贵人密谋诛杀曹操不成,反被抓捕幽禁这件事,刘协面上也没有丝毫阴翳之色。 他一如寻常地让郑平不必多礼,问他几个文学上的问题,对别的事绝口不提,仿佛上回不欢而散的事从未发生过。 孔融只偶尔插上一句,哪怕他与郑平相交莫逆,交情多年,人尽皆知,他在天子面前也丝毫不敢托大,有任何亲近之意。 说了一会儿,刘协让孔融先到外头,只留郑平在殿中说话。 孔融一走,殿内温度立即冷情了下来。 郑平如若未觉,没有任何不恭敬之举,却也看不到恭敬之态。 “后与贵人被捉捕幽禁,天子竟还能沉得住气,与前日之貌截然相反,令衡惊讶忘言。” 刘协亦不再做任何遮掩,眼中暗藏凌厉,笑道: “书令这眼睛可好了一些?毕竟目流血泪,可是伤了眼之根本,不可轻忽。” 一来一回,已各自讥讽了一番。 郑平既然已从刘协的态度中佐证了自己的猜测,便收了试探的心,冷然道:“天子谋划已深,竟在迎击吕布之时便想捉住副相,送予袁营。” 当年曹操攻打吕布,郑平借献情报的契机,在曹营中逗留。有一天晚上营中起火,有人趁机想要掳走当年只有十二岁的曹丕,被郑平阴差阳错地拦下,结下第一次救命之恩,初步缓解了他与曹操的紧张关系。 当时谁都没有怀疑这件事的幕后黑手会与宫中有关,包括曹操与郑平在内,都以为出手的是其他地盘的割据者,其中势力最大的袁绍成了曹操最终锁定的目标,硬背了好几年的黑锅。 谁能想到,出手的竟然是当时刚被迎入许都不久,正与曹操如鱼得水的天子? 第107章狂士楚歌 对于郑平的话,刘协虽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平静的神态已将真相显露无疑。 “书令今日前来,只为了说这个?” 郑平没有因为天子漫不经心的态度而生恼,反而比刘协表现出的姿态更加置身事外。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若非天子对衡‘青睐有加’,在派人刺杀丞相父子之际特意宣衡进宫,衡今日如何会再入殿中?” 刘协俄然一笑,从高座一级一级地走了下来,口中道:“既知县侯有一剑贯日之能,多次坏朕好事,朕如何不提前做好准备?” 郑平沉然道:“原来副相惊马那一回也是天子所为。” 刘协在距殿堂还有三级台阶的地方停下,目光在郑平身上转了一圈,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你既然已经猜出,为何不告诉曹操?” 郑平没有为自己遮掩的打算,毫无顾忌地直言:“丞相称病未见,自不得相告。” 这话好似戳中了情绪的开关,让刘协浮于表面的笑真实了许多,更多了一分讽意: “曹操素来多疑,只需些许捕风捉影之事,便能让他忘却多年之谊,全然相负。” 郑平对这诛心之论无动于衷,既不因为曹操的拒见而恼怒愤恨,也没有因为刘协的挑拨而怒目而视,冷言辩驳。 他只是道: “天子此言,仿佛曾被丞相负心薄幸,尽吐作为过来人的哀怨之语。” 状态正佳的刘协突然被狠狠地梗了一下,莫名生出一股微妙的烦躁之感。 所幸他早知道郑平素有惊人之语,哪怕已经觉得说不下去,还是重新回档了心态,面不改色地继续道: “昔日吕伯奢一家,不正是因为曹操的疑心而成为冢中白骨,皆尽丧了命?枉死者几何?而今曹操已生问鼎之心,若其独登大宝,终将兔死狗烹,令尔辈不得安宁。” 郑平实在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筹码值得天子拉拢,他见刘协话里话外确实存了劝投之心,并不想听长篇大论的他索性直接道: “昔日汉高祖亦对韩信等人兔死狗烹,又是为何?” 搬出刘家老祖宗,总算止住了刘协的话匣。 汉祚绵延,始于高祖,就算他是皇帝,也不好对高祖的行为妄加非议。 郑平这话相当于直接拿出一团比拳头还大的面饼,一口堵死了他排演了许久的剖心之语。 经此一役,刘协实在说不出什么剖心析肝的话,他只怕自己在多说几句,就要被郑平气得当场剖心,直接一了百了。 实际上,因为一些原因,刘协一早便查过郑平的来历。他顺着宫中幸存的文籍记载查到郑平祖上姓韩,在东汉初年因拥立之功得享侯爵。再往上追溯,曾有祖辈封王。祖辈受封韩王,倒并非“狡兔死,走狗烹”的那位淮阴侯韩信,而是韩宣子之后。 是以他没有因为郑平本姓为韩,祖上有个韩王,又特意提起韩信就以为他是因为韩信的事而对刘家表示不满,可即便如此,他对郑平的态度也探知了一二分。 刘协本不愿再继续徒费口舌,可到底有几分不甘:“局势所迫,不得不为之。即便曹操有诸多苦衷,若有自立之心,定以鲜血铺就大道。他而今已容不得荀彧等有功却殊途的旧臣,欲隐诛之,将来自容不下孔融、杨修等人。县侯生性不羁,不慕权利,对曹操是否信重毫不在意。可你不在乎己身仕途乃至性命,是否也不在乎家人与故交的前途与性命?” 汲汲相劝的话中已多了几分隐藏的迫切,郑平却并未被他话中的情绪渲染,被道理分明的话语带着走。作为曾经的嘴炮王者,他自动免疫了前方的所有嘴炮,只揪住其中的关键词。 “你怎知曹操欲隐诛荀彧?” 刘协沉默了一息,本已凝滞的呼气重新变得规律而平稳: “朕不过是旁敲侧击,最终拍板决定的人终究是曹操。” 没有颠倒黑白,没有为自己辩驳,刘协径直承认了他在其中的作用,但得到的结果比他狡辩否认更让郑平心情糟糕。 能够求证的消息都已在刘协这得到确认。郑平不想再留下浪费时间,不等刘协再说其他,果断请辞。 刘协见此,咽下几经辗转始终未能说出口的话,询问郑平: “朕确实存有私心,但朕方才说的那些话也是事实。你听了这许多,就当真未对曹操生出任何失望?” 这话或许只是单纯的疑问,或许是为将来劝说其他人而做准备,采集情感反馈以作参考。郑平不管刘协究竟是何用意,只在转身前冷淡地道: “从未有过期许,谈何失望。” 刘协眉宇渐紧,显然无法理解郑平的话。 郑平又道, “陛下与丞相,于衡而言并无任何不同。” 刘协蓦然一震,垂在两侧的手用力收紧:“……其他人亦是如此作想?”若所有人都觉得坐在上首那个位置的人是谁一点也不重要,只是顺应时势,而无忠君之心,那他岂非再做多少事都于事无补? “陛下入怔了,旁人如何作想,衡怎知晓?”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郑平不再去管独立高阶的刘协,大步往殿外走。吹入殿中的风带来最后的话。 “丞相起生杀之事,乃为利己;陛下之所举,亦为利己,二者并无不同。陛下欲绝境而为之,衡自不可相与。今日之事只当未入过耳,可若是陛下用心有异,欲用孔融等老友的性命以作威胁……恕衡狂悖,昔日既能一剑斩下细作的头颅,今日也能以笏为剑,送陛下一家入后土团圆。” 刘协已然脸色铁青:“□□平,你好生大胆。” “衡之大胆,十五年前的丞相已然领教一二。天子若也想领教一番,衡随时奉陪。” 身后不再传来声响。 片刻后,郑平离开皇宫。 等他回到府上,得到门房汇报:不久前曹丕派人送来传达几句话,听起来似是语焉不详的抚慰,又似是单纯因为事务繁忙而无法亲自接见的道歉。 郑平将那几句话在心中斟酌了一番,追问门房:“副相可还留了别的话?” 门房摇头道:“只有这些。” 郑平示意自己已经知晓,屏退左右,独自往内走。 曹丕只派人过来传话,并未如往常那般亲至,话里话外也未有任何提到郭暄之处,这或许是为了避嫌,但更多的可能是代表了另一个讯息。 郑平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到郭氏的房中略坐了一坐,二人交谈了什么内容外人不得而知。仆从们只知道二人交谈中途传了郭暄进去,直到临近宵禁,才见郑平与郭暄二人面色迥异地出门,未如往常那般在路上闲谈,而是一语不发,各自回了房中。 之后的几天,郑平没事人似的去衙中打卯,偶尔去荀彧等人家中拜访,与过去并无不同。 朝中的气氛日益紧张,请曹操称公的声音越来越响,与之同时,反对的人则与日俱减,不是因故、犯事而罢官,就是心知事不可为,又因近期的动荡而不敢坚持己见。 在曹操受九锡前,他派人给郑平送了一块石板。 郑平看着漆盘上那块巴掌大的石板,讥诮道:“丞相莫非想让衡在这块石板上替他提一提墓铭?” 这回来送东西的公差并非上回在荀彧家的那个。或许是因为上回那些不美妙的回忆,那人在一听要给郑平送东西时,立即告假称病,接手这一任务的是一个年轻而面薄的青年人。 听到郑平的不敬之语,来送东西的公差脸都绿了,生怕此语传入曹操耳中,连他都讨不到好。 他在心中暗道倒霉,却不敢表达不满,得罪这个赫赫有名的刺头,只得咬牙挤笑道: “听闻县侯无合适的玉枕,丞相命仆送了这块石枕过来,给县侯享用。” 曹操爱让人猜谜的行为还是一成不变。郑平从未有猜字谜的喜好,也不想深究送石枕到底是什么意思,总归不是什么褒奖。 他没有任何纠结就收下这块石枕,不等公差舒一口气,庆幸地告退,郑平又开始找事: “且慢,我这有一回礼,还请公差回去带给丞相。” 公差好不容易放松的脊背再次僵硬。 曹操送过这么多回赏赐,不管是好是差,可从来没有一家说自己要回礼啊!? 他不由心神不定,生怕郑平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取了一盆血淋淋的碎肉过来,让他带回去给曹操。 然而郑平刚才的话在明面上属于正常要求,由不得他拒绝。公差只得压下自己不祥的想法,坐立难安地等待韩府的人取来“回礼”。 等拿到回礼,公差立刻一溜烟地离开。 他仿佛身后被猛虎追咬一样,直跑出三条大街才狼狈地停下,抖着手将怀中的匣子悄悄打开一条缝。 只一眼,他便确定里面不是血淋淋的东西,放心地掀开竹盖。 …… 放在匣子中的确实不是血肉,而是一片片鸡毛。 公差随手折下路边一根树枝,小心地挑了挑,确定里面只有鸡毛,没有别的东西,不由开始为难。 虽然不是什么恶心的东西……但这脏兮兮的鸡毛也不是好物,他到底要不要带回去向丞相复命? 所以说这些诸侯士人们为什么喜欢打哑谜?真诚点不好吗? 陷入两难的公差,忍不住在心中如此怨念道。 最终他还是将东西呈给了曹操,决定将无知的忠诚贯彻到底。 曹操早有眼线在城中,自然知道郑平给自己送了这么一份回礼。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他让人把匣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连匣子在内,一片片地检查,最终发现这份回礼……确实只是一匣子鸡毛。 这回,为猜谜而绞尽脑汁惊疑不定的人反而成为了曹操这个爱出谜题者。 这份鸡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108章狂士楚歌 郑平回赠鸡毛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困扰了曹操一天一夜。 他吃饭时在想,睡觉时在想,就连处理公文的时候也满脑子鸡毛,竹简上的内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好不容易凭借非凡的控制力暂时驱散满脑子的猜想,专心处理好公务,人一闲下来,又不自觉地开始考虑鸡毛的问题。 他倒是曾经想过场外求助。可若要与旁人提这件事,必将先一步牵扯出起因,让人知道他送了郑平一块石板,如此一来,他辛苦掩藏的行动将全部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得不偿失。 因此曹操只是稍一动摇,就把郑平送他鸡毛这件事牢牢地瞒了下来,独自承受“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的疑问与煎熬。 哪怕偶尔想到一二个可能,也被他迅速推翻,继续进入无休止的纠结中。 天亮后,一夜没睡好,连梦中都在绞尽脑汁思索答案的曹操睁着熊猫眼醒来,正浑浑噩噩地准备穿衣,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地面落了一根指甲大的鸡毛。 曹操顿时觉得一口气有些吸不上来。这根鸡毛显然是昨天检查“回礼”的时候不慎遗落下的,可如今别说是郑平送的鸡毛,曹操连鸡毛掸子、成为盘中餐的鸡都不想看见。 他立即派人传命庖厨,不要在朝食中准备任何禽类的肉,清淡点便好。 等到饭点,过来陪曹操吃饭的曹冲见到端上来的朝食,不免有些惊讶。 曹操近年身体大不如前,因为忙于公事,前段时间又被刺杀,精力与体力日渐下滑。 所以每次朝食之际,庖厨都会送来一盅鸡汤,给曹操补身子,连带着陪饭的曹冲也跟着圆润了不少。 可今天送上来的朝食,不说每日必备的鸡汤没了,曹操食案上的配餐可以说平淡无比,连一块肉都难以寻见。而曹冲碗筷中的食物也不见任何一块鸡肉,唯有一小块用薤去腥的羊排摆在玉碟中,让眼前的朝食显得不那么寒碜。 以曹冲之聪慧,已然料到事出有因。 他被华佗救下性命,而今已是舞象之年,酷似生母的面容清秀而灵动,兼之聪慧宽和的品性,任凭谁都难以生出恶感。 曹操哪怕知道这个幼年时期便已显露成人聪慧的儿子一定看出了什么,可为了维护父亲的威严,曹操仍为自己进行了基本的挽尊。 “这几日鸡汤食用得过多,腻得慌,换点口味稍加排解。” 曹冲没有戳穿曹操的谎言,哪怕知道曹操这话不具备真实性,他仍真切地表示出一个儿子对父亲的关心。 “阿父身子可好了一些?恕冲无状,阿父伤口尚未完全复原,即便不食雉肉,也当进一些肉食,好生休养。” 曹冲嘱咐庖厨为曹操准备一份兽肉羹。曹操感念儿子的心意,没有制止。 等用完朝食,撤下食案后,曹冲并未像平常那样主动与曹操说一些趣事,也没有立即告退,而是安宁地坐在原地,像是在等待什么。 曹操倒是想让曹冲做自己的事去,可他到底没开口,让人取了书案与公文来,一卷一卷地审阅。 一接触到案牍,曹操的心绪再次沉浸下来。他心无旁骛地处理完今日的政事,稍稍放松之际,发现曹冲竟然还在原处坐着。 曹操已没法当做没看见,正想出声询问,却被曹冲早一步截取先机。 只听曹冲如此道:“雉,士礼也。送雉正是表示对士的尊重,阿父若是腻了雉肉,不若将后院的群雉送予英才与幕臣,万不可为难自己。” 曹操知道曹冲话语中的真实含义并非他所说的那样。只因曹冲的劝解无比巧妙,即使曹操否认,也只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被儿子在言语中下了套,曹操并不着恼,反而为他的敏锐与乖觉大加激赏。 此时他已经看开,既然已被曹冲察觉端倪,哪怕自己不说,等郑平过来的时候这件事还是会被曹冲猜到七七八八,他索性不再对曹冲隐瞒,掐头去尾地把事情的起因讲述了一遍。 当曹冲得知曹操送了郑平一块石板,结果被回赠了一匣鸡毛,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特别古怪。 曹操一直在关注曹冲的表现,见他如此,立即问:“此物寓意可有不妥?” 曹冲不答反问: “阿父为何要给铜鞮侯送石板?”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曹操能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曹冲,却对他的询问避而未答: “自是赏赐之用……孤欲知晓鸡毛的寓意,至于此之前的前尘旧事并无要紧之处,无需再谈。” 曹冲没有因为曹操的告诫而退缩,他历来未惧过曹操,此时仍如往常一般付诸直言: “怎会无关紧要?既是回赠之礼,所寓之意定然与阿父赠石板的用意有关……不知阿父除了赠石板,可还有其他话带给铜鞮侯?” 曹操想到公差苦大仇深的汇报,长叹道: “还未来得及说,就被祢正平吓了回来。” 曹冲:“……” 缄默不过是一短暂的事,曹冲对这句话毫无惊异之感,等最初的冲击过后,以一种果然如此的心态快速接受了这个事实。 而也因为曹冲这一瞬间的沉默,曹操忽然灵光一闪,想到曾经被他忽略的一句话:“倒也并非全然未说。派出的公差曾对祢正平道,‘听闻县侯无合适的玉枕,丞相命仆送了这块石枕过来,给县侯享用’……莫非记恨着这句话,让孤用鸡毛制作软枕,闻着鸡屎入睡?” 不仅如此,那祢正平还口出狂言,说要在石板上替他铭刻墓铭,简直可恶。 曹冲没想到曹操的联想力这么丰富,在听到鸡屎二字的时候,感官极强的他仿佛真的问到不存在的“清香”。 曹冲立即打散奇奇怪怪的想象,凝重地对曹操道: “阿父赠予石板,绝非恩赏之意。以铜鞮侯的脾性,怎会忍气吞声地收下?以牙还牙,以鸡毛回赠石板,自是应有之举。” “孤知晓这一匣鸡毛来者不善,却始终不知其中寓意。冲儿说了许多,是否已经知晓这些鸡毛的意思?” 曹冲不受激将之法,仍不疾不徐地问:“阿父赠铜鞮侯石板,可是以石板喻之,暗指铜鞮侯又臭又硬,管不该管之事,拿着沉手,用来砸人还容易砸着主人的脚?” 已至此时,曹操只得点了头:“虽未全中,亦不远矣。” 又问曹冲道:“莫非祢正平同样以物相喻,拿鸡毛来讽刺孤?” 这个猜测曹操也曾想过。鸡毛虽然常见且没有什么大的作用,但也可以延伸出无数理解。 比如“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把鸿换成鸡;比如形容琐碎无用,斤斤计较;比如羽檄上插上禽类的毛,表示加急求见;比如商朝野史逸闻中用鸡毛作令箭的事迹……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曹操都能成功将它转化为对自己的嘲讽,并衍生出另一种嘲讽性的可能。 曹冲能猜到曹操的想法,悄悄叹了口气:“阿父若能猜出,又当如何?” 曹操没有回答。 曹冲道:“铜鞮侯家世显赫,乃县侯之身,近些年来于公事上从未有过纰漏,又是阿父帐中文士,有经纬之才。阿父拿何人做筏不好,为何要找他,莫非犹记得早年的嫌隙?” 虽是问句,却已在心中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曹操自然不是因为突然想起早年的恩怨而与郑平撕破脸,若要计较旧怨,他早几年便已着手报复了。 “并非我要拿他做筏,只恨他油盐不进,既为我帐下之臣,却未有拥护之心,不仅与孔融沆瀣一气,为其遮掩劣行,视我这个主公的威严于无物,还擅自插手荀彧之事,搅乱了满盘玉棋。” 曹冲不由蹙眉道:“莫非阿父当真要置令君于死地?” 曹操再度沉默,未知过了多久,已然苍老的声音如古钟低鸣,沉重地传来: “我亦不愿。可我已近耳顺之年,未识寿数。若我撒手离去,你兄弟几人该当如何?为父再不济,也该替你们扫清障碍,铺平大道……” 曹冲亦沉声道:“令君并非道障。” 曹操却道:“孤知道他不是。然则荀彧威重,只要他活着一天,便能左右士族与朝臣的动向。只遗憾他是纯然的汉臣,若能以他一人……逼得士族纳首,却也无妨。” 曹冲许久未言,即便他再不认同,此话题也只能到此为止。 曹操道:“正因为祢正平的擅入,荀彧已难自尽……莫说其他,这祢正平所赠的鸡毛,到底是何用意?” 曹操把歪掉大半的楼强行掰回,并第一次对曹冲产生怀疑。 分析了半天,却没说出个结果……该不会聪慧如曹冲,也猜不到郑平的用意吧? 曹冲收敛了所有思绪,却只是深沉地道: “依冲之见,铜鞮侯所赠的鸡毛,或许是随手取用,并无任何深意……” 曹操:“……你确定?”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曹冲笑而不答。 曹操想到被放到库房的那一匣鸡毛,以及自己错失的鸡汤早餐,很想立即去祢府把郑平揍一顿。 第109章狂士楚歌 以郑平的脾性,这确实是他可能做出的事。 只怪曹操多年受毒舌戕害,不管有声还是无声,都下意识地认为郑平所有不善的言行都能和嘲讽挂钩。再加上当局者迷,曹操完全没往忽悠这方面想,这才着了道,为一个莫须有的寓意纠结了一天一夜。 这比极致的嘲讽更让曹操恼怒。 曹冲道:“铜醍候恩怨分明,以善报善,以牙还牙,实不可威逼也。” 曹操冷哼一声:“哪是孤在威逼于他,分明是他在与孤作对。” 曹冲回道:“昔日铜醍候年少轻狂,得罪之人无数。正值四面楚歌之际,唯有令君与郭侯以直报直。君子之交淡如水,亦如水一般抽刀难断。若铜醍候对令君之难无动于衷、坐视不理,枉为狂士。” “你今日是打定主意准备居中做说客了?” 这句话中听不出任何喜怒之意,可曹冲却能从中嗅到不豫与抗拒。 他无法再多说什么,起身行了一礼,无声告退。 在他离开堂屋前,身后传来曹操透露疲惫之感的低语: “你自幼聪慧过人,若非过于仁善心软,孤当属意于你……” 曹冲的脚步不由一顿,他没有回头,站在门边略有些出神地望着院中已近凋零的木香,片刻后清醒地道:“阿父曾言‘人各有志,出处异趣;勉卒雅尚,义不相屈[1]’。我之志,与阿父、荀君皆不相同。非志之得,得之则失,宁勿为也。” 说完,他未再做停留,步伐仓促而离。 独留曹操静默于室,对着清冷的屋宇独坐。 他扩土征战,占领北地,挟天子以令诸侯,获得无上权势,却也在这条血肉铺就的大道中失去众多亲友,与曾经志同道合的义士分道扬镳,天伦之情日益淡薄。 他不觉得自己做错,只是失去了太多,终究有些不得开怀。 不知独坐了多久,他无声喟叹,命令近卫道: “去请郭侯来。” 如今身边能安心商谈的,竟只剩下一人。 …… 郑平随便让人把厨房拔下的鸡毛堆积成盒,送给曹操后,就把这事抛到脑后。 郭氏虽体弱不理事,但管家中馈并未脱离她的掌控。 她知道郑平命人带走了一匣鸡毛,细问之下,得知是曹操秘密派人前来送了一物,登时心神不宁,立即请郑平到后院。 公开赏赐为赏,暗中给予则是申饬与责罚。郭氏心中暗存着事,对于曹操暗中送东西的行为保持最高度的担忧与戒备,面上亦带出几分忧虑来。 郑平不愿郭氏伤神伤身,便请郭氏去堂中小坐,让人取了石板来,洗刷干净,又让屋中架了个小炉,把石板放在火上烘烤。 他让侍女从庖厨取来肉片,时蔬,一片片铺开码在烧热的石板上。 “天气渐冷,丞相此人颇有情趣,竟特意送来此物,让我们在屋中热食。” 担心得几乎吃不下饭的郭氏:“……” 她仔细观察郑平的神色,自狂病治愈,多年出仕生涯已让他冷静自持,令人看不透真实想法。郭氏一时之间分辨不出郑平刚才那话是在嘲讽曹操,还是真心实意感谢曹操送来一个热饭的工具。 她只得道:“衡儿莫要与我顽笑,你且真切地告诉我:曹操近日对你态度如何,为何好端端地送了这么个玩意儿。” 郑平正在指导家仆怎样做石板烧,听到郭氏这话,故作不解地看向郭氏:“自然是送来热饭用。我在丞相所设之衙供职多年,无对立之心,丞相心生感念,无以为赏,便割爱将他家珍藏的石板赠予我。” 终于得到默许,急冲冲赶来祢府,刚被下人迎入堂中的曹丕:“……” 郑平却不放过他,见曹丕登门,立即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曹丕:“二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被逼着接下烫手山芋的曹丕只得一同睁着眼睛说瞎话:“……是。” 郭氏岂是如此容易被忽悠的人,她知道郑平必定是瞒了她什么,只碍于有外人在,不好再问,只当自己信了,坐在堂中恹恹地看着石板,对曹丕毫无招呼之意。 曹丕因为前段时间的事,本就自知理亏,也不在意郭氏的冷淡,鼓足劲挪到郑平身边,小声问道:“这石板……当真是丞相送来的?” 郑平道:“你若不信,可摸一摸这纹理,看看是不是你家之物。” 曹丕哪可能摸得出来?更何况石板已被烧热,要是摸一下,手上可不得烫掉一层皮? 显然这话并不是真让他摸,而是带着些许讥诮之意的肯定,证明这石板确实是曹操派人送来的。 曹丕只觉得两面为难,既无法为亲父解释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亦师亦友的未来大舅哥,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郑平没再为难他,却也没有宽慰之意。 等石板上的热食做好,郑平让人调了特制蘸酱,夹了一筷子尝,味道竟还不错。 他命人装了婴儿拳头大小的一叠,派人用保温的食器装好,叫曹丕带回去请曹操共尝。 曹丕还想留下,却被郑平以“天气转凉,饭食冷了便不好吃了”为由,让他回去。 这便是逐客的意思,曹丕只得带着那没什么重量的食盒而归。临走前,还被郑平要求给曹操带一句话。 “多谢丞相赠予烹具,甚为好用。小试牛刀,请丞相品尝一二。” 曹操收到食盒与这句话,得知郑平竟然胆大包天的拿他送的石板烧饭,可谓五味杂陈。 等他打开食盒一看,复杂的情绪瞬间变成无言。 “品尝一二”,还真的是品尝“一二”,里面就一两筷子的事,还不够塞牙缝的。 曹操派人验了毒,取过那一小匣香喷喷的石锅肉,蘸了特质的酱,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还真的入了口。 香甜可口,口感适宜,是难得的美味。 “这祢正平当真小气得很,如此滋味的热食,竟只送了一筷子……” 话说到最后,曹操徒然捏着竹筷,陷入亘久的沉默。 许久,曹操想起今日郭嘉与他说的话,叫来亲信,去荀府取回赠予的空食盒。 同一时刻,董昭等人劝曹操称公,请求天子进封的奏章落满帝王的书案。 刘协看着那些奏章,面上无怒无悲,命人起草诏书,发往各部。 诏书开头以自贬颂扬曹操的功绩,端的是真心实意,感人肺腑。按照常理,天子已然软化了态度,同意曹操称公——所有读到诏书上半段的朝臣都这么认为,可谁也没有想到,临到最后,天子话锋一转。 “副相曹丕,文武兼备,青出于蓝也;今以十郡,封副相曹丕为魏公,加封九锡……” 此诏一出,满朝哗然。 第110章狂士楚歌 当曹丕知道消息的时候,他心里咯噔一声,立即上表推却。 哪怕表文写得再诚恳,再文采斐然,也不能减轻丝毫忧虑。曹丕第一时间去找郑平,说了这事,愁眉苦脸道: “天子推我做挡箭牌,将我架在火上烤。即便人人都能看出这是阳谋,也不得不令人多想。” 何况曹操本就多疑,就算他一眼勘破天子的打算,心里也一定会有别的想法。 郑平闻言,面上未显露任何意外之色。 比起曹丕的愁眉不展,他借用石板烤肉的动作堪称悠闲—— 自从开发了曹操赠礼的新用法,郑平就将这块石板搬到府衙,每日工作之余拿来烤肉吃。 从此府衙中除了书香与墨香,还多了烤肉与蘸酱的香气,惹得衙中众人涎水三尺。 有郑平这位最高长官的示范,下边的不少人想要效仿,暗中寻找合适的石板,并带到府衙来。他们倒不敢在工作期间摸鱼烤肉,只在午休吃饭时拿去来烤烤。于是乎,每当午休与饭点,司籍之处萦绕着一股浓郁的飘香,衙中众人各展身手,用石板炙烤美食。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临近的其他衙门闻到香味,最开始还能端的住。直到后来,香味越来越浓,飘得越来越远,不少官员被勾起了馋虫,怒斥司籍这班人不干人事。 等他们知晓香气的来源与奥义,一股石板烧烤的潮流顿时席卷了各衙,很快传播到民间。 等曹操知道这股潮流的时候,他的整张脸都黑了。他总算体会到当初“本初诗”盛行时,袁绍那难以描述心情。哪怕用石板烤肉的众人都不知道时髦引导者——郑平的那块石板是出自己的手,可他仍旧觉得脸上略疼,一阵说不出道不明的憋闷感。 明明是在讽刺郑平,对他进行无形警告与申饬的石板,怎么就被他毫无避忌地拿来烤肉,还烤得如此之香,引得他人效仿? 这么多年了,已经站在权势顶端的他还是奈何不了郑平,反而被他出乎意料的招数坑,怎能让他不憋闷? 好在当初送郑平石板是私下所为,只要送东西的公差口风够紧,他可以当石板这事与自己无关…… 这个念头还未来得及捂热,就被郑平糊在了他的脸上。 原来,司籍衙中有一二副手与郑平关系亲近,从他那蹭了几次烤肉,发现自己与他人做的石板烤肉远不及郑平做的香酥。除了口味极佳的蘸料,烤肉本身也相差甚远。 郑平的烤肉熟得快,受热均匀;而其他人的烤肉不仅热得慢,还一边生一边焦,影响食欲。 在与其他人共同得出这个问题后,经过几人的观察,他们发现郑平的那块石板材质特殊,不但硬如钢铁,黑中发亮,且磨得特别端正、平整,远非他们随手去石料市场捡来打磨的破石头可比。 几人心里一合计,因为与郑平关系良好,并不如外人那般怵他的凶名,便抽空过来直接问了。 郑平当然不会在这件事上为曹操遮掩。他把曹操卖了个彻底,告诉他们石板是曹操送的,他也不知是来自哪里的采石场,出自哪个工匠的手笔。说完后还感叹了一句:“丞相体贴入微,此石板甚得我意。” 知道此事的官员们如何作想尚且不得而知,曹操知道这件事后,又喝了一瓶子的气。 他哪里知道,为了讽刺郑平脾气又臭又硬,特地找的坚硬火山岩竟然成为烤肉利器,而他为了隐喻郑平的名字——“正平”二字而特意将石板打磨得无比平整光滑,称得上又“正”又“平”的决定,竟然让石板如锅具一般入手可用,不需郑平费任何心思就能拿来做美味烧烤。 当事人曹操:后悔,现在就是很后悔。不但没羞辱到人,还搬起石板砸自己的脚。 更让他憋得慌的是,他竟然还念着郑平之前送来的那一口烤肉味…… 不管曹操怎样接受石板烤肉的潮流与关于他赠送神厨器具的趣闻轶事,郑平仍然每日开发石板烧的新菜式,连带造福了来蹭饭的曹丕等人。 今日曹丕因为天子诏书一事,闻着一贯喜欢的石板烧都不香了。 见郑平还在捣鼓这东西,他心中着急,若非顾及形象,早已躁郁地将手指没入发中,把茂密的头发拔成半秃。 郑平见他实在静不下心,让他过来掌控石板的火候,自己在一旁把关。 等曹丕的注意力稍稍转移了一些,郑平才慢悠悠地说道: “老子曾言,福祸相依。你所苦恼的祸事,或许未必真祸也。” 曹丕刚冷静了些,就听到这句话,好不容易平复的面孔又一次变得苦大仇深: “只怕在转化为福事,让我能够享福之前,这祸先要了我的命。” 郑平道:“你与丞相为父子,父荣则子荣,反之亦然。天子这招看似狠而高明,可若是你二人同心同力,不为名利所扰,此举非但不为祸,反为幸事。” 白得一个魏公还不用与兄弟争,这是多大的好事。 曹丕并未无野心之人,他近年来矫饰言行,就是为了获得曹操的看重,力图成为曹操的接班人。 如果曹操能过心里那道坎,不因为刘协的阳谋而迁怒曹丕,这对有心接任的曹丕来说,等于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尽管有郑平的宽慰,曹丕却依然无法开怀。 “阳谋虽未明面之谋,却比阴谋更难破解……” 阴谋还能找机会破除,阳谋纯粹是利用局势与人心做出的谋划,局势非人力可控,人心更是难以衡量。 郑平说得可能确实存在,可他完全不敢抱有任何希望。 “无妨。”郑平示意曹丕放下食具,走得近一些,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令曹丕心生迟疑。这么多年以来,郑平执掌中书,几乎从未参与谋事。曹丕无法衡量郑平的谋划之能,对于他近乎荒诞的提议,他不免犹豫不决。 可终究,对郑平的信任占了上风,他颔首应下此事,走到石板与炉架边继续刷酱。 没过多久,在隔壁丞相府参事的郭嘉过来蹭饭,还硬拉了荀攸、荀彧过来。 郑平已然做了甩手掌柜,吩咐曹丕烤快点,便在荀攸几人略为讶然的视线中,邀请他们入座。 对于此情此景,曹丕竟也觉得没什么不对,不让外头战战兢兢的仆从插手,自己一个人包揽石板料理的所有。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等肉与菜烤完,郑平先派人送了两份去给远在另一个区域的孔融与杨修,又令从者盛好米饭,放在他令人打造的几张大桌案上,邀众人品尝。 没过多久,曹操不请自来。 第111章狂士楚歌 谁也没想到曹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且不说刚被“诏书杀”的曹丕是何作想,即便看起来最没顾虑的郭嘉,也下意识地收敛面上的笑,与荀攸一同目含隐忧地看向荀彧。 成为视线中心的荀彧反而最为镇定。致仕养病多年,他仪容未改,性情依旧,时光并未在他身上留下明显的刻痕。 他从容地起身,向曹操行了一个士礼,仿佛曾经的过节与芥蒂并不存在。 这是曹操多年以来首次见到荀彧。存在于假想中的憔悴与忧郁丝毫未见,荀彧身着皂色深衣,如松竹而立。他面容俊秀,风采依旧,使曹操生出刹那的恍惚,好似时光逆转,回到十多年前。 这一瞬间,曹操也忘记了政见不合,立场纷争,如同故友重逢,对着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仿佛他子侄辈的荀彧道:“多年未见,文若丝毫未变,孤还记得昔日你我相识于兵燹间……” 曹操只追忆了片刻,就从相知相得的回忆中清醒过来。 他已不复年轻,不再少年意气。如今回忆曾经,纵然有几分遗憾与可惜,更多的却是心如止水,将所有感性压制在大局与大业中。 以曹操的敏锐,自然不会认错室中的沉默。 他的目光略过自己尚且年轻力盛的嫡子,又转向其他几个并未如何显老的旧臣,似真似假地感慨道: “你们几个看着仍然年轻,不似孤早生华发。若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们几个都与副相(曹丕)同辈,与孤差着爷孙辈。莫非是因为孤显老,有美食享用也不叫上孤?” 他似乎又成了当初那个爱与臣属玩笑打岔的主公,曾经作为损友的郭嘉第一个反应过来,才说了一句“我等知晓主公嗅觉灵敏,方圆百里内能闻香而来”,就被郑平截过话头。 “自华神医养生汤问世,我等皆服用了些,实有奇效。而丞相日夜操劳,损心耗力——正所谓操劳催人老,丞相如老牛耕田般四处撒蹄,相貌上比我们几人苍老三十多岁也不足为奇。” 曹操:……孤只是自嘲一二,想要借此拉近关系,没问你为什么孤比你们老那么多。 哪怕早知道今天过来肯定会被郑平扎心,可曹操万万没想到郑平不但扎他的心,连他的老皮都不放过。 什么叫“如老牛耕田般四处撒蹄”?这话怎么读着那么不对味? 曹操在“继续若无其事地友好相处”与“不要怂就是怼上那个祢正平”之间,果断地选了折中。 他皮笑肉不笑道:“正平这嘴皮子也不曾变老,十多年了还是原样,只怕等你面皮老似菊,仍能用一张嘴吓得小儿止啼。” 郑平亦笑道:“不劳丞相费心,就目前而言,只怕丞相会先一步老了面皮,只一张皱巴巴的脸就吓得幼孙嚎哭不止。” 曹操面色一黑,已近耳顺之年的他因为长子早亡,还未有孙儿诞世,只长女生下外孙,每次一到他手上就嚎哭不止。 曹操心知这大概是因为他多年征战,身上血气与杀伐太重,可今日被郑平这么一刺,尽管知道对方就是胡说八道,为了与自己抬杠,可心里还是忍不住突了一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显老才惹来外孙的嫌弃。 就在曹操怀疑人生的时候,郑平已招呼几人重新坐下,赶紧趁热吃烤肉。 没被招待的曹操忽然之间冒出一种心酸的错觉。他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在曹丕旁边坐下,用独属于父亲的威严目光凝视曹丕。 时年二十七岁的曹丕虽已成熟稳重,初步积威,可在威视更重的老父的注视下还是僵了手中的长着,默默把自己的筷子让给了他。 曹操感念儿子的“孝心”,毫无心理压力地接下。郑平冷眼旁观这一切,命从属又取了一双碗筷过来,为曹丕补上。 烤肉已出锅一小会儿,冷热适宜,香气四溢。 几人勺光筷影,落着如飞,虽不改礼仪之态,下筷子的速度却一个比一个迅速。 原本只准备了两三人的分量显然不够六个大老爷们分的,不消片刻,烤肉与酱全部飞了个没影。曹操尚且意犹未尽,也不知是烤肉太过美味,还是这分食而抢的行为已离他太远,让他被这满屋子的雾气迷了眼。 酒足饭饱之后,郑平又让衙役奉上丁香水,供几人漱口去味。 在场的几人中,郑平总是扎心,荀攸素来沉默寡言,曹丕因为天子诏书而乖觉不语,荀彧与曹操早就没了话题。放眼整个堂屋,竟然只有郭嘉与他有话题可聊,而即便是不曾与他生分的郭嘉,也因为顾及着另外几人,在谈话中多了几分心不在焉。 或许暮年之人都会敏感多思,曾经不被曹操放入眼中的独行,而今竟也能让他滋味莫辩。 他没有再多留,说了一些场面话,便携着守卫左右的许褚离去。 曹丕犹豫一二,终究与郑平等人道了别,跟随曹操离开。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房中剩下四人亦安静不言,一起收了器具,谈论起别的事。 等说到天子新发布的诏书,荀彧神容微敛,沉默许久,如若经年破冰,从锈迹斑斑的桎梏中解脱: “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1]。顺天休命也。” 因为一个诏书而发生转变的不止荀彧,还有朝中许多文臣。 在天子发诏之前,朝中大部分人名义上奉天子为尊,实则以曹操马首是瞻。只有极少数人坚定拥护皇帝的权威,对曹操的诸多行径看不过眼。 论对朝中局势的掌握,早在建安初期刘协便已渐渐被曹操压制,之后更是逐年衰退,连明面上的体面也被一点点地擦去。 可人数稀少的保皇派们从未放弃希望,个别忠于天子的朝臣更是隐隐察觉到天子隐藏在暗处的一小股势力,心中犹存着希望,而这希望,在曹操遇刺时登到了顶峰。 只可惜曹操身边猛士云集,曹操本人又果决大胆,在这一场刺杀中竟然命大未死。曹操从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哪怕他并无证据证明这场刺杀与皇帝以及保皇派有关,却仍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关押密诛伏皇后、董贵人等,以雷亟之速剪除不明势力与保皇派中的中流砥柱,将天子彻底沦为孤君。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刘协尚存一些人手,本身又有帝王之才,也大势已去,几乎没了翻身的可能。 实际上,刺杀曹操一事本就已是孤注一掷,不成功则万事休,这也是刘协以阳谋立曹丕为公的原因。 天子一言九鼎,若只是为了挑拨曹操父子二人,他本无需献出一个魏公之位。 诏书下达后,保皇派自知大势已去,消沉了不少。一些并不坚定的家族准备寻找出路,向曹操低头。反倒是曹操的拥护者,有一部分生出了不同的心思。 谁都知道曹操年事已高,又常年征战伤了身,没有几年好活。何况曹操起势多年,身边早有一批信重的大臣,僧多粥少之下,不被信任、重用的朝臣自然跟随诏书把目光投到了他的儿子曹丕身上。 撇开早已死去的曹昂,曹丕具嫡长子之名,正值壮年,身边又无多少幕臣班底,若能投效于他,将来总会更进一步。 原本众人还在小心观望,毕竟曹操生了许多优秀的儿子,除了曹丕,同为嫡子的曹植更具才名,而更年轻一些的曹冲聪慧非凡,远非常人可及——直到一纸诏书砸下,许多人对曹丕趋之如鹜。 天子之命,钦定魏公,不管曹操是什么想法,获利的是他儿子曹丕,只要他还没昏了头,连最后的体面都不给天子,彻底展露不臣之心,他就不会明着抗旨。 已有大胆的人想要接上曹丕这条线,可不等他们将想法化为实际,坊间突然传出一则奇怪的传闻。 有一个朝臣突然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白发苍苍之际,竟然朝自己儿子下跪。因为梦境太过真实,他起来之后当即召来儿子,拿祖辈传下的鸠杖打了一顿,斥他不孝。 那儿子懵头懵脑地挨了顿打,也是憋屈的不行,四处与人诉苦,竟然还因此找到几个难兄难弟,也都因为自家老父做了个“行礼”、“让车”、“让路”的梦,把他们教训了一顿。 原本城中的民众只把这话当做玩笑来听,可相同的事迹出现多了,不少人都啧啧称奇,心里泛起嘀咕。 东汉讲究谶纬之学,几个人同时做含义相似的梦,不得不让民众往玄而又玄的天命方向想。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谁提起了最近轰动一时的诏书,想到被钦点的魏公,不少人露出微妙之色。 这要是曹丕成了魏公,就是爵位最高的诸侯,曹操哪怕高居丞相之位,也得给他儿子行礼。 原本对朝中诸事缺乏理解与关注,只是在外围看着热闹,甚至觉得“封魏公的不是那个曾经屠城杀名士的曹操也挺好”的民众,顿时对曹操生出几分同情之感。 威风了大半辈子,若真的要给儿子行礼,这是得有多惨啊。 第112章狂士楚歌 民众原本对天子诏书中所暗藏的杀机缺少理解,但因为最新的传言,他们在有心人的指引下,把父跪子的离奇梦境与时事结合在一起,对诏书生出了另一种解读。 更有大胆一些,想的比较多的开始暗中嘀咕,觉得天子这封诏书考虑不周,做得不厚道。 就算曹丕真的如天子所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得天子的青睐,可一直以来辅佐朝政、南征北战的人是曹操。天子绕过曹操,直接给他儿子封公爵,还要他给儿子行礼,一把年纪还落了个不体面,怎能不让人有想法。 大多数民众却虽然缺少政治敏锐度,却能够将心比心,以自己能够理解的方式解读时事。只要给他们一点灵感,哪怕他们想不到“父子相忌”这一点,也能隐约察觉到其中的不妥。 而曹丕也就是趁着这个时机,进宫面圣,言辞恳切地请圣上收回册封魏公的旨意。 他没有直接说自己无功无德不能胜任,或是用其他原因推托,先是说了近日市井中的流言,又提到自家老父半生戎马,于社稷有功,怎能临到老还比自己这个没什么贡献的儿子还矮上一头。 至于其他诸事,曹丕虽然没有明说,可话里话外已透出民众对诏书的异样猜测。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一番做唱后,曹丕最终加了一句:如果真的要封魏公,也不是不可以,先封丞相曹操为魏公,同时封他曹丕为世子,这样既能成全伦常与父子情,又能不辜负天子的厚爱…… 如果不是时机不宜,刘协还真想指着他的头,冷笑地呸一句“你倒是想得美”。 他在诏书里封曹丕为公,既是为了给曹操找不快,也是为了制造缓冲的空间。毕竟他压根就不想给曹家的任何人赏赐一个公爵,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权宜之计。 以曹丕目前的人脉与地位,只要他不是摔坏了脑袋,就一定不会接受魏公这个称号。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而刘协只需在其中说几句似是而非的坚持,就能暂时压下封公这件事——又不是他不想给曹家加封魏公,是当事人自己不接受,董昭等人总没法再用冠冕堂皇的请功书来恶心他。 刘协将一切都想得极好,甚至连曹操等人对名声的顾及,普通民众的想法都考虑在内。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坊间突然流传起一个古怪的梦,直接扰乱了他的谋划。 要说那“父跪子”的梦只是巧合,刘协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巧合这一样东西,更别说传闻中做这个梦的人不止一人,只有人为布局这一个可能。 至于布局者是谁,单凭曹丕刚才那句把他恶心得不行的话就能猜出来。能给曹丕支招,摆了他一道还故意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扎心的人,全邺城也就那一个。 刘协倒想坚持天子的威势,以一言九鼎为由,坚持原来的诏书。 可郑平与曹丕的所作所为已经截断他的去路,就算他对民众的眼光丝毫不理,只怕还有后招在等着他。 若只是为了引出“父跪子”的不孝话题,只一个人做梦便已足够,何需接二连三,将传闻弄得玄而又玄? 东汉开国皇帝利用谶纬收揽民心,若郑平等人反其道而行,假借托梦之举暗中攻讦他诏书内的不当之处,只怕他离间曹操父子不成,还会留下恶名。 刘协再怎么憋屈,也只能又一次屈从形势,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曹丕的推却,重新写了一封诏书,夸奖曹丕的谦让与孝顺,册立曹操为魏公,赐予封地。 倒是没如曹丕说的那样,因为厚爱他而册封他为世子,只时常召曹丕入宫,证实他的“青睐”。 曹操还未动手解决此事,整件事便已被曹丕自己完美解决。他没有与曹丕多说什么,也没有马上将曹丕设为自己的接班人,而是将曹植、曹彰、曹冲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曹丕的门客纷纷忧虑不安,劝说曹丕主动示好,与曹操消除隔阂。 曹丕冷静而自持地拒绝了他们的诸多建议,更加约束门客与仆从,不让任何人有出格的言语。 可他再怎么自持,心中也并非全然毫无忧虑。他悄悄拜访郑平,与他对坐而谈,将自己的忧虑与门客的不安全数告知。 郑平只是道:“为时尚早。你且回去抄一遍三玄,抄完了再来找我。” 三玄并非是一册书,而是《庄子》、《老子》、《易》这三者,共上百篇,加上编撰之言有十万余字,曹丕至少得抄一个月。 曹丕想再问其他,郑平已端茶送客。郭暄之名终究只在他舌尖打了个转,便被他吞了回去,被忍耐压在心口的一角。 没过几日,新任尚书的崔琰毫不避忌地表示自己支持目前占嫡长之名的曹丕继任世子之位,并没有因为崔家与曹植有姻亲而偏向曹植。 曹操明面上感慨崔琰的无私与正直,授予他中尉一职,实则心中不豫,对他信不密封、公开表态一事极为不满。 而也因为这件事,即便曹操近日表现出更喜爱曹植等人的模样,仍有不少士家文臣暗中投入曹丕门下,为他效力。 其中就有文学掾司马懿。曹丕与司马懿因为惊马一事相识,后经几番接触,发现脾性彼此相合,又因公事便宜逐渐走近,成为亲近的好友。 对于崔琰支持自己一事,曹丕其实有些想不通。 论姻亲关系,怎么想崔琰都应该站在曹植那边,不可能支持自己。 若说他是存了两边讨好的心思,其实也是不可能的。一来从古至今,要么不插手从龙之功,要么便在最可能的一方押宝,从来没有两边讨好的可能,两边讨好的结果只会是只会两边都结仇。二来,以崔琰的脾性,也确实做不出这种事。不管怎么想,崔琰支持自己确实是可能因为自己占了“嫡长”的名头。 得出这个结论,曹丕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好在他到底记得郑平的话,没有第一时间征纳门客,而是公事之余将自己关在家中,日以继夜地抄书。 大约抄了小半个月,突然传来曹操病重的消息。 第113章狂士楚歌 尽管曹操的身体大不如前,又因为常年征战留下许多暗伤,可他素来比旁人强壮,极少生病,在众人眼中极其康健,常让人忘记他已耳顺之年,寿数无多。 直到得到曹操重病的消息,曹丕才意识到在他心中如山般伟岸的父亲早已不年轻。一刹那,他心中似乎转过许多念头,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他立即安顿好手头的事,前往丞相府。 一路无言,步伐匆匆,纷乱的思绪忽而回溯过往,忽而无序扩散。他想起郑平前几日让他“静心等待”的提议,不由惊疑未定。 郑平让他闲事莫管,抄完三玄再去找他……如今他正好抄完了其中之二,只差《南华经》的最后八个篇章。这个时候爆出曹操病重的事,到底是巧合,还是…… 曹丕立马停止毫无依据的猜测,将所有心思放入腹中。 他被仆从迎入内院,正好在石道交界处遇上郑平。 此时并非寒暄询问的时机,他只与郑平公式化地招呼了一声,别的一概未提。他与郑平解了佩剑,先后进入曹操的卧房,见曹操躺在榻上,神智清醒,并不见重病之态,可精神头确实比上回见的时候要差一些。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曹丕上前行礼问候。因为拿不准曹操同时召他与郑平过来的用意,他自制而拘谨,哪怕是关怀的话也不敢全数倒出,只怕有一句半句不妥,引来曹操多想。 曹丕的矫饰之态,曹操如何不知。 不管心中如何做想,他未予说破,仅与曹丕说了几句,便转向进门以来除了执礼,就再无其他言行的郑平,喟然道:“先前正平还道孤如老牛撒蹄,操劳耕田,未曾想只月余的功夫,孤连撒蹄都不能了。” 见曹丕露出异色,他握住曹丕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继续道, “老骥伏枥,却已无驰骋之能,竟是妄想……” 郑平道:“丞相年事已高,兼之征战多年,暗伤无数,本就好似一根老旧而紧绷的弓弦,随时有断的可能。前些时日遇刺伤了元气,受外邪侵害,丞相又未曾好好修养便投入公务,如若盛满铁石的破碎布囊,被利刃开了一道细窄的缺口,未经修补,不断往里头竭力装填物什,迟早有破碎的一日。” 若是旁人,在尽握权势,无人敢忤,仿佛整个世界都唾手可得——却敌不过衰老与病弱时,听到郑平这段话难保不会恼羞成怒。 即便是曹操,也不敢保证——若是再早个几天,他会不会因为郑平的陈述之言而勃然大怒,不顾局势与其他外因,将人就地格杀。 一时之差,一念之差。 曹操沉疴多日,已然经历过精力如潮水般消退的恐慌,被虚弱与体衰掌控不甘。他也曾生出极端的念头,但此时此刻,对郑平不中听的话,他没有任何恼意与迁怒,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时移俗易,唯有正平一如既往,未有分毫改变。除了你,又有谁敢与孤直言——告诉孤年事已高,时日无多?” 郑平神色未变,曹操这句看似寻常感慨的话让他略提起心神。他没有顺着曹操的意思往下接,只不卑不亢地说了一句: “丞相未免太过看得起衡,若衡当真‘一如既往’,昔日裸衣击鼓时,便已丧命于城下。” 站在榻边的曹丕心惊肉跳地旁观曹操与郑平的你来我往,不多时,手心已冒出许多薄汗,尽是为郑平所捏。 他察觉到门外的诡异寂静。结合曹操的身体状况与所说的话,曹丕知道此刻院中与堂后势必埋伏了无数刀斧手,伺机而动,等候曹操发令。 曹丕想起身悄然察看,可他的手一直被曹操捉着,无法起身,甚至受到无声警告,不被允许发言。 他相信以郑平的敏锐,势必也意识到潜藏在暗处的危机。哪怕郑平全然似若未觉,也定如走独木桥那般,谨慎而稳妥。 想是这样想,然而曹丕万万没有想到,郑平对曹操的态度竟然还是原来的态度,非但没有避其锋芒,还有什么说什么,不留一点转圜的余地。 当郑平重提“击鼓骂曹”的旧事,曹丕的心神被高高地提起,几乎跳出喉口。 而听到这句话的曹操缓缓敛去所有表情,不言不语。房中一时间安静得诡异,曹丕似乎听到剧烈的心跳声与几个不属于他的呼吸声,垂在另一侧的手蓦然收紧。 片刻后,曹操哈哈大笑,分明在重病中,却笑得中气十足。 曹丕一颗心悬到极致。 曹操很快停下笑,急剧地喘息了几声。曹丕即便因此生出几分关切,却更担心曹操做出不可挽回的决定。他一声不吭地盯着曹操,被竭力平复的心跳声竟越跳越快。 最终,在临界阈值的那一刻,曹操终于开了口。 “如果孤给你个机会——一个决定继任人的机会,你会在孤的众多儿子中挑选哪一个继承魏公之位?” 不是“你觉得哪个合适”,“你会给怎样的参考”,而是明明白白的决定与选择,俨然一个怎么答都会送命的送命题。 郑平抬眸看向曹操,曹操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郑平不答反问:“若丞相有朝一日能实现秦皇之愿,寻得长生不老药,但献药的道士言明服此药后须得立即自尽,否则此药无效。丞相当如何选择?” 曹操皱眉道:“我怎知此药是否是真的长生药,若自尽后此药无用,孤岂不像个笑话,白死了一遭?” 郑平道:“那便是了。” 在题干本身就缺乏意义的情况下,纠结答案未免荒诞。 曹操读出郑平的言下之意,心绪百转,不再为难他,推说自己乏了,让曹丕留下,命人引郑平出去。 郑平离开前,对曹操似有意似无意地道: “华花郎(蒲公英)结子(籽),不管最终落于何处土壤,总是希望子孙能落根于安稳之处,不受动荡余波。丞相心明如镜,定能为子孙留下安宁。” 曹操面色骤变,阴晴不定地盯着郑平离去的背影。他几次想将藏在袖中的玉玦摔掷于地,发出暗令,却又死死攒在手心。 最终,他扬起手,示意藏在暗中的刀斧手不要轻举妄动,任郑平离开。 如果他能用健康的身体多撑几年,他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挑选、培育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可以一步步除去对大业有碍的名士将臣。 可他列好了完整的计划,唯独没想到自己身上的暗疾会突然发作,病情渐重。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他现存的儿子最大也只有二十多岁,虽可独当一面,对上世家大族那些老狐狸终究差了一些。 而少年不输成人之智,自幼便绝顶聪慧、通透过人的曹冲并无向上之志,曹操到底没法狠下心,不顾曹冲的意愿将他推入荆棘洪流中。 思来想去,综合性格与才能,最合适的人选便是有着少年心性,又不失沉稳与野心的曹丕。 他欲立曹丕为嗣子,在力不从心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铺平道路。本身重量足够,对曹丕有救命之恩,影响力深重的郑平该如何安排——就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他并非摇摆不定,而是郑平确实令他觉得为难。 曹操好不容易做出决定,在杀与纵中选择了后者,郑平刚才的那番话又令他杀心毕现。 那话的意思是——为了权力的顺利交接,维持局势的安稳乃是必然。他必须收手,结束暗中的布置,放过孔融、崔琰、杨修等人。 这确实是实话,甚至一语中的,却让曹操目生阴霾。 若非曹操找了许多名医分别诊治,比对诊断之词,确定他这病是因为年老和多年征战留下的暗伤,上回的刺杀不过是个引子,他定然怀疑是不是郑平在其中捣了鬼。 ——怎会那般之巧,在他狠下心决定一个个地除掉孔融等人的时候,忽然就病重了? 哪怕确定此事八成无郑平无关,在听到这句“贴心”的提示时,他仍控制不住横生的戾气。 这道戾气转瞬即散。 不论他再怎么着恼,他不能再贸然对世家出手这是事实。 郑平不过是将一切挑明罢了。 “祢正平此人,表面清狂无状,实则进退有度,立浊世而清,登朝堂而隐;举重若轻,视权势尊崇于无物,无人可驾驭之。需寻常用之,以情待之,方得始终。” …… 郑平已离丞相府,并不知曹操对自己的评价之语。 对于曹操的病情与最后的抉择,他丝毫不觉得意外。 正如他对曹操所说的那样,曹操这病是自然反应。 是人就会生病,六旬老人本就精气不足,长期操劳当然会引起身体不适,甚至引发年轻时留下的暗疾,病来如山倒。 这病暂时对寿数无碍,却不许他再耗费心力,便有了今日的事。 曹操遇刺伤了元气是因,却不是根本之因。 正是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因,宛若一只同样不起眼的蝴蝶,振翅而飞,将未来转向另一个方向。 而他郑平,不过是因势利导,顺势替这辈子的好友谋求一个生存保障罢了。 在上马车的半途,他看到坐车而来的司马懿,目光短暂交接,各自领会含意。 两人很快便移开视线,如以往在外表现的那般关系泛泛,坐着车擦肩而过。 郑平回到家后便未再出门。 没过几日,他得到自己与孔融等人因朋党营私,情节恶劣而被罢免的消息,并无任何惶然之感,反而就此放下心,每日调香抚琴,与一众好友饮酒作赋。 上门来蹭酒蹭烤肉的郭嘉等人也没有只言片语的安慰,因为他们都知道曹操此举是为了什么,没什么可安慰的。 没过多久,曹操以病致仕,曹丕接任魏公之位,入主丞相府,以正妻之礼迎娶铜醍侯从妹郭暄,重新启用郑平、孔融等人。 曹丕任了多年魏王,直到曹操与荀彧先后寿终正寝,他才接下天子的退位诏书,改国号称帝。 延续四百年的汉朝就此落幕,曹丕追谥曹操为魏武帝,立郭氏为后,改官制为九品中正,废副丞之位,复立三公并立虚职,讲议朝政。 土德代火,郑平这个汉代留下的县侯自然要被收回封地。 而曹丕竟似忘了此事,依旧保留郑平有关县侯的封地、封号与待遇,并依照九品中正与他往日的业绩,欲授予二品丞相司直之位。 九品中正者,一品多为虚衔,二品实际上已是实官之最。而司直俸禄为中二千石前列,更在司隶校尉之上,隐隐高过九卿。 在听闻这一风声后,他在与曹丕私下会见时直言不讳道:“东汉苦于外戚权宦作乱,陛下此举,恐招言官非议。” 曹丕安然笑道:“朕之所行,乃遵循九品官人制。他们若有异议,便是这制度不妥,亟待更改。” 很显然,借九品中正获利的世家不可能因为所谓的“吸取前朝教训”就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 [三国]得罪魏国全员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_分节 “更何况,”曹丕继续道,“《吕氏》有云,‘举贤不避亲仇’。若为前人之失,而知亲而避,不敢任用贤才,岂非因噎废食,自找苦吃?” 说完这话,曹丕现出几分似真似假的愁色,灼灼地看着郑平:“朝廷新立,百废待兴,江东与荆益虎视眈眈。内兄身具大才,为朕臂膀,总不会偷懒躲闲,让朕孤苦无依吧?” 自从登上帝位,曹丕对郑平的态度依旧亲近,却多了几分随和与耍赖般的强势。 郑平对权势并无欲望,却也不似其他性情奇异的隐士那般避之不及。 他素来遵从顺势之道,在未现劣势之前,他不会因为未来可能有的忌惮与危机而向当前避退。 因此,从善如流地接下司直之位成了不予思考的选择。 他被授予紫绶金印,督察诸史百官,裁正诸事。而魏国的盛世之业,也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