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检点(骨科兄妹,现言有h)》 那谁 林棉回安城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雨滴从动车的玻璃上斜滑下来,水气升腾,氤氲笼罩着绿色的田野,那绿色的锈渗下来,黏黏糊糊成了蛇,盘在她心上。 她从来不喜欢安城的天气,这个她生活到十八岁的城市,夏季多雨沉闷,从五月底开始便沉闷在巨大的湿气中,静等惊雷劈开,落下滂沱的雨来。 生活在这里的人,有着自甘安逸的堕落,情愿与这样绵长又缠绕的痛苦相伴。 林棉不愿意,这个城市有她无法与之共存的记忆和人,逃离是她的宿命。从安城北上,从北方迁移到南方,她变换人生的坐标,似乎只有颠簸才能给她带来安宁。 林聿和女友蒋依依站在出站口等,他随手从搭在手上的西装外套里掏出香烟盒,双手拢住,点了根,吸进肺里,再缓缓吐出来。 “林聿,公共场合不好吸烟的。”蒋依依提醒他。林聿回过神,点点头,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动车晚点了叁分钟,和其他几班车一同到的,涌向出站口人流量一下子就多了起来,挤挤挨挨,看不清来人。 林聿提醒说:“等下见到她,别多说。”她点点头。林棉是因为离了婚才回来的,说到底是件伤心事,她作为外人自然要注意分寸。 林聿其实一眼就看到了林棉,她穿着棉麻吊带裙,长卷发散落在肩上,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浑身带着温润的湿气,像被雨打湿的羽毛,一支曾被风托起又最后无奈落地的白色羽毛。 她出了站口,林聿上前:“棉棉。”林棉应声抬起头,眼神平静,既无惊喜也无惊吓。林聿直接接过行李:“车在地下二层,我们走过去。”蒋依依大方地打招呼:“我是蒋依依,你哥的朋友。” 林棉打量她,心下了然。很般配,郎才女貌,是合适哥哥的类型。她也挤出笑容:“你好,我是林棉。” 一路走过去,都没什么话,尤其两兄妹间,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竟然一句对话都没有,不问近况,不谈论天气,甚至问候一句饿了没都没有。林聿往后备箱放行李的时间,林棉就靠着车门静静地看着。 林聿虽不是健谈的人,但在工作与人交际也是游刃有余,不会让气氛无故陷入尴尬,蒋依依想。她不禁暗自揣测,看来这么多年下来,这两兄妹关系挺生疏的。 林棉坐在副驾驶后排的位子上。车缓缓启动,手机嗡一声,有消息进来:“哥接到你没?” 她回:“嗯。”很快,对面又说:“那就好,我得空就回来看你。” 她想了想,回到:“实验室忙,回国麻烦,你不用操心我。” “是林槿的消息?”林聿问。 “嗯。” 车里又恢复了平静,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前面一个路口是红灯,车停下来,雨刮器机械地摆动,咔咔的声音在这种诡异的静谧中像是捶在胸口。 蒋依依忍不住开口:“棉棉,有什么想吃的吗?你哥请客,别放过他。” 天阴着,车里更暗,林棉看向她的哥哥,只能看清他的后脑勺和一边的侧脸,坚毅的下颌线,柔软的黑发,金属眼镜框,耳朵生得端正。 她过去经常揉他软软的耳垂,往上哈气来逗他。 “随便。”她没有心情回应这调笑,靠着车窗玻璃看向外面的世界,路上的其他车辆打着闪光灯,广告牌的霓虹灯透过雨幕闪着模糊的光,穿梭在人行道上的人,撑各色的伞,形色匆匆。一切都是陌生的,这建筑,这花木,回到这里的她自己。 “去吃粤菜吧。”林聿说,然后搜索了一个餐厅安照导航调整路线,顺便打开了电台广播,正播的是好像是苏永康的歌。 一顿饭下来,餐桌上的气氛始终客客气气的,林聿和蒋依依夹什么菜给林棉,她都不拒绝,腮帮子嚼得鼓鼓的,眼神盯着餐具上的花纹,蒋依依试图调节气氛的几个话题也没得来很积极的响应,林聿会附和,但神情淡淡的,兴致也不高。林聿说:“棉棉是一路上累了吧?”这个理由抛出,让在坐的人都松了口气。 临到车前,蒋依依想起口红落在餐厅了,让他们先在车上等,自己返回去拿。留在车前的两人都没有上车的意思,那样逼仄的环境只会加重某些情绪。 雨停了,在这傍晚时分,刮起了轻柔的晚风,挽起她的长发和裙摆。 天的那端有深橙色的夕阳,零星的人在餐厅前面的广场前散步聊天,小孩划着滑板快速路过,瞥到了这对相邻而站的男女,两个人隔着一肩的距离。 “哥。”这是林棉见到他后第一次喊他。 林聿望向她,他曾经在梦里无数次梦见过她,这六年,离别的几千天,太过漫长,连这声单字的称呼都显得像某种绵绵的呼唤。她怎么这样了,她的眼角、发丝、裙边,走时明明是那样的。他很想要碰触一下。 不可以了,再也不可以了。时间是存在着的,它们可以被用于幻想,却不被允许真的抹去。 拐了几条街道,车开向更宽阔的高架,路牌闪过,林棉突然开口:“这不是回家的路。”林聿反应了一下她所说的“家”,自然是指他们曾经生活过的父母的那间房子。 “那地方要动迁了,你先住我那里。”林聿回答。“棉棉,这几年,安城变化挺大的。”蒋依依接过话。 “是啊。” 开车的人还是平静地望向前方,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变化,间隙,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 是夜,真是过于漫长。 林聿的房子,看来是刚装修过的,还没什么生活的气息,厨房空荡荡的,盥洗间有一些女性用品,留给她的房间显然是用心收拾过的,有绿色的小盆栽上面结着红通通的果实。蒋依依见状说:“床上的一套都是你哥亲自挑的呢。”林棉看向那人,他在阳台打电话,颀长的身影,单手插袋,持手机的手臂袖子挽到小臂。 林棉随便逛着,看到放在展示柜上一张兄妹叁人的合照,她随手拿起来,那是他们在那个夏天留下的最后一张合照,两个清瘦高挑的少年间站着一个轻轻柔柔的少女,她亲昵地挽着他们的手臂。她那时长得还和林槿比较像,毕竟是双胞胎,嘴角弯起的弧度都保持一致。可这些年,她从镜子里总能找到自己另一个人的影子。她曾经模仿过林聿的某些小表情,那时他们总说她不够沉稳,可现在不用刻意模仿,她都开始像他。 “依依,你留下来吧,明早赶飞机我能送你。”林聿走进屋内,把烟熄灭在一盏小小的蓝色玻璃烛台里。他看见了她拿着的那个相框,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过身,打开了冰箱拿出罐啤酒。 林棉不作声,进了房间开始收拾行李,她很难不看到蒋依依左手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那是很流行的款式,衬着纤细的手指,暗色里都璀璨夺目。她结婚时,姜铎送了她一枚黄金的戒指,缠着红线好卡住她的手指,虽然很普通,但那是怎么说的,情比金坚,她那时也以为他们是可以一直走下去的。走时,她把戒指还给了他,姜铎说:“你可以留着。”她笑笑:“黄金太俗,我从来都不喜欢。” 做完一切,她坐在床边发呆,打开手机,林槿又发了信息给她,叮嘱她:“不要和大哥吵架。”怎么会不吵,过去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十天里有七天都是用来吵架的,为时间、饭菜、衣服、学习成绩,反复吵。“要了命了,简直是前世的仇人。”妈妈曾经这样说过。 妈妈,好陌生的称呼。 她在床上蜷缩起来,想起那个孩子。她和姜铎的孩子,明明呆在肚子里好好的,六个月没了呼吸。她听见门外细碎的声音,男女的交谈声和笑声,椅子拖地的摩擦声,房门打开关闭的声音,水声。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人敲门,还是蒋依依:“棉棉,你去洗澡吗?” 她先是点点头,想起来这样门外的人是看不到的,就回答“好”。又拖了一阵子,她现在总是这样,什么事都无法立马去做,灵魂拖累着身体都累。拿着换洗衣服出来,客厅空无一人,看来他们都收拾好了。 等她洗完澡出来,习惯性地将屋内的灯都关掉,省点电费,借着月光摸回自己的房间,可到底是不熟悉,好像走错了。她刚想转身,就听到了从房里传来的暧昧的声响。她的脸先是红了一下,却没有立即走开。 门开了一条缝。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站在那条缝后。 林棉知道自己应该迅速躲开,装作没看见一样,摸索着回到房间里,而不是像此刻一样在黑暗里逗留,偷窥着房中。 她心中生出一丝理所当然,为什么不能看?他是她哥哥,换作以前,他少看她了吗? 她知道自己不要脸,可要脸又有什么用。 这样女上的姿势,林聿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快感。他斜靠在枕头上,按着身上人与他紧贴的大腿,浅浅地呼吸。 可能是直觉,可能是空气里流动起来的风。他无意瞥向门那里,看到了那只黑暗中的眼,隐约间还看见了那人手腕上的玉镯子,它反着月光。 林聿的意识有了一丝清明,然后他一把拉过身上的女人,狠狠掐住她左侧浑圆的乳房,半起身咬住了那张喘息的唇。 房间里顿时传出女人的嘤咛。 林聿今天有点反常,他在性事上很少表现得这么富有攻击性,蒋依依却来不及多想。 很快,他反客为主,加快身下的动作,臀部挺动,一下又一下的深顶让她不禁想呻吟。 “轻......轻点,你妹妹在隔壁。” 林聿感觉自己太阳穴那里崩得很紧,面部肌肉酸疼,开口的声音却平静:“别管她。”他双指婆娑着她的下巴:“叫出来。” 不知道何时,林棉回到了自己房间,侧身躺在床上。或许房间里并没有传来什么异响,可确实有声音在她脑海里自动放大,喘息和呻吟,交缠的声线是属于他们的。她忍不住冷哼出来,有什么好不舒服的,伴侣之间就是会做爱啊,他们不仅会做爱,还会分享秘密,交换情绪,自然而然地生育后代,会携手度过往后的岁月。她做不到的,总有人做到圆满。 睡衣的一侧已经滑落,露出白嫩的胸脯,她伸出一只手抚上自己的乳房,红色指甲陷进乳肉里,这里早不再有人怜惜。她狠狠地拧一把,也是疼的。 你是故意的,哥哥,你就是故意的。 阁楼(一) 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临近中午,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林棉一个人。她穿着睡衣赤脚站在客厅中央,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餐桌上留了一张纸条,笔迹遒劲,留言简短,一字都不多余,落款端端正正两个字:林聿。 他倒是公事公办。林棉撕掉便利贴扔在垃圾桶里。刷牙洗脸,她在镜子里细细打量自己的脸,她唇色淡,不化妆就看起来就会过分苍白,像是营养不良,不过这也是事实。她想到昨天见到的蒋依依,比她大,也比她光彩照人,她像是永远停滞在了少女和熟女的尴尬期间,不上不下。 其他二十四岁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她心里清楚。林棉知道自己是美的,只是美也会零落成泥,走向衰颓,况且是她这样生育多次的女人。如果她当初没有执着做那样的事,没有离开安城,一切都按照正常轨迹运行,她会比她们生长得更动人。 她后悔吗,其实没有,再来一遍,她还要这么做。她现在不就准备着重蹈覆辙呢吗。她挑了一根看起来颜色比较高级的口红,涂上嘴唇,慢慢抹,第十次,二十次。再用纸巾狠狠擦掉,嘴唇却更鲜红了。 有开门的声音。她走出去。林聿只抬头看一眼她,路过空气一样,开冰箱,把购物袋里的东西放进去。转过身,林棉已经坐在长餐桌的一端了。 “我想要口红。”林棉没头没脑地说。 林聿坐在餐桌的另一端:“你没有?” “想要更贵更好的。” “好。” “我要你买的,不是别人。”她把别人两个字咬得很重。林聿点点头,接着说:“为什么不吃早饭?” “我不饿。” “吃饭是习惯,和你饿不饿没有关系。” “别教训我,林聿。”她真是受不了这个人总是摆出一副自己是长辈的模样。 林聿两根手指转动银色金属打火机,似笑非笑的样子:“你把饭吃了,下午舅母让我们过去吃晚饭,我回来接你。”说完,他起身,拍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走向玄关那里。 林棉听到门关上的咔哒声,她呆呆坐着,捏着土司的一角,嚼着,拍掉手上的碎屑,站起来,墙壁上的后现代主义画作,摆着的日式和纸作品,阳台上的热带宽叶植物。这些显然都不是他林聿的品味。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推开林聿的卧室门。进门的一刹那,想了想房内会不会有监控。算了,有不是更合她的意。她坐在那张床上,床单是新换的淡蓝色,她故意用手抓一把弄出褶皱感。她拉开床头柜,里面很空,几张纸,一本笔记本,翻了也没什么,再往里掏是一盒开包了的避孕套。她看一眼里面放回去。 她在一侧躺下来,在枕头上闻到了林聿身上的香水味,昨天她闻到过的。她把一只手放在腹部,覆上另一只手。身体陷入海绵的刹那,林棉顿感困倦,吃了药确实会这样,她却不想就这样睡去。 这不是记忆中哥哥的味道,他的衬衣旧衫有时是洗衣粉的柠檬味,有时是玫瑰樟脑丸的味道,更多时候是他身体本身的味道,有点木质香气,好奇怪,难道他前世是一只松鼠吗? 做小动物是很轻松的啊,没有什么牵绊和束缚,纪录片里不是这么放的吗,毛茸茸的小动物在草原的角落里奔跑觅食,当雨季来临,冲刷大地,它们转着漆黑的眼珠,不安地躲在土洞里,却依旧能彼此依靠,互相舔舐。 哥哥,我们下辈子做小动物吧,再也不要分开了。进入睡眠那一刻,她想。 林聿回到家时,公共区域都不见林棉的影子,敲她房门无人应答,没有钥匙她能去哪里。心里一着急,推门进卧室准备找物业的电话,却看见林棉抱住蜷曲的双腿躺在他的床上,婴儿式的睡姿是因为本能的不安,她过分地防备,在他床上小脸都皱着眉。他想了想,还是握了握她裸露的脚踝感受她的温度,从柜子里抱出毯子盖在了她身上。 他小心地关上卧室门,坐在沙发上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夕阳从他身上一点点褪去,从这边的瓷砖移动到另一块瓷砖,构成阴影状的叁角形、四边形,然后移动到窗前,窗帘随风鼓起来。 手机上舅母发消息来催,他看了一眼回:“有事,会晚点。” 等到夕阳都要沉下去,卧室门被吱呀推开,林棉从里面出来,看见他坐着,目光也望向她,两人在静谧的橙黄色里对视。他眼神晦暗,不明情绪,她也不愿解释为什么会从这房间里出来,径直去自己房间换衣服。 等收拾好,两人沉默地关门,下楼,开车。一上车,林棉就打开了广播电台。 “相约九八电台,今天为您带来的是着名香港歌手......她被喻为香港最后一个天后......” 现在是下班的高峰,红灯的间隙,旁边车道上的车流快速滑过,闪着红色白色光,他们沉默地坐在这河流里,时间从眼前流过,冲刷掉什么,留下清明,思绪随音乐飘移。 他从眼角瞥到到她斜靠着,紧闭着的双眼,在想什么,是为什么不愿睁开。 舅母站在公寓楼门口等。舅母年轻时候是林母王婉的闺蜜,缘分使然嫁给了她的哥哥,情谊不变却更深。这些年,她总习惯代替她扮演着这几个孩子母亲的角色。现在看到林聿和林棉,心里却还是愧疚,她总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林家的这两个孩子,林槿算令人放心,可这两人,如今搞成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真不知道作的什么孽。 总算到了,她看着林家两兄妹下车,互相离着一段距离,分别和她打招呼,避免一点肢体接触。 舅母心里五味杂陈。她上次和舅舅特意跑到南方去看她,躺在医院的白色病床上,林棉的脸瘦到巴掌大小,薄薄的手背上都是扎的洞,青紫一片,同时吊几瓶药水。空气里的酒精味、饭菜味、药味,混在一起,林棉什么都吃不下,就这样还安慰她说:“没什么大事。” 她上前抱住林棉,“回来就好。”林棉被箍在怀里,她想起了妈妈,舅妈和妈妈身上都有一股好闻的老牌化妆品才有的脂粉味。林聿别过脸不看。 舅妈握着林棉的手上楼,林聿跟在后面,舅舅和表妹王子瑜站在家门口,王子瑜好久不见姐姐了,却因为天然的自来熟,拉住她的手往屋子里走,问她要吃菠萝蜜还是榴莲。 “你能不能少吃味道诡异的食物?”舅舅背着手批评,王子瑜摆摆手:“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林棉想,王子瑜虽然也是十七岁,却反过来要照顾她,如果她的爸爸妈妈还在,她和王子瑜不会有太大区别。 舅妈端来煮的红枣银耳,装在瓷碗里,叮嘱她吃,又和王子瑜说陪陪姐姐,王子瑜本来就不想做作业,对此美差马上答应下来。 林聿自然地走进厨房,舅母说:“你出去和棉棉聊聊天。” “我和她有什么好讲的。” “两个讨债鬼。”舅母不明白在其他事上都通情达理的林聿,怎么在和自己妹妹的事上有拗不完的气。 舅舅帮忙端菜,间隙和舅母小声说:“看到棉棉这样子,就恨不得剁掉那个姓陈的小混蛋。”舅母马上看向林聿,见他还是仔细地洗着香菜叶子,马上用手肘捅他:“这样没用的话不要多讲。” 其实林聿听见了,姓陈的是家里的禁忌,谁都默契地不会提,提起来,不光是林聿,连好脾气的林槿都会发火。 小姨和小姨夫进门的时候,舅母不免责怪一番来得这么晚,小姨朝林棉眨眨眼睛,那是女生间的信号:你舅母把谁都当小孩。 “我错了。”小姨王珺一直是小女孩心性,过来坐在林棉身边,拉着她的手:“棉棉,怎么这么漂亮。”谁都会责怪她没有照顾好自己,小姨不会。这些年,小姨因为工作的关系见她的次数最多,却很少多言,只说呆不下去了回家就好。林聿从厨房走出来给小姨夫递香烟。 人到齐了,舅母宣布开饭。大家按照惯例坐,林棉站着有点不知所措,还是王子瑜拉她坐自己身边:“林聿,你靠边一点。”舅母马上说:“没大没小。”王子瑜和她咬耳朵:“谁要和臭男人坐一块,我平常都忍着。”林棉笑笑,从别人口中听到对林聿的负面评价,总是很解气。 阁楼(二) 桌子上的菜异常丰富,都是大菜,油爆海参、番茄炖牛腩、清蒸钱塘江刀鱼、黄豆猪蹄、盐焗鸡、油煸大虾。“嫂子,你这样不行的,早晚大家都日胖叁斤。”小姨咬着筷子说,舅母却说:“晏晏在德国吃得好吗?”,“不知道唉,要问林槿。”小姨接着回答。 方晏是小姨的女儿,和林槿一起在德国读研。“晏晏也是,孩子大了都不爱跟家里联系。好在有林槿和她一起。” “德国读书辛苦吗?”林棉突然插嘴。 “还好吧,晏晏说到哪里都是给boss打工。”小姨给她夹菜,“虾很好,优质蛋白。哥,你在哪个菜市场买的?” 他们比她还紧张,连学历这样的敏感词都能不提就不提。林棉想,她让所有人都脑子里的弦都崩着。连他们都这样,林聿是不是更反感自己回来了。 舅舅和姨夫喝酒,小姨和林聿搭边角陪饮,聊一些有的没的。王子瑜经常站起来够不在手边的菜,吃到好吃的不忘记给林棉夹一筷子。不知道谁提起王子瑜的上学期的期末成绩,王子瑜马上成为众矢之的,她对众人的关心持以拒绝态度。林棉下了决心说:“有点羡慕,好想再去念书啊。”尽量说得漫不经心,她明白,很多问题只能她自己来解。 林聿闻言马上看向她。 “棉棉,现在机会多得是,重新念书不成问题。”小姨马上接话。 “什么都会有的,棉棉,你们年轻人怎么说的,爱情会有的,面包会有的。那个,孩。。。孩子也会再有的。”舅舅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 舅母尴尬地咳咳,示意他不要再讲。大家沉默起来,王子瑜都不再站起来夹菜。 孩子,什么孩子?林聿一时反应不过来。看来在场的人都知道,唯独他林聿不知道,真是很好,很好。也是,这些年林棉和他说过的话一只手数得过来。关于林棉的消息,都是通过舅舅这边,有时候他还得拐着弯低叁下气地问王子瑜。她就是铁了心和他划清界线,她有把他这个大哥放心里?对陌生人的关心都比对他多吧。那现在回来干嘛呢,是存心让谁不好过?林聿摔下筷子。 “是啊。有什么好人家介绍给我呀?”林棉轻快地说,笑眯眯的,见她这样,气氛又解冻了。小姨夫说到认识的朋友的儿子某某,也算一表人才。 “别别别,他家儿子怎么配得上棉棉。”小姨瞪一眼她丈夫。 “也是,棉棉多担待,小姨夫喝多了。” “这个事有那么着急吗?”林聿打断他们的讨论:“离婚才几个月啊?” 林棉知道他心里不舒服,故意说:“慢慢挑起来嘛。” “认不清自己的人。”林聿冷冰冰地说。 “好了好了!请大家把俊男美女都介绍给我!ok?我来者不拒!”王子瑜烦透了,他们两个拌起嘴起来会没完没了,不如把炮火引向自己。 果然,舅母马上说到谁谁谁给王子瑜写情书,舅母点评道:老土,这个年代谁还写情书?可见也是个脑子不灵光的。 席毕,小姨和小姨夫有事要先走,和舅舅他们道别,舅母把让他们带一箱梨子走。临了小姨又走过来抱林棉,偷偷把一个红包塞进她的外套口袋,眼神示意她不要推辞,又大声说:“下次一起做指甲。” 林棉的指甲是自己涂的,扭扭歪歪,涂过了界线,有地方因为磕碰斑驳了,小姨刚才肯定看到了。 他们走后,舅母招呼林聿帮她洗碗。厨房里,两个人站着,林聿替她把用洗洁精清洗过的盘子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不要怪棉棉不和你说,是怕你担心。”哪里是怕他担心,是怕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僵。 “她和小姜的那个孩子月份都挺大了,怎么会突然没了呼吸呢。”舅母低下头思考,“有机会还是要去庙里拜拜。” “失去孩子,总是很大的打击,况且这是棉棉第叁个孩子了。”舅母忍不住叹气,刷碗的手停下来,舅母细碎地讲下去,什么生育的痛苦最后都要落到女人身上,那是怎么样非人的折磨,他们家棉棉才多大就要受这样的苦。这事是压死他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蛮好的事情变成了这样,命运真是不公平。 林聿闻言太阳穴跳了跳,脑袋里嗡嗡的,阻止自己细想。孩子,孩子,她的孩子。 “林聿,不管棉棉当初做错了什么,你是她大哥,要照顾她疼惜她。”舅母转向他,“这些话不要和依依讲。”舅母爱多考虑一层,林聿总要结婚,外人怎么想他们管不着,但是他的妻子怎么样都不能看不起丈夫的妹妹。 林聿看向沙发上的林棉,和表妹挨在一块,看平板电脑上的剧,这是从她回来后,他第一次看见她真心地笑,眼睛弯弯的,一指卷着头发,和所有同龄的女孩子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恍然间,他仿佛看见穿着校服短裙的女孩趴在沙发上捧着漫画书嗤嗤地乐。 “喏,把水果端过去。”林聿闻言接过果盘,“还有,棉棉在我家住一段时间,我给她补补。”顿了顿又说:“你最好也给我住几天,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忙起来饭都不吃。” 林聿走出厨房,把果盘放在茶几上,坐下,腿叉开,“哥,你可真烦人,位子挤去一大半,屁股就长这么大!”王子瑜边讲边比划。 “是腿长。”林聿拿过遥控器。 “又看新闻,人家看剧呢。” “人家?”林聿转过头准备对这做作的用词大加讽刺,却碰到了林棉的视线,她撑着脸庞,看着他们两个斗嘴,好像不存在于这空间里,只是个旁观者,她睫毛微颤,嘴角抿着,那是羡慕的眼神。 她是在看他们还是在看曾经的他们,他心一动。 临睡前,分配房间。王子瑜坚持林棉应该和她睡,“男女授受不亲,为什么让他们两个睡一间房。” “你房间窄单人床,能睡两个人?” “明天还要早起补课,你要吵醒谁?”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瞎说什么。” 王子瑜觉得自己的母亲一涉及林聿和林棉的事情都显得保护过度,果然她才是亲生的。 舅母在客房里打了地铺,让林聿睡地上,林棉睡床上。林聿经常在这里过夜,自然是有衣服在这里的。林棉的也不难,王子瑜的她能穿。 房里熄了灯,林棉盯着天花板,空气、家具、装饰都淌着靛蓝色的液体,浓郁的植物的气息从窗口纱窗那里飘过来,那是一棵树却开满了白色的花。 以前他们也曾这样分享过房间。他们共享的回忆这么多。 “林聿。”她本能地想喊他。 “累了。”他侧身背对她的方向,不想多说一句。 他可真残忍啊。林棉睁着眼,毫无睡意。不是清醒,是困到睡不着。她最近经常失眠,昨晚也是。下午的也算不上什么好眠,心里总惦记着什么,不得安稳。 就必须这样不讲话才能共存吗?他是在惩罚谁。她确实算不得一个好妹妹,可是罪不至此啊。还是吵架吧,吵架好歹还是在讲话。她想,人心真是会变得下贱。 “哥哥。”不知过了多久,林聿感觉到有人在梦中唤他。有发丝从床边落下来,落在他脸上,痒痒的。 “嗯。”林聿忍不住回应,那声音是熟悉的,已经太久太久没来他的梦中,那么真实,晚一秒都怕会消失不见。 “哥哥,你想我吗?”不是发丝,是手指尖,凉凉地戳着他的脸。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根不安分的手指,紧紧卧在手心里,想啊,这都是什么问题。他在床褥上侧转过身,面向那声音的方向,不自觉地朝手心里亲了亲。 林棉的背一僵。她知道他在做梦,梦里的都不能算数。他梦里的棉棉是听话的,是依赖他的,是绝对不会离开他的。这都是不是真正的林棉。 只是,还好,哥哥的梦里还有她。 夜机(一) 林聿特意比平时早起了半小时,以为这样可以错过林棉,哪知,床铺上她已经不在了。他换了衣服直接出门,一手拿手机准备打电话给舅母。下到一楼,却看到舅母同林棉一道走进来,拎着买的菜和早饭。“今天起得倒早。”舅母说,林聿挠挠头:“公司有事。”林棉闻言轻嗤一声:“躲着谁呢。” 舅母假装没听到林棉那句讽刺:“吃了早饭再走。”林聿说来不及了,舅母忙给他塞买的小笼包和牛奶,他推不过,拎了就走。林棉站在楼梯口目送着他走远,直到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林棉想,不知道晚上还过不过来。 舅母见她这样,不免又念叨:“明明心里都记挂着。不是冤家不聚头哎。” 回到家吃早饭,王子瑜因为起晚,被骂着出了门,舅舅要送她,边换鞋边说:“都是你害我也被你妈骂,好了,我两只袜子好像穿得不一样。” 等家里有事的人都走了,舅母和她在空桌子迭金元宝,裹着黄色锡箔的纸,对折,翻转,捏出角来,细碎的纸屑掉在桌子和手上。这些都是要烧给她爸爸妈妈的,她迭得仔细。谁能想到,一转眼,居然也快十年了。 舅母低头看见她手上戴的玉镯子,说:“你妈妈留下的那个?”林棉点头:“好歹是个念想。” 舅母想了想说:“前几天我还梦见你妈妈了。你妈妈穿得还是干净利索,素色长裙,在那边应该过得挺好的。”林棉又点头。 “她只说还是放心不下你们几个,她虽然说得不多,我都听明白了。”舅母继续说:“你大哥和依依的事,你知道了吧?” “林槿和我说了。” “嗯。依依这个小姑娘热情能干,我看着还是不错的。你哥一开始还不肯接受人家的追求,她倒也看得开,追你哥坚持了挺久。我知道,你哥是气傲,不想让人说他靠的是依依家里。可谁会这么说呢,他的能力摆在那里。”林棉没有说话,拿过杯子喝水。 “其实,他不说,我们也看得出,还有一层原因,就是他心里惦记着你。”林棉睫毛微闪,舅母说:“你在外边,他哪里放心得下。” 林棉听到这里,有些许不屑地说:“那不是已经求婚了么?”舅母把迭好的金元宝放在纸箱里,“他有他的压力,我和你舅舅也催着呢。” 林棉拿另一迭纸来迭:“现在我又回来拖他后腿了。”舅母摇头:“别这么说,你知道你哥根本不会这么想。” 傍晚,在王子瑜的恳求下,在她房里陪着她做作业,说是陪,两个人常凑在一起玩手机,王子瑜和她讲最近看的同人小说,“作者插刀插得我都快心如死灰了”,林棉忍不住笑出声。突然听到了门口传来的细碎讲话声,林棉心神不宁起来,盼着又不盼着。没多久,复又归于平静。她没了心思玩闹,走出去,舅母见她出来,把桌子边的纸袋子递给她,“林聿刚才过来了,给你带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有什么缺的你再和他说。知道你爱吃蛋糕,还买了一个。”林棉接过,舅母见她神色恹恹,补充说:“他是想和你说话的,是我说你在陪王子瑜做作业。”林棉不愿多讲:“谁要和他说话。” 晚饭时分,一个慕斯冰淇淋蛋糕被切成八份,王子瑜把最大的一份递给林棉,林棉切一小口放在嘴里,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种高级蛋糕了,奶油细腻,入口即化。 她的哥哥总是这么细心周到,还守礼。 林聿一个人住,吃什么很随便,工作忙,他的冰箱里通常都是些健康速食产品,切好分装的速冻蔬菜,牛肉、鸡蛋、牛奶、气泡水,不用动太多脑子。今天开车回家的路上,他细算了这是林棉在姨妈的第几天,他并不想见她。 他进了家门开灯,餐桌上有个保温袋,他走过去打开,里面是一保温杯汤,熬的粳米粥,还有几样糕点小菜。林聿这才看到袋子上的便利贴,上面写:“舅母做的,不是我,放心吃。”落款:妹妹。 林聿把纸条攥进手里。 到了月中,林聿去接舅母家林棉回父亲那边。林家那边的大伯联系说,因为是十年祭,准备做法事,他们两个务必要去。 车停在楼下,舅舅一家往车上搬东西,纸钱元宝心经,舅母说:“是林家那边操持的,我们不方便去,再说我们这边也去过了,你们再替我们表表心意。” 从安城到林父老家有几小时路程,高速路上一路过去,风景倒也好,大片的田野,上面坐落着高耸的高压线塔,一座连着一座,如山般绵延。那样长时间盯着重复的画面很催眠。 林棉突然开口:“林聿,你想爸爸妈妈吗?” “想。” “你在葬礼上都没掉眼泪。” “我要哭成你那样子,你不得成什么样。” “你这话和林槿说的一模一样。不过我不信。” “不信什么。” “真的伤心怎么会不掉眼泪,你就是对谁都心淡。” 林聿不再吭声。 “如果我哪天死了,麻烦你在我葬礼上为我哭一下,假装的也行。”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要不是在高速,林聿恨不得马上靠边停车质问她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林棉就喜欢看他生气,比平常生动,“怎么还生气了,不经逗。你好好开车,我的命现在在你手里呢。” 他们在傍晚时分到了大伯家里,林父是从农村出来的,不像林棉和林槿,林聿上小学前都是被留在这里由爷爷奶奶带大。 大伯家早就等在门口,两人下了车打招呼,旁边有邻居看热闹,见着林聿,看旁边的女人眼生,打趣地说:“林聿,这是你小媳妇吗?小两口还挺配的。” 大伯说:“胡说,这是我侄女。”邻居尴尬地道歉。伯母和他们两个讲:“棉棉你少来走动,村里人不熟,你们不要介意。” “没事。”林棉看一眼身旁的人,还是没什么表情。 大伯的大儿子和大女儿早已另外成家立户,只剩一个小女儿玲玲在家,也是个热情纯朴的姑娘,比林棉大一岁。大伯说法事是明天请了附近的僧人来做,他们都安排好了,无需他们费心。 农村晚饭吃得早,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夜里有风了就习惯睡了。大伯家打扫出两间房间给他们。 林棉洗完澡坐在房里,从床头这个木窗户里可以看到房后的田野,目及所视,房屋都矮,于是天空就都干干净净坦诚地露出来,墨蓝色的,似是无暇,接着天边,蔓延开来。她不禁站起来细看,总觉得天空地下藏着谜底。 有人在敲房门,“门没关。” 林聿推开门,却没走进来,“要蚊香吗?” “给我点上吧,这里蚊子多。” 林聿这才走进来,点完,见她还看着窗外,说:“这里可以看到飞机飞过。” “是吗?” 林聿走过去,和她一起站着,指了指东边,说:“那里是前几年新建的机场。” 他接着说:“你不在的几年,我一个人回来这里,晚上都会这样看着天空。”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声音在夜色里是落寞的。 等一架夜行的飞机经过,那样孤独承受的夜晚,等来的这架飞机上有什么,又是开往哪里,是不是去向他心里所属的那个方向。不知道,他早在思念中迷失了方向。 林棉随之抬起头看向那片蓝色,幽静如海底,却没有鲸鱼或者气泡,她问:“等一架飞机飞过的时间是多久?” “不知道,五分钟?一个小时?运气好,连着两架。” “陪我等吧。”林棉没说出口的是,陪我一下吧,这个晚上就好,哥哥,这不多。 林聿知道应该走开,这样无聊的事情,纯粹是浪费时间,可是他却说不出来一句拒绝的话。他看向她,却看不清,风把视线和呼吸都吹灭。 夜航的飞机在空中滑过,闪耀着红色灯光,与星光相伴,沉默巨大,它在几万米的大气层上,路过安静呼吸的云和星际,寂寞又空旷的风掠过,漫无边际。气流和碰撞留在蒙皮上留下痕迹,于是那划痕变得有意义起来,印刻着无尽的虚无的浪漫。 夜机(二) 法事是做一整天,主要是由附近有名望的僧侣过来颂佛念经,供灯烧纸钱,烛火不灭,最后案上的贡品要散给乡亲,算是为亡灵再次祷告,为子孙后代积福。 伯母一大早过来讲:“还需要你父母当年比较贴身的物件,供在佛桌上。” 林聿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墨绿色钢笔放在盘子里,林棉的手镯却怎么都取不下来,卡在那里手都要青了。林聿见状皱眉,要来沐浴露,让她把手伸给他,他握着那只比他小的手,低下头往她的手上抹沐浴露,两只手捧着那手背轻轻地揉,一点点往下移,说:“不要用蛮力。”他不忘时不时抬头看她有没有感觉疼。镯子在他手里听话了许多,终于滑落下来。林聿把这只玉镯放进盘里。 小盘子里,两件小物什摆在一块,都是绿色,挨着,像是终于团圆相聚。 大伯和其他亲戚操持着,只叫他们放宽心,“你们年纪小的不懂,我们来就好。” 于是,他们只是坐在一侧,烛火香气中,虽不讲话,却有着无比强烈的互相依靠的感觉,恍然间觉得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守夜的夜晚。 等仪式结束,东西还回来,玉镯复又戴上林棉的手腕,有年长的阿婆摸着她的手,瞧着她的脸的轮廓和神色,说:“玉要人养,也会养人。”她并不很懂这话里的意思,只点头。 第叁天,他们要去墓园祭拜,天热日头毒,林棉没带帽子,问玲玲有没有。她说家里只有草帽。这样款式的草帽是农家人家常下田戴的,还印着红色绿色的大字,“太老土了。”玲玲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堂妹看起来气质还挺洋气的,可能看不上。“没事。”林棉拿过草帽,戴上,利落地调整角度,系上绑带,“我经常戴。” 在外边讨生活的时候,如果有那种临时性的活计,比如学校除草、粉刷帮工,一百出头一天,她有空身体吃得消的话会去。在外面干活,日头大,都是戴得这种帽子,她容易被晒伤,所以还要戴厚厚的袖套。 林聿听到她这话却眉头紧蹙,给林槿发消息。 到了墓园,再上山寻到那座坟,周遭竟很干净,大伯说:“我们离得近,时常来看。”林棉心中顿生感激。 墓碑照片上林逸之和王婉音容笑貌犹如当年,林棉掏出包里的湿纸巾,蹲下来擦了仔细地擦着碑,边边角角,轻声唤:“爸爸妈妈。”林聿看着她,不得不承认,她看他总是很准,他不是不悲伤,只是他又特别擅长忽略自己的真实感情,时间久了,假就成了真,悲伤也变得平淡。 墓碑两侧的松柏笔直生长,又高,不生旁枝,顶头郁郁葱葱,翠绿色互相遮蔽,留下阴影,在山上拾荒打扫的老人见状在一边说吉利话,讲这坟前的松柏模样长得好,比旁的都好,“你们在这边被保佑着,日后肯定家族兴旺。” 林棉掏出一张红色的纸币递给老人,哪里要这么多,伯母说给张十块就很够意思了,林棉说没多少,天热辛苦,又麻烦老人多扫扫这边。 用粉笔画了圈,在这圈里烧祭品。林棉又从包里掏出六封信,每年一封,她一封封扔在火盆里,看着火淬掉纸张,碎成黑色的屑,边说:“爸爸妈妈,棉棉不孝,到今天才来看你们。” “你们千万不要怪我,要像以前一样护着我,护着我们叁个。” “爸爸妈妈,我过得很好,你们不要担心。” 明明是不想流泪的,却止不住湿了眼眶。 在热烈滚烫的火焰旁,林聿和林棉两个人并排跪下,朝照片中的人拜了叁拜。 林槿本来是什么都不肯说的,可林聿自有他的方式让他这个好脾气的弟弟开口。看完消息,他站在山上的空旷地抽烟,脸色不好看。她过着这样辛苦的日子,却不仅瞒着他,还准备瞒到底。 林棉不懂为什么林聿的态度一下子又变得那样生硬,似乎她的伤心是不重要的,前两天的亲密是假的,只要他想讨厌她,一下子就能拒她于千里之外。她的敏感在他身上被无限放大,林棉不喜欢这样的自己,自做多情得惹人厌烦。 离墓园不远处有几座其他更加高大的山,山上有佛寺道观,来这边祭拜的人都会顺路再去那里烧香祈福。林聿想到舅母说的那句替她拜佛,便说要去那里,他自己过去就好,不用陪着。林棉不知道他的意图,也要跟着去。众人面前,他也不好拒绝她,他们开车过去就几分钟,一路上没话。 买了门票进去,因为非节假日,人倒也不多。他们先请香,在庙前的空地上,朝这天地四方鞠躬,许下心愿,再将香插入香炉中,他们的同其他人的一起并排燃烧着,股股热浪随气流上升,一片烟云缭绕。 进入庙里,同其他地寺庙一样,正殿竖立着巨佛,还有其他天王神仙。不过这地方落在深山中,因此显得别有洞天,周遭清凉,落掉石的墙壁上生长着翠绿的苔藓,有黑色的狗伏在香案前的蒲团上打瞌睡,有人来便头也不抬地瞥一眼。 走到后面阴影处,林棉想到林聿刚才拜得虔诚慎重,就连插香都特意挑了个地方,不禁好奇。 “林聿,你许的什么愿望?” 林聿回她:“你不知道愿望说出来了就不灵了么?” “知道。所以我要把我许的愿望说出来。”林棉露出猫一样的笑,“我许的是你新婚顺利。” 林聿不想理她,越理越来劲。林棉见他这样,更走近一步,直接在他低头就能碰到的地方。他依旧不肯给她多余的表情。 于是,她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只这一句,于听者却似五雷轰顶,林聿的脸色马上变得铁青。 “你说我们什么关系?”他压低声音,却是咬牙切齿的。满殿神佛,瞪着铜铃大的双目,表情狰狞,都监视着他们的一言一行,她却开始胡言乱语。 “我只能是你哥哥,你不要忘了。”林聿捏住了她的肩膀。 林棉不在乎那肩上的力道,也不说话,直看进他的眼里去,似乎想看清他在怕什么。最后,她还是打掉握着她双肩的手,回以轻蔑的笑:“胆小鬼。”她跨步走向前面,留下身后的人。林聿追上前去,有人在上面最高的楼台敲钟,钟声浑厚凝重,穿过层层云气,威严不减,许多人抬头向上望,他也止步抬头。 林聿这个人也曾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信什么,不信什么,少年的他总以为全在他自己的取舍之间。只是活到现在,他怕的东西却越来越多。人定胜天的骄傲自有人要得起,可偏他是罪行累累的人。 林棉自顾自去向偏殿的角落,这里离主殿已经很远,没什么人,地上立着水缸和丝瓜藤,晒着素衣,她猜应该是在这里修行的普通人住的地方。有个矮门,她跨过去,视线却又开阔起来,见到一个小殿,门前是花藤,缠绕着藤蔓,下面一口古井,走过去,古井中水很清,荡漾着波纹。有几个妇女孩子正打水,用来洗手和洗脸。 “青仙殿。” “是啊,里面供奉是青仙娘娘。”旁边有人和孩子讲故事,“青仙娘娘去河边浣洗衣服,吃了水中的飘来的仙桃,大了肚子,没人信她的话,被家里人和村民逼得跳了井。” “是这口井吗?” “是的,但是青仙娘娘以德报怨,化作真龙,为村子带来了播种的雨水,于是人们开始供奉她。” 林棉听完,心下觉得这真是个过于庸俗的悲剧式故事,她为什么要原谅这群人?美丽无辜的姑娘纵身跃入井中时内心有多大的凄凉和委屈,却被后人一笔带过,只剩她如何为他们造福,明明他们才是错的人。是多么胆怯畏惧的一群人,才会妄想自己致人枉死的口舌之罪是不会被上天惩罚的。 有人打了新的井水上来,招呼她一起用这水洗手,她只好同他们一道,蹲下,将水洒在脸颊和手臂,井水凉得通透,却正因此抚慰了燥热。她不免再看一眼那深不见底的井底,几欲落泪。 这时手机铃声起,她起身接,对面是林聿的声音:“你在哪里?” “你在门口等我。” 挂下电话,有人说:“用了这水,青仙娘娘就会保佑你事事顺遂,心想事成。” 林棉想,对不起,要借你的福了。 林聿站在门口,看到她时,神色已恢复了平自如,也不去问她刚才跑到哪里去了。他们开车下山,时间还早,来得及赶回安城。 先是拐回了大伯家,他们挽留说大可再住几天,这么急着走。林聿说工作不允许,以后有空再回来看他们。他们只好将几样自家田里产出的瓜果鲜蔬放到车的后备箱,又互相道别。 等车开远了,伯母坐在小木凳上摘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和伯父感叹:“可真像啊。”容貌就不说了,神态动作上更是。 伯父点头:“是像。” “好几次晃神,总感觉看见了你弟弟和弟妹。” 夜机(三)微h 蒋依依出差回来,先是带着买的礼物去了林聿家,正值工作日中午,自然只有林棉一个人在家,不过她也不是为了见林聿。 “我这次去那边工作,顺道买了一些衣服,看你身材和我差不多,也替你挑了几件,不要嫌弃哈。” “怎么会?”林棉还不至于不识趣到这个地步,“谢谢你。”林棉拿起一件,看起来就不便宜,牌子虽然她也没见过,质感和剪裁都高级,她在制衣厂打过一小段时间工,懂点皮毛。 蒋依依看她神色,马上说:“羊毛出在羊身上,都是你哥的钱。” “你好福气。”林棉说。 “什么福气。你不都知道你大哥这个人有多难追。” “嗯。”林棉怎么会不知道,追他是热脸贴冷屁股,拍马屁都容易拍到马蹄子上,吃力不讨好。 “好在,我这个人就是一样,认准了不会回头。”蒋依依轻快地说。 “难怪他喜欢你。”林棉说。 是啊,他怎么可能还会喜欢现在的自己,对他来说,自己现在那偶尔的癫狂都显得那么憔悴无趣,勾不起他半点兴趣,简直和过去判若两人。 林聿知道有些决定必须下,比如断了她和自己的念想,比如将她的生活推向正轨。错误可以犯一次,再犯到第二次第叁次,那就会产生任由其发展至无法挽回的希望,共同沉沦直到覆水难收。 晚上蒋依依给林聿打电话,听到电话里飘出的的音乐,低沉沙哑的男声,知道他喝了酒,“嗨,你这和哪个小姑娘鬼混呢。”林聿笑笑:“应酬。”他自己不明白为什么要撒这个谎,“我们搞金融的,你会不清楚?”撒谎原来真的会下意识去补充细节。 蒋依依也不多说:“今天去你家了,给你和你妹妹带了点礼物。” “嗯。”林聿顿了顿又说,“谢谢你。” 蒋依依不喜欢这种回答:“不许这么客气。” “好,听你的。” 蒋依依听他这么说就很高兴:“早点回家啦!你妹妹一个人在家。” 挂了电话,他想自己戒酒都多久了,最近为什么又破戒。为了谁,还能为了谁。醉后,他心里的答案倒是清晰。 想接近她但是又不能接近她,因为他是她大哥。真是好一个哥哥的身份。 因为是她哥哥,所以可以轻而易举地走进她、了解她、爱上她,也因为是她哥哥,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被允许得到她、拥有她、在众人中亲吻她的人。 他不用和谁争,他连出场都没资格。 洗完澡,林棉换上了蒋依依送她的那条看起来就很贵的丝绸吊带睡衣,她说自己也穿这个牌子。 她站在镜子前吹干头发,又仔细打量自己的身形,在光滑绸缎的遮掩下,她感觉自己也没有那么干枯了,她摸过去,精致的锁骨、薄薄的肩膀,挺立的乳房。 还缺点什么,她想到林聿送她的一套口红还有其他化妆品,确实大方,还都是精心挑过的。林棉却只将口红涂上,镜子中的人便立马不一样,头顶上的光泄在她身上,犹如金色的细沙洒落,光彩照人。她眨着眼睛,也能眼目含波,巧笑倩兮。挤眉弄眼了一阵,她却陡然泄气,或许看起来还可以,可她自知这是具提前衰老的身体,谁也不会被它吸引,况且是那个知晓过它曾多么动人心魄的男人。 听到雷声,林棉走到客厅,望向窗外,闷了一天,外面又刮起了大风,厚厚的云层挡住月亮,似乎要有暴风雨。又是不得安生的一晚。她犹豫着是否要给林聿打电话。 林聿叫了代驾回到住宅区,乘电梯时就感觉自己视线模糊,意识游移,濒临断片。天怎么这样闷,他焦躁地脱下外套,单手扯开领带并松了胸前的几个扣子。好不容易撑到把家门打开,里面一片漆黑,就客厅的小夜灯亮着。 好像有女人站在客厅,那身形,那睡衣,有点眼熟,是依依吗?她有自己家钥匙。 他把外套搭在椅背,踉跄地走过去,从女人身后抱住了她,轻轻地喊:“依依。” 林棉先是被这背后的拥抱吓了一跳,继而感受到从那胸膛里传来的温度和心跳,闻到了似有如无的酒气。 “林聿,放手。”林棉去掰他围在她腰那里的手臂,却被箍得更紧,整个人陷在他怀里。 “我很痛苦。”但是他不能说,不能和她说,他还爱着谁。他的确是个彻彻底底的垃圾。 “林聿,你要点脸。”林棉艰难地在他怀里转身,不忘讽刺:“你喝醉了就这副鬼德行吗?” 今晚这个女人讲话怎么这么可恶,像极了他那个妹妹,他妹妹林棉着实讨人厌,在外面几年了连一个电话都不肯打给他,给他台阶下是会死?那个女人是怎么忍得住的啊? “林聿,你再不放手会后悔的。”这是她最后的警告。 后悔什么?这世上让他后悔的事可不少。 林棉等了几秒,注视着他的眼睛,在心中默念倒数,终于在最后一秒吻上他的嘴角。 她的手指颤巍巍着摸过他的喉结、下巴,用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指甲轻轻刮过那里的皮肤,接着是他细微的胡茬和鬓角柔软的发丝,然后是他的后颈,她清楚那里有一小块是他的敏感处,果然她的手刚碰到,他就小小地倒吸了一口气。 她不忘同时从他的唇角一点点向上亲吻着,很轻,舔着他唇上又苦又辣的酒气,用舌尖探入。她对他的了解令他马上松懈牙关。林棉的一颗心始终悬着,或许再下一秒他就会推开她,可又有什么关系。因为这稍转即逝的可能性,她愈发感到兴奋和快乐。 林聿脑子有很长时间的空白,手却不自觉地搂紧怀里人的腰肢,那是很熟悉却遥远的触感,隔着衣衫,却像是肌肤相亲,她身体上的热传递到他掌心,他因酒精也热得慌,两人俱是滚烫。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感觉比平日更令他喜欢,那身体与他的手掌寸寸合适,紧紧相贴。 所以她到底是谁? 林棉感受着那爱抚,用叹息般的声音自言自语:“你可以说忘了,但身体会替你记得我。” 真好啊,哥哥,你还是爱着我的吧,爱的是我的身体也好,是记着我的吧。为什么要装做讨厌我呢,你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的舌尖继续引诱着他与她更深的口舌纠缠,林聿本想避开,可是女人的唇是那样凉,他有心火在烧,需要吮吸她口中津液止热,于是又随她去了。为了惩罚她的肆意,换气间,他轻咬她的唇,嘴里尝到了胭脂的腻味,像浓度过高的巧克力。他的手探入睡衣中,又是与往日不同的触感,软绵,一手无法握住,从指缝中溢出,忍不住说:“怎么这么大了?嗯?” “不喜欢吗?”她继续蛊惑着。 “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林棉感觉自己是窃贼,一个掩藏在他人身份下从而寻欢作乐的小偷,那是本不该属于她的欢愉,她偷到了,一点点品尝。可她还是不餍足,她对他总是贪婪,所以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的手一路向下,揉她的臀部,又往更深处探寻,勾住她内裤的一角,已经湿了。林棉停止吻他,林聿心中顿生烦躁,为什么要停下,他要她,比以往都强烈。林棉看着他又想覆上来,用额头抵着他的,然后对他低喃:“哥哥,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会后悔了吧?”那声音如搔痒,令人汗毛竖起。 这话如窗外的闪电惊雷一样惨白地打下,四周热气都如雾一般升腾起,围裹住这对衣衫凌乱的男女,裸露处有着细密的薄汗。 醒过来的林聿下意识地把她重重推开,林棉半个身子摔在沙发里,后脑勺磕到了扶手的一角,疼,口红花了,头发散落下来,衣衫不整,要多狼狈就多狼狈。 林聿先是一惊,想去抱,却忍住。他不再讲话,在离她最远的地方坐下,取下眼镜,单手撑额。从这里林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得见他牙关咬紧,手臂线条绷着,抓着自己的头发。他很痛苦和懊悔,她知道。 两人间共享着这死一般的沉默,雨却终于松快地下了起来,哗哗地砸在玻璃上。这是旧的沸腾的世界,缭乱的思绪和分离的肉体,都在此刻被炙烧,沉默是流动着的,是黑夜化为液体滴落,淋湿全身。 林棉用拇指抹掉嘴角的红色,站起来,平静地说:“这是你家,我出去好了。” 下着这么大雨,她有哪里可以去? 林聿在黑暗中拿过外套,不去看她的脸:“我走。”他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林棉又感受到了那阵强烈的疲倦感,没什么好后悔的,只是很累。她倒在床上,那人手掌的余温似乎还残留在体内。手机上播放一首歌,她愿意无限延长这与痛相伴而来的被爱感。 今晚她倒可以有个难得的好眠。 傻女(一) 林聿在躲着她,林棉心里清楚。留给她一把钥匙,比平常更早出门,更晚回来,或者干脆不回来。他可去的地方很多,就像她可去的地方很少一样。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孤寂感,事实上,即便周围人很多,她也很少搭理别人。太阳下山时,小区游乐场的小朋友被叫回家吃饭后,她就坐在那个秋千上,没人推她,她就将小腿并得笔直,脚尖将身体垫起,找到臀部和手部的最合适的着力点,尽可能从最高处向下荡。这样确实也可以荡得很高,在夕阳余晖下划过优美的弧度,脸迎着空中的风,似乎要荡到天边那里去,荡进橙色的太阳里。那是风与光拥她入怀。 有不听话不回家的小破孩站在一边给她鼓掌。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啊,她想。 她把家里的床单衣物拿出来洗,不用洗衣机,泡在大盆里,撩起裙摆,用脚踩着泡沫,自得其乐。洗完晒起,夏天衣物干得快,到下午就可以收回来,她把它们迭得方方正正,布料上还留有余温,好像有人和她掌心紧贴。 除了林聿其他人都很关心她,问她在家干嘛,她说在打扫卫生啊。这种枯燥的活动给她带来一种平静,只要手不停,想法就不会自顾自跑出来。反正谁也不会嫌弃自己家里太干净,今天做了明天接着做,永远也做不完的样子。这么有益于身心的活动想不到以前怎么会那样不喜欢。 她整理他衣橱里的领带衬衫,将剃须器里的胡须沫抖落,一件件摆好他的生活用品,有时在空中喷他常用的香水,洋洋洒洒一片,气味从现在保留到晚上,就为了熟悉一下他身上的新味道。 做完这一切,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她靠着沙发抱着腿坐着,有时心里是很想哭一哭的,却没有太多泪水。 林聿看到过她在小区广场那里荡秋千,抽着烟靠着墙壁看了很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她对这项活动的乐趣不减当年,林棉从小就不畏高,以前是爸爸推她,接着是林槿,他很少这么干。后来他们在一起,他才做得多了些。或许那时候就应该,什么都为她再多做点。 他趁着她没回来进入房子,拿换洗衣物,房间很干净整齐,什么都不多,什么也不少。他不知道她原来已经这么擅长做这些。其实是没必要的,她多做一点他就痛恨自己多一些。 那夜的吻,他是喜欢的。原来他还是这么喜欢她。他总以为,新的记忆可以覆盖旧的记忆,可为什么对她,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心动。 fallinloveagainandagain,掉落进爱情,一次又一次,因为是她。爱而不能得,他是甘愿的,这本来就是他活该,甚至算不上什么惩罚。但是她应该从这深渊里出来,如今的她再也经不起这样无果的折磨。他应该帮助她彻底认清自己是个混蛋,以便她彻底舍弃他,重新开始。他必须狠心,用身体垫起她从这爱里逃脱。 林棉是不小心触碰到摇一摇那个功能的,和微信里的人消息发到一半,快递站的人把重物递给她,她只好先把手机塞进牛仔裤口袋。回到家再打开,上面已经有好几个人向她打了招呼。她没有回复,清空,又把这个功能从发现页移出。 后来,那天是林聿躲她的第十叁天,姜铎又给她发短信说自己新交了女朋友。她是有赌气的成分在的,所以她用了那个功能,居然摇到了一个同城的男人。 林棉对这个男人没什么感觉,既不讨厌也不喜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应约的目的单纯是为了打发时间。林聿说得对,她有时是一个认不清自己的人。以防万一,她还是整理了网友见面需要注意的事项。 小开洋长得其实还挺端正的,个子高,见到她也算喜欢,陪她吃了顿晚餐。 在宾馆前台登记的时候,老板娘看到他们的眼神是一目了然,这样声色犬马、一夜迷情的男女很多,原因不同,各有苦衷和希翼。 林棉不喜欢那样的打量,但人家又为什么要猜到你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她只能劝自己想,单身女人排遣寂寞罢了。 很多时候,骗过了自己就是骗过了所有人。 傻女(二) 廉价宾馆里,家具被子都有一股霉味,空气的烟味像是长在角落里的菌落,熏得林棉想吐。她捡起白色床单上的一根头发扔进垃圾桶,小开洋脱下外套,“一起?”她摇摇头:“洗过了。” 他也不逼她,脱了衣服走进卫生间。 林棉坐在床上,先是打开手机,林槿和她说了今天吃了什么,拍了照片给她,“大列巴,又硬又干,难吃。”林棉回,但省钱。 林聿的头像是一只灰色小动物,点开对话框,上次对话还是和她说住宅区停水。她把他的头像放大,细细看那只小动物,线条简洁的抽象画,看上去有点像牛,又好像不是,不怎么可爱,和他这个人一样。 “你怎么还没脱啊?”小开洋走出来随手打开电视机。 林棉闻言,把手机放在床头,开始脱衣服。两个人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小开洋本来想亲她,林棉偏过头,不情愿,他倒是清楚,挺多人在意这个的。不亲就不亲呗。 他开始碰她,突然瞧见了她肚子那里有几道奇奇怪怪的花纹,褪成淡白色,纵横着。 “这是什么?” 林棉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淡淡地回答:“妊娠纹。”接着她看见了他眼里嫌弃的意思。 “你多大了,真24啊?” “嗯。” “一个?” “叁个。” “靠!”,这话简直让小开洋萎了,“那你下面得多松啊?” 林棉还是没什么表情:“爱干不干。”她盯着被烟熏黄的天花板,突然连自己也骗不过了,不明白是为了什么现在才躺在这里,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不是林聿的房子,是和爸爸妈妈、哥哥们一起生活过的那个家,冰箱里会有柠檬汽水、酒酿圆子、腌青梅的那个家。 小开洋一脸晦气,“那房费算谁的?我白付?”这女人脸蛋是可以的,可是有老公,外加叁个拖油瓶,他又不好有夫之妇这口。嗨,花这几天功夫搞来这样的货色。 “我转给你。” “那你给我口吧?”他还是想占点便宜。 “不。”林棉麻利地坐起来,推开他,开始找衣服穿。 “你装什么处女啊?”没见过这样的,出来找乐子的都不痛快。林棉不理他,继续穿衣服。 “怎么的,是嫌我脏?” “我不做了。”林棉认真地说。 “你玩我呢?” 见她要走,小开洋一把扯住她的长发,把她摁倒在床上,林棉想挣开。“你成心让我不爽是吧?”他用手箍住她手踝,让她动弹不得。 林棉知道这样的男人有好胜心,况且天然的体力差异,自己肯定没法比,强来只会适得其反,于是她服软:“好,我做,你先松开我。” 跪在她身上的人起来了,她滑倒下去,小开洋还是一把拉过她,朝她右边脸就是一巴掌。林棉被这一巴掌打得脑袋里嗡嗡的,口腔里好像有血。 她跪下去,用手握住,小开洋不禁想这个女人手上功夫还不错,有点享受地抬起了下巴。林棉见状,用右手悄悄去勾床头的座机。 “你怎么还不含住?” 林棉突然下力气捏住他的下身,再起身一脚狠狠踹中,然后用那座机砸他的头,男人因为致命一击疼得马上倒地,林棉一下又一下砸在他脑袋上,毫不心软,好歹她之前做过一些重活,关键时刻手上力气还挺大。眼看人晕了过去,她迅速地拿过桌子上的手机和包,抓住床上的衣服,包括他的,又跑去打开房门,站在门边。 “不许起来!火警警报器在我手边,我马上打110!”林棉开始穿衣服,她包里有刀,出门在外她习惯带一把。但两条小腿还是不住地打着颤。 “操。你他妈杀人啊。”小开洋好像抹到了粘腻腻的血。不干就不干吧,这怎么还拼上命了,他也没使什么力啊。 “你不许动!听见没!不然我马上报警。”她握着刀退着,将他的衣服踢出门外,然后从旁边的安全出口狂奔而下。这里还算繁华,马上就拦到了出租车。确定了没人跟着,她上了车。 司机见上来的女孩不住踹气,忙从后视镜看一眼她,头发衣衫都乱,脸上还有伤,赶忙问:“小姑娘,怎么了?和叔叔说。” 如果爸爸还活着,应该和这位司机叔叔差不多大,林棉看到他关切的眼神,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没想到的是这天林聿偏偏在家。 已经挺晚的了,打她电话关机,他心里担心,留神着门口的声音,一听到响动就走出来了。 “你去哪里了?”林聿穿一身纯棉睡衣睡裤,头发应该刚吹干,蓬松着,看起来干净舒爽,像条温顺的大狗。这衬得她非常脏,下叁滥似的,被撕破的裙子,花了的妆,真是每次在他前面一点体面都做不到。 “不用你管。”她解开高跟鞋的带子,赤脚走在地板上,很累,踩在上面像是落在了棉花上。他对她随意的态度不满,上前拽住她的手臂,林棉只回:“怎么,还要像以前揍我一顿解气?”林聿听到这话心中一颤,手松开了,她还记着。 “谁打得你?” 她虽然一直躲着一边的脸,但那侧肿得太高,林聿还是看到了。他不顾她的抗拒,硬是把她的脸掰过来,那指印还清晰地印在脸上,在惨白的脸上越发明显。 林聿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他听见自己低吼:“我问你是谁?”没有回应。他只好继续问:“报警没?” 林棉还是不吭声,眼神里透着不该有的淡漠。他弯下腰,贴近她,仔细察看她脸上的伤,肿得那么高,弯曲手指轻轻刮过她的脸颊,又气又心疼。真的,他感觉自己也濒临发疯的边缘。 “疼吗?”这次的语气异常温柔。 林棉很想就此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让他抱着自己,叫他哥哥,那怀抱是那么温暖,那么可以抚慰人心。 不过,她还是听见自己说:“林聿,我劝你不要管我,管我一次,是要被我缠上的。” “你做了这么多努力来绝我的心,千万不要前功尽弃。” “我会找间房子,尽快搬走。” 林聿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那你这些天对我算什么呢?” 他无言以对,林棉见他这样,只想赶快结束这段对话。她走过他,打开冰箱找冰块,正想拿块毛巾,林聿递了过来。 “我来吧。”他说,林棉没有力气和他争这个。她侧过脸朝着他,看向旁边的地板,一点不去看他。林聿将包了冰块的毛巾小心地敷在她脸上,只一下,她就疼得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动作便更加放轻,只怕再弄重,只是这之后她再也没有皱眉,不过那握着他的手也没松开。 半夜的时候,林棉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本就觉浅,一下子就醒了,却决定假寐。她听到他坐在床上,自己身边。她以为他要做点什么。 林聿只是想来看看她,“我不应该凶你的,又不是你的错。”她总以为自己擅长装睡,他不想揭穿,这样他还自如些。 他已经很久不这样凝视着她的睡颜,早忘记了这样做能带给他奇异的平静感。如果可以这么守着她,一辈子会多快。只是她要走,他不能不放手。 他喜欢这晚由窗前洒下的月光,如霜如雪,澄澈,照着她很美。 傻女(三) 林聿和她说真想搬出去的话,房子他会来找,房租也由他来付。林棉不假意客气,眼睛笑得一弯:“好的呀。” “还有之后老房子的拆迁款,我的那份给你。” “这不是应该的吗?大哥。” 林聿听到这话笑了,落在桌子上的手一摆,把手里的药膏盒子从餐桌上滑给她。 “不需要,自己会好。”林棉拒绝他的好意。 “脸不对称。” 她才收下。 林聿想了想,还是说:“以后小心点,有事给我打电话。”他不是不想管,也猜到了几分,只是逼急了会适得其反。林棉撇撇嘴,在外的几年,她遇到过的各色事情已经很多,要是都说出来,林聿能把公安局的电话打爆。他是活在象牙塔里的人,她已经不是。 这几日林聿按时回家,不再躲着她。两人不咸不淡地相处着,会一起吃饭,有时候甚至能坐在一块看伙儿电视,虽然隔得很远。 林棉把这个看作他最后的仁慈,毕竟等找到房子,大概率也就不会再多联系。 这天周日,他们两个都在家。林聿挽着袖子修一个坏了挺久的水龙头,缺个配件,准备自己去买。林棉说:“我去吧。” 他觉得也没什么不妥,点点头,和她交代清楚了要买什么。林棉先是去了个较近的五金店,缺货,又绕路去另外一个比较远的店。 买完从商店里出来,迎面就碰见了梁韵洁。林棉深吸一口气,她也看见了她,“林棉!好久不见。”她只好走过去和对方打招呼。 “多热的天啊,站这里说话不方便,前面有个咖啡馆。”梁韵洁说。 “不了,我还有事。” “哎呀,算陪我买杯喝的嘛,耽误不了。” 于是,林棉只好陪着她在咖啡馆坐下,服务生过来点单,梁韵洁要了一杯冰美式,林棉说一杯温水就好,梁韵洁听到这个看了她一眼,林棉以前可不是喝温水解渴的人。 林棉也打量她,这个曾经的她的好友,现在出落得比以前更好看了,气质还是突出,卷着法式波浪,一条藏青色连衣裙,手腕上一圈设计师款的金属镯子。 一开始只是闲聊,什么咖啡酸度天气工作,不知怎的,梁韵洁突然话锋一转:“林棉,在南方过得好么?” “好的话,我就不回来了。”林棉没什么想隐瞒的,或许她那点破事早在同学群里传遍了,口舌都嚼了不知道几遍。 梁韵洁没有点头:“别人都不了解你。” “不过,我知道。你回来不是因为你离婚,而是因为你哥结婚吧?” 林棉知道她话里有话,避开回答:“是啊,我要回来参加婚礼的嘛。” 梁韵洁眯起眼睛,“你倒看得开。” “要我,我就觉得蛮不公平的,这么疼你的、自己又这么喜欢的哥哥不光被别人抢了,而且娶的还是个二代,将来一路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那是我哥命好啊。” “你命难道不好吗?” 林棉不想聊了:“我真的有事,先走了。”梁韵洁不再挽留她,只说有空一起吃饭。 林棉从咖啡店里出来,胸口发闷。不得不说,她刚才尚能应付全是一口气憋着,那几句话确确实实直指她的痛处。林棉止不住地去想,什么命啊,哥哥和谁结婚,公不公平,喜欢之类的。这些一直在她脑海里循环,勾连着成了铁索,困住她解不开。连同前不久发生的事情,上坟祭拜,他不要她,怎么被冷落,差点被强奸,一道翻涌上来。 是啊,她好像要一路下坡直溜溜地滚下去了,谁都接不了也救不了她。这就是她活到二十四岁所能看到的人生。 好想爸爸妈妈啊,如果他们还在,这一切不会发生吧,退一万步讲,发生了也会没关系。林棉突然很想回老房子,上次就很想了。于是,她走上公交车站台。 林聿等了很久,再怎么也不需要这么长时间,在屋内焦灼地踱步,想起上次她不肯说的意外,心内着急,马上给她打电话。 她倒接得快。 “你在哪里?” “我在家。” 林聿马上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里:“你去那里做什么?” “找东西。” 林聿深吸一口气:“你好好呆着,我去接你。” 那几年,林聿总盼着她不久会再回来,老房子的锁一直没换,她有钥匙打得开。 老房子所在的方圆几里,离实际拆迁还有挺长一段时间,他这么早搬走的很大部分原因是,他不愿再留在原地无望地等她了。 林聿开车进小区,有老邻居坐在墙根那放音乐闲聊,向他打招呼:“刚才好像看见你家棉棉了。” 他点头,一路跑过去,飞奔上楼梯,开门。屋子里很空也很干净,走的时候认真打扫过。 他直接推开属于她房间的那扇门。果然,林棉在抽屉旁边的书架那里翻东西。一些书和本子并一些零碎被扔在地上。 林聿喊她:“棉棉。” “那本日记本呢?”林棉闻言转身,见到他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 林聿的声音没有起伏:“扔了。” 林棉反应了一下,走上前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她力气不大,其实没什么痛感,但这巴掌是落在他心上的。 “为什么?林聿,你告诉我,为什么啊?你不爱我了,可以。但为什么还要不允许我爱你啊?”她的嗓音里有隐忍的哭腔。 他努力克制着不上前抱她,但是根本克制不住,好在林棉推开了他。 “林聿,你一辈子欠我的。” 林聿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心里一窒。 “我没有爸爸妈妈是你害的,我没书念是你害的,我离开安城是你害的,我离婚是你害的,都是你。” 事实不全是那样,但她知道,这样讲却可以句句戳中他的痛处。 果然,他神色变了。 “我会补偿的。”林聿听着她的控诉,前尘往事,他总以为可以不再提,至少这些年他努力地使自己不再频繁想起过去的点滴,它们也确实变得遥远了,“你想要的我都会想办法给你。” 林棉点点头:“好,你说的。” “林聿,你把哥哥还给我。”她抓住他的衬衫,让他与自己靠近。 他皱眉,心里清楚她什么意思:“棉棉,我们先回去。” “不,不然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了。”林棉知道自己现在所为不亚于手执一柄枪逼供他。 “除了这个。” “我只要这个。” 林聿听天由命地闭上眼,就是现在。 “好,我们在一起。” 傻女(四)h 林聿拖着林棉进入父母生前的房间,在她背后拥着她以支撑住她的身体,俯身,头搁在她肩窝那里,让他和她的脸贴着,一同面向衣柜上的穿衣镜。林棉不肯,他就贴得更近,不允许她动。镜子里的两张脸,眉眼之间的相像,处处有他们父母的影子,何况这房间本身就有他们父母的气息和凝视。 “我们在一起,你会和爸爸妈妈说吗?会和舅舅他们说吗?不用这么麻烦,和姜铎说,或者你同学朋友中的一个,随便谁。你和他们说,你和我在一起了,男欢女爱,无论我是谁。” “是吧,为什么从来都不能说,既然它没有错?” “你闭嘴。”林棉不喜欢这样的话,一点都不喜欢。 “爱你是要同时憎恶自己的,你不知道我有多自厌。”他没有停止,继续往下说。 “我真的不介意你再多恨我一点,好让我能早点下地狱。” 两个人纠缠着跌落在铺着白布的床上,阳光下升腾起一片闪亮的尘埃。林棉想去吻他,林聿躲避着,用手扣住她的下颌,腿压住她的身体,命令她:“别动。”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他该多讨厌她,连一个吻都不肯再给她了。 这样想着她反倒笑了,帮他取下眼镜,露出眼镜下他细密纤长的睫毛,她用手指划过,他是她的毛绒玩具,她的狗狗,她的所有。他可以不要她,没关系,她本来就没人要了。 看不清是好的,林聿并不想在此刻清醒地感知到身下的人是谁,而他又准备做什么。只要不承认,他可以把她当作任何一个女人,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人,因为勃发的情欲而与她做一些下贱勾当,这样的事情不需要触动感情,才最是单纯。 林棉看出了他的意图,开始冷笑。 “林聿,我是谁?”她偏不要他的糊涂,她要看他清醒地沉沦,让她和一样疼痛,凭什么他可以好好活着,恨不得咬死他。 林聿不回答,直接去撩她的裙摆,往下扯她的内裤。 “哥哥,我是绵绵啊。”她掰正他的脸,勾住他的脖颈,腿缠上他的腰,声音柔媚。 林聿身下一紧,他的绵绵。 他的绵绵不是离开了么,她不肯原谅自己,说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可真狠,一辈子多长啊,她怎么舍得就把他丢在这里,让他一个人在原地,安城的冬天多么寒冷和孤寂,她不知道吗?他才不守着绵绵,随便她在外面是死是活。 “绵绵好喜欢哥哥。”林棉看见林聿的眼里并不是柔情,而是狠厉得像刀一样,要撕碎她身上的遮蔽物。可是她喜欢他啊,忍不住的。 “是吗?”他用力地扣住那张撒谎的嘴,“这么喜欢我,还回来做什么?”她的回来,连同她的身体和气息,都不肯放过他,回忆被一层层翻起,沾着过去的尘土,连他自己都无法放过自己,再任自己心安理得地活在这壁垒里。 “因为想哥哥啊。” 差一点点,他要放弃这暴行。林聿想吻她,和她真正地融为一体,给予她抚慰,多少都心甘情愿。 于是他马上脱掉上衣,解开皮带,没有前戏,直接进入她的身体,很涩很紧,性器却因为这抗拒而膨胀得更大。林棉疼得抽搐了一下,指甲陷入了他胳膊上的肉。 他装作没看见,开始动作,却实在难以进入,她又疼得厉害,身体不住地抖着。他伸出手揉搓她的阴蒂,往她的敏感处顶。终于有液体流出。 林棉并不好受,身下有种被撕裂拉扯的疼痛,这哪里是做爱,连动物的交配都算不上。为了惩罚和自罚,为了让身体的痛苦掩盖另一层更深的痛苦。为了证明他们之间是不配谈幸福和快乐的。 她眼角因泪水的浸淫而肿得发疼,为什么不肯对她好一点,好像她活该被这么对待。哥哥,你不可以这样对我的。 所以她恶毒地问:“哥哥,你为什么在操自己的亲妹妹呢?” 林聿陡然清醒,清醒后心中是更大的戾气,她就是要逼他承认自己和她一样是变态,是疯子,那样隐秘的感情为什么不能只放在黑暗中,为什么一定要用嘴一字一句恶毒地说出来,赤裸裸地放在阳光下,这样做是会更罪恶还是会更刺激? “你非要这么贱是吧。” “你不贱,你上我?” 她弓起上身,攀着他裸露的肩,咬上,毫不犹豫,又足够用力,牙齿刺进去,血渗出来,竟是甜的。够甜便不痛。 林聿单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往肩那里摁,方便她用力啃噬。只要她愿意,即便是拿出刀来刺进他的胸口,他也会帮她在刀柄处握紧用力。 林棉的耻骨那里有一排纹身,mylove,俗,不知道和谁表白。 他进入她的身体,撞击她的每一下,两人的下身都在那纹身处紧贴,似乎在用身体残虐地亲吻上去再决绝地分离。她因为这激烈的抽插,呜咽着挠他的后背。林聿额头青筋凸起,汗也大滴流下。 这样机械粗暴的动作居然也有了丝丝缕缕的快感,甚至不断加深。身体上的契合,让两个人都忍不住在心中喟叹,继而是更大的悲伤在身下蔓延开来。 林聿想,没有人比他伤害她更多。就这样吧,最后一次,从此让她恨死自己,这样才能让一切恢复正常。 对不起,绵绵,对不起,是哥哥该死。 别人不会懂,林聿却一眼就明白,my是哪两个单字名字的缩写。 —————— 将肌肤紧贴你,将身躯交予你, 准许我这夜做旧角色, 准我快乐地重饰演某段美丽故事主人, 饰演你旧年共寻梦的恋人。 ——陈慧娴/李克勤「傻女」 青梅?势不两粒 林聿到很后来才明白,他从一开始就是在用一种很别扭的方式爱着林棉。 那是个临近八月末的中午。王婉在书桌上写稿,正想给钢笔换墨水,手腕上的镯子碰到桌面发出声响。叁岁的林棉从客厅地上铺着的凉席上爬起来,推开纱窗门进来,“妈妈,我睡不着。” 她把小女儿抱进怀里,坐在大腿上,“那看妈妈写字好不好?”林棉点点头,看着妈妈换了支笔,在白色稿纸上的绿色小方格里一笔一笔划着,一个个小方块就像卫兵就一排排列起了方阵。林棉轻轻地叹了口气。 王婉低头看这小小的人发出大人一样的声音,不免好奇起来:“为什么叹气呀?”林棉正等着妈妈问她,于是她露出与年纪不相称的愁容:“我在思考一个伟大的问题,什么是爱情。” 王婉一愣,反应过来:“是晏晏说的吗?” “对,她说小美人鱼的那种不是爱情。” “哦?那棉棉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月野兔和夜礼服假面,娜娜和奈奈,昂流和星史郎,雅美和飞鸟,威尔和格蕾丝,可能他们的是。” “为什么?” “因为他们拥有彼此间命运的羁绊!”她把小胳膊伸出来在空中表演了一个在她看来很酷炫复杂的动作,一不小心差点打翻了桌子上妈妈的马克杯。 “哈哈,那就是了,爱情可以有很多样子。” “那妈妈你觉得呢?” “我吗?嗯。妈妈觉得爱不可名状,是徐徐入眠的感觉。” 八个字里只有一个眠字林棉听懂了,毕竟发音相同,于是她问:“是说我吗?” “是的,棉棉终究有一天会拥有自己的爱情。” “和爸爸妈妈的一样好吗?” “一样甚至会更好,”王婉摸摸她的脑袋,“到时候要勇敢啊。” 林棉似懂非懂,为什么得到爱情需要勇敢,难道这是需要用身心去战斗的吗?像圣斗士星矢里的雅典娜为了守护人类与大地那样。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王婉抱着林棉回到客厅,哄她睡觉。林槿乖乖地沉睡着,而这个小姑娘总要多花点心力。因为最近两个孩子晚上有点咳嗽,他们不开空调,她慢慢拍着林棉的背,轻摇蒲扇,看着她闭上了眼睛,扎着小辫子的头发里有细密的汗,一只小手还不忘攥着她胸前的衣服。 王婉抬头看看墙壁上的钟,心里想也快到了。正想着,门打开了。 林逸之牵着林聿的手,提着东西走了进来。 王婉手指放在嘴边做嘘的动作示意他们小声,却还是忍不住自己先赤着脚走过去,蹲下抱住了儿子。 “妈妈。”爷爷教过林聿要懂礼貌,见到人要主动叫人。王婉对这个孩子愧疚很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只是摸着他的脸,夸他长得高。 “婉婉,给孩子倒点水吧。”林逸之提醒妻子。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她买了西瓜,冻在冰箱里。在他们两个忙着给林聿倒水切西瓜的功夫里,林棉走过来立定,打量这个陌生的男孩。其实刚才王婉起身,她的手被迫与妈妈的衣服松开,那时她就醒了,潜伏在枕头后观察着发生的一切。 阳光洒在这块方格里,像打了一束天然的暖色聚光灯给他们,小小天地里,两个孩子面对面站着,一高一矮,互相看着对方,谁都没有说话。 王婉走过来,对林棉说:“棉棉,叫哥哥。” “我已经有哥哥了。”林棉很认真地回答。 “棉棉,这是大哥哥。”王婉明明早就和她解释说明过,今天谁会回来,大哥哥以后会和他们一起生活。 林棉还是不吭声,林聿说:“没关系,妈妈。”他走过去坐上板凳,开始喝水。林棉也跟着坐过去,她的身高只能勉强够到盘子里的西瓜,手抓过去抓到了西瓜馕,弄一手的红色汁水。林聿见状把一片切得比较小的西瓜递给她,林棉礼貌地回:“谢谢。”然后接着问:“你不吃吗?”林聿摇摇头:“我不吃西瓜。” 真是好奇怪的的一个人,居然会不喜欢夏天里从冰箱刚取出的冰冰凉凉的大西瓜。 林聿不是不喜欢西瓜,但是喝温水能解渴的话,为什么要去吃西瓜,多甜腻。人应该克制不必要的欲望,这就像学习一种忍术。 为了防止孩子们没日没夜地看电视伤视力,林家的电视机是锁在书房里的。今天爸爸破格在非“卡通时间”打开了门,允许林聿看电视,林棉马上扔下西瓜皮跟着他走进去。可他没有打开电视,而是环视了一圈,在较矮的一立书架上抽下一本《少年维特之烦恼》,直接在地板上盘腿坐下,把书摊在膝上翻了起来。 “你认识字啊?”林棉顺势趴下来,好让低着头的他看见自己,问他。 林聿点点头,爷爷是下乡知青,又做了中学教师,书读得比一般人通得多。林聿这个名字就是爷爷取的,聿字取自“孰俪厥德,聿惟南正”一句。爷爷从小就教他识字读书,所以一般的读物他理解起来都没什么问题。 林棉对识字的人都深感敬佩,小学生才开始认字,那就意味着要开始做大人了,做大人就等同于行走在更大的江湖。她想起前几天看的电视剧《书剑恩仇录》,双方开始打斗之前,有个大侠模样的人大喊了一句什么什么“势不两立”。 两粒,听起来像有两粒泡泡糖却不分享给对方吃一样。 “那你说势不两立是什么意思?” 林聿这才看向他这个一讲话就停不下来的妹妹,从自己进门开始就一直围着他打转。 “关系对立的意思。” “对立是什么意思?” 林聿不知道这么浅白的一个词要怎么向一个叁岁的小孩解释,只好用最通俗的词语代替:“不好的意思。” “那我还想问......” “你没有其他事可以做吗?”林聿打断她。 林棉很惊讶:“我不就是在陪你呢?” “不需要,不用陪我。” 林棉有点委屈和受挫,好心没好报,这个人一点都不好玩,甚至都没林槿好玩。但她也不想走,因为她是午睡困难户。他看书,她就看他看书。这个人看书的时候还蛮好看的,有点像日本漫画里的美少年,全当看动画片了。 过了一伙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爬起来跑了出去。林聿松了口气,总算走了。可是她又很快跑进来了,手里拿了把木梳子。 “你给我梳头吧。”林聿一愣。他不知道这是林棉示好的一种方式。从小就有很多叔叔阿姨喜欢夸她头发长得好,乌黑柔顺,妈妈花心思给扎的小辫子有新意,摸的人多了,她就不许别人碰了,她又不是橱窗里的洋娃娃。 林棉自顾自地在他面前坐下来了,乖巧地等着。刚才睡觉,两个小辫子早就松了。 “我不会。”他只能承认。 “梳一下扎一下就好了。”她想象中这是很简单的事,妈妈和爸爸一下子就搞好了。 没办法,林聿只好硬着头皮来。他一只手抚上她的头发,柔软光滑,灯下似乎泛着光泽,他没有摸过丝绸,只在书里读过写罗绮春晴散彩霞,应该就是这样的了。甚至不用梳,手指插入其间就能轻轻松松地滑下。发丝绕指柔,原来这样一种感觉。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喜欢。 王婉从门口偷看他们两个,看林聿在给林棉篦头,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她松了口气,画面比想象中和谐,略微放心地转身去客厅。 可是没等这颗心放在肚子里多久,一声“哇”的哭声就从里面凄凄惨惨地传了出来,连林槿都被吓醒了过来,抹着睡眼惺忪的双眼。 顾不上其他的,王婉跑进屋内,林聿慌忙站起来,这样向上一扯,林棉哭得更厉害了。王婉仔细一看,是皮筋扎得紧了,又把下面的一缕绕上去了,所以头一动就会扯着头皮发疼。 “没事,没事。”王婉既是安慰林棉也是安慰林聿。她抱起林棉,手抚着她的头不让她胡乱动,走出去,哪知道,路过一面玻璃时,林棉看到自己这副射雕英雄传里梅超风的模样,一代女侠竟沦落至此,她哀嚎得更大声了。连林逸之也慌里慌张地赶了过来,一不小心脚还踢到了柜子。 林聿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好跟在他们后面。 “没事的,聿聿,她有时候脾气会有点娇。” 林棉不承认这种用词放在自己身上,挥舞双臂,她堂堂江湖儿女,将来是要去拯救世界的。于是在客厅里,众人面前,她大喊了一句。 “我跟你势不两立!” 林聿又对不起又有点想笑。 他只好想,至少成语没用错。 青梅?孔雀东南不飞 这梁子在林棉心里算是结下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她都为他那么乐了,怎么最后沦为自己一个人哇哇大哭,甚为丢人。 林棉等着林聿来给自己道歉。说是等,她反倒很主动地出现在林聿身边,毕竟她才是那种事情不解决心里就不好过的人,饭不能留到隔夜吃,仇也要立马解决。 但是对方好像没这个意思。其实大家都不放在心上了,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今天是林聿参加小学入学报名的日子。 一家人起得都很早,听到响动,林棉一骨碌爬起来,太难受了,憋了一晚上,脸都憋红了。王婉看一眼她:“棉棉,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她赶忙点点头。妈妈见她确实脸颊发红,便去拿体温计,测出来正常,奇怪。 林聿昨晚是一个人睡的。他并不害怕一个人睡觉,事实上,他早就习惯了。乡下的房子半夜时常能听到小老鼠从阁楼跑过的声音,还有不知从哪里发出的狗吠和猫叫,一年四季,日日夜夜。而这里却很安静,妈妈还为他铺了新床单,睡前喝了热牛奶,风扇遥遥地吹着他,一切都比原来要好。 可是当一切归于沉寂,他有点想念那些吵闹。他的床成了一瓢孤舟,晃啊晃,天地只剩他一个。不知道现在爷爷睡没睡,睡得好不好,奶奶去世后他烟抽得就多了起来,常常咳得要起夜。 林聿突然想起那个妹妹,虽然还算可爱,但话未免太密了点。她的头发和嘴里稀奇古怪的话语,整个人夸张得像活在电视剧里一样。这些都和他以前见过的小孩不太一样。这么聒噪的人,竟让他觉得这个家里不是那么陌生了。 这算不算不幸中的一点幸运呢?他想着想着睡着了。 林棉特意堵在卫生间门口,可她个子太小,林聿见了只是认为她不小心挡了道,默默绕开走进去刷牙洗脸。 岂有此理。 林棉决定以她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不满,比如摆着一张脸不笑,吃早饭前用勺子咚咚咚敲桌子,拒绝一起去参加林聿的小学报名,王婉想了想:“也好,刚才体温计没测出来,说不定有点低烧。” 气死她了,本来可以去看看小学校园是什么样的,试问哪个幼儿园小朋友不想对神秘的小学一探究竟呢? 林棉看着爸爸妈妈都忙前忙后地给林聿穿衣服、整理书包、拿入学资料,丝毫不像往日那样在意她在想什么,今天开不开心。就连对她一向忠诚的跟班林槿也军心不定,他看着面前的空气,仿佛看到了一座美丽的小学校园在冉冉升起,“小学有大黑板和黄色的大校车,嘟嘟嘟。” 去吧,去吧,人心向来难以挽留,而伟人总是独行。她摆摆手。 于是林棉被送到了外婆家,和外婆一起坐在竹椅上看咿咿呀呀、她自己都快能唱出来的越剧《孔雀东南飞》。 “恨不能与卿长相顾,愿兰芝呀!你莫嫌孤寂莫嫌苦!”电视里唱到,她鼻子都要气歪了。 傍晚的时候,林棉才被接回了家。 林逸之和王婉一起在厨房做晚饭。 其实,林聿今天报名时候的表现是很好的,甚至可以说太好了。连他们都没想到,他会背长长的《岳阳楼记》,那可是初中课本的内容啊。连面试老师都瞪大了眼睛,忙说:“背第一段就好,第一段就好。” 老师往名册上登记名字的时候,问是哪个聿,还没等其他人回答,林聿自己回答:“岁聿云暮的那个聿。”老师不忘对他们两个做父母的进行夸赞:“你们这个孩子,不错,是个好苗子。” 从昨天林聿到这个家,就表现出和这个年纪不符的成熟和冷静。这就和林棉形成了两个极端。王婉对此是担心的。 “爸爸把孩子带得太......”王婉边从冰箱拿出鸡蛋边说,其实她是想用清冷这个词的,但是这个词怎么也不适合放在一个六岁的孩子身上,于是她只好委婉地用了“有自己的想法”。 林逸之只好安慰妻子:“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个,我也是我爸的儿子,现在不也长得挺好的嘛。” “是吗?好在哪里?” 林逸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嗨,对你好不就行了!” 王婉被逗乐了,捶他一下,但还是叹了口气:“就怕和同龄人不合群。” 王婉后悔将林聿托付给林家的长辈抚养了,虽然这是当时情况下的无奈之举,那时她和林逸之两人刚在南方参加工作,根基不稳,怕孩子跟着他们颠簸受苦。等回到安城定居,他们几次想接回孩子,林家老人只说一对双胞胎已经够他们辛苦了。现在能接回林聿是因为林聿到了上小学的年级,安城教育水平更好,况且爷爷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当时就应该咬咬牙自己把孩子带大的,两个人不只一次后悔。 “让他多跟棉棉呆在一起就好了。”林逸之想,他的小女儿棉棉是个多么可爱活泼的小姑娘啊,拥有的独特魅力可以感染周围的人,拿下林聿肯定也是不在话下。 “唉,不闹别扭就不错了。” 林逸之挽过妻子的肩膀,“你担心也没用啊,这个事只能顺其自然。” 是啊,木已成舟,后悔也是无用,只能慢慢来了。 林棉决定将命运重新把握在自己手中。 于是她在林聿回自己房间的路上,伸平双臂,摆成大字,做土匪拦路抢劫状,唱戏一般,大喝一声:“嘚!你给我站住!” 林聿站定,看着她。 “你欠我一句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这个人怎么回事!她解释了什么事,那怎么能算是他诚心道歉呢? 所以她不说话,在等他自己醒悟起来。 “我不记得有什么事。”当时王婉他们都说没事,这一天下来事又多又杂,他自己也忘记了这茬。 林棉等着等着,见他一脸无辜,怒向胆边生,值得道歉的事还不多吗?他扯了她的小辫,害得她一晚上没睡好,爸爸妈妈只关注他,而她又没去成小学参观,可以说是罪行累累。 林聿却只说:“你让让。” 林棉被这态度彻底激怒了,他们今天一家人欢欢喜喜出门的时候有人想到过她吗?虽然是她自己主动不要去的,但是归根究底也是因为他。 “难怪爷爷不要你了。” “难怪爸爸妈妈不喜欢你。” “你个讨厌鬼!” 是的,她刚才偷听到爸爸妈妈的对话了。 小孩子会讲很恶毒的话,正因为他们不了解这话可以多伤人,但又是因为不涉世事而保留着天性的敏锐,让他们能准确捕捉到哪些话抛出去是最有效的。 话语如平地一声雷,空气中有几秒的寂静,这寂静让林棉本能地感觉不舒服。在她想象中,这些话讲出去是会很解气的,如小李飞刀,但好像不是这样,她有点烦躁。 “你为什么不说话?” 林聿眼眸垂了下去又抬起,情绪复归平静,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出口。他淡淡地说:“你让开。” 这次林棉乖乖让开了。 林聿沉默地坐回书桌前,用直尺按照画的直线将白色包书纸裁开,然后覆在教科书上,边边角角对折,整理后捏好,贴上胶带。一本,两本。 很多同龄男生会认为这种包书的行为是女孩子才做的,娘们兮兮,缺乏男子气概。林聿只觉得,男子气概又不是这么表现的。珍惜值得珍惜的东西,是他的习惯。 今晚饭桌上的气氛略微有点不正常,林棉没有讲话。通常来讲,她每天都会发表餐桌演讲,从楼下的黄色胖猫猫头讲到花蘑菇致幻幻事件。林聿的沉默也明显不同于往常,他盯着碗里的米粒,往嘴里塞饭。夹在两人中间的林槿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分外焦灼,但碍于妹妹的淫威,只能在剥虾时发出一些叽里咕噜的怪音。 林逸之因为生意上的事情一直忙着打电话,一顿饭吃得并不安稳,捎带着王婉心思也疲乏,她只当林棉身体还不舒服:“等下我们再测一次体温。” 林聿吃完饭,和爸爸妈妈打完招呼又回了房间。“我也吃完了。”林棉赶忙爬下凳子,然后如刺客一般踮起脚尖悄咪咪地躲在他房间门口。往里窥探,林聿安安静静地坐着,露出一个乖顺的后脑勺,手里好像有条不紊地干着什么,房间里的闹钟嘀嗒嘀嗒机械循环地响着。 林棉为引起里面的人注意,在这门口分别表演了水杯落地,玩具飞机突降,胸口碎核桃,最后开始叁个大步一个小步模拟轻功飞行,地板随之发出巨大的“砰砰砰”声。连妈妈都对她喊:“棉棉,吵到楼下邻居了。” 但是,林聿根本不搭理她,头都没抬,稳如泰山,可以说法海再世也不过如此。 不行,憋不住了,在幻想中,林棉她自己已经倒地抱头痛哭,宛如身中巨毒。她是藏不住事情的人,好事藏不住,坏事更是藏在心里负罪感满满。 她步伐沉重地去向妈妈坦白从宽。 王婉招呼她进卧室,听她低着头讲完,眉头蹙起:“棉棉,你这次真的过分了。” 完了,连妈妈都这么说了。她想自己即将从一代枭雄沦落为心窄气小的过街老鼠,英明尽毁于一个男人。唉。 青梅?琴豁萧 3.琴豁萧 作为一个有德行有风骨的侠客,理当知错能改,双方握手言和、恩怨尽散于风中才是正道,可惜林棉还不具备这样的觉悟,当王婉告诉她必须两天内自己主动去和大哥哥道歉时,她撅起了嘴。 “棉棉,不是所有错误都可以以年龄小为借口的。” “你也感觉到大哥哥伤心了才会来找妈妈的,对吧?” 林棉只好点点头。王婉看着却很担忧,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回到房间,偷听的林槿马上凑过来,她不想理,两个人头对头坐着,垂下头,活脱脱是被就地正法的大哥和她的扒蒜小弟。 林槿不知道从哪里抓来找来个骰子:“如果比四小,我们就不去道歉。”他往屋顶上一抛,眼睛紧紧盯着,快变成斗鸡眼了。 骰子落地,咕噜噜转了几圈,停下。 得了,是六。 林棉本来还抱着残存的幻想,看一眼彻底泄了气,她笔直地躺下,把自己想象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不算,再来。”林槿拿过又扔了几次,然后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这样呢?”林聿这个家伙不会是自带巫术的吧。 其实林棉不是个敢做不敢当的人,只是这次得罪的人看起来比她厉害得多,她这个错又犯得好似难以挽回。这次是往人心口上戳,她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这夜难以度过的也不只林棉她一个。 林聿躺在小床上,睡不着,月光洒在窗台,却好似不如往常的白,明明都是同一轮明月。是因为耀着的人的心境不同了吗? 胜负之决,不待卜诸临城,只在此心动与不动之间*,原来是这个意思。 林聿原本以为自己是不会在意能否其他人被接纳的。从记事起,爷爷总提醒他世事无常,浮沉间,到头来都是空,曾经觥筹交错到头来飞鸟各投林地的才是寻常,何必在乎这些,倒不如不热闹的好。 他起身,轻轻地推开房门,在暗色中摸索到沙发茶几那里,拿起座机上的听筒,紧紧贴在耳边,在键盘上一个一个按那串倒背如流的数字。 等了一段时间,都快以为没人来接,电话却通了,爷爷在那边厉害地咳嗽了几声。但是林聿没有讲话。沉默着等了几秒。 “是林聿吧?”爷爷问。 “嗯。”他低低地回。按照爷爷之前的叮嘱,没什么要紧的大事,他不该打这个电话。 林棉躲在自己房间门口露出半个身子,看着林聿的一举一动。他们的房间相邻,这夜她假装睡着了,耳朵却一直竖着注意门外的动静。 客厅连着的玄关里开着一盏小黄灯,是家里以防万一有人起夜用以照明的。那黄色的灯光照不到林聿那里,空落落的一束光,在地板上围成一个圈,像没有音乐和演员的舞台,又像大风刮过什么都没剩下的原始森林。而林聿却在那更深的黑暗中。 林棉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难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这个不熟悉的“哥哥”。 她还无法具体形容那种感觉,像什么呢。像木制八音盒里的孤独芭蕾舞者,只要被打开,就必须踮起脚尖随着音乐跳下去,不会停歇,直到年久彻底损坏。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她是真懊悔了。 林聿和电话那头讲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林棉感觉落在地板上的脚都有些发凉。他倒没说什么,都是些嗯或者好的应答。 挂了电话,林聿转过身,一瞬间看到有人侧身一跨躲了进去,只留小辫翘着露在门框外。见此情景,林聿摇摇头,怎么傻乎乎的。 “林棉。”林聿走近叫她,她在墙后屏住呼吸,“对不起,我那次不是故意弄疼你的。” 林棉扣着墙上的漆,指甲缝里都是白色的石灰,嗦嗦往下落。林聿等着她回答,却没人说话。 “那我们之间一笔勾销吧。”林聿说,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你知道一笔勾销是什么意思吧?” 还是没人回应。林聿只好说:“我去睡觉了。” 林棉就这样迎来了人生第一个失眠的夜晚。 安城地区的风俗,新学期的第一天是要吃菱角的,黑色牛角状的硬壳里面裹着白嫩嫩的芯,取“聪明伶俐”之意。林棉把妈妈剥给她的那颗,又小心翼翼地放进林聿的碗里。 林聿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吃下了。 林棉心里这才好过了一点。 林逸之开车送叁个孩子上学,幼儿园在小学隔壁,所以先送林聿进了校门,把书包递给他,拍拍他的肩膀给予鼓励,和这个大儿子之间,林逸之认为要培养一种男人间的友情,共同承担起对这个家的责任。 然后他再慢悠悠地开车送另外两个小朋友。 林逸之心情很好,一来他本就喜欢做父亲这个角色,这让他感觉到宽厚有力量,二来暑假结束,孩子们上学,王婉就会轻松很多。当然,这都是建立在王婉并没有告诉他昨天发生的那场矛盾的基础上。 林槿沉默着,他不喜欢幼儿园。他和妹妹是比班级其他小朋友早半岁入学的,有的人见他长得斯文脾气好,总爱开他玩不大不小的玩笑,他不喜欢,所以常要靠同班的林棉护着。虽然听起来林棉是妹妹,可也只是出生时候晚抱出来十几分钟而已。性格上,林棉更像是他的姐姐。 林棉在班里可算混得如鱼得水,见着欺负人的男孩子上去就是一顿挠,见着可爱的小女孩就和人家分享花里胡哨的小皮筋,虽然有时候上课话太多会被单独拎起来罚站,她也不是很在意,“我脸皮比较厚”,好像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一样。 脸皮比较厚的林棉今天比较严肃。她问林逸之:“爸爸,怎么样道歉算比较有诚意呢?”林逸之只当她看连环画遇到了不懂的地方,回答说:“负荆请罪吧。”“什么是负荆请罪?”林逸之用她能听理解的话解释了一遍这个故事。 “哦,为什么背的是木条呢?” “背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诚意。” 林棉福至心灵,关键是诚意。 到地方了,林逸之带他们进了教室,临走时不忘打气:“加油啊,现在起就是中班小朋友了!” 没人理他,林槿并不会因为上了中班更喜欢幼儿园,林棉则在考虑她的道歉大计。 于是,老父亲尴尬地哈了哈腰,和旁边的幼儿园老师解释:“孩子大了。” 所以,林棉的道歉大计是什么呢?说来惭愧,就是如果对方不原谅她,她就一直罚站不吃饭。 林棉是这么想的,她最喜欢的是什么呢,是吃饭,那她不吃饭就是最有诚意的道歉。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道歉方式其实是非常无赖的。 但神奇的是,知女莫若母,王婉见林棉放学后就开始顶着书站在墙角,喊她吃点心肉松面包她也拒绝,她这个做母亲的一下子就明白了。 “吃掉了就没有了。” “不吃。”她扭过头。 王婉点点头,没再劝,把多出来的那个掰成两半,大的给了林聿,小的给了林槿,然后说:“聿聿,如果你原谅她了,她就可以吃东西了。” “我昨天已经原谅她了。” “啊,那不一样。她想要通过她的方式获得你的原谅。” 如果她认为这样做是对的,那就允许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这就是王婉对待孩子的教育方式。孩子不是谁的附属品,他们有自己的人生要走,从开始就不该过多干预。林逸之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包括他们当事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后来林棉固执地认为爱林聿是对的,于是她就这么一直爱了下去。 —————— *引自王阳明语录 青梅?美丽的肉松面包和多纳圈 林聿一下子就明白了妈妈的意思。 遗传就是这么有趣,林聿长得像林逸之性格像王婉,而林棉正好相反。林槿取了个中间值。 林棉说不难受是假的。这个肉松面包可不是简单的肉松面包,是拐角那个小面包店新鲜出炉的,裹了厚厚的肉松还有店主自己打的炼乳酱,用手指一按,软绵绵,肉松们就像樱花雨一样窸窸窣窣落在淡黄色的硅油纸上,所以即便比其他店的同等面包贵了一倍不止,但还是在每天出炉时就很快卖光了。 啊,原来这就是诚意,诚意就是把心割下来送给别人的感觉。 林棉哭丧个脸。 林聿看着墙上的钟,掐了时间,大概多久他就走过去说原谅她了。然后他开始预习功课。 林槿一直凑在林棉跟前,问她渴不渴,手酸不酸,饿不饿。 “林槿,我这是在负荆请罪,”林棉想了想纠正道,“负书和肉松面包请罪。” 林槿这个哥哥怎么这么不懂事,这多严肃一大事,有关于林聿在这个家的感受和地位,有关于林聿的尊严和未来,捎带有关于她做大侠的风度。 林槿还是不懂,就像林聿也不懂一样,他只是以为她觉得这样做好玩。 到了晚饭时间,王婉叫大家吃饭,林逸之打了电话说有事不回来了。 林聿走出房门,对林棉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原谅你了。” “真的吗?” 这有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谁陪她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快点吃饭吧,看她饿了挺久的了。林聿就平淡地回:“真的。” 林棉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感觉像是很随意的样子,怎么会这样,一点没被她打动才会这样说吧。她犟脾气上来了:“我不吃,我不饿。” 她林棉是什么样的人,有人为了练功都自宫了,自断筋骨的也很多,一顿饭不吃而已! 王婉看着这场面,有点心疼又有点欣慰:“棉棉,过来吃饭吧。” “我不我不我不。”林棉这个家伙,就是其他人说不行,她就要去做,大家说可以,她又说我不愿意。王婉只好说:“随便你。” 长大后的她老觉得自己这种性格和二百五一样,可惜早就改不过来了。 王婉在厨房洗碗。 林聿坐在饭桌那里远远地看着林棉,头发乱七八糟地散着,她往刘海那里吹气,看自己的头发吹上去又掉下来,为了让那一丝头发在空中逗留得时间长一点,她使劲吹,一张小脸鼓鼓的,憋得通红。 还挺会自得其乐。可他又看见了她因为腿酸两脚一直变换着支撑点,却没偷懒的意思,肩膀那里也沉得累人,她时不时要扭一下,有点像小丑在玩平衡木,不能叫苦不能叫累。 林聿在刹那心绪复杂,有些心疼。原来她是认真的。她好像做什么事都非常认真,发脾气是认真的,道歉是认真的,对人好也是认真的。 原来心脏会像冰块一样融化,化成水;像云一样变换,变成雨,染得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到最后又升腾为雾,想要笼罩住所有。他现在就是这种感受。 林聿叹了口气,走向她,对她用郑重的口气说:“我原谅你了。”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纸咕噜递给她,是刚才本该属于她的大半个肉松面包。林棉脸上顿时很惊喜。 “本来想晚饭时候给你的,现在都凉了。” “没事的。” 林聿帮她把书拿下来,看她就地坐下来狼吞虎咽地把面包吞咽进去,怕她噎着,他赶忙去饮水机里接了杯水。 “我还是饿啊。”林棉吃完说。 林聿想了想,可能妈妈还生气着,于是他说:“我给你买点吃的。”林棉重重地点点头。他牵起她软乎乎的手,两个人佝偻着背,趁着妈妈没发现,快速溜到玄关那里。 哪知道刚开了门,林槿却发现了偷偷摸摸的这两个。他倒也机灵,没发出声音,同时快速地移动到门口和他们汇合。 轻轻开了门,他们叁个溜了出去。 林棉阖上门的那刻,林聿提出了一个重大问题:“有人带钥匙了吗?” 那当然是没有人带啦。 林聿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们去了林棉最喜欢的面包店,就是卖肉松面包的那个。可是现在已经有点晚了,这家店又非常火爆,玻璃柜子里哪还有肉松面包的影子。 “姐姐,还有其他面包吗?”林聿问店员姐姐。 “还有多纳圈,就是甜甜圈,你们要么?”店员看是小孩子,就想这个比较适合他们。 “要的。” 店员姐姐把最后剩的两个多纳圈放进纸袋,林聿把钱递出去,这还是走的时候爷爷给他的。 叁个人坐在小区广场的石头上,路灯照着他们,叁个影子挨在一块投到地上。林棉拆开纸袋,拿出一个裹满白色糖霜的多纳圈,举着,把它当望远镜,透过那个圈去看林聿,好看,喜欢。 然后她迫不及待地咬了口,完整的圆上缺了个口子,印着一排小小的牙印。真好吃,蓬松柔软,棉花糖一样化开来。 “好幸福啊!”林棉学着日本动漫里的主人公大喊了一声。广场上的人不免齐刷刷看向他们叁个。林聿感到了一点点丢脸,想这有什么好幸福的,等下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家。 显然林棉和林槿是不会觉得这有什么的。等林棉吃完一个,拿出另一个,她想好像也吃得差不多了,那于是她主动分享给林槿,等林棉举着放到林聿眼前示意他咬一口,他马上回:“我不吃这个。” “你吃嘛!很好吃的,是幸福的味道!”幸福的味道是什么味道,没人知道,林棉就是套用一下广告词。 “我真的不需要。” “快点!” 在林棉殷切的注视之中,林聿总算也咬了口。林棉在他咬的那旁边咬了一大口,两排小牙印重迭。 “吃了同一个甜甜圈!我们叁个就是好朋友了!”林棉又大喊,动漫里大家成为好朋友也是这么喊的,林槿马上给她鼓掌,他喜欢这个结局,哥哥和妹妹还有他握手言和,走向圆满。 广场上的人又齐刷刷看向这边。只有林聿捂住半边脸,觉得这个好朋友不当也罢。为什么当时要心软,简直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最后当然还是妈妈给开的门。王婉倒不是很生气,她问了林聿前因后果,只说这样很不安全,以后不能这样不和大人打招呼就出门了。他们乖顺地点头,她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了。 王婉是给林棉留了饭的,但应该不需要了。等林逸之回家,她要和他说,你看吧,我说什么,林棉和林聿,这是对冤家。 她不知道躺在被子里的林棉因为这一天而美滋滋地睡不着觉,一个肉松面包换两个甜甜圈,原来这就是付出诚意的美丽结果。 而林聿这边,因为这不大不小的风波,萌生出一种微妙的归属感,这感觉来得不早不晚,还有些陌生,但却让他感觉到久违的安定感。不是因为肉松面包多纳圈或其他,是因为一个小孩,他的妹妹,林棉。 青梅?男孩像他 按道理,林聿进入小学应该是顺风顺水的。 但他却很快遭遇了人生第一次滑铁卢,拼音小测验不及格。其实也不难理解,周围人都是先学习拼音之后再识字,他和别人反了一下,字都识得差不多了,拼音却是现在才开始。 于是出现了,看见了字立马知道音,却不知道音怎么写怎么组合。在他的认知里,它们就是天然该这么读的,两者无需挂钩。 好在,林聿有别的孩子没有的笃定和耐心,他认为只要花功夫,一切知识都是时间问题。他坐在书桌边,回顾上课的内容,一点点从头自学。 而林棉自告奋勇做他的陪读。 林棉和他情况想反,从小班开始,她因为读注音版读物的需求,对待学习拼音可谓热情十足,上课认真听讲,回家让爸爸再教,竟学得很好。她向来是有语言天赋的。 现在总算轮到她给林聿上课了。 通常吃完晚饭,他们两个就会凑在一块,开始今天的拼音学习,学习机里放着,参考书摊开,林棉伸出小手指对着课本一点点教他发音。因为个子不够的原因,林聿是坐着的,她就得站在凳子上,站得累了,就把整个身体趴在林聿的背上。 她的脸因为玩耍蹦跳终年热乎乎的,贴着谁都热乎乎的,以至于后来别人说到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林聿的顽固印象却是妹妹是哥哥的小棉袄,如果你被林棉抱过的话。 林棉学着做一个称职的小老师,竟也耐心又细致,虽然常常会越讲越乱,开始信口胡说,让人哭笑不得。 好在林聿也不笨,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需要的不过就是这样点滴的陪伴而已。如果说以前识字看书枯燥,爷爷坐在一边的震慑让他误以为自己习惯了这种孤寂,那现在林棉带给他一种陌生的新的体验。他拥有了一个同伴,这个陌生的家里,林棉是那个最想要亲近他的人,即便有时候学晚了,困得不住低头,她也要靠在他身边睡着。 可能因为他和别的小孩不一样,可能因为他长得好看,可能因为她总觉得对他有一丢丢亏欠,林棉对林聿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虽然她本来就是个热情的小女孩。 下次小测很快就来临了。 林棉比林聿还紧张,她放学早,这天她既没有逗楼下的小猫玩,也没有求着妈妈给她五毛钱买干脆面,而是端坐在家中,等着他回家。 林聿踏进家门口的时候并没有笑脸,他沉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书包,往外拿书本,林棉按耐不住,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你考得怎么样?”林聿把薄薄的卷子从文件袋里抽出来,递给她:“你看。” 林棉马上看到了那个数字:“69。” 好像不是很好唉。她挠挠头,妈妈早就说了让她不要瞎教,还是爸爸帮她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对不起。还是让妈妈给你找一个老师吧。” “是96,你看的是反面。” 是有点傻乎乎的吧,林聿想,反面也不是69啊,怎么看的。 林棉定睛一看,确实是她看了卷子的另一面,红笔颜色透到了这面,她因为紧张没认真看。她赶忙翻到正面,红通通的96,瞬间高兴了。这表明她不算一个很差的陪读。她拿着卷子跑到客厅给其他人看:“哥哥好厉害啊,他考了96分!” 然后接下来的一天,林棉在小区广场遇到认识的其他小朋友,都会用略带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你们最近考试了吗?” “考得好吗?” “这个成绩很一般啊。” “我哥哥考了96。” “主要是我教他的。” 于是这个96顺理成章成为了林棉生命中获得的第一个96,或者说是她和林聿一起拿到的96。总之,和林聿自己刻苦的努力、老师课后对他的点拨辅导、学习机、参考书通通没有关系。 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林聿是全新的玩伴而对林棉具有很强的吸引力,经此一役,那么现在他们就是有深厚情谊、出生入死的战友了,至少林棉是这么觉得的。林聿在她的死缠烂打下勉强点头了。 可喜可贺,林聿的学习生活总算一点点步入正轨了。 不过让谁也没想到的是,给人印象“清冷”印象的林聿,虽然拼音有点吃力,但打起架来却是第一名。 小区广场向来是一众大小孩的兵家必争之地,尤其是当这里安了新游戏设施时。 别看林棉咋咋呼呼,一个能打叁的样子,她还是很守规矩的,让排队就排队,让等着就等着。一来,她给自己的定位是正义的侠士,怎么会去做欺凌弱小的事?二来也确实是打不过。 这天,她和林槿还有其他几个朋友一道蹲在广场的一边安静地等着。林聿奉妈妈的命来叫他们两个吃晚饭。 “我们想荡那个秋千。”快要轮到他们了。 “好,那再等一下。” 现在广场人不多了,多数都回家了。 可明明要轮到林棉了,“大魔王”来了,他把手臂一挥,“你们会玩吗?我来。” 他坐了上去。林棉站了起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光是她,还有其他人都要被他无故欺负。她走过去:“应该轮到我了。” “别烦,谁看到谁先。” 林棉决定出拳。 “你再烦,我就放我家的狗来咬你。” 林棉想到了那条藏獒,拳头就放下去了。 “你下来。”林聿走上去说,音调不高却一反常态的不客气。 他看出了现在的状况。哪里没有这样的事情,在林聿长大的的地方,孩子们更凶残过分。他们会把摔死的鸟扔在你跟前,在你面前将青蛙开膛剖腹,会把铅笔屑倒在你喝的水里,故意使绊,辱骂你的谦逊,只是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看你不爽。 自然状态,就是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 “算了,我们回家吧。”林棉拉他。 “大魔王”看林聿面生,只当他是看不懂情况,两个人又差不多大,就抬下巴问他:“你这什么意思?” “别多想,就是揍你的意思。” 然后林聿一拳出击,快、准、狠地揍在他胖乎乎的肚子上。对方哎呦一声滚下了秋千,捂住了肚子。这种打法只要用对了,对方会很痛苦但不会留下痕迹。 “大魔王”还想爬起来反击,林聿单腿跪下去又是一击。打人不需要解释,反派总是死于话多。 浪漫主义分子林棉同学空怀一颗忧国忧民的心,但却远不如林聿这个人深谙世界运行的规则,品格也好,成绩也好,拳头也好,都是工具。强者为其所能为,弱者为其所需受*。 这是他不靠书本自己琢磨出来并付诸实践的的道理,揍人是为了不被人揍,是为了维护内心更重要的平和,只有强大才能保护需要保护的人和自己。 “不是懦夫就不要回家哭,不然我看见你一次揍你一次。”林聿站起来,像是宣读什么游戏规则一样平静。 其他小朋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林槿突然明白了所谓“哥哥”大概该是什么样的,就是林聿这样的。 林棉捂住了嘴。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还荡秋千吗?”林聿对她说话声音温柔了下来,怕吓着她。林棉的心砰砰砰直跳,马上说:“不了不了,我们回家吧。” 于是,他们回家,林棉一路上问题很多:“谁教你打架的?”“打架是什么感觉?”“为什么要打架?” 林聿不觉得这是打架,刚才只是单方面输出而已。以前打架,算了,也不是快乐的回忆。况且林棉和林槿看着就是文明世界长大的。 “没有打架,回家不要提。”以前他也不和爷爷说这些。 林棉和林槿赶忙点点头。 林聿想起什么似的对林棉说:“如果以后有和你差不多的男生欺负你,我又不在的话,你可以踹他的裆部。”这是以前他看那些女生和男生打架学到的。 林棉又点点头,虽然她还没搞清楚为什么可以这么做,她脑袋有点懵。 打开门,王婉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差点出去找他们,林聿坐上凳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我们荡了秋千。” 这下林棉知道了,她哥哥不仅识字看书多,而且打架也好,是“无敌”的。以前都是她罩别人,现在有人罩她了,这种感觉真是不错。 刚才是英雄救美吧。这个想法从刚才林聿出拳的那一刻就出现在她脑海里。她朝自己投在碗上的影子眨眨眼睛,继而点点头。是的,是英雄救美,不然心脏怎么会跳这么快、脸会这么烫呢? —————— *引自托马斯?霍布斯《利维坦》 *引自修昔底德《罗伯奔尼撒战争史》 青梅?抓马分子 到林棉快上一年级的时候,她与方晏的战争愈演愈烈。方晏是小姨的女儿,比她和林槿大1岁,常年居住在外婆家。那放了暑假,林家的小孩有时被放在外婆家,就时常要和她打照面。 原先方晏是叁个小孩中的老大,因为学芭蕾的原因,她总表现出很高傲的样子,背挺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扎一个一丝不苟的小发揪,犹如白天鹅一样行走在家中,然后毫无意外地撞到家具。 “你很夸张哎。”林棉对她说。 “你不懂。”方晏学着电视里的出身高贵的郡主对芸芸众生轻蔑一笑。 本来她们两个是一起学习舞蹈的,但林棉因为压腿下腰太疼每次上课都哇哇大哭,站在舞蹈室外观看的林逸之越看越心焦,实在是舍不得小女儿受这样的苦,冲进去抱起她,对那个严格又冷漠的老舞蹈教师说:“我们不学了,会跳舞能怎么样?” 好在,林棉确实不喜欢这种枯燥的舞蹈训练,她喜欢自由自在地随风旋转,无拘无束,燕立屋檐一般。 因这件事,方晏耿耿于怀,视林棉为临阵脱逃的小人。所以即便学芭蕾超出寻常的辛苦,她偏咬牙坚持了下来,这样她就能时常对林棉进行一些冷嘲热讽,从而巩固自己作为姐姐的地位。她就是这种性格。 林聿来了之后,情况又不一样了。如果说之前只是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比如谁的裙子上有蝴蝶结、谁背古诗更快一点、谁的奖状更高级,两个人明争暗斗,现在变为了争抢林聿的归属权。 方晏起初是看不起林聿的,她自负为家中小孩间的最厉害的那个,聪慧过人,玩游戏十局九胜,而林聿只不过比她痴长两岁,没怎么见过世面,怎么可能胜过她? 不过,方晏很快发现,林聿虽然会玩的游戏不多,起初会输,可是一旦他摸清了游戏的规则,上了手,丝毫不比她差,甚至赶超她的江湖地位也是指日可待。 方晏喜欢聪明的人,聪明的人和她脾气相投。林棉和林槿虽然不笨,可年龄和脾气在那里,带出去和其他小朋友pk总是略显寒酸。 于是,方晏决定和林聿联手,这样才能早日在外婆家的小区界称霸为双雄。林聿没什么感觉,和谁玩,只要赢面最大,都可以。于是,一众小朋友玩游戏时,无论是户外还是游戏厅,纸牌类还是竞技类,需要组搭档,方晏总是和林聿一组。而林棉只能和林槿一组。 林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终于嫉妒之火越燃越烈,她不是善妒的小朋友,能忍则忍,一片和谐,她也很喜欢。可这样下去,林聿就会发现她不是最聪明可爱的妹妹,甚至他们的友谊会被和别人的后来居上。别人特指方晏。 有一天爆发了,她真的很不喜欢方晏总缠着她哥哥。 “他是我的哥哥。” “他也是我哥哥。” “不一样的!”林棉急了,握紧拳头。哪里不一样,她其实也说不清楚,亲疏远近的具体概念在她脑海里还不是那么清晰。 “那你为什么都不叫他?” 是的,林棉很少甚至可以说几乎不当众朝林聿喊哥哥,为什么呢?她也不知道。好在,林家是个气氛宽松的家庭,她朝林逸之喊林逸之是被允许的。 “不关你的事。”林棉甩出万能语句。 这是女侠与女侠的较量。虽然是为了男人听起来不是那么有豪气。不过自古以来,男人间为争夺一个美女子大打出手的事情是很常见的,话本里老写,由此类推,女人为了男人耍棍弄枪也很正常。这早不是男人的问题,这关乎于尊严和荣誉。 其实,至始至终只有林棉自己一个人想得那么复杂。方晏只是把林聿当做一个很强的玩伴,况且看林棉不开心确实有点爽。 两人的争夺可以讲是水深火热。具体表现在比谁吃饭更快不掉一粒米,穿衣更迅速不会穿错正反,由此获得外婆的夸赞更多。然而外婆并不清楚自己已经成为了整件事的灵魂人物,她只觉得今年小孩比往年好带,林聿不用操心,林槿很乖,以往最烦人的两个居然也表现得很好,于是她把赞扬平等地给每个孩子。 既然这样的话,只能靠其他办法了。于是,林棉朝姐姐服软。这就是林棉同学,硬的不行就来软的,硬软交替,各种组合。总之,只要有用,都是好办法。 这套方法很有效,很有些人吃这套。林逸之吃,林槿吃,后来最吃的就是林聿。 方晏很烦这套。你和她来硬的,她能比你更硬气,发誓一定要赢。可但凡来点软的,走感情线走心的,她的姐姐魂就能熊熊燃烧。 林棉不叫方晏为方晏了,开始每天姐姐短姐姐长,给姐姐端水,给姐姐扎花,给姐姐当牛做马,把自己最喜欢的男明星让给姐姐。 “哎呀,烦死你了。”方晏一个头比两个大,“你把那张游戏卡给我,我就把林聿还给你。” 那张游戏卡是林棉求了妈妈很多次开了很多包干脆面,哀求别人交换了不知道多少次才得到来,图案人物属性技能都是最一流。总之,得此卡者得天下,很多小朋友羡慕的。 林棉犹豫了。 方晏料到如此,转身准备走人。 “好,我给你拿。”林棉说。 方晏倒是有点吃惊,看来林棉不是一般地喜欢这个哥哥。等林棉把游戏卡拿来,依依不舍地交给方晏,林棉忍痛宣布: “好,林槿归你,林聿是我的。” 林槿同学在无人告知的情况下,在这场非法的人口买卖交易中,被他忠诚对待的亲妹妹林棉狠狠抛售。可以说是遭受了惨无人道的对待。 两位女侠达成共识,握手言和。 “你是我的了。”林棉马上去向哥哥宣布。 林聿听得一头雾水。 没关系,他不用懂,男人无需懂太多。林棉故作成熟又自哀自怜地想,通常都是这样的,默默付出不求回报,讲了自己怎么努力,对方太感动了就显得自己很刻意。 爱是不言说,她佩服自己小小年纪已经参悟到了此中奥妙。 林棉一直尾随在林聿周围,感受这份这个人独属于她的快乐感觉,她问他我们可不可以一起去外面玩,不玩的话一起看电视,或者她陪他看无聊的文字书也可以,她也想知道《绿野仙踪》里的多萝西这回又遇到了什么新的小伙伴。林聿和她讲他有事要做,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要做作业。”林聿只好和她说。 “可以晚点做啊。” “这是我每天按时需要完成的任务。” 林棉不懂了,方晏喊他出去玩的时候他就出去玩了,可她没发现人家方晏也是看时间的。 “我知道了!你就是更喜欢方晏!” 什么跟什么啊。林聿不懂一个人脑子里戏怎么会这么多,电视剧看太多,漫画也看太多。比出那种一个龙头蓄水一个龙头放水题目的人还要无厘头。 林棉继续声讨:“你嫌我话多不聪明,嫌我烦。”这些天,她本来就憋着一股气,来到外婆家的这几天他都没和她单独在一块儿过。她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刚才她还求着方晏,要是被她看到他都不愿和她一起玩,多丢人啊。 林棉的话多是幼儿园老师写在期末报告单上的评语上的,老师是这么写的:“活泼,喜欢并擅长讲话,但需要分清场合。” 倒也没错,还挺有自知之明。 见林聿没说话,林棉开始哭了起来:“我都把游戏卡送给方晏了!” 服了,脑袋嗡嗡疼。林聿放下笔,找纸巾给她抹眼泪,晚几秒,她哭得更大声了,他慌了神实在没找到,只好攥出袖子上面的一角给她一点点抹。鼻涕擦上去了,轻微洁癖者林聿只能假装没看见。他抱住她的头,擦着她湿漉漉的脸说,温柔地说:“要看到多萝西遇到小胆狮子了。” 晚饭后,林聿自己坐了一伙儿,根据林棉的话和最近发生的事猜测到了来龙去脉,起身去找方晏。通过不知道什么条件,一局游戏赢回了林棉送给她的那张游戏卡片。 他从来不用和谁组队才能赢,只要他想赢。 林聿把游戏卡片放在林棉面前。 “那你还是我的吗?” “是谁的?”林聿没听清。 “是哥哥。” 算了,她这个答非所问的混乱的逻辑体系。林聿不想和她纠结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他准备回去做他没做完的作业。 “你会永远是我哥哥的吧?”林棉突然在背后问他。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林聿想。血缘这种东西又不是商品,七天内包退。 只要它存在,那就是永远。 “会的。”他说。 “谢谢你,哥哥。”林棉用手攥着了他的指头。她第一次那么用力地叫了声哥哥。 青梅?吻和礼节的差别 林棉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周围开始流行看偶像剧,《蓝色生死恋》、《海豚湾恋人》、《天国的嫁衣》、《薰衣草恋人》等等。男女主幼年相识,经历风雨苦难终成情侣或天各一方或生离死别,赚足了观众的眼泪,林棉也不例外。 放片尾曲的时候,林棉喜欢随着歌曲跳舞,如果有搭档就再好不过了。之前,林棉总是和方晏搭档跳舞的,一方面方晏和她一样高且有舞蹈基础,另一方面方晏是她在家中为数不多的同好,虽然她总表现出对情情爱爱一副看不上的样子,但是每次打开偶像剧都马上坐在一边,美气名曰以“一种批判的态度”来看待“荼毒青少年的毒瘤”。 这么多高级词汇不知道是从哪本小学生杂志上看到的。 但是两个人相来意见不统一,明明是缠绵悱恻、令男女主暗生情愫的舞蹈,在她们两人演来,纠结的点却是谁扮楚楚可怜的女主,谁更专业,哪只脚先跨,哪只手搭谁肩上,又时常为谁踩了谁的脚尖叫起来,继而就是打起来,她扑在她的身上,她骑在她头上。总之,往往是闹剧一场。 今天林槿主动请缨,平常林棉是会答应的,但此刻明明有个更好的选择。 “去去去。”她对林槿说,林槿比她还矮。 得亏也是林槿脾气好,喜欢她这个妹妹,事事顺着她。林聿却不这样惯着她。 此刻他并不知道有人正虎视眈眈地窥视着他的一言一行,林聿在书房里专心致志地练习书法。 林棉先是走进去,随意地晃一圈,翻翻书,碰到了笔架,用脚尖踢有规律着桌子腿。 “你不要捣乱。” “我没有捣乱。”林棉露出无辜的表情。 林聿就不讲话了,和她讲话是能简就简。 “哥哥,你能陪我跳舞吗?跳一次就好。” 见他没反应,她又嬉皮笑脸地贴上去。 “没有空。”他是看过她求着别人陪自己跳舞的,舞品不太行的样子,喜欢踩人脚。 林棉不开心了,她马上大喊。 “这是老头子才喜欢干的事情!” 林聿闻言皱眉,自我安慰这话完全是幼稚孩童的无稽之谈,但青春少年的心好像还是莫名裂了一块,落在地上。 谁是老头子啊!说谁呢? 林聿是对的,林棉不是不喜欢看他写毛笔字,相反,她认为这样的林聿看起来清风霁月,鼻尖一滴汗,耳朵微红,目光清澈而专注。比那些狗都嫌的男孩子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所以她之前也跟他写书法,从基础开始,学写“一”。林棉听了他的指导,自己在宣纸上写了几个“一”后急忙给他看。 “这是酱骨头。”林聿点评道,态度异常诚恳。一横,首尾的顿笔和收笔处两个突兀的圆点,像是故意给棍子涂上去两个圆,可不是一根骨头,或者一根哑铃。 怎么会这样,明明写得很认真啊,都是按照他说的写得。她马上连写十个,再拿给他看。 “算是有点进步了吧。”这话说得很勉强。 “你没有教我怎么会呢?”林棉开始耍赖了。 “我为什么必须教你呢?” 林聿话虽这么说,还是对她心硬不起来,走上前去。他在她背后半拥着她,握住她拿笔的手,脸与她的也逐渐贴近。林棉第一次闻到了从他领口和袖口飘出来的味道,除了衣服本身的肥皂香气,这个她也有,林聿身上好像还有一股淡淡的木头的辛香气。 怎么会这样?她忍不住凑过去,想仔细闻。 “你笔都没握对……你在干嘛?”他低头看见有个不安分的脑袋一直往自己领口那里嗅。 “我想闻一下你的味道。” “什么味道?”林聿自己都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不知道,所以才要闻嘛。” “别找借口,你能不能专心点?”他用教训她的方式来隐藏内心的一点紧张。 “小气鬼。”林棉想,不让闻就不让闻,谁稀罕啊。她没有发现的是哥哥的耳朵比刚刚更红了。 虽然书法是学不会的。但是求人的功夫是一流的。她在林聿周围一直打转,哥哥哥哥叫个不停。搞得王婉都走进来说:“聿聿,你陪她跳一次吧。” 林聿只好说:“行吧。” 林棉怕他后悔,马上说:“很简单的,你在上面拉着我的手,我转转圈,转出去就好了。” 真是拿她没办法。林聿不情愿地放下笔,先去洗干净手上的墨汁,来到客厅,现在他们家的电视已经放回客厅了。 他走到林棉身边,用自己的手握住她的手,提起。她的手心因为兴奋汗津津的。 “开始转吧。” “不,要等到放片尾曲。” 那现在叫他干嘛呢?他们两个就像傻子一样站着干等,对着电视一起沉默。哪知道男女主开始了漫长的接吻。 “啊,我不能看这个。”林棉赶忙用手紧紧捂住了眼睛,林聿没她反应这么大,但也有点不自在,侧过半边脸。 “那我走了。” “不要!” “哥哥最好了!”林棉放下手,攥住他的手指。她在不知不觉掌握了一种正确的对待林聿的方式,就是顺毛捋。 林聿果然不动了。林棉再把眼睛捂住:“他们那个完了没?” “还没。”其实已经演完了,但林聿看着她害羞的样子挺可爱,鼓鼓的小包子一样的脸大口呼吸,因为紧张,手握着拳头,整个人微微地转来转去,裙摆也颤抖着。 看来她也没偷看。 “这次亲完了。”林聿轻轻地说。 片尾曲终于开始。 林聿拉住她的手,林棉提上裙角。 她开始转圈圈,没有什么规则,随意发挥,裙子散开来,鼓成一朵蓬松的白玉兰花,头发散落,缠在她脖子上,仿佛临风而舞。她的脚落在光圈里,阳光都被她踩碎,为她跳动发出光芒。 林聿看出了那点美,混乱中的独属于林棉的一点美。不得不承认,她是好看的。除了好看,她是那么轻盈灵动,像歌中说的花,凝结着淡淡的紫色的哀愁。 然后下一秒就毫不意外地踩上了他的脚。 “对不起!对不起!”她赶忙道歉。 “没事。”林聿握着她的手并没有因此放开。 “谢谢哥哥。”林棉很轻地蹭在了他的脸上。 “你干嘛?”林聿脸刷一下红了。这是做什么!女流氓么? 不懂,林聿感觉自己在她面前就非常易燃易爆炸。她还好像认识不清,每次精准踩到他的底线。而他的底线,确实为她越降越低了。 “谢你啊。贴面吻,一种礼节。” “下次不要了。还有,不要随随便便亲别人!”这个人怎么回事啊,亲他就算了,以后要是瞎亲其他人算怎么回事啊?真是来气。 “哦。”林棉心里嘀咕,这也不是亲啊。 但要是林棉真的安静下来了,林聿会更不顺心。比如她生病了,蔫蔫地躺在床上,小脸没有往日的神采,说话也柔柔的没有力气。大家都围着她转。等没什么人的时候,林聿就去她的房里看她,坐在床边上。 “你吃药了吗?”他问,声音也不由自主变小了放轻了。 “吃了。哥哥,药不好吃。” 他点点头,药当然不好吃,她不喜欢吃苦的。 “你可以帮我把那个拿来吗?”林棉伸出手指指向一个东西。他帮她去取。 “还有那个我也想要。” 当她的床上堆满了零碎的东西,都围着她,林聿不禁问:“你这样能睡舒服吗?” “可是生病就觉得很孤单,想让所有东西都陪着我。”她摸摸泰迪熊的耳朵。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会陪着你的。” “谢谢哥哥。那哥哥下次还陪我跳舞吗?”林棉眨巴着眼睛。 就知道她是这个目的!防不胜防。 “会的,会陪你做很多事情。”但他还是这么说了。 “教我写书法吗?” “嗯。” “给我念书听吗?” “嗯。” “不跟方晏玩吗?” “嗯。” 林聿只好一股脑都应承下来。 “谢谢,一下子喜欢生病了呢。” 是吧,是下贱吧,林聿不免想,人心真的是会下贱啊。 青梅?一场葬礼 爷爷的去世很突然。乡下忌讳说年纪老了,只说年级稠了,像一锅粥煮着煮着没了水,于是化成了浆糊,熬到了尽头。 这是林棉第一次遭遇周围亲人去世,她在睡梦中被叫醒,懵懵懂懂换了衣服,上了车又换车。一路颠簸,车窗外的景物都不清晰,如巨大的黑色怪物向后面奔跑,扭曲的光影落在她身上,要折断她一般。她隐约听到了有人在啜泣,于是紧张恐惧地捂住了眼睛。她告诉自己,这都不是真的,她要睡觉。 等她清醒过来,是林逸之抱着她给爷爷上入殓前的最后一柱香。因为刚醒,她还看不清周围每个人的表情。离她最近的爸爸的脸上不似往日的笑脸盈盈,都是泪水,林棉下意识伸出手去抹:“爸爸,不哭了。”林逸之亲亲女儿的脸蛋,心内却无话可说出口。 他父亲是在睡梦中猝然离世的,老一辈人都说这是个好死法,没有痛苦又体面,可总留给晚辈诸多遗憾。 林逸之与父亲是不相亲的,他父亲为人古板,对孩子多加苛责,而他生性顽皮,又是幼子,被母亲溺爱,父亲对他多是责骂,严重时便是棍棒。小时候还能被其左右,到了中学,林逸之外出念书,两人间便很少讲话了。随着岁数增大,身体变差,林逸之长成一个比他更高肩膀更宽阔的男人,父亲不得不服老,不再管他的事,这些年,彼此间都淡淡的。 因为这些,林逸之一直希望能建立一个和原生家庭氛围完全不同的,属于自己的家庭。他认为自己非常幸运,因为他遇到了王婉。王婉是新闻系系花,却没有娇纵之气,她自我前卫包容,身上有许多令他喜欢的优点。况且她与他脾气爱好理想无一不相投。似乎是命中注定,他们相识相爱到组建家庭,一切都很顺利自然。他常感谢王婉,是她让他自己的人生有了很多不一样的色彩。 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养育孩子的种种,让他稍许理解了父亲当年所为,他也感激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父母愿意替自己抚养林聿。或许,两代人间观念的差异永远无法消除,可时间总会让彼此变得宽和,只是可惜上天没有留给他们太多时间。 林逸之看着怀着的小女儿,这一刻,他只想永永远远地陪伴在她的身边,分享她成长的每一个瞬间,这甚至是一种对自我缺憾的弥补。 林棉并不知道爸爸在想什么,她在人群中找寻林聿的身影。得知爷爷去世的第一瞬间,她就在想哥哥该多难过啊。可是屋内突然就暗了下来,外面有念佛的声音,缓慢低沉,如钟声的余韵。林逸之将女儿放下来,递给她一柱香,叮嘱她等下按照人流的方向,将香插在炉鼎之中。 黑暗中,不辨人的容貌,却放大了细碎的声响,低低的抽泣,凌乱的脚步,碰到器皿叮咚作响,林棉在黑暗中看到点点的亮,那是一柱柱与人辞别的星火,它们沉默寂静又遥远,闪着微光。林逸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通过温度传递给她力量。 林棉与爸爸踱步到案前,她小心翼翼将细细的香插入,有一点亮光被风吹气,飘飘然落在了她手背上,点点的疼。可是林棉却没有说出来。 人与人的最终离别,竟如此平静孤寂,仿若重新掉入银河星辰,与满天黑暗再度融为一体,活着的人只能遥遥目送。从这里来又回到那里去,并不特别,也无悲伤。 从灵堂里出来,外面的露天搭着戏台在唱戏,爷爷高龄离世,自然是喜丧,不光要唱戏,同村的人都要来讨一只长寿碗的。 时值傍晚,暮色四合,戏台上的演员将脸涂得红红绿绿一大片,着的戏服上缀着的是廉价的彩色薄片,踩木板搭起的舞台呀呀作响。这戏曲林棉不熟,她也无心去听,她在戏台下找着哥哥。 看到了,她就挣开爸爸的手小跑过去。林聿坐在一条有些老旧的长凳上,他并没有哭。其实也没什么好哭的,人老了就会离开,化作尘土,爷爷时常同他讲,生死之事,上天注定,都是命数。 “哥哥。”林棉喊他,握住了他的手,挨着他坐下。她应该说些哥哥不要难过这样的话,可是哥哥似乎不太需要什么话语上的安慰。 于是她只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就像爸爸刚才握住她的手一样。 林聿先是看了那小小的却想给予他所有的手一眼,继而抬头看林棉。林棉看到了哥哥的眸子,或许因为光的原因,那是深渊一般的墨色。她心里一颤。 这地方临河,有芦苇草荡,风吹起来,絮絮一片,她的哥哥仿佛就临河而坐,于昏灰孤石之上。 绘画常需要一种底色来渲染,林棉在那一刻觉得哥哥的底色就是是朦胧的灰黑色,犹如河面浮着大雾,不想看向别人,也不允许别人看清。那似乎是孤独的。可她又觉得那雾后面是有渔火和睡莲的,它们很朦胧,但是确实是存在的。 她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无法表明的痛感,那不是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玩物吃食,不是因为没有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是因为她第一次只想要为这世上的另一个人而想,为他的痛而痛。她不在乎天地乃至自我,眼里只有这个人。想要他不再伤心,想要替他难过。 于是,他们一道,在嘈杂喧闹之中,与万家灯火相隔,依偎着,抵抗这漫无边际的长夜来袭。 青梅?眼神的肯定 即便林棉不是林聿的妹妹,她也会是他喜欢欣赏的那类女同学。 林棉的小毛病很多,却不影响她整个人还是很优秀的。书看得多,思维跳脱,写作文演讲都是擅长。人缘好,在班级里被投为副班长。学习上,虽然比不上林聿那样突出,但胜在各科平衡,在班级里考个第一还是做得到的。而且除了对待林聿,她性格脾气是真的挺好。 再说,他们拥有这么长的兄妹和伙伴情谊。林聿想,林棉要是听到这样的描述肯定是要呕一下的,骂他用词和干部发言一样。 不过,升入小学高年级后,林聿开始参加学校的奥赛训练,时间被挤压,他们呆在一起玩的时间就少了很多。 这是免不了的,哪能一直和小屁孩时那样。 这天老师有事不用上培训课,林聿早回家,看到林棉坐在那里背稿子。她下周一要参加年级的演讲比赛。 林聿好久没在这个时间点看到她了,感觉她喝和之前又有了点不一样,高了点,扎起了马尾,蓬松地垂在脑后,衬得她后脑勺圆圆的。他站在她身后,越过她的肩,把头探过去看那稿子上的字。 “愚公移山的故事,讲毅力的,确定你们老师选这个不是讽刺你的吗?” 林棉先是被吓了一跳,被他说的话气得稿子也不背了,随手拿橡皮去砸他。林聿也不躲,一块橡皮能有多疼。 星期叁午休的时候,大家在空地上玩耍。林聿插着口袋站在两栋教学楼中间的通告栏那里,这个时候没什么人会来这,整个走廊空荡荡的。通高栏里贴了红色、粉色、白色的彩纸,随风扬起,发出哗哗的声音。其中有一张是刚贴上的这次叁年级演讲比赛的结果。 二叁名次都只有一个人,其余是鼓励奖,只有2班的林棉和5班的一个女生并列第一。 林聿看着这结果,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都可以? 有同班男生找到他,过来勾住他的肩膀,“怎么在这里?” “随便看看。” 男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张通告纸,“这不是你妹妹吗?还挺厉害的。” 林聿点点头:“走吧。” 难得,今天林棉等他参加完培训班一起回家。“怎么了?”林槿从教室里出来,事出反常必有妖。她马上跟上去。 “你看到那张比赛结果了吗?” “没看,我哪有空管这个。” 林棉去拍他的头,林聿凭借身高优势一记反杀,一把将她的头扣在胳臂下箍住。 “神经病啊!”她大叫,“谋杀啦!”引得其他家长学生转过头来看。 林聿只好放开她:“你没拿第一?” “不是,我和一个女生并列第一,”她还是推了他一把,接着摸自己的脖子,“你帮我看看脖子那里有没有红。” “我又没用力。”但他还是仔细地察看了她脖子那里,细细白白的,挂着一颗红枣色线绑着的小块碧色的玉,是外婆给她保平安用的,“没有。” “很奇怪啊,哪有并列第一的,以前都没有过。感觉是老师勉强给我的,”林棉把领子整理好,“拿了这样的第一也不高兴。” 原来是来找他要安慰的。 “那个女生什么名字几班的?”林聿问。 林棉说了:“问这个干嘛?” “因为那个女生的妈妈是五年级的年级主任。”林聿觉得她真是单纯得可以,这点小小的潜规则都不去了解,“说明你演讲得很好,老师们都没法不给你第一。” 林棉没想到是这样,很惊喜:“真的?” “假的。”林聿没好气地说。 那就是真的。 林棉顿时心中阳光灿烂,那层雾霾被轻轻松松扫过,书包也不重了,要不是她学芭蕾半途而废,现在原地或许会再来个劈叉。她希望别人是因为实力而不是偏爱去肯定她,这才是她想要的。 于是她提议回家叫上林槿一起去吃冰淇淋庆祝。 “我请客。” 到家后,他们叁个先没做作业,一块去小卖铺买冰淇淋吃。林棉去买,拿了张10元的纸币。她心里盘算着,4元花给大哥哥,4元花给小哥哥,2元就吃不到什么好口味的了,只能挑一根酸奶味的奶棍。 林棉很想要一个草莓味道的甜筒,她好久没吃这个了,毕竟4元对叁年级小学生来说不是小数目。她犹犹豫豫地,冰柜玻璃开了又关上。后面有其他人催她快点选。 算了,甜筒今后还有大把日子可以再吃到,此刻的快乐却是要马上分享给重要且喜欢的人的。 就是这样。 于是她挑了两个甜筒和一根奶棍,把攥在手里汗津津的十元递给了老板。林聿坐在太阳伞下看林棉磨磨蹭蹭,不知道在做什么。等她把冰淇淋拿过来,林聿看一眼,说:“怎么?你不吃草莓甜筒了?” “偶尔也要换换口味。”她坐下来把奶棍的包装纸撕开。林聿看着她,没说什么。 “要给你舔一口吗?”林槿问,举着他那个冰淇淋。 “不用。脏死了。”林槿闻言讪讪,嗨,这年头拍马屁难啊。 林聿默默地吃着甜筒,只剩脆皮的最后一段,里面夹着巧克力。 “你要吃吗?我不喜欢巧克力。”林聿朝她说。甜筒末端的脆皮是裹着巧克力的,随着温度化为液体,甜甜腻腻,是最美味的一口。也是林棉最喜欢的那部分。 “你吃剩的给我?” “爱要不要。” 林棉其实是不介意的,他们叁个经常拿一个杯子里喝水,确切说就是她拿林聿的杯子,谁叫他每次用完都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摆回原位。虽然林聿时常觉得大家各自有杯子,搞在一起做什么,但日久天长也忍下来了。 “行吧。”林棉勉强地拿过来,还略带嫌弃。 “吃不死的。” 林棉马上塞进了嘴里。可以说是真的很好吃。林聿看她眼角露出难以自控的笑意,心想真是口里不一。不过他自己难道不是这样的人吗? 忽然想起什么,林聿问:“那几个女生欺负你的事怎么回事啊?” “什么?” “听妈妈说,她们集体投诉你这个英语课代表不称职。” “小事情,我没做好。现在都解决了,老师没怪我。”其实是故意挑刺,明明是她们没按期完成作业。只是事情发展到这里没什么抱怨的必要了,显得小家子气。让林棉惊讶的是,他这么忙,对自己还挺关心的。 林棉见他没说话,继续补充道:“唉,有人喜欢我,就会有人不喜欢我嘛。很正常的。”听起来是看得很开的样子,但她手指迭着刚才吃剩的包装纸,绕迭好了再散开,再接着迭,明显不像她嘴上说的样子。她是被一路被人喜欢过来的孩子,可随着长大,总要碰到各种各样的状况之外的事情,这还只是个开始。他不喜欢别人这么滥用她的善意,可却不能替她过她的人生。看着她低着头却不抱怨,他心里不大好过。 “你很好。”林聿用肯定的语气说。 “我当然很好。”林棉开玩笑地回。 “我是说,你真的很好。”他忍不住身体前倾,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瞳孔颜色很深,盈盈的很动人,睫毛又长,像羽毛护着宝石。林棉也看向他的眼睛,那眼神的确不是敷衍,心里顿时泛出一股酸涩又甜蜜的感觉。 “嗯,谢谢你,哥哥。”她重重地点点头。 这个肯定对她很重要,他的肯定一向对她很重要。尤其是当他们不像以前那么频繁长久地呆在一起时。他在关注着她,这让她感觉到他一直在自己身边。 “好了,你们两个好恶心啊!”本来默默看着这一切的林槿大叫,他已经知道了林棉对林聿的感情比对他的深,可这样当着他的面表现出来算什么,是完全不在乎他吗?真是够够的了。 他们才是双胞胎吧,是吧。 青梅?frommetoyou 林聿快小学毕业的时候,学校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挂起一阵妖风,女生开始编手链送给喜欢的人,这个喜欢的人范围很宽,可以表达暗恋、倾佩、仰慕之请,赠送范围为异性同性、老师同学之间,总之是美好情谊的表示,如果没收到可就说明这个人缘人有点问题。况且六年级要毕业了,作为离别礼物也是很合适的。 林聿却没有收到。是的,没有女生送给他。 六年级年级第一却没有收到撑死了六毛一根的编制手链,说出去别人都不信,更是贻笑大方。就连坐在最后一排的校车迟到大王都收到了。他拿着一根粉色的手链,像揺转经轮一样揺在手上,从教室后慢悠悠地像现宝一样走上讲台,积极地帮数学老师擦黑板时也不忘手中继续转着。 幼稚。无聊。和四年级的林棉一个水平。 林聿摊开习题册开始抄黑板上的题目。 只怪他不懂行情,编织手链可以求女同学帮忙做,可以拿东西换,甚至可以抢一根。 况且,正因为他是年级第一,所以才没人送给他。有女生都编好了,结果看一眼数学课代表林聿那双眼睛,手又缩回去了,赶忙掏出作业本上交组织。 虽然无所谓,但是还是不开心,这就是他针对此种状态的心情。 好在,林聿是有妹妹的人。那天一回到家,林棉就把一根蓝色编制手链递给他。 “这个是只送给我啊还是每个人都有?”林聿拎起这条蓝色编织手链,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心里怀着一丝丝期待。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这句话,和某本红字开头的名着里的另一位林姓妙女子所言的一句极像。 “当然是做坏了才给你的。”林棉头也不抬,继续在饭桌上编手链。 也是,不是大家挑剩了的也轮不到他。 林聿没有生气,一点不,和小学生置什么气。 他随意地把手链放进铅笔盒里,开始做作业。通常来说,他会呆在自己房间里做作业。原来的两间房间被打通了隔了叁间出来,他们就都有自己的房了。但今天他决定在饭桌上和林棉一起。 “编错了吧,这里都打结了。” “这个配色很丑。” “我觉得没必要这样来一下吧。” 他边做作业边在旁边说,看她越不理他心里越不得劲,说得越起劲。平常他也不这样,今天话特别多,鸡毛狗碎的。 “你好烦啊!”他的话终于引起了林棉的注意,她停下了手上的活计,气鼓鼓地说:“把那条还给我。”她伸出手。林聿马上“砰”一下关上铅笔盒,说:“哪有送人再收回去的。” “那就不要再讲话了。”林棉朝他讲。 林聿吃瘪,开始做作业,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她认真起来还是会不自觉地把牙关咬紧,两侧脸就鼓起来,像蜡笔小新的脸颊,像夏日摘下的阳山水蜜桃,也像生气的河豚。他想着想着,上前小小地捏了一把。 “别捏了。你怎么这么烦!”林棉大喊,林聿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变了,特别喜欢招一下她,惹一下她,明明对别人都不这样的。 隔天,林聿的女同桌看见了他铅笔盒子里的手链,对他讲:“我能看看吗?”他点点头。 女同桌把手链拎起来放在阳光下,闪着波粼粼的光,叁股编,那玻璃线细密地绑在一块儿,图案也是算好了怎么样循环重复的,还挂着小巧的铃铛,这样的可要花不少功夫。“编得真好,谁送你的?”女同桌也有一条想送给林聿,可这样一对比有点拿不出手了。 “我妹妹。”林聿没发现他讲这话的尾音是有点得意高兴的。 “你妹妹对你肯定很好。” 林聿想想,点了点头。 这天回家后,他把这条“做坏了”的手链系在了床头,睡前就能看到的地方,它如一尾蓝色美人鱼尾静静地沉溺在这片波浪里,沾染了砂石、星空和潮汐的气息,跟随他的梦在大海中翻滚,去向遥远的那头。 这之后他确实陆陆续续收到了很多手链,她似乎是他的福星,但只有这一条他保留到了最后。直到塑料因为年久的日晒开裂,不再挂得牢,他才收起来放入铁盒之中。 到林棉小学毕业的时候,已经不流行送编制手链了,流行开毕业趴。爱女如林父,怎么可能不舍得给女儿办上一场。只不过在林棉的要求下这个聚会很小,除了家人只有最亲密的几个同学朋友参加。林槿向来不喜欢呼朋唤友,所以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铺张浪费。 小聚会是在林逸之和王婉大学同学开的酒吧里举行的。酒吧不是十分很大,也不走卡拉ok和蹦迪路线,没有彩色灯球。酒吧墙壁涂温馨的圣诞红和柠檬黄,放蓝调和民谣,摆着宽宽的沙发,小小的立桌,提供牛奶热茶和咖啡,不知从哪里搜刮来的各色摆件装饰,挤挤挨挨靠在玻璃窗那里。有人坐在沙滩椅上弹木吉他,哼唱evacassidy的whatawonderfulworld。 “这是仿着老友记里面的沙发做的。”酒吧老板,一个胖胖的叔叔对林棉孩子们说。他姓张,和林逸之在大学一起组过乐队。 “什么乐队,就是瞎胡闹。”张叔叔的妻子说,她是个迷人的长黑发女人穿着波西米亚风的长裙,有点嬉皮士的味道。“怎么是瞎混闹,我们演出过,还差点出专辑。”林逸之不服气了。 “那后来为什么没出呢?”林棉抱着靠枕问。“还不是因为你爸重色轻友。”张叔叔笑着给大家倒饮料,对林聿和林槿其他男孩说,“这就是重色轻友的后果,妇唱夫随,儿女双全。” 大家都笑起来,觉得张叔叔讲话好玩。王婉虽跟着笑,心里却清楚这句话后面的份量。为了这个小家庭,林逸之早早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下海经商,起初几年异常辛苦,他性格实诚,因此吃亏,一场饭局下来常喝得东倒西歪,忙起来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搞得现在胃也不好。就这样,他还全力支持自己那份赚不了多少钱的文字工作,让她尽管放心。好歹这些年他事业上总算有了起色,不然这样的话她是笑不出的。王婉笑着笑着有了眼泪,将自己的手放入林逸之手中。这一刻,他们是幸福的,她和他愿意记住的是这些。 坐在沙发那头的林聿看着对面,林棉和方晏靠在一起,两人在打ps4。林棉今天穿得反而不招眼,棉布格纹裙子,头发扎一个松松的麻花辫,就手腕上戴了一串细镯子,是淡粉色珐琅质地的。王婉常说她现在是个大姑娘了,不应该像小时候那样穿得花里胡哨的。确实,她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他也一样,开始生长发育,个子蹿高,肩膀变宽,有阵子还被她嘲笑嗓音难听。他们都和小时候不一样了,简直可以说一天一个样。有时候,看着她,他会想不起过去的她是什么样子,那个顽皮、傻乎乎的妹妹,似乎离他越来越遥远。 可是他们之间到底是不一样的,和她的同学、朋友,甚至和林槿、方晏之间都是不一样的。他知道她也相信着这一点,从他们见面的第一天、成为好朋友的那天、她叫他哥哥的那一次直到爷爷去世的那个傍晚,这些年来得点点滴滴,她的头发、小手、撒娇、眼泪,对他都是特别的独一份。她是他最喜欢的妹妹,现在是,未来是。 已经有人陆续站起来去舞池那边随着音乐跳舞,林棉和方晏不出意外地吵了起来,两人迅速被拉开,林棉被拉到林聿身边,她挨着他一块坐,他们很久没有如此亲密,林棉习惯性地靠着他的身体一侧,头顶时不时碰到他的脸。“你不去跳舞吗?你不是最喜欢跳舞了么?”林聿的下巴贴着她的头顶问。 “想陪陪你啊。”林棉甩着裙子上的绑带说,他不知道她这话说的是真心还是好玩。只是这久违的被她依赖的感觉,即便是假意他都喜欢。 “来来来,别老黏着你哥哥,来跟爸爸跳一曲。”喝了点酒的林逸之,在人群中和妻子跳舞,抱着她在中央转圈圈,裙摆都飘起来,惹得王婉捂着嘴笑,他想起了他们年轻时候在学校广场跳交谊舞,他牵着她的手转圈,不好意思地以绅士手空搂住她的腰,广场上橙色的灯光、杂草的气味乃至旁边篮球落地的声音还仿佛就在昨天,而他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林逸之想起自己在哪本书里读到过:跳舞就是这样,舞场就是人生,你可以和垃圾活在同一个世界,但不要和他们一起跳舞*。是的,他要和他爱的人一直跳下去,正如以前一样,因为这才真实温热动人。于是他拉上女儿一起。 林棉不舍地看看哥哥,捏捏他的手:“等一下我。”她上场,却跟不上他们的舞步和节奏,全程被爸爸醉醺醺又调皮的舞姿逗得直乐。她举起装着红酒的杯子,和林逸之王婉说了几句,在大人们的同意下,林棉喝下了人生第一杯酒。喝酒后的她更开心了,虽然这酒不像她想象中的那般甜,却回甘无穷,刺激着她兴奋的大脑。她和林槿胡乱跳着,和朋友嘻嘻哈哈地打闹,甚至拉上了方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方晏一边骂她“疯子”一边推她。林棉对她说:“姐姐,笑笑。”顺手在她脸上拉了个笑脸。 她站在那头与众人欢呼雀跃,林聿在这里稍显孤寂,他并不介意,举起拍立得,看不见别人一样,只对准猩红帷幕前的她,按下按钮,相纸滑出,他轻轻甩动,图案渐渐清晰。因为这成像效果,她的眉眼都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更深更朦胧。他对着照片露出笑容,放到了衬衫胸前的口袋里。 林棉感觉自己轻飘飘的,马上要飞上天去。怎么会这么快乐和幸福,坐上了热气球一般。切到一首非常愉快的乐曲,dadada地响,有人扶住了她的腰,手掌贴着她腰间软软的那块。 “你要倒了。”那个人说。她靠上他的肩,轻轻地问:“是哥哥吗?”她听不清对方的回答,但她知道就是他。她闻到了他脖子那里的味道,那味道让他们两个感觉自己身处绿林。这歌里有欢快清脆的口琴音,他们的每一步都像是落在树叶枝丫上,碎裂一片,悦耳动听;脚步交错,轻砸在地板上,是小鹿在跳跃,映衬着她怦怦的心跳声。林棉感觉自己在旋转,她是花园里落下的一片玫瑰花瓣,带着迷人的香气,被风托起又带落,铺洒满一整个夏日的芬芳。 ifthere'sanythingthatyouwant ifthere'sanythingicando justcallonmeandi'llsenditalong withlove frommetoyou* 林聿看着她因为酒精发红的脸和微粉的手臂,感受到她身体的灼热,知道她喝醉了。原来她不光舞品差,酒品也不怎么样。他拥住她,让她靠住自己而不至于滑落。她那么轻,扫在他心间,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很喜欢她,这他是清楚的,哪有哥哥不喜欢自己妹妹的。可这喜欢和平日的似乎又不大一样,让他的脸也开始发红。她的脸是可爱的,嘴唇是可爱的,松掉的辫子是可爱的,她粉红的身体是发酵了的甜果,飘出似有若无的香气。她抹的乳液的香、手腕上护手霜的香、发丝间的香,混杂在一起,都比不上她轻轻呼吸拂在他脸上的唇齿间残留的酒香迷人,原来将葡萄酿进去,静静等待,会盛出这么多层次的甜美和醇厚。她成了他的酒,让他溺了进去很是沉醉。 林棉一下一下蹭着他的脖子那里,酒精使她热,而人使她凉,她贪恋那点凉,像小猫馋嘴。林聿克制着稍稍避开,她就说:“不要躲,哥哥。”他就不躲了。她又说:“真乖啊,哥哥。”林聿觉得她越发放肆无忌惮了,可她现在是个酒鬼,世界是什么她不知道,所以只能任由她撒泼卖疯,任她的手抵着他的腹部。 其他人见状过来,让他把她扶到一边的沙发上,问他累不累,换个人来看着,林聿只说:“没事,我能照顾她。”她缩在他怀里,抓着他衣角不撒手,还小声嘀咕:“我没醉,我都是装的。” 她可能是醉了可能是清醒的,这些都不重要,她只觉得自己很幸福,幸福到余生都无法将这个夜晚忘记。她不知道的是,她令他也这么觉得。 无法忘记的还有那歌词frommetoyou,me和you,也是my。带着爱,从我走向你。 —————— *引自小说路内作品《花街往事》 *引自歌曲thebeatles作品《frommetoyou》(revloedversion) 校园?演讲稿的作用 今天是实验中学举行初一新生迎新大会兼全校开学典礼的日子。林棉和周围的新同学还不太熟,他们按照老师的命令,从高到矮排成两纵队,搬着板凳去操场上开会。林棉站在比较靠后的位子。 九月的天气还很有些热,下午太阳侧斜却依旧耀眼,林棉把手当扇子微微扇着风,拉高衣领遮住脸。她想应该带本书出来挡挡的,倒不是娇气或者怕晒黑,只是她被太阳照得久了,脸会发红,通红,像烧起来一样,要用芦荟胶抹上几天才能褪下去。林棉在想要是林槿和她一个班就好了,他一定会提醒她的。 不过很快,一些特别的事占据了大脑,让她把这些担忧抛之脑后。隔着一段不算太近的距离,林棉眼尖地在主席台那里看到了林聿。他今年初叁了,长得已经十分高,比很多学校领导都要高出一大截,在人群中很显眼。他的头发刚理过,穿白色短袖校服,手脚都长,整个人显得清爽干净,只是鬓角有汗的样子。 林聿手里捏着讲稿,一个学姐模样的漂亮姐姐走过去给他的领口夹麦,她还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他。他接了过来,两个人应该认识,讲了几句话,一同笑了起来。 嚯,看来他还蛮受欢迎的。林棉心里泛出一丝丝异样的感觉。原来哥哥身边有这么多好看的女孩子。她以前不知道,今天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中学大概就是这样的吧,有逐渐长成的少男少女,他们比林棉这样刚小学毕业的成熟许多,而且正迅速要成为更青春靓丽的高中生。那些学长学姐们,身姿挺拔,相互开可大可小的玩笑,暧昧地肢体接触,彼此愉快交谈,空气里都因为这些弥漫着仰慕和爱恋的气息。 这么一比,林棉忽然觉得自己幼稚还有点可笑,毕竟她的发圈上还有小雏菊做装饰,她似乎只配作为旁观者遥远地望着。作为林棉哥哥的林聿是她记忆中那样的,可抛去这个身份,他是优秀的学生、可靠的班干部、有能力的部长、受欢迎的同学,很可能还是某某美丽学姐的男朋友。 林棉把衣领拉得更高,是妈妈会说再扯衣服要变形的程度。她真的认识林聿这个人吗?现在她不确定了。 开学典礼正式开始。一套繁琐又无聊的流程过后,是优秀学生代表发言。她看见林聿走上升旗台,对着全场开始讲话,他语速平稳,声调清晰,没有张扬做作的感情,却流露出沉稳和笃定。 她看向他,希望能与他目光接触。可惜没有,他站在耀眼的光线中,红旗在后面哗哗作响,他不特别看向某个人,只是完成他的发言。 林棉听到也看到了哥哥的优秀,这优秀令人倾佩,却也使得他离自己遥远。所有人都能看到他,不缺她一个。可她要的不是这种,她要的哥哥是只对她一个人好,那好可能是普通到平庸的,却是离她最近的。 林聿的演讲结束了,全场鼓掌,他走下升旗台。老师拍拍他的肩,意思是他讲得不错可以去休息了。林聿回转身问一位同学:“初一五班在哪个位置?”他指给他看,林聿说了声谢谢,然后沿着角落处朝那个方向飞奔过去。 他走到跑道中央的草坪上,初一五班的后面,在两排人里看到了林棉。她的发圈上有几朵小雏菊,在阳光下发着黄色的光,像夏日里的独有浪漫。这个发圈还是他们逛饰品店,他出钱给她买的。 “麻烦帮忙传给那个女生。”林聿弯着腰对这排的最后一个男生说,指给他看是哪位。传过去的是他的演讲稿。白色的演讲稿通过一只一只手在空中移动,风吹起其中几页在空中飘扬。接力的同学们知道这位学长是刚刚上台发言的学生代表,却不知道这份稿子是为谁而传。 传到林棉手里的时候,她愣了一下,稿子上用签字笔写着署名。她忙往后看。林聿看见她看向自己,朝她做出个挡的动作:“遮住。” 遮住不要晒伤。林棉一下子就懂了,她露出一个眼角弯弯的笑容,拿着稿子在空中朝他挥了几下。林聿示意她放下,太张扬了。 她点点头,按耐住兴奋的心情转身回去。她先是拿稿子挡了一伙儿,有点好奇这稿子内容了,所以平铺在膝盖上翻。其实就是宋体四号字打印稿,有几道划线标注了重点,还补了几处注意事项,没什么特别的,但因为是哥哥的字所以特别亲切,还是记忆中的好字。 等她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那里赫然写着一行:“觉得无聊就睡觉。” 林棉心领神会,他怎么知道自己就是这么想的。如此容易的,林棉的心情又因为这一件小事好了起来,好到急需分享这种快乐,于是她上半身前倾,对前面的女生小声说:“刚才的优秀学生代表是我哥哥。” 前面的女生似乎没有想象中的惊喜意外,语调平淡地回:“哦,挺厉害的。” 林棉怕对方觉得自己在吹牛炫耀,赶忙补上:“我不是炫耀,就是和你分享一下,你不要介意。” “不会。”那个女生说,却也没回头。 “不好意思,忘问你名字了,我叫林棉。”林棉觉得刚才自己有点不礼貌。 前面的女生闻言点了点头,然后说:“你好,我叫梁韵洁。” 校园?喜欢谁(一) 林棉初次被告白的经历实在算不得什么浪漫的体验,以至于多年后她想起这件事都要感叹过于狗血。 那个宣传部部副部长的相貌已经模糊不清,她对人生中的糟糕的过客向来擅长遗忘。林棉只记得面试时,他说起自己初一时的英语老师和现在教她的是同一位,或许是这点让她误以为对方像之前她碰到过的很多前辈一样,是个友善温和的学长。 他们一起参加过一两次校园活动,这位学长会替因下课拖堂而会议迟到的她留一个位子,借她一只黑色签字笔,分发零食时特意给她一包紫薯仔。林棉只当这是照顾同门后辈的情谊,拼命说谢谢。 直到那天她收到了这位学长写的小纸条。他把它夹在会议资料一同给她。林棉有些许讶异,原来他是因为喜欢她才对她这么好的。讶异的同时,林棉感觉有些许的不适,他们并没有多少深厚的情谊,怎么使得他觉得自己爱慕她。林棉以为感情是长久的陪伴,点点滴滴,像溪流会成大海,阳光抚慰海面留下温度,那温度足以将一个人留住,就像爸爸妈妈那样。短短几面实在不能使她喜欢上一个人,所以她决定拒绝。 鉴于自己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她虚心请教了林聿,一来他是学生会副会长,认识的人多,二来想来他应该比自己有经验。 林聿看了纸条的内容只说:“拒绝他。”然后将字条撕碎揉成球扔进垃圾桶。林棉还没反应过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被肆意处理了,她免不了要抱怨:“你又这样。”林聿用手掌轻轻抵住她的脑袋,不让她再去翻,说:“怎么,你准备留着?” 当然确实也没打算留着。林棉就不说话了,她用社交软件联系了这位学长,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拒绝之意。不知道对方是没看出来还是故意装作听不懂,只约她周五学生会部长会议结束后找她当面谈。 林棉不好意思拒绝,她情窦未开,没有处理此类问题的经验,况且对方对自己挺好,出于对他身份的尊敬,当面讲清楚确实是应该的。林棉也怕他以后在部门里给自己穿小鞋。 那天周五放学后,林槿送她到学生和教职工活动大楼,确认再叁她不需要自己陪着。林棉摇摇头:“你站在旁边不尴尬吗?”林槿点点头,摸摸她的头,说:“有事给发信息。” 林棉坐在大楼一侧角落里,目送林槿离开,又抬头看看大楼,几层楼亮着灯,猜测他们在哪个教室开会。按道理,林聿今天也会参加,林聿开会的时候在干什么,会在纸上画小人吗?这样想着,她偷偷乐了,她还挺好奇林聿不认真起来什么样子的。 人越来越少,只剩打篮球的那群人在操场上发出吵闹的声响。林棉感觉到了一点孤寂,清洁工阿姨的扫把经过她脚落着的马路,她边说不好意思边抬起腿。唉,这个会议要开到什么时候?林棉掏出itouch开始听歌,已经听到石玫瑰的madeofstone了。 从大楼里下来一群人,她伸着脖子往里细看,没有那位部长。人又散开。林棉继续等了十分钟,看看时间,算了,先走了,等下发消息给他解释一下就好了。 这时一位学姐走向她,她认出来了,这是宣传部的部长。林棉赶忙站起来打招呼。可对方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不客气地问:“你就是林棉?”林棉不知道问这个的目的,点点头。可部长的下一句就让她震惊又困惑。 “是你勾引我男朋友?” 林棉听懂了又没听懂。她的关注点都在“勾引”这个词上。这个词非常恶劣,而且离自己的生活很遥远,她只在小说里看过,多用来辱骂恶毒或风尘之人。活到现在,在她周围,没有人会堂而皇之地使用这样一个词,对一个陌生人的行为定性。它是肮脏不堪的,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自以为是的贬损和侮辱。 林棉马上就感觉眼角酸酸的,但她还是尽量平和地说:“学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不觉得有什么误会,我男友都和我说了。”部长笑吟吟地回。 林棉迅速猜到了前因后果,应该是这个副部长招惹她还被自己女友发现了,他女友是来兴师问罪的。林棉有些手足无措,心中默数几秒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不同于以往和哥哥姐姐的小打小闹,那是为了好玩的。 林棉是要解释的,不过,她要怎么解释,对方会不会听,她如何让对方信,尽可能不把动静搞大,她快速思考着。 “你在那里傻站着干什么?” 正当林棉整理好第一句说辞准备讲出口,后边有人朝她喊。 林棉回头一看,是林聿。她马上感觉到心内的恐惧消失了一大半,目光看清她的那瞬间真是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林棉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哥哥还是会在她身后。当她需要自己面对这个世界时,他能站在身后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支撑。她想起来了自己曾经是一位女侠,或许不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侠,但是她有哥哥。 “哥哥!”林棉大喊了一声给自己壮胆,却也因为这句哥哥感觉到手脚软绵绵的,心内的委屈加深了几倍不只。原来她也是怕的。 部长见林聿走过来,打了招呼,心里想原来这次的小学妹居然是林聿的妹妹。 林聿走过来,一反平常的礼貌疏离,理也没理这位,拎起林棉的书包,说:“回家。” 林棉两小步赶忙跟上,她只想快点离开。 “还是说清楚比较好,省得以后麻烦。”后面的人不依不饶。宣传部部长倒也不是个怕事的。 林聿听到这话,脚步停了下来,放下林棉的书包,用眼神示意她站在自己身后。自己转过身走回去,平静地对那个女生说:“没什么说不清的,你问你男朋友就好。” 林聿也是今天才知道给林棉送纸条的副部长和宣传部部长是一对,他向来不关心这类事。开会前他想起林棉收到的小纸条,怕以后有什么风波,第一次用不熟练的方式,七拐八拐地向另一位副会长讨教。这位副会长是个可爱娇小的女孩子,聪明机智,一下明白了他想知道什么,一副我懂我懂的样子,她小心翼翼用资料纸掩着嘴,示意林聿把头压低一点,然后压制住兴奋说:“啊!我最清楚了!” 会议结束他帮着收拾结尾,所以现在才出来,正想着这人人品怎么这么烂,结果出了大楼就看到这糟糕的一幕。 “是你妹妹勾引我男友。” 林聿实在忍不住轻蔑地笑了一下,对她说:“他说什么你信什么?他写的纸条还在我这。要我重复一遍内容吗?”他凭借着身高优势在不自觉中居高临视,联想到他的平日言行,部长感到些许压迫感。他好像没什么情绪起伏,但不屑存在于语调之中。 林聿记性向来好,关键是要她以为自己有证据在手。同时他暗自琢磨着那垃圾桶应该还没倒。 “是的,我可以把完整聊天记录给你看。”林棉因为哥哥在,定心了许多,思路也清晰了起来,没什么好怕的,她没做错事。林棉把itouch打开,向她展示聊天页面。不过以防对方会打她,林棉还是把整个身体靠在林聿身后。 宣传部长拿过,翻了几页,哼了一声。她其实不是不清楚自己男友是什么德行,这次招新以来,他和好几个眉来眼去,她都看在眼里,只是看林棉长得像是最单纯好欺负的,想杀鸡儆猴。 宣传部长既没道歉也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上楼,脚步愤愤的,看得出心里到底不舒服。 林聿松口气,看向林棉,她眼睛红红的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 唉,真是个傻乎乎家伙,他刚想喊她走过来,刹那间,可爱娇小副会长的一句话闪现在脑海中:“我和她一个班,知道她是纸老虎啦,经常搞些不成气候的小动作。” 林聿猛然回想起那个女生手里拿着个矿泉水瓶子。他心下觉得不好,下意识抬头往高处看一眼,同时敏捷地跨步上前,用整个身躯将林棉裹住,紧紧地抱住了她。 窗口探出的一瓶子水就这样哗哗全都浇在了他身上。林聿想,幸好只是水,估计刚才是想趁没人泼在林棉脸上的。现在泼这个水,更没人看见,她完全可以推说是别人无意间向下倒茶水。 林聿恶狠狠地骂了句脏话:“崽种。” 林棉听见他骂人了,特别凶,心里一惊,终于哭了出来,一天天这都是什么事啊? 林聿不明白她情绪怎么突然爆发了,只好像以前那样捧起那张脸,开玩笑一样地说:“你哭什么,喜欢他啊?” 那张脸哭起来皱巴巴的,鼻涕都快出来了,睫毛湿漉漉的,因为哭狠了,膈肌痉挛,背一抽抽的,让他觉得有点好笑,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林聿抚摸着她的背来帮助她平复情绪,允许她把下巴搁在自己肩膀上,不去想她的鼻涕可能随时都会掉在上面。 林棉边打嗝边说:“林聿,你就会凶我。” 林聿心里叹气,把她紧紧地搂住。 令林棉更恐惧后怕的是,林聿护住她的时候,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反应过来看见哥哥背脊全都湿了,自己的衣服上也沾上了水,她不禁想起了新闻里的可怕恶毒的复仇事故。 “那是硫酸的话你也这样?”是硫酸的话,现在哥哥应该已经被救护车“乌拉乌拉”地拉走了,想到这里,她更伤心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林棉趁机在他脸上心疼地摸了一把。 林聿看她越哭越伤心,停都停不下来,皱起眉,最后还是忍不住打断,问:“硫酸不能用塑料瓶子装,你知道吧?” “真的吗?”林棉还是把鼻涕抹在了他衣服上。 “嗯,”为了逗她,他补上一句,“记住这个知识点,稀的用玻璃,浓的用铁。” 初一不学化学,确实是她的知识盲点。 林棉听完果然噗嗤笑了一声。 即便是硫酸他应该也会护住她的,很多动作是不需要考虑的,就像她曾经决定守护他一样,这已经成为自然的反应。 校园?喜欢谁(二) 林棉磨磨蹭蹭走在后面,林聿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她拿出抽纸大声地擤鼻涕,擤完她又感觉悲从心中来,眼泪自己掉了来。 和脏东西沾在一块过,好像自己也变脏了。 “回家了!”林聿朝她喊。真是受不了,演什么日剧晨间剧女主角,搞得像真失恋了一样。 “这样走下去,到家要没晚饭了!” 林棉只好悻悻地走过去,坐在后座上。 “坐好没?” “嗯。”她的手臂搂住他的腰。 “他们会报复我吗?” “不会。”林聿肯定地说,中学生又不是黑帮组织,为了这样不光彩的小事复仇来复仇去的,那要是什么品种的小心眼啊? 果然林棉还是脑补大王。 “你怎么知道?” “你要相信我。” 既然哥哥都这么说了,林棉就不去想了。 “我不想在宣传部呆了,那个地方乌烟瘴气的。”林棉越想越恶心。 “也好,学生会没什么意思。”林聿自己都不喜欢那个地方。不过很快他们就要换届了,宣传部的两位应该会下去了。 这个不用告诉她,她不应该呆在那样的地方浪费时间。有这个功夫不如让林棉陪自己打电动,林聿暗自计划起来。 “男的怎么这么差劲?”林棉免不了去想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所以为什么要为这种男的掉眼泪?男的都是傻逼。”林聿踩着脚踏板,匀速又平稳地骑行在马路上。 他知道她不是为那个男生掉眼泪,可话到嘴边就成了某种试探。 “我没为他掉眼泪!”林棉赶忙解释,她不是为那个人哭的。 “你才傻逼。”过了几秒她补上一句。那个男的是傻逼不假,被这样的人耍了显得自己更像个傻逼。他是不是在说自己? “为一个外人骂我,真有你的,林棉。” 林聿话虽这么说,心里却舒畅了许多。 林棉不讲话了,手勾着他的腰,脸贴上他湿漉漉的衬衫校服。这条路上两边伫立着着大片的梧桐,据说是民国时期就栽种在此的。本来他们回家不用走这条路线,林聿特意绕远路来这边的,为了让她看着高兴。 自行车的车链发出咔咔的声音,轮胎踩过一些掉落后枯萎的梧桐叶,发出一地碎裂声,林聿便骑得更慢。梧桐树有粗壮的枝干,隐天蔽日的叶子拱起一个天然的长廊,绿色的缝隙里投下一些光芒,照在他们身上,林棉的脚时不时点一下地面,看着柏油路上斑斓的图案。他们会路过一些民国时期的府邸、现在的政府机构,还有新开的咖啡馆及画廊,林棉口中报着它们的名字。一些名字奇奇怪怪的,她胡乱揣测取名字人的想法,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现在是下班的时候,其他骑自行车、电动车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还有一些贩卖小食和应季水果的摊贩在路边等待生意,支着一个筐子,莲蓬探出头,还有嫩绿色的莲子。玻璃小车子上印着烤鸭、叉烧、拌菜、粉皮、煎饼这些大字,老人搀孩子,丈夫牵着妻子,处处都是烟火的气息。林棉喜欢这些,她努力地嗅了一大口空气中的味道。 落在别人眼里,只看见一个少年载着一个少女,缓缓骑行在漫天的梧桐叶下,与其他不同,尽显纯洁,所到之处留下一片好光景。 “哥哥,我想吃蝴蝶酥。”林棉想到这附近有卖蝴蝶酥的。 还好,还能吃得下,说明没大事。 林聿右拐进入一片维护整修过的街道,这区是以前的英法俄租界,立着当时银行家、外交官、大商户、政客名流的官邸住宅。一座座小别墅设计得相当精美别致,富有异国色彩,圆顶尖顶的,走廊花园喷泉小阳台,虽然都旧了,但能令人依稀感受到当时生活在此的情形,飘动的纱裙和挺立的洋装似乎还在眼前,人声和酒杯相碰的声音依稀可闻。 林棉最喜欢的是一座颇具田园风格的房子,很温馨,小立窗,有阁楼,开着乳白色的格子窗户,外面是类似红丝绒蛋糕色的瓦砾铺成的外墙,在一众气派中显得有点突兀。 “肯定是一位温文儒雅的外交官和她的妻子还有两个女儿住在这里,他们养了一条金毛和一只雪纳犬,两只胖猫。外交官很爱他的妻子和这个小家庭,所以特意把这个房子建得温馨浪漫,这样他们能在一众喧哗中过上相对平静的生活。他们会在周末榨柠檬汁、烤德式香肠。美丽的妻子躺在草坪上,把头靠在丈夫怀里,外交官用温柔的语调给妻子读叶塞宁的诗。”有次他们站在马路对面观赏这座房子林棉说。每次来这边,他都陪她看一伙儿这座她最喜欢的房屋。 “你看一座空房子能想这么多。”林聿站在一边问她。 “哥哥,你把这座房子买下来送我吧。”林棉开始提出一些无理要求。 “这是文物不能卖吧。” “你怎么这样死心眼!说你会买给我。” “好,我会买给你。” “好的。”林棉心满意足,她感觉自己已经是这座房子的女主人了。 所以这次林聿习惯性问她:“要去看那个红丝绒房子吗?” “好。” 他们就去看红丝绒房子。这个点早就闭馆了。所以显得周遭特别寂静。小房子安静地坐落在一圈黑色篱笆里,与隔壁高大的现代式建筑格格不入。于是,它成了漂流在浮华里的一个小岛,晃晃悠悠,静谧也被容易被人忽略。可是林棉喜欢它,并固执地认为其他人不懂它。红丝绒房子肯定愿意藏进她的口袋被她带走。 林棉每次来这里都感觉到一种想要的平静,居所代表着一种生活方式,代表着一个人的向往。虽然她没有住在这里,但已经幸运地过上了差不多的生活,林棉有爱她的家人和朋友,虽然因为妈妈对动物毛过敏不能养宠物,但真的已经很好了,她决定一直一直拥有这样的幸福。 林棉一下子被满足感占据了全身,她由衷感激上天的眷顾,于是双手合十,大喊了一句“阿门!” 过路的行人因为这声难免看向这里,林聿尴尬地遮住了自己半张脸,他永远不知道她的下一个情绪和动作是什么。林聿喜欢并擅长数学。数学是有规律和逻辑的科学,他喜欢这种按照线索追寻答案的过程,不会偏离太远,总会回到正轨。 而林棉不是数学,她过分生动,因为生动而缺乏规律性,像布朗运动的那个点,随心而动,永远混乱,永远自我。她和数学没有共通点,甚至和林聿的认同的都没太多交集。她跳脱于他的世界之外。所以林棉是什么,她是某种迷人的例外。 “我们去买蝴蝶酥吧。” 林棉大声打断了他游离的思绪。 校园?喜欢谁(三) 叁和酥的铺子嵌在一座爬山虎堆砌起的角落里,玻璃柜台里码着整齐的中西式糕点,橙色的暖光灯打在上面,后面的烤炉那里传来甜腻腻的香气。老板娘系着白色围裙,用小铲子将脆酥的饼干甜点装入纸袋子,称重量,立着的纸袋子印出黄油的痕迹。 “多少钱。”林聿放缓车速,稳稳停住,用一只脚撑住,问她要多少钱。 “15块钱的吧。”她跳下车来。 “25块的。”林聿多给她一张十元纸币。 林棉真是太喜欢哥哥了。如果他们还是是孩子了,她就会马上亲他一下。她现在只能说谢谢以示喜爱。林棉拿着钱去店里买蝴蝶酥。林聿看着她走过去,心里清楚,要不是怕别人觉得她怪异,行为和年龄严重不符,她会跳着走过去,可能还会唱起歌来。 过了一伙儿林棉抱着纸袋子出来了,见到他就讨好地说:“哥哥,我还拿了你喜欢的拿破仑酥。” “嗯。” 林棉一手抱着袋子又坐上了自行车后座。 他们要离开这个地方了,林棉晃着腿,看见太阳快彻底沉没了。 不多久,林聿感觉车后的人不安稳了起来。 “你瞎动什么?” “屁股疼。”林聿的自行车坐垫就是个架子,上面什么都没铺,坐久了咯得慌。 “你以后不要带女朋友这么坐车。”林棉在女朋友叁个字上加了点重音。 “托你的福没这个命。”林聿觉得自己的生活里到处充斥着林棉这个人,她的发圈、数学习题册、演讲稿、小说杂志、45度角式伤痛物语,乃至她的生理期。 想到林棉第一次来生理期,她因为没有提前准备,家里恰巧没有卫生棉,都还是林聿去超市买的,他哪里买过这个啊,架子一排排红红绿绿的尺寸大小不一,林聿只好挠着头问了导购员,阿姨说:“买给女朋友的呀?”他支支吾吾点头。 结果买回来,她坐在沙发上,披头散发,自己掩面先哭上了:“我以后就不是小孩了,是大人了。”林槿一边往杯子里倒热水给她一边无奈地看了眼林聿。 当小孩有什么好的,也就她喜欢当小孩,有人陪她瞎玩。 林棉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蓬松柔软,足以将他生命的缝隙填补完整。 所以,哪还能塞另外一个人进来。 林棉听到林聿的回答眼珠咕噜一转,心下了然,手搂得更紧了些。 直行拐几个弯,自行车要骑上一座坡度挺高的桥。 “我重吗?”林棉看哥哥没有吃力的样子,但还是问了一句。 “我还载得动。” 自行车要从桥上滑下了,林聿故意没握紧刹车,林棉紧紧攥紧他的衣角,一起,任由惯性将他们从最高处送下。风略过耳边,穿进薄衫中的胸膛和腹部,丝丝的凉,轻不可闻的呼啸声,为这快乐的戏耍伴奏。 那又是谁的发丝落在了他的鬓边,比风更轻柔。 这风将他们的衣衫都吹干。 “林棉,不要喜欢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蝴蝶酥和拿破仑酥的香气过于撩人,可能是晚风太过轻柔吹皱了湖面,可能是她眼眶里的眼泪一直在脑中闪现,可能是揽着他腰的那只手柔软地催化了他的心,使得林聿思绪恍惚,在这一刻,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林棉愣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声问:“那我去喜欢谁啊?” 是啊,那她去喜欢谁啊?总有一天,他的妹妹会被一个陌生人带走,她会去全身心地爱那个人,用比对他好一万倍的方式对那个人好。至此,林聿作为哥哥就不再重要,林棉成为了不需要哥哥也能快乐幸福的人。 他发现自己,非常不想看到这个走向,一点都不想。甚至对此有些许愤怒,好像这个面目可憎的小人正暗戳戳潜伏在某个地方,防不胜防。 林聿看一眼林棉勾住他腰的那条手臂,将自己的手臂迭上去,帮她将自己搂得更紧。 “那只喜欢你自己就好了。” 只要喜欢自己好了,不要去爱别人,谁都不要。爱自己就好,他希望她只爱自己。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林棉只去想,刚才这幕可真日剧啊。 校园?无人幸存 王婉发现林聿和林槿两个孩子之间的气氛最近怪怪的。这是一种很微妙的不同,只有熟悉两个人的、作为母亲的她能感受到。 比如,虽然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却不给另一个人递汤勺;比如乘车的时候,一个站在左边一侧,一个站在右边一侧;再比如,去超市买零食,林棉不再顺便多拿一包林聿爱吃的给他。 很奇怪,她想,可能是林棉的青春期轰隆隆地来到了。叁个青春期的孩子,他们注定要疏远再亲近。 但在林棉看来,自己从来没有改变过。这完全是林聿的错,是他先对自己冷冰冰的。她一直思考是哪里不对,难不成还是因为上次的小纸条事件,他嫌自己惹出了这么多麻烦?要么,就是他有更喜欢的人了,他看自己不顺眼了。或者,根本不需要理由。总之,林棉很伤心。小时候她伤心,会找他大吵大闹,让他知道自己伤心了。现在她已经做不出这样的行为了,太没面子了,可要他来主动示好简直太难了。 她也清楚,林聿其实比自己更拧巴。毕竟像林妹妹的又不是她。林聿自己都说不清是哪一天开始无知无觉地通过冷淡她的方式来获取她的关注。最开始,林聿只是觉得进入中学后林棉的新朋友越来越多,多到挤压了他们相处的时间。他当年进入中学,从来没有更改过自己的习惯。 几次打电动都缺席,问他数学题的次数锐减,和朋友打电话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林棉是个受欢迎的人,比自己受欢迎得多。 非常不舒服,不舒服到需要靠不予理睬来表示一种不在乎的态度。好让她明白自己是不舒服了。这是一种极其错误的表达方式,可是当事人并未意识到。就像林棉接受到的信息就成了他不想理自己了。恶性循环,造就了现在的局面。 林聿觉得也好,有点距离,慢慢习惯,省得以后一下子真散了再难过。 那当两头产生矛盾,最倒霉的是谁呢?那就是林槿了。 林槿突然变成了林聿的替身,开始无辜接受来自收林棉的狂轰滥炸,这情绪可能是开心的也可能是不开心的。 林槿同学一开始感到受宠若惊,怎么,他在家中也有人权了么?可他马上发现林聿似乎因为这个更加沉默了,盯着他的眼神有些犀利。 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林棉把多余的情绪和过分的热情发泄在林聿上,毕竟这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折磨。一个人只要有时间就像一条鼻涕虫一样黏着你,强迫你听她听的歌,关心她关心的事,这个家里只有林聿会冷漠地无情地说不。林槿是做不到的,他心挺软,可是他是真的不喜欢昆汀的电影啊。 保持适度的距离,适度的感情。他不想掺乎在这两个人中间。 他默念:应站在一起,但不要靠的太近,因为廊柱分立才能撑起庙宇,橡树和松柏也不能在彼此的阴影中生长。* 林槿是敬佩林聿的,各方面来说,成绩、性情和拒绝人的能力,他难以望其项背,于是林槿认为林聿确有资格成为叁人中的“大哥”。或许有一天他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况且,聪明如林槿,哪能不明白,她给他的爱本不属于他,那是对另一个男人的爱转移给了他。 八点档烂剧走向。这样的爱不要也罢。 “别,你去烦林聿。”周六晚上,林槿一口拒绝林棉邀请她一起看电影的邀约。 “那么不看这部了。你喜欢哪位男演员?” “爱德华?诺顿?” “那我们看搏击俱乐部。” 林槿露出痛苦的表情:“我看过了。你让林聿陪你去看炸大楼。” 哼,两头受气,林棉决定自己看,男的没一个好东西,靠不上,即便是亲生哥哥也是。怎么一个人还不能看电影了? 只是看着看着,她就感觉一个人还是有些许无聊,话梅含在嘴里越来越淡,想到了一个又是耍赖皮一样的主意。示弱是不可能示弱的,但是套近乎是可以套近乎的。这么多天了,她真的受不了了。 于是林棉捧着笔记本,若无其事、装模作样、趁人不备地坐到了林聿的床上。先是坐在,然后伸出一条腿搭到床上,另一条腿悄摸摸跟上,整个人装作无意识地侧躺,往里挪一点点,再一点点,啊,我是不小心的。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林聿走进来,赫然看见有个人躺在自己的被子上,他拿水杯的手轻微抖了一下。 “我那边网不太好。”林棉马上一骨碌爬起来说。林聿看一眼她一下子听出她在撒谎,路由器明明离她房间更近。但不想戳穿她。 “盖上被子,不要着凉。” 他坐下来打开《数学竞赛研究教程》。 林棉见他没有赶走自己,听话地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她想,脸皮厚有厚的好处。 电影很吵,节奏很快,血虚暴力,色调阴郁。 林聿听到密集的台词,心里愈发混乱,是因为电影吗?他看到第几页了,怎么还在这页。这页说了什么。 她在干嘛,看电影咬手指吗?怎么一声不吭的。 林棉等了一段时间,掐准时机。 “哥哥,我有点怕,你陪我好吗?” 林棉并不是真的怕,只是她了解他罢了。 然后,她就感觉到了,身体旁床的一侧陷了下去,灯也被按灭了。 林棉在黑暗中露出一个不易被察觉的微笑。 他们沉默地看起了电影,只剩彼此的呼吸落在耳边。林棉斜靠在枕头上,离他的肩膀差一点点距离,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味。 林聿能感到身体有些许的僵直,并不舒服,但也没办法,他需要保持他决定保持的距离。 电影最后一幕,男主人公杰克和女主人公玛拉站在落地窗前,手拉手看着眼前黑夜中的大楼一座座被炸坍塌,比火花更绚,比一切盛开的花朵都浪漫,枪炮与玫瑰,原来这就是极致的毁灭之美。 “太浪漫了。”林棉没有想到服从社会教条的白领杰克身体里,居然藏着一个野蛮对抗文明、名叫泰勒的另一个人格,最后他与相爱的人一起观看这混乱的毁灭。 摧毁秩序,摧毁禁锢自身的无谓的秩序,认清自己无法做一个对世俗屈服的人,用暴力的方式与之前信服的一切割裂。 林棉侧身去看林聿,她想看他看到这幕的表情。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原来他们也是握着手一起看世界被炸毁的。 林聿见她的眼神落在了覆盖着她手的那只手上,两人视线相触又马上分开。林聿抽回手,随意地说:“你不是说害怕吗?” 这样的时刻,越不自然就越有鬼,不如装作小事一桩。可怎么手就覆盖上去了,说好的保持距离。 他不清楚林棉那一瞬间真实的的感受。她感到在这个小房间里,这片小小的黑暗中,他们背后是无尽的宇宙,同样黑暗,同样明亮,同样有万物化为尘埃的星际。 那只握住她的手,是意料之外又像自然会发生的。 “你会为谁炸掉大楼吗?”林棉主动挑起话题。 “不会。” “为什么?” “这是犯法的。”林聿随便挑了个简单的理由来搪塞。 “如果不犯法,我们不考虑这个。” 林棉对这个理由不满意,听着很敷衍。她偏一点头,看见他胸口微微起伏着,离自己很近。 林聿正快速思考着从实际操作层面来讲要怎么做到,资金、火药技术支持、人员配备和如何躲避安保进行装置都是大问题。 太可笑了,他竟然真的在思考这个行为是否可行。 “那我会愿意为我爱的人炸大楼,毁灭世界都无所谓。”林棉见他不说话,肯定地对他讲。 “为什么?”林聿把同样的问题推回给她。 “因为这是我想为他做的事情。” 林聿有点想笑,她懂不懂自己在说什么,怎么就凭空生出这种孤勇来。 毁灭世界哪有这么容易,违反或者挑战一条法则就已经要付出千万人的生命了,林聿看她落在电脑光线前半明半暗的脸,思绪复杂。 女巫被火烧死,反叛者被处以极刑,顺从内心欲望者被送入地狱。毁灭秩序和建立秩序一样困难。不然为什么大家都歌颂盗火种者普罗米修斯。 这是个混乱的世界,从不真的想在乎谁的内心。 不值得,不值得她牺牲自己。 还没等林聿说什么,林棉却恢复笑眯眯的常态,轻松地问: “我今天可以睡这里吗?” “不可以。” “你睡地下嘛?” “不可以。” “我睡地下呢?” “不可以。” “你可以不说不可以吗?” “不可以。” —————— *引自散文诗纪伯伦作品《先知》 没有弃坑 不更就是在学习,啊啊啊啊,最近还打工了。 忙,学习压力也比较大。有空写点这样子,还修修改改啥的。 谢谢大家没有抛弃我!!! 等我哈~ 祝大家生活顺利!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