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湖上》 .引子 春柳湖上.引子 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我被派往西洞庭湖畔的龙寿县担任副县长兼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 那天,我刚从抗击百年不遇的大冰灾前线回到厅机关,就接到组织上的通知,限我十日内去正式报到。与我谈话的领导没有问我愿意与否,也没有问我有无家庭困难。公安机关属于半军事化部队,下级服从上级,分配任务不讲条件,执行任务一往无前,这是铁规。我懂。我什么都没有问,我什么都没有提,表示完全服从组织安排。 我首先想到的是该县闻名全国的春柳湖渔村,因为我与这里有着鱼与水的关系,早在1965年的中秋节,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使我与这里结下了不解之缘。此后的四十多年里,我曾无数次往返于此,特别是我挂职春柳湖渔业大队副大队长,蹲点办渔业,一蹲就是五年。 那五年是我人生中充满朝气、充满激情、充满理想、充满追求的五年。也是我最能吃苦、最恳学习的五年。我在这里最大的收获就是结交了黄春江、梅秋华夫妇等很多知心朋友,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书本上无法学到的东西。我在蹲点的同时,也完善了自己的人格和人品。所以我与春柳湖有着无法割舍的情感。 虽然后来我离开了春柳湖渔业大队,再后来又离开了龙寿县,我的工作地点和工作性质不断地发生变化,但我与这里的渔民朋友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那种鱼与水的关系延续至今,始终没有改变。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我已经是五十大几的年龄了,也就是快要奔六十的人了,组织上会把我下派龙寿县任职。 按照现时干部政策,下派任职的都是被列入重点提拔对象的年轻俊才,而我算什么呢?对于此次被突然下派的原因,我心知肚明。下派干部,挂职锻炼,这是组织上加速培养领导干部的一种途径,无疑是件照耀着光环的好事。世界上很多事情往往都有两面性。这种干部下派,有时也成为打击报复,剪除异己的一种手段。 消息一出,被省城大小机关传为笑谈。真心朋友出于不平纷纷劝我别去龙寿县当那半个芝麻官,和家人在一起,好好享受生活,也是人生的另一番风景。 我何尝没有这样想。但我想到龙寿县对我的哺育、培养,想到春柳湖渔村的那些渔民朋友,想到自己在公安战线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最终组织上提供给我一个旋展才华的舞台,我也就不权衡得与失的问题了。 人生皆有缘。我毫不犹豫地走马上任。 信息时代就是不一样,大小事情都传播得很快,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我上午到龙寿县报到,下午就接到了忘年交黄春江从春柳湖渔村打给我的电话,说是得知我到龙寿县任职的消息,别人都说我不会接受这种发配,他则坚信我会无条件地服从。 他打着哈哈说:“看看!你这不是来了吗?” 他表示要亲手做一桌鱼宴,为我接风洗尘。欢迎我尽快旧地重游。人的一生中难得有几个几十年关系不变的老朋友。谁有谁就获得了一生中的幸福。我对老朋友黄春江的邀约满口答应不来。 我到龙寿县报到,交接,拜访各个部门,走访离退休县级老干部,视察30多个派出所,各种活动,应接不暇,身不由己,所以一直未能兑现与黄春江的约定。 这天,我正在主持公安局党委会议。 突然,黄春江出现在局党委会议室门口。 我赶紧起身走出会议室,与他握手,连声向他表示歉意。 他热情地把一大包芝麻、湘莲等吃的东西塞到我手里,就挥挥手离去了。 由于我主持的是到任后的第一次局党委会议,无法抽身送他几步,当我目送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消失在局机关大门外时,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十分过意不去。 此前,我与他长谈还是一年前,他从美国探亲回国,途经长沙,特意在我家住了一个晚上,按理说他从美国与他最疼爱的女儿黄芬芳、黄水兵团聚回来,既享受了亲情,又开阔了眼界,应该兴高采烈才是,但我发现他的情绪不是那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出,我也不好问。他给我带回了一包美国巧克力。我要看看他的留影,他说没有。我感到奇怪。 黄春江是一个很热爱生活的人,他每次外去考察、旅游,北京、上海嘉定县戬浜乡渔村、九寨沟、庐山等等,他都会拍下很多的纪念照、风光照,主动地拿出来给我欣赏。 这次却例外。 他好像有很多话要对我说,但又没有说,几次欲说,都打住了。这不像他一贯爽朗利索的风格。 我感到奇怪。 我暗暗决定,第二天就是双休日,不回长沙,也不干别的任何事情,早起就去春柳湖。 哪曾想到,夜半,我突然接到局值班室电话,黄春江从县城回家,经过两水一堤时,不幸溺水身亡。 天啦!我惊呆了,手中的话筒半天没有放下。我清醒过来,第一反应是:黄春江的水性无人能比,洞庭、长江、东海,多少大风大浪他都闯过来了,我根本不相信他会在春柳湖溺水身亡。他是想用这一招激将我早日去春柳湖。但我又觉得黄春江是个各方面素质都很高的人,他不会把玩笑开这么大。 我的手机响起,水上派出所所长罗德焕向我报告:“杨局长!黄春江的儿子黄伟健对他父亲的死因存疑,要求公安机关立案侦查。是否满足他的要求,报请杨局长您批示。” 我稍加考虑后回答:“先作尸检,根据结果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罗德焕回答:“无法尸检。” 我追问原因。 罗德焕说根本就没有看到尸体。 我提高声音发问:“连尸体也没有看到,怎么能说他溺水身亡呢?” 罗德焕回答:“黄春江的义子柳水生亲眼看见他溺水了,只是尸体没有浮起来。” 我用责怪的口吻追问:“你手下不是有支经验丰富的打捞队吗?你把他们组织起来进行打捞了吗?” 罗德焕回答:“打捞了,没有看到影子。” 我顿时火气冲天,嗓门一下提高了八度:“乱弹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连这点起码的常识难道你也不懂吗?亏你还是洞庭蛟龙!你还想不想当这个水上派出所长?” 罗德焕似有难言之隐,还想在电话那头作出解释。 我没有给他机会。我只扔给他一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我拿你是问。” 我的强硬态度令罗德焕惊讶不已。因为他和他的同事们都认为:我是被排挤到龙寿县任职的,本身心里就憋了一口气,肯定不会做出得罪人的事,只求任期内不出事,平平安安度过三年,最后大家给我一个好评就谢天谢地了,我就可以圆满地回去交差了。 罗德焕也许没有想到我还真把这个小小的局长当成了一回事。 我又追问:“你报告余立秋同志了吗?” 罗德焕回答:“报告了。他说直接向你报告。” 我逼问:“为什么?” 罗德焕回答:“余局长说黄春江是你的忘年交。他的失踪,必须在第一时间向你如实报告。” 我被他这话堵得哑口无言。 得到黄春江的这一不幸消息,我心中悲痛不已。恰在这时又听到议论:黄春江的不幸遭遇,与我到任龙寿县公安局局长有关。我若不到任,也许他还不会死。这令我大惑不解。我向被群众和业界誉为裁缝神探的常务副局长余立秋提出这一疑问,并表示如果黄春江的不幸与我的到任有关,那我将抱憾终生。 余立秋则劝我说:“你别当真,除了这种议论,也还有别的说法嘛!” 在我的追问之下,他告诉我,有一种说法简直活灵活现:“黄春江从美国的女儿黄芬芳、黄水兵那里回来,就有人跟踪他了。因为他的两个女儿送给了他一个价值百万元的护身钻石,对他的糖尿病有一定的抑制作用。有人为了得到这颗钻石,对他下了毒手。” 我反问余立秋:“你觉得这种说法有几分可信。” 余立秋看着我,不置可否。他又说:“还有一种议论就更奇怪了。说黄春江掌握了全胜旺的种种腐败事实,日夜赶写举报材料。全胜旺意欲与他私了,送去重金收买他,遭到他的严词拒绝。全胜旺是个城府很深的人,略施小计,便要了黄春江的性命,杀人灭口,还没留下任何痕迹。” 我内心惊讶,表面平静。我又问:“余裁缝!你掏心窝子说,你相信这种说法吗?” 余立秋还是看着我,只说了一句话:“熟真熟假,谁真谁假,只有事实才能作出回答。” 我用无须置疑的口吻说:“余裁缝你必须尽快破案。在破案所需要的人财物方面,我作你的坚强后盾,要什么给什么,随时保证。” 余立秋提出:“此案必须由你亲自挂帅。除此,我没有别的要求。” 我满口答应。要破此案,我必须仰仗余立秋。他是全国刑侦战线有名的痕迹专家,公安大学客聘教授,凭他侦破的无数起案件,赢得百姓和业界对他的裁缝神探美誉。在破案方面,不是他如何配合我这个一把手,而是我这个一把手要好好地配合他这个二把手。 在挑选专案组组成人员时,余立秋说:“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柔情神探刘淑滨侦查此类案子经验丰富,思路缜密,足可以一当十。” 我点头。尽管我对刘淑滨并不熟悉,只知她外表漂亮美丽,对她的能力一无所知,但我相信余立秋的眼力。 余立秋又说:“罗德焕有洞庭蛟龙之称。又担任水上派出所所长要职。你需要他的配合。他能助你一臂之力。专案组如果缺少了他,很多事情就不那么好办。” 我表示完全同意。 第一节桠叉堤吸引警车停下 第一卷 百年不遇 第一节桠叉堤吸引警车停下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警车行驶在武陵山下、西洞庭湖畔这片广阔无垠的大地上,满眼都是新绿,满眼都是微红,满眼都是浅蓝。张嘴吸进去的每一口都是鲜甜的氧气,渐渐把在城里积累的尘埃从肺部渐渐排除。轻风欢迎你,鸟儿欢迎你,碧波欢迎你。美好的大自然,魅力无限,威力无穷。走进大自然、亲近大自然,幸福指数就能迅速提高,智慧指数就能加倍增长。不过这种新鲜舒适的感觉对我来说瞬间即失。我的眉宇依然难以舒展。 我率领刑事侦查员刘淑滨、水上派出所所长罗德焕等,驱车春柳湖侦破黄春江失踪案。警车来到春柳湖南岸一个名叫桠叉堤的地方缓缓停了下来。我下车站在桠叉堤上,第一次见到黄春江的情景浮现在我眼前。 那是1965年9月11日,传统中秋佳节,也是星期六,我应同学于齐军的邀请,从龙寿县第二中学来他家做客。我俩出校门,从镇龙塔沿沅南大堤西行八华里至桠叉堤,我俩停下了脚步。 我举目四顾,滚滚奔腾的沅江水撞开武陵山,流经桃花源,穿过常德城,漫步德山,亲吻新兴嘴,来到西洞庭湖,其主洪道俨像一棵大树,繁衍出许许多多支流,碧莲河、沧水、浪水、清泥湖、春柳湖、菱角湖、围堤湖、目平湖、大美湖、太白湖、大南湖、小南湖、胭脂湖、龙池湖、安乐湖,呈现出湖中有湖,湖连着湖,水中有水,水接着水的壮观景象,那数不胜数的一条条河流和湖泊,宛如一匹匹彩带,好似一颗颗珍珠,又像一个个玉镯,彩带连珍珠,珍珠配玉镯,典型的江南泽国,美不胜收。 最为独特,最让人流连的,当数沅水进入龙寿县境之后所给予的不同凡响的装点。那是世上任何一处都无与伦比的,堪称人间奇观。 沅水流至千年渔埠新兴嘴,突然变得平阔数十里,缓缓如明镜,迎面一座湖洲,俗称大泛洲,又名金石垸,沅水在此分为两支,好像巨人敞开胸怀,张开双臂,将大泛洲深情地搂进怀里,左臂绕北向东,经牛鼻滩,跨小泛洲,过大洲尾,吻菱角湖,扑围堤湖,抵小港;右臂绕南往东,跨小泛洲,穿祝家岗,亲远纳桥,汲清泥湖,抚沧港镇,收沧水浪水,接菱角湖,融春柳湖,观龙寿古城,达马家铺。 至此,沅水自大泛洲南北两分后,在南边接港,北边小港之间广阔的水域依然汇合为一体,被沅南沅北两道大堤拱卫,继续顺势向东,两岸商埠码头苏家月、龙打月、沧儿总、小港、龙口、官护、周文庙、横港、大龙湖、坡头、岩汪湖,依次联结,像一串闪烁的玛瑙珍珠。 南岸的清泥湖、滑泥湖、王家湖、大南湖、小南湖、红菱湖、湘莲湖、安乐湖、龙池湖、姻脂湖、荷叶湖,北岸的大兴湖、太北湖、西湖、太白湖、西脑湖、大美湖、大溪湖、新障湖,全部揽入怀中,注入浩渺无际的目平湖。这些无数大小湖泊组成的水网地带,就是有名的西洞庭湖,当地昵称滨湖。南天底下的金牛山,既是西洞庭湖的屏障,又界定了西洞庭湖的范畴。如果把西洞庭湖比做一个美女,那么金牛山自然就是一个俊男。 此时,我所处的桠叉堤,属于护城公社西湖大队辖区内,脚下哗哗流淌的是从大泛洲分流而来的沅水,纳沧水、浪水,三水合流至此来了一个大回环,流速骤减,泥沙沉积,形成了湖水与滩涂交错,水中有滩,滩中有水的独特地形。一片汪洋中显露出无数座形状迥异,千奇百态,大小不等的草山,上面长满了杨柳、芦苇、菖蒲等各种植物。草山之间大湖连接小湖,小湖串通大湖,联结成一望无际的大湖泊,湖水碧蓝,鱼翔浅底,鹰击长空,湖的沿岸和湖中间的无数滩地上布满的杨柳,发芽吐绿,随风起舞,尤其是春末夏初季节宛如一座绿被覆盖。湖泊中间,无边无际的杨柳树林与望不到头的芦苇滩之间,凸出一座滩地,其形其状好似一条摇头摆尾的鲤鱼。水的南面一条笔直的大堤呈东西两端延伸,至此处,像一根挺直的大树上生发出一棵枝桠,转了一个半月形的弯,形成了桠叉堤。 因为这里处于龙寿县城阳明镇与屈原故里沧港镇的中间位置,即向西沧港镇七华里,往东阳明镇八华里,桠叉堤又被俗称为“上七下八”。桠叉堤的对面是沅水环抱的春柳湖,北接菱角湖,东邻围堤湖,涨水时节三湖连为一体,退水时节,中间裸露出一座偌大的杨柳洲,因其在春柳湖以东,名叫东洲。 沅水主航道穿过东洲,顺龙寿县府所在地阳明古城脚下流过,经镇龙塔,达马家铺。西望沧港镇,沧水、浪水汇聚濯缨桥下,穿镇而过,投进沅水怀抱。也许是因为沧水浪水的注入,在菱角湖之南,沅江水之北的水洼里和滩岸上滋润出了一望无际的杨柳林,树干入云,柳丝如烟,柳叶似眉,春日胜碧波涌动,夏时赛华盖遮阴,秋季如金条生辉,冬令似铁甲布阵。柳绕湖水,湖水映柳,吸引历朝历代的文人骚客流连忘返,不知是屈原,还是李白,或是杜甫、刘禹锡,赋予此地春柳湖的美称。春柳湖之美,乃西洞庭湖独有,西洞庭湖独有,亦即天下独有。 我家在沅水上游的古埠重镇老渡口,位于碧莲河与沧浪二水之间的一片平原上,距春柳湖20余里。我每从家中上龙寿县第二中学就读,在远纳桥登上沅南大堤,从沧港镇、桠叉堤一路走来,边走边领略春柳湖的美景,过东洲,走徐家坝,行至花木兰,就到了位于龙寿县城东北角,与马家铺相距五六里的镇龙塔。我的教室,我的宿舍,我的食堂,我的阅览室,我的校长,我的老师,我的同学,都在其中。 每当课后饭余,我最乐意做的就是登上镇龙塔,观赏春柳湖,眺望老渡口。我熟悉春柳湖,如同熟悉我的手掌;我热爱春柳湖,如同热爱我的眼睛。所以当我入龙寿县第二中学初48班报到时,听说有来自春柳湖的同学于齐军,我马上主动递出一把采自碧莲河的莲蓬,自此我俩便很快成了全班皆知的一对好朋友、好兄弟。 入校后的第一个中秋节,适逢周六,学校宣布放假3天。 于齐军便利用假期,盛情邀请我上他家做客。 我欣然应允。 我俩来到桠叉堤面时,我驻足观望。平时回家也就匆匆路过,并未特别留意,如今却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因为堤下一望无际的湖水中间,是于齐军家所在的春柳湖渔村,我要去做客的地方。我看见堤上往来东西的人们,很多都在“上七下八”两侧排满的商店、酒楼、茶馆里歇脚、喝茶、购物、住宿。特别是那一座挑出水上的柳来春茶馆生意兴隆。往返沅水的客轮、货轮,春柳湖上捕鱼捞虾的渔舟虾船,都会在桠叉堤下的半月形水湾里停靠,或上下旅客,或卸载货物,或出售水产。 于齐军在寻找过河去春柳湖渔村的摆渡船。 我乘机欣赏凭高可眺的滨湖美景。从巍巍金牛山顶上吹来的南风,拂过稻浪起伏的田野,扑进烟波浩渺的春柳湖,整个湖面上,波涛翻腾,水柱飞溅,涌浪滔天,如同大雪纷扬,白茫茫,雾蒙蒙一片。湖中鲤鱼滩、宝台山、扬旗嘴、赤岗、天鹅凼上的芦苇,互相推搡,发出“沙沙沙”的音响,伴和着风涛的吼声,宛如一曲高昂的交响乐章,响彻湖空,春柳湖显得气势磅礴。鹭鸟伸着长颈在滩地上觅食螺蚌,野鸭在芦苇丛里钻进钻出,氽鸡子在湖边捕捉小游鱼,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进芦苇荡又飞向杨柳林,矫健的鱼鹰展开刚劲的双翅,上下翻飞,一会儿直冲云霄,自由自在地翱翔,一会儿扑俯水面,嬉戏风浪,追逐着捕鱼捞虾的船只。 春柳湖捕捞大队的渔民驾着一条条油光蜡亮的大小渔船,顶风斗浪,穿梭般地行驶湖面上。一条条米黄色的尼龙网,银白色的胶丝网,还有流钩、麻罩、卡子、划钩,等等,千网百业,撒下湖水里,筑起一道道水上长城,堵截水里来往的各种鱼儿。 我简直看入了迷,竟然忘记了下堤乘摆渡船过沅水。 这时,于齐军手卷喇叭状,朝着沅水对岸大声呼喊:“符师傅!请把渡船驾过来吧!俺要过河啰!” 他呼喊了一遍又一遍,嗓子都喊得发哑了,然而久呼不应。他指着对岸抱怨道:“这个符金堂,就是个势利眼。驾条渡船,总是看人发货。对他有利的人,他就热心接送,对他无利的人,他总是爱理不理,明明听见有人喊过渡,却装着没听见。” 我问:“符金堂是个什么人?” 于齐军没好气地说:“什么人!一个大搞架子。以前在围堤湖看守湖场,勾搭上了俺春柳湖的侯春兰,两人结婚,成了倒插门。后来,他把侯春兰女儿的肚子搞大了,逼得那女儿走了绝路。因为侯春兰庇护他,逃脱了法律的惩处。” 我说:“你们大队为什么把摆渡这样重要的工作交给了这种人?” 于齐军不满地说:“还不是因为大队党支部书记黄春江被他哄活了,错误地信任了他。” 我说:“难道群众不反对?” 于齐军说:“党支部决定了的事,群众反对有个屁用。就连像李沅发那样资历老,能力强的大队支委、副大队长提出不同意见,也不会被采纳。” 我听了气愤地说:“来!我俩一起大声呼喊!一直喊到他符金堂答应为止!” 接下来,春柳湖上回荡着我俩的呼喊声: “过河啰!过河啰!符金堂!俺要过河啰!” 我和于齐军正在一起大声呼喊过渡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轰轰隆隆的声音,我以为是雷声在滚动,滨湖二八月的天,就像伢伢儿的脸,说变就变,本是阳光万里,突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此种现象如同家常便饭。 我侧头向西,朝传来响声的武陵山方向望去,一轮太阳巍然矗立在蓝天底下,不像有暴风雨到来的征兆。但响声却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近,那阵势吓得人毛骨悚然。 第二节突发洪灾 第二节 突发洪灾 凭我十二年水上生活积累的丰富经验,我判断出那是什么响声。不等我向于齐军说出口,我惊讶地看见上游大堤拐弯处,那个名叫祝家岗的地方,涌起滔天巨浪,迅猛地掠过码头旁的高大趸船,席卷沧港镇北岸停靠的大小船只,猛扑桠杈堤边伸出的那座巍峨矶头,如同千军万马,攻城掠地,锐不可挡。 当一排排滔天巨浪碰到矶头,受阻于那一块块巨石时,浪头粉碎,浪花冲向百米高空,如暴雨般洒下,溅得我满身满脸湿漉漉,水淋淋。 我抹一把眼睛,再睁开一看,滔滔洪水,滚滚大浪已经到了我所在的大堤下,浊浪裹挟着殒命的猪牛狗羊等各种牲畜,还有那连根拔起的大树,没有完全散架的木屋,锅碗瓢盆,竹枝花草,浮满了整个江面,气势汹汹地朝我面前的春柳湖掩杀而来。数分钟前看上去还如诗如画的春柳湖,一眨眼工夫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鲤鱼滩上搭建的一座座芦苇棚,湖边生长的一排排杨柳树,霎时都成了水下之物,依滩岸停靠的一条条渔船全被冲得无影无踪。一片惨景,目不忍睹。 于齐军眼望着被洪水吞蚀的春柳湖,捶胸顿足,连声呼号:“完了!春柳湖全完了!没想到今年的中秋节还会来这样一场大水灾。我悔不该邀请你来做客。你赶快回二中去吧!” 不等我回答,猛听到春柳湖上传来铺天盖地的呼救声: “救人呀!救人呀!” “不得了啊!快来救人啊!” 一阵紧急的呼救声,在湖上飞旋。 先前在湖上捕鱼的船群猝不及防,已被无情的洪水冲得七零八落。有的被卷进了芦苇荡,有的被冲入了杨柳林,有的被掀翻在大浪里,有的船尾在天上船头在水底。 好在渔民经见的世面多,练就的水性好,这场秋汛与他们走洞庭,下长江,入东海所搏击过的洪峰险浪相比,不算最大,也不算最凶。虽然渔网丢了,鱼儿跑了,茅屋塌了,村子毁了,但只要把性命保住了,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再来。他们抱定一个信念,只要有人在,一切都可以重来。 渔民们躲避着大浪,稳住渔船,保全性命。 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呼救声,所有活着的眼睛都聚拢过来。 只见波浪翻滚的湖心,有只拱棚渔船,在波峰浪谷间颠簸,有个老妇人站在船尾,手里的一把桨叶拼命地划动着,却抵挡不住洪水的冲击,拱棚被大风揭开,巨浪猛烈冲击,船体急速摇晃,拱棚被刮落进湖水里。 老渔妇一边划桨一边大声呼救,船舱里的七八个小孩哭的哭,喊的喊,乱成一团,情势万分危急。 我身边的于齐军告诉我,驾船的老人是村里德高望重、心地善良的陈五奶,已是72岁高龄,家里的亲人有的被水淹死,有的患血吸虫病身亡,仅留下她和孙女周小芹相依为命。祖孙俩有一条行船用于放网捕鱼,有一条坐船作为日常起居,便没有像那些家里人口多的渔民那样在张家碈的残存古堤上搭建芦苇棚。大队党支部书记黄春江在大队网具室兼大队部一侧给她祖孙选好了棚址,也搬来了搭棚的芦苇,却遭到陈五奶的坚决抵制。 陈五奶的理由很充分:俺祖孙两个有一条坐船,有一条行船,白天打鱼用行船,晚上睡觉用坐船,日子就过得下去了,知足了。要是在岸上搭个芦苇棚,涨水时淹,退水时烂,一年要搭几次,费力又费神,莫多的把你们干部害苦哒! 陈五奶强调说:“这芦苇棚我说不搭,是真心真意的,没有半句假话。” 黄春江坚持说:“不给您把芦苇棚搭起来,我夜里睡不安稳。” 陈五奶不容商量地说:“这芦苇棚不搭,就是不搭!你如果硬要搭,我就跳进春柳湖里让鱼吃了,省得你操心。” 黄春江只好依了她。 渔民们每逢下湖捕鱼,周小芹驾着行船跟着大家一起去放网,陈五奶就留在自己的坐船上,帮忙看管队上出湖妇女送来的大小不等的孩子,规避下湖时小孩掉下水淹死的风险。 不等于齐军的话说完,我看见渔船已被洪水打翻,陈五奶掉落水里,双手死死抱住那把桨叶,拼命地挣扎。 几个孩子散落激流中,被大浪淹没,又浮出浪尖,每个孩子身后绑着的一个大竹筒承载着袭来的大浪,脑袋没入水中,立刻又被竹筒托举出水面。七八个孩子被大浪卷向湖面的不同位置,每一个小孩就像一片树叶随时都有被风浪彻底吞没的危险。 就在这紧急关头,被洪水冲散各处的渔民,好像听到了一个号令,同时从不同的角度奋勇杀出,有的双手劈开波浪,有的埋头冲开激流,有的用根竹篙撑起身子脚踩浪尖飞奔,有的划来小渔船接应。 一个又一个小孩得救了。 陈五奶得救了。 我和于齐军都为之庆幸。我俩清点着人数,已有七个小孩被渔民救起。 这时,只听陈五奶大声呼喊:“还有一个!还有鸡婆没救上来!” 我俩看见一个身背竹筒的小孩被大浪卷到离我俩大约一百多米的湖面。 这时,听见湖上一片喊声: “秋萍嫂的伢儿小洪得救了!” “少军哥的女儿阳阳得救了!” “长庚叔的伢儿菱砣得救了!” “拐哒!拐哒!鲤鱼嫂的伢儿鸡婆没看见哒!” 于齐军朝岸上大声回应:“鸡婆在这里!” 说着,他飞也似的冲下堤坡。 我也毫不犹豫地冲下大堤,看见鸡婆背脊上捆绑着一个大竹筒,正被无情的浪头卷过来,四肢拼命地挣扎着,从漩涡里浮出,往下游漂去。 由于上游位于桠杈堤的那座矶头起到的减冲作用,这一段水面的流速稍微平缓一些。 眼看鸡婆接近岸边了,可又一排大浪袭来,一下把鸡婆推到离岸十多米远。 我前面的于齐军边跑边甩掉身上的衣裤,跳进激流,伸手去抓鸡婆。 我甩掉了鞋子,衬衣和长裤都来不及脱下,几乎与于齐军同时扑进滚滚洪水,我俩相互鼓励,劈开凶猛的波浪,追赶水里的鸡婆。 我俩与洪水经过一番搏斗,终于合力救起了鸡婆。 于齐军对我说:“鸡婆是鲤鱼嫂和鱼籽胆的儿子。” 我俩把他放在堤坡上,一边呼喊,一边抢救,一股股浊水从鸡婆嘴巴里、鼻孔里流出,泛白的脸上渐渐有了几丝血色。 这时,又听见有人惊呼:“这是怎么搞的唦?落水的孩子都救起来了,唯独没有看见哑巴!” “未必哑巴被大水冲跑哒!” “五奶你看见哑巴没有?” 陈五奶吃力地回答:“哑巴没送到我船上来。” “看看!那里是不是哑巴?” 我顺着喊声望去,看见一头大水牛浮在洪流中,正从上游顺势而来,水牛脖子上捆绑着一个小孩,嘴里发出嘶哑的哭声。 渔民们都说:“哑巴!那是哑巴!” 哑巴越来越近了。 眼看驮着哑巴的大水牛眨眼间就会从面前漂过,可距离哑巴最近的渔民,手里都救有一个小孩,或是一个老人,再也腾不出手去救哑巴。 这时陈五奶对搭救她的年轻人说:“波儿!我反正是要死的人哒。你莫管我了,快去救哑巴。” 于齐军告诉我,那个年轻人名叫李清波,是条汉子。不管陈五奶怎么央求,李清波不肯松手。 陈五奶骂道:“清波你个蠢家伙!你救起我,我已经黄土齐颈了,也活不了几天了。哑巴还是个伢秧秧儿,长大了还做得大事,你救起她比救起我有用得多。” 陈五奶企图从李清波手里挣脱。 哗哗,哗哗;滚滚湖水,奔腾湍急,犹如野马驰骋。 水里的大水牛和哑巴,被大浪席卷,一时被抛出浪尖,一时被跌入浪底,向下游漂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一分一秒,对于人的生命来说何等宝贵。哑巴还沉在旋转的激流中。 渔民个个心急如焚,拼命呼喊。 就在大水牛和哑巴从面前漂过之时,无论男女都一手紧抓着刚从水里搭救起的小孩和老人,一手朝大水牛伸了过去。 一个大浪袭来,大水牛和哑巴被冲去了十多米。 渔人们将手里的小孩和老人推往岸边,赶紧顺着流水往下追。 这时,迎面一只小五斗渔划子像一支离弦的利箭,逆流而上,站在艄舱里驾动双桨的高大汉子,甩掉脑壳上的圆顶芦苇叶子斗笠,一个鱼鹰收翅,扎进湍急的洪峰。 眨眼间,他的脑壳钻出波涛,甩掉头上的水珠,伸手抓住大水牛,拖近他的小五斗渔划子旁边,连牛带船一起推向滩岸。 渔民们都围拢过来了,惊讶地看见大水牛顽强地喘着粗气,被捆绑在大水牛脖子上的哑巴一嘴的白沫,满脸泛白,不知是死是活。 高大汉子利索地从大水牛脖子上解下哑巴,伸手探了探两只鼻孔,对着急的渔民们说:“活着!活着!这女儿命大,还没有死!” 渔民们都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高大汉子惊诧地发现水里还有一双手牢牢地托举起哑巴。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渔人们又感到紧张起来,心里不禁发问:这是谁的一双手呢?这是死人的手呢?还是活人的手呢? 第三节两个孩子王不知去向 第三节 两个孩子王不知去向 高大汉子抓着这双手,把水里的人提出水面,当拉上他的小五斗渔船时,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我的个天啦!这不是方立珠吗!” 旁边有渔民们见了大声附和道:“是的!这是方立珠!” 高大汉子把方立珠平放在中舱里,摸摸她的头,拍拍她的脸,嘴里大声呼喊: “方立珠你醒醒!你醒醒呀!” 没有丝毫回应。 高大汉子又大声呼喊:“方立珠你醒醒!哑巴不能没有你呀!” 他赶紧探了探方立珠的鼻孔,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他顿时泪如泉涌。他把方立珠安置在一旁,立即提起哑巴的双腿,用手拍了拍那一面小鼓似的肚子,顿时一股浑浊的水从哑巴嘴里、鼻孔里流出。哑巴嘴里发出“哇”的一声,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他救活了哑巴。他用手势向哑巴了解孤儿寡母为什么会落到这般情形?可哑巴只是流眼泪。她本身年纪小,只有4岁,又不会说话,什么也不能描述,除了咿咿呀呀地叫喊,就是流眼泪。 高大汉子既感到痛心,又感到迷惑。这时,他听到有人呼喊:“春江!多亏你救了哑巴。你就是他的再生父亲呀!” 被称为春江的男子抬头一看,一个汉子正抱着一棵折断的大柳树顺流而来,连连朝他这边招手呼喊。被称为春江的高大汉子赶紧伸手抓住树枝,死劲把半截大树和汉子拖拢过来。 渔人们都认出了抱着大树的汉子是哑巴的舅舅方立涛,远纳桥大队的社员。只听方立涛对黄春江说:他牵了饲养的大水牛,来春柳湖接姐姐、外甥女到他家去过中秋节。姐姐刚从县血防医院治疗血吸虫病回到家里还没两天,四肢无力,走不了远路,他便牵了大水牛过来,让姐姐、外甥女骑着大水牛去他家过中秋节。姐姐开始不肯去,在他的反复劝说下才勉强同意。他做梦都没想到刚上路,就遇上大洪水袭来。情急之下,他和姐姐把哑巴捆绑在大水牛脖子上,姐姐骑在牛背上,他自己则捞住了这半截子大柳树。 方立涛为姐姐的死悲痛不已,为姐姐留下哑巴成了孤儿难过万分。他说: “春江!中秋节发这么大的洪水,真是百年不遇呀!搭帮你救了哑巴。可是哑巴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有人说:“你是做舅舅的,把她带回去抚养吧!” 方立涛说:“我自己的三个孩子都无能为力抚养,哪还有能力供养哑巴呀!” 春江说:“哑巴就做我的女儿吧!我虽然有了三个半儿女,但多她一个,也不会饿死冻死的。有吃,不少哑巴一口,有穿,不少哑巴一件。” 方立涛说:“要是秋华姐不同意怎么办?” 春江没有回答。他想,秋华要抚养三个半儿女,而且他帮不上半点忙,她已经够苦够累的了,更何况哑巴存在不能说话交流的障碍,这比带一个健康的孩子难上十倍。秋华能否同意接收哑巴,他的确也无把握。 这时,春柳湖的渔民都看清了救起哑巴的就是一年前去青鱼港公社鸭嘴湾大队参加四清运动的春柳湖大队党支部书记黄春江。渔人们划着渔船围拢过来,纷纷向他打招呼: “春江哥好!” “春江兄弟你可回来了!” “春江,你辛苦了!” 黄春江稳住小渔船,向迎上来的渔民们连声招呼道:“大海你好!清波你好!沅发你好像发胖了!鲤鱼嫂好像比我去年走的时候消瘦多了!红菱晒黑了,周中枝、周银枝、邓金菊也晒黑了,不过都更加漂亮了。春初、柴火佬 、周正春、周永新都还没有变。马松平、郝全保、李福华、黎明月,这帮年轻人越变越乖致了。” “春江你也瘦了!” “春江哥也晒黑了!” “春江你早该回来了。大家好想你呀!” “春江你不在,俺当生产队干部都觉得没有味。你说怪不怪?” 一条条渔船划拢来,围着黄春江的小渔船,对他问这问那,问长问短,句句话语,充满了乡情,令人心里感到温暖、舒服。 黄春江朝大家挥着手,大声说:“乡亲们好!我也好想你们,每天晚上做梦都是和大家在一起打鱼。” 我和于齐军抱着鸡婆,踩着滩岸奔跑过去。鸡婆被我俩从洪水里救起时,已经昏迷不醒。我给他解掉捆绑在背脊上的大竹筒,这是渔民发明创造的救生衣,鸡婆大约一米高的身子,背在身上的大竹筒碗口粗,长度至少有80公分,从肩到小腿,套在四肢上,在水里能很好的发挥浮力,而在岸上扛着走路却极其难受。 于齐军脱掉鸡婆身上的湿衣服,用自己的干衣服把鸡婆包裹好,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俩轮换抱着鸡婆,来到渔民们停靠渔船的水湾。 于齐军把鸡婆递给李玉妹,说:“鲤鱼嫂快给鸡婆暖暖身子。算他命大,龙王爷不要他,又把他打发回来了。” 李玉妹一手接过鸡婆,一手抓住于齐军的手,眼里流着热泪,颤抖着声音说:“搭帮你呀!等俺鸡婆长大了,报答你的救命恩情。” 于齐军说:“我是自家人,是应该做的。真正从洪水中救起鸡婆的,是我的这位同学。要说报答,就报答他好了。” 所有渔民的眼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顿时满脸飞红。 有人说:“于齐军你上初中不到一个月,就交上了这么好的同学,值得祝贺你呀!” 于齐军悄声给我介绍:“这个英俊小伙子叫胥大海,是春柳湖的民兵营长。” 我看了看胥大海,两只眼睛又大又明亮,显得与众不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又有人说:“同学比兄弟还亲。” 于齐军朝一个手握渔篙的魁梧男子努努嘴悄声对我说:“这个汉子就是大队支委、副大队长李沅发。” 这时,黄春江跨过几条渔船,来到岸上,他抚摸着我的头说: “我代表春柳湖的全体渔民向你致谢!” 说着,他果真向我鞠了一躬,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只觉浑身紧张,手足无措。 胥大海、李清波、李玉妹,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年轻人也学着黄春江的样,向我鞠躬致谢。 我悄声向于齐军打听那个虎头虎脑的年轻人是谁? 于齐军说:“他名叫朱天湘。为人十分丈义。” 黄春江又对我说:“请你上我的渔船吧!接你到春柳湖做客。这场洪水毁了我们的家园,但人还在,船还在,我们可以立刻重建家园。我们要用最上等的鱼,做出最好的鱼宴,款待鸡婆的救命恩人。” 说罢,他果断地召集附近的所有渔民,各自拿出渔船上的绳子,每五条渔船联结成一个菱形,菱形与菱形相连,布成一座船阵,增强抗风抗浪的能力。 很快,渔民们都按照他的布置,把几十条渔船全部连接好了。 黄春江把自己的小五斗渔划子排在最前面。他从后舱拿出一件雨衣,轻轻地覆盖在方立珠的遗体上。 方立涛从水里走过去,双手揭开雨衣,头伸进中舱,脸贴着妹妹的脸,泪水哗哗地流。 哑巴放声大哭,要挣脱黄春江的手,扑向母亲。 所有在场的渔民,无不放声痛哭。 方立涛抬起头,重新将雨衣覆盖好妹妹的脸。他抓着哑巴的手说:“你恩娘死了,不能复生。从今以后,你就是黄伯伯的女儿。你要听他的话。你会有好日子过。别哭了啊!” 说罢,他转过身,牵了那头大水牛,往滩岸上走去。 哑巴朝舅舅伸出双手,哭得更伤心。 黄春江咬紧嘴唇,一言不发,越加把哑巴紧紧地搂在怀里。 方立涛牵着水牛走出十几步远,回过头来对哑巴说:“认命吧,孩子!舅舅会时常来看你的!” 方立涛牵着水牛蹬上沅南大堤远去了。 哑巴也哭累了。 渔民们都劝哑巴别哭了。 黄春江亲了亲哑巴说:“孩子,我小时候像你一样失去了双亲,比你还苦。你看我也不活过来了吗!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我不会再让你受苦。” 说着,他脱下身上的褂子,把哑巴捆绑在自己的背脊上,说: “你跟着我回家吧!” 他转对全体渔民大声招呼:“我们回家吧!” 他驾着小五斗渔划子,率领船阵,向着春柳湖划去。 我在他的小渔船上也没有闲着,操起一根渔篙,拨开挡在船头的杂草树枝,有节奏地朝激流里下篙,和他一起驱动小渔船飞速前行。他夸赞我道: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受过高人的严格训练。你有武功,且身手不凡,你的水上本领也超乎常人。” 我如实回答:“我的武功是家公教给的。我的水上本领是爷爷教出来的。” 黄春江说:“难怪啰!你得的都是真传。” 他简要问了几句我的家庭情况。 “你家在哪里?” 我答:“老渡口。” 他说:“那里有条碧莲河,鱼虾很多。” 我反问:“你晓得那里?” 他答:“我每年都去那里捕鱼。” 他又问:“你是从哪所小学毕业考上二中的?” 我答:“熊家铺完全小学。” 他说:“我晓得。那是一所百年老校。好大的老木屋,几百米长,十几间,东西两头都有横屋。培养出的人才,就像木屋四周的大树那么多,分布世界和全国各地。多亏熊家铺大队党支部书记邓应林对教育事业的高度重视呀!” 我暗暗惊讶他对我生长的地方那么熟悉。 他说:“我就没有你那么幸运。我没有进过那么好的学校接受教育,我的家公和爷爷死得太早,我没有得到他们的真传。我的亲人都死光了,我是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已成了孤儿。我成为小狗小猫都可以欺负的对象……” 他的声音哽咽。 我看见他的眼睛已经湿润。 不一会,黄春江引领的船队冲过沅水激流,回到了春柳湖,当船队靠拢鲤鱼嘴码头时,已有几条渔船停靠在码头两侧的两株大柳树下。有的渔船上只剩拱棚支架;有的渔船上网具、炊具全部没有了,舱内空空如洗,船上仅存一根渔篙、两把桨叶;有的渔船上堆着一团裹满枯枝败叶的渔网;渔民们都在斥骂中秋节这场突如其来、百年不遇的大洪水。 这时,先来的,和刚到的相互打着招呼。 “海南你没有淹死呀!” “龙王不要我。” “我还以为世宏喂王八了呢!” “我个子小,它吃不饱。” “柴火佬也还活着呀!” “我本来不想活了。阎王爷说我个子小,饭量小,活下去不会给集体添负担。就打发我回来了。” 渔人们嘻嘻哈哈,码头上好不热闹。 又有网船、流钩船、鸬鹚船、麻罩船从四面八方驶拢鲤鱼嘴码头,几船鸬鹚闪闪地拍打翅膀,嘎嘎地高声鸣叫,淹没了渔人们相互打招呼的声音。 黄春江站在码头高处,一双眼睛不停地在船群中扫来扫去。 渔船以两株大柳树为中心,向东西两侧排开,鸬鹚队、丝网队、流钩队,三个生产队的渔船集中排在一起,船队有七八百米长。他心里装着一份春柳湖渔民的名单,暗暗逐船清点,看看哪些船没有到,哪些人没有到。哑巴在他背脊上睡着了,他不时地托一把哑巴的屁股,顾不上给她更多的照料。 突然,他对着船队中喊道:“历抗美、旷援朝夫妇的丝网船回来了吗?” 一个中等个子的标致青年从船队最尾上的一条渔船上举起双手回答:“黄书记!俺两口子回来了。” 黄春江继续清点,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堂客不在船队里。他问:“有人看到秋华了吗?” 问话间,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双手驾着一条网船从沅水洪道上过来了,她身边坐着一个小姑娘,两只小手敏捷地清理渔网。她朝黄春江大声回应道: “春江我在这里!没想到你这个时候回来哒!” 已经靠岸的渔人们都向她打招呼。她就是梅秋华,黄春江的堂客,清理渔网的是她的大女儿全胜莲。她驾着的渔船破旧,漏水,被洪水冲翻,漂过了徐家坝,漂到了围堤湖,被一株柳树挡住,她母女俩才得以死里逃生。等到洪峰过去,她母女俩才从杨柳林里找到夹在两棵大柳树之间的渔船。所以她母女回来得比别人晚。 黄春江松了一口气地说:“你和女儿平安回来就好。” 他又对梅秋华说:“我又给你带回了一个女儿。这场洪水吞蚀了她的恩娘,她已经无家可归了。” 李义才、雷大姐老两口说:“春江、秋华,你两口子带四个儿女,加上哑巴就是五个,负担太重了。俺两个老家伙手边没儿没女,哑巴就让我俩抚养吧!” 梅秋华说:“你们两老口年纪大了,再说抗美、援朝的儿女经常要你们照看。哑巴她爹爹得血吸虫病死了,她恩娘又被大水淹死了,她自己又因病得不到及时诊治成了哑巴。这孩子的命太苦了。春江是党里头的人,春江不管,太说不过去了。从今往后,哑巴就是春江和我的女儿,按出生年月计算下来,在胜莲、伟健、芬芳、水兵这几个孩子当中,她排在第四,就给她取名亚清。我这里对乡亲们有个请求,从今以后都叫她黄亚清,再也不要称她哑巴了。” 梅秋华从黄春江手中接过哑巴,亲了又亲,嘴里连声说:“苦命的孩子。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亲娘。” 众人无不感动。 黄春江吩咐民兵营长胥大海再把全大队的船数和人数仔细清点一下,特别是对少年儿童要反复清点。 胥大海清点来清点去,没有看到黄春江、梅秋华的儿子黄伟健,全正才、武香梅的儿子全胜旺。他想这两个小家伙是春柳湖的孩子王,都有一身好水性,应该不会被大浪卷走。他如实报告: “春江哥!不晓得伟健和胜旺到哪里去了?” 黄春江一听暗暗着急,表面却强装镇定。他问:“秋华!健儿是不是到沧港镇上学去了?” 梅秋华回答:“今天中秋节放假,没有去上学呀!所有上学的孩子,无论是上沧港镇小学初小的,还是上沧港公社高小的都是统一放节假,在家过中秋节,没有去上学呀!” 黄春江又对着全正才、武香梅网船上问道:“你家里胜旺呢?你们晓不晓得他的去向?” 全正才回答:“我这就清点一下。” 他数了数中舱里的几个儿子,胜兴、胜发、胜达都在,就少了二儿子胜旺。他对黄春江说: “胜旺的确没有回来。他平时只要在春柳湖,总是跟你家伟健不脱腿的呀!” 黄、全两家大人和所有渔民都为伟健、胜旺的生命安全担心。 胥大海瞪大眼睛说:“光是着急没有用。两个孩子王不知去向,这等于挖走了春柳湖的心肝。大家赶快分头去找。一定要把这两个孩子王找回来。” 就在这时,渔人们突然听见西侧的那株古老的柳树上响起沙沙的声音,双双眼睛都朝上看去,无不吓出一身冷汗,响起一阵尖叫。 第四节又一条消息令人惊讶不安 第四节 又一条消息令人惊讶不安 原来,古老的柳树上,几乎每一棵枝桠上都挂着一个不算黑不算白也不算黄的尼龙网袋,每个网袋里都睡着一个小孩,每株树上大约有十几个。沙沙的声响是由全胜旺发出来的,他睡的尼龙网袋一端的吊绳断脱,另一端的吊绳仍然挂在树桠上,他人还在网袋里,双手抓着网袋,在空中晃过来荡过去。 渔人们都为他的安全担心,一旦掉落到渔船的拱棚顶上,或是码头上,背脊骨都会摔断。 不待人们想出好的解救办法,只听湖水里发出物体跌落的沉重声响,人们看见全胜旺从柳树上掉下来,不偏不倚,不正不斜,落在了两只拱棚渔船的空当里。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全胜旺从湖水里冒出了一颗圆脑袋。 所有人无不惊奇地问:“胜旺你们在树上干什么呀?你怎么从柳树上掉下来了?” 全胜旺抹掉脸上的水珠,说:“大水来的时候,我和伟健正在码头边钓鱼,还有一帮小朋友正在滩岸上玩游戏,大家要跑到绝代堤上的大队部去躲避来不及了。为了不让大水冲起跑,我俩就指挥大家爬到树上,钻进平时就准备好的尼龙网袋里,保下一条性命。我们盼望你们回来,盼呀盼,慢慢地都睡着了,你们回来都不晓得了。是你们刚才说话的声音把我吵醒来的。我只动了一下,打算伸出脑壳回答你们,不知为何那棵枝桠就断了。” “小杂种你莫站在水里讲了。快点上船来!”黄春江对全胜旺吼道,“这水里有血吸虫,要是被急性感染,你那小命都难保。” 说着,他跳到离全胜旺最近的那条拱棚船艄后,伸手从浑黄的湖水里将全胜旺的整个身子一把提起,放进后舱,朝屁股上拍了一掌,道,“你这是不要命了。” 全正才、武香梅扑过来,把他们的二儿子抱回网船上,嘴里连声说:“我的儿呀!我的肉砣得呀!你造孽哒!你受苦哒!” 黄春江、梅秋华问:“胜旺你晓得伟健在哪里吗?” 胜旺指了指码头东侧的大柳树上回答:“伟健在那里呀!他管东边大树上的小朋友,我管西边大树上的小朋友。” 人们都抬头朝大柳树上看去,果然,伟健躺在两棵树桠之间的尼龙网袋里,睡得正香。他的周围,吊挂一只只尼龙网袋,每只网袋里都睡了一个小朋友。尽管下面的声音这么大,孩子们都没有被吵醒,依然睡得很香甜。 梅秋华欲呼喊,黄春江连忙摇手示意不要喊。他轻声说:“他们能睡,就让他们好生睡一觉吧!莫惊吓了他们,又掉进疫水里,那就不得了。” 码头上顿时安静下来,哪怕一片柳树叶掉下水的声音几乎都能听得见。 此时,黄春江驾动他的小五斗渔划子,瞪大犀利的眼睛,逐条渔船地扫视过去,顺着排列的渔船进行点名: “邢国荣!” “有!” “雷银河!” “我在这里咧!” “刘源福!” “在咧!” “还有周英红、周英春、历抗美、安纪仁!” “俺没有被水鬼拖走呢!” 黄春江继续点名:“还有丁恩保、黎少清、范秀兰、郝大姐!” “俺都活得好好的咧!” 黄春江盯着各自站在自家坐船的船头接受点名的这些为人父母,不无责怪地说:“我前面反复强调,要大家都仔细清点一下自己的子女全都回到自家船上了没有?你们都说没有漏掉一个。树上的这些孩子是谁家的?难道都是我和梅秋华的吗?真是乱弹琴!如果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我要把你们一个个倒立起放进湖水里喂鱼。做父母的太不负责任了嘛!” 大家都觉得党支部书记批评得在理,每张脸都红到了耳朵根。 唯有邢国荣胆子大,说道:“生育的太多了,少的一家三五个,最多的一家十二个,一般一家都有七八个。只有你和梅秋华算生得少一点。” 黄春江问:“国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邢国荣说:“生育多了,实在管不过来。像我和胥德福结婚十二年就生了八个崽女,取的名字虽然不同,老大叫邢建平、老二叫邢建安、老三叫邢建中、老四叫邢建华、老五叫邢建文、老六叫邢建武、老七叫邢建国、老八叫邢建家。可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眼睛鼻子没得区别,年龄只差岁把两岁,个子差不多高矮。要不搂起他们的屁股看记号,我真还分不出谁是老大谁是老二。不是我们有意不落实你的指示。而是因为客观条件就这么摆着。大难当头,要把自己家小孩准确清点落实,困难的确很大。” 黄春江发出怒吼:“邢国荣你放屁!你放狗屁!你放猫儿屁!你放老鼠屁!谁叫你有能力生养,没能力看管?你管不了,你那鸡巴就莫作躁嘛!” 邢国荣说:“黄书记啊!不是我的鸡巴要作躁,是因为渔民命苦,每天捕鱼靠岸,晚上只有这一项娱乐活动,不躁也得躁,不然那么长的夜晚难得打发呀!俺渔民要是像城里的人,晚上有点别的娱乐活动,也不会拿这一项娱乐活动夜夜重复,俺不夜夜重复这一娱乐活动,也就不会一年生一个娃,接连生下来就是一窝。幸好是十月怀胎,如果像母猪那样四个月怀胎,那生的还多些,一条船都会装不下,骨头都会啃穿。” 这话连老实本分的刘源福都听不下去了,他说:“国荣你别说了。越说越难听。” 邢国荣说:“你让我把话说完。其实我也不想生这么多娃,多生一个多吃一份亏,一条裤子几个伢儿轮着穿,一锅饭揭开一下就抢光了,有时我动作迟了一点,轮到我连米汤也没有了,那最小的孩子更是只有干望。谁装了饭,谁没有装到饭。我和胥德福都搞不清楚。只能是自由放养。” 渔民忌讳沉,因而把盛饭说成装饭。 听的人都不吭声,似乎引起了共鸣,有的人眼里还流下了苦涩的泪水。 黄春江无语,心里隐隐作痛,暗暗说道:让我们渔民共同努力,改造连家渔船,实行陆上定居,丰富渔村夜晚的文娱活动吧!这一天不会太遥远了。 人们还没有完全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负责清点孩子的胥大海又报告了一个令人惊讶不安的消息。全大队的少年儿童都找到了,唯独缺少了黄春江、梅秋华的幺女儿黄水兵。他对黄春江、梅秋华说:“四处都没有看到你家水兵。她到哪里去了呢?” 梅秋华大吃一惊道:“什么呀?没有看到我家水兵?” 胥大海点头道:“你家胜莲、伟健、芬芳都在,唯独没有看到水兵。” 黄春江对梅秋华吼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呢?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看住,你干什么去了?”但他立刻强压下了自己的怒气。他对梅秋华说:“你好好想一想,水兵到底去了哪里?” 梅秋华对陈五奶问道:“五奶!我家水兵呢?” 陈五奶感到奇怪,反问:“秋华你问我,我要问你呢?我今天一直没有看到水兵呀?” 梅秋华说:“我像每天一样,下湖之前把水兵送到你的船上,托你照看的呀!” 陈五奶着急了,道:“秋华你是什么时候把水兵送到我船上的?是亲手交给我的吗?” 梅秋华说:“当时我急着出湖,几个孩子要安排,手忙脚乱搞不赢,正好一队卓队长过你这里来,他主动说帮我顺带过来。我就把水兵交给他了。难道卓队长没有把水兵送到你船上。” 陈五奶连声说:“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一直还说秋华今天为何没把水兵送过来。我的船翻之后,我心里还暗暗庆幸,水兵幸好没来,躲过了一劫,少了一个水下鬼。哪想到水兵……” 陈五奶说不下去了,大哭起来。 梅秋华反倒安慰陈五奶说:“五奶你别着急。我把水兵交给了卓队长,卓队长会对水兵负责的。水兵不会有事的。” 胥大海大声呼喊:“卓队长!” 没有人回应。 胥大海、李清波、朱天湘、雷红菱等众多渔民一起朝着四周大声呼喊:“卓有德!你在哪里?” 依然听不到回答。 众人着急万分,都有一种不祥之兆袭上心头,可谁都没有说出口。 梅秋华嘴里连声说:“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卓有德,卓队长呀!莫非他……” 第五节惨不忍睹 第五节 惨不忍睹 梅秋华找不到水兵,急得像掉了魂似的,忍不住大哭起来。 “恩娘,你莫哭!” 这时候,哑巴突然开口说话了。她双手擦掉梅秋华眼里流出的泪水,双眼深情地看着梅秋华。 这一幕令渔民们感到震惊,高兴。哑巴4岁多了,此前还没说过一句话。正常发育的孩子一岁左右就牙牙学语了,可哑巴没有。所有人都以为她这辈子不可能开口说话了。她的父母和春柳湖的所有人都称呼她哑巴了。没想到今天这种大难不死之时,她竟然开口说话了。 梅秋华感到意外、惊讶。她把哑巴紧紧地搂在怀里,嘴紧紧贴着那张懂事的小圆脸,眼泪流得更多了。 哑巴用小手揩掉梅秋华鼻梁上的泪珠说:“恩娘!水兵会回来的。” 黄春江也瞪大惊奇的眼睛盯着哑巴。 赵海南说:“哑巴说得对。不,不是哑巴。亚清说得对,水兵会回来的。卓有德水性好,经历了很多大风大浪,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保护好水兵。” 黄春江赞同地说:“海南说得是。卓队长一身水性无人能比,什么风浪没经历过,他不会出事的。秋华放心吧!大家都放心吧!” 他赶紧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提高嗓门朝船群中问道:“姐姐!姐夫呢?我怎么没有看到姐夫呀?” 一个秀气大方的中年女子从一条网船上站起来,朝黄春江这边回答道:“我不晓得呀!老弟你是晓得的,你姐夫他平时去哪里,他做什么,从来就不对我说的。我也懒得管他的闲事。” 徐学勇回答:“昨天夜里,王萍开大队的机动指挥船送卜支书到县城里去了。一直还没有回来。” 黄春江见主持春柳湖全盘工作的卜思源不在现场,他对大队支委、大队长雷银河说:“我姐夫不在,你是大队长,赶快把灾后重建工作部署一下吧!” 雷银河说:“你是党支部书记,只能由你来挑头。” 黄春江说:“我是从四清工作队回来休假的。我怎么能主持工作呢?” 雷银河说:“什么休假不休假!你是春柳湖的定海神针,是党支部的主心骨。既然回来遇上了这场百年洪灾,又加上主持工作的卜支书不在,你不出来挑头,谁还敢挑头。最主要的是,大家都愿意听你的调摆。四叔你说是不是?” 大队支委、渔民协会主任雷耀湘连声附和:“银河讲的都是本性话嘞。一句都没有参假的。谁叫你迟不回来,早不回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你作安排吧,大家都听你的。” 大队副支书刘源福也说:“你能力比俺强,做事有板有眼,你就大胆地安排吧,我们都听你的。” 黄春江不再推脱,他和刘源福一道把大队支委、大队长雷银河,大队支委、渔民协会主任雷耀湘,副大队长青建国,治保主任何解放,妇女主任旷援朝,还有鸬鹚、丝网、流钩三个生产队的队长召集到码头上,开会部署灾后重建工作。队长当中缺席卓有德,要副队长马本良替代。黄春江不止一次面对洪灾,也不止一次抓灾后重建。此次如何搞,他心里有本账。他花十几分钟时间作了全面部署,最后征求大家的意见道:“源福、银河还有什么意见啵?” 刘源福、雷银河摇头道:“没有,没有。” 黄春江又对雷耀湘说道:“四伯,各种大灾大难您经见得太多了,您有丰富的经验。您给大家讲讲吧!” 雷耀湘说:“你安排得很周到。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尽快解决重新搭建棚子所需要的芦苇、木材、竹子的问题。去买吧,大队里没有钱,各家各户也没有钱。只能像春江讲的,靠发动群众,群策群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鸬鹚生产队队长安长庚说:“俺鸬鹚队虽然家家户户的渔船都被洗劫了,这点与流钩队、丝网队没有区别。但俺队有一点不同的是,搭帮放鸬鹚的列祖列宗有远见,都把家安顿在了沧港镇上,每遇洪水房子就不会被冲跑,回家还有个安生的地方。这回也是。越是这样,俺全队越加不会袖手旁观,要充分利用在沧港街儿上熟人多、朋友多,各种社会关系广泛的优势,帮助流钩队、丝网队解决重新搭棚所需要的物资。” 黄春江说:“我要的就是你这个态度。如今,你们鸬鹚队帮助了流钩队、丝网队,有一天,流钩队、丝网队也会主动帮助遇到困境的鸬鹚队。这种共同协作,在渔民中显得尤其重要。” 鸬鹚生产队队长安长庚张大眼睛问:“春江依你说俺鸬鹚队会遇什么困境呢?” 黄春江说:“鸬鹚咬鱼这种千百年来的传统捕鱼方式,已经越来越不适应现代化渔业的发展了,不需要多少时日就会被淘汰。” 安长庚惊讶地问:“有那么可怕吗?” 黄春江说:“这是后话。眼前大家赶紧分头行动,抓紧恢复生产生活要紧!” …… 这场突如其来的百年不遇的特大秋汛,正应验了我们光屁股看牛伢儿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俗语:洞庭湖的看牛伢儿莫穿早了衣,八月还有一河大水要洗你的小鸡鸡。比往年不同的是,这场特大秋汛正好赶在中秋节这天来袭。仿佛龙王爷因为没有收到人们敬贡的月饼而发泄的一场私愤。如果能制约龙王爷的权力和任性,春柳湖渔民就不会遭受如此大的灾难。我想,有谁能够管束龙王爷呢? 黄春江带我走进春柳湖渔村。他十分自豪地告诉我,在历史上洞庭湖曾经是我国最大的淡水湖。春柳湖曾经是洞庭湖最美丽的地方。很久以前,一条鲤鱼为了拯救这一带的渔民,化身鲤鱼滩,隆起在沅水与菱角湖之间,长约十来里,也就有了春柳湖。渔民选择在十里鲤鱼滩安家,形成一条麻石街,繁华热闹。麻石街下面有一座碈,连通东面的春柳湖和西面的菱角湖,古时居住在麻石街上的人家以张姓居多,又被称为张家碈。这里曾经出生过一个狠人,他就是杨幺。史书上说他是农民起义领袖,实际上他是渔民。不过杨幺那个年代,渔民农民很难区分,大多数洞庭湖人既捕鱼又插田。什么来钱就干什么。杨幺手下的人也多是亦农亦渔的。只有他的水军是清一色的西洞庭湖渔民。这个地方曾经是杨幺集中训练水军的地方。湖滩上那一望无际的杨柳林,是杨幺率领他的水军种下的,一代接一代的繁衍下来,生生不息。后来历经一场场洪水冲刷,一次次战火洗劫,湖匪抢掠,渔霸盘剥,血吸虫的侵害,繁华热闹,人丁兴旺的十里麻石街变成了鬼唱歌的绝代堤。1949年龙寿县解放时,春柳湖已是疫水茫茫、冤坟累累的“渔化子村”、“寡妇村”,多数人死于血吸虫病。解放后,在毛主席革命路线指引下,春柳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湖上粼光闪烁,湖岸杨柳成行,湖的四周林茂猪肥稻谷香。春柳湖成为了“八百里洞庭”一颗熣灿的明珠。80多岁的老渔民危说章经常讲古论今,要年轻人不忘历史,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春柳湖百年沧桑,百年巨变。 此时,黄春江带领我走在鲤鱼滩上。遭受洪灾袭击的春柳湖,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派惨不忍睹的景象。中间那条绝代堤上,平日渔民赖以生存的芦苇棚,此时有的歪七歪八,四眼穿天,有的完全倒伏在坑坑洼洼的堤面上,芦苇棚里的家具、渔具被洪水席卷,四散漂去,留在渔村的老老少少可远没有经历大风大浪不死回来的青壮年渔民那般乐观,他们无不痛哭叹息,口口声声苦海无涯,望不到边际。一年被洪水洗劫几次,还要时刻受血吸虫的危害,不知今天死,还是明天亡,渔民的命运全都抓在老天爷手上。还留在这春柳湖实在活不下去了,看不到一点奔头了。悲观、绝望、思迁的情绪在渔民中蔓延,笼罩了整个绝代堤。 穿戴破破烂烂的孩子们四个一伙,五个一团,在破败不堪的绝代堤上奔来跑去,一路泥花,一身泥点,依然玩他们的游戏。 绝代堤上唯独没有被洪水冲倒的就剩那栋五缝四间的木板瓦房。它是渔霸渔主徐铭烈、徐铭谱兄弟的老屋,本身材质坚硬,解放初期收归集体使用,按超强洪水级别作过特别加固。长期以来一屋两用,东头两间是大队部,西头两间是大队网具室。孩子们有的躲进大队网具室里捉迷藏,有的在大队部的前坪里拌泥巴砣,有的在网具室前面那只肚皮朝天的报废渔船上坐成一排讲故事,有的在大队部两侧没有顶的芦苇棚里办家家,有的举着纸扎的风筝奔向湖边。 孩子们越是无忧无虑的表现,越令家长们感到心酸。用惨不忍睹形容洪灾过后的春柳湖一点也不过分。 黄春江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痛在心里。我看见他突然两眼放亮,用力挥了挥拳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我听的。 “再不能停滞不前了,一定要改变。无论如何要让下一代过上好日子”。 看样子他有了很多想法,只是不愿意说出来。 是那场洪灾,使我认识了黄春江,从此我俩成了忘年交,几十年往来不断,经历无数次坎坎坷坷,我俩的感情日渐加深,心越贴越近,无事不谈,无话不说。 这一次,我俩还能不能倾心交谈呢?我把心里想的一切向与我一同来办案的女刑警刘淑滨谈了,我请她给作出预见性的回答。她说:“这个问题,只能由你自己作出回答。无论你作出哪种回答,我都无条件的予以配合。” 我心里想:都说你是柔情神探,你此话等于没有说,丝毫体现不出你的柔情和神算。 第一节母子被大浪卷走 第二卷 落空的渔网 第一节 母子被大浪卷走 我仍然沉浸在当年的那场洪峰之中不能自拔。 沅水发源云贵高原,流经千里到滨湖,落差很高,流速极快。但退落起来却相当缓慢,因为沅水到了西洞庭湖入口目平湖,与澧水汇聚一起,把有限的空间抬高,争抢本已并不宽敞的洪道,十分拥挤地奔向南洞庭湖,流转几个湾,几道港,又与湘水资水相汇,到达东洞庭湖,然后从城陵矶涌入长江。 由于是秋汛,当日下午洪峰势头有所减弱。靠水吃水的春柳湖渔民又不得不抓紧撒网下业,捕鱼捞虾,争分夺秒地完成龙寿县水产局局长刘国池分派下来的上交国家的鲜鱼任务。 不料,湖面上又传来揪心的呼喊:“快来救人呀!” 划桨的抬起了头,撒网的停住了手,都张大惊奇的眼睛,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波浪翻滚的湖心,有只小渔船,在波峰浪谷间颠簸,像只小游鱼,一眨眼就被风浪吞没了。 大队长雷银河见此情景大声喊道:“拐哒!拐哒!鲤鱼嫂的伢儿鸡婆又掉落进湖水里了!” 他把刚收了一半的胶丝网扔进湖里,操起头桨,他吩咐船尾掌艄的堂客姚美珠:“快些掉头!快些掉头!抢救人命要紧!” 姚美珠熟练地往胸前扳了一下艄桨,网船朝着鸡婆追去。 匡世宏个子矮小,则声音洪亮,他一声呼救,整个春柳湖里打鱼的渔民全都听到了:“救人啦!快救人啦!鸡婆又掉进湖水里哒!” 埋头从网上摘鱼的安长庚、石五湖夫妇,陈腊庭、苏端阳夫妇,李义才、雷大姐夫妇吃惊地抬起头,同时敞开喉咙呼喊:“麻利些救人啦!鸡婆会淹死呀!” 湖上,一片呼救声。 “这是怎么搞的唦!这个小家伙怎么老是掉进湖水里呀?!快去救人!” 正在埋头放网的全正才突然听到呼救声,他对艄后的堂客武香梅招呼着,连忙丢下手上没有放完的尼龙丝网,一把抓起头桨,插进湖水,用力摇动。武香梅扳动艄桨,调转船头,夫妻配合默契,朝鸡婆落水的地方驾去。 武武礅礅的大队会计丁公平站在麻罩船的船头上,一手把麻罩按进湖水里,一手提着陀螺篙在麻罩里探寻鱼儿,他听见喊救命,不顾打捞眼看到手的鱼儿,把麻罩提上渔船,挥动陀螺篙,一篙接一篙地撑进湖水里,朝鸡婆飞去。 一条鸬鹚船驶来,八只鸬鹚整齐列队两边船帮,都举起乌黑闪亮的双翅,睁大通红的双眼,作好了随时听从主人调遣,扑进水里救人的准备。赵海南站立艄舱,手里那根金碧晃眼的竹篙拨动湖水,灵活自如地调动鸬鹚船,参与抢救鸡婆的行动。 又一条钓船驶来, 又一条网船驶来, 又一条流钩船驶来…… 四面八方,桨叶飞舞,渔船穿梭,宛如一群鱼鹰奋飞。 这时,李玉妹号啕大哭,朝滚滚滔滔的湖水里扑去。她男人钱仁和一把死死将她抓住,不让她扑进湖水。 李玉妹一把甩掉男人,扎进滔滔湖水里。 “扑通!” 胥大海像只燕子收翅,扎进水里。 “扑通!” “扑通!” 李清波、朱天湘接连扎进波涛。 赶过来的渔民都踊跃争先,霎时间,全正才、丁公平、安长庚、陈腊庭、周生法、李义才都钻进了春柳湖水。 匡世宏要往水里跳,被他的堂客朱秋萍一把扯住了,并对他责怪道:“你一身的病,下水又感染了血吸虫病,那就只有死得成。” 匡世宏说:“我小时候一条命就是鸡婆的爷爷从水里救上来的。我如今不救鸡婆,会遭天打雷劈。” 朱秋萍双眼一瞪,吼道:“你拳头大一个人,浑身没得四俩力,也救得起鸡婆。鬼都会笑出尿来。要是淹死了,我难得给你收尸。国庆、国洪我也不得给你抚养。我就重新讨人去了。” 话音未落,她把男人按进船舱里,自己脱下外衣,抢先扑进湖水。 匡世宏抹了一把湿润的双眼,盯着水里,嘴里咕哝:“我这个堂客,长得乖,心思好,可恼一张刀子嘴,开口就伤人。” 朱秋萍从浪里伸出脑袋,对船上说:“你背后说我的坏话,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匡世宏说:“我那不是讲你的坏话。我是夸奖你!” 朱秋萍说:“我要是不淹死,回来就找你算账。”说罢,她朝鸡婆追去。 哗哗,哗哗。 滚滚湖水,奔腾湍急,犹如野马驰骋。 渔人们眼看鸡婆被抛出浪尖,又被卷入湖底。这个4岁的孩子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几个小时之后又沉入了旋转的激流中,命悬一线。 钱仁和站在自家渔船上哭天喊地。 胥大海、李清波、杨春初、杨光明、朱天湘都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奋不顾身地顺着流水往下追。 这时,黄春江正驾着小五斗渔划子从芦苇滩那边驶过来。中午,他查看了绝代堤上的灾情后,就独自驾船去了紧邻春柳湖的东州芦苇场,他出面找芦苇场的负责人佘购芦苇,供春柳湖的每家每户在原有屋场上重新搭建起一座芦苇棚,尽快地恢复正常生活。 东州芦苇场一把手到常德地区接受半年的政治培训去了,副场长邓平水在家主持工作,因为他是春柳湖的人,与黄春江同属十二个孤儿之列,两人又是同庚,如今还有亲弟弟邓平祥留在春柳湖,这种特殊关系加工作关系,不存在谈不成的事。 当黄春江讲了来意后,邓平水立刻把业务股长安乐波叫到面前拍板表态,春柳湖灾后重建需要芦苇,要多少给多少,直到把场里库存的芦苇全部用完,少了就到围堤、接港、淤洲芦苇分场速调。结账付款的事,等到年底春柳湖踩罶起鱼有了钱,再一次性付清不迟。 黄春江本怀着满意的心情驾船回春柳湖,不曾想又遇上了有人落水喊救命。他甩掉脑壳上的圆顶芦叶子斗笠,双手收拢,朝前伸出,像鱼鹰收翅,扎进湍急的湖水。 眨眼间,黄春江的脑袋钻出波涛,甩掉头上的水珠,左手举起鸡婆,右手托着李玉妹,双腿驾驭着汹涌的浪涛,朝随波漂去的小五斗渔划子追去。 黄春江追上小渔船,先将鸡婆放进前舱,再把李玉妹放进中舱,自己纵起身子,欲翻进后舱,就在他站起身子的一瞬间,一个巨浪打来,小渔船被掀翻,他和李玉妹、鸡婆母子再次落进奔腾的湖水里。 黄春江从船肚子底下钻出,既没捞住鸡婆,也没抓住李玉妹,眼看母子被大浪卷走。 就在这时,李海南发出一声响亮的唿哨,随即一串“哦啦啦”的高喊,他船上八只黑油油的鸬鹚像听到了命令似的,同一时间腾空展翅飞起,扑进波浪滔滔的湖水里,展开了营救李玉妹和鸡婆母子俩的行动。 人们无不感到惊讶。 第二节强烈要求 第二节 强烈要求 八只又长又尖的鸬鹚嘴巴捞住波浪中的李玉妹,共同托举起,放进鸬鹚船中舱。 “海南!搭帮你来得及时呀!” 黄春江已经把鸡婆从大浪里捞出,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他腾出双手扶正小渔船,节奏均匀地往两边晃动,使得船舱里水花飞溅,一眨眼睛的工夫,船上的浑水全部飞回了春柳湖里。 他把鸡婆放进中舱,抓起双合叶,迎着大队渔船,逆风逆流而上。 赵海南的鸬鹚船载了李玉妹紧跟在黄春江的小五斗渔划子后面。 八只鸬鹚高昂起头,张嘴发出骄傲的鸣叫。 渔人们看到这番情景无不感动万分,都驾着渔船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钱仁和驾着自己的渔船追上了黄春江的渔划子,他用感激的口吻说:“又多亏春江你救了俺鸡婆的命呀!” 他又转对赵海南竖起大拇指称赞道:“海南你真牛!把你的鸬鹚训练得比人还聪明!要不然,我堂客就没得命了!” 赵海南连声说“不客气”,双手从船舱里搬起昏迷不醒的李玉妹,递给钱仁和。他说:“接好!莫又掉进水里了。” 李清波私下嘲笑钱仁和:“这八只鸬鹚不说比你聪明,至少比你勇敢多了。你眼看堂客和儿子掉进湖里都不敢下水抢救,硬是没得一点男人气!” 黄春江朝钱仁和问道:“你是怎么搞的?鸡婆怎么又落水啦?” 这时,刚刚在自家渔船上躺下的李玉妹醒过神来,艰难地坐起身,睁大哭红了的眼睛,双手拍着舷板,愤怒地说: “春江呀!这都是吃了岸上没有屋的亏。昨日,卜支书给每船每户分派了今天的捕捞任务,超额完成的奖,完不成的罚。还说这任务是刘局长下达的,只许完成,不容拖欠。我和你这没得卵用的仁和哥驾着船把鸡婆送到陈五奶船上去,托老人照看,行了几桨水才想起五奶上午差点丢了性命,还没恢复精气神,无力像往日那样照看鸡婆这帮孩子,就掉转船头,往湖上来放网。由于来迟了一桨,拢边没抢到好湖场,只好冒着风险,顶着大浪,到湖当中放网。俺两口子一个放网,一个驾桨,一下没顾得上招呼鸡婆,一个大浪打来,小船猛烈颠簸,鸡婆被甩进了湖水里。水又深,浪又急,挂在他背上的浮筒也不起了多大作用,一下就被大浪卷走了。要不是搭帮你抢救及时,俺这伢儿早见龙王爷去了。” 李玉妹咽了口唾沫,期待地问:“春江,俺硬是吃尽了水上漂的苦,一年遭两三次洪水淹没,刚把芦苇棚搭起,没住好久,大水一来,又被冲垮了。俺渔民几时才能像有田有地的农民那样,在岸上住上好房子,过上好日子,不担惊受怕,放心地奔社会主义美好前程啦!” 众人强烈要求说:“俺踮起脚盼望着连家渔船改造嘞!只有上岸定居,才有好日子过!” 危说章老人捋了一把花白的胡子说:“莫异想天开好不好!渔民就是这号命。俗话说得好,鱼死不闭眼,只准吃不许攒。这就是告诉俺后辈渔民,过一天算一天,过好每一天,死了不后悔。” 众渔民顿时沉默。 唯有湖水哗哗。 危说章老人算是春柳湖渔村寿命最长的人,再没有谁像他活了80年,经历了几个朝代,把人世间的一切都看透了。他总结出了一道道人生的哲理,每当他说出来,字字句句都擢进人的心窝,引起强烈的共鸣。 也就因为他悟透了生活,对一切都想得开,看得淡,每逢自己不顺心、不快活的时候,他就对着杨柳林、对着芦苇滩、对着春柳湖,一个人当着两个人唱情歌,用这种方法排除自己心里的郁结。 每当渔村里其他人在生活的路上被搁滩、被撞岸时,他就会主动地找上渔船来讲那些古今英雄人物大难不死、百折不回,出人头地,成就大业的故事。 他能说会道,出口成章,哪怕一件枯燥的事,到了他嘴里都能生动传情。他几番话出口,把灰心丧气的人说得斗志昂扬,把欲寻短见的人说得热血沸腾。 此刻大家听了他的话都在回味,觉得要面对现实,接受现实,不要埋怨,不要给春江出难题。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黄春江听着,长方脸膛上流露出自责的表情,他挥动大手,充满信心地说:“大家盼望的这一天不会太远了。我参加四清工作的鸭嘴湾大队的贫下中渔,在大队党支部的领导下,正在自己动手,积极准备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彻底打破一家人一条船,一杆秤一个篮的界限,走真正集体化的道路。” 胥大海、李清波、杨春初、杨光明、朱天江等年轻人听了摩拳擦掌,斗志昂扬,纷纷提出要求,向鸭嘴湾大队学习,开展连家渔船改造,实现陆上定居,及早结束千百年来水上漂泊的个体生活。 一个高大结实,威武硬朗,穿宽朗渔裤,留满嘴银白胡针的老渔人,拿掉衔在嘴里的金黄色芦根子烟袋,慎重地对大家说:“性急喝不了滚鱼汤,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不像吃新鲜鱼那么简单。有斗争呀!前面斗了七八年啦!还会接着斗争下去!” 老人顿了顿,对黄春江说:“依我看,你要先做通刘局长的思想工作。这些年来,他一直不支持俺渔家改造连家渔船,实现上岸定居。他是主管全县水产的,又在俺这里蹲点,他不支持,俺就搞不成器。广播里说,领导引路,万事不愁。有了他的重视,连改、定居就有了指望。” “老鱼鹰说得对!” 不论老渔人,还是年轻一辈,都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老鱼鹰,名叫雷耀湘,是春柳湖大队的党支部委员、渔协主任,因为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四,被人们尊称为雷四哥、雷四伯、雷四爷。 黄春江望着这位足智多谋的老渔人,深情地点点头说:“四伯,你的意见太好了。要找刘局长提要求,必须邀我姐夫一起去。” 急性子李清波打断黄春江的话说:“卜支书昨日接到刘局长的通知,叫他开一号机动指挥船去县城接受重要任务。你姐夫放下话筒,立马就要王萍开船去了。不晓得是什么重要任务?” 渔人们正在猜测间,忽听湖上传来一阵发动机的“突突”声。大家望去,只见一艘天蓝色的高大机动船迎面驶来,船桅上竖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上面还绣有“春柳湖捕捞大队”几个金光闪烁的大字,湖风吹送,红旗飘舞,辉映着碧绿的杨柳林。 “看看,刚才说到卜支书,卜支书就回来了!” 朱天湘手指机动指挥船喊道。 渔人们看见机动指挥船高昂船头,撞开大浪,船尾扬起水花,奔驰而来。透过指挥船中舱玻璃窗,只见春柳湖捕捞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卜思源和县水产局局长刘国池相对而坐,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卜思源眉飞色舞,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是劲鼓鼓的。看那样子,他心里十分高兴。他究竟为什么高兴,大家都不知道。 第三节湖上冲突 第三节 湖上冲突 卜思源此次进县城接来了一贯崇敬的刘局长,接受了非常特殊的任务,他怎么不喜形于色呢?这时,他坚定地对刘国池表示:“刘局长,请您放心,国家急着需要的这批鲜鱼全包在我身上,保证完成任务。如果误了您的大事,您撤销我的职务!” 刘国池满意地点点头,说:“完成这批鲜鱼上交任务,意义非常重大。要不然,我就不会亲自来春柳湖督阵。” 卜思源心领神会地说:“是的!是的!就是捞干湖底也要出色完成上交国家的鲜鱼任务。” 说毕,他“噔噔噔”地爬出中舱,走进广播室,嘴巴对着广播大声喊道:“喂!喂喂!请春柳湖的渔民注意!请春柳湖的渔民注意!今天捕捞的鲜鱼,不用送交县水产收购站,直接向一号机动指挥船上交售。超额完成任务的重奖,没有完成任务的严罚,不管是张三李四刘老五,就是我的亲丈人,也一视同仁,不讲客观。” 黄春江听了奇怪地问道:“鲜鱼为什么不运进城里,交给国家水产收购站,而要在湖里直接收购?这是不是有点不对味呀?” 渔人们纷纷回答:“不晓得!你出去参加四清工作的一年里,你姐夫照常是这样做的。” “俺硬被逼得出气不赢嘞!寅时喊要,卯时要给,错不得半点点儿铆榫。只差一点点儿被憋死。嗨!没有打过鱼,不晓得打鱼的艰难,只以为鲜鱼摆在水皮面,只拈。真的逼人!” “我搞不懂的是,刘局长要收购那么多鲜鱼做什么?” 黄春江的两只眼珠转动着,把人们的话深深装进了脑海里。 船群来到了芦苇滩旁,这里洪水流速减缓,避风避浪,渔人们停篙住桨,泊住渔船,各自望一眼舱里的鲜鱼,盯住徐徐减速,驶近船群的一号机动指挥船。 黄春江驾起双桨,催动小五斗渔划子,迅速朝机动指挥船靠拢过去。 卜思源在中舱门口望见黄春江,掉转脑壳朝里面说了声什么,连忙跨出舱门,热情地朝黄春江打招呼:“嗨呀!老弟你回来了。你应该提前通知姐夫我一声,我好安排王萍开机动指挥船去鸭嘴湾接你嘛!你偏要与我……” 黄春江接过话头说:“偏要与你唱反腔,是不是?!” 卜思源的笑声飘荡在湖面。他一语双关地说:“你既然知道,就不要与姐夫我唱反腔嘛!” 黄春江也一语双关地回答:“该唱的反腔还是要唱的嘛!”他又听见有人向他发出招呼:“春江,你辛苦啦!” 随着熟悉的声音,从指挥船中舱内走出一个身穿雪白衬衣,脸盘方方正正,两眼官气逼人的中年男子。 黄春江热情地说:“是刘局长呀。欢迎您亲临湖场呀!” 说着,他举起双手,尽情地鼓掌。在场的渔民都心领神会,跟着他一起,朝刘局长热情地鼓掌。 黄春江一个箭步跃上指挥船,抓住刘国池和卜思源的手,握了又握。三人互相寒暄几句后,黄春江问道: “姐夫,鲜鱼为什么不交国家,直接在湖上收购呢?” 卜思源没有料到黄春江见面就直接提出这个问题,他稍加默神,朝刘国池努努嘴,不轻不重地说: “刘局长要派大用场嘞!” 刘国池装着没听见,右手指头间夹着洞庭牌香烟,向这个渔民点点头,朝那个渔民招招手,嘴里亲热地打着招呼: “危大爷,雷四爷,您两位好啊!银河,沅发,海南,你们辛苦了!黎少军还好吧!你去县城看望岳父岳母时,也要顺便看看我刘叔叔嘞!呵呵!这不是鸡婆吗?没得好久不见,你长得比背在背脊上的竹筒高出了一大截呀!” 渔民们都朝他微笑,点头,没有与他对话,在大领导面前,不能随随便便讲话的,这是规矩,如果讲错了半个字,那是担待不起的。渔民四海为家,虽然生活清苦,但见多识广,所以在县里的领导面前不随便搭话。 卜思源招呼大车王萍,将指挥船抛锚停靠。接下来,他又对周围的渔民们高声喊道:“大家抓紧时间,上交鲜鱼啰!” 黄春江看着每条船上的渔民,都不约而同地弯下腰身,伸手将舱里的鲜鱼,一条一条地捡进篾织鱼篓里,有的提起鱼篓掂了掂,眼里露出为难的神色,有的用脚尖踢了踢鱼篓,脸上挂满忧郁的表情,他们极不情愿地驾动自己的渔船,陆续靠拢机动指挥船。 雷耀湘的渔船头一个靠拢来,他左手抓住指挥船的船舷,右手从船舱里提起鱼篓,猛力朝指挥船甲板上一放,见船舱里还剩一条小游刁子,也伸手抓起来,丢进鱼篓里。然后,一屁股坐在指挥船甲板上,二话不说,闷头抽烟。 指挥船甲板上摆开了收购的架势。卜思源双手掌握一杆秤,眼盯鱼篓,又是看鱼色,又是评等级,又是过秤论斤,喊着,叫着,就像满湖里数他第一忙。 卜思源身旁坐着一个留平头的大脑壳小伙子,摇头晃脑,神气十足地敲打着算盘,记录账目。这就是受刘国池、卜思源器重的回乡知青、二队会计徐学勇,外号“火白鲢。” “胥大海,一级9斤,二级3斤半,三级5斤,合计17斤。” 卜思源扳着鱼篓看了看,秤钩一挂,数字就从他嘴里溜了出来。 “哦,一级鱼倒前舱,二级鱼倒二舱,三级,三级针倒三舱。”徐学勇记录数字,拨拉算盘,嘴里指点着。 “陈腊庭,一级7斤,二级5斤半。” “好哎,共计12斤零半。” “朱天湘,一级4斤,二级5斤。” “哎呀,怎么只有9斤?太少哒!” 一条渔船交售了,又一条渔船驾拢来,大家只顾抓鱼,搬鱼,谁也不说话。 湖面上,除了洪水的喧嚣声,剩下的是卜思源和徐学勇一唱一和的叫喊声,偶尔也从船舱里传出鲜鱼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弹跳声。 刘国池指着船舱里各色各样的鲜鱼,对黄春江谈论捕鱼经。 黄春江嘴里应付他,心里却在想:一年前的卜思源,很少亲自动手,今天为什么这般卖力?是因为轰轰烈烈的四清运动促进了他的思想改造,作风改变了,工作进步了?还是在刘局长面前图表现,得个好印象呢?他觉得,无论卜思源抱着什么样的动机,能亲自动手,总是件好事情。 此时,多数渔船已经交售,只剩几条渔船停靠在后头,你挨我,我挨你,那架势谁也不想靠前。 卜思源见此情景,对其中一条渔船上喊道:“爹爹,您快拢来呀!” 历崇德没有回应,嘴里咬着旱烟袋,扳了扳桨叶,靠拢指挥船,弯腰从船舱里抓起几条小鱼,丢上指挥船,顺手一推,飘然离去。 卜思源感到奇怪,问:“爹爹,你和恩娘捕捞的鱼呢?” 历崇德没得好气地回敬道:“鱼在水里唦!它又不得自己跳上船来。” 卜思源不满意地白了老丈人一眼,说:“您是我的丈人佬,对完成国家鲜鱼上交任务持这号态度,让我怎么伸出嘴巴讲别人?” 历崇德回了一句:“我没有你这号狗脸上不生毛的女婿。” 火白鲢说:“这,这任务……” 卜思源不等他说完,又朝后面一个大脑袋小伙子发出招呼:“波儿,你呢?” 李清波手中的渔篙朝水里撑了一下,答应道:“我呀,超额完成任务。” 卜思源连忙称赞:“年轻人不错,有干劲!将来大有出息!” 李清波从中舱里抓起流钩挂的一只甲鱼,丢到卜思源脚旁,说: “给你!这家伙炖得一锅好汤呢!” 卜思源踢了一脚爬动的甲鱼,盯着李清波厉声问道:“波儿你除了这个,还有捕捞的鱼呢?” 李清波说:“这不是吗?它就是我捕捞的鱼,它名叫水鱼,又叫甲鱼、团鱼。当然还有一个名字,鳖!哦,对了,它还有一个名字,王八!” 卜思源抓起甲鱼,恶狠狠地扔回李清波渔船上,说:“这号家伙国家不收。” 火白鲢徐学勇连忙跳过去,一把抓起甲鱼,说:“莫丢哒!莫丢哒!刘局长最喜欢吃这号东西。波儿还有吗?” 李清波没好气地说:“叫它给你下儿去吧!” 徐学勇伸了伸颈项,憋得满脸通红,说:“你吃了生谷生米是不是?讲话这样生格格的!” 李清波毫不示弱地说:“我这对你算客气的!我最讨厌拍领导马屁的人!” 雷耀湘连忙制止道:“都少讲两句。眼前团结一心救灾是头等大事。” 卜思源说:“莫打嘴巴平伙,多捕鱼,多上交,那才算真本事。” 李清波瞪了余学勇一眼,说:“我听雷四伯的。” 徐学勇回敬了李清波一眼,说:“我听卜支书的。” 所有的人都两边劝解,平息了一场小的冲突。 卜思源清点出湖的渔船,单单不见甘长礼的拱棚渔船靠拢指挥船,他想,好你个虾公背,为何不来上交鲜鱼?他要王萍在广播里呼喊。 王萍打开扩音器,朝湖上呼喊了一阵,没有听见甘长礼的回音。 卜思源打量湖上,担心地说:“这个小气鬼!未必掉进湖水里淹死了?” 第四节局长指示 第四节 局长指示 徐学勇见卜思源满脸焦急,接过话题说:“卜支书您放心!虾公背水性好,春柳湖里这点风浪淹他不死的。他可能躲起来,搞什么名堂去了。” 他转对王萍说:“小王你把音量调到最大,多呼喊几声。” 王萍对徐学勇说:“这回我给你一点面子。下次可不许对我提这种无理要求。”说罢,她对着湖上连声呼喊。 终于听见湖上有人回应:“来哒!来哒!尽到喊么得啰!” 一条乌光油亮的行船从老远的芦苇荡里划过来,荡桨的是一个身材像虾公背模样的渔人。 徐学勇埋怨道:“这个长礼叔呀,没得哪一回不是拖拖拉拉的。” 甘长礼的行船靠拢机动指挥船。 卜思源对命令道:“老甘!赶快把你捕的鲜鱼交到指挥船上来。” 甘长礼从船舱里提起一只小鱼篓,里面装着2条两指长的鲫鱼,1尾筷子长的鲶鱼,还有几个小鳊鱼和几只虾公,递给卜思源,道: “卜支书过秤吧。” 卜思源一瞪眼,问:“都在这里。” 甘长礼点头道:“嗯。” 卜思源没好气地说:“碰了你的鬼!你用这点小鱼小虾来抵上交国家的鲜鱼任务,你那两块老脸放进裤裆里去吧!” 甘长礼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我的卜支书吔!人在船上,鱼在水里,看不见,捉不到,叫我有什么办法?” 老鱼鹰说:“长礼老弟,你头一个抢占了好湖场,未必也没捕到大鱼?” 虾公背说:“雷主席吔!我捕鱼的湖场硬是没得鱼。不信,你们翻舱。而今通过运动,觉悟提高了,再不会走私卖高价了。” 渔人们听了,个个脸上都现出不屑的表情。 卜思源看一眼指挥船上,堆集在中舱里的鲜鱼离刘局长要求的数量还相差太远。他想到自己先前表过的态,讲过的话,脸上麻辣火烧。顿时间,他心里的火苗子“呼啦”上升到喉咙管。 他双手往背后一剪,直竖起两道眉毛,以一副十足的领导者的架势对大家训斥道:“都是一个人,为什么有的打得到鱼,有的打不到鱼?为什么有的完成了任务,有的完不成任务?这是什么原因?大家要从灵魂深处作检查。” 雷耀湘说:“亏你也是打鱼出身。连起码的常识都不懂。退水的鱼,涨水的虾。突发这么大一河洪水,不说平日打鱼的船梭梭过,河水里本身就没有那么多的鱼,即使有鱼,也早被冲走了。看啰,水底的泥巴也要被捞光了,好歹才捞起这点鱼。除非你有天大的本事,才能捕到更多的鱼。” 朱天湘说:“湖场有好有歹,哪家的劳力强,抢了好湖场,打的鱼就多。哪家的劳力弱,抢不到好湖场,打的鱼就少。我看长期这样下去呀,富的越富,穷的越穷。” 李清波盯了甘长礼一眼,说:“有的打了鱼不交,走私卖高价,肥自家的腰包。什么搞法嘛!” 雷耀湘船上站着一个美丽大方的姑娘,她扫了卜思源一眼,泼辣大胆地说: “树高百尺要落叶,说话千句要追根,九九归原一句话,就是吃了这一家人一条船,四处水上漂的亏。要是住到岸上,一边养鱼,一边捕鱼,寅时喊要鱼,卯时从鱼池里捕捞,要好多鱼,有好多鱼,那几多好嘞!” 卜思源明白,这些意见都是对着他和刘国池来的。他瞟一眼上司,脸上找不出一丝不愉悦的神色,压根就没听到这些话似的。卜思源连忙打断大家的话题,武断地说: “人穷赖湖场,鬼穷赖地方。自己没得用就没得用,莫讲些客观原因。告诉你们,今天是个特殊任务,要克服一切困难,想尽千方百计地完成。” 接着,他重新给每船每户分派捕鱼任务。 大家张起耳朵听着,各自记住了被分派的上交鲜鱼数量。 临尾,卜思源清清嗓子,强调指出:“刚才分派的任务,大家要连夜完成,明天赶绝早交售。我这里有言在先,完不成任务的,就是把裤子当了,也要买鱼来完成。我卜某人历来公正公道,对事不对人,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会留情面。” 交售鲜鱼少的渔民听了这话,宛如一个秤砣猛力打在心坎上。尤其是历崇德,更是长吁短叹,心事重重。 卜思源说完,扫视了众人一眼,又用谄媚地眼光望了望刘国池,说:“下面,请刘局长作指示。大家欢迎。” 在卜思源的带领下,渔人们拍起了巴掌,掌声淹没在浪涛声中。 刘国池来一次春柳湖,卜思源就请他给渔民作一次指示。这时,他站立在指挥船头上,挺起大肚子,吸了一口烟,有板有眼地说开了: “同志们:我随便讲几句,不叫指示。这些年来,我有一个深切的体会,每来春柳湖一次,就有一次新的收获,来得越多,收获越大。刚才,看了大家与风浪搏斗取得的劳动成果,再加上听了大家的发言,使我深受教育。我认为,成绩是显著的,意见是宝贵的,前途是光明的。” 雷红菱睁大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紧盯着刘国池,专注地听着他的讲话,期盼能够从他嘴里听到新鲜的东西,听到满意的内容。 刘国池不急不忙地吸了一口烟,接着道:“卜思源同志说得好。人穷赖湖场,鬼穷赖地方的思想是错误的。关键要检查自己,是否鼓足了干劲,是否真心实意地为社会主义流血流汗。大家要在这个问题上多想想。” 他停下,又吸了一口烟,观察众人脸上的反映,他发现雷红菱鼻翘嘴歪地坐在甲板上,不朝他看一眼。他心里哼了一声,最后指出: “春柳湖渔人早就经历惯了洪水的袭击。希望大家越是大灾,越要大干,越要大变,越要稳产高产,对国家分派给每条渔船的鲜鱼上交任务,一斤一两都不能减,千方百计要完成。大家要向卜思源同志学习,一心扑在捕捞上。切莫喝了鲫鱼汤又想喝鳜鱼汤,吃了五样想六样,老想新鲜味。这样,不仅上交鲜鱼任务完不成,还会翻船的哟!” 黄春江一直认真地听着刘局长的讲话,几乎把每个字,每句话都记进了心里。他越听越失望,越听越生气,只等刘国池话音一落,他马上提出: “刘局长,我有个想法,不一定对。我觉得春柳湖的渔民是愿意为社会主义流血流汗的。那么,为什么捕捞不能高产,渔业不能丰收呢?铁的事实已经摆明,搞连家渔船,水上漂泊,淡水渔业是不能得到发展的。而且还会走向萎缩、衰退的道路。1961年我国淡水捕捞量由1957年的61.4万吨减少到52.86万吨,减少14%。淡水渔业面临增长方式转变和提质增效。中国淡水渔业只有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贯彻执行以养殖为主,养殖、捕捞、加工并举,国营、集体、个人一起上的发展方针,才能满足国家和人民生活的需要。才能使渔民真正走上社会主义金光大道,真正为社会主义流血流汗。” 春柳湖的渔人们在一年的时间里没有听过黄春江的讲话了,都把眼光盯在他脸上,听得津津有味。 卜思源却与大家不一样,他越听越摇头,他看了看刘国池,那张国字脸上毫无反应,他比谁都明白,黄春江的话令刘国池不高兴,越是脸上没有反应,越是内心意见很大,刘国池发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刘国池脸上毫无表情。 黄春江看到大多数渔人高涨的情绪,内心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他提出:“刘局长,俺想向鸭嘴湾大队学习,开展连家渔船改造,实现陆上定居。您看要得啵?” 刘国池笑道:“今天不谈此事。你刚才回来,一路辛苦了不说,又恰好赶上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洪灾,真是辛苦上面加辛苦。你先好生休息吧!对这个话题,你我以后有的是机会谈。” 第五节令人惊讶的一幕 第五节 令人惊讶的一幕 卜思源连声附和道:“对对对!天时不早了,鲜鱼要交售,刘局长也要回机关。王萍,开船。” 指挥船发动了,轰隆隆的响声盖住一切。 刘国池向众人挥挥手,走进了中舱。 黄春江再也没有说什么,从指挥船甲板上跳回自己的小五斗渔划子。 指挥船就要开了,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呼叫声: “王萍!请你等一等!我要搭船进县城!” 李玉妹站在自己家的渔船上,怀里抱着鸡婆,一边朝机动指挥船上招手,一边高喊。她对船尾摇桨的钱仁和埋怨道:“你个树叶子掉下来都怕打破脑壳的家伙,不愿出来提要求也就算了,你连快点摇几桨都做不到呀!你掉了阳气是吧!” 王萍赶忙停下指挥船。她对李玉妹说:“鲤鱼嫂你莫急。你要搭船进县城,我等你就是的。” 卜思源从舱门口伸出脑壳,问道:“鲤鱼嫂,你要搭船进县城做什么去呀?” 李玉妹指着怀里的鸡婆说:“你看,我儿子上午掉进水里,淹得半死,刚才又掉进水里,险些淹死。一天两次掉进水里,而今发起高烧来了,硬是烧得眉眼不睁,人事不省。卜支书,让我搭船到县人民医院给鸡婆看看病,搞点药吃。” 卜思源看看刘国池,说:“小伢儿头痛脑热是家常便饭,不要紧的。其他几个掉下水的小伢儿不也没有事吗?鸡婆不会有事的,他抵抗力强得很,烧碗姜糖茶给他喝,发出一身汗,百病消除。李玉妹你照我说的做,保证有效。” 李玉妹说:“卜支书呀!你不能看到我的伢儿得了重病,见死不救呀!” 卜思源说:“你这话讲得太难听了。我是群众推选出来的代理支部书记,哪里会对我的群众见死不救呢!我告诉你,如果鸡婆喝了姜糖茶还是发烧,一时半会不见好转,你就和钱仁和驾船去聂家桥公社皇城港大队阳铺岗生产队,找草药郞中李祖军,他有父亲传下来的祖传秘方,无论大病小病,只要他开几剂中草药,就能手到病除。既省力又省钱。那几多好嘛!你相信我的话,照着去做不会错啰!” 卜思源转对王萍吩咐道:“开船!时间不早了。快点开船!” 王萍则一声不吭,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白了一眼卜思源,站着不肯动。 徐学勇见这阵势着急了,他赶紧讨好王萍说:“小王你是个懂事的姑娘!卜支书要你开船,你就下级服从上级,赶快开船吧!” 王萍把脸侧向另一边,做出对他不屑一顾的样子,说:“你不多嘴多舌,就过不得日子是啵?” 黄春江见此情景,挥挥手说:“王萍,开船!” 这时,指挥船上出现了令人惊讶的一幕。 刘国池热情地招呼道:“鲤鱼嫂,快点把鸡婆抱上船来吧!” 他又转对黄春江招呼:“春江!赶快把刚才掉下水的那七个小孩子全都抱到指挥船上来,一起乘早送到茶叶山,让地区血防医院作一次全面检查,除了治疗感冒发烧,更重要的是防止孩子们感染上急性血吸虫病。如果其中有人感染上了急性血吸虫病,不及时治疗,就会性命不保。这些孩子都是我们贫下中渔的命根子,都是祖国的未来,不能有半点闪失。快叫他们都上船来吧!” 听了刘国池的一番话,在场的渔民无不受到感动,都赞叹刘国池是渔民的好局长。 黄春江大声吼道:“你们难道没有听见吗?赶快照刘局长说的做,把落水的8个孩子都抱上机动船。每户去一位家长陪护。” 刘国池一边把8个孩子接上机动指挥船,一边说:“春江!我看家长就不用去了。因为当前捕捞生产正处于关键时期。如果去8个家长,肯定会影响捕捞产量。孩子们进地区血防医院检查、治疗,全由我负责。我会安排水产局工会的同志,为8个孩子做好全程服务。就不知家长们能不能放心?” 黄春江说:“有刘局长您的关心,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是两全其美,两不耽误嘛。我看很好。” 渔民们连声附和:“要得!要得!刘局长想得太周到了。” 鸡婆、亚清,还有朱秋萍的伢儿小洪、黎少军的女儿小莲、安长庚的伢儿菱砣等8个小孩全部都被送上了指挥船。 王萍把8个孩子一个一个地安顿好。 卜思源对着不远处的一条渔船上问道:“秋华!你家水兵这回没有掉落水里吧?” 梅秋华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朱天湘快人快语:“水兵被卓有德带走了,如今下落不明。” 卜思源惊讶地问:“那是怎么回事?” 黄春江连忙说:“不会有事的。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卜思源说:“这事大意不得。春江你赶快派人去找呀!” 黄春江说:“多谢姐夫关心。这事我自有安排。你一路上既要陪好刘局长,还要关照好这八个孩子,责任不轻呀!” 卜思源说:“这个你放心。不会出差错的。” 这时,刘国池摸摸这个小孩的头,拍拍那个小孩的脸,显得十分亲切。他说:“孩子们,你们别怕。刘伯伯我给你们讲小兵张嘎的故事。你们说好不好?” 孩子们一起回答:“好!” 刘国池说:“那好!那我就开始讲啦!” “呜!呜!” 机动指挥船高叫两声,吐出一团白烟,扬起一路水花,朝县城方向驶去。 刘国池的所作所为,令春柳湖的渔民大为满意,你一言,他一语,七嘴八舌,赞叹不止: “刘局长还是个蛮好的人,心里装的全是俺贫下中渔。” “他不愧是共产党的好干部。” “只有卜思源就缺德,见死不救,不通人性。” 胥大海说:“大家这些那些都莫讲了,抓紧时间捕鱼去吧!上交鲜鱼任务不完成,刘局长会责怪!” 黄春江望着湖面上越来越小的机动指挥船,转身对李玉妹和其他几位家长说:“鲤鱼嫂放心吧!大家都放心吧!有刘局长的精心安排,孩子们都会平安无事的。大家都还有捕鱼任务,抓紧作业吧!” 李玉妹说:“春江!鸡婆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他的脾气又格外强,一旦哭闹起来,整夜不停,我担心刘局长对付不了,会害得他整夜休息不成。我还是去医院的好。” 黄春江想了想说:“莫急!你实在不放心,就让我驾船送你去县城。” 钱仁和说:“不麻烦你,我来送。” 黄春江说:“你还有捕鱼任务要完成,我看你不能去。” 说着,他跳上船,对渔民中问道:“其他七个家长,就由鲤鱼嫂当代表。如果有放心不下的,就趁早一起去。” 渔民们回答:“其他都不去了。你赶快送鲤鱼嫂去吧!” 李玉妹说:“春江你的船借我用一下就行了。你刚从四清工作队回来,遇上了这么多的事。特别是方立珠还等着你安排下葬咧!你依我的,让我一个人去吧。” 黄春江觉得她说的话都很实在,就同意按她说的做。他把小五斗渔划子推到李玉妹面前,说:“你放心不下,就搭早去吧!早去早踏实。” 李玉妹连连点头,感激地说:“春江你做事总是将心比心,替别人想的多。人人都像你这样,这个世道就好了。” 黄春江催促:“鲤鱼嫂你快去吧!” 李玉妹荡起双桨,拨动湖水,催着小渔船,犁开一个又一个浪涛,朝着镇龙塔方向急驶而去。 第一节撕心裂肺 第一节 撕心裂肺 两株百年古柳,排列码头两侧,每一株都杆粗叶茂,直指云天,左边那株三人牵手难以合围,右边那株也三人牵手难以合围。 渔民们回到鲤鱼嘴码头,岸上栖身的芦苇棚被洪水卷走了,唯独剩下可以相依为命的就是一条渔船了。 人们按照先来后到,自觉地把自家的渔船停靠在古柳两侧,沿东西依次排列。虽然破船烂网,但一点不亚于征战归来的水军。 洪水僵持着没有再涨,也没有退落。 鲤鱼滩大部分浸泡在水里,只有绝代堤露于水面,显得十分孤单,容颜免不了几分凄惨。 黄春江、刘源福、雷银河、雷耀湘、李沅发,以及副大队长青建国、大队治保主任何解放、大队妇女主任邝援朝商量安排对方立珠的安葬。 死者方立珠除开亲生女儿哑巴,在春柳湖再也没有别的亲人。 黄春江征求方立涛的意见,对安葬姐姐有何要求。 方立涛哭着说:“人都死了,还有什么要求。春柳湖大队无论作出何种安排,我都没有半点意见。只是给大家添了麻烦。” 说着,他向黄春江下跪表示感谢。 黄春江连忙一把将他扶起。 方立珠的墓地选择在绝代堤南侧的那片坟地里,正面对着春柳湖和沧浪水,背依菱角湖和沅水。 我看见安葬方立珠的墓穴旁边,与其紧邻处,有一座特殊的墓地,不仅墓身高大,还竖立着一块墓碑,刻满了文字,清晰可见: 虽只一日夫妻,但留百年深情。匡世宏谨以此碑纪念亡妻芦玉湖。1957年2月敬立。 我感到很新奇,悄声向于齐军打听碑文所隐含的意思。 于齐军示意我专心专意参加方立珠的追悼会。 方立珠的遗体没有棺木装殓,仅用一块芦席紧裹。 追悼会由大队长雷银河主持。 大队党支部书记黄春江致悼词。他语气凝重地说:“今天,我们怀着十分沉痛的心情,表达对我大队社员方立珠的不舍。遵照毛主席的教导,村里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式,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春柳湖的渔民团结起来,去战胜前所未有的困难。” 他声音哽咽,停了停,接着说:“我们谁也不会想到,突如其来的一场秋汛,使绝代堤又增加了一座新坟。方立珠从小在水上长大,有一身好水性,如果不是患上血吸虫病,身体被拖垮,她肯定不会死于这场洪灾。方立珠的死向我们敲响了警钟!” 方立涛泣不成声。 亚清更是痛哭不止。 全大队社员无不悲痛万分。 绝代堤上一片哭泣声,与两侧湖上的波涛声汇成一体,悲壮得令人窒息。 平日里显得刚强无比的黄春江此时哭得撕心裂肺。他的伤心之处一般人是难以理解的。他每来绝代堤一次,心里就要受到煎熬,就要被勾起的往事深深地刺痛,胸口隐隐痛上好几天。他不想来绝代堤,他不愿来绝代堤,但他又时刻惦记着绝代堤,总是挤出时间,寻找机会,独自悄悄地往绝代堤上走。 眼下,就在他站立的位置旁边,他的几位至亲至爱的人长眠于此。若不是春柳湖及时迎来解放,获得新生,他也早已被一床芦蓆裹了,占据脚下的一抔黄土,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黄春江苦大仇深。 他于1935年农历9月4日出生,按六甲算,是乙亥的。他上头有一个哥哥黄春湖,1933年出生,小名叫湖婆。他在家里排行老二,取名黄春江,小名江婆。 1940年2月,黄春江的父亲黄经山患了血吸虫病,肚大如鼓,那个年代既黑暗,又落后,对血吸虫病根本无法治疗,穷人没有钱,想采用中草药治疗延缓一下生命也无可能。1942年3月,黄经山的血吸虫病到了晚期,常年睡在床上,背脊骨都磨出来了,天天哭喊吃不得这个亏了,受不得这个磨了,要求黄春江的母亲彭瑞莲买点马钱纸,让他吃了早点死,省得受磨。 黄春江的母亲不肯。黄春江的爷爷黄天胜也是患血吸虫病到了晚期,吐血身亡,只活了30岁。 如今他的父亲复制了爷爷的悲剧。全家无比伤心,哭成一团,不忍心让父亲吃马钱纸早死。 由于全家人的精心护理,黄春江的父亲黄经山又拖着病体,多活了两个月。 春天里的一个上午,黄经山坐在自家茅草棚门前晒太阳,自知时日不多了的他,便打发堂客彭瑞莲请来了黄经海,将身后之事托付于这位结拜兄弟。他拉着黄经海的手说:“我死后,请兄弟你替我照顾好孤儿寡母。”他并要黄春江当场下跪,拜黄经海为义父。 黄经海刚把小春江扶起,黄经山突然肚子炸开,小春江赶忙伸出双手,想把父亲的肚皮合拢,可肚皮薄如纸页,挡不住腹水,肠子流了一地。最后父亲黄经山紧抓着小春江的手凄惨死去。 没有棺木,黄经海用一块芦蓆将其包裹,安葬在绝代堤。 原本8口之家,祖母曾庆梅、父亲黄经山、母亲彭瑞莲,哥哥黄春湖,弟弟黄春河,大妹黄春桂,幺妹黄春兰。父亲撒手西去,家里唯一的顶梁柱没了,剩下的7口人不是老就是小。哥哥黄春湖9岁,黄春江7岁,大妹黄春桂6岁,弟弟黄春河5岁,幺妹黄春兰2岁。 黄春江万万没有想到,爹爹黄经山死后,哥哥、大妹、弟弟和幺妹,都在这一年里相继死去。都是黄经海用芦蓆裹了他们的尸体,埋葬在绝代堤。 迄今黄春江还清晰的记得,死得最凄惨最可怜的是幺妹妹黄春兰。也不知突然得的什么病,浑身扯风,抽筋,鼻孔、眼睛、嘴巴,七孔流血。奶奶曾庆梅、恩娘彭瑞莲除了呼喊妹妹的名字,不停地给她擦血,再没有别的办法。黄春江奔出去请医生,可他付不出钱,医生不肯来。他哭着回到家里,妹妹已经永久地闭上了双眼。从此以后,一个8口之家,就只剩下黄春江和他的奶奶、恩娘三个人了。 黄春江的恩娘彭瑞莲长得漂亮、端庄,不仅是出了名的美女,也是绣花纳鞋的能手,而且还像男子汉一样能干,什么重活苦活都能做,她除了下湖捕鱼捞虾,还在鲤鱼滩开垦出大片荒地,种瓜菜,种荞麦,养活全家。 生活的担子再重彭瑞莲并不惧怕,家里几个亲人相继死去对她的沉重打击也扛过来了。她把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黄春江身上。她无论去哪里,都会带上黄春江,母子时刻不分离。 1943年1月的一天,恩娘手牵黄春江,来到外婆家,因为黄春江的幺姨姨要出嫁,恩娘帮她绣嫁妆。 第一天绣了一个莲花枕套,第二天天刚亮接着绣。 突然之间,恩娘嘴里发出像野鸭儿鸣叫的声音,仰天倒地,脚手同时抽筋,两只被裹的小脚扯直了,十根手指反扯到手背心里,嘴巴、鼻孔、眼睛,流血不止。 母亲倒床七天,不吃不喝,嘴里总是呼唤着死去亲人的名字。所有人都以为她再也起不来了。可她又从鬼门关闯过来了。她说不能撇下春江和奶奶一走了之。 这一场大病使她想明白了,悲痛也罢,苦恼也罢,都不能让死去的亲人复生,只能让活着的亲人更痛苦,更苦恼。她要从失去亲人的悲痛和苦恼中走出,为活着的亲人而操持,而劳作。她脸上渐渐有了红晕,又恢复了漂亮端庄的模样。 然而,这种好景不长。 第二节习武练功 第二节 习武练功 1943年2月13日,刚刚制造了“厂窖血案”,屠杀了32000多名中国人的日本鬼子端着血迹未干的刺刀,对春柳湖进行血腥大扫荡。天上,飞机轰炸;地下,机枪扫射。 彭瑞莲肩上背着婆婆,手里牵着小春江,拼命往芦苇荡里躲藏。 一个端着刺刀的日本鬼子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放下一老一少,将他们往芦苇荡里猛推了一把,自己则不顾一切地朝日本鬼子冲了上去。 小鬼子见她长得漂亮,没有开枪,而是把她掀翻在地,像饿狼似的扑向她身上。 彭瑞莲和日本鬼子扭打成一团,她狠狠地咬掉了一个日本鬼子的鼻子,吞进了肚子里。这个日本鬼子依然按住她不放,还企图对她实施强奸。她一把捞住这个小鬼子的耳朵,任其对她如何毒打,死活不松手。她给儿子和婆婆争取了逃进芦苇荡的时间。 又有一群日本鬼子扑上来,把彭瑞莲抬进芦苇棚里,扔到草蓆上,扒光衣服,疯狂地进行轮奸。这群畜牲泄欲之后,又用刺刀残忍地将其捅死。 日本鬼子把春柳湖烧杀掳掠一空,践踏奸淫无余,然后才撤走。 黄经海买了一床芦蓆,裹了彭瑞莲的尸体,将其与黄经山合葬在绝代堤。 黄春江由方立珠的死,联想到自己亲人的死,他无法控制住内心的悲痛,哭得撕心裂肺。 母亲死后,家里就只剩下黄春江和奶奶曾庆梅了。 奶奶丧失了劳动力,除了操持家务,没有能力挣钱糊口。 黄春江挑起了祖孙俩生活的重任。他捡了别人丢弃的一条又破又烂的小渔船,自己动手修理,又自己编织了十二张虾豪。 他每天夜里把虾豪放进湖水里,第二天清晨下湖把虾豪捞起,正常情况下能够捞回两三斤小虾。他用竹篮提到沧港镇上,兑换回一点粮食,养活祖母和自己。 黄春江从10岁起,就做重体力劳动,那段时间主要是摸水蚌壳。一天摸两三百斤,出售给湖里收蚌壳的棚车儿船上,换回一两升米,交给奶奶手上。奶奶精打细算,一粒米掰成两截,或熬成菜糊糊,或制出菱角粑粑,根据四季的野菜野草,为孙儿变换不同的口味。 黄春江稍稍长大一点,帮别人打划钩,拉麻网。 也就在这个时候,黄经海开始教黄春江习武练功。白天下湖打鱼摸虾,不耽误片刻,晚上练拳舞棍,一切都是悄然进行。 开始,黄春江还觉新鲜,练了一些日子以后,他觉得习武当不得饭吃,也换不来钱用,消极怠慢,爱练不练。 作为地下共产党员的黄经海心里明白,像黄春江这样缺失了父爱母爱的孤儿,最关键的是要帮助他认准人生的目标,树立起生活的信心和勇气,立志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黄经海对黄春江耐心启发教育,让他明白,孤苦一人,身体瘦弱,将来行船四海,走水五湖,自立于世,学成一身盖世武功,既可以保自身安全,少受欺凌,又能够帮助弱小,匡扶正义,贡献社会。像杨家将那样个个武功超群,无人能敌,为保家卫国立下不朽奇勋。 响鼓不用重捶敲。黄春江把义父的话装进了心里。从此刻苦习武练功,随着武艺的提高,身板也越长越结实,越长越高大,相貌也越长越英俊、越长越漂亮,吸引了很多女人爱慕的眼光。最爱他的有两个女人,一个是漂亮姑娘芦玉湖,一个是美丽少妇梅秋华。黄春江与这两个女人演绎出的爱情故事,令无数人动容。 第三节不到万不得已时 第三节 不到万不得已时 黄春江12岁就帮人打麻网,拉脚纲,背头牵,尽是拣重工夫做。那样可以多混一口饭。渔网拢岸以后,他不是揿抓,就是拉出口。反正他舍得搞。打麻网的一些人都愿意雇请他。别人还在睡觉的时候,他早早起床,看看七姊妹星升起来桅杆高了,他就给一同打鱼的人弄好早饭。 奶奶见他生活清苦,非常担心他的死活。黄家只剩这根独苗苗了,无论如何要保证他活下去。每天半夜里,奶奶都要喊他一回,生怕他死去。每逢鸡叫,快天亮的时候,奶奶都会叮嘱春江几句话:江婆,你莫玩水吔!你命里犯水卜星啦!千万要小心啦!你爷爷,你爹爹恩娘都会保佑你。要是遇到水鬼拉你,莫怕,莫慌,大声喊你爷爷,喊你爹爹恩娘的名字,他们就会来帮你。水鬼就会被吓跑。 奶奶叮嘱一声,春江就答应一声,朝如是,夕如是。该叮嘱的都叮嘱了,奶奶还是不放心,还要拉着他的手,轻言细语交代点把钟,然后把春江送到湖边。春江捕鱼没得渔船,只得赤膊条胯下湖,发挥双手的作用。孙子在湖水里摸鱼,奶奶在岸上陪伴。她手扶一根木棍,眯着双眼,沿湖边跟随他一步一移往前移。春江在水里走好远,奶奶在岸上跟好远,一走就是好几里。 那些日子,祖孙俩相依为命,把天当被,把地做床,水上四处漂泊,熬过一天是一天。 黄春江除了摸鱼捉虾,还帮人打工,既自己糊口饭吃,还悄悄省下一点饭菜带回给奶奶饱肚。春江12岁那年,谎报15岁,央求丁家口的鱼老板邓逢九接受他挂流钩。邓逢九本来心存疑虑,但觉得雇他比起雇一个壮劳力合算,做同样的事,工资则只需付一半。邓逢九要春江当艄公,他自己当头公,测试春江的能力。半天下来,春江凭借熟练的技术赢得邓老板的信任,收下他当艄公,而且每餐多给他一两米饭,让他带回给奶奶度命。 尽管春江这般勤劳,懂事,但他还是免不了遭受凌辱和欺侮。 仅1947年,黄春江就被邪恶势力毒打了三次,每一次都险些丧命。 那年春天,尚未满12岁的黄春江到沧港镇华安花行当徒弟,白天的主要任务是扫地,特别是帮那些有声望的嫖客、俵俵,还有国民党部队的军官,本土的绅士,筛茶端饭。晚上就帮老板把收进来的棉花打包。 他搞了四个月,没有得到一分钱。那天他同花行老板的儿子张颜卿大吵起来,起因是当时他正在扫地,张颜卿噘他,句句不堪入耳。 黄春江忍无可忍,回了两句嘴。张颜卿把他手里的扫帚抢过去,并把他推倒在地,双脚踩在他身上,劈头劈脑地一顿毒打。 黄春江被打得眼睛、鼻孔、嘴巴流血,他想还手,但明知天下是人家的,即使凭他练就的武功打得过张颜卿,也打不过张家,张家有衙门撑腰,才胆敢胡作非为。 他心想不能白白被打死,必须逃出虎口,保住性命。他牢记义父黄经海教他习武时的嘱咐,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暴露自己的武功,一旦暴露就会成为渔霸渔主的眼中钉,肉中刺,被他们当靶子灭掉。 黄春江承受着痛苦和羞辱,没有对张颜卿还手,他提起自己的一只小木箱,扯腿就走。其实箱子里只有一双烂布鞋,并无值钱的东西。但这个世界上唯独与他早晚做伴的就只有这个小木箱了。他不能撇下它不要。 他双手护着小木箱,走到门口,有几个收购棉花的师傅拉住他的箱子,好心劝解道:“江婆,打破皮哒,还肯长些啦!算哒,就在这里混口饭吃,莫走哒。” 黄春江表示宁可饿死,也不愿留下来受欺凌。他抢过小木箱,那几个关心他的师傅硬要留,拉着他的箱子,死活不肯放。 黄春江抢不赢,就把箱子一甩,走了,还边走边丢下一句狠话: “我箱子里头有一块黄金。我走哒,看你们怎么搞?” 他离开花行后,奶奶不服气,替他索要那只木箱子。有个姓陈的师傅把小木箱交给奶奶时讲:“你孙儿走时讲的箱子里头有块金子啦!你要仔细看一下,莫金子丢了,还俺脱不得乎啦!” 黄春江第一次被打,不仅没有被吓倒,反而大长了志气。受到春柳湖渔人们的称赞。 黄春江第二次挨打,是1947年的秋天,他到春柳湖的尾子上割茅草,就是对着而今的大队部,相距三百多米远的地方,他一不留神,镰刀伸进渔霸、伪乡长徐铭烈的棉地里去了。 霎时间,从徐铭烈屋里冲出几个狗腿子,朝他喊打喊杀。他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便拔腿就跑。几个狗腿子跟着追赶,他无路可逃,一头钻进了一条巷子里。 他成功甩掉了狗腿子。 他暗暗庆幸,从巷子口里跑出来,哪知徐铭烈的堂客樊幺妹躲在那里,趁他从巷子口里跑出来时,一把将他捞住,又是抓,又是打。 他恨不能把樊幺妹一把提起摔倒在地,但他没有忘记义父黄经海的叮嘱,不到万不得已时,绝对不许暴露自己的武功,否则会遭来杀身之祸。他忍气呑声任由樊幺妹把他交给赶来的几个狗腿子。 他被那几个狗腿子揿在地上,打了一餐足的。 那时,他奶奶还没有死。老人得知孙儿被徐铭烈的狗腿子毒打了一顿,她就哭到徐铭烈家里,要与樊幺妹论理,还表示要拼死在徐家。 第四节路见不平 第四节 路见不平 黄春江第三次挨打,是在1947年的初冬,事情是因为甘先清的大女儿甘秀莲引起的。 那天,春柳湖的一群伢儿妹子在鲤鱼嘴码头那两株百年柳树下玩耍。其中就有甘秀莲,这女儿为人孽跋,看见别人的好东西就要霸占,甚至无缘无故欺负比她年纪小的人。 她看见何解放的姐姐何四妹穿了一件新衣,觉得比她漂亮,不能容忍,打得何四妹嘴巴鼻子流血。 黄春江下湖打鱼,路见不平,义愤填膺,忍无可忍,冲上去护卫何四妹。甘秀莲疯狂地咬他的手,他的手背被咬破,鲜血直流。他挣掉甘秀莲的毒牙,挥手打了她一巴掌。 甘秀莲顿时躺在地上,大哭大叫,放懒打滚。 甘先清两公婆正在湖里打鱼,听到码头上传来女儿的哭叫声,立即驾船拢岸,到处寻找黄春江,扬言要打断叫花子的骨头,替女儿出气。 一旁补麻网的历崇德、刘源福见此情形,暗暗为黄春江的安危操心。他俩了解甘先清的为人,仗着自己有一身武功,心狠手毒,说到就会要做到。如果黄春江被他抓住,不被打死,也会脱掉一层皮。 他俩用眼神商量,要帮黄春江一把,把他藏起来。 他俩表面依旧补麻网,却用眼神示意黄春江赶紧拱进麻网船的朱子底下藏起来。黄春江心领神会,赶紧藏了个严严实实。 甘先清在码头上没有找到黄春江,不肯善罢甘休,便找到黄春江家里,用恶狠狠的语言把黄春江的奶奶大骂了一顿: “你这个老猪婆,老子找到你屋里那狗鸡巴日的小杂种哒,连骨头都要撤掉他的。” 黄春江的奶奶挨了骂不说,还忍气吞声向甘先清赔礼道歉,求他饶过自己不懂事的孙儿一回。 黄春江以为甘先清冲进他家扑了奶奶的火,骂了,吵了,奶奶又替他讲了小心话,赔了不是,甘先清的火气应该消了,会不得打他了。 天擦黑时,黄春江就从麻网船朱子底下拱出来,回到自己的芦苇棚里。哪晓得甘先清躲在他家芦苇棚后面的,冲出来一把捞住他,提到半空中,摔到地下,朝他拳脚相加。 他不能被活活打死,于是一咬牙根,也使出自己的武功,与其对打。他像虎下山,如龙出海,拳脚并用,无人抵挡。 渐渐地,对方眼看招架不住了,大声喊救命。 这使他想起了义父叮嘱的不能暴露自己武功的话,收住了自己的拳脚,让甘先清把他打了一顿足的,直打得他七孔流血,昏死过去。 是他奶奶的哭救声,唤来了雷耀湘、危说章、甘德保、周生法、历崇德、刘源福等好心人,都替他求情,劝甘先清莫要歁负老小,将会得到观音菩萨的保佑。 甘先清知道再下狠手,会触怒众人,也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如雷耀湘,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他对黄春江警告道: “看在雷四哥的脸面上,这回就饶你小子一命。下回再敢欺负我家女儿,老子就送你到阎王爷那里去。” 那个暗无天日的年代里,一老一小,无依无靠,无吃无穿,学一身武功,也不敢暴露,只得饱受欺侮和凌辱。 黄春江从小在奶奶抗争的泪水里,在有钱人朝他喷出的口水里,在打鱼摸虾的苦水里,在遭受恶势力欺压的血水里,渐渐长大,每一根骨头都长得格外的结实、坚韧。 黄春江的长大,意味着奶奶的老去。他常常希望自己不长大,那样就能永久留住奶奶,不去另一个世界。 1947年深冬,年迈的奶奶实在承受不起渔霸渔主的剥削欺压和缺衣少食的煎熬,撒手西去,把春江一个人留在了世间。 第五节孤峰岭下 第五节 孤峰岭下 黄经海和黄春江一起,用一床芦蓆裹了奶奶的遗体,把她安葬在绝代堤,与爷爷共一个墓穴。 从此,12岁的黄春江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黄经海把黄春江接到了自己的渔船上,像父子一样生活在一起。黄经海不仅教给他织网补网、捕鱼捞虾、修船护船的方法,还继续向他传授舞棍弄棒、使刀用叉、挥拳踢腿的绝技,更重要的是向他灌输革命道理,讲述革命故事,要求他做革命的接班人。 每到夜晚,渔船停靠荒州野岸,黄经海就教黄春江唱一支歌: 井冈山,多么妙。 浓雾迷锁,山上望去好似大海的波涛。 井冈山,多么妙。 那时季,快枪只有两百多条, 还有那一万人是拿着棱镖。 我们的毛委员, 他有一肚的革命道理把群众教。 朱总司令, 一条扁担, 二百里路去把粮挑。 井冈山,多么妙。 我们艰苦奋斗,才能够有今朝。 井冈山,不要忘了。 黄春江跟着义父黄经海形影不离,觉得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他对义父也很孝顺同,有空就给义父捶背,洗脚。哪怕是从芦苇滩上捡到两只鸟蛋,也要烧熟了带回渔船上给义父下酒。 有一天半夜,父子俩一个抓头桨,一个掌艄桨,驾着渔船,逆沅水而上,经沧港镇、祝家岗,绕小泛洲、大泛洲,过新兴嘴、碧莲河、樊家潭、苏家渡,天亮时分抵达德山孤峰岭下,停稳渔船。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去完成。黄春江几次张开了口,欲向义父打听。但他最终懂事地闭了嘴。 天空雾气沉沉,江面和岸上的一切都隐隐约约,充满了神秘和神奇。黄春江睁大双眼想看清一切,却怎么也看不太清。 不一会,从孤峰岭走下来几个人,都一声不响,相继登上了他们父子的渔船。 黄春江看得很清楚,上船的有五个男子,穿戴打扮都很特别,一个穿的皮加克衣服,一个穿的呢子衣服,一个穿的灰色军大衣,都是手握自由棍。 他们上船,进到拱棚遮盖的中舱内依次坐好。 义父也在他们一旁落座,然后示意他起锚开船。 黄春江站在艄后,划动双桨,渔船在孤峰岭下的江面上滑移。他的眼睛警惕地观望四周。虽然义父并没有给他交代半句什么,但他明白这其中的一切。 船舱里,会议开始了。 黄春江听见里面谈论热烈,每个人嘴里都讲到毛主席、共产党,都讲到要组织工人、农民和渔民,做好迎接解放的准备工作。 那个穿呢子衣服,被称为喻先生的人反复说,革命必将胜利,不过黎明之前还有一阵黑暗,务必尽快建立自己的武装与顽固派作坚决斗争。 大雾渐渐散去。 太阳照亮江面。 义父示意他拢岸。 他把渔船刚停稳,那五个人就轻盈地跳上岸,依然是不声不响地往山顶宝塔那边走去。 义父牵着他的手,跟随其后。 突然有18个荷枪实弹的宪兵迎面拦住了他们,严厉地进行盘问。 黄经海身穿青色长衣,脚踏黄色木屐,拿把白洋伞。他把所有的文件放在伞里头,从容不迫地往那伙宪兵中间穿插过去。 宪兵用枪拦住,问他是干什么的,问他上哪里去。 黄经海镇定自若地回答:“带着儿子上皇城港我姐姐家里去。” 他边回答边拖延时间,掩护那五个人顺利过关。黄春江机智地配合,摇着义父的手连声说:“爹爹快走吧!我已经饿得肚皮贴到背脊骨了。快点到姑姑家里去吃早饭吧!” 黄经海故意打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高高地举起,轻轻地落下。聪明地黄春江放声大哭,扭头就跑。黄经海呼喊着,大步追了上去。 父子俩成功甩掉了宪兵,躲在孤峰岭一侧发出哈哈大笑。 这一幕,黄春江一生从未忘记过,成为激励他前进的动力。 义父回来后,与雷四叔商量:按照会议的部署,立即开始迎接解放的工作。 第六节前夜 第六节 前夜 1949年4月21日,黄经海、雷耀湘和地下共产党员、县总工会主席罗汉荣、县中教师罗祥生一道,秘密串联弘毅、简师和辰阳镇小学的师生千余人举行了游行示威运动。游行队伍扛着“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要自由、要民主、要生存”的巨大横幅,高呼“反对征兵、征粮、征税”的口号,沿途散发传单,揭露国民党反动政府假和平的阴谋,痛斥反革命内战的罪恶和镇压学生运动的暴行。 听众对国民党反动派莫不切齿愤恨,许多市民鸣放鞭炮热情欢迎,许多工人、农民、渔民都自动加入游行行列,跟着师生高呼口号。 一时间,县城热气腾腾,洋溢革命的气氛。 当游行队伍通过县衙门时,反动军警架枪对准示威人群。 地下党组织早有准备,事先安排策反过来的县参议会副参议长张舜权邀集军警反动头目,到他家里打“麻将”。 当游行的口号声震动县城时,他们的牌兴正浓。有人请示采取镇压行动,张舜权说:“狗虱撑不起被褥,几个学生闹不成大事,别管那么多。” 这样麻痹了反动派,掩护了游行队伍,使师生们冲破了俗称“鬼门关”的衙门坪。 “四.二一”学生运动,促进了全县人民的觉醒,为龙寿县的和平解放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接下来,黄经海、雷耀湘利用社会力量,策反县长迎解放。 龙寿县长唐克强,是龙寿建县以来的第209任县长,系祁阳县大村旬人。他在龙寿县任职期间,正值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之后,共产党节节胜利,国民党步步败退。各地学生运动,风起云涌,反动派已成瓮中之鳖,惶惶不可终日。加之龙寿县政府内部派系之争,谋权夺利,矛盾重重。 为此,唐克强感觉十分苦恼,身居异乡,又没有几个知己,工作不好做,早想辞职回乡。 1949年6月,白崇禧到长沙召开湖南省各县县长、参议长、书记长会议,白崇禧和他的喽啰,既新任湖南省民政厅长田良骥,杀气腾腾,命令各县县长回去采用高压手段,屠杀革命群众。 当时的湖南局势异常紧张,两派之间的斗争更是激烈。 会后,唐克强不想再回龙寿县,当面向省主席程潜和田良骥请求解职回乡,但未获批准。 程潜主席动员他回龙寿,并说:“益阳、常德、龙寿不会有战争。你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就行了。不让老百姓骂你就谢天谢地了。” 对于程潜的话,唐克强不难理解。 其时,程潜早已安排郭洁诚在益阳,陈采夫在常德迎接解放,所以他对唐克强提出要求:“你回龙寿县后,主要做的就是好好安定地方。不要跟着别人后面跑。” 唐克强回到龙寿县时,全县时局很混乱,有些反动的在乡军官如黄蠹等人,企图顽抗到底。常德绥靖区司令李默庵还发了“派令”给他们,许诺他们带枪越多,升官越大。 当时,龙寿县政府内部有两派:以彭裔谦、王之麟为首的一派,想纠集全县所有武装力量,孤注一掷,与解放军拼到底;以彭维基、曾毅为首的多数人,主张和平解放。 县长唐克强举棋不定,左右为难,自然成了两派急切争取的对象。 唐克强对罗祥生的胆量、才华,深感敬佩,经常和会计室主任肖冠民谈及罗祥生的为人。 肖冠民与罗祥生的爱人张琼英是老朋友。罗祥生夫妇来龙寿县后,通过肖冠民与唐克强有了多次接触。 罗祥生、张琼英夫妇知道唐克强思想有矛盾,想找条出路。他俩经请示县委,充分利用这一缺口,多次登门拜访唐克强,在每次的交往中,大谈大学中的民主运动、解放战争胜利的消息、长沙等地高涨的应变潮流等形势问题,促使唐克强的思想有了转变。 一次谈话中,唐克强表示决心把家属送离龙寿县,以便选择适当时机举行起义,他还把自己控制的“饷械”方面的机密情况向罗祥生、张琼英夫妇交了底。 从此,罗祥生、张琼英夫妇在粮饷、军械方面做文章,出谋献策,商定“应变”计划。一致认为,曾毅是县参议会议长,代表民意,比较开明,放得心。最不可靠的是彭裔谦这个人,要加大对他的工作力度。 罗祥生、张琼英夫妇明确要求唐克强亲自去做彭裔谦的争取工作,还劝他在这一事情上要立功。 唐克强接受了这个任务,也确实尽了他的努力。由于地下党组织进行了一系列的策反工作,分化瓦解敌人,为和平解放龙寿县扫除了障碍。 也就在这时,反动派加紧了对黄经海的搜捕。 1949年5月,春柳湖解放前夜,黄经海英勇牺牲。他与反动派作最后斗争的日子里,对自己有种不祥的预感,便作好了最好与最坏的两手准备。 他把义子黄春江托付给了好兄弟历崇德。 为了让黄经海放心,历崇德当场收黄春江做养子。 为了掩人耳目,养父养母要黄春江蓄起长发,穿戴花衣,男扮女装,并改名喜妹,与历水莲姐妹相称,一家四口生活在那条网船上。 渔霸渔主的压迫如影随形,使得养父养母的网船时刻喘不过气来。 为迎接解放作出重大贡献的雷耀湘,却在1952年的肃反工作中,被定性为假地下党员。各种磨难伴随他一生。他有时想:如果当初像黄经海一样牺牲了该多么好啊! 这时,鲤鱼嘴码头又传来柳絮涛患急性血吸虫病死去的噩耗。 这令正在参加方立珠追悼会的所有人震惊不安,不知春柳湖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第七节痛心的民谣 第七节 痛心的民谣 黄春江说:“一个被洪水和血吸虫夺走的生命刚掩埋,又一个阶级兄弟的生命被洪水和血吸虫夺走了。我们打败了日本鬼子,赶走了国民党反动派,斗垮了渔霸渔主,但不彻底消灭血吸虫病,不完全根治水患,我们春柳湖渔民仍然不会有幸福的日子过。类似方立珠、柳絮涛的悲剧还会重演。” 参加追悼会的渔民都十分明白黄春江话里的含义。 解放前,春柳湖连家船渔民以流动分散、单船独户捕捞野生鱼为主,日出捕捞,日暮宿船,漂泊江河,聚集在沅水与春柳湖之间的古埠张家碈。惨遭日本鬼子的血腥屠杀,受尽了渔霸渔主的剥削压迫,洪灾肆掠,血吸虫横行,从1929年到1949年死绝代的有99户,395人,其中1943年被日本鬼子残酷屠杀的有17人,常年挺着大肚子讨米逃荒的47户,147人,张家碈老街从东到西三华里,仅中间麻石街长达一里多路的地段,住的50户人家全部死绝,成了“鬼唱歌”的“绝代堤”。春柳湖渔民死于日寇和国民党反派的屠刀、死于血吸虫病的折磨、死于饥寒交迫的苦痛,到共产党领导的土改工作组进驻,对所有渔民进行盘点时,仅剩下33户,96口人,而这33户中,还有31个寡妇,12个孤儿。近百年来,春柳湖流传着一首痛心的民谣:“娘呀娘呀娘呀娘,养女莫嫁打鱼郎,渔霸吃人虫吸血,黄肿大肚摆成行,日守河坡夜守滩,十天九日饿肚肠,男人大肚遭惨死,孤儿寡母去逃荒。” 新中国成立以后,春柳湖捕捞大队虽然大力开展了血吸虫病防治工作,但由于受各种条件的制约,疫区面貌得不到根本的改变,仍长期处在“退水一片荒,涨水淹屋场,‘瘟神’冒送走,下水就遭殃”的恶劣环境中。 此时,人们举目四顾,浊水围困,茫茫一片,鲤鱼滩上的那一栋栋芦苇房,不是被大水冲得歪歪斜斜,摇摇欲坠,就是彻底趴倒在泥水里,还有的完全被大水卷走,只剩下一个棚子的痕迹。 家里人多的,一条渔船生存不下,必须在岸上有个栖身的地方。涨水芦苇棚被冲垮,退水又把芦苇棚搭建起来。 这样冲垮了搭建,搭建了冲垮,往往眨眼之间变得一贫如洗,仅今年已经是第三次了。 一年下来,芦苇棚被洪水袭击多次,长的时间个把月,最短也有两三天。以至于那些家里人口少,能够勉强挤在一条渔船上度日的,最终都心灰意冷,懒得在鲤鱼滩上搭建芦苇棚了。 船就是家,家就是船。 天作盖,地作被。 水是命,命是水。 得过且过,活一天算一天。 黄春江对大家鼓励道:“这样的日子我们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要凭自己的力量,改变自己的命运。好日子是自己干出来的,是自己拼出来的。老天爷不会把幸福白白地送给任何一个人。幸福是汗水换来的。” 渔人们大声呼应:“春江说的没有错!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决不讲价钱!” 一场追悼会,成了鼓舞士气,振奋人心的动员大会 方立珠的追悼会结束了,人也掩埋了,人们陆续散去。 最后剩下黄春江和匡世宏,他俩停步在芦玉湖的墓前,都朝着墓碑深深地低下头,向安睡墓内的心上人连连三鞠躬,泪水洒了一地。 我后来得知,墓里的女人与这两个男人的往事,剪不断,理还乱。悲凄哀婉,痛彻肺腑。女人听了为之惋惜,男人听了为之悔恨。 第八节拆不散的鸳鸯 第八节 拆不散的鸳鸯 芦玉湖出生于1937年农历9月初4日,比黄春江整整小了两岁。 她是徐铭烈、徐铭谱兄弟的外甥女,10岁时父母早亡,被两个舅舅接来家中抚养。 芦玉湖第一次见到黄春江,是在鲤鱼滩上追逐她那断了线的风筝。 她追呀追呀,眼看要抓住风筝了,却又总差那么一步而抓不着,正为此苦恼上火时,从春柳湖里捕鱼捞虾回来,路过湖滩的黄春江看到了这一幕。 芦玉湖没有想到,这个衣衫褴缕的小哥哥,却是个好心热情的人。他丢下渔具,顺着风向一阵狂奔,风筝却故意逗他似的,总是不让他接近。触手可及,而又相距咫尺。 身后跟来的芦玉湖拍着双手大声呼喊:“快追上去,一把抓住它呀!哎呀!又飞了!” 黄春江朝身后的美丽姑娘看了一眼,像是突然鼓满了东风的帆,加速奔跑起来。 “加油!加油!”姑娘连声鼓励。 黄春江飞身跃上杨柳林中一株高大的杨柳树,凭着他准确的判断,一手捞住了顺风飞来的风筝,然后双腿夹住树干滑落到地上,迎着奔跑过来的芦玉湖,把俘获的风筝交回了她手上。 芦玉湖睁大眼睛打量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孩,被他的热心举动所感染,被他的聪明举止所折服,被他的英俊相貌所吸引。 此后,芦玉湖总想见到黄春江,想尽千方百计找机会与他在一起玩游戏。 这事被徐铭烈的老婆樊幺妹发现了,她恨得直咬牙,对徐铭烈、徐铭谱兄弟表示,坚决不许自己的外甥女跟穷光蛋黄春江玩在一起。她警告外甥女,如果下次看见她和黄春江在一起玩,就要打断她的腿,剜瞎她的眼。 芦玉湖既不听,也不怕,依然我行我素,千方百计寻找和黄春江单独玩耍的机会。 樊幺妹则暗地里跟踪,每当发现外甥女与黄春江在湖滩上一起玩耍时,就会冲过来,一把抓住她,强行拖回去。而后,她会冲到黄春江面前,指点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通,最后用嘲笑挖苦的口吻说:“你也不屙泡稀屎照照自己。你是什么人,我家玉湖是什么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有可能吗?穷杂种你死了这条心吧!” 樊幺妹骂过黄春江之后,又转而给外甥女讲好话,耐心告诫: “俗话说得好,跟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闹鬼神。江婆是个坏小子,你跟他在一起玩,会被他带坏。” 芦玉湖争辩:“江婆是个好孩子,他热心助人。” 樊幺妹则说:“江婆是个穷光蛋,家里祖祖辈辈都是穷光蛋,没出一个有钱的人。你和他一起玩会沾上他的穷气,永远洗不掉。” 芦玉湖则说:“他而今是一个穷光蛋,将来会大有出息,会成为特别有钱的人。” 樊幺妹向徐铭烈、徐铭谱告状,说:“你们的外甥女虽然不姓徐,但她是徐家的血脉,如今又生活在徐家大院,也算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不顾体统的与一个吃了上餐没下餐的穷小子玩在一起,这不是丢尽了徐家的丑吗?你们兄弟不要脸,我要脸!” 徐铭烈则说:“有钱人都是从没钱人过来的嘛!” 徐铭谱也说:“江婆这小子穷是穷点,不过跟同辈的其他伢儿不一样。他有头脑,有志气。将来混出个人模狗样也是有可能的。 樊幺妹又气又恼,像母老虎似的吼道:“这是当舅舅的讲出来的话吗?这比放屁还难听!” 徐铭烈说:“两个涉世不深的孩子在一起玩玩游戏,你何必那么生气嘛!” 樊幺妹说:“人都是在接触中产生感情。一旦玩出了感情怎么办?那不是叫青梅竹马了吗?” 徐铭烈打着哈哈说:“玉湖长大了,懂事了,她会愿意嫁给一个穷光蛋吗?那样她吃什么?喝什么?” 徐铭谱也打着哈哈说:“凤凰要把高枝占,女人愿嫁有钱人。嫂子你给外甥女多讲讲这些道理就是了。至于她和江婆那穷小子在一起玩玩游戏,倒无大碍。” 樊幺妹则坚决反对,哭诉道:“姐姐落气时拉着我的手,把玉湖托付给我,要我当亲生女儿一样教养。我答应姐姐的话就要算数。她亲娘不在了,我就是她的亲娘。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一个穷小子所勾引。” 从此,樊幺妹使出铁的手腕,把外甥女关了起来,不许走出徐家大院。 1949年10月,随着龙寿地下党从常德城里迎来中国人民解放军,途经桠叉堤,进驻龙寿县城,春柳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新生。 徐铭烈、徐铭谱兄弟被打倒。 芦玉湖也获得了自由。她与黄春江的接触再不受别人的制约了。 平静而美好的日子里,青年男女特别容易长大成熟。 那是1953年,情窦初开的芦玉湖疯狂地爱上了进步青年黄春江。 樊幺妹依然坚决反对,她对芦玉湖说:“如果你大舅如今在世也同样会反对你的错误选择。你与黄春江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尽管他和那些穷光蛋眼前一时占据了上风,但终归会败在我们手里的。” 她列举了“马日事变”前后,龙寿县的形势与眼前极其相似,结果,处决了“龙寿王”梅孟乔、大土豪朱泽堂、湘西军阀周铁鞭之子周小鞭的中共龙寿县委书记詹乐贫,仅隔一年半时间,反而被国民党的县长捆绑游街,当众割颈,头挂五门,扬尸三日。 芦玉湖坚决表示:“我不管那些,我就是爱他。我此生非他不嫁。他此生非我不娶。我这辈子愿意为他去死。他这辈子也愿意为我去死。” 末尾,她加重语气强调:“一个女人为将来大有出息的男人去死,完全值得!” 芦玉湖总是偷偷地找黄春江约会。约会的次数一天比一天增多,约会的时间一次比一次延长。 樊幺妹无奈,只好找徐铭谱,要他管教自己的外甥女。 徐铭谱回答:“如今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玉湖她想爱谁就爱谁,随她去吧!她的选择也许是正确的。” 樊幺妹得不到徐铭谱的支持,知道自己再也无能为力阻挡外甥女对黄春江的追求。她关起门大哭了一场,从此凡芦玉湖的事再也不管了。 转眼到了1955年的春天。 芦玉湖满了18岁,黄春江快满20岁。 那个年代,青年男女到了这个年龄完全可以结婚成家了。 春柳湖渔人都以为这天生的一对年轻人,马上可以拜天地入洞房了。 令大家没有想到的是,县委土改工作组组长严东华不允许黄春江与芦玉湖接触、往来,要求两人保持一定的阶级距离。最后强迫芦玉湖不嫁黄春江,只许嫁给个子瘦弱矮小,脸黑如炭的匡世宏。 芦玉湖不愿忍受,连续几日见不到黄春江,便一个人钻进曾与黄春江约会的芦苇滩,号啕大哭。 她哭干了眼泪,哭裂了心。 她本以为黄春江能够听见她的哭声,会像以前约会一样,突然来到她身后,将她一把抱起,放倒在草地上,你压我,我压你,翻来辗去,尽情作乐享受。 然而,她望眼欲穿,看不到有情人的影子出现。她此前从没想过黄春江会是绝情的男人。女人一旦对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失望,就像挂帆的桅杆轰然折断,再也扬不起人生的航程。 芦玉湖服毒自尽。 渔人们为之惋惜,只能祝愿黄春江、芦玉湖像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样,今生不能结合到一起,来世再化蝶成对,比翼双飞。 第九节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第九节 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芦玉湖死后,匡世宏为她守墓多年。 后来在黄春江的精心策划下,由大队党支部做主,为匡世宏接进了身材高大、漂亮温柔的堂客朱秋萍。 婚后,匡世宏继续为芦玉湖守墓,这反倒赢得朱秋萍的理解和好感,觉得他是有情有义的男子,虽然个子瘦弱矮小,面部漆黑如炭,但心地宽阔,气量宏大,这样的男人是女人不倒的靠山,女人与这样的男人生活一辈子,绝对值得。 这时,有夫之妇梅秋华也暗暗爱上了黄春江。男女之间的感情,说来就来,像风,像水,捕捉不定,却又使你深深地感觉到它的存在。 这纯属偶然。 那天,全正才与梅秋华的女儿全胜莲掉进冰窟窿里,情况十分危险。 全正才眼看着干着急,不敢下冰窟窿抢救。 黄春江则舍生忘死扎进冰窟窿里,救起了全胜莲。 此举打动了梅秋华的心,她脑海里回放着黄春江虽然孤身一人,但遇事总是敢作敢为的桩桩件件。就连他喂养的鸡公与别人家的鸡公打架都必须打赢,赢了奖励一碗芝麻油蛋炒饭,输了吊在树上用南竹枝一顿抽打。经过这种爱恨分明的奖勤治懒的训练,他的鸡公斗架无往而不胜。 梅秋华觉得跟这样一个上进心强的男人生活在一起肯定会很幸福。 她想起全正才贪生怕死,视钱如命的桩桩件件,暗下决心要与他离婚。 她要嫁给黄春江。 但她又有顾虑,觉得自己比黄春江大9岁,又是已婚之人,担心黄春江看她不起。 她也察觉黄春江与芦玉湖互相爱慕,不忍心插足。 她同时觉得自己很多方面不如芦玉湖,没有竞争的条件。 她又不甘心舍弃对黄春江的爱。她虽是有夫之妇,她和中渔全正才尽管生育了一个女儿全胜莲,但两人没有共同的语言。梅秋华只要与黄春江在一起,就觉得无比的快乐。 她为了报答黄春江的救女之恩,生活上处处关心黄春江这个没人疼爱的孤儿。一来二往,情感加深。 黄春江一方面被梅秋华那种成熟女性特有的美丽端庄、贤淑温柔所吸引,一方面也喜欢梅秋华独有的泼辣大胆,敢作敢为,为实现自己追求的目标连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精神和作风。但他又觉得梅秋华是有夫之妇,并且比他年长9岁。他不忍心夺人所爱,拆散一个完好的家庭,那样全正才会记恨他一辈子。 他没有向梅秋华表白内心真实的想法。 那些日子里,初尝爱情滋味的黄春江在两个女人之间痛苦的选择。 那一天,突如其来的机会,黄春江与芦玉湖单独在湖上打鱼,芦玉湖首先抓住难得的机遇大胆地向黄春江倾吐了爱慕之心。 黄春江按住狂跳的心,大胆接受了她的爱。芦玉湖实在太漂亮、太聪明。他不接受实在不忍心。 从此,他俩就像经历过六月的两堆芦苇,燃烧起熊熊烈焰,一发而不可收。 由于芦玉湖是渔霸徐铭烈的外甥女,属于家庭出身不好的人。县委土改工作组组长严东华代表组织上与黄春江谈话,坚决不允许他娶芦玉湖为妻。严东华又代表组织上找芦玉湖谈话,要她嫁给苦大仇深的矮个子渔民匡世宏。 严东华代表组织上不许黄春江与芦玉湖往来。这令黄春江十分痛苦。此种时刻,梅秋华对他的关心、安慰,使得两人的感情越发深沉。 这天,阳光融暖,春风和煦,他俩捕鱼到芦苇荡深处,梅秋华大胆地抱住黄春江,两人相互吸引,在渔船锁幅板上滚过来,滚过去,谁也不肯松手,最终当着天、当着地、当着水、当着云、当着游鱼、当着飞鸟,发生了无比痛快的性爱行为。 在组织的安排下,芦玉湖与匡世宏要结婚了。 结婚的前夜,芦玉湖与黄春江告别,两人在芦苇地里发生了性爱。那是一场天崩地裂的爱,那是一场摧枯拉朽的爱,那是一场排山倒海的爱,永远镌刻在了两人的心底。 匡世宏与芦玉湖结婚那天,等参加婚礼的人刚刚散去,芦玉湖服毒自尽。 严东华决定当天掩埋。 到了坟地,匡世宏不肯,说怎么也得守着她过一夜。明天再下葬不迟。如果不依他的要求,他就碰死,和芦玉湖一起去西天。 严东华被打动,同意了匡世宏独守亡妻一夜的要求。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因为毒药过期失效,芦玉湖醒来了,她敲响棺木,守护她的匡世宏听到响声,把她从棺材里扶出,两人抱头痛哭。 芦玉湖要与匡世宏回家。 匡世宏问:“你不是不爱我吗?” 芦玉湖如实回答:“我的确是不爱你。但我同情你。” 匡世宏说:“同情不等于爱情。你不爱我,那你还爱不爱黄春江?” 芦玉湖回答:“我要死,就是因为我太爱他了。我不能嫁给他,所以我宁可死。我这一生只爱黄春江一个人。我生是他的人。我死是他的鬼。” 匡世宏说:“既然如此,你不能回渔村。你现在远走他乡,以后还有可能和黄春江结婚。” 芦玉湖感动万分,在匡世宏面前长跪不起。 匡世宏把她扶起,替她擦干眼泪,推她上路。 芦玉湖走了,消失在芦苇滩深处。 匡世宏复原棺材,安放进已经挖好的墓穴里,并立上了一块墓碑。 每年的清明节,匡世宏都会替芦玉湖扫墓。 多少年来,匡世宏把这段秘密深深埋藏在心底,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包括黄春江在内。 春柳湖的渔民们谁也不会想到芦玉湖已经远走他乡。 黄春江与梅秋华结婚时,家里什么都没有。结婚之夜,黄春江把奶奶临终时交给他的一个金钗,放进了梅秋华手心。这个金钗是奶奶与爷爷成亲那晚,爷爷送给奶奶的。爷爷亲手给奶奶盘起发髻,用金钗固定那高高的发髻。从此这个发髻跟了奶奶一辈子。再怎么穷苦,揭不开锅,穿不上衣,奶奶也不忍心卖掉这个金钗。平时奶奶舍不得把它戴在头上,只在纪念结婚的那一天日子里,奶奶才会用这个金钗固定自己的发髻。 那个风雨之夜,奶奶知道自己不行了,从怀里掏出金钗,放进孙儿手心,要他结婚时,亲手把金钗插在娶回的孙媳头上,奶奶在阎王那边也高兴。 10个月后,芦玉湖在芦苇荡里生下了一个女婴,悄悄送到黄春江芦苇棚檐下,重组家庭没有生育的李义才、雷大姐夫妇,生了五个儿子望女心切的雷银河、姚美珠夫妇都要求收养。 黄春江觉得两家收养都较为合适。 可梅秋华坚决不肯,坚持自己收养。这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心里明白,这个女婴就是黄春江与芦玉湖的血脉,她当场给取名黄芬芳。 此后,春柳湖渔民私下议论,黄芬芳长得与黄春江太像了。 黄春江心存疑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女婴会是他的血脉。他几次试探匡世宏,都没有结果。 梅秋华对黄芬芳看得很重,视同己出,物资上总是先满足她,梅秋华直到临死,才把隐藏心中多年的秘密告诉儿女们。 这时,黄芬芳已经远走美国,开办月子中心。 梅秋华重病期间,嘴里总是重复着黄芬芳的名字,她把金钗交给全胜莲,要她转给黄芬芳。 黄芬芳身在美国不能回来,只能与黄伟健主持的葬礼现场视频,直接收看梅秋华的葬礼,她在那头痛哭不止,大呼:“妈妈!我下辈子还做您的女儿!” 黄芬芳十岁那年,听卓有德说她不是梅秋华亲生,是梅秋华捡来的。她似信非信,后来她干脆直接对梅秋华发问:“妈妈!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呀?” 这来得太突然。梅秋华一下愣了,不知如何回答。 黄芬芳又追问:“你是不是我的亲妈?我是不是你的亲女儿?” 梅秋华回过神来,反问:“你觉得娘偏心,只疼姐姐妹妹,不疼你,是不是?” 黄芬芳无言以答。因为她实在说不出妈妈哪里不疼爱她? …… 这时,站立芦玉湖墓前的匡世宏伸手拉了黄春江一把,说:“春江哥!我们快回码头去吧。柳絮涛的后事还等着你去安排呢!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正巧碰上了这么多费神伤心的事。你还是赶快返回社教工作队去吧!” 这话,黄春江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他没有作出任何回答。 他望着滔滔洪水,好像问匡世宏,又好像问自己: “今夜难熬啊!天黑下来了,我们的受灾渔民在哪里安身啊?” 第一节避难祝家岗 第四卷 黑夜枪声 第一节 避难祝家岗 突如其来的洪水虽然有所退落,但绝代堤上已无立足之地,无论哪一处地方,一脚踩上去,就是一个深深的泥坑,遍地烂泥,臭水凼一个连着一个,翻肚的小鱼小虾散布在水凼里,烂泥中,引来铺天盖地的绿头苍蝇,像乌云一般遮盖了绝代堤。 人在堤上走,苍蝇碰面,稍不留神,就有苍蝇钻进鼻孔里,或是被吸进嘴巴里,令人恶心呕吐,成为疾病传播源。 更让人害怕的是步步踩疫水,脚脚踏钉螺,不知哪时哪刻会感染上急性血吸虫病。 春柳湖的渔人一时间无法回到绝代堤上,把渔船继续停泊在鲤鱼嘴码头那两株百年古柳树旁也不安全。 黄春江与支委们权衡之后,还是采取以前经历洪灾后的老办法,领着船队开往春柳湖以西,沅水南岸,距绝代堤十一二华里的祝家岗避难。 这里,是渔民起义领袖杨幺的外公外婆家所在地,也是杨幺接受启蒙教育的地方,也是杨幺结识钟相并拜其为师,共同举起“等贵贱,均贫富”大旗的地方,也是杨幺的安葬地。 岳飞收买杨幺身边人,从内部瓦解义军。杨幺兵败,岳飞将其首级割下送往朝廷邀功请赏,将其身躯暴陈天台山。 杨幺义子吴幺郞与春柳湖渔民和祝家岗人一起抢回“大圣天王”遗躯,连同镌刻有“大圣天王”四字的青铜短剑,安葬在祝家岗的凤井里。 日月轮回,阴晴雨雪。830年过去了,此地仍然民风淳朴,重情重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除此之外,风景这边独好,杨柳林、桃树林、茉莉花林、桂花林,铺天盖地,遮云蔽日,香风四溢,日夜不断。 特别是每到夏秋季节,西洞庭湖区天气炎热,而杨幺墓地四周方圆八九百米的范围内,却凉风习习,舒爽宜人,没有一只蚊子苍蝇光顾,人们夜晚光着膀子,打着赤膊,躺在露天地里纳凉,完全能睡个喷喷香,不担心有蚊子叮咬。堪称天下奇观。 从南宋至今,历朝历代官府均派员勘察,可都不解其中奥秘。 祝家岗人则自有说法。那是因为杨幺遗躯和他的“大圣天王”青铜短剑葬在此的缘故。杨幺生前“等贵贱,均贫富”,那些剥削穷人的吸血鬼怕他。杨幺死后魂魄和他的“大圣天王”青铜短剑显灵,吸血鬼照样惧怕。 这一结论,不管官方信不信,反正老百姓坚信不移,并引以为豪。祝家岗的十里江堤,与别的堤段相比,堤身高大壮观,堤面整洁光滑,堤坡平缓宽敞,绿草如茵,是乌龟的群居之地,每当太阳初升之时,会有成群结队的乌龟从堤坡草丛中钻出,爬到水边,昂起脑壳,享受阳光。 这里湖水碧澄,湖平如镜,也是撒网捕鱼的好出处。 数百年来,春柳湖与祝家岗一直保持着亲如一家的关系。渔船可以随时停靠,渔民可以随时往来,无需特别招呼。 这次,祝家岗的人们看到黄春江领着春柳湖的数百条渔船来了,在堤坡上,地角边,搭起了一个个十分简易的芦苇棚子,一家三代人挤在一起,其情其景,凄惨悲凉。 祝家岗人没有袖手旁观,赶紧伸出了热情的援手。不用大队党支部号召,家家户户,都赶紧采了自家菜园里的新鲜蔬菜、摘了自家果园里的甜蜜水果、提了自家扎的糯米粑粑等,主动地送到堤坡上、渔船上。 祝家岗的十里长堤响起开朗、热情的笑声。刚刚遭受洪灾袭击,心灵留下创伤的春柳湖渔民,在这里得到了一丝安慰。 多年来,春柳湖渔民在遭受洪水洗劫,无立足之地的前提下,曾经无数次投奔到祝家岗。 1954年涨大水,春柳湖的茅屋全部被冲垮,连柱子也没剩下一根。唯独挺立在绝代堤上的只有那栋五缝四间的木板瓦屋。有一个月时间,村里没得一个人,凄惨得很。 当时的领头人王云峰率领春柳湖的渔民各自驾着自家的丝网船、流钩船、卡子船、麻罩船、花篮船,投靠到祝家岗避难。 那时黄春江正年轻,只有19岁,与梅秋华刚结婚不久。他个子高大,饭量与身板成正比,每餐要吃两个普通男人吃下的饭菜。 这人也奇怪,越是遭了灾,越是没饭吃,却饭量越大,越是能吃。按黄春江自己的话说,一餐能吃下一头牯牛。 渔民像城里人一样,有国家按月配给的粮食指标,只是要自己花钱买。但那比起买议价粮,简直便宜多了。所以因为有国家对渔民的这一特殊政策,渔民遭了洪灾,基本上不会打饿肚。而农民遭了灾就不同了,没有国家配给的粮食指标,全靠自己耕种的田地里出产,上交了国家定购粮,还有集体提留,剩余的才属于自己吃的粮食。 1954年,洞庭湖区遭遇百年大洪灾,祝家岗尽管地势特殊,但也同样被大水洗劫一空,家家户户仓里都没有了粮食,很多人家已经揭不开锅。 黄春江和他的渔民兄弟对此不能熟视无睹,无动于衷,必须像祝家岗人帮助他们一样伸出援助之手。黄春江从自己做起,省下嘴里的粮食,支援祝家岗人,尤其是接济那些老弱病残的人。 他和梅秋华把国家发给的蓝色底子,红色面子,硬壳纸质的粮食供应卡片,送到祝家岗农民的家里,并告诉他们到沧港粮站购买大米的方法,买一次米就盖一次章,上面的印章盖满了,而粮食指标还没有用完,就到水上派出所去调换,旧卡变新卡,继续去买米。 他和梅秋华把粮食卡片送到了五保户和那些儿女多父母苦的农民家里,让他们去买米买粮。他俩公婆从来不煮饭,一餐一锅儿乌龟。 1954年春柳湖里的乌龟特别多,一只花篮起缽儿大的乌龟八十多只。梅秋华把抓到的乌龟放进一只鱼篓里,挂在艄后,沉入水中,每到要吃的时候,就从鱼篓里捞出两只,剖了,或清炖、或黄焖、或爆炒、或油煎、或烧烤,每天变换着花样和口味,哄进肚子里。 乌龟本是好东西,对人体大补,滋阴、壮阳、生津、抗癌,预防百病,但餐餐吃,天天吃,再好的东西也会吃腻,如同嚼蜡,难以下咽。 黄春江、梅秋华天天吃乌龟,有时一块乌龟肉在嘴里吞不下去,难受得眼泪水直流,捂紧嘴巴,霸蛮也得往胃里送。 第二节不愿者也上钩 第二节 不愿者也上钩 这天早餐,梅秋华硬塞了一碗乌龟肉进肚,提了渔网,朝杨幺墓那边走去,打算把渔网晾晒在那片桃林里。 她上岸只走去50米,看见一团黑色的物体,开始以为是一堆牛屎,打算绕过去。就在她要从侧面走过去时,那团黑色的东西动弹了一下,还朝她伸出了尖利的嘴。 她浑身一怔,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知道自己今天上岸碰到了水鱼拦路。水鱼,学名甲鱼,春秋季节,春柳湖随处可见。西洞庭湖人习惯称甲鱼为水鱼,有的地方称鳖,有的地方称团鱼。其形状、生活习性,与乌龟有许多相似之处,其大补也与乌龟基本相同。最突出的不同点是水鱼的个性很强,凶猛咬人,而且咬住人不放,就是将其脖子斩断了,咬人的嘴依然不松。 水鱼长期生活在水上,繁殖则要在松软湿润的泥土里。西洞庭湖人有个习俗,爬上岸的水鱼不能捉,不能踩,不能杀,不能吃。只能放生,让它重回水里。 谁放生的水鱼多,谁的寿命就越长。 如果早晨出门就遇到水鱼拦路,那么这一天就得格外的小心谨慎,防止不顺利的事情发生。因为传统习俗认为,见到水鱼上路是背时的、不吉利的,或与人口角、争执、打架,或摔倒、丢钱、破财。尤其要防止搬弄是非。 水鱼的嘴巴特别尖利,全凭那张嘴自卫或攻击。一旦出门遇到水鱼拦路,这一天都要闭紧嘴,稳住手,决不与人口角、打斗,更莫与人谈些家长邻短的事。因为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只要不开口,事非不会有。所以春柳湖的渔民无论在路上,在草丛,在坡地,在芦苇棚里,总之是在离开水面的任何地方看到水鱼,首先是必须把水鱼放生回水里,再就是提高警惕不惹是生非。 要吃水鱼,全靠从水里捕捞。 西洞庭湖渔人,捕捞水鱼的办法多式多样。唯独不能把上岸的水鱼捉回渔船上。 梅秋华面对那只脸盆大的水鱼,尽管心里暗生不快,害怕发生不吉利的事。但她毫不犹豫地把渔网放在一旁的绿草地上,蹲下身子,一手按住水鱼背脊,一手把水鱼侧翻过来,让它肚皮朝天。上岸的水鱼,只要不碰它的嘴,它就不会发起袭击,不但不会袭击,而且还会把嘴深深地缩进甲壳内,任人摆布。 但要将水鱼从地面提起,方法却十分讲究,稍有不慎,就会被那张尖利的嘴咬住不放,那痛起来可是钻心入肝。 梅秋华从地上捉拿水鱼的技艺高超。她把水鱼侧翻肚皮朝天后,双手食指扣进水鱼的两只后腿窝里,轻轻提起,水鱼即使伸出头来咬人,也无法形成威胁,因为它的脖子只能在空中绕来绕去,那张尖利的嘴咬不到主人的手。 梅秋华快步如燕,走到水边,双手朝空中一个高抛,“咚”的一声响,水鱼回到了沅水中。 梅秋华舒了一口气,转身去晾晒她的渔网。 她把渔网在杨幺墓地一侧的两株桃树上晾好,原本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但担心惹是生非,又立即回渔船上去了。 她一心侍候儿女,缝补渔网,擦洗舱板,抹亮船扶,忙活家庭主妇永远忙不完的家务事。 太阳西斜,挂在了杨幺墓地那株高大的桂花树上。 梅秋华先用炉锅给黄春江煮了饭,又用炉锅给儿女熬了粥,再打算用炉锅给自己炖乌龟。 她扑身渔船艄后,伸手抓住那根放在水里,吊着一鱼篓乌龟的麻绳,欲提起鱼篓,从里头抓出一只乌龟。可当她提起麻绳时,与平时的感觉大不一样。 她心里一惊,不费吹灰之力从水里提出了麻绳,却不见装满乌龟的鱼篓。不知麻绳怎么断了,一篓乌龟没有了,她的晚餐要落空了。 她不禁垂头丧气,马上联想到早晨上岸碰到水鱼拦路的情景。真的是不吉利,满满一鱼篓乌龟跑了。她没有埋怨,反倒轻松地出了一口气。 既然不吉利应验了,她就不用担心会惹是生非了。她打算晚餐不吃了,打餐饿肚算了。 过了一阵,又觉得肚子里空得实在难受。没有油水,随吃什么东西,肚子都饿得很快,就像一辈子没吃东西似的。 没有了乌龟,她打算换个口味。吃水鱼。 渔船上没有现存的水鱼,这丝毫难不倒她。黄春江、梅秋华两口子是春柳湖乃至西洞庭湖一带捕捉水鱼的高手。 西洞庭湖的人们习惯称捕水鱼为打水鱼,捕水鱼的方法有多种,网捕、钩捕、篮捕、坑捕。梅秋华最擅长的是钓捕,而且是钓捕水鱼的高手。 她对钓场的选择有着独到之处。 一般人捕水鱼是在湖边滩岸寻找水鱼的蛛丝马迹,她则是观察水里的动静判断水鱼的走向轨迹。太阳大,气温高,水鱼浮出水面,雄性水鱼出水,嘴尖,朝天望,雌性水鱼出水,慢慢的,头弯着,躯体前扑。 她看准了水鱼群居的场所,便收了双桨,搁在船舷两则的槡木羊角桠上,将一根竹篙插进水里,稳住渔船。 她端坐船头,双膝夹紧一根四五米长的钓竿,竿尾一米左右安装一个自制的像罗盘似的摇轮,缠满了用桐油猪血混合浸泡的细线,线的一端连接到竿尖的小滑轮上,细线间隔几公分固定一口锋利的钓,钓尖挂了蚯蚓。左手掌住钓竿,右手摇动滑轮,细线带着挂了蚯蚓的钓沉入湖水。 水鱼最喜爱的食粮是蚯蚓,其嗅觉反应与别的食物比较起来不知敏锐多少倍。俗话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春柳湖渔人说梅秋华钓水鱼,不愿者也上钩。水鱼嗅觉到蚯蚓,像男子追求美女,不顾后果地扑了上去。 结果可想而知。 无论任何男子为追求美女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同样,不管哪只水鱼为了品尝鲜美的蚯蚓必定以生命作代价。 水鱼吞下蚯蚓回头欲走,可它再也走不掉了。就在它捶胸顿足,后悔不迭时,梅秋华轻轻收拢钓线,摘下一只只水鱼,放进船头一侧半沉半浮的竹篓里。 梅秋华除了钓水鱼,还养水鱼,高温季节从别的渔民手中买进水鱼,低温季节卖出去,赚个时间差价。 梅秋华烹制出的水鱼有着很独特的味道,这除了她有祖传的秘方,还加上她好学,多思,不论做什么都讲究有自己的新道道,她每烹一次水鱼都会选择不同的调料,不同的火色,反反复复比较,完善,因而她烹制的水鱼比别人的清香、可口、味长。 梅秋华、黄春江两口子水鱼当饭。女儿全胜莲两边走动,有时到父亲全正才和继母武香梅船上吃,有时到母亲和继父黄春江船上吃。 梅秋华除了给女儿煮点米饭,夫妻俩从不吃米饭,把粮食全部省给了祝家岗的五保户和儿多母苦的人家。当祝家岗的人知道事情真相后,对黄春江、梅秋华,对所有春柳湖的渔民都倍加热情。 第三节别无选择 第三节 别无选择 此后,每逢春柳湖的渔民遭了洪灾,如果一时半会还没有来祝家岗躲灾,他们就会主动地派人去接。 春柳湖不遭遇洪灾的年份基本没有,只是受灾程度有所不一样,有时是罕见的大灾,有时相对而言受灾程度轻一点。 1960年,灾情严重。奇怪的是那年洪水特别大,而春柳湖里的鱼也特别多。那年国家对渔民的政策也很特殊。全国人民都过苦日子,最紧缺的是粮食,就连毛主席都降低了生活标准,每餐节约一把米,长年不吃红烧肉,因而营养不足得了浮肿病。渔民的粮食却比较充足。国家制定了“斤鱼斤粮”,也就是鱼价等于粮价的鱼价政策。这一政策既提高了渔民捕捞的积极性,对鲜鱼供给起到很好的作用,同时也保障了渔民的基本生活。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春柳湖没有饿死一个人。 那些日子,春柳湖渔民生活不缺粮,但非常缺钱。鲜鱼换回的是粮食,但国家不允许拿粮食去换钱,也不准许私自卖议价鱼换钱,如果有渔民违反,那后果不堪设想。 春柳湖的渔民都很自觉,觉得农民种田还没有饭吃,渔民一斤鱼换一斤粮,已经很知足,很感激了。如果有谁私藏鲜鱼,潜入沧港镇上,走街串户卖议价鱼,也很难被发现。但春柳湖渔民没有这么做。捕捞的鲜鱼全部交给了代表国家水产部门的派出机构沧港镇水产收购站。 有鱼只能换米,但买油买盐,买灯盏、买蜡烛,买毛巾、买肥皂,买牙刷牙膏,却没有钱。 于是黄春江想出了办法,每条渔船上只保留一口斗锅,煮饭、烧水、炒菜全靠它,把吊锅、平锅、炉锅、壶锅,全部拿到沧港供销社废旧物品收购部变卖。 可是漂亮的收购员不肯收,并说:“请看清楚我们的牌子好不好!只收废品,晓得啵?” 渔民们连声说:“晓得!晓得!” 并提出要求:“妹妹!请你把好锅当作废铁收购就是了嘛!” 漂亮的收购员坚持原则不动摇:“那不行。我不能弄虚作假。” 渔民们说:“这铁是真的,那会假得了呢!” 漂亮的收购员说:“你们手里提的是锅,不是铁。我如果当废铁收购了,被领导发现,就会被开除,好不容易得来的饭碗就丢了。” 这时黄春江对大家说:“我们不要为难小妹妹了。都跟我来。” 他走到收购部门外的水泥坪里,高高举起一只完好无损的铁锅,用力砸到水泥地面上。 一眨眼工夫,好锅变身成了大小不等的数块生铁。他捡起,走进收购部,对漂亮的收购员说: “妹妹!我要卖废铁,请你收购。” 漂亮的收购员怔怔地看着他们许久,缓过神来后,赶紧收下黄春江递给她的废铁,过镑计价。 其他渔民都效仿黄春江,将好锅变废铁,换回了油盐钱。 单靠卖锅,还解决不了零花钱的问题。他们又想出新的办法:把棉被扯烂了卖。好端端的一床棉被,被他们三下五除二,变成了一团团的棉绪。作为废品卖给收购部,换回油盐钱。 到了1962年至1964年那一段,春柳湖里的鱼变少了,感染上血吸病的人越来越多了,春柳湖渔村的人硬是生活不下去了,思迁心切。 于是,有的搬到贺家山、岳阳、万福,投亲靠友,重新开始生活。 这个时候,黄春江就开展思变不思迁的教育活动。是当大自然的主人,还是当大自然的逃兵。他率领春柳湖人在原张家碈所属的地盘上筑堤6华里,开垦荒地800亩,播种秋季农作物。 可第二年大水一来,新筑的大堤,播种的农作物,全部被席卷得不见了影子。 如今,大灾面前,黄春江又重提筑堤围垸,修鱼池,搞养殖,开展多种经营的话题。目的就是为了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确保长期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 由于上一次的教训,渔民们受到沉重打击,黄春江再发出号召,重新筑堤建垸,认识就不一致了,看法也不统一了。一部分人赞同,视失败为成功之母;一部分人反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打死也不愿意那样干了;一部分人既不赞同也不反对,等待观望。 鸬鹚队的渔民,由于历史的原因,多数人的家安在沧港镇上。 他们与丝网队、流钩队的渔民,有时一起打鱼,有时单独作业,经济上独立核算。同样面对疫水的危害,瘟神的威胁,洪魔的恐吓,捕鱼产量递减的心慌与不安。 他们当中有目光远大的渔民,积极主张开展连家渔船改造,实现陆上定居,并愿意从镇上迁居到春柳湖。 有眼浅肚窄的渔民,仅看到眼皮子底下、脚背上的利益,则对连家渔船改造,陆上定居处无所谓的态度,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像看客似的,在思迁与思变的大讨论活动中,公开表示,要帮助一、二队挑几担土,只要捕鱼有空,还是愿意的,毕竟都是一个大队的人。要从沧港镇上搬到春柳湖上来居住,那是不可能的。 人都是从糠箩里跳到米箩里,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从美丽有名的沧港镇,搬到绝代堤,那不是碰到鬼,也是心智不健全的人才会选择做的事。不说别的,著名的龙寿八景,沧港的“沧浪夜渔”就占了一席,还有那些为了纪念屈原,经历朝历代修建起来的美丽景观苍溪寺、濯缨桥、清斯亭、三闾大夫祠,叫三队渔民怎么舍得与其分开和远离。 黄春江指出鸬鹚捕鱼对现代化渔业的危害,这种千百年来的传统捕鱼方式,随着社会的发展,科学技术水平的提高,将逐渐被淘汰。 他强调这是淡水渔业发展的必然趋势,任何人为的行动都将无法改变和阻挡。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这同样是鸬鹚渔民要走的路,别无选择。至于是否从美丽沧港镇搬至春柳湖,这就看有没有眼光。按照蓝图设计,春柳湖肯定建设得更有渔业特色,更适合渔民居住,更具有远景发展空间。要说居住在沧港镇,可享受到“沧浪夜渔”的光环,移居春柳湖也可享受到龙寿八景中的“宝台望橘”和“眉洲波平”两大美景的光环,同时也拉近了与县城内“明月浴池”“玉带通津”,与西竺山“墨池水湛”,与金牛山“金牛夕照”,与西湖农场“看灶残烟”的距离,而且“沧浪夜渔”也仍然揽在怀中。至于苍溪寺、濯缨桥、清斯亭、三闾大夫祠那些与屈原相关的人文景观,在春柳湖上投饵撒食、捕鱼捞虾,随时可利用空隙去光顾,去回味,没有拉开一丝一毫的距离,随时都在我们手里,都在我们怀中,想去就去,想留就留,任由我们自由选择,尽情享受。 他的话,在鸬鹚队的渔民心中激起了波澜。 第四节逃跑 第四节 逃跑 夜晚,春柳湖西岸,祝家岗堤坡的夜晚,是我所经历过的最神秘最神奇的夜晚。 我睡到于齐军家的渔船上,一天的特殊经历,令我心里很难平静下来,久久不能合眼。 我想,农民苦,还不至于渔民这么苦。农民总算在岸上有个安定的窝,而渔民则连个窝都没有,一家三代人,只能将就在一条渔船上,或是简易芦苇棚里。 夜深了,我听见两边的渔船上传出叹息和议论声: “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方立珠的今天,也就是俺的明天。说不定哪天一场洪水来了,俺也被龙王一口吞了。” “柳絮涛发现患有血吸虫病比我还晚半年。如今他在我前面走了。我也活不了好久了。” “住在血吸虫窝里,下湖打鱼也是时刻与血吸虫为伴,再怎么擦预防药,总有不留神的时候,一年365天,364天擦了预防药,唯独一天没有擦,说不定就在这一天感染上了急性血吸虫病。不死也得死呀!” “哎!还是要找个清静干净的地方过日子,才会有幸福长寿的可能。” “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渔船起锚的声音。 渔篙抽出水,又轻轻地落下。 桨叶拨动湖水,发出细微的声响。 突然听到胥大海如雷般的怒吼: “彭幺婆!你往哪里跑?” “杨先明你也当了逃兵。”李清波的吼声。“杨先明你给我回来!” “水老鼠还偷走了队上一条渔船,两篙流钩。”朱天湘揭发。 吼声惊动整个春柳湖。 鲤鱼嘴码头沸腾了。 黄春江内心很复杂,是让他们逃跑,还是把他们追回来,他主意不定。 这时,他看到朱秋萍抱着小儿子匡国洪在浑浊的湖水里洗屁股,顿时怒火万丈,大声吼道: “朱秋萍你给我赶快住手。国洪这条小命不要了是不是?你这样浇水给他洗屁股,感染了急性血吸虫,只有死得成。你要烧水给国洪洗屁股。” 朱秋萍吓得打战,连声说:“黄书记你莫发火,是我错了。我这就烧水给他洗。” 黄春江暗暗责怪自己不该怒吼朱秋萍,她是一时疏忽才直接把国洪放进湖水里洗屁股。但他又想,渔民时刻被疫水包围,时刻与疫水打交道,疏忽随时都会发生。对孩子不可能百分之百地保护好,对大人本身更是如此。除非不打鱼,除非不生活在水上,否则无法避免感染血吸虫。更何况一年下来,芦苇棚被洪水袭击几次,长的时间个把月,短的几天。每当洪水袭来,绝代堤被淹,春柳湖的渔民就只能像现在一样,用渔船装了老少家人,投奔到祝家岗的堤坡上,一家三代人挤在一个几平方米的简易芦苇棚子里过日子。彭幺婆、水老鼠、杨先明他们要跑,是不想让这种凄惨的日子一代又一代地过下去。 黄春江问自己:现在如果派人把他们几个追回来,能保证他们这一辈,他们的后一辈又后一辈,都改变这种凄惨的日子,过上美好幸福的日子吗? 他想,如果不派人把他们几个追回来,那春柳湖不是人心大散了吗?春柳湖捕捞大队也许很快就解散了,不存在了。 他握紧双拳,朝自己大腿上狠狠地擂了两拳,内心吼道:不行!十年九涝,湖区人谁没有经历过。洞庭湖人不都一代又一代生存、繁衍下来了吗?不都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吗?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党领导人民多次治湖修堤,洞庭湖人的生活渐渐有了保障。春柳湖渔人也享受到了这一份阳光,如今日子再苦,也比旧社会好上百倍。面对洪灾,春柳湖人不能当逃兵,不能做孬种。 黄春江想到此,大声命令道:“大海赶快率领你的民兵,分几个小分队,一定要在今夜把他们几个追回来。” 第五节枪声响彻夜空 第五节 枪声响彻夜空 胥大海立即调兵遣将,布置分头追赶。 赵海南问:“水老鼠他们要是死活不肯回来怎么办?” 卜思源说:“那就往死里打。打死也不能让他们丢春柳湖的丑。” 黄春江说:“李沅发你也去。” 李沅发说:“我不是民兵。” 黄春江说:“你是大队党支部委员,你老练,你有经验。你要耐心说服教育,直到做通水老鼠他们的思想工作为止。” 李沅发问:“如果实在做不通,水老鼠他们不肯回来怎么办?” 黄春江口气坚定地说:“你们准备好几根麻绳,相机行事,说不通的,就五花大绑捆回来。” 李沅发担心地说:“杨先明有武功,就怕对付不了他。” 黄春江说:“你莫讲些没得卵用的话,打匠怕哈匠,功夫狠的怕不要命的。思想糊涂的,怕革命信念坚定的。蒋介石手握800万军队,毛主席几下就把他搞垮了。你李沅发长着两只手是配相的呀!” 李沅发说:“我明白了。” 说话间,他驾动了自己的渔船。 黄春江招呼:“沅发你等一下。” 李沅发问:“你是不是还有事要交代?” 黄春江说:“其实也没什么。” 李沅发说:“那我去追那几个家伙了。” 黄春江说:“沅发,你最好莫伤了他们。” 李沅发说:“对这种当逃兵的人,不搞几下硬的,恐怕追他们不回来嘞!” 黄春江说:“既要搞硬的,也要动软的。你看着办吧!” 李沅发说:“那好。我出发了。” 黄春江说:“沅发你等等。” 李沅发说:“春江你历来做事干脆利索,看不起婆婆妈妈的人。你今天是怎么啦?” 黄春江说:“你给我听好。如果彭幺婆、杨先明、水老鼠他们硬是不听劝,一千个一万个不肯回春柳湖,你也就算了。但有一条,谁不肯回来,就要谁写份保证书交给你。” 李沅发问:“要他们保证什么?” 黄春江说:“保证以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永远不回春柳湖。现在困难时当逃兵,不要等到春柳湖建设得像人间天堂时,又以春柳湖是泼血水的地方,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这里长,叶落归根,要回春柳湖。那是不行的。” 李沅发说:“我一定照你说的办。” 黄春江说:“你还要告诉他们几个,他们跑了,春柳湖照样发展,地球照样转动。没什么可怕的!” 李沅发明白,黄春江的这席话是说给想跑,还没有来得及跑的渔民听的。这是在警告那些有逃跑想法的渔民。 于是他故意大声说:“春江你放心,我追上他们,首先就会跟他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让他们明白,春柳湖没有他们,也许会发展得更好。” 黄春江挥挥手说:“你赶快去追吧!” 李沅发对着黑沉沉的湖上大声吼道,“杨先明你立马回来!” 桨叶击水,渔船起飞。 李沅发呼喊:“彭幺婆!你往哪里逃?你逃到哪里都没有出路。你赶快回来吧!” 李沅发的呼喊声渐渐远去,但在夜深人静、无遮无挡的湖上,声音传得比陆地上的距离要远很多,罶口河那边依然传过来李沅发的喊声: “杨先明你回来!不回来老子就开枪了!” 突然,湖上传来“啪啪”两声枪响。 听到枪声,黄春江和所有的人都吓懵了。 第六节一根棕绳 第六节 一根棕绳 李沅发举着平时打野鸭的那杆猎枪,朝着乌漆墨黑的湖上放了两枪。 春柳湖的渔人听到枪声,心都一下缩紧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李沅发打野鸭百发百中,他手中那杆猎枪还从来没有放过空枪。 杨先明是死是活,谁能知道。 这枪声,也暂时镇住了那些想步彭幺婆、杨先明、水老鼠后尘的渔民。如果逃跑路上不巧遇上李沅发,被他那杆猎枪像打野鸭一样打中,即便不死,也会在骨头里落下绿豆似的铁子弹,成为终身残疾。半个废人,活不如死,那才可怕。 那些有逃跑想法的人,这晚也打消了这个念头,打算伺机再逃。 黄春江镇定自己的情绪,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他与雷耀湘低声商量了一阵,然后各自拿一根棕绳,从码头南北两端开始,将一条一条渔船联结起来,布成一个整体。 最后,黄春江把绳头牢牢地捆绑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旦有谁解开渔船,逃离春柳湖,他第一时间就能发现,便可迅速采取措施,截住逃路。 后来,他发现虽然用麻绳可以把全大队的渔船联结在一起,但还是没有把全大队渔民的心联结成一股神。渔民要逃跑,照样有办法。他通过做思想工作,稳定渔民思想后,他主动散开麻绳,渔民当中再也没有人逃跑了。这是后话。 此刻,黄春江没有睡。 他点亮渔灯,在锁幅板子上铺开纸,挥舞笔,不停地书写着。 他为了春柳湖灾后重建,让渔民生活稳定,他向社教队长严东华写报告:要求提前离开社教工作队,返回春柳湖,继续履行大队党支部书记的职责。因为社教队里多一个队员、少一个队员并无大碍,而春柳湖需要他回来领导重建。他打算一旦严东华批准了他的报告,他就要借重建之机,实行多年来的夙愿:连改、定居同步进行。 他多么希望严东华批准他的报告啊! 第二天,黄春江派胥大海从龙寿县电影公司接来了电影队。 晚上,黄春江集中春柳湖全体渔民在祝家岗的堤坡上观看电影纪录片《南海围田》,该片真实记录了解放军41军122师官兵,1962年开赴汕头市西郊牛田洋,挑泥土,运岩头,在海汊里一下围出了7.8平方公里的良田,1963年就种上了庄稼,粮食亩产达1190斤。第三年,就在庄稼长势喜人,丰收在望之时,18级强台风袭击,风、潮、雨交加,海水急剧上涨,几米高的大浪扑来,冲断大堤,庄稼、房屋全部被淹。灾害面前,官兵们不仅没有退却,反而越战越勇,大堤断一次,重建一次,三年断堤,三年重建,数十名官兵壮烈牺牲,最后获得大丰收。黄春江组织春柳湖渔民观看这部电影之前,他要求大家带着三个问题,边看电影边思考: 一是思迁,还是思变。这是一个问题。春柳湖的渔民都住在血吸虫区,四面是水,几间茅草房,经常被水冲倒。 第二个问题是春柳湖这地方到底能不能改造?两年前,他们在罶口河到青山的那一段,动土一万多方,想把渔湖围起来,积累资金,采取火烧土埋的办法,消灭血吸虫。可第二年,一场洪水袭来,一万多方土全部被冲跑了。能不能像南海官兵那样,大堤断一次,就重建一次,三年断堤,三年重建,最后终于成功。 第三个问题是怎样才能改造茫茫疫水。春柳湖渔民盼望常德地区、龙寿县里投入资金和人力,围垦菱角湖,消灭血吸虫。一年望,二年望,眼睛都望穿,没有望到,血吸虫反倒越来越厉害。 黄春江现身说法:他儿子黄伟健诊了七次血吸虫病,他女儿黄芬芳诊了五次血吸虫病,他自己诊了三次血吸虫病,他的堂客梅秋华诊了四次血吸虫病,反正全家大大小小都有血吸虫病。如果还不改变,硬是不行哒,都只有死路一条。 在黄春江的布置下,春柳湖的渔民带着这些问题,观看电影纪录片《南海围田》。看完电影,大家不肯散去,围绕黄春江布置的三个话题,争先恐后,抢着发言,阐明各自的立场,绝大多数渔民表示要像南海官兵学习,他们能够战胜台风和海浪围海造田,春柳湖渔民就能战胜洪水,围垦鲤鱼滩,建设新渔村。 当时,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听了大家的发言,感觉热血沸腾,恨不能留下来,和渔民们一道把春柳湖建设得美丽如画。 我把这想法对黄春江说了,他拉着我的手说:“建设春柳湖,需要科学知识,需要高素质人才。等你学到了丰富的文化科学知识,那时我敲锣打鼓欢迎你投身春柳湖的建设。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 第三天,我和于齐军要回龙寿县二中上课。 黄春江特意划着他的小五斗渔船,把我俩送出春柳湖,送到沅水南岸。 我们挥手作别。 我久久目送他的小渔船往春柳湖划去。 于齐军拉了我一把,说:“他的船都走远了,你别多情了。我们赶紧走吧!” 我第一次见到黄春江,就觉得他是一个血性汉子,仗义之人。我对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把这些想法对于齐军说了。于齐军对我说:“黄春江正因为敢作敢为,所以他捡了我父亲的篓子。他如今这差事,本来是我父亲的。结果被他捡了去。他得路了,成了党里头的红人。” 我越发来了兴趣,追问:“那是为什么?” 于齐军说了很多关于黄春江的趣事。特别说他的婚姻。 正说着,我们与一个黑不溜秋,相貌精瘦,背根钓鱼竿的少年迎面相遇。 于齐军与他热情地打招呼。并拉着精瘦少年给我介绍:这是黄春江与梅秋华生的儿子,名叫黄伟健,别看他年纪小,刚满10岁,堪称春柳湖一带有名的钓鱼大王。 我一听这话,对精瘦少年的兴趣倍增。我也是碧莲河一带有名的钓鱼大王。我很想见识黄伟健的钓鱼本领。于是我与他一起讲起钓鱼经,并约好下次假期再来春柳湖时,与他一起钓鱼,看谁钓的鱼多。 黄伟健满口答应,并说:你要是不来,你是小狗。我和他同时伸出右手小指拇,连拉了三下钩。这是西洞庭湖一带的男孩发誓赌咒的最严肃形式。 第一节他的表现有些异样 第五卷 大打出手 第一节他的表现有些异样 如今,黄春江的失踪,令春柳湖人绝大多数渔民痛心流泪,纷纷表达强烈要求,没有黄春江的正确引路,没有黄春江的始终坚持,没有黄春江的敢想敢干,就没有春柳湖的彻底巨变,就没有春柳湖的美好今天。必须为他举行隆重的追悼大会。 可他的儿子原龙寿县水产局常务副局长、现特种水产品养殖公司董事长黄伟健则不同意,他坚持说: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一切免谈!” 他说的完全在理,谁也无法提出异议。 我当然同意他的意见。 我对余立秋问道: “你有何想法?” 余立秋回答: “你是怎么想的,我就怎么想。” 我心想:好你一个常务副局长,难道就起个应声虫的作用。 我又问刘淑滨: “柔情神探的看法呢?” 刘淑滨回答: “我跟领导想的一样。” 我反问道: “美女你晓得我的想法吗?” 刘淑滨扬了一下那张漂亮的脸蛋回答: “我要是不晓得你的想法,你会点我的将?你会带我到这里来参与侦查破案?” 罗德焕倒是快人快语地说: “别绕来绕去了。我是竹筒倒菜籽,直说(梭)。” 我鼓励道: “你快说吧!” 罗德焕爽快地说: “我认为黄伟健的要求并不过分。我同时也感觉到他的这一坚持,无疑是给我们下了一道限期破案的命令。”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此刻,我的压力山大。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出任龙寿县公安局长,会引发黄春江失踪案。我如果侦破不了此案,无颜面对任何一个人。黄春江九泉之下也会大骂我没得卵用,只晓得拿国家的工资,只晓得吸老百姓的血汗。我暗下决心:活要见黄春江其人,死要见黄春江其尸。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我卷起行李走人。早点让比我能力强的人来当这个公安局长。 我特意向黄伟健表达了坚定不移的态度。 可是他竟然连鼓励的一句话都没有,脸上的表情冷冷的,目光淡淡的。 我察觉他的表现有些异样,起码他不像梅秋华、黄芬芳、黄亚清、黄水兵那样悲伤,他也没有主动地去四处寻找。我暗想,过去的那些年里,黄春江为了教育他成材,对他的惩罚比对任何人的都要多。有时的惩罚几近残酷,令常人难以接受和想象。会不会是他对自己的父亲下了毒手呢? 黄伟健自小有一个十分明显的弱点,那就是特别爱哭。 他哭不分场合,也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也不需要什么理由,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他想哭就哭,任由大人怎么呵哄,都止不住他的哭声。直到他哭累了,或是不想哭了,哭声才会打住。 父亲母亲拿他没办法。 左邻右舍躲着他。 亲戚朋友远离他。 所有人都尽量不惹发他的哭声。 黄贤湘一生中无论什么狠人,他都碰过; 无论什么困难,他从不惧怕; 他就怕儿子大哭,他没有办法治好儿子的这一弱点。 有天深夜,黄伟健突然从睡梦中发出哭声。 母亲梅秋华知道儿子是被噩梦吓了,把他紧抱在怀里,脸蛋贴着脸蛋,又是逗,又是哄。 黄伟健仍然哭个不停。 这时,率领全大队渔民在春柳湖放了渔网的黄春江回家了,劳累了一天加大半夜,无论身心都很困乏、疲惫,只想倒头睡个安稳觉。 他接过儿子捧在怀里,用好言劝慰,用糖果逗哄,要他别哭了,并许诺等天明了带他下湖捕大鲤鱼。 可是,他用尽一切办法,毫无效果。 黄伟健依然哇哇啼哭不止。 他无可奈何地把儿子还给了梅秋华,并说: “这是你生养的一个好崽,还是你来哄。” 梅秋华回敬道: “女像娘,崽像爹。他遗传的就是你那个强性格。” 黄春江不再说什么,他实在太累了。 他上床蒙头睡觉了。 可黄伟健不让,扯开了父亲蒙在头上的毛巾,对着他的耳朵哭得更大了。 黄春江翻身朝床里躺着,继续用被子蒙了头,企图入睡。 黄伟健扑在他头上,哭得更凶了。 黄春江顿时怒火中烧,这个平时从不对子女动武的汉子,不知是一时感情失去了控制,还是下定决心要治好儿子这一爱哭闹的毛病。 他一把提起儿子,像老鹰捉住的一只小鸡,拉开屋门,冲到禾场上,对着门前一座柳树凳子,将黄伟健朝上面连摔三下。他嘴里连声吼道: “你哭!你哭!老子让你哭!” 第二节没有提取到任何痕迹物证 第二节 没有提取到任何痕迹物证 梅秋华被吓傻了眼。 她的丈夫平时对独苗儿子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从来舍不得弹他一指甲壳,今天这样发狠,莫不是发疯了。 她冲上前阻止。 这时黄春江扔下儿子,大步回屋了。 梅秋华抱起儿子,一边大骂黄春江,一边仔细查看儿子的伤情。 幸好她没有发现儿子有伤,不然她要与丈夫拼命。她这才抹干眼泪,停止了对丈夫的怒骂。 她抱着儿子,一边走进芦苇棚里,一边连声安抚。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儿子经他父亲这么一摔,反倒不哭不闹了,平静得像无风无浪的春柳湖水。 她把儿子安放床上,脸贴脸地躺下。 儿子不哭。 梅秋华不语。 黄春江不吭声。 于是,全家都安静地入睡了。 不一会儿,黄春江发出的鼾声震得芦苇棚子打颤。 从此以后,黄伟健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爱哭了,你想惹他哭他都不哭了,变成了一个几乎十全十美的好男儿。 这让春柳湖渔人大惑不解。 黄春江提起儿子朝柳树凳上连摔那三下,连皮外伤都没有留下一点,难道是他凭着什么气功和魔法? 暗地里,渔民们对黄春江越加高看一眼。 黄春江曾经对人发出感叹: “我这辈子最难制服的对手不是别人,就是我的儿子伟健。我用尽所有的智慧还难以对付他。他是我强劲的对手。” 这对父子关系既对立,又统一,据我观察,对立多于统一。黄伟健的遗传基因中,秉承了黄春江所有的优点和缺点,在一点上更胜于黄春江,那就是从不屈服于人,就连做了错事,也从不低头,对别人的意见内心认可,但表面上决不认错。 父子在工作上,在对国家大事的关注上,对领袖人物的评价上,有时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拍桌打椅,顶峰时还互相指骂。 除了一条底线不突破,那就是互不骂娘以外,其他都骂。 骂过之后,父子又像兄弟似的,有说有笑。 这让常人难以理解,不好接受。 黄伟健曾公开挖苦父亲:“俺老倌子这辈子什么瘾都过足了,就是官瘾没有过足。他一下下儿不指挥领导别人,他就过不得日子。他的官瘾大得很。” 黄春江也曾公开挖苦自己的儿子:“俺健儿三句话不离钱,做梦都是喊的要赚钱,钱瘾硬掉出来哒。” 这次黄春江失踪后黄伟健的异常表现,是他故作男子汉的坚强,还是另有原因呢? 我陡然联想起了在宁乡县公安局任职刑侦副局长时,曾经侦破的一起子弑父案。我不禁浑身惊出冷汗。 我盯着春柳湖,不许自己胡乱猜想。黄伟健绝对不会是那种人。 我带着侦查员来到两水一堤,对发案现场进行勘查。 由于现场已被破坏,没有提取到任何痕迹物证。 我寻找最后见到黄春江的那个人,但无人能准确地说出谁最后见到过黄春江。 有线索指向黄春江的干儿子柳水生,说他是最后见到活着的黄春江的人。 我找到柳水生对证,他一口否定,并有根有据,不容我怀疑。 专案组研究决定,只能沿袭命案传统的侦破方法,从排查社会关系入手,筛查出与黄春江结怨结仇,有可能谋害他性命的对象。 第三节春柳湖一霸 第三节 春柳湖一霸 李沅发这个名字从我脑海里闪过。 黄李两家都是世代祖居春柳湖的渔民,关系既远又近。 李沅发的父亲李圣芝是个脑子非常灵泛的人,无论对人,无论对物,用相同的时间,常人脑海里转一下,他至少可以转十下,主意特别的多。 再加上他有超群的武功,春柳湖敬重他的人不少,对他敬而远之的人也不少。 他1955年加入高级社,1956年退出高级社,他退社时把入了公家股的麻网、麻网船,卖了得了一笔钱。以后,他又要入社。由此,春柳湖大多数人背地里都称他是个搞架子。另外一种说法很有几分不恭:“李圣芝对集体专门玩花脚乌龟!迟早有一天会有人收拾他这个龟儿子!” 李圣芝半辈子一共接了三个堂客。 第一个是李沅发的恩娘曾秀妹。 李沅发只有一岁多,李圣芝与周长姐爱得死去活来,堂客儿子都不要了,坚持与曾秀妹离了婚。 曾秀妹含泪忍悲离开了春柳湖,经人介绍嫁给了金盆农场一个打麻网的渔民,夫妻恩爱,接连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长大了都有出息,特别是第三个儿子参军入伍,而今当了营长。 李圣芝与周长姐结婚后生了沅祥、大妹、幺妹三个儿女。 奇怪的是幺妹不到一岁,周长姐突然间不明不白地死了。 李圣芝不出三个月,又接了第三个堂客雷岳姐。 也许是两个人都上了年纪,各方面机能老化了,再没有生儿育女了。 1961年至1962年反黑五风的时候,李圣芝又脱离集体跑出去了。 他跑出去时,把集体分给他使用的渔船船网等捕鱼业次全部卖了,卖的钱一个人独呑了,也没有给堂客儿女留下一分一厘。 赵海南等渔民提出,他不要集体,集体就不要管他堂客儿女的生活了。 李圣芝人离开了春柳湖,但他在春柳湖还有一派很强的势力,像许秋廷,就是许铁砣的爹爹,都是他那股势力中的得力干将。 许秋廷站出来反驳赵海南,替李圣芝说话,夸赞他打麻网,放花篮杀活,每次下湖比别人捕的鱼多,对春柳湖作的贡献大。人走了,茶不能凉。对他的堂客儿女该养的还得养。何况他也没说永远不回春柳湖来了。说不定他哪天就回来了,照样打麻网,放花篮,照样比别人捕的鱼多。 黄春江从各方面权衡,主要是给跑出去的渔民留条后路,吸引他们早日回来,便顺着采纳了许秋廷的意见。 果然,到了1963年秋,李圣芝再次回到了春柳湖。 他除了打鱼,还主动种了四亩油菜籽,长势很好,油菜籽丰收。 可他收了油菜籽,榨了几百斤菜油,一点一滴也不交队里,除了留下自己吃的部分,其余的全部高价卖出,赚得盆满缽满。 李圣芝为了一己之利,如此反复无常,就因为他武功高,力气大,胆子粗,心思狠。谁敢惹他,他就扬言要除掉谁。所以在春柳湖没有谁敢正面得罪他,顶多在背后骂他几句,久而久之他成了春柳湖的一霸。 黄春江担任春柳湖的一把手以后,他把树正气,立新风,用社会主义思想凝聚人心放在第一位。 精神和意志统一了才能拧成一股绳干大事。要树正气,就要打掉邪气。 李圣芝是春柳湖的一霸,歪风邪气的代表人物,首先必须把他拿下。只有他老实了,许秋廷等其他搞歪风邪气的人才会跟着老实。 李圣芝从来就没把黄春江放在眼里过,这仅从他对黄春江的称呼就看得出来。 黄春江从民兵中队长到渔民协会主席、到春柳湖的团支部书记、再到党支部书记,他一直呼叫他的乳名“喜妹”。 别的人都改了口,他则从不改口。 这次,当黄春江要他退出多占的集体的财物时,他勃然大怒,指着黄春江的鼻子骂道: “喜妹你算什么东西?你是卵子,胆敢动老子一根汗毛,老子就还你有今天,无明天。你相信不相信?” 黄春江心想打得一场开,免得百场来。擒贼先擒王,挽弓当挽强。义父当年敢于与龙寿县头号权贵官僚、黑恶势力作斗争的事迹鼓舞着他的斗志。他暗暗发誓:痞子是容起来的。再不能容许李圣芝任性发展下去了。 第四节帅大姐有令 第四节 帅大姐有令 那是1939年元月初的一天上午。 天气晴好,黄经海正在阳明镇北门外渔码头售卖早晨从春柳湖里起网捕得的鱼虾,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漂亮女孩蹲在鱼篮前,看看翘尾巴鱼,又看看黄胡须鲶鱼,再拨拉着青壳鲫鱼,等别的买鱼的城里人都走了,她提起一条肥厚的翘尾巴鱼,往黄经海手里的秤钩上一挂,嘴里说: “叔叔您的这翘尾巴鱼斩碎了做鱼丸最好嘞!” 说着她把鱼款一把塞进黄经海手心里,张大两只亮晶晶的眼睛说: “叔叔您仔细看一下,不会有错啵!” 说着,小姑娘提起那条一斤多重的翘尾巴鱼,头也不回地朝北正街走去。 黄经海看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觉得她很不一般。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鱼款,里面夹有一张纸条。 他连忙打开一看,禁不住一惊一喜。 他观察了一眼四周,赶紧把纸条塞进口中,吞进了肚子里。 他卖完鱼,收拾好鱼篮秤杆,按照纸条上的指示,来到北正街口一侧的屠夫行,从鱼篮里提起一条鲤鱼,递给笑脸迎客的帅玉保,并指着桌案上待售的半边猪肉,说: “帅老板!我这一条鱼换一斤猪肉,不知可以么?” 帅玉保哈哈连滚地说: “都是老朋友了,你说可以,我要说不可以,日后还能吃到这新鲜鲤鱼吗?” 黄经海也打着哈哈,指着猪屁股说: “来块坐巴肉。” 帅屠夫说: “那得有个条件。” 黄经海问: “花钱买你的猪肉,还有条件呀?你说吧,什么条件?” 帅屠夫说: “兄弟你是晓得的,我虽然会杀猪宰羊,但我不会剖鱼。这剖鱼的事,麻烦你帮忙哟!” 黄经海爽快地说: “这个不费吹灰之力。” 帅屠夫说: “里面请!里面请!” 黄经海大步朝里屋走去。 他听见帅屠夫高声叮嘱: “莫忘了把鱼鳞打掉,把鳃壳抠掉,把苦胆除掉。” 黄经海既小心谨慎,又迫不及待地走进里屋,眼前立刻一亮。 他看见身着灰布衣的帅孟奇大姐正坐在上首朝他发出微笑。这是他第二次受到帅孟奇的接见并对他布置工作。 帅孟奇身边一左一右的高脚木椅子上各坐着一个男子。 黄经海见了左边的男子内心一怔,差点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想到党的地下工作原则,便守住了自己的口。 帅孟奇起身相迎,先要黄经海在一旁坐下,再指着两位男子说: “他两个当中,有一位你很熟悉,有一位你可能不认识。” 黄经海如实回答: “是的,雷耀湘与我情同兄弟,但我还不知道他也是党里头的人。这位有几分面熟,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也不知道尊姓大名。” 帅孟奇笑呵呵地说:“雷耀湘像你一样,是去年秘密加入党组织的一位好同志。这位名叫曾玉廷,党龄比你俩长多了。今后,你们要共担重任,曾玉廷协助你俩夺取伪渔民协会的领导权。” 帅孟奇强调说:“现在的伪渔民协会大权全是国民党员掌握,真正的渔民没有人在里面,这怎么能实现党的目标?你们今后的任务,首先要将渔民协会改组,渔民协会里面要有真正的渔民,更好地为党工作。” 帅孟奇压低声音说:“我的意见,今后一个时期你们三个人分工,有的在明处,有的在暗处,相互配合。小雷秘密负责组织工作,小黄公开竞选主席,老曾经验丰富,做好各方面的协调工作。你们商量一下,看看是否恰当。当务之急是改选渔民协会,新的渔民协会要取消国民党的办公人员薪资由渔民负担制度。” 帅孟奇布置完这些任务后,立即起身,由曾玉廷护送,从后门悄悄离去。 屋子里剩下黄经海与雷耀湘。 他俩商量怎样夺取伪渔民协会。 最终决定:首先改选渔民协会基层组织,然后再改选县渔民协会。 他俩利用晚上深入到渔民集中喝茶聊天的临江阁、春华轩、杨旗嘴,与渔民们谈心,揭露现在的渔民协会的领导人全是国民党员掌权,领导层没有渔民。那些担任渔民协会主席、副主席的人,只顾自己发财,吃喝玩乐,剥削渔民,把各种苛损杂税,连同办公人员的工资,全部要渔民们负担。 他俩经过几个月的艰苦宣传工作,渔民们发动起来了,一致强烈要求改选县渔民协会。 黄经海出面,充分利用伪工会法对当选人任职年限到期便要及时改选的规定,借此向国民党县党部提出换届改选的要求。 反动派自知理亏,换届改选不能抯挡,必须实行,便考虑新一届的主席人选问题,企图把国民党员舒茂华推到主席位置。 于是,派人请客送礼,拉拢渔民投他的票。 渔民们知道舒茂华不怀好意,但不知道如何应对。 黄经海、雷耀湘分头对渔民们说:“他们请酒只管吃,送礼只管收,因为他们花的钱,全部都是从渔民身上榨取的血汗钱,怎么吃不得?酒肉穿肠过,原则在心中。投票时不写舒茂华的名字就是了。” 渔民们都觉得在理。 这样帅孟奇走后仅四五个月时间,便改选伪渔民协会,改选的结果,黄经海的得票率超百分之八十,而舒茂华的得票率则不足百分之十。 国民党龙寿县政府见舒茂华落选,黄经海当选主席,不肯善罢甘休,迟迟不发当选证。 黄经海便凭着工会法与国民党县政府说理,对方无言可辩。不久在渔民们强烈要求下,不得不发下当选证,但找借口收回了原来的办公场地。 黄经海当选后,与渔民们商量,办公场所和办公人员开支问题怎么办? 渔民们提出,办公的房子还是找国民党要。 黄经海出面要求国民党县政府提供北门“老关庙”的一栋破烂房子做渔民协会开展活动的场所,但伪县长周世政死活不给。 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渔民自己凑钱,选址北正街口的一块空地,修建一栋房子,上面办公,下面出租,收的房租作办公费和办公人员开支。 同时精简办公人员,原有通讯员不要,所有大小事情黄经海一人承担。 渔民们热情高,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黄经海、雷耀湘信心更大,大事一起商量,具体工作分头行动。 黄经海和木行老板商量,赊来一批木材修建房子。 他每天忙到半夜,饿了,就在工地煮米粉宵夜,能节省一分算一分。 可是,大资本家郭连轩硬说渔民协会新建的房子拦住了他的商铺门面,挡住了他的财路,严重影响了他的生意。 他纠集地痞流氓几十人,欲乘夜深渔民们下湖放网,将盖的新屋全部推倒…… 第五节飞镖如雨点似的落下 第五节 飞镖如雨点似的落下 黄经海、雷耀湘闻讯,商量决定:公开揭露郭连轩的恶行。 渔民们得知真相后,非常气愤,联合农会,纷纷要求杀掉郭连轩,以绝龙寿一患。 郭连轩着急了,他知道渔民、农民联合起来的厉害,十二年前,号称“龙寿王”的大土豪、大劣绅梅孟乔,还有那位拥有良田数千亩、豢养着几十个武装镖客的大地主、大恶霸朱泽堂,就是被联合起来的工会、农会、渔民协会处决的。 以他郭连轩的势力,与当时的梅孟乔、朱泽堂比起来差远了。 梅孟乔除了自己的势力外,还有其弟梅馨做后盾。 梅馨曾经被袁世凯授予中将,后又在曹琨为首的北洋政府担任将军府将军。 早在辛亥革命前夕,梅馨就借回乡探亲祭祖之机,私自将他的警卫40余人、长短枪90余支和大量弹药,赠送给了长兄梅孟乔。 因此,梅孟乔有了自己的武装,独霸一方,成为任何人都惹不起的“龙寿王”。 朱泽堂有自己的几十个镖客和几十条枪保护,逃到武汉躲避,最终三个月后,被中共龙寿县委书记詹乐贫设计引诱回县,他有那么多镖客和枪支弹药,也没能保住性命。 就连湘西军阀周铁鞭之子周小鞭,在龙寿拥有自己的水警队,敢在目平湖上杀人越货,强征渔稞,也不被农会和渔民协会放在眼里,说要杀他就果真杀了。 十多年前,国共第一次合作时期,他们敢杀梅孟乔、朱泽堂、周小鞭。如今是国共第二次合作时期,他们更加敢杀他郭连轩。 在这种前提下,郭连轩便赶紧投靠到有钱有势的国民党反动派伪县长周世政门下,送给其手枪一支,又送光洋500元。 周世政接受了贿赂,公开支持郭连轩的撤房行动,派出一个排的武装兵力,既协助撤房,又日夜在他家四周站岗,保护其人身安全。 郭连轩有了这一个排的武装兵力,加之他自己网罗的黑恶势力,便有恃无恐,打算利用黑夜突袭,掀掉工会新建的房子,给工会一个措手不及。 黄经海得到信息,暗暗作好了应对准备。 黑夜,他提前隐蔽在工会新建房子的暗处,眼看着持枪士兵和提刀扛棒的地痞扑了过来。 他双手一挥,“嗖嗖嗖”,66把飞镖如同雨点似的落下。 “哎哟哟”一阵惊叫,士兵、地痞吓得魂飞天外,有的捂着伤口,有的抱着脑袋,作鸟兽散。 排长胡乱放了几枪,赶紧跑步向主子交差去了。 他们这才知道工会中隐藏着武林高手,并早有斗争准备,再不敢轻举妄动。 郭连轩吃了这场哑巴亏,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黄经海、雷耀湘商量:要坚持斗争到底,但不能死伤一个渔民,与对方斗智斗勇,保护渔民协会的房子,摆在街上示众显威。 于是,他俩分头行动。 黄经海加大揭露国民党反动势力对渔民剥削压迫的罪行,让广大渔民愤怒痛斥国民党黑暗统治。 雷耀湘组织自己的渔民武装力量,抗衡郭连轩。 渔民协会新建的房子摆在北门口。 郭连轩不敢轻举妄动。 黄经海、雷耀湘加紧成立渔民合作社,开展生产,自筹资金。收入的一部分偿还赊欠木行的钱,一部分作为红利分发给渔民。 与此同时,他俩仔细分析了龙寿县上层各种复杂社会关系和利益矛盾。 周世政的舅子因没有得到郭连轩的好处,对周世政、郭连轩极为不满,除了大肆进行攻击,还私下把郭连轩贿赂周世政的具体情况透露给了黄经海。意思很明显,是要借刀杀人。 黄经海、雷耀湘便充分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在县城、长沙、武汉等地,张贴标语、发放传单,揭露其丑恶行径。 周世政认为黄经海敢于公开与他作对,是有结食会做后盾。因为结食会的成员都是县里有权有势的头面人物,其中有警察局长、总团防局长、财政局长、教育科长、县党部书记等。 黄经海、雷耀湘掌握这一信息后,充分利用周世政的这种心理,对他使用离间计,促使周世政去伪南京政府告状。 他嫡亲叔叔在蒋介石身边做高官,并深得信任,十分走红。 周世政向叔叔状告警察局长、总团防局长、财政局长、教育科长、县党部书记等结成地方势力,不服从他指挥,横行霸道的丑恶行为。 叔叔只听他说,没插一句话,末尾,才问: “还有吗?” 周世政回答: “没有了。就这些。” 他叔叔说: “我会派车,给你两天时间游览秦淮河和中山陵。然后你就回去吧!” 周世政没有从叔叔那里得到一句支持的话,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龙寿县城。 有人问他去了哪里,他根本不敢说去了南京。 他绞尽脑汁,设想下一步如何对付当前不利的局面。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回来的第十天,警察局长、总团防局长、财政局长、教育科长、县党部书记相继受到处置,或被撤职,或被调离,或被降级。 黄经海、雷耀湘又敏锐地感觉到这是撵走周世政的最佳时机。 他俩商量,利用周世政与地方势力的矛盾,向上面告状,反映周世政在龙寿县犯下的种种罪行。 受到处置的警察局长、总团防局长、财政局长、教育科长、县党部书记等,都对周世政恨之入骨,联起手来明里暗里使力。 结果,周世政很快被调走。 郭连轩失去了后台,见来硬的不能压制住渔民协会,新修的房子也动不了,又采取软拉,委派他的亲信粟和清,由他妻子的侄儿李圣芝划船带路,给黄经海送上一张股票。 粟和清强调说:这张500光洋的股票,每年可以不出一分一厘本钱而得丰厚的利润,足以养活一家老小。 黄经海笑了笑,把股票退回到粟和清手上,表示金钱万能,但要看在什么人面前。如果郭连轩要继续与渔民协会作对,哪怕送再多的钱给他也没有用,他还是会作坚决的斗争。如果郭连轩不与渔民协会作对,一分钱不送,他也不会为难他半点。 他特别对李圣芝强调:你也是捕鱼捞虾过日子的人,莫要被有钱人利用了,还是把屁股坐在渔民这一边,不然会被人看不起。 粟和清、李圣芝走时咕哝了一句:“狗子坐轿,不受抬举。” 黄经海听见了,假装没听见,嘴里依然热情相送:“你们好些走,莫掉进水里去哒!掉进水里,就会被淹死的啦!” 从此,郭连轩再也不提渔民协会新建的房子挡住了他家的生意,也不敢指使他的人撤渔民协会的房子了。 第六节血案即将发生 第六节 血案即将发生 最终,在黄经海、雷耀湘的正确领导下,渔民协会会员团结一心,赢得了那场斗争的胜利。 黄春江想到此,浑身力量陡增。义父在黑暗的旧社会,为维护正义,连死都不怕,征服了凶恶的对手。如今,是新中国,他身后是共产党这座伟大的靠山。他还向邪恶妥协不成。 他双手卷起衣袖,拳头一挥,对着李圣芝回答道: “李老倌你听明白!能让我黄春江有今天无明天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出生。你相信不相信?” 李圣芝举起手中鱼叉对准他的鼻梁,恶狠狠地说: “你有狗胆就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黄春江手指对方,狠狠地反问: “李老倌!我问你,如果老子再说一遍,你敢怎么样?” 李圣芝冷笑三声,道: “老子就叫你的狗脑壳开花!” 黄春江也冷笑三声,回击道: “不叫我狗脑壳开花,你就是狗娘养的!” 李圣芝吼道: “小杂种!这话是你说的?” 黄春江也吼道: “老杂种!这话就是我说的!我当着大家的面再说一遍,你相信不相信?” 李圣芝怒吼道: “你是有娘养,无娘教的家伙。老子比你长上几十岁,养出你来有吃有剩。你不敬重老子,老子就要收拾你。就要叫你狗脑壳开花!” 黄春江说: “不叫我狗脑壳开花,你就是狗娘养的!” 他指着李圣芝,加重语气道: “这话我黄喜妹又说了一遍,你敢把老子怎么样?” 李圣芝又逼近一步,手中的鱼叉对准了黄春江的脑门心,用走形的嗓门吼道: “老子李圣芝这辈子还没有遇到过硬对头。你黄喜妹三根豆角筋,一阵风都吹得跑,竟敢在老子面前讲狠。老子今天不收拾你,就枉为一世人。” 黄春江也把话说得更狠了: “老子黄喜妹今天不收拾你,这党支部书记就不当了。老子就改名换姓,离开春柳湖,一辈子都不再回来了!” 现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在场的人都意识到,如果不赶快制止,一场血案即将发生。 大队支委、治保主任何解放从人群中走出,站在他俩中间,两边劝和道: “都是乡邻乡亲的,为工作上的事争吵几句是正常的,千万不能伤义气,更不能动手。” 李圣芝红着双眼吼道: “关你一砣卵事呀!走开!” 何解放笑嘻嘻地说: “我是治保主任。这全大队鸡婆脚疼的事,我都要管。” 李圣芝嘲笑道: “你们这些大队干部莫把自己的八仙王看大了。老子不把你们放在眼睛角儿里。” 话没说完,他挥手一掌,把何解放推出了两丈开外。 “你管!有狠你就来管!” 李沅发双膝朝爹爹一跪,双手抱着那两条粗壮的腿,苦苦哀求道: “爹爹我求您,莫要以大欺小好不好。” 李圣芝听了越发怒火万丈地吼道: “你个添屁股的家伙,丢人现眼,老子不习该养出你。” 说着飞起一脚,将自己的儿子踢出了三丈远。 人们看见李圣芝像一头发了疯的牯牛,担心黄春江不是他的对手,会要吃大亏。 于是,相互交换了眼色,都欲上前劝解。 黄春江见此情形,朝大家挥了挥手道: “都不许上来。赶快让开,让得越远越好。眼前的事,只有我俩自己才能解决。与你们任何人无关。” 众人见他胸有成竹,也就止住了欲上前的脚步。 但让大家操心的是,李圣芝是出了名的武林高手,亡命之徒,黄春江能有什么办法对付他呢? 第七节渔叉寒光闪闪 第七节 渔叉寒光闪闪 这时,李圣芝手中寒光闪闪的渔叉点着黄春江的额头说: “事已至此。我李圣芝大人大量,不与你这个小麻皮计较。只要你后退一步,所有的事都算了。” 黄春江嘿嘿一笑道: “你老朽无用了。我赢了你,也等于没有赢。传到社会上,还有损我的名声。我只要你后退半步,一切好商量。” 李圣芝不仅没退,还往前跨了一步,将手中寒光闪闪的渔叉朝后一收,瞄准黄春江的脑袋,拼尽全力掷了过去。 “唿唿!” 一阵风声起。 现场所有的人都吓得闭紧了双眼,往下发生的事不敢再看。 黄春江紧盯着李圣芝的每一个细小动作和情绪变化,早已作好了应对准备。当鱼叉闪着寒光朝他脑门飞来时,他“嗖”地一个鹞子翻身,人体倒立,双腿闪开,合拢,那柄鱼叉被紧紧地夹在了他的双腿之间。 他一把抓住鱼叉,往空中一个高抛,翻身直立,接住鱼叉,对李圣芝嘲笑道: “老家伙!就凭你这点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耍横。站着别动,让我教你一手。” 说时迟,做时快,黄春江手中的鱼叉朝着李圣芝的脑袋飞去,“唿唿!”一阵尖嘨,鱼叉擦着李圣芝的头皮掠过,浅浅的头发中间留下了五根叉齿印痕。 李圣芝吓得灵魂出窍,呆若木鸡。 但他毕竟是老江湖,各种生死场面都经历过。他立刻镇定下来,冷不防从怀里掏出一把飞刀,扎向黄春江的胸窝。 黄春江伸出右腿,凌空一脚,接住了飞刀。刀尖扎进右脚背上像生了根似的不摇不晃,也不见丝毫血迹。 他拔出飞刀,扔回给李圣芝说: “这刀生锈了。太笨了。还给你。” 在场的人发出一阵惊呼: “我的天啦!春江竟有这么狠的功夫呀!” “看来李老倌不是春江的对手!” 李圣芝恼羞成怒,仍不甘心失败。 他两腿拉开弓字形,双手出拳,飞身跃起,饿虎扑食般地朝黄春江袭来。 黄春江沉着镇静,一手接住他的双拳,一手捞住他的双脚,将其整个身子拧成一个半月形,高高抛起,准确接住,轻轻地放在地下。 李沅发赶紧跑过来,双手朝着黄春江作揖道: “春江我求求你,看在我的份上,饶我爹爹一命吧!” 黄春江说: “只要他从今以后老实做人,我决不伤他一根毫发。” 众人掌声响起。 李圣芝还是不服输,他想挽回面子。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骂道: “你这黄眼狗,真的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许秋廷,跟老子把他打成肉浆浆,丢进春柳湖里喂鱼去。” 许秋廷早在一旁吓得打战,根本就不敢动。 李圣芝仍不甘心,当着众人的面提出: “你黄喜妹如果是个男人,我们选个正式的场合再来。三天之后,你与我在鲤鱼嘴码头一决雌雄,全大队男女现场作证,雷耀湘做中间人。还是这杆鱼叉,还是一叉定乾坤。你敢不敢应战?” 黄春江回答: “这世界上还没有我黄春江不敢做的事,只要是捍卫正义的事,只要是维护社会主义的事,我都敢做。既然你老人家看得起我,要选个正式的场合决高低,我一定奉陪到底!” 李圣枝问: “这话是你说的?” 黄春江说: “当然!” 李圣芝说: “一言为定。” 黄春江说: “驷马难追。讲话不算数的是狗日的。” 李圣芝说: “你我既然还没正式分出输赢,今天你就不能搬走我船上的东西。” 黄春江说: “你占用集体的物品今天必须搬走,回归集体仓库。如果三天之后你赢了我,我敲锣打鼓给你送回来。你同意不同意?” 李圣芝硬着头皮说: “同意!一百个同意!” 黄春江一个眼色,胥大海、李清波、朱天湘、杨光明、杨春初等青年渔民,搬了李圣芝船上占用的集体物品就走。 黄李两家此前并无恩怨,从此便结下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情仇。 说恩,是因为黄春江对李沅发一直很看重,很培养,关键时刻还很倚仗。李沅发在黄春江的一手提携下,成长为春柳湖渔业大队党支部委员、副大队长。 但这种关系却经不起社会大潮的考验,一遇风浪,便褪出了外衣,露出了真相。不同的观念,不同的思想,不同的追求,绝对走不到一条路上,绝对成不了好朋友,好兄弟。 第一节上海取经 第六卷 智收虾公背 第一节 上海取经 我站在两水一堤。 我的目光不知不觉中触及到春柳湖鲤鱼滩东北岸。 那里遍地绿茵葱茏,墨绿色的芦苇,翠绿色的杨柳,还有各色各样的杂草,这里一片,那里一块,远远望去,块连片,片连块,好像绿色的湖水,波浪起伏。 我划了一叶轻舟。 过湖。 我登上鲤鱼滩东北岸。 我想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松弛一下。 我看到一片杨柳林。 此刻,由不得我愿意与否,那个名叫甘长礼的渔民便浮现在我眼前。 就在这座杨柳林里,黄春江与他曾经有过较量。 黄春江为了维护集体的利益,下狠手断了他的个人财路。 我想,世间的谋杀案,无非四种情形,即权杀,钱杀,情杀,仇杀。人的一切活动的根本目的,就是利益二字。 无利不起早。 有利可图。 见利忘义。 甘长礼就是这种人。 黄春江则不同,一切利益为了人民,这是他的人生坐标和准则。 我暗暗对自己问道:会不会是甘长礼对黄春江下了狠手呢?因为黄春江断了他的个人财路,没让他过上独自先富的日子,他几十年耿耿于怀,终于寻机谋害了黄春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甘长礼是有这种心机的人。 当我产生这个想法时,仿佛看到黄春江快步行走在绿色的波浪间。这是他倾注全部心血浇灌起来的杨柳林,如今一株株杨柳直指云天,而他自己则倒下了。我十分怀念这位引领春柳湖渔民走向富裕的党支部书记。 许多情景,历历在目。 那次,洪水稍有退落,天气也变得好了起来。 黄春江便率领春柳湖的数百条渔船,载着男女老幼和撤掉棚子的芦苇,告别祝家岗,返回到鲤鱼嘴码头。 渔人们在码头两侧,在那两株百年柳树下,依次停泊好自家的渔船,将老幼病残留在座船上、或留在码头上临时搭建的简易芦苇棚里,勉强度日。 凡属劳动力,只要能放网,只要能扳桨的,都驾着渔船下湖打鱼去了。 黄春江没有陪妻子梅秋华去打鱼。 他为了实现心中的目标,跨过鲤鱼滩,来到春柳湖注入沅水的罶口河实地查看。 他迎着西斜的阳光,穿过一大片芦苇丛。 他走进一条茂密的杨柳林带,一棵棵杨树,擦身而过。 他本想邀请几个有代表性的渔民,对春柳湖作一次全面的勘查,对未来的发展蓝图制定出一个初步的框架。但他考虑到渔民当前的鲜鱼上交任务重,不能耽误了白天捕鱼。 他这次从四清工作队回到春柳湖的所见所闻,使他更加深切的认识到,他前不久参观上海嘉定县城东公社水产大队后抱定的目标是正确的,淡水渔业不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就不能发展渔业生产,建设社会主义大渔业。嘉定县渔民已经在这方面创造了很好的经验。 1960年冬,全国都在错误地实行水面全部开放,允许自由捕捞的大环境下,唯有嘉定县城东公社水产大队没有开放,仍坚持圈养公社范围内的120公顷河沟养鱼水面,再加上公社将一个畜牧场的部分房舍划归渔民所有,改造为住房,为部分渔民定居创造了条件。 1963年冬,全县农村干部认真学习《中共中央关于农村工作中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和《关于农村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具体政策问题的决定》(即双十条),嘉定县委决定在城东公社率先对连家渔船进行社会主义改造试点。 城东公社党委和管委会对渔民进行社会主义教育,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到1964年底实现养捕结合的渔业集体经济,部分连家船渔民上陆定居,促使渔业集体经济逐步壮大,渔民生活安定富裕。 上海市水产局对城东公社的“养捕结合,陆上定居”的先例派出干部蹲点调查研究,帮助完善与提高,并为建设渔民生产、生活两个基地,研究制定有关政策和实施步骤,自力更生筹建上海市第一个渔民新村。 从1961年起自筹资金开始建造瓦房,到1964年底止,城东渔民新村初具规模,全大队48户渔民、共214人搬进新房,摆脱水上漂泊不定的生活。 大队还继续主办渔民子弟小学,创建渔民夜校,坚持学政治学文化,搞科学实验活动,渔业生产不断发展,集体积累不断壮大,渔民生活日益富裕。 上个月,即1965年8月,国务院农业办公室副主任陶荣恒等赴嘉定县城东公社视察对渔民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情况,走访上陆定居的渔民家庭,并听取上海市、嘉定县有关情况汇报,肯定城东公社对渔民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经验,归纳为“立足公社,就地改造,农、林、牧、副、渔五业并举,渔、农关系协调”。要求先在嘉定县和上海市铺开,然后推广全国。 9月初,黄春江赴这里参观时,正逢中华人民共和国水产部赵信林副司长等深入嘉定县城东公社进行历时一个月的调查研究。 他荣幸地受邀参加了赵副司长召开的上海郊县渔民代表小型座谈会,讨论有关改造连家渔船的政策问题。 座谈会上,黄春江听嘉定县城东公社水产大队党支部书记宗廷泽悄悄透露:1965年11月上旬,水产部将在嘉定县召开12个省、市、自治区水产领导和部分县负责人参加的首次全国淡水渔业连家渔船社会主义改造座谈会,介绍城东经验,讨论与研究有关的方针、政策和步骤等问题。 黄春江认为嘉定县城东公社水产大队创造的做法和经验值得借鉴,必须借鉴。 他觉得春柳湖不能再等待观望了,必须大干快上。时不我待,机不可失。 他想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脚步。 突然,他的额头像被人猛击了一拳似的痛疼。 他抬眼一看,撞在了一棵杆粗叶茂的杨柳树上。 他笑了,扬手揉揉额头,对准树干上报复性地给了一拳,嘴里喃喃地说:“谁叫你挡……” 他一个“道”字还没出口,眼光牢牢地盯在了树干上,仔细打量着正中一长溜异样的印痕。 他上前一步,伸手抚摸,看清了一行歪歪扭扭,模模糊糊的字迹: “风吹浪打不动摇,迎着朝阳冲九霄。1958年3月1日,黄春江。” 嘿嘿,不是有心或者知晓内情的人,根本辨认不出来,只以为是什么人随意留下的刀痕。 黄春江抚摸着树干,心里说道: 呵呵,真是无巧不成书呀!恰巧碰上了当年亲手栽下的杨柳树。 他心情激动。那时的情景,他还记得清清晰晰。 第二节人与树竞赛 第二节 人与树竞赛 西洞庭湖畔。 朗朗晴天。 老鱼鹰雷耀湘领着黄春江,从聂家桥公社的皇帽岭林场购了一船杨柳树苗,穿越清泥湖,钻过远纳桥水闸,顺沅水东进,擦过沧水浪水相汇的沧港镇,行程几十里,运回了春柳湖。 紧接着,一老一少共同搬树苗,挖树坑,一株又一株,间隔均衡地从鲤鱼脑滩栽到鲤鱼肚滩。 剩下最后一棵柳树苗的时候,老人走过来,微笑着说: “春江,只要几年时间,这杨柳树苗就能长大成材,用来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 黄春江用不满足的语气说: “快倒是快,就是品种单一,要增加些别的树苗就好了。” “嘿,你看!这秋冬一片枯黄,春夏一片汪洋的地方,别的树苗能成活吗?” “这倒是的。” “只有杨柳树才行。” 雷四伯指着春柳湖东岸遮天蔽日的杨柳林,说: “这一株株两个人牵手都合抱不拢的杨柳树,传说是杨幺率领义军渔民敢死队种下的。经历了几百年狂风暴雨的吹打,惊涛骇浪的冲刷,顽强地战胜一切邪恶势力,越长越高大,越长越坚硬,给后人遮风挡浪,避暑纳凉。” 雷耀湘声音有点哽咽。他接着深情地说: “树如人,人如树,这无数株杨柳树无疑是义军的化身。人虽然不在了,树还在。人活百岁,树活千年。人替树死去,树替人活着。树代表着人呀!” 黄春江听得着了迷。 他觉得雷四伯的这番话是他几十年风雨人生悟出的真谛。难怪他在那被人诬陷为假地下共产党员,遭受开除党籍的不公平日子里,他依然以共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时刻不忘为广大渔民做好事,做实事,挺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 黄春江感慨地说: “这杨柳树的一枝一叶都闪烁着一种光辉品格呀!” 雷耀湘说: “为了经常地学习这号品格,你就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树干上做个纪念吧!可惜杨幺当年没有这样做。如果做了,也给后人多留下一个念想。” 说着,老鱼鹰从怀里掏出一把雕削网针的小刀,递到黄春江手里。 黄春江接过小刀,精心地在树干上雕刻。 雷耀湘弯腰铲了两锹土,培到杨柳树苗蔸蔸儿上,并爱抚地抓住树干,用脚把松土踏得紧紧实实。 他眼望亲手栽下成排成行杨柳树苗的鲤鱼脑滩和肚滩,为自己成就了一件奇勋而按捺不住无限喜悦的心情,张口滔滔不绝地说: “春江呀,渔民上岸定居,不仅是你我的心愿,而是渔家祖祖辈辈的愿望呀!生你的爹爹也好,收你做义子的爹爹也好,养育你的爹爹也好,所有老一辈穷苦渔人都饱尝了水上漂泊不定的痛苦,天天盼望上岸定居呀!”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解放前一年,毒鳜鱼徐铭烈办五福渔场,就利用穷苦渔人的这种心理,说什么办起了渔场,都能从水上搬进住房。不知有多少渔人中了他的圈套,白白地为他做了一年苦工。如果不是你义父挺身而出,揭穿渔霸渔主的谎言,捅穿五福渔场的老底,春柳湖渔民还会继续在他们设下的圈套里做着上岸定居的白日梦。” 黄春江点头说:“四伯您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老鱼鹰感叹地说:“而今,俺打算在鲤鱼滩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已经远远不只是单纯为了过几天舒服日子了。” “对的!” 年轻的黄春江点头,紧接着老鱼鹰的话题说: “而是为了坚定不移地走社会主义道路,发展渔业生产,实现渔业机械化。” 雷四伯满意地笑了。 他觉得黄春江已经把老一辈的殷切希望深深地镌刻在了心底里。 但是,雷耀湘心中并不轻松,因为漫长的生活经验告诉他:理想归理想,现实还现实。用理想之火点燃了年轻人的革命热情,还得回到严酷的现实斗争中来,脚踏实地地去为实现理想而奋斗。 他语气深沉地说: “春江,随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俺穷苦渔家过的日子,就像洞庭湖里行船,时时刻刻都要准备遇到风浪。不,洞庭湖里还有风平浪静的时候,而穷苦渔人经历的岁月,从来就没有停息过斗争。” 雷耀湘又铲了一锹土,培到另一棵杨柳树苗的蔸蔸儿上,接着意味深长地说: “从你爷爷到你爹爹,又从你爹爹到你这一辈,世世代代都是苦争苦斗过来的呀!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办社会主义大渔业,不仅不会一帆风顺,而且会斗争更加激烈。春江呀,这副重担落到你们年轻人肩上啰!你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呀!” 黄春江静静地听着,心里掂了掂这番话的分量。他感受到的,即是老一辈渔人一颗火热的心脏在咚咚地跳动,也是老一辈共产党人对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所寄托的殷切希望。他动情地说: “四伯,有你的指点,什么样的风浪俺都不怕,一定要把这幅重担挑起来。” 黄春江停下手中的小刀,指指树干上的刻痕,加重语气说: “这杨柳树成材之日,就是渔家定居之时。” “有志气!你就跟杨柳树竞赛一场吧。” 老鱼鹰欣喜极了,笑眉笑眼地说: “你要跟杨柳树一道,共同成为社会主义的栋梁材。” 此刻,黄春江从沉思中醒来,用手指在粗大的树干上,描画自己七年前留下的手迹,心里回味着雷四伯当年的话语。是啊,这些年来,在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的征途上,遇到了几多的拦马绳和绊脚石呀!而今,险滩暗礁还摆在眼前,怎么办?乘四清运动的强劲东风,勇敢地跨过去。杨柳树啊,狂风没把你吹弯,恶浪没把你卷走,顽强地成长起来了。你没有辜负老一辈渔人的心愿,确实可以做大梁了。 他从杨柳树联想到自己,在艰苦的赛场中,在长长的航道上,跟杨柳树有什么差距呢?不比不知道,一比脸发烧,二比心急跳。 他有点脸红了。 他这个富于理想的年轻人心里装着的,何止是具有光辉品格的杨柳树?又何止是一个社会主义祖国未来的地图上都难以找到的春柳湖新渔村啊? 他联想到了那些为着祖国荣誉而练功的跳高运动员,永远也不会满足自己所跳的高度,每达到一个新的高度,总是又勇敢地把横竿搁到更新的高度,不断地刻苦锻炼,永无止境。他要像跳高运动员那样,对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不断提升新高度。 黄春江再一次深情地摸了摸杨柳树,慢慢提起脚,走了几步,又依恋不舍地回过头来,从上到下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才回过头去,继续朝鲤鱼嘴码头走去。 他走到鲤鱼滩北岸,忽听岸边传来一阵神秘的对话声。 他顿时引起警觉。 第三节他可能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三节 他可能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号鱼也要8角钱一斤,硬贵得喷腥嘞!” “一分钱一分货嘛!有钱不买便宜货,价贵才是好家伙。春鲶夏鲤,秋鲫冬鳊。这秋天的鲫鱼炖汤,是乾隆皇帝最喜爱的嘞!你晓得啵?” 黄春江警觉起来,收住脚步,站在一棵粗大的杨柳树后静心细听。 “长礼哥,7角5分,跟你买几斤好啵!” “一分钱都少不得。” 黄春江内心一惊。啊,甘长礼把集体的鱼私藏起来卖高价。这还了得!黄春江最愤恨的就是损公肥私的行为。湖上,虾公背不向集体交鱼的情景一下浮现在眼前,他心里暗暗吼道: 这号人可恼!真可恼!只为着私字打转转儿,损害国家,损害集体,损害他人。 黄春江正要走上前去制止,又听甘长礼说: “你过河碰到了人,切记莫讲这鱼是找我买的啦!” “晓得。” “慢些,这边当人眼,走那边。” 黄春江从杨柳树后一步闪出,迎面截住手挎鱼篮的买鱼人,大手一挥,神色威严地说: “站住!请你先莫走。” 甘长礼吓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僻静的地方,会杀出一个黄春江。这如同半空里降下齐天大圣,给了他闷头一棒。 但是,这位积累了几十年处世经验的老渔人马上镇定了情绪,笑笑嘻嘻地走到黄春江胸前,手指买鱼人,用关心的口吻说: “这个伙计他恩娘得了重病,只想吃新鲜鲫鱼炖汤,俺凭阶级感情,卖了两斤鲫鱼给他。” 黄春江压抑着心头的火气,耐心地从买鱼人口里了解到,的确是他恩娘得了重病,要不,决不会高价买鱼。 黄春江转向甘长礼,说: “你既然关心他,为什么要8角钱一斤,这是你真正的阶级感情吗?” “这,这……” 甘长礼被问得瞠目结舌,又巧辩道: “这是我算错了账。” 黄春江不屑地一笑,说: “呵!你也算错了账!那好,你而今好生把账算清,该收好多钱一斤。” 甘长礼转动眼珠说: “3角钱一斤。” 黄春江严肃地说: “也不对!这是一级鱼,按国家收购牌价,4角钱一斤。长礼叔,莫要耍小聪明了,哪里摔倒哪里爬起来。退钱!” 甘长礼连连点头,望着买鱼人,说: “你称我3斤鱼,我一斤多收你4角钱,一四得四,三四一块二。不错啵?” 他右手解开胸前一粒扣子,伸进里头,慢慢吞吞地抠出一元,捏在左手里,又抠出一角,放在一起,再从里头抠出一个5分,两个2分的银壳子,捏了捏,拍拍胸口,着慌地说: “哎呀呀!还有一分钱呢?掉到哪里去了啦?” 他低下脑壳,四周望望,又抬起头,对买鱼人说: “对不住,我身上没得零钱,少你一分钱。” 他把1元1角9分递给买鱼人,说: “伙计!对不住,对不住,真的对不住哦!” 黄春江从口袋里抠出一分钱,递给了买鱼人。 买鱼人走了。 黄春江盯着甘长礼,语气沉重地说: “长礼叔,这么多年了,你的老毛病还是没有改掉呀!” 黄春江说这话,擢到了甘长礼的痛疼处。 顿时他满脸通红,低下虾公背,不知作何回答。 那是早在1962年开湖捕捞的冬季,刘国池向全县的渔民宣布了一项重大政策:水面全部放开,不设禁区,不分边界,自由捕捞。因为渔民祖祖辈辈都是四海为家,漂到哪里,捕到哪里,如今是社会主义,更应该体现有鱼大家捕的优越性。 为了具体落实,他首先把春柳湖东侧、靠近罶口河的一块最好的水面收归县水产局机关食堂,理由是管水产的政府部门,应该分享一定的水面。 卜思源对刘国池的这种政策是最拥护的,具体落实中还大胆突破,带领春柳湖的几十条渔船,闯进邻县青鱼港公社的养殖水面青龙湖,不听主人劝阻,把放养仅一年的青鱼、草鱼、鳙鱼捕了个精光。 黄春江对刘国池的这一政策表示坚决反对,他作为主管春柳湖捕捞业务的副大队长,在具体安排生产时,他和雷耀湘总是把丝网生产队的渔船留在春柳湖捕捞,不到别的公社的养殖水面下网。 不仅如此,他还在捕捞作业之余,也就是夜里,驾着自己的小五斗渔船,带上亮铮铮的渔叉,协助湖管人员巡湖,防止坏人和资本主义思想严重的人偷湖。 有天夜里,湖面飘起烦絮似的雪花。 黄春江仍然在湖上巡逻。 他想,越是天气恶劣,越要防止有人乘虚而入,闯进湖场。这绝不是落雨装虾豪,不足挂齿的小事,而是保卫社会主义的胜利果实。 夜色越加深沉,风雪一阵紧似一阵。 他双手抓住结满凌冰的桨拐,轻轻地驾动着,两只眼睛不停地在湖面上搜寻。 呼啸的北风,刮到脸上有如刀割,双手已经冻得发僵了,脚底就像老鼠在啃。如果钻进拱棚里,睡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几多舒服啊! 可他不仅没有这样做,就连这样的想法也不曾有。 他心里热乎乎的,外头再冷也不怕。 他驾着渔船,沿湖堤四周巡逻。 当他把渔船驾到春柳湖西的万福垸堤边时,只听得风浪声里渗出住桨插篙的音响。 他警觉地停住了桨,望了望,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仿佛有人从船头跳到了堤岸上。 他机敏地驾着渔船靠拢岸,就像猫捕老鼠,一个箭步冲到发出声音的地点,大喝一声: “哪个?” 那人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直叫“哎哟”。 黄春江连忙揿亮手电,只见一个虾公背模样的中年人,挑着两网兜鱼撒了一堤坡,里头有不少是三四寸长的鳊鱼和鳙鱼。这鱼色无可怀疑地说明,是春柳湖里出水的。 黄春江眼里跳出火星,愤怒地问: “你是哪个地方的?胆敢到这里来偷湖。” 那虾公背表面装得十分老实,内心悔不该在这里湾船。他原想驾出春柳湖,进入沅水,但只见风大雪大浪大,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半夜,料想再也不会有人来。哪晓得竟有如此不怕冻死的人,为着集体在这里巡湖。 他护住摔痛的膝头,从衣袋里抠出精装洞庭牌香烟,抽出一支,点头哈腰地敬给黄春江,说出了一席软中带硬的话: “大哥!只因我的大儿媳妇落了月,想吃新鲜鱼发奶汁。我这做爷爷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孙儿被饿死呀!大哥,求个情吧!” “求情?” 血气方刚的黄春江毫不客气地伸手推开递来的香烟,指着地上散乱的鲜鱼说: “公事公办。这是集体的养殖水面。” 虾公背见来软的一手不行,就改为来一手硬的。他猛地抬起头,理直气壮地说: “年轻人!只许你们到俺青龙湖放网,就不许俺到你们春柳湖下业。世界上哪有这号道理?” 黄春江一听,晓得他是有意表白自己是青鱼港公社的渔民。他想了想,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单船独桨来呢?又为什么要在落雪下凌的深更半夜偷偷下业呢?他问: “你的渔民证呢?你的捕捞许可证呢?” 虾公背说: “你管不着。” 黄春江说: “你说我管不着?请你莫怪我狗脸上不生毛。你如果拿不出国家颁发的渔民证和捕捞许可证,那你就莫想走脱乎。” 虾公背见这个年轻人如此厉害,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不然对他没有半点好处。他只好乖乖地交出渔民证、捕捞许可证。 黄春江接过细看,偷湖人确属青鱼港公社鸭嘴湾大队第三生产队渔民,名叫甘长礼,成分下中渔。 黄春江反复看了看,又觉字迹可疑,便叫他把渔船驾到肚港停靠,准许他走的时候再走。 黄春江分析,据上级有关部门通知,近来从水上发现的隐藏的阶级敌人,都是伪造证明,混在渔民里头,干着破坏社会主义的勾当。这甘长礼的言行,怎能不令他怀疑呢? 第二天,为集体出差到常德市采购业次的雷耀湘恰好回来了。 黄春江立即向到他介绍了甘长礼的情况,分析他可能是个什么样的人,商量如何处置他的办法。最后他俩分工: 老鱼鹰以探讨捕鱼技术为名,和甘长礼一起下湖放网,实际是起到看管的作用。 黄春江驾一叶轻舟,直奔青鱼港公社鸭嘴湾大队第三生产队,调查了解甘长礼的底细。 第四节心驰神往 第四节 心驰神往 青鱼港公社半渔半农。 辖属鸭嘴湾大队第三生产队是个农业队。 黄春江来到这里,向队委会的同志做调查,他们连连摇头,说没得这个甘长礼,也没见过什么虾公背。 黄春江便跨上小渔船,几桨划到大队部,找到了穿短大衣的大队会计青光兴,向他了解甘长礼的情况。 黄春江话没讲完,青光兴马上说:“我十分熟悉这位只见过一面的新社员。” 黄春江一听很高兴,问: “真的?” 青光兴说: “这还能开玩笑?!” 黄春江说: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青光兴绘声绘色地问: “他的身材有点像虾公?” “正是的。” 黄春江点头。 “他手里拿了一根铜脑壳吹吹烟袋。” 短大衣会计学起虾公背点头哈腰的姿势来了。 “一见面,就这样毕恭毕敬递给你一支精装洞庭牌香烟。” 黄春江点头说: “对,就是他。” 青光兴笑了笑说: “这个人啦,我了解清楚了。” 接下来他介绍:虾公背原是南湖渔场的专业渔民,出身中渔,那里办起国营渔场的时候,需要一部分连家渔民陆上定居,改捕捞为养殖。 这个虾公背上岸以后,搞了几个月养殖,觉得自己的钱水不活,来路枯竭,再也不像四处漂泊的时候自由自在,为所欲为。 他受不住这种限制,便趁着捕捞的淡季,驾着船到处打探,找到了一个没有副业渔民的生产队,跟着队干部屁股转,甜言蜜语纠缠了几天,要求迁进户口,向队上包产,每个月保证超过队上最好的劳动力收入的两倍。 那位好心的队长被缠不过了,只好点头答应。 最初,甘长礼每两天向队上交一次包产款,每天给队长家里送两条粗鳞鱼,呵哄得队长呼溜溜儿转,逢人就夸他好。 两个月以后,那个队的群众满意,干部喜欢,正式接纳他为副业渔民。 队长觉得拣了个宝葫芦,亲自出马到公社给他打了张许可证。 他便从南湖转来户口迁移证。 户籍到了手,虾公背再也没得那股热情劲了,以后向队上交产一月不如一月。他强调说: “鱼在水里长,人只能在心里想。打鱼这本经,你们是不晓得,只信得碰,碰到了算有运气。” 他还开口就说: “麻罩落湖,罩的罩水,罩的罩鱼。” 队干部开头还听他讲一餐,慢慢地明白了他讲的尽是鬼话,就干脆要他回队里拌泥巴。 甘长礼怕了,又如法炮制,落户到了鸭嘴湾大队第一生产队。 这个队的干部群众又识破了他,但拿他这整年四季在水上漂,很少见面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队长一气之下,叫他参加“双抢”劳动。 这时,抓多种经营的副大队长出来解交,把他安排到以渔为主的第四生产队,跟渔民一起打鱼,到一定的时候,第一生产队同这个队结账。 这个办法,从领导的角度来看还是可以的。 可是,虾公背把多次交售鱼货时从水产收购站所得的兑款用的红联单,一部分兑了款,塞进自己的腰包,反而硬说红联单没有那么多。又妄图拉拢队长进行私分。 队长狠狠地批评了他,决定把他退回一生产队去。 甘长礼害怕了,就又如法炮制,找了另外一个大队,取得了当地干群的信任,打了许可证,来到青鱼港公社转了户口迁移证。 这一回,他吸取了教训,把迁移证死死抓在手里,再也不交出去了。他想:户籍不在你队干部手里,就拿我没得整,无论漂到哪里都只由得我了。 青光兴是一个很幽默、很有讽刺才能的人,把一件本来令人十分气愤的事,说得严肃的黄春江放声笑了。问道: “甘长礼的出湖证从哪里来的呢?” 青光兴介绍说: “还不是去年他属第一队的时候,我给他开具的。” 黄春江质疑: “证明上明明是1962年嘛。” 青光兴哈哈一笑道: “‘1’改个‘2’,好便当呀!” 黄春江恍然大悟: “哦,证明上所写的第三队也就那么便当了一下,把个‘一’改成了个‘三’字,‘中渔’前添了个‘下’字。” 青光兴说: “你讲的太对了。没有一点错。” 黄春江哈哈大笑。 太阳落水了。 明月在深邃的天幕上露了脸,稀稀落落的星星在快乐地眨着眼睛。 黄春江辞别了青光兴,踏上轻舟,驾到了激浪飞溅的澧水主航道上,他的心情宛如这激浪飞溅的江流,后浪推前浪,一浪高过一浪。 这淡水渔民,一家一户常年住在一两条船上,一户一船就是一个生产单位。尽管名义上生产资料属渔民集体所有,而实际上是个体生产。要不然,它为什么老是不能同农业和手工业的社会主义改造相适应呢?农业和手工业的集体生产,已经打破了一家一户的界限,得到了飞速发展。而淡水渔业名为集体,实则单干,生产力停滞不前。一个热爱社会主义的渔民,能够在这种情形面前无动于衷吗?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能够容忍这种情形延续下去吗? 一个浪股子打来,船身一晃,发出强烈的激荡的声响。 然而,黄春江仿佛没有觉察到。只因他起伏不平的心潮,发出的激荡的声响,比这更加强烈。 这时候,他的轻舟已经来到西洞庭湖垦殖区西湖大垸的柳林嘴进水闸前。 为抄近路,他扛起小五斗渔船,翻过闸门,来到西湖大垸的阳武口。 呈现在他面前的西湖大垸,地处沅澧两水尾闾,因在洞庭湖之西,故名西湖垸。 垸内湖港交错,一条宽阔的内江,原本联结沅澧两水,1954年特大洪灾之后,党和政府领导人民采取合流堵口的办法,合修大垸,治理西洞庭湖,内江东端与沅澧两水相连的阳武口,内江西端与沅水相连的龙打月,内江南端与沅水相连的坡头等11处堵口筑堤,建起了进水闸。 一条60290米的大堤环绕四周,守护着20多万人口,27万多亩耕地的安全,达到了“蓄洪保安全,不蓄洪保丰收”的目标。 此时,黄春江把小五斗渔船放进内江,跨入艄舱,荡起双桨,朝着龙打月方向驾去,来一次从东向西对西湖大垸的快速跨越。 内江平静的江面上,倒映着交辉的星月和白絮似的流云,构成一幅壮丽的风景画。祖国的锦绣山河映入他的眼帘,使他的心胸异常开阔,他深深感觉到驾着轻舟,在亲爱的社会主义祖国的美好江河上航行,身心格外轻松愉快。 他松开双桨,侧起身子,用双手捧起江水咕嘟咕嘟地喝着。 这碧澄的江水多美多甜呀!娇美壮丽的山河会引得诗人们抒发革命的激情,会激励英雄树立改造山河的雄心。黄春江出神地望着碧澄的江水,久久地静静地站在船艄,任凭轻舟在江心荡行。 他在心里发问:这又深又清又甜的江水啊,你为什么这样吝啬,不向飞速前进的祖国,更多地贡献鲜鱼呢?这样大好的清波碧水,何止这西湖大垸里宽阔的内江呢? 县委书记严东华同志不是在去年全县的评功表彰大会上说过,龙寿县还有目平湖、大南湖、菱角湖、围堤湖、春柳湖、清泥湖、肖家湖、滑泥湖、太白湖、西脑湖、大兴湖、大西湖、南赶湖、西湖、南湖、太北湖、新障湖、红菱湖、安乐湖、龙池湖、胭脂湖,还有沧水浪水,还有碧莲河,还有那星罗棋布的山塘、水库吗? 这总共数十万亩可爱的水面,如果能像鲜鱼养殖湖那样高产,如果能像水田旱土那样生金出银,全县的淡水养殖生产,将会像快速的轮船加足马力,一日千里地在江面上飞驰。 “三山六水一分田,渔业大有可为”啊!为什么有的人单只把田土看得贵如金,重如银,而对好山好水漠然视之呢? 荒地一分有人骂,荒水百亩无人话。这个传统的观念和历史的习惯,必须彻底改变。 这广阔的淡水水面,单靠天然的鱼类资源,不发展养殖,无论如何也不能适应飞速发展的革命形势。 要发展养殖,全靠渔民走在前头。 他面对美景,心驰神往,对祖国的江河湖海怀着深情厚谊,寄予美妙的理想和热切的希望。 他流连映染着星月和云天的碧澄的水面上,用激情在心头描绘着改造大自然的景象。 春柳湖呀!春柳湖!你为什么不能成为淡水湖面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尖兵,“鲜鱼高产试验田”呢?! 第五节没有一帆风顺的航道可走 第五节 没有一帆风顺的航道可走 黄春江激荡的心潮,威武的神采,豪迈的音容笑貌,明月在欣赏,星星在赞美。 什么时候驾起了双合叶,他自己也不晓得。 他只觉得满身是汗,便解开夹袄,袒露着衬衣遮住的胸膛,迎着凉风,享受大自然赐予他的舒爽。 他抬眼一看,已经来到了西湖大垸西部的龙打月进水闸。 他的轻舟从闸门里钻出来,又进入了汹涌澎湃的沅水,又跟风浪作斗争了。 他的思路一直没有中断过,他在想许许多多的问题。 他简直在愤恨自己的认识水平,还不足以抓住这许许多多的社会现象所反映的本质。不然,他为什么不能闹清: 他黄春江的心思,总有人不能理解?他黄春江向往的事情,总会有人要大加反对? 他决计去找雷四伯,分析究竟是为什么? 他连夜回到了春柳湖。 第二天清早就到了雷四伯的渔船上,诉说自己的心思。 他俩又联系眼前纷纭复杂的现象,共同讨论、分析,得到了一致的看法: 建设社会主义,没有一帆风顺的航道可走,只有大胆斗争才能胜利。 他俩建议党支部:把甘长礼收留春柳湖。 这事却遭到了卜思源的横加阻拦,他没好气地说: “一个胡芦本来挂在墙上的,你们却偏要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再说你们要把他留下来,等于剥夺了人家的自由?岂不是爱管闲事!” 黄春江针锋相对地指出: “是的,在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决不容许搞资本主义的自由。为了坚持社会主义道路,俺就要管这类闲事!” 对此,沧港公社党委书记贺挥帆和春柳湖全体贫下中渔都为黄春江投了赞成票,上下支持,终于收留了甘长礼。 卜思源不甘心,把这事一状告到了刘国池那里。 刘国池搭信要黄春江、雷耀湘去水产局,一见面就严厉地追问收留甘长礼是怎么回事。 黄春江和雷耀湘分别谈了想法和打算,希望得到支持。 可是,刘国池反过来要求他俩支持他的工作,与过去比较大不相同的是态度很温和,一点都不像上级对待下级的命令,而是恳求的口吻,每字每句中依然包含过去的老观点,老看法,丝毫不可改变。 黄春江、雷耀湘把肚子里的话掏空了,依然怎么也说不过他。 他俩忍着一口气,回到自己渔船上。 夜里,黄春江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就像滚开的一锅水,血液在周身奔腾。 他左思右想,觉得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他的视线落到了拱棚内壁的左侧,落到了渔灯的红光映照着的毛泽东主席、刘少奇主席光辉画像上,就像温暖的春风吹遍了全身,感到一缕缕希望的阳光照进了心窝。 他恍然大悟,为什么不向毛主席、刘主席报告,不向党中央报告呢? 他掀开被子,翻身爬起,欣然命笔,向党中央和毛主席、刘主席诉说了自己的想法和心情。 第二天早晨。 渔船拢红之后,黄春江来到雷耀湘湾船的肚港边,笑着问道: “四伯,邀你做件事,做啵?” “你讲嘛。” 蹲在滩地上补网的雷四伯答道。 黄春江神秘地笑了。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抠出一封信,抽出信笺,念着。 老鱼鹰听得眉开眼笑,不断地插话: “对,这件事就是要报告党中央、报告毛主席和刘主席……对,这些都是贫下中渔的迫切要求……对,站出来讲话嘛……完了?你为什么不搭上我的名字?” 黄春江笑着回答: “这就是同你商量嘛!” 雷耀湘说: “麻利些代写上我的名字。” 黄春江在信末工工整整地加上了“雷耀湘”三个字。 他又深情地说: “只要得到毛主席、刘主席和党中央的支持,我们就大干!” 雷耀湘充满信心地说: “来来来!还按上我的手指纹。这样党中央、毛主席、刘主席就会更加相信。” 自从这封信发出后,这一老一少就天天踮起脚尖盼望党中央、毛主席、刘主席的回音。只要上面一声号召,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广大淡水渔民就会像洞庭湖水,卷起滚滚洪流,冲开一切挡道的暗礁明堡,实现宏伟的目标。 黄春江每每想到这里,便昂起头,久久地遥望着北京方向。 …… 这时,站在一旁的甘长礼,见黄春江不理睬他,说: “春江,我……” 黄春江回过头说: “你好生想想,今朝做的事应该不应该?” 甘长礼马上说: “不应该!不应该!” 黄春江说: “希望你从内心里认识。” 甘长礼点头哈腰地说: “我要从灵魂深处提高认识。不然对不起你黄支书!” 黄春江内心反感,嘴里说: “你回船去吧!” 甘长礼提起鱼篮,拿起秤杆,躬着虾公背,朝湖边走去。 黄春江看着他的背影,心想: 连家渔船不改造,实在不行了。就像甘长礼,其人收留到春柳湖,可是,思想并没有收留进来,还在继续单干,全家人两条船单独作业,所捕鲜鱼,督红的抓得紧,生产地点隔得近,他交售了;要不然,就像眼下走私卖高价。要是实现了连家渔船改造,陆上定居,真正走上集体化道路,甘长礼的这种行为就要受到群众的监督,资本主义思想也会得到转变。那些隐藏在水上的阶级敌人,也失去了隐身之所,找不到“避风港”了。 他想到此,右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 第一节拒收1000万元奖金 第七卷 敬酒不吃 第一节 拒收1000万元奖金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打断了我的思绪,痛哭者是黄春江的义子柳水生,其父柳絮涛与黄春江同为12个孤儿之列。早在1965年中秋节那天发生的洪灾中,可怜的柳絮涛再次感染急性血吸虫病去世。 柳水生两岁时,他母亲因受不了洪水和血吸虫的折磨,过不惯天当被水做床的日子,撇下柳絮涛、柳水生父子,改嫁到了沧港镇蔬菜队的一户人家。 苦命的父子俩相依为命。 黄春江试图给柳絮涛再找一个堂客,托人到春柳湖对面的护城公社西湖大队,春柳湖西面,碧莲河边的聂家桥公社熊家铺大队,新兴公社铁路大队,物色了好几个女人,每次约定在媒人家里看对头时,女方对柳絮涛的一表人才十分满意,但一听介绍他是春柳湖的渔民,便都打了退堂鼓。 因为这些女人都知道那首痛心的民谣: 娘呀娘呀娘呀娘, 养女莫嫁打鱼郎; 水鬼吃人虫吸血, 黄肿大肚摆成行; 日守河坡夜守滩, 十天九日饿肚肠; 男人大肚遭惨死, 孤儿寡母去逃荒。 她们宁可找个讨米要饭的叫花子男人做丈夫,也不愿找个渔民男人当老公。 叫花子男人可以一辈子相守,而渔民男人说不定哪天出湖就回不来了。 时光一年年流逝。 柳絮涛的堂客始终没有找好。 黄春江嘱咐梅秋华要多关心柳家父子的生活,衣服破了帮其补,鞋子烂了为其缝。 多年来,黄春江、梅秋华把柳水生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疼爱,除了生活上关心体贴,更重要的是鼓励他勤奋学习,凭知识改变命运。 可柳水生对书本始终兴趣不大,只读到高中毕业,回到了春柳湖。 柳絮涛去世后,黄春江、梅秋华为柳水生找对象,帮他结婚成家。 柳水生一直在黄春江、梅秋华的庇荫下成长、生活。 黄春江失踪后,柳水生为其设灵堂,树牌位,天天烧香跪拜,早晚诵读亲手书写的《义父功德书》。 他每诵读一次,皆声泪俱下,令人动容。 侦查中我了解到,黄春江失踪的前三天,春柳湖渔村18岁以上渔民投票表决,形成一致意见: 鉴于黄春江一生对春柳湖的发展作出的重大贡献,尤其是几十年坚持走集体化道路的正确导向不变,春柳湖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才有了欣欣向荣的今天,堪与华西村、南街村媲美。决定授予黄春江突出贡献奖,奖励人民币1000万元。 黄春江拒收。态度非常坚决。 经大家反复做动员,他接受了奖励,颁奖大会上,他从原县委书记周为民手中接过奖金,立马捐给了春柳湖发展基金会,用作春柳湖再建设的启动资金。 为此,春柳湖渔村在柳水生的提议下,选址鲤鱼脑港的鲤鱼嘴码头前,为黄春江建造了一座“春满大江,无私奉公”纪念碑,让后来人了解他的英雄事迹,传承他的革命精神。 我来到鲤鱼脑港,站在这座纪念碑前,心情难以平静。 一个活生生的英雄,怎么突然一下就没有了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实在不能相信这个现实。我抬头仰望大理石纪念碑,觉得设计者匠心独运,艺术效果震撼人心。黄春江威武雄健的高大形象顶天立地,他那双火一般的眼睛时刻深情地注视着他一手打造的现代化渔村,他身后美丽的春柳湖,时刻为他弹奏美妙的音乐。 此刻,我仿佛看到黄春江正朝我走来。 我又回到了与他初次见面的情景中。 第二节一个高大的形象变得渺小无比 第二节 一个高大的形象陡然变得渺小无比 那天,黄春江打发走甘长礼之后,走出杨柳林,来到鲤鱼脑港,从出湖归来沿滩岸停靠的一长溜渔船中寻找自家的渔船。 他心里急着知道幺女儿水兵的下落。 这时,一个黑影迎面跑来,他定眼一看,是一个姿态娉婷的姑娘。 他亲切地问道: “王萍,你们从县城回来了。” 王萍喘着气说: “回来了。刘局长和卜支书正在指挥船上等你,快去吧!” 黄春江问: “什么事?” 王萍说: “请你去赴宴。” 黄春江心里一怔,问: “赴宴?赴什么宴?” 王萍故意大声说: “是呀!刘局长说你在四清工作中辛苦了,为了表示慰问,特地从县城返回来,在指挥船上为你摆了酒席,为你接风洗尘。快去吧,春江哥。” 黄春江根本没有料到,刘国池、卜思源会来这一手。他俩送他去参加四清工作队时,也说过要为他饯行,可那只是说说客气话而已,并没有动真。他俩只希望他早点离开春柳湖。他一走,他俩就没有任何顾忌了,想在春柳湖干什么都行,都没人能够阻挡。如今他回来休假,却真正的要为他接风洗尘。刘国池、卜思源对待他去与回的形式上,竟做得截然不同。这里面的原因,黄春江心里十分清楚。 一年前,刘国池安排他参加县委四清工作队,也叫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简称社教队。名为锻炼,实则排挤,主要目的是要让时时事事都服从他的命令,听从他的指挥,并对他在生活上照顾有加的党支部副书记卜思源主持春柳湖的全面工作。 那样,就等于是他刘国池兼了春柳湖的一把手,无论办任何事都会得心应手。 对此,黄春江心知肚明,但无可奈何,只得服从。 他去鸭嘴湾大队参加社教运动一年,因祸得福,他的聪明才智和出色表现进一步受到了工作队队长、县委书记严东华的器重,他的思想觉悟、工作能力也越发得到了大幅提高。特别是认清了淡水渔业的发展道路,那就是改造连家渔船,实行陆上定居。 他这次回来,本是严东华安排他与家人一起过中秋节的。原打算只住三天就归队。可遇到的这场百年未遇的特大秋汛使他改变了计划。他要把从上海嘉定县城东公社水产大队、邻县青鱼港公社鸭嘴湾渔业大队学到的经验,立即在春柳湖运用起来。 他想刘国池、卜思源为他搞什么接风洗尘这一套。去,还是不去呢?他左思右想,断然决定。 他对王萍姑娘说: “既然酒已摆好,那就不却了他们的意。走吧!” 他人还没到指挥船上,赴宴的消息就像一阵风,迅速传开了。 有的人认为,刘局长和卜支书为黄春江接风洗尘,是领导之间亲密无间的表现。有的人愤愤指责,黄春江变了,变得和贫下中渔不是一条心了,搞起吃吃喝喝这一套来了。 有的人则满心高兴,年轻能干的支部书记,从今往后和经验丰富的卜副支书、刘局长一条心,一股劲了,再也不会抬拗肩膀了,船船户户都能发财致富了。 也有人不讲不论,但心里头比是人都清白设宴人的真心,赴宴人的用意。 就在黄春江赴宴去的同一时候,有两个年轻人在鲤鱼脑码头促膝而坐,高兴地谈论着黄春江在湖上说的那一席扣人心弦的话,把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 当两个年轻人谈论得正热烈之际,黄春江赴宴的消息传来了,这如同一阵狂风,卷走了他俩心中的彩云。 李清波眼冒怒火。 朱天湘跳起三尺高。 霎时,一个高大的形象陡然变得渺小无比。 他俩恨黄春江,以前说得几多好听,坚持廉洁奉公,反对拉拉扯扯。而今,口与心不一,言与行不一,可耻!参加一年四清工作下来,还以为他有了新的进步,对他寄托着莫大的希望,没想到,他倒退了,他变质了,令人痛心、失望啊! 朱天湘拳头一挥,火气旺盛地说: “波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冲掉这个宴会。” 李清波本来就眼睛大,平时被人称为“大眼睛”。生气时,两只眼睛一瞪,比平时显得更大,让人看了有几分害怕。他说: “管他个卵,把酒席掀进湖里喂鱼去,还那些家伙吃不成。” 他说着要朝指挥船上冲去,但一转念,连忙一把拉住好伙伴朱天湘,说: “伙计,莫急,先找老鱼鹰父子俩,看他们意见如何。” 朱天湘说: “要得!这个主意好!” 这一对急性子青年人,撒开腿,沿着湖边滩地,朝雷耀湘船上奔去。 事与愿违,他俩尊敬的雷四伯和红菱姐父女不知去向。 他俩只好改变主意,去找大队长雷银河。 结果,又扑了个空。 他俩去找大队副支书刘源福,结果同样扑了个空。 他俩去找大队支委、副大队长青建国,连他那条丝网船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朱天湘处处失望,更是怒火上升,硬要往指挥船上冲去。 平时格外急躁的李清波,这时却比朱天湘冷静一些,邀他再去找三队队长安长庚。 朱天湘依了,隔渔船老远就大声呼喊: “安队长在船上吗?” 船上的人回答:“上岸去哒!” 朱天湘满脸愁容地对李清波问道: “这些信得着的人一个都找不到,他们上哪里去了呢?” 李清波摸了摸后脑勺说: “莫急!再到其他渔船上打听一下。” 两个年轻人四处打听,得知被他俩信任的大队干部,还有小队队长,全部被请到指挥船上喝酒去了。两个火性子就像烈火上面浇了油,呼呼地燃烧,一线风似的朝机动指挥船冲去。 第三节面对佳肴美酒 第三节 面对佳肴美酒 黄春江刚踏上指挥船的跳板,卜思源就热情地迎上前,拉住他的手,带进中舱。 黄春江走下第一级阶梯就站住了。 他飞快扫了一眼四周,只见船舱中间摆着一张圆桌,周围坐满了人,显得有些拥挤,除了还有一个空位外,几乎再无插足之地。 他从坐在近处的党支部副书记刘源福开始,逐个扫视过去,清点在坐的有哪些人: 支委兼大队长、实干家雷银河, 支委兼渔协主任、老鱼鹰雷耀湘, 支委兼副大队长青建国, 支委兼大队治保主任何解放, 大队妇女主任旷援朝, 团支部书记、女秀才雷红菱, 一队队长、鲶鱼嘴卓有德, 二队队长、鱼籽胆钱仁和, 三队队长、笑和尚安长庚。 这些人沿舱壁形成了一个圈,紧紧地包围着圆桌。 刘国池坐在电灯底下的首席。 他旁边坐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客人,给人第一眼留下的印象是:高鼻梁,大眼睛,国字脸,很有派头。 黄春江再看看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青椒炒银鱼, 清炖鸡搁姜米, 黄焖鳜鱼, 清炖甲鱼, 黄豆乌龟, 滚汤才鱼片, 糯米鱼丸, 酱香排骨, 干菜扣肉, 等等,各色各样,五花八门。 其中有好多是黄春江没见过,连名字也讲不出来的。 桌子中间还树立着两瓶名酒“老渡口大曲”。 黄春江心想:卓有德回来了,那水兵回来了没有呢? 他想走到卓有德身边悄声问一句,可没有办法跨过去。 他又问自己:怎么不见李沅发呢?他虽然是排名最后的副大队长,但以他支委的身份,也应该在这里出现嘛。难道他追踪出逃的杨先明、彭幺婆、水鸡婆还没有回来? 当黄春江走下阶梯时,刘国池欠欠身子,热情地扬扬手,向身旁的高鼻梁客人介绍道: “你看看,这位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就是我给你多次介绍过的,刚从邻县青鱼港公社鸭嘴湾大队回来的社教工作队队员,依然保留春柳湖大队党支部书记职务的黄春江同志。” 高鼻梁客人满脸微笑,朝黄春江伸出了手,嘴里热情地说: “久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得见,果真英俊!美男子!天下少有的美男子呀!” 刘国池继续介绍: “春江同志参加社教工作队一年了,一直没有回来与老婆孩子团聚,这次县委社教工作队特意放他三天假,让他与老婆孩子团聚过中秋。他度完三天假,就要回社教工作队。你俩今天相逢,也算是个缘分。” 黄春江虽然不明白高鼻梁客人的身份,但明白刘国池话里的意思。字字句句,暗藏杀机。 他客气地朝刘国池和高鼻梁客人点点头。 卜思源一把拉住他,强按在刘国池对面显眼的座位上,说: “这个位子是专门给你留着的。” 说着,他随即打开酒瓶盖,首先给黄春江面前洁白精致的玻璃杯里斟满酒,道: “春江老弟,你在四清工作中吃了大亏,荣立大功,为了向你表示深切慰问,刘局长和大队党支部特别备此薄宴为你接风洗尘,略表心意。” 等到每个人的酒杯都斟满了,他举起一杯酒,夸夸其谈地说: “同志们,春江同志在四清工作中荣立大功,为我们树立了榜样。眼下他虽然不主持春柳湖大队的工作,但他还是党支部书记,还是我们的主心骨。他这次回来探亲过中秋节,只有短暂的三天时间,却因遇上这场百年不遇的秋汛,像我们大家一样全身心地投入了抗灾救灾工作,吃没吃好,睡没睡好,比我们在座的每一位都要辛苦得多。正因如此,大队党支部按照刘局长的指示,请春江吃餐饭,喝杯酒,也是借此机会大家聚一聚,提升灾后士气,增强战斗力。大家说是不是呀?” “是!” 卓有德、钱仁和带头附和。 卜思源加重语气继续说: “特别难得的是,刘局长从百忙之中挤出时间,亲自主持今天的晚宴。不仅如此,他还特意邀请了他的好朋友,对我县渔业工作给予了重大支持的武山钢铁厂贵副厂长出席今天的晚宴。这一切都预示着春柳湖大灾之后必有大变。从今往后,我们要团结一条心,拧成一股神,共同建设好春柳湖,不辜负刘局长的希望。也让在外地工作的春江同志放心。大家说好不好?” “好!” 又是卓有德、钱仁和带头附和。 卜思源举起手中的酒杯,提高声音说: “我提议,大家共同举起酒杯,为春江同志在四清工作中取得的成绩,为贵副厂长对我县渔业工作的无私援助,干杯!” 说毕,他和刘国池、贵副厂长轻轻碰杯,又共同把杯子伸向黄春江,邀请道: “春江同志,干呀!” 黄春江左手按住酒杯,右手轻轻一摇,道: “对不起!” 第四节他想打直勾拳 第四节 他想打直勾拳 刘国池听了好像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顿时板起了面孔,举起的酒杯慢慢放到了桌面上。 整个宴席间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卜思源望望黄春江,又望望刘国池,显得十分尴尬。他想,要是过早地造成紧张气氛,有损于大事。 他灵机一动,放下酒杯,拿起筷子,指着锅儿里翻滚的才鱼片,说: “春江老弟!你喝不得就吃。来来来,快来吃!这才鱼片从锅儿这边放下去,从锅儿那边漂起来,像蝴蝶子过河,好吃得很。” 他向刘国池使使眼色,道: “刘局长,请呀!” 刘国池心领神会,顺跳板下船,说:“请呀!诸位各拣自己喜爱的,放肆吃吧!” 钱仁和用调羹在锅儿里舀了舀游动的才鱼片,说: “看,蝴蝶子在过河嘞,吃吧。” 黄春江没动手,细细品味着姐夫的一席话,听话听音,锣鼓听声,哪怕蠢得巴牛肝的人也明白话里的意思,接风洗尘的真正用意就是要赶他快点回四清工作队,莫留在春柳湖碍他的眼,讨他的嫌。 这反倒越发坚定了他要留下来,不回四清工作队的决心。 但有一点他必须弄明白,他不想跟卜思源打太极拳,他想打直勾拳。于是问道: “姐夫,你刚才的话,对我是一个很大的启发。但我还不完全明白,到底怎样才能建设好春柳湖呢?” 卜思源撬开黄闷鳜鱼的脑壳,夹出一坨雪白的脑髓塞进嘴里,咽进肚子,然后说: “我不是说得很明白啵!要建设好春柳湖,首要的一条就是不辜负刘局长的希望。” 刘国池连忙接过话题说: “要建设好春柳湖,并非刘某一人的希望,是众望所归。” 他望着黄春江,用充满希望的口吻说: “春江,你出身好,根子粗,年纪轻,能力强,要在四清工作队大刀阔斧地干,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引起领导的重视。那样,就有转为国家正式干部的机会嘞!” 黄春江的目光对视着他,也含笑道: “刘局长,只要我继续留在四清工作队,我肯定会努力把分内工作做好。至于转干,那不是我想的,是领导决定的。眼下我所关心的,是听你具体说说春柳湖到底要怎样建设?” 刘国池吐了一根鱼刺,用筷子点着炖得翻滚的才鱼片,说: “这个问题,就像这才鱼片汤里面放葱花……” 他故意不往下说。 卜思源大声称赞:“嘿嘿,这个比喻新鲜,新鲜!刘局长,请说下文!” 刘国池用筷子在空中点了五下,边点边说: “一清(青)二白嘛!” 钱仁和央求了一句: “刘局长您说下去呀!” 刘国池沉吟了两秒,含笑说: “春江,你说呢?” 黄春江利落地说: “党中央不是早就号召广大淡水渔民贯彻‘以养为主,养捕并举,多种经营,全面发展’的方针吗?只有这样,渔业生产才能大发展,渔业机械化才能大提高。老刘,春柳湖早就向你要求划给改造连家渔船,岸上定居,开展多种经营的基地,你什么时候批准嘞?” 刘国池暗自抽了一口冷气,强忍心头的不满,慢慢吞吞地说: “这个问题嘛,要水产局党委集体研究,拿出方案,上报县委、县政府审批。” 安长庚说:“刘局长嘞,研究,研究,头发都等白哒,研究来,研究去,就是没得一个明确的答复。” 刘国池说: “安队长!这不像钓游刁子鱼,钓钩点一下水就收起来,这跟扳罾放网一样,行不得急,要耐心耐烦的等待。” 雷耀湘、雷红菱,还有平时不爱多讲话的雷银河,这时都异口同声地说: “俺一年望一年,眼睛都望穿。” 老实人刘源福说: “俺的胡子都等白了,再等就到马克思那里去了。” 卜思源见几张嘴巴对着刘国池,赶忙想个理由出来帮腔: “刘局长哪能光管这号不足挂齿的小事,全县水产战线要考虑的大事多着嘞!” 刘国池点点头说: “没错!没错!每当要研究这个问题时,紧急事情就来哒,只好放下。这里,我向大家宣布,连改、定居是要搞的。不过,从眼前情况来看,条件还不够成熟。要是盲目行动,就会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古人说得好:欲速则不达。据我之见,眼前还是脚踏实地,苦干实干,积累资金,创造条件,为将来连改、定居作好充分准备。” 黄春江听了,心想:和刘国池的分歧,并非小是小非,不能马虎对待。他说: “老刘,我有个看法,条件不是等出来的,是干出来的。等,永远莫想有好的条件。干,没有条件,也能创造出好的条件。同时还要看,我们要的是什么样的条件?图发财致富,安逸快活,眼下的条件的确不够。图发展社会主义大渔业,一颗红心两只手,就是极好的条件。” 雷耀湘赞同地说: “是的,俺正是这样想的。” 安长庚伸出一双粗糙得像杨柳树皮的大手,说: “俺有这个好条件,干吧!” 雷红菱拍拍饱满的胸脯,说: “而今不干,还待何时!” 雷银河说:“还要等下去,我就老了,走路不动哒。那时想干,也干不成了。” 青建国说:“如果还等,春柳湖的渔民恐怕会跑光。遭一次灾跑几个,都是跑的好脑里手。” 何解放说:“这场秋汛把春柳湖洗得一干二净,大多数渔民思变心切。坏事变好事,趁热打铁,着手进行连改、定居吧!” 邝援朝说: “是的。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嘴巴里讲不出来。” 雷红菱还要表达自己的观点,被卜思源止住了,她把要说的话含在了口里。 卜思源手中的筷子连挥直挥,说: “莫吵啰!莫吵啰!先听刘局长把话讲完嘛!” 船舱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好像一个充多了气的气球似的,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第五节接风洗尘 第五节 接风洗尘 这时,刘国池站起身,振振有词地说: “大家不要拿洪灾说事,洞庭湖十年九灾,习以为常。一日大雨被水淹,三日无雨起白烟。这本已家常便饭。县志上几乎年年记载:纵横数百里,举目汪洋,水天一色。人口牲畜随波逐流,城中水势高与檐齐,漂流之物,触目皆是。解放后通过1954年、1958年、1964年几次大的治理,比过去已经好多了。我说这些,请大家不要误解。我不是说不干,而是说要大干,巧干。根据当前情况,要提高渔民生活水平,就是在县城修建渔民高级俱乐部。” 他停下,扫视众人脸上的反应。 没有人吭声。 刘国池觉得是他说到了大家心里。他接着说: “渔民捕鱼后,进俱乐部,住高楼大厦,吃名菜佳肴,看电影戏剧,享乐无穷,那几多好嘞!” 他用得意的眼神,扫视众人脸上的反应。又说: “为了圆满地完成这项建设,水产局投资500万元。” 黄春江很动感情地说: “俺要搞连改,定居,不单是为的过安逸日子,而是为了发展社会主义大渔业。刘局长,你想的和大家想的,就像两条河里驾船,行的不是一条水呀!” 刘国池不想当众争辩下去,说: “今天是专门设宴为你接风洗尘,一心喝酒,不谈工作。” 他指指这个盘,点点那个钵,连声说: “来来来,吃吧!吃吧!” 卜思源为了缓和紧张气氛,连忙转换话题: “哎!怎么都住手啦!诸位痛痛快快地喝酒吧!” 他举杯呷了一口酒,对身旁不动筷子的“贵宾”说: “春江,办这餐饭菜主要是为了给你接风洗尘。你怎么讲斯文啦!来干杯!” 黄春江微微一笑,心想:你们为我接风洗尘的用心不是昭然若揭了吗?你们看错了人,打错了算盘。黄春江走在社会主义道路上,就像火车行驶在铁轨上,永远拉不走的嘞! 他估计了一下桌面上的价钱,从身上抠出一叠人民币,晃了晃说: “这些花费,我付了。感谢刘局长和我姐夫的胜意。” 说毕,他将人民币放在桌面上,躬身钻出中舱,踏上阶梯,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指挥船。 刘源福、雷耀湘、雷银河、青建国、何解放、邝援朝、安长庚、雷红菱也相继起身。 刘国池和卜思源惊得目瞪口呆,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出现的这一幕。 刘国池内心非常愤怒,表面却平静地说: “这个人啦,不识好歹。” 卜思源恨恨地说: “真是狗子坐轿,不受抬举。把他当人,他做鬼吓人。” 卓有德站在一旁,心里蹦蹦直跳。 客人贵副厂长却无动于衷。 独有钱仁和,正吃喝得有滋有味,看到眼前的情景,只好不舍地站起身,连叫三声: “多谢哒!多谢哒!多谢哒!” 黄春江从船头跳上岸,迎面扑来两个人,一个拉着他的一只手,死劲直摇,嘴里激动地说: “春江哥,对,对,对呀!” 黄春江莫名其妙地问: “怎么回事呀?” 他俩答非所问: “春江哥,你批评俺吧!” 黄春江更感到奇怪,问: “到底怎么回事嘛?” 原来,他俩没找到一个信得着的人,便怒气冲冲地朝指挥船上冲来,刚踏上跳板,船舱里激烈地争议声传进了耳朵里,便收住脚步,仔细静听,才知道先前的估计走了火,黄春江没有变,还是和广大渔民一个心眼。要说变,也有变,参加一年社教工作,变得旗帜更鲜明,方法更巧妙了。 走在前头的李清波向身后挥挥手。 朱天湘赶忙往后退。 他俩躲进杨柳林,等候黄春江。 这时,他三人分了手,朝自家渔船上走去。 黄春江不晓得堂客梅秋华把船湾在哪里。 他沿着湖边找寻起来。一只只渔船,一座座铲棚,像一条条大鱼,卧在湖边,排成一长溜。 一只拖了铲棚的网船出现在他眼前。 他收住脚步,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高兴地叫道: “秋华!” 这声音传进船舱,正在灯下织渔网的女子赶忙抬起头,丢下手上的尼龙线和网针,迎向船头,嘴里应道: “春江……” 黄春江跨上船头,从棚拱里迎出来的堂客向他伸出双手,他紧紧抓住,着急地问道: “水兵回来了吗?有没有她的消息呀?” 他轻轻地抚摸着梅秋华的手,两只眼睛深情地望着她那黑红美丽的脸庞。 女人的感情总是抑制不住的,一头扑倒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细声说道: “春江,你还管水兵回来没回来呀?” 黄春江宽厚的嘴唇吻了吻堂客漆黑的头发,说: “不是我不管水兵。是大队里的事情太多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洪灾把大家都害惨了。你快说,水兵到底怎么样了?” 梅秋华抬起头,嗔怪地说: “你呀,心里只有集体,就是没有俺和儿女们。” 第六节夜闯鲫鱼窝 第六节 夜闯鲫鱼窝 梅秋华说着,指了指船舱内。 黄春江望去,中舱铺开的单被上,大女儿全胜莲、大儿子黄伟健、二女儿黄芬芳、三女儿黄亚清躺成一排,唯有最小的女儿水兵歪躺着,好像给哥哥姐姐当枕头似的。 黄春江惊喜地问: “水兵是怎么回来的?” 梅秋华轻声介绍道: “今天下午,卓有德突然驾着渔船回来了,他说,那场大水来之前,他正要把水兵送到陈五奶船上去,由于洪水来得太突然,他毫无防备,措手不及,他的渔船被冲跑,卷进激流,船翻,他带着水兵,抓住船舷死不松手,船被冲到围堤湖的扬旗嘴边,对岸就是县城,呼救没人应,过了一夜,等到水势稍弱,他带着水兵,先划船到县城北门外临江阁渔码头拢船,到十字街县百货公司门市部,替水兵买了一身像样的衣服,又带水兵进春华轩酒店饱吃了一顿,接着把水兵送进县血防医院,住院观察了一夜,同时作了全面体检,没有发现急性血吸虫病,就驾船回春柳湖来了。” 黄春江说: “这要好好感谢卓队长呀!” 梅秋华接着说: “水兵回来后,一直在我面前说卓伯伯对她格外的好,她要我好好感谢卓伯伯。她像你这做父亲的一样,最晓得别人对她的好,最晓得要感恩。” 黄春江长叹一声: “天佑我女儿!” 他朝船舱里努努嘴,对梅秋华说: “看啰,个个都像你一样调皮。” 梅秋华笑了。 黄春江捏紧堂客的手,环顾两旁,问道: “爹爹的船呢?” 梅秋华说: “煞黑拢岸时还靠在一起的。只听他长吁短叹,怨自己老倔无用,完不成捕鱼任务,给你和姐夫丢了脸,没有很好地报答党和毛主席的救命之恩。煞黑后,他又起锚开船。我问他驾船到哪里去?他假装没听见。” 黄春江听了这话,顿时姐夫在湖上宣布捕捞任务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他想,爹爹禀性倔强,宁愿站在水里死,不愿跪在船头生,怎么吃得进这号伤人的话语。他问: “你晓得吧,爹爹的船往哪个方向驾去的?” 梅秋华指着靠近沅水的春柳湖东北边,道: “往那里驾去的。” 黄春江心头一惊,拐哒,老人为了完成捕鱼任务,闯鲫鱼窝去了。 鲫鱼窝位于春柳湖东北,沅水中游,水深流急,漩涡滔滔,涌浪拍天。每到秋天,一群群鲫鱼,从沅水上下,从春柳湖里,团聚鲫鱼窝,戏水畅游。 在这一带的渔民中间,广泛流传着鲫鱼窝的歌谣: 鲫鱼窝呀鲫鱼窝, 鲫鱼畅游如穿梭, 谁想捕得鲫鱼来, 除非不怕船翻窝。 从这歌谣可以看出,鲫鱼窝虽然鲫鱼群聚,却难以下业。谁要是在这里撒网捕鱼,稍微弄得不好,就要船翻人亡。一旦侥幸撒上一网,就是个大丰收。这一带的渔人,不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是不闯鲫鱼窝的。 解放前,黄春江满5岁那年的除夕,他的亲生父母和历崇德夫妻俩,为了交足渔霸徐铭烈的湖租和渔稞,逼得走投无路,两对夫妻两条船,顶着风,踩着浪,冒着生命危险,闯进鲫鱼窝。 刚刚下业,一排滔天恶浪迎面打来,他家的船被拱翻,父母亲掉落湖水里,多亏历崇德两口子拼命搭救,才捡回了性命。 春江想到此,内心感到不是滋味。他问自己: 莫非养父在完不成捕捞任务的情况下,又走这条老路了吗?那好多危险啦!他大手一挥,对堂客说: “秋华,开船!” 夫妻俩驾动渔船,朝鲫鱼窝飞速而去。 第七节避免了一场大灾难的发生 第七节 避免了一场大灾难的发生 黄春江和梅秋华的渔船离鲫鱼窝还有老远,就听到“吱呀,吱呀”的摇桨声。 黑雾中,只见一条小渔船在汹涌的浪尖上颠簸。 近了,看见恩娘吃力地抓艄,爹爹死劲下业。 一浪打来,恩娘力不从心,桨叶顶不住逆流,小船像离弦的箭,向激流深处滑去。 一场船翻人亡的灾难即将发生。 黄春江心如刀剜,招呼堂客猛驾几桨,追上去,拉住下滑的渔船,避免了一场大灾难的发生。 历崇德两口子望着眼前的养子和媳妇,心情格外复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历崇德挥挥手,示意老伴继续下业。 黄春江紧紧抓住船上的桨桩,说: “爹爹,麻利些收网。” 历崇德没好气地说: “收网!为什么要收网?” 黄春江说: “返航呀!” “返航!为什么要返航?” 历崇德一双疑惑的眼睛闪着亮光,连连摇头。 黄春江不和他争论,示意梅秋华驾进激流,收起放下湖水的渔网。 他俩回到老人的渔船旁,手指鲤鱼滩说: “爹爹!恩娘!返航!” 历崇德颤抖着嘴唇,难过地说: “伢儿呀,爹爹不能返航。” 黄春江问: “为什么不能返航?” 历崇德回答: “你姐夫不是当众规定,明天早晨要完成鲜鱼交售任务吗?而今,我还是网空船空,回去了,捕捞任务谁完成?” 他越说越激动。 黄春江打断他的话,他也不让,继续说: “我完不成任务,就给你和你姐夫丢了脸,抹了黑,你两个都是带头人,要伸出嘴巴讲人家的呀!我完不成任务,你们怎么好讲别人啦!我能有而今的日子过,是搭帮党和毛主席救出了苦海,见到了青天。可我却连捕捞任务都完不成,这是忘恩负义呀!春江,我哪有脸对住人!” 黄春江深情地说: “爹爹,春柳湖3岁的伢儿都晓得你不是懒手懒脚的人。捕捞任务完不成,不能怪你!” 老人张大惊愕的眼睛问: “不怪我,怪谁?” 黄春江气愤地说: “这是刘局长和姐夫不肯搞连改、定居造成的。只能怪他们!” 他顿了顿,又说: “你的捕捞任务,我有办法完成。” 他示意梅秋华调转船头,拖着爹爹的渔船,向鲤鱼滩返航。 渔船驶出鲫鱼窝,忽听前头传来丝丝的放网声,哗哗的桨叶击水声。 黄春江心想,又是哪个在连夜打鱼?这显然也是为了完成刘国池下达的捕捞任务呀! 黑雾慢慢散去。 湖上越来越亮。 他看清了前头的情景。 那里是3条油光抹蜡的渔船,其中1条坐船,2条行船,几个放网的人忙活着,连腰也很少伸。 他看不清放网人的脸面,内心觉得十分奇怪。他高声问道: “是哪个呀?” 有个放网人答道: “是我。” 黄春江又问: “你是哪里的?” 放网人又答道: “春柳湖的!” 黄春江听声音十分陌生,再看看三个人的背影,也一点都不熟悉。春柳湖没有这三个人。 他想:这三个人究竟是哪里的呢?不是春柳湖的渔人,怎么在春柳湖里打鱼呢? 第八节怒火往胸中强压 第八节 怒火往胸中强压 黄春江招呼梅秋华使劲驾桨,把渔船驾拢去一看,这个人从来没有见过,看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不像是坏人。黄春江问: “你们不是春柳湖的呀!” 两条行船上的放网人齐声回答: “俺不是嘛,俺老板是的唦!” 黄春江一惊,解放后的今天,竟还有人用“老板”这个称呼。 他不解地问: “你们还有老板?” 一个大汉子说: “嗯。俺几个是替人家帮工的。” 黄春江抽了一口冷气,问道: “给谁帮工?” 大汉子手指油抹水光的大坐船,说: “看!你看!” 这时候,甘长礼坐在船头上,面前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浓茶,几包点心:蛋糕、桃酥、花生糖、绿豆糕。 他喝口茶,吃口点心,悠闲自得。 他的眼光朝帮工的渔人扫过来,喊道: “喂,加劲干啦!” 甘长礼这话刚说出口,发现了黄春江。 他连忙向老伴递眼色,示意把吃喝的东西捡进船舱。 他自己站起身,装出一副十分热情的神态,招呼道: “春江,你父子俩也连夜放网呀!” 黄春江没有理睬,气愤地看看他的渔船,看看他的渔网,又看看爹爹的渔船,看看爹爹的渔网,同是一双手,同是捕鱼捞虾,为什么富的这样富,穷的如此穷,差别这般大呢?是因为连家渔船没有得到改造,资本主义路子没有堵死。迷恋资本主义,只图自己发家致富的人,背地里走私卖高价,置办船网业次,雇工打鱼,牟取暴利。 甘长礼就是这号人。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不是要成为又一个徐铭烈吗?!真心诚意走社会主义道路的贫下中渔,又要吃二遍苦,受二次罪。 他的牙根咬得绷紧,恨不能狠狠地批评甘长礼一顿。但觉得根子不在他。他只是严厉地说: “长礼叔,赶快叫他们收网返航。” 甘长礼瞪大眼睛问: “返航?” 黄春江说: “是的!返航!” 甘长礼追问: “那我的捕捞任务怎么完成?” 黄春江说: “将你走私卖高价的鱼交给国家,任务不就完成了吗?长礼叔,谁不晓得你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何必讲得那么好听嘛!” 他打定主意,要利用眼前的事实,进一步擦亮人们的眼睛,提高人们的思想觉悟。他把怒火往胸中强压,再次对甘长礼说: “快些返航!” 甘长礼了解黄春江的脾气,再加上他的痛指拇让黄春江抓在手里,他不敢反驳,只得连连说: “好好!返航!返航!” 当5条渔船回到鲤鱼嘴码头时,天已微明。 条条渔船都推开了拱棚。 渔人们站在船头上,艄后头,伸腰展臂,穿衣戴帽。 黄春江要甘长礼的3条渔船湾进船队中间,向众人讲了他雇工打鱼,走私卖高价的事,临尾,他高声说道: “大家明白了吧!这就是连家渔船,水上漂泊造成的严重后果呀!” 这条渔船上的人,望望那条渔船上的人,互相议论起来。 有的说: “嗨呀,真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嘞!” 有的说: “这,这怎么搞呀?” 大眼睛青年李清波说: “怎么搞?搞连改、定居嘛!” 安长庚说: “你讲得轻巧。定居的生产基地哪里来?” 一个结麻雀短辫的姑娘从船脑壳上站起来,说: “先不讲远的,只讲卜支书昨日规定的捕捞任务完不成怎么办?” 历崇德说: “小芹说得对,莫想满身的虱子都捉尽,先拣痒的抓。” 黄春江说: “单丝不成绳,独木不成林,组织起来力量大。我看,大家互相协作,劳力强的帮助劳力弱的,业次好的扶植业次差的,共同完成任务。” 李清波说: “要得!周小芹,你家劳力弱,我和你协作,要得啵?” 周小芹发现有不少的人望着他俩低低私语,“吃吃”发笑,不觉满脸通红,害羞地扭向一边,不敢答话。 李清波粗心,没介意这些,又问道: “小芹,要得啵唦?” 小芹姑娘捻着自己的衣角,依然低头不语。 杨春初、历可汇等几个调皮的小伙子大笑起来。 灵泛的雷红菱赶忙代答: “要得,波儿。” 雷银河对历崇德说: “三叔,我同你结伙,同意啵?” 历崇德说: “那会把你吃亏嘞。痛脚带连好脚。” 雷银河爽快地说: “不要紧,互相协作嘛。” 当场,几个捕捞小组就搭配好了。 这时候,东方出现了鱼肚白,一轮红日跃出水面,射下万道金光,天水之间一片火红。 春柳湖进入了新的一天。 第一节是我领导他,还是他领导我 第八卷 一图激起千层浪 第一节 是我领导他,还是他领导我 春柳湖水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虽然湖水仍然有几分混浊,但渐渐地在变蓝,变绿,就像一个病后开始康复的年轻美女,青春的容颜正不声不响地往漂亮的脸蛋上聚集。 这天,沧港公社党委书记贺挥帆驾着一条渔船,从沧港镇北岸的屈原码头出发,顺沅水东进,深入到春柳湖捕捞大队查看灾情。他先查看绝代堤一带的灾情,然后来到方立珠、柳絮涛坟前,行礼致袞。 黄春江对贺挥帆的行为事先毫无知晓。他既没有接到公社办公室的电话通知,也没接到任何口信。当有人向他报告贺挥帆来到春柳湖,实地查看灾情的报告后,他并没有急着赶去绝代堤,而是直接来到了鲤鱼嘴码头。据他的了解,贺挥帆肯定会来鲤鱼嘴码头。不然就失去了他亲自查看灾情的意义。 两株百年古杨柳树下。 贺挥帆从船头跳上滩岸。 黄春江迎上去,伸出双手接住贺挥帆的手。 两双大手紧握在一起。 黄春江握手用力过猛,贺挥帆不由得发出“哎哟”一声。 黄春江连连表示歉意说: “对不起!对不起!” 贺挥帆说: “你晓得我这个人没有四俩力,却偏要对我使那么大的劲。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呀?” 黄春江说:“是因为久不见您,我这心里积累的想念之情恨不得一下全部表达出来。” 贺挥帆一边甩手,一边乐呵呵地说: “春江同志!我也好想你呀!不是你用的力气大,而是我的承受能力太差!要不把你的武功教我几招,让我也增加点承受力吧!” 黄春江乘机向他提出要求:“挥帆同志!我可以教你武功。不过我有个交换条件。您得批准!” 贺挥帆盯着黄春江意味深长地说: “我知道你的交换条件。” 黄春江也意味深长地说: “那就是说,您已经批准了我的交换条件啰!” 贺挥帆说: “你是什么交换条件还没有提,我怎么批准呀?” 黄春江一下变得像个乖孩子,用几近袞求的口吻说: “挥帆同志!鉴于春柳湖面临的重大灾情,我要求暂时不回社教队工作,留下来和春柳湖的群众一起,搞好灾后恢复和重建。” 他抓着贺挥帆的双手,期待他的回答。 贺挥帆慎重地表示道: “春江同志!我代表公社党委同意你的要求。但我无权拍板,因为你黄春江现在是县委社教工作队队员,是东华同志直接管理的干部。我会尽快向东华同志反应这一情况。最好你本人也直接向东华同志递交报告,甚至当面向他汇报,得到的答复也许会更快一些。” 黄春江激动地说: “谢谢您挥帆同志的指点!无论任何时候,您对我心里想的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您不仅是我的领导,更是我的知音。在您手下工作,真是我的幸福。” 贺挥帆哈哈大笑道: “你的一切想法都是为了把春柳湖建设成渔民的美丽家园,我当然了解,当然要支持嘛!再说,你也是为我这个公社党委书记,为公社党委分挑重担,减轻责任嘛!” 两人的话越说越近,越说越亲,虽说是上下级,但更像是亲兄弟。 最后,两人商定:召开春柳湖捕捞大队党支部会议,就当前灾后自救作出全面部署。 一号机动指挥船上。 所有大队党支部委员、党员,很快全部到齐。 大队党支部会议如期举行。 首先对春柳湖的灾后重建进行研究和部署,由于大家目标一致,个个畅所欲言,人人出谋划策,很快达成统一。 最后,贺挥帆当着党支部全体成员宣布道:“黄春江同志暂时留下来,不回社教工作队,和党支部班子一起担起灾后重建的重任,今冬明春,务必把春柳湖捕捞大队的工作推上一个新台阶。” 大多数支委、党员高兴地鼓掌。 雷耀湘说: “贺书记真像从俺春柳湖人肚子里走了一圈似的。把俺当前最需要的,大大方方地送给了俺。” 大多数人连声附和道: “老鱼鹰讲出了大家的心理话。多谢贺书记!” 唯有卜思源满脸的不快。当贺挥帆宣布散会时,他站起身,张开双手,制止大家散去。他说: “贺书记!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您明确一下。” 贺挥帆问: “思源同志!你还有什么问题,请说吧!” 卜思源说: “这个问题其实我不说,你也应该很清楚,您也应该想到了。您长期从事党务领导工作,对党的组织原则十分熟悉,十分了解。” 贺挥帆说: “有什么问题你就直说吧!” 卜思源说: “好吧!我把丑话说在前头,省得到时候闹得都不愉快。”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接着说: “过去春江是大队党支部书记,我是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如今我是大队党支部代理书记,春江是县委社教工作队队员,而他的大队党支部书记职务并没有被免除。接下来的工作,到底是他听我的,还是我听他的?贺书记您总得分出一个主次呀!” 说完,卜思源的目光紧盯贺挥帆的嘴唇。 第二节是留是走,人人表态 第二节 是留是走,人人表态 黄春江组织春柳湖渔民带着三个问题反复观看电影纪录片《南海围田》,接着他又安排各个生产队,用三个晚上的时间召开讨论会,无论男女都必须参加,实在因家务事脱不开身,或身体健康原因不能到会的老人,采取特殊方式,派专人送会上船,每个人都要就去留问题明确表态。 黄春江要求:凡是愿意留下来,扎根春柳湖,建设新渔村的人,不仅口头表态,还要写出决心书,存档备查。 黄春江还强调:凡是不想留下来,要迁移到别的地方去的人,也要写出书面申请,摆出要走的原因和理由,出具接收方的准许迁移证,并保证日后无论何种情况下都不再提出回春柳湖的要求。 三天的会议,既有大会,也有小会,还有一对一的个别交流谈心,充分民主协商,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不打棍子,不扣帽子,心里怎么想,嘴里怎么讲。 召开三天这样的会议,卜思源没有反对,他觉得这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只要坚持自由发言、自由选择去与留,黄春江必败无疑。 他取胜的把握是:水上过惯了自由散漫、无拘无束日子的渔民,虽说是苦一点,但有谁会愿意上岸挑肩压膀,过那种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受人管束的日子呢?不是脑壳注了水的人,肯定都会投反对票。 卜思源没有反对黄春江的做法,积极主持属于他权力范围内的会议。 他暗暗等着看黄春江的笑话,作好了替他收拾乱局的准备。 三天的会议下来,春柳湖的绝大多数人表态愿意留在世代居住的春柳湖,并赞成筑堤修垸,建设新渔村,而且迫切要求早日破土动工,以便尽快结束一贫如洗,肚大如鼓的苦难日子。 但也有持不同态度的渔民。 其中流钩队渔民丁亚夫提交申请书,迁移至一水之隔,即沅水北岸的贺家山农场,其表弟担任农场下属原种分场的场长,给他提供住房,并允许以副业渔民身份向分场承包,继续捕鱼。 春柳湖大队党支部开会研究丁亚夫提交的申请时,支委们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丁亚夫家世世代代都是被人看不起的渔佬儿,如今能有机会华丽转身,变成国营农场正式职工,天下难找的好事。何必把他拴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吃苦呢? 对此,卜思源要参会者举手表决。结果,大家一致同意丁亚夫的申请。 还有周映春、周正春、全正才、许铁砣等四户渔民,需要给点时间,再慎重考虑一下,然后作出书面答复。 春柳湖大队党支部的态度很宽容:不用着急,可以慢慢考虑,什么时候考虑成熟了,就什么时候作出书面答复。 黄春江、刘源福、雷耀湘、雷银河、李沅发、青建国、何解放、邝援朝等对三天会议的结果很是满意。 卜思源也表示满意,但他内心则认为:表态留下的渔民都是出于黄春江的高压,只要真正开始接触扁担撮箕、铁锹锄头,就会累得趴下,像彭幺婆、杨先明、水老鼠一样趁夜黑风高之时出逃。 他算准了,不会有错。 黄春江部署:乘秋汛退落,抓住秋高气爽的大好时机,绝大部分渔民投入秋季捕捞,为冬天即将展开的筑堤修院作好充分的资金和物资准备。 与此同时,抽调几个有文化、会计算、懂测绘的渔民,为新渔村建设作好初步的选址和测绘描图工作。 一场百年不遇的秋汛过后,天气总是一时好一时歹,很难看到一个完完整整的太阳。 经过阴霾天气的压抑,终于迎来一个金色的早晨,朝霞映照着春柳湖,闪烁着绚丽多彩的波光,轻绡似的雾气流荡,在霞光中变幻成迷人的景色。 鲜红的太阳从春柳湖以东,位于县城的镇龙塔冉冉升起来了,金光四射,照亮了碧水绿地。剪影似的金牛山在南面的天边显露出来,清晰可见。 这时,春柳湖的渔民在湖里收网,理钓,尽管刚刚经历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秋汛洗劫,但捕起鱼来,嘴里依然飞出渔歌声,笑闹声,和着手里双合桨叶的击水声,汇成一支美妙的湖上晨曲,醒脑提神。 他们收完网,理完钓,看看船舱里,捕得的虾子比鱼多,真正应验了那句老话:涨水的鱼多,退水的虾多。 他们陆续返航春柳湖鲤鱼嘴码头那两株百年杨柳树下。 渔民们奇怪的是,没有看见黄春江出湖。 大家猜测:以往出湖黄春江都是把好渔埠让给陈五奶等一些弱劳力、缺劳力的渔船,自己拣差的渔埠放网下业。 今天莫非他又把好湖场让给别人,自己到另外难以下业的渔埠捕鱼去了?莫非他又回邻县青鱼港公社鸭嘴湾大队参加四清工作去了? 他不是说留下来抓紧建设新渔村吗? 这也是沧港公社党委书记贺挥帆在大队党支部会议上宣布了的,应该是不会有变化的。 那么,今天为什么会没有看见黄春江出湖打鱼呢? 雷红菱惊喜地看见了梅秋华的渔船,便扬起双桨驾过去,向她打听黄春江的去向。 第三节争相看图 第三节 争相看图 队队渔船,像鱼儿咬尾似的归来了。 一个留麻雀尾短辫的姑娘,驾着渔船,头一个驶进鲤鱼脑港。 她扬起头,眼光射向停靠在脑港里的一号指挥船,清秀的脸上显出惊喜的神色,她望见一号指挥船窗壁上张贴着一张五颜六色的图纸,一字一板地念道: “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 她感到格外新奇,拍着手,朝后面的渔船高呼: “都来看啦!都来看啦!” 紧跟在姑娘后头的朱天湘也跟着喊起来: “快来看呀,快来看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规划草图啊!” 他嘴里飞出的“新渔村”三个字格外的洪亮,充满着激情。 听到喊声,船队打乱了队形,片片桨叶猛击水,只只渔船往前冲。 霎时间,一号指挥船两侧,密密匝匝,挤挤夹夹,停满了渔船。 人们住桨插篙,抛锚拢岸,在船头上穿鞋,下船,走着,跑着,蜂拥般地奔向一号指挥船。 一会儿,来了一大群。 一会儿,又来了一大群。 人群把一号机动指挥船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的伸长颈项。 有的踮起脚尖。 大家争相抢看。 前头的挤进了水里,踩了一脚泥,溅了一裤水,也没顾得上,只觉得看图要紧。 一号机动指挥船两边的渔船上,也堆满了人,连棚顶也站满了人,渔船压得两边晃,谁也不怕翻船的危险。 赵海南最先走拢一号机动指挥船,被后来的人挤到了旁边,不过他凭借个子瘦长,高出他人半个头,还是最先看到了图纸上的内容。他是没有扫掉的半文盲,看着图纸,结结巴巴地念道: “新,新……新渔村……图……” “哎呀!莫造活孽,哪个要你出这号风头啰!” 爱开玩笑的安长庚说。 “你认得过格,你念啦!” 赵海南晓得他跟自己差不多,也是个半文盲,就回敬他这么一句,把他抵到了干岸上。 “莫急,莫急!等到连家渔船改造了,上岸定居了,办起游击夜校,不,不是游击夜校,是正正经经的政治夜校,会把俺这些睁眼瞎子诊好的。” 平时,卜思源喜欢把黄春江和雷耀湘提倡的湖滩上课,船头学习,讥之为“游击夜校”。而今,安长庚模仿卜思源的腔调说着,逗得大家哄然大笑。 赵海南说: “洞庭湖里吹喇叭,喇(哪)里喇(哪)里的事情啊!等到那年那月,俺的胡子都白哒。” “不……” 安长庚的脑壳摇得像货郎鼓,一连说出了七八个“不”字,他最后强调道: “你真的是个睁眼瞎哟!这图纸上面白纸黑字,写得再清楚不过了嘛!十年,只要十年,俺渔人的所有愿望都能变成现实。前日夜里,你没听春江说,要改造连家渔船,组织起来,上岸盖房子,修鱼池,搞养殖,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我看,汗毛都不得等你干。” 大家望着安长庚说话的神气又笑了。 安长庚急于要了解图纸的内容,语锋一转,说: “还是把俺的女秀才请起来念吧。” “红菱呢?没来呀!” 脸色黧黑的老渔人陈腊庭帮腔。 “嘿,女秀才的徒弟来了!” 安长庚扫视了一下人群,吩咐说: “小芹,你来念好啵!” “哪个叫你们当初不肯定居,导致渔家子弟学校没有办起来呀!这阵阵儿,你们晓得锅儿是铁打的吧!” 说话的是那个留麻雀尾辫子,召唤人们来看图纸的姑娘。她很动感情地说着,好像阻碍渔家上岸定居的,就是她眼前的这些人。 安长庚说: “你怪我?是我叫你不定居呀!” 周小芹说: “反正你是其中一个。” 安长庚说: “你这是错怪好人!我一直都是拥护连改定居的。” 赵海南催促: “小芹,莫扯远哒!你快念,念啰!” 周小芹说: “念呀,我就不得念嘞!” “还扳起俏来哒?” 说话的是满脸络腮胡子的卓有德,他五官端正,就是开口讲话上下嘴唇动起来很像鲶鱼嘴吸水的形状,这种特别之处给人留下印象,春柳湖的渔民送了他“鲶鱼嘴”的绰号。 这时,他学着安长庚轻松的语气说: “莫扳俏啰,小芹!” 扳俏?她周小芹才不懂得什么叫扳俏嘞。 她是恨死了那些反对连改、定居的人。 她想,要是像渔家最有学问的女秀才雷红菱那样几多好啊,能打鱼,能织网,能看书,能读报,天不怕,地不怕,鬼神不怕,那才是真正的幸福嘞! 可是,渔船漂泊不定的生活,使她失去了识字读书的机会。她恨不能像鱼鹰那样,长上翅膀,飞身到陆地上去,像社会主义祖国的千百万红领巾那样,每天都挎着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那是多么的神气啊!写信开条不求人,看戏看电影,也不用求别人解说嘛。 好在春江哥最能体贴人,就像走到她心里打了个圈圈儿,口口声声说,要展劲搞社会主义,渔家要定居,要办学,绝对不让后代当睁眼瞎子。 周小芹每回听到黄春江这样说的时候,她就拍着胖胖的小手问: “这是真的呀?春江哥!” 只要春江哥点点头,她心里就像打翻了蜜罐一样甜津津的。 此时,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周小芹,看到指挥船壁上的这张图纸,比以往任何时候还激动。 刚才,她本是开玩笑说“不念”。而卓有德却说她在扳俏,她就真想赌气不念。 这而今,人越来越多,正是让大家了解图纸内容的好时机,她怎么能不念呢? 她把那两条麻雀尾似的短辫一甩,高声大嗓地说: “大家莫吵哒,听我来念!” 嘈杂的人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姑娘来到挨近水面的地方站定了。 她先念那张图纸的大标题: “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 她朗读的声音清脆而又响亮,人们听得明明白白。 她点着标题下面的“前言”两字,念了,又继续往下念道: “渔民要想真正走社会主义道路,要想奔共产主义美好前景,就必须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这是渔民多年来的愿望。然而,为什么一直不能变成现实呢?是因为有卜思源这号领路人不支持,要反对。” 哪个料想到,在这样的哄闹声中,卜思源还安安稳稳地睡在这仅隔着一层舱壁的一号机动指挥船后舱里呢? 第四节唇枪舌剑 第四节 唇枪舌剑 卜思源刚才做了一个奇异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浩渺无际的洞庭湖里,跟两条大鱼一起游泳。 一条是鳡鱼。 一条是鲶鱼。 他们游到了靠近一座山岗的岸边。 鳡鱼和鲶鱼都长上两条腿,直立起来,兜在他屁股后头走着。 走到一个岔路口: 一条路通向死气沉沉的万丈深渊。深渊边头的一棵枯树上,一只昏鸦拖着凄厉的声调在“哇哇哇”地惨叫。 一条路联结通往北京的长长的铁道,气势磅礴,警钟长鸣的火车全速飞驰,呼啸而过。 那鳡鱼嘴里说: “走这边!” 嘴巴一翘,努了努山间的方向。 “对,不要走那边!长鸣的警钟,会惊聋耳朵,震跌心肝!” 鲶鱼嘴补充和解释。 眩思源乖乖地听鳡鱼和鲶鱼的话,正朝着万丈深渊走去。 突然,黄春江双手撑腰,威严地堵在他面前,背后站着一群人。 黄春江对他厉声质问: “你到底要走条什么道路?” 他掉转头看看身后,阴险狡猾的鳡鱼和鲶鱼不见踪影了。 他强自镇定惊魂,揉了揉睡得浮肿的眼皮,想了想,原来是一场噩梦。他不禁毛骨悚然。 自黄春江从青鱼港公社鸭嘴湾大队回春柳湖后,他隐隐地预感到,一场灾难要降临到他的头上。而今,他恼恨这场虚惊。不,虚幻的梦境外边,却是铁一般的严峻现实。只不过,堵在面前质问他的不是黄春江,而是周小芹: “大队副支书卜思源说连改了,定居了,也是打鱼,也是革命。而今四海为家,水上漂泊,也是打鱼,也是革命。何必讨那个苦吃。不对,不连改、不定居,就是为资本主义大开方便之门,就会倒退到旧社会的老路上去。为了堵死资本主义的路,迈开社会主义的步,就是吃尽人间苦也要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 这些话,就像刚才在梦境里一样。 卜思源不屑地闭了闭眼睛,打了一个翻身,轻轻地,短短地叹了一口气。 本来是一声长叹,却猛然意识到,外头是早已渔归拢红的人群,而且又像是在黄春江的指使下都来围困他。 他只好强自压抑着恼人的心绪,把长叹变成了短嘘。莫让外头的人晓得他在这太阳晒着屁股的时候,还躲在一号指挥船上睡大觉。 可是,周小芹那尖厉的声音真讨厌呀! “这里,我们把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的初步规划公布于众,供大家参考,讨论,到底是水上漂流好,还是连改、定居好。希望大家认准一条道,共同奔向美好前程。” 念到这里,周小芹的声调特别铿锵,特别有力。 她不像一个刚刚脱盲的姑娘,表现了高超的朗读艺术。 “前言念完了。” 周小芹宣布。 卜思源心里好着急呀!他单等周小芹念出图纸作者的名字,可是,她就像猜到了他的心情一样,偏偏不念,偏要跟他作对。 他心里恶狠狠地骂道: “念得好,你这个鬼婆娘!让我能断你的生死的时候,叫你永世不得出头。” 人们听完前言,又互相往前挤,睁大眼睛,观看图纸上的详细内容。 好多人看不明白,要求周小芹继续指点。 周小芹走上跳板,伸出右手食指,绕图纸画了一圈,说: “这里是鲤鱼脑滩。” 她指着图纸上一条又粗又黑的线条说: “这就是一条围水堤,把春柳湖与沅水隔在外面,把整个鲤鱼滩围起来,把原来的张家碈麻石街包围在中间。” 她又指着图纸上的一些方方块块,圈圈点点说: “我们就在这鲤鱼滩上盖新房,挖鱼池,就在这春柳湖里搞养殖,夺高产。” 她拍拍图纸,指向眼前的鲤鱼滩和春柳湖,满含深情,加重语气地说: “就在这块土地上,建立起崭新的社会主义渔村。大家说,好不好呀?” 多数人回答:“好得很!” 满脸稚气的小伙子朱天湘挥舞拳头,大发感慨道: “俺渔家盼望的就是这一天!眼睛都望穿!” 这时,夹在人群里的卓有德不急不慢地说: “嗯,好是好。” 从他的语气里难以辨别是赞成还是讽刺。 卜思源听出是卓有德的声音,心里骂开了: “你这个鲶鱼嘴!我算把你的五脏六腑都看透了。当着我,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背着我,就跟着人家唱黄腔。” 安长庚说: “好是好,就是阻力不小。” “那是的。刘局长和卜支书肯定要反对。” 脸盘方圆而清瘦的李玉妹帮腔。 周小芹接口说: “有春江哥领头,怕什么!” 人群后站了老半天的苹果脸姑娘王萍忍不住说: “是的。春江哥一定能领我们实现渔家多年的愿望。” 她感到背后有只手在拉她的衣襟。 她回头一看,徐学勇向她递以制止的眼光,脸上流露讨好的表情。 匡世宏接着往下说: “真的能把这个愿望变成现实,渔家就有了好前程。” 他堂客朱秋萍道: “至少不用担心感染急性血吸虫病。” 向来谨小慎微的知识女性阳长圆也忍不住插话道: “也不用时刻担心小伢儿会掉进水里淹死。” 相同的观点,一下把一群渔民聚成一团,议论纷纷。 徐学勇扬起大脑壳,道: “说句良心话。卜支书不同意搞连改、定居,也是为俺渔家好。” “你看,做好还没讨好嘛!” 补充这一句话的是留偏分头的小伙子匡月亮。 “难怪有人说,基层干部做的芝麻官,吃的菱角饭,没想头。” “一人难做百家饭。哪有人人都合口味的。我看还是不搞连改、定居的好。” 甘长礼夹在人群中冒出了一句。 又一种相同观点的人,聚成另一团,议论纷纷。 两团人唇枪舌剑,激烈地争论起来了。 第五节洋洋自得 第五节 洋洋自得 还有一部分人却盯着舱壁上的图纸,闷声不响,静静地观察。 他们知道,在这渔家历史发生根本变革的时刻,为了决定自己这一步怎么走,这一句怎么说,怎能不仔细考虑,反复思索。 这一步,这一句,举足轻重。 在默默观看的人群中,突然走出健朗威武的白胡子老渔人危说章,对着他的孙儿,严厉地说道: “月亮,你一张嘴巴到处乱夸,小心点就是的。你跟老子回船去!” 老渔人走过去,对着争吵的人们,手里的湘妃竹长烟杆一挥,喝道: “不听话的,都给我回船去。” 说毕,老渔人拉着蓄偏分头的小伙子匡月亮,脚步匆匆地离去。 渔人们各自散开。 只剩一群身背浮筒的伢子妹子们,偏起脑壳,左瞅瞅,右看看。他们天真的小脑壳里头,还无法弄清楚眼前发生的,究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周小芹见此情景,心里好生诧异。 她对白胡子老爷爷危说章的举动极为不满,但又不敢惹怒他。 她几多想把散去的人们喊回来,让他们继续谈谈对图纸的看法。 忽听有人呼喊: “小芹!” 呼喊的人正转身走过来。看样子,五十开外,两边的脸腮看不到一根胡子,只是额头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像春柳湖的波浪一般。 他身穿青布短裤套灰布褂子,上面粘满鱼涎和星星点点的鱼鳞片。 他走近周小芹,张了张嘴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周小芹问: “腊庭伯,你话到嘴边,怎么又吞回去了呢?” “我没得说的。” 陈腊庭摸摸后脑壳,又转身走了。 周小芹还要追问,不由得想起自家渔船上的炉锅里正煮着饭,拔腿朝船上奔去。 她踏上船头,一股烧焦了饭的狐臭味扑鼻而来,一看火舱,只见浓浓的蒸气和蓝色的焦烟混合着,在船棚上空翻腾滚动。 她扑向火舱,揭开炉锅盖,洁白的饭面,呈现着块块焦黄的斑点。 “哦呀!该死!该死!奶奶晓得了又会责怪我做事不牢靠。” 她自言自语,不觉好笑极了,又埋怨道: “俺奶奶呀,还蹲在幺舅船上,不接不回来,真的不体贴孙女儿。” 指挥船上的卜思源,听到人们已经散去,伸了伸懒腰,从铺上慢慢腾腾地爬起来,穿好衣服。 他窝着一肚子的气,把心一横,不怕人家责骂他睡懒觉,尽管太阳早就挂在了鲤鱼嘴码头那两株百年杨柳树的尖尖儿上,他也觉得理直气壮。他每天为大家奔波操劳到深更半夜,偶尔睡一睡早觉,又有何妨?这是一百零一回吗? 卜思源爬出一号机动指挥船舱口,大模大样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穿上干干净净的胶底布鞋,理了理披发头,整了整上衣襟,双手剪背,仍保持平时的姿态,威风凛凛地走下跳板。 “来哒,来哒!泥鳅你看,他来哒!” “虾婆,快些跑!牛皮!往这边来,莫被他抓到哒!” 此时,左瞅右看,没弄清是什么名堂的伢子妹子们,一见卜思源,都畏惧地哄然跑掉了。 卜思源见伢子妹子们如此害怕自己,脸上露出了洋洋自得的笑容。 他心里想:贴张图纸要什么紧?胀饱了肚子没事做。尽管贴吧!几只鳑比子鱼,尽你们的力气兴风作浪嘛。休想让你们左右春柳湖。什么连改、定居,他不支持,要反对,你们想也罢,讲也罢,画也罢,都只能是画饼充饥。 他从跳板走上滩岸,回头朝一号指挥船舱壁上看了看,那张图纸上签署的名字跳进了眼帘。 署在最前头的名字是胥大海。他明白胥大海为什么要领这个头,因为他的入党问题确实因为他的反对没有顺心如意。这很好理解,因此事胀满了一肚子气,不找个地方发泄,肚皮能不破吗?只好弄出这一张乱七八糟的图纸,讨好黄春江,与他卜思源作对。 不过,卜思源还是有一点后悔,当初不该为了抬高自己,有意思地把不批准胥大海入党的事透露出去。 然而,万万没有料想到,雷红菱、李清波这帮他亲手培养起来的共青团员,竟然也跟着胡闹,拆他的台呀! 卜思源气愤极了,脚一顿,竟自骂出了声: “不识好歹,真是黑心!” 卜思源今年43岁,高个子,冬瓜似的长脸盘,头发又粗又黑,连鬓的络腮胡子刮得溜溜光,嘴巴周围和脸腮上一片乌青。 平时,他的上衣口袋里,装着一把小刀和一面小圆镜,为的是专门对付这恼人的络腮胡子。 只要他独自闲下来,就坐在船舱里,靠着舱梁,修饰他的脸腮。 三分人彩,七分打扮。 他的劳作,常常赢得人们让他心情舒爽的夸奖: “嘿嘿!看卜支书的相貌不过三十出头啊。真是越活越年轻呀!” “这人呀!进入新社会,一切都变了。看看卜支书,这些年来,不但不显老,反而一天比一天更有精气神了。像个年轻后生了。” 卜思源听了这些赞美之词,连连点头说: “没错。旧社会让人变成鬼,新社会让鬼变成人。像我这样在旧社会里被渔霸徐铭烈骂成穷鬼的人,现在挺胸抬头过日子,成了真正当家作主的人。而徐铭烈则早已变成了地下鬼。” 第六节破冰放网 第六节 破冰放网 解放前,卜思源一家只有一条锯了尾巴的破渔船,一张千补万纳的烂渔网,穷得肚皮贴在背脊骨上。 他的几个兄弟都得血吸虫病死了,留下他一根独苗苗儿,含在爹娘口里养大。 旧社会,爹娘捕鱼捞虾,熬风雪,挨饥饿,也要让这根独苗苗儿吃饱穿暖。 卜思源22岁那年,爹爹和丈人历崇德面对面说穿,打了亲家。 历水莲过了门,洒洒脱脱两代人。 四张嘴巴吃,四双好手做,到解放前夕,还差欠渔霸徐铭烈81块光洋。 解放后,严东华、刘国池带领民主改革工作组来到了春柳湖,帮助渔家斗争渔霸渔主闹翻身。 心里装着一团烈火的卜思源勇敢地站在民主改革的前列。 一个大雪纷飞,乌漆墨黑的冬夜,为了追回逃亡渔主徐铭谱,他单枪匹马,追到冰冻的春柳湖心,一脚踩穿了冰块,掉进寒彻骨髓的湖水里。 这时候,四周无人,喊天天不答,呼地地不应。 好在两个膀子被冰块卡住,他缓缓地爬了上来,爬呀爬呀,爬到岸边,再也不能动弹了。只有气无力地呼救了两声,就昏死过去了。 附近的渔人听到呼救声,把他救回了渔船。 他身上的衣服冻成了铠甲,人也像一团冰,经过急救,才脱离生命危险。 工作组根据他的指点,掌握了徐铭谱的逃亡路线。 这件事,经刘国池向上汇报,震动了沧港区,传遍了龙寿县。各级领导号召民兵学习他跟阶级敌人作坚决斗争的革命精神。 后来,经刘国池的介绍他加入了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当上了县渔民协会委员。 他觉得脸上贴了金,浑身的毛根根儿都有了劲。 他逢人就激动地说: “一定要为贫下中渔做更多的好事!” 第二年腊月,连日飘着鹅毛大雪,春柳湖又结了薄薄一层冰,千网百业都闲在船上。 刚刚翻身的穷苦渔人,还没有很多积余填肠塞肚,让他们悠闲地等待朗朗晴天出湖打鱼。 大家心里都急得像油煎。 熬到第5天,风小了,雪也小了。 这时。病中的老鱼鹰雷耀湘和卜思源的丈人历崇德商量,捕鱼的好时机已到,要赶紧抓住。 两位捕鱼里手见卜思源年轻,就要他领着大家下湖捕鱼。 卜思源谦虚地说: “我怕没得这个能力。不过好歹试试看吧!” 他便组织了上十对大网船,展开大协作。 刚到春柳湖落户的卓有德一看要在冰天雪地里撒网捕鱼,也主动要求参加。 卜思源带领渔民们来到鱼埠,打开薄冰,撒下一条条渔网,一根纲绳将渔网相互联结,在湖水里组成一个半月形,两端伸向滩岸。 他们接下来用芦苇渣子在湖滩上燃起一大团旺旺的渔火,烘热身子,一直烘得浑身上下的毛细孔都开始冒汗了,再每个人都端起一碗老渡口白酒,仰起脖子,一口饮尽。他们扔下大白碗,相互手挽手,高声吼道: 打鱼要喝酒, 敢和风雪赌。 破冰放渔网, 鱼儿跟我走。 那分豪气那分胆气,连空中的鱼鹰见了都忍不住发出赞叹。 大家按照事先抓阄的排号,各自奔向半月形的两端,抓住纲绳,背到肩上,像纤夫拉纤一般,把连成一个大圆圈的渔网,从湖里往脑滩上用力拉扯。 这是洞庭湖区祖上渔民创造的最笨重、最有效果的捕鱼方式:拉麻网。拉一条麻网,至少8人以上。人越多越快,圈入的鱼虾越多,越能体现团结协作精神。 此时,渔人们肩上扛着纲绳,越走越快。 好家伙!还有方圆十数条渔船见方的水面,渔网就拉不动了。 因为天气太冷,鱼不动,水不跳,满网都是鱼,鱼多得人都可以在网上走。 十几条渔船运了半天一夜,才把鱼儿运完。 第七节谁英雄谁好汉 第七节 谁英雄谁好汉 这是春柳湖史上少有的捕捞大丰收,为十多户连家渔民解决了过年款。也为建立渔业互助组鸣了锣,开了道。 自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哪一个不夸卜思源心中装穷人,肚里有主意。 这样一来,卜思源的威望陡然提升。他说话有人听,办事有人信,人人都敬他三分,遇事让他三分。。 春柳湖建立党支部的时候,他的威信正如日中天,理所当然地当选上了党支部副书记。 1962年,老支书王云峰被省水产局局长姜亚勋看中,调到省湖管会工作去了,由常来这里蹲点的县水产局党委书记兼局长刘国池提议,卜思源代理了党支部书记。 领导的赏识和信任,使卜思源心里像灌满了蜂蜜。他见人就点头,像捣大蒜一样,连续不停。他扎扎实实地得意了好几天。 他做梦也未曾想到,正当他一帆风顺,步步上升的时候,杀出个小伙子黄春江,占了他的上风。 1963年的春天,刘国池被调去省委党校参加学习,黄春江得到群众的拥护,沧港公社党委的信任,接替了王云峰的职务。 黄春江任党支部书记才一年多一点,刘国池就有意思地建议县委、公社党委把黄春江调去参加四清运动。 这样,党支部的工作仍然由卜思源主持。 直到中秋节这天,黄春江从参加四清运动的青鱼港公社鸭嘴湾大队回来,他卜思源在春柳湖渔人面前都是说一不二。没有谁胆敢与他叫板。 想到这些,卜思源像个气蛤蟆,腮帮子鼓鼓的,站在春柳湖边,许许多多的往事在他的脑海里翻腾。 他无法理解:多年来在春柳湖建树起来的崇高威望,为什么会在人们心目中陡然一落千丈,叫人如此难堪。 他精密的脑海里头涌起多种多样的缘由,但一个一个都被他否定了。他苦苦思索,终于得出了自以为说得通的结论: 还是黄春江回来的窍。看嘛,黄春江到青鱼港公社鸭嘴湾大队搞一年四清工作,春柳湖不是风平浪静吗?什么事情都顺顺当当,遂心如意,偶尔遇到一点点儿麻烦,单凭他的威望,仅用句把两句话,便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理得清清楚楚。纵有一点棘手的事情,拿拿县水产局长刘国池的牌子,也就轻轻巧巧地应付过去了。 可是,这春柳湖井井有条的太平盛世,而今不就要开始衰落了吗? 黄春江还是那副叫人头痛的老脾气,喜欢风,喜欢浪,喜欢出新点子,一时没得暴风雨,翅膀就好像无法展开。 黄春江从四清工作队回来后,就跟他讲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必要性,讲得天花乱坠,讲了老半天,归总一句话:希望他站在连改、定居的前列。 真是天大的笑话!萝卜还要屎来窖吗?他卜思源过的桥,比你黄春江走的路还多嘛!岂能跟你一般见识。 你黄春江自己脑壳发烧,也就算了。可你偏偏还要带连年轻人。今天看来,何止是带连年轻人啊! 哼,原来如此!你黄春江的贪心也太大了吧。做了一把手还嫌不够,连他副手的这点点儿权力也要揽过去吗? 你要揽也罢,何必暗地里怂恿这群乳臭未干的毛伢子拱火呢?未免做绝了一点吧! 卜思源咬了咬牙,心里恨恨地说: “好!既然挑了战,也就由不得你了。老子卜思源的手脚,并没有被哪个捆住呀!男子汉,大丈夫。不像你一般见识。要是有狠的,有话摆到桌面上来。” 这时的卜思源像一个心力衰竭的危重病人,注射了一支樟脑剂,心火直喷。 他手一甩,怒气冲冲地朝黄春江船上走去。他嘴里愤愤地蹦出一句: “黄春江,谁英雄谁好汉,当面比试比试看吧!” 第八节他的尾巴会翘上天 第八节 他的尾巴会翘上天 卜思源刚刚起步,背后伸出两只手把他拉住了。 他掉转脑壳一看,说道: “哦!腊老倌呀!有什么事吗?” 陈腊庭听周小芹念了图纸上的话和她对图纸的解说,忧心忡忡,深怕这张图纸闹得大队第一把手与第二把手之间,领导与群众之间,人拢不了一堆,话说不到一块,心想不到一处,劲使不到一起。 他在周小芹面前欲言又止,就是想要周小芹先撕下图纸。 一转念,他觉得不妥,便回头去找他敬重的黄春江,他有很多话要对黄春江说。 他感到,唯独黄春江才有能力把图纸引起的冲突平息下来。 黄春江没找着,反而使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听梅秋华告诉他,黄春江一大早进县城给县水产局长刘国池送“要求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报告”去了。 他慌了手脚,连忙去找卜思源。 他一路跑,一路怨恨黄春江:“聪明人,做蠢事。” 他跑到卜思源的渔船边,历水莲告诉他,卜思源睡在一号指挥船上。 这下他的心情更乱了。他但心周小芹说的那些话都被卜思源听见了。这肯定惹恼了卜思源,从今以后,周小芹要穿小鞋了。 这时,他来到卜思源背后,注视着这位党支部副书记神情的变化。一听见卜思源说要去找黄春江论理,他赶紧阻拦,好心劝解。他说: “卜支书,宰相肚里好撑船。你的肚量放大些。这帮伢儿们,太不知事,你就当没得这回事的。” “不拿点厉害,不行!为了革命,差点把尸首都丢在凌冰洞里。我要去找黄春江,要他回答,卜思源哪点做得不对!” 卜思源甩开陈腊庭,大步朝前走去。 陈腊庭赶紧追上来,一把抓住卜思源的手臂,说: “卜支书,莫怄气!春江又没有说你什么不好听的话。” “你哪里晓得,他那个人呀,城府深得很!” “而今他也没在渔船上嘛!” “他到哪里去了?” 卜思源止住脚步,对陈腊庭反问。 “嗨!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陈腊庭没有正面回答。 “他到底去哪里了嘛?” 卜思源追问。 “嗨!聪明人做蠢事!” 陈腊庭不想说。他担心说出真相,会引起卜思源的更大不满。 卜思源见这情形,心里越发着急。他对陈腊庭吼道: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就滚远一点。莫让我看到你,免得我作呕。” 陈腊庭只好如实回答。 “我想的没错吧!你看,这成什么体统,不是要把春柳湖往邪路上引吗?” 卜思源两手一摊。 陈腊庭望着恼羞成怒的卜思源,近似乞求地说: “卜支书,你和春江是兄弟,是春柳湖的两根大桅杆呀!闹得生格格的,叫徐铭谱他们看笑话吗?春江到底年轻,有不到之处,还得你指点。切莫眼睁睁地看着他往水里头走啊!你们都是渔家心尖尖儿上的领头人嘛。” 卜思源气得嘴唇皮都发起颤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 “我指点他?我能指点他?!” 陈腊庭说: “你是春江的姐夫。你当然能指点他。” 卜思源大声反问: “我能指点他?” 陈腊庭说: “春柳湖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指点他了。” 卜思源挥舞双拳,怒吼: “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睛角儿里嘛!你叫我怎么指点他?!你这是要我用热脸去挨他的冷屁股。那样,他黄春江的尾巴会翘上天!” 第一节连家渔船非改造不可 第九卷 两心相印 第一节 连家渔船非改造不可 一只小五斗渔划子,驱赶着流云,追逐着鱼鹰,在明镜似的春柳湖上箭一般地滑行。 渔划子艄后驾着双合桨叶的就是年轻渔人黄春江。 他身材魁梧,臂膀粗壮,胸脯宽阔。头戴黄浸浸的圆顶斗笠,身穿对襟白布褂子,一排纽扣全都解开,晨风撩起两边的衣角,像一蓬张开的风帆。 他傲然地昂着头,一双深邃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刚毅、睿智的光芒,衬着两道深黑的卧蚕眉,显示出渔家汉子战天斗水,征服风浪的英雄气概。 性情像满湖春水,容易激动的年轻渔人,把满心的高兴,遍身的力量都使在双臂上,用劲地推动着双合桨叶。 小渔船追波逐浪,向鲤鱼滩方向前进。 多少天,多少年,春柳湖渔民盼望着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 黄春江和老鱼鹰雷耀湘多次向卜思源、刘国池反映过春柳湖渔民的这种要求,屡遭卜思源的强烈反对,刘国池回答他们的也是冰凉的冷眼和各种各样的阻挠。 长期以来,黄春江和老鱼鹰都想不清这到底是为什么? 去年,他参加县委四清工作队,来到邻县青鱼港公社,他被分配到这个公社的渔业重点单位鸭嘴湾大队。 他跟工作队的同志来到这里,充分发动群众,进行了思想、政治、组织、经济上的四清。 他得知这里的贫下中渔也早有要求连改、定居的强烈愿望。为什么不能实现呢?是因为原任大队党支部书记被阶级敌人和资本主义思想严重的人所发射的糖衣炮弹击中,处处替资本主义势力着想,为资本主义势力打算,坚持资本主义道路。 四清工作中撤了原任党支部书记的职,贫下中渔扬眉吐气。 为贫下中渔代言,跟蜕变分子作斗争而受到打击的党支部委员兼大队会计青光兴接任,主持了大队党支部工作。 这天夜里,他和青光兴进行探讨。他若有所思地说: “在淡水渔业战线,怎样巩固四清运动的伟大成果呢?” 青光兴说: “我也在想。” 他同时反问: “你看呢?” 黄春江说: “我看,只有改造连家渔船,实行陆上定居。” 青光兴对准黄春江肩上就是一拳,说: “这就与我合心合意。” 他想了想又说: “有人反对,你怎么办?” 黄春江微笑着说: “莫着急。党中央总会有指示的,你想想看,广大群众的迫切要求,哪一点,毛主席、刘主席没在火候上生出法子,叫你心满意足啊!” 他把手里的文件剪贴本一扬,说: “你看,这《六十条》,不就像在你、我肚子里,贫下中渔、贫下中农肚子里,走了路,才制定的吗?” 青光兴连连点头道: “对,对!” 黄春江说: “据说地区水产局特地组织一些人到上海和江浙两省淡水渔区去参观学习,你们是不是要求派个人参加,去访问连改、定居的情形呢?” 青光兴双手朝膝盖上一拍,道: “好主意!一定派人去。” 黄春江说: “我看,最好你亲自去。带着问题去访问,会深刻得多。” 半个月以后,青光兴考察上海和江浙两省归来,连夜告诉黄春江道: “在改造连家渔船,实行陆上定居的问题上,上海和江浙两省淡水渔区斗争也很激烈,发展极不平衡。” 青光兴从口袋里抠出笔记本,递给黄春江,说: “这是外地的经验。” 黄春江接过来,喜不自禁地看着,一迭声地说: “好,好,真好!既然外头已经有了连改、定居的经验,就按你们的打算,动手干嘛。” 青光兴说: “嗨,说来容易做来难,困难重重呀!” “只要铁定了心的干,没有闯不过的老龙潭。到时候,鸭嘴湾、春柳湖,来一场大会战,来一个大协作!” 黄春江眼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又说: “我也要抽时间去上海和江浙两省淡水渔区参观取经。等这期四清工作结束以后,俺回春柳湖把渔民组织起来,开展连家渔船改造,实现陆上定居。和你们鸭嘴湾渔业大队竞赛。” 上个月,黄春江向严东华提交赴上海和江浙两省淡水渔区参观连改、定居工作的报告,很快得到批准。 参观过程中,他重点对上海嘉定县城东公社水产大队正在进行的连改定居工作进行了解剖,归纳了他们的做法和经验。 新的认识,鼓舞着黄春江。 外地的经验,鞭策着黄春江。 他这次从青鱼港公社鸭嘴湾大队回到春柳湖,目睹渔业倒退的严峻事实,越发激励着他;他横下一条心: 连家渔船非改造不可。 第二节孰轻孰重 第二节 孰轻孰重 黄春江为了统一大家的认识,抓住百年不遇的秋汛洗劫春柳湖的现实,利用三个晚上的时间,连续组织全大队渔民反复学习毛主席“只有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的光辉教导。 这就像强劲的东风,驱走了蒙住渔民眼睛的一切迷雾,吹散了闷在人们心头的云翳,鼓舞起了春柳湖男女老幼的斗志。大家发出誓言: 决不当逃兵,要扎根春柳湖,全副精力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 昨日夜里,高空明月灿灿,舱内渔灯闪闪,阵阵轻风掀起层层微波,撞击着船肚子,发出“嘭嚓嘭嚓”的声音。 这是渔家多么熟悉的婉转动听的音乐。 这清爽畅快的秋夜,黄春江无心领受和欣赏。 他挺立船头,望着湖水,思考着如何把连改、定居这场斗争推向前进。 “春江,起锚。” 梅秋华收拾完晚餐用过的碗筷,对船头上招呼。 船头上没有回音。 梅秋华在围衣上揩揩手里的油腻,打开被袄,铺得平平展展,安顿好大女儿胜莲、儿子伟健、二女儿芬芳、三女儿亚清,又轻轻地抱起斜倚在舱梁上睡着了的幺女儿水兵,放在睡铺上,嘴里说道: “水兵他爹,时间不早了,开头。” 黄春江没有做声。 梅秋华又揭开衣舱,拿出一件崭新的兰卡机布中山装罩衣,轻轻抖开,左看,右看,俊美的脸上现出乐意的笑容。 她走向黄春江,说: “来,快换上。” 黄春江头也没有回,连喊三声不应。 梅秋华这才注意到黄春江的神情,她心疼地走拢去,扳了一下黄春江的肩头,说: “你会想入魔嘞!” 她递上罩衣,道: “快穿上吧。” 黄春江接过罩衣看了看,说: “穿那件打了补巴的灰罩衣吧。” 梅秋华不乐意地说: “新的放着当摆设呀!” 黄春江玩笑地说: “上丈母娘家穿呀!” 梅秋华被他逗笑了,说: “丈母娘,丈母娘,你哪里把丈母娘放在心上。” 她指着黄春江手里的新罩衣,用命令似的口吻说: “快穿上吧。” 黄春江说: “天都黑了,穿它干什么?” 梅秋华说: “你刚才不是说,去看丈母娘就穿吗!” 黄春江恍然大悟,说: “哦,讲了半天,你还是叫我去看你恩娘哟!” 梅秋华用指头轻轻地点了一下他的额角,道: “你呀,回来3天了,从不提起看看她老人家。你心里没有她,可她心里总是装着你,时常念起你嘞。她牵挂你肩上的担子重,担心把身体累垮;数九寒冬,牵记你冷着;炎炎夏日,牵记你热着。好多次来催我,要我把你接回来,让她看看。而今,还把鸡蛋呀,糯米呀,湘莲呀,一些好吃的都给你留着。她见你喜欢吃剁辣椒,就特地给你做了一坛,任何人要吃她都不给,单把你看成了她的心头肉。可你呢?难怪俗话说得好:娘肚里有崽,崽肚里无娘。” 黄春江深知岳母平时对自己的疼爱,风趣地说: “难怪俗语讲,伢伢儿喜欢糖,丈母娘喜欢女婿郎。” 梅秋华心里好笑,脸上故装严肃,拉了一把黄春江,说: “你去抓艄,我荡头桨,到恩娘家里去住一晚。” 黄春江连忙拦住踏上船头去起锚的堂客,说: “我还有事嘞!” 梅秋华说: “明天赶绝早回来,误不了你支部书记的大事。” 她推开黄春江,伸手去拉锚链。 黄春江拦住堂客的手,说: “秋华,你听我说啰。” 梅秋华说: “一路行船,一路说吧。” 黄春江说: “我今晚有事,去不成。” 梅秋华问: “这个时候了,还有事?” 黄春江点头道: “嗯。还有很重要的事。” 梅秋华是位多情的女子,她想到恩娘对春江的疼爱,觉得他一点也不理会,恨不得要责怪几句,但想到他一心扑在工作上的革命精神,责备的话语到了嘴巴边边儿上也吐不出来。只好赌气地说: “你不去,那就我去。” 黄春江说: “不!你也不能去。” 梅秋华说: “你心里没有我的恩娘,我有。我要去。” 黄春江深情地说: “秋华,你恩娘疼我,爱我,我都明白。我一年没有去看你恩娘,这也是事实。我今天不去,并不是我心目中没有她老人家,是因为工作的需要。” 梅秋华惊奇地问: “这也是工作的需要?” 黄春江说: “这几天发生在春柳湖的大小事情你都亲眼看到了。你想想,这么多事,你说我要不要管呢?” 梅秋华毫不含糊地回答: “当然要管嘛!” 黄春江说: “我再问你,有人将鲜鱼高价出售,有人把广大渔民往旧社会的老路上引。我们搞连改、定居,重要不重要?” 梅秋华说: “当然重要!” 黄春江问: “规划新渔村建设重要不重要?” 梅秋华答: “那还用说。” 黄春江说: “这比看丈母娘重要吧?” 梅秋华沉吟片刻,说: “那当然啦!不过以后的日子还长,不靠今天这一晚嘛。” 黄春江说: “你要晓得,眼前的一分一秒都是宝贵的。广大渔民迫切要求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积极性,就像刚刚点燃的干柴,正熊熊燃烧。作为领头的我,要把握火候,更好地把群众往前引。我想今晚向县水产局写个要求迅速改造连家渔船尽快实现陆上定居的报告,明天赶绝早送交刘局长。你看要得啵?” 梅秋华静静地望着粼波闪烁的湖水,没有回话。她的眼前浮现起了不寻常的情景。她意味深长地说: “你为这事,没少吃苦头。这回,要把稳行事。” 黄春江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 梅秋华提醒道: “你忘记了?那年,你险些挨处分呀!” 第三节寸步不让 第三节 寸步不让 那是1962年冬天,刘国池大肆鼓吹“水面开放”,利用职权,把春柳湖东湖水面收归水产局机关食堂管理。 黄春江愤慨地说: “岂有此理!水产局机关食堂都同渔民争湖了,这是走的什么道路?” 卜思源圆场道: “横竖是国有水面嘛。” 黄春江问: “你同意了?” 卜思源答: “服从领导嘛。” 黄春江说: “渔民没有水面,不跟农民没有土地一样吗?你这贫下中渔的领头人,不仅不据理力争,反而为邪门歪道帮腔,你的屁股坐到哪一边?” 卜思源说: “老弟呀,目中无人,要吃亏的呀!” 黄春江说: “好!我上县找刘国池同志讲理去。” 那时,只是普通支委的黄春江,血气方刚,坚持原则。他奔到渔船上,抽篙动桨。 这时候,一只钓船从远处驶来,艄后驾着双合叶儿的历崇德招呼:“思源、春江!刘局长来了。” 卜思源、黄春江上前迎接,连声招呼: “刘局长来了。欢迎!欢迎!” 刘国池说: “欢迎谈不上。只要不嫌弃我就行。春江你说是不是?” 黄春江笑着,开门见山地说: “刘局长,无巧不成书。我正要上县找你,你就来了。真好!” 刘国池问: “什么好事啦?” 黄春江说: “听说春柳湖东湖水面收归水产局机关食堂,有点不合适吧?渔民管的嘛。” 刘国池说: “水面不是开放了吗?” 黄春江说: “目前还没有看到过中央文件呀。” 尽管是针锋相对,语气仍然表现出下级对上级的尊敬。 刘国池撇了撇鳡鱼嘴,抑制不住心中的恼怒,道: “难道你们到青鱼港参加青龙湖开湖,也要发个中央文件?” 旗帜鲜明的黄春江一点也不含糊地说: “刘局长呀!水面开放,我觉得不符合中央一贯的指示精神,不是毛主席、刘主席的政策。” 刘国池心里火苗子直冲,声调不高,语气很强硬: “你心中有没有上级,眼里有没有领导?” 黄春江寸步不让地说: “我心中只有执行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上级,眼里只有按无产阶级原则办事的领导!” 刘国池的脸上有点发烧,血液涌到脑门心里来了。他逼问: “谁不按原则办事?国有水面,谁用就由谁纳税。这点你懂不懂?” 黄春江说: “照你讲,这也不能算水面开放嘛。” 刘国池说: “什么叫水面开放?懂么?就是不搞养殖,渔民都能到这里来捕鱼。” 黄春江见他为我所用地制订自己的土政策,气得嘴唇皮儿发颤。他说: “不管如何解释水面开放,春柳湖的渔民祖祖辈辈都在春柳湖捕鱼捞虾,有权管理春柳湖。” 刘国池坚持说: “水产局机关食堂无人捕鱼,也不会捕鱼,捕捞还能离开你们?” 黄春江的喉咙敞开了一点,说: “不对!这是对渔民的剥削!农民有田,渔民怎么能没有水?” 刘国池说: “农民分田,是因为当年人民政府颁发给了《土地所有证》。渔民有《水面所有证》吗?” 黄春江浑身的义愤都涌到心头。他坚信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决不容许机关食堂跟渔民争水。也绝对不会这样不理会贫下中渔的要求。 他沉默不语了,他不愿跟这个横蛮不讲理的上级纠缠。他决定找县委去。县里解决不了,到地区,到省里。 事后,刘国池特意交代卜思源: “黄春江反对党的领导,一肚子的本位主义,放大了的个人主义,跟党的方针政策唱对台戏,叫他老实反省,要系统地整理他的材料,层层上报,给予他党内处分,通报全县水产系统。” 卜思源逼迫黄春江反省的时候,黄春江将刘国池鼓吹“水面开放”,指使机关食堂收管水面,反对连改、定居的事实写成了材料。 他找个机会把材料念给雷耀湘听了,得到了支持。 正当他解开船头绳,驾着脚划子去县里的时候,一队队长卓有德踏上了船头。他说: “春江,你上县里去呀?这又何必唦!” 黄春江说: “卓队长!平时你主张连改、定居,发展养殖,堵资本主义道路。真正要走社会主义道路了,你又不坚决。看起来,你还是三心二意啰!” 卓有德说: “莫误会哒!你和四伯的主张,我到哪里不讲,是坐在飞机上头论共产主义,好上了天嘛。” 黄春江说: “湖都飞哒。‘好上了天’,不是空口讲白话!” 卓有德摸了摸络腮胡子,仿佛十分关心地劝解: “春江呀,湖,倒可以慢慢来嘛。你这聪明人,不要一脚失踏啊?退一万步讲,这春柳湖东湖水面要回来了,一船金子过了河,系到你面前,只有三分三厘。要不回来,闹到政治生命都保不住,归你一个人消受,划得来吗?到那时候,就悔之晚矣啦!” 这话像一条无形的钢鞭狠狠地抽到了黄春江的背脊上,他使劲忍住心里的疼痛。为了抑制心中的怒火,他暂时避免同任何人的冲突。他毅然推动双合叶向县城方向驶去。 黄春江找到县委书记严东华,递交了材料。 严东华查明缘由后,在全县科局级干部会上向刘国池提出了批评,旗帜鲜明地表态: “全县数万顷水面,一律归渔民所有。有条件的水面,开展养捕结合。任何人、任何单位不得插足。我把丑话说在先,如果谁要违背这个原则,我拿谁是问。” 刘国池阳奉阴违,不置可否。 负责水产局机关事务的同志受了蒙蔽,不晓得水面管理中还有这么一篇文章,根本没想到把机关生产引入同渔民争水,甚至妄图剥削渔民的歧途。他主动地到春柳湖向大队党支部和管委会道了歉…… 此刻,梅秋华提起这件事,黄春江沉默了。 第四节夫妻同心 第四节 夫妻同心 黄春江仅沉默了数秒。他望着远处说: “俺春柳湖跟刘国池的斗争还在继续呀!” 梅秋华说: “我晓得。那次斗争,虽然你占了上风,但他心里恨得不用水也可把你生吞进去。” 黄春江说: “随他怎么想。一个共产党员,总得襟怀坦白,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坚持正确的原则,同危害党的错误思想言行作不疲倦的斗争。” 梅秋华扬起月牙儿似的眉毛,说: “不到山中看老虎,眼前猫儿就是样。有些人就是老虎屁股摸不得。摸一下,就要反咬你一口。就是那次,卜姐夫顺从刘国池的意思,把春柳湖让出去,胥大海只当人暴众冲了他几句,他就耿耿于怀。你去青鱼港以后,党支部讨论大海入党申请的时候,卜姐夫就死死反对。我只问,你们党员到底是什么标准啊?” 听她那质问的口气,好像是黄春江阻止胥大海入党似的。 黄春江听了,一个问号跳到他脑海里,他连忙问: “这事你怎么晓得的?” 梅秋华说: “水莲姐讲的。” 黄春江说: “这是党内的事情,不能小广播。” 梅秋华说: “她说,除了我,她没跟任何人讲过。” 黄春江心想,说不定卜思源有意透露,目的在警告人家:你们看,不要反对我。反对我就没有好下场。 这是卜思源的品质问题。 黄春江没有说,只是告诫梅秋华: “这话更不要传到大海耳朵里去。这才便于进一步看清大海的为人。” 他停了停,又说: “当然,即使大海晓得了,他也不会夹带个人意气办事。” 梅秋华“嗯”了一声,又说: “这样一比较,还是邹河清那号人心里灵通,逗人喜欢。他多栽花,少栽刺。哪个人不讲他一个‘好’字啰。” 黄春江说: “你这个人怎么变了味啦?光想着栽花,讨好人家,要你共产党员做聋子的耳朵当摆设呀?” 梅秋华说: “我是为你着想嘛!” 黄春江轻轻地重复着: “为我着想!” 他低头沉思,猛地抬起头,望着堂客,激动地说: “秋华,我交给你保管的那样东西呢?” 梅秋华摸头不知尾,问: “什么东西?” 黄春江大手一挥,说: “那件无价宝呀!” 他又像是质问堂客,道: “你忘记了?” 梅秋华见男人压抑不住的激动情绪,想了想,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说: “春江,我怎么会忘记呢?!” “你没有忘记!” 这个容易感情冲动的男子汉对着自己的堂客,带着很重的火气说: “我看你已经忘记得干干净净哒!多少革命先烈,为了革命,为了整个无产阶级翻身得解放,为了在地球上消灭一切剥削人的制度,不怕枪,不怕刀,不怕三座大山压,抛头颅,洒热血,前仆后继,英勇牺牲。义父他为了春柳湖渔民的利益,为了打倒渔霸徐铭烈,在党的指引下,领着受苦渔民和徐铭烈勇敢斗争,惨遭毒鳜鱼的杀害,鲜血融入了春柳湖的波涛。就在临死前,还没有忘记革命,还没有忘记后代,给俺留下了真正的无价宝。想一想,比一比,你,” 黄春江越说越激动: “你相差多远呀!你丢掉革命,丢掉党的事业不顾,只想小家庭利益。你革命革到哪里去了?” 提到牺牲了的公公,梅秋华心里冤宛如刀绞,泪似渔网出水不住地流。她觉得男人的话说得在理。 她跟春江并肩战斗了十多个春秋,深知他是春汛期的鱼儿,只爱泅斗水;洞庭湖的鱼鹰,喜欢顶风飞。他为革命,干新事,闯新路,从来没翻过船,没泼过汤。总是冲来有劲,闯中见稳。为了发展社会主义大渔业,为广大淡水渔民的利益,还有什么替男人担忧的呢? 她难过地擦干眼泪,坚定地说: “写!春江,我支持你写!” “嗯,这才像我的堂客。” 黄春江满意地点点头,说: “秋华,是这样,我得跟你讲了。这些年,我心里一直压了一块石头。弄不明白:刘国池为什么硬要反对连改、定居。参加四清运动,学习毛主席的著作,我明白了一点,原来,他们行的是另外一条船,走的是另外一河水,同贫下中渔水火不相容。而今,要把俺的风蓬提高一点,鼓满革命的东风,在社会主义航道上飞跑。” 梅秋华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男人连声说: “好呀,好呀!就是要这样!” 黄春江说: “不过,顺风顺水,也有翻船的时候嘞!” 梅秋华说: “要前进,当然有斗争嘛。” 黄春江说: “你不害怕写反省?” 梅秋华说: “你写,我坐在旁边给你打扇,跟你赶蚊子。” “好呀,俺就先干一步吧。” 黄春江走进中舱,指着靠右边舱梁放着的一口红漆木箱。 灵敏的梅秋华明白了男人的意思,也跟着走进中舱,麻利地揭开箱盖,拿出纸、笔和墨汁。问: “写连改报告?” 黄春江回答: “把贫下中渔的愿望,把连改、定居的理由,把建设新渔村的规划,全部写上。” 他又反问: “你真正同意吗?” 梅秋华轻轻推了一下身旁的男人,矜持地笑笑,说: “看你啰!俺想通了,你还不放心?” 黄春江嘿嘿地笑了。 这时候,梅秋华腿边熟睡的二女儿芬芳也在梦里嘿嘿地笑着,叫着: “我要上学!嗯,我要红领巾……” 梅秋华俯身轻轻地拍了拍芬芳的肩背,轻声地说: “芬芳,快定居了,办起渔民子弟学校,就让你上学,给你戴上红领巾啊。” 她看着芬芳熟睡的美丽模样,不由得想起了芬芳的身世。 第五节女婴是个谜 第五节 女婴是个谜 这天大清早。 绝代堤上。 黄春江、梅秋华推开芦苇棚门,提了鱼叉、鱼铑要去下湖打鱼。 忽然听到婴儿啼哭声。 夫妇俩的目光跟着哭声追过去,棚檐下,一团衣服包裹着一个婴儿。 他俩好生奇怪。 梅秋华出于女人的本能伸手抱起,打开包裹细看。 是一个女婴,腋窝下夹着一张纸条,写着一行歪歪斜斜的字迹: “1955年10月22日寅时。” 她明白这是女婴的出生时间。 只比她的儿子黄伟健晚出生一个月。 她果断地把这张纸条隐瞒下来,没有让任何人看到,包括黄春江在内。 这时出湖的渔民听到婴儿的哭声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没有人能作出解释这女婴是哪里来的。 为什么会放在黄春江、梅秋华夫妇的芦苇棚檐下。 卜思源话里有话地说: “这是人家看到你家条件好,你们夫妇心思好,要让这女孩找个好人家,找个好爹娘嘛!” 邢国荣意味深长地说: “这么看来,遗弃女婴的人对春柳湖的情况很熟悉啰!” 黄春江、梅秋华都没有急于表态。 雷银河接过女婴看了看,说: “这是个乖致女儿,两只眼眼睛乌亮的,两个酒窝溜圆的。我和姚美珠连着生了五个儿子,分别是保洲、小洲、红洲、新洲、津洲,单单缺少一个女儿。我收她做我的女儿。” 大家发出一片赞好声。 梅秋华说:“不行!人家是放在我棚檐下的。这就是对我的托付。这就是我的女儿。” 雷银河说: “梅嫂子,你有胜莲和伟健,儿女双全。一儿一女一枝花。你就把这女儿让给我吧!我想有个女儿都差点想疯了。你就不同情我呀?” 人群中邢国荣说: “老庚!俺建平他同年妈不是已身怀六甲了吗?这回肯定为保洲他五弟兄生个妹宝宝咧!” 雷银河接腔道: “保洲他同年爹嘞!我堂客听三队周英春的堂客徐腊秀讲,皇城港算命的王先生对生男生女算得准得狠,只要报生庚八字,一算一个准。周英春、徐腊秀前面连生八胎都是女儿,淹的淹死,病的病死,丢了四个女儿,活下来了四个女儿,夫妻俩想生个儿子,像我想生个女儿一样都快想疯了。徐腊秀就去请王先生给她算。结果算的她肚子里又是个女儿。徐腊秀要打掉,周英春不肯,他对徐腊秀讲,生男生女都是命里注定的,只要我不嫌弃,你怕什么。生下来果然是个女儿。我堂客姚美珠提了两条鲤鱼、20个鸡蛋、一封黑糖、一包云片糕,也去皇城港请王先生算卦。” 大家都问: “算出的结果呢?” 雷银河说: “结果要是让我堂客满意,我就不会向梅嫂子讨要这个女儿了唦!” 安纪仁说: “梅嫂子要是不肯把这个女儿让给你,我建议你和周英春做笔买卖。” 雷银河问: “做什么买卖?” 安纪仁说: “用你家雷小洲,换周英春家的周九妹。” 安长庚的堂客雷五湖责怪自己的男人道: “你这个蠢家伙,脑壳里装的猪脑汁,话都不晓得讲。这不叫做买卖,这叫互相调剂,取长补短。” 人们哄然大笑。 雷银河说: “本来两家都商量好了,用我家小洲换他家九妹。我驾船把小洲带到桠叉堤河面,周英春驾船把九妹带到桠叉堤河面,我俩在河中间交换。结果周英春驾一条空船过来,说他堂客舍不得九妹,真要抱出来调换,她哭得昏死过去。没有换得成。” 说着,雷银河对黄春江恳求道: “春江,你和梅嫂子工作这么忙,家庭负担也重,没时间照顾这个小家伙,你就发个话,要梅嫂子把这女儿让我带养吧!” 黄春江若有所思,说: “秋华!既然银河有这个意愿,你就满足他吧!” 梅秋华斩钉截铁地说: “不行!这就是我的女儿,我就是她的母亲。这女儿我带定了。她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黄芬芳。春江你是她爹爹,你看这名字要得啵?” 不等黄春江开口,大家替他表态道: “要得!要得!哥哥叫黄伟健,妹妹叫黄芬芳。叫起来顺口,好听!” 梅秋华暗暗根据时间推算,根据相貌判断,这女婴是芦玉湖送来的。在她和芦玉湖争夺黄春江的交锋中,多亏严东华代表组织出面干涉,出身贫苦渔民家的她成了大赢家,得到了黄春江的拥有权,渔霸徐铭烈的外甥女芦玉湖败北,并且由组织上做主将她嫁给了苦大仇深个子矮小差点被血吸虫夺走生命的匡世宏,她不满组织上强加给自己的婚姻,便于结婚当日服毒身亡。 同为女人,尽管梅秋华与芦玉湖在争夺黄春江的问题上水火不容。但她对芦玉湖最终的归属和遭遇十分同情,暗暗为之惋惜。 芦玉湖尽管因为家庭出身不好不能嫁给黄春江,但她凭借自身条件完全可以找一个比匡世宏胜出十倍的男人为夫。 然而女人的命运就像一根草,一朵花,就看被移栽在什么地方。 芦玉湖服毒死后,被安葬在绝代堤上,人们都信以为真。 但梅秋华却不一样,她内心认为芦玉湖不在那座坟墓内,早已远走他乡。 她做出这样的判断有着充足的依据和理由。 匡世宏要大张旗鼓地为芦玉湖开个追悼会,遭到黄春江的坚决反对。 匡世宏坚持为芦玉湖守墓,逢年过节就焚香烧纸,得到黄春江的高度认可和支持。 匡世宏不肯再娶妻成家,信誓旦旦地要打一辈子光棍,要为芦玉湖守孝一辈子,却遭到了黄春江的严厉批评。 黄春江还多次到祝家岗亲自为匡世宏物色对象,为其组建新的家庭,早日过上和和美美的日子。 梅秋华看出两个男人彼此心照不宣的背后隐藏着天大的秘密,那就是芦玉湖并不在墓内,还活在世界上。 如今,芦玉湖把她和黄春江的血肉送到她的屋檐下,不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出于胜利者的同情心,或是出于对黄春江的尊重,她都应该把这女婴收养下来。 她能窥探到黄春江的真实内心,明白这女婴就是他播在芦玉湖体内的种子,这就是他的亲骨肉,他百分之百地想收养下来。他劝她让给雷银河收养只不过是佯装作态罢了。 在女婴收养与不收养的问题上,她不想与黄春江较劲。她要真正的大度一回。她把女婴紧紧地抱在了自己怀里,并伸嘴吻了吻那红润的圆圆脸蛋,走进了自家的芦苇棚。 黄春江朝大家挥挥手说: “大家看看!太阳都爬到镇龙塔顶上了,还不赶快下湖打鱼,鱼都会钻进深水里去了。” 他握了鱼叉,大步流星朝春柳湖码头走去。 人们都跟在他身后。有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国荣你刚才说哪话,话里有音啦!是什么意思能告诉俺吗?” 邢国荣说: “春柳湖谁都晓得黄春江是玩女人的高手。这个女婴肯定是他播下的种子。” 有人问: “你有何证据?” 邢国荣说: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真的不晓得。” 邢国荣说: “全正才和梅秋华本来生活得很恩爱,他硬是从全正才手里夺走了梅秋华,同时他又俘虏了春柳湖第一美女芦玉湖的心。” “即使这样,这与女婴也没有半点关系呀?” 邢国荣说: “这就说明黄春江搞女人手段高明。这个女婴是他在外头与另外的女人生的。不然为什么会偏偏送到他的门下。” 卓有德招呼: “你小声点,别让春江听见了。” 邢国荣说: “听见了又怎么样?我还怕他不成。我讲的都是事实,他能奈我何?” 陈腊庭说: “也不能说春江会搞女人。只能说他讨女人喜欢。梅秋华说过,她与全正才生活在一起一点滋味都没有,要是一天不与黄春江在一起,那就像掉了魂魄似的。” 赵海南说: “我还听芦玉湖说过,她第一眼见到黄春江时,就被他的英俊潇洒勾了魂,这辈子愿意为他去死。” 黎少军问: “这个女婴是哪个女人送到他门下的呢?春柳湖没有女人大肚子呀?” 邢国荣说: “依我看,有可能是沧港镇上某个女人的,因为黄春江经常去那里开会办事,可能被哪个女人粘上了,两个人搞到一砣,生下了这个女婴,没有办法养,只好送到黄春江的家门口。” 这些话,梅秋华全都听到了,但她就像完全没听到似的。 她心里十分明白,邢国荣在很多事情上与黄春江明争暗斗都以失败告终,但他从来就不服气,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在群众面前水黄春江的场合。 第六节一气呵成 第六节 一气呵成 梅秋华回想至此,听见芬芳又一次发出要戴红领巾的梦呓,这更使秋华感到自己男人肩头担子的重量。 这不仅关系到渔家走什么道路,也关系到革命后代如何健康成长。举足轻重啊!还有什么不支持的呢?她说: “看我恩娘的事,暂时放下来,服从革命需要,抓紧写连改报告吧!” 黄春江感动极了,抓起堂客温柔的手,紧紧地捏了捏。 当初组织上不允许他娶芦玉湖为妻,他最终选择了比他年长九岁的有夫之妇梅秋华,就是因为他看中梅秋华不仅漂亮贤惠,更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对他所选择的事业会带来极大的帮助,会成全他的美好人生。 像眼下这种在公与私面前作出孰轻孰重,孰先孰后的选择,梅秋华从来没有让他失望,也绝对不会让他失望。 这时,黄春江得到了梅秋华暂不去看望岳母娘的表态后,二话不说,立即在后舱的锁幅板子上铺开洁白的稿纸,抓起毛笔,蹲在中舱里,挥笔写开了。 字迹大小相间,看得出是少拿毛笔的人写的,但很像童体字那样刚劲有力。 人们常常形容思路开阔的作者是左右逢源。 此时的黄春江正是这样。 他的文思就像奔腾的沅水,滔滔不绝地涌泻。 没有写作冲动的人是决不会达到这种地步的。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冲动啊? 这是无产阶级革命者对崇高事业的憧憬,对伟大理想的向往,是一种大无畏的革命的战斗激情。 墨汁散发着浓郁的令人兴奋的香味。 春江写着。 秋华看着。 字字句句在他们的心海里激荡,没费多少时间便一气呵成: 《关于要求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报告》。 末了,黄春江签署了自己的名字,正要写上年月日的时候,梅秋华把手一扬: “慢点!” 黄春江把笔停在半空,望着她,等待下文。 “还有。” 梅秋华说。 “哪个?” 黄春江问。 梅秋华用手拍了拍饱满的胸脯道: “我唦!” 黄春江又惊又喜: “真的?” 梅秋华点了点头。 春江正要落笔。 梅秋华又说: “慢点。” 黄春江问: “怎么的?” 梅秋华说: “不劳你的神。” 黄春江问: “你自己来?” 梅秋华嫣然微笑。 黄春江说: “算了吧!我一笔写成。” 梅秋华说: “不,” 说着,接过笔,饱蘸墨汁,书写起来。 她在“黄春江”3个字的底下,并排显露着“梅秋华”三个歪歪扭扭但是匀匀称称的字迹。 黄春江深情地笑了。 他俩都没有进过学校门,现有这点文化都是自学和在扫盲夜校学来的。 第七节个中原因 第七节 个中原因 绝早,黄春江驾着小五斗渔船靠拢县城北门外渔码头,来到水产局机关大院。 恰好,刘国池正在办公室看报纸。 他跨进门,递上《连改报告》。 刘国池仅看了一眼标题,不快地丢在办公桌上。 黄春江又拿起来,递给刘国池,恳求地说: “刘局长,请你尽快看看吧。” 刘国池只好应付: “好,就看,就看。” 他点燃洞庭牌过滤嘴香烟,不急不忙地吸了一口,拿起报告,本打算一目十行地看一面,做做样子罢了。 但是,他眼睛一接触里面的内容,心里暗吃一惊,不得不逐字逐句地细看。 报告中用许许多多的事例,说明淡水渔业不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就会阻挡渔业生产的大发展,就会成为阶级敌人的避风港,资本主义的安乐窝。指出了连改、定居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刘国池看完报告,皱皱眉头,上下打量了一眼黄春江,眼里微微露出难以揣摸的神情。是不相信黄春江能写出如此有说服力的报告呢?还是内心根本不同意连改、定居呢?甚至是有着更令人难以猜度的心情呢?这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黄春江见刘国池看完报告半天不做声,便直截了当地问: “刘局长,你的意见……” 刘国池扬了扬《连改报告》,说: “这是大事!研究研究吧!” 黄春江没有多说,起身往外走,跨出门口,回头说道: “国池同志!俺踮起脚盼望您的回音啦!” 路上,黄春江心里很不平静,他深知刘国池内心不同意他的《连改报告》,表面搪塞罢了。 他大步走进县委机关。 县委传达室的李师傅热情地把他迎进会客室,又泡茶,又递烟。 黄春江连连谢过,他表示要见县委严书记,就不知严书记是在四清工作队,还是回到了县委会。 李师傅朝他神秘地笑了笑,拉着他的手,把他带进了严东华的办公室。 严东华示意他坐下,并扔给他一包喜糖。 他愣了一下,吃惊地问: “严书记您女儿结婚了?” 严东华严肃地说: “你还给我装蒜?” 黄春江说: “我应该来贺喜呀!” 严东华拍了一下桌子说: “我没想到你黄春江还会在我面前演戏!” 黄春江如坠云里雾里,不知严东华批评他的原因。他仔细回想自己的每一个行动,觉得没有哪一件包含有对严书记的欺骗。 他张大惊讶的眼睛,等着自己尊敬的老领导说出下文。 严东华离开座椅,手指窗户外县委大院内那一栋栋青砖青瓦房,对黄春江问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黄春江像小学生似的回答: “知道。中共龙寿县委大院。” 严东华又问: “还有呢?” 黄春江回答: “1927年1月,中共龙寿县委会在这里正式成立,詹乐贫被选为第一任县委书记。帅孟奇被选为县委委员、妇女部长。” 严东华又问: “还有呢?” 黄春江回答: “马日事变后,詹乐贫落入敌人魔掌,被关押在这里,受尽酷刑,坚贞不屈。1929年1月12日,詹乐贫在这里英勇就义。临刑前他高呼‘无产阶级革命成功万岁!’敌人给他口里塞泥沙,捆上布带,他挣脱布带,吐掉泥沙,用生命的最后一息放声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国民党反动派将詹乐贫的头颅砍下,悬挂五门,示众三日。” 严东华声音低沉地说: “你知道这些就好。可除了这些,还有呢?你还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黄春江回答: “这里还是民众为明洪武时本县典史官青文胜立祠纪念地。当时本县湖区三年两涝,山区三年两旱,而朝廷派下的各种苛捐杂税,则有增无减,无数的男女老幼被饿死冻死。青文胜为民请命,减免本县田赋,连上了几道本章,都没获批准。他便以死相拼,自缢在南京皇宫登闻鼓下。皇帝朱元璋派人来调查,证明他所陈述的情况属实。下诏减免了本县田赋三分之二。所以本县民众对他的事迹世世代代口口相传,树立起了一代清官的不朽丰碑。” 严东华说: “春江你说的一点没错。可你不支持我做詹乐贫那样一心为大众谋利益的县委书记也就罢了,可连青文胜那样的清官也还我做不成。你说我能不批评你吗?” 接着,严东华对黄春江一阵连珠炮般地数落,严厉批评他凭借手中权力把春柳湖大队本应上交国家的鲜鱼收购起来,送给他嫁女儿办酒宴。他质问: “这成何体统?哪还有共产党人的本色?” 黄春江想起了刘国池亲自下春柳湖收购粗鳞鱼的情景,他明白了个中原因。但他没有作任何解释,接受了严东华的批评。 严东华最后强调: “做一个共产党人,首要的就是光明磊落,坦荡无私,决不能凭借手中权力谋私利。” 黄春江连连点头。他喝了一口茶,汇报了自己不想回四清工作队,留下来领导春柳湖渔民开展连家渔船改造,实现陆上定居,用两年时间,实现这一日思夜梦的目标。 严东华严肃认真地听着,并做着记录,但没有急于表态。 黄春江担心被拒绝,又央求道: “东华同志!社教队的工作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并无大碍,不会受到半点影响。而春柳湖捕捞大队的连家渔船改造,陆上定居已经火烧眉毛尖了,不能再拖下去了。如果再拖延下去,恐怕渔民们都会走光。” 他站起身,走到严东华的办公桌前,递上了自己已经写好的报告。 他央求说: “严书记!请您在我的报告上作出批示吧!” 严东华收下了报告,说: “这事不能我个人说了算。必须经过组织程序,由县委常委会集体研究作出决定。” 黄春江说: “那我等候您的回音。请求您为我力争。” 严东华没有表态。 黄春江提腿朝外走去。 严东华追上一步,把那包喜糖塞进了黄春江的手里,目送他朝县委机关大门口走去。 黄春江一路上终于弄明白了,刘国池亲自下湖收鱼是为了奉承讨好县委书记严东华,他捕捉到严东华要嫁女儿的信息,按他的思维以及当地的风俗,嫁女儿肯定要摆三天婚宴,需要的鲜鱼不是一个小数目。他提前两天就开始下湖收鱼,而且一定要有鳞的上等鱼,像鳜鱼、鳡鱼、才鱼、鳊鱼等等。 所以春柳湖渔民对他亲自下湖收鱼的行为不可理解。就连黄春江一时也没有找到真正的原因。今天,要不是严东华批评他,他也许永远被刘国池蒙在鼓里。 第一节有一种忧心 第一节 有一种忧心 春柳湖的渔人,像黄春江的90高龄的养父历崇德、姐姐历水莲、姐夫卜思源、老庚赵海南、看着黄春江长大的老渔民陈腊庭、危说章、甘德保、周生法、丁恩保,大队、生产队干部刘源福、青建国、何解放、李沅发、邝援朝、胥大海、雷红菱,还有他曾经的情敌全正才,一直受到他冷落的张飞洪,等等,都纷纷向我打听案件侦破进展情况,要我回答黄春江到底有无下落。 我知道,这些人中间,有的是出于对黄春江的真正热爱和关心,有的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情,因为当年的那场连改、定居,使得黄春江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充满了恩恩怨怨。 我总觉得对黄春江下狠手的,就在春柳湖的渔民中间。 那会是谁呢? 此刻,这些人在我眼里,谁都有可能是凶手,谁都有可能不是凶手。 因为话不投机而动杀机的案例并不鲜见。何况当年那场连改、定居,牵动着每一个渔民的利益,每一个行动都充满了火药味。 黄春江与他的姐夫、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卜思源,代表着两条路线、两个阶级的较量,两人的矛盾最为尖锐。 卜思源以失败而告终。 那么会不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卜思源行将老矣,会不会在自己生命终结之前,以特殊手段了结他俩之间的恩怨情仇呢? 我想,这不是不可能的。 当年,黄春江没有想到他给刘国池送《连改报告》的事,像闪电,如迅雷,传遍了春柳湖。 那天中午时分,鲤鱼脑站着两个人,两双眼睛久久地盯着通往县城的湖面。一个是同黄春江在一个摇窝窝儿里长大的老庚赵海南;一个是看着黄春江长大成人的陈腊庭。他俩都忧心忡忡,一颗心吊得好高,生怕黄春江在县水产局出乱子。 他们看到黄春江驾着五斗渔划子回来了,那种高兴简直无法形容。莫看陈腊庭年纪大,这回倒没有年轻的赵海南沉得住气,恨不能黄春江一桨就驾到,一句话就问清他到县城送《连改报告》的全部情形。 赵海南却一脸怒气地站在一边,等待着黄春江的到来。 黄春江驾着五斗渔划子拢岸,看见这一老一少的不同表情,以为是他俩闹了什么矛盾,正在相互生气。 他跨上岸问: “腊庭叔,你和海南今朝是怎么啦?” 陈腊庭反问: “你嘞?你没出什么事吧?” 黄春江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 赵海南脚一顿,手一举,怒气冲冲地质问: “春江,你好大的胆,吃糊涂哒!” 陈腊庭又说: “这是上级领导决定的事,你何必管唦!” 只听口气,不用细问,黄春江就明白了眼前这一老一少站在这里的原因。他笑了笑轻声细语地说: “你们不要生气,以后明白了,会赞成我这样做的。” 赵海南和陈腊庭都瞪大眼睛,异口同声地问: “我们有什么不明白的嘛?” “你们很快就会从实践中明白的。” 黄春江说着,提起渔划子上的一颗小铁锚,一脚踩进泥土里,提腿朝滩岸上走去。 赵海南追上一步,说: “春江,大海、红菱、清波他们,也像你那样做了。你到大队一号机动指挥船上去看看吧,他们贴出了《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嘞!” 他又补充道:“指挥船刚从这里开走,你麻利些去追。” 黄春江内心一怔,点了点头说: “好。我这就去追。” 正要往前走,忽听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喜妹!你回来了!” 喜妹,这是一个饱含忧愁,浸透苦水的美丽名字。叫惯了这个名字的历水莲,平时见黄春江已经担任党支部书记,当人暴众,就别扭地改口,叫他春江,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叫,只讲敞口话。而今,姐弟的深情在她心中激荡的时候,也就下意识地脱口叫出了。 黄春江回答: “回来了,姐姐。哎,你怎么惊惊慌慌的啰?” 历水莲说: “爹爹担心你闯大祸。喜妹呀,你是聪明人,怎么做这号蠢事唦。爹爹在生你的气。大海他们那伙年轻人嘛,胎毛都没有干,不晓得天高地厚,湖深水浅,莽里莽撞,你不能跟他们那样做呀!你给刘局长的报告,还没交吧?” 从刚才3个人的话语里,黄春江已经感受到自己一夜之间的行动,在整个春柳湖引起的强烈反响。他在自己这位贤惠、善良、温顺的姐姐面前,毫不隐瞒地说: “早就交出去了!” “哦,交出去了!这都怪秋华,不开导你,也不拦阻你,让你闯上大祸,怎么开交哟!” 黄春江说: “秋华也是当事人。她做得对。” 他急着要去看看胥大海他们贴出的《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还要找老参谋雷耀湘和年轻朋友胥大海、杨光明、杨春初、李清波、朱天湘他们倾吐心中的想法,就匆匆地离开了历水莲。 历水莲没有挪步,痴痴地望着喜妹的背影,十分地忧心。 第二节决定唱本对台戏 第二节 决定唱本对台戏 此时,贴在指挥船舱壁上的《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被太阳照得光彩夺目。 突然,一只手从湖面伸上来,猛力揿在图纸上端,5个指头动了动,又慢慢离开图纸,缩了回去。 气得嘴唇发颤的卜思源,恨不能撕毁了这张图。一转念,撕不得。撕下了图纸,倒惹人笑话:卜思源听了一点点儿反面意见,就暴跳如雷,没有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概,办不成大事。 他低头寻思,看见脚下碧澄的湖水里,也有一号机动指挥船,舱壁上贴了一张图纸,图纸下面站着一个人。 他晓得这是指挥船和他在水中的倒影。但他从这倒影中受到了一个重要启示,嘴里自言自语: “就这样,唱本对台戏。看谁的戏演得好,愿看的观众多。” 他不经跳板,一个箭步跃上滩岸,穿过杨柳林,直奔鲤鱼脑正中的大队部兼网具室。 他没有检查修理的船只,也没有翻看舱内的网具,而是来到大队部电话室,左手揿住电话机,右手抓住摇把,“唿唿唿”连摇直摇。 “喂,总机吗?” 他生怕电话接不通,对着话筒,彬彬有礼地说: “请接县水产局。” 他握住话筒,吐了口唾沫,耐心地等待着。 “水产局吗?请接刘局长。喂!我找刘局长。哟,你就是刘局长!嗨呀呀,我正要找你。哦,你也正要找我。刘局长,有何指示呀?……啊!《连改报告》。嗨,黄春江这个人啦,就是喜欢出风头。确实不好领导。是该狠狠教育。好,好。” 卜思源连连点头,就像站在刘国池面前接受命令似的。 “要得!照办!刘局长,我正为这件事找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情况向你汇报。请你等等。” 卜思源放下话筒,走到门口,伸出脑壳两边张望,又望望正前方,三脚两步回到电话机前,重新拿起话筒,说: “刘局长,看来他们的行动是有预谋的,是存心与你作对,使你为难,拆你的台。就在黄春江给你送《连改报告》的同一时段,胥大海、雷红菱、李清波这般毛孩子和小丫头贴出了蛊惑人心的《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无疑,这是事先策划好了的。这一下,把你和我搞得如此难堪,把春柳湖搅得乱七八糟。刘局长,要采取紧急措施呀!” 卜思源停了停,说:“你是问我有什么办法吗?嗨,我就是为这事呀!” 其实,卜思源早已拿定主意,他这样卖弄关子,一方面是表示对领导的敬重,另一方面是要试试这位领导处理错综复杂问题的才干。他听刘国池在说: “你们渔家不是有句格言吗?水来土掩,鱼来网拦。他们贴出一张图,煽动民心,你就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卜思源听得眉开眼笑,对着话筒,洋洋得意地说: “刘局长,你的指示我心领神会。我马上动手,画一张图,把你讲的在县城修建渔民高级俱乐部的设想画上去,公之于众,把被他们煽动起来的群众再争取到我们这边来。” 他说到这里,只听对方厉声问道: “什么?群众都被他们煽动起来了?” 卜思源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不合对方心意,赶紧纠正道: “不不不!绝大多数群众都向着我们嘞!我的意思,是把《龙寿县渔民高级俱乐部修建图》公之于众,稳定民心。” 大概是刘国池说了几句表扬的话,卜思源高兴得咧咧嘴,展展眉,满脸肌肉相互挤动,先前的气恼一飞而光,说话都添了几分文气: “遵命。遵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卜思源搁下话筒,耸耸肩膀,挽挽衣袖,像打满了气的橡皮船,浑身胀鼓鼓,轻飘飘。 他提腿跨出门槛,走着,想着,一种空虚感袭上心头,要落实刘局长的指示,凭自己的打算他担心不能达到“安定民心”的目的。《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底下,一双双燃烧的眼睛,一张张热情的面孔,清清晰晰地闪现在他眼前。他的心怎能不空虚呢? 卜思源毕竟是几经风浪的人,在几十年的人生道路上,使他具备了扭转被动局面的意志和经验。霎时,空虚的心情消失了,他坚定了信心:哪怕上刀山,下火海,穿刺蓬,落油锅,也要达到预定的目的,不给刘国池留下放空炮的坏印象。 他想:谁来画这张图适合呢?他把自己和刘国池在春柳湖所信任的人,像过筛子似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临尾,他喃喃地说: “嗯!只有火白鲢能够胜任。” 第三节笑而不答 第三节 笑而不答 这时候,卜思源来到鲤鱼脑滩尾,抬起头,看见徐学勇的网船正停靠在脑滩尾岸边。 霎时,新的问号在他多疑的脑海里跳出: 火白鲢是否愿意干这件事呢?就他平时迫切要求上进,寻找出路,在他和刘局长面前摇尾乞怜的行为来看,要他做,他是会做的。哈巴狗自然能准确理解哈巴狗的处境和心情。 他又想:不一定,人有了本事,也容易翘尾巴。他要是觉得能干好这事的,就只有他这豌豆芽菜,他要扳俏,不肯干,那又怎么办呢?更何况年轻人的思想是动荡不定的呀!他要看到黄春江那边人多势大,也唱起反调来,这可怎么办呢? 卜思源一路走,一路想,觉得徐学勇这个人是地地道道的鲢鱼性格,容易飞,容易跳,沉不住气。给他甜指拇呼,给他毛米汤喝,给他灌几句好听的话,他把裤子脱给你都做得。是个好使唤的人。 卜思源决定:针对徐学勇的特点,打出刘局长这块牌子,许诺他一点好处,让他心里高兴,看到希望。然后再一步步指使他,他肯定会服从指挥。 想到这里,卜思源加快了脚步,来到了徐学勇停靠网船的岸边。 卜思源低下头,从前舱拱棚口往里看,中舱连后舱的门口边,徐学勇坐在中舱的舱板上,脑壳伸进后舱里,手里抓支笔,不知专心致志的写画些什么。 卜思源分析:该不会像黄春江他们一样,写什么要求连改、定居的报告吧!打定在一条路上走到底的人,确是随时担心遭到任何人的阻拦,包括自己相信的人在内。 卜思源有意不惊动徐学勇,蹑手蹑脚地踏上船头,又轻轻悄悄地脱掉胶底布鞋,赤着双脚,弯下腰身,钻进拱棚,跪在舱板上,一膝一膝地爬进中舱。 他不声不响地跪在徐学勇背后,伸脑壳看他纸上写的文字。 亲爱的王萍: 每当我提笔给你写信的时候,心窝里就像装着无数条鲜活的鲫鱼,蹦蹦跳跳不停。是害羞吗?不是!是难过吗?也不是!是高兴!是自豪!因为你用纯真的爱情,点燃了我心头青春的烈焰,使我变得勇敢、坚强,使我懂得应该怎样生活。今天,我大胆地告诉你,我不能离开你,更不能没有你。假使离开了你,我就会变成一潭不奔不流的水,沉默下去,腐臭起来。假如没有了你,我就会像一颗离开太阳照射的星星,成为一块石头,暗淡无光。你是我前进的动力,你是我生命的希望,你是我幸福的曙光…… 呵呵!这小子是在写爱情信啰! 卜思源心里好笑,既笑自己错误地估计了徐学勇,又笑徐学勇如此陶醉在爱情之中。 前不久,他听人说,徐学勇和王萍恋爱了,他还不相信,两个人的思想、性格完全不同,怎么会产生共同的感情呢?除非水平相当,相恋在一起还算差不多。 当他看到眼前的事实,原来半信半疑,也就变成全信全真了。他相信的确存在徐学勇和王萍恋爱这一回事,至于能不能恋拢来,双双拜天地,他还要走着看。 他又扫了一眼信中的两行内容,全是乞求王萍的话语。他似乎明白了这对青年的恋爱关系,于是眼珠一转,心里亮了许多。不是要给他甜指拇呼吗?眼前正是个好机会呀! 从青春道上走过来的卜思源懂得,对于有些年轻人,只要你帮他找对象,比解决任何困难都感激。经济上,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感谢你,政治上,可以赴汤蹈火为你效劳。尤其是当他的爱情即将破裂,而你为他挽救过来的时候,那种千恩万谢就无法形容了。 卜思源要抓住这个十分有利的时机,实现他的目的。他不高不低地说:“学勇,写信啦!”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得徐学勇大吃一惊,手里的钢笔滑落在稿纸旁边,滴出一大坨蓝墨水,险些吮上写好的信页。 这一切,徐学勇没有注意到,只是张大两只受惊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卜思源。 卜思源眼疾手快,伸手拿起信页,说: “看,不搭帮我,险些吮上蓝墨水。” 徐学勇一把夺过信页说: “搭帮你,搭帮你。” 他心里怒火直喷,恨不能统统发泄,但他为了自己飞黄腾达的前途,不愿意得罪这位他平时巴结的领导。 他揭开后舱板子,欲把写了半截的信往里面藏。他嘴里转换十分柔和的口吻说: “卜支书!真正搭帮你呀!” 卜思源一把抓住他的手,说: “看你收收藏藏,遮遮掩掩的,还想保密呀!你这是湖上打锣,四面八方的人都晓得了嘞。” 他朝徐学勇笑笑,语调显得格外的亲切,真挚。他又说: “伙计,俺是过来人,这号事也懂得一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解决的问题,只管花篮司泥鳅——过直的。” 这几句话,就像清爽宜人的秋风,把徐学勇心头的不快吹得烟消云散。他用感激的眼光望着卜思源,心想:还是这位老上级好。真正关心他的生活。他正和王萍闹矛盾,愁的就是没得人从中说几句调解的话。 他为了与王萍和好,只好采取信中说好话,作批评,多道歉的办法。而今,有卜支书这样德高望重的领导人出面帮忙,何愁两人之间的矛盾不能解决呢?!他说: “卜支书,这叫我怎么感谢你呢!” 卜思源说: “关心群众生活,是我的应尽之责嘛。” 徐学勇见他态度如此诚恳,就如实地说道: “我和王萍对那张《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看法不一致,闹了矛盾,王萍不理我了。卜支书,这……” 卜思源暗暗想道:这是信中没有发现的新情况。慢点着,稳重起见,先弄清楚哪个赞成连改、定居?哪个反对连改、定居?他说: “你讲具体点。” 徐学勇毫不隐瞒地说: “当场我俩就争论起来了。她说,那张图表达了广大渔民的愿望,是一张真正的社会主义建设图。我不赞成,反驳说自古渔民四海为家,如果上岸定居,那与农民还有什么区别?她想说服我,我想说服她。临尾,她气冲冲地说:‘徐学勇,你这样顽固地坚持错误观点,我和你船头上剖鱼,一刀两开。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金光道。’卜支书,为了公家这样一张图纸,破裂我俩深厚的感情。何必唦!值得吗?” 徐学勇希望听到卜思源的回答。可卜思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笑。 徐学勇不明白卜思源为什么只笑不答。他接着说: “男子汉,大丈夫,海大量宽,不和她女人家一般见识。我放点让,依了她,算哒!先把婚事搞拢来再说。等到结了婚,她成了我的堂客,就由不得她耍小性子了,我是一家之主,我是大男人,什么事都得我说了算。” 卜思源问:“那你而今赞成哪张图呢?” 徐学勇答: “如果我不赞成,王萍就要和我船头上剖鱼,一刀两开呀!” 卜思源说: “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能让女人牵着鼻子走。而今,婚也没有结,就服服帖帖听她的,要是结了婚,你将来还有好日子过吗?你岂不成了她的一碗小饭菜!” 徐学勇张大眼睛,问:“你说怎么办?” 第四节互相利用 第四节 互相利用 卜思源对徐学勇说: “你要说服她嘛!” 徐学勇十分为难地说: “嗨!女人就爱钻牛角尖。我的牙齿讲出血来也说服不了她。” 卜思源做出一副动脑筋,想办法的神态,说: “我有个办法,不晓得你赞成啵?” 徐学勇迫不及待地问: “什么办法?你快说说看。” 卜思源说: “我们也绘制一张图,超过胥大海他们的那张图,两张图并列张贴到一起,让大家去比较。眼睛是杆秤,好的看不坏,坏的看不好。王萍自然要转过弯来赞成我们的蓝图,加深对你的爱。这样,你又没有低下气,又没有放弃自己的观点,又叫她服服帖帖听你的。” 徐学勇说: “高见!高见!” 停了停,他问道: “不过图纸怎么绘呢?” 卜思源说: “这个嘛,驼子作揖——起手不难啦!你还记得那天夜里,刘局长在指挥船上设宴,为黄春江接风洗尘时讲的修建渔民高级俱乐部的宏伟设想吗?” 徐学勇说: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 卜思源说: “记得就好。用你超人的才智,把刘局长的宏伟设想绘制成蓝图,向广大群众宣传。这个设想,本身就能说服人。再加上你的精心制作,巧妙描绘,就更能博得广大渔民的拥护。这当然包括美丽的王萍姑娘在内嘛。” 徐学勇连连赞成: “真好!真好!卜支书,你指挥吧,你要求怎么绘,我就怎么绘,保证百分之百的让你满意。” “不!要让王萍姑娘满意。” 卜思源故意强调了一句。 他为了进一步调动小伙子的情绪,提高他的积极性,又说: “你是美术爱好者,绘图的工具都有吧?” 徐学勇点点头,揭开中舱,找出绘图用的工具。一张大白纸铺展在舱面上。徐学勇提起一支“中华牌”铅笔,握着有机玻璃米刀尺,望一眼卜思源,等候他的指挥。 卜思源不懂绘图技术,他像平素日作报告似的,向徐学勇宣讲了一番绘图的重要意义。他说: “刘局长非常关心提高渔民的生活水平,这些年来,他时时刻刻想着为渔民创造美好幸福的前景。而今,美好前景设想出来了。只要广大渔民团结一心,共同努力,不被任何错误观点所动摇,刘局长为我们设想的这个美好前景就一定能够实现。” 他指着图纸的上端,对徐学勇说: “你在这里写上《龙寿县渔民高级俱乐部修建图》。字要写得美观艺术,大方显眼。” 徐学勇连连点头,认真地移动着米刀尺,左量,右量,一个字一个字地精心设计。 卜思源说: “胥大海他们的图纸,有个煽动性很强的前言,你也写几句前言,就照我刚才说的意思写。” 徐学勇虽是火白鲢的性格,心里头还是有几个眼的。当他把卜思源的话作为前言记录下来时,在“刘局长非常关心提高渔民的生活水平”一句里,添上了“卜支书”3个字。 卜思源极为满意。他说: “学勇,要注意构造新颖,阔气壮观。换句话说,就是要把无限美好的前景描绘出来,吸引大家。等到渔民高级俱乐部修建好了,渔民们都争着来住。” “不是我夸大话,凭我这手工夫绘制的图,保证比他们绘的那个图美观大方,引人注目。” 徐学勇根据卜思源所说的意思,加上自己的艺术加工,在图纸上画出了一座紧靠沅水坐落的渔民高级俱乐部,里面建有高楼大厦,阔气餐厅,精致花园,小巧剧场,还有望月台、金鱼池、龙戏水、鲤鱼跃、虾弯腰、蟹成双等富有洞庭湖独特风格的娱乐场所。 卜思源坐在一旁,两只手肘撑在膝头上,手掌托住下颚,边看,边昂头微笑,有时指点两下,有时赞扬几句。 听了几句奉承话就恨不得要脱裤给人家的徐学勇更是摇头晃脑,得意忘形。图纸绘成了,徐学勇轻松地嘘了一口气,推到指挥者面前。 卜思源捧起看了看,又铺开看了看,拍一下制作者的肩头,竖起大拇指说: “你在春柳湖的年轻人当中算这个。难怪老天爷从长沙城里调来一只美丽的天鹅缘配给你。” 徐学勇脸上现出几块鱼鳞大的红色,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说: “全靠卜支书多关心嘞!” 卜思源弹弹图纸,说: “我这不是关心你了吗?你看,王萍看到这样高级的渔民俱乐部,肯定十分乐意,再不会听信黄春江、胥大海他们那套连改、定居的鬼话。俗话说,人往高处走,鸟往望处飞。她是长沙城里长大的姑娘,还有不愿住高楼大厦,进阔气餐厅,逛小巧花园的吗?到你们结婚的时候,就在这俱乐部里头给你俩分一套豪华住房,住上舒舒服服,痛痛快快度蜜月,那几多好啊!伙计,算你有福气,赶上了好时光。” 徐学勇说: “就盼着这一天啦!” 卜思源说: “照刘局长说的干,离这一天不远啦!” 他扬了扬图纸,接着说: “你把这张图纸贴到指挥船上去,与黄春江、胥大海、雷红菱他们的那张图纸比拼,看谁的图纸受到多数渔民的拥护?!” 徐学勇像个应声虫,转身爬出中舱,到船头起锚撑船。 卜思源钻到后舱,推开棚拱,抓住艄桨,扳舵起航。 他俩一个荡头桨,一个抓艄,驾着网船,朝停靠在鲤鱼肚滩边的大队一号指挥船驶去。 第五节咬鱼还靠老鱼鹰 第五节 咬鱼还靠老鱼鹰 卜思源和徐学勇驾船行去半里远,只见前头湖面上两只渔船相邦紧靠,两个渔人坐在船上,没有打桨,任凭湖水自由自在地漂荡。那两个渔人在指手画脚,热烈地谈论着。 后头的卜思源问: “那是哪两个?” 荡头桨的徐学勇定睛一看,说: “好像是黄春江和雷四老倌。” 卜思源手搭凉棚,说: “是的!他俩又在搞小动作。” 徐学勇问: “迎上去,还是……” 卜思源沉吟了一下,用力扳了扳舵,让船头侧向春柳湖的南边,说: “绕开!不理!” 这正合徐学勇的心意,他生怕被黄春江拦住,绘制的《龙寿县渔民高级俱乐部修建图》贴不出,不能很快让王萍看到了转变观点。他连声附和道: “对对对!捡螺蛳都隔他们三丘田。” 他猛荡几桨,渐渐地,网船离黄春江和雷耀湘的渔船越来越远了。 卜思源回头望了望,浑身如释重负。 他看见湖水里被桨叶碰断的摇片草,漂浮水面,随风吹走。他似乎感到,此时此刻的他就像摇片草不能碰桨叶一样,不敢正面和黄春江交锋。他为了把《龙寿县渔民高级俱乐部修建图》张贴出去,争取民心,当真正要遇到黄春江的时候,他内心却十分空虚。 他狠狠地盯了一眼那两条相邦紧靠,随碧波荡漾的渔船,怀疑他俩远离码头躲在湖上搞什么阴谋诡计。 这时的黄春江和雷耀湘似乎没有把网船放在眼里,各自坐在自己的渔船上,伸手抓住对方的船舷,正热烈地谈论着。 黄春江说: “四伯,你今天去交售鲜鱼,为什么回来比平时早多了?” 雷耀湘说: “今朝特殊,县水产收购站派船在港湾里直接过载,省了手脚,省了时间。” 黄春江笑着说: “那就好!” “是好!和我国建立友好往来的国家越来越多,所以鲜鱼上交不断增加嘞!” 雷耀湘从口袋里抠出芦根烟袋,塞上烟丝,衔在口里,点燃,吸了一口。又说: “直接过载,就是因为鲜鱼上调任务大增。春江,俺原来的上交数目不能适应新的形势了,又会有所增加。” 黄春江说: “好啊!增加好多完成好多。不仅完成,还要超额。” 雷耀湘说: “你说好,有的人却嘴里不反对,心里摆脑壳。” 雷耀湘在拦水扳子外边磕了磕烟灰,接着说: “卜思源就是这号人。你在鸭嘴湾大队参加四清工作期间,我就向他建议,形势在发展,俺的步子要跨大点,要为国家多交点鲜鱼,多做点贡献。他反倒说,贡献少呀!历史上都没有这样可观过嘛。你一个渔佬子,只有这么大的力量嘛。你听听,好没志气。” 春江默默地听着。 “真是堰塘里的鱼儿放进江河里,不晓得五湖四海有多大。” 老鱼鹰继续说: “我斥他,俺不是过去被渔霸渔主压在船底下的鱼佬得了,是掌握了政权的主人。国家大事俺贫下中渔不管,让渔主徐铭谱来管?他见我发火,便说,你莫扣帽子。我也想管,没那么大的力量还不是枉然。人在船上,鱼在水里,只捕得那样多,俺又不会玩魔术,变不来的。我越听越气,又驳他:就是要生着法子变。春江,你说能变吗?” 黄春江听了很感动。他心里明白,老鱼鹰说“要生着法子变”,就是指的要改造连家渔船,陆上定居,人工养殖。这哪里单是四伯的愿望,这是广大渔民的心声。老人说得真好:贫下中渔是掌握了政权的主人。国家大事不管,谁管?是要管,要管到底。不能像卜思源,只看到自己的鼻子尖尖儿上。 老鱼鹰的话更加鼓舞着黄春江下定决心,要把贫下中渔多年来的心愿,尽快地变成现实。他用反问代替回答: “四伯,你说能变出渔业高产的办法吗?” 雷耀湘回答: “单靠捕捞完成今年的交售任务,是勉勉强强能够做到的。可是明年、后年呢?那就不一定啰。这水里的鱼只会越捕越少,你说是吧?” 黄春江点头。他心里明白:河床湖底年年淤高,水面水体越来越小,随着工农业的发展,剧毒农药的广泛施用,天然鱼类资源剧减。他说: “只有把你多年来的愿望实现,才能真正保护水产资源繁殖,扩大放养面积,大力发展水产养殖,才是渔业发展的出路。” 雷耀湘说: “只可惜主抓全县水产的刘国池要反对。他如果积极支持,干起来就容易得多啰!” 黄春江说: “把群众发动起来,愿望很快就能实现。” 雷耀湘说: “群众都在摩拳擦掌嘞!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菱儿她们已经行动起来了。” 黄春江问: “你都晓得了?” “晓得。开始,她怕我反对,还对我保密嘞。” 雷耀湘笑笑,又说:“可见,一口炉锅里吃饭的亲生女儿,还不如你熟悉我这个老倌子嘞。” 黄春江嘿嘿地笑了。 刚才,他在追寻一号机动指挥船的途中,巧遇了交售鱼货回来的雷耀湘。他还以为老人不晓得大海、红菱、清波的行动。他说了给刘国池送《连改报告》的事。雷耀湘听到刘国池支吾搪塞,不批报告时,将烟袋在船舷上连连直磕,道: “不晓得刘国池这个共产党员心里到底装的些什么家伙?” 黄春江说: “这回,俺要在县委的领导下,发动群众,来个大扫除,把那些阻碍连改、定居的绊脚石,统统扫到春柳湖里头喂鱼去。” “好呀!好呀!” 老鱼鹰仿佛一下年轻了好多岁,挥动着手中的芦根烟袋,像年轻人一样活跃起来,强调说: “春江,你年轻,在前面领头干吧!哪怕年岁不饶人,我还给你们擂鼓助阵!” 黄春江说: “咬鱼还是老鱼鹰厉害。” 雷耀湘说: “快要落水的太阳没得威力了,还是八九点钟的太阳来头大。” 黄春江说: “年轻人是老一辈带出来的嘛!” 雷耀湘说: “不能单论年纪,要看什么人。远的不讲,单讲近的,卜思源不是比你们的年纪大上一截吗,他就无法和你们这些年轻人比呀!甘长礼也一样,论年纪算是你们的长辈,可他只想自己发财致富,让金钱迷了心窍,就没看到他做什么好事。” 他猛吸了一口烟,说: “前日,陈腊庭反映,大网船上的捞兜不见了,怀疑甘长礼拿到船上据为己有了。这样的老人,你向他学什么呀?” 黄春江说: “我是说向那些人老青春在,一心为社会主义流血流汗的革命老人学习。譬如说您,就是俺年轻人学习的榜样嘛。” “我不行。要改变渔家的命运,得靠你们年轻人。” 雷耀湘又深情地说: “改造连家渔船的日子到了。眼下正是大好时机,你领头干吧,我给你们擂鼓助阵。” 一老一少都畅快地笑了。 黄春江说: “四伯,我告诉你一桩秘密。” 雷耀湘问: “什么秘密?你别哄我。” 黄春江说: “真的。这个秘密目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刘国池为什么亲自下湖收鱼?为什么只收粗鳞鱼?” 雷耀湘追问: “为什么?” 黄春江说: “他阿谀奉承,以为严书记嫁女儿会按风俗大摆宴席,就趁机送粗鳞鱼过去。不过严书记还蒙在鼓里,倒以为是我搞的,把我批评了一通。” 雷耀湘问: “没想到刘国池还这么会拍马屁。你应该向严书记说明真实情况嘛!” 黄春江说: “我还没有说。” 雷耀湘说: “你这个蠢家伙。你不说,岂不是替人受过吗?” 黄春江说: “四伯您别担心,严书记是个大聪明人,他总有一天会查明事情真相的。” 第一节是不是恋爱了,他也回答不上 第十一卷 不谋而合 第一节 是不是恋爱了,他也回答不上 秋日的天空一望无垠,异常爽朗,几抹淡淡的浮云在蓝天底下飘动,像雪白的风帆在绿色的江河里飞驶。 黄春江和雷耀湘分了手,在肚港里追寻到了一号机动指挥船,看了《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和《龙寿县渔民高级俱乐部修建图》,寻找知音的心情更加迫切。 他探询到胥大海、雷红菱、李清波的去向,便湾好船,跳上岸,疾步来到滩边的柳林带里头。 一排排挺拔的杨柳,双手抱不拢的树干,伸手攀得到的枝条,翠绿欲滴,湖风吹动着绿枝,像伢伢儿挥动着小手频频致意。 黄春江甩开大步,匆忙地行走,简直就像白云飘动。 鱼鹰闪动翅膀,追不上他前进的身影。 一场崭新的、艰巨的斗争,摆在他的眼前。 他这年轻人喜欢的就是斗争。斗争也正需要他这样的年轻人。 斗争的激情催动他前行的脚步,恨不能一口气跑到年轻渔民们中间,共同描绘社会主义新渔村美景,部署好往后的斗争。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胸前,仿佛触到了一件什么东西,他不禁拍拍胸脯,激情几乎从心中溢出。 他向北面走出了杨柳林带,一片绿里泛黄的芦苇丛映在他眼里。 多美的土地啊! “瞿!” 一声哨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加快了步履。 鲤鱼滩绿里泛黄的芦苇丛中,正忙坏了3个年轻人。 他们嘴里气咻咻的,身上汗涔涔的,像刚从水里爬出来的一般。 仲秋的天气,说不上酷热,但闷在密不透风的芦苇丛中,还是够人难受的。 走在前头开路的剑眉小伙子,穿着一身黄军衣,好像一个目不斜视的将军,面对着南向的正前方,双手把一扎扎的芦苇秆分得倒向两边,一路分开,一路前行。 紧跟他后头的美丽姑娘,胳肢窝里夹着一个自由夹,右手抓着一把带小红旗的标杆,左手牵着代替皮尺用的尼龙纲绳,微胖的鹅蛋形的脸盘露着青春的活力。 听到后头远远的“瞿”的一声哨音,她便弯下腰,齐纲绳头头儿插下一面小红旗,紧跟武墩小伙子身后,继续向前。 她走出了芦苇丛,又照后头的哨声插下了一面小红旗。 一阵阵儿,走在她身后两百米,牵着纲绳另一头的大眼睛小伙子,也走出了芦苇丛。 三个年轻人在芦苇阴处揩揩汗,凑在一起,席地而坐。 姑娘打开自由夹,摸了摸夹紧的白纸。 两个小伙子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姑娘手中的笔挥上,挥下。 她手中的纸面上出现了横的、直的、粗的、细的线条。 她数了数剩下的小红旗标杆,说: “刚才南北向插了11杆,2200米。先前东西向插了21杆,4200米。” 她在纸上横着画下了一串小小的方块,东头写上“脑滩”,西头写上“尾滩”,又说: “这一长溜正好做渔村居民点。” 大眼睛小伙子胥大海指着西头的小小方块的正北面说: “这里好挖鱼池。” 雷红菱照着他的指点,画上了一长片方方正正的小格子,好像远远看去的楼房上的玻璃窗户一样。 剑眉小伙子李清波点点东头小方块的北面,说: “这里修建大队部。右边,现有网具保管室这块地方,就修建渔民子弟学校。政治夜校也就建在这里。” 胥大海补充道: “要得。这样安排蛮好。” 他点了点小方块,接着说: “有了正式的政治夜校,全大队渔民都来学习马列、毛主席著作,都来学习文化科学知识,把业余教育和养殖、捕捞生产结合起来。” 剑眉青年李清波用手指点着说: “大队部和学校食堂中间修会堂。” 雷红菱接口说: “会堂里大些建造一座舞台。上岸定居以后,把大家组织起来,利用业余时间自编自演节目,歌颂新人新事,活跃渔村生活,用毛泽东思想占领渔村文化阵地。” 胥大海肯定地说: “是要这样干。” 他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本来就大,这时候睁得更大了,像两潭绿汪汪的深水。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又说: “俺张贴在指挥船上的图纸缺少这个设计,而今这张图纸要补上。” 雷红菱往脑后掠了一下头发,点头说: “对!是要补上。” 胥大海又说: “你看,这前头,居民点上,生成一块好操坪,立起篮球架子,拉起排球网子,开展业余体育活动,几多好呀!” 雷红菱扑闪睫毛下面那双湖水般纯洁、机灵、聪慧的眼睛,用笔指着图纸,说: “那排球网子,归我来织,用尼龙线,几个夜工就赶出来了。这公路两边栽上树,树两边修起红砖青瓦房。” 胥大海说: “变压器装在脑滩上操坪附近,电线往这边一拉,家家户户通明崭亮。” 雷红菱满怀激情地说: “在电灯下读书呀,做针线呀,织渔网呀,比偎在船棚里舒展得多。波儿,那时候,我就告诉你认字,好好地扫掉你这个文盲。” 李清波要求道: “你还要告诉我写信嘞!” 雷红菱神秘地眨眨眼睛,说: “写信?小芹没离开过渔船,写什么信唦?你有心里话对她当面讲就是的。还需要写信表达呀?是什么话不能当面讲唦?” 李清波听了,满脸绯红。 自从大前天凌晨起,他和周小芹、陈五奶祖孙俩互相协作捕鱼后,就有人传开了新闻:波儿和芹儿恋爱了嘞! 他明白,刚才红菱的话语里包含的就是这层意思。他和小芹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是不是恋爱了,他也回答不上。 他不晓得怎么回答雷红菱的话,想到雷红菱和胥大海的关系,便狠狠地反击道: “只有你才喜爱写信嘞!大海,你收到菱儿的信有几鱼篓了吧?” 胥大海只当没有听见他的话,丝毫不动声色,那双大而亮的眼睛只顾仔仔细细地看图纸。 雷红菱微笑地冲着李清波说: “看你,饭胀憨哒,没大没小,菱姐姐都不晓得叫了!” 李清波追问: “今天这里没有外人。你给我老实说,你和大海是不是恋爱了?” 雷红菱笑而不答。她瞟了一眼身边的胥大海,注意他脸上的反应。李清波要她回答,她与胥大海是不是恋爱了,她也回答不上。只有他胥大海才能回答得上。 李清波继续追回道: “菱儿你说呀?你们两个是浊正处在热恋中?” 雷红菱连忙随手捡了一片芦苇叶,抵挡住李清波的嘴巴。 李清波得意洋洋地说: “你想堵住我的嘴巴,不让我说你俩恋爱的事呀?” 他还想乘胜追击,看见一旁的胥大海那副严肃认真的神态,便把嘴巴边边儿的话咽回去了。他正正经经地说: “信是要学会写。定居以后,再不接触疫水了,我血吸虫病引起的肝脾肿大总会好些的。那时候,参军上前线,也好把部队生活告诉你们。再不像而今,开个条条儿,都要请你们代笔。” 这时,胥大海才笑了笑说: “波儿,你想参军硬是想癫哒!” 李清波说: “你不想呀!昨日清早爬起来,你就说:梦见自己戴起大红花,当上了春柳湖第一个解放军战士。全大队渔民都驾着渔船送你上县城。你喜欢得直蹦,在梦中坐起来,把你恩娘都吓了一跳,以为你发了癫嘞!” 雷红菱听了哈哈连滚,边笑边问: “真的,是真的呀?” 李清波朝雷红菱做了个鬼脸,说: “假装糊涂。你未必不晓得?!” 他又转向胥大海,作古正经地说: “到了那时候,俺俩体检都合格,如果只有一个名额,你就让我去,好啵?” 胥大海反问: “那我呢?” 李清波说: “你是民兵营长,你是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做中柱的材料。春柳湖需要你,你就不去当兵算了。” 雷红菱说: “你想得周到!为什么不让大海去,你自己去?难道你就不能留下来做建设新渔村的中柱?” 李清波一反平时争强好胜的性格,服软地说: “我天生不是那块料嘛!” 雷红菱说: “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谦虚了?” 李清波拍拍自己的肩膀,说: “这不比拉纤,有劲就行。我是嫩竹子扁担,挑不起那分重担。” 胥大海说: “哪个人从娘肚子里一个跟头打出来,肩膀就硬吧?磨练出来的嘛。实践出真知,斗争长才干。你有决心学会写信,就学不会挑重担?” “你们三个都莫争,都莫闹!” 突然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他们为之一惊。 第二节触动了往事,内心隐隐作痛 第二节 触动了往事,内心隐隐作痛 黄春江从一角芦苇丛后边转了出来,听了三个年轻人的争执和笑闹,忍不住笑着说: “到时候,你俩都去参军,好啵?” 三个年轻人先是一惊,后是一喜,一齐起身,围住了黄春江。 李清波请求地说: “春江哥,如果名额有限,还是让我去啰!” 民兵营长胥大海惋惜地说: “看你那个样子,会急出病来。我眼前就要超龄了,你还不晓得?那次体检,样样都合格,连腿也不盘哒。就是吃了瘟神的亏,害得我肝脏肿大了一点点儿。要是早几年就上岸定居,消灭了血吸虫病,我还不是早穿上了绿军装,戴上了红领章,挎起了冲锋枪。遗憾呀,我身为民兵营长,却没有当过一天兵。” 提起就要超龄,李清波恍然大悟,似乎放心了;讲到连腿都不盘了,他倒更加着急了。 他站起身,两腿迈开正步,朝着正前方走着,嘴里问: “你们看,我的腿盘不盘?” 怎么不盘呢?盘腿,这是连家船渔民的体态特征。他们长年累月,生活在船上,作业在船上。把生活圈子再扩大一点,就是晾网,补网,有时候从船上换到滩地上;再就是进城看戏,看电影,坐茶馆。 朝朝暮暮,渔民不是坐着、蹲着,就是不挪脚步地站着,极少步行。长年累月的生活习惯形成走路的时候两个脚尖向外,两个膝头异样地弯曲着。 李清波为了消除职业造成的这种体态上的畸形,达到参军的目的,他特意加强了步行锻炼。每当捕鱼拢红,或者送售鲜鱼之后,他总要上岸,背着人眼正步走上一程。 他长时间的自觉锻炼,确实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不仅如此,他平时穿着、叠被、言语、手势,处处都模仿人民解放军那样,对自己加强训练。不然,他的身上为什么时刻穿上草绿色的军装呢? 他想,这有可能掩饰还没有完全治疗好的盘腿。 这时候,在雷红菱看来,体态上的缺陷,已经不至于影响他的参军了。但她偏偏要忍住笑,装着认真地说: “哪个讲你的腿不盘啦?我看是越盘越狠了嘞!” “你呀,哪里叫疼戳哪里,专门扫人家的兴!好就好在武装部门眼睛里有水,不叫你把目测关。” 心里充满自信的李清波笑着斥雷红菱。但是,在他心目中最有权威的人物春江哥还没有表态。 他做了一个标准的向后转的动作,用眼睛等待着春江哥的回答。 黄春江眉宇间流露着笑意,用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想参军想入了迷的青年人。 这触动了往事,他不由得内心隐隐作痛。 十多年前,他像眼前的年轻人一样,一心想应征入伍,当上一名真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18岁那年,他报名应征,接兵首长目测时,拍拍他的肩说: “这小伙子高大英俊,聪明灵活,我要定了。” 结果参加体检,因为血吸虫病和盘腿被刷了下来。与他一同参加体检的刘源福、赵海南、李沅发等都因此破灭了当兵的梦想。 整个沧港区,下辖沧港、新兴、聂家桥、毛家滩四个乡、八十多个村,村村都有人去当兵,唯独春柳湖渔村成为空白。 黄春江不甘心,他找到接兵首长苦苦求情。 接兵首长给他一年时间,治好血吸虫病,纠正好盘腿,明年再接他去部队。 他放下一切工作,住进了位于阳明镇茶叶山的常德地区血防医院,花三个月时间诊治血吸虫病。 他回到春柳湖,小心提防疫水,避免再次感染。同时,苦练站桩、劈腿、翻跟头、打拳,自我感觉身体棒了,腿不盘了,信心满满地期待着戴上大红花的那一天。 新一轮的冬季应征开始了。 那位接兵首长又出现在了沧港区政府的院落里。 黄春江参加报名、政审、目测、体检,一路顺风顺水,换上了崭新军装。 他戴上大红花,离别春柳湖的那一天,全村渔船排成两列,张家碈堤上不留一人,男女老幼都上到渔船上,敲锣打鼓,唱歌欢呼,一路浩浩荡荡,出春柳湖,过桠叉堤,穿越沅水,把他送到沧港区政府,交给接兵首长。 他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给春柳湖人长了脸。 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他入伍一个月后,部队对新兵进行复检,结果发现血吸虫还潜藏在他的体内。 按照部队的严格规定,他被退回原籍。 当他红肿着双眼回到春柳湖,不愿见任何人,甚至想了结自己的生命,觉得一个不能当兵的废物,活在人世间已毫无意义。 此时,黄春江面对想当兵,想得走火入魔的李清波,觉得应该给予他感情上的满足,但又必须很自然地把想参军的这种革命热情,引导到目前这场连改、定居的斗争上来,免得一旦当兵梦不能实现时,也像他当年那样产生了结生命的愚蠢行为。 他扬了扬两道卧蚕眉,微笑着说: “清波佩服你的决心。你的盘腿,不知内情的人已经看不出来了。放心吧,这点不会影响你参军了。只是你的肝脾,还得多加保护,不要再接触疫水了。我相信你有机会成为春柳湖史上第一个人民解放军战士。” “赶快把生产生活基地要回来,新渔村建起来,今年定居,灭螺,明年这里就没有疫水了。” 剑眉小伙子心里像燃烧着一团火,恨不能立刻就大干起来。他说: “那样,在我之后就有更多的年轻人源源不断地应征入伍,春柳湖不断地给人民解放军输送新鲜血液。” “对对对!”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有事在手里,无论如何也搁不下的胥大海,总是在人们打打闹闹,讲着白话的时候默默干起了正事。 他把手中的图纸递给自己敬佩的党支部书记,说: “春江哥,你看看。这十年规划图制得要得,还是要不得?” 黄春江双手接过图纸,仔细地看了看,方正的黑红脸膛上露出兴奋的神采。他连声说: “要得!要得!真是不谋而合呀!” 三个年轻人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都睁大眼睛望着他,期待他往下说。 第三节合二为一 第三节 合二为一 黄春江刚才在绿柳林带间走着,听到哨声,不晓得他们是在干什么,只是想早点跟他们一起研究《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和下一步的工作。 想不到他们正用自己的智慧充实完善这幅春柳湖的十年蓝图。 自打他从青鱼港公社鸭嘴湾渔业大队回到春柳湖的这几天里,胥大海、雷红菱、李清波、周小芹、朱天湘、王萍、杨春初、杨光明、周中枝、周银枝、黎明月、丁公平、马本良、马松平、周正春、郝全保、许铁砣、黎少军这些年轻人多次向他打听四清地区的情况,他不仅把那里的大好形势讲给他们听,还趁机联系春柳湖的实际,谈了如何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的想法。 没想到这些年轻人早已闻风而动了。图纸上轮廓分明,每一根线条、每一个坐标,都清清楚楚,仿佛闪烁着青春的光辉。 黄春江看完十年蓝图,抬起头来,深邃明亮的眼睛盯着三个年轻人,久久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好像初次见面,要把他们看得的的确确一般。 他们一个个额角上沁着细细密密的汗珠,脸上也被刚才的测量活动激得涌上来的血流涨得通红。 他们没有一丝倦意,好像刚刚从大风大浪里捕得满船鲜鱼归来,情致高扬,浑身是劲。 这时候,黄春江眼睛里好像不只是三个青年,而是春柳湖捕捞大队的全体渔民。他的心海里好像平添了铀原子一般的无穷无尽的正能量。 此刻的芦苇滩,极度地寂静。 四个年轻人的激情无声地交流着。 只有微风掀起的芦苇的声浪在替他们伴奏。 黄春江的眼光,从雷红菱的脸上移到了李清波的脸上,又移到了胥大海的脸上,他心里对他们的满意流露到嘴角上来了,流露到卧蚕似的眉毛尖尖儿上来了。 感情来得慢一点,但十分沉稳的胥大海,这时候心里也在激荡着,两道浓眉下的那双大眼睛射出的光芒都集中到黄春江黑里透红的脸盘上,仔细地观察着他神色的变化,猜度着他的想法。 春江哥你看了图纸,是满意还是嫌弃呢?平时,办事像钢刀斩乱麻,痛痛快快。而今,为什么变得拖泥带水,慢慢腾腾的呢?不满意不要紧,你先把自己的心事透露出来,俺共同琢磨,重新描绘嘛!俺一定要把这蓝图描绘得叫你这领路人满意,叫贫下中渔满意,叫亲爱的党满意。 做事干干脆脆的胥大海,猜不透黄春江这时候的心思,感到急躁不安起来。 他再也按捺不住激荡的心情,从大嘴里蹦出一句话: “春江哥,这十年蓝图行不行啦?” 黄春江轻轻地抖抖手中的图纸,心里在说: 好有出息的革命闯将,无私无畏,智勇双全,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伟大的革命斗争中,把自己的命运跟美好的理想,跟人类壮丽的共产主义事业联系在一起。整个的胸膛里,没有一点点儿斑污,没有一丝丝儿灰尘,就像空中流淌的白云一般晶亮和纯洁。整个的胸膛里,充满了阳光,向往着美好的生活。春柳湖渔村有这样的新渔民,连改、定居的艰巨任务肯定能完成。 他将图纸朝空中一扬,激情奔放地说: “有你们冲锋陷阵,就没有闯不过的难关。” 这普普通通一句话,让三个年轻人都掂出了其中的分量。 他们像小学生从老师手里拿到了打着满分的试卷,也像春天里激流中的鲤鱼,喜欢得蹦跳起来。 胥大海一反平时的老沉持重,比别人跳得更欢,蹦得更高。他高声问道: “春江哥你说这图纸,行?” 雷红菱、李清波两个年轻人也异口同声,明知故问: “春江哥你是说这图纸行?是吗?” 黄春江朝三个年轻人伸出大拇指,肯定地说: “行啦!社会主义新渔村,就要这样建设。” 说着,他解开对襟白布褂子,伸手从内口袋里抠出一张折叠得工工整整的白纸,打开,递给胥大海。 三张笑脸蓬在一起,三双笑眼望着一处,三张嘴巴同时念出: “《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示意图》。” 胥大海钦佩地说: “嘿!春江哥!你比俺动手更早呀!这真是不谋而合呀!” 雷红菱感叹道: “这真是心心相印呀!” 李清波笑哈哈地责怪: “不谋而合倒是千真万确!可是你为什么不早点露个底呢?省得俺三个枉费力气嘛!” 胥大海说: “春江哥这不是找俺来商量的吗?” 他一脸的憨实,又转脸问黄春江: “春江哥你是特意找俺研究这图纸的吧?” 黄春江点点头说: “我看了你们贴在指挥船上的图纸,特地来找你们研究的。这是早两年没去青鱼港公社参加四清工作的时候,我跟雷四伯共同绘制的。” 他又转脸望着李清波说: “怎么是枉费力气呢?你们看,两张图纸虽然大致一样,但是各有所长。何不来个取长补短,合成一张,叫它更新更美,更富于理想,更切合实际呢?” 李清波仔细地对照了一下两张图纸,说: “嗨,真是不谋而合呀!两张图纸合并一起。好主意!” 胥大海、雷红菱连声说: “要得!要得!” 黄春江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 “走吧,这里闷热,到柳阴底下去,好生琢磨一番。” 说着,他甩开大步走在前头。 三个年轻人紧紧地跟在后头。 一群鱼鹰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向远处飞去。 第四节小心背后还有更复杂的内幕 第四节 小心背后还有更复杂的内幕 柳阴下,四个年轻人席地围坐在一起。 黄春江敞开对襟白衬衣,露出海蓝色的背心,宽阔的胸脯微微起伏,仿佛是一架万能电子计算机在紧张地工作。 他取下脑壳上的芦苇叶子斗笠,放开手臂,慢慢悠悠地扇起来,凉爽的风,鼓动着他的衣襟,也吹送到身上。 雷红菱把两张图纸铺在地上,压上泥块,又把自由夹搁在膝头上,再从夹子里拿出一张白纸铺在上头。 她手里握着笔,只听得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她首先就把毛主席“三山六水一分田,渔业大有可为”的光辉指示写在图纸的上方。 她停下笔,轮番地看了看两张图纸,又把笔挥舞起来。 她一路描绘着,一路倾听大家的意见。 没花好久的工夫,她手中一张更完美的《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示意图》绘成了。 四个年轻人怀着同样火热的心情,喜眉喜眼地看着图纸,左看右看,近看远看,越看越高兴,越看越满意,不禁同时开怀大笑。 李清波用手指头重重地在图纸上一敲,话音铿锵有力地说: “这一回呀,管它三七二十一,照图纸办事,阎王老子也休想阻挡!” 他言犹未尽,接着说: “屡次要求划拨生产生活基地,卜思源总是反对,刘国池总是不答应,不晓得是什么鬼!干脆,懒得管他们了,全大队社员一通过,马上就动工。” “要是有些社员不赞成呢?” 胥大海想得深一层。 “对,没得那么简单呀!事情是由多方面的因素决定的。俺看问题要从多方面去看。” 黄春江的眼睛眨了眨,又说: “比方说,保守思想就很厉害嘛。有的说,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夜蚊子扯哈欠,口气大得吓死人。有的说,不把集体家当一概倒进春柳湖喂了鱼,冒失鬼心里不得安闲。还有,” 他把养父历崇德、叔叔陈腊庭、同庚赵海南、姐姐历水莲的态度逐一说了,道: “他们这些人的态度,也不能不考虑呀!” 心地单纯的雷红菱说: “困难肯定很多,但也并不可怕。” “更厉害的不是这些,也不是一两个人的反对,而是错误路线的干扰。那《龙寿县渔民高级俱乐部修建图》就代表着一条资本主义路线正在和我们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 黄春江的话还没有说完,三个年轻人吃惊地问道: “你说的什么图呀?” 黄春江见他们这副神态,说: “呵呵!你们还蒙在鼓肚里。卜思源和徐学勇在你们的图纸旁边贴出了《龙寿县渔民高级俱乐部修建图》。与我们唱开了对台戏啦!” 胥大海说: “哦!是这么回事哟!” 雷红菱说: “俺还不晓得。” 李清波眼睛圆瞪,扬起剑眉,衣袖一捋,说: “可恼!看老子一把撕掉它。” 说着,他起身要走。 黄春江一把拉住他,说: “清波你呀,还是那滚油锅里掺不得水,掺水就爆炸的老脾气。伙计,不能简单行事哟!” 黄春江按着李清波坐下了,他又说: “他们这样做是好事嘛!群众的眼睛是杆秤,是好是歹分得清。让群众来鉴别,到底按哪张图纸办事,渔家才有出路。这比俺用嘴巴去宣传,有用得多嘞!” 胥大海连连点头道: “你这就说对了!” 雷红菱拍着手说: “春江哥,你想得真深远呀!” 黄春说: “单看到这一层还不行。还要看到这张图纸的贴出只是表面现象,必须时刻小心背后还有更复杂的内幕。” 接着,他向三个年轻人介绍了给刘国池送《连改报告》的情形。 李清波听得直瞪眼,又要说什么。 黄春江挥手止住了他,说: “俺从这里可以看出,两种势力的斗争是多么激烈,多么复杂呀!” 李清波再也按捺不住了,拳头一挥道: “管它嘞!激烈也好,复杂也罢,动工干吧!” “伙计,这不像1+1=2那么简单啰!斗争复杂,俺的脑壳也要复杂一点。” 黄春江望着三个年轻人,又深沉地说: “前进航道上的暗桩靠我们排除,靠我们战胜。这就需要有革命的谋略,和善于斗争的精神。这就靠它多出主意!” 说着,他指指自己的脑袋。 李清波摸摸后脑壳,说: “脖子上同样顶的是二斤半,为什么你的那么多眼眼儿,我的硬不开坼呢?” “我脑壳里头的坼也不多。不过,我想经历的事情多了,坼就会步步多起来。失败了,就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找出原因在哪里;成功了,就总结经验。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好动心思的习惯。” “难怪你随遇到什么事都爱问一个为什么啰。” 李清波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又接着说: “俺这种人舞起渔网流钩这些捕鱼业次来,脑壳里的坼缝还是蛮多。没打过鱼的人,都伸起大拇指夸奖俺。” 雷红菱心领神会地说: “为什么与保守势力斗争,脑壳里的坼缝就少了呢?原因就是积极主动地参与不够。” 胥大海得到了新的启示。他说: “三大革命实践,的确是一所大学校,会教俺学得聪明起来。” 黄春江明亮的眼珠一转,说: “而今,来个战地考试。看谁的脑壳里的坼缝多?” 李清波问: “考试什么?” 黄春江说: “你们说,往后怎么干?” 雷红菱动动嘴唇,要开口说什么。 李清波连忙将雷红菱拦住,说: “慢着!这回让我先动动脑筋。” 他抓了抓头发,指着图纸,慎重地说: “组织群众,马上动工,照图纸上标明的,把鲤鱼滩围起来,筑成一个垸子,再在垸内挖鱼池,然后,大盖住房。你们说怎么样?” “好得很啰!” 胥大海高声赞同。 “灵丹妙药,立服立效,真的开坼了。” 雷红菱放怀大笑。 黄春江说: “挽堤、挖池、盖房的想法蛮好。只不过,性急吃不了滚鱼丸。” 李清波不解地问: “那是怎么的?” 黄春江伸手抚住旁边一根绿里泛黄的芦苇,指指眼前大片芦苇地,问: “而今把这芦苇全砍掉行吗?” 李清波摆摆脑壳: “那不行!” 黄春江进一步问: “为什么?” 胥大海和雷红菱在一旁抿嘴微笑,要听李清波回答。 李清波毫不犹豫地说: “还没成熟嘛。砍掉不能造纸,也不能做其他原料呀!” 黄春江笑道: “你这下真的开坼了。俺搞连改、定居,也是这个道理。眼下动工还不是时候。” 李清波还没完全弄懂,问: “你能说明白点吗?” 黄春江说: “芦苇还没成熟,砍了无用。搞连改、定居的群众思想工作还没全面做好,过早地动工了也会夭折。” 李清波捶捶脑袋: “嗨!我又没想对。” 黄春江笑了笑,说: “往后到底怎么办?大家再说说看。” 雷红菱正要开口,李清波又把她拦住了,说: “我建议,把指挥船上那张图纸揭下来,换上这张修改了的,让群众讨论,进一步提高对连改、定居的认识。” 黄春江赞扬: “清波说得对!” 胥大海肯定地说: “要得!” 雷红菱指了指李清波的脑壳,有自豪地说: “这里头的坼越来越多了!” 她接着说: “同时,催促刘局长批示《连改报告》。刘局长是引导渔民走社会主义道路,还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就看他批示《连改报告》的态度。” 胥大海提出: “他老是找借口搪塞,不批呢?” 李清波说: “由不得他的八百八。不批,就和他缠。” 黄春江胸有成竹地说: “他要是不批,俺就把《连改报告》呈送给县委。” 雷红菱说: “作为共产党员,有权逐级向上反映问题。也应该这样做。” 李清波听了,说: “我可放心了。县委一定会批准俺渔家的要求。” 说着,他一屁股坐到草地上,伸了伸懒腰。 大家都笑了。 胥大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责怪道: “春江哥,给刘局长送《连改报告》,为什么不邀俺一起去?” 黄春江反问: “你们绘图,示图,为什么不给我通气?” 胥大海扬了扬剑眉,详细地解释道: “图纸是昨日夜里绘的。绘好,天就麻麻亮。生怕一号机动指挥船开跑了,贴不出去,只好先贴了再说。” 黄春江说: “我本来要邀你们一起去的,也是时间来不及。这也好,无意中兵分两路,向主要目标迈出了一步。” 黄春江看看三个年轻人,又说: “过两天,我们一起去找刘国池。” 第一节冲天巨浪 第十二卷 唇枪舌剑 第一节 冲天巨浪 胥大海、雷红菱、李清波贴出的《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和卜思源、徐学勇贴出的《龙寿县渔民高级俱乐部修建图》,好似在滚油锅里撒进了一把粗盐炸开了花。 黄春江进城给刘国池送《连改报告》的消息,就像一颗万吨陨石掉进春柳湖里,激起了冲天巨浪。 平时好像平静的春柳湖,现在一反常态,热闹异常。 渔人们在船头。 在艄尾。 在杨柳林里。 在芦苇地旁。 在春柳湖中。 在鲤鱼滩上。 有的低声细语地议论。 有的粗声大嗓地争辩。 有的态度温和。 有的情绪激烈。 早饭后,多数渔船离开鲤鱼嘴码头,驾到了鲤鱼肚滩的杨柳树阴下,一字排开在滩边上。 张贴着《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和《龙寿县渔民高级俱乐部修建图》的一号机动指挥船,也停靠在这里,引起渔人们更加激烈的争议。 “雷大队长,这指挥船上的两张图,你赞成哪一张呀?” “嗯!” “春江哥到水产局给刘局长送《连改报告》去了,你晓得啵?” “嗯!” “你这个大队长,对春江哥的行动,是支持还是反对啊?” “嗯!” “你这个大队长,应该旗帜鲜明的表个态啊!” “嗯!” “哎!你这个大队长呀!话比金子还甘贵。怎么老是嗯呀嗯的?” “嗯!” “我说大队长吔!你那个少言寡语的老毛病也得改一改嘛!” “嗯!” “半天问不出你这个大队长一句真话。讨厌死啦!” “嗯!” “大队长讨厌!讨厌讨厌真讨厌!” “嗯!” “你这个鬼女儿,没大没小的。太没得家教了!” 艄后的奶奶实在听不下去了。她伸出半个身子,伏在船边上,两只手在碧亮的湖水里清洗着衣服,两只眼睛盯着船头飞梭织网的孙女儿,用责怪的口气数落着。她说: “你不晓得大队长的性格呀!他从娘肚子里一个跟头打出来,就不喜欢多嘴多舌呀!人的性格是生成的。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要是所有的人都像你小芹那张嘴巴,这个世界会闹翻天。耳朵没得一下下儿清静的。” 周小芹噘起了嘴巴,说: “奶奶你真是!从来就只帮别人说话,一次都不帮自己的孙女儿。哪有你这样当奶奶的嘛!” 雷银河笑呵呵地说: “陈五奶,您老莫责怪小芹。她对我的这一炮轰得对嘛。我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这老毛病改一改啊!” 蹲在右首第4条渔船上磨鱼钩理鱼钓的雷银河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把两只又长又结实的手臂伸了伸,挺了挺胸,舒展遍身的筋骨,眼睛里露出兴奋的神采。 周小芹连忙抓住机会说: “奶奶你看看,你听听!雷大队长自己都批评了自己。还肯定我说得对嘛!” 雷银河肯定地说: “小芹你是说得对嘞!我就是改不了爹爹恩娘给我的这个老毛病。我也恨自己嘞!” 周小芹越发紧逼地说: “那好啊!你既然想改掉老毛病,那你现在就改呀!” 雷银河说: “我改!我改!” 周小芹得寸进尺地说: “那你现在当着大家的面,赶紧表示一个态度。” 雷银河问: “你要我表示什么态度呀?” 周小芹说: “这贴在一号机动指挥船上的两张图纸,你到底支持哪一张图纸?你说!你快点说呀!” 雷银河点点头说: “好嘞!好嘞!” 周小芹催促道: “你快点说呀!” 雷银河说: “好嘞!好嘞!” 周小芹性急地顿了一脚船底板,说: “好嘞好嘞!你好了半天,还是没好出一个表态。真是!” 雷银河说: “我这不是表态了嘛!你还叫我怎么表态呀?” 周小芹说: “你这也算表态?” 雷银河哈哈大笑道: “这不是表态是什么呀?” 他紧接着又补充一句: “你还叫我怎么表态嘛?!” 左右渔船上的人听了雷银河的话,都大声地笑了。 周小芹瞪大眼睛盯着雷银河,使劲眨了眨,又把眼睛瞪得更大,盯着发出笑声的渔民们,她还是没弄明白雷银河到底表示了什么态度?是支持《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还是支持《龙寿县渔民高级俱乐部修建图》?根本没从他雷大队长口里说出来嘛!她周小芹要你当众表态,就是因为你是春柳湖的大队长,你是指挥生产的,今天要这个干什么,明天要那个干什么,都 出自于你的嘴里。全大队除了支部书记、副书记,就你的权力最大。实权都在你手里。你雷大队长支持谁,谁就肯定赢。你雷大队长反对谁,谁就肯定输。她周小芹支持春江哥,赞同《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今天就一定要你表态支持春江哥,也赞同《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绝对不能让你支持刘国池、卜思源,投《龙寿县渔民高级俱乐部修建图》的赞同票。不然,那春江哥的麻烦可就大了。 周小芹心想,如何才能逼着雷大队长当众表示对《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的赞同呢? 第二节13品芝麻官 第二节 13品芝麻官 雷银河右边钩船上正在洗舱抹艄的老渔人历崇德翘起山羊胡子,坐在用竹竿晾好的渔钩前歇息,口里叼着短竹竿旱烟袋,闭着眼睛仿佛在养神。 渔人们料定是因为他的养子黄春江给刘国池局长送《连改报告》,女婿卜思爱吃爱喝口碑不好,被人指责,引起了他的不快和沉思。 雷银河和周小芹的对话,惊得他挪了挪身子,变了变坐式,好像在侧耳静听,又好像根本没有听。 “怎么样?人家大队长都虚心接受了吧。” 周小芹飞舞着手里用青竹篾雕削的网针,有节奏地晃动着她那秀巧的身子,两条麻雀尾似的小辫子不停地左右摇摆。 说着,她抬起头,微笑着看看远处的雷银河大队长,又转脸望望奶奶,乌黑的睫毛中间那对水葡萄似的眼睛珠儿扑闪着,像是找到了反驳奶奶的理由。她对奶奶问道: “你还要庇护雷大队长呀!” 有洞庭湖渔歌王之称的青年渔民杨光明不仅爱唱渔歌,也喜欢讲笑话,逗乐子。这时,他手里理网,眼睛看了看陈五奶,打趣地说: “嘿嘿,招呼孙女儿向奶奶也轰一炮啦!” “哈哈哈哈……” 渔人们发出笑声。 “柴火佬的担心有道理。孙女儿向奶奶开炮,奶奶那就受不起,小心脑壳都会被轰晕嘞!” “哈哈哈哈……” 渔人们又发出一阵笑声。发笑的人们用眼光寻找突然插话的人。 大家都看清了,插话的人是笑容可掬,满面风趣的3队队长安长庚。他正在隔过周小芹下首4条渔船,也就是鱼籽胆钱仁和右边、雷银河左边的一个空当里湾船。他说的柴火佬,是杨光明的诨名。他朝不远处的杨光明投以友好的微笑。 杨光明立即还以他微笑。 安长庚双手紧紧抓住一根青皮竹篙,刺破清冽冽的浅水,死劲地往泥沙里插。他微笑着对周小芹说: “听说,春江不是到茶叶山常德地区血防医院看望邓平祥去了吗?” “你也真官僚!” 周小芹讥讽地笑着,说:“看望病人邓平祥,春江哥安排鲤鱼嫂代表他去了。” 安长庚说:“小芹你也太会挖苦人了。我一个小小的鸬鹚生产队队长,哪里配得上官僚两个字。” 周小芹说:“卓队长经常自豪地讲他是13品芝麻官呢!” 安长庚说:“他卓有德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差他一大截嘞!” 周小芹说:“你和他是平级的嘛!他是一生产队队长,你是三生产队队长。他是13品芝麻官。你当然也是嘛!” 安长庚自嘲地说:“我的天啦!我还是个13品芝麻官呀!你周小芹今天不讲,我还不晓得嘞!” “哈哈哈……” 渔船上又发出一阵笑声。 安长庚对周小芹问道: “春江把看望邓平祥这样的大事,交给鲤鱼嫂一个人去的?” 周小芹回答说: “春江哥本来想派我和鲤鱼嫂一起去。可檀香皂肖月美晓得了,她主动要求去看望邓平祥。还说她男人卓有德那次住医院,邓平祥去看望了的。她要去还礼。春江哥听她说的入情入理,就同意了她的要求。肖月美高兴得不得了。她还收拾打扮了一番,简直变成了一个城里女人似的。她陪着鲤鱼嫂一起去了。不信,你问钱队长。” 安长庚右首网船上的2队队长钱仁和,一边从网上摘鱼,一边望着她,微微笑着,不声不响地点点头。 安长庚又问: “晓芹你怎么晓得春江给刘国池局长送《连改报告》去了呢?” 周小芹甩了一下两条麻雀尾似的小辫子,用骄傲的语气回答: “我怎么会不晓得呢!我有科学预见嘛!” 周小芹在理论学习小组里学得了大量的新鲜词汇,有时候用得词不达意,似是而非。其实,她是在看过图纸后,耐不住性子,去找黄春江谈心情的时候,问过梅秋华才晓得的。 “是的!你已经打上了雷红菱的热气了,辩证法学到家了。” 安长庚善意地嘲笑。 周小芹指着一号机动指挥船上的两张图纸,接着前头被插开了的话题,说:“你只莫讲散哒。这两张图纸,你到底赞成哪一张嘛!” 安长庚故意把话说半截,留半截:“这个嘛……” 周小芹崔促道: “你别这个那个的,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嘴里就怎么说。你的态度,事关整个鸬鹚生产队的态度。你今天必须当着这么多的人明确表个态!大家说是不是?” 没有人响应。 这出乎周小芹的预料。她觉得自己好没面子,羞得满脸通红。不过她不甘心。为了支持春江哥的事业,为了早日实现《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所描绘的美好前景,她打算跟那些中间势力彻底搏一把。 第三节和稀泥的人是最要面子的 第三节 和稀泥的人是最要面子的 周小芹暗自打定了主意,她要对安长庚采取激将法,逼他表硬态。避免关键时刻他变化,看见哪边势力强他就倒像哪一边。她说: “安队长!丢下你是13品芝麻官不说,至少你还是我们渔家当中的男子汉啵?!可你怎么连一点男子汉气概也没有呢?” 这下轮到安长庚满脸通红了。 他听了周小芹这话,脸上好像有鸡蚤子爬上爬下。他提高嗓门说道: “碰到你的鬼嘞!我堂堂安长庚,七尺男儿,上可顶天,中可立地,下可入水。我哪里没有男子汉气概嘛!是我本人打鱼比你们哪个少?还是我领导的第三生产队取得的工作成绩不如你们一生产队二生产队?你当着大家的面给我说清楚。” 周小芹说: “我不跟你讲那一套!我只问你,你对《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龙寿县渔民高级俱乐部修建图》,你到底赞同哪一张图纸嘛?” 安长庚以长者的口气说: “女儿得!话说三句是重言。先前叫你照着图纸念的时候,我就讲了的。我不想再讲了。话说三遍是重言,话说多了不值钱。我说过了的关键性的话,是不重复的。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 周小芹说: “我还以为《龙寿县渔民高级俱乐部修建图》贴出来,你又变卦了嘞!” 安长庚说: “你就把碓窝子戴我脑壳上,量你也搬不起。我不是那种说话不负责任的人。好歹俺是一队之长。讲出的话是要负责任的。这点政治觉悟俺是有的。” “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 渔人们笑安长庚的风趣,也笑姑娘的话冤枉了安长庚。 “算哒,算哒!少赛一点嘴巴皮好啵!春柳湖就是你们两个讲不完的话。一个爱说,一个爱讲,碰到了一起,耳朵都闹麻。” 安长庚左边第2条渔船上的邹河清,从被风浪和湖草纽在一起,裹成乱线缆索一样的丝网上,摘下一条鱼,搁进船舱里,解交说: “什么图纸、报告,什么连改、定居,吃了鲜鱼想咸鱼,尽出歪点子,闹得不和气。何必唦。” 他左边的丝网船上,坐在艄后的白胡子老倌危说章禁不住拿开嘴里的湘妃竹长烟杆,咳了咳,接嘴说: “你呀,专门和稀泥!看你,和了这一世!” 船头上,给网针上线的孙儿匡月亮给爷爷帮腔: “和了这一世,他呀,还不得想收场的。” 大家同时笑了。 “看你们笑!有什么好笑的?笑个鬼呀!” 平时遇事总是和稀泥的邹河清此时一脸的不快,冲着大家发起了无名火。其实和稀泥的人是最要面子的。至所以专门和稀泥,就是两边都不得罪,获得两边的好评。那多么有面子呀! 大家心里都明白,此时的邹河清为什么不仅不和稀泥,反而大发无名火。大家心里更明白,危说章、匡月亮祖孙俩看邹河清不顺眼,当众予以数落的深层次原因。 第四节他特别热爱新生活 第四节 他特别热爱新生活 白胡子爷爷危说章喝了一世的苦水。 他从小给渔霸家洗船,受够白眼。 他青年时期为渔霸家拉麻网,受尽煎熬。 他中年半纪不愿忍受渔霸渔主的盘剥,被逼得走投无路,自己到洞庭湖上伺虾把,摸脚坑,使麻罩。 老人这一生,洞庭湖里渔人的苦业,他都干过。到头来,只落得老伴得急性血吸虫病,高烧发狂而死。自己患上了渔人的职业病风湿性关节炎兼慢性血吸虫病。 他苦不堪言的是1943年的那段日子。 日本鬼子入侵西洞庭湖,在厂窖屠杀32000多人,血流成河,其中倒在血泊中的有他的外公外婆,挑在刺刀尖的有他的舅舅舅妈,受尽畜牲凌辱的有他的两个小姨。 日本鬼子从厂窖过澧水,践踏酉港,侵犯春柳湖,见人就杀,见房就烧,见东西就抢。 渔民们躲进杨柳林里、芦苇丛中,也难逃厄运,成群结队的麻飞机在湖上飞来飞去,投下无数颗炸弹,把麻石街炸翻了,把张家碈的那座百年石碈也炸塌了。 危说章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被日本鬼子的炸弹炸死了,特别是父亲的肚子被炸开,还有一口气,他想找到自己的父母,他想找到自己的堂客,一步一步往前爬,呼喊着四处寻找亲人,肠子从炸开的肚子里流出,随着他爬行的路径,一根肠子,一条血迹,绕了几百米,最终肠子断了,呼喊声还在春柳湖上空凄惨的回荡。 大弟危说书与一个日本鬼子在张家碈狭路相逢,他没有逃跑,也没有退却,而是双脚腾空,踢飞那夺命的刺刀,抱住小鬼子,一边扭打,一边翻滚,从碈面上滚进春柳湖里,把那小鬼子按入湖水中活活淹死。当他钻进湖水逃命时,几挺机枪朝他疯狂扫射,他的鲜血染红了湖水。 二弟危说文为了给父亲和二哥报仇,傍晚,他从潜伏的芦苇荡里钻出,看见两名日本兵荷枪实弹在堤上巡逻,他利用夜色和草丛掩护,飞奔突袭,打翻一个,夺过带刺刀的步枪,连连出击,一人刺死了两个日本兵。 他继续找日本鬼子报仇,就在他摸近日本鬼子的营房时,探照灯突然对准了他头上,一阵枪声大作,他倒在了血泊中。 危说章身高体壮,膂力过人,可以把几百斤重的岩滚提起来,抛向空中,又双手接住,把双臂肌肉鼓起来,能棒打不痛,刀砍不入。 那天,两个日本兵闯入他在湖边栖身的芦苇棚里,一个日本兵举起刺刀向他捅来时,他顺手提起灶上正开得鼓花的一炉锅滚粥,使力对准那日本兵的头顶猛砸下去,把那日本兵砸了个大开花,倒地身亡。 另一个日本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开花场面吓得魂不附体,手脚慌乱,当他要扳动枪栓时,危说章早已飞身跃入春柳湖,潜入湖水深处,逃脱了小鬼子的追杀。 仅在春柳湖这个小小的渔村,日本鬼子就屠杀了17个阶级兄弟。危说章家十几口人,到春柳湖得到解放时,只剩下危说章一人了。他经历了从溥仪,到袁世凯,到曹琨,到蒋介石的几个朝代。 他最能感受到太阳的温暖。 他特别热爱新生活。 新中国成立了,毛主席的温暖送到了洞庭水乡,人民政府免费三次为他治疗血吸虫病,动手术割掉了脾块,恢复了健康。 长夜的苦水,太阳的光辉,使他产生了对渔霸渔主的本能的仇恨。仇敌的青面、獠牙、毒角和魔爪,仿佛时时在他眼前晃动和舞弄,他没有一刻能够忘记。 他跟任何人的心境和情绪一样,里头有了激荡的东西,就不可抑制地要表露出来,不管是在打鱼还是补网的时候,是在休息还是在睡觉的时候,也不论是对老一辈还是对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是对外人还是对本乡人,他都要倾吐自己的苦水,诉说历史的罪孽。 正是由于这种深厚的阶级感情,他才在雷耀湘的劝说下,在民主改革时期收养了13岁的孤儿匡月亮,以致要把匡月亮培养成为传诉渔家苦难史的接班人。 也正是由于这种阶级感情,他才把当年带领渔人斗争渔霸渔主的卜思源看作党的化身;把对党和毛主席、刘主席的热爱,寄托在卜思源这些党的干部身上;以致后来,又用笑眼来看待黄春江这个时刻不忘阶级斗争的年轻共产党人。 也正是由于坚持这种阶级感情,他才对那种脑壳里没有敌情观念,跟渔主屙屎搞得粥吃的人,恨得咬牙切齿;把那种对敌斗争中优柔寡断,甚至和稀泥的人,贬为翻身忘本的软骨头。 在他眼睛里邹河清就是这号人。 平时,他讨厌邹河清那种四面玲珑、八方乖巧的为人,那种上好下好左右好,你好他好大家好的口风;后来,连邹河清的举止和神态,他也不喜欢起来了。 刚才,他对邹河清的呵斥,就是这种心境的自然流露。 孙儿的帮腔,也是爷爷的感情长期熏陶的结果。 但是,跟爷爷比较起来,孙儿的呵斥,仅仅是对邹河清的厌弃。 第五节故事大王 第五节 故事大王 危说章特别会讲故事。他把一件普通的事,也能讲得生动感人。这点,西洞庭湖一带没有人能够与他比。提起他的名字,西洞庭湖没有人不晓得的。 黄春江就充分发挥老人的长处,要他自编自讲革命故事,用以宣传发动连改定居,特别是启发教育年轻人。如果单靠讲大道理,有人可能听不进。如果变成故事说出来,就会人人都爱听。 老人服从春江的安排,不仅自己讲,还教会孙儿匡月亮等年轻人讲,参加全县革命故事大会竞赛,从县委书记严东华手里接过一等奖奖状。 一时间,雷说章成为了全县有名的故事大王。 龙寿县广播站把他讲的革命故事录音,向全县播出。他的声音飞遍了二千一百平方公里的土地,山村、水乡、城镇,都知道春柳湖有个寿命长,历经几朝几代,善于自编自讲革命故事的老人危说章。 提起他的名字和事迹,人们就会感慨地说: “就是他那名字叫得好,所以他能自编自讲革命故事。” 他听了哈哈一笑,说: “我爹爹箩筐大的字认不得四个。他完全是按照危家的排行给自己的子女起名字。我叫危说章,我大弟叫危说书,我二弟叫危说文,其实我不会说章,我大弟不会说书,我二弟也不会说文。大弟二弟都在厂窖血案中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我的性命大,没有死。我能说章,全靠党的培养啊!” 他说到激动处,哽不成咽。他说:“如果不是春柳湖办起扫盲夜校,罗汉荣老师耐心地教俺看图识字,我哪里认得一个字呀!如果不是黄春江鼓励我自编自讲故事,我还不是像以前一样百口不开。要不是县委严书记给我颁奖,我还不是像以前一样没得半点名气。一个打鱼捞虾的鱼佬得,哪怕自己本事天大,全县人民也不可能知道你。没有毛主席、刘主席,就没有我危说章的今天,没有共产党,我危说章的骨头早就打得鼓响了。” 这时,当众受到呵斥的邹河清,脸上像爬满了鸡虱子一般的难受。他奈不何危说章,可他吃得住匡月亮。他冲着匡月亮说: “你又讲我搞阶级斗争熄灭论啰!” 匡月亮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是的也是的!你的这个好,那个好,张三好,李四好。那究竟有谁不好呢?你从来没有说过。” 这架势,两个人谁也不肯让谁。眼看一场大的嘴斗拉开了序幕。在场的渔人们都有几分担心,还生怕他俩动起拳头来。很多武斗都是从嘴斗开始的。 第六节传来一声闷雷 第六节 传来一声闷雷 解铃还须系铃人。好在危说章老人善于把握形势发展的方向。他不适时机,语调不轻不重地说: “河清,月亮的话虽然重了一点;但是,你确实有个不好的脾气。” 危说章的白胡子一颤一颤地说着,吸了一口烟,又把湘妃竹长烟杆从嘴里移开,吐出一股白烟。他说: “不管怎么争,你都黑白不分,都要长草短草,一把挽到;清水浑水,一锅煮开;鲫鱼鲤鱼,都是湖里的鱼。” 邹河清平平和和地解释道: “我哪里没分黑白啦!我觉得搞连改也好,不搞连改也好,搞定居也好,不搞定居也好,都是捕鱼,都是革命。都是吃饭,都是穿衣,都是睡觉。” 安长庚顺着他的语气,自然而然地接口说: “还有:都是买油,都是买盐,都是花钱,都是说河清哥两面讨好,见人发货,都是说邹幺舅当栽花匠、做老好人!” “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打断了安队长的话,但他的脸上没挂一丝笑意,仍然正正经经地说: “结果是:都糊里糊涂地过日子,都让资本主义和和平平地复辟。” 周小芹听了安长庚的话,心里暗暗高兴。听话听音,锣鼓听声。她放心了。安长庚安队长肯定赞同《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反对《龙寿县渔民高级俱乐部修建图》。整个鸬鹚队都会支持春江哥,全大队三分之一的人成为连改定居的坚强力量,这是无疑的了。她看了一眼安长庚,心里不免有种愧疚感,觉得先前对他说的话太不客气了。她想向他道歉,但又觉得目前还不是最佳时候。安长庚队长这个13品芝麻官如果一旦变化,她周小芹那还怎么说人呢? 这时,又听危说章语重心长地说: “河清呀,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各打五十板,危险嘞!” 邹河清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 “我一不杀人,二不放火,我有什么危险的嘛?!” 危说章语重心长地说: “伢儿得!你莫把话讲得那么轻松。我经历了几朝几代,也见过一些只想栽花,不愿栽刺的人。他们都得到那些好处呢?跟我一样,被渔霸渔主踩到泥巴里头,黄连水把他们泡了一世,不得翻边。最终还是共产党把他们救了过来,出了苦海,见了青天,过上了好日子。” 邹河清不服气地说: “哼!各打五十板,对开,这是跟你们站在一边。你们还不识好歹。老实告诉你们:有些人要跟你们来个倒二八开嘞!” 突然一条钩船从湖上驶拢过来,船上的人接过话题说: “什么倒二八开?” 这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大家看见朱天湘从脑港驾着一条钩船来到这里了。 周小芹对朱天湘一半关心,一半不满地说: “半天不见你的影子。你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朱天湘说: “你们都在这里躲阴,我也想在柳阴下躲一躲嘛!还不来躲阴,就晒成火焙鱼了。” 他一手放下桨叶,一手抓起渔篙,把钩船撑进雷银河大队长和安长庚小队长的空当里湾好。他对这里的情形一点也不了解。他隐约听了邹河清的半句话,没有城府的他就摸头不知尾地问了那么一句。他停好了船,才注意到眼前的气氛有点凝重,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并不轻松。 他不知是什么原因,对头上竖着两条麻雀尾似的小辫子的姑娘问道: “小芹!你幺舅对什么要来个二八开呀?” 周小芹回答: “我不晓得。你问他吧!” 朱天湘和周小芹相好,也就和周小芹一样称呼邹河清。他问道: “幺舅!俺来得晚。没有听到前面的话。你能不能告诉俺,你对什么要来个二八开呀?” 邹河清本来不想多讲了。但既然朱天湘追问,他也没有什么不敢讲的。他琢磨了一下,说: “就是有人讲,那些贴《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的人,毛头糊脑,晓得什么。他们吃了虾公想螃蟹,还打算挖鱼池,建渔村,真是船梁上睡觉想得宽。” 朱天湘追问: “幺舅!这话是哪个讲的?” 邹河清说: “你这个伢儿,不论做什么事就是性子急。你先听我把话讲完嘛!” 朱天湘说: “我以为幺舅您讲完了呢!好好好!我听你往下说。” 邹河清用嘴巴对指挥船上一指,说: “刘局长想得十分周到。展劲搞好捕捞,给国家多交售鲜鱼,国家投资修建渔民高级俱乐部。打鱼之后来到俱乐部,有吃的,有喝的,有看的,有玩的,那几多带劲呀!这未必不比他们那些毛焦火躁的冒失鬼想的好得多啊?” 朱天湘把船头上带着铁链的小铁锚抛到滩岸上。他问道: “这话是哪个讲的?” 邹河清没有回答,继续说: “还说,黄春江当了他们的后台,捞到一脑壳浮萍子。他们要小心些就是的。” 周小芹、安长庚、朱天湘三张嘴巴几乎同时追问: “你讲什么呀?” 邹河清说: “黄春江到水产局送《连改报告》,被刘局长定性为攻击党的领导,将他当场抓住,关在里头写反省。” 刚才说说笑笑的人们脸上立刻蒙上了一层阴云。 “轰!” 恰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闷雷响。 几团乌云从洞庭湖上卷来,把阳光分割成了无数条块。 渔人们希望来阵小风,下阵小雨,把闷热驱散。可是,只有雷声,没有下雨,也没有风。 安长庚听说黄春江被关起来了写反省,也失去了平时的风趣,追问道: “河清你听哪个讲的?” 邹河清说: “你莫要挖树盘根,红嘴巴,白牙齿,还讲谎话?” 朱天湘冲他吼道: “你这是造谣!” 周小芹望着幺舅发火: “你跟卜思源一柳串鱼!” 岸边杨柳的枝条一动不动,湖面没有一丝丝风,连一点轻波也没有,一切看似平静,但空气十分闷人。只有几只欢快的小鸟,在杨柳丛中叽叽喳喳地跳跃,又展开小翅飞翔,从渔船上空低低地掠过,绕了一弯,仍旧飞向杨柳树枝头。 异样的平静,酝酿着一场激烈的争论。 激烈的争论,往往在平静中爆发。 一旦爆发,就会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 第七节沉闷的空气终于被打破 第七节 沉闷的空气终于被打破 危说章捋着白胡子,久久地静坐着。先头的呵斥,并非单纯的出于平时对邹河清的不满,是他心中复杂情感的自然流露。 这时候,他一边听人们议论,一边细细想着:这连家渔船到底该不该改造呀?上头的态度如何呀?该改造,卜思源和黄春江为什么各撒各的网,各放各的钓,不齐心协力呀? 他得不出结论。他盼望心目中的权威雷耀湘快点来到他的眼前,他要好找他谈谈,弄清楚这个人人关注的大问题。他认为整个春柳湖只有雷耀湘这个几经磨难的地下共产党员才弄得清这个大问题。 正在给网针上线的孙儿匡月亮没有想这么宽。昨日,他跟徐学勇和张飞洪到龙寿县渔需品供应公司去购买胶丝,一路上讲起了对黄春江一伙人要搞连改定居的看法。 张飞洪只出耳朵听,嘴里一言不发。 徐学勇则摆出一副春柳湖学问家的架势,呱啦呱啦地颂扬刘国池,赞美卜思源,斥责黄春江。最后结论,要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是坐在飞机上弹琴——唱高调。修建全县渔民高级俱乐部,是钉了钉子又转脚,扎扎实实为渔民谋利益。这个跟他接触较多,夸夸其谈的高中毕业生,平时是他心目中钦佩羡慕的人物。昨天听他说了那么多之后,他内心感慨地说:“还是喝点墨水带劲!” 这时候,他的脑袋里有两个人在争吵,一个说:邹河清不是家伙,在任何矛盾面前,都迷迷糊糊,总喜欢讲什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道。”另一个说:而今,邹河清的话,跟徐学勇的话有点相似嘛。徐学勇读了十二年书,也错了?知识塞了牛屁眼?他很想收回对邹河清的斥责,替邹河清抱不平,为卜思源摆摆好,又怕像早晨看图纸一样,遭到爷爷的训斥。他只好等待着,看看受人尊敬的爷爷怎样发言。他从来不敢与爷爷唱反腔。 沉闷的空气终于被打破了。 “幺舅!”朱天湘一贯依照周小芹的口气称呼邹河清,眼下并没有因一时对他的不满而改变。他说:“你糊涂!” “的确是糊涂!”周小芹帮腔。她说:“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你响应了吗?” 朱天湘接过话尾巴: “你搞老买卖:不分黑白,当栽花匠,充和事佬,做老好人。你又想哪个都不得罪。” “你鱼目混珠!你折中调和!”心直口快的周小芹又用上了理论辅导课上学得的名词术语,“要你学理论,你跟卜思源一个调调儿,说什么鱼佬子学起了还不是织网打鱼。织网、打鱼还能有什么新路。这而今,什么是社会主义,什么是资本主义,什么是斗争哲学,你一窍不通。” 这一席话像砖头瓦块一般打得邹河清慌了神。他说: “你们就说我包庇阶级敌人啰!” 周小芹眼睛瞪着幺舅,连连质问: “难道还没有啵?刘国池、卜思源,在为哪个阶级讲话?为哪个阶级办事?走的是哪条道路?你晓得吧?你想过吗?” 安长庚脸上失去了常有的笑意,接口说: “照你这个脾气,你不得想的。你默神:怕它懒得,横直有人过问的,关我屁事,我又没吃得罪人的药!” “嘿嘿嘿……” 平时爱笑的姑娘周中枝忍不住发出轻轻的笑声。 周小芹本来气得两眼直瞪,两腮鼓鼓,听了这话也只差点点儿忍不住笑出声来了。毛焦火躁的小伙子朱天湘也觉得好笑,强自压了压才没有露出一丝丝儿笑纹。 危说章捋了捋白胡子,仍然静坐着,又点燃了他的湘妃竹长竿烟袋锅里的烟丝。 匡月亮却产生了一种反感,仿佛觉得这些话有些麻麻辣辣的,不是味道。 “你就是想讨好一世界人。”安长庚脸上终于挂上了一点笑意,道:“1958年,全国各行各业,都如猛虎添翼,飞跃向前。渔家也不能只驾这号呆呆笨笨的木船,要安上推进器船尾机,跨上时代的骏马,改变一穷二白的面貌。老队长雷耀湘要带领全队人上岸定居,挖鱼池,搞养殖。你说:‘好,好,好!’后来,刘国池跑到这里,说俺目无党纪国法胡闹台。只许俺老老实实捕鱼。这话,雷耀湘不吃,黄春江不吃,好多贫下中渔都不吃。你倒听得津津有味,生怕讨不到刘局长的欢心,赶忙又说:‘好,好,好!’你呀,你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好先生!” 在场的渔人都瞪大了眼睛听着,没有人出来打插。 安长庚停了停,又说: “河清你只展劲‘好,好,好!’就是的。‘好’到哪一天,你的丝网船驾到哪条河里都不晓得信的。‘好’到哪一天,资本主义复辟了,把你当土特产卖了,你还搞不清楚被卖了好多钱一斤。” 周小芹听着,望了望幺舅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露出了怎么也忍不住的微笑。她怕幺舅看见,赶紧把脸侧了过去。先前轻声发笑的姑娘周中枝,这回倒是忍住了笑。也许她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场自发的批评会应该维护会场的严肃性吧。 “好,好,好!” 当了半辈子好好先生的邹河清,平时听到的也都是夸他的好话,知道了一贯走宽路的人突然一下走窄路是什么滋味,也就不难揣度他这个一年四季讨人笑脸的人头一次得到众人的冷眼相看,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尽管这时候感到不尴不尬,如坐针毡,浑身难受,但这个从来不在别人面前红脸,发生争执和冲突的壮年渔人,仍然不愿意跟大家面对面作任何辩驳。 他打定回避人们的冷眼。他连连地说: “好,好,好!就算我错了,但愿你们都走阳光道!” 人们齐声笑了。他刚说了“好,好,好!”,又来了一个“好,好,好!”怎能不叫人笑破肚皮呢? 邹河清说着,把已经摘完鱼,而且理好了的丝网放进舱里,盖好锁幅板子,打定去交售鱼货。 他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八节惹不起,躲得起 第八节 惹不起,躲得起 邹河清手里一边收拾舱面,嘴里一边咕咕哝哝: “你们搞你们的连改,你们搞你们的定居,我捕我的鱼,我捞我的虾!还是老主意,少管闲事少插言,少吃咸鱼少口干。” 邹河清的低声咕哝,隔壁船上的鱼籽胆钱仁和队长听得一清二楚。那脸上急剧变化的感情,也只有钱仁和觉察到了。水花花儿溅起来都怕砸破脑壳的钱仁和一直默不作声。他的口风跟邹河清常常有些相似。却绝没有讨好任何人的意思。他闹不清这场辩论,究竟谁是谁非。就跟平时许多场合下一样,他只出耳朵听听了事,从不插言帮腔。 他也不是完全不愿出嘴巴,而是他的认识水平还无法使他能够在争辩中做出正确的判断。他干脆以多数人的意见为意见,以领导者的结论为结论。他是一个憨憨厚厚善善良良的共产党员。他像一副石磨,领导推一圈,他就转一圈。上头指东他奔东,上头指西他奔西。不管安排他抓什么生产,他不得越雷池一步。到时候,如时如质如量,熨熨贴贴,保证让人遂心如意。 就因为有这种品格,他当第二生产队队长以来,大队党支部书记换了几届,他总是得到领导的赞赏。他觉得不管在什么时候,展劲捕鱼,总是对革命的贡献。至于什么连改呀,定居呀,争争吵吵闹不清,那是无关大局的。 他从不表白内心的看法。只是到黄春江选为支部委员以后,他感到一点点儿麻烦。干部会上就一些重大事情,争辩得热热闹闹的时候,黄春江总是要点他的名,叫他谈认识,讲看法,要他表态。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他总是憨厚地笑笑,语气诚挚地说: “照大家的意见办事,党支部如何安排,我就如何去做!” 他或者低声细气地回答一两句谁都弄不清楚是什么意思的话: “要得啰,就这样办吧。” 不过。被黄春江逼问的次数多了,他也动动心思,想想究竟。在刚才的这场争辩中,他脑子里并不是没有打转转儿的。可是,他哪个也不支持,哪个也不反对。日后,经过证实,哪个的观念对头,或者经过一个时期的斗争,多数人在哪个方面的意见一致,他就接受,就支持,就拥护。这样,不也能很好的革命吗? 钱仁和的这种心情,安长庚清楚,危说章也明白。 但是,他们都没有给他点出来。 倒是雷银河下首钩船的历崇德,早就被白胡子爷爷注意到了。历崇德翘起山羊胡子,刚刚用长拖把弯着腰身抹完了船肚子上的绿苔蒙,这时候,正抹着油光闪亮、金碧晃眼的船舷、船头和锁幅板子。他默默地听着人们的议论,在心里掂量每一句话的轻重。如果说,要革命的渔人,都关注着以图纸为中心的事态的发展,关注着黄春江与卜思源的命运和下场,那么,作为养父和岳父的历崇德一点也不亚于这些人对他们的关注。 这位老渔人的心里像平静的湖水里投进了一块大石头,不住地翻腾;也好像一篙好好的胶丝翻了窝一样,无头无绪。他一下下儿抱怨女婿,平素日不听他和春江的劝告,一味地好酒贪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到头来,落得群众起来提你的意见,说你的不是。他不管图纸前言中这方面的意见有好大,但他觉得总是由于群众有这方面的意见引起的。他一下下儿又为儿子担忧。平素日,在女婿和儿子之间,他对儿子无不偏爱,他和老伴都把春江看做自己心尖尖上的肉一样重要。做父子做母子这么些年了,老俩口从来连重话都不说春江一句。 他这个穷苦渔工出身、倔强、正直的老渔人,由于受着几千年来的旧思想、旧习惯的羁绊,看问题,想事情,自有独特的思路。对于女婿的评价,固然跟人们不同。对于儿子的认识,跟人们也根本不一样。 这两个方面他承认:论为人,儿子比女婿更正直、更公道;论来头,儿子自不必说。至于讲到本领和能力,儿子到底是初出茅庐,见事不多,经验太少,远远不如女婿的稳重和老练。 对于创业的艰难,女婿就真懂,儿子就淡淡漠漠,不当一码事。女婿到底长十几岁,记得旧社会的穷苦,容易得到满足。儿子贪心太大,他的要求没得尽头。 看看,这金黄的船身和锁幅,这乌亮的拱形船棚,这崭新的鱼钩、渔网,这整整齐齐的排排船队,这威威势势的机动指挥船,倒转去十五六年,哪里想得到呀!没有毛主席和共产党,你莫想破了后脑壳。没得县委和公社领导、水产局领导,任凭你折断筋骨累弯了腰,也是白费牛力气。春江,你为什么不知足呢?自从你上任之后,置起了机动指挥船,渔船下洞庭湖捕鱼,有风无风,都不消荡桨了。机动船突突一开动,就像老才鱼带才鱼秧秧儿一样,把一大群渔船都拖带走了。 过去,在无边无际的洞庭湖中捕鱼,人人提心吊胆。集体化以后,置起收音机,听气象预报,吊起的心落下了一些。这而今,有了机动船,就是八级风、十级浪,也没人担忧了。春江,比起旧社会俺爷儿摸脚坑子的时候,这号日子一点也不亚于神仙过的了嘛。你为什么还不知足呢? 这些年,鲜鱼生产量不正像洞庭湖里涨大水,一浪更比一浪高吗?一百次鱼归,至少有九十次是舱满船满嘛。有些时候打鱼少,完不成任务,也不怨天,不怨地,只怪没尽能力嘛。像我,老倔无用。这与连改不连改有什么相干。春江,你为渔家立了功,为革命作了贡献,县里学大寨的评功表模大会,还把你请去同县长、县委书记平起平坐啦!这跟俺过去叫人看不起的渔佬子被渔霸、渔主压在春柳湖底,出不得水,露不得泥比较起来,不是一个地狱,一个天堂吗? 这么些好处,你那个聪明的脑壳为什么想不清?你那双灵敏的眼睛为什么看不见? 这方面,你姐夫思源比你高明,你得学学思源的长处啊!不然,你何得冒冒失失跑到水产局,给刘局长送《连改报告》,要求搞什么连改、定居,搞什么养殖啰。照你那样做了,未必就更好? 自古以来,种田的守田头,打鱼的守船头。渔民生成是四海为家,水上漂流。要是不住在水上,吃在水上,这“渔”字还要三点水做什么呢?不听老人言,到老不周全。挽垸修堤,挖池养鱼,建房造屋,那像喝鸡汤蛋汤吗?摆起好多的拦路虎:缺资金,少技术,差木材,无砖瓦,四根鱼篓系,一根都没得。要把整个春柳湖围起来,光靠自己这几双打鱼的手,三年五载都不晓得如何。这不是儿戏的呀!搞得不好,劳民伤财,把集体的家当一瓢汤泼了,那时候,群众找你是问,刘局长刮得你眼珠儿往上翻,就悔之晚矣。 春江呀!你一千个不应该,一万个不应该,去冲闯培养你的刘局长呀!思源啊,你也得关心关心春江嘛。他毕竟是你的大舅子嘛。你跟刘局长感情深厚,要在刘局长面前多多方圆。不然,春江有个什么差池,怎好开交呢? 历崇德老人听着想着,想着听着,自然而然地对邹河清产生了深刻的同情。恼恨周小芹、朱天湘这些毛头毛脑的冒失鬼。也怨恨空蓄一把白胡子的危说章,这时候最好主持正义,而又不愿讲公道话。更在心里怒骂安长庚:你痴长了三十多岁,还掌起他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吵吵闹闹,这不是要把思源、春江推到火坑里去呀!他是一个质朴、厚道的老渔人,他不愿意当着众人袒护自己的女婿。他觉得只要毛主席、共产党当家,连改还是不连改,定居还是不定居,总会有个正确定论的。但是,对于儿子得罪了刘局长,他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里那块铁饼的。在这种场合下,他又能说什么呢?只能怨愤,只能气恼,只能默默地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然而,他没想到白胡子老倌危说章不肯放过他,偏偏要指名道姓地点他: “历三老倌!” 历崇德抹完了锁幅板子,正举起拖把擦着拱形船棚,装着没听见,默不回应。 危说章又招呼道: “历三老倌呀!” 历崇德不得不拖腔拉调地回了一个字: “嗯。” 危说章提高音调问道: “你的意思嘞?” 历崇德装着没有听见他跟大家的议论,他懒得理彩,不予理会,只管埋头做他的事。对眼前的事,对眼前的人,他历崇德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俗话说得好,无论什么事, 惹不起,躲得起。他决定:躲!躲!躲!躲得越远越好。躲得越远越不心烦,躲得越远越有安全。 第九节水老鼠被五花大绑回来了 第九节 水老鼠被五花大绑回来了 危说章明白历崇德的内心,好像钻进他肚子里走了一趟回来似的,历崇德装聋作哑,他偏偏紧追不让。他问: “历三老倌你没听到吗?你一不聋,你二不哑,你要说话呀!” 历崇德也明白危说章的内心,他依然坚持回避答问,而且反问: “你是见多识广的人。那你的意思呢?” 危说章说: “我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你才是见多识广的人。你的意思嘞?我是问你嘛。” 周小芹、朱天湘异口同声地附和道: “对,历三大伯讲讲看。讲讲您的看法看。” 匡月亮说: “历三大伯您既是支部书记的爹爹,又是支部副书记的丈人。您讲的话最有权威性。我就愿意听你的。” 历崇德敲掉烟斗子里的烟灰说: “你们继续讲啰。让我听听,增加见识,好帮帮他们兄弟嘛。” 人们心里明白,无论从他的身份,还是从他的性格,历崇德在这个时候是什么都不会讲的。年长的渔人不想为难他。年轻的渔人也就放过了他。 安长庚不适时机地拉回了原来的话题。他说: “你们年轻人思想活跃。这个世界都是你们的。还是你们年轻人多发表意见吧!” 这个13品芝麻官,平时说话都是布置生产,今天谈起生产之外的事,他总是出口成章。 朱天湘响应道: “好!我们听安队长的。” 周小芹用不肯饶人的眼光,盯住邹河清,问道: “幺舅,你只讲,春江哥领头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你支持,还是反对?” 朱天湘帮腔道: “你说呀幺舅,要说真心话。你是支持?还是反对?讲直的。” 好动心思而不肯多动嘴巴的雷银河,一直在默默地磨鱼钩,听着这场不是讨论会的讨论会,心里高兴极了。他放下手中的磨石和鱼钩,站起身来,想启发邹河清一番。一晃眼睛,呵哟,他惊喜地望着湖面,看见黄春江驾着脚划子,劈波斩浪,来到了眼门前。 他正要向他打招呼。 黄春江朝他连连摆手。 他明白了黄春江的意思,便没有做声。 黄春江不声不响地将脚划子停靠在一旁,静心倾听大家的议论。不时在小红皮笔记本上记点什么。贫下中渔强烈要求连改、定居,巩固集体经济的心声,给了他莫大的鼓舞。他还想往下听,人们发现了他,都高兴地和他打招呼。 周小芹一甩麻雀尾短辫,用质疑的口气说: “幺舅,你为什么造谣?睁大眼睛看看,站在你眼门前的是谁?” 朱天湘催促道: “赶快交代!” 雷银河说: “好吧,等下下儿叫他个别讲清。” 邹河清说: “多谢雷大队长!” 雷银河扬了扬手,完全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他的精力并不过人,但他不怕苦,不怕累,吃苦在别人前头,享受在别人后头的实干精神,却深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赞佩和爱戴。大家对他有一种很好的印象:实干家的话,不说则可,说一句顶一句,人们也就要当一句数的,从来没人打反口。这时大家便放过了邹河清。 邹河清像掉进湖水里快被淹死的人得救了一般,他连忙拔起小铁锚,向渔船艄后走去,他要马上开船,到水产收购站去。 人们望着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唯独历崇德没有笑,他绷紧脸,翘起山羊胡子,默默地望着湖水。他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并没有被当场抓住,关进水产局机关写反省。忧的是儿子送去的《连改报告》所引起的后果不晓得如何。至于女婿那里他是放得心的,翻了船也不过一脚背深的水。他要找春江好好谈谈,这是一个翻身老渔人,一个革命父亲,义不容辞的责任。 突然间,朱天湘一声大叫: “看望病人邓平祥的鲤鱼嫂回来了!” 人们起眼望去,李玉妹驾着钩船急驶而来,老远就风急火急地高声叫道: “春江,看你好麻利!你后脚出门,俺前脚就跨进了地区血防医院,屁股没挨板凳就跟了出来,也没追上你。” 钩船湾进了历崇德和雷银河两只船的空当里。 檀香皂肖月美爬出了拱棚。 人们都朝她看了一眼,对她那一身与渔家妇女格格不入的洋气打扮有点看法,谁也没和她打招呼。 檀香皂缺乏自知之明,她笑眯眯地向人们报告了邓平祥病情继续好转的消息。 渔人们听了她这话,特别是对她晓得还礼,主动去看望邓平祥的行为感到满意,都在心里认为她还是个记得别人好处的女人。 李玉妹又说: “春江,你讲的时间紧,有可能顾不上去血防医院看望平祥,俺就信真哒。俺对平祥说,春江忙得很,下回才能来看你。平祥反倒告诉俺,你把自己节勤节俭积攒下来的钱买的新收音机给他送去了,让他收听新闻、收听唱歌。他说着说着,眼泪花花儿一旋就出来了。” 人们听着,用钦佩的眼光看着黄春江。 心事重重的历崇德望着站立在脚划子艄后的养子,不,是儿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缸,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走惯了老路,对于黄春江要走的新路,一时又怎么能跟得上啊! 这时,人们看见李沅发驾着渔船回来了,水老鼠被五花大绑,垂头丧气地坐在船舱里。 第一节围捕落潮鱼 第十三卷 冲破重重阻挠 第一节 围捕落潮鱼 鱼汛一刻值千金。 黄春江带领春柳湖捕捞大队渔民,乘着月色,从鲤鱼嘴码头出发,沿东洲芦苇分场一侧,穿越罶口河,进入围堤湖,追捕落潮的鱼群。 卓有德领导的丝网队,钱仁和领导的流钩队,按照黄春江的排兵布阵,一条条夫妻渔船、兄弟渔船、父子渔船、母女渔船、祖孙渔船,姐妹渔船、合伙渔船,环绕围堤湖正中的天台山四周的水面散开。 李义才、雷大姐夫妇,周永新、龚景清夫妇等撒下丝网,黎少军、阳长圆夫妇等布开三层网,马松平放下流钩,郝全保放下划钩,朱坤初等排列花篮,黄书银、安济仁选择回水湾摆下鱼罾,所有捕鱼业次,追捕从沅水上游随落潮而来的鱼群。 安长庚领导的鸬鹚队的渔民,两三条鸬鹚船为一个小组,在与宝台山咫尺之遥的天鹅凼有序排开,放鸬鹚咬鱼。天鹅凼水深流急,是鳡鱼、才鱼、翘嘴鱼、红眼牯鱼杂居的生活场所。那一只只浑身羽毛乌黑油亮,两只眼睛通红如火的鸬鹚,钻进深水里,对各种鱼儿的活动看得一清二楚,盯准最大的鱼儿下嘴,一嘴一个准。咬了鱼儿,浮出水面,伸长脖子,高高举起横咬在嘴里的鱼儿,向主人报功。 周生法、周中枝父女划着一条鸬鹚船,行进在十几条鸬鹚船的最前面。周中枝站在船尾,摇动一把将叶,掌握鸬鹚船的方向。周生法挥舞长篙,吆喝站立渔船两边船舷上的鸬鹚,命令它们下水咬鱼。 宝台山,突显于围堤湖心,四周水面辽阔,往东是望不到边的芦苇荡,往北是看不到头的杨柳林,往南是深不见底的天鹅凼,因其地理位置特殊,被杨幺看中,设为义军总寨。并在天鹅凼集中大小战船,根据水战需要演练水军。数百年来,义军的战旗虽然不在宝台山飘飞,义军的呐喊也不在天鹅凼回响,但捕鱼的船队却从未间断地在这里穿梭,捕鱼的号子却从不停歇地在这里响起。 一夜过去,迎来清晨,曙光撒满宝台山和天鹅凼。 黄春江引领春柳湖的近百条渔船,载着捕得的鲜活鱼虾,相继驶进县城渔港,湾在北门外渔码头。 “哦!春江哥,你打了这么多鱼呀!算这个!” 圆头嫩脸,虎虎实实的小伙子,两腿叉开,两膝微曲,两脚前头稍稍错动,以渔人长期跟风浪搏斗形成的特有姿势站在锁幅板子上。他左手撩起衣角,起劲直扇;右手伸出大拇指,直晃直晃,带着伢伢儿气的微黑的脸上,露出钦羡的神情,高声赞扬从心眼里崇敬的隔壁船上的头公。 “天湘你捕的鱼也不比我少嘛!” 黄春江满脸微笑谦虚地说。 朱天湘也谦虚地说: “我哪敢跟你比嘛!” 黄春江说: “你年轻,打鱼比我杀活多了。看你船舱里的鱼,比我船舱里的鱼堆得高嘞!” 朱天湘连声说: “那没得!那没得!” 黄春江说: “有嘞!有嘞!摆起的嘛!” 黄春江弯腰从船舱里,往鱼篓子里展劲捡鱼,额头上的汗珠直往下滚,打在锁幅板子上滴滴答答地响。 “我比不上你一半嘞!你一天的贡献,当我两天。” 小伙子又伸出左手,两个大拇指并排翘在一起。 “我不算什么!还是你们这帮红眼鸬鹚,雷四伯他们那些老鱼鹰和老鱼精捕的鱼才多嘞!” 黄春江捡起长把捞兜,伸进船舱,舀满一捞兜,倒进鱼篓里。一阵阵儿,舀满了两鱼篓杂色鱼,其中有鳜鱼,有鲫鱼,有鲤鱼,有鳊鱼,有鲶鱼,有才鱼,有翘嘴鱼,他越舀,越兴奋,汗水自然越流越多。 梅秋华从艄后的羊角桠上取下一条毛巾,伸手从艄舱拱棚顶上,往中舱递过去,嘴里招呼道: “春江你那一头汗,流得满脸都是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吧!快些擦一把!” 黄春江接过毛巾,顺手擦了两把脸上的汗水,把毛巾扎进渔裤腰带上。他深呼吸了一口湖上鲜甜的空气,对蹲在火舱锁幅板子上弄饭的梅秋华说: “华姐你一个好事做到底。” 梅秋华明白他的意思,一手拿起芦瓜瓢,一手提起茶壶,倒了多半瓢茶水,又从艄舱拱棚顶上往中舱递过去,说: “来呀。好生接到。莫搞泼了。” 黄春江接过芦瓜瓢,张开大嘴,“咕咕咕”,一口气把多半瓜瓢茶水喝了个精打光。 隔壁流钩船上的朱天湘羡慕地说: “春江哥你好福气嘞!” 黄春江说: “你是羡慕我有一个好堂客吧!” 朱天湘说: “是的呀!你动一下眉毛,秋华姐就晓得你需要什么。你还不幸福呀!” 黄春江说: “是呀!我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嘞!你会比我更幸福的嘞!” 说着,他朝隔了几条渔船的周小芹努了努嘴,又道: “她会把你心疼到肉夹里去嘞!” 朱天湘说: “她嫌弃我文化水平低了。说我连一封信都写不拢来,词不达意,还尽是错别字。那就不晓得最终搞得拢搞不拢?” 黄春江说: “搞得拢来!搞得拢来!” 朱天湘说: “她性格蛮强,跟她在一起,没得我讲话的机会。我担心和她搞不拢来。” 黄春江哈哈一笑道: “这事包在我身上。我说你俩搞得拢就是搞得拢。” 朱天湘压低嗓门说: “春江哥哥!你要是保证我和小芹结婚了,我一定买一双高级皮鞋送给你。” 火舱里切水芹菜的梅秋华说: “那我呢?我也应该有份啦!要不,招呼我在小芹面前讲你的坏话。” 朱天湘说: “秋华姐!我会乘下长江打鱼的机会,从上海买双皮鞋送给你。保证比送给春江哥的皮鞋要高级。” 梅秋华说: “湘儿!你讲话吹不得泡泡的啦!” 朱天湘说: “我讲话绝对算数。我只要这辈子能同周小芹结婚,我什么都舍得!” 湖风好像把这边说的话送到了周小芹耳朵里。她手里抓着一条 鳡鱼,朝这边问道: “春江哥你们在说谁呢?” 第二节准备出发 第二节 准备出发 黄春江哈哈一笑,对着网船上大声说: “小芹姑娘!你的耳朵好尖哟!” 周小芹对着黄春江这边回答说: “春江哥你不晓得吧!我有一双顺风耳。别个讲我的坏话,我都听得到。” 黄春江紧接着反问: “那你说,我们刚才都讲了你一些什么坏话?” 周小芹说: “春江哥和秋华姐对我最好哒!怎么会讲我的坏话嘞!” 梅秋华说: “小芹一张嘴巴甜蜜哒!嫁给谁,谁就享福嘞!” 两边渔船上的人都说: “朱天湘的好八字嘞!” 周小芹把手里的鳡鱼砸向李清波说: “就是你带头乱讲。看你还讲啵?” 李清波捡起中舱锁幅板上的鳡鱼说: “正好!正好!我要是少了这条鳡鱼,我今天的捕鱼上交任务还完不成嘞!小芹!多谢哒!多谢哒!” “哈哈哈!” 渔港里一阵笑声飞起。 这时,黄春江已经把昨夜捕的鱼全部放进了四只鱼篓里,其中两只鱼篓里全部是上等粗鳞鱼,另外两只鱼篓里是一些杂七杂八的鱼。他扳着鱼篓,边看边说: “秋华你把这两篓杂七杂八的鱼全部剖掉,稍微放点盐腌一下,搭到有太阳晒干。” 梅秋华说: “我晓得你的意思。你就是不交代,我也会那样做。船上的事我都会搞好,你只管上岸忙你的去。” 黄春江连声说: “好好好!” 他说着站起身子,胳膊一抬,头一偏,把额头上的汗水擦在衣袖上,边擦汗边说: “忙了一通宵,就捕了这四篓子鱼。要是能捕上满满一船鱼就好了。” 朱天湘说: “要是改一改我们的战斗口号,把捕鱼不满舱,改为捕鱼不满船,决不……呃!” 黄春江问: “决不,决不什么,你往下说呀!” 小伙子摸摸后脑壳,眼睛一闪,说: “有了!决不把家还!” 黄春江问: “天湘你是说从今往后,你的口号是捕鱼不满船,决不把家还。对吗?” 朱天湘用征询意见的眼光望着黄春江,说: “那样就能鼓励自己捕更多的鱼啵!春江哥你说是不是?” 黄春江站在船头,迎着灿烂的曙光放眼远望,无边的围堤湖,湖心白浪滔滔,四周芦苇萧萧,浪尖上一群群鱼鹰盘旋,咬了鱼儿,飞向芦苇滩,不久又飞回到浪里,把一群群鱼儿追得起飞。他若有所思地回答: “捕鱼不满船,决不把家还。对!渔民是应该有个家呀!可如今,除了一条船和一座芦苇棚,哪里有个像样的家呀!天湘呀,革命形势就像这滚滚的湖水,后浪推前浪,革命渔民应当不断提出新的战斗口号,紧紧跟上迅速发展的大好形势。不能像漩涡儿水一样,老在原地打转转儿,到头来被滚滚洪流所吞没。就说这捕鱼吧,沿袭几千年的老办法,捕的鱼只会越来越少。” “嗯!”朱天湘觉得支部书记的话句句在理,字字动听,说到了心坎里。他劲鼓鼓地说:“春江哥,俺驾头桨,你掌艄。你往哪里指,俺往哪里驾。驾到大风大浪中,好好生生闯一闯。” 小伙子的话使黄春江联想起前日严东华说的话,便满怀激情鼓励道:“在滚滚洪流中,在暴风骤雨里,你和青建国、何解放、历抗美、邝援朝,还有胥大海、雷红菱、李清波、周小芹、邓平祥,还有柳水生、徐学勇、张飞洪、王萍、月亮等,这一批青年都一定会锻炼成为勇敢的闯将!” “哟,不兴在背后道人家的长短呀!”是一个银铃似的声音飞来。 “哈哈哈……” 一阵欢快的笑闹。 黄春江和朱天湘回头一望,码头上正走来一群青年。 雷红菱打头,胥大海、马公平、郝全保、周中枝、周银枝、王萍李福华跟在后面。 黄春江说: “道你们的短怎么样?” 旁边渔船上的周小芹望着岸上,替来人帮忙,歪着颈项说: “当权派嘛!敢把你怎么的。” 雷红菱走拢了码头,从夹着的一卷油印表册里,抽出一张递给朱天湘,又抽出一张递给黄春江,眨眨眼睛说: “请当权派过目。” 大家又是一阵欢笑。 黄春江笑着,低头看看手里的油印表册,念着标题和签署: “从春柳湖近3年捕捞产量的增减看连改定居的必要性。” 雷红菱对他问道: “春江哥,我们今天的行动,全靠数据说话,你看要得啵?” 黄春江打量雷红菱说: “又作文章,又刻写,又油印,你通宵达旦,一夜没睡吧!” 雷红菱笑笑: “睡哒!” 黄春江说: “放网、排鱼1,就快到半夜。不到鸡叫鸭喊搞得完,那才真的学了法。看你,眼睛都熬红哒!” 雷红菱说: “多亏小芹帮忙嘞!” 周小芹填腔: “大海帮忙,你就不领情?” 雷红菱朝她船上扬了扬手,骂道: “鬼女儿,我要捏死你。” 周小芹笑着说: “你有狠,就到我渔船上来呀!我让你捏死!大海哥会帮我的忙,不让你得逞。” 胥大海一本正经地斥责: “你们光只嘻嘻哈哈!” 雷红菱和周小芹都吐了一下舌头,不互相挑逗了。 胥大海转脸对黄春江说: “你先看看怎么样,昨日夜里没来得及请你看。” 黄春江一边看,一边说: “写得好,联系了实际,表达了渔民的意愿,也是代表大多数人再次提出强烈要求。有理有力。这类舆论是要大造特造。请王萍多播几次。好不好?” 苹果脸姑娘满口接应道: “要得!要得!等今天的行动过了保密期,我会安排在所有渔船都回到鲤鱼嘴码头的时候播出。” 黄春江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 “把这表册多印一些,让县水产局的干部人手一份。行不行?” 马公平说: “行!已经印好了。” 雷红菱说: “我们几个和春江哥您的想法一样。所以没请示您之前,就按照县水产局有好多干部人数,印好了好多份。” 急性子李清波望了望湖面早已跃起的一轮红日,提醒大家: “那就莫多讲了。出发吧,时间到了。” 黄春江弯腰看了一眼棚舱里的小闹钟,对胥大海问道: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胥大海立即回答: “都准备好哒。” 说着,他欲宣布行动方案。 “慢点!” 黄春江止住大海。 第三节虽然不是在炮火纷飞的战场 第三节 虽然不是在炮火纷飞的战场 胥大海、雷红菱、李清波、周小芹、朱天湘、王萍、郝全保、周中枝、周银枝、马公平、李福华都看着黄春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黄春江目送赵海南、钱仁和、徐学勇、邹河清、邓生法、李义才、全正才、黎少军相继邀约,担着一篓篓鲜鱼朝城里北门大街去了。码头上只剩下了今天参与行动的年轻人。 胥大海观察他的表情,明白他要做什么 ,连忙对大家说: “请大家都往春江哥这边靠拢一点。春江哥有话要对我们说。” 雷红菱、李清波、周小芹、朱天湘、王萍、郝全保、周中枝、周银枝、马公平、李福华立即围拢一团,把黄春江包围在了中间,都朝他张大期待的眼睛,异口同声地说: “春江哥你还有什么要对大家交代的,您就说吧!大家都听着嘞!” 黄春江深情地望着眼前的战友们,无比激动地说: “俺马上就要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虽然不是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但是我们所面临的困难,也不亚于争夺上甘岭,占领威虎山,奇袭白虎团。我们要有不怕打击和失败的大无畏精神。要晓得,俺的对手不一般。在人们眼睛里,他是本领高强的赫赫人物。而俺呢?只不过是一群毛头毛脑的冒失鬼。斗争中,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形。这就得保持高度的革命警惕,机智果断,沉着应战。这次能不能得到批准的《连改报告》,划给生产生活基地,直接关系到能不能冲破旧的思想,习惯势力,建设美丽的新渔村,真正实现连家渔船改造,达到陆上定居,永远过上幸福生活的目的。” 雷红菱激动地说: “是呀!好多人都睁大眼睛望着俺。像甘爷爷,像安队长,像鲤鱼嫂,就真心鼓励俺大胆闯,大胆干。那些鱼籽胆劝俺不要干。说是刘国池不好对付,他肯定不会批给我们生产生活基地。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只是一个泡影。” 周小芹愤慨地说: “那些不怀好意的角色讲得更怄人,说俺违反党纪国法,将来要落一满脑壳浮萍子,搞不好还会有人要坐牢。到那时俺才得收场。” 李清波把拳头一扬: “莫信乱弹琴!闲言,不听。碎语,不管。就当他们全是放屁。我们只听春江哥讲的,总之不会错。” 数十只鱼鹰成群结队飞过来,渔港上空盘旋一圈,俯身扑向波浪起伏的湖面,稳准狠地伸出钩子般的嘴,咬了鱼儿,扬起翅膀,飞向高空中。 黄春江大手一挥,干脆利落地说: “不管那一切。走自己看准的路。只有意志坚定的人,只有紧握手中桨叶每一桨都划进深水的人,只有眼睛始终盯着前面的人,才能到达胜利的彼岸。” 满脸稚气的朱天湘不了解黄春江、胥大海他们的具体战略部署,只是默默地听着。这时候,才听出一点头绪。他按捺不住急躁的情绪,连忙说: “嗨呀!搞了半天,你们把我瞒得冰梆实紧啰!” 李清波瞪大眼睛斥他道: “哪个瞒你啦,群众都讨论哒。” 朱天湘反驳道: “只讲了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意义,没有具体提到行动方案嘛!” 胥大海调解:“莫争哒。莫争哒!” 雷红菱说:“他俩个到一起就喜欢争来争去的。没得一个完。” 胥大海朝雷红菱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接着,他又说明:“行动方案是保密的。因为春江哥估计到,那天向刘国池递交《连改报告》,刘国池搪塞支吾。为了不让刘国池躲避,他选定了这个早晨,出奇制胜,即使有人通风报信,他也来不及躲避。” 朱天湘说: “什么保密不保密。跟我去冲,去闯!” “你呀,只晓得竹筒打老鼠,直来直去。”胥大海扬起手,指指朱天湘,“心里总没得一点点儿策略。” “好,就依了你们。”朱天湘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转身拉着李清波,说:“剑眉小伙子啊,俺俩去打头阵吧!” “真是枣木梆槌一对!”雷红菱笑着,露出浅浅的酒窝。 朱天湘跟李清波的心性相近,都暴躁、坦率,不怕天、不怕地。不过,比起清波来,天湘偏激一些,比起天湘来,清波稍微理智一点,也更加好胜一点。朱天湘的感情,有点像脱缰的野马,没得羁绊和约束。而李清波,有点像筑了闸门的洪流,感情的潮水来了,只要有人去关闸,是能够闸住的。至于争强这一点,如果说,天湘有示弱的时候,而清波却没有认过一回输,就是输了,在他心里和嘴巴上都是赢的。他俩是好朋友。他俩都在暗暗地追求一个姑娘。 李清波见大家笑他俩一样心焦火急,便特意让自己显现稳重一些。特别是在周小芹面前,他要表现得有涵养,有智慧,他不是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他说: “莫急。春江哥有部署的。” 黄春江爱抚地拍了拍朱天湘和李清波的肩头,笑着说: “春柳湖捕捞大队不能没有你们两员虎将呀!” 接着,他让大海公布行动方案,给大家15分钟时间讨论。 大家没提什么意见,都表现出一种顽强的战斗精神。 黄春江朝城里挥了一下手。 胥大海、雷红菱、李清波、周小芹、朱天湘、王萍、郝全保、周中枝、周银枝、马公平、李福华各执其事,开始行动。 第四节挥手十字街 第四节 挥手十字街 黄春江挑着两篓鲜鱼,踩着一级又一级青石板,爬上码头,来到闸口,走进县城北大街,朝着位于西大街西口的龙寿县肉食水产公司收购站走去。肩上黄澄澄的槡木扁担节奏均匀地闪动,两只鱼篓平衡地随着他前进。他尽可能地靠街边行走,避开人流和自行车,和手扶拖拉机。 他不时换一下肩,一手托起扁担,一手抓住鱼篓绳,把扁担从右肩换到左肩,走出一段路,又把扁担从左肩换到右肩。他平时除了进城交售鲜鱼,几乎没有什么挑担的时候,不像农民每天都要挑担,有时甚至从早挑到晚。渔民的肩膀劲远远不能跟农民相比。而农民的手劲则一般赶不上渔民。他想改造了连家渔船,实现了陆上定居,自己身为渔民,既要有农民兄弟的肩膀劲,仍然要保持渔民的手劲。他暗暗要求自己,从今天开始,要多练习挑担,一旦开始筑大堤,建垸子,就不会感到肩膀没有劲,就不会感到扁担压得肩膀痛。 黄春江边走边想,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春江,春江!” 他放下担子,回头一看,只见瘦高个子李玉妹怀里抱着儿子鸡婆,从北门渔码头那边急急匆匆地追过来。与他靠拢了,她嘴里呼哧呼哧地好像扯风箱,脸上露着焦急的神色。 黄春江关心地问: “鲤鱼嫂,鸡婆又病哒?” 李玉妹连连点头说: “病得蛮狠。我这伢儿的一条性命不晓得保得住啵?” 黄春江伸手摸了摸鸡婆的额角,说: “哎呀,烧得这么厉害!为什么挨到这时候还没去诊嘛?” 李玉妹说: “你莫讲起!都只怪他那个砍脑壳的爹爹。” 黄春江问: “钱队长他怎么啦?他又是哪里做得不对呀?” 李玉妹满肚子的火气,顿起脚来骂男人: “钱仁和不是个东西。俺鸡婆投错了胎,给钱仁和做儿子,硬是黑了瘟路。” 黄春江心里不解,边走边问: “他又是怎么的?” 李玉妹气愤地说: “鸡婆昨日下午发病。催他几次,要他把鸡婆送到县人民医院来打针。他像驾不动的渡船,随你如何催都催不走。只说是头疼发烧总有的,要诊,明朝横直到县城北门外渔码头拢红,那时上医院就诊也不迟。他跟你唱反腔,你牙齿讲出血来都是水。” 黄春江说: “小伢伢儿不像大人,有病拖不得的。一拖就会拖出大事。何况鸡婆连续掉进水里,连续感冒发烧。是要及时送到医院打针吃药。钱队长是怕耽误打鱼。他的心是好的。” 李玉妹说: “好个鬼!他的心才不好呢!” 黄春江说: “钱队长还是个好人。这点你莫冤枉了他。” 李玉妹说: “他害人之心还是没有啰!就是胆子太小哒!” 黄春江说: “你这话还算公平。” 李玉妹说: “我要不是看到他心地善良,我早就一脚把他踢跑了。” 她说着,“啊,啊”地拍了拍鸡婆。又说:“我也不求乞他,驾起双合叶就跑。船到湖当中,才想起十几篙钩还在湖里。不收还行?就不得不等了一夜。这而今,鸡婆烧得眉眼不睁,气都出不赢了,那个鬼才晓得锅儿是铁打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这才说:‘吃亏我昨日不愿去请假。’我心里火星子直冒,问他:‘为什么?’他说:‘怕挨批评’。我骂他:‘你这瘟死的,难怪人家叫你鱼籽胆啰!’” 黄春江问: “他为什么怕挨批评呢?” “我也这么问他:春江会批评你?卜支书会批评你?源福哥会批评你?银河哥会批评你?四伯会批评你?1963年春上,你在洞庭湖里得伤寒,不是他们几个轮换着,足日足夜驾几百里,把你送到县人民医院诊好的呀?我问得他眼睛珠儿往上翻。” 黄春江说: “过去了的事就莫提了。我们几个救他都是应该的。” 李玉妹说: “我吵他,骂他,他只好不声不气。临尾,才低声细语:‘你不晓得呀!春江而今主张连改、定居,好处摆了好多条。其中有一条就是讲的吃药诊病。定居后,大队办起合作医疗,培养自己的赤脚医生。有病及时吃药、打针,省钱、省时。不像过去,小病咬咬牙,大病浪里埋。也不像而今,不论什么病都要驾上几里、几十里、几百里求医生。春江讲了这些好处,要我在会上谈看法,我没有作声。’他的话没落音,我就抢问他:‘你呀,没得卵用!是我,要讲连改、定居就是好。就是要连改、要定居。要是连改了,定居了,鸡婆也不会掉进水里,淹得九死一生,得上这一身病,经常发作,好造孽哟!我讲你呀,真是个蠢家伙,这都不晓得讲!’他让我斥不过,又说:‘这是春江他们要搞的,刘局长都不赞成。表了态,将来不捡账的呀!’你看,他就是这号糊涂鬼,水花花儿溅起来都怕打破脑壳的人,认准了的路不敢走,看清了的事不敢做。全靠别人牵起鼻子走路,把着手腕子做事,真没出息。气得死的让他气死哒,我只懒得同他讲。” 黄春江连声劝解: “鲤鱼嫂你莫生气。跟自己的男人有什么生气的啰!你晓得他是那个性格,从恩娘肚子里带来的。一下也改不了的。只能慢慢来。” 李玉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说: “我不晓得怎么找了这么一个没得卵用的男人。真是前世造的孽,这辈子要还。” 黄春江见她这样泼辣,敢于跟男人的错误思想作斗争,钦佩地点了点头,说: “鲤鱼嫂你讲得好。认准了的路,就是要走到底,看清了的事,就是要做到头。刘国池反对,不怕。贫下中渔认为好的事,毛主席、刘主席、党中央总说好,总支持。” 李玉妹不停地点头。 黄春江一想到钱仁和那些人,认识模糊,态度暧昧,心头不免沉重起来,但一见李玉妹这些人迫切要求连改、定居,就心潮澎湃,信心倍增。为了让这位可亲可敬的渔家妇女放心,他便把要去找刘国池批准《连改报告》,划给生产生活基地的事悄声告诉了她。 李玉妹说: “对!要求他无论如何把《连改报告》批下来!” 黄春江说: “这就去,我把鲜鱼交售了,马上就去。” 李玉妹说: “我也跟你一起去。” 黄春江说: “你不去。你给鸡婆看病要紧。” 李玉妹说: “这么大的事情,我不能当旁观者。我要参加。” 黄春江又关心地对她问: “带了钱吗?如果没带,我这里有钱。” 李玉妹说: “我带了钱。我就到人民医院去。给鸡婆看了病,我就来找你。” 黄春江说: “鲤鱼嫂,不用你去,你招呼好鸡婆要紧。” 说着,黄春江和李玉妹母子已经来到十字街。 黄春江手指东街口,对李玉妹说: “你快点去县人民医院给鸡婆看病。” 李玉妹说了声“好!”,抱着鸡婆走进东大街,往县人民医院去了。 黄春江挑了两篓鱼,走进西大街,朝西街口县肉食水产公司收购站走去。他回头望一眼李玉妹。李玉妹也正好回头望他。 两人相视笑了笑。 李玉妹突然回过头,跑拢到黄春江身边,对他说: “等下我把鸡婆抱去,叫刘国池看看,不连改、定居,把人害得好苦。” 黄春江不知怎么回答,朝她挥了挥手。 李玉妹说完话,转过身,也朝黄春江挥了挥手。她拍了拍怀里的鸡婆,走向东大街东口,犹如一滴水融进了春柳湖,立刻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淹没了。 第五节大街上被拦截 第五节 大街上被拦截 黄春江抬头一看,太阳爬上了镇龙塔。他挑着两篓鲜鱼,大步流星地经过县新华书店门市部,朝西街口走去。几个挑菜上市的农民被甩在了他背后,他又超过了一辆驴拉的板车。他紧伴着缓行的自行车。 “春江,春江!” 黄春江走得正急,忽听得街道那边有人叫喊。 他惊奇地侧脸望过去。 “嘟,嘟。” 一辆解放牌货车迎面急驶而来。 他闪到一旁,视线一时被车身挡住。 等货车驶过,他又朝街对面梧桐树下望去。 不料,一只结满老茧的手已经紧紧拉住了他的鱼篓绳。他心想:这下可麻烦了。 黄春江亲切地发出招呼: “爹爹,是你呀?什么事?” 历崇德翘起山羊胡子,张大眼睛,上下打量着黄春江,仿佛要从他身上搜寻什么东西。 黄春江心里明白,正欲明知故问,又见爹爹嘴唇动了动,便等待着。 历崇德命令道: “把担子放下来啰,我有话要问你。” 黄春江说: “儿子我挑得起。爹爹!你只管讲吧!” 历崇德板着面孔,硬邦邦地问: “你这样急,要做什么去呀?” 黄春江卧蚕眉底下的那双大眼睛灵动地一闪,他从老人脸上的神色看透了内心的奥秘。 昨日夜里,他和雷耀湘、胥大海、雷红菱研究行动部署之后,回到船上,小闹钟正指11点。他刚刚拿起《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一文,想再读一篇,不料爹爹生着气找他来了。父子谈到鸡叫,互不满意地分手。他还是打定了主意,要另找时机,再跟爹爹好好地谈谈。而今,他想爹爹这副神态,未必晓得他们在这个时候要做的事。不,不可能晓得。那些年轻人决不会对他说。李玉妹已经到县人民医院去了。老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呢?哦!有可能卜思源等人对他们的行动作了猜测和估计。而且是卜思源通过水莲姐的口,叫爹爹跟他早打招呼。他仔细寻思:是对爹爹明说,还是暂时隐瞒呢?明说,不行,要误大事。心性倔强,固执,难以一时说服的爹爹,跟他纠来缠去,势必打乱今天的整个部署,给工作造成被动。 黄春江微微笑着说: “爹爹,看我这架势,您老就晓得我去做什么嘛。还用问呀?!” 历崇德两眼瞪着儿子问: “你单是去交售鱼货?” 黄春江朝鱼篓里努了努嘴说: “你这不是看见了吗?我除了去交售鲜鱼,没得别的事。” 历崇德盯在儿子脸上问: “是真的?” 黄春江回答: “当然是真的!” 历崇德提高了一点声音追问: “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黄春江毫不迟疑地回答: “是真的!” 历崇德再次追问: “你不会搞别的路径?” 黄春江肯定地回答: “哪有时间搞别的路径嘛!” 历崇德凑近儿子问道: “你说没有时间搞别的路径?” 黄春江回答: “这是一条船两把桨,明摆着的嘛!” 历崇德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 黄春江答: “春柳湖遭受了百年不遇的洪灾,死了两个人,家家户户的芦苇棚冲得全部没有了。这给乡亲们心理上造成了好大的阴影,也给每家每户带来了好大的经济损失。我这当支部书记的,要给还处在极度恐慌中的乡亲做思想鼓励工作,要领导全大队做好灾后自救,恢复生产生活。爹爹您说是不是?” 历崇德点头道: “是的!是的!” 黄春江接着说: “除了灾后恢复,关键还有一大任务压得我,不,不仅仅是压得我一个人,而是压得全大队干部群众都喘不过气来。” 历崇德明白儿子话里的含义。他说: “你和刘局长把关系搞好一点,他也许不会连续给春柳湖追加鲜鱼上交任务嘛!你的压力,全大队干部群众的压力,就不会有这么大嘛!儿吔!你要学会做人咧!” 黄春江说: “爹爹您说得对。我会按您讲的,和刘局长搞好关系。爹爹!我要交售鱼货去了。” 历崇德还是不放心,问道: “你除了交售鱼货,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 黄春江回答: “秋华交代我顺便采购几圈尼龙线,船上有几条尼龙网等着要补。” 精明的历崇德专注地观察着儿子的脸色,突然提出要求道: “那我陪你一起去交售鱼货,一起去采购尼龙线吧!” 黄春江万万没有想到老人会来这么一招,心里暗自着急,但表面上仍然镇定自若。 他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微笑着放下鱼篓,说: “爹爹,索性这样好不好,你挑着这担鱼上前走,我转去渔码头把船上剩下的鱼挑来,省得我跑两路。” 前日,历崇德在肚港听一些人议论以后,特别注意儿子的行动。一个翻身渔民,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去冒险呢?昨日夜里,他没说服儿子。一则怪他太忤逆,不听话。嗯。养子还是养子,养不亲的。二则恨自己短少言词,满肚子道理没牵得清。他准备到了必要的时候,再行劝阻。他和儿子分手,回到自己渔船上,女儿水莲特地来到他渔船上,把女婿卜思源对儿子行动的估计告诉了他。 老渔人更加气愤和烦恼。今天,渔船湾县城北门渔港临江阁码头,他对儿子处处留心。他一直跟在儿子背后观察。他满意自己这时候的做法,摸着了儿子的行动底细,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那铁板的面孔舒展开了,翘起的山羊胡子垂下来了,平和地说: “还是你挑着这担鲜鱼上前走,我把船上的鲜鱼挑来。” 他话音刚落,转身,甩手,朝北门外的渔港码头走去。 黄春江船上的确还有八九十斤鲜鱼,原来准备要梅秋华腌好晒干,留作修堤、挖池时集体开餐用。为了暂时解决突然发生的矛盾,让老人挑去交售也未免不可。但他想到,老人这样去挑鱼,秋华一定会感到突然,说不定不发鲜鱼。 他的眼珠一转,想出了解决这一问题的巧妙办法。 他连忙喊住爹爹,从身上拿出小红皮本子,从中撕下一页,又从上衣口袋里抽出钢笔,写道: “秋华,半路与爹爹相遇,为了照原计划办事,我仍然挑着鲜鱼前头走了。请你把留在船上的鲜鱼让爹爹挑去交售。明白吗?” 他写好,望着一字不识的爹爹说: “您把这张条子交给您的儿媳妇秋华。她会把一切都给爹爹您安排好的。” 历崇德接过纸条,看了看,心里暗暗叹口气,自己一个字也不认得,儿子和儿媳妇通信,做公公的又不便问是写的些什么。他摇了摇头,只好把纸条折叠成一个小方块,卷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他盯了儿子一眼,转身走了。 黄春江终于吐了一口气。他不是惧怕爹爹。他是不想让老人担忧、操心、受急、害怕。他这做儿子的,对爹爹要孝顺。要想孝,首先要顺。顺着爹爹的心意来,但又不放弃自己的原则,这是如何做个好儿子的一门学问。 。 第六节他这是在耍弄你 第六节 他这是在耍弄你 黄春江挑起担子,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他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重。 看来他要在春柳湖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养父这里是他要越过去的一大难关。如今新社会,好多新鲜事情做不成,就是因为旧思想、旧势力的作怪和阻碍。养父是春柳湖旧思想、旧势力的代表。他身后有很多人看到的。有很多人自觉自愿地跟他走。再加上他的特殊身份,他成为了旧思想、旧势力的一块挡箭牌。 他对养父起到的负面影响作用不能小觑。他必须花大精力做通养父的思想工作。养父不反对他搞连改定居,有很多人本来想反对的也就不会反对了。养父支持连改定居,有很多人本来还在观望等待的,也就不会观望等待了,跟随养父一起支持他搞连改定居。 黄春江想到这里,已经到了西街口,眼前就是龙寿县肉食水产公司收购站。他把扁担从右肩挪到左肩,三脚两步朝大门里走去。 这时的历崇德双手剪背,低着脑壳,满意地往回走。 他边走边想:他和老伴刘秀莲这辈子吃亏吃苦值得,自己生了一个好女儿,收养了一个好儿子。女婿在大队里当代理支部书记,儿子是大队里的支部书记,还是县委四清工作队队员。这西洞庭湖团转上百里,无论哪家的后代,都比不上他历崇德家的后代有出息。人这一生,吃不重要,穿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名声。名声就是人的两块脸。两块脸上贴金,才会受到别人的敬重。行船走水,不论到哪里,都会说话有人信,办事有人帮。 他想自己和刘秀莲这一生,前半辈子苦,后半辈子甜。应该享的福都享到了。可他没想到的是,这好日子突然一下被打乱了。儿子要搞连家渔船改造,实现陆上定居。女婿死活不赞同,要照着老祖宗传下来的路走下去,除了打鱼,还是打鱼。不要吃了五样想六样。 他开始觉得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奔头。但仔细想想,觉得儿子要走的路冒的风险太大了,要把这上百号渔船抱拢一团,还都住上岸,不是一碗米的工夫。事情搞不成,泼了汤,会被大家怨死。照女婿想的做,天天打鱼,天天丰收,稳当得多。人活一世,四平八稳,总比大起大落好。他最终选择了支持女婿。 历崇德正想得入神,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叫: “爹爹!” 他抬起头,女婿卜思源站在面前叫他。 卜思源问: “您老见到春江了吗?” 历崇德回答: “见到哒!当然见到哒!” 卜思源问: “情况如何?” 历崇德便把在十字街拦截儿子黄春江的事,详细告诉了女婿卜思源。他说: “春江这伢儿,为人正直,他不得讲假话。” 卜思源问: “你敢保证?” 历崇德说: “他是我的儿,我当然敢保证。” 卜思源说: “他是你的养子,不是你的亲生子。” 历崇德最不爱听这句话,每当听到这句话就反感。他挺直背脊说: “养子比亲生的还要亲!水莲是我亲生的,就没得春江孝顺。比春江一丝丝都比不上嘞!” 卜思源明白老丈人针对的并不是水莲,而是针对他这做女婿的。他赶快引开这个话题。他说: “亲生子也罢,养子也罢。女儿也罢,儿子也罢。这都是私事。俺现在不谈。俺当务之急要谈的是公事。” 历崇德说: “是谈公事嘛!要是不谈公事,我就不得在这大街上拦截春江。该我做的,我都做了。我都做好了。春江不得去找刘局长。他交了鱼货,然后照秋华的吩咐,采购几卷尼龙线,就会回码头。思源你相信不相信?” 卜思源回答: “我不相信!” 历崇德说: “你不相信,我相信。你不相信春江,是你对他存有偏见。我对他相信,是我办事公正。” 说着,老人打散卷了几层的衣袖口,拿出春江写给梅秋华的纸条,递给女婿,说: “你看看!我不是凭白无故的相信他。我是有根有据的相信他。” 卜思源接过纸条,仔细看了看,反复琢磨“照原计划办事”一句,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他越想越不对,越想越着急,便跳起脚来吵: “拐哒!他肯定是为难刘局长去了。春江是个化生子,把你出卖了,你都不得信。你还一百个相信他为人正直。他正直一个鬼!他就是不正直!他这是在耍弄你!把你这做爹爹的当猴子耍的。我的老丈人你晓得不晓得?” 历崇德惊得目瞪口呆,气得两腿哆嗦,不能挪步,他颤动着嘴唇对卜思源连连说: “快追,快追!快给我追回那个忤逆家伙!这个不听家教的东西!” 卜思源怀着一腔怒火,放开步子,径直追去。 第七节雄赳赳,气昂昂 第七节 雄赳赳,气昂昂 几天来,卜思源强忍心头的怒火,想尽千方百计,照刘国池的旨意,在春柳湖大肆宣传修建渔民高级俱乐部的好处,拉拢渔民,和连改、定居抗衡。 当他的宣传遇到阻力,碰到钉子的时候,恨不能立即找到雷耀湘、黄春江,狠狠地发一通牢骚,解解心头之恨,但稍一思量,还是先不理他们为好。即显示了自己的宽宏大量,说明根本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睛角角儿里;又能让他们闯出更大的祸,更有利于收拾他们,更有利于提高和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黄春江闯下大祸,被撤职,补查办,春柳湖捕捞大队党支部书记一职非他莫属。他现在背着的代理二字自然就除掉了。从此春柳湖捕捞大队再也没有人敢跟他明争暗斗了。他就是春柳湖之王了。那是要写入史册的大事。他觉得自己在这场权力斗争中已经胜券在握,只等最后的胜利了。因此,他这两天即算是碰到了雷耀湘、黄春江,反而哭脸扮做笑脸,与他们和气相处,尽量不起争执。 今天,当渔船来到县城北门渔港码头,他就觉得黄春江这伙人的行动有些蹊跷,生怕他们又去为难刘局长,使得刘局长将来要批评他领导不力,不可信任。他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不满和愤恨,要以老革命和姐夫的双重身份,狠狠地教育黄春江一顿。 可是,还没等他来得及招呼,转背黄春江就不见了。 他便迅疾地追到北大街。刚才,他向老丈人了解到的最新的情况,就像给他心头的怒火上浇上了一层油,越烧越旺。他恨不能一眼发现黄春江,扑过去,把他一手提回渔船上。 卜思源丢下岳父,风急火急地追进了龙寿县城。他睁大眼睛,四处观望,搜索目标。 这时的黄春江已经交售了鲜鱼,正雄赳赳,气昂昂地行走在县城的大街小巷。 他对眼前的这座县城熟悉而怀有深厚的感情。 紧靠沅水中下游的龙寿县城,历史悠久,源远流长。远古为禹贡荆州之城。周为楚黔中地。秦为黔中郡地。西汉为武陵郡索县地。东汉阳嘉三年(公元134年)改索县为龙寿县,取“龙的江山,万寿无疆”之意,治所在今常德县境的断港头,即古崆龙城。三国吴,改龙寿县为吴寿县。赤乌十一年(公元248年),分吴寿县置龙阳县,设治所于今县城,属武陵郡。经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县名未改。宋大观中(公元1107--1110年)改名辰阳县,绍兴三年(公元1133年)复名龙阳。绍兴五年(公元1135年)升县为军,移治皇城砦,今天的聂家桥乡皇城港村。三十年(公元1160年)复县,治所迁回原址,隶属鼎州。元代元真元年(公元1295年)升为州,辖沅江县。明代洪武九年(公元1376年)复改为县,仍名龙阳,沿用至清,属常德府。民国二年(公元1913年)改龙阳为龙寿县。三年隶武陵道。五年,属湘江道。十一年,直隶于省。二十七年,隶属第五行政督察区。1949年8月4日,县境和平解放,隶属益阳专署。1952年11月,改属常德专署。 县城于元代末年筑土城。明代万历年(公元1578年)改砌砖城。崇祯十三年(公元1640年)加高至一丈七尺,周围三里八分,设城门五座。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由当时县长周世政发动全城居民,将城墙全部拆除,城基成了当时的环城马路。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结束,小西门被正式命名为“复兴门”,并在门前修筑起一座“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上镌“犹呼渡河”四个雄劲大字,象征了中华民族热爱和平、反抗侵略的雄风正气。现在烈士陵园中已另树丰碑,铭记着这些烈士不朽的功勋。 从元朝至雍正十六年(公元1356年),到民国三十二年(公元1942年)的587年中,龙寿城经历过刀兵水火,烈焰硝烟,见证过悲欢离合,沉沦起伏,那些明砖清瓦已经被历史无情地淘汰,但是,世代龙寿儿女的铜筋铁骨,浩然正气却与世长存,如日中天。 如今的县城焕然一新,整洁、秀丽、壮观、无数工厂,排列沅水河边,放眼望去,一幢幢楼房,鳞次栉比,一座座烟囱,耸入云端。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机器轰鸣,弧光闪闪。一艘艘轮船,一辆辆汽车,从这里满载着轻工业产品,驶向祖国的四面八方。 整座县城由东西、南北两条大街纵横贯穿,俨像一个端正的大“十”字,也恰似一块端方四正的豆腐干,从中切了两刀一般。街道又笔直,又宽敞,两旁挺立着青葱油绿的法国梧桐,粗壮高大的树干上,伸出无数根枝条,两边相蓬拢来,遮蔽了阳光,云雾。树阴底下,可见一个个琳琅满目的橱窗,各色各样的大小货物摆在里面,供人们参观,品评,选购。还有各种机关的黑红牌子悬挂在两边街道上。请示汇报工作的人们,不断从一座座悬挂牌子的门楼里推进拥去,川流不息。 黄春江不等历崇德赶来,先到位于西大街的县水产收购站火急交售了鱼货,转身来到了人声鼎沸的两条大街相交的“十”字街口,举目一看,那兴旺繁荣的市场景象,令他欣喜不已。 第八节一声恶狠狠地叫喊飞来 第八节 一声恶狠狠地叫喊飞来 黄春江看着百货公司大楼的高墙上,悬挂着几丈高的长幅标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箩筐大一个个的粗体字,遒劲有力。每一笔,每一划,都显露着财贸职工的革命激情。他也从中受到鼓舞。他暗下决心:要多快好省地建设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 大街上,敲锣打鼓搞街头宣传的,参观取经的,购买东西的,一群群,一堆堆,车水马龙,奔腾起伏。 街头的朝天大喇叭里面播送着国内国外新闻。转身看看,新华书店门面上,购买新书的人围拢一大堆。前头的买好,走了;后面的挤进去,又挑选起来。年轻的渔人不能久看,收回兴奋的目光,疾步横过大街,兴冲冲地朝位于东大街的县水产局机关走去。 他边走边在心里默默吟诵龙寿籍作家陆戈平创作的《龙寿颂》: 龙寿,始称索,大汉先祖探索古文明之源;初唤阳寿,大汉江山,永寿永坚;小改吴寿,寓忠孝两全。改名龙阳,水如龙形,邑在其南,国运昌盛,巨龙飞天;又改辰阳,清晨之光,蒸蒸日上,国力强大,锐气方刚。复名龙阳,山河日新,龙王龙口,龙灵龙津,遍地龙行,共举太阳一轮;固名龙寿县,气质永不变,国家万寿无疆,子民忠勇无边。自六王毕四海一,至五星红旗招展,跨历朝历代,行2186年,上下求索,潜海探天,文脉文明,滔滔源源,忠肝聚满江河,义胆凝结高山。 酉港新石器经七千载磨砺,马栏嘴陶片历六千祀烽烟;古墓群还原战国,龙凤纹铜镜诠释大汉。铁马金戈青铜铙,傲视群雄舞翩跹;“郢室畏户之鉨 ”铜印章,铸就古国文明之巅。秦窖汉瓦唐时砖,宋桥明园清塔尖,茶铺一壶千年酒,谁开谁是英雄汉。伍员险走昭关,民助天帮留下复仇篇。范蠡携西施隐居赤山,融入民间留下大美篇。屈原沧水滋心浪水润胆,抱石投江留下警世篇。李衡泛洲教子种橘,不贪不占留下清廉篇。青龙偃月开天辟地,龙寿亭侯留下忠义篇。杨贵妃避世为尼建天宝庵,与竹浅唱和溪轻吟留下神秘篇。吕洞宾点化鹿溪,留下“非雾非烟”赞颂篇。周德元三代“龙津”,塑造无数中坚。杨幺围堤湖高挂义旗,“均贫富,等贵贱”,血染洞庭,气冲霄汉。青公赴京三上其疏,诉水患,迄赋免,虽死犹存“惠烈”传。丁易东行止慨然,黎学锦遇事远见;易氏三代文武相兼,文传四海,武镇台湾。袁道尹远离雪花银亲近老百姓,获国父“博爱”题赞。朱钜林率领骑兵抗日,杀得小鬼子闻风胆寒。龙津书馆、石潭精舍,沧浪、龙池两书院,见证洞庭湖沧桑,拓展湖湘文化长卷。 多少风流,数共产党人,前赴后继,乾坤扭转。詹乐贫,脖架寒刀,头悬午门,“共产党万岁!”是他最后的呼声。帅孟奇、许之桢,牺牲小我,谋富苍生。陈刚向贤肸毛觉民,熊琼仙曾鹤皋戴春生,李年华戴武孝周伯诚,罗汉荣邹克廉李子芬,视革命为生命,坚持地下斗争。谢黄河怒吼,笑长江奔腾,驱倭荡匪,天地一新。 巨人天安门城楼挥手,大中华屹立全球,天南地北一条心,五湖四海铺锦绣。县委举旗,政府牵头,三十万户人家,装点高山;六十万名儿女,染绿大川;男似神耕耘,女如仙织锦。湖滩植黑杨,绿冠江南,如画润眼;碧水挂珍珠,闪亮九洲,如诗养心;坡地种苎蔴,调控风云,如乐强身;沟港养甲鱼,延年怯病,如丹提神。千山皆诗墙,万水皆画屏。老幼均有李杜心,男女无不赛草圣。五乡生辉,中华授金。龙寿上下,忠诚建强国,克已保青春,纯风清世俗,道宽晋后人,维有清廉宴,方桂酒几樽,顺势初心在,为官皆乐贫。龙寿内外,古索行吟有屈子,龙阳父老皆诗仙。“将我中国梦,尽赋诗乡里。”诗祖邀湘君回乡,感叹旧貌变新颜;诗仙陪文友再访,醉卧龙阳不思川。诗圣尝游洞庭,再留诗碑相传。诗豪重登金牛山,《龙寿城春望》创新版。杨贵妃静坐天宝庵,把玩红与黑跑符字牌赛神仙。张伍邂逅西竺山,孰尔孰予无需解疑团,喜看墨池进万家,癫迹衣草有人传。建成书法大邑,可望国家授匾。 龙寿长寿,江山锦绣。何也?“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哀六国而警,哀大秦而鉴,船要水,水要船,为民忠,为官廉。大刀担道义是龙寿的魂;砍头不屈膝是龙寿的胆;上下而求索是龙寿的魄;人民的利益至高无上是龙寿的肝。从屈大夫纵身跃江,到詹乐贫仰天长恨,从关公怒吼到青公呼恩,从伍子胥忍辱到帅孟奇受刑,精神不朽,江山永存。遍地兰芷,海宴河清。青山似画,绿水如镜。山因青长寿,水因秀长寿,地因绿长寿,天因蓝长寿,龙寿因忠肝赤胆而长寿。 巍巍龙寿,中华独秀! 黄春江非常喜爱这篇《龙寿颂》。每当读来就有一种自豪感。 此时,他兴冲冲地,边吟边走,忽听一声恶狠狠地叫喊飞来: “黄春江,站住!你给我站住!” 第九节大街上又一次被拦截 第九节 大街上又一次被拦截 黄春江听了心里一怔,晓得是谁来了。他抬眼望去,只见卜思源板着一副愤怒的面孔,红着眼睛,叉开双手,排开人群,向他扑来。嘴里对他大声吼道: “回去!” 这一声吼,惊动了街上来往的行人,多少道眼光汇集到两位渔人身上。人们围拢来,悄声议论: “这是怎么回事呀?” “两个人吵架啦?” “劝解劝解吧!” “和气生财嘛!有什么值得吵的!” 人越围越多。 前去水产局的胥大海、雷红菱,正从这里经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停住步,踮起脚,向人群中投以稀奇的眼光。一看是黄春江被卜思源堵住了,明白是发生了怎么一回事,赶忙把伙伴们招呼过来,要替黄春江助阵。 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当中,黄春江望着拦在面前的卜思源坦然一笑。闯惯了洞庭湖里大风大浪的年轻渔人,而今遇到这么一个小小的水花,算得了什么呢?他暗暗思忖,无论如何不能打乱部署,一定要冲破眼前的阻力,去完成计划中的任务。 开始,他想凭自己的力气,掀开卜思源,径直冲去。一转念,觉得这样做不妥,反而会被卜思源缠住,在大庭广众之中造成不好的影响。怎么办呢?有了!他转向左边的也园巷,径直往北走去。 卜思源以为他是打转身,得胜地跟在后头。他暗暗发誓:老子今天喊你不回去,就把你捆回去。 黄春江走着,回头一看,围拢的人群还没散去,他便大步流星,直接走进了被定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的“龙寿县渔民协会”旧址。 他站在渔民活动大厅中央,解开对襟白布衬衣,将两边的衣角往后一甩,露出海蓝色的背心,宽阔的胸脯起伏着,粗壮结实的双手叉在腰间,抬头打量着四周墙壁上悬挂的义父黄经海、四叔雷耀湘等在此开展革命活动,与渔霸渔主作斗争,捍卫渔民利益的照片。当卜思源尾随追来,站在他面前时,他胸有成竹地说: “姐夫!请你不要阻拦我!” 卜思源双手插腰拦在他面前,说: “我不阻拦你,还有谁敢阻拦你?” 黄春江盯着他说: “你阻拦我不起作用!天王老子来阻拦我都不起作用!” 卜思源指着他说: “你无法无天!” 黄春江针锋相对地说: “我依法办事!” 卜思源瞪大两只愤怒的眼睛,问: “你要干什么?” 黄春江一字一板,坚定有力地回答: “我要去找刘国池!” 卜思源满脑壳头发竖了起来: “你还是要去呀?!” 黄春江毫不隐瞒: “不错!” 卜思源不顾影响地嚷道: “不行!回去!你给我回去。” 黄春江还是笑笑嘻嘻地说: “为什么?” 卜思源火气冲冲地说: “为什么?你心里明白。刘局长为了带领全县渔民走社会主义道路,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亏,吃了几渔船;主意,想了几箩筐;而今,终于有了好办法,修建全县渔民高级俱乐部,让全县渔民享受荣华富贵。可你,却出些穷点子,为难刘局长。回去,赶快回去!” 黄春江见他抖落出一大套错误观点,不得不反驳道: “我问你,宣扬‘平均每人收入两百元就是共产主义’的是谁?散布‘鲜鱼不是统购物资,不卖高价,是糖茶不喝喝鱼卤’的是谁?鼓吹人不为已,天诛地灭的是谁?为复辟资本主义开绿灯,把整个渔业拉向倒退的又是谁?是刘国池!请问,这是走社会主义道路吗?” 卜思源晃着脑袋说: “渔民抓了钱归自己,又没一分一厘落进他刘国池的腰包。怎么不是走社会主义道路?” 黄春江慷慨激昂地说: “他是为少数资本主义思想严重的人大开发横财之门,把渔民往资本主义的死水里引。一心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渔民,打了鱼,不卖高价,交给国家,一旦粗鳞鱼没有占到百分之八十以上,就要挨罚,这未必合理?那些资本主义思想严重的人,打了鱼,心目中没有国家,私自卖高价,腐蚀拉拢个别领导干部,还得奖受表扬。这难道合法?你说,这是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胥大海、雷红菱齐声呼应道: “是的!完全是的!” 卜思源气得浑身打战,又听黄春江说道: “是他,反对划拨给渔民生产生活基地,迫使渔民长年漂泊水上,没得落脚的地方。是他鼓吹修建全县渔民高级俱乐部,企图腐蚀瓦解贫下中渔队伍,阻挡连改、定居。够了,这些足以说明,刘国池走的是一条回头路。难道我们不应该扭转,不应该大搞连改、定居吗?” 雷红菱吼了起来: “应该!完全应该!” 她看着眼前的情景,再看看墙上挂着的那一幅幅革命前辈为穷苦渔民获得解放而英勇奋斗,不怕流血牺牲的照片,心里在想:两代人前赴后继,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现实与历史有时竟然是那么的相似。这是多么有趣的战斗生活,多么新鲜动人的故事啊!把这编为故事,写成小说,搬上舞台,载入史册,让世世代代都流传,淡水渔业史上曾经有过如此伟大的斗争,这般富于诗意的生活。容易冲动的姑娘,这时候激情满怀,精神振奋,恨不能即兴赋诗,赞美这充满斗争,充满幸福的生活。 胥大海表面上很平静,不像雷红菱那样感情冲动。但是,他那颗火热的心跳动得十分剧烈。他平阔的前额下那双本来就大而又炯炯有神的眼睛盯住了黄春江的黑红脸膛。他心里在暗暗替黄春江作劲。 受惊的卜思源振作起精神,想出了一套自以为能够说服人的理由,继续替刘国池辩解道: “俗话说得好:做工的,握榔头;种田的,守田头;打猎的,爬山头;捕鱼的,站船头嘛!打鱼人,就是生在水上,住在船上,波里走,浪里行,五湖漂泊,四海为家。这是千百年来的历史规律,不可违抗。你要违抗,就打不到鱼,捞不到虾。所以‘渔字旁边三点水嘛!’渔民要是上岸定居,‘渔’字还要三点水干什么?” 黄春江毫不退让地说: “你是用老眼光看新事物。而今时代不同了。这改造连家渔船,实现病房门口上定居,与‘渔’字有没有三点水毫无内在关系!” 卜思源指着黄春江,跳起脚,咆哮道: “你胡说蛮讲,你信口雌黄。这是对刘局长的造谣污蔑。我告诉你,你要负历史的责任!” 黄春江说: “实现了连改定居,打破了一家人一条船,四处水上漂,上不沾天,下不沾地的单干现象,堵死了个人发财致富的资本主义道路。集体挖鱼池,育鱼苗,机械化养鱼和捕鱼,推动渔业生产大发展,这是符合国家和渔民利益的一条唯一正确的道路。你说这有哪一点不好?!” 不见回音。 黄春江低头一看,卜思源无影无踪了。他想:这不像卜思源那种搞什么事都要搞赢,他不搞赢就不肯善罢甘休的性格呀!他突然无影无踪,究竟要干什么呢? 第十节大街上再次被拦截 第十节 大街上再次被拦截 胥大海、雷红菱对卜思源的突然无影无踪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他不再阻拦黄春江就是服输了。对黄春江的胜利,他俩拍手称快: “好啊!好啊!卜思源甘拜下风,落荒而逃。春江哥你胜利了!” 黄春江脸上显出微笑,心里却不平静。他为了鼓励年轻人,说起话来更加豪放有力。他说: “这号人,要是不在这场革命的大风大浪中好好地冲刷,继续坚持错误选择,有朝一日,会要糊里糊涂地滑入资产阶级的泥坑!” 胥大海、雷红菱连声赞同道: “是的!是的!到那个时候再要挽救他就来不及了!” 这时,黄春江感觉自己的渔裤被人用力扯了一下,掉头一看,两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他心里默神,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这两个人看着他不说话。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黄春江问道: “徐学勇、钱队长,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徐学勇和钱仁和同时回答: “来了一会会儿哒!” 黄春江不解的是,这两个人为什么走到了一起?一个老子天一第一,什么狠事都敢做,什么狠话都敢说。一个胆子鱼籽大,树叶子掉下来都怕打破脑壳。以前这两个人并没有深交,也从无联手合作的记录。今天竟然走到一起了。怪事。 黄春江问: “刚才我和姐夫的对话,你俩都听到哒?” 徐学勇看看钱仁和。 钱仁和看看徐学勇。 两人都没有作出回答。 黄春江分析,他俩是不想作出回答,还是不敢作出回答。或者是都想让对方先作出回答。他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了。他一边从渔民协会大厅往外走,一边对他俩追问: “刚才我和卜支书讲的话,你俩都听见了吗?” 钱仁和、徐学勇还是不回答。 黄春江说: “如果听见了,就说听见了。如果没听见,就说没听见。听与没听,这又不违法。你俩为什么不回答?是不是心里有鬼呀?” 钱仁和说: “我心里没有鬼!” 徐学勇说: “我心里没有鬼!” 黄春江说: “你俩心里都没有鬼就好。那就跟我一起去办件重要事情吧!” 火白鲢徐学勇耐着性子,跟着黄春江走了出来,他说: “春江哥!我徐学勇虽然是春柳湖文化水平最高的人,但是个不会搞阴谋鬼计的人,是个炮筒子。我也是个不落俗套的人,反感拉拉扯扯搞关系,只想活在一个高端的境界里。” 黄春江停步,看着他,说: “学勇!你莫绕圈子,有话就直说。你这个时候来找我,肯定不是为了说这些话。” 鱼籽胆钱仁和接腔说: “春江你说得对。学勇他是有重要的话对你说。” 黄春江两手一摊,说: “那就痛痛快快说嘛!莫绕来绕去,耽误时间。学勇你是春柳湖捕捞大队的第二个高中生,仅次于雷红菱。你应该记得鲁迅先生的一句名言。” 徐学勇心里不快,觉得黄春江总是忘不了用雷红菱打压他。但他此时不能表露出不快,因为他受人之托,必须劝返黄春江,决不能让他上县水产局找刘国池局长添烦添乱。要达到这一目的,就不能与他把关系搞疆。只能耐心劝导。 徐学勇说: “我读过鲁迅先生好多文章,我想你指的那句名言应该是:耽误别人的时间,就等于是谋财害命。春江哥你说对吧?” 黄春江边走边点头说: “对!我不想耽误别人的时间。我也不想别人耽误我的时间。你有话直说吧!别打太极拳了。” 徐学勇好像找到了进攻方向。他说: “春江哥你说的和你做的恰恰不一样。” 黄春江问: “哪里不一样?” 徐学勇说: “你说你不想耽误别人的时间。可你所做的事,所说的话,却偏偏耽误了别人的时间。而且不是一般的人。一个县的水产局长,是党的领导同志啦!你的举动,严重影响了他的正常工作,干扰了他的正常生活。你能这样做吗?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你今天千万不能再去找刘局长批《连改报告》,要生产生活基地。你和我们一起回春柳湖吧!” 黄春江反问: “学勇!假如我黄春江今天不跟你回春柳湖,你打算怎么样?” 徐学勇张开双手拦在他面前,说: “除非你现在就把我灭了。只要我徐学勇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让你跨进水产局的大门。” 鱼籽胆钱仁和听到这里,他的两条腿在剧烈的战抖,他本来早就想离开这里,但是,火白鲢把他拉住。他想,黄春江年轻火气旺,不是一般的人对付得了的。徐学勇压根就不是他黄春江的对手。两个人不在一个级别上。他埋怨火白鲢不该把他邀到龙寿县渔民协会旧址这里来,而且抓住他,还要他劝导黄春江。 他差点点儿急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四十挨边的人了,又是一队之长,算得上13品芝麻官。还听徐学勇使唤。碰到鬼咧!再说有那么一天黄春江脱不了身,他也会跟着倒霉的。因为别人会怪他没有劝说黄春江,没有阻止黄春江,眼看他走下水。没有惩前毖后,没有治病救人。应该负连带责任。到那时,他有一千张嘴也解释不清呀!他只有不在场,只有不晓得黄春江要去水产局找刘国池,他钱仁和身上就没得一丝丝腥味。别人就抓不到他的辫子。这时的钱仁和想尽快脱身。离开徐学勇越远越好。那才不得巴锅。 钱仁和反过来又想:黄春江是不是就错了呢?说不定将来被肯定为革命的英雄行为嘞?叫人们提心吊胆的事情,在黄春江身上又不是没有过。不怕处分收回春柳湖东湖水面,千方百计试用三层网,不是都为他担忧过吗?眼前这事,又将如何呢?对还是不对呢?暂时不离开,保持沉默吧。 火白鲢心里清楚,钱仁和是不会表态的。 他拦住钱仁和是有用意的。刚才,他觉得黄春江的言行太过火了,恨不能挺身而去,给卜思源帮帮腔,但他似乎还欠了点胆量。但他又后悔没有帮腔,日后刘局长晓得了,一定会失去对他的信任。卜思源走时,交代他留下,千方百计拖住黄春江,决不能让他跨进水产局大门。日后他卜思源会在刘局长面前为他请功。他徐学勇需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他一直把卜思源当恩人,当知心。这是他危难时刻显身手的机会到了。他不能犹豫。于是他对着卜思源把胸膛一拍道: “卜支书请放心。也请转告刘局长,请他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一定把黄春江的行为扼杀在大街上。他进得了龙寿城,却休想进龙寿县水产局的门。” 卜思源问: “此话当真?” 徐学勇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卜思源说: “那好!你只要给我拖住他一个小时,接下来的事情就全看我的了。” 卜思源说完走了。 徐学勇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想了想,还是留下钱仁和,当着熟人的面,抵制黄春江一下,日后在刘局长面前,一则好说话,二则也有一个证人啵。这时候,他又说: “春江哥你这样做影响太大了,要考虑收回这恶劣的影响。” 黄春江仰天大笑: “哈哈!” 他听了徐学勇的话,实在是忍不住要笑。他本想立刻批评火白鲢,也想马上帮助鱼籽胆,但三言两语难以收到好的效果,不如找个充足的时间,跟他们促膝交谈。队伍里出现了掉队的同志,作为一个领队,他能不理不睬,放任不管吗?他决计猛拉一把掉队的人,让他们跟上时代的潮流,一道前进。 徐学勇还在观察四周。他对卜思源突然无影无踪,连对他和钱仁和也没说明到底去干什么,就从龙寿县渔民协会大厅悄悄地溜走了,觉得很不可理解。难道卜思源理短词穷,阻挡不了黄春江,就不战而退了。他觉得这不像卜思源一贯的性格。那他卜思源为什么会突然一下无影无踪了呢?徐学勇想不明白,感觉一头雾水。 黄春江不想再跟徐学勇纠缠下去了。时间紧迫。他绕过挡在面前的徐学勇,朝县水产局机关走去。 徐学勇追了上来。 黄春江加快脚步。同时回头望了望钱仁和一眼。钱仁和没有追上来,转身往也园巷北口去了。黄春江看着他的背影,猛然想起了李玉妹感人肺腑的话语。他仿佛看见在李玉妹的身后,出现了一张张贫下中渔的笑脸,一道道深切期望的眼光。作为贫下中渔的儿子,他怎么能不为他们带回满意的消息呢? 他满怀豪情,阔步而去。 徐学勇为了追上他,“咚咚”在他身后面打起了小跑。 1放网后,收网前,驾着行船沿着放网的线路,一边把网提出水面,将鱼摘下来,一边又把网放下去。 第一节非常主人与非常客人 第十四卷 局长室风云 第一节 非常主人与非常客人 龙寿县水产局机关坐落在城南的天台山。 当年岳飞对杨幺义军总寨宝台山发动总攻,设帅帐于天台山。历史的风云已把当年战争的血腥席卷得一干二净。 天台山早已没有了山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城池。 水产局机关、阳明镇一完小、县副食品公司二门市部并列在天台山旧址。再往东西两侧排列,是县公安局、县人民政府、县委会。从这些机关门口出来,跨过一条街道,或者叫做一条车路,是一座端方四正的广场,占地面积数百亩,四周梧桐、杨柳挺拔。广场南面矗立一座八面威风的主席台。龙寿人习惯称这里为体育场。凡属全县的大型集会都在这个广场上举行。 从这些机关再往远一点,东边是县一中,西边是县汽车站。这些机关和企事业单位一律坐北向南。北靠沅江水、围堤湖,南朝大南湖、沧浪河、金牛山。堪称上风水宝地。 一条连接龙寿县与外部世界的车路从门前经过,往南至沧浪河,河水呈西向东流淌,河宽300米,汽车、拖拉机、板车及行人到此,纷纷上摆渡船,乘车和不乘车的,当官的和不当官的,漂亮的和不漂亮的,都从船员手里接过一根50公分长,满满火口粗的黄津津接力棒,挽在摆渡船的牵引缆绳上,双手用力前推,上身微倾,随之后仰,再前倾,再后仰,如此往复,众人在船体左右两边同时发力,扳动缆绳,把摆渡船从河的这边催动到河的那边。10分钟之后,摆渡船就到达了对岸,乘车的上车,不乘车的上岸,继续往前。向北的,去了县城,或进了夹堤农场、护城公社。向南的,近的进了株木山公社,远的抵达太子庙公社三叉路口,往西去常德县、常德市、湘西、渝川黔滇,往东去益阳、长沙、赣鄂闽皖,再远一点当然就到了北京、就到了美国英国苏联,还有更多的国家。 从水产局门前的车路往东,不远,是大南湖、龙池湖、安乐湖、目平湖、太白湖,湖与湖相隔,仅一道大堤,湖与湖相连,也仅一道大堤。这些湖串并在一起,组成了势力强大、蜚声天下的西洞庭湖。只要进入西洞庭湖,想去哪里,就可以到达哪里。穿过柳毅井,可与龙王握手;走进大美河,能与西施赏花;登上范蠡山,喜同玉帝干杯。所以有“洞庭天下水,天下龙寿县”的诗句横空出世,奠定了龙寿县在天下的基础地位。 刘国池就夹杂在沧浪河上催促摆渡船前行的人群中。他事先报告了县委县政府,今天要乘坐龙寿县到长沙的客班车,上省水产局,向局长姜亚勋汇报龙寿县境内的几座拦鱼设备的维护和扩建情况,要求给下拨一定数量的钢筋、木材、水泥等所需要的物资。可当摆渡船抵近沧浪河南岸,他又犹豫了。他一直以来特别害怕姜亚勋的那一双眼睛,那炯炯如炬的目光,只要盯着你,仿佛能够看透你的五脏六腑。他实在不愿意与姜亚勋正面接触。这些年能够回避的时候,他总是回避。实在回避不了,就尽量与之接触的时间短一点,越短越好。此时他问自己:今天他就为了防止黄春江再次来找他批《连改定居报告》,要与那帮渔佬得躲得远远的,他就借故去找姜亚勋吗?做什么事都要计算成本,追求最大效益。他这样去找姜亚勋合算吗?他问眼前清凌凌的沧浪河水?他问南天底下蓝莹莹的金牛山? 刘国池果断地改变了行动计划,他爬上了一辆从常德市开往龙寿县汽车站的客班车。 很快,刘国池回到了县水产局机关。 龙寿县水产局机关位处天台山正中,整个院子小巧玲珑,进门,一条笔直的水泥甬道,通到后面的厨房。 四栋红砖楼房,坐北向南,整齐的排列在甬道两旁。楼房前面,甬道旁边,长着齐腰深的浓绿女贞,枝叶修剪得整整齐齐。 楼房与楼房之间的坪场上栽满了果木:桃树、梨树、橘树、枣子树、柚子树、枇杷树等。 楼房阳台上摆有各色各样的盆栽。 甬道尽头的西边,是一座三层大楼,楼房东头的第二层,是刘国池的办公室。里面的陈设十分精致:褐黄色阳干漆的沙发和茶几摆在南北两边。当窗放着磨光黑漆办公桌。桌子的一端摆着红、蓝墨水瓶,小巧玲珑的铅笔刀,小山型的墨汁盒;另一端放着一叠报纸,几本薄册子和两部很厚的书。桌前放着两把崭新的藤椅。对面是带着反光镜的西式文件柜。由于窗口挂起的天蓝色绸帘遮蔽了金灿灿的阳光,尽管这里陈设精致,而色泽却有点灰暗、阴森。 这时候,刘国池坐在靠近北墙的一把藤椅上,他对面的沙发里头坐着一位来客。 从客人的坐姿就能看出宾主关系绝非一般,他们或许是老知心,或许是共过患难的朋友,或许是上下级,或许什么都不是。 客人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份《关于春柳湖捕捞大队改造连家渔船实行陆上定居的几点建议》,恭恭敬敬地送到主人手里。主人接过,扫了一眼标题,用佩服的眼光打量客人。心里说了一句:这家伙真是老奸巨猾。主人根本没有看具体内容,只是把《几点建议》握在手里,与客人开始交谈。 宾主谈兴很浓,但双方的脸上都带着机警的神色。 他们的话题是机密的,只有天蓝色的绸帘和纱窗之间两只亲善的壁虎,才听得到他们的低声细语,才深谙他们这时候的心情。 他们对它们也毫不戒备,一百二十个放心,绝对不怕它们走漏风声。 客人的眼珠子轱辘辘转动着,不时地打量着主人,他对并不是多日不见的主人,有了很多新的发现:脸上本来特别突出的颧骨更加突出了,本来特别显尖的下颌更加显尖了,平日刮得精光的两腮生出了稀稀疏疏的黄胡子桩桩儿,好像烂了种谷的秧田里呈现的几根细苗。大约是黄春江和春柳湖的贫下中渔给了他一点点儿麻烦,叫他回答连改、定居的问题,要他批给建设新渔村的生产生活基地,弄得他头昏脑胀,以致没有工夫去照顾他的脸腮吧。 还有,他一反常态,脱下了笔挺雪白的西服衬衫,换上了灰色的磨破了袖口、补了几块补疤的对襟褂子。 但是,这种装扮,怎么也掩饰不了他做作的痕迹。 不过,客人是很能理解他的主人的。要是在这患难之交的主人遇到危难的时候,自己能够主动地助他一臂之力,不仅可以保住两人共同的既得地位和利益,自然也保住自己盐罐子不生蛆,也许将来还可以从他这里得到飞黄腾达的机会。总之,他俩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两人身上的每根毛细血管都是串通在一起的。如果一个的血管爆裂,另一个的血也会流尽。 客人想到这里,他显得很有身份地位地问主人: “近几天如何?” 主人回答: “没什么。” 他微微笑着,依旧保持平日威严的仪容和镇定的神情。他对眼前的客人不经事先报告突然出现在他这里,内心大为恼火。太不注意环境和影响了嘛!四十多岁的人了,一点都不懂事,活得倒转去了,比3岁小孩子还不如。简直是头蠢猪!他对客人十分恼恨,希望他暴毙,或落水身亡。或变得又聋又哑又瞎,索性变成一个木头人。可他却偏偏活得很好,像只千年不死的老乌龟。 他恨他,但还不能得罪他,见到他总得赔笑脸,同时必须时刻提防他。如果稍微提防不好,惹得你像疯狗一样发作,被他咬上一口,他此生就完了,前面十六年的苦心经营,便全部付之东流,甚至连脑袋都保不住。主人想到此,不寒而栗。但他在这位非常客人面前却不露声色,表现得异常冷静,一切泰然自若。 第二节话外有话话里藏话 第二节 话外有话 话里藏话 这时,非常客人问: “黄春江的《连改报告》写了些什么狗屁事呀?” 非常主人答: “鸡毛蒜皮。他那种见识短浅的人,还能有什么高见吗?” 非常客人打气道: “只有不理睬,他们就会扫兴的。” 非常主人恼火地说: “不,猪尿泡打人不死,胀得人疼。这个黄春江呀,无非是我没有亲手提拔他,他就报复我,煽动群众对我的不满情绪。” 非常客人奉迎地帮腔道: “让他冲一脑壳浮萍子,把他打入冷宫,叫他永世不得翻边。” 非常主人说: “黄春江还怀疑我的出身嘞。说是一个出身贫下中农家庭的人,旧社会里为什么能够读到初中毕业,还能进私塾,读《四书》《五经》?他真是小人见识,瞎猜疑。你说是不是?” 非常主人注意观察非常客人脸上的反应,不放过一丝一微的表情变化。 非常客人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关切地说: “你只讲,你二伯的家谱还在啵?” 非常主人回答: “在。当然在嘛!” 非常客人追问: “当然在?” 非常主人回答: “千真万确。当然在!” 非常客人语气肯定地说: “只要你二伯的家谱在,就不怕。一点都不怕。” 非常主人说: “我从来就不怕。一点都不怕。我怕什么嘛?我的船行得正,我的舵掌得稳。我有什么可怕的嘛!” 非常客人本不打算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但听他这么一讲,他心里的想法立即起了变化。他暗暗骂了一句,又补充道: “即使退回一万步来讲,你二伯的家谱就是不在了,也说不成富农、地主。黄春江硬是要怀疑你,而你自己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我可以站出来帮你说话。把这个问题说清楚。” 非常主人内心一惊,盯了非常客人一眼,表面上好像没有听见他讲出这话似的。 非常主人和非常客人心里都很明白,黄春江对刘国池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根有据的。刘国池家里原本是富裕中农。土地改革时,他从县里回到乡下老家,卖弄了这么一手:以地下党员的资格露面,把他二伯的家谱箱子提了出来,翻开一本家谱,指着他二伯名字旁边“子”字底下的“刘国池”三个字,递给几个工作队员看;又借口在二伯家住了两年多,说自己是他二伯的继子。二伯是贫农,他也应当是。这就是他贫农出身的来历。 他并没有对非常客人表示感谢,而是用软里带硬的口气说: “事实明摆在那里,还用得着证明吗?龙寿县有座金牛山,这还需要人证明吗?沧浪水发源龙寿县,这也需要证明吗?” 客人觉得这话打了他的脸,但他只能忍受,毕竟人家如今在台上,他自己在台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不到三十年,只有十几年,他俩的地位完全发生了逆转。时光返回去十几年,他敢这样溪落他吗?那他是不想活了。可那时候他对他总是服服帖帖,连重话都不敢说一句。客人心里又气又恨,但又无可奈何。他强作笑颜,嘴里客气地对非常主人说: “那倒是的,我不过是讲一讲。” 不错!这些天,刘国池一肚子牢骚没有地方发泄,满腹的怄气话没有地方倾吐,而今来了这么一个非常客人,他什么话不想讲一讲呢?但又千万不能把心里话对他讲。一旦他发了疯狗病,乱咬人,那他刘国池就完蛋了。对面前的非常客人,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对不能说。有些话永远藏在心里,不对他说。有些话,也就是不痛不痒的话,还是可对他说一说。以显示出与他知心,是过了命的朋友。想到这一层,刘国池用亲切的口吻对非常客人说: “黄春江还说我养尊处优,好吃,好穿,说我谋私利,贪钱财,还说我四体不勤,不爱劳动。莫把人讲得丑死哒。你说是不是?” 非常客人说: “拿坨棉花把耳朵塞起,尽黄春江讲一餐。讲一万句都上不了纲。县委领导不会听他一个小小的大队干部的话。你这县水产局长如今不是照样当着吗?你还是一县渔业战线之主,还得住这高楼大厦。” 非常客人那两片鲶鱼嘴似的薄嘴唇振动的频率高得难以再高了。他唯恐不能把黄春江贬低到一钱不值的程度。以博得非常主人对他的好感,减少对他的防备。 刘国池本来也是这么想,但他觉得自己这时候处在“当局者迷”的境地,这样想对不对呢?不得而知。如果有个“旁观者”论一论,不就清楚了么? 他的客人正是这样一个合他心意的“旁观者”,几句话说得他心里油酥酥的。他喜之不禁,用赏识的眼光望了望客人,渐渐放松了对他的提防。然后他抬起放在扶手上的手腕,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说: “到时候,我会让他黄春江晓得天高地厚,湖深水浅的。” 非常客人连声附和道: “对黄春江这种人,只要有机会,该出手时,就狠些出手。一击致命!” 非常主人点点头默了默神,又说: “我还收到一封外县的来信。” 非常客人连忙问: “是哪个写的?” 非常主人回答: “青鱼港公社鸭嘴湾大队的党支部书记青光兴。” 非常客人说: “就是同黄春江来往密切,甘长礼恨得要死的那个青光兴吧?三十多岁的样子。” 非常主人说: “我好像见过这个人。甘长礼为什么恨他呢?” 非常客人回答: “甘长礼原本在鸭嘴湾落了户,后头要迁出来,他不打迁移证;甘长礼起头迁进去,他也不开许可证。” “哦!” 刘国池的鳡鱼嘴一张,深深地点点头。他想起来了,那青光兴是个眼睛尖,嘴巴厉害,极不听话的角色。 非常客人假若是在外人面前,为了说明自己对资本主义思想的深恶痛绝,此时一定会说: “那个甘长礼啊不是家伙,哪个地方呆他不下,他偏要驾起连家渔船东飘西荡。” 可是,他觉得在知己面前根本不用这么讲,在这个上级面前,他必须讳言。一则,同黄春江来往密切,遭甘长礼痛恨的人,而今也遭到刘国池痛恨。如果说甘长礼短处,岂不等于说刘国池也有不对么?二则,他觉得甘长礼三番五次迁移,到处投奔,并没有违背刘国池的意愿;也正是他和刘国池不喜欢的这个社会制度造成的。如果真能照刘国池的那套想法办渔业,长期开放水面,包产到船,不搞什么连改、定居,甘长礼至于弄到异地他乡这么一个地步吗?! 刘国池、甘长礼不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一柳串鱼的人吗? 非常客人干脆帮腔道: “甘长礼有什么不对呢?!” 本来,在刘国池面前,非常客人还可以说得更直截了当一点。但是,他长年累月应付外人形成的思维和语言习惯,只能叫他这样阴阴阳阳,圆圆滑滑地说。 不过,即使是这样,刘国池抑郁、伤感的心里,也已经得到了莫大的安慰。此时的刘国池觉得,面前的这位非常客人是这个世界上他最好的知音,他虽然防他、恨他,但唯有与他才能作这样的沟通和交流,别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不行的,包括卜思源在内,根本不可能说到一处,更不可能往深处说。 先前刘国池讨厌他突然出现的情绪飞走了,剩下的是多亏有他来到面前安慰自己,毕竟是砍了脑壳共一个疤的人罢了。 “可是,青光兴硬说他一切都错了。而且,把他的后台追到我脑壳上来了。说什么如果我不搞水面开放,包产到船,像甘长礼那号投机取巧的中渔就没得‘避风港’。” 刘国池吸了一口烟,团团缕缕的烟雾在他眼前缭绕。他又说: “哼,这些思想还不是来自黄春江那里。晓得黄春江在那里搞四清是如何煽动他的啰!” 说到这里,刘国池的右手把烟头撂进烟灰缸里,在办公桌上重重地啪哒一巴掌: “黄春江那龟儿子,哼!总有那么一天!” 第三节互为定时炸弹 第三节 互为定时炸弹 非常客人同非常主人的多次接触中,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动怒。平时,不论在什么场合,也不论遇到什么问题,他刘国池是从不轻易动怒的嘛!只有不动怒的人,才会把自己包装得更好。 非常主人为了不让可能来到的不速之客看到这种场面,他的满脸阴云骤然消退,而且显得落落大方,若无其事。这种异乎寻常的抑制力只有那种“无毒不丈夫”的人才会有的。 这使非常客人感佩不已。他好像有意要考验他的抑制能力,非常客人又把听说黄春江打算逼他批《连改报告》的事告诉了他。又强调说: “对于黄春江,怕要安顿点紧箍咒,才好对付啦!” 非常主人仍然不动声色,陷入沉思。 非常客人等待着非常主人的回答。他觉得,刘国池勃然大怒突然变为沉默不语,说明对黄春江恨入骨髓而又无可奈何。 他的心情焦急起来了。他能眼睁睁地看着黄春江一帆风顺,步步得胜,搞好连改,实现定居吗?无事不登三宝殿。本是一为通风报信,二为打探刘国池心里的奥秘,好吃下一颗定心丸,他才迫不得已在众目睽睽之下,特意拜会知友的。 而今,知友却呆若木鸡,叫他如何不心焦呢? 两人沉默不语,只有蓝色的烟雾在房子里弥漫。 忽然间,非常客人转过脸,狡诈地瞥了一眼刘国池手上的《关于春柳湖捕捞大队改造连家渔船实行陆上定居的几点建议》,装着漫不经心地问: “哎,你看看上面的落款是几时呀?” 非常主人反问: “是你自己写的,还用得着问我吗?” 非常客人说: “我记忆力远不如过去了。记忆力一天比一天差。往往是自己做的事,说的话,转身就不记得了。” 非常主人说: “我也是!好像喝了亡魂汤似的。” 说着,他从藤椅上站起来,走到窗前,细看手上的《关于春柳湖捕捞大队改造连家渔船实行陆上定居的几点建议》,指着页末的落款说: “1965年9月27号。” 非常客人问: “阴历呢?” 非常主人看一眼墙上的日历后对非常客人回答: “九月初三。” 非常客人故意大吃一惊: “九月初三?没有搞错吧?” 非常主人点头说: “这日历上清清楚楚的,怎么会搞错呢?” 非常客人感叹: “岁月不饶人呀,眨眼就二十年了。忘不了呀!” 非常主人先倒不觉得,一经非常客人提醒,也愕然张大了眼睛,连连说: “哎!对对对。忘不了呀!” 他明白这是非常客人在他面前故意玩手段,便立刻恢复到先前的平静状态。平静得像一池没有一丝波纹的水。 非常客人那两根长在嘴唇左边的痣毛连连翘动,从那形似鲶鱼嘴的两片嘴唇里挤出一句话: “你也忘不了呀?你也还记得呀?” 非常主人冷冷地从他那形似鳡鱼嘴的两片嘴唇里也挤出一句答话: “经历过的事,想忘也忘不了。人到了这把年纪,对过去经历的大事小事,想忘记也忘记不了。对眼前做过的事,想记也记不住,转背就不记得了。” 非常客人强调说: “是呀!尽管过去20年了,可农历九月初三这一天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他等待非常主人附和,哪怕说一句:“这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啊?”可非常主人无动于衷,对这个日子毫无兴趣似的。他十分清楚,这是主人在他面前故作深沉,不想重提他自感耻辱的日子。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连窗纱上那对亲善的壁虎也无从知晓。 非常客人再也无法抑制焦躁的心情,说: “看阵势,这个日子,怕很快就要被黄春江他们……这,有什么办法呢?” 非常主人好像陡然被抽掉了遍身的筋骨,酸软地坐下来,圆瞪着一双眼睛问: “为什么?” 非常客人回答: “你刚才不是说,黄春江已经怀疑到你的出身了吗?” “锣是锣,鼓是鼓,两码事嘛。”非常主人恢复了原来的神态,“你想想看,要是他能掌握到那些,我还能有今天?不要神经过敏,庸人自扰。” “神经过敏?”非常客人摇了摇头,叹息道:“眼看春柳湖就要定居。定居之后,黄春江就满足了?不会的!他是个搞架子,不搞点新明堂是过不得日子的。我估计他还要修什么阶级谱,还要学什么继续革命的理论嘞!” “定居?没那么容易。”非常主人做了一个紧紧捏成拳头的动作,“权力还在我手里嘛。我坚持不给春柳湖划拨生产生活基地,他黄春江只有到月亮上去定居。他有这个本领吗?!” 非常主人脸上现出一丝轻蔑而自得的笑意。 非常客人嘘了一口气,微笑着说: “这就好,这就好!” 他仿佛看到黄春江在非常主人面前碰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样子。他站起身,满心高兴地告辞: “我要走了。再找适当机会来看你。” 非常主人也起了身,客气地挽留道: “还坐坐嘛!” 非常客人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宜久留。只要你堵住不让黄春江他们搞连改定居,以后多的是机会来看你。” 非常主人连连点头: “言之有理。” 他嘴里挽留,内心则恨不得客人快点走,走得越快越好,走得越远越好。这是一颗定时炸弹,已经威胁了他二十年,不知哪个时候会爆炸,他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危险。他企图排除这颗定时炸弹的引爆装置,但一则没有胆量,二则没有技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存在,对自己构成权力、金钱、生命的威胁。 他唯独能夠做到的,就是离他远一点。但他却像磁石,像蚂蟥,轻则粘住他,重则吸入他的体内,令他摆不脱,甩不掉。他对他拍不得,打不得,只能想方设法哄,千方百计呵,用尽一切办法,稳住爆炸装置,能够延缓一天爆炸,他就多赢得一天安全。 他稳住他的最佳办法,就是让他明白:他要对他实施爆炸,最先毁灭的是他自己。所以很难断定,到底是谁引爆谁。 非常客人当然十分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俩相安无事,同舟共济了二十年。在眼前这种惊涛骇浪、风雨飘摇的关键时刻,他俩需要的是互相忍让,彼此理解,共同坚守。如果两心互生一丝猜疑,便会引发爆炸,两败俱伤,毁灭殆尽。 此时,非常主人笑嘻嘻地起身,把非常客人送到门口。嘴里说: “方便的时候,你就过来嘛!不要讲客气” 非常客人说:“我恨不得天天都来,时时都来。可条件不允许呀!我都没有什么,反正喊死,就可以去死。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就担心给你造成麻烦。” 他说完盯着刘国池,企图从他嘴里得到满意的回答。 刘国池说:“我怕什么麻烦?我根本没有什么麻烦,我才不怕麻烦嘛!老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非常客人只讨没趣,只得连连点头附和。 非常主人指了指门外说:“恕不远送!请你原谅!” 非常客人明白他这是下了逐客令。他含笑点头,他想和刘国池握个手。可是刘国池没有握手的意思。他也就没有伸出手。 他说了声再见,双手拉开门,正要朝外走,只见一个身材高大,气势威严的汉子出现在门口,他不禁大吃一惊。心里暗暗问:没想到他今天真的来了。还真的来得这么快。这不会被他抓住什么把柄吧? 第四节三个人的位置呈“品”字形排列 第四节 三个人的位置呈“品”字形排列 高大汉子的突然造访,不仅使非常客人卓有德惊讶,也使非常主人刘国池惊讶不安。两个人都显得有几分尴尬,或手足无措,或面无表情。 出现这种三人对六面的场景,就连突如其来的汉子也很惊诧,他问自己:卓有德为什么这种时候出现在刘国池办公室?以前看不出他俩有什么特殊私交嘛!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蹊跷?他立刻联想起了卓有德最早投奔春柳湖的情景。卜思源看见他那漂亮堂客,就热情地把他两口子留了下来。其他干部和群众都没有表态,因为对他两口子的过去一点都不了解。最终是刘国池表态收留了他卓有德和他的堂客肖月美。那是一种巧合,还一种人为的安排。这时的黄春江一时想不明白。 非常客人卓有德毕竟内心有鬼,即使再镇定,再伪装,也有点紧张,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时,高大汉子对他问道: “卓队长,你也来了?” 刚才还像鲶鱼那样滑头的客人,这时候像一尊石头菩萨呆立在门里,不知是进还是退。 到底还是非常主人刘国池狡猾得有水平。他说: “哎呀!春江,我正要找你谈谈呢,没想到你就来了。” 他停停当当地抬起手,朝藤椅上指了指,又说: “快进来坐,进来坐呀!” 欲走的卓有德镇了镇失惊的神情,连连招呼: “黄支书,不春江,进来坐,坐呀!” 说着,他退避到一旁。 黄春江像一座铁塔,仍然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眼里闪烁着犀利的光芒,宽阔的胸脯有节奏地起伏着。以前,刘国池和卓有德并不十分亲近,很少看到他俩单独往来。而今,正是阵阵风雨阵阵波浪的日子里,卓有德为什么一反常态出现在这里。他的脑壳里头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精明的刘国池隐隐觉察到了黄春江此时的心情。他万万没有料到黄春江真的来得这么快。 这时候,他除了暗暗埋怨卓有德今天根本就不应该来他这里以外,还咬牙切齿地暗骂卓有德愚笨得像木头,是世界上最少见的白痴。不然,同黄春江在一个鱼埠里捕鱼,为什么连这个动向都没有掌握呢? 当他的眼光触及到自己手上握着的《关于春柳湖改造连家渔船实行陆上定居的几点建议》时,他又觉得卓有德还是算得上灵泛角色,算得上是天下第一流的聪明人,做事有预见,留余地。他对他既佩服,又越发害怕。他仍然一点也不动声色,似乎接着黄春江没有来到时就在交谈的话题,转对卓有德说: “老卓你要我考虑的连改、定居问题,你提出的这些条建议,我一定会好好考虑。该采纳的采纳,不能采纳的我也会向你作出书面答复,或者口头解释。你看这样行吗?” 鲶鱼嘴卓有德也万万没有料到黄春江会来得这样迅疾,使他陷入不尴不尬、进退两难的窘境。他后悔自己不该久留,庆幸主人真能随机应变,也庆幸自己早有预防。他赶忙应对: “好!俺春柳湖的渔民都盼望着的,对我的建议你要早作回答,让大家吃颗定心丸。” 黄春江从容镇定地跨进门,嘿嘿一笑,说: “卓队长,你也来找刘局长要求连改、定居是吧?好!太好了!” 说着,他走到窗户边,扯开天蓝色的绸帘,办公室里突然间变得明亮多了,开阔多了。他顺手拖过一张比沙发稍高一点的藤椅,放在几张沙发的斜对面。 接着,他摘下头上的斗笠,亮出黑里透红,红里显黑的笑脸,在藤椅上坐下来。同时,他反客为主,向刘国池、卓有德发出招呼: “来呀!请在沙发上坐下来呀!都这样站着好难受呀!” 刘国池暗骂这家伙像条精明的鲤鱼,总是抢抓主动权。他嘿嘿一笑说: “春江你在我这里是道道地地的客人,可我从来就没把你当客人。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不先落座,我心里不踏实。我这屁股坐不来嘛!卓队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卓有德听出了刘国池话里暗含锋芒,他不得不佩服他的老奸巨猾,同时也提醒自己以后与刘国池打交道必须步步设防。世界上所有的盟友,一旦共同的利益关系崩溃,就立刻变成了路人,甚至是敌人。此时,他接过刘国池的话题说: “刘局长您是当领导的,您说的哪句话,哪个字不是理呀?!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您刘局长的说的话,句句有道,字字在理。不然的话,龙寿县的水产工作为什么会在整个湖南省水产战线出类拔萃咧!黄支书,不不不,春江你说是不是?” 黄春江不回答,指着他两边的沙发说: “坐呀!你俩都坐下。有话坐下了好好说嘛!这么漂亮舒适的沙发不坐,岂不是浪费资源了吗?坐呀!卓队长你还站着干什么嘛?这沙发上又没有针,不会有什么东西扎你的屁股的。” 刘国池听起来字字刺耳,可他强作笑颜,对卓有德说: “卓队长你就坐嘛!你和春江在我这里都算客人,你怎么就没春江那样主动呢?总是要讲客气呢?都是吃水产饭的,自然一家人嘛!何必拘谨,何必讲客气嘛!” 说着,刘国池自己坐在了黄春江左侧的沙发上。 卓有德嘴里连声说着“不客气!不客气”,屁股落在了黄春江右侧的沙发上。 三个人的位置呈“品”字形排列。 黄春江就坐在“品”字的上端,恰好构成了一个审讯者和两个被审讯者的坐势。 刘国池心里暗骂黄春江:这小子连一点上下级观念都没有。目前还只当了个大队党支部书记,如果职务再高一点,岂不目空一切。再不能让他往上爬了。不!连这大队党支部书记也不能让他安安稳稳的当下去了。 卓有德心里也在暗骂黄春江:这穷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对全县水产战线的最高领导者就是这种态度,连起码的礼数也没有嘛!不过也难怪,穷叫花子出身,哪里懂得什么礼数不礼数,只晓得瞎鸡巴乱搞三千。跟这种无知者打交道,真是格外的吃亏。 刘国池看看黄春江,又看看卓有德,他心里打定主意,要看看黄春江怎么打开话题。你小子怎么出牌,他就怎么接招。 卓有德看看黄春江,又看看刘国池,他心里打定主意,此种场合,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轮不到自己先开口说话。对黄春江也好,对刘国池也好,他作为下级都只能附和,都只能应对。他提醒自己首要的是稳当,其次是应变,绝对不能出半点纰漏,以免引起黄春江对他和刘国池关系的怀疑。黄春江这个人疑心最重,无论对什么,对人也好,对物也好,都要问一个为什么。有时在大队干部和生产队干部会议上,有的干部被他连续几个为什么追问下来,硬被他问得眼睛珠儿往上翻。今天,他只要不被黄春江问住,做到了这一点,就是胜利。 黄春江看看刘国池,又看看卓有德,分析他俩的内心活动。他也不急于发话。此种时候,越是什么都不说的人,内心活动越写在脸上,越表露在眼睛里。他要洞穿面前这两个人的内心世界。 刘国池办公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几乎沉默得令人窒息。 第五节他内心暗吃一惊 第五节 他内心暗吃一惊 黄春江浓黑的卧蚕眉一扬,说: “刘局长,我前天送给你的《连改报告》考虑过了吗?我今天是来讨你的批示的。” 刘国池笑着说:“春江你真是个急性子人。” 卓有德就像坐在针毡上一样,屁股刺得麻辣火烧。他本来早想溜走,又怕引起黄春江的怀疑,才勉强坐了下来。 此时,他感到可以借口走的时候了。他说:“有我在这里,你们两个当领导的谈话很不方便。我先告辞,回渔船上去了。” 说着,他起身要走。 “不!一路走。”黄春江故意将他的军,“你不是来要求连改、定居的吗?你还可以提供点材料,供刘局长参考嘛!” “嗯,是的。”卓有德连连点头说:“我已经向刘局长递交了《关于春柳湖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几点建议》,我把所有的想法全都写在里面了。” 黄春江赞扬道:“没想到卓队长已经谋事在先了。几个生产队长当中,你算是走在第一,当了连改定居的急先锋呀!” 卓有德连忙说:“春江过奖了。今天不是到围堤湖捕鱼,到县城交售鲜鱼吗?我就乘这个机会,又不需要占用多的时间,只多走几脚 路,就把《关于春柳湖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几点建议》直接送到刘局长这里来了。我开始以为刘局长不在办公室,没想到运气好,还真给我碰上了。所以也没来得及先征求春江你的意见,就这样直接送给了刘局长。这是不是超出了我的职责范围,有点不讲组织程序。如果是这样的话,一是请春江批评教育,二是我在春柳湖大队和小队干部会上作出深刻检讨。” 黄春江立马表态说:“每个人都有向上级反映情况和问题的自由嘛!共产党的领导体制是从来不搞一言堂的。从来都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靠群众的智慧,靠大多数人的意见作出决策。卓队长你当生产队长也有这么些年了,经历的事情也不少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黄春江说完,眼睛盯着卓有德,一眨也不眨,看他作出怎样的回答。 卓有德连连点头,他内心暗吃一惊,嘴里说:“那就好!那就好!听春江这样说,我心里就踏实多了。好吧!我要走了!免得两位领导因为有我在场,说起话来感觉不方便!” 黄春江从鲶鱼嘴的言谈和表面镇定的神色中,更觉察到了他们两人之间藏有秘密,为了进一步探探虚实,他故意说:“卓队长不用着急,还坐下下儿吧,出耳朵听听嘛!八块牌,向天打,都是明摆着的,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你说有什么不便的呢?”他又转脸对长着一张鳡鱼嘴的刘国池说,“刘局长,你的看法呢?” 刘国池听了这话,他内心暗吃一惊,觉得黄春江这小子太狡猾了。他只好附和说:“卓队长还坐一下嘛!等我把你提出的建议给春江看看之后,你再走不迟嘛!” 说着,他将手中的《关于春柳湖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几点建议》递给黄春江,说:“你看看,这是卓队长向我递交的《关于春柳湖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几点建议》。把他个人对连改定居的想法形成了书面建议。精神可嘉呀!” 卓有德内心暗吃一惊,佩服刘国池像追捕上水鱼,该出手时就出手,时机把握十分恰当。人与人的水平差异就取决于时机的把握上。他又坐回原位。 黄春江仔细看了看《关于春柳湖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几点建议》,与他提交的《连改报告》几乎完全相同。他内心暗吃一惊,大感意外,他没想到卓有德的确是在为连改定居不声不响地做刘国池的争取工作。他先前对卓有德的怀疑有点偏激,甚至是神经过敏。 此时,黄春江对卓有德的看法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比以往任何时候有了一个大的提升。他以前只觉得卓有德业务能力强,领导生产是把好手,没想到在大是大非面前,在两条道路的选择上,如此旗帜鲜明,立场坚定。他觉得自己在生产队干部中多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人生中多了一个知音。他向卓有德投以感激的一瞥。 他接着前头的话题说:“刘局长,《连改报告》里头提的那些问题,你觉得对,还是不对?” “这个……”刘国池在想下文:“就是有些地方,不要把我的本意理会错了。” “错在哪里?”黄春江不容含糊。 “比方说,1962年在你们春柳湖蹲点,我是讲了些话。不过,包产到船,以产计工,都是大队党支部要搞的。”他想,当时党支部书记是卜思源代理的,把责任推给他,他也不会说什么。不过,刘国池还是假惺惺地说:“不管如何,责任总在我身上嘛!” 黄春江问: “‘渔业也要退够,水面要开放’,你讲过没有?‘包产到船’你赞成过没有?” “你讲讲看。”卓有德狡黠地插话,“前头两个问题,我先提出来,你也没回答呀!” “这……”刘国池本想说没有讲过和鼓吹过,但觉得还是不把话说绝为好,便连连说:“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 卓有德看着黄春江锐不可当的气势,心尖尖儿在打颤。但又想,看看这号阵势也好,练练胆子,有朝一日处在同样的境地,也许不至于张口结舌吧。 黄春江伸手从怀里抠出一个用旧了的红皮笔记本子,边翻边问:“到底如何?” 刘国池心里想,说“是”,不好,说“不是”,也不好。说“不是”,不合事实,听了的不只他一个。说“是”,他还要追问。他拿出笔记本做什么呢?莫非上面记着他当时的讲话?那是1962年,时过境迁,他还记着这些做什么呢?他说:“三年多过去了,我记不太清楚了。”字斟句酌地说完,他对这个“太”字格外满意。他嫌“记不清楚了”一句,语气过于生硬,听起来刺耳。加个“太”字,显得圆滑多了,很可能有助于缓和眼前的紧张局势。 静坐一旁的卓有德暗暗欣赏刘国池这富于表现力的双关语,真正感到他不愧为一局之长,的确有水平。但想想二十年前刘国池在他面前的表现,又觉得他骨头太软,只算做小人一个。 刘国池还没来得及想出更多的好句子的时候,只见黄春江威威实实的身影站在面前,毫不含糊地问道:“1962年2月,春柳湖骨干和积极分子大会上,你讲过这些话没有?”他把笔记本伸到刘国池眼前, “这就是当时的记录。” 刘国池怎么好把笔记本接过来呢?他伸出手接过也不是,他不伸手接过也不是,他感到十分棘手,十分为难。自己身为上级,怎么就被一个小小的大队党支部书记难倒了呢?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第六节以鸡婆为铁证 第六节 以鸡婆为铁证 刘国池盯着笔记本,心想:这哪还像话,还成何体统!他仿佛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脑门顶上,他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目不识丁的孤儿,竟然能在那个年代,就能记上这样的笔记了。他只记得,他对这个孤儿,这个烈士的后代留过心,想拉扯一下,希望这个孤儿一旦成人,对自己有一点感恩之情。但是,这个孤儿也怪,总跟自己疏远,莫非早就对他看出了什么,对他存有这个恨心?这个问题,他想不清楚。 刘国池哪里晓得,他像一个瞎子,从没有看到孤儿心灵深处蕴藏着的精神。他哪里晓得,孤儿为着改造春柳湖,每天拢红之后,坚持学习马列、毛主席著作,学习《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学习文化、科学知识,总是学到深夜,有时学到启明星升起。 刘国池又哪里晓得,孤儿每听他讲话,就说他跟贫苦渔民两条心。这一切,他一直蒙在鼓肚里。而今,他仿佛有点后悔:当时眼睛不尖,没有看到孤儿身上铀原子似的能量。如果把孤儿当着卜思源来培养,今天不也就少了这么一口钉子,少了这么一个狠对头么? 这时候,刘国池的心里就像一团乱麻,理了半天也理不出头绪。他额角上沁出了微不可见的汗珠,简直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他说:“好像讲是没讲。不过没关系,就算讲了吧。” 卓有德面对这个情景,好像流钩挂到了丝网上,心里乱得解也解不开。他不愿意看着一个堂堂皇皇的县水产局局长,被一个大队党支部书记弄得无言以对,狼狈不堪。他觉得两手提篮,左篮(难)右也篮(难)。不为刘局长讲话,真过意不去,难乎为情。不站在黄春江一边,回到春柳湖,日子会不好过。他尽管有着鲶鱼一样滑溜的本性,但在这时他也无法把两边都抹平。他想此种时刻最好的办法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果还呆在这里不走,他的处境会越加难堪。他装着猛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起身告辞: “真的,我的渔钩还没有磨咧。春江,我硬是坐不得了,我必须先走了。不然的话,我的渔钩明天就钩不到鱼呢!” “你走吧。”黄春江觉得该让他走了。 卓有德看看刘国池说:“刘局长,我走了。我提出的建议,请你认真考虑。我不是乱提建议,我是有根有据的。我要走了,你和春江推心置腹地谈吧!” 刘国池客气地说:“你就不坐了?还坐坐嘛!你放心,你提的建议,我会认真的考虑后,与春江提交的《连改报告》一起作出回答。” 卓有德连声说好,背起脚板,哦嗬喧天,跑都跑不赢。 水产局长的办公室里一阵沉默。 黄春江这个舱梁上切萝卜,干干脆脆的人,面对这位神态暧昧,含糊不清的县水产局局长,他用毅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不愿在这一点上再跟刘国池纠缠。他说:“这个问题,春柳湖的干部和群众都可以帮你回忆。”他把红皮笔记本放进怀里,接着说:“春柳湖多次向你申请过养殖生产基地、渔民生活基地,迟迟没有得到音信,而今你该答复了吧!” 刘国池觉得这是一个尤其麻烦的问题。从1963年起,雷耀湘、黄春江至少五六回找过他。他总是采取不同的方式拒绝了。他说:天然捕捞年年增产,何必吃了五谷想六米,标新立异,要什么基地。要了基地搞养殖,丢了捕捞收入,抓芝麻,丢西瓜的算盘打错了。加上破坏基地上的芦苇,等于打死儿子讨小老婆,鬼都不是这样碰的。总之一句话,他把甘长礼、历崇德他们的话语搜集起来,做了他的挡箭牌。 刘国池特别想起了前年冬天的一次,黄春江跟几十个群众一起,向他列举了连家渔船六大弊端,强烈要求他批给生产生活基地。他当时的态度也很强烈,干脆连一点道理也不讲了,凭借职权横蛮地说:“老老实实捕鱼,生产生活基地没有。”说着,他收敛了脸上的怒色,拍拍黄春江的肩膀,那意思是说:莫看他对下级严格,在生活上还是跟大家打成一片的嘞。也好像是说,他在工作上并不单纯靠行政命令的手段嘛。 这时,黄春江又把这码子恼火的事摆在面前,他不能像两年前硬性反对,只好寻找遁词: “春江同志!事关重大,我不好独自做主。必须水产局党委会集体研究后再作答复。” “快研究三年了,还研究?”黄春江的卧蚕眉一扬,大眼睛闪烁着灼人的锋芒。“到底要研究到哪年哪月嘛!” 刘国池说:“春江同志,你是聪明人,事情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呀!这生产生活基地,能说给就给吗?我没有那么大的权力。” 黄春江说:“只要真正贯彻党中央制定的淡水渔业发展方针,事情就好办。刘局长,你说是不是?” 刘国池沉默着。 这时,只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 随即,门口出现李清波、朱天湘、杨光明、杨春初、丁公平、雷红菱、周小芹、周中枝、周银枝、黎明月、李福华、马松平、郝全保、王萍一伙年轻人的身影。鲤鱼嫂怀里抱着患病的儿子鸡婆,她跟在年轻人的后面。他们是按照预定的部署来声援黄春江的。黄春江走进刘国池办公室,他们一直在机关院内等着。等了好久,还不见黄春江下楼来,他们估计:可能出了麻烦,不那么顺利。这时候,鲤鱼嫂到了机关门口,一眼晃见了他们。他们连忙向鲤鱼嫂发出招呼,问明来意后,年轻人感动得差点点儿掉下眼泪。 雷红菱从鲤鱼嫂怀里接过患病的鸡婆说:“鲤鱼嫂你累了,让我抱抱。”她又对大家说:“是时候了,俺上楼去。看,鲤鱼嫂抱来了患病的鸡婆,这正好成为我们要求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铁证!”说着,她轻轻拍了拍鸡婆。 雷红菱领头,大家都跟着快步来到刘国池办公室门外。听到黄春江的问话,刘国池的搪塞,个个心里都不高兴。 李清波要进门讲理。 雷红菱眨了眨眼睛示意止住。 她把鸡婆交还给鲤鱼嫂,笑笑嘻嘻走到刘局长办公室门口,说:“刘局长,请求你批准我们的《连改报告》吧!” 刘国池也满面笑容,显出一副很为难的神态说:“批不批,我岂能独自做主。” “你讲直的好啵!俺要搞连改、定居,你支持不支持?”剑眉青年李清波追问。 刘国池朝他转了转眼珠,问:“你是什么人?我好像从没见过你。你两竖眉毛树那么高,一双眼睛瞪那么大,要吃人啦?” “我是春柳湖的渔民。也算得上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刘国池说:“年轻人不要胡说嘛!我这一生,是共产党救了我的命。你怎么能说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李清波说:“你那次喝醉酒了掉进春柳湖,险些儿淹死。是我把你救起来的。你就忘记了。” 刘国池反问:“我是很少喝醉酒的呀!有你说的这么一回事吗?” 李清波回答:“有没有这回事并不重要。我问你,我想上岸定居。你到底支持不支持?”李清波又一次追问:“请刘局长表示一个明确的态度好不好?” 刘国池划火点燃一支烟,夹在手指间。他心里头也像点燃了一把火似的,一个劲地燃烧着。他面对眼前的人们,恨不能站起来拍桌打椅,大声斥责一顿。但他明白,人多势众,不大好惹。弄得不好,使自己陷入极端被动的境地,有失光彩。他只好缓和口气说: “你们别着急。性急吃不了滚汤圆。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你这是故意拖延。”李清波急得大声说。 “是红就是红,是黑就是黑。讲明白的,莫遮遮掩掩好啵!”朱天湘说。 “刘局长,请你也伸手摸摸俺伢儿鸡婆看,滚烫滚火发烧嘞!都是养儿养女的心,未必不心疼呀!这都只怪不连改、不定居,才使得他几回掉进水里,得了这一身的病!哎,害了他一世哟。”李玉妹把怀里的鸡婆送到刘国池面前,滔滔不绝地说,“要是还不搞连改、定居,只看几时,他这条小命是要喂鱼去的。刘局长,贫下中渔的心里,你了解过没有?贫下中渔的要求,你也想过没有?贫下中渔坚决要求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就是为了奔个好日子过。请你支持,你莫含着冰字讲水字,来个明确表态,好啵!” 鲤鱼嫂的这一席话起到了很大的鼓动作用。人们目睹病得死去活来的鸡婆,回想起他掉进湖水里的情景,又联想到连家渔船的种种坏处,强烈要求道:“刘局长,我们以鸡婆为铁证,请求你批准俺春柳湖渔民开展连家渔船改造,实现陆上定居吧!” 刘国池面对一双双期待的眼睛,弹了弹烟灰,伪装出一副很诚恳的神态说:“我的意见是:上次送来的《连改报告》,是以黄春江夫妻名义写的。今天卓有德队长也送来了一份《关于春柳湖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几点建议》,像这样今天你送个报告,明天他交个建议,是不是有点太散乱了,太无序了。我建议再以春柳湖全体干部群众的名义写个报告,把大家所有的想法和要求全部整合在一起,每个人都在上面签名。全春柳湖的渔民,一个都不能少。我接到这个报告,快速提交到水产局党委会上讨论,通过也好,不通过也罢,我都将呈交县委和县政府,由县委和县政府决定。诸位的看法呢?” “春江送来的《连改报告》,代表了大家的心愿。” “不这样,今朝不得来找你。” 渔民们你一言,他一语地议论着。 刘国池忍耐着,像传授知识似的说:“这是组织原则嘛!共产党办事,讲究的是程序。你们懂不懂啊!你们前面不懂,这没关系。我这里给你们介绍了组织原则,你们就应该懂得了。我建议你们还是回去统一认识,再根据情况办吧。” 人们的目光一齐投向黄春江,期待着他的决断。 第七节水产局长要给渔民讲故事 第七节 水产局长要给渔民讲故事 黄春江明白,这是刘国池故意卖关子,逗圈子,他责怪自己当时想得不周到,办事不牢靠。这就像往湖水里放三层渔网,第一根固网的篙子没插牢,就忙着插下第二根篙、第三根篙,把三层渔网往深水里牵引下去了,结果一阵风浪袭来,第一根篙子倒下去,与第二根篙之间的三层渔网浮起来,给本已入网的鱼儿留出了空子,纷纷从这里出逃。他一时急着给刘国池送《连改报告》,为什么就忽略了要全大队所有支持改造连家渔船,愿意上岸定居的渔民都在上面签字画押呢? 黄春江责怪自己,这显然是老子天下第一的思想作怪。总把自己摆在党支部书记的位置上,春柳湖的一切都该自己说了算,不尊重其他干部的意见,特别是持不同观点的干部的意见,像卜思源的意见他就应该主动去征求,尽管知道他与自己的观点不一样,并且是持完全反对的态度,但这更要与他沟通,争取他转变态度和观念。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黄春江没把群众放在眼睛角儿里。这下可好,让刘国池抓住了把柄,钻了空子。难怪爹爹时常责怪他嘴上无毛,做事不牢。自己每次听了心里还总是不服气。这回应该服气了吧! 黄春江觉得刘国池提的要求没有错,的确应该以全大队干部群众的名义递交《关于要求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报告》来。那样才符合办事程序。 黄春江还认为如果那样做了,也可以通过写这个报告,进一步发动群众,充分酝酿,展开讨论,求同存异,统一认识。在这个问题上,完全是自己没做好,刘国池的要求并不过分,占据了道理,处在上风口,他不依不行,他不服气也不行。刘国池不愧是县水产局长,不愧是从枪林弹雨里走过来的地下党员。各方面的水平明摆在那里,是不容否定的。刘国池不是代表个人,是代表水产局长。他黄春江必须按水产局长的要求去落实。能不能统一全大队干部群众的思想认识,都在《连改报告》上签字画押,这就看自己做群众工作的能力和水平了。到那时,以全大队干部群众名义写的《连改报告》送来了,刘局长应该再找不出别的理由搪塞了。 黄春江想到这里,果断地对大家说:“好吧!刘局长考虑得很周全,讲得很有道理。我们照刘局长的意见办。” 刘国池连声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说话要有据,办事要有理。春江你参加四清工作队一年的工作,各方面大有长进了,与以前相比较变得成熟多了。” 黄春江接过刘国池的话说:“多谢刘局长的栽培,你要是不派我去参加四清工作队,我就得不到这个长进的机会。” 刘国池说:“对年轻干部的培养,就是要从各方面提供和加强历练的机会嘛!谁都不是从娘肚子里一个跟头打出来,就什么都懂的。像我这个样子,经历的风雨太多了。每经历一次风雨,就会有一点长进。经历的多了,积累的多了,人就长进了。毛主席不是早就教导过全党,实践出真知,斗争长才干吗?春江你说是不是?” 黄春江回答说:“刘局长你说的有理。你晓得渔家的脾气,一根鳡鱼肠子通到底。做事错了就是错了,不周到就是不周到。说一不二,不会替自己找理由原谅。我相信你也是这样。” 刘国池好像漏网的鱼,靠在沙发上,点了点头。他说:“我再次强调一句,你们春柳湖300多号渔民,对连改定居有什么要求、建议,都必须汇集到大队党支部,进行系统整理后,以正规报告的形式向我提交。不要像卓有德那样,以个人名义向我提交书面建议,也不要像你们现在这样,都跑到我办公室来,逼着我表态。如果这样继续下去,我还哪有精力主抓全县的水产工作?我这个县水产局长岂不就是为春柳湖一个大队当的了吗?那我不成了春柳湖捕捞大队的大队长了吗?你们说是不是?” 李清波、朱天湘早就听得不耐烦了,一脸的怒气。他俩挪动步子,还要说什么,被雷红菱拉到一旁,悄声说了几句。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看看雷红菱的脸色和眼神,一下就沉静了下来。 刘国池说:“你们该说的话都说了,我要讲的话也都讲了。这个事就到此为止,不再往下谈了。你们都是难得到我这办公室来的贵客,我请你们吃了中饭再走。我通知厨房做准备,好生加几个菜。你们就在这里坐一下,喝杯茶,休息一阵。为了打发时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这并不是因为我多么会讲故事,而是因为等着吃饭的时间是特别难得打发的。这点我深有体会。有时到机关食堂排队买饭,多等一两分钟才能轮到自己,多等的那一两分钟时间,就像漫长的一天。如果有个朋友,或熟人边说话边等候,那一两分钟也就很快过去了。鉴于我自己有这方面的切身体会,所以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打发等候吃饭的这点零星时间。我这样安排,你们看好不好?” 黄春江说:“刘局长你很忙,要为全县水产工作操心,没得清闲时光。对于这点,你别看我们都是打渔的人,但对领导的忙碌还是理解的。所以,我们中饭就不吃了,听你讲个故事倒是可以。” 他想知道刘国池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有一点他是十分明白的,刘国池无论做什么,哪怕一件极不起眼的小事,都是有着明确的目的的。换句话说,对他不利的事,对他无益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他舍得花工夫,舍得费心思做的事,绝对是对他有大利有大益。否则,打不到兔子,逮不着狼的事他是坚决不会干的。 胥大海、雷红菱等年轻人都说:“刘局长,我们不吃中饭,只听你讲故事。” 刘国池说:“那好。其实我哪会讲故事呀!我完全是想留住你们吃中饭。讲故事之前,我有个条件,哪怕我的故事讲得不好,难听,也请你们不要打断,让我讲完。我虽然这么大把年纪了,但爱听夸奖的天性还是没有改变的。春江,大海,红菱,鲤鱼嫂,你们能答应我的这个条件吗?” 黄春江、胥大海对视了一眼,回答:“答应。完全答应。” 雷红菱、鲤鱼嫂、李清波、朱天湘等都说:“刘局长,时间宝贵,那就请你开始讲故事吧!” 刘国池反问:“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黄春江回答:“谁还敢在你刘局长面前开玩笑?那不是吃多了鳜鱼胆吗!” 刘国池再次反问:“春江你说的是真的?” 黄春江回答:“当然是真的!” 刘国池继续反问:“你代表的是所有人的意见?” 大家都觉得刘国池太啰嗦了,实在听得不耐烦了,齐声催促道:“刘局长你快讲故事吧!我们都张起耳朵等着听咧!” 刘国池说:“那好吧!那我就单刀直入,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第八节故事之外 第八节 故事之外 刘国池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慢慢放下,不急不忙地开口说: “好。我开始讲故事了。” 他停了停,扫了大家一眼,接着说: “故事就从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开始讲起。你们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名叫天台山。当年岳飞大元帅受宋王朝派遣,亲率数十万大军清剿杨幺领导的以洞庭湖渔民为主要力量的义军。岳飞设帅帐于天台山。” 刘国池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接着加重语气说: “天台山就是我和你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1136年6月11日,岳飞发动了对杨幺宝台山大寨的总攻。杨幺临危不惧,率领车船、大小海鳅头,迎击来犯宋军。这时岳飞采纳了叛徒杨钦毒计:一方面由杨钦带人掘闸放泄天鹅凼水军基地的水;一方面急令军士砍伐君山之木扎成巨筏,堵塞洞庭湖中各主要港口,又以腐木烂草,自上流漂下,填塞水浅之处,使杨幺的车船不能运转,同时挑选擅长于谩骂的军士两千人,围绕宝台山总寨,边走边破口大骂杨幺,用尽世上所有的最恶毒语言挑起义军愤怒。边骂边击鼓,骂一阵,击一阵鼓,击一阵鼓,骂一阵。目的非常明显,就是要激怒杨幺义军,引诱他们出来应战。” 讲到这里,刘国池又停下了,又喝了一口水,恢复了先前不高不低的语气接着说: “义军果然中计,近处的用滚石檑木打下,远处的拿石子边追边投击。结果,宝台山总寨周围的通道越垫越高,给宋军进攻提供了方便。岳飞见时机成熟,命令牛皋率军从县城向西北的天鹅凼攻击杨幺车船;傅选从东,王刚从北率军压迫宝台山总寨;任士安则在南边堤岸拉网以防义军逃窜。” 刘国池突然停下,站起身,手握茶杯,走向茶水柜,提起开水瓶,扭开塞子,往茶杯里续水。 李清波躁动起来,好像要说什么。 黄春江立即朝李清波,也是朝大家做了一个手势,稳住了大家的情绪。大家明白黄春江手势里的含义:刘国池越是卖关子,越说明他葫芦里卖的不是好药。只有等他说完,才能知道他的真实目的。 刘国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接着说: “这时,杨幺率领总寨及各水寨败退的大小首领300余人,义军战士万余人,分乘主力战船望三州、和州载、浑江龙、老渡口、熊家铺、皇城港、大德山、小德山及五楼、九楼、大海鳅头、小海鳅头等数百计的战船,东起宝台山,西至筲箕洼,南到杨旗嘴,北达仓儿总的数十里战线上,与宋军展开英勇激战,可是满湖都是腐木败草,绞在舟轮上,胶滞不能行。再加上叛徒杨钦率众在夜半挖闸放水,此时湖水仍在消退,筲箕洼、天鹅凼义军的主力战船大多搁浅,失去了战斗力,不少义军首领及战士或阵亡、或被俘。” 刘国池又停下来了,他揭开杯盖,伸出嘴,朝杯里轻轻地吹了一口,吹开浮起的茶叶,然后才慢慢地饮了一口,接着说: “杨幺的指挥船和州载在天鹅凼也被搁浅,眼看宋船逼近,大小火铳、箭矢直向船上放射。杨幺率义军改乘小船奔天鹅凼水深处,打算突围,又被宋军设置的巨筏挡住。宋军乘筏猛攻义军船只。义军放箭、投石、抛掷木老鸦还击,打死打伤岳军官兵无数。” 李玉妹、李清波、朱天湘等越听心里越烦躁,几次欲打断刘国池的话,但又害怕黄春江的批评,只好强压怒火,耐心往下听。 黄春江注意着他们的情绪举止,不失时机地制止了他们的行为。 刘国池装着没注意,继续往下说: “岳飞急命部下张开牛皮挡住义军矢石,数十人一组举巨木撞击义军舟船。一时间,义军舟船被击碎。在这紧要关头,义军统制陈滔临阵叛变,劫了太子钟义之舟,率部投降岳飞。” 李清波破口大骂:“狗日的叛徒!老子杀了他!” 刘国池好像根本没听到。他只顾往下说: “杨幺仍率领义军东奔西突,在随从义军死伤殆尽而又身负重伤的情况下,毅然决然扑水突围。不幸的是被岳飞水军搭材水手孟安没水夹起,牛皋用抓子将其拖上岸。杨幺余气未尽,被押到天台山岳飞帅帐,竭力昂首高呼了几声“钟老爷”便晕厥过去。岳飞毫不留情地命士兵斩下杨幺的首级,用一只木盆装了,连同告捷文书送往都督行府邀功请赏。” 胥大海说:“这个岳飞……” 黄春江挥手打断了胥大海的话,对刘国池说:“刘局长!你讲这个故事的用意我明白了。” 刘国池说:“你是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敲。你明白了就好。” 黄春江说:“你也是聪明人。有个道理你肯定也明白。杨幺虽然失败了,但他反抗邪恶的精神却受到世代后人的景仰,传颂。你看看洞庭湖区四处都建有杨泗菩萨庙。这完全是老百姓自筹资金,自己动手,修建起来的。这充分说明,杨幺的所作所为,顺民意,得人心。所以老百姓发自内心的对他充满了敬意。而岳飞本来算是民族英雄,但他就因为镇压杨幺义军,割下杨幺的头颅向朝廷邀功请赏,因此而染上污点,背上千古骂名。事实证明,无论什么人,只要他逆历史潮流而动,就会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就会被人民所抛弃。” 黄春江说完,朝李玉妹和年轻伙伴们挥了一下手,拿起斗笠,领头跨出刘国池的办公室。他边走边留话:“刘局长你讲的故事我们全听到了,也全部记住了。谁顺应历史潮流而动,谁就会被历史记住,也就会被老百姓记住。” 大家紧跟在黄春江的身后。 黄春江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对着刘国池的办公室里头不轻不重地说:“杨幺也好,岳飞也罢,谁为老百姓真心诚意谋福祉,老百姓就会永远记住他。哪怕他犯过一时的错误,老百姓也会给予原谅。” 他转对身边的战友们说:“人生如一条江,直行顺畅的少,回环往复的多。历经千折百回,最后终于到达目的地。我们开展连家渔船的改造,实行渔民上岸定居,必须具备大江东去的精神,经九死而后生,历百折而不挠。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刘国池望着他们走去的背影,抠出手帕,伸向额头…… 第一节茶馆里两位渔人不知为什么生闷气 第十五卷 临江阁硝烟 第一节 茶馆里两位渔人不知为什么生闷气 傍晚,我站在龙寿县城北门码头的沅水岸边,注目依水而建、古色古香的名楼临江阁。我想对黄春江命案的侦查重新从这里出发。这是因为,我率领刘淑滨、罗德焕等侦查员来到春柳湖之后,渔民们向我反映,那天晚上,黄春江从临江阁喝酒后回的春柳湖。那天他特别高兴,一是与远在美国的二女儿黄芬芳、幺女儿黄水兵视频,得知她们在美国开办的月子中心生意红火,年收入可望突破三百万美元;二是黄芬芳、黄水兵已经往他的银行账户上汇入了3万美元,供他日常花销。他在义子柳水生的陪同下,进入县城,从银行用1000美金,兑换了7000多元人民币,作为他平时的备用金;三是他上县公安局与忘年交的我见了面,把早准备好的土特产品亲手交给了我手上。渔民们还反应说,那天与黄春江同一时候在临江阁喝酒的数位渔民,都陆续端着自己的酒杯走过去,敬了老支书的酒,表达了对他的敬意。渔人们不管对他说这说那,最后都会强调一句: “没有您当初坚持领导我们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就没有春柳湖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没有我们今天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好日子过。搭帮您黄书记呀!” 这时的黄春江会摇摇手,连声谦虚地说: “我早就说过,不要搞个人迷信,不要搞个人崇拜那一套嘛!我个人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把春柳湖建设成为社会主义新渔村,靠的是大家的力量嘛!靠的是集体的智慧嘛!” 他嘴里这样说,心里还是恋高兴的。人都爱听恭维奉迎话,因为这种话很甜蜜,很入耳,听进心里格外舒服。黄春江也不例外,他也喜欢听好话。他也是人嘛!与别人所不同的是,他能很好的筑牢管住自己内心欲望的大堤。不让欲望这条孽龙窜出大堤,搅发洪水,危及他人。 黄春江酒量过人,在春柳湖渔民当中,没有人能比。他一般不喝酒,只要喝酒也就不一般。他驾驭酒场游刃有余,把握有度,很少喝醉。随着年岁的增长,他饮酒更加注意把握分寸。那天,尽管很多渔民敬他的酒,但他没有喝多少酒。他像往日一样驾驶摩托车回春柳湖。 第二天人们没有看到他,只看见他的那辆摩托车倒在春柳湖边。渔人们四处寻找,没有看到他的影子。湖水里打捞,也没有发现任何踪迹。渔人们得出结论:黄春江连同他用1000美金兑换的7000多元人民币不知去向。于是赶紧向公安机关报案。 我率领专案组排查与他一同上县城取美元的人,排查在临江阁给他敬酒的人,发现有人买过安眠药,是不是将安眠药放进了他的酒中? 现实与历史往往会出现很多重叠的画面。黄春江领导春柳湖渔民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日子里,临江阁曾经是他们论争的场所。 当时的临江阁,既有酒楼,也有茶馆。每天茶馆的生意明显好于酒楼,主要因为春柳湖的渔民捕鱼拢红之后,都会到这里来品茶。茶堂四周墙壁刷得粉白,左边墙壁上贴着毛主席语录:“只有社会主义才能够救中国。”右边墙壁上贴着一张《市场管理布告》,字迹密密麻麻。 平展的水泥地面上,并排摆着八张黑漆四方桌,每张桌子周围摆放着四条红漆木凳。两排桌子中间是一条宽敞的走廊。沿着走廊向里是茶房,热气腾腾的开水,醇香醉人的茶叶,还有葱油粑粑、豌豆油饼、粳米发粑粑、麻阳砣、汤圆、春卷、蓝花豆、鱼丸子、茶卤蛋、冰糖莲子等各种各样的点心,都从这里面输出。 开票收费的漂亮营业员郑华丰坐在茶房右边的柜台上,进进出出的客人都要在她这里开票、付钱。谁进了,谁出了,谁又进了,谁又出了,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有时生意太忙,才注意不了这些。 这时,身材均称,前胸丰满的郑华丰正坐在柜台里面,左手毫无意思地拨拉着算盘珠子,那双大眼睛望着茶堂里喝茶的顾客们。 平素日,她看茶堂里总是坐得满满的,不下五六十人,今朝的客人远远没有那么多,仅坐了两个人,都是她早就熟识的春柳湖捕捞大队的渔民。 郑华丰最喜欢听渔人们谈论,因为他们谈的尽是些新鲜事,都是她没有看到过,也没有听到过的。什么春柳湖的鳜鱼呀,什么太白湖的鳊鱼呀,什么内江的水多深呀,什么南湖的水好甜呀,什么碧莲河的虾好肥呀,听来更新鲜更有趣的还是洞庭湖的大风大浪,君山的湘妃竹柳毅井,岳阳楼的滕子京范仲淹。 郑华丰有次去长沙看望自己的男朋友韦笑君,因为没搭上汽车,改乘长沙班客轮,经过洞庭湖的时候,她经不起大风大浪的颠簸,头晕脑胀,呕吐不止,哪还有心思顾得上看洞庭湖,为了减轻痛苦,蜷缩在舱铺上,连窗外的风光都不敢看一眼。她见渔民讲起下东洞庭湖捕鱼的经历时,那种满脸兴奋,那种两眼放亮,是平时见不到的。渔民凭两把桨叶,或是一根竹篙,驱动小渔船,不仅要战胜风浪,还要唱着渔歌,捕回鲜鱼,那真是神奇得很。她佩服不已。 而今,茶堂里相对而坐的两个渔人,不谈洞庭湖的风浪,也不论打鱼的经路,除了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碗以外,就是埋着脑壳喝茶。互相你不看我,我不看你,两人那神态都无视对方的存在,都 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互不搭理。然而,这么大的茶馆,十几张茶桌,几十把茶椅,想坐哪里都行,可是这两个渔人却偏偏选择同一张桌子落坐,而且是相对而坐。 对此,郑华丰好生奇怪。这两个渔人今天到底是怎么啦?就这样相持下去,难道不吃亏吗?不难受吗?有什么话当面锣对面鼓,敞开了说嘛!以郑华丰的经验,有气憋在心里不放出来,那是最难受的。她与郑笑君恋爱的过程中,就有过这样的经历和体会。 美丽姑娘郑华丰打算走过去,好好劝导一下两位春柳湖的渔人。把自己与男朋友郑笑君恋爱过程中生闷气的经历和体会讲给两位渔人听,先是逗他俩开心,把气氛搞轻松了,再适时切换话题,劝他俩有话开诚布公,不要装在肚子里,憋坏了身体不值得,太可惜。 这位善良的姑娘心灵就像她的外表一样美丽,遇事总是替别人想的多。也正因为这临江阁茶馆有了她撑台面,春柳湖的渔人只要在围堤湖里捕鱼,拢红交售鲜活鱼货之后,都会不约而同地来这里品茶、休闲。这一事实也证明为别人着想的人,付出了,也会得到回报。像郑华丰这样处处替别人着想的人,总是生活在快乐的心境里。这又何尝不是人生的一种幸福呢! 郑华丰手提续水壶,满面春风,两眼含笑地朝两位生闷气的渔人走过去。 第二节有狠你就说,有狠你莫走 第二节 有狠你就说,有狠你莫走 突然间,两位渔人不再是那样低着头喝茶,互不理睬对方,情绪上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首先是那位四十多岁的渔人抬起头,朝对面的老渔人看了一眼。他眼睛里满含着愤怒、怨恨、担心。他连续望了两眼对面的老渔人,嘴唇张开了一下,又紧紧地关闭了。 老渔人没有注意到中年渔人脸上的表情变化,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墙壁,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他要狠狠地看透似的。他那双湖水似的眼睛里流露出焦灼、不满、痛悔的神情。 郑华丰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止住了脚步,等待中年渔人向老渔人发出招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中年渔人还是没有说话,老年渔人依旧盯着墙壁,做目空一切状。这两个渔人还是像先前那样始终保持着沉默。 郑华丰心里好生奇怪:有什么事就照直说吧,何必生闷气呢?嘴巴都闭臭,好吃亏呀! 漂亮姑娘提起轻盈的脚步,朝两位春柳湖渔人走去。 她与他们的距离拉近了几米。她欣喜地发现,两位渔人之间凝聚的沉闷气氛终于发生了变化。 老渔人敲了一下桌子,猛地站起来,指着面前的渔人,嘴唇张开,话没说出口。 美丽姑娘赶紧收住了双脚,假装对这一幕完全没有看到似的,随手抓起一块抹布,轻轻地擦抹茶桌。耳朵高度注意接收从两位渔人那里传来的信息。 老渔人用手中的芦苇根子烟袋狠狠地敲击了一下桌子,睁大眼睛,横视对方,张开厚实的嘴唇,用不满的口吻说道: “都怪你,平素日从来就没有真心真意帮助过他。硬是睁起眼睛等着看他的笑话。” 四十多岁的渔人把茶碗一推,茶水荡出来,流在桌子上。他又伸手把桌面上的茶水往地下一抹,盯着老渔人愤怒地说: “你怪我呀!他骄傲自满,自以为是,会听我的。刚刚过去两年的事,你老人家应该没有忘记吧?” 他停住了,等着老渔人的回答。 老渔人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有话接到说,有屁接到放。不要停下来。” 中年渔人吸了一口茶水,伸了伸脖子,说: “你还要我说什么?我要说的你又不是不晓得。” 老渔人不耐烦地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回屎虫,我晓得你要说什么嘛?” 中年渔人说: “你老人家既然处处看我不顺眼,从来就不给我一个笑脸。我今天趁没有外人在场,跟你把话挑穿了讲。” 老渔人说:“你这架势好像是我冤枉了你是吧!你有话要挑穿,就搭早些。莫等一下进城交鱼的人都来了,你想挑穿说什么,就不方便了。” 中年渔人说: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当着千人百众都可以说。我又不是作起讲的。我讲的都是事实,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老渔人说: “蠢家伙!家丑不可外扬。你这都不晓得,枉吃了几十个猪脑壳。你而今说不说,不说老子就走了。” 中年渔人说: “你有狠就莫走。听我把话说完。” 老渔人本已站起身,立马又坐下,用黄浸浸的芦苇根子烟袋脑壳再次敲了一下桌子,说: “老子听到的。你说呀!” 中年渔人说: “这些年,我硬是被他气毒哒。他上任党支部书记就向刘局长提出搞连改定居。刘局长不同意。他的胆子天大,无视刘局长的存在,不经批准,组织全大队100多号跟他走的劳动力,围着张家碈老垸子,挑土6万多方,筑堤6华里,建了一个800亩的新垸子。还在垸子里面种油菜、种萝卜、种红花草,还挖鱼池。他做的这些好事,你老人家未必就不记得哒?” 老渔人点点头,说: “你记得,我就记得。我又没有老年痴呆。” 中年渔人接着说: “看起来搞得热火朝天,结果,第二年春上大水一来,卵毛都没有留下一根,全部冲洗得干干净净。刘局长批评他不从实际出发,盲目蛮干,劳民伤财,给大队集体经济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要他在全体党员大会上作出深刻检讨。他反而说失败是成功之母,还要接着干。你看气人不气人?” 老渔人说: “你气,我就不气呀?气又有什么作用?气又解决什么问题?” 中年渔人说: “是呀!气是不解决问题呀!刘局长拿起他没办法,为了从根子上把他的问题解决,他才下狠心,背着严书记,把他派出去搞四清工作队嘛!让我代理党支部书记,主持春柳湖全盘工作。没想到四清工作还没搞完,他借回来探亲休假之机,就赖到不肯去了。像发了疯似的要搞连改,要搞定居。我丢下工作关系不讲,党内关系不讲,好好歹歹,假儿马枷我还是他姐夫,苦口婆心劝他不要搞,继续回到青鱼港公社鸭嘴湾大队搞四清,如果搞得好,给领导留下好印象,十有八九的机会转为正式国家干部,月月有工资领,再也风不吹雨不淋,打不破的铁饭碗,那几多好嘞!他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好像我要害他,要把他往火坑里推。” 老渔人吐出一团烟,没有说一个字。 中年渔人盯着老渔人,愤怒的语气变成了怨恨。他说: “这都搭帮你,从小把他含在口里养,惯势坏哒。如今他独自独为了,没有人管得住他了。他会上天呢!” 郑华丰前面听着,还觉得这两个渔人的对话蛮有味道,不时暗暗好笑。当她听见中年渔人说出这一句时,内心一惊,担心倔强的老渔人受不了,会对中年渔人破口大骂。她嗖地一步上前,要去劝解。可眼下的情形令她惊呆了。 第三节我只有一条破船,你只有破船一条 第三节 我只有一条破船,你只有破船一条 老渔人突然站起身,举起手,对准自己的右脸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又立即坐在凳子上,点着头说:“怪我!怪我,都只怪我。这个狗日的家伙,我看他上天,上去了就下不来的,骨头都会摔成粉末末的。” 中年渔人说:“是要怪你!他这样做,要给刘局长带来好多的麻烦,要给春柳湖造成好大的损失。这乱子算闹大啦!我的爹爹。” 老渔人嘴里喘着粗气,眼睛瞪得溜圆的,重复着说: “这怎么办呀?这怎么办呀?” 中年渔人两手一摊,说: “事情已经闹到这步田地,你说还能怎么办呀?我的祖人!” 老渔人霍地站起身,冲着对面的中年渔人说: “你这狗日的,你就不晓得想想办法呀!老子要起你这号女婿作卵用呀!” 中年渔人说: “你不要我这号女婿,我巴能不得。” 老渔人怒气冲冲地说: “我没有你这号女婿!我没有你这号女婿!” 中年渔人凑近老渔人脸上问道: “祖人!你真的没有我这号女婿?” 老渔人指着中年渔人的鼻子尖说: “不是真的,还是假的呀?你做我的女婿,我又没有韬到你的光。尽是替你背骂名。老子早就不想要你这号女婿了。” 中年渔人说: “那好!您下个命令,要您的宝贝女儿提出同我离婚。” 老渔人说: “你不晓得提出离婚呀?” 中年渔人说: “我提出离婚,就要把我的所有家产分一半给她。是你女儿提出离婚,我就不用分家产给他。” 郑华丰姑娘正要准备劝解,以防他俩动手打起来。可没想到的情形又出现了。 这时老渔人哈哈大笑道: “你有什么鸡巴家产?除了一条破船,就是你那一肚子坏水。老子把女儿嫁给你的时候,你连一条破船都没有。你如今还同老子讲家产!呸你的啾!” 中年渔人反唇相讥道: “我只有一条破船,你搞了一辈子,不也只有破船一条?你又有什么家产?老倌得!你不说我鼻子塌,我不说你眼睛瞎。你我都是没有家产的人。你我都不是殷实户。都只有这个命。” 老渔人似乎被这话戳到了伤心处,他摇了摇头,坐下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 “老古板人讲死火了的。打鱼的人只准吃,不准攒。这从古到今,找不出一个打鱼的人存有家产的。” 中年渔人说: “你也不要唉声叹气的。你刚才这话要是被你那宝贝儿子听到了,招呼被他抓住辫子,作为动员你参与连改定居的理由。你以后在他面前每讲一句话都要想好了再讲,切记莫像在我面前这样口无遮拦。那就会搞拐场的啦?” 老渔人说: “老子是他爹爹。想到什么就讲什么。他拿起我卵整。你如今讲这话,是想挑拨我和他的父子关系。你怕老子不明白啵?伢儿得,实话告诉你,老子的耳朵眼睛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好使了,但老子心里像明镜一块,谁好谁歹,分得清是清白。再聪明,再狡猾的人,也莫想在我面前玩花脚乌龟。” 郑华丰退回到离两位渔人几步远的地方,背朝他俩,捂着小嘴,吃吃地发笑。单纯的姑娘心想:一个丈人一个女婿,说起话来才有味呢! 中年渔人说: “你我这些那些都不讲了。讲起也没得用了。反正没得人拦得他住。这个时候,刘局长还不晓得被他为难到哪种程度了。刘局长是读书人,知书达理。他是个文盲,蛮不讲理。加上他身边的那几个家伙,都是老虫变猪娘,一个个又蠢又恶。水产局会被他们闹得乌烟瘴气。爹爹你相信不相信? ” 老渔人说: “我有什么不相信的。那个小杂种做事不计后果的,只由他自己的性子来。他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他会吃大亏嘞!” 中年渔人叹了一口气,低头喝茶。他喝干了茶碗里的水,把碗盖子翻过来,盖在茶碗上,示意郑华丰姑娘给他续水。 郑华丰姑娘早就看在眼里,做在手里,不等他手中碗盖翻扣下去,已经提着一壶热气腾腾的水,像一朵云彩飘动似的来到两个渔人面前,分别给他俩的茶碗里注满白开水。 两个渔人都抬起头朝姑娘笑了笑,那意思是向她表示感谢。 美女郑华丰也向他俩报以美丽的微笑。 两个渔人又沉默了。 历崇德和卜思源没有阻挡住黄春江的行动,都憋了一肚子气,无论看到什么人,看到什么东西,没有一样顺眼的。为了除却心头的烦恼,便不约而同地来到经常光顾的临江阁茶馆里,要借滚热的浓茶,压一压腾腾上升的火气。结果,两人不但没有把心中的火气压下去,反而越烧越旺了。两颗心简直要被烧穿了。 特别是历崇德,明明看准了做不得的事,做了就会错拐的事,反反复复劝儿子不要去做,可儿子就是不听,偏要强到去做,这一做就闯下了大祸,闹得不好收拾,做爹爹的心里说不出的疼痛。这种疼痛,不是做爹爹的人,是无法理解到的。所以他不愿意再与卜思源多说下去。 这时的历崇德,喝一口茶,摇一下脑壳。他的心里痛苦极了,他不晓得刘局长会对他儿子作出何种严厉处置。他此时连风都摸不到一点点,只能干着急,也只能干心疼。 第四节茶馆里不知啥时多了个壮年渔人 第四节 茶馆里不知啥时多了个壮年渔人 历崇德是今天进入临江阁茶馆的第一人。当他要了一碗茶,正打算低头喝第一口时,瞥见卜思源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扫视一眼女婿脸上,发现上面挂满了怒容,凭他多年来观察世人的经验,料定卜思源行动的结果和自己一样,他便没有搭理他,只顾自己埋头喝茶。有着不快心情的人都一样,是不愿意找人说话的。 卜思源了解岳丈的性格,平时表面上对他很凶,但内心里对他还是很疼的。无论岳母娘做了一点什么好吃的,都会要水莲邀他过去一起吃。他晓得女婿爱喝一杯酒,事先就把酒杯酒瓶摆好了,还亲手给斟上了第一杯酒。所以他对岳父不和他打招呼,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并不感到意外,也不计较。如果这点事也要和岳父计较,那一辈子都计较不完。他走到岳父落座的茶桌前,不声不响地拉开长板凳,不声不响地坐了下来。 卜思源坐好后,向郑华丰姑娘弹了一下手指。 郑华丰姑娘以极快的速度,把一碗香喷喷的金牛山云雾茶放到了他面前的桌面上。 这两岳丈对坐在一张桌子上,沉闷了许久。然后,就这样互相埋怨起来了。 卜思源听了历崇德的指责,也火气冲冲地说:“我的祖人,我不是你的出气筒。你有狠,去管教你的儿子吧!” 郑华丰听了两个渔人的争吵,更觉得奇怪,有什么事讲不清楚,要这样相互埋怨呢? 此时,姑娘又听老渔人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道: “黄春江,狗杂种,忤逆不孝。把心挖出来给你吃了都是枉然,养不亲的家伙。” 哦!黄春江!多么熟悉的名字呀。郑华丰心里一惊。她想起来了,黄春江是春柳湖捕捞大队的党支部书记,一个了不起的渔人。两年前,党报上登载了他坚持走渔业社会主义道路,大打技术革新仗的先进事迹,同时,还配发了他改革三层渔网,大幅提高捕鱼产量的大张照片。今天是为什么事惹怒了这两个渔人,使他们这样不快。莫非这个人变了,变得蛮坏了。不,不会的。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郑华丰迷惑不解。 她还想多听听,了解更多的内情,劝导起来才好有的放矢。 她望望茶堂里,只见两个渔人坐着的茶桌旁,不知啥时候增多了一个身材高大,脸膛方正的壮年渔人。她刚才只是转背拿茶叶,茶厅里就多了这么一个渔人。可见这个渔人的行动之快。 郑华丰看见新来的这个渔人拍拍老渔人的肩背,又望着中年渔人笑了笑,说道: “看你们俩岳丈,平素日和和睦睦,此时何必为春江的事伤了多年来的感情啰!” 姑娘郑华丰发现,这个渔人不说话时形象蛮好看,说起话来两片嘴唇启动,活像鲶鱼嘴巴一张一合,一点都不好看。 卜思源胳膊肘对他一歪,不耐烦地说: “卓有德,少啰唆点好啵!你不怕烦死人啦?” 卓有德是在历崇德和卜思源相互埋怨得很激烈的时候走进茶馆的。他听了女婿与岳丈的相互埋怨,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平素日,他不喜欢上岸,更不喜欢坐茶馆,上岸,坐茶馆,什么人都可能遇着。而他,最怕遇着故乡的人。这次进茶馆,是迫不得已的。 刚才,他从刘国池办公室出来,看见了胥大海、雷红菱、李清波一伙人,还有那个抱着孩子的李玉妹,他生怕与他们睹面,机灵地一步跨进厕所里躲避起来。 他听到他们都进了刘国池的办公室,便急忙从厕所里钻出,下楼,快步如飞,离开了水产局。 他并没有从南大街、北大街直接回到北门外的渔码头,踏上自己的渔船,专心专意磨鱼钩,而是避开大街,沿着行人稀少的也园小巷,朝北门码头走来。 他仰着长方脸,一边走,一边分析着眼前的形势和将来的发展状况,思考着自己要采取的行动。 他决定先找卜思源,看他是否晓得黄春江今朝的行动,摸摸他对今天发生的事情的看法。 他到县城渔港北门码头上转了一遭,没有见到卜思源,估摸是到茶馆里来了,便找了进来。 他看见卜思源火气很旺,他心里很高兴。卜思源冲他发火,他就趁机火上浇油: “卜支书,急躁,发火,这毫无作用。急躁,就会简单从事,火气旺盛必定失去理智控制。从古到今的能人、高人,都是遇事不急不躁,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呀!这点你比我懂呀!” 他不紧不慢地说了一通,仔细地观察着卜思源脸上的情绪变化。显然,卓有德的这些话发生了效力,卜思源愤怒、怨恨、急躁的脸上,增添了冷静的神色。他侧过脸,问道: “卓队长依你说,该怎么办?” 卓有德不急不忙,向里郑华丰喊来了一碗茶,吹了几口,把浮在水面的茶叶吹得沉下了碗底,不急不忙地喝了一口,说: “你当支书的,心里有韬略嘛。” 历崇德平素日对卓有德还是蛮喜欢的,总觉得他会为人处事,无论做什么,让人看了顺眼,无论说什么,让人听了顺耳,做事从不半推半就,讲话从不半吞半吐。此时见他来了,虽然没有主动与他搭话,心里蛮希望他出点如何帮助春江的主意。他按捺住烦躁的心情,对卓有德说: “你好歹是个生产队长,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你除了不跟着他一起伙以外,更要紧的是劝他莫跟领导泅斗水。要让他明白,有几个跟领导泅斗水的人,得了好下场的。到头来都要落一脑壳浮萍子。” 卓有德是不愿意得罪这个老人的,还要想尽一切办法争取在老人脑海里留下好印象。 这时,他嘿嘿地笑了两声,说:“老人家,俺蠢得巴牛肝,有什么好法子。只晓得俗话说,一片桨叶打不浑水,千桨齐下水才浑。” 卜思源眼珠一转,紧问道: “那依你说,就是要发动群众,反对黄春江的行动啰!” 卓有德没有作出正面回答。他说: “我亲耳听刘局长说了,他不接收春江以个人名义送给他的要求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报告。” 历崇德听了很高兴,他问: “那就是说春江要强到走的那条路,刘局长不让他走啰?” 卓有德说: “也不是刘局长不让他走那条路。” 历崇德追问: “那是什么呢?” 卓有德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门,说: “刘局长提了一个条件。” 历崇德、卜思源同时问: “刘局长提出了什么条件?” 卓有德说: “刘局长明确要求,递交他的连改定居报告,必须有春柳湖全大队干部群众的签名盖章,他才会接收,他才会考虑。否则,他看都不得看。那就更不说考虑了。” 卜思源双手击掌道: “刘局长这一手,高,实在是高!他黄春江再狠,也不可能揿到全大队的人都给他签名盖章。李圣芝会给他签名盖章吗?邢国荣会给他签名盖章吗?” 卓有德说: “李圣芝与春江是死对头,肯定不会啦!” 卜思源说: “像李圣芝这样的人还多着呢!有的人只是不愿意伸出脑壳来得罪他。真正到了裁缝指拇顶针的时候,这些人都不得同他含到冰字讲水字了。老卓你说是不是?” 卓有德连声说: “那是的!那是的!卜支书你到底经验丰富,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卜思源说: “辟如说你卓有德,他黄春江要你在连改定居报告上签名盖章,你会干吗?你会听他的吗?” 卓有德没有作声。 卜思源说: “你卓有德是好有头脑的人。你比鬼还聪明些。你肯定不会被 他黄春江牵着鼻子走吗?你肯定只听刘局长的嘛!老卓你说是不是?” 卓有德埋头喝了一口茶,又喝一口茶,他想要转换话题,他不愿意就这个危险的话题再深入下去了。 第五节非逼着你给老子明确表态不可 第五节 非逼着你给老子明确表态不可 卜思源见卓有德不吭声,不回答,他内心不高兴,他知道卓有德这个人为人做事很圆滑,简直圆滑得像条滑鲶鱼。也正因为如此,春柳湖渔人送了他一个外号“鲶鱼嘴”。 这决不仅仅因为他那张嘴巴长得像鲶鱼的嘴巴,又大又扁,又宽又薄,全部张开,一口吞得一个水鱼下去。特别是他下嘴唇右下角还长着一根两三公分长的黄色痣毛。他多次奉劝他剪掉,免得难看死了。 卓有德则高低不肯,坚持说这是先天带来的一根富毛。他还振振有词地解释说,菩萨管的事多,管的人多,为了把所有的人都管理到位,给每个人配了一副绝然不同的面孔,世界上没有绝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菩萨对那些特别需要关照的人,又加配了一些特殊的标记。像他卓有德,菩萨把他打发下凡以后,不可能时时事事都直接关照到他。菩萨便对手下诸神交代,见到那个下嘴唇右下角长有一根黄色痣毛的人就要给予特殊关照,需要什么就要满足什么。所以他那根痣毛是千万千万剪不得的。一旦剪了这根痣毛,菩萨手下的各路神仙就不会降富贵于他了。 卜思源听了卓有德的这些话,又生气又好笑,越发觉得他这个人太圆滑。平时春柳湖渔人叫他鲶鱼嘴,更多的成分是指他圆滑的本性。 此时,卜思源认为卓有德对他提出的问话假装气脉不和,摆出一副没有听见的样子,不吭声,不回应,不表态,是无视他的权力和存在。卜思源心里暗骂道:你狗日的鲶鱼嘴,竟敢在鲁班面前弄斧,关公面前耍刀,你再圆滑也滑不过老子卜思源吧!他昨天交代你做的事,你没有给回音,他就给你记了一笔账在那里。 昨天,卜思源悄悄交代卓有德要通过多条渠道,摸准黄春江的情报信息,出湖打鱼前他干什么,出湖打鱼拢岸后,是他亲自去交售鱼货,还是打发他堂客梅秋华去交售鱼货,如果他亲自去交售鱼货,他会走哪条线路,是走北正街,还是走观音港,或是走西套。 他身边会跟着哪些人,他鱼筐里除了鲜鱼还放没放别的什么东西,等等,每个时间段要摸准,每个小时、每一刻钟、每一分钟都要掌握准。每条路线都要卡到位,几点几分,黄春江和什么人一起出现在哪条路上。 黄春江到位于西正街的县肉食水产公司交售鱼货之后的行动是要掌握的重中之重,他是直接回停靠在北门码头的渔船上,还是拐进临江阁茶馆里,如果他黄春江这两个地方都不现身,就足以肯定他去水产局为难刘局长去了。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务必采取各种手段,利用一切办法,把黄春江阻止在县水产局大门外。如果让他顺利地走进了县水产局机关大门,那就会给刘国池局长造成很大的麻烦,给县委、县政府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刘局长的仕途就会到此止步。眼看到手的副县长官帽就会落到他的竞争对手头上。 卜思源对卓有德强调:说一千,道一万,就是在县委、县政府领导考察刘国池是否副县长的最佳人选这一特殊时期,不能让黄春江去水产局瞎闹腾,不能让黄春江往刘国池脸上抹半点黑。 这些,他卜思源对卓有德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卓有德也答应得慰慰帖帖,牢牢靠靠。可是今天渔船靠拢北门码头,却找不见他卓有德的人影子,好像被大水冲进龙宫去了似的。你看气人不气人。如今在这茶馆里见了面,他卓有德也根本不提昨天对他安排交代的任务,好像从来没有过那回事似的。你看怄人不怄人。 卜思源越想越气愤,你卓有德在老子面前耍滑头,老子今天就要点你的正穴位,不让你轻易滑过去。非逼着你就是否愿意在黄春江提出的连改定居报告上签名盖章给老子明确表态不可。 卜思源对着卓有德敲了敲桌子,问道: “卓有德我问你话呢?你没有听见?” 卓有德回答: “卜支书你问我什么啦?我没有听见呀!” 卜思源说: “我问你祖宗是人渣,还是鲶鱼精?” 卓有德刷地满脸通红,不满地反问: “卜支书你怎么能骂人呢?你怎么能骂我祖宗呢?我祖宗在阴槽地府没有得罪你呀!” 卜思源哈哈一笑说: “我不是骂你祖宗。” 卓有德反问: “那你是为什么?” 卜思源回答: “我是测试你的耳朵到底聋,还是不聋?” 卓有德明白卜思源是逼他就前面签名盖章的问题明确作出答复。天啦!他怎么能明确答复呢?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是黄春江的岳老子,一个是黄春江的姐夫,尽管他们有矛盾,经常窝里斗,但他们毕竟是一家人呀!打脱骨头连着筋呀!他俩很容易把他的表态传到黄春江的耳里去的。 对黄春江的性格为人他卓有德是根熟饭熟的。黄春江一旦晓得你在背后说他的坏话,表态不跟着他划一条船,他不仅会撤销你的生产队长,还会把你往死里整。不被他搞死,也会被他搞脱一层皮。卜思源逼他表的这个态,他千万表不得。表了这个态,他往后就是死阵。但又如何应付卜思源眼前这一关呢? 恰好,这时卓有德见一群春柳湖的渔民说说笑笑地走进门来了。走在前头的是赵海南,后头跟着邹河清、匡世宏、彭月仿、周永新、周正春、黎少军、陈腊庭等人。进门就七嘴八舌地朝里喊道: “喝茶哟,美女老板!” “一人一碗,喝了给钱。” “葵花子、西瓜子,来两包啰。” 卓有德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站起身向走进茶馆的渔人打招呼: “海南!河清!来来来!快坐到这边来!卜支书、历师傅都在这里等你们呢!位置早就给你们预留好了。快过来吧!” 卜思源看着他的表演,心里暗骂: “你个狗日的家伙,真的是一条滑鲶鱼!你现在耍我一把,老子以后要耍你十把,直到把你耍得在老子面前服服帖帖为止。这点我卜思源如果做不到,就枉为了这一世人,这代理党支部书记也就白当了,也就不当了。你以为蒙混过了眼前这一关,你鲶鱼嘴就会有好日子过。你驾船看戏,走着瞧吧!看我卜思源如何一点一滴地收拾你。” 渔人们说说笑笑,好不热闹,霎时间,小小的茶馆沸腾起来了,就像那茶壶里煮开的水一般。郑华丰是个屁股后头挂熨斗,爱热闹的人。她先不收钱,忙站起身,帮着跑堂斟茶的服务员擦碗,拿碟子,抓茶叶,提开水,手里忙得不亦乐乎,脸上洋溢着热情的春风。 刚进来的渔人们发现了早坐在这里的3个人。 有的说:“你们来得好早呀!” 有的说:“他们是飞毛腿,当然跑在前面嘛。” 有的说:“洞庭湖的水都被你们几个龙肚皮喝干哒!” 随着一阵哈哈的笑声,在历崇德两边的桌子旁坐下来。 一顶顶斗笠,一只只篮子,丢到了桌子底下。 大家都快活的喝着香甜的金牛山茶。 坐茶馆,这是成年渔民的生活习惯。他们长年生活在水上,住在狭窄的船舱,很少有伸腰昂头,端端正正,舒舒服服喝茶享受的时间。 他们每天的休闲时间,就是在交了鱼货,清理好网具钓钩,驾着空船返回春柳湖之前的这个空档里。这一时间段里,他们习惯地来到茶馆里喝茶扯谈。这座茶馆是春柳湖渔民常来常往的地方,所以熟人熟事,格外地放肆随便。 渔人们喝茶,扯谈,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机敏的赵海南发现隔壁桌上的历崇德、卜思源闷声不响,满脸怒容。卓有德则是一副尴尬的样子。这里头必定是发生了不痛快的事。 他起身走过去,伏在历崇德耳边,轻轻地问:“三伯,您今朝怎么啦?” 历崇德没有回音,脸上也看不出丝毫的感情变化。 赵海南熟知老人脾气倔强,不宜多问。 他又走到卜思源身后,低下头,嘴贴着卜思源的耳朵问: “卜支书,是什么事不顺心呀?” 卜思源想起了卓有德刚走进茶馆,对他和老丈人说的简短的那两句话,他从中受到了启示。他想,难怪人们常说,聪明人,要提醒。是的,是要广泛团结群众,激怒群众,抓住群众,孤立黄春江,让绝大多数人结成一条阵线,反对搞连改、反对搞定居。 卜思源对眼前这群渔人的出现,感到十分满意,因为他起眼一看,这些渔人都是不赞成连改、定居的。只不过反对的态度有轻有重。 他要抓住这个机会,把群众发动一下。怎么发动呢?他想出了自认为绝妙的主意。所以,脸上仍然保持着异常愤怒的神色。当赵海南走拢来问他的时候,觉得正是施展自己预定计谋的时机到了。 第六节就是被打死我也不愿搞连改定居 第六节 就是被打死我也不愿意搞连改定居 卜思源摇摇头,脸上流露出悲观的神情,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嗨!我这副支书当不了啦!” 现场的渔人们听了,无不为之一惊,用奇怪的眼光望望卜思源,一个个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赵海南催问:“说呀,到底是什么事不顺心?” 卜思源对着桌子一巴掌,站起身,咬咬牙,仿佛下了极大的狠心,说:“没什么!反正我不干了!” 渔人们看这架势都急眼了。卜思源不能不当副支书呀,他是有能力,会当家的好艄公呀!他丢掉舵把,春柳湖这条渔船还不知往哪里驾呢?虽然有黄春江这个敢做敢为的一把手,但他毕竟年轻十几岁,鱼脑壳少吃几船舱,湖场少闯几百个,水路也少熟悉几千条嘛!工作经验没得这二把手丰富呀!三把手刘源福,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只是在领导班子里头配相的,干不成大事的。只有这一、二把手两个人扎成膀子,春柳湖的事业才会像阳春三月日出水,越来越向上,越来越红火。不,春柳湖的头桨不能没有卜思源。 在座的渔人心里都是这样想。 黎少军开口了:“卜支书,你为什么不干啦?” 匡世宏说:“是因为什么事,讲给俺听吧!” 邹河清说:“就是天塌下来,你这副支书还是要当。” 陈腊庭讲好话,哄小孩子似的说:“越是天塌下来,越要靠你和春江顶。你不能不干呀!” 卜思源越发加重了语气,说:“他能干,有他顶!我顶个屁,我顶不起。我是横下一条心,坚决不干了。” 这时的卓有德,望望仍然闷声不语的历崇德,又观察了一眼众人的情绪,提高嗓门说: “卜支书!大家是信任你的,都愿意听你的指挥,有什么事不顺心,你就对大家讲嘛!” 卜思源猛地撕开胸前的扣子,袒露着毛茸茸的胸膛,气愤地说: “我心里忍成了一坨血,我不得不说。” 他把黄春江如何去找刘局长,是怎样不听历崇德和他的劝阻,又是怎样指责他,添油加醋、夸大其辞地数落了一通,末了痛苦地望着大家,两手一摊,道: “他不从青鱼港回来,春柳湖风平浪静,卵事都没得。他回来几天,又把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拨乱反正,调理顺当的春柳湖,弄得风一阵,雨一阵,上不讨领导喜欢,下不得群众拥护。事实已经证明,他搞的那一套在春柳湖是行不通的,是死路一条。” 匡世宏说:“卜支书你莫气!这样会气出病来的。你和春江既是支书和代理支书,又是弟儿兄得。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商量。” 卜思源对这话好像没听到,他晓得匡世宏和黄春江都是12个孤儿之列,感情特殊。对匡世宏的表态他并不在意,他着重观察众人脸上的反映。大家都不吭声,眼睛都盯在他脸上,期待他往下说。 他又拍了一掌桌子,接着说: “1962年秋冬那阵子,全大队一百多号劳动力跟到他挑土、筑堤,建垸,吃了恶鸡巴亏。流血流汗几个月,开春一场水,冲洗得一根卵毛都没得。眼下,他还不吸取教训,还要搡起大家吃那号瞎亏。他这是不把春柳湖的家当全部玩光,他心里不得舒服。你们说我还能当家?我还能掌舵?我还能指挥?他黄春江哪里把我当人。他根本没把我放在眼睛角儿里。我卜思源还干得了吗?” 说罢,他一屁股坐在长板凳上,双手抱头,支撑在桌子上,嘴里连连地叹息。 卓有德又说话了:“你和春江既是兄弟,又是搭档。有事总可以商量拢来的。硬是商量不好了,就搞民主,全大队群众投票,少数服从多数。” 黎少军站起来说:“卓队长这话有理。黄支书要这样做,也是该征求群众的意见嘛。走,找他去。” 他站起身,拉了一把身旁的匡世宏。 匡世宏问:“少军你拉我干什么?” 黎少军把个子矮小的匡世宏从座位上拉得站起来,说: “世宏哥你还坐着像尊菩萨。走呀!” 匡世宏不解地问: “你要我走哪里去哟?” 黎少军说: “找他黄春江去呀!” 匡世宏问: “找他做什么哟?” 黎少军说:“给他提意见,这连改、定居搞不得!” 赵海南说:“我原先只以为他弄出一张图纸,说一气了事,没想到他当真要搞。这怎么办好呢!” 对于连改、定居是搞好,还是不搞好,几天来,这位渔人脑海里头正展开激烈的斗争,至今还未得出结论。他说: “在这里反正是喝茶,也没有别的事。也没有外人在这里。大家都说说看,这连改定居,到底是搞好,还是不搞好。我讲句实打实的话。这些天我一直还没有完全想明白。我不晓得在座的各位是怎么想的。我想听下大家的高见。” 陈腊庭说:“这连改、定居是不能搞。搞不得,硬是搞不得。” 邹河清说:“我的肩膀那年磨破了,一直都还没有好。轻轻碰一下就痛进心里去哒。如果要搞连改定居,第一件事又是挑土筑堤。那号瞎亏,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愿意吃了。” 黎少军又拉了一把匡世宏:“走呀,找黄支书去。” 匡世宏说:“这时候,到哪里去找得着他哟!” 卓有德说:“我说老匡,你莫尽讲些没得卵用的话。” 黎少军吼道:“他会上天呀!就是找上天,也要找到他,向他提意见。” “不用找,来哒!有意见当面提。” 门口突然飞进来洪亮的声音,把刚才吵吵哄哄的气氛压下去了。 第七节这连改定居到了非搞不可的时候了 第七节 这连改定居到了非搞不可的时候了 渔人们朝声音传过来的门口望去,只见黄春江引着王萍往里面走来。 黄春江昂首挺胸,满面红光,像喝了酒似的。他那双放亮的眼睛扫视着茶馆里的一切。 王萍那张苹果般的脸蛋和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显得很美丽,她抬起右手朝大家摇了摇,算是打了招呼。她左手里提着的几个中药封子,随着她的步子一摇一摆的,很有节奏。 看黄春江和王萍那样子,他俩对茶馆里刚才发生的热烈争论,早已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候,整个茶馆又沉闷无声,好像会爆炸似的。每个渔人都憋了一肚子的话,没得地方说。这时见到黄春江,想把憋在肚子里的话吐出来,但谁也不愿意领这个头,整个人就像一只充过了量的气球像会爆炸一般地难受。 渔人们都眼睁睁地盯着黄春江,一眨不眨。 卜思源更是瞪大了愤怒的眼睛,那架势不用水也能将黄春江一口吞下。 历崇德仍然严峻的坐着,不动声色,好像眼前没发生什么事一般,他眼里也没有看到任何人似的,只有他自己的存在。 老好人邹河清还是朝黄春江笑了笑,表示出友好。 卓有德连忙起身,从郑华丰那里端来两盅茶,隔着两张茶桌向黄春江打招呼: “春江,这里坐,这里坐。” 黄春江点了点头,说: “多谢卓队长!” 卓有德又对王萍打招呼: “姑娘,请喝茶。” 王萍学着黄春江的样子和语气,回答: “多谢卓队长!” 黄春江领着王萍一步步走到了喝茶的渔人们面前,坐了下来。 这可急坏了柜台内的郑华丰,因为她完全听清了渔人们对黄春江的指责,再看黄春江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身后跟的又是一个不成熟的姑娘,她生怕他们双方干起仗来。 她赶忙走出柜台,提着茶壶,三脚两步走到黄春江和王萍面前,热情地招呼道: “黄支书,春江哥,请喝茶!” 她往黄春江茶碗里注水。她又对王萍招呼道: “姑娘好漂亮哟!请喝茶!喝了这春柳湖水冲泡的金牛山云雾茶,姑娘会变得越发漂亮无比。” 黄春江朝郑华丰点点头,微微一笑,坐到了板凳上。 王萍对郑华丰微笑着说: “姑娘你才是真正的漂亮呢!” 黄春江喝了一口茶,对大家爽朗地说:“在座的各位好像都对我有意见是吧!好啊!当着我的面提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管什么意见,我都欢迎!” 没有人应声。 黄春江笑了笑说: “呵,还是照那套‘人怕抵面,树怕剥皮’的老章法办事呀!大家有意见不说,我可要发火啦!” 一句话,缓和了紧张的空气。 赵海南觉得这样疆持下去,大家心里都憋得难受。于是他第一个说道: “老庚,明人不做暗事。我对你的意见只有一句话。” 黄春江追问: “是哪句话,你说出来呀!你说一半留一半,你难受不难受呀?” 赵海南如实回答: “当然难受。” 黄春江说: “你难受,我也难受。就像一根鱼刺卡喉。老庚你赶快说出来吧!” 赵海南品了一口茶,大声说: “我的老庚!我的黄支书!这连改定居千万不能搞!” 陈腊庭、黎少军齐声应和: “是的,这连改定居莫搞算哒!” 王萍忍不住插言: “不搞,要有道理嘛!说不搞就不搞呀?要说出为什么不搞的理由嘛!” 黎少军一甩卷曲的头发,对着黄春江和王萍像放连珠炮般地说: “道理多得很。你看,为这事,闹得你们父子之间、兄弟之间、领头人与领头人之间,生格格的,都憋着一肚子气,肯定会影响春柳湖的安定团结,和谐稳定。这又何必唦!” 邹河清表示赞同地说: “是的,少军说得对。平时相处得蛮好的几个人,就因为要搞连改定居一下闹得鼻翘嘴歪,多么不好呀!” 王萍冲他说: “你呀,二八月阴天关节疼,老毛病又犯了。开口就和稀泥。” 邹河清听了王萍这句话,心里很不舒服,就像被人扎了一针,受了极大的刺激,他再也不填腔了。 他端起自己的一碗茶,坐到离王萍远些的桌子上去了。他又从宽大的渔裤里抠出一包葵花籽,摆到桌面上,有滋有味地嗑起来。那架势,好像比说话,比争论有味道得多。 匡世宏个子小,声音大,他怕大家不注意听他说话,便爬到凳子上,站起身子说: “我看这连改定居到了非搞不可的时候了。如果还不搞,还要等下去,春柳湖以后出生的人,恐怕都会像我一样,得几次血吸虫病,掉进水里淹几回,人越长越缩,个子矮小,没得桨桩高。俺堂客朱秋萍对俺的两个伢儿国庆、国洪担心得很,因为他两兄弟掉进水里几回了,将来成年了不晓得会不会比我的个子高。要是都长得像我一样奇丑无比,那就夹卵哒,自己找不到堂客,还得靠组织上操心撮合。如果撮合不拢来,那俺匡家就会绝九代。我从心里觉得,渔家不搞连改定居就没得出路。万事开头难。充其量掉几身皮,脱几层壳,在张家碈的底子上把垸子修起来了,挡住了洪水,挡住了血吸虫,其他就好办了。” 黄春江就是要听听大家对连改、定居的意见。他到茶馆来的目的也是为了这个。近几天来,他一直忙于发动、组织工作,没有细致地和在座的这些渔人扯谈拉家常,把心里的话相互交底。 他从刘国池办公室出来,就准确地预料到,今朝的行动在春柳湖一定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这正是听取各方面意见的好时机。 他安排大海、红菱、清波、天湘、小芹等人到每条渔船上去搜集反映,自己和王萍到有名的“李祖军中药房”给本来就多病再加上被秋汛淹了一场的陈五奶抓了几副中药,就来到了这时候渔人聚集的临江阁茶馆。 他生怕刚刚打开话匣子的人们,由于听了王萍带讽刺性的话,像邹河清一样闭口不说了。他又巧妙地引导: “世界上的事情都有矛盾。牙齿和舌子也有矛盾嘛。但是,有了矛盾,可以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来解决。除了刚才河清和少军前面说的以外,还有什么不同意见,都和篮篮儿篓篓儿一齐倒出来嘛。我都全部打收条嘛。” 历崇德由于对他的行动格外不满意,听他说话越发不顺耳,极不耐烦地站起身,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短竹竿旱烟袋,用力磕了几磕,然后双手剪背,火气冲冲地走了。走时朝大家微微点了一下头,唯独没有看旁边桌上的黄春江和王萍一眼。 第八节渔人们为什么突然急着离开茶馆 第八节 渔人们为什么突然急着离开茶馆 善良姑娘郑华丰对历崇德的行为很不满意,她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埋怨道:在家里你是父亲,黄春江是儿子,你说什么,儿子应该听你的。在大队里,黄春江是支部书记,你是普通渔民,对儿子说的话,你哪怕一百个不愿意听,但是表面上你得维护他的威信,不能当着社员们扫他的面子呀!你都不把他当回事,其他人怎么会把他当回事呢?他今后还怎么好领导别人?她欲追上去,把老渔人拉回来。被黄春江用眼神止住了。她只好提起开水壶,往渔人们的茶碗里注水。 卜思源见黎少军这些人当黄春江不在场时,说起话来高声大嗓,看那架势,两粒卵子硬用斧头捶得。当着黄春江,一个个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副傻宝样子,不提意见,生怕得罪了黄春江,以后日子不好过。他越想越生气,本来要冲黄春江怒吼几句的,觉得自己的嘴皮子没得黄春江来得快,讲他不赢,莫又落得像在渔民协会纪念地一样,反倒被他教训一通。那实在化不来。他霍地站起身,二话不说,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走出了茶馆。 陈腊庭见这情景,对黄春江哀求道: “你看,这几多不好。连改、定居的事莫搞算哒。你丈人佬、你姐夫,都生怕你把春柳湖的家当一瓢汤泼了。” 黄春江意识到肩头的责任重大,要达到连改、定居的目的,各方面的阻力不小呀!他充满信心地对陈腊庭,对在场的所有渔人说: “搞连改、定居,不但不会把春柳湖的汤泼出去,反而还会涨进来。” 陈腊庭不解地摇摇头: “怪事,怎么涨进来?我就不相信。” 匡世宏支持说: “你不相信,我相信。搞了连改定居,既打鱼,又养鱼,两条腿走路,难道不比一条腿走路稳当吗?” 王萍对着陈腊庭说: “事实会叫你相信的!搞连改、定居,目的就是为了办社会主义大渔业,为国家多产鲜鱼嘛!保障渔民过上幸福日子嘛!” 黄春江为了使大家充分了解连改、定居的好处,他耐心细致地解释说: “渔民实现连改定居后,出湖不像而今一条船,一家班,捕好多鱼,卖好多鱼,哪个也管不着。那时,由大队分班分组,合理搭配,充分发挥集体的智慧和力量,使渔业生产力来一个空前未有的大解放。” 渔人们聚精会神地听着。 王萍又忍不住插话: “你们看,这几多好啊!” 正在这时,窗外的沅水码头上传来张飞洪一阵紧急的呼喊:“喂!茶馆里有春柳湖的人吗?请大家听好啰!一号机动指挥船要开船啰!要开船啰!茶馆里的人都快来呀!要开船啰!” 渔人们听到喊声,都迅速地站起身,纷纷跑到柜台边,向郑华丰交付茶钱。卜思源、历崇德走时没有结账,这时大家都争着要替他俩交付茶水费。 郑华丰坚持不要任何人替他俩付费。她说: “有春江哥在这里,肯定会给他爹爹,给他姐夫付费的。就不需要大家替他俩破费了。” 大家各自结了账,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姑娘!麻烦你了,麻烦你了。” 郑华丰回答: “麻烦么得啰!为你们热情服务,这是我的工作嘛!” 赵海南说: “华丰妹儿!感谢你哒!” 郑华丰说: “赵叔叔你这话讲倒了。要感谢的是你们。如果你们不来临江阁,这里的生意就会冷冷清清呀!就会赚不到钱呀!” “哈哈哈!” 春柳湖的渔人都被这美丽的姑娘说笑了。 匡世宏对郑华丰说: “姑娘!刚才难为你哒!” 郑华丰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笑了笑说: “匡叔叔!我不难为。欢迎您下回再来。” 郑华丰朝离开茶馆的渔人们不停地点头,嘴里发出热情的招呼,表示再见。她望着走出茶馆的渔人们,心里充满了依依不舍之情。她觉得春柳湖的渔人太可爱了。她心想:渔人们要是不走,继续在这里喝茶该多好呀!她不明白渔们为何突然一下这么着急地要走?这里头有什么原因吗? 第九节春柳湖渔船行动有个特殊条件 第九节 春柳湖渔船行动有个特殊条件 渔人们突然急着离开临江阁茶馆,这是因为春柳湖全体渔船行动有个特殊条件,所有的船只连成一串,由一号机动指挥船拖带着,就像老才鱼带才鱼秧儿一般,“嗵嗵嗵,”拖向选定的湖场,再散开,放网下业。开船时谁要是误了点,就要从岸路跟着追。 今天不按约定时间提前开船,完全是卜思源冲着黄春江来的。他就是不让黄春江在茶馆里安安静静地向渔人们宣传那套连改定居的臭道理。所以,他不顾大体,乘王萍没在指挥船上,自己跳上指挥船,指挥徐学勇发动了马达,拖带好渔船,往春柳湖开去。他问徐学勇道: “哥哥你晓得开船啵?” 徐学勇回答: “卜支书你放心吧!我晓得开船。我平时到王萍这里来找她谈心,谈着谈着,没有别的话讲了,王萍就告诉我如何开船。这东西简单,一学就会。三岁的伢儿都容易学会。” 卜思源说: “那你就赚了呀!不仅和王萍恋爱,还让王萍教会了你开船。你真的走桃花运呀!” 徐学勇说: “王萍这姑娘人是长得天仙一般,心地也像观音菩萨一般善良。就是脾气强得很,三句话不如她的意,就要撵我走。我俩的婚事还不晓得搞得拢来啵?” 卜思源说: “搞得拢来。她主动下放春柳湖,就是要在这里生根开花结果嘛!” 徐学勇说: “卜支书!一旦王萍不答应和我结婚,你要替我做她的工作呢!” 卜思源说: “那自然不用说。其实不用我做工作。只要你占主动就行。” 徐学勇说: “我天天找到这机动船上来,只想和她亲近。你说我还不主动呀?” 卜思源说: “这还远远不够。这还不算真正的主动。” 徐学勇问: “卜支书请你告诉我,还要怎么做才算真正的主动?” 卜思源神秘地说: “你今天把这船开好,把黄春江他们甩掉,让他们去走沅南大堤跟着追。让他们个个追得气背心。你今天只要做到了这一步,到适当的时候,我把如何在王萍面前真正占主动的绝招传授给你。保准你和他的婚姻成功。” 徐学勇连声说: “这船我一定开好。让卜支书您放心。让黄春江那伙人从沅南大堤上跟到追赶,个个都是两条罗圈腿,跑不得半里路,就会发黑眼晕,倒在地上起不来。看他们还搞不搞连改定居?” 当黄春江和其他渔民赶到北门码头的时候,一号机动指挥船拖带的船队已经起航了。 王萍指着一号机动指挥船上破口大骂道: “徐学勇你真不是个东西!” 渔人们面对这种情形不慌不乱,过去对这种追船的场合可见得多了,都具备了这方面的经验。他们便一个个拉开箭步,一齐飞身跃上了船队中间的一条三层网行船上。 这时,整个船队像一条巨龙,游向湖心。 黄春江还要接着茶馆里没有说完的话题说下去,正待开口,只听王萍一声惊呼: “拐哒!给陈五奶抓的中药忘记在茶馆里了,春江哥,这怎么办呀?” 黄春江听了很着急。 船上的人都很着急。 黎少军摸摸卷曲的头发,说: “赶快打手势,要卜支书停船。” 匡世宏连忙站起身,对着指挥船上打手势。一次,又一次,匡世宏的手都招痛了,指挥船不仅没有停,反而越开越快了。 此刻,满肚子火气的卜思源怎么会理睬这一套呢! 一号机动指挥船不停,船队急速向前行驶。 大家心里都惦记着给陈五奶抓的救命药丢在茶馆里了,这可怎么办呢?有人暗暗埋怨王萍丢三拉四,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记了,只差没把自己丢了。做事不牢靠,一张嘴巴却比鳜鱼鳍还刺人。不过心里有这想法的人,对下放知青王萍的印象还是蛮好的。并没有因为今天在茶馆里被她抢白了几句就改变了对她的美好看法。 这时,王萍抬手连连拍打自己的苹果脸,发出埋怨: “该死!该死!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尽是给贫下中渔帮倒忙!” 匡世宏连忙抓住姑娘的手说: “王萍你别这样。又没有哪个怪你嘛!这忘记拿东西的事情,哪个人都有过。只有菩萨记心好,才不得忘记东西。” 众人附和道: “是呀!是呀!我就忘记过东西嘛!” 说着,都把眼光集中到黄春江身上。 黄春江沉稳老练,不急不忙地说: “我们坐着的这条渔船不能解开,解开了就会把后面的大半个船队丢在这里。” 王萍说: “那会打乱好多人的生活和捕鱼安排。这条渔船解开不得。” 众人附和说: “是这样!是这样!这条渔船解开不得!” 黄春江转动着眼珠,默了默神,果断地说: “解开最后一条渔船。” 王萍说: “从这往后,隔上里把远,怎么解得到手?嗨,都怪我!” 匡世宏说: “萍儿,莫急。向后头传话,叫后头的人解。” 陈腊庭说: “世宏老弟你莫糊涂!中间空当隔得远,这闹哄哄的,传话听不清。” 王萍更急了: “这卜支书呀,真可恼。实在没办法,我下水游过去。” 黄春江显出一副高兴的神态说: “哈哈!我有办法哒!” 王萍问: “怎么办?” 第十节渔民都是睁眼瞎 第十节 渔民都是睁眼瞎 黄春江说: “写个纸条,用根竹篙穿起向后传。” 王萍流露出少女的稚气,拍着手说: “好极了,好极了!” 黄春江从身上抠出红皮日记本,撕下一页就要写。 这时只听黎少军重重地叹口气道: “莫写,莫写啰。都是聪明人,莫做蠢事唦!” 王萍问: “为什么?” 黎少军说: “渔民都是睁眼瞎子嘛。写了也无用。” 黄春江握在手里的钢笔停止了旋转。是的呀,是这样的呀!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心头不禁浮上了一种异常难过、激愤的情绪。这都是连家渔船造成的呀!他苦苦地想着,不由得心头又一喜,这是紧接着茶馆里的话题最好展开讲的机会呀!他对黎少军说: “渔民为什么会成为睁眼瞎子的?尤其像你这号聪明人,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为什么也会成为睁眼瞎子的?你说说看。” 他又对身旁所有的渔人说: “请大家都说说看,这到底是为什么?” 人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出现了短时的沉默。 黎少军打破了沉默,道: “我说。渔民就像一片浮萍,一年四季水上漂泊,不是漂在洞庭湖,就是浮在长江,哪里有水哪是家,哪有安定的地方上学读书嘛。” 王萍说: “这就是不连改、不定居的坏处嘛。” 黄春江赞同地说: “对!要是实现了连改和定居,就能办起渔家子弟学校,让孩子们上学读书,掌握文化科学知识,长大了更好地建设社会主义。再也不像俺这里的各位,鱼篓大的字也认不得几个。” 赵海南说: “搭帮地下党员罗汉荣主动到春柳湖来办扫盲夜校,给我们打了一点文化基础。又搭帮春江你当一把手后,安排红菱每天晚上教俺学文化,要不然的话,连鱼篓大的字我也认不得几个嘞!” 黄春江说: “这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随着时代的发展,越来越需要文化科学知识。将来要造宇宙飞船,要到月亮上去开荒种田,捕鱼捞虾,没有文化科学知识不行。将来要办社会主义大渔业,科学养殖夺高产,没有文化科学知识也是不行的。俺渔家必须快速扭转眼前这种当睁眼瞎子的落后局面。” 王萍帮腔说: “我是个敲急性棒的人。千锤打鼓,一锤定音,渔民不连改、不定居真的不行。即使能学几个字,也要费九牛二虎之力。大家还记得去年3月初4的晚上吧,红菱照春江哥的安排,在鲤鱼滩给大家上课,突然间一场暴雨,一个个淋得像落汤鸡。” 怎么不记得呢!只要是亲身经历过的事情,除了那些毫无意义的琐事,一瞬即过之外,那些有着重大意义的事件,任时间流逝了多久,它永远也不会磨灭,将在史册上留下光辉一页。此刻,在座的每一个渔民脑海里都像放电影似的闪过一幕又一幕。 春天的夜晚,鲤鱼滩上明晃通亮的煤气灯挂在大杨柳树上。灯下,立着一块大黑板,坐着几十个渔民。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穿红格子罩衫的姑娘,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拿着一个粉笔盒,健步走到黑板前,湖水般明亮的眼珠闪烁着光芒,鹅蛋形的脸上焕发出青春的活力,她笑吟吟地对在座的渔民说: “前天学了‘谁是我们的朋友’,今朝学‘谁是我们的敌人’。先把学过的复习一遍。请哪个到黑板上来默写。” 渔民中站起一个小伙子说: “我来写。” 雷红菱高兴地点头道: “好。清波来写。” 李清波走上黑板前。 雷红菱站在一旁,看着李清波在黑板上一笔一画地认真默写: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雷红菱大声地表扬道: “清波不错,自觉地学到了前头。都应该像他一样,为学好文化科学知识,掌握革命理论而发奋努力。这里,俺先把这条毛主席语录从字面上讲解一下。” 她指着黑板上“谁是我们的朋友”一行大字,生动地说: “请大家看清,这个朋字是由两个日月的月字组合成的。两个月字一般高,一般大,摆在一起就成了个朋字。我们的朋友也是一样,一条心,一股劲,一个目标往前奔,这才算得上朋友。即不同心,又不同德,什么都不同,就算不上朋友。看!” 她又在黑板上写了一个日字,再紧靠着写了一个月字。 “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不是一样高,也不是一般大,给人的印象就不像朋友了。这不是朋友的朋字,是明亮的明字。俺贫渔、下中渔,和一部分中渔,是听党和毛主席的话的,这算是同心。都是愿意搞社会主义的。这算是同德。都是一个劲奔共产主义,这算是同一个目标。什么都同,所以算得上朋友。渔霸渔主,还有一少部分富裕中渔,他们对社会主义恨得要死,暗地里攻击党和毛主席,阻挡俺奔共产主义。俺同他们不是朋友,恰恰相反,他们是俺的死对头,是俺的敌人。” “哎哟,下起雨来哒。” 不知是谁一声提醒,学习的人们才注意到天上落下的雨点滴到了身上。 “轰隆!” 炸雷在头顶上响起。 “快跑,快跑,暴风雨就要来哒。” 红菱嘴里催促着人们,手里收拾着教课本。 “轰!” “噼!” “哗啦,哗啦!” 不等渔人们回到自家渔船上,暴风雨就到了。 渔人们回想起被暴风雨赶走,学不成文化的那一幕,心里都不是滋味。 这时,黎少军坐在三层网行船的船舷上,甩了甩卷曲的头发,就像雨水刚落到了头顶上。 黄春江见了,哈哈笑道: “少军,而今是晴天,不是在鲤鱼滩上遭雨赶。” 大家齐声说: “是的!是的!春江说得对。如今红火大太阳呢!” 黄春江又抓住机会,因势利导地对大家说: “要是实现了连改定居,春柳湖办起了渔民子弟学校和渔民夜校,学习时电灯开关一拉,满屋亮堂堂,莫说是吹风落雨,就是落枪落刀,也不会赶得气冒海天啦!” 渔人们都被黄春江的话吸引了。就连邹河清也张大眼睛,望着春江,不时地像嗑瓜子似的咂咂嘴。他们都像看到了矗立在鲤鱼滩上的渔民子弟学校和渔民夜校,还是红砖青瓦、镶嵌玻璃窗户的三层楼房呢!要是真正过上那样的日子,他们的后代就不用当睁眼瞎子了,说不定还能出大教授、大科学家、大文艺家、大作家呢!渔民一年四季吃的鱼虾多,大脑得到的营养补充比别的人多,因而聪明透顶,一旦掌握了文化科学知识,聪明的大脑释放出所有的能量,就必定能干出惊天动地的业绩。对此,在场的渔人无不充满了信心。他们期待着那一天的早日到来。 第一节放网归来 第十六卷 紧急斡旋 第一节 放网归来 特别的生产方式,使春柳湖渔人养成了特别的生活习性,天擦黑之前,驾了渔船,驶向春柳湖上,朝选准的湖场里放下丝网、三层网、花篮、卡子钓、流钩等捕鱼工具,然后,或荡起双桨,或挥动渔篙,驱使空荡荡的渔船,开始返回鲤鱼嘴码头。 这时,渔人们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气质,不同的爱好,包括不同的年龄,都会表现出来。老年渔人划动双桨,抬头看着晚霞,仿佛联想到了自己的余生,手里的桨叶划得更快了;中年渔人举起渔篙,一篙插进湖水,渔船飞去数十米,展现出无可阻挡的气势;年轻的姑娘和后生,快速划桨,轻盈舞篙,除了少数性格内向的默默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之外,多数都会无忧无虑地说说笑笑,似乎有讲不完的高兴事。 半路中,黄春江兴起,领头唱起了渔歌,胥大海、雷红菱、李清波、朱天湘、杨光明、周小芹、周中枝、周银枝,包括因背了家庭出身不好这一包袱而寡言少语的张飞洪都一起大声合唱: 妹妹你看南边那座山叫金牛山, 哥哥你看西边那条水唤沧浪水, 妹妹你看东边那个湖称目平湖, 哥哥你看北边那条港名鸭子港。 妹妹吔金牛山上金子亮, 哥哥吔沧浪水里有文章, 妹妹吔目平湖中鱼虾肥, 哥哥吔鸭子港内稻飘香。 妹妹我的性格有金牛山的粗犷, 哥哥我的胆识含沧浪水的豪放, 妹妹我的作风带目平湖的深沉, 哥哥我的行为藏鸭子港的海量。 无论妹妹去向哪里, 无论哥哥走到何方, 金牛山时刻在妹妹眼前, 沧浪水一直装哥哥心上。 不管妹妹如何失意, 不管哥哥多么辉煌, 妹妹决不给目平湖丢脸, 哥哥一定为鸭子港争光。 金牛山是妹妹亲爹, 沧浪水是哥哥亲娘, 目平湖是妹妹亲姐妹, 鸭子港是哥哥亲兄长。 妹妹我爱金牛山山高入云, 哥哥我爱沧浪水水流远方, 妹妹我爱目平湖湖平如镜, 哥哥我爱鸭子港港深万丈。 越爱越痴迷,越爱越疯狂, 渔家儿女情深似海洋, 下辈子还要继续爱呀, 爱不够龙寿山山水水好风光。 每个渔人尽情地歌唱,浑身热血沸腾,双目闪亮,满面红光,把一天的疲劳随着入水的渔篙抛进了湖里,将一天的烦恼托付飞起的双桨甩在了身后。渔歌声回荡春柳湖,留住了晚霞,连太阳公公也放慢 了西行的步伐,驻足武陵山巅,聆听渔人的歌声,欣赏春柳湖的美景。 黄春江领着大家唱完渔歌《龙寿山水渔家心》,渔船回到了鲤鱼嘴码头。各家各户的渔船,靠近那两株大柳树下,停泊在划定的位置,渔船上的主人相互打招呼,开玩笑,打情骂俏,哼歌唱调,此刻的码头掀起了一天来最热闹的高潮。 晚霞滑落到武陵山西边去了。 太阳公公也挥挥手不舍地回家了。 蛾眉月闪亮登场了。 星星眨眼了。 春柳湖上升起了淡淡的雾气。 鱼儿潜入深水。 鸟儿飞进树窝。 天擦黑了,渔人们拖了铲棚,蜷曲身子,在中舱、睡舱的锁幅板上铺开被子,摆好枕头,脱掉上衣,退下裤子,吹熄渔灯,开始睡觉了。 也有睡得迟的当家渔人,不顾白天的辛劳,运筹明天带领贫下中渔打开新的湖场多捕鱼捕好鱼的大计。还有那刻苦学习的渔人,不放过分分秒秒,用功地看书写字。更有那勤劳俭朴的渔人,舞针走线,缝缝补补,把一家人一条船上的小日子调摆得熨熨帖帖。也有那居心叵测的渔人,鬼头鬼脑地钻出自家的渔船,蹿到同路人的渔船上,串通对抗连改定居的阴谋。 除此之外,还有那恋爱中的青年男女,正抓住这生命中宝贵的时间,在安静的场所里喁喁私谈,相互倾吐着心中虔诚的言语。 春柳湖的夜,静谧而神奇 。 第二节夜风惊扰了偷听情话的湖水 第二节 夜风惊扰了偷听情话的湖水 这时候的夜,隔凌晨零点只有60分钟了。 离鲤鱼滩不远的湖面上,飘荡着一只小渔船,一对青年男女,分别坐在船头和艄尾,正在不住嘴地交谈,声音时高,时低,时低,时高。 一阵夜风吹来,惊扰了躲在渔船肚子底下悄悄偷听情话的湖水,湖水轻拍渔船,向船上的青年男女发出友好的笑声。 这对青年男女仿佛没受到任何干扰,此刻的春柳湖,乃至整个世界除了他俩,别的根本都不复存在。恋爱高于一切,恋爱大于一切,恋爱胜于一切,恋爱把一切淡忘,唯有恋爱存在。春柳湖上的这对青年男女,正处于这样的恋爱境界。他们不但没有被夜风和湖水干扰,反而感谢夜风和湖水给他们营造了恋爱氛围,增添了恋爱情调。他们的情话越来越炽热。 “亲爱的!《全县渔民高级俱乐部修建图》你看过没有?” 男子温和的声音。 “嗯。早看了。” 女子低低地回答。 夜风微微吹。 湖水丝丝响 男子问: “萍!那是我的辛勤之作,你知道吗?” 女子答: “你不炫耀,我也晓得。” 男子甜蜜地说: “你呀,真是上帝派遣下凡人间的仙女,既美丽大方,又聪明伶俐。难怪这春柳湖的渔民没得哪一个不夸奖你的。王萍,你了解朋友的心情吗?当听到人们夸奖你的时候,我心里呀,就像吃了蜜糖甜津津的。当看到你那端庄潇洒的模样时,我心里呀,如同喝了老渡口大曲醉晕晕的。哪怕你不在我眼前,而当我想到你的时候,我的心情也激动得无法形容。我坦白地告诉你,自从我和你相好以后,我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我把浑身所有的热情,都倾注于你。我将赤诚的心,奉献给你。可是你对我……也是不是这样呢?” 女子回答: “我……” 男子追问: “莫吞吞吐吐,说呀,把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这是一个拿钱也买不到的极好机会。” 艄后的小伙子显得很着急,加紧催促。 船头的姑娘没有回音。 艄后的小伙子是火白鲢徐学勇。他俩今朝的活动,是他煞费苦心安排的。从县城回春柳湖的水路上,卜思源对驾驶一号机动指挥船的徐学勇问道: “近些时候,你和王萍的关系发展得怎么样呀?” 徐学勇回答: “快莫讲起,正像这由东往西的指挥船。” 卜思源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嘛?” 徐学勇反问: “您见过水向西流的吗?” 卜思源说: “你小子别给我绕弯弯,有话直说。” 徐学勇说: “我已经说得很直了,你一看就明白,县城在东,春柳湖在西,我们开着船从东往西,这不是逆水行舟呀!” 卜思源问: “你直接回答你和王萍搞对象,搞到了何种程度不就得了吗?用得着绕那么大一个弯子吗?我看你呀,就因为多读了几句书,越读越蠢了。你现在实话告诉我,你和王萍恋爱发展到了哪种程度?” 徐学勇回答: “因为我俩对连改定居的观点不一致,导致恋爱不进则退嘛!” 卜思源说: “你别给我搞得文诌诌的。我没有时间跟你玩这一套。我问你什么,你给我直接回答什么。好不好?” 徐学勇说: “您卜支书说的,哪会有不好的。您要问什么呢?” 卜思源问: “你和王萍的恋爱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徐学勇回答: “我前面说了呀!不进则退。” 卜思源问: “不许你又绕回去。必须直接回答。你和王萍的恋爱目前是初级阶段,还是中级阶段,或是高级阶段?” 徐学勇问: “什么是初级阶段?” 卜思源回答: “初级阶段就是嘴唇以上。” 徐学勇好奇地问: “那什么是中级阶段呢?” 卜思源回答: “中级阶段就是胸部以上。你小子这都不懂,读书读进屁眼里去了呀!” 徐学勇追问: “那什么是高级阶段呢?” 卜思源回答: “高级阶段就是胸部以下嘛!你小子是真不懂,还是明知故问?” 徐学勇说: “我是真不懂嘛!第一次恋爱,哪有经验嘛!卜支书,我求您就恋爱的三个阶段,具体教教我好吗?” 卜思源说: “我说你呀,到底是缺少经验,还是缺少心眼。” 徐学勇说: “我既没经验,又没心眼。卜支书您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堪称情场老手。请您给我传授几手真功夫吧!” 卜思源的嘴巴贴近徐学勇的耳朵,神秘地说: “你还不晓得,世界上的女人有个共性,心软、钟情,只要你多说些赞美她的话,对她爱得死去活来富有感情的话,她就是铁石心肠,也会被你打动。不信,你试试看啰!” 徐学勇说: “如果连这点都不晓得,那还搞什么恋爱?卜支书!我是求求您就恋爱的嘴唇以上、胸部以上、胸部以下三个阶段给我作出具体的可供操作性的指点。你说好不好?” 卜思源说: “你想不付出一定的代价,我就轻易地对你作了指点呀!这是不可能的。” 徐学勇问: “卜支书你要什么样的代价?” 卜思源说: “你得拜师,你得付出师傅钱。” 徐学勇说: “卜支书!只要您告诉我如何恋爱,如何把王萍弄到手,让她成为我真正的爱人,你无论要我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 卜思源哈哈一笑,道: “你小子说话算话?” 徐学勇信誓旦旦地说: “我要是在您卜支书面前说话有变,我就不是人生出来的。” 卜思源连声说: “等你驾驶机动指挥船把全大队渔船顺利带回春柳湖之后,我立马就教你。” 徐学勇连连点头说: “好!有了卜支书您教给我的恋爱法则,我就一定能把王萍搞到手,我要把这位全世界最漂亮、最多情、最聪明、最有才华的的姑娘搂进我怀里,让她成为我的新娘,成为我孩子的母亲,成为我孙子的祖母。我如果实现不了这个目标的话,我就身绑一块大岩头,自己走进春柳湖,淹死了夹卵。下辈子再和她成为夫妻。” 卜思源又加重语气,对睁大两只迷惘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湖面的徐学勇说: “你们两个要是长期观点不一致,这桩恋爱也怕是船棚上的灰,迟早要吹哟。” 徐学勇听了,又着急又害怕,但又好像得到了力量和安慰似的。他嘴里喃喃地说: “我一定和她统一观点,哪怕我为她去死,也绝对不能让这桩恋爱成为船棚上的灰。” 卜思源暗暗地笑了,他佩服自己抓住了徐学勇的软肋,能掌握他的心理特点,让他乖乖地听从自己的指挥,关键时刻起到不顾一切咬人的作用。眼下他最明确的目的,就是要这位春柳湖的高材生,能够用他的爱情,征服王萍,减少黄春江的支持者,排除一股搞连改、定居的力量。他见徐学勇中了他的计,自然十分得意。 徐学勇的确是中了卜思源的圈套,完全按照他指引去做的。也难怪徐学勇,恋爱中的男女最容易失出理智,成为别人利用的武器。像徐学勇这种四肢发达,脾气火爆,头脑简单,遇事从不问一个为什么 的年轻人,为了达到追求心仪女人的目的,做事失去理智也就在所难免了。 第三节徐学勇的爱情观 第三节 徐学勇的爱情观 天快擦黑时,徐学勇驾了自己的小渔船,迂回到了一号机动指挥船旁,欲邀王萍到湖上谈心。但他不敢大喊大叫。初恋的人,生怕人家看到了笑话,尤其是惧怕人家说他主动地追求王萍。徐学勇虽然脾气火爆,但是个极要面子,又要里子的人。人要面子树要皮。这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为了背开人眼,他想了一个巧妙的办法,抽下小渔船上的一把桨叶,放下湖水里,桨叶顺风顺水,漂到了指挥船肚子底下,轻风微浪的推搡,桨叶碰击船肚子,发出“嘭嘭嘭”的响声。 这声音,惊动了坐在驾驶室里聚精会神看书的王萍,她抬起苹果般俊美的脸,认真细听,辨别是什么东西发出的磕碰声。 她摇摇头,推开驾驶室的门,一手抓住门框,歪下身子,偏着脑袋,睁大她那双湖水般明亮的眼睛,搜索着船底下。 当她看清是一把桨叶时,眼睛里射出了诧异而又不满的光,嘴里轻声埋怨道: “是哪个人这样不负责任,把集体的财产不当数,人丢了都会不晓得信的。” 她想找寻一样合适的东西,把桨叶捞起来。 徐学勇对王萍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他看到心爱的人走出驾驶室,为自己得计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当王萍连望也不望他这边一眼的时候,又感到格外的着急。 这时,他非常害怕王萍仍然回到驾驶室去,为了吸引姑娘的眼光,他故意提起脚,用力朝船底板蹬了一下,“咚”的一声,果然惊动了指挥船上的王萍。 姑娘抬眼一看,徐学勇单人独桨,悠悠地摇着一只小渔船,笑眯眯地望着她,朝她挥了挥手。 姑娘正愁没办法捞起船肚子底下的桨叶,连忙招手喊道: “小徐同志,快把渔船驾过来。” 徐学勇听到这一声喊,就像蚂蟥听到了水响,高兴地扳动桨叶,迅疾地驶了过来,王萍下面说些什么,他一概不知道。 渔船径直驶到王萍脚下。 姑娘毫不犹豫,双腿飞起,跳上船头,弯下灵巧的身子,抓起漂在水里的桨叶。 她正要跃上指挥船,只见小渔船离开指挥船越来越远了。 她调转头看看小渔船艄后的徐学勇,只见那长在大脑壳上的两只眼睛正多情地望着她,圆脸上堆满了笑容。他扬起手,指向碧波荡漾的湖面,轻轻地说: “亲爱的萍!我们好好地谈谈吧!” 王萍回答: “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你背着我把一号机动指挥船开回春柳湖的时候,为什么没想到要和我谈谈。像你这种人,我算是看透了,看扁了。我再也不想和你谈了。” 徐学勇说: “亲爱的!那是卜支书指挥我做的。我不得不下级服从上级呀!” 王萍质问: “他叫你去杀人,你去吗?” 徐学勇抬手朝自己脸上抽了一记耳光,虔诚地说: “亲爱的!我错了。我向你检讨,我向你道歉。请求你对我的原谅好吗?” 王萍鼻孔里“哼”了一声。 徐学勇说: “萍!爱情高于一切,爱情大于一切,爱情胜于一切!你和我的爱情千万不要因为连改定居而受到影响。那实在不值得!” 王萍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徐学勇设下的圈套。她为徐学勇耍这样的小聪明有些好笑,对徐学勇这样骗她又有些不满。她想到这几天和徐学勇闹矛盾,相互见面不理睬,能有这样一个好机会谈一谈,内心里是愿意的。他要说服徐学勇,做改造 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坚定支持者,积极参与者,始终与黄春江保持一个声音,坚持一个步调。但她一想到徐学勇在她面前设圈套,她的自尊心仿佛受到了伤害,她就不想与他谈了,觉得在黄春江的支持者队伍中,多他一个徐学勇不重要,少他一个徐学勇没关系。洞庭湖淡水渔民实现连家渔船改造,做到陆上定居是大势所趋,无论什么力量都无法阻挡。即使有少数几个人反对,那也只能是蚍蜉撼大树。 她对徐学勇不屑一顾,好像指挥自己的仆人似的,扬手指着徐学勇,又指了指一号机动指挥船,嘴里轻轻地,但听得出语气十分严厉地发出命令: “你把渔船驾拢去,快些给我驾拢去。” 徐学勇说: “亲爱的!眼下这机会难得,可以说是千载难逢。我们好好谈谈吧。” 王萍听徐学勇的口气近似乞求,看徐学勇的样子可怜巴巴。善良姑娘的心一下软了,她低下了头,不知怎的,红润的脸蛋上流露出羞涩。 她不声不响地提起手里的桨叶,在前舱桨斗子上安插好,随即扳动桨叶,拨开湖水,轻轻地往前驾。 鲤鱼肚开阔的湖面上,安谧宁静,水色优美。这一对初恋中的青年,就选定了这美好的地方,不住口地谈论起来。谈着,谈着,沉默下去,谈着,谈着,争论开来。当王萍沉默不语的时候,徐学勇总是想尽千方百计,寻缝缝儿搜索他那能打动姑娘心肠的语言。 “小王,你还记得吗?我们前些日子里,知识上互相学习,工作上互相帮助,生活上互相关心。刘局长、卜支书交给我写了什么文章,是你坐在我身边,帮我抄写誊正。你要学会撒网放钓,是我选定背人眼的湖场,手把手地教你,没几天的工夫,你就全掌握了。你呀,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 徐学勇说到这里,睁大眼睛,透过夜幕,要看看这标致诱人的姑娘脸上的反映,哪怕是一丝笑意,他也会得到莫大的慰藉。 可是,王萍仍然低着头,捻着花格罩衫的衣角,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徐学勇以为自己说的还不够动人,语气更加含情了。 “你这温柔的姑娘,生活上给了我好多的温暖呀!当我感冒头痛,困在被窝里的时候,你亲手下厨,第一次学着做了鱼丸子汤,送到我口里。那汤呀,又鲜美,又清甜。你虽然是第一次做,可比我那在火舱里蹲了几十年的恩娘做的还要好吃。至今,那鲜美的味道还深深地留在我的心头,它没有走,永远地不会走。” 徐学勇两只多情的眼睛,长久地盯在王萍的脸上,虽然是在黑夜里,脸上的表情看得不太清楚,但他还是那样如痴如醉的盯着。 船头上的王萍抬起右手,掠了一下被风吹到脸上的几缕发丝,轻声地说: “看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姑娘的声音很低,很温柔,艄后的徐学勇不认真地听,是无法听到的。显然,姑娘的心被小伙子那温情脉脉的话语打动了。王萍说: “这是我应该做的嘛。关心同志,胜过关心自己。” 徐学勇说: “想起过去了的那些美好日子多么幸福,多么令人难忘呀!萍!你说是吗?” 王萍没有回答。她似乎懒得回答。 徐学勇停了停,用十分惋惜的口吻说: “可如今,自从黄春江从青鱼港公社回来,提出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以后,你和我,就再也不像过去那样亲密无间了。王萍,你能真心实意地告诉我,这是什么原因吗?” 王萍那两只宝石般的眼球在黑夜里闪烁着清亮的光芒,她再也不是那低声婉转的口气,语音显得高亢激昂: “什么原因?你还不清楚?都是因为你思想落后,不求进取,不愿革新,跟着卜思源那样的落后分子屁股后头转。从眼下开始,你若是依然不赞成连改、定居,不积极追求进步。我从今往后,就不和你好了!” 说到这里,姑娘又重重地强调一句: “要你这样思想落后的男朋友,还不如打单身!” 说毕,她双手捧住发热的脸蛋,双肘支撑在膝盖上,再也不吭声。 第四节湖风吹过,湖水哗哗 第四节 湖风吹过,湖水哗哗 火白鲢听了姑娘的话,猛吃一惊,浑身上下,感到一阵彻骨的凉意,就像有人给他劈头淋了一盆水。他张开厚厚的嘴唇,连连说: “我积极,我进步,我赞成连……” 他突然住了口,不能往下说了。卜思源交给他的任务,是要说服王萍,共同反对连改、定居。他怎么能没有说服对方,反倒被对方说服了呢?卜思源晓得了,脱不得乎呀!胡子都要刮光。要是失去了卜支书的信任,就等于失去了刘局长的信任。他要展翅飞出春柳湖的理想就完全落空了。这比失去一个洋气姑娘的爱慕重要得多呀!这姑娘毕竟多情,只要自己在她面前不暴躁,耐心细致,是可以说服她的,是可以继续赢得她的倾心热爱的。于是,他又温和地说道: “小王,你来我们春柳湖两年,对水上的事情还不算彻底了解。根据水上的特点,这连改、定居确实是顶起碓盔玩狮子,费力不讨好的事。落得的结果只能是捕捞减产,社员吃亏,对国家的贡献不大,群众的收入降低。劳民伤财呀!你以为我不赞成,就是落后,就是不进步吗?不!完全不是!你要知道,我是经过再三分析研究所得出来的科学态度呀!你想想,要是照刘局长、卜支书的那套宏伟设想来提高渔民的生活水平,走社会主义道路,那该多好啊!就说我和你吧,待到全县渔民高级俱乐部修建好了,那时候结婚,要什么有什么。” 他眨了眨单眼皮,说得形象动听: “卜支书早就对我说了,给我们两间舒适的房子,白天出湖捕鱼,晚上回到俱乐部,看电影,逛公园,日子多么舒适,多么甜蜜,真是令人神往呀!你用这种形式扎根在洞庭水乡,也不亚于生活在繁华热闹的长沙城嘛!亲爱的,只有过上这样美好的日子,我觉得才对得起你。等待我俩的共同生活是多么的美好、是多么的幸福呀!王萍,你说呢?” 他期待地望着王萍,希望给他满意的回答。 姑娘望着湖水默默地出神,没有理睬他。少女的心就像眼前的湖水一般拍起了层层微波,也像眼前的夜空蒙上了一层雾纱。 她犹豫了,彷徨了,究竟是连改、定居,建设新渔村好,还是不连改、定居,修建全县渔民高级俱乐部好呢? 这时,黄春江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只有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才能真正地发展社会主义大渔业。”这话多有道理呀!然而,自己的朋友,自己初次选择的对象,难道会把她往资本主义道路上拉吗?要是他错了,他不会服输,不会回头吗?凭他对待朋友的一腔真挚感情,也不会顽固地坚持错误呀。嗨,这难解难答的问题缠住了少女的心。她怎么能随便回答徐学勇提出的问题呢? 徐学勇见她沉默不语,以为是默认了,便带着浓情蜜意地招呼道: “王萍,过来吧!难道我们就不能坐拢在一起吗?” 王萍没有理睬。 他以为是出于姑娘的害羞心理,不好意思靠近他,便站起身,跨过一道舱板,朝船头走去。 这时的王萍连连晃动着船身,嘴里说道: “不许你过来!不许你过来!” 火白鲶还想往前走,船身不停地摇晃,他哪里站得住脚。他好像在感情上受到了极大的刺激,颓丧地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姑娘想的是要得出真正明确的认识,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回答,到底是连改、定居好?还是修建全县渔民高级俱乐部好?她要带着这一时难以解答的问题,去找她的知心朋友雷红菱和周小芹,去找她崇敬的黄春江和雷四伯。甚至要去找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通的老渔人危说章。她起身扳动桨叶,命令似的对徐学勇说: “快,赶快送我回指挥船吧!” 徐学勇呆若木鸡。 湖风吹过。 湖水哗哗。 徐学勇昏沉的大脑被湖风吹醒,被湖水拍醒,他立刻反应过来,对任性的心上人不能直取,只能智取。他觉得凭借自己的智慧完全有把握征服王萍,像捧泥鳅似的把姑娘捧进自己的怀抱。他说: “好好好!回指挥船!回指挥船!” 第五节诗歌对爱情的作用 第五节 诗歌对爱情的作用 徐学勇一边划桨,一边说: “亲爱的,我又写了一首诗,你能给我修改一下吗?” 王萍没有直接回答,她心里想:以前徐学勇把自己写的诗背诵给她听过,觉得有点诗情画意,印象中还算不错。此时他提出诗的话题,显然是为了讨她的欢心。 徐学勇见王萍不吭声,生怕遭到她一口回绝,赶紧说: “萍!我求你像以前一样对我创作的诗歌作出认真地修改吧!只有得到你的指点,经过你的修改,我的诗歌才有那么一丁点诗歌的味道。” 凡是漂亮的女人都爱听男朋友的奉承话。王萍也不例外。她觉得徐学勇如此谦虚,愿意倾听她对他创作的诗歌的意见,这对她自己也是一个促进,也可以提高她创作诗歌的水平。诗歌是需要切磋的,特别是男女之间的共同探讨,自古多少诗人男唱女和,传为千古佳话。徐学勇在诗歌创作方面比她的水平高,两人探讨,何乐而不为呢? 徐学勇说: “亲爱的萍!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吭声,就是答应了我的请求。那我现在就把我写的诗歌《渔家姑娘乐哈哈》背诵给你听吧!” 他不等王萍表态,就对着春柳湖上大声朗诵起来: 一阵笑语喧哗, 惊动水底鱼虾; 捕鱼归来学《毛选》, 渔家姑娘乐哈哈。 红色航船犁开新的波涛, 心头就像八百里洞庭涌浪花; 早早起呀,迎着晨风撒渔网, 快快划呀,身披霞光摘鱼虾。 笑语惊两岸, 人人齐声夸: “渔家姑娘好能干, 一个顶两赛过男娃娃。” “哟哟,这算个啥?” 姑娘们笑得像报春花; “毛主席提出新号召, 俺用满腔热血来回答。 “毛主席指出新里程, 俺把风帆更高挂; 捕鱼捞虾创高产, 把洞庭建设得美如画。” 风帆高高挂, 桨叶紧紧划; 号子声声响四方: “争取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 徐学勇朗诵完,高昂起头,眼望星光闪烁的湖面上,摆出一副傲慢的姿态。那意思仿佛对王萍说:你看看徐学勇怎么样?可是文武双全哟!捕鱼是能手,写诗是高手,难道不配做你的对象吗?他问道: “亲爱的萍!请你对我的诗作出修改吧!” 王萍完全洞穿了徐学勇的内心,她想:别以为只有你能写诗。她说: “受了你的启发,我也即兴创作了一首诗《喜把鲜鱼交国家》,请你听听,给我提出意见吧!” 徐学勇显得大吃一惊地说: “你即兴创作呀?我洗耳恭听。” 王萍朗诵道: 千船挤动层层波, 金山银垛飞如梭; 马达轰鸣长篙舞, 满船笑语满湖歌。 踊跃交鲜鱼, 人人乐呵呵; 爱国家、爱集体, 奉献精神装心窝。 风篷高高升, 舵把紧紧握; 破浪扫暗礁, 前进帆不落。 贫下中渔好气派, 心中太阳红胜火; 毛主席挥手指航向, 道路越走越宽阔。 徐学勇既为了讨好王萍,又为了显示自己,也即兴创作了一首诗。他说: “亲爱的萍!我即兴为你创作了一首《红霞飞渔村》,现在献给你。请听—— 徐学勇清了一下嗓子,对着船头上的王萍大声朗诵道: 老队长坐在村口绿柳下, 眼瞪着图纸手捻胡楂: “唉,革新渔网遇难关, 可恨旧社会没让俺学文化。” “嗨,毛主席指引革命路, 俺下放渔村扎根又安家!” 是谁抢过话题, 老队长十分惊讶。 呵,五股鱼叉肩上扛, 科技书籍手中拿; 一对短辫竖脑后, 两只大眼会说话。 “哟,原来是王萍呀, 你爸要你看我来啦?” 姑娘连连摆脑壳, 手指村口的绿柳树:“这回要学它! “学它不怕风吹冰雪打, 学它新春时节吐新芽; 学它扎根泥土拔不走, 学它矗入云端迎朝霞。” 老队长明白她的话, 还想故意考考她: “坐进洋楼多荣耀, 扎根渔村会被人笑话!” 姑娘伸手要过革新图, 在上面挥笔画了又画。 “改变渔村需要科学知识, 学以致用前途远大。” 老队长接过革新图纸看了又看, 乐呵呵差点笑掉牙; 王萍几笔勾去所有的难关, 姑娘仿佛比村口的绿柳更高大。 王萍听了这首诗,心里有所触动,感觉到徐学勇爱她是真心的。诗是真情的流露。徐学勇如果没有真情,一口气难以创作出这样的诗。她对自己说:徐学勇真心爱她没有错。这是他的权力。至于自己是否爱徐学勇,是否接受他的爱,或是拒绝他的爱,这同样是她的权力。男女之间的爱是平等的。她决不能把徐学勇对自己的爱用做一种筹码,自以为高高在上。她不爱徐学勇没有错,但绝对不能小看、轻视徐学勇,更不能污辱徐学勇的人格。 徐学勇见王萍没答话,又低着头,一副羞涩的样子,他以为被他的诗歌打动了,一步扑向船头,伸出双手,欲把姑娘搂进怀里…… 第六节湖上爱情保卫战 第六节 湖上爱情保卫战 徐学勇的突然袭击,自以为能够如愿以偿,他整个人像飞了起来似的。嘴里还连声呼唤: “亲爱的萍!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王萍猝不及防,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徐学勇与她相隔几间船舱,会突然像飞人似的,张开两只手从小渔船艄后朝她猛扑过来,她嘴里惊呼道: “火白鲢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徐学勇嘴里连声回答: “我爱你!我爱你!” 王萍面对突发事件,机智果断地作出反应,她侧了一下身子,双脚踏稳船底板,上半截身子探出了渔船外。此举避开了徐学勇的攻势,保护了自己的安全。 徐学勇用力过猛,他那张开欲搂住王萍身子的双手扑了个空,直接冲出船头,想收也无法收住,“扑通”一声水响,整个人掉进了春柳湖里,没有了踪影。 这下,王萍被吓傻了眼。她只想到自己如何躲开徐学勇的攻击,没想到徐学勇会掉进深深的湖水里。她着急地朝湖水里发出呼喊: “火白鲢!火白鲢!” 黑黝黝的湖水里没有反应。 善良的姑娘急得大声哭喊: “火白鲢你千万不能死呀!你是为了追求我被淹死的。这叫我怎么对得起养育你长大的父母亲呀!不!徐学勇你不能死!” 王萍呼喊着,连人和衣奋不顾身地跳进了湖水里,双手连连打捞徐学勇,左捞,右捞,却连徐学勇的影子也没有捞到。 心地纯洁的姑娘急得对着湖水里连声说: “徐学勇呀!徐学勇!你是为了得到我的爱情才掉下湖水里的呀!我没有想到你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叫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她吸了一大口气,钻进湖水里,希望把徐学勇救上来。可她在徐学勇掉进水的地方,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现。她在水底憋不住了,双脚 一蹬,冲出了水面。她一边抹干脸上的水珠,一边哇哇地哭道: “徐学勇呀!徐学勇!你是为了追求我对你的爱,才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真的对不起你!你不能死!” 王萍哭喊着,又要往水里钻,继续打捞徐学勇。她说: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能让你徐学勇就这样突然从地球上消失了。” 姑娘正要再一次钻进湖水里寻找徐学勇的时候,她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她先是被吓得大声惊呼: “救命……” 她的呼声未出口,嘴唇却被热乎乎的东西堵住了,感觉有只舌头往她嘴里探。她的意识很清楚,只听徐学勇对她说: “王萍你别怕。是我徐学勇。刚才的事实已经证明,你是十分爱 我的呀!就让你我在这没有人的湖上,好好地爱一回吧!爱得天崩地裂!爱得山呼海啸!” 原来,徐学勇掉进湖水后,他玩了个小聪明,没有从落水的地方钻出水面,而是从水里游到了小渔船肚子底下。他暗暗观察王萍的反应。他听到王萍的一席话,简直高兴得心花怒放。他悄悄游拢王萍身边,双手从身后一把将姑娘死劲抱住,伸出自己的嘴,对着王萍的嘴一阵狂吻。 这时,王萍猛然醒悟,她拼命挣脱开徐学勇的双手,连续朝徐学勇脸上喷射了几口湖水,嘴里大骂: “徐学勇你真是个流氓!” 徐学勇嘿嘿直笑,他还想把姑娘搂进怀里。他倚仗自己的水性好,王萍这样的城里下放姑娘在夜雾笼罩的湖水里只能任凭他的摆布。他嘻皮笑脸地游拢王萍欲伸手搂抱时,王萍迎面一掌,将他击退数米远。 徐学勇还不甘心,他觉得自己生在水上,长在水上,王萍不论怎样也抵不上他的水性。他今夜一定在这春柳湖上征服王萍,这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他今夜把王萍降服了,从此这位长沙美女就永远成了他怀里的人。 这一男一女在湖水里几番搏斗,徐学勇渐渐感觉到自己不是王萍的对手。他已经体力不支,身子往湖水里下沉。王萍捞住他的头发,往湖水里按下他的头,迫使他灌了几口湖水。 王萍发现徐学勇已无反抗之力,便一把托起他的身子,送上了小渔船的艄舱里。紧接着,她按住船舷,身子往上一纵,爬上了小渔船的头舱里。 徐学勇在艄舱里连连吐出肚子里的湖水,险些把肠子都吐出来了,直到吐出了胆汁,才停止了呕吐。他嘴里说: “亲爱的萍!你这是检验我对你的爱情是真还是假吧?你这下应该放心了,我对你的爱绝对没有半点假。” 王萍盯着徐学勇,眼里喷射出怒火。她从徐学勇的语音里判断出徐学勇的体力已经得到恢复。她用严厉的口吻对徐学勇发出命令: “火白鲢你听好!你赶快送我回指挥船!” 徐学勇回答说: “急什么,时间还早呢。” 王萍质问: “我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徐学勇反问: “我听又怎么样?我不听又怎么样?” 他手上的桨叶连扳直扳,企图稳住小渔船,不让朝1号机动指挥船驶去。他还想征服王萍,完成卜思源交给的任务,但他却力不从心。 王萍想到他平素日服服帖帖,今朝却不服从命令,做出一连串令她大为恼火的行动。此刻,姑娘心中的火气呼啦一下又升上来了,她把桨环移动了一下,扳动桨叶,调转船头做艄后,朝指挥船驾去。 一前一后,两把桨叶对架起来,小渔船在湖上打起了圈圈儿。 这时候,通往县城的湖面上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马达声。 一忽儿,一道雪白的亮光转过徐家坝拐弯处,直射到平静的湖面上,照得一线湖水闪闪发亮。徐学勇脸上掠过一丝惊喜的神色,说: “王萍,你看,刘局长的专船驶来了。” 王萍定睛一看,心中好生诧异,这个时候了,刘国池开船来干什么呢?不容她多想,小汽轮飞速来到了眼前,那灯光直照在她脸上,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只听小汽轮上有人招呼道: “学勇,王萍!这深更半夜的,你俩还在这湖上谈恋爱呀!真是太浪漫了!” 这是刘国池的声音。 王萍回过头,脸盘背开了亮光。 又听徐学勇殷勤地问道: “刘局长,这么晚哒,你还上哪里去指导工作呀?” 刘国池回答: “去东洲芦苇场。” 他停了停,又说: “学勇、王萍,你俩把船挂上,跟我走吧。” 徐学勇喜不胜喜,对王萍说: “挂上,挂上,赶快挂上。” 王萍摇摇头,说: “不!我还有事,我要回去。” 火白鲢急了,说: “还有什么事比刘局长的吩咐重要呀!挂船吧,挂船吧!刘局长多器重我们呀!” 王萍还是坚持不去。 刘国池不动声色地说: “王萍不愿意去不勉强。学勇,你赶快上来吧!时间宝贵!” 徐学勇为刘局长对自己的器重而感到高兴,为王萍的固执而感到不快,他爬上了小汽轮,嘴里还在说: “狗子坐轿,不受抬举。你要后悔的。” 王萍对着小汽轮大声说: “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永远不会后悔。” 徐学勇为了在刘国池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冲着王萍大声说: “你走吧!我不会追你半步。我要是追你半步,那就不是我徐学勇。天下好花千万朵,不采这朵采那朵。谁追谁呀?” 王萍回敬道: “火白鲢你听好。从今往后,你要是再找我,你就是泥鳅生的。” 小汽轮加足马力,“轰隆隆”地开走了。 王萍驾着小渔船,独自朝鲤鱼嘴码头驶去,她回头望一眼远去的小汽轮,嘴里喃喃地说: “刘国池黑夜出动,为了什么呢?” 第七节黑夜造访芦苇场 第七节 黑夜造访芦苇场 刘国池黑夜出动,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今天,是令他最气恼,最烦躁,最苦闷,最紧张的一天。他要在这一天结束的最后时刻,实行绝地反击。 刘国池对今天上午发生的事耿耿于怀。 上午上班的铃声响过,他刚落坐自己的办公椅子上,卓有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瞪大惊讶的眼睛,盯着这位不速之客。他不冷不热地问道: “卓队长你怎么来啦?” 卓有德望着他笑眯眯地反问: “刘局长你说我怎么就不能来呢?” 刘国池被卓有德噎住了。他按住怒火,强装镇定,客气地招呼卓有德坐下。 卓有德并不急着落座,而是不急不忙地从身上掏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方形纸块,打开,递到刘国池手上,说: “刘局长你看看,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我不得不来呀!” 刘国池打开方形纸块看了看,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卓有德,没有说什么,把方形纸块放进了办公桌抽屉里。 平时,他与卓有德尽量保持一定的距离,既不亲近,也不疏远。离他近了,担心爆炸,使自己彻底完蛋。离他远了,也担心爆炸,同样使自己彻底完蛋。卓有德存在一刻,他刘国池就一刻不得安宁。所以刘国池始终提防卓有德这颗定时炸弹对自己造成威胁。他暗暗希望这颗定时炸弹某一天自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他偏偏活得比谁都好。刘国池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维持现状,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尽量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就在他受到严东华与黄春江上下两头挤压的时候,卓有德突然来到他办公室,他开始有点心烦,但打开卓有德递给的方形纸块看了以后,又马上视做一桩好事。纸上面写着《关于春柳湖连改定居的几点建议》。他知道这是卓有德反话正说,以防意外,实际是来与他共商对策的。他想,能够在孤独苦闷的时候与这个曾经的患难知音吐吐心里话,也算是件快事。 两人没谈几句,刘国池的心情又变了。卓有德要他别忘了二十年前的农历九月初三日,这明明是对他的威胁和恐吓嘛。他忍耐着,不露声色地应对卓有德的问话。 哪个料想到,突然间杀出个黄春江,碰见了他俩的单独接触,不知这鳑魮子鱼游过都能分出公母的厉害角色,是否看穿了他俩中间的奥秘。不说看穿,就是引起了一丝丝怀疑,也是对他极大的不利。好在狐狸般的卓有德事先递给了他那份《关于对连改定居的几点建议》,消除了黄春江对他俩的怀疑。 刘国池内心更加苦闷、紧张,一是他再次领教了卓有德的阴险狡诈,二是他担心黄春江消除疑虑是暂时的,只要离开他办公室,回头一想就会加深对他俩的提防。刘国池心里还没理清这团乱麻,黄春江领着那一群愚昧无知的渔佬子威逼他批示《连改报告》,要他表示对连改、定居的态度。一个堂堂皇皇的水产局长,竟被一伙只晓得驾船走水的愚氓质问了一餐,闹到张口结舌,不尴不尬的境地,他想不开,划不来。 他气恼,烦躁。他智慧地打发走黄春江那伙渔民以后,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暴跳如雷地咒骂了半天,他骂黄春江头脑发热,无法无天。他骂卜思源不会当家,没得卵用。他骂卓有德心狠手毒,不得好死。他还骂瞎吵瞎闹,像个泼妇的李玉妹,胆小如鼠惧怕堂客的钱仁和。他该骂的,都骂了。 他想到3天后可恼的黄春江又要来送给他以春柳湖全体贫下中渔名义写的《连改报告》,要他划拨连改、定居基地,他不禁一阵心悸。想依靠卜思源、卓有德、徐学勇在前头给他做挡箭牌是不可能的。今天的事实证明,这些人不中屁用,不是遮风挡雨的堤。还是自己想主意,拿妙计。他叼着烟,手剪背,在办公室踱来踱去,想出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主意。于是,他做好了黑夜上芦苇场的一切准备。 小汽轮靠近芦苇场,场部没有灯火,两栋三层楼房,像两个巨人,沉睡在宁静的湖滩上。刘国池吩咐大车和机手守候在汽轮上,自己带着徐学勇,急匆匆直奔场部。 一路上徐学勇不明白主子的意图,只是盲从地跟在后面。他几次想张嘴打听,又怕有什么秘密,不便过问。他想,只要不离开刘局长左右,反正到时候是要明白的。来到场部,徐学勇暗暗问自己:芦苇场的工作人员都睡静了,刘局长到底找谁呢?走在他前头的刘国池丝毫没有犹豫,直奔前栋西头的阶檐下,走到第三间房门口,停下了脚 步。刘国池突然转身对徐学勇说: “敲门!” 徐学勇问: “这是谁?” 刘国池说: “莫问,敲开门就晓得了。” “咚咚咚!” 徐学勇扬起右手,连敲了几下,里面没有动静。 刘国池在旁边催促: “快敲,使劲敲!” “咚咚咚!” “咚咚咚!” 徐学勇敲得更急更有力。 只听里面传出问话声: “是哪个呀?” 徐学勇不知怎么回答。 刘国池开口答话了: “是我!邓场长,快开门。” 门里问: “你是谁?” 刘国池回答: “我是龙寿县水产局长刘国池!” 里面的电灯亮了,听得一阵趿鞋的声音,又传出说话的声音: “是刘局长呀!轻易不到俺芦苇场来,这深更半夜的,有什么要紧事呀!” 刘国池说: “你开门吧,开门以后你就知道了。” 第八节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第八节 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门开了,刘国池和徐学勇被迎进屋里。徐学勇打量了一眼房里的主人,矮墩墩的个子,黑黝黝的四方脸膛,四肢结结实实。呵!这不是本队渔民邓平祥的哥哥、芦苇场副场长邓平水吗。他连忙从刘国池背后走上前,伸出手,热情地叫了一声: “平水哥!邓场长!” 邓平水握着他的手,笑了笑说: “你来了。这大半夜的,你怎么穿一身湿衣服?” 徐学勇说: “小飞艇搁浅了,下水去推,不小心把衣服弄湿了。” 刘国池说: “年轻人嘛 ,无论干什么,既浪漫,又舍得吃亏。” 邓平水擦了擦睡眼,对刘国池热情地说: “学勇是个好青年。刘局长,是什么风把你吹到俺这里来了?” 说着,他披起一件罩衣,坐在床厅上,和两个客人面对面地讲起话来。 刘国池满脸笑容,从上衣口袋里抠出金灿灿的香烟盒,弹开,拿出一支烟,潇洒地朝邓平水抛去。 邓平水还像在睡梦中,见这情景,连连摆手,说: “哎呀,行起倒礼来哒!我还没给你装烟嘞!” 他起身去找烟盒。 刘国池制止了他,说: “烟敬主人,茶敬客嘛!” 这话提醒了邓平水,他提起开水瓶,倒了两杯热茶,分别送到客人手上。 “不客气,不客气!” 刘国池嘴里说着,伸手接过茶杯,吹开面上的茶叶,喝了一口,彬彬有礼地说: “邓场长,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半夜三更的上门找你,有件要紧的事求你帮忙。” 邓平水说: “刘局长要我办的事,只要我力所能及,决不讲二话。” 刘国池说: “你完全办得到,就不晓得你愿意啵?” 邓平水说: “愿意!愿意!” 邓平水还没弄清原尾,就满口答应了。 刘国池以前和邓平水在一起工作过,了解他的性格。他十分明白,一旦把事情说出来,邓平水的态度是不会像前面表示的那样干脆、那样令人满意的。刘国池这样说,是为了在邓平水面前把事情的重要性铺垫得足一些,在徐学勇面前显示他对下面所说事情持的认真态度。 刘国池没把事情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吸了一口烟,转弯抹角地问道: “邓场长,你们的芦苇收入好吧?” 邓平水回答: “不错!由于县委的重视,进行了科学培育,去年大面积亩均收入200元。” 刘国池问: “今年如何呢?” 邓平水回答: “今年超往年,来势十分喜人,只等一个多月就要开镰收割,可以大见成效啦!” 刘国池叹了一口气,羡慕地说: “只有你们这项工作有搞头,又单纯,又轻松,又容易见成效。我干的那项工作呀!嗨,一碗菱角饭,没有哪一处不扎人。你看!” 他指指身旁的徐学勇,恼火地说: “他们春柳湖吵着要改造连家渔船,实行陆上定居。三番五次找我,要我划拨给他们做上岸定居的基地。你知道呀,我私人又没有一块基地,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深更半夜来找你求援。请你把靠近鲤鱼滩的那一片芦苇地,让给春柳湖做连改、定居,建设新渔村的基地吧!” 他突然刹住了话题,注意观察面前两个人的脸色。 邓平水和徐学勇听了他的话,都不禁一惊。 徐学勇张开嘴,不相信地问: “刘局长,你赞成连改……” 刘国池连忙伸手制止了徐学勇,没让他往下说。他对邓平水道: “邓场长,你要是能帮这个忙,替我解解交,真是天大的人情。我日后对你感谢不尽。” 邓平水心想:那片芦苇滩并不是产金产银的风水宝地,因而权属问题历来就没有明确界定,春柳湖大队也好、东州芦苇分场也好,都不十分看重,持无所谓的态度,长期以来处于双方都管、都不管的状态。不论春柳湖大队,还是东州芦苇分场,要把那里派上用场,不仅谁也不会出来干涉,相反还会大力支持和鼓励。两个单位的领导,春柳湖大队的渔民,芦苇场的职工,都在这里和平相处,友好往来,共谋发展。这已成为传统。 他想到这里,给刘国池递了一支烟,并擦亮火柴替其点燃。 刘国池吸了一口烟,对邓平水一语双关地说: “邓场长你太客气了,我代表春柳湖捕捞大队的全体渔民向你表示感谢!” 邓平水笑了笑。他想:这次,春柳湖大队要在芦苇滩上筑大堤,建渔村,其实这是好事,按理芦苇场应该大力支持。但刘国池既然把这块芦苇地看得如此重要,他就不能随便让出去。如果轻易出让了,传扬出去,芦苇场的干部职工会责骂他是败家子。这么好的地方,白白地送给了春柳湖捕捞大队,芦苇场的干部职工及其子孙后代,再也莫想从这块土地上得到任何好处了。国与国之间,为边界问题寸土必争,互不相让,搞不拢来时,就动枪动炮。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肯定如此。刘备和孙权为争夺荆州拼杀了一辈子。也不就是为了一块土地的权属问题吗?这片芦苇地就是他邓平水的荆州。他决不能出让给春柳湖捕捞大队。那样他会成为东州芦苇分场子子孙孙指骂的千古罪人。 于是他对刘国池摇了摇头,用肯定的语气说: “刘局长你是知道的,你需要的那块地方,是我们东州芦苇分场的一片稳产高产基地呀!让出那片芦苇地,岂不是砍了我们东州芦苇分场的摇钱树,打碎了我们东州芦苇分场的聚宝盆吗?就是我看在你刘局长的面子上同意出让,东州芦苇分场的其他干部职工恐怕也不会同意。出让,还是不出让,我不能表这个态。我也没有权力表这个态。请刘局长理解我的难处,体谅我的苦衷。若现在要我明确表态,我只能回答:这是东州芦苇分场的一块风水宝地,一厘都不能出让!” 刘国池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第九节谁让出土地谁就是千古罪人 第九节 谁让出土地谁就是千古罪人 刘国池内心对邓平水的回答十分满意,他今夜登门造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表面不动声色,看着邓平水的那张黑黝黝的四方脸膛,以商量的口吻说: “邓场长!你先别把话说绝了吧!你我之间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嘛!” 邓平水说: “这不是借几十吨芦苇,或是借点资金的问题。土地不能借,借了就没有归还的。从古至今,无数事实证明,谁让出土地谁就是庸人,谁让出土地,谁就会成为千古罪人。” 刘国池说: “邓场长,我代表水产局借你东州芦苇分场七八分芦苇地,性质有这么严重吗?” 邓平水盯着刘国池问道: “刘局长,你的老祖宗刘备向东吴是怎么借的荆州,你应该知道吧?” 刘国池回答: “我虽然才疏学浅,但这个家喻户晓的故事,我还是知道的。” 邓平水说: “今夜你也别做刘备,我也不做孙权。你看好不好?” 刘国池故意说: “邓场长,今夜你也别把那些个虚构的故事当真嘛!” 邓平水说: “刘备借荆州是虚构还是真有其事,你我权且不论。那我请教你刘局长两个问题。” 刘国池说: “邓场长你别谦虚,有什么问题请你赐教。” 邓平水说: “大英帝国向我大清王朝租借香港,这是真实的吧?” 刘国池回答: “稍微有点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呀!” 他转对身边的徐学勇问道: “学勇你是高中生。你学过历史。我说我讲的是不是?” 徐学勇觉得他俩把话题扯得太远,但在这种场合他只能出耳朵 听,没有说话的权力。他听刘国池问他的话,便赶紧连声回答: “是的!是的!英国人最可恨!” 邓平水说: “我倒觉得最可恨的是大清王朝那个无能的皇帝。他连老祖宗传给他的国土都保不住,还做什么皇帝?!不如上吊,或是投井算了!” 刘国池哈哈一笑,加重语气说: “邓场长,我向你借几分芦苇地,与英国人借香港完全是两回事。” 邓平水反问: “不都是一个借吗?你说这借出去的土地要收回有多难呀?!” 刘国池进一步激将道: “出借香港,那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事,是侵略与被侵略的性质。你我都是自家人。我向你借几分芦苇地,是内部协商。你不想出借那七八分芦苇地,是为了多产芦苇,为社会主义多做贡献。春柳湖渔民要改造连家渔船,就必须上岸定居。要上岸定居就得有基地建房子,修渔池。这也是为社会主义多做贡献。正如黄春江所说,支持不支持连改定居,事关方向道路的大问题呀!” 邓平水毫不让步地说: “刘局长,全县范围大得很,你还是另选宝地吧!” 刘国池说: “以黄春江为首的春柳湖渔民,看中了这块宝地呀!你还是忍疼割爱,给予支持吧!” 邓平水说: “除了这块芦苇地不能让,要我给春柳湖其他方面的支持和帮助都好说。那天黄春江来找我,向我赊销芦苇,用于家家户户重搭芦苇棚。我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我们东州芦苇分场与春柳湖捕捞大队是老邻居不说,我邓平水的血水还是泼在张家碈的嘛!我的祖宗还是安葬在绝代堤的嘛!我最亲爱的弟弟邓平祥还是春柳湖捕捞大队的社员嘛!” 刘国池说: “你给我别的什么,我都不要。我唯独只要这块芦苇地。其实要的芦苇地也并不多,只有旁边那么巴掌大一条条嘛,大概也就七八分面积。你就给春柳湖做件好事嘛。你弟弟邓平祥将来也会得到回报嘛。” 邓平水沉思了片刻说: “刘局长,要不你找县委去吧!县委领导会统筹安排的。” 刘国池摇摇头说: “不不不!县委领导的工作很忙,不必为这点小事情惊动他们。还是你我打打内商量吧!” 邓平水说: “刘局长,其他什么忙都好帮,出让土地这个忙实在无法帮。就是芦苇场其他同志同意了,我都不同意。这块土地让出去了,将直接影响到芦苇生产计划能不能完成呀!刘局长!这不是我不肯给你面子,我是要对历史负责。实在对不起。” 刘国池双手一摊,十分为难地说: “我也是逼上梁山。要不信,他可作证。” 他指了指徐学勇。 徐学勇随声附和: “是呀!是呀!黄春江领着一帮没有文化的渔民,天天找刘局长吵场合。” 不等邓平水把话说完,刘国池又赶紧接口道: “我不出面和你打商量,又怕他们不依规矩,强行占用芦苇基地,闹出大事。春柳湖的渔民个个都像张飞。” 这句话激怒了邓平水,他带着很重的火气说: “强行占用,没那么容易!张飞又怎么样?我可不怕张飞!” 刘国池说: “当然啰!黄春江不是那种蛮横不讲理的人。” 邓平水又显得十分仗义地说: “刘局长,黄春江他们再逼着你要这块芦苇基地,你叫他们来找我。” 刘国池故意盯问: “找你?” 邓平水回答: “找我。我正想会会那帮张飞。” 说着,他将手中的陶瓷茶杯一把揑成碎片。 刘国池暗吃一惊,问: “你说的是真的?” 邓平水回答: “一点不假!” 刘国池又问: “我要你那块芦苇基地,支持春柳湖渔民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你硬是不同意?” 邓平水回答: “我坚决不同意!” 刘国池转对徐学勇,无可奈何地说: “学勇,我是想尽了主意和办法,实在无能为力了。今朝的事你都清楚,黄春江他们以后责怪我不支持连改、定居,你可要给我作证啦!” 徐学勇连连点头: “作证!我一定作证!” 刘国池站起身,指指漆黑的门外说: “船上的人还等着,我们走吧!” 他握住邓平水的手说: “邓场长,半夜三更,打搅了你的睡梦。请原谅!” 刘国池一边说着,一边走出房门。 徐学勇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邓平水站在门口,目送两个人影消失在浓浓的黑夜里,脑壳里还想着刘国池的那句话:“又怕他们不依规矩,强行占用芦苇基地,把事情闹大。”他想到这里,将房门用力一关,恶狠狠地说: “强行占用。哼!我邓平水可不是好惹的!” 从此,这块七八分面积的芦苇地成为了春柳湖、东州芦苇分场两家争夺的焦点,上演了一出现代版的荆州之战…… 第一节上岸观风向 第十七卷 冤家路窄 第一节 上岸观风向 鲤鱼脑有座方方正正的大土包,是渔霸徐铭烈、徐铭谱兄弟逼着春柳湖渔民用血汗筑起来的所谓太平台。 这座台子的正中有一幢坐北朝南的五缝四间木板瓦屋,是当年五福渔场看湖人员歇息的场所,而今做了春柳湖捕捞大队的大队部兼网具室。除了两间放网具,一间装了电话以外,还有一间会议室。 这是鲤鱼滩上唯一的房舍。 洪汛期间,鲤鱼滩隐没在水里的时候,这幢木板瓦房就像浮在春柳湖中的一只大甲鱼。 屋前土包正下方是一块约两亩面积的草坪。 草坪边上挺立着一棵三人牵手都难以合抱的老柳树,树皮凹凸不平,一块一块的剥落,好像一只一只眼皮浮肿的牛眼睛。 每到春夏时节,老柳树枝繁叶茂,苍翠欲滴,像一团云,如一把伞,格外引人注目。 这个地方除了召开大队干部、小队干部和群众会议时显得人气十足以外,平素日几乎冷冷清清。自从燃起连改、定居的熊熊烈火以后,这里便变得热热闹闹起来了。 尤其从前日起,更是热闹非常。 黄春江从临江阁茶馆里取了被王萍遗忘的那五副中药回来,要雷红菱用她那端庄秀丽的仿宋大字,把《连改报告》抄满了两张大红纸,前面加了按语: 自从盘古开天以来,渔民水里谋生,水上安家,祖孙三代,一只破船,一条烂网,五湖漂泊,四海流动,受尽渔霸盘剥,湖匪欺凌,客死他乡,魂无归处。新中国成立后,渔民和全国农民、工人一样,成了新社会的主人,但那种一家人一条船,水上漂泊,居无定所的生活方式尚未得到彻底改变。洪灾、疾病、血吸虫这新的三座大山压得渔民喘不过气来。如今,春柳湖捕捞大队党支部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借鉴外地的先进经验,提出改造连家渔船,实行陆上定居,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的宏伟规划,事关春柳湖举什么旗帜,走什么道路的大政方向,涉及每家每户和每一个渔民的根本利益。希望大家认真读一读这份《连改报告》,各个生产队组织展开讨论,人人发言,个个表态,是赞同连改定居,还是反对,或是弃权,请阐明各自的立场和观点,然后签名盖章。 雷红菱抄写好后把它张贴在了网具室当人眼的板壁上。 这以后,到这里来观看《连改报告》的人不断增多,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此时,天刚麻麻亮,春柳湖的渔人都在曙光升起前的时刻,划着渔船,奔向昨夜放网下钩抛钓的湖场,起鱼去了。 网具室里面及其前后左右寂静无声,唯独门前那株大柳树下站着一只矫健的红眼鸬鹚,它不时地修饰自己身上乌黑闪光的羽毛,深邃明亮的眼睛环视网具室四周的一草一木。 “咯,咯!” 红眼鸬鹚突然发出凌厉的叫声,两只眼睛紧盯网具室西边档头。 这时,一个身材不高不矮,衣着打扮得体,下巴微微突出的老人正沿着板壁,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红眼鸬鹚突然发出的凌厉叫声令他一惊。 他停下脚步,冷静地看了看四周,除了他和红眼鸬鹚,没有别的人。 他盯着红眼鸬鹚。 红眼鸬鹚也盯着他。 他的眼光不挪移。 红眼鸬鹚的眼光也不挪移。 老人与红眼鸬鹚相持不下。 这种相持大约过了几十秒钟。 老人不禁摇了摇头,心里暗暗骂道:你这畜牲,下水咬鱼才是你的本分,却仗着主人黄春江的势,不去下水咬鱼,竟站在岸上对人发起凶来了。日子回转去十六年,你这红眼鸬鹚恐怕也像你的主人一样,不敢这样对他徐铭谱无礼哟。此刻,他痛恨这只鸬鹚,就像痛恨他的主人黄春江一样。他惧怕这只鸬鹚,也像惧怕他的主人黄春江一样。他不明白,红眼鸬鹚和他的主人从来不分开,今天为什么主人出湖打鱼去了, 红眼鸬鹚单独留在了大队部。莫非就是为了监督他的到来?莫非就是为了守护贴在板壁上的《连改报告》?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不过,黄春江鬼精明,可能观察出了他的意图,特意作出这样的安排。 徐铭谱想到这一层,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是专门来大队部观察风向的。这些天,他除了出湖打鱼,就缩在船舱里不出来,几次想趁人不注意,上岸看看阵势,观观风向,但又生怕遇上那不懂人情世故的李清波、朱天湘,指拇点着他的鼻子尖尖儿,骂他暗中捣乱,狠狠啐他几口。他更害怕遇到黄春江、雷耀湘,看出他心里的七弯八拐。 他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在寻找适当的时机。今天他再也不能等了,急切地想了解到这些天里人们时常聚集大队部争争吵吵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清晨,渔人们刚刚推开棚拱,相互发出新一天里的第一声招呼,他就驾了渔船,故意高声唱起渔歌,让每条渔船上的人都能清晰的听到他的声音: 太阳出来红又红, 成群的鱼儿出龙宫; 驾起我心爱的小渔船, 收网起鱼快如风。 他比所有的人出湖都早,抓紧收了他先天夜里放下湖里的渔网,当人们开始出湖时,他的渔网就已经收完了。他趁黄春江领着渔人们出湖未归,风急火急,提前回到鲤鱼嘴码头,抛下菱角锚,稳住渔船,跨上滩岸,一步三回头,没有发现有人对他跟踪。 他长出了一口气,加快脚步,一线风似的来到他过去曾经作威作福,如今穷人们经常聚集的地方。他要看看眼前到底是什么阵势。对他有利,还是对他不利。他该如何应对眼前的阵势? 第二节大失所望 第二节 大失所望 这些日子里,徐铭谱参加第一生产队的几次群众大会,从队长卓有德口里传达大队党支部的精神得知,自从春柳湖经历了那场百年不遇的秋汛以后,社教工作队归来的黄春江就提出了要改变一家人一条船出湖打鱼的生产模式,把分散的渔船组织起来,握成一个拳头,那样才力量大,捕鱼多。说什么还要渔民全部上岸居住,一家人一栋房子,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叫什么社会主义新渔村。 他每听一回这番宣传,心里就想:黄春江眼下要搞的这一套,与他过去向渔人集资建五福渔场不是如出一辙,没有什么两样吗?只不过黄春江发挥了他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特长,同一件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有了许多新名词,新说法,使得听的人像喝了迷魂汤一样,被他搞得云里雾里,摸不着边际,稀里糊涂地跟他走。 徐铭谱觉得连改定居这事说起来轻松,果真要实现比登天还难。只不过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罢了。他静心等待着看一场笑话就是了。他并没把什么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放在心上。 可当他得知,这连改、定居,比往年水上开展的各项运动都不相同,与每一个人的利益都息息相关。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水上革命,甚至比土改那一阵还厉害。尤其会加强对他们四类分子的管制,不像现在这样东漂西荡,疏于管理,一年到头连四类分子会议都难得召开两次。还有那些改头换面隐藏在水上的恶霸、地主、土匪、特务等,也会因为渔民都上岸定居了,要查清每个人的祖宗三代,一个一个被端出来。 徐铭谱开始对这场运动担心了,害怕了,痛恨了。寝食难安,坐卧不宁。但他表面上不露声色,暗暗张大耳朵搜集消息。只想找到对自己有利的地方,只想发现可以插手破坏的缝隙。 他暗中观察得出结论:为了搞不搞连家渔船改造,搞不搞上岸定居,黄春江、雷耀湘一伙和刘国池、卜思源一伙有很大的矛盾,天天吵场合,意见不统一,使得春柳湖像乱成了一锅粥似的。 他一心希望就这样无休无止地乱下去,永远不要有什么统一的意见和做法。那样他就可以依然活在逍遥自在的日子里。 他的希望能否成真,他急于综合各方面的信息,分析做出结论。 这两天,他观察发现人们围绕张贴在大队部的什么《连改报告》,争吵得更热闹了。他想知道那《连改报告》上写的究竟是些什么内容,觉得白天去看,会引起人的注意,觉得晚上去看,很容易被怀疑别有用心。他思来想去,便作出了今天的这个安排。 他从鲤鱼嘴码头走向大队部的路上,挪动两条腿走着,睁大两只眼睛看着,盛满牢骚的心里想着,幸灾乐祸起来,巴不得春柳湖大乱,沧港公社大乱,龙寿县大乱,中国大乱,乱成一团麻。哼,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时候,他徐铭谱失去了十六年的好光景又要重新回来了。 他来到大队部前面,打量整座房子,内心一阵冲动,他走上前去,爱抚地摸摸门框,好像这五缝四间的木板瓦屋又归他这个原主了。 他从壁缝中间往里面瞄,仿佛屋里的网具又姓徐了。 他又瞟一眼电话机,呃,这家伙要不要呢?还是要!找县太爷省得跑路。渔佬子要是造他的反,把它一摇,侦缉队喊到就到。管住春柳湖,管住鲤鱼滩,管住张家碈,哪个也莫想动他半片鱼鳞、半根芦苇。幸得老天爷保佑,他历经千辛万苦,好好歹歹熬到了这年月,还剩下几根老骨头。真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又有了出头之日 ,可以扬眉吐气了。只可怜他哥哥徐铭烈……哎!这也是命里注定,哥哥只有那么长的寿,不可抗拒和改变。 徐铭谱想起兄长徐铭烈就心酸难过。他挽起衣袖,揩抹着挤在眼里的泪水,像是对天发誓,也像是在胞兄面前许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耐心等待吧,离报仇的时候不远了。等到那一天,他要把上台斗争他哥哥的雷四老倌活活烧死,要把跑到台上控诉他哥哥的历三老倌沉入湖底,要把老不死的危说章剁成肉酱,还要把历三老倌嘴巴上那把黑毛,危说章嘴巴上那把白毛,一手抓下来,来个斩草除根。尤其是黄喜妹那龟孙子,土改复查那年还只有16岁,莫看年纪小,却心狠手毒。像甘先清那样凭一把鱼叉抵敌十几人的武功高手,闻讯要派他去长沙押解他哥哥回来,都害怕变天,借故不去。他黄喜妹却伸出脑壳接了,跑到长沙,把他哥哥铐了回来。 他想到这些年来,雷四老倌和黄喜妹组织群众批斗他好多次,他受够了冷眼、谩骂、欺凌、声讨。每次批斗他都站得腰酸腿疼,眼睛发黑,大脑晕眩,几乎小死一次。他踮起脚盼望民国十六年马日那天发生的事再来一次,他坚信有那一天,一旦那一天再现,在县城大街上砍头示众的不是共产党的县委书记詹乐贫,而是龟孙子黄喜妹。不,不能让他快快当当地死去,那样便宜了他,快活了他。要把这家伙捆绑在一颗大石头上,沉到虾公窖上头的鳊鱼洞喂鳊鱼。不,要沉到罶口河下面那个深潭里喂王八。 他还想到了卜思源,心也蛮狠,手也蛮辣。记得黄喜妹把他哥哥押解回滩时,卜思源就狠狠地打了他哥哥一巴掌。不过,而今的卜思源不像以前那样凶狠了,比黄喜妹那龟孙子讲人性。只要他不碍着卜思源的眼皮子,卜思源对他就没那么凶,没那么狠。这家伙识时务,作兴是害怕有朝一日变天,他徐某重掌大权,绝卜氏的门,诛卜氏的族,想趁早留条后路吧。无毒不丈夫。这号投机分子,同样格杀勿论。 此刻,徐铭谱对着天空心里呼喊:哥哥啊,放心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到做到,不然死不瞑目。 徐铭谱想到这一层,脸上掠过一丝阴险的笑容,浑身的汗毛根根儿上都是劲。十多年来,他多么希望像千脚虫一样蜷曲着生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啊。眼下,春柳湖乱了套,重回过去的这一天应该快到了。 这时,徐铭谱的眼珠子盯住了贴在墙壁上的《连改报告》,恨不能一目十行,一口气看完。 他看到一半,内心大感惊讶: “怎么矛头所向卜思源、刘国池!恼火,真恼火!穷龟孙子们偏偏不把矛头指向黄喜妹、雷耀湘。先把这两个遭鱼刀子砍,被红炮子穿的魔鬼整得威风扫地,压在春柳湖底下翻不了边,我才能展展眉,伸伸腰呀!” 徐铭谱一心从字里行间寻觅黄春江、雷耀湘的名字,和这两个名字前头的种种骂名。 “哦!又是指责刘国池。哎呀,原来还是指责刘局长对我的包庇呀!” 徐铭谱上岸观风向,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 第三节集体的鲜鱼不许私自卖高价 第三节 集体的鲜鱼不许私自卖高价 徐铭谱的眼珠子停止了转动,脑壳里头闪现出另一番情景: 那是早春的一个上午。 他从春柳湖里捕了鱼,驾着渔船去县城,向县肉食水产公司交售鲜鱼。 他的渔船行驶到从鲤鱼脑去县城的必经之地徐家坝拐弯处,有两条船出现在他的渔船前面,船上有人招手,发出“要称鱼哟!”的呼喊。 他内心一动,机警地扫视了一眼湖面,发现自己前后左右都已经没有春柳湖捕捞大队的渔船。他暗暗高兴,便驾着自己的渔船靠拢过去。 一位大汉子盯着他渔船前头敞口舱里蹦蹦跳跳的鲫鱼问: “这鲫鱼好多钱一斤?” 徐铭谱回答: “六角五。” 大汉子说: “六角五,好贵啊!” 徐铭谱说: “我的同志吔!猪吃叫,鱼吃跳。这洞庭湖里起来的鲜活蹦跳的鲫鱼,向皇帝老子都进了贡的,千百年来一直都是贡品。你今天遇到我,有这么多鲜活蹦跳的鲫鱼供你挑选,算你有口福。你称上几斤,回去炖新鲜鲫鱼豆腐汤,几多好的味道。今天吃了,日后夜夜想。” 说着,他两只眼睛不时地瞟一瞟湖面上。 大汉子见他这神情,不由疑惑起来,料定他是背着集体卖高价。便盘问道: “你是哪个地方的渔民?昂起脑壳喊高价。” 徐铭谱回答: “同志!我就是这大围堤湖的。” 大汉子追问: “你是大围堤湖的吗?我怎么觉得越看越不像。” 徐铭谱扬起手朝湖面上一扫,不满意地说: “你这位同志才有味啵,无理没事把人家叫拢来盘问,真是扯起人施礼!” 大汉子说: “明摆着,你这船上的鲫鱼是集体的,你却私自卖高价!” 徐铭谱说: “你这是血口喷人!” 大汉子说: “如今的行情,鲫鱼都是三角钱一斤。你却扯起嘴巴歪喊价。” 徐铭谱说: “买卖买卖,你要买,我才卖。买卖不在人情在。你不买就不买,何必讲长讲短,说酸说卤,反倒还问人家是哪个地方的?” 徐铭谱撑船欲走,嘴里说: “懒得同你这号人讲了,莫冤枉耽误时间。” 大汉子一把抓住船舷,道: “你不能走。你的腔调都不对头,得先讲清楚。” 徐铭谱心里急了。恰在这个时候,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机动船的突突声,心里更是咚咚地跳了起来。他生怕遇上指挥船,便强装镇定地应付大汉子说: “就照你讲的价钱卖鱼给你,总好了吧?” 大汉子发现他情绪不对,但又觉察不出原因。他问: “你是说愿意将这鲫鱼三角钱一斤卖给我,是吗?” 徐铭谱连声说: “是呀!是呀!做买卖也是讲缘分的。你在这里喊的要买鱼,我恰好从这里经过听到了,你迟不喊早不喊,我迟不来早不来,你如果早喊,我听不到,你如果迟喊,我过去了。这一切都是天意,都是缘分。所以,一回买卖,多赚几角钱,少赚几角钱,只那么回事。买卖双方彼此珍惜缘分,这比什么都重要。” 说话间,一艘机动船从春柳湖方向驶来,在沅水南堤的拐角处露出船身,飞驰而至,只见绣着“春柳湖捕捞大队”字样的红旗,在船桅上迎风飘扬。 徐铭谱见了,脸上煞地惨白,恨不能跪在锁幅板子上给那个大汉子叩头,要求早些放他走。 几个买鱼人早就看透了他心里的鬼胎,偏要死死缠住他不让走。 他们正要招呼机动船,机动船却如箭一般飞梭过来。 越来越近了。机动船立刻减速,停住。 前舱里跳出一个身板高大,穿宽朗渔裤,嘴唇四周蓄一圈胡针的老渔人。 徐铭谱一见是他,立刻心尖尖儿一颤,舌子像打了结巴。 机动船从徐家坝拐弯过来,雷耀湘就从舱玻璃里头看到了这番情景,料定有人私自将鲜鱼卖高价。他要看看这个人是谁?他招呼王萍加速。 飞驶的机动船离目标近了,一下就让他看清了走私卖高价的人是哪一个。老鱼鹰火冒三丈,躬身从舱里走出来,挺立船头,拿手里的芦根烟袋怒指低着脑壳的徐铭谱,用不满的口气说: “徐铭谱!你船上的鲜鱼是属于集体的。不许你私自卖高价!” 徐铭谱特别害怕雷耀湘对他进行无情地训斥,便伪装出一副很老实,很听话的样子。 雷耀湘的确还想批评他几句。 不料他还没开口,看见机动船中舱里伸出了刘国池的脑袋。 刘国池没与雷耀湘打招呼,对徐铭谱张嘴斥责道: “徐铭谱,你捕的鲜鱼不及时上交国家,私自卖高价,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你必须老实检讨!” 刘国池又转身对大车说: “小王,开船,不要耽误了大事。” 王萍等着雷耀湘发话。 刘国池提高了嗓门: “小王你是怎么啦?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开船!” 雷耀湘气得圈圈胡针颤抖。他不想为难王萍,朝湖上挥了挥手。 王萍开着机动指挥船,剪开波浪,重新驶入主航道。 第四节心惊胆战 第四节 心惊胆战 徐铭谱经历鲫鱼卖高价一事之前,他每回见到刘国池就暗暗恨得咬牙根,心里发出恶骂:混账东西!表面人模狗样,一肚子男盗女娼。今天菩萨让你疯狂,明天菩萨要你灭亡!徐铭谱不单是对刘国池这样恶骂,他见到共产党的任何干部,鼻孔里都不出好气,都在心里发出咒骂。他觉得共产党的干部都是把他徐铭谱视为臭鱼烂虾。 但他从鲫鱼卖高价这件事情本身,觉得共产党的干部并不都是铁石心肠。看来,刘国池就还算得慈善开明嘛。不,也许是当时刘国池心里有别的重要事情,注意力没有集中到他身上来,也许是当时刘国池为了抓紧赶到别的地方去,不愿浪费时间跟他纠缠。不管怎么样,这一关确实搭帮刘国池才混了过去。不然,他会被雷四老倌弄得十分难堪。虽然刘国池平素日对他爱理不理,甚至还当人暴众训斥过他几句,但这次他总觉得刘国池算是对他开了大恩。 徐铭谱联想起刘国池蹲点春柳湖大办渔业的所作所为:早年赞成按渔船网具分红;近年提倡一家人一条船;如今号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莫吊死在集体一棵树上。他更感到刘国池跟他合心合意,可亲可敬。不管形势如何变化,只要眼前能依照刘国池的八仙过海的主张,也有他徐铭谱的畅快日子过呀。 他最可恼的是黄春江、雷耀湘这帮穷鬼,是不是正因为他徐铭谱觉得刘国池与自己对路,他们才起劲跟刘国池唱反腔呢?他也曾想,水产局长还是水产局长,见多识广,眼睛看得深,望得远,真正了解下情。 徐铭谱认为黄春江、雷耀湘,还有那个老不死的白胡子鬼危说章,这般土八怪晓得什么,除了对渔霸渔主横眼暴睛以外,再不懂得别的什么。 他观察看来,让刘国池久留春柳湖,对他是益多害少。至少可以牵制黄春江、雷耀湘、危说章那帮人,不让他们为所欲为。而今,黄春江、雷耀湘、胥大海、雷红菱这帮人带头指责刘国池,他就要生着法法儿巧妙地替刘国池赞好。凡是黄春江他们反对的,他徐铭谱就要支持,凡是黄春江他们支持的,他徐铭谱就要反对。 此刻,徐铭谱站在大队部的阶矶上,端起脑壳,睁大眼睛,细细看着《连改报告》,看完前一张,又看下一张,越看越吃惊:哦呀呀!还揭露了他徐铭谱在水上漂流,逃避历次政治运动的行为。哎呀,他终于明白了,什么连改、定居,原来这把火专门只烧他徐铭谱,和跟他徐铭谱切皮连肉的这些人啊!真正是:胆战心惊怕风浪,天边单起勾勾云。一心巴望变天,重回过去的好日子,却不仅没有遂心如愿,反而斗大的冰雹一块块朝他自己脑壳上砸下来了。 这时候,他睁开眼睛皮子,掉头望望天空,一轮红日从县城东边的那座宝塔尖上腾空而起,金光万道,映红了春柳湖。天,不会变,连一点点儿欲变的征兆也搜寻不到呀! 他终于弄清了,眼前的改造连家渔船,实行陆上定居,是要对他这种人来一个彻底专政,真正巩固社会主义的江山。共产党治国好厉害啊!他觉得自己全完了,民主改革那一阵,他哪怕倾家荡产,哥哥徐铭烈被关进监狱,自己屡遭雷耀湘和黄春江的批斗,仍然抱着一线重新掌管春柳湖的希望。自认为没收了财产,没收不了他的能耐。只要共产党准许私有渔船网具,他凭借自己的能力徐氏门庭自有再度兴盛之日。总有那么一天,黄春江、雷耀湘他们就要再次拜倒在他面前,乞求他的施舍和恩赐。 他怎么也没料到,黄春江在雷四老倌的怂恿下,搞起什么自发渔业社,使他再也榨取不到穷鬼们的血汗了,他的幻想化为了泡影。好吧,就算你狠,搞什么渔业社、人民公社,叫他们把渔船网具打伙归公吧。但是,漂流水上,船行五湖,网撒四海,还是自在得很。一个月交一次产,平素日无人管,听闻大的政治运动要来了,立即扯起风蓬荡起桨,躲进洞庭湖里不沾边。一年到头,除了黄春江、雷耀湘这帮家伙把他找回来教训几回以外,其余时候,都是他逍遥自在的日子。 徐铭谱做梦也没有想到,连改、定居如此狠毒,硬是要绝他的根呀!他哪里还有好日子过。一举一动受监督不讲,连一言一行都被限制起来了。这可恨的连改、定居,像烈火一般!比烈火还厉害千倍、万倍啊!要将他连根烧得干干净净,不能再有萌发之日。他深感古今中外,历朝历代,只有共产党最厉害。他除了痛恨,还不得不佩服。 徐铭谱越想,对连改、定居越害怕;越想,对连改、定居越恼恨。只觉得天旋地转,胆战心惊,差点瘫倒在地。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一场灭顶之灾正等待着他这一类人。完了。他再也不会有伸眉的日子了。就像卜思源喂养的那只蜷曲的黄狗那样,永世都只能屈辱地过日子。那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早早伸腿算了。哼!要死也得赚上一笔。先放把火将这房子烧了,莫好落了黄春江他们。然后,自己吊上一块石头,沉入春柳湖底,一了百了。 第五节他如同落进了滚油锅 第五节 他如同落进了滚油锅 徐铭谱下意思地从青布上衣口袋里抠出火柴,划燃一根,朝窗户纸上伸去,又缓缓地把火柴杆子收回来,抛到地上,看着它熄灭。 他回过神来,在心里自骂自嘲:怎么一时糊涂啦,不是时常告诫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为什么一时不利,就灰心丧气呢?真是鼠目寸光,小人见识。有蒋总统在台湾,有美苏各霸一方,就不相信共产党能够永久的统治天下。只要刘国池、卜思源不倒台,不改变主意,不搞连改、定居,继续水上漂泊,就还能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啊! 他暗暗盘算:水是流的,船是游的,人也是活的。鳊鱼洞里的鳊鱼,悄悄弄弄地放上一网,不就是几十上百块钱吗?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黄春江、雷耀湘那帮穷鬼对他哪管得那么死啰。尤其是生活在黄春江他们咬牙痛恨的互不相干的条条渔船上,对他哪个过问得到嘛。看来,一点也不要松气,要继续跟共产党较量到底。 徐铭谱从头至尾看完《连改报告》,眼光落到末尾落款的地方,署名是黄春江、梅秋华、雷银河、雷耀湘、刘源福、青建国、何解放、李沅发、历抗美、邝援朝、胥大海、雷红菱、危说章、周生法、匡世宏、杨光明、李清波、朱天湘、周小芹、王萍…… 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徐铭谱看到这些刺眼的名字,又激起心头的旧恨。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比湖水还深。要是陡然来一场狂风暴雨,把这《连改报告》刮得稀巴烂,淋成纸糊浆,那才大快人心。 他低头看看脚下,阳光投下了他的阴影;抬眼望望蓝天,晴空万里。这才觉察到自己这梦做得太可笑了。 他向前挪动双腿,伸出一只手,恨不能一把抓下《连改报告》,撕得粉碎,以解心头之恨。 他的两只手刚刚触到《连改报告》,手臂仿佛被鳜鱼刺扎了一下似的猛然缩了回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想到,就是当场没人发现,事后也要被追查出来。像这样的事何止干过一次。哪一次没被雷四老倌他们查个水落石出呢?!哪一次逃脱了他们的批判斗争呢?!尤其是那个黄喜妹,怕莫是喝多了芦根子水,好像长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事都瞒不过那两个鬼洞洞儿。在这风头上,还是退避三舍,隐身为妙。小不忍,则乱大谋。忍字头上一把刀,隐忍是痛苦的,但不忍会更痛苦,忍下去才有希望。 徐铭谱一下子恢复了平素日的清醒,再也不愿久留此地,挪动两条腿,从偷偷溜来的杨柳林里溜回自己的渔船。 “呼呼!” 春柳湖上陡然刮来一阵漩涡风,卷得滩岸上的泥沙、树叶直往天上飞。 欲走的徐铭谱正好被卷进漩涡风里,衣服卷得连扇直扇,泥沙打得脸皮疼。本来就感到发胀的脑壳,更是昏昏沉沉了。 旋风卷过去,“嘶”的一声,将他伸手要撕的《连改报告》刮落在地。 徐铭谱顿时心里一亮:老天爷也长眼睛,容不得雷四老倌和黄喜妹那些龟孙子嘛。他遍身的血液升到脑门顶,咬牙切齿地伸出腿,正欲一脚踩上《连改报告》。 “徐铭谱!你这是想干什么?” 忽听得炸雷般一声吼,徐铭谱吓得魂飞魄散,差点点儿栽倒在地。 他掉头一看,只见李清波手拿一把明晃晃的鱼叉,火气冲冲地走过来。后头跟着威武硬朗的雷耀湘,那张古铜色的脸膛板得铁紧,眼里闪烁着逼人的光。 顿时,徐铭谱全身慑慑发抖,呆若木鸡。 “哇!哇!” 脑滩边的红眼鸬鹚闪着乌黑油亮的翅膀,眼睛盯着徐铭谱,发出凌厉的叫声。 徐铭谱呆立原地,他有种落进了滚油锅的感觉。哎哎!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生死簿掌握在黄喜妹、雷四老倌他们手里呀?他心里又痛苦又恼怒,不知会被如何发落。 第六节把《连改报告》贴回原处 第六节 把《连改报告》贴回原处 李清波盯着徐铭谱追问: “这《连改报告》是你撕下来的,还是被风吹下来的?” 徐铭谱生怕李清波飞起一鱼叉,结果他的性命。这个冒失鬼的厉害他是晓得的,比是人都粗暴、野蛮。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弯腰捡起《连改报告》,捧在手上。 老渔人雷耀湘盯着徐铭谱,眼睛一眨也不眨,仿佛透过外表,看穿他的心肠。他说: “我量你也不敢把这《连改报告》撕下来。” 徐铭谱说: “我看到被风刮下来了,想把它捡起来。” 李清波横起眼睛,发出命令: “你把那上头的泥灰揩干净!” 徐铭谱不敢怠慢,扯起衣袖,在《连改报告》上揩了又揩。 李清波对他交代道: “轻一点,别揩坏了。” 小伙子说着,朝电话室里走去。 徐铭谱不晓得李清波要如何整治他,哭丧着脸向雷耀湘求饶: “雷主任,这《连改报告》真的不是我撕下来的,的的确确是风吹下来的呀!我要是讲了假话,会遭天打雷劈。” 雷耀湘说: “你不用害怕,不会冤枉你。不过你要老实说出为什么不呆在渔船上,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徐铭谱说: “我老实说,我一定老实说。” 雷耀湘说: “你晓得老老实实做人就好。” 徐铭谱乜斜眼看电话室。他见李清波提着一桶糨糊走出来,这才把他蹦咚蹦咚跳到喉咙眼里的心放回胸膛里。 李清波跨上前,一把接过徐铭谱手里的《连改报告》。 老鱼鹰挑了一坨糨糊,抹在《连改报告》背面。 李清波主动接过,贴回原处,连连拍了拍,不留一丝缝隙。 雷耀湘看了一眼徐铭谱,正要开口说什么,忽听有人在喊: “四伯,把我找得好苦啊!” 雷耀湘抬眼一看,黄春江正从脑滩边疾步而来。他问: “春江你找我有什么事?” 黄春江笑着说: “嘿嘿,无事不找老参谋嘛。” 李清波向黄春江招招手: “春江哥快过来。” 黄春江走近了。 不等雷耀湘开口,李清波指着徐铭谱说: “真没想到,他也来看《连改报告》。” 徐铭谱一见过去的黄喜妹如今的黄春江就心惊肉跳,如同老鼠见了猫,遍身的骨头都酥软了。他头更低,腰更弯,大声责骂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经请示单人独个来看《连改报告》。 他不知为什么,尽管平素日黄春江从不粗声恶气地斥骂他,还总是在公开场合肯定他徐家兄弟宁可把粮食倒进春柳湖里,也不提供给日本鬼子的行为了不起,是共同抗击外敌的爱国举动,体现出了中国人的骨气。但他对黄春江的惧怕程度简直无法形容。 他曾想,假如当年严东华不反对,允许黄春江与他外甥女芦玉湖结成了夫妻,那他的处境会不会比现在要好呢?假如外甥女芦玉湖不寻短见,即便不与黄春江结婚,对他会不会有利一些呢?哎!人生没有假如,只有现实。他当初并没有反对两个情窦初开的孩子相处,他问心无愧。他觉得徐家的衰败,外甥女芦玉湖的寻短,这一切都是天意,不可违抗。认命。才是最好的自我安慰。这一切,他不认也得认。 黄春江听一老一少把事情的原委介绍完了,对着徐铭谱很有分寸地说: “老徐!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你是聪明人,当年在如何对待日本鬼子的态度上,你们两兄弟都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如今如何对待连改,如何对待定居,应该有个清醒的认识。最起码应该知道沅水是绝对不会倒流的。你踮起脚尖伸起颈项盼望回到过去的那号好日子,永世也莫想再来哒。睁大眼睛看看,而今阳光满天,东风万里。几只苍蝇抖动翅膀,能够遮着阳光,挡住东风吗?在这场轰轰烈烈的连改、定居运动中,奉劝你吸取历史的教训,切莫跟1962年那样走错了路。那后果你应该记忆犹新。” 徐铭谱的脑壳点得像鸡啄米一般。 黄春江指指《连改报告》,又说: “这场连改定居,对你,特别是对你的后代,同样有着许许多多的好处。你是聪明人,往深处想一想,对连改定居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雷耀湘对徐铭谱挥了挥手: “你回船去吧。照春江说的好生想一想,看看连改定居对你好处多,还是坏处多。希望你多做对连改定居有益的事。” 李清波说: “老徐你走吧!我送你回船上去吧!” 徐铭谱连连点头说: “我走!我走!” 说着,他朝黄春江、雷耀湘弯腰欠了欠身,后退了几步,转身朝鲤鱼嘴码头走去。 李清波不声不响地跟在徐铭谱后头。 “哇!哇!” 脑滩边的红眼鸬鹚高叫着,仿佛赞成黄春江、雷耀湘对徐铭谱所作的交代,它展开刚劲的双翅,飞向湛蓝的湖上,咬了一条鱼,又飞了回来。 第七节扪心自问 第七节 扪心自问 徐铭谱一路走一路想,原以为黄春江会对他恶狠狠地责骂,但事实是不仅没有责骂,话语还很柔和,除了要他往深处想一想连改定居对他的利弊关系之外,再没把他怎么样。 他扪心自问:过去,他与兄长不也是想着要让徐家的后代过上岸上有房,仓里有粮,远离疫水,身体健康的好日子吗?如果春柳湖真正连改了、定居了,他的后代也就不会得血吸虫病了,也就不怕洪水洗劫了,也可以上学读书了。这些好处,不仅穷人享受,他也享受呀!就说水上捕捞自由,但哪天不是赫心赫胆,害怕性命被龙王夺走。岸上定居了,穷人要对他批斗就无法躲藏了。凭良心讲话,除了共产党刚得天下的那几年里,对他的批斗的确没少,这些年除了对他进行政治教育,并没有把他怎么样。黄春江还时常肯定他积极抗日的功劳。他过着与那些穷人一样的日子。 此刻,徐铭谱回头想一想共产党所做的事,硬是比国民党要胜出好多倍。不说别的,单讲抗日,国民党就远不如共产党。他所经历的厂窖血案和春柳湖血案,就是因为国民党的无能和片面抗日主张造成的。 徐铭谱深深记得,当年国民党军队50万人,却不敌日军5万人,节节败退,溃不成军,致使百姓惨遭屠戮,尸堆如山,血流成河。国民党中央当局则躲在峨眉山下,与日本政府秘密商谈妥协投降条件,并积极策动“第三次反共高潮”。早已投降日本的汪精卫政府,正在南京各报大肆鼓吹“皇军”“江南歼灭战”的“伟大胜利”。而相同的时候,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和华北各抗日根据地的民众,已经粉碎了日军的大扫荡,正奋战于太行两侧和长城南北;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正纵横驰骋于江淮和华东各地;共产党领导的华南抗日纵队,正穿插转战于华南的崇山峻岭之中;共产党领导的东北抗日联军,正活跃于长白山麓和东北平原;在敌后和敌前的各战场上,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民兵,正抗击着侵华日军的百分之六十五和侵华伪军的百分之九十五,担负着民族救亡的重任。 徐铭谱不得不存认:共产党的所作所为让日本人害怕,让中国人扬眉。如果让共产党率50万大军与日本5万人的部队决战洞庭战场,日本军将有来无回,被全部歼灭。如果共产党即使没有十倍于敌的主力部队,只要有少量军人做中坚,把洞庭湖的农民和渔民组织起来,那入侵厂窖和春柳湖的三千日军,也将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死无葬身之地。他徐家的大院也会免遭日本鬼子的焚烧。他徐家也不会为了不让日本人得到数万斤粮食迫不得已倒进春柳湖里。 他再看看共产党得天下后的这些年,新中国无不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不再是四分五裂的中国,中国人不再是低头弯腰的中国人。 徐铭谱问自己:面对这些事实他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不承认事实就是心虚。 徐铭谱走着,想着,以至于迎面一棵树挡道他也不知道,幸亏跟在他身后的李清波一把拉得及时,不然额头就会撞在树干上。 眼看李清波押着徐铭谱走远了,黄春江这才对着雷耀湘意味深长地说: “四伯,眼前的事实证明,斗争是极其复杂的呀!” 雷耀湘说: “是呀!大风大浪还在后头嘞!” 黄春江听了这话,不由得联想起严书记的叮嘱。他感慨地说: “哪条渔船不经过浪击潮颠,哪只鱼鹰不经过风吹浪打。四伯,你这身筋骨就是在大风大浪里炼出来的呀!” 他望望那只盘旋在湖上的红眼鸬鹚,又说: “我就巴望着刮更猛烈的风,掀更大的浪,把俺这些年轻人锻炼得像红眼鸬鹚一样矫健。” 雷耀湘多皱的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他用信任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年轻渔人。 黄春江不等他说什么,从衣袋里抠出一封信,说: “四伯,西天起了勾勾云,更大的风浪说来就要来了。” 雷耀湘问: “哪个来的信?” 黄春江说: “刘国池搭来的。” 雷耀湘说: “你快唸给我听听。” 这正合黄春江的心意。他来找雷耀湘的目的,就是要让这位老艄公听听刘国池的来信之后,像平素日一样替他拿拿行船的主意。 雷耀湘催促道: “春江你快唸给我听呀!我要看看刘国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第八节局长来信 第八节 局长来信 黄春江手捧刘国池的来信,小声念道: 春江同志: 年轻人做事,要谨慎、沉着,要思前想后,左右权衡。决不能一时心血来潮,贸然行动。这是当下年轻人普遍存在的弱点。望你正视。你是春柳湖大队的头,不同于普通的年轻人。事情办得好坏,既关系到春柳湖捕捞大队94户,387人吃饭、穿衣的大事,更关系到你自己的前途。你的一言一行,我应当关心,也有责任帮助。免得走弯路,跌跤子,好让你一帆风顺地成长。至于你对待我的态度,我决不会小人见识,怪罪于你。毕竟是年轻人嘛,难免没有幼稚病。你所提出的要在鲤鱼滩建设新渔村的要求,我认为:这是一个大胆的设想。要实现,有没有可能?有的。但是,眼下要在鲤鱼滩定居,似乎有点不切实际。首先是没有基地。鲤鱼滩除了杨柳林那一片荒滩瘦地,其余肥地沃土,都是东洲芦苇分场的。无论如何,他们是不会让出来的。既争不来,又抢不来,叫我也束手无策。退一万步讲,假设有了基地,还是缺资金,少劳力,无材料。砖瓦,木材,都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县里、公社没有数百万元给你们是不行的。国家和公社都还很穷,不可能一下投资这么多。此外,要挽垸子,修大堤,挖渔池,不调动大量劳动力支援,你们苦战一个冬春,也是不成的。全县各地都要学大寨,不可能帮助你们挽堤。你们住桨停业,不打鱼,产捞虾,男女老少一起上阵,花三年五载的工夫,还不知结局如何。谁能预料到,这三年五载不出现十年百年不遇的洪峰呢?到那时,前功尽弃,悔之晚矣!1962年的惨痛教训是值得吸取的。我奉劝你,不要干这种柳树开花无结果,背起磨子唱戏,费力不讨好的蠢事。开湖捕捞的日子就要到了。希望按照往日正常秩序放几天假,给群众一些小自由,然后全力以赴出湖,力争出水鲜鱼比去年增产两成。如果能完成,照章奖给你们胶丝、尼龙线各一吨。 抓生产的时候,不要忘记四清。特别要抓紧对徐铭谱那些四类分子的斗争,不给他们人身自由,把斗争矛头集中地指向他们。这点切记不要忘记。你是有能力的干部,领导是非常器重你的。相信你一定会听招呼,动脑筋,把工作做好。 刘国池 1965年9月27日 雷耀湘听完局长来信,银针似的圈圈胡子根根竖立,非常气愤地说: “这刘局长真行!” 黄春江看着老鱼鹰,说: “是呀!他能当上县水产局长,没有几手真功夫,是不可能的。听说很快就要荣升副县长。” 雷耀湘说: “这封信就写得很有水平嘛!嚇诈哄骗全用上了。” 黄春江感慨地说: “正是的。看起来革命就是逆水拉纤,躬起腰身,蹬伸腿杆,紧绷纤绳,船就前进。伸起黄杆懒腰,纤绳拖到水里,船就随着风浪和急流后退。要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每走一步,都如逆水行舟,肩上的纤绳一分一秒都不能放松。必须勾起脚趾头,绷直腰杆子,昂起脑壳,一步一步往前拉。” 雷耀湘朝黄春江伸出大拇指说: “春江你说到点子上了。就是这话。任何时候都要绷紧纤绳,精神不能松,步子不能乱,绕急弯,爬陡彼,拉着春柳湖这条渔船往前走,千万不能后退半步。后退就没有出路。” 黄春江说: “刘国池想用困难把俺吓退。如果见困难就退,那还像个共产党员吗?” 雷耀湘说: “刘国池讲的这些困难,一点也不新鲜。他想用困难把春柳湖人吓退,那是白日做梦。春江,为了解决缺资金,少劳力,无材料的困难,你所想的办法,都很周到,我一概赞成。交群众讨论的时候,三个臭皮匠,顶过一个诸葛亮,大家会想出更多的主意。” 黄春江激动地说: “只要群众真正发动起来了,没有越不过的沟,跨不过的坎,就是洞庭湖,也要掀它个底朝天。” 雷耀湘连连点头说: “是的!是的!就是要有这种大无畏的气慨,才能干成大事。” 黄春江过于激动,长方形的脸颊涨得通红。他又对雷耀湘说: “四伯!昨日,青光兴特地来告诉我,他们鸭嘴湾大队的贫下中渔听说春柳湖要改造连家渔船 ,实现陆上定居,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都希望俺领个好头,到时候鸭嘴湾也跟着大干起来。” 雷耀湘兴奋地说: “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把隔山隔水的人联系在一起了。鸭嘴湾、春柳湖的贫下中渔在一条船上划桨,力量大无边啊!春江,干吧!” 黄春江坚定地说: “干,坚决干!拼命干!四伯,我想就整个连改定居工作安排,召开党支部扩大会议,各抒己见,好生研讨一番……” 雷耀湘说: “嘿嘿,对你的这步棋,我早就猜中了。我举双手赞同。” 黄春江说: “会上能统一大多数人的思想更好,不能统一也不要紧。只要始终不渝地照毛主席教导耐心细致地做政治思想工作,每个党员起到模范带头作用,那些持反对态度的人总有一天会转变过来的。四伯,会议今天夜里通知到人,明天就开,你看要得啵?” 雷耀湘爽朗地说: “要得!当然要得!” 黄春江说: “四伯!您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我容易感情冲动,说话不会转弯,得罪了人自己还不晓得。春柳湖的大事,全靠您定夺。” 雷耀湘说: “你呀,老想人家给你唱反调。我可不想背上一个不支持年轻人的骂名。” 老鱼鹰望着黄春江,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黄春江也望着雷耀湘深情地笑了。年轻渔人懂得,老渔人眼睛里投过来的都是无限的信任和强有力的支持。他就如何开好党支部扩大会议的设想,一五一十地向老鱼鹰说了,征询指导意见。 老鱼鹰昂起头,望着蔚蓝色的天空,没有立即表态。 这可令黄春江心里急得像鲤鱼跳龙门似的,两眼盯着那张长满胡子桩桩的嘴,希望能够早点张开说话。 第一节他去了哪里 第十八卷 水上追踪 第一节 他去了哪里 早饭以后,金灿灿的太阳挂在县城镇龙塔方向的蓝空中,照彻了鲤鱼滩。 一只只油光腊亮的渔船,沿滩边停靠在肚港。 梅秋华坐在自家渔船前舱锁幅板子的矮凳上,面对挂着渔网的梨木羊角杈,左手牵网,右手举针,一针针,一线线,缝补着被暗礁、暗桩、暗树或沉岩、沉船、沉木等别的什么物体挂破了的网眼。 那灵巧的指头引出的一根根乳白色的尼龙线,有情地牵动这位渔家中年妇女的心思。她想,斗争好复杂、好曲折呀!看啰,连个讨论连改、定居的支部扩大会都开不成器。这里头一定有人背后叽叽拱拱,鼓鼓噪噪。要不,伟健他爷爷为什么迟不出湖,早不出湖,偏偏在通知他参加支部扩大会的卡卡儿上出湖呢? 她抬头远望湖面,没有看到历崇德的渔船影子。她的眼光落到了针线上,嘴里喃喃自语: “嗨,只怕还没有追到。追到了,脾气倔强的爹爹恐怕也难得回心转意。” 突然,梅秋华听见湖岸上飞来清脆地喊叫声: “春江哥,支部扩大会的各项准备已经做好了,只等架势了。那些开会的人为什么像八十岁的翁妈纳鞋底,磨磨蹭蹭半天不来呀?” 梅秋华手上正解着一个网结,没端脑壳,以为黄春江跟王萍一道回来了,欣喜地说: “春江!你从那么多长沙下放知青当中选择了王萍,真的佩服你有眼力嘞。你看王萍姑娘在春柳湖起到好大的作用啰!” 王萍站在岸上,脸上笑容可掬,嘴里说着狠话: “秋华姐,你莫把春江哥老是藏在船上好啵!我找他有重要事情报告。你快些要他出来。” 梅秋华端起脑壳一看,也笑吟吟地说: “王萍姑娘你才有味咧!我没找你要春江,你反倒找我要春江。你和春江一路出去,一路回来,你把春江藏到哪里了呀?” 王萍疑惑不解地问: “哎约!秋华姐你这是讲的哪码子事唦!” 梅秋华说: “你不是跟春江开机动指挥船追赶健儿他爷爷去了吗?” 王萍连连摆手说: “我的魂去哒!追伟健他爷爷干什么呀?追到哪里去了呀?为什么要追呀?” 梅秋华说: “不是要请他老人家参加今天的支部扩大会吗?他驾起渔船跑哒。” 王萍双脚一顿,不满地说: “哎呀,真是个老顽固,拿起他没得药诊。难怪这大半天不见春江哥的影子啰。” 梅秋华问: “你还蒙在鼓肚里呀?” 王萍说: “我又不是神仙!平时,春江哥口口声声强调要节省每一滴柴油。他有事外去从来不找我。哪像有些领导人动脚就要开机动指挥船呀!一步路都懒得自己驾船,只差磕掉骨头走路,不晓得如何找轻松。” 梅秋华担忧地说: “爹爹没吃早饭就驾着网船,扯开风篷动了身,春江驾着渔划子,一口气追得上呀?放着机动指挥船不用,尽是吃些瞎亏。” 王萍那苹果似的脸蛋上宽慰地笑了笑,道: “莫急,秋华姐。没得酒量,就不敢端海碗。春江哥是有计谋的人。要是驾渔划子追不上,他就不得架势。他追得上的,你相信不相信?你不相信,我反正相信。” 梅秋华从长沙姑娘对黄春江无限信任的语气和表情中得到信心。她爽朗地说: “我相信,我相信到心里去哒!” 王萍嘴里宽慰梅秋华,其实她自己心里也十分着急。她问: “秋华姐,春江哥动身好久哒?” 梅秋华答道: “丢碗就去哒。” 王萍说: “我去前头看看,如果春江哥还没把他爹爹追回来,我就开机动指挥船半路上去接。” 梅秋华说: “不消接得。” 王萍问道: “怎么的?” 梅秋华说: “你刚才不是讲?没得酒量,就不敢端海碗嘛!” 王萍说: “我倒觉得为了一个人参加会议追那么长的水路,耽误一村人开不了扩大会,实在不合算。” 梅秋华说: “你要晓得,如果伟健他爷爷不参加支部扩大会,就会影响到一大片人也不到会。你莫看他上了年纪,平时不怎么讲话,可他的一举一动,影响力大得很。” 王萍说: “那还不是因为他是春江哥的爹爹。你怕他还有么得别的狠呀!那些看他脸色行事,拉他做挡箭牌的人,说得不好听一点,那些处处阿谀奉承他的人,要不是看到他有个儿子当大队党支部书记,才不会把他放进眼睛角儿里嘞!算哒,我不和秋华姐你探讨这些问题了,开会紧急,我要赶紧开机动指挥船去接春江哥父子。” 王萍转身就走。 她忽然看见不远处的一棵杨柳树后面站着一个人,正朝她这边探头探脑,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她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对着那个人一声怒吼: “你像个做贼的样子,搞些什么鬼?” 第二节自讨没趣 第二节 自讨没趣 那个人不仅没有躲闪,反而翘动着左边嘴角的痣毛,阴沉的脸上立即露出了微笑。他快速地朝王萍迎面走来,嘴里招呼道: “王萍姑娘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苹果脸姑娘甩了一下运动头,看一眼那张由阴沉转为温和的长方脸,用质问的口气说: “卓队长,这人赫人,赫掉魂。你几十岁的人了,未必不晓得呀?” 卓有德辩解说: “我是怕打扰你说话,就没有声张。我不是要赫你。请你千万莫误会。” 王萍问道: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呀?是不是火白鲢派你来跟踪我,掌握我的一言一行。” 卓有德并不急着解释,而是答非所问: “姑娘你不是要学织渔网吗?” 苹果脸姑娘本已迈步,听了这话立即收住脚,盯着卓有德,说: “是呀!连渔网都不会织,还能说当一辈子社会主义新型渔民?!” 卓有德笑声不止: “哈哈,说得对!正是为了让你当一辈子社会主义新型渔民,我给你准备了一样好东西。不晓得你喜爱不喜爱?” 王萍问: “什么好东西?” 卓有德故意卖关子,道: “你猜。” 苹果脸姑娘心里说: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晓得呢!” 但她转念一想,她跟他的接触还不是很勤密,对他说话不能那样任性,就把话压到了舌根底下。她改口说: “你要送我什么,是你的事。我如何晓得呢?” 卓有德伸手从裤袋里抠出一口用南竹削成的网针,递给王萍,张开鲶鱼嘴说: “这是我特意给你削的网针。” 苹果脸姑娘见网针削得又光滑又大方,十分美观,内心有所触动,便感激地说: “真是好手艺!难为你,卓队长!” 卓有德收敛笑容,作古正经地说: “讲这话就见外啦!你跟我自家的女儿一样嘛,还‘难为’呀!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找我。只要办得到的,一定搭手相帮,尽力而为。你下放到这春柳湖,举目无亲。从今往后,只要你不嫌弃,我就是你的亲人。” 纯真的姑娘听着,心里热乎乎的,觉得春柳湖的贫下中渔真是可亲可敬,不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之情。 她接过网针,望了望卓有德,又掉头望了望仍在船上补渔网的梅秋华,快活地笑了。 她笑毕,才注意到向来对人和善的梅秋华脸上绷得铁紧。她心里装着大事,对梅秋华为什么不高兴,一时来不及多想,转身就走。 梅秋华远远地喊住她,叮嘱道: “王萍你切记莫开机动指挥船去接春江哥呀!耗了柴油,你春江哥会批评你的。你晓得他那人的性格,对任何人都是不留情面的。天生的一根筋,六亲不认。” 王萍回答: “秋华姐你呀!先讲要我开机动指挥船,现在又讲不开机动指挥船。出尔反尔,都是你说了算。” 姑娘格格笑着,当然明白梅秋华这心情的转变过程。 梅秋华说: “你说我出尔反尔也行。反正不能违背春江的初衷。” 王萍显得无可奈何地说: “好吧!我去前头看看,兴许春江哥半路里把你的家爷老倌追回来了。” 梅秋华点点头,说: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就谢天谢地了。” 苹果脸姑娘飞也似的跑去。 卓有德目送王萍走远,狡黠地一笑。她看了一眼丝网船上正在补网的梅秋华,又从上衣口袋里抠出一口网针,走向梅秋华,脸上笑成一朵花。 梅秋华对卓有德就像没看见。 卓有德一个劲地搜索枯肠,欲抖落出最好的语言: “秋华!春江不分白天黑夜的为集体操劳,没得精力和时间过问家里的这些小事小路。你又是俺大队的织网能手,一年四季少不得要用几口网针。我昨日特意为你削了一口,不嫌粗糙就收起吧。” 卓有德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只是郑重其事地把网针递到梅秋华面前。因为他又考虑到另一层,如果这样说了,灵醒的梅秋华要是日后告诉了黄春江,反倒会引起对他的注意。为了不使人怀疑,又得到好感,他在心里打了几个转转儿,仿佛漫不经心地说: “秋华同志!我给你削了一口网针,横直是顺便嘛。” 梅秋华觉得他的言语里充满了虚情假意,透露出令人讨厌的庸俗。她纹丝不动,不朝他看一眼,依然不停地飞针走线,只嘴里淡淡地说: “春江再忙,替我削口网针的时间还是有的,多谢你的好意。” 卓有德晓得她的脾气,说不收就实实不得收,话说得再多也是白费口舌。他那一对算盘珠子似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自我解嘲地说: “我有话在先,既然你嫌粗糙,我就留给月美去使吧!” 顿了顿,他瞟了一眼梅秋华的脸色,见没有丝毫异样的变化,晓得自己的估计是正确的,就是用再好的话语也打不动她的铁石心肠。 他突然一拍大腿,煞有介事地说: “嗨呀!险些把大事忘记哒。春江要我通知你姐夫参加支部扩大会,我还在这里啰里啰嗦。” 卓有德一路飞跑,一路高喊: “卜支书!开会啰!” 梅秋华始终没有搭理他一句。不知为什么她对这个外地人一直不大感冒。她发现他总是主动地要帮人,却又帮不到位。 那天是他执意争着要把水兵带到陈五奶船上去,结果却说渔船被洪水冲翻,迫不得已把水兵带到县城住了一晚。为此差点把她和春江急死了。自那以后,梅秋华对他更加心存防范。她把卓有德给水兵买的衣服压在船舱最底层,从不拿出给水兵穿。卓有德几次问起他给水兵买的衣服不见穿,是不是不好看,是不是不合身,是不是太粗糙,她都只是笑笑而已,从不作出正面回答。 刚才,梅秋华根本就没有朝他的网针看一眼。 卓有德自讨没趣,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赶快离开。他依然一路飞跑,一路高喊: “卜支书!开会啰!卜支书吔,开会啰!党支部扩大会,你是代理党支部书记,千万不能缺席!” 卓有德好像不是喊给卜思源听的,他似乎要让春柳湖的男女老少都听到他的喊声,所以他的喊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大,他明明看见卜思源就在离他不远的钩船上,他却还要敞开喉咙高喊,而且喊声不止。 卜思源听见喊声,心里骂了一句: “这家伙只怕是得了神经病!” 第三节小恩小惠 第三节 小恩小惠 此刻,卓有德那野鸭般的叫声,传到离梅秋华不远的钩船上,船上的主人卜思源正坐在船头,对着小圆镜,得意洋洋刮着络腮胡子。卜思源听到卓有德的喊声,一边心里骂他神经病,一边向他招手。 卓有德这才放慢了脚步。 卓有德离开梅秋华,好像离开了一团熊熊烈火,浑身上下感到凉爽。霎时间,他想起王萍和梅秋华的对话,心里又气又恼,拳头捏得咕咕叫,眼睛鼓得溜溜圆,脑壳里跳出一个念头,他冷冷一笑,迫不及待地朝钩船走去。 忽然,杨柳林里闪出一个圆头圆脑的小伙子,大步流星,像一股旋风似的卷来。 卓有德看清了来人是谁,心里喜不自禁。 他不是打定要向这莽撞家伙伸伸手吗?正是节骨眼上他主动送上门来,天下哪里去寻此良机。 他环顾前后无人,心里乐极了。他还离小伙子蛮远,就满脸堆起笑来,眼皮眯成一条缝,格外小意地打着招呼: “天湘,看你这风急火急的架势,什么大事忙不赢啦?” 朱天湘说: “绝早,春江哥派我到茶叶山的常德地区血防医院给平祥哥送几条火烧鳊鱼去了,刚才打转身。” 卓有德很关心地问: “平祥的血吸虫病好些了吗?” 朱天湘回答: “他那血吸虫病真的太顽固了。通过这次锑剂治疗,已经好些哒。而且好蛮多哒。他问起如今连改定居的情况,我给他作了详细介绍。他喜欢得合不拢嘴。” 朱天湘解下随身携带的竹筒,举起,喝了几口凉水,抹了一把嘴唇,接着说: “平祥哥对连改定居抱着特别大的希望。他说日思夜盼,就盼望这么一天。而今终于盼到哒。他天天困在病床上听收音机,学习毛主席著作,学习雷锋的事迹。越听,越觉得在医院里呆不下去了,恨不能立即插上翅膀飞回春柳湖,跟大家一起拼命干。他打定明天就出院,特地搭了个口信给春江哥。呃,你从那边来,看到春江哥没有呀?” 卓有德嘴角露出笑意,朝朱天湘走近几步,伸手拍拍对方的肩头,说: “为鱼籽大一点小事,何必匆匆忙忙啰。我这里有样东西,你先看看。” 朱天湘说: “什么好东西,快点拿出来。” 卓有德左手从裤袋里抽出来,亮着一把明晃晃的削网针用的小刀,故意摆弄着说: “你看这东西好不好?” 朱天湘把小刀接到手里,翻过来,复过去,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用大拇指在刀口上刮了刮,嘴里连连称赞道: “好,又小巧,又锋利,我也要去王铁匠铺里打一把。” 卓有德眼珠子一转: “想要一把这样的小刀,你就收起来吧。” 朱天湘说: “不不不!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卓有德撇了撇鲶鱼嘴,很大方地说: “针鼻子大的事,有什么关系啦!你用我用都一样。收起吧!” 朱天湘坚持说: “收不得!收不得!” 卓有德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很着急地催促道: “你不是要找春江吗?” 朱天湘回答: “是呀!” 卓有德说: “他爹爹赌气不参加支部扩大会,单人独船去了东洞庭湖。他驾着渔划子追去了。会议正等他父子俩参加,真的急死人嘞!” 朱天湘问: “他为什么不开机动指挥船去追呀?” 卓有德回答: “他当领导的心里怎么想的,俺平头老百姓怎么晓得?” 朱天湘被卓有德的情绪所感染,无忧无虑的脸上也露出了愁容,自言自语地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卓有德说: “据我分析判断,春江还是那老脾气,为了省点柴油嘛!所以宁可自己的双臂吃苦,也不动用一号机动指挥船。” 卓有德有意思地赞美黄春江,以便能够通过小伙子的嘴巴传到黄春江的耳膜里去。这样就更能获得黄春江对他的信任。当面赞扬一个人意义不大,背后赞扬一个人,传到这个人的耳朵里后,意义大无比。 朱天湘说: “对,要永世记住修正主义封锁汽油,企图卡俺中国人的喉咙这笔仇恨。平时能节省一点汽油,就尽量地节省一点,细水长流嘛。这是春江哥一贯的主张和做法。” 小伙子想起黄春江的话,深有感触。但他又想到了另一层,说: “但是,这召开支部扩大会是大事唦。风这样大,浪这样高,小小的渔划子,哪追得上风篷船呀?” 卓有德说: “我也是这样想啰!船上放几股子柴油,用点用点,何必那么机械嘛!不过,好在今朝去,多是顺风。有风蓬也就行了,与机动船相比慢不了好多。” 朱天湘说: “卓队长你莫担忧,我邀王萍开机动指挥船去打个接应。” 卓有德说: “那就好!那就好!天湘,接春江的事,宜早不宜迟。” 朱天湘回答: “当然越早越好嘛!我这就去找王萍,立马就出发。” 卓有德说: “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全大队的年轻人中,只有你朱天湘有这个气魄。难怪周小芹愿意和你恋爱。” 卓有德说着,悠悠而去。 朱天湘追上一步,喊道: “卓队长,还你的小刀。” 卓有德就像没有听到一般,加快脚步离去。 朱天湘摆弄着留在手里的小刀,在心里感激地说: “难怪火白鲢夸奖卓有德是及时雨啰!” 满脸稚气的朱天湘,哪里晓得他是一次随便谈起正急需一把这号小刀的时候,卓有德特意记在了心里。他贯用小恩小惠的手段,获得别人对他的好感。但是,朱天湘虽然像一头烈牛强马,为人却很厚道,觉得不能随便收人家的东西。他犹豫了一下,心想:算了吧!人家有心相送,如果不收下,反倒会惹得人家不好意思,以后付钱给他就是了,或者也送他一样东西,反正不亏他就是嘛。 朱天湘甩开大步,朝前走去。 卓有德回过头,狠狠地盯了朱天湘一眼,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笑。 第四节网船掉头驶入彩带似的内江 第四节 网船掉头驶入彩带似的内江 这时的黄春江正驾动小五斗渔船,在追赶历崇德的水路上奋力前行。 沅水注入目平湖的口子上,无风三尺浪,有风浪三丈,滔滔激流,飞泻千里,哗哗涛声,响彻两岸。如万山重叠的浪尖上,鱼鹰展翅,大雁翱翔;似雷轰火啸的激流中,千舸争航,万船奋进。 一艘万吨巨轮,拖带几条分别载满钢筋、水泥、木材和煤炭的驳船,从东向西,逆水而上,挤压得湖水涌向两岸,发出轰然回响。 一只黄霜霜,亮光光的小五斗渔划子,压碎一座又一座惊涛,驶过一个又一个漩涡。小船上的黄春江两眼专注前方,双手推动双合叶,不时地抹一把挂在腮帮上的汗珠,顺手抛进激流。他在紧紧地追赶养父历崇德的网船。 历崇德荡头桨,老伴刘秀莲掌艄,驱动崭新的金皮晃眼的网船,出了春柳湖,横穿围堤湖,从县城北岸临江阁码头与对岸杨旗嘴之间的河道继续东进,顶着镇龙塔的投影,沿龙寿县第二中学西侧,过马家铺,出接港,进入沅水主洪道。 他欲招呼老伴稳住艄桨,直驶沅水北岸,过小港,入内江,但他没有说出口,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网船在接港侧头向东,顺着滔滔沅水,漂过周文庙码头,抵近坡头码头,眼前就是沅水注入目平湖的激流口:宽数公里,深不见底,举世闻名的岩汪湖。 历崇德篙不停,桨不住,驱动网船,压碎浪股子,顺主航道向前行驶。 他只瞻前,没顾后,晓得背后有人追踪,隐约听到有人呼喊,但他把喊声当着风声,懒得回头观望,一心想的是奔到目的地,即目平湖心,与岩汪湖遥遥相对的赤山靠岸。他几次想退出主航道,转入大小芦苇滩之间的小港小汊,随水漂流向东。但他最终没有那样做,一则他和老伴从春柳湖出走,光明磊落,用不着躲躲藏藏,那忤逆家伙真要追来了,他正好在这没有旁人听见看见的湖面上,狠狠地教训他一顿。二则他有些日子没有去赤山了,他想观赏那里满山金橘的奇景,他想会晤那里的新老朋友。 赤山树竹茂密,渔民农民混居,湖南省最大的监狱占据山顶,渔民农民和监狱管理干部中,有他许多好朋友,他撒网捕鱼后,随时可以上岸与他们喝酒抽烟,谈古论今,那忤逆家伙要是追上来了,莫想见到他的影子。 赤山南岸是沅江县,东岸是南县,北岸是安乡县和常德县,沅水、澧水在这里相汇,携手从茅草街、草尾进入南洞庭湖,继续向东洞庭湖流去。 历崇德盘算,如果那忤逆家伙从后面追来了,发现了他的影子,他要尽快甩脱,可以躲进南洞庭湖密如蛛网的芦苇荡里,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钻进沅江的万子湖、南县的三仙湖、安乡的下渔口、常德的黑山嘴,要去的地方多的是,处处都有他的渔民朋友,随便在哪条渔船上落脚,都不会被出卖,不会被发觉。 他不管去到哪里,目的就是一个,早撒网,多捕鱼,在那些年轻人面前露一手,用劳动果实证明他这次出湖是完全应该的,封住儿子黄春江的嘴巴。 历崇德催动手里的桨叶,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从眉毛尖尖儿上顺着皱纹往下流淌,滴落到锁幅板子上,滴落到脚板尖尖上。汗水流得多了,从眉毛两端浸润到眼角里,汗水里的盐卤刺激着眼眶,像揉进了辣椒水一样疼痛。 他不时松开一只手,迅疾地撩起蓝布衣襟,将汗水揩掉,又把手放下来猛力推桨。 历崇德和老伴刘秀莲驾动的网船穿过十几华里宽的坡头轮渡口水面,顺着沅水主洪道由西向东,侧转舵,由北朝南,再侧头东去,抵近岩汪湖大型电排站。 突然间,历崇德停下了手中的桨,两眼注视天空中,顿时心生一计,改变了先前的路线。 掌艄的老伴以为他累了,说: “老家伙你歇口气,呼口烟,再进目平湖吧!莫把身子骨累散架了。” 历崇德不吭声,走到中舱,挂起了风篷。 老伴刘秀莲有些莫名其妙,问道: “老鬼!你要跑斗风呀?” 历崇德吩咐: “赶快扳桨,把船掉头。” 老伴问道: “好不容易跑到这目平湖口子上,你又要打转身回去呀!你脑壳里是不是进水了?” 历崇德说: “要你掉头,你就掉头嘛!你怎么也不服从领导了呢?” 老伴嘿嘿一笑道: “你是领导。你是领导。你说,到底掉转船头去哪里?你不讲,我手里的桨就不得往回扳。” 历崇德说: “好呀!没想到这种时候你也仗起儿子的势来了,要当我的领导了是吧?!” 老伴说: “你领导了我一辈子,哪一回不是你说了算。你说明白点,要把网船掉头去哪里?我好心里有个底嘛!” 历崇德说: “你没看见,风向转了嘛。先前是刮西风,渔船顺风顺水。现在是吹的东南风,要去赤山,那就是斗风斗水。眼前掉转船头,穿越坡头,进入内江,借助东南风,驶过大美河,躲进太白湖。这既甩脱了那个忤逆家伙的追赶,又省了驾桨的力气。” 刘秀莲一听要去大美河和太白湖这两处地方,顿时来了兴致。她问: “你要去的那两个地方,从古至今都名气大得很呢!” 历崇德点头道: “是的。大美河是范老头子带着他的心甘宝贝大美女西施经常游玩的地方。太白湖是李太白和他的两个会写诗的朋友乘船游玩过的地方。” 老伴刘秀莲说: “今天你带我也去游玩那两个地方。你这个当家还不错。我听你的。” 老人说着,手里的桨叶用力往胸前扳了几下,拨得湖水哗哗地响,水里卷起一股股斗笠大的漩涡,桨叶上流下碧纱似的湖水。 她不无担心地问: “老头子你想过没有,这会害了喜妹呀!他不晓得你掉转风向去了大美河、太白湖,他还是不转弯地往前追,目平湖上没有找到你,他会下南洞庭湖呀!南洞庭湖没有找到你,他会下东洞庭湖呀!老倌子,你狠得心让儿砣得吃这么大的瞎亏呀!” 历崇德回答: “他不得追来。你不想看到他,他也不想看到你。你跑出来了,他还喜欢些,省得碍他的事。他不得追的。” 刘秀莲说: “我的儿,我晓得。他的心肠软,他肯定会来追。你相信不相信?你要不相信,我跟你打赌。” 历崇德没好气地回答: “他爱追就追,那是他自讨的。关我卵事。” 刘秀莲心想:好你个犟老头,懒得同你犟,蓄好精神,保留力气,过好每一天。 历崇德不声不响地指挥网船掉转头,顺风顺水,从坡头镇东侧告别目平湖,驶进西湖大垸美丽如彩带的内江,向北漂移。 第五节漂过鸭子港 第五节 漂过鸭子港 历崇德斜躺在船头,双手抱起竹脑壳烟袋,大口地抽着旱烟,嘴里响起有滋有味的吧哒声。 他心里则愤愤地骂道:忤逆家伙!你莫想把老子追回去。谁叫你自作聪明,从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从不把老子的话当话听。老子要让你吃回恶鸡巴亏。 他得意自己的主意高明,甩脱了黄春江的追踪。他对春柳湖的那些事,耳不听,心不烦,眼不见,脑壳里安。你有狠,你搞你的。我无能,我搞我的。井水不犯河水。这总行了啵? 历崇德狠狠地吸了几口旱烟,心里感到很得意,睁大眼睛,观赏沿河两岸的大好风光。 刘秀莲坐在船尾,仅用一只手抓着桨拐,让桨叶拖在水里,时不时轻轻地摇一下,摆正网船行进的方向。 她不时看一眼渔船尾巴后头。她希望儿子喜妹追上来,但也害怕儿子喜妹追上来。儿子喜妹不追上来,她担心他会吃瞎亏追往南洞庭湖。儿子喜妹追上来,她又担心父子两个会搞一场大麻纱,一老一少的脾气都犟得像鳡鱼,她在当中劝解,都不得把她的话当话听,讲得再多也等于水上打一棍,痕都没得的。 内江,美丽如练带。它本是沅水的支流,是从沅水北堤之外流入沅水北堤以内,故而被这里的人们约定俗成,称之为内江。因为它的每一朵浪花都是从沅水主洪道分流而来,原先从武陵山奔涌而来时,裹挟泥沙,行色匆匆,一旦经坡头分流到内江,风也小了,浪也低了,渐渐变得温婉、宁静,如练如带,环绕着龙寿县沅水以北地区,被称之为西湖大垸的肥美土地。 此刻,东南风呼呼,内江水哗哗,网船像在练带上飘飞。 历崇德抬眼往后望,他发现网船离坡头镇已经很远了,估计那忤逆家伙不会想到他往内江、往大美河来了。 他很得意,但也很失落,心情很复杂。 忽闻“嘎嘎嘎”的鸭鸣声,包围了他的网船,前后左右全是五颜六色的湖鸭,约有几百只,每只湖鸭都高昂起头,拍打着翅膀,给他的网船让出湖心的一条主路。 鸭群的主人手握一根几丈长的黄浸浸的竹篙,双腿叉开八字,站在一条两头尖中间有肚的牧鸭船上,竹篙两端轮番快速划入水中,平衡地驱动鸭佬得船围着鸭群打圈圈,嘴里发出“哦啦啦”的吆喝声。 历崇德明白鸭子港要到了。他朝岸上看了看,那一排排临水而建的吊脚楼,雄伟壮观,美丽如画。这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壮观的吊脚楼。只有唯一,没有第二。他顿生自豪与骄傲。 历崇德依然斜倚船头,一边大口吸着旱烟,一边观赏内江北岸鸭子港和内江南岸香炉洲的风光。 他似乎无挂无牵,只期待尽快漂过鸭子港,进入大美河,欣赏那里的美丽风光。 艄后掌舵的老伴刘秀莲却无心观看内江两岸的风光,眼睛不停地朝身后的江面瞭望,又不安地收回。 第六节联想起了脍炙人口的《龙寿赋》 第六节 联想起了脍炙人口的《龙寿赋》 黄春江驾着小五斗渔划子,来到沅水注入目平湖的口子上,手搭凉棚,极目远眺,浩渺的湖面上,各种船只往来,唯独没有看到爹爹恩娘的钩船。 他想二老会不会驾着钩船躲进了芦苇荡里。他往前划了几桨,停了下来。他暗暗分析: 爹爹恩娘年纪大了,斗风斗水行船肯定体力不支。以爹爹的聪明,他不会做这种吃亏不讨好的事。他判断,爹爹恩娘十有八九高挂起风篷,借助东南风,进入内江,漂向大美河,驶进太白湖。 于是,黄春江毫不犹豫地掉转渔划子,果断地升起风篷,双桨击水,人借风力,风助人威,向坡头奔去。 坡头,是龙寿县境内,沅水北岸的一个码头,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逐渐发展成一个几千人口的小镇。说它地理位置特殊,是因为其占据着水陆两路交通,尤其是水上交通的一切方便。 从坡头沿着沅水北大堤逆流向西而上,经过龙寿境内的重要水埠小港、龙打月电排站、苏家月,跨过隶属贺家山农场的大洲尾渡口,进入常德的牛鼻滩、观音庄、老虎口、马家月,直达常德古城。 从坡头沿着沅水北大堤顺流朝东而下,经南堤进水闸、丁家拐、牛角尖、赵家河进水闸、姚湾进水闸、柳林嘴进水闸,抵澧水注入目平湖的口子,拐弯向北靠西湖农场、常德县黄珠洲,澧水对岸是南县、安乡。 不远千里滔滔东来的沅江水,从这里注入一望无际的目平湖的同时,分出一股名叫内江的支流向北,穿越坡头,注入西湖大垸广袤丰腴的黑土,而且在距坡头十来公里的鸭子港,分出多股支流,向东西南北展开,滋润洲口、罐头嘴、酉港、文蔚、鸭子港、坡头六个人民公社的27万多亩田土,养育着20多万男女老幼。是龙寿县商品粮主要产区。 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妇女运动领袖,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帅孟奇就出生在坡头公社红星大队陈家湾生产队。她的丈夫,党的工运领袖、全国总工会副主席、党组副书记许之桢就出生在鸭子港公社xx大队xx生产队。 西湖大垸,人杰地灵。 坡头,一枝独秀,名播天下。 从常德往返长沙的客轮,停靠坡头码头,一艘艘大型货轮把西湖区盛产的稻谷、棉花、黄麻、苎麻、珍珠、湘莲、杨柳、生猪、鱼虾、乌龟、甲鱼等农副产品运往四面八方。 从坡头码头穿梭往返于沅水南岸岩汪湖镇的轮渡,拉近了两岸人民的距离,促进了商品的流通。 横跨十几华里湖面的高压输电线,被一座连一座的巨型铁塔托起,从沅水南岸牵引到沅水北岸,成为西湖区人民的生命线。 这里是龙寿县的神经中枢。也可以说是龙寿县的心脏部位。 黄春江不由得联想起了那篇脍炙人口的《龙寿赋》,不禁轻声吟读: 嗟乎龙寿,始称索县。其名四易,驰越千年。雄踞湘北,翘首江南。西楚唇齿,云贵前沿。东枕洞庭,纳三湘风光;西抱沅澧,汇四水丹泉。背倚岳阳楼,忧近怀远;门含桃花源,问津阅卷。 追本溯源,文明渊远。酉港石器,历七千载磨砺;马栏陶片,经六千祀烽烟。古墓青铜,还原战国之魂;龙凤金饼,见证大汉之焰。郢室之玺,古国之巅。唐窑宋塔,明桥清园。茶铺一壶酒,醉倒天下仙。 屈原行吟泽畔,播种芷兰;李衡泛洲育橘,根植清廉。潘浚军山屯兵,一夫当关;关羽青龙偃月,忠义贯天。太白邀游赤沙,留不朽诗篇;禹锡巡视龙阳,作县歌颂赞。吕祖点化鹿溪,非雾非烟;钟相杨幺举旗,均等贵贱。青公赴京上疏,解民倒悬;郁文君左联句,沧浪拓源。及乎周丁李黎,创建四大书院。更有烈士乐贫,舍生取义;巾帼孟奇,英名流传。 天新地变,正道人间。截流连垸,智锁孽龙;撇洪引水,天佑平安。塑蒋家嘴,吐水扬帆;造大电排,调波控澜。沃野平畴,蔬鲜果甜。湖区展新姿,城美众人羡。千山诗墙,万水画刊。五乡生辉,中华冠匾。 湖恋山绿,山恋湖蓝。沧水竹间流淌,凝虎豹之气,汇成绿潭;浪水松间奔涌,盈王者之慨,聚成河汉。沅澧牵手,清水澄湛。浇丘陵区,马腾牛欢;灌平湖垸,稻香鱼鲜。龙寿甲鱼甲天下,西竺玉臂贡国宴。 金山银海涌,百里息风汇源。碧纱绿被飘,竹海平湖金牛山。珍禽异鸟飞,万顷目平召唤。遥望江东似镜,映皓天云月;远眺大桥如虹,跨长河两岸。巨轮东西飞驰,串起绿水青山;四野彩带联结,遍地金灿银闪。城乡处处,无不娇妍。 壮哉兮,金牛夕照,流连忘返;眉洲波平,百舸千帆。看灶残烟,长空如碧;沧浪夜渔,鱼虾满船。明月浴池,美人如玉;宝台望橘,金垒如山。玉带通津,古柏巍巍;墨池水湛,瑞莲田田。 浩哉兮,洞庭天下水,天下龙寿县。旭日初生,波光潋滟。皓月当空,吞江衔山。长风劲吹,鹭雁相伴。 勇哉兮,一江波涌万山喊,百龙竞渡我当先。每逢征战无对手,摘得日月凯歌还。 伟哉兮,龙舟精神龙寿胆,浪里传承三千年;荆旗指处激流进,三楚儿女勇向前! 第七节判断没有错 第七节 判断没有错 黄春江的渔划子从南来北往的船队中穿过,借助东南风,从外江驶入内江,熙熙攘攘的坡头镇被抛在了脑后,没多大功夫,抵达了鸭子港古镇,内江在此形成了一个y字型,向南伸向小港,连接沅水的这一股,被称为南内江。向北伸向柳林嘴,连接澧水的这一股,因范蠡经常带西施到此游玩而名叫大美河。 黄春江扳住桨叶,稍有踌躇,他判断爹爹恩娘的网船往北去了。他完全张开风篷,加大划桨力度,渔划子好像在玻璃上飞一样,全速向前,追赶网船。 过了鸭子港,经过文蔚公社时,黄春江看见五六个头戴斗笠的伢儿骑在水牛背上,正在大美河上比赛横渡,呼的,喊的,煞是热闹,水飞,浪溅,甚为壮观。 他由衷地乐了,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他驱动的渔划子从比赛竞渡的看牛伢儿一旁经过时,他向他们打听道: “小伙计们,看没看到一条挂着风篷的网船从这里经过?” 看牛伢儿们齐声回答: “有呢!有呢!那网船向太白湖那边去了。” 黄春江听了,暗暗庆幸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他和东南风一起驱使渔划子飞快前进。 经过一个名叫丁头的地方时,黄春江朝左右各望了一眼,因为顾名思义,江水在这里呈现出一个丁字型,一边流向罐头嘴,一边流向柳林嘴,他看见爹爹恩娘的网船,风篷高挂,已到庙嘴,很快就要穿越新港,进入太白湖。 黄春江连呼几声,见历崇德不理不睬,他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表的痛苦。老人何等倔强。几千年来的旧思想、旧意识,在他头脑里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要破除,非一朝一夕哟!不持久地在老人身上下点苦工夫,是不能奏效的。过去,自己在这方面花的力气太少了,有责任呀!习惯势力是最可怕的势力。老人被旧的思想捆住了手脚,看不到连改定居这一新生事物的光明前途,生怕打破旧框框,只图走老路。老人的这类思想和言行不正是刘国池他们反对连改定居的挡箭牌么?刘国池不也是收集老人的这类思想言行,作为根据么。不过,只要不懈地向老人灌输新思想,就可以使老人从旧的思想枷锁中解放出来,走新的道路,创新的大业。 想到这里,黄春江脸上又浮现起充满信心的笑容。 “哗哗!” 一个浪股子迎面击来,渔划子像一匹勇敢的马,敏捷而矫健地从他身上横跨过去,又迎向扑来的更大浪头…… 大美河也有汹涌澎湃的时候,特别是新港这一段,河体宽,河水深,时而浪高,时而浪低,但毕竟经不起黄春江的双桨搏击,很快被抛在艄后。 渔划子前头展现出一片汪洋的太白湖。黄春江更加兴奋,追踪的渔划子顶着正午的太阳简直像飞一样地疾驶。 眼看近了,越来越近了。看清了落下风蓬的桅杆,看清了油光闪亮的网船,看清了奋力推桨的老渔人。黄春江一鼓作气,劲上加劲,驱动渔划子行进。 他一边划桨,一边放声呼喊: “爹——爹——!” 喊声,惊走了湖上的飞鸟。 黄春江驾着渔划子进入太白湖,近处的岸,远方的水,湖中心凸出水面,树竹葱茏的肖家台子,全部收入他的眼里。难忘的一幕立刻浮现在他眼前,枪声、喊声、追杀声朝他迎面扑来,他顿时感到右大腿一阵隐隐作痛。他骂自己不坚强,总是记得往事,总是容易感情冲动。他强迫自己忘记伤痛,不想往事,赶快把爹爹追回去参加支部扩大会要紧。他对着太白湖上放声高喊: “爹爹!爹——爹——吔——!” 历崇德听到喊声,斜倚在前舱锁幅板子上抽烟的身子刷地一下坐得笔直,嘴里愤愤地说: “忤逆家伙!甩都甩不脱。还是赶来了。” 船尾掌艄的老妇人听到喊声,立刻回头望去,说: “听,背后有人喊。” 她见老倌子无动于衷,以为他没有听见身后的呼喊。她又说: “老倌子你听见没有,好像是喜妹在喊你呢!” 历崇德嘴里不耐烦地回答: “管他嘞!又不能叫他莫喊!他喊破喉咙,都与我没得关系。” 刘秀莲嘴里连声说: “是喜妹在喊。是喜妹来哒!好!好啊!” 历崇德一边在船帮上敲着烟袋,一边用力推桨,他对老伴不满地低吼: “好么得?好!好你个鬼呀!” 老妇人不吭声了,眼睛一直望着身后的湖面上。 黄春江不停地呼喊: “爹——爹——!” 他手上的双桨越驾越快,离网船越来越近了。 老妇人对着船头上说: “老倌子你就答应一句唦!这又不吃亏,又不要出钱。你答应一句都不行啦?” 历崇德明白,做娘的都是糍粑心,总是那么软,总是要迁就。他想掉转脑壳答话,但又觉得不尴不尬,没得意思。他在心里狠狠地说: 追吧!追起来也懒得理睬你!哼,追上七八十里,过内江,穿大美河,真舍得吃亏。 陡然间,老人觉得手臂酸痛,更体贴到黄春江一路追赶的艰辛,他下意思地减弱了推桨的力度。不过,他一直不肯回过头来,也不愿意回答一声。他觉得这大美河里除了他和老伴刘秀莲,再没有别的人存在。他眼不见为净,生活得好轻松好自在。 第八节什么没听到,什么没看到 第八节 什么没听到,什么没看到 黄春江一阵猛驾,一袋烟的工夫,渔划子跟历崇德的网船并驾齐驱了。 黄春江连喊几声: “爹爹!爹爹!” 历崇德仿佛没听见,只顾抽旱烟,只顾划头桨,头也不抬一下。 艄后的老渔妇见此情形,急得手掌心里流汗。她晓得这两父子的脾气,喜妹年轻火气旺,暴躁起来拳头骨不认人。历崇德越老越倔强,发起狠来天王老子也敢踢几脚。 她担心两父子在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太白湖上搞斗毛了,动起手来。平时在春柳湖两父子谈不到一起,都只憋到生闷气,不吵不闹,那是不愿意家丑外扬,不想搂起裤脚让别人看笑话。今天就不同了,架吵得再大,架打得再凶,反正离春柳湖百把里,这太白湖上也没有人,水里的鱼儿听不见,天上的鸟儿听不懂,湖上的风儿也不得传话。老的要离开春柳湖往外头跑,少的要从外头把老的拉回春柳湖。这一拉一跑,不打架鬼才会相信。 老渔妇想到这里,额头上也不停地流汗,嘴里吐出的气也变得不均匀了。她想劝老伴几句,又担心老头子借题发挥,要奈何她是有吃有剩,那反而会火上浇油。 刘秀莲老人只好静静地坐在艄尾巴上,手里依然紧紧地抓着桨拐,忍气吞声干着急。 黄春江的渔划子靠紧了爹爹恩娘的网船。他望着爹爹,改口称呼道: “老倌得!老倌得!” 这是龙寿人独创的称呼,其内涵无穷,当儿子与爹爹感情极其融洽,不失时机撒娇时,就会称爹爹为“老倌得”。这在全国,乃至世界任何地方都不会有这种称谓的。 历崇德内心一惊,动了动长满胡子的嘴唇,但他还是没有回答,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那样子根本无人出现在他眼前似的。 刘秀莲心窝里都在冒汗。她心里暗骂:这个老不死的,不受敬重,不受抬举。她嘴里有点出气不赢了。 黄春江继续对着历崇德叫道: “儿砣得在喊你呢!老倌得你没有听到?!” 这也是龙寿人独创的称呼,同样内涵无穷,每逢父母爱儿子爱得无法表达了,就会称“儿砣得”。儿子在父母面前撒娇到了极限,就会自称“儿砣得”。 历崇德张开了胡子桠叉的嘴唇,却立马又闭紧了。他依然只顾抽旱烟,完全没把黄春江放在眼里。 刘秀莲看着这些,急得一口气噎进心里,差点缓不过神来。她在心里咕哝道: “这个老鬼今朝只怕是中了邪,狗子坐轿,不受抬举。儿子把你当人,你偏要做鬼吓人。” 父子之间,没有传递任何语言。 历崇德任凭黄春江喊上他的脸,他望也不望黄春江一眼。他那架势摆明:世界上根本没有黄春江这个人似的。管你呼叫“老倌得”也好,管你自称“儿砣得”也好,他一概不为所动。 刘秀莲面对这一幕,背着黄春江,双手松开桨拐,合在一起,连连给老头子作揖,那意思是说:俺磕头求你,答应一声,莫把儿子得罪了。 历崇德却不但不领会,反而还狠狠地横了她一眼。 刘秀莲心里不安,两腿打战。 第九节好多渔民揭不开锅了 第九节 好多渔民揭不开锅了 这时,黄春江朝网船艄尾巴上亲昵地叫了一声: “恩娘!” 老渔妇欲张口回答,看到对面的老头子朝她瞪大双眼,两粒眼珠子比公猪的两粒卵子还圆,对着她滴血,对着她喷火。她到了嘴边的应答被吓回了肚子里。她历来顺受了几十年,今天仍无法改变。她心里暗暗着急,胸口像压了一扇石磨,特别地难受。她担心自己一口气缓不过来,会在这湖上去见阎王爷。 黄春江知道恩娘为难。 他不想再给恩娘添一丝压力。 他索性把船身靠拢去,停住双合叶,伸手抓住钩船前桨的桨桩,双脚向渔划子前头挪动;挪到船头,拿起头绳,拴在抓着的桨桩上。 然后,他爬上钩船,把爹爹的桨接过手中用力驾着,叫恩娘推几桨,掉转向,朝太白湖岸边驶去。 爹爹被“夺权”之后,仍然不动声色,躬起身子进了中舱的棚拱里,拿起短短的旱烟袋,默默地装烟,点火,吸着,两道浓烟从鼻孔中喷出,飘散在棚拱里。那举止,是如此的平静,像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般。 船拢太白湖南岸,黄春江停桨住篙,湾好船,也爬进中舱,在老渔人对面坐下。 他只见老渔人双手抱膝,嘴里含着烟袋,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山羊胡子一翘一翘地抖动。 父子两个异样平静地坐在舱内,各自的心里比船棚外头的水还流,浪还高。 黄春江极力抑制着急切的心情,闸住放纵奔流的感情潮水,将涌到喉咙口的话咽回去,只深情地喊道: “老倌得!” 这充满深情的喊声,不知是没有把历崇德从沉思中惊醒,还是激得老渔人更加气恼起来。他张了张嘴,倏地闭拢去,又咬住短竹竿旱烟袋,猛吸了几口,隔了好久才轻声应道: “喜妹!” 黄春江心头一震。“喜妹”这个饱含辛酸苦楚的乳名,自从他成家以来,除了恩娘有时叫,爹爹是从来不曾叫过的啊!爹爹而今这样叫他,无异于说: 春江呀,你莫忘记过去,你莫忘记跟我摸脚坑子的那本苦情账,人要知足啊!要晓得毛主席、共产党给你的这种神仙日子啊! 老人的这种怨恨和责备,使他心里高兴极了。他觉得只要是这样,劝老人掉转船头,扬帆回春柳湖就不用多费唇舌了。 他又想,老人既然想到过去,就来个旧事重提,因势利导,帮助老人提高思想觉悟吧。他对着艄后招呼: “恩娘,您也来坐下下儿吧!” “你们父子先坐啰!” 恩娘用抹布擦着金碧晃眼、油抹水光的锁幅板子。渔人湾好船,总是忙这忙那,抹抹洗洗,上针,补网,织网,工夫没得边。 “不受敬重!喜妹叫你来坐,还啰里啰唆!” 历崇德有意将“喜妹”二字说得又重又响,像一个开花浪,撞击在黄春江的心坎上。 黄春江眼前闪现出当年爹爹恩娘给他取名喜妹的情景。 1945年4月的一天上午,黄春江和义父黄经海在春柳湖上收了渔网,载着捕得的约二十多斤鲜活鲶鱼,朝县城阳明镇北门外渔码头驾去,欲在那里卖个好价钱。 县城阳明镇人最爱吃鱼,也最会吃鱼,总结出了不同季节吃不同鱼的经验。那就是春鲶夏鲤,秋鲫冬鳊。今天父子俩捕得的全是一色的黄胡须鲶鱼,烹制清炖豆腐放小葱,那可是上等美味。 网船刚拢县城北门码头,早已在此等着买新鲜鲶鱼的几拨城里人便一哄而上,从船舱里往鱼篮里抓的抓,拣的拣,义父忙着过秤,春江赶紧收钱,二十多斤鲶鱼一下就卖完了。 看看时间还早,义父对春江说: “江婆!我带你去看看新鲜,开开眼界。” 说着,义父从网船艄尾抓住一根麻绳,提起沉在水里的一只鱼篓,里头一条足有两斤重的鲶鱼连连跳跃。 义父大步上岸,春江好奇地紧跟在义父身后,走进离码头几百尺远的“维兴米厂”,里面轰轰声响,一派光亮,几台机器正在碾米、轧花。 义父悄声告诉春江:这是发电碾米、轧花,发电厂、碾米厂、轧花厂,都是本县人童心斋、童子荣、童子华三兄弟办起来的。每到夜里,县城中心区都用上了电灯,居民家里就像这厂房里一样的通明爽亮。 小春江张大眼睛问:俺渔民能像城里人一样用上电灯吗? 义父正要给他回答,一个仪表堂堂的汉子上前热情地与义父打招呼,又是装烟又是递茶。义父递上手中的鱼篓说: “童老板!这是俺今天早晨捕到的,你中午来一锅鲶鱼炖豆腐,喝几盅米酒。” 童老板哈哈大笑,连声说多谢!他看了一眼四周,神秘地对义父说: “徐铭烈、徐铭谱兄弟要在春柳湖建一个五福渔场,那样你们就不能像如今一样自由捕鱼啰!” 义父还悄声问了童老板许多,但春江一句也没有听见。 义父拉着他离开“维兴米厂”,两块脸板得铁紧。 回到网船上,立即起锚,用竹篙点了一下码头,摆正船身,荡起双合叶,直飞春柳湖。 回到张家碈,义父很快了解清楚。徐铭烈、徐铭谱兄弟打着造福春柳湖的幌子,要每个渔民出一担五斗谷,插柳围鱼,可以换回超过十倍的收入,从此永远不愁吃穿了。实际上是他们徐家要独占整个春柳湖,因为徐氏兄弟插柳的目的就是把湖禁起来,不准下业。为了防止县里、沧港镇、聂家桥、周文庙那些有钱的人与徐家争湖场,徐氏兄弟就把县长郑侨拉进来了,给他十股,县政府的科长每人送五股。 这样,郑侨就派龙寿县侦辑队长朱子盖,腰插短枪,带起人马,都是些有名的黑帮头目何福林、睦振帮、刘长玉,一起给徐氏兄弟保镖。还有龙寿县的军官队,这些军官没有退伍,但又没有住到部队。成立了五福渔场管理委员会,主任郑侨,副主任县建设科长伍吉伯,是沧港人,徐氏兄弟当中徐铭烈当副主任,当时徐铭烈是大同乡的代理伪乡长兼国民党县党部宣传委员。徐铭烈的儿子徐颜清当秘书。人称徐大少爷。布告上就出的这四个人的名字。 他们用渔民集的股,购了一千五百铺竹簾子,连成一体,插进名叫罶口河的水面,即春柳湖连接沅水的800米宽的口子,等到湖水退落,只剩罶口河与沅水相通时,把罶口河闸死,踩罶,满湖鱼虾就全部落入了徐铭烈、徐铭谱家的鱼库。 对此,春柳湖的渔民十分不满,如果这样开了个头,持续下去,春柳湖就永远被徐家独占了,靠水吃水的几百号渔民就断了生活来源。官僚、军警、土匪、渔霸勾结在一起,穷苦渔民无权无钱、无枪无炮,只能忍受欺凌,束手无策,敢怒而不敢言。 好多渔民已经揭不开锅了。 第十节地下党员黄经海 第十节 地下党员黄经海 危难时刻,黄经海四处寻找龙寿县地下共产党的组织,希望能为穷苦渔民斗赢渔霸渔主徐铭烈徐铭谱兄弟给出最佳办法。可总是寻找不到党组织的踪影。自1939年8月,在毓德铺镇李子芬家参加帅孟奇举办的为期一周的党训班回到春柳湖后,黄经海就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 1939年清明节后的一个夜晚,黄经海的渔船停靠在县城北门外渔码头对面的杨旗嘴,正在回味危说章讲的南宋时期春柳湖渔民起义领袖杨幺怒斩金齐劝降使臣,血祭书着硕大“杨”字的农民渔民起义军战旗,挂上旗杆,高扬升空,誓师北伐的悲壮故事。后人为纪念杨幺的这一壮举,将此洲头取名杨旗嘴。也是激励后辈渔民效仿杨幺与世间邪恶作坚决斗争。 黄经海越想越激动。正在这时,有人轻敲他的船棚发出暗号,他心领神会,驾着渔船,靠拢北门外的渔码头,上岸,又一次来到北门外的帅屠户家里。 县委书记周伯诚迎接他,把他带进内室,看见帅孟奇大姐坐在床上,戴的金丝近视眼镜,脸上刮瘦,显得很有精神。 她向黄经海了解龙寿县上层人物对抗日的态度。 黄经海作了汇报。 帅孟奇说: “谁不抗日,谁就是反革命。共产党与之斗争到底。” 周伯诚说: “我们一定按大姐的指示去做。” 帅孟奇穿得很差,平江布,青色,褪了色的半长大衣。坐在帅孟奇旁边两张椅子上的两个汉子朝他微笑点头。 帅孟奇向他介绍左边的男子曾玉廷与你是熟人了。她又指着右边的男子介绍:他叫罗汉荣。他看见曾玉廷从随身带的袋子里拿出一包鸡蛋糕,放在了帅孟奇面前的桌子上。 帅大姐说: “你还买些东西搞么得。” 曾玉廷说: “都是老姊妹,客气么得。你带起在路上吃。” 这是黄经海第三次与帅孟奇面对面。 1939年农历八月,他在本县毓德铺镇李子芬家与帅孟奇分别以后,就与地下党失去了联系。 那次相聚与分别,令他刻骨铭心。 相聚时欢,分别时难。 那天,中共地下党当时区委领导引黄经海到毓德铺镇李子芬家,参加帅孟奇同志亲自领导并主持的“党训班”的学习。 李子芬家一栋茅草屋,三间,两头有偏屋,后头有竹山,茅草屋坐落在山窝里,屋里很宽敞。帅孟奇穿一件灰布衣,脸上刮瘦的。大家见她身体不好,经常头昏,发眩晕,都劝她买一块钱的天麻炖黑鸡婆滋补,她舍不得。 大家都尊敬地称她“帅大姐”。 帅孟奇剪的短头发。 讲课人之一是中共益阳中心县委宣传委员小喻。他主讲“支部工作纲要”。帅孟奇、小喻都是被抓坐过牢,受过敌人的严刑拷打。他(她)们以身说法的教黄经海、谢勇、罗汉荣、全英、周彩云、毛碧云对敌的监狱、刑场、法庭斗争和被敌人追捕跟踪脱险的技术和敌人用刑时的精神抵制方法。 学习当中,来了文士桢,穿了一件烂衣服,裤脚很大,戴顶草帽就像农民的样子。起下草帽,还是像知识分子,眉清目秀,脑壳谢了顶。农民问他做什么的,他说是做牛生意的。吃的冷饭,酸腌菜,弓到腰,呼啦呼啦,吃得很快。 文士桢给大家主讲“秘密工作的技术。”他拿出外文书,照到讲。学员们很佩服。他给大家讲摆脱特务的各种名词术语:盯梢,反盯梢,脱梢。讲如何在精神上对付敌人的用刑。如何摆脱特务。 学习快要结束时,黄经海请求党调他离开龙寿到新四军去抗日。小喻代表党组织要他一定留下来,说是“已调走了一批人,现存的人都不能走。” 小喻交给他三项具体任务,说完成以后,“党调你到新四军中去。”三个任务:一是在渔民中物色发展党员,培养出你全部工作的接替人;二是保护党的文件,设法弄到百把份国民党的县、镇、保、总工会的空白通行证给组织上作用。三是负责保护县城阳明镇地下党同志的生命安全。 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紧急情况,学员都有化名。谢勇化名“老大”,小喻化名“老二”,罗汉荣化名“老三”,黄经海化名“老四”,雷耀湘化名“老五”,周彩云化名“秀姐”,全英化名“英姐”。 “党训班”期间,帅大姐还很风趣地对大家说,姓帅的以前不姓帅,姓师。有个在朝廷做大官的人,上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给皇帝提了意见,皇帝恼羞成怒,当朝要杀他,众人求情,皇帝赦免不杀,但挥剑把他头上的帽盔削掉了,所以后来姓帅了。 大家都明白帅孟奇讲这个故事的用义,作为共产党人,首要的就是要敢于为人民伸张正义,与国民党反动派作坚决斗争,不怕杀头,不怕牺牲。 “党训班”每天早晚,大家都集体唱帅孟奇教给的一首歌: 我们的祖国多么辽阔广大, 那里有无数田野和森林, 我们没有见过别的国家, 可以这样自由呼吸。 打从莫斯科走到辽远的边地, 打从南俄走到北冰洋, 过去的生活都很宽广自由, 好像伏尔加之水奔流。 我们的祖国多么辽阔广大, 它有无限田野和森林, 我们没有见过别的国家, 可以自由呼吸。 人们可以这样自由走来走去, 好像自己祖国的主人。 我们骄傲的称呼, 都是同志, 不分人种棕、黄、黑、白、红, 这称呼无论谁都熟悉。 凭着他就彼此更亲密。 春风荡漾着这个广大的地面, 生活一天天更快活。 我们爱着祖国有如情人, 我们孝顺他像母亲。 “党训班”结束时,帅孟奇代表中共益阳中心县委宣布戴武孝夫妇、周伯诚夫妇、毛碧云、谢勇同志调往别的地方工作。 她指着新来两天的一个男人说,以后他就是龙寿县地下党的负责人,你们的领导。这个人名叫李福生,一嘴巴的金牙齿,穿的浅色衣服,短的,是劳动人民的相,但又超过了劳动人民,是过去二巴叔的样子。两天来,他与学员们逐个单独谈话,问家住哪里,搞一些么得事。 大家要分手奔赴各自的战场了,李福生突然表示不想留下来,文士桢批评他,两个人就吵起来哒。就把李福生送到附近属地下党管控的园艺场做工。 学习结束那天,开了一个晚会,每个人都唱了一首歌,有的嗓子好,有的嗓子不好。小喻、全英的年纪最小,他俩的歌唱得最好。 在这次学习班上,帅孟奇同志主持,她因身体比过去还差一些了,没有讲太多的话。她给大家带来的报纸、书刊有《观察日报》《解放日报》,有毛主席的书。 当时,龙寿县地下党在岩汪湖有十几个人,鸭子港有三个人。 正月初五夜里,黄经海驾船出春柳湖,穿围堤湖,走接港,过小港,进入大美河,飞奔几十里,给鸭子港的一个炊事员送信,因为国民党要抓捕他,通知他逃跑。 在党组织领导下开展工作的那些日子里,黄经海觉得格外充实。如今,因形势险恶,地下党组织被破坏,他与之失去了联系,恰像失去了母亲的孤儿,特别的痛苦和无助。但是,他虽然与党失去了组织联系,却始终把加入共产党的目标牢牢放在心里,时刻践行入党时的誓言。他坚持与渔霸渔主作斗争,为全县渔民谋生存、求幸福。 第十一节黑夜托孤 第十一节 黑夜托孤 这天黑夜,黄经海为了不让渔霸渔主徐铭烈徐铭谱独霸湖场,他掩护穷苦渔民在春柳湖捕鱼捞虾,不料被毒鳜鱼徐铭谱发现,设下陷阱,将他团团围住,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穷苦渔民团结斗争,把他抢出虎口,保住了性命。 黄经海刚能从柴草上爬起来,又决计组织广大渔民在春柳湖撒放桐油绿豆,跟毒鳜鱼斗争到底。 他和雷耀湘牵头,与几个敢做敢为的渔民买了几十斤桐油,炒了两百多斤绿豆,抢在湖水还没有完全退下去之前,乘月黑风高之夜,将桐油绿豆撒遍了春柳湖。 绿豆入水,翻起油花,一路流到罶口河,当时还没有插罶,满湖的鱼都赶跑了,几乎一只虾也不留,只落一湖螺蛳蚌壳。 穷苦渔民扬眉吐气。那时,年仅10岁的黄春江和与他同庚、同为12个孤儿之列的刘源福,天天跟徐氏兄弟驾那条特有的官船,黄春江驾头桨,刘源福驾后桨,送那些官僚绅士,或是到龙寿县城,或是到沧港镇,嫖赌逍遥,吃喝玩乐。 两个小男子汉从官僚绅士的对话中得知,徐氏兄弟正在暗暗追查撒桐油绿豆的人,查出来了,要像当年处置地下党的县委书记詹乐贫那样,捆绑游街,砍头示众。 黄春江、刘源福连夜将这消息告知了黄经海、雷耀湘。 1949年4月25日深夜,春柳湖上昏昏深深,苍苍茫茫,渔霸徐铭烈、徐铭谱的渔工、地下共产党员黄经海,驾着看湖渔船来到脑港里,靠近历崇德的那只破破烂烂的钩船旁。 他摸了摸缺一块木板的艄尾,弄清楚确属历崇德的钩船,便轻声叫道: “他三叔,他三叔!” “是经海呀!半夜三更的,出了什么事?” 历崇德焦灼不安地低声询问。 “我把江婆交给你抚养。” 黄经海的语气十分沉重。 “你讲的是哪一码子事?” 历崇德问。 “我要跟徐家那帮狗杂种拼个死活。” 黄经海两眼闪着愤怒的烈焰,咬钢嚼铁地说。他要求历崇德,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就把他的义子小春江抚养成人。 他把小春江扶进历崇德的破船棚里,流着热泪说: “他三叔,这就难为你了。你晓得的,他一家8口全死光了,他奶奶临死托付给我,拜认我做他的义父,如今我也是死定了。把他托付给你,我才放得心。” 历崇德说: “切莫这样讲。你的命大,不会死的。徐铭烈、徐铭谱死哒,你都不得死的。” 黄经海说: “上山打恶老虫,总得朝死里想。下海擒妖龙,不要打算再浮起来。为了铲除渔霸,保护贫苦渔民,就要准备拼上这条性命。” “俺渔家人多力量大,不信斗不垮一个毒鳜鱼。” 历崇德好心地祝愿。他拍拍春江的小脸盘,又说: “经海你放心,江婆是你的崽,也是我的崽,是俺兄弟几个的崽。就是吃芦根,也不得少他一份的。开口不得,情同手足嘛。” “狗日的毒鳜鱼,俺要请你见阎王。” 这突如其来的怒吼,惊呆了黄经海和历崇德。 昏暗中,小春江双手抓起一根桨桩,两只小眼睛闪烁着火花,抬头望着眼前的两位长辈,稚气的语言里充满力量。他说: “爹爹,我跟你一块去拼,我要咬死那狗日的毒鳜鱼!” 小春江抓着桨桩往岸上冲。 黄经海一把拉住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说: “儿佗得,你还小,等长大了,给你亲生的爹爹和全家报仇,给我报仇。” 黄春江舞动桨桩坚持说: “爹爹!我跟你学了武功的。此时不派上用场,还等何时。我要搞死毒鳜鱼。” 黄经海松开双手,把小春江推到历崇德怀里,跳上自己的渔船,用力地驾着,隐没在茫茫黑夜里。 小春江欲扑向义父,被历崇德一把紧紧地抱在怀里。 历崇德的老伴刘秀莲也在一旁用手捂着小春江的嘴,不让他哭出声。 小春江望着漆黑的湖面泣不成声: “我的亲爹和全家死了,我的义爹又要去死,我的命好苦啊!” 历崇德说: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亲爹。” 刘秀莲哽咽着说: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亲娘。” 第十二节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第十二节 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黄经海、雷耀湘带了渔刀,黑夜潜入渔霸家,欲将徐家全部除掉。 狡猾的徐铭烈、徐铭谱兄弟早有准备,里里外外都埋伏了枪手。 黄经海命令雷耀湘赶快逃走。 雷耀湘不肯,坚持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黄经海骂他: “你是个傻砣!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你保住一命,将来可以跟徐家斗争到底呀!” 雷耀湘要黄经海逃命,他留下掩护。 黄经海说: “我武功比你高,对付他们三五个是小菜一碟。你快走!” 说着,一把托起雷耀湘,抛向徐家大院外的芦苇丛里。 不幸的是,黄经海尽管武功盖世,但终因双拳不敌数根枪杆子,五颗子弹射入他体内,流血过多,无力支撑,落到徐氏兄弟手里,最终受尽折磨后,被两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捆上岩石,沉入了春柳湖。还扬言要斩草除根,派狗腿子到处搜索小春江。 历崇德闻讯,要老伴带着小春江躲进了芦苇荡,白天黑夜,不断地变换隐藏地点。天长日久,历崇德觉得,躲躲藏藏也不是办法,便跟老伴商量: “让春江蓄起长头发,平时包个头巾,男扮女装,叫他‘喜妹’。” “要得!掩人耳目,以防万一。”刘秀莲说,“横直水莲已经出嫁了,有人问起,就说是俺带的外甥女儿。” 有一天天刚麻麻亮,小春江正准备从被窝里爬起来,两个查户口的差狗子闯上渔船,直问: “你家几个人?是些什么人?” 背步枪的差狗子一看船上只有两个成年人搭一个小女儿,抓了两条鱼,回头就跑。 挎驳壳枪的差狗子却站在船上,两眼狡黠地盯着坐在被窝里的小春江,嘿嘿冷笑。 聪明的小春江晓得那家伙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悄悄抓起恩娘夜里补衣放在枕边的剪刀,随时准备扑上去,刺瞎狗腿子的眼睛,拼个同归于尽。 小春江的一举一动,在艄舱里弄饭的恩娘看到眼里,急在心里,要不赶快想法掩盖小春江的身份,立刻就有意外事情发生。 紧急中,她看看船头,老倌子在收拾那条讨来的破手网,神色自若。她镇定心慌,脱下身上的破烂罩衣,丢给小春江。 小春江明白恩娘的心思,选一个破洞,剪一块旧布,拿起针线,熟练地缝补起来。 “长官,你有什么要缝补的吗?要是不嫌弃针线差,让俺喜妹替你帮帮忙。” 恩娘意味深长地说。 挎驳壳枪的狗腿子看着小姑娘伶俐的模样,挑起的眼皮松垮下来,转身随着背长枪的狗腿子去了。渔船上还听到他们在对话: “怎么样?” “伢花儿也没有,真他妈的是个补衣做饭的小婆娘。” 历崇德盯着狗腿子走远,爱抚地摸着小春江的脑壳,说: “俺这儿佗得懂事哒!既能武,又能文。” 他又对老伴说:“也幸得你教他做女儿家的活嘛!” 老伴回答: “都是他自己平素日经心经意学的呀!” 光阴一天天流逝,三五个月下来,小春江摘下头巾,头发长得齐颈,成了一个俊美秀气的小姑娘。懂事也一天比一天多了。爹娘凭着破船烂网,摸脚坑子,捕来的小鱼小虾交了渔稞湖租,所剩无几,天天捆紧肚肠熬日月。他痛在心里。有两天,鱼鳞也没捞到一片。三口人只得到滩上采了些芦荪熬成稀糊糊儿,哄哄嘴巴。 有一次,恩娘把一只破碗里残存的稀糊糊儿,倒了一半给爹爹,剩下的一半递给小春江。 灵动的小春江,眼睛湿润了,泪水串珠般顺着小腮帮子簌簌往下落。 “不饿,我不饿。恩娘,你吃。” 小春江高低不肯接碗。 “你们天天驾桨,做工,要用力气呀!” 恩娘的眼睛也湿润了,闪着慈爱的光辉,把破碗递到小春江眼前,嗔怒道: “喜妹,不听话,恩娘就生气了。好伢儿,听恩娘的,啊,就吃了它。” 小春江把碗接到手里,反过去伸到恩娘的嘴边: “恩娘,我的好恩娘,你就吃了吧!” 历崇德心里好痛苦啊!他抱着脑壳唉声叹气,怨恨自己没得用,吃口都糊不住。 小春江的心好像落进了滚油锅一般难受,他对爹娘说: “只怪我没得用。” 爹娘惊讶地望着他。 爹爹说: “你天天跟俺风里雨里,船上水下,还要作好多用啦?” 小春江说: “我要做个虾推到浅水滩上捞点虾子螃蟹,螺蛳蚌壳饱肚子。” 历崇德问: “虾推,你能做一个?” “那不消你们担忧啰。” 小春江眼光落在船舱的捞兜上。 “掉到急流深潭里不得了。喜妹,你去不得!” 恩娘叮嘱。 “遇上毒鳜鱼那帮狗杂种,性命也难保。喜妹,听话啊!” 爹爹警告。 第十三节黄喜妹抖威 第十三节 黄喜妹抖威 煞黑了,天空乌漆墨黑。 爹爹拖好破棚,补了一阵永远也补不完的破手网。 一家人空着肚子睡觉了。 喜妹怎么也睡不着,两眼从棚拱的破洞,望着星空,黑夜茫茫,永无尽头。 他屏住呼吸,听爹娘发出熟悉的鼾声,然后轻轻悄悄地爬出中舱,从只剩一边的破铲头空洞里拱出去,拿起捞兜,冒着刺骨的寒风,到湖滩的浅水湾里使劲地推呀,推呀。 月亮落了。 太阳升起来了。 小小竹篮里才零零落落摆上几只螃蟹虾子。 骨头酥了。 力气乏了。 困难再大,也得抓紧时间多推一点。小春江紧了紧裤腰带,一下又一下,推得更有劲了。 “小鸡巴日的鬼婆娘,狗胆包天,竟敢违反老子徐家的湖规呀!” 突然间,骂声起,手杖落。 小春江脑门顶上挨了一闷棍,天旋地转,昏倒在滩边。 偏戴礼帽的徐铭谱,一脚将小竹篮踢到湖水里,又举起手杖对准小春江打下去。 “住手!” 这时候,四处寻找喜妹的历崇德赶来,怒火燃烧的眼睛直射徐铭谱,愤懑地说: “徐铭谱!你欺人太甚!” 徐铭谱吼道: “谁叫你这小婆娘破坏湖规?要造反啦!” 历崇德说: “一个小妹仔捞点小鱼小虾,也算得上造反吗?你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徐铭谱举起手杖,逼向历崇德,说: “老子不仅要打小婆娘,还要揍老家伙!” 眨眼,手杖要落到历崇德身上,昏过去的黄喜妹苏醒过来,猛地翻身爬起,呼一下猛扑过去,使出义父传授给他的武功,拦腰抱住徐铭谱,连推带搡,扭进湖水里。他抱着徐铭谱滚过来,滚过去,要与他同归于尽。 历崇德生怕惹出大祸,一时不知所措。只见黄喜妹不管三七二十一,死劲将没下过水的徐铭谱往深水里按,不给他出水换气的机会。黄喜妹十分解恨,在水里越战越勇,恨不能把徐铭谱一把淹死。此时,不论爹爹在岸 上如何向他发出招呼,要他住手。千万不能要了徐铭谱的性命。黄喜妹哪里还想那么多,他只图解气,解恨,根本不考虑后果。他在心里说,天塌下来,老子也要把它一把托起。你越怕,狗 渔主越加欺负你,越不把你当人看。 徐铭谱乱蹬乱抓,嘴里咕噜噜大口喝水,他不想喝水,但已经由不得他了。他此时的性命被黄喜妹牢牢抓在了手里。他大喊救命。嘴里却喊不出声。他心里暗暗后悔,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小看了黄喜妹。没想到这小婆娘还这么有劲,还这么好的水性,还这么会打架。 历崇德先是被吓得六神无主了,等他完全清醒明白过来时,他赶紧冲进湖水,一把拽开喜妹,接着把渔主拖上滩岸。 徐铭谱的肚子胀得像个河豚。他摸着肚子,哼哼着说: “老子看你们造反。狗胆包天。活得不耐烦了。老子要你们的狗命。老子不要你黄喜妹的狗命,就绝对不在这世界上为人了。老子不要你黄喜妹的狗命,这春柳湖的一切就是你这小婆娘的了。” …… “扑通!” 突然间,网船艄后传来一声巨大的水响。 历崇德、黄春江父子俩被惊呆了,回过神来朝网船艄后望去,不见了坐在艄尾巴上的刘秀莲的影子。 这青天白日的,父子俩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嘴里呼喊着“老妈子”,一个嘴里呼喊着“恩娘”,不约而同地朝网船艄后扑了过去。难道这太白湖上果真有水鬼吗? 第一节忍得住要忍,忍不住也要忍 第十九卷 转化火白鲢 第一节 忍得住要忍,忍不住也要忍 胥大海说: “波儿,这回就莫三恶两忾啦!” 李清波说: “嗨,到时候不晓得忍得住啵。” 两个年轻渔人身披快要西斜的阳光,在肚滩边头一边走着,一边谈着。 “忍得住,也要忍;忍不住,也要忍。”后头的青年带着规劝的语气说:“春江哥交给你我这个特殊任务,是为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集中力量办大事。你和我一定要坚决完成。” 李清波回头望一眼同伴,说: “大海!春江哥要我跟你去做火白鲢的思想工作,怕是有意给我出难题,要整整我的暴躁脾气。” 胥大海说: “只怕有这个意思。” 李清波说: “完全有这个意思。” 胥大海纠正道: “更重要的是,帮助火白鲢转变思想,跟俺并肩战斗。同时,让俺学会耐心细致地做思想工作。” 黄春江确实有这番意思。 先头,他见雷红菱和徐学勇同学同班,又因为上学,两人同在徐学勇外婆家里寄宿搭伙多年,原来还有较深的友情,打定主意派雷红菱去帮助火白鲢。 后来,他想到:连改、定居是一场火热的斗争,要在这场斗争中多多锻炼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便改变主意,要胥大海领着李清波一道去。 他又想到,李清波和火白鲢这一对,像火眼睛牯牛一样,这样做是不是天真了一点呢?不!应该大胆地让青年人去实践,增长才干。 黄春江对胥大海谈起这个打算的时候,大海担忧地说: “火白鲢是候补党员,俺是共青团员,跟他谈,能不能泼进水去,我倒没考虑。只怕这一对犟性子人到了一起,钉子碰到铁都不是的,而是火药遇到雷管。” 黄春江自信地说: “脾气也只有在革命实践中才能好好地得到改造。作为辩证唯物主义者,只能从实践中去发现自己的言行举止哪些不符合革命要求的,也只有靠反复的实践,才能去纠正。这样,不断地进行革命斗争,不断地改变自己的思想、言论和行动;使这些思想、言论和行动适应革命的需要。这就叫着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改造主观世界。” 胥大海睁大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神情专注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黄春江继续说: “老是让李清波回避矛盾,他的这号暴躁脾气永世也改造不了。钉子碰得多了,他就会问自己:为什么同别人一样跟人家打交道,同别人一样办事情,别人总是圆圆满满完成任务,自己总是碰钉子。经过反复比较,他就会鉴别出自己的弱点和缺点到底在什么地方,然后加以克服和改正。这就像打鱼人在打鱼中学会打鱼,泅水中学会泅水一个道理。” 大眼睛小伙子心悦诚服地说: “不错,千真万确。” 黄春江说: “只要事先给他交代办法,初步帮助他主动意识到自己的弱点和缺点,注意一些什么,是有可能把工作做好的。失败也不要紧。失败往往是成功的先导嘛。李清波跟徐学勇谈不拢,万一吵起场合来了,还有你唦!” 胥大海信心十足地说: “俺两个都跟他谈僵了,也还有你唦。” 黄春江说: “不打不相识。思想交锋多了,双方相互摸熟了脾气,会更好交手的。” …… 胥大海正细细地咀嚼着黄春江的叮嘱,又听李清波信心不足地说: “恐怕完不成任务。我跟他怕是天聋遇到地哑,有理也讲不清。他的性子暴,我的脾气躁,三句话讲得不投机,就会动起拳头来。” 胥大海说: “那还行?你缺乏正确认识。” 李清波说: “我劈打劈脱讲直话,要我打鱼,一天煞黑不歇气都做得;要我学会做思想工作这手工夫,恐怕一世都难得。” 胥大海耐心启发道: “哪个生就会做那一行,生就不会做那一行啦。你这观点,那天在肚滩上绘图的时候,红菱不是批评过吗?” 李清波申辩说: “不是那个意思。而今是讲我这个暴躁脾气。” “脾气?脾气也要改造。”大眼睛小伙子把黄春江那番话加上自己的意思说了一遍,“为了革命,易改的江山要改,难移的本性要移。清波,见了徐学勇,你就先开口。” “搞不得,搞不得。”李清波连连摇着手,“还是你先讲。你的话,他能听几分。” 胥大海坚持说: “出将入相,包打包唱,那不行?一定要你先讲,你为主,我敲边鼓。” 剑眉小伙子心都急乱了,说: “大海你莫造孽啰。我从来没开过这号洋荤啦。你莫将我的军啰。” 大眼睛小伙子不让步,说: “这是干革命,不是做买卖,还兴讲价钱呀?” 剑眉小伙子见民兵营长神色严肃,晓得推来推去也枉然,便转换口气说: “我早些给个信你:莫依靠烂网走了鱼,误了大事情。” 大眼睛小伙子鼓劲道: “要树立十足信心,去完成任务嘛。” 李清波说: “我不能鱼不打,网不织,专门跟他磨牙。” 他想起徐学勇反对连改的一系列言行,心有恨意,嘴巴里咕咕哝哝。 胥大海鼓励说: “这不是磨牙。这是为了团结跟自己意见相反,反对自己反对错了的人。” 李清波不屑地说: “就靠了他徐学勇哒!有他不多,无他不少。” 胥大海引导说: “单丝不成线,滴水不成湖嘛!一个人不管好能干,不靠党组织和广大群众,总是成不了气候的。俺要好好学会做团结人的工作啊!” 李清波数落道: “他徐学勇不愿意和你搞团结嘛。他自以为塞了十几年牛屁眼,有文化,有理论,眼睛角角儿里哪有别人?他讲起话来,群众都觉得隔自己好远好远。都说一个高中毕业生,还不如黄春江那个文盲出身的人。” “是呀!”胥大海觉得剑眉小伙子说到点子上来了,“就是要像春江哥那样,理论联系实际,解决具体问题。” 李清波自豪地说: “正是的。逢春江哥主持开会,男女老少总是喜眉笑眼地,争起来坐在前头,听得嘴巴一张起。有一回,陈五奶听说他在滩上开会,丢落饭都不做了,扶根棍子,下了船去听。只喊把话讲到她心里去了。” “清波,俺能不能用春江哥这号联系实际的理论,慢慢地去说服徐学勇呢?我看,能!”大眼睛小伙子十分坚定,“一次不行,两次,三次,总有一天,要说服了他。” 胥大海、李清波这两个年轻人,迈着同样的步伐,怀着不一样的心情,沿着鲤鱼滩的肚港疾走,寻找另一个年轻人。 第二节惹不起,躲得起 第二节 惹不起,躲得起 此时,接近尾滩处,单独停靠着一只网船。 网船的艄棚撑得好高。 船主徐学勇坐在棚拱里,兴高采烈地清点着交售鲜鱼时水产收购站给他的红联单。 几个钟头以前,在他脸上看到的不是一脸喜气,而是满脸愁容。 早饭以后,徐学勇正清捡网具,准备跟人们一道出湖捕鱼。忽听有人喊: “徐会计,徐会计!” 徐学勇看见卓有德从滩岸上跑过来。 他没好气地说: “我跟你讲过,喊我小徐。不要会计慢计的,几多难听。” 他觉得堂堂皇皇最有学问的年轻人,当生产队会计,真是丢死人。 卓有德跨上船头,眨眨眼睛,说: “哦,鱼大嫌塘小呀!不能操之过急。世界上从来没得青云梯。除开神话,一步登天的事是没有的。要登天,只能一步步往上爬。而今是会计,不等好久就是书记,或者还要飞出春柳湖。伙计,那时候,就时来运转哒。” “你莫乱鼓泡。” 徐学勇嘴里这样斥骂卓有德,心里乐得像油油酥一样,觉得卓有德这个人确实有眼水,懂味。 当初,他进高中那年,卓有德驾着渔船送他到外婆家里寄宿的路途中,赞他说: “你这下就有出息哒,再也不得当渔老子哒,要长翅膀飞出春柳湖哒。切莫学胥大海,放着现成的翅膀不插上,去当土蛤蟆,真没出息。” 这话就像一支特制的长效兴奋剂,注射到一个神经衰弱的病人身上,使徐学勇扎扎实实的振作了两年。到了第三年,人长大了,心思多了,他竟和同组的一个城里女同学搞起恋爱来,哪还有心思钻知识。 结果,他大学没考上,仍旧回到春柳湖打鱼捞虾。 那位女同学也不理他了。 这而今,鼓励他的又是卓有德,要是卓有德“鼓”的这“泡”,真的成了事实,他将郑重地回敬这有远见卓识的鲶鱼嘴呀! “黄支书说,今朝夜里准备召开支部扩大会议。你是会计,肯定要参加会呀!” 卓有德明知黄春江不让人家称呼支书,但他觉得当面不喊,背地里叫一叫,更能够在别人面前表明自己是尊重领导的。只要舌子转个弯,何乐而不为呢? 徐学勇说: “我不去!” 卓有德说: “去啰!不就是开个会嘛!又不会掉你身上一块肉。” 徐学勇格外反感地说: “织网装网,事成了堆,开什么鬼会嘛!” 卓有德说: “商量大事啦!” 徐学勇说: “那也叫大事?!鬼都会笑出尿来!” 卓有德明明晓得火白鲢的语意,并非不知道会议的内容。他是借传递会议通知这个机会,特意探探火白鲢对会议的真实看法的。他故意神秘地咬住徐学勇那平顶大脑壳旁的耳朵说: “听说主要是研讨搞不搞连改、定居。这号大事,你也不参加?” 火白鲢的眉头一皱,手一摆,说: “难为哒,我就不参加!” 卓有德巴不得听到这话,仔细寻思,担心徐学勇不是发自内心,便趁机火上浇油地说: “为什么不参加嘞?黄支书时常提起叶公好龙。你也莫怕有点像那位叶公。渔家日夜盼望连改、定居,而今要开会研究这件事,你反倒拒绝参加。告诉你,莫仗到刘局长不同意,你就跟着唱反腔。” 凡春柳湖的渔民,哪个都晓得徐学勇是个只摸得顺毛毛儿的人。如果听了几句斗毛话,心里的火一喷就上来了。此时,他嘴巴里虽然那样强硬地唱反调,但心里还有几分想去赴会。听卓有德这样一提刘国池局长反对连改、定居,便彻底打消了念头。 徐学勇一边责骂卓有德,一边把卓有德推搡下船。为了不让别人便于再通知他开会,他索性单人独桨,驾起网船躲到春柳湖里捕鱼去了。他想:惹不起,躲得起。你黄春江搞连改定居,他徐学勇搞打鱼捞虾。 徐学勇单独捕鱼时,心里还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连改、定居,刘局长激烈反对,而王萍却坚决要干。是得罪刘局长,讨得王萍的欢心呢?还是得罪王萍,赢得刘局长对他飞出春柳湖的支持呢?当然是鱼和熊掌两者都能兼得就好。既能获得两人的好感,而又丝毫不得罪任何一方。世界上为什么没有这样一个哲学家,创造出这样一种辩证法呢?如果有这样一种辩证法,前天夜里他就不会被王萍按进春柳湖里灌了一肚子水,险些把性命丢了。如果有这样一种辩证法,他早就把王萍搂进怀里,嘴对着嘴,两人亲了一个够。 徐学勇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在这气头上还打了红船,那些令人不快活的事,全都丢到脑壳后头去了。 他刚才交售鱼货回到鲤鱼港,经过1号机动指挥船时,更是昂起脑壳得意洋洋。 第三节切记不要戴上有色眼镜看人 第三节 切记不要戴上有色眼镜看人 两个年轻渔人离徐学勇的翘尾巴网船不远了。 突然,胥大海踩着了李清波的脚后跟。他问: “波儿,怎么不走啦?” 李清波回答: “你一个人去吧!” 胥大海反问: “你不去哒?” 李清波鼓眼睛噘嘴巴,鼻子里出粗气,没好气地说: “不瞒你说,我看不得火白鲢那颗傲里傲气的平顶头,看不得他那副趾高气扬的酸相。” 胥大海问: “这而今,他哪里趾高气扬啦?” 李清波说: “你没看见,他那平顶大脑壳总是一摇一摆,活像一只傲鸡公。” 民兵营长诚恳地说: “切记不要戴上有色眼镜看人。不能对一个同志有了成见,就连这个同志的样子都看不惯。春江哥交代任务的时候,跟俺共同学过毛主席有关教导,你忘记了?” 李清波回答: “没有忘记。毛主席说:‘共产党员对于在工作中犯过错误的人们,除了不可救药者外,不采取排斥态度,而是采取规劝态度,使之翻然改进,弃旧图新’。” 胥大海追问: “还有一段呢?” 李清波回答道:“还有一段是:‘共产党员对于落后的人们的态度,不是轻视他们,看不起他们,而是亲近他们,团结他们,说服他们,鼓励他们前进。’没错吧?” 胥大海命令似的说: “这一段,重复背一遍。” 李清波瞪大了眼睛,性情暴躁的他在真挚的胥大海面前,从来不耍脾气,就像一匹野马被牵着了缰绳一样,依顺而又依从。他把毛主席的这段话又背了一遍。 胥大海用强制性的语气说: “清波!毛主席指示俺照办,毛主席挥手俺前进。革命队伍还得有铁的纪律。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没有价钱可讲。你说是不是?” 胥大海和李清波平时感情深厚,此时说话重点轻点无碍。 李清波嘴里服从,心里硬是转不过弯来,闷闷不乐地朝前走。 胥大海命令似的说: “站住!” 李清波说: “站住就站住。” 胥大海停住了脚步。他觉得,烈牯牛不喝水,发蛮按住颈项也是空的。思想问题没有彻底解决,一定收不到好的效果。 李清波跟着停了下来。 “清波啊,对人不能感情用事,要从人民利益出发,从毛主席革命路线出发。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胥大海抑制不住激动的感情,话语像滚滚奔流的沅水。“徐学勇跟俺一样,都是贫渔的儿子,有什么理由不关心和爱护他呢?他思想保守,不赞成连改、定居,是平素日受了刘国池的蒙骗。俺有责任启发他,帮助他,教育他,团结他。像你这样看水流舟,不是眼睁睁地让他滑入泥坑吗?你不是常说要以春江哥为榜样,为革命多做贡献吗?且看,他为革命是如何正确对待落后一些的同志嘛。他爹爹躲避支部扩大会,悄悄驾船外出。他不动一点肝火,驾着渔划子顶风斗浪去追。要搁在你身上,不站在船脑壳上暴跳如雷,通一顿海娘才怪嘞!” 此时,领袖的教导,榜样的力量,战友的规劝,深深的打动了李清波的心。他低声说: “试试看吧。” 胥大海说: “不,要尽最大的努力。” “好,这回就一概依你的。” 李清波终于答应下来。他鼓起勇气,一边昂首挺胸地走着,一边打着腹稿。他思索来思索去,对眼前这样一个跟他脾气相仿,而思想糊涂,具有高中文化水平,又骄傲自满的对手,应该如何启齿,着重说些什么,如何把词措得温和一点,尽最大努力避免杀狗散场。 李清波的脚步越走越快了,他心里却在不安地默想着。这次答应得嘣脆嘣脆,可是,哪里来的半点把握啰! 胥大海、李清波走近了火白鲢的翘尾巴网船。 李清波的脸红到了耳朵根,他硬着头皮打招呼: “学勇哥,忙啊!叫俺找得好苦,原来你把船湾在这个死角落里呀!” 火白鲢抬眼看一眼李清波,后头跟着胥大海。他大模大样,略带嘲讽地说: “你们忙啰!既要忙湖里,又要忙岸上,是世界上的大忙人嘛。” 李清波一听这话里带刺,恨不得立刻打转身。但一想到胥大海的热情鼓励,黄春江的亲切叮嘱,毛主席的伟大教导,便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他从娘肚子里一筋斗翻出来,第一回把打落的牙齿往肚里吞。 胥大海明白李清波的心情,没有插言。 “学勇你今天出湖打红了吧?” 李清波踏上船头,见徐学勇手里拿着红联单,顺便捏个话题。 “红了还是红了。看起来,还是要逞能,要连改、定居。打鱼红了,不起卵作用。” 火白鲢不仅不招呼来客,连嘴里一句入耳的话也没有。 李清波忍死一肚子血,自己先在锁幅板子上坐下,又招呼胥大海道: “来吧,上船来坐坐。” 胥大海跨上船,不言不语地坐在船头,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这对火眼睛牯牛。 徐学勇还是低着脑壳,默看红联单。 李清波这下真像一匹温顺的绵羊,文文静静。他学着黄春江给人们做思想工作的神态,双手撑着膝盖,脸露着微微的笑意,尽力地从肚子里搜索他认为最顺气的话语。他笑着说: “呃,学勇哥,晓得俺为什么来找你吧!” 火白鲢早知道他们的来意,但佯装不解。他看不惯李清波那两道英俊的剑眉,听不惯李清波那梆挺骨硬的口气,嫉妒李清波那张特别有生气的脸,他恨不能把李清波轰下船去,但觉得未免太不客气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喜欢李清波,也得对胥大海看啦! 胥大海见眼前这场面阴冷,气氛很不协调,他担心炸箍,想插两句话圆圆场,又怕李清波听了退阵。心想:慢着,还是先让他俩好好地谈一谈。 “你我都是贫渔的儿子,一根苦藤上结出的瓜。我有责任帮助你。”李清波见徐学勇还是低着脑壳不作声。他心想:嘿,真的要耐心呀!只要心意诚,白开水表深情。几句实心实意的话,叫火白鲢哑口无言了吧!于是他又说:“我是鳡鱼肠子捅直话:平素日,我硬看不惯你那傲里傲气的样子。而今我想,不能感情用事,要从革命需要出发。能看着你走偏路线吗?不能啊!所以特意来帮助你,为的是使你转变错误立场,跟俺到一条战壕里头作战。听到了吗?学勇哥!” “你呀,你不要混账!”火白鲢抬眼望了望李清波一眼,鼻子里发出了“哼!”的一声。这一声“哼”里头,大有文章。红联单数到好多,火白鲢弄不清了。听李清波开头那两句话,他觉得还贴心,越往下听,越觉得不对味。听到要他“转变立场”这一句的时候,心里的火直冒,对李清波横了一眼,好像说:“我错在什么地方?莫逞能!你是一块什么好料,还教训起我来了!”他正待发作,一看胥大海那张严肃而又善意的脸,冒到喉咙管里的怒火又往肚里吞。他心想:倒要叫你波儿说说,他是资产阶级立场,还是修正主义立场,还是帝国主义立场,要不摆出事实,哼,决不轻饶! 胥大海也静静地听李清波如何给徐学勇指出错误。 李清波见徐学勇对他的话没有反对,心想:嗨,你徐学勇平素日躁得像条鳡鱼,这回虚心了呀!春江哥说得对,要耐心细致。李清波越想越高兴,说话的口气越发放肆了。他说: “徐学勇同志!你再也不能往资产阶级泥坑里跑了!” “我什么时候跑进了资产阶级泥坑里嘛?”平顶大脑壳里头火气冲天,“泥齐腰身,还是泥齐颈项啦?” “哎呀!搞了半天,你还是没把我的话当话听啊!”李清波决心再捅几下肉拳头:“你呀,泥齐脑门心。无组织、无纪律、躲避决定春柳湖根本大计的会议。你站在资产阶级立场上,不赞成连改、定居,反对渔家走社会主义道路。你晓得吗?连改、定居,是为了防止资本主义复辟;是为了多产鲜鱼,支援世界革命。你反对,就是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 “波儿,我不是欺你。你认得‘资本主义复辟’几个字吗?你读过几本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著作吗?”徐学勇抿了抿大嘴,带着嘲弄的笑容说道:“定居能多产鲜鱼,多做贡献?真是无稽之谈。你也睁眼看看,春柳湖、围堤湖、清泥湖、安乐湖、太白湖、目平湖、洞庭湖、鄱阳湖,还有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那里没有鱼虾捕捞?沅水、澧水、湘水、资水,还有沧水、浪水,还有长江、黄河。这些江河湖海的鱼虾,你捕捞得完吗?” 他从大队谈到公社,从国内谈到国外,从实际谈到理论,从现实谈到未来,引经据典,振振有词,讲得涎水沫沫儿直溅,额角上的青筋直暴。他又说: “要搞定居,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你们搞你们的,我们搞我们的,井水不犯河水,谁也管不着谁!波儿,我只问:你见过地图没有?你晓得世界有多大?哼!” 夸夸其谈的火白鲢朝李清波乜斜了一眼,摆出一副不屑于多说什么的神气。 “学勇,莫急躁,有理不在声高。”胥大海不习惯于那种文绉绉的腔调,但是耐心地听着。火候上,他说话了。他晓得,让他俩再对吵下去,马上就会搞乱场合。说不定李清波一蹬脚,跳上滩岸冲起跑;徐学勇一举篙,把渔船撑走。他又把眼光移向剑眉小伙子,说: “清波,要详细地把连改、定居的好处讲明白。” “这个知识里手,我再也不愿跟他啰唆半句!”李清波心里极不耐烦,“算哒!他荡他的双合叶,俺扯俺的顺风蓬。” 徐学勇怒不可遏,遮爬舞势地嚷道: “谁听你的臭道理!从今往后,不和你来斋。” “不对!”胥大海认真地说,“俺应当抱在一起,裹得像一个人一样团结做事。毛主席一再强调‘实事求是’,‘以理服人’。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场合,都应该把事实讲清,把道理牵伸。你们讲呢?” “嗯。”徐学勇听胥大海说得爽心,以为是替李清波修正语意,给他服小,从鼻孔里发出一点声音。 李清波闷声闷气,心想:大海总是帮他说话的。不过是从开边讲拢来,不用他担忧。 “学勇的书比我读得多。大西洋在哪里,太平洋在哪里,有好大的水面,产些什么鱼,比我懂得多。这些地方的鱼,属实是捕不完的。”胥大海望着过去和现在都跟他有争执的对手,有意把空气搞得缓和一点。“但捕鱼的不只是俺春柳湖一个大队呀,全中国、全世界不晓得有好多专业捕捞的渔民。哪怕水面大,地方大,但越捕只会越少,总不会越捕越多嘛!” “鱼年年要生籽,要孵化成鱼苗。大的捕了,小的又长起来了,怎么会越捕越少?”徐学勇听出来了,胥大海说话矛头对准的还是他,便挖苦道:“真是无知!不懂得自然科学。荒唐逻辑!” 大眼睛小伙子忍耐着,他明白做火白鲢的思想转化工作是一场持久战,急躁不得,他耐心温和地说: “天然鱼类的发展速度,远远比不上捕捞业次的发展速度。更何况江河湖泊淤积逐年增加,淡水水体越来越小,再加上工业的发展,剧毒农药的使用,自然环境的破坏,天然鱼类的发展更加艰难、缓慢……” “莫以为喝了一肚子墨水,读了几本书,就什么都懂。”李清波感到受了极大的侮辱,抑制住自己的冲动,插断胥大海的话,狠狠奏上几句,“你徐学勇越读越蠢,越读越笨。” 徐学勇挖苦道: “你晓得个屁!鹦鹉学舌!波儿,我看你学舌都学不来嘞!” 李清波还要还击,被决心作策略让步的胥大海用眼睛制止了。他返身朝一边伏在拦水板子上,连连伸手从湖里捧起冷水,咕嘟咕嘟喝了一肚子水,压了压胸中腾腾上升的火气。 “李清波,给老子滚开!”冲鼻子牛一样的徐学勇嘣的一声从锁幅板子上跳起来,拳头朝岸上一挥。“李清波你别赖在老子船上。快点滚开!” 李清波比劈头挨了一棒还痛楚,还苦恼。他倏地站起身,双脚踩着船边一跳,船身连晃直晃。他拳头一举,眼里闪出火星,冲口说道: “青年保守!不!反动!没得你,春柳湖照样连改,照样定居;没得你,春柳湖里的鱼虾照样长大,太阳照样从东边出水!” 他吼着,一个箭步飞出一丈多远,双脚落到滩岸上。 就在李清波飞身跳起的一刹那,徐学勇顺势抓起身边的竹篙,狠劲地将渔船往湖心一撑,生怕李清波再跳上船来。火头上,他忘记解开船头绳,只听得“咔嚓”一声,船头绳断了,虎口大的青皮竹篙也被撑断,翘尾巴网船一下子离岸几丈远。 第四节不知天高地厚 第四节 不知天高地厚 李清波站在滩岸上粗声大嗓,蹬脚舞手地招呼道: “大海呀,快上来呀!没得他,连改、定居的会议还得开;没得他,春柳湖的打鱼人还得到鲤鱼滩上建设新渔村,社会主义道路会越走越宽广。” “果真如此,谢天谢地,让我迟白几年头发!”徐学勇在艄后冷嘲热讽,“哦哟,你们还是要我去开会啊!跟你们打个私人商量,等我学理论学得跟你们一样,结合实际,又精明,又强悍,最积极,最革命,再去参加你们的神圣会议。” 胥大海见果然不出所料,个别谈心帮助的目的没达到,反倒闹成僵局,他尽管神态坦然,而心里暗暗着急。要重新把两条火眼睛牯牛喊到一起再谈,是水上浇油,再也难合拢了。他作为说服徐学勇的第一责任人,怎么好说“我没有完成任务”嘞?应该尽最大的努力作好掉队同志的思想转化工作。哪怕有上山打恶虎,下海擒凶龙那样的困难也要做。这是义不容辞的职责呀。 这时,李清波对着他吵嚷道: “大海,你没得死用,难道叫火白鲢欺住哒?你那泅水的本事鱼吃哒!不会下水泅上来吗?” “上去吧?我送你上岸。”徐学勇把平顶大脑壳朝大眼睛小伙子一仰,“你们那个会议,就是打八人大轿来抬,我也不得参加。” 胥大海对岸上说: “清波你先回船去吧!我等下下儿就来。有话留到以后再讲,你莫吵哒!” “嗨,骨头变软哒!简直是给火白鲢长气焰,添威风。”李清波嘴里嚷个不停,火气冲冲地朝杨柳林里头走去,“看起来,雷红菱眼睛里没得水,看中你这么一个软骨头。” 胥大海看了看余怒未消的平顶大脑壳,轻声说: “学勇你停下篙,不要再撑了。看,这里正好滩头远,湖水浅,撑篙见底。” 胥大海好打比喻,一语双关,试图把紧张的气氛缓和一下。 火白鲢仍然火气填胸,嘴里不出好言: “我不会讲乖话,只晓得竹篙横起是一字,竖起是一字。不像人家的刁子网,心里眼眼儿那么多。” 胥大海正年轻,也本血气方刚,也本容易发火,不愿在别人面前吃闷棍。他绝对不是那种唯唯诺诺,胸无大志,没有革命激情,没有深谋远虑的年轻人。他从来不会任人摆布,听凭讥讽。同时,他了解什么是革命的斗争策略,他懂得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他明白什么是革命原则,什么是斗争的需要。所以,他没有放任自己的个性,让个性牵着自己的鼻子走。他没有在火气上来时,粗暴地对待一切问题。自己不搞赢决不善罢甘休。他是贫渔的儿子,闯惯了洞庭湖上的浪股子。此刻,若是徐铭烈在他面前说这种话,他的那股怒气,不!革命的正气,会腾地升起,一阵炮火把对手打得一败涂地。但是,眼前说话的是自己的阶级兄弟,是跟自己一同在春柳湖上长大的条胯朋友,怎么能采取那种态度呢? 胥大海肚里有火,眼睛都被烧红了,但他还是咬咬牙根用劲稳住自己,耐心地说: “学勇,我说错了的地方,请你指出。对的,你就接收。清波讲的那些话,火气重了点,你应当原谅。先不说别的,你总比他多跨十多年学堂门。春柳湖哪个不晓得李清波从小争强好胜,脾气暴躁呢?伢儿们上岸打架,哪个打赢了,他就夸奖,给糖果,送玩具。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嘛!但是,火气消了,谁是谁非,清清楚楚。自己对的,坚持。不对的,检讨。你们俩都是一号脾气,石头碰石头,又都不相让,哪有不闹僵的呢?” 对于胥大海的苦口婆心地劝解,徐学勇只当耳边风。他一手抓住插在湖里的竹篙,一手撑腰,两眼直愣愣地望着湖水,胸膛一起一伏,真像灌了气的大鱼泡。他想:哼!欺负人了,还讲乖巧话。唆条狗来咬人的是你,唤狗不咬人的是你。是你胥大海在旁边看着波儿欺负人,是你黄春江指使波儿来欺负人。要不然,哪怕波儿喜欢胡闹,一个普普通通的渔民,还是一个半文盲,借个胆子也不敢来欺负他正牌高中毕业生呀!听听看:“晓得俺为什么来找你吧?”好大的口气,真是夜蚊子扯哈欠。比刘局长的派头还大。呸!不知天高地厚,湖深水浅。 徐学勇想到刘局长,浑身劲鼓撂槌。他觉得自己想的、说的、做的,都是百分之百的正确。要不,怎么会得到堂堂皇皇的县水产局长的支持和信任。人家刘局长,走南闯北,打东征西,见过好多世面。过的桥,不比你黄春江、胥大海行船走的水多呀!刘局长讲搞不得,你们还要蛮横无理地瞎闹,不顾一切地莽撞。还倒打一耙,反诬人家是死心塌地地走在资本主义道路上。 徐学勇想到这里,冲着胥大海说: “算哒!你从黄春江那里学来的派头早些收起,不要白脸狼戴草帽假充人。错了的不是我,而是你们。你们罪恶滔天,民愤极大,若不悬崖勒马,及早回头,必将摔下万丈深渊。” 他越说越气愤,平顶大脑壳连晃直晃,好像世界上的真理都在自己手上。他接着说: “大海,你也不想想,是谁把你培养成共青团员?是谁让你成为渔家第一代有文化的知识青年?是伟大的党呀!可是,你而今养硬了翅膀,反对县水产局长,反对领导,忘恩负义。好在你我从小一块长大,一起读书,你的根根叶叶我都了解。我真心地劝你,赶快转变立场,莫跟着黄春江瞎跑。你要不听,犯了错误,自作自受,将来悔之晚矣。” 胥大海听着徐学勇这一派教训人的口气,他一点也不动声色。他用坚强的毅力,抑制着被激怒了的情绪,气性平和地问: “学勇你说完了吧?” 徐学勇傲气地说: “要说完了,也完了。要说没完,也没完。我懒得对牛弹琴。暂时就说这些,你扪心自问吧!” 胥大海面对观点固执,走入歧途的徐学勇,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什么是党的领导,什么是忘恩负义?他早就想得清清楚楚。听毛主席的话,走党指引的路,这就是维护党的领导,这就是坚持在党的一元化领导下忠诚地工作。而一些捞取了党内职务,不照毛主席指示办事,一味反对社会主义的人,表面看来是党的领导,实际上完全同党闹对立。应该坚决反对。可笑的是,这号人不知羞耻地说出,反对自己就是反对党的领导。还有一些不分路线,不看方向的人,也跟在后头摇旗呐喊。 胥大海渐渐认清:刘国池就是前一种人,眼前的徐学勇就是后一种人。而后一种人是前一种人的卫士和喉舌。想到这里,他心里就像钻进了25只老鼠,百爪抓心般的难受。他深情地望着儿时的朋友,少时的同学,仔细、耐心、诚恳地阐明自己想到的这一切。 胥大海真挚的阶级感情,如同一团熊熊烈火,融解着火白鲢执拗、冰冷的心。 火白鲢心想:刘备三顾茅庐也只是贵在一个诚字嘛。他徐学勇虽然伤言扎语,冷嘲热讽,讲了一大通,而胥大海仍然是平心气和,真挚热忱。好吧,顾顾面子也得去参加支部扩大会议。 他一转念,不。到了会上,这不就是向他们低了下气吗?他打定把胥大海也轰下船。他抬头看看那双淳朴、敦厚的大眼睛,那张实心实意的方圆脸孔,心里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了。 他又想:参加会议也不坏,看他们在会上玩些什么鬼把戏,耍些什么鬼花招,掌握斗争情况嘛。 徐学勇对胥大海问道: “会议什么时候开?” 胥大海明白他的心情,接口回答: “估计春江哥和他爹爹快要回到鲤鱼滩了,夜里8点开会,请你准时参加,好吗?” 徐学勇说: “参加就参加,谁怕谁呀!” 第一节中舱里一阵沉默 第二十卷 月夜太白湖 第一节 中舱里一阵沉默 黄春江来到渔船艄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发现恩娘刘秀莲老人掉进了太白湖里。 这太白湖,坐落在龙寿县东北方的西湖垸境内,与大美河连通,湖面大约有几万亩;水体深,最浅水处齐腰,最深水处一篙伸下去根本探不到底。 太白湖原为洞庭湖西泽赤沙湖的一部分,后来湖床淤积抬高,筑堤围垸,成为内湖。现与西洞庭湖区最大的湖泊目平湖仅一堤之隔。相传唐朝诗仙李白曾来此游览赋诗并留下“洞庭湖西秋月辉”的美丽诗篇,故以太白湖闻名于世。 黄春江先前只顾了与爹爹恩娘说话,没注意到湾船的位置。这时他才明白他们的渔船湾在了湖水最深的地方。 他伸渔篙下去,七八米长的渔篙没入水里还探不到底。恩娘掉下水的地方只见冒起一层水泡,看不见恩娘的影子。 历崇德对黄春江埋怨道: “都怪你赶起来,你不来,我不会在这里湾船。我不在这里湾船,你恩娘也就不会掉进水里。你这个小杂种,前世欠了你的。” 黄春江没有搭理爹爹的话,赶紧退掉全身的长衣长裤,只留条短裤衩在身,一个鱼鹰收翅似的动作,从船上扎进太白湖里。他在水底探到了恩娘。他使出浑身力气,将恩娘双手托举,双脚拼命踩水,凭借着他一流的水性,把恩娘从几米深的太白湖底,托举出了水面。 历崇德伏身船舷,弯腰伸手,抓住老伴的后衣领。 历崇德在船上提,黄春江在水里托,父子二人合力把刘秀莲救上了渔船。看看她的状况,都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因为刘秀莲掉进太白湖里虽然喝了几口水,脸色苍白如纸,神志却还很清醒。本来恼火黄春江的历崇德因老伴被及时抢救上船,幸免一死,他心里对黄春江升起了一股感激之情,觉得像这样有用的儿子还是没有白养。 他主动从船舱里拿出自己的一条短裤衩,丢给黄春江,说: “喜妹你快点换上,莫受凉哒。” 黄春江点头说: “好。谢谢爹爹关心!” 历崇德又吩咐道: “喜妹。我来给你恩娘换身干衣服,你穿好衣服后麻利些发火点燃炉子烧开水,冲两碗姜糖茶,你自己喝一碗,你恩娘喝一碗,一驱寒气二提神。” 历崇德说着,把老伴抱进中舱,拉上帘子,为其换衣服去了。 黄春江则蹲在火舱里换上爹爹给的短裤衩,穿好长衣长裤,划火点燃杨树棍子,把铜壶伸进太白湖里取满水,放在了柴火炉子上。 中舱里,历崇德轻声问老伴: “老妈子!你这是怎么啦?” “老妈子”也是龙寿人的特殊称谓,同样内涵很深,从文字上来讲容易明白,等同普通话中的老伴,喊起来就不一样了。照龙寿这地方的习惯,老两口平时讲话是不带称谓的,都是说的敞口话。真正互相称“老妈子”、“老倌子”,都是在动了真情的时刻。 此时,刘秀莲一听老伴这样称呼她,沾在身上的湖水还没有干,两只眼睛又湿润了。她轻声地回答: “老倌子,都怪我,没有嚇到你和喜妹吧?” 历崇德回答: “老妈子看你说的,俺立起两个大男人,又是大白天,哪里会被嚇到呢?我只是奇怪,你一没心脏病,二没眩晕症,为何一下就掉进水里去了呢?” 刘秀莲说: “老倌子,我实话告诉你,都怪我胆子小,生怕你和喜妹三句话不投机动手打起来。自从喜妹赶来后,我就一直心吊吊的。你不给他好脸色看,他又提起了旧社会的那些苦难事,想说动你回春柳湖去参加党支部扩大会。老倌子你是晓得的,我就是提起不得过去的那些事,每当提起心里头就像捅了刀子似的痛。我听喜妹说着说着,徐铭谱要你们两父子的狗命,我就像回到了过去的苦难日子里,心里一阵绞痛,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晓得了。” 历崇德动情地说: “老妈子!是我害了你。” 刘秀莲乘机劝道: “喜妹把话讲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跟他一起回去吧!” 中舱内的对话虽然很低,蹲在火舱烧开水的黄春江全部都听到了。他心里感到很难过。悔不该提起旧社会的那本苦情账,伤了恩娘的心,差点出了人命。他决定不再提旧社会的那些事了,打算多给爹爹恩娘描绘实现连改定居以后春柳湖的美好前景。 他冲了一碗姜糖茶,双手捧着,欲送进中舱,这时又听爹爹恩娘在说: “老妈子你跟喜妹一起回去吧!” “老倌子那你呢?” “老妈子我不想回去。” “你就算给喜妹一个面子,也应该跟他回去呀!” “老妈子不是我不听你的!是我不能给他面子。我这回要是给了他面子,他日后越发会上天。” 中舱里一阵沉默。 黄春江手捧一碗冒着热气的姜糖茶,隔着帘子喊道: “恩娘!姜糖茶冲好了,您老搭热喝了吧!” 刘秀莲掀开帘子,双手接过姜糖茶,一边吹,一边喝,喝了几口,一抹嘴唇,开口就说: “喜妹!那次要不是你爹爹及时赶到,你就成了徐铭谱的棍下鬼。” 黄春江一怔,没想到恩娘本不愿旧事重提,免受刺激,此时却接起了他前面的话题,是要他把那伤心的旧事说完。他明白,恩娘这是在帮他。他心想,千万莫小看了没有文化的渔村老妇,因旧社会的迫害,无法上学读书,接受知识教育,但她们的心里却像灯一样的明亮,对大是大非分得十分清楚。他顺势接过恩娘的话说: “要不是老倌得救我,我早就没得命了,骨头都打得鼓响了,哪还有今天呀!” 刘秀莲说: “你明理就好。看来你还是记住了老倌得的恩,只要有机会就会感恩老倌得。” 黄春江说: “天下唯有娘知子。” 刘秀莲转对历崇德问道: “老倌子你说喜妹是这样做的啵?” 历崇德听着一个一声“老倌子”,一个一声“老倌得”,所含情分打动了他的心。他叹了一口气,对春江板得铁紧的脸渐渐有了红晕,嘴唇动了动,有话没有说出口。 黄春江又说: “我义爹被渔霸害死了,但他掩护雷四叔逃出虎口,躲到岳阳东洞庭湖里去了,得了一场重病,搭帮遇到了橘姨妈,不仅救了他一条命,两人还因此结成了夫妻。还有那个祝老幺,爹爹你还记得啵?他也是在我义爹掩护下,逃到南县去了。解放后,他的儿子祝文艺,只有一条破船水上漂,不仅生活无着,就连上户口的地方都没有,成了天吊户。是您得知后,要我把他收留到了春柳湖捕捞大队。” 历崇德连连点头。 这时刘秀莲故意说: “这些往事春江你都还记得呀!俺还以为你早就忘记了嘞!” 黄春江说: “恩娘!我就是忘记吃饭穿衣,也不会忘记这些苦难的往事。也不会忘记您二老对我的养育之恩。” 历崇德说:“人不忘本就好,才能干大事,才会有出息。” 刘秀莲说: “有句话讲得蛮好,忘记过去就是,就是……” 历崇德接着说: “就是背叛。” 刘秀莲说: “俺喜妹不会背叛。” 黄春江说: “您二老放心。过去经历的那些事,我都装在心里的。您二老也一定还记得,1951年4月12日,我们在这太白湖上所经历的危险,差点把命丢在了这里。” 说着,他搂起宽大的渔裤,指了指右边大腿上一道三指宽的伤疤,“我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痛。” 第二节太白湖的故事 第二节 太白湖的故事 历崇德盯了一眼黄春江腿上的伤疤,收回目光,望着太白湖远处的湖面上,眼眶里禽满了不易被人察觉的泪水。 刘秀莲连连从锁幅板子移动屁股,靠近黄春江,轻轻抚摸着那道三指宽的伤疤,她抬起泪眼望着黄春江,那意思是问:还痛不痛。知娘莫过于子。黄春江读懂了养母眼里的内容,他望着那双慈祥、善良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那意思是说儿子的伤疤一点都不痛。知子莫过于娘。刘秀莲知道,像春江腿上的老伤痛,只要晴天变阴天,就会隐隐作疼。春江说不疼是为了宽慰娘的心。 整条钩船上一片安静,三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那是1951年4月中旬的一个夜晚,春柳湖自发结伴来太白湖捕鱼的流钩船、鸬鹚船、丝网船、麻罩船,还有湖北洪湖、益阳万子湖、岳阳洋溪湖等地的各种渔船,总共大约三十几条渔船,相继拢红停靠在新港码头。 这是淡水渔民千百年来形成的习惯,只要是在湖上捕鱼的船,熟悉与否没关系,捕鱼靠岸,都会自然而然地停泊在一起,这条船连着那条船,不间断地联结成一条线,越连越多,越连越紧,互相调笑取闹,打诨插科,甚是热闹。 此刻,大家像平时一样为了打发漫长的夜晚,聚集在一起,缠着故事大王危说章,要求他讲述太白湖的故事。 危说章像平时这种时候一样,开始端端架子,说几句我老了,累得骨头都散架了,我要好生困一觉了。可当16岁的黄春江把一杯香喷喷的金牛山谷雨茶送到他手上,亲热地喊了一声“爷爷您老喝茶”时,他的心就软了,他把黄春江拉在自己身边的锁幅板子上坐下,然后咝咝地品上一口金牛山谷雨茶,捋一把白花花的胡须,轻咳一声,便讲开了太白湖的故事。 那是公元759年秋,刑部侍郎李晔和中书舍人贾至,被奸臣诬陷。李晔被贬为岭南道境内一名县尉,也就是如今广东省的一个县长。贾至被贬为岳州司马。那时,李白因参与永王李璘谋反失败,被流放夜郎。不久遇赦释回,经江夏,在岳阳作短暂停留,与李晔、贾至相逢。李白便邀他们载酒泛舟洞庭湖。 那天,天气晴朗,一叶扁舟载着李白等人,迎着洞庭湖的湖光山色,无拘无束地在湖上漫游,黄昏时刻来到了赤沙湖西。当时正是秋高气爽的美好季节,秋风萧瑟,湖水澄碧,皓月当空,鸿雁南归。这难得的良宵美景激起诗人心中的万丈诗涛。贾至张口就来了一首诗。那诗写得蛮好呢,诗中讲的是他与几个好友一起游湖,眼里看到的都是美景,但表达的心情不是很好。那首诗的原文是怎么的着,哦,是这样子的,我想起来了,我背给大家听听。我要是记错了,听客中有晓得的就要给我纠正的啦! 危说章端起碗品了一口谷雨茶,清了清嗓子,诵读道: 江上相逢皆旧游, 湘山永望不堪愁。 明月秋风洞庭水,孤鸿落叶一扁舟。 听众中有人带头鼓掌,接着响起一片掌声,盖住了船肚子底下的哗哗涛声。危说章平举两手,往下压了压,掌声立马停止下来。老人接着往下说: 当时杜甫有句话:“武有郭子仪,文推李太白。”可见那李太白是个大聪明人。此时,他十分理解贾至、李晔两人的心情,奉劝他们要开朗豁达,不要把官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当回事,做官不做官都是一世人,官做得越大,危险越大,到头来做大官的没几个得到好死,倒是做小官的、特别是不做官的,日子还过得好些,人生的结局还辉煌得多。听众中有人催促,爷爷你快把那几首原诗背给大家听下得啰。危说章表示那就硬是对不起,我只有这点文化水平,加上人老易忘,今朝做的事一过就不记得哒,做伢秧秧时候做的事,没有哪件不记得。你们看怪不怪。特别是看几行字,读几句书,丢下书本就忘记了,原封原交回书本上去了。这人老了活着就没得一点点意思哒。这时,听众中传出一个洪湖口音,我记起来了,李白先生连续写下的是这样五首诗,第一首是: 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九天。 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这个洪湖渔民强调说:俺湖北的白云边酒,酒名就是取自这首诗当中。好酒借好诗,行销得很嘞,供不应求,听说厂长总是躲着采购商,厂里的酒生产不赢,只能按计划供应,谁想开后门都没有门。说话间,他打开了一瓶白云边酒,从自己船上,跨到邻近的船上,要船主人品尝品尝。他就这样逐条渔船的跨了过来。有不爱喝酒的人不愿意了,催着危说章快些说下文。这个洪湖渔民仰头喝了一口白云边,说:莫急啰!我给大家背诵李白的第二首诗: 洛阳才子谪湘川,无礼同舟月下仙。 记得长安还欲笑,不知何处是西天。 洪湖汉子把酒递给黄春江,要求他尝一口。黄春江接过酒瓶,喝了一口,口感的确不错,接着举起酒瓶,连喝了两口。并且问,师傅你这酒还有不有,如果有就快点一起拿出来,让大家在朦胧的月光下喝个痛快。洪湖汉子连连点头说还有还有,我的酒是喝不完的,我船上除了有酒,别的什么都没有,连堂客都没有。大家一阵哄然大笑。洪湖汉子说:我不喝酒,一句诗都背不出,喝了酒,起码能背三百首。大家听我背诵李白在太白湖上作的第三首诗: 洞庭湖西秋月辉,潇湘江北早鸿飞。 醉客满船歌白苎,不知霜露人秋衣。 危说章老人接着诠释,李白的诗生动地描绘了洞庭湖明丽的秋景,也反映了诗人渴望重返长安的心情。他当时的这种想法自然落空了,因为当时的统治者是不会这样尊重人才的。从此,李白、李晔、贾至等人泛舟洞庭的诗篇广为流传,不少文人也来此游湖赋诗。清朝人童悟盛的“太白湖怀古”和曾启第的“太白湖”,就是其中作得最好的诗。他略作沉吟,说:我把童悟盛的“太白湖怀古”背诵给大家听: 渺渺平湖似不流,绿柏枝系钓鱼舟。 仙人何处骑黄鹤,远浦无心起白鸥。 危说章背了这几句诗,闭紧了嘴唇,他摸了摸脑壳顶,说是忘了忘了,后面的诗接不上来了。这时有人说,我来试试看,我好像记得下面的诗: 曲里梅花江上笛,水边篱落酒家楼。 相思第一风流客,露冷青衫月似钩。 黄春江和所有渔人们循着声音看过去,接着背出下面半首诗的是春柳湖的卓有德。春柳湖的人都为此感到骄傲,他在外地渔民兄弟面前为春柳湖人长了脸。那意思是说:别小看俺春柳湖,还是有才子、有文人的。只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到了关键时候就要登台亮相的。是呀,春柳湖的渔人无不暗暗惊讶:莫看卓有德平时讲的话都是跟大家一样土不拉机的,达里的罗里的到底是何里的,冻忍的弄忍的究竟是哄忍的,与大伙没得半点区别,到此关键时刻,却背得出李白先生这么美妙的诗,那硬真的是不简单啦! 春柳湖的渔民都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洪湖、万子湖、洋溪湖的渔民都异口同声地夸赞他好记性,好水平。要求他把李晔的那首《太白湖》也背诵出来,让大家听听。 卓有德却连连摇着手说,背不得,背不得,我前面背出的几句,那纯粹是冷的热的,都是从别人嘴里接的。我连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这时有个益阳口音的年轻渔民站起来,面向大家背诵起来: 太白湖中明月孤,月邀太白影全无。 我来独醉湖中月,月喜余真太白徒。 益阳话背诵这首诗,让人听起来特别柔和、温婉、亲切,这也体现出了益阳人共有的特性,遇事虽不是大刀阔斧,山呼海嘨,但也是步步为营,循序渐进。这也是益阳人虽无大福,亦有小康的保证。大家对这个益阳伢子报以热烈的掌声。益阳伢子则谦虚地说:我不晓得记得准还是不准,请求大家批评指正。 危说章老人夸赞说:益阳人不错,凡事都很小意。大家都笑了。五湖四海的渔民到了一起,都像一家亲。这是渔民区别其他行业的显著特点。危说章老人笑过之后,最后做总结说,太白湖的故事多又多,多到可以用船拖,拖了一船又一船,年年月月拖不完。单讲今日的太白湖,是龙寿县莲、鱼、鳖、珠的重要产区,湖中盛产的水中皇族——“中华鳖”,美誉世界。每到春夏季节,大自然把太白湖打扮得分外妖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丽诗句,已成为这里的真实写照。太白湖的诗情画意,更胜当年。如果李白在天有灵,故地重游,一定会诗兴大发,放声咏赞。 白胡子爷爷正讲到这里,忽然听到“叭叭”两声枪响,所有听故事的人都为之一惊,朝黑夜沉沉的太白湖上望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节渔民合力营救三民警 第三节 渔民合力营救三民警 两声枪响是从湖对岸的沙包方向传来的。 枪声过后,喊杀声大起,火把遍地闪烁。 渔人们看见三个黑影朝太白湖南岸急速移动,突然停了下来,后面火把追了上来,高喊着: “不能让共产党的干部跑了!要抓活的!要抓活的!” 黄春江立刻警觉起来。所有渔民都觉得事发蹊跷。全国都解放了,已经是共产党的天下。为什么会有这种喊声。 危说章十分敏感地说:“春江你年轻,手脚便当,快去救人。” 他又指挥:“大家都去。” 历崇德说:“决不能让坏人害了好人。喜妹!爹爹给你做伴。” 黄春江说:“爹爹!怕有危险。” 历崇德吼道:“你不怕危险,难道爹爹还怕?” 黄春江驾着头桨,历崇德掌着艄桨,驱动渔船,飞向喊声响起,火把游动的太白湖南岸。 黄春江、历崇德父子的身后跟着长长的船队。 黄春江边划船,边看清了岸上的情形。三个高大的身影在前面奔跑,边跑边对后面追上来的一大队黑影开枪。被追的三个人中有一个受了伤,倒下了又爬起来,前面两个没受伤的回过头,架起受伤的,接着往前跑。 打着火把的一队人追上来,离追赶的目标越来越近了,喊杀声越来越凶狠: “莫让共产党的干部跑掉了!” “抓不到活的就往死里打!” “把他们剁成肉浆!” 黄春江、历崇德的渔船头一个靠岸。 黄春江对逃命的三个人发出招呼: “快来上船!我们是春柳湖的翻身渔民。” 他一边招呼,一边迎上岸去,接过那个受伤的人,背上肩膀,往自己渔船上跑。 黄春江在岸上,历崇德在船上,把被追的三个人迎上了渔船。 这时,打着火把追杀的一队人赶上来了。看见三个人已经上了渔船,顿时棱镖、鱼叉、棍棒,纷纷朝渔船上投掷过来。 黄春江还在岸边浅水里,托起船头,拼尽全身力气,将渔船推向湖中。 历崇德呼喊: “喜妹!快上船!” 他扔给黄春江一根渔篙。黄春江飞身扑进湖水时,右大腿感到一阵剧疼。岸上飞来的一把棱镖扎进了他的右大腿肌肉。他一把拔出敌人的棱镖,接住爹爹扔过来的渔篙,“唿唿唿”,渔篙点入水中,人在空中飞腾。这是义父黄经海生前教会他的绝活。他忍痛追赶上了自己的渔船。 这时,危说章指挥的船队早已跟上来了,五湖四海的渔民划着自己的渔船,团团护卫着黄春江、历崇德的渔船,远离太白湖南岸。 岸上追来的人还不罢休,沿着湖岸,一路喊杀着,往太白湖北岸追了过来。 三个被渔民救出的人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他们都是酉港派出所的民警,名叫廖健、张海兵、李怀民。 昨天,凤南乡农会主席唐海清专门到酉港派出所报告,以周克全为道首的非法地方组织“宗教哲学研究社”,以蒙骗手段,发展道徒,召集黑会,筹集物资,制造梭镖等武器,看样子是要准备暴乱。 今晚,他们三个民警受领导派遣,身着便服,利用夜色,进入西湖村调查落实情况的。没想到他们刚进入西湖村,正遇分坛道徒集会。其中有个道徒苏红皮曾去派出所办过事,发现是三个警察来了,便高叫口令: “什么人?” 当时廖健已发现道徒逼近身边,向他们挥刀砍来。廖健迫不得已向天鸣枪以示警告。岂料众道徒反而更加凶狠,连声喊“杀”,一拥而上,三位民警被迫分散突围。 张海兵、李怀民两位民警逃至桑蚕地里藏身,廖健直往太白湖南岸的大路狂奔,企图引开敌人,掩护两位战友逃命。 廖健跑至沙包三队彭家屋场旁,由于夜黑路况不明踢到树桩而倒地,被梭镖击中背后。 暴徒们内部纪律是杀死人后,即使未杀人者也要补杀一梭镖,以示同党。当几支梭镖刺向廖健时,张海兵、李怀民回身奋勇击退暴徒,两人架起廖健,沿太白湖大路奔跑。 幸亏黄春江等渔民接应,不然三个民警都会死于暴徒的梭镖、鱼叉、砍刀之下。 廖健、张海兵、李怀民向渔民们连声表示感谢。 黄春江问三个民警下一步怎么办? 廖健说速回派出所,向领导汇报西湖村发生的情况。 黑夜里,黄春江忍受着伤痛没有吭声,他依然划头桨;历崇德依然掌艄桨,父子俩划着渔船,载着三个民警奔向酉港派出所。在他们父子俩的身后,危说章指挥从五湖四海汇集到太白湖捕鱼的渔民,操起梭镖、鱼叉、砍刀、桨叶、桨桩,奋起抵挡追上来的歹徒。 黄春江、历崇德的渔船脱离危险,顺利地朝坐落在酉港镇的酉港派出所驾去。 那伙暴徒在岸上追了一段路,无法靠近渔船,骂了一通,极不甘心地打了回转。 黄春江、历崇德的渔船行进到离目的地大约还有两里路时,廖健由于流血过多,心脏停止了跳动,为国壮烈牺牲。 父子俩把三个民警送到酉港派出所,郭所长亲手给黄春江包扎好右大腿还在流血的伤口,要留他住下休息。 黄春江不肯,养父也不同意,父子俩又和大队渔船一起回到太白湖继续捕鱼,善良的人们以为一切风浪都过去了。 第四节水下绝招 第四节 水下绝招 哪知暴徒们要作最后的挣扎。 4月12日晚上,暴徒们没追上三个民警,眼看阴谋已经败露,返回分坛商议后,便连夜奔往总坛报告新的情况。总坛匪首周克全等见事已至此,当即决定将原定于4月20日举行的暴动提前在4月13日行动。他立即部署:首先割断电话线封锁村庄,捣毁亚西乡政府,偷袭酉港派出所,夺取枪支弹药;再冲击县政府,扩大势力,向龙寿县公安大队进攻,一举占领龙寿县城明阳镇,最后通电常德、益阳、南县道徒,共同发动大规模暴乱,向新生的人民民主政权进攻。 4月13日晚,纠集起来的200多名道徒,身配“神符”、手执梭镖、口念咒语,兵分两路偷袭酉港派出所。一路由大元帅项海英率领百人走旱路,从花水脑向酉港进攻;二路由元帅徐老黑带领,从沙包渡过太白湖,在西堤登陆向酉港进攻。暴徒乃乌合之众,没有综合训练,行动步调不一致,第一路行动迟缓,没有按时赶到;第二路取水路捷径,14日拂晓到达酉港派出所,冒充押解犯人,混入派出所营房。当时驻该派出所战士还在睡梦中,暴徒们先杀死哨兵曹锡元,再从卧铺上杀害战士16人,放走在押犯72人。 这场暴乱中,龙寿县大队副排长何长银赤身提枪,和新战士彭焕钧冲出包围,准备从大堤上转移。何排长见其他战士尚未突围,命令彭焕钧快步跑去报信。说完将彭焕钧推向墙外,自己端枪向营房冲去,击毙暴徒数名,终因寡不敌众,壮烈牺牲。 龙寿县委书记王东才、县长鲁清接到报告后,立即下令区武装中队、县大队和公安队火速进剿。4月14日下午,在我武装人员疾风般围剿下,道徒们东躲西藏各自逃命,伤亡不少,道首“刀砍斧不入”的谎言戳穿了,部分受蒙蔽的道徒开始醒悟。当日,被击毙的道徒苏红皮、邱立生等人的尸体运回沙包时,其亲属见状痛苦不已,只恨自家愚昧,悔之晚矣。15日下午,益阳军分区3个连,常德军分区1个营,沅江、安乡、南县各一个中队相继赶到,对暴徒全面清剿。至17日,共击毙暴徒40余人;周克全对道徒失去控制,先躲在一农家厕所内,当天色暗下来时伺机逃往太白湖边,企图潜水逃跑。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早已布好的一张大网正在这里等候他主动入网。 当平暴的枪声响起,春柳湖、洪湖、益阳等地的渔民,自告奋勇,要求平暴指挥部安排他们参与平暴的统一行动。平暴指挥部命令黄春江领头,带领渔民继续在太白湖上佯装捕鱼,一旦有暴徒向湖上溃逃,就不失时机地截住,押往指挥部。平暴的几天时间里,湖上捕鱼的渔民都有特殊斩获。从西湖村逃出来的暴徒,来到湖边,为了甩脱后面的追兵,朝湖上的渔船喊救命,同时举起大把的钱在空中摇晃,许诺谁救命给谁钱。黄春江根据来人数量,悄声派遣相应数量的渔船拢岸,一边麻醉暴徒,一边做好请鳖入瓮的准备。暴徒前脚踏上渔船,后脚还没立稳,隐蔽在棚拱里的渔民及时抛出渔网,罩在暴徒头上,再也动弹不得。黄春江他们采取这种办法,截获了溃逃出来的20多名暴徒,及时送交了指挥部。 此时,周克全来到太白湖边,狡猾的狐狸扫了一眼湖上,没有像前面来的那些暴徒一样向渔船发出求救的呼声,而是甩掉衣服,脱下鞋袜,忙碌不停。黄春江一眼就看出这是条大鱼,同时明白他下一步要做什么。黄春江示意所有渔船按兵不动,自己则躲进中舱棚拱里头,迅速脱下衣裤和鞋袜,只留一条短裤衩在身。黄春江完全作好了准备,盯着岸边的人,等待他的下一步行动。 周克全朝身后看了一眼,一队荷枪实弹的武装战士追了过来。他把衣服鞋袜沉入水中,自己双手一举,合拢,两条腿一弹,像一条乌黑的才鱼似的扎入湖水中,不见了踪影。一般人入水都会有水泡冒起,他则一丝水纹都不见,没留下任何痕迹。 就在周克全潜入水中的刹那间,黄春江不声不响地顺着船舷,滑入湖水,潜入水中。 他追上周克全,与其在水底展开了搏斗。 他原以为凭借自己的一身武功,很快可以把这家伙打败,捉拿上岸。与其一交手,他就明白对手的功夫也了不得。几个回合下来,黄春江受伤的右大腿疼痛钻心。他咬紧牙关,使出自己水里捉鳖的绝招,一手扭住对手的头发,一手扣住对手的肛门,对准其腰部用力踩了两脚,致对手无还手之力。 他双脚踩水,提起对手,冲出水面。 危说章、甘德保、周生法、历崇德的渔船正守候在此,见他捞着暴徒出水,赶紧围上来接应。 黄春江顺势一抛,周克全落进了历崇德的钩船中舱,像一条快要死的才鱼,嘴里直哼哼。 黄春江他们立即把这条才鱼送往平暴指挥部。 指挥部领导一看正是匪首周克全,无不拍手称快,对黄春江他们连声夸奖。平暴指挥部立即对周克全展开审讯,他见抵赖已经毫无意义,便如实供认了犯罪事实: 周克全出生于1891年8月,原住龙寿县洲口乡唐护村,自幼不务正业,养成游手好闲、招摇撞骗恶习,常年以一脸黑须遮面,乡里人便以“黑胡子”诨名代呼,乃至忘其本名。周克全1939年在宁乡加入“宗教哲学研究社”,从师道首商极适门下。两年后遣派回乡,以传道授法、帮人治病为名,扩展反动组织,骗取他人钱财。当地农妇张九枝久病求医,周克全谎称她有“精怪”附体,以帮她捉拿为名,趁机将其奸污。由于他作恶多端,激怒乡邻,被驱逐出村,四处流窜。1946年流窜到酉港镇花护村,伪装和善,故伎重演,利用农民迷信思想和无钱就医的弱点,从事“收魂”、“奠土”等迷信活动,趁机宣传“宗教哲学研究社”宗旨,吸收道徒,发展组织。至1949年8月龙寿县解放时,太白湖周边已有数百名群众被蒙骗入社。 新中国成立后,周克全摄于人民民主专政的强大威力,反动活动有所收敛。1951年3月,龙寿县第五区太白、亚西、凤南等乡的土地试点工作结束,乡干部调往其他乡协助土改,领导力量减弱。他认为时机已到,急不可待地纠结一伙地主、兵痞、流氓,疯狂向新生的人民政权进攻。他散布谣言说:“三月十五(公历4月20日)三期末劫来临,刮‘黑风’、下‘赤雨’七天七夜,不入道的人将要遭瘟疫而死;入道者有菩萨保佑,方可免灾。”以此发展道徒,召集黑会,筹集物资,制造梭镖等武器,同时串通常德、南县、益阳等地道徒,约定在4月20日进行暴动。 1951年春节期间,周克全窜到亚西乡双岭村展开活动,选定在南汊湖边的王和尚家设“总坛”,作为活动场所,发展组织成员,封官许愿。立王和尚6岁的儿子王泽建为皇帝,他自封为开国军师,封项海英为大元帅,徐老黑为二路元帅,由其各自下封将领,发展道徒。 双岭村十二组村民钟小婆受命到凤南乡西湖村亲戚家,用亲联亲、友联友的方式发展道徒。4月8日,西湖村受蒙蔽群众入社的道徒有24名。道徒开展祭坛、集合活动时,头裹黑巾、身着黄布围裙、手执梭镖、鱼叉,晚上集会在分坛邱立生家,嘴里念念有词:“手执翻天印,炮子两边分。” 道徒们不正常的活动状况被凤南乡农会获知,4月11日,农会主席唐海清到酉港派出所汇报,路经西湖村时被道徒发觉,当时正值春耕大忙季节,道徒邱立生等人正在沙包腰港队湖尾修南汊堤,分坛派未入教的骆元喜前往工地报信。道徒们即收工回坛布置埋伏。当日晚上6时许,唐海清从酉港派出所返回,经西湖村时被分坛众道徒拦住,道徒们用梭镖、鱼叉抵住其背,五花大绑押往南汊总坛,准备在4月20日大暴动时,用于杀血祭旗。 周克全交代完自己的罪行,连喊“饶命”。 群众对周克全痛恨不已,在他被抬往区政府途中,听见他嘴里一路不停地喊“饶命”,有人提了一桶猪粪,淋其全身。没想到刚进派出所的大门,周克全就一命呜呼。 这场暴乱至此平息。 第五节湖上依然艳阳天 第五节 湖上依然艳阳天 在全面搜捕暴徒中,第五区政府有部分人主张将西亚乡的双岭村、凤南乡的西湖村全部用机枪扫射。第五区区委书记郭连贵郑重地说: “人民群众中的歹徒是少数,大多数群众是受蒙蔽的,不能伤害。” 通过全面甄别,再行捕捉,对部分骨干道徒当即处决。西湖村处决的有骆一九、谢士焕、刘福山等10多人;劳改服刑的有骆谷秋、骆焕秋等人。之后,西湖村三个组分别划出,一组划属新义村,二组划属东湖村,三组划属双富村。凤南乡管辖的西湖村便不复存在。 是年4月25日,经龙寿县公安局、龙寿县人民法院审判,报湖南省高院批准,将70余名罪大恶极的暴徒验明正身,绑押到位于太白湖北岸猫山村的酉港派出所公安烈士陵园枪决。 一场暴乱“黑风”过后,人民民主政权下的太白湖上依然一派艳阳天。 黄春江、危说章、甘德保、周生法、历崇德等春柳湖、洪湖、益阳渔民,同仇敌忾,凭借手中的鱼叉和砍刀,积极主动参与平息黑胡子暴动的斗争,为保卫新生的红色政权立下大功,受到党和政府的嘉奖。 此后,他们每到太白湖捕鱼,都会首先到酉港派出所公安烈士陵园,缅怀在平息那场暴乱中献出年轻生命的廖健等20位烈士们。 这时的太白湖上,蓝天白云,碧波万顷,水飞鱼跃,鱼鹰翔集。 黄春江感慨地说: “发生在16年前的酉港‘黑胡子暴乱’,新生的人民政权以闪电般的速度,以雷霆万钧之力很快将其平息,虽然付出了血的代价,但铸就了一部如何对敌时刻保持高度警惕的生动教材。” 恩娘刘秀莲说: “俺的儿砣得那回吃了缽儿大的亏,差点把命都丢到了这太白湖里。春江你那右腿,而今疼不疼呀?” 黄春江回答说: “恩娘你放心。我的腿不疼了。” 他又对爹爹说: “铁的事实证明,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时刻都想卷土重来,恢复黑暗天日。我们搞连改定居,很大程度上就是要彻底粉碎他们的复辟梦。” 历崇德上身倚靠在锁幅板子上,团着双眼,没有吭声。 黄春江又说: “这太白湖回到了人民手中,水里有鱼有虾有鳖,特别是粑粑鲫鱼闻名全国,如果在这即不怕水淹又不怕旱灾的太白湖上除了传统的捕捞以外,开展养殖,那出产的鲜鱼就会更多。爹爹你说是不是?” 历崇德依然倚靠在锁幅板子上,团着双眼,没有吭声。 黄春江向爹爹恩娘描绘他想象中未来的太白湖的美好前景。这种时候,恩娘刘秀莲无论赞同还是反对,都只看爹爹历崇德的眼色行事,自己不会吭声的。爹爹则不同,反对的就会立刻顶他,赞同的却不会马上表态。 黄春江见爹爹对他说的上面那些观点一言不发,可能是打心眼里赞同了。他说: “爹爹!我们返航回春柳湖吧!支委、大队干部、生产队干部,还有像您这样的德高望重的前辈,都等着我们父子去参加支部扩大会。时间不等人呀!” 历崇德没有回答。 黄春江不知老人心里在想什么。他看了看恩娘,希望能给他打打合声。恩娘没说话,但朝他打手势示意。他明白了恩娘的意思,拾起爹爹放在锁幅板子上的芦根子烟袋,从金黄的牛皮烟货包里抓出一砣烟丝,填进烟锅里,划根火柴点燃,递到爹爹嘴边,说: “爹爹您抽烟。” 历崇德没有反应。 黄春江这才发现爹爹正发出微微的鼾声,他不知老人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但从老人脸上的细微表情判断,又不像是真正睡着了。 黄春江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说道:好一个倔强老头。他示意恩娘赶快开船回春柳湖。 恩娘心领神会,嘴里轻轻地埋怨说: “你这个倔老头子。把儿砣得害得好苦啊!” 她抓起艄桨,紧握桨拐,有节奏地扳动起来,清悠悠的太白湖里卷起一个个脚盆大的漩涡。 黄春江挥动渔篙,朝岸上点了几下,船头离岸,船体摆正了方向。他放下渔篙,抓起桨拐,摇动桨叶。 母子俩驱动钩船,快速朝着春柳湖的方向驶去。 历崇德依然保持原来的睡姿,没有挪动,他似乎睡得很香,嘴角动了一下,好像在做梦。 这一切黄春江全看在眼里,他不禁在心里笑了。 第一节恋爱与特殊任务 第二十一卷 正面交锋 第一节 恋爱与特殊任务 柔情神探刘淑滨推理,以徐学勇与黄春江的恩恩怨怨,徐学勇加害黄春江的可能性存在。人往往最难放下的是情仇。几十年前,在对待黄春江坚持推行的连改、定居的态度上,徐学勇与心上人王萍观点完全不一致,两人的恋爱告吹。由于徐学勇爱王萍爱得太深不能自拔,患了一场大病,此后对别的女子一概看不顺眼,没有再恋爱,更谈不上结婚,一直是个光棍。他把这一切都怪罪于黄春江,曾向上级写信状告黄春江,与王萍搞不正当男女关系,拆散了他与王萍的姻缘。他的那点证据,上级当然不会视做一回事。他长年积恨太深,如今乘黄春江身体及各方面都在走下坡路之时,而他自己则就像乘坐直升飞机顺利往上爬之时,寻机除掉黄春江,以雪心头之恨。 我觉得刘淑滨的推断很有道理。于是专案组集中精力,加大对徐学勇的侦查,从他行动的时间点上一步步定位,看他有没有作案时间。 首先,我把黄春江与徐学勇几十年来的积怨向专案组的同事作了详细介绍。 那天煞黑了,从春柳湖到鲤鱼滩,好像被层层轻纱罩住了,淡青一片。 湖面、滩边、码头、滩岸,看不到白日里那一派繁忙的景象。除偶尔听到几声锅碗的碰撞声,就是细伢儿的啼哭声,或男子威严的咳嗽声。 这时候,最有生气的是从鲤鱼嘴码头通向网具室的那条杨柳相夹的小道上,三三两两的人群,说笑着,谈论着,穿过一排排杨柳树,朝网具室走去。 王萍姑娘说: “春江哥,为开好这个会,你遇到好多曲折,费了好多心血呀!” 武墩小伙子朱天湘说: “王萍说得对,都只怪卜思源这些人,不当动力,专做阻力。” 黄春江说: “天湘,搞两面三刀,耍阴谋诡计的人,总是要失败的。最起码的一点,群众不会依他们的。今朝,卜思源想先下手为强,结果没达到目的嘛!绝大多数群众是要求前进的,是不愿意跟着落后势力转的。你们说,是这个道理吗?” 黄春江领着王萍、朱天湘一路走着,一路谈论着卜思源前两个钟头背着黄春江召开支部扩大会议的行为。 当黄春江和爹爹扬帆举桨回到鲤鱼滩鲤鱼嘴码头的时候,条条渔船上空都飘散着弄晚饭的缕缕炊烟。 黄春江驾着渔划子去找卜思源,想与他事先商量一下支部扩大会议的具体议程。 半路上,他遇到笑和尚安长庚,正驾着渔船从脑港而来。他问: “安队长,你晓得俺姐夫在哪里?” 安长庚回答: “快莫问起。我正望你早点回来嘞!” 黄春江问: “出了什么事?” 安长庚说: “你姐夫正在先下手为强呢!” 这个风趣人在焦急时,说起话来也仍然保持着他的风格。 黄春江问: “我姐夫他要干什么?” 安长庚说: “他正在召开会议。” 黄春江问: “我姐夫他在召开什么会议?” 安长庚说: “只听得火白鲢大着喉咙,尽讲些连改、定居是如何吃亏的路径。” 黄春江不等安长庚说完,只说了声“你夜里到网具室参加支部扩大会议”,就忙急火急地扳动桨叶,驱驶小五斗渔船朝脑港驶去。 黄春江隔老远就看见卜思源船上坐了好多人,他首先看到的有于沧生、卓有德、徐学勇、李圣芝、全正才、甘长礼。卜思源坐在中间,摇头晃脑,高谈阔论。这是他利用黄春江通知的支部扩大会,采取突然袭击的方式,喊来这些他认为平素日听他调摆的人,一心想抢先定下不搞连改、定居的铁案,等黄春江追赶历崇德回来就说支部扩大会议已经开过了,大多数人不同意搞连改、定居。黄春江要重新开会,这些人都不参加。嗬!尽管你黄春江是大队党支部书记,生米煮成了熟饭,也拿起没得办法。 今天上午,卓有德跟朱天湘分手,迅疾来到卜思源船上,咬住卜思源的耳朵,悄声低语,活龙活现地说了一通,启发卜思源召开这个会议。 卜思源心想:他岳丈动身的时候,天还没亮,而黄春江动身追赶的时候,已吃了早饭。他估计,要追上,起码也得在目平湖。黄春江要说服老人一起回春柳湖,今天怕是不行了。于是,他采纳了卓有德的主意,以春柳湖大队代理党支部书记的身价,把他的亲信集中在一起,召开大队党支部扩大会议。 卜思源万万没有料到,黄春江去得快,回得也快,此时像一颗流星从天而降,出现在所谓的支部扩大会议会场。 黄春江威严地盯着卜思源,不说一句话。 卜思源被弄得惊惶失措,抓耳挠腮。 卓有德先是一怔,很快就镇定自若,主动地出来圆场。他掩饰道: “春江,你来得正好。为了开好今朝夜里的党支部扩大会议,你姐夫决定先开个预备会。刚才架势,你来得正是时候。卜支书你快请春江作指示呀!” 卜思源从内心里佩服卓有德随机应变的本事,恨不得五体投地。他赶紧随声附和: “正好,正好!春江老弟!请讲讲你的意见吧。” 黄春江扫视所有的人,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他一针见血地指出: “既然是预备会,为什么党支部副书记刘源福和其他支部委员,还有二队、三队生产队长没有参加,而多数是群众代表参加呢?” 他一语道破了主持者和幕后操纵者的天机,卓有德心里咚咚地跳起好高,昂起颈项,不停地向卜思源递眼色。 陷于窘境的卜思源装模作样,以一个长者的口气说: “一分好心,反倒被你当成鱼苦胆。好吧!随你怎么调摆都可以,反正我管不了。”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有黄春江在场,这个会议再也莫想达到预期的目的。干脆,就跳板下船,让黄春江散掉这个会,好趁早采取新的对策,在夜里的支部扩大会议上争取主动权,达到他的目的。 黄春江想将他一军,要与会人员讨论一番,看看他们到底怎么表态。可没等黄春江开口,到会的人员纷纷自动退席。本来,他们就不情愿表态,有这个脱身的好当口,怎么不溜之大吉呢?唯独火白鲢坐着一动不动,一副气气鼓鼓的样子,好像要与人打架似的。 说到这里,黄春江、朱天湘 、王萍三人走到了拐弯去网具室的一棵杨柳树下。 王萍停住脚步,说: “你们前头走吧,我等等他。” 朱天湘带着讥讽的口气说: “哟呵!又和你那知识里手约会了呀!” 苹果脸姑娘像被人扎了一针,不服气地反驳: “你莫冤枉人好啵!我是完成春江哥交给的特别任务。” 朱天湘不屑地说: “嘿!本来就是为了恋爱,还说成什么特别任务。” 王萍气得满脸通红,极为不满地说: “朱天湘你血口喷人。你知道什么叫恋爱,什么叫特殊任务吗?” 朱天湘还击说: “你莫以为就你城里人懂得恋爱,俺春柳湖人就不懂得恋爱。你大错特错!” 黄春江见小伙子还要往下说,连忙一把将他拖着往前走了。 朱天湘气嘟嘟的样子。 黄春江风趣地说: “你也有心上人嘛!你也可以去谈恋爱嘛!” 朱天湘连连摇头: “不不不!我一辈子不讨堂客。” 黄春江笑了笑说: “真的?” 朱天湘十分认真地说: “赌两瓶老渡口大曲!” 黄春江问: “你那天在临江阁码头说的话就忘记啦?” 朱天湘问: “我在临江阁码头说了什么话呀?” 黄春江说: “你不是说只要你和周小芹恋爱成功,就给我和秋华姐各送一双上海皮鞋吗?” 朱天湘说: “春江哥你快别说了。周小芹嫌我没文化,她心里已经有人了。” 王萍还想继续听他俩对话,背后传来了脚步声,她为了避开人们的目光,躲在了杨柳树背后。 黑夜里,她那双乌亮的眼睛闪闪发光,紧盯着从码头走来的方向。两个,一个,三个,一批批的渔人从身边过去了,就是不见她等候的人。她想:未必他赞成连改、定居了,不来参加支部扩大会议,不替卜思源帮腔了。不,越是想通了,越应该来参加。莫非听了她的指责,赌气不参加会议了。也不会。她要他做的事,他没有不做的,她嘱咐他的话,他没有不听的呀。他不会失约。 就在这时,前头小路上传来了一阵橐橐的皮鞋响,一个黑影迅疾地移过来。她知道,徐学勇又趁这上岸的机会,穿起了他那双刷得乌亮的上海牌尖皮鞋,展示他的与众不同。 “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徐学勇哼着汉剧高腔,兴致勃勃地走过来了。 王萍听他唱,没有吭声。 徐学勇走到杨柳树下,不见人影,眼光四下搜寻,也没有发现人影。他又装腔作势地干咳了两声,还是不见反应。他失望地骂道: “她娘的,骗老子!” 王萍从树后转出来,责怪道: “我看你是狗胆包天。自己半天不来?还竟敢骂人!你是又想喝一肚子水了是吧?” 徐学勇吓了一跳,连忙申辩: “我不是骂你,我不是骂你。” 王萍追问: “你不是骂我。那你是骂谁?” 徐学勇说: “这是我的口头语。” 王萍说: “我已经给你讲了好多次,叫你改过来。你却像那吃屎的狗,本性不改。” 火白鲢生怕王萍像前几次那样,把他扔下,自己气冲冲而去。他赌咒发愿地说: “我听你的话,我改,我一定改!我要是还不改,我就不是人!” 王萍问: “你若是不改,那你是什么呢?” 徐学勇挥了挥拳头说: “我要是还不改,我就是畜牲。王萍请你再相信我一回吧!” 王萍责怪道: “我能相信你吗?你总是有错不改错。对连改、定居的认识模糊,看不清社会主义航道。还想拉拢我跟着你走那条哑河儿。要不是春江哥进一步帮我指明航向,还险些儿上了你的当嘞!” 徐学勇明白,王萍指的是他那天黑夜在湖上向她求情的事。当时,他说的那些话在王萍脑壳里多少起了一点作用。特别是他描绘的刘国池要建的渔民高级俱乐部,对王萍是有吸引力的。可恼的是黄春江作了反宣传,使王萍更加坚定地站在了黄春江一边。他俩不能志同道合,见面就闹矛盾,都是黄春江造成的。他恨死了黄春江,不用水都吞得他下去。 此时,徐学勇心里痛恨黄春江,嘴里对苹果脸姑娘的话无言以对。他又听王萍伶牙俐齿地说: “你不仅不醒悟,反而变本加厉。今朝又伙同卜思源搞小动作,私自开会。你搞些什么鬼名堂!” 火白鲢想要反驳,还希望说服自己爱慕的人。但是,他要等王萍说完之后,先说几句玩笑话,给她醒醒气,才能谈这个正题。不然的话,一开腔姑娘就会甩下他,一线风似的冲起跑,喊不回,追不着。这样的情景,他再也不愿发生。他静静地、耐心地听王萍往下说: “等下在会上,你要头一个表态,赞成连改、定居。听到没有?” 徐学勇没有回答。 王萍不见回音,又逼问道: “我问你话你却不回答。你是不是被雷打哑哒?” 徐学勇很为难,他不能得罪刘国池和卜思源。他只轻轻应了一声: “嗯!” 王萍以为徐学勇真正听了她的话,看看网具室已在眼前,说道: “让别人看见我老是和你在一起,会说闲话,那样很不好。我前头走哒。你后面跟着来。” 徐学勇问: “你说的话我不明白?” 王萍说: “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都必须照我说的去做。不然的话我与你一刀两断。” 王萍一甩头发走向网具室的场坪。 火白鲢目瞪口呆,万万没有想到心上人会来这一着。他要喊,喊不回;他要追,追不上。他双手一拍脑壳,重重地“唉”了一声,只好把准备了很多要说,还没来得及说的话,让它烂在肚子里。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心情郁闷,无精打采地走进了大队网具室。 第二节姑娘视会议为一场决定成败的硬仗 第二节 姑娘视会议为一场决定成败的硬仗 春柳湖捕捞大队网具室安放电话机的房子里,党支部扩大会议正在这里召开。正中,摆着一张宽五尺,长一丈二的长条桌,一盏大渔灯悬挂在条桌上空的屋梁上,射出白晃晃的光,照得房里通明崭亮。 人们陆续来到,渐渐挤满这间几十平方米的屋子。黄春江和雷银河、安长庚、邝援朝、雷红菱、王萍、周小芹、于沧生坐在条桌东边,卜思源和钱仁和、危说章、青建国、何解放、卓有德、徐学勇、匡世宏坐在条桌西边,刘源福、雷耀湘、李沅发、历抗美、钱仁和、周生法、杨光明等人分坐在两旁的条凳上。 黄春江举目点了点人数,除了他爹爹没到外,还有群众代表全正才、李圣芝、李义才、甘长礼、邹河清、黎少军没有到。他还想等一等,时间又不早了。他心里默神:爹爹说话是算数的,答应了来,不会不来,可能有事情扯住了。全正才等几个群众代表平时都是跟他爹爹情投意合的,无论做什么都要看他爹爹的态度,然后再决定自己的行动。他们的脑袋都是长在他爹爹身上的。今天可能是等着他们尊敬的老人一起来参加会。如果他们尊敬的老人不来参加支部扩大会,他们就肯定不会来参加。 黄春江分析:爹爹既然与他一起从太白湖回到了春柳湖,就不会不来参加支部扩大会。他了解爹爹的脾气,说话从不反悔,只要他说出口了的话,哪怕水倒流,山倒立也是要算数的。爹爹与他回春柳湖的水路上,一直打瞌睡,并没有明明白白表态来参加支部扩大会。不过,爹爹也没有伸伸脱脱说一句不来参加支部扩大会。他老人家如果不来参加支部扩大会,那跟着他一起回春柳湖干什么呢?太白湖风光好,鱼虾多,他不晓得和恩娘留在那里打鱼就是的呀! 他决定会议边开边等。 黄春江向刘源福、雷银河、雷耀湘、李沅发、青建国、邝援朝等分别投以征询意见的眼光。 几位支部成员都点了点头。 黄春江又向身边的雷银河作了暗示。 平素日少言寡语的大队长心领神会,以会议主持者的口气开腔了: “同志们!这个会议的主要议程是:讨论连改、定居的重大意义,统一对连改、定居的认识;然后,研究修堤挽垸,深挖鱼池,建设新渔村的具体做法。” 卜思源坐在黄春江对面,他瞟一眼坐在黄春江右侧的雷银河。不,连瞟一眼都不情愿。他认为雷银河只是一架苦干、实干的机器。三九寒冬踩罶的时候,打开凌冰下到丈多深的水里摸摸簾子,算得一角。打架网拉浮纲、脚纲的时候,可以一个人拉一头,顶得住四个人踩的鱼车鼓拉另一头的拉力。每天送交鱼货都能争着带带头。 总之,搬大锤、出苦力是可以的。但在政治舞台上算得了什么呢?一张嘴巴撬棍都撬不开。自己没一点点儿见解,黄春江打个屁都觉得香的人,也值得他这堂哉皇哉的代理党支部书记正眼相看么? 他从国防服上衣右胸前的袋袋儿里抠出一支洞庭牌精装香烟,叼在嘴里,咔嚓一声,把一只小巧的防风式打火机打燃,点着烟,狠狠地吸了一口,乌蓝的烟雾在他额头面前缭绕着。他想到自己事先的安排,心里格外满意,静静地等待着胜利。 坐在雷银河旁边的雷红菱,把膝头上搁着的自由夹移放到桌面上,挪了挪身子。在渔灯的映照下,莲花瓣似的脸盘上放射出渔家姑娘特有的红润光泽,富于表情的浓眉更加妩媚动人,反射着渔灯光芒的大眼睛,望着她无限敬佩,曾经写过多首渔歌赞美过的大队长。 她见大队长刚刚开口就收了场,心里说:实干家呀,你的话语也太宝贵了呀!可以多讲两三句,表示自己的立场和倾向嘛。共产党员提倡什么,反对什么,要旗帜鲜明嘛。她之所以有这种心情,是因为姑娘视这次会议为一场硬仗,切望胜利而产生的。其实,她一点也不责怪他。她晓得,他是用实际行动说话,用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鲜明立场的共产党员。 有一双巧嘴的周小芹手扯着一只麻雀尾似的短辫放进嘴里,毫无目的地咬着,不时地用眼睛扫一扫会场上人们的神色。她扫射着的视线碰着雷银河的视线,好像在质问他:你的原则性这样有余,而灵活性为什么那样不足呢?要是她周小芹处在你这地位讲开场白,就要讲个痛快,就要把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好处,修堤挽垸、深挖鱼池、建设新渔村的有利条件,拣重要的说它一通。你这可亲可敬的实干家,什么时候才能够叫你打开话匣子多说几句啰!你晓得自己讲话的分量吗?你讲一句,当得那些一年四季哇啦哇啦,夸夸其谈的人讲十句,甚至是百句呀!雷大队长你清楚吗?这是新旧两种势力较量的关键时刻啊! 紧挨雷红菱身边的王萍将一只手从胸脯前伸到雷红菱肩胛上,将十个指头相互交错起来扑放着,又把细嫩的下颌搁在手背上,秀气的额角触着红菱的脸颊,不时地把嘴巴伸到红菱耳朵边,悄声细语。大概也是说这位在群众中颇有影响的雷大队长,不该在这样一个大是大非问题上用第三者的口气说话吧。 雷银河心里想的则与姑娘们心里想的不一样。他觉得,应该肯定的事情,就不怕把它说得一无是处;应该否定的事情,也就不怕有人把它吹得上天。靠抢先发言,抓取人心,这是无能。真正有胆识有气度的革命者,是靠真理战胜一切的。因此,他没有滔滔不绝地演说,而是要先让各种不同的意见和观点充分发表,再共同辩论,从中得到胜利。 雷银河刚刚开腔,火白鲢就抓耳挠腮,一副十分犯难的样子。眼光不停地朝两边睃来睃去。看一下卜思源的脸色,又注意一下王萍的脸色。他恨不能有神仙的盾土法,无影无踪地钻出会场。 湖上,他与李清波、胥大海杀狗散场以后,卓有德不知从湖上什么地方突然一下冒出来通知他,说是卜思源找他商量大事,催他赶快去。什么大事嘛?原来是卜思源乘黄春江追赶他爹爹去了的空档,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召开支部扩大会议的预备会。要他在这个预备会议上带头表态反对改造连家渔船,反对渔民上岸定居。没想到会议开场不久,黄春江就出现在了会场。结果可想而知。惨败的结局,使他窝火憋气,恼羞成怒,心里暗暗责怪卜思源软皮硬壳,嘴里痛骂黄春江心狠手毒。卜思源要他冷静。卓有德劝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随即,他们三个人又拟定了一个在支部扩大会上取胜的办法。这其实就是卓有德阴阴阳阳,不明不白献出的锦囊妙计:只等主持人讲完话,徐学勇就抢先发言,抖落各种理由,笼络大多数人反对连改、定居,不给黄春江以回旋的余地。 徐学勇领了旨意,回到船上,屁股还没坐热,王萍就跳上了他的船头,不问青红皂白,将他严厉地谴责了一顿。说来也怪,这位火暴火躁的小伙子,在姑娘面前竟变成了软乎乎的纸人儿。刚才,王萍在小路上说的那几句硬话,像几颗钉子钉到了他的心上。 这时,雷银河话语落音。 卜思源立即干咳了一声。 火白鲢领会了咳声里头的文章,大嘴张开,又闭住了。他望见了王萍那两只湖水般明净的眼睛向他投来期待、温柔的光芒。他明白,姑娘希望他第一个表态赞成连改、定居。可是,他事先准备,张口要说的却与姑娘的心愿截然相反呀!真要说了,姑娘会向他射来什么样的眼光呢?他俩的爱情会怎样发展?哎!讨厌!连改、定居为什么要和爱情牵连在一起呢?想避,避不开;想摆,摆不脱。 徐学勇不容多想,感觉到身旁的卜思源用膝头碰了碰他的大腿。真是两手提蓝(难),左篮(难)右也蓝(难)啦!他只好模棱两可地说: “搞不搞挽垸修堤,深挖鱼池?赞成不赞成连改、定居?这两个问题,实际就是一个问题。要问我么?对任何事物都要一分为二。我不能说连改、定居一点好处都没有。不过,想来想去,还是……” 徐学勇的下文没有说下去,对面桌面上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他看见王萍不停地翻动笔记本。姑娘两道柳叶似的眉毛高挑,眼睛睁大,严厉地朝他注视着。姑娘视这次会议为一场决定成败的硬仗,徐学勇是她派上去的急先锋。 火白鲢身上像着了火似的难受。他避开姑娘的眼光,继续说: “还是,还是……” 他结巴了半天,终于在卜思源的手肘碰撞之后说出: “还是不搞这些花架子为好。” 他不敢对视王萍,翻动眼珠,望着屋顶,狠了狠心,又说道: “祖国的江河湖海无限宽广,生成是社会主义渔民放网下业的场所。集体所有制解放了渔业生产力,天然鱼类生产逐年增加。现在不是生产关系不能适应生产力发展的时候。要挽堤修垸,深挖鱼池,发展养殖业,是主观和客观相脱离,是好高骛远,劳民伤财,是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是……不亦乐乎!” 徐学勇摆出一副最有学问的架子,搜索枯肠,把从初中、高中政治、语文课里学得的哲学、政治经济学术语,搬来阐明他认为可以击中要害,赢得人心的观点。 他说着,说着,事先记熟的几句话用完了,不晓得怎么结尾。对不起,学问家也顾不得语气不连贯,所以他说到最后理屈词穷,管他凑上了“不亦乐乎”四个字。 王萍听他放炮,心里就发酸。她对他的脾气熟如锅粑,了如指掌。她刚来渔村半年多,火白鲢就处处讨好她,恨不得跟她一鼻孔出气。她赞成什么,他就举手;她反对什么,他就嗤之以鼻。纵令他的见解一点也不合姑娘的心意,也要转弯抹角,反复讲清楚;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就干脆违背自己的意愿而迎合她的心意。 世界上的人和事也真怪,一个具有鲢鱼式的火爆性格的青年,在企图赢得一个姑娘的倾慕之时,变得像一条温顺的鳙鱼,处处违拗自己的意志。对待连改、定居问题上,往日,尽管雷耀湘、黄春江、胥大海屡次给他讲到,要他跟上形势,而他根本没有关注过。自从看了《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王萍向他提起,他才思索起来。他事先没弄清楚王萍的意图,就说了个反对意见。他俩那夜在湖上不欢而散之后,他只好给王萍写了几封信表示服小,过饶。 就在这时,他从卜思源嘴里得知,他心目中的“大人物”刘国池局长反对连改、定居。天啦!岂敢和刘局长唱反腔呢?刘局长在春柳湖蹲点,掌握春柳湖捕捞大队的命运呀!嘿,读了一肚子书,要离开渔船,展翅高飞,不靠刘局长靠谁? 他不能把前途和命运全部押宝似的押在王萍身上。但他又不愿意让这个顶顶标致,人才出众,又同自己具有同等文化程度的长沙下放姑娘让人家抓走。所以,总是想尽办法说服她,站到自己观点上来。可是,他硬是无法说服王萍。反而,王萍还要教训他。这怎么办呢?两种截然相反的心情,如同交叉口上的两股急流,在他脑海里猛烈的冲击。他听老师讲过,也从书本上看到,辩证法的威力无穷,能够战胜一切。他便试图用脑壳里头那点有限的辩证法知识解脱眼前的窘境。 徐学勇心想,矛盾斗争要统一,统一就解决了嘛。这就统一它一下吧。于是,他决定:刘局长是不能顶撞的。只要刘局长真正看中了他,有朝一日,总能离开春柳湖,走进大城市,显露才华,飞黄腾达。嘿,那时候,你王萍还不像蝴蝶寻花一样来追求他吗?退一万步讲,你王萍不情愿等到那一天,天下那么多美丽的少女,随手拣来嘛!女人选男人,首先选的是金钱和地位。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对王萍不仅绝对不能放弃,还要千方百计地争取拉拢,如果两人的婚姻能成功,那就是十全十美的人生嘛。 火白鲢心情的矛盾就是这样统一的。所以,他吐出了这样的言论。 这时,苹果脸姑娘看透了他的心,把手中的钢笔用力朝桌面上一搁,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说道: “我算把你看穿哒!你又想喝一肚子水了是不是?” “这……” 火白鲢被王萍当人暴众的破了面子,他本来要暴跳如雷,予以还击,但他一看到那张无比美丽的苹果脸,火气就跌落下来,舌头也没有了力气。 安长庚懂得火白鲢的心思,指着王萍,笑着调侃道: “学勇!这是得罪不起的啦!你如果不怕打单身,你就得罪她吧。” 对徐学勇这种心思看得不透,还有点恍恍忽忽的人,经笑和尚安长庚这样一点拨,心里豁然亮堂了。于是,会议室里发出哄堂大笑。 笑声过后,人们听见一阵很粗的鼾声。 “钱队长!钱队长!” 火白鲢为了掩饰他的窘态,巴不得有这样的鼾声来救了他。他借机连声呼唤。并说: “参加这么重要的会议,你钱队长竟然睡着了,这是什么态度?” 坐在卜思源身后,背靠板凳的鱼籽胆钱仁和从睡梦中惊醒,只见手里的烟火触到自己刚才换上的新北京蓝衬衫右襟上,他发出“哎哟”一声,双手连拍直拍,拍掉了细细的火星,借着渔灯的光亮,只见右襟的下方呈现出一个黄豆大的洞。 雷耀湘见此情形认真地说。 “我说钱队长呀!你硬是不记性,参加这么重要的会还打瞌睡?” 安长庚见钱仁和遇事不表态,还跟着卜思源屁股后头转,便夹带一点批评的意思,指桑骂槐似的笑着说: “钱队长呀,你硬是个顽固派呢!” 钱仁和问: “我哪里顽固了嘛?” 安长庚说: “每次开会我都劝你,叫你莫钓鱼。而今,都是大网大业的,搞的是尼龙、胶丝网,连改、定居后,还要搞化学化、机械化。你这个麻岩脑壳,偏偏不爱革新,还要坚持钓鱼这号小手工劳动。看看,还是莫再顽固的好,莫仗着你肉皮厚,新衣服多嘞!这不又烧了一个洞吗?” 大家又笑了。钱仁和也笑了。只有卜思源哭笑不得。他觉得笑和尚这番话毒得狠,骂的不是鱼籽胆,而是骂的他卜思源。他想起这些年来在按劳力分红还是按业次分红的问题上,在要不要把虾公背收留下来加以限制、改造的问题上,在改革不改革网具,推广不推广三层网的问题上,在反对不反对水面开放,包产到船的问题上,春柳湖真正跟黄春江作对的硬骨头还是他卜思源。对于三队队长安长庚刚才使出的打磉墩,惊屋柱的做法,他心里几多恨啊! 卜思源恨不得站起来狠狠地质问和斥责安长庚一顿。一转念,还没到时候呀!刘局长讲得好,不要因为小不忍而乱大谋啊!切莫打乱了刘局长的战略部署。他向卓有德投以期待的眼光,好像在说:火白鲢这一炮没有放响,是胜是败就看你鲶鱼嘴放冷枪啦! 其实,卜思源明白:这是幻想。只能在背静的地方摇摇鹅毛扇子,烧烧阴阳火的卓有德,怎么能在大庭广众的场合下打起兜风旗呢? 果然,卓有德只是低头不语,睃也不睃他一眼。 第三节美妙神话 第三节 美妙神话 不容卜思源多想,胥大海威武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 “听了学勇的发言,我也想讲几句。” 徐学勇表示道: “好啊!本人洗耳恭听!” 胥大海从怀里抠出他和雷红菱、李清波、朱天湘,和黄春江一道呕心沥血绘制出来的蓝图,铺在桌面上。他指着蓝图的中央,带着无限的激情说开了: “看,这是鲤鱼滩。早年叫着鲤鱼埂。这鲤鱼埂的故事,大家都熟悉吗?” 有的说: “以前听讲过。” 有的说: “略知一二。” 徐学勇说: “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那还算得上春柳湖人吗?” 胥大海不被左右,按照事先的思路,滔滔不绝地叙述鲤鱼埂的故事。 那是很早很早以前,龙寿县还在洞庭湖中,四周一片汪洋,随着水情变化,泥沙淤积,形成了很多大片独立的洲土。明清时代,人们为了生存,开始修堤筑垸。1517年开始修南赶障。1534年挽修李八障、小港障。清朝是挽垸修堤的高峰时期。康熙年间挽修了丝茅障、马家障等35个障;雍正年间挽修了夏家障、徐家障等4个障;乾隆年间挽修了太和障、大兴障等20个障;道光年间挽修了保和障、胡家障等5个障;同治年间挽修了郭家障、脚盆障等3个障;光绪和宣统年间挽修了双合障、新旨障等15个障。只有民国年间,一障未挽,一垸未修。 那是嘉靖年间,修建春柳湖大垸的时候,这鲤鱼埂的所在地是当年的一处堵口。在那生产力极端落后,农民和渔民备受压榨的年代,堵江截流,确实使人望而生畏。 但是,如果不这样,整个春柳湖大垸的堤程都是白筑。成千上万的劳苦群众不分昼夜地在这里挖呀,挑呀,干了一向,江里还不见堤埂,人们心灰意冷。 可是,渔霸、官府的狗腿子们手持竹片、皮鞭,对着挑土的农民、渔民乱抽乱打,多少人倒下了,尸体当着泥土塞进江流。 这一天,有个老渔民做了一个梦:一个穿黄长袍青马褂的白胡子老倌对他说,你们遭受的磨难龙王早就晓得了,他要打发鲤鱼精为你们把口子堵塞起来。那个贫苦渔民诉说了他的美梦,渔人们听了欢天喜地。 第二天绝早,只见江流被一条大鲤鱼样的堤身拦腰截住了。鱼头朝东,鱼尾朝西,连接在已经筑好的大堤上。 后来,由于渔霸、官府榨干了穷苦渔民和农民的血汗,惹怒了龙王爷,龙王爷又命令鲤鱼精沉下湖底,整个垸子往下陷落。 从此,西洞庭湖区就多了这么一个春柳湖。 鲤鱼埂随着沅水的涨落,出没在春柳湖上。长年累月,湖床淤积,便成了鲤鱼滩。渔民们在鲤鱼脊梁上筑路、建房,形成了一条麻石街。为了连通春柳湖与沅水,在鲤鱼埂中间修建了一座石碈。最初移居麻石街的多为张姓渔民,因而这地方又叫张家碈。 随着云卷云舒,潮起潮落,时事变幻,人员更迭,麻石街只残存零星的石头,张家碈的石碈早已被泥沙掩埋。 如今生活在这里的渔民,张姓人并不占多数,主要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五杂百姓,按比例计算,汉族占到60%,回族占到30%,其他民族占到10%。但都不分彼此,亲如一家人。 其实,对于鲤鱼埂的来历,在场的人个个都很熟悉。这时候,经胥大海绘声绘色一渲染,更加增添了迷人的魅力。 大眼睛小伙子接着说: “这美妙的神话说明了什么呢?压在三座大山脚下的穷苦渔民,还不能当家作主的时候,要真正地改天换地,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事业,只能寄托自己的幻想,只能寄托虚无缥缈的龙王爷的魔力。但是,在毛主席、共产党的领导下,劳动人民当家作主了。也就是学勇所说的生产关系改变了,随着生产力的大发展,神话也就变成了现实。四伯讲过,1958年西湖大垸堵流时,数里宽的大江,不就像塞田埂上的月口那么容易吗?难道这也是‘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 他停顿了一下,又用强调地口吻说: “我之所以列举历朝历代堵江截流,修堤筑垸的数目,我是借此说明两点,一是我们对清朝政府的腐败无能都是非常痛恨的,但就是这样一个腐败无能的政府,领导农民、渔民修筑的垸子是最多的。而国民党政府在这方面是做得最差的。尤其被人民群众痛恨的是,1947年到1948年间,一伙官僚党棍、洲土大王、恶霸地主,借修筑民福垸子垸为名,搜括群众稻谷千余担,结果子垸未修,稻谷肥了他们的私囊。二是无论哪朝哪代的人民群众都一直追求上岸居住,免受洪水威胁的生活。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新社会,在湖滩上筑堤挽垸,决不能像国民党政府那样毫无作为,要比清政府做得好十倍百倍。所以在鲤鱼滩筑堤挽垸,即是我们的使命,也是顺应社会发展的大势所趋。” 李清波说: “有力!驳得有力!” 李清波就坐在胥大海的背后,他拍了一下胥大海的肩膀给予鼓励 。此前他听了徐学勇的发言,恨得直咬牙巴骨。因为白天在湖上与他对吵了一场,而今又在这样重要的会议上,不便和对手干仗,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冲出了这么一句。 周小芹和王萍四只湖水般明亮的眼睛一直盯着胥大海聚精会神地听着,越往下听,越加感到十分的舒爽和痛快,恨不得拍起巴掌来。 雷红菱不像她俩那样盯着胥大海的脸,但他讲话时变化着的神情,却像银幕上的镜头一样,一个一个地跳到了她那双动人的大眼睛里。骄傲、自豪的神采在姑娘眉宇间跳荡,不时地向心上人递以鼓励的眼光。 听着胥大海的驳斥,火白鲢全身的血液往上涌,心里骂道: “这家伙真是个灵泛鬼。我的话,他都巧妙地驳了。” 他听到李清波的赞助声,又在心里恶骂道: “真是一块狗肉,护强不护弱的家伙。” 卓有德见势不妙,不仅不想当人暴众放冷枪,还想讲几句活络活脉的话,也就是把交给刘国池的《关于对连改定居的几点建议》背一遍,以表示他的积极态度,以便将来万一连改、定居了,也好向人家表白:自己不仅不是反对连改、定居的,而且还是连改、定居的热烈拥护者,但又觉得当着卜思源的面讲这号话不妥当,便依然保持着沉默,望着卜思源,显出十分为难的神色。 这时的卜思源根本没有注意卓有德的神色。他在想:向来 第四节赤膊上阵 第四节 赤膊上阵 卜思源由于求胜心切,不再依靠徐学勇、卓有德,索性自己赤膊上阵。他放连珠炮似的说道: “俗话讲的好,说到容易做到难。要实现连改、定居,不是一句话讲得成器的。阻力重重,难关道道,你们晓得吗?” 他自鸣得意地望了望众人的反映,扳着指头,准备数落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困难和阻力。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轻轻悄悄地走进一个人来,一屁股坐在靠后门角的凳子上,低着脑壳,只顾抽烟。这就是迟到的历崇德。不!他没有迟到。他早就来到了会场,清楚地听了每一个人的发言。会议一架势,老人就坐在了屋檐下。 他要先听听动静。雷银河的发言,他听不清;火白鲢的话,尽管合他的观点,但话语文绉绉的,听不顺耳。胥大海、王萍的那些话,一点也不合他的口味,厌烦极了。唯有卜思源的几句话,听起来才合心合意。 老人心想,还是女婿有见识,只是某些时候不争气。应该给女婿一点帮助,共同劝导他那不懂事的儿子。所以,他这才走进门来作神往下听。 但是,他不愿意让人发现他的到来,怕人笑话他,不是跑出去不参加会议的,还是跟着儿子回来了,真是六月天的笋子,容易变卦。哪算得上说一不二的硬汉子。 此时,不了解历崇德这种心情的卜思源偏向他打了招呼,招来了人们的眼光。他只好点了点头。 历崇德刚坐下,全正才、李圣芝、李义才、甘长礼、邹河清、黎少军就紧随其后跟进了会议室。 卜思源暗暗高兴,觉得自己这边的力量一下壮大了许多,完全可以压倒对方。他便抖擞精神往下说: “要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横在眼前的第一个拦路虎就是没有基地。鸟儿有窝,鱼儿有洞,人无立足之地,怎么定居呀?这不是笑掉牙齿的事吗?” “要是有了基地,下巴骨会不会笑掉呢?”安长庚顶了一句。 “也不行!”卜思源不屑地望了安长庚一眼。 “为什么?”卓有德故意挑逗。 卜思源两手一摊,说: “这是牛背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要连改,就要定居;要定居,就要修房子。几百口人的春柳湖捕捞大队,那习该要建好多房子呀!这笔钱从哪里来?还有竹木,砖瓦,又从哪里来?俺又没得神话中说的那号宝葫芦,心里想什么,它就变来什么。” 有人窃窃私语: “是这么回事!” “卜支书讲的没错!” 卜思源听了,越发来劲了,说得眉飞色舞,唾沫直溅,生怕人家抢了他的话题,继续说道: “再说,要把鲤鱼滩挽起来,靠俺这些从来没有挑过担,从来没有用过锹的一百多个劳动力,不晓得要磨到哪年哪月嘞!” 安长庚填了一句腔: “等到你孙儿的头发都白了,恐怕也修不起来。你说是吧?” 卜思源连连点头,道: “就是这话。一个葫芦挂上壁不好,何必硬要往颈项上挂呢!岂不是成心要把春柳湖的家业一瓢汤泼掉吗?我奉劝大家对这个趁早想清楚。免得想吃后悔药。这世界上什么药都有,唯独没有后悔药,很多人想吃都吃不成。” 他停了停,扫了众人一眼,突然出其不意地说: “在座的各位听好!” 与会者都把目光望着他的脸,问道: “你要说什么?” 卜思源提高嗓门说: “赞成我的意见的,请把手举起来。” 徐学勇转动了一下身子,后脑朝王萍,把右手立在桌面上。他又踢了踢卓有德的脚,卓有德佯装不理会。 历崇德捏捏山羊胡,举起了右手,又连忙放了下来。他内心很矛盾、很痛苦。 全正才、李圣芝、李义才、甘长礼、邹河清、黎少军几个看见历崇德举手,他们也举手;看见历崇德把手缩回,他们也把手缩回。 卜思源一看举手的人不多,心里着急。他一个一个地扫视过去,盯住了钱仁和。他觉得,把鱼籽胆发动起来,能够带动一大片人。他双眼狠狠地盯住他一眨也不眨。钱仁和正好睁开眼睛,看到这两道凶狠的目光,浑身打了个冷战。照往日习惯,大多数人举了手,他才会举手。眼下举手的是少数,他只好碍着。而今,器重他的卜支书、刘局长的心腹人盯住他,就是要他举手呀!他如果举了手,又得罪了黄春江。哎!他双方都不能得罪哟。他采取了自认为绝妙无比的办法,把右手从胸前伸出,半举,半不举。 卜思源就像在他心里走了一路,抓住机会宣布道: “大家看看,钱队长都举手了,大家还犹豫什么?” 鱼籽胆钱仁和吓了一跳,想缩回手来,可是,一道道眼光都对准了他的脸上。 卜思源算是抓准了钱仁和这个典型,有好几个代表见鱼籽胆举了手,也跟着把手举了起来。 卜思源十分满意,趾高气扬地对黄春江说: “春江同志你看怎么样?照群众的意见办吧!” 第五节一块花纹石 第五节 一块花纹石 这时,黄春江面对胥大海、雷红菱、周小芹、王萍等人焦急的眼光,又见李清波、朱天湘忍无可忍的架势,他明白这些年轻人心里已经忍成一坨血,他必须站出来说话了。 于是,他不急不忙地从怀里抠出一块带花纹的石头,朝桌面上一搁,对众人说: “我请大家看看,这是什么?” 一道道眼光照射过来,聚焦在桌面上。 顿时,会场上响起了低声细语的议论: “我以为是什么宝贝呢!还是一砣岩头哟!” “拿它做什么用场呀?” “嗯,定是有着不同寻常的来历。” 卜思源也张大惊讶的眼睛盯着黄春江,不知其中的奥妙。 黄春江举起石头,说: “不错!这是一砣岩头。” 他把手中的岩头,依次递给每个人,接着说: “请大家对这块石头捏一捏,掂一掂,看它有好重,有多硬。” 大家都照他说的做了。 临尾,黄春江对钱仁和问道: “钱队长,你说这砣岩头硬不硬?” 钱仁和回答: “蛮硬。” 黄春江又问: “你觉得它有多重?” 钱仁和回答: “起码半斤是有的。” 黄春江转对众人问道: “大家说,钱队长回答的对不对?” 那几个跟着钱仁和举手的代表说: “对呀!钱队长说的完全对!” 黄春江举起岩头,激情奔放地说: “要说这砣岩头的硬度无法比拟,要说这砣岩头重量没有秤称。它闪烁着大寨人战天斗地,一往无前,坚定不移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斗争精神。” 他娓娓动听地讲述着这砣岩头的来历。那是他在青鱼港公社参加社教运动时,毛主席发出了“农业学大寨”的伟大号召。社教工作团组织学习小分队赴大寨和江浙几个渔业先进单位参观取经。 他来到大寨,听了陈永贵同志的经验介绍,登上了虎头山,他心潮激荡,感慨不已,从虎头山上捡起这砣岩头,揣进怀里,作为大寨人的英雄形象装在心窝。 这些日子里,他每当遇到困难,就会情不自禁地摸摸这砣岩头,大寨人的形象便闪现在眼前,使他增添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说到这里,把这砣岩头猛力往桌上一掷,发出惊梁震瓦的响声。他大声说道: “大寨人不怕地,不怕天,不信鬼神,不惧困难,开石造田,把七沟八梁一面坡的穷山窝,建设成社会主义的乐园。可我们呢,就不敢在鲤鱼滩上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开口‘难’,闭口‘难’,被一个‘难’字吓破了胆。难道大寨人就是铁打的,钢铸的。我们就是泥捏的,纸扎的。丢脸!害羞!” 他越说越激动,满脸涨得通红,眼睛睁得火亮。他扬手怒指鱼籽胆和那几位代表,道: “亏你们还有脸跟着这种错误观点转。莫忘了,我们是毛主席家乡的渔民,大寨人能克服困难,描绘虎头山,我们就不能迎难而上,建设鲤鱼滩?!” 黄春江接着说: “讲了远的,再讲近的,就讲春柳湖自己的事吧!丝网生产队和流钩生产队是摆起的两个例子。大家都晓得,1962年前,丝网生产队16户,54人,是个穷队,生产工具只有一条渔船,一头黄牛,集体积累不到1000元。但是,他们遵照毛主席关于‘穷则思变,要干、要革命’的教导,干群一条心一股劲,穷办,苦干,缺少捕鱼业次就下湖放虾把,施篾豪,踩罶,为了广辟生产门路,男女老少,日日夜夜,围湖垦荒,种植旱粮、油菜和其他经济作物,很快由穷变富,成了春柳湖头号富裕队。而流钩生产队的户数、人口和丝网生产队的一样多,1962年积累就达13000多元,船网业次齐全,由于干群心想不到一个方向上,劲使不到一条道路上,生产单打一,分光吃光,创业靠大队,遇灾望国家,结果生产下降,沦为落后队。” 他停下来,扫视会场上的每一个人作出的反映。有的人低下了头,有的人扬起了脸。 他接着说: “这两个活生生的事例说明什么呢?雄辩地证明建设社会主义,发展集体经济,只有坚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如果靠老天爷,靠外援,就会越靠志越短,越靠越减产,越靠队越穷。因此,我们要远学大寨大队,近学丝网生产队,树立起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 会场鸦雀无声。 黄春江继续说: “现在摆在我们春柳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筑堤修垸,斩断疫水。大队党支部根据广大渔民的夙愿绘出了建设新渔村的宏伟规划图,但也有少数思想保守的人不赞同,主要是害怕困难,认为渔民只会撒网驾船,不会挖土挑担,筑堤修垸的事,要靠国家拿钱拿物资,要求公社调劳力来支援。还有阶级敌人乘机破坏,说什么:筑堤建基地是‘夜蚊子扯呵欠口气大’,会落得个‘扁担无扎两头落空’的下场。只要我们发挥党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带领广大群众照毛主席‘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教导去做,时刻记住丝网生产队和流钩生产队这两个典型留给的经验教训,牢记渔村的悲惨历史,并对比现实,展望明天,我们就一定能够搞好连改,在鲤鱼滩上建设起崭新的渔村。” 鱼籽胆他们低下了头。 黄春江稍微冷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 “谁愿意学习大寨人,在鲤鱼滩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谁就把举起的手放下去。” 一个,两个,三个……整个会场只剩火白鲢和卜思源还顽固地举着手。鱼籽胆那只本来就没有举伸脱的手,也早已悄悄地插回了袖筒里。 王萍见此情景很气愤,恨不能臭骂徐学勇一顿。不知怎的,她又痛恨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这个落后、保守、虚伪、可恼的家伙谈恋爱。能怪谁呢?只怪自己眼睛里无水,没有红菱那种准确的眼力。哎!悔之晚矣!苦恼中,她听春江哥号召: “谁愿意学习大寨人,在鲤鱼滩上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谁就把手举起来。” 王萍倏地举起右手,高过头顶,仿佛是给徐学勇的有力报复。她旁边大多数人都举起了手,就像刚刚破土而出的竹笋,有着无限向上的生命力。她发现黄春江涨红的脸上流露出无法掩饰的胜利微笑。 这就是黄春江的一贯工作方法:当人们激烈争论的时候,他不插嘴,耳朵静静谛听,每个字都从他心里过滤受检;眼睛细细观察,每个人的音容笑貌都在他脑海里刻下印痕。 他懂得,作为领路人,要不断地掌握干部、群众思想上的主要矛盾,不断地解决矛盾,达到引领大家不断革命的目的,这就不仅要倾听与自己观点相同的意见,还要倾听与自己观点不同的意见,甚至是反对自己观点的意见,并且让这些意见进行一次又一次的交锋。一方面,从对同一事情的不同态度上,探讨春柳湖过去的一些迷蒙现象,考察一些人潜藏在心底的奥秘,重新辨别一些人的面貌;另一方面,从中汲取政治营养,丰富自己的思想,切实地掌握一分为二这个革命辩证法的核心,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刚才,分别以胥大海和徐学勇为代表的两种观点的争论,他听得真真切切;卜思源、卓有德不时地对视,他也看得清清楚楚。当卜思源黔驴技穷,只得抛出“表决”这最后一注的时候,他再也不能缄默,再也不能等待了。 这是关键时刻。他必须一步不让地把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他果断地运用了早就准备好的这一手策略,把大多数人的思想统一了。 这时,他在心里说道: “大寨真不愧为毛主席亲手树立的一面光辉旗帜,时刻引导我们在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的征途上阔步前进……” 第一节姑娘的笑声 第一节 姑娘的笑声 生机盎然的春柳湖,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鲤鱼嘴码头,各式各样的渔船,从那两株百年古柳树下,往东西两侧的肚滩排列。 每一只渔船都敞开船头,每一座船棚都高高拱起,在船头,在艄尾,在中舱,有织渔网的,有打草鞋的,有上撮箕系的,有搓麻绳的,有擦扁担的,有磨铁锹的,大家都专心专意地忙碌着。 鲤鱼滩的滩岸上,漫滩遍野,布满了男男女女。 小伙子起劲地运芦苇,码芦垛。 壮年汉埋头筑灶台,搭芦苇棚。 就连那老态龙钟的危说章、甘德保、陈五奶、雷大姐、雷红菱的妈妈杨惠橘等老一辈渔家,也蹲在杨柳树下的空隙地里编芦席,织撮箕。 人们欢快地劳动着,用实际行动落实支部扩大会议精神,为筑堤修垸紧张地做着各方面的准备工作。 整个劳动场景中,最欢乐的要数天真烂漫,豪情奔放的姑娘们。她们恰似三月里的一群报春燕,也活像流水中嬉戏的一群小鱼苗,微风中舞动小辫,阳光下张着笑脸,使动煤锄做煤饼,挥舞柴刀劈柴火。 “猫!” 正在做煤饼的王萍,用乌漆墨黑的双手拱成一个圆,罩在苹果脸上,挤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滑稽地做个鬼脸。 周围的姑娘们被逗得哄然大笑。有的笑出了泪花花儿,有的笑歪了嘴巴,有的笑弯了腰。 王萍也按着肚子笑,把一件白底起蓝花花儿的的确良衬衣,灵灵醒醒地按上了五个手指印。 “王萍你真像俺侄女儿水兵一样的淘气。” 挥煤耙的周小芹笑着占王萍的便宜。 这话引得一阵哈哈喧天。 笑得别具风韵的要数雷红菱。她一笑就没有力气,蹲在地上,右手拿把柴刀,左手按着肚子,脑壳往上一昂一昂,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王萍说: “哟!刚……刚才还笑嘻哒,为什么……突然……不笑啦?” 王萍用长沙话回答道: “我何是冒笑啦!” 雷红菱说: “你的两竖眉毛皱到额头上去了,那算是笑呀?” 周小芹说: “那笑比哭还难看!” 顿时又引来一阵笑声。 王萍看也不看那惹人生气的五个指拇印,继续做着煤饼,说: “姑娘我今年十七八,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拌煤的周小芹给雷红菱帮腔道: “你那苹果脸上连波浪也看不到,哪里还有一朵花嘛!” 王萍说: “我心里笑成了一朵花唦。” 周小芹说: “你心里的笑,那只有你自己知道。” 王萍善意地白了对方一眼,说: “就你嘴巴巧!难怪都说你是巧嘴姑娘咧!” 雷红菱又给周小芹帮腔道: “你的嘴巴还古怪呢!人家笑,笑在脸上;你笑,笑在心里。” 王萍说: “幸福的笑,快乐的笑,都在心里嘛。你的心上人,就很少放声大笑嘛。我跟他学的嘞!” 雷红菱劈开一截大杨桩,冲王萍说: “淘气鬼,我捏烂你的嘴巴!” 一个码柴垛的姑娘故意大声问道: “哟,红菱姐的心上人是哪一个呀?” 王萍说: “我说周中枝,依你看,春柳湖有几个大眼睛小伙子啦?” 周中枝说: “唯独胥大海有两只与众不同的大眼睛呀!难道胥大海是红菱姐的心上人?我怎么不晓得呀” 王萍说: “你假装不晓得,不祝贺人家,要讨她打了啵!” 雷红菱朝岸边望了一眼,像想起了什么事似的,跑到王萍面前,晃动拳头,说: “你看我揍你啵。做正经事不专心,搞那些邪皮打拐的路蛮起劲。” 王萍问: “是怎么啦?” 雷红菱指指湖边,说: “你看看,还有任务没有完成嘞!” 王萍顺着雷红菱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条钩船湾在肚滩边,历水莲坐在船头,飞针走线,专心织网。 王萍麻麻利利地站起身,说: “真的,真的,还有这个大任务没有完成咧。你要是不提起,我险些儿忘记哒。走吧,走吧!” 第二节做自己的主人,不听男人摆布 第二节 做自己的主人,不听男人摆布 雷红菱、王萍给姐妹们交代了一声,他俩手拉手地来到了历水莲的钩船上。 她俩是来执行特别任务的。 前日的支部扩大会议,作出了两项决议: 一是积极开展谈心活动,帮助掉队的同志提高认识,转变观点,一道为连改、定居贡献力量。 二是作好开工前的物资准备,力争三个月拿下筑堤、堵口、建垸任务。 这两项决议,如进军的号角,似鼓帆的东风,激励着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渔人们更加坚定不移地实现连改定居目标。 散会时,黄春江交代雷红菱、王萍两个姑娘要想方设法做好他姐姐历水莲的思想工作,调动她的积极因素,为连改、定居贡献力量。 现年37岁的历水莲,经历了新旧社会两重天,在曲折艰难的生活道路上,秉承了爹爹和恩娘的优秀品德:勤劳、节俭、踏实、贤良、忠厚。但是在封建礼教和卜思源大男子主义的影响下,形成了她性格的另一个侧面:胆小、柔弱,对男人百依百顺。 这时候,历水莲见两个逗人喜欢的标致姑娘来到船上,格外热情地打招呼,又是端出小板凳叫坐,又是端上浓茶请喝。 两个姑娘一边讲“莫客气”,一边找事做。 王萍坐在历水莲的位子上,牵起网,舞动针,扭动着腰身,熟练地织起来。 雷红菱有意抱起历水莲的小女儿丽芳,用手摸摸套在小丽芳腰背上的南竹大浮筒,又是逗,又是笑。 这两个聪明姑娘跟历水莲七的八的扯起家常来,句句话语暖心,越说越热乎。 说着,雷红菱把话题一转,说: “水莲姐,套在小丽芳身上的浮筒,太大了,几多不灵便啊!” 历水莲另外拿起一口网针,重新起个势,边织渔网边说: “浮筒大一点好,小了会坏事嘞!” 王萍觉得十分新鲜,问: “怎么会坏事呢?” 历水莲爱抚地拍拍女儿丽芳的嫩脸蛋,说: “上回那个浮筒太小,丽芳掉进湖水里险些淹死哒。我这心肝,要不是她外公看到,早就没得人哒。” 雷红菱故作惊讶地追问: “小丽芳又掉进湖水里去了呀?” 历水莲说: “是呀!多亏她命根子长。那天我刚刚上岸,抱起一捆劈柴,就听我爹爹喊:‘水莲,水莲!快些来呀!小丽芳落水哒!’那下下儿,我的魂都吓掉哒,哭着跑回船。见我爹爹把她抱在怀里,手脚麻利地给她换湿衣,嘴里骂骂吵吵:‘只晓得哭,三十多岁的人了,还不知事,像你恩娘年轻的时候一样。这浮筒小哒,换个大的。刚才,要不是我拢岸看到,这女儿就见龙王爷去了,’你们晓得我爹爹为什么骂我,说像我恩娘年轻的时候一样吗?” 王萍回答: “不晓得。” 雷红菱当然知道,只是嘴里不说,而且正好需要她把原因讲出来。她说: “俺从来没有听讲过。水莲姐你能说给我们听听吧?” 历水莲说: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呀。算哒,那些心酸往事莫重提哒。” 王萍央求道: “水莲姐讲啰,讲啰!你告诉俺啰!有时候重提那些心酸往事也许有好处嘞!” 历水莲说: “我恩娘像我这年纪的时候,有个女儿,同丽芳一样大。一天早晨,我恩娘在火舱里做饭,女儿在前舱销幅板子上爬来爬去地玩,七爬八爬,咕咚一声,掉落水里。恩娘慌忙抬起头,只见水面鼓起一朵水花。她急痴了,不晓得如何是好,只顾哭哭喊喊。幸好爹爹卖掉鱼货,提着空篮子回来,听到哭喊,急步上前,只见水花中间冒出女儿的脑壳。他和衣扑进湖中,一把抓住女儿脑壳顶上的头发提出水面。” 王萍说: “这好危险呀!要不是你爹爹回来得及时,这个小女儿就被淹死了。” 历水莲神秘地眨眨眼睛,对王萍问道: “你猜猜,掉落水的小女儿是哪一个?” 王萍听她这口气,想了想,回答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历水莲说: “你硬是神仙啦,一猜就中。我而今这个名字,也是那回取的嘞。我一岁哒,人家都还叫我‘小女儿’‘小女儿’,名字都没得。恩娘见我这条性命是捡来的,说:‘她爹爹,女儿刚才掉进水里,鼓起的水花正像一朵莲花,脑壳从当中冒出来,正像莲花心。女儿没淹死,是八字大,搭帮龙王爷用一朵莲花把她托起哒,你说她的命根子长不长。我看啦,就给她取个名字,叫水莲,冲冲凶数。’” 历水莲停下,看了看两个姑娘的反应,有没有继续往下听的兴趣。要是没有兴趣,她就不接着往下说了。历水莲是个很知趣的女人。 王萍问: “你爹爹怎么说?” 历水莲回答: “我爹爹冲我恩娘说,‘什么八字九字,什么龙王猴王,都是鬼话,莫信那一套。’” 雷红菱问: “你恩娘被你爹爹呵斥了一顿,就什么话也不说了。” 历水莲说: “平时很多时候我恩娘的确是这样,一切都按照我爹爹说的做,她不讲二话。可这回却大不相同。” 王萍问: “那是怎么一个大不相同法?” 历水莲说: “我恩娘这回坚持道,‘八字不信嘛,这名字还是要得唦。’恩娘坚持一定要给我起这个名字。” 雷红菱问: “你爹爹怎么办?” 历水莲说: “莫看我恩娘平时上点下点,没什么说的。但她真要坚持做的事,我爹爹也只好放让。最终他们两老口达成一致,就叫我水莲。” 王萍说: “水莲姐,没想到你的名字还有这样不寻常的来历。你是个大福大贵之人嘞!” 历水莲听了,笑得很开心,不知不觉中她手上的渔网又织了一个圈。 雷红菱见时机成熟,说: “水莲姐,依我看,妇女、小伢儿,长年累月生活在这渔船上蛮不方便,也很危险。” 历水莲说: “种田的守田头,打鱼的守船头。这是爷一代,崽一世,三皇五帝传下来的老规矩,不是今朝才兴的呀!我对红菱你的看法很赞同,但是对老规矩不好改变呀!” 雷红菱问: “难道守船头的渔民就永世不能住上岸?” 历水莲说: “能住上岸莫好哒,那样少担好多心,少受好多忧。哎!渔民要住上岸,做不到唦。” 雷红菱说: “有毛主席、共产党领导,前人做过的事,俺做得到;前人没做过的事,俺也做得到。只要大家一条心,拧成一股绳,不要好久,连改、定居就能实现。” 历水莲手里结紧一个网扣,眼睛张大,疑惑地对雷红菱望着,说: “我听丽芳她爹爹讲,刘局长不同意啦!还说我老弟春江要搞,是目无党的领导呀!” 雷红菱说: “莫听他乱扣帽子。县委严书记对渔民改造连家渔船,实行陆上定居高度重视,他指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卜支书为什么不执行县委书记的指示?就偏信刘局长的话?我看,他才是目无党的领导嘞!” 历水莲停住手中的网针,望着两个姑娘,活像被云层笼罩着似的。她问: “那刘局长是个很有水平的人,他为什么不按县委书记的指示做呢?” 雷红菱根据历水莲的性格和她这时候的表情,看出了她的内心活动。她耐心开导说: “水莲姐,连改、定居的好处,你已经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看到哒。热爱社会主义的渔民都要求连改、定居。你就跟大家一样,一心扑在这上头吧!从而今起,利用空闲,做好筑大堤,建垸子的各种准备,一旦投入修堤,挖池战斗,就可以腾出时间,扑在工地上,一心一意拼死拼命干。你看这样好啵?” 历水莲说: “你说的好倒是好,就是丽芳她爹爹……” 她轻轻地拍了拍小丽芳的后脑壳,自己摇了摇头,有好多话要说,却又不想说。 “卜姐夫阻挡你,不让你参加连改定居,”雷红菱总是照着黄春江的口气称呼卜思源,“就学你老弟春江的样,跟他讲道理。毛主席给了俺妇女当家作主的权利,不能光听男人家调摆呀!你的事,你做主。做自己的主人,不听男人摆布。” 历水莲听了姑娘热情地鼓励,壮起胆子说: “那,那就照你讲的试试看吧。做自己的主人,不听男人摆布。” 雷红菱说: “不能只试试看,要坚强些,要勇敢些。” “嗯啦!”平时愁眉苦脸的历水莲此刻脸上现出了些许生气,她说:“我是要坚强些,我是要勇敢些。红菱妹妹、王萍妹妹,这些方面,我要向你俩学习嘞!” 突然间,一阵紧急的呼号声从鲤鱼尾方向传来: “不得了呀!快来人啦!快来人啦!” 这呼喊声打断了钩船上三姐妹的谈话。她们诧异地站起身,踮起脚,向传来呼喊声的地方望去,远远看见一个人背起脚板,一溜烟地朝这边跑来,边跑,边喊,边招手。 历水莲问: “这个人是谁?” 王萍问: “出了什么事?” 雷红菱说: “看这架势,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三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露出惊讶疑惑的神色。 王萍纵身爬上船棚,睁大眼睛,想看清来人究竟是谁。可是,那个人早已被滩岸上的人们团团围住了。只听他在人群中继续呼喊: “不得了呀!大家快去帮忙呀!快去帮忙呀!大家还不快点去帮忙,我们的人就会被他们打死呀!” 第三节是亲眼所见,还是听别人传话 第三节 是亲眼所见,还是听别人传话 三姐妹不容多说,不用多想,立即穿起鞋子,飞身跃上滩岸,朝着人群聚集的地方疾风般席卷过去。隔老远就看见男男女女像鱼群游上水似的闹嚷开了,有的蹬脚舞手,有的捋衣卷袖,有的拍胸打掌,吵的吵,嚷的嚷,狠话横飞: “下得卵台,欺侮俺春柳湖!” “他邓平水有好狠?老子给他一只手,恐怕他都奈不何!” “老子们走东闯西,下过长江,闹过东海,碰过几多狠人,还怕他那几个小鸡巴日的。” “邓平水也不想想,他的衣胞水是泼在春柳湖的,他爹爹恩娘和他屋里祖宗几代都是安葬在绝代堤的,他老弟一身病还要靠春柳湖的父老乡亲给他吃照顾饭。他才脱了几天渔裤,是黄春江把他推荐到芦苇场当了个分场副场长,就开始吃里扒外,六亲不认了。跟老子打死他这条黄眼狗。” “他芦苇场不伸伸脱脱把地方让给俺春柳湖定居,就要请他尝尝渔家拳头骨的厉害。走,找邓平水算账去。” 人群像洞庭湖里的潮水,呼啦啦,涌向鲤鱼尾。 雷红菱听出大有蹊跷,正要找人问个明白,愤怒的人流早已卷去好远。只见草地上还剩下一个老渔人,坐着大口地喘粗气。 雷红菱和王萍相互问道: “这不是腊庭伯吗?” 她俩立刻明白刚才发出呼号的人就是坐在草地上的老渔人陈腊庭。她俩便蹲下身,急切地问道: “腊庭伯,发生了什么大事呀?” 陈腊庭捂着胸口,急速地喘气。 历水莲站在一旁,也着急地追问: “腊庭叔,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嘛?你快些讲啰!” 陈腊庭终于喘过气来。他指着涌去的人群说: “出了大事啦!你们还不去帮忙,还守着我搞什么啰!” 雷红菱和王萍追问: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你要讲唦!” 陈腊庭站起身,艰难地追赶涌去的人群,他边追边说道: “你们去了就晓得啦!快走吧!快走吧!” 他没走出几步,身子左歪右歪,差点倒下地。 雷红菱、王萍、历水莲赶忙伸手将他扶住,同时焦急地问: “腊庭叔!到底出什么事啦?” “腊庭伯你快点讲呀!” 陈腊庭终于喘过气来,说: “东洲芦苇分场打俺春柳湖的人啦!他们挥舞手中的棍棒,一餐歪打的!” 三姐妹大吃一惊,同声问道: “他们打谁呀?” 陈腊庭说: “打李清波和朱天湘嘞!” 三姐妹都浑身一震,同时追问道:“他们真的打人?是谁打人?为什么打人?清波和天湘伤势重不重?他俩的骨头没有被打断吧?” 陈腊庭说: “刚才,清波和天湘按照新渔村建设规划图在尾滩放样,一条石灰线从东洲芦苇分场的高产基地边上经过。邓平水带着他的护场队,大概有十来个青壮年,猛地从芦苇丛里冲出来,气势汹汹地扑向李清波和朱天湘,一阵乱棍乱棒猛打不停。你们快些把春江喊去帮忙。要不,李清波和朱天湘就会被他们打死嘞!” 王萍着急地说: “春江哥到县里向严书记汇报工作去了还没有回来呀!红菱姐!水莲姐!这怎么得了啦!” 雷红菱没有回答,再次对陈腊庭追问道: “邓平水带一帮人毒打李清波和朱天湘,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听别人传话?也就是说你亲眼看见李清波和朱天湘被打了吗?” 陈腊庭说: “我查看湖场回来,路过那里,只听见吵吵嚷嚷,不晓得是什么事。就在这时,卓有德从人群当中冲出,跑到我面前,把原委告诉了我,催我快些回来送信。” 雷红菱说: “腊庭叔,你刚才说的李清波和朱天湘被芦苇场的人打了,不是你亲眼所见,而是听别人传话。对吗?” 陈腊庭说: “卓队长讲的不会有假,我也看见那边围了一大堆人,还听见从人群中传出一阵又一阵喊打声。你们还停在这里问这问那,还不快点去帮忙,李清波和朱天湘就会性命不保。” 雷红菱听了,手朝人群涌去的方向一挥,大声说道: “王萍、水莲姐,我们赶快过去看过究竟!” 第四节战争一触即发 第四节 战争一触即发 三姐妹风呼火急地在前头跑,陈腊庭跌跌撞撞地在后头跟。他们来到鲤鱼滩尾,一大片黄里含白的高脚芦苇展现在眼前。 他们只见芦苇地旁,黑压压挤满一大片人,吵嚷嚷,闹哄哄,乱成一锅粥似的,听不出半点头绪。 雷红菱冲在最前面,她伸手排开人群,钻进人丛中,眼前的阵势把她吓了一跳。 她站立的这边,人员数十个,大多是虎彪彪的小伙子和火辣辣的姑娘家,一个个怒火满腔,义愤填膺,鼓起眼睛,兴趣起棍棒,指着对方大吵: “邓平水嘴巴里不干净,跟老子拖过来。” “干脆,捡他几下现家伙。” “春柳湖养大了他邓平水,他却背叛了春柳湖。真是个叛徒!” “叛徒可耻!叛徒可恨!” 对面也站立着十来个彪形大汉,扎衣卷袖,横眉竖眼,有的持长篙,有的举镰刀,有的握斧头,护卫在矮小精悍的邓平水前后,都张大嘴和这边对骂: “你们春柳湖不通人性,占人家的芦苇高产基地,端人家的饭碗,还摆狠。真是不要脸!” “有狠的跟老子过来,尝尝拳头骨的厉害。” “李清波、朱天湘强占芦苇场的土地,像强盗一样!把这两个家伙捆起,送到公安局关起来!” 李清波听了这话犹如烈火上浇了一瓢油,双脚一蹬,怒吼一声: “老子李爷爷来了,看你有好狠!” 说着,他举起甑钵大的拳头,直立双眉,圆睁虎眼,径直扑向邓平水。他大声吼道: “你邓平水卵子大一坨,仗到当了个副场长,就背祖忘宗了。看我一把捏死你,不费吹灰之力。你相信不相信?” 王萍见这情景,连忙冲上前,叉开双手,边拦边喊: “波儿,波儿,你发癫哒!” 李清波根本不听,用力抬手,把王萍掀倒在地。 雷红菱接着冲上去,吊住李清波的一只手,死活不松开。 虎性发作的剑眉小伙子又是用力一甩,险些把姑娘甩得跌倒。 雷红菱还是拼命吊住那只手不松开,嘴里朝人群中喊道: “周小芹你快上来拖住他呀?李清波平时不是最听你的话吗?你为什么不对他发话呀?” 周小芹仿佛从梦中惊醒,连忙奔上去,使劲抱住李清波的右腿,嘴里命令道: “波儿你给我冷静点好不好?打人就是犯法你知道吗?” 雷红菱又喊道: “水莲姐!王萍!你俩也上来拖住他呀!” 历水莲、王萍冲上去,各扯住李清波的一只衣角。 四个姐妹共同用力,任凭李清波怎么发犟,吊住他不松手。 李清波急得没办法,大声喊道: “真是些蠢家伙!人家欺负到春柳湖门口来哒,如果还不打退他们的进攻,传出去会被别人笑话。今天是阎王的幺儿出来阻挡连改、定居,老子也要跟他拼了!” 他挣不脱四个女人的吊扯,转过头来,眼光在人群中搜索着,呼喊道: “朱天湘!你给鬼揿死哒!跟老子冲过去,揍死邓平水那狗日的。” 朱天湘这时也被春柳湖的人拖住了,阻止他冲过去与芦苇场的人打架。他急得朝拖住他的人吼道: “你们松不松?松不松?还不松,我先揍你们!” 李清波看见,朱天湘甩不开卓有德几个人的吊扯,一副望着他干着急的样子,忽见他嘴巴一鼓,眼睛一瞪,把卓有德甩出两丈远。 卓有德嘴里喊道: “快呀!快呀!快拖住他。不拖住就会打起来,闹出人命案呀!” 他嘴里喊得急,却半天爬不起身。他好不容易爬起身,又摔倒了;爬起身,又摔倒了;他摸摸屁股,捏捏小腿,不住口的直哼哼,那样子好像摔得蛮狠,吃了蛮大的亏。 他好不容易爬起身,遮爬舞势地朝对面大声喊道:“邓副场长!你就拿点量气,放点让吧!不交手打架,就会输一船水呀!” 邓平水原来还打算忍一忍,担心双方交手打起来,局面失控,惹出大祸,上面追究起来,他邓平水肯定要承担第一责任。 此时他听了卓有德这番话,反而越加气愤,心想要死卵朝天,他今天要是输给了春柳湖,日后他哪有脸面对芦苇场的干部职工发号施令。他甩掉手上的长把镰刀,“嘶”的一声,脱下罩衫和衬衣,往身后芦苇上一甩,光着赤膊,手掌用力拍打毛茸茸的胸膛,吼道: “要打就打!老子看你李清波龟儿子有几根骨头。” 双方拉开阵势,步步逼近。李清波见同生死共患难的朱天湘豁出性命冲上去了,他猛力挣扎,企图甩脱吊住他的雷红菱、王萍、周小芹、历水莲,但又担心把她们摔伤,因而不敢彻底使力。 就在双方对峙,一触即发的节骨眼上,人群中站出一个虾公背,指着李清波、朱天湘说: “恶人也有恶人治呀!你俩今朝总算碰到了硬对头吧!占人家的芦苇高产基地搞连改、定居,这不是端人家的金饭碗吗!好缺德哟!我劝你们还是不打架的好,越打,道理越输!莫搞得架打赢了,被公安抓去坐牢,那就划不来呀!” 此时,朱天湘横着眼睛,逼向邓平水,他没有注意甘长礼的言行。 可是李清波却对甘长礼的行为看得清清楚楚,对甘长礼的话语听得明明白白,他的肺都差点气炸。他对甘长礼警告道: “双方打架,都是帮自家出力,替自家说话,自古拳头往外打,指拇往里勾。你虾公背却灭自家威风,长敌人气焰。好你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你回去会认得老子!” 李清波觉得不搞赢眼前的这场斗争,等于后面的一切都输哒!要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本来各方面的阻力就蛮大。如果再加上东洲芦苇分场从中作梗,那困难就会成倍增加。打得一场开,免得百场来。赢了今天,就等于赢了明天。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无论如何要把邓平水的威风打下去。他身子一抖,猛一弹腿,甩开胳膊,将雷红菱、周小芹、历水莲、王萍撂倒在地,扯开步子,像一头老虎朝邓平水猛扎过去。嘴里喊道: “朱天湘,给老子打,往死里打!” 邓平水率领着他那十来个人逼了上来,双方剑拔弩张,步步逼近,即刻就要交手。喊打声,助威声,夹杂着制止的声音,响成一片,震荡鲤鱼滩,回响春柳湖。春柳湖与芦苇场为争夺土地的一场生死之战一触即发。本来劝架的渔人,见邓平水带的人全都扑了上来,觉得再不帮李清波、朱天湘,吃了败仗,一传十,十传百,日后春柳湖人就休想在洞庭湖上立身了。于是无论男女都操起手边的家伙迎击邓平水等人。 眼看刀斧棍棒就要交锋了,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猛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吼声: “我看哪个长绿毛的敢动手!谁动手就叫谁趴下!” 第五节老鱼鹰一展神威 第五节 老鱼鹰一展神威 人们无不吃惊,都睁大眼睛四处张望。 只见一个穿宽大开朗渔裤的老人,涨红着脸膛,圆睁双眼,袒露胳膊,提起两只铜锤般的拳头,一步一使力,跨到李清波、朱天湘和邓平水中间,用轻觑的眼光一边望了一眼,伸出那一块块肌肉隆起的壮实右臂,严厉地说道: “谁有劲,谁和我这把老骨头交手打几下!来呀!来打呀!” 李清波、朱天湘、邓平水都不敢应声。 老渔人朝李清波面前伸了伸拳头说: “怎么样?来吧!试一下功夫吧!” 春柳湖的老鱼鹰雷耀湘有降龙伏虎之力,呼风唤雨之法,这在八百里洞庭湖内外,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当年洞庭湖上的第一号湖匪都对他惧怕三分。 他行船走水也好,上岸探亲访友也好,哪怕是坐茶馆喝茶,进戏院看戏,除了睡觉,他一年四季,一天到晚,不论雨天,还是晴天,他背上都背一顶金子般亮眼的芦叶子斗笠,从不离身。 人们都好奇他那顶芦叶子斗笠背后的秘密,只要有机会就向他的老伴、被春柳湖渔人尊称为橘姨妈的杨惠橘打听,橘姨妈笑笑回答: “我跟你们一样不晓得他斗笠背后放的什么东西。他不给我看,我也懒得问。” 赵海南追问: “四伯他要洗澡,他要和你睡觉,你还看不到,打死我都不相信。” 杨惠橘认真地说: “每当洗澡、睡觉的时候,他就事先把斗笠锁进了船舱里。” 青建国追问: “你乘他洗澡的时候,或者是睡着打鼾的时候,悄悄地打开锁看看唦。” 杨惠橘说: “钥匙被他死死地抓在手里,你叫我怎么开他的锁。再说他有他的秘密,我有我的秘密,我俩互不干涉,互相尊重,这样才能保持真正的夫妻关系。不然的话,我要管他的事,他要管我的事,互相没有秘密,那反倒会打破脑壳。” 雷耀湘凭借一身武功,过去,敢和徐铭烈徐铭谱兄弟成对,枪打不到,绳捆不住。而今大风大浪领头闯,撒网捕鱼数第一,哪个敢不敬重他。在场的春柳湖渔人都认为,真要与老鱼鹰交手,恐怕哪个年轻汉子都巴不上毛,沾不上边,都会要吃亏。所以没有人吃了雷公胆,敢把手伸出与他比试。 雷耀湘此时出现在争斗现场,并非从天而降,他早已夹杂在人群中。他为什么早不制止,晚不制止,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制止呢?他知道黄春江上县城向严东华书记汇报连改定居工作去了,他应该主动的掌握情况,把稳阵势。他用那双鱼鹰般的锐利眼睛,对复杂纷乱的场面仔细观察,对各色各样的人物作透彻的了解。他掌握了几个重点人物的内心世界。他觉得自己站出来掌控局势的时机已经成熟,不能再等下去了。 此时,他走到瞪大眼睛望着他的李清波面前,扬起勾着中指的右手,响咚咚地敲了一下他的天灵盖,恶声恶语地斥责道: “吃多哒!胀蠢哒!好话歹话不会听,喊打就打呀!” 他又转对众人,吼道: “而今是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不是国民党统治的黑暗社会,无论做什么,都不兴打架,只兴讲道理,只兴讲法律。这个你们晓得不晓得?你们说话呀?难道你们都变成了哑巴?” 谁也不愿意站出来说话,面面相觑,都像哑巴似的。 雷耀湘顿了顿,又说道: “要凭打架解决问题,我雷四老倌早把爱打架的人捏成粉粉儿哒!你们相信不相信?有谁不相信,站到我面前来!” 他那鱼鹰一般的眼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此时站在虾公背甘长礼旁边的卓有德生怕那两道目光扫到自己脸上,赶忙移了移脚步,躲到了虾公背后头。他不躲不打紧,越躲,雷耀湘看得越真切。不过,老鱼鹰俨然没注意似的继续说道: “愿意跟共产党走,听毛主席话的,自觉退回到两边去。” 李清波、朱天湘放下了举得高高的拳头,但一看芦苇场的人依然高举拳头不放下,尤其是邓平水圆瞪双眼,高举双拳,那架势根本不把老鱼鹰放在眼里似的。他俩又把拳头重新举了起来。 老鱼鹰又挥了挥手,声音不高不低地说: “你们都没长耳朵呀!我说自觉退回去,退回到各自的地面上去。都没有听见是不是?” 邓平水心想:凭什么要听你的。你是春柳湖捕捞大队的党支部委员、贫渔协会主席,你肯定只帮春柳湖,拳头朝外打,指拇往里勾。你绝对不会向着芦苇场。你不是劝架,你是仗着武功盖世欺负芦苇场的人,威胁芦苇场的人。邓平水不仅站在原地寸步不移,还朝着李清波、朱天湘晃了几下拳头,并且嘴里说道: “俺愿意跟共产党走,听毛主席的话。毛主席讲的寸土必争,针锋相对。俺今天就是照毛主席的指示办。自古保疆守土是男人的职责。谁敢侵占俺芦苇场半寸土地,踩倒一根芦苇,就叫他有来无回。” 这话又激起了李清波、朱天湘的满腔怒火,他俩吼道: “你睁起眼睛说瞎话,有谁侵占了你的土地,有谁踩倒了你的芦苇?你血口喷人不算本事。有种你就举起拳头过来!” 邓平水挥着拳头,对身后招呼道: “弟兄们!他们脚下站的就是我们芦苇场的高产基地。跟我冲过去,把基地夺回来!” 雷耀湘吼道: “邓平水你这是要开战是不是?” 邓平水心想,都说你老鱼鹰武功盖世,一则俺从没见过你的武功,二则你已经是老朽了,身子骨都已经萎缩了,即使年轻时有武功也早已废了,你能够吓退别人,吓不退他邓平水。他对你知根知底,你的武功远不如他干娘。只要他干娘一出手,你雷四老倌就得老老实实趴下服输。他一方面暗暗派人火速去给干娘送信,他一方面用挑衅的口吻对雷耀湘回答道: “是要开战又怎么样?不是要开战又怎么样?” 李清波觉得邓平水口出狂言,这是对他心中敬重的老鱼鹰最大的侮辱,他忍无可忍,冷不防飞身跃起,挥拳扑向邓平水,嘴里怒吼道: “我揍死你这没大没小的家伙!” 雷耀湘无数次经见过此类场合,当两军对垒,僵持不肯后撤时,只要一点火星闪出,大战即刻爆发。由于他早有思想准备,对李清波的突然出手并不意外。 他跨前一步,一把捞住李清波,还没完全控制时,邓平水已经迎着猛扑过来,拳头直击李清波的胸膛。 雷耀湘提起李清波一闪,躲过了邓平水的双拳,同时伸手抓住了邓平水的后腰带,他左手托举李清波,右手托举邓平水,双脚在草地上迅速转了一圈。按照他以往制伏对手的做法,他会把举在空中的两个人同时掷落在地。但他此时没有,他不忍心摔伤了两个年轻人,依然托举在空中,转了两个圈。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没想到年过六旬的老鱼鹰不仅武功丝毫未减,而且更加老当益壮,比三国时的黄忠还要威风。无论是春柳湖的人,还是芦苇场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 雷耀湘对举在手里的两个年轻人问道: “退?还是不退?” 邓平水回答: “你有狠,你就摔死我吧!” 李清波吼道: “四伯!摔死这家伙!到时我抵命!” 雷耀湘手举两个年轻人,跨过李清波、朱天湘撒放的石灰线,一步步朝芦苇场那边走去。芦苇场的那帮年轻人不知他要干什么,吓得赶紧往后退缩。 被举在空中的邓平水连半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他看见芦苇场的人被雷耀湘吓破了胆,只有退缩之力,没有前进之功。他大声嚷嚷道: “你们都是吃屎的呀!十几个年轻人还怕打不过一个老头子呀!都冲上去打呀!给我打呀!” 第六节干娘出手 第六节 干娘出手 雷耀湘从石灰线开始,暗暗用脚步丈量了50米,将邓平水轻轻地放在了绿草地上。 他又走回来,也从石灰线开始,暗暗用脚步丈量了50米,将李清波也轻轻地放在了绿草地上。 两个年轻人都好像被使了定身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能瞪大双眼盯着对方,互不买账,互不服气,那架势想冲过去打架,但谁也不敢违抗老鱼鹰的命令。 雷耀湘抓了两把石灰,一把撒在李清波的脚下,划了一个圆圈。一把撒在邓平水的脚下,也划了一个圆圈。他然后拍干净手中的石灰,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春柳湖也好,芦苇场也好,无论要做什么,暂时都不许越过他俩脚下的石灰线。哪个不依我的,我就对哪个不客气。李清波、邓平水都不许跨出石灰圈。至于最终如何划定界线,等到黄春江从县里汇报工作回来再说。” 此时,无论是春柳湖的渔人们,还是东洲芦苇分场的干部职工,内心对老鱼鹰的行动没有不钦佩的。就连虾公背甘长礼也在心里暗暗赞叹他的狠处。 原先吵吵嚷嚷、毫无秩序的现场,此刻变得井然有序,安安静静。 可没想到因为杨惠橘的闻讯赶来,现场又变得大吵大闹起来。 杨惠橘是在码头上织网,听到邓平水派出找她告状的人说雷耀湘把邓平水打得趴下了,她气冲冲赶来的,她和邓平水去世的恩娘是结拜姐妹,感情亲密得像一个人。她把邓平水看得像自己的亲骨肉一样。 一路上,她行走如飞,奔跑起来,谁也追她不上。 她边跑边骂,你雷四婆敢打邓平水,她就敢打你这个老不死的。 她隔老远就吼道: “四婆得!你打狗欺主。你也不看看邓平水是我的儿砣得,你把他举在空中,要是摔死了,你赔得我像吗?” 说着,她不由分说,挥舞着手中的那杆竹脑壳烟袋,劈头盖脸地朝雷耀湘一阵抽打。 雷耀湘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奔跑,边跑边嘿嘿笑着说: “橘姐你听我把话说明白好不好?你对这里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就稀里糊涂地包庇你的儿砣得,你这样反而会害了他的。” 杨惠橘说: “我不同你讲,你打我的儿砣得,我就要打你这个雷四婆。” 看热闹的人们都在想,这世界真奇怪,没有不怕人的人,没有不被人怕的人。一人降一人,一物降一物。老祖宗总结得十分精妙。这道理在雷耀湘、杨惠橘两老口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验证。论武功,杨惠橘比雷耀湘高出一筹。也就是说,雷耀湘的武功还是她教给的。她是雷耀湘的师傅。她的武功是祖传下来的。她传授给雷耀湘时留了个心眼,没有把全套真功教给雷耀湘,还留了一手致人于死地的绝招。 她晓得世界上的男人十个有九个花心,只能和自己的堂客共患难,不能与自己的堂客同享福,一旦有了钱有了势,首先是与自己的堂客过不去,不是晾在一边,在外面拈花惹草,养小老婆,就是索性与自己的堂客离婚,甚至打死了儿子讨小老婆。 这样的男人她杨惠橘见得太多了。 她虽然因为救了雷四婆一条命,两人结为夫妻,可她毕竟比雷四婆年长10岁,再加上雷四婆又是男人中少有的英俊汉子,勾引他的年轻女子有的是,她不能不防雷四婆一手。 平日里她高兴时,称雷耀湘四弟,发起怒来就一口一个四婆得。 每回杨惠橘追打雷耀湘,雷耀湘都从不还手。 有人骂他没得卵用,丢了男人的脸。 雷耀湘则笑嘻嘻地说: “姐姐打弟弟是应该的,都是弟弟不懂事,不听姐姐的话,自己讨的打。再说嘛,夫妻间打是喜欢骂是爱,不打不骂合不来。橘姐要是不骂我不打我,就是她嫌弃我了。橘姐骂我打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嘞!” 邓平水见橘姨妈把雷四老倌打跑了,他觉得自己很得势,于是一声高喊: “兄弟们,冲啊!把被春柳湖侵占的芦苇场的土地夺回来。” 他高呼着,率领芦苇场的职工,挥舞棍棒,朝春柳湖的人扑了过来。 杨惠橘丢下雷耀湘不追不打了,回转身子,堵住邓平水的人,大声说: “儿砣得你也莫胡来!回去!领着你的人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 邓平水和芦苇场的人都站住了。 杨惠橘吼道: “为娘的讲的话,你个儿砣得要当耳边风是不是?” 邓平水和芦苇场的人开始往后退。邓平水晓得自己干娘说一不二的脾气,如果把她惹恼了,她六亲不认,轻则甩手一巴掌,打得你眼冒金星,脸上留下灵灵醒醒五根指拇印,重则飞起一脚,骨头都被踢断。 他不敢违抗干娘的命令,但为了在春柳湖人面前显得有面子,故意慢慢悠悠往后退。 就在这时,去向严东华书记汇报工作回春柳湖的黄春江闻知此事,匆匆赶来了。 人们的眼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身上,关注着他的行动。 李清波暗暗高兴,心想:这下来了支持的人。 朱天湘也这样想:黄春江一身武功,他不废掉你们芦苇场几个人,我才不相信。 第七节争先告状 第七节 争先告状 李清波、朱天湘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传递着心中的语言: “春江哥回来得及时。芦苇场输定了!” 李清波等黄春江刚刚走拢,就大声嚷道: “春江哥,这连改、定居还搞不搞呀!” 黄春江问: “清波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究竟怎么回事?” 朱天湘愤愤地说: “邓平水阻挡俺放样施工,还带了十几个人,个个手持武器,要行凶打人!” 邓平水也嚷道: “到底是哪个行凶?真是恶人先告状。你们侵占了俺的芦苇高产基地,还不许俺讲话。” 李清波争辩道: “你血口喷人!谁占了你的芦苇高产基地呀?” 邓平水说: “除了你这家伙,没有别的人!” 李清波指着被人踩得隐隐约约、半现不现的石灰印,说, “距离你们的基地还有尺把远啦!哪里占了你们的高产基地呀?你真是瞎了狗眼!” 芦苇场的人齐声吵嚷: “你瞎了狗眼!你瞎了狗眼!” 刚刚平静下来的场面,又吵闹成一锅粥。 黄春江把雷耀湘拉到一边,悄声问道: “四伯你弄明白真实情况了吗?” 雷耀湘用简洁明了的语言介绍了他掌握的事情真相,末尾他强调说: “事实无可争辩,但是打架无好手,吵架无好口,清波和天湘这两个烈性子,背了冤枉自然不肯罢休。先稳住双方,平息事态,再事后冷静处理。” 黄春江点头。他又走到杨惠橘面前,征求她对事情处理的意见。 杨惠橘说: “这三个家伙都是我的心头肉。打伤谁了我都心疼。架不能打,理可以评。春江你怎么处理,我都没二话。” 黄春江心里有了底。他对闹闹嚷嚷的人们说: “大家都回去,问题往后处理。” 可是没有一个人离开。 李清波、朱天湘没想到黄春江不帮一句忙,格外失望、难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打硬了的一根桩。 黄春江再次发出命令: “大家都回去呀!” 他见对方依然不动,愤怒的眼光依然盯在李清波、朱天湘身上。 黄春江心里明白,一坝堵住千江水。李清波、朱天湘是当事人,不领先退走,芦苇场的人不得走,春柳湖的人也不得走。 他把眼光盯住李清波、朱天湘,说道: “说了叫你们走,为什么还不走!走,麻利些走!” 他的语气严肃、坚定,不容违抗。 李清波如同受了极大的冤屈,双脚一跳,两手一摊,伤心地嚷道: “俺为了连改、定居,怄一肚子气,只想你帮帮忙,说句公道话。没想到你和虾公背一样,帮倒忙,打反拳。天湘,我们走!这连改、定居,这放样施工,我们不搞啦!” 说毕,眼泪水双流,拉着朱天湘,一溜烟地跑了。 黄春江目送两员虎将远去,转身对邓平水温和地说: “邓副场长,你领着同志们回去吧!有话往后说。俺弟兄好说话。” 邓平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打也打不赢,说也说不赢,别无他法,只能后撤。他自从那夜刘国池把他从睡梦中叫醒,说了那些话之后,天天带着场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职工全副武装在这条线上巡逻,生怕春柳湖强占他们的芦苇高产基地。长久的担心果然在今朝成为了现实,李清波、朱天湘把石灰线撒放到他们的高产基地边上来了,虽说还隔尺把远,如果不马上制止,就会冲击过来呀!如果不先打预防针,等 到基地被占成为现实,要从春柳湖人手里抢回来,那就难上加难了。 于是,他采取先下手为强,先下手为胜的策略,以攻为守,牢牢保护芦苇场的土地红线,不被春柳湖以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名义侵占。他领着自己手下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突然冲出芦苇丛,不问青红皂白,指责李清波、朱天湘侵占了他们的芦苇高产基地,要把他俩赶离,赶得越远越放心。 邓平水没想到两个小伙子不好惹。自己由于不听雷四老倌的劝吃了大亏,蚀了面子,他想要扳回来。 他便暗暗派人去向干娘求救。 他晓得只有干娘才能降服雷四老倌。 干娘听了来人的情况报告,赶到现场为他争回了面子。 他正暗自高兴。不料黄春江又突然出现了,他高兴的心情一下变成了紧张的心情。他以为从小就争强好胜,就连自家的鸡公斗架都只许赢不许输的黄春江肯定会发动春柳湖的群众围攻他们。谁知,事情的结果完全出乎意料。 他多多少少有点内疚,不想再多说什么。 他走到干娘面前,像小时候撒娇一样对着那宽阔的额头上亲了三下,然后朝身后的十来个职工一挥手,回头就走。 邓平水刚走出几步又回来了,他觉得土地是大事,不能轻易作出让步,那样春柳湖就会得寸进尺,必须严守第一关。 他对着春柳湖的人扔下狠话: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有谁胆敢侵占我芦苇场一寸土地,那就莫怪我邓平水狗脸上不生毛,定叫他有来无回,死无葬身之地。莫说你黄春江和雷四老倌,就是我的亲老弟邓平祥来了,我也六亲不认,照样往死里打。” 春柳湖的人听了又冒起了怒火,挥手舞拳要冲过去对他进行惩罚。 黄春江挺身而出,挡在中间,嘴里大吼: “春柳湖的人听好!谁敢往前移动半步,我就打断谁的腿!” 第八节献计献策 第八节 献计献策 邓平水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打退不如吓退。如果真正打起来,东洲芦苇分场总共才几十号人,没有武功高手,也没有特别敢拼命打架的角色,肯定不是春柳湖的对手,肯定要吃败仗,肯定会损兵折将。打不如吓。吓退对手,成本最低,最合算,最有益。 他见好就收,怒视了春柳湖的人几眼,带着芦苇场的人离去了。 春柳湖的人们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情自由结伴往回走。 甘长礼腰里别着铜脑壳吹吹烟袋,双手剪背,低着脑壳,躬着背脊,像生怕踩死蚂蚁似的慢慢腾腾地往回移。 他想着刚才的事情,心里很不痛快,很不是滋味,失悔不该说那两句话,得罪了李清波、朱天湘,他俩要是往后真的找他算账,那就拐场了。这两个年轻人是他见到的年轻人当中最不怕事,最刚烈的,连天王老子都不怕,哪会对他一个富裕中渔留情面。 当时,他说那两句话,只想使放样施工搞不成器,让连改、定居半路夭折。不料想鱼没打着,反倒惹了一身腥。邓平水指责李清波、朱天湘强占了他芦苇场的高产基地,纯属夸大事实,无中生有。他当时也明明知道这一点,却没有坚持红就是红,黑就是黑,不夸大,不揑造,实事求是,而是只想着借邓平水的力量达到阻挡连改定居的目 的。这下好了,邓平水拍屁股走人,他甘长礼却要受到李清波、朱天湘 的清算。这怎么得了哟! 他越想越急,越急越悔,越悔越走得慢,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卓有德跟在他身后,知道他在想心思,假装殷勤地问道: “长礼老哥好像因为什么事不痛快呀?” 甘长礼见卓有德有些阴阳怪气,不想搭理他,但又觉得他有几分知己,便诉说了自己的真实心情。临尾问道: “卓队长,你说李清波、朱天湘真的会找我算账吗?” 卓有德的嘴角上露出一丝阴险的笑意,煞有介事地说: “这两个忤逆人,说算账,就真的会算账啦!” 甘长礼担心地说: “不晓得怎么个算法?” 卓有德故意吓唬道: “轻则一场批斗,重则戴高帽子游湖三天。” 甘长礼回过头,朝卓有德骨碌碌转动着眼珠,说: “批斗?游湖?卓队长你莫吓我。我是团结对象嘞!团结就不批斗嘛!团结就不游湖嘛!党的团结政策我懂得嘞!” 卓有德说: “那是大政策,还有土政策嘛!” 甘长礼急得脸上流汗,说: “真要当人暴众批斗一餐,不好受,划不来呀!如果戴起高帽子游湖三天,让一世界的人指着鼻子骂,那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呢?!” 卓有德阴不阴,阳不阳地说: “是呀!是呀!这可怎么得了啦!老哥哥你是得好好想一想呀!得采取必要的应对措施才行呀!” 虾公背脸上的汗水越流越多,他索性止住脚步,向卓有德央求道: “卓队长,你我都是老兄弟了,已经有了好多年的深交。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你是个有主见、有办法的人,你给老哥我拿拿主意,想想办法吧!对你的大恩大德,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卓有德正是要他这句话,可他表面却装着十分为难的样子说: “主意,想个什么主意嘞?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嘞?这样吧!我去给你求求情吧。不知他们会不会听我的,会不会给我面子。一切都 是未知数。只能试一试。” 虾公背说: “你是一队之长,管着一百多号人口,春柳湖三分天下,你占其一。就单凭你的这点势力,他们不会不给你面子,他们肯定会听你的。” 卓有德说: “这两头犟牯牛,在春柳湖,他们除了黄春江,谁的话也不听。嗯,我觉得春江还是个蛮好的人,要是找他求求情,可能有效。” 甘长礼连连摇头说: “他的原则性比任何人都强。那是求不准的,绝对求不准的!你莫多的蚀人。算哒!莫求他黄春江。要批斗,要游湖,到了那个时候再说。” 卓有德笑了笑,说: “长礼哥,你这话差矣。当今世界上的事,你还没看穿?” 虾公背不解地问: “怎么的?” 卓有德说: “情要求得准,先要有感情嘛!” 甘长礼说: “我的老天。我和他,感情从哪里来嘛!” 卓有德说: “你莫蠢!感情是建立的唦!张三与李四的感情是天生的呀!不是。而是慢慢建立起来的嘛!” 甘长礼说: “这怎么建立得起来啰!” 卓有德指指自己的鲶鱼嘴说: “还不是靠这里油得光。” 虾公背又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那次我给他送鸡、送酒,吃了他一顿饱批评。” 卓有德说: “我说你呀,没懂得那里头的奥秘。你做得太显眼,他当然不接受呀!要不,他在旁人面前怎么好正门面,充积极啦!俗话说:嘴巴两块皮,最爱吃好的。他黄春江的嘴巴又不是铁做的,还能例外。你管他的娘,换个别的方式试试看啰!” 甘长礼拉住他的手,问道: “你说,换个什么方式好?” 卓有德说: “你是聪明人,难道没有高见?” 甘长礼说: “老弟,你帮了我的忙,我不得忘恩的。” 卓有德说: “承蒙长礼老哥看得起我,我也的确想帮老哥一把。但我没有好主意也没好办法,想法倒是有一个。就不知是否行得通。” 甘长礼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快说给我听听。” 卓有德故意卖关子,说: “我的想法不成熟,怕是达不到目的。我想还是不说的好。” 甘长礼双手朝卓有德一拱,说: “我拜你卓队长为军师,日后捕了上等鱼酬劳你。你总可以把想法说出来了啵!” 卓有德说: “既然你老哥把话说到这种程度,我要是再不给你献计献策,那就太不够朋友了。” 甘长礼说: “卓队长你有什么计,你有什么策,能保我不挨批斗,不遭受游湖之罪,你快说出来呀!” 卓有德眉毛一动,嘴巴贴近甘长礼耳朵,悄悄说了一通。临尾,拍拍对方的肩头,笑道: “伙计,保管你马到成功!” 甘长礼连连拱手说道: “多谢!多谢!好主意!好主意!日后感恩!日后感恩!” 卓有德说: “我这仅仅是个想法,听不听由你。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就哪怕是天跌下来,地塌下去,你都要守口如瓶,对谁都不能说我给你献计献策了。那样,对你,对我,都不会有好处。你懂吗?” 甘长礼拍了一下胸膛说: “我要是连这点都不懂,那还能行船走水吃四方吗?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我就是被 砍了脑壳,我也不会说你给我献计献策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才算得上英雄好汉。” 卓有德说: “你长礼老哥真是值得我卓某人过命的朋友呀!” 第九节手指头在他手掌心里写了几个字 第九节 手指头在他手掌心里写了几个字 他俩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虾公背直奔鲤鱼滩边。 鲶鱼嘴朝鲤鱼嘴码头走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 碧绿如镜的春柳湖,变得朦朦胧胧,隐 隐 约约,好像蒙 上了一层神秘感。 卓有德走到离鲤鱼嘴码头不远的地方,看见前面一颗杨柳树下,站着一男一女,正在低声地交谈。那样子,蛮亲密,蛮火热。 他阴阳怪气地闪到一排杨柳树后,转到离那一男一女不远的地方看了看,原来是黄春江和王萍。这对男女躲在远离人群远离船 群的地方要干什么呀? 他躲在一颗杨柳树后偷听起来: “春江哥,徐学勇太落后了。从他前日在支部扩大会议上的表现,我算彻头彻尾地看穿了他。我再不想和他往来了,我要与他一刀两断,断得越快越好。我要找一个真正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也就是说,有你这种思想觉悟的人,像你这种敢想敢干 的人,做我的终身伴侣,与我在渔乡共同战斗一辈子,并且生根、开花、结果……” 卓有德听到这里,暗自吃了一惊: “啊!谈这个呀!你黄春江也好,你王萍也好,平素日满嘴的马列主义马人家,背地里却搞的这套鬼把戏呀!好!不忧你黄春江不垮台。老天有眼,这种事被我卓某人逮着了,自然要派上大用场 。” 他贼眼珠子一转,产生了刻毒的主意。 “对!把火白鲢喊过来,让他亲耳听听。” 他轻手轻脚溜到码头边,把徐学勇从渔船喊上岸,指指鲤鱼肚滩边,道: “到卜支书船上去讲白话吧。” 徐学勇摇摇头: “放了一天渔网,骨头都散了,不想动哒。” 卓有德说: “年轻人,骨架嫩,睡一个晚上就复原哒。走吧!” 他拉着火白鲢,来到那棵杨柳树后,装着突然发现了什么奇迹似的,对徐学勇摆摆手,附耳说道: “莫做声,莫做声。你听,好像有人在谈恋爱哟!” 提到“谈恋爱”三个字,徐学勇就来了兴趣,不说倦意没有了,心也变细了。 他把身子贴在杨柳树干上静静偷听。 “春江哥,我无论如何不和徐学勇谈恋爱了,说不谈,就不谈了。我要一心扑在事业上,为建设春柳湖新渔村添砖加瓦。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多分派一些给我,保证完成任务。” 徐学勇听了,又痛苦,又失望,又懊恼,又愤怒。一个标致大方,聪明伶俐的姑娘,就要被人夺走,这比挖他的心肝还痛苦呀! 他把脑壳触在树干上,胡思乱想着。 下面,黄春江和王萍说了些什么,他没听清。 阴险诡谲的卓有德注意着他脸上的感情变化。 正当徐学勇内心斗争激烈的时候,又伸手拉了他一把,朝黄春江和王萍努努嘴,示意他认真往下听。只听黄春江说道: “你先前问我的那件事,今朝夜里行动。你八点半钟船上找我。” 徐学勇怒火万丈。好家伙!竟敢私下约定,通奸来往。这!这下得卵台呀!他叉开双手,正要扑过去,被卓有德一把紧紧地抓住了。徐学勇犟道: “我要找他们算账!我要找他们算账!真不要脸的两个狗男女!” 正起步往前走的黄春江听到说话声,感到有些蹊跷,问道: “谁在那里说话呀?” 卓有德连忙回答: “嘿嘿!是我。” 黄春江又问: “是卓队长。你和谁吵架呀?” 卓有德一边给火白鲢递眼色,一边答道: “我和学勇争论问题。他不同意我的观点,我也不赞同他的看法,两个人谁也不肯让谁,就越争越激烈了,越争越声高了。真的对不起春江同志!” 黄春江急着召开支部会议,传达严书记今天 作出的新指示,加上要做好晚上行动的准备,没有多问就和王萍走了。 卓有德待他俩走远了,他对徐学勇说: “后生家,莫性急嘛!” 徐学勇张大愤怒的眼睛,道: “还不急!怄死人哒!” 卓有德说: “我说你呀,拿起一肚子学问不晓得用,只知简单粗暴从事。俗话说:捉贼抓赃,捉奸拿双。照你刚才这样莽撞行动,岂不害了自己。” 徐学勇说: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要与他俩同归于尽。” 卓有德听了这话心里暗暗高兴,他骨碌碌转动了一下算盘珠似的眼球,又对徐学勇补充道: “这样无赃无证,无凭无据,凭空坑害黄春江,怎么行?” 徐学勇平素日听人道他的短处,就暴跳如雷,此时没有作声。他沉思片刻,说: “嗯!往后再不急躁了。你刚才听清了吗?他俩约定的时间是……” 卓有德马上接口道: “八点半!也就是八点三十分!” 徐学勇问: “约好的地点是……” 卓有德紧接着填腔: “渔船上!” 徐学勇问: “哪条渔船上?” 卓有德说: “是哪条渔船上?这还得着问吗?” 徐学勇不明白地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 卓有德说: “你想得到嘛!难道是你的渔船上?难道是我的渔船上?” 徐学勇问: “你说到底是哪条渔船上嘛?” 卓有德反问: “你真的不知道?” 徐学勇说: “我真的不知道。” 卓有德反问: “你是故意装宝说不知道吧?!” 徐学勇说: “我一听他俩在谈恋爱,就气晕了头。对他俩后面说的话没有完全听得清。” 卓有德说: “时间是八点半,你听清楚了唦?” 徐学勇回答: “这个我听清楚了。” 卓有德问: “你不清楚的是他俩在哪条渔船上约会。也就是说对他俩约会的地点还没有完全搞清楚。我说的没错吧?” 徐学勇说: “你没说错。你没说错。你快点告诉我,这两个无耻男女到底要在哪条渔船上约会?” 卓有德抓住徐学勇的手,用指头在他的手掌心里写了几个字,最后他问道: “聪明人!你明白了吗?” 徐学勇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咬牙切齿地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个地点,看老子去抓那对下流东西!那对流氓!” 他说罢,怒气冲冲地走了。 卓有德追上一步,说: “不行!不行!黄春江是最最彻底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怎么会干出这号下流的事。你还是替他顾顾面子吧!” 徐学勇连连说: “他不替我顾面子,凭什么我要替他顾面子……” 卓有德嘴角一歪,眉毛一动,阴险地笑了。 第一节同样的盼望但目的不一样 第一节 同样的盼望但目的不一样 织了一天渔网的梅秋华,听说李清波和朱天湘跟芦苇场邓平水闹了争地风波,心想:连改、定居真的不容易,矛盾重重,困难成堆。春江肩上的担子不轻呀!真的替他担心着急。可恨自己能力太小,见识短浅,不能做他的得力助手,分挑重担。 她见天色渐渐晚了,便放下手里的网针,移动身子,来到火舱,把煤炉的封火盖往右侧扭了一下,煤炉里的空气得到流通,火苗渐渐增大。 她看着红通通的火势增大,心里不油得充满了对毛主席、对共产党的感激之情。千百年来,渔民做饭都是用杨柳枝、芦苇渣、浪渣等乱七八糟的材料,如果敞开篷拱,湖风一下就把柴灶里的火给吹灭了。如果盖上篷拱,烟雾眨眼从火舱灌入睡舱、中舱、桅舱、二舱,勲得人睁不开眼,张不开嘴。做一餐饭就像经历一场小的战争,不知要流多少眼泪,还把嗓门都咳肿。 如今,国家给渔民特殊政策,不仅配发了国家粮,还专门配发了生活用煤,就连煤灶都是国家配发的。家庭主妇做饭再也不用受以前那样的苦了。煤炉里的火一天24小时不熄,一个盖子控制火势大小,火舱里干干净净,整条渔船上无烟无尘。 可是这么好的东西,一开始像公公婆婆、像李圣芝那些老一辈渔民还不愿意接受,十分抵触,说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春江就把她和石五湖、武香梅、雷大姐、橘姨妈组织起来,逐条渔船做示范。如今再也没有人说烧煤做饭的坏处了。 梅秋华想起这些就好笑,这保守思想,这旧的习惯势力,给春江的工作增加了午百倍的难度。一件本来只流一斤汗水就可做成的事情,由于旧思想、旧观念作怪,那些脑壳里不开坼的人挡道,结果要流10斤、百斤,甚至千斤的汗水才能把一件新事情做成。 梅秋华一边炒菜煎鱼,一边想着这些,很快做出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她把做好的8道菜放进蒸笼里,炕在煤灶上保温。她和五个儿女全胜莲、黄伟健、黄芬芳、黄亚清、黄水兵巴望着春江早些回船,全家一起吃晚饭。 梅秋华和儿女们等呀,盼呀;盼呀,等呀!眼见隔壁渔船上的人都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单单不见春江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码头上。 天时越来越晚了。 儿女们都说“肚子里在咕咕咕地叫”,一个个不是眉毛皱起好高,就是嘴巴噘起好长。 不过,全胜莲照样织渔网,黄伟健依然清理钓具,黄芬芳还在翻看连环画《杨家将》,黄亚清伏在前舱锁幅板上写“1、2、3”,水兵那细白的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嘴里虽然不喊“要吃饭”,眼睛却不停地朝锅里张望。儿女们都盼望爹爹快些回船吃饭,边吃,边听爹爹讲刘胡兰、向秀丽的故事。 梅秋华问道: “水兵,饿吗?” 聪明的水兵眨眨乌黑的小眼睛,摇摇头,说: “不饿!肚里饱饱的。” 梅秋华心疼地把幺女儿搂在怀里,亲了亲她那薄薄的嘴唇,又吻了吻她的嫩脸蛋,说: “乖乖,给你爹爹留点出来,俺娘儿母子先吃。” 全胜莲说: “姆妈,等叔叔回来一起吃吧!” 黄芬芳说: “我要等爸爸回来一起吃。” 黄亚清说: “我也要等爸爸。” 黄伟健依然埋头磨鱼钓,没有作声。 梅秋华问: “健儿你说,等你爸还是不等你爸?” 黄伟健回答: “我都要得。主要看幺妹妹的。就怕她饿坏身子。” 水兵懂事地说: “哥哥,我不饿!我要等爸爸!” 梅秋华了解儿女们的心,她不想让儿女们再饿下去了,说: “你们不饿,妈妈我倒是饿哒。我肚子饿哒,心就发慌。我等不得哒。” 儿女们都望着妈妈,没有说话。 梅秋华吩咐道: “胜莲,拿两个碗,把你叔叔喜爱吃的菜夹点出来给他留起。” 全胜莲十分听话地点头,她把菱米炒肉,小鲫鱼搁红辣椒,野鸭蛋汤等留了一半出来,又拿碗给弟弟妹妹们装饭。 梅秋华看着儿女们吃得香,心里很高兴。她特别对大女儿全胜莲的行为满意,把好菜全都夹给弟弟妹妹,自己一筷子也不夹,只吃了一点鸡荷梗和干腌菜。 梅秋华和儿女们吃完晚饭,仍不见春江回来。她手里收拾碗筷,嘴里自言自语地责怪: “这个人啦!搞起事来,饭都忘记吃。看他那身体怎么吃得消。” 全胜莲认真地说: “姆妈,你和叔叔订条规矩,他以后还是这样,就罚他一餐吃两餐的饭。要得啵?” 梅秋华笑了。 她把碗筷捡拾熨帖,把留给春江的饭菜放进蒸笼里,炕在煤灶上,保持温热。她想了想,又揭开后舱锁福板子,提出特意为男人买来的“老渡口大曲”,摆在一旁。然后,对全胜莲、黄伟健、黄芬芳、黄亚清说: “你们几姊妹就在船上莫离开,等爸爸回来。” 全胜莲问: “姆妈你要上岸去呀?” 梅秋华点头说: “我去找你叔叔回来吃饭。你们都不要上岸,就在船上等我回来。” 她交代着,牵着水兵,跳上滩岸,找寻春江去了。 全胜莲把渔船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她对黄伟健、黄芬芳、黄亚清说: “弟弟妹妹!我回家去了。你们照顾好自己。” 黄芬芳、黄亚清说: “姐姐俺要跟你一起去。” 全胜莲说: “你俩就留在船上吧,等爹爹妈妈回来。” 黄芬芳、黄亚清坚持说: “一天到晚缩在船上,好吃亏。让俺跟你一起上岸玩一会儿就回来嘛!” 全胜莲说: “也是的。成天呆在船上,的确是不好受。你俩讲话要算数,上岸玩一小会儿就回船来哟!” 黄芬芳、黄亚清连连说: “姐姐放心,俺讲话算数!不算数你下次再不带我俩玩了。好啵?” 全胜莲连声说: “好好好!” 三姐妹嘻嘻哈哈一起跳上岸走了。 黄伟健一个人留在船上,觉得没有味道,也跳上岸,找跟他同年的全胜旺一起玩游戏去了。 这时,虾公背也在急切地盼望黄春江早早地回他自己的渔船上来。他瞅准时机,从杨柳林里闪出来,手端一个大黄钵,里面装得满满的,他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走向黄春江家的网船上。 第二节他对这顿晚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二节 他对这顿晚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甘长礼窥探四周,渔人们都蜷缩在自己家的渔船上,没有人注意到他在这里的出现。 他踏上黄春江家的网船,揭开铲棚,躬身钻进珠子舱,爬过一舱、二舱、桅盘舱,进入中舱,爬到艄后火舱,揭开梅秋华安置好的蒸笼盖,把端来的黄钵放进蒸笼里头。 他恋恋不舍地看看钵内,炖得稀烂的新鲜鸡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那金亮的小麻油泡在汤面上,那淡黄色的姜片混合在里头,那翠绿色的葱花搁在皮面,又喷香又好看,真正地惹人眼馋嘴馋。 甘长礼咽了咽口水,正要盖好锅盖,一眼瞥见那半瓶“老渡口大曲”,就像猫儿见了鱼,赶忙抓在手上。 他摇摇瓶子,里头冒起一层细泡泡儿,他啧啧嘴,自言自语道: “好酒。好酒。黄春江喝的都是好酒。这人呀,难怪要当官。不论官大官小,只要当官,就有好处得,起码有好酒喝。” 甘长礼瞟了一眼滩岸上,迅雷不及掩耳的拧开瓶盖,抱起瓶子,张开嘴巴,“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大口,又伸手从黄钵里抓起一砣鸡肉,丢进嘴巴里。 他一边嚼着,一边把火舱里的摆设恢复好原样,依依不舍地钻出棚拱,跳下船头,复回到杨柳林里。 他躲在一棵粗大的杨柳树后,睁大眼睛,偷偷观察着黄春江网船上的动静,想象黄春江回到网船上,看到那一大缽鸡会是何种表现。他巴望黄春江早点回来。 甘长礼盯的时间久了,双眼朦胧,打起了瞌睡。 就在这时,辛勤奔忙了一天的黄春江匆匆往自家渔船走来。他累了,饿了。他急着回到自家网船上敞开肚皮吃一顿。他知道秋华为他准备了可口的饭菜。 他正欲像平日回船时那样开口呼喊: “华姐!我回来了。” 他忽见船头的铲棚拖了下来,知道堂客梅秋华和儿女们都出去了。 他肚子里“咕咕咕咕”的叫声催促着他,经直来到火舱,揭开煤炉上的蒸笼一看,高兴异常地说: “呵!华姐你弄了这么多好菜呀!嗨,这号知寒知暖的堂客世界上哪里去找哟!” 他伸手端出鲜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喝了一口汤,咂咂嘴,连声说: “好味道!好味道!” 他又端出菱米、蛋汤、小鱼等菜蔬,摆在后舱锁幅板子上。 他再从火舱里拿出一个白花碗,从羊角杈上扯块抹布揩揩水,抓起锅铲,盛了一砣雪白的米饭装进碗里,夹上一块鸡肉,扒上一口饭,有滋有味地嚼着。 他正要去夹第二块鸡肉,忽然停住了。 这时,他才看见摆在一旁的“老渡口大曲”,他呵呵笑道: “华姐真会心疼人,吃鸡咽酒,过的是神仙日子啊!” 他扭开瓶盖,咬住瓶口,“咕咚”喝下一大口。 他连喝了三口酒,才重新吃菜。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酒瓶见了底,菱米等菜蔬都搞了大扫除,只有清炖鸡肉还剩下大半钵,他觉得鸡肉美美的,香香的,甜甜的,他又吃了两块。他感觉酒足饭饱。他对这顿晚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起身舒展舒展筋骨,感到浑身上下劲鼓鼓的。人是铁,饭是钢。钢铁合一,所产生的力量无比。他想起今夜要做的事,精神振奋,信心倍增。 他心里由衷的感谢堂客梅秋华,黝黑的脸膛显得更加光彩烁烁,荡漾着无比幸福的笑意。 他突然收敛了笑意,眼睛盯着剩下的半钵清炖鸡肉,觉得很不对劲,秋华和儿女们没有吃鸡,把整只鸡都留给了他,不是吗,鸡头、鸡爪、鸡翅、鸡胸,全在这儿。 他既感动又愧疚。堂客和儿女们给他的太多,他给堂客和儿女们的太少。 当网船上的黄春江痛痛快快地吃鸡饮酒时,岸上的甘长礼从瞌睡中惊醒,他赶紧朝网船上看去,火舱里的情景令他十分高兴。他每看到黄春江把一块块鸡肉送进口里的时候,心里就喜欢仰哒。 他暗暗感谢卓有德的点破,满意自己的巧妙安排,这回“生米煮成了熟饭”,就不怕你黄春江充积极,装门面啰。什么“共产党的干部不兴请客送礼,不许吃吃喝喝”呀!什么“廉洁奉公”呀!尽管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反正你吃了他送的鸡,又吐不出来,再也变不成活鸡。日后对他甘长礼可得要看看面子,留留情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挖苦对待啰!黄春江呀黄春江,到今朝才真正掌握了你的性格,了解了你的品质,原来你是个玩花脚乌龟的人。 他挥了一下手中的烟袋,自言自语地说: “黄春江呀黄春江!不管怎样,总算和你建立了外交关系。我甘长礼日后有靠山啰!” 他越想越高兴,忍不住用手捂着胡子巴叉的嘴,“嘻嘻”地笑了。 这笑声,被躲在他身后树影里的一个人听见了。 这人感到奇怪,便上前一步,扳住甘长礼的肩膀,问了一句话,吓得甘长礼心口蹦蹦跳。 第三节人与人之间感情是第一位的 第三节 人与人之间感情是第一位的 “长礼叔,你无缘无故笑什么呀?” 虾公背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火白鲢,他手抚蹦跳的心窝,用高兴的口吻说: “年轻人告诉你吧,我甘长礼从此走好运啦!” 徐学勇不解地问: “到底怎么回事?” 甘长礼说: “我告诉你吧,事情是这样的,人和人建立了感情,一切都好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徐学勇说: “是呀!中国是人情社会。人与人之间感情是第一位的。你和哪个人建立感情啦?” 甘长礼说: “如果是一般的人,建立不建立感情并不重要,因为你没什么事要求他关照。我今天建立感情的这个人可不一般,他可以随时随地对我给予关照。” 徐学勇说: “长礼叔你别卖关子了。是哪个人你快点说。” 甘长礼问: “我问你,这春柳湖上下,有谁能够对我甘长礼给予关照?” 徐学勇说: “你一个外来人,又是富裕中渔,除了地富反坏右,都能对你给予关照呀!” 甘长礼说: “你这话不像是读书人讲的。” 徐学勇问: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甘长礼说: “当然不对嘛!” 徐学勇问: “你说哪里不对?” 甘长礼说: “要有权力的人才能对我给予关照嘛!你说这春柳湖大队是谁的权力最大?” 徐学勇说: “当然是卜支书嘛!” 甘长礼说: “你的书读到狗肚里去了。” 徐学勇说: “不许你这样骂我?” 甘长礼说: “我不骂你,你就只会照搬书本上的,对生活中的道理你不会明白。你怎么会认为春柳湖大队是卜思源的权力最大呢?” 徐学勇说: “卜思源是代理党支部书记。这还不算是最重要的。关键他资历老,后台硬,有水平,在春柳湖大队说话有人听。” 甘长礼哈哈一笑道: “你这个年轻人头脑太简单了。摆起的事情都看不明白。黄春江是正儿八经的党支部书记,能说会道,又是县委书记的红人。他在春柳湖发句话,就连水里的鱼虾都要听他的。过去那些年,我和他只是相互熟悉,但是没有感情。今天,他吃了我送给他的鸡,我和他算是建立起了真正的感情啦?” 徐学勇惊讶地问: “黄春江吃了你送给他的鸡?你送给他什么鸡呀?” 虾公背朝地下一指,说: “鸡就是鸡呗。长腿的,有翅的,会飞的,能跳的,晓得叫的大芦花鸡嘞!” 徐学勇又抓住了仇人的把柄,心里暗暗高兴。他说: “好呀!黄春江。你搞得好,黄春江!” 虾公背不明白他的意思,继续绘声绘色地说了黄春江刚才吃鸡的情景。末了,他怀着得胜的心情,乐滋滋,喜洋洋,一步一昂头地与徐学勇挥手再见,朝自己家渔船停靠的方向走去。 徐学勇盯着黄春江家的网船上,心里愤愤地说道: “哼!这回算把你黄春江真正地看穿了,满嘴的革命,实际上是个资产阶级思想灌了顶的家伙哟。腐化堕落,投机取巧,拉拉扯扯,受人贿赂,这号角色还配当党支部书记。不揭露,不斗争还行!莫急,先抓住他和王萍通奸的事实后,在刘局长、卜支书和广大群众面前声讨他,算他的总账。这样,更加有理有力有节,置他于死地。“ 火白鲢又躲到树影里,眼睛死死盯着黄春江渔船上,他要等到夜里八点半钟,抓住黄春江和王萍这对可恶男女的通奸行为。 第四节实践出真知,这话是真理 第四节 实践出真知,这话是真理 黄春江吃了饭,伸手湖水里洗净用过的碗筷,然后提起一盏擦得雪亮的渔灯,正准备到大队网具室拿了准备好的测量工具,再邀王萍、李清波、朱天湘去虾公窖挑灯测量。 这时候,上岸去寻找他的梅秋华、黄水兵母女转身回来了,踏上船头,梅秋华就嗔怪道: “喜弟!我看你饭都不吃哒,成了神仙啦!” 说着,双手抱起幺女儿水兵跨过了头舱。 黄春江、梅秋华夫妇在没有外人的场合,黄春江称梅秋华“华姐”,梅秋华称黄春江“喜弟”。这是当年他俩躲在芦苇荡里恋爱时用的称呼,别人都不知道,私下沿用至今。 此时,黄春江迎着落脚二舱的梅秋华笑呵呵地说: “我的好华姐,喜弟吃哒!喜弟吃饱哒!难为华姐的慰劳,酒足饭饱。” 梅秋华听了,矜持地笑道: “我的好喜弟!看你还夸奖华姐呢!姐对弟本来就关心不够嘛。” 黄春江钻过棚拱,来到二舱,爽朗地说: “呵!华姐还谦虚呢!只差把心挖出来给喜弟吃啦!” 水兵见爹爹恩娘亲亲热热,有说有笑的,也咧开小嘴,飞舞细眉,快乐地笑了。 梅秋华见男人这副架势,问道: “你又不歇脚呀?” 黄春江回答: “我还有事嘞!” 梅秋华用手指轻轻擢了一下他的额头,心疼地说: “你呀!一天到晚不住脚和手,把身体累垮了怎么得了!几个儿女全指望你养活嘞!” 黄春江边走边说: “放心吧,华姐!我这骨架子硬得狠,累不垮的。” 梅秋华说: “哪怕铁打钢铸的,也有磨溶的时候呢!何况这人既不是铁,也不是钢,劳累过度了,就容易出毛病。你要爱惜身体。” 黄春江拍了一掌自己的胸膛说: “我这身体比铁还硬,比钢还强嘞!” 他说着跳上滩岸,声音消失在杨柳林里。 梅秋华牵着幺女儿的手,望着男人走去的方向,嘴里喃喃自语道: “真是个铁打的汉子,硬不晓得辛苦……” 此情此景,把火白鲢弄痴了。他不明白黄春江要怎么行动。约定的那个时间:8点半;约定的那个地点:船上;都好像起了变化。 他想,不管这些那些,先盯住他再说。狐狸的尾巴是藏不住的。事实总要被老子抓住的。 于是,他紧随黄春江身后,双眼牢牢盯梢,窥视着他的一切行动。 黄春江来到大队网具室拿了测量工具,又到鲤鱼肚滩边,邀了李清波、朱天湘,又邀了王萍,一道朝鲤鱼尾走去。 这可急坏了李清波和朱天湘,心想:一定是为争地的事,到现场刮胡子。刮吧!俺有道理,才不怕嘞。 王萍从他俩脸上流露出的疑惑和不以为然的神色,猜透了他俩内心的活动,暗暗好笑。为了急一急这两个犟人,也不把真实目的讲出来。 很快,四个人来到白天争吵的地方。 黄春江手指眼前一大片被微风吹得“沙沙沙”作响的芦苇,高兴地说道: “清波,天湘,告诉你俩一个好消息!” 李清波、朱天湘,包括王萍,都感到莫名其妙,问道: “什么好消息?” 黄春江说: “县委批准这一片芦苇基地划给我们春柳湖捕捞大队做连改定居基地。” 三个年轻人同时问: “真的?” 黄春江说: “县委严书记讲的,还能有假。” 王萍拍着手说: “好事!天大的好事!” 李清波说: “还是俺搞赢哒啵!” 朱天湘说: “气死邓平水那小子,气得他吐血!” 两个小伙子又要求道: “春江哥,你领航,俺荡桨,早些动手干,早干早完工。” 黄春江却学着李清波的神气,说: “天湘,我们走!这连改、定居,这放样施工,我们不搞啦!” 说着,又做个揩眼泪的动作。 王萍和朱天湘被逗得哈哈大笑。 李清波踢了一下同伴的脚后跟,轻声说: “还笑!他画我们的样子嘞!” 朱天湘马上不笑了,作古正经的对黄春江说: “讲正经的。快些动手干啰!” 黄春江散开手中的一捆测量工具:一根草绳、一杆木尺、一个木盆、一梱芦柴,说: “我晓得你们是蚂蝗听不得水响。看,而今就动手干。” 两个小伙子不解地问: “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黄春江说: “测量呀!” 李清波问: “你不请专业的工程技术人员,就我们自己干?” 黄春江点头道: “对呀!边干边学习嘛!” 朱天湘说: “那怎么行?” 黄春江说: “你俩不是已经干起来了吗?” 李清波、朱天湘同时说: “我俩只是用石灰撒出了一个大致的范围。那根本算不上测量嘛!” 王萍说: “正因为那不算测量,所以春江哥才带着我们一起来干嘛!” 李清波还是担心地说: “我们都不是专业测绘人员,要是搞错了,惹人笑话事小,误了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事大。” 黄春江鼓励道: “实践出真知,这话是真理。不会干的事,只要一干就会了。” 朱天湘说: “连测量仪器也没有,怎么测量呀?” 黄春江指着草绳、木尺和木盆说: “用这三样东西测高程。” 他又指着那梱芦柴说: “用它插标记。” 接下来,他向三个年轻人介绍了自己今天上县里有关部门向水利专家柳开河、测绘专家熊炳绘、水产专家李学新拜师学艺的情况。 他拿出了柳开河、熊炳绘、李学新等专家们送给他的相关专业技术书籍。 他还透露,找个适当时机专程赴湖南师范学院求教水产专家刘筠老师。 李清波、朱天湘说: “既然你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那就架场吧!” 他俩一个从黄春江手里抢木尺,一个从黄春江手里夺草绳。 黄春江紧紧护住木尺和草绳,说: “莫急!我还有话要说。” 三个年轻人要求道: “春江哥你莫卖关子了。快说吧。” 黄春江说: “请你们回答我两个问题。” 三个青年都感到很奇怪,问道: “什么问题呀?” 第五节把县委划拨的基地让给芦苇场 第五节 把县委划拨的基地让给芦苇场 黄春江故意不回答。 三个年轻人着急不安地问道: “是不是我们又做错了什么事?” 黄春江说: “你们说,俺搞连改、定居,最终目的是为了什么?” 三个年轻人回答: “为革命嘛!” 黄春江又问: “芦苇场培育芦苇,又是为了什么呢?” 两个小伙子不费思索地回答: “也是为革命嘛!” 王萍姑娘心里到底见多识广,聪明灵泛,听出支部书记话里有文章,她没有作声。 黄春江进一步问道: “既然连改、定居是为了革命,培育芦苇也是为了革命。你们为什么要和芦苇场争基地,闹意见呢?” 李清波、朱天湘不知如何回答。 黄春江严肃地说: “难道这是革命渔民应该做的吗?用那种态度对待芦苇场的同志不好嘛!” 支部书记真挚而中肯的批评,两个火性子青年听了无话反驳,都低头默默认错。 王萍在一旁听了,也受了深刻的教育。 黄春江见两个犟人不反驳,知道是打中了要害,进一步说道: “知错改错,这才是好同志。明天,你俩主动上门向邓平水赔礼道歉。” 李清波咕咕哝哝: “那我就不得搞。” 朱天湘说: “杀我的脑壳,我都不得搞。” 黄春江严肃地说: “大家都是阶级兄弟,不是阶级敌人。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知错不改?” 他顿了顿,又说: “刚才,党支部已经决定,把县委划给我们的这片基地让出来。” 两个小伙子同时问: “让给谁?” 黄春江说: “当然是让给东洲芦苇场嘛。” 李清波说: “好家伙,那邓平水更得胜啦!” 朱天湘说: “让他搞赢跤,我不干!” 王萍招呼: “你俩莫吵,莫吵,等春江哥把话讲完。” 黄春江说: “你们不是说,俺搞连改、定居是为了革命,芦苇场培育芦苇也是为了革命吗?既然都是为了革命,分什么你赢我输的。” 朱天湘说: “既然不讲输赢,那你喂养的鸡公和别人喂养的鸡公打架,为什么只许打赢,不许打输。鸡公打赢了奖励一碗蛋炒饭,打输了一把提起丢到九霄云外。你那不是讲输赢吗?” 黄春江说: “鸡公斗架,那仅仅是一项体育运动嘛!搞体育运动哪个不想当冠军?” 李清波说: “就算鸡公斗架是一项体育运动。这一点也没错。可你与徐铭烈、徐铭谱兄弟作斗争,这应该算做政治运动吧?无论是旧社会,还是新社会,你都要坚持赢得胜利。否则决不罢休。” 黄春江点头: “没错。但我要问,我是要你俩来测绘的,可你俩把话题扯这么远,有什么目的?” 李清波说: “没有目的。就是要你回答,你与徐铭烈、徐铭谱兄弟作斗争,为什么一定要分出高低,分出输赢?” 朱天湘说: “春江哥你自己做的事,你一定还记得吧!1952年离现在也才13年嘛!那时我和清波虽然都还小,不懂事,可后来常听大人们津津有味地讲起你从长沙把徐铭烈押解回龙寿县的事。” 那是1952年3月份,就是复查土改漏网的阶级敌人那阵子,县委驻春柳湖工作组严组长,就是而今的县委书记严东华,要委派村代表甘先清去长沙抓回漏网脱逃的渔霸徐铭烈,主要考虑到他甘先清是打匠,有武功,如果单独遇上徐铭烈,把他制伏是很容易的事。 哪知甘先清不肯去,他担心共产党靠不住,害怕国民党回来变天,马日事变重演。 甘先清过去仗到自己一身武功,对渔民几多恶,与渔霸渔主一鼻孔出气,只是看到解放军来了,假装积极混进革命队伍,当了村代表。真正要他为革命出力时,他就躲着不干了。 甘先清不去,严组长就派黄春江去,他考虑的是黄春江虽然只有16岁半,但他有一身武功,胆大心细,爱憎分明,一定能够出色地完成押解徐铭烈的任务。 黄春江却担心自己没得经验,害怕误了大事,在严组长面前没有完全答应。 他回家征求养父母历崇德、刘秀莲的意见,二老鼓励他不要怕这怕那,做什么事都有个第一次的,只要胆大心细,勾到脚趾头做事,没有干不好的。 黄春江这才信心满满地上路。 那时龙寿县还属于益阳行署管辖,他用一天时间从龙寿县走到益阳地区,百把里路程,路上尽是尖角岩头,磨穿了四双草鞋,脚里打起了血泡。 他到行署公安处开具了一份对长沙市公安局的介绍信,因为事先得到的线索徐铭烈躲到水陆洲一条桃源轮上经商。 黄春江从益阳坐新民轮船到长沙。 这是他人生第一回到长沙,东南西北都搞不清,四处问路。 长沙话又不大懂,要反复问好多人才搞得一件事清白。好在新成国刚成立时长沙城里的人大多数都热情,对问路的人耐心指点,甚至主动给他带路,也有个别的人不仅不爱搭理,还用蔑视的眼光看他这个渔佬得。 黄春江找到省公安厅,拿出介绍信,接待他的人在上面加盖一口公章,写了两句话,指点他去长沙市公安局。 他找到长沙市公安局,又把介绍信转到左局街分局,再又转到岳麓山支局。 一路把介绍信转下来,他的脑壳都转晕了,但他始终记得历崇德、刘秀莲二老的叮嘱,做什么事都有第一次的,只要用心没有干不好的。 他从左局街分局,到岳麓山支局,要从湘江东岸到湘江西岸,经过两次渡河,终于在岳麓山顶上找到了岳麓山公安支局。 值班民警告诉黄春江,徐铭烈躲藏的桃源轮属水陆洲派出所管辖,又给他把介绍信转到水陆洲派出所。 经过两天的转来转去,黄春江好不容易跨进了水陆洲派出所。 还搭帮派出所的所长邓应龙是龙寿县聂家桥乡熊家铺村的人,他对黄春江这个老乡十分热情,告诉他徐铭烈在桃源轮上当经理,还经常到派出所开会。 邓应龙所长派人把徐铭烈喊了来。 徐铭烈一进门,邓所长就问: “你看这里坐的谁呀?” 徐铭烈朝黄春江上下打量了一阵,说: “得罪,我不认得!” 黄春江说: “你不认得我是谁呀?我可认得你是谁呢?” 徐铭烈说:“听你的口音是龙寿县的。” 黄春江说: “我是春柳湖的,叫喜妹!你都不认得哒!” 徐铭烈心里一惊,遍身打哆嗦。 邓所长便派人铐了徐铭烈的双手,然后关到了一个仓库里。 第二天,徐铭烈说他是轮船公司的经理,有一些账目要交代一下。 第六节渔霸也有一颗不变的中国心 第六节 渔霸也有一颗不变的中国心 邓所长允许了徐铭烈的要求。 当时,船上员工并不知道徐铭烈的底细,只晓得是他们的经理。眼下经理要走了,员工们都按风俗给他送点钱表达心意,全公司员工一起总共送了他五六百万元。 邓所长点了一下数目,给他保管下来。 邓所长对黄春江说: “你这是第一次到长沙,建议你到清水塘、橘子洲、岳麓山、第一师范参观游览几天,既看风景,又增长见识。” 黄春江说: “不。押起徐铭烈,行动很不方便。” 邓所长说: “你从春柳湖难得来长沙一次,还是看一下,增长点见识为好。” 黄春江觉得邓所长说的在理,便答应下来。 于是,邓所长把徐铭烈关进了公安局。 邓所长对黄春江说: “你参观游览后,我就把徐铭烈交给你,你领着他回春柳湖。我会派一个民警一路护送,你不用担心。” 黄春江在长沙城里参观了毛主席曾经读书的第一师范学校、毛主席和杨开慧曾经居住过的清水塘,还有毛主席早年开展革命活动的橘子洲头、岳麓山、火宫殿等地方。 两天时间,他长了好多见识,特别是坚定了革命理想。 他对邓所长说: “我看了,学了,我要回去了。家里盼望到的。” 邓所长派了一个身高力大的民警杨先春,和黄春江一起押着徐铭烈,从长沙乘轮船往益阳。 船上,徐铭烈利用两人轮换看守他的机会,向黄春江行贿。他从皮鞋后跟里拿出两颗金钻,塞进黄春江手里,说: “这是我送给你和玉湖的结婚礼物,希望以后得到你的关照。” 黄春江听了这话,想起了与芦玉湖恋爱的情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对徐铭烈说: “如果我和你的外甥女芦玉湖结婚,这份礼物我收了。可如今我们都还没有达到法定结婚年龄,更何况还要向组织上报告,得到批准才能结婚。至于关照,只要原则允许的,我都会。原则不允许的,我绝对不会。” 按照工作程序,黄春江和杨先春领着徐铭烈到了益阳行署公安处,汇报了押解徐铭烈的情况。经公安处安排,把徐铭烈关进了一间单房里。 那时,长沙、益阳同为两个平级的地级单位,向益阳行署公安处交接后,杨先春的护送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他返回长沙时,与黄春江依依不舍,约定下次在春柳湖相见。 黄春江独自监视徐铭烈,一夜到天亮都睁大眼睛,连一秒钟也没有睡,他决不能让徐铭烈找机会逃跑。 第二天,益阳公安处派出民警李少平,帮助黄春江押送徐铭烈回龙寿县。 经过一天的步行,翻过蔺家山、马形山等多座大山,跨越沧水浪水等数条江水,一路上徐铭烈走不动了,黄春江和李少平就轮换背着他前行。 他俩押着徐铭烈来到龙寿县公安局,向郎局长汇报了一路押解情况。 李少平没有停歇,第二天一早就回益阳去了。 黄春江提出把徐铭烈带回春柳湖,接受群众批斗。 郎局长说徐铭烈的民愤太大了,担心批斗时群众愤怒起来把他打死。主张把徐铭烈关在县公安局监狱,暂不回春柳湖接受群众批斗。 黄春江觉得郎局长就是有水平,考虑得很周到、很全面,他表示完全赞同。 他回到春柳湖,向领导和群众报告了徐铭烈被抓回龙寿县的好消息,同时解释没有将徐铭烈押回春柳湖的原因。 绝大多数群众都很赞同,只有个别渔民表示坚决反对。 徐铭烈心里有鬼,害怕群众斗争,害怕枪毙,仅仅被押去春柳湖接受一次批斗,回到县公安局看守所一下就病了,一病就是几个月,治病的钱都是黄春江代表春柳湖送去的。 为治好徐铭烈的病,黄春江上上下下跑了好多的路,做了好多的事。 徐铭烈被感动得泪水长流,他拉着黄春江的手轻轻地叫了一声: “喜妹!” 黄春江轻声地回答: “嗯!” 徐铭烈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过去对你那么狠,你如今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呀?” 黄春江回答: “就因为你当年没有和日本鬼子站在一边,宁可把粮食倒进春柳湖里,也不留给日本鬼子饱肚皮。你还是中国人。你是渔霸,但你这渔霸也有一颗不变的中国心。” 徐铭烈在黄春江面前长跪不起,为自己过去施毒计办五福渔场,欺压穷苦渔民的行为赎罪。 那年,徐铭烈和徐铭谱想了一条毒计。抓住穷苦渔民害怕大肚子病,那时候渔家还不晓得就是血吸虫病,因而不愿下水推虾推,搭虾把,摸脚坑,摸手坑的心理,欺骗渔民集股办五福渔场,在鲤鱼滩建舒适的渔棚,凡是春柳湖的渔民只要入股,就可以住进渔棚过安定日子,不用下湖捕鱼捞虾。如果不入股五福渔场,不许在春柳湖下业次,也不许在春柳湖停船。 穷苦渔民被徐家兄弟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卖掉破船烂网入股。连破船烂网也没有的,就议定长年给徐家做渔工。 当年,老实巴交的历崇德听到徐家兄弟这般慈善的宣言,就日夜奔忙,拉扯左借,向高利贷者借钱入股。他指望住进慈善的渔棚里,结束下水摸脚坑子的生涯,摆脱给人间送来大肚子病的瘟神,甚至亘古千秋的摆脱穷体。 可是,无情的现实给了穷苦渔民当头一棒,五福渔场恩赐给他们的不是五福三福,而是一贫如洗的彻底破产,百无一有的赤手空拳;是比过去更加繁重而粗笨的体力劳动,更加烦恼而苦闷的精神枷锁。 最后是地下共产党员黄经海、雷耀湘领导渔家与徐家兄弟作斗争,摧毁了那牢笼一般的渔棚。 徐铭烈反省了自己过去所犯罪行,对郎局长说: “莫看黄春江还是根嫩秧秧,可天地有好大,他的心胸就有好大。共产党教导出来的年轻人就是通情达理。” 他主动要求回春柳湖接受批判斗争,检讨认罪。 郎局长批准了他的要求。 在春柳湖全体群众大会上,徐铭烈声泪俱下,低头悔罪。 黄春江代表春柳湖渔民发言: 接受徐铭烈的悔罪,希望他回到春柳湖,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徐铭烈也表示:他愿意回到春柳湖,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可谁都没有想到,徐铭烈回到县公安局看守所后,病情突然加重,熬了一个月,便离开了人世。 他咽气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一个心肠不好的人读的书越多,他对社会造成的负面影响越大。一个心肠好的人文化水平虽然不高,他对社会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益的。我和黄春江就是这两种人的代表。是黄春江的行为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我有罪,我罪该万死。” 如今提起这一幕,朱天湘说: “春江哥你做事一贯讲输赢,分高低,如今在邓平水面前为何就格外不同了呢?我真的帅不通。” 黄春江说: “俺的目标,何止这座湖滩,何止这片芦苇地啊!俺要为巩固而今这个江山绞尽脑汁,用尽力气。这就要搞人工养殖、机械化捕捞,要一年比一年地增产,为革命成倍地多做贡献。这就要连改、定居。那时候,红砖青瓦房,按下电灯开关,屋里亮堂堂。男女老少上夜校,进俱乐部,自来水龙头进屋,弄饭烧茶,方便得很。我们要集中精力奔这个大目标。” 三个年轻人听得入了神。 黄春江加重语气说: “邓平水保护芦苇基地不受到侵犯是为了革命,我们建设连改定居基地也是为了革命,目标是一致的,本来就不应该分什么输赢嘛!” 李清波还是怨气未消,故意问道: “照你这么说,我们不跟邓平水争输赢,把县委划拨给我们的连改定居基地让给芦苇场,就意味着连改定居不搞啰?” 黄春江说: “怎么不搞?还要搞得更好。” 朱天湘说: “立脚的地方都没得了,搞鬼呀!” 黄春江说: “地方有的是!” 他扬起右手,指着杨柳遮盖,杂草丛生,乱石成堆,低洼不平的鲤鱼滩,说: “这鲤鱼滩不是地方吗?!” 他又指着波浪滔滔,水雾茫茫的春柳湖,说: “这春柳湖不是地方吗?!我们就在这鲤鱼滩挖鱼池,育鱼苗,种鱼饲料。在春柳湖养成鱼,栽湘莲,插蒿瓜,播红菱。这不是同样搞连改、定居吗?!” 黄春江指着沅水北面的西湖大垸说: “解放前,那里是水洼水坑,民不聊生。解放后,特别是遭受了1954年的特大洪水洗劫后,党和政府领导人民治理西洞庭湖,加固加高了沅北大堤,从此才有了西湖大垸,才确保了每一块土地旱涝保收。我们要借鉴这些宝贵的经验,在鲤鱼滩上筑堤造垸,像农民一样在岸上有住房、有土地,既捕捞,又养殖,还加上耕作,孩子上学读书,血吸虫病人及时治疗。那种日子肯定比现在四处水上漂泊好得多。” 王萍先前在杨柳林里听黄春江说过,思想上早想通了。她连连帮腔: “要得,要得!清波、天湘,这样蛮带劲,干吧!” 李清波摸摸后脑壳: “要得是要得,就是两下比较,要多费好多工哟!” 朱天湘冲伙伴说: “讲清白啦!你同意哒,我是不得同意的啦!摆起要增加好多困难,怎么能抢在元旦之前完成筑堤修池?怎么能保证明年春天开展养殖呢?真是扯起衣襟接困难。” 黄春江说: “困难是人克服的嘛!意志顽强的人,把战胜困难当做最大的乐趣。” 苹果脸姑娘一旁打边鼓: “在支部扩大会议上,你俩不是举手表态:大寨人能描绘虎头山,我们敢建设鲤鱼滩吗?青年人表态不算数的呀?” 黄春江说: “是的,到了结合实际的时候,怎么就像六月天的竹笋变卦了呢?” 两个年轻人虽然脾气强但有个共同的优点:说话算数。经黄春江和王萍这样一点拨,他俩同时把拳头一抡,道: “谁说变卦啦?你们有胆下海,我们有胆擒龙!” 四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第七节武林高手也充满了诗情画意 第七节 武林高手也充满了诗情画意 黄春江说: “好!有志气!既然讲话算数,那就马上行动。” 李清波问: “怎么行动?” 黄春江说: “测量虾公窖和罶口,定好堵口的线路,预算需动的土方。” 李清波说: “正好困不着。有这份差事干,就舒服哒!” 朱天湘催促: “既然要行动,那就搭早唦!” 黄春江打开手里的鱼灯罩子,对王萍说: “来,点燃渔灯!” 一盏金灿灿的渔灯,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黄春江用一根渔篙挑着,将前进的道路照得通亮。 他们兴致勃勃地奔向虾公窖。 到了,紧张的测量工作开始了。 朱天湘挑灯,王萍记录,黄春江和李清波下水测量。 就在大家忙得滴汗的时候,挑灯的小伙子发现了什么,说道: “你们看啰!罶口里也有一盏亮闪闪的渔灯。是搞什么的嘞?” 大家伸腰望去,只见一盏闪闪发亮的渔灯,在罶口上空晃荡,映照出耀眼的波光。 黄春江注视着那盏渔灯,好像明白了什么,蛮有把握地问伙伴们: “你们猜,是谁在那里干什么?” 李清波说: “俺又不是神仙。” 朱天湘说: “不猜他算了!干吧,莫耽搁哒。” 王萍说: “慢些,慢些!” 两个小伙子问: “美女你要干什么?” 王萍侧着耳朵,说: “你们听,那边也像在测量。” 两个小伙子侧耳,果然隐隐约约听见那边传来时断时续的报数声: “水深一丈五。” “……” “宽两丈。” “再加七尺。” “……” 李清波高兴地说: “嗨,真的有人在那里测量呢!” 朱天湘问: “春江哥,你安排的谁呀?” 黄春江说: “我哪个也没安排。” 王萍说: “怪哒!你不安排,谁会在那里测量?” 黄春江说: “就是有这样的怪事啰!你们估计那是谁?” 朱天湘摇摇头说: “那估计不到。” 李清波摸摸后脑壳说: “听声音蛮像雷四伯。” 黄春江点点头说: “我不听声音都晓得是他老人家。” 朱天湘说: “春江哥莫吹牛,你又没长火眼金睛。” 王萍接口说: “这不是吹牛啦!春江哥和雷四伯在哪桩事情上不是想到一起,干在一处啰!他俩的心时刻都是相通的。春江哥当然晓得嘛。” 李清波、朱天湘猛然醒悟,连连说: “懂水哒,懂水哒!是这个道理。” 突然,罶口传来一声水响: “扑通!” 黄春江凭他多年行船走水的经验判断:有人落水了。 他说道: “不好!有人滑落水了!” 三个青年都急了。 李清波说: “嗨呀!这半夜三更的,人落水了冷得狠啦!” 朱天湘说: “天啦!出不得意外呀!” 王萍说: “春江哥!我们赶快过去看看吧!” 黄春江一手握木尺,一手提渔灯,嘴里蹦出一个字: “走!” 四个人急匆匆奔向罶口,隔老远就问: “四伯,出了什么事?” 没有回答。 只听见轻轻的啜泣声。 顿时,四颗心吊起好高。 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奔拢过去,连连问: “怎么啦?怎么啦?” 雷红菱的哭腔回答: “你们看,我爹爹他……” 他们定睛一看,流水哗哗的罶口当中,站立着遍身衣服精湿的雷耀湘。他手拿尺杆,专心致志地测量着。不等他们开口,他先说话了: “春江,本来想瞒着你,让你少操点心。没想到,你又走在了前头。” 黄春江的眼睛潮湿了,激动地说: “四伯你这么大年纪,冷水浸了要不得。快些回去换衣服吧!这任务我们来完成。” 胥大海也央求道: “是呀!你快些起来啰!” 雷耀湘说: “我起来,我起来。” 老人打断了胥大海的话,深情激昂地说: “你们只晓得要我起来,要我休息,哪里理解我的心情啰!我盼望连改、定居,盼了好多年啦!解放前,就巴望在岸上有个遮风避雨,落脚歇息的场所。可是,在那国民党统治的黑暗年代,穷人的愿望只能成为水上泡影。” 黄春江说: “旧社会穷人只有吃苦的份。” 雷耀湘继续说: “好不容易盼到了全国解放,新中国成立。心想:这下能上岸定居,真正走社会主义道路了。又没想到,渔船网具归了公,春柳湖捕捞大队的牌子挂起来了,可是,捕鱼的方式还是和以前没得好大差别,仍旧是一家人一条船,一杆秤,一个篮,四海漂流,五湖为生。所不同的是,按月向集体交产,到了年终,集体进行一次分配。看起来集体化了,但还存在单干化的现象,穷的依然穷,富的更加富,两极分化,严重地阻碍着渔业生产大发展。” 老人略微停了停,又接着说: “那时候,俺就巴望着来一次改造,改变这种状况,扳正这个方向。日盼,夜想,好不容易盼到今朝,县委支持,春江领头,当真要搞连改、定居了,我的梦想就要实现了。我怎么能休息呢?我的心,我的每一根神经,我的每一条血管,都充满了精神和力量。我要干啦!我要猛干!狠干!拼命干!我老了,干一天就少一天了,只知今天不知明天,我要一天当作两天干!为尽早地实现连改、定居,建设起社会主义新渔村,让每一个渔民都过上幸福生活,献出我一个老共产党员的浑身力气。” 几个年轻人望着水里的老鱼鹰,仿佛他变得年轻多了,像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诗人,用湖水当墨,奋笔抒发心中的豪情壮志。 老渔人说着,伸手掬起湖水,连喝了两大口,说道: “春柳湖水呀,你好清甜,你好有情呀!党和毛主席把你交给俺,你要和俺一起真正地干社会主义啦!你要为社会主义献金献银,为社会主义贡献美妙青春啦!春柳湖呀!让你我并肩战斗,为社会主义贡献一生吧!” 这一字字,一句句,扣动着每个年轻人的心弦,喉咙哽塞,眼睛湿润,他们以前只晓得雷四伯是地下共产党员,是捕鱼行家,是武林高手,不晓得他老人家说起话来还充满了诗情画意。老渔人说的句句在理,字字真情呀!怎么能再劝老人回去休息呢?! 他们又听老渔人爽朗地说道: “孩儿们,干吧!你四伯的骨头硬,冻不死的。” 他说着,一步一步走向更深的湖水里,一尺一尺地测量着,一边测一边说: “水里冷,是冷啦!越是冷,越不能让你们干啦!你们年轻,还要为社会主义干大事呀!怎么能让你们冻坏身子呢?我老了,冻坏了不要紧啦。反正是黄土堆齐颈项的人了。早一天去见马克思,晚一天去见马克思都是一样的嘛!就看哪一天去见马克思更值得,更有意义。” 这时,雷红菱说道: “爹爹,你不要说了。俺的心……都疼了……” 姑娘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老渔人说道: “你心疼什么!还是专心专意记录吧!听着!” 他摸摸手中的尺杆,接着说: “大海,把渔灯挑高点。红菱,好生听着,这里水深一丈八。春江,你们怎么还站在这里,还不去干啦!” 黄春江没有回话,向同伴们一挥手,更加劲冲冲地朝虾公窖走去。 这晚,跟梢的徐学勇吃了大亏,跑过来,跑过去,只想抓 住 黄春江与王萍通奸的行为。可到后来他就像竹篮打水一场空。快到天亮时分,他一声叹息,失望地回自家渔船上去了。 他内心对黄春江的看法更坏了,觉得他城府太深,很难把握他的行动规律,是个大阴谋家,抢走了他的恋爱对象,使他失去了心上人。这如同夺妻之恨。不,这比夺妻更可恨。 他与黄春江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他边走边告诫自己: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第一节特殊的一家 第二十四卷 要捕沉脚鱼 第一节 特殊的一家 太阳出水了。南面剪影似的金牛山渐渐显现,彩霞的光辉撒满春柳湖,像无数颗珍珠在水面上跳跃,阵阵和煦的晨风,掠过树梢,拂过农田,扑进湖面,把镜一般平静的春柳湖水,掀起一条条细沟,推起一道道小坎。一只只小渔船,敏捷地跨过沟,闯过坎,穿梭般地飞驶。一只只雪白、矫健的鱼鹰,在小渔船上空追逐,盘旋,发出一阵阵“嘎嘎”的叫声。 这时候,1号机动指挥船顶上的高音喇叭里,发出“嘟、嘟、嘟”的音响,报告北京时间6点整。 接着,雄壮的《东方红》乐曲响彻金灿灿的水空,水鸟好像听懂这动人的旋律,欢乐地扑啦啦飞起,湖水似乎合着这明快的节拍,尽情地哗啦啦荡漾。 这振奋人心的红色电波,在晨空中久久地飘荡,在渔家的船棚里永不消失地回响。 渔人们在船头,在艄后,起网,收钓,理钩,吆喝鸬鹚,荡桨,弄饭,洗衣,一边勤勤恳恳的打鱼,一边仔仔细细地谛听这动人的音乐,情不自禁地跟着轻声吟唱 。 雷红菱一家三口比别的渔民先收网,提前拢红靠岸,吃完早饭,捡拾了碗盏家什,在没有拖棚的艄舱里坐着。 雷耀湘拿起芦根子烟袋,从吊挂在拦水板子上的竹制烟筒里,抓了一砣烟丝,装进烟锅里,又抽下插在棚拱篾片子缝里的纸板子,伸进煤炉子里点燃烟,吹了一口,烟锅里闪起一团小小的火焰,他吧嗒,吧嗒,呼了两口,烟锅里嗞嗞地燃烧着,闪着细细的火星。 他甩熄纸板子,粗大的鼻孔里喷出两根黑色的线柱,慢慢化为缕缕烟雾,飘散在舱内舱外。 正在揩抹锁幅板子的老伴杨惠橘捧着嘴和鼻孔连咳了几声,嗔怪道: “老不死的,烟瘾比天大。把人都呛死。” 雷四伯笑了笑,对捧着书,靠在拦水板子上认真看书的女儿风趣地说: “菱儿,看,你恩娘嫌弃我啰!” 雷红菱说: “爹爹,看你说的!” 她调转头看了老人一眼,仍复看书。 “老不死的。”杨惠橘又骂了一句,顺手拿起一个蓝色搪瓷缸,从扁肚子泥瓷包壶里倒出一缸浓茶,放在煤炉子上煨着。说道:“老鬼,该你喝了。” 雷耀湘眯起眼睛,笑道: “呵呵!老鸦嘴,豆腐心。这也还要得。” 姑娘被这对老快活的言行逗得格格地笑了。她对爹爹恩娘说道: “等着您两佬学习呢!忙完了没有?” 雷耀湘朝湖水里磕磕烟灰,说: “架势学习吧!” 雷红菱再望望没有作声的恩娘。只见老人伸手在船舱外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对她说: “鬼女儿,架势唦!” 这是西洞庭湖畔非常特殊的一家。主妇杨惠橘1896年10月出生于沅水环绕、港汊交错的大泛洲,因三国孙吴丹阳太守李衡做官一生无积蓄,教子女在湖洲上种橘养家糊口,俗称“橘洲”。“橘洲晚霁”是古时龙寿县有名的八景之一。这里也是南宋时期渔民起义领袖杨幺高举义旗,率众立寨,号令洞庭湖,为穷人谋幸福的大本营。她出身时正值橘子金黄,闪耀泛洲的季节。杨树军、李星云给女儿起名杨惠橘。幼年,祖父祖母要她裹脚,她哭着不肯,得到父母支持,把裹脚布剪成碎片,扔进了滔滔沅水。 不仅如此,父母还把她送进私塾,读书识字。只可惜洪水冲决泛洲堤垸,家中一贫如洗,父母无钱供她上学。父母便教她习武练功。那时渔民习武成风,有一身武功,四海为家,水上漂泊可以保护自己少受欺凌。 父亲杨树军身材魁梧,手脚灵敏,火眼金睛,膂力过人,善使关公刀。母亲李星云漂亮聪慧,铜拳铁脚,飞檐走壁,精通杨家棍。 清朝末年,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位武师在沅水洪道南岸的渔埠码头新兴嘴卖艺,突然病倒在大堤上,十分危急。 杨树军卖完鱼挑着两只空鱼筐回大泛洲,恰好从病倒的武师身边经过,一贯行善积德之人岂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他背起这位患病不起的武师,回到大泛洲家中,又托人送口信到皇城港李星云的娘家,要求其妻兄有着神医之称的李星照带上中草药赶来大泛洲抢救病人。 李星照连夜赶到,给武师把脉诊断,熬药煎汤,果真手到病除。武师起身站立,掏出身上所有的盘缠钱,打躬作揖,千恩万谢,并含泪表示以后赚到钱再来杨府感谢。 杨树军、李星云夫妇拉住他的手,高低要留他养好身体,恢复元气才允许离开。这一住就是一个月,每天吃好喝好,养精蓄锐,比起患病之前身体更棒更结实。 这位武师深受感动,临离别时,他将自己掌握的杨家拳秘笈、医治跌打损伤的秘方与祖传的含麝钢针,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杨树军、李星云夫妇。并说: “我的这些东西传授给心地善良之人,老百姓就能受益,传授给作恶图财之人,就会害了老百姓。我相信你们夫妇能把我的武术医术与你们自身的武术医术相融合,成为洞庭湖一带无人能敌的英雄豪杰。” 杨树军、李星云夫妇不负武师厚望,医技精湛,武艺超群,名声响誉八百里洞庭湖。 杨惠橘刚满6岁,就开始习武练功。早晨,父亲教给她关公刀法;晚上,母亲传授她杨家棍技;白天,父母共同手把手培养她掌握含麝钢针法与伤科正骨的技能。 在习武风盛,高手如林的洞庭湖渔民中,杨惠橘迅速崭露头角,成为无人能敌的武坛高手。勇男猛女,南拳北腿,凡与她比试过的都成为手下败将。因此也没有哪个男子敢娶她为妻。 1925年,快30岁的杨惠橘闺中待嫁。别人都替她着急,她则一点也不着急。她对人乐观地说: “婚姻不能性急,只能信碰。如果有缘碰上了,想不成夫妻都不行。” 她置个人婚姻大事于不顾,每天全身心地帮助父亲杨树军和弟弟杨贤刚在大泛洲建立全县第一个渔民协会,也是全省最早成立的渔民协会之一。 其父杨树军是龙寿县早期中共地下党的创始人之一,也是龙寿县第一个乡农民协会的创始人、领导人,后来牺牲在敌人的屠刀下。 其弟杨贤刚与詹乐贫同为龙寿县早期地下党员、县委负责人,1928年10月被国民党反动派残酷杀害。 其父其兄牺牲后,杨惠橘与母亲李星云远离大泛洲,凭借一身绝世武功,四海漂泊,五湖为生。 雷耀湘被渔霸徐铭烈逼得逃亡洞庭湖上,患了伤寒,又遇湖匪打劫,杨惠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将雷耀湘救上自己的渔船,一方面采药煎药,喂汤喂水,精心调理,一方面用含麝钢针法治疗。她所使用的含麝钢针,是比大号缝衣针略粗一点的银针。针身圆滑,尖如松针,长约三四寸许,贮于盛有上等麝香的竹管内,以备随时取用。 她对人体经穴颇为娴熟,扎针特点世所鲜见,在寻找皮肤异点处进针,也就是在皮肤皱纹所构成的菊花形、蜘蛛形、三叉形等,针粗,深刺,不留针。 她所扎的穴位虽不多,对于肢体关节的扭伤疼痛,以及那些不明症状的怪痛奇痒、各种疑难杂症,往往起到了针到病除的奇特效果。 杨惠橘、雷耀湘两个人一个治病,一个接受医治,渐生感情,难舍难分。 雷耀湘向杨惠橘求婚,表示此生非她不娶。 杨惠橘则因比雷耀湘年长10岁不肯接受,并言明救他只是出于同情,不是为了与他成亲。 雷耀湘跪在渔船斗子上,也把话挑在明处: “当我第一眼见到姐姐你时,我就被你的美貌热情镇住了,今生今世愿意为姐姐你去死。” 杨惠橘说: “我没有你讲的那么好。你我十岁之差,只可做姐弟,不能做夫妻。” 雷耀湘说: “只要两人真心相爱,年龄不能成为阻碍。何况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姐姐比我大十岁,我等于抱回三块金砖。如果姐姐不答应弟弟的求婚,我就在这船斗子上一直跪下去,跪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 杨惠橘被深情打动,双手紧紧地抱住雷耀湘,嘴里连声呼唤: “我的好弟弟!” 从此,姐弟结为夫妻。 雷耀湘尊称杨惠橘为“橘姐”,杨惠橘昵称雷耀湘“四弟”。 他俩生育了一个绝顶漂亮女儿雷红菱。 夫妻盼望一个男儿,希望长得像雷耀湘一样高大英俊,可就是望穿双眼也望不来。 夫妻俩用尽了各种办法,南岳祝融峰许愿烧香,何婆桥大庙求神拜佛,西竺山庙里算命卜卦,阳明镇的杨泗庙里敬酒贡饭,均不见灵验。 夫妻俩吃了很多中草药,用了各种秘方,也毫无作用。 他俩互相指责。 雷耀 湘 说: “都怪你这渔婆子漂亮绝代!” 杨惠橘说: “全因你这渔佬得聪明绝世!” 夫妻俩埋怨过后,搂抱成一团哈哈大笑。 男人说: “橘姐!认命吧!” 堂客说: “四弟!知足吧!” 他俩对雷红菱既当女儿看得娇,又当男儿一样管得严;除了家长的一面,更多时候表现得像小孩,像仆人,像绵羊,像学生,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只差把心肝挖出来一锅炒了给宝贝女儿做下饭菜。 每到夜里,杨惠橘搂抱着雷耀湘,就像怀抱着婴儿,千般呵护,万般温存。她总是抚摸着男人的头,轻轻地、柔柔地、甜甜地呼唤:我的好弟弟!姐姐爱你,胜过爱自己。我的弟弟啊,你晓得不晓得,姐姐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的弟弟啊!你是姐姐的一切。姐姐为你活着,姐姐为你死去。这一声声发自杨惠橘的心底,像潺潺流水,天在听,地在听,水在听,云在听,月亮在听,太阳在听,都被感动得流下了泪水。 雷耀湘此时醉成了一团烂泥,与白日里相比,不再是渔霸渔主害怕的狮,不再是贪官污吏畏惧的虎,不再是土匪兵痞胆怯的龙。他像古今多少英雄豪杰一样被自己心爱的女人降服在怀里。 第二节首先清除容易挂坏渔网的大障碍 第二节 首先清除容易挂坏渔网的大障碍 这时,家庭学习开始了。雷红菱翻开手里的《矛盾论》,不急不忙地,逐字逐句地朗读着。 她的神态是那样昂扬,语调是那样奔放,使听的人感到清晰明朗,紧扣心弦。 雷耀湘已经多次学习《矛盾论》了。他仍然尖起耳朵听着,那神态像着了迷,入了迷似的,他边听,边思索,想到了新的问题,也不忙于问菱儿,生怕打扰了她,也误了自己听下文。 雷红菱见爹爹那偏起脑壳,张开嘴巴,时而闭闭眼睛的神态,心里格外高兴。 杨惠橘听女儿朗读文章的水平还不能夸奖,比不得老伴,更差女儿。她听清了几句的时候,就想发感慨。 她挪了挪身子,扯了扯老伴的衣袖,正要开口,老伴连连摆手,菱儿也伸出一只手扯扯恩娘的衣襟,指指爹爹的脸上,又摆摆手。 杨惠橘懂得他父女俩的意思,微微笑了笑,又静静地听起来。《矛盾论》读完了,全家人转入讨论。 忽然间,湖当中响起一阵渔船相碰撞的声音,举目望去,好像几只渔船扭在一起,不知是干什么。 他们没有多望,继续讨论。 红菱正要开口,忽地又合拢嘴唇,眨眨湖水般清澈的大眼睛,望着爹爹,好像有话要说。 杨惠橘见女儿闭住嘴,连连催促道: “鬼女儿,你有文化,你带头讲唦。” 雷红菱笑了笑,说: “爹爹经验丰富,对毛主席著作理解深刻,还是先要爹爹谈谈学习体会,好啵!” 杨惠橘连连拍手说: “好,好!老倌子,你过去是地下党员,如今又是大队领导,你有水平,你讲啦!” 雷耀湘从煤炉子上端起搪瓷茶缸,喝了一口煨得滚热的浓茶,不急不忙地说: “还是你们娘女先讲啰!” 杨惠橘逗趣地说: “老鬼,你谦虚什么啰!谦虚过度,就等于骄傲嘞!” 女儿忍住笑,说: “外头的人都夸奖你人老心不老,毛主席著作学得好。” 雷耀湘说: “你们娘女邀起拌我的歪歪呀!” 杨惠橘说: “要不是菱儿讲,人家都夸奖你,俺还不得虚心向你学习嘞!莫落个湖内开花湖外香。” 全家都笑了。 雷耀湘摆摆手说: “莫瞎讲,是菱儿编的。” 雷红菱说: “我编的呀!以春江哥为代表的,都这样夸奖你啦。那天夜里在罶口测量,你说的话,你做的事,谁不感佩呀!” 的确,雷耀湘是最受人家尊敬的老人,他今年64岁,身板硬朗结实,显得矫健有力。他有着光辉的历史和正直的为人。 解放前,他和黄经海遵照时任常益中心县委书记帅孟奇的指示,克服诸多困难办起了龙寿县渔民协会,为团结全县渔民与国民党反动作斗争,发挥了战斗堡垒作用。 为了给春柳湖渔民谋利益,他和黄经海领头同毒鳜鱼徐铭烈、徐铭谱兄弟作斗争,揭露了以办五福渔场为名实则独霸春柳湖的阴谋。 徐铭烈、徐铭谱兄弟怀恨在心,从县保安团借来一个连的兵力,加上徐家豢养的20个狗腿子,埋伏在雷耀湘放花篮的芦苇荡四周,突然一阵乱枪扫射,将雷耀湘击倒,并五花大绑,吊挂屋梁上,数条皮带同时抽打,打得遍体鳞伤。随即用一条渔船送往县衙门受审。 徐铭烈耀武扬威地坐在船头,催促狗腿子们加劲划桨。 渔船来到了脑滩对面的徐家坝,拐弯转向县城的时候,渔船离长满芦苇的湖滩只有一丈多远。 坐在中舱里的雷耀湘正思谋如何逃出虎口,见眼前是个好当口,他猛地翻身跃起,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狗腿子们没招架得赢,只见毒鳜鱼早就被踢进湖水里。 雷耀湘站在船头大喝一声,把劲一鼓,绑在身上的棕绳立刻炸断,他迅疾举起前舱的锁幅板,砸向狗腿子,又把狗腿子手里的步枪夺过来抛进了湖当中。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猛虎跳起,飞身落在湖滩上,钻进了密密层层的芦苇丛,逃出了虎口。 雷耀湘的这一壮举,经各地来来往往的渔船,远远近近的渔人口口相传,边传边加工,把他传说成刀枪不入,无人能敌的湖神。说他某年到君山,跟某某天师学过法,打得七八十个人开。这使得毒鳜鱼的狗腿子听了“雷耀湘”三个字都胆战心惊。他们总是成群结队而行,一两个人再也不敢巡湖,再也不敢靠拢雷耀湘的身子。 解放后,斗争渔霸徐铭烈、徐铭谱,又是雷耀湘一马当先。 当黄春江从长沙抓回了毒鳜鱼徐铭烈的那天,雷耀湘高兴得为黄春江办了一桌庆功酒。 斗争会上,徐铭烈因病未到,雷耀湘感到十分遗憾,但他理解县公安局的良苦用心,理解党的对敌斗争政策,当春柳湖大多数渔民嚷着要把徐铭烈押回枪毙时,他宣传党的团结政策,列举徐铭烈、徐铭谱抗击日本鬼子的积极主动,说明徐铭烈有罪,但罪不该死的理由,稳定了大家的情绪。 徐铭烈得知后十分感动,主动要求回春柳湖接受批斗。 批斗会上,雷耀湘第一个上台揭露徐铭烈徐铭谱欺压渔民的罪行,徐家兄弟战战兢兢点头,并主动交代自己剥削渔民的罪行。 后来,有人要把徐铭谱吊在杨柳树上用鞭子抽,他说尽管徐铭谱是血债累累的大渔霸,春柳湖没有人不恨他的,但对他的斗争还是要讲究党的政策,只要他认罪伏法,就得给他一条出路。 渔人们尽管心里不解恨,但都觉得雷耀湘说的在理,没有一个唱反腔的。 此后,在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各项运动中,雷耀湘处处站在前头,充当广大渔民的喉舌,领头办起自发的渔业社,向上级要求连改、定居。屡次遭到沉重打击,他也从不灰心丧气,反而鼓励大家: “困难越大,机会越多。只要大胆坚持斗争,总有一天会胜利的。” 两年前,黄春江担任春柳湖捕捞大队党支部书记以后,他精力更充沛,信心更坚定。 如今,他觉得已经到了实现贫下中渔心愿的时候了。他说话声音更洪亮,驾船更有劲,放网、收网更加劲冲冲,挑灯测量,简直是拼老命。 自从连改定居开展以来,他好像年轻了十几岁。 这时,他望着红菱母女,捻捻下巴上银针似的胡子桩桩儿,眯缝着眼睛,乐呵呵地说: “春江他夸我!我看他才真正值得夸嘞!参加一年四清,他想得更多,看得更深,行得更稳,步子迈得更踏实有力哒!” 红菱连忙接口说:“爹爹说的千真万确。春江哥心里眼眼儿好多,一股劲好大!” 杨惠橘说: “我的眼睛里看起来,春江的个子都好像变得高大些了!年纪轻轻,说句话,做件事,使人一百个放心。菱儿你要展劲向春江学习啊!你看,秋华自从跟他结婚生崽这些年,天天都在长进,与跟全正才做堂客的时候比,那硬变了一个人似的嘞!” 雷耀湘望着老伴点点头,又转脸对女儿说: “俗话说:跟好人学好人,跟着师公赶鬼神。菱儿把春江的人品学到手,就算俺屋里出了一个有出息的人。” 红菱把头一昂: “请二老只管放心,在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的实践中,我一定当好春江哥的助手。” 杨惠橘说: “要多出点力气。” 雷耀湘说: “那是的。只有力气出的越多,新渔村才建设得越快。这号路径,不像喝银鱼汤那么容易,跟放了杂刺的湖里下网一样,挂碍多得很。这挂碍就是……” 他停了停,从女儿手里要过《矛盾论》翻着说: “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在这本书里头讲的矛盾嘞。” 杨惠橘听了担忧地说: “挂碍,不!矛盾!矛盾多,解决得了啵?” 红菱说: “恩娘,莫急。矛盾多,捡主要的抓。” 杨惠橘说: “晓得哪个是主要矛盾唦!” 菱儿说: “刚才,爹爹不是讲哒,湖里挂碍多,不好下网,就得首先清除掉容易挂坏渔网的大障碍,剩下两根细枝,两棵小桠,就不怕了。相反,它还要被渔网拉上来。” 雷耀湘高兴地捻着圈圈胡针,说: “就是这个理。老妈得,俺养的女儿好聪明哟!” 雷红菱轻轻地推了老人一下,说: “只有俺爹爹……” 老鱼鹰发出更畅快的笑声: “嘿嘿,嘿嘿。” 杨惠橘故作怒态,学着老伴的笑声: “嘿嘿,嘿嘿。你就只晓得嘿嘿。” 雷耀湘问: “我有这么好的女儿,我不能笑吗?” 杨惠橘说: “女儿聪明,还会是你教养的啵?这都是我把她从小含在口里养的功劳呢!” 说着,她将女儿一把搂在怀里欢欣地笑了。她又说: “我晓得了,要扳挂碍,得先把甘长礼这棵大杂树扳掉。你们爷儿俩说,是不是呀?” 红菱要开口,见爹爹向她眨眨眼睛,她就闭了口。只听爹爹说道: “老妈得!你只讲,为什么先要先扳甘长礼这个大挂碍?” 杨惠橘麻麻利利地回答: “只有他最喜欢搞单干,一心想置船置网,图自己一家致富,捕的鱼不交售给国家,躲开人眼卖高价。搞得一世间人都没得他的日子过得好,他就喜欢。要搞连改、定居,不先扳掉这号挂碍,先扳哪个呀?” 雷耀湘问道: “那卜思源呢?” 杨惠橘回答: “小挂碍。” 红菱抿住嘴笑,问道: “那刘国池呢?” 杨惠橘又答: “更是小挂碍唦!” 雷耀湘又问: “除开这些,还有挂碍没得?” 杨惠橘答道: “有是有。只是几棵小枝小桠,不碍大事。” 雷耀湘睁大不满的眼睛,响起洪钟般的声音: “你讲得好!什么都是小挂碍,只有甘长礼才是大挂碍。” 杨惠橘没听出这话里有话,以为当真夸奖她,笑道: “莫看我脚小,道理还是懂得一大堆嘞!” 菱儿想让她明白爹爹的意思,轻轻叫了一声: “恩娘,你……” 杨惠橘以为女儿又要夸奖她,连连摆手说: “莫夸奖!莫夸奖!” 雷耀湘讥诮道: “谁夸奖你!老糊涂鬼!” 杨惠橘见老倌子脸上不满的神情,倒抽了一口冷气,问道: “菱儿,恩娘讲得不对吗?” 不等红菱开口,老倌子又责怪道: “亏你还有老脸问!不晓得学到哪里去了!” 杨惠橘争辩道: “老不死的,你少在女儿面前逞我的能。我哪点讲得不对哟!” 不等往下争辩,忽听湖当中传来一阵吵闹声。 全家人举目望去,只见落在后头起网收钓的所有渔船,围住了先前扭在一起的那几只渔船,吵闹声一阵比一阵激烈,分不清上和下。 雷耀湘说: “驾船过去看看。” 雷红菱便敏捷地爬到船头,提起小铁锚,把桨叶放下水里,往胸前扳动桨拐,将渔船退开。 雷耀湘要气鼓鼓的老伴进中舱,自己扳动艄桨,调转船身,寻着吵闹声驾去。 杨惠橘问道: “老鬼你说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呢?” 雷耀湘说: “你莫急,过去看看就晓得了。” 杨惠橘说: “我担心又像那天争地一样,三句话不对味,就要打打杀杀起来。” 雷耀湘说: “这回真要有人打架,你和我要做到一条心,不管是谁,先把打架的制伏再说。你看要得啵?” 杨惠橘连声说: “要得!要得!你的功夫,我的功夫,一起派上用场,看有哪个敢不听,敢作对。” 说着,他们催动渔船,快速朝吵吵闹闹的湖面上驾过去。 第三节他是支书我是代理支书谁怕谁 第三节 他是支书我是代理支书谁怕谁 离滩岸数丈远的湖心,丝网船、三层网船、绷钓船、流钩船、鸬鹚船、麻罩船、刹网船、敲网船、卡子船,围了一大群。 雷耀湘的三层网船还没有靠近船群,荡头桨的女儿就向眼前一条丝网船上的姑娘问道: “小芹,是怎么回事?” 周小芹说: “哟,菱儿来哒。哎哟,四伯和橘姨妈都来哒!本来蛮简单一回事,一下轰动了这么多人。你们晓得啦,那天和芦苇场争地时,虾公背唱反腔,帮倒忙。当场,波儿和天湘就许了他的横天桩,到时候和他算账。这笔账还未算,他又犯起了新的错误。” 杨惠橘从中舱伸出脑壳问: “甘长礼又犯了什么错误呀?” 周小芹说: “他不按统一布置,抢占好湖场。这是第一。第二,他把捕的几十斤鲤鱼的胡须一概切了,留下自己吃,再把鱼交给国家。” 杨惠橘听了,望着老倌子雷耀湘,得胜地说: “芹儿,这号人格外可恨。是阻碍连改、定居的一个大挂碍,要狠些斗争他,清除他。” 周小芹说: “而今就是要斗争他啦!前两天,清波和天湘就要找他算账,没来得及。刚才,天湘听说他又搞邪门歪道,恨得直咬牙巴骨。邀起王萍、黎少军,找到甘长礼的渔船,把他的手扭到,要押往1号机动指挥船上去反省交代。可是,卜支书出来阻拦。” 杨惠橘拍拍膝头骨,有意敲桅杆惊风蓬地说: “哎呀,卜思源这个糊涂鬼!虾公背不整,他要整哪个呀!” 雷耀湘心里好笑。正想问清卜思源为什么要阻拦的原因,只听船群当中响起一个粗喉咙的声音: “我是贫渔的儿子,对搞资本主义的人就是要管,就是要斗争!不要甘长礼反省交代,除非我死。” 王萍双手叉腰地站在朱天湘船头,大声帮腔: “不要甘长礼反省,那绝对不行!” 黎少军手抓两个桨拐,怒气冲冲地嚷道: “就是要他老实交代。” 卜思源叉开两腿,蹬在网船后舱的斗子上,说道: “吵什么!吵什么!有什么好吵的?谁说不要他反省?我是说,把他交给我,由我来清理他。大家放心,我要把甘长礼清理得标标致致。” 朱天湘气愤地说:“不干!坚决不干!你不是清理他,是包庇他!” “你们还有没有怕惧?老子干革命几十年,这点觉悟都没得!照这样,我这春柳湖的代理支书、实际上的一把手,还有没有权力?” 渔民们七嘴八舌: “少用权力吓人!” “不许滥用权力!” “贫下中渔给你权力,你不为贫下中渔讲话,专门给资本主义鸣锣开道,招呼把你的权力夺回来!” 卜思源手拍胸膛说道: “谁敢!老子用性命换来的权力,看哪个夺得了?!除非吃了豹子胆!” 王萍的苹果脸一仰,说: “你不为社会主义掌权,群众把你的权力夺过来,你干向!” “走,虾公背!给俺老老实实去反省。” 王萍抓住甘长礼的船头绳,黎少军吊住船舷,朱天湘扳动自家船上的双桨,拖着甘长礼的渔船就要走。 虾公背见人多势众,不敢仗卜思源的势,只好乖乖地站着,不作声,不打桨,等候发落。 “不行!”卜思源发了威。“甘长礼,跟我走!” 船群一阵骚动。 甘长礼的船夹在中间,推的推,拉的拉,拦的拦,不亦乐乎。 老鱼鹰心想:怎样恰到好处的解决这场纷争呢? 不容他多思,只听周小芹喊道: “天湘、王萍,你们等着,我去把正在尾滩边收网的大海哥、春江哥找来。” 雷红菱本想挤进船群,对朱天湘、王萍、黎少军打个招呼,了结此事。听了周小芹的话,便没有作声了。 老鱼鹰雷耀湘敲敲自己的脑壳,说: “对!应该早些把春江找来。” 条条渔船上,议论纷纷。几个老渔民声调没有年轻人那么高,没有他们插话的份,便一旁稳住渔船,各自发表自己的看法: 雷大姐说:“春江看见搞资本主义的人,就像孙悟空见了白骨精,容不得一点点儿。这回,算天湘胜定了。” 危说章说:“那还用说。他时常讲,搞社会主义,就是要斗嘛!” 陈五奶说:“虾公背老老实实去反省,比强在这里不动好得多。反省深刻,兴许能得到春江的谅解。” 甘德保说:“甘长礼想靠卜支书替他担肩,那是没得用的。他自己私心天大,做些事总是只顾个人利益,损害集体利益。就是刘国池局长想屁护他,春江都不会给面子。” 老鱼鹰听了大家的议论,望了喜滋滋的老伴一眼,好像自言自语地说: “春江的想法,有时也很难猜准啰。” 老伴不理会他的意思,没有做声。 自从周小芹走后,朱天湘得意起来,那神情,就像他放的绷绷钓给钓上了一条两三斤重的大黄鲴鱼那样得意。像这样秋高气爽的季节,朱天湘特别喜欢使用“绷绷钓”在春柳湖里钓鱼。“绷绷钓”是将一根根一般长短一般粗细的竹竿,间隔10来米插入水中,可以像长城似的排开,可以像瓮城似的回环,用一条细麻绳将竹竿联结,麻绳上每距两米下垂一条小绳,小绳末端装置一口挂了蚯蚓的鱼钩,入水两三寸。鱼儿尤其是黄鲴鱼,闻到蚯蚓就兴奋,便不顾一切地主动上钩。黄鲴鱼上了钩,后悔不迭,急于摆脱,鱼越摆,钩越牢,搅得湖面水花四溅,景象十分有趣。看着黄鲴鱼上钩,这是朱天湘惬意的时刻。因为黄鲴鱼浑身长满了锋利的角,如果用丝网、三层网等渔具捕捞,往往是越裹越紧,要摘下来,手上被锋利的角螫得鲜血直流。只有用绷绷钓钓黄鲴鱼,才是最快最省最安全的办法。朱天湘使用绷绷钓钓黄鲴鱼,堪称一绝,小到春柳湖,大到西洞庭湖,没有人能比。 朱天湘心里,甘长礼就像黄鲴鱼,与其斗争方法得当,就可将他一举击败,如果方法不当一旦被他占了上风,他会把你刺得遍体鳞伤。 此时,他满意自己对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做了一件有意义的大好事,一定会得到春江哥的赞扬。他不慌不忙地站在船脑壳上,望着鲤鱼尾,盼望黄春江的出现。 卜思源见周小芹去找黄春江,心里先是一惊,他觉得甘长礼的确做了许多人们看不惯的事。黄春江一来,肯定会支持朱天湘他们。而今正是黄春江千方百计往自己一边拉拢群众、维护自己威信的时候,这号只要弯弯腰就能捡到的便宜,黄春江怎么会不愿意捡呢?哼!这万不能让他捡去!黄春江虽说是大队党支部书记,他卜思源也是大队党支部代理书记嘛,职务一般大,谁怕谁呀?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也不怕谁。美帝不怕苏修,苏修不怕美帝,难道我卜思源还怕你黄春江不成?!真正在春柳湖广大渔民心里,到底哪个威信高?到底哪个功劳大?群众有目共睹。黄春江哪方面又比得过他?!这回,无论如何也得把甘长礼控制在自己身边,拿点威风给他们看看。这样一想,他又毫不在乎了。 此时,旁边船上的甘长礼却浑身不住地筛糠,不时地向卜思源投过求救的眼光。 “春江哥来哒。” 远处传来了周小芹的呼喊声。这个巧嘴姑娘就近叫来了黄春江,就没有再去找胥大海了。 黄春江驾着他的小五斗渔划子靠近船群,只见众人怒气腾腾,双双眼睛盯着甘长礼,几张嘴巴同时向他诉说各自的见解。他内心认为,尽管甘长礼走资本主义道路,只能批评教育,不能对他采用对待敌人的态度和办法。因为,他的行为是有人在背后怂恿,暗里支持,才走到这步田地的。斗争的重点应该是怂恿、支持、包庇甘长礼的人。对甘长礼这号人,主要是教育批评,让他在社会主义革命的暴风骤雨中洗刷思想,自觉地醒悟,从那条自私自利的死水上调转航向,奔向为社会主义集体作贡献的阳光大道。退一万步讲,即使这号人陷入泥坑而不能自拔,到了一定的时候,革命的洪流一到,也逃不脱被卷走的命运。 卜思源见黄春江来了一阵没有表态,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也不吭声,连招呼也没打一个,等着黄春江开口表态。等着对方出招再相机接招,抓住主动权,这是为官者制胜的铁律。这点毛毛躁躁的黄春江哪里懂得?!卜思源盯着朱天湘,嘴角上浮起了得意的微笑。心里暗暗说道: “怎么样?你朱天湘把黄春江喊来了又怎么样?我是代理支书,我是他姐夫,他能耐我何吗?” 黄春江一直在观察,没有开口表态。 卜思源憋不住了,他决定来个单刀直入,探探黄春江的口气,如果不行,他再施一计。 第四节不知他的锦囊里又装了什么妙计 第四节 不知他的锦囊里又装了什么妙计 卜思源双手叉腰,语气平和地说: “春江老弟,甘长礼今朝做错了事。交给我,我叫他老老实实地反省。” 黄春江朝他笑了笑,毫不犹豫地回答: “姐夫你说的要得,甘长礼就交给你了。你领着长礼叔走吧!” 此话一出,惊得每条渔船上的人都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唯有雷耀湘暗暗高兴,他不忍看老伴杨惠橘的脸色,因为那脸色因极度失望而显得十分难堪。 卜思源没有立即作出回答,他也感到惊讶。他想,真是出人意料之外啊!黄春江竟如此叫人遂心如意。这是少有的事情呀! 卜思源原先火烧火燎,准备大闹一场的心情松弛下来了。 甘长礼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了。 卜思源连忙大喝一声: “甘长礼,走!跟我去老实反省。” 黄春江制止道: “姐夫请慢点!” 卜思源以为他改变了主意,警觉地停住手中的双桨。 黄春江对着虾公背说: “长礼叔,你应该迷途知返,切莫再钻这号死旮旯了。” 甘长礼连连哈着虾公背,嘴里应答道: “好,好!是的呀!你的话我记住心里去了!” 他用劲扳动桨叶,跟在卜思源船屁股后头,扬长而去。 人们的看法都跟朱天湘一样,完全不相信卜思源会把甘长礼带去反省和教育。哪里想到他们一致认为对资本主义恨入骨髓的黄春江一来,倒宣布放过了这个喝了资本主义迷魂汤的中渔。不知他黄春江的锦囊里又装了什么妙计呢?真是不可理解呀! 人们围着黄春江吵闹起来。 朱天湘颈项都气粗了,跳起脚来说: “春江哥,你不是讲,搞连改、定居,就是要发展社会主义大渔业,斗垮资本主义吗?俺要斗,你为什么要放呢?” 王萍毫不留情地质问道: “你这个当权派。糊涂了!要包庇虾公背啵?” 杨春初愤愤不平地帮腔: “虾公背是春柳湖最自私自利的人,必须狠批,俺去把他追回来。” 雷耀湘突然一声大吼: “你敢!” 渔人们又大吃一惊。 雷耀湘洪钟般的声音压倒了一切,他强调道: “春江做得对,我雷耀湘支持。” 杨惠橘连忙扯了扯老伴的衣角,低声咕哝: “老不死的。你这阵阵儿吃糊涂哒。甘长礼这号人不整,整哪个啊?!” 这时,雷红菱说: “跟我爹爹一样,我支持春江哥!” 姑姑又清脆又响亮的声音,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膜里。 杨惠橘着急地推了老伴一把,低声骂道: “哎,我说老鬼!你们爷儿俩早饭吃多哒,胀憨哒!” 老鱼鹰只顾观察人们的情绪,没有理睬老伴。 “黄支书,不!春江做得对。我举双手赞成。” 卓有德大声喊叫。 这话激怒了坐在船斗子上生闷气的朱天湘,他狠狠地盯着卓有德的脸,质问道: “鲶鱼嘴,你是墙上一兜草,风吹两边倒。先前,俺扭甘长礼的时候,你不是跟在我的艄后,要我叫他天天反省吗?” 卓有德回答: “嘿嘿,嘿嘿。莫见怪,莫见怪!我当时没有想明白。” 其实他想得格外明白。他深知连改、定居的目的。只想把甘长礼推出去,让群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个中渔身上。这样,黄鲴鱼上了钩,滑鲶鱼不就跑掉了吗?这时候,听朱天湘当人暴众点破他,以为看透了他的诡计,吓得心尖子打战,担心朱天湘邀起李清波一帮年轻人狠狠地报复他,那样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第五节为了友情可以不要爱情 第五节 为了友情可以不要爱情 “好吧!好吧!” 黄春江像没有听见这些话似的,招呼大家道: “太阳好高了。还有渔网没有收完的,继续抓紧收网;渔网收完了的,去指挥船上交售鱼货。早饭后,照往常一样,学习一个小时。我建议大家联系今朝的实际,学习毛主席的光辉著作《矛盾论》,边学边论,把刚才这件事情的道理弄明白。” 人们都静静地听着,谁也没说话,所有的眼光全部集中在黄春江脸 上。 雷耀湘和女儿雷红菱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但他们父女都不说话,把时间留给黄春江。 杨惠橘却越听越糊涂,张大两只迷惘的眼睛,望着挺立小五斗脚划子上的黄春江,嘴里没有作声。 这时候,从脑港方向飞来一只小渔船。 人们从那埋头驾船的姿势断定是争强好胜的李清波过来了。 气鼓鼓的朱天湘见知心朋友来了,觉得有了帮忙说话的人。 当李清波的渔船靠拢船群,朱天湘就一脚跳到他船上去了。他把黄春江放走甘长礼的事,加上他本人的看法,一什儿告诉了他的好朋友,希望得到支持。 李清波认真地听,没有插话。 朱天湘说到临尾,加重语气,满腹牢骚地说: “波儿,这号搞资本主义的人不斗,不是搞阶级斗争熄灭论吗?!” 这话每条渔船上的人都听到了,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看黄春江,又看看李清波,等待他俩的反应。 黄春江笑了笑,说: “哟嗬!好你个朱天湘,给我扣的帽子还不小呀!” 朱天湘说:, “管它帽子小不小,反正你不敢坚持斗争。” 他转对李清波说: “波儿,你说呢?” 李清波抓一把后脑壳上的头发,摇摇头说: “不!春江哥不是那号人。他做事比你我看得远,想得深。就照他说的办吧!不会有错。” 朱天湘没想到向来和自己一个心眼办事的知心朋友,此刻也不理解他的心情,不和他并肩战斗,不和他一鼻孔出气,心里好恨啰!他暗暗分析这其中的原因,是不是他和他都爱上了周小芹,他对他生出了异心呢?他不相信爱情对友情的影响会有这么大。他朱天湘把友情看得至高无上,为了友情,可以不要爱情。 朱天湘睁大火花闪闪的双眼,对李清波问道: “波儿你讲清楚,为什么不会错?” 李清波又抓抓后脑壳上的头发,为难地说: “这,这,我也想不明白。” 朱天湘问: “那你为什么说照他讲的办就没有错?脑壳长在你身上,你要好生想一想嘛!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嘛! ” 李清波说: “我是想,那天芦苇场争基地,照春江哥说的做就没有错呀!要依你我的性子呀,双方都会打破脑壳,会闹出人命关天的大事。所以,今朝的事,只有照他部署的办,才不会错。” 朱天湘眨了眨眼睛,心想也是这么一回事呀!如果那天照他和李清波的,和邓平水带的十多个人交手打起来,肯定是两虎相斗,两败俱伤。渐渐地,朱天湘心里的火气小了些,但还是说: “不会错!不会错!你要讲个道理给我听嘛!” 李清波说: “你要我讲出个道理!你不是存心给我出难题吗?” 说着,他指了指隔壁船上的黄春江,说: “你还是问他吧!他才能给你讲出道理来!” 众人听了都吃吃地发笑。 李清波像猛然想起了什么事,从怀里抠出一封公函,递给黄春江,道: “我险些把大事给忘了。得,这是我刚才在脑港收网,乡邮船上的同志要我转交给你的信。”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清波手中举起的那封公函上,似乎都在发问:这究竟是一封什么样的公函呢?是福?是祸?这一封公函令每个人都心吊吊的,要等着黄春江拆开了公函,知道了里头的内容,心才能放回原处。 第六节激情化作渔歌飞 第六节 激情化作渔歌飞 黄春江拆开公函,抖开一看,是县水产局来的一份秋季鲜鱼上交任务表。他逐一细看,发现比往年同季增加了两倍多。 他暗暗思忖:任务艰巨呀!明天就要开工挽堤修垸,工程任务大,担子非常重,还不知要碰到好多意想不到的困难。这里鲜鱼上交任务又猛然增加,也必须得完成啦。生成的打鱼人,不完成鲜鱼上交,还像话吗?怎样才能两全其美呢?他一时想不出好的办法,只有一条:把困难告诉群众,把群众发动起来,共同战胜难关。 他扬起手中的上交任务表,对注视着他的渔人们说: “大家看看,县水产局又给俺春柳湖捕捞大队下达了鲜鱼上交任务,比往年同期增加了两倍,要求在10月1日前全部完成。” 渔民们无不惊讶。 黎明月说: “啊!一下增加这么多呀!” 杨光明说: “这样大的任务,完得成吗?” 周生法说: “又要挽垸修堤,又要完成鲜鱼上交,除非胯里长出一双手。” 黄春江听了人们的议论,大声说道: “我们的困难确实是蛮多呀!挽垸修堤的担子有好重,难关有多少,大家心里都明白。而今,又成倍增加了鲜鱼上交任务。双手要捉两条鱼,确是困难啦!但是,我们承认困难,决不能害怕困难。这里有蛮多同志参加了支部扩大会的,表了态的,要学习大寨人,迎着困难上。眼下是实践誓言的时候了,甩开膀子,顶着困难,干吧!拼命干吧!” 他越说越激动,号召道: “从而今起,就要想尽一切办法,保证这两大任务的完成。我建议,今天吃了早饭,就去接连撒网捕鱼。把政治学习改到晚上进行。大家看要得啵?” 湖上升起一片响应声: “要得!要得!” 黄春江挥挥手道: “分头行动吧!请大家把自己该做的事尽力做好。” 渔船陆续散去。 有的去起网。 有的去收钩。 有的去交第一批鱼货。 只有朱天湘、王萍、黎少军、周小芹驾着船,尾随在黄春江的脚划子后头,要把为什么不批斗甘长礼的道理弄明白。 雷耀湘和女儿推动桨叶,要再去放渔网。 杨惠橘制止道: “慢着!我要问问春江,他不让批斗甘长礼是个什么理?” 雷耀湘不耐烦地说: “我和菱儿不是给你说了吗?他不是大挂碍!” 杨惠橘说: “你们说的,我难得相信。我要听春江的。” 雷耀湘驾船要走。 雷红菱笑笑,两边解交道: “爹爹,算哒!就依到恩娘的,让她亲口问问春江哥。不然的话,恩娘的心不得安静。” 雷耀湘无可奈何,只得扳艄向黄春江的渔船靠拢过去。 这时,只见和黄春江一起行动的几条渔船上,黎少军挥鱼叉,王萍动舀摘,周小芹丢丝网,朱天湘提手网,这个喊,那个叫: “好大一群鱼哟!快杀呀!” “丢丝网,丢丝网,还它们跑不掉。” “王萍,赶那泡头鱼舀唦!” 一阵业次舞动。 又听得有人喊叫道: “哎呀!钻到这边来哒!” “嘿!好滑哟,一下钻到船肚皮底下去哒!” “天湘,到了你船边,甩手网罩住它。哟!钻得这样深,只怕是条大家伙嘞!” 说时迟,做时快,朱天湘身子一挺,双手一挥,刹网飞起,空中出现一个黑色圆圈,“扑通”一声,圆圈落进水里,鼓起无数个细小的水泡。 朱天湘睁大眼睛,悠着手上的纲绳,一把,一把,又一把,拉到手里,挽到胳膊上,慢慢地,渔网提出了水面,一看网上,除了几条小鱼钻进网眼里,其余塞在网眼里的尽是丝草、树棍子,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朱天湘失望地提起渔网,在水里抖了两下,“叭”的一声,提进船舱。其余的青年也很失望,看看周围,水面一片寡混,不知道鱼群钻到哪里去了。 他们正用目光搜寻间,只见黄春江不急不忙地提起旁边历抗美渔船上的一只麻罩,对准一片混浊的深水里罩下去,又用力按了按罩口,然后,要历抗美递给他有着两根利齿的长杆陀螺篙,伸进麻罩里头,“嘭,嘭,嘭”的在里面探捞。他高兴地对伙伴们说: “这家伙跑不掉啦!真的是一条大家伙嘞!” 大家都感到奇怪,驾着船围拢过来。 此情此景,雷四伯心里很明白,古铜色的脸上现出了乐意的微笑。他对女儿招呼道: “菱儿,快驾过去,让你恩娘好生看看,春江手中的麻罩里罩了一条什么样的鱼。” 大家看见黄春江挥动陀螺篙,蛮有把握的在麻罩里头打捞了几下,对准右边,轻轻地点了点,猛力把篙向上一提,又使劲往底下一插。他轻轻地嘘了一口气,用左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再用双手紧紧抓住陀螺篙,慢慢向上提。 “哗啦啦!” “哗啦啦!” 麻罩里头搅得水花四溅。 春江脸上身上溅满了细细密密的水珠子。 众人指着麻罩里头,惊喜异常地叫道: “呵!好大一条鲶鱼哟!” “春江,你真有眼力!” 黄春江把那条扁脑壳,细尾巴,泥灰色大鲶鱼拖出麻罩,甩进中舱,自豪地说: “打鱼人熟知湖情水况,摸透鱼类脾性,什么狡猾的鱼,也逃不过打鱼人的眼睛。” 众人连声附和道: “是的!是的!” “近山知鸟音,近水知鱼性。” “一年四季打鱼,对各种鱼的形状和脾气了如指掌,熟如锅巴。” 黄春江指着仰在舱里,不停地挣扎,腮壳和叉口都在流血的鲶鱼,又说: “这家伙躲在那一群小游鱼底下,把水搅混,想乘机潜逃。你要不提高警惕,擦亮眼睛,就会被它造成的这种假象迷惑视线,只顾追捕小游鱼,放走了潜藏在这水底深处的大滑头。” 黄春江说到这里,朱天湘、王萍、黎少军、周小芹、历抗美的脸上都不觉一阵微红。 杨惠橘也觉得脸上麻辣火烧格外不好意思。 其实,这捕鱼的常识在场的渔人无论老幼没有哪个不懂的,但要提升为与人交往的道理,却都比不上黄春江。所以不脸红才怪呢! 黄春江继续意味深长地说: “要想捕鱼大丰收,就要追捕沉脚鱼,光打泡头鱼,是不能丰收的。我们搞连改、定居,也是一个道理,切莫只看到眼门前吵得恶,跳得凶的泡头鱼,要透过纷纭复杂的现象,看到隐藏得更深、更狡猾、更阴险的滑头鲶鱼。这样,才不会上当受骗。” 坦率直爽的朱天湘不等春江讲完,就拍脚打手地说: “我懂了!我懂了!你不同意俺批斗甘长礼,也就是这个道理,是的啵!” 王萍、周小芹、黎少军笑笑嘻嘻地说: “是的,是的!春江哥,你做得对!俺的思想通哒,通哒嘞!” 雷红菱望望深思的恩娘,抿嘴笑了。她不好说什么,生怕恩娘说是女儿家教她。 雷四伯故意咳了一声,望着老伴说: “老妈得,你看呢?俺爷儿俩讲的你不信,这回听春江说了,习该信了吧。” 杨惠橘连连点头道: “信哒,信哒。这跟你们讲的大挂碍、小挂碍是一个道理。我信进心里去哒。” 一阵笑声飞起。 笑声中,太阳爬上了湖那边的柳树梢头,映照在春柳湖上,湖水更加闪烁生辉。那浅滩上亭亭玉立的湘莲,更显得翠绿欲滴,那蓬在水面的红菱,舒茎张叶,更有生机;那根须深扎泥里,玉盆似的叶子浮在水皮头的鸡荷梗,随着微波摇荡,也显出娇态。金鲤银鲢,不时跃出水面,戏水追逐。 此时此刻的春柳湖,在心情舒畅的渔人们眼中,显得千姿百态,无限妖娆。看着它,令人心旷神怡,激情奔放。那心中的激情,化作渔歌飞出。黄春江领头高唱,众人齐声呼应: 春柳湖水哟波连波, 什么人跟俺心窝贴心窝? 春柳湖上风浪险呀, 什么人给俺稳掌舵吔,哦呵吔! 春柳湖水哟波连波, 毛主席跟俺心窝贴心窝。 春柳湖上风浪险呀, 毛主席跟俺掌稳舵吔,哦呵吔。 春柳湖水哟通四海, 什么人指引俺帆不落? 春柳湖水永长流呀, 什么人高唱连改定居歌吔,哦呵吔! 春柳湖水哟通四海, 毛主席指引俺帆不落, 春柳湖水永长流呀, 毛主席领俺高唱连改定居歌吔,哦呵吔! 第一节湖面上出现一幕奇妙的景象 第二十五卷 扬旗举兵 第一节 湖面上出现一幕奇妙的景象 为了扩大侦查思路,这天上午我和刘淑滨、罗德焕走进了雷耀湘、杨惠橘的别墅。这对老夫妻历经百年沧桑,如今仍然健康的生活着,这本身就是传奇。 他俩对黄春江有着特别的情感,也有着特殊的了解,我想请他俩谈谈对黄春江失踪案的看法,并帮助我分析会有哪些人客观存在着谋害黄春江的可能。 我按下门铃,别墅大门打开,接待我的是过去的春柳湖捕捞大队团支部书记、如今春柳湖现代渔业集团总经理雷红菱。四十多年前的鹅蛋脸姑娘,春柳湖的第一美女,不,洞庭湖西畔的第一美女,此时在我眼里除了体型稍稍发福,满头青丝中夹杂几缕白发外,依然风韵不减当年,那种成熟的美简直夺魂摄魄。 我向她表明了来意。 她告诉我,每天早上7点,她父母都会按部就班地到春柳湖里给鱼儿喂食料,然后才回来吃早饭。 我听了大为惊讶。 如果我没记错,雷耀湘老人今年102岁,杨惠橘老人今年112岁。如此高龄,还每天准时下春柳湖给鱼儿喂食。这真是太神奇了。 我和刘淑滨、罗德焕迫不及待地跟踪到春柳湖上。 隔老远,就看见一条小型机动船在平静如镜的湖面上往返穿梭,雷耀湘老人在船尾把持操纵杆,准确地把握着船速和航向。 杨惠橘老人坐在船头,双手往湖中抛撒着金黄色的颗粒饵料。她那古铜色的脸微微扬起,满头银丝随风飘飞。船头犁开湖水,激起绿色的波浪。鱼群追逐着食料,从绿色的波浪中跃出,高高飞起,落下,银光闪闪,把渔船和渔人团团包围。 我和刘淑滨、罗德焕在鲤鱼嘴码头跨上公安快艇,朝两位老人驾驶的喂渔船靠拢过去。 相距还有几百米远,两位老人就认出了我们,用爽朗的笑声,欢迎我们的来访。 两条船相帮在一起。我看见喂渔船的中舱里还剩有少半舱饵料没有投下湖里。我说: “雷四伯、橘姨妈!我们一起动手把鱼饵料投放完了,回到岸上去谈吧!” 橘姨妈笑着说: “这号脏活哪用得着你们当官的动手。我三下五除二就ok了。” 我差点惊叫出声:天啦!百岁老人竟然满口时髦的语言。与时俱进,毫不落伍呀! 我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又见杨惠橘老人左手提起一面圆溜溜金亮亮的小铜锣,右手扬起一只小锤子,敲击着锣面,发出节奏明快的“当当当”的响声。 我不知其意,张大疑惑不解的眼睛,对刘淑滨、罗德焕发出询问。 就在这时,湖面上出现一幕奇妙的景象给了我回答。 就在我们四周的湖面上,听见锣声召唤的鱼儿成群结队,黑压压一片,摇头摆尾,欢快地游拢过来。 雷耀湘、杨惠橘用盆子端起鱼饵料,像表演艺术似的抛撒进湖水里。鱼儿张大嘴巴,争相抢夺,发出咂咂的一片声响。 船舱里的饵料喂完了,鱼儿还不肯离去。 杨惠橘又举起铜锣,连连敲响。 鱼儿听到铜锣声,乖乖地四散游去。 两位百岁老人发出哈哈大笑。 我们被他俩乐观的笑声所感染,仿佛也变得年轻了许多。 接下来,我们在湖上开始了交谈。 两位百岁老人的思维一如四十多年前那般敏捷,谈起过去,绘声绘色。分析问题,精辟入里。 他俩的言谈中对黄春江充满了无限深情,对陷害黄春江的人充满了无比的愤恨。 他俩首先回忆了当年修筑愚公垸的情景,从中排查对黄春江有仇的人,可能乘黄春江衰老时对他下毒手。 那是1965年国庆节前夕,绝代堤上,渔人们砍倒鲤鱼滩四周刚刚成熟的芦苇,捆绑成一束束,就地搭建起一座座芦苇棚,间隔均匀的从西向东一字排开,一家一户一棚,82座崭新的芦苇棚排满了3华里长的绝代堤,看上去像古时的兵营,威武壮观。100多条渔船靠拢在绝代堤前的滩岸旁,一条挨一条,对应岸上的芦苇棚,桅杆林立,风蓬高悬,像诸葛亮率领出征赤壁的战船,万事俱备,只待东风起,号令响,便齐刷刷劈波斩浪,冲向战场。 9月28日上午,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春柳湖渔民集中列阵鲤鱼滩,开始了盼望已久的筑堤修垸。 此前,曾经有过一次这样的筑堤修垸,在沅水与春柳湖之间建起了一条6华里长的围水堤,开垦出了300多亩旱地,当年秋天种植了油菜。 第二年开春,第一场洪水袭来,围水堤垮了,快要成熟的油菜全部淹在了水里。 渔人们的血汗白流了。 自那以后,渔人们对筑堤修垸有了恐惧感。很多人都不愿意谈起,很多人都不愿再做。黄春江、雷耀湘等却把这次失败看成是经验的积累,看成是成功的开始,是取得连改定居胜利的必由之路。失败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了不敢再来。 此次,黄春江经过反复动员,终于统一了大多数人的思想和意志,在原有6华里围水堤的基础之上,把旧时的张家碈、鲤鱼滩全部囊括进来,边开挖鱼池,边筑堤修垸。也就是说取鱼池的土,筑围水堤,一举两得。 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刘源福主持开工仪式。 黄春江作动员报告,他发出号召:船靠工地旁,搭起芦苇房,全凭两只手,挑土六万方,堤身六华里,三千零十二米,围出面积859亩,大搞养殖大种粮。彻底消灭血吸虫,男女老少保健康。 随着一阵鞭炮声响起,筑堤修垸正式破土动工。 全大队登记在册82户、357人,肩扛撮箕扁担、手提铁锹锄头排列在队伍里的有135人,而真正的正劳动力则不到一户一人总共只有58人,其余都是妇孺老幼,连一年级的学生也包含在内,而且妇女多,男人少,这种人口比例失调现象也是连家渔船造成的。渔民一家一条船,长年抬头看天,低头看水,除了捕鱼,就是捞虾,黎明推开棚拱出湖,擦黑拖了棚拱睡觉,男女间在被子底下的那点事是唯一的娱乐活动,除此再也没有别的了。所以渔民别的都不多,钱不多,物不多,就是生的孩子多,由于吃住行都在渔船上,怀胎率特别高,一年一胎,一生就是一窝窝儿。已婚渔民一年一胎,这是雷电都打不掉的。解放前生育率高,死亡率也高,真正成活下来的是极少数。新中国成立后则不一样了,随着医疗条件的改善,成活率大为提高,达到了一半对一半的比例,一般的渔民家庭都会有四五个小孩。孤儿减少了,寡妇却不见减少,血吸虫依然疯狂地夺走一个个壮年渔民的生命。在135人的队伍里,妇女占了大半边天。 杨惠橘把陈五奶、雷大姐、刘秀莲等老一辈渔家妇女组织起来,做力所能及的事,特别是排练表扬新人新事的文艺节目,利用渔民们中间休息、用餐时间演出,鼓舞人,教育人,为筑堤修垸起到了加油鼓劲,助威壮胆的作用。 梅秋华把历水莲、武香梅、姚美珠、石五湖、李玉妹、苏端阳、肖月美等中年渔家妇女组织起来,成立了一支娘子军扁担队,专门挑土。把稍微轻松一点的取土上土这样手上的工夫,让给杨惠橘、陈五奶、雷大姐、刘秀莲等上了年纪的妇女。 铁娘子扁担队你追我赶,比学赶帮,还不时传出一阵阵渔歌声。那种激越,那种豪放,那种大气,那种柔情,那种纯美,没有哪座舞台上的演出能够与之媲美。 雷红菱、周小芹、王萍、周中枝、周银枝、黎明月等不甘落后,不愿示弱,成立了一支铁姑娘冲锋队。 三代妇女的斗志,看上去比男人们还要高。 渔民本来就不会编撮箕,不会削扁担,更不会用锹挖土、用撮箕担土,只晓得拉麻网,撒大网,放丝网,抛流钩,挂划钩,布卡子,使麻罩。自古以来农民、渔民一个水上,一个土里,劳作生存,各不相同。如今春柳湖的渔民要做农民做的事,那真是赶鸭子上架,亘古开天没有过。 三个生产队长相继找到黄春江报告:由于渔民的积极性空前高涨,超出了事前的预期,导致取土、挑土的工具严重不足。去买新的板锹、挖锄、窝铣和土撮箕、扁担、子篾,生产队的账户上已经拿不出那么多钱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二节明知要死也要作最后的一搏 第二节 明知要死也要作最后的一搏 黄春江说: “你们问我?我问谁?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春柳湖渔民没有过不去的江,没有征服不了的河。你们说是不是?” 几个生产队长有的跺脚,有的摸脑门,有的双手一击,二话不说,各自想办法去了。 杨惠橘得知此事后,把三个生产队长从半路里拦了下来。她劈头就问: “我杨惠橘在你们三个眼里算不算一条汉子?” 安纪仁、钱仁和、卓有德一下蒙了,不知老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怎么回答。 杨惠橘把衣袖一挽,伸出拳头,朝三个生产队长晃了晃,走上前一步说: “如果觉得不好回答,那就先上来试一下吧!干脆三个一起来!” 三个队长谁也不敢上,异口同声地说: “您当然算一条汉子啦!而且是少有的汉子!” 杨惠橘说: “这还差不多!既然你们都承认这一点,那就把你们眼前遇到的困难交给我来解决吧!你们只管抓工程进度,缺少的工具我会及时给你们补上。你们同意不同意?” 三个生产队长心想:这简直太好了。但不知她老人家凭什么办法解决。 钱仁和问: “橘姨妈你能告诉我们打算怎么解决吗?” 杨惠橘眼睛一瞪,胸膛一拍,道: “看来你们还是不相信我啰?” 三个队长连声说: “不敢!不敢!” 杨惠橘说: “那就别问了。我会把工具送到你们面前。你们如果不按春江的要求把进度搞上去,我会扒了你们的皮。快回到你们各自的队上去吧!” 三个生产队长呵哦喧天地从她面前跑过。 路上,三个人还在相互问道: “橘姨妈到底有什么绝招啊?” 谁也回答不上来。 杨惠橘目送三个队长远去,她立即把陈五奶、雷大姐、刘秀莲等老年妇女喊到一起,给每个人发了一把镰刀、一把斧头,她又发给每个人一根麻绳,低声动员了几句,问: “姐妹们有没有信心?” 几个老年妇女齐声回答: “有信心!” 于是,杨惠橘领着她的姐妹们钻进芦苇丛和杨柳林里,割马藤、黄藤、桑树枝、柳树条。 宝台山旁边,杨惠橘寻找到一大片茂盛的马藤,她兴奋地挥镰猛砍,往前面踏上第三步时,脚底悬空,身子被马藤挂了一下,随即下坠,眼前一片漆黑,她心里暗暗叫苦: 完了!完了!再也见不到雷四老倌了! 随即她脑海里没有了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醒过来,睁眼一看,周围黑森森,像一个无底洞。只有头顶上射下来一线微弱的亮光。 她这才明白自己掉进了几百年前杨幺为了对付偷袭的官军在他的元帅大帐所在地宝台山四周布下的暗濠里。 她恐怕再也上不去,无法兑现在三个生产队长面前立下的承诺了。她难道就这样等死吗?连雷四老倌也会不明不白她死在了哪里?面临死亡,是人的大脑最活跃,旋转最快速的时候。 一时间,杨惠橘老人想到了许多许多,其中想得最多的当然是她的父母,是她的妹弟,是她的老伴,是她的女儿。 她不能就这样死去。 她要像她的妹妹那样,哪怕明知要死,也要作最后的一搏,至少可以展现人的本能和气节。那样才算死的伟大。她的亲妹妹杨惠仙就是榜样。 杨惠仙出生于1904年7月26日,年纪比她小8岁。她是家里的长女,为了协助父母亲维持一家生计,她很早就放弃了书本,一边捕鱼,一边习武,日后免受人欺侮。 这就是父母为她设计的人生之路。 而对待妹妹就不同了。 父母要在妹妹身上挽回她受到的损失,让妹妹做一个不仅能捕鱼、有武功,还要有文化知识的女性。 父母含辛茹苦,将妹妹惠仙、弟弟贤刚都送进学校读书。 杨惠仙10岁时入东岳宫小学读书。两年后,转入县立女子小学。由于她禀赋聪明,不满15岁,即以文才见称。1919年学校组织春游,校长易瑜要她以《游西竺山》为题,赋诗一首,她略加思索,当即吟道:“春风拂拂拭芳菲,雨后青山滋翠微,百啭流莺如唤我,徘徊江畔乐忘归。” 这年秋天,杨惠仙因家里生计困难,辍学回家。 校长易瑜多次上门劝学,并同意免收她的学杂费,才使她读完小学。 1921年8月,杨惠仙考入享受公费的桃源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在这里读书的5年期间,每学期考试,她都是全班第一,多次受到学校的奖励。同学们也喜欢她,选她任学生自治会负责人。 这时,她结识了刚从长沙转学而来的学生张维,是地下共产党员,两人志趣相投,一见如故。在张维的帮助下,她阅读了许多进步书刊,懂得一些革命道理,并了解了长沙青年学生运动的情况,很受教育,因而更加积极地投入学生的反帝爱国斗争。特别在上海“五卅惨案”和“广州六二三沙基惨案”相继发生后,人民义愤填膺,她同张维发动和组织学生示威游行,并带领同学四处募捐,成为学生运动的组织者和领导者。 1926年3月,杨惠仙经张维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7月,杨惠仙从二女师毕业回县后,担任龙寿县妇女协会副会长,并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国民党县党部成立,她被选为执行委员。为了做好妇女工作,她经常是一个背包,一把雨伞,深入乡村联系群众。她先后来到晒谷岩、毛家滩、沧港、大泛洲等10来个乡镇,帮助成立乡农民协会和妇女协会,还在晒谷岩建立了一个党支部。 在妇女工作中,杨惠仙主要带领妇女为提高社会地位和摆脱封建枷锁而进行斗争,大大激发了妇女参加农会的积极性。 祝家岗区的陈姓族长不准妇女进祠堂,她就支持陈姓妇女,找族长评理,迫使族长同意妇女进入祠堂参加宴会。 县城某商店老板娘一贯虐待儿媳,经多次教育不改,她便带领妇女协会会员将这位老板娘抓起来戴高帽子游行,显示了革命妇女的斗争力量。 她协同县妇女协会会长帅孟奇举办龙寿县农民运动讲习班时,尤其注意每期都要有妇女参加,以提高妇女骨干的政治水平和工作能力。为了讲好课,她把油印机搬到家里,经常通宵达旦地为学员编写和刻印讲义。她从理论到实践,为龙寿妇女工作的开展,倾注了全部心力。 1927年1月,中共龙寿县委成立,杨惠仙被选为县委委员,并任妇女部部长。接着,她去长沙参加湖南省第一次妇女代表大会,成为湖南女界的英雄人物,为妇女的解放而斗争。 马日事变后,国民党实行大屠杀,杨惠仙随中共龙寿县委书记詹乐贫等率工人纠察队和农民自卫队数千人,撤退到云台山,成立了工农自卫军,准备开展武装斗争。 为了打退反动派的嚣张气焰,她随县委率工农自卫军来到县城,游行示威。不久,她被派往安乡县工作,在安乡县城给当时中共湖南省委的领导人之一何资琛家当家庭教师,从事党的地下工作。 1928年4月上旬,她知道情况有变,当晚离开安乡,乘船到了常德,被中共湘西特委安排在特委机关工作,并任特委委员。6月,她从桃源联系工作后返回常德,在船上被龙寿县侦缉队队长朱子介盯住。但她却在船中途停靠码头上下旅客时,机智地混进人群中下了船,得以脱险。 当她回到常德后,不幸被叛徒出卖,在一次去常德法院街东壁斋书纸刻字店联络点的途中,遭到便衣特务的逮捕。 杨惠仙被关进了常德县署看守所,几次“过堂”严刑拷打,她一言不发。常德县县长钟忠曾亲自审问,但仍一无所获。只是在就义时,她才写下“身为杨门女将,饱受风雨侵袭;死在太阳山麓,活在人民心里!”四句话。 此刻,掉进暗洞的杨惠橘想到妹妹的坚贞不屈,激励自己要向妹妹学习,不能等死,要作最后的努力。她朝着射来微弱光线的地方大声呼救,没有人应。 她想了想,就借用渔歌的曲调高唱妹妹就义时写下的那四句话: 身为杨门女将, 饱受风雨侵袭; 死在太阳山麓, 活在人民心里。 杨惠橘的歌声高昂激越,柔婉悠长,与别人唱的渔歌比较特别不一样,吸引了各种各样的鸟儿成群结队地朝这里飞拢过来,在她的头上盘旋鸣叫。 第三节也使一招美人计 第三节 也使一招美人计 这时,四散分开割马藤、黄藤、桑树枝、柳树条的老姐妹们看到这种奇异景象,都把目光朝这边投了过来。 她们隐约听到了特别的渔歌声。 老姐们生活在一起几十年,早已熟悉了杨惠橘那独到特殊的渔歌旋律。于是都朝鸟群集结的地方飞跑过来。 杨惠橘的渔歌清晰地传进了她们的耳朵里: 身为杨门女将, 饱受风雨侵袭; 死在太阳山麓, 活在人民心里。 她们跑拢过来,对着厚厚一层马藤的下面呼喊: “橘姐!橘姐!” 杨惠橘在下面用哈哈大笑回答。她呼喊: “老姐老妹!我在这里检查杨幺的防敌洞嘞!” 姐妹们在上面说: “你还快活!要不是搭帮这无数的鸟儿传递信息,你闷死在下面了,俺还不晓得。” 杨惠橘依然哈哈大笑: “我小时候,爹爹恩娘给我找王老先生算过命,王老先生说我命大,寿长,活得200岁。我怎么会死呢?” 陈五奶、雷大姐、刘秀莲等赶紧把自己用来背马藤、黄藤、桑树枝、柳树条的麻绳联结起来,一端抓在手上,一端绑上一块石头抛进洞里。 杨惠橘抓住绳子,蹭蹭蹭,飞一般从暗洞里升了上来。 姐妹们拉着她的手说: “好危险呀!” 杨惠橘说: “阎王爷说我没有和姐妹打声招呼就走了,不肯收我,把我赶回来了。” 陈五奶说: “是你的老祖宗杨泗菩萨保佑你,才有惊无险。” 雷大姐、刘秀莲连声说: “是的!是的!” 老姐妹们共收割马藤、黄藤、桑树枝、柳树条3000多斤,一捆捆背回工地后,点燃一堆堆芦苇,将马藤、黄藤、桑树枝、柳树条伸进火里头,烤上几十秒,恰到火候,有轻有重地左扭右扭,编制成土撮箕。 她们又将渔篙一开两半,做成扁担,擦得金碧晃眼,又耐用,又好看,深受姑娘小伙子们喜爱。 难题逐一解决,剩下还有缺锹缺锄的大难题不知怎么克服。杨惠橘十分头痛。突然她一拍脑壳,想起老伴雷耀湘应该有办法。她心里骂道:这个老不死的家伙为什么不主动站出来为春江分忧?原来,雷耀湘年轻时外去躲避渔霸的追杀,曾在聂家桥公社熊家铺大队老渡口的铁匠铺里当过学徒,学得过硬高超的铁匠手艺的同时,也在那里广结了人缘。杨惠橘面临工地缺锹缺锄的难题急需解决,于是对雷耀湘说: “四婆得!姐姐求你一件事。” 雷耀湘说: “橘姐你客气么得。我是你的奴隶。有事你只管吩咐。” 杨惠橘说: “就怕你不肯。” 雷耀湘说: “我要不肯,那不是自己找打呀!” 杨惠橘说: “你去一趟老渡口铁匠铺里,把工地缺锹缺锄的问题解决了。” 雷耀湘犯难地说: “我这还真不好去。如今师傅早已过世,是师兄在主理铁匠铺。那年师兄要我留下来和他一起打铁,还把自己的妹妹许配给我。我没同意,偷偷回了春柳湖,回到了你的渔船上。你这时候要我去求师兄。我哪有脸向他开口呀!” 杨惠橘说: “你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条男子汉。连这点卵事都摆不平。你不去,我去。我只要使出一招美人计,牺牲自己一点点色相,保证什么难题全解决。” 雷耀湘连忙说: “那搞不得!那搞不得!还是我自己去吧!” 杨惠橘得意地说: “这还差不多。” 雷耀湘边走边回过头说: “你就不担心我对师妹也使一招美人计?” 杨惠橘晃了晃拳头说: “我这点自信心还是有的。你要真敢,请你吃这个!” 雷耀湘连夜驾船顺沅水北上,西转,经祝家岗、小泛洲、大泛洲,穿越新兴嘴水闸,进入碧莲河,擦着新兴公社西林大队、铁路坡大队行进八九里,赶到了聂家桥公社熊家铺大队老渡口生产队的李清凤码头,把渔船系在码头旁的那株百年古柳树下,上坡走了一百多米,敲响了铁匠铺的大门。 他跨进门,没讲半句客套话,开门见山,直接把春柳湖眼前遇到的困难对师兄师妹说了,最后提出请求帮助。 师兄师妹没表态,按着他坐下,招待了一餐老渡口大曲加坛子里储藏的腊鱼腊肉,然后,吩咐两个年轻力壮的徒弟背起炉子锤子,送他回春柳湖。 杨惠橘动员家家户户贡献铁锅、吊锅、烧水壶、煤球。 雷耀湘升起炉火,重操铁锤,师兄师妹派来的两个年轻力壮的徒弟做下手,白日铁锤不离手,黑夜炉里不熄火,煅造出一把把明亮晃眼的铁锹和挖锄,及时送到工地上。 黄春江忙得辫子搭桥,还特意抽出几分钟,慰问杨惠橘和她的老姐妹们。黄春江拉着杨惠橘的手,动情地说: “儿砣得我要是没有橘姨妈您的帮助支持,什么事都搞不成器呀!” 杨惠橘拍了拍黄春江的肩膀说: “儿砣得你讲些么得话哟!俺是娘,你是崽,俺就差在肚子里怀你十个月,还用得着客气吗?你领导建设这新渔村,为的是让大家都 过上好日子,又不是为了你个人谋好处。俗话说得好,大家饭,大家办。这建设新渔村是大家的事,早日建成了,俺这些老婆子早日享福呀!俺不出力谁来出力?” 黄春江感动得流下了热泪。 杨惠橘扯起自己的衣袖替黄春江擦干泪水,爽朗地说: “儿砣得!俺几个老婆子做的这点事,与朱秋萍、阳长圆她们年轻媳妇们比起来,那是黄瓜打锣差了一大节嘞!你看看,她们把哺奶的孩子都带到工地上来了,以工地为家,不要命地干嘞!这人啦,不羡慕人家有钱,不羡慕人家漂亮,就羡慕人家年轻!我要是回转去三十年,何止帮春江你做这点事哟!” 雷大姐、刘秀莲、陈五奶抢白她说: “转去三十年,你橘姨妈会搬来半边天吧!好汉不提当年勇。春江你说是不是?” 杨惠橘哈哈大笑说: “老姐妹们!该提还得提,多提俺也漂亮过,俺也能干过,如今哪怕人老了,脸上起了苦瓜皮,可这心就永远不会老嘞!春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黄春江连声说: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你们几位姨妈在我心里还是那么年轻,还是那么漂亮,还是那么能干,永远都不会老嘞!” 杨惠橘用嗔怪的口吻说: “儿砣得你尽讲些乖话话儿哄俺。男人谁不喜欢年轻的,谁不喜欢漂亮的?你快去慰问朱秋萍、阳长圆那些漂亮能干的堂客们去吧!” 杨惠橘说着带头伸出双手,刘秀莲、雷大姐、陈五奶也跟着一起伸出双手,把黄春江往朱秋萍、阳长圆她们那边推去。 第四节从来没有人计较自身得失 第四节 从来没有人计较自身得失 朱秋萍、阳长圆等的孩子都正在哺乳期,她们每隔两个小时就要回船上给婴儿喂一次奶水。觉得这非常耽误工夫,便主动把婴儿带上工地,放在就近的芦苇垛里,既方便喂奶,又节省时间,有利于提高工效。 大队支委、妇女大队长邝援朝因势利导,要求三个生产队的妇女队长把上了年纪、不能取土挑土的老翁妈组织起来,看护婴儿。 渔家自古没有摇窝儿,渔船浮在水里就是一只最大的摇窝儿,大人小孩一窝摇。如今生产生活突然发生改变,28个哺乳期的婴儿随母上岸,全部放在芦苇垛里,不卫生、不安全、不便护理。 买摇篮,没钱。 借摇篮,无门。 杨惠橘脑袋一拍,说: “俺渔家没有摇篮,但有的是鱼篮。” 邝援朝等恍然大悟,从各家各户的渔船上收集拢来28只完好的鱼篮,在工地旁摆成一长列,将芦苇叶揉软,垫进鱼篮里,再在上面铺放一层旧棉衣旧棉裤,把婴儿装进鱼篮里。 杨惠橘、陈五奶、雷大姐、刘秀莲带领被组织起来的老年妇女,每人负责摇动三到四只鱼篮,哄婴儿入睡。 婴儿睡醒了,哭着要吃了,当恩娘的放下肩上的撮箕扁担,俯身鱼篮边给婴儿喂奶。 婴儿吃饱了,不哭了,做恩娘的把婴儿往鱼篮里头轻轻放下,又挑起撮箕扁担,加入到挑土的滚滚人流当中。 阳长圆的女儿黎阳阳肚量大,而城里长大的阳长圆对渔村传统的发奶配方泥鳅煮豆腐、鲫鱼炖豆腐、黄豆煨猪脚吃不习惯,因而奶水严重短缺,每当她把乳头从女儿小嘴里拔出时,女儿就哇哇大哭。 阳长圆急得没办法,也望着女儿哭。 朱秋萍得知,一边安慰阳长圆不哭,一边把自己的乳头塞进黎阳阳的小嘴里。 黎阳阳一大口一大口地吸得叭叭叭响,很快吃饱了,闭着眼睛睡着了,嘴角还挂着微笑。 朱秋萍每到喂奶时,就先把黎阳阳喂饱了,再喂自己的儿子匡国洪。阳长圆内心不安,担心自己的女儿抢了匡国洪的奶水,会饿坏身子。 她不让朱秋萍给她的女儿喂奶。 朱秋萍托着自己的一对丰乳说: “你看我这里就像两条河,吸不干的。我不像你城里人嘴巴刁,这也不爱吃,那也吃不惯,我一张嘴巴打得粗,岸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能发奶,我都能统统消灭得一干二净。你不用担心,我有的是奶水,不会饿到国洪半点。” 阳长圆心里感动万分,她知道再讲就是对朱秋萍的不信任,便完全依了她的。 六十多天挑土筑堤的日子里,朱秋萍天天如此,从不间断。 当筑堤进行到第二个月,家家户户揭不开锅,都没得饭吃了,男女老少全都参与挖泥挑土,修鱼池、筑垸堤,没有人打鱼,就没有收入。挑土不比打鱼,撒网、抛钩,摇桨、挥篙,相对轻松自如,而挖泥挑土,爬坡上坎,劳动强度大,消化快,一餐要吃几大碗。国家配给每个渔民的计划粮食,按年龄划分等级,标准最高的是壮年渔民,每人每月也就36斤。撒网捕鱼时,粮食不觉得少,而且还感到很富裕,自从锹锄不离手,扁担不离肩之后,明显粮食不够吃,一餐等不到一餐,基本上有半天时间打饿肚。 连续六十多天时间下来,没有哪个渔民吃饱过肚子,但每个渔民吃的亏却都有卖的。 黄伟健、全胜旺这两个懂事的孩子王,就把小伙伴们组织起来钓鱼、抓乌龟、捉水鱼,弥补家家户户的粮食不足,渡过难关。 渔民捕鱼,全凭双手和双腿,如今挽堤筑垸,挖土、挑土、夯土,除了凭双手、双腿,还要凭双肩。过去一天也就从码头挑一担鱼,顶多两担鱼,送交水产收购站。 如今则从黎明到天黑,一天到晚扁担不离肩,一担土至少一百多斤。低头,弯腰,伸腰,上坎,爬坡,挑着一百多斤泥土,奔跑四五百米,送上大堤。全身的血液都在快速流动,遍身的关节都在剧烈活动。脸朝泥土背朝天,从早到晚流黑汗;两只脚板起血泡,手心手指结老茧。最苦最累的要数两只肩膀,皮磨破了,肉裂开了,先是流血,接着化脓,衣服粘在上面,扁担压着,疼痛有如钢针扎。其苦其累简直无法形容,却从来没有人计较自身得失。 整个春柳湖捕捞大队130多人出勤,每人每天记多少工分,长时间没有安排专人记录,报酬更是谈不上。但是大家积极性高。 党支部副书记刘源福用一块黑板,立在工地上,写上所有劳动力的名字。把记工分的权力下放给每个人。 每天中午休息的时候,渔民们各自根据自己的劳动付出,自觉地到黑板上给自己填报工分。从来都是只填少,不填多。 渔协主席雷耀湘就带领老中青三个代表逐一审查,发现哪个渔民给自己填少了工分,就按实际表现追加上去,从始至终没有发生一起因自己多记工分而给减扣的现象。 渔民们都很喜欢这种集体劳动,干起来很卖力,没有偷工减料的。大队定任务,每个正劳力每天挑土三方,结果实际达到了六方,男女老少平均五方,全大队平均每天500多方。天天如此。 假如你今天的工效比我高些,我明天就要超过你。你追我赶,形成热潮。全大队脱产人员只有0.5个,每天负责检查一些零零碎碎的工作。整个建设新渔村的工作进展神速,从来没有采用一点经济刺激手段,全凭对共毛主席和共产党的忠诚,全凭自觉自愿做贡献的革命热情,全凭追求社会主义新生活的坚定信念。 黄春江除了自身作表率,特别注重发现典型,树立典型,不失时机地宣传发动,他根据实际,创作渔歌,表扬先进,极大地调动了群众积极性。 黄春江坚持起到表率作用,天天打抬耷,一天打到晚,没有停过脚和手。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刘源福、大队支委兼大队长雷银河、大队支委兼渔民协会主席雷耀湘、大队支委兼副大队长青建国、李沅发、大队支委兼治保主任何解放、大队支委兼妇女主任邝援朝、大队团支部书记雷红菱、大队民兵营长胥大海,以及全体党员都吃苦在前,带领全大队男女社员住柴棚,挖芦根土,顶风雪,战塌陷,连续奋战六十多天,全靠自己的力量,战胜了围湖建基地中的一个又一个困难,筑垸子与开挖鱼池相结合,即在鲤鱼滩开挖百亩鱼池,取鱼池的土在鲤鱼滩四周筑堤,挑土6万余方,筑堤6华里,初步建成了一个859亩的垸子。对这个垸子叫什么名字,是依然叫张家碈,还是叫鲤鱼滩,还是叫杨幺垸,大家意见不统一。黄春江说: “这个垸子是用全体春柳湖渔民的血汗筑成的。给他取名一定要有纪念意义。大家莫急,都开动脑筋想,想好了再汇总,人人参与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开头筑堤修垸的日子里,斗争还是很激烈的,坚决反对的人也不少。像一队渔民水银平,外号水老鼠的就是比较典型的一例。他第一次与杨先明、彭幺婆两人同时逃跑。李沅发追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目平湖当中的蠡山庙追上了他,将他五花大绑,押回春柳湖。 黄春江亲手给他松绑,与他同宿一船,谈了三个多半夜。他坚决表示,不再逃跑,心甘情愿留下来,建设春柳湖新渔村。 可当筑堤修垸开始不几天,他肩上磨破了一点皮,说是要回渔船上去贴膏药。结果一去不回,又在半夜里偷了一生产队的一条渔船,二篙渔钩,往目平湖逃跑了。 如果让他逃跑成功,就会动摇军心,产生不好的影响。 黄春江决心把他追回来,其理由是:你水老鼠第一次逃跑被抓回来,他与你谈了三个多半个晚上,给你说得清清楚楚,如果真心要离开春柳湖,给你水银平大开绿灯,决不阻挠。但有一条要讲清,那就是不能等到春柳湖建设好了,又找种种理由要求回春柳湖。丑话在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如今要走的不拦,走了的日后就不能回。 当时你水老鼠表态,第一次本没打算要出逃,是被杨先明和彭幺婆强拉硬拽,稀里糊涂跟着他俩走的。如今回来了,就是打死也不走了。态度异常坚决。卵子用斧头锤得。真正筑堤修垸了,流血流汗了,此时又逃走,还偷走了集体的一条渔船、两篙渔钩,你这不是动摇军心吗?那下得卵台。不行,绝对不能让他逃走。 于是,黄春江依然请李沅发上阵,率领许毛砣、丁公平两个民兵实施追捕。 李沅发等三个人,三把桨驾一条船,沿水路紧追不舍。 黄春江到县公安局开了介绍信,又通知了各地,看到水老鼠的钩船就当即扣押,送往春柳湖。 第五节群众最讨厌当逃兵的人 第五节 群众最讨厌当逃兵的人 李沅发等三人追赶到南嘴,发现了目标,李沅发大喊: “水老鼠,俺来接你的。” 水老鼠听到了,赶紧靠岸,拿起一件毛线背心,弃船,扯腿往南嘴山上跑,遇到一片淤泥挡道,就在稀泥巴里连滚带爬,拼命逃跑。 李沅发手持一把红缨梭镖,水老鼠回头看到了,差点吓破了胆,就越加拼命地爬过淤泥巴路,往山上跑。 李沅发追上去,隔他十来丈远,如果红缨梭镖出手,肯定能将其刺中,但他毕竟没有出手,因为无论怎么说还是自己的阶级兄弟,不能用制伏渔霸的手段,对待自己的阶级兄弟。 李沅发边追边招呼,劝水老鼠跟他一起回春柳湖。 水老鼠不理会,拼命钻进了橘林,七弯八拐,不知了去向。 李沅发、许毛砣、丁公平没有追到,眼睁睁看着让他跑掉了,懊恼不已。 许毛砣说: “要是给他一棱镖就好了,他就跑不掉了。真的后悔得肠子疼。” 他们没有抓到水老鼠,空手回到春柳湖,令群众大失所望,一时间人心浮动。 有的群众私下里发牢骚:水老鼠跑得,俺也跑得。水老鼠带走了集体的渔船渔钩,俺也要带走。不带白不带。免得别人骂我们是憨砣,是蠢宝。 黄春江集中精力做稳定军心的工作,要求大家不要受他水老鼠的影响。水老鼠眼浅肚窄,走路只看脚背背上,对远处的风景一概看不到。等到春柳湖建设好了的那一天,他想回来,就是讲尽了好话,也休想回来了。那时他的肠子肚儿都会悔青。 黄春江苦口婆心总算把水老鼠出逃造成的波动稳定下来。 黄春江还是放心不下,担心有人学水老鼠的样,前头的乌龟爬上路,后头的乌龟跟着爬,不仅逃跑,还偷了集体的渔船渔网一起跑。 他迫于无奈,只得又采用老办法,用一根棕绳,把所有的渔船串联起来,一条又一条,最后把棕绳绑到他自己大腿上过夜。 但是,张先晋等两条船还是跑哒,跑到万福垸,被那里的群众作资本主义的典型,狠狠地打了一顿,是用硪卵鼓揍的。 黄春江得信赶过去,无论怎么打招呼,硬招呼不住。那时的群众最讨厌当逃兵的人,硪卵鼓依然雨点般落到张先晋身上。 黄春江用身体护住张先晋,让硪卵鼓击打在自己身上,并大声呼喊: “如果打死了我黄春江,是有人脱不得乎的,是要抵命的。” 有的人害怕出人命案,便住了手。 有的人则不怕,继续打,边打边吼: “谁当逃兵,就打死谁!社会主义不需要当逃兵的人!” 黄春江说: “他当逃兵,该由我来管。与你们无关。不许再打了!” 硪卵鼓照样落到张先晋的身上,同时也落到他黄春江的身上。 黄春江别无他法,只好使出浑身的武功,将几个举着硪卵鼓打疯了的年轻人放倒在地。 沧港公社党委书记贺挥帆闻讯赶来,才将一场痛打逃兵的风波平息下去。 黄春江救回了张先晋等两条渔船上的人。他因势利导,要张先晋现身说法,向全大队渔民介绍了万福垸群众痛打逃兵的情形。 那些有逃跑想法的渔民,很快打消了念头,知道在社会主义国度里,没有哪里容得下逃兵的存在。当逃兵可耻,这是整个国家、整个社会、整个民族的共识。 这给筑堤修垸形成了极为有利的氛围。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加速了筑垸修堤的进程。 就连旧社会的渔主徐铭谱在筑堤修垸的战斗中,表现得特别积极,诚恳接受改造,扎实投入挑土,几次累得趴下。 黄春江安排他做轻活。 他不肯,处处拣重活累活干。 黄春江见他累病了,安排他休息,并把他送到了他的渔船上。 他病情稍有好转,又赶紧回到工地,挖土、挑土,手脚不停。他口口声声说: “这是我将功赎罪的极好机会。我有一份力就要发一分光。不会留下后悔,死了也瞑目。” 群众大会上,黄春江奖励他一本毛主席语录。 他双手接过,热泪直流。 这年冬天,龙寿县水产公司的熊绍堂在南县碰到水老鼠,交谈中发现他已经成了流浪汉,靠放虾把维持生计。他诚恳地对熊绍堂表示,感谢李沅发手下留情,没有一棱镖将他刺倒,放了他一条生路,不过他流浪在外的日子很苦很累,简直不是人过的,愿意回春柳湖,但有一条要求,就是莫在群众大会上批斗他。 黄春江得到这一信息,立即委派李沅发、熊绍堂把他接回来,不仅没在群众大会上批斗他,反而春柳湖全体大队干部每个人自带一份菜一份酒,拼成一桌丰盛的宴席,为水银平接风洗尘。 水老鼠出乎意外,深受感动,双手捂脸,号啕大哭,口口声声骂自己不是人,口口声声赞扬黄春江、李沅发是好人。他拉着黄春江的手表示:从今往后要跟好人,学好人,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黄春江抓住时机,要他向群众介绍离开春柳湖以后的生活情况。 水银平边哭边诉说出外披星戴月,水上漂泊的苦头,盖的蓑衣,穿一条烂单裤,一条船漏眼穿天。苦得很。 这让大家都受了教育,一致表示不出外受苦,要齐心协力改造鲤鱼滩,把大堤筑起来,把鱼池挖出来,建设美好的春柳湖新渔村。 日月如梭。 眨眼间秋季很快就要过去,冬天说来就要来了,季节更迭的速度如同人们脱下一件衣服换上另一件衣服那么快捷。 初冬,是捕鱼的旺季。 1965年的初冬,天气比往年要好,对开湖捕鱼极其有利。 春柳湖渔民不仅在自己的湖里开湖捕鱼,还被大南湖、小南湖、息烽湖、太白湖、西垴湖、安乐湖、龙池湖、胭脂湖、滑泥湖、清泥湖、碧莲河的主人请去帮助开湖捕鱼。 黄春江没有推脱,一则出于与这些兄弟渔场多年建立的友谊,二则为了积累筑堤修垸所需要的资金。 他把最好的劳动力、最精致的业次,全部派了出去,夺取捕捞大丰收。 家里留下的半劳力和老弱病残则继续筑堤修垸。到12月3日止,6华里围水堤,859亩鱼池已成雏形,只剩下罶口尚未堵口合龙。 罶口合龙,这是完成鲤鱼滩挽垸修堤的最后一道艰巨工程。 这是一场硬仗。 这一仗怎么打?而且如何做到一定要打赢? 黄春江成竹在胸。 第一节时间不等人 第二十六卷 严重事故 第一节 时间不等人 巍然矗立的6华里长堤,从鲤鱼尾,向春柳湖上游的罶口延伸;顶着沅水南江堤,也有一段不长的堤身,向着十里长堤延伸。恰像一条轨道上的火车,快要碰头了。 事实上,要使这两列火车碰头,正如邹河清所言: “是渔夫学麻罩:难啦!” 说这话不是没有原因的。 罶口,120多米宽,水深流急。每当落潮季节,整个鲤鱼滩浮现在春柳湖和沅水主航道相交的水面上。在鲤鱼滩南面,江水就从罶口流入春柳湖,又从虾公窖流向沅水主航道,跟围堤湖汇合。 而今,大堤要在罶口合拢,确实十分困难。 但是,黄春江面对困难,从容不迫,无所畏惧。大堤几次在水面出现,又几次匿影无踪。 山羊胡子历崇德日夜替儿子担忧,劝说: “莫傻!春江。这罶口水流急,淤泥深,大堤白天挑起来,夜里又不见了。再这样下去,也是白花力气。” 还有一些好心人也建议: “实在要堵口,天旱水浅了,再来。” 黄春江话语铿锵,掷地有声: “时间等不起,多等一天,就多一天开支和损失,老天爷时刻在逼我们,必须大干快上。何况时间推迟,严重影响虾公窖下堵口工程的进行和冬季开湖的捕捞作业。十里大堤修好了,五次大塌陷战胜了。剩下堵口这一困难,难道还能把俺吓退?” 他用征求意见的口气鼓励大家: “乡亲们,在困难面前展劲上,还是打退堂鼓?” “展劲上!”整齐的回答声惊天动地。 昨日天擦黑的时候,黄春江在大队电话室召开积极分子会议,研究罶口合拢的整个部署和具体办法。决定堤身两脚继续加压岩石,以免泥土落水往两边挤走,再次塌陷。黄春江指出: “无论如何,要全力以赴,保证两天内完成这个工程。根据气象预报和水文测报,最近要下暴雨,有罕见的洪峰到来。这是老天爷对渔家的考验。俺必须抢在洪峰到来之前完成合拢。要不然,大水一来,整个鲤鱼滩就要打浮泅。上堵口要报销,下堵口搞不成,那就前功尽弃了。众心齐,泰山移。众心坚,东海填。只要大家团结一心,劲往一处使,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说到这里,正在接电话的周小芹把话筒举在手里招呼道: “春江哥!电话是县血防医院打过来的,要找黄支书,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说。” 黄春江走过去拿起话筒,先“喂”了一声,随即惊讶地说: “什么?最后一针锑针才打完他就要出院?不行!坚决不行!……对!这比上回更危险!……感谢你们对他的劝导。请转告我的意见,他必须无条件留在医院,继续巩固治疗效果。这也是大队党支部的命令,他只能服从,没有别的选择。” 黄春江放下话筒对大家说: “邓平祥才打完锑针,就要求出院,回来参加筑堤建院。医生不同意。他却谎说我同意他出院。医院来电话求证真相,并且征求我的意见。” 雷耀湘笑着说: “这个伢儿呀!上回脾脏切除手术没拆线就偷偷跑回来,想为建设新渔村做点事。他的心是好的。但是有病在身,特别是血吸虫病在身,霸不得蛮的呀!如果霸蛮,弄不好要死人的呀!幸亏春江你发现得及时,派朱天江把他送回了地区血防医院。如今他又不按医生的要求老老实实诊病,又要回来。医生不同意他竟然还谎说你同意了的。这怎么行呢?平祥这伢儿不是把自己的生命不当数吗?” “都是因为春江哥你把个收音机送到他床头,让他听了雷锋的故事,他就想做雷锋那样的人,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因通知迟了而慢到会的李清波,从门外闯进来接口说。 人们议论了一阵,又继续商讨工作。 雷耀湘移开嘴里的芦根烟袋说: “合拢的时候,水更流。必须组织突击队:一个队负责在合龙口抢打几排大桩,夹成一条长厢;一个队负责抢运已经装好泥巴的草包,把草包投进长厢里头。同时,组织大队伍全力进土。” 黄春江也着重强调了这一点。临尾,他对胥大海说: “明天的堵口合龙一战,由你担任总指挥。” 胥大海问: “那你呢?你明天做什么?” 黄春江说: “我在一线具体实施堵口。” 胥大海没有推辞,勇敢地接受了任务。 今朝,天刚放亮,胥大海跑到食堂棚里,擂响了上工的鼓点。 朱天湘听到号令,挑着一担土撮箕,扯长两条腿,一溜烟飞跑,扁担扫得割剩的芦苇哗啦啦响。 他转过一个芦苇垛,忽见前头一个单瘦小伙子,头上用花毛巾包裹得严严实实,挑担土撮箕,一步一步,慢慢腾腾往前移动。他心想这人是谁呀?春柳湖好像没有那个小伙子用花毛巾包头的习惯呀! 朱天湘好生奇怪,便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大声喝道: “这个花姑娘是谁呀?人家都架势哒,你还一副不急不忙,要死不断气的样子。你是故意磨洋工,还是没有吃饭没得力气呀!” 单瘦小伙子没有答话,依然低头往前走。 朱天湘追上去,一把按住其肩,要看看到底是谁。 单瘦小伙子则转过头去,不愿意与朱天湘对视。 朱天湘的强脾气一下就上来了,非得看个究竟不可。 单瘦小伙子无可奈何,只得抬起头笑笑嘻嘻地说: “是我。你这个急性子骂我死不急,你不也还在这里死不急吗?” 朱天湘听清了这个人的话,感到惊讶不已。 第二节真诚的谎言 第二节 真诚的谎言 包花头巾的小伙子见朱天湘一副惊讶的神态,问道: “天湘你这是怎么啦? 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朱天湘上上下下打量着小伙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问道: “你是平祥哥?” 单瘦小伙子笑道: “好家伙,你果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屋人不认得一屋人哒。” 朱天湘说: “你用花毛巾把脑壳包裹得像个西瓜,我哪里认得出来呀?再说你不是正在地区血防医院治疗血吸虫病吗?我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邓平祥?” 邓平祥说: “我用花毛巾把脑壳包裹起来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你认出我是谁。” 朱天湘盯着面前的人。没错,是邓平祥。不高不矮,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灼灼闪光,充满智慧。瘦骨嶙峋的脸膛,尽管住了很长时间医院全身皮肤依旧是棕色,衬着满口洁白的牙齿,显露着异常刚毅的神采。穿的仍旧是平素日穿的那件补了补疤的瓦灰色咔叽布罩衫。与他平时不同,也与众人不同的是,他用花毛巾包裹着自己的脑袋。这是为什么呢?朱天湘对他问道: “你不是切除脾脏不久,正在进行锑针治疗吗?怎么回滩来挑土了呢?” 邓平祥央求朱天湘别声张,千万莫让黄春江知道了,也莫让大家发现了。 朱天湘不解地问: “那是为什么?” 邓平祥悄声告诉朱天湘:他最后一支锑针才告结束就要求出院,医院不同意,并且打电话报告了黄春江,黄春江不同意他出院,要医院做好他的工作,继续安心治疗。医院向他转达了黄春江的意见。他十分感激,热泪盈眶,心潮难平。他用爱抚的眼光看着黄春江送给的精巧收音机。这是几多便利的学习工具啊!一个文盲得到它,就像久旱的禾苗遇甘露,也像海绵吸水一般,点点滴滴都浸润到了心田里。他躺在床上,扭动开关,神情专注地把耳朵贴近收音机。他听了播送的雷锋故事,躺在病床上,夜不能寐,心潮澎湃。英雄们为着革命,不惜生命,多么崇高,多么伟大。他问自己:为着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为着渔民真正走上社会主义道路,他能袖手旁观,不出一分力吗?他要向英雄学习,舍生忘死,为革命作贡献。春柳湖就像一块磁铁强烈地吸引着他。他决心带病参加筑堤修垸,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这时候,邓平祥站在朱天湘面前,还在凝神思忖。单瘦小伙子感到惭愧,自己不能为连改定居贡献力量,反而分散了春江哥指挥堵口工程的精力。他要赶紧投入战斗,哪怕只挖一锹土,只挑一担土,也算为连改、定居贡献了一份力量。他朝罶口跨出一大步,说: “天湘,你怎么像驾不动的渡船?快走呀!” 朱天湘快步赶上去,拦在他前头,伸手夺过他肩上的扁担撮箕, 问道: “你去做什么?” 邓平祥说: “嗨,堵口合龙,你还不晓得?” 朱天湘质问: “你怎么能去?” 邓平祥回答: “我是春柳湖的渔民!我怎么不能去?” 朱天湘说: “你有你的任务” 邓平祥说: “我的任务就是跟大家一道参加合龙。我不想缺席这项伟大的工程。” 朱天湘说: “不!你的任务是躺在病床上,打针吃药,恢复健康!这也是一项伟大 的工程。” 邓平祥把胸膛一挺,劲鼓鼓地说: “你看俺腰圆膀粗,一拳打得牯牛死。还休息?!不信,你跟我比试比试看。” 说着,他伸开手肘,做出要扳劲的架势。 朱天湘说: “你莫虚张声势。切除脾块不久,正在治疗的血吸虫病人,参加这号重体力劳动,莫说没看到,就连听都没听到过。这有生命危险,不是儿戏的事!” 邓平祥心想:这样纠缠下去,挨一阵阵儿,被春江哥发现了,他工地还没到,就有可能被强行送回病房。想到这里,他脑壳一昂,胸膛一挺,故作傲慢地说: “你管不着!是春江哥批准我参加合龙的,你也反对?真是狗咬老鼠,多管闲事!” 这语气,朱天湘听来不仅没有反感,反倒觉得每字每句都像一团滚烫的火焰燃烧着他的心。他说: “你编的这一套骗不过我的眼睛。你赶快回地区血防医院去吧!” 邓平祥知道朱天湘吃软不吃硬,只好实话实说: “我担心哥哥邓平水站在芦苇场的立场,再度给春柳湖的事业造成阻力。如果他真的带人来冲击春柳湖建基地,我身为弟弟,可以将他收拾。我父母得血吸虫病,去世得早,那时邓平水6岁,我才3岁,兄弟相依为命。他讨到一口饭,自己一粒不吃,全部省给我吃。所以从小到大,平水都心疼我,顺着我。有我在这里,他就不会带人阻工。如果他真要来阻工,我一声大吼,他就乖乖地回去了。他不会与我作对。” 朱天湘果然被打动,觉得有他在工地,邓平水再怎么也不敢胡来,他同意替邓平祥保密,绝不声张,让他继续留在工地上。他还对邓平祥建议: “你头上这样包条花毛巾,更容易被春江哥发现。还不如取下来,把脸上、手上、腿上,凡是皮肤外露的地方,抹黑一点,像住医院之前那样黑黑皮皮,跟所有打鱼人的肤色一样,就避免被人注意了。” 邓平祥觉得朱天湘说的在理,完全表示同意。但他为难地说: “这不像在渔船上,没有锅灶,我一时怎么把自己弄黑呢?” 朱天湘说: “我有办法。你等一下。” 朱天湘飞跑到雷耀湘的铁匠炉前,抓了一把煤炭灰,又跑回来,给邓平祥脸上、身上涂上了一层黑。 邓平祥连声感谢。 突然,背后有人说话: “你俩这样化装打扮,是要登台唱戏呀!” 插话的是卓有德,两块鲶鱼脸上的横肉不停地挤动,肩上扛一把铁锹,也向堵口工地走着。 刚才,他偷听了两个小伙子的对话,心里暗暗打起了主意。继支部扩大会以后,他绞尽脑汁,处处寻找抵抗连改、定居的机会,企图挽回败局。眼下,他生怕邓平祥半路转身,便使出激将法。 他明白,人体手术创口新愈和经过锑剂治疗这两项,没有长时间休息就从事体力劳动,是十分危险的。剧烈的活动使血液循环加快,锑剂的毒素越来越多地经过血管,导致心机中毒甚至梗死,造成休克甚至死亡。哼,只要能到这一步,不管如何,黄春江的戏就好看了。 邓平祥不喜欢吹吹拍拍,阿谀逢迎,尤其对卓有德偷听他俩的对话非常不满。他没表露,只淡淡地问道: “卓队长,你也上工地?” 卓有德回答: “是呀!我想跟大家热热闹闹地干它一场!” 邓平祥问: “那你身为一队之长,怎么落在大家后头了呢?” 卓有德连连说: “我有点事耽搁了。这就赶上前去。” 朱天湘对鲶鱼嘴皮笑肉不笑的神气,越看越不顺眼,联想到在湖上把他抱起绊一跤的事,更加不愿理睬。他仿佛身边没有卓有德一般,一把拉着邓平祥,直奔罶口。他边走边警告卓有德道: “如果有谁把我俩刚才说的话泄露出去,我就要找谁算账!” 卓有德并不回避,连声保证: “我要是把你俩的秘密泄露出去,那还像个男人吗?你俩放心,我决不会泄露。说不泄露就不泄露。” 他并不因两个年轻人的态度不友好而扫兴,反倒满怀信心地尾随在后面,生怕邓平祥打了回转。 第三节真诚的谎言可以说两遍 第三节 真诚的谎言可以说两遍 罶口合龙,热火朝天。杨柳树干上挂着的高音喇叭里,一下下儿高唱革命歌曲,一下下儿飞出王萍播送好人好事的昂扬声调。一杆杆红旗,直插云天,猎猎飘扬。大红标语和横幅,铺天盖地,灼灼闪光。两块巨幅宣传牌横贯整个工地,特别夺人眼球。 “学习大寨精神,大干社会主义渔业!” “三山六水一分田,渔业大有可为!” 进入合龙工地左右两侧,一边是典型人物典型事迹表扬栏,一边是各生产队各战斗小组土方进度公布榜。 渔人们看上一眼这火热的场景,听上一阵这豪迈的歌声,仿佛浑身干劲倍增。挖土的,不伸腰;挑土的,不歇肩;扛砂包的,不停步;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哪个也不甘落后。 合龙口里打桩的壮年汉子,更是龙腾虎跃。使锤的,把四五十斤重的铁锤高高举起,“嗨”地一声,从半空里砸下来,震得春柳湖和沅江水都连晃直晃。扶桩的,将木桩撑得牢牢,虎口震烈,鲜血淋淋,脸上仍然挂满微笑。人们都怀着一个共同的心愿,为春柳湖早日建成社会主义新渔村,流血流汗,再苦再累,心里也甜。 负伤的战士重返战场时的激动心情,是哪个都能理解的。邓平祥看到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心里直痒,恨不能一步跨到工地。 他从朱天湘肩头接过一担撮箕,像一位冲锋陷阵的勇士,昂首挺胸,直奔西边土场。 朱天湘抓住他肩上的扁担,指着东边土场说: “你到俺组里去。” 邓平祥说: “横直一样嘛!” 朱天湘说: “一样倒是一样,你跟我走啰。” 他内心的意思是邓平祥跟着他一块去,可以监督他,不让他受累。 邓平祥朝西边走着,一眼看见胥大海衣袖高挽,渔裤紧扎,挑着堆堆尖尖一担土,急步走在最前面。他踌躇片刻,顺口对朱天湘说: “还是依你的,跟你走。” 卓有德心里正拨着小九九,听他这一说,心花怒放,献起殷勤来: “是的!到俺土场去就是好,那里人少,省得挤挤夹夹。我上土,天湘挑。平祥坐在旁边观观阵势,好好养神。” 朱天湘、邓平祥只顾大步往前走。 卓有德像一条尾巴,脚跟脚,手跟手,在他们屁股后头转。跨过运道上刚刚挖开,还没来得及搭上桥板的小小沥水沟时,“扑通”一声,卓有德一只脚伸在沥水沟里,顿屁股坐在沟沿上。 两个小伙子回过头来,禁不住发出嘲笑: “卓队长空手走路都跌跟头,是昨夜喝多了酒没睡好吧!” 卓有德赶紧揉揉屁股,嘿嘿笑着说: “笑什么?人家跌倒了,你们不但不拉一把,还这样放肆嘲笑,你们就不绊跟头的呀!” 两个小伙子说: “我们不拉你,那你就坐在沥水沟里莫起来吧!” 渔人们都只顾埋头苦干,谁也没注意新来的三个人。 朱天湘观察了一眼,把撮箕一放,对邓平祥说: “本来一挖三挑,现在剩下我们三个人,只好将就点,一挖两挑。” 他指的是根据取土到缷土的距离,合理搭配取土和挑土劳动力的比例,四个人,一把锹、三条扁担、六担撮箕,一个人分工挖土,装进撮箕里,三个人分工挑土,两撮箕一担,运上大堤。这样谁也不会有半点空闲。 他们三个人一挖两挑,挑土的人劳动强度未变,取土的人相对轻松一点。朱天湘安排: “平祥你取土,我和卓队长挑土。” 邓平祥不肯,说: “那不行!我不能吃照顾饭。我这根扁担蛮硬扎,挑土正好。” 卓有德乘机从中调和道: “你俩都别争了。挖土、挑土,轮着来。谁也不吃亏。” 他手脚灵活地抓起一把铁锹就取土,嘴里说: “我先挖土,你俩挑土,一点钟轮换一次。” 他说着,挖起四锹土,观音合掌似的分别放在两只撮箕里头,恰好一满担。 朱天湘抢先挑起这一担土,一溜烟地跑了。 邓平祥连忙摆放好两只撮箕,招呼道: “卓队长,快上土呀!快上土呀!” 鲶鱼嘴一手撑着锹拐,一手撑腰,装得十分固执地说: “不行!不行!你是血吸虫病人,要是累倒了哪个负责?你要少挑一点。” 邓平祥着急地说: “卓队长,你要通情达理。叫我少挑,我心里不好过嘞!” 他一把夺过卓有德的锹,自己勾腰往撮箕里上土。 要想瞒过胥大海的眼睛是件难事。他那双眼睛本来就大,加上做事专注,善于观察,身为现场前线总指挥,对工地发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邓平祥朝这边走过来时,眼尖的民兵营长早就认出来了。 这时,他放下撮箕,从西边土场走过来了。 卓有德讨好卖乖地喊道: “大海,你看,平祥的血吸虫病还没治好,他就跑来挑土。我不上,他就自己动手,真拿他没药诊。你要招呼他嘞!” 他想越是这样夸奖邓平祥,胥大海就会越加劝阻邓平祥,邓平祥就会越加舍死忘命地干。 邓平祥端起脑壳看见大眼睛民兵营长,像逃学儿童看到老师一般,心里暗暗着急:拐场哒,这下难办了。 他狠狠地把心一横:也不要紧。为连改、定居,就是用机动船拖他,也决不回血防医院。他把自己上满的一担土挑到了肩上。 胥大海走到邓平祥面前,摘下他肩上的一担土,像哥哥生怕未成年的弟弟挑着重担扭断腰肢一般,心疼极了,呵斥道: “平祥你这样搞像话吗?” 邓平祥望着民兵营长。 民兵营长上下打量着邓平祥。 一时间,两人默默无语,两双眼睛碰在一起,彼此深情地观望,像两根无形的电线,交流着身上的光和热。 胥大海责怪道: “你说,哪个叫你来的?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嘛?!” 邓平祥不知怎么回答。 胥大海用命令似的语气说: “你必须赶快回血防医院去!” 胥大海的厉声命令,在邓平祥听来倒像是亲切的规劝。他不像平素日去执行,而是静静地站着,只深情地叫了一声: “大海哥!” 胥大海铁着心,丝毫也不让步,说: “莫啰唆。走吧!要不,叫天湘送你。” 卓有德一旁帮腔: “要你走,你就走嘛!春柳湖这么多劳动力,不少了你一个嘛!” 胥大海质问: “你把地区血防医院一住,为什么变得这样莽撞了呢?锑剂治疗的禁忌,它那副作用的危险性,你都不顾了?” 邓平祥的心在剧烈地跳动,想到一担土挑上了肩,也眼巴巴地看着干不成。想到自己的心情不能为对方所理解,十分难过,两颗晶亮的泪珠在眼眶里滚动,说: “你们的干劲比天高,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胥大海听着,眼眶里也含满了激情的泪花。他明白,靠命令是不能把单瘦小伙子赶回血防医院的,便改换和软的口气说: “平祥,大家都关心你,尤其是春江哥,昨天特意跟医生交代,要看住你,好生养病,力争早日恢复健康。只要有了结实的身体,何愁没有机会为建设社会主新渔村出力呢?来日方长嘛!” 邓平祥听到这一节心里更加激动,恨不能立即甩开胥大海,使尽全身力气,把眼前这个土场里的土翻过来,挑到合龙口里去。急切中,他又采取对待朱天湘的办法,撒谎说: “是春江哥批准我回来参战的嘞!” 他说完这句话,两眼盯着胥大海的脸,心里暗暗得意:拿出春江哥这块金字招牌,你胥大海再也不能赶我回血防医院去了吧! 第四节人为目标而活着 第四节 人为目标而活着 胥大海一点也不相信邓平祥的话,他摇摇头说: “春江哥绝对不会这样糊涂。” 话音未落,只听得喊声骤起: “大海哥!大海哥在哪里?” 李清波风呼火急地从合龙口跑过来。 胥大海回答: “清波!我在这里。” 李清波领着青年突击队第一战斗小组,在雷耀湘的指挥下,担起了合龙口打桩,用芦苇捆夹厢的任务。工程推进到合龙口正中遇到困难,他们在水里竖起一排碗口粗的木桩,顺着木桩安放一捆捆芦苇,挡住流水,填压装满泥巴的草袋,可没等几分钟,筑起的挡水堤就被急流冲断了。 这惹发了李清波的脾气,现有木桩不是承受不起压力吗?那就改用鱼桶粗的木桩,要承受起压力应该不成问题了吧!可是新的难题来了,要把这鱼桶粗的木桩往合龙口里扎,却没有那么一把重锤。真是一物降一物,缺少一物都不行。没有足够份量的重锤,这鱼桶粗的木桩就夯不进去。这可怎么办? 李清波一时心急火燎,想不出好的办法,便跑来找前线总指挥解决。他见到眼前情景,心里更是火气升腾,冲口说道: “平祥你这是胡作非为,违反医规,自己讨死呀!麻利些回血防医院去。你不动,我就拖!” 邓平祥听了李清波的这一席话语,不仅不反感,反而觉得像一阵和煦的春风吹进了他的心灵,周身热血沸腾。他说话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波儿你说的千真万确,我应该服从安排,一切听党指挥。可是你晓得啵,你理解啵,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这百把斤。我这短暂的25岁中,毛主席三次把我从死亡线上救活。1949年,爹爹患血吸虫病,肚大如鼓,炸裂而死。恩娘又病又忧,随后离开人间。就剩下哥哥邓平水和我,哭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无能为力的两个孤儿,怎么能活下去啊!就在这节骨眼上,一轮鲜红的太阳从春柳湖东边升起。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穷苦渔民斗渔霸渔主闹翻身。雷四伯把俺从芦苇丛里找回来,生活在温暖的大家庭里。从此获得了新的生命。16岁那年,在围堤湖打鱼,感染了急性血吸虫病,发高烧,讲胡话,已到死亡边缘。是党和政府把我送进了医院,组织各方面力量抢救,第二次救活了我的生命。旧社会,我爹爹患血吸虫病,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死去。新社会,我患血吸虫病,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这一次,又得到彻底的治疗。我能不听毛主席的话,走党指引的道路吗?我能不为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多多少少贡献一点力量吗?” 邓平祥说到这里,转动着的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引出两条亮光闪闪的银链,挂在两边腮上。 围在四周的渔人们引起了强烈的共鸣。 单瘦小伙子揩了一把眼泪,压抑不住澎湃的激情,继续说: “而今,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大家都在舍生忘死地干,而我能困在病床上无动于衷吗?大海,将心比心,面对这样轰轰烈烈的战斗,你能忍心不参加?一个人面对机会,不把握机会,除了留下遗憾,别的什么都没有了。人为目标而活着。为了实现伟大的目标,病魔和困难算得了什么?无论如何,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为了连改、定居贡献自己的一切……” 后头的话,被激情淹没,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邓平祥这番富于感召力的话语,渔人们听了更加干劲冲天,更加激情振奋,斗志昂扬。大家都在想:一个患严重血吸虫病的人,都不肯闲着。俺是健康人、正常人,能不鼓足干劲,克服困难,有一分力发一分光吗? 尤其是李清波,激动得忘记了自己先前所讲要把邓平祥拖回血防医院的话,很动感情地说: “俺坚决以平祥为榜样,为革命甘洒最后一滴血!” 他跨进两步握住单瘦小伙子的手,说: “我在合拢口负责打桩,遇到了困难,想找大海哥帮助解决。而今听了你的话,我想出了好的办法。我不找他了,担子泰山重,自己一肩挑!” 他转向众人,把手一挥,大声道: “大家都莫信邪,干去!” 说着,他甩开大步,朝合龙口奔去。 人们像开闸的流水,呼啦一声,重新摆开了阵势。 第五节机会不是等来的 第五节 机会不是等来的 邓平祥挑起那担土就要跑,胥大海上前拦住,从撮箕里扒掉四分之三,才让他起步。 大眼睛小伙子望着邓平祥顽强迈步的背影,心想:哪晓得这个平时不善言词的家伙竟然如此能说会道,如此刚毅顽强。他的行动给大家上了一课,每个人都像装上了一架无形的动力机。榜样的力量无穷啊! 胥大海再也不忍心马上送平祥回血防医院,至少也得让他挑几担土,然后再细心劝说。 他再三交代卓有德,只让邓平祥象征性地挑一点点,每担土不超过30斤,要绝对保证他的身体安全。 卓有德的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连声说: “大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一定会把握好那个度,不让他多挑一滴滴。” 胥大海连声说“好”,这才朝自己的岗位西边土场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想,邓平祥从血防医院偷偷跑回春柳湖挑土的事,是如实向春江哥报告,还是隐瞒下来呢?他一时打不定主意。 卓有德当着胥大海连连应承,胥大海一走,他也仿佛实心实意地照办。邓平祥每挑一担土,他都不给上满,只象征性的放上两砣,做到不超过30斤。 可邓平祥不干,他放下撮箕、扁担,自己用双手把零星土块搬进撮箕里,堆得满满实实。 卓有德又用锹把撮箕里的土掀到外头。 邓平祥感动得热泪盈眶,联想起刚才李清波挥手鼓劲的时候,卓有德第一个响应。他心里说: “这是一个几多好的生产队长啊!” 可是,卓有德却在心里狠狠地说: “老子能看着你们一帆风顺地连改、定居吗?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的新渔村建起来吗?哼!天底下没有那号好事!” 朱天湘跑拢来,把空撮箕一放,大声催促道: “卓队长,你快给我撮箕里上土。” 卓有德说: “莫急啰!等下下儿,我就给你上。” 朱天湘说: “等到人都来了,挤到一堆,就会窝工。” 卓有德说: “不是我不给你上土。而是余撮箕少了。如果余撮箕足够,我先给上满土,你一来就不用等,可以挑起就走。” 朱天湘说: “你说的很对。的确存在余撮箕少了的问题。” 卓有德望着朱天湘,眼睛连眨直眨,说道: “胥大海那边可能有余撮箕,如果能调剂两只撮箕过来是最好。就怕大海不肯。” 朱天湘说: “大海哥的胸量宽得很。他把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了集体,要拿他两只撮箕,他怎么会不肯。我去拿两担来。” 卓有德连声说: “祝你成功!祝你成功!” 眨眼间,朱天湘拿着两担新撮箕奔回来了。 卓有德的鲶鱼嘴一咧,道: “这下好了,保证你到堂就有土挑,不会耽误。” 朱天湘挑起满满一担泥土走了。 卓有德见邓平祥快步走来,就在一担余撮箕里各放上半锹土。 邓平祥放下空撮箕,摇了摇头说: “蛋大一砣,做样式呀!” 卓有德笑着说: “又不是挑灯草,堆头要多。” 邓平祥说: “我总得像个挑土的样子啵!只挑这么一点点,那还不如回血防医院睡觉的好!” 鲶鱼嘴笑嘻嘻地说: “平祥你莫怪我。我也是奉旨当差。” 邓平祥问: “卓队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卓有德说: “大海叮嘱我的,只许你挑一点点,意思一下就行了。他是民兵营长,又是合龙前线总指挥。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胥大海对我作出的交代,就等于是皇上的圣旨。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下级服从上级。这是组织原则,违背不得的。平祥你要理解我的难处。” 邓平祥懒得跟他磨嘴巴皮,像打架似的从他手里抢过锹,堆满两撮箕土,一肩挑上,脚步咚咚,往合龙口那边奔去了。 卓有德看着邓平祥压得摇摇晃晃,心里暗暗高兴。火速取了一块块泥土码进眼前的余撮箕里,直到码得堆堆尖尖。 朱天湘只顾你追我赶,挑一担,又一担,没管其他。 卓有德冲着朱天湘的背影喊道: “天湘,转来我跟你换下下儿,你上土,我来挑。” 邓平祥格外羡慕虎头豹眼的朱天湘,自己要是能跟他一样挑得堆堆尖尖两撮箕土,融入你追我赶的热潮,那该几多好啊!医生的叮嘱,伙伴的劝告,他全部丢到了脑后。他不管这些那些,两手抓住钩系,钩着拍拍满满的一担土。 鲶鱼嘴高低不肯让他上肩,只照样在余撮箕里头给他放上两小块泥土。他放下锹,拿起扁担,将那一满担土挑起就走,不时回过头来瞟一眼背后的邓平祥。他心里明白邓平祥肯定自己拿锹取土,装满堆堆尖尖两撮箕。 果然,他看见邓平祥又是自己动手,从实实纳纳加到堆堆尖尖一担,挑起大步直追。 卓有德走几步换一下肩,等着邓平祥追上来。 他看见邓平祥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脸上像灌了猪血一般通红,整个身子摇摇晃晃,他高兴得乜斜着眼睛,在心里说:只要你这家伙倒在地上,就有黄春江的好戏看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是黄春江批准你来挑土的吗?这不正好说明黄春江为了出风头,不顾群众生命生死安危吗? 卓有德朝朝暮暮敲着自己的小九九,这回总算要见成效了。他不快不慢地走在邓平祥前头,始终保持那么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寻找下手的有利时机。他想:机会不是等出来的,机会是寻找出来的。愚蠢的人等待机会,总是等不来。聪明的人寻找机会,一找就来。 卓有德暗暗寻找对邓平祥下手的机会。 第六节三角眼里射出阴险的寒光 第六节 三角眼里射出阴险的寒光 邓平祥的竹扁担压断了,两只土撮箕穿了底,泥土散落在地。 卓有德故意对他说: “这是老天爷不要你搞了,你应该顺从天意,赶快回血防医院治疗血吸虫病去吧!莫挑土了!挑不得了!” 邓平祥像是没听见,未予答理。他观察了四周一眼,找不出空余的扁担撮箕,情急之中,他脱下身上的宽大渔裤,系紧两只裤脚,将散落地上的泥土捞进裤管里,往脖子一套,背起两裤管泥土就跑。 邓平祥的举动,给了很多渔民启示。有的人缺扁担少撮箕,正犯愁不知如何解决,便立即学习邓平祥的方法,脱下身上的渔裤,往裤管里灌土;有的人肩上磨破了皮正在流血水,扁担挨上去疼得钻心,于是悄悄扔下扁担,脱下渔裤,灌满泥土,往脖子上一挎,似乎没有扁担那么磨得疼。 黄春江见状,觉得这是一种创新。他说: “这就像吃饭,餐餐老三样,换个新鲜菜,肯定更下饭。大海,给创造这个办法的人,登黑板报表扬。” 邓平祥低着头,生怕被黄春江发现。他悄悄央求胥大海,千万莫对他登黑板报表扬。他强调说: “绝对不能让春江哥晓得这办法是我创造的。” 胥大海说: “我没落实春江哥的命令,他要是查问起来,我可担待不起呀!” 邓平祥说: “你就登黑板报表扬朱天湘吧,说是他发明了这个办法。” 朱天湘不肯: “我不能贪天之功为己功。” 邓平祥只差下跪求情: “你就帮我这一回吧!谁让你我是砍了脑壳共一个疤的好兄弟呢!” 朱天湘默认。 卓有德一直跟在邓平祥身后,在跨过他自己摔过跟头的那条沥水沟时,乘人来人往,奔流不息,没人注意的机会,他转了转肩上的担子,抖下撮箕里的一砣土,拦在沟坎上。 单瘦小伙子邓平祥跌跌撞撞,一不留意,不偏不倚,不歪不斜,恰恰踢着那砣土,猛朝前一冲,身体弱,肩上扛的泥土重,不能稳住,连人带土,摔倒在地。 此时,卓有德早已加快脚步,跑上前一百多米远了。 走在邓平祥后头的周小芹连忙放下肩上的担子,扶起邓平祥。 人们纷纷围拢过来。 胥大海也赶到。他分开人群,伸手抱起昏迷不醒的邓平祥,颤抖着嗓音呼喊: “平祥!平祥!” 单瘦小伙子慢慢地睁开眼睛,“哇”地一声,连连喷出几口殷红的鲜血。 胥大海、朱天湘、周小芹等从未见过这种阵势,顿时哭的哭,喊的喊,慌乱一团。 邓平祥喘了喘气,又闭上了眼睛。 朱天湘一把将他搂在怀里,边哭边喊: “平祥你醒醒!平祥你醒醒呀!” 卓有德回转身,挤上前,望着邓平祥,哭丧着脸说: “平祥,叫你莫干,你硬要干。给你只上半锹土,你硬要加得拍满拍满。这,这怎么得了呀!” 他拿了拿病人的手脉,又摸了摸病人的胸口,三角眼里射出阴险的寒光。他暗暗瞟了瞟身边一张张着急的面孔,也显出分外着急的神色,不阴不阳地摇起了风火扇: “危险啦!不该让他上工地背土的呀!” 有人埋怨道: “既然晓得,为什么还让他干?如今出了人命,谁来担责?” 这时,拒绝参加挽堤修垸的徐学勇,正在湖边晾渔网,听到这个信息急速跑来,张大嘴巴,放开了炮: “明明是把活人往死路上推嘛!看,哪个负责!哪个负责呀!” 他这一炮放出了卓有德想说而不敢明说的话。 胥大海、周小芹他们此刻没有时间跟他争论。他们几个守着邓平祥,只见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胥大海关心地问道: “平祥你感觉身体好些了吗?” 邓平祥挪了挪身子,从胥大海怀里一个鹞子翻身,强自站起来,说: “都围着我干什么呀?大海哥,让我背土去呀!” 他欲弯腰背起装满泥土的渔裤,突然只听发出“哇哇”两声大叫,口里鲜血直喷,身子朝前倒下去。 胥大海迅疾伸出双臂,把他搂在怀里。 人们紧紧地围在四周。 邓平祥仰面望着胥大海,语音微弱地说: “大海哥,我,我没为连改、定居贡献力量,对,对不起……” 说着,又闭上了眼睛,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嘱咐: “我的事千万莫让我哥哥平水晓得了。” 大家望着这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硬骨头汉子,啜泣着,呼喊着: “平祥,平祥!” “你一定要保重呀!” 胥大海明白眼前抢救病人是头等大事,刻不容缓,分秒必争。他吩咐周小芹: “火速找到王萍,要她开机动船送平祥去常德地区血防医院抢救!” 周小芹说: “我马上就去!” 说着,她箭一般朝鲤鱼嘴码头飞去。 胥大海背起邓平祥,要朱天湘帮扶着,一道奔向码头。 人们久久地目送着,好远了,还听得有人叮嘱: “大海,一定要把平祥抢救过来呀!” “天湘,好生招呼平祥,不脱离危险切记莫离开!” “平祥这伢儿真的命苦!” “人都有死的那一天。但是平祥太年轻了呀!才25岁。就像刚升起的太阳,就像刚张开的花朵,一下就没有了,好可惜呀!” “这人活长活短,都是命里注定的。医生只诊得好病,诊不好命。” 邓平祥遇难的消息像风一样迅速传向四面八方。 邓平水闻讯弟弟在罶口合龙工地倒地而亡的噩耗,痛彻心扉,怒气冲冲地直奔春柳湖筑堤修垸工地,他要向黄春江兴师问罪。如果黄春江不能给他一个明白的交代,他就与黄春江同归于尽。唯一的胞弟不在人世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要和弟弟一起同奔黄泉路,而且要拉上黄春江垫背。 第一节欲置黄春江于死地 第二十七卷 一波又起 第一节 欲置黄春江于死地 侦查组把所有的人际关系全部排查了一遍,很难作出谁是杀害黄春江凶手的结论。 这时,渔民赵海南向我反应,他听徐学勇说,那天黄春江从县城骑摩托车回春柳湖时,有人看到他身后坐着一个穿白裙子的长发女人,经过两水一堤,黄春江失踪了,那个白裙子长发女人也不见了。我想:这个白裙子长发女人是谁呢? 侦查组反复摸排,没有发现线索。难道是这个白裙子长发女人谋害了黄春江。我下决心要找出白裙子长发女人。 查来查去,春柳湖找不出白裙子长发女人。 我在查找白裙子长发女人的过程中,赵海南又提醒我:你是否对徐学勇产生过怀疑,他很有可能是谋害黄春江的元凶。徐学勇一直怀恨是黄春江从他手中抢走了王萍,为报此仇,他铤而走险,犯下重罪,坐了班房,要不是黄春江为了独苗不断根,想方设法救他一命,他哪有今天的飞黄腾达,高官厚禄。但他对黄春江的恨不仅从未消减,反而越来越深。他此时说白裙子长发女人害了黄春江,用心很明显,黄春江一辈子爱了那么多的女人,被那么多的女人爱,最终老天有眼,因果报应,他死在了女人手上。 我反复分析徐学勇与黄春江的恩恩怨怨,铁了心的认为他如果不离开春柳湖,不出人头地,他有作案动机,他如今已不是一介渔民,而是身居市委书记要职,管理着800万人口和一方重镇,他有必要还与黄春江过不去吗? 刘淑滨也赞成我的看法。同时她还提醒,对白裙子长发女人的排查不能放弃。侦查工作,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春柳湖查不出白裙子长发女人,县城里可能查得出,其他地方可能查得出。 我采纳了她的建议,两路侦查同时进行,我强调重点放在邓平水身上。 那些日子,我脑海里只有邓平水,一天到晚想的除了邓平水,还是邓平水。一幅幅画面在我眼前闪现。 邓平祥阵亡的消息像风一样,迅速向四周传开。 邓平水闻讯时,他正在芦苇场的操坪里展示新学来的武功。那天与春柳湖争基地,被雷耀湘的武功逼退之后,他憋了满肚子气,暗暗发誓一定要挽回面子,扳回本,否则枉为男子汉。 自那以后,他突然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似的。 前两日他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冒了出来,并声称学得了一身刀砍不入,火烧不透的盖世武功和意念穿墙、口语移物的神奇气功。 听到这话的人都付之一笑,没有人愿意相信。 邓平水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是祖传的真理。宣布两天之后在芦苇分场的操坪里,向同事和乡亲们展示他的武功和气功,愿意与各路武功、气功大师当场比试,目的不在输赢,而在切磋技艺,共同提高。 他私下特别嘱咐那天受了雷耀湘羞辱的几个心腹,把话传到春柳湖捕捞大队去,看雷耀湘有没有胆量过来应战。以雷耀湘从不服软的性格,是肯定会来的。届时,他一定要把雷耀湘打得趴在地下,向他求饶放生。 这时,邓平水正在芦苇分场的操坪里摆开比武的阵势。他腰系一条红绸,手脚并用,卷起一阵旋风。外地来了几位比武的,边看边喝彩。邓平水观察围观的人群中,就是不见雷耀湘,也没有看到春柳湖捕捞大队的一个人影。他暗暗生气:这本身就表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睛角儿里。 突然,有人拉住他的手,付耳低言。 他顿时脸色大变,哇的一声,晕倒在地。 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都向传话的人打听。 不待传话的人开口,邓平水一个鲤鱼打挺似的从地上跃起,提起拳头,直奔春柳湖罶口合龙工地。他的几个心腹职工紧随其后。 邓平水来到工地,春柳湖的人看见他都同情地向他打招呼,可他谁都不理睬,只是怒睁双眼,在人群中寻找黄春江。他心里觉得是黄春江逼死了他的弟弟邓平祥,他要一命换一命,置黄春江于死地。 此时的黄春江正沉浸在万分悲痛之中,他一边在罶口的深水里领着壮劳力打桩,一边考虑怎么向邓平水报告其弟遭遇不幸的消息,他没想到这么快邓平水就找上门来了。 他表情凝重地迎了上去。 邓平水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迎着胸膛就是一重拳,紧接着对准脑门又是一重拳,对准腹部一重脚。 黄春江毫无防备,顿时眼冒金星,身子趔趄了一下,很快稳立在原地。 邓平水双拳猛击,双脚猛踢。 胥大海、李清波、杨春初、雷银河、周永新、马松平、郝全保等赶紧上前抵挡,将黄春江护卫在中间。 黄春江张开双手拦住自己的战友,一边迎着邓平水的拳脚,一边说道: “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打吧!兄弟!你打死我,我反倒一了百了,到阴间与你的弟弟去做伴。” 邓平水并没有停手,嘴里吼道: “老子就是要找你算账,你赔我的弟弟!” 他吼声更大,出手更凶。 雷耀湘早已看不下去了,猛地扑了过来。他已察觉到了邓平水今非昔比,的确有了很高的武功,只是一时还没分辨出他的功夫是属于哪个门派。老人还想再观察一阵,可邓平水的凶狠绝情,不容他再犹豫、再等待了。 雷耀湘迎上前,接住邓平水的双拳,他只抵挡,不还击。 邓平水却误以为他使出新学的武功,令雷耀湘生畏,无法抵敌,便越发气焰嚣张,自以为是,目中无人。 他急于将雷耀湘击倒在地,挽回上次被击败的面子,报仇雪恨。 可是,雷耀湘却稳如泰山,左避右闪,章法不乱,脸上不冒汗,嘴里不喘息,好像故意与他逗圈子似的。 邓平水心里生气,出拳更加凶狠。 罶口合龙工地上,一老一少打得难解难分。 黄春江大声制止也毫无作用。 胥大海、李清波、杨春初、周永新他们生怕雷耀湘受伤,欲助一臂之力。然而都被雷耀湘喝止。 雷耀湘毕竟久经战阵,见惯了大的世面,他不急不忙地出拳,扫腿。邓平水怎么来,他就怎么挡,不主动进攻。就在抵挡的过程中,他完全摸清了邓平水的武功套路。他镇定地对邓平水问道: “春江说了,对你的心情大家都很理解,很同情。平祥是你的弟弟,也是我们的亲人。有谁愿意失出他呢?你能不能住手,有话好好说。” 邓平水不理。他明白雷耀湘试探出了他的武功套路,他本想保留一手,可他不使出浑身的解数,难抵这个死老头的重拳,他就会趴在地下。 他知道凭自己的武功赢不了雷耀湘,立即变换招数,用出了他的气功。这令雷耀湘感到意外,连连后退了几步。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发出惊呼,都为雷耀湘的安全担心。 邓平水得寸进尺,双脚跃起,直逼雷耀湘的面门。 雷耀湘欲拔出长年背在身后的芦叶子斗笠,但他立即止住了。他担心芦叶子斗笠挥起的那一刹那间,邓平水会被击打得七孔流血。他完全试探到了邓平水新学的武功和气功,也不过如此。他不忍心伤了邓平水,也不想破了邓平水的面子,依然只抵挡,不进攻。 就在邓平水对春柳湖兴师问罪的同时,他家的亲戚朋友得知邓平祥阵亡的噩耗,都赶去了县血防医院,强烈要求院长对相关医生问责,并要求赔偿。这成了惊动龙寿县上下的突发群体性事件。 第二节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得理不饶人 第二节 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得理不饶人 刘国池带着一班人马赶到了春柳湖。 他因蹲点春柳湖并将其培育成为全省水产战线的一面先进红旗而功勋卓著,名声显赫,受到省地水产部门领导的重视,由有着“双枪飞将”之称的早期湖南省地下党组织武装部队司令员、现任省水产局局长姜亚勋提名,擢升龙寿县副县长,并继续兼任水产局长,主管全县的农业、渔业、林业工作,俗称农林水。 从此,刘国池有了两个称呼:“刘县长”、“刘局长”。职务称呼中从不带“副”字,这是龙寿县人的习惯。如果同一副职中有两个同姓的,龙寿人巧妙的处理办法是都不称姓氏,而取名字中的最后一字作称谓。对刘国池什么场合称刘县长,什么场合称刘局长,什么人称他刘县长,什么人称他刘局长,这里头大有学问。需要仔细研究。 毫无疑问,刘副县长的权力更大了,手下听他使唤的人更多了。他八面威风地来到鲤鱼滩工地。 雷耀湘、邓平水不仅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停止对打,反而还打得更起劲了。 刘国池本要喝止,但见邓平水的武功占了上风,心想雷耀湘平时总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今天遇到了硬对头,让他好好领教,免得他总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刘国池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观战,期待着邓平水把雷耀湘一招击倒在地。 这时,杨惠橘老人闻讯赶来了。她并没有张扬,而是不声不响地站在刘国池身后观阵。 黄春江发现了杨惠橘老人,欲打招呼,被老人扬手止住了。 她继续观看一老一少的武功较量。她一路上火气冲冲,以为又是雷耀湘欺负她的儿砣得邓平水,她要惩罚雷耀湘,再次为邓平水撑腰壮胆。 她发现眼前的情形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而是邓平水逼老人就范。她知道雷耀湘武功底子厚实,邓平水学了再多的新套路也不是他的对手。他的一招一式都对邓平祥让了一半。邓平水竟以为自己的武功占了上风,越来越轻狂,突然朝雷耀湘脸上啐了一口唾沫,并吼道: “好你个老不死的。今天不收拾你,我誓不为人。” 雷耀湘受了羞辱,依然心平气和,没有发怒,依照自己的拳路,与邓平水过招。 邓平水带来的几个心腹职工见主子一时无法取胜,再也忍耐不住了,几个人同时一声喊,张牙舞爪地扑向雷耀湘。 邓平水则直取黄春江而来。 他一拳又一拳,直接击打在黄春江的面门上。 黄春江始终克制自己,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特别理解邓平水此时的心情,自己的亲弟弟,从小两兄弟相依为命,度过了多少鬼门关,如今弟弟突然一下没有了,做兄长的心情难受,自然要发泄,要报仇。黄春江觉得自己对邓平祥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邓平水即使把他打个半死也是应该的。所以他承受着邓平水的拳脚,任他发泄,任他报仇。 杨惠橘看不下去了,她一把拉住了邓平水,示意黄春江退后。 她又跨步上前,手指那几个替邓平水帮忙围攻雷耀湘的职工吼道: “你等休要动手。这本是俺家庭内部的问题,由俺家庭内部的办法解决。” 那几个职工嘲笑道: “他姓邓,你姓杨,你老头子姓雷。根本谈不上一家人。” 杨惠橘老人说: “我是他邓平水的干娘,他邓平水是我的儿砣得。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雷四婆是我的老头子,他邓平水也就是雷四婆的干儿子。这难道不是一家人吗?黄春江是俺春柳湖大队的当家人,俺都是属他管的渔民,这难道不是一家人吗?” 那几个职工大声说道: “我们只认邓平水是场长,别的我们一概不认。谁与我们的场长过不去,我们就与谁过不去。你们逼死了邓场长的亲弟弟,我们就要替邓场长报仇雪恨,血债血偿。其他休得多言。” 说着,几双拳头同时朝着雷耀湘出击。 胥大海、李清波、马松平怒火中烧,同时扑了上去。 杨惠橘捞住一个,甩开一个,嘴里说: “我说了这是俺家庭内部的问题,由俺家庭内部的办法解决。与你们无关。你们不听,休怪老娘不客气。” 说着,她把胥大海、李清波、马松平甩到了一旁,自己抢步上前,挥手,提腿,三下五除二,很轻易地就将芦苇分场的那几个职工放倒在地。 人群中响起一片喝彩声: “真是宝刀不老呀!这里没有人是橘姨妈的对手。” 邓平水乘杨惠橘对付他那几个职工的机会,又对黄春江大打出手。边打边骂: “我打死你个狗日的黄喜妹!我要为平祥报仇!” 黄春江依然保持克制,不还手,不还嘴,任凭他击打。 杨惠橘收拾了那几个职工后,大步走到正对黄春江痛打得异常激烈的邓平水面前,一字一板地命令道: “儿砣得!你给我住手!” 邓平水却不服从命令,乘黄春江不备的机会,照准其胸膛就是几拳。 杨惠橘火冒三丈,双手抓住邓平水,拦腰举起,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抛向空中,只听“啪哒”一声,邓平水像一根木头仰天倒在了几米远的滩地上。她对邓平水说: “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得理不饶人。春江是让你消气,也是为你弟弟难过。论功夫,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在武林没有入流,也根本不是春江的对手。” 邓平水听了不服,又挥拳朝黄春江袭击过来。 黄春躲闪了一下,挥手一掌,将身旁一株提桶粗的杨柳树拦腰劈断。 邓平水吓得瞪大双眼。 杨惠橘对邓平水说: “儿砣得你听好。你和平祥都是娘心头的肉。娘从来就不让你两兄弟吃亏。平祥是自己主动上的工地,他牺牲了,也尽了他为国的忠心。他是我们大家的榜样。这也是天意。你应该为他保持好名声。你不该胡来。你如果还要打春江出气,你也像春江一样一掌砍断一棵杨柳树,那你才算得上春江的对手。再与他交手不迟。不然,你不听娘的话,娘也懒得管你了。你爱怎么打,你就怎么打。你想找谁打,你就找谁打。你吃了亏,受了伤,不许找娘诉苦。” 说完,杨惠橘高昂起头,站在一旁再也不说话了。 刘国池乘此机会下达命令: “把黄春江、邓平水隔离起来,反省检讨,等待组织的处理。” 他带来的几个人立即动手。 刘国池十分了解黄春江的武功,担心他反抗,那样自己的几个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威吓道: “谁敢反抗,我就报请上级党组织,开除谁的党籍。” 黄春江、邓平水都没有反抗。 雷耀湘、杨惠橘也没有阻止。 胥大海、李清波、马松平等年轻人气愤不平,欲作出抵抗,被黄春江的眼神制止。 刘国池同时作出安排,卜思源牵头,料理邓平祥的后事。他宣布:罶口堵口合龙停工,必须无条件停工,必须立即停工。刘源福带领全大队渔民集中精力捕捞,提高捕捞产量,完成国家鲜鱼上交任务这是组织决定,无论任何人都只有绝对服从的权力,不许阳奉阴违,不许公开反对,也不许提出不同意见。 第三节鱼叉长了眼睛 第三节 鱼叉长了眼睛 初冬的日子里,呼呼的北风,在春柳湖上空旋转。湖面上波涛滚滚,涌浪滔滔,宛如千万匹白马奔腾起伏,追逐向前。 大风刮了一夜,也没刮散集聚在天空的乌云。 已经是天亮时候了,东边天空的鱼肚白怎么也显露不出来,还是朦朦胧胧的。 这时候,春柳湖的渔人们正在湖上撒网捕鱼。 邓平祥的事一出,被刘国池抓住不放,强行叫停了筑堤修垸,又给春柳湖追加了鲜鱼上交任务。 这天大清早,春柳湖渔民都在湖上捕鱼,没有渔歌,没有欢笑,也没有打情骂俏,气氛极其沉闷。 刘源福为提升士气,鼓舞斗志,曾几次提议唱渔歌,却都遭到冷遇,没有人站出来响应。大家都觉得刘国池的鲜鱼上交任务是个无底洞,完成了一笔,又追加一笔,永无止境。其用心大家都明白,就是拿鲜鱼上交任务压他们,不让挽堤筑垸,不让连改定居,不让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 这次,刘国池抓住邓平祥在工地出事大做文章,首先对黄春江停职反省,紧接着将鲜鱼上交任务一次接一次地提高。他认为只用这两招,就能够把连改定居完全逼停。人命关天。对黄春江停职反省毫不为过,合情合理,包括严东华在内谁也无话可说。不断提高捕捞产量,不断提高鲜鱼上交任务,这是渔民的本份和职责,这是捕捞大队的头等任务,完全是革命形势发展的需要,是政治使命。这没有谁吃了豹子胆,敢站出来反对。谁要反对,谁就会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所以,刘源福对刘国池一次又一次追加的鲜鱼上交任务,只得硬着头皮无条件接受,但是难以按时间按质量完成。因为在这种高压前提下,渔民们捕鱼自然无法提高产量。 刘源福向刘国池反复建议:只有把黄春江从隔离反省室放出来,由他统领指挥,才能提高捕捞产量,完成鲜鱼上交任务。 刘国池内心觉得刘源福是个大老实人,性格温和,为人没有歪心曲肚,说的每一句都是大实话,没有花言巧语。虽然能力一般,但做人做事原则性极强。因而上下对他的口碑都很好。刘国池出于多方面的考虑,顺水推舟采纳了刘源福的建议。他宣布: 黄春江边反省边工作,戴罪立功。 这时,三队队长安长庚手拉三层网,把一条条鲤鱼、鲢鱼、鳊鱼、鲫鱼等,摘落船舱。 正当他摘得起劲的时候,前头水面上溅起一道浪花,径直朝安长庚手拉的三层网横冲过来。 安长庚扫了一眼,脸上露出既兴奋又紧张的神色,他从打条胯的时候起,就吆喝着十来只鸬鹚,走洞庭,下长江,闯东海,鱼情水况,了然于心。这时他一眼就看明白了,直冲过来的是条大鳡鱼,大约有四五尺长,像火箭一般滚圆的青黄色身子,嘴巴尖如渔钩,尾鳍分叉,卷起一股湖水,势不可挡。 鳡鱼在淡水鱼类中堪称凶猛之王,算得上水上老虎。因为它专食鱼虾,所以肉质特别好,做鱼丸、鱼片,味美汤鲜,上等佳肴。鳡鱼多了,对淡水鱼类繁殖危害极大,鳡鱼少了,却又不能满足人们生活的需要。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水中鱼类也不例外。要捕捉到眼前这样几尺长的大鳡鱼,简直是十年难遇。 安长庚庆幸今天有大收获,但又担心三层渔网会被这凶猛的鳡鱼撞破。他伸手去拖鱼叉,还没来得及撒出手,忽听“扑通”一声,水柱四溅,大鳡鱼撞破三层网,朝湖上冲去。这令他心也痛,肝也痛。三层网是他新置的,还没用几次,连本钱都没收回。他本是放鸬鹚的,添置三层网,是因为那天听了黄春江说的鸬鹚咬鱼这种捕捞方式即将被淘汰,对他触动很大,便对他领导的第三生产队的未来发展开始了超前谋划,一部分人继续用鸬鹚,一部分人开始用三层网。他是一队之长,自然带头用起了三层网。没想到遇上这条鳡鱼,把他的三层网撞破了。 此时的安长庚眼珠血红,他把鳡鱼当成了他的仇人,手里的鱼叉掷了出去,欲一叉置鳡鱼于死地。尽管他出手很快,鳡鱼却早已逃去了一箭之远。 他后悔自己用叉太急,没有看准就急于出手,让鳡鱼逃脱。他想下一次要是遇上这条鳡鱼,那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出手掷鱼叉一定要做到稳准狠,不再给它留下逃跑的机会。 正当安长庚怨悔不已之时,一杆雪亮闪光的鱼叉腾空飞起,像长了眼睛似的跟着那水浪追去。只见那鱼叉杆子直立在水中,划开水浪,朝前移动。 安队长还没弄清这杆鱼叉从何而降,又见一杆雪亮的鱼叉飞了过来,追上了前头那杆,并排而立,同时排开水浪,晃动着一忽儿急速往前,一忽儿没入水中,大约几分钟后两杆鱼叉都朝同一个方向斜倒在水里,不再向前移动了。 安队长连连夸赞道: “好叉法!好叉法!” 他四下观察,却没有发现使鱼叉的人。 他想这才奇怪了,在鳡鱼破网脱逃的关键时刻会是谁帮了他的忙呢? 第四节一叉定生死 第四节 一叉定生死 安长庚捞起鳡鱼,打量鱼叉,他认出了是谁的鱼叉。1964年春的那一天,就是这杆鱼叉,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关键时刻出手,一叉定乾坤,把春柳湖的头号武功高手、一贯骄横跋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春柳湖一霸李圣芝击得一败涂地。 可李圣芝死要面子,不甘心失败。他当着众人的面与黄春江约定,三天之后,两人在鲤鱼嘴码头正式一决雌雄,全村男女老少作证,雷耀湘做中间人。 那场面惊心动魄。 李圣芝与黄春江赌狠,一鱼叉定生死,谁先出手,由上天决定。规矩是:两人面对面相距100米,互掷鱼叉,由中间人雷耀湘朝空中抛出一块银元,选择落地正面朝天者先出手。 李圣芝让黄春江先选。 黄春江则坚持让李圣芝先选。 李圣芝选了正面朝天。 被春柳湖渔民一致视为正义化身的雷耀湘在大家的喊声中担当起了抛掷银元的重任。 银元落地,正面朝天。 李圣芝喜不自禁,大声吼道: “天助我也!” 他手执鱼叉,走到100米外划定的圆圈内。 人们都不禁为黄春江的生死担忧。 谁都知道李圣芝是个心狠手毒的人,加之上次败给了黄春江,又被黄春江搬走了他侵占的集体财物,因而对黄春江恨之入骨,不用水也能把黄春江一口生吞下去。 眼下他得到了先出手的机会,肯定会一鱼叉将黄春江置于死地。 这时,许秋廷喊道: “春江你就算了吧!这时毁约还来得及。” 黄春江不予理睬,大步走到李圣芝对面相距100米远划定的圆圈内,双脚与肩宽对齐,面对李圣芝稳稳站立。 雷耀湘走到100米中间位置,大声问道: “你们双方都准备好了吗?” 李圣芝、黄春江同时回答: “准备好了!” 雷耀湘举起右手,高喊: “预备!出手!” 李圣芝挥动鱼叉,对准黄春江的脑门掷去。 人们以为黄春江不是死也是伤,都把眼睛闭上了,不愿看到那血腥的一幕。 可当人们睁开眼睛时,只见黄春江稳如泰山般地立在原地,鱼叉扎进了他身后的泥土里。 黄春江躲过鱼叉的那惊险一幕,唯有雷耀湘看在了眼里。 轮到黄春江出手了,一道亮光划过高空,李圣芝凭着武功躲闪,鱼叉紧追他不放,他两眼一闭,嘴里大喊: “天不助我。下辈子再与你黄喜妹一决高低。” 他喊声未落,鱼叉从他头顶掠过,头发上留下了五根鱼叉痕。 他半天没有缓过神,嘴里还在喊: “沅发你要给我收全尸。” 话音未落,连续喷出三口殷红的血,倒地不起。 此后,他再也不与黄春江作对了。 这时候,春柳湖的渔人们收了网,摘了鱼,相继朝鲤鱼嘴码头驶去。 安长庚本应高高兴兴地载了大鳡鱼,也把渔船驾向鲤鱼嘴码头。但他稳住,没有移动。他要等待鱼叉的主人出现,他好把鱼叉和鳡鱼都交给他。可是湖上所有的渔船都奔鲤鱼嘴码头去了,也没见鱼叉主人的到来。他只好最后一个驾着渔船,返回鲤鱼嘴码头。 第五节是谁捕的大鳡鱼 第五节 是谁捕的大鳡鱼 “春江哥!” 码头上飞来清脆的叫声。 正弯腰往鱼篓里捡鱼的黄春江应了一声,昂起脑壳,只见周小芹手拿一圈雪白的胶丝线,飞舞着两只麻雀尾短辫,从码头上跑下来。 黄春江问道: “小芹,你刚才还在船上,一眨眼又跑到哪里去了呀?” 周小芹跑过来扬了扬手中的胶丝线,说: “两条渔网被挂破了,到网具室领了点胶丝线,把它补好。春江哥,你说巧不巧?” 黄春江见他这神色,知道有文章,问道: “你又碰到什么巧事?” 周小芹说:“我踏进网具室,就听到电话铃响。你猜,是哪个打来的?” 黄春江摇摇头说: “猜不中。” 周小芹说: “这都猜不中呀!除了刘局长,还有谁?” 黄春江又问: “他又是催鲜鱼上交任务?” 周小芹说: “这还用讲。这个把月里,刘局长经常打来电话催促,生怕我们完不成咧。” 黄春江说: “这是领导的关心嘛。” 周小芹不满地说: “关心!即然是关心,这鲜鱼任务为什么迟不增加,早不增加,偏偏在俺大搞挽堤修垸的时候增加?叫我看,是不怀好意。 黄春江问: “何以见得?” 周小芹说: “明摆着是给你出难题,卡脖子,不让搞筑堤修垸,让连改定居泡汤,使社会义新渔村建不成嘛!” 黄春江听了这话,心里共鸣,但他不想说出来,因为刘国池是上级,他是下级,有意见只能当面提,决不能搞背后议论。他只说道: “不管怎样,筑堤修垸没耽误,鲜鱼上交能完成,就是好事嘛!” 周小芹说: “要不是你戴罪立功,合理安排,一手搞连改、定居,一手抓捕捞生产,就会船到湖心遇风浪,两头都拢不了岸。” 巧嘴姑娘故意把“戴罪立功”四个字说得特别重。 黄春江说: “这都是党支部的主意,群众的力量。怎么能算我一个人的功劳呢?” 他不等周小芹插话,又问: “小芹!你估计看,今朝打的鱼全部收拢来,能完成刘局长下达的鲜鱼上交任务吗?” 周小芹望了望停靠的一长溜渔船,蛮有把握地回答: “应该是甑坛里抓乌龟,十拿九稳。” 黄春江说: “那就好!完成了任务,今晚开个庆祝会。” 周小芹极力赞成: “要得!俺业余文艺宣传队表演节目。” 黄春江笑了。接着,他吩咐王萍,打开指挥船上的广播,通知全大队的渔民把今天捕得的鲜鱼上交到1号机动指挥船上。 “春柳湖全体渔民同志们,现在是上交鲜鱼时间,请把今天捕捞的鲜鱼全部送到1号机动指挥船上来!” 王萍的声音通过1号机动指挥船上的大喇叭,响彻了春柳湖的晨空。 霎时间,挑鱼篓的,扛鱼篮的,成群结队,你追我赶,呼喊着,欢笑着,从鲤鱼嘴码头两边,朝1号机动指挥船上鱼涌而来。也有停靠边远的渔船,主人为了避免肩扛手提,直接驾着渔船靠拢过来的。 指挥船舱里,一层层金红色的鲤鱼,一条条花白色的鲢鱼,还有青鲫鱼,黑才鱼,宽肚皮鳊鱼,圆身条的鳡鱼、才鱼,一层又一层,堆满了船舱。连舱面上都堆满了。人们望着这金山银垛,都禁不住咧嘴欢笑。 记账的徐学勇晃动着平顶大脑袋,起劲地敲了敲算盘,喊道: “已收12950斤啰!” 站在船舷上的周小芹听了,连忙拉了拉身边黄春江的衣角,小声说: “嗨呀,估计错哒!” 黄春江问道: “怎么的?” 周小芹说: “要上交13000斤,还差50斤。” 黄春江摇摇头说: “不差了!” 周小芹惊奇地问: “不差了?” 黄春江有把握地说: “不仅一两都不差,而且还会超额。” 周小芹说: “怪呀!全大队的渔民都把今天捕的鲜鱼交上来了,明摆着差50斤嘛!” 黄春江十分自信地说: “我说不差,而且超额,是有绝对把握的。” 周小芹望着黄春江着急地问: “那你凭什么说会超额呢?” 正在驾驶室捡场的王萍忍不住笑着说: “芹儿,你急什么?春江哥是不放空炮的,等下你就晓得了嘛!” 周小芹正要说什么,忽听滩岸上传来一个快活的声音: “喂喂!大家都看看,这家伙好重,快当把我老安压扁了。” 大家望去,大吃一惊。安长庚光着赤膊,肩膀上扛着一条又长又大又滚圆的尖嘴鳡鱼,从滩边朝指挥船上奔来。肩头上那条鳡鱼的尾巴,在他屁股上一摆一摆的。 走近了,他扬起左手,抹了一把黑亮的额头上和毛茸茸的胸口上的汗珠,对黄春江说: “嘿!我说支部书记同志!你怎么丢下鳡鱼不管呢?” 黄春江笑道: “有你,还用得着我来管吗?!” 甲板上、船舷上的渔人们连忙迎上前,要接过安长庚肩上的大鳡鱼。 安长庚连连说: “不用!不用!这家伙厉害得很,莫被它撞伤了,我负责不起。” 大家都被他逗得哄然大笑。 他跨到中舱斗子上,身子一偏,“嘭咚”一声,把鳡鱼丢进了鱼堆里。那鳡鱼就像一条小牛,直挺挺地困着。 渔人们看到这样大的鳡鱼,摸了摸,踢了踢,无不交口称誉。 巧嘴周小芹伸出大拇指,连声说: “安队长,你真算这个!” 安长庚摆摆手说: “不不不!” 赵海南说: “你还谦虚呢!有本事就是有本事嘛!” 朱秋萍赞美道: “是啊,安队长放鸬鹚是出了名的里手,这放三层网没几天,就成了行家,捕的鱼比放鸬鹚还要多。” 匡世宏说: “长庚啦!你的贡献大嘞!” 全正才称赞: “不错!不错!真不错呀!” 历抗美提出要求: “安队长,你是怎么捕到这么大的鳡鱼的?给大家说说吧!” 周永新说: “抗美说得对,有绝技莫一个人用,传授给大家,捕的鱼就会更多嘞!” 安队长听到大家的夸奖,连连摆手,脸上憋得通红。他双脚在甲板上一跳,挥着手连连说: “大家安静!先听我说。” 杨光明说: “谁也没有不让你说呀!” 安长庚责怪大家道: “你们事实都没弄明白,瞎夸奖什么?告诉你们,这条大鳡鱼不是我捕上来的。” 大家感到奇怪,纷纷说道: “不是你是谁?” “你莫谦虚啰!” 安长庚说: “谁谦虚!实事求是嘛!” 他正要往下说,只听黄春江招呼道: “算哒!算哒!莫扯这些了!大家回船去,指挥船要开了。” 安长庚连忙接口说: “大家莫听春江的,先听我说。” 他精神一抖,脸上扬溢着兴奋的神采,拿腔拿调地说道: “列位请听端详。话说今朝一大清早,春柳湖三队队长安长庚和渔民一道,在湖里收网起鱼,他手拉三层网,把一条条金鲤鱼,银鲢鱼,摘落船舱。正当他摘得起劲的时候,前头水面上溅起一道浪花,径直朝安长庚手拉的三层网直冲过来。” 说到这里,安长庚扫视了一眼大家脸上好奇的神色,接着说: “列位,这安队长自从打条胯的时候起,就驾着鸬鹚船,和他家的10只鸬鹚一起走洞庭,下长江,闯东海,鱼情水况,熟知于心。”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 安长庚一本正经地说: “笑什么!又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请列位继续听我往下说。安队长见这情形,只喊拐哒,三层网会被这凶猛的鳡鱼撞破。他伸手去拖鱼叉,还没来得及撒出手,忽听‘扑通’一声,水柱四溅,大鳡鱼撞破三层网,朝外冲去。安队长急得眼珠血红,正要把手里的鱼叉飞出去,说时迟,做时快,一杆雪亮闪光的鱼叉飞过来跟着那水浪追去。只见那鱼叉杆子直立在水中,划开水浪,朝前移去。安队长还没弄清这杆鱼叉从何而降,又见一杆雪亮的鱼叉飞了过来,追上了前头那杆,并排而立。眨眼间,两杆鱼叉又斜倒在水里,再不向前移动了。安队长连连夸赞道:‘好叉法!好叉法!’” 这时候,听的人都赞扬起来: “好叉法!好叉法!真的好叉法!” 忍了半天没有作声的黄春江见机插话道: “好啦!好啦!快要吃早饭啦,准备起航上县城交鱼去吧!” 安长庚大声说道: “列位,莫听他耍花枪。你道,这飞叉的是谁?” 人们都指着黄春江说道: “是他!” “是春江!” “只有春江哥才有这么好的叉法嘛!” 周小芹看看那条鳡鱼,用钦佩的口气对黄春江说: “难怪你胸有成竹。这鳡鱼不下六十斤嘞!真的超额啦!” 这时,卓有德从码头上跑下来嘴里大喊道。 “春江,刘局长又来电话催交鲜鱼啦!麻利些把鱼送过去吧!” 黄春江挥了挥手说: “好!起航送鱼啰!” 人们提起空鱼篮,挑起空鱼篓,纷纷跳下指挥船。 黄春江又吩咐道: “老庚!学勇!捡场起航吧。” 第六节双手能抓两条鱼 第六节 双手能抓两条鱼 满载鲜鱼的1号机动指挥船起航了。先是喘了几口粗气,然后“呜呜”地叫了两声,缓缓地离开鲤鱼嘴码头,退到湖当中,车转船身,调过船头,调正方向,喷吐轻烟,驱波逐浪,激起金柱银花,朝镇龙塔方向驶去。 码头上的渔人们目送满载渔家劳动成果的1号机动指挥船渐渐远去,直到船体越来越小,已看不清船的轮廓了,大家还不肯离去,依然朝船上频频挥手致意。 1号机动指挥船上,赵海南站在船舷,左手抓住驾驶室的门框,右手举过头顶,不断向岸上的人们挥动致意。 渐渐地,1号机动指挥船离岸越来越远了,望不见人们的音容笑貌,只见鲤鱼滩像一颗乌亮的宝石,镶嵌在沅水之畔,春柳湖上,闪烁生辉。 赵海南迟迟收回目光,侧转身子,向前走去,来到堆满各色鲜鱼的中舱。 他蹲下身子,把散落在周围的鲜鱼,一条一条地捡进鱼堆里。 捡完了,他两肘靠在膝盖上,睁大眼睛,注视着鲜鱼,想起这些日子里他天天担心,时时着急的苦闷和难熬,因为他生怕完不成刘局长给春柳湖指定的鲜鱼上交任务,那样既影响春柳湖的名声,也给党和人民造成损失。 他曾奉劝老庚黄春江先把连改、定居的事放一放,等完成了鲜鱼上交任务再干。 黄春江不同意,不仅不肯放下,还要大干快上。 他急得心里直冒烟,说这鲤鱼滩暂时不围垦,又不得被风吹走,也不得被浪洗掉,何必着急。 黄春江告诉他,淡水渔民的苦日子、穷日子过得太久了,一代又一代地熬下来,进入新中国,政治地位翻了身,可经济地位还是不高,就因为搞的还是千百年传下来的一家人一条船,水上漂泊,居无定所,经不起风吹浪大。只有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建设起社会主义新渔村,淡水渔民才能永远摆脱贫穷和苦难,世世代代过上幸福美好的日子。看准了目标,就要拼了老命朝着这个目标往前奔,不达目标誓不罢休。等不是办法。往往最好的机会就是在等的那一刹那失去的。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就是要快马加鞭,早干早变,大干大变。 赵海南觉得老庚说的有道理,但还是有担心,他劈直地问道: “春江你只讲,这鲜鱼上交任务打算完成不完成?” 黄春江回答: “当然要完成嘛!这是打鱼人的职责。如果都不完成鲜鱼上交任务,城里人哪里有鱼吃,国家哪里有鱼向国外出口。” 赵海南非常不理解,双手抓不得两条鱼,挽垸修堤工程大,一月两月拿不下来。鲜鱼上交任务重,不集中船网业次,捕捞力量,采取科学的措施,也休想完成。两码事夹在一起,不怕你黄春江有诸葛亮的智谋,有赵子龙的武艺,也难得两全其美哟! 他心里像挂着一块石头,放不下地,一天到晚担心着。 他没想到和自己在同一个摇窝里长大的孤儿黄春江,竟然双手能抓两条鱼,他把渔民组织起来,改变了一家人一条船的作业形式,分班编组,三人一小船,五人一大船,充分发挥集体的力量,早晚在湖上捕鱼,白天挽垸修堤。生产方式的改变,大大提高了捕捞效率,捕的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这些日子里,围水堤一层层加高,鲜鱼一船船的上交,春柳湖的渔人,就连反对他的人,没有一个不夸黄春江能干的。 赵海南嘴里不夸,但从心窝里佩服。今朝,是完成本月鲜鱼上交最后一船鱼,自己送鱼上县,很快就要看到领导满意的脸色,听到领导表扬的话语。回到鲤鱼滩,就能参加全大队的祝捷大会,观看业余文艺宣传队自编自演的精彩节目。他怎不满心欢喜呀。他那长满胡楂的嘴巴,露出被烟熏得淡黄的整齐的牙齿,硬是合不拢缝呢! 他站起身,望了一眼站在船脑壳上,望着湖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徐学勇,向驾驶室走去。 他要和驾室里掌握方向盘的王萍好好地吐吐心里话。 第七节满载鲜鱼的1号机动指挥船翻了 第七节 满载鲜鱼的1号机动指挥船翻了 扑面的风,挡头的浪,没有阻拦住1 号机动指挥船前进的速度。 王萍坐在驾驶台上,稳掌着方向盘,驾驶着1号机动指挥船顶风破浪,向前疾驶。她目睹呼啸的湖风,泰然自若,迎着滚滚波涛,从容镇定,她恨不能一口气把指挥船驶到县城,交了鲜鱼,让徐学勇结了账目,尽快回到春柳湖,向大队党支部和全体渔民报告全面完成鲜鱼上交任务的喜讯。她想任何困难总有尽头,刘国池一二再,再二三向春柳湖施加鲜鱼上交任务,春江哥最大程度的忍耐、坚持,克服了所有的困难,完成了所有的上交任务。刘国池也许良心受到谴责,也许觉得再施压会使黄春江变得更加坚强,便不再升级施压。王萍对黄春江的抗压和解压能力钦佩不已。也为自己有幸遇到这样的好领导而高兴、而自豪。 她掠了一绺飘到前额的刘海,举目望去,春柳湖两岸,风卷杨柳,枝条舞动,有的枝头点拂在水面上,又昂起头,和风搏斗着。一只只雪白矫健的鱼鹰,展开刚劲的翅膀,在头顶上追逐盘旋,不时扑身水面,抓起一条鱼,“嘎”地一声鸣叫,直冲云霄。水烟淼淼的湖面上,无数船只,穿梭往来,从1号机动指挥船身边擦过。一艘喷吐着白烟的高大轮船,快速超越1号机动指挥船,飞一般前行。苹果脸姑娘怎甘落后,加足马力,朝前直追,反超。眼看就要转过徐家坝大湾,驶过宽阔的湖面,接近县城北门外渔码头了。她更加全神贯注地掌握着方向盘。 赵海南轻轻拉开驾驶室的门,走到她身后,她也没注意,她的目光高度集中在前方,没有注意自己的身后。 赵海南看着她聚精会神驾驶的英姿,满意地笑了。他在王萍身边坐下,与她打了声招呼,两人交谈起来。 人世间的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是有人喜欢,有人不满;有人高兴,有人愤怒,有人痛快,有人着急。眼下,指挥船上的三个人,就分为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 船头上的徐学勇眼看机动指挥船就要转过徐家坝大湾,心里异常着急。他瞄了一眼驾驶室里的两个人,正热烈地谈论着,并没注意到船头上。他提起脚,踢向船头上的铁锚,恨不能一脚踹进湖水。一看还没到选定的徐家坝,过早下手,反会误事。 他镇定了一下神情,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从船头返回身子,沿着船舷向驾驶室走来。说实话,他几多想走进驾驶室,和他追求的大美人王萍好好谈谈哟。然而,他心里明白,自己走进去了,苹果脸姑娘是不会理睬他的。他俩的恋爱关系已经到了名存实亡的边缘。他心里一直隐隐作痛,而又无可奈何。王萍这女人,实在难以驾驭。 他望了一眼驾驶室,不知不觉,嘴里的酸水流出来,滴到了脚背上。他咬咬牙,狠狠心,想道:男子汉,大丈夫,暂时不理你,等今朝的事情办成功了,把你和黄春江的把柄抓住了,请你王萍再来看看他是什么人,再来围着他转圈子,再来低头追求他吧!嘿嘿!眼下是什么时候,想这些干什么呀?会误大事的。男子汉,大丈夫,用不着为一个女人而苦恼。王萍的确是漂亮,但天下之大,比王萍漂亮的女人应该有的是,在大城市里漂亮女人多到可以用撮箕撮,只是春柳湖这小地方来了一个长沙城里的漂亮女人才格外显眼。 他想到这里,好像从梦中惊醒,立即振作起精神,不把王萍放在眼里。他又折转步子,回到了船头。 徐家坝已在眼前,他瞥了一眼驾驶室,趁王萍和赵海南不注意,弯下腰,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铁锚推进了水里。 指挥船昂首挺胸,剪开波,犁开浪,“呼呼呼”地向前急驶。火白鲢暗暗庆幸自己干得利索,装着快活自在的样子,吹着口哨,向驾驶室走来。心怀鬼胎的人,无论如何也是装不像的,依然流露出惊慌的神色。 时间就像船底下的流水过得飞快,一分分,一秒秒,很快过去了。徐家坝越来越近了。还有5分钟,就要到徐家坝了。又过了2分钟。徐家坝已在眼前。徐家坝是围堤湖的一道出口。解放前,春柳湖的渔人没有湖场放网下业,为了糊口活命,就在这出口处筑了一道埂子,钉下许多木桩,每到退水季节,就在这里踩罶,捞点鱼虾。吊在1号机动指挥船船头,拖在水里的铁锚,要是挂在了水里的木桩上,航进中的机动指挥船就会仰天打滚,那恶果简直不敢想象。 鱼鹰在船顶上盘旋,浪花在船肚上拍打,1号机动指挥船喷云吐雾,驶向徐家坝。 终于,徐家坝到了。 徐学勇朝着驾驶室,手指船头上,故作惊态的叫喊: “拐哒!拐哒!铁锚掉进水里,挂到东西,会翻船啦!会翻船啦!” 他指手画脚,越叫越凶: “王萍,减速!减速!快些减速!” 赵海南和王萍见他惊慌失措的神态,不知出了什么事。由于马达隆隆的叫声,对他的话一句也听不清。 赵海南跳出驾驶室,连忙问道: “学勇你说的什么事?什么事?” 徐学勇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指着船头上,嘴唇战抖,结结巴巴地说: “锚……锚……啊,铁锚掉下……掉下水啦。” 话没说完,他纵身跳下湖水,保全自己的性命去了。 赵海南扫视船头,不见了铁锚,只见链条拖在水里。顿时急得满脸血红,朝着驾驶室顿脚大喊: “王萍减速!减速!赶快减速!” 他一边叫喊着,一边扑向船头,要把铁锚提起来。越是心急火燎,越是迈不动步子,短短的几步路,他硬是奔不过去。 王萍开头听到赵海南的喊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开航时,铁锚稳稳当当的放在船头上,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掉下水里去了呢? 她虽然不是在春柳湖长大,自从下放到这里以后,对这一带的湖情水况早已熟悉。她马上意识到突然出现这一意外问题的严重性,赶忙减缓船速。 就在赵海南伸手提链条,王萍猛力推挡的时候,急驶的1号机动指挥船,船头一栽,船尾一翘,船身猛烈地颠簸,一声轰响,水柱冲天而起,掩盖了半边天。 湖上的波涛更加猛烈的翻卷奔腾…… 第一节于沧生会谋害黄春江吗? 第二节夺妻之恨 第二节 夺妻之恨 那么全正才有没有谋害黄春江的可能呢? 全正才因为黄春江夺走了他心爱的女人梅秋华,对黄春江恨入骨髓。按照人之常情,身为男人自己心爱的妻子被人夺走,这仇,这恨,不到瞑目的那一刻是不会忘记的,总是要寻找机会报复的。全正才是常人,自然不会超出常情。 然而黄春江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全正才,对他则是处处关照,事事帮助。首先,他对全正才与梅秋华生育的女儿全胜莲特别的好,顶着压力,推荐只读过三年小学的全胜莲上湖南医学院读书,成为春柳湖的第一个工农兵大学生。当时春柳湖捕捞大队年轻人中,符合推荐条件的还有三个人,即于齐军、历抗美、雷红菱。这三人都是回乡知识青年,三人都根正苗红,三人都有很强的上进心。与全胜莲相比,最突出的一点优势十分明显,那就是文化程度都是高中毕业,比仅读到高小毕业的全胜莲要高出了很多倍。大队党支部开会讨论推荐人选,最后形成决议:鉴于新渔村建设急需要具有文化科学知识的人才,于齐军担任春柳湖小学校长、历抗美担任电力排灌站站长、雷红菱担任大队团支部书记,因而留在春柳湖继续作贡献。推荐全胜莲上大学。 全胜莲从年轻一人,到结婚成家,直至生儿育女,从学生到医生、到教授,无论世事如何变化,她有一句发自肺腑的语言则始终不变,人前人后她总是说:这人世间最疼爱她的有两个人,一是后爹,一是后妈,比她的亲爹亲妈不知要好出多少倍。她这辈子有今天,最要感恩的就是后爹和后妈。 黄春江对全正才本人也是关怀备至。特别是对全正才的第二次婚姻,简直关心得滴水不漏。全正才新接的堂客武香梅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是农村户口,要转成渔民粮,其难度不亚于农转非。 春柳湖多数人反对这门亲事,理由是全正才养不起母子三人,也会给大队增加负担。这西洞庭湖一带的渔民中年轻单身,漂亮能干的女人多的是,何必找个一挂带二拖的,而且又不是渔民粮,这不明摆着找亏吃,找苦受吗?好洒脱的不洒脱!全正才是绝顶精明的人,为什么这笔账不晓得算了呢?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鬼迷心窍。全正才则不为左右,非武香梅不娶。他不是鬼迷心窍,而是被 武香梅迷了心窍。自他第一眼见到武香梅,就被那梅花般的漂亮所吸引;一番交谈下来,又被那梅花般的性格所感染;经向左邻右舍了解和几天的观察,又被那梅花般的精神深深打动。二婚男人再找女人,肯定要拿前妻作比较,他觉得武香梅与梅秋华比起来不仅不会逊色,尤其性格方面比梅秋华还要好,梅秋华太要强,太好胜,脾气来了像难以驾驭的暴风巨浪。男人通常只喜欢温顺温柔静如一潭碧水的女人,而对争强好胜,性格刚烈的女人,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女汉子只敬畏,不热爱。只肯做朋友,不愿做夫妻。所以全正才眼里的武香梅简直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女神。不管旁人如何打破,他主意不变。至如武香梅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他不认为是拖累,恰恰相反是财富。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人更宝贵的。武香梅带着两个孩子进入全家,以后要给他创造多大的财富呀!而且他还减少了几年的抚养成本。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 是只赚不赔。不是渔民粮有什么担心的?根本用不着他劳神,以黄春江的性格、为人和作风,一定会替他包打包唱,给他解决得圆圆满满。这点,他全正才吃准了黄春江,不会有半点错。 果然,黄春江想方设法为武香梅和她带来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解决渔民粮,他虽然还不是党支部书记,只是一般支部委员,但他在县、区、公社各级,连地区、边省里,都已经是走得起的人了。他找到公社特派员梁根贝,要求特事特办,并要求大队支委、治保主任何解放具体落实,终于将武香梅母女母子3人的户口迁入春柳湖,户口迁入之日也就是全正才与武香梅成婚之时。 为此,梅秋华对黄春江满怀感激之情,更加敬重他的人品。 但是,黄春江的行为并没有消减全正才对他的夺妻之恨,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全正才的记恨越深,具体表现在表面上对黄春江极尽夸赞和顺从,而背后则处处说他的坏话,特别是对黄春江要做的事总是暗地里反对,想尽千方百计设绊子,增加阻力。 黄春江却与他从不计较,也从不放在心上,更不会在背后说他一句坏话。全正才对会计工作做得不到位的地方,黄春江都是当面批评,不留情面。 我和刘淑滨、罗德焕反复分析,一致认为全正才谋害黄春江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一则他这个人天生胆小怕事,树叶子掉下来都怕打破脑壳,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格外重要。二则他把利益、钱财看得很重,是那种典型的守财奴。杀人抵命。这点他懂。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三则他瘦弱无力,一阵风都吹得走,真正交手,经不起黄春江出手一击。 第三节卓有德谋害黄春江的疑点上升 第三节 卓有德谋害黄春江的疑点上升 有人怀疑卓有德杀害了黄春江,专案组分析,卓有德虽然与黄春江暗里斗争了几十年,但以他的智商,绝对不会冒险做出这等以性命作抵押的蠢事。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因为人在利令智昏的时候,什么事都是干得出来。当年,卓有德连续策划和制造了邓平祥事件、1号机动指挥船倾覆事件、联名状告黄春江事件,重点攻击黄春江一贯搞男女作风,列举与芦玉湖的关系,从全正才手里夺走梅秋华等罪证。 卓有德犯下的这几项罪行,加上他的特务身份被挖出,那个年代,任凭他卓有德智商再高,手腕再狠,根本无法逃脱人民民主专政的惩罚。1967年,他被判处有期徒刑18年,关在赤山监狱服刑改造。1979年,他四处写信申诉,得以平反,提前出狱,过去的罪人,一下变成了大红人。 他当上县政协常委,参政议政,民主协商,每年的提案都是围绕着全县的渔业发展出谋划策,因而深得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四大家领导的高度好评,每年都被评为参政议政有突出贡献的委员。县电视台、市电视台多次对他作过专访,他坎坷曲折、不屈不挠的人生经历,成为激励年轻人成长奋斗的榜样。 当一个人生活得无限风光,人生价值得以最大体现的时候,一般规律是不会拿生命做赌注的,除非眼看名誉、地位有失去的危险,为了挽回而作最后一搏,那倒是有可能的。但卓有德不存在任何风险,他连续几届稳坐县政协常委的位置,雄心勃勃地看准了县政协副主席的位置,离换届的时间已经不远了,他正在有计划、有步骤地朝着那个目标迈进。 如今的黄春江并没有阻挡他前进的道路,也挡不了他前进的道路,他在龙寿县四大家领导面前说的话句句都是建言献策,而黄春江只是共产党内一个退休赋闲的科级干部,早已淡出人们的视线,从外地交流到龙寿县来担任主要领导职务的干部,大多数在三十岁左右,对黄春江过去的辉煌一无所知,偶然有见面的机会,顶多只能给几个手指尖触碰一下,那算是最客气的了。 卓有德红极一时,他怎么会对早已被社会遗忘的黄春江下狠手呢? 如果说黄春江痛恨卓有德,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而从政治、法律、规章、原则的角度,都无法阻挡他的得势,只有将他连根铲除,才避免贻害一方,危及子孙。以黄春江的信仰、性格、性情,极有可能以自己的生命作代价,出狠手除掉卓有德,落幕他的悲剧人生。 卓有德正是顺风顺水行舟之时,以他的信仰、性格、性情,他不会冒生命风险杀害黄春江。这是一般规律。也不排除特殊现象。我以前就曾经侦办过几起特殊人命案。不该发生的杀人案发生了,不该动手杀人的人动手杀人了。有时候,激情、欲望、褊狭、仇恨、无知等等,会把道德、法律、理智、规律淹没。 卓有德会不会因为对黄春江积怨太深,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发泄多年心头之恨呢? 卓有德使点计谋,因为他不缺少计谋,因为他有的是计谋,他利用某人对黄春江的私仇,乘黄春江骑摩托车经过两水一堤时,略施小计,逼其跌入春柳湖中,造成自然落水身亡的假象。既无杀人现场,也无人证物证,再高明的侦探,也无法查个水落石出。退一万步讲,即使查出了致黄春江于死地的凶手,也与他卓有德毫无关系。有谁能拿出他策划杀害黄春江的证据呢? 我想到这一层,浑身不寒而栗。我和柔情神探刘淑滨、水上蛟龙罗德焕商量:有必要对卓有德的言行举止作一番全面细致地梳理,看看能否发现破绽? 第四节除掉他就断了黄春江一只手 第四节 除掉他就断了黄春江一只手 那年,那月,那天,渔人们送走了破浪而去的指挥船,纷纷散去,各自回船吃早饭。 卓有德回到自家船上,忙急火急地扒了两碗饭,又跳上滩岸,逐船逐人的对本队的劳动力作了一天的工夫安排:派少部分人清捡和修补网业,大多数人上罶口堵口合龙。然后,他找队委会的同志商量,要派个能代表全队群众的人,上位于茶叶山的常德地区血防医院看望邓平祥。有人提议要他去,他是一队之主,名正言顺的代表全队群众,完全可以把全队社员的心意转达给邓平祥。 平素日阴阴阳阳的鲶鱼嘴,这回破天荒的洒脱起来,丝毫不打推辞,爽快地说: “我愿意当全队的代表,到地区血防医院看望邓平祥。但我是队长,按规定队长离队外去要报告黄支书批准。” 他顿了顿,又说: “就不知黄支书同意不同意。我这就去向他报告。家里的工作全拜托大家了。” 黄春江正好从此路过,听见了卓有德的话。他觉得邓平祥的倒地不起有几分蹊跷,特别事发后,他发现卓有德显得比以往活跃多了。他既然要代表全队去探视邓平祥,那就让他去吧。他便当即明确表态说: “同意!你快去快回吧!” 卓有德划着渔船,紧行快赶,九点就到了县城北门外临江阁渔码头,绹好渔船,跨上堤岸,走进龙寿县副食品公司门市部,数分钟后又回到大街,步行十几分钟来到了位于茶叶山的常德地区血防医院。 他爬上前栋二楼,推开门,只见几个穿白大褂的男女医生,正围着邓平祥会诊。他明白,肯定是病情恶化。他那狡黠的三角眼里露出得意的神色,但即刻消失了。他走近医生,试探性地问道: “医生同志,这位病人好些了吗?” 有个医生连忙向他摆手。 朱天湘冷冷地对他说: “莫做声。平祥他闹不得。” 卓有德不做声了,端起脑壳,从医生的肩胛缝里,望了望躺在病床上的邓平祥,身子笔挺,双眼紧闭,满脸暗黄,嘴喘粗气。 他心里暗暗思忖,自己这着棋走对了。这家伙是搞连改、定居的坚定分子,除掉他等于断了黄春江一只手,少了一股对立的力量。更能借机整倒黄春江,逼他交出手中的权力,放弃连改、定居。那样他仍旧漂东流西,不用担惊受忧。水上漂泊和而今这日子比较起来,几多自在呀! 此时,卓有德装着十分痛苦的样子,把刚才在街上买的,提在手里的鸡蛋糕交给朱天湘,哭哑着嗓门,煽动性地说道: “哎呀,这号病人,就是干不得重工夫呢。哎,不让他干就好啦!就没得这分危险啦。” 说着,他竟流出了眼泪,嘴里说: “嗯,嗯……嗯……要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得了呀!俺春柳湖又少了一个扛红旗的人啦。医生,求求你们,一定要想尽办法,把他抢救过来呀!” 主持医生见他这样影响了工作,便向朱天湘递了个眼色。 朱天湘会意,正要对卓有德说什么。善于察言观色的卓有德抢在了朱天湘的前头,说: “天湘呀,你和平祥是好朋友。要好生招呼他。我是受第一生产队全队社员的委托专程来看望他的,请你向他转达。队上的工作忙,又要下湖捕鱼,又要在鲤鱼滩上挽垸修堤,只差胯里长出一双手了。我不能久留。我走了。下次再找机会来看望平祥。祝他早日康复!” 他一边退出门,一边向医生点头道: “嘿嘿,少陪了,少陪了。辛苦你们,日后感谢。” 卓有德走了,有个医生对朱天湘问道: “这鲶鱼嘴是什么人?” 朱天湘回答: “队长。” 医生说: “队长!有点阴阳怪气。” 朱天湘说: “他就是那么个人。怪怪的,说不出味道。” 医生说: “说不出味道的人就是有味道。你说对不对?” 说着,集中精力抢救病人邓平祥。 卓有德走出地区血防医院,走出茶叶山,像往常上街一样,寻了一条僻静的小巷,朝位于县城南部天台山的县水产局走去。 他生怕有人跟踪,不时地调过头望望身后。 第五节双方都务必保持平衡 第五节 双方都务必保持平衡 卓有德穿街过巷,左支右拐,转弯抹角,溜进县水产局机关,来到刘国池的办公室门口。 他听见刘国池在“唿唿”地摇电话。 刘国池刚升任副县长,县政府那边的办公室还没安排到位,依然在水产局办公。他也不着急搬过去,因为水产局是他的根据地、发迹地,人脉好,说话灵,心里很是不舍。 “喂!春柳湖吗?要交的鲜鱼为什么还不送来?什么呀?来了?怎么还没看见影子。你们对完成国家的鲜鱼上交任务抱什么态度!必须赶快交上来。” 卓有德走进门,连连说道: “来了!来了!” “啊,来了!”刘国池大吃一惊,挂上电话,伸手关拢门,盯着鲶鱼嘴,惊慌失措地问:“你这个笨蛋,我交给你的任务,为什么没有出色完成?” 说着,他眼里射出两道蓝色的凶光,狠狠地推了卓有德一阵。 卓有德往后晃荡了两下,不但不恼火,反而笑笑嘻嘻地说: “你呀,就是操之过急。” 刘国池问: “什么意思?” 卓有德说: “开个玩笑嘛!” 刘国池说: “眼前什么时候?还有心开玩笑?” 卓有德说: “这也是庆祝胜利嘛。” 霎时,刘国池转怒为喜,说: “照你这么讲,交给你的任务完成啰!” 鲶鱼嘴谄媚地回答: “不折不扣,出色完成。” 他本能地听听门外的动静,附在刘国池耳边,低低地说: “黄春江送来的鲜鱼早已喂老龙王啦!” 他把今朝发生,而又没有亲眼得见的事,就像耳闻目睹过一般,绘声绘色地向刘国池作了汇报。 刘国池听了,紧紧抓住鲶鱼嘴的手,说: “你真有两下子。” 卓有德骄傲地说: “没有两下子,我能走到今天!” 刘国池心里咯噔一沉,这话仿佛触痛了他的哪块旧伤。他立即对卓有德摆出了领导的派头。 卓有德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得不好,不管过去怎么样,如今现在眼目下,他卓有德毕竟是刘国池的下级,要仰仗他的保护才得以生存。刘国池虽然不能把他惹急,可他也不能把刘国池惹恼。双方都务必保持平衡,他卓有德必须依靠刘国池的前腿,刘国池也必须依靠他卓有德的后腿,否则,谁离开了谁,都将是自取灭亡。 卓有德连忙对刘国池陪笑脸,轻言细语地把刚才在地区血防医院见到医生正在抢救邓平祥的一幕告诉了主子。 刘国池不知是高兴,还是愤恨,一拍桌子,说: “老卓,你提供的材料极其宝贵。这样的事抓在我们手里,不愁黄春江不倒台。” 他俩鼻孔里同时发出了“嘿嘿”的冷笑声。一时间,好像整个世界已经由他俩主宰了,因而显得忘乎所以。 不过,刘国池马上从狂喜中清醒过来。他在办公室里走了一圈,对卓有德说: “你必须火速回春柳湖。” 鲶鱼嘴睁大疑惑的眼睛,问道: “回去做什么?” 刘国池走近一步,右手搭在他肩膀上,嘴巴已经贴近他的耳朵,悄声细语了一阵。 卓有德望着鳡鱼嘴连连点头,说: “妙计!妙计!刘局长,不,刘县长你真是神机妙算。我马上回去照办。” 刘国池说: “希望你像上次一样,圆满成功。” 刘国池说这话是有由来的。这些天,他面对春柳湖连改、定居形势的迅速发展,睡觉不香,吃饭不甜,坐卧不宁,惶恐不安。从早到黑,挖空心思谋划着怎样将这场连改、定居压制下去。他采用两面三刀,阳奉阴违的手段,对抗县委关于连改、定居的决议,利用手中的权力,抓住邓平祥吐血倒地一事大做文章,将黄春江隔离反省,擅自给春柳湖增派鲜鱼上交任务。他觉得单是这样做还不妥,又密令卓有德见机行事,进行具体阻拦。既不让黄春江挽垸修堤,又不让完成鲜鱼上交任务,使其扁担无扎,两头失蹋。这样,报告县委不搞连改、定居,就有了充分的理由。 主子一声令下,奴才摇尾相跟。卓有德积极行动,策动甘长礼,分别到春柳湖、芦苇场煽风点火,挑起两家争端;散布流言蜚语,陷害黄春江。 这一切,仍然没有阻拦住连改、定居的步伐。 第六节吃鱼要吃鱼脑髓 第六节 吃鱼要吃鱼脑髓 主子和奴才依然十分苦恼,因为卓有德尽管从邓平祥身上得到了主动进攻的机会,导致邓平祥吐血不止,生命垂危。可是医院迄今还没有宣布邓平祥的死讯,搞得不好,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他想到这一层,又觉得头昏脑胀,比往日更加难受。一夜天亮,叫爷喊娘。 肖月美见他得了这个病症,就把压在箱底下的天麻、护片拿了小半出来。特地买来一只黑鸡婆杀了。把天麻、护片放在整鸡的胸脯里蒸好,叫他吃。说这是诊脑壳痛的特效单方。可是,药王爷偏不让那药剂有一点点儿灵验,偏叫他那被毒气攻了的脑壳整天地昏昏沉沉。 天又渐渐黑了。每到夜里,卓有德就像精神病人一样,倒在船舱里胡思乱想着。 这天下半夜,一只夜游的水鸟在孤独地鸣叫。 他想应该再去和刘国池密谋下一步的行动。总的来说,要借人命关天的大事,向黄春江施加压力。如果这回黄春江不垮台,才真是虾米米儿吃鱼一般的怪事嘞。 他又想要达到目的,必须继续博得刘国池的好感。嘿,这乌鸡蒸天麻是民间名贵的单方。以祝贺高升的名义敬献给刘县长多美呀!别看刘国池高升了,一定跟他一样,因黄春江整天头痛恼火嘞。他献上专治头痛的乌鸡蒸天麻,不正是雪中送炭吗?!他忠于刘副县长的一片心,表露得真真切切了嘛。 第二天,他同檀香皂带着天麻、护片来到县城,又买了一只黑鸡婆,奔水产局机关找刘国池。又觉得有点莽撞。生怕有人监视。直接去找,搞得不好像上次遇到黄春江一样,进退两难,不但办不好事,反倒会起反作用。倒不如在家属宿舍里等他下班回来。 他们两公婆悄悄弄弄地来到刘国池的家属宿舍,没想到刘国池正在家里吃中饭。 刘国池热情洋溢地接待他们。 卓有德先向刘国池奉献礼品,接着就汇报情况,他把春柳湖讲得稀巴乱糟,把黄春江讲得十恶不赦。 鳡鱼嘴一边嚼饭,一边听卓有德汇报情况。有时停住筷子,看一眼他那三角脸上的表情;有时咽口饭,端脑壳望望天花板。 听了卓有德的汇报,刘国池心里是满意的,嘴里却慢条斯理地说: “卓队长,你的工作做了不少。但是,大量的工作还在后头,要继续想主意,掌握主动权,把工作做得更好。” 卓有德说: “往后的工作怎么做,请县长您作指示吧!” 刘国池没有吭声,手中的筷子伸进鱼钵里,将一条吃了尾巴,肚皮,背心,只剩下连着一根脊骨的鲫鱼脑壳夹进饭碗里,启发似的说: “有的人吃鱼,认为鱼尾巴、鱼肚皮是最好吃的。其实,最好吃、最营养的还在这里。” 他点点鱼脑壳,用筷子敲开脑顶盖,指着里头乳白色的鱼脑髓,说: “这就是。” 卓有德和堂客肖月美连连应和: “是的,是的!俗话说,吃鱼要吃鱼脑髓,舒精活血长力气。” 刘国池笑了笑,继而严肃地说: “卓队长,我打这个比喻的意思,你不会不明白。” “我……” 卓有德欲言又止。他不愿意把自己明白了的意思说出来,生怕往后事情没做好,或是被黄春江他们揭穿了,追究起来,罪责落在自己头上。由刘国池的口说出,即使他照着做了,万一出了问题,他也不会负主要责任。这一着,他不得不想呀!他假装糊涂地说: “刘局长,我还没想明白。” 刘国池说: “我的意思是,你前段做的工作,已经吃了鱼尾巴、鱼肚皮,还要吃鱼脑髓。要把整个春柳湖比做一条鱼的话,黄春江就是这条鱼的脑髓。要想尽千方百计,干净彻底地把他吃掉。” 卓有德点点说: “高见!高见!” 刘国池依然慢条斯理地接着说: “只有吃掉他,春柳湖的连改、定居才搞不成器。才有我们的安定日子过。” 卓有德问: “怎样把他干净地吃掉呢?” 第七节密谋三箭齐发 第七节 密谋三箭齐发 鳡鱼嘴放下筷子,扬起三个指头,说: “三箭齐发!” 卓有德真的弄不明白了,不晓得他有哪三箭。他问道: “三箭齐发?哪三箭?” 刘国池说: “你已经射出了两箭。挑唆徐学勇,仇恨黄春江。这算一箭。” 卓有德问: “还有一箭呢?” 刘国池说: “在邓平祥身上做文章,这算一箭。” 卓有德问: “剩下的一箭呢?” 刘国池没有直截了当的回答,好像转换了话题,说: “我问你,春柳湖上交的鲜鱼任务大增,这是谁搞的?” 卓有德朝他努努鲶鱼嘴: “是你。” 刘国池得意洋洋地说: “黄春江只以为得到了人家的支持,我就不敢阻拦了,连改、定居就可以一帆风顺地进行了。哼!暗里反对比明里反对厉害得多。” 卓有德肉麻地赞扬道: “您真的厉害。钦佩!” 由于有肖月美在窗口放哨,他俩谈得很放肆。 刘国池接着说: “我身为主管全县水产工作的副县长,用增加鲜鱼上交任务来压他们,名正言顺。他们腾不出人手来搞挽垸修堤,连改、定居就休想搞成器。” 卓有德说: “千真万确!” 刘国池摇摇头,说: “不过,黄春江这小子竟像长了三头六臂,偏偏压不倒。挽垸修堤在进行,鲜鱼上交不断完成。” 他望望卓有德,提醒说: “这一箭射中了,就能把黄春江这鱼脑髓吃掉。要是射不中……” 卓有德填腔道: “我们就会被他吃掉。” 刘国池充满希望地说: “对!你还想想主意,如何把这一箭射中。” 卓有德说: “好吧!这一箭我来接着射。” 卓有德回到春柳湖,船拢鲤鱼嘴码头,看到一个平顶大脑壳青年,胳肢窝里夹个账本子,从指挥船上跳下来。 他一步迎上去,笑笑嘻嘻地招呼: “学勇,回来了。” 火白鲢抬起眼睛,说: “回来了。” 卓有德关心地问: “顺利吧?” 徐学勇回答: “顺利。” 说着,他往自家船上走去。 鲶鱼嘴看出他脸上不快的神色,一把拉住他,说: “到俺船上坐坐吧。” 到了卓有德船上,他又关心地问: “学勇,吃晚饭了没有?” 火白鲢说: “吃个鬼!那样多鱼三个人送,哪有时间弄饭。” 卓有德说: “自己没时间弄饭,晓得进馆子唦!临江阁、春华轩的饭菜都有特色,都好吃嘛!” 火白鲢说: “王萍和赵海南不同意,说是为集体节省开支,为连改、定居积累资金。” 卓有德眼里暗示堂客做饭,嘴里说: “难怪你不快活啰,是为这件事哟!我生怕是因为上交鲜鱼出了问题。我今朝听了几句谣言,还为你担心嘞!” 火白鲢问: “什么谣言?” 卓有德说:“说是王萍驾驶的机动指挥船在春柳湖里打了滚,满船鲜鱼泼得精光。” 火白鲢说: “瞎讲。哪有那样的事。王萍的驾驶技术那么熟练,机动指挥船那么坚实,无缘无故怎么会打滚。真是谣言。” 鲶鱼嘴说: “还说,是船上的一个青年会计,偷偷把锚丢到水里,有意拖翻船。因为这个会计和支部书记结了仇,支部书记拆散了他的未婚妻,扼杀了他的政治前途,他要报复支部书记,使得完不成鲜鱼上交任务,让领导来惩罚支部书记。你看,这明明是挑拨你和黄支书的关系呀!你切记莫这样做啦?” 火白鲢眨眨单眼睛皮儿,说: “去他娘的尽鬼话!全部都是作起讲的。不过,黄春江再莫得罪我就是的。他做得初一,我就做得十五。” 卓有德心里笑了,对自己的这一手功夫感到十分满意。这个鲢鱼似的火性子青年,脑袋长在屁股上的,到了要发泄心中愤恨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他这样暗示一下,自然是有效果的。 这时候,檀香皂肖月美把饭菜弄好了,酒也准备好了,都摆放在后舱锁幅板子上。 卓有德招呼徐学勇坐拢来,架势喝酒。他一边给徐学勇敬酒,一边继续讲些启发他的话。 而今,卓有德又根据刘国池采取的对付黄春江的新对策,回滩紧急行动起来。 第八节偷梁换柱 第八节 偷梁换柱 卓有德一方面找到李清波,大肆赞扬了一番黄春江,并建议把黄春江的先进事迹写成文章,上报县水产局和县委,介绍到全县去。同时还直接寄一份给湖南省水产局局长、原湖南人民解放总队湘中第一支队司令员姜亚勋,以期引起他的重视。 李清波信以为真,表示完全赞成。鲶鱼嘴便拉着李清波这块招牌,找到雷红菱船上,要她写份关于黄春江坚持连改定居的先进事迹材料,以便随时上报。 卓有德一方面又或明或暗地向卜思源透露了刘国池的意思,调动了卜思源的积极性,组织对黄春江抱有很深成见的徐学勇、于沧生、全正才这几个人,赶写攻击黄春江的黑材料。卜思源本想还把鸬鹚生产队祖居沧港镇上的李湘家、李湘庭、周映鲜、周映红这两大家族的代表人物一起拉上,因为他们表面参加筑堤修垸,内心则生怕连改定居成功逼他们从镇里迁居鲤鱼滩,随时作好了与黄春江摊牌的准备。 卓有德则不赞同,他向卜思源分析:李、周两大家族的人目前都处于墙头草的位置,只要黄春江不强迫他们从沧港镇上移居鲤鱼滩,他们就不会公开反对黄春江,依然维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现状。所以,他觉得李、周两家的代表人物不能作为依靠对象,不能推心置腹,只能作为争取的对象对待,绝对不能要他们一起参与最核心、最机密的活动。 卜思源觉得他说的有理,采纳了他的建议。 卓有德把正反两份材料抓在手里,挨家挨户地说了向李清波建议的内容,然后,要人们在材料上盖上私章或揿上拇指印。 他踏上陈秋英的网船,照年轻人的口气,亲切地叫着: “陈五奶!” 他知道这老人是目不识丁的文盲,便改了先前与人说话的口气,道: “而今有些风言煞语,难听死了。讲黄春江好多不是哟。这些人不识好歹,糟蹋一个好带路人。” “什么啊?”陈五奶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 “春江有什么值得人家指背的!说这些话的都是些什么角色?” 卓有德说: “你老人家莫发怒啰!那还会是些正正经经的人啦!都是些歪心曲肚,讨不得好死的家伙。” 陈五奶说: “是的。丑人多作怪。嚼舌根,讲怪话,讨不得好死。” 卓有德说: “陈五奶,俺要挺身而出,为黄春江出点力,把他多年来一心为革命,一心为集体的事迹,呈报县委,让领导了解他。这样,就不怕有人背后说他贪污腐化啦!好大喜功啦!不完成国家鲜鱼上交任务啦!蛮干害死人啦!” “呸!打狗屁!” 陈五奶对这些话虽不完全明白,但晓得没有一层好意思,心里气愤极了。她看着黄春江从伢伢儿长成人,了解他的根根底底,像一块玉石,没有一点点儿污斑,洁白无瑕。谁要说他一句坏话,就要遭到她的斥骂。 卓有德见老人气愤的神态,觉得这把火烧得恰到好处,还要继续煽风,有可能适得其反。便采取偷梁换柱的做法,拿出一份材料,伸到陈五奶面前说: “这纸上写的是春江的先进事迹,请你盖章。” 陈五奶问: “我盖章?” 卓有德说: “嗯!你这就代表群众的意见嘛!” “对不起。”陈五奶遗憾地说,“我前世都没得私章。我要起那个家伙没得一滴滴儿作用。” 她一转念,又说: “小芹有,我来拿。” 说着,他往中舱里头拱。 卓有德说: “小芹是小芹的。你用指拇儿揿。” 他从灰布褂子袋袋儿里抠出两份材料,又抠出一个印泥盒子。 “要得!”陈五奶连忙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儿,在印泥盒里蘸上印泥,照卓有德指定的地方一揿,现出一个鲜红的指纹。 “这里还有一份。” 卓有德心虚地望望老人。 陈五奶问: “还有一份送哪里去啦?” 卓有德有备而答: “送到省水产局姜亚勋局长那里去嘛。” “怎么只写两份啦?要红菱、小芹她们用油印机多推些。不,最好拿到县印刷厂里头去印,又快又多,到处都发。”陈五奶反问:“小芹不是天天都讲,什么‘鱼’舆论格外重要吗?” 卓有德说: “舆论?革命舆论确实重要呀。俺这就是向上头造舆论。” 陈五奶说: “两份只看得几个人,少哒!” 卓有德说: “多很哒,你揿指纹都难得揿完嘛。” 陈五奶说: “只是揿三天五天唦!不,为了春江,揿三年六个月都要得,都不感到吃亏。” “那倒用不着啰!”卓有德解释,“这份送去,上头批了就印刷嘛,印出来的就不要盖章揿指纹了唦。” “这倒也是的。”陈五奶说着,又伸出大拇指儿,照卓有德的指点,在另一份材料上头,落有周小芹的姓名旁边揿了一下。 卓有德问: “小芹的私章呢?” 第九节徐委员高风亮节 第九节 徐委员高风亮节 陈五奶立即揭开窄舱的锁幅板子,拿出私章递给卓有德。 卓有德翻开一份材料,在周小芹三字旁边盖了一记,又翻开另一份材料,在陈秋英三字旁边盖了一记。 鲶鱼嘴把材料叠好,收进衣服口袋里,还南京扯北海地和陈五奶表示了一通亲热。 当他下船告辞的时候,陈五奶忧心忡忡地叮嘱: “卓队长,还有清波、大海、红菱、王萍,还有世宏和秋萍夫妇,还有许秋庭、许毛砣父子,还有白胡子老倌和他孙儿匡月亮,叫他们通通都盖章。” 卓有德回答: “这是锅里的汤丸,不得走滚的。你老只管放心吧!” 卓有德特意把在陈秋英名下盖章,周小芹名下揿拇指儿印的那份材料,拿在手里,四处张扬。他见了人就说: “你看看!红菱这份材料写得真好,全面、真实、准确地反映了春江的事迹。又没得官话话儿,全是用的俺渔民的口头语言,表达了俺渔民的心里话。” 如果卓有德遇见的人有文化,他就把材料塞给对方手里,等着让对方看了才分手。 如果卓有德遇见的人不识字,他就捧着材料,结结巴巴地念给对方听,还强调说: “我也没得文化,箩匡大的字认不得几个,但听红菱念了几遍,我就基本上背得了。念起来也就不成问题了。” 卓有德朝指挥船走着,遇上陈腊庭。 陈腊庭问: “卓队长,手里拿的什么啦?” “春江的英雄事迹。” 说着,卓有德一扬手里的稿子,故意翻到结尾处,“你看,群众联名盖章,都要求大肆表扬他,腊庭哥你也盖个章吧。” 文盲出生的陈腊庭还只认得完春柳湖渔人们的名和姓。接过稿子细看,弄不清里面究竟是些什么名堂,只晓得有些私章张冠李戴。“你把人家的姓名都调换了。” 卓有德说: “唉,你不晓得我是个睁眼瞎子?我只以为挨次盖章揿手印,哪里晓得搞错哒?” 陈腊庭问: “是李清波派你这个差使吧?” 卓有德说: “正是的。” 就这样,卓有德一路招摇撞骗,出色的完成着刘国池交给他的任务。凡有人有船的地方,他都窜到了。 卓有德的行为,自然也瞒不过黄春江的眼睛。 我独自走在春柳湖边,回忆、思索、分析着这一幕又一幕,突然间湖水边一个老人出现在我眼里,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快步走上去。 我看清了老人的面貌,这不是徐铭谱吗?他双膝跪在湖边,双手合在胸前,面对无垠的湖水,拜了又拜,嘴里喃喃自语。 拜毕,他朝正在燃烧的一堆纸钱上,又加了许多纸钱。燃烧的纸钱旁插着两柱红蜡烛,两柱红蜡烛中间插着三柱金黄的檀香。 我轻轻地走近,闻到了纸钱、蜡烛、檀香的味道。 我生怕打扰了徐铭谱,没有吭声。 徐铭谱先对我打招呼: “杨县长!您侦查到了黄春江的去向了吗?” 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徐委员您这是做什么呀?” 徐铭谱如今担任龙寿县政协委员、县参事室参议。春柳湖的人都称他徐委员,我入乡随俗,也这样称呼他。我看得出,他对我这样称呼他感到满意。 他站起身,对我说: “我在为黄春江祈求平安。我年纪一大把,老朽无用了,别的都做不了了,唯有用这种方式为黄春江求得平安归来。” 我问: “您老认为黄春江没有死?” 他回答: “他在我心里永远没有死。他活着,永远活在我心里。” 我问: “黄春江过去对您管束得很严厉,您不恨他死,反而还希望他活着?您这是真心话吗?” 徐铭谱说: “如今政府给了我地位。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被管制的渔主了。至少我可以和黄春江平起平坐了。所以我没有必要恭维黄春江。我也没有必要在你面前讲违心的话。这几十年的反反复复,让我认识到黄春江是一个真正的好人。过去,在黄春江的严厉管制下,我的几个子女都成长为对国家有用的人。近些年失去这种管制后,我四个孙子,一个孙子吸毒,一个孙子豪赌,一个孙子斗殴,如今都被关在监狱接受改造,唯有大孙子,在武汉大学马列主义学院当教授。他从小受过黄春江的帮助教育,所以他走的是一条正道。” 我听着他的话,内心受到重重地撞击。我观察着他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里流露出的都是诚恳真实的表情。我说: “难得您徐委员高风亮节,不计个人恩怨,站在是否有益于人民大众的高度,对黄春江作出如此公正的评价。” 徐铭谱说: “人活一生,最重要的是讲良心。如果良心没有了,活着就如同畜牲。一个制度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不好说不成好,好也说不成坏。事实摆着,后人总会作出正确地评价。人是需要监督的。再好的人,一旦失去了监督,过度放任,就会欲念膨胀,很快滑向罪恶的深渊。我的三个孙子,就是因为缺乏监督和管理,失去信仰,没有目标,不能很好地把握自己,所以走到了这一步。” 我伸出双手,抓住徐铭谱那双结满老茧的手,紧紧地握着。我说: “黄春江如果能亲耳听到您老的这一席话,他一定会感到很欣慰。” 徐铭谱没有答话,眼里流下了泪水…… 第一节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背后无人说 第二十九卷 任凭风浪起 第一节 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背后无人说 北风卷着浓密的乌云,遮掩了落日的余晖。 擦黑了,春柳湖的夜静谧而神秘。 可是,罶口堵口工地依然呈现着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 经黄春江再三催促收工,渔民们才收拾好撮箕扁担、铁锹铁铲等 工具,陆续朝着鲤鱼嘴码头走去。 黄春江没有走,他一手叉腰,一手按住锹拐,昂首挺胸,驻立在罶口工地,目送散去的乡亲们,心里暗暗感叹:有这样勤劳无私的群众,还愁什么困难不能战胜,还忧什么大业不能建成。他仿佛看见规划中的社会主义新渔村已经在鲤鱼滩上拔地而起。 “春江哥!” 这喊声把黄春江从沉思中惊醒,他看见身边站着胥大海、雷红菱、李清波,每个人都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他打量着他们,问道: “看你们这样子,是不是因为什么事受了委屈?” 胥大海瞪大那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愤愤不平地说: “有人在背后恶毒地攻击你,你难道没听到?” 黄春江回答: “听到了又怎么样?没听到又怎么样?无所谓嘛!” 雷红菱愤怒地说: “尽是些胡言乱语。难道也无所谓吗?” 黄春江反问: “那你说该怎么办?” 雷红菱毫不含糊地说: “要动用一切手段,追查出污蔑你的那个人,把他拉到群众大会上,狠些批斗一顿。” 黄春江说: “有那个必要吗?人的嘴巴不单是吃喝的,是要讲话的,至于爱讲什么,只能由得别人,而由不得你。怕他懒得,只要他肯讲,就让他讲去吧。人生在世,有人讲你好,有人说你歹,这很正常嘛!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背后无人说。” 胥大海说: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黄春江问: “依你看是什么呢?” 胥大海说: “这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抓住一点,不及其余,欲置人于死地。” 黄春江说: “即使如你讲的那么严重,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渔家有句俗话:任凭风浪起,稳坐钓渔船。有人兴风作浪,怕他懒得!” 雷红菱说: “你还怕他懒得!人家欺负到你脑门顶上来了。你还不当一回事。再任凭发展下去,人家会骑到你头上拉屎嘞!” 黄春江说: “那又何防?走自己的路,不被任何势力所左右。这才是令对手最害怕的选择。” 李清波好像十分赞成黄春江的看法,连声说: “是的!是的!而今卓队长已经把春江哥的先进事迹联名上报了。有坏人背后攻击,也有好人公开赞扬。让好与坏唱出对台戏嘛!” 黄春江意味深长地说: “有人背后攻击我,对我本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害怕的。不过,应当看到造谣者的目的,是企图通过攻击我来煽动民心,阻挡连改、定居的正常进行,扼杀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 。对眼下的一切人和事,不能只看表面现象,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到底谁在做好事,谁在干坏事,把眼睛睁大,看准,才不会被表面现象所迷惑。” 李清波连连点头说: “是呀!是不能被表面现象所迷惑!要睁大眼睛,把坏人的五脏六腑都看穿!” 黄春江指着乌云翻滚,北风呼号的低空,继续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俺要有思想准备,迎接狂风暴雨的到来。” 雷红菱提出: “说你好大喜功,劳民伤财,都作算抓住邓平祥倒地不起做文章。说你不完成国家鲜鱼上交任务,有什么把柄啦?” 李清波说: “是呀!这有什么把把儿抓嘞?!” 黄春江又像是回答,又像是提问: “你们说说看,这个时候了,为什么去交售鲜鱼的1号机动指挥船还没回来?” 大家举目望去,夜雾淼淼的湖面上,看不见1号机动指挥船的影子,听不到“轰隆隆”的声音。他们都焦急地说: “是呀!天都黑哒,上交鲜鱼的1号机动指挥船怎么还没回来?” 黄春江说: “海南是个牢靠人,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他的语气里饱含着信任,也充满了担心。 第二节暴风雨就要来了 第二节 暴风雨就要来了 黄春江还要往下说,看见迎面急速移过来一个黑影,只听问道: “黄春江在这里没有?” 黄春江马上回答: “在这里。学勇,你们回来了。” 徐学勇说: “嘿!糟啦!” 大家误听了,高兴地说: “哦,交啦!” 徐学勇说: “翻船啦!” 胥大海说: “交完啦!好,学勇你们辛苦了。” 火白鲢不明白,胥大海听到翻船的事怎么还说好。黄春江为什么无动于衷。他来报告,一是想开脱自己的罪责,二是想给黄春江头上浇盆冷水,肩上增加压力。没想到,黄春江不仅不吃惊,反而像没事似的。 徐学勇冲着胥大海不满地说: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亏你还说好嘞!” 胥大海说: “是好嘛!鲜鱼上交了,任务完成了,当然好嘛!” 李清波一挥手,说: “走吧!回去好生开个庆祝会。” 火白鲢大声说: “你们是真的糊涂,还是假装糊涂?1号机动指挥船翻了,满船鲜鱼泼进了湖水里,上交国家的鲜鱼任务没有完成。你们还有心开庆祝会。” “啊!” 大家无不吃惊,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里凉了半边。 黄春江对徐学勇的话早就听明白了,他一直在分析是真是假。他镇定地问道: “学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你说清楚点。” 火白鲢搬出了他早已编造好的谎言,说: “指挥船高速行驶到徐家坝,不晓得船头上的铁锚怎么掉下了水里,挂到了水底的东西,船脑壳一栽,船肚子朝了天。我头一个发现情况,跳下湖水去起锚,才没盖在船肚里。又多亏旁边来抢救的船只把我救了。我喘过气,就跑回来报告情况。” 黄春江不听他往下说,着急地问: “海南和王萍呢?” 火白鲢摇摇平顶大脑壳,说: “我自己九死一生,哪晓得他们的下落。” 大家都感到这件事出现得太奇怪了。担心、着急、可恼,种种复杂的心情交织在一起,真有说不出的味道。不知不觉地,每一只眼睛里的光线,包括火白鲢的眼光,都投射到黄春江身上。 黄春江望着波涛翻滚,乌云密布,黑夜低沉的春柳湖,意识到真正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这时,几滴雨点洒到了他身上,他正要招呼大家往回走,忽听黑暗中传来了甘长礼的喊声: “大海!红菱!” 胥大海接腔: “有什么事?长礼叔。” 甘长礼说: “麻利些!刘县长找你们有要紧事。” 雷红菱问: “他什么时候来的?” 甘长礼回答: “刘县长才来不久。” 雷红菱不快地说: “他人也才来,就有什么事!俺不去。” 甘长礼警告说: “他是刘县长,不单是刘局长了。他刘县长找你们,也敢不去?那会要吃亏的。” 雷红菱非常坚定地说: “管他县长也好,局长也罢,关我什么事。我说不去,就是不去。” 甘长礼讥诮地说: “姐姐!莫要出湖不问风浪事呀!” 此前一直没有作声的黄春江这时则说: “去吧。刘县长必定是有事才找你们嘛。如果不去,那不是没有组织观念了吗?” 李清波也劝道: “春江哥叫你们去,就去吧。” 雷红菱对甘长礼问道: “他在什么地方?” 甘长礼说: “你到大队网具室等着。大海去鲤鱼肚滩边大网船上等着。” 胥大海瞪大眼睛说: “既然是找我们,为什么还叫等着?” 雷红菱说: “俺俩为什么不在一个地方?” 虾公背说: “领导要我这样通知,我就这样说。要问为什么,我不晓得。” 黄春江催促道: “去吧,何必多问?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胥大海、雷红菱走了。 甘长礼转对黄春江说: “刘县长叫你也去。” 黄春江说: “在什么地方?” 甘长礼说: “2号机动指挥船上。” 黄春江说: “好。我马上就去。” 甘长礼赞扬说: “春柳湖所有的年轻人当中,只有你黄春江才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 黄春江转对火白鲢说:“学勇,你火速带几条渔船赶去徐家坝,一定要找到海南和王萍。” 甘长礼说: “他去不得。刘县长要找他。” 黄春江不假思索地说: “学勇,你去通知黎少军和腊庭叔,叫他俩领上杨光明、杨春初、周永新、丁恩保各自划上自己的渔船,火速赶往徐家坝。” 徐学勇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昂着脑壳走了。 黄春江又对李清波吩咐: “清波,你邀丁公平、周中枝、周银枝、黎明月等几个民兵,守护罶口。这里千万出不得半点事的啦!” 李清波说: “我明白。罶口的安全,对我们进行的连改定居来说太重要了。我哪怕拼了老命,也会保护好罶口不受侵犯。” 黄春江信任地拍拍李清波的肩。他把一切布置完毕,捡起放在芦苇蔸子上的斗笠,扛起铁锹,大步朝肚港走去。 第三节对自己的心腹也有捉摸不透之时 第三节 对自己的心腹也有捉摸不透之时 黄春江来到2号机动指挥船上,从前舱门口下了几级阶梯,走进沉寂的中舱,只见舱壁周围坐着七八个人,都闷声不语。吸烟的人吐出的烟雾,在电灯的白光里弥漫着,烟味与机舱里渗进的柴油味相混合,严重地刺激着鼻膜,格外不舒服。令他特别奇怪的是邓平水也怎么出现在这里?他朝邓平水客气地点点头,邓平水却像没看见,丝毫不理会。 刘国池靠右边舱壁坐着,两个蛇洞似的鼻孔里不断线地喷出烟雾,那张鳡鱼脸上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他见黄春江走进来,热情地点头,指着对面的一个突出的空座位,说: “春江你来得真快呀!坐下吧!” 黄春江说: “多谢刘县长!” 刘国池说: “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 他望望舱门口,又问: “学勇怎么还没来?” 黄春江说: “来了,在后面。” 他在刘国池指定的座位上刚刚坐定,看见徐学勇“噔噔噔”地走进舱来,满脸都是春风得意的神色。 黄春江默神,集中这么多人,是开会吗?为什么卜思源不来参加?作为二把手,无论什么样的会,都不应该缺席呀。为什么卓有德也不来参加?一队之长,也应该到会呀。他一时摸不清刘国池的意图,只好等待事态的发展。 这时,刘国池站起身,双手剪背,在人们面前踱了一圈,又坐回到原位。他重重地咳了一声,然后用关心的口吻说: “同志们,这些日子里,大家没日没夜地修大堤,挽垸子,同时捕鱼作业,实实在在辛苦了!我借今天这个机会向大家表示慰问!” 徐学勇带头鼓掌。 其他人醒悟过来,也跟着拍起了双手。 刘国池习惯了别人给他的掌声,他知道鼓掌只是一种表面现象,并不代表每个人的内心。很多人看不透这一点,往往被如潮的掌声所淹没,直到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刻都还没弄明白掌声也能淹死人。 徐学勇停止了鼓掌。 其他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刘国池扫视一眼众人脸上的反映,窥探不透脸色背后的内心。他十分清楚善于抬轿子的人都是十分阴毒的才鱼,像徐学勇这种浮在水面的游 子只是个例。他希望有人出来对他说几句恭维的话,活跃一下会场的气氛。徐学勇不张口,别的人似乎不便说话。 他接着说: “我因分管全县的农林水工作,一天到晚琐事缠身,不能像以前只任水产局长时那样,经常来春柳湖和大家打成一片。今天挤出时间专门过来,一是看望大家,二是和大家讨论当前工作中的一些问题。” 徐学勇使劲鼓掌。 其他人不甘落后。 刘国池等到掌声停了,又加重语气说: “尤其对前段的工作,要回顾检查,哪些对了,哪些错了。对的要坚持,错的要纠正,甚至是要批判。” 他把眼光移到黄春江脸上,接着说: “春江同志,你是春柳湖捕捞大队的头,更要好好地回顾总结,包括你本人的工作在内,既不夸张成绩,更不隐瞒错误。好了,我来几句开场白,抛砖引玉。下面该大家谈了。” 人们对于刘国池突然提出的问题,一时不知怎么发言才好,都低头思索着。就连事先谈话通气的邓平水、徐学勇等人,也假装皱着眉头认真考虑的样子。 中舱里一时间沉寂下来。要不是湖水拍打船肚子的声音一阵接一阵,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沉寂中。 这倒令刘国池感到纳闷,向来在他面前争着表现自己的徐学勇这时为什么不带头发言呢?难道忘记了他事先作出的交代?徐学勇还要等什么呢?是惧怕黄春江,还是故意玩深沉?这两点都与火白鲢的性格不相符嘛!他真没想到像徐学勇这种被自己视为心腹的人也有让他捉摸不透的时候。他顿时觉得这世界真是奇了怪了,一切都超出了正常的思维范围。他要看看徐学勇怎么完成他事先布置的任务。 第四节战胜自己比战胜敌人难 第四节 战胜自己比战胜敌人难 黄春江端端正正地坐着。这是他长期以来养成的良好习惯。只要开会,听报告,他都是这样全神贯注,一丝不苟。 这时,他认真分析刘国池的一字一句,联系听到的风言风语,明白了他此次来春柳湖的真正意图。说什么回顾总结,只不过是冠冕堂皇,欲盖弥彰。说到底,就是要打起火把找他黄春江的问题。不然的话,为什么特地喊醒他。不,还是不能带印象看问题,严书记支持了的工作,刘副县长不会再找岔子的。党委领导一切,下级服从上级的领导原则刘国池是懂得的。他召开这个会,是为了把春柳湖的工作搞得更出色,是为了提高黄春江的思想觉悟和工作能力,是为了把连改、定居搞得更好。要想求得新的进步,是要注意回顾总结,找出存在的问题,加以克服,以求进取。 黄春江冥思苦索地回顾春柳湖的每一项工作,严肃检查和剖析自己的言行。到底哪些不符合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要改正过来;到底哪些是属于错误,需要认识检讨,纠正过来。他苦苦地思考着。 刘国池见无人发言,以为黄春江、雷耀湘、雷银河、安长庚了解了他的内心,有了对立情绪。他想,再也不能拖延时间了,要打开天窗说亮话,反正缓和地拖下去,到其底还是要一针见血。他开始点名发言。点谁呢?点谁都可以,点谁都不可以。他觉得还是点徐学勇比较靠得住。于是,他对火白鲢说: “学勇,你是在座的人当中文化水平最高的,还是你先说说吧!” 受宠若惊的徐学勇扫视了一眼会场,带着自认为春柳湖最有学问的优越感,最受领导器重的自豪感,说: “刚才,刘县长召集我们研究了一下。” 徐学勇话刚出口,刘国池连忙用胳膊撞了撞他,意思是叫他不要露出事先有安排的底子。 可是,徐学勇没有领略主子的意图,以为是鼓励他大胆地往下讲。他接着说: “先打算开个党支部会,后又打算扩大一点,后又想开个座谈会。不管叫什么名字,反正就是这么个会。” 他微微地晃了晃平顶大脑壳,眼睛盯着黄春江,说: “在这个会上,首先由黄春江检讨最近所犯的严重错误。然后,大家对他进行严肃地批语教育。现在开始发言。看谁打响第一炮。” “啊!这是事先有安排,有组织,有目的的会议呀!” 黄春江正在苦心回顾,自我检讨工作中的缺点和错误,他听了徐学勇的发言暗吃一惊。在会议的名称上都动了这么多脑筋,里头一定有文章。不管它。自己的工作好坏与否,应该让领导和同志们评定,帮助。他越加仔细地回顾自己前段的工作,找寻其中的缺点错误,准备发言检讨。 船舱里一片沉寂,与会的人都不肯发言,但在相互的目光接触中,彼此默默地交换了许多无声的语言。 船身一阵晃动,棚顶上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 风加大,雨加骤,寒气越来越袭人。 黄春江皱皱浓眉,好像风雨洒打在他心头,他想,狂风猛雨给快要合龙的罶口带来了严重的不利,清波该会好生守护着吧。 “说呀,黄春江!” 火白鲢升高了语调,又道: “装聋作哑是过不了关的。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嘛。” 黄春江正要发言,徐学勇又抢在前头说了一通。 黄春江听了十分刺耳,心想:听他这口气,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呀!也难怪呢!徐学勇从学校出来不到两年,人年轻,有点不晓得轻重。应该原谅。你平素日批评别人,也有过火的语言嘛。群众能原谅你,你就不能原谅徐学勇?!他打算从邓平祥受伤的事情切入,虚心地进行自我检讨。虚心使人进步,自满使人落后。发现别人的缺点容易,发现自已的缺点很难。一个人如果时时检查自己的缺点和错误,并且及时修正,那必定是个内心无比强大的人,完全能够战胜一切困难和所有的对手,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因为战胜自己比战胜敌人难。 刘国池以为他抗拒不发言,生怕闹成僵局,难以收场,便用缓和的口气启发道: “有了问题开会解决,这是我党的优良传统和作风。我们今天的会,目的也是如此。春江同志,你还是先说说吧!” 徐学勇连声附和道: “对对对!不搞花架子,打几下肉拳头。” 芦苇场的邓平水发言道: “懒得同他磨牙了,免得耽误时间。我来捅直的。” 第五节不想报仇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第五节 不想报仇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黄春江以为邓平水是来找刘国池有事,随便在这里坐坐,或是刘国池先到芦苇场视察,他邓平水借机陪同过来。没想到他还是会议的主要成员。这时只听他放连珠炮似的说: “黄春江,我以前一直把你当好人,当朋友。这回我总算看穿你了,原来你私心天大,诡计多端,是个不搞阳谋,专搞阴谋的人。你指使人侵占我们的芦苇基地,又假意上门服小。要不是旁人提醒,险些受了你的蒙哄,继续把你当好人嘞!” 他越说越气愤,站起身,指着黄春江,气势汹汹地说: “你为了达到个人往上爬的目的,视群众生命如草芥,踩着群众肩膀往上爬。我老弟邓平水就被你害得只剩一鼻孔孔儿气,各种抢救办法都用尽了,病情反倒越来越严重,眼看就要一命呜呼。” 说着,他难过得哭了起来,更加愤怒地吼道: “黄春江,我老弟要是死哒,你是要负责任的!我是要找你拼命的!” 黄春江抠出随身携带的红皮笔记本,仔仔细细,一句不漏,原汁原味地记录着邓平水的发言。 他的心情也随着邓平水的感情发展而发展。当邓平水指着他,难过地流下眼泪时,他那两只深邃明亮的眼睛里也热泪旋转,洒在手里的笔记本上。 他并不责怪邓平水的言语过火。谁都能理解,在苦水里一起泡大的同胞兄弟,骨肉手足就要永别的时候,那种难过、那种痛苦的心情是难以形容,是无法承受的!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他的兄弟姐妹于二十多年前相继被贫穷、被血吸虫病夺走生命,直到如今他每当想起他们的音容笑貌,就心如刀剜般的疼痛。邓平水、邓平祥活生生的两兄弟,突然被撤走了一个,而且事发有因,作为活着的兄长邓平水,如同天塌下了一半。不爱弟弟的兄长决不是好兄长。不想报仇的男人决不是好男人。此时邓平水不管如何对他发怒,也不管如何对他指责,都情有可原,都毫不过分。他都应该理解,都应该宽容。如是邓平水换成他黄春江,他黄春江换成邓平水,他为了给弟弟报仇,恐怕早就把邓平水的脑壳打破了。 黄春江越想越自责,都怪自己平素日对邓平祥关心不够体贴不够呀!去血防医院的时候,为什么不从邓平祥平素日的积极表现,不从先天血防医院的电话内容,估计到他会偷偷跑出血防医院,来参加修堤堵口呢?如果事先估计到了,就会叮嘱大海严加防范呀。春江呀春江,你为什么头脑简单,工作粗暴?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令人痛心啦! 黄春江难过地抬起头,正要开口检讨,看见坐在他对面的雷耀湘那双犀利的鱼鹰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芒,完全失去了平素日慈祥、温厚的神采。他突然指着邓平水,怒不可遏地说: “我说邓平水你给我听好!如果你对老弟邓平祥的情况不了解,这样无礼的对待黄春江,是错怪了好人;如果你对老弟邓平祥的情况了解,而眼下用这样粗暴的态度,用这种鱼都毒得死的语言对待黄春江,则是污蔑和诽谤。凡是喝过春柳湖水的干部,哪个更比春江关心群众!对于老弱病残,鳏寡孤独,春江逐船逐户进行过帮助。这些事实你邓平水知道吗?” 黄春江大声打断老鱼鹰的话: “四伯,您老糊涂哒!这不是评功表模大会,这是组织生活会,高声,红脸,难听,甚至骂几句,讲些狠话,都是允许的,都是可以打收条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免嘛!也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我求您快些莫讲哒。让平水接着前面的话继续发言。” 老鱼鹰就像没听见,依然滔滔不绝地说道: “这次,你老弟住地区血防医院治疗血吸虫病,给他送去党的温暖和关怀的,不是别人,正是黄春江。他为了让你老弟好好学习毛主席著作,了解国内外大好形势,用自己省吃俭用的积蓄购买了一台收音机,送到你老弟病床上。你老弟背着医生离开病房,回来参加堵口合龙,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怎么能把这说成是春江的强迫,并作为罪状强加在他头上呢?!你要不相信我的话,只要问当时在场的群众就清白哒。” 黄春江再也按捺不住,头一次在尊敬的雷四伯面前发起火来,他大声命令道: “住口!你给我赶快住口!你如果还不肯住口,就请你离开这里!” 这使得围坐在中舱里的渔民都为之一惊,包括刘国池、邓平水、徐学勇在内,他们都没想到雷耀湘对黄春江恩重如山, 黄春江会用这种态度对待雷耀湘。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老鱼鹰雷耀湘住了口。 黄春江这才平静地说道: “同志们,刘局长,这是我听取大家意见,改造世界观的极好机会。大家对我有什么意见,发现了我的什么缺点和错误,请像平水同志一样,给我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一定虚心接受。” 他朝每个人投以诚挚和期待的眼光。 会场上安静极了。 突然间,舱窗前一道白光闪过,一声炸雷落到春柳湖,就像劈开了船顶棚,顿时狂风猛雨大作。 徐学勇生怕冷场,辜负刘局长的希望,他移动了一下坐着的凳子,说: “黄春江,你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一心只想着搞挽垸修堤,不完成国家的鲜鱼上交任务。严重地影响了群众生活,影响了出口鲜鱼任务的完成。给国家造成了极大的损失。你罪责重大!” 雷银河、安长庚听了大吃一惊,两人对望一眼,嘴里同时冒出一句:“不完成国家的鲜鱼上交?”那言外之意很明显:上交鲜鱼不是已经如数如质地送去了吗?怎么说没有完成?他俩悄声问身边的雷耀湘到底是怎么回事?雷耀湘在来开会的途中已经得知了情况,他用简洁的语言向他俩作了介绍。两个正直的渔人听了气得浑身打战。1号机动指挥船翻了,几万斤鲜鱼没了,已经够人气愤的了,再加之把罪名强加在黄春江头上,更是愤懑不已。他俩正要替黄春江分辩,但想到春江制止老鱼鹰时说的话,看到他虚心诚恳的态度,又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火白鲢接着说: “黄春江从四清工作队回来后,除开上述问题以外,更为恶劣的是,他生活上拉拉扯扯,作风上腐化堕落。不过,这也毫不奇怪。他历来就是这么个人。早在十多年前,他就乱搞女人,抢夺别人的女人。他这德性,洞庭湖方圆数百里,谁不知道?他如今不仅没改过,反而变本加厉,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说到这里,他恼恨地看了一眼黄春江,只见他身子向后一仰,手里的钢笔停止了移动。 火白鲢高兴极了,自以为捅到了黄春江的痛处。 黄春江的确是浑身一震,感到背脊上受了沉重的一击。他想,这些年来,无论生活上,还是作风上,行得稳,坐得正,有什么值得徐学勇当人暴众指责的?!他非常气愤,要问徐学勇一个明白,倘若答不上来,哼!决不轻饶。但是,他忍住了。他提醒自己先莫着急。既然徐学勇提到这点,必定会摆出事实的。耐心听他说吧。是白说不红,是红说不白。坚信事实,坚信真理。无中生有,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什么可怕的。 第六节只可惜他俩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第六节 只可惜他俩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黄春江卑鄙之极。为了自己的痛快,不择手段的挑拨,破坏我和王萍的关系。我俩本来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因为你黄春江的无耻插足、挑拨而闹崩,最终导致我俩分道扬镳。” 雷银河听不下去了,他吼道: “徐学勇你这是胡说八道!无中生有!” 徐学勇反击说: “你雷银河没有经历过自由恋爱,是媒婆东边说好,西边说歹,把你们两夫妻凑合拢来的,你不懂恋爱,你没有发言权。如果不是他黄春江在背后拉拢王萍,大耍流氓手段,我和王萍早已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雷银河两眼喷火,还要说什么。 黄春江及时挥手制止了雷银河的发言。 徐学勇还在任性地说过不停。 船舱里充满了火药味。 黄春江盯着徐学勇,胸膛里怒火燃烧,眼睛里火星闪烁,脑壳里嗡嗡直叫,仿佛整个身心都会爆炸。他痛苦极了。徐学勇接下去胡诌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唉,好人难做,好人难当呀!一心为了带领渔民走社会主义道路,竟遭到如此诬陷?忍耐!忍耐!忍耐到何时?他呼地站起身,提起捏得咕咕叫的拳头,朝徐学勇大声吼道: “徐学勇,你……” 他要指责徐学勇胡说八道,诬陷好人。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想起毛主席“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的教导。尤其是一个领导者,更要虚心地,广泛地,听取正反两方面的意见。不管是正确的,还是非正确的,都要听进去。这样,才能增长才干,提高觉悟。切不能听到逆耳之言就暴跳如雷。这不是共产党员的心胸。共产党人,气吞山河,襟怀云天,岂怕听到不正确的意见!他吞了一口唾沫,好像是下决心把那些要爆炸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用力往后退了一步,回到原位坐下来。 刘国池期待着,只要黄春江暴跳发怒,他就好借题发挥严厉指责黄春江压制不同意见,有了错误,不敢正视,不能批评,这样的人不配当领导,这样的人必须降职使用。 他万万没有想到,黄春江这个年轻人竟然如此沉着稳重,气量大度。他为了激怒黄春江,向徐学勇使了使眼色。 徐学勇虽然领会了主子的意图,但觉得自己不利于再发言,应该扩大发言面,让大家都来对黄春江进行声讨。于是他用眼色鼓励邹河清发言。 邹河清这个和事佬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是不肯得罪人的,而今要讲黄春江的冤枉话,那怎么可能呢?他把眼睛皮儿一拖,根本不予理会。 火白鲢没办法,只好自己又放炮: “还有!黄春江经不起资产阶级糖衣炮弹的袭击。吃了甘长礼送的清炖鸡,就嘴软手软,庇护他的错误,不让群众对他进行批评教育。这是事实吧?!没有污蔑你吧?!” 黄春江反反复复回想,硬是想不起有这回事呀!没有就是没有,不能无中生有。如果那样也会损害党的事业,降低党的威信。他决定声明一下,但他的嘴巴张开了一半又闭拢了。他问自己:怎么老听不得逆耳之言呢?!这不是共产党员应该有的思想作风。究竟怎样看待人家的意见呢?毛主席早就有过教导:“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口口声声要听毛主席的话,走毛主席指引的路,为什么每当接触到实际问题就办不到了呢?这回,一定要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做。他真诚地说: “大家对我有什么意见,只管畅所欲言,抠抠括括倒出来,推着我继续前进。” 雷耀湘、雷银河、安长庚听了,内心深受感动。他们觉得,黄春江背了冤枉,决不能默默忍受,要为黄春江申诉冤屈,评功摆好。黄春江早就猜透了他们的心思,不给他们发言的机会。他对刘国池问道: “刘局长,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是你介绍我加入共青团,是你培养我担任民兵分队长,这些年我一路走来,要是没有你当初对我的帮助,我也许一事无成。如今,我有什么缺点和错误,你应该看得清清楚楚,请你一针见血地指出,让我更好地进步,多多地为人民做一些有益的工作。” 刘国池暗暗失望,他没想到黄春江会是这号态度,在他的印象中,黄春江是个只听得进相同意见,听不进反对意见的人。遇事顺着他来,他就满脸高兴,不顺着他来,他就一脸怒火。无论对人对事,都容易感情冲动,从不顾及别人情面,也不给别人留条退路。一切由着他的性子来。这是他黄春江的致命弱点。 他哪知今天的黄春江一返往常,不仅听了不同意见没反对,就连邓平水朝他头上戴高帽子,徐学勇往他身上扣屎盆子,全是些与事实不符的话,他也不动肝火,非常冷静地听下去了,还认认真真地作了记录。 他这才觉得黄春江非同常人,不是凭借他的老谋深算就可以对付的。黄春江身上有一种令对手敬畏、胆寒的气魄。这是卜思源、徐学勇身上根本不具备的。如果黄春江能夠成为他的同路人,他将无往而不胜。只可惜他俩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永远不可能结成同盟,永远都是对手。谁说世界上没有不变的敌人,没有不变的朋友。他与黄春江的敌对关系就永远不可改变。 眼下,刘国池抓不住导火索,无法引来一场熊熊烈焰,他只好临时改变先前的主意,采用软刀子杀人的办法。他温和地说: “春江同志对大家提的意见有什么看法吗?” 第七节认准的道路绝不移改 第七节 认准的道路绝不移改 黄春江朝刘国池点了点头,不急不躁,不愠不火地说: “刘县长你今天主持的这个会对我的帮助很大。正如同志们指出的,由于我的世界观没有得到彻底改造,在工作中就不能正确地掌舵导航,给人民的事业造成严重的损失,使邓平祥生命垂危,使国家的出口鲜鱼受到影响,这一切严重后果,都应该由我负责。请求党组织给予我严厉的处分。大家都知道我黄春江从来不说违心的话,不做违 心的事。我这里要求给我处分,完全发自我的内心。不是抵触,不是牢骚,不是装门面。我黄春江宁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愿讲一句违 背良心的假话。讲假话等同于自毙。” 黄春江这番深情的言词,诚挚的语调,打动着每一个有良心的人。 邹河清觉得黄春江完全做到了严于待己宽于待人,丝毫不隐瞒自己的缺点错误,处处从主观上找原因,因而对他钦佩不已。 黄春江接着表示说: “我有了今天的促进和提高,以后不管刮什么狂风,掀什么恶浪,我都会领着春柳湖的渔船,毫不动摇地航进,夺取连改、定居的新胜利。这个决心,如同沅水向东流,永远不会改变。芦苇滩上的道路常有移改,而我认准的这条道路绝不移改,拼了性命也要坚持走到底,泰山压顶不弯腰,东海倒流不回头。” 黄春江这一席慷慨激昂的表态,就像黎明时的钟声,在空中响亮地回荡;也像一把熊熊燃烧的渔火,照亮了渔人们的心。 刘国池突然一声大笑,说: “你先不要急于搞连改、定居,先要真正地从思想深处认识自己的严重错误,行动中该纠偏的纠偏,该反正的反正。” 说到这里,他从油黑的人造革手提袋里拿出一份材料,扬了扬,加重语气道: “你的错误非同一般,性质极其严重,群众不仅告到我那里,还把揭发材料直接寄到省水产局姜亚勋局长那里去了。看,材料一叠嘞!我本想让你在这里作个检讨就算了。但是,群众不依账。你必须全面而深刻地写个对照检查。春柳湖往后的全盘工作,还是由卜思源同志继续代理。下一步你的任务是带领出湖船队,下洞庭湖捕鱼捞虾。边工作,边检讨。你人年轻,只要检讨得好,领导和群众都会原谅你的,该重用你的时候同样会重用的。决不会一棍子把你打死。至少我刘国池能够做到这一点。” 这时,离2号机动指挥船不远的一只渔船上,有个虾公背模样的人听到这话,喜欢得在心里大笑。为了通风报信,他悄悄地爬上岸,向另一个会场走去。 “月亮!月亮!小杂种你快跟我回船去!” 已经小了的风雨声中,传来危说章洪钟般的声音。他是怕孙儿匡月亮在外头玩得晚了,明日早晨出工爬不起来,落在人家后头。 邓平水很想代替匡月亮回答,但怕冲淡了会场,只是望了望会议主持人。 徐学勇立刻打开一扇玻璃窗,不耐烦地吼道: “这里没得月亮!他没有资格参加这个会。这么晚的时候哒,你还叫什么!月亮又不是三岁短两岁的小伢儿,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他自然会回去的嘛!” 说着“叭嚓”一声,他把舱窗关上了。 黄春江心里始终有一个尺度,该坚持的坚持,该退让的退让,他明确地表示道: “刘局长,对于我的缺点和错误,一定写成书面检讨交给你。但是连改、定居正处于关键时刻,一天一夜也不能停止。如果停止,就是倒退。世间万物,不进则退,这是规律。何况连改定居这样的大事,前面凭着广大渔民的太多付出,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一旦停下来就会前功尽弃,付诸东流。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的劲只可鼓,不可歇。工程只可推进,不可停止。” 刘国池说: “你还是要搞?” 黄春江坚定地回答: “嗯!不管风吹浪打,都一定要把连改、定居进行到底,早日建成社会主义新渔村,让渔民都过上幸福日子。” 这话语,简短有力,掷地有声,不可抗拒,使得刘国池头晕目眩。 刘国池说: “我刚才宣布的意见是代表组织,并不代表我个人。你是组织性、原则性都很强的共产党员。我想你不会把个人意见凌驾于组织之上吧?!” 黄春江说: “我绝对不凌驾于组织之上。但我身为共产党员,我有权利向组织上陈述自己的意见。刘县长你说我这样做不会错吧!” 刘国池无言以答。 第一节抬高领导就是抬高自己 第三十卷 战斗本无言 第一节 抬高领导就是抬高自己 鲤鱼脑滩上,一个黑影朝着脑港浅水里闪跳的灯光,鬼鬼祟祟地移动着。 闪跳的灯光,映着湖水托起的一对相邦紧靠的大网船。 船上的人们围坐在灯光周围,每个人的脸上流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有的人满心高兴,好像贪婪的赌徒,偶尔揭了一碗中意的间子宝眉开眼笑;有的人坐在黑暗里,眼睛骨碌碌地搜集船上每个人的表情,心里暗暗进行分析;有的人埋着脑壳,心事重重,把大口的气往肚里吞;有的人双眼闪烁光波,满脸激情,浑身是劲,完全一副不信邪的样子。 这里的人都互不打招呼,因而船上听不到半点声响,显得寂静异常。 一个野鸭般的声音,打破了异样的寂静。 “同志们!今朝刘县长交给我们一个特殊任务,就是要开好这个全大队的生产队长和民兵排长扩大会议。” 卓有德一反常态。平素日,卜思源开口闭口,声声不离刘局长。他却截然相反,人前人后总不提刘国池。万不得已要提到,也要转个弯,然后又抹个角,或借卜思源的口,或借徐学勇的口说出来。 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嘴里左一个刘县长,右一个刘县长,仿佛不提刘县长走不了路,咽不下水。这是为什么?其实不足为怪!他这样做,既有利于抬高刘国池的威望,保住副县长兼县水产局长的宝座,拔掉眼中钉,除去肉中刺;又能显示他自己是绝对服从党的一元化领导的,做到下级服从上级不动摇。但是,他也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样做了,有可能导致有朝一日自己五脏六腑里的臭水要暴露出来。他每当联想起那天在刘国池的办公室里遇到黄春江的那个嚣险场面就不寒而栗。他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提前准备了一纸《关于连改定居的几点建议》,把黄春江蒙混过去了。眼下还是适可而止为好,不然,被李清波那个无羁无绊的冒失鬼当场冲撞起来,闹个下不得台,那就会丢尽面子。 但他一转念又立即产生了新的想法:未必如此。他的出场,并不是刘国池的直接安排,而仅仅是在刘国池的暗示下,由卜思源公开请出来的。哪怕是翻了船,往卜思源身上一爬,他跟刘国池的神秘关系也就无人知晓了。 他觉得还应该看到而今是特殊时候,是黄春江捅出了乱子,不可收拾的时候,就是他用计得胜,扬眉吐气的时候。他不由得心里笑了起来。他把刘县长抬得高高的,正好一箭双雕嘛。抬高领导,就是抬高自己。这是一门很深的学问。有的人虽然身在官场,但对这一点却一直没弄懂。因而稀里糊涂打发日子,一辈子都很难得到提拔和重用。这方面他的哲学是嘴巴两张皮,对待领导只管说好的,说错了也不会有人追究你,恰恰相反,领导分配好处时,需要用人时总会首先想到你。哪个领导会不喜欢吹捧抬举自己的下属呢?那除非脑壳进了水。 这时的卓有德继续大口扬话: “诸位晓得,火柴杆子是不能当桅杆用的。我是没得能力的人,怎么挑得起这千斤重担。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呀!开好这个会,也就是说,达到刘县长预期的目的,全靠诸位齐心协力。包括被帮助的对象胥大海同志在内。靠诸位热烈地发言,积极地帮助犯错误的同志。胥大海同志也要正确认识自己的问题。哪桩事是你自己做的,哪桩事是别个指使你做的。切记莫背死岩桥。近一晌,我也跟着犯了点错误,险些掉进了人头腰深的淤泥巴坑。搭帮刘县长和卜支书,给我下了一场暴雨,把我的脑壳冲洗得干干净净清清醒醒。知错就改嘛!我承认了错误,刘县长和卜支书不仅不追究,还说我是好典型。大海同志,你年纪轻轻,来日方长。由于缺少社会经验,跟着人家犯了点错误,主动承认就好了。这样,在你民兵营长的档案里,不仅不会记过,反而还要记功。咳!咳!咳……” 卓有德的喉咙管哽住了,一时无声无息,好像断了气似的,横肉丝丝的长方脸上涨得猪血一般通红,他终于喘出一口气,接着说: “好吧,俺就不多说了,请大家照刘县长的指示办吧!” 会场上又恢复了寂静。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 十五分钟过去了。 会场上还是一片寂静。 有人着急。 有人不急。 有人无所谓。 钱仁和坐在灯影里,双眼一闪一闪地望着会议主持人卓有德,他仿佛感觉到自己掉进了闷葫芦里头,神志恍恍惚惚的。他隐隐地觉得人生就是有些奇怪,有些人就像阳光下的影子一般,看得到,摸不着。一个在人前人后积极支持雷耀湘、黄春江、胥大海、雷红菱、李清波、朱天湘言行的人,而今竟成了帮助胥大海的生活会议的主持者。而且按官大官小来讲,胥大海是大队干部,卓有德是生产队长,小官批判大官,真是见了鬼哒。自古官大一级压死人。如今反倒成了官小一级压死人了。这篇深奥的文章他无法读懂,无法弄清。 他决计抱定一贯的老主意,只出耳朵听,只用眼睛看,不用嘴巴说。那样就不会出错。那样就永远正确。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很多能人强人,甚至盖世英雄,最后落得不好的结局,就是因为锋芒太露,其中一个主要的表现就是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不会把自己包装起来,隐藏起来。自然被当作出头鸟一枪给打掉了。这些年他稳稳 当当坐在二队队长的宝座上,没有人想到要对他取而代之,就是因为他的嘴巴紧,守得往,没有得罪任何人。他必须坚持不动摇。不仅眼前不动摇,一百年也不能动摇。他觉得自己还能活一百年也就足够了。 这时偏分头小伙子匡月亮正盯着钱仁和,不仅狠不得挖下他身上一块肉,还在心里斥骂: “真是个鱼籽胆,怕死鬼!” 匡月亮又望望卓有德,很想打个头炮。但是:想起爷爷的横眉鼓眼,还有那把撅起的白胡子,他的嘴巴好像被什么东西封堵住了。他想,称看看阵势再说吧! 卓有德又忍不住了,张开鲶鱼嘴,敞开嘶哑的喉咙说: “怎么又闷声不响了呢?怕呀!怕哪一宗嘛!帮助自己的阶级兄弟改正错误,促使他进步,这有什么可怕的呢?刘县长、卜支书都在亲自主持这样的会议嘛!” 他见无人应声,妄图迫使大家张口,又说道: “谁是真革命,谁是假革命,这里就是分水岭。谁是真金,谁是顽石,这里是试金炉。” 鲶鱼嘴说得正酣,感觉怡然自得,忽然听到突如其来的一声吼: “卓有德,你要我承认错误。要得!你听好就是的。” 第二节找个下级当替死鬼 第二节 找个下级当替死鬼 这声吼,把大网船震得微微晃动,也震撼了大网船上每一个人的心。 大家抬起眼睛一看,长得像铁塔似的胥大海站立在大网船中央,朦胧的灯光下,渔人们虽然不能完全看清他那张脸膛,但是,对他那两只又大又亮、犀利愤怒的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知他这时突然开口要说些什么。 灯影里,卓有德急不可耐地等待胥大海的低头认错。 胥大海说: “我承认的错误之一,我受了黄春江的哄骗,跟着黄春江走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 说着,他气愤地向湖面上吐了一口涎水,接着说: “我承认的错误之二,我不该领头绘制《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鼓动大家搞连改、定居。卓队长你听清了吗?” 卓有德点头道: “你讲得很好。我听清了。” 胥大海接着说: “我承认的错误之三,我不服从刘县长、卜支书的领导。他们在改造连家渔船、陆上定居问题上,强调灵活性,实际上是根本不搞。可是,我不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不识时务,偏要跟他们唱反调。完了。我要检讨的当然还有,但主要的就是这三条。” 胥大海说完,坐了下来。 卓有德觉得这个检讨不是味道。本想立即斥责胥大海承认错误无诚意,要先整态度。但是,他觉得胥大海不是那么好惹的。虽不是李清波那样的烈牛犟马,蛮攀武经,真要论起理来,他还是对付不了的。胥大海到了这号地步,如果把心一横,不把他放在眼睛角儿里,扎扎实实地训斥他一顿,尽管他比胥大海年纪长,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也只好打个收条,那才划不来。 他想如果实事求是地看,胥大海能够这样表态说话,还算讲了客气,很不错的了。如果不看到这一点,斗起毛来,闹到不可收拾,刘县长反倒会责怪他不会办事,是扶不起来的阿斗。领导面对不可收拾的局面时,最善于使用的一招就是从下级中找出替死鬼,替自己背过,消灾。尽管困局过后,替死鬼都会被领导再度提拔重用,但那过程不好受,折磨人,太痛苦。所以他宁可不提拔,也不愿当刘国池的替死鬼。 他尽管抓着刘国池的把柄,可以随时致其毙命。但那也是两败俱伤,令亲者痛,仇者快。只要刘国池对他不翻脸,他对刘国池就得始终保持下级对上级的毕恭毕敬。何况这些年来刘国池处处保护他、抬举他、重用他。维护刘国池就是维护他卓有德自己。刘国池有安全,他卓有德才有保障。 在这个关键点上他卓有德务必保持清醒的头脑,切不可有半点冲动和草率。眼下,他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好刘国池委以的重任,把批判胥大海的会议主持好。 卓有德装出一副同情心很强的样子,让参会的所有人明了,他的本意是想伸手搀胥大海一把上船,可他自己不肯伸手,硬是一根筋强到底,他有什么办法呢? 他坚持自己的信条,人生就是一场戏,不管扮演什么角色,关键看演技。于是,他面对胥大海,满脸含笑,语气诚恳地说: “刚才,胥大海同志主动地承认了错误。这很好。年轻人嘛,哪个一百天不打破碗。错了就改嘛。改了还是好同志嘛。而今,请大家针对胥大海主动承认的三大问题,上纲上线地评一评。诸位明白,大海同志也清楚,批判从严,处理从宽。根据态度好坏,或重点,或轻点。反正事在人为嘛。” 卓有德十分明白,这话对于那些没头没脑的胆小鬼,自然是要见灵验的。但是,对于眼前这个无拘无束、胆大妄为的对手,很可能是水上一棍。然而,尽管他精灵过人,又有什么力能够演出别的拿手好戏呢?他接着说: “我前头讲的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看胥大海有哪些错误没有认识到的,诸位摆一摆嘛。这是诚心诚意把一个同志拉出泥坑的时候啊!” 会场上有人小声斥骂: “蠢猪!人家斥他,他都不懂。” 也有人认为:卓队长忍耐性不错,有度量,肚里撑得船,有宰相的派头。 灯影里的鲶鱼嘴,焦灼地期待着参加预备会议的每个人都能开口发言,对胥大海不留情面地狠批一通。他想点名要人发言,但他不知点谁,要是被点了名的人依然不发言,那对他可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卓有德不敢点名,只能耐心地等待,希望有人主动发言。 第三节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第三节 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一阵沉默过后,穿开胸白布褂子,前头露着蓝背心的小伙子彭月舫开口发言道: “大家都这样不发言也不是个事,耽误的是自己的时间。为了早点回到自己船上睡觉,我来发个言。我认为胥大海同志的检讨不深刻,没有触及灵魂深处,说的全是些皮毛的话,根本没有从灵魂深处解决问题。究竟要解决胥大海灵魂深处的什么问题,我也说不好,还是大家都来说吧。我算是抛砖引玉吧!” “我看要先整整胥大海的态度。”这是偏分头匡月亮的声音。他想起火白鲢的叮嘱,再也不得不出来助助威。他接着说:“态度问题是首要问题,态度不端正,就无法触及灵魂嘛!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迟发言不如早发言,反正都要发言的。这就是我的发言。我的发言完了。” 卓有德不满地斜了这些发言人一眼,心里恶骂: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家伙。不晓得从哪里学来的腔调。他娘的,都是邹河清一路的货色,讲不出半句硬话,连声音都不敢大一点,担心吓了别人。他问自己:能找到什么诀窍扭转这种尴尬的局面呢? 卓有德两手一摊,说: “大海同志,你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就不买你的账吧。你不要违抗群众的意志嘛!还是先端正态度吧!” 胥大海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义正词严的斥责道: “卓有德,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的所作所为正是代表了群众的意志。” 卓有德恼羞成怒,张开鲶鱼嘴质问道: “胥大海,你怎么蛮不讲理!” 胥大海霍地一声站立起来,反问道: “你讲的是哪一家的理?” 卓有德用衣袖揩抹着额角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说: “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你胥大海竟然走到了如此危险的地步!” “真正危险的不是我,而是你!”胥大海右手攀着敞开的衣襟,撑在腰上,左手指着卓有德说:“连改、定居是经县委同意了的,你晓得吗?筑堤修垸的基地是县委划拨的,你知道吗?刘副县长、卜支书反对连改、定居,反对‘以养为主,养捕并举’的淡水渔业发展方针,就是阻止渔民过上社会主义的美好日子。这才是真正的危险!” 胥大海的话像铁锤敲钢板,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人们听着,心里豁然开朗。以周生法、甘德保、匡世宏为代表的一贯支持黄春江、胥大海的几个人,心中的怒火在燃烧。他们异口同声道: “自己无理,反说人家理亏。真是猪八戒过火焰山,倒搭一耙。” 钱仁和脸上显露着内心痛苦与复杂的表情,只是静静地听着,不言不语。 匡月亮甩了一下偏分头,不痛不痒地说: “谁有理,谁无理,每个人心里都有数。” 女民兵排长周中枝旗帜鲜明,厉声厉色,对鲶鱼嘴表示不满地说: “卓队长我怎么都觉得你这是借机整好人呀?” 卓有德刷地满脸血红,内心觉得会场上已不成体统,没有一点政治斗争的严肃气氛,全不像黄春江主持开会那样严肃认真,循规蹈矩。莫非自己为了取信于人,对人过于善良,在人们心目中没有斤两?看来,软绵绵的不行,得硬梆一点,才能显出魄力来。 于是,他用力一拍锁幅板子,高声大吼: “真是狗肉上不得玷板!软的不吃,要吃硬的啵?” 这话里本来还有“胥大海”三个字,但一想到胥大海听了可能大发雷霆,便立即煞住,只好一篙子打一船人。 胥大海看透了他的内心,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只顾劲板板地说: “只有完成连改,实现定居,才能结束渔民一家人,一条船,一杆秤,一只篮,长年漂流,名为集体,实为个体的生活,才能改变而今这种子弟无学上,养鱼无湖场,种植无基地,祖辈无住房,健康无保障的状况;才能坚持以养为主,养捕并举;才能为养殖捕捞机械化现代化铺平道路,使鲜鱼成倍增长,实现淡水渔业大发展,为构筑社会主义大厦,做出渔家应有的贡献。” 大眼睛小伙子顿了顿,提高嗓门又说: “黄春江这样想,想得对。这样说,说得好。带领俺这样做,做得带劲。要我检讨吗?我应该检讨。我还没有跟上他的步伐,辜负了他的期望。今后,要像他那样把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建设美丽春柳湖作为自己一生的奋斗目标。” 卓有德张大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胥大海,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似的。他说: “年轻人,不是我卓有德要整你。你跟我前世无冤,今日无仇嘛,这都只怪你们自己,害死邓平祥,不完成鲜鱼上交任务嘛。” 胥大海质问: “邓平祥死了吗?不是正在医院急救室抢救吗?” 卓有德被问住了。他说: “除了这些,还有……” 胥大海问: “还有什么?” 卓有德说: “你还请客送礼,贪污腐化,你还像个革命者吗?” 他的话戛然止住,脑壳偏向岸上,注意力被什么东西敲击的音响牵制了,吸引了。他说: “胥大海同志先想想,诸位也考虑考虑。我到岸上解个溲就回来。” 他说毕跳上滩岸,向黑暗的杨柳林里跑去。 第五节柳林里传来一声大吼 第五节 柳林里传来一声大吼 胥大海听了也大吃一惊。不由得两眼喷火,他坚信连改、定居是完全正确的,是非常必要和及时的,纵使出些小毛病,也是在前进道路上不可避免的。只要是正义的事业,黄春江和雷红菱就决不会认错,决不会放弃,只会坚持到底。 他想到这里,更加想念黄春江、雷红菱这些同生死,共患难的同志,不晓得他们眼下处于什么样的境地。想着,想着,黄春江深沉、坚定的眼神,顶天立地的身影,富于鼓动性的声音,雷红菱美丽的笑脸,油黑的短发,结实的脚步,又浮现在他眼前。 他仿佛得到了极大的鼓舞,泰然自若地说: “大家放心吧!黄春江是钢铸的男人铁打的汉子,烈火烧不熔,烟雾熏不黑。他决不会放弃原则。他看准了的路就会走到底。” 胥大海的坦然和坚定,使一些人深受感动,也让一些人无法理解。 卓有德心里又急又恨。自己向刘国池、卜思源拍着胸口讲过,一定要把胥大海整治得服服帖帖。而今,法法儿使尽,王牌也打了出来,不仅没整倒,反而越来越威风。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民兵营长这样难以对付。似乎他这才晓得:人并非都往利益一边倒,也还有坚持真理置个人利益于不顾,专往刺蓬里头拱的。 卓有德想着,眼里射出了凶狠的光,盯在渔灯照着的胥大海脸上,恨不得像当年审讯刘国池那样,挥起鞭子,劈头盖脸,猛抽猛打,哪怕你骨头再硬,也要叫你倒威。可眼前的天下,与那时的天下不一样。他手里没有鞭子,无法让胥大海服软。他暗暗谋划着这个会议怎样收场。 “看哪个长绿毛的,敢随便整人!” 突然间,柳林里传来一声大吼,卷起一股旋风,直扑网船。 随着喊声,一个年轻人登上了网船。 卓有德还没回过神来,被这个武武墩墩的小伙子捞住后衣领,提离了船头,扔出两丈远。 “扑通”一声,卓有德张天四脚倒在滩地上。 “卓有德,你时阴时阳,到底是人还是鬼呀!为什么把俺孙儿月亮掳到这里当你的炮筒子啦!” 是白胡子爷爷危说章洪钟般的声音。 他要把孙儿匡月亮叫回去狠狠地训斥一顿。他到指挥船边叫喊的时候,只听得火白鲢一声回绝,觉得势头不对。 他找到与自己知心的杨惠橘、陈五奶、雷大姐、刘秀莲等几个渔民问明了缘由。他心里有数了,把白胡子一抖,怒气冲冲地跟李清波一道来到这里。 他连声呼喊: “月亮!月亮!你这个小杂种,连个招呼也不给我打一声,就跑出来了。养硬了你的翅膀。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匡月亮吓得打战,躲着一声不响,趁着人群骚乱下了船,悄悄回自家船上去了。 这时,李清波伸出一只脚,朝地下的卓有德踢去,嘴里说道: “平素日,你当着春江哥点头哈腰,百依百顺,而今,竟敢狗胆包天,将春江哥和大海哥、红菱姐堵在这里围攻,害得老子找了老半天。我要踏上这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边。” 卓有德见势不妙就地一滚,那一脚是给躲掉了,人却滚到了湖水里,浑身又是泥又是水,真像条从淤泥里头抓出的鲶鱼,一路爬一路直哼哼。 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行动惊呆了。 钱仁和痴坐在原地,两只眼睛直愣愣地。 胥大海稳如泰山,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当他听到那一声大吼,就晓得是李清波来了。他还没来得及招呼李清波,就见卓有德滚进了湖水里。 胥大海朝滩岸上走去,听到李清波在喊: “春江哥!你在哪里呀?” 胥大海回答: “春江哥不在这里。” 李清波追问: “春江哥呢?” 胥大海回答: “我也不晓得。” 李清波又问: “红菱姐呢?” 胥大海回答: “我也不晓得。” 李清波说: “我还以为你们三个在一起嘞!看来是分开围攻,企图各个击破。这一招无比狠毒。走,找他们去!” 李清波说着,一把拽着胥大海就跑。 卓有德抹了抹脸上的泥水,望着胥大海、李清波远去的背影,威胁地说: “李清波你如此胡来,你要承担责任的。” 李清波回过头道: “放心吧!卓队长!天塌下来,老子顶得起!” 胥大海和李清波并肩跑着,心里十分惦记黄春江和雷红菱的安全,相互问道: “这个时候他俩在哪里呢?” 第六节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第六节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这时候,雷红菱正在大队网具房那间会议室里。她和卜思源面对面坐着,中间隔张长方办公桌,桌上放两盏高脚煤油灯,一盏对着卜思源,一盏摆在雷红菱胸前。 雷红菱目光炯炯地望着胸前亮光闪闪的煤油灯出神,好像没有对方的存在,连看也不看一眼,仍复沉默不语。平素日总是带着微笑的红霞般美丽的脸盘上,这时候没得一丝笑意,显露出像沅水南堤边护坡岩一样严峻的神情,仿佛觉得会议室里除了她自己,再没得第二个人。不是吗?五分钟前,卜思源组织的与会人员都从这里走出去了。夜深人静,她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呢?走,回船去。 她猛地离开板凳,正欲起步,又停住了。 她鄙夷地望了望对面的卜思源,较量还没有最后结束,对手还没有彻底击败,怎么能走呢?他们捕风捉影,专找岔子,要阻挡连改、定居,俺必须针锋相对。想到这里,她又坐下来,伸手理了理前额的几丝短发。 卜思源见姑娘这般高傲的神气,说: “红菱,我为什么宣布散会,你懂吗?我是设身处地为你着想呀!作为一个团支部书记,当着全体团员的面检讨错误,是难乎为情的。不过,而今你该清醒了,不要再背死人过河啊!” 这末尾一句,雷红菱十分明白,还是先头会场上那句老话:不要为黄春江当替罪羊,老老实实地检讨,最好在检讨中揭露黄春江的错误。 卜思源听不到任何反应,火气又快上来了。刚才,他主持的这个会议开了一个夜晚,竟没把眼前一个黄毛丫头斗得倒下威来,他用几句话打了开台以后,就要雷红菱检讨交代。 可是,雷红菱一言不发。 卜思源轻言细语,好说歹说,回答他的还是嘴巴皮子紧闭。 雷红菱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卜思源耐着性子进行动员,鼓励大家揭发批判。 有几个共青团员依照他的眼色激烈地放了一阵机关枪,可讲的都是一些空洞无物的大道理,与实际沾不上边。 雷红菱仍然没得一丝动静。 卜思源办法使尽,没想到雷红菱既不服软,也不服硬,他想不出可行的办法了,便把巴掌往办公桌上重重一拍,咆哮起来: “雷红菱,你目无领导,藐视党的组织,我要开除你的团籍!” 姑娘的耳朵好像被什么东西严丝合缝地堵塞起来,没有可能接受这振幅很大的声波。此时她自然地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她的舅舅杨贤刚。 大革命时期,杨贤刚协助中共龙寿县委书记詹乐贫建立县农民协会,智擒欺压百姓、恶贯满盈的“龙寿王”梅孟乔,处决大土豪朱泽堂。当大革命失败,由于叛徒出卖,杨贤刚被国民党反动派抓捕入狱,逼他悔过自首,只要声明脱离共产党就封他高官厚禄。可舅舅不为所动,而且对国民党反动派大加痛斥。1928年10月初,舅舅杨贤刚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于县城南门外茶叶山,年仅22岁。 雷红菱心想:自己今年正好22岁。舅舅在这个年龄时,为了捍卫真理死都不怕,她为了渔民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过上岸上定居的美好生活,难道害怕被撤销团支部书记不成?!这个看似温柔,实则刚强的姑娘,对卜思源的所作所为简直不屑一顾。 卜思源受到刺激,无可奈何而又歇斯底里地宣布: “大家注意!对雷红菱先整态度。” 于是,有几个人对雷红菱七嘴八舌地规劝了一顿。说雷红菱如何骄傲,不把党支部副书记放在眼里;这号态度不端正、不改正,会影响自己的一生;……不一而足。但无论怎样,姑娘还是一点也不动声色。 一阵阵的沉默过去了。 一阵阵的叽喳声过去了。 一阵阵的嘶声咆哮过去了。 整整两个钟头过去了。 平素日爱说爱笑的姑娘,始终咬着嘴唇皮儿,像一尊铜像安然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卜思源心里咬牙切齿地恨啊!即使是讲一句半句,都总算开了口。可是她一句都没讲呀!这比当着众人斥骂他一顿还要难堪。这是他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说过的,也是他从来都没遭遇过的。他像一条饿狼想要啃一个大大的皮球,连口都没有地方下,几多烦躁嘛!卜思源只好宣布: “散会!雷红菱留下。” 他停了停,又虚张声势地说: “不叫你雷红菱认错,我要把‘卜’字倒挂起!” 散会的时候,虾公背来到了窗下。 卜思源瞥见那张狡猾的脸,连忙起身,走到网具房前泥泞的坪场上。 虾公背连忙迎上前,向卜思源报告了刘国池那里的情况。他便决定采取这一马拉松式的攻心战,可以摧毁雷红菱的心理防线,使两人的谈话有所转机。那样他就能对刘县长作出圆满的交代。 不料,又是那样的令人丧气。卜思源摸了摸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压了压心中的怒火,摆出平素日那种很有考究的慢条斯理的风度,伸出手腕子,向雷红菱亮了亮手表说: “整整两个小时的会议,你半个字也没吐,你太傲慢了吧。为什么要拱黄春江那号死旮旯呢?先前是人多了,当众不好检讨。而今应该讲了吧。为什么还撬不开嘴呢?” 雷红菱仍然没有回声。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卜思源说: “先前叫你当着团员的面承认错误,没想到你……” 他觉得已把雷红菱的心情揣摩透了。刚才在坪场上商酌的还是对:一个人,只有谈自己切身问题的时候,才会最有兴致,才会最不吝惜口舌。比方说,理想、前途、幸福、婚姻、党籍等等。一个人到了不愿意关注这些东西,那还有什么进取心呢?这场谈话,无论如何也得紧紧围绕这个题目。提法上可以暂时作点让步,把检讨改作检举算了。 卜思源说: “红菱,你是条灵醒虫虫儿嘛。姑娘不会做鞋,嫂子边上有样嘛!当初,你跟学勇不是一路回乡吗?你们两个都是渔船上生,渔船上长,同班同学,一路毕业。而他这预备党员离转正期只差半年了,刘县长又那样器重他。你呢,本当更能引起领导的重视。刚刚踏入社会,要好好总结自己的经历呀!不然,毁了自己的青春和幸福呀!” 雷红菱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被什么人重重一巴掌打懵了头。她抑制涌到喉咙里的千言万语,忍受着极大的污辱。她像艄公看到了大浪头,脸色立刻严峻起来,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断然地站起身来。 卜思源把狡黠的目光投向雷红菱,观察他精心琢磨过的这番话在她心里头的反应。恰遇雷红菱那严峻的眼光射过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就像偷鱼的野猫儿被主人发现时一样的狼狈。 室内静得相互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卜思源眼前的高脚煤油灯剩油不多了,灯芯又起了烟垢,灯焰在一起一伏地连续闪跳,浓黑的油烟直冒,灯焰快要熄灭了。 雷红菱终于对卜思源开口问道: “你讲完哒?” 她微微一笑,又坐了下去,两道目光犹如两把利剑直逼卜思源脸 上。 卜思源听到雷红菱的声音,像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得到了一棵灵芝草,脸上露出兴奋。只要耐心,方法对头,抓住要害,哪怕顽石也要裂缝的啊!在他卜思源面前,雷红菱的嘴巴并没有滴上焊锡嘛!只是一宗,没有第三者在场听到雷红菱的话音。那也不要紧,慢慢来吧,总有法子的。先叫她写个书面检讨再说。他故作轻松地说: “这样吧,我看你写个检举材料就行了。” 雷红菱平静如水,没有丝毫反应。 卜思源强调说: “检举的内容,就是先头讲过的。” 雷红菱那双湖水般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左手撑着桌沿,慢慢站起身,右手习惯性地掠了一下齐耳短发,坦然地说: “好吧!” 卜思源听了姑娘吐出这简短的两个字,简直喜坏了。他赶忙从隔壁电话室拿过纸,从上衣袋袋儿里抽出钢笔,递到姑娘面前。 雷红菱往旁边一推,又安然地坐下来。 卜思源缩回手,不解地问: “你,你到底怎么啦?” 第七节不写好检讨不放你回家 第七节 不写好检讨不放你回家 雷红菱没有理睬,一手抠出随身携带的日记本,一手抽出钢笔,又把高脚煤油灯向前移了移。 卜思源赶紧往灯肚里添加煤油。 雷红菱摊开日记本,亮出钢笔尖,意味深长地说: “恐怕满足不了你的要求嘞!” 卜思源说: “哪里,你是春柳湖第一代高中毕业生,独一无二的女秀才嘛。一定写得好。只要说明问题,不论文采好坏。” 雷红菱再也不出一言,起身踱着步子,从窗口远望,仿佛透过春柳湖上沉沉的夜色,看见身穿宽大渔裤,腰间系一根粗麻绳的黄春江双手驾着小五斗渔划子,率领流钩、丝网、鸬鹚三个生产队的一百多条渔船驱开夜雾归来。她不禁想起了崇拜的乾隆时期本县女诗人赵孝英的《泛舟》一诗:鱼鳞江上碧烟开,月影萧萧度树来。一片渔歌何处起,芦花深处小船回。雷红菱轻轻吟出了声。 卜思源问: “看来你已经打好了腹稿是不是?趁热打铁,赶快把想好的写下来吧!” 雷红菱说: “那好。我念给你听,你看要得啵?” 卜思源高兴地说: “你念吧!我洗耳恭听。” 雷红菱把赵孝英的诗《泛舟》念了一遍。 卜思源有种被耍弄的感觉。他问道: “你说的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乱弹琴!” 雷红菱说: “这不是乱弹琴。” 卜思源问: “你说是什么?” 雷红菱说: “这是对牛弹琴。” 卜思源气得浑身发抖,手指雷红菱吼道: “你,你不仅没有组织纪律,连长幼大小也不分。我还是你的长辈嘛!” 雷红菱不再回话,眼睛依然注视着春柳湖上,祖国和世界都展现在她眼前,她觉得胸怀无限宽阔。不曾想,当她放眼夜雾下的春柳湖时,惊讶地发现高高的窗玻璃下端,露出两双熟悉的眼睛。是周小芹和鲤鱼嫂在默默地关注着自己。她的周身升腾起一股热浪,通过血管,汇集到心窝。她向小芹和鲤鱼嫂递过决不辜负希望的坚定目光,立即返身,仍然坐回桌前,在日记本上挥笔疾书。 卜思源说: “你就写在纸上吧!” 雷红菱答: “不,这是我终身难以忘怀的大事,应该记在日记里。” 卜思源心想:只要你写,这也行。他的眼睛盯着姑娘,一眨也不眨,迫不及待地等着姑娘抓紧写完,好让他称心如意地带着去见刘国池。雷红菱起身踱步的时候,他似乎很理解,这是动笔之前的酝酿和构思。本想催促一句,又生怕打断姑娘的思路。 卜思源看到姑娘伏案提笔,心里洋洋得意,仿佛看到了一份字迹清秀工整,内容深刻扎实的检举材料。有这么个证据抓在手里,任凭黄春江有三头六臂九张嘴,也滑不脱乎了,非得依章严惩不行。他巴不得早点给黄春江定个铁案,撤销党支部书记,还给个党内处分。到那时候,他多少年来盼望要摘掉的那顶“副”字冠,就不摘自掉了。这春柳湖的渔船要朝哪里驾,网往哪里撒,都只由得他了。再不像过往,一年四季受他黄春江的窝囊气。 雷红菱写下了“12月3日”五个字,停住了笔,笔尖悬于空中,仿佛在凝神思索。她把钢笔放下,将日记翻到前头看了起来: 9月11日 春江哥从青鱼港回春柳湖,与百年不遇的洪水搏斗,救起老人和小孩,他不顾疲劳和我谈话,向我再次提出了一年前提出过的问题:理想,前途,幸福,到底是什么?如何去理解?又如何去实现和争取?我觉得这是一张严肃的考卷。我认真地做了回答。 “对!”雷红菱看到这里微笑着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说:“光说得好还不行。更重要的是实践!”她一边看着日记,一边从衣袋袋儿里抠出红蓝铅笔,在“实践”两字底下加上了两个蓝色的着重号。她继续往下看: 9月15日 跟大海、清波一道,贴出了《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吹响了连改、定居的冲锋号。真有说不出的轻松和愉快。 9月19日 团小组在杨柳树林里学习和讨论时,春江哥让俺看了一棵柳树上,他当年刻上的年月日;并叙述了此事的经过。深有所感,赋小诗一首: 狂风吹不弯, 激浪卷不走, 岂像那湖中鹅卵石, 风击浪洗光溜溜。 雪打更娇艳, 雨洗添翠绿, 恰似那高山参天松, 熬雪披霜耸云头。 10月5日 在连改、定居的日子里,春柳湖上的节奏,仿佛跟以往完全不同了,它真正跟大海的波涛一样,将把一切浮渣全部卷走。社会上和党内各种人物的嘴脸,都区分得清清楚楚了。 这末尾一句,她不禁念出了声音。大约是有意思地要让卜思源听见吧。 卜思源本以为雷红菱翻看日记,是为了写好检举。听雷红菱念了这句话,他感到不对味了。但他又觉得,还是等等看,依然双手抱膝静坐着。 雷红菱又倒翻过几页,目光离开了日记本。双手捧着莲花瓣似的脸颊,凝视着灯焰出神。像在思考什么,又像在回忆往事,又像沉醉在美好幸福的憧憬里。一种自豪感在她心里跳荡。她诗兴大发,要在心地深处歌唱了。她翻到新的一页,在刚才写好的日子底下写着,笔尖的沙沙声,仿佛是一种美妙的音乐。 过了一阵,卜思源把左手伸到灯前看了看表:短针指着“11”,长针指着“6”,已经等待了30多分钟。他那急于压倒对手,报仇雪恨,立功受奖的心情,催促着他站起身,伸长脖子朝雷红菱的日记本上窥视。呃,怎么写的是长短行啦?原来不是在写检举材料,而是在写诗呀!对,她喜欢写诗。批判牛鬼蛇神,她都用诗嘛。看,已经写好一页多了呀!再等几分钟,定可接过来了吧。他傲慢地仰起脑壳,在办公桌边的空地上踱来踱去,耐心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雷红菱搁下笔,想了想,又拿起笔,结了尾。她抬起头,套好笔,把日记本推给卜思源。卜思源接过去,看着看着,两道眉毛挤成一团,刮得干干净净的脸绷紧,刀都砍不进去了。 卜思源忍无可忍,突然间对准桌上“叭”地一巴掌,眼珠子鼓得快要暴出来,嘴巴皮儿连战直战,吼道: “活见鬼!你不仅不作检讨,连个检举也不写!你那里像个团支部书记?” 雷红菱回击道: “我像不像团支部书记,广大共青团员说了才算,你说了不管用。” 卜思源两边额角的青筋剧烈地抽搐着,恼羞成怒地揭开灯罩子,把日记本伸到了火苗上。 “你敢!”雷红菱猛地朝桌上一拳,灯盏跳起好高,整个屋子都发出嗡嗡的回响。 卜思源惊得目瞪口呆,手上的日记本掉落在地上。 雷红菱一把夺了过来。 卜思源又咆哮起来: “要你老老实实写检举,你写些什么呀?这是明目张胆地为黄春江歌功颂德嘛!” 雷红菱说: “理所当然啦!黄春江带领春柳湖渔民改造连家渔船,实行陆上定居,奔社会主义美好生活。这难道不应该歌颂?” 雷红菱两眼放光,胸脯起伏,憋在心里的话像激浪冲口而出,他又说: “你今朝的谈话,很有教育意义,我都会记在心上的。” 卜思源看着雷红菱挑战的眼神,比剜心挖肝还难受。他再也不能保持那种故作宽宏大量的姿态了,顿时变得龇牙瞪眼,暴跳如雷,他吼道: “你把我当成木脑壳呀!你是世界上最不聪明的人!” 卜思源气得连措辞骂人的本领都没有了。他掉转背走进电话室,不到一分钟,又从电话室走出来,扬了扬手里的一把“江山”牌大弹子锁,望着雷红菱说: “老老实实给我在这里通宵反省。不写好检讨,不放你回家。什么时候写好,就什么时候放你回去。” 第八节姑娘的脸就像平静的湖水 第八节 姑娘的脸就像平静的湖水 雷红菱明白卜思源要做什么,她镇定自若,红润的脸盘就像平静的湖水,没有半丝波纹。她望都懒得望卜思源一眼,又安安稳稳地坐下来,映着灯光,重新翻看她的日记,一幕幕激动人心的场景,又在她脑海里浮现: 滩岸边,柳树上挂着一块黑板,她手握粉笔,站在黑板前,面对“游击夜校”学员的张张笑脸,传授文化科学知识。 树阴下,春江哥指点她和大海、清波绘制社会主义新渔村的蓝图。 红霞满天的早晨,全家人坐在船棚里,认真学习毛主席哲学著作,争论问题。 啊,这不是挑灯测量的那个夜晚,春江哥跟她和大海促膝谈心的记录吗?春江哥说得好:革命道路是漫长而曲折的。莫以为眼前的工作顺顺利利,大风大浪还在后头嘞。旧势力行将灭亡的时候,总是要挣扎的。要以十倍的疯狂向俺反扑。但是,无论敌人怎么凶狠,作为清悠悠的湖水哺育出来的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应该跟春柳湖群众共同奋斗,共同写下春柳湖史无前例的篇章。 此时,雷红菱心里呼喊: “亲爱的大海,不正是在春江哥的鼓励下,我和你共同写下了永远革命,斗争到底的誓言吗?而今,狂风恶浪已经到来,春江哥一定在顶天立地地战斗。你也一定在遭受围攻。你在奋起反抗,狠狠地还击吧。大海呀,而今有人在理想、前途、幸福、党籍、婚姻等问题上给我做文章,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政治迫害。请你不要为我担心,就是天塌地裂,海啸山摇,我也一定履行共同的誓言!誓言,对于革命青年,是激励斗志,催动进取的力量;那些没有明确生活目标的青年,只把他当作装饰容颜,炫耀自己的冠冕堂皇的华丽词藻,并不付之于行动。你恼恨这种人,我也决不会做这种人。让俺共同做出行动,让这种人看看吧。” 她掉转身子,把后脑勺对着卜思源,手捧日记本,凭借着从背后射过来的亮光,继续翻阅自己的日记。 卜思源显出一副沮丧透了的样子,仿佛在远程出湖之后,找到了一个以为能够打个红船的鱼埠,可一次又一次地放网,网上却连一只虾公也无从摘到。他已囊中无计。不过,他总是善于从宽处着想。这也不要紧。只要刘县长拿下了黄春江那座山头,这个小小的雷红菱暂时没征服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时候,卜思源静站片刻,是为了给雷红菱一个重新考虑的机会,给自己留下一线希望。没想到这个倔强的姑娘却把背影对着他。 卜思源的自尊心受到打击,脸色急速地变化,一阵阵儿白,一阵阵儿红,他再也忍无可忍,将“江山”牌弹子锁用力朝办公桌上一击。意思是说:再不回头,就采取断然措施,给点厉害你看看。 雷红菱依然纹丝不动。 卜思源只好抓起弹子锁,反手猛然把门一带,门外发出叩门声和弹子落锁的声音。 突然间,“咚,咚,咚!”响起一阵擂鼓般的脚步声。 接着,“啪、啪、啪,咣当!”如同机关枪和大炮似的声响,使整个网具房兼电话室都在震颤。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使雷红菱感到惊讶。她回头一看,小芹和鲤鱼嫂出现在门口。她俩怒容满面,紧握双拳。周小芹跨进门槛,一脚踩到踢倒的门板,走近雷红菱。鲤鱼嫂也一阵风似的卷进来了。雷红菱激动得说不出半句话。小芹和鲤鱼嫂面对雷红菱,什么都没说。 卜思源哪里想到周小芹和李玉妹散了会还留在这里。他正在落锁,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来不及回头,被一只手掀下了台阶,要不是顺势往后一退,差点摔倒在屋檐沟里。 卜思源弄清是怎么回事之后,怒发冲冠,扑进会议室,指了指雷红菱,又指着周小芹和鲤鱼嫂,歇斯底里地狂叫: “搞了半天,你们还在搞小团体活动!你们的团籍还要不要啦!” 雷红菱说: “你莫敲梆吓猴子,俺春柳湖没得玉米地。哪个怕你这一套啦!” 周小芹和李玉妹说: “俺又不是吓大的。” 雷红菱跟周小芹和鲤鱼嫂紧紧靠在一起,横眉冷对卜思源。 卜思源打了个冷战,心想一个黄毛丫头难以对付,而今却增加到三个,其中还搭上一个遮爬舞势的堂客李玉妹,他就更难招架了。他打定主意:好男不与妇人斗,暂时回避为好。他说: “好吧,你们无法无天。等着看吧!” 他双手往背后一剪,大摇大摆地走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个姑娘和鲤鱼嫂。 周小芹钦佩地说: “红菱姐,看你不出气,还有这么一股子劲呀!平素日那么爱说爱笑,一下变得比雷大队长的嘴巴皮子还闭得紧些哒!俺站在阶基上,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 鲤鱼嫂说: “这是一门真功夫!不晓得你写了些什么东西?怄得卜思源暴跳如雷。” 雷红菱扬了扬手中的日记本说: “你俩想看吗?” 周小芹一把夺过日记本,一边翻看,一边朗读起来: 10月8日 炉火纯青, 冶炼真金; 风尖浪口, 显出英雄。 在斗争中成长的黄春江啊, 走过了叱咤风云的光辉历程! 心中升起的风帆, 在不断革命的航道中飞奔。 不顾浅滩和暗礁, 不怕扑面的汹涌浪峰。 水乡集体化的曙光,你最早迎接; 擂响大跃进的战鼓,你奋勇出征。 装上时代的车轮, 抖掉私字的灰尘, 改革渔具推广三层网, 反对“水面开放”“包产到船”当尖兵。 以战斗揭开了春柳湖的新篇, 奏出了时代乐章的最强音。 坚定地进行连改、定居, 在毛主席革命路线上永不停顿地冲锋! 你的话儿深深印在俺心上: 逆流漩涡,挡不住沅水滚滚向东! 围攻怕什么? 名利鸿毛轻! 解放全人类, 牢牢记在心。 叫理想的种子开花、结果, 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 啊,难怪你的眼睛是那样锐敏, 心胸里装着那神圣的放射永恒光辉的北极星! 周小芹拍脚打手地赞扬道: “这首诗写得真好呀!只是还差个标题。” 雷红菱说: “请你俩斟酌斟酌看。” 周小芹一边翻看诗篇,一边说道: “依我看啦,就叫:风尖浪口颂英雄。” 鲤鱼嫂说: “好!黄春江是风尖浪口的英雄,你雷红菱也是风尖浪口的女英雄。” 周小芹说: “标题就这样定了吧。” 三个姐妹同时笑着说: “定了!定了!就这样定了!” 第一节危难时相互寻找 第三十一卷 爱的力量 第一节 危难时相互寻找 两个小伙子冲散了卓有德主持的会议,赶紧寻找黄春江。他俩来到2号机动指挥船上,已经是灯熄船空,会议早散了。他俩想到被甘长礼通知去大队网具室的雷红菱,不知她那里处境怎么样,便大步奔向网具室。 暴雨刚过的滩地上,湿漉漉的,空气格外清新。 他俩奔走在杨柳林里那条被渔人踩出的小道上,踏得泥花四溅。 “哪个?” 半道上,突然传来一个姑娘威严的追问声。 一心寻找伙伴的年轻人无心理睬这一切,奔走的脚步越来越快。 “是哪个呀?” 姑娘的声音更加威严。 “你听,好像红菱姐的声音。” 李清波惊喜地止住脚步,回头问道: “红菱怎么到这里来啦?” 胥大海似信非信。 “前面是哪两个?为何不答话?” 姑娘的声音紧紧地追了过来。 “真的是她!” 两个小伙子又惊又喜地叫起来: “红菱!红菱!” “哦!是你们两个呀!”雷红菱急急地奔过来。 她睁大眼睛,望着胥大海、李清波,轻轻地嘘了口气说: “我以为又是哪个歪心曲肚的家伙,趁这风吹草动之时,加紧出来活动呢?” “有人活动?” 胥大海问。 “是哪个,看我收拾他。” 李清波说。 “除了那一小撮乌龟王八蛋,还有哪个?” 雷红菱说。 “到底是哪个嘛?” 李清波听不得半截话,着急地问。 “刚才,我和小芹、鲤鱼嫂从网具室出来,走到这里分了手。我正要转身回网具室去,突然发现杨柳林里一个黑影,一晃一忽地。就是往这里过去七八根杨树的地方。”雷红菱手指刚才走过来的方向。“我警觉起来,猛然大喝一声:‘是哪个?’” “答应了没有?”李清波问。 “没有。”雷红菱说。 “你要赶快追过去唦。”李清波说。 “对,我追到那里,只见黑影站在一棵杨柳树后,一动不动。我又喝道‘是哪个?’黑影低低地回答:‘是我!’听到这声音,我肺都气炸了。” “是哪个?”胥大海问。 “徐铭谱!”雷红菱回答。 “啊!是这个狗日的呀!”李清波气愤地骂道。又问: “他来这里干什么?” “他说是上岸小便。”雷红菱说。 “胡扯!”李清波又气又恨,拳头捏得出水,说:“这明明是耍花招嘛。” “就是!”红菱绘声绘色地告诉他俩,“徐铭谱以为来这一手,我就会放过他。” “你怎么做?”李清波又问。 “我站在远处等了一会,见徐铭谱还站在那里不动,我就大声喊道:‘有鬼!有鬼呀!’” 胥大海问: “他怎么反应?” 雷红菱说: “他吓得朝湖边跑去。我几步追上去,对他说,你别跑,鬼被我赶走了。我有话对你说。” 李清波赞扬道: “你真是锈剪刀夹铁丝——不剪断(不简单)啦!” 胥大海问道: “红菱,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我呀!”红菱用当时的口吻神气活现地说:“这黑更半夜的,你未必跑到这里才能小便?你想狡猾,却没有狡猾的水平。就像在湖边上闻到鱼腥味的猫儿,跳到渔船上偷鱼,结果被主人关在船舱里,还说是上船捉老鼠。” 李清波赞扬道: “讲得好!真不愧是女秀才。” 雷红菱继续说: “你莫看到有人阻挡连改、定居,就以为是你的好日子到了。那是白日做梦。连改、定居是任何人也阻挡不了的。要不信,就驾着船,边驾边看吧。我晓得,你是偷吃的猫儿不改性。这回改不改,由你自己选择。他连连点头:‘我改,我改,我一定痛改前非,老实做人。不过你莫误会,我是关心你们,生怕你们吃亏。’说着他掉转身,回渔船上去了。” 胥大海平时说话不多,这时却变得大不一样了,嘴里滔滔不绝地说: “从一般规律来讲,那些社会上的残渣余孽,只要一遇风吹草动就会跳出来。越是在这样的时刻,俺越要保持嗅觉像猎人一样的灵敏;眼睛像猎人一样的锐利。也就是说要明察秋毫,注意发现敌人的蛛丝马迹。究竟徐铭谱夜半上岸是什么目的,如果从他参加筑堤修垸的表现来判断,也许他是出于对我们的关心。” 雷红菱和李清波连声附和,并且强调道: “与这种人打交道还是要时刻多长一个心眼,多问几个为什么,不然被他们耍了,还不晓得信。但愿徐铭谱讲的是真话,夜半上岸是出于对我们的关心。” 胥大海问雷红菱: “虾公背要你到网具室去干什么呀?” 雷红菱回答: “我一跨进网具室,卜支书和许毛砣等几个共青团员就已经坐在那里。卜支书要那些团员帮助我这团支书认识错误。我想,我没得错呀!我不仅不认错,反而表示要把连改、定居坚持搞到底。卜思源没办法,又宣布散会,把我单独留下,先是用前途、理想来软化我,我不吃他那一套,他又拍桌打椅威逼我。搞来搞去,就是要我承认连改、定居搞错了,不搞了。我告诉他,要我不搞连改、定居,除非沅水倒流,太阳西出。” 两个小伙子听了,十分高兴。青年人的手脚是停不住的。他们放开脚步,朝码头走去。雷红菱走在前头,用她那快速的语言,继续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与卜思源作斗争的经过。李清波不时地提问。走在当中的胥大海不插言,细心地静听。 他们三个人走着走着,没有听到李清波提问了。 胥大海回头一看,身后无人。他想李清波突然到哪里去了呢?他连忙呼喊: “波儿!波儿!” 无人回应。 第二节说不尽的心里话 第二节 说不尽的心里话 雷红菱回头问道: “大海,怎么啦?清波走了?” 胥大海回答: “把他追回来。” 雷红菱完全明白李清波为什么要悄悄离开,大海为什么要把他追回来。她一把抓住胥大海的左手,柔情地说: “大海,莫看清波虎里虎气的,他懂得这些。你就莫追哒。” “不!我要把他追回来。”胥大海回答。 “他不会回来的。”雷红菱打量着胥大海,轻声细语道:“你千万莫把李清波当李逵来看,其实他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走吧!大海。你和李清波有的是时间在一起,你和我就不一样了。” 胥大海明白姑娘话里的含义,他跟着向前走去。他边走边意味深长地说: “红菱你看,天上的乌云越聚越多呢!” 雷红菱抬起头看看天空,只见杨柳梢头乌云翻滚,远处不时地划过闪电。她感慨地说: “是呀,看来大风大雨还在后头嘞!” 胥大海点点头,牵着红菱的手向前走去。 雷红菱抓住那只粗糙结实的大手,紧跟其后。 他俩静静地走了一段路,来到了湖边,红菱停下脚步,轻声道: “大海!我明白你的意思。” 姑娘两只明亮的眼睛像两颗玛瑙在黑夜里闪烁出光芒,射向小伙子那宽阔的四方脸上。 小伙子的两道乌黑眉毛微微向上挑动,浓眉下那双又大又深沉的眼睛也放出光芒,射向红菱的鹅蛋脸上。 两双眼睛相互注视着,四道目光交织在一起,恰如湘资沅澧四条奔腾的江河汇集洞庭湖,涌起无数朵激情的浪花,跳跃飞溅,美丽无比。 此时此刻,一对相恋的青年都有满腔激情的话语要倾吐,可谁也不说一句话,一直用眼光交换着语言,交换着感情,交换着力量。 姑娘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一株高大的杨柳树旁。 这里是杨柳林的外线,可望见滚滚滔滔的春柳湖水。 大海跟上去,站到红菱身边。只见红菱望着春柳湖水,嘴里喃喃地说: “大海,我虽然没有见过辽阔的海洋,可是,我从书本上看过,在银幕上看过,更是从我爹爹恩娘以及和他们一起数次下过海洋的老渔人危说章、甘德保、历崇德嘴里听讲过。他们都把海描绘得那般美妙,那般可爱,说它一望无际,心胸开阔,说它碧绿深沉,使人感到纯洁;说它一年四季,一天到黑摧枯拉朽,奔腾不息,使人奋勇向前。谁不怕大风?他不仅不怕,反而喜欢,总是借助大风的威力,掀起冲天浪花,击碎阻挡他前进的暗礁,冲垮破坏他容颜的险滩。叫我看,洞庭湖也就像人们说的浩瀚的海洋。” 胥大海静静地听着。 姑娘滔滔不绝地往下说: “我看你就像人们赞美的真正的大海。像我见过的如同海一般的洞庭湖。是那样的刚强,勇敢,一往无前。大海有风平浪静的时刻,可你呢?也一样,深思的时候,比风平浪静的海还要深沉。” 姑娘用形象的比拟,借以表达出了内心深处隐藏的情感。她把目光从湖上收回来,落到胥大海身上。又说: “你就像海一样,就像洞庭湖一样。可是你从来没发现自己是那样,从来没把自己当作是那样。是你愚蠢吗?不是!正好你具有坚强的斗争性和谦虚精神。大海,有你,我感到……” 姑娘的话哽住了,明亮的眼里滚出两颗晶莹的泪珠。她没有擦,也没有害羞地低下头,更加深情地端详着大海,恨不能更接近他一些。甚至要用头,去探索大海那宽阔的胸怀,去接触那颗火热的心脏。 胥大海伸出双手拥紧了雷红菱,两颗心贴在了一起。胥大海喃喃地说: “红菱,你真好。” 雷红菱说: “大海,我很惭愧。” 胥大海不明白地问: “为什么?” 雷红菱说: “我没有你跟春江哥跟得那么紧,没有你学春江哥学得那么好。当卜思源逼我承认进行连改、定居错了的时候,我想到你,不晓得你在经受什么样的斗争,不晓得你能不能按我俩立下的誓言去做。哪晓得,你经受的斗争比我激烈,而你战斗的比我坚强,比我勇敢。刚才,我在路上听到你的斗争经过,我是特别的钦佩你,特别的想见到你。幸好在这路上巧遇了。如果不在这里巧遇,我也会去找你。” 胥大海文化水平不高,也不善言词,他实打实地说: “我还做得蛮不够。比起春江哥来,真是洞庭湖里吹喇叭——哪里(啦咪)哪里(啦咪)呢!春江哥一心为了渔家走社会主义道路,竟遭到刘县长的……” “你快莫讲了,我都晓得了!”雷红菱又气愤又难过地打断了胥大海的话。 “你是怎么晓得的?”胥大海问。 “徐学勇讲的。”雷红菱回答。 “徐学勇?”胥大海有几分奇怪。 “嗯。当我和小芹、鲤鱼嫂,刚把卜思源气走的时候,徐学勇来了。我晓得他来见我的目的,一是证明他过去反对连改定居是正确的,所以他张口就讲你和春江哥犯了严重错误,劝我和小芹、鲤鱼嫂不要跟着上当。二是来讨好我的,希望我在王萍面前替他讲几句好话,赞美他是有政治眼光、有远大前途的人。他讲他的,我们三个人谁也不搭理他。可是,他一点点儿也不懂味,像只绿头苍蝇,跟在背后嗡嗡叫。直到我和小芹、鲤鱼嫂分手时,他才没趣地走开。嗨,王萍她……” 雷红菱说到这里止住了话题。 “王萍她怎么啦?”胥大海问。 “她眼里无珠,相中了一个思想落后,自私自利,没有出息的男子。要是我呀!” “是你怎么样?” “我才不要那样的人嘞!”雷红菱望着胥大海,自豪地说,“那样的人我才不要嘞!” 旁边的杨柳树也跟着低下了头,聆听这一对亲密男女倾吐的心里话。不知是过于谨慎,还是过分的激动,几根柳枝轻盈地摆了摆。这一下,掠动了姑娘的短发,心里一动,以为是伸过来的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把脑壳一偏,倒在了小伙子那宽阔、结实的肩头上。大海胸膛里像猛烈地燃烧起一团火,浑身热血沸腾,他双手越加用力地把雷红菱搂在了怀里…… 第三节心中有座丰碑 第三节 心中有座丰碑 突然一束强烈的手电光照到他俩身上,一切都被照得清清楚楚,大眼睛小伙子赶紧用自己的身体护住美丽的姑娘,并朝着手电光射来的杨柳里大喝一声: “是哪个?” 雷红菱觉得被 人盯踪,是件又气又恼的事,不免浑身颤抖,连喘气也不均匀。 胥大海抚着她的肩轻声安慰: “别生气。盯踪也不用怕,我们是正大光明的。” 雷红菱松开手,对他说道: “你快去看看,弄清到底是哪一个?” 胥大海朝手电光冲了过去,喝问: “你到底是哪一个?” 手电光突然熄灭了,连一点声响也没有。 胥大海举目四顾,周围除了杨柳林、春柳湖水,什么也看不见。 雷红菱走过来了,他问: “是不是清波的恶作剧?” 胥大海连连摇了摇头,道: “不会。他绝对不会。” 雷红菱又问: “会不会是卜思源?” 胥大海说: “红菱你别生气,身正不怕影子歪。红菱你也别着急,如果是居心不良的人盯踪,迟早会暴露出来的。” 爱情是幸福的。恋人相拥是甜蜜的。雷红菱伸出双手摸了摸胥大海滚烫的脸,又抚了抚自己的齐耳短发,她向前跨出一步,望着波浪滔滔的春柳湖水,不再说话。 大海跟上一步,两人并肩站立着。 时间不知过去了好久,雷红菱说: “大海,跟我去网具室吧。” “做什么呀?” “你去了就会晓得的。”雷红菱矜持地笑了笑,放开脚步,走在前头。 大海习惯地跟在后头。 他俩来到网具室,走进会议间。 雷红菱点燃那盏高脚煤油灯,又从罩衣口袋里抠出一个纸包,铺展在长条桌面上。 胥大海猜不透她的用意,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当雷红菱把手中的纸铺开时,他连忙伸脑壳一看,头一行里写着端方四正的字体跳入眼帘: 改革鱼车鼓拖带泥船图。 他指着雷红菱说: “呵!你还是坚持搞这个创新哟!” 雷红菱眨眨眼睛,问: “你不支持?” 胥大海笑了笑说: “你要做的事,我敢不支持!” 雷红菱咯咯地笑了,说: “既然支持,那就共同研究吧!” 她从前胸口袋里抽出一支铅笔,指着图纸,又说: “大海,俺要是把这个工具改革成功了,挖鱼池的工效就能提高好几倍呢!” 胥大海说: “那是的!鱼车鼓拖一船泥,要抵一个正劳力爬坡上坎挑一天。有了这改革的新工具,今年冬天就有把握修成几百亩鱼池。明年春上就可以大抓人工养鱼啦!” 雷红菱说: “等到养殖丰收了,那些反对连改、定居的人,就会气得拱土呢!” 胥大海激动地抓紧雷红菱的手说: “红菱!我真的没有想到。” 雷红菱感到奇怪地问: “你什么没有想到呀?” 胥大海说: “你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心情已经够难受的了。要是一般姑娘早就只晓得哭,别的什么都干不了了。你却不一样。你还一心想着改革新的运土工具,提高生产效率。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呀?” 雷红菱十分动情地说: “其实我也想哭,我想一个人躲到别人看不到,听不到的角落,痛痛快快地放声大哭,把肚子里的苦水全哭出来。可是,我只要想到一个人,就立即变得坚强起来,马上打消了要哭的念头。” 胥大海又把雷红菱搂紧在怀里,问: “这个人是谁?这个人在哪里?” 雷红菱说: “这个人我没有见过,他已经牺牲37年了。他牺牲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里。有关他的一切,全都是从我恩娘、从我爹爹口里听到的,渐渐地他成了我心中的一座丰碑。” 胥大海说: “这个人我知道了。” 雷红菱问: “你说是谁?” 胥大海说: “他就是龙寿县早期地下共产党员,你的舅舅杨贤刚。” 雷红菱说: “是的。” 接着,她边流眼泪边讲述舅舅杨贤刚的事迹。 杨贤刚出生于1906年,比姐姐杨惠橘小了整整十岁。1913年,杨贤刚进小泛洲韩家祠堂公学读书1年,后又进赫神庙私塾读书5年。1920年2月,杨贤刚考入常德省立第二师范附属高等小学。 1923年8月,杨贤刚考入长沙省立第一甲种工业学校。1924年春,他刚满18周岁,就在学校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25年12月,全省学生为驱逐反动军阀赵恒惕实行总罢课。杨贤刚和著名体育老师曹羽仪率领学生、工人近万人游行示威,进逼省政府。1926年4月,受中共湖南区委派遣,杨贤刚与同在一校的共产党员向贤肸、丁基础等离校回龙寿县建立中共龙寿小组,任组长。在杨贤刚的领导下,中共龙寿地方组织不断壮大,并迅速地帮助国民党龙寿地方组织实行改组,建立起龙寿国共合作的统一战线。 1927年1月,中共龙寿县委成立,杨贤刚被选为县委委员,任农工部长。此后他指导工农运动,亲手建立了祝家岗、云台山两个区农民协会。 1927年5月26日,驻常德省防军熊震部派兵来龙寿镇压革命,工农自卫军进行反击后撤出县城。之后,杨贤刚受托赴长沙,寻找上级党组织,但未能如愿,便到南昌,投入叶挺部,参加了南昌起义。起义部队南下海、陆、丰途中,杨贤刚被俘。 当天深夜,他化装脱险,但与部队失掉联系,然后,几经周折回到长沙。 1927年11月初到南县找到了任南华安特委组织部长的毛觉民。经特委研究,杨贤刚担任了特委军政部长。他与毛觉民在南县建立了一批地下党支部,发展了30多个地下党员。并组织起一批农民积极分子,建立了一支游击队伍,特委派他任队长。 遵照省委举行年关暴动的指示,1928年1月30日夜,杨贤刚率领游击队开始年关暴动。 1928年5月,特委游击队回营南嘴山,扩充为“工农革命军洞庭湖区游击司令部”。杨贤刚任司令,有游击队员数百人,枪60多支。这支队伍活动在南县、沅江、龙寿、安乡、常德等地的湖河港汊,经常组织农民打富济贫,惩办土豪劣绅,在南嘴山及洞庭湖一带,实行武装割据。 8月,刘泽远、詹乐贫等在南县重组湘西特委,杨贤刚任特委执行委员兼游击队长。 9月初,特委为保存革命武装力量,决定由杨贤刚率游击队北上,与贺龙领导的洪湖赤卫队汇合。 9月30日,杨贤刚与黄克佐带洪湖形势图和北上洪湖路线图,到常德十美堂同庆垸姚敢甫家召开进军洪湖骨干会议,因叛徒出卖而被捕。敌人对他用尽酷刑,指甲缝里扎钢针,鼻孔里灌辣椒水,眼睛里撒胡椒粉,逼他交出中共地下党的组织图。 他向特务队长招招手,示意向他靠近,有重要秘密情况悄悄报告。特务队长喜形于色,走拢他面前,低头附耳,听他报告重要情况。右耳刚凑拢杨贤刚嘴边,忽听哎哟一声惊叫,右边脖子、胸前全是血,衣服都被血浸透了。其他特务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慌了手脚,只知道喊“赶快救命”。杨贤刚狠狠地咬了特务队长一口,又朝特务队长脸上喷了一口,然后仰天发出一阵大笑。 国民党反动派要从他嘴里得到重要情报的企图彻底落空,于是每天对他鞭刑三次。他始终不吐一个字。当年10月初,杨贤刚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于龙寿县城南门外茶叶山,时年22岁。 雷红菱靠在胥大海肩上,泣不成声,泪水浸湿了胥大海的衣襟。 胥大海双手紧搂着她,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轻声安慰。 第四节爱情激发人的智慧 第四节 爱情激发人的智慧 雷红菱从恋人胸膛上抬起头,坚定地说: “我要像舅舅那样与坏人作斗争。我要像舅舅那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胥大海说: “你做得太好了。革命先烈的旗帜靠我们高举。革命先烈的精神靠我们继承。” 两个恋人越说越兴奋,指点着图纸研究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解决了。爱情激发人的智慧。爱情坚定人的力量。爱情提升人的信念。夜,更深了。还剩下一个难题摆在他俩的面前。一下下儿,各自来回走动,思索;一下下儿,又蓬在一起,指着图纸,共同琢磨。 就在这时,门口伸进了两张年轻的脸。这不是别人,正是从胥大海和雷红菱背后悄悄弄弄跑了的李清波和他心中喜爱的人周小芹。莫看李清波平素日莽里莽撞,毛毛躁躁,但也有粗中有细的时候。当他发现大海和红菱片刻不语时,他想:他俩不是没有话说,而是有格外多的话要说。自己有这样的体会呀!那天单独遇到小芹时,他虽然是茶罐煮饺子,里头有货倒不出。可小芹那张嘴巴就讲了个把钟头。红菱比小芹更富于感情,更善于说话嘛,不能影响他们,必须赶快离开。他想还是告辞一声再走吧?不行!大海不会同意。于是,他轻手轻脚,不声不响地当了“逃兵”。待到大海的喊声传进他的耳膜时,已经离开了两百多公尺,步不停,头不回,阔步走去。 “清波,你没长耳朵呀?” 突然间,路旁一声询问,清波被骇了一跳,但他很快就听出了是谁的声音。反问道: “这个时候哒,你在这里干什么?” “听说你把卓有德整得狼狈不堪,我喜欢得很,特意来表扬你的。”周小芹从路旁杨柳树后走过来,接着说:“同时还想和你一同去看看春江哥和秋华姐。” “我和你去,人家会……”清波和小芹个别在一起时就变得口笨舌拙话都不会讲了。 “会,会你个鬼!”巧嘴姑娘假装生气地说。 “会笑话唦!”清波终于吐出了四个字。 “哎,我和你呀!”小芹说不出心里的埋怨。 “我和你?”清波最不愿人家讲半截话,急忙追问,“你是说我和你?”周小芹把脑壳调向一边,佯装不睬。 李清波说:“你讲半截话,会烂舌子。” 姑娘听了这质朴的语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一下小伙子的额头,说:“我和你呀,就是不像大海和红菱。你看,他俩好亲热。” 清波心头滚过热浪,笨拙的舌头也变得灵活起来,表现出男性对女性的爱慕: “他俩在那里讲悄悄话,我俩也在这里讲悄悄话嘛。这还不算亲热呀?” 他俩一句来,一句去,带着烈火,含着微波。火,在心头燃烧;波,在胸中荡漾。语言啊,丰富多彩的语言,这时成了点燃青春烈焰的引子,沟通感情的河流,把两颗心紧紧地联结在一起。他们谈得广泛,论得深远,从眼下遇到的狂风暴雨,到实现了连改、定居的美好未来,该谈的,都谈了。谈着,谈着,夜深人静,远处隐约传来鸡公“喔呜喔”的报晓声。只有恋爱中的男女才感觉时间过得最快,一整天就像一秒钟那么短暂。只有约会中的男女才痛恨留不住时光老人的脚步,一小时如同一眨眼那么有限。 他俩松开嘴唇,手牵手,要去找黄春江,又觉得夜晚的时间不多了,还是让春江哥好生休息。他俩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要回到各自渔船上去的时候,突然看见网具室里亮起了灯光。从灯光里晃动的身影,他俩断定是大海和红菱。这时候了,还点灯干什么呢?他俩有些好奇,便携手朝网具室走来。 李清波、周小芹踏上阶矶,从门里伸进脑壳一看,大海和红菱蓬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谈着什么。 他俩见此情景,清波要往里头走,小芹一把拉住他,附耳低语: “走,莫打扰他们。” 清波点点头。 两个人便轻手轻脚地下了阶檐,往回走去。 小芹走在前头,忽听背后“哧溜”一声响,粗手笨脚的李清波越是小心谨慎,越出差错,一脚踩溜了,摔倒在地。 周小芹连忙伸手去拉,刚只把他拉起来,还没开口埋怨,门口射出了灯光,照在手拉手站着的李清波和周小芹身上。 响声惊动了屋里的两个人,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雷红菱连忙举灯到门口一照,照见了这个情景,说道: “哎哟,砍脑壳的!原来是你们一对呀,手拉手的,好亲热哟!” 周小芹羞得满脸飞红,但她不肯示弱,还嘴道: “哪个比得你们两个亲热啦,挨挨巴巴站在一起,像是被磁铁吸在了一起似的。” 雷红菱明白,周小芹这样说肯定是看到了她和大海研究图纸的情景。她没有反驳,招呼道: “来来来!进屋来吧!” 周小芹说: “俺不!时间宝贵。莫影响你们哒。”她转对李清波,“都只怪你,动手打到娘,动脚打到耶。你看,影响人家恋爱,几多不好。” 李清波没有还口。 雷红菱说: “巧嘴。明明是你自己在谈恋爱,反倒说人家。” 周小芹说: “你说我谈恋爱?我跟谁谈恋爱呀?” 雷红菱说: “你身边是谁呀?” 周小芹说: “你是说清波呀!他完完全全是一个木鱼脑壳,哪晓得谈恋爱呀!” 雷红菱说: “那你为什么紧紧牵着人家的手不肯松开呀?” 周小芹狡辩: “那是,那是我抓错了地方。我本来是去抓门框,不小心抓到了他的手。” 雷红菱笑着说: “真是一张巧嘴。你逞能就是的!你要是还不快些进来一起开展研究,白白地浪费了时间,小心姐姐我日后惩罚你。” 周小芹和李清波走进屋里。 周小芹说: “哟,还需要研究呀!定到明年元旦节就行了呗。” 胥大海说: “元旦节。不行!迟哒。” 小芹说: “这离元旦节还有好久嘛!都等不得啦!” 雷红菱说: “等到那时候,就会打破计划啦!”她用铅笔指着桌上的图纸,“你们看要是能攻破这个难关,很快就可以请木匠试制。” 巧嘴姑娘伸脑壳一看,抬起头,望着胥大海和雷红菱,格格地笑个不停。 雷红菱道: “巧嘴你吃了笑鸡婆蛋啵,憨笑蠢笑。” 周小芹笑着说: “原来是研究改革鱼车鼓拖带泥船啰。我以为你俩是在研究商定结婚的日子嘞。” 雷红菱扬起右手,中指拇扣成丁勾,朝周小芹头上敲去,说: “巧嘴,我捏死你! ”周小芹笑着,双手抱着脑壳,躲到了胥大海背后。 胥大海挡住雷红菱,慎怪地说: “还开玩笑,也不看眼下是什么时候!” 雷红菱和周小芹相互做了个鬼脸,摆出一副作古正经的架势。 于是,两对年轻人集中智慧和力量,开始如何用渔车鼓拖带泥船提高生产效率的紧张攻关…… 第一节自保是人的本性 第三十二卷 不忘家规 第一节 自保是人的本性 我在侦查中得知,黄春江与他的义子柳水生以前关系很亲密,很融洽,比亲骨肉还要亲。但在黄春江失踪前的一段日子里,有人曾经几次听到父子两人吵架,只不过没有公开,都是背着人吵的。谁都不知他俩是为什么吵架? 我们重点侦查柳水生的行踪,没有抓到蛛丝马迹。我接到匿名举报信:黄春江的义子柳水生贩卖毒品。 这令我大为震惊。 我立即布置侦查小组查明真相。 最后掌握的事实是:柳水生的父亲柳絮涛与黄春江同为十二孤儿,平时黄春江视柳水生如同己出。柳水生因为赌博,欠了巨债,债主威逼如不迅速还清债务,就要砍掉他的两只手掌。 柳水生躲债无门,捞钱无术,最终走上了贩毒赚钱的不归路。他采用在汽车门里夹带毒品的方法,从广州多次贩运毒品到长沙,被黄春江察觉。此后,黄春江暗暗观察,证实了柳水生的贩毒行为。 黄春江又气又恨,决定报警。 柳水生向他下跪,保证痛改前非,洗手不干了。要求看他的表现。 黄春江思想深处斗争激烈。不报警,是是非不分;报警,柳水生肯定要坐牢,甚至杀头。想到柳絮涛对他的托付,内心十分自责,没有看管和教育好柳水生,严重失职失责。 黄春江打算暂不报警,对柳水生耐心教育,全力挽救。 柳水生嘴里保证不再贩毒,内心害怕黄春江揭发他,他要灭口,暗地里则化装成白长裙女子,在两水一堤设局,推黄春江下水,杀人灭口。 我怎么也不愿相信,当年那个无人能敌的黄春江,竟然死在了他视如亲生骨肉的义子柳水生之手。 那一日,暴风雨停了。黄春江肩扛铁锹,手提斗笠,跳下2号机动指挥船。 一阵冷风扑面,好像浑身抹了清凉油,那颗胀疼发热的脑袋舒爽多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迈开双腿,可腿肚子就像吊了一袋米似的沉重得提不起来。 他咬了咬牙,使劲迈步,沿着滩边,摸黑朝自家渔船走去。 他一路走,一路想,提出了好多个为什么? 为什么春柳湖风言四起?为什么刘国池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为什么一来就听信社会上的风言风语而不作半点调查研究?为什么对同志不实行“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动不动就要反省检讨?为什么本已将他隔离反省,却很快就让他恢复了自由,宣布对他降职使用,带队出征东洞庭湖? 他到底错在哪里?说他与芦苇场争基地,说他害死了邓平祥,说他不完成上交国家的鲜鱼任务,说他工作管理混乱导致发生指挥船翻船事故,说他乱搞男女关系,等等。将多种罪名扣在他头上。这与事实相符吗? 一个个特大问号在他脑海里闪现,他该如何解答。千头万绪,他只知抱定一个宗旨就不会错,这就是他在2号机动指挥船上向刘国池表示的:不管他有千错万错,都要把连改、定居进行到底,带领春柳湖渔民奔社会主义。 滩边上,只有稀稀朗朗的几盏渔灯在黑夜里闪光,在水面上晃荡。多数渔船拖了船头的铲棚,拉了艄棚,静静地躺在湖边,像一只只摇窝,随着风浪的拍击不停地左右摇摆,发出轻轻的“嘭嚓嘭嚓”声。 黄春江来到一只中舱里亮着渔灯的船头前,止住脚步,把肩头上的铁锹放下来,往松软的泥土里一插,正要往船头上跳,听见棚拱里头传出了低低的对话声: “恩娘,听说爹爹犯了错误,是真的吗?”儿子伟健的声音。 “你爹爹没错!”堂客秋华回答。 “那为什么刘局长要叔叔伯伯们给爹爹提意见呢?” 秋华没有回答,过了一下下儿才说: “健儿,时候不早哒,睡吧!” 伟健说: “不,我不!我要等爹爹回来一起睡。” 秋华叹了一口气,没有作声。芬芳问: “恩娘,听到讲,刘县长要爹爹反省检讨,是真的吗?” 梅秋华回答: “真的!” 伟健问: “会上,学勇叔叔指着爹爹的鼻子,用恶狠狠的话语把爹爹责骂了一餐饱的,这也是真的?” 梅秋华回答: “是真的!” 亚清问: “恩娘,俺爹爹挨了骂会不会哭?” 梅秋华回答: “你爹爹不是那种轻易掉泪的人。” 芬芳问: “爹爹怕不怕?” 梅秋华答: “不怕!” 亚清问: “爹爹真的不怕?” “真的不怕!你爹爹不是软骨头,是有志气的人。”秋华的语音停了一下,又说:“我不是给你们讲过你爹爹做伢伢儿的时候,和渔主徐铭谱作斗争的故事吗?你们还记得啵?” 伟健、芬芳、亚清同时回答: “记得,记得!他那时候就胆子大,骨头硬,敢和欺压穷人的渔主作斗争。” 梅秋华问: “你们的爹爹好不好?” 伟健、芬芳、亚清又同时回答: “好,比牛皮的爹爹好得多!” 梅秋华说: “你们都要向爹爹学习嘞!” 伟健说: “恩娘,我向你保证,一定向爹爹学习,做个好男儿!” 亚清问: “恩娘你告诉我,学爹爹的哪些方面?” 芬芳说: “学爹爹敢于和坏人坏事作斗争!” 伟健说: “学爹爹当个好渔民,为革命多打鱼,多做贡献。” 梅秋华连连点头道: “你们都说得很对。都要像你们的爹爹那样做一个敢爱敢恨,聪明能干的人。” 黄春江听到这里内心感动万分,一步跳上船头揭开铲棚,只见梅秋华正把水兵搂在怀里,轻轻吻她的圆脸蛋。 春江弄出的响声惊动了她们,都抬起头,眼光直射过来。一双双眼睛互相对视,光线交织在一起。 春江和秋华不知是因为难过,还是激动,说不出一句话。 伟健、芬芳、亚清迎上去,同时扑进爹爹怀里,吊住颈项,说: “爹爹,你回来了。” 黄春江爱抚地摸摸儿女们的脸蛋,说: “回来了!爹爹时刻想和你们在一起。只有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做父母的才会感到最幸福、最愉快。”他看看船里船外,对梅秋华问道: “胜莲呢?她怎么不在这里?” 梅秋华回答: “她爹爹全正才接过去哒。” 黄春江问: “你为什么不留胜莲吃了早饭再过去?” 梅秋华说: “你还不晓得全正才的为人啦?树叶子掉下来都怕打破脑壳。这种时候,他生怕胜莲在这里受到连累。” 黄春江笑了,说: “不能怪他。自保是人的本性。” 这时,水兵爬到爹爹大腿上,又跳起来,“咚”地一声,小脑壳碰到了船顶棚。她没有伸手去摸。 春江心疼地把女儿搂在怀里,抚摸着被碰了一下的脑壳顶问: “疼不疼?” 水兵忍着眼泪说: “不疼。一点都不疼。” 伟健问: “爹爹,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听你给我讲过刘县长是地下党员,是了不起的英雄。是吗?” 春江不明白儿子突然问这话的意思,说: “是呀!你问这个做什么呀?” 伟健说: “他是地下党员,是英雄,就要走社会主义道路呀!为什么你走社会主义道路,他还要批评你呢?还要阻挡你呢?我真的搞不懂,想不通。爹爹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第二节家规不许触碰 第二节 家规不许触碰 黄春江真正想不到这个年仅10岁的孩子,竟提出了这样尖锐的问题。他不知怎么回答才合适,他捧着儿子的脸蛋左看右看,脸上掠过难以形容的表情,有痛苦,有高兴,有激动,有振奋,意味深长地说: “健儿,爹爹走社会主义道路,你支持吧?” 伟健挥舞小拳头: “支持!坚决支持!” 春江说: “走社会主义道路,难啦!你不怕?” 伟健说: “不怕!一点点儿也不怕!男子汉要干大事,就得天不怕地不怕。如果龙王不做好事,就抱住它打一架。” “看你们父子两个啰,说这些干什么啦!”灵泛的秋华注视着春江脸上的神色,看出他心里难过,肩头上有压力。她意识到自己表现出来的难过情绪,不仅起不到体贴亲人的作用,反而会给他肩头增加压力。于是,她一扫不愉悦的情结,故意表现得十分轻松地说: “来,这个时候哒,开餐呀!” 黄春江说: “你们还没吃晚饭啦?” 水兵转动小眼珠说: “等你一路吃唦。” “横直不饿,才等你的。”梅秋华说着,动身挪到后舱,伸手从吊挂在艄尾的一只花篮里,拿出一坨洗得干干净净的抹布,在火舱锁幅板子上擦了擦,然后,把早已弄熟的,为了防止冷却而用碗盖着的各种蔬菜,一碗碗,一盘盘,端出来摆在火舱面子上。又从吊挂在右边拦水板子上的圆筒筷笼里,抽出一把红筷子,在舱面上顿了顿,首先递给男人一双,再依次递给伟健、芬芳、亚清、水兵各一双,最后一双摆放在自己面前。 黄春江深情地看着堂客那熟练、麻利的动作,心里十分感动。他不忍心忙坏了她一个人,指了指立在后舱火炉上的小铁锅,说: “端过来,我来装饭。” 渔民把“盛饭”说成“装饭”,“盛饭”与“沉翻”同音,这是忌讳说了“盛饭”不吉利,渔船会“沉翻”,而世代相传下来的习俗。大凡行船走水的人,最忌讳“沉翻”二音。在船上说出来是大不吉利的。黄春江倒不是相信这些,身为渔家儿子,年幼受到熏陶,自然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梅秋华拿起花瓷碗,一个一个地在围衣上揩净里头的生水,说: “你等等,让我来装饭。” 她没去揭火炉上的锅盖,伸手揭开了火炉旁边的一只圆口、鼓肚的炉锅,用短把锅铲装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递给春江手上。 春江指指水兵,意思是让孩子们先吃。 梅秋华说: “我这就装饭嘞!水兵莫急,哦!” “不急,不急!”水兵推开爹爹递上来的一碗白米饭。 梅秋华装好了6碗白米饭,盖上了炉锅盖。 春江朝中舱被窝里努努嘴,说: “把他喊起来,一路吃。” 梅秋华看了一眼,说: “哦,你是说水生呀,我见他眼皮打架,就要他先吃了先睡下。他早吃饱哒。我们架势吃饭吧!” 她招呼男人和儿女们架势,自己却没有端碗提筷,扭转身子,揭开火炉上的锅盖,一股乳白色的烟雾腾空升起,鲜鱼的香味溢满船舱,充进鼻膜,使人从肺腑里感到痛快。春江昂起脑壳,睁大眼睛,透过乳白色的烟雾看见,锅儿里横躺着一条又肥又大的新鲜鳜鱼,满锅里“咕咕咕”的翻滚着白花花的汤汁。 梅秋华抓住火炉的两只耳环,抓起一撮嫩绿细碎的葱花撒在汤面上,指点着招呼春江: “搭热,吃呀!” 黄春江睁大眼睛盯着锅里头,几分诧异地问: “秋华,这新鲜鳜鱼是你弄的?” 梅秋华回答: “是的!是我亲手弄的。怎么,我没弄好,不合你的口味呀?” “你弄得好!”黄春江“叭”地一声,把手里的筷子放在舱面上,眼睛里冒着火星,脸上微带怒色,问道: “是哪个叫你弄的鳜鱼?” 梅秋华早就料到男人会出现这副神态,不急不忙地回答: “是我自己要弄的。” 黄春江火气更大了,这是在他俩十多年来的夫妻生活中未曾有过的。他十分不满意地说: “你怎么变啦?变得连家规都不遵守啦?”他转对伟健问道:“健儿,你还记得俺家里订的规矩吗?” 伟健回答: “记得!” 黄春江说: “讲给你恩娘听听。” 伟健朝恩娘说道: “不吃大鱼只吃小鱼,不吃名贵鱼只吃不上色的鱼。” 黄春江说: “秋华你听听,健儿都记得清清楚楚嘞!你呢?怎么就忘记啦?” 黄春江还要说什么,见堂客眼里噙着晶莹的泪珠,慢慢地低下了头。他以为堂客听了他的批评,认错了,惭愧了,从心里感到难过了。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由于感情冲动,带着蛮重的火气,对待了长期以来温存体贴的堂客。一种抱歉的情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他低声地、难过地说道: “秋华,请你原谅我。刚才我的火气重了些。这点上,我对不起你!可是,秋华,你应该理解我的心情,当看到你这种违犯家规的行为举止的时候,我心里的火气喷地一下就上来了。华姐!订了家规是要遵守的,见效的。不遵守,不见效,且不成了空话。这家规,是你我共同制定的,包括伟健、芬芳、亚清、水兵都举手同意了的。” 他伸手摸了摸水兵的头发,显得格外的疼爱。他这爱,虽是表达在水兵身上又是对堂客的深爱。他继续深情地说: “既然这样,就要每时每刻不忘家规,一身一世遵守和执行到底呀!华姐,你我共同订立这条家规时的情景,你一定还记得吧?!” 梅秋华轻轻地回答: “记得。当然记得。” 第三节你不难过我难过 第三节 你不难过我难过 黄春江陷入了幸福的回忆之中,满怀激情地说: “是呀!这是俺全家世世代代难忘的幸福情景呀!1959年初春的一天,红红火火的太阳照在春柳湖。县委书记严东华来春柳湖检查工作,留在俺船上吃中饭。也是你,为了表达俺渔家对严书记,不,对党的深厚感情,特地炖了几条鲜美的青壳鲫鱼,还做了一锅鱼丸子。可是,严书记连筷子也没伸,味道也没尝。你硬要他吃,他放下筷子,深情地对俺说:把这样的名贵鱼留着交给国家吧!国家正需要嘞!俺拉着严书记的手说,这是俺春柳湖的特产,不花钱的,您就尝尝新鲜吧!严书记说:虽然不花钱买,但拿出去可以卖钱,可以支援出口,换回外汇。党和国家领导人接待外宾也十分需要!春江呀,如今,搭帮毛主席、共产党,生活美好了,日子幸福了,艰苦奋斗的精神决不能丢掉,需要继续发扬嘞!这样,我们的国家才会更加繁荣昌盛,更加富强兴旺。” 梅秋华边听边点头。 黄春江接着说: “严书记走了,他的话还深深刻在俺心里。你我反复商量,就连只有4岁的伟健也参加了,表示要向严书记学习,永远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身在渔船,不吃大鱼只吃小鱼,不吃名贵鱼,只吃不上色的鱼,把上好的鱼都上交,为国家多做贡献。健儿,爹爹没记错吧!” 伟健也像恩娘一样,眼里噙满泪水,回答: “没错。不过爹爹你要晓得,恩娘今朝弄鳜鱼也是为了你呀!”说着,“哇哇”地哭了。 黄春江吃惊地问: “为我?” 伟健一边擦眼泪一边说: “嗯,就是为了你!嗯嗯!恩娘听说你挨了刘县长的批斗,生怕你心里不好过,吃不进饭,才为你弄了这条大鳜鱼呀!” “啊!”黄春江睁大眼睛望着堂客。 伟健继续说: “哪晓得,做好没讨好。你还错怪恩娘违犯了家规。” 黄春江朝前伸出身子,深情地抓住堂客的双手,紧紧地捏着,难过地说: “华姐,对不起。我错怪了你!” 梅秋华抬起头,端详着男人那张黧黑英俊的长方脸膛,一会说不出话。噙在两只眼睛里的泪珠夺眶而出,从鼻梁到腮边,成串地往下淌。 黄春江见到这般情景,忍不住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他摇了摇梅秋华的手,问道: “华姐你怪罪我了吧?” 梅秋华摇摇头,说: “不!我不怪你!” 黄春江似信非信地问: “你真的不怪我?” 梅秋华点点头说: “我真的不怪你!” 黄春江又问: “那你为什么要哭?” 梅秋华听了这句话,眼泪越加流个不停,哽哽咽咽地说: “我,我难过呀!” “难过?” “嗯,你不难过,可我难过!春江,你……” 黄春江见堂客吞吞吐吐,鼓励道: “华姐,你心里有什么话就照直说吧!” 梅秋华说: “这回,你无论如何要依了我的。” 黄春江说: “结婚十多年来,你要办的那件事我没依你的?可以说你讲走东我不走西,你喊赶狗我不赶鸡。你说是这样的吗?” 梅秋华从黄春江手里抽回左手,揩揩眼泪,说: “喜弟,你这党支部书记莫当了!” 黄春江松开抓住堂客的手,张大眼睛,连连问道: “你说什么呀?你说什么呀?” 梅秋华重复道: “你从现在开始这党支部书记莫当了!” 黄春江惊讶地问: “什么呀!我这党支部书记莫当了!华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梅秋华突然用倔强的口气说: “你还问为什么?我问你,刘县长批评你没有?” “批评了!” “把你关起来隔离反省,要你认错检讨,是事实吗?” “是事实!” “要你承担邓平祥事件的全部责任。追究你管理不严,造成指挥船翻船事故的领导责任。查找你不按时完成上交国家鲜鱼任务的根源。这些都是事实吗?” “都是事实!” “你不肯承担罪名,也不肯反省检讨,就对你降职使用,领队去东洞庭湖捕鱼,是事实吗?” “是事实!” “我还问你,社会上的风言风语,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 “既然都听到了,你还问我为什么?” 黄春江恍然大悟,笑道: “华姐,难道你害怕那些罪名吗?” 梅秋华说: “我才不怕呢!” 黄春江说: “难道你相信那些风言风语吗?” 梅秋华摇摇头说: “不!我不相信!” “你既然不相信,为什么不要我当党支部书记?健儿,你说,你恩娘讲的是真话吗?” 伟健说: “恩娘讲的话一点点儿也不假。” 黄春江说: “呵呵,你们母子联起手来,一板腔对付我呀!” “你还快活嘞!”梅秋华望着十多年来同甘共苦的男人,说:“喜弟,有人背后说你好大喜功,经不住糖衣炮弹的袭击,腐化堕落。我听了全都当成牯牛放的屁,没把它当话信。一点点儿也不生气。因为我了解你。我的男人不是那号不正经,五马六道的人。是真正热爱毛主席,一心一意搞社会主义的人。让那些不长良心的,歪心曲肚的,想搞垮连改、定居的人说去,我只当耳边风,也根本不难过。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刘局长,如今已是副县长,他作为一名地下党员,一位有水平的上级领导,竟然相信社会上的那些风言风语,和那些味良黑心的人一个鼻孔出气,一个腔调说话,来到春柳湖,一不调查,二不研究,也不事先和你们支部的多数成员商量通气,就召开会议批评你,指责你,逼着你检讨认错。还不让你主管全盘工作,只给你安了个临时性的职务,什么出湖队长。这,这比明确宣布撤职处分还令人气愤,还令人难过。” 黄春江打断堂客的话,说: “华姐,你不用难过。” 梅秋华说: “你要我不难过!可我是你的堂客唦!又不是一坨芋头。也不是一堆牛屎。依我看你这党支部书记硬是不能当了。还继续当下去,会被他们整死、害死!” 说毕,她又哽哽咽咽地哭了。 水兵也跟着流眼泪。 第四节箱底有件无价宝 第四节 箱底有件无价宝 黄春江见堂客这般难过,思考着说服她的办法。他沉思片刻,从自己身上抠出手帕,递到梅秋华手上。看到堂客擦干了眼泪,又替女儿擦干了眼泪,他才慢慢说道: “华姐,你忘了?当初,我给刘局长送《连改报告》的那天夜里,我俩不是共同立下誓言:为了连改、定居,为了渔家真正走上毛主席指引的社会主义道路,甘愿献出个人的一切。今朝,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挨了一点小小的批评,为什么就经不住,顶不起,难过了,泄气了呢?搞革命,光说在嘴里,写在纸上,不行啦!重要的是落实到行动上。” 黄春江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有力。他接着说: “多少革命先烈,在民主革命时期,为了革命,为了寻求真理,为了而今幸福美好的生活,抛头颅,洒热血,死在敌人的枪弹里,倒在强盗的屠刀下,是多么的敢于牺牲。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们没有一丝丝儿私心杂念,天下为公完全占满了整个心窝。而今,我们搞社会主义革命,为什么就不能这样?” 黄春江说到这里停住了,望着堂客问道: “华姐,我要你珍藏的那件宝贝呢?” 梅秋华睁大眼睛问道: “宝贝?” 黄春江点点头: “是呀!一件无价之宝!” 梅秋华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说: “放在箱子里。” 黄春江伸出手,说: “钥匙呢?” 梅秋华从身上抠出钥匙,说: “我来拿。” 黄春江说: “不!我来拿。” 梅秋华只好把钥匙交给了他。 儿女们都睁大眼睛,望望爹爹,又望望恩娘,只想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黄春江接过钥匙,从紧挨中舱的衣舱里搬出一口红漆小木箱,用钥匙打开挂锁,揭开几件衣物,双手托出一个红彤彤的小包,两只眼睛深情地凝视着,晶莹的泪珠一颗连着一颗的流出来。 他颤抖着双手把红色小包捧到灯下,将紧裹着的红色绸布慢慢地,一层一层地揭开,最后亮出一块发黄的小白布,上面呈现出二十三个用血写成的歪歪扭扭的字迹。他庄重地捧到堂客眼前,低低地说: “华姐,你看。” 梅秋华接过小块白布,泪水一滴一滴地洒在锁幅板子上。儿女们见此情景,都把脑壳凑过来,眼睛盯着小块白布。黄春江念道: “只要为革命,砍头也甘心。望儿长大后,也做革命人。黄经海。” 这23个金光闪烁的字迹,是黄春江的义父黄经海留下的遗言。 那是1949年春天,黄经海和雷耀湘领着春柳湖的穷苦渔民,勇敢地和霸占春柳湖的渔霸徐铭烈徐铭谱兄弟作斗争,想方设法凑了两担绿豆、几十斤桐油,黑夜里躲在春柳湖北岸鸬鹚元帅墓后面,垒起一座土灶,架上铁锅,点燃芦柴,把桐油煮沸,分批倒进绿豆,沾上桐油,立即捞出,装上四条小渔船,8个人分别登船,每船两把桨叶,一前一后,飞一般驶向春柳湖上游的四个不同方向,同时把桐油绿豆撒进湖水,鱼虾最怕桐油绿豆,见了回头就走,纷纷涌向下游罶口,挤出春柳湖,奔进沅水逃命去了。 一夜之间,春柳湖的鱼虾被赶得一尾不留,破了徐铭烈徐铭谱兄弟的财神爷,为穷苦渔民出了一口恶气。徐家兄弟恨得要命,扬言抓住了领头撒桐油绿豆的人,定将全家斩草除根。 徐家派出狗腿子,四处打探,对有嫌疑的人拷打逼问。穷苦渔人死也不肯交出黄经海、雷耀湘。 后来,地下党里头出了可耻的叛徒,出卖了黄经海、雷耀湘。在被捕的这天夜里,黄经海事先把小春江藏到了患难兄弟历崇德的船上,托他抚养这无娘无耶的孤儿。 黄经海入狱后,遭到狗渔主的严刑拷打,逼他交出地下党领导人。他坚贞不屈地和敌人作斗争。深沉的黑夜,牢房死一般的寂寞。受尽折磨的难友们,躺在潮湿发霉的地铺上,有的做着噩梦,有的辗转反侧。 黄经海脱下身上的破棉袄,盖在一个重病发烧的难友身上,走到牢房门口,睁大两只燃烧着烈焰的眼睛,望着黑沉沉的夜空,拳头骨捏得咕咕叫,恨不能把整个牢狱般的旧中国,掀它个底朝天。他提起拳头,正要朝牢门上的铁柱子砸去,两个狱卒的黑影出现在牢门外,打开锁,拉开牢门,喝道: “黄经海,出来!” 难友们听到喊声,知道新的折磨又要落到黄经海身上。他们爬起身,涌到牢门口,借着从门外走廊上射进来的微弱亮光,注视着黄经海脸上尚未愈合的道道伤痕,转对狱卒愤怒地吼道: “为什么深更半夜提人?” 不等狱卒开口,黄经海说: “走就走!用不着跟他们啰唆。” 走向刑场的路上,黄经海做好了承受一切磨难的思想准备。不料,跨进刑场,徐铭烈满脸堆笑的迎着他,递上热气腾腾的香茶,拉他在一把虎皮圆椅上坐下,又朝里头喊道: “拿过来。” 喊声未落,一个打扮得花红粉绿的年轻女人,端来满满一茶盘大洋,摆在黄经海面前。这时,徐铭烈慢慢在黄经海对面坐下,张开满嘴金牙,引诱地说: “人为财遭难,鱼为食上钩。这人生的哲学,你不会不懂得吧?!” 黄经海没有理睬。 徐铭烈移了移身子,又说: “不要硬着头皮过日子了。你我都是老乡邻,早已你知我见。你领着穷人闹事,目的还不是为了多捞几个钱,过上好日子,重新娶个好堂客。而今,这些都摆在你面前,只要你说出指使你闹事的人是谁,你需要的一切都可以得到满足。嘿嘿,比你成日成夜,年年月月过那种空虚痛苦的光鳏生活,要美满得多嘞!你刚才亲眼得见呀,我家的三丫头,年轻貌美,善良贤惠,体贴温柔,是天下难找的第一流女子嘞!至少不比你那被砍头的老婆杨惠仙逊色吧!嘿嘿!黄经海,说吧!” 黄经海笑了笑,说: “好!我说。” 他猛地站起身,飞起一脚,将面前装满大洋的茶盘踢翻,撒得满屋都是。又举起桌上的茶杯,连杯带水,砸在徐铭烈的脸上。他怒火满腔地说: “下贱的东西!只有你才是为了金钱,为了女人而活着。俺共产党人干革命,不是为的个人发财,不是为的找女人。为的是斩尽杀绝你们这般披着人皮的狼,让穷苦人都得到解放,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 徐铭烈见用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将他捆绑在铁柱子上,分开四肢,每个手指和脚趾都钉上铁钉。火烙,鞭抽,水淋,死过去,又醒过来。醒过来,又死过去。这位风浪里练出来的渔家汉子,坚贞不屈的共产党员,被重刑折磨得皮开肉绽,鲜血流淌。 敌人从他口里没有得到半点需要的东西,失望地把他拖回牢房。难友们抚摸着他遍体鳞伤的身体难过地流着眼泪,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他从昏迷中醒来,看到难友们难过的情绪,便强忍痛苦,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微笑着说: “革命者,泪比血还甘贵。要流泪,不能在敌人的监狱里,只能在庆祝的锣鼓声中。为了革命,为了下一代,经受一点小小的折磨算不了什么。你们莫难过,我的伤很快就会好起来,还能和大家一起战斗,迎接新中国的到来。” 他嘴里这样说,心里却估计到敌人要对他采取最毒辣的手段了。他想到自己即将永别党,永别人民,不禁联想起春柳湖处于水深火热的穷苦渔民弟兄们,联想起寄托历崇德抚养,还不懂人间世故的义子小春江。他十分惭愧,为党做的工作太少了,没有把穷苦渔民兄弟们从苦水里拯救出来;没有把小春江抚养成人,儿子是革命的后代,在他身上浇灌的心血太少了。而今,在这永别前夕,给儿子留下点什么呢? 他望着黑沉沉的牢房顶,想了想,叫难友们给他划火点燃身旁一盏浑浊的小油灯。他借着微弱凄惨的灯光,从自己褴褛的衣衫上撕下一块白布,又用自己手指上的鲜血,一划一划地写下了“只要为革命,砍头也甘心。望儿长大后,也做革命人。黄经海。” 写好后,他交给身旁的难友,说: “要是能活着出去,请想尽一切办法,交给我儿子黄春江。让他长大了,也学会做一个真正革命的人。” 他刚说到这里,牢门上的铁锁响了。果不出他所料,敌人要对他下最后的毒手了。 他走出牢房的时候,鼓励痛哭流泪的难友们: “同志们,抬起头来,为新中国的诞生,为穷苦人民跳出苦海,坚持斗争到底。” 刑场上,子弹射进了黄经海的胸膛,他还在振臂高呼: “中国共产党万岁!” 第五节对你只差怀胎十个月 第五节 对你只差怀胎十个月 黄经海牺牲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全国解放了。党从牢房里营救出来的难友,把他用鲜血写成的遗言,交给当时的渔协主任雷耀湘,请转交他的后代。 那时候,雷耀湘见黄春江还小,怕增加他心灵的痛苦,就保存着。直到1958年,黄春江和雷耀湘一起要求连改、定居,受到刘国池排挤打击的关键时刻,雷耀湘才把这烈士用鲜血凝成的遗言交给年轻懂事的黄春江。 从此,黄春江心更明,眼更亮,浑身增添了无穷的力量。每当他在革命的征途上遇到困难,碰到阻力的时候,都要把义父留下的遗言拿出来,看一看,想一想,从中吸取力量,明辨方向。 黄春江含着热泪,向堂客和儿女们讲述了这段悲壮的往事。 梅秋华和伟健不止一次的听了,今朝听起来更觉得深受教育。 临尾,黄春江意味深长地说: “华姐,俺要向牺牲了的爹爹学习,用实际行动不辜负他老人家的希望,不,不是他个人的希望,是老一辈革命家的希望,是党的希望:学会做一个真正的革命人。” 梅秋华难过地说: “春江,莫讲哒!” 黄春江不让他插话,恳切地说: “不!我要讲。水不澄不清,理不讲不明。你晓得吧。你拖我的后腿,不要我当党支部书记,正好上了一小撮坏人的当,他们就是想用制造事端,造谣中伤,诽谤攻击,批评指责来威胁我,只想我交出印把子不干了,放弃连改、定居,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搞资本主义,痛痛快快地颠覆春柳湖已经建立起来的无产阶级专政。我要是丢掉党支部书记不当,岂不正好中了他们的奸计。秋华,千万不能上这个当!要挺起腰杆子,理直气壮地把连改、定居进行到底!” 说着,他扬起右手,五个指头捏成拳头,又重重地放下来,敲钢击铁般地说道: “搞社会主义,就是要斗争嘛!” 梅秋华擦干眼泪,昂起脑壳,坚定地说: “好!春江,你放心大胆地干吧!我支持你!” 儿女们也学着爹爹的样,晃动拳头,大声说: “爹爹,干吧!我也支持你!” 早已睡醒,从被窝里伸出脑壳听了一会的柳水生这时也叫道: “同年爹,我也支持你!” 春江听了,又惊又喜,捧着义子的圆脸蛋问: “水生,你支持同年爹干什么呀?” 柳水生揉揉惺忪的眼睛,说: “我支持同年爹搞连改、定居呀!” 黄春江笑了。 梅秋华笑了。 儿女们都笑了。 梅秋华说: “水生你说得对呀!” 柳水生“嗯”了一声,说: “我支持同年爹搞好了连改、定居,我就再也不会掉下水,再也不担心会被淹死哒。我就再也不担心像我爹爹那样患急性血吸虫病,突然一口气就断了,不得信就见阎王爷去了。我的儿子就不会像我这样当孤儿了。” 柳水生的一席话,令大家都感到特别的揪心。年幼就失去了父母,是人生最大之不幸。俗话说无娘的伢儿天保佑。这道出了孤儿的无奈。就像一棵小草,全靠自生自灭。 黄春江心疼地一把搂起柳水生,亲了又亲。怜爱地说: “水生,以后你就别东家西家的跑了,就长期住在俺船上,和伟健一起吃,一起玩,一起长大。好不好?” 柳水生一边抚摸着黄春江右下巴上那颗黑痣,一边撒娇地说: “同年爹你还是给我自由吧!” 黄春江问: “水生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要什么样的自由?” 柳水生说: “你和我爹爹都算是春柳湖12个孤儿当中的一个是不是?” 黄春江点头说: “是呀!没错!” 柳水生说: “如今我爹爹得急性血吸虫病死了,还剩下11个孤儿。我除了你这个同年爹,我还有10个同年爹。我不能一年四季只住在你家船上,那样只累了你和同年妈。我要到那10个同年爹船上轮流住,让每个同年爹都承担一份抚养我的责任。那样才算公平。” 大家听了柳水生的这席话,哭无泪,笑无声。都觉得这孩子太聪明、太懂事了,也太有心计了。 柳水生说: “同年爹同年妈!你们就依我的好不好?” 黄春江和梅秋华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柳水生又说: “不过,我会尽量到你们船上多住,因为我喜欢和伟健一起玩耍,我也喜欢和姐姐妹妹一起玩耍。” 黄春江和梅秋华同时说: “你想来就来。来了就和伟健一起玩,一起睡。伟健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你千万莫把自己当外人。你就是俺的儿砣得。” 梅秋华特别强调: “我只差没在肚子里怀你十个月。其他你都跟伟健一样的。你说好不好?儿砣得!” 柳水生十分懂事地点头: “同年妈!我照你说的做。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生姆妈。” 说着,他扑进了梅秋华怀里。 黄春江又把柳水生抱过来,对他说: “你刚才已经听到了黄经海爷爷的遗言。你要永远记在心里,永远照着去做。好吗?” 柳水生大声回答: “同年爹放心吧!我一定继承好黄经海爷爷的遗言,做一个有用的人。” 大家都点头。 黄春江放下柳水生说: “你和伟健,和几个妹妹一起去玩吧!” 柳水生回到了伟健和芬芳他们当中。 黄春江珍藏好义父的遗言,一边找手电,一边吩咐堂客: “你把这鲜鱼汤给有病的陈五奶送去,让她吃了滋补身体。” 梅梅秋华点点头,说: “我马上就去。” 她见男人这副神态,说: “这个时候哒,找手电做什么呀?” 黄春江告诉她: “罶口堵口还没合拢,而今风雨阵阵,要防止坏人乘虚而入,破坏合拢口。在这个时候,罶口要是出了问题,连改、定居就会前功尽弃。” 梅秋华望着早已凉了的饭菜,心疼地说道: “春江,你还没有吃饭啦!” 黄春江蹲下身子,端起饭碗,三扒两搅,狼吞虎咽,把两碗饭塞进了肚子里。他穿好衣服,戴起斗笠,钻出棚拱,跳上滩岸,提起铁锹,捻亮手电,照着泥泞的道路,顶风冒雨,朝前走去。 梅秋华久久地凝望着那刺破沉沉夜雾,闪烁着银白色的蒲扇形的手电光流,喃喃地说: “这个人啦!嗨,只晓得一心扑在公家的事业上。” 滩岸上,黄春江迈着大步,朝前头走着,忽听背后响起“滋嚓滋嚓”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一个黑影朝他移过来,轻声地唤道: “春江!你等等!” 黄春江听出是邹河清的声音,心想:和事佬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找来,有什么要紧事呢?他止住脚步,问道: “河清哥,有什么事呀?” 邹河清走到他面前,连连摆着手,招呼道: “小声点,莫让别人听见哒。” 他一把将黄春江拉到一棵杨柳树后,悄声细语地奉劝道: “春江,你切莫和刘县长唱反调啦!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他叫你暂时把连改、定居放下来,你就放下来,他叫你当出湖队长,你就当出湖队长,都依到他的算哒。省得群众埋怨,领导批评,吃亏不讨好。也免得讲起来名声不好听,丑死人哒。你莫不听我的话,我说人啦,嗨,还是随风转的好,才省得吃亏嘞!” 黄春江拍拍邹河清的肩头,说: “你的好心,我理解。可我,还是不能像你,随什么风都能跟着转,要是吹来了阻挡革命航船前进的西风,我不仅不跟着转,还要开顶风船嘞!河清,我看你也不能老做这和事佬,也要大胆坚持真理,积极投身连改、定居。” 邹河清听了,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说: “算哒!算哒!你就算我没有讲这番话。讲了,也当作是粉板上写的字,擦了去算哒。嗨,好心好意没人理解哟!要吃了亏不得信的嘞!” 他掉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叮嘱道: “春江,你切记莫把我来劝你的事告诉别人啦!连你堂客也讲不得的啦!” 黄春江没有作声,用手电照着他那消逝在茫茫黑夜里的身影。顿觉得肩头上的压力增加了千万斤。他又急步追上去,喊道: “河清哥,转来!” 邹河清止住脚步,问道: “你还有什么事?” 黄春江走上前,说: “天黑,莫绊倒了。给你手电。” 邹河清感动地说: “那你呢?” 黄春江说: “不用管我。你拿去吧!” 不容邹河清分说,黄春江将手电筒塞进了他的手心。 邹河清捻亮手电,深情地照着黄春江转身离去的高大身影,两只眼角里慢慢地流出了感激的泪水,嘴里喃喃地说: “好人啦,真是个好人啦!嗨,自古好人多磨难啰……” 第一节贵宾自远方来 第三十三卷 鲤须宴 第一节 贵宾自远方来 “嘎、嘎……” 两只离群的野鸭划动着笨拙的脚蹼,拍打着灰色的翅膀,在波浪滔天的湖面上发出凄楚、绝望的叫声。瘦长的颈项伸疼了,米黄色的小眼睛望出了泪水,嘶哑的破嗓再也发不出声音。同伴没寻到,心肝碎裂了。以为又是捕捉它们的猎手追来。“嘎!噗……嘎!噗……”惊叫着,扑打着,慌忙地掉转头,朝这边逃来。 这边,黑森森,闷沉沉。危难中,幸遇这僻静的角落,正好栖身。黑暗中,逃命的同伴相互安慰、壮胆,越往前游,显得越深沉。突然间,看到水面上颤动着一线昏黄的光亮,就像黑锅底下灶膛里的一点灰烬,心里高兴极了。 甘长礼左手提着昏黄的小渔灯,一双游刁子似的小眼睛透过腾腾雾气,盯准锅里。右手拿着调羹,在锅里搅动,一边搅,一边问靠着舱壁坐着的代理党支部书记: “卜支书,请你看看手表,什么时候哒?” 卜思源抬起左手腕,在灯下看了看,说: “恰好11点。还是上海货好。你这块手表准得很啦!” “怎么还是我的?”甘长礼故作惊讶。“你戴着,就是你的了。我买回来从没戴过,哪个也不晓得。” 卜思源微笑着,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甘长礼指着锁幅板子上炖得翻滚的炉子,和装满了各种菜蔬的大碗小钵,说: “卜支书,酒和菜都准备好了,把贵宾请来入席呀!” 卜思源点点头,笑着说: “麻烦你啦,长礼哥。” 甘长礼挥挥手,说: “莫讲稀奇话。敬重领导,应该的嘛。麻利些把客人请来入席。” “好嘞!”卜思源轻松地跳上滩岸,消失在细雨纷飞的黑夜中。 甘长礼举着渔灯,对所有的菜品检查了一遍,他一边检查,一边暗骂:这帮吃哒死的家伙,好吃的,好喝的,都是自己和堂客伢儿从牙齿缝缝里省出来的,给你们吃哒,有良心的,还记得一个人情,俺老甘有事的时候关照一下,不讲良心的,照样是黄眼狗不认人,不让俺老甘沾一滴滴便宜。 甘长礼还没骂完,卜思源已从他自家船上请来了两个贵客。他跳上甘长礼的船头,推开铲棚,喊道: “长礼哥,贵客来啦!” 正在酌酒的甘长礼连忙放下酒瓶,招呼道: “刘县长!快请啦!快请啦!” 卜思源朝棚拱里头一伸手,彬彬有礼地说: “请吧!请吧!” 两个客人收拢雨伞,跟着卜思源往船舱里钻。 甘长礼举灯照着,笑嘻嘻地招呼: “刘局长,船上就是这套搞本,弯腰曲背的,窝瘪得很,比不上你们的洋房子。” “也不错!也不错!”刘国池爬到后舱酒宴前,指指紧接着爬进来的一位高鼻梁、大眼睛客人,介绍道: “老甘,这位贵客你还记得吧?” 甘长礼说: “记得!记得!这么重要的人物怎么会不记得呢?他就是前不久来过的武山钢铁厂贵厂长,是国家企业的大领导,是我们龙寿县建设渔民高级俱乐部的大靠山。” 他有意省掉了贵副厂长中的那个副字。客人对此非常满意,朝他赞美地点了点头。 卜思源强调: “全县渔民高级俱乐部建不建得成,渔民能不能住进高级洋房,就凭贵厂长一个批条。” 甘长礼“哦”了一声,接着说: “贵厂长真是个大狠人啦!本事比天大呀!两个多月前,在为黄春江接风的宴会上,我有幸和贵厂长同桌吃过饭嘞。也算老交情啰!今天贵厂长不嫌弃渔船上逼手逼脚的,亲自来做客,这是我和全家的福气嘞!” 贵副厂长连声说: “莫客气!莫客气!都是自家人嘛!” 甘长礼见客人都到齐了,拿起筷子,点点翻滚的炉子,说: “来!趁早搭热,架势!没得菜,就这几根鲤鱼胡须,还有几个水鱼蛋蛋儿,文化人讲甲鱼蛋,以表表俺的心意。” 刘国池扫视一眼宴面,满意地说: “这比海参席高贵得多嘛!” “对对对!”卜思源也连连点头赔笑。 甘长礼用筷子点点肉碗、点点鸡钵,最后点着锅里说: “这是一锅鲜汤,用水鱼骨头、鲤鱼脑壳、猪排骨一起熬的。把水鱼蛋和鲤鱼胡须同时下到里面,味道好得讲不出,算得上天下美味。皇帝游江南都没有吃到这个味道。” 贵副厂长连声说: “蛮好!蛮好!有这两样菜咽酒就足够了。” 甘长礼挪动了一下身子,端起艄后一个黄钵,摆到炉子旁边。里头装满了煮熟,圆溜溜,白花花,指头大的水鱼蛋。接着又伸手从拱棚外边的桑木羊角桠上,起进一只小篾篮,轻轻直拍,伸到客人面前,说: “没得好多,尝尝新鲜。” 贵副厂长低头一看,一根根缝衣针粗,指头般长的鲤鱼胡须,挤拢在篮子里,白花花,亮闪闪。他好奇地抓起一绺,连捏直捏,软乎乎,滑溜溜,又轻轻放下。 刘国池说: “贵厂长,你莫看老甘他们天天打鱼,要弄到这么多鲤鱼胡须和水鱼蛋蛋也蛮不容易呢!” “早就听说你们当官的大鱼大肉吃腻了,喜欢吃这号稀物,我谋了好久才谋到。”只要刘国池晓得弄到这些东西的难处,甘长礼心里就高兴。他强调说: “俺早就看出春柳湖注入沅水的罶口上,有一线鲤鱼,每当有月亮的晚上,就在那里游上水。为了让你们这些当家人好生吃餐活鲤鱼的胡须,这半个月,俺特地磨了十几篙钩,昨日半夜间,全部放下水。果然,今朝早晨,十多篙钩挂的尽是鲤鱼。从钩上摘下来,一条条壮滚滚,大的七八斤,小的三四斤,活蹦乱跳。俗话说,猪吃叫,鱼吃跳。俺赶紧往舱里舀了水,把鲤鱼放进去养着。将渔船驾到僻静的杨柳林旁边湾住,切下了所有的鲤鱼胡须。就是一宗没办好,没弄到刘局长爱吃的活鳜鱼。对不住!” 贵宾们被主人的真心诚意所感动。刘国池夹了一个水鱼蛋,放进嘴里,望着甘长礼不停地嚼着。 贵副厂长不住筷子,夹了这样选那样,吃得有滋有味。 甘长礼把大半碗白花花的水鱼蛋一起放进汤锅里,说: “这些水鱼蛋我事先煮熟了的,落锅就吃得。首长们莫客气,加劲吃,吃了水鱼蛋,就下鲤鱼胡须。” 一眨眼的工夫,三张嘴巴把锅儿里的水鱼蛋吃得只剩下油汤了,都睁大眼睛,等着主人往汤锅里放鲤鱼胡须。 第二节精细鬼的由来 第二节 精细鬼的由来 卜思源放下酒杯,抬起手,习惯地捏捏自己溜光的下巴,想象着主人在大杨柳树边切鲤鱼胡须的情景。不过,这切鲤鱼胡须的辛苦,怕还比不得他用那锋利的小刀,刮他这脸腮和嘴巴圈圈上的胡髭呀!看,他正在捏着的下巴不是光溜溜吗?四十出头的人,还看不到一根胡髭。是生来年轻吗?哪里!是他用那把经常装在上衣口袋里的锋利小刀,天天勤刮的结果。他一有空就坐下来刮着,对着小镜左看看,右瞧瞧。有时候,他对自己的劳动还不满意嘞。此时,为了快些吃到鲤鱼胡须,他不停地砸着嘴巴,意思是催促甘长礼快点把鲤鱼胡须下锅。 甘长礼手上轻轻地往锅里放进一绺绺鲤鱼胡须,嘴里滔滔不绝地介绍: “贵厂长你晓得啵,俺这西洞庭湖呀,占了八百里洞庭湖的一半,烟波浩渺,出产的名贵鱼多得很嘞!虾子、蚌壳、泥鳅、鳝鱼、这些都算不上,都排不上号。” 卜思源附和道: “那是的。甲鱼腿,鳜鱼花,鲫鱼脑壳不吐渣。” 刘国池听他俩向贵副厂长点数洞庭湖的珍贵鱼类,顿时也来了兴趣,他对贵副厂长说: “这洞庭湖出产的鱼,最大的要数中华鲟,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体重可达半吨,身长两丈,身高八尺。最小的,是那像银针一样的银鱼,是水中人参,营养价值高得很。药用价值最高的是甲鱼,龙寿人称之为水鱼,国际上叫中华鳖,出口欧美等发达国家,供不应求,因为长期食用,可以防治癌症。” 卜思源说: “最美丽的鱼,是红如胭脂的火烧鳊鱼;最奇特的鱼,是那额头上长得有一点朱砂的状元鲫鱼;最威风的,是那形状像大白鲨的大鳡鱼;最凶猛的,是那飞离水面穿云破雾的才鱼;最溜滑的是鲶鱼,最安静的是那紧贴泥沙静如处子的回它鱼……” 甘长礼不无骄傲地说: “叫我看,那都比不上鲤鱼胡须。这鲤鱼本身就是唐朝皇帝李世民封的,身份珍贵,这鲤鱼胡须呀,吃了长寿不老,男人壮阳,女人滋阴,两公婆一个晚上抱到搞上两三回都不得吃亏,要想生男就生男,要想生女就生女。” 大家都被他说笑了。 卜思源说: “难怪你生的都是男儿没有生女儿啰!” 甘长礼骄傲地说: “这叫百发百中。” 刘国池端起酒杯,先伸到贵副厂长面前,又伸向卜思源和甘长礼面前说: “来,干杯!” “干!”大家齐声响应。 甘长礼抿了一口酒,转动着小眼珠,说: “刘局长,卜支书!我年老体弱,往后,全靠你们这些领导多多关照呀!” 卜思源说: “应该嘛!应该嘛!” 刘国池说: “当然啰!当然啰!” 贵副厂长笑了笑说: “领导一定会关心你的,你老人家放心啰!” 甘长礼听着就像小伢儿出门捡了糖,满心都是喜。喜得他揭开锁幅板子,又从舱底提出一瓶老渡口大曲,替客人们的酒杯里逐一酌满。 卜思源见手边的酒瓶已空,抓起来就往棚外一撂。 “慢点!”甘长礼喊得再急也没有用了,“咕咚”一声,空瓶沉落湖底。 这“咕咚”一声,惊得远处的两只野鸭“嘎嘎”直扑。 这“咕咚”一声,击到了甘长礼的心上。 他忙拿起卜思源的手电,伸出大半个身子,眼睛盯着扇形光流照射的水泡,一眨也不眨。 他想拿起捞兜把酒瓶捞起来,被卜思源拦住了。他只好顺手拿根篙子插在鼓泡的地方,做个记号,等到明天再捞。 一个酒瓶送到废品收购部可卖4分钱啊!奇怪,真奇怪!连个空酒瓶都要费尽心机的中渔,为什么舍得老渡口大曲、鲤鱼胡须、水鱼蛋蛋、上海手表呢? 甘长礼就是这么个怪人。他今年53岁,矮矮个子,瘦长脸。一年四季弯着腰,脑壳差点低到膝盖边。一杆吊着牛皮烟荷包的铜脑壳吹吹烟袋没离过一下下儿身。船上,抱在怀里;上岸,搭在他的虾公背上,就像生怕被人家抢走一般。虾公背的外貌尽管出了名,但没有反映他性格的本质特征。仅论这一点,要算老鱼鹰送给他的外号“精细鬼”最恰当。 他的确是个精细鬼。凡了解他的人,都说送他这个外号的人精明,眼睛尖。这外号,名副其实:“精”得怪,“细”出味,不像“鬼”也蛮像鬼。 1962年,甘长礼被黄春江抓住,迫不得已在春柳湖落了身。雷耀湘上船做工作,要他把渔船网具折价交给集体,参加队里劳动,按工分分红。他当时没做思想准备,只说了一句客套话。 夜里,他睡在被窝里,敲开了小算盘:黄春江,你也太厉害了吧,把他的户籍卡到了春柳湖,还不罢休,又要他交出渔船网具,按劳分红。好吧,任你如何限制吧!只要你不搞陆上定居,你也管不了许多。渔船网具,要折价就折价;收益分配,按劳力就按劳力吧。反正他是打鱼里手。虽然力气小一点,技术要比别人强。放钩、挂网,门门是内行;织网、装网,样样都出色。都少不了他的工分。一家人合起来,收入还算袋袋儿里装菱角,出尖的,还比别人宽裕得多。但是,这渔船网具要是不折价又几多好嘞?人在春柳湖挂个名,水上四处漂,票子抓不完,不是神仙日子吗? 他反过来又安慰自己:哎呀,想开点吧。好在水上不比岸上,活龙活脉,管不死的。渔船网具折价归公,名气好听,讲话也响。事实上,还归自己管理,自己使用,还是一船一户的。只要是不改掉单船作业,私卖点鱼货,还很自由嘞。折价归公,对他来说,还不是换汤不换药。退一万步讲,万一横了肠,他也不怕。中渔是团结对象,你雷四老倌怎么办,你黄春江怎么办? 甘长礼心里发问:这,到底行吗?他本不是春柳湖的渔船,黄春江都要管。一旦他把渔船网具交给了集体,不是被管得更严吗?眼睁睁地让人家把神仙日子抢走,能甘心吗?不行! 但是,他又想起黄春江的话:“长礼叔,你要诚心诚意搞社会主义,莫像过去单船独户在水上漂,一心想着发财、发财。不然,招架倒过去的啦!”这“倒过去”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是到了一定的程度,要把他这个团结的对象,说成是坏人,是反革命?日后子子孙孙都会怨他这老不死的家伙了。 他打定主意,算哒,上点当吧,顺着他们来。 他翻来覆去,覆去翻来,一下下儿也没睡,脑壳里的小算盘噼噼啪啪地响了一个通宵,还是没拿定主意。 第二天雷耀湘来找他,他一口答应: “好吧,领导怎么说,俺就怎么搞。渔船网具,明朝一起交给集体,一门心思搞社会主义。” 雷耀湘没想到他这样好讲话,心里有点疑惑。但又想:人总是要进步的,经过春江对他的批评教育,应该转点弯嘛。老鱼鹰把这情形告诉了黄春江。黄春江默了默神说: “莫急,先看看他的行动。” 甘长礼向集体交出渔船钩网的时候,雷耀湘逐件点了点数,问: “怎么只有这几条渔网呢?” “哎呀,雷主任,你是不晓得,这几年东游西荡,哪里有钱添置业次啰。” 雷耀湘问: “你不是有几条新胶丝网吗?”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甘长礼很惋惜地说:“前日夜里,放在围堤湖里,涨了一点水,被冲起跑哒,气得我要死。你来看啰,都是空舱。” 说着,他揭开前舱锁幅板子。贫协主任一皱眉头,带着疑惑的神情望着他。他连忙又说: “雷主任,我正要找你,麻烦你跟队长讲一声,让我领几条三层渔网。不然,就凭我这几条破网打不到鱼,完不成任务。集体就是有这个优越性嘛。” “集体没得三层渔网给你,自己想办法。”雷耀湘没有多说。 后来查明,甘长礼把新胶丝网卖给了西湖大队两户副业渔民了。 那天夜里,敲了一通宵小算盘都没算得清,在点数登记网具的时候,却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做上标记,把新胶丝网沉到了湖底。他想:只是为了图个名气,折价交了渔船渔钩和部分网具,就足有万千了。这上十条新胶丝网,莫好给了他们,他不能无偿地交出去。交了,只是折价作股金;不交,卖了出去,落了自己的腰包。股金超过一点,队上暂时没得给你的。少了,充其量不让他折价了。那正好,落户春柳湖本来就不是他心甘情愿的。至于捕鱼的业次少了不够用,影响他的工分收入,那也不要紧,找集体要网具嘛。不然,他为什么要这个集体的优越性呢?他的小算盘终于算清了。 几天之后,他找到两个渔民做了这笔生意。 游刁子鱼过一路身都能分清公母的黄春江,早就防止了他这一着。那天夜里甘长礼偷湖被捉以后,黄春江决定收留他的时候,就在不知不觉中查访了他的网具。并把查访的情形告诉了雷耀湘,又说: “四伯,要特意留心他的新胶丝网,他有可能对折价归公想不通,把它瞒住了,反而向集体倒搭一耙。” 贫协主任想起这些话,在心里赞了一阵黄春江,就找大队长雷银河、二队队长钱仁和、副队长马本良一起商量,这事怎么处置为好。大家都说: “只要虾公背不用火把网具烧掉,就一定要查出来。” 这话是真的。在水上生活了几十年的老鱼鹰,处处留心,水上情况了如指掌,对周周围围的副业渔民,不仅相识,还熟知他们的思想政治和经济收入情况。谁个缺船用,谁个少钩少网,这在他心里都是有数的。根据掌握的这些情况,确定线索一查,不到几天工夫,就把甘长礼的炉底子掀了出来。叫他赎回了渔网,在渔民大会上认了错。就在这次批评他的时候,雷耀湘送了他“精细鬼”这个名副其实的外号。 从这件事,甘长礼吸取了经验。他觉得,不跟着社会主义跑,怕是不行了。他敲了敲小算盘,改变了主意。要想占点香赢,捞些票子,搞好领导关系是头一字。只有当权的人睁只眼睛,闭只眼睛,或者还设法支持你,包庇你,你才能自由自在。 他开辟了新路:给领导干部六月送西瓜,寒冬送烧酒,请到船上吃喝。只要是赔点小本,能够占到大便宜的,他都干。 可是,这一套,雷耀湘不沾他的边。 遇到黄春江,反而吃了一顿不轻不重的批评。那天,他到县城里买了一只又肥又大的桃源鸡,提了两瓶老渡口大曲,趁着黄春江一家人都进城的时候,他悄悄地送到了黄春江船上。他想明地里送去,人家不好意思接受,群众见了也要指背脊。日后有什么事,人家反而不好替他讲话。不然,群众就得讲:吃了的嘴软,拿了的手软,人家受了他的礼,当然要包庇嘛。不管如何,暗地里送去最好。等到黄春江吃了以后再讲也不为迟嘛。 他刚刚把酒瓶和肥鸡婆放在锁幅板子上,又提回了手里。他想,若是人家大喊大叫,要问明是哪个送的呢?那才不尴不尬啦!不会的。世界上没得这号蠢人。无息无利,谁肯早起。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号便宜都不晓得拣?皇帝老子都不打送礼人嘛! 想到这一节,他又把酒和鸡放下了。谁晓得,事与愿违。梅秋华踏上船头,推开拱棚,“蝈蝈”的叫声把她惊呆了。她站在船头大声呼喊: “是哪个把鸡、把酒放错了,放在俺船上了!” 第三节另一种美味 第三节 另一种美味 梅秋华的喊声惊动了春柳湖的渔人。 大家都猜测:只看是黄春江替哪个做了好事,人家还他的人情来了。有人回答: “秋华,莫急,春江心里肯定有数的。” 喊声也惊动了甘长礼,他心里怒骂:一个聪明郎,配一个蠢堂客。晓得她心里好黑啰。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不懂一点味。黄春江怎么不先回船唦,独独遇到了她这个瘟神菩萨。他是走四方的,跟着卜思源都学了这些年,这点人情都不懂吧。 甘长礼想黄春江回船,黄春江果真回船了。 梅秋华高声叫喊的时候,黄春江远远地听着,联想到群众反映甘长礼给卜思源送东送西,打得火热,就把疑点放到了甘长礼身上。 他吩咐堂客到甘长礼船上试探试探。 开头,甘长礼装得很谦虚的样子,不肯认账。 “如果没得人要,我就交给队上算了。”梅秋华这话一说,立刻见效。 甘长礼要等到他们吃了再讲已不可能,就眯缝着游刁子似的眼睛,忸怩地说: “吃饭的一船,主事的一人。春江一年到头为俺群众操劳,实在辛苦。这分心意,你们夫妻就领受了嘛。” 梅秋华回到自家渔船上,向黄春江学说了甘长礼的话。 黄春江笑了笑,提着肥鸡婆和瓶装酒踏上了甘长礼的渔船,从家常话谈起,指出请客送礼是旧风俗,旧习惯。他说: “长礼叔,你用这一套拉拢干部,企图掩护包庇你的资本主义行为,就成了罪过。这是新时代不能容许的。” 甘长礼点点头,装着接受了批评。心里却在恶骂: “不识抬举的家伙,把你当尊神,你要做吞头。真是狗肉上不得玷板!” 当天夜里,黄春江又在全大队社员大会上采取不指名道姓的方式,以这件事为引子,批判了剥削阶级意识形态在春柳湖的幽灵。 坐在会场一角的甘长礼恨无地洞可钻。心想这两块老脸放到哪里去啊!他灵动的脑子一转,又想出了好主意:这酒,这鸡,还得让他们生崽崽儿才好嘛。 第二天,他把卜思源请上船饱饱的吃了一顿。在他看来,所有春柳湖捕捞大队干部当中,只有卜思源最懂人情,最好讲话,最有本领,最聪明,最灵活,最平易近人。不然,人家怎么能在水产局长面前走得起啰。朋友交得深,难中胜亲人。你看,那天朱天江要斗他,搭帮卜思源犟到不干,就没挨斗。哪个亲人办得到呢?知己多,当然好,但没得那些本钱对付呀!随便交朋友,虽多犹似无。像卜支书这种朋友,这才应该深交。这才是真正的知己,这才能胜过兄弟,胜过手足。这号知交,人生一世一个就够了。老渡口大曲、鲤须宴面、上海手表,何足挂齿。紧要处,当副支书的人翘一下嘴巴就在里头啰。 甘长礼就是这样善于远看一着棋,深望三尺水的人。 今夜,刘国池在2号机动指挥船上结束了批判黄春江的会议后,吩咐甘长礼喊来了卜思源。 刘国池当着他的面,对卜思源说,武山钢铁厂的贵副厂长来了,你们要用洞庭湖上的特产名菜,好生款待。不然的话,得罪了他,对修建全县渔民高级俱乐部,就会带来极大的影响,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如今连改、定居暂停,要趁此良机,抓紧大干一场,力争一年内修建好全县渔民高级俱乐部,让渔民早些过上舒舒服服,快快活活的好日子。要靠贵副厂长为龙寿县渔民高级俱乐部提供那么多的钢材,任务特别重,时间特别紧,他已经许诺明天回厂就想方设法把供应别处的钢材调剂给龙寿县。你们今夜要抓紧时间,办好宴席,这是代表全县渔民表达对他的感谢之情。 卜思源听了,脸上露出了愁色,他向刘国池叫苦,一下下儿拿不出什么特产名菜,只能炖新鲜鱼,炒点盐肉,喝几杯酒。 刘国池不同意,要求抓紧时间,保质保量,手头没有的东西,舀干湖水都要弄到手。要让贵副厂长饱尝洞庭湖上的特产,不要舍不得几根汗毛,要明白,修建全县渔民高级俱乐部时,无论需要多少钢材,他都有权力予以满足。 甘长礼见刘国池和卜思源一个发急,一个犯难,觉得这正是自己在卜思源面前表示诚意,投靠刘国池,讨得欢欣的大好机会,便一口接应过来,要刘国池、卜思源把这任务交给他完成。只等两个钟头就开宴。 刘国池张大惊疑的眼睛望着他。 虾公背明白刘副县长在想些什么。又再次表白了自己的心意。卜思源见甘长礼在他犯难的时刻伸出帮忙的手,自然高兴得很,连连赞成,还摆了许多有利条件。 刘国池才相信地点点头。 甘长礼准备宴席去了。 刘国池又叫卜思源去通知雷银河,两个小时之后准时到甘长礼船上参加试验餐,不见不散。 卜思源摆摆脑壳。 刘国池说: “蠢啦,这个人可以争取。多一份力量比少一份力量好。我们也要向黄春江学这手工夫。” 甘长礼,这个平素日在群众面前一毛不拔的精细鬼,今朝的确狠了狠心,弄了十几样名菜,提了四瓶老渡口大曲,把儿子牛皮和翁妈得都差使到雷大姐船上搭睡去了。他要好好生生地招待领导和客人。他晓得,招待得越好,这两棵根粗干壮的大树就靠得越牢。无论日后刮好大的风,下好大的雨,有了他两个做靠山,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时候,甘长礼举起昏黄的小油灯一照,锅儿里的水鱼蛋差不多完了。 “这比鸡蛋味鲜美多了。”卜思源贪馋的眼光盯着锅儿里,语气是嫌少了一点。 “只要你爱,下回再来。横直咬水鱼的狗是你喂的,咬起来又容易。你看,一夜就咬这么多。”甘长礼顿了顿又说:“你那狗值大价钱了啦。我牵着,有人出过90块钱要买。” “哈哈,你晓得我费了好多力气吧?”卜思源听了奉承话,越加炫耀自己,他望着刘国池说:“刘局长,我费了一年多工夫,才把它训练出来嘞!” 甘长礼一手端着盛鲤鱼胡须的白瓷碗,一手抓起一绺鲤鱼胡须,轻轻抖落进锅儿里。 卜思源喉咙里像伸出了一只手,管它熟没熟,就把调羹拿到了手里,准备架势。 刘国池睁大眼睛,盯着锅儿里鼓鼓泡泡的汤花,恨不得也要动手。他对贵副厂长说: “夹得吃呀!千万讲不得客气的。” 贵副厂长朝鼓花的锅儿里伸出鼻子闻了闻,一双贪婪地眼睛瞪得像铜铃,他嘴里嚼着鸡脑壳,含混地应答: “不客气。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客气的。” 最能体贴客人们心情的甘长礼又往锅儿里放了一绺鲤鱼胡须,眼看着从锅儿对面漂起,他连忙说: “这号贵物落锅就熟,火又大,早就吃得哒。” 卜思源赶忙舀起一调羹,送到嘴边,连连直吹,畅畅快快,舒舒服服地送进肚家村。 贵副厂长连连喝了几口汤,赞道:“鲜呀,真鲜!”他鼻子尖上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热汗。 刘国池把喝进口里的汤吞下肚,连忙附和道: “同水鱼蛋比,又是另一种美味嘞!” 卜思源顾不上发感叹,又舀了一调羹。他就是这样,自己喜爱的,要吃饱,对别人,从没顾及过。 随着“咚”的一声响,船身猛烈晃荡。 卜思源骇得一跳,手里的调羹连汤带着鲤鱼胡须一起泼到身上。 刘国池停住筷子,惊慌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贵副厂长“哎呀呀”连叫了两声,刚舀起的一调羹热汤险些洒落衣服上。 第四节借口有人发牢骚献上一计 第四节 借口有人发牢骚献上一计 这时的刘国池和卜思源有着同样的心情,生怕黄春江在这种场合下出现。为人做下亏心事,就怕半夜鬼敲棚。 甘长礼也心慌。因为是在自己船上,比客人们镇定得一点点儿。他回过神来,听出有人在推铲头棚,喝道: “哪个呀?” “我啊!”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四双眼睛穿过中舱间壁,注视着船头的动静。随着一阵爬着锁幅板子的“嚓嚓”声,从中舱里露出一张鲶鱼嘴。 “是你这个鬼啊!”卜思源不满地说,心里倒平静了。 “卓队长哟,腿杆子好长,吃食运好。来!”刘国池打着招呼。 “卓队长,来干一杯。”甘长礼招招手,又问道:“这个时候找起来,有什么好事吧?” 卓有德好像根本没听到甘长礼的提问,偏起脑壳望着卜思源,说: “找得我好苦。脑港所有的船都问哒,没得。老甘的船又没看见影子。晓得你们是躲到这里端杯杯儿来哒。” “好,好!辛苦了,辛苦了!”卜思源用筷子轻轻地拣起掉落在衣襟上的鲤鱼胡须,朝他一扬,“看,高级美味。才下锅,算你牙齿长。” “来呀,卓队长!”甘长礼递过筷子和满满一杯酒,又解释说:“客人吃了要走,来不及去找你。” 卓有德转动着眼珠子,把酒杯搁在锁幅板子上,手里静静地拿着筷子,一动也不动。 “装客呀?来吧!”卜思源招呼。 “肚子饱饱的嘛。”卓有德说。 “看样子有些不畅快呀。”刘国池说。 “我有什么不畅快的。”卓有德笑了笑,认真地说:“我是担心,被黄春江发现了,会说你们庸庸俗俗,在群众船上吃吃喝喝。” “又不是别个船上,是在我这里。”甘长礼把个“我”字说得很重也很长。又说:“莫听那一套,他黄春江管得也太宽了。” “哼!我卜思源不是小媳妇!他那话,爱听就听,不听,丢到湖里去喂虾子。”卜思源酒劲冲动,筷子一甩,发起牢骚来。“从今往后,他就是个出湖队长,春柳湖没有他说话的地方了。” “我们要真正是吃吃喝喝,庸庸俗俗,那意见也该听。不过,”刘国池望着贵副厂长,满脸堆笑地接着说: “我们现在是公事公办,怕人家提什么意见!” 贵副厂长点点头说: “对对对!现场办公。” 卓有德见一句话这么灵验,觉得够了,呷了一口酒,把筷子伸进锅儿里,表示赞同刘国池的话。 “卓队长,这个时候来,有什么要紧事呀?”甘长礼语音里带一点怨意。他怨卓有德不该在欢快的酒宴中,弄得他的贵宾满脸的怒气。他又想:这也好!好就好在贵宾的对手,正是那个过去跟他作对,而今还不放过他的人啦! 卓有德还没搭话,卜思源又问: “你真有事吗?” “要说有事,算有;要说没得事,也算没得。”卓有德故意藏住话把把儿。 卜思源说: “老卓,你这个人门门都好,就是一宗:有点阴阳怪气。我不喜欢。” “哈哈。看你卜支书说到哪里去了。”卓有德脸上块块横肉挤动,两只三角眼睛连眨直眨,张开又宽又大的瓦口似的扁嘴:“有个事情,没弄明白。” 卜思源说: “你直套点说嘛。” 卓有德乜斜三角眼,望着鳡鱼嘴,问道:“刘县长,这连改、定居的路径到底怎么搞呀?” 刘国池回答: “还问这事干什么?我不是已经宣布暂停了吗?” 卓有德追问: “宣布连改、定居暂停时,黄春江在场不在场?” 刘国池说: “当然在场嘛!” 卓有德又问: “对已经修起来的垸子该作何处理?” 刘国池回答: “暂时不作处理,维持现状。既不动它,也不管它,如果垮了,也随它;如果不垮,也随它。总之,等我向县委汇报后再作最终的决定。” 卓有德再问: “当初县委同意从芦苇总场东洲分场划拨一块基地给春柳湖,态度很鲜明了嘛!难道会反悔?” 刘国池说: “此一时,彼一时。情况发生变化了嘛!如今春柳湖被搞得乱七八糟,死了人,翻了船,多次集体斗殴,不完成上交国家的鲜鱼任务,等等,都是因为黄春江错误地坚持连改定居造成的嘛!我把这些情况向县委详细汇报了,县委的态度肯定会发生转变的。” 卓有德说: “你刘副县长说维持现状,可我看到他们仍然在继续进行堤身加固。我以为你宣布连改、定居暂停时,黄春江不在场嘞!” “什么呀?他还在搞连改、定居!”甘长礼像听到一声惊雷。又问:“是真的吗?” “我几十岁的人哒,还同你讲假话!”卓有德好像是纯客观地报道一件新闻,“刚才刮大风落大雨,我怕围水堤受不住风浪出现溃口,那样会冲翻渔船,造成灾难。我就特地上堤去看看,恰好遇见黄春江领着雷耀湘、雷银河、胥大海等好些个不怕死的渔民,在罶口苦战,加固合龙口嘞!” 卜思源听了顿时火冒三丈,说: “这下得卵台呀!过去对刘局长的话不听也就算了,他也不想想,如今与过去大不相同了,对刘县长的亲口命令都胆敢不听,他想翻天呀!我去叫他们赶紧刹车。” 他说着欲起身。 “慢!”刘国池伸手按住卜思源,说: “何必这样着急。” 卜思源说: “你的指示得不到迅速执行,我怎能不着急?” 刘国池用筷子指指船棚外,说: “你听!” 所有的人都按照他的指点,注意船棚外的动静。“呼唿,呼唿,”一阵阵狂风从上头卷过;“哗嚓,哗嚓,”一个个大浪拍打着船肚子;“嘀嗒,嘀嗒,”一滴滴雨点甩在船顶棚,整个渔船在风雨涛声中晃荡。 刘国池扫视了一眼众人,得意地说:“俗话说:湖乡的伢儿莫夸嘴,八月还有一河收工水。而今,风这样吹,雨这样下,沅水肯定要陡涨。风大雨大水大,这鲤鱼滩的围水堤保得住?罶口堵得牢?莫着急,我容天不容。黄春江的连改、定居搞不成器的。” 卓有德连忙接过来说: “不啦!刘局长,这回呀,只怕你错估了形势啦!” 刘国池问:“怎么的?” 大家都望着卓有德,听他往下说: “就说这围水堤,黄春江他们筑得结结实实,这号风浪出不了问题。再说罶口,虽说险一些,可你没看到黄春江、雷四老倌那劲头,就是战死了,也要保住罶口。” 刘国池敲了敲锁幅板子,说: “你们没听到,我在会上已经向黄春江宣布,连改、定居暂停,全盘工作由老卜主持,黄春江领队出湖捕鱼。天一亮,你们就分头组织壮劳力,好船只,催着黄春江带领下东洞庭湖捕鱼捞虾。这样,那罶口还有谁给他保得住!” 甘长礼的小眼睛一直没有挪移地望着刘国池,这时高兴地赞道: “好主意!好主意!” 卜思源连连说: “是的。堂堂的副县长兼水产局长,还怕奈何不了一个大队党支部书记。” 贵副厂长也竖起大拇指,举到了刘国池面前。 只有卓有德一会没作声,喝了一口鲤须汤,好像在想些什么。 刘国池问道: “卓队长,你看呢?” “我看……”卓有德欲言又止,说,“算哒,没什么。” 卜思源说: “卓队长你怎么老是吞吞吐吐,才没得卵味嘞!都是自己人,说几句痛快话嘛!” 卓有德说: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刚才在罶口听一个社员发牢骚,说刘县长为什么不一狠二狠,破口诱鱼,也死了黄春江要连改、定居的心,省得当社员的就像湖当中的船,两边遭浪打,连改、定居不是,打鱼捞虾不是。” 卜思源说: “这个牢骚发得好嘛!” 他拿起调羹,伸进锅儿里,舀了一调羹鲤鱼胡须汤,调羹在锅儿边上刮了刮,送到嘴边吹了两口气,吞进肚子里,说: “刘县长理解这个社员发牢骚的意思,说具体点,就用这口锅儿打比方吧。” 他用调羹围着锅儿边划了一圈,又说: “这就好比鲤鱼滩上的围水堤。” 他又用调羹点着锅儿底,说: “这就好比春柳湖。” 他在胸门口的锅边上敲了敲,接着说: “这就好比罶口。锅儿外边就是整个沅水。而今外头水高,里头水低,破开罶口,引鱼进湖。等到退水时,在罶口上插竹簾拦鱼。这是伸手只抓的现金嘞!” “那是的。”甘长礼积极赞成。“俗话说:现金不抓,不是行家。刘县长,这个办法好啦!” 刘国池说: “嗯,是好,是好。” 他转对贵副厂长说: “那时候,我们调往贵厂的鲜鱼就可以增多啦!” 贵副厂长笑了笑,举起酒杯,伸到刘国池面前,然后又伸到每一个人面前,说: “特别希望过春节时给我厂的鲜鱼能夠更多一些,以满足全厂干部职工的需要。来!我借老甘的酒,代表武山钢铁厂回敬各位一杯。” 他举杯仰脖,一饮而尽。 卓有德咂咂嘴,说: “不过,就怕黄春江一伙人阻拦。搞不成器。刘县长,我看,请你明天亲自到罶口作个动员报告,使那些受了黄春江影响的渔人转变过来,然后破口诱鱼,保管手到事成。只有你的威信高,说话才有人听。” 贵副厂长碰了碰刘国池的手,微微点头。 刘国池说: “好吧。” 他对卓有德说: “这个发牢骚的社员是谁?要树他为标兵,号召全体干部群众向他学习。” 卓有德说: “当时乌漆墨黑看不清,我也只是随便听到,没有留心是谁。” 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掉落下来了。他在罶口见了黄春江一伙人的行动,心都急乱了。他闷在肚子里急,只好匆匆忙忙地四处找刘国池、卜思源,计议新的反扑办法。而今,他见自己献的计策被采纳,心里快乐极了。他举起酒杯,说: “为办好社会主义大渔业,干杯!” “干杯!” 一遍响应声,一遍杯子轻轻碰撞的响声。 众人都喝了酒,都拿起调羹在锅儿里舀着。锅儿里剩下的汤水已经不多了。 虾公背赶紧把仅存的半碗鲤鱼胡须倒进锅儿里。他殷勤地说: “可惜鲤鱼胡须少了点,你们没吃好。再加点汤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湖里舀起一瓢水倒进锅儿里。 鲶鱼嘴伸起筷子又去搅动,好像碰到了什么硬东西。用昏黄的小油灯照着,夹起一看,吓得“哇”地一声惊叫。原来是舀进了一只小小的死老鼠。 卜思源不晓得是什么事,蓦地站起身来,醉醺醺,晕沉沉,稳不住身子,朝前头倒去。“啪嚓”,碰翻了锅儿,撞倒了炉子。 也许是这响声惊得远处的野鸭“嘎嘎”地直扑。 “哈哈。” 这时候,船头飞起一阵嘲笑声。 主人和贵宾更添惊慌,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彪形大汉,双手叉腰,挺立船头,眼睛朝他们怒视…… 第一节码头一幕令姑娘恶心 第三十四卷 求情 第一节 码头一幕令姑娘恶心 1号机动指挥船上,王萍作好了出湖前的一切准备。她从机舱窗户里伸出脑壳,刷地,脸孔绷得铁紧,两眼怒视着码头上,嘴里讨厌地咕哝道: “瘟神!早些送走你,春柳湖的人民才得安宁。” 她狠狠地啐了一口涎水,落到湖水里,几个游刁子见了,赶紧游过来,互相争夺着。 王萍早就讨厌游刁子,此时一见怒气倍增,顺势从机舱里抓了样东西,盯准,使劲击打下去,水花四飞,溅了她一满脸。 她抹掉脸上的水珠,看了看,一个游刁子不偏不歪,拦腰打断,泡在水里。那几个受惊的游刁子又游过来,慌慌忙忙地抬走了同伴的尸体。王萍狠狠地骂了一句: “该死的游刁子。” “刘县长好走!” 王萍骂声刚落,听见码头上传来说话声。她心里不是滋味,又暗暗骂道: “好一条哈巴狗,真会阿谀奉承。代理支书的宝座恐怕就是这样爬上去的。” 姑娘不想则已,越想越气,春江哥批评得千真万确,卜思源确实是变了,变得一点也不像贫苦渔民出身的人了。自己还不承认,反而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炫耀自己是贫苦渔民的好带头人。真是屁股上画眉毛,不知羞丑。事实胜于雄辩。就连你每次进出春柳湖,是走过一回路,还是驾过一次船?回回都是她开机动指挥船接进送去。而春江哥呢?每回进出春柳湖,不是走路,就是驾脚划子。你卜思源比比看,不是天壤之别吗?!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你卜思源一年四季只晓得在刘国池屁股后头转。今天不是看到早送温神早安静,省得在春柳湖害人,她才愿意麻利些开船。不然,她就不开船,看你怎样奈何她。刘国池每次走进春柳湖都是瞎指挥,湖水都被搅混,渔民不得安宁。黄春江哪一点不对?整他,整就整吧,有什么了不起,他照样工作,群众照样听他指挥。 王萍想到这里,又恨不能把刘国池卡到春柳湖,不让他走。但回想起刚才请示黄春江时得到的答复,还是开船把刘国池送出春柳湖。以后呀,非要坚持原则不可,不是为公家办事,决不开船。一年四季接送刘国池耗用了好多的油。这还不讲,卜思源每次都背着群众,给这位局长大人送野鸭、乌龟、水鱼,还有那十几斤重一条的鳜鱼不知送了多少…… “刘县长,这两条鳜鱼您就收下吧!不成敬意!” 王萍正想得愤怒,又听到讲送鳜鱼,本当不愿看一眼,不免又抬头望去。 “蛮新鲜,刚才要卓队长到湖里捕来的。” “刘县长,您真走运,渔网放下水,就挂上了这一条。这一条大的,是我用鱼叉杀的嘞。” “不要脸,拿集体的东西做人情。”王萍恨不能一口水吞掉岸上的四个人。 穿笔挺中山装的刘国池站在中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瘦骨嶙峋的脸上没有笑容,两片鳡鱼嘴唇动了动,脑壳摆了摆,做出一个拒绝的姿态。 “表面假装不要。心里早就伸出了手。”王萍心里骂着,又见右边光光脸腮的卜思源,向中间的刘国池凑近了些,他又对刘国池左边挑鱼的卓有德递了个眼色,下巴朝指挥船上一歪。 卓有德挤动满脸横肉,对刘国池弯了一下腰,点了一下头,朝指挥船上走来。 卜思源又朝刘国池和贵副厂长欠了欠身子,右手很有姿势地伸向指挥船。 刘国池和贵副厂长都挪开双腿,卜思源紧紧地跟在后头。 “就有这号人,专会溜须拍马;就有这号人,喜欢别人帮他溜须。”姑娘看得眼睛滴血,苹果般的脸上涨得通红,猛击一下船舷,缩回脑壳,再也不看外面一眼。 王萍猛击船舷时,刘国池刚好一只脚搭上船头,一只脚踮在岸上,正要往上爬,冷不防“咚”的一声响,船身晃了晃,人没爬上去,仰身向后倒,走在后头的卜思源顺势托住了他的屁股,才幸免仰天一跤。 卓有德已走进船舱,正把两条鳜鱼提起比长短,得意忘形之时,船身一晃,人往前栽,连人带鱼倒在进舱的门槛上,站起身来,只觉得两口门牙隐隐作痛,伸手一摸,上面沾着两片鱼鳞,再低头一看,那条大鳜鱼的背脊上留下两个深深的牙齿印,令他啼笑皆非。 “卓队长,拉刘局长一把。”卜思源命令。 卓有德顾不得疼痛,雷厉风行,走到船头拉起刘国池,送进前舱里。接着伸手扶了贵副厂长一把,也送进船舱里。他再没有进舱,站在船舷上,低下头对着舱门口说: “刘县长、贵厂长,恕不远送,多多保重。”他有意除掉职务中的副字,以示对领导的尊重。 “你去忙吧!”刘国池回答着,把贵副厂长拉到一个舒适的位子上坐好,说:“对不起。委屈你了。严东华那老头很倔,他要冲锋舟,我不得不给。” 贵副厂长说: “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也是副职,也受夠了厂长的气。除了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没有别的办法。” 刘国池附和: “你说的一点没错。一把手做的对与不对,副职都不要反对,只管投赞成票就是了,那样就不会吃亏,就不会穿小鞋,就不会受排挤。” 贵副厂长连声说: “正是的。正是的。我在一把手面前忍气吞声,才牢牢保住了业务副厂长的位置。” 两人都放低了声音,谈得十分投机。 第二节鱼刺卡在喉咙里仍不思悔改 第二节 鱼刺卡在喉咙里仍不思悔改 “卓队长,鳜鱼放好了没有?”站在岸上的卜思源问道。 “放好哒!”卓有德回答。又对船舱里说:“刘县长,到了县城码头,要王萍给你把鳜鱼送回家去。” 刘国池说: “老卓,把鳜鱼挑上去吧。不然,影响不好嘞!” 卓有德说: “不要紧。一点小意思嘛!” 刘国池说: “算哒,下次来再付钱。” “哈哈。”卓有德放声笑了,这是刘国池顺跳板下船的一句老话,他哪次来春柳湖没带过东西,不是鳜鱼,就是乌龟,哪次没讲过这句话,可是,又有哪次兑过现嘞! 吃鳜鱼,是刘国池的一大嗜好。他每次来春柳湖,卜思源都会变着法子满足他的嗜好。醋熘,红烧,黄焖,清炖,让他样样味道都吃到。他每逢上桌吃鳜鱼,第一筷子夹的是鳜鱼花,接着一筷子又对准脊鳍根根儿。 去年冬天,春柳湖开湖,卜思源派指挥船接来刘国池,炒了一碗鳜鱼花,煎了一钵红烧鳜鱼。酒席上,刘国池边吃边喝,卜思源和卓有德不住筷子地敬劝。刘国池越吃越爱吃,一口酒,一口鱼,嘴巴慢慢麻木了,一个脊鳍丢进嘴里,吸都没吸,径直吞进喉咙里。卜思源感到奇怪,不等他开口,刘国池“哎哟”一声,丢下筷子和酒杯,捏着喉咙,吞吞吐吐地叫喊: “啊……啊……不得了啦。鱼刺……卡……卡住了……喉咙,哎哟,妈呀!” 卜思源和卓有德慌了手脚,使了蛮多法子,丝毫没有作用,鱼刺照旧卡在刘国池的喉咙里。 卜思源赶紧派机动指挥船将刘国池送进龙寿县人民医院,经过医生会诊,才取出鳜鱼刺。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人们以为刘国池再也不会吃鳜鱼了。哪知,刘国池吃鳜鱼的兴趣还胜过当年。这样,有人在背后给他起了个绰号: “鳜鱼局长。” 不知底细的,以为他姓贵,名余,也跟着喊“鳜鱼局长”。水产局有个从厦门水产学院分配来的新干部,第一次找他请示工作,用十分尊重的口吻喊了他一声“鳜鱼局长”。他吹胡子,鼓眼睛,大骂这位新干部不尊重党的领导。第二天,他就把这位新干部下派到水科所养鱼去了。 刘国池这次来春柳湖,由于时间仓促,没有吃到新鲜鳜鱼,卜思源心里很难过,昨晚在甘长礼船上散席时,他就特地叮嘱卓有德赶绝早下湖捕鳜鱼,送给刘局长带回去。 此时,刘国池望着两条大鳜鱼,心里像油油儿酥。 “刘县长,好走呀!您交代的任务一定完成。” “贵厂长,朌望您再来春柳湖指导工作。” 卜思源和卓有德站在岸上,向指挥船挥手致意。 刘国池把脑壳伸出舱门,点了点,慎重地说: “照刚才研究的办吧,大胆些,放手干,不要怕遇到阻力。” 卜思源说: “刘县长放心吧!决不辜负您的希望。” 卓有德两边讨好地说: “刘县长您是知道的,卜支书是有能力,有胆量的人,他肯定能圆满完成您交给的任务。” 刘国池非常满意他俩的回答。他绝对相信,春柳湖由卜思源当权,卓有德一旁唱配角,开展工作一定无挂无碍,畅通无阻,水到渠成,取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成绩。他又联想到县委对春柳湖的看法上,和他存在很大的分歧,尤其是严东华,一贯抬举黄春江,贬低卜思源。嫩竹子扁担,挑不起重担。光吹黄春江不顶事,要拿出真功夫来。看吧,在黄春江离开春柳湖出外参加四清运动,卜思源主持春柳湖全盘工作的日子里,项项工作取得优异成绩,轮到黄春江一回来主持工作,整个春柳湖就像一坨裹了丝草树枝的胶丝网,无头无绪,稀巴乱糟。你严东华如果亲眼来看看,就会服输的。 刘国池琢磨着采取什么样的办法,说动严东华亲自出马,来看看被黄春江搞成一锅粥的春柳湖。 卜思源见刘国池望着他沉吟片刻,心想,意在不言中。这表明刘局长对他寄托着无限希望。同时表明,刘局长此次回县心情愉快。他为了表示对他的心情的理解,再次深情地挥了挥手。然后,朝机舱里喊道: “王萍,开船!” 苹果脸姑娘没有理睬,她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了蹊跷,心想:刘国池布置了什么任务?到底要把春柳糊弄成什么样子?引向哪条水路?她来不及多想,正要揿开电钮。忽听岸上传来喊声: “等一下,等一下,慢些开船。” 王萍听到喊声,缩回手,骂道: “又来了一个溜须拍马的。” 第三节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第三节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随着喊声,从杨柳林里钻出一个平顶大脑壳的小伙子,手里提着一串圆背心,短爪子,长颈项,尖嘴巴,又肥又大的水鱼,他的脚板背到后颈窝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喊道: “刘……刘县……长,等下得,水……水鱼……水鱼……” 卜思源见此情景,连忙招呼道: “王萍,慢些开船,慢些开船!” 卓有德朝火白鲢徐学勇迎过去,嘴里说: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还迟得一脚路,指挥船就开哒。” 火白鲢徐学勇跑拢来,说: “我看到刘县长昨日在虾公背船上没吃到水鱼,刚才到水鱼潭摸了几个。” 卜思源说: “好好好!辛苦哒。快些丢上船。” 火白鲢手提水鱼,跳上船头,来到刘国池坐的舱门口,“啪”地一声,把水鱼丢进了舱里,望着他笑了笑,说: “刘县长,好走呀!” 刘国池点点头,说: “学勇,好生干啦!” 火白鲢还想说什么,岸上的卜思源招呼道: “学勇,上来,上来,莫耽误刘县长的时间哒。” 火白鲢依依不舍地跳上岸,眼睛还望着舱门口的刘国池傻笑。 王萍看在眼里,骂在心里: “正经事不晓得搞,专会搞这号邪皮打拐的路,没得出息的家伙。” “王萍,开船!”卜思源大声吩咐。 “等一等,等一等!慢些开船。” 岸上又传来呼喊声。 王萍听了,心里默神,又来了个抱大腿的。你要抱大腿,老子还你抱不成。她揿开电钮,就要开船。只听得岸上说: “爹爹,您有什么事?” “刘局长还没走吧?” “没走。” “那好。我要找他。” 王萍看见历崇德跑过来了。历大爷找刘国池有什么事呢?王萍关了电钮,从窗户里望去,只见老人站在岸上,满头大汗,嘴喘粗气。 卜思源对历崇德说: “爹爹,有事快些说啰。要开船哒!” 卓有德帮腔: “是呀!刘县长是大忙人。莫耽误了他的大事。” 历崇德没有理睬他们,朝前走了两步,亲热地喊道: “刘县长,我有个事要找您一下。” “老人家,有事尽管说吧。”刘国池嘴里应酬着,坐着纹丝不动。 哼,真是搭起戏台卖螃蟹,买卖不大架子大。对老渔民就是这号态度。王萍心里愤愤不平。 “我……”历崇德看一眼旁边的三个人,说:“开船,我要陪刘局长和贵副厂长去县城。” 历崇德利索地跳上船,坐在船头,从腰间解下旱烟袋,装一锅烟,划火点燃,闷头闷脑地吸烟。 “轰隆隆。” 王萍揿开电钮,开动指挥船。 岸上的三个人扬了扬手,说了些什么,谁也听不清。 王萍驾驶机动指挥船在湖上飞驰,白浪在两边涌起,像一群奔腾的骏马。 历崇德抱着旱烟袋,向舱里走来,他有件要紧的事要和刘县长打商量。他不愿意让卜思源、卓有德和徐学勇听到,让他们听了不利,索性改变原计划,和刘县长在船上谈。 他来到船舱里,见刘国池只顾和贵副厂长说话,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心里像开水翻。你刘县长的架子也太大了,他专程来找你,你却不用眼睛角儿看他一下,连招呼也不打,这像为人民服务的领导吗?真不像话。算哒,懒得计较这些,商量大事要紧。他喊道: “刘县长!” “嗯。”刘国池鼻孔里哼了一声。他暗暗思忖,临开船时,这老头子急急忙忙找来,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再重要,为什么不能当着他自己的女婿讲呢?是为养子春江吗?俗话说:“众怒难犯。”这话一点都不假。昨晚在生活会上整了黄春江,今朝好多人找到他吵吵闹闹。这老头是黄春江的养父,莫非是替他养子辩护的。不呀!他不是反对连改、定居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管他!先有思想准备,任他怎样说也好对付。 他主意打定,慢慢移过眼睛,只见历崇德坐在对面,怒目圆睁。他知道,刚才的态度惹老头子生气了。他急于了解老人的来意,霎时改变态度,用尊重的口气说: “老人家,有什么事呀?” 历崇德听刘国池的口气,与先前比较好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霎时,他由愤怒转为原谅,人家当领导的,心里装的事多,时时刻刻都要划算。刚才正在陪客人说话,并非不把他放在眼里,是和贵厂长交谈入了神。看,而今把贵厂长放在一边,对他讲话有大有小,亲亲热热。 历崇德的脸色立刻缓和下来,平静地说: “刘县长,你当领导的事情多,工作忙,本不想打扰你。但有件事不打扰你不行。对不起,耽误你一点宝贵时间。” “老人家,没问题,照直说吧。”刘国池回答。 “唉!”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讲不出口。怪我没得用,没尽到当老一辈的责任。刘县长,你狠狠地刮我一餐吧。我一定接受。” 呵!这老头子不错呀!刘国池心里这样想,嘴里赞扬道: “你老人家很不错嘛!听大家反映,你处处照着女婿传达的上级指示精神办事,不走一点样。特别是这次,就比有些老渔民做得好得多。” “不!我做得很差劲,没有把春江教育好。这回,春江要照他想的做,我找他讲过,错误的,干不得。他的耳朵像塞了鸡毛,硬是听不进去,还猪八戒过火焰山,倒打一耙,说我思想保守,走错了道路。我怄得很,就让他凭着性子来,搞错哒,上了当,才晓得厉害福祸的。不料,他真的闹出了大祸。唉!”老人从心底里后悔莫及。他接着说: “常言道子姜没得老姜辣。您是老经验,老眼光,对一切事情看得准,拿得稳。春江要是按你说的办,就没得错。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刘国池只想春柳湖的群众都讲黄春江的不对,他觉得群众站出来讲的话,比他讲的话要使人信服得多。而今,坐在眼前讲黄春江的不对的,不是别人,正是黄春江的养父,他心里喜自不胜。 他斜倚在船壁上的身子坐立起来,左腿往右腿上一放,悬空的左脚随着指挥船“隆隆”的声响,微微翘动。他用赞许的眼光望着老人,催促继续往下说。 历崇德磕了磕烟锅,又装上一袋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牙根咬得咯嘣响。他说道: “我恨铁不成钢,恨这伢儿太不知事,他忘记了,是谁把他救出苦海;他忘记了,是谁把他拉扯成人。都是搭帮党和毛主席呀!讲近点,是你们这些领导人呀!他忘恩负义,六亲不认,好歹不分,以为当了春柳湖大队的党支部书记,硬了翅膀,有了本钱,就连你的话都不听哒,硬要犟到搞连改、定居。刘县长,这像不像话?这气不气人?树木不修不成材,人受教育品德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没有严厉地管教他。尤其是这几年,以为他人大了,懂事了,成了当家人,不要我这老家伙多事了,就放松了对他的教育。我做得不好,坑害了他,也坑害了你,刮我一餐吧!” 老人再也说不下去了,脸上麻辣火烧,心里像哽了一块铅。 第四节老渔民自有道理 第四节 老渔民自有道理 刘国池听老人讲黄春江左一个不对,右一个不对,心里连连叫好。他捻了捻瘦尖的下巴鄂上那几根稀疏的胡子说: “每个人都有天生的性格,不管怎样教育也是难于转变的。正如俗话讲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没有错一点点。刚强是非多。黄春江犯错误,就在于他个性强,不虚心,不服从上级领导,不认真改造世界观,背上了自来红的包袱。老人家,他犯错误与你不相干。只是往后要麻烦你多多劝导他,要他安分守己,一心为革命多打鱼,莫吃了五样想六样,喝了鱼汤想蛋汤。” “有好多能力,发好大分光,决不辜负领导的希望。可是,春江……”老人欲言又止。 刘国池心想,老头子为什么讲半截话?前面说来说去一大堆,单是讲黄春江不对,讲自己有责任,这未必就是他特地追上船来要说的所谓大事。单单是这几句话,为什么不能在码头上当着卜思源、卓有德、徐学勇说?不好意思吗?不是的,肯定不是的。对啦,铜铃打鼓另有音。要说的事还含在嘴里嘞。 刘国池把脑壳伸出舱门,吐了一口涎水,坐回原地,抠出蓝底黄花手帕,在两边嘴角上轻轻地沾了沾,慢条斯理地说: “老人家,离县城不远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贵厂长也帮腔: “有话搭早说。” 历崇德回答: “有!我还有句话要对刘局长说。” 刘国池说: “说吧!越快越好。” 历崇德说: “我不会转弯抹角,只晓得挂在月亮上讲亮话。你只讲,春江错了,还能改吗?” “一般来说,小的错误是能改的。从你儿子看来,错误不一般,到底能不能改,要看他自己。从我这些年与他的接触来推测,要改过来,恐怕难啰!”刘国池长时间的停顿,望着惶恐的老人,又重重地说: “他是固执到极点的人,看准了要做的事,就是用12列火车也拉他不回头。昨天晚上,同志们帮助他,我也苦口婆心地劝导他。可是,他全当成耳边风。这种人,少见啦!” “他这是一时糊涂,过后会想明白的。我晓得,他一旦发现自己真正错了,就会马上改正。” “那好啰!只要他能悔过自新,上级欢迎。特别是我这个作为他多年来的老领导,更是期待着他这样做呀!哈哈。” “那是的。你办事一贯清如水,明如镜。这回,请你不给俺春江什么处分,给他一个重新改过的机会,要得啵?”老人充满希望地望着刘国池。 刘国池暗暗好笑,这就是要谈的大事哟。前面都是开头锣鼓,敲来敲去,为的是唱最后这句戏。他听是听了,能不能说好听,还得由他。权力在他这里嘛!权力是管一切的。黄春江名义上搞连改、定居,目的还不是为了往上爬,捞权柄呀!哼,刘国池煞费心机,流血流汗,干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捞到这点权力,你们想把他一下子搞垮,把权力夺走,没那么容易。决不能让连改、定居搞下去,一旦搞成器了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真要被你们搞垮,把权力夺走。前段,你们不服从他的指挥,而今,也知道他的厉害呀!找他求情。不行!他得好好地行使手中的大权。刘国池摇摇头,说: “老人家,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可对你提的要求,我一人说了不算啦!” 说完,他得意地与贵副厂长用眼睛交换着语言,把老人凉在了一边。 历崇德问:“你是副县长,又是水产局一局之长,为什么说了不能算?” 刘国池说:“我跟你讲得再多,你也听不明白。” 这一声拒绝,像一盆冷水从历崇德头上淋下来,一下子冷遍了全身,连心都冷透了。充满希望的眼光变成了愤怒的眼光,恨不得和刘国池辩辩道理。为什么不能答应他提出的要求?老人一转念,先莫得罪他,平心静气地摆摆道理。有理说过人。他是副县长、又是水产局长,不会不懂道理。他认为一个人能当领导最起码的就要懂得道理。不懂道理就不能当领导。 “刘局长,春江有错,不会错到那样严重的地步。他对社会主义的感情,比洞庭湖还深;他对党和毛主席,比爹娘还亲。他晓得,没有党和毛主席,就没有他黄春江。解放前,他的亲生父亲得血吸虫病炸肚而死,他的义父跟渔霸徐铭烈作斗争,由于叛徒的出卖,被徐铭烈害死。” 历崇德换了一口气,想看看刘国池脸上的反映,只见他好像突然触到一块冰,睁大眼睛盯着他,浑身打了个寒战,又马上收回了目光,仍旧恢复了先前安然无事的样子,与贵副厂长低声说个不停。 老人默神:只怕是道理摆得不充分,不能打动刘国池的心。他又继续摆理由: “从那以后,春江成了孤儿,跟着我,吃尽了人间的苦水。解放了,党和毛主席把他从苦海里救出来。这伢儿坚定不移地跟党和毛主席走,吃了秤砣铁了心。解放时,他只有16岁,独自去长沙抓回逃亡渔霸徐铭烈,立了大功。渔改时,他第一个组织互助组,搞合作社,坚持按劳分红。在往年的历次斗争中,春江次次都是站在前列,次次都做对了。只错了这一次,就应该处分他呀?!我看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刘国池不耐烦地打断历崇德的话。 “现在怎么样?有些错误是你们强加给他的呀!譬如,说他为了实现自己的个人野心,不顾群众利益,坚持连改、定居,劳民伤财,害了邓平祥这一条性命,就歪曲了事实嘛。邓平祥背着医生从医院跑出来,到土场挑土,都是他自觉自愿的。当时,春江正在工地上忙得团团转,根本不晓得他跑回来挑土。你们却把罪过算到春江头上。这还讲理不讲理?” 这话,击中了刘国池的要害,他担心历崇德当着贵副厂长的面,说出些更难听的话,弄得他没面子。他说: “你一不是党员,二不是干部,你只是黄春江的养父,你对他可以感情用事。可我与你不同,我是黄春江的领导,我代表的是一级组织,对黄春江不能凭感情办事。” 冷汤冷饭好吃,冷言冷语难听。历崇德火地站起身,用旱烟袋指着刘国池说: “你,你要凭什么办事?” 刘国池也猛地离开座位,不留余地地答道: “九九归一一句话,我要按党的政策办事!” 贵副厂长帮着强调: “如果不按党的政策办事,这领导就当不长久。也就是说会被撤职。所以无论做什么,都一定要按党的政策办事。” “按党的政策办事!”老人重复着,张大眼睛紧盯着面前的两个人。他出了几口粗气,大胆地说:“县委严书记在党里头比你的官要大么?他说春江做的都对。他百分百的支持,从芦苇分场划拨出那块与春柳湖相连的滩地,与张家碈连成一体,做连改定居的基地。难道严书记不是按党的政策办事。我告诉你,我向你求情是敬重你。你不要狗子坐轿不受抬举。” “你,”刘国池手指老人,气得浑身发抖,吼道:“我告诉你,县官不如现管。我是黄春江的直接领导,怎么处置黄春江,由我说了算。你懂不懂?” 历崇德也不退让,道: “船已经到县城了。我和你找县委严书记评理去。严书记是管官的官。我就不相信县委书记管不了你这个副县长。” 老人这话提醒了刘国池,要改变严东华对黄春江的支持、信任,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向严东华汇报降了黄春江的职,那会是个什么结果呢?他心里隐约不安,也无心再跟历崇德说话。一个糟老头子,一没知识,二没见识,只晓得捕鱼捞虾,无论对他讲什么道理都是对牛弹琴。还不如节省点口水。他说: “船到县城了,你要讲的话也都讲了。你看是随船回春柳湖呢?还是随我上岸,由我请你吃顿饭?” 历崇德的倔脾气上来了,他说: “我不回春柳湖,我也不吃你的饭。” 刘国池问: “你要怎么样?” 历崇德回答: “我要你一起去见严书记。” 刘国池嘲讽地说: “我跟你一起去找严书记,那成何体统。你有本事你去吧!腿长在你身上,我也不能拦住你。不过,我要告诉你,严书记是全县60万人的书记,不像你只是个一家之长,他要管的都是大事,他要见的都是大官。你懂吧?我劝你还是别自讨没趣。” 说完,他拉着贵副厂长,从指挥船跨上码头,神气地朝城里走去。 历崇德盯着他的背影,想着他说的话,去不去找县委严书记为儿子求情,有些犹豫,主意不定…… 第一节看似吃喝各怀鬼胎 第三十五卷 出湖前夜 第一节 看似吃喝各怀鬼胎 卜思源站在鲤鱼嘴码头,痴恋地望着湖面,回想着昨天刘国池和贵副厂乘坐机动指挥船离去时的情景,他真有几分不舍,心里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这时,卓有德来到他身后,扯了他一把,说: “卜支书!到时间了,走吧!” 卜思源转过身来,朝码头东边走去。 卓有德呶了呶码头西边,说: “这边来,这边来。” 卜思源不解其意地望着他。 卓有德满脸横肉向眼角上挤动,右手掌握成酒杯型,朝嘴巴边一举。 “哦!”卜思源满心欢喜,问:“而今就去?” 卓有德说: “俺堂客老早就烧起炉子钵儿等你啦!” 他俩走出几十步,看见火白鲢徐学勇从一棵杨柳树后闪出,卓有德招呼道: “伙计,走呀!” 说着,前头引路。 火白鲢假装客气地说: “多谢哒,多谢哒!” 卓有德嘴一歪,说: “一家人嘛,还讲什么客气。来吧!” 其实,火白鲢早就跟上来了。 从这一切可以看出,三人在这里相会是事先约定好了的。 他三人边走边说话。 卜思源说: “你们两公婆真的仁义过天。特别是你堂客月美会为人。” 卓有德说: “俺堂客哪比得上你堂客啰!” 卜思源蛮有兴趣地抢过话题说: “哪里!俺堂客水莲帮你堂客月美提草鞋都不配嘞。月美又能干,又聪明,又漂亮,有这号好堂客要珍惜呀,哈哈……” “韶华难留呀!”卓有德说,“转去十七八年,她还看得一餐。而今人老了,心里装的事也多了,眼角起了鱼尾纹啦!” 火白鲢接腔: “莫看婶娘40挨边了,脸上的水色比起那般姑娘家来,还好看得多嘞!” 卓有德说: “过奖了。全承朋友们的抬举。” 卜思源还要夸奖,忽听前面有人喊: “卜支书!” 卓有德回过头说: “我讲了吧,月美站在船脑壳上迎接你们嘞!” 火白鲢感叹地说: “嗨,世界上哪里去找这号推心置腹的朋友哟!” 在肖月美一阵热情的招呼声中,卓有德引着卜思源、火白鲢踏上了钩船,脱下鞋,往后舱里头钻。 “请坐,请坐。眼睛都望穿哒嘞!” 肖月美手上麻利地酌酒,嘴里亲亲热热地招呼。 “等了老半天,饭菜都冷哒。刚才,我又下锅加热了一次。”肖月美放下酒瓶,替卜思源、火白鲢摆好小板凳,说,“来来来,架势!” 大白天,岸上不时有来往行人,湖里经常驶过船只。为了隐蔽些,宴席摆在船后舱。往日请卜思源喝酒,也是在后舱举行,只是时间要晚,多半是半夜间。这次不同,是因为卜思源在跑顺风船,再不怕黄春江晓得了给他批评。不过,还是夹夹尾巴,省得群众发现了提意见。 为了两全其美,把宴会办出新水平,肖月美削了两根新桠,将船棚顶得老高,每一块锁幅板子都擦得干干净净,灵灵醒醒,伸手一摸,没得一点点儿灰尘。平素日摆设的零碎东西全部挪开,中间放着炉子蒸缽,大盘小碗,全都装得堆堆尖尖。酒宴周围宽敞,坐四个人舒舒服服。客人各自照主妇指点的小板凳坐好,朝锁幅板子上一看,眼花缭乱,红烧鳜鱼搁葱花,清炖黄牯下油面,醋熘水鱼放辣椒,黄焖鸡,糖醋肉,还有丝瓜、茄子、豆角、小白菜等好几样新鲜时蔬。一共摆着十几样,散发出一阵阵馥郁清香。 卜思源耸了耸鼻子,恨不能把香味吸进肺腑。 火白鲢嘴里发痒,涎水流出了嘴角。 卓有德见堂客将一切照事先商量的安排得熨熨帖帖,多情地看了她一眼,满意地在卜思源左边坐下。 肖月美就坐在卜思源的上方。 “吃呀,卜支书!”檀香皂肖月美拿起筷子,指着菜碗里,说:“弄得不好嘛,领一下俺的心意唦!” “方圆数里,哪个不晓得你的手艺好啰。莫说是吃,就是看一眼都饱哒。”卜思源垂涎欲滴。 “弄起哒,味道不好也要吃。”船上的男子汉,酒席宴上的主持人也帮腔。卓有德举起酒杯,说: “先干一杯。来,学勇,干!” 火白鲢放下筷子,端起酒杯,一边咽菜,一边说: “好,干杯!” 卜思源、檀香皂同时举杯。 卜思源手中的杯子举到嘴巴边,又放回原地,说:“酒菜这样丰富,为什么不早给个信呢?” 卓有德一时迟钝,问: “为什么?” “要是早些给信,我会把刘县长、贵厂长留下来住一晚,要他俩痛痛快快喝餐酒再走,那几多好呀!”卜思源转向肖月美,看到那双野葡萄似的眼睛珠儿勾魂地望着他。他假装不经意地问: “嫂子,你说呢?” 檀香皂没有回答,嘴角挂着风骚的笑意。 火白鲢晃着平顶大脑壳说: “对啦!如果刘县长、贵厂长在场,意义非同寻常啊!” 卓有德说: “俺这小小的破船,哪容得下两个大领导啰!住惯了高楼大厦,到俺这里来低头弯腰,莫弄得吃没吃得,喝没喝得,多的受罪。”这是他嘴里说的,心里却在说:“不是我不接他,也不是他不愿来。哎,有什么办法呢?不背人眼不行啦!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掉以轻心,不然就会坏大事。” 卜思源摆了摆手中的筷子,不赞同地说: “你不了解,刘县长不是那号人,他蛮合脾胃嘞!” 卓有德正要讲自己的话题,听卜思源讲到这里,觉得正是好当口,便提头道: “卜支书,你处处得到刘县长的赏识,你也知恩图报,处处向着他,总是维护他的威望。” 卜思源说: “伙计,酒席宴前吐真语。你的话,一点也不假。是刘县长培养我入党,是刘县长荐引我当干部。而今,又是刘县长要我出来主持春柳湖的全盘工作。没有刘县长,哪有我卜思源的今天。有奶就是娘。这样好的恩人,我不亲,亲哪个啊!” “是的,是的!”肖月美梭了一眼卜思源,说:“这回,刘县长给你撑了腰,压了邪气,大快人心。” 火白鲢说: “就是要压。不压会拐场。你看,黄春江把个好端端的春柳湖弄得像个什么样子啰!” “不成体统。”卜思源说。 “稀里糊涂。”火白鲢说。 “乱成一锅粥。”肖月美插话。 “你看他昨天在会场上那神气,还不服输嘞!”卓有德想给卜思源敬个大黄牯鱼,见他手里口里都忙不赢,打消了敬劝的念头,朝堂客递了个眼色。 “昨晚的大会上,他被刘县长刮了一餐饱的。可惜你们俩分头主持会议去了,没有亲眼看到。那才痛快啦!”火白鲢吃着,说着,吐着,喝着,忙得满头大汗,像撒了渔网一样。 卜思源说: “他越是不回头,越有好的给他看。刘县长把他这样一整,看他还有什么狠。” “屁!黄喜妹哪比得上卜支书一个小拇指。”肖月美从男人的眼神里明白了,自己少吃少喝,多给卜思源、火白鲢敬酒劝菜,嘴里给他俩打气鼓劲,尽可能套出他俩心里的话。 第二节他左眼说话右眼也说话 第二节 他左眼说话右眼也说话 “卜支书,你而今权力在握,可以把全部心计用出来了。再不像往日低到脑壳过日子,出一个主意,人家给你否定一个。那种吃怄气饭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你要挑起刘县长交给你的全副担子,彻底改变春柳湖的面貌,让大家都伸出大拇指夸赞。”卓有德把大拇指翘到卜思源面前。 檀香皂也跟着行动,夸奖说: “卜支书真是个好带头人。” 火白鲢也伸出大拇指说: “名副其实!” 卓有德盯着卜思源的两只眼睛在说话。一只眼里说一套。 他的左眼睛说:卜思源呀,卜思源!老子是真心实意夸你本事大呀?论心计,比本事,你哪一点敌得过黄春江。他有胆量,有魄力,做事撒得开,拉得拢,会团结人。看吧,人家挨批评,背了冤枉,不害怕,不过饶,敢于斗争,敢求真理。所以,那些渔民也跟着他不怕,向着他的心不变,掉了脑壳也要替他说好话。不说你拿起他没得整,刘县长又能把他怎么样呢?仅仅是借权势在会上整了他一餐。可是,就连整他的那份材料也不敢让他晓得嘛!倘若你卜思源处于这般境地,可想而知,一定是向刘县长连连作揖磕头,悔过求饶。 卓有德的右眼睛说:卜思源呀,卜思源,你要理解卓某的心情,是在提醒你,黄春江是颗硬钉子,不是好碰的,他一定还会组织那帮力量,照他的想法,更加胆大放肆地在春柳湖胡作妄为。就看昨日夜间在罶口的行动吧,劲头比往日还大些。你要一不做,二不休,抓住眼前的有利时机,放肆行使手中的权力,把黄春江彻底搞垮台,独揽春柳湖的大权,随心所欲,独往独来。切记莫因为你丈人佬是他的养父,就对他心慈手软,这样,会贻误大事的呀!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拿出你的智慧和胆量来,和他较量一番。他还要搞连改、定居,要保住围水堤,你就照刘县长布置的第三着棋,你亲自领着青壮年渔民下东洞庭湖大搞捕捞,家里不给他留一个正劳动力,看他拿什么加固围水堤。这样拖到明年春天,一场洪水一来,就会像1963年那次一样,围水堤被洗劫得无影无踪,种在田地里的油菜,养在鱼池里的亲鱼,全部会葬身在水底。使他的连改定居梦想彻底破灭。 檀香皂一双野葡萄似的眼睛盯着卜思源,也在传情说话。她祝贺卜思源掌握了春柳湖的大权。她要卜思源往后莫忘记她,多照顾她,多到她这里来。刘县长提拔了他,他也要提拔她男人。男人当了官,堂客也伴神享福,脸上有光,说话响亮,趴起胯走路。她格外奉迎当官的,要不,怎么会时时刻刻巴结卜思源嘞! 卜思源只顾埋头苦干,眼睛不是望着蒸缽炉子,就是望着酒杯筷子,硬不注意她两口子的眼神。两公婆心里就像那钓鱼时看到鱼儿游,就是不咬钩一样的着急,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约而同地问: “卜支书,俺的心情你理解吗?” “理解,理解!”卜思源放下送到牙齿边的黄牯鱼,空出嘴巴回答。 晾在一边的火白鲢帮着说: “卜支书是大灵醒人,哪有不理解的啰。你动一下眉毛,他都晓得你心里在想什么。” “卜支书,看来你明白俺的心情啰!”两公婆由试问转为肯定。 “清水里头撒明凡,明明白白的。”卜思源左边嘴巴角儿理出一个整整端端的黄牯鱼刺。 火白鲢又填腔: “卜支书是大聪明角色,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哪个比得上他。怎么会不明白啰!” 卜思源喝了口酒,说: “要把春柳湖变个样,全靠你们献计献策嘞!” 卓有德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连忙接口道: “卓某不才,无计可献。不过,为了朋友办成终身大业,愿两肋插刀,效犬马之劳。古人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每遇事情,我在一旁提醒你几句,是驼子作拐,起手不难的事。”卓有德一阵紧锣密鼓,说尽天下甜言蜜语,显得推心置腹。“老弟,而今我就要提醒你啦!刘县长临走时布置的任务,你千万不能焉劲啦。要一竹篙插到底,漂漂亮亮,不折不扣地完成。你看呢?” “你说的是出湖?!”卜思源睁大被“老渡口大曲”冲得血红的眼睛问。 卓有德只是一笑,没有做声。 肖月美说: “卜支书,你安排黄春江他们什么时候出湖啦?” 火白鲢说: “卜支书,出湖是眼下头等重要的大事,关系到春柳湖的前途和命运,也关系到你的未来,举足轻重,切勿小看啦!” 卜思源敞开衣服,往后一撩,说: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先前向刘县长表了决心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坚决圆满的完成任务。黄喜妹无智无胆,能阻挡住我?!哼!” “不错!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有吞吐天地之志,包藏宇宙之机,才能成大气候。”卓有德提起酒瓶,替卜思源酌满一杯,又把瓶口伸向火白鲢。 “哦,啊。”火白鲢嘴里含着水鱼腿,吐不出话来,左手连摆直摆,右手端起酒杯藏到了背后。 卓有德说: “学勇,你这是干什么啦?又不是和外人,还装谦啦!今朝,你要敞开酒量,好生陪卜支书喝几杯。这点你做好了,就意味着往后你一定能当好卜支书的得力助手。来,来呀!” 火白鲢耳朵根子软,哪经得起这一敬一哄,乖乖地伸出酒杯让卓有德酌满,嘴里说: “只要卜支书看得起,我拼死拼活也要干到底。” “好,好!”卓有德端起自己的酒杯,道:“而今,是你俩在群众当中树威信,在刘县长面前立大功的极好机会。过了此村无好店。机会难得,千载难遇,要豁出性命,抓紧行动呀!来,干杯!” “我马上进行思想发动,组织劳动力,后天一定出湖。”卜思源酒进肺腑,表起态来劲鼓撩槌。 “时间就是金子呀!”卓有德说。“一个人能否成功,关键在于能否果断地把握住机遇。” 卜思源问: “你的意思是,迟一天出湖不如早一天出湖?” 卓有德还是不正面回答: “就怕夜长梦多哟。该出手时不出手就等于把机会送给了对手。” 卜思源一拍大腿,说: “言之有理!时间拖长了,出湖的安排就会走漏出去,黄春江他们就会阻挡,工作就不顺手了。” 火白鲢随声附和: “有道理!有道理!” 卜思源说: “学勇,今晚出湖,马上行动!” 火白鲢连连应道: “要得!要得!” 卓有德眯起三角眼,望着堂客一笑,设宴的目的达到了,心里很高兴。他从一连串的事实中明白,要使得连改、定居半途而废,谈何容易。舍不得金弹子,打不到金凤凰,不花点心血,不劳点精神,暗地里多方面活动,是达不到目的的。 他生怕刘国池前脚一走,卜思源身上的热劲减退,便事先和堂客商量好,像往日一样把卜思源请到自家渔船上来,烧一把猛火,逼他赶快行动。看来心血没有白费,酒菜没有白花,卜思源要立即而坚决的行动啦!嘿嘿!这太如意啰!他洋洋自得,催促堂客酌酒。 肖月美偏起脑壳,盯着卜思源笑眯了缝,伸手端起他的酒杯。 “喝多了,喝多了。再喝不得了。”卜思源感到晃晃忽忽,好像肖月美向他怀里扑来,赶忙左手抓住酒瓶,右手抓住女人。 “哎哟!”檀香皂尖着嗓子,娇声娇气地叫了一声,反打一下卜思源的手。 “怎么啦?怎么啦?”卜思源放下酒杯,张大眼睛。 “看啦,手都捏疼哒。”肖月美伸出手,故作娇态。 “嗨哟,轻轻儿捏一下就疼,真是细皮嫩肉。”卜思源抓起那只细白的手看了看,果真被捏起一个黑圈。心想:哪里作了这么大的劲呀,细白的手捏得乌青。他再看看自己的手掌,怎么呀?手掌上是一层白的。是看花眼了吧!他的眼珠子挨到手掌,硬是白的呀!哦,原来是一层水粉。 “对不起!对不起!”卜思源一边道歉,一边偷看旁边的女人,发现那白手上,白脸上,凡是白的地方,都有些细细的裂纹。 这些,火白鲢好像没看见,没听到。 卓有德睁只眼,闭只眼。他举起酒杯,道: “卜支书,徐会计,为你们旗开得胜,干杯!” 肖月美一旁鼓动: “干杯!干杯!” 两个客人同时举起杯子,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第三节夫妻唱和有真功 第三节 夫妻唱和有真功 卓有德把酒杯举到嘴边,只抿了抿,趁卜思源仰起脖子,又示意堂客。檀香皂把酒瓶伸到男人的杯里滴了两滴,嗲声嗲气地说: “卜支书,徐会计,俺姓卓的又斟满了,你俩还来一杯呀!” 卜思源、徐学勇推让不脱,酒杯又装满了。 卓有德举杯说道: “来,为你俩事业成功,飞黄腾达,干杯!” 卜思源张开嘴巴,杯底朝天。 火白鲢像吃药似的咽下最后一口酒,只觉得头晕眼花,心跳耳鸣,全身酥软无力,肚子里像烧起一盆火,口干舌燥,极其难受。他只好连连喝汤,企图缓解体内的不适。 这杯酒,卓有德真的喝了。他对堂客说: “月美,你也要敬客人一杯唦!” “好呀!”肖月美把酌满的一杯酒举到客人面前。“酒逢知己千杯少。干杯!” “喝不得了。”卜思源看看船棚外,摇晃着沉重的脑壳,道,“时候不早哒,我要行动了。” 火白鲢连连摆手说: “喝不得哒,喝不得哒!” 檀香皂说: “喝不得几大碗,算不了英雄汉。喝得,喝得!” 卓有德说: “酒壮英雄胆,酒添英雄力。喝了这杯酒,干得更成功。” 卜思源摸摸光亮发烧的脸腮,说: “卓队长,听你这话,是生怕俺讲话不算数,不火速落实刘县长布置的出湖任务啵?来呀,喝了这杯酒,立即就动手。” 他“咕咚”一声,把杯中酒喝得索索利利。 火白鲢见上司干了,只好端起酒杯,接着说: “事先一杯酒,万难不回头!” 卓有德、肖月美伸出大拇指,连声赞扬: “你俩不愧英雄!不愧好汉!” 卜思源指向船头: “走呀!” 卓有德明知故问: “搞什么哟?” 卜思源说: “看你这个人,刚才不是说了,连夜发动,连夜出湖嘛!” 卓有德说: “是呀!趁热打铁,越早越好!” 卜思源说: “我这就调兵遣将,学勇你去发动王萍,要她驾驶机动指挥船拖带船队下东洞庭湖。” 火白鲢心想:这任务艰巨,难得完成。他坐在原地没有起身。 卜思源催促:“学勇你怎么像砣岩头,拨都拨不动呀?你正好乘此机会去找王萍,再次试探她的真实态度,对你到底是爱,还是不爱。如果她爱你,两人就好好发展。如果她不爱你,就拉鸡巴倒。天下好女人有的是,只要刘县长把你提拔出去,当上国家干部,美女会在你面前排成长队,任你挑,任你选,到那时气死她王萍。你要把这些话跟她挑穿了讲,莫含到冰字讲水字。对女人该呵的时候呵,该哄的时候哄,该狠的时候就得狠。女人是惯坏的。” 徐学勇向卜思源点头接应了任务。并说: “多谢卜支书时刻对我的教育和关心。” 卜思源吩咐: “卓队长,你去通知甘长礼,还叫他多联络一些人。” 卓有德问道: “那你呢?” 卜思源说: “我的任务重嘞!先去指挥钱仁和,再去命令邹河清,还要派遣安纪仁、朱天初、杨春初、杨光明、全正才、周生法、彭月舫等等。对于黎少军那号见风使舵,风吹二面倒的墙头草,要重点说服,打气壮胆,引导出湖。你们说,怎么样?” 卓有德、肖月美、徐学勇齐声叫喊: “精明!精明!” 卜思源把筷子一丢,道: “赶快行动!” “慢些!”卓有德望着卜思源,皮笑肉不笑地说:“卜支书,我还有好多准备工作要做,麻烦学勇顺便通知一下甘长礼吧。学勇,帮帮忙好啵!” 火白鲢望着卜思源,眼里流露出的意思是他个人无权表态,只能领导说了算,领导要他怎么做,他不讲二话,绝对照办。 卜思源朝火白鲢点点头说: “你就照卓队长说的办吧!只不过甘长礼习惯把船停在离船队几百米的地方,你上岸要多跑几步路。” 火白鲢显得很大度地说: “没关系。人在年轻的时候多吃点亏,是为后半生积累本钱嘛。那我去了。” 说着,他从小板凳上起身,低头拱进中舱,朝船头上爬去。 卜思源说: “学勇你等等,我俩一起走。” 他要起身离去,被卓有德伸手拦住。 卜思源问: “老卓你还有事?” 卓有德对岸上说: “学勇你先去忙吧!我还要和卜支书单独说几句话。” 卜思源又坐回了原位,对卓有德说: “该说的不是都说了吗?你哪有那么多说的?” 卓有德说: “有些话,毕竟不能当着学勇讲。他年纪轻,缺乏社会经验,也没有经过大风大浪的考验,同时他那火暴脾气,心里有话是藏不住的。” 卜思源说: “老卓你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无论办大小事情,都考虑得很周到,都留有一条后路。很多方面我都要向你学习。” 卓有德说: “过奖了。过奖了。我请你单独留下来,听听我的心里话,这也是为你着想。我没有别的意思。” 卜思源说: “那好吧!现在除了你堂客,没有外人在场。你有什么话,就竹筒倒菜籽,照直梭(说)吧!” 第四节谁有权谁就是娘 第四节 谁有权谁就是娘 卓有德说: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这心里对春柳湖的事想得太多了,总感觉到有点不踏实。” 卜思源说: “春柳湖的事,刘县长已经作出了全面而周密的部署,你我不折不扣地执行到位就是了。你心里还有什么不踏实的?” 卓有德说: “在你面前我就讲直话。每当想到春柳湖的工作,我心里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感觉不踏实的地方多着嘞!” 卜思源说: “你讲话不要像鸭子哽螺蛳,吞吞吐吐的。我最不喜欢阴阳怪气的人。特别是男子汉,不管说话,还是做事,就要三斧头砍根杨树桩,劈打劈脱的。你心里到底有哪些不踏实的地方,一二三逐条给我摆出来。” 卓有德说: “你说龙寿县里谁的官最大?” 卜思源说: “这是太阳底下晒鱼,明摆着的。当然是县委书记严东华的官最大嘛。还值得你来问吗?” 卓有德说: “严东华历来器重黄春江,特别是对黄春江坚持要搞的连改定居,他是百分之百地支持。刘副县长宣布暂停,黄春江肯定会去告状,你说后果会怎么样?” 卜思源哈哈一笑道: “刘县长的高明过人之处就在这里。他只是宣布暂停,并没有说永远不搞。而暂停的原因是黄春江瞎指挥,出了人命,邓平祥挑土死在了工地上,造成了极坏的社会影响。他还与芦苇场东洲分场闹边界矛盾,组织人打群架,也差点打死了人。黄春江明显地犯了错误,严东华会庇护他吗?如果严东华要庇护黄春江,那他就犯了官场大忌。给他的对立面留下子弹,关键时候将他击倒,不仅升迁无望,就连县委书记的位置也会不保。你说像严东华这样的官场老手,他会为了保护一个小小的黄春江,拿他自己的政治生命做赌注吗?除了这点,你心里还什么不踏实的赶快说出来。” 卓有德说: “下面的我就不好说了。” 卜思源问: “为什么?” 卓有德说: “我说了,怕你发火。” 卜思源说: “我对你说过不下一百遍了,我最讨厌阴阳怪气的人。你怎么老让我感觉到有那么一股子阴阳怪气呢?你不说也好。我走了。我没有时间同你啰唆。” 卓有德、肖月美同时一把将他拉住,苦苦挽留,连连赔不是。 卜思源这才又在小板凳上落座。不等卓有德再开口,卜思源说: “老卓,都是你知我见的几个人,你用得着在我面前玩激将吗?你下面要说什么,其实我心里都知道。你是担心春柳湖的两股势力中,我远远不如黄春江,没有几个人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愿意跟我走。我这副支书平时只是个摆设,给黄春江、刘源福、雷银河、雷耀湘配像的。如今代理了支部书记,说话也依然不如黄春江管用。你是这想法吗?” 卓有德说: “卜支书你真是个神人,像在我肚子里走了一圈似的,把我的五脏六腑全都看穿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你没有讲走一丝丝样。” 卜思源说: “老卓你的精明无人能比。但你对官场上的一些东西还是并没有完全弄懂,也缺乏深入研究。当然啰,你是官场外的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点也不能全怪你。我嘛,好歹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对官场的门道,对为官的诀窍,稍稍比你懂得多一点。在春柳湖的两股势力中,我的确不比黄春江占优,甚至弱势许多。这是在平常情况下。但在特殊环境里,强可以变弱,弱可以变强。今天的强也许是明天的弱。今天的弱也许是明天的强。很多东西都是互相转化的。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这点你应该相信吧?” 卓有德说: “言之有理。我不信也得信。” 卜思源接着说: “游上水不游下水,这是鱼儿的共性。往亮处飞不往暗处飞,这是虫儿的共性。往高处飞不往低处飞,这是鸟儿的共性。帮强不帮弱,这是人儿的共性。你不是常看古装戏吗?你看看宫廷里的那些太监们,那些丫环使女们,那些文武大臣们,有哪一个不是哪边势力强,就投靠哪一边呀!在选边排队上,只有利益,没有正义。为什么狗追赶骨头,其中就包含着这样的哲理。” 卓有德连声说: “高见。高见。卜支书你这番话真正的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要是哄你,是狗鸡巴日的。” 卜思源说: “过去,人们眼见得黄春江的势力比我强,除了几个跟我真正抓心的朋友以外,都跟在黄春江屁股后面吆喝。如今,我走了上风,大家都看到刘县长处处器重我,那些跟着黄春江走的人,除了他的那几个抓心朋友以外,多数都会倒向我这边。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人们为什么要识时务呢?因为不识时务,就得不到好处,升不了官,发不了财。识时务就什么都能得到。什么叫识时务?识时务就是帮强不帮弱。把弱的往地狱里整,把强的往天堂里抬。谁有势力跟谁走,就不会吃亏。说白了很简单,概括为五个字:有奶就是娘。卓队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卓有德连连点头说: “卜支书说的没有错。” 卜思源得意忘形地说: “谁有权谁就是娘。目前的春柳湖,我是代理支部书记,我就是大家的娘。谁要想得到好处,都必须投向我。要给谁好处,是我说了算,而不是黄春江说了算。毛主席早就讲过,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三派。中间派是大多数。既然是中间派,可以随时往左,也可以随时往右。就像墙上的草,风吹二面倒。哪边风大,就倒向哪边。眼下离年底分红不远了,谁不想多分几个钱过个好年。我提出要办的事,有人站出来反对,那不是明明跟自己过不去,不让自己和家人过好日子嘛!谁会有那么蠢?谁会背死岩桥?” 卓有德说: “我听了你这席话,真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也如拨云见日,一派光明。不过,我还是有一点没完全弄明白。这开赴东洞庭湖捕鱼的人,是多一些好,还是少一些好呢?” 卜思源说: “你这是问些蠢话。韩信带兵,多多益善嘛!如果春柳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开赴东洞庭湖上捕鱼捞虾,这维护新修的垸子,以及在垸子里开挖养鱼池的事不就没人搞了嘛!等到明年春天大水一来,连改定居岂不自然成泡影了吗?” 卓有德问: “看来你是打算动员春柳湖百分九十以上的渔民都开赴东洞庭湖里捕鱼啰!” 卜思源反问: “你难道觉得这样不好吗?” 卓有德说: “好!很好!” 卜思源又问: “你心里还有什么不踏实的吗?” 卓有德说: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去东洞庭湖里捕鱼,由黄春江当领队,他的权力实际没减。你留在春柳湖主持全面工作,只管百分之十的人,岂不成了个光杆司令?” 卜思源说: “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呀?我不至于愚蠢到那一步吧!我又不是个木鱼脑壳。好了,你不用盐腌萝卜淡操心了。你所担心的,我都想到了,也早作安排了。不然,我岂不枉担任了几十年的领导干部。我要抓紧做动员工作去了。没有时间跟你打嘴巴平伙了。我走了。多谢你们两口子的盛情款待。” 肖月美一把拉住卜思源,嗲声嗲气地说: “卜支书你是当一把手的,工作莫管那么细。那些具体事就交给老卓去办,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嘛。” 卜思源望着肖月美,不知怎么回话。 卓有德说: “俺堂客说得对,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你让我去办,保证给你办好。” 卜思源问: “照你们两口子的意思是,卓队长你去帮我做出湖的动员工作?” 卓有德说: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卜思源问: “你有能力替代我吗?” 卓有德回答: “我有能力替代你,你也有能力替代我。” 说着,他一只手搂住宝贝堂客,四只眼睛对视着,露出得意的笑容。然后,他一步跳上滩岸,消失在黑夜里。 第一节命令鱼籽胆 第三十六卷 谁该出湖 第一节 命令鱼籽胆 卜思源望着春柳湖水,反复琢磨、权衡,是召开出湖动员大会好呢?还是个别上船动员好呢? 他最终选择个别上船动员,觉得那样收到的效果会更好一些。 他自知在春柳湖的号召力远不如黄春江,一是嘴巴说不过黄春江,自己也能出口成章,也能口若悬河,也能热烈煽情,但总比不上黄春江,他暗暗分析过,不是自己的口才不如黄春江,而是肚子里的货草不如人家多,在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方面,在摆事实、讲道理方面,硬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他嘴里从不服输,但心里是服输的。这是他不敢召开动员大会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一方面,他在春柳湖的势力,无论是在大队支委,还是在生产队干部当中,能站在他一边说话的人,铁心支持他的人,难以数出几个。 全大队渔民当中也是如此,支持黄春江的人占了绝对优势。哪怕眼前形势对他极其有利,表面占了上风,那些风吹两面倒的墙头草肯定能争取到一批,但在公开场合,这种人肯定是缩头乌龟,不会旗帜鲜明地站出来支持他,顶多是不公开反对他就算很不错的了。所有人都会想,黄春江比他年纪轻,比他能力强,比他靠山硬,这阵子虽然处于劣势,但总会有翻过边来的那一天。越是在黄春江困难的时刻,越是不能得罪他。今日放春风,明日得夏雨。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是神仙。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他无法强求大多数人公开站出来支持。他必须有自知之明。如果采取逐船逐户做动员的方法,他肯定要吃力一点,花的时间多一点,但收到的效果肯定比召开动员大会好得多。 他也不能每条船上都去动员一番,只能有选择、有重点的去谈。说动了那些有代表性、有影响力的角色,一个就能带动身边一群,一家就能影响一族。这种以点带面的工作方法是行之有效的。 卜思源对看准了的事,就坚决放手去搏,这是他的最大特点。他从不犹豫,坚决果敢,有刀削萝卜的风格。这是他成为春柳湖不倒翁的先决条件。 此刻他想好了,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二队队长钱仁和。 此时,淡黄的渔灯下,钱仁和一家三口正在后舱吃饭。 李玉妹先放碗,拿起凉在槡木羊角桠上的毛巾,揩了揩嘴巴,然后,端起胸前的一只花瓷碗,又拿起筷子,把里面的炒肉丝对鸡婆碗里拨了两筷子,连碗伸向男人,说: “只有一点点了,莫剩起,你吃了算哒。” 钱仁和推开碗,说: “这里头你没伸筷子,你还装坨饭,拌到一起吃吧。” “要你吃就吃,还摇摇跷跷。” 李玉妹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把碗里的肉丝全部倒进了男人的碗里。春柳湖的渔人哪个不知,谁个不晓,李玉妹是个武天蓬,对男人蛮厉害。可这厉害只挂在嘴里,心里对男人是蛮体贴的,有时硬心疼到肉夹里去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总是先尽男人,把自己放在后头。 这点,钱仁和心里是明白的。所以,尽管外头的人笑他是“沙头国”的,害怕堂客,他心里还是蛮高兴。觉得有这样的好堂客,算是一生一世的福气。 这时候,钱仁和刚扒完李玉妹倒给他的菜,装给他的饭,听见岸上有人喊: “钱队长!钱队长!” 他喉咙里正在咽最后一口饭菜,来不及回答。 李玉妹催促道: “聋哒,有人喊你啦!” 钱仁和吞进饭,马上回答: “哪个?是哪个呀?” “我!” 钱仁和听出了是谁的声音,赶紧从艄舱爬到夹舱,从夹舱爬到火舱,从火舱爬到中舱,从中舱爬到桅盘舱,从桅盘舱爬到二舱,从二舱爬到一舱,从一舱爬到珠子舱,从珠子舱爬到船头。 他在船头上站起身,对岸上的黑影说: “卜支书,有什么事呀?” 卜思源说: “你快上岸来!” 钱仁和穿起鞋,从闷头儿上跳到岸上,走到卜思源面前,小声小气地问道: “卜支书,有事吗?” 卜思源用命令的口气说: “出湖!” 钱仁和一惊: “出湖?” 卜思源说: “马上行动!” 钱仁和说: “马上行动?” 卜思源说: “不错!” 钱仁和问: “哪个湖场?” 卜思源说: “东洞庭湖嘛!除了那里,还会有哪个湖场?” 夜色中,鱼籽胆看不清对方的脸色,以为是和他开玩笑,便摇摇头说: “你莫哄我。这个时候哒,去东洞庭湖,从来没有过的事呀!只看你有什么其他的事?” 卜思源对这个胆小如鱼籽的生产队长,无论分派他什么工作,从来就没商量过,不管通不通,限时三分钟,命令加强迫,不通也得通。也怪,钱仁和就像一把桨叶,要怎么扳就怎么扳,从来就没有不服从的记录。 此时,卜思源见他有怀疑,加重语气说: “你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时候。谁哄你啦!我堂堂党支部书记,你的上级,难道我会哄你?告诉你,出湖是当前头等重要的大事。出湖,是为了增加集体收入,是为了提高渔民生活水平,是为了奔社会主义。这是上级的指示要切切实实遵照执行。这回,希望你勇敢地和堂客作斗争,带头出湖,立下第一功。钱队长,时间紧迫,我还要去通知其他人,你马上行动!” 说完,卜思源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第二节夫妻吵架好奇怪 第二节 夫妻吵架好奇怪 钱仁和睁大茫然的眼睛,嘴里喃喃地说: “出湖?!出湖?!管它嘞!下级服从上级,要出湖就出湖。” 他转身朝船上走去。他来到船脑壳前头,不声不响地起锚,跨上渔船闷头儿,把锚放进珠子舱里,拿起搁在桑木羊角桠上的竹篙,点在滩岸上,使劲朝湖心撑船。 正在夹舱清捡碗筷和油壶盐罐等家什的李玉妹抬头问道: “该死的鬼,你要搞什么名堂啦?” 钱仁和没有做声,只顾往开边撑船。他想瞒住堂客,早些把渔船驾出春柳湖,合上了船队,再让她晓得,她要反对,要打转身,有卜支书他们在那里,他也就不怕了。 李玉妹将手里的碗筷朝夹舱里甩得咣当当响,嚷道: “你这家伙,装猪吃潲。问你搞什么,你屁都不打一个。” 钱仁和见堂客发了脾气,骇得打颤,心里默神,要瞒肯定是瞒不住了,只好实话实说。 他轻声说道: “莫吵,吵什么唦!出湖要图个吉利,专讲些好话。” 李玉妹以为听错了,问道: “你讲什么呀?出湖?” 钱仁和一边撑船,一边回答: “是的,我的老人家!我要带领二队的渔船赶快出湖。” 李玉妹大吃一惊: “这个时候出湖?” 钱仁和说: “是的!” 李玉妹站起身问道: “谁通知的你?” 钱仁和想吓她一下,没有讲卜思源,只说道: “上级!” 李玉妹说: “上级?哪个上级?” 钱仁和说: “上级就是上级嘛。你何必要问是哪一个。” 李玉妹说: “连哪一个上级都不问清楚,糊里糊涂跟着跑呀!你说是哪一个上级?” 钱仁和说: “我说出来怕吓你一跳。” 李玉妹说: “你尽是讲些鬼话。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哪一个上级通知你出湖啵?” 钱仁和问: “那你说是谁?” 李玉妹说: “准是卜思源刚才通知的。” 钱仁和说: “卜支书也是上级唦。” 李玉妹说: “跟好人,学好人,跟着老狮子赶鬼神。我早就晓得你和他们那些反对连改、定居的角色穿一条裤子,一个鼻孔出气。春江讲得对的,你没听。春江做得对的,你没学。讲你胆子小嘞,你又胆子大。你这家伙呀,硬是不学好,硬是不争气。我告诉你,要想今朝跟他们出湖,除非我两脚朝天,你才干得成。” 李玉妹抓起艄尾巴上两把桨,用力往拢边驾。 船头上的鱼籽胆龇牙瞪眼,赶忙把竹篙插进湖底,一把死死扳住。 鲤鱼嫂扳桨,驾不动渔船,心里怒火直冒。“呼啦”一下爬上中舱顶棚,跃到船头上,一把捞住钱仁和的手,怒气冲冲地说: “不学好的家伙,你给老娘松开不松开?你要是不松开,莫怪我下狠手。” 钱仁和望着大吵大闹的堂客,心里矛盾得很:是出湖呢?还是不出湖呢?这次的出湖领队是黄春江,若按往年的常规,要他出湖,应该是黄春江来通知。恰恰相反,通知他出湖的不是黄春江,而是卜思源,并且催得十万火急。他分析这背后的原因在于,卜思源是极力反对连改定居的,他是要借出湖这个契机,把所有劳动力全部带往东洞庭湖。无论要做成什么事,人是决定的因素。春柳湖的劳动力都打鱼去了,加固大堤没人了,开挖鱼池没人了,连改定居不就停摆了。 此时他如果不出湖,自然讨黄春江喜欢,然而得罪了卜思源,更重要的是得罪了指示出湖的刘县长,肯定对他留下坏印象,往后还他脱不得乎,至少生产队长当不成了。那样对他来说损失是蛮大的。如果出湖啵,又得罪了黄春江,眼下他虽然被刘县长停职,支部书记由卜思源代理,这肯定只是暂时的。哪怕他长期不再担任党支部书记,就凭他在群众中建立起来的威信,也能说话算数,那也是无冕之王,得罪了他,日后也没得好处。再加上自己这堂客横蠢百强,处处与黄春江一个鼻孔出气,是连改定居的积极分子。 眼下要是出湖,两口子准会有场恶架吵。钱仁和想了想,终于打定主意来个刀切萝卜两面光。索性趁卜思源还听得见,和堂客吵个里手架,最后依堂客的。这样,卜思源不会恨,刘县长不会怪,黄春江也喜欢。 于是,钱仁和把嗓门提高了八倍,与自己的堂客李玉妹大吵大闹起来。俗话说夫妻吵架无好口。钱仁和尽拣难听的话,对着李玉妹大吵。 李玉妹也感到奇怪,平时在她面前服服帖帖的男人,今天竟敢与她大声吵闹。这不是要翻天了吗?看来是因为有了大队代理党支部书记的器重,连堂客也不放在眼里了。那还下得卵台。必须刹住男人身上冒出的这股子邪气,把他的狂妄消灭在萌芽状态,绝对不能让他成为气候,如果让他得势了,日后就会被他踩在脚板心里过日子。 李玉妹毫不示弱,拍脚打手,吵起来一声比一声高,气势上完全压倒了钱仁和。 吵闹声惊动了左右邻船,渔人们好生奇怪,一向惧怕堂客的钱仁和怎么一反常态,胆敢和堂客大吵大闹呢? 有人说:猫儿打急了也要反咬一口。钱仁和虽说性水好,哪有一生一世不动一次肝火的啰。 渔人们见他两公婆越吵越凶,生怕闹出大事来,纷纷驾着渔船过来劝解。 这时,只听“扑通”一声水响,钱仁和在水里“哇哇”叫喊。 原来,李玉妹面对一向百依百顺的男人此时同她反咬,心里火气更大,围拢来劝解的人们越多,她越发气人,觉得丢了她二十多年来的面子,不好见人。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抓住钱仁和,高举过头,猛地抛进了湖水里,嘴里还骂道: “砍脑壳的!抛岗落河的!火柴盒盒埋的!你反对连改、定居,舍不得出力,喊声出湖跑不赢,你不睁开眼睛看看,眼下是什么时候。青壮劳力全部出了湖,围水堤谁来保?鱼池谁来挖?背万代时的,你是头猪呀,不晓得想下得呀,跟到人家瞎跑。你还要出湖,我就要同你拼命。” 她越吵声音越高,越吵劲头越大。一下下儿,滩岸上,船周围,站满了渔人,挤满了船只,渔火一片。 鸡婆早已经习惯了父母吵架,他不惊不吓,不哭不闹,也站在艄舱看热闹。 第三节不生蛋的鸡婆揿到窝里也不生蛋 第三节 不生蛋的鸡婆揿到窝里也不生蛋 突然,黄春江冒了出来,从滩岸跃上船头,问道: “鲤鱼嫂,出了什么大事呀?” 李玉妹把卜思源通知钱仁和出湖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临尾,她手指湖面上,说: “你看,那就是他们出湖的船队。” 黄春江举目望去,湖面上船影幢幢,桨声哗哗,大约有几十条渔船拢在一起。他说: “刘县长不是封了我的出湖队长吗?我还没下命令,出湖的船队怎么就出发了呢?是谁的领队?” 李清波吼道: “偷偷摸摸出湖,给老子追!” 朱天湘大声呼应: “追!波儿,开船去追!” 两个小伙子就要行动,只听黄春江大声招呼: “慢些!” “怎么的?”两个火性子青年同时问。 黄春江一字一板地说: “不要追!” 李清波问: “什么呀?不要追!” 朱天湘说: “你眼睁睁看着他们出湖,那会影响连改、定居的进展呀!” 黄春江说: “不生蛋的鸡婆,揿到窝里也不得生蛋。人的思想问题没有解决,就是把人追回来了,心还是没有回来,也等于枉然。” 李清波打断他的话: “依你说,该怎么办?” 朱天湘说: “总不能让他们长期漂流水上呀?” “伙计,莫急啰!”黄春江伸出双手,搭在两个小伙子肩上,低低耳语道:“不用你俩去追,我自有办法。” 朱天湘说: “你是哄我的。害怕我同他们打起来。你放心,我不会同他们打架,只是不让他们出湖。” 黄春江二话没说,单人独桨,追赶出湖的船队。他不让李清波、朱天湘去追,主要考虑两个小伙子性情火暴,三句话不投机,就会与出湖的人动起手来。眼下是多事之秋,如果再出半点问题,又会被刘国池揪住不放,一点水放篮盆大,在县委面前大作连改定居影响春柳湖安定团结的文章。所以,他先稳住两个血性青年,然后,自己划着小五斗渔划子,追赶出湖的船队。 黄春江听见出湖的船队正在发生争吵,一方高呼:明明是春江领队出湖,他不来,我们不去。一方则威胁:黄春江正在隔离反省,说不定还要被判重刑,他不可能领队出湖。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黄春江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船队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突然有人高呼: “我们不是出湖,是来看钱仁和、李玉妹两公婆吵架的。大家说是不是呀?” “是的!是的!俺都是来看钱仁和、李玉妹两公婆吵架的。” 黄春江听出来了,领头呼喊的是杨光明,跟着呼应的是杨春初、黄书银、全正才等人。 既然大家都说只是来看热闹而不是出湖的,黄春江觉得没有必要点破这层窗户纸,免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这些人当中大多数都是听从安排的,谁当队长,谁当支书,他们就听谁的。卜思源是代理支书,通知他们出湖,哪有不服从的道理。此刻推脱说不是出湖,想必是看出了其中的道道。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不能责怪他们。 黄春江对大家说: “两口子吵架是常有的事,如同家常便饭,并不奇怪。你们当中结婚成家的,也都有过两口子吵架的经历。牙齿和舌子也有磕磕碰碰的时候,何况男女两个人呢?钱队长和鲤鱼嫂吵架也不是第一次了,俗话说小两口吵架没有隔夜仇,他们这两口子不仅不隔夜,连看热闹的还没有转身,又屙屎搞得粥吃了。我劝各位别看这热闹了,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大家说好不好呀?” 大家齐声响应: “好嘞!” 再没有人提出湖二字。各自划着渔船,回平时习惯停船的位置上去了。 卜思源看到这种情形,心里极为光火:那些当着他面答应出湖的人,怎么见了黄春江都突然变卦了。流水可测,人心不可测呀!他搞不懂,如今的人心怎么变得这么坏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阳奉阴违,背信弃义。渔家代代相传的行侠仗义,忠肝赤胆,不畏权势,视钱财如粪土,视诚信大如天的传统,为何到了这一代渔人身上就丢失得干干净净了呢? 他想当着黄春江的面痛斥这些人一顿,但转念一想,你就是把他们骂成了龟子的儿,那又有什么作用呢?一个领导者,靠骂人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更加有损自己的威信。 卜思源喝了一口冷水,忍下了心头的怒火。 黄春江领着几十条渔船回到鲤鱼嘴码头。 卜思源对黄春江拦回出湖船队极为不满,暗暗作好准备,要以代理大队党支部书记的身份压制黄春江,当人暴众出他的丑,使他下不了台阶。他主持召开党支部会议,他本不想让黄春江参加,但又觉得不妥,黄春江虽然被停职,但他还是党支部委员,按照中国共产党章程规定,他有权参加党支部会议。如果不让他参加,其他支委,特别是雷耀湘、雷银河、李沅发、何解放、青建国都会提出异议,就连刘源福那样的老实人也会不依不饶,甚至对他群起而攻之。他在道理上站不住脚,不能以理服众,反而会适得其反,越发损害他的形象,连仅存的一点倚老卖老的威信都有可能丧失殆尽。如果让黄春江参加支委会议,他要作出三项重大决定的目的肯定达不到。黄春江站出来反对,其他支委多数会响应。 他如果以民主集中制为理由,作为支委会的班长拍板决定,他们就会以支委会上每个支委的权利都是平等的,决策只能以少数服从多数通过。在这个问题上,卜思源极为头疼,十分恼火。 时间紧迫,支委会必须尽快召开,不能拖,拖得越久,对工作越发不利,对他本人也会越来越不利。 他左思右想,不让黄春江参加支委会为上策。但必须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那样才能服人。他思来想去,想到了他的老丈人历崇德。只有他帮忙,才能达到不让黄春江参加支委会的目的。这点,他觉得蛮有把握。老丈人一直反对搞连改定居,黄春江私下做了他老人家很多的工作,至今还没有彻底打通他的思想。只是不像过去那样公开反对了。 卜思源了解老丈人的倔强性格,要求他帮忙,必须把话挑明,不能半遮半掩,更不能讲假话,是何门的就是何门的。 卜思源抱定主意,来到了老丈人历崇德的钩船上。 卜思源在老丈人面前没有隐瞒,实话实说,并强调: “如今世风日下,人心隔肚皮,为了一己之利,没有人敢讲真话,没有人坚持正义,我是对谁都不敢相信,对谁都不能放心。我唯独能够相信,足以仰仗的就只有您老人家了。这回,为了春柳湖的子子孙孙不走上邪道,女婿我求您老人家无论如何帮我这一回。日后您老了,行动不方便了,我侍候您床前,敬茶敬饭,端屎端尿,以作回报。” 历崇德摸了摸山羊胡,装了一锅旱烟,阻断卜思源举过来的火,自己擦了一根火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女婿,把烟雾缓缓地吐出,张口说出两个字: “好吧!” 卜思源满意地下船走了。 第四节孝顺爹爹比开会重要 第四节 孝顺爹爹比开会重要 历崇德躺在钩船中舱,发出了难受的哼哼声。 老伴刘秀莲问他怎么啦?他说: “你快点要喜妹来,送我去县医院看病。这回恐怕病得不轻。” 老伴说: “喜妹是大忙人,恐怕没得空。要水莲送你上县医院要得啵?” 历崇德吼道: “每回要你做事,你就讲价钱。没得一点组织纪律。小心我撤了你的职。” 老伴不敢再回嘴,生怕惹发老头子的倔脾气,几天几夜不会同她讲一句话。那样嘴巴都闭臭,实在难受得很。不如趁早依了他的,让他心里高兴,他就会对她越加尊重。 她驾动钩船,去找儿子黄春江。 她找了一圈,湖上没有看到春江的影子。人们都说春江到新修的鱼池里去了。 她登上岸,颠着一双小脚,爬上新修的围水堤,朝垸子内的一团人大喊: “喜妹!喜妹吔!” 黄春江听到了,心里一惊,立即跑了过来,问道: “恩娘!您怎么来了?” 刘秀莲对着儿子说: “难道我不能来?” 黄春江说: “恩娘!看样子您是有急事找我吧!” 刘秀莲说: “你爹爹得了急症,叫爹喊娘,好吓人。他喊的要你送他上县医院看病。” 黄春江是个孝子。一听爹爹得了急症,心里头好着急。 他转身回到鱼池对雷银河作了几句交代,打起飞脚,赶往鲤鱼嘴码头。他把恩娘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刘秀莲老人在后面边追边喊: “喜妹你慢点跑,莫跑得绊倒哒!你爹爹他一下不得死的。” 黄春江奔跑着,只见王萍突然从杨柳林里闪身而出,迎面朝他奔跑过来,招呼道: “春江哥!” 黄春江问: “王萍你有什么事吗?” 王萍迎住他,说: “春江哥你来得正好。” 黄春江说: “我已经晓得了。” 他没有停步,继续往前奔跑。 王萍觉得奇怪,她还没开口,春江哥是怎么晓得的呢? 她从他奔跑的方向感觉到不对,党支委会议是在大队部召开,春江哥为什么往鲤鱼嘴码头跑呢? 刘秀莲老人过来了,她问: “王萍姑娘你在这里忙什么呀?” 王萍如实回答: “卜支书要我来通知春江哥参加大队支委会议。” 刘秀莲说: “他刚从这里过去,你见到他了吗?” 王萍回答: “见到了。” 刘秀莲问: “你对他说了没有?” 王萍说: “我还没开口,他就说晓得了。” 刘秀莲说: “是我把他从鱼池里喊回来的。在我之前没有人通知他开会呀!他是怎么晓得的?” 老人越想越觉得蹊跷,她突然一下明白过来,说: “喜妹心里着急,把你来的目的搞错了。” 一老一少边走边说,已经来到了鲤鱼嘴码头。 王萍不解地问: “春江哥心里为什么事着急呀?他搞错了什么呀?” 刘秀莲说: “刚才是我把喜妹从鱼池喊回来的,他爹爹得了急病,要他送县医院抢救。他以为你也是为这事来喊他的。他不等你把话说完就讲晓得了,我想原因就在这里。” 王萍说: “应该是这么回事。都怪我没把话讲明白。” 她转而关心地问: “历大伯病得不严重吧?” 刘秀莲说: “他以前得病从来就不哼一声。今天又是喊又是叫,说是阎王爷要勾他的薄。” 王萍一阵奔跑,追上了黄春江,就在他要跨上历崇德的钩船时,她一把拉住他说: “春江哥,一边是你爹爹重病要送医院抢救,一边是要召开大队支委会议,你又没有分身术,这可怎么办呀?” 黄春江停下脚步问: “是谁要召开大队支委会议?” 王萍回答: “卜支书要我来通知你的。会议马上在大队部召开,他要你赶快去。越快越好,他特别强调有些事要和你事先通下气,再拿到支委会上讨论。” 黄春江问: “其他支委都通知了吗?” 王萍回答: “都有人分头通知。我只负责通知你。” 黄春江朝大队部方向望了一眼,没有说什么。他欲脱鞋踏上渔船,王萍一把拉住他说: “春江哥我看这样吧。我开机动指挥船送历大伯进县城看病,你去参加大队支委会议。” 刘秀莲说: “我看王萍姑娘这个主意蛮好。你的工作没有耽搁,你爹爹看病也不受影响。两头都顾到了。” 黄春江说: “不行!爹爹看病是大事。我不陪他去看病,万一有什么不应点,耽误了看病,我会一辈子后悔不完。我反正已经被停职,姐夫代理大队党支部书记,有他主持会议,我参加不参加会议都没关系。” 刘秀莲说: “那要不得。你不在会议上,要是有人乘机搞鬼,把大队里的事搞坏了,那对每个人都会带来不好的影响。你哪怕不为头开会,但你一定要到会。国民党的税重要,共产党的会重要。你不参加会,一旦误了大事,你爹爹也会责怪你。” 黄春江坚持说: “先顾哪头重要,我心里有数。爹爹我只有一个,他病了我不能丢下不管。会议不止这一次,今天开了,明天还可以开。想开就开。爹爹把我养大,还从来没有要我送他上过医院。这是头一回。我必须亲自送他上县医院看病。我如果不去,就是大逆不孝。我要孝顺爹爹,这是我做儿砣得的本分。王萍,你替我向卜支书请个假,就说今天的支委会议我就不参加了。” 王萍连声说: “好好好!这样很好!” 黄春江催促道: “你赶快去吧。免得他们等我,拖延了开会的时间。” 王萍打起飞脚,朝大队部奔去。 岸上三个人的对话,钩船上的历崇德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第五节是什么使他显示魄力和胆量 第五节 是什么使他显示魄力和胆量 此时的大队部里卜思源主持召开的支委会议正在进行。 雷耀湘早有准备,不等卜思源使出诡计,他说: “你卜思源是刘县长指定的代理党支部书记。他黄春江是水产局党委和沧港公社党委共同报经县委组织部批准任命的党支部书记。在没有得到县委组织部同意免职的批复之前,他黄春江还是党支部书记。春柳湖的下一步工作究竟作何安排,既不由你说了算,也不由黄春江说了算。” 卜思源质问: “难道由你雷耀湘说了算?” 雷耀湘哈哈一笑道: “由大队党支部集体说了算。由全大队渔民说了算。” 卜思源说: “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没有领头人,一百个人一百条心,谁来统一大家的意见?” 雷耀湘说: “民主表决,少数服从多数。你把黄春江排斥在支委会外,我郑重宣布,立即退会。” 刘源福、雷银河、青建国、何解放、旷援朝都表示赞同,唯独李沅发没有吭声,但也搞不清他心里是怎么装起的。 刘源福在这次会议上表现出了史上从未有过的强硬,导致卜思源改变了长期以来对他固有的老实厚道人的看法,觉得他是藏在水草底下的黑才鱼,长年隐藏自保,一旦出动,就非常之凶狠,致对手无反抗之力。 刘源福俨然以大队党支部副书记的身份,谈了对春柳湖当前工作的看法,分出了主重轻次。他过去讲话都是细声细气,轻言轻语。卜思源有时公开奚落他讲话不大声,是不是怕嚇了别人。刘源福总是笑笑嘻嘻地回应:我只有这么大的声音,没得办法,这是爹爹恩娘给的,改变不了的。 可今天他说起话来,声如洪钟,激情澎湃,妙语连珠,口若悬河。 卜思源几次想插断他的话,都没有抓到机会,他把要说的话一口气说完,像大江东去,没有打一个顿。 他逐条摆出了春柳湖当前必须重点抓好的四项工作。而且对这四项工作分出了先后缓急。他说的全大队四项工作是: 一是要把出湖摆上当前的重要工作位置。这像每年一样,到了入冬季节,就要组织全大队的主要渔船和捕鱼劳动力,前往岳阳楼下,君山一侧的东洞庭湖里打鱼。今年也不例外,但与往年不同的是,渔船略有减少,人员也相应少一些,但捕鱼的收入只能增加,不能减少,而且要大幅度增加。无论是出湖船只减少和出湖人员减少,还是出湖收入增加,这都是当前形势的需要。大家都明白,搞连改定居,需要劳动力,需要资金。所以出湖的任务十分艰巨。一定要把出湖的渔船、渔网业次挑选好,要把出湖的人员组合搭配好。 二是加固围水堤。围水堤的宽度、硬度,决定连改、定居的程度。1962年修筑的围水堤,被1963年的洪水冲毁,就是因为堤身的宽度和坚固度不够,经不起洪峰冲撞。我们要在总结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之上,抓住今冬的大好时光,把围水堤加固再加固,加固得像钢铁长城一样,无论明年春天来好大的洪峰都抵挡得住,不会溃口,不会垮垸。保住了围水堤,我们才能在垸内做好连改、定居这篇大文章,才能建设起社会主义新渔村。如果今年冬里不把围水堤加固得像铁桶一般,明年春天洪峰一来,又重蹈1963年的覆辙,大堤被冲决,垸子没了踪影,那对全大队的渔民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连改、定居成功不成功,就在今年这一冬。我们必须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身前身后都是悬崖,没有退路。只有死战才能胜利。这不是黄春江一个人的事,是春柳湖子子孙孙的大事。 三是消灭血吸虫与开挖鱼池和大种油菜相结合。血吸虫和资本主义一样,是我们渔民的首要敌人。消灭血吸虫病的最有效办法是土埋、火烧。堵资本主义道路的最有效办法是连改、定居,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这两者不矛盾,是一致的。把围起来的滩地、水氹,统一规划,利用已经枯黄的芦苇、茅草、水草、菱角藤,分块分片,全部火烧一次,然后把表层泥土深翻,既把火烧残留的钉螺深埋入土,得不到死灰复燃的机会,又把烧过的芦苇、茅草、水草、菱角藤埋进土里做肥料。这是一举几得的好事。深翻的滩地种油菜。水氹、洼地修鱼池。过了年,春天一到,就在修好的鱼池里开展人工孵化鱼苗,就在鱼池堤上种鱼饲料草。用一两年工夫把养殖、种植搞上去,让渔民富起来,过上好日子。 四是踩罶。往年踩罶创下的收入占到了全大队总收入的三成。这项工作一直都是由雷银河大队长主抓。雷大队长是踩罶专家,无论是从专业角度,还是敬业心上来讲都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取而代之。今年也不例外,还要请雷大队长继续主抓。今年踩罶的收入如果能在去年的基础之上提升两到三成,连改、定居就有了雄厚的经济基础做保障。如何提高踩罶收入,我的建议是扩大踩罶渠道,不局限于春柳湖、围堤湖,江河、湖泊、港汊、塘坝,水库,只要水位有落差,便于破口放水,都可以争取到踩罶项目。我在雷大队长面前这样说,如同是关公面前耍刀,鲁班面前弄斧。他这个踩罶专家一定会创造出令人惊讶的成绩。 刘源福最后强调:对于以上四项工作,全大队渔民可以根据自己的特长,自愿选择,提出申请,大队统筹,合理安排。 刘源福说完,在场的每一个支委都暗暗感到惊讶。以前黄春江主持的支委会议上,他除了举手表决,几乎不发言。所以人们对他的印象是主席台上的塑料花,只是做摆设的。都认可他是个忠厚人,没有谁把他当做真正的领导看。没想到在黄春江不参加的支委会议上,他谈起全大队的工作如数家珍,部署起来干脆利索,显示出少有的魄力和胆量。是什么使他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呢? 与会支委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最后,以表决形式,少数服从多数作出决定: 通知全大队渔民,对当前要做的四项工作报名选择。 卜思源内心很无奈,自己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想作出全大队主要劳动力全部出湖打鱼抓收入的决定,可没有达到目的。自己势单力薄,表面上只能大度地接受这个现实,吞下这杯苦酒。以后再相机而行。他表态保留自己的意见。 会后,立刻发出通知。 可是,除了李清波、朱天湘等几个积极分子以外,再没有别的人主动报名。 第六节风浪不相信眼泪 第六节 风浪不相信眼泪 王萍逐船逐户进行统计,绝大多数渔民报名要求出湖。因为有黄春江领队出湖,无论哪一类人都很高兴,都在内心觉得有他领队下东洞庭湖打鱼就有了主心骨,有了安全感,不担心遇到风浪出危险。有他在,只要出劲打鱼,别的都不用操心。这是黄春江用性命换来的渔民对他的信任感。 这要追溯到1952年的腊月,当时黄春江年仅17岁,为中渔甘正才帮工打鱼挣收入。 春柳湖18条渔船结成一帮,在大通湖采用“围子”的方法打鱼。“围子”,就是将一把把芦苇插在湖中间,连成一排排,像城墙似的围出二十亩水面,围了两个月以后,就在芦苇周围插竹廉,再把芦苇一把把捞起来,渔船开进二十亩水面里头捕鱼。这是西洞庭湖渔民创造的一种捕捞方法。 二十九日,天气晴朗,18条渔船在“围子”旁边插篙抛锚,安稳停泊。只留下历崇发、黄春江,以及黄春江那年仅九岁的叔伯外甥女儿富妹仔看守以外,其余30多个渔民都到大通湖蜜蜂闸与南县湖管会结账去了。因为要过年了,想结算几个钱打一点过年货。不料,他们没去好久忽然就变了天,大风骤起。18条渔船停在大通湖中间,四周一望无涯。狂风呼啸,越刮越大,浪涛奔涌,越掀越高,上岸的30多个渔民被风浪隔住了,当天没有回来。 晚上,北风又涨了劲,乌风黑浪,伸手不见五指,大通湖的浪潮突破了“围子”,渔船一颠一簸,颠上去,就冲上了天,簸下去,就钻进了水。历崇发、黄春江和年幼的富妹仔三个人自身性命不保,还要保住18条渔船,这无疑是个天大的难题。面对困难,他们三个人必须统一意志,不能贪生怕死,不能各搞各的一套。那就得有人领头,统一指挥三个人的行动。按年龄排位20岁的历崇发数第一,不过由于他从小患上血吸虫病,身体发育受到严重影响,四肢很短,个子很矮小。17岁的黄春江年龄排第二位,但身材高大魁梧,体力自然算第一。历崇发要他领头,想尽一切办法,不让风浪卷走18条渔船和船上的渔网渔具。 黄春江年轻气盛,志高胆大,面对突如其来的大风大浪,浑身的血液加速奔涌,脸上红到了耳朵根。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春柳湖养育了他17年,此时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他应该挺身而出。他没有推脱,勇敢地接受了历崇发的重托。他对历崇发说: “历哥你莫急,再大的风浪也比不上人的力量。因为人有大脑,有智慧,风浪却没有。我们与风浪斗智、斗勇,不斗力。” 历崇发有些不解,问: “那怎么斗呀?这满湖的浪股子比屋还高,渔船像根草被推来搡去,俺人连一根草都比不上,大浪一来就被埋到了里头,哪还有什么力量。” 黄春江从船上跳进风浪里,他对历崇发说: “人的力量就在能够钻进风浪里。牛魔王不是力量很大吗?孙悟空往他肚子里一钻,他就无能为力了,被孙悟空打败了。你和我,包括富妹仔,都有很好的水性,能够在风浪里钻进钻出。只要胆大心细,绝对淹不死的。我们要把18条渔船从围子外头拉进围子里头,有围子遮挡,里头风浪小一点,渔船不会被风浪卷走。” 黄春江分工:富妹仔在渔船艄后抓住两把桨拼命地驾,历崇发在渔船头上用一根篙使劲地撑,黄春江浸在齐下巴深的湖水里,用肩膀顶起渔船,使劲往前推,三个人齐心协力把渔船从围子外面拉进围子里头。最危险的是黄春江,身子浸在湖水里,浪头一来就看不见人影了。他们与风浪搏斗了三个钟头,把18条渔船逐条拉进了围子里头。如果不把18条渔船拉进围子里,就会被风浪打到一百多里路以外的地方去,渔网渔具等财产救不住,全部会被风浪卷走。 他们把18条渔船拉进围子里头的过程中,与风浪的搏斗真是惊心动魄,富妹仔吓得哭,历崇发急得哭,黄春江也害怕,也着急,也想放声大哭。这是黄春江一生最危险的经历,随时随地都有淹死的可能。可他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流血流汗不能流泪。他用自己的乐观表现影响历崇发和富妹仔,不管风浪再大,18条渔船一条都不能让风浪卷走。 就在他们三人与风浪作顽强搏斗时,上岸结账去的人们也在那边望着湖里哭,哭了一晚上,都以为渔船被风浪卷走了,所有的财产没得了,三个人也淹死了。 第二天一清早,云开日出,天晴气朗,上岸去的渔民们乘坐一条大风篷船回到湖上,看见人和船都在,一样不少。 大家见面,都对历崇发感谢得不得了。 历崇发说: “你们不要感谢我,要感谢喜妹。如果不是他,船也没得哒,人也没得哒。” 接着他细讲了事情的全部过程。 大家都感动地朝黄春江竖起了大拇指。 从那以后,大家都争起来雇请黄春江帮工打鱼。 多少年后,黄春江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都非常害怕。他说当时不晓得从哪里来的那么一股力量,那么一种劲头。 自那以后,黄春江多次在洞庭湖里遇险,由于有了这一次的历险经验,每次都是遇险呈强,逢凶化吉,大难不死。 如今,黄春江要带队下东洞庭湖打鱼,大家争先恐后,积极报名要求跟他一起出湖。 第七节不一样的相亲 第七节 不一样的相亲 李玉妹要求出湖。黄春江劝她说鲤鱼嫂你带着鸡婆出湖不方便,小孩子好动,好奇,鸡婆更是如此,一天到晚不住脚和手,掉下水的危险性更大。鸡婆已经是多次水里逃生,算他命大。如果掉进东洞庭湖里,后果不敢想象。 李玉妹说: “不怕。我找王先生给鸡婆算了命,使了法,给他改名鸭婆,就不怕掉下水了。哪怕掉下水,也不会被淹死。因为鸡婆不会水,鸭婆水性好,淹不死的。” 无论黄春江怎么劝,说一千道一万,李玉妹坚持一定要出湖。 匡世宏也是主动要求出湖的渔民之一,其理由很充分:加固围水堤,开挖新鱼池,都需要强壮劳动力。他只算得半个劳动力,重工夫奈不何,但下湖撒网捕鱼是他的强项,他几十年风里来,浪里去,积累了打鱼的丰富经验,他去东洞庭湖打鱼,就是为黄春江分忧,为连改、定居出力。 黄春江不同意,担心他掉进湖水里淹死,担心他再次染上血吸虫病,他已经是有堂客的人,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得来这些很不容易。那些身体条件好的渔家男子,找个堂客是挑了又选,选了又挑,既要漂亮温柔的,又要泼辣能干的。他匡世宏又矮又瘦,又黑又丑,费了好大的功夫,花了好多的心思,总算把朱秋萍接到了船上,搂进了怀里,替他生了一对乖儿子。如果因为这次出湖让匡世宏短了阳寿,那怎么对得起朱秋萍?两个儿子谁来养大?老母亲谁来赡养送终?所以,黄春江坚决不让匡世宏加入出湖的队列。而匡世宏则积极做着出湖打鱼的一切准备。 匡世宏年幼时就患血吸虫病,肚大如鼓,严重影响身体正常发育,个子不到1米3,解放后7次住院治疗血吸虫,由于常年与疫水打交道,反复感染,血吸虫一直没有诊治断根。 黄春江曾经宣布,匡世宏不再下洞庭湖打鱼,他是匡家的一根独苗,如果再次感染血吸虫,就有不治身亡的危险,到那时断了匡家香火,悔之晚矣。 不仅如此,黄春江还极力促成匡世宏与朱秋萍的婚事。在别人看来,匡世宏身高不过三尺,又没有文化,家里穷得底朝天,不可能找到堂客。当年芦玉湖被迫嫁给他,婚礼当天就服毒自尽。这些年过去了,一直没有媒婆提媒,也没有女人朝他家望一眼。 最终还是在黄春江的精心策划和帮助下,高大漂亮的朱秋萍硬是舍弃了英俊潇洒,家庭富裕,知书达理的范楚才,选择了匡世宏,很快与他成婚。 那是芦玉湖去世三年后,黄春江做主给匡世宏找了一个女人朱秋萍,双方相亲时,黄春江上县开会,一切交代他指定的媒人刘源福办理。 匡世宏有自知之明,不肯去相亲,他说: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何必去丢那个丑。” 他以为平时忠厚老实的党支部副书记刘源福会依他的,不去就不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想到刘源福连说了三次要他去,他依然坚持不去之后,刘源福猛地一拍船板,吼道: “你再说半个不字,老子立马把你捆起去。黄春江布置的任务你不想完成,我可要不折不扣地完成。限你三分钟想好,去,还是不去。通不通,三分钟。三分钟通了,一切好说。三分钟不通,我就行蛮了。你匡世宏与我老刘同属12个孤儿之列,对我的脾气是知根知底的。相亲还是不相亲,你如果想通了,愿意去看对头,就乖乖地跟我走,如果想不通,不想去看对头,我就下令捆人。” 匡世宏吓得暗暗打战,老实人干起结巴事来也是蛮可怕的。他连声说: “我听你的,去相亲还不行吗?” 刘源福笑道: “这还差不多。是给你找堂客,又不是要害你,你有什么不去的理由?” 在祝家岗渔码头相亲时,刘源福完全按照黄春江事先的设计,把高大英俊、颇有几分儒雅之气的张飞洪与匡世宏放在一条三层网渔船上。当进入男女看对头程序时,刘源福朝着三层网渔船上一指说: “日后要和你一起过日子的男人就在那条三层网渔船上。” 匡世宏自卑,低头不敢往渔码头上看。 张飞洪则出于好奇,朝渔码头上微笑点头。 朱秋萍误把张飞洪当成了匡世宏,就在刘源福面前满口同意了。 第八节婚后开始恋爱 第八节 婚后开始恋爱 结婚那天,朱秋萍才知道真正的匡世宏身高不超过1米3,患大肚子病,经多次住院治疗,血吸虫病仍未彻底根治。 她不肯入洞房,宁死不从。坚持要与张飞洪结婚。 黄春江告诉她:张飞洪出生不好,要与他结婚绝无可能。 朱秋萍表示:她愿意当渔主婆,陪张飞洪挨批挨斗她都心甘情愿。 黄春江指出她的单纯、幼稚,生活是很严肃、很实际的,来不得半点浪漫,更不能草率。当了渔主婆,只能弯腰低头过日子,一辈子抬不起头。只有自己受屈辱也就算了,关键是要连累下一辈、再下一辈,子子孙孙都没有好日子过。自己任性一步棋,毁掉后辈几代人的幸福,于心何忍呢? 经黄春江比高比低,反复做工作,朱秋萍才与匡世宏勉强入了洞房。后来,她了解匡世宏为芦玉湖守孝的事迹后,十分感动,觉得他是个重情重义的渔家汉子,虽然貌不惊人,甚至几分丑陋,但精神和情义感天动地,泣鬼惊神。于是她便转变态度,对匡世宏又疼又爱。 人们普遍认为他俩不可能长久,但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婚后朱秋萍对匡世宏百般疼爱,简直像母亲呵护儿子一样,处处护着匡世宏,时时爱着匡世宏,好的东西给他吃,重工夫不让他做。 这次,匡世宏坚决要求随黄春江下东洞庭湖打鱼,朱秋萍也坚定地表示支持。夫妻俩商议:国难思良臣,家贫恋贤妻。春柳湖就是一个国,黄春江就是这个国的皇帝。现在是黄春江最危难的时候,他们是黄春江信赖的臣子,就要挺身而出,支持他的工作,替他分忧解难。不然就算不上他的忠臣。 朱秋萍想到匡世宏要到东洞庭湖里去打鱼,内心牵挂不舍,主要看到匡世宏个子矮小,又有一身的病,怕他在外头吃亏,又怕他在洞庭湖里受冷,挨饿,担心他被大水淹死。 她本不想让匡世宏去东洞庭湖打鱼,为了支持、感恩黄春江才作出让他下东洞庭湖打鱼的决定。 匡世宏下东洞庭湖打鱼的前半个月,她就帮匡世宏把烂了的衣服补好,有洞的袜子缝好,要穿的鞋子洗得干干净净,要用的毛巾、牙刷、牙膏,茶杯、茶叶等各种东西收拾好,天天早晨弄好一大碗荷包蛋,乘热气腾腾之时端到匡世宏的枕头边,一汤匙一汤匙地喂他吃下去。一日三餐,荤素搭配,有炖有煮,有煎有炒,每餐都变换新鲜口味,目的就是要匡世宏多吃一点,接受更多的营养,把身体养棒养好,到了东洞庭湖里捕鱼时不会感到乏力。 朱秋萍对男人无微不至的关心和体贴,也加深了匡世宏对她的爱。夜里,匡世宏扑在朱秋萍温柔舒适的躯体上,就像婴儿睡在母亲的怀抱里,他用自己特有的语言和方式表达着对妻子的深爱与眷恋。男女接触的初级阶段,相貌成为首要条件,郎才女貌,是最理想的搭配。男女一旦产生了真情,爱到了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地步,相貌便退居到了第二位。很多夫妻从相貌上看起来很不般配,但彼此婚姻却牢不可破,和谐的性爱是真情建立的大前提。情人眼里出西施。恐怕就是这个道理。 对出湖人员进行摸底登记的同时,鲤鱼嘴码头摆开了出湖的阵势,经过上岸保养维护,重新刮灰,上了一层桐油的渔船,浮在碧绿的水面,太阳照下来,黄澄澄,亮光光,耀人眼目。 每只渔船的中舱里都增加了雪白的三层尼龙网,还有部分传统的渔网渔具,像流钩、卡子、麻罩、麻网被全部淘汰,锁进了大队网具室,只等着建好了渔具陈列馆,便正式请入馆内,供后人参观了解。还有鸬鹚、丝网得以保留,暂时还有使用的价值,一旦所有水面都实行了科学养殖,鸬鹚也将退出捕鱼舞台,结束它在渔业史上曾经有过的辉煌地位。 船队依序而列,三队的十几条鸬鹚船排在最后。那一只只鸬鹚似乎也知道了这一切,都以只争朝夕的精神出阵,双脚站立船舷,挺胸抬头,睁大双眼,注视着前方,时刻准备着,只等主人一声哦啦啦命令发出,便迅速跃入水中咬鱼。 第一节温和背后 第三十七卷 父子同心 第一节 温和背后 钩船上,历崇德张开耳朵静静地听着岸上三个人的对话,他恨不能喝令湖水与船肚子停止摩擦,以免发出声响,影响了他的听觉。湖水善解人意,自觉地安静下来,只与渔船保持着高度的亲近,没有一丝扰人的声音。 历崇德对岸上三个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内心却像湖水被大风搅动,掀起了激烈的波浪。 黄春江上船,关心地询问爹爹的身体情况,急着要送他上县医院看病。 历崇德要他先坐,说是感觉好像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那一阵,好像阎王爷立刻要他去似的。挺过那一阵,渐渐有所好转。他对春江说: “阎王爷好像还没有对我钩簿的意思。我应该还不会伸腿。你还有爹爹喊。你娘也不会守寡,我还会陪她一段路。” 黄春江感觉爹爹病得有些蹊跷,看脸上气色不像得了大病,听声音也不像是个病人,吸烟的姿态也不像得了病的人, 黄春江与爹爹谈心,拉家常,想从中了解到爹爹装病的真正原因。可爹爹的警惕性很高,说起话来滴水不漏,让他摸不到底细。表面上,父子二人的谈话似乎自然而然,实际上却斗智斗勇,双方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细。 交谈有点信马由缰,一忽儿回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一忽儿谈论起国家的大政方针,一忽儿又扯到打鱼摸虾上面来了,唯独不提及连改定居四个字。渐渐地话题扯到出湖的事上来了。 历崇德问: “你领队出湖的准备工作做好了吗?” 黄春江答: “有点麻烦,不像往年那样单纯顺利。” 历崇德奉劝: “莫急。年轻人做事要小心一点。俗话讲得好,小心使得万年船。不是爹爹我说你,你做事就是太火暴了,太大胆了,弄得别的人不理解,一时跟不上。” 黄春江说: “这要看做什么事。该大胆的时候一定要大胆,该火暴的时候必须得火暴。您老人家一定还记得1952年工作组派我去长沙抓回徐铭烈的事。” 历崇德说: “那样大的事,到死的那一刻都不得忘记,我还会把它带到土眼里去。” 黄春江说: “如果我不火暴,我不大胆,渔霸徐铭烈就抓不回来。” 历崇德说: “那是的。你没有讲半个字的假话。” 此刻,父子俩面前都浮现出那时的一幕。 1952年3月份,就是复查土改漏网的阶级敌人那阵子,县工作组严组长,就是而今的县委书记严东华,要委派村代表甘先清去长沙抓回漏网脱逃的渔霸徐铭烈,主要考虑到他甘先清是打匠,有武功,如果单独遇上徐铭烈,把他制伏是很容易的事。哪知甘先清不肯去,他害怕变天了马日事变重演,他的脑壳落地。 春柳湖的人都晓得,甘先清过去仗到自己一身武功,对渔民几多凶恶,与渔霸渔主穿连裆裤,一鼻孔出气,只是看到解放军来了,假装积极混进革命队伍,当了村代表。真正要他为革命出力时,他就躲着不干了。 甘先清不去,派谁去合适呢? 严东华想到了黄春江。 春柳湖刚解放的时候,土改工作组给黄春江分了渔主徐铭谱的一间偏屋的倒笼,面积有二十几个平方米,还有一篙值得二十几元钱的流钩,还有一张小床,一个黄桶,一只花瓶,再加几个坛坛缽缽。 渔船是渔民的命根子,黄春江很想分到一条渔船,但整个春柳湖渔村只有四十条渔船,土改政策明确规定按人头分配渔霸渔主的财产,他是单身汉,渔船分不到他头上。 黄春江没有属于自己的渔船,接下来的日子里,也就是1950年到1951年的两年时光,他不是这条渔船上撒网,就是那条渔船上放钩,过着居无定所,四处帮工的日子。 自大通湖救出渔船渔网之后,黄春江的名声大振,大家都争着请他帮工,他帮了一段时间,就不帮工了。因为血吸虫病越来越厉害,屙血吐血不止,别个以为他得的痨病。其实他只有几岁时就屙血,十二三岁就吐血。 黄春江帮工得到的报酬是一担二斗米一个月,一年搞得十几担米。但落回屋里的没得这些,他要做衣,要买鞋买袜,要剃头。还有师傅、老板家里过红白喜事,他要吃酒送人情。俗话说穷单身,富寡妇。一般来说,单身汉都攒不下钱,不会划算,不会调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便容易大手大脚,有钱花到无钱止。 黄春江没能够积攒下钱倒不是因为自己享乐,而是慷慨无私地接济了那些有困难的人。 黄春江看到别个困难,就出手相助,不论谁家婚丧喜庆,他都会送上一份人情,哪家挑屋场他也去帮到挑。 这与他苦难的童年是有关的。爹爹死了以后,接着死了哥哥妹妹弟弟,又死母亲、祖母。好凄惨的。家里的亲人全死了,他成了孤儿,悲伤,劳累,又患上了肺结核、胸膜炎、肝硬化,再加上血吸虫病的危害,脾块肿大,屙血,吐血,年纪轻轻,成了一个病壳壳。那时哭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走投无路。要不是黄经海、历崇德相继将他收留,他的骨头早就打得鼓响了。所以,解放后,他翻了身,每当看到人家困难,无依无靠的,他就愿意出手帮助。 黄春江也因此深得乡亲们的好评,1952年元月份复查,他就被大家推选为了民兵分队长。以后就到区里学习,受训。1952年3月划乡建政,他又被选为了乡农会组织委员、民兵中队副指导员。 黄春江被提升为民兵中队副指导员,纯属偶然,并不是群众要选他,也不是领导要任命他,而是沧港区政府指令春柳湖要派一个培养对象到区里学习。当时任民兵中队副指导员的是于沧生,理所当然是培养对象。县委工作组早已寄希望于他将来担起管理春柳湖的重任。于是由组长严东华出面找他谈话,通知他上区政府参加学习。令工作组出乎意外的是,这样的信任与重托却没有被于沧生和他的家人所接受,把好心视为了鱼苦胆。 就在严东华与于沧生谈话后一餐饭的工夫,于沧生的爹爹恩娘双双来到村部,即没收的渔主徐铭谱的四合盘瓦屋里,对着工作组的同志又哭又吵,高低不肯让他们的儿子于沧生去区政府学习,说的理由是“俺的伢儿没有出过世,打口不开。吃不得那号亏。于家全靠他打鱼糊口,他一天不打鱼,全家8口伢和大小就会饿肚皮。” 严东华是夜蚊子飞过都能分辨出公母的人,于沧生的父母一开口,他就窥透其内心,强调的理由均不成立,真实意图是害怕吹南风,晴天变阴天。马日事变在他们心里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阴影,詹乐贫头悬午门的惨景令他们心有余悸。 工作组研究认为:既然于家担心共产党的天会变,国民党会卷土重来,那就不免强。群众有顾虑是可以理解的。只有让实事说话才是最服人的。于沧生不想接受共产党的培养,偌大个春柳湖,肯定会有不怕死的年轻人,肯定会有眼光远大的汉子。 第二节胆大心细 第二节 胆大心细 严东华首先想到的是翻身孤儿黄春江,他向工作组提出了这个人选。工作组全票通过,一致认为:黄春江从小受地下党员黄经海的熏陶和培养,若不是共产党来了及时将他拯救出苦海恐怕早已变成白骨,他相信共产党,依靠共产党,做事冲波劈澜,又没得人拉后腿。培养他没有错,派他去学习,回来后逐步往他肩上加压力,让他尽早挑起领导春柳湖的重任。 严东华找黄春江谈话: “喜妹!你反正是一个人,无忧无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派你去区政府学习,你看要得啵?” 黄春江一听喜欢仰哒,满口答应: “这是天大的好事。我求都求不到呀!我去!我当然去!” 黄春江回到家里脱下沾满鱼粼片片的渔衣渔裤,换上平时外去装扮自己的一件没有扣绊子的棉衣,腰里抹根金黄色的草绳,精神抖擞地出发了。 经过半个月的学习培训,黄春江的思想觉悟有了飞跃般的提高,工作能力也大为提升,获得上下的一致好评。于沧生的民兵中队副指导员被免,黄春江顺理成章地接替了这一职务。 这时,严东华作出大胆决定,派黄春江去长沙,押解漏网渔霸徐铭烈回春柳湖。他并不是一时冲动,头脑发热,而是基于两点:一是他相信一个真理,越是穷人越跟共产党一条心,越坚定不移地跟着共产党走,连牺牲性命都愿意。二是黄春江也有一身武功,而且功夫并不在甘先清之下。你甘先清仗着有武功不听调遣,以为除了张屠夫会吃连毛猪。黄春江是翻身穷人,武功盖世,藏而不露,在押解徐铭烈的过程中,完全有能力抵敌对手,化解意外,消除突发事件。 那时,黄春江只有16岁半。他突然接到这个任务,担心自己没得经验,怕误了大事,不敢满口答应,说要回家商量养父养母。 历崇德、刘秀莲两佬听了,鼓励他不要怕这怕那,做什么事都有个第一次的,只要胆大心细,勾到脚趾头做事,没有干不好的。 黄春江这才信心满满地上路。 那时龙寿县还属于益阳行署管辖,他花一天时间,从龙寿县走到益阳地区,百把里路程,路上尽是尖角岩头,磨穿了四双草鞋,脚里打起了血泡。 凑巧的是他在益阳街头遇到了义父的生前好友、地下党员罗汉荣,两人聊了许多。之后,他到行署公安处开具了一份对长沙市公安局的介绍信,因为事先得到的线索徐铭烈躲到水陆洲一条桃源轮上。 黄春江从益阳坐新民轮船到长沙。 这是他人生第一回到长沙,东南西北都搞不清,四处问路,长沙话又不大懂,要反复问好多人才搞得一件事清白。好在新成国刚成立时长沙城里的人大多数都很热情,对问路的人耐烦指点,甚至主动给他带路,也有个别的人不仅不爱搭理,还用蔑视的眼光看他。 黄春江找到省公安厅,拿出介绍信,接待他的人在上面加盖一口公章,写了两句话,指点他去长沙市公安局。 黄春江找到长沙市公安局,又把介绍信转到左局街分局,再又转到岳麓山支局。一路把介绍信转下来,他的脑壳都转晕了,但他一直记得养父养母的叮嘱,做什么事都要经历第一次的,只要用心、上心、专心,就没有干不好的。 他从左局街分局,到岳麓山支局,要从湘江东岸到湘江西岸,经过两次渡河,终于在岳麓山顶上找到了岳麓山公安支局。 值班民警告诉黄春江,徐铭烈躲藏的桃源轮属于水陆洲派出所管辖,又给他把介绍信转到水陆洲派出所。 经过两天的转来转去,黄春江好不容易跨进了水陆洲派出所。还搭帮派出所的邓所长是聂家桥乡的人,他对黄春江这个老乡十分热情,告诉他徐铭烈在桃源轮上当经理,还经常到派出所开会。 邓所长派人把徐铭烈喊了来。 他一进门,邓所长就问: “徐铭烈,你看这里坐的谁呀?” 徐铭烈朝黄春江上下一打量,说: “得罪,我不认得!” 黄春江就说: “你不认得我呀?” 徐铭烈说: “听你的口音是龙寿县的。” 黄春江说: “我是春柳湖的,名叫喜妹!你都不认得哒呀!” 第三节嫩竹子扁担 第三节 嫩竹子扁担 徐铭烈这就晓得不对头,遍身开始打哆嗦。他一句话也不讲,抬起眼睛望着天花板,不知想些什么。 邓所长便派手下一个民警用铐子把徐铭烈铐起了,然后关到了派出所的一间仓库里。 第二天,徐铭烈提出要求说他是轮船公司的经理,有一些账目要交代一下,给他一点时间,回轮船上打一转。 邓所长觉得他说的是实情,与黄春江商量了几句,就允许了。 当时,桃源轮船上不少人都按家乡风俗送给他钱作纪念,一共送了五六百万元。邓所长点了一下数目,给他保管下来,并对他说: “是属于你的钱,到时候一分一厘不少的都会还给你。如果不属于你的钱,就会充公,交给国家。不知你有没有意见?” 徐铭烈连连点头说: “你讲的有道理。我没有半点意见。” 邓所长办好这一切,转对黄春江关心地问道: “你以前没有来过长沙,是不是还玩两天再回去呢?” 黄春江说: “不玩。押起徐铭烈,很不方便。等下次有机会,专门到长沙来玩。” 邓所长说: “你从春柳湖难得来长沙一次,还是看一看,长点见识。” 于是他帮助黄春江解决难题,通过申请,把徐铭烈关押进了公安局。他对黄春江说: “小老乡!你领人回去时,我派一个民警护送你。” 黄春江领了邓所长的好意,在长沙城里参观了毛主席曾经读书的第一师范、毛主席和杨开慧曾经住过的清水塘,还有毛主席青年时期经常去的橘子洲头、岳麓山等地方,他怀着崇敬的心情仔细看,仔细听,收获很大。这两天时间,他长了好多见识。 第三天,黄春江对邓所长说: “我要回去了。家里盼望到的。” 邓所长派了一个身高力大的民警,协助黄春江一起押解徐铭烈,从长沙坐船往益阳。 登上轮船之前,黄春江从码头上拾了一块鹅卵石,故意伸到徐铭烈面前,对他说: “你看看,这是一块什么石头呀?” 徐铭烈摇头道: “看不出。” 黄春江说: “单从表面是看不出,打开里面就看得出了。” 说着,他用力一捏,鹅卵石“咔嚓”一声成了两半。 徐铭烈惊得瞪大了双眼,内心明白黄春江是在对他暗示:路上如果不老实跟他走,想要逃跑,被他抓住了,就是这鹅卵石的下场。他不再看鹅卵石,也不看黄春江,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往轮船上走去。他边走边对自己说:以前只听说黄经海向黄喜妹传授了一身武功,究竟功夫有多厉害,没有亲眼见识,总是不以为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小子果真身手不凡。船上以保命要紧,切记莫不识时务与他作对,不然那就是自讨苦吃。 上了船,徐铭烈想与黄春江套套近乎,问问他与外甥女芦玉湖的情况,以此得到他的关照。但他难于启齿,因为他的堂客樊幺妹坚决反对芦玉湖与黄喜妹来往,见到黄喜妹与芦玉湖在一起,就把黄喜妹噘得肉罗千斤不堪入耳。 他曾奉劝自己的堂客,伢儿看结小,马儿看匹草。莫看到黄喜妹是个孤儿,穷得巴垫子,但他人小志气大,又吃得苦中苦,一旦时来运转,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堂客反驳他: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儿打地洞。他穷得连裤子都没得穿的,指望他何年何月翻身?等他翻身的时候,俺外甥女已经满脑壳白头发了。有福也享不到了。何况他就是个穷光蛋,永无翻身之日。他黄喜妹要翻身,除非日头从西边升起。 徐铭烈想到这些,想与黄春江套近乎的念头被彻底打消。 开船了,黄春江和邓所长派出协助的民警轮换看守着徐铭烈。 风起浪涌,轮船航行,徐铭烈没有半点歪念,一切服从指挥。 轮船到了益阳,他俩把徐铭烈押上岸,关到益阳公安处的一间单房里。 长沙护送的民警打转身回去了,黄春江就一夜到天亮没有睡,睁大眼睛监视徐铭烈,生怕他跑了。 第二天,益阳公安处又派一个民警护送。 回到龙寿县,县公安局不同意黄春江把徐铭烈带回春柳湖,原因是徐铭烈的民愤太大了,担心被群众打死,就把他关在了县公安局看守所。 徐铭烈心里有愧,害怕群众斗争,害怕枪毙,一下就病倒了,一病就是几个月。 这期间,为治好徐铭烈的病,县公安局想尽一切办法,黄春江上上下下跑了好多的路,春柳湖承担了所有的医药费。但是,再好的医生,再好的药物,都只能治病,不能治命。徐铭烈的病主要在心里,他总是仰天长叹,后悔自己作孽太多了,对春柳湖渔民犯下的罪行太严重了,无法赎清自己的罪孽,只有一死才能安心。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紧抓着黄春江的手,悔恨地说: “我在渔民面前做的事没得人性,而政府和渔民却对我充满了人性,尽了最大努力医治我的病。喜妹你转告我的弟弟和后人,不要与共产党作对,不要与人民为敌,要做有人性的人。” 历崇德听到这里,激动地打断黄春江的话,并端详着他的脸说: “儿砣得啊!为了抓回徐铭烈,你吃了这么多的亏,以前从没听你讲起过。那时你还是一根嫩秧秧呀!” 黄春江说: “要不是您二老的鼓励,我这根嫩竹子扁担也不敢抓住那个挑重担的机会呀!” 黄春江的长沙之行,在群众眼里立下了汗马功劳,对他的呼声越来越高,领导对他的评价越来越好,交给他的任务也越来越多,压给他的担子也越来越重。 第四节主动请辞 第四节 主动请辞 1953年1月,黄春江当选为沧港乡渔民协会主席,只间隔两个月,又当选为沧港区渔民协会主席,紧接着,黄春江受沧港区政府委派,以区渔民协会主席身份进驻金龙湾渔村,按照自愿互利原则,组织渔业生产互助组。 一个组由十几户渔民组成,实行劳动力、渔船、渔具互相调剂,取长补短,共同劳动,互帮互助,极大地提高了捕捞生产率。黄春江领导的7个渔业生产互助组都成为全区的样板。 随之,在农业合作化运动中,黄春江将他领导的渔业生产互助组进一步发展成为金龙湾初级渔业生产合作社,1954年4月10日正式挂牌成立,属全县渔业战线第一,也成为常德地区样板渔业生产合作社。常德行署副专员姜亚勋亲自率队考察,并兴致勃勃地与黄春江切磋武艺。 此时,常德地委举办渔业合作化骨干学习班。龙寿县委派黄春江担任学员领队,率十几个渔业生产合作社的代表参加学习,其中有沧港渔业生产合作社的社长周英春,汉太渔业生产合作社的社长张炳南,春柳湖渔业生产合作社的社长邢国荣,鸬鹚渔业生产合作社的社长张伯珍,大泛洲渔业生产合作社的社长轩汉庭,新兴嘴渔业生产合作社的社长周英赞,清泥湖渔业生产合作社的社长李德权,都是渔业战线的领军人物。 学习班在位于丝瓜井旁边的一个特大粮仓里封闭式举行,20天时间里,除了集体组织到相距百米以内的天生剧院看过两场汉戏《杨家将》《岳飞》以外,大门不出,埋头钻研党的关于农业合作化的系列文件,结合渔业战线情况,吃透精神,明确渔业合作化发展的方向。每个学员都精神饱满,像鼓满了风的帆。 1954年5月3日,常德学习结束,黄春江回到沧港,乘势而为,筹备了六七天时间,把沧港、鸬鹚、汉太、新兴嘴、清泥湖、碧莲河等几个渔业生产合作社组织起来,成立了春柳湖渔业生产高级合作社,在全省渔业战线率先一步,成为三湘四水的一面红旗。 一度散落河湖港汊,逃避加入渔业生产合作社的一些个体渔民,这时都看到了渔业集体化的好处,捕捞产量大幅提高,渔民收入成倍增加,渔家生活大为改善,这就是渔民所希望的,所追求的。追求利益最大化,这是人性使然。没有人不选择光明与富有的地方投奔,连鸟儿都是往望处飞,把高枝占。春柳湖渔业生产高级合作社门前,像春天的流水,聚拢了芦苇荡里、杨柳丛中、杨泗庙里的渔民,纷纷要求入社。 后来担任春柳湖捕捞大队第三队副队长的李景福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是汉太的人,长年在大南湖的偏山一带打鱼,曾发誓不加入汉太渔业生产合作社,这次却苦苦哀求加入渔业生产高级合作社,并赌咒发誓不再生二心。 春柳湖渔业生产高级合作社主任刘源福,副主任周英春、张伯珍,监委会主任张炳南、副主任轩汉廷等都拿不定主意,不敢决断。他们一起请示沧港区渔民协会的驻社干部黄春江,对李景福这一批渔民是欢迎入社,还是拒之门外? 黄春江回答: “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将心比心,就完全可以理解李景福他们每一个时候的不同选择。上当的事都是不愿意干的,有好处的事也都是不想放弃的。何况他们都是我们的阶级兄弟。允许他们犯错,也允许他们改错,欢迎他们回到正确的路上来。” 由于这种宽容和开放的姿态,吸引了各种各样的渔民投奔而来,使得春柳湖渔业高级合作社的人数和规模成为全县第一。 随着国家的整体部署,龙寿县实行撤区并乡,沧港区渔民协会被撤销。黄春江调县委农村工作部渔业科工作,被委派到岩汪湖高级渔业合作社办点。 1957年4月,全国精简机构,龙寿县也不例外。 县委书记严东华向县直党政机关干部作精简机构动员报告的当天,黄春江第一个递交响应报告,主动要求放弃铁饭碗,转业回春柳湖渔业社,继续当渔民。 严东华在其报告上批示:渔业科本来就缺乏懂行的业务骨干,此次不是精简,而是要调整充实。 水产科长刘国池找黄春江谈话,传达严东华书记的批示。 黄春江要求刘国池替他向严东华求情,放他回春柳湖。 刘国池在黄春江的去留问题上,内心情感很复杂,很纠结。他说: “我也不想放你回春柳湖。你如果执意要回,最好直接找严书记表达你的决心。他对你是很器重的。我想他会慎重考虑你的要求。” 晚饭后,黄春江主动陪严东华散步。他说: “严书记您一天到晚太忙了,大脑里全是工作。今天只散步,不谈工作。” 严东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 “好!谁要是谈了工作,罚谁请客喝酒。” 两人开始闲聊。 黄春江讲了一个鳡鱼与湖水的故事。鳡鱼是鱼中之王,力气很大,越是在深水里生活得越畅快。一天从深水里游到草滩浅水区觅食,湖水退落时没注意,被搁在了浅水里,再大的力气也施展不开。幸亏湖水再次涨潮,鳡鱼乘机回到了湖水深处,此后再也不敢去浅水区觅食了。 严东华打断他的话说: “是你说了不许谈工作,你自己却不遵守,罚你请我喝酒。” 黄春江嘿嘿笑了,央求道: “严书记您是最了解我的。我就像那条鳡鱼,只有在春柳湖的深水区里,我才有用武之地。您就批准我回春柳湖吧!再说这精简机构也是一大难事,我回春柳湖也给您减轻一份负担嘛!” 严东华说: “有言在先,今天只散步,不谈工作。我不能违约。” 第五节誓言必须兑现 第五节 誓言必须兑现 三天后,黄春江接到县委组织部的通知:批准他辞去公职,回春柳湖担任渔业社团支部书记。当时的春柳湖渔业高级合作社因党员人数不够,还没有建立党支部。雷耀湘的党组织关系被挂在金龙湾渔业高级合作社。春柳湖的核心力量是大队团支部。黄春江任团支书,刘源福、邢国荣任团支委。 1958年8月9日,23岁的黄春江被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介绍人是雷耀湘、严东华。沧港公社党委书记贺挥帆主持入党宣誓仪式。地点和时间都很特别。 那夜,月亮高悬,雪白的光辉照射着龙寿县城北门临江阁旁的一座古朴陈旧的阁楼里,四周树木掩映,生机盎然,二楼的房间不大,庄严肃穆。 这是沧港公社党委特意为黄春江和刘源福、蔡中华、胡二姐选择的一个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入党宣誓地。这里曾经是中共龙寿县地下党第一任县委书记詹乐贫居住和工作过的地方。也是他介绍妇女革命领袖、中共中央组织部原副部长帅孟奇加入共产党举行入党宣誓仪式的地方。那是1926年6月的一天夜里,詹乐贫、帅孟奇,还有县委委员、农工部长杨贤刚,县委委员、组织部长毛觉民相继走进这座阁楼,关严了门窗。詹乐贫从怀里掏出一面鲜艳的党旗,悬挂在墙壁上。中等身材的帅孟奇站在党旗前,抬起双手,往耳后拢了一下头上油黑的齐耳短发,扬起两道柳叶似的细眉,睁大清澈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党旗上闪闪发光的“cp”二字,端庄的脸蛋上浮现无比兴奋的红晕。烛光里,詹乐贫领着她庄严地举起右手,从肺腑里发出铿锵的誓言: “终身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时时事事对党忠诚老实,不怕牺牲个人的一切,乃至生命。严格遵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机密,服从组织分配。” 宣誓后,詹乐贫紧握着帅孟奇滚烫的双手说: “你从此就是一名正式的共产党员了,没有候补期。因为你在女界联合会已经做了很多的革命工作;希望你今后要努力为党做出更多的贡献!” 帅孟奇坚毅地答道: “我宣誓过的誓言,都能做到!” 从此,帅孟奇用血与火的一生,践行了自己的入党誓言,书写了一个女共产党员的传奇,成为人民公认的帅大姐。 时隔32年后的今天,沧港公社党委选择在这里为黄春江等四个年轻人举行入党宣誓仪式,显然有着深远的考虑,象征着特殊的意义。就是要他们学习詹乐贫在被敌人砍头前的一瞬间,还勇敢地吐出刽子手塞进他嘴里的泥沙,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呼声: “共产党万岁!” 就是要他们学习帅孟奇无论是被敌人严刑拷打,还是遭受党内错误路线的陷害摧残,始终不改初心,保持廉洁的公仆本色,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 黄春江怀着崇敬的心情打量这间阁楼,正面墙壁上依然悬挂着帅孟奇入党宣誓面对的那面鲜艳的党旗,“cp”二字依然在党旗上闪闪发光。所不同的是党旗下面增加了马恩列斯毛的光辉头像。 沧港公社党委书记贺挥帆领着四个年轻人在党旗下举手宣誓。那一刻,黄春江周身血液沸腾,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庄严伟大的画面,从南湖红船,到井冈山战旗,从宝塔山锋火,到西柏坡号角,从五星红旗插遍大江南北,到“新中国成立了”的庄严宣告响彻世界每个角落。正是因为有无数的共产党人在党旗下举手宣誓,并为自己的誓言奋斗终生,才换来改天换地的伟大胜利。 黄春江自从在党旗下举手宣誓的那一刻开始,浑身充满了为共产主义事业去拼搏的力量,这力量在他身上一旦产生了,无论是急风暴雨,无论是世界上的什么力量,都阻挡不了他为崇高的理想奋斗前进。 宣誓结束,四个年轻人脸上都布满了红光,心情十分激动,相互依依不舍,不忍立刻离开这个庄严而伟大的地方。都觉得有很多心里话要对严东华、贺挥帆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缺乏恰当的语言表达。 最后,四个人立下规矩:“做守法公民,做纯洁党员,做高尚渔人,做真心公仆。” 一致表示以此作为他们四个新党员今后人生路上的标准,谁要是违背了,就要及时找谁谈话,互帮互助,共同前进。 多少年后,回头检验他们四个共产党员的行为,黄春江、刘源福、胡二姐都真正按这四条做到了,既不贪,也不占,都成为了优秀的党的基层组织领导者。唯有蔡中华因不正当男女关系受到开除党籍处分,1979年恢复了党籍,重新工作。 黄春江入党以后任沧港人民公社春柳湖捕捞大队的大队长。1959年建立党支部,王云峰任党支部书记,卜思源任党支部副书记,黄春江任党支部委员,继而王云峰上调,黄春江接任党支部书记,卜思源继续任党支部副书记,公社党委调来陈寿云,任党支部副书记。陈寿云曾在旧社会当道士,四处做道场维持全家生计。后来离开春柳湖,担任聂家桥公社食品站的副主任,主管水产品收购。 父子俩谈得很投机,话越来越多,情越来越浓。这让一旁只出耳朵听的刘秀莲老人高兴得合不拢嘴。 黄春江对爹爹说: “那天,我也是想起了您二老那时对我的鼓励,我才去目平湖追你回来参加商讨连改定居的党支部扩大会。” 历崇德一听这话,反问道: “依你说,你是把我当徐铭烈追的啰!” 黄春江说: “儿砣得不会说话,老倌得您多加原谅。” 历崇德一双眼睛久久地盯着养子,嘴里不说话。 黄春江也久久地端详着养父,嘴里也不说话。 第六节两代人的心愿 第六节 两代人的心愿 船肚子底下哗哗的流水声,替黄春江表达此时的心情。学步时的生活道路,给他幼小的心灵注入了敢于斗争的浆汁。这些年,他积极投身革命事业,承受了阳光雨露的润泽。他把这种浆汁哺育起来的斗争精神,从自为的高度,升华到了自在的高度。把这种浆汁滋养起来的革命情操,从感恩的境界提高到了自觉的境界。 这时,历崇德轻轻地叫了一声: “喜妹!” 黄春江听了,忍不住动情地说: “老倌得,我要感谢你!你给我喜妹这个时刻鞭策我不断革命的名字,我不会忘记,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 他转过脸来叫道: “恩娘,两老那天受累,吃亏吃苦驾船一百多里,都只能怪我。自从开展连改定居以来,是我操之过急,恨不得一口就吃成个胖子,没有把话讲明白,使得爹爹以为我把他的好心当成了恶意。崽大爷难做,气得没办法,只好赌气外去,不参加我要召开的会,不过问我要做的事。爹爹,我半点也不责怪您!只怪我没有把连改、定居的意义讲清楚。” 老人听儿子说得这般诚恳、亲切、体贴和知趣,心地软和了,眉宇间似乎开朗了一些。他想,到底是春柳湖的党支部书记,毛主席教导出来的年轻人,通情达理。看来,春江也并不是不听老人言的烈牛强马。 历崇德捏了捏山羊胡子,张了张两片薄薄的嘴唇,话没出音,又听春江说: “其实,我以为你们两老横直早就想着定居。不然,为什么毒鳜鱼施毒计,欺骗穷苦渔民的时候,你们那么热心要求住到岸上去呢?” “这个喜妹呀,真厉害!专找疼指拇儿捏。”爹爹在心里说。 黄春江一句话,使两位老人又陷入了痛苦的沉思:毒鳜鱼兄弟集股办五福渔场的那年,想了一条毒计。抓住穷苦渔民由于害怕大肚子病,那时候,渔家还不晓得就是血吸虫病,不愿下水推虾推,搭虾把,摸脚坑,摸手坑的心理,说什么:渔场要在鲤鱼滩搭上舒适的渔棚,凡是春柳湖的渔民,只要入股,就可以住进渔棚。 穷苦渔人被毒鳜鱼兄弟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卖掉破船烂网入股。连破船烂网也没有的,就议定长年给徐家做渔工。 当年,老实巴交的历崇德听到毒鳜鱼兄弟这般慈善的宣言,就日夜奔忙,拉扯佐借。可是,高利贷者也不敢向他这摸脚坑子的渔佬子开门。他只得天天祷告洞庭龙王爷,指望发个善心,在一个早晨,能摸上几十斤,不,最好几十担活蹦乱跳的鲜鱼。这样,他就可以在慈善的渔棚里,结束下水摸脚坑子的生涯,摆脱给人间送来大肚子病的瘟神,甚至亘古千秋地摆脱穷体。 可是,无情的现实给了穷苦渔佬子当头一棒,五福渔场恩赐给他们的不是五福三福,而是一贫如洗地彻底破产,百无一有的赤手空拳;是比过去更加繁重而粗笨的体力劳动,更加烦恼而苦闷的精神枷锁。 要不是黄经海领导渔家坚持斗争,永远也莫想摧毁那牢笼一般的渔棚,结束那想起就令人凄凉的定居生活。 然而,在红太阳照彻春柳湖的16年时间里,他跟所有穷苦渔人一样,一年胜似一年地过着他不曾梦想到的幸福日子。他这从苦海里泅出来的渔佬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想到这里,历崇德理直气壮地回答:、 “那是毒鳜鱼兄弟逼的嘛。那时候,想的就是不下水,不摸脚坑子、手坑子嘛!” 历崇德从嘴里移开短竹竿旱烟袋,用烟袋脑壳磕磕黄浸浸的油光抹蜡的锁幅板子,又说: “那时候,要是有这号船,有这号流钩,有这号胶丝网,看哪个会相信毒鳜鱼兄弟的欺哄啰!” 爹爹说着,眼光落在恩娘的脸上。 恩娘正拿着竹簟从湖里舀起水倒进脸盘里,说: “喜妹你看,生活在渔船上几多方便嘛,顺手就是水。洗菜,洗碗,洗衣,这水,你用得完呀!” 爹爹的山羊胡子快意地颤动着,显露着他对共产党、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无限感激的心情。 “俺的目标,何止这号渔船,这号流钩,这号渔网,这号方便啊!俺要为巩固而今这个江山而绞尽脑汁,用尽力气。这就要搞人工养殖、机械化捕捞,要一年比一年地增产,为革命成倍地多做贡献。这就要连改、定居。那时候,红砖青瓦房,按下电灯开关,屋里亮堂堂。男女老少上夜校,进俱乐部,自来水龙头进屋,弄饭烧茶,方便得很。”黄春江一边说,一边做着拉电灯开关的手势,“那不比这更方便呀?恩娘!” “你看,这个龙头而今就抓在手里。” 爹爹指了指恩娘手里的竹簟,又说: “嘿,你的那套想法,你的那个龙头,跟毒鳜鱼的甜言蜜语比较,当然是两回事。但是,恐怕也是望梅止渴。莫怪我劈直话:渔佬子总归是渔佬子,一挑子水,上不了天啊!” 黄春江又给老人描绘了建设新渔村的具体路程。 爹爹只是笑一笑,摇摇头,摇摇头,笑一笑。千百年来的旧习惯势力,小生产者狭隘短浅的眼光,老一辈的现实主义,就像有意考验黄春江的革命意志,一个个横眉怒目地挡在面前。但是,胸有成竹的黄春江决没有希望在一个早晨,三斧头两凿子砍出一根杨树桩那样,把爹爹恩娘脑壳里的传统观念荡涤得干干净净。尽管两位老人还是沿着他们自己的思路,去看待连改和定居,去衡量现在和将来,但是,一席话勾起的父母和养子之间的深情,像潺潺的春水,从他们心上流过,使得两位老人的心跟儿子的心贴得更近了。 第七节烟消云散 第七节 烟消云散 爹爹怜爱地望着亲手抚养成人的孤儿,平平和和地说: “春江,你们要连改、定居,我真担心。你没年没纪,经事不多。苦争苦斗积攒起来的一点家当,万一泼了汤,就算俺两老跟你再吃上几年亏不打紧,但贫下中渔都跟着受罪,心里好受呀!我觉得刘局长的话,你要听听,他是唯愿你往高处走呀,切莫把他的好心当成了鱼苦胆。正因为我觉得他的心不坏,那天我才找上他的指挥船,在他面前低三下四地讲好话为你求情,请他不要免你的职。我虽然没有得到他的好脸色,但我还是不怪他,我总觉得他的心是好的。” 黄春江动情地说: “爹爹,刘局长是好心还是鱼苦胆,俺暂且不论。我只说,革命不能怕风险。因为怕风险,就出不了湖,打不到鱼。这和当年我去长沙抓回徐铭烈,您二老鼓励我不要怕这不要怕那是一码子事。” “那倒是的。”恩娘点了点头。 爹爹脸上也挂起了一丝笑意。 黄春江继续说: “爹爹,泼汤不泼汤的事,我看你也莫担忧,只管放心。这个事,我有把握。不过,你们担忧也有好处。几件事可以证明。我从别人手里要回春柳湖的那一次,你们担忧,提出一些相反的看法,使我更加谨慎。我试制三层网的那一回,你们担忧,时时刻刻提醒我,使我更加小心。这而今,两老又担忧,又帮助我想了一些我没想到的问题,使我更加细致周密地作出部署,把连改、定居这码事当作恶老虎来打,让俺立于不败之地。爹爹,我要感谢您,这些年您就是我的高级参谋,每逢重大事件作出决策前,您都为我出了许许多多的好主意。” 黄春江这番含义颇深、富于父子感情的话语,就像三九寒冬的一盆木炭火,暖到了两位老人的心房里。历崇德心里怄的气渐渐烟消云散了。 “爹爹,你那天虽然回春柳湖参加了党支部扩大会,但你在会上没有明确表态支持,这还是影响到了平时听你话的那一部分人,对连改定居不那么积极。” 历崇德问: “我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黄春江说: “很多人都看到你的。我希望从今以后你能够站出来旗帜鲜明地支持连改定居,对我来说就会减少很多的阻力。我保守估计起码有十五六个老一辈渔民会和我站在一边。” “就是我表态支持你,横直你姐夫不支持你嘛!他就是被砍了脑壳,也不得跟你一起搞连改定居。他要带领全大队的男女老少都下东洞庭湖打鱼,家里不留一个正劳动力。我夹在你们兄弟中间打陀螺,难受得很嘛。”历崇德缓和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你听哪个讲的姐夫就是被砍了脑壳也不支持连改定居呀?他要带领全大队的男女老少都下东洞庭湖打鱼,家里不留一个正劳动力呀?”黄春江问。 “当然是你姐姐水莲讲的唦,还有何别个呀?”历崇德回答。 黄春江不由得一怔。心想:水莲姐老老实实,对集体的事情,特别是对他和姐夫之间的事从不随意多半句嘴,如今怎么会从她口里吐出这个音呢?一定是卜思源有意放出口风,借她的嘴巴往外传,煽动人心。那天爹爹气冲冲出湖,火白鲢擅自离队,今天爹爹又托病要上县医院就诊,定与这分不开。 黄春江告诉爹爹,派人派船下东洞庭湖是肯定的,鱼是要捕的,今年的冬腊月比往年的冬腊月还要干得更热闹。 爹爹疑惑地问: “你不是说,要集中劳力和时间,加固围水堤,深挖鱼池吗?哪来的人去捕捞嘞?” “有的,有的。”黄春江谈了冬腊月生产的大体打算。眼前,落潮已过,湖水不旺,趁此空隙,一部分劳力加固围水堤,挖鱼池,种油菜,一部分劳力出湖捕捞,完成鲜鱼出水任务,还把捕得的大鲢鱼、鳙鱼、青鱼、草鱼、鲤鱼、鳊鱼等,运回滩上做亲鱼,为明年孵化鱼苗,培育鱼种做好准备。 “捕捞的人少了,不减产啦?”历崇德担心。 “不,不仅不得减产,还要超过往年。”黄春江解释,“俺早有了准备。已经赶织赶装了几百条革新的三层网,这要奏效的呀!还要请你把网具业次清点清点,该补的补,该修的修,到时候,紧紧张张地大干一场。爹爹,我正谋划召开一个有各方代表参加的会议,集体研讨这些事情嘞!” 历崇德感到黄春江对他心诚意诚,他虽然对连改、定居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支持,但把赶做网具的任务交给他,心里蛮高兴。他是春柳湖的织网权威,他对织渔网有着特别深的感情。 他微笑着朝大队部方向扬了扬手,深情地说: “儿砣得!爹爹的病好哒,你还是去大队部参加支委会议吧!别让你姐夫坏了你的计划。” 第八节机关算尽 第八节 机关算尽 黄春江坐在原地没有走。他想乘热打铁,彻底治好爹爹心里的病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抓住两父子谈得拢的时候,往深处多谈谈。这种时候,爹爹不会发强脾气,说话做事都是温和的。 黄春江指着东面不远处的花木兰大垸对爹爹说: “解放前,这里是水洼水坑,民不聊生。解放后,特别是遭受了1954年的特大洪水洗劫后,党和政府领导人民治理西洞庭湖,加固加高了沅南沅北大堤,从此才有了这花木兰大垸,才确保了每一块土地旱涝保收。我们要借鉴这些宝贵的经验,在鲤鱼滩上筑堤造垸,像农民一样在岸上有住房、有土地,既捕捞,又养殖,还加上耕作,孩子上学读书,病人及时治疗。那种日子肯定比现在四处水上漂好得多。” 历崇德说: “你赶快去参加支委会去吧!免得你姐夫搞出了花脚乌龟,害得你难以收场。” 黄春江说: “有四伯、源福、银河、沅发他们在那里,一切都放得心。姐夫他一个人起不了闪的。” 历崇德问: “你有把握?” 黄春江说: “百分之百。如今在春柳湖,毛泽东思想早已深入人心,黑白美丑,假恶真善,人们都分得很清楚。特别是几个支委,辨别能力都很强,思想觉悟都很高。我完全相信他们能够左右局势。” 历崇德说: “那就好。不然出了什么问题,都是我的责任。是我帮了你的倒忙。” 黄春江说: “不会的。爹爹您老放心吧!俺父子俩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机会,把各自的心里话吐出来,加深相互了解。我还要陪爹爹您好生打阵讲。人与人之间,父子也好,夫妻也好,兄弟也好,同事也好,莫看天天面碰面,真正做到心灵的沟通是很难的。相互看到的都是表面现象,真正的内心是看不到的。今天俺两父子算是把心都敞开了,这很不容易。我以前做得不好的,还请爹爹恩娘原谅。” 历崇德连连点头: “喜妹你真是个孝子。你陪爹爹打讲,爹爹心里高兴。那些年爹爹没有枉为你操心。有你这样的儿子,爹爹这辈子值了。既然你想听我的心里话,我就给你提几点建议。” 历崇德建议道: “要是把围堤湖、菱角湖全部围起来,采取火烧、土埋的办法,就能彻底消灭血吸虫病,确保子孙万代过上幸福生活。” 他摇头叹息道: “可这只是痴人白天说梦话,妄想呀!” 黄春江说: “有共产党的领导,很多不可能的事都变成了可能。只要俺春柳湖走的这条路子是千真万确的,足以给老百姓带来幸福。就会引起上级的重视。上头的每一个决策无不都是根据群众的要求和意愿出发的。往往是群众怎么想,党的领导就会怎么做。这就是共产党与国民党的根本区别之所在。也是国民党被赶走,共产党稳坐天下的根本。” 历崇德说: “即使有那一天,我这辈子也恐怕看不到了。” 黄春江说: “爹爹您年纪不大,只要做到心情舒畅,能吃就吃,有病就医,过好每一天,肯定还能增寿。如今全国的人均寿命与解放以前比较起来增加了10岁。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医疗条件的改善,人的寿命还会提高。俺春柳湖空气好,生活比别的地方还优越,有泥鳅、黄鳝、虾子、银鱼等这些水中人参,还有莲米、菱米、芡实、甲鱼、乌龟预防癌症,您活一百岁绝对没得问题。” 历崇德笑道: “活起只吃得做不得,活起也没得意思。那样活得越久对你们的拖扯越大。我活到动不得的那一天,我就跳进湖水里,去会老龙王,省得给你们添负担。” 老人与儿子越谈越开心,刘秀莲几次想插话都没有机会,只能静静地在一旁听。 黄春江要离开钩船时,刘秀莲才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她叮嘱黄春江说: “喜妹你要好生休息,莫抓起工作来不要命。看你自从回到春柳湖,瘦了一圈,脸都小了好多。累在儿身上,疼在娘心里。我只差没有在肚子里荡你九个月,与你那在我肚子里荡了九个月的姐姐水莲比较起来,你更是我心尖上的肉。你要听娘的话,莫把身体累垮了。我和你爹爹,你那一家子,春柳湖这一大家人都要靠你主事当家,千万千万出不得半点差错。” 黄春江拉着恩娘的手,眼睛潮潮地说: “恩娘您放心。我身体好,打得牯牛死。只要我们父子同心,其利断金。这新的春柳湖没有建设不好的。” 说完,他与爹爹恩娘道了再见,朝大队部走去。 卜思源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行为不仅没有阻挡住黄春江的目标,反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一贯对连改定居抱有抵触情绪的历崇德,通过自己装病要进县医院就诊这件事,对养子黄春江有了更清醒的认识,对养子坚持进行的连改定居有了一个新的升华,由反对转变为支持。这对卜思源来说,人算不如天算,机关算尽,反而使自己越算越被动,最终害了自己。 第一节他给自己立下军令状 第三十八卷 踩罶 第一节 他给自己立下军令状 按照党支部的分工,雷银河组织踩罶。 罶,从字形解释,就是用竹木连接的硕大网状格子,过滤较大范围内的水体,把一定规格的大鱼留下来,让小鱼幼鳖随水流入江河。就像筛子筛米,把碎米筛下去,把好米留下来。不同的是,随着流水过滤下去的,并非次等的碎米,而是给湖水留下的未来,给渔民留下的希望。 千百年来,指挥踩罶的人,被尊称为“掌作师傅”。这不是由上头委任的,也不是投票选出的,更不是花钱买来的,而是凭借艺高胆大的本领,公正公平的德性,经历无数次的实践和搏杀,以一次次获得踩罶的丰硕成果自然而然形成的。 雷银河就是最具典型性的一个。 解放前,他每次领头的踩罶,捕得的鲜鱼都要超出别人两到三成,而且做到了绝对安全,从未发生塌床,走鱼,死人的事件。 渐渐地,他的名声与日俱增,每到入冬踩罶季节,四面八方,上下左右,江河湖泊,坝塘水库要踩罶了,都争相请他去做“掌作师傅”。 他既不假惺惺推辞,也不漫天要价,他依据先来后到的顺序,排好时间表,尽可能做到满足所有邀请方的要求,让其抱着希望而来,带着满意而归。 他踩罶的机会越多,积累的经验越丰富,捕鱼的产量越高,名声就越大。人生一旦步入良性循环,离事业成功的顶峰就越来越近。 新中国成立后,雷银河的踩罶本领更是有了用武之地。他被请去当“掌作师傅”的每一次踩罶,都是为了百姓,为了国家,他干起来更是信心满满,劲头十足。 今年,大队党支部把领导踩罶的任务再次交给他,他觉得比往年的责任更加重大,意义更加深远。他必须做到人员安全超往年,捕捞产量超历史,现金收入超现实。这是他给自己暗暗立下的三超军令状。如果做不到,他就向全大队渔民请辞大队长,到新建的养殖场当一名养殖员,负责20亩鱼池的养殖工作。 芦苇和竹枝搭建的罶棚里悬挂着一盏渔灯,一道道银光映照着一张张兴奋的面孔。开会的人都到齐了。 “会议开始了。”渔灯底下,站着一个戴青色帽子,穿青色衣服的壮年汉子,这就是大队党支部委员、大队长雷银河。 今天,他主持召开踩罶部署会议。 他文化水平不高,可说话开朗、简练,办事正直、公平,工作吃苦、带头。他有个特别的性格,做任何事情都要亲自动手,他要求贫下中渔做的事,自己先带头苦干,然后再指挥别人去做,从不以大队长之居。 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表达了自己的心声:我不是领导,只是个工头头。因而他是远近闻名的实干家。不讲别的,单从他的相貌,就可以看出这一点。从他那宽阔的前额,一头又粗又硬的头发,就知道他开朗、简练,那似剑的双眉,如珠的眼睛,显露出大方、正直的气概,蒲扇般大的双手,刻下又粗又深的皱纹和结下又厚又硬的茧子,是他工作舍得吃苦,勇于带头的象征。 雷银河对踩罶作出了详细的部署。然后,他要求大家展开讨论,并强调: “有什么不同意见,有什么新的建议,尽管竹筒倒菜籽照直梭(说),不要遮遮掩掩,不要转弯抹角,省得浪费时间。” 第二节亲鱼模型摆上桌 第二节 亲鱼模型摆上桌 会场上先是一阵寂静。 李清波开了个头,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像开了锅的水,争相提出了很多好的建议。 雷银河边听边做记录。 他文化水平不高,有些字不会写,就用他自己独创的符号替代。像树桩的桩字,他就画一粗竖,右侧加一撇。像竹子的竹字,他就画一细竖,左边一点,右边一撇。像鳡鱼的鳡字,他就用干字代替。像鳜鱼的鳜字,他就用桂字代替。等等。 他的记录,一般的人初看根本摸不着头尾,反复看上两遍,便能完全看懂。 这时,他做了满满两页纸的记录,大家的发言仍然很热烈,但他却觉得没什么值得记录的了。因为大家前面的讨论都紧紧围绕着主题,讲着讲着,就慢慢跑偏了,扯到永远讲不完的男女性爱话题上去了。 渔民开会讨论发言往往都是这样,男人不讲b,开会没得味;女人不讲卵,开会不得完。这是渔民们自己总结的。 雷银河虽然觉得没什么记录的,但也听得咧开嘴巴笑。 会场上哈哈连滚。 雷银河也笑出了眼泪水。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会场顿时安静下来。 卓有德连忙对大家说: “请大家不要再讲b呀卵呀的了,那些东西谁没有呀,一点都不稀奇嘛,都是一个样嘛。雷大队长还有话要说,大家莫走神,仔细听。听的越好,罶床上抓的鱼就会越多。大家鼓掌,欢迎雷大队长继续给大家上课。” 雷银河说: “我一个没进过校门的人,正儿八经的字认不得几个,写不得几个,岂敢给大家上课。卓队长你这是挖苦我,还是嘲讽我?不过,我这里还要强调一个问题,请大家一定要往心里装。今年踩罶与往年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也就是说增加了一项新的任务。那就是亲鱼选种。” 雷银河当讲到如何做好亲鱼选种工作时,边讲意义,边起步走到芦苇棚一角,伸手从墙壁上摘下一条亲鱼模型,往桌上一摆,说: “这就是最好的良种,就照这样去选!” 大家端详亲鱼良种模型,都被大队长这种身先士卒的精神深深感动,他们心里有了选择亲鱼的标准。纷纷表态说: “雷大队长放心吧!我们一定把亲鱼良种选好,为争取明年养殖大丰收打下坚实的基础!” 雷银河抓工作头头是道,但对涉及政治运动的事有点头脑简单。他曾经在群众大会上说: “写大字报,有些么得写的。这是阶级敌人的操纵。无卵生出把来,把有一丈长。你们向俺写大字报。地里的高粱棉花,水里的龟鳖鱼虾要向你们写大字报呢?要喊你去救它,如果你不去救,它会被草吃掉,它会被别人捕起跑。少讲那些空空洞洞的事,多做一点扎扎实实的事。好日子不是讲出来的,好日子是干出来的。” 雷银河捕鱼技术全面,渔夫行里,比别人懂的要多。这也是领导和群众一致推选他担任大队长的重要前提。 他掌握的绝活,除了踩罶,还有捕捞银鱼。 “水中人参”是洞庭银鱼的雅名。银鱼体型虽细小,但晶莹剔透,银光闪烁,貌似人参,更重要的是其营养价值完全可与人参比肩。 新鲜银鱼烧汤,喝一口提神醒脑,三日余味留齿。 干银鱼炒红椒,佐以葱花、姜丝,一盘上桌,红白绿黄,有色有香,筷子未动,已满口生津。 雷银河捕捞银鱼不仅数量比别人多,且质量比别人的要好,每条都是一指长,黄豆粗,不夹杂虾米、丝草、螺蛳。他捕捉的银鱼做出的味道更上乘。 这完全是因为他选择的捕捞银鱼的场所非常特别,与众人完全不一样。月光夜,雷银河单桨划着一条长数丈,浑身雪白,状如橄榄的渔船,来到悬崖陡峭,流水回环的湖边。 他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吊在悬崖上,双手提起渔船,侧靠在悬崖边上,月光照着雪白的渔船,返射出闪闪的银光,正在嬉戏流水,追逐月光的银鱼,被强烈的银光刺激,吸引,一群群纷纷跃起,飞往空中,落下时,不是入水,而是全都落进了橄榄形渔船上。 月光照射雪白渔船的时间越长,捕捞的银鱼就越多。当月亮落下时,雷银河的雪白渔船上已经装满了白花花的银鱼。 他划动单桨,兴奋地唱起了渔歌: 妹妹你带儿带女守座船, 哥哥我不是花心外面玩; 乘着一轮圆月照得湖水亮闪闪, 我捕回一船银鱼交给你换回柴米和油盐。 雷银河忙碌了一夜,毫无倦意,渔歌越唱越响亮,优哉油哉,满载而归。堂客姚美珠接到他,一把将他按进了热烘烘的被窝里。 第三节他掌作的踩罶充满神秘与神奇 第三节 他掌作的踩罶充满神秘与神奇 与挂在悬崖峭壁上捕捞银鱼的那份浪漫比较起来,踩罶却多了几分豪迈与威武,几分神秘与神奇。 雷银河是洞庭湖渔人公认的踩罶好脑。 他掌作的踩罶跟其他人掌作的踩罶很不一样,却又难以让人总结出什么规律,不易模仿和借鉴。也就是说他掌作的踩罶,一次次都不一样,不是一个模子,不是一个套路,每一次都有花样,每一次都有出新。 今年,他指挥渔民抓住冬天里的晴好天气,选择菱角湖连接沅水的口子上,建造一座坚固的罶床。 这里水道宽,水体深,排水落差大,是建造罶床,捕获鱼类的好出处。踩罶是从春秋战国相传至今的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捕鱼方式。草创时期,渔人用柳条竹子编织成小型、简陋,形状如床,能够在水上流动,供人起居和捕捞的工具,后来的渔船、木阀、竹排均是由此引生。 这种随水流动的捕鱼工具,其优点是轻便简洁,易于操作,其缺点也很明显,经不起水压,顶不住风浪,看到的鱼儿难以捕捞到手。 经一代又一代渔民的不断实践,不断改进,将这种流动的捕捞工具,在流水口上固定下来,由随水流被动捕鱼,改为创造流水主动诱鱼,并能做到守住一点,持久捕捞,也不用担心风大浪险,落水身亡。 时光进入冬天,沅水经历了一年的时涨时跌之后,开始了缓慢的退落。 雷银河往年带领踩罶,都是在春柳湖连接沅水的口子上,那里因此已经固名罶口。今年随着新垸子的建成,春柳湖罶口这一实体已不复存在,只在人们心灵深处深情地留下了这个名字。 今年踩罶,雷银河把战场移至了菱角湖连接沅水的口子。他指挥渔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流水口的上方,筑起一座半圆型、弓背朝罶床口外侧的土堤,保住菱角湖的水位,拉大与沅水的落差。 接着从高往低,曲里拐弯,修了一条长300米,宽2米的水槽,通向口子内围出的半亩水面的“燕子窝”。 再用小型抽水泵,抽干窝内的贮水。 按照事先分工,张飞洪、李清波、朱天湘等身强体壮的中青年渔民从大队网具室扛起一根根丈余长,上下碗口粗,用桐油浸泡得黄澄澄、金灿灿的杉木桩,装上渔船,运到菱角湖与沅水相交的罶口,渔船停靠新筑的大堤内侧,肩扛手抱,将杉木桩全部转运到大堤下、“燕子窝”的出口处。每间隔两米排放两根。从东向西排放好了,杉木桩不多一根也不少一根。 这都是雷银河事先计算精准到位。 张飞洪、李清波、朱天湘等按两人一组,一个轮起大锤,一个扶好杉木桩,一锤又一锤,深深扎进泥土里。 两排碗口粗的杉木桩牢牢地竖立起来了,形如圆月。 张飞洪、李清波等又搬起一根碗口粗的杉木条,用铁丝系牢拧固在两排碗口粗的杉木立柱上,前一根,后一根,上一根,下一根,像是一个个井字紧密相连,形成合力,牢固,坚实。 接下来的又一道工序是将“燕子窝”编织成网格状。材料依然是碗口粗的杉木条和大南竹,仲向扎杉木条,横向扎大南竹,相互交叉,均衡分布,呈外低内高的斜坡状,使“床底”形成一块块一平方米左右的正方空格。 这道工序刚完成,张飞洪、李清波他们打算擦干净手,坐下来吸根烟。刚划亮火柴,点燃烟头,就听雷银河喊道: “伙计们!眼下还不到休息的时候,接着往下干。” 这时,梅秋华、雷红菱、周小芹、姚美珠、石五湖等妇女和姑娘们正从大堤内侧扛来一块块两米长、一米五宽,中间分布鸡蛋大网眼的南竹篾片编织的“床垫”,靠杉木立柱放下,又回头奔向大堤内侧。 雷银河先做示范,提起一块“床垫”,紧锁在“床梁”和“床底”的木条或竹条上。系好一块床垫,对上面的网眼作一次细致地检查,如果发现网眼大于鸡蛋或小于鸡蛋,就要对篾片作出微调,校正,直到完全均匀为止。 保持每个网眼鸡蛋大小,目的是便于一二两左右的幼鱼和拳头大小的幼鳖、乌龟随水流入沅水继续生长。 “燕子窝”全部铺上了“床垫”,便造就成了一座靠湖堤高、临沅水低,呈斜坡状的巨大罶床,“床口”正对沅水。 最后一道工序需要心细手巧的能人完成。 雷耀湘、危说章、历崇德三人,用宽寸许、厚两分的粗篾签锁住“床口”,连着锁上三排,防止口漏走鱼。 “床尾”朝排水闸。雷耀湘、危说章、历崇德用竹席与芦席搭配,在“床尾”建起一座呈“n”形生活棚。 李清波、朱天湘用竹木在里面架起简陋的床铺,从船上搬来炉灶锅碗,瓢盆桶子,油壶盐罐,生火做饭。 渔民安营扎寨,日夜“守罶”。 “罶床”搭建好了,最后一道权威工序由掌作师傅雷银河完成,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替代。 雷银河手提梅秋华、雷红菱递给他的大束翠绿的竹枝,首先爬上“罶床”东边一角的高大立柱顶端,绑紧一束竹枝,然后在竹枝上缠绕红绸。东西南北四个角的立柱上都同样装束完毕之后,雷耀湘以极其庄重严肃的姿态,用鱼桶端出一个煮得金黄泛油的猪头,交给雷银河手里。 雷银河接过,摆在“罶床”口正中位置,又转身接过历崇德递上来的用脸盆装着的一条大鲤鱼,与猪头并排摆放。 他在两只猪耳朵上和鲤鱼的头上和尾巴上系上红绸。接着点燃两支红烛、三根金香,插在猪头和鲤鱼前面的泥土里。 其他人在一旁观看,都不说话,神态肃穆而虔诚。 雷银河把一切布置停当,面朝北方,双膝下跪,两手合掌,扑身三拜,嘴里唸唸有词: 不是我渔佬得贪金银, 只为养家糊口育儿孙; 鱼虾龟鳖都是灵醒虫, 不下狠手不进我的门。 雷银河拜毕天地,起身,朝着天空大喊一声: “踩罶啰!” 顿时锣鼓鞭炮齐鸣,响彻沅水和菱角湖上空。 渔民们跳起狮子舞,踩高跷,打花鼓,耍渔刀,唱起渔鼓、三棒鼓,最后男女唱起欢快的渔歌: 天上玉皇我的爹, 水里龙王我的娘, 您保佑俺风调雨顺日子好, 俺孝敬您肥鱼肥虾肥霸王。 自古以来,渔民以这种虔诚的仪式,祈祷神灵对踩罶施以护佑,以求平安、丰收。代代传承的过程中,不断增加和注入新的元素,使其更加丰富多彩,更加神圣神秘,更加为广大渔民和农民喜闻乐见,逐渐演变成为洞庭湖的一种节日。 四面八方的人们看到迎风招展的竹枝红绸,听到轰然作响的鞭炮声和节奏明快的锣鼓声,知道这里“踩罶”了,都会兴奋而好奇地赶来参加一年一度的踩罶节,观看热闹,并与渔民兄弟一同表演和歌唱: 渔民兄弟你踩罶忙, 乐坏我农家大姑娘。 你送我一条鲤鱼蹦蹦跳, 我送你一罈米酒喷喷香。 仪式举行完毕,主持人雷耀湘一声高呼: “破口起鱼啰!” 众人振臂响应。 第四节九连环吆喝鱼群往罶口而来 第四节 九连环吆喝鱼群往罶口而来 在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中,雷银河提起一把铁锹,挖开“燕子窝”,也就是被筑起的拦水大坝破开一条口,白花花的湖水飞速下泻,口子越来越大,流水越来越急,口子渐渐扩大至一丈有余,水流像黄果树大瀑布,汹涌澎湃,声如巨雷,裹挟着鱼虾和水草浮渣,直泻而下,顺着两米宽、300米长的弯弯水道,流落到“罶床”上,水则通过“床孔”滤出,二两以下的小鱼和幼鳖仔龟也顺水钻过床孔逃生去了,二两以上的鱼类和水草浮渣则搁在了罶床上。 担负“守罶”任务的李清波、朱天湘等渔民,一面忙着捡鱼装篓,一面用竹扫帚扫除水草泡渣,不使堵塞“床孔”,阻挡流水。否则,倾泻直下的流水将使“床身”水位不断升高,增加床体负荷,导致“床”垮鱼走,功亏一篑。 鱼儿纷纷上罶,场面壮观热闹。 雷银河指挥踩罶的渔民,给参加仪式的农民每人发给一条一两斤重的鱼,凡购鱼者,享受特殊优惠。 当地的农民都表示谢意,同时表态要协助渔民做好设“罶”禁湖,任何人都不得干扰甚至盗捕流走的小鱼、幼鳖、龟仔。 鱼类上罶,很有时间、天气规律。夜间多,白昼少;深夜至凌晨多,上半夜少;上午多,下午少;晴天多,阴雨天少;气温高多,气温低少。 同时,物以类聚,“鱼群狗党”、“鱼有鱼伙,虾有虾伴”。各种鱼类都有群体活动规律:一旦有一两条鲤鱼上“罶”,紧接着便游来成群鲤鱼;若有一两条鲩鱼上“罶”,结队的鲩鱼便随激流涌来;如果发现三五只虾子登上“罶”床,立即有黑压压的虾阵奔涌而上…… 人站在罶床上清除杂物,腿碰鱼,脚踩鱼,手触鱼,似乎把人挤得抬起来。捉鱼时,手抓不赢,通常使用木制谷耙,一耙可搭五六条大鱼,再用大口撮箕撮入名叫江篮的大型鱼篓。 人们虽然忙得汗流水爬,气喘吁吁,却乐在丰收,其味无穷。 今年的踩罶又有了新的创造,注入了新的元素。 杨惠橘带领雷大姐、刘秀莲、武香梅、姚美珠、苏端阳等中老年妇女,两人一条渔船,一个艄后划桨,一个船头用绳子拉动沉落水底的九连环,数条渔船排列成大雁队形,从菱角湖的南端,往菱角湖的北端,齐头并进,九连环在水里发出的铿锵之音,鱼儿听到了回头就走,游向没有这种声音的地方。 九连环吆喝着鱼儿,集中往罶口而来。 守“罶”人也有提心吊胆、忧而忘乐的时候。 半个小时不见鱼的影子。 李清波急躁起来,嘴里骂骂咧咧,这菱角湖的鱼都被水鬼吃了。 雷银河听不下去了,看外表是个粗人,但对人却从不暴粗口,此时却对着李清波大吼一声: “就你屎少屁多,你给我住嘴好不好?” 李清波一惊,不敢回嘴,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火气。他看见雷银河蹲在罶床上,手里抓着几条铜钱般大小的鳑鲏鱼,眼睛狠狠地盯着瀑布般的流水,像是猎人发现了狡猾的对手,喜忧参半。 雷银河突然大声喊道: “清波你快点把天湘他们都叫起来。” 第五节看似平静的罶床上险情正在逼近 第五节 看似平静的罶床上险情正在逼近 朱天湘等值守夜班,这时都在芦苇棚里睡觉。 雷银河操起一把舀摘,伸向罶床。眨眼间,只见一小股鳑鲏鱼顺着流水游了过来。李清波完全明白了雷大队长发火的原因。他飞步冲向芦苇棚,拍打着朱天湘、张飞洪等人的屁股大声喊道:“快起来!快起来!军情紧急!” 朱天湘以为他开玩笑,回了一句“你莫讨嫌好不好”又翻身朝里继续睡觉。 李清波一把将他提起,吼道: “是雷大队长要我来喊你的,你要是不去,误了大事,他会把你倒竖起。” 朱天湘顿时睡意全无,一个鲤鱼打挺似的从床上跃起,朝依然沉睡在床上的张飞洪、匡月亮的屁股各踹了一脚,吼道: “别装死了!都快点起来!” 匡月亮一下就跃了起来。 张飞洪还是睡得像木头似的没有动弹。 朱天湘又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不满地说: “一到夜里就跑出去打野食,早晨挨到不起来。” 张飞洪边揉眼睛边爬了起来。 李清波前头跑。 朱天湘后面跟。 张飞洪、匡月亮边提裤子,边跟了上来。 他们只见雷银河舀起鳑鲏鱼,倒进鱼篮里。 几个年轻人操起家伙,舀起鳑鲏鱼。 他们喜欢鳑鲏鱼,又害怕鳑鲏鱼。这种时候害怕多于喜欢。鳑鲏鱼的体积,与罶床的滤水孔相当。如果不及时打捞上岸,很容易堵塞罶孔,压垮罶床。 雷银河熟悉各种鱼族的生活习性,就像熟悉自己的几个儿子,鳑鲏鱼群体性很强,发现几只鳑鲏鱼,后面必定有大群的尾随而来。 看似平静的罶床上,险情正在悄悄逼近。 所以雷银河对李清波说话的火气特别重。 李清波见他舀起一筐鳑鲏鱼时,自然明白了其中的一切,传令的速度便非常之快。 朱天湘和张飞洪、匡月亮目睹罶床上的情形,知道情势十分危急,抓起撮箕,冲到罶口落水端。 不等他们弯腰,罶口出水端涌起一排银色的波涛,声势浩大,铺天盖地,朝罶口落水端滚滚而来。 庞大的鳑鲏鱼簇群顺着流水,沐浴着冬天里的暖阳,欢天喜地的追寻新的生活环境。它们本不知道雷银河在罶口布下了口袋阵,也没有群体冲击的企图,仅仅是对流水,对阳光的喜爱,激发起了群体出游的兴致。 不说罶口如此大的流水,就是用一种极普通的捞鱼工具虾推,在阳光照耀的浅水滩上来来回回地推搡,形成小型水环,都会引来一股股鳑鲏鱼,顺着流水畅游。将虾推迅速端出水面,里面必定落满了鳑鲏鱼。顺势倒在岸上,手中的虾推又快捷地伸入水中,连续推来搡去,保持水的流动,吸引的鳑鲏鱼会越来越多。个把小时,就可以捕捞到少则几斤多则几十斤银光闪闪的鳑鲏鱼。用指甲或用锋利的小刀剜开鳑鲏鱼的肚子,刮出苦肚,洗净,滤干水,放进滚油锅里拖一下,再放少许水焖干,撒上葱花、姜丝、蒜米,看一眼都让人流口水。香脆清甜,入口即化。 罶口如此声势滔天的流水,带动了鳑鲏鱼族群,来势如此之迅猛,令历经战阵的雷银河都感到有几分慌神。 如果零零散散地来,二两以上的鳑鲏鱼搁在罶床上,二两以下的自然而然筛落罶孔,进入沅水新天地寻求新的生活去了。 眼前则是大大小小的鳑鲏鱼成团成群地一涌而来,全部搁在了罶床上,挡住了流水。如不及时清理走鳑鲏鱼,罶床就会被压垮。 雷银河立马稳住了情绪,果断指挥排险。 他命令李清波、朱天湘各持一把谷耙,守在罶床入水口两侧,将涌来的鳑鲏鱼群往两边岸上捞。 张飞洪、匡月亮各拿一只大撮箕,撮起鳑鲏鱼,连续不停地往堤坡上掀。他俩身旁的堤坡上越堆越多,眼看堆不下了。 恰在这时来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雷银河趁机向他们求助: “拜托大家帮个忙,排成两队,互相接力,把鳑鲏鱼往大堤上传送过去。” 看热闹的人一边扎衣卷袖,一边排成两队,嘴里都说: “你雷大队长开了口,我们就是放下自己的事不做,也要帮你这个忙。” 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 张飞洪、匡月亮身后排成了两支长队,每队都有八九个人,满满一撮箕鳑鲏鱼,飞快地从前一个人手上往后一个人手上传递,有序地摊放在大堤坡上。 涌来的鳑鲏鱼全部被收获了,罶床安然无恙。 雷银河顾不上擦干满头满脸的汗水,赶紧拿起洞庭牌香烟,毕恭毕敬地装给参与抢险的每个人手上。 李清波跟在他身后,手里握着打火机,擦亮火花,点燃每个人手里的香烟。 第六节黄牯鱼成群结队汹涌而来 第六节 黄牯鱼成群结队汹涌而来 排除了鳑鲏鱼险情,送走了帮忙的人。 雷银河、李清波他们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紧接着来了黄牯鱼险情。 黄牯鱼背部胸部各长有锯齿似的胸鳍、腹鳍,如果人被扎一下,会扎出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直流,奇痒奇疼。 黄牯鱼总是成群结队的生活在一起,共同抵御外敌。踩罶渔人都不愿遇上这种鱼群,因它那胸鳍、腹鳍卡在滤水口,堵住滤水口,罶床承载的压力过重,床梁晃动,嘎嘎作响,与鳑鲏鱼造成的危害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想保住罶床,就得及时把黄牯鱼打捞上岸。 黄牯鱼成群结队,汹涌而来,黄牯鱼顾名思义,全身金黄色,一根脊鰭,两根腹鰭,像牯牛的角,所以得此雅号。 凡是性格凶狠的淡水鱼其肉质都是上等,黄牯鱼也一样,清炖,白花花的汤汁又香又甜,放上面条,滑而爽口,乳母一日一餐,奶汁增加一倍;黄焖,肉紧,因无细刺,最适宜儿童享用,促进发育,增加身高。晾干,油炸,香酥脆嫩,入口消融,就连那三根角刺都不会丢弃。世间万物皆如此,难以得到的往往是最美好的。要想得到,先得付出。 此时,就连看热闹的旁人,都自觉操起渔具,投入抢收黄牯鱼的序列。 流水中,黄澄澄一片,有如云团,从上游朝罶口涌来。情形危急,如不快速打捞起来,罶床就会被压垮。 雷银河一生中多少次应对过这种险况,他已记不清了。他凭借丰富的经验,沉着冷静地指挥大家排险。 李清波关闸停流。 朱天湘上床清渣扫障。 雷耀湘闻讯带着梅秋华、杨惠橘、刘秀莲、雷大姐等赶来了,每个人抓起一只撮箕,从罶床上撮起黄牯鱼,装进鱼筐里。 旁不相干的路人、过客,附近的农民都帮着抬起一筐筐鲜活的黄牯鱼,上岸,顺势倾倒于堤坡上。 顺流而来的黄牯鱼实在太多,捕捉了一批,又来了一批,铺满了整座罶床。 人们忙得没有伸腰喘气的机会,大多数人的手指都被黄牯鱼的胸鳍、腹鳍扎开了一道道口子,冒出一丝丝的鲜血,连包扎的机会都没有,带着伤继续捕捉。 黄牯鱼与其他鱼族比较,捕捉起来难度最大,主要还是那尖利的胸鳍和腹鳍,不但扎人,还有的卡在滤水口,没有掌握一定的技术,没有很强的耐心,是摘它不下来的。 鳑鲏鱼、黄牯鱼铺满了南北两面堤坡,远远看上去一面堤坡像铺金,一面堤坡像铺银。 龙寿县水产收购站派来收购的两辆东风牌大卡车从当天傍晚开始运载,一来一往,来来往往,运走了一车又一车,开始并不见减少,直到大半夜,司机连总共拖了多少车都不记得了,还只看得出鲜鱼总量减少了一半。 一波黄牯鱼流过去了,罶床上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但是,踩罶渔民心里反而不能平静,他们不知道下一波鱼流什么时候来,来的会是什么样的鱼? 等待的时光最难熬,烤炼着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朱天湘眼睛盯着水道里从上而下流到罶床上的湖水,没看见新的鱼群来报到,心里暗暗着急,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似的,对雷银河问道: “雷大队长!这菱角湖的水,就这条口子流下来,一天一夜过去了,好像没有减少似的。不晓得要好久才能把一湖水放完哟?这回踩罶不晓得要好长时间哟?” 雷银河看了他一眼,心想就这伢子喜欢问这问那,尽是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菱角湖这么大,他无法准确地计算出水的总量,只能凭经验推算出一个大概。他回答: “你问我,我问谁?” 朱天湘说: “你问你自己呀!你有几十年的踩罶经验,难道还不能作出判断?” 雷银河说: “一座湖就像一个人,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像的两个人,哪怕是双胞胎,也会有很多不同之处。这湖也是如此。我那年在太白湖踩罶,就搞了三个月。那次是时间最长的。那年在西垴湖踩罶,搞了一个月多一点点。每年的春柳湖踩罶,不用我说,你们都知道的,一般是两个月。” 朱天湘问: “你说春柳湖与菱角湖相比较,哪个湖大,哪个湖小?” 雷银河哈哈一笑说: “这还用问我?俗话说眼睛是杆秤,你完全可以用自己的眼睛掂量掂量,作出准确的判断嘛!” 朱天湘说: “我就是没有那个能耐才请教你的嘛!” 雷银河说: “我也没有那个能耐。无法告诉你。” 第七节赶快抓住那条大鱼 第七节 赶快抓住那条大鱼 雷银河说的是大实话,要准确判断出一座湖的踩罶时间,的确很难。这只能视河湖港汊塘坝的储水量和罶床流量而定,直到将贮水几乎全倾,鱼类几乎全捕为止。 他以前主持的踩罶,通常为一个月,也有长达两三个月的。他头一次主持菱角湖的踩罶,必须仔细观察几天,才能判断出踩罶的时间。他不愿顺口打哇哇,随便说个时间搪塞人。他对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必须负起责任。 朱天湘又问: “这菱角湖能起好多鱼,你是应该知道的。你能向我们透露那么一滴滴儿啵?” 雷银河说: “每回踩罶所获鱼类多少,也由水域大小、天然鱼或人工繁养含量而定,往往一个百亩水域可获万斤左右。那年我主持太白湖踩罶,获天然鱼类90多万斤,日均万斤,所用人力不过10人。” 说话间,一波鱼流过来了,先是鲤鱼中夹杂有翘鱼、鮰鱼,继而是翘鱼中夹杂有鳊鱼、鲤鱼。小鱼、幼鳖随水而来,不等它们明白自己的处境,就掉进罶床孔里,过滤到了沅水中,被流水卷走,游向四面八方。 那些大鱼全被罶床接住了,身子板来板去,跌上跌下,像俘虏兵,一心想逃生,却毫无办法。 雷银河、李清波、朱天湘、张飞洪、匡月亮等把鱼儿捉进鱼篓鱼筐里。 梅秋华、雷红菱等抬起一筐筐鲜鱼,打着小跑,倒在堤坡上。 鱼儿离开了水,到了滩岸上,没有了用武之地,猛跳几下就不动弹了。 梅秋华、雷红菱提着空筐往回打着小跑,看见雷银河从罶床上抓到了一条几十斤重的鲤鱼,伸出鱼筐,示意他放进筐里。 可是雷银河没有按她的要求做,而是双手小心翼翼地搂着大鲤鱼,走出罶床,弯下身子,把鲤鱼放生进了一旁临时挖出的小型鱼池里。 他对罶床上喊话: “大家听好!我早就讲了的,对大鲤鱼、大鳙鱼、大鳊鱼,就是那些有繁殖能力的鱼,都不能弄伤,都不许搞掉一个鳞片,全都放进这个鱼池里养起来。我这是第三次强调了,大家一定要记住,要照办。” 罶床上的人回答: “放心吧,我们会这么做的。亲鱼是大宝宝,还要靠它给我们生下小宝宝。” 朱天湘说: “大鱼生小鱼。就这么简单。还讲什么大宝宝生小宝宝,搞得那么文绉绉的干什么?” 水流越来越大,罶床上搁的鱼儿越来越多,春柳湖渔人们紧张地忙碌着,分不清哪是白天哪是黑夜。 场面热闹极了。 看热闹的人中,有的在罶尾闸旁捡些伤鱼死鱼,守罶人从来视而不见,不闻不问。即使从罶床上跳出大活鲜鱼,只要被农民兄弟捡到手,也不追回,做个顺水的人情。但有一条规定是严肃严格的,是铁面无私的。不能在罶床前“燕子窝”内捕鱼捡鱼,否则视为偷盗。 突然有人喊道: “那条大鱼会跑掉。赶快把它抓住。” 第八节是谁留下的漏洞 第八节 是谁留下的漏洞 雷银河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条大鲢鱼被罶床孔卡住了,正在不停地挣扎。 他好生奇怪:所有罶床都仔细检查过的,罶床孔的规格都是一样大小,只能容二两以下的小鱼、幼鳖从孔里逃生,怎么会出现那么大的孔,钻得过大鲢鱼呢?这条大鲢鱼少则有20多斤。 他急步朝大鲢鱼那边走去。 他还没走近,大鲢鱼已经挣脱,掉落罶床底下,逃生去了。 雷银河蹲下身子检查罶床,把扩大的孔联结起来,再不让大鱼漏走。 他一眼判断出这块罶床是谁扎的,强迫自己按捺内心的火气,冲岸上喊道: “卓队长你过来一下!” 没有人回音。 他提高嗓门大喊道: “卓队长!卓有德!你听到了吗?快过来一下!” 还是没有人回答。 朱天湘问道: “雷大队长你找卓队长有急事吗?我能替您跑跑腿吗?” 雷银河不露声色,他没有对朱天湘讲出漏走大鲢鱼的罶床是卓有德负责扎制的,他要追究他的责任的真实情况。他只是说: “感谢这位农民兄弟,替我们发现了罶床上的大漏洞。不然的话,罶床孔越扯越大,漏走的鱼越来越多。我提议把这位农民兄弟留下来,晚餐和我们一起大碗吃鱼,大碗喝酒,以示对他的奖励和感谢。大家说好,还是不好?” 凡是在场的春柳湖渔民都齐声响应: “好嘞!” 晚餐,这位农民兄弟受到渔家的盛情款待。 这也是祖传下来的规矩,只要是自动给渔民帮忙者,尤其是帮助解除危难者,渔民均款以酒肉,临走还送上一两条5斤至10来斤的大鱼,并再三道谢。 雷银河捉了一条大鲢鱼,送给发现漏罶的农民兄弟。 可是对方坚决不肯收,说: “那是举手之劳,而且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我还要你们的报酬,那我这辈子会短阳寿,能活一百岁的,会只活得九十九。” 正在僵持不下时,从大堤那边来了一群农民打扮的人,纷纷与发现罶床漏洞的农民兄弟打招呼,说是要买鱼回去,腌制过年的腊鱼。都问道: “这里的大鱼好多钱一斤?” 农民兄弟没来得及答话,被雷银河抢走了话题。 “农民兄弟们!鱼的价格好说,无论你们看起那种鱼,都可以买。都一律四角钱一斤。” 大群农民感到惊讶: “哪有这么便宜的鱼呀?” 雷银河说: “这是祖传的规矩,在罶上买鱼,价钱必须低于批发。无论你们要买多少鱼,都是这个价。” 雷银河给农民兄弟们称鱼,秤杆尾巴往上翘起六七十度,100斤鱼论平秤总有110来斤。他对农民兄弟们说: “买了鱼别急着走,都留下来。不要多久,顶多一个小时。” 农民兄弟们不理解,问道: “雷大队长你要我们留下来干什么呀?” 雷银河说: “按祖传规矩,买得多的顾客,要款以酒肉。你们都留下,喝餐酒了再走。” 农民兄弟们都哈哈大笑: “还有这等好事。买了便宜鱼,还要喝餐酒。那好吧!今天你们渔民兄弟请我们喝酒,明天我们农民请你们渔民兄弟喝酒。” 雷银河说: “这不成礼尚往来了吗?哪是我们渔民向你们农民兄弟表示感谢呀!” 农民兄弟们说: “一来二往,喝酒的次数多了,农民和渔民不就更亲近了吗?哈哈……” 由此可见湘北渔人农民之豪爽,之情深。 第一节将计就计与似懂非懂 第三十九卷 特殊师徒 第一节 将计就计与似懂非懂 按照刘国池的安排,卜思源留在春柳湖主持工作,黄春江任出湖队长带队出湖,就可以阻挡连改定居的继续进行。 卜思源经过权衡,觉得自己已经被刘源福、雷耀湘、雷银河联合起来架空,并不实际掌控春柳湖的权力。眼前,围水堤修了,鱼池挖了,下一步他们就是收集亲鱼,孵化鱼苗。哪怕不要黄春江领队出湖,他黄春江也会主动领队出湖。 卜思源决定反其道而行之,索性让黄春江留在家里,他亲自带队下东洞庭湖,凡捕捞到一条大鱼,就立刻处死,不让他们养起,运回春柳湖做亲鱼。 于是,他采取突然袭击的办法,连夜带领船队下东洞庭湖。 这令黄春江没有想到,但他相信胥大海的能力,足可与卜思源抗衡,一定会保护好亲鱼。他与刘源福、雷耀湘、雷银河商量后,决定在适当时机亲自赶往东洞庭湖,一方面收集亲鱼,一方面做通不同观点渔民的思想工作。 一望无际的东洞庭湖,像烈火煮沸了似的,惊涛奔涌,浪花四溅,淼淼烟雾在水面上缭绕,升腾,变成一朵朵墨绿色的云彩,飘向天空,给矗立在湖当中的巍巍君山蒙上了一层漂亮的轻纱,更显得雄伟壮观。君山两旁,云水之中,一群群鱼鹰展翅翱翔,一只只黑脸琵鹭上下翻飞,一行行大雁整齐向前,一排排白帆行驶如飞,一条条轻舟劈波斩浪,一艘艘巨轮喷吐着青烟来往穿梭。隆冬季节的东洞庭湖,仍然是一派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迷人景象。无数只开湖渔船,更给这迷人的景象增添了奇异的色彩。 开湖,是洞庭湖区渔民创造的一种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生产方式。每年春夏秋三季,湖管部门和养殖单位,对江河湖泊采取蓄禁措施,不让捕捞,不让爆炸,不让投毒,保护鱼类资源。到了冬季就广告四方,招来专业和副业渔民,集中千网百业,划界定线,分片分段,在一个较短的时期内进行围捕。这样做同常年捕捞比较起来,花的时间短,劳力少,工效高,收入多。精明的黄春江怎么会把这样一个捕捞丰收的生产时机丢掉呢? 早在八月里提出搞连改、定居,制订秋冬生产规划时,就把这笔收入打到了算盘里头。不是吗?历崇德被他从风浪口上追回来以后,一直领着李义才等几个技术能手扎网装网,革新的渔网已做了几百条。只等东洞庭湖开湖的广告贴出去,他就抽调劳力参加开湖。 可是,不到开湖时间,刘国池抱着阻挡连改、定居的用心,采取阴谋手段对抗县委的指示,先是企图逼他领队出湖,留下卜思源主持春柳湖的全盘工作。由于受到刘源福、雷耀湘、雷银河等大队支委的抵制后,他的这一手阴谋没有得逞。但他并不甘心失败,又策划卜思源带着反对连改、定居的渔民,来到了东洞庭湖,打乱了春柳湖连改定居的整体部署。 黄春江只好将计就计,作了巧妙的安排。 周银枝是第一次来到东洞庭湖捕鱼。她壮实的四肢,黑红的圆脸,一双湖水般的眼睛,难掩刚从校门走出的学生稚气。 今年7月16日,她从沧港镇小学高小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初中,她还是想读书。但家里生活困难,只好丢下书本,上船打鱼。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作为劳动力正式开始打鱼,就被批准与那些老资历一道前往东洞庭湖。 她接到正式通知的那一刻开始,心里就惴惴不安起来。既高兴,又害怕。她高兴的是很多渔民要经过多少年的历练才会得到远征东洞庭湖的机会,她一步跨越了好多年,很快就能看到传说中神奇美丽的东洞庭湖了。岳阳楼、君山、柳毅井、湘妃竹,都对她有着无比强大的吸引力。 她恨不能一桨就划到东洞庭湖,走进这些美丽胜景。她害怕的是自己一不会划艄将,二不会抓头纲,三不会观风向,四不会识鱼汛,到了东洞庭湖里,自己能从那么大的湖面、那么深的水中捕捞到大鱼吗?自己水性不是很好,听说东洞庭湖里大风说来就来,从不事先给信的,最大的风达到八九级,掀起的浪股子有屋那么高,渔船跌进浪里半天冒不出水面,要是被大浪卷走了,就会喂了老龙王。 一路上,她把这些都憋在心里,不敢对任何人讲。包括她最好的姐妹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她们三个也像她一样,都是第一次正式上船打鱼,都是第一次下东洞庭湖。 她想,她们三个与她想的也许都一样。从春柳湖出发时,她们四个小姐妹都没有领到具体任务,只听黄春江在临出发时的动员会上说: “这次出湖要打破以往一家人一条船的界限,实行劳动力和业次的优化组合,让每个人的特长和优势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 四个小姐妹对这些话似懂非懂,不知道自己是跟随父母打鱼,还是被安排到别的渔船上打鱼。 第二节人品好走到天边都有朋友 第二节 人品好走到天边都有朋友 从春柳湖到东洞庭湖,全程几百里水路,从沅水进入目平湖,穿过南洞庭湖,抵达东洞庭湖,渔船经过的大小湖泊无数,顺风扬帆,逆风荡桨,日夜兼程,用去一星期的时间,才来到岳阳楼下停船。 当途中经过那些风平浪静的小湖泊时,周银枝就对平时娇惯她的老渔民甘德保讲: “爷爷您让俺搞一下看看!俺搞会哒,可以替您一把,您还舒服些唦。” 甘德保很开通,慷慨地把双桨交到她手上。两三天下来,她就学会了荡桨、挂帆、插篙、停船。 来到岳阳楼下的当天,多数人都进入岳阳城里采购生活用品,或是逛街去了,周中枝则向甘德保老人提出: “爷爷您带我到就近的湖里打鱼去吧!” 甘德保老人满足了她的心愿。 一老一少把渔船划到距岳阳楼一两里的湖面上,放下三层渔网,捕回了一船鱼。老小二人喜喜欢欢把鱼送到了岳阳水产品收购站,一过秤有两百多斤。 甘德保硬是喜欢得嘴巴都笑歪。 周银枝嘴里就没有停过笑声。 甘德保对周银枝竖起大拇指夸赞说: “这样下去,你很快就出师哒。” 这一天,周银枝没有休息,继续在船上理网,把网上的浪渣清理索利,还把挂破的网眼补好。忙到好晚的时候也不觉得吃亏,做好第二天继续出湖的准备。 夜里,她兴奋得只睡了三四个小时,跃跃欲试,还想大干。 天刚麻麻亮,她就独自划着渔船去打鱼。她提心吊胆。冒有脱手打过鱼的,这回不晓得打得鱼到啵。架势,她睁大眼睛选湖场,看准了一座芦苇荡,发现水里的鲤鱼多得很。 凡渔家儿女,对鲤鱼都会有着特殊的感情。因为鲤鱼是鱼类皇族,身份高贵,流传着很多美丽的故事。每个渔家儿女记忆中留下的第一印象必定就是鲤鱼。鲤鱼在三月阳春和十月小阳春会格外的活跃,因而也最讨孩子们的喜欢,自有观察力开始就十分注意鲤鱼的行动。 周银枝在渔船上长大,了解鲤鱼的生活习性,最喜欢钻在有浪渣的地方,流水的地方,浅水滩上,有草的沟沟里,戏水玩耍,从不到静水和空无一物的水里面去的。 周银枝看好了这片芦苇荡,加上天公也好像帮她的忙,出好大的太阳,就像阳春天气那般温暖,鲤鱼摩擦着丝草,显得很活跃。 她轻轻悄悄地把渔网放落水里,然后,拿九连环敲起来,发出铿锵的声音,惊动了草底下的鲤鱼,看起来是一线混水往前跑了,实际上它们还是回到原处来了。再敲九连环,鲤鱼受惊就往网上碰。 她看见了喜欢得不得了,马上就收网。 一清早出去,吃早饭的时候回来,船舱里装得满满的。一起只用得七八条网。 甘德保再次夸奖她: “我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肯学的姑娘。不要好久,你这个徒弟就会超过我这个师傅。” 周银枝听了心里蛮高兴,嘴里还是说: “俺比不得您,俺是徒弟,永远出不得师,永远要向您请教。” 甘德保教徒弟与别人有些不同,不是先教徒弟如何捕鱼,而是先教徒弟如何做人。他说: “做人比捕鱼重要。会做人就会捕鱼。一个渔民人品好,走到天边都有朋友,都不得饿死,一个渔民人品差,掉进水里,别人看见了也会装着没看见,睁起眼睛看到你淹死。” 他每收一个徒弟,都会按照他的方法,先教如何把心正正当当地放在心窝窝里,偏不得一丝丝。 这时,他对周银枝说: “打鱼是个直爬路。只要人不蠢,学起来容易。最难学的是做人。要会做人,首先要晓得记住别人对你的好,记住社会对你的好,要晓得感恩。切记不能对一世界的人都不放在眼睛里,那就会吃了大亏还蒙在鼓里。这不是讲大道理,这是被历朝历代证明了的。你看看光绪死了,宣统接位。这是清朝时代。宣统接位,连年涨大水,围堤湖连断3年。这几年,全国饿死的人没得数。全国上下,一片骂声。诸侯们把宣统赶到了蒙古。袁世凯上位,袁世凯是不仁不义的人,压迫百姓。后来,袁世凯与蔡锷打仗,到处抓夫。人民在水深火热之中。袁世凯不得人心,干了一百多天,又被赶下台。孙文上台,成立农会,把土豪的田地分给老百姓。蒋介石背叛孙文,摧垮农会,四处追杀共产党人。蒋介石抽丁不管老少,一二十岁的、三四十岁的,他都抓。穷人遭殃。他养几百万军队,打不赢小日本几十万人,只晓得欺负老百姓。日本鬼子到厂窖,杀了三四万人,灭了几千户烟灶,血流成河,尸骨堆山。” 甘德保越说越激动,他强调道: “搭帮共产党、毛主席,打败了小日本,赶跑了蒋介石,建立了新中国,像俺这样的穷人才有了好日子过。人活得扬眉吐气了,鱼儿都懂得来帮你,只要把渔网往水里一放,鱼儿就争起来上网。” 甘德保边说边把渔网放进水里,道理讲完,再把渔网提出水,果然网上挂满了白花花的鱼儿。 周银枝暗暗佩服: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甘师傅真是有着非同寻常的经历和本事呀!接下来,自然是师傅怎么讲,徒弟就怎么听。 第三节老一辈渔民做什么都是一流水平 第三节 老一辈渔民做什么都是一流水平 师徒捕到了大鱼,甘德保试探周银枝说: “这条鳜鱼恐怕有七八斤哟!一锅炖了,吃得一餐好的。” 周银枝想都没想,就连声赞同: “要得!师傅您这几天辛苦了,改善一下生活。” 说着,抓起鳜鱼就要去打鳞。 甘德保一把扯住。他说: “大鱼、名贵鱼,不能先尽自己的肚子,要留着交国家。吃水不忘挖井人。没得共产党、毛主席,就没有俺渔民今天的幸福生活。我只有四岁,就死爹,俺恩娘那时机生俺三姊妹。俺爹爹是水洞里罩鱼淹死的。俺思娘养俺不活,只好改嫁到姓雷的屋里。姐姐做童养媳。我自己跟到恩娘。老弟跟别个做儿。有时候两三天揭不开锅。吃的是蒿茅野草,黄花儿菜,地花儿菜,铁桐梗,白泡柳梗,菱藤子,牛尾巴。吃这些东西度日子。连野菜野草都没有吃的了,就外出逃荒。” 甘德保提起往事,声音哽咽。 周银枝非常懂事,赶紧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到师傅手上,问道: “那后来呢?” 甘德保喝了一口茶,接着说: “逃到三星湖,到有钱人家屋里讨饭,他不让你进朝门。有次逃到金盘洲。这个地方有鱼,俺在那里放了业次。渔霸一来,把俺的业次也提起跑了。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俺爹爹腿一烂起,又不方便。向管湖佬要网。管湖佬还要打他。沧港有个姓毛的渔民,有胆量,为人仗义。他帮俺去找管湖佬要网。这管湖佬大骂:狗日的,偷了鱼还要网。要网做得,给老子放鞭炮紧规。这位姓毛的渔民体贴俺,他掏钱买了一挂小爆竹,给渔霸赔礼道歉,才把渔网要回来。俺爹爹又拖着一条烂腿,带着全家乞讨。穷人同情穷人。那些住茅棚破屋的穷人,家里只要有点吃的,碎米粗糠,萝卜白菜,嘴里省出来也要打发叫花子。有钱有势的人家就不同了,看到讨米的就骂,不要脸的叫花子,一身喷喷得腥,腿上水滴哒,不准上阶矶,上来就打断你的腿。狗财主边骂,边一棍打来,把俺爹爹的腿打出血来。” 甘德保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情景,情绪难以控制,眼里流出了泪水。 周银枝听了,也泪水直流。她扯起衣袖擦了擦。她看见师傅还在流泪,伸手从羊角桠上扯下洗脸毛巾,递给老人手上。甘德保擦干泪水,继续说: “乞讨无门,生活过不下去,俺爹爹就用杨树棍、水竹、芦苇做成一张菱床,从内江背到外江,从哑河背到明河,从大湖背到小湖,发现哪里有大片的野菱角滕,就把菱床往水面上一放,人扑到菱床上,双手边划动,边采摘菱角。菱角的种类很多,有浑身通红,果实饱满,形状像两只牛角的家菱角;有遍体淡绿色,个头拇指粗,两只角卷弯的甜菱角。这种上等菱角都属于地主渔霸的,俺穷人采摘的菱角,有三只角的,有四只角的,皮厚皮黑,果实比黄豆大不了好多。这叫铁菱角。还有一种菱角,比小拇指还小,中间大,两只角又细又尖,皮薄,核紧。这叫毛菱角。这两类菱角都是在野外自生自灭。摘回菱角,煮熟,砸烂,用筛子筛出菱角粉,加上野菜,煮糊糊儿哄肚皮。” 甘德保喝了一口茶,又说道: “我十岁时,就给一户地主放牛。这个地主的儿子读书回来,吃饭时要我帮他接碗。我接碗迟了一点点,被地主的狗崽子打得鼻孔流血。我哭起回去,告诉了恩娘。恩娘说不帮工了,讨米去。讨了两年米,又帮地主打短工,做长工,起五更,睡半夜。我20岁定居张家碈,学到捕鱼。湖南、湖北,洞庭湖、鄱阳湖、洪湖,到处捕鱼,养活自己。21岁结婚,生了个女儿,得病死了。后来生了两个儿子,大的10岁,小的8岁,两兄弟一起下水捞鱼虾,感染了血吸虫病,同一天里死去。悽惨得很。” 甘德保的每一句话,都镌刻在了周银枝的心里。她没想到老一辈渔民在旧社会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对党、对毛主席的感情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为革命多捕鱼的行动是真诚的。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老一辈渔人无论做什么都能达到一流水平,就是因为心里永远有一股动力,有一个目标。她要向师傅学的不仅仅是捕鱼技窍,更重要的是学习这种精神,学习这种感情,也在内心永远保持一股强大的动力,守定一个伟大的目标。 第四节不掌握风浪的性格就会被风浪淹死 第四节 不掌握风浪的性格就会被风浪淹死 周银枝忙着向老一辈渔民请教,学捕鱼的时候,她的小姐妹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也像她一样,在老渔民的指教下,开始了东洞庭湖里的第一次捕鱼。 周中枝不高不矮,胖乎乎的身材,性情温和。1964年高小毕业以后,就开始学打鱼。她家里有两条渔船,一条丝网船,一条鸬鹚船。 她哥哥以放丝网为主。 她爹爹以放鸬鹚为主。 放丝网比放鸬鹚简单,她先从放丝网学起。上船打丝网,去得最多的是与春柳湖紧邻的清泥湖、围堤湖,无论好大的风浪都要去打鱼。她打丝网打了半年,由于是跟着自己的亲哥哥周中新学的,无拘无束,进步很快,熟稔地掌握了放丝网的技术要领。 开始学打丝网,那些老渔民信迷信,有很多的讲究。 渔船出港以后,不准打转身。一打转身,就认为打鱼不到。 上船打鱼不准讲黑。就连脸上有黑,天时漆黑,莫走黑路这样的话都不能讲。讲黑了也打鱼不到。只能讲红,讲好得很。 女人不能坐到船头上。女人坐在船头上也打鱼不到。 她哥哥却不用这些旧规矩约束她,只跟她强调要听话,要用心,眼睛要管事。 打丝网要起来得早,东方还没有发亮的时候就出湖放网。放完网了就天亮。这个时候鱼儿开始行动,一行动就往网上碰。就像人一样的,鱼也休息了一个晚上,这个时候起来运动。每天好早出湖,擦黑回到码头。 周中枝学打丝网的半年内,遇到了好多危险。 有一天,她把丝网放下去了,起了大风,渔船回不了码头。这回险些儿淹死了的。 这时她哥哥又病了,体力比平时身体好的时候差了许多,桨在手里,却就是划不动,真的吃亏呀。最后两兄妹拼了命,还是坚持把渔网收起来了,划船回码头。 当她好不容易看见岸边的时候,风又猛然增大了,渔船一下就被打翻。她和哥哥赶紧跳下水,把船往岸边拖。 北风,一阵大,一阵小,突然升为狂风,卷起滔天巨浪,渔船被掀到空中,又猛地落下,渔人如果缺乏经验,掌握不住风浪的性格,就会被抛进浪潮,不被淹死,也会被吓个半死。 她哥哥因小时候患病未得到及时治疗而落下了一脸麻子,两条小腿也有点萎缩,干棝得像香棍棍,不管天多热,他从不敞头,总是戴顶蓝布帽子,也从不穿短裤,将一条宽大的青布渔裤用麻绳紧紧实实地捆绑在腰里,晴天雨天,风大浪大,从来不脱下。 她哥哥不大多讲话,讲一句就算一句,性格直爽,还有点体贴别人,看到了困难的人,还同情别人。他不犯病的时候,还有一点充积极,对工作负责任,尽自己的能力。 哥哥对妹妹要求很严格,妹妹要是放网摘鱼稍有麻虎,哪怕一滴滴做得不好,达不到他的标准,他一声一恶,麻得根根都红了。 他脾气有一点点暴躁,要依到他的来,如果不依他的,他还恶些。妹妹有些时候网没有理好,网没有晒好,他就会恶一句,不过也仅仅只恶一句。 有一回,妹妹补网,一个网眼没有补好,他就对着妹妹讲: “这女儿蠢死哒,网都补不好,要加劲学唦?!” 周中枝每当回想起初次学放丝网的那些事,不但不觉得苦,反而觉得好有味,是哥哥的严格要求,加速了她的成长。 今年,是周中枝学打鱼的第二年,按规矩应该学习放鸬鹚了,正好赶上春柳湖的船队下东洞庭湖捕鱼。 抵达岳阳的第一天,她问带队的胥大海: “我要学放鸬鹚了,谁收我做徒弟?” 胥大海回答: “你爹爹就是放鸬鹚的好脑师傅,除了他老人家,还有谁敢收你做徒弟。” 周中枝的爹爹周生法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他今年满50岁,矮矮墩墩,四肢有力,就连武高武大的小伙子都难得打赢他。 他出生于1915年5月。他出生的那年,家里很穷,恩娘绞丝草烟包,摘菱角,放黄牯鱼钓,夜里劈菱米不用点灯,每天劈一斗菱米后睡觉。就靠她辛勤的劳动养活一大家人。生下周生法的那天,恩娘正在禾场里提烟包,肚子疼,发作了,跨进房门槛就生了。 周生法吃饭快得很。那是早前帮地主做长工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工头快快当当吃饭之后就上工,他要是动身慢了,就要挨打。他只好快些吃,三扒两搅,吃了就上工。 他8岁时,死了娘,是好心肠的杨惠橘带他长大。 他10岁给地主看牛。那是在鸭子港,是一户姓李的地主家。每天吃的是苦荞拌蚕豆,又苦又硬,挖苦的,苦死良药。 看牛时,每当给牛送草迟了一步,就是一顿打。他在那里举目无亲,有苦向哪个讲呢?吃的月亮肉,蜈蜙鱼。 最开始看牛,他同看牛伢儿玩去了,是玩石子儿。地主背后暗暗监督,看见他在那里玩。冲上去朝他就是一脚,把他踢进了河里。他腰里被踢伤,也只得强忍疼痛,边哭边割牛草。 他的几个看牛伢儿伙伴,都替他难过,相互抱到一起,躲在湖里大哭。天擦黑时,送牛草送迟了,又被用牛的师傅打了几鞭棍。一年总要被打二三十次,被打得狠的时候,脑壳上包都打起来。生活上有盐冒炒,吃的东西比狗吃的还不如。 到了16岁,他就帮地主郑老九插田。三四十亩田土,就是他一个人插。冬天里还要帮地主去做生意。郑老九为了支撑面子,形式上要他同一张桌上吃饭,实际上却十分刻薄,郑老九胸前摆的全是好菜,周生法胸前摆的全是差菜。如果周生法往好菜碗里伸筷子,郑老九立刻眼睛一瞪,嘴里大骂。 有一天,周生法的倔脾气上来了,偏要朝郑老九胸前的好菜碗里夺了几筷子。这下惹恼了郑老九,大骂了他一通,不要他帮工了,连工钱也不给,把他赶跑了。 第五节有钱就是爹无钱就是崽 第五节 有钱就是爹无钱就是崽 周生法捡了两年蚌壳,难以糊口,只好又到坡头乡的地主王海青家里帮工。六月天帮他踏水,水车闩断了,从车上摔下来,右腿摔破,留下几寸长的口子,鲜血直往外冒。地主不让他休息,包到伤口以后,又去插秧、割稻,样样都要干。 他接下来割牛草,又被镰刀在右腿上横割了一条口,成了个十字架。几个月里流脓流血,站立不得,每当站立起来就流血。狠毒的地主看他不行了,就要国民党53军的那帮家伙抓他去修工事,地主连工钱也没有付给。 他在坡头乡实在生活不下去了,就回到张家碈,帮渔霸徐铭烈家打麻网。天下乌鸦一般黑。徐铭烈不但不把他当人看,还要抓他去当壮丁。半夜,他挣脱身上的绳索,翻墙出逃,再也不敢回家。 他到酉港乡徐家台帮地主李玉秋打工。这是一户大地主,丫环使女都有。周生法主要帮这户地主用牛耕田之外,还必须每日鸡叫就起来挑三缸水,做三餐饭。 有一天,他挑两桶水从院子里经过,地主婆的衣服晒在旁边,责怪他没有帮她转开,把他大骂了一顿: “你颈项上长的一砣岩头呀?就是吃潲水的也比你聪明些!” 这个地主婆的爹爹是当官的,地主的爹爹也是当官的,两家结的娃娃亲。官家的女子嫁官家。这号家庭出来的女人心最毒。周生法一气之下,不帮他搞了。地主扣了他几担谷,工钱也没有给一分。有钱人家的狗都恶。周生法走的时候,地主家的狗还追出来把他咬了一口。 他又到聂家桥一户姓张的地主家做长工。 这户地主没有儿,想要抱养一个儿,继承家业。他暗暗看中了本地一个穷小子,长相乖,肯做事,也聪明。张地主心里打定了鬼主意,就要抓这个穷小子去当壮丁。这个穷小子的父母苦苦哀求,别抓他儿当壮丁。 张地主乘机提出条件,不抓去当壮丁可以,但要过继给他做儿子。 这个穷小子的母亲说:你比我儿子还小四岁,要做他的爹爹,恐怕会遭世人耻笑。 张地主说:这世道有钱就是爹,无钱就是崽。谁敢耻笑,那是活得不耐烦了,自己找死。 这个穷小子被逼无奈,只好给小他4岁的张地主做了儿子。 张地主与隔壁相住的一户穷人因为地界相争,用钱雇人,把这户穷人一家老小八口全打伤。 这户穷人的堂客一气之下,吃了毒药死了。 县衙门来断案,问了几句,不作结论就走。 周围一些穷人把县老爷的轿子拉到,不处理清楚不让走。 县老爷被逼无奈才作了个赔钱处理。 可老地主一直拖着不肯赔,拖到过继的儿子接管了地主家的经济权,才凭着良心赔了钱。 从此,这户地主就慢慢穷了,也不要周生法帮工了。 解放时,剩下的财产就不太多了。加上他是被迫过继的,也没有变得像老地主那样坏。划定成分时,土改工作组和群众代表特地请来周生法征求意见,该给这户人家划什么成分。最后给他划了个上中农成分。 周生法离开聂家桥这户张姓地主家之后,就到洞庭湖里打麻网。 可是湖里打鱼经常遇到土匪。 王拐拐是岳阳、华容等五个县的土匪头子。 周生法到洞庭湖里打鱼,每当夜里渔船拢岸的时候,土匪就出来了,把他抓到就打。 国民党的军队假装抓土匪,实际是串通一气,放走了土匪,把渔民打的鱼全部抢走。渔民如果不给,就被打得死去活来。 周生法一家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患大肚子病的叔叔,一个弟媳妇。 叔叔要求他回来陪伴。 他日夜给叔叔喂汤喂水,可没有办法治好叔叔的大肚子病。 叔叔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要死不得死,要活不得活,疼得一天到晚叫爹喊娘,日子难熬得很。叔叔觉得活起受罪,不想活下去了,他偷偷拿一根筷子,捅穿自己的肚皮,肠子、血水流了一地,死得好凄惨。 那情景,直到现在周生法都不愿意回想。 叔叔死后,周生法又回到洞庭湖里划船打鱼。 有回他被土匪抓去,逼他往船上装东西。他人病了,腿只有一香棍子大。土匪还要他下水起挂,水里鹅卵石又溜,走下水摔了几个倒栽葱。他被土匪逼着从岳阳划船到沅陵,才允许打转身。 回来的路上,又遇到国民党的兵,用枪逼着他当挑夫,送他们到常德。他回到家里,差点死去。 1949年8月,春柳湖解放了。周生法开始过上脚踏楼梯步步高的好日子。 解放时,成立贫协组织。群众选他当了代表。开始,推选有的人出来当代表,有的人思想上还有顾虑,怕的像1927年那样,被打被杀。他却不怕,相信共产党一定能稳坐江山,建设好新中国。 从解放那年开始,他就当基层干部,从不贪污,从不多吃多占,而且敢讲真话,伸张正义,受到多数渔民的拥护。 如今在这东洞庭湖上,胥大海要周中枝拜自己的爹爹为师傅,学习放鸬鹚,她是既乐意,又害怕,心情非常复杂。 第六节划鸬鹚船比划什么船都困难 第六节 划鸬鹚船比划什么船都困难 周中枝什么都没有说,就从哥哥的丝网船上,来到了爹爹的鸬鹚船上。 她第一次出湖的这天,太阳蛮好,但是冬月天,气温低,蛮冷。她和爹爹划着鸬鹚船,划了五十多里路,划到君山,停下来休息。按渔家传统规矩,开湖是从下往上,即在君山脚下的湖面,千网百业,在同一时间一起下湖,往岳阳楼方向,开到东湖渔场场部。 周中枝开始放鸬鹚,不会划得边桨,就发狠地学。大家吃饭的时候,中间休息的时候,她就摇动一把桨,把船划开边,又划拢来,不断地苦练。 她独自边划船边吟唱: 早上船儿去撒网, 晚上回来鱼满舱。 …… 放鸬鹚的第一本领就是单人独桨,能够稳稳当当地把握准鸬鹚船的方向,要快即快,要慢即慢,要左就左,要右就右,左右进退,挥桨自如。 每天,周中枝都坚持掌艄桨,不要头公换她,只要那么久久儿就学会了。四条鸬鹚船为一组,每天捕回六七百斤鱼。 周中枝慢慢觉得,放鸬鹚比放丝网有味些。几条船在一起,好热闹。打丝网一条船到开边,又不动,冷得要死。又不是蛮忙的工夫,就那么放网下湖,摘鱼上船,冷清得很。放鸬鹚却不同,几条鸬鹚船跟着前面的引船一起行动。 有资格掌握引船的渔民非同一般,必须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要看得准哪个地方有鱼,哪个地方没得鱼,把后面的鸬鹚船往有鱼的湖场引领。 周生法就是掌管引船的人。 有一回,周中枝划船没有划好,眼睛望到别处去了。鸬鹚咬到了一条大鱼,她手中的桨划快了一点,没有来得及掉转来,渔船行进到了鸬鹚的前面,鸬鹚落到了渔船的后面。她没有准时伸篙把鸬鹚挑上渔船,接过鸬鹚嘴里的鱼,就那一瞬间,鱼从鸬鹚嘴巴里跑掉了。 爹爹发怒打了她一篙子,吼道: “让你长记性。看你还分散精力啵?!” 划鸬鹚船,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秒钟都眨不得眼睛。既要看到前头,又要看到后头,眼睛盯到鸬鹚,盯不住,鱼跑了,就是艄公的责任。划鸬鹚船,比划什么船都困难。 还有一回,鸬鹚咬起了一条十多斤重的大鲤鱼,她满心喜欢,双手抓起来,捧着,放进湖水里,想欣赏鲤鱼游动的姿势,一下没把握好,鲤鱼用力一挣,钻进湖水,跑得无影无踪了。 爹爹对着她顺手就是一耳光,说: “你硬这样好玩,打你一记性耳光。” 打鱼的人,就是靠眼睛,要注意,不能乱搞。比看戏看电影还要注意些,针扎都眨不得眼睛。 通常情况下,头公手上有一把舀摘,七八尺长的把,发现鸬鹚咬到了鱼,就必须及时伸出舀摘,把鱼捞上来,要不然,或是会让鱼跑掉,或是会耽误鸬鹚咬鱼。 这两次挨打,的确让她长了记性。此后,她处处听爹爹的话,怎么教的就怎么做,不走一丝丝样,既把技术学到了手,也比别人打的鱼要多。 放鸬鹚,无论吹风落雨都要下湖。因为鸬鹚每天要吃鱼,就像人每天要吃饭一样。如果休息,就要花钱买鱼喂鸬鹚。休息久了,渔民哪有本钱买鱼喂鸬鹚。就连过春节都只能休息天把。越是天气冷,越有鱼咬。鱼多的时候,一会会儿就能咬百把斤。 鸬鹚每到一处湖场,咬鱼就是开头一阵阵儿,过了那一阵,鱼就被闹起跑了,水里就没有全了。 鸬鹚咬鱼,咬了一阵,就要休息一阵,渔民对它们把握节奏很重要。鸬鹚的脸带红色时,就是精神最好战斗力最强的时候。它一下水,就最有劲,咬起鱼来十拿九稳。到了冬天,就要把鸬鹚的膘养好,让它下水有力气。它不肯下水,也要赶它下水。 鸬鹚越是肚子饿了,咬鱼越是厉害。它咬起一条鱼来,吐进船舱,渔民就立即奖赏它一块鱼肉,它一口吞下,又立即扎进水里,咬鱼去了。 渔民放鸬鹚本领的高低,就看能否充分调动鸬鹚的积极性,让它们争起来咬鱼。诀窍就在奖赏的时机要把握得好,而且要做到奖罚分明,多咬到鱼多奖,少咬到鱼少奖,当众奖赏,营造气氛。 这天,周中枝最喜爱的那只红眼鸬鹚咬到了一条大鱼,她发现它单独咬不起来,就挥起鱼篙,一声吆喝,几只鸬鹚同时潜入水底,各自用弯钩嘴巴把一条大鱼从水里抬了出来。 周中枝高兴得当场过秤,有120多斤。一只好的鸬鹚能值两三百块钱。放鸬鹚最好的季节是冬天,各种鱼儿都潜在水里不大活动,鸬鹚一咬一个准。 放鸬鹚的渔民要想多抓一点收入,冬天就不能休息。 春天水暖,鱼儿活跃起来,游得很快,鸬鹚不容易咬到,每天咬的鱼,基本养活自己,落到渔民口袋里的收入少之又少。 放鸬鹚与放三层网比较起来,越是水暖,鱼儿活跃,撞进三层网的鱼儿就越多。所以放鸬鹚没有放三层网划得来,收入永远差一截。 第七节听人喊他师傅心里像蜜甜 第七节 听人喊他师傅心里像蜜甜 学徒当中,李福华今年17岁,年龄比周银枝、周中枝都要小,可她的经历比她俩还复杂。 她长条身材,微胖,红扑扑的脸蛋好漂亮。她7岁开始读书,读到14岁,回到春柳湖开始做工。 她那时还小,怕事得很。别人要同她吵架,她也不怕。她宣称:哪怕你能把天上的乌鸦骂下来,水里的才鱼骂上来,我不骂赢你,誓不为人。 她读七册的时候,就硬不想读书了,要做工。老师天天上门,要她去读书。她接受能力强,过目不忘,过耳能背,每次考试基本都是100分,是全班的学习尖子。老师不想浪费了这个人才。 大队长雷银河对她说: “你不读书,就让你做义务工,不给记工分。” 面对好心劝说,她还是只好去读书。她以全年级排名第一的成绩考上初中,但她又不愿意读了。 爹爹对她说: “你只读得小学毕业,初中门槛都没有进。将来会没得用。你不读书,我就不让你回渔船上来了。” 她极不情愿地坐在了初中一年级的教室里。渐渐地她的考试成绩落在了几个男生的后面,语文、历史等各科成绩都好,主要数学不如人。 黄春江把她做人才培养,召开大队党支部会议作出决定:破例为她单独聘请老师,一对一辅导她的数学,缺什么补什么,补足为止。 她被感动了,就加劲读书,一身肉都蚀完了。晚上读,早自习也坚持,成绩看到在进步。 她生怕留级,留级了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大队支书黄春江,对不起老师。 李福华读了一年初中,因为母亲患血吸虫病身亡,家里陷入困境,无奈之下,她只好放弃读书,回春柳湖参加捕捞挣工分。 而今,她又有一点点想读书了,文化水平低了,连捕捞、养鱼的科技书籍都看不懂,吃亏得狠。捕鱼吃亏的时候,她就讲: “读书就好,不吃亏。” 捕鱼舒服的时候,她就讲: “读书要动脑筋,还是捕鱼的好。” 这次,胥大海安排她跟到李义才学打鱼。 第一次到东洞庭湖里打鱼,她不晓得网往何处丢,网丢下去了又不晓得丢到何地方了。 李义才对她蛮好,耐心的传授她打鱼的技术。 开始收丝网,她不会,收得很慢。别人就嘲笑她: “你数泡泡呀,泡泡有好多个哟?” 她回答说: “哎哟,笑么得啰,我还会学不会吧!” 李义才是个老实厚道人,再说他与前妻生的一个儿子得血吸虫病死了,与后妻雷大姐没有生育,所以无论对谁家的儿女他都很喜爱,很关照。胥大海要她收李福华做徒弟,他笑得合不拢嘴。他晓得李福华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嘴有一张,会说;手有一双,会做,得到全大队渔人的喜欢。李福华喊他一声师傅,他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的甜。 李义才在旧社会历经磨难,受够冷眼,进入新社会他获得了做主人的感觉,对新社会他非常热爱,对周围的人他都抱着一腔热情。这是发自内心的。 他爹爹八岁就给地主看牛。到毛家嘴给地主做了30多年长工。回到老屋毓得铺,到板栗山插租田,一年交两次租。他爹爹42岁接他恩娘,51岁时生了他,他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妹妹。李义才只有一岁多点点那年,修门板洲。他一家又搬到门板洲。屋里什么都没得,只有一条老牛。 他全家在门板洲开荒,住了四年。这四年里倒垸子,没得收入。恩娘带起他在外边讨米。生活过不下去,老牛也卖了。他这时还只有五六岁。 1923年,他一家又搬到蒿子港。当时那里还没有街道,是个敞口垸子。他家在那里搭个茅草棚。恩娘和两个哥哥驾渡船,一天能换回升把米。他爹爹打鱼,割柴禾。打鱼又没得技术,网也是别个给的几块烂网。他恩娘虽然人穷,但仁义得很,无论哪个穷人有了为难的时候,她都会帮忙。 1926年修蒿子港。蒿子港修起来他一家就安身不住了,因为那里没有芦苇、柳条割了。就举家搬到天福垸。那里有柴山,有湖场,在那里安身住了十多年。 到蒿子港的时候讨米,到天福垸没有讨米,就全靠割芦苇、柳条,打鱼维持生活。李义才同大人一路做工,哥哥就打鱼,他有十一二岁时,大哥得了血吸虫病,身上没有肉,饭也吃不得,死在天福垸。 李义才在天福垸住了十几年。二哥成了人,当了道,结了婚。老亲开亲,从小订的娃娃亲。 在天福垸,李义才22岁的时候,也结了婚。他结婚纯属偶然,一个行术卖荡的江湖人,靠做媒赚钱,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子。他结婚之后,生了个儿子。这时候,他和二哥都当了道,年年要被抓壮丁。壮丁费都出不赢。 1941年,他二哥得血吸虫病死了,留下三个儿,抚养的重任全部落到了李义才肩上。但他实在养不活,就要他堂客带着三个侄儿外去讨米。他堂客串东走西讨米两年,见了外面的世界,心不在他身上了,在外面跟别个结婚了。 他的三个侄儿中,两个都在8岁那年得血吸虫病死去。 1944年,修起了天福垸,垸内的田土都被有钱有势的人圈了,穷人既没圈到田地,也没有芦苇、柳条割了,也没有鱼虾捞了,断了生活来源。 李义才听说张家碈没有被围,春柳湖里有鱼打,鲤鱼滩上有柳条割,围堤湖里有芦苇砍。那时他一个大家庭还剩下他父母、妹妹、他和儿子及一个侄儿,共6口人,上无一片瓦,下无一根草。他自己形容说:张起一砣卵,扑到卵都没得,穷得叮当响。他就带着6口之家奔张家碈来了。 由于身无分文,连一个简易芦苇棚都搭不起,便在一间破旧的杨泗庙里安身。没得多久,他的儿子也得急性血吸虫病死了。他对未来的唯一希望破灭了,这对他的打击很大。 他本想随儿子而去,但为了父母、妹妹和侄儿,他必须硬撑着活下去。 第八节光是嘴里讲不算硬要去做 第八节 光是嘴里讲不算硬要去做 李义才凭借一把镰刀、一根扁担、一条手网,养活6口之家,坚持了五六年。就在他坚持不住,马上要崩溃之时,中国人民解放军来到了春柳湖,救了他一家6口。 全国解放后,李义才划成雇农。有人怀疑他四处闯荡那些年加入了青红帮。他说:俺一没本事,二没钱财,又老实,又不讲多话,哪个瞧得起俺。他没得这个事,就不怕,就不慌。随你调查到何处,他都是个本分人。 李义才虽然本事不大,但对集体的事看得比天大,还是蛮放在心上的。从来没有先搞个人的,再搞集体的。生活也就像脚踏楼梯步步高。 土改的时候,上级要他搞什么他没有讲过价钱,交代他的任务全搞好,全做到。 成立渔业合作社的时候,他在外面打鱼。渔业社的负责人把他从外面喊回来,动员他加入渔业社,他二话不说,把自己的渔网全都交出来,归到集体名下。 他入社后,沧港乡政府组织治理万福垸,以根除水患,正需要劳动力。而此时的春柳湖只剩下妇女老幼和病残,再也无劳力可派。他得知后说: “我已经是渔业社的社员,虽然算不上一个正劳动力,但也算得上大半个。我去。” 人民公社时期,内江养殖场调人,别人都不愿意去,他卷起铺盖就去了。 春柳湖捕捞大队做三层网,是一门新业次,他想了好多的主意。他有句口头语: “光是嘴巴里讲是冤枉的,硬要去做。” 论织三层网的技术,他在春柳湖与历崇德有得一比,不算第一名,也算第二名,再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俩织网的速度和质量。 论补三层网,他在春柳湖算第二,他老伴雷大姐比他补得快,比他补得好,补过的地方根本看不出,天衣无缝。 如今,他收了李福华做徒弟,如同老来得了个女儿,生活充满了新的阳光。他把这事做为喜讯,托人带口信给远在春柳湖的老伴雷大姐,让她一同分享。 这天傍晚,师徒二人将一船渔网放进了靠近建新农场那边的湖水里,本想第二天绝早去收网起鱼,哪知半夜间大风突起,如果不把渔网及时收回来,就会被大风大浪卷得无影无踪,集体的财产受到损失。 李义才想喊杨光明和自己一起去收网,李福华不同意,她讲: “我是你的徒弟。我和你去。” 杨光明笑道: “风浪这么大,你们一老一小,未必收得好呀?” 李福华不服输地回答: “难道只有你收得好?” 说着,她挥篙撑开了渔船,将船头摆正后,又荡起了头桨。 李义才为有这样敢作敢为的徒弟暗暗高兴。 到了湖上,师徒二人从风浪里抢救渔网时,李义才实在忍不住夸奖道: “华妹子!你比男子汉还能干咧!” 李福华说: “师傅!这都是您教的。” 说话间,网上收起来一条大鳙鱼,李福华伸鱼捞去捞鱼头,没捞准,偏了一点点,鳙鱼挣脱渔网,一下跑进了深水里。 李福华失悔得很,连声责怪自己没得用。 李义才则安慰她说: “华妹仔莫急,像这样的鱼前头还有。” 结果,师徒俩收起了渔网,同时还收获了160多斤鲜鱼。 回到君山脚下的鱼埠,李福华对杨光明说: “柴火佬!你讲的俺收不好网,俺偏像收好哒!” 杨光明说: “华妹仔我要是不激将你,你会做得这么好呀!看来,你和银枝、中枝,还有金菊,你们这般女儿得经过这回锻炼都有用哒。” 开始,李福华险些错过了做李义才徒弟的机会,事后想来她都害怕。因为卓有德、肖月美夫妇对她说,凡是和李老倌打过鱼的人都讲,李老倌啰哩啰唆,小哩小气,从不让别人脱手收网。他有技术不错,但他从不把技术告诉别人,明明发现你做得不对,他也不讲,在一旁看冷。她做不做李义才的徒弟,难以决断。 她征求杨光明的看法,希望替她拿主见。 杨光明说: “脑壳长在你华妹仔颈项上,愿意跟谁当徒弟,你自己想,虽人替你做不得主。” 她听出了杨光明话里的意思,就同意做了李义才的徒弟。不过她心里还是没有底,不能完全放心,做好了走一步看一步的打算。 几天接触下来,李义才总是对她说: “华妹仔你只管大胆点。我让你做的事,就是看你做得好啵?有做不好的地方,我会教你。师傅领进门,成才靠本人。” 李义才放手,经多次锻炼以后,李福华就不怕了。 开始那阵,她划桨划的手疼,双臂划起气来。要疼蛮久。但她忍住没有吭声。 可到第三天出湖时,师傅把伤湿止疼膏递到了她手里。她心里好感动,觉得自己的师傅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她觉得一天下来最快乐的时光是鱼儿上了网,用鱼扎把鱼儿扎起来的那一刻,每逢扎起一条大鱼、名贵鱼,她都要举在手里玩一会儿。如果别的师傅遇到她这样的徒弟,会大吼一声: “放到,招呼鱼儿犟跑。” 李义才则和她一起打哈哈,一起享受鱼儿在鱼扎上发犟带给的快乐。 每次出湖,李义才都让她确定湖场。 冬天里出太阳打鱼,她就选在君山背阴的那些倒洞口。 阴天,湖场既不定在拢边,也不定在很远的湖面,便于风雪来了及时回收。 何时放网、收网,何时起鱼、补网,等等,都由她说了算。 由于师傅大胆放手,渔家七十二行,行行她都成了里手。有时,敢和男同胞挑战。她越来越觉得捕鱼生活丰富,充满诗情画意。 第九节是属于自己的财喜想跑也跑不掉 第九节 是属于自己的财喜想跑也跑不掉 邓金菊的师傅是黄书银,与前面三个师傅比较起来,他还是一株嫩秧秧。 黄书银才满22岁,个子武武墩墩,四肢结结实实,全身皮肤好像刷了一层桐油似的闪闪发亮。 可他长着一副娃娃脸,逢人一脸的笑,但最多点一下头,从不主动搭话,不会见面就问“吃饭了吗?”“今天打了好多鱼呀?”“你到哪里去呀?”之类的话。 有人说莫看黄书银长相嫩,满脸笑,可他脾气强得很,一旦他发起强来,就像那岸上的牯牛,水里的鳡鱼,横冲直撞,不听劝告,不讲情面的。 他有一天下湖没打到几条鱼,回到芦苇棚里,他的恩娘责怪他发懒气,骂他是钻进沧浪茶馆喝茶去了。 他气得两眼血红,怪他恩娘冤枉了自己,硬是一把拖着他恩娘上沧浪茶馆对质。 恩娘不愿意去,并且给他赔不是。 黄书银不依不饶,他恩娘不去,他就把恩娘扛在肩上,一口气扛到沧浪茶馆,对质他的确没有进沧浪茶馆喝茶,的确是打鱼去了,他这才善罢甘休。 如今邓金菊做他的徒弟,大多数人都担心两个性格倔强的年轻人凑在一起打鱼,一旦发生磕磕绊绊的事,师徒俩就会闹翻,不好收得场。 胥大海没有听信这些劝告,他相信黄书银的人品和能力,完全能够带好邓金菊这个徒弟,使其成长为第一流的渔民。 邓金菊也没有听信这些劝告,她并且说: “我还没有和他上船打鱼,凭什么就担心他会对我不好呢?” 邓金菊随师傅黄书银从春柳湖出发,一路东进,穿过风,冲破浪,抵达东洞庭湖,她没有看出黄书银的强脾气。 到了东洞庭湖上,黄书银带邓金菊打鱼的日子里,不论邓金菊做错了什么事,他不仅从来没有恶过她,就连重话话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都是轻言细语,手把手地教她方法和技术,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一直教到熟练掌握,正常发挥为止。 依邓金菊看起来,师傅的脾气好,算得世界上最温和讲理、最善解人意的男子汉。 有时候,黄书银跟那细伢伢儿一样的,打到鱼了喜欢,扎起鱼,握在手上把玩,而且边玩边做那些怪叫,不是那样轻轻地叫,而是喊几多大,有点像狼叫,又有点像虎吼。 要是摘网跑了一条鱼,他就讲: “胀蠢哒,一条鱼都抓不住,让它跑哒。好多可惜啰!” 有次在君山脚下的湖场,邓金菊摘掉挂上网的鱼儿,当她摘到一条大鲤鱼时,她特别喜爱鲤鱼的模样,就捧起鲤鱼往自己脸上亲了亲,没防止鲤鱼趁机一强,从她手里滑落,掉进了洞庭湖水里。邓金菊吓得惊慌失措,后悔得大哭起来,边哭边抽了自己一巴掌,对黄书银说: “师傅对不起!都怪我玩性太大了,跑掉了这么七八斤重一条大鲤鱼。我赔!我赔!” 黄书银说: “姑娘家就是喜欢哭。莫哭,莫哭。师傅手里不也跑过鱼吗?你看见师傅哭过吗?你莫哭了,我给你把鲤鱼追回来。” 他说到做到,话音未落,手里的一柄鱼叉腾空飞了出去,每一根叉都好像长了眼睛似的,追上了逃跑的鲤鱼,一头扎进湖水里,五根叉穿透鲤鱼身子,鱼叉和鲤鱼都浮在了水面上。 邓金菊又惊讶,又佩服,顿时破渧为笑。 黄书银也哈哈大笑道: “是属于自己的财喜想跑也跑不掉。你这下该体会到鲤鱼的狡猾性了吧!以后玩别的鱼都可以,千万玩不得鲤鱼。鲤鱼也不是绝对不能玩,就是不能因鲤鱼的美色放松了对它的警惕性。师傅的话你记住了吧!” 邓金菊连连点头道: “师傅放心!您的话徒弟记住了,永远不会忘!” 黄书银笑了。 邓金菊的印象中,她的师傅一年四季都是那样笑笑嘻嘻的模样,好可爱,好令人尊重的。 邓金菊还特别钦佩黄书银做事不甘落后的精神。每次抢湖场的时候,他都是死劲的划桨,总是抢到别人前头去。但是抢到了好湖场,他又主动让给那些体力弱一点,技术欠一点的渔民,自己再想办法开辟新的湖场。 黄书银收网也收的快,无论邓金菊着劲划好快,他都收得赢。表面看起来,他就像没有作劲收网,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实际他是在使暗劲。与他比赛的人,往往被他这点麻痹了,让他取了头名,还没弄清楚原因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 邓金菊和他打鱼,从来没有落到别个后头。 反倒是邓金菊有点犟脾气,要她搞事她不愿意去就硬是不去。这种情况下,黄书银也顺着她来,先依了她,然后慢慢做她的说服工作。 因为他事先对自己即将要收下的徒弟做了一番考察了解的。读书的时候,邓金菊同李福华睡的一张床,不晓得因为什么事李福华同她吵了两句,她就不同李福华睡了,把自己的铺盖都搬起走了。她和李福华死气了,李福华不喊她,她就不喊李福华。李福华喊她,她也答应。这点李福华则与她明显不同,李福华是一会会儿吵架,一会会儿又笑起来了,不同别人死气的。 黄书银还了解到,邓金菊的东西平时不借出来的。要借都要同她蛮好的人才借得出来。 师徒有了相互了解,便有了相互尊重。邓金菊每一次生闷气了,黄书银都会主动说个笑话给她解气。每一回让出抢到的好湖场,都 会先征得邓金菊的同意。 因此,师徒俩在东洞庭湖上捕鱼的日子里,合作得非常愉快,不仅从没发生过大的矛盾,就连小摩擦、小误会也不曾有过,两人的精力全部放在捕鱼上,每一次出湖都是满载而归。 第一节自由组合相互挑选 第四十卷 洞庭湖渔歌王 第一节 自由组合相互挑选 春柳湖渔民冲破一家人一条船的传统生产模式,根据劳动力强弱,渔具优劣重新搭配,组织起来开展捕捞作业,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力,提高了捕捞效率。但也面临新的情况。 君山脚下,距柳毅井大约百把米的滩地上,围着一群伢儿妹子,有的剃光脑壳,有的留竖竖辫,大的牵着小的,小的缠着大的,胆小的妹子拉扯着自己的姊妹,站在柳毅井旁边的树阴底下,胆大的男伢儿使劲往前挤,在滩地上围成了一圈,叽叽喳喳,闹成一团,却不见滩边渔船上的大人出来打招呼。 “讨不得好的!黑良心的!要给我搞清白呀!” 伢儿女儿群里传出一个细长、嘶哑,极度痛苦的声音,那些穿着开裆裤的男伢们轰地向旁边跑开,那些穿着花衣裳的妹子们早跑到柳毅井那边去了。 “讲冤枉话的,要烂嘴巴死呀!” 这时从地下站起来一个女人,头发散乱,遮住了半边脸,蓝布上衣和青布裤子上沾满了灰黄色的泥巴,脚里拖着一双布鞋。看那架势,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斜眼看了周围一眼,除了小孩子,没有一个大人。她精神鼓了鼓,又吵了起来。先是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朝屁股一拍,那双拖着布鞋的脚往上一跳,边拍边跳,边跳边吵: “说我出工不出力,说我自私自利,那是天大的冤枉。” 不知是她的嘴巴吵干了还是怎么的,没有半点唾沫飞溅,不知是她的屁股拍痛了还是为什么,双手往两旁划开,又合拢,拍起掌子来。 大家来看李幺秀, 放懒打滚不怕丑, 扯了是非不认账, 真是一条癞皮狗。 一个胖身子,大圆脸,一脑壳头发像茶壶盖子的伢儿站在这中年妇人背后指手画脚地喊起来。他就是李玉妹的儿子鸭婆,原名鸡婆。他起了个头,其他小伙伴们都齐声附和。 李幺秀更是气得牙齿打颤,伸手去抓,鸭婆顺势打了一下她灰蒙蒙的屁股,从腋肢窝里溜出好远。 他的小伙计们又齐声大笑。 李幺秀倒在地上,又滚又蹬,骂骂咧咧,哭哭闹闹。 她闹腾了半天,连出来打个招呼的人也没有。因为李幺秀是远近闻名的,好扯是非的,死皮赖脸的泼妇,如果不搭理她,倒自己收场,谁惹了她,那就死缠硬搅没个完。既然这样,谁还惹她呢! 此时,她自觉没趣,准备起身溜回自家渔船上。但她还是不甘心,如果就这样回了自己的渔船,有谁来组合她一起出湖打鱼呢?这全怪胥大海搞些新名堂,打破一家人一条船的界限,自愿报名,相互结合,组成一个个捕捞小组,在这东洞庭湖里捕鱼。 她的老伴有人组合,她却成了多余的人。 胥大海曾把她派往几个小组,却都被拒绝了,原因就是她平时出工不出力,而且自私自利,爱占小便宜,既担心与她合不来,又害怕她拖整个小组的后腿。 今天一早她看到所有渔船全部出湖捕鱼去了,柳毅井旁的滩岸边只剩下生活座船了,她越想越生气,就上岸骂开了。 这时,一只小渔船从湖面上朝柳毅井这边飞来。船尾上的渔人划着双飞燕,是那样的轻盈、自在,头上包着青布头巾,一层一叠,整整齐齐,像戴的一顶小草帽,上身穿一件青布对襟便衣,下身穿一件宽大的青布鱼裤。这一身装束,与他那四方四正、纹路纵横的面孔相映衬,更显得威武豪迈。 鸭婆朝他喊道: “春爷爷,您这么早就打一船鱼回来了,通夜没睡呀!” “为国家多捕鱼,不睡也要得!”老渔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平稳、有力。湖上的涛声压不住他的声音。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说话少,做事多。说话一句算一句。平时对人总是这样的严肃、正直,对工作总是这样的踏实、认真。队里的年轻人、年老人,没有不敬他、不怕他的。但对他的老伴却就大不相同了。 他把小船撑进渔港,抬头朝柳毅井方向喊道: “老不死的,你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赶快上船来。” 李幺秀朝渔码头走过来,埋怨道: “你才是老不死的。只顾自己,连自己的堂客都丢下不管。” 周映春说: “我这不是管你来了吗?有人同意接收你了,你快上船来,随我一起出湖。” 李幺秀一边上船,一边问道: “同意接收我的都是哪些人?” 周映春说: “有人接收你就是好事。你还问那么多干什么?” 李幺秀说: “如果都是些二不搭五的人,我才懒得去呢!我当然要事先问清楚嘛!胥大海讲了的,这是相互挑选,自由组合。别人选我,我也要选别人嘛!” 周映春说: “你也不对着湖水照照自己,浑身都是缺点,有人组合你,就算万福了。你还有什么条件选择别人。” 李幺秀说: “明人不做暗事,丑话说在前面。你不告诉我这个捕捞小组是哪些人,我就不去。” 第二节多看他人长处才能和气相处 第二节 多看他人长处才能和气相处 周映春老人在外面可以说一走一条浪,十分受人敬重,但在自己的这个堂客面前,却显不出能耐,抖不起威风,像有点阳痿似的。他说: “组长杨春初。你应该满意吧!” 李幺秀高兴地说: “这个后生不错。他当组长,我拥护。组员还有哪些角色?” 周映春说: “组员有朱坤初,还有……” 李幺秀不等老伴把话说完,就嚷道: “有朱坤初,我不去。这个小气鬼,说好讨嫌,就有好讨嫌。跟他在一起打鱼,一天都混不上岸。” 周映春说: “你这是乌鸦嫌乌龟黑。我看朱坤初比你强十倍百倍嘞。” 朱坤初,40岁上下的年纪,矮个,瘦脸,闪闪发亮的脑壳上还剩有几根没有脱光的头发,竖起老高,一对细小的眼睛,总是眯缝着看人。莫看他这副矮小的模样,脾气倒是倔强得很。单说他堂客在世时,两公婆吵嘴,他三天三夜还骂个没完,那吵架的声音,就像一只公鸭发出“嘎嘎”的声音。 他还有个怪脾气,为他这怪脾气,也曾引起了一些人的争论。他和大家出湖打鱼,在湖上弄饭,煮了饭的米汤,有的人要把它泼掉,而他却要把米汤倒进新鲜鱼里面一起煮。 他强调说: “米汤是好东西,倒进鱼里一起吃,一是莫糟蹋了,二是补身体,几多好嘞!” 反对的人说: “米汤倒进新鲜鱼,味腥不好吃。” 朱坤初说: “好吃不好吃,反正落了肚,不是一个样呀!” 他不依不饶,坚持把米汤倒进了鱼汤里头。 其他人都怕腥不吃,结果该他吃了个饱。 就因为这件事,有人说他是打屁只差用稍箕滤的“密气鬼”,也有人说他是省吃俭用的好男人。不过说他好的人也好,说他歹的人也好,后来出湖都不愿意和他结成一条船同吃同住同打鱼。 其实朱坤初这个人是没得私心的。修大堤的时候,群众还没有起来,他半夜就出工了。论吃,论穿,他只有一个人,吃有剩,穿有剩。对看不惯的,他就要顶。吃亏吃苦,他都没有怨言。 今年修鱼池,有几天他没得吃的,尽管饿着肚皮,他还是出去挑泥巴,并且还说: “加劲挑,鱼池挑起来就好哒。眼前日子苦一点,不要紧,是暂时的,建起了新渔村,以后享不完的福。” 每天早晨,他比干部还起的早些,干的早些 。他做工夫扎实,舍得吃亏,尽到搞,不休息。 有时候,他有点太相信人家。他当保管员,管账的时候,七八百块钱算不拢账来。大队会计丁公平对他说: “老朱,你要快些搞清楚,将来会算到你户里。” 他坦然地回答: “嘿哟,我又没有往自己户里来。我只要不用公家的,就不怕。反正队里的钱,大家用。我自己的钱还用不完,难道还会贪污。” 后来,几百块钱不对数,落到他户里,他也只好赔了,一没有吵,二没有闹,也没有半句怨言。 周映春为了说服老伴,列举了朱坤初为人处事的桩桩件件,最后结论说: “跟朱坤初这样的人结成一条船打鱼,只有好处得,不会吃亏的。多看他人长处才能和气相处。要不然就会被孤立的。你说是不是?” 李幺秀没有反驳,但又问: “这个组里除了朱坤初,还有哪些人?” 周映春说: “你先莫问,去了你就晓得了。” 老两口驾着渔船,来到湖上,三条渔船正在离别的渔船较远的地方作业。 “哈哈”,船上飘出一阵笑声,这笑声是那样清脆、响亮。 发出笑声的是一个25岁上下的姑娘,微黑的脸上闪烁着红润的光彩,粗黑的眉毛下一对眼睛像放进去的两颗黑葡萄,身材又高又大,四肢壮实有力,宽厚的胸膛,微微突起。虽说生得胖,却也匀称。只是要不见到她脑后那两根鼓槌般粗大的发辫,还以为她是个刚毅、豪放的男子汉。 如今的渔家姑娘就是这样,饱尝了风浪,炼出了丰满结实的身体,生就泼辣、大方,不信邪的性格。听这姑娘的特殊笑声就知道是这样的一个人。 李幺秀隔老远就看清楚了,这姑娘就是周二妹。 她记得,有次到大南湖打鱼,霜凌牙牙的天气,鼻涕不等甩出手就成了冰。渔船收工回来,在码头上相帮靠拢过夜。在她的渔船旁边靠岸的朱坤初插篙半天插不稳。周二妹从自己的船上一个箭步跨过去,接过竹篙。“吭哧,吭哧”地往下插,脸都涨得通红,一口气被她稳稳当当地插进了泥里。如今要跟这个姑娘在一个捕捞小组,李幺秀很满意。 可紧接着,李幺秀看到了一个令自己很反感的人。 第三节罚他在太阳底下写检讨 第三节 罚他在太阳底下写检讨 这时,李幺秀盯着与周二妹同在一条渔船上打鱼的安济仁,手里的桨不划了,把渔船稳住,高低不肯靠上去。春柳湖的渔人都说安济仁是个子最小,心最大,手最长,经济领域里的小爬虫。她有同感,因此她很讨厌安济仁。 那年到东洞庭湖捕鱼,安济仁在湖里对政治队长黄贤富说: “俺到洞庭湖里,隔春柳湖远,分点钱哪个晓得哟,分点啵,老黄!” 黄贤富是个善良人,被他说动了心,中了他的计,就点头同意了。 安济仁利用自己当会计的职权,给每条船上分了15元钱。群众出来反对,他还压群众。群众觉得他当着大家的面敢于分钱,在背后不知他搞了好多名堂。至此,不仅人人对他的意见很大,而且导致众人之间恶化了人际关系,你怀疑我,我怀疑你,就连哪个上岸买了一把大蒜,如果不你船上丢一根,他船上丢一根,也怀疑是对自己有意见。 从东洞庭湖回来以后,安济仁为了开脱罪责,跑到支部书记黄春江那里告了头状,说是政治队长黄贤富作出重要指示,出湖社员提出强烈要求,他被逼无奈,把打鱼的钱抽出一部分做假账,私分给了每个人。他企图用这种恶人先告状的手段,开脱自己的罪责,赢得黄春江的好感。 他看错了黄春江,以为他是那种先入为主,工作方法简单,听谁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分析,不思索,不会独立考虑的人。按照他的想法,黄春江公私分明是出了名的,性情急躁也是出了名的,这两点加在一起,只要听他说黄贤富逼他在湖里分钱,就会不问青红皂白,把黄贤富抓起来批斗。 黄春江没有偏听偏信,而是找出湖社员个别谈话,了解真实情况。出湖社员都忍无可忍,纷纷站出来揭发了安济仁要分钱的真相。 黄春江整了他的筋,罚他在太阳底下写检讨。 黄贤富人品很好,就是没得点脑筋,但他只要看准了的东西,就是搞死了都不变的,也是个向真理投降的人。他敢于闯新路,善于找湖场,不怕死,大风大浪都到湖中间去打鱼。由于他硬,所以就处处受到排挤,每年出湖远征都没有少过他。 他性情直爽,不搞阴谋诡计。卓有德送鸡蛋给安济仁,他知道了,就找卓有德当面谈,问了他几个为什么。他告诉卓有德: “安济仁这个人心眼坏,就是杀个人给他吃哒,都养他的心不转来的。而且他是贤公山的眼药,点动风行。提了他的意见,他就要报复你。” 卓有德附和说: “报复思想狠的人,是得不到群众拥护的。” 黄贤福说: “你这就讲对了。所以群众都不喜欢安济仁,背后都擢他的脊梁骨,骂他只长心肺,不长个子,人又矮,一肚的拐。” 卓有德见好就收,不再附和,因为他知道黄贤福与安济仁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了。他没有必要从中煽风点火了。只等着看戏就是了。 对领导捧场,对社员压制,这是安济仁一贯的作风。 有一次社员黎少军到生产队里去称谷,安济仁把拌了二壳的谷称给他。就在黎少军正要走的时候,支部书记黄春江来称谷。安济仁老是不开仓,黎少军也就不走,看他怎么办。 黄春江不知内情,催促安济仁道: “快点开仓给我称谷,我还要去开会。” 安济仁不顾黎少军在一旁,摆出一副讨好的样子,打开另外一口仓,给黄春江称谷。 黎少军一看,两间仓里的谷实际上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安济仁要做出两仓谷区别很大的架势呢?他不就是要讨好领导吗?他心里暗骂:真是个吹牛拍马的家伙。黎少军没有给他留情面,当场一针见血地指出安济仁的虚伪性,说: “有私心的人,什么样的事都干得出来。” 黄春江弄清了这个事,也狠狠地批评了安济仁,说他不应该对干部群众两个样,说他不是真正的关心干部,而是拉干部下水。 的确,安济仁满脑子的私心杂念,什么样的事都干得出来。他到队里当保管员,生产队的谷、钱都是他一手而来,从来不健全财经手续。队里的谷是他一个人抓秤,称进称出,是他自己盖灰印,是他自己保管。社员提了意见,他假装要一个患有重病,不大管事的老渔民管灰印,实际上加盖灰印的还是他。 社员的船都不能下养殖湖捕鱼,他一个人的船能下养殖湖捕鱼,还是每天晚上捕。捕了多少鱼,卖了多少钱,上了多少账,谁也不晓得,就是由他一手而来。 社员对他很不放心。 为什么会不放心的呢? 因为有一年他从洞庭湖里回来,出湖领队把500元钱交他捎回大队,经过了好几个人点数,500元一分不少,而他到大队会计丁公平那里缴账时,差上一张5元的,说是点数人点错了。 黄春江一再追查,他才承认是自己在路上拿出5元钱用了,以为别人不晓得。真是又狡猾又愚蠢。 像这样的人,群众对他怎么会放心呢! 以上事情,社员们愤愤不平,写出了《意见书》。要求撤换安济仁的保管员职务。 撤,还是不撤,为这个事,大队党支部里头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第四节他把最拿手的渔歌唱给大家听 第四节 他把最拿手的渔歌唱给大家听 一个身材单瘦、矮小的男子不时的出现在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刘源福的家门口,探头探脑,瞄来瞄去。刘源福发现了,招呼他进屋里。 小个子男人进了屋里,一直跟在刘源福身后转来转去,就是不开口说话。 这小个子男人就是安济仁。 刘源福被他转晕了头,实在坚持不住了,对他说: “你莫跟着我转来转去好啵?把人的脑壳都转晕。你有话坐下来讲。” 于是安济仁一把鼻涕、一把眼雨的向党支部副书记诉说: “我为了坚持真理,为了集体的利益,得罪了那些人。他们图我的报复。您是当领导的,要为我撑腰呀!” 刘源福没答话。 安济仁揩了一把鼻涕,从指缝里偷看了面前的这个带头人一眼,又说: “哎,真是坚持真理危险多呀!” “你这是什么话!”刘源福坐在板凳上不急不慢地说。“群众的意见要虚心接受,对的,就要认真改正。这样抱抵触情绪是不对的。过去我们支部确是偏爱了你。对你的错误缺点发现得少,批评得少。这次群众起来了,既帮助了你,又纠正了我们支部的不正之风。特别是帮我改正在用人这个问题上的错误做法。” 安济仁自讨没趣,他还想纠缠,这时看见李幺秀踏进了刘源福家芦苇棚里,他只好赶快退走。 其实李幺秀早听清楚了他和刘源福的对话。 此时,李幺秀想起这一幕,越发不情愿与安济仁在一个捕捞小组,但她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改变这种结合。杨春初、周二妹、朱坤初,还有自己的老伴周映春都同意了的,自己反对也没有用。何况安济仁早就被他们接收了,在这个组里资历比她要老,她是其他捕捞小组都不愿接收的,唯有这个小组接收了她。 她内心明白,这个捕捞小组接收她主要是看在老伴的面子上。不然她就成了哪里都不愿接收的富余人员。 周映春理解老伴的心情,知道她这时在想什么,为了让她高兴起来,他对老伴说: “这个组里还有一个你很喜欢的人。” 李幺秀问: “哪一个?” 周映春一字一板地回答: “柴火佬。” 李幺秀听了脸上果然露出喜色,有几分惊讶地对老伴问道: “柴火佬也在这个组?” 周映春点头:“正是。这下你该乐意了吧?!” 李幺秀连连点头说: “当然啦!当然啦!没想到这个组里还是有些人物呢!” 活动在洞庭湖上的渔民,都知道大名鼎鼎的“柴火佬”,但他的真实姓名杨光明却鲜为人知。这是因为他的渔歌唱得好,脑海里装的渔歌比别人多,在洞庭湖上渐渐成名的。四面八方的渔民都发自内心的尊他为洞庭湖渔歌王。只要在洞庭湖上见到他,都要请他唱渔歌。 柴火佬从不拒绝,尽最大努力满足所有渔民的要求,把他最拿手的渔歌唱给渔民兄弟听。他不是像现在那些走红的明星歌手,唱歌从不分场合,不分情景,凭了所谓的一首成名曲,唱一辈子,拿一辈子,吃一辈子。有的样子做得投入,其实是假唱。而杨光明每次唱渔歌,十分讲究现实现时现场,根据听歌的对象,所处的环境,情景交融,活灵活现,生动热闹。 如果是在渔民出湖时,他会唱: 我的哥, 你出门要观天上的什么星儿多? 什么星儿隔干河? 什么星儿在北边? 什么星儿罐头尖? 我的姐, 七姊妹星儿姊妹多, 牛郎织女星儿隔干河, 北斗星儿在北边, 东头三星罐头尖。 杨光明唱完渔歌,会提醒渔民兄弟,特别是对那些刚下洞庭湖的年轻后生强调:天上的星要是一眨一眨的,就有风雨来。到了洞庭湖当中,看不到岸际,要观星斗荡桨,如果不观星斗把握方向,就走不正航道,就会在湖上打圈圈,打了圈圈还不晓得。观察星斗荡桨,才走得正方向,不会在原地打圈子。 如果恰逢端午节,他会唱: 五月五日是端阳, 姐买礼物送情郎。 洒金伞子买一把, 打整货包便是箱。 今夜梳洗又抹粉, 明日早起去看郞。 情哥哥看见笑嘻嘻, 姐呀!这个礼物倒送的。 别个只有郞送姐, 我的妻子姐送郞。 明日早起去上街, 帮我情姐买件纺绸衫子来。 三两三钱银子打对圈, 亲自送到姐门前。 情姐姐看见气冲冲, 一冲冲到绣房中。 我的哥, 你一不是南京城里财百万, 我姐二不是北京城里沈王珊。 哥吔,五黄六月的钱米好艰难, 你越是节俭姐姐我越喜欢。 如果面对的都是些20岁左右的年轻渔民,他会唱: 铁匠铺里打铁火星子砸, 年轻伢儿谈爱一点点怕。 心里好像打战鼓, 脸上像有鸡蚤子爬。 如果渔民都在吃饭,他会唱: 郎吃饭来姐摆筷, 菜食不好郞莫怪。 半斤重的仔鸡杀不得, 这回去了二回来。 我的姐, 郎吃饭不要姐摆筷, 菜食不好郎要怪。 三斤重的鸡公舍不得杀, 这回去了我永不来。 情姐门前一树槐, 手搭槐树望郎来。 爹妈问我望什么? 我望槐花几时开。 月亮出来一把梳, 寡妇养儿往河里丢。 一声肝来一声肉, 只怪你爹爹短阳寿。 他用渔歌奉劝年轻的渔民朋友,不要拈花惹草。他唱: 老鸦叫,叫悠悠, 口劝情哥把心收。 隔壁二往都恨你, 莫为拈花把命丢。 老鸦叫,叫成砣, 后生家做事怕哪个?! 黄蜂起屋金銮殿, 谁个敢撮老子的凤凰窝?! 第五节他的歌声很甜但他的命却很苦 第五节 他的歌声很甜但他的命却很苦 杨光明是洞庭湖歌王,为什么会有着“柴火佬”这样一个不雅的诨名呢? 这是因为他小时候,喜欢从船上的炉灶里抓出烧了的柴棍塞进嘴里咬,一天到晚满嘴是黑,加之他长得又黑又胖,看上去像一截烧得半透的木柴,有人就称他柴火佬,一下就被喊开了。 他成年后下湖打鱼,染上了血吸虫病,身材不但没长高,反而变矮了、变瘦了,全身除了筋骨,再也没别的,越发像被烧过的一截木柴。“柴火佬”的别号便传得越开,喊得越响了。男女老少,笑嘻嘻地喊,他也笑嘻嘻地答。久而久之,人们只称他“柴火佬”,很少称他杨光明了。 那年洞庭湖上举行赛歌会,主持人报出杨光明的名字,每条渔船上几乎没有什么反应,而当主持人改口说: “下面由柴火佬给大家唱渔歌。” 顿时,每条渔船上喷井似的爆发出呼声和掌声,几乎掀翻了整个洞庭湖。他唱: 手提渔网下长江, 多多拜上老龙王。 一网网上金丝鲤, 二网网上鲤鱼娘。 渔民们不依不饶,说他唱得太短了,还要他唱。他笑嘻嘻地又开口唱: 隔河隔港看见郎上街, 三回九转不到我姐家来。 我的哥, 什么事儿得罪了你, 凭你情郎哥的良心说出来。 我的姐, 哥的衣服烂了对不住你, 腰中无钱为你争不得气, 口劝情姐交有的。 我的哥, 衣服烂了姐给你补, 腰中无钱你只管来, 姐只图情义不贪财。 五更明月照天亮, 照见情姐送情郎。 手掰闩儿门打开, 口问情哥去了几时来? 我的姐, 正月二月挑田草, 三月四月插秧忙, 一心约姐到端阳。 我的哥, 一不是天干田扯坼, 二不是早晚抽不得, 如何等到端阳节? 我的姐, 你莫慌来你莫急, 端阳还是哄姐的。 五黄六月薅田草, 七月八月割稻忙, 一心约姐到重阳。 我的哥, 稻稻儿怀胎也要水, 姐姐我怀胎也要郎, 如何等得到重阳? 我的姐, 你莫慌来你莫急, 重阳还是哄姐的。 九月十月割柴草, 冬月腊月雪花飘, 一心约姐到来年。 我的哥, 你是茅屋我要放你的火, 你是瓦屋我要抽你的檐, 看你约我来年不来年?! 柴火佬的歌声很甜,但他却是个很苦命的人。他母亲三姊妹,没有兄弟。他母亲为了给家里立门户,没有外嫁,而是招郎上门。 小日本侵略中国那年,对洞庭湖进行狂轰滥炸。他的外祖父外祖母驾着一条渔船躲在芦苇荡里,以为能安全地躲过日本鬼子的扫荡。哪知危险更大。麻飞机连连扔下一颗颗炸弹,渔船被炸翻,外祖母被炸得肚子开花,肠子浮在水面,整个尸首全被鳡鱼吃了。他外祖父也被炸死。 杨光明不仅唱传统渔歌,他自己还编了很多渔歌,一个只读过小学三年级的渔民,编的渔歌,艺术水平难有人比。 早上湖水闪金波, 渔郎撒网飞如梭。 妹妹艄后荡双桨, 感情深似水窝窝。 送郎送过五里河, 再送五里不算多。 还送五里不算远, 不送情郎送哪个?! 湖边杨柳遮住天, 我到柳下洗衣衫。 情哥哥打鱼回来了, 姐姐我掉了棒捶心喜欢。 风吹湖水起波涛, 妹在艄后稳掌艄。 情哥哥船头撒下网, 妹妹我艄后呵呵笑。 杨光明爱唱渔歌,如果渔网收完了,划着渔船回码头,他就唱渔歌。边唱边敲船,船都被他敲烂。 姑娘们讲他像鲤鱼一样作欢。他爱听这话,便不做声,只顾高声唱,只顾使劲敲,自己给自己伴奏,十分投入,十分陶醉。那架势,整个洞庭湖上,整个天地之间,除了他和他的渔歌,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此时,李幺秀不再说半句话,埋头加入到杨春初这个小组里捕鱼。她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借这次机会改掉自身的那些老毛病,得到大家的谅解,从此留下好印象,避免以后劳动力组合时,再次发生被大家遗弃的悲剧。 第一节风浪一没骨头二没头脑一打就败 第四十一卷 和谐小组 第一节 风浪一没骨头二没头脑一打就败 接纳李幺秀的这个捕捞小组8个人,4条渔船。作业分工,两人一条船。组长杨春初和李幺秀为一条渔船。 杨春初今年22岁,8岁启蒙读书,16岁高小毕业,其中因为10岁感染血吸虫病,身上到处是砣,天天屙血,而没有读书。14岁就开始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开荒,割草,撒网,放钩,理钓,安花篮,小小年纪渔家活没有那样没搞过。 读书时,他的班主任老师邝理平,地主成分,对贫下中农的子弟总是看不顺眼,往往故意挑剔,私心也很重,把学校的粪卖钱放进私人腰包。 杨春初从小随父母五湖四海捕鱼,见识比同学们广,阶级立场坚定,爱憎分明,看不惯邝理平的所作所为,就带领同学们给他提意见。他说: “学校的粪是集体的,卖了钱应该交给学校,不能归你个人占有。” 同学们都积极拥护他的意见。 后来,邝理平就找碴子报复他,不让他加入少先队 邝理平不改阶级本性,向学生们灌输反动思想,说什么,一个人有了思想,对周围的事情就有了想法,越想越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心里就烦躁起来了,烦躁到了极点,就想起要造反。不造不反不是好学生。要造要反就要走出教室,走出学校,那才叫真正的造反,那才能收到造反的效果。 杨春初一听邝老师宣传得不对,就站起来反对。他对同学们说: “邝老师讲的这些不对,我们到学校来是学知识的,不是来造反的。我们不能听邝老师的。” 邝老师对他说: “老师的话你都不听,升学就没得你的份。就是春柳湖大队同意你升学,还有学校这一关。我硬是不得同意的。” 杨春初理直气壮地说: “不升学,不稀奇,你说得不对,我还是要指出。” 邝老师对他记恨在心,冷眼相待,动不动就报复他,时不时给他小鞋穿。 他本打算向大队党支部书记黄春江反应,但又觉得他要管的事太多,工作太忙,不想分散他的精力。 他也不想让父母亲操心。 渔家的孩子早懂事。他觉得把邝老师的问题反应上去了,上面很可能把他调到别的学校去,但换了地方,他的本质不得换,照样会发难其他的贫下中农子弟。如果那样,倒不如让他坏在一个地方,免得害了别的学生。 他坚持读到高小毕业。 这时他已经16岁了,身体发育很健全了,个子比同龄人要高出半个头了,渔家的活也样样都能干了,他决定不升学读书了,回家捕鱼捞虾,自食其力。 回到家里,父母亲要他一起下洞庭湖捕鱼。16岁,花一样的年华,嫩竹子似的肩膀,真正要下洞庭湖捕鱼,还是很难承受的。 洞庭湖里风也大浪也大,生命有危险,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他思想深处斗争激烈。 他有想法不愿意跟父母亲说,而是悄悄地向忘年交朱坤初作了透露。 朱坤初听了,对他壮胆,对他鼓劲,说: “春初你不要怕,风浪大没问题。渔民从出生那一天起,就是为了征服风浪的。世界上只有渔民打败风浪,没有风浪打败渔民的。如果渔民不能打败风浪,那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渔民了。风浪算什么,他既没得骨头,又没得头脑,一打就败。” 杨春初边听边点头,将每一句话都放进了心里。 他爹爹恩娘开始说要他下东洞庭湖打鱼,也是试探他的。内心看到儿子年纪小,真要下东洞庭湖,还必须等两年了再去。他却坚定了决心,非下东洞庭湖不可。 出湖领队李沅发将杨春初交给经验丰富的全正才和正当中年的朱坤初,老中青三结合,组成一个打渔船组。 远征开始的第一天,全大队几十条渔船组成的船队,升起风帆,列成阵势,从春柳湖出发,威威武武,浩浩荡荡地驶入沅水,直指目平湖。 杨春初所在的渔船经过半天的行驶,到达南嘴,风浪似乎早有准备,在这里布下阵势,对杨春初搞了个见面礼。 开始只有三四级南风,顺风扬帆,渔船刚好跑的动,人可以在锁幅板上边掌握帆绳边睡觉。 跑到目平湖当中,风力升到了五级,湖水掀起了大浪,睡觉是不成了,但只要把舵掌得稳,正好借助风力,催促渔船加速行进。 几十条渔船,几十道白帆,排成三条长队,湖上竞帆,甚是壮观。 本以为一口气可以穿过目平湖,顺利抵达草尾镇再歇息。 没想到跑了一阵,眼看太阳还有两三尺高的时候,风力突然加大到七八级,湖中的大浪像雪山,岸边的杨柳树吹弯了腰。 船队正抵达南嘴的嘴嘴上,是沅水澧水相汇,注入南洞庭湖的起点,江口宽阔,水又流,风又大,进也难,退也难。 无论是进是退,都有船翻人亡的危险。 领队李沅发一声吼: “宁可进,不可退。要死也要死个卵朝天!” 经验丰富的渔民显得很沉稳,鼓起胆子跑风篷。 杨春初第一次见到这阵势,心里暗想,还刚只出门,就遇到这样大的风浪,要是到了东洞庭湖里,那该有好大的风浪呀! 他望着朱坤初,意思是不知道怎么搞。 朱坤初对他说: “有事不可胆小,无事不可胆大。英雄都是从血路中杀出来的。” 杨春初本也血气方刚,听了这话受到鼓励,把开始还没有升起来的风蓬,这时都一起升起来,一口气驶过了江,到达了安全地带。 第二节船过万子湖 第二节 船过万子湖 离开春柳湖远去捕鱼,一般是三人一小组,六人一大组,也有八人一大组的,这要看是什么人,是什么船。 三人小组搭配的是一大一小两条渔船。 大船既生活,又打鱼。 小船纯属打鱼,顶多到附近码头采购生活用品。 全正才、朱坤初、杨春初将一大一小两条渔船按不同的风向和流水,作出不同的排列。 顺风顺水时,两条渔船或并列挂起雪白的风帆,或一前一后,大船拖带小船,在镜一般的湖面上航行。 逆风逆水时,就一人荡起双飞叶划小船,两人一前一后两把长桨划大船。 从南嘴驶入五门闸,突然风加大浪增高,大船的风帆大,行进速度猛然加快,后面被拖的小船一下失去平衡,船头拖沉了,又是一排大浪打来,小船被打翻,放在中舱里的几百斤生活用煤灌进了水,堆置前舱的渔网也摔进水里。 如果此时处置不当,大船反倒会被小船拖翻。 老江湖全正才不慌不忙,双手掌舵,保持船头不偏不歪,直线行进。 朱坤初也从经历的无数次大风大浪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节奏均衡地划动头桨,避开挡头的风,劈脸的浪,确保大船安全。 杨春初手脚灵活,扑身大船艄后,解掉拖带小船的麻绳,飞身跃到小船艄尾,把小船扶正,使船头从水里冒出,船体保持平衡。 他浇干小船上的水,划动双飞叶,追上大船。 小船相邦大船,前后中间需要绑三根绳子,两只船才能平稳地行进。 杨春初先绑前面的绳子。 朱坤初绑中间的绳子。 全正才绑艄后的绳子。 两条船相邦,增加了浮力,提高了抗风抵浪的能力。 他们依然一人掌舵,两人划桨,驱使两条渔船向前行驶。 渔船穿过了五门闸,眼前是一望无际的万子湖,地处南洞庭湖腹地,沅江县城之东,是洞庭湖的主要构成部分,境内有广阔的湖面,烟波浩渺;数万亩芦苇荡随风起伏,17个大小岛屿居住着6000多渔民,世代以捕鱼为生,形成了特殊的渔文化。 凌云塔、镇江塔及南宋时期众多的古战场和秦朝文物遗址分布其中,湖中许许多多的湖汊、小岛及大片的芦苇荡,像“水道迷宫”。 渔业发达,多为湿地。 这里有个万子湖公社,是湖南省唯一的专业渔业捕捞社,与四县交界,东临湘阴,南靠益阳,西与龙寿接壤,北与南县相连。 捕捞辐射面积216.5平方公里,耕地面积532亩,常年捕捞水域71万亩。辖八个大队,37个村民小组,人口一万有余,专业渔民5785人。 湖中生长着各种水生生物220余种,其中鱼类114种,主要经济鱼类40多种,银鱼、鳜鱼等名贵鱼10多种。 堪称优质天然湖场。 这里是春柳湖渔民往返东洞庭湖捕鱼的必经之路。 春柳湖渔民世代相传下来一条规矩:只许每年下东洞庭湖路过这里时捕一次鱼,而且要把捕到的毛鲤拐等春片苗,即500—1000克规格的小鱼放生湖水。不许二次捕鱼,是为了不从万子湖渔民的饭碗里争羹。 要捕一次鱼,是为了表达对南宋义军首领杨幺和他母亲的怀念。因为杨幺出生春柳湖一户贫苦的渔民之家,幼时读私塾2年,因贫辍学后先在商船上当佣工糊口,稍稍长大就和父母一起打鱼谋生。 南宋初年,他的师傅钟相起事,杨幺为首领之一。 钟相死后,杨幺与夏诚、黄佐、周伦、杨钦等率其余部,利用河湖港汊,设立营寨,坚持战斗。 这万子湖与杨幺母子有着血缘关系。 杨幺义军大多数是贫苦渔民,因被官府压迫相聚造反。 为准备和官军作持久战,杨幺的母亲招集当地农民,在沅江县黄猫洲东北角上筑了一座城池,非常坚固。 城筑成之后,众人要取一个名字,杨幺的母亲想,现在是儿子当权,母亲虽参与决策,毕竟是儿子出头的事,于是决定叫子母城。 子母城以子在先母在后,故大小颠倒了。 子母城修成后,义军越来越不景气,而官军则越来越强盛。 杨幺兵力不敌官军,他决定避实击虚,派部将张彪去敌人后方偷袭。 这天,张彪带人马来到沅江与资江相汇处一条小河边,因一时找不到渡船,只好在此扎营,准备第二天设法过河。 不想第二天起来一看,这条小河一夜之间干涸。 张彪率军顺顺当当过了河。 张彪宿营的地方叫“张家寨”,而那条一夜之间干涸的小河叫“干溪港”。 张彪带的人马后来中了岳飞官军的埋伏,一万义兵困在湖洲的芦苇荡中,被官兵放火烧死。 这一万多人殉难的地方,后人为了纪念便称作万子湖。 这万子湖里的每一滴水,都包含着春柳湖渔民祖先的血。所以他们每年下东洞庭湖途经万子湖时,都要在这里打一次鱼,告慰先祖英灵。 开始打鱼之前,杨春初、全正才、朱坤初把渔船划到湖开边,用渔篙探了探水体的深浅,7米长的渔篙下去打不到底,便抛下铁锚,稳定好渔船。 接下来,三人浇起清亮亮的湖水,洗干净手脚,整理好衣冠,在船头摆上事先准备好的鲤鱼、雄鸡,烧香秉烛,三人面朝西天下跪,扑身三拜,嘴里念念有词,与杨幺母子打招呼,叙家常。 然后,这才提起铁锚,把渔船划到离岸近一点,渔篙可探到水底的湖边,开始下网捕鱼。 几条三层网放进湖水里,两三个小时候以后起网,摘下一尾尾鲤鱼、鲫鱼、鳊鱼、鳜鱼,扔进船舱里,“啪啪啪”的蹦跳声,听起来令他们眉开眼笑。 半天时间,他们捕了100多斤鱼。 他们从中挑选出那些不足一斤的毛鲤拐等春片苗,放回湖水里。 最后,他们收拾好网具,与当地闻讯赶来送行的渔民兄弟握着手,接过赠送的大罐米酒,继续开始远征。 第三节湖大了什么鱼儿都会有 第三节 湖大了什么 鱼儿都会有 接下来的一站是沅江县的朝天口,因两边都是垸子,当中一个喇叭状的口子,水深流急,险象吓人,所以叫朝天口。 哪里危险大,哪里的鱼儿多。 这似乎是鱼类有意对渔家的考验。 春柳湖的出湖船队不用谁下命令,纷纷降下风帆,提起一条条渔网,一篙篙渔钩,放进朝天口。 他们要在这里一展身手,让老龙王信服。 渔网渔钩刚放下一半的时候,西北角上起了团团云。 春柳湖渔民没有退却,根本没把风险放在眼里,手里的渔网渔钩继续往水里放。 刚刚全部放完,还没来得及抬头吸一口烟,风就来了,呼啸着迅速加大,成为狂风。 风大浪高,水深流急。 既要捕到鱼,又不能让渔网渔钩被风浪卷走。 他们划着渔船,回到开始放网放钩的地方,从最先放下水的渔网渔钩开始回收起鱼。 无论网上还是钩上挂到的起码都是两斤以上的鲤鱼、鳜鱼、翘鱼等名贵鱼类。 但是风太大浪太高,水流太急,无论下多大的力气划桨,渔船就是划不动。 每个船组便分出一个人到前面排网,就是拉着网的纲绳,往岸边跑,两个人划桨,这才征服了风浪流水,既安全摆脱了危险,又获得捕鱼丰收。 朝天口打鱼之后,又到了新湾。 到新湾打鱼,连续几天没歇息。 一路打鱼,一路驶向东洞庭湖,经历了那么多的风浪,杨春初变得胆子大了,眼睛亮了,劲也足了,遇到突如其来的风浪也不慌不忙了,面对危险也有主见了,人也变得黑里透红了。 他初到东洞庭湖打鱼,尽管要制伏的风浪比此前遇到的风浪要大,要战胜的危险比前面要多,他已经有了思想和技能方面的准备,所以每次和全正才、朱坤初一起出湖回来,捕到的鲜鱼比别的船上还要多。 领队李沅发和那些经验丰富的渔民无不对他另眼相看,都暗地里夸赞:杨春初这伢儿平时看起来不出奇,真要裁缝指拇顶针的时候,他还是蛮有一套的。不愧是杨幺的后代,将来一定大有出息。 然而正当他们三人打鱼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朱坤初的血吸虫病突然发作了,不能出湖打鱼了。 胥大海就亲自送他到岳阳市,乘坐火车回春柳湖。 朱坤初走了,留下杨春初和全正才两个人。 胥大海要给他们调剂一个人过来,他俩知道每条船上都是抵帮靠打,实打实没有多余人手。 他俩表态:大海你不用为难。我们组里少了一个人,照样能打鱼。 于是,他俩一个人划一条船,天天放网,每天捕捞产量排第6船。大湖里,什么鱼儿没有呀!只要肯下大力气捕捞,就能丰收。 朱坤初走了,减少了一个人,杨春初和全正才加劲搞,产量没有减。在每天的例行总结会上,胥大海对杨春初、全正才特别提出表扬。 杨春初说: “这用不着表扬。干革命就是为了发展生产。社会主义是干出来的嘛。如果都不加劲干,哪来的社会主义。” 第四节不能让青鱼身上留下伤痕 第四节 不能让青鱼身上留下伤痕 这次,胥大海一到东洞庭湖里,他不顾卜思源的反对,就把全大队所有的渔船分组搭配。 他再看哪个组的湖场好些,产量高些,就把其他组的渔船也集中到这个湖场。 卜思源则另有一套,他对人就说:他胥大海不就是个民兵营长,连党员都不是,仗到摸黄春江的螺拐摸得好,把他当后台,不把我卜某人放在眼睛角角里。你做得初一,我难道就做不得十五。你搞你的,我搞我的。愿意听我老卜指挥的,就不要加入他的什么组不组,按自己一家人一条船的搞就是了。出了问题有我在。怕什么?什么都不要怕。 此时,渔船都集中到君山脚下的鲤鱼湖。 杨春初、李幺秀撒下的三层网卷起一阵水花,网到了一条大青鱼,看样子大约有四五十斤重,而且是雌性青鱼。不能让青鱼身上留下伤痕,必须完好地捞上船,安全地运回春柳湖,到明年春天孵化季节,足可产下几百万尾鱼苗。 李幺秀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体毛病,不顾寒冷,勇敢地跳进湖水,抱住青鱼的头,轻轻地抚摸它的脊鳍、背鳍、尾鳍,就像哄怀里的婴儿入睡。 青鱼不再发犟,乖乖地听从她的摆布。 杨春初在渔船上接应。 当青鱼出水的那一刹那间,它仿佛发现了自己的危险,猛地从李幺秀怀里挣脱,跌入湖水里。 一旁捕捞的柴火佬看到了,赶紧划着渔船过来帮忙。 两条渔船,四双大手,巧妙地把青鱼捞了上来。 柴火佬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放声高唱: 自从得了血吸虫病, 打鱼就像掉了魂。 开刀切除痺块后, 湖边枯柳又逢春。 这时,胥大海驾着渔划子过来检查,眼睛盯着那条大青鱼,满脸布满了喜悦之情。 他朝杨春初、李幺秀、柴火佬竖起大指拇,赞不绝口。 他把流动红旗交到李幺秀手里,要她插在船头上,并从酒桶里倒出两坛酒,约有10来斤,交给杨春初,说是对这个捕捞小组的特殊奖励。 胥大海又拿出一只大海碗,倒上满满一碗米酒,递到杨光明手上,说: “柴火佬!这是我代表春江哥对你所作贡献的奖赏!” 杨光明双手接过,一仰脖子,只听咕咕咕一阵清脆的响声,那满满一海碗米酒,从他毛茸茸的双唇之间,顺着食管,飞流直下,进入了他的肠胃深处,激起了层层大浪。 他敞开喉咙,放声高唱渔歌: 狂风卷起我不怕, 巨浪来了战胜它。 天大困难一脚踩, 多打鲜鱼交国家。 红霞从湖那边一朵朵飘起。 远处朦朦胧胧的湖面上白帆移动,船头船尾,桨叶像鸟儿展翅。 晨雾飘散了,看得清一条条渔船从湖心疾驰而来。 船与船相连,排列数丈远,鱼咬尾似的驶进柳毅井旁的渔港。 渔民的早餐,与工人农民相比,起码要晚两个小时。 捕捞丰收了,每个渔民的肚子里却饿到了极点。 渔民湖上捕鱼用餐,最缺的是新鲜蔬菜。 刮北风的日子里,浪从岳阳城下卷过来,夹带着城里人洗菜漏掉的菜叶,或是择出扔弃的老菜梗,漂到君山脚下。 渔民们就顺着浪,捡拾菜叶菜梗,放进鱼汤里煮了吃。那味道简直说不出的鲜美。正如柴火佬所说: “饥了糠如蜜,饱了蜜不甜。只有鱼肉,没有蔬菜,吃饭就吃不出味道。” 柴火佬知识丰富,出口成章,表达方式极具幽默感。 此时他借助酒兴,讲起笑话来更是滔滔不绝。 他讲的笑话无论引得多少人大笑,他本人则从来不笑,总是一本正经。 他讲到渔民捕鱼,看起来是个体作业,其实非常需要团结协作。他说: “寡妇生儿子,靠单干是不行的,总得有人帮忙才成。” 他感叹一对渔民夫妇既节约,又恩爱,他是这样表达的: “过年那天,两口子称了半斤肉,砍成三砣,吃到正月初四那天,还没有吃完。” 他夸奖人知识丰富,仅用一句话高度概括: “地下的事晓得完,天上的事晓得一半。” 他赞美南宋农民起义领袖杨幺的本领,仅用了两句话就刻画出武功盖世,胆气过人的生动形象: “能打天上张口雁,枪挑鱼儿水上莲。” 他奉劝下湖捕鱼只往好处想,对困难毫无思想准备的年轻人说: “不要半夜里做梦吃蜜糖,想得甜。” 他如果在湖上遇见熟悉的渔民,哈哈一笑说: “饭蒸里伸出脑壳来,是熟人哟!” 平时他蛮嘻,一旦来了脾气也蛮狠。有了矛盾,同他对不得。不与他对着来,他过了气头上那阵阵儿就好了。 他的脾气是偶然之间来,像吃得人。 他又蛮关心人。那次来大风的那一回,他帮李福华等几个姑娘安好棚,靠好船,帮助躲过了风险。 第五节对朋友不真就是对自己不真 第五节 对朋友不真就是对自己不真 杨光明脑海里装有很多民间故事,讲起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声情并茂,感人肺腑。 早餐,他给大家讲了邓法倌与排古佬斗法的故事。 排古佬从上游放木排下来,到了围堤湖,他没有拜码头。 邓法倌心里有气了,用一根藕丝绹住了排古佬的木排,还他走动不得。 排古佬找了七天七夜,没有找到原因。 到了第八天,邓法倌的儿媳妇用两只马笼到河里挑水,用谷壳搓索,被排古佬发现了。 他怀疑是邓法倌绹住了他的木排。 他就把邓法倌请到木排上喝酒。 酒后,他送邓法倌回家,看见路边一块人把高的大石头,他一手搬起这块大石头,送给邓法倌。 邓法倌接收了,用手中的雨伞往大石头上轻轻一插,背起就走。 排古佬伸手朝邓法倌两边肩膀上各拍了三下,边拍边说: “伙计!够英雄呀!” 邓法倌心里明白,每边肩上被他拍进了三根铜钉。 回家后,邓法倌就要他老伴往灶里生火,架上蒸笼。 他自己坐进蒸笼里。 他交代老伴,只管把火烧旺些,他要在蒸笼里呆七天七夜。不管什么人来问到他,都不要讲他在蒸笼里。 蒸了六天六夜时,隔壁的一个老妈子走过来,对邓家妈妈问道: “你天天烧火蒸。蒸的是么得家伙哟?” 邓家妈妈如实回答: “蒸的俺老倌子。” 隔壁老妈子说: “蒸了这一向,还不把人蒸熟呀!快些揭开,莫蒸了。” 邓家妈妈揭开蒸笼盖一看,邓法倌昂首挺胸坐在蒸笼里看无字天书,肩膀上的六根铜钉已经冒出了米粒那么长。 邓法倌晓得搞拐场了,老妈子没听他的交代,自己这回死定了。 他叮嘱老伴: “我死以后,就把我摊到堂屋里,在我身边放一床竹垫子,你哭一声就抽一块竹片,直到把整床竹垫抽完为止。” 他老伴就照着做了。 她哭一声,抽掉一块竹片。 她连续哭,声声不断,手里不停地抽掉竹片,竹垫被抽散了大半。 此时,排古佬的木排正行进在洞庭湖。 邓家妈妈从竹垫上抽掉一块竹片,排古佬的木排就减少一根木头。 当垫子还剩一个角时,又是隔壁的那个老妈子过来,劝邓家妈妈不要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哭再长时间也是枉然,珍惜好自己的身体要紧。 邓家妈妈就依了她的,不哭了,也不抽竹片了。 放排到洞庭湖当中的排古佬,眼看整座木排只剩一个野鸡尾了,心里早就明白是邓法倌搞了他的鬼,但他又毫无办法。 就在他束手无策等着被水淹死之际,木排存下的一个野鸡尾不再一根一根的减少了。 他暗暗感谢上苍保佑自己,没有被龙王卷走。 他回到围堤湖,又去找邓法倌。 他进门就问邓家老妈: “邓法倌到哪里去了?” 邓家老妈看到排古佬上门,想起了邓法倌对她的交代: “我死后,排古佬肯定会上我家的门。他进门,你就筛一碗米泡招待他。一定要他吃进肚。” 邓家老妈筛了一碗米泡给排古佬。 排古佬接在手上,没有吃,又追问: “邓法倌到哪里去了呀?” 邓法倌临死之前,叮嘱老伴: “我死后,葬一座真坟,一座假坟。如果排古佬来问,你就告诉他我葬在那座假坟里。千万莫让他晓得真坟了。” 邓家老妈本要照邓法倌交代的做,转身一想,人都死了,没有必要还在朋友面前讲假话,对朋友不真,就是对自己不真。 她就把真坟指给排古佬看了。 排古佬二话不说,把手中的那碗米泡泼到了邓法倌的坟山上。 白花花的米泡当场就变成了一大群白蚁,钻进泥里,嘶咬邓法倌的棺材。 邓法倌这时已下葬99天了,只需要葬满100天,他就能起死回生。 邓法倌看到白蚁,他晓得自己无法再回到人世间了。但他死也不能输给排古佬,于是赶紧变成了一只芦花鸡公,不停地捉吃白蚁。 排古佬就赶忙变成一只黄鼠狼,拼命地追咬公鸡。 邓法倌变成一只狐狸,追捕黄鼠狼…… 杨光明把这个故事讲到这里,对大家说: “一个人本事再大,都要善良点,都要谦虚点,才会有好结果。往往本事越大的人越倒霉,都是因为目中无人,老子天下第一造成的。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家都说: “柴火佬讲得有道理。” 杨光明接着说: “做人千万张狂不得。本来,邓法倌、排古佬是受上天的派遣下凡人间,做杨幺的左臂右膀,保他造反成功。结果,他俩还没到杨幺的帅帐宝塔山报到,路上两人就相互斗起法来,导致两败俱伤。使得杨幺的造反大军被岳飞带领的朝廷军队镇压下去,穷苦渔民、农民翻不了身,依然过着永无盼头的穷苦日子。要不是搭帮共产党、毛主席英明伟大,把全中国的穷苦人民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放出来,像俺春柳湖渔民哪有现在的幸福日子过哟!” 说到这里,他又唱起了渔歌: 共产党来了晴了天, 洞庭湖渔民把身翻; 千年的穷根被铲除, 好日子过得赛神仙。 渔民们连连鼓掌,都敞开喉咙跟着一起唱: 共产党来了晴了天, 洞庭湖渔民把身翻; 千年的穷根被铲除, 好日子过得赛神仙。 第一节谁当铁姑娘队长成了大难题 第四十二卷 铁叉湖传奇 第一节 谁当铁姑娘队长成了大难题 洞庭湖上是培养人才的好摇篮。 为了全面培养新一代过硬的捕捞本领,胥大海又安排周银枝、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四个姑娘打三层网。 杨光明、杨春初、匡世宏等男劳力说: “就看你们这回搞得好啵!” 四个姑娘说: “要得,妇女半边天,胜过男子汉。俺同你们挑一战。” 姑娘们第一次放网打鱼就到了君山与岳阳楼之间的湖面上,刚刚放下几块网,突然起大风了。 看架势风还会越刮越大,于是三个人划桨,一个人撑篙,把渔船往拢岸划。 七划,八划,架艄桨的桨桩被划断了,渔船横了浪,打进半船的水。 开始,她们有点惊慌,想到老师傅的传授,很快变得沉着起来,勇敢地与风浪搏斗。 四个人分别站在渔船两边,各用一根篙子,狠狠地平衡渔船,使劲往前撑,撑了一个多钟头,才撑到岸边。 用她们的话说: “这回差点点把性命断送了的。” 四个姑娘第一天打三层网输给了那些男劳力。 她们心里硬急得很,不服输,便一起想办法,发誓一定要搞赢那些男劳力,为女人挣回脸面。 第二天、第三天,她们就在距离君山不远的湖面上放网,随时作好抗大风袭击的准备。 还好,连续几天风平浪静,她们比男劳力捕的鱼要多。 那些男劳力说: “好,俺不看这几天,要看长远,看十天,看半月,看一年。” 姑娘们就说: “要得,长时间竞赛,看谁输给谁。” 君山就近的湖里打鱼,产量渐渐减少,最少的一天只打得几十斤,收入十多块钱。 这时候,四个姑娘又着急起来,心想:一天只打得这点点鱼,男劳力一定比俺打得多些。但又想,每天能打一点,一个月也还搞得几百块钱。搞一点算一点。 此时,她们的鱼打得少,没有受到大队领导的半句批评,但却听到了男劳力的嘲讽,讲她们打鱼冒得用,只晓得织渔网。 四个姑娘觉得气人得狠,就犯了冷热毛病,说: “这有么得搞所。俺吃亏哒,还讲俺没得用。俺要是到湖当中去打鱼,像那天一样遇到大风,还不晓得如何死。” 牢骚归牢骚。 她们冷静下来,统一了意志,绝对不能输给男劳力。 她们悄悄商量,成立湖上铁姑娘队。 谁当铁姑娘队长,却成了大难题。 因为她们当中谁都不愿意当铁姑娘队长,都推脱自己从没当过领导,不知道队长应该怎么当。 周银枝提议抓阄。 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致地摇了摇头。因为她们三人都担心阄被自己抓到,那时推也没办法推了。 周银枝又提议那就每个人轮流担任一个星期的队长,经过比较谁当得最好,谁就长期担任下去。 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三个人还是不同意。 周银枝说: “既然连个队长都没人愿意当,那就不叫湖上铁姑娘队算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各搞各就是了。” 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异口同声说: “那不行。那不行。如果不是湖上铁姑娘队,就赢不了他们男子汉。” 她们三人相互递了个眼色,都拉着周银枝的手央求道: “好姐姐,我们当中论年龄你是最大的,论捕鱼你是最里手的,论工作你是最能干的,论胆子你是最大的,论心肠你是最好的。你就当我们的铁姑娘队长吧!” 周银枝生气地说: “原来你们三个联合起来对付我哟!” 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说: “我们三个不是对付你。都是从心眼里喜爱你!钦佩你!要是你不肯当队长,我们就给你下跪,一直跪到你接受当队长了才起来。” 周银枝说: “那你们现在就跪吧。一直跪到你们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了再起来。” 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三个果真要下跪。 周银枝赶忙伸手扶起,笑着说: “我真的拿起你们没办法。谁叫我年龄最大呢?既然要我当这铁姑娘队长,我就把丑话说在前面,约法三章。” 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同时问: “哪三章?你快说吧!” 周银枝说: “第一不许声张,先干出成绩了再让别人知道我们是湖上铁姑娘队。第二无条件听我指挥,不论我安排什么都服从。第三不许想家,也不许哭,实在要哭只能背后哭。” 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齐声说: “这三条都很简单,我们一定照办。只要你肯当这铁姑娘队长,别说这三条,就是三十条、三百条俺也依了你。” 四个姑娘都欢快地笑了。 第二节铁姑娘队就要有铁人的气概 第二节 铁姑娘队就要有铁人的气概 到附近湖里打鱼打少了,湖上铁姑娘队就到洞庭湖中间去,那里打鱼的人少,水深流急,各种鱼都有,肯定比近湖打鱼要多。 她们为了给妇女争气,长脸,冒险深入湖心,日也打鱼,夜也打鱼。男的休息,她们不休息。 连续几天下来,她们每天都比男劳力多打几十斤鱼,把输给他们的又赶回来了。这不得不令男劳力对她们跷起了大拇指。 接下来,她们捕鱼的湖场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渔船,各种业次都在同一个湖场捕捞,轮到她们捕到的鱼就越来越少了。 湖上铁姑娘队又琢磨开辟新的湖场。 既然要闯更远的湖面,就向卜思源、胥大海要求增加新的捕鱼业次。她们说: “一个年轻人不能光搞一样,要样样都搞得。也不能只在一种性质的湖场里打鱼,各种类型的湖场都要去闯,更要善于开辟过去没有人去过的新湖场。” 卜思源用说不出味道的眼光,将她们一个个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抛出一句话: “我劝你们莫吃了五样想六样。异想天开,那样很危险,会付出性命的代价。” 姑娘们气得差点掉眼泪。 胥大海则对她们的作风和精神十分满意,嘴里没说,行动上给予了极大支持。他从全大队调剂了十条三层网,满足她们的要求。 湖上铁姑娘队非常喜欢,增加了新业次,只想闯大湖场。 第二天清晨,别人都还没有起来,她们就悄没声响地驾着渔船,来到洞庭湖心,收先天夜里放下的24条网。 她们边生火做饭,边等待起鱼的最佳时机。 她们还意外地收获了从岳阳楼那边顺风顺水漂来的几片有点泛黄的白菜叶、几个烂掉一半的萝卜。 渔民在洞庭湖里打鱼,生活上最缺乏的就是蔬菜。能够在湖上捡到岸上人洗菜时不小心漂走或抛弃的菜叶、青椒,那算是有口福。不到洞庭湖上捕捞的人,不懂得缺少蔬菜的日子是多么的难熬,也不会看中蔬菜的宝贵,更不会明白渔民为什么要视蔬菜为生命。 姑娘们随着太阳渐渐升高,心情也越来越好。于是嘻嘻哈哈地开始收网,收呀收,收了13条网,收到湖当中,回头看君山只有一颗田螺那么大了,突然之间来了大风。波浪朝她们的脑壳上盖的。 初次见到这样的大风大浪,每个姑娘心里都十分紧张。邓金菊喊: “晓得这样大的浪,该不来的。快些划拢岸边去,不然会淹死的。” 周银枝对她们三个说: “我们不是自称为湖上铁姑娘队吗?你们不是选我当队长吗?” 邓金菊说: “没错。这与风浪有什么关系?” 周银枝壮起胆子,学着男劳力的腔调说: “要死卵朝天,怕么得!既然是铁姑娘队,就要有铁人的气概!” 邓金菊说: “你不怕死,俺怕死。俺是家里的独女儿。俺要是淹死了,俺爹爹恩娘会哭死。” 周中枝说: “不得淹死。收得两条网算两条,等下风大了,渔网会被卷走。” 邓金菊讲: “你们搞你们的,我要拢君山。你们用船把我送到岸边,我就到岸上弄饭等你们。” 周银枝心想送她回岸边,剩在湖里的11条渔网就没得救了。不送她回岸边,她又哭闹不停,影响军心。 她走到邓金菊面前,亲切地对她说: “妹妹你莫吵啰!你也莫哭啰!姐姐我保你不会丢性命。” 说着,她朝邓金菊伸了一下手,邓金菊一下就软了,躺在船舱里像睡着了一样。 这令周中枝、李福华都暗暗吃惊。 周银枝这时果真亮出了湖上铁姑娘队长的威风,她挺立船头,十根脚趾张开,像钉耙似的狠狠地扣住船板,身子迎着风浪的节奏,将手里紧握的一根火口粗,几丈长的青皮竹篙劈向湖水中。 她那种气定神闲,在平静的场合里是根本看不到的。 她带着周中枝、李福华顶着大风大浪,又去收网,终于把24条三层网全部收回来了。 她们即将回到岸边时,邓金菊也醒来了,看见她们不怕风浪,不顾自己的性命,保住了集体的渔网,内心暗暗感动,嘴里则不好意思地说: “我刚才不晓得信就昏过去了。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一次湖上历险,极大地提高了铁姑娘们的自信心。 第三节脱险龙王口 第三节 脱险龙王口 这天,周银枝和李福华为了多打点鱼,乘大家都拢岸做晚饭的时候,悄悄到湖里放网。 天擦黑没得好久,她两个去排鱼,陡然起了好大的风,渔船上的拱棚被吹掉,一忽儿船脑壳朝上,一忽儿船尾巴朝上,两把桨掌不住船身,风浪打起来好吓人。片刻间船舱里灌进了半舱水,随时都有翻船的危险。 周银枝对李福华讲: “俺俩出湖没有人晓得,要喊救命,不然就回不去了。你看要得啵?” 李福华讲: “喊救命丑得很。死了还光荣些。” 周银枝说: “减少不必要的牺牲。活着还可以继续捕鱼嘛!” 李福华说: “要喊你喊。我是不得喊。” 周银枝心里想的是人的生命第一,有生命存在,什么大事难事都干得成,没有了生命,一切等于零。 于是,她双手捧着嘴,使出吃奶的力气,对着码头那边大声喊救命。喊了几声,没得人理。 她又大喊: “柴火佬!快来救命呀!” 她边喊边从珠子舱里提起铁锚,丢进水里,稳住渔船,不让风吹得打圈圈。 周银枝喊了几声救命还是不见有人来。她想了想便敞开喉咙高唱: 湖上刮风好危险, 妹妹的渔船就会翻, 柴火佬哥哥你快来救, 来晚了就只有下辈子见。 果然,渔歌声比呼救声灵验。 杨光明对渔歌声特别敏感。周银枝唱第一句他就听到了,立即邀了杨春初,驾着渔船飞速赶来。 他想必须先稳住姑娘们的情绪,尽快传递给战胜困难的信心和力量。于是他一边划桨,一边应唱: 春柳湖的姑娘最勇敢, 一根鱼篙排除千难与万险, 柴火佬哥哥我赶来了, 要和妹妹一起闯出老龙潭。 杨光明、杨春初在两位铁姑娘最危难的时刻赶到了湖上。 周银枝、李福华本应高兴得要哭出声来,但她俩没有流泪,而是格格地笑了。陡然间,她俩觉得风浪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杨光明、杨春初伸手要先救她俩上船。两个姑娘则说: “俺两个没事。合力救网要紧。” 于是,四个人齐心协力,抢救放进湖里的渔网,一条条渔网被拉出水时,已经被风吹得纠成了绳索状,连上好多草,网上也裹了蛮多的鱼,扯也扯不开,拉也拉不动。 他们只好连网带草一起搂上船,保住性命,速回码头。 刚回到码头,风小了,浪也小了,他们一起动手理网摘鱼。把摘下的鱼当场过秤,竟然有120多斤。遗憾的是一条15斤重的草鱼多处受伤,无缘去春柳湖做亲鱼。 杨光明、杨春初望着两个从龙王口里脱险回来的姑娘,佩服地举起了大拇指。 至此,周银枝越来越把自己放到了湖上铁姑娘队长的位置来要求。她想什么是铁?铁就是坚硬,铁就是锋利,铁就是韧劲。铁不怕火,铁不怕水。铁能遇山开路,铁能逢水架桥。自己身为湖上铁姑娘队长,就要浑身有这种铁的血性。 有一天,邓金菊肚里疼,提出想休息半天。 周银枝不让,坚决要她出湖打鱼。 邓金菊依了她的,这天打了180多斤鱼。 在回君山渔埠的时候,半路上遇到了风,天又黑了,她俩与风浪斗争,划着小渔船,胜利归来。 她自豪地对邓金菊说: “今天如果被一点小病小疼吓退了,我们就丧失了湖上铁姑娘的本质。也就没有今天捕捞的丰收。” 第四节湖边红旗招展湖上渔船云集 第四节 湖边红旗招展湖上渔船云集 11月份,铁叉湖渔场邀请春柳湖派船参与开湖。 这是洞庭湖渔家的传统,冬腊两个月是开湖的旺季,管辖湖面的渔场都会向友好单位、熟悉渔民发出参与开湖的邀请。这既是礼尚往来,也是为了集中时间打歼灭战。 春柳湖收到铁叉湖的正式邀请,胥大海提议:周银枝、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组成湖上铁姑娘捕捞队,开赴铁叉湖参与开湖捕捞。 卜思源问: “好多男劳动力可以派,为什么要派一支铁姑娘队?” 胥大海说: “一则姑娘们还没有见识过春柳湖以外开湖的场景,让她们去长长见识,二则别出心裁地派出一支铁姑娘捕捞队也是对铁叉湖渔场的尊重。” 卜思源没有异议,表示默认。此事他与胥大海的一致,这在平时的各项工作安排上是很少见的。 胥大海当场将自己的一件红色背心撕开,制成一面旗帜,授予四个姑娘。他说: “这就是你们湖上铁姑娘队出征的旗帜。我提议你们中间的大姐姐周银枝担任湖上铁姑娘队队长。如果你们大家没有不同意见,就请队长接过这面旗帜。” 四个姑娘相互看了看,做了个鬼脸,都发出呵呵的笑声。她们一起高声说道: “我们没有意见。请队长接过旗帜。” 周银枝上前一步,从民兵营长手中接过了铁姑娘队的旗帜。 胥大海庄重地说: “祝铁姑娘队旗开得胜!” 湖上铁姑娘队接过任务,一方面兴奋,一方面茫然,都问自己的师傅: “开湖怎么开?有些什么讲究?” 师傅就告诉她们:参加开湖的捕捞船队很多,都要听从管辖渔场的安排。为了保持秩序,公平竞争,铁叉湖渔场会事先对水面进行划界,参加开湖的捕捞船队都在界定的湖面捕捞,不经允许不得打破划界。每天捕的鱼都要交给铁叉湖渔场,开湖结束时一并结账。 四个姑娘驾着两条网船,从东向西,穿过东洞庭湖,抬起渔船,翻过一道大堤,到了铁叉湖。 眼前宏伟壮观的开湖场面令姑娘们惊讶。 湖边红旗招展,湖上渔船云集。 四周间隔均衡地布满了鱼罾,扳罾渔人静静地坐在罾前,手里拽着罾绳,嘴里抽着烟,眼睛盯着开湖指挥台,只等一声开湖炮响,就在第一时间把罾放进湖里。 指挥台前,大约有上百条麻罩船排列成整齐的队形,每条船头都站立着一个彪形大汉,手提一根拳头粗两丈长的黄澄澄的陀螺篙,宽大的黑色渔裤被一根红绸锁紧在腰间,上身都着一色的黄马甲。俨然古时出征的将士,煞是威风。 紧挨麻罩队的是手网队。一百多条手网船,船体小,捕鱼工具就是简单的一条乌黑的手网,这时都被主人提在手上,那架势要抢在开湖炮响起的第一时间冲向湖场,抛出手网,旋转出一片云状,落进湖水中,大小鱼儿一网收。 指挥台后面的湖岸上,停着几辆颜色各异的解放牌大卡车,车厢两侧插着四面小红旗,迎着湖风飘荡。完全作好了随时向城里运送鲜鱼的准备。 姑娘们正观看得激动不已时,铁叉湖渔场派出的一个姑娘划着一条小渔船迎上前来,热情地向她们发出招呼,主动引领她们去划定的湖场。 第五节白天捕鱼晚上想家 第五节 白天捕鱼晚上想家 开湖仪式上,铁叉湖渔场方国军场长宣布参加开湖的单位和划定的湖场,感谢各兄弟渔场的大力支持,预祝大家取得开湖的丰收。 接着是节目表演,第一个是舞龙灯,接下来依次是虾舞、蚌舞、螺舞、鲤鱼舞,最后是狮舞。 每个节目都精短、热闹。 节目表演结束,一声炮响,千网百业冲向湖场。 开湖相互竞赛,劳动强度大,日夜不休息。 姑娘们手上磨起了血泡,拉网时疼得钻心。 邓金菊手上的血泡破了,血水直流,她疼得喊娘,调皮地说: “我以为开湖蛮好玩。晓得这么吃亏,后悔不该来。我不搞哒。我要回去。” 周银枝像哄小妹妹似的说: “开湖是要吃点点亏的。你好能干的,不得怕吃亏。” 邓金菊说: “你这是给我背呵皮。我不能干。我要回去。” 周中枝说: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你要回去就搭早。” 邓金菊说: “那好。那我就回去了。” 她嘴里这样说,手上照样在收网。 李福华激将道: “我喊一二三,你如果还不回去,你是儿陀得!” 邓金菊问: “我是儿陀得,我是你的儿陀得呀?” 四个姑娘一阵哈哈大笑,仿佛把浑身的疲劳、痛苦全部释放。 天黑了,四个姑娘远离师傅和船队,单独在这一望无际的铁叉湖上捕鱼,心里都有一种恐惧感。 李福华提醒: “这样大的湖,要是突然起风了怎么搞。” 周银枝说: “不怕,如果真的起风了,就往别人船上跑。” 她们为了保持最高捕捞产量,节省做饭时间,一天只吃一餐饭,从太阳出到太阳落,一天搞到黑。晚上睡下时感觉四肢没有地方放。 李福华后悔地说: “像这样打鱼硬吃亏得很。该要读书去的。” 邓金菊说: “你以为是人不是人都能读书呀!只有命好的人才有福气读书。你出生在渔家,就只有捕鱼的命。不要后悔了,安心捕鱼是你的本分。” 周银枝作为铁姑娘队长不挑担子不知重,挑了担子心里又着急。每天带起三个姐妹,只想到如何把鱼打得多些。 有天,刚把渔网放下去,起大风了。 她插篙稳船,用力过猛,一下掉进了湖水里。 船上的三个姐妹大声呼喊救命。 她人掉进了水里,心里还是晓得一些,叮嘱自己莫慌,保持清醒头脑。 她在水里手脚并用,憋足一口气,狠劲划了几手,终于抓到船帮。 在船上三个姐妹的拉扯下,她爬上船,坐在船头呕了一摊水,稍微休息了一会,觉得有些好转,又立即投入了打鱼。 参与铁叉湖开湖打鱼的半个月日子里,四个姑娘都有掉下水的经历,最多的掉下水八次,最少的也掉下水四次。 已经到了快过年的时候。 姑娘们白天捕鱼,晚上只要睡下来,就想起家里来了,泪水浸湿了帎巾。因为想家心切,出湖捕鱼免不了出错,与人打交道免不了发脾气。 这天,四个姑娘划着两条网船出湖,边放渔网边讲自己在父母身边的一些事,放到天黑了,都不想返回,一致认为打鱼容易打发时间难,一旦静下来,想家还想得很些。 她们索性不回鱼埠,就在这湖上通夜打鱼,心里还省得想家。 可是,真正到了深夜,天空变得漆黑了,铁叉湖那么宽,看不到岸边在哪里。 湖上气温越来越低,湖水很快结冰了。 四个姑娘心里都慌了,收了渔网往回划。划呀划,渔船大约行了一半水路,冰面变得很坚硬,桨叶打下去,冰没有砍破,桨桩冒出来了。 李福华扑了个空,一跟头跌到了船舱里,半天做不得声。 周中枝在后边问: “华妹仔你没有摔进水里唦!” 李福华没有回声。 周银枝以为她掉进了湖里,急得大声呼喊: “救命啦!救命啦!” 前后无船,没有人答应。 她和邓金菊正要把自己的渔船靠拢过去看看,听到李福华在前舱里说: “莫喊!我跌倒哒,疼得做不得声。” 周银枝、周中枝、邓金菊同时说: “你差点把俺急死哒!以为你做了落水鬼嘞!” 李福华说: “我要是做了落水鬼,首先就要勾你们三个的魂。” 她们又大笑起来,一边打破凌片子,一边划桨,到达渔埠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了。 第六节做人重要的是将心比心 第六节 做人重要的是将心比心 第二天一早,她们找到铁叉湖渔场的方国军场长,煞有介事地问道: “这开湖什么时候才能完?” 对方回答: “要把湖水里的鱼捕上来百分之八九十了,开湖才算完。” 姑娘们不耐烦地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方场长看了她们半天,问: “看样子你们是出湖时间长了,开始想家了,想父母了,是不是?” 四个姑娘都一阵脸红,直率地回答: “方场长您说的一点没错。我们都是第一次出湖,出来的时间长了,想父母,硬想得心里疼。” 方场长说: “那这样吧,我给你们几天假,你们回去看看父母再来吧!” 四个姑娘没想到方场长这么好说话,可真要她们单独回去,从铁叉湖到春柳湖,水路迢迢,弯弯拐拐,一旦没认准,就会在洞庭湖里打圈圈。只能跟到大队伍一起回去,才不会走错水路。 再说,四个人悄悄成立湖上铁姑娘队时就订了规矩的,不许想家,不许哭。虽然是想家,为了多打点鱼,多争贡献,还是得忍耐、坚持下去。她们回答: “方场长您真好!回去,还是不回去,您让俺再想想吧!” 方场长说: “好的。等到你们想好了,告诉我一声就行。” 就在这时,她们的师傅划着渔船来到了铁叉湖。 姑娘们看到师傅,就像见到了父母一样高兴。 她们各自拉着师傅的手问: “您老怎么这时候过来啦?” 师傅们回答: “估计到你们想家了,我们就相邀一起过来啦!” 姑娘们问: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想家了?” 师傅们哈哈笑道: “我们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走过来的呀!做人重要的是将心比心。如果不将心比心就不能很好地理解别人。我们年轻时出外久了,也想家呀!” 四个姑娘流下了感激的泪水,说: “以为你们是老人,出来惯哒,不会想家,也不会理解我们想家。” 师傅们说: “你们是初次出湖,这一出湖就是两三个月,怎么会不想屋里呢?!” 龙寿人习惯称家里为屋里。 接下来,师傅留下来,和徒弟一起开湖打鱼。为了哄她们不想家,分散她们思念父母的注意力,师傅们想尽了办法。 铁叉湖上的夜晚,湖水结了冰,湖上异常安静。四个师傅就轮流给徒弟讲故事。 甘德保说: “你们知道这铁叉湖的来历吗?这铁叉湖与出生在春柳湖边一户贫苦渔民家庭的南宋义军首领杨幺有关。” 姑娘们问: “这是真的呀?俺还以为只是一个传说呢!” 甘德保说: “这完完全全是真实的。南宋初年,洞庭湖一带爆发了以杨幺为首的农民起义。起义的大多数是贫苦渔民,因被官府压迫相聚造反。南宋高宗赵构七次派兵镇压,都被杨幺击败。杨幺天文地武,无所不通。他创造的水上战船无人能敌,岸上还有火牛阵。这火牛阵比水上战船还厉害。两军交战,前面人打人杀,突然往两边撤开,留出空旷之地,一声炮响,冲出一群大牯牛,牛角上绑尖刀,屁股上泼油点火。训练有素的牛群举着刀,带着火,直往前奔,左冲右突,见人就追,打得官军丢盔弃甲,望风而逃。” 四个姑娘高兴地拍手喊道: “打得好!打得好!把那些官军彻底打败,永远赶出洞庭湖!” 甘德保继续往下说: “赵构将岳飞从抗金前线调回,命他率军入洞庭湖,镇压杨幺起义军,发起第七次围剿。杨幺因前面接连打了几次大胜仗,被胜利冲昏头脑,生活日渐腐败,刻剥下级,因而岳飞大军一到,以他的军师黄诚为代表的下属都纷纷投靠岳飞,他最信任的人杨钦向岳飞献计,掘坝放水,伐木塞港,以杂草漂浮水面,导致杨幺的战船无法发挥战斗力。” 说到这里,甘德保重重地叹息一声,连连摇了摇头。 第七节很多事就坏在爱管闲事的人身上 第七节 很多事就坏在爱管闲事的人身上 四个姑娘对甘德保问道: “那杨幺后来呢?” 甘德保说: “后来杨幺兵败,率手下几十个亲兵从围堤湖宝台山总寨向西北方向逃跑。相传过青岗岭时,遇到了观音老母。观音老母要杨幺拜她三拜。杨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肯低头拜女人。观音老母说:你不拜我三拜,我拜你三拜。一拜杨家无天子,二拜杨家无后代,三拜围堤矮三尺。拜后,杨幺继续逃命。一个转弯处,他又碰到观音老母挡道。观音老母对他说:你不拜我,就会彻底失败。杨幺本来就一肚子火,听了这话如同火上加油。他抽出金书宝剑,对观音老母一指,观音老母走了,而杨幺所指水湾里的人头全部落地。” 四个姑娘吓得“哇”的发出惊叫。 甘德保说: “杨幺后悔不迭,便把金书宝剑丢到了牛鼻潭里,怕把金书宝剑留到身上不吉利。他掉转马头,往东北方向冲杀。他遇到一座湖挡道。他问湖边打鱼的渔民,这里叫什么地方。渔民回答:这里是犬口。杨幺听了心中一怔,因杨与羊同音,羊入犬口,必死无疑。恰在这时岳飞的大将牛皋赶到。杨幺一见,将手中铁叉朝牛皋抛去。牛皋闪身躲过,铁叉抛进了湖里。后人就把杨幺抛铁叉的这座湖命名铁叉湖,以纪念他那种敢于反抗,宁死不屈的精神。” 周生法补充说: “杨幺失败还有一个原因。围堤湖有个黄土包,名叫宝台山。人们都说这个地方风水好,有股仙气。杨幺就把起义军的总寨设在宝台山,他被起义军各路首领推举为大圣天王。他屋里喂了一条黑狗,一年四季蹲在屋顶上。京城里硬照不见杨幺家里。传说这条黑狗是一朵乌云,挡住了京城里人的视线,时刻保护着杨幺。有天,杨幺的舅舅来他家,看到黑狗上屋。他说:鸡飞狗上屋,对家里不吉利。便把黑狗打死了。从此,京城里照见了杨幺的家,派兵征讨,包围了宝台山总寨。这都吃亏在杨幺的舅舅爱管闲事。本不该他管的事,他逞能要管。人啦,该你管的事就管,不该你管的事不要多嘴,不要插手。世界上很多事就坏在那些爱多嘴爱管闲事的人身上。” 四个姑娘听了若有所思,连连点头赞同,并说: “俺以后也要少管闲事,只尽心做好自己习该做的事。” 四个师傅和四个徒弟带着开湖获得的大笔资金和五条亲鱼,从铁叉湖凯旋,返回到东洞庭湖。 夜里,师傅继续讲故事给徒弟解闷,隔壁船上的李幺秀听到了,她把脑壳伸过来,对姑娘们说: “你们是掉进蜜糖罐子里了。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跟你们比,相差十万八千里。我出生的时候,家有九口人,田无一升,土无一角,讨米要饭。我有一个哥哥,被一个有钱的亲戚接起去看牛。那时,一升米,九口人吃三天。姐姐六吊钱卖给地主做丫环。国民党到德山食粥,粥又没有熟。一瓢生水掺进去,吃不得也得吃,过不多久,俺恩娘就饿死了。那时候做童养媳,不比而今的媳妇。要你做事你不做,婆家的人就你一棍,他一棒,被打得死去活来。” 邓金菊说: “你不晓得还手呀!” 李幺秀说: “你说得倒是轻巧。如果还手,就只有死得成。” 邓金菊说: “那不还手,只会更加死得成。” 周银枝说: “不还手,还有活下来的可能。我们搭帮生长在新社会,不用吃那号苦,真是太幸福哒!” 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都连声附和说: “是呀!我们真是太幸福哒!我们是最幸福的一代!” 第一节女艄公 第四十三卷 夫妻撒网 第一节 女艄公 眼下正是开湖的关键时刻。胥大海受黄春江的派遣,来到湖上已经两个月了。 两月来,他时刻想念着家里的年轻伙伴们,时刻咀嚼着临行前黄春江的叮嘱: 大海,肩上的担子重啊!要过细地做好出湖渔民的思想工作,提高他们对连改、定居的认识。这些人,是最难说服,最习惯于走老路的顽固分子。要抓住典型,各个击破,发挥上次与清波做学勇的思想工作时所取得的经验,也要吸取那次的教训。不仅要做好思想工作,还要努力提高捕捞产量。搞连改、定居需要资金,办渔业机械化需要资金。这次出湖捕捞,是连改定居工作的组成部分,是在计划之内的。即便刘国池不逼着出湖,大队党支部也会像往年一样派一部分劳动力出湖,为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积累资金,为明年的养殖捞回种鱼。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你要勇敢地承担起来。任务要完成,时间要抓紧,力争三个月之后,率领出湖的渔民都痛痛快快地回来挖鱼池。 春江哥对他强调: 大海,有人说俺是嫩竹子扁担挑不起重担。俺要用实际行动给这号人以有力的回答。为渔家争气,为毛主席争光。盼望你和大家取得东洞庭湖开湖大丰收。 想到这里,胥大海的心如同湖水起伏不平。 两月来,他废寝忘食,领着大家撒网捕鱼,开会学习,逐船逐个地交心谈心。可是眼下还是有一些人没有彻底改变观念,对连改定居有抵触情绪。只肯在东洞庭湖里长年捕鱼,不愿意回春柳湖修建鱼池。同时,捕鱼产量也很不令人满意。有的渔民在湖上作业,无精打采,萎靡不振。而鱼归拢岸,船上就不见人了。问题何在? 胥大海仔细观察,反复思索,也没找到问题的症结。凡单独挑过担子的人都理解,他心里怎不火烧火燎嘞! 今天大清早,他怀着焦急的心情,又和出湖的渔民一道,迎着雪后升起的红日,顶着刺骨的寒风,扬帆举桨,来到湖上起网摘鱼。 划定的湖场就在君山脚下,背风向阳,水流缓慢,正是鱼群聚集越冬的好地方。 大海放眼湖上,一根根又粗又长的青皮竹篙竖立,宛如一片茂盛的竹林。这根竹篙与那根竹篙,相互牵扯着雪白的尼龙三层网和胶丝网,横一道,直一道,恰似天罗地网,水上长城。泡膜制成的鱼漂子,浮起泡纲,漂荡在水面,好像数不清的银球。还有流钩、条网,也同样列成阵势。 他暗暗高兴,昨日天黑放网,今天清早起鱼,湖场好,网具新,定能创个捕捞新纪录。 春柳湖的渔船都相继来到了湖场上。 唯独卜思源的指挥船还远远地落在后面。 胥大海不等他上来指挥,便一声高喊: “收网起鱼啰!” 顿时,片片桨叶击水,只只渔船起飞,驶向各自放网的地方。 胥大海船上的艄公是个女子,她猛推双桨,直朝下网的地方驶去。 大海站立船头,两手叉腰,眼盯插篙,只见翻卷的湖水冲得插篙摇摇晃晃,可喜的是风浪卷它不走,冲它不倒,牢牢稳立。 “划嚓,划嚓。” 桨叶急速地击水,船头离插篙越来越近了。10米,5米,1米,船头的民兵营长敏捷地伸出壮实的双臂,一把抓住插在水里的青皮竹篙,渔船稳稳当当地停住了。 女艄公只需轻轻地扳动桨叶,无需与流水相争。 一阵急速紧张的行船,女艄公嘴里喘着粗气,催促正在中舱往外浇水的男人丢下手上的撮瓢,走到船头,弯腰解散绹在篙上的纲绳。 船头向下压,顶住了奔流的水,激起一簇簇乳白色的浪花,晶亮闪光的水珠子,不时地溅落进船舱,飞到民兵营长和她男人的身上、脸上。 她男人解散了绹在篙上的泡纲绳头,紧紧地抓在手里。 民兵营长鼓足勇气,运足一股劲,牙根一咬,双脚往上直踮,全身的力气都使在手上,将竹篙抽出了泥,提出了水。 她男人又把从水里抽出的脚纲绳头解散,伸手递给了民兵营长。 这时,女艄公赶紧用劲,驾动双桨,抵住流水。 胥大海同女艄公的男人一起来到中舱里,双脚站稳,身子向前倾斜,紧抓纲绳,一手一手地将渔网往船舱里收,眼睛盯住水面,根本不看船舱里。 收进舱里的渔网叠得整整齐齐,比有心人叠出的被子还要成形。 两双手收网,两双眼睛盯住水面,两颗心在怦怦地跳动,两张嘴虽然没张开,可都在暗暗地说话,只是说的不一样。 胥大海心里说:鱼儿呀,你怎么不上网,怎么不出水呢?俺等待的就是你,鳞次栉比的渔民宿舍,需要你添砖加瓦,大大小小的渔业机械,等待你从工厂里换回;遥远的边疆,密密的丛林,茫茫的草原,繁华的城市,战火纷飞的印度支那,都举起了森林般欢迎的手臂,欢迎你为人民的幸福和健康,作出毕生的贡献。鱼儿啊,还躲避什么,还犹豫什么呢?快快地上网,快快地出水吧! 与他面对面的男子心里也在说:鱼儿呀,该死的鱼儿!你藏在深水里,还是跑到更远的地方去了呢?你怎么这样不通人性呀!他丢下撮箕,放下扁担,不参加挖鱼池,跑到这东洞庭湖上来,你为什么不为他争口气呢!唉,该死的鱼儿,未必你也有心与他作对,认出了是他的三层网,偏偏不上网吗?湖归的时候,别人的渔船上都装满了鲜鱼,他捕的鲜鱼若是只有半船半舱,哪有脸对住人呀!卜支书不出来批评他吗?社员们不会笑话他吗?鱼儿呀,你而今上网还来得及。上网吧,为他争口气吧。 “还没得动静呀!”船尾掌艄的年轻女子着急地问道。 胥大海镇定着急的心情,微笑着说: “长圆你莫急,还只收得几手网嘞,好戏还在后头,网上肯定有鱼,说不定还是大鲤鱼、大鳜鱼嘞。” 与他面对面收网的男子见收进船舱的渔网堆了好高还没一条鱼儿报信,又看见旁边的渔船上不时地往舱里摘鱼,摘一尾,发出一阵欢笑声。他心里不是滋味。他听到女艄公的问话,更不舒畅,不耐烦地说: “我这堂客 第二节抓住时机因势利导 第二节 抓住时机因势利导 “少军,你看!”胥大海感到手上的渔网与他对绷了一下,他喊了声一同收网的伙伴,惊喜地朝前努努嘴道: “有鱼儿报信了。” “哎呀,有动静。” 黎少军也感觉到了。 女艄公阳长圆听了他俩的对话,心里格外高兴,手里桨叶驾得更有节奏,生怕一桨失误,渔船向下滑,使收网造成被动。 两双收网的手感觉到水里的绷力越来越大了。 突然“扑通”一声水响,银花四溅。 胥大海赶紧招呼: “少军,手里的网松开些。” 说着,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抓起舱里放着的一把鱼铑。 “嗨,一条大家伙。”一时间,黎少军心头的郁闷烟消云散,浑身是劲。他招呼道: “大海,莫同它硬来,收两下,松一下,消耗它的力气!” 胥大海、黎少军把松开的渔网又轻轻地往拢边拉,澄亮的湖水里,看得清那条大鱼全身被渔网裹着,拉到船边,大海左手使劲抓住纲绳,右手举起鱼铑,对准了大鱼的脑壳,正要扎下去。 突然,高举鱼铑的手放了下来。 黎少军瞪大双眼不解地问: “大海,你怎么不扎啦?” 胥大海回答: “是一条大鱼。千万莫伤了它。” 说话间,那条大鱼一头向船肚子底下钻去,又绷走了他俩手上的渔网。 “快把渔船摆开!摆开!”胥大海招呼女艄公,又拿起了一把舀摘。他说: “少军,看样子是条大鳙鱼嘞!” “是的!”黎少军说:“用鱼铑扎它还稳当些,省得它跑掉了。” “要活的,不要死的。”胥大海朝湖里一弯腰,迅疾地一伸手,舀摘兜住了鳙鱼的脑壳,两人同时猛提网,大鳙鱼落进了船舱。 “嗨,这家伙起码60斤。”黎少军看着落进船舱的大鳙鱼,高兴得说也不是,笑也不是。他问: “大海你说这东洞庭湖里怎么会有了这么大的鳙鱼呢?” 胥大海反问: “那你说为什么就不能有呢?” 黎少军说: “青草鳙鲢,四大家鱼体系,都是人工在鱼池、水库、塘坝养殖。这东洞庭湖里是鲤鲫鳜鳊、鳡才鲶鮰等野生鱼的天下。人工家养鱼为什么跑到野生鱼的家里来了呢?” 胥大海说: “我判断可能是哪里突发山洪,或是突涨大水,塘坝溃了口,鱼池决了堤,家养鱼随水被卷了出来,或从湘水资水,或从沅水澧水顺流而下,就在这东洞庭湖安家了。” 黎少军说: “你这判断基本可信。要不然这东洞庭湖里不可能从天上掉下这么大的鳙鱼嘛!” “少军,把你背后的撮瓢递给我。” 胥大海把捞起的大鳙鱼放进船舱里,接过撮瓢,从湖里一瓢一瓢地往前舱里舀水,一眨眼就舀进了多半舱水。大鳙鱼得到水,一下变得欢快起来,噏动着腮,扇开了翅,搅得水花飞溅。 黎少军夫妻同时笑着说: “大海你怎么尽做些伢伢儿事?你还怕它死在舱里,发臭了卖不掉呀!这么冷的天气,不会发臭的!” 胥大海也笑着说: “当然怕它死嘛。活鱼运回家,放进李沅发负责的试验鱼池里养起来,到明年春上产100多万鱼卵,那是蒸坛里抓乌龟,十拿九稳的。” 年轻的夫妻不解地问: “你说产100多万什么啦?” 胥大海说: “鱼卵嘛。100多万个嘞!” 年轻的夫妻又问: “鱼卵?作什么用啦?” 胥大海回答: “渔民要改造连家渔船,走社会主义道路,首先要定居,要定居,就要开展养殖,要养殖,就要自力更生孵化鱼苗。鱼卵是书调调儿,就是俺平素日讲的鱼籽。鱼苗,是从鱼卵里面钻出来的。” 年轻的夫妻不再追问了。 胥大海晓得,他两口子听了这话心里蛮不高兴。他嘴里没往下说,心里却在说: 正因为你两口子听不惯连改、定居,不愿意坚定地参加这场深刻的革命,遇到困难就回头,我才特地到你们船上来的嘞。你们越是不爱听,我越是要讲,要让你们听惯这新鲜的字眼,从内心里爱上这新鲜事物。 他手里收着渔网,脑海里思索着帮助这对年轻夫妻转变立场观点的办法。 他边收网边细想,办法想出来了,渔网也收完了。 此时,各色各样的鱼,白花花,亮闪闪,似金如银,堆满船舱。 三个人心里都有说不完的高兴。 黎少军认定,这回不是头船,就是二船,要争的一口气算是争过来了。他止不住渔民打红船时那种特有的欢快激情,放声唱起了渔歌: 太阳出土四方亮, 姐在码头望情郎, 情郎捕得鱼儿回 手拉情姐笑断肠。 胥大海说: “少军,你怎么突然唱起了这情调调儿呀?” 黎少军像个初次到婆家的大姑娘,蛮不好意思地说: “唱习惯了。每回只要捕到大鱼,我就忍不住要唱几句。唱得不好听,你莫笑话。” 胥大海说: “唱得蛮好听的嘛!” 黎少军的堂客阳长圆说: “他呀,做惯了的事,讲一百次也改不掉。大海,你还不晓得嘞,我跟他念念嗦嗦,讲了好多次,要他莫吸烟,莫喝酒,硬是只差一点点儿拱到他肚里去哒。他把我的话当二分半。你看,而今开展社会主义大教育运动,要大破四旧,大立四新,黄色书本不许看,黄色调调儿不许唱。这样的形势他还不认清,硬是岩脑壳。刚才幸亏是大海,要是清波呀,早给你戴上了大帽子。说不定,还要把你抓去批判嘞。” 黎少军听了堂客明里批评,实则圆场的话,又赶紧附和两句: “是的。我是个怪人。习惯了的东西硬改不掉。” 这对年轻夫妻说的,胥大海觉得正好是自己前面打定主意要说的话题。他决定抓住这个有利时机,因势利导,对这两口子进行一番耐心地帮助。 第三节习惯于走老路的人是没有出息的 第三节 习惯于走老路的人是没有出息的 胥大海抬眼望望天空,暖和的太阳已高悬头顶。他觉得该是渔船归航拢红的时候了。 他便连跨几道船舱斗子,来到渔船艄后,换下了艄公阳长圆,双手熟练地打着双桨,随着大队渔船,朝阳南镇码头驾去。他对黎少军、阳长圆夫妇说道: “请你们夫妇说说看,习惯了的东西为什么难得改掉呀 ?” 黎少军回答说: “道理我讲不出,我只晓得做惯了的事,一下要不做了,心里蛮舍不得。刚才唱的这旧调调儿,我硬唱顺了口,每回捕鱼满仓,就要唱它。如果不唱,心里就憋得慌。刚才就是的。” “长圆你说呢?”大海又问坐在船头上的女子。 “我呀,”阳长圆抿嘴笑了笑,说: “我只念了初中就下放到春柳湖,我水平低,讲不出好多哲理。对用习惯了的东西哪怕坏了也舍不得丢掉,对走习惯了的水路明明晓得走不通了还要走下去,对我来讲就是个感情问题,不愿意接收新鲜事物。” 黎少军说: “大海你别问她,还是继续听我讲。我是驾船的,只晓得这点点儿味道,平素日驾船走惯了的路,要是一下下儿不走了,换条新的,心里就像蛮不好过。不是别的,因为老路走得多了,摸熟了,晓得哪里水深,哪里水浅,哪里水流,哪里水不流。到了哪个地方要转弯,哪个地方径直走,闭到眼睛都可以驾。走新路就不是这样,一切都不熟,都要靠自己探查,搞得不好,走错了路,多驾一截,搞得不好,要搁在滩滩儿上,还要下水推,几多麻烦,几多不习惯哟!” “就是这味道。”胥大海说:“但是,俺不可能一年四季走老路,一辈子走老路呀。要到新的湖场捕鱼,就得走新路,这是形势迫使俺走新路。不走新路,不闯新湖场,走几条老路,捕几个老湖场,哪能高产呢。渔民就是要敢于走新路,敢于闯新湖场,不怕走错路,不怕搁在滩滩儿上。在一条新路上,走错,搁浅,也只是一次、两次嘛。新路走的多了,慢慢就顺利了。只习惯于走老路,习惯于守几个老湖场,就捕不到大鱼,创不出高产。” 胥大海说到这里稍作停顿,接着更加动情地说: “少军和长圆,我告诉你们两口子一句话,习惯于走老路的人,是没有出息的。春江哥带领俺对连家渔船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建设现代化新渔村,这是千百年来渔民没有走过的新路。只有在今天,在社会主义的今天,在毛泽东思想照耀的今天,才有人来走。走不走得好,能不能走到底,就看俺有不有敢闯的精神。要是怕走错路,怕搁在滩滩儿上,就不会走,更不能走到底。闯新路的确艰难,一旦克服了艰难,就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成绩。” 胥大海说到这里,只见船头上的小两口低头不语,脸上也没流露出丝毫表情。这说明他们在沉思。 他决定再趁热打一锤。他接着说: “为了让渔民走上社会主义康庄大道,享受社会主义幸福生活,春江哥就敢闯敢干,不怕风浪,不怕搁浅,也不怕走错路。你们都晓得,那年他为了守住春柳湖,险些儿被刘局长开除了党籍。这次,带头搞连改、定居,刘局长在会上整他,还变向撤他的职,逼他丢下新围的垸子、新挖的鱼池,带出湖队下东洞庭湖打鱼。他怕过吗?没有!他退却过吗,也没有!他为什么不怕?因为他心里是明白的,眼睛是雪亮的,奋斗的目标是准确的,他坚持走的路是广大渔民通向幸福生活的必由之路,就是冲开刀丛剑树,劈开惊涛骇浪,也要坚定不移地走到底。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子的?” “我说。”女子望了望坐在对面的男人,正横她的眼睛,意思是叫她莫硬信回答。她觉得胥大海讲得有理,黄春江带领走的路是对的,没有被男人的眼色止住,毫不含糊地说: “我认为这条路走对了。” 胥大海单刀直入: “那你们为什么不跟着春江哥走新路,走到底,半路上转向,回过头要跟着卜思源走老路呢?” “我说。”黎少军生怕堂客又抢先回答,把话说走火,自己连忙抢过话语权。可说什么好呢?他没有准备,两只眼睛忽溜溜直转动,临时寻思一下下儿,想出了一句自认为很满意的话: “俺习惯了走老路。”他说毕,只见堂客的嘴角动了动,他赶紧用左脚踢她的右脚。 女子想要说话没说出来,倒不是因为被男人踢了一脚,而是一时没想出恰当的语言来表达内心的意思。 胥大海看出了这对年轻夫妻不同的内心变化,觉得眼下是把话说明白的时候了,他推棚见水地指出: “对一件事,不能单看习惯不习惯,要看对与不对。习惯了的东西,是错的,就要舍弃破除;对的东西,即使一时不习惯,也要大力提倡,树立起来。” “是的,我心里想的就是这个意思,硬讲不出来。”少军的堂客蛮有兴趣地插话。 “要你逞能。”黎少军瞪着妻子,没好气地说。 阳长圆理直气壮地说: “逞能就逞能。要像你一样,人年轻,思想结了壳。只习惯于走老路,对新鲜事物人家讲不好,你也一合神(声)。自己又不开动脑筋多想想。只晓得风吹二面倒。悔不该跟着你出湖。” “你,你……”黎少军万万没想到堂客会当着别人的面揭他的短处,这不明明是出他的丑?他满肚子的气话说不出口,恨不能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嫂子说得对。俺做任何事,都不能随着人家来,必须通过自己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地想一想。有人说黄春江带领俺走的路错了,这是不怀好心。少军从你懂事到而今,亲眼看见黄春江做了好多事,哪一件又做错了呢?!就拿你结婚这件事来说吧!” 少军堂客赶忙制止道: “大海,俺伢儿都有了,还提这号事,莫丑死人哒!” 胥大海深情地说: “嫂子,提这号事有好处嘞。你俩结婚时,春江哥要照新办法给你们举行结婚典礼,少军也是不肯啦。口口声声要照习惯了的老规矩办事,新办法没看到做过,莫搞不好。这是因为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你轻信了那些胡言乱语。春江哥针锋相对,逐条逐条地摆了好处,你才勉强同意。后来在事实面前你总算承认,按新办法结婚好处多。” 女人乐得哈哈连滚起来。她继而严肃地说: “大海,你的话把我心里说得透亮透亮的。春江哥带领俺走连改、定居的正确道路,就是一时不习惯,也要跟着走。少军,你那双眼睛横出血来,我也不怕,还是要讲。你抱住老观念不放,要碰得鼻青脸肿的。你忘记哒,那年春江哥领头改革网具,你也是跟着卜思源胡吵胡闹,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渔佬得,晓得搞什么技术革新。后来怎么样?还不是搞成器哒。使用时,你又说用不习惯,硬要用那老掉牙了的卡子钓。结果,人家用尼龙三层网一天捕捞几百斤鱼。你呢,一天只捕捞十几斤鱼。你这才晓得三层网好,才跟着用起来。”少军堂客点着舱里放着的雪白尼龙三层网,像是在质问男人: “少军你说,这都是实事吧!我没有讲你的冤枉话吧!” 第四节湖上一人唱渔歌四方有人和 第四节 湖上一人唱渔歌四方有人和 黎少军坐在船舷上,两肘立在大腿上,手掌托住腮,低头沉思:大海说得有理,堂客也没讲冤枉话。过去,人家喊声搞新名堂,他就担心搞不好。人家搞成了,只要他照到学,还说不习惯。这样的事他做了好多次,也就输了好多次,教训也不算少了。这次连改、定居一架势,本想积极点。没想到,要挑肩压膀,吃苦耐劳。哎,实在不习惯。正在犹豫时,刘局长来到春柳湖,整了黄春江,也把他喊开边开了一餐小灶,刮了一顿狠的。紧接着,卜支书又通知他出湖,就跟着来到了湖上。而今胥大海又讲了连改、定居这么多好处,句句都蛮有道理呀!是的啰,他来到他船上同他两公婆打鱼,为的就是动员他转变观念,回去以后积极参加连改、定居,一道修鱼池。从今往后,他到底该怎么办呢?人们都说他是这个讲好,又跟着这个讲好,那个讲好,又跟着那个讲好,风吹二面倒的墙头草。其实他是有主见的人。不然的话,下放知青阳长圆为什么不嫁张三,不嫁李四,愿意嫁给了他呢?这回呀,自己必须得好生想清楚再作回答。他轻轻地说了句: “大海你莫逼我,让我好生想一想。” 阳长圆不耐烦地说: “没什么想不想的,在湖上打鱼,就是要多收集亲鱼,回到春柳湖,就要积极挖鱼池。” 胥大海说: “嫂子,少军说得对。做任何事情,只有通过自己很好地去想,才不会上当受骗,才会有自己正确的立场观点。好吧,快到阳南镇了,捡好场,准备交鱼。” 胥大海手推双桨,放眼湖面,鱼归的船只结队而来,船船白花花,亮闪闪,像生辉的金,放彩的银,烁人眼目,令人舒畅。他高兴地说: “少军,你不是喜爱唱渔歌吗?我作词,你来唱。” 黎少军笑着说: “你要柴火佬唱吧!他是出了名的洞庭湖歌王。我这鸭公嗓子唱出来难听得很。他比我唱的好得多。” 这时他堂客说: “搞不得正经事。大海叫你唱,你就唱啰!你又不是没得好噪门!难道还怕丢人不成呀?!” 黎少军不情愿地回答: “好,我唱。唱得难听,大家莫怪。” 胥大海眨眨眼睛,默默神,念道: 小船载来大船拖, 满湖流荡白云朵, 汗水换来大丰收, 征途高唱跃进歌。 黎少军先念了一遍词,就敞开喉咙,放声高唱。雄浑豪放的渔歌,飘荡在东洞庭湖上。 洞庭湖上一人唱渔歌,四方有人和。 黎少军这一唱不打紧,逗引得杨光明、杨春初、周银枝、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等年轻渔人,还有甘德保、周生法、李义才、李幺秀等老一辈渔民,凡是能唱善歌的渔人们都放开嗓子唱起来。 一路欢歌笑语,飞向阳南镇码头。 船队刚刚拢岸,一艘桅顶上竖着“岳阳水产公司收购二号”鲜红旗帜的机动船驶了过来。条条渔船都行动起来,捡鱼,抬鱼,送上收购船。 胥大海捡完舱底最后一条鲤鱼,准备和黎少军抬着鱼篓去交鱼,不等他站直腰身,少军两口子早抬起走了。 他笑了,抬眼朝两边一看,每条船上都行动得很快,只有隔他两条船的一只翘尾巴网船还没行动,几条鱼搁在船舱里无人收捡。渔人熟悉各条渔船,就像农民熟悉各家的房子一样。他一眼看出是谁的网船,心里问道: “火白鲢呢?鲜鱼不交,上哪里去啦?” 这时,网船右侧的座船后舱顶棚底下,伸出一个额头上捆绑花手帕的平顶大脑袋,朝湖里重重地吐了一口涎水,又缩了回去。他吃了一惊:怎么,火白鲢病哒。得的什么病呢?过去看看。他两步跨到船脑壳上,飞身跳上岸,要去探望右侧渔船上的病人。 胥大海不明白火白鲢到底得了什么病? 自从出湖以来,他发现徐学勇每每朝朝,时时刻刻,都是焉头搭脑,无精打采,像掉了阳气。人们都说火白鲢蚀了膘,脸上的肉掉了一巴掌,眼睛溃进寸把深,硬丑得不像人相哒。 人们都搞不清他的病症,只有卜思源晓得。 出湖的那天晚上,他照卜思源的分派,去动员他的恋爱对象王萍驾驶一号指挥船拖带船队下东洞庭湖。他一路走,一路想:自从黄春江从青鱼港回滩,贴出那张《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草图》以后,他和王萍就有了矛盾,曾几次谈心都没谈拢来,不是鼻翘嘴歪地分手,就是火气冲冲地散开。这回,是关键的一回,一定要谈得亲亲热热,难舍难分。 谈些什么呢?怎样起头呢?要是说:“亲爱的王萍,我爱你!”她准会背心朝你。要是说:“王萍,你莫跟到黄春江搞连改、定居的鬼路,驾驶一号指挥船跟俺一起下东洞庭湖,见识大世面,比窝在这巴掌大的春柳湖好得多。”她听了要是不高兴,只怕会赶你下船。 哎,到底怎么谈呢?徐学勇想出了好办法:她喜欢谈论理想,憧憬未来。那就投其所好吧! 他自以为拿定了驾驭王萍的绝妙主意,步子一飘一飘地来到了一号指挥船上。 他走到灯光闪亮的中舱门口,只见姑娘伏案灯下,聚精会神地在笔记本上写东西。他走进舱门口,说: “嗨哟,王萍你真刻苦呀!” 王萍吃惊地回过头,眨眨眼睛,问道: “是你哟。搞什么呀?” 火白鲢晃晃平顶大脑壳,道: “没事。” 苹果脸说: “没事。那就请你走吧!” 火白鲢不明白姑娘“走”字的意思,问: “走,走到哪里去呀?” 王萍说: “你爱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 “哦!” 火白鲢以为姑娘要他走,是邀他上岸散散步,谈谈心。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姑娘对他陡然来了180度的大转弯,变得这般友好了。这是刘局长的功劳呀!他连连说: “好!走呀,走呀!” 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说: “萍!你走前头。” 王萍奇怪地问: “我走前头?” 火白鲢说: “嗯!这才像个恋爱的样子唦!” 从这句话里,王萍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暗暗好笑。 她为了不挫伤徐学勇的自尊心,但又不让他抱什么希望,她淡淡地说: “你走吧!我没时间。” 于是,姑娘又伏案写起来。 火白鲢瞪大两只眼睛,问道: “怎么?你不同我走呀!你,你……” 王萍也不理睬,只顾埋头写自己的。 第五节征服女人的手法有多种 第五节 征服女人的手法有多种 火白鲢气得心里怒火冲天,平顶大脑壳上的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就是不敢发作。 他对这位聪明能干,标致健壮的姑娘倾慕到了无法形容的程度,希望能永久生活在一起。 他想,好好歹歹就在这一次,不能耍半点态度,只能哭脸把着笑脸做。征服女人的手法有多种,实践证明采用小恩小惠的手段行之有效,足以能够达到目的。 他嬉皮笑脸地走到姑娘身边,伸手抢过她手里的笔记本。 王萍心里十分气愤,伸手欲夺,但她马上打消了念头,她端壮严肃地坐在那里,对徐学勇不屑于理睬。 火白鲢照着稿纸念道: 急流颂 形似烈马奔, 声如战鼓鸣, 一日走千里, 百折不留停。 徐学勇望着王萍,说:“这诗写得真好。我没有诗才,也学着和两句吧。王萍你不嫌弃吧?” 姑娘不予理采。 徐学勇摸摸平顶大脑壳上粗密的头发,朗诵起来: 一江水盈盈, 四面有回声, 流向何处去, 日夜下洞庭。 王萍看出了他的用心,又有意来了四句,念道: 卷残渣败叶, 荡王八龟孙 险滩休锁住, 飞奔向光明。 这几句,火白鲢感到不对味,但又说不出究竟。他自以为是春柳湖的高材生,有水平,要露一手给姑娘看,未曾想到,王萍诗才横溢,高深莫测。他问: “这几句是什么意思?” 王萍说: “你自己想嘛。把日记本还给我。” 火白鲢故意往身后一藏,说: “你急什么嘛!” 王萍板着脸孔说: “你知趣点好不好。” 火白鲢害怕她生气,赶忙递上前: “给你,给你。” 姑娘接过日记本,坐下来,准备把这一天的日记继续写下去。她马上想到,火白鲢一定有什么事才来,便问道: “有事吗?没有就请快走开!” 火白鲢就怕她催他走。他想:和可爱的姑娘在一起多待一分钟,就多一份幸福。刚才她与他对诗,说明她态度上的好转。世界上有些姑娘就是怪,本来内心爱你,却装得不爱你,甚至讨厌你,叫人难以琢磨。倘若真的摸不准,美好的姑娘就会从你眼前走掉。 他凑向王萍,轻声细语地说: “萍,我有件事要和你谈谈。” 王萍头也不抬地说: “讲嘛!” 火白鲢先前准备好的一肚子谈理想、谈未来的话,早已飞得无影无踪了。讲什么好呢?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他的话到嘴巴边边儿上又转了个弯,问道: “你晓得吧,黄春江挨了刘局长的严厉批评不说,还被停职了。” 王萍说: “春柳湖的人都晓得。这又不稀奇。” 徐学勇说: “刘局长指责黄春江连改、定居搞错哒。你晓得吧?” 王萍说: “这是老调重弹,又不是什么新闻。” 徐学勇说: “刘局长和卜支书为了挽回前段黄春江造成的损失,已经把渔船组织起来,而今下东洞庭湖捕鱼,要你驾驶1号机动指挥船拖带船队,马上就出发。你看好啵?” 王萍睁大眼睛问: “出湖?” 火白鲢点点头: “嗯。” 王萍大声说: “怕你想破后脑壳!” 火白鲢还想纠缠,听得传来了钱仁和两口子的吵闹声和李清波、朱天江要追赶出湖船只的呼喊声。 他想,事情拐场哒,被黄春江发现,肯定出湖不成。他又听得卜思源招呼道: “学勇,快些来上船。莫求她了,算哒,不要指挥船。” 他只好赶紧跑过去,还回过头来使劲看了苹果脸姑娘几眼。 这时,火白鲢苦恼地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又默默地望着天空出神。哎,女人,可恼而又可爱的女人,真是令人头痛哟!看她那冷漠态度,完全丧失感情啦。垮了,垮了,彻底地垮台了。都怪那可恨的黄春江,不是他要搞连改、定居,没得卵事。他俩不会产生矛盾,不会闹僵关系。嗯,听人说,黄春江和王萍的关系不正常,上次没抓到赃证,下次硬要抓个现场才行。若真有其事。哼!那就对不起。 徐学勇的牙根咬得嘣嘣响,又是一个翻身,弄散了包在脑壳上的手帕,掉在锁幅板子上。他抓起一看,是一个印有两个红彤彤苹果的花手帕。他痴呆呆地盯着它,就像看到了那丰盈多姿的身躯,就像看到了那红润光泽的苹果脸蛋。 这条手帕是他和王萍最初相好时,姑娘亲亲热热送给他的。而今,她的心变了,手帕也旧了。他痛苦已极,将手帕朝湖水里扔去,刚扔出手,又一把抓回来。他舍不得呀!他留恋王萍,深深地留恋,不能把手帕扔掉,等到回春柳湖以后,再拿着手帕找到她,以此为题,好生谈谈,争取她回心转意。 “学勇,你病了?” 船头上飞来招呼声。他晓得是谁,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懒得回答。 胥大海以为他病得很厉害,准备弯腰钻进棚拱,问个仔细。忽听湖面上传来亲切的喊声: “大海!大海!” 他抬头一看,湖面上,一个高大威猛的渔人驾着艄桨,和前舱驾着头桨的汉子一道驱使着一条拱棚渔船急速而来。 胥大海惊喜地喊道: “是春江哥呀!是沅发哥呀!你俩怎么来啦!” 黄春江反问: “我俩怎么不能来?你难道讨厌我俩不成?” 胥大海笑着说: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把领队出湖的任务全部交给我了吗?我会完成好。你应该守在春柳湖,集中精力完善连改定居的几件大事。” 黄春江说: “连改定居的事都安排好了,一个钉钉套一个卯卯,有源福、四伯、银河、建国、援朝他们抓落实。我还是担心你这里抓不过来,特别是收集亲鱼的事,怕受到阻挠。”他扫视了四周一眼,轻声对胥大海问道:“卓有德已经到了吧?” 胥大海也轻声回答: “到了。他到了两天了。” 黄春江说: “他比我和沅发早动身三天。” 黄春江在卓有德驾船离开春柳湖的第三天,他也驾船驶出春柳湖,穿沅水,过目平湖,越万子湖,下东洞庭湖。 胥大海说: “路上你和沅发比他用的时间少了一天,你俩肯定晚上没休息。” 黄春江说: “反正是睡不着,只想早点见到你们,与其睁着眼睛睡,不如驾船赶路还痛快得多。” 说着,他递给胥大海一海碗米酒,说: “大海好久没喝酒了吧?我这里带来了五大桶。来!痛痛快快喝上一大碗吧!” 李沅发说: “这是雷四伯和橘姨妈自制的米酒,又香又甜,喝了不伤头的。大海你快喝吧!” 胥大海闻到酒香,口水一下就上来了。他迫不及待地接过大海碗,一仰脖子,“咕咕咕”,把一大碗米酒喝了个精打光。他连声说: “好酒!好酒呀!” 黄春江问: “大海你这是准备去哪里?” 胥大海朝一旁努努嘴说: “我正要去找徐学勇交交心,沟通一下思想感情。” 黄春江问: “我能和你一起上他的船吗?” 火白鲢听了咕哝道: “黄春江来了。讨厌的家伙,真讨厌!别来!别来!宁可见到鬼,也不想见到你!” 第一节朋友加同事谈不尽的千言万语 第四十四卷 畅饮洞庭 第一节 朋友加同事谈不尽的千言万语 洞庭湖的渔民作业一般是傍晚放网下湖,第二天黎明出湖收网。有边收网边摘鱼的,有连网带鱼收进船舱,回到码头,一边摘鱼理网,一边做早饭的。吃了早饭,交鱼,补网。做完了这些事,或开会学习,或休息玩耍。待到吃了晚饭,又出湖放网。 这时,黄春江和胥大海没有参与理网摘鱼,也没有做早饭。两个都是大队干部,又是心对心的好朋友,这次分别两个月,都觉得有许许多多的心里话要谈,有许许多多的情况要交流。 黄春江昨天到此,夜里忙于到渔民中间问寒问暖,交流感情,了解情况。 今天大清早,他又忙于出湖收网,轮到他和胥大海单独交流的机会为零。 这时候,他俩同时跳下渔船,并肩朝堤岸上走着,黄春江比胥大海稍高一点点儿,一个魁梧,一个武墩,一个黑里透红的长方脸盘,露出健美的雄姿;一个红里显黑的方圆脸盘,泛起英俊的微笑。那气质,那神情,都仿佛有点相像。两个火热的胸膛里,两颗心脏跳动的节奏都一样。 他俩边走边谈,朋友加同事,真有谈不尽的千言万语,吐不完的心得体会。人与人之间很奇怪,有的人可以做朋友,但不能做同事; 有的人可以做同事,但不能做朋友;像黄春江和胥大海这样既可以做朋友,又可以做同事,时刻肝胆相照,处处步调一致,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这是很少见的。 时间一点也不理解他俩的心情,依然照着既定的步伐朝前走。 他俩相互介绍了春柳湖和洞庭湖的情况。之后,黄春江问道: “亲鱼收集了多少?” 胥大海说: “五条。” 黄春江说: “少哒。还要抓紧多收集亲鱼,收集的亲鱼越多越好,明年春天进行人工孵化才有保证。收集亲鱼没遇到什么阻力吧?” 胥大海说: “没有。” 黄春江说: “那就好。还要向大家宣传,妥善使用和保管网具,损坏越小,对连改、定居的促进就越大。” 胥大海点点头说: “好!”他暗暗佩服黄春江深谋远虑,分析精辟,决心扎扎实实地学习他这种革命精神和科学态度。 临尾,他问: “春江哥,照原先的安排,卓有德不是留在春柳湖修鱼池吗,你为什么又让他来这东洞庭湖捕捞呢?” 黄春江说: “是他主动向我提出,要给一队的出湖渔民送柴米油盐。他说一队的哪条渔船带了多少生活物资,他心里都是有数的。按照出湖的时间算起来,如果还不赶紧补充,就会断饮。我反问:你身为一队之长,当初为什么不要他们多带点生活物资呢?他回答说,让他们带多了东西,担心他们迟迟不回来参加连改定居。我反被他说得无话可讲了。我琢磨他这个时候要求出湖的真实目的肯定不在这里,但也不知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若不同意也是有理由的。但我想,他不达目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与其阻挡他出湖,不如干脆一口同意让他出湖,给他一个舞台,让他放肆表演。为了看他的节目,我也赶来当观众。” 胥大海对准他胸膛上一拳,笑道: “你真行啦!” 黄春江说: “卓有德不是一般的心计,对他要加倍提防!” 胥大海问: “你估计他在湖上会表演些什么?” 黄春江笑了笑说: “过早地作出判断,有可能犯下主观主义的错误,也容易防松对他的警惕。鲶鱼的狡猾之处就在于它总是躲在岩头缝里,使你无法伸进手捉住它。你想想,无论什么鱼都没有鲶鱼的那种阴毒。” 胥大海边听边点头。 春柳湖的两个带头人并肩在东洞庭湖南岸边迈着轻捷的步子,畅快地往下谈。 他俩边走边谈,不自不觉地走进了君山里头,身边掠过的是原始森林,茂密的湘妃竹,枝枝叶叶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散发着清新甜蜜的气息。 初升的太阳从洞庭湖上照过来,阳光穿过树林竹林,变成一束束,像无数支美丽的金箭流动。 一群群白鹭不时从树上飞起,飞往湖上,又盘旋飞回来,飞进树林中。 一根根拳头粗的藤条,从这棵树上爬到那棵树上,吊挂空中的藤条像秋千一样惹人眼馋,恨不能双手抓住,荡几个来回。 他俩顺着石级下山,朝柳毅井方向走去。走出树林时,发现湖上的太阳升起桅杆高了,湖上的雾气已经消散,湖水明亮如镜。 胥大海突然指着湖面上,用惊喜地口气招呼道: “春江哥你看!江猪!” 第二节观看江豚在波峰浪谷间表演 第二节 观看江豚在波峰浪谷间表演 黄春江顺着胥大海手指的方向望去,宽广的湖面上,数十只性情活泼的江豚在波峰浪谷间上游下窜,身体不停地翻滚、跳跃、点头、喷水、突然转向,摆尾,一连串的动作令人眼花缭乱。侧游时尾鳍的一叶露出水面,左右摇摆,从空中划过。受到惊吓后便急速游动,然后一次或连续数次使身体腾空,大部分露出水面,仅尾叶在水中向前滑行,偶尔全部身体都跃出水面,高度达到了半米。直立游动时,身体的三分之二都露出水面,与水面保持垂直的姿势,能够持续数秒钟。 黄春江、胥大海简直看入了迷。 那群江豚离他们这边越来越近了,有的全身为蓝灰色,有的全身为瓦灰色,有的腹部颜色浅亮,有的唇部和喉部为黄灰色,有的腹部有一些形状不规则的灰色斑。它们不时喷起阵阵水花,发出像羊叫,似鸟鸣的声音。 胥大海高兴地说: “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只江豚在一起列阵游动。以前看到的都只有三五只。” 黄春江也兴奋地说: “我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的观看江豚的表演。没想到它们有这么高的表演天分。一个个像专业表演艺术家。太棒了!” 此时,湖上有条大船行驶,江豚群则紧跟其后,有的顶浪跃起,有的乘浪起伏。它们将头部露出水面,一边快速地向前游进,一边将嘴一张一合,并不时从嘴里喷水,每口水喷出大约都有60到70厘米远。呼吸时仅露出头部,尾鳍隐藏在水下,然后呈弹跳状潜入水下。 胥大海赞叹: “江豚的这种吐水行为太有趣了,太可爱了。” 黄春江、胥大海停下脚步,眼睛盯着湖中,兴趣盎然地观察江豚的精彩表演。它们呼吸间隔一般为1分钟左右,但如果受惊,下潜的时间可达8—9分钟。一般如果入水时不弓着腰,在水下停留的时间就不会很久,但下潜时弓腰的幅度很大,则表示将要深潜,不会连续出水。当顺流游动时,下一次出水的位置一般在前一次出水位置之前10米左右,傍流时一般在前一次出水位置之前5米左右,而逆流时只能前进3米左右。 黄春江说: “大海,这也是我一生中看到的江豚最多的一次。以前看到的最多一次是10来只在一起,像眼前这样几十只聚在一起,这还是头一回看到。” 胥大海说: “江猪是长江中的瑰宝。老一辈人讲的,看到江猪的人就会走好运,发大财嘞!” 黄春江哈哈大笑道: “那就好!你我都走好运,发大财。这好运就是连改定居顺利实现,这发大财,就是多捕捞到一些亲鱼,人工繁殖鱼苗获得成功,养殖池里夺得高产,鲜鱼走俏出口,换回更多的美金。” 那条大船远去了,江豚被甩在了后面,它们停止了追逐,又一心一意开始了觅食。 每一条江豚都快速游动,大多数潜入深水,眨眼之间又露出水面,频频入水,又频频出水,呼吸声也较大,有时嘴上还沾有污物,在水面激起数十厘米高的涌浪。 它们发现猎物后就向前猛冲,接着快速转体,用尾叶击水、搅水,驱赶鱼群,使其惊散。接着快速游动,迅速接近猎物,头部灵活地转动、摆动以便准确定位。咬住猎物后,将鱼头调整为正对着咽喉的方向快速吞下,然后再进行下一次捕食,也有时将较小的数条鱼都衔在口中后,再一次吞下。饱食后便缓慢地游动或悬浮在水中。 它们集体发现鱼群,就协调行动,彼此分开游动,潜水不深,游动方向不定,常伴有前扑和甩头的动作,将猎物包围,被追逐的数十条至上百条银白色的小鱼被迫跳出水面,使水面一片银光闪闪,场面蔚为壮观。 胥大海说: “江豚身躯这么大,就靠追逐这种小鱼恐怕很难饱肚子。” 黄春江说: “那当然。它们的食物包括青鳞鱼、玉筋鱼、鳗鱼、鲈鱼、鲚鱼、大银鱼等鱼类和虾、乌贼等,随着所处的环境不同而改变。这洞庭湖里的鲤鱼、鲫鱼、鳊鱼、翘鱼、刁子鱼、鳑鮍鱼等,都是它们的食物。” 这时,江豚集体合围一群小鱼,小鱼无路可逃,便往空中飞起。空中盘旋的白鸥也不失时机地赶来,趁小鱼露出水面时不停地飞速掠过水面,抢食小鱼。 江豚不仅不敌视白鸥,反而把小鱼抛向空中,甚至喂进白鸥嘴里,相互欢快地嬉戏。 胥大海感叹道: “江猪太可爱了。十分通人性。” 黄春江说: “江豚可爱的地方多着嘞!如果即将发生大风天气,江豚的呼吸频率就会加快,露出水面很高,头部大多朝向起风的方向顶风出水。老一辈渔民把它的这种行为称为‘拜风’。就是祈求天老爷不要刮大风,不给渔民造成危害。其实,这是天气变化之前气压较低,使江猪不得不增加呼吸频率,以获得足够的氧气的一种特殊行为。江豚对水温的适应范围很广,从4到20c均能够正常地生活。它们压根就不怕风,风越大,它们游得越欢。” 胥大海说: “江豚的这种性格值得人类学习。” 这时,一群江豚在他俩眼前的湖面上掉转头,游向了远处的湖上。 他俩收回目光,依然饶有兴趣地谈论着江豚,开始从君山往湖边码头走去。按刚才商定的,要利用今天的早餐好好慰劳大家。 第三节洞庭湖上一根葱比金条还宝贵 第三节 洞庭湖上一根葱比金条还宝贵 码头上,每条座船的尾棚都被槡木羊角桠高高地顶起,不时从尾棚里传出锅铲摩擦锅底的声响,饭菜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渔民下洞庭湖打鱼的时间长了,随船携带的茶油、菜油全都用完了,蔬菜更是成了缺物,就着自制的腐乳汁、辣椒酱、酸豆角、干腌菜下饭。抵抗力差一点的人已经开始解不出大便,肛门撕裂。打鱼时用力越大,渗血越多,一天到晚,裤裆里都是精湿的,脱下洗涤时,湖水被染成鲜红一片。 安济仁做早饭,看见从岳阳城涌过来的浪尖上漂浮着一片菜叶,他赶紧放下锅铲,驾动行船,朝那片菜叶追去。 正在做饭的匡世宏也看到了这片菜叶,但他没有安济仁的行动麻利。 安济仁几桨追上那片菜叶,扑身捞起,是一片泛黄,布满了虫眼的大白菜。如果是在春柳湖,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会嫌弃地扔掉,或是喂牲口。此时他简直如获至宝,生怕它跑掉,放进了船舱里。 他发现浪头上还有闪着绿色的漂浮物,加紧划桨,追了过去。 果然,有半颗葱,有一根半黄半绿的大蒜,他连连捞起。 匡世宏赶上来,把白花花的大蒜根须,把带老叶子的冬苋菜梗,连连抓进船舱里,心里暗暗感谢那些城里洗菜人的大度,希望他们明天还能抛弃的更多一些。 这时,黎少军、赵海南驾着渔船过来了。 安济仁、匡世宏以为他俩也是来捡菜叶子的,便不再顺着浪头追那些大蒜根、白菜叶之类的东西,意思是见者有份,余下的让他俩去捡。 黎少军、赵海南却不屑一顾,用力驾着双桨,往远处的湖面上去了。 安济仁、匡世宏回到码头,按照渔家见者有份的规矩,把从浪头上捡回来的菜叶菜梗、葱根蒜须,给左边渔船上李幺秀扔一根葱,给右边渔船上甘德保扔半片大白菜,他俩边扔,边笑嘻嘻地说: “有盐同咸,无盐同淡,有福同享,见者有份。” 李幺秀说: “这真的是宝贝呀!好几天没有吃到青菜了,嘴唇皮儿都在掉皮开裂。多谢哒!多谢哒!” 甘德保说: “有谁能想到,在这洞庭湖上,一根葱比一根金条还宝贵嘞。” 老人说罢,仰天哈哈大笑。 安济仁重新开启煤灶做早饭,可他又犯难了,蔬菜是有了,可没有炒菜的油。如果吃红锅子菜,吞进口里的那一下真的很难受,而且也起不到增加营养的作用。 这炒菜的茶油或菜籽油,他想不出来,也变不出来,更从湖上捡不上来,他只好照老办法解决了。 安济仁把杨春初、杨光明从胶丝渔网上摘下来的半筐两指长、半斤重左右的鳜鱼崽子,从作业渔船上一把提到了生活渔船上。 杨春初、杨光明知道他的目的,让他搞一餐,没有搭理他,依然埋到脑壳从胶丝网上摘下一尾尾小鳜鱼。 从网上摘下这种小鳜鱼是不能分心走神的,必须高度集中注意力。因为这种鳜鱼虽小,可浑身都是扎人的针,脊鳍、肚鳍、尾鳍,比钢针还扎人,还有那锋利无比的嘴巴,简直像锯齿一样咬人。经验再丰富的渔民,也绝对做到了全神贯注,小心翼翼,但两手还是免不了被小鳜鱼扎得伤痕累累,裂满了细细的口子。 东洞庭湖里这种小鳜鱼很多,如果碰上了,网眼里会挂满。摘下来很麻烦。但是卖新鲜的不起价,飞便宜的,几分钱一斤。将其晒干,进城里去卖,却大受老百姓欢迎。用油酥一下,肉质嫩,口味香,营养价值极高。 杨春初、杨光明本打算摘满了一鱼筐小鳜鱼,就搬到坡地上,铺块竹簾子,把小鳜鱼往上面散开,晾晒,到了晚上,太阳落土时收回来,一个太阳半干,连续三个太阳就全干了。 然后用麻布袋装了,存放到生活渔船上。 此时,他俩断定安济仁把半筐新鲜小鳜鱼提到生活渔船上,是要从它们身上榨油,用作炒菜。 他俩想的一点没错。 安济仁把半筐小鳜鱼倒进一锅开水里,温火细熬,等到一锅水烧干了,鳜鱼熟了,体内的油慢慢溢出,嗞嗞地作响。 这种嗞嗞的响声没了,把鳜鱼渣捞出,剩下半锅晶莹透亮的鱼油。渔民长时间出湖,就是用这种自制的鱼油替代茶油、菜籽油作食用油。 这时,卓有德正在逐船发放一个青椒、一根大蒜、一颗菠菜。 这些青椒、大蒜是他从春柳湖带来的,菠菜是他从岳阳城里买来的。他交给每条船上时,都会强调一句: “这些稀罕物,都是卜支书对大家的关怀。莫忘了领导的恩德。” 杨春初对他说: “你告诉卜支书,这点东西太少了,到口不到肚,多的惹得心里烦。你要他给大家多谋一点来。” 卓有德笑着说: “真是叫花子不好惹,把一座金山送给你,你又会嫌金山小了,要送你一座金岭。人心总是不得满足的。” 第四节谁不喝醉谁就是缩头乌龟 第四节 谁不喝醉谁就是缩头乌龟 黄春江对出湖渔船缺少生活物质的这些情况心里有数,他来洞庭湖上别的都没有带,就带了三样东西:菜油、蔬菜、米酒,准备逐船分发给大家。 他看到卓有德在他前面发放青椒、大蒜和菠菜刚过去,心里想:他发这些东西,没有局限于本队,而是见者有份,真是个聪明人呢? 渔民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党支部书记从春柳湖带来了大量的生活物资准备要分发下来,这时闻到了炉锅里飘出的饭香,就相邀着要开饭。 杨春初一声高喊: “开饭啰!” 简直惊天动地。 “大家且慢!” 湖上,传来黎少军、赵海南的高喊。他俩说: “我们这里还有一样好菜。” 黄春江看见他俩的渔网里各拖着一条江豚,不禁暗吃一惊。 他解开黎少军的渔网,被困的江豚在水里活动了几下,伸展开了躯体。 这条江豚体长约为120—190厘米,体重大约100─220千克。全身铅灰色,它的头部较短,近似圆形,额部稍微向前凸出,吻部短而阔,上下颌几乎一样长,牙齿短小,左右侧扁呈铲形。眼睛较小,很不明显。前5个颈椎愈合,肋骨为14对。身体的中部最粗,横剖面近似圆形。背脊上没有背鳍,鳍肢较大,呈三角形,末端尖,具有5指。尾鳍较大,分为左右两叶,呈水平状。后背在应该有背鳍的地方生有宽3—4厘米的皮肤隆起,并且具有很多角质鳞。 赵海南渔网里的江豚灰白色,体长、体重、体形都相差无几。腹面的两个鳍肢的基部和肛门之间的颜色变淡,还带有淡红色。这种显著的特征表明,这是一条雌性江豚,正处于繁殖期。 黄春江心里隐隐作疼。他恨不能狠狠地刮他俩一顿胡子。但他忍住了。 黎少军兴致勃勃地说: “江猪浑身都是宝。今天能捕捉到两条,特别的走运。因为江豚分布于西太平洋、印度洋、日本海和我国沿海等热带至暖温带水域,在我国见于渤海、黄海、东海、南海和长江等水域,通常栖于咸淡水交界的海域,也能在大小河川的下游地带等淡水中生活,在长江甚至能上溯到宜昌和洞庭湖、鄱阳湖一带。喜欢单只或成对活动,结成群体一般不超过4—5只,但也有87只在一起的记录。江豚能发出两大类声信号,高频脉冲信号由一连串的单个高频窄脉冲所构成,一般在20一120个之间,为声纳信号或称为回声定位信号,主要是在探测环境、捕食时发出;低频连续信号为时间连续信号。由于频率的高低不同,人耳听起来有的像羊叫,有的似鸟鸣。” 他的这些话,有的渔人听来觉得新鲜,有的渔人听来觉得老调重弹,黎少军不管这些,越说越兴奋。微博人家高音调说: “这种江豚与白鳍豚基本上不合群,但也偶尔在一起共同嬉戏。我和海南悄悄观察它们多时了。如今带的食用油全部用光了。大家总不能吃红锅子菜。把江豚杀了,熬出的油,比什么油都要好。炒出的菜清香、润滑,格外的可口。” 黄春江大声说: “先不要急着宰杀这两条江豚,因为我给大家带来了足够的食用油,还带来了大坛的酒,还带来了很多时令青菜。现在分发给大家,现炒现吃,有酒量的敞开肚皮喝,有饭量的,敞开肚皮吃。只要不把肚皮撑破就行。大家说好不好?” 杨光明说: “春江哥这个提议不错。我们大家来这东洞庭湖打鱼已经有两个月了,吃的亏比打的鱼还多。春江哥代表大队党支部慰劳我们,我们每个人都倒满一碗酒,喝个痛快。今日有酒今日醉,谁不喝醉,谁就是缩头乌龟!” 大家鼓掌、喝彩,共同高喊: “要得!谁不喝醉,谁就是缩头乌龟!” 胥大海提议道: “春江哥你刚从春柳湖来这东洞庭湖上,喝酒之前,你先给大家介绍一下家里和外面的形势吧!” 黄春江说: “首先请我姐夫讲一讲吧。” 卜思源反问: “你让我讲什么?” 黄春江说: “讲些什么,你心里肯定有数。” 卜思源说: “我真的不知道讲什么。” 卓有德说: “你领队出湖两个月了,对前段的捕捞工作来个小结,总可以嘛。” 卜思源摇了摇头,仍然坚持不肯讲。他慵懒地说: “我懒得讲。天天和大家在一起,推开船棚就见,讲的都是几句现话,没什么意思。春江你才来湖上,你有讲的,我把时间留给你,你多讲一点吧!” 黄春江首先敬酒,他要大家都满上一碗酒,能干的,一口干,不能干的,慢慢饮。他说: “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酒量有大有小,喝酒有快有慢。不搞一刀切。自己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总之要喝好。” 大家齐声喝彩: “好好好!今日有酒今日醉。” 黄春江把一大碗酒高举过头顶,说: “先干为敬。这碗酒我先干了。” 他张开大嘴,一口干下了大碗白酒。他砸砸嘴说: “等大家都把碗里酒干掉了,我再和大家一起干第二碗酒。下面,我就给大家讲讲自己的一些想法。” 卓有德带头鼓掌,并高喊道: “欢迎黄书记给我们大家作重要讲话。” 湖上响起一片掌声。 第五节不能把下一代渔人的饭都吃掉 第五节 不能把下一代渔人的饭都吃掉 黄春江举起满满一碗酒,动情地说: “我讲的第一点,向大家表示慰问。出湖这些日子,风里雨里,吃尽了千辛万苦,取得捕捞大丰收,现金收入比去年提高了五成。这将对连改定居起到保障性作用。我代表大队党支部谢谢大家!” 卓有德殷勤地给他倒上一大碗酒,毕恭毕敬地举到他面前说: “黄书记你还是边讲边喝酒吧!” 大家都齐声要求道: “卓队长的提议要得。黄书记你边讲边喝酒,我们大家边听边喝酒。你乘着酒兴会越讲越精彩,我们大家乘着酒兴会越听越专注。” 黄春江接过卓有德递给的一碗酒,喝了一口,接着说: “我讲的第二点,就是要在搞好捕捞的同时,做好搜集亲鱼的工作。有了亲鱼才能孵化鱼苗。亲鱼越多,孵化的鱼苗才会越多。有了我们自己的亲鱼孵化的鱼苗,就可以在我们自己开挖出的鱼池里养殖成鱼。鱼苗种类多,鱼苗素质好,是确保养殖丰收的关键。所以不可小看了我们在这洞庭湖上的捕捞,每捕一鱼一虾,都与连改定居这件大事密切相关。我这里拜托大家,凡是捕捞到10斤以上的大鱼,不管是鲢鱼、鳙鱼,还是青鱼、草鱼,以及鲤鱼、鲫鱼、鳊鱼,等等,都要做到不伤一片鱼鳞地捞起来,妥善地加以养护,及时地交给胥大海这里统一保管、统一养护、统一运送。” 他举起酒碗,与身边的胥大海、黎少军、赵海南碰了碰,说: “我讲的第三点,以后捕到小鳜鱼,全部放回湖水里。我们不能今天把明天的饭一餐全吃了,更不能把子孙的饭也全吃了。吃了上餐,要为下餐打算;这辈子有吃有剩,更要为我们的下一辈,下下一辈谋吃的。哪怕吃红锅子菜,哪怕吃盐水饭,我们再也不能用小鳜鱼熬油了,也不能把小鳜鱼晒干了。我宣布从今天开始,三指以下的渔网全部停止使用,给半斤以下的小鳜鱼和各种鱼苗留下活命空间。如果大家同意我的观点,就举起手中的酒碗,喝上一大口。” 众人齐声响应: “喝!黄书记你站得高,看得远。你说的有道理。我们绝对不能把下一代渔人的饭都吃掉了。以后捕到小鳜鱼,再也不用来熬油了,要全部放回湖水里。” 黄春江接着说: “我讲的第四点,是关于这两条江豚。这是一条雄性江豚和一条雌性江豚。江豚的交配从雄兽和雌兽之间的热烈追逐开始到交配结束,一般需要30一60分钟,一天之中可以出现十多次,而且昼夜不分。雄兽在追逐雌兽时腹部及尾柄前后游动,有翻滚、侧游、仰游等多种姿势,水面常常被搅得波浪不止,水花四溅。伴游时,雄兽和雌兽平行露出水面或潜入水中,身体不同部位触碰、相蹭,有时它们还用吻端相碰,吻触对方生殖部位等,逐渐引发交配。当发情到一定程度后,它们将腹面相对,生殖裂靠近,雄兽将生殖器外露,继续相伴游动,直至雄兽的生殖器插入雌兽阴道内,达到结合。这时水面相对平静,大约2分钟之后,交配结束。雄兽和雌兽缓慢地从水中上浮,然后分开。我敢肯定,少军和海南就是在它俩最幸福的这一时刻,将它们捕捉到的。要不然,它俩不会落入你俩的渔网。” 黎少军说: “想想捕捉到它们时的情景,还真是春江哥讲的那一回事。” 黄春江说: “你们知道吗?分娩之前10天左右,雌兽的呼吸频率逐日增高,食量渐减。到分娩之前5天时乳裂、生殖裂逐渐涨大,张开,乳头外突。游泳时常停止于水面,身体左右晃动,好像失去平衡一样。分娩开始前约25小时,外阴部进一步张开,阴道口有乳白色液体流出。分娩时阴道口叉开,每隔3分钟左右上下急游、翻滚一次,大约持续2一3分钟后缓慢游动,间歇3分钟后再次急游。每次急游时,雌兽便开始用力,这样幼仔就可以产出来一点,但一松劲的时候,仔豚就又缩进去了。一直到一次间歇之后,雌兽突然持续用力,才将胎儿整体娩出,幼仔马上奋力向上游动,雌兽则腹面朝上,身体朝与幼仔相反的方向游动,拉断脐带。幼仔顺势冲出水面,呼吸空气。整个分娩过程大约历时约160分钟左右。这和人类分娩一样,体现出了一种伟大的母爱。” 渔民们都静静地听着,既觉得新鲜,又觉得严肃,都感觉到捕捉江豚的行为是不对的。 黄春江说: “江豚的雌兽每年10月生产,每胎产1仔。雌兽有明显的保护、帮助幼仔的行为,表现为驮带、携带等方式,非常有趣。驮带时,幼仔的头部、颈部和腹部都紧贴着雌兽斜趴在背部,呼吸时幼仔和雌兽相继露出水面。幼仔长大一些后,雌兽就常用鳍肢或尾叶托着幼仔的下颌或身体的其他部位游动,呼吸时也相继露出水面。携带的方式更为常见,雌兽和幼仔靠得很近,相距大约5一10米远,但身体并不接触,也是前后相继露出水面。授乳时,雌兽和幼仔常出没在水较浅、较缓的区域,雌兽身体稍微侧向一边,将一侧鳍肢的露出,幼仔则紧贴雌兽的腹部,每次授乳的时间大约为5一10分钟。有时雄兽也参与抚养幼仔,让幼仔游在雄兽与雌兽之间,但一般更靠近雌兽,一家子在水中同时沉浮,几乎平行地露出水面。江豚雌兽的母性极强,如果幼仔不幸被捕捉,雌兽往往不忍丢弃,因此常常也同时被捕。” 杨春初、杨光明听到这里,感动得流下了眼泪。他俩说: “赶快把这两条江豚放回洞庭湖里去吧!” 黄春江说: “这两条江豚肯定是要放归洞庭湖的。但是不是发自内心的举动,今天放了这两条江豚,明天、后天还会不会捕捉另外的江豚。关键一点,就是要认识保护江豚的重大意义。由于江豚的经济价值非常高,因此捕杀江豚的数量与日俱增,再加上过度捕捞、航运业、水利设施的建设和水体污染等人类活动仍在加剧,使江豚也面临着与白鳍豚同样的威胁,野外数量急剧下降。不过,由于江豚原有的野外数量尚多,所以当我国对白鳍豚、江豚和其他水生动物采取了保护措施后,它的数量便有所回升,在长江的江面上时常会出现数十只,逆流而上,在滔滔的江水中戏水玩耍,黑色的脊背时而跃出水面,时而潜入江水之中,起起伏伏,转体灵活,情景颇为壮观。更为可喜的是,过往船只纷纷为江豚主动让道,唯恐江豚受惊,表现了人们保护野生动物的自觉意识正在逐步提高。” 黎少军说: “我们经常看到江豚在湖面上游动。没想到它们是国宝。感谢春江哥发现及时,不然就被我们吃掉了。” 黄春江说: “江豚的确是国宝。在分类学上隶属于鼠海豚科、江豚属。江豚属仅有1种,主要特点是没有背鳍,背部自体前五分之二至尾鳍之间有不明显的隆起,隆起上有鳞状皮肤,全身均为淡蓝灰色,这些均与鼠海豚属不同。江豚是独一无二的国宝。分布渤海、黄海、东海、南海入海口及长江中下游的洞庭湖、鄱阳湖、洪湖等地。” 赵海南说: “以后遇到江豚,俺不仅不把它打捞上岸,还要想尽千方百计保护好它的安全。” “海南你别尽讲些乖话话儿,就是不行动。你赶快把江豚放回洞庭湖。” “少军算是个聪明人,怎么做出这号愚蠢的事。江豚肉是吃不得的,吃了就会短阳寿。春江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了,要你把江豚放回洞庭湖,你为什么还不行动呀?” 黎少军和赵海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观望对方的行动。 第六节国宝放归洞庭湖 第六节 国宝放归洞庭湖 众人的责怪声中,黎少军、赵海南散开渔网,把各自捕捉到的江豚放归了洞庭湖。 渔民们睁大一双双眼睛,目送两条江豚钻入水中,又立刻冒出,喷吐着水雾,向远方游去。 黄春江说: “这一餐大家要吃好,喝好!会划拳的划拳,输了的喝酒。不会划拳的,也不会喝酒的,就唱渔歌,或者是讲故事,讲笑话。” 匡世宏说: “俺一不会划拳,二不会喝酒,三不会讲故事,四不会说笑话。只会看别个表演。” 黄春江说: “那你学声猫叫、狗叫总可以吧!” 匡世宏说: “我只会学鱼叫。” 众人起哄: “那太好了嘛!你就学鱼叫吧!” 黄书银说: “匡师傅你不用学鱼叫。你就把与堂客相亲的经过讲给大家伙听听好不好?” 黄春江对黄书银瞪了一眼,说: “不要拿弱者开玩笑。” 这句话马上激起了周银枝的强烈反应。她说:“春江哥你搞错了。匡师傅可不是弱者,而是顶天立地的强者。” 匡世宏说:“银枝妹妹你别取笑我。我站起没得一根桨桩高,坐下没有一只甲鱼大,怎么顶得起天立得起地。” 周银枝说: “莫看匡师傅个子小,县城里的小偷可怕了他了,被他一下就制伏了。” 众人一听无不感到新奇,异口同声强烈要求道: “还有这样的事呀!银枝你快乐讲给大家听听。” 周银枝绘声绘色地说: “那天傍晚,他带着两岁的儿子国庆乘公共汽车回家。在桠叉堤下车时,他突然发现一个扒子手正混在下车的乘客中作案。他把国庆一把塞给身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立即上前去追捕扒手。等到扒手被扭送进了派出所,他才想起国庆来了。可是等他跑回到原地一看,国庆和那个人都不见了踪影。他这才着急了,四下寻找。后来碰到我,看他急得像掉了魂似的,我告诉他,那个人一直带着国庆在原地等着他回来。我在桠叉堤下公共汽车时,一眼看见了国庆,了解了事情经过后,就带他一起过渡回家了。我回到家想想不踏实,担心匡师傅找孩子,我又赶紧过渡回到了桠叉堤。果真等到了正急着找孩子的匡师傅。大家从这件事情看看,匡师傅是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众人听了无不感到惊讶,都朝匡世宏伸出酒碗,钦佩地对他说: “匡师傅你真是条好汉子。我敬你一碗酒!” 平时因血吸虫病不沾酒的匡世宏,这时经不住大家的劝,感动地喝下了一口酒,顿时兴奋得满脸通红。 大家都痛快地喝酒。 只有代理党支部书记卜思源不肯喝酒,说是感冒了头痛,喝不得酒。 卓有德殷勤地给大家敬酒,他每个人都敬到了,而且对每个人都讲了一席情深义重,发自肺腑的话。每个人也都回敬了他,都夸他是条重情重义的汉子。 酒过三巡,人到半酣,酒精把每个人的情绪燃烧到了极点,都 觉得必须来点什么助助酒兴才有味道。大家一致要求杨光明唱渔歌。 杨光明装着像没有听见似的,只顾埋头喝酒。 杨春初、黄书银、周中枝、周银枝等年轻人高喊道: “柴火佬唱一首哥哥爱妹妹想哥,大家说要不要?” 众人齐声应和道: “要!” 这时杨光明从舱板上站起身,手里高举一碗酒,嘴里说: “唱渔歌就唱渔歌,卵大一个事呀!” 众人喝彩: “好!好!好!” 杨光明说: “我是哥哥,那谁是妹妹配合我一起唱呢?” 众人呼喊: “周银枝!周银枝!” 周银枝从舱板上刷地站起身,也一手举起一碗酒,说: “要唱就唱,有么得怕的呀!柴火佬哥哥你起头,我配合。我噪子不好,唱得不好听,请大家莫怪!” 众人报以热烈的掌声。 杨光明唱: 洞庭湖水涌碧波, 波上来了妹和哥。 周银枝唱: 后波前波波推波 哥追妹来妹追哥。 杨光明、周银枝合唱: 波大波小波连波 哥哥妹妹连心窝。 歌声未落,掌声四起。大家要求杨光明、周银枝再唱一首。 这时杨光明则说: “我唱的这些都老掉牙了。我提议春江哥唱一首新鲜的。大家说好不好?” 众人齐声响应: “好好好!春江哥来一首!” 黄春江从艄舱站起身,说: “那我就献丑了。” 大家报以热烈掌声。 黄春江举起一碗酒,一口喝了个精光。他抹了一把嘴唇,放声高唱: 井冈山,多么妙。 浓雾迷锁,山上望去好似大海的波涛。 井冈山,多么妙。 那时季,快枪只有两百多条, 还有那一万人是拿着梭镖。 我们的毛委员, 他有一肚的革命道理把群众教。 朱总司令, 一条扁担, 二百里路去把粮挑。 井冈山,多么妙。 我们艰苦奋斗,才能够有今朝。 井冈山,不要忘了。 湖上没有呼喊,没有吵闹,大家都被这歌声陶醉,沉浸在享受和联想之中。 黄春江说: “连我这鸭公噪子都唱了,下面不要冷场,大家接着来呀!会唱的唱一首,能说的说一段” 大家都要甘德保讲柳毅井的故事。甘德保说: “柳毅井的故事只有危说章才讲得好,那是他的拿手好戏。我不与他争。” 周中枝说:“白胡子爷爷不在这洞庭湖上,柳毅井的故事就只有听你讲了。” 甘德保扬手拍了拍自己微红的脸膛,说: “我今天就豁出这两块老脸,给你们讲一个醉八仙的故事。” 大家齐声喝彩: “那太好啦!” 杨光明说: “大家都安静。听甘爷爷给我们讲醉八仙的故事。” 第七节醉八仙就在我们中间 第七节 醉八仙就在我们中间 甘德保清了一下嗓子,说: “话说那一年,春柳湖的渔霸徐铭烈家养了一条恶狗,见到穷人去他家,不要主人唆使,它扑上来就咬。凡是去他家讨要工钱的人,不是被这恶狗撕破脸,就是被这恶狗咬断腿,总之没有一个不是血肉模糊出来的。人们恨这条恶狗,甚至超过了恨徐铭烈。都想把这条恶狗除掉。却又苦于想不出除掉它的好办法。如果把它打死,肯定脱不了徐铭烈的追究,会用一条人命作代价。” 李福华听得急了,问: “那可怎么办?” 邓金菊说: “恶狗不除,穷人不安呀!” 甘德保饮了一口酒,接着说: “这天春柳湖来了一个人,一脸的画胡子,头上戴一顶荷叶帽子,身上穿一套芦苇衣服,怀里抱一个酒葫芦,一走一摇晃,一步一口酒,见人就哇哇地伸手讨钱。人们都称他醉八仙。我亲眼看到他讨到徐铭烈家门口时,抱着酒葫芦连喝了几口酒,还没开口讨钱就醉倒了,嘴里哇哇地吐出了很多东西。那条恶狗呼地扑向醉八仙。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咙口,以为醉八仙肯定要被恶狗咬死。没想到的是,恶狗扑到他脸上,没有咬他,而是连连吃他吐出的东西,很快把他吐出的东西全部吃完了,嗷嗷地叫着回去了。醉八仙也慢慢爬起来,摇晃着身子,往芦苇地里去了。” 甘德保说到这里住了口,看了看大家的反应。 邓金菊说: “这故事一点都不好听。” 周中枝说: “不。好听的还在后面。” 李福华催促: “甘爷爷您就别卖关子了,快把下文说了吧!” 甘德保又饮了一口酒,继续往下说: “这天下午,徐铭烈家的狗腿子全部荷枪实弹地出来了,四处寻找那个醉八仙,说是要用他的命陪狗下葬。谁要是提供醉八仙的线索,奖励大洋1000块。” 邓金菊拍着手说: “太好了!太好了!恶狗吃了醉八仙吐出的东西被醉死了。甘爷爷您说是这样吧!” 甘德保点头说: “没错。” 李福华问: “那个醉八仙被徐铭烈家的狗腿子找到了吗?” 周中枝说: “醉八仙是天上下凡的。狗腿子到哪里去找呀?” 甘德保说: “醉八仙就在狗腿子眼前,狗腿子却无法找到他。徐铭烈为他家的恶狗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九个道士吹吹打打了三天,还逼着家里的长工披麻戴孝为恶狗送葬。” 邓金菊关心地问: “那个醉八仙后来没有被渔霸找到吧?” 甘德保说: “渔霸没法找到他,我却一下就找到他了。” 李福华追问: “醉八仙在哪里?” 邓金菊催促: “甘爷爷您快说呀!” 甘德保看了看大家问道: “各位听官,晓得那位醉八仙是谁吗?” 周中枝说: “我看是天上的醉八仙下凡,为春柳湖渔民除害。” 甘德保饮了一口酒说: “那位醉八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几个姑娘同时惊叫: “啊!醉八仙就在我们中间?那是谁呀?” 甘德保哈哈大笑,手指已经半醉的黄春江说: “醉八仙就是他!” 众人惊呼: “他就是醉八仙!” 甘德保说: “就是春江化装成醉八仙,醉死了徐铭烈家的恶狗,为春柳湖除掉了一害。” 众人都朝黄春江鼓掌。 半醉半醒的黄春江对甘德保说: “你不讲我,我不讲你。你要讲我,我就讲你。我肚子里有的是你喝醉酒的笑话。” 甘德保说:“我酒量小,我没有醉酒的笑话。” 黄春江说: “你喝醉酒了,手握一把菜刀,走进徐铭烈家的西瓜地里,说是要挑选一个大红大甜的西瓜孝敬徐铭烈。一刀下去,一个西瓜开了,你说不红,要不得。又一刀下去,一个西瓜开了,你说不甜,要不得。你开了一个西瓜,又开一个西瓜,你见西瓜就开,连连开下去,满地的西瓜全部被你砍开了,你最终才挑到一个满意的西瓜,送到徐铭烈面前。徐铭烈满意地吃着西瓜,连声夸奖你对他的一片孝心。事后晓得你把他家一地的西瓜全砍了,差点气得吐血。把你吊起毒打,要你招供为什么要砍掉他一地的西瓜。你一口咬定是真心孝敬他,只是因为喝醉了酒,才多开了几个西瓜。你还说你也是因为喝醉了酒,找到石头碰架,把自己碰得头破血流。你说的这事徐铭烈知道。他想想你喝醉了酒总是发酒疯,也就没把你往死里打……” 黄春江没说完,发出了鼾声。 甘德保的身子斜依在船舷上,也发出了如雷的鼾声。 喝酒的人已经醉倒了一大半。 这时,一群江豚朝这边游了过来,也许是它们闻到了酒香,游得更加起劲,离这边越来越近了。 黎少军看到了这群江豚,从渔船锁幅板上一下纵起身,提起一条渔网,操起一杆鱼叉,划动渔船,朝江豚迎面驶去。 杨春初一声大喝: “少军你要干什么?你给我回来!” 黎少军被镇住了,也被惊醒了,浑身大汗直冒,体内的酒精瞬间挥发了一半。他停下了桨,稳住了渔船。 杨春初继续吼道: “你忘记了春江哥刚才对我们提出的保护江豚的希望?你把自己对着大家立下的保证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你还算渔家汉子吗?你再敢捕捞江豚,我就对你不客气。” 醉酒的人听到有人捕捞江豚,都像条件反射似的一下清醒了,大声吼道: “有谁敢捕捞江豚?把他捆起来!” 黎少军嘿嘿笑着说: “我不是要捕捞江豚。我是要看看有没有人伤害江豚。如果有谁胆敢伤害江豚,我这手中的鱼叉就对他决不轻饶。” 杨春初听了这话,连忙说: “对不起少军哥!我把你误会了。” 杨光明高举起手中的酒碗,对着湖上游过来的江豚说: “江豚兄弟姐妹们!从今以后放心吧!在这洞庭湖上你们只管大胆地游玩,有我们春柳湖渔人在,就没有人敢伤害你们!” 说着,他把半碗酒对着游过来的江豚,倾进了洞庭湖里。他哈哈笑道: “江豚同志们!你们也请尝尝春江哥为我们带来的米酒吧!好香好甜啊!” 李义才提议道: “柴火佬!发挥你的特长,你给江豚唱一首吧。你如果留得住江豚,就说明你的渔歌真的唱出了水平。敢唱不敢唱?柴火佬?” 杨光明又斟满一碗酒,咕咕喝了一口,大声唱道: 大碗喝酒心情爽, 对着江豚把歌唱, 洞庭湖是你们永远的家, 鱼肥虾美幸福长。 大家都跟着唱起来,洞庭湖上气氛异常热烈。 醉了湖水。 醉了江豚…… 第一节船靠岳阳楼下 第四十五卷 风口浪尖 第一节 船靠岳阳楼下 下午四五点钟光景,又到了出湖放网的时刻。 大家起锚,撑篙,把渔船点离岸边,相邀出湖。 这时,老渔民甘德保提醒大家: “看这架势,今天夜里说不定有大风。小心驶得万年船。大家都莫把网放远了,能近一点就近一点。万一大风来了,也来得及收回。” 卓有德抬头观察天空,说: “这满天都是阳光,硬看不出有大风来的兆头呀!” 甘德保老人说: “你看看岳阳楼上方的那团云,依我的经验判断,那就是大风的引子。春江你说呢?” 黄春江举目打量着天空,盯住岳阳楼上空看了几十秒,说: “我没得您老人家观天象的经验。看不准,就不好说。我看这样吧,做好两手准备,离君山15里以内放网,万一有大风,抢收回渔网也来得及。大家觉得怎么样?” 卜思源说: “用不着谈风色变。胀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看还是胆子大一点,渔网放远一点,捕的鱼才能多一点。离君山15里至20里以内放网,这段湖面的鱼比较多,收获大一些。我这不是武断专行,只是把德保大叔和春江的意见,还有卓队长的看法综合一下。大家觉得怎么样?” 卓有德故意激将道: “春江年轻,眼力好使,肯定看得准一点。还是照春江说的办吧!” 黄春江心想:15里与20里之间,也就那一点点差别。何不就依了姐夫的,也让他顺顺气嘛。他说: “大家莫犹豫了,就照我姐夫说的办。” 春柳湖渔人在离君山15里以远,20里以内的湖面上放下渔网,相互邀约,回到了君山脚下。 这时卜思源叫大家不要湾船。 大家都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手上的桨叶停止了划动,稳定在原地不动,等待他的下一步命令。 卜思源对黄春江说: “大家来湖上的日子不短了,应该让所有渔船回岳阳码头,一方面补充生活物资,一方面也看看夜市。明天早晨过来收网就是了。” 黄春江朝李沅发、胥大海、卓有德等几个队干部招招手说: “你们把船靠拢来一点,商量一下吧!” 甘德保说: “要去你们去,我是不去的。万一大风来了,那会搞手脚不赢。” 干部们商量的结果: 各条渔船上仅存的一点生活物资都是春江来洞庭湖上时给补充的。不然,早就断桥了。如果还不去一趟岳阳城里补充,接下来就要打饿肚了。 黄春江拍板:快去快回! 大家听了都很高兴,因为自从来洞庭湖上打鱼以后,一直还没有回过岳阳。如今有了这个机会,都像要回家过年似的,有说有笑,兴奋异常。不用谁来督促,都麻麻利利地挂起风帆,顺风顺水,往岳阳码头驶去。 大约30来分钟后,一条条作业渔船和生活渔船都陆续靠拢岳阳码头,以家为单位并列相邦在一起。 天时还没黑。 年轻后生们一边抛锚,一边互相招呼,互相邀约,四个一群,五个一伙,登上码头,穿过岳阳楼,兴高采烈地往城里去了,汇入来往的人流和自行车流,有的走进食品店,有的走进百货店,有的走进粮油店,抢在打烊前采购湖上必需的生活用品。 也有嫌城里吵闹,把采购生活用品的清单托给他人办理,邀几个信趣相投的人窝在中舱里打扑克,下象棋。 勤劳的老渔人或妇女,就端把小板凳,坐在船头上,拿出没有织完的尼龙网或胶丝网,对羊角桠上一挂,舞动网针,穿梭般地织起来。 甘德保、李义才、周生法等老渔民靠在后舱拦水板子上,叼着旱烟袋,互相诨乱谈。 也有年轻人悄悄躲在艄后,给恋爱对象写爱情信的。 当然还有进茶馆,跑酒店的。 总之,各色各样的活动都有。 天色渐渐擦黑,进城的人陆续转身朝码头走来。 黄春江、胥大海刚从岳阳楼里走出,“呼呼,”迎面扑来一阵西北风,只见西边天角涌起大团的乌云,一团连一团,像洞庭湖水奔涌,霎时铺满半边天。 黄春江说道: “不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天空起了勾勾云,定有大风雨来临。沅发,大海,看架势这场大风雨不来则可,一来就凶猛异常,弄得不好还有大冰冻。必须火速把社员们组织起来,抢在大风雨到来前收回渔网。” 李沅发与胥大海相互望了一眼,同时说: “好!我俩去酒店茶馆,把那里的社员喊回来。你去码头,作好下湖准备。” 黄春江说: “要得!” 说罢,三人分头行动。 第二节四支小分队逆风而上 第二节 四支小分队逆风而上 黄春江来到码头,听见渔港里议论纷纷: “拐哒,拐哒!这大风大雨一来,放下湖里渔网全部报销。” “这是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家当呀,遭不得损失呀!” “赶快开船,各捕捞小组各抢各的,抢回多少算多少。” “那不行!水路几十里,风大浪高,出湖就是送死。” “送死也要去,不能睁起眼睛看到集体的渔网打水漂。不怕死的,跟我走!” “怕死就不当渔民。当渔民就不能怕死。要死卵朝天,下辈子还要当渔民!” 人们嚷着,叫着,有的起锚,有的撑篙。 黄春江为群众这种热爱集体财产,不怕风险的精神深深感动。他大声喊道: “大家等一等!” 众人听到喊声,都把眼光紧紧地盯在他脸上。 黄春江走下码头,说道: “乡亲们,水远道长,风大浪高,这样散兵上阵,不仅救不了渔网,还会让风浪吞掉性命。” 大家觉得有理,问道: “那你说怎么办呢?” 黄春江说: “依我看,无论要办好一件什么事,都得依靠集体的力量。我们打破捕捞小组的界限,把体格精壮,水性熟练地劳动力组织起来,分成四个小分队,用最好的桨,驾最好的船,直赴湖场上,争取把230条三层渔网全部抢救回来。不知道大家的意见怎么样?” 渔人们无不叫好。 杨春初说: “我身体强壮,我去!” 杨光明叫嚷: “我水性熟练,我去!” 周中枝说: “我荡桨是里手,我去!” 甘德保老人说: “年轻人都留下。让俺这些老家伙去。” 周生法响应: “是的。俺老家伙反正离死不远了。今天死明天死横直都一样。这回要是不淹死,把渔网救回来就算赚了。” 周银枝问: “要是你们淹死了,渔网没救回,那岂不是两头损失。我看你们老人不能去。只能让我们年轻人去。” 中青年渔人无不响应,呼喊声响成一片,威武雄壮。 黄春江挥手招呼大家安静下来,喊道: “卜支书!” 没人回应。 黄春江又提高嗓门喊道: “姐夫!” 回答他的是呼呼的风声,哗哗的涛声。 黄春江对着大伙问道: “卜支书人呢?有人看见卜支书吗?” 手里拿根竹篙的邹河清说: “船靠码头,他就上岸去了,至今还没看到回来。” 站在船脑壳上的黎少军埋怨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回来。他这领导是怎么当的。太不管事了。” 黄春江说: “莫急!大海到镇上找人去了。” 他又对大家问道: “卓队长呢?在不在呀?” 邹河清说: “影子都没有看到,不晓得他到哪里去了。” 黎少军没好气地说: “卓有德跟鬼日死哒!” 这时候,胥大海从堤上跑下来,喊道: “春江哥,附近的酒店、茶馆、商店,我都转了一圈,一个人都没有找到。是不是都回船上来了?” 黄春江摇摇头,他仔细清点人数,卜思源、卓有德、徐学勇、甘长礼和另外4个渔民不在渔船上。 人们愤怒地嚷道: “十有八九,又是躲到哪个地方划拳端杯杯儿去哒。出了大事都不管,真不像话。” “管那些家伙撮卵啦!听春江的。” “是的。有春江安排就好办。” 黄春江和李沅发、胥大海商量了几句,立即作出决定: 挑选出十个符合条件的好劳力,加上黄春江、胥大海,共12个人,组成第一梯队,分成4个小分队,由他俩和黎少军、邹河清各领一支小分队,分驾4条好船,火速直赴湖场。 李沅发留下来,与卜思源、卓有德组成第二梯队,作好最坏打算,如果一个小时后看不到第一梯队发回的安全信号,就前往湖上救援。 一双双担心、忧虑的眼睛,目送黄春江、胥大海他们消失在茫茫水雾中。 第三节集体的4条三层渔网不知去向 第三节 集体的4条三层渔网不知去向 湖上,天色越来越黑,风声越来越大,一座座涌浪,像一匹匹驰骋的野马,昂头卷尾,向小船撞来,船头上发出连续不断的“哗嚓”、“哗嚓”的响声,艄后就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拖扯着,任凭三把桨使劲地驾,也催不快它前进的速度。 黄春江挺立艄后,稳掌方向,机敏地摆动渔船,躲开迎面风,避开当头浪,引领向前。 三条渔船沿着他开劈的水路,紧紧跟随。 20多里风,被他们闯开了; 20多里浪,被他们压碎了; 20多里险滩激流,被他们战胜了。 君山,雄伟挺拔的君山,矗立在眼前。 到了君山,就等于到了放网的湖场。 黄春江果断地指挥: “河清叔,你留在这里。少军,你收君山左边湖场上的渔网。大海,你跟我去君山背后。” 黎少军说: “春江哥,你那里危险,让我去。” 黄春江说: “少讲价钱,赶快行动。一定要抢在大风雨到来之前收完渔网。” 不容大家分说,黄春江驾着渔船,向君山背后驶去。 胥大海紧紧地跟在后头。 4盏渔灯,在君山两侧晃荡; 4把渔火,在洞庭湖上燃烧。 黄春江和胥大海带领的两条渔船,来到君山背后,高举渔灯,在湖面上寻找白天撒放三层网的线路。 “到了。” 眼尖的黄春江发现了立在水里的网篙,迅速把船头绳与网篙上的纲绳头联在一起,拔起网篙,往船上搁好。 杨春初、李福华弯下腰,把水里的三层渔网一手又一手地往船上收起。 胥大海船上也在同样行动。 两条渔船向不同的方向收网。 风,渐渐加大; 浪,渐渐加高; 天,越黑越深。 两条渔船生怕脱伴,不时地相互望一望晃荡在水面上的渔灯。 当黄春江、杨春初、李福华三人收完了这条线路上的渔网时,连忙照先前约定好的信号,高高举起渔灯,在夜雾中晃了三晃,只见对面的渔灯也在同样晃动。 霎时,两盏渔灯像两道闪电,划破夜空,迅疾地靠拢过来,并驾返航。 两条渔船来到君山右边的湖场上,举起渔灯,打了信号。 黎少军那里也立即回了信号。 大家一阵高兴。 等到黎少军的渔船会合拢来,3条渔船同时驶向君山前头。 这时,邹河清在前面回了信号,大家越加高兴。 4条渔船会合了。 杨光明、黄书银、周银枝等高兴地喊道: “返航啊!回岳阳啊!” 返航,顺风顺水,只要把风蓬张开,虽说20多里水路,半个小时就到。 周银枝、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她们眼看抢在暴风雨到来之前收回了渔网,马上就要回到岳阳城码头,回到亲人们中间,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她们似乎忘记了,眼下还置身在风大浪高,乌漆墨黑的洞庭湖上。 一根根桅杆竖了起来,一张张风蓬就要张开。 这时,黄春江脑海里陡然升起了一个新的念头,喊道: “慢些!” 杨春初、李福华不解地问道: “怎么回事?” 其他三条渔船上的人都同时问道: “春江哥你还有什么事?” 黄春江说: “俺刚才收网的心情都很着急,每当着急时就往往容易出漏洞。加上风大浪高,天空漆黑,出点漏洞更有可能。各条渔船上好生清点一下,渔网是不是一条不差,是不是全部都收回来了。” 大家觉得黄春江说得对,都赶紧清点自己船上的渔网。 胥大海、杨光明、邓金菊把抢救上船的渔网,从前舱逐条点数,挪到中舱,又从中舱再次逐条点数一遍,挪到后舱,最后从后舱清点一遍,挪回到中舱。 杨光明向黄春江报告: “春江哥!俺这条船上57条三层网。” 黄春江回答: “好嘞!不会有错吧?” 杨光明回答: “俺是老实人做结巴事。反反复复清点了三遍,如果还会有错,那就是俺三个人被鬼架起哒。” 黄春江对身边的杨春初叮嘱道: “春初你把各条船上报来的数字记一下。千万莫搞混数字了。” 杨春初回答: “要得。我记性好。春江哥你放心。” 李福华主动地说: “我也协助记一下。” 周银枝代表黎少军渔船上报告: “春江哥!俺船上56条三层网。” 邹河清报告: “俺船上56条三层网。” 李福华报告: “俺这里57条三层网。” 四条渔船上都清点完了渔网,杨春初汇总,立即向大家通报渔网数字: “4条船上总共226条渔网,还差4条渔网没有收回来。” 黄春江焦急地问: “这4条三层渔网到哪里去了呢?大家找找原因看。” 大家左分析,右分析,找不出什么原因,急得抓的抓耳,挠的挠腮。 第四节保住收回的渔网又找回丢下的渔网 第四节 保住收回的渔网又找回丢下的渔网 黄春江说: “好生想想看,渔网是不是都放到了靠近君山的这块湖里。” 这句话启发了黎少军,说道: “我想起来了,放完渔网回码头时,我发现甘长礼的渔船不在船队里头。我四处看了看,没有看见他的渔船影子。我纳闷不解。隔了好大一会,我才看到他单独驾着渔船从龙虎口方向回来。” 邹河清说: “哎呀,龙虎口靠近漂尾,离这里远得很嘞!他怎么会把渔网放到那里去呢?” 黎少军说: “你还不晓得这里头的窍门吧!他单独在一边放网起鱼,有利于他卖高价,赚外块。” 邹河清说: “哦!是这样啊!” 黄春江插断他俩的对话,道: “少军提供的情况很有价值。根据甘长礼一贯的表现,十有八九这样做了。” 大家都很着急,异口同声地问道: “春江哥,那可怎么办呀?” 黄春江说: “大家按原计划返回。” 黎少军抢着问道: “怎么?那4条渔网不要了?” 黄春江坚定地说: “要!怎么能不要?!这4条渔网都是集体的财产,一条都不能少,一定要全部抢救回来。我和大海、少军去龙虎口寻找渔网,其余的人回去。” 大家纷纷嚷道:“ 不行!莫为4条渔网丢了几条性命。网丢了,要虾公背赔,横直集体不得受损失。” 黄春江说: “我们是社会主义渔民,办任何一件事,都要从社会主义这个总的原则出发,眼观大局,心想总体。甘长礼做了违背社会主义原则的事,不能因此把他推出社会主义大家庭。要用无私的行动教育他,使他感觉到只有身居社会主义大家庭才有温暖,只有走社会主义道路才有奔头。” 胥大海说: “我赞成这个看法。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把4条渔网找回来,让那些不愿意连改、定居的人,看看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大家齐声说道: “要去一起去,要死一起死!” 黄春江说: “不!兵分两路,既保住了已经收回的渔网,又争取找回丢下的渔网,两全其美嘛。河清叔,你领着大家赶快返回岳阳城码头吧!” 杨春初说: “反正我不离开这条渔船。打死我也不离开。我要参加救网行动。” 李福华说: “春江哥!就我们这条渔船,就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救渔网吧!我们三个同来同归几多好啊!我也是打死都不离开的。” 黄春江说: “下级服从上级。我的话你俩都胆敢不听了!” 杨春初、李福华说: “别的都听。这件事情上不能听。” 黄春江吼道: “杨春初你给我听好!” 杨春初回答: “好!” 黄春江大声命令: “立正!” 杨春初回答: “是。” 他赶紧立正站好。 渔船被风浪抛上颠下,他的十根脚趾像钩子一样牢实地钩住船板,就像战士在演练场立正一模一样,两眼平视,挺胸抬头,双手紧贴裤缝,显得精神抖擞。 黄春江说: “眼下是非常时刻,没有时间让你提条件,讲价钱。你和李福华无条件服从命令,赶快把我们船上的57条三层渔网分拨到那三条渔船上。时间就是财富。时间就是生命。来,我掌舵,你俩一起搬渔网。” 杨春初、李福华不敢再犟嘴,乖乖服从命令,搬起渔网,分送到大海、少军、河清的三条渔船上。 渔网搬完了,他俩走到黄春江面前,不舍地握了握他的手,含着眼泪,猛地回过头,分别跨到了杨光明和周银枝的渔船上。 邹河清饱含满眶热泪,难过地说: “春江、大海、少军!你们千万要小心啦!” 顿了顿,他转对杨光明、杨春初、邓金菊、周银枝、安济仁、李福华、黄书银、周中枝喊道: “听从指挥,返航!” 黎少军和胥大海也和各自船上的同伴握了握手,立即跳到黄春江船上。同一时间,那3条渔船上呼啦一声响,3张风蓬高高地升起,张开,顺风顺水,飞流而下。 渔船去了好远,还传来他们的呼喊声: “春江,小心,千万要小心啦!” “大海,望你们早些回来呀!” “少军,一定要早些回来呀!” 目送着3盏渔灯远远地去了,留下的3个渔人调转船头,顶着风浪,朝龙虎口驶去。 第五节渔船被埋没在风浪里 第五节 渔船被埋没在风浪里 风加大,浪加高,每前进一桨都十分艰难。 黄春江稳立艄舱,紧打艄桨。 胥大海和黎少军各抓一把桨,一个挺立二舱斗子,一个挺立三舱斗子,前躬后踮,一桨一桨地用力往前驾。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上,从脸膛上,从遍身每一个毛细孔里钻出来,洒在船上,洒进湖水。驾一桨,一把汗;进一桨,几把汗,好不容易,渔船来到了龙虎口。 偌大的龙虎口,到哪里去寻找渔网呢? 新的困难摆在面前,他们内心又着急万分。黄春江深知,要化解危急办成一件事情,光靠着急是不行的,必须靠坚忍不拔的毅力和足智多谋的才干。他对两个头公说: “伙计,莫急。就是一桨一桨找遍龙虎口,也要把集体的渔网找回来。” 他要胥大海举起渔灯,两边搜寻。 他和黎少军驾着渔船,在龙虎口像织梭子似的找来找去。 胥大海举着渔灯,左照,右照,不知照了好久,也没有发现插网的竹篙。 小渔船在风口浪尖上,一来一去,一去一来,一来二往,不知穿梭了多少回,还是没有碰见插网用的竹篙。 他们没有灰心,有着一个坚定的信念:渔网是集体的家当,要改造连家渔船,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新渔村,还要靠它积累资金,一定要把它找回来。 渔船来到龙虎口左侧,胥大海举着渔灯仔细照了照,惊喜地喊道: “篙!插篙!插篙!” 艄后的黄春江定眼一看,果然,急流中立着一根比火口还粗的青皮竹篙,被风浪撞击得摇摇晃晃,像筛糠似的颤动。 他往右扳了一桨,又朝前搭了一桨,喊道: “抓住插篙!抓住插篙!” 胥大海和黎少军一把死死地抓住插篙,咬着牙根,胸膛一鼓,抽出水面。 黄春江掌艄,胥大海、黎少军收渔网,收了一条,又收一条,再收一条。 眼看收了第4条渔网就可以胜利返航了。 他们三个人都想象着当带了4条渔网安全返地回到岳阳码头时,乡亲们该会好喜欢嘞! 他们心里想着,手里收着,第3条渔网收上了渔船,胥大海伸手去抓第4条渔网的插篙,“呼——”,一阵龙卷风挡头扑来,一个浪股子在渔船脑壳上拱起。“哗嚓”、“哗嚓”倾盆大雨铺天盖地而来,小渔船一颠一簸,顺着风浪往下滑,离开插篙数丈远。 黄春江高呼道: “快些荡桨!快些荡桨!” 两个小伙子抓起桨拐,奋力直驾。 黄春江盯准插篙,摆动渔船驶过去。 渐渐地,伸手就能抓到了。 “嘭嚓”,又是一个顶头浪,渔船撞得往天上翘,往水底跌,灌进了半船水,向下滑去几丈远。 黎少军喊道: “拐哒场,渔网会被风浪搅乱。” 黄春江喊道: “展劲驾呀,快些驾拢去。” 渔船再一次驶向插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只有一尺远了。 胥大海倾斜着身子,伸出双手,十个指拇像老虎钳子一样死死地抓住插篙。 黎少军的两只手也紧跟着伸过来。 他俩齐声喊:“一、二、三,抽!” 插篙抽上了渔船,渔网往上收,一层叠一层,全部收到了船舱里。 胥大海抓住立在水里的最后一根插篙,站在船沿上,使劲抽出了水。 就在这时,一个浪股子打来,船身一歪,一簸,将胥大海抛向滚滚激流中。 黎少军“哎哟”一声,伸手想抓住他,结果,反倒自己甩进了湖水里。 渔船上仅剩下黄春江一把艄桨,怎么也顶不住呼呼狂风,哗哗激流,渔船头一歪,向后一摆,横搁在浪尖上。 浪股子往上一拱,再往下一跌,失去平衡的渔船被埋没在浪涛里。 渔灯早已甩进了湖水里,湖上一片漆黑。 黄春江焦急万分地大声呼喊: “大海!大海!少军!少军!” 水里的两个人同时呼应: “春江哥!” 黄春江又喊道:“你们在哪里?” 两个小伙子回答: “我们在这里!” 黄春江紧紧抓住船邦,喊道: “你们向我靠拢过来!” 两个小伙子喊道: “我们看不见你呀!” 黄春江说: “顺着风浪,往下面游过来。沉住气,不要心慌。不管出现什么情况,都要大声喊话,时刻和我保持联系。” 胥大海回答: “春江哥你别担心,我朝你游过来了。” 黎少军大声呼喊: “春江哥,你放心吧,我也朝你游过来了。” 第六节为了保住渔网再大的危险也不要怕 第六节 为了保住渔网再大的危险也不要怕 他们三人呼喊着,终于汇合到了一起。 黄春江招呼道: “紧紧抓住船邦莫松,两边护住渔网。” 渔网被水泡起来,随着渔船,随着风浪,不停地涌动。 黄春江摸着把4条渔网的纲绳联结在一起,捆在自己腰间。 胥大海和黎少军伸手去护渔网,发现了黄春江的举动,惊叫道: “春江哥,你这样做很危险啦!要是被渔网裹住,挣都挣不脱, 性命就完啦!” 黄春江说: “有人在就有网在。为了保住渔网,再大的危险也不要怕!” 夜,越来越深沉。 他们寻找君山的方位,却连君山的影子也看不到。 风,越吼越凶,仿佛要吞掉世间的一切;雨,越下越猛,仿佛要洗刷地球上所有的什物;浪,越奔越急,仿佛要撞开一切阻力。 渔船沉浮在激流风浪中,像一块摇片草,随激流旋转,任风浪拍打。 “隆隆隆。” 马达声从岳阳城方向传来,一道强烈的扇形光流扫向湖面,一艘高大的机动船驱波逐浪,顶风搏雨,喷吐浓烟而来。 原来,邹河清他们回到码头,立即向岳阳水产公司报告了湖上的情况,得到了公司领导的高度重视,立即派出机动收购船驶来湖上救援。 机动船靠近了渔船,三个经过生死考验的渔人得救了,他们激动得无法形容,嘴里要说什么,可嘴巴已经冻得麻木,牙齿不停地上下敲梆,硬是说不出话来,只是咧嘴微微地笑着。 机动船拖着渔船回到码头,等待的人们无不激动得热泪盈眶,都说: “渔网一条不差,人命一条没丢。好,太好啦!这只有新社会才做得到的事哟!” 黄春江趁此机会说: “共产党处处为俺谋幸福,要俺做的事,件件是好事,要俺走的道,条条是大道。可是,有些人不愿意做共产党要俺做的事,不愿意走共产党要俺走的道呢!” 渔民们嚷道: “谁不愿意呀?谁站出来。” “哪个不愿意?哪个该死!” 黄春江说: “共产党号召俺淡水渔民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真正走社会主义道路,就有人不愿意嘛!” 瞬间,渔人们都闭口不语,渔港里变得寂静无声,只有风推波涛的回响。 黄春江说: “实现了连改、定居哪点不好!把党中央发展淡水渔业的‘四自’方针贯彻落实到位,渔民再不用经这号风险,生活就像进了保险箱一样几多好啊!” 邹河清问: “连改、定居后,难道就不用出湖了吗?” 黄春江说: “怎么就不出湖?!养殖与捕捞相结合嘛!不过,那时候集体经济壮大了,业次进步了,出湖是机动船,撒的是万能网,天大的风浪也不用怕了。” 胥大海补充道: “只有一桩,像甘长礼这号人,要单独躲到一边放网收网,悄悄弄弄走私卖高价,那就搞不成器哒。” 黎少军说: “今朝冒着生命危险收渔网就是为的他。春江哥,你明朝要批他的评,斗他的争!” “我犯了什么罪呀?” 码头上传来颤抖的声音。 有人举起渔灯照过去,是虾公背摸黑从堤坡上走下来。 胥大海故意吓唬道: “批评你不走社会主义道路,专搞资本主义。” 黎少军说: “斗争你把集体的渔网丢到湖里不管,破坏集体财产。” 甘长礼走到渔港,连连申辩道: “这事怪不得我呀!怪不得我呀!” 黎少军说: “你使用的渔网不管,不怪你,怪谁?” 甘长礼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本想回来救渔网,可,可是……” 他不说了。 黄春江听他话里有文章,示意胥大海故意吓一吓他。 胥大海说: “你还想赖账呀!你损坏了集体的渔网,一是要你赔偿,二是要斗争你。” 甘长礼吓得“哇”的一声喊,说道: “怪不得我呀!真的怪不得我呀!是卓队长、卜支书硬要我陪他们喝酒,不让我回来呀!刚才,是我借口解溲才偷偷跑出来的呀。诸位大家行行好,积点德吧!那4条渔网我实实在在是赔不起。卖了堂客也赔不起呀!” 渔人们对他发出一阵嘲笑: “你想卖堂客,就怕你堂客把你卖了嘞!” 黎少军说: “你私自卖高价,赚了那么多外快,还赔不起!” 甘长礼喊道: “哎哟嘞!这是天大的冤枉嘞!” 胥大海说: “莫喊了,渔网给你抢回来了。” 甘长礼问道: “真的?是搭帮哪个积德的帮了忙呀?” 胥大海说: “除了春江哥还会有谁?” 他为了教育这个富裕中渔,讲了黄春江冒死抢救渔网的全过程。 甘长礼说: “春江,你真是一位大好人啦!我用什么感谢你嘞!我送你东西你不得要。我求菩萨保佑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黄春江笑道: “渔网是大家冒死抢救回来的。你就用今后走社会主义道路的行动感谢大家吧!” 甘长礼站在自家渔船头上,“嗯嗯嗯”地连连点脑壳,说道: “真是跟好人学好人,跟着和尚做鬼神。我要不是和卜支书、卓队长搞在一起,我也不会这样。” 黄春江又问道: “长礼叔,你应该晓得卓队长和卜支书眼下在什么地方喝酒吧?” 甘长礼手指岳阳城里头,说: “在,在那块些。就是那个叫柳叶春的女子开的那家小酒馆里。” 杨春初说: “卜支书真的是个怪人。那天春江哥从春柳湖带来几大坛米酒慰劳大家,人人都喝酒,就他一个人不肯喝。今天却跑到岸上,单独去喝酒。未必那里的酒味道比春柳湖自制的米酒好些呀?我才不相信嘞!” 杨光明说: “卜支书那个人你还没看出来呀?他就是喜欢鬼搞子搞,狗子坐轿,不受抬举。那天春江哥当着大家的面敬他的酒,这明明是抬举他唦,他却摇摇俏俏,一滴酒也不肯喝。那蚀的不是春江哥的面子,是他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狗肉上不得砧板。邪神!” 黄书银说: “不是邪神是么得嘞!肯定是邪神嘛!今天大家都不喝酒,他却和卓有德搅到一砣,躲到一边喝酒去了。这要不得唦!没得一点当领导的气味嘛!” 黄春江对甘长礼说: “长礼叔请你带我们去柳叶春的酒馆里看看吧!大海,走!” 甘长礼左右为难,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不知怎么办才好。 第一节朱秋萍高大漂亮像一团燃烧的火 第四十六卷 茶馆相亲 第一节 朱秋萍高大漂亮像一团燃烧的火 几乎每天的傍晚,春柳湖连接沅水的罶口上,都会有一条丝网船停靠在口子上,船尾站立着一个高大漂亮的女子,双手推动双合叶,高昂美丽的头,目光穿越目平湖,朝东洞庭湖方向眺望。 这个女子就是朱秋萍。自从匡世宏出湖的第十天,她就开始每天来到这里,踮起脚尖,盼望丈夫早日归来。 自从丈夫匡世宏远征东洞庭湖打鱼以后,朱秋萍的日子过得很纠结,有着种种说不出的滋味。都因为一个英俊男子的闯入把她的生活搞乱了,把她的心搅乱了。 如果丈夫匡世宏不长期出湖打鱼,也许这个英俊男子闯不进她的心里。 她想远离这个英俊男子,内心却又时刻盼望这个英俊男子出现在她面前,给她温存与甜蜜。 她与这个英俊男子每次肌肤接触之后,她就有一种罪恶感,对不起匡世宏。 她有时也宽慰自己,把责任推给匡世宏,作为男人就应该时刻守住自己的堂客,不应该长时间出湖。 这想法刚一冒头,她又狠狠地责骂自己:世宏出湖都是你支持的,你是举了双手赞成的,怎么能怪到他头上呢? 她盼望匡世宏早日归来。因为她觉得只有丈夫归来了,才能彻底断了她与那个英俊男子私底下的往来。 令朱秋萍十分纠结的英俊男子就是张飞洪。 尽管朱秋萍与匡世宏结婚生子,张飞洪却一直暗中追求朱秋萍,从不放弃,相信总有一天会感动上帝。 朱秋萍对匡世宏很好,处处疼爱有加,但她心里总惦念着张飞洪。 朱秋萍高大漂亮,像一团燃烧的火。 匡世宏经不起她的燃烧。 她俩每次做爱后,朱秋萍都会偷偷地流眼泪。 匡世宏发现了,追问她为什么流眼泪? 她也回答不上。 匡世宏再追问。 她一把紧抱住匡世宏说: “宏哥我太爱你了。” 匡世宏望着她那张美丽的脸,眼里也流出了泪水。 朱秋萍说: “宏哥我是真的爱你。” 匡世宏哦了一声。 朱秋萍强调说: “你要是不相信,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匡世宏抓紧堂客的双手,用嘴堵住她的嘴。 四肢结实的朱秋萍这时候软绵得像一条蛇,把匡世宏紧紧缠住了,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匡世宏心里十分明白,他那点功夫根本没让朱秋萍得到十分之一的满足。他每次做爱都想坚持得长久一些,但自己的身体总是不争气。他在朱秋萍身上工作没有几分钟,就气喘吁吁地败下阵来。 每次完事后,他都会抱着朱秋萍愧疚地说: “我真的没得用。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朱秋萍则玩笑地说: “不是你没得用。” 她边说边在他身上轻抚。 匡世宏问: “那是什么没得用呢?” 朱秋萍凑在他耳边说: “是我太爱你了。” 说完她格格地笑了。 匡世宏也笑了。 接下来,早已精疲力竭的匡世宏呼呼睡去,朱秋萍则躺在一旁静静地流眼泪。心里想起了那一场决定她婚姻命运的看对头,即读书人讲的相亲。 朱秋萍事后了解了匡世宏的身世,特别是他和芦玉湖的那段婚姻,他为芦玉湖守墓的举动,她内心受到震撼,对他寄予了深切的同情,渐渐上升为对他的真爱。 东洞庭湖上,匡世宏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的漂亮堂客朱秋萍。特别是每到晚上一个人睡在硬邦邦的锁幅板子上,赤条条地裹着一床毛毯,从船舱左边滚到船舱右边,两腿间那团平时工作不争气的东西此时反倒躁动,胀大,像示威似的与失业作抗争。 他一手抓住它,心里暗骂:看你这家伙,给你工作时不好好珍惜,阳奉阴违,不尽职尽责地干;不给你工作时,你就专门调皮捣蛋,寻衅滋事,甚至示威。看老子怎么把你这嚣张气焰扑灭下去。 他两腿夹紧毛毯,双手抱着枕头,就像朱秋萍在他怀里似的揉来揉去,直揉得那东西呕吐了,服软了,才善罢甘休。 他平静下来,听着湖水亲吻船肚子发出的丝丝声响,回想着他与朱秋萍在一起的甜蜜时光。 第二节这种想法大错而特错 第二节 这种想法大错而特错 这天,黄春江找到匡世宏,对他说: “世宏老弟呀!你不能打单身。你要结婚。” 匡世宏说:“春江哥哥呀!你看我这个样子,站起像个冬瓜,坐到像个马桶,一身乌漆墨黑像个乌龟。有哪个女人看得我上眼哟?” 黄春江说:“我已经给你物色好了一个女人,她的长相相蛮乖。她也很能干。有人会领你去看对头。你不用多讲话,照到媒婆婆的指点做就是的了。” 匡世宏连连摆手说: “春江哥哥!那搞不得!那搞不得!我求你积德修福,莫把别个女的害到哒!” 黄春江顿时变了脸,语气严厉地说: “世宏我实话对你说!你想打单身,是你个人的事。要你结婚,这是组织的决定。” 匡世宏说: “春江哥哥你莫吓唬我。男人找女人结婚,这是自己的事情。没有你讲的那么重要。” 黄春江说: “你认为不重要,我则认为非常重要。这么说吧!我不能眼看着你这个苦大仇深的孤儿断子绝孙。” 匡世宏说: “我断子绝孙还好些,省得结婚了生下来的又是一个个矮不像冬瓜,长不像葫瓜,给社会添麻烦。” 黄春江说: “你有这种想法大错而特错。” 匡世宏问: “那是为什么?” 黄春江说: “如果都像你不结婚,那革命的红旗靠谁来代代相传。” 匡世宏吓得瞪大眼睛说: “我没想到事情有这么严重。” 黄春江说: “你必须给我好好地去看对头。不然,我会罚你在码头上立正站三天三夜。我的脾气你是晓得的。看准了要做的事是一定要做好的。” 匡世宏眼里黄春江就是神,对黄春江说的话他从来就不敢打反口。 这天夜里,县水产局突然来了一个电话,打乱了黄春江原来的部署。他本来是要亲自率领匡世宏、张飞洪、中间介绍人、丁公平、全正才一起,到春柳湖西南岸的祝家岗去相亲。 可是,他突然接到县水产局电话通知:春柳湖大队务必于明天上午8时派一名主要负责人赶到县招待所,参加省农业厅副厅长兼省水产局局长姜亚勋主持召开的洞庭湖水产发展方向座谈会。 他接完电话,内心格外激动和高兴。一则会议内容十分重要,二则他对会议主持人姜亚勋特别敬重和钦佩,敬重他的领导水平,钦佩他的传奇人生。 他不想错过一次近距离聆听他的教诲,一睹风采的机会。 他不打算委派别的负责人去参加这个会。 他连夜调整安排。 他登上了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刘源福的棚船。 刘源福是他最信任的人,因为他俩同为春柳湖12个孤儿之列,又是他的老庚,年幼时一起讨米要饭,结下了深厚的阶级感情,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情,他们两个的心完全相通。 他和刘源福在棚船前舱里盘腿而坐。 黄春江说:“明天你替我带队去相亲。世宏与你、与我都是孤儿,我们不能眼看着他打单身,更不能让他匡家断了香火。他的这桩亲事一定要搞拢来。只要女方点头同意,她提出的任何条件都答应满足。她要米,也满足;她要布证,也满足;她要钱,也满足。总之,她要什么,就满足她什么。除了天上的星星,水底的月亮不能给她,其余没有什么不能给的。如果她要是还不肯讲这门亲事,那就等我开会回来亲自出马跟她讲道理。” 刘源福说: “那就连夜把相关人员召集拢来开个会,统一思想和认识。照你平时强调的打有把握之仗。你看如何?” 黄春江借着渔灯看了刘源福半秒钟,洞察到了他提出此项建议的真正内心,对匡世宏相亲成功缺乏信心,女人看对头看的都是男子的自身条件,而不是看其他条件。也就是说以不变条件为重,可变条件次之。他不愿承担相亲失败的责任。 黄春江内心说:好你个老实人,总是干结巴事。他同意了刘源福的提议,连夜把匡世宏、张飞洪、丁公平、中间介绍人、全正才召集到大队网具室开会,对匡世宏与朱秋萍相亲的每个细节都作了周密的安排。 临尾,他严肃地对大家说: “你们要理解,祝家岗是我们的渔民起义领袖杨幺的发源地,安排匡世宏、朱秋萍在这里相亲自然有其深刻的社会意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又对全正才强调: “你是匡世宏的幺舅爷。又有着这方面的丰富经验。你要多动点脑筋,帮助外甥把这桩亲事搞成。世宏是有良心的人,你帮助他把亲事搞成了,到时候他会请你吃独席。” 全正才心里说:这方面的经验谁比得过你。只有你才是玩女人的高手。他表面上却装得很恭敬,边听边点头,嘴里说: “我会按你的指示办。绝对不走样。” 匡世宏全神贯注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他虽然相貌平庸,甚至有几分丑陋,但是他内心却很精明。他明白黄春江安排刘源福、全正才、丁公平等陪他去相亲的用意。 那时,春柳湖大队下面分垦荒队、丝网队、流钩队、鸬鹚队。雷银河是垦荒队的队长,滩上开荒、罶口里扎罶归他管,邢国荣是丝网队的队长,黄贤福是流钩队的队长,周文胜是鸬鹚队的队长。大队里是黄春江的书记,卜思源的副书记,刘源福的副书记兼大队长,丁公平是大队会计,他的幺舅爷全正才是大队保管员。女方如果提出要布票、要粮食,有大队保管员给;要钱,有大队会计给;所有的东西有大队副支书兼大队长批准。女方如果要选择工种,垦荒、扎罶、放丝网、挂流钩、赶鸬鹚,任她挑,任她选,四个生产队长随时都会欢迎。 会上,黄春江唯独对张飞洪没提出什么要求,也没安排具体工作,只要他全程参加相亲,时刻听从刘源福的调遣和安排就行了。 匡世宏对张飞洪为什么参加相亲始终没想明白。 第三节丑八怪哪个女人会看得来 第三节 丑八怪哪个女人会看得来 匡世宏一夜没落枕,睁起眼睛睡不着。 第二天天没亮,他就到罶口里同诨名秃子,就是刘远庆,还有安何晏,三个人缴伙捕虾子。还有许光达、黎少军,他们也是捕虾子,各捕各的。一天起码捕上百斤的虾子,捕几十斤的没得,尽是到县城北门临江阁码头卖的。那时的虾子卖一角多钱一斤。卖虾子的钱回来一分不少全部交给生产队。生产队按一块捌角钱记一个正劳动力的工分。超出部分奖励现金。 匡世宏和刘远庆奖的钱最多。 他拼命捕虾子,分散自己对相亲的注意力。 太阳一柳树高的时候,全正才打发女儿全胜莲到罶口里喊匡世宏回渔村。 全胜莲连续喊了几次,匡世宏嘴里答应得快,行动上却不配合,一直拖着没有来。 他心里想,我只有这样一个模样,哪有女人看得上眼呢,哪门结得婚呢,莫害到别个女人哒,打一世单身了夹卵。 他不肯回来,继续捕虾子。 全胜莲第五次来到罶口,就没有前四次那样温和了,她大声地对他讲: “世宏哥!俺叔叔是那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的。他平时同你嘻是嘻,要你搞正事,又不是搞拐事,你一不听,就放招呼些,脱不得乎的啦!” 全胜莲嘴里的“俺叔叔”就是黄春江。 听了全胜莲发出的警告和通牒,匡世宏心里有点打鼓。身旁一些放虾豪的,拉麻网的,打撒网的,理流钩的,都跟匡世宏讲,你不去相亲,春江回来哒,你就不得了的啦!他总成你结亲,又不是搞拐事,你不去,招呼他把你倒竖起。你要去啦! 匡世宏这才离开罶口,跟着甘胜莲,从芦苇滩边边儿上的白泥巴路走回来的。 刘源福等三个人在匡世宏的幺舅爷全正才家里等到他的。 匡世宏一进门,刘源福就问: “你这向捕虾还捕得好啵?” 匡世宏回答: “捕得好,每天都是上百斤。” 刘源福又问: “听人讲你相了亲,有了对象啦?” 匡世宏瞪大眼睛,连连摆手说: “那是瞎讲的,那是瞎讲的,没有那回事。” 刘源福说: “既然没有那回事,要你去相亲,那你为什么还扳俏,一喊不来,两喊不来。黄书记上县里开会去的时候叮嘱俺三个人了的,一是要把这个事搞好。你无论有么得困难就找俺三个人。你要是看俺三个人不来,不愿意同俺讲,那就等到黄书记回来,你现在又回罶口里捕虾子去,让他找你讲道理。” 匡世宏连忙解释说: “我不来是有原因的。” 刘源福问: “有原因也应该回来讲清楚嘛!你说有什么原因?” 匡世宏说: “一是没得钱。谁都晓得我是个穷光蛋。相亲是要花蛮多钱的,我两手空空去相亲,鬼都会笑出尿来。” 刘源福说: “你没得钱,春柳湖捕捞大队有钱。春江早就安排好了,需要钱就到丁公平手上提。” 匡世宏又说: “我的问题解决了,也不能去相亲。” 刘源福问: “那又是为什么?” 匡世宏说: “我二是没得粮食。相亲起码要吃一餐饭啵?我哪有那么多的粮票?” 刘源福说: “没得粮食就到你幺舅爷手上领,横直黄书记叮嘱了的,在你相亲的这个事情上,哪怕天大的困难都要想办法解决。总之,你不能打单身,要为你找个堂客。” 匡世宏却依然这样一支,那样一转,摆出了很多不能去相亲的难处。 刘源福都给他逐一回应、解决。 匡世宏满脸憋得像猪肝,最后发出一声大哭: “我这个丑八怪,哪个女人会看得来?求你们莫造孽好啵!” 全场的人都被惊呆。 匡世宏又吼道: “你们只晓得逼我去相亲。你们也不想想,如果是你们的姊妹,你们会愿意把自己的亲人嫁给我这样一个丑八怪吗?做人不能只替自己着想,也要想想别人。至少前半夜替自己想,后半夜替别人想。一个漂亮女人嫁给我,那不等于往火坑里跳呀?!” 大家都望着他,没有谁打断他的话。 匡世宏边哭边说: “你们逼着芦玉湖与我结婚。她就服毒自尽。你们就不记得了?你们还想在芦玉湖的坟墓旁边,再增加一座女人的新坟是不是?我宁可打一辈子单身,也不愿意再害一个女人!人在做,天在看。我不能做对不起苍天的事。” 他哭得十分伤心。 第四节相亲沧浪茶馆 第四节 相亲沧浪茶馆 全正才起身给匡世宏擦干眼泪,又经众人一番哄,一番吓,匡世宏才勉强踏上了相亲的路。 相亲队伍按约定到了祝家岗,具体相亲地点是在春柳湖西南边临水的一座名叫“沧浪”的茶馆里。 刘源福率领的一行人先到,每人要了一碗茶,围成一桌,边喝茶边等候女方的人。 未隔几分钟,朱秋萍和陪同她的人也到了。 有备而来的匡世宏瞟了朱秋萍一眼,心里一阵冲动,那么漂亮的女人,他当然看得起,但他自卑的是自己身为男人没有男人样,再加上朱秋萍比他年龄小10来岁,又是家里的幺妹,俗话说幺儿幺女命肝心,大儿大女挫眼睛。她是父母心头的肉。总之是样样都比他好。要是愿意嫁给他,那一定是被鬼迷心窍了。 这时,与匡世宏同一生产队的渔民邓茂胜也正在沧浪茶馆里,他也许是在那片湖里捕鱼,也许是欲往沧港粮站籴米,不经意走进茶馆里歇息,凑巧碰上了相亲的场面。他与匡世宏都是一路路儿长大的,他为匡世宏高兴。他坐在一旁瞟了水,被朱秋萍的容貌所打动。 他知趣地替前退场,从匡世宏身边经过时,低头附在匡世宏耳边,带笑地讲:“世宏,你屋里祖宗葬得好。恭喜你这一辈子躺到都有奶吃哒!” 匡世宏顿时满脸飞红,觉得这是邓茂胜笑话他个子矮小,朱秋萍个子高大,两不相称,两不般配。 匡世宏的自尊心受到严重挑战,吃不进邓茂胜的那句话,人活的都是一口气,特别是男人更要有一股子霸气,宁可战死,也受不得奚落和侮辱。他虽然相貌丑陋,个子矮小,但男人的器件他一件不少。捕鱼捞虾他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差。他只是生不逢时,没有遇上战争。如果有一支部队给他指挥,他肯定只打胜仗,不打败仗。世界上没有哪一个敌人比鱼虾还狡猾的,还难以制伏的。他能把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鱼虾捕进网里,就能把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敌人关进囚里。他越想越生气,就硬不肯继续在沧浪茶馆里呆下去了,不等朱秋萍表态,他死活要走。 中间介绍人是匡世宏的三婶。 这也是黄春江事先安排的。 三婶姓高,年纪并不大,由于匡家的排行比较大,湾里的人都喊她高家奶奶。她与匡世宏的三叔就生一个独女,长得细皮嫩肉,乖乖尚尚,说话做事像个灵醒虫虫。两口子为了女儿长大了不拌泥巴坨,风不吹到,雨不淋到,当女儿刚懂事就请师傅带她学裁缝。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软件硬件条件都很好,做媒的人梭梭过。三婶最终选择的是老渡口电排站的一位机手做上门女婿,机手的哥哥是百禄桥公社的党委书记,尽管同娘各耶,但毕竟是同一双奶包子甩大的,关系比那些同耶各娘的要好得多。这样女儿既有门手艺,扁担也打不开的饭;女婿又是国家粮,正式职工,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工资收入。他家里还有人当官做靠山,谁都不敢欺负。 三婶在匡家本来就辈分高,这一来就越发显得高人一等了。每做一件事都有人相信,每说一句话都有人听从。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年轻人本来自己谈好了对象,为了符合乡俗,不违背老传统,都主动找她做红娘,龙寿县这地方管红娘叫中间人。凡是三婶出面当中间人的,不论男方父母反对的,还是女方父母反对的,她都能做好工作,没有不成功的。 年长月久,三婶在团转百里的地方名声越大了,威信越高了。黄春江请她给匡世宏物色对象之前,匡世宏的娘也托付过她,不过她没有答应,原因是侄儿的“志水”太小了,条件太差了,找不到般配的女子。三婶讲的“志水”太小了,指的是个子太矮了,这是龙寿县人约定俗成的语言。外地人难懂,本地人一听就明白。 三婶没接受嫂子的请托。 可她对黄春江的请托就不敢推脱了。她明白黄春江是什么人,宁可得罪龙王爷也不能得罪黄春江。三婶便满口答应下来。 此时,令三婶感到意外的是匡世宏不等朱秋萍表态就要走,不愿意在沧浪茶馆里多呆一分钟了。 她明白是侄儿缺乏自信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心里暗骂侄儿,你今天不与朱秋萍谈妥,说不定明天她就与别的男人谈妥了。相亲的场合,你身为男人的一方要主动呀!怎么也不能提前退席呀!三婶赶紧打圆场,就讲是匡世宏丢掉了上交鲜鱼的条子,要找交鱼的条子去了。 朱秋萍那头的人就暗地里讲三婶是把她们当二憨憨,以为搞事不清,看对头还交么得鱼。 于是,朱秋萍那头的人就回下牛桥朱家去了。 匡世宏这头的人一回来,把情况同匡世宏的恩娘讲了。 匡母边哭边说崽大娘难做,世宏这杂种不听话,只有找黄书记治他。 老人就找到黄春江,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并说: “凡是看见那姑娘的人都对我讲,长得一副青葱水灵的模样,用指甲壳儿弹得水出来,乖致得很。世宏不等她表态就要退场,完全因为邓茂胜取笑了他,世宏吃不进那句话,就不肯看对头了。” 黄春江对老人说: “婶婶您莫急。横直双方都还没有表态,不要紧。如果是世宏不同意,我会同他讲。若是女方不同意,我就去跟她的公社党委书记讲,要他去做女方的工作。我的好婶婶您放心吧!我保证让您10个月以后抱上小孙孙。” 第五节继续相亲 第五节 继续相亲 黄春江打发走了匡世宏的娘,想想这事躁脾气就上来了,一个人在芦苇棚里顿脚,朝邓茂胜居住的芦苇棚大骂: “他屋里的人就生全哒!他恩娘还是哑巴,他自家还是非非是儿的人呢!” 黄春江骂邓茂胜的话,恰好被从芦苇棚外经过的全正才听了壁脚,于是他急得不得了,找到匡世宏,对他又哄又吓地说: “相亲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却不配合,你不经允许就擅自离场,不仅坏了自己的大事,还把茂胜连带了,黄书记正在屋里顿脚打手地噘他不是好东西,破坏你的终身大事,口口声声要把他倒竖起。茂胜他也只讲得那样一句话唦。他那是开个玩笑嘛,你有必要那么当真吗?黄书记又安排了再次去相亲。地点不变,人员不变,各项准备工作不变。你如果还犟到不去相亲,黄书记肯定会怪到茂胜头上,真的把他倒竖起了,那样你和茂胜的朋友情份也就到头了。社会上的人晓得了都会骂你不通人性,不懂人情。到那时候,我这做幺舅的脸都 只能用裤子装。” 刘源福好言相劝: “世宏老弟你有么得困难,只管同俺讲。你三十岁的人哒,还不讲亲,会打一世单身。我们12个孤儿也就只有你没讨堂客了。这个问题不解决好,春江心里一天不得安宁。你是晓得他的,他总是希望别人过得比他要好。再加上他与你的特殊感情,他对你硬是心疼到肉夹里去了。你要理解他的心,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那样不好。” 匡世宏心里好想讨个堂客,特别瞄见朱秋萍一眼后,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总是想着与她成亲以后的日子。此时,他见好就收,不再嘴硬,答应第二次去相亲。 过了几天,又约好到祝家岗东北坡、春柳湖西南边的那座沧浪茶馆里看对头。 朱秋萍坐在岸边的吊脚楼茶馆里。 匡世宏坐在湖边的一条渔船上,同船的有张飞洪。这是黄春江安排的,而且特意交代他俩不要交头接耳。 匡世宏低头不敢朝茶馆里看,他想看见朱秋萍那漂亮脸蛋,但又害怕看见那张漂亮脸蛋。 张飞洪则望着沧浪茶馆里眉开眼笑。 三婶问对朱秋萍问道: “幺儿!你对渔船上的男子看得中还是看不中?” 朱秋萍满脸通红,连连点头。 三婶还不放过,说: “光是点头不行,还要开口表态。同意,还是不同意?” 朱秋萍转过头来,对她尊敬的三婶开口说: “三婶!让您费心了。我会一辈子记住您对侄女儿的关心。” 三婶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说: “幺儿!你讲这话三婶 还是不明白,你到底同意不同意这门亲事?” 陪同来相亲的女子都附和道: “秋萍你就明明白白表个态嘛!同意,不同意。开言吐语讲嘛!” 朱秋萍双手捧着三婶的右耳朵,大声说: “同意!” 三婶笑得很开心,连声说: “幺儿!秋萍你真是我的好幺儿!” 于是,女方陪同相亲的人在沧浪茶馆里尽情地吃烟,喝茶。 三婶从沧浪茶馆后门走出,走下绿草茵茵的堤坡,踏上渔船,舌呵呵地告诉匡世宏,朱秋萍只讲同意哒,没有提么得条件。她最后强调说: “世宏你真的是走了桃花运咧!让你捡了这样一个乖女儿做堂客。硬是你屋里的祖坟葬得好!” 匡世宏心想我这个样子她都看中了,只怕主要是看起了春柳湖这块地方,湖水美丽,捕鱼快活,除了打鱼捞虾,闲时只割芦柴,开荒,工夫比农业生产队轻松得多。恐怕也听到讲往后一年四季养鱼为主,出湖捕捞为辅,也没得风险了。他说: “三婶!是你屋里的祖坟葬得好,才有我这门亲事咧!” 三婶说: “世宏呀!你这伢儿讲话就是贴心得很,做事晓得好歹。三婶我愿意为你的事把心操碎,也就是因为你这点上懂事。” 张飞洪一旁插话道: “世宏呀!三婶替你找了这么漂亮的堂客,你要孝敬三婶一双好皮鞋嘞!” 匡世宏说: “那是一定!上海产的皮鞋是一流的,我托人到那里去买。三婶你穿好大码子的皮鞋呀?” 三婶回答: “38码的。” 张飞洪说: “三婶!你要是替我找一个像朱秋萍这样漂亮的女子做堂客,我不单是送你一双皮鞋,我还要送你一件皮衣!” 三婶乐得哈哈大笑,道: “你讲话算话?” 张飞洪说: “讲话不算话,那还像个男人?你替我找了朱秋萍这样漂亮的堂客,我要是不给你买皮衣,你一把抓掉我的两粒卵子果果!” 第六节把领结婚证的时间定下来 第六节 把领结婚证的时间定下来 三婶打量一眼张飞洪,头发像丝草,眼睛像灯泡,眉毛像鲤鱼,鼻梁像桅杆,嘴唇像船舷,头大脸圆,无论看哪里,哪里都好看,算得上英俊男子汉。她心想这孩子与世宏年纪一般大,也还是个单身汉,可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应该有人关心了。她动情地说: “飞洪呀!你要不是背了家庭出身不好这个包袱,我保证给你找一个比朱秋萍还漂亮十倍的女子做堂客。” 张飞洪说: “我只要朱秋萍这个样子就心满意足了。太漂亮的女人容易惹 出事来。就像一朵好看的荷花,人见人爱,这个也想采,那个也想采,难得看守住,一天到晚放心不下。” 三婶哈哈一笑,说: “你这孩子真是有味道,堂客还没有到手,就担心起管得住管不住来了。按你的现有条件,连朱秋萍这样的女子也不好找呀!” 张飞洪说: “出身不由已,道路可选择。黄书记早就肯定我与家庭划清了界线,一心一意为集体打鱼,算得上真正的革命渔民了。你把这些对女方讲清楚,我想女方会同意的。” 三婶热心地说: “听你这样一讲,我倒有信心了。你就等着吧!” 匡世宏说: “飞洪你就等候好消息吧!我家三婶讲话从来都是要算数的。到了你相亲的那一天,我像你今天陪同我来相亲一样,全程陪同你相亲。” 三婶说: “莫扯远了。还是先说世宏你自己的事吧!” 匡世宏问: “三婶你还要我说什么事?” 三婶说: “你这伢儿才有味道咧!还有什么事你真的不清楚?” 匡世宏摇头说: “我真的不清楚。” 三婶说: “人家女方还等你明确表态呢!这门亲事你同意还是不同意,你告诉我一句话,我好给人家女方作个交代呀!朱秋萍也好吃颗定心丸子呀!” 张飞洪说: “对这么漂亮的姑娘还不同意,那就是一头蠢猪。” 匡世宏推了张飞洪一把说: “又不是你相亲你急到表么得态。怎么表态?什么时候表态,我心里有数的。” 张飞洪说: “你到底同意不同意?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同意哒!” 匡世宏说: “你会想破后脑壳。为了不让你拣个便宜,我都得表态同意。” 三婶问: “你同意了?” 匡世宏说: “我还有么得不同意的?我要是不同意,那就真的是头蠢猪,比蠢猪还要蠢。” 三婶连声说: “好好好!你表态同意了。我给女方去回话。” 匡世宏一把拉住三婶,担心地说: “三婶!她看中的不是我这个人吧!” 三婶瞪大眼睛反问: “这种时候,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匡世宏说: “我的意思是,朱秋萍现在看中的不是我这个人,一旦结婚,在一起生活久了,会因为婚姻基础不稳,夫妻生活出现裂缝。” 三婶吼道: “你还会担心得远一些!你如果连堂客都管不住,那只能说明你没得一点卵用。三婶帮不了你一辈子!” 三婶说完,喜滋滋地颠着一双小脚回茶馆反馈男方意见去了。 这样,男女双方就算相互看起了。 沧浪茶馆里,刘源福面对男女双方相亲的人当场拍板说: “革命青年相亲,破旧立新,不搞封建社会那一套,不摆宴席,不送彩礼,现在省下一分钱,婚后增加一分甜蜜。从现在起既然是一家人了,心就往一处想,事就往一处做。大家说是不是?” 双方陪同相亲的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匡世宏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他想留大家到沧港供销社的饭店里去吃餐饭。他想说话的苗头被全正才及时发现了,不声不响地一把将他按住了。因为黄春江事先早有规定:匡世宏只要全程参与就行了,不要出头,不要讲话,一切服从刘源福的安排,绝对不许节外生枝。 此时,匡世宏被全正才一把按住,动弹不得。 刘源福也及时发现了匡世宏的情绪与他要求的不一致,凭借自己高大结实的身躯将匡世宏挡在了身后,而且不露半点破绽。他继续对大家说: “春柳湖正在从事前人没从事过的伟大事业,就是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了定居,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让世世代代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正迫切需要像朱秋萍这样的有志青年参与其中,为早日实现这个美好目标而共同努力。今天的相亲活动已经取得圆满成功,紧接下来就是乘热办理结婚证书。” 三婶响应说: “哪天到沧港公社里领结婚证,刘书记你就当着大家定下来吧!” 刘源福连声说: “三婶你信得着我,那我就当个家,把领结婚证的时间定下来。您看要得啵?” 第七节谁都想越活越年轻 第七节 谁都想越活越年轻 相约的扯结婚证的时间到了,在省水产局开会的黄春江跟刘源福打电话,硬要他带起匡世宏到沧港公社张秘书那里,与朱秋萍扯结婚证。 黄春江还给张秘书打了电话,交代无论如何要把结婚证办下来。 黄春江还是不放心,他又给鸬鹚生产队的队长周文胜打了电话,鸬鹚队的渔民一路来就住在沧港街儿上的,从队长到渔民,对沧港镇上的居民,对沧港公社各部门的人都很熟悉。 周文胜作为一队之长,与镇里、与公社里的领导,熟悉得简直像一家人似的。 黄春江为了给匡世宏、朱秋萍顺利拿到结婚证上双保险,电话命令周文胜赶到办证的现场,通融公社张秘书,不要问七问八,不要出半点难题。这事讲得穿的,黄春江看到匡世宏的实际年龄比朱秋萍大了那么多,怕的到了张秘书那里这也问那也问,问出向来,所以就要刘源福带起,周文胜助阵,他又亲自在电话里给张秘书讲了一箩筐好话,要求这事无论如何要办成。匡世宏实际比朱秋萍大了12岁。那时朱秋萍只有18岁,匡世宏报的20岁多一点,瞒小了5岁。匡世宏相貌虽丑,个子不高,但一点都不显得老苍,看上去不像30岁的人。 扯结婚证必须两人对面,别人不能顶替。朱秋萍走进公社办公室,东望西望,没有把匡世宏放进眼睛角儿里,他寻找的是张飞洪。 可是张飞洪没有来。 张飞洪根本不可能来。 沧浪茶馆相亲成功,张飞洪就已经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 朱秋萍不知道这些,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她一直以为她相亲的对象是那个相貌端端正正,但又显得有点怕事的青年男子。 此时,她心里埋怨,扯结婚证只有男人等女人,哪有女人等男人。她不高兴了,撅起嘴巴咕哝道: “尽到不来。我走了。” 这时,匡世宏连忙一把拉住她说: “我这不是来了吗?” 朱秋萍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气冲冲破门而走。 男方女方都有人要去追她回来。 三婶制止了。 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大大方方地对张秘书说: “麻烦你把那证证办了吧!” 由于黄春江早把工作做在了前面,由于刘源福、周文胜在场,此时张秘书搞都搞不赢,三下五除二,熟练地把结婚证办好了,交给了匡世宏手上。 匡世宏心里过意不去,又觉得揿到窝里的鸡婆不会生蛋,强扭的瓜儿不得甜。他推回结婚证说: “这样不是欺负人家姑娘了吗?还是等她真心同意了再来办证吧。” 三婶一个耳光甩到他脸上,吼道: “世界上哪有你这样的蠢家伙。不对张秘书说声感谢,还讲七讲八,尽是些蠢话。” 她抓起结婚证,拖着匡世宏就往外面走。 朱秋萍家世世代代住在春柳湖边上,亦渔亦农为生。新中国成立时,祖父决定舍渔务农,参加土改,分田分地,以保子孙不再受水上漂泊不定的苦,过岸上有房有地的安稳日子。 他没想到后来国家政策规定渔民吃定销粮,比农民插田吃粮更有保障。差点肠子都悔青。如今孙女有机会嫁进春柳湖当渔民,哪有不嫁之理。男人相貌丑点,个子矮点,往往能成大事。男人的才,女子的貌。十个丑男人,九个聪明汉。俗话说矮子矮,一肚的拐。这拐就是聪明,就是才干。十个高个子难胜一个矮子。从古到今,莫不如此。这是规律。 本不同意的朱秋萍经祖父这一开导,有点动心了。当她了解了匡世宏的身世后,就越发坚定了嫁到春柳湖的决心。 匡家给朱秋萍做了8件新衣服,雪白的的确良衬衣,蔚蓝的毛哔叽裤子,藏青色金丝绒罩衣,大红毛线衣等。 添置女人的东西匡世宏根本不懂,全部是匡世宏的恩娘操办的。而匡世宏的恩娘一是眼光有限,二是舍不得花钱,置办的这些东西一点都不上档次。 但朱秋萍屋里的大人很好,懂道理,讲的匡家横直只有一个独儿,嫁进门了屋里的东西还不尽是你们的呀!又不得给把别个。而今借起一坨账,日后还不是要你两个还。那还吃亏些,着急些。三茶六礼都不要搞,省得一个算一个。 结婚礼节匡世宏不晓得,他的恩娘也就装糊涂,能省的地方全省了。 黄春江提议要从匡世宏、朱秋萍打开台,结婚新事新办。 这立即受到大家的积极响应。 结婚是人生头等大事,有许许多多的讲究,陡然一下新事新办,农村里不习惯,改不过来。 黄春江害怕朱秋萍的亲戚朋友不干。为了防止阻力,不让发亲,特意安排雷银河与李沅发去接亲。 这两个人都同朱秋萍屋里沾亲。 雷银河的亲嫂嫂,是朱秋萍她恩娘的幺幺,到那头讲话灵些。(从那时一直到匡世宏、朱秋萍生养了匡国庆、匡国洪以后,雷银河都还在他们面前充大,动不动摆出姑爷爷的架势。) 李沅发依到他堂客春香,与匡世宏是老表关系。春香的恩娘,同匡世宏的大舅妈是一娘养的。春香就喊匡世宏哥哥。 这时李沅发刚同前面的堂客许腊秀离了婚,春香才接进门不久,她在春柳湖没得别的亲人,对匡世宏就亲热得很。 男女双方各有一个亲戚参与来接亲,女方如果不同意新事新办,闹起来不肯发亲,雷银河、李沅发就可以两边劝说。 令接亲的人没有想到的是,朱秋萍家的亲戚朋友都开通得很,十分赞同新事新办。 这反倒让雷银河、李沅发心里过意不去,觉得光手光脚接亲,没有一点点儿喜庆气氛。他俩临时起意,借了沧港完小的洋鼓洋号,又紧急把何解放、青建国、历抗美调了过去打洋鼓吹洋号,加上雷银河、李沅发的渔歌伴唱,一路热热闹闹地把朱秋萍接到了春柳湖。 由于打鼓的人听了雷银河、李沅发的渔歌太过兴奋,一下打破了一面洋鼓。 归还时,黄春江还怕送不掉,担心沧港完小会要他们赔新的。学校党支部书记陈湘初慷慨大方地讲,洋鼓打破了不要紧,是春柳湖借的东西,破了就破了,那是因为老化了,必须要破了,还要赔呀!那不像话!还何况俺堂客同新姑娘那头有一滴滴儿沾亲。原来陈湘初的内弟媳是朱秋萍的亲幺幺。算下来,匡世宏要称陈湘初姑父。 有这两层关系起作用,打破的洋鼓没有赔偿。 何解放几个人打起洋鼓洋号,雷银河、李沅发两个标致男人,再配周中枝、周银枝两个漂亮姑娘,共同引领,朱秋萍没有坐花轿,没有要彩礼,一路有说有笑,脚步生风,走进了春柳湖。 丝网队、流钩队、鸬鹚队的男女老少全都来祝贺凑热闹。 还有很多亲戚朋友虽然没有接到邀请,但闻讯都主动赶来祝贺。 所有的人都是抱着同样的愿望来的,主要看到匡世宏30岁的人哒,人长得丑,家里又穷,还接到一堂亲,还是团转少有的漂亮堂客。真的是不容易。所以都来送恭贺。 这么多人都来,也包含两层因素,一是匡世宏的恩娘平时肯为人,陆打陆续地放出了很多人情,此时不还还待何时。二是黄春江主持新婚典礼,自然会有很多新方式,不难错过了看热闹的良机。 婚房就是一间简陋的车厢屋儿,一间搭一偏,盖的茅草。 匡家挽留所有贺喜的人都吃了饭,喝了酒,发了喜糖喜烟。虽然饭菜、酒水、糖果、香烟都不高档。特别是菜只有四盘一缽,一盘辣椒炒肉,一盘新鲜鱼,一盘干虾子,一盘湖藕,一缽鱼丸汤。都是自产的。米酒也是自酿的。 男女老少都吃饱了,都喝好了,都很高兴。无不夸赞花钱不多,喜事办得隆重、热闹、喜庆。 结婚年把以后,朱秋萍晓得匡世宏对她隐瞒了年龄,但她不仅没得一点意见,反而还说: “这世界上的人谁都想越活越年轻。你这是为我争面子。我的男人年轻,只比我大5岁,我高兴。” 匡世宏自从结婚以后,肩没有挑过半斤,手没有提过四两,打米,挑柴,凡是重活苦活,都是朱秋萍一马当先,一肩承担。就连芦苇棚里要喝要用的水匡世宏都没有挑过一担,全部是朱秋萍包了。 匡世宏有时挑起一担水桶到了码头边,朱秋萍从队上收工回来看到了,扔下手里提的鱼篓,或是渔网,把匡世宏肩膀上的水桶扁担抢过去,嘴里吵得直扑: “今朝屋里就天干哒,没得水了吧!会嚼米吧!我会不回来呀!要你那三个肩膀挑呀!” 朱秋萍身高力不亏,一担挑得一百四五十斤,行走如一线风。 她肩上那条扁担,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与众不同,桑木做的,用桐油刷得亮光闪闪,不怕烈日晒,经得起风雨浸。 全家一年到头做饭、烤火的柴禾,都是她从芦苇山里砍阀、担回来的。 朱秋萍的能干、大方、温柔,春柳湖渔人有目共睹,都羡慕匡世宏找了个百里挑一的好堂客。 负责筹建春柳湖水产养殖场的李沅发选她做助手,一同开展科学养鱼试验。 朱秋萍一边刻苦钻研技术,一边苦干实干,为来年春夏季节孵化鱼苗作准备。 她每天天还没亮就从放牧的湖滩上捡回一担牛粪,沤进鱼池旁的发酵池里,准备储存到明年春天,投进养殖池里。 她对工作总是做一,想二,看三。 她做工的效果,在春柳湖渔业大队也是数一数二的。 第一节恨不得用口冷水把他吞进肚子里 第四十七卷 明争暗斗 第一节 恨不得用口冷水把他吞进肚子里 肖月美在后舱里划燃火柴,点亮昏黄的小油灯,像螃蟹似的爬进中舱,来到和衣睡在被窝里的男人枕边,故作娇声媚气地问: “姓卓的,为什么不吃饭啦?” 卓有德抬手推开那张红得像猴子屁股似的嘴,不耐烦地说: “讨嫌!走开!” 肖月美依然殷勤地说: “你想吃什么东西呀?你讲,我给你做。” 卓有德吼道: “滚开,不要你虚情假意,骚东西。” 卓有德经常在她面前发无名火,次数多了,她也就摸出了规律,只要不和他对着吵闹,也就没得事。发火过后,反而更加把她当宝贝看待。 她觉得卓有德明地里吵她两句,心里不是对她来的,只是把她作为出气筒,临时出口气而已。也难怪,男人在外头怄了气,没有地方发泄,只好回家找堂客吵两句。哎,看他啰,脸上原先就没得肉,而今更瘦了,也不晓得他心里一天到晚,一年四季装了些什么大事,硬是丢不开。看这架势硬会想疯嘞! 肖月美像平素日一样,没有与自己的男人回嘴,一口吹灭了渔灯,不声不响地钻进被窝里,睡在男人身边。 船舱里黑咕隆咚,比棺材里头还要黑。 黑暗中,卓有德仰天睡在被窝里,睁大三角眼,转动着一双鲶鱼眼珠子,绞尽脑汁,冥思苦索,嘴里不时传出牙齿咬得嘣嘣响的声音。 他和黄春江的一次次较量,一次次惨败,使他大为恼火。 这时,昨日夜里发生的事,就像流水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 他趁暴风雨到来时,把卜思源、火白鲢、虾公背,扯到岳阳楼背后,码头深处那个叫柳叶春的女子开的酒店里,喊了酒,叫了菜,开始了吃吃喝喝。 见了酒就舍不得动的卜思源,一心只顾吃喝,哪还有心思想到湖里的渔网会被风浪卷起走呢!尽管虾公背心里惦记着渔网,几次提醒卜思源,要赶紧出湖把归属集体的渔网收回来,不然被风浪卷起走了个人是要承担赔偿责任的。 虾公背的每一次提醒都被卓有德插开了话题。他以为: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卜思源不出面组织抢救渔网,还有谁能指挥。就连黄春江、胥大海也休想逞能,因为黄春江到这东洞庭湖上来的时间还不算长,对情况不完全了解。胥大海虽然是和大家一起来的,除了掌控自己那一条渔船外,对出湖队的整体状况也是摸头不知尾。总之,他俩一不掌握业次数字,二不了解放网情形,三不能调摆这些反对连改、定居的出湖渔民,要救渔网,也只是眼望湖底的月亮伸手捞,枉费心机。 他接连数杯,把卜思源灌得酩酊大醉。 风雨过后,夜深人静,他和火白鲢扶着醉汉往回走。 翻过堤坡,渔港里的情景使他大吃一惊。没想到所有放下湖的渔网全部都被收回来了。 听了虾公背的话,他又气又恨。 听了黄春江的话,他又急又怕。 他松手丢开卜思源,回头就往城里躲。 喝得半醉的火白鲢,不知是怎么回事,也跟着往回跑。 “扑通”一声,无人搀扶的醉汉,倒在了江堤坡上。 只有醉汉豢养的大黄狗留在他的身边。 要去寻找卜思源他们的黄春江、胥大海、虾公背刚只走上堤坡,突然听到这响声,奔过来一看,面前的六方岩上躺着一个人,头朝坡下,脚朝坡上,一条腿伸长,一条腿弯着,嘴里不停地呻吟,鼻孔里出着粗气。 大黄狗正用那长长的舌头舔他的嘴巴。 这不是卜思源吗? 他怎么一个人困在这里? 黄春江举起渔灯,四周照了照,鲶鱼嘴和火白鲢只恨爹妈给短了两条腿,来不及躲进街口,身影出现在灯光下。 他俩害怕被黄春江点名呼叫,吓出了一身冷汗,背起脚板钻进了小巷深处。 鲶鱼嘴想到这里,额角上又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子。他咬牙切齿地痛恨黄春江,识破了他企图借暴风骤雨,全部毁灭集体渔网的计谋。他恨不得用口冷水把黄春江吞进肚子里。 他心里骂道:黄喜妹,你这家伙真鬼。卓某人向你提出要出湖,你二话不问,满口答应。 那天,他卓有德以第一生产队队长身份向黄春江报告,要亲自赶往东洞庭湖,给一队的出湖渔民补充柴米油盐。如果去晚了,几十号出湖渔民缺米缺柴,缺油缺盐,缺鲜菜,缺水果,就会出大问题。 黄春江满口表示同意,并催他尽快下东洞庭湖,免得去晚了一队渔民在湖上打饿肚。 哪知,老子前脚离开春柳湖,你后脚就跟上来了,在这洞庭湖上被你整得好苦啊!是的,晓得你得了严东华的支持,又抖起威风来了。保住了围水堤,建起了亲鱼池,890多亩养殖池也快要修好了,只等明年开春,就要在岸上建新渔村。老子机关算尽,心血花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打乱你的计划,你反而越干越痛快。 就这样让你一帆风顺地干下去吗? 哼,只要卓有德在春柳湖,只要刘国池掌管龙寿县水产局,你就休想轻轻松松地干到底。 这回,老子算是把你来东洞庭湖上的目的看透了,你就是要多收留亲鱼。你今天走访了每一条渔船,对每一个船主都留了话,凡是捕捞到20斤以上,发育到性成熟阶段,有繁殖能力的鳙鱼、鲢鱼、草鱼、青鱼、鲤鱼,不论雌雄,都要力争做到不伤一片鱼鳞,千方百计保护好,放进船舱用水养起来,回到码头就及时地交给胥大海,统一保存,统一喂养,统一运回春柳湖,再交给春柳湖大队水产养殖场负责人李沅发,经他验收合格,放进亲鱼池里,按科学方法养殖,到明年春天孵化鱼苗,投入进你那890多亩养殖池,实行自繁自育,然后,投入春柳湖里,自养自捕。 哼哼!你黄春江想得美。他定要叫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嗯嗯,怎样才能使黄春江、胥大海他们收不成亲鱼呢?那颗搁在枕头上的鲶鱼脑壳里头,在不停地打转转儿,想主意。 第二节很可能对他来个杀人灭口 第二节 很可能对他来个杀人灭口 没见过鲶鱼的人,只要看看卓有德,就知道鲶鱼是什么模样;与他接触一些时候,就知道鲶鱼是什么本性。 他一双三角眼嵌在满脸横肉上,左眼高,右眼低,两粒眼睛珠珠儿骨碌碌地转,像上下拨动的两粒算盘珠子。一张又宽又大的嘴巴,嘴角上有一颗黑痣,上面长着一根又长又白的毛,两口门牙呲在外面,稀稀疏疏的黄胡子布在下颚上。像鲶鱼吗?硬是像神哒! 更像的还是本性。他比肖月美大17岁,看相貌,远不如她。论为人处事,渔夫行里,却比她强出一百倍。水里撒大网,放丝网,吊花篮,使麻罩,摸脚坑手坑;岸上织网,装网,油船,削针,凡渔民要干的事,他事事里手,样样在行。 平素日,只要卜思源、黄春江安排重工、难工,他总是抢先报名,争着去干。 干完,还要请有经验、有威信的老渔民或大队干部给他检查检查,点评点评。每当他请黄春江验收时,就在后头说: “俺做事手笨脚粗,脑壳不灵,没达到领导的要求,请提宝贵意见,便于日后改正。” 黄春江不像卜思源粗粗看一眼就顺口打哇哇。 他精心观查,发现鲶鱼嘴是个所谓的内行,做出的事路远不如老鱼鹰雷耀湘、养父历崇德、织网行家李义才他们的手艺,便一针见血地指出存在的问题。 鲶鱼嘴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接受,背后却心里发怒,嘴里发狠地骂: “哼,你黄喜妹算老几!才脱卵膜的鱼秧儿,没闯几个湖场,莫在老子面前神气。” 莫看他满脸横肉,遇到人就满脸堆笑,笑得嘴角黑痣上的那根又长又白的毛翘起好高,同时,还连声不断地夸人家好。不管伢和大小,他总是主动问起来帮忙做好事。就这样,他在春柳湖栖身了这么多年。 1949年寒冬的一个傍晚,春柳湖鲤鱼嘴码头停靠着数只渔船,刚得到解放的渔民欢聚在一起,听领导民主改革的工作队员宣传革命道理。年仅14岁的黄春江站在养父历崇德的渔船脑壳上听着,兴奋地昂起头,放眼波浪滔滔的春柳湖,为以后有了好日子过而暗暗激动。 他突然看到离码头不远的湖面上,一个男子划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渔船往鲤鱼嘴码头这边来了。 黄春江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无论是渔人还是渔船一点也不熟悉。他问大家: “看,哪来的渔船?” 众人的眼光聚拢过去,不仅看见划桨的是个中年男子,还看见坐在船头上的是一个衣衫褴褛,两眼红肿的年轻女人,正闷着头织渔网,两只手又细又白,像从来没经过风浪,没见过阳光。 渔船离码头越来越近了,女人抬眼望着众人,白净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又低头织渔网。 艄后的中年男人扳住双桨,张开又宽又大的嘴巴,问道: “请问这里是春柳湖吧?” 黄春江反问: “是呀!这里是春柳湖。你找谁?” “嗨,我找的就是你们这些穷苦兄弟呀!” 中年男人话音刚落,年轻女人则“哇”地一声哭了。 “莫哭,莫哭。找到这些穷苦渔民兄弟,我们往后就有了靠山。” 中年男人招呼年轻女子不要哭,自己则扯起衣襟连连擦眼睛,泣不成声。 春柳湖的渔人对这一男一女的行为十分不解。除了劝导别哭,有话好好说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中年男子哭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向春柳湖的渔人诉说了自己的不幸。 他名叫卓有德,他堂客名叫肖月美,他卓家祖祖辈辈漂流在东洞庭湖上,全靠捕鱼捞虾为生,岸上没有立锥之地。肖月美则是他从漂在湖上的一张竹排上捡到的。两个都是苦命人。肖月美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不嫌他年纪比她大十多岁,硬是拉着他在船头上拜天拜地,真心做了他的堂客。而今全国都解放了,各地渔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斗渔霸,分船网,开始过上好日子。他们夫妻想找个地方安居乐业,跟共产党奔前程。 临尾,卓有德说: “我看见兄弟们的渔船也是破破烂烂,渔网也是四眼穿天。这与俺的渔船,与俺的渔网一样,也就是说俺两口子与你们春柳湖的渔民都姓在一个穷字上,都有同样的阶级感情。所以,俺两口子下定决心,不再东飘西荡了,愿意留在春柳湖,同兄弟们一起干。我想,大家不会嫌弃啵?” 女人一边嚎哭,一边说: “求求你们积点德,留下俺吧!俺两口子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老卓说得对,一笔难写两个穷字,穷人互不相亲谁相亲。” 卜思源激动得唾沫星子飞起好高,眼睛不时瞟向肖月美那张漂亮的脸蛋上。 “老卓,只要刘组长点头同意,从今往后你们两口子就是俺春柳湖的人了。” “刘组长?”男人不明白指的是什么人。 卜思源说: “就是县委工作组刘国池组长。莫担心,他是个好人,既有很高的领导水平,又心地十分善良,很好打讲,保险他会同意。” 当天夜里,卜思源领着卓有德来到了工作组的办公地点——徐铭烈过去的网具房。刘国池正伏案煤油灯下翻阅文件。头里跨进门的卜思源喊道: “刘组长,来客哒。” 刘国池问: “哪里来的客人呀?” 他又转对客人介绍说: “老卓,这就是县委工作组刘组长。” 客人走上前,看清了灯下的鳡鱼嘴,心里暗吃一惊,他想退出,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转念一想,何必退走,这样不是更好吗?这或许是上苍的有意安排。真要在这里落了户,以后有他照着,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想到了好的一面,但马上想到了坏的一面。要是这刘组长担心过去的事情败露,就很有可能对他来个杀人灭口,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他想到这一层,浑身不寒而栗。 卜思源见他不说话,催促道: “老卓,你快叫刘组长呀!” 卓有德已无退路,连忙叫道: “刘组长,你好!” 刘国池觉得声音十分耳熟,他举起油灯,借着亮光,看清了来客的脸容,不禁暗暗一怔,手里的油灯一战,差点摔落地上。 他立刻定了定神,在卜思源和卓有德面前稳住了情绪,没让内心活动暴露一丝一毫。他装着不认识卓有德地问: “你是哪里人……” 不等刘国池说下去,卓有德抢过话题说: “我是漂流在东洞庭湖上的穷苦渔民卓有德。现在全国解放了,穷人都翻身做主人了。我不想东飘西荡了,想在春柳湖安居乐业。请刘组长看在都是穷苦渔民的情分上,把俺收留下来吧!日后俺给你做牛做马都愿意。” 刘国池心领神会,赶忙拉过两把凳子,热情地招呼: “好啊,好啊!如今穷人翻了身,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生存。” 卜思源拉卓有德坐下,向刘国池复述了卓有德自我介绍的身世。 刘国池走到卓有德面前说: “老卓,那种苦难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你真的愿意和春柳湖的穷苦渔民一道走社会主义道路吗?这地方很穷,你受得了吗?” 卓有德听出了话里的含义,眼前的刘组长并不情愿他落脚春柳湖,暗示他投奔别的地方。 他觉得刘组长的顾虑可以理解。将心比心。如果他俩换个位置,他也会有这种担心。 聪明的卓有德认为,眼前最要紧的是打消刘国池的顾虑,消除他的戒备之心,同时让他感到如果把他收留下来,日后同心同力,对双方都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卓有德说: “请刘组长放心!苦我并不怕。我什么样的苦都吃过,什么样的罪也受过。我怕的是春柳湖的渔民对我不欢迎,对我不放心。” 卜思源说: “你这是讲的哪门子话?要是对你不欢迎,不放心,我会把你带来见刘组长吗?” 卓有德说: “卜支书对不起!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有点憨里憨气,不会讲话。不过我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讲,没有半句假话。如果刘组长批准我落户春柳湖,我就要改正这个缺点,少说话,多做事,最好是只做不说,守口如瓶。无论遇到什么事,嘴巴上都贴张封条,别人要撕下封条,我都坚决不让。” 卜思源说: “该说的还是要说嘛!不能当哑巴。如今是新社会,人人都有发言权。” 刘国池说: “我非常同意老卜的观点。人长着一张嘴,如果不说话,岂不跟畜牲一样了吗?有利于大家的话就说,不利于大家的话就坚决不说,甚至打死也不说。这才是正确的选择。老卓你懂得吗?” 卓有德连声说: “我也是几十岁的人了,经历的风浪也不少,称得上洞庭湖里的老麻雀。刘组长强调的这点我还是懂得的。请领导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刘国池说: “既然如此,那我就尊重你的选择,同意你落户春柳湖。” 卓有德说: “谢谢刘组长的大恩大德!日后我卓有德一定以德报德,以恩报恩。要是做出半点对不起春柳湖,对不起刘组长的事,我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刘国池说: “不客气!天下穷人都一家嘛!老卓!春柳湖水阔天高,正是你大显身手的好地方。你有什么本事只管亮出来,卜支书肯定会支持。” 卓有德的脑袋点得像鸡啄米似的,嘴里连声说: “谢谢刘组长!谢谢卜支书!我一定按照你的话去做,不给两位领导丢脸,不让两位领导失望。” 刘国池说: “相信你能说到做到。那样的话,春柳湖就没有枉收你们这对外来夫妻。也就是说春柳湖收下你们夫妻也是值得的。” 卓有德说: “刘组长!我眼下说的不重要,以后做的最重要。有恩不报非君子。日后我要是做出半点对不起春柳湖的事,老天爷也不会饶过我,会用雷电把我撕成八瓣。从现在开始我把心交给了春柳湖,生是春柳湖的人,死是春柳湖的鬼,坚决与春柳湖同患难,共荣辱。” 刘国池哈哈一笑说: “好啦!好啦!你我初次见面,老卓你用不着赌咒发誓嘛!做的比说的重要。你初来乍到,尽快适应春柳湖的节拍吧!相信你的明天会更好!” 卓有德连连点头附和道: “相信明天会更好!相信明天会更好!” 第三节冷的热的从别人嘴里接的 第三节 冷的热的从别人嘴里接的 后来,雷耀湘、周生法、危说章、甘德保等老渔民向刘国池建议,派人到东洞庭湖上调查卓有德的底细。 刘国池欣然同意,派出卜思源、周文胜、黄贤福等人下东洞庭湖四处调查了解。 结果,不仅没有查出卓有德半点可疑之处,反而查出他曾在大渔霸肖广金家里做渔工,只因为讨要工钱和肖渔霸争吵了几句,被打得半死,并将他抛进了洞庭湖里,被大浪冲到芦苇滩上,多亏一个看护芦苇的老人发现了,把他从死神手里救了回来。 他无家可归,居无定所,四处漂流。 这苦难的家史,是卓有德一年四季挂在嘴巴皮儿上的话题,他处处,事事,时时都坚决表示,一辈子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跟着共产党,跟着毛主席,革命到底不回头。 他还时常请张飞洪、于齐军、徐学勇等有文化的人替他写信,用这样的话教育他老家的一个侄儿。 每当侄儿回了信,他又请张飞洪、于齐军、徐学勇这些有文化的人念给他听。 他请一个人念一次还不够,还要请不同的人给他念第二、第三、第四次,通过念信,让春柳湖的人都知道他的苦难身世,知道他对旧社会的仇恨,对新社会的态度,让所有人都对他充满了好感。 春柳湖有文化的人都帮他写过信,念过信。渔业社会主义改造一开始,他就请雷红菱代笔给他侄儿写信,表示要走在运动的前列,把所有的渔网业次全部交归集体,不留一口钓一根绳,还反复嘱咐侄儿,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环境,都要走在建设社会主义的前列。 雷红菱问他: “我有时听到你讲古书,念古诗,你怎么不会写信呢?” 卓有德连忙辩解: “没得这号事,没得这号事。哪里会有这号事呢?我一个文盲哪 里会讲古书,念古诗呢?一定是你搞错了。” 雷红菱说: “有次在桃花源一旁的沅水里打鱼,就听到你念‘西寨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是不是呀?” 卓有德大不以为然地说: “既使有过那么一次,也是冷的热的,都是从人家嘴巴里接的。” 由于渔改中他干得十分积极,担任党支部副书记的卜思源提名他担任生产队长,得到了蹲点的刘国池的支持。把他作为候选人在第一生产队全体社员大会上提出,由于平时大家都觉得这个外来人对人热情,工作积极,做事有板有眼,到会的人一致举手通过,没有一票反对,也没有一票弃权。 他上任后,工作干得更有起色。出湖,比别人先开头;湖归,比别人迟拢岸。 特别是黄春江担任党支部书记以后提出的每一个主张,他第一个赞成;部署的每一项任务,他如实完成。真是一个心眼,一股干劲,一个目标往前奔。 这回,黄春江提出要改造连家渔船,陆上定居,他从不反对,就连刘国池要黄春江坐冷板凳的时候,他依然积极参与连改、定居。 此时,他回想起以前的每一桩行动,都极为隐蔽。没给人留下任何把柄和疑点。而今他要阻挡、破坏黄春江收亲鱼的行动,就更应该如此,甚至比以前要做得更加隐蔽,真正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到底采用什么法子呢? 鲶鱼嘴翻了一个身,背心朝堂客,继续往下想,只觉得脑壳里头钻进了无数只绿头苍蝇,嗡嗡地乱叫。想了半夜也没想出什么名堂。 他索性坐起身,披着棉衣,背靠舱壁,点燃一根烟,大口地吸起来。烟丝嗞嗞作响,火星一闪一灭。在这棺材一般漆黑的船舱里闪动一点火星,就像一堆死灰里没有燃完的一点余烬,挣扎着,露出一点可怜的光。渐渐地,这点余烬也灭了。 鲶鱼嘴猛地推了一掌身边的堂客,说: “月美,有了!” 睡得蒙蒙眬眬的堂客,不知男人还在想些什么,翻转身来,伸出柔软的手搭在男人身上,问道: “你又有了什么啦?” 卓有德说: “有了阻挡黄喜妹收亲鱼的好办法。” 肖月美问: “能不能说给我听呀?” 卓有德说: “怎么不能呢?我是我的宝贝,我不说给你听,还能说给谁听?” 肖月美说: “嗯!那你就说吧!” 卓有德附在堂客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肖月美娇声娇气地说: “姓卓的,你的鬼主意真多呀!黄春江这狗日的,是要把他狠些整下得。” 鲶鱼嘴穿好衣,爬起身,钻进后舱,顶开棚拱,从羊角桠上抽出一根竹篙,在右边湖水里点了一下,船尾向左边一条网船靠拢过去。 第四节渔船都跑到哪里去了呢 第四节 渔船都跑到哪里去了呢 这条网船上,亮着渔灯,断断续续传出“嘭嘭嘭”的响声。 鲶鱼嘴一听就晓得,船上的主人还在下棋。 他伸手抓住网船艄后的羊角桠,“咚咚咚”连敲了几下棚拱。 网船上问道: “哪个呀?” 鲶鱼嘴轻声回答: “我哟。” 网船上传出回话: “哦!卓队长。学勇,快些推开棚拱。” 鲶鱼嘴一步跨到网船艄后,只见卜思源和火白鲢坐在中舱,两边各放一盏渔灯,面对面杀棋。 卜思源盯着棋盘,问道: “卓队长,还没睡呀!又来观战。” 鲶鱼嘴爬过来,动手和了他们的棋子,说: “这回呀,我不是来观战,是来参战!” 卜思源责怪道: “哎,这盘好棋,你不和,肯定该我赢。你捣什么乱?” 火白鲢争辩道: “肯定是我赢。” 鲶鱼嘴连忙摆了摆手,说: “你俩莫争,莫争!都莫争好啵!” 他又指指卜思源,拍拍火白鲢,点点自己的鼻子尖,说: “你,我,他,都赢。好不好!” 卜思源说: “下棋就像打架,必有一胜一败,没得都赢的事。” 鲶鱼嘴诡谲地一笑,说: “这回呀,只要齐心合力,保险都赢。” 他扳住两人的肩头,咬住两人的耳朵,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叽叽哄哄地说了一通。 他俩听了,同时说: “你反映的是这个事哟。照你讲的做,嗯,是会赢。” 卜思源、徐学勇言听计从,使鲶鱼嘴暗暗高兴,没有多讲什么,他回到了自家渔船上。 这一夜,鲶鱼嘴似睡非睡,不是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就是鬼叫鬼喊地做噩梦,弄得他堂客肖月美也跟着没有睡安。 天还没亮,他又从噩梦中惊醒,正要摸根烟抽,听得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渔歌声。 这个时候有人唱渔歌?不会,不会!他以为自己一夜失眠,精神失常,听错了。 他摸到烟,划燃火,刚吸一口,又听见渔歌声传来: 一根胶线哟细又细, 织成渔网哟有大力, 撒遍五湖三江水呀, 鱼虾龟鳖收网底吔,哦呵吔! 连家渔船哟比线细, 实行改造哟力无比, 集体好似万能网呀, 社会主义是通天梯吔,哦呵吔! 卓有德听到这里,浑身战抖,惊恐万状,衣服也忘了穿,钻到后舱,推开棚拱,朝两边一望,沿岸停靠的长溜船队踪影不见,只孤零零的剩下火白鲢和虾公背的两条网船,就连卜思源的渔船也没有看到。 他对隔壁船上大声喊道: “学勇!学勇!学勇!” 卓有德连喊三声无人应。他牢骚满腹地咕哝道: “娘的,到阎王那边去哒。” 他一边伸手敲隔壁的船棚,一边大喊大叫: “火白鲢!火白鲢!火白鲢!” 网船上发出责怪他的声音: “卓队长,天还没睁开眼睛,有什么事喊得这样急?” 他听出是卜思源的声音,猜定他昨日晚上下棋后没有回自家渔船上,不知怎的,紧张着急的心情又松弛了几分。他说: “卜支书,不好啦!渔船都跑光啦。” 卜思源惊讶: “什么呀?渔船跑光了!” 卓有德说: “嗯。只剩下虾公背的一条渔船啦!” “啊!这又是黄春江和胥大海搞的鬼。学勇,快些起来,给老子追!”卜思源推开棚拱,着急地问:“渔船都跑到哪里去啦!” 这时,天空现出了鱼肚白。 鲶鱼嘴手指东方亮爽的湖面上说: “看,就在那里!” 卜思源瞪大眼睛望去,远处湖面上,涌浪滔滔,江豚追逐,桨叶起飞,渔船穿梭,渔网出水,鲜鱼跳跃。 他侧耳一听,笑语飞扬,渔歌嘹亮。他说: “老卓你这话讲得不对。” 卓有德问: “我这话哪里不对?请卜支书明说!” 卜思源说: “我说不对就是不对嘛!” 卓有德说: “我不明白哪里不对?” 卜思源说: “所有渔船都是在那里打鱼嘛!怎么是跑了呢?” 看了一会的火白鲢也说: “是不像跑呀?都是在那里打鱼嘛!” 鲶鱼嘴说: “我是说,黄春江他们打了鱼,就会选出亲鱼运起跑嘞!屎到屁眼门门边儿了,你们还不着急呀!” 卜思源说: “对对对!学勇,赶快开船!” 他又朝虾公背船上喊道: “长礼叔,开船嘞!” 虾公背推开棚拱,答道: “你们讲的我都听到了。马上就开船!” 火白鲢一边撑船,一边问道: “他们为什么这样早就出湖?为什么不通知俺一声?” 虾公背把扎在岸上的小铁锚提到船脑壳上,说: “这是黄春江来这湖上以后,把胥大海搞的什么组织起来力量大固定下来了。说是从今往后要把劳力搭配,集体打鱼坚持到底,再不搞一家人一条船单独作业了。” 卜思源站在艄后,一边朝着湖水里撒尿一边默神:黄春江找老子商量过,没依他的,他还是照样做了。他对虾公背问道: “那你是怎么晓得的?” 虾公背说: “昨日夜边,胥大海找我谈话,要我听他们的调摆。我没有依他的。” 火白鲢说: “难怪啰!昨日煞黑时,胥大海来找我讲件事。我要和卜支书下棋,没理他。肯定是这个事。” 卜思源问: “卓队长,他们找过你吗?” 卓有德扳动艄桨,调转船头说: “听俺堂客讲,胥大海来找过,我不在船上,他就走了。” 卜思源咬着牙根说: “哼!什么组织起来力量大!你们几个听我的,各收各的网,各交各的鱼,同他们人比人,船比船,网比网,坚决压倒他们,不让他们占上风。” 他们划着三条渔船,朝渔歌飞扬的湖面上驶去。 第一节醉汉都是表面醉心里醒 第四十八卷 会晤君山 第一节 醉汉都是表面醉心里醒 洞庭湖那边,太阳像一轮圆溜溜的火球腾地跃出水面,射出千丝万缕的光芒,撒在湖面上,好像给近处的湖水镀了一层金,给远处的湖水镶上一层银。 数只渔船在这镶金镀银的湖面上起网捕鱼,条条出水的渔网上,挂满了金鲤银鲢,青鲫乌鳊。 每条收网的渔船上,从船头到艄尾,白花花,亮晶晶,堆满了鲜鱼。还不时扑通一阵水响,水花飞溅。 渔人小心翼翼地从渔网上摘下一尾尾几尺长的大鳙鱼、大鲢鱼、大草鱼、大青鱼,手托鱼头,放进鱼捞里,从湖水里端上船,养在装了清水的船舱里。 黄春江看到这般丰收景象,就像看到了连改、定居正在加速步伐前行。他对一道收网的同伴说: “大海,这号丰收景象,几时见过?!难怪大家唱‘集体好似万能网,社会主义是通天梯’。” 胥大海甩了甩额头上的汗珠,深有感触地说: “是呀!淡水渔业打破一家人一条船的界限,合理使用劳力、网具,大办渔业机械,前景无限啦!” 黄春江说: “建设新渔村,时间不等人啦!” 忽然,胥大海看见从岳阳楼码头驶来的三条渔船,他指着对黄春江说: “你看,他们来了。” 黄春江诙谐地说: “只怕是太阳晒疼了屁股,才从被窝里头钻出来嘞!” 胥大海说: “也可能是被渔歌惊醒的。” 黄春江问道: “他们的渔网也是放在这块湖场的吧?” “是的。”胥大海手指不远处湖水里立着几簇枯芦苇的地方说:“就在那块湖水里。” 黄春江说: “这正好让他们来比较,到底是连家渔船捕鱼的力量大,还是打破一家人一条船,集体组织起来捕鱼的力量大。” 胥大海手拉渔网,嘴里感叹地说: “春江哥,你这一手工作抓得真带劲。用事实说话,比空讲一千遍一万遍还顶用得多。我这样讲,你又要责怪我往你功劳簿上记账。不过我说的是心里话,你责怪我也要说。总觉得你说话做事,都比我远看一步路,深望一尺水。请你说说,这是什么原因?” 这深情真挚、热烈恳切的话语,打动了黄春江的心。他收理着三层渔网,轻声地但十分动情地说: “这都是在斗争中学习,在斗争中锻炼,在斗争中提高的结果。为什么要在这里把大家组织起来捕鱼的用意你已经晓得了。单只说说前日晚上对我姐夫醉酒后倒在江堤坡上一事的分析吧!” 黄春江提起这件事,那番情景又浮现在他俩眼前: 当时,黄春江举灯一照,照见了两个往街上缩回去的黑影。 胥大海提腿去追,被黄春江一把拉住,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醉汉说: “他中毒了,背回去。” 胥大海不解: “他中毒了?” 黄春江仍然含蓄地说: “是中毒!是严重中毒!” 胥大海低头一看,醉汉的脸上,颈项里,衣服上,身下的六方岩上,满处是黄褐色的,大黄狗都不吃的糜糊。一口浓烈的酒味,刺激着鼻粘膜,恨不能要呕吐。他明白了黄春江话里的意思,也说: “恐怕一时难以救药嘞。” 他俩迅速把醉汉抬到干净一点的地方,脱下沾满糜糊的学生蓝咔叽布罩衣,替他揩索利脸上的脏物。 然后,黄春江将他搂起,胥大海顺过肩,将其背起朝渔船走去。 黄春江调转脑壳,对尾随身后的虾公背说: “长礼叔,你回船休息吧!” 虾公背像钻得进盐罐罐,点头哈腰地走了。 打发走了虾公背,黄春江默然无声地走着,心里却像眼前的湖水起伏不平。 卜思源是自己的姐夫,是一个贫苦出生的共产党员,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呢?原任党支部书记有责任吗?雷四伯有责任吗? 他觉得王云峰和雷四伯对卜思源的无数次帮助是诚恳的。而他自己呢?由于与卜思源的那层特殊关系,接近得更多,提出的意见,给予的批评,没有一次不是推心置腹,没有一次不是呕心沥血。可是,你把一颗好心抠给他,他还说是鱼苦胆。 就拿高级渔业社分红的时候来说,黄春江听到几个老贫渔议论卜思源不像穷苦渔家出生的人,不为贫下中渔说话。他深有同感,找到卜思源,一针见血地指出: “姐夫,不该得了共产党的好处,凭着自己精明能干的本领添置了较好的渔网业次,就只顾自己的小家,损害贫下中渔的利益,替富裕中渔讲话。要像雷耀湘那样立党为公,出以公心,牺牲小家的利益,为广大渔民谋幸福,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 卜思源则暴跳如雷地吼道: “天高不为高,人心第一高。共产党给他们分了船网业次,还觉得不够。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太子。” 黄春江听了,又理直气壮地质问: “只有旧社会的渔霸渔主才骂贫苦渔民,你而今是共产党的干部,也习该骂他们吗?” 卜思源吼声更高: “我说黄喜妹呀黄喜妹!你的汗毛干了吗?你肚子里有墨水吗?你见过外面的世界吗?你走的路有我过的桥多吗?你屙泡稀屎好生照照自己,看你懂得什么?我可以说你什么卵都不懂!只晓得逞能。” 数年来,他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耐心细致地帮助卜思源,可收效不大。 他走着,想着,和胥大海来到了卜思源的渔船跟前,船上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他晓得,水莲姐和卜思源吵了架,带着伢儿到黎少军船上,和少军的媳妇儿吐心思去了。 他打开中舱里的铺盖,将卜思源放到铺上,解开系在舷板上的开水瓶,往脸盆里倒出一点开水,用瓜瓤从湖里舀了少许冷水,掺进热水里,调匀,打湿毛巾,给他洗干净脸,然后脱下他身上的棉衣,为他盖好被子。 他拿起棉衣要晾到艄后羊角桠上去的时候,一个龙寿县水产局的信封从棉衣口袋里掉了出来,他机警地捡起,十分好奇,想抽出信笺看看,但觉得这是不道德的行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哎哟!” 卜思源一声长叹,翻了一个边,一双醉眼盯着黄春江手上的那封信,用炫耀的口气说: “我说喜妹……你看看,刘局长……对我……多信任呀!凡是大事都……都交给姐夫我办,凡是心里话都……都对姐夫……我说。” 黄春江说: “那是的。刘局长对你非常器重。你喝多了,你已经醉了。现在不谈这些了。你好好休息吧!” 卜思源说: “我没有喝多!我没有喝醉!谁说我喝多了?谁说我喝术了?那,那是胡说八道。” 黄春江未接卜思源的话,将他安顿好,欲尽快离去。 卜思源则对他命令道: “喜妹你……不……许走!你……你把刘局长的……信……念给……我……听……听。看那上面,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你不想听吗?” 黄春江明白,醉汉都是表面醉心里醒,虽然语无伦次,但每字每句都是有目的的。这时卜思源要他念刘国池的来信,显然是在他面前摆谱,目的是抬高他自己。他想:要念就念,看刘国池在信中对他说了些什么,也好做到知己知彼嘛!他打开信笺,唸道: 思源同志: 眼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尖锐斗争。要注意斗争策略,千方百计地争取群众,团结大多数,孤立一两个人。一月前,我说的那件事,到时候一定要做好。渔民都是现实主义者,从经济上得到了利益,尝到了甜头,就会感觉到跟着我们走的好处,才能够自愿地跟着我们长期走下去。 国池亲笔 黄春江念完,看看卜思源,正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睡得像一团烂泥巴。 黄春江对着胥大海苦笑了一下,立即把信笺装进信封,原样放回卜思源的棉衣口袋里。 安置好卜思源,他和胥大海离开渔船,缓步在龟纹般的混凝土江堤坡上行走。 他俩分析刘国池的信中所包含的深层次内容。 黄春江说: “‘我说的那件事,到时候一定要做好。’这是什么意思?” 大眼睛小伙子眨眨眼睛,说:“是不是指的‘要孤立一两个人’这回事?” 黄春江又分析: “看来,他们要在人民币上下功夫了,用金钱笼络人心。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胥大海说: “有道理!他们就像落网的鱼儿,不狠狠地挣扎几家伙,死都不得闭眼。” 黄春江说: “俗话说,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他们跟横冲直撞的鳡鱼一样,撞不破网,也要搅起几个吓人的水花。大海,你晓得那信是怎么来的吗?” 大海摇摇头。 黄春江提示: “卓有德不是才来吗?据我分析,是他当了这秘密交通员。” 胥大海说: “嗯,十有八九是他。” 黄春江果断地说: “卜思源肯定会遵照刘国池的旨意,很快地向俺发动一场新的攻势。俺要抢在前头,争取主动,向群众揭露刘国池、卜思源要干的丑恶行径。我打算在这洞庭湖上多呆些日子,一方面收集亲鱼,一方面与每个渔民都沟通交流。” 胥大海说: “要得!要得!” 黄春江说: “卓有德不主动要求回去,我们也不催他。看他在这里搞些什么花脚乌龟。只是要千方百计提防他,有不得丝毫大意。” 第二节一件令他震惊不安的事 第二节 一件令他震惊不安的事 时间如流水。 眨眼,黄春江来到东洞庭湖上已经一个半月了。收养的亲鱼有了十多条,其中鳙鱼、鲢鱼、草鱼、青鱼都有,种类齐全。 黄春江手端一盆喂养亲鱼的饲料,走近临时搭建在君山一侧的网箱前,看见十几条亲鱼都在网箱里游得欢,有的摆尾,有的昂头,有的微微张嘴吸水,有的轻轻摩擦肚子,有的突然跃起几尺高,又落进清凌凌的湖水里,每条亲鱼都显得好可爱,似乎都做好了生儿育女的准备。 黄春江脸上笑得像一朵芙蓉花,心里考虑着该把这些亲鱼运回春柳湖了。 他把盆子里的饲料抓起,节奏均匀地抛进网箱里,引得亲鱼们争相张大嘴巴,欢快地抢个不停。 他嘴里喃喃地说: “莫抢,莫抢,粮食有的是,保证让你们餐餐都吃饱。不过你们吃饱了,喝足了,回到春柳湖,就要好好地生儿育女,为建设美丽春柳湖作贡献哟!” 亲鱼们真像是听懂了,嘴里发出咂咂地回音。 这天擦黑时,春柳湖的渔船全部拢岸君山,黄春江正要脱衣睡觉。忽听君山竹林中传来一阵熟悉而异样的鸟叫声,顿时心头一惊,引起了他的警觉。 这不是刘源福与他约定的暗号吗? 这暗号虽然好多年不用了,但今天一听就能明白。他想,刘源福不在白天与他见面,而是晚上用暗号约他接头,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呢? 黄春江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轻轻悄悄地走下了自己的渔船,他趁两侧渔船上的人不备,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君山林子里,寻着鸟叫声,与刘源福接上了头。 两个昔日的孤儿,如今的领头人见面,黄春江劈头就问: “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刘源福回答: “你别着急。这事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总之天不会塌下来。” 黄春江问: “那你为什么这个时候神神秘秘地跑到这里来找我?肯定有大事你才来嘛!是不是刘国池要炸开罶口?” 刘源福说: “这事与连改定居无关。纯属个人感情问题。” 黄春江这才松了一口气,要刘源福别绕弯子了,赶快把事情真相说出来。 刘源福远望一眼洞庭湖,又近看一眼君山,扯了一片身边的竹叶揑在手中,暗暗作了一口深呼吸,对黄春江说: “那我就把事情全说了哟!” 黄春江说: “快说,快说,莫啰嗦好啵!” 刘源福问: “我是源源本本说,还是只讲个大概?” 黄春江急得不行了,冲他吼道: “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老是这样婆婆妈妈的,半天不说正经事,你要把我急死呀!” 刘源福说: “我就是担心你听了着急上火嘛!” 黄春江说: “你这样转弯抹角,无非就是要我保证听了你讲的事,我不着急上火唦!” 刘源福说: “我没有这样讲哟!我晓得你的性格温柔,从来就不着急不火的。我现在就把事情全讲了。你听好!” 黄春江说: “我的祖人,你快点讲好啵!” 刘源福告诉了一件令他震惊不安的事: 匡世宏跟随船队出湖的日子里,张飞洪巧设爱情陷阱,与朱秋萍偷情,朱秋萍害怕,每次都拒绝。 黄春江出湖之后,张飞洪追求朱秋萍的行动升级,简直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朱秋萍渐渐地接受了张飞洪的追求,每次都被张飞洪的爱情火焰所融化,成了张飞洪怀里的小兔子。 他俩在渔船上,在柳树林里,在芦苇丛中,在湖水深处做爱,朱秋萍得到了匡世宏那里不可能得到的满足,那种浪漫,那种猛烈,那种激情,那种出人意料,都令她念念不忘,深深痴迷。 她容光焕发,黑发飘逸,胸部高耸,臀部增厚,从早到晚,精气神十足。 她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但当她独处之时,她越想越害怕,觉得自己正面临一座巨大的深渊,时刻都有被埋葬的危险。 她想悬崖勒马,可每当张飞洪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却不能自控,总是被他俘虏进怀里。 她对张飞洪规定,不许他与她公开来往。 男女偷情的事无论做得多么隐秘,总会露出蛛丝马迹。 何况春柳湖的渔人对匡世宏、朱秋萍的婚姻能否坚固早就持怀疑态度,以匡世宏的身体条件和文化水平,不可能驾驭朱秋萍。红杏出墙只不过迟早的事。 渔人们不忍心捉奸,只是交头接耳的议论,渐渐地,没人推波助澜,却自然而然地演变成一股巨大的舆论漩涡在春柳湖涌动。 有人幸灾乐祸,唱戏不怕班子大,等着看笑话。 有人暗暗操心,生怕演变出人命关天的大事。 十条人命九条奸。 从古至今,这样的例子多得很。 刘源福无法控制事态的发展,担心他俩继续往来下去,说不定哪天就会闹出人命。 他连夜悄悄离开春柳湖,从周文庙轮船码头搭乘常德至长沙的轮船,下东洞庭湖。 他是白天到的君山,他趁春柳湖的船队还没拢岸,悄悄钻进君山码头一侧的山林里,睁大眼睛盼望黄春江率领的捕鱼船队拢岸。 太阳落土时,他看见春柳湖的船队鱼儿咬尾似的靠拢君山码头。 他耐心等到天黑,双手捧着嘴,发出一阵鸟叫声。 黄春江听了刘源福反映的张飞洪、朱秋萍乱搞男女关系的实情,气愤得差点吐血。 黄春江挥着拳头说: “源福你就是糊涂,你就是政治灵敏度不高。” 刘源福被他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三节要以铁的手腕将野火扑灭 第三节 要以铁的手腕将野火扑灭 黄春江顿了顿脚,强调道: “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政治灵敏度不高!” 刘源福张大惊疑的眼睛问: “你什么意思嘛?” 黄春江说:“你刚才说这事与连改定居无关?” 刘源福说: “是呀!两个男女偷情,哪里都可能发生。这与连改定居有一丝丝儿的关系吗?” 黄春江说: “关系大着咧!” 刘源福仍然不明白地问: “为什么?” 黄春江说: “反对连改定居的人就会抓住这事大做文章。” 刘源福问: “做什么文章?” 黄春江说: “他们会指责是因为连改定居造成的。如果不搞连改定居,张飞洪和朱秋萍就没有机会在岸上接触,一家人一条船,无论男女都被各自的老公老婆看得紧紧的,天黑拖了铲棚夫妻间就搞那事,哪还有机会去偷情嘛!哪还有心思去偷情嘛!” 刘源福恍然大悟道: “你说的有道理。你看问题总是比我目光深远。我还只担心张飞洪破坏了你好不容易帮匡世宏建立起来的幸福家庭。我来就是要你拿处理办法的。” 黄春江说: “你身为党支部副书记,连处理这个问题的办法都没有?” 刘源福说: “我要是有办法,不早就转正当了支部书记。这位置还能留给你?再说嘛……” 黄春江追问: “你又话说半截,再这样,我就走了,懒得同你啰嗦了。耽误时间!” 刘源福说: “你最会驾驭女人的心,也最讨女人喜欢。我想在当前这种情况下,如何驾驭朱秋萍只能全靠你出高招。” 刘源福对黄春江强调:张飞洪与朱秋萍搞在了一起,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你好不容易帮助匡世宏建立起来的家就要完蛋了。张飞洪身材高大,人模狗样,一张嘴巴几多会讲,把死的说得活,把活的说得死,小捡点又好,特别会在女人面前献殷勤。虽然没有结过婚,但比起结过婚的男人还会心疼女人。朱秋萍本来就精力过剩,感情过剩。加上匡世宏出湖不在家里,她越发觉得空虚难熬。张飞洪向她发起进攻,她不攻自破。我对这两个狗男女好有一比。一个要补锅,一个要锅补。所以他俩天天搞那事,没有歇过气。 黄春江突然对着刘源福挥动拳头,大声吼道:“你给我住嘴!不许你再说了!” 刘源福先是吓了一跳,继而盯着黄春江,那张平时看来非常英俊的长方脸此时气愤得变了型,变成了一条丝瓜似的。 他理解黄春江内心的痛苦和难受。因为他太爱匡世宏了。他对匡世宏的感情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他费尽心机为匡世宏打造的婚姻家庭,眼看要毁于一旦。这如同挖他的肉,剜他的心。 此时,黄春江挥拳击打樟树干,一拳又一拳,碗口粗的樟树被击打得浑身战抖,树叶纷纷撒落。 刘源福不敢劝阻,不敢制止。只听黄春江边击打边怒骂: “张飞洪你这个渔主崽子,老子早就看出你阶级本性不变,贼心不死。但还是被你的表面现象迷惑了。千悔万悔,悔不该派你陪同世宏相亲。我蠢!我真的蠢呀!我真的是头蠢猪呀!我真的比蠢猪还要蠢呀!” 他骂着,双手狠抓自己的头发,责怪自己: “我为什么就没想到给你这个狗崽子找个狗堂客?” 刘源福十分心疼,实在看不下去了,双手抱住他,死也不肯松开,嘴里央求道: “你别打自己了好不好?” 黄春江说: “要打!要打!就是要打!打死也活该!” 刘源福说: “你把自己打死了,问题还是没解决呀!” 黄春江说: “你难道不能解决?” 刘源福说: “我要是能解决,还用得着这么大老远的跑来找你吗?” 黄春江说: “我不能饶恕自己!我罪该万死!” 刘源福说: “你要是把自己打死了,张飞洪和朱秋萍就越加无法无天了。你要是把自己打死了,有些人就高兴了。” 黄春江终于停止了暴怒,他不再击打自己。 洞庭湖水拍打着君山,发出哗哗的声响。 刘源福见黄春江冷静下来,他憋不住又说道: “张飞洪那小子每当有机会就对人讲,他其实不是渔主崽子,是穷苦渔民出生。别人反问他,那你怎么被定为渔主成分的呢?你猜张飞洪是怎么说的?” 黄春江问: “他是怎么说的?” 刘源福回答: “他说是因为他讲良心,才当了渔主的崽子。” 黄春江又问: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刘源福说: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我都亲耳听见过几回。” 黄春江没有再说什么,两道目光穿过君山的树林竹林,投向一望无际、烟波浩渺的洞庭湖上。 刘源福不声不响地站在他一旁。 惜时的两个孤儿,如今的两个领头人都平静下来,细声商量: 不能声张,不能让匡世宏知道。要以铁的手腕将这野火扑下去,决不能让他俩继续燃烧下去。关键的关键是收拾张飞洪。对朱秋萍不能有半句重话。 刘源福问: “那如何收拾张飞洪呢?” 黄春江嘴唇动了一下,收回了要说的话。 刘源福又问: “给他找个堂客,一来有个女人管住他,二来他那鸡巴没得空了也就不得打比人堂客的主意了。” 刘源福说: “我建议,给他找的堂客一定要比朱秋萍还漂亮,还能干,还会来神。春江你说是不是?” 黄春江还是没有回答。 第四节论武功你不是我的对手 第四节 论武功你不是我的对手 黄春江要刘源福连夜赶回春柳湖,他自己随后就到。 第二天清早,黄春江下湖收渔网时,胥大海对他问道: “你昨夜说的今朝回春柳湖,怎么还不走呀?” 黄春江抬头望了望太阳,说: “就走。” 胥大海说: “你单独回去,收的十几条亲鱼运不走呢!怎么办?” 黄春江说: “让河清叔跟我一起走。而今家里正在试制你和红菱革新的鱼车鼓拖带泥船,正需要他回去做些木工活。” 胥大海说: “要得。你俩快些走。” 黄春江说: “这里的担子很重。你突出重点,凡是能留做亲鱼的,都要留下来,保护好,安全地运送回春柳湖。” 胥大海说: “你放心!” 黄春江说: “你是我依靠的半边山。要办成大事,没有几个能干的人,没有几个忠诚的人,那简直是休想。” 胥大海说: “杨春初、杨光明、周中枝、周银枝等这些人都可以做依靠了,都可以干大事了。春江哥你放心回去吧!” 他对着湖上喊道: “河清叔,收完了渔网请过来。” “来哒!来哒!” 邹河清正好收完最后一条渔网,驾着渔船过来了。 胥大海说: “快来快来!” 邹河清驾着渔船到了面前,问道: “大海你喊得这么急,有什么急事呀?” 黄春江向他讲明了用意,亲切地问道: “河清叔,这样安排,你看要得啵?” 邹河清说: “要得嘞!俗话说木匠抱儿,横直做这做那都是做工。” 他俩说干就干,雷厉风行,把养在网箱里的十几条亲鱼逐条地捞起,小心翼翼地放进两条行船上,用清水养着,运往春柳湖。 黄春江和邹河清驾着两条行船,正要从长着几簇芦苇的湖面上经过时,在这里起网的三条渔船迎面驾来,火白鲢当头,虾公背在后,鲶鱼嘴尾跟。 黄春江默神: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们到底要干些什么呢?无论如何船上的亲鱼不能被他们伤害。 他担心前头的邹河清挡不住阵势,便猛奔几桨,驾到前头,迎着他们驶去。 桨叶飞,渔船走,双方越离越近了,就到眼前了,只见火白鲢站在船头,双手叉腰,晃动着平顶大脑袋,问道: “黄春江,你往哪里去?” 黄春江心想:好你一个火白鲢,你前面做的那些坏事,弄翻指挥船、炸堤,等等,都还没与你算账,本可把你送进监狱,看你也是贫下中渔后代,给你重新做人的机会,可你又受人唆使,此时站出来与他作对?一定要好好收拾你。 黄春江镇定地回答: “我要回春柳湖!” 火白鲢问: “你要回春柳湖?有那么容易吗?” 黄春江反问: “你要怎么样?” 火白鲢又问: “你船上装的是什么?” 黄春江毫不含糊: “亲鱼。” 火白鲢问: “亲鱼!装回去干什么呀?” 黄春江说: “孵化鱼苗嘛!这点你都不懂?” “好,我看你孵化鱼苗!” 火白鲢说着,顺手抓起搁在身边羊角桠上的一把鱼叉,对准中舱里鲜活的亲鱼,猛劲一掷,雪亮闪光的鱼叉,张开5根须,翘着竹竿尾,箭一般飞过来。 眼看舱里的亲鱼就要遭叉,黄春江又气又恨。他二话不说,把抓在手里的父字形桨拐往两边一分,两腿跨过一间舱,站在中舱斗子上,伸出粗壮结实的右手,迎向飞来的鱼叉。 两边不明内幕的邹河清和甘长礼见了,吓得连连叫喊: “拐哒!拐哒!春江,你快些躲开。” 喊声未落,黄春江伸出的右手,不偏不倚,不左不右,恰恰合合抓在了鱼叉杆子的正中。他晃了晃手中的鱼叉,睁大愤怒的眼睛,厉声说道: “火白鲢!我劝你少来这一套!你这点功夫与李圣枝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论武功你不是老子的对手!” 他把鱼叉扔回了火白鲢船上。 火白鲢吓呆了。 黄春江向邹河清一挥手,飞桨而去。 湖面上,传来了黄春江的歌声: 井冈山,多么妙。 浓雾迷锁,山上望去好似大海的波涛。 井冈山,多么妙。 那时季,快枪只有两百多条, 还有那一万人是拿着梭镖。 我们的毛委员, 他有一肚的革命道理把群众教。 朱总司令, 一条扁担, 二百里路去把粮挑。 井冈山,多么妙。 我们艰苦奋斗,才能够有今朝。 井冈山,不要忘了。 火白鲢睁着两只鹅卵鼓似的眼睛,盯着黄春江驾的渔船飞一般前行,张大两只招风耳朵,听着黄春江的歌声飘向洞庭湖上,懊恼地连连顿脚,骂道: “黄春江呀黄春江,我这一生只要有机会收拾你,老子就绝对不会手软。” 此时,坐在船舱里的卜思源心里暗暗怨恨: “真他娘的滑鲶鱼。尽出些馊主意,使起拳头打钉子,自己不露面。” 卓有德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在怨恨: “没得卵用的家伙,几时才搞得他们赢啰!” 这时,看到这边发生斗争赶上来的胥大海和社员们,围着舱里鱼无几尾,虾没几个的三条渔船纷纷指责道: “搞正经事没得用。只晓得上斜坎。” “虾公背要你服从统一安排,渔船网具集体调摆,打的鱼多些。可你硬不听,就像有一身盗义。何像也只有那样狠。看看俺船上,鱼儿堆满舱哒。这就是改造连家渔船的好处嘞!” “好你一个火白鲢,总说自己本事大,却只捕得这么几条小鱼小虾,不说交国家,就是自己糊扎辣椒吃都少哒。你只蹦进湖里淹死了算哒!” 火白鲢偷偷瞟一眼众人船上,鲜鱼堆满舱,银光闪闪,听了这些怄气话也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气得做不得声。 胥大海率领社员们,举桨扬帆往回返,欢乐的渔歌飘荡在湖上: 一根胶线哟细又细, 织成渔网哟有大力, 撒遍五湖三江水呀, 鱼虾龟鳖收网底吔,哦呵吔! 连家渔船哟比线细, 实行改造哟力无比, 集体好似万能网呀, 社会主义是通天梯吔,哦呵吔! 黄春江回到春柳湖的当天夜里,由刘源福找个借口把张飞洪叫到杨柳林里,黄春江大骂张飞洪不是东西。你搞谁的老婆不可以,就包括我黄春江的老婆你都可以勾引,只要你有本事勾引到手,一天二十四小时睡在一起,我黄春江不仅不打半个狗屁,我还要为你烧水做饭,擦澡洗脸。你却这个女人不勾引,那个女人不勾引,偏偏勾引匡世宏的老婆。你缺德到了极点。你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顶的家伙。难道你不晓得匡世宏讨堂客的艰难吗?难道你不晓得匡世宏苦大仇深吗?难道你不晓得匡世宏是个本分人吗? 黄春江骂了还解恨,他把张飞洪按在地上,拳打脚踢,狠狠地揍了一顿。 刘源福生怕张飞洪被他一顿打死,拼了老命才将他拉开。 黄春江要张飞洪写下不再与朱秋萍偷情的保证书,并要他咬破中指,画上血押,才放他回渔船。 黄春江警告张飞洪道: “如果你小子胆敢再勾引朱秋萍,老子就要了你的小命。” 张飞洪走了。 黄春江、刘源福还继续留在杨柳林里没有动。 黄春江对刘源福问道: “你发现什么了吗?” 刘源福答: “他保证永不再犯。” 黄春江说: “你错了。他那眼神在宣告,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会与朱秋萍继续搞下去。” 刘源福点头道: “张飞洪好像是那意思。春江你说那可怎么办?” 这两个饱经人间冷暖的孤儿体味出:男女间一旦有了那种感情,是棒打不散,刀拆不开的。是赴汤蹈火不足惜的,是海枯石烂不变心的。 他俩在杨柳里就此事议论来,议论去,忧心忡忡…… 第一节好日子为什么突然逆转 第四十九卷 恩爱夫妻 第一节 好日子为什么突然逆转 参加东洞庭湖里捕鱼的匡世宏突然接到黄春江的一道急令,说是为了防止他的血吸虫病复发,要他速回春柳湖,参加县里组织的重点血吸虫病人体检复查。 匡世宏接到通知,不以为然,胥大海催他起程回春柳湖,他则说: “我这身体还是好好的,看不出血吸虫病就会复发呀!我既来之,则安之,我还要继续在这东洞庭湖上打鱼。” 黄春江一道电报又一道电报的催促。 胥大海收了他的渔网和桨叶,给他安排好了回春柳湖的具体时间,他迫不得已提前离开捕鱼队,从岳阳乘坐火车到长沙,转乘汽车到龙寿县城,搭船回到春柳湖。 罶口,再也看不到朱秋萍驾着渔船,站立艄尾,翘首向东张望的情景。丈夫的突然归来,令她惊喜令她醉,也似乎令她措手不及。 夫妻相聚的最初几天,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从芦苇棚里,到看湖渔船上,夫妻俩几乎没脱过腿。 人们笑话他俩。 有的说: “真的是分别一日,如隔三秋呀!” 有的说: “秤不离砣,公不离婆。你们两公婆做到了,而且做得最好。” 有的说: “看你们两口子,真的是肉巴肉,心连心呀!一天到晚哪里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啰!” 他俩听了,只是乐呵呵地笑,觉得好幸福,好甜蜜。 看湖船上夫妻恩爱后,朱秋萍仍然不许丈夫从自己身上下去,她一把紧搂着匡世宏,滚过来,滚过去,双手把他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安放在自己胸脯上,把舌头塞进他的嘴里,要他用劲吸,并不断地喊: “重点!重点!用劲!用劲!” 她要求匡世宏吸出滋滋滋作响的声音。 匡世宏问: “你这是要我把下湖这些日子里的都补回来吧!” 朱秋萍听了,朝他身上狠劲地拧了一把,骂道: “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就你喜欢啰嗦。接着用劲吸!” 匡世宏幸福地扑在自己堂客胸脯上,咬住那丰饶鲜红的舌头,大口地吸着,真正使出了浑身吃奶的力气。 他对朱秋萍问道: “我天天这样用劲吸,要是把你的舌头吸断了怎么办?” 朱秋萍说: “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匡世宏问: “为什么?” 朱秋萍答: “你把我的舌头吸断了,就吞进你肚了里去呀!” 匡世宏说: “那有什么 好?” 朱秋萍说: “蠢家伙!那样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呀!” 她拼命地箍紧自己的男人说: “你就是我的心头肉!我要像呵护自己的心一样呵护你。” 匡世宏感动了,陶醉了,一边吸吮,一边呼喊: “堂客!我的堂客!秋萍你真是我的好堂客!” 朱秋萍把他箍得更紧了。 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朱秋萍依然没有松手,喃喃地对丈夫说: “我第一次跟你进洞房时,尽管我有思想准备,但我还是很厌恶你,实在不想和你上床。黄书记把我叫到一边,对我说了那么多,我表面没反对,可我心里则越听越烦。你以为我是听了黄书记的话,又看到他派民兵把守着洞房四周,生怕我跑掉,时刻有个民兵盯着我,我才被迫跟你上床的吧?” 匡世宏问: “难道不是吗?难道是你爱上我了吗?” 朱秋萍说: “都不是。” 匡世宏问: “那是为什么呢?你现在能告诉我吗?” 朱秋萍说: “这是一个秘密。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匡世宏说: “我等不得了。我现在就想知道。你快说吧!” 朱秋萍说: “不行!现在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 匡世宏说: “你这不是要把我折磨死吗?” 朱秋萍说: “我要是把你折磨死了,我不成了寡妇了吗?我可不干。你必须得给我好好地活着,而且要活出精气神来,要活得像模像样,把国庆、国洪两个儿子培养成才。” 匡世宏央求堂客讲出这个秘密,并且强调说: “你我都有两个儿子了,早已是老夫老妻了,你还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诉我的?” 朱秋萍说: “你别着急。到一定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你能向我保证把两个儿子培养成才吗?” 匡世宏说: “我当然能保证。做父亲的首要任务,就是把儿子培养成才。第一步是培养做一个不坑人害人的好人,第二步是培养打鱼的技术比一般的人都要强,第三步是培养不怕大风大浪的精气神。” 朱秋萍说: “我不要求你把标准定得那么高,儿孙自有儿孙福,父母管不了他们一辈子。只要两个儿子模样像我,品德像你就要得了。” 夫妻两个说起儿子就没个完,越说越有兴致,一直说到太阳从湖那边露出了半边脸,才起身驾着看湖渔船回到鲤鱼嘴码头边。 匡世宏从东洞庭湖回来的第五天,朱秋萍经不住匡世宏的软磨硬缠,终于把结婚那夜愿意跟他上床的秘密讲了出来。 两夫妻如此恩爱,匡世宏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不是吗?他有一个好堂客,他有两个棒儿子,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骄傲,更值得满足的呢?就是做个皇帝也不过如此。 可是,匡世宏做梦也不会想到,如此深爱着他的堂客,为什么会在他从东洞庭湖回来的第七天,却服毒自尽。他实在想不出堂客服毒自尽的原因。夫妻两人明明过得好好的,相亲相爱,是结婚以来最好的时期,这好日子为什么会突然来了一个逆转呢? “这是为什么呀?” 匡世宏问苍天。 “这是不是我前世造的孽,这辈子要偿还呀?” 匡世宏问湖水。 苍天沉默。 湖水不答。 第二节一张板车一把伞 第二节 一张板车一把伞 匡世宏跪在朱秋萍的坟头,一声长,一声短,字字含泪,句句泣血,点数朱秋萍对他知冷知热,知疼知痒的桩桩件件。 去年初夏的一天,匡世宏拿把菜刀,走进自家菜园割韭菜,看到隔壁幺舅全正才家的几只鸡婆到了他家的菜园里,他嘴巴里“哦唏、哦唏”的驱赶,手里的菜刀连连甩动,菜刀一下剁到他自己膝头骨上的一根血筋,鲜血直喷丈把远。 他疼得连声喊: “天啦!哎哟!哎哟!” 这痛苦的喊声被正从外面收割鱼草回来的朱秋萍听到了,她听出是自己男人的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她天不亮外去时,男人还在床上睡得吹扑打鼾,她没有惊动他,挑着两副草夹子,拿了镰刀,不声不响地出发了。 她收割了三百斤鱼草,换得一个正劳动力的工分了。她住了镰刀,把鱼草揿进两副夹子里,挑一担,走出大约300米,放下,又回头挑另一担。 她就这样担子歇气,人不歇气地把300多斤鱼草挑回到了自家的禾场里。 她刚打算进门喝口水,突然听到了男人痛苦的叫喊声。她惊讶不已,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她一下像掉了头魂似的。 她奔进菜园,见到那惨状,她不用问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男人个子矮,手甩菜刀,正好剁到了自己的膝盖骨上。 她没有半句埋怨和责怪,双手抱起男人,回到家里,包扎好伤口,止住流血。 然后,她向幺舅妈武香梅借了她家的板车,把匡世宏往板车上安放好,拖着,打起小跑,奔向鲤鱼嘴码头,央求渡工符金堂用船速送过河,到7里以远的沧港卫生院治疗。 她打起飞脚,把匡世宏拖进了沧港公社卫生院。 医生给他注射了防破伤风的药液,擦洗了伤口,包扎了几圈。说是无大碍,一个星期就会愈合生肌。 可到了第七天换药时,医生说疹成了骨核关节炎,很有瘫痪的可能。 朱秋萍听了这句话,简直像晴天霹雳,急得哇地一声,直流眼泪。 她没有埋怨,只暗暗觉得这里的外科医生不靠谱。 她立马拿定主意,找到住在沧港街儿上的鸬鹚队的队长周文胜家里,介绍了情况,央求他出面借了一部板车,独自拖着匡世宏,奔向十几里路远的新兴公社八角大队,求有名的跌打损伤中草药医生杨和庭给她丈夫复疹。 杨和庭热情接诊,特别是他的女儿杨英莲被朱秋萍的行为深深打动,配合父亲,精心细致地给匡世宏溥膏药。 朱秋萍用板车拖着匡世宏,从春柳湖对岸的桠叉堤出发,一天一个来回,换一次膏药。如果继续在沧港卫生院疹下去,不到杨和庭那里诊,受伤的那条腿就会瘫痪。 从桠叉堤到八角大队诊所,一天一来回,从鲤鱼嘴码头划船去,12里水路,只能到祝家岗,余下6里,必须板车拖或轿子抬。朱秋萍索性不用船,借了幺舅全正才家的板车,连人带板车,搬上符金堂掌管的渡船,过渡到湖对面的桠叉堤,又连人带车搬上堤面,一根麻绳往肩上挎牢,双手握紧板车扶手,弯腰,曲背,迈腿,拖着男人大步朝前,一路飞奔。 经沧港镇,穿软纳桥,过祝家岗,走五里堂,抵八角大队杨和庭诊所。她双手搂起匡世宏,搬上诊疗台,配合杨英莲给清洗创口,又配合杨和庭换上一张新的膏药。 几番下来,已是中午。朱秋萍掏出自带的冷饭团和酸菜,两口子吃饱了肚子,又上路回春柳湖。 来回的路上,朱秋萍不让丈夫感到寂寞,不是给他唱情歌,就是给他讲笑话,逗他开心。 匡世宏看着她顶着烈日,冒着高温,拖得一身是汗,难过得嘤嘤哭泣。 朱秋萍这时就会骂他像个伢秧秧,没得一点男子汉气概,不就热一点,流一身汗,有么得值得哭的。还要哭,看我把你丢到路上,掀到湖里,我就回娘家去了,不再管你了。 她这一席话把匡世宏说得破涕为笑。 回到了家里,由于房子低矮,屋子里更加闷热,朱秋萍就抱起匡世宏到外头竹床上晒凉,摇动一把大蒲扇,给他扇蚊子,一边扇风,一边把好吃的东西喂进他嘴里。 夜渐渐深了,湖上吹来的风加重了湿度,让人渐渐感到凉快。 朱秋萍又不适时机地抱起匡世宏进屋,安放到竹板床上,让他睡个安稳觉觉儿。 接下来,朱秋萍对板车作了改进,板车上固定一张睡椅,匡世宏斜躺在上面,与直挺挺地躺在板车木板上相比,硬是舒服多了,可以随便活动头部,随心欣赏一路风景,还可以吃西瓜。 朱秋萍又在睡椅上绑一把伞,挡风挡雨遮太阳。 匡世宏增加了舒适度,朱秋萍则增加了拉车强度,板车上加一张睡椅,增重了几十斤。 她又累又热,显得出气不赢,可她尽量不让丈夫察觉。 她买了西瓜全让丈夫吃,自己一口不尝。 这期间,她虽然把两个儿子匡国庆、匡国洪送到父母那里看管,但其他家务没人帮衬,全靠她独自打理。碾米,种菜,喂猪,从湖里担水回小屋,总之吃的,用的,匡世宏腿没受伤时也没有管过,此时更不用说了。他洗脸打湿手,吃饭打湿口,过的神仙老爷般的日子。 去年,匡世宏看湖,每天擦黑时去湖里,朱秋萍要是看到他身上的烟只有几根了,家里也没得烟了,她就要到邻居耀山、三元屋里帮他去借。 匡世宏不要,她就讲: “你这个蠢家伙!那样两根烟,你一夜何得天亮。不快些接起,想讨打是啵。” 她一到耀山屋里去借烟,耀山就笑她说: “男人吃烟,要你借么得哟!我不借给你。” 朱秋萍讲: “不借,也要借。又不是借了不还你。” 耀山讲: “我只有精装的烟!” 朱秋萍讲: “管你么得装的,我都要借。买也做得。” 她晓得匡世宏喜欢喝热茶,她就置了两把开水瓶,一天到晚,只要发现瓶里开水不多了,马上就烧。 匡世宏夜里去湖上看鱼,她就提把装满了开水的瓶给送到渔船上。 朱秋萍做好这些家务事,丝毫没有影响到出集体工。 她是妇女队长,有时做饭搞不赢了,她不管饭冷的,还是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扒上一碗,就去喊人出工了。 只有匡世宏在屋里,她就会做古正经弄一点好菜,因为她晓得丈夫的嘴巴刁,没得好菜吃不下饭。 朱秋萍硬是没有顾她个人一点点儿。 她做集体工,尽是拣重的难的,从不碍别人,春柳湖的人都夸奖她硬是个工钯钯儿。 队上中午收工休息,她丢下家伙,就到隔壁青山大队去捡回一担粪,一年有大几百分猪屎工。 她每年的工分都比匡世宏多些。 她这样发狠地做,目的就只想让匡世宏少做点工,多休息一点。 匡世宏是11月上旬出湖,此前朱秋萍做了结扎手术,仅休息了60天,她12月中旬死的,就已经做了3800分工,超过了一个男劳动力全年的工分。 第三节快来救护车抢救 第三节 快来救护车抢救 去年,朱秋萍同徐耀山的儿子大幺婆一起养鱼,大幺婆逢人就讲: “搞工夫也好,割草也好,随搞么得,只有秋萍婶就力量!俺男的都搞她不赢,她的那脾气,谁都晓得的,老鸦嘴,豆腐心,来气哒,歪吵的。气醒了,又给别个拂小讲好话道歉。” 朱秋萍的脾气来了恶得狠,无论说什么,都不许匡世宏还嘴,匡世宏每当生气,肚里就有个坨滚动,疼得这边滚到那边,一口口出粗气,这成了他的老病病儿。 朱秋萍每见这阵势,就一边揩眼泪,一边跟他讲: “世宏你晓得我是这号混账脾气,你莫生气好啵!” 说着,她就给匡世宏煨红糖水,勺姜,勺胡椒,端到丈夫手上,要他喝。匡世宏不喝,她就哭。她就怕丈夫气成大病。 朱秋萍每次发脾气过后,也恨自己的脾气躁,改不了。一对伢儿匡国庆、匡国洪,横直是她养的,心疼是没得讲的。她一来了气,也歪打的两个伢儿。匡世宏就同她吵,不准她打。打过身了,她又抱起伢儿哭。 朱秋萍支持匡世宏到岳阳湖里去打鱼,但心里十分不舍,总是牵挂着他,主要看到他只有这样一个个子,怕他到外头吃亏,又怕他到外头冷到,饿到,又怕他到外头淹死。 平时,只要喊声匡世宏要出去打鱼,她就帮他把烂了的衣服补好,天天早晨把鸡蛋弄好了,端到他枕头边,逼他趁热吃。 朱秋萍服毒自尽的那天,她同匡世宏带着大伢儿国庆到聂家桥公社先锋大队送葬了回来的,是匡世宏的三叔戴长保去世了。 戴长保与匡世宏的父亲匡景湖同母异父。 匡世宏的祖父匡许明因大肚子病早年去世,祖母改嫁到清泥湖南岸的聂家桥公社先锋大队,生育了戴长保等。 匡世宏的父亲匡景湖随母下嫁,长大后留恋水上捕鱼捞虾的生活,又回到了春柳湖,成了家,立起了匡家门户。 兄弟虽不同姓,但同心同德,清泥湖、春柳湖仅隔软纳桥一道水闸,由沧水浪水相连,两家往来频繁,情如湖水。 这天,夫妻俩带着大儿子匡国庆去吊唁三叔戴长保之前,朱秋萍把她恩娘请来看屋。自匡世宏出湖以后,朱秋萍独自带着两个伢儿,屋里外头,实在忙不过来,就把小伢儿国洪送到娘家,请她恩娘带着。朱秋萍每次要外去做事,走亲戚,看朋友,就把她恩娘接过来替她看屋。这回也是老办法。她恩娘带着手边的国洪来到春柳湖,替女儿女婿守屋。 夫妻俩原本是要为三叔守灵一晚的,朱秋萍放心不下国洪,三婶也催着他俩回来管孩子,还说: “老家伙死了就死了,又哭不回来了。小伢儿是屋里的指望,莫把他丢到屋里受苦,快回去好好招呼。” 三婶就是三婶,办任何事都跟别人不一样,有远见,有魄力,也总是设身处地的替别人着想。 得了三婶的允许,夫妻俩手牵国庆从清泥湖南岸速回春柳湖,行至半路上,碰到鸬鹚生产队周英春的堂客徐秋纯,朱秋萍还笑嘻嘻的与她开玩笑。徐秋纯挽留他们吃晚饭,朱秋萍说: “俺吃了你屋里不要钱的饭,耽误了俺有钱的事。俺两口子一天要弄两三块钱嘞。” 经过沧港镇时,朱秋萍还到十字街的小摊摊上买了几根甘蔗,又走进沧港供销社门市部南货柜买了两斤花根。 朱秋萍牵着国庆的手,轻言细语地对他讲: “这是给你两兄弟买的,一个人一份。你同到爹爹恩娘走亲戚,随么得都吃哒,弟弟跟外婆在屋里,没有你吃得好。你莫抢弟弟的那一份哦!” 此时,匡世宏提出要买点鸡蛋糕、云片糕,拐进祝家岗她娘屋里去,看看她爹爹。 朱秋萍不干,说莫耽误时间了。恰好碰到龙寿的客车,就那样搭车到桠叉堤,呼叫符金堂驾渡船接他们回到了春柳湖。 走进家门,朱秋萍没有看到她恩娘,她就大吵起来,要匡世宏到后头幺舅妈屋里去,看看她恩娘是不是在那里。匡世宏回来讲那里没得人,朱秋萍的脾气就更大了,满屋吵得扑: “她的屋就是屋,我的屋就不是屋呀!只有一搞东西就来哒。这下你要记性,从今往后你莫管她屋里的事哒。娘有,耶有,还是要自家有。男人有,也还隔双手。硬要自己劳动有,不求别个。你看啦!要她看下屋,早不早就跑了呀!” 朱秋萍倚到这件事情,先是吵,接下来她不吵了,就哭,眼雨双流,没有出声。 匡世宏对她苦心相劝也没有用,他就不声不响地到灶门前洗锅去了,准备弄晚饭。 雷银河从门前走过,看到匡世宏泼洗锅水,还开玩笑地说: “只看到你一年四季吃现存的,今天是天扯坼了,你还亲手弄饭呀!” 朱秋萍等雷银河过去了,又在房里边吵边哭,又到床上板。 匡世宏在灶门前洗锅,弄晚饭吃。 到了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正在灶门前转来转去的匡世宏只听到房里的桌子上一声响,他不晓得是么得事,伸脑壳一瞄,看到桌子上放有一个寸把长的小瓶瓶儿,朱秋萍坐在床上的,身子斜斜儿坐到的,看架势坐不稳当了,嘴唇上沾满了白砂糖,嘴巴里正在嚼个不停。 匡世宏晓得拐场了。自己的堂客有个老毛病:白奔。老郎中告诉她的,用白糖间丝瓜瓤煨水喝,一年四季要喝,像喝茶一样的,口里一干了就喝。所以屋里一年四季没有断过白糖。民间传说,人服了毒药,一吃白糖,就巴到肠子上了,救都救不活的。 他家的白糖是用稻草纸包起的,放在桌子上。此时朱秋萍连连往嘴巴里抓。隔壁青山大队的樊惠云喝药水自尽,也吃了糖的。不过她喝的是黑糖水。 朱秋萍可能照到樊惠云那样做的。 匡世宏从灶门前一步跑过去,右手伸进她嘴巴里,想把白糖抠出来。 朱秋萍死劲一咬到,越咬越紧,一丝丝也不松。 匡世宏高喊: “秋萍喝了药水哒。快来救人呀!” 他又对朱秋萍喊道: “我的堂客呀!你为何立这号良心啦!你把两个伢儿丢给我呀!你就撒手不管了呀!我是哪里做得对不起你呀!” 住在隔壁的全正才听到匡世宏的呼救声,赶紧喊来大队赤脚医生杨翠云,对朱秋萍实施紧急抢救。 一下下儿围拢来几多的人,都跟朱秋萍讲: “秋萍,你的牙齿不松,匡师傅的手指拇会咬断呢!” 朱秋萍轻轻摆动脑壳,两只眼睛角角儿里流出眼泪。 这时,她晓得药水喝进去了,难得有救了。她心里还清醒得很,匡世宏双手抱她的脑壳,她就往竹床上挪,生怕呕吐到床上。 杨翠云给她打了解毒针。 幺舅全正才给沧港公社卫生院打电话,要求快来救护车抢救。 半个小时后,医生邱五洋带了护士赶来了。 救护车停在湖对岸的桠叉堤。 医生、护士都坐渡船到了春柳湖。 匡世宏左手还抱到堂客的脑壳,右手依然抠进她的嘴巴。 朱秋萍从床厅上往竹床上挪,一下涌进来一屋人,都跟她讲: “秋萍!秋萍!你正码心疼世宏的呀!他的手会咬断呢?” 匡世宏也不晓得疼,只想抠出堂客嘴里的白糖。他哭着说: “秋萍我求你了。你不能丢下我和两个伢儿呀!” 朱秋萍的牙齿稍稍松开了一些,轻轻摆脑壳,眼睛角角儿流眼泪。 匡世宏的手指乘机往她嘴里伸进去,她哇地一声,呕出了一股农药水。 第四节死了一个好人 第四节 死了一个好人 匡世宏看到朱秋萍呕吐了那么多,只以为她会不得死的。农药本来不多,是用一点点儿大一个瓶瓶儿,就是装西淋油的那号小瓶瓶儿装着的,顶多一汤匙。 匡世宏没闻出半点气味,始终没弄明白是什么农药。 末后,他听医生讲,是乐果。如果是滴滴威,喝半斤都不得死。喝了农药就是不能吃糖,吃了糖,就没得救了。围观的人纷纷议论: “这个人是冤枉死的。死了一个好人啦!” “无故生端,没得一点点儿事,她为何要喝农药?她为何要死嘛!” “莫讲!莫讲!他两口子平素日又不是不好。这就把老匡他三耶儿遭孽哒!” 朱秋萍呕吐了以后,匡世宏赶紧抱出一床被子放在板车上,把她抱上板车,安顿在被子上,他睡在她身边,双手捧着她的脸,呼唤着她的名字,大喊: “快送卫生院!” 马松平、郝全保两个人拖板车。 医生邱五洋和护士给朱秋萍挂水输液。 板车飞速朝着鲤鱼嘴码头行进。 匡世宏同朱秋萍睡到板车上,跟她扯被子盖脑壳,她就摆脑壳,盖到了,又伸出来。 她不肯让呕出的药水沾到被子上。 匡世宏理解她不肯盖被子的原因,她死了,还有丈夫和两个儿子,把被子搞邋遢了,那就盖不得了。 马松平、郝全保拖起板车拼命地奔跑,拖到鲤鱼嘴码头,朱秋萍就只有一点点儿热气了。 抬上符金堂的渡船,过河,登上桠叉堤,放进救护车,马上启动,开到沧港卫生院门口,院党支部书记老聂、主治大夫邓中生迎上来一看,惋惜地连连顿脚,嘴里不停地讲: “还有么得,还有么得,人早就没得气哒,已经死哒。白白死了一个好人啦!” 匡世宏晕倒在地。 医生赶紧对匡世宏进行施救。 郝全保跑到沧港供销社买了一挂爆竹,然后和马松平把哭得死去活来的匡世宏抬上板车,与朱秋萍放在一起,从卫生院转回春柳湖。 一路上,匡世宏不停地呼喊着堂客的名字: “秋萍你不能走呀!秋萍你要回来呀!” 刘源福给祝家岗大队支书打了电话,请把这不幸的消息告知朱秋萍的娘屋里。 当天夜里十点钟的时候,朱秋萍娘屋里的幺幺、婶婶、侄儿侄女等,二十几个人赶往春柳湖。 路上他们分析朱秋萍服农药的原因,都认为朱秋萍、匡世宏两口子平时感情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应该不是夫妻间的矛盾,只看是同大队里、生产队扯了皮绊,还是何门的。 他们装古与大队、生产队闹麻纱的。 到堂,匡世宏把情况一讲,他们没有吵没有闹,只到幺舅爷全正才屋里吃了口饭,就急着连夜返回去了。因为有约定,朱秋萍娘家的人如果不见幺幺、婶婶、侄儿侄女他们回去,就说明朱秋萍是被害死的。第二天一清早又会赶来一百多人,找匡世宏和春柳湖的麻烦。要是来上那么多的人,匡世宏哪接待得起呀! 朱秋萍的幺幺、婶婶、侄儿侄女都是知情达理的,处处为匡世宏着想。他们说: “朱秋萍死了不能复生,还要为活着的匡世宏三父子着想。” 第二天,刘源福主持追悼会。 雷银河致悼词。 匡世宏睡在床上,当听到雷银河在悼词中讲到朱秋萍自嫁到春柳湖以后,一直担任妇女队长,还兼了接生员,列举了她生前做的一桩桩好事,为春柳湖的发展作出了贡献。他更是泣不成声。 刘源福、雷耀湘、雷银河出面,借了甘德保老人的一副棺材,安葬了朱秋萍。 事后,黄春江从县计委要来五分木材指标,从县城北门外的木排上购的纯杉木,由木匠邹河清制做了一副棺材,还给了甘德保老人。 安葬朱秋萍以后,每天刘源福、雷耀湘、雷银河轮流到那间低矮的车屋儿里守护匡世宏,生怕他想不开也跟着朱秋萍而去。 朱秋萍服毒自尽的坏消息,很快传到了东洞庭湖。 第二次下东洞庭湖的黄春江才来三天,他正领着渔民热火朝天地捕鱼,他闻此不幸消息,如同万箭穿心,连夜坐汽车赶回春柳湖。 他把匡世宏喊到隔壁徐耀山屋里,耐心地跟他讲: “世宏老弟你搞不得蠢事的呀,要对两个伢儿看,要为两个伢儿想。你有么得困难,你只管对我讲,对大队里讲,一定帮你解决。” 匡世宏双手紧抱住黄春江,放声大哭: “春江哥呀!我的命好苦啊!” 黄春江安慰道: “你的命不苦!秋萍她为你生育了两个好乖致儿子。等 到他们长大了,你就享福了。” 匡世宏哭诉道: “那要等到哪一天呀!” 黄春江千方百计地宽他的心,说: “伢儿得只要有饭吃,有衣穿,长起来快得很,像发粑粑一样的,一下就长成大人了。” 匡世宏越哭越伤心地说: “我的哥哥呀!国庆、国洪都还小,都还是一砣血呀!等 到他们兄弟长大成人的时候,我的骨头早就打得鼓响了。” 黄春江说: “世宏老弟!你我都是孤儿,过去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如今是新社会,再苦也没有旧社会里苦,再难也没有旧社会里难。有大队党支部替你做后盾,我相信从苦水里泡大的匡世宏一定能够挺过这一关!” 匡世宏紧抱着黄春江,哭声越来越低了,泪水却越流越多了。 第五节无娘的孩子最可怜 第五节 无娘的孩子最可怜 朱秋萍死后,匡世宏清理她的遗物,这才发现结婚时给她置的几件衣服她基本没有穿过,还像新的一样,只有那件毛毕叽,就孝敬给了她恩娘。这令匡世宏越发想念她,越发后悔那天不该大意,对她的言行举止没有引起警觉。 明了内情的乡亲们都劝他莫想了,因为他不知道,朱秋萍早就准备了农药水,铁了心要走这条路。 她曾经对信得过的姐妹吐露心里话,悔不该与张飞洪跨出那一步。走错了路打得回转,做错了事就打不得回转了。 她总是讲对匡世宏不起,自己迟早都是要死的,只有提前一死,才能提前摘掉匡世宏头上的绿帽子。她害怕匡世宏晓得了她与张飞洪往来的事,气不过,不原谅她,怕匡世宏自尽。她要死到匡世宏前头。她死了,匡世宏有黄春江关心,还可以帮助他再找个别她好的堂客。 与她知心的姐妹劝她不能丢下两个儿子,只顾自己一走了之,失去母亲的孩子没人管,没人疼,是最可怜的,心灵上留下的创作一辈了都抹不去。 她说琪世宏向保证了的,会千方百计地把两个儿子抚养成才。也许没有了她这个不争气的娘,国庆、国洪反而会更加懂事,更加发奋,更加有用。 姐妹们再劝,她或是只流眼泪不说话,或是一阵哈哈大笑挥手而去。姐妹们想想她对匡世宏的疼爱,想想她对国庆、国洪两个儿子的呵护,想想她平时的阳光性格,觉得她不会寻短路,只是觉得愧对了匡世宏,要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而已。所以谁都没有防止她真的会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其实,朱秋萍早就把农药水安置到屋里了。只是要找一个别的原因死。不能让人觉得她是因为与张飞洪暗地里相好而死。那样落得自己的名声不好听,对匡世宏的打击太大,使得国庆、国洪两兄弟一辈子做人抬不起头,也会导致张飞洪脱不了干系。所以她暗暗地寻找一个适合自己服毒自尽的时机。 她曾在匡世宏面前说: “有的人喝了药水还救活哒。恩娘的b,那会丑死。我要是喝了药水,就不装古救活。要想救活,就不要喝。” 匡世宏只以为她是说别人不该喝农药水而已,哪里想到她真的会来这一手呢! 令匡世宏始终想不通的是,他又没有同她吵一场口,更没有同她打一次架。如果已经是吵口了,打架了,匡世宏也不悔,也不得这样日日夜夜地老想她。 朱秋萍死后,匡世宏的眼泪没有干过,夜里被子都哭湿,梦里哭醒来。不想起她,不提起她,他还没得事。一想起她,一提起她,他心里就像有一把尖刀戳。 他总是对人说,没料想朱秋萍会狠这号心,丢下他三耶儿不管,撒手去了。平时两夫妻又不是不和美,又没有吵几架。何晓得她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如今她没了,随么得都要他自己搞,他想她何门想得完哟!匡世宏后悔,要是那天不急着从聂家桥公社回来,给三叔守灵一晚,也不会有朱秋萍服毒自尽这场事发生。 祸不单行。古人总结的一点不假。朱秋萍死后,匡世宏的血吸虫病又犯了,屙的血鲜红的,吓人得很。 黄春江亲自把他送进县血防医院诊治血吸虫,他哪有朱秋萍在世的时候一半半儿好啊!尽是他自己弄饭、洗衣,还要招呼两个伢儿,一样不自己动手,就干不成。是朱秋萍在世,他何得吃这号亏。按规定治疗血吸虫的病人不许回家过夜,以防磕碰、跌倒、激动,造成血管爆裂死亡。而匡世宏天天夜里都要睡回家,因为两个伢儿到屋里他不放心。 他每次向王医生请假回家,王医生都跟他说: “血吸虫病人是不准回去睡的。你有特殊情况,没得法,就准你回去睡。你就千万千万要注意,莫绊跟头的啦!” 他做出保证,自己走路、做事,都会小心,不得绊跟头。 有朱秋萍的日子里,匡世宏诊血吸虫,屋里的事不要他探,还尽是吃好的。没得哪一天早晨不是三个煎鸡蛋。还有糖糖呀,饼干呀,她没有少他的。 匡世宏今年诊血吸虫病就没得这些了呀!匡世宏的眼泪何得干啰? 匡世宏几乎逢人就说,而今,他吃点亏都算哒,只希望莫得病。一得病,倒了床,何个招呼你哟!茶不得到手,饭不得到手,伢儿得还小,哪个管啰!讲句天良心的话,就是黄春江派人照顾,又哪有朱秋萍在世的时候原经呢! 匡世宏天天求菩萨莫让他得病。得了病,做不得事,三耶儿吃么得呢?人情贺费,人来客往,都很得很,该用钱的还是要用。只有多做几分工,才多分得几个钱,两个伢儿才不得冻到,才不得饿到。 他心里明白,队里安排他看湖,就算是特殊照顾的。比起到外头打鱼,不担惊受赫啦!屋里照管得一下啦! 匡世宏日日夜夜担心吃这号亏,还不晓得吃到几时。他的年纪越大,日子越过得倒转去哒。 的确,朱秋萍死后,匡世宏的日子过得好苦啊!两个伢儿要他管,扫帚倒了都要他扶。 有朱秋萍在世的时候,他没有吃过这号亏。 还好,朱秋萍在世时把国庆、国洪两个伢儿教育得很听话。夜里,匡世宏一出门,两弟兄就睡,只是要在屋里跟他们点一个亮亮儿。放学了,大伢儿国庆就收猪屎,零零碎碎,一天收几十斤斤儿猪屎,也积少成多,趸积起来,一个月也记得四五个劳动日的工分。小伢儿国洪就提水浇菜园,扯杂草,保障小菜有吃的。中午,匡世宏看湖去了,他弟兄俩就自己炒剩饭吃。 朱秋萍刚离世的那几天,两个伢儿以为炒剩饭跟煮新鲜饭一样的,往饭里作一些水,放锅里煮。匡世宏回家看到了这一幕,父子三人哭 得抱成一团。 国庆、国洪一饿就饿一餐,一胀就胀一餐。他俩晓得,是恩娘在世,不得过这号日子。恩娘不在世了,要娇也娇不出来了。 全大队的人都晓得,国庆有恩娘的日子里,是最调皮的,而今没娘了,他也不调皮了。像一夜之间长大了,比过去懂事了许多。 第一节三个美女的去世都刺痛了他的心 第五十卷 冰天雪地 第一节 三个美女的去世都刺痛了他的心 一个个有作案条件的嫌疑人被逐一排除,我重新对春柳湖的人进行筛查。 突然我的眼睛一亮,有个人害死黄春江的可能性极大。那就是张飞洪。因为站在张飞洪的角度来看,他的一生全毁在了黄春江手上。然而,几十年过去了,张飞洪从来没有回过春柳湖,从来就没有人发现过他的影子。 雁过留声,虎过留毛。张飞洪哪怕做得再隐蔽,也会被人发现。莫非他乔装改扮,潜回春柳湖,杀死了黄春江? 如果真是那样,也不能全怪张飞洪,当初黄春江对他处理得太过分了,以至于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俗话说冤冤相报。过去张飞洪不是不想报仇,而是时机未到。如今他抓住黄春江年迈体弱,垂垂老矣的机会,把他干掉了。不正好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当年,黄春江、刘源福在杨柳林里经过半个晚上的商量,最终作出重大决定: 乘沧港公社党委正在全社范围内选派政治上可靠,身体上强壮的10个劳动力远赴贵州,修筑湘黔铁路之机。春柳湖渔业大队主动向沧港公社党委争取一个名额,把张飞洪派出去。一去三年不归,张飞洪就会彻底死心。 刘源福经过一番运作,很快就把张飞洪派往贵州修筑湘黔铁路。 朱秋萍明白这其中的一切,是她害了张飞洪,同时也觉得对不起匡世宏,又悔又恨,每夜以泪洗面。 此时已是1965年冬天。黄春江因朱秋萍的突然服毒身亡而改变原计划,第二次提前回到了春柳湖。他做好了对匡世宏的安抚工作,确信他不会寻短见随朱秋萍而去之后,他打算三下东洞庭湖。 刘源福、雷耀湘、雷银河等几个支委一致提议他留下来,连改定居的重头戏是建好垸子,挖好鱼池,养好亲鱼,做好繁殖鱼苗的准备。东洞庭湖捕捞工作相对而言比较单一,有卜思源、李沅发、胥大海在那里坚守,如果再派一个得力的支委去加强领导,捕捞取得前所未有的丰收就更加有保障了。 此时,刘源福自告奋勇提出替代黄春江下东洞庭湖,与卜思源、李沅发、胥大海一道领导捕捞工作。 黄春江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你和我姐夫都是党支部副书记。关系不好协调。” 刘源福说: “没有什么。他说得对的,我依他的。他说得不对的,不仅我不依,我还要叫沅发、大海和出湖的渔民都不依。” 黄春江说: “我姐夫这个人历来高傲自大,从来就没把你放在眼里过。他要是顽固坚持他的那一套,你把他不好办。” 雷耀湘说: “春江你还不知道,自从那次你缺席的支委会议以后,你姐夫对源福可是高看了三分。” 雷银河说: “你姐夫本来是想借刘国池对他的信任,对你的停职,独揽大权的。恐怕就是因为听了源福在会上的讲话以后,打消了念头,气得远走东洞庭湖的。” 黄春江笑了,说: “既然如此,我就依了你们的,源福去东洞庭湖上。我留在家里。” 刘源福连声说: “这才叫科学合理的安排。” 黄春江握着刘源福的手说: “你除了抓好东洞庭湖上的整个捕捞工作,还要注意突出两个重点,一是继续收集亲鱼,收集的亲鱼越多越好,多多益善。收集回来的亲鱼多,明年春天的孵化工作就有了保障。一是适时把出湖的所有渔民带回来过年,包括长礼叔、徐学勇,当然也包括我姐夫,一个都不能留在外面。” 刘源福说: “你放心吧!” 黄春江送走了刘源福,心里突然觉得有几分失落。 他和刘源福想尽千方百计,好不容易帮助同为12孤儿之一的匡世宏找了一位漂亮能干的堂客,建立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生育了两个聪明活泼的儿子,竟然一夜之间全部彻底打碎了。美好的东西建立起来困难,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很多的精力; 毁灭起来容易,就在那一瞬间。 他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朱秋萍的坟前。 左边是卢玉湖的墓。 右边是方立珠的墓。 三个美女都是英年早逝。 三个美女的去世都刺痛了他的心,给他心底留下了无法痊愈的伤疤。一道伤疤还没好,又来了第二道伤疤,第二道伤疤还没好,又来了第三道伤疤。三个美女的去世,都与他有关。他心里充满了愧疚感、自责感。他对三个美女都是出于好心,其结果却适得其反。 他追问自己:这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向朱秋萍的墓深深鞠了九十度的一个躬,泪水涌出眼眶,洒落新坟上。 他眼前浮现出前不久的一幕…… 第二节两个姑娘不敢接招 第二节 两个姑娘不敢接招 黄春江站在朱秋萍墓前,好像朱秋萍还没有走似的,依然和他、和大家在一起不顾冰雪严寒修鱼池。 也就是他今年第一次下东洞庭湖之前的一天,连续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把整个天地染得一派银白。 这天清早,水兵从热烘烘的被窝里头伸出脑壳,把眼睛贴近棚缝朝外一看,哟,饭团似的雪花,一团连一团,不停地跳到地上,打个滚,连成一片,就像船舱里堆的鲜鱼那样白花花,铺满大地。 她连连喊道: “爹爹,恩娘,哥哥姐姐,快看,快看,还在下雪嘞!看啦,看啦!” 无人回应。 水兵感到奇怪,人呢? 她伸手往两边被窝里一摸,哎呀呀,没得人啦!嗯,又是天没亮就上滩岸挖鱼池去了。 她掀开被窝,穿好衣服,钻到船头,就要往岸上跳。 忽然,她伸出的右腿又缩回来了,眨眨眼睛,心想:爹爹恩娘都为修鱼池出大力,流大汗,她做点什么呢? 她打算挑土去!不,伯伯叔叔、姑姑姨姨们不得让她干。 她转念一想,对了,给他们递毛巾揩汗。这事她既干得了,又能得到长辈们的支持。 她回到中舱,打开恩娘的衣箱,从里头翻出一条蛋黄色的崭新毛巾,捧在手里,跳上滩岸,撒开小腿,奔向鱼池工地。 工地上,银锄腾空,铁锹落地,砸开坚硬的冻土,送进撮箕里。 一担担撮箕从鱼池里起飞了,从左边,从右边,从前面,从后面,飞成直行,直上鱼池堤,卸下乌光油亮的泥土,又飞回来,宛如穿梭,往来不断。 朱天湘给面前的撮箕上满了泥土,把锄头挖进泥巴里,两手捧在一起,啐了口唾沫,连搓直搓,扬起挂满雪花的眉毛,打量肩上挑担撮箕朝他走来的姑娘,问道: “红菱,你怎么到我这里来啦?” 雷红菱戴一顶米黄色毛线织成的风雪帽,满头短发藏得严严实实,鹅蛋形的脸更显得端庄红润。只是她这标致的面容,与她走路的姿势蛮不相称。看,她右腿往前用力一跨,轻轻落地,右腿老是跟不上来,像一根笔直的棍子拖在后头,右脚往前跨一步,左脚后头踮一下,付出极大的力气。 当她走到朱天湘面前时,却大大方方地连跨了两大步,轻轻松松地说: “我来不得呀?占了你的眼睛是啵?” 其实,这一切的一切,朱天湘看得一清二楚。他早就听人讲,雷红菱脚上打起了银壳子大的血泡,天天夜里疼得哼,要她恩娘给她又吹又摸。 可是她一到工地当着众人,却从不哼一声,装着没事似的从早干到黑。 平素日鲁莽的小伙子,这时也用起了心计,他假装不晓得的样子,把雷红菱抛下的两只撮箕在面前摆好,往一只撮箕里上满了土,故意停住挖锄,说: “占眼眼不占眼睛,反正不欢迎你来。你和春江哥是一个战斗小组,他装土,你和秋华姐挑土。你为什么要来给我增加负担?” 雷红菱说: “你还蒙在鼓肚子里过日子哟!妇女队长朱秋萍累得晕倒了,春江哥送她到工棚里休息去哒。” 朱天湘张嘴答不出话。 他说晓得啵,不好;他说不晓得啵,也不好。 他舌头一转,说: “嗨,要是大海哥不出湖,你挑他挖,就像这撮箕一样成双成对,几多好啰!” 旁边的历抗美、安长庚都哈哈大笑。 红菱姑娘不好意思,朝朱天湘扬起手上的木钩,伶牙俐齿地说: “湘儿,你,你……你想讨姐姐的打啵?看我揍死你!” “哎呀,莫打架,莫打架!” 王萍肩上挑一担空撮箕,“咔嚓咔嚓”地跑拢来,说: “都只怪卜思源和火白鲢搞阴谋诡计,不然,大海哥不得出湖。他们一对也省得拆开。红菱姐,是的啵?” 说着,她把一担撮箕丢给了朱天湘。 雷红菱怒了她一眼,说: “是的啵!你曳不死!” 她发现自己的一只撮箕还是空着的,嚷道: “湘儿,碰到你的鬼哟!和我一路来的人都挑起走哒,你还不给我上土。” 王萍也嚷道: “天湘,你没长眼睛呀!给我装这样蛋大一坨土,还没得一根丝草重。” 朱天湘说: “堆尖哒,还少呀?!” 王萍大声命令道: “少哒!每只撮箕里再加一坨。” 朱天湘说: “就你们这般女儿家难得对付,不是慢哒,就是少哒。癞子脑壳,难得剃嘞!” 雷红菱和王萍同时说: “你才是癞子脑壳嘞!” 朱天湘说: “你俩是癞子脑壳,不但不肯承认,还猪八戒过火焰山,倒打我一靶。” 朱天湘嘴里这样说,心里却赞佩姑娘们忘我劳动的精神,实在不忍心再加重她们的担子。 这时一阵你追我赶的“呵嗬”声传来,雷红菱着急地说: “你看鲤鱼嫂带领三八突击队和俺铁姑娘战斗队竞赛啦!你要拖俺的后腿呀?” 朱天湘说: “随你们怎么说,反正我有理!” 王萍说: “你拖后腿还有理呀!那你说,有什么理?” 朱天湘说: “你俩把脚撩起来让我看了,我再说不迟。” 苹果脸姑娘就要撩脚,雷红菱赶忙拦住,说: “讲理就讲理,为什么要看脚?” 朱天湘说: “我的理就在你俩的脚板上。撩起来看呀!” 两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异口同声地说: “你这是有意给我们出难题。要到春江哥那里去告你。” 朱天湘说: “我也正想到春江哥那里去告你们嘞!看看是你们告赢,还是我告赢吧!走吧!我和你们两个一起找春江哥告状去吧!” 两个姑娘不敢接招,站在原地没有移步。 第三节答应了的条件不许变卦 第三节 答应了的条件不许变卦 朱天湘稚气的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对两个姑娘说: “我量你们也不敢撩脚!脚板里打起了银壳子大一个个的血泡,还瞒着别个,硬要霸蛮干。我告诉你们,还要往撮箕里争土的话,我就报告春江哥,让他像对待朱秋萍一样,把你俩送到工棚里锁起来休息。” 两个姑娘连忙说: “要不得!要不得!” 朱天湘说: “那就依我的呀!” 两个姑娘问: “依你什么呀?” 朱天湘说: “莫问。先要答应了再说。” 两个姑娘对视了一眼,说: “好!就依你的。” 朱天湘说: “说话算数啵?” 两个姑娘说: “算数!” 朱天湘说: “如果你俩说话不算数那怎么办?” 两个姑娘说: “说话不算数的是小狗。” 朱天湘说: “一言为定。” 两个姑娘说: “君子言出,驷马难追。” 朱天湘说: “那好!” 他往空着的一只撮箕里上了两小坨泥巴,指着说: “挑起走呀!” 两个姑娘说: “那不行!那不行!” 朱天湘说: “你俩答应了的条件不许变卦。如果要变卦,我就报告春江哥!” 他把手掌卷成喇叭形,做出要呼喊的样子。 两个姑娘拉住他,央求道: “莫喊!莫喊!” 朱天湘故意说: “你们不依我的,就要喊,就要喊!” 雷红菱板紧脸孔,竖起眉毛,推开朱天湘,火气冲冲地说: “你喊!你喊!你这个软骨头,你这个怕死鬼,你要喊,让你喊!” 朱天湘一下被她吓懵了,张开嘴巴,不知怎么说。 雷红菱看到自己这一手功夫见效,更加恶声恶气地说: “你怕死,莫邀起别个怕死啦!你怕吃亏,也该看看眼下正是需要吃亏的时候啦!今冬不把鱼池修好,明春怎么开展养殖?明春不能养殖,连改、定居怎么巩固?你自己不愿意出力,还阻挡别个出力!走开,让俺自己来。” 她一步跨上前,从朱天湘手里抢过挖锄,挖了几锄土,堆进撮箕里,说: “王萍,挑起走!” 朱天湘上前拦住,赔不是地说: “莫误会。我是看到你们实在太辛苦了,心里过意不去,要让你们少挑点,半干活半休息。” 雷红菱扭过脸去,偷偷地笑了。 王萍心里一动,像平静的湖水里抛下了一块岩头,激起了波澜。没想到这个粗莽的小伙子竟然如此细心。她上下打量着他,只见那稚嫩的圆脸和武墩的身材都焕发出可爱的光彩。不知怎的,姑娘那苹果般俊美的脸蛋上飞起了红晕,她连忙收回了目光。 雷红菱转过脸来,深情地说: “天湘,你的心情俺理解。但是,眼下不是休息的时候,千斤重担需要俺承担,就是压断骨头,丢掉性命,也要担起来呀!” 王萍接着说: “是呀,在争挑重担上,俺都要向妇女队长朱秋萍学习。她常说:只挑得99斤,也要争挑100斤。这些日子里,她困在工地上干,患肠胃炎,吃不得饭,睡不好觉,人渐渐消瘦。春江哥和社员们多次要她休息,她坚决不肯。刚才,她嫌一担撮箕挑少哒,又加上一担,挑起重担开小跑,半天下来,累得晕倒在堤坡上。春江哥把她背回工棚里,她醒过来,抓起扁担又要干。春江哥发火了,把她锁了起来。俺与朱秋萍相比,真是隔着洞庭湖握手,差得远。必须展劲干啦!” 朱天湘被这炭火般的语言深深感动,他从雷红菱手里接过锄头,将乌黑的泥土装进撮箕里,四只撮箕堆得满满的。 王萍向小伙子投以无比感激的眼光,挑起大担泥土,汇入你追我赶的人流。 雷红菱挑起担子,像督阵的指挥,朝姐妹们一声高喊: “加油,一二!” 姑娘们齐声响应: “一二,加油!” 一路说笑,一路呵嗬,向鱼池堤上飞去。 李玉妹心里急得直痒,冲着用锹取土的钱仁和说: “该死的,你没吃饭啦?一担土半天堆不满。” 钱仁和就像没听见,呵了呵手,取一锹土放进堂客的撮箕里,没放稳,又滚到撮箕外面。 “你这砍脑壳的!身在曹营,心在汉。你的心又飞到湖里去哒。” 李玉妹跳起脚来吵,踏得土凼里粘糊糊的雪水四处飞溅。恰好,钱仁和弯腰取土,雪水溅得他满脸都是,眉毛尖尖儿上也挂着水珠。 他抬头白了堂客一眼,打算回敬几句,又没得那种胆量,伸手往脸上一摸,呵,像舞台上的大花脸。 李玉妹忍不住哈哈连滚,从身上抠出手帕,递给男人,说: “没得死用的家伙。人家的男子汉都不像你这个鬼。” 钱仁和问: “我这个鬼怎么啦?” 李玉妹没有回答,她挑起担子,一线风似的走了。 第四节他发出的号令没人听从 第四节 他发出的号令没人听从 鱼籽胆钱仁和揩索利脸上的泥水,恨不能将手帕甩地到上,踩进泥巴里,发泄他对堂客的不满。这个堂客太霸道了,做什么都不把放在眼睛角儿里。他要狠些报复她一回。 他到底没有这样做。 他太了解自己的堂客了,一张老鸦嘴巴,一副豆腐心肠。他怎么能把她的手帕甩掉啦! 他要是真的甩掉了她的手帕,踩进了泥巴里,若是被她晓得了,那也脱不得她的乎,会和他搞一场大麻纱。 “唉!” 他叹了口气,悔不该当初接了这么个厉害堂客。 他一双眼睛盯着她,直到消失在人流中。他不禁一笑,又暗暗庆幸自己讨了这么个能干堂客。 鲤鱼嫂大步流星追赶着姑娘们,眼看就要追上了。雷大姐和陈五奶拐着小脚,抬着茶桶,从旁边的芦苇棚里走出来,拦截住她,说: “玉妹呀,来,越是流汗,越要多喝姜盐茶。” “姨妈,给你揩汗。” 水兵从船上跑到这里,把蛋黄色的毛巾头一个递给李玉妹。 “玉妹,看你那双脚啰,肿得像包子。来,换双新草鞋。” 白胡子危说章手提一挂崭新的草鞋走过来。他特别声明: “我打的草鞋不伤脚的。你看看,草鞋耳子全是用布巾子扭的,软和,穿起很舒服。” 鲤鱼嫂蹬着脚说: “快些给我走开!别个的任务好紧张,哪有心思搞这号路。” “不行!不行!” 三个老人一个小孩都拦住她不放。 李玉妹见硬的行不通,就来软的。她轻言细语地说: “我的三个老祖宗!让我把这担土挑上鱼池堤了,转来休息,好啵!” 说着,好了直往前冲。 “要不得!要不得!” 雷大姐和陈五奶一个吊住一头的钩系。 水兵抱住她的大腿。 白胡子老人在一旁嘿嘿笑道: “今朝硬要你带头休息。” 鲤鱼嫂又敞开喉咙,嚷道: “朱秋萍昏倒了醒过来,第一句喊的就是要挑土。雷大队长三天三夜没上床,铁锤一下,铜锤一下,带头领起大家干。我好好生生一个人,还有脸休息?” 她双手抓紧两根钩系,死劲一冲。 可是,两个老人紧紧吊住。 她哪里挣得脱。 这下,雷大姐当真发火了,说: “好!要你喝茶你不喝,要你换草鞋你不换。俺找春江告状去。” “看,俺爹爹来哒!” 水兵手指人流中,连蹦带跳地喊道: “爹爹,爹爹!” 众人望去,黄春江挑着满满一担漆黑的泥土,汗流浃背地走过来,问道: “出了什么事呀?” 雷大姐说: “俺和五奶烧了姜盐茶没人喝,这门工夫不干哒!俺和五奶也要来挑土,搞几下直爬路,省得费口舌。” 白胡子老人说: “我编的草鞋没人穿,我也不干哒,索性来挑土。” 水兵朝李玉妹努了努嘴,伶俐地说: “就是姨妈不听话。” 李玉妹不等黄春江开口,先发制人地说: “没得讲场的。你带头休息,我就休息。” 黄春江摸着肩上的扁担,说: “我,我嘛……好,我带头休息!” 鲤鱼嫂还是不依不饶地说: “大家都休息,我就休息。” “依你的。” 黄春江从罩衣袋袋儿里抠出口哨,含在嘴里,“悉悉悉,悉悉悉”地连吹了几声,喊道: “喂!大家都放下家伙,休息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黄春江发出的号令没得一个人听从。 李玉妹移了移自己肩上的扁担,不耐烦地说: “春江你不能只奈何我一个人嘛!” 黄春江又加大嗓门,喊道: “喂,大家注意,休息啰!” 喊声未落,李玉妹嚷道: “朱秋萍带病挑土,你不要她休息,偏只卡住我。这回呀,我就不依。” 黄春江说: “你放心吧,我早就把朱秋萍锁在工棚里了。她只能老老实实呆在那里休息。她出不来的。” “你哄鬼。得,她在那里挑甲担子啦!” 鲤鱼嫂手指人流中一个身材高挑,四肢结实,肩挑四撮箕土的漂亮女子说: “朱秋萍都没有休息,俺还有脸休息!” 黄春江一看,果真是朱秋萍。他心想这还了得。把身体压垮了怎么办?搞什么事情都要从长计议,细水长流嘛!这几百亩渔池,不是一天两天就挖得好的,要是都像她这样把身体搞垮了,那会去了多的。必须保证每个人的身体都不出毛病,坚持打一场持久战。 他二话没说,放开李玉妹,穿进人流,打着小跑朝朱秋萍追上去。 第五节她的话引起众人强烈共鸣 第五节 她的话引起众人强烈共鸣 夹在人流中的朱秋萍好像看到有人追她来了,迈开两条长腿,一线风似的往鱼池堤上冲,肩上黄亮亮的桑木扁担压成了一张弓,两头的勾系绳子吊得“咔叽叽”的响,两只木钩挂着四撮箕土像挑着两座小山。 初看一眼,以为她身高力大,挑着轻松。 仔细一看,汗水串珠般地从她额头上往下流淌,她牙关紧咬,胸膛起伏。 她是用多么坚强的意志和有限的力气结合着挑重担呀。她时常讲:青年人要为革命处处拣重的挑,只挑得九十九斤,也要争挑一百斤。她就是用这句话为标准,时刻来衡量自己的一举一动,干的事比说的话多。 人们都夸匡世宏福气好,讨到这样一个又漂亮又能干的好堂客。真是前世积了德,此生得到好报应。 大家推选朱秋萍担任了生产队妇女队长。 全大队的男女老少都尊敬地叫她能干婆。 抢修鱼池的这些日子里,朱秋萍天天起早睡晚,抢挑重担。 她人瘦了,大家劝她休息,她不做声,桑木扁担往肩上一搁,继续干她的。 她人病了,黄春江催她上医院吃药,她摇摇头,两只木勾挂起一担土,仍旧往前奔。 今天早晨,她肚子拉稀,水米没沾,还是像往日一样坚持挑土,结果昏倒在池堤上。 黄春江把她背进工棚。 梅秋华给她喂水喂药,把她救醒过来。 黄春江站在她面前,对她严厉地宣布道: “秋萍你听好!不许你挑土了,至少要休息半天,才能接着挑土。” 朱秋萍问: “那是为什么?” 黄春江说: “这只有你自己才能回答。” 朱秋萍说: “我不明白。” 黄春江说: “你休息半天之后,重新挑土时,你就会明白。” 朱秋萍不肯休息,又要去挑土。 黄春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将她锁在了工棚里头。以为这下她该好生休息半天了。不知她采取什么办法打开门锁逃了出来。 黄春江看着她步步艰难地爬上鱼池堤,心头的火气呼啦啦往上升,追上去,一把抓住弯腰倒土的朱秋萍,吼道: “你这条性命还要不要?” 朱秋萍睁大漂亮的眼睛,简短地说: “我奈得何!” 黄春江听了这句话,越加有气,一把撕开她的衣领,露出左肩膀,指着说道: “请大家看看,这是她奈得何吗?” 他又朝众人喊道: “大家都放下工夫过这里来。谁要不依,我就罚谁到工棚里困一天。” 渔人们只得勉强放下手上的工具,朝鱼池堤上走过来。 王萍还要干,雷红菱招呼道: “你还不放下扁担,春江哥说得到做得到,当真会罚你休息一天的啦!” 说着,她俩手拉手地跟在人群后头。 黄春江指着朱秋萍的左肩膀说道: “大家看,这是奈得何,还是奈不何?” 渔人们像锅里的开水沸腾起来: “哎呀呀,两个肩膀肿好高哟!” “皮也破了,红肉丝丝,流这样多血。” “把褂子都粘住了,撕也撕不开嘞!” “朱队长,你本来是个漂亮斯文的小女子,干起事来却像个霸得蛮的男子汉。你那肩膀未必不疼呀!还是要爱惜身体,细水长流嘞!” 朱秋萍摇摇头说: “我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 黄春江睁大发怒的眼睛,吼道: “你不疼,大家都心里疼!” 朱秋萍望着黄春江,似乎有好多话要说,可是,就像茶罐煮饺子,里头有货倒不出。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句恰当的词句,大声说: “为了尽快建成社会主义新渔村,再疼也得干!” 但她觉得这句话还没有完全表达出内心真正的感情,不足以说服黄春江和社员们。她涨红着脸,扬起左手拍拍外露的右肩膀,说道: “你们看!” 人们莫名其妙,好奇地眼光投向她的右肩,只见上头有着一条很长的伤疤,伤疤上还有着5个明显的凹痕。 朱秋萍摸着伤疤,激动地说: “乡亲们,我这个地方才是真正在疼啊!不仅而今疼,一年四季都疼在我的心上,这种疼一生一世也忘不了。” 她声音哽咽,停了停,她接着说道: “你们知道吧,那是解放前一年的腊月三十,有钱人家炖鱼炖肉,花天酒地的过新年,俺穷苦渔家却是鬼门关呀!我一家老小七口,船上没有一个鱼鳞片,没有一粒粮食,小的抱着老的,老的搂着小的,哭呀,喊呀,饿得死去活来。我爹爹又气又恨,气自己没得一点用,养不活一家老小;恨狗日的鱼霸徐铭烈独霸湖场,不让俺穷苦渔家下业。这时,天上下着鹅毛大雪,我爹爹以为徐家的狗腿子不得出来巡湖,便带着5岁的我,撑开破船,提了麻罩,到湖里捞点鱼虾,救救一家老小的性命。” 朱秋萍掏出手帕,擦干眼睛角里的泪水。 听的人当中大多数都有过类似的经历,对她的话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现场一片寂静。 第六节不与他人争上下 第六节 不与他人争上下 朱秋萍继续说: “我爹爹手里的麻罩按下水,用陀螺竿在水里驱赶了几下,再把麻罩提出水。我看见小鱼小虾在麻罩里头蹦跳。我好高兴,喊着要爹爹把小鱼小虾倒进船舱,我从丝草泥巴里头选出鱼虾,放进鱼篓里。没想到,我们父女早就被狗腿子盯上了,报告了他的主子。毒鳜鱼闻讯,亲自上船,追到我们父女背后,对准我爹爹就是一鱼叉,我爹爹手疾眼快,挡开了毒鳜鱼的鱼叉。毒鳜鱼的鱼叉没杀中我爹爹,接着便疯狂地对着我一鱼叉。我被吓傻了眼,不会躲避,我爹爹也来不及招架,锋快的鱼叉已杀进了我的肩膀。我栽进了湖水里……” 朱秋萍擦干眼泪,昂起脑壳说道: “旧社会,官僚鱼霸把俺踩进水底下;新社会,党和毛主席把俺抬上了天,给俺指出光明大道,要俺搞连改、定居,奔更加美好的前程。我既然嫁到了春柳湖,生是春柳湖的人,死是春柳湖的鬼,俺不出力谁出力?!俺不流血谁流血?!” 她拍拍右肩,接着说: “俺要牢记这块地方的疼,紧跟党和毛主席,舍死忘命地大干社会主义。” 她从黄春江手里夺过扁担,一声大吼: “如今不出力,老了会后悔!” 她挑起倒掉了泥巴的4只空撮箕,飞奔直下鱼池。 朱秋萍血泪斑斑的回忆,情深意切的话语,吃苦带头的行为,深深地感动了每一个人,有的挑起扁担撮箕,有的提起铁锹银锄,顶风冒雪,大干起来。 黄春江望着猛虎般奔向土凼的朱秋萍,喃喃地说: “真是个能干婆呀!” 他正要走向土场,听得一个姑娘正在身后说: “如果鱼车鼓拖带泥船试制成功了,大家就不得吃这样大的亏了。” 黄春江回头问道: “红菱,试制情况怎么样?” 雷红菱说: “我来上工的时候,小芹她幺舅还困在被窝里头。我叮嘱了他,要抓紧些。” 黄春江说: “只有把鱼车鼓拖带泥船试制成功了,朱秋萍的肩膀才能好。” 这时,雷耀湘从一旁走过来问道: “菱儿,你通知小芹她幺舅了没有?” 雷红菱回答: “还没有天亮就通知哒。不晓得他怎么还没来?” 雷耀湘手指不远处的地面上摆着的一些木头、铁器,说: “看,东西摆在那里还没得人理。” 雷红菱埋怨道: “这个人啦,怎么搞的?我再去喊。” “来哒,来哒!” 黄春江指向湖边。 果然,一个中等身架的壮年汉子,背着斧头锯子,在瑞雪纷飞中,匆匆朝土场走来。 他刚只走拢来,雷红菱劈头说道: “河清叔,你怎么像八十岁的翁妈纳鞋底,磨磨蹭蹭。请你急性点,无论如何要在今朝帮俺做好鱼车鼓拖带泥船。早一天投工,就能使连改、定居早一天实现。时间就是胜利啊!你是从湖上来的,晓得有人还在欺负俺,只希望连改、定居搞不成器。你要帮俺争口气。” 邹河清将斧头、锯子往地上一放,说: “莫讲这些生义气的话。都是几个打鱼人,互相讲什么豪狠啰!” 他就是这号人,听不得“斗争”二字,不论遇到什么矛盾,都要想方设法弄得平平和和。不论对什么人,都不得罪。他这种思想,并非昨日落的雨,今朝长的菌,而是旧社会给他精神上留下的伤疤。 那还是解放前夕,他十四五岁的时候,就跟着爹爹驾着破船,下湖摸手坑子,越是严寒,越要脱光上身伏在船脑壳上伸手下水。 舅舅见他年纪轻轻,做这种苦工没得出息,便把他介绍到一家作坊里学木匠手艺。 有天,他跟工头闹翻了脸,对干了一场。 作坊老板不骂不吵,连笑带讲地对他说: “人生在世和为贵,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得罪了人,没得好处的。” “真的吗?” 他暗暗问自己。 老板的话果真灵验,工头每天都给他一副阴沉难看的脸。光是这样还罢,凡带点技术性的工夫都不让他沾边,只是打打杂而已。 夜里,他困在草铺上想着心思,觉得老板的话千真万确,不怨天,不尤人,只怪自己没忍下一时之气。 从此,他吸取了教训,受了天大的气也往肚子里吞,再不和工头唱反调。这样,工头阴沉难看的脸上出现了笑容,有时还让他学点技术活。 他觉得心满意足了。 他爹爹临终的时候叮嘱: “河清,你学了两年手艺还是做杂工,要是能置办起两件网具,还是回春柳湖来打鱼吧。” 老人抽了一口气,又说:“你去叫历三叔来。” 历崇德一上船,他爹爹就央求道: “老三,我一生一世就你这么一个好朋友,你就积点德,修点福,替我多多照看河清吧。” 历崇德本是谨慎、胆小之人,邹河清跟了他几年之后,越发变得不与他人争上下了。 第七节权衡不定 第七节 权衡不定 红太阳照亮了春柳湖,渔霸渔主被打倒。 分配胜利果实的时候,历崇德跟雷耀湘商量后,把邹河清接回了渔村,跟所有穷苦渔民一样,分得了船网业次,还安排他在每年的八九月份渔船上墩油修时节,帮助修整打油。 邹河清喜出望外,驾船放网,拢红交鱼,都要扯起嗓子高唱革命渔歌: 千船挤动层层波, 金山银垛飞如梭; 马达轰鸣长篙舞, 满船笑语满湖歌。 踊跃交鲜鱼, 人人乐呵呵; 爱国家、爱集体, 革命精神装心窝。 风篷高高挂, 舵把紧紧握; 破浪扫暗礁, 前进帆不落。 贫下中渔好气派, 心中太阳红胜火; 毛主席挥手指航向, 道路越走越宽阔。 他从内心颂扬党和毛主席,觉得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他的今天。 同时他又总结自己的生活经验,觉得“知己千个嫌少,仇人一个也多”这话,对得再也对不得了。 看看,若不是爹爹交了历三叔这个朋友,他就没有今朝的好处。还是多栽花,少栽刺的好啊! 所以,高级社分红时,有人主张按劳力分配,有人主张按船网业次分配,他说: “都差不多。不管如何,总比过去摸手坑子、在作坊里受工头的欺负要强得多。” 刘国池鼓吹“水面开放”、“包产到船”,群众激烈反对,他却说: “横直都是为了渔民,何必七争八吵。” 如今黄春江、雷耀湘带头改造连家渔船,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刘国池、卜思源主张建渔民高级俱乐部,他又公允地说: “你们的想法都要得。” 他希望春柳湖水平静些再平静些,他期待渔民之间和睦些再和睦些。火炒熄,人吵穷嘛!大家都把力气往一处使,这春柳湖的集体家业不早就发展壮大了吗? 他把渔业生产力发展不快的原因,归结为不该只走社会主义一条道,坚持斗争哲学,而不认为是错误路线阻挡了连家渔船的社会主义改造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所以,他处处事事总是和稀泥。被大家称为和事佬。 这时,黄春江笑着对挥舞斧头,劈着木料的邹河清说: “你这看法有点糊涂呢!” “哪里糊涂嘛?” 邹河清问。 “是非不分。” 黄春江说。 “是的。”雷耀湘说:“你还记得吧,解放前的一天,天寒地冻,你们父子俩摸手坑子摸了几斤鱼,毒鳜鱼看到了眼红,说你们没缴鱼稞,要没收你们的鱼,你们便和他对吵了一场。现在我问你,这该不该斗争啦!” 这突如其来的提问,使邹河清张口结舌。他想了想说: “应该斗争。你不斗争他,他就斗争你。” “对!对一切事物都要做阶级分析,才能辨清是非。”黄春江说:“譬如说战争吧,有革命的战争,也有反革命的战争。如果认为战争要死人,要破坏生产,就不管是革命的还是反革命的,一律予以非议。这是错误的。眼下改造连家渔船,的确使平静的春柳湖沸腾起来,就不管符合不符合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一口反对,这也是错误的。春柳湖的这场斗争,是为了把淡水渔业生产推向前进,使渔民过上幸福生活,这跟你们父子同徐铭烈的斗争有着相同的性质。” 邹河清心里一怔,这个被他看得十分淡漠的问题,而今竟像一锅鼓花水,在他脑海里翻腾开了。 说话间,挑土的人们又掀起了一阵你追我赶的热潮。 朱秋萍挑着两只空撮箕从黄春江身边走过。她放低声音对黄春江问道: “春江哥!我想向你打听一个情况。” 黄春江说: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情况。” 朱秋萍笑着说: “你好像从我心里走了一路似的。” 黄春江说: “那当然嘛。我也是过来人嘛。夫妻分别一日如隔三秋。何况世宏下东洞庭湖已经有许多日子了,你只差盼穿双眼,望穿秋水了吧!” 朱秋萍实打实地说: “不瞒你支部书记说,这些日子我只差搭起楼梯盼望匡世宏回来。” …… 此时,朱秋萍仿佛从坟墓内走了出来,向黄春江重复着那天的话。 黄春江心想:如今,出湖的丈夫匡世宏回来了,可留在家里的堂客朱秋萍却走了,永远地走了,再也不会回到她的芦苇棚里了,再也不会回到她的看湖渔船上了。朱秋萍把痛苦、把思念永远地留给了匡世宏。 可匡世宏至今还不明白她真正服毒的原因。匡世宏也许永远不知道内情,春柳湖的渔人很多都不知内情,都很不理解她为什么服毒?明了内情的只有很少几个人,而且嘴巴都很紧,不征得他的同意,都不会往外说。没有人会对匡世宏讲出真情。 难道让匡世宏永远地痛苦下去吗?他如果把真相告诉了匡世宏,这个可怜的兄弟能否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呢?是让他知道真相的好,还是不让他知道真相的好呢?是让他永远思念朱秋萍,还是让他永远痛恨朱秋萍呢? 黄春江向来办事干脆利索,大刀阔斧,从来就不犹豫,此时却为这事权衡不定。他对着朱秋萍的坟墓问道: “秋萍你说如何才好呢?” 第一节心里怎么想嘴里怎么说 第五十一卷 捉奸 第一节 心里怎么想嘴里怎么说 日子像收丝网一样,一连串一连串地收过去了。 下东洞庭湖捕鱼的渔民和渔船全部都回到了春柳湖。 眼下正是飘雪结冰的季节。 距传统的过年已经不远了。 人们盼望过年的心情很迫切,见面都会笑着说: “双脚已经踩在过年的门槛上了。只等着大年三十吃年饭了。” 尽管都盼着过年,但争分夺秒建设春柳湖的热情和干劲则不仅丝毫未减,反而更进一步提高。 这天,西边天空的晚霞,给白雪皑皑的鲤鱼滩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 一个头戴天蓝色风雪帽的苹果脸姑娘,扛一副撮箕扁担,跨着轻捷的步子,从杨柳大道上走向鱼池工地。 她不时地用那灵巧的脚尖,踢起雪团,抛向空中,撒下雪雾。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 “真美呀,真是美极啦!” 她又弯腰抓起一把白雪,紧紧地捏在手里,散开五指,一个洁白晶莹的雪球躺在掌心。 她抛了抛雪球,不舍地捏在手里,继续向前走去。 “喳喳!” “喳喳!” 两只花白色的喜鹊,站在她前头的一株杨柳枝头上欢叫着,好像有意和她逗趣。 她好奇地停住脚步,听它们鸣唱。 怪得很,这两只喜鹊偏又不唱了,抖抖羽毛,睁着乖巧的眼睛望着她。 姑娘责怪地“呵嗬”了一声,两只喜鹊还是不唱,也不飞,姑娘友好地扬起手,将手中的雪球掷过去。 “扑啦啦!” 两只喜鹊展开翅膀,飞到前头的一株杨柳树上,睁大眼睛望着她。“喳喳!” “喳喳” 两只喜鹊鸣唱起来。 姑娘抛出的雪球,从树梢上往下掉落,凑巧,一个肩扛撮箕扁担的圆脸小伙子正从杨柳林里奔出,雪球不偏不倚,刚好掉落到他的脑门顶上。 姑娘见此情景,闪身躲进了杨柳林里,抿着嘴巴暗暗好笑。 她睁大眼睛,从树缝里观察着小伙子的行动,只见他摸了摸脑门顶,昂起脑壳,看看树梢,又提起脚,报复地朝杨柳树上踢了一下。 挂在枝头上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撒落下来。 他纵身跳上大道,一路“哈哈哈”地朝鱼池工地奔去。 他奔了一气,回头望了望杨柳林里,什么也没发现,不禁摇了摇头,又继续往前奔去。 姑娘望着小伙子的背影,不知怎么的,觉得胸口怦怦怦地跳动得十分剧烈,脸上火辣辣地发烧。 她走出杨柳林,印着小伙子留在雪地上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跟上去。 枝头上那对花白色的喜鹊也跟着飞起来,在她头顶上“喳喳喳”地鸣叫,她无心理睬,只希望走在前头的小伙子能回过头来,发现她,等她一起走。 可他,偏偏不理解姑娘的心,雄赳赳,气昂昂,大踏步朝前走去,根本不回一下头。 姑娘张开嘴唇,欲呼叫一声,喊声未出口,脸却红到了耳朵根。 她鼓励自己:怕什么嘛?呼叫他吧!只要你胆壮,你的心意就一定能够得到满足,目标就一定能够实现。 此时,姑娘对自己的心情有些不理解,朝朝暮暮在一起劳动和学习的伙伴,为什么连喊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呢? 这是为什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抚住怦怦跳动的胸口,心里说着:既然这样,就壮起胆子喊吧!她终于脱口呼道: “朱天湘,你等一等!” 小伙子听到熟悉的喊声,停住双腿,回过头来,笑呵呵地说: “是王萍呀!看架势也是去加晚班啦!” 王萍走上来,说: “离开春的季节越来越近了,不加班加点修好鱼池,明年就不能开展养殖呀!你也去加夜班啵?” 朱天湘点头道:“你说的不错!” 他俩向前走去。 王萍看了小伙子一眼,说: “朱天湘,俺要为连改、定居共同贡献力量呀!” 朱天湘说: “那是当然嘞!” 王萍又说: “还要并肩战斗!” 朱天湘拍拍肩上的扁担,豪爽地说: “担担都挑一百多斤。哎,王萍,你挑得起吧?” 王萍想了想,说: “挑不起,有你帮助唦!” 朱天湘哈哈笑道: “这才不好帮助嘞!又不比驾船,你驾吃亏哒,我一个人驾。这挑土的工作,每人一担,不好把你撮箕里的土往我撮箕里掀一坨。” 他说到这里,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 “你每日总是争挑重担,不要人家帮助呀,今朝怎么这样说呢?” 王萍被问得满脸绯红,低头说: “没什么,我是试试你的心。” 朱天湘说: “哦!还是试我的心啰!嗨,只有你们读书人,才 第二节小伙子不会和姑娘打交道 第二节 小伙子不会和姑娘打交道 王萍心里就像装了一条鲜活的鲤鱼蹦蹦直跳。她说了这么多一语双关的话,朱天湘却丝毫没有理会,心里太没眼了,真是一根鳡鱼肠子通到底的人,不晓得分析姑娘的话语,不懂得体察姑娘的表情,不了解姑娘的心思。 她又觉得,朱天湘的不理会,反倒越加显得可亲可爱。他不像火白鲢,成天到晚,追求的是女人,研究的是女人,而他朱天湘则把整个的身心扑在了革命事业上,从没考虑个人的一切。这样的人,难道该责怪吗?不该!难道不可爱吗?可爱! 此时,火白鲢的影子跳到她眼前,和身边走着的朱天湘比较,一个高大,一个渺小。 她下定决心,要趁今朝这个机会,把自己的真实心情向朱天湘倾吐。想到这里,她又有些作难,怎样才能使朱天湘真正理会呢?她想转弯抹角地表达,还不如干脆直说: “朱天湘,我爱你。” 哎呀,那不行,那不行!她想他要是回答: “我不爱你!” 她身为姑娘那该多丢脸啦! “喳喳!” “喳喳!” 那对花白色的喜鹊,在他俩前头飞来飞去。姑娘心里一动,话题有了。 她拉了一下小伙子的衣角,指着头顶上的喜鹊,羡慕地说: “你看,它俩真有意思!” 朱天湘看了一眼说: “是的。它们身上的毛毛儿蛮好看,它们叫起来蛮好听,它们生活得很自由。” 王萍又说: “你我像它们这一对就好了。” 朱天湘说: “不行!不行!俺俩怎么能像它们呢?” 姑娘心里一惊,以为小伙子理会了她的心情,不愿意接受,便紧紧追问道: “为什么不行?” 朱天湘说: “你才问得好笑嘞!俺又没得翅膀,起不了飞,上不了蓝天,占不了枝头,没有自由翱翔的本领,当然不能像它们嘛!” 王萍听了,绷紧的心松弛下来,暗暗思忖:朱天湘呀,朱天湘,你也太不懂味哒,人家要把一颗心献给你,你却不领会。嗨,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青年男子哟!你真的像个憨砣!一点都不懂得女人的心。 朱天湘一心只顾奔向鱼池工地,早些使用肩上的撮箕扁担,根本不晓得猜度姑娘的心。可惜呀,这个爽快的小伙子,还没学会和姑娘打交道的本领。 王萍一时找不出能够挑动小伙子情思的恰当言辞,只好伴随他默默地朝前走,脚下的积雪踩得“嚓嚓”作响,响一声,她心情紧一阵。 朱天湘却显得十分轻松,好像什么心思都没有。 王萍眼看离鱼池工地越来越近了,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群群加夜班的渔人,大家说说笑笑,热火朝天。她与朱天湘独处的时间不多了,她想抢在与大家会合之前,向朱天湘挑穿那层窗户纸,那样心里就踏实了。她必须抓住眼前的机会。 朱天湘的心思不在这方面,他见赶来加夜班的人越来越多了,离鱼池工地越来越近了,他不甘落后,猛地加快了步伐。 姑娘的心剧烈地起伏着。她暗暗地问自己:时间仓促,缺乏谈情说爱的氛围,大家一门心思想的修鱼池,朱天湘更是如此,他脑海里除了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好像对别的任何东西都没有想。此时还对他说不说呢? 不等她打定主意,这时鱼池工地已经到了,火热的劳动场面出现在眼前。 朱天湘对她说道: “王萍你看看我俩幸好早来了,不然就落后哒!” 王萍连声说: “是的,我俩如果晚来一步就落在大家后面了。” 朱天湘撒开双腿,向前跑去。 王萍见此情景,连忙喊道: “朱天湘,你站住!” 小伙子站住问道: “王萍你还有什么事?” 王萍走拢来,还没开口,满脸已经涨得通红。 朱天湘没有介意,看了一眼火热的工地,催问道: “你有什么事?快说呀!” 王萍的嘴唇动了一下又闭紧了,好像被铁锁锁住了,没有对劲的钥匙打不开。 朱天湘见她如此神态,说: “搞了半天,你没得事哟!” 说罢,车转身子走去。 王萍急切地喊道: “你等一等,我有事!” 朱天湘停住脚步,问道: “王萍,你到底有什么事呀?” 王萍鼓足勇气走上前,决心把藏在心里的话吐露出来。当她走到朱天湘面前,真正要开口的时候,舌头却不像往日那样听指挥,只是弯了弯,连续吐出: “我,我,我……” 第三节千万不能朝恋爱那方面想 第三节 千万不能朝恋爱那方面想 朱天湘对王萍这般神态感到莫名其妙,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道: “你平素日说话做事劈打劈脱,今朝怎么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这一点都不像你的性格嘛!你怎么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一点都不像那个敢作敢为的长沙下放知青了。” 王萍低着头,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白雪,说: “我要说的话,你,你不理解!” 朱天湘说: “有事你只管说,我会理解的。即使今天不能理解,我会反复思考,迟早有一天总会理解的。我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我还是肯思考,肯分析。我想加倍努力,向你这样有文化的人看齐。这你就放心吧!” 王萍脸上越来越绯红,一颗心跳到了喉咙口,使劲张开嘴,说: “我,我……” 嗨,她后面的话又留在了舌根底下。 朱天湘手一甩,说: “半天啰唆不出一句话。耽误时间。我走哒!” 王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 “走不得!走不得!” 朱天湘望着她,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请我帮忙,又担心说出来了我不肯。是啵?” 王萍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不知如何回答才妥当。 朱天湘说: “到底是,还是不是嘛。你有事就讲啦!只要我办得到的,一定尽最大的能力去办。你王萍是我信得着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发一句话,我的腿都要跑断。” 姑娘抬起头,只见西边天空的晚霞渐渐消失,一轮明月泼洒出皎洁的光辉,照到她俩头上。时间越来越晚了。她终于下定最大决心,鼓起最大勇气,说: “你不要讲这讲那。也不要讲些乖话话儿,只真心实意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 朱天湘说: “什么问题?你说嘛!” 王萍说: “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朱天湘说: “嗨,像你这样好的人,我还有什么意见?对党忠心耿耿,对同志热情大方,对事业执著追求,对坏人坏事毫不留情。像你这样的好人,天下难找嘞!” 王萍说: “那你同意啰?” 朱天湘听了,眨眨眼睛,心里默神: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你同意啰?同意什么嘛?莫非……不会!不会!俺一个渔佬得一没文化,二没水平,只晓得撒网捕鱼。人也长得漆漆黑。人家是长沙城里下放来的知识青年,家庭地位高,本人文化水平高,人也长得很漂亮,在春柳湖锻炼几年,浑身镀上一层金就要展翅高飞,哪有眼睛角角儿朝俺这号土麻蝈看。千万别朝恋爱那方面想。想不得!绝对想不得。如果朝恋爱那方面想,最终会闹出大笑话,那几多丢人现眼啦!一辈子都休想抬起头,做不起人。想不得!想不得!想与这个姑娘恋爱,如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二话不说,扯开双腿,飞也似的跑上了鱼池工地。 王萍站在原地,望着小伙子留下的一串脚印,失望地低下了头。哎,说得这样明显,他还不理会,真是个粗人啦!要是真的和他生活在一起,有无意思呢?会有共同语言吗?会产生真正的感情吗?会肝胆相照吗?会幸福一辈子吗? 王萍姑娘陷入了沉思。选择人生伴侣是一生中的头等大事,选对了,受益一辈子,选错了,苦海无边。很多女人本身十分优秀,可因为选择的伴侣不相配,个人事业很成功,婚姻却成了难咽的苦果。 她最后觉得:朱天湘大公无私,敢于斗争,吃苦耐劳,积极向上,性格直爽,身材结实。他与火白鲢比较,一切都好,只是文化程度低一点,少几个心眼。自己要扎根渔村,就应该和这样的人结为伴侣,共同创造美好的家庭,共同创造美好的事业,有滋有味的地携手生活一辈子。 她的这片心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朱天湘的理解呢?她怎么样才能让朱天湘看到她的真心,理解她的真情呢?另择机会向他表白?他如果依然像今天这样,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她的感情。请个红娘从中牵线搭桥。不行!不行!这都什么年代了,年轻人都是自由恋爱,谁还会请红娘从中撮合。那可采取什么办法呢?写信?朱天湘文化水平不高,对文字表达的情感可能不能完全理解和领会。嗨,怎么糊涂啦!不是还没向春江哥汇报自己的想法吗? 她立即决定:走,找春江哥去。 第四节捉奸心切 第四节 捉奸心切 王萍迈开步子,又停了下来,这事怎么好开口对春江哥说呢? 难道说朱天湘没听懂我的话,要求春江哥去开导他。 难道对春江哥表示自己这辈子非朱天湘不嫁,要他做红娘。 她想,春江哥要管的大事太多了,这种个人的婚姻之事,岂能麻烦他呢? 她回头一想,婚姻是个人大事,关系到一辈子幸福与否,也与革命事业密切相连,如果夫妻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就会对革命事业极其有利。像春江哥和秋华姐就是最明显的例子。把婚姻看作是个人的私事是极其错误的。婚姻是革命事业的一部分,而且是很重要的一部分。稳固的婚姻是攀登事业高峰的坚实基础。从古至今,这方面的例子太多了。 她觉得是否与朱天湘谈爱,两人适合不适合结为夫妻,这一定要征得春江哥的同意。春江哥毕竟是过来人,人生经验丰富,婚姻方面也有得与失的经验和教训。请他给自己拿主意,作抉择,绝对不会错。 她在挑灯修鱼池的渔人们中间寻找黄春江,却连影子也没有找到。 她侧面打听黄春江的去向,有人告诉她黄春江被雷四伯逼在渔船上,好像要他作出什么保证,不然就不放他下船上岸。 王萍趁工间休息时,放开双脚,急匆匆地奔向鲤鱼嘴码头。 此刻,鲤鱼嘴码头的渔港里,停靠着数只渔船。每一条渔船上的棚拱都拖盖着,没有渔火,没有声响。渔船上的人们自从连改定居开始以来,都已搬进岸上的工棚里去住了,那些不愿意住进工棚的渔人的渔船,也没挨近码头停靠,湾到离码头远一点的地方去了。她眼前看到的数只渔船中,惟有一条渔船脑壳上的铲棚半拖半开,船舱里闪着微微的灯光,但看不清楚渔船上有人,还是没有人。 这时候,对着这只渔船的滩岸上,有一个平顶大脑壳年轻人,藏在一棵杨柳树后,窥视船上的动静,两只眼睛里冒出两团怒火,恨不得把眼前的渔船化为灰烬。 一阵微风吹来,湖上掀起了波浪,涌动了小渔船,发出滋滋的声响。 杨柳树后的黑影看到渔船晃动,好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把平顶大脑壳从树干后伸出来,眼光透过半拖半开的铲棚,射进中舱,只见里头打开的被窝隆得高高的。了心里愤愤地骂道:一对狗男女,两颗强盗心。人前讲得好听,背后男盗女娼。这下被老子抓了现场,看你俩还有脸活在世界上啵?你俩自己想死皮赖脸地活下去,可是众人的口水也要把你俩淹死。 他如愿以偿,十分得意,猫腰从树后轻轻走出,摸到湖边,朝船脑壳上一看,一双男式宽头布鞋,一双女式解放鞋,整整齐齐地摆在中间。他心里判断:是他俩,没错,肯定是他俩。黄春江身为大队党支部书记,要求群众拼了老命修渔池,自己却躲在渔船上通奸。真的是不要脸。 他又看看中舱里头,打开的被窝隆得很高,被子急速地抖动。这两个家伙正在做那见不得天,见不得地,见不得世人的丑事。 他气愤地张开大嘴,狂怒地呼喊道: “抓奸呀!大家都来抓奸呀!黄春江和王萍正在渔船上通奸呀!大家都来抓奸呀!” 他呼喊着,跳上船头,推开铲棚,气势汹汹地扑进中舱里头,嘴里恶骂道: “王萍,难怪你不爱我,果真是上了黄春江的勾引,与他鬼混在一起啰。你这个女人真可耻!” 喊声,惊动了鲤鱼嘴码头上下,从岸上的工棚里,从码头两边的渔船上,奔来了一群群男女老少,涌向这只渔船。 扑进中舱的年轻人,伸开双手,连人和身子扑向隆起的被窝,嘴里得意地骂道: “我的个儿,看你俩还跑得脱乎啵!老子监视你俩好多天了,今天终于被老子逮住了。工夫不负有心人啦!我徐学勇想要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我徐学勇想要达到的目的,没有达不到的。看相的先生说我是生成的福贵相,一点也没有说错。我命里就是个福贵人!” 徐学勇得意忘形,把此前受压的情绪全部宣泄出来。 岸上的奔过来的人们捻亮手电,照进中舱,只见徐学勇扑下去,半天爬不起来。 甘长礼站在岸上喊道: “学勇,捉贼拿赃,捉奸抓双。你是不是从被子里抓到了黄春江和王萍他俩?” 徐学勇没有答话,爬起身子,掀开被子,出现在手电光流底下的情景令他浑身冒汗。 第五节这个人比畜牲还不如 第五节 这个人比畜牲还不如 徐学勇从被子里提出的是一张被揿扁了的篾豪。 人们见此情形,无不哈哈大笑。 徐学勇失望地缩在中舱里,觉得有无数的耳刮子抽到脸上,火烧火燎般的难受。 正在这时,找寻黄春江的王萍来了。她无心听取人们的谈论和笑闹,也不过问眼下发生了什么事,对着黄春江船上喊道: “春江哥!” 她的喊声,更加使人们哄然大笑。她才觉得其中有蹊跷,问道:“笑什么?笑什么呀?有什么值得好笑的呀?” 站在岸上的陈五奶指着从船舱里爬出来的徐学勇,气愤地说: “王萍,你问他,大家因为什么事发笑?” 徐学勇不敢正视王萍,狼狈地爬到船头,蹦上了滩岸。 王萍不知原因,果真拦住他,问道: “徐学勇,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徐学勇头也不敢抬,混入人群中。 陈五奶走到王萍身边,拉着她的手,亲切地说: “姑娘,你莫生气,你听我说。” 王萍一听不对劲,睁大乌黑的眼睛望着老人,着急地说: “五奶,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吧。” 陈五奶说: “你要答应我,不哭!” 王萍越听越奇怪了,说: “好!我不哭!” 陈五奶说: “你要答应我,不吵!” 王萍摇了摇老人的手,说:“五奶!你提的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快说吧!” 周围的人们都睁大担心的眼睛望着她。 陈五奶紧紧捏住她的手,难过地说: “好姑娘,你,你听我说。” 她原原本本地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 王萍听了,身子一晃又站住了,颤抖着嘴唇,指着徐学勇的背影骂道: “火白鲢,你真是一条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你下流无耻!你无中生有!你讨不得好死!” 徐学勇岂敢回嘴,赶紧溜之大吉。 原来,晚饭后,黄春江昏倒在鱼池工地。经周小芹喂药后,才慢慢苏醒过来。不到三分钟,他抄起扁担又要挑土。 社员们急了,合谋出一个办法:把他送到渔船上,派人看管,强制休息。 派谁看管呢? 大家不约而同地提出了雷四伯,老人脚板里扯了寸把长的皲口,把这任务派给他,可以一箭双雕。 于是,大家推选刘源福找雷耀湘谈话,老人听了,为了让黄春江好生休息,也没讲价钱。 大家不管黄春江如何反对,把他强行送上渔船。 雷耀湘端把小凳子,坐在滩岸上,一边看守着病人,一边织撮箕。 他晓得,黄春江是不会老实的,人在被窝里,心在工地上,他暗暗说道: “有我在这里,你就莫想返回工地,老老实实困觉吧。” 的确,黄春江只想跳上滩岸,重返工地,又怕被老鱼鹰抓住,他膂力过人,将你一把抓住,挣也挣不脱。 这可怎么办呢? 黄春江越想越着急,看一眼岸上的雷四伯,织好了一只撮箕,起身去拿柳条,右脚移动了一下,眉毛皱起好高,又坐回原地,扳起右脚,伸手在脑壳上抓了抓,把指甲缝里的油垢填进了红肉翻翻的皲口里。 黄春江非常了解,雷四伯这双脚板,每到冬天,遇到霜风,就要皲裂。这些日子里,他忍着皲裂的疼痛,在冰天雪地里劳动,哪怕走起路来一弯一蹲,也不肯休息。 此时此刻,黄春江心里好激动呀!他终于想出了绝妙的主意,假装盖上被子,安安稳稳地睡着,慢慢发出均匀的鼾声。 雷耀湘看了看,以为他真的睡着了,皱纹满布的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便起身朝鱼池工地走去。刚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渔船上,这才放心地走了。 黄春江正欲起身,又怕老人再杀回马枪,想了想,钻到艄后,提了一张捕鱼的篾豪,放进被窝里头,俨像有人入睡了的样子。 他笑了,又来到船头,摆好鞋子,仍将铲棚半拖半开。 然后,他跳上滩岸,奔向鱼池工地。 果然不出他所料,雷耀湘走了一截,放心不下,急步返回来,朝渔船上一瞄,黄春江睡得正香,便捂着嘴巴笑了笑,十分放心地上了鱼池工地。 雷耀湘前脚刚走,徐学勇后脚就来了。 他听参加修鱼池的渔人们讲,黄春江和王萍都不在鱼池工地。他分析,黄春江每日朝朝同到干,今晚干什么去了呢?王萍也没看到。哼,他俩去向不明,里头定有明堂。 他自从上次捉拿黄春江和王萍未遂之后,处处留着心,但愿有朝一日能拿获赃证。 于是,他怀着强烈的仇恨,气势汹汹地扑来捉奸。 这时候,被轰动吸引拢来的渔人们,议论着,纷纷散去。 王萍站在湖边上,牙齿咬得嘣嘣响。 陈五奶抚摸着她的头,心疼地说: “好姑娘,你莫生气,火白鲢是个不讲脸的家伙。那真是个畜牲。不!他比畜牲还不如!” 王萍连声重复着老人的话: “真是不讲脸!真是个畜牲!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说着,朱天湘的身影闪现在她眼前,豪爽的脸上带着几分青春的稚气,大方的行动挟带着一股冲劲。她真的不气了,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笑意。 陈五奶见了她这模样很觉奇怪,问道: “姑娘,你怎么又笑啦?” 王萍响亮地答道: “我笑,笑我热爱的人是那样高尚!我笑,笑我痛恨的人是如此下流!” 黑夜里,从绝代堤上传来一阵男人的哭泣声。 挑灯修鱼池的人们都听出来了,那哭泣声是从匡世宏的嘴里传出的,一声声痛断肝肠,一阵阵撕心裂肺。不说熟悉他的人听了难过,就连熟悉他的杨柳树听了也难过地低下了头,春柳湖水听了也陪他发出呜呜的悲鸣。 王萍和陈五奶都盯着传来哭声的绝代堤那边,既同情,又难过地说: “这个人真的是命苦呀!” 第一节暴跳如雷 第五十二卷 真病假病 第一节 暴跳如雷 黄春江不舍地放下电话筒,迅速跨出网具室,兴冲冲地朝鱼池工地奔去。 雪后的太阳照在他英俊的脸上,容光焕发,笑逐颜开,举目望蓝天,天高云淡,俯首瞰大地,地阔无边;细看眼前,冰凌覆盖的春柳湖水解冻了,冰块开裂,下沉,流走,湖水又扬起了欢腾的浪花,滩地上皑皑白雪开始溶化,雪水流成一道道小溪,汇入春柳湖,滩边上一排排挡风杨柳,正在慢慢脱掉身上的银甲,威武雄壮地挺立在阳光下。 滩地正中,挖成的一块块鱼池,垒起的一道道池堤,宛如棋盘,惹人注目。 他边走边看,边看边想:冬天就要过去,春天即将来到,美好的时光,真正属于不畏严寒的人们啊! 他禁不住感情潮水的奔流,索性打起跑步来,恨不能一口气奔到鱼池工地,将特大的喜讯报告给社员们。 半个钟头前,他正在鱼池工地上脱衣甩帽,领头大干。 忽然,正在网具室修理网具的爹爹跑来喊道: “春江,严书记来电话,快接。” 他惊喜异常,丢下撮箕扁担,麻麻利利地跑进网具室,一把抓起话筒。 电话里头,严书记讲了一个振奋人心的特大喜讯: 党中央、毛主席掌握了淡水渔业的情况,于1966年2月23日中共中央中发[66]107号文件批转水产部党组《关于加速连家渔船社会主义改造的报告》。 这个文件,说出了广大淡水渔民的心里话,指出了奔社会主义美好前程的金光大道。渔家多年来的夙愿就要实现了。 严书记向他祝贺,希望他带领渔民,乘东风,鼓干劲,早日建设好社会主义新渔村。 严书记还告诉他,县委近两天学习讨论中央文件,研究贯彻落实的具体步骤。只等散会,他就带着中央文件来春柳湖传达贯彻。 这喜讯,像三月里的春风,吹散了压抑在他心头的云翳,战斗添了新力量,前进有了新里程。 这时,他变得像八岁小伢儿似的,跑着,跳着,穿过杨柳林,正要跑上新修的鱼池堤,只见卜思源身披毛领大衣,从杨柳林大道上走出来,笑笑嘻嘻地招呼道: “春江!我找你半天了。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 黄春江心想:这些日子,卜思源有事从不找他商量,总想自己说了算。曾在支部会上多次提出批评帮助,老是没有改过来。未必通过这次任性领队出湖,自觉地认识到了这点错误了。好嘛。一个人发现自己错了的时候,就真正的改过来,这是好同志。他也热情地说: “姐夫,你有什么事,讲吧!” 卜思源说: “我想召开一个群众大会。” 黄春江接了严书记的电话后,正有这个想法,马上表态: “好呀!我赞成!” 卜思源很高兴,又说: “会议规模要大一点,全体渔民都参加。” 黄春江说: “好!会议规模越大越好,希望有更多的人参加。” 卜思源说: “明朝就开,怎么样?” 黄春江摇摇头说: “不,不要太着急,稍微还等两天。” 卜思源说: “不能等了。” 黄春江说: “莫急嘛。还等两天,严书记散了县委会,带着中央文件,带着县委会议精神,到我们这里来传达贯彻。那时,召开群众大会不是更好吗?” 卜思源听了这话,惊得目瞪口呆,急忙问道: “你说严书记要来?是严东华书记吗?” 黄春江回答: “是呀!” 卜思源又问: “严书记是来我们春柳湖捕捞大队?还是来沧港公社?” 黄春江说: “他只对我讲了要来春柳湖,去不去沧港公社他没讲,我也不知道。” 卜思源追问: “严书记要带来的是哪个中央文件?” 黄春江说:“《中央批转水产部党组‘关于加速连家渔船社会主义改造的报告’》,中央最新文件。” 卜思源越发惊讶道: “啊!有这样一个文件呀?什么时候下达的?” 黄春江说: “今年2月23日。” 卜思源连连摆手说: “我不晓得有这个文件。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中央文件? 黄春江说: “我也是刚才晓得的。” 卜思源说: “刘国池副县长是主管全县水产工作的,如果有这个中央文件,他第一时间就应该知道呀!他为什么没给我们传达呀?” 黄春江说: “这个问题要刘副县长才能回答。我无法解释。” 卜思源说: “说了半天才搞明白,我和你要召开群众大会的内容和目的都 不一样。你召开群众大会是为了欢迎严书记,我召开群众大会是为了让群众讨论分配方案。” 黄春江明白了,他是要执行刘国池信中的旨意,以关心群众生活为名,把集体的资金分光用光,达到阻挡连改定居的目的。他心里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尽管他极力克制,但说出的话还是语气很重: “分配,分配!年终分配在过年前都已经搞过了,你还要办什么分配?无非是要分掉连改、定居资金。是吗?” 这一句话打中了卜思源的要害,他暴跳如雷地吼道: “好啦!好啦!把你当人,你做鬼吓人。这次出湖,捞的票子多,不分给社员,留着下儿呀!你不同意,我明朝也要召开。” 说罢,他大衣一甩,气冲冲地朝湖边走了。 黄春江盯着他的背影,喃喃地说道:看你顽固到几时?你不回头,真理也要叫你回头。 第二节委曲求全是已婚女人的专利 第二节 委曲求全是已婚女人的专利 黄春江来到鱼池工地,向广大群众报告了中央下达连改文件的特大喜讯,顿时群情激昂,一片欢腾。 黄春江以更加饱满的热情,带领大家战斗了一整天。晚上收了工,他没有回自家工棚,而是走向湖边寻找卜思源的渔船,他要和卜思源好生谈谈,把他拉回到正确的航道上来。 他走到鲤鱼嘴码头,没有看到要找的渔船。他仔细打听,卜思源病在船上了。对人放话,为了安静休息,回复身体,叫历水莲把渔船单独驾到了靠近鲤鱼肚的滩边停靠去了。 这时,一条网船孤独地停靠在鲤鱼肚滩边,黄浸浸的船棚,油亮亮的拦水板,中舱拦水板上嵌着一个引人注目的玻璃窗户。 这是船主别出心裁,依照指挥船上的现代化窗户安装的。 这就是卜思源的渔船。 卜思源这样单独地湾船,不止一回了。 人们可以从他的湾船地点,推测到他脑壳里的气候变幻,探知他心中的阴晴雨雪。 每当卜思源心里有了解不开的疙瘩,或是满肚子的牢骚情绪,他就一定是这样湾船。 他在杨柳林里听了黄春江讲的那些话,心里油煎火烙,烦躁不安,困倒在船舱里,头上捆着寒冬用的墨绿色花格毛料围巾,身上盖着洁白的尼龙细被单包着的薄薄的鸭绒被絮,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睡吧,他的两只眼睛偏要睁着; 不睡吧,他的脑子里好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像过电影。 鱼池工地上那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劳动号子声,不时钻入他的耳朵。他想,要是有那么一个本领就好了,大呼一声,风来了,雨来了,雷轰火闪,把那些新修的鱼池堤冲得稀巴烂,把那些见识短浅,鼠目寸光的修池者淋得像落汤鸡,那就替他解恨了。 他恨黄春江那张不近人情的严峻脸孔,那尖利可怕的眼神,那入木三分的言语,这些都在他脑海里骚乱。 他恨自己的大脑太不听指挥,便抬手狠狠地朝脑门顶拍了两巴掌,翻身爬起,把黑褐色茶垢很厚的搪瓷缸里的浓茶倒进了船棚外面的湖水里,解开用尼龙线系在船棚上的开水瓶,倒了点开水,一口一口地喝着。 他早知安眠药能够帮助睡觉,但又怕吃成了习惯影响神经的健康,不能舒舒服服,快快乐乐的过日子,所以一直不敢问津。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安眠药,也就顾不得许多了,拿出药瓶,打开,倒了两颗,用开水送进胃口不佳,不思饮食的肚子里。 他喝干了搪瓷缸里的开水,又倒头睡下,烦躁地在心里骂着:卓有德那家伙,平素日口口声声患难之交。到了关键时刻,就踏上了黄春江的红船,修鱼池去了。这个人城府深得很,难以捉摸,日后与他共事必须加倍提防。 卜思源忧心忡忡,从口袋里抠出一包精装的洞庭牌香烟和一只防风式打火机,一支接一支地死劲抽着,吐出团团缕缕的烟雾,不时地发出长吁短叹。 坐在前舱织网的历水莲问: “你今天怎么啦?” 卜思源眼睛一横,没好气地说: “要你管个卵。去挖你的鱼池嘛!” 他的火气正没地方发泄,这下找到了出气筒。 历水莲强忍满腹怨气没有回嘴。自从开展连改、定居以来,东风吹进了历水莲的心灵,鼓开了长期关闭的窗子,射入了太阳的光辉。雷红菱和她的谈话,在她心里发生了很大的影响;老弟春江的革命行动,给了她巨大的震动。她心里一个念头逐渐萌芽: 只有做春江、红菱这样的人,生活在世界上才有意思。她要从家庭的小天地里跳出来,摆脱男人对她的束缚。 于是,她平生第一次违拗男人的意愿,从东洞庭湖回春柳湖以后,主动参加了修鱼池。 同时,她还想到要和男人斗争。但又担心影响夫妻和睦,如果闹得半路里离婚,那是女人一生最大的不幸和苦痛。能维持名义上的夫妻也就算了,日子将就着过。这不是她的专利。她观察到很多女人,同辈的,上一辈的,身边的,远处的,为了名声,为了家庭,为了儿女,以牺牲自己的幸福和青春为代价,在男人面前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苦苦支撑。实在支撑不下去了,男人不喊离婚,女人总不会提出。离婚是男人的专利,女人永远是从属。委曲求全是已婚女人的专利。 所以,历水莲只想在对待公事上,男人不干涉她,她也不干涉男人,回家后和和睦睦过日子。 可是,事与愿违,男人处处要干涉她,不给她自由。她十分恼火为难,一时想不出如何处理的招法。 今朝,她弄不清男人真病还是假病。不过,一天到晚没有吃好多东西,也没有说好多话,更没有会见任何人。 他可能是真的病了。她想好歹他是自己的男人,莫拖出了大病,搭早些好生服侍,让他恢复健康,过正常人的日子。 于是,她就没去鲤鱼滩上修鱼池,而留在网船上陪护、侍候男人。 刚才,男人的吵骂,把得她过往的性子,心里不得怄气,也不会还嘴。而今,她却满肚子怨气转化为怒气,几次欲还嘴,一想到男人有病,病人的心情是烦躁一些,她放他的让算哒,她就没有回嘴,仍然埋头织渔网。 第三节卜支书装病卓队长探望 第三节 卜支书装病卓队长探望 卜思源一肚子不快活,把香烟伸到精致的茄色金属烟灰缸里弹了弹,恶声恶气地说: “你口口声声老二老二,你那个老二打的屁都是香的。你索性搬到他船上去住吧。” “老二”是西洞庭湖一带渔家和农家对弟弟的爱称。春江是历崇德抚养成人,水莲一直叫他老二,春江成了亲,生了伟健、水兵,当了春柳湖的带头人,她也没改口。 由于政治观点的长期对立,卜思源对堂客这样称呼黄春江是早已不满,多次欲表达这种不满都忍住了,今天再也无法忍下去了。 他本以为堂客敢独自做主去参与修鱼池,此时就一定会与他顶嘴。如果一般性顶他几句,他就骂她几句算了。如果对他讲些狠话,他就要把她揿在锁幅板上狠些揍一顿,揍得她求饶为止。她往后就会懂事些,在他面前有点怕惧,不敢随便,不敢放肆,最好她是老鼠,他是猫,老鼠见了猫,气都不敢出。 他不担心自己的堂客投承黄春江。两夫妻吵架打架是家务事。以黄春江的聪明,不会自找没趣。他打了,就赚了,关键是打狗欺主,打的是历水莲,疼的是黄春江。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可他没有想到,历水莲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他很温顺,不顶一句嘴。回答他的仍然是网针刮得胶丝响的唦唦声。 出气筒没得半点反响,他也觉得无味,便把手上的烟蒂使劲抛到船棚外的水面上,“哧”的一声熄灭了。 他也闭上了眼睛。 渔船随湖上的波浪晃动,卜思源的心在翻腾,当前的风声对他的确不利,闹不清往后的形势如何发展?要是党中央真的下达了“连改定居”文件,黄春江那些六亲不认的角色,还不趁势整人吗? 果真那样,刘副县长要倒霉,他也要倒霉。刘副县长倒霉了,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因为他是老革命,有本钱,有势力,有靠山。他倒霉了,就像一根小草被踩进了泥巴里,永世万代莫想翻身了。 他暗暗分析,刘副县长到底会不会倒台呢?他把心里的刘国池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从民主改革到渔业社会主义改造,到当前这段漫长的历史,不回头看还似乎淡漠了一点,回头一看,反倒感到刘副县长是世界上的头等好人,是他完全可以依赖和信任的好人。 看看,民主改革时,刘副县长带领渔民清湖剿匪,反渔霸,功劳好大呀!简直可以说,没有刘副县长,渔霸镇压不了,渔主管制不了,湖匪肃清不了。渔民也分不了那么多的渔船业次,衣服用具,和其他浮财。他也不能获得共产党员的光荣称号。 渔业社会主义改造时,没有刘副县长在这里蹲点,互助组,初级渔业社,高级渔业社都休想建立起来。国家遭受三年自然灾害时,没有刘副县长理解群众的处境和心情,开放水面,包产到船,那种困难岂能度过? 卜思源坚信,刘国池这样的人当权,无论多么大的风浪都倒不了台。刘国池不倒台,他卜思源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过日子,大刀阔斧地抓工作,看谁不顺眼就整谁,对谁有好感就把利益给谁。他在春柳湖的地位没有人能够取代。他放个屁都是香的。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他与黄春江维持现状不变。是他吃掉黄春江,还是黄春江吃掉他,关键处决于他俩各自后台势力的发展前景。若是哪天严东华的政治地位不稳,刘国池得势上升,那他卜思源就成了春柳湖绝对的霸主。 卜思源盼望有这么一天。 这时,卓有德来了,隔老远就依照年轻人的口气称呼:“水莲姐,卜支书好些了吧?” 卜思源本想爬起来,又缩回了被窝里。他不能在别人面前,即使是卓有德这样的知交面前,表露出他胆怯心惧,无病呻吟。他麻利些整了整脑壳上的围巾,假装困着了。 船身一晃,他知道卓有德跳上了船头,便呻吟起来,由小到大:“嗯——哟——嗯——哟——嗯——” “卜支书您病得蛮厉害吧?” 爬进前舱的鲶鱼嘴同情地慰问,嘴角上却现出了狡黠的笑意,心想:你真的会演戏,演得好像啊。 他钻进中舱,把用鱼裤包着的糕点、红糖放在了病人对面的舱角里。 卜思源对他没有搭理。 卓有德并不觉得是对他的不客气,反倒主动伸出手欲摸摸病人的额角,探探他的体温高烧还是正常。 第四节推心置腹 第四节 推心置腹 卜思源连忙翻身,躲过了卓有德伸过来的手,有气无力地爬起来,十分客套地说: “卓队长,你看我这身体,太不争气了。没办法,上了年纪,这病喊来就来了,锁幅板都挡不住呀!我得病,你费心,太感谢哒!” 卓有德心里暗暗好笑,你卜思源装病还真有一套,说话、表情,蛮像突患病痛的人。他说: “我来看望你是应该的,于公于私都是应该的。你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你一直是我的老领导,没有你卜支书的关心,就没有我卓某人的今天,所以闻听你病了,我心里好着急,放下手头的一切,第一时间来看望你。其实,我来看望你一下,起不到任何作用,解决不了一丝丝问题,只是表达心意而已。卜支书你好生困着吧,安安稳稳地歇息几天。对大队的工作你不要操心,有黄支书在前面顶着。看穿了,想通了,人生除了身体是属于自己的,必须首要看重以外,其他都是身外之物,钱也好,权也好,女人也好,给你再多,没得好的身体,要起这些东西也是枉然。” 卜思源说: “难得卓队长你这样对我推心置腹。让我明白了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卓有德说: “下属对领导就要讲真话。尽讲些乖话话儿,那是把领导当外人,当白痴。” 卜思源点头道: “千真万确!” 卓有德还想说什么,他调转脑壳望了望历水莲,欲言又止。 卜思源心领神会,连忙吩咐: “水莲,到你爹爹船上给我借点红糖来,俺船上的白糖吃厌哒。” “嗯!” 温顺的历水莲放下手中的网针,从小矮凳上起身。她是聪明人,心里自然明白这是借故把她支走,不想让她听到他俩的对话。她正想图个清静,真是求之不得,于是拿了个干净的搪瓷缸,一步跳上滩岸,朝爹爹的渔船大步走去。 卓有德这才说道:“卜支书!” 他摸透了卜思源的脾气,不称“支书”不舒服。如果称“思源”或者是“老卜”,他听见了都装着没听见,顶多只在鼻孔里哼一声。麻利些改口称“卜支书”,他就“嗳”地一声,答应得干干脆脆,响响亮亮。 平素日,卓有德有事无事都叫一声“卜支书”,尤其当人暴众,叫得更响亮更勤密,更有感情色彩。 卜思源听了,恰似三伏天里吃冰棒,浑身凉悠悠。 卓有德眼前称“卜支书”,是为了说明在这众人不听卜思源指挥的关键时刻,他始终忠心未变。他装出一副生气的面孔,说道: “卜支书,你刚才肯定我老卓对你推心置腹,可是你把俺老卓当外人啦!” 卜思源说: “你怎么说这号生义气的话?我哪里把你当外人啦?无论大事小事,我都会和你商量,听你的高见嘛!” 卓有德说: “党中央下发了有关连改定居的文件,你为什么不告诉俺一声。” 卜思源摆摆脑壳说: “我也不晓得嘛!我怎么告诉你呢?” 卓有德说: “黄春江在鱼池工地向群众都讲了,你还不晓得?” 卜思源皱皱眉头,不快地说: “你怎么也参加修鱼池?” 卓有德十分干脆地回答: “应该参加嘛!” 卜思源的脸陡然绷得铁紧,火气很重地说: “卓队长,推开船棚说亮话,我觉得你越来越难以捉摸了。我一再跟你讲,参加修鱼池,就是给他们增加力量,朝俺自己脸上打耳光。你既不赞成,也不反对,过后又上鱼池工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卓有德笑而不答,反问道: “卜支书,在东洞庭湖上就开始酝酿的那个分配会几时召开呀?” 卜思源摇摇头说: “哎……别提了……” 卓有德吃惊地问: “难道不开啦?” 卜思源说: “黄春江不同意哟。而今,他得了上头的支持,盛气凌人,威风凛凛啦!根本不把我放在眼睛角儿里了。” 卓有德说: “也是的。黄春江能力强,魄力大,谁不怕他!” 卜思源说: “什么呀,我怕他?哼!” 卓有德说: “你既然不怕他黄春江!为什么连个正大光明的分配会都不敢召开呢?” 卜思源说: “你只晓得要开,没得办法开得好呀!” 卓有德问: “他们不是要召开群众大会,传达中央有关连改定居的文件吗?” 卜思源答: “是呀!没错呀!” 鲶鱼嘴附在卜思源耳边,细细地说了一通。 卜思源说: “将计就计。妙!” 卓有德说: “你要事先给火白鲢打气壮胆。” 岸上有响声。 他俩的对话中止了。 第五节不要把好心当成鱼苦胆 第五节 不要把好心当成鱼苦胆 岸上一只黄鼠狼蹿过。 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俩的对话继续进行。 卜思源说:“至于徐学勇那里很好办。他不是火白鲢性格吗?他听了三句好话,立刻脱裤子给你都做得。我摸他的顺毛毛儿,许诺他将来飞出春柳湖,还答应出面帮助他和好与王萍的关系,他就会照我的指挥棒行事。嗨,我算看穿了,金钱、地位、美女,世界上的人谁不想捞哟!徐学勇想这三样东西简直要想疯了。他能从我这里得到这三样东西,他肯定会对我百依百顺,要他走东他决不会走西,要他赶狗他决不会赶鸡。” 卜思源说起这些,像吃了一剂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百病消除。一个翻身坐起来,道: “卓队长,就这样干吧!” 卓有德一拍大腿说: “好!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这当口,船身晃动了一下,他以为是拍腿用力过猛,没有介意。又说道: “不过,世界上的事情总不是一帆风顺的,要有对付各种困难的思想准备。” 他觉得,只有注上这支不可缺少的“强心剂”,无论遇到什么意外的难关,卜思源才不会往后退。 他俩还要说下去,忽听船头传来黄春江的喊声,不禁同时大吃一惊。 卜思源赶紧缩进被窝里。 卓有德又装出看望病人的神态。 黄春江躬身进了中舱,说: “姐夫,听说你病了。” 卓有德摸着病人的手,接口说: “是的嘞!卜支书滚烫滚火发高烧嘞。” 他从背后伸出左手,拉起一方被角,盖在舱角鼓鼓囊囊的渔裤上。 黄春江装着没看见,用十分随便的口气说: “卓队长,你对卜支书蛮关心的嘛!” 卓有德偷看了一眼黄春江的脸色,说: “黄支书你不是老对大家强调,人与人之间要讲阶级感情嘛!我和卜支书都是阶级兄弟,应该关心呀!” 他不愿在困境中多待一分钟,便告辞道: “春江兄弟,你们弟儿兄得好生谈吧,我少陪哒。” 他又转对卜思源,说:“思源同志,你就自己心疼自己,好生养病,早日恢复健康。” 黄春江说: “怎么?我一来就把你赶走了。” 卓有德说: “前客让后客嘛。少陪哒!” 黄春江说: “卓队长不用急着走嘛!大家一起说说话,不是很好吗?也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机会嘛!” 卓有德说: “你们是领导,又是兄弟,夹我这个外人在中间,有些话说起来肯定不那么方便啵!我还赖着不走,那不是太不知趣了吧!” 他说着,哈哈笑个不停,上岸去了。 黄春江只等卓有德爬进前舱,就关上了中舱门,挡住外面袭来的寒风。 他背靠舱门,面朝睡在被窝里头的卜思源坐好。他并没有因多次找卜思源谈心,不见丝毫转变而丧失信心。 他点燃渔灯,亲切地问: “姐姐和外甥呢?” “都到你爹爹船上去哒。” 卜思源嘴贴枕头,瓮声瓮气地说。 黄春江“哦”了一声。 卜思源借着灯光,暗自观察了一眼黄春江,接着说: “我刚才要她去的。” “刚才要她去的。” 黄春江心里重复着这句话,转动着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珠,暗暗说:对啦!姐姐在这里要影响他俩谈话。这些日子里,从许许多多的事情上看出,卜思源在船头撒网,卓有德在船尾掌舵,暗里往来,关系异常。他俩刚才谈了些什么呢? 卜思源面对沉默不语的黄春江,心想:为什么不开腔呢?你教训人的政治术语不是背得滚瓜烂熟吗?嗯,老子这回要先发制于你,把话讲上前,看你怎么办?他说道: “春江,你从早到晚忙不赢,何必费心到这里来。” 黄春江说: “你没说错,的确是忙呀,修鱼池是项大工程,这对春柳湖来说,还是新媳妇坐轿,头一次。好多事情忙不过来嘞!恨不得胯里还伸出一双手。” 卜思源没想到对方会借他的问话,扯到这讨厌的事情上来,心里充满了愤懑。他掀开棉被的一角,伸手抓了一把放在一旁的渔裤,做出要起身陪客的架势。 黄春江连忙一把按住他,说: “姐夫你莫动。还是睡在被窝里热和些。如果起身多的会搞凉。” 卜思源说: “你来看我,我不起身,这也太不礼貌了。” 黄春江说: “你我兄弟之间不用讲客气。只图个方便就好。” 卜思源说: “你说的也是,这渔船上穿衣脱衣,都是个难事。” 黄春江抓住机会说: “可不是嘛!睡到穿衣,坐到穿裤,两块屁股像抹布。” 卜思源闭嘴不语了。他生怕黄春江又借此对他大谈连改定居的好处,痛批一家人一条船的坏处。 黄春江看出了他的情绪,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他说: “姐夫!我给你通报一下修鱼池的情况吧。” 卜思源说: “算哒,算哒!” 他搁在枕头上的脑壳摇了摇。 黄春江问:“怎么算哒?” 卜思源答: “讲起工作上的事情我就犯头痛。鱼池修好修歹与我毫不相干。” 黄春江说: “你身为春柳湖的党支部副书记,这号大事怎么与你毫不相干?” 卜思源说: “谁还把我当人?我被人家看得比敌人还不如嘛!” 船棚外北风凛冽,不时发出惹人生厌的“唿唿”的尖叫声。与冷空气只隔一层船壁的棚拱内,也充满了寒意,甚至更浓。 卜思源牢骚满腹地接着说: “从今往后,我有心也不想春柳湖的事。只管撒网捕鱼。” 他说这话,一是为了试探黄春江的底线,二是表白以后闹出了什么乱子与他无关。 “同志!” 黄春江一改平素日的称呼,语重心长地说: “你我都是共产党员,要襟怀坦白,心里想什么,嘴里说什么。而今,党交给你掌握的是一个渔业大队的权,当的是几百口人的家。这难道没把你当数?旧社会,你在荒草中度日,苦水里煎熬,比一根水丝草都不如,那才没人把你当数呢!同志,拍拍胸膛,扪心自问,讲句良心话吧,是党没把你当数,还是你没把党交给你的权力当数?没为贫下中渔管好家当好家?” “我承认,我没当好家。这不能怪我嘛!” 卜思源十分不满,猛地坐起身,故意披件棉大衣。 黄春江挑起眉峰,严厉地问: “不怪你,那你说怪谁?” “我只有这分能力。” 卜思源一手撑着脑壳,一手按着肚子,俨然一个严重病人。 “不!” 黄春江一针见血地指出: “不在于能力大小。而在于你同贫下中渔是不是一个心眼,一股干劲,一道奔社会主义美好前程。你有能力,可惜缺少完全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使能力变成了阻力。” “好啦,好啦!” 卜思源厌烦地打断黄春江的话,瞪大眼睛说: “我晓得,而今中央下达了关于连改定居的文件,你占了上风,乱讲都是理。可以趁机把我整倒,自己往上爬。” 黄春江气得浑身打战,恨不能狠狠地批评他一顿,想到肩上的担子,只好压住心头的火气,耐心地说: “你不要把好心当成鱼苦胆,我说的全是血心语。不信,就让群众作鉴定吧。对任何人,任何事,群众看得清清楚楚,早有一本账。对这一点,你是瞎子吃汤丸,心里有数的。” 第六节能屈能伸才算大丈夫 第六节 能屈能伸才算大丈夫 讲到群众鉴定,卜思源真的像得了重病,浑身筛糠似的打冷战。历次运动中,他都受过群众的批评。不说别的,就连他心里想的,群众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有的放矢给予批评。看吧,今天只困得多半天,就鉴定出他是装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话有道理呀! 他想,而今正值中央下达了要搞连改定居的文件,群众又不会轻易放过他。怎么办呢?就这样赖下去吗?时间长了,不是办法,反而要吃亏。嗯,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必不装得谦虚点,口里认个错算了呢!等到这阵风头一过,再看连改、定居好?还是水上漂流、四海为家好?那时见分晓不迟嘛!能屈能伸,才算大丈夫。 卜思源咽了咽嘴里的唾液,说: “春江,这些年,我没出色完成党和贫下中渔交给的重任,有不少的缺点和错误。有些是你早就给我指出过的,但我没认真地接受,改正。辟如在虾公背船上吃吃喝喝,硬是老鼠的尾巴,割不掉。不过,好久没到他船上端杯了。爱喝杯酒,这是我最大的错误。要不,群众也不会对我那么多意见。从今往后,痛改前非,做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干部、好党员、好带头人。不然的话,你要群众狠狠地斗我。咳……哎哟!” 他像是哪里疼得厉害,再也无法坐稳,缩进被窝里,脑壳搁在枕头上,嘴里直哼哼。 黄春江不是那号听了三句顺耳之言,浑身轻得没有四两重的人。他凭多年的工作经验看出了对方的内心活动。他严肃地指出: “人,都有缺点和错误,但有大有小,改正得有快有慢。群众说得好,犯了错误不要紧,只要愿意改正;改正得越迅速、越彻底,大家越欢迎。抵触,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要是真心实意认错、改错,谁是为了过眼前关,用乖巧的话语应付,都看得一清二楚。真心认错的人,就会更加得到群众的尊重,假意认错的人,就会更加遭到群众的反对,甚至成为群众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姐夫你说是吗?” 卜思源低低地“嗯”了一声。 黄春江接着说: “而今,党中央下达了《连改定居》文件,这是广大淡水渔民生活中的一件特大喜事。俺要正确地理解党中央的指示精神,看到当前的大好形势。不要这也看不惯,那也想不通。要积极地发动群众,坚定地依靠群众,勇敢地站在群众前头,把党中央的文件精神真正落实好。让改造连家渔船,建设社会主义新渔村这一类新型事物,在革命的暴风骤雨中加速成长。历史经验和现实斗争告诉我们,阻挡新生事物成长的人,是一定要碰得头破血流的。前年改革网具的斗争,你还记得吧!” 卜思源窝在被窝里,听着黄春江的话,觉得每字每句都是抽向他脸上的耳光,麻辣火烧,心里又燃起了篮盘大的火。 黄春江收住了话题,心想:话不投机半句多。再说下去,也不会收到更好的效果。要他真正站到正确路线上来,还需要做长时期的思想工作。什么事物都有个过程嘛。今朝只给他点到为止,让他自己去进行思想斗争吧。 于是,他从怀里掏出《毛泽东选集》(甲种本),放到卜思源枕边,满怀希望地说: “我希望姐夫你认真学习毛主席的著作,把思想武装好。身体有病,需要安静休养。思想有病,需要激烈地斗争。毛主席著作就是给你治好思想病的良药。姐夫你得的两种病都应该好好地治一治。” 卜思源盯了黄春江一眼,心里咕哝道: “哼,总是摆出一副教训人的派头。如今得了理,更加不饶人。” 他根本不愿去多想,他从刘国池那里懂得,只有少想点,多睡点,才会精力充沛。他不懂得,真正旺盛的精力,恰好只属于那些不畏艰辛,日夜操劳,永葆革命青春的战士。而那些害怕群众和艰辛的人,即使睡好了,吃好了,养得肥头大耳,也不会有旺盛的斗志,只是供蛆虫所食的行尸走肉。 卜思源想安稳地睡一觉,可偏偏睡不着,脑海里就像牯牛打架,闹闹腾腾。黄春江的话令他心烦:“……阻挡新生事物成长的人,是一定要碰得头破血流的。前年改革网具的斗争,你还记得吧!” 这时,他吃下去的安眠药似乎生效了,晕晕糊糊,闭上了眼睛。立刻,一幕难忘的斗争情景在他脑海里萦绕。 1962年的一个春夜,两只大网船相帮,停靠在春柳湖里,船上,代理党支部书记卜思源正在主持召开党支部会议,研究全年的生产规划。 支委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谈论。 “怎样更快地把生产搞上去,我有个想法。” 正当大家谈得热烈时,一个青年小伙子挥动拳头,响亮地说。大家一看,是年轻的支部委员黄春江。 卜思源心里暗暗说: “你一个嘴巴上无毛的角色,哪有什么好办法。倒要听听稀奇,看你怎么说?” 黄春江面对一双双期待的眼睛,心里有点发慌了。这办法说出去,能否得到大家的同意呢?年轻人的情绪,坐在对面的老鱼鹰雷耀湘看得真真切切,便用鼓励的口气对他说: “真正有办法的,就数世界上敢作敢为的年轻人。说吧,春江。错了,不要紧。对了,大家支持。” “伟大祖国各行各业都在蓬蓬勃勃地向前发展,俺渔民也不能停留在一个地方划桨,要闯新路子,捕更多的鲜鱼,为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作出贡献。” 黄春江说到这里,心里还有句话没有说出来。捕鱼更高产,就能积累更多的资金,为将来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早作准备。他觉得眼下不是说出这话的时机。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工厂用的机器可以革新,渔民用的业次也应该革新。” 支委们都惊讶地问:“渔民用的业次革新?怎么个革新法?” “我想,俺今日用的是单层网,通常的捕捞法是网找鱼,也只能在浅水里捕捞。俺来个革新。” 他边说边用手比划着,强调道: “单层网改为三层网,网找鱼改为鱼找网,浅水捕捞改为深水捕捞。这样就能创捕捞高产。” 卜思源不等说完,阻挡道: “年轻人,这是盘古开天以来没见过的事。莫坐在飞机上弹琴,响(想)得高。摔下来就不可收拾啰。还是脚踏实地的做事更可靠。” “照你这么说,前人没做的事,今人也莫想做到,儿子必定要比老子矮啰。依我看,你就不会比你爹爹矮呀!” 黄春江用辛辣的言词讽刺对方。 卜思源无言以对,心里有火说不出,摆出一副神气十足的领导者姿态说: “只要你说的办法真正能够捕更多的鱼,我表示欢迎。不过,还是莫干那种没得把握的事好一些。要是碰得头破血流,那就不好收场了。” 黄春江遇到了挡头浪,闯浪的决心更大了。 事后,他在雷耀湘和他养父历崇德的支持下,以惊人的魄力,大无畏的精神,集中广大渔民的智慧,大胆实践,反复革新,终于成功地创造出尼龙三层网,上吃水,下吃浪,里外三层,鱼儿无逃跑之地,产量高,收入高,贡献大…… 迷糊中的卜思源想到这里,只觉得头痛发昏,翻一个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叹一口气:“唉……唉……” 黄春江听着他发出的一声又一声叹息,心想:没有革命大志的人,总是唉声叹气度日月。 他躬身轻轻悄悄地钻出棚拱,从船头跨上滩岸,又回头望了望三层网渔船上,心里说道: 姐夫呀!你当初坚决反对革新试制三层网,后来你不也成了三层网的受益者了吗?你还是别再反对连改定居了,早日享受连改定居带来的好处吧! 第一节那个谷雨之夜 第五十三卷 江水横流 第一节 那个谷雨之夜 我站在罶口大堤上,面前是滚滚沅江水,背后是滔滔春柳湖,脚下的大堤巍然屹立在两水之间,我想起了大堤的来历,我想起了与大堤有关的种种人和事。 就在这时,我眼前突然一亮,看见大堤内脚,春柳湖边,有一个老人正停了渔船,朝堤上打量,我认出了他是谁,他与以前比较有变化,但也有没发生变化的地方,尤其是他那双眼睛,还是那样狡黠,还是那样令人捉摸不透。 我内心滚过一阵大浪。 我此前曾经怀疑到他头上。但又被我否定了,认为以他现有的地位,他不会冒险行事。而当我现在看到他时,我否定了此前的想法,认为他是最应该、最值得怀疑的。他对黄春江的仇恨深到极点,可以说在整个春柳湖,对黄春江的仇恨他算第一,他完全有可能置黄春江于死地。 如今他虽然是县政协常委,地位比黄春江要高,但他对黄春江的仇恨并未因此而消减,甚至更深。他觉得自己得到的应该更多,应该更早。就是因为黄春江的存在,使他的欲望未能更多的、更早的得到满足。他要亲手灭掉黄春江才能解除积压心头几十年的仇恨。 我盯着他想得入神,他走过来了。 他有可能认出了我,也有可能没认出我,双手放在背后,缓缓地一步一步爬上堤坡,朝堤面上走来。 我脑海里闪电般地回放着他与黄春江明里暗里相斗的一幕又一幕,我内心不由得一阵隐隐作痛,看来他是赢了,他笑到了最后,黄春江是输了,彻底地输了,连生命都没有了,不是彻底地输了还能是什么呢?我为之心疼的不仅仅是黄春江…… 就是那个夜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夜晚啊?! 那是1966年的谷雨之夜。 闪电,划破夜空;惊雷,震动大地。 呼啸的西北风,夹着蚕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的洒下来。 天地间灰蒙蒙,雾沉沉,像扣了一口摸不着边的黑锅。 春柳湖上只听见杨柳喊叫,芦苇呼啸,波涛怒号。 深居在春柳湖和沅水底下的龙王爷,怎能在雷公爷爷和风雨娘娘面前低下气呢?它搬出平生十八般武艺,猛掀起一丈多高的浪股子,翻起泥沙,卷走浮渣,冲击一切挡道的障碍,拍打两岸大堤,其势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无法阻挡。 鲤鱼滩新修的围水堤和罶口新堤,受到猛烈地袭击,遭到重重包围。 此时此刻独有刚健的鱼鹰,迎着暴风骤雨,驱云搏雾,高飞远翔。 “滋嚓,滋嚓。” 围水堤面上响起一串踏风踏雨踏泥巴的脚步声。 这就是胥大海、雷红菱、李清波、周小芹要去找,但为了让他好生休息而没有去找的黄春江。 可是,黄春江没有照伙伴们的美好愿望去休息,而是别了邹河清,转身朝罶口走来。 一阵如倾如注的滂沱大雨洒在他身上,一声惊天动地的轰然响雷炸在他头顶,由于激烈斗争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他想:雨猛风骤,困难重重,斗争激烈呀!俺决不能放松丝毫警惕,退却一寸一厘,要针锋相对,斗争到底。 刘国池来到春柳湖,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脑地一顿闷棍,恨不能置他于死地,意在杀鸡给猴看:哪个出来搞连改、定居,就是如此下场。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人们,革命者有党中央、毛主席撑腰,压不垮,整不倒,战斗到底,光明在前。 刘国池呼风唤雨,推波助澜,以为整了他,撤了他的职,他会因为个人得失躺倒不干。呸!以懦夫者之见度革命者之心。展翅飞翔的鱼鹰不怕风吹雨打,直指云天的湖柳何惧浪击涛洗。他要挺起腰杆子做人。 刘国池借开会为名,撤走他安排在罶口守护的民兵,妄想让洪水冲开围水堤,洗平鲤鱼滩,淹掉春柳湖,使连改、定居前功尽弃。 这里是关键,他要出现在关键地方,为罶口站岗放哨,不给任何别有用心的人和老天爷以半点可乘之机。连改是破坏不了的,定居是扼杀不了的,社会主义新渔村的建设是腰斩不了的。光明必定战胜黑暗,前进总是战胜倒退,这是历史发展不可抗衡的趋势。 眼下刘国池等人的抗衡,是虾公开闸门,游刁子拱大船,可笑不自量,终归是碰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黄春江激情振奋,扛着铁锹,冒着风雨,两眼紧盯罶口,疾步飞奔。雨水淋湿了他的衣襟,紧裹在身上,狂风吹来,有如千万根钢针往身上扎,他不仅不感到疼痛难过,相反,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新筑起的罶口大堤切断了春柳湖和沅水的联结,使整个鲤鱼滩,包括昔日的张家碈,安然无恙地酣睡在6华里大堤的怀抱,再不受洪水的威胁和侵袭。 罶口的每一块泥土里,都融汇了黄春江的血汗;罶口的每一根木桩上,都刻下了黄春江的指纹。 那天,他亲自把邓平祥送进了血吸虫病防治站抢救,再三恳求主持大夫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使用最好的药物,挽救邓平祥的生命。 他很想从始至终陪护在邓平祥病床前,但心里惦记着罶口堵口工程,只好安排朱天湘留下招呼病人,自己返回工地。 他来到罶口,只见李清波正前躬后踮,挥舞十八磅大锤,对准罶口当中那根粗大的木桩,狠狠往下扎。 李清波扎一锤,喊一声。 黄春江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笑在眉梢,跑拢去接过大锤,举得更高,扎得更稳,锤声咚咚,威震大地,体现了不向老天低头的英雄气魄。 好多人劝他休息一阵再干,他摇摇头。 突然,扶桩的小伙子发现了什么,一声惊叫: “哎呀,血!血!” 血,鲜红的血从黄春江的虎口流出,滴到泥土里。 周围的人们都张大了惊奇的眼睛。 李清波一把抱住黄春江激动地说: “流血了,你还干?干不得哒!” 黄春江说: “流一点点儿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又不是少爷小姐,经不得一点点碰。” 人们围拢来,一双双眼睛深情地望着他,七嘴八舌地说: “你的血还少流呀!从去年开始的筑堤挽垸,到开挖鱼池,到三下东洞庭湖,再到加固大堤的半年多日子里,你天天出工在前,收工在后,比大家干的多,歇的少。吃的亏比谁都多。” “每当危险时刻,你都是冲在前头。上次眼看大风把工棚刮倒,你第一个冲上去,用肩膀顶住了,压得头破血流。” 黄春江最不喜欢别人赞扬他,忙打断话题,嗔怪道: “这号小事,也值得挂在嘴上。为建设新渔村破点皮,流点血是应该的嘛。” 说着又继续打桩。 临尾,他拍拍亲手扎紧在罶口的大木桩,风趣地说: “伙计,最重的担子落在你肩头,要勇敢地挑起来呀!” 此时,这根木桩正担心自己不能出色地完成主人交给的任务。它多么期待主人的到来呀! 来了!黄春江一路走来,一路心情不安。 第二节雨夜黑影 第二节 雨夜黑影 呼呼的风声,刷刷的雨声,哗哗的涛声,像千百只猛兽撕咬着黄春江的心。他预感到一场比以往更激烈、更复杂的斗争在前面等待着他。因为党中央、毛主席号召全国渔民开展连改定居的文件精神就像春风吹遍了春柳湖,那些反对势力势必要孤注一掷,垂死挣扎。这是阶级本性决定的。就像蒋介石被共产党赶到孤岛台湾去了,那些留在大陆的反动阶级及其子弟不仅不甘心失败,时刻恨得咬牙切齿,处处伺机破坏,还骂共产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们从来就不想想:蒋介石既然在他们眼里那么有能耐,为什么800万军队一夜之间被打垮?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国家被他弄得四分五裂? 这渔民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本来是给子孙后代带来永远幸福的好事,可反动力量就是要阻挡、要破坏。这正如毛主席指出的,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只有毛主席才把敌人看得如此透彻。 这时,罶口有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在上蹿下跳。 他手里提着一把磨得锋快的斧头,走到黄春江那天扎得虎口流血的那根大木桩面前,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使出吃奶的力气,举起斧头,一斧头接着一斧头地砍着大木桩。 他每砍一斧头,就狠狠地咒骂一声: “黄春江,你这龟子的儿。我还你的美梦成泡影。” 一片片淡黄色的木屑,溅落堤上,飞向水面,口子越砍越深,越砍越宽,只剩一点点儿联结了。魔鬼的心里十分甜美: 黄春江,你也不屙泡稀屎照照自己,有好大能耐同老子较量呀!老子什么样的狠人没有较量过?老子什么风险没经历过?你算什么?顶多算条毛毛虫。不过你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疆。死了又能活,活了又能死。还是不能把你看得太简单。 上回,本以为你被降职,大队党支部书记的权柄落到了卜思源手里,只让你领一支捕渔船队下东洞庭湖。你应该服输了,应该老实了,应该意识到这比明确宣布撤职还厉害。从此,领导对你恨,群众对你怨,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莫想再翻案。 可你偏偏有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把卜思源挤到东洞庭湖里去了。 其实,这并不是因为你的本事大,而是卜思源这个下三烂不争气,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没有政治眼光,缺乏政治智慧,只晓得吃吃喝喝,只晓得搞别人的老婆,只晓得满足嘴巴和鸡巴的快活。 这回,他不能再倚靠卜思源了,他务必亲自上阵,到了图穷匕首见的时候了。你黄春江以为有上面的那个狗屁文件为后盾,就可以心想事成了,就可以令老子甘拜下风了。 呸!呸!呸! 一则那个文件算个卵,卵都不能算,在老子眼里仅仅是一张废纸而已,根本不会把它当回事。二则你的本事还小,胆量还细嘞!武功水平也就一般般。莫看你平素日嘴里瓜儿甜,籽儿蜜,一套套的大道理教训别个,你也是一肚子男盗女娼。不然,梅秋华是怎么到你怀里的?是你硬生生从全正才怀里抢夺过来的嘛! 你搞连改、定居,为的是迎合更上一层人的意图,得到宠爱,往上爬唦。老子今夜亲自上阵与你较量,要弄得你鱼没吃到,反沾一手腥。要弄得你像个瘫痪的病人,困倒不干,闹思想问题去。 最终结果你黄春江不但没爬上去,反倒一跤摔进了地狱,赔光了老本。你不在船上困七天七夜才怪呢!好,天大的好事。人无头不走,鱼无头不游。你一撒手,这连改、定居还有谁来管。这时,都骇得打战去了。十年难碰金满斗。这样的好时机他岂能放过。砍断你的木桩,让洪水卷走树枝芦苇,冲决大堤,淹掉鲤鱼滩,扫平张家碈。使群众相信他在前面放出的“一河大水流,垸子打泡泅,连改无好处,何必把钱丢”的狠话是千真万确的。 那时,等着看人们对你怨声载道的情景。真比吃才鱼打片还有味道嘞。 这家伙瞪大鲶鱼眼睛,鼓起鲶鱼腮帮,手起斧落,“咔嚓”一声,半截木桩飞落沅水。 他正要拔腿离去,发现手里只剩下斧头柄,斧头不见了。 他失魂落魄,一声惊叫: “哎呀!斧头!我的斧头哪里去了呀?” 第三节一计不成,又施一计 第三节 一计不成,又施一计 他又急又慌。比雨点还大的冷汗从毛孔眼里钻出来,浑身坏水直流。倒霉,真倒霉!丢掉斧头,留下后患,日后一旦斧头被人发现,就彻底暴露无遗。 哎,要是平素日不把斧头借给这些穷鬼使用,也不会有人认得。背时,真背时。他好像落网的鲶鱼,预感到暮日来临,不甘心被捕,四处乱闯乱窜,寻觅空隙往外钻。 他伸出一双魔爪乱抓,除了泥巴、雨水、木屑,什么也没抓到。 他捶胸顿足,恨自己莽撞不慎,没有事先进行检查。 他睁大眼睛,四处瞎摸。一道闪电划过。 他想借这一线光亮,发现丢掉的斧头。 忽见一个人影急速而来。 “不好,来人了。” 卓有德的脸变得更加难看,像颜料店的一块抹布,青红皂白,什么色道都有。 他遍身一阵急剧地痉挛,手脚不停地颤抖,像顾头不顾尾的野鸡,不再寻找斧头,掉转屁股就溜。 “哪一个?” 黄春江的行动给卓有德一记有力的耳光。 卓有德完全没有想到黄春江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居然没有丝毫退怯,反而比以往显得更硬朗、更威武了。 当黄春江离罶口还有百米远的时候,就从大自然组成的合唱声中,辨听出了一种奇怪的杂音,顿然警觉起来。 他想:莫非真的有人搞破坏?!他快速地奔过来。 一道闪电划过,看见一个黑影晃动。他便大喝一声。又看见黑影闻声而逃,他紧紧追赶: “站住!” 卓有德拼命地跑,摔倒了,打个滚,爬起来又跑。这狡猾的鲶鱼嘴眉头一皱,来了新的名堂。一计不成,又施一计。 他断定黄春江没有手电,为此,心里暗暗庆辛。在这张口不见牙齿的黑夜,你黄春江有火眼金睛,也发现不了他。决不能看着黄春江成功,要叫这龟儿子彻底垮台。 于是,他放慢了逃跑的速度,和黄春江保持一定的距离,往这边引过来。 黄春江被引到离罶口越远的地方,他越高兴。他心里说道: “拖住你半点钟,罶口溃口告成,老子再钻芦苇丛,胜利仍然是属于老子的。” 他边跑边观望身后,没有看见追来的人影,他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了,顿时像泄了气的鱼泡暗暗发出一声叹息。 他担心再径直往前走,又遇上来人,便垂头丧气地溜进了芦苇丛。 黄春江追了一阵,猛然回头,迅疾返回罶口。 他明白,黑影闻声而逃,一定在罶口干下坏事。狗东西,你逃吧!大风吹不走月亮,水缸里荡不走瓢瓜。量你插翅也逃不出中国的土地,逃不出人民民主专政的法网。眼下保住罶口要紧,莫误了大事。 他回到罶口,仔细地进行检查,发现了被破坏的场面,心里火苗直窜。一个个开花大浪,如同张着血盆大口的豺狼,一口一口地咬着横栏木、树枝、芦苇,沅水河里的水位也像放进开水锅里的温度计,迅速上升。一旦洪水咬着横栏木,树枝和芦苇也要被卷走,泥土没有遮挡,经不住浪涛的拍打,很快就会崩塌。不可想象的险景将出现在眼前。 他想,这怎么办?回去扛来木桩重新打上?时间来不及。 倏地,他铁臂一挥,把锹往泥里一插,和衣跳进滚滚激流。 顿时,一阵彻骨的凉意袭遍全身,如同万箭穿心,疼得难忍难耐。他用身体挡住打来的波涛,顶起横栏木,不让洪水卷走一根树枝,一根芦苇,防止堤身崩塌。 一个屋大的浪股子劈脑扑来,把他卷进激流。狗都咬不到的洪水,以每秒三四米的流速,滚滚向前。 黄春江顶着呼号的狂风,劈开咆哮的洪涛,甩开双臂,英勇搏斗,猛朝岸边游。 他多年闯洞庭湖,见惯了浪股子,这点风浪并不在他黄春江胯下。倘若把湖水比成一匹烈性的野马,黄春江就是揪住浪头当鬃毛,跨着浪股子当马背的剽悍骑手。他游到离岸不远了,不幸的是,一棵被洪水卷来的大杨树,箭一般直射而下。 黄春江手疾眼快,身一歪,臂一挡,树身躲过了,刚要伸出水,被一根伸开的大桠枝撞沉水底,脑壳剧烈地疼痛。片刻,四肢麻木,全身酥软,大脑再也无法指挥。黄春江昏迷过去了,随波逐流,慢慢往下沉…… 第四节像龙行于天,鱼跃于渊 第四节 像龙行于天,鱼跃于渊 一口水把他呛醒,他明白过来,坚定地鼓励自己,决不能被洪水吞噬,只要心脏还在跳动,就要回去保住罶口,保住围垦的鲤鱼滩,保住春柳湖渔人用血汗筑起来的围水堤,保住新开挖的百亩鱼池。 黄春江不知哪来的那么一股劲,像龙行于天,鱼跃于渊,浑身焕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能量,闯过一个个惊涛骇浪,游向岸边。 黄春江再次回到罶口,横栏木眼看要卷走,拦住泥土的树枝、芦苇开始往水里落,堤身出现崩塌的裂缝。见此情景,他心里虽然火烧火燎,但始终保持着沉稳冷静的作风,临危不惧,不慌不忙地抱住那根被砍断的还剩在水里的半截木桩,用肩膀顽强地顶住横栏木,手没松一松,抱得那样紧;肩没歇一歇,顶得那样牢,像水中站着一尊铁,立着一锭钢,任凭风吹浪打,威武不屈。 一道闪电划过,黄春江看清树枝和芦苇停止往水里落,依然抵挡着波涛的拍打,保护着堤身。这只是短暂的胜利,更大的风浪还在后头。他问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夜更深,风更猛,雨更大,水更急,洪水从黄春江的胸脯涨到了下巴,千斤重力压在他肩头。他感到腿疼,腰酸,肩膀麻木。他又感到脸颊上有粘糊糊的东西。他腾出左手摸了一下,原来是脑壳受伤,鲜血直流。 黄春江用肩膀死死地顶着木桩。 又一道闪电划过,只见其余的木桩搏风击雨,挺立水中,保护着大堤。 这时,他更加痛恨搞破坏的阶级敌人。强烈的仇恨,化为巨大的力量,就是天塌下来,也要顶住。有人在,就有大堤在。不能让阶级敌人的阴谋得逞。只要坚持到拂晓。那时,雷四伯、刘源福、雷银河、李沅发、青建国、何解放、邝援朝、胥大海、雷红菱、李清波、周小芹、历抗美、杨光明、杨春初、周银枝、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等等都会赶来。 水浸、雨淋、风吹、浪打、重力压,黄春江昏迷过去了,但他仍然扛着横栏木,抱住半截木桩,巍然挺立在流水中。 围水堤东头,两支明晃晃的手电光流,划破漆黑的烟雨,像两支快箭向罶口飞来,眨眼,近了;再眨眼,更近了。 走在前头的实干家雷银河掉转脑壳,深情地说: “四伯,春江真是呱呱叫的角色嘞!” 听到这位少言寡语的汉子的赞扬,老鱼鹰赞同地说: “是呀,他心里只有革命事业,就是没得他个人。” 他俩万万没有想到,当刘国池得知党中央下发了关于连改定居的文件后,不但不转变错误立场,反而突然来到春柳湖,揪住朱秋萍、邓平祥事件,在二号指挥船上召开对黄春江的批斗会。 散会后,他俩往自家渔船上走去,路上,他俩约定,吃了饭,就去黄春江网船上,安慰他们的领头人,并为其献计献策。 雷银河回到船上,正要吃饭,卜思源踏上船头通知他,刘局长在甘长礼船上再一次举行意义重大的试验餐,叫他赶快去参加。 他默了默神,摆摆脑壳。 卜思源以为他没听明白意思,再说了一遍,并连连催促他快去赴宴。 雷银河还是摆了摆脑壳,端起碗就扒饭。 他埋头扒了两碗饭,抬头一看,卜思源走了,他心里好高兴。 他跳下船头,邀了雷耀湘,来到黄春江网船上。 不料,黄春江不在。 他俩照梅秋华的指点,奔往罶口。 离罶口不远了,他俩用手电光照去,人影都没有看见,又放声呼喊,也没听到有人回音。深沉稳重的实干家急了,沉不住气地说: “春江他……” 老鱼鹰抑制着焦急的心情,说: “先莫急,走拢去看看。我相信春江不会把刘国池的这一套放在心里。严书记既然在电话里头向他传达了党中央有关连改定居的文件精神,他要在春柳湖实现连改定居的决心会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会害怕刘国池揪他的辫子。一两场批斗会也不会把他击倒。” 说着,他俩来到罶口。雷银河将手电光流扫射过去,光流停留在堤外江水里,不禁惊叫道: “四伯,你看!” 雷耀湘也用手电光照去,只见黄春江站在齐下巴深的流水里,双手紧紧抱住半截木桩,肩膀牢牢顶住往下压的横栏木,带血的脸膛绷紧,脑袋微微上扬。老人也大吃一惊,喊道: “春江!春江!” 没有半点回声。他俩相互望了一眼,都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两个不同年岁的人,滚出了同样的热泪。谁都没有作声,不约而同地飞身跳进流水里。 “扑通!” “扑通!” 响声把昏迷中的黄春江惊醒,他大声喝道: “哪个?是哪个呀?干什么呀?” 老鱼鹰伸手扶着黄春江说: “是我,还有银河。” 雷银河要扶黄春江上岸休息,他高低不肯,寸步不让地顶着横栏木。雷银河不善言辞,只好强行扳他抱着木桩的双手,先扳开右臂,听得黄春江“哎哟”一声,身体直晃。幸亏老鱼鹰扶着,才没有倒下水里。 雷耀湘问: “春江你怎么啦?” 黄春江咬紧牙根,装着若无其事地说: “四伯放心,我没什么。” 雷银河觉得有些蹊跷,轻轻摇了摇黄春江的右臂,骨节“嚓嚓”地响。他凭多年来的经验断定,黄春江的右臂已经严重伤损,却还不想让别人知道。 呼啸的狂风,卷来一排排滔天大浪,盖没了头顶。等浪头跌下去,雷耀湘劝说: “春江,身体不是你个人的。你要好生保护。尤其在眼前这样特殊的时刻,你的身体出不得半点问题。” 雷银河说: “四伯,把他扶上岸去。” 他一把推开黄春江,用自己的肩膀顶起了横栏木。 黄春江用力挣脱,坚定地说: “四伯,银河!你们晓得眼下的困难有多大,担子有多重。有人搭起台望着俺向困难低头屈服。俺要争口气,用铁的事实宣告,春柳湖渔人是钢浇铁铸的汉子,在天大的困难和挫折面前,决不后退半步。如果战胜了这场洪峰,新修的垸子就不怕以后洪水的袭击了。我们而且要做到经历一次洪水,就把大堤加固一次,使垸子坚固得像铁桶一般,永葆千秋万代不会垮塌。” 接着,他叙述了发现有人破坏罶口的情况,又说: “决不能让敌人的阴谋破坏得逞。我不能下去。这正是需要我们并肩战斗的时刻。” 黄春江回到原来的位置,和雷银河并肩扛起横栏木,泥土纷纷往下塌,大堤危在旦夕。 他火速指挥: “四伯,你赶快回去背木桩。” 雷耀湘爬上大堤,消失在烟雨夜雾中。 雷银河还想着黄春江讲的坏人搞破坏的事,气愤地说: “这般家伙,烂心烂肝,讨不得好死。” 他又把卜思源通知他去参加刘国池再次举行的试验餐的事告诉了黄春江,临尾说道: “工作这样忙,还有心吃吃喝喝,真不像话。还要我去,我才懒得去嘞!” 黄春江说: “刘国池上次搞试验餐通知你去,你没有去。这次他又请你去,你应该去!” 雷银河想了想,说: “你的意思是……哦!我明白了。” 黄春江说: “等四伯来了,你马上就去。俗话说,要知湖深水浅,就要伸篙举桨。要和对手交锋,就要掌握对手的一切活动。” 这后一句话,恰好被走拢这里来的一男一女听到了。 第五节表演越充分越被人怀疑 第五节 表演越充分越被人怀疑 这走拢来的男的是卓有德。 这走拢来的女的是梅秋华。 男女两人听到这话的感受则完全不一样。 梅秋华心里高兴。 卓有德却暗吃一惊,生怕黄春江掌握了他的一切活动。他从罶口逃回自家钩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就往铺上倒,还没倒下一分钟,又赶忙爬起来,穿了蓑衣,戴起斗笠,扛着铁锹,跳下船头。 肖月美问他去干什么,他没有回答。 他径直来到黄春江湾船的岸边,大声喊道: “春江,春江!外河在涨水,风雨又这样大,罶口恐怕有危险,咱们赶快去看看吧!” 梅秋华回答: “春江已经去罶口了。” 卓有德问: “他什么时候去的呀?” 梅秋华回答: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卓有德问: “他吃了晚饭就去了呀?” 梅秋华回答: “他着急,没顾得吃晚饭就去了。” 卓有德讨好地说: “哎呀!黄书记真的不错,处处走在俺前面。秋华,你赶快装碗饭,同我一起给他送去吧。” 他非常满意自己走的这步棋。 这时,卓有德站在罶口大堤上,盯着水里的黄春江,觉得他不可能掌握他的活动,更不了解他的内心。 他不等梅秋华开口,抢先说道: “春江,看你没日没夜的操劳,真叫人心疼。秋华给你送饭来了,快上来吃饭吧。” 黄春江和雷银河早就看见了移过来的光流,以为是雷耀湘来了。听了卓有德的话,黄春江心里画了个圈圈儿,说: “你也没日没夜地操劳呀!” 卓有德说: “比起你来,差天远地远啦!” 直到这时,卓有德才将手电光照过去,他吃惊地说: “哎呀!雷大队长也在这里呀!春江,出事了是不是?” 他不等回答,脱下蓑衣,甩掉斗笠,“扑通”一声,跳进沅水。 卓有德表演得越发充分,越加引起黄春江心里的怀疑。 此时黄春江分析:狡猾的鲶鱼自以为聪明,以为搅浑了水,打鱼人就莫想捕捉到它。好吧,让你木匠做枷,自作自受,你的阴谋休想得逞。他说: “卓队长,这里担子重,请到这里来。” 他把卓有德夹在自己和雷银河中间,最重的压力落在卓有德肩上。 卓有德肩扛横栏木,腿打战,心发慌,肩膀像压进了一把刀。他忍气吞声,说不出苦楚,心里暗暗叫骂: “好你一个龟儿子,真的狠毒呀!” 他想退阵,又不敢;他想歇气,又不便。他知道黄春江有意考察他,只好装出一副正正经经、坦坦荡荡的样子。 岸上的梅秋华喊道: “春江,上来把饭吃了吧!” 黄春江说: “没得时间。秋华,把饭提回去吧!” 梅秋华见此情景,放下碗筷,扎衣捋袖,准备参战。 需要献身的时刻,能彻底地检验出一个人是真革命,还是假革命。 卓有德本能地经不起这种检验,尽管他佯装积极,但那也是装不像的。当他感到非常吃力时,肩膀一松,身子一歪,两条腿连连移动,想用劲站稳,又“哎哟”一声,倒在了水里,双手紧紧捂着右脚板。 这一切,黄春江看在眼里,刻在心里。他正要伸手去拉卓有德,听见雷四伯的喊声: “春江,木桩背来了,快打上木桩,保住大堤。” 黄春江和雷银河伸出手,接住老鱼鹰和梅秋华递过来的木桩,用力插在那半截木桩旁边,紧紧将其夹住。 雷耀湘一阵“咚咚”重锤,木桩像一个威武的卫士顶起横栏木,挑起了守护大堤的重任。 这时,雷银河把卓有德拉上岸,问道: “你怎么啦?” 卓有德哀号道: “我的脚,哎哟……” 雷耀湘用手电照见,卓有德的右脚划了一道齐齐整整的口子,血不住地往外流。 黄春江关心地问: “卓队长受苦了,没有伤骨头吧?” 卓有德回答: “不要紧,没有伤骨头。春江你早就说过,为革命破点皮,流点血,是应该的。” 他暗暗地问自己,是什么东西划破了他的脚呢?莫非……没那么巧吧! 黄春江又说: “这水底很复杂,蚌壳、棱角、破瓷片、烂瓦片,什么都有,又不容易发现,以后多加小心,注意安全啦!” 卓有德像被钢针扎了一下,内心隐隐作痛。 黄春江挥了挥手,吩咐道: “卓队长,赶快回去。你直接到大队赤脚医生医务室,叫杨医生给你弄点药敷上,好生休息。秋华,送卓队长回去。” 雷耀湘赶紧接口说: “春江你也回去吧。这里有我和银河,出不了差错。” 雷银河也帮腔催促: “春江你回去吧!你太累了,不仅身子累,心里更累,这样长此下去,铁打的人也会累倒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第六节人的侦查思维总有出错的时候 第六节 人的侦查思维总有出错的时候 黄春江深受感动,没想到平时不善言辞的雷银河此刻竟说出如此动情的一番话。他说: “不!我不能离开。阶级敌人一次破坏未成功,但决不会甘心失败,俺不能放松丝毫警惕。” 他有意这样说,观察卓有德的神色,发现他打了一个寒战。于是,他对卓有德意味深长地问道: “卓队长,你冷吗?” 卓有德全身哆嗦了一下,说: “不冷。只是脚疼。硬是疼痛得钻心。” 黄春江说: “你赶快去大队合作医疗室,要杨医生给你清洗创伤,打针消炎,防止溃烂化脓。” 卓有德说: “大家都在这里抗洪抢险,保护大堤,我不能因为这点轻伤就下火线。那不是当逃兵了吗?多谢春江的关心,我要和大家一起战斗到底。人在大堤在。” 黄春江还要对卓有德说什么,忽听传来熟悉的呼喊声: “爹爹!” 他听清了,这是儿子伟健对他发出的呼喊。 “老二!” 他听清了这是姐姐水莲对他发出的呼喊。 “爹爹!” “老二!” 呼喊声在继续。 黄春江朝传来喊声的大堤方向望去,一盏明亮的渔灯迅速朝这边移拢过来。他想:儿子和姐姐同时深更半夜找来,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呢? 喊声越来越近了。 渔灯越来越近了。 黄春江问道: “姐姐!健儿!你们这个时候来找我,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呀?” 黄伟健回答: “爹爹,我给你送衣服来了。” 他手指东方,说: “你看,红菱姑姑的恩娘,小芹姑姑的奶奶,还有好多叔叔伯伯姨姨们都来哒。” 顺着黄伟健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线灯火正向罶口移动。 黄伟健又说: “他们听雷爷爷说,刘局长批判了你,还收缴了你党支部书记的权力,再一次派你带捕捞队下东洞庭湖参加春季捕鱼,可你还在这里顶风冒雨,打着饿肚,保护罶口。特地弄了鸡蛋煮红枣,炒了猪油饭,送来给你吃。” 黄春江听了心头一热,双眼潮湿。贫下中渔的信任和关心,像一盆炭火,暖透了他的心。他对伟健背后的历水莲说: “姐姐,你也来啦!” 历水莲说: “大家都关心你,我是你姐姐,更应该要关心你啦!老二,看你落这一脑壳浮萍子,怎么得了哟!” 黄春江指着堤面上移过来的一线灯光,响亮地说: “姐姐,有贫下中渔壮胆,有党中央和毛主席撑腰,莫怕!天不会塌下来的。更何况我们已经有了实现连改定居的尚方宝剑,就可以战胜一切对手了。严书记在电话里对我说了,他会带着党中央的文件,亲自来春柳湖向大家作传达。” …… 此时我回想到这一幕,反复问自己:为什么把卓有德忘记了呢?不应该忘记卓有德呀?最有可能谋杀黄春江的应该首推卓有德呀!他与黄春江暗斗了几十年,不明真相的人表面看来他俩相处平静,一个是大队支部书记,一个是生产队队长,对支部书记的话,生产队长没一句不听的,句句有落实,有回音,有成效,比起其他的生产队长似乎都要做得好,堪为优秀的下属。其实他俩一直在斗争,一直在较量,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是有你无我,有我无你的较量,而且都不仅仅是为了个人利益,也并非个人恩怨,都代表各自的力量,各自的阶层,双方都不会退让。只不过表面看似平静,实则刺刀见红。我暗暗责怪自己:怎么就如此愚笨,如此痴呆呢?如果思想稍微深邃一点,眼光稍微远大一点,嗅觉稍微敏锐一点,早就应该把卓有德列为重点嫌疑对相侦查呀! 人的侦查思维总有出错的时候。关键是发现错了,就要及时纠正弥补,否则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好在为时未晚。 我和刘淑滨、罗德焕询问卓有德,他的回答令我震惊。他态度十分坦然地说: “我为什么要谋害黄春江呢?那不是胜利者应该干的事。你们看看眼前的一切,都是我以前想要的。我的追求全部都变成了现实,我内心除了高兴、满足,没有别的。反过来说,我的追求成功了,就意味着黄春江的追求彻彻底底地失败了,他的内心除了痛苦、失落,还有什么呢?我如果让他痛快地死去,倒不如让他痛苦地活着。欣赏黄春江的痛苦,是我后半辈子最大的快乐。你们难道没发现我越活越年轻了吗?我今年88岁了,可我一点也不觉得老,我的精力好得很,打得鬼死。这就是因为黄春江的痛苦给我带来的呀!” 我和刘淑滨、罗德焕都只能盯着他,任他往下说。 我们能说什么好呢? 我们什么都不好说? 第一节最难战胜的是人心的阴暗 第一节 最难战胜的是人心的阴暗 那是一个周末,于齐军又邀我去春柳湖。我满口答应。于齐军是春柳湖渔家中的第一个初中生,后来我到春柳湖蹲点才知道,早在于齐军之前,春柳湖还有一个解放前的初中生,就是张飞洪,出生富农,是大渔霸徐铭烈的旁系后裔。于齐军能成为新中国成立后春柳湖的第一个初中生,是因为他父亲于沧生为了治好与黄春江较量留下的那一块心病而下的赌注。 其实那根本不是黄春江与于沧生较量,是于沧生自己主动放弃,而黄春江是被动接受。本来你觉得那是火坑,没有勇气往里跳,别人拼死往里跳了,结果不但没有死,反而凤凰涅槃,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贪生怕死的人不但不反省自己为什么不能成功,倒是怨恨赴汤蹈火的人不应该不烧死,不应该获得成功。只希望别人失败,害怕别人成功,唯愿自己过得比任何人都要好。这就是人心最阴暗的一面。这就是人的狭隘之心、嫉妒之心。于沧生的行为无处不体现了人心的阴暗。人,无论什么困难都能战胜,最难战胜的是自已心灵的阴暗。 那是1952年的春天,组织上决定派当时的民兵分队长于沧生到常德行署参加培训学习。 可他的爹爹恩娘闻讯,又是哭又是吵,高低不肯让他去,口口声声说俺的伢儿没有出过世,打口不开,搞不得这号事。其内心是害怕共产党搞不长久,像1927年马日事变那样,凡是共产党员都要人头落地。做父母的不让儿子参加培训,自以为很高明,是从长远着眼,为儿子,为于家留了一条后路。 组织上派不动于沧生,总不能让这个学习名额作废,那派谁去适合呢? 如果派谁,谁都像于沧生一样不肯去,岂不成了大笑话。 当时的几个领导商量来,研究去,难下决断,最后还是工作组长严东华提议: “我看就派孤儿黄春江去,他反正是一个人,无忧无虑。派他去,没有任何人拖他的后腿。他自己也肯定会愿意。” 有人担心地问: “他是一头野马,没有经过驯化,不知怕惧,他要是不肯去呢?” 严东华狠狠地拍了一掌自己的胸膛,说: “我敢打赌,他肯定会愿意。” 几个领导异口同声投了赞同票: “要得。派喜妹去,他冲波劈澜,没得人拉后腿,一定会用功学习,满载而归。” 黄春江接到此通知,穿起一件没得扣绊子的棉衣,腰里抹根稻草索,就上沧港区政府去学习了。 从此,黄春江、于沧生的个人命运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同样的一块土地,有的种子落下去,迅速成长为参天大树,有的种子落下去,却霉变坏死。 于沧生眼看黄春江像芝麻开花节节高,他自己却像被晒的豆角越来越缩水。 他没有从自身检讨,而是对黄春江充满了怨恨,暗暗责怪黄春江抢了他的前程。 他强咽这口气,与黄春江暗暗较劲:老子损失儿子补。看谁笑到最后。 他把于齐军送进沧港镇上的寄宿小学,于齐军也很争气,每次考试成绩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成为全班佼佼者。 于齐军高小毕业考上了龙寿县二中。可于沧生无力改变的是,儿子还是染上了永远无法根治的血吸虫病,别人染上这种病是屙血,他则是吐血,一吐就是半脸盆。 我和于齐军在龙寿二中的一年里,亲眼见他吐过一次血,那阵势十分吓人。他自己则显得很平静。 他特别强调说: “放心吧!我这病是先天性的,不会传染给同学们。” 尽管如此,大多数同学都尽量躲着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和他玩得最近的只有我和刘桂林。 这也因为我和刘桂林是班上最穷的,没人愿意与我们交朋友,是穷和病把我们三人联系在了一起,成了三个好朋友。经济地位,身体素质是结交朋友的前提和基础。 这天,我应于齐军的邀请,来到春柳湖,正好赶上黄春江领导的抢险护堤处于关键时刻,他要求凡是回家的学生,外面来做客的亲戚,都要无条件投身抢险护堤保卫战。 按此规定,我也不例外。 于齐军要我晚上偷偷离去,他用船送我到对岸。 我不同意。 我觉得黄春江很有吸引力,我愿意参与抢险护堤保卫战。肩挑手提对我来讲并不是难事,我从小就挑泥巴,割牛草,抛粮下种,打鱼捞虾,再苦再累的体力活我都能干。 于是,我亲身经历了春柳湖渔民与洪峰搏斗保护6华里大堤的那场保卫战。 那热火朝天的场景,那激情燃烧的画面,那响彻云霄的歌声,那舍生忘死的行动,令我终生难忘。 那场大堤保卫战决定了春柳湖的生死存亡。 风狂雨猛,黄春江率领春柳湖愿意连改、定居的渔人,忘我的劳动,义无反顾。 从鲤鱼港到罶口,渔人们不畏泥滑烂路,坡陡道长,挑的欢快,挖的起劲,呈现出一派热气腾腾,生龙活虎的景象。 这对于长年睡到穿衣,坐到穿裤,两块屁股像抹布,没有走过一步伸脱路,两把桨叶水上流,从没拿过铁锹和锄头的渔民来说,是何等巨大的考验呀! 黄春江挑着堆堆尖尖的一担土,从鲤鱼滩爬上堤面,脸上汗爬水流,嘴里气喘吁吁。 他摸一把晶亮的汗珠,甩进沅水,加快脚步来到罶口,弯腰倒掉撮箕里的泥土。 他伸直腰身,看见周小芹指着立在水里的一根竹竿朝他喊道: “春江哥,沅水涨得好快哟,一下下儿又爬上了一个节。” 黄春江问道: “怎么,你害怕啦?” 周小芹感叹地说: “真是困难重重呀!” 黄春江双手抓着扁担两端的勾系,说: “困难多不要紧,只要俺决心坚。决心,是办成事业的根本条件。俗话说:做事决心坚,泰山能凿穿,海底也要打个翻。要没得决心和勇气,睁眼看一看是困难,闭眼想一想也是困难,那还能干成什么事业。俺要树立人定胜天的信念。愚公父子能移山,俺能建设鲤鱼滩。俺春柳湖渔民要实现连改、定居,困难是暂时的,只要你咬住困难不放,迎接你的就是一派阳光。就是美好的艳阳天。” 周小芹听了黄春江的话,勇气倍增,挑起撮箕,摇摆着麻雀尾短辫,飞也似的跑向鲤鱼滩取土去了。 周围的渔民也无不深受感动,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示: “人在大堤在!” “拼上老命,也要保住大堤。” “困难像岩头,决心像榔头,榔头敲岩头,困难就低头。” 就在这时,忽听得胥大海一声惊呼: “夹卵哒!夹卵哒!大堤冒水啦!” 夹卵哒!是龙寿人的习惯用语,含义极其丰富。夹卵,与夹卵哒,仅一字之差,在表述的意思上有着相同与不同,究竟是表达什么意思,这要看环境、地点、对象、事件,才能准确地区分。这个词组虽然没有录入《现代汉语词典》,但其奇妙无穷的内涵是已经被录入《现代汉语词典》的任何一个词所无法替代,无可比拟的。其没有被录入《现代汉语词典》不能不说是遗珠留憾。 此时从胥大海口里说出的“夹卵哒”,所表述的意思是春柳湖新筑的大堤被沅水洪峰冲刷,已经出了大问题,已经出了天大的问题。 人们闻听此讯,蜂拥般地围拢过来。 正在土场取土的黄春江听了,心里一惊,连忙弯腰勾起还没上满的两撮箕土,扯开步子,奔向漏水的地方。 第二节人要得病不会事先给信的 第二节 人要得病不会事先给信的 “春江!春江!” 黄春江正奔跑着,听得背后传来他堂客梅秋华急切的呼喊声。他以为又是哪里出了险情,回头问道: “秋华!你喊得这么急,又是哪里出了险情呀?” 梅秋华手提宽叶子铁锹,一边奔跑,一边回答: “水兵,水兵很危险!” 黄春江瞪大眼睛问道: “啊!堤身很危险!” 梅秋华只听清了“很危险”三个字,重复道: “是呀!是很危险!要赶快抢救。” 黄春江说: “对对对,是要赶快抢救!” 他丢下肩上的扁担,来不及招呼众人,扯腿朝梅秋华跑来的堤段奔去。 梅秋华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他着急地问: “危险在哪里?” 梅秋华回答: “在俺自家渔船上。” 黄春江好生奇怪,以为是堂客急糊涂了,错答了他的话。又问道: “我问你,危险到底在哪里?” 梅秋华说: “是在俺自家渔船上呀!” 黄春江站下来,说: “你急糊涂哒,怎么会在俺自家渔船上呢?” 梅秋华说: “看你说的,我怎么会糊涂。刚才,我正在土场上,陈五奶颠着小脚跑来告诉我,水兵昨日夜里给你送衣服来淋了雨,从今朝早晨起发高烧,而今正烧得眉眼不睁,嘴里讲胡话,喉咙里出气不赢,半天水米没沾。五奶急不过,生怕水兵的身体出了大事,她担待不起,就特地来找俺两个报告水兵的病情,要求你和我赶快回船给女儿看病。” 梅秋华说着,眼圈红了。水兵是她的心肝肉,生怕有个好歹。她催促道: “春江,快走呀!” 黄春江听了,又吃惊又犯难,说: “没想到,水兵这个时候得病了?这病迟不得,早不得,偏偏这个时候得,也得的真不是时候呀!” “人要得病又不事先给信的。” 这时,一个声音从他两口子身后飞来,掉头一看,正是来给信的陈五奶,一颠一颠地走拢来,着急地说: “春江,你女儿病得蛮狠呢!你们两公婆麻利些回船去,看看水兵的病情,是继续要大队赤脚医生诊,还是送县医院诊。依我看县人民医院的技术水平高些,送那里诊才会保险。春江你虽然有几个女儿,但是你真正亲生的女儿就这一个,千万莫耽误了诊病,出了大事啦!” 黄春江的眉头皱起好高,连连搓了搓手,说: “嗨,这老天爷也真的做得出,不给我黄春江一点好脸色,不是这里出麻烦,就是那里出麻烦,搞得我好为难啦!” 陈五奶又催促道: “春江!大堤上有源福、银河,还有四老倌那么多人都在,你还是救女儿要紧。人的性命是大事。你两公婆麻利些去呀!治病救人,耽误不得一下下儿的。耽误了就会出大事。出了大事后悔都没得用的。” 黄春江觉得陈五奶讲得很有道理,人的生命就是一口气,那口气断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其他都可以重来。他往鲤鱼嘴码头走去。 可他提起的腿又立刻放了下来,他看到渔人们正在罶口上紧张地处理险情,他想到胥大海刚才报告的险情还没有彻底排除。从去年9月到现在,这些日子里,全大队150多个男女社员住芦苇棚,挖芦根土,顶风雪,战塌陷,流血流汗,连续奋战,挑土6万方,才凝成这6华里大堤,初步建成了一个890多亩的垸子。都指望的是什么呢?指望渔家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乘早过上好日子呀!在这各种斗争异常激烈而复杂的时刻,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女儿,离开大堤嘞?他望望堂客,又望望陈五奶,说: “大堤危在旦夕,我不能离开!” 梅秋华着急地问: “那女儿呢?” 黄春江说: “还是麻烦陈五奶给招呼一下吧!” 梅秋华张大含泪的眼睛,问: “那我呢……” 黄春江说: “保住大堤需要人力,你也不能离开。” 陈五奶听了,急得连连说: “春江你讲天话哟!人命是大事。你去不成,秋华也去不得呀!” 说着,她拉着梅秋华就走,嘴里连声说: “秋华走走走!快点去给水兵看病。” 梅秋华没有动,望着男人,只见春江向她投以期待的眼光。她亲切地对老人说道: “五奶,眼前保大堤要紧,春江不能走,我也不能走。” 说着,喉咙哽住了,顿了顿,又说: “水兵有您招呼,俺两口子放心。” 黄春江连声说: “是的是的,水兵有五奶您老人家招呼,俺两口子一百个放心!” 梅秋华一甩短发,朝罶口奔去。 黄春江望着堂客,心里既满意又愧疚。 陈五奶一边朝渔船上走,一边念道: “这两口子,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顾,嗨,都是为了公家哟,这满世界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哟……” 第三节带头人就只能为大家舍小家 第三节 带头人就只能为大家舍小家 “春江,听五奶讲,你女儿得了急病,你两口子至少要抽出一个去看看呀?”雷银河关心地说。 “银河!你也是当爹的人,尽管你有几个儿子,但你一个也不嫌多,每一个都是你的心头肉。多养的多疼,少养的少疼,不养的不疼。这世上当爹的哪有对儿女不心疼的呢?我不是不心疼水兵,也不是不想去给她治病。可我也是全大队的带头人,面对眼前这种特殊情况,我丢下全大队几百口人的利益不顾,只顾自己的女儿,老天爷都会不同意,都会要惩罚我呀!银河你说是不是?” 雷银河说: “是呀!当了这个带头人,就只能为大家,舍小家。这带头人要么不当,当了就要当好。不然就会背骂名。” 春柳湖的两个带头人一边指挥处理险情,一边低声吐露心里话。 黄春江说: “是的是的!我就是这样想的。不理解的会指责我这是讲空话,讲大话,做表面工夫,假充积极。你银河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就像从我心里走了一路似的。” 雷银河说: “我要不是当这个大队长,也就不会理解你这个支部书记。这个时候只有保大堤要紧,其他都只能放到一边。” 黄春江说: “做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做官要对得起老百姓。做官只顾自己,那就不是做官,那是作恶。恶有恶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全部报销。” 雷银河没有再说什么。他心里想:黄春江与卜思源比较,就是不一样。他眼前浮现起那天夜里独闯试验宴的情景。 “是雷大队长哟!你,可惜你……” 刘国池看清了站立船头的汉子,不知怎么说话才恰当。 “可惜我牙齿短,来迟哒,没赶上你们的宴会。你是想说这吧,刘副县长!” 平素日不善言辞的雷银河,这时竟说出了一席讽刺性的语言。 卜思源瞪着猩红的眼睛,很不满意地说: “哪个叫你狗子坐轿,不受抬举,不按时赴宴。” 雷银河说: “我要是按时赴宴,就看不到你们刚才的热闹场面啰!” 刘国池听出他话里有话,用眼色制止了还想说话的卜思源。去年、今年,他两次要卜思源通知雷银河出席宴会,是想利用机会拉拢他,劝他莫站在黄春江一边。可都没有如他所愿。 上一次,雷银河根本就没有来,很明显不把他放在眼睛角角儿里。 这次虽然来了,但听他一开口,就知道他是站在黄春江一边的顽固派。 上次请他,他不肯来,这次请他,他先说不来,可到最后他独自闯起来,一定是听了谁的指使,没怀好意,给他出难题来了。 刘国池不再理睬他,心想你一个小小的大队长,没资格和他这堂堂的副县长直接对话。他懒得理睬雷银河,对身边的客人说: “贵厂长对不起,粗茶淡饭,招待不好,请您原谅。欢迎下次再来。” 他又对甘长礼说: “捡场,捡场,赶快捡场。” 甘长礼连忙收拾摔得歪七斜八的锅盆碗盏。 雷银河故意在渔船两侧各用力踩了一脚,使得船舱里的锅盆碗盏和几条醉汉像滚水鱼蛋似的两边滚动。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雷银河回想起这一幕,仍然觉得好笑。 此时,他拿黄春江与这些人比较,内心对党支部书记更加充满敬意。他朝黄春江靠拢一点,尽可能地把重力移到自己肩上来。 黄春江明白他的用意,两人肩挨肩靠得更紧,共同扛起重力。 就在这时,抗洪抢险的渔人们看见一股脸盘大的浑黄水花,从外河往罶口里头冒。不论男女老幼都急得手足无措,涌起呼天喊地的声浪。 雷耀湘说: “千里大堤,溃于蚁穴。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找到漏眼。” 说着,他就要往水下钻。 雷银河一把抓住他,说: “四伯您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是让我来。” 他的话音出口,人早已钻进了滚花的湖水里。 胥大海生怕落后,已经走到齐颈深的水里。 “慢些!” 黄春江一声高喊,一手拖住了胥大海。 人们都惊疑地望着他,心想:火都烧到眉毛尖了,你还不急。但是,想起平素日每遇危急关头,他总是沉着冷静,泰然自若,不慌不忙地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大家又好像有了一股巨大的信心和力量: 有黄春江在这里,一定能战胜困难。 黄春江手一挥,说: “我和四伯、雷大队长,还有胥大海留在这里堵漏眼,其余的人继续去挖土挑土,加宽加高大堤。” 说罢,他扯开扣子,脱下衣服,甩进梅秋华怀里,钻进波涛翻滚的沅水。 渔人们都知道在激流中找漏眼是十分危险的事,弄得不好,被激流卷走,性命就完了。大家不愿意离开,关注地望着水面,为春江的生命安危吊着一颗心。 胥大海面对此情此景,又激动又担心,对大家说: “还站着干什么呀?学习黄春江,甩开膀子干啦!” “干啦!” 渔人们被提醒,齐声响应,顿时大堤上卷起了新的劳动热潮。 黄春江钻进水里,寻找漏水点,尽管他水性好,每次呼吸一口气之后可以在深水里劳作七八分钟,但他仍无法找准漏水的地方。 他表面上不慌不忙,心里则万分着急。他再次钻进水里,双手顺着堤脚摸索,探查,寻找,实在憋不住了,才露出水面换口气。 这时,挑土的卓有德走到水边,对露出脑壳换气的黄春江说: “哎呀!看你嘴唇皮儿都乌哒,快上来歇歇,让我替换你下水。” 黄春江摇摇头,吸一口气,两腿一弹,又钻入水底。他这冰冷的态度,令卓有德懊恼,失望,晃荡着肩头的两只空撮箕,扫兴而去。 杨光明挑土来到这里,边倒土边问: “春江哥!漏眼找到没有?” 杨春初也一边倒土,一边代替黄春江回答: “嗨,水花又加大了。这漏眼实在难找呀!” 刘源福说: “莫把春江累垮了,把他拉上来,我来替换他。” 雷耀湘、雷银河、胥大海一边往草袋里灌土,一边对人们说: “谁要想换他,除非沅水倒流。我们同他磨烂了嘴唇皮,他都不肯替换。大家还是展劲挑土去吧。” 第四节堵漏眼如同堵枪眼 第四节 堵漏眼如同堵枪眼 黄春江在水里寻找,一次次失望地冒出水换口气,又一次次满怀信心地钻进水里。 当他再一次从水底冒出来的时候,平时那黑红饱满的脸膛此刻如同擦了一层石灰,显得精疲力竭。要不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无论如何再也不会往水里钻。可黄春江望着波浪滔滔的沅水,望着展翅高翔的鱼鹰,耳边回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 “只要为革命,砍头也甘心。望儿长大后,也做革命人。” 他又信心百倍地吸足一口气,蹬开两条腿,顺着一股异样的水流往下,双手细心地摸排。 他经过无数次地出水,入水,反反复复地探查,耗时一个多小时,终于探查到了漏眼。 他定准了漏眼在水底的位置,双手一扒,两腿一蹬,“咕咚咚”吐出含在口里的气,冲出水面。 他甩掉头上的水,又伸手摸了摸脸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向雷银河、雷耀湘他们报告: “找,找到……漏眼找到了!” 雷耀湘、雷银河、胥大海异口同声地问: “漏眼找到了?” 黄春江肯定地回答: “找到了。” 雷耀湘说: “那就好!找不到漏眼,无从下手,就像比武打擂,没有对手,天大的本事也展示不出来。春江你先歇一会儿,堵漏眼的事,让我们来干。” 雷银河说: “堵漏眼我有经验,我来指挥。” 说着,他转对人们呼喊道: “大家都把灌了泥土的草袋背到这边来。” 人们听到大队长的命令,都背起灌满泥土的草袋,打着小跑,朝这边奔过来。 雷银河指挥大家从堤面往水里排成一条长队,将手中涨鼓鼓的草袋接力往下传。 黄春江、雷耀湘、胥大海站在水里,接过装满泥土的草袋,趁着那股水流,往漏眼里塞。堤面上堆成小山的草袋搬走了大半,全部塞进了漏眼里,渐渐地,堤垸内的水花平息了。 大家欢喜异常。有的抽烟,有的喝水,有的脱下身上的衣服把汗水拧干。 突然,大家听见周小芹喊道: “哎呀,水花又冒出来了,还越冒越大了。” 众人惊讶地望去,先前的水花芦碗大,眼下的水花则比脸盆还大。 胥大海着急地说: “这是怎么搞的呀!” 周小芹跺着脚说: “真是活见鬼!” 黄春江没有吭声,抓起一个灌满泥土的草袋,扎进水里。 堤垸内的水花不见了。 不等露出水面的黄春江喘口气,水花又出现了,而且越冒越大。 面对这种情景,谁不紧张,谁不担心,谁不着急。 李福华的眉毛打了结巴,担心地说: “拐哒,拐哒!” 邓金菊双脚跳起好高,嘴里连连喊: “这大堤硬会拐场!” 与众人相反,卓有德心里却像油油儿酥,嘴角露出一丝人们难以察觉的幸灾乐祸的神色。 黄春江不慌不忙地再次钻进水里,在先前塞了草袋的地方伸手一摸,只摸到了被水撕咬烂的草袋片片儿,泥土没有了。他分析,是不是草袋里的泥土经水一泡,散了,变成了泥浆,再经水一冲,就冲走了呢?是的,肯定是的。嗨,怎么解决呢?忽地,他眼睛一亮,突然想起了在鸭嘴湾大队搞“四清”工作时,也曾遇到过这样一次险情,万分危急关头,青光兴用麻袋灌高粱,塞住了漏眼。对,也照那办法试试看。嗨,长年漂泊水上,几时种过高粱呢!这,这怎么搞呀? 他那两道卧蚕眉向上一挑,脑海里有了办法。他朝堤面高喊道: “秋华,麻利些,到俺船上拿两个大麻袋,灌两袋大米来。” 梅秋华虽不明白男人的用意,但没有多问。她晓得,堵漏如救火,分秒不能拖,便拔腿飞跑而去。 黄春江又吩咐: “大海,你也去,和你嫂子把两袋大米扛来。要快呀!越快越好!堵漏眼如同堵枪眼,耽误不得。” 胥大海打起飞脚追上去。 有些人莫名其妙,问道: “背大米来干什么呀?” 雷耀湘说: “打发龙王爷啦!求它莫吞掉俺的垸子。” 周小芹摇摇麻雀尾小辫,说: “不是的。那是旧社会的迷信做法。” 雷银河说: “那依你说呢?” 周小芹眨了眨眼睛说: “我说,我说……” 老鱼鹰雷耀湘盯了她一眼,道: “我说呀,你不懂。告诉你,大米在水里浸湿,发胀,米粒越变越大,互相越挤越紧,不像泥巴,冲不走的。” 人们听了,都用赞许的眼光望着黄春江。 第五节人心都是肉做的 第五节 人心都是肉做的 这时候,大眼睛小伙子胥大海背着沉甸甸的一麻布袋大米,急步奔来。 老鱼鹰和实干家连忙迎上前接住。 黄春江挥手招呼道: “丢给我,丢给我。” 陈腊庭赶忙上前,伸手拦住,说: “慢些,慢些!这些大米是你自家的,先过一下秤,看有好重,以后队上好照数还给你。莫把你吃亏。” 黄春江说: “腊庭叔,这大米还与不还,都是鱼丸子烂在锅里,不得走滚的。” 陈腊庭说: “记个数字还是应该的嘛!” 黄春江加重语气说道: “没有社会主义这块大园地,俺穷苦渔人就没有这白花花的大米呀!为集体做出这点贡献,也是应该的嘞!” 陈腊庭听着,觉得眼前一片豁亮,心胸格外开朗。他激动地和胥大海搬起米袋,抛进水里。 黄春江在漏眼里塞进了一袋大米,不见第二袋递上来,好生奇怪,问道: “大海,你嫂子呢?” 胥大海喘着粗气说: “水兵得了急病,遍身滚烫滚火,脚手抽筋,上吐下泻,昏迷不醒。五奶在船上急得哭,见了我和嫂子,扎扎实实地骂了一顿,她拖住嫂子,要把水兵送往医院去抢救……” 刘源福不等大海说完,关心地说: “春江,你也应该回去招呼一下。” 黄春江却怒发冲冠,吼道: “这个人啦,变哒,变蠢哒!做事分不清轻重,嗨,真是气死人!” 陈腊庭说: “春江,人心都是肉做的。做恩娘的,哪不心疼自己身上掉下的肉!” 黄春江的火气更大了,连连说: “疼,疼,疼,就她晓得疼!我的心就是铁打的?!” 说到这里,他哽咽住了,眼前浮现出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伸开双手,向他怀里扑来。春柳湖的人们都晓得,黄春江最心疼自己的幺女儿。此时,幺女儿病危,他怎么不心疼呢!他想:多灾多难呀!世界上的好人都是这样,人生路上总会遇到很多的困难。嗨,有困难怕什么!顶着上嘛。他接着前头的话说道: “不能顾了心疼自己的亲骨肉,就丢开集体的利益不顾呀!大堤的漏眼不堵住,威胁着连改、定居的顺利进行,就能不心疼?!” 他对杨光明、杨春初说: “你们两个赶快去,一个把那袋大米背来,一个把秋华拖回来。” “呵,还用得着你派人拖!” 梅秋华满头大汗地扛着一麻布袋大米走来,肩膀一歪,“啪”地一声丢到地上。她抱歉地说: “我来迟哒。” 黄春江指着自己的堂客,劈头盖脑地说: “你还晓得来呀?我以为你变蠢哒,不晓得来了嘞!” “你这是什么意思?” 梅秋华不知是累了,还是生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黄春江搬起灌满大米的麻布袋,赶紧堵漏眼。 这时,雷银河、雷红菱扛着灌满大米的麻布袋奔来,他俩身后跟着一支扛着米袋的队伍,至少有三四十人。 陈腊庭、卓有德连忙上前劝慰梅秋华,说: “秋华,莫气,春江错怪了你。” 梅秋华站起身来,冷静地说: “不,他批评得应该。” 雷银河、雷红菱跳进水里,把一袋袋大米递给黄春江。扛着米袋的渔民还在源源不断地朝堵口奔来。120多袋大米堆在堤面上,像一座小山,人们在水里排成队,托起一袋袋大米,相互往下传递,最后传到黄春江手上,堵住漏眼。堤面上堆成小山似的米袋被搬平了,堤内的水花平息了。人们大都松了一口气。 风败了,拖枪而走。 雨败了,回头退去。 乌云还在翻卷,还在挣扎,企图永久遮住蓝天。 洪水,还在咆哮,还在顽抗,妄图冲决大堤,吞噬鲤鱼滩。 黄春江钻进水里,探查漏眼,洪水还在上涨,给大堤造成很大的压力,他担心120袋大米下水,只是暂时堵住了漏眼,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继续填塞大米,家家户户的大米基本上都搬来了,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冒出水面,要大家继续用草袋灌土,填堵、加固漏眼四周。 黄春江暗暗望了望背了冤屈的堂客,意识到自己刚才又犯了易于感情冲动的老毛病。他一个劲地指挥人们往填塞了米袋的堤脚,继续填塞灌满了泥土的草袋。 这时,梅秋华搬起一草袋土来到男人身边。 春江借此机会轻声问道: “女儿怎么样了?” 梅秋华眼含热泪,轻声回答: “正在大队合作医疗室打吊水。杨医生用尽了一切办法。就不知能不能脱离危险?” 黄春江嘴里喃喃地说: “求老天爷保佑。” 他心里只有一个希望: 大堤早些脱险,再去抢救自己的女儿。 这对夫妻的低声对话被一旁的卓有德偷听到了。他翻卷两只眼珠,心里打起了算盘。 第六节他们要来干什么 第六节 他们要来干什么 卓有德夹杂在紧张、繁忙、嘈杂的抗洪抢险人群中,想尽千方百计近距离接触黄春江、梅秋华夫妇,一则表现自己,二则打探情况,当他张起耳朵偷听到黄春江、梅秋华夫妇的对话后,心里打起了鬼主意。 卓有德暗暗设想:要是黄春江两口子去抢救女儿,这里的抢险堵漏无人指挥,自然人心涣散,斗志松懈,漏眼堵不住,大堤缺开口子,鲤鱼滩打泡泅。可是,疼爱女儿出了名的黄春江,这时竟变得如此铁石心肠,好像有意和他作对似的。他决计搅乱黄春江、梅秋华夫妇的心思,让他俩六神无主,以达到他卓有德的目的。 他那双算盘珠子似的眼睛珠儿转了转,对着众人大声喊道: “乡亲们,黄春江夫妇为了集体,丢下女儿水兵不管不顾,俺大家就狠得心,看着他的女儿死去吗?如果是你的女儿,如果是我的女儿,眼看她脚踏鬼门关,要进阎王殿,你会不管,我会不管吗?将心比心呀!凡是讲良心的人,都应该劝说春江两口子回去救女儿呀!” 人们纷纷响应道: “对呀!要是我的女儿病得这么严重,我早就什么都不管了,一心救女儿去了。春江,你两口子快回去救女儿吧!” “秋华,水兵是你的心肝肉,你快送她去县医院吧!” “春江,人的性命只有一次。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大堤万一溃口保不住,春柳湖还在,鲤鱼滩还在,明年还可以重新再来呀!人的性命没了就没了,永远不会再来了呀!宁要女儿,不要江山呀!” “秋华,幺儿幺女命肝心。水兵是你的幺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下半辈子悔都悔不完嘞!当你老了,病了,没有亲生的幺女儿心疼你,孝敬你,你那时会悔得心里疼呢!” 陈腊庭抓住黄春江的手臂,使劲往岸上拖。 周小芹拖住梅秋华,连推带搡。 黄春江捏住陈腊庭的手,朝大家深情地说: “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人都有自己的亲骨肉,谁不心疼嘞!可是,你们也应该理解我的心情呀!我女儿危险,大堤危险,两码事比起来,救大堤要紧啦!请大家放心,有五奶照看,有杨惠云打针喂药,水兵不会有大碍的。” 人们又吵嚷起来: “人是大事呀!” “春江你虽然有四个女儿,但只有水兵才是你的亲生骨肉呀!” 黄春江接着说: “大家莫吵,听我说嘛!水兵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只是我一家的痛苦,一家的损失,要是大堤溃决了,倒了垸子,这是大家的痛苦,是社会主义的损失。秋华,你说是吧!” 梅秋华强忍心头的痛苦,连连点头,并大声说道: “乡亲们放心!我给水兵测了八字的,她的命硬得狠,再加上有她前世的父母保佑,小鬼拢不了她的身,阎王爷不会勾她的簿,磕磕碰碰是有的,但对她没得大碍,她会长命百岁。” 一切劝说都失去了效力,人们没有办法,只好像这对夫妻一样,将自己的整个身心全部投入到眼前的堵漏斗争中。 “看,来船了!” 大家干得正紧张,忽听周小芹一声高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波浪滔滔的春柳湖上,驾来五条渔船,一条油光抹蜡的渔船在前面领头,其余的四条渔船排列两旁,像旧时水上出兵的阵势。 这五条船很快接近了堤脚。 人们清楚地看见,站在头一条渔船艄后荡桨的是虾公背。 左边渔船上荡桨的是大平顶脑壳火白鲢。 右边渔船上荡桨的是脸腮刮得溜光的卜思源。 当五条渔船靠岸时,卜思源大声喊道: “刘县长,到岸哒。” 喊声未落,从船棚里走出一个白衣笔挺的壮年人,扫视了一眼大堤上正在忘我担土筑堤的人们,嘴不说话,脸无表情,只暗暗向卜思源递了个眼色。 卜思源朝岸上喊道: “喂!大家注意,刘县长从百忙中挤出时间前来检查指导工作,请大家就地休息,听刘县长作指示!” 来往穿梭的人流中,传出一片嘲讽声: “真的是个傻宝,不晓得看阵势。他家的渔船起火了,看他有心休息啵!” “你又不懂,他是叫俺列队欢迎刘县长驾到。卜思源这个人狡猾得很,说话历来是启发式,说一半留一半。对他的话不能只听表面,要往深里去想。” “跟这种人打交道要绞尽脑汁,实在是吃亏得很。” “不把他当回事就得了呗!懒得跟他费心思!” 外河堤脚的黄春江听了这些议论问道: “你们说的是什么呀?是怎么回事呀?” 胥大海把大堤内发生的事告诉了他,还说: “看,他们上堤面来了。火白鲢还搬了一包炸药和一根雷管,不晓得用意何在?” 黄春江反问: “炸药和雷管?” 胥大海点头道: “是的!是一包炸药和一根雷管。” 黄春江又问: “你没有看错啵?” 胥大海肯定地说: “凭我这双大眼睛,看得一清二楚。火白鲢手里的确搬了一包炸药和一根雷管。” 黄春江再问: “你敢保证不会看错?” 胥大海回答: “绝对不会看错。徐学勇一手搬着一包炸药,一手抱着一根雷管,正尾随刘国池、卜思源后面,目中无人地朝这边走来。” 黄春江胸有成竹地说: “我晓得了!天灾,人祸,该来的,总会要来。你不想他来,他偏偏要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正好检验一下我们的力量。没什么大不了的!” 雷银河、雷耀湘一直紧盯大堤内侧从堤脚往上走来的几个人,两双眼里简直喷出了火星。 雷耀湘恨恨地说: “徐学勇肩膀上冤枉长了那么大一颗脑袋,里头全是装的猪脑髓,有人给他喂一瓢潲水,他就摇头摆尾直哼哼。” 雷银河说: “一点都不像读了十几年书的人,脑壳长在别人身上的,总是被 人当枪使。” 杨春初、杨光明早就注意了这伙人。 杨春初愤怒地说: “徐学勇上回搞翻一船鱼,没有去坐牢,是春江哥保了他。可他还是不知好歹,把人当鬼,把鬼当人。他这回要是走极端,看老子当场捏死他!” 杨光明也痛恨到了极点地说: “以非常手段,解决非常之人。狗日的家伙,大不了抵他一命。” 这时,卓有德走拢来,对黄春江说: “春江你看刘副县长、卜支书他们来了,徐学勇手里好像还搬了东西,是来慰问大家的吧?” 黄春江反问道: “卓队长你是最熟悉、最了解刘副县长的。你说他是来干什么的呢?” 卓有德说: “领导人的事,我这个平头老百姓可捏拿不准。特别是像刘副县长这样高水平的领导人心里怎么想的,像我这样一个只晓得打鱼摸虾的鱼佬得,哪里猜得透呀?春江,我真的猜不透他们要来干什么?” 黄春江说: “不管猜得透,还是猜不透,你先猜猜嘛!” 卓有德连声说: “不敢猜!不敢猜!省得闹笑话!刘县长一行究竟来干什么的?春江你心里一定有数了。” 黄春江说: “要说没有数,那是假。要说完全有数,那也不真。总之,你卓队长不用猜,我黄春江也不用猜,再等几分钟,刘副县长一行到了我们面前就知道了。卓队长你说是不是?” 卓有德连连点头道 “是是是!春江你说得完全对,就像从我心里走了一路似的,把我的想法全部说出来了。” 黄春江哈哈一笑。 卓有德也哈哈哈一笑。 第七节渔民们对他不屑一顾 第七节 渔民们对他不屑一顾 黄春江暗暗思忖,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刘国池顶风冒雨而来,一定有他重要的意图。这个经过洞庭湖的风浪洗礼的打鱼人,已经成熟、老练了许多,他做好了对付一切意外斗争的思想准备,依然站在齐腰深的水里,镇定自若地指挥大家堵塞漏眼。 火白鲢徐学勇第一个爬上堤面,气势汹汹地吼道: “卜支书给你们下命令,怎么不听?有没有组织?有没有领导?你们一个个都是二百五呀?脑壳长在屁股上呀?难道听不懂卜支书的话吗?” 虾公背跳上岸,撑开一把洋伞,又百般殷勤地扶着船脑壳上的刘国池上岸,把洋伞举在他头上,陪着一步一步往堤面上爬。 卜思源领着剩下的几个渔民湾好船,也簇拥在刘国池后头,大摇大摆地走来。他拢岸就碰了一鼻子灰,心里火苗子直扑,但他在这种时候决不会露于外表,依然笑笑嘻嘻地对挑土打夯的人们说: “乡亲们,这些日子里,你们扁担不离肩,锹把不离手,拼死拼活地干,流尽了汗水,吃尽了苦头,革命精神可嘉。而今,刘县长从百忙之中挤出时间来慰问你们,是你们休息的时候到了。请大家都放下手里的工具,围拢到刘县长这边来。大家说好不好呀?” 没有人回应。 唯独徐学勇大声呼应道: “好呀!好呀!让我们都自觉地团结在刘县长周围,将革命进行到底!” 周小芹、周中枝、周银枝、李富华、邓金菊这些姑娘们忍不住发出一阵“吃吃”的笑声。 刘国池感到脸上肉麻,但他强装镇定,这是他几十年练就的真功夫。 卜思源不怕丢脸,不怕挫折,他爬上堤面,继续哇啦哇啦地说: “喂,乡亲们!我说春柳湖的乡亲们!请你们停下手里的工夫,休息片刻呀!县里的领导来看望你们,要还以礼貌嘛!” 刘国池走进人群当中,笑着说: “嘿嘿,莫客气,莫客气!我刘国池又不是第一次到春柳湖,到底来了好多次,我都记不清楚了。都是几个熟人,没必要这么客气嘛!” 卜思源抓住机会,赶忙说: “下面,请刘县长作指示,大家欢迎!” 一片沉默。 卜思源提高嗓门喊道: “请刘县长给大家作指示,鼓掌欢迎呀!” “哗哗!” “哗哗!” 渔人们鼓倒掌,喝倒彩,好似怒涛拍岸的回声。 刘国池恼羞成怒,想要发火,又无题发作;不讲话啵,又打了开台。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决心强忍这口气,给这些顽固不化的渔民做一番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 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先讲了一通客气话,之后便大讲连改、定居的不利条件。他指指天上,指指沅水,说: “看,天上的雨,还在下;江里的水,还在涨;这围水堤像一根丝草,怎么经得起洪峰袭击,惊涛拍打?迟早一天要倒垸。投入再多的人力,花再大的代价,肯定是守不住这个小小垸子的。依我看,与其被动溃口,倒不如干脆扒开罶口,诱鱼群进春柳湖,待到退水时,把竹簾子一插,就是满湖白花花的银子嘞!这和挑肩压膀比较,强得多嘛!合算得多嘛!花大钱都无法买来的好事呀!乡亲们,机会只有一次,不会再来呀!抓住机会就等于抓住了胜利呀!” 刘国池说话时,一双眼睛梭来梭去,没发现正在水里紧张堵漏眼的黄春江,他心里暗自庆幸,只要黄春江不在这里,事情就好办得多。这个角色实在难得对付。过去那样整他,都没把他整倒威。他领头搞连改、定居,拼死拼活修起了围水堤,如今要破口,他拼了命也不得干。 正因为刘国池有这种心理,事前就作了一番与黄春江较量的思想准备。眼下黄春江不在,真是难得的有利时机。赶快抓紧,利用天时地利,把群众都争取到自己一边来,最大限度地把黄春江孤立起来。 刘国池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把大堤破口讲得天花乱坠,把连改、定居贬得一钱不值,毫无意义。 他自鸣得意,佩服自己口才出众。 可他讲了半天,人们依然用自己手里的工具加紧挖,展劲挑,用力夯,对刘国池不屑一顾。 可刘国池以为大家没听明白,还想集中强调几句。 可是,火白鲢早已不耐烦了,喊道: “刘县长,三句好话比不得一马棒。你讲的好话用船拖,这些经黄春江培训出来的花钢岩脑壳,还是不会听。卜支书,过来。你挖眼,我装药。长礼叔,还站着干什么啦!都来动手嘛!” 第八节点燃了炸药包的引火线 第八节 点燃了炸药包的引火线 老鱼鹰雷耀湘早就要驳斥刘国池,由于和黄春江指挥人们进土,一时离不开。 这时,漏眼堵住了,他穿过来往挑土的人流,不屑地望了一眼刘国池,走到手抱炸药的火白鲢面前,问道: “徐学勇,你这样反对连改、定居,是喝了谁的迷魂汤?” 火白鲢哪里经得起这一问,大声嚷道: “刘县长指挥破口诱鱼,你这个假地下共产党员也敢反对?” 雷耀湘哈哈大笑道: “我是假地下共产党员!依你这小杂种看来,我是不敢反对刘县长破口诱鱼啰?” 徐学勇说: “谅你也不敢反对刘县长!因为你是假地下共产党员!” 雷耀湘拳头一挥说: “老子就敢反对!你又怎么样?” “我也敢反对,你又怎么样?” 一声高喊,一个魁梧结实,气宇轩昂的年轻渔人,阔步流星地走过来,遍身湿漉漉的滴着水珠,宽阔的长方脸盘闪烁着坚毅的光彩,两只深邃明亮的眼里放射出威严逼人的锋芒。开口说话,如敲钢击铁般铿锵有力: “谁要以破口诱鱼为名,阻挡连改、定居的进展,俺就要反对!” 卜思源、徐学勇、甘长礼一伙人听了,眼光一齐投向主子。 刘国池干咳了几声,想借此长长威风。他摆出一副上级领导的姿态,说道: “春江同志,我多次苦口婆心地帮助你,劝导你,没想到,你还是不改正,反而变本加厉。看看,竟敢血口喷人。我提出破口诱鱼,是为了给群众谋利益,怎么是破坏?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连改、定居迟早是要搞的,眼前搞,条件不成熟,未免为时过早。面对严峻的现实,你却固执己见,坚持蛮干。这不是存心把群众往水里推吗?这不是有意让群众捆紧肚皮过日子吗?这不是阴谋破坏党的事业吗?你想想,你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火白鲢得胜地嚷道: “是呀,你害死了一个邓平祥,又害死了一个朱秋萍,你要抵命嘞!你一条性命抵两条命还不够呢?” 卜思源助威: “春江你目无党纪国法,不完成对国家的鲜鱼上交,影响出口援外计划。你……” “住口!”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卜思源的话。 “胡说。” 又是一声帮腔。 人群外走来一男一女,人们见了,又惊又喜,纷纷问道: “天湘,平祥脱险了没有?” “王萍,指挥船侧翻的原因查清了吗?专家们给出鉴定结果了吗?” 他俩没有直接回答。 小伙子走到卜思源跟前。 姑娘逼近了火白鲢。 朱天湘吼道: “谁说邓平祥死了!就是你卜思源死了,他还不得死嘞!橘姨妈给他算了的,他的八字硬得狠,要活到一百岁!” 王萍说: “徐学勇,我总算看穿了你!亏你还有脸说春江哥不完成国家鲜鱼上交任务。我问你,指挥船是什么原因翻船的?你一贯充英雄,其实你是只大狗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脑壳长在屁股上,只晓得给人家当枪使。你的行为,是严重的犯罪。国家法律会对你作出严厉的惩罚。你等着瞧吧!” 她转对众人说道: “有人以为那一船鲜鱼泼进了湖水,春柳湖上交国家的鲜鱼任务就完不成了。而事实是,全省渔业大队上交鲜鱼任务排名春柳湖位列榜首,得到省水产局的两万元奖励。这都是因为全大队的渔船在东洞庭湖里打破一家人一条船的界限,实行劳动力优化配置取得的成果。” 两件喜事,使人们欢腾起来。 躲在一旁的卓有德见有利形势变成了不利形势,弄得刘国池搓脚捏手,无以对策。他心里着急,担心达不到预定的目的。他躲躲闪闪地走到徐学勇面前,两只眼珠一转,右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两手做出用锹的姿势。 徐学勇心里早就忍成一坨血,恨不能吵起来。他看到卓有德的动作表情,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决定马上采取行动,给黄春江一个措手不及。 他夺过卜思源手里的锹,抱起炸药,走到离人群不远的地方,三锹两锹,挖了一个眼,把炸药放在眼里。 卜思源看在眼里,声不做,气不出,拉着刘国池连连后退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他还边退走边说道: “刘县长你大人大量,不与他们这般小人计较。走,我们走开,不和这些小人在一起,捡螺蛳都隔他们三丘田。” 这时,徐学勇看见刘国池、卜思源已经走到安全的地带,他便大声喊道: “喂!放炮破口啦!不愿意死的走开些。” 火白鲢龇牙瞪眼地叫喊着,划火点燃了炸药包的引火线,跑开几十丈远,扑身躲到堤脚下。 引火线“嗞嗞”地燃烧着,火苗迅速往前跳。 第九节大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势 第九节 大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势 未必眼巴巴地看着用血汗筑起来的大堤缺口,报废,让正在进行的连改、定居断送在这些人手里吗?这个特大的问号在每一个渔人的脑海里闪现。 正当此时,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道: “春江,你女儿水兵的病又加重了,而今快要断气哒,你还不赶快回去抢救!” 这一声喊,犹如五雷轰顶,惊得人们目瞪口呆,惊得黄春江脑壳里嗡嗡作响,惊得梅秋华浑身打战。 梅秋华朝黄春江连声说: “春江!水兵她她她……水兵我的儿啊……” 她“哇”的一声昏倒在地。 王萍和周小芹一边揩泪,一边将她扶起。 梅秋华倚靠在两个姑娘身上,喘了一口气,又坚定地站直了身子。 瞬间,黄春江眼前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情景。一种是,大堤缺口,洪水咆哮,吞噬鲤鱼滩,渔民驾着渔船,漂东边,走西边。刘国池站在指挥船头,指手画脚,发号施令。一种是,鲤鱼滩新房一排排,绿树一行行,鱼池一片片,银网一张张,红旗飞舞,歌声嘹亮,生机盎然,蓬勃向上。另一幅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儿,在风雨交加的黑夜,手提渔灯,踩着稀泥巴走到他面前,睁大乌亮溜圆的眼睛递给他衣服。 顿时,泪珠从黄春江眼眶里打一个滚掉下来,滴在衣服上。啊!这正是女儿昨夜送来的衣服呀! 黄春江心里火煎火燎。真正坚强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软下去。他暗暗下定决心,千万不能让旧景重现。女儿的生命固然重要,但如果决堤,新筑起来的890多亩垸子被洪水席卷,春柳湖的子孙后代永远只能生活在血吸虫窝里,没有幸福日子过。有大队赤脚医生杨惠云给水兵治病,她的责任心是第一流的,足以让人放心;有陈五奶照看水兵,她什么阵势都见过,她有办法保住水兵的性命。他不容多想,必须掐灭“嗞嗞”燃烧的引火线。 他分开两旁的渔人直往前冲。雷耀湘拦住他,说: “春江你让我来!我横直老了,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亡。” 他话没说完,直接往前冲。 黄春江一把抓住雷耀湘,用力往后推。他自己则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 “春江哥你是5个儿女的父亲。你闪开。让我来!” 胥大海的吼声。 “你们都闪开。看我的!” 雷银河放声高喊。 “我老哒!死了也值得。” 雷耀湘如波涛呼啸。 “让我这老家伙上!” …… 一片撼山慑水的呐喊。 黄春江甩开雷四伯,高喊: “大家快让开!” 刹那间,他像一支离弦的利箭,冲了上去。引火线离炸药包越来越近,十寸,八寸,五寸……千钧一发。一双双眼睛盯着冲上去的黄春江,心快要蹦出口。 “轰隆!” 震天撼地一声响,奔流的沅水,银柱升腾,白浪翻卷。 渔人们痛心地放声呼唤: “春江!春江呀……” “春江哥!我的春江哥……” “黄书记!黄书记啊……天啦!” 风停了,雨住了,奔流的沅水放慢了脚步,要亲耳聆听春江给人们的回答。然而,不管呼声多急,喊声多大,他却安然地躺在堤坡上,不作半句回答。 雷耀湘抱起黄春江,睁大被泪水模糊的眼睛,仔细地看了看他脸上,又心疼地在他身上摸了摸,捏了捏,见没有什么破伤,才放松了揪紧的心。他告诉人们: “看春江这个样子,是被震得昏死过去了。” 原来,黄春江冲上去,见炸药很快就要爆炸,便迅疾地抱起,死劲甩向沅水。迅雷不及掩耳。不等人们看清,炸药在半空中发出了爆炸的声响。 黄春江醒过来,睁开眼睛,从老鱼鹰怀里一个鲤鱼打挺地站起来,开口就问: “大堤保住了没有?” 人们响亮地回答: “大堤保住了,春江你放心吧!” “春江哥!春江哥!让我抱抱你吧!” “黄书记命大!阎王爷都怕了你呢!” “我们的新渔村还没有建设好,菩萨保佑黄书记一生平安,领导大家把新渔村建设得比天堂还要好咧!”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惊天动地的狂笑声。 黄春江脸上露出得胜的微笑,他面对大家,浑身猛提了一口气,右手握成拳头,用力一挥,张开大嘴,领头唱起了那首痛心的民谣: 娘呀娘呀娘呀娘, 养女莫嫁打鱼郎, 渔霸吃人虫吸血, 黄肿大肚摆成行, 日守河坡夜守滩, 十天九日饿肚肠, 男人大肚遭惨死, 孤儿寡母去逃荒。 春柳湖渔民对这首民谣太熟悉不过了,顿时都跟着一起合唱,唱着,唱着,并没有出现往日唱起这首民谣时一个个脸上挂满泪珠,一张张嘴里泣不成声的情景,恰恰相反,而是越唱声音越洪亮,越唱脸上越放光,大家手挽手,肩并肩,群情振奋,众志成城。大堤上,挽起的手臂像卷起的浪峰,响亮的口号如呼啸的江水,大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势。 鱼鹰被感动。 杨柳被感动。 芦苇被感动。 艾蒿被感动。 就连天上的白云,水里的鱼虾也被感动,纷纷赶过来助威。 第十节大堤十分危险 第十节 大堤十分危险 突然,黄春江转变了神情,两眼紧盯着徐学勇,射出咄咄逼人的目光。这眼光,就像一把火,点燃了六月的干柴,熊熊燃烧,不可阻挡。 顿时,渔民们都像他一样,瞪大眼睛,紧盯徐学勇脸上,一双双拳头高高举起,一边挥舞,一边逼近徐学勇面前,发出给阵阵怒吼: “徐学勇你读书读进狗肚子里云了,变成了一条黄眼狗,坏人不咬,专咬好人!你说,谁叫你这么做的?” “徐学勇你真是狗胆包天,坏事做了一件又一件。开除你的春柳湖籍!” “你这是违法犯罪你知道吗?” “你要是炸开大堤,你就要在牢里坐一辈子,把牢底坐穿!” “你这样胡作非为,你对得起养育你的春柳湖吗?” “你对得起爱护你,宽容你的春江哥吗?” “你说话呀!你回答呀!你变成哑巴啦!” “真是名符其实的火白鲢。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徐学勇你认错不认错?不认错就把你捆起来,送到派出所去!” 徐学勇骇得两腿打颤,浑身筛糠,恨无地缝可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把春柳湖的群众全都得罪光了,成了大家的对立面。此刻他尝到了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滋味。他想溜,又不敢;他不溜,生怕吃家伙。他一反往常,像一团软丝草,畏缩在刘国池背后,浑身瑟瑟发抖。 刘国池见事情闹到这步田地,生怕群众围攻他,也一反过往宠爱徐学勇的态度,对准他的脸上“啪啪”两巴掌,抽出了灵灵醒醒五根指拇印。他狠狠地责怪道: “群众思想未通,谁叫你行蛮?!我要法办你这个家伙!” 徐学勇摸摸脸腮,张开嘴说: “我,我……” 刘国池连忙推他一把,没让他把话说出口,并对着他吼道: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革命群众能饶过你吗?” 徐学勇眼巴巴望着刘国池,申辩道: “刘县长,我,我对您……” 刘国池从徐学勇的口型判断,他是想说“我对您忠心耿耿呀”,他根本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如果让徐学勇说得越多,对他刘国池越加不利。他朝卜思源、甘长礼等人挥了挥手,威严地命令道: “来人!给我把他带走!隔离起来,深刻反省!” 渔民们围住徐学勇不放,呼喊,怒吼,要对他进行现场批判。 黄春江按捺住心中的愤怒,说道: “乡亲们,徐学勇只不过是人家手里的一杆枪,这笔账要算到幕后操纵者的头上。” “春江哥!漏眼又在冒水,大堤十分危险!” 胥大海的呼喊,压倒了所有的声音。 黄春江看见从漏眼处翻出的水花,越来越大,由碗口大,眨眼之间变成了脸盆大。如此来势,不要多久,大堤就会崩溃,形势万分危急。 渔民们都望着黄春江,着急地问道: “春江!这可怎么办呀?” “春江哥!我们哪怕赔出性命也要保大堤安全呀!” “黄书记你得赶快想办法呀!” 刘国池、卜思源、徐学勇、甘长礼等却在一旁幸灾乐祸。 特别是徐学勇陡然来了精神,朝黄春江挥动拳头,要说什么。 卜思源朝他狠狠地踹了一脚。 徐学勇这才又缩回到刘国池背后,他嘴里虽然不说什么,但脸上却洋洋得意 就在这时,从沅水上游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马达声。 黄春江举头望去,一条机动船从西天底下顺流飞驶,好像驱赶着波涛,向东而来。 黄春江果敢地下令: “拦截这条机动船!” 有人不明白地问: “眼下堵住漏眼要紧。拦截机动船干什么呀?” 黄春江响亮地回答: “截住这条机动船,下沉到漏水的地方,保住大堤。” 渔民们说: “机动船的主人会同意吗?” 黄春江说: “非常时期,非常举措。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抗洪抢险更重要的了。船主不同意也得同意。” 刘国池吼道: “黄春江你发疯了!这世界不是由你说了算!” 黄春江也冲他吼道: “在这块地盘上,今天就由我说了算!大海,赶快从堤内拖一条小船过来,我俩一起去拦截机动船。” 眨眼间,胥大海、李清波、朱天湘拖了卜思源那条小船过来,放进沅水。 黄春江跳上船头,李清波荡头桨,胥大海抓艄桨,朝顺流而下的机动船直驶过去。 黄春江对着顺流而下的机动船大声呼喊: “停船!停船!赶快停船!” 机动船没有停,从沅水主航道转向朝这边直驶过来。 黄春江双手卷成喇叭,对着机动船上大声说: “船上的同志请听好!因抗洪抢险需要,征用你们的机动船,请顾全大局,接受征用。” 机动船上的人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话,没有手势,没有回答,依然驾驶机动船驶了过来。 黄春江继续喊道: “等到险情排除之后,春柳湖按章赔偿!一定赔偿你们一条一模一样的机动船。” 机动船上还是没有人答话,只是朝这边越驶越近了。 渔民们看见,一个脚蹬草鞋,手拿斗笠,身材魁梧,满头银发的汉子走出船舱,走上船头,举起手中的斗笠,朝这边挥了挥。 高大汉子身后跟着一个中等身材,肩背黄挎包的青年人。看样子好像是机动船主,不知是愿意接受黄春江的征用,还是要提征用条件。 渐渐地,渔船与机动船靠近了。 黄春江纵身跃起,从渔船飞上了机动船。 第一节婴儿见到了久别的母亲 第五十五卷 针锋相对 第一节 婴儿见到了久别的母亲 机动船驶近了大堤。 “呵呵,你们这里好热闹呀!” 那个脚蹬草鞋,手拿斗笠,身材魁梧,满头银发的汉子跳下机动船,一步跨上大堤,对渔民们说道: “乡亲们辛苦了!” 那个肩背黄挎包的青年人紧跟在他后面。 渔民们见了,兴高采烈地迎上去,有的接过他的斗笠,有的紧紧抓住他的双手,有的扑到他怀里。 高大汉子对黄春江说: “情势危急,分秒必争。赶快往船上装土。” 黄春江指挥渔民们往机动船上投放装满泥土的草袋,机动船渐渐下沉,像一道墙护住了有漏眼的那段大堤,承受着激流冲刷,风浪拍打,堤内翻起的水花很快平息了。 渔民们围着高大汉子欢呼。 “严书记,您好呀!” “多亏严书记来啦!” “严书记是俺渔民的大恩人啦!” “菩萨有眼,每当春柳湖生死存亡时刻就把严书记派来搭救的来了!” “严书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大家想您的时候,您就来了!” 高兴的喊声,热烈的呼声,响成一片,淹没了堤内外的波涛声。 人们像潮水般涌上前,把满头银发的高大汉子围得水泄不通。大家争着同严书记握手,问好。 严东华对眼前的每一个渔人,都像亲人一般的熟悉、亲热。他伸出粗糙结实,茧花层层的大手,握了这个,又握那个,脸上春风荡漾,嘴里不停地问长问短,问寒问暖。 此时的罶口,好一派喜迎亲人的欢乐景象。 黄春江没有像人们那样高声呼喊,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就像隔奶的婴儿见到了久别的母亲,喉咙哽哽的,鼻子发酸,泪珠成串地往下淌。他抹了一把,又抹一把,可脸上的泪水怎么也抹不干,他干脆不抹了,任凭泪水流淌。 严东华周围热热闹闹,而刘国池面前却冷冷清清,两相对照,既难堪,又有趣,充满了某种深意。 刘国池孤独地站在一边,心里阵阵发寒,脸上阵阵发烧,退又不便退,进又不好进,真是两手提篮(难),左难(篮)右也难(篮)。 不知为什么,当他第一眼看到严东华出现的时候,心情就紧张起来。他原以为,在这天上吹风下雨,地上泥泞路滑,江上波涛汹涌的时刻,严东华是绝对不会来的。更何况,全县两千多平方公里范围内,大小三十条江河,宽窄七十个湖泊,处处洪水猛涨,有好多的大事要抓,他身为县委书记,无论如何也不会跑到春柳湖这个弹丸之地,而且是荒洲野滩上来。一个小小的仅有三百多号人的捕捞大队,在全县33个公社农场,900多个大队中,排不上号,列不上榜,非轻非重,无关紧要。他严东华哪有时间,哪有精力顾得上跑到这里来呢? 然而,事实与意料恰恰相反。 严东华不仅来了,还奉献出自己乘坐的机动船,让黄春江、雷耀湘这伙渔佬得往船上装满泥土,沉入水中,彻底堵住了漏眼,保住了春柳湖渔民用血汗筑起的6华里大堤和890多亩垸子的安全。 严东华为春柳湖所做的,与他破口诱鱼的行为截然两样,恰恰相反。收到的效果也完全成反比。在严东华面前,他是下级。严东华代表的是县委、县政府,他尽管位列副县长,充其量代表县水产局。他与严东华不是一个步调,不是一套做法,接下来严东华会对他怎么样?春柳湖的渔民会对他怎么样?特别是黄春江前面挨了他那么多的整,穿了他那么多的小鞋,他会不会借此机会对他作出猛烈地反扑呢?以黄春江一贯的性格和平时的作风,是肯定不会给他留一丝丝儿情面的。该报复的时候不报复,该泄愤的时候不泄愤,那他黄春江还算得上男子汉? 刘国池暗暗问自己:眼下这种特殊场合,他该怎么办呢? 刘国池想了想,对身边的甘长礼一伙人说: “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呀?一个个都像打硬了的一根桩,真没出息!难道还要我把你们当小学生教吗?赶快上去欢迎嘛!” 刘国池见甘长礼呆若木鸡,不知所措。他小声骂道: “蠢东西,去嘛!” 甘长礼仰起脸问道: “这伞?刘县长不要我给你举啦?” “收下,收下。” 刘国池极不耐烦地朝他甩了一下手,便硬着头皮,强装笑脸,朝严东华走去。他边走边想:他严东华是主宰全县党政军的一把手,他自己仅仅是政府的一个副职,人在矮檐下,岂敢不低头。男子汉,大丈夫,该低头的时候就低头,好处多多,坏处没有。他一生的实践足够证明这一点。要不然他早已被枪毙,化作一缕青烟去了另一个世界。 刘国池想到这些,走向严东华的步子也硬了许多,脚没有先前那么绊了,腿没有先前那么颤了,脸上的笑容堆的更多了。 第二节无地自容 第二节 无地自容 县委书记早已注意到了刘国池的存在,不等他开口,抢先招呼道: “国池同志,你来得早呀!” 他严格按照党章规定,党内同志不论职务高低,相互不称职务,只称同志。 刘国池笑嘻嘻地迎上前说: “是的。我昨天下午就来哒。严书记,您也来啦,辛苦了!” 他向严东华伸出白净的右手。 严东华也豪放地把粗糙的大手伸过来,和他紧紧地握着,用犀利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 刘国池也上下打量了一眼县委书记,不觉满脸像猪血灌了一般通红。他从严东华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好像被钳子夹了似的隐隐作痛。他动了动嘴唇,不知讲些什么好。他经过几秒钟斟酌,终于说道: “严书记您真如神兵天降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您来得正是时候呀!” 严东华见他这般尴尬神情,朗朗笑道: “没想到你亲自坐镇春柳湖,指挥抗洪排险保大堤呀!” 周小芹白了一眼刘国池,那张从不饶人的快嘴说道: “他才不是指挥抗洪排险保大堤嘞!他要破口诱鱼,让洪水一口吞掉我们用血汗修筑起来的890多亩垸子。” “对的,是要破口诱鱼。” 刘国池接过周小芹的话倒十分干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他见不懂事的巧嘴姑娘当众告状,不留情面,他索性抢先汇报,占个主动,以便封住这些愚昧群众的口。他望着严东华说: “严书记,我想把工作思路向你汇报一下……” “一切我都知道了。”严东华打断他的话:“你只说说,你这破口诱鱼的主张,春柳湖的多数群众同意了没有?” 刘国池回答: “我正在征求大家的意见,没想到您就来了。” 不等刘国池的话章落下去,人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是穷当家。俺坚决不答应。” 严东华又问: “国池同志,群众还没同意,你打算怎么办?” 刘国池回答: “先做耐心细致的说服工作。依据我的经验,要想把群众的思想工作做通,先要做通干部的思想工作。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在春柳湖这个地方尤其如此。如果把大队党支部一班人的思想工作做到家了,群众的思想工作就好做了。也可以说群众不通也通了。” 严东华耐心的听刘国池把话讲完,他挑了挑剑眉,宽阔额头上的皱纹战动了一下,对刘国池说: “那好吧!国池同志,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这说服工作你就不用做了,完全交给我来做。你看行不行?” 刘国池心慌了,有点无地自容。他十分了解严东华的性格,越是内心对你有不好的看法,越发表面对你客客气气。他越是严厉批评的干部,越是受他内心的爱护。龙寿县的干部都知道,凡是被严东华在大会上点名批评,或是在他办公室拍桌打椅怒吼过的干部,都得到了重用提拔。越是客客气气对待的干部,往往不经意间就会被降职或被拿下。刘国池想到此,有点手足无措,语无伦次: “严书记您是上级,您太客气了。那我……往下……那我……” 严东华明白他的意思,干脆利落地说: “你先回去,等我的电话。” 刘国池知道严东华的用意,只问了一句: “就走?” 严东华点头道: “马上就走。” 刘国池连声说: “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严东华说: “国池同志,把你的冲锋舟留下。” 刘国池一怔,想说什么,但不敢说出口,只得点头道: “好的。好的。我把冲锋舟留下。” 严东华挥挥手说: “你快走吧!” 刘国池装着十分轻松的样子,又伸手和严东华握了握,转身朝湾船的码头走去。俗话说:才鱼婆子走了才鱼秧儿散。刘国池一走,虾公背,还有那几位反对连改、定居的渔民,也悄悄弄弄地溜下堤坡,上船去了。 剩下的卜思源也觉得无地自容,也想走。他假装喊道: “刘县长,你等等。我安排机动指挥船送你回县城。” 他边喊边跑,溜上渔船去了。 “哈哈……” 人们发出一阵嘲笑声。 严东华也笑了。他拍拍身边黄春江的肩膀,说: “春江,你怎么能丢下女儿不管呢?” 他又问:“秋华呢?” “我在这里,严书记!” 梅秋华在人群中回答。 严东华关切地说: “你赶快回去。驾驶国池同志的冲锋舟,火速将水兵送县人民医院抢救。赢得时间,就赢得了生命。快去吧!” 第三节人的生命第一 第三节 人的生命第一 黄春江、梅秋华两口子同时说: “严书记!多谢您的关心!但是那样做恐怕不好吧……” 严东华催促道: “快去吧!人的生命第一,救人要紧,没什么不好的。如果有人对这也要说三道四,那是不通人性。” 说着,他又转对跟来的青年人交代: “小李,你赶快去对冲锋舟上的青师傅打个招呼,就说是我请他帮忙跑一趟。相关费用由我付。走呀,你们快走呀!” 黄春江目送堂客梅秋华和李秘书远去的背影,一把握住严东华的手,激动地说: “严书记,谢谢您的关心!” 严东华说: “关心不够嘞!我一到码头,陈五奶就给我提意见,怪我把你惯坏哒,对她的话一句都听不进哒。眼看血吸虫要把你幺女儿吃哒,你们两口子都不去管。她说看见水兵难受的样子,她心里急得像猫爪子抓。” 渔人们听了严东华的话,都十分关心水兵的病情,纷纷问道: “严书记你说水兵没得生命危险吧?” “严书记!水兵到底得的什么病呀?” “水兵能喝水吗?” “水兵吃得进东西吗?” 严东华回答说: “水兵高烧、呕吐、腹泻,典型的急性血吸虫病,病情很严重,要抓紧抢救。” 领导和群众对水兵的关心,更加激发了黄春江的斗志,决心为党和人民做更多的工作。他说: “大家不要为我女儿的安危担心。还是集中精力把这里的险情彻底排除。” 严东华看着迅速摆开的热火朝天的战斗场面,对黄春江说: “你带我到各处看看吧。” 他俩一边看,一边谈论。 黄春江对严东华问道: “严书记您怎么这个时候来啦?我做梦都没想到您这个时候会突然来到春柳湖。” 严东华说: “我们不是有约在先吗?你忘记哒?” 黄春江突然醒悟,高兴地说: “哎呀!严书记您真好!您是来给我们传达党中央关于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文件精神的呀!我以为您还要过些日子才能来呢!” 严东华说: “你讲的没错。我原打算自己先把党中央文件精神吃透,专程来给你们传达。没想到今年沅水的第一场汛情来得这么早,来得这么急,我是来湖区检查防汛工作的。知道你们这里围绕着连改定居的斗争很激烈,有人肯定会借汛情做文章。所以我就提前来了。你看看,这来的还正是时候嘛!如果再晚来一点,不知道国池同志要给你出多大的难题嘞!” 黄春江说: “严书记,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啦!他自从升任了副县长,我的压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了。不过,有您作坚强后盾,再加上我生成不怕事的性格,我也从来没有向他屈服过。好啦!如今党中央发文件号召开展连家渔船改造,渔民实行陆上定居。我有了尚方宝剑,我谁都不怕了。严书记您既来之,则安之,请在春柳湖住一段时间,辅导我们把党中央文件精神吃深吃透再走吧!” 严东华笑了笑说:“我这个人啦,就是个飞毛腿,跑东奔西的,硬是坐不下来。等你们建设好了现代化新渔村,我再来住一年半载,坐享清福,好不好?” 黄春江说: “要实现那个日子,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呢!” 严东华说: “怎么?你就不能想办法把距离缩短一点吗?党中央号召尽快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让渔民过上好日子。我希望春柳湖能够起到示范作用。” 黄春江一拍胸膛说: “好!好呀!我向您保证,两年之内,春柳湖一定实现这个宏伟目标。” 严东华朝他胸脯上擂了一拳,说: “好小子,像你义父一样,有股闯劲!” 黄春江说: “要尽快建好新渔村,全靠您多来指导。” 严东华说: “放心啰,我少不了时常来找你的麻烦。到那时你和源福、银河不会嫌弃我啰嗦啵?” 黄春江说: “有您坐镇春柳湖,加强对连改定居的领导,我们就有了主心骨,就不会走弯路,或者少走弯路。我们不可能会嫌弃您啰嗦!” 严东华严厉地说: “你们贯彻落实党中央的文件精神绝对不能走样。如果被我发现有半点走样的地方,小心被我臭骂。” 黄春江说: “我保证把党中央的文件精神百分之百地落实到位,不走一丝丝样。不过我倒希望挨您的骂。” 严东华问: “你想讨骂?” 黄春江说: “是呀!我是想讨您的骂!您大概还不知道吧?” 严东华问: “我不知道什么呀?” 黄春江说: “全县干部都以挨您的骂引以为自豪,引以为骄傲嘞!大家都说,当领导的对下属有问题,有缺点不责骂,不怒吼,只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那样的领导绝对不是好领导。” 严东华说: “我的确骂过不少干部,但我从没有整过一个干部,也没有给过任何干部小鞋穿。” 他俩肩并肩地走着,亲亲热热地谈着,来到了对着鲤鱼肚滩的大堤上。堤外,激流滚滚,奔泻千里;堤内,湖水荡漾,柳林如茵。这幅情景,使严东华觉得心旷神怡,便把提在手里的斗笠往堤坡上一垫,和黄春江就地而坐。 他俩肩挨肩,膝靠膝,面对沅水,背抵大堤,继续谈论着。 黄春江汇报了开展连改、定居以来的斗争经过,估计了往后形势的发展,还谈了对后段工作的打算。 严东华问道: “你对刘国池同志给予的批评抱什么态度?” 黄春江坦然回答: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严东华说: “所以你心甘情愿降职,积极地履行出湖队长的职责。” 黄春江说: “我是支部书记,既要管连改、定居,也要管出湖捕捞。当不当出湖队长,反正一回事。” 严东华说: “这次,国池同志公开宣布撤你的职,叫你交出权力,放弃连改、定居。你怎么办?” 黄春江说: “我明白这一点。所以,我没有照他的办。我这支部书记的权力,是上级党组织和广大渔民给的,不是某个人不叫我干,我就不干。我只能听从上级党组织的,听广大群众的。” 严东华听着,不论是嘴里,还是脸上,都没作任何表示。只是那双烁烁有神的眼睛,盯着沅水中一排排似骏马奔腾的浪头,说: “你看,那一排排浪股子好大的冲劲呀!暗礁险滩都阻挡不住它前进的步伐呀!它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击一切污泥,卷走一切浮渣,朝着认准的目标,滚滚奔腾向前!我们干革命工作,要是有那股冲劲,有那种识别暗礁险滩的眼力,还有什么工作做不成呢?!” 黄春江认认真真地听着,他懂得:老书记的一言一语,都是对他的鼓励和希望。聪明的年轻渔人在尊敬的老上级面前,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词藻和动听的话语来表示自己的坚强决心,只是使劲咬了咬嘴唇。 严东华拍了拍春江的肩头,站起身,提起斗笠,说: “干你的去吧!让我独自到渔民群众中间去走走。” 黄春江说: “还是让我陪着你吧!” 严东华诙谐地笑道: “呵,这点自由都不给,怕我调查你的情况,整你的黑材料?!” 黄春江被逗得大笑起来。 严东华有个老习惯,每逢下乡都要单独深入群众中座谈了解,调查研究。他觉得,只有这样做,才能真实地掌握群众中的各种情况,才有解决问题的发言权。 第四节两个人影闪动 第四节 两个人影闪动 黄春江目送严东华朝湾着渔船的鲤鱼嘴码头走去,自己举步奔往罶口。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更亮了,身上的劲头更足了。他望一眼沅水中奔腾向前的浪头,加快脚步,和它赛跑。 他走着,忽见杨柳林里有两个人影闪动。 一个人影眼熟。 一个人影陌生。 这两个人看到有人走过来,马上隐蔽到树后去了。 黄春江觉得那个身材眼熟的,好像是虾公背,不过他那小脑壳上不是戴的一年四季都戴着的那顶米黄色瓜皮帽,而是用黑布紧裹。 黄春江心想:甘长礼在这里躲躲闪闪地干什么鬼名堂呢?从鲤鱼港公社回来的那天,正是在这里发现他卖高价鱼呀!莫非他又旧病复发?不管怎样,过去看看。 他一线风似的冲下堤坡,来到杨柳林里,走近人影闪动的地方一看,什么也没有。 他再仔细观察,发现两串脚印朝林中小路延伸而去。 他越发觉得蹊跷,顺着脚印,加快步伐往前追。 当他追到林中小路上,看见虾公背与先前在大堤上给刘国池打伞时的装束完全判若两人。 此时,他一条宽大的渔裤用一根草绳紧扎在腰间,与他那瘦小的身躯极不相称。仅看背影没看清脸面,连他都不敢肯定这就是虾公背。 那个陌生人完全一身农民打扮,回头望他时神情十分慌张。 黄春江暗暗分析,如果是甘长礼,他与这个陌生农民在这偏僻隐蔽的地方究竟是干什么呢? 黄春江决心弄个明白。 他加快脚步追上去。 他追得越快,前面的两个人跑得越急。 黄春江紧盯这两个人,眼看跑着,跑着,正要穿过小路,钻进路那边杨柳林里去。如果让他俩钻进无边无际的杨柳林里,就更难追了。一定要在此地把他俩截住,看看到底搞了些什么名堂。 黄春江大声招呼: “前面的两个人请等一等!” 黄春江不喊不打紧,越喊,前头的两个人跑得越快,头也不回,就往杨柳林里钻。 他想:要不是有名堂,怎么会跑呢?他忍不住大喝一声: “你俩给我站住!” 这一声大喝,把那个农民打扮的陌生人止住了,可那个一身黑装的人不仅没有站住,而且一线风似的冲进了杨柳林深处。 黄春江毫不犹豫,飞身跃起,几大步就跨到了黑衣人前面,迎面拦住,伸手一把抓掉了脸上的黑套。 他看清了这个人的面孔,内心惊讶,嘴里则平静地问道: “果然是长礼叔呀!你怎么变成了一个蒙面大侠呀?” 甘长礼不慌不忙地笑着说: “我这是好玩。” 黄春江问: “你在这里玩什么呀?” 甘长礼说: “这是我老表。小时候我俩经常在一起玩躲猫猫的迷藏。今天他来我船上做客,我俩就温习一下儿时的梦。” 黄春江说: “原来是这样。那为什么连喊几声不答应?” “我耳朵有点聋,没听见呀!” 甘长礼说着,堵在黄春江面前,不让他向前走。 黄春江一双眼睛审视着周围的一切,不顾甘长礼的阻拦,一步步往前走,嘴里说道: “谁不晓得你耳朵尖,稍许一点点儿声音都听得见。” 虾公背眼看黄春江就要走到杨柳林那边,发现他隐藏的秘密,他连忙张开两条胳膊,拦住黄春江说: “不是的。我是同老表玩入了迷,没听见你的喊声。” 黄春江质疑地说: “老表!你这老表不说我没看到过,怎么连听都没听讲过?” 甘长礼说: “我有好多老表,你不一定个个都晓得嘛!” 黄春江上下打量一眼面前站着不动的憨憨厚厚的壮年农民,问道: “同志,你是哪里人呀?” 不等那农民答话,甘长礼抢先说: “对岸西湖大队的。” 黄春江说: “西湖大队的?一水之隔,我没有不认识的人。你这老表,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得?” 甘长礼说: “他是前个把月从山里黄土岗迁移过来的。” 黄春江说: “那是贵客呀!为什么站在这里讲话,不接到船上去。” 这下,甘长礼以为黄春江信以为真了,连连说: “就去,就去!” 黄春江朝鲤鱼嘴码头一挥手,说: “那就走呀!” 甘长礼也扬扬手,说: “你是书记,是俺的带头人,你前头走,俺后头跟。” 其实黄春江早已发现了他隐藏在一棵杨柳树背后的东西。他故意说: “我也去码头,一路走嘛。” 甘长礼又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说: “哎……书记!还是你先走,你先走,俺就来。好啵……” 第五节他的话里有骨头 第五节 他的话里有骨头 黄春江不想继续和他绕圈子了,眼睛盯着他的脸,单刀直入地说: “长礼叔!你还有东西带不动是不是?” 甘长礼连忙摆手说: “没得!没得!哪里有什么东西啰!” 黄春江追问: “没得?” 甘长礼答: “没得!没得!” 黄春江加重语气问道: “真的没得?” 甘长礼朝那棵杨柳树退了一步,想挡得更加严实些。他嘴里回答: “真的没得!我哄你不是人!” 黄春江紧追不舍,问道: “你要是讲了假话,那你是什么呢?” 甘长礼指天发誓: “我年过半百的人了,要是在你支部书记面前讲了半句假话,我是猪,我是狗。” 黄春江哈哈一笑道: “那倒没必要嘞!人就是人,怎么能一下变猪变狗呢?” 甘长礼听黄春江这样说,以为相信了他的赌咒发誓,他的态度和口气变得越发强硬了。他说: “我要是向你黄书记讲了半个字的假话,我不变猪不变狗,我遭天打雷劈。你说要得啵?” 黄春江问: “长礼叔讲话算数?” 甘长礼说: “我甘长礼也是走四方的人,不管怎么样也脸上刮得金下来。我要是讲话不算数,你黄书记可以当人百众抓掉我的两粒卵子。” 黄春江又是哈哈一笑,一步抢到杨柳树后,伸手提出一只空鱼篮,丢到路当中,又提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麻布袋,朝甘长礼晃了一下。 甘长礼欲伸手去夺,黄春江早已把麻布袋甩到路中间,一条条鲜鱼从袋口里滚出来,撒在路面上。 黄春江问道: “长礼叔,你说这是什么东西?” 甘长礼舌头失灵, 语不成句: “这个……这个……” 黄春江严厉地说: “长礼叔!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那位农民连忙说: “同志哥,是俺屋里堂客生了毛毛,需要新鲜鱼发奶汁,找他称了7斤新鲜鱼。” 黄春江“哦”了一声,又问: “好多钱一斤?” 甘长礼抢着说: “三角,三角钱一斤。” 他说着,同时伸出右手的三个指头,在黄春江面前连晃直晃。 黄春江没有理睬他,又对那个农民问道: “你说实话,到底好多钱一斤?” 那个农民望了一眼甘长礼,低下脑壳,不再答话。 甘长礼说: “我已经实话实说了嘛!就是三角钱一斤!” 黄春江的眼睛盯着甘长礼,严肃地说: “你又私自卖高价!你为了几个钱,连人格都不要了。你这样活得有意思吗?” 此时,甘长礼一反平素日那可怜巴巴的样子,露出不可侵犯的神态,双手往腰里一插,脑壳一昂,挺直了他那从没挺直的虾公背,恶狠狠地说: “卖高价!卖高价!老子就是要卖高价,关你个卵事!” 黄春江大吃一惊。 甘长礼继续说: “人格是什么?人格值几个钱?我告诉你黄春江!有钱就有人格。我要是穷得卵打鼓,我还有人格吗?刘县长、卜支书、卓队长还会认得我甘长礼吗?我没有钱买酒买肉给他们吃给他们喝,他们会上我的船吗?我不卖几个高价,我的钱从天上掉下来呀?我卖几个高价,你拿我卵整呀?我一不是党员,二不是干部,你管得了我吗?” 黄春江万万没料到,向来喜欢在他面前点头哈腰的富裕中渔甘长礼陡然变得对他趾高气扬起来了。他针锋相对地说: “你走私卖高价,只要你是春柳湖的渔民,我就是要管!” 甘长礼转动着游刁子似的小眼珠,鼻梁连耸直耸,说: “哼!老子就是有天大的错误,你也管不着!” 黄春江暗暗吃惊,眼下虾公背的这种态度,就连初次到春柳湖偷湖被抓住,想逞凶逃脱所表现出来的态度都没有如此厉害呀!黄春江心里的火苗子不断往上蹿。他知道自己有个容易感情冲动的毛病,尽量压抑着,争取不发火,他耐心地说: “长礼叔,你有了错误我不管,那不是眼睁睁看着你走落水吗?” 甘长礼越加上劲,右手朝黄春江一甩,说: “什么卵长礼叔短礼叔,你姓共田八,我姓二十一,谁是你的叔叔!说我有错误!你也不屙泡稀屎好生照照自己!” 黄春江听这话里有骨头,问道: “我怎么啦?” “哼,还装着不晓得嘞!”甘长礼眼睛一闭又睁开,看一眼身边的买鱼人,说:“黄春江,我告诉你,大路朝天,一个一边。只要你不卡我,我就不给你到处张扬。你要是给我窄路走,我就不管有不有外人在场,给你和篮篮儿篓篓儿一起倒出来,出你的丑。我看你以后还怎么伸出嘴巴讲别人?” 第六节不能放你走 第六节 不能放你走 甘长礼见黄春江不回话,心想,欺软怕硬的家伙。你也被老子几句硬话讲软刁哒!他便得意地捡起地下的鱼篮,拉拉身边的买鱼人,又指指撒在路面上的鲜鱼,说: “傻坨,捡起来,走呀!” 黄春江见虾公背傲慢无礼的神气,心里好怄人。但他还是忍耐着,下决心克服自己易于感情冲动的毛病,只是抢步拦上前,说: “不能走!” 甘长礼的游刁子眼珠几转几转,说: “你还是不放我走?” 黄春江大手一挥说: “你一则违背了禁湖令,这是属于偷湖行为。你二则又犯了老毛病,将偷捕集体湖里的鱼卖高价,是严重的为了一己之利而坑害集体坑害他人的行为。所以我不能放你走。” 甘长礼反而大笑起来,狡诈地说: “黄春江,你嘴里冠冕堂皇,行动上男盗女娼,尽拿一顶顶大帽子往别个头上扣,就不说自己犯了好大的错误!” 黄春江倒抽一口冷气,说: “我犯了什么错误?” 甘长礼以为抓住了黄春江的痛处,得胜进击,说: “我问你,刘县长在会议上整的是谁?” 他不等黄春江回话,又说: “刘县长命令写检讨的是谁?” 他咽了一口唾沫,双手在黄春江面前一拍,继续说: “刘县长宣布停职并且赶出春柳湖,只让当出湖队长的是谁?刘县长昨夜宣布停职的又是谁?” 他脑壳几昂,眼睛几眨,加重语气说: “这都是你黄春江唦!我要你屙泡稀屎照照自己,你还假装不明白。你说我有错误。你的错误比我大十倍、百倍。告诉你,猫儿打急了也要咬人。你刚才不逼我,我也不得讲你。你要是放我走开,我还是不得讲你。” 他怒视了一眼黄春江,对买鱼的人得意洋洋地说: “老子们不理他。走!” 黄春江再也忍耐不住了,心里的火苗子刷地冲上了脑门心,他拦住甘长礼,夺过他手里的鱼篮,嘴里连声说: “我绝不放你走!” 甘长礼伸手去夺鱼篮,哪里夺得到手。不夺不打紧,这一夺,越发激怒了黄春江,他把鱼篮往空中一扬,使劲甩到地上,提起壮壮实实的腿,对准鱼篮,就是几脚,边踩边说: “你走!你走!我看你怎么走?!” 买鱼人在一旁吓得打战,心想:都是为了自己买几斤鱼,才引起这场矛盾。怎么办呢?他想上前调解,又不知讲什么好。 眼看才买来几天的新鱼篮被踩得稀烂,甘长礼气得颈项连伸直伸。心里说道:这号人啦,太厉害了。受了刘国池的沉重打击也不肯吸取教训,还是一个心眼的坚持走他那条要走的路。嗨,只怪自己错估了形势,以为这个角色挨了整,倒了威,他又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老买卖,走老路子了。谁知他却比先前管得更宽了。这多收的鱼钱怎么办?到手的财喜不能退!再用新的办法对付他一下。他望着踩烂的鱼篮,心痛地说: “黄春江,你也太无情无义了。我甘某给你把肥鸡婆煮熟,送到你渔船上,让你饱饱拉拉地吃。这都丝毫养不转你的心啦!” 黄春江大吃一惊: “我吃了你的鸡?你把话说明白点。” 甘长礼说: “你吃了还假装不晓得。真的没良心。” “你把话说清楚点。” 黄春江嘴里这样问,脑壳里头在反复回忆,硬是想不起什么时候吃了甘长礼送的肥鸡婆。刘国池两次主持批斗他的会议上都有人提到这一点,他觉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就没往心里去。如今甘长礼自己说出了这话,肯定事出有音,一定要问个明白。他又催促道: “请你把事情说清楚点。” 甘长礼望望身旁的买鱼人,说: “莫在外人面前假装糊涂。和芦苇场争基地的那天晚上,你在船上吃的肥鸡婆哪里来的?就是我跟你送去的呀!人家说,吃了的嘴软,心软,逢事留情面。可你呢?嗨!” 甘长礼一拍胸膛,摇摇脑壳,说: “像你这号人,就是把心抠出来给你吃哒,也只怕养你的心不转来嘞!” 黄春江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仅不生气,反而仰天大笑道: “长礼叔,说到这点,我真的对不起你,要向你检讨。” “对不起我!” 甘长礼望着黄春江,游刁子似的眼睛珠儿不停地转动,以为黄春江被他一番话打动了心,要给他留点情面了。他高兴地说: “不用检讨。只要你晓得好歹,让我走,就要得哒。” 黄春江说: “不!我要向你检讨!” 甘长礼连连摆着手说: “莫客气!只希望你以后对我照顾点就行了。” 黄春江神色严肃起来,说: “我要向你检讨的是,我不该粗心大意,不明不白地吃了你送上船的肥鸡婆。” 甘长礼搞错了黄春江的本意,又羞又恨,说: “春江呀,你硬是不愿意留点情面呀?” 黄春江响亮地回答: “长礼叔,你看错了人,打错了主意,我不信拉拉扯扯,请客送礼这一套。正如你讲的,你就是把一颗心抠给我吃了,也养我的心不转来。只要你损害集体利益,只顾个人利益,我就要和你斗争。” 甘长礼气得浑身打战,正要回话,一抬眼看见黄春江身后站着一个老人。他好像落网的鱼儿得救了,连忙说: “崇德哥,看你这伢儿,硬要和我过不去呀。老伙计,你也管管吧!” 黄春江听了,回头一看,养父正站在他身后。他轻轻地招呼了一声: “爹爹您来哒!有什么事呀?” 第七节他被捆绑在那棵百年杨柳树上 第七节 他被捆绑在那棵百年杨柳树上 历崇德没有回答儿子对他的问话,也好象没有看到儿子似的,他只望着虾公背,语气不轻不重地问道: “甘长礼,你又走私卖高价?” 虾公背“嗯呀哈呀”的,不知是笑还是不笑,不知是回答还是不回答,他知道历崇德是个不好惹的人,平时就惧怕他三分。这种场合历崇德突然出现,使他心里有点发毛。他终于憋出一句: “历三大叔您来了!” 历崇德不理他,对买鱼人问道: “他的鱼是卖给你的?” 买鱼人点了点头,回答: “是的!他的鱼是卖给我的。” 甘长礼对他质问道: “是我卖给你的?你没有搞错啵?” 买鱼人赶紧纠正道: “是我找你买鱼。” 甘长礼说: “是你扯到我不放我走,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硬要求我卖鱼给你。你怎么能不尊重事实说话呢?” 历崇德瞪了甘长礼一眼,又对买鱼人问道: “你买的鱼好多钱一斤?” 买鱼人看了甘长礼一眼,如实作了回答。 历崇德听了心里火星直闪,他怒视虾公背说: “你也太不像话了,八角钱一斤。你这老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哦!要是你不搞这号邪皮打拐的路经,春江也不得搞连改、定居,做出这号嚣险事。嗨,就吃了你们这些人的亏。你现在既然是春柳湖的人了,你就要做点好事,自己给自己争口气,莫把人格丢尽了。” 他说到这里,转对儿子说: “算哒算哒!只要他退掉多收的钱就算哒。如果继续死不悔改,下次碰到这种情况,折断他的秤杆,踩烂他的鱼篓,关到大队部里写三天三夜的检讨。” 甘长礼明白这是历崇德给他台阶下,他没想到这个有名的倔强老头子,心还是蛮善良,对人蛮关心。他连忙接口说: “下次就是有人喊我祖宗,求我卖鱼给他,我都不会干了。我下次要是还卖了高价鱼,把我捆起,吊起,一顿南竹笋子炒肉,我放半个狗屁,那都不是人养的。” 历崇德说: “莫讲哒!莫讲哒!话多不值钱,水多干了田。你站 到一边去吧,让我跟春江讲几句话。” 甘长礼连声说: “好好好!我听历三大叔的。我现在可以走了啵?” 黄春江说: “你不要着急,稍微等一下。” 他转对历崇德问道: “爹爹您找我有事?” 历崇德以问代答: “春江,你看到匡世宏了吗?” 黄春江回答: “匡世宏应该在他的看湖渔船上呀!爹爹你找他做什么呀?” 历崇德说: “严书记要召开一个座谈会,点名要世宏参加。我来通知他去开会。他的看湖船停在湖边上,船上没有人。不晓得他到哪里去哒?” 甘长礼听了这话,特别急着要走,再也不征得历崇德的同意了,再也不向黄春江提出赔偿鱼篮的要求了。他朝买鱼的人摆摆手,意思要他跟着他快点离开这里。 买鱼人满脸憋得通红,好像有话要说。 甘长礼拖着他走。 他低着头,顺从地跟着就走。 黄春江发现他俩神色慌张,联想到甘长礼卖的鱼的来路不对,就说: “我说了你俩先别走,难道没听见吗?” 甘长礼没有停步,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 那个买鱼人则掉转身走回来,诚惶诚恐地说: “那个看湖的人就叫匡世宏吧?” 黄春江、历崇德同时回答: “是呀!那个看湖的人就是匡世宏。他怎么啦?” 买鱼的人如实说: “他被捆在了那棵最粗的杨柳树上。” 黄春江、历崇德都大吃一惊地问: “你说什么呀?” 买鱼人重复道: “那个看湖的人被捆在了那棵最粗的杨柳树上。” 黄春江大吼: “这还下得卵台!是谁干的?” 买鱼人指了指甘长礼,说: “他一个人捆那个看湖的人捆不住,就要我帮忙,我也动了手。” 历崇德吼道: “你们两个不是人,是畜牲!” 黄春江风一般地冲上去,一把抓住甘长礼,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提了回来,摔在草地上。 甘长礼“哎哟哎哟”直哼哼。 黄春江怒不可遏,高声喝问道: “你把匡世宏捆在了那棵杨柳树上?” 甘长礼极为老实,不敢抵赖,战战競競地手指春柳湖东南边说: “捆在那棵百年杨柳树上。” 黄春江问: “你为什么要捆他?” 甘长礼说: “我从湖里捕鱼,被他发现。他拖着一把鱼叉追我,逼我把鱼放回湖里去。我躲在那棵杨柳树后,乘他追上来时,我一个扫蹚腿,就把他放倒了。我生怕他认出我,又怕他大喊,就把他的袜子脱了,塞进他的嘴里,接着把他捆在了那棵杨柳树上。我是想把鱼卖了,再给他回去松绑。” 黄春江听到这里,禁不住大哭起来,指着甘长礼的鼻子怒斥道: “我以前只以为你仅仅是自私自利,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凶狠残忍。你欺负他个子矮小,你欺负他身体有病,你欺负他死了堂客,你……” 一旁的历崇德老人急得满头大汗,双手紧紧地抱住养子,他理解他对匡世宏的感情,他懂得他有生俱来就有着一颗同情弱小的心,有着不畏强权的胆略。他生怕他一怒之下对甘长礼施以拳脚。他如果使出他的武功,甘长礼的骨头都会被他捏碎。 黄春江眼里喷射着火星,牙齿咬得嘣嘣响,胸膛急剧地起伏。他强压着满腔怒火,一手提起甘长礼朝那棵百年杨柳树走去。 第八节你反倒血口喷人 第八节 你反倒血口喷人 那个买鱼的农民乘机溜之大吉。 历崇德老人十分担心养子看到匡世宏被捆在树上的情景,一怒之下把甘长礼摔死。他一把抱住甘长礼,要儿子就地放下。他说: “春江你把长礼叔放下,爹爹我要同你讲几句私房话。” 黄春江说: “边走边讲吧!” 历崇德说: “俺两耶儿讲几句私房话,不能让长礼叔听见呀!” 黄春江就地放下甘长礼,对他大声命令道: “长礼叔你听好!” 甘长礼吓得像龟子的儿,一边喘气一边说: “春江我听你的。” 黄春江说: “你给我站好。不许动!立正!向前看!” 甘长礼乖乖地照办。 黄春江说: “挺胸!抬头!你要是身子动了,我就把你倒立起。” 历崇德拍了拍甘长礼的肩膀说: “春江叫你站在这里不动,你就千万动不得。他是个狗脸上不长毛的人,脾气来了六亲不认的。他要把你倒立起,我做爹爹的也没得办法保你。” 他边说边向甘长礼使眼色。 甘长礼说: “我听春江的。我听你的。我站在这里不会动。哪怕騒婆子咬我都不会动。” 历崇德说: “那好!俺两耶儿在旁边讲几句私房话就回来。你等等。” 历崇德说着,把儿子拉开几步远的距离,附在儿子耳朵边,既是关心,也是谋划,同时也带有吓唬的成份,悄声说: “喜妹你听爹爹一回话。甘长礼的事你让我来处理。刘县长就要走了,你快些去送他一下。不管怎么讲,你和他还是上下级关系。你得了理,饶过了他,他会记你一辈子好。日后共事也不会他记恨你,你记恨他,以怨报怨,没有一个完。” 黄春江平时对爹爹很孝顺,很耐心,从来是重话话儿都不讲一句,此刻却显得不耐烦地说: “有姐夫送他就行了。我才懒得去送他呢!他走也好,留也好,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关我一个卵事。” 历崇德暗吃一惊,没想到儿子今天对他说话的口气变得与以往大不相同了。他说: “春江你是聪明人,今天为么得一下变蠢了呢?” 黄春江说: “他不怕得罪我,我也不怕得罪他。他不把我放在眼睛里,我也没得眼睛角儿看到他。” 历崇德说: “蠢伢儿哎!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能保障一辈子都顺顺利利呀?连马槽里都会跌倒人嘞!一旦你日后犯了错,把柄抓在他手里,他想到你得势的时候给他留了情面,他也就会给你留情面唦!你这个道理都不懂呀!去啰,麻利些去啰!” 黄春江突然话题一转,对老人问道: “爹爹,你说长礼叔做得对不对?” 历崇德说: “这还用讲,肯定是他的不对。你莫讲这些哒,麻利些去送送刘县长啰!你这个时候去送他一次,比起平时送他一百次起的作用还要大。他会记你一辈子的情。你快些去!快些去!儿吔!你快些去啰!” 黄春江说: “莫急嘞!爹爹,你刚才不是说,长礼叔私自卖高价鱼的老毛病什么时候才改得掉吧?” 历崇德说: “你莫讲这些哒。你让我来收拾这个自私自利的老糊涂。世宏侄儿那里由我去给他松绑。不!我要甘长礼亲手给他松绑,还要他向匡世宏下跪赔礼道歉。世宏不原谅他,就罚他尽到跪,膝盖跪破皮了,流血了,都不让他起来。总之,我会把世宏照顾好、安抚好。” 他伸手拉着黄春江,朝鲤鱼嘴码头那边推去。 黄春江不急不忙地说: “爹爹,我告诉你,长礼叔越来越私心膨胀,胆大妄为,从偷偷摸摸打鱼卖高价,到青天白日大胆偷湖,还把看湖的人捆绑起来,这都是因为有刘国池做他的后台。” 他转身质问甘长礼道: “你说是不是?” 甘长礼连连点头说: “是的!是的!是的!没有刘国池给我当后台,我的确是不敢这样做。坏就坏在刘国池身上。” 黄春江一字一板地说: “坏在千百年来的旧思想、旧制度上。只有彻底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办起现代化大渔业,像你这种人想坏也没有了土壤。” 黄春江说的这话,令历崇德、虾公背都迷惑不解,两双眼睛同时睁大,望着黄春江,似乎在问: 什么是现代化大渔业?有了它一切都好了吗? 黄春江继续说: “那时候,渔家真正走上了社会主义道路,就没有长礼叔的这种小自由了,想走私卖高价,也卖不成器了。” 历崇德不耐烦地说: “看看看,这套理论又来哒。嗨,你硬不听讲哟。你硬是不肯去和刘县长缓和一下关系,只好我这两块老脸再去给你求一回情。” 老人手一甩,气冲冲地朝鲤鱼嘴码头走去,边走边说: “上回要不是我给你求情,你的党支部书记职务恐怕早就被他撤了。” 说着,他走出几步又赶紧返回来,拉着黄春江的手说: “儿吔!我求求你,千万莫把长礼叔往死里打。打死了是要抵命的啦!你抵命了,谁来养我的老啊!谁来给收我的尸啊?谁来送我上山入土啊?” 甘长礼一听这话,撒开两条退就跑,一边跑,一边放开喉咙大喊: “救命啦!救命啦!” 黄春江又气又恨,追上去,抓住他,一把夹在腋肢窝底下,一线风似地往前冲。 甘长礼一边大声呼喊救命,一边拼命挣扎,但是毫无作用,黄春江像挟着一只小鸡,怒冲冲大步流星往前走。 这时已经来到百年杨柳树前,他看见匡世宏被五花大绑在百年杨柳树上,动弹不得。他本身个子矮小,又瘦又黑,百年杨柳树粗壮入云,看上去他像粘在树上的一只甲壳虫。他经过一番挣扎不仅丝毫不起作用,而且耗尽了体力,加之嘴里塞进一双臭袜子,呼吸也受到阻碍,本能地靠在树上,算得上半死不活了。黄春江没来之前,他内心很坚强,心想即使自己死了,也是为保护集体的养殖湖不受自私自利者的侵害,也死得光荣,也死得值了。到了阴曹地府,见到堂客朱秋萍也会受到她的夸奖,所以他没有气馁。而当他见到黄春江的那一刻,顿时哭得像个小婴儿。 黄春江见到这番情景,也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哭。 两个曾经患难与共的孤儿在这种情形下相见,简直哭得感天动地。 黄春江痛骂甘长礼猪狗不如,没有半点人性。他把甘长礼从自己腋下,换到自己胯下,两腿将他夹紧,腾出两只手给匡世宏松绑。 甘长礼被黄春江两条腿夹得邦紧,无法动弹,他依然大声呼喊: “救命啦!救命啦!卜支书快来救我一命呀!刘县长快来救我的命呀!” 黄春江从匡世宏嘴里拔出臭袜子,一把塞进了甘长礼嘴里,吼道: “你喊!我让你喊!我看你大声喊呀!” 历崇德老人对着甘长礼,也气愤地说: “甘长礼!你这是自讨的!我亲眼所见,春江没有用指甲壳弹你一下,你反倒血口喷人。我要是气得死的话,都被你这种行为气死哒!” 甘长礼转向历崇德求饶道: “历三大叔你要救我呀!” 历崇德说: “春江的脾气你是晓得的。你做错了事,你不认错,你叫我怎么救你呀!你只有自己救自己!” 甘长礼说: “春江是你的儿,他不听你的,你做爹爹的可以打他呀!” 历崇德说: “你死到临头了,一张嘴巴还是又臭又硬,你还不赶快认错,真的只有死得成!” 甘长礼大声喊道: “黄春江我的祖宗!我错了!我向你认错!我求你放开我,给我一条生路吧!” 黄春江问: “长礼叔你说,你错在哪里?” 历崇德催促道: “长礼老弟你快说,你快说,你错在哪里?” 甘长礼回答: “我千错万错,不应该偷集体养殖湖里的鱼私自卖高价。” 黄春江追问: “难道就只有这一条错?” 甘长礼回答: “我还不应该把保护集体养殖湖的匡世宏捆在杨柳树上。” 他对匡世宏讨好地说: “世宏老弟我对不起你!下次我再也不敢了。你大人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匡世宏看了他一眼,他拉了拉黄春江的衣角,悄声说: “春江你就饶了他吧!你莫把他夹在胯里了,那比捆在树上还难受。长礼叔已经知错了,我相信他以后会吸取这血的教训。” 黄春江问: “世宏老弟你敢担保?” 匡世宏拍着胸脯回答: “我敢担保!” 历崇德也连忙拍着胸部说: “儿吔!爹爹我也敢担保!” 这时传来嘈杂的人声,已有很多人朝这里围观过来。 第一节电灯替代了煤气灯 第五十六卷 春风送暖 第一节 电灯替代了煤气灯 傍晚,春柳湖召开群众大会,宣讲中央《连改定居》文件。 会场设在位于鲤鱼脑的大队电话室兼网具房的门前,杨柳林对面的草坪里。鱼车鼓架和机动指挥船甲板搭起一座很大的主席台,两边的台柱子分别挂着两盏吱吱作响的煤气灯,散射有限的亮光。 突然间,整个会场一派明亮,像太阳出来了似的。 从机埠方向传来历抗美的一声高呼: “通电啰!通电啰!” 网具房的板壁上、柱子上的电灯泡和会场四周用竹竿挑起的电灯泡全部放亮,照得会场内外如同白昼。 柱子上、板壁上张贴的数张宣传连改定居重大意义的大红标语闪闪发光: 只有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 只有社会主义能够富渔民! 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走共同富裕之路! 告别水上漂泊,建设崭新渔村,过幸福美满生活! 草坪四周插着10面鲜艳的红旗,湖风吹来,猎猎作响。 电灯映照着主席台中央悬挂的毛主席接见渔民时的光辉画像,也照亮了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有的说,有的唱,有的跳,有的交头接耳,都为春柳湖22瓩机埠正式通电开机,既可保障垸内排水,又有了生活照明而高兴、而自豪、而庆祝。 从此,春柳湖渔民像四周的农民兄弟一样用上了电,掀开了新的生活篇章。 绝大多数渔民都纷纷向严东华书记表示感谢: “搭帮严书记为春柳湖送来了光明!” “吃水不忘挖井人,用电感谢共产党!” “俺渔民家家户户有了电,以后的日子就好过啰!” 黄春江高兴地说: “乡亲们!俺渔民更要感谢严书记为我们送来了党中央号召连改定居的文件呀!春柳湖能建机埠、能通电,都是因为严书记早就和党中央想到了一起,支持我们进行连改定居,划给我们渔民生产生活基地,才建起了垸子,拨给我们专项资金,才建起了机埠,接通了电。这标志着我们春柳湖渔民的生活跨上了一个新台阶。乡亲们!只要我们坚定不移地跟共产党走,自力更生,大干快上,这好日子就像五月天的黄瓜才起蒂蒂呢!更加美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渔民们高兴地围着严东华拍手叫好,热烈庆贺。 也有一些心情阴暗的人,反倒觉得这种笑闹刺耳朵,就连台上射来的电灯光也感到刺疼了眼睛。他们老是闷头抽烟,叹息,像打盹一样地坐着。 “请大家肃静,开始点名啦!” 主席台右边的杨柳树桠上悬挂的高音喇叭里,传出洪亮的声音。人们起眼一看,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刘源福坐在主席台前,对着话筒讲话。 会场上,像咆哮的春柳湖水顿时变得风平浪静。 刘源福问: “卓队长,你们一队都到齐了吗?” “只差一个:周小芹。雷红菱把她叫去了。” 卓有德像野鸭高叫。 刘源福问: “长庚哥,你们三队呢?” “百分之百。少百分之零点一,都甘愿挨刮。” 风趣的人,说起话来总是有味。 刘源福问: “二队都到了吧?” “到哒!都到哒!” 整齐而响亮地回答。 刘源福问: “卜思源同志来了没有?” 会场没有回声。 刘源福再问: “卜思源同志来了没有?老卜!卜支书你来了吗?” 会场依然没有回声。 这时,坐在刘源福身后的黄春江站起身,走近麦克风,嘴巴凑拢话筒,对会场一角问道: “姐姐,姐夫到县城还没有回来吗?” 他的嘴巴离开话筒,偏起身子看着台下,等待回答。 “去了半天,还没回滩。” 坐在人群中的历水莲回答。 刘源福大声宣布: “那好吧!我们不等了!架势开会啦!先由大队民兵营长胥大海同志宣读中共中央文件。再请大队党支部书记黄春江同志谈谈学习中央文件的体会。然后,请各位代表讲话。主要讲讲听了文件的感想和认识。最后,请县委严书记作重要指示。” “噼噼啪啪!” 会场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胥大海走到讲台面前坐下来。 会场恢复了平静。 年轻人睁大眼睛,老年人张着耳朵,伢伢儿伸长颈项,聚精会神,细心倾听党中央、毛主席发出的号召。 高音喇叭里传出胥大海高亢有力的声音: “中共中央中发(66)107号文件,批转水产部党组《关于加速连家渔船社会主义改造的报告》,……淡水区连家渔船的‘单干’情况是值得重视的。由于‘单干’造成的渔民思想、政治、经济、文化情况是严重的,这是长期忽视渔民工作的结果。……望各地对于这方面的情况,认真检查一次,并根据当地情况,制定规划,采取有效措施,有计划有步骤地重新进行一次社会主义改造……” 这字字句句,犹如清泉,恰似雨露,滋润着久旱的禾苗。久旱的禾苗吸吮了清泉甘露,昂起了头,挺起了胸。 湖水般平静的会场,经东风一吹,漾起了层层波澜。 梅秋华小声赞美: “讲得真好啊!” 历水莲赞同地说: “是的。秋华,这就是俺的心里话。” 李玉妹立即接了腔: “水莲姐,你倒讲得好,可你那男人和俺屋里那个鬼,偏偏扯拗门,跟着那个姓刘的跑。那个姓刘的呀,只怕就是党中央所批评的,忽视渔民工作的人。” “鲤鱼嫂讲得对。” 梅秋华说。 “到时候,俺要把他请起来,狠些质问他,春江领头进行连改、定居,为什么要反对?问得他眼睛珠儿往上翻。” 鲤鱼嫂拍拍怀里蒙头蒙脑裹着的鸭婆。 “还要把妇女、老翁妈组织起来,问他的罪。让他看看群众的力量。” 梅秋华说着,也伸手拍拍鸭婆,对李玉妹说: “鲤鱼嫂,你先回船去,莫让鸭婆受凉了。文件可以单独学嘛。” 李玉妹说: “不怕,不怕!这里人多热气高。” 雷大姐跟专心专意听得津津有味的陈五奶,也劝李玉妹回船,可她仍然不肯动。 她笑着对大家说: “这样重大的好事,千年难得等一回。我要全程参加。我不能早退。” 雷大姐说: “这里有露水,有夜风,时间长了,鸭婆会受进寒气啦!” 李玉妹说: “放心吧!我又不是后娘。我养的儿我心疼。我有办法,不会让他受进寒气。听吧!听台上怎么说。” 第二节有人喜有人恨,喜有源恨有根 第二节 有人喜有人恨,喜有源恨有根 高音喇叭里传出的声音清晰而明朗。 宣读文件的大眼睛小伙子胥大海激情满怀,心潮澎湃,语调里显示出无可阻挡,不能战胜的力量。一个普普通通从来没见过大世面的渔家青年,在几百人的群众大会上,停停当当传达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这是做梦也不曾想到的啊!革命能推动一切,革命也最能造就人才呀!这个往日不被人注意的渔家小伙子,而今在斗争中成长起来了。听,他在把党中央、毛主席的声音,传送到贫下中渔的心里。他哪里是在朗读?他是在激情歌唱,他是在热烈呼喊: “连家渔船在解放后是历次运动的死角。……四类分子该管不管,也很难管制,伪江西湖口县参议员,伪商会会长长期潜藏在安徽省安庄市连家渔船中……” 此时,一直默不做声的白胡子爷爷危说章神情专注地望着主席台上,尖起耳朵听,生怕听漏了一字一音。听到这里,他不能自禁阶级的本能,拉住左手边钱仁和的衣袖说: “你看,毒蛇化装成了美女。可恶的四类分子,打扮成了连家船渔民。俺春柳湖有没有呢?” 说着,老人机警地扫了一眼大片黑压压的人群。 “俺春柳湖一宗好,解放以后,没来过什么五杂八姓的人。只有甘长礼,他的底细早就让春江查清楚哒。” 钱仁和不以为然。 坐在钱仁和左手边的雷大姐却说: “那就不一定嘞!那些龟孙子们,就像火坑上挂的葱,外边蔫滴滴的,里头不死心。饭蒸隔木皮,人心隔肚皮。光看皮面是难得看清楚的嘞!” “是的!是的!打扮成美女的毒蛇也好,化装成相公的豺狼也好,要一个一个地清理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跟春江管制徐铭谱一样,叫他们规规矩矩,笔溜笔直。叫他们这些乌龟王八、牛鬼蛇神,尝尝俺无产阶级专政这个铁拳头的厉害。” 白胡子爷爷危说章郑重其事地看了钱仁和一眼,十分严肃地强说: “钱队长你要时刻提高警惕嘞!要多长一双眼睛嘞!” 这时陈五奶低声说: “党中央、毛主席在北京,对俺水上的情况都知道得这样熟悉啊!真的了不得嘞!” 甘德保说: “那当然嘛!毛主席和俺渔民心连心,这水上的事情他全都晓得。” 钱仁和说: “莫打岔!莫打岔!听大海传达文件。” 主席台上,胥大海在继续宣读党中央《连改》文件: “要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进行阶级教育,克服渔民中自发的资本主义倾向……” 这字字句句,是电火,是阳光,驱散了人们心头的乌云,使他们振奋起来,看清了方向,看清了目标,决心大踏步地朝前走。这电火,这阳光,直射到阴暗的角落里,令害怕阳光的乌龟王八,牛鬼蛇神胆战心惊,瑟瑟发抖。 胥大海宣读完这两段话的时候,坐在眼皮底下的卓有德那张颧骨突起的脸霎时变得惨白。他觉得胥大海那两道尖锐的眼光,像两把利剑刺到了他的心底,发现了附在他身上的魔影。他仿佛看到胥大海从主席台上跳下来,对他劈头就是一拳。他吓得魂飞魄散,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一倒,撞着背后的白胡子危说章的下颌,只差一粟米米儿没倒下去。 他身边坐着的比他年轻十多岁的堂客檀香皂肖月美吓了一跳,急忙把他拉住。 正听得喜眉笑眼,白胡子一翘一翘的老倌子突然惊叫一声: “卓队长,你的骨头断了是啵?” 老渔人身子往后一让,两巴掌把卓有德向前一推。 “爷爷,没有碰着吧?” 坐在后头的匡月亮、赵海南招呼。 卓有德从晕晕糊糊中惊醒,浑身虚汗淋漓。他掉头一看,原来是苦水里泡出来的老渔工危说章。该死该埋!不碰这个,不碰那个,单单碰了这个逢人哭诉家史,对渔霸、渔主、地主、资本家恨之入骨的倔老倌子。 卓有德内心埋怨白胡子不该坐在他背后;恨自己没有镇定这种惊慌情绪的本领。他觉得春柳湖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慌什么?有什么慌的?真是没得卵用。你看,胥大海就根本没有注视他嘛,不是还张大着嘴巴在一个劲地往下念吗? 他抚住咚咚直跳的心,定神想了想:决不能让别人看出这个破绽呀!采取什么办法弥补呢? 檀香皂肖月美是唯一晓得他内心奥秘的人,她要帮助男人,企图造成一种假象,让危说章和旁人产生一种错觉。她便机敏地对自己的男人问道: “老卓你怎么啦?又发眩晕呀!叫你看看病,吃点药,你要抬拗肩膀,把你没得整。” 卓有德心领神会,连忙接口说: “你只莫得胜。大病小病都吃药,制药厂造得赢?也要想想整个社会唦!” 他又故意一撇鲶鱼嘴,故意呵斥年轻美貌的堂客。 肖月美暗中笑了。 卓有德拿出了平素日的隐身之术,掉过脸去,对被他碰疼了下颏的白胡子老倌说: “徐铭谱那些龟孙子,俺虽然管了,批了,斗了,但还不严,还要狠点火!” 他照年轻人的口气,尊敬地称呼说: “爷爷,你老人家看呢?” 听不到老人的回音,他扫兴起来。 他只见危说章把视线集中到主席台上,很动感情地望着宣读中央文件的大眼睛小伙子。 他神经过敏地想着:既是如此,也算了吧。不,这倔老倌子听完之后,会回过来啰唆这件事的。看来,他不得不费点唇舌,转移倔老倌子的注意力。他振振有辞地说: “毛主席真英明,硬像到俺春柳湖来视察过的一样。如果不搞‘四清’,那得了啵!徐铭谱那些四类分子不严加管制,那得了啵!” “你等下下儿讲好不好?听,听,听!听中央文件!” 白胡子爷爷厌恶地说。他连看也不对他看一眼,仍然全神贯注地听着。 “真啰唆!” 匡月亮骂道,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得清。 赵海南也朝他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一眼。 卓有德尽管碰了危说章一个冷脸,但觉得他那鲶鱼嘴里吐出的声波已经震动了旁人的耳膜。他的补漏工作可以算得天衣无缝了。他庆幸自己心机灵巧,有着化险为夷的本领。没有人因此对他产生怀疑。他内心感叹:真是谢天谢地呀! 一阵长时间的鼓掌和欢呼。 卓有德又一次从沉思中惊醒,定神一看,长着一双大眼睛的民兵营长已经离开讲台。 会场上活跃欢腾,男女老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海南哥,听了这么久,哪一句不是渔民的心里话啦?” 匡月亮感慨万千。 “对,句句都是俺的心里话嘛。” 憨厚的赵海南回答。他又说: “但是,觉得不合口味的还大有人在呀!” 匡月亮问: “还有这号人?” “事情是复杂的。”赵海南深沉地说,“没得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赵海南的脑子虽然反应慢一点,但对任何事情都要问一个为什么,要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翻看覆看,倒看顺看,完全看够了,觉得有了十二分的把握,心里才会踏实下来。他想问题,办事情,脑壳里头比别人复杂就复杂在这里。 这是他经历了惨痛的教训才逐渐变得成熟起来的。也就是说成熟是痛苦换来的。 第三节盼望湖面漂来一根救命的稻草 第三节 盼望湖面漂来一根救命的稻草 赵海南在18岁的时候,看《七侠五义》,一心想学北侠欧阳春能来无影去无踪,成天昏昏糊糊,想入非非,只想练出欧阳春似的一身本领。有次堆芦苇,堆到八九尺高的时候,他恩娘要给他搭梯子下来,他说不用搭梯,仲下来就是的。他便学着欧阳春双足一点,往下一跳,左腿摔坏了,直到而今还疼。 他初次上船打鱼,从这只船上过那只船上去,相隔一丈多远,别人要帮他把船拉拢来一点,他说不些拉得,北侠欧阳春能腾云驾雾,他这点点儿远还飞不过去呀!他起身一飞,衣服挂到搁钩的杨木杈杷上,杨木杈杷挂断了,人掉进湖水里,脑壳也汆了,连喝了几口水。 船上的黄春江一手抓住他的头发,拉上船来,要不卷入漩涡,就没了性命。 那时他口头上讲的全是飞檐走壁那一套,什么“双足一点”“一步登天”。 黄春江找他谈心,并教他练习真正的武功,同时给他买来一本毛主席著作《为人民服务》,要他带着阶级感情学习毛主席著作。 他照黄春江的指点,一边怀着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学习《为人民服务》,一边按照黄春江的指点刻苦地练习武功。既练出了一身武功,又提高了思想觉悟。从此,无论对什么事情他都有了自己的主见。 此时,他听着大眼睛民兵营长胥大海动听的宣读,他暂时还没有匡月亮那么乐观。以他的人生经验,他永远也不会像偏分头小伙子那样天真烂漫。 他觉得这才是一场激烈斗争的序幕,威武雄壮的场面还在后头。他认为春江不是马马虎虎的人,称得上是渔家的英雄好汉了。春柳湖绝大多数渔民是站在春江一边的。但是,刘国池又那么好对付吗?如果是简单无能的人,能担任一个县的副县长兼水产局长么?一个县几万渔民的领头人,经的风雨,见的世面是多少?一个领导几百名渔民的大队党支部书记,能有多少见识,能有多大眼界呢? 这样许许多多的问号,一直装在他的脑海里。他苦苦地思虑,没有止息过。 这时,带着几分稚气的偏分头小伙子匡月亮从幻觉里醒了过来,问道: “海南哥,你估计火白鲢听了会赞成吗?” 赵海南说: “那可不一定。” 匡月亮问: “不一定?为什么呢?” 赵海南回答: “依我看,从他一贯地表现,他赞成居少,反对居多。” 听着这话,卓有德紧蹙的眉头稍稍地舒展了一点。他睁大眼睛,暗暗在人群中寻找火白鲢。卓有德越是预感到末日来临的时候,越想找到自己的知音。 陈腊庭止不住激动的心情,十分兴奋地说: “党中央、毛主席真英明呀!长礼哥,俺要展劲跟上贫下中渔的脚步嘞。嗨,你怎么老是埋着脑壳抱着铜脑壳烟袋不吭声呀?还怕刘县长不赞成俺走文件指引的路,怕惹下大祸呀?讲真的,我先前还不摸底,替春江担忧了这些天。原来,春江根本就是照党中央、毛主席的意思办事嘛。俺要步步跟上呀!” 卓有德朝陈腊庭狠狠地瞟了一眼,心里狠狠地骂道:不识穷途末路的家伙,自己是个中渔,又不是依靠的对象,跟着穷鬼们高兴,到时候革命革到你头上,有你难受的。 卓有德心里骂完中渔陈腊庭,然后瞄了瞄甘长礼,仍然埋头抱着铜脑壳烟袋一言不发,他明白虾公背是哑巴吃黄连,有说不出的苦衷。他想把小矮凳移过去,跟甘长礼悄声几句。 讨嫌的陈腊庭却移了过来,挨挨巴巴地坐到甘长礼背后、历崇德的身边。还递了一支烟给历崇德,讨好地说: “还是你屋里儿看得远,想得宽,胆子大,敢于干。你儿有出息呀!” 历崇德用很不习惯的方式接燃烟,吸了一口,抖着山羊胡子慢声细气地说: “俺老一辈人,说话做事,都要思前想后。随随便便夸奖他,要坏事的哟!” 陈腊庭没有真正听懂这话里头的意思,顺着自己的思路说: “我痴长了几十岁,走沅水,闯洞庭,下长江,入东海,什么人没见过。但像你儿这样有胆识的角色,少见啦!跟着他干,没得错的。” 历崇德说: “错是没得错,就怕得罪多了人,自己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陈腊庭说: “嘿嘿,做爹老倌的,要多担一分心,是常有的事嘛!” “真是个会拍马屁的家伙。”卓有德听不入耳,看不顺眼。听得越多,看得越多,越觉得自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含着一包眼泪,趁人们闹闹嚷嚷的时候,静静地把小矮凳交给了檀香皂,悄悄溜出会场。 卓有德蹑手蹑脚朝湖边走去,一双魔鬼似的眼睛,紧盯着县城方向的湖面。他急切盼望从湖面漂来一根救命的稻草,搭救他这已经落水,快要淹死的“丧家狗”。 “突突突……” 湖面传来了机动船的轰响。 听到轰响,望眼欲穿的卓有德立刻从杨树林中的一棵树后跳出来,疯狂地朝脑港方向奔跑过去。 第四节神仙也无从知晓 第四节 神仙也无从知晓 卓有德疯狂地奔跑,那只右脚踏进了湖水,打湿了鞋才停住脚步。只见滩边的上首人影绰绰,他就顺便叫了一声: “哪个呀?” 没听到回音。 他又叫了一声,又没听到回音。 他便伸长那叫驴子似的瘦颈项,直呆呆望着轰响传来的方向。藏在深灰色褂子底下的那颗心在嘣嘣地跳着:快来呀,快把好消息带回来呀!哎!这些日子里,形势大变,大祸降临到他和刘国池脑壳上来啦!如若让黄喜妹知道了二十年前的事,查清了他和刘国池的特殊关系,那一切都完蛋啦。 他转念一想,不,决不会的。时过境迁,神仙也无从知晓。嘿!只要他们不晓得这个底细,就拿他和刘国池没得药诊。树倒猢狲散,狼死狈难生。只要靠山不倒,里里外外都好应付。往后,千万要静观默察,把稳行事。要不然,一着不慎,就会导致不堪设想的败局。像刚才,就没把握好自己,险些儿出了问题。 他问自己:黄春江该不会怀疑他吧!那个眼睛像两把刀子,要刺透人肺腑的家伙,总有些名堂的。要防备呀!他想到这里,牙齿咬得嘣嘣直响。就在这个会议召开之前,他为了摸清刘国池而今的处境和态度,想尽千方百计,要卜思源到刘国池那里去了。 此时此刻,他特别想知道卜思源面见刘国池的情况。天呀,一去老半天,总算回来了。 “突突突……” 轰响越来越近。 一阵阵儿,一线光亮扫过来,机动船转过了徐家坝的大湾,朝鲤鱼滩急驶过来。 平素日,卜思源无论上县开会,或是去外地办事,只要有水,水上能行船,就安排机动船送出迎进。这时候,他站在船头,反背双手,望着湖水出神。中午,他正守在电话机旁“呼噜呼噜”地发出鼾声的时候,忽然,“咣当”一声门开了,把他从梦中惊醒。 他睁开惺忪的眼睛一看,忙打招呼: “卓队长,进来坐坐!” 卓有德问: “卜支书,电话来了吗?” 卜思源回答: “还没来呀!” 卓有德长长地“哦”了一声,尽力抑制着焦灼的心情,不急于报道他急于要报道的事情。他嘴里把卜思源的话重复道: “还没来呀!” 卜思源不解地问: “卓队长,你是怎么晓得我在等电话啦?” “嘿嘿,我已经成神仙哒。”卓有德故意神秘地笑着,接着道:“我还晓得你在等什么电话!” 卜思源说: “你莫讲向话!” 卓有德说: “嘿!我讲向话?告诉你,我讲的都是大实话。这电话你都用不着打了。” 这两天,卓有德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他对黄春江、卜思源的言行,点点滴滴都留心,从中判断着形势的变化。卜思源要跟刘国池在电话中联系,是他早已意料之中的。 卜思源惊疑地问: “什么事啦?” 卓有德回答: “严东华,不,严书记带来了党中央的《连改定居》文件。” 卜思源问: “你听哪个讲的?” 卓有德说: “我的卜支书,哪个骗你,亲眼看见的嘛。” 卜思源问: “没得这么快吧!” 卓有德说: “唉,人家儿都养了,你还说没出嫁。莫硬要亲眼看见才信得着呀!要是有人把你当虾子卖哒,你还蒙在鼓肚里嘞!” 说到这里,他悔不该急切中露出了自己的倾向性,赶紧转弯弥补道: “严书记来了,你不应该躲避,你要主动地陪他,与他套近乎呀!” 卜思源心慌意乱,语无伦次: “套……近……乎……我跟……跟他……套近乎……” 他突然提高嗓门道: “我把心挖给他,他都不会信任我。道不同,就心不通。他的心里只有黄春江,哪会有我卜思源!” 说着,他伸手抓过电话机,“唿唿唿”地连摇直摇,嘴里不停地问: “喂,总机吗?……请接水产局。……什么?占线……活见鬼!” 他把话筒甩到桌子上,双脚跳起好高。 卓有德一旁阴不阴,阳不阳地说: “卜支书你莫生气,这电话是有些不好打。既然电话不好打,就索性不打嘛。有时打电话还不如走路快。” 卜思源听了,心想:对呀,索性走一趟,亲眼看看刘县长的脸色如何,也好依色行事。 卜思源雷厉风行,乘坐机动指挥船进了县城。嘿嘿,他这一趟总算没白走。见了刘县长,得了旨意,壮了胆,添了劲。 卜思源想到这里,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出现得意的笑容。他对着湖水,在心里发誓: 刘县长,坚决照你的旨意办事,不达目的,卜某誓不为人。 卜思源想入非非。 机动船来到了脑港。 王萍像是有意要整他,不让船头靠滩。 他火星直冒,想要发脾气,但他忍住了。他晓得,王萍跟雷红菱、周小芹一路,惹不得的人。闹僵了,反而多跑路,叫自己的腿杆子遭殃。他只好运足气,猛蹬腿,跳上滩岸。 “卜支书,我眼睛都望绿了。” 卜思源刚走进杨柳林,就听得黑暗里传来这喊声。 他晓得是谁。 第五节睁大眼睛早作防备 第五节 睁大眼睛早作防备 卜思源故意不急于回答。 卓有德着急地招呼道: “是卜支书吗?我盼望你回来,眼睛都望绿了,腿都站肿了,终于把你盼望回来了。卜支书你怎么不说话呀?” 卜思源不急不忙地回答: “是卓队长吗!” 卓有德回答: “嗯。是我,是我,当然是我。” 卜思源问: “呃!卓队长,那边亮堂堂的,像白天一样,是搞什么名堂呀?” 卓有德回答: “嗨!你只莫问啰。” 他边说边快步走到卜思源跟前,迫不及待地想弄清卜思源面见刘国池的情况,问道: “情况怎么样?刘县长一切都好吧?他对你怎么说?” 卜思源反问: “这里出了什么事啦?你快点讲嘛!” 卓有德回答: “黄春江他们在全体群众大会上宣讲中央文件!” 卜思源问: “中央文件讲的些什么啦?” 卓有德答: “加速连家渔船改造,尽快实现陆上定居。卜支书你难道事先一点风都没摸到吗?” 卓有德一路说,一路跟着卜思源朝亮光闪闪的会场走着。 卜思源不作正面回答,而是暴怒地说: “开这么大的会,不商量我?下得卵台呀!” 卓有德说: “刘源福在大会上点了你的名的。” 他本想更加激怒卜思源,加深他与刘源福的矛盾。 卜思源不按他的思路走,这时反而镇定下来,问道: “大家对中央文件的态度如何?” 卓有德回答: “胥大海没念完文件,会场上就吵吵闹闹。” 卜思源问: “吵的是不要搞连改定居吧?” 卓有德说: “他们可不是像你讲的那样。” 卜思源问: “他们要怎么样?” 卓有德回答: “当然都是讲连改定居的好处呀!你是没有看到他们那架势,一个个的卵子好像用斧头捶得,恨不得不睡觉就要挽起袖子大干嘞!” 卜思源问: “百分之百的人都赞同?我才不相信嘞!” 卓有德不作回答,而是试探着问: “刘县长也支持连改、定居吧?” 卜思源两眼盯着卓有德,反问: “你觉得有那号事吗?” 听到这口气,掉落在无边大海里的鲶鱼嘴,就像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满肚子的高兴。他想:只要刘国池硬,这连改、定居真正要搞成器,非三年五载。但一转念,共产党办事讲群众路线,讲党的一元化领导。光是一个副县长兼水产局长能抵多大风?能挡多大浪?还得卜思源组织一帮人马抵制才行呀! 他紧走一步,巴巴擦擦跟着卜思源,压抑着焦急的心情,平平和和地问: “卜支书,在这种情况下,你的意见呢?” 卜思源回答: “我的意见……我的意见……走,到会场上去!” 卓有德连声说: “好好好!到会场上去。好好好!不过卜支书,我要劝你一句,有严书记在场,你千万莫发作的啦!” 卜思源一路上的高兴被风云卷走,剩下的是焦灼和恼怒。他加快步子,急冲冲地朝会场扑去。 这时,一个清脆的女高音问道: “是哪个啊?” 卓有德和卜思源都听出是周小芹的声音。 原来,今朝夜里周小芹和雷红菱、周银枝、周中枝的任务是会场收集反应,到滩边巡逻,根据正在宣读的文件精神,对四类分子训话。在会场上,四个姑娘见杨惠橘、雷大姐、陈五奶、梅秋华、鲤鱼嫂、历水莲她们和许多人喜眉笑眼,张开口听得津津有味,就满心舒畅地来到了滩边。港里停靠着两百多号渔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到了会场上,只有徐铭谱等几个四类分子留在船上,对他们训话之后,还得巡回看看。先头,卓有德看到的人影,就是她们。卓有德的阴阳怪气,令四个姑娘十分厌恶。当卓有德高问“是哪个”的时候,前后走着的四个姑娘,同时用手肘碰碰对方,示意不要理他。 这时候,四个姑娘明知是卓有德跟在卜思源的屁股后头,都不想搭理他。 不过周小芹觉得卓有德这个人讨厌是讨厌,但对工作还算认真。看看,这种特殊时候,他身为第一生产队的队长,不也来巡湖了嘛。她既然对卓有德有了这点好感,也就与自己的三位姐妹不一样,对卓有德顺便问了这么一句。 周小芹这一问不打紧,倒弄得卓有德不知如何应对。 卜思源仍自想着心思,倒是没有介意。 心里发慌的卓有德却在认真地对付。他连忙说: “我呀,这么多条渔船湾在这港湾里,只有徐铭谱几个牛鬼蛇神在船上,我这个当队长的也不警惕行吗?” 周小芹问: “大会安排俺和红菱姐、银枝、中枝妹妹巡逻,你也不晓得?” 卓有德被问得张口结舌。 沉稳的雷红菱一直没言语。一眼看到左近一个人影,忙问: “是哪个啊?” “我嘛!” 一个老人的声音。 “哦,爷爷来了。” 周小芹说。 “爷爷,你老人家来做什么唦?” 雷红菱连忙跑拢去搀扶危说章的手臂。不用回答,就晓得老人的来意。她又说: “爷爷,往后少动了。你老人家对旧社会、对阶级敌人的恨,已经在俺心里生了根,发了芽,俺会当好您的接班人。您只管放心吧!” “嘿嘿,我放心,放心啊!”白胡子爷爷笑着说,“这不过是,我这个黄土涌到颈项上来的老家伙,在世一天,就该出只把眼睛帮你们年轻人照看照看嘛!俺要跟着党中央和毛主席搞连改定居,建设新渔村,肯定会有人要在背后搞破坏嘛!以我的经验,都要把眼睛睁大些,早作防备呀!人老了,别的都没得用了,就是一辈子积累的一点经验多少有点参考作用。” 雷红菱和周小芹、周银枝、周中枝听了,感动得眼睛都湿润了。 卜思源、卓有德在一旁听了他们的这一席对话,却恨得只差把牙根咬断。 第一节没有韧劲办不成大事 第五十七卷 脑筋急转弯 第一节 没有韧劲办不成大事 会场上,鸦雀无声。 人们都在屏声静气地听着黄春江的讲话: “解决俺春柳湖连家渔船存在的问题,关键在于实现陆上定居。只有定居了,才更有利于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坚持‘以养为主,养捕并举,全面发展,多种经营’的淡水渔业发展方针,才更有利于发展渔业机械化,办好社会主义大渔业。这跟行船走水一样,俺在连改和定居的征途上,要遇到激流和险滩。不过,只要有刮断桅杆不收篷,碰破船头不转舵的韧劲,这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不是有人跟俺制造了一点麻烦吗?俺贫下中渔扎紧把子,齐心协力,也就干出了新成绩。不怕人家瞧不起,就怕自己不争气。话说回来,俺的斗争好像黄瓜才起蒂蒂儿。这是开台,激烈、复杂、威武雄壮的大戏还在后头。” 黄春江越说越激动,从凳子上站起身,挥着手,接着说: “搞社会主义,就是要干!要干出社会主义新渔村,要干出社会主义大渔业!要干出铁打的江山,要干出社会主义的春天!幸福美好的日子是干出来的。只要干字当头,干字领先,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如果不苦干不实干不大胆地干,就只能过睡到穿衣,坐到穿裤,两块屁股像抹布的苦日子。就无法建设起社会主义的春柳湖渔村。干!才是硬道理!必干!才能夺取最后的胜利。大家明白吗?” “明白!” 整个会场异口同声。 “当前,俺还要继续与天斗,与地斗,还要跟各种阻挡连改、定居的落后习惯势力斗。这就特别需要一种韧劲,没有韧劲是不行的。没有韧劲,就过不成日子,办不成大事。有了韧劲,遇到困难就不会回头。有了韧劲,就能实现追求的目标。当前,我们不信这一套,那一套,就凭这个办事!” 黄春江挥动手里的《中共中央文件》,兴奋地说: “中央文件指出:‘要划给渔民一定的水面和滩地供作开展多种经营的生产和生活基地。国有的水面滩地以及某些水生作物的水域,要优先分配给渔业使用。’看,党中央说得清清楚楚,我们要坚决执行,一竿子插到底。” “热烈拥护中共中央文件!” 胥大海领头高呼。 会场上几百张嘴迸发出同一个震天动地的声音。 “俺祖居春柳湖,世世代代在这里捕鱼为生。”黄春江接着说,“俺要做春柳湖的真正主人!” “春江真是有胆有识,有远见的人啊!” 陈腊庭把短竿旱烟袋还给历崇德。 历崇德慎怪道: “你又瞎吹他。” “没得胆识,没得远见,春柳湖到得眼下这步水呀!” 陈腊庭辩护道: “你听听,他刚才说的,和雷四老倌好多年前就讲起,最近又大讲特讲。一般的人讲得出来呀!只是那个时候,刘局长反对,当时拿起他没得一点整。” “哎呀,老弟兄嘞,你积点德好啵!莫尽讲些害春江的话啰。对年轻人要少讲点乖话话儿,要多讲点警醒的话话儿。那样年轻人才不得跌跟头。“ 历崇德还要说什么,收了话题,张起耳朵向着台上认真听。 黄春江继续大声地说: “好就好在毛主席、党中央下达了《连改定居》文件,指出了正确方向,支持了俺的行动。俺要为党中央争气,为毛主席争光,用自己的双手,描绘出崭新的社会主义渔村。” “改造连家渔船!” “实现陆上定居!” 一阵惊天动地的口号声。 热烈的场面,动听的讲话,乐观的议论,就像一根根鞭子,无情地抽到卜思源心尖尖上。 他来到会场转来转去有好一阵了,不晓得如何应对是好。 这时候,他又转到会场最后头的阴暗处,看见卓有德仍然站在那里。 卓有德早已从他的神色中,揣摸出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便试探性地轻声问: “卜支书,办分配的事不搞了吧?” 卜思源回答: “你这个人啦,就喜欢见风使舵。前日不是商量得好好生生的吗,怎么不搞了呢?当然要搞嘛!看准了的事,就要一竿子插到底,决不能动摇!群众最看不起的就是做事喜欢动摇的领导人。” 听着卜思源的责问,卓有德心里乐滋滋的。他很想再激将卜思源一下,但一时找不到既能使对方十分明白,又能掩盖自己真实意图的言词,只得说: “那这个大会?” 卜思源说: “什么这个大会,那个大会?你不是讲了,利用这个大会,将计就计嘛!” “哎——”卓有德故意长长地拖了一声。其实,他拐180度的弯,目的就在抠出卜思源嘴巴里这几个字。他又吞吞吐吐地说: “不过,这号事……” 卓有德边说边用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年轻人的背影。 卜思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 “我昨日就给他讲好了。” 说着,他便大步朝火白鲢走去。 第二节冲一脑壳的浮萍子怎么办 第二节 冲一脑壳的浮萍子怎么办 外号火白鲢的徐学勇,是个吃了炸药的烈性子,爱放大炮。他认定要干的事,就是12头冲鼻子牯牛也拉不回转的。他要出马反对的事,你就是把道理摆上千条万条,他也还是一个劲地反对到底。人们奇怪:一个读了12年书的高中生,为什么就长了这么一个简单的脑袋。不,不仅仅是脑袋简单,而是脑袋和屁股换了个位置。 也有人议论,徐学勇就是因为读书太多,才敢于坚持真理,才敢于顶住错误。 不管议论如何,徐学勇的牛脾气,正好给人当枪使。他听了中共中央《连改定居》文件之后,还是像以前一样反对连改、定居呢?还是转变思想态度呢?正如赵海南估计的:“不一定!”他曾一度认为连改、定居确属必要。不然,黄春江为什么横起一条心犟到走这条路呢?为什么偏偏有那么一些人死心塌地跟着黄春江跑呢?黄春江虽然没有喝过墨水,确实算得肯动脑筋的人,也算得上具有超前眼光的人。 但他又想,连改、定居既然那样好,为什么刘县长口头上赞成,实际上反对呢?一个县的副县长兼水产局长,几万渔民的领头人的精密头脑,未必不如小虾米米儿黄春江? 正当徐学勇浪尖上坐船,没得定准的时候,刘国池、卜思源、卓有德把握了他想飞出春柳湖的愿望,抓住了他想和王萍结为夫妻的心理,天天给他灌毛米汤,使他心里痒酥酥的。 于是,他处处替刘国池、卜思源冲锋陷阵。从不问正确与否。只讨得刘国池、卜思源的欢心就行。而今,他听了中共中央《连改定居》文件,那表面又圆又大、里头大脑皮层构造简单的平顶脑壳摇得像货郎鼓。 他觉得黄春江不该死搬教条,不该自充先知先觉的英雄好汉。连改不连改,定居不定居,要根据本地实际情况,不能死啃文件。你黄春江见了中央文件也莫得胜,只不过是瞎子鸡儿撞米米儿,撞对了这一次,迎合了上头的意图。再说,中央《连改定居》文件上也没有点名春柳湖非要连改、定居不行。刘县长是全县渔民的领头人,有全盘考虑和安排嘛。建好全县渔民高级俱乐部,渔民都住进高楼大厦,过上电灯电话的好日子,远远超出连改、定居的实惠嘛,那几多好嘞!何必像你这样吃亏吃苦,霸蛮进行。 火白鲢翻来覆去的思索着,想照卜思源昨日叮嘱的行动,眼下情景使他狗咬刺猬,无处下口。他忽然觉得有一只手拍到了自己肩膀上。抬头一看,忙问: “哟!是您呀!怎么啦?有事要交待吗?” 卜思源没答话,只用右手招了招,示意他跟到会场外头。 徐学勇会意,立即紧跟上去。 两人很快到了会场外头。 卜思源转身对着徐学勇故意地说: “下午,刘县长要我去了一路,临尾,特别叮嘱,代他向你问好!” “不敢当!不敢当!” 火白鲢被灌了这碗米汤,心里舒服极了。他觉得自己能够得到一个副县长兼水产局长的好感和信任,是平生的荣耀和幸福。只要自己好好表现一下,有朝一日定能飞出春柳湖。 他连忙用关心地口吻问:“卜支书!刘县长没受委屈吧?事到而今,他对待连改、定居的态度怎么样?没有改变吧?” “哎,他就是因为这事为难。” 卜思源本来要说“刘县长挨了县委的批评”。估计徐学勇听了会泄气,便巧妙地说道: “刘县长说,就是杀了脑壳,他还是认为,要连改、要养殖,也不一定要定居。修好全县渔民高级俱乐部就行了。他一再交代,在这号关键时刻,更要好生关心群众生活,不要因为连改、定居,搞得群众少钱花,过苦日子。你看,而今这架势,我怎么好讲话啊!” 火白鲢一听,把拳头骨一捏,说: “这个不要紧。你不好露面没关系,由我代表群众来讲就是嘛!” 卜思源故意问: “你讲些什么好呢?” 火白鲢手一摊,说: “要讲的,你昨日不是告诉我了吗?你怎么也忘了?” 卜思源拍了拍脑袋,说: “哦!我急糊涂哒!” 火白鲢提起腿,正要朝大会主席台上冲去,他又站住了。 卜思源在背后推了他一掌,说:“你这是怎么啦?你这是被什么东西突然吸住了不能动了呀?” 火白鲢朝台上努努嘴,说: “你看!你看!” 卜思源问: “看什么呀?” 徐学勇说: “你看啦!你看啦 !” 卜思源故意说: “看什么嘛?我什么都没看见!” 徐学勇说: “那就是奇了怪了,你这都没有看见。你那眼睛又不近视,这难道都会看不见?” 卜思源说: “你有狗胆你就冲上去,你没有狗胆就拉鸡巴倒。你别老是要我看这看那的。我眼睛里什么都没看见!我也什么都不想看!” 徐学勇问: “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要是冲了一脑壳浮萍子,刘县长会不会丢下我不管呢?他要是丢卒保车,你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那我不成了无娘的孩子了吗?那可怎么办?” 卜思源盯着徐学勇,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心想:都说你是火白鲢性格,头脑极其简单。今天看来你的脑壳蛮聪明,一点都不简单呀! 第三节不改造连家渔船会影响国家发展 第三节 不改造连家渔船会影响国家发展 台上,严东华站在讲台前,挥舞大手,亮着嗓门,十分动情地说: “为什么要改造连家渔船?这里结合我们龙寿县的情况,我讲点自己的认识。截止目前全县18个渔业大队,11165户连家渔船改造没有完成。这个数字本身并不惊人,但发生和存在的问题是惊人的,问题很多,情况复杂。” 他稍作停顿,然后掰着手指,从宏观的角度,给大家介绍淡水渔业战线的现状和存在的问题: “而今,连家渔船队伍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呢?首先,我们不妨回顾一下,全国进行土地改革时,渔船搞的是单干,只划了阶级成分,没有分田分地,等于土改都没有参加。俗话说鱼死不闭眼,只许吃不许攒。这是为什么?因为渔民自古没有生产生活基地,死了也无葬身之地,攒了钱财也没有作用,索性吃光花光,心里不慌,两手空空,去见阎王。” 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渔人们觉得严东华讲的这些情况,都是他们亲历亲见的,既没有夸大,也没有缩小,字字句句,没有半点水分,不是空对空,完全实事求是。 严东华继续说: “农民有了土地,才算当上了真正的主人。渔民没有土地,只能向水上讨吃。生存缺乏依赖,依然过得像叫花子似的。渔民不仅没有集体化,到了1961年反而被当作城里人下放,渔船渔具受到很大的损失。受到党中央批评,指出不是下放,而是撤销渔民队伍,是搞倒退。这个错误虽然得到及时纠正,但还是连家船渔民,依然长期单船独户过着水上漂泊不定的生活,水上作业,面广分散,点多线长,忽视领导,难于管理,在历次发展中形成死角。平常基本上没有人管理,放任自流,旺季管不着,淡季要生活,学习不参加,生产各搞各。各划各的桨,各撒各的网。吃的是国家粮,卖的是高价鱼。只见渔船到处漂,不见鱼虾往国家交。” 台下回荡起一阵笑声,接着又是一阵掌声。 严东华面对一张张笑脸,也受到鼓舞,心里越发充满了激情。他敞开嗓门说: “有的渔民不愿意接受集体管理,把户口迁移证放在口袋里,被称为口袋户。有的三年包产三个县,有的一年包产三个生产队,到过年的时候了迁移证还抓在自己手里的;有的渔民与集体的关系是交鱼换粮食。向集体挂个号,买一张证明,规定一年交集体好多斤鲜鱼,集体给他好多斤粮食,其他都不管;有的渔民连户口也没有,是黑船黑户,被称为天吊户,问他是哪里的,他说是天上公社水上大队无名生产队的。” 台下又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有的人笑出了眼泪,有的人笑歪了嘴,有的人笑变成了哭。继而,整个会场一片沉默。 严东华听着笑声和哭声,知道自己摆出的情况擢到了渔民心中的 痛处,他心里也感到一阵锥心般的疼痛。但他还是要继续大声呼喊,以唤起渔民追求美好生活的斗志和勇气。他说: “这种一条船,一条网,一个篮子,一杆秤,吃黑市粮,卖高价鱼,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富的富,穷的穷,严重两极分化的现象普遍存在。渔民虽然有个牌子,叫某某公社某某渔业队,但实际上是明集体,暗单干,渔船网具都是私人所有,收入只规定上交集体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十作为管理费,年初开一个任务会,年终交一次良心账。集体无积累,无分配,生产自由,产品自售。” 严东华内心有一本账,对淡水渔业战线现状了如指掌,所以作报告内容充实,没有空话套话,加之口齿清晰,生动有趣,台下群众听得有味,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他继续举例说明连家渔船改造的必要性、及时性和重要性。他说: “我县罐头嘴公社渔民彭水生,仗着一家7口中有6个强壮劳动力,私家拥有一条大坐船,两条行船,三条网船,丝网126条,还有三篙流钩、三条手网、三个麻罩、三条鸟枪,价值6000多元。平时生活腐化,大吃大喝,劝他好好学习,走社会主义道路,他说我不晓得社会主义,我只晓得酒肉主义,自己过好日子,别的与我无关。而罐头嘴公社另一户渔民邱阳生,一家9口,老的老,小的小,年纪最大的80多岁,年纪最小的一岁多,邱阳生夫妇是主要劳动力却都患有严重的血吸虫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条破船,几口划钩,全部家当不足100元,一年四季风里雨里,生活难以维持。” 顿时,台下一阵轻声议论: “是的是的!彭水生我认得,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早一向我还见到了邱阳生,一身穿得稀烂的。” “邱阳生养得皮包骨。” 黄春江抬起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严东华继续说: “由于渔民内部阶级阵线不清,组织领导不健全,社会上的阶级敌人也乘机混入渔民队伍,把水上当成安乐窝、避风港。有一个土匪化名马强,多年来混入目平湖的渔民中捕鱼,长期逍遥法外。肖家坝有一个漏网地主分子李寿海,解放以来一直混在渔民队伍中,去年清湖被发现,才遣送回原籍。” 严东华讲到这里,站起身,走到主席台的最前沿,大声说: “渔民朋友们!都是一个天,都是一个地,都是一个太阳照,为什么各行各业得到了改造发展,而渔业不能得到很好地改造发展呢?有的人错误认为: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一家要分两炉火,女的要上坡,男的要下河,吃饭也不在一桌。这是眼光短浅的看法,只看到脚背上,没有看到长远利益。抓不抓连家渔船的社会主义改造,渔民的前景大不一样。不抓,就没有集体经济的发展。连家渔船说到底就是小农经济,吃了上餐,没有下餐,过一天,算一天。所以,渔民要世世代代过上好日子,就必须改造连家渔船。” 严东华说到这里,作了作停顿。 台下立即热烈议论起来: “农民有田有土有屋场,世世代代生活有依靠。俺渔民什么都没有。” “渔民只有一湖水。” “那也是清汤寡水。” “工人有工厂有机器。” “俺渔民跟工人更加无法比了。” “哪当然不比呀!工人是领导阶级。” “嗨!人比人,气死人。” 黄春江站起身,对大家招呼道: “请安静!请安静!听严书记继续讲话。” 严东华接着说: “七十二行都要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不能把渔民忘记了。渔民人数虽不多,如果不很好改造,对社会主义、对国家发展、对全国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都会起到负作用,危害是很大的。事实证明,坚持集体化道路,才能缩小贫富差距,防止两极分化,才是从社会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的金桥。所以,党中央的文件是一场及时雨。抓好连改定居,是很有必要的,是非常重要的。这是渔民政治上、思想上、经济上、文化上的一场大革命。是关系到渔民举什么旗,走什么路,是前进,还是倒退的大问题,是关系到能否把巩固国家政权落实到每一个基层单位的大事。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第四节先试先行成果辉煌 第四节 先试先行成果辉煌 严东华就如何改造连家渔船,根据中央文件,结合龙寿县的实际,他作出部署说: “怎样对连家渔船进行改造?对天吊户,即黑船黑户,目前在哪个地方,就在哪个地方纳入集体,进行改造。对那些没有划阶级成分的渔民,要进行内查外调,准确划定阶级成分。对查清了来历的渔民,当地愿意接收,就在当地落户,加入集体经济组织。对查清了的地富反坏右分子,一律遣返回原籍,祖辈不是渔民的不承认其渔民身份。其船网工具,折价归集体所有,折价款暂不支付现金,由集体保管,留作建房的资金;折价归集体的船网工具生产队可根据需要使用,不需要的可以出售。” 渔民们听得全神贯注。 严东华讲得语重心长。他说: “龙寿县现有35万亩水面可供捕捞,但单产很低,亩均不到10斤鱼,连国家规定的商品鱼任务都很难完成,群众餐桌上也难得有餐鱼腥味。尽管我们提倡一条心,一股劲,捕鱼为革命。但口号不等于现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水里无鱼,渔网从早撒到晚也是枉然。所以改造连家渔船,必须依托陆上定居。陆上定居就有了赖以生存的土壤,就可以走自养自捕,自繁自育,养捕并举的渔业发展道路。这才是渔民要走的社会主义金光大道。” 严东华稍作停顿,接着列举春柳湖的成绩,他说: “春柳湖的渔民兄弟们,你们在黄春江和党支部一班人的坚强领导下,克服了种种阻力,战胜了重重困难,围起了鲤鱼滩,修好了新鱼池,已经先试先行了一步,取得了连改、定居的初步胜利,成果极其辉煌。为全县渔业战线树立了光辉的榜样。据我了解,在改造鲤鱼滩的战斗中,白天红旗招展,晚上灯火辉煌,没有资金你们利用夜晚不能打鱼的时间,挑灯夜战,凭着肩膀挑,凭着板车拖,给国家砍阀和运送了几百万斤芦苇,筹集连改定居资金。你们做得太好了。真的了不得呀!” 说着,他带头鼓掌。台下跟着响起暴风骤雨般的掌声。 严东华接着说: “据我了解,在开荒挖鱼池的日子里,被人称为春柳湖上铁姑娘队队长的雷红菱,带领8个女基干民兵冲锋陷阵,为了加快翻耕的速度,在荒州芦根似铁板,湖中淤泥齐腰间,蚌壳如刀刺骨肉的恶劣环境里,八个铁姑娘日夜拉犁一个多月,衣服磨破了,肩上磨出了红肉,腿脚经常被蚌壳划得皮破血流,姑娘们流血不流泪,坚持不下战场。有铁牛之称的民兵排长李清波拉断了8张犁,挖乱了三把锹。雷红菱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困难再大,没有我们春柳湖渔民建设新渔村的决心大,疫水再深,没有我们春柳湖渔民忠于毛主席的感情深。有这样敢于吃苦,勇于奋斗的年轻一代,我们还有什么事干不成呢!” 台下掌声四起。 严东华继续表扬肯定说: “自去年9月以来,你们结合灭螺,挖了排灌渠道15华里,填旧沟8条3500米,新修公路18华里,埋旧坑345个,在‘绝代堤’这个钉螺窝新开鱼池110亩,填屋基102亩,结合平整土地挖平了4个岭,填平了5个汊。总共完成土方145000方。同时,去年冬天和今春还组织专业队打了三次药杀和五次土埋灭螺,现在你们大队不但基本上消灭了钉螺,而且全部种上了作物,一条条简易公路比弹的墨线还直,高音喇叭不停地传播着毛主席语录。可以展望,到今年秋天,那喜弯了腰的谷子,胀饱了肚子的玉米,喝醉了酒的高粱,压曲了背的棉花,鼓足了气的西瓜,将在鲤鱼滩遍地皆是,真是喜看稻菽千重浪,湖里鱼儿浪打花。这显示了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的美好景象。你们干得漂亮!我代表县委表扬你们!” 台下响 起更加热烈掌声。 严东华接着说: “随着连家渔船改造,春柳湖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由过去水上漂泊,餐风露宿,到处流动的单一生产方式变成以养为主,养捕结合,多种经营,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新渔村。我听黄春江说,如果顺利,不断堤,不溃垸,今年能产鲜鱼20万斤,粮食15万斤,棉花3500斤,油料33000斤,黄豆18000斤,黄麻11000斤,西瓜18万斤,糖料12万斤,总产值达8万多元,还将培育出53万尾鱼种,在新围垦的4000亩水面里,每亩平均放养130尾大鱼种。” 严东华停下来,对黄春江问道: “春江同志!我列举的这些数字没有错吧?” 黄春江回答: “没有错。一点都没有错。” 他心里想:谁都知道您严书记是把铁算盘,对下级汇报的各项数据只要听一次,就全部记在了脑海里。如果第二次汇报数据对不上,准挨您的批。 这时,严东华神采飞扬地说: “春柳湖照目前来势坚持下去,建起102栋居住房,建起养殖场,建起渔民子弟学校,那就真正结束了渔民过去那种居住无着落,子弟无学上,养鱼无湖场,耕种无田土,劳力无事做,健康无保障的六无状况。实现了渔民手捕湖中鱼,心想天下事的宏图大志。最近常德地区将在你们大队召开连家渔船社会主义改造现场会,省水产局局长姜亚勋同志将莅临会议发表重要讲话,鼓励你们前进。现在你们要按党中央文件精神全部完成连家渔船的陆上定居,迎接全区现场会的召开。大家说好不好?” 台下渔民齐声响应: “好!好!好!” 第五节突然急转弯 第五节 突然急转弯 卜思源心里受凉,两腿筛糠,却推一掌火白鲢,说: “风浪当中见英雄嘛!怕什么,冲上去!” 火白鲢退了一步,又退一步,说: “搞不得,搞不得!他是县委书记。我得罪了他,那就一辈子都莫想飞出春柳湖哒!我的前程就会被他判了死刑。那搞不得!那搞不得!” 卓有德等了一会不见动静,钻到他俩后头说: “你才蠢得很。不怕县官,只怕现管,卜支书、刘县长不得把你上当的。不会对你不管的。他们一定会对你的前程高度负责的。” 火白鲢鼓起勇气,又要往上冲。刚踏出一步,又停了下来,痴呆呆地望着台上的严东华,不敢再上前一步。 卓有德看一眼躲在旁边一棵杨柳树后的卜思源和火白鲢,他失望地摇了摇头,只好插进人群中,跟大家一道鼓起掌来。 这时,黄春江表态说: “请严书记放心,我们建设新渔村一定坚持两个标准,一是环境卫生变好,进行移风易俗。现在正在打一口水井,全大队计划打四口水井,新建三个密封粪池,做到队队有水井,处处有粪池,渔船有粪桶,户户有厕所,人人有护防工具和防护药,猪有栏、牛有圈、鸡鸭有笼,家家除四害,个个讲卫生。二是抓好全面发展,不断加大对国家的贡献。今年要上交国家鲜鱼1800担,油料110担,黄豆106担,黄麻110担,棉花65担,干辣椒52担,西瓜1500担,糖料900担……” 就在这时,卜思源跨上台,一步走到严东华面前,抓住严东华的手,显得神情激动地要求道: “严书记!我作为春柳湖捕捞大队代理党支部书记,也想在这里说几句,请求您的批准。您看行吗?” 严东华说: “这有什么不行的?!各抒己见,人人都可以上台发言。何况你是春柳湖大队的二把手,本来就应该发言嘛!你说是吗?” 卜思源听出严东华对“二把手”三个字说得特别重。他明白这是有意的,提醒他摆正自己的位置。他心里不快,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从眼下开始,自己这辈子再莫奢望当一把手了。他心里涌起一阵苦涩,只差流出泪水。 严东华催促道: “思源同志,时间宝贵。你想发言,那就抓紧吧!” 卜思源连连点头,说: “好好好,我这就抓紧。刚才黄春江讲了那么多,都讲得很好。讲出了我的心里话。我都赞同。我要补充的是,这些年来,春柳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觉得千变化,万变化,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贫下中渔精神面貌彻底改观,有信仰,有追求,这是最根本的变化。” 卓有德对卜思源的行为先是惊讶,继而带头鼓掌。 台下发出波涛般的掌声。 卜思源接着说: “贫下中渔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呢?我总结了一下,有这么几点。 “一是坚持了五学。党支部把毛主席《送瘟神》两首光辉诗篇,结合本大队解放前的血泪史和解放后的巨大变化编印了一批辅导资料,组织干部群众‘政治夜校经常学,学习班上反复学,学校上课定期学,交流会上互相学,天天晚上坚持学’,出现了一个父教子,夫教妻,媳教婆,孙儿孙女教爷爷的认真学习毛主席关于对血防工作一系列重要指示的生动局面。” 他干咳了一声,接着说: “例如第二生产队75岁的贫渔社员甘德保为了背熟毛主席《送瘟神》两首光辉诗篇,不识字请别人一句一句地教,他就一字一字地记,白天逢人就问,晚上和老伴一句一字地凑,别人问他为什么这样刻苦学习,他说:旧社会血吸虫病夺走了我三个儿子的生命,使我们两公婆成了孤老,为了彻底送走瘟神,我要拼掉这条老命,直到实现了毛主席《送瘟神》的光辉思想,死了才闭眼。第一生产队白发苍苍79岁的贫渔老奶奶杨惠橘,晚上做梦都背毛主席《送瘟神》两首光辉诗篇,她常说:毛主席看到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病,浮想联翩,夜不能寐,他老人家处处关心我们贫下中渔,我们不落实毛主席《送瘟神》光辉思想怎么能睡得安稳觉呢。” 他朝下面问道: “橘姨妈您是这么说的吧?” 台下杨惠橘回答: “是的嘞!我心里是那样想的,嘴里就是那样说的。” 卜思源接着说: “上面是我讲的第一点。我要讲的第二点是,整个春柳湖大队普遍开展了四个方面的宣传:一是在沧港公社党委和县水产局的领导下,组织了一支有老贫渔、有干部、有教师参加的三结合宣讲队,沿春柳湖进行宣传;二是把绝代堤的悲惨史画成图画配有血吸虫的生活史图片,沿春柳湖进行展览宣传;三是编排了一些血防文艺节目在春柳湖进行文艺宣传;四是组织外地迁来春柳湖的干部群众在绝代堤召开忆苦思甜会,进行对比宣传。深刻地教育了新迁来春柳湖的干部群众,使他们纠正了对血吸虫病即怕得要死,又不坚持防护工作的左右倾机会主义的错误思想,新迁来我们大队的党员干部受教育后激动地说:不学不想很平常,一学一想心里亮,移民开荒再忙,重点都要抓血防。” 卜思源说得头头是道,振振有词。这令黄春江都感到惊讶,他没想到卜思源对很多工作是投过反对票的,但他竟然对自己反对过的工作还能总结出这么深刻的经验,实在难为他了。他对自己的这位姐夫不得不高看一眼。 卜思源继续说: “春柳湖的第三条经验是,坚持了三忆三比三查活动。忆旧社会受剥削受压迫的苦,比新社会翻身掌权紧跟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甜,查对毛主席阶级感情深不深;忆受血吸虫病危害的苦,比治好了血吸虫病恢复了身体健康的甜,查消灭血吸虫病的决心大不大;忆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的苦,比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甜,查跟毛主席紧不紧。通过忆苦思甜,忆苦思权,忆苦思线,我们深深的体会到阶级觉悟是路线觉悟的基础,路线觉悟是阶级觉悟的集中表现,比如有的人把消灭血吸虫病单纯看成是搞搞防护,治治病人的技术工作。我们大队党支部就针对这种思想进行路线分析,使大家把血防工作提高到执行毛主席革命路线的高度来认识,通过分析,提高了干部群众作好血防工作的自觉性,现在,全大队的病人已基本治完,更可喜的是今年还没有发现新的感染病例。” 台下陈五奶大声说: “你讲的这点有出入,今年水兵不是感染了急性血吸病吗?差点把命都丢了。” 卜思源说: “水兵是小孩子嘛!我讲的是大人没有一个重新感染的。我下面讲第四点,那就是坚持了革命大批判,把湖场当战场,工地做课堂,绝代堤做现场,大会,小会,田边,地头,船头,家庭等多种批判会的形式。做到学习毛主席关于‘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的伟大指示,狠批‘钉螺灭不光,病人治不尽’的反动谬论,使大家认识到必须坚持唯物论的反映论,彻底批判唯心论和先验论。发动群众揭露了本大队渔主分子徐铭谱所散布‘身居芦苇棚,脚踩芦叶根,钉螺一大片,何日得安身’的反动谬论。同时,也教育大部分人认识到‘垸子围起来了,房基修起来了,田里长稻了,湖里养鱼了,钉螺消灭了,大功告成了’的说法是满足于现状,停滞不前的错误思想,必须通过严厉批判,提高继续革命的觉悟。” 台下掌声响起。卓有德的巴掌都拍疼了。唯独徐学勇没有鼓掌,他盯着卜思源好像是个陌生人,从来就不认识似的。 卜思源最后说: “这是我对春柳湖工作的总结。我总结得还不够到位。也就是说实际做的工作,比我总结的还要好。我只有这个水平。请全体渔民包涵原谅!请严书记批评指正!” 第六节县委书记和渔民一起歌唱 第六节 县委书记和渔民一起歌唱 黄春江对卜思源的言行大感意外,简直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开始,他对卜思源突然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见风使舵,当面讨好,这是人的天性中有的成份,有的人逐渐放大,有的人日益抑制。卜思源就是把这种成份逐渐放大了的代表,几十年见风使舵,当面讨好,稳坐了党支部副书记这把交椅。他饱尝了甜头,所以每到关键时刻他就会露出这一手。 这点黄春江并不感到奇怪。 令他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的是,卜思源居然一口气说出了春柳湖开展连改定居的四条经验。他这个一贯坚持连改定居的人,平时只知道带领干部群众一步一个脚印,一天一个进程,苦干,实干,加巧干,早日建设好春柳湖新渔村,让全大队渔民尽快过上好日子,哪里想到要总结出几条什么经验。如果真要他介绍经验,他就是一句话:认准了的目标,坚决不放弃,拼了老命也要走到目的地。 他看来,卜思源这四条经验的出口,并不是一时兴起,应该是酝酿已久,早有准备的。这比他公开反对连改定居更可怕。他卜思源在传达中共中央文件的大会上,停停当当地站在县委书记身边,面对全大队群众,条理清晰地介绍连改定居的四条经验,好像他从来没有反对过连改定居,好像他一直在积极主导连改定居,好像他就是连改定居的总设计师、总指挥长、总领头人。 这时,台下掌声停息了。 严东华说道: “思源同志介绍了四条经验,春江你还有什么经验要补充的吗?” 黄春江还没回过神来,不知如何应答。 严东华说: “我想思源同志介绍的经验已经很全面了,春江是个只晓得带 头苦干的人,也没有什么经验好补充的了。春柳湖为全县渔民进行连改、定居,树立了榜样,提供了经验。我代表县委向你们表示衷心感谢和热烈祝贺!” 说着,他站起身,带头鼓掌。 顿时,台下掌声雷鸣,盖住了春柳湖上的波涛声。 严东华继续说道: “眼前正是大好的春天,春柳湖上熬过严冬的春柳正长得蓬蓬勃勃。让我们在党中央、毛主席的指引下,伸开双手,拥抱春天,把握春天吧!” “哗哗哗……” 掌声经久不息。 严东华提高嗓门强调道: “你们的行动,与党中央对连改定居的要求,就像芝麻落在针眼里,正巧。这说明上下一心,顺应社会发展,顺应时代潮流,无论什么力量都是不能阻挡的,必将取得完全的胜利!” 会议最后,按照事先拟定的会议程序,由大队文艺宣传队表演节目。 黄春江对严东华说: “严书记您休息去吧!” 严东华问: “为什么呀?” 黄春江说: “我们这些节目全都是自编自导的,演员也全是自己的渔民,土里土气,没有档次,与专业剧团的比较起来,思想和艺术水平差天远地远,值不得您一看。” 严东华说: “我是个土里土气的人,就喜欢看土里土气的东西。你还能赶我走吗?” 黄春江不知怎么回答,他只好对节目主持人王萍招呼道: “小王!演出开始吧!” 王萍大大方方地走到台前,朝着一张张激情燃烧,充满期待的脸,动情地说: “亲爱的乡亲们!下面是春柳湖捕捞大队业余文艺宣传队组建以来的首场公开演出。第一个节目是歌舞《渔家姑娘逞英豪》。表演者:雷红菱、周小芹、王萍、周银枝、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周二妹。请大家欢迎!” 台下报以热烈的掌声。 八个姑娘在掌声中走上舞台,她们边舞边唱: 晨风吹哟浪儿打, 飞桨划出满湖霞, 渔家姑娘哈哈笑呀, 迎来红日照天涯。 把把热汗随网撒, 桨声惊动水底虾, 风口练就一身胆呀, 我为革命把鱼打。 湖水闪起击天花, 浪里飞来镇江塔, 船船堆得银皑皑呀, 明天再来争上下。 举目映进五洲水, 壮丽蓝图胸中画, 点点白帆沿红线, 红旗飘飘遍天下。 掌声、笑声、欢呼声,响成一片。 王萍又走上舞台,报幕: “下面第二个节目是女声表演唱《四个大妈画中游》,表演者杨惠橘大妈、刘秀莲大妈、陈秋英大妈、雷大姐大妈。” 不等王萍说完,台下早已是波涛般的掌声。 杨惠橘、刘秀莲、陈秋英、雷大姐四个老人都装扮一新,各自手挎一只鱼篮,满面春风地登上舞台,在欢快的音乐声中边走边唱: 合 (唱)哈哈笑吔笑哈哈, 乐坏了四个老大妈; 队长喊俺观画展, 合不拢嘴巴笑掉了牙。 甲 姐妹们嘞!俺春柳湖捕捞大队展出渔民画,听参观的社员回来夸,硬画得顶呱呱。 合 是呀!而今俺去看画,大步朝前跨。 (唱)跨过渠道越过坎, 笔直马路顺风下; 快步走进展览室, 各色画儿墙上挂。 鲜艳好看惹人爱, 难怪人们把它夸。 红蓝黄绿看不够, 不知先看哪幅画。 乙 嫂子们嘞! 合 哎! 乙 来看这幅画。 合 来啦!(看墙上,念)《朵朵银花》。 (唱)这幅画儿顶呱呱, 画出大地铺银花, 六个姑娘花中走, 辛勤种棉热汗洒。 乙 嫂子们嘞! 合 哎! 乙 这是画的二队银花赛小组六个姑娘家,天不怕,地不怕,战胜低温和虫灾,头一年就育出满垄好棉花。 合 是呀! 丙 伙计们嘞! 合 哎! 丙 来看这幅画。 合 来啦!(看墙上,念)《猪栏佳话》。 (唱)一个大汉握扫把, 打扫猪栏出粪渣。 栏中猪儿肥又壮, 每头都有百七八。 丙 哎呀! 合 怎么啦? 丙 (指画中人)看神态,论身架,正是县委严书记,猪场劳动热汗洒。 合 一点不假。 丁 妯娌们嘞! 合 哎! 丁 来看这幅画。 合 来啦!(看墙上,念)《与天打架》。 (唱)满湖渍水淹庄稼, 风雨交加险情大。 车踏桶担瓢盆舀, 柴油机排水顶呱呱。 丁 妯娌们嘞! 合 哎! 丁 抗洪保丰收的情景还记得吧? 合 这不就是吗! 丁 是呀! (唱)瓢泼大雨连日下, 洪水滔滔淹庄稼。 男女老少齐上阵, 战天斗地劲头大。 历抗美借来柴油抽水机, 五天五夜不回家。 李沅发下水堵漏眼, 舍生忘死保庄稼。 脸盆端,提桶舀, 当中还有俺老妈妈。 合 哈哈。 甲 老弟媳妇们嘞! 合 哎! 甲 来看这幅画。 合 来啦!(看墙上,念)《湖畔歌声》。 (唱)唱歌跳舞打快板, 敲锣击鼓笑开颜。 好人好事宣传开, 渔民群众劲更添。 甲 老弟媳妇们嘞! 合 哎! 甲 (唱)画的是俺大队的十大员, 活跃田头和湖畔。 赛画赛诗讲故事, 促进革命和生产。 合 好处多得说不完,这幅画儿俺喜欢。 乙 妹子们嘞! 合 哎! 乙 来看这幅画。 合 来啦!(看墙上,念)《举旗定线》。 (唱)两面大旗迎风展, 映红湖水映红天。 两个大汉举旗走, 男女老少跟向前。 甲 妹子们嘞! 合 哎! 甲 你们看—— 合 (唱)前头两个举旗汉, 挺胸抬头步子坚。 右边的是县委书记严东华, 左边的是公社书记贺挥帆。 为建设春柳湖新渔村, 举旗抓纲定路线。 乙 嫂子们嘞! 合 哎! 乙 来看这幅画。 合 来啦!(看墙上,念)《人间乐园》。 (唱)莲荷花开红艳艳, 沟渠纵横水潺潺; 红砖楼房一排排, 遍地稻谷金灿灿。 乙 嫂子们嘞!这画好看不好看? 合 太好看哒! (唱)画出社会主义新容颜, 春柳湖上是乐园。 共产主义景更好, 俺老妈子要活一百年。 看画展吔好喜欢, 连改定居劲更添。 迎接地区现场会, 回到队上再大干。 不等四个大妈走下舞台,台下欢呼声雷动,会场气氛推向了高潮。 这时,台下有人突然提议: “我们请严书记唱一首歌好不好?” “好好好!” 众人齐声响应,掌声经久不息。 严东华站起身,说: “好!我不怕献丑,我给大家唱一首歌。不过我唱歌之前有一点要声明,刚才表演的节目都非常好,但有一点要修改一下,那就是不要在节目中提到我嘛!我在旧社会里本来就是个喂猪的长工,现在和大家一起喂几次猪,没什么好表扬的。大家说好不好?” 台下回应: “好!好!好!” “只要您唱歌,您说的都照办。” 严东华说: “我看这样吧,我领头唱一首大家都很熟悉的歌,请所有人都一起合唱。大家说是要得还是要不得?” 台下响应: “要得!要得!要得!” 于是,严东华清了清嗓子,领着大家齐声高唱: 井冈山,多么妙。 浓雾迷锁,山上望去好似大海的波涛。 井冈山,多么妙。 那时季,快枪只有两百多条, 还有那一万人是拿着梭镖。 我们的毛委员, 他有一肚的革命道理把群众教。 朱总司令, 一条扁担, 二百里路去把粮挑。 井冈山,多么妙。 我们艰苦奋斗,才能够有今朝。 井冈山,不要忘了。 第一节年轻人谈情说爱 第五十八卷 美梦欲圆 第一节 年轻人谈情说爱 一阵清脆悦耳,豪放有力的渔歌声,从鲤鱼嘴码头飞起,飘荡在春柳湖上: 金色的太阳出东方, 万丈光芒照渔乡, 渔乡儿女哟身披朝霞,脚踏曙光, 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用勤劳的双手,描绘最新最美的图样。 金色的太阳出东方, 万丈光芒照渔乡, 水飞鱼跃哟百灵欢唱,春苗茁壮, 万物生长靠太阳, 渔家儿女心向毛主席, 改造人类的重任扛肩上。 胥大海、雷红菱、李清波、周小芹一群年轻人,肩扛大捆树苗,手提闪亮的铁锹,身披金色的朝阳,脚踏晶莹的露珠,雄赳赳,气昂昂,从鲤鱼嘴码头,穿进杨柳林,朝新修的鱼池堤上走去。 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悬挂在杨柳梢顶,杨柳林里,百鸟啁啾,如语似歌,宛如一支催春曲,拨响在年轻人的心房。 杨柳林左侧,新修起大片鱼池,齐齐整整,像一个标准的棋盘格。池里还没装水,池底非常平整、清洁。泥沙垒起来的鱼池堤,乌光闪亮。 青年人看着这一切,个个脸上漾起了兴奋而愉快的笑容。 他们正要跨上鱼池堤,走在前头的雷红菱突然止住脚步,朝后头摆了摆手。 大家不知有什么事,马上站了下来。 雷红菱回过头,神秘地扬起手指着前方,双双眼睛望去,前面第三排鱼池堤上,挨挨擦擦地坐着一对青年男女,亲亲热热地谈着什么。 快嘴快舌的周小芹说: “哎,那不是王萍和朱天湘吗?” 雷红菱又连忙摆摆手,轻声说: “莫惊动他们。” 周小芹抿嘴笑道: “俺红菱姐呀,真的会关心别个,体贴别个。” 他们蹑手蹑脚地跨上鱼池堤,看见面前放着两捆树苗,两把铁锹,知道他俩是邀起打了头阵,便放下肩上的树苗,不声不响地干起来。 巧嘴姑娘再一次望望那边的情景,眼睫毛闪了闪,走到李清波身边,悄悄耳语了几句。 李清波笑了。 他俩同时放下铁锹,猫着腰,提起脚尖,走下鱼池堤,从池底往王萍和朱天湘背后走去。 待到雷红菱和胥大海发现时,已经来不及招呼了。 李清波、周小芹轻手轻脚地来到王萍和朱天湘背后,伸脑袋一看,姑娘正从花格子罩衣袋袋儿里抠出一支黑杆子英雄牌钢笔,递到小伙子面前,深情地说: “这支钢笔,是我下放时爸爸送给我的。看,杆子上雕刻了一只鱼鹰和水波浪,还刻有我的名字。充分寄托着爸爸对我的希望,能够像鱼鹰那样在渔乡展翅翱翔。得,给你。” 姑娘把英雄牌钢笔放到小伙子手上。 朱天湘抚摸着钢笔,说: “给我!” 姑娘那苹果般俊美的脸上含着几分羞涩的笑意,说: “嗯,一切都给你。” 小伙子抬起黑红的圆脸,说: “一切都给我?我没得那样多的地方放。” 姑娘轻轻地推了他一把,说: “傻坨!这都不理解。从今往后,我们肩并肩,手挽手,共同在渔村展翅飞翔。你拿这支英雄牌钢笔,刻苦地学马列、学文化、学科学。天天提高文化科学知识水平。” 朱天湘说: “我的底子太薄了。那要全靠你帮助嘞!” 王萍说: “那当然唦。我不帮你谁帮你。当然只有我帮你嘛!” 姑娘又从小伙子手里拿起钢笔,端端正正地插在了他那上衣口袋袋儿上。 “哈哈哈!” 偷看秘密的一对男女忍不住大笑起来。 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了这烈火一样的谈话和行动。 王萍吃惊地回过头,只见周小芹捧着脸,吃吃地笑个不停。她跳起身,朝周小芹追去。 李清波跳上前,一把抱住朱天湘,哈哈大笑道: “伙计。恭喜!恭喜!你要请俺吃喜糖嘞!” 王萍听到这话,丢下周小芹,几步返回来,朝李清波伸出手,说: “你请俺吃喜糖嘞!” 李清波说: “我为什么要请你吃喜糖哟?” 王萍说: “我为什么要请你吃喜糖哟?” 李清波指指她,又指指朱天湘,说: “你俩恋爱成功,当然要请俺吃喜糖嘛!” 朱天湘连忙说: “波儿你莫乱讲!” 他满脸通红,躲到开边去了,望都不敢望王萍一眼。他说道: “我严重声明,我和王萍没有谈恋爱。讲假话的不是人!不信你们问王萍。” 李清波问: “我说朱天湘,你到底想不想和王萍谈恋爱?你讲句老实话?” 朱天湘说: “人家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人家是什么家庭?我是什么家庭?人家的父母都是当大官的,我的父母都是打鱼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嘛!你想都不要这样想唦!” 李清波问: “依你这么说,你还是想与王萍恋爱,只是担心王萍和王萍的父母看你不上眼是吗?” 朱天湘说: “你又乱讲。我没有这么想。” 李清波问: “依你这么说,你是不想与王萍谈恋爱啰!” 朱天湘着急地说: “你又乱讲!你又乱讲!我没有这么想。” 李清波又问: “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嘛?这恋爱是人生大事,来不得半点虚假。你想与王萍恋爱,就大胆地恋。如果不想与王萍恋爱,也要明确地表态。千万别把王萍给耽误了。恋?还是不恋?你说呀?” 王萍也害羞地低下了头,内心却十分感谢李清波帮她捅穿了那一层窗户纸。她暗暗注视朱天湘脸上的反应,心想:你这下该理解了吧!你这下该明白了吧! 朱天湘说: “我,我不知道。” 李清波说: “你不知道,我可知道。” 朱天湘反问: “你知道什么啦?” 李清波说: “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亲。我做你和王萍的介绍人。你俩结婚的那一天,送我一双新皮鞋。你答应不答应?你如果答应,我这媒人就当定了。你如果不答应,我就给王萍另外介绍一个人。” 王萍不忍心眼看着朱天湘为难下去,为了替自己的心上人解围,她灵机一动,学着李清波的神气,指指他和周小芹,说: “你俩谈恋爱成功,应该请俺吃喜糖嘛!” 这时,雷红菱和胥大海走过来,说: “莫争!莫争!你们都应该请俺吃喜糖!” 话音未落,周小芹和王萍不约而同地说: “真正要请客吃喜糖呀,习该你俩带头嘞!” 雷红菱说: “这才奇怪呀!为什么习该俺带头呢?” 周小芹那张从不饶人的巧嘴说道: “一点点儿都不奇怪!你也不想想,我们中间是谁先带头那个呀……” 雷红菱吐吐舌头,扬起手说: “芹儿,我捏死你。” 说着,她扬手追赶周小芹。 周小芹机敏地钻到胥大海背后,抓住他的衣角,连连躲闪。 大眼睛小伙子伸手拦住雷红菱,说: “算哒,算哒!莫嘻哒!言归正传,架势吧!” 第二节我这媒人当定了 第二节 我这媒人当定了 李清波看着朱天湘,神秘地眨眨眼睛,故意迟迟不回答朱天湘的提问。 朱天湘越是得不到回答,心里越发着急,他追问道: “你说呀!你知道什么啦?” 大眼睛青年胥大海说: “清波你知道什么,你就快说出来吧!莫把天湘急坏了。” 李清波扬了扬两道剑眉,说: “天湘你听好!” 朱天湘说: “我听好什么呀?” 李清波说: “我问你话,你要直爽地回答。能做到吗?” 朱天湘说: “都说你是个直爽人,你今天说话却老是转弯抹角的。你有什么 要问的就直截了当好不好?你问什么,我答什么。我如果像你一样转弯抹角,那我就不叫朱天湘。” 李清波问: “那你叫什么呢?” 朱天湘说: “那我就叫朱转弯,或者叫朱抹角。” 大家听了这两个直性子朋友的对话,都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发出“哈哈”大笑。 这时,又是大眼睛青年胥大海不适时机的站出来为他的两个好朋友主持公道了。他说: “清波你今天的确不像以前那么直来直去了,转弯抹角太多了。你有什么话要问天湘就明明白白地问嘛!” 李清波说: “好!我听胥营长的。” 胥大海说: “波儿你今天从哪里学来了这一套?” 王萍说: “他跟谁谈爱,还不是跟谁学的。也变成一张巧嘴啦!大家说是不是的?” 众青年齐声应和道: “是的!是的!” 雷红菱说: “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嘛!” 杨光明说: “跟好人,学好人,跟着师公……是怎么着呀?” 众青年齐声回应: “闹鬼神!” 李清波止住了打算还击的周小芹,挥着手对大家说: “大家莫打岔,听我问朱天湘。” 朱天湘说: “你还不快问,我就不跟你在一起栽树了。” 李清波说: “天湘我问你,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亲。这话你晓得啵?” 朱天湘回答: “我如果连这话都不晓得,那我不是白喝了春柳湖的水,白吃了春柳湖的鱼呀!” 王萍一旁暗暗发笑。 李清波问: “我做你和王萍的媒人。你同意啵?” 众青年齐声回应: “同意!同意!” 李清波对朱天湘说: “你和王萍结婚的那一天,送我一双新皮鞋。你答应不答应?你如果答应,我这媒人就当定了。你如果不答应,我就给王萍另外介绍一个人。” 王萍不忍心眼看着朱天湘为难下去,为了替自己的心上人解围,她灵机一动,学着李清波的神气,指指他和周小芹,说: “你俩谈恋爱成功,应该请俺吃喜糖嘛!” 这时,雷红菱和胥大海栽好了一棵树,两人都站起身,不约而同地说: “莫争!莫争!你们都应该请俺吃喜糖!” 话音未落,周小芹和王萍不约而同地说: “真正要请客吃喜糖呀,习该你俩带头嘞!” 雷红菱说: “这才奇怪呀!为什么习该俺带头呢?” 周小芹那张从不饶人的巧嘴说道: “一点点儿都不奇怪!你也不想想,我们中间是谁先带头那个呀……” 雷红菱吐吐舌头,扬起手说: “芹儿,我捏死你。” 说着,她扬手追赶周小芹。 周小芹机敏地钻到胥大海背后,抓住他的衣角,连连躲闪。 大眼睛小伙子伸手拦住雷红菱,说: “算哒,算哒!莫嘻哒!言归正传,抓紧栽树吧!” 顿时,青年林里出现了生龙活虎的场面。 这群年轻人一个个手提铁锹,走到鱼池堤外坡,在先天放好的石灰线上,一锹起,一锹落,挖出了端方四正的树苗坑子;又解散树苗捆子,选出杆子壮,根须好的树苗,放进挖好的泥坑里。 雷红菱很有感情地抚摸着树苗,说: “好壮实呀!栽在这肥沃的土壤里,不要几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那时从这里走过,头上绿柳掩映,百鸟欢唱,脚下池水似镜,鱼儿翻浪。嗨呀,那才真有社会主义新渔村的气魄呀!” 周小芹把一棵树苗插进泥坑子里,摆好根须,扒进细土,兴致勃勃地说: “红菱姐说得好!这树苗已经3个年轮了,根子粗,杆儿壮,栽起就活蔸,活蔸就发芽,发芽就吐叶,吐叶就伸杆。快得很,后年就可以做大梁。王萍,你说是的啵?” 大伙一阵朗朗大笑,齐声夸赞道: “小芹真是一张巧嘴。” 周小芹鼓着嘴,说: “要说我嘴巴巧呀,就等于说春江哥嘴巴巧。” 苹果脸姑娘手扶树苗,踏了踏扰在蔸子上的泥土,眨眨眼睛说:“俺说的是你嘛,怎么扯到春江哥身上去哒?” 巧嘴姑娘理直气壮地说: “我这是跟春江哥学的嘛!3年前,春江哥领我到对岸西湖大队借废堤坡开荒种树苗时,他对我讲的就是这些话。” 雷红菱一边往树苗坑子里掀土,一边昂起脑壳说: “炫耀什么啦!你是自己得了好处,就忘记朋友的人。” 周小芹叫起来: “哎呀,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可不是那号人啦!大海哥,你讲句公道话,这是不是诬蔑我?!” 胥大海作古正经地说: “这嘛,这是不是诬蔑你?你自己心里明白。” 众人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雷红菱说: “我这人从来不讲冤枉话,更谈不上诬蔑谁,我都是有根有据才讲的。你说,那年春上,春江哥领着你开辟苗圃,你为什么不告诉俺一声啦?连气孔孔都没得嘛!” 朱天湘说: “连风都没透一点点儿嘛。太过分了!太不讲交情了!” 胥大海说: “小芹,看来不是诬蔑你嘞!干这号大事,不告诉大家一声,怕争你的功是啵?” 周小芹遭到围攻,心里着急,嗓子眼里卡壳,只晓得一个劲地重申:“我不是那号人,我不是那号人!我不是那……” 王萍暗暗好笑,故意说: “巧嘴姑娘你坦白呀,你是什么人?” 周小芹毕竟是个能干姑娘,嘴有一张,手有一双。她定了定神,不急不忙地说: “讲真的,当时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们,更不是我怕你们争功。你们都是我的好知心,好朋友,好老师,我怎么会这样狭隘的想嘞!” 前面爱笑爱讲的李清波这时没说半句话。不是别的,大伙都围攻周小芹,他不晓得站向哪一边讲话为好。帮周小芹讲啵,一来人家会笑话,二来那年开辟苗圃时,周小芹也没有告诉他,对此他也不满意。帮雷红菱讲啵,大伙都在帮她的忙,把周小芹讲狠了,心里过意不去。这下真把他憋坏了。 这时,他暗暗望了周小芹一眼,看到她身边有捆树苗,故意走过去拿了一把,悄声说道: “话多不值钱,水多干了田。有什么理由快些摆,莫啰嗦!” 他这话尽管说得很小声,还是被旁边的胥大海听到了。这大眼睛年轻人只是抿嘴笑了笑。要是把得另外一个人听见,嘿!连李清波都脱不得乎。 第三节听姑娘讲那动人的故事 第三节 听姑娘讲那动人的故事 巧嘴姑娘接受了自己恋爱对象的建议,接着前头的话题直截了当地说: “是春江哥不让我讲。他说你们不分昼夜的在湖里打鱼,好吃亏的。让你们晓得了,一定会争着参加。他是生怕侵占了你们的休息时间,把身体累垮。总之,春江哥是一分好意,是一片好心。你们懂不懂?你们千万千万莫把意思理解错了。反过来又怪到春江哥,那就不好了!” 雷红菱像放机关炮似的说: “这不是理由!这不是理由!同样一个人,同样打鱼,未必只有俺吃亏,你俩就不吃亏呀?你俩是铁打的金刚呀。” 王萍不满地说: “这条理由不能成立!依我看就是小看人家嘛!” 朱天湘说: “就算春江哥当时是那样想的,但是你可以替我们这些朋友说话,替我们争取呀!春江哥是最讲民主,最肯接受建议的人嘛!你要是说一句他们都不怕吃亏,人多力量大,还是喊他们一起来开垦苗圃吧!你如果这样提议了,春江哥百分之百会接受,会采纳。如果把你换成我,我肯定会这样向春江哥提出建议。因为我们的关系太不一般了嘛!是砍了脑壳共一个疤的生死朋友嘛!” 周小芹说: “没想到呀!没想到呀!真的没想到呀!” 朱天湘问: “你为什么没想到呀?你要莫就是根本没替我们想,你要莫就是想到了根本就不愿意替我们说话。” 周小芹说: “我的朱天湘同志!我是说没想到你朱天湘这么能说会道,这么胡搅蛮缠。我早晓得你有这么高的水平,我就把你从王萍手里抢过来了,我就不跟李清波谈恋爱了。” 周小芹这话一箭双雕,把朱天湘和王萍的嘴一下都给堵住了。她接着说: “我不算铁打的金刚,春江哥真正是的啦!那时,借的西湖大队那块废堤坡,你们是没有看到那个乱势,杂草丛生,荆棘满布,尽是杂刺、锯齿藤、鸡屎藤、黄荆条、牛尾巴草。还有岩头呀,鹅卵石呀,硬是堆成了小山。要开垦,不晓得从哪个地方下锄头。我看了之后,硬枯了癞子眉。心想要在这号地方培育出树苗,真比青鱼生籽还难。春江哥却不像我,脸上笑起了水波浪,衣袖一卷,镰刀一抡,咔嚓咔嚓,荆棘在他手下一片一片地倒下,他一边砍,一边对我说:这地方做苗圃蛮有意义呢!不仅育树,同时育人。他这是启发我,为了创社会主义家业,不要怕困难。越是困难,越要迎着上。” 大家再也不责怪周小芹,都手不停,脚不住,安静地听巧嘴姑娘讲述那动人的故事。 周小芹继续说: “那段日子里,每天湖归之后,春江哥三扒两搅,吞了两碗饭,就驾着渔划子邀我到对岸。开荒的时候,每到中间总要我休息一会,自己从不停住脚和手。有天夜里,天上的月亮圆得像粑粑,我看见他挖一锄,牙齿咬一下,右手不时往衣服上擦一擦。我觉得有点蹊跷,回来的时候,故意争着驾桨,趁此机会,扳住他的右手一看,哎呀呀,手掌窝窝儿里磨起了银壳子大两个血泡,一个破了,红肉翻翻,一个涨鼓鼓的,装着乌黑的血。霎时间,我心头一热,眼泪夺眶而出,埋怨他有痛苦不休息。你们猜春江哥他怎么样?” 众青年问: “春江哥到底怎么样呀?” 周小芹说: “春江哥他却哈哈大笑,说:小芹呀,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不是件容易的事嘞!不经一番风霜苦,哪得寒梅放清香。畏困难,怕吃苦,是什么事业都办不成的呀!要把播下的种子育成树苗,该经过好多的斗争。育成了树苗,移栽到将来的新渔村里,又该经过好多的斗争。小芹,要记住,世界上没有一帆风顺的路可走呀!” 大家听了周小芹的介绍,你一句,他一句,纷纷赞扬黄春江。 胥大海说: “春江哥呀,真是站得高,看得远。眼下建设新渔村,这树苗就派上了大用场。如果没有这些树苗,要去买的话,那要花好多钱呀!这一路走来,真的遇到好多斗争哟!” 雷红菱说: “育苗的时候,刘国池、卜思源坚决反对,设置了好多障碍。” 李清波愤愤地说: “提起他俩我就来气,可恨可恼,一点都不像领导干部,目光短浅,心胸狭窄,思想右倾。同春江哥相比,有好远,差好远。没想到卜思源在传达中央文件的大会上突然见风使舵,来了一个180度的急转弯,厚颜无耻地介绍了四条经验。就好像这连改定居一直是他的正确领导。当时我差点气疯了,恨不得上台将他一把拖下来。我是看严书记的面子才没有那么做。我心里忍成一坨血!” 苹果脸姑娘故意用满口流利的长沙话说: “那是的!那是的!刘国池也好,卜思源也好,他俩何是比得上春江哥哒。春江哥雄心勃勃,要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他俩却鼠目寸光,处处为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打算盘,生怕丢掉坛坛罐罐。你们讲咯何是比?那硬是无法比嘞!” 朱天湘说: “他们对待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阳奉阴违。喊声推行资本主义路线,积极得很。真是十处打鼓,十一处在场。得!” 他扳着手指头,一桩一桩数落道: “按船网业次分红,他俩提倡;自由买卖,他俩支持;水面开放,他俩领头;包产到船,他俩赞成;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他俩反对。社会主义阳光大道硬不奔,偏要走那资本主义奈何桥。一句话,只为少数人打算盘,不为大多数人谋利益。” 李清波恨得直咬牙巴骨,就像刘国池、卜思源站在他眼前,手中的锹往地下一插,挖了深深的一道口子。 大眼睛小伙子胥大海说: “波儿,找泥土发脾气有什么用!加劲把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好,就是对那些人的有力回击。” 王萍说: “而今好了,卜支书与春江哥一条心了,不再反对连改定居了。以后春柳湖的事就好办多了。” 雷红菱说: “你对卜思源突然180度大转弯也相信?你是不了解他的过去。不了解他的一贯为人。他这个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搞习惯了的。他的话信不得的。” 王萍说: “他当着县委书记说得那么好,难道等县委书记转身他就敢变挂?” 朱天湘说: “我觉得不能把他的话当真。” 周小芹说: “管他真也好,假也罢。反正有他不多,无他不少。” 李清波说: “不错!刘国池、卜思源前面那么反对,连改定居还不是照样进行。他们还不是没把我们阻挡住。” 胥大海不失时机的鼓动说: “我们现在乘中央文件的东风,抓住机遇全面推进新渔村建设,等俺住进了新渔村,要气得刘国池他们像癞蛤蟆一样。” “哈哈……” 雷红菱说: “卜思源不是善于见风使舵吗?我们就好好利用他这一点,给他讲些表扬的话,给他高帽子戴,再不给他公开反对的机会。这叫做赶鸭子过河。卜思源是鸭子,我们是牧鸭人。” “哈哈!那我们以后就叫卜思源卜鸭子!”| “要得!要得!” “卜鸭子!好笑!好笑!真的好笑!” 笑声中,包含着坚定的立场;笑声中,洋溢着革命的激情;笑声中,充满了鲜明的爱憎。这一串串笑语,是一曲曲优美动听,激越昂扬的青春颂歌,久久地飘荡鲤鱼滩上空。 第四节挑战杨柳树 第四节 挑战杨柳树 这群年轻人说着,笑着,鱼池大道两旁整整齐齐地栽好了一排排树苗。 接着,他们又转移到连排鱼池与春柳湖之间的一大片绿草地上,整个面积有十五亩,规划中专门用来种植柳树的,由青年渔民植树、培育和管理,命名为青年林。 这是他们今天植树的重点责任区。 这时,前来参与植树的青年渔民渐渐增多,除了前面陆续到达,早已参加植树的杨光明、杨春初、周银枝、周中枝、周二妹,还有李福华、邓金菊、丁公平、匡月亮等都来了,大家按照事先划分的责任区,把一棵棵高两米,直径3厘米的柳树植入油黑的湖土里。 东西南北四个角落植满了柳树,逐渐向中心部位铺开延伸,很快连成了一个整体。 柳树最适宜在春柳湖这种湿润、松软的泥土里生长,不用浇水,不用施肥,也不用治虫,几阵春风,几场春雨,便蓬蓬勃勃地往上生长,杆增粗,叶增大,枝连枝,叶连叶,无需多日,便遮天盖地,成为一片绿色的波涛,与春柳湖相互映照,美不胜收。 柳树象征春柳湖的过去、现在、未来,是春柳湖的生命之树,更是春柳湖渔民的幸福之树。 黄春江把这里命名为青年林,有着无限的深意。 此时,和煦的春风吹送,新种植的无数棵柳树苗微微摆动,波浪起伏,蔚为壮观。 周小芹兴奋地手指一排排树苗,深情地说: “看,这树苗好像在向俺点头致意,感谢俺对它的栽培嘞!” 王萍说: “是的。不看不像,越看越像。又像是向俺挥手挑战,看谁长得快,看谁长得高,看谁最先长成栋梁材。” 剑眉青年李清波说: “像你这号知识分子看就是这样的。叫俺大老粗看呀,它是在闷到脑壳往上长。” 大眼睛青年胥大海一反平素日沉稳老练的神态,稚气地抚摸面前的一棵柳树苗,说: “既然它们向俺挑战,俺就应战,好不好?” 朱天湘说: “应战?树苗不会说话做事,怎么应战!” 无论在什么事情上都是和大海心心相印的雷红菱帮腔说: “大家晓得春江哥是我们这个年龄时栽植杨树,和杨树挑战的故事吗?” 大家都说: “晓得!早就听你爹爹讲过呀!” 雷红菱说: “春江哥8年前就能和杨树挑战,俺为什么不能和柳树应战呢?” 朱天湘说: “哦!还是那样的哟!好好好!应战!应战!这回呀,不学就不学,要学就学像,俺也在树苗杆子上刻句话,留作永远的纪念。” 大家齐声赞成: “要得!要得!” 周小芹说: “刻句什么话呢?” 于是,这些年轻人你问我,我问你: “刻句什么话呢?” 胥大海说: “人人开动脑筋,一个想一句。” 大家开始思索。 有摸脑壳的,有眨眼睛的,有踱步子的,有敲额头的,有盯着湖水出神的。 王萍说: “我想了八个字:深深扎根,搏击风云。” 杨光明说: “我想的八个字加两个字,那就是:不长就不长,要长快些长。” 李福华说: “你这10个字太土了,没得一点点儿文采,不像你编的渔歌那样感人。我不赞同。” 杨光明说: “的确是土了一点。那你就来个洋的吧!” 周小芹说: “我想的也是八个字:风大雨大,越长越大。” 李清波说: “你们都是八个字,我却是一炮(十)个字:三百六十天,一天长一圈。” 朱天湘说: “呵,我想的和你差不多:一年十二月,一月长一截。” 周银枝说: “我想的是:树苗长我也长,我和树苗高万丈。” 李福华说: “这一句比一句土。我不赞同。” 邓金菊说: “我想的是:树苗长得高,我比树苗还要高。” 胥大海说: “我也想好了:迎着太阳长,来日做栋梁。” 多数人都说了,还剩下杨春初、雷红菱、周中枝、周二妹、李福华、丁公平、匡月亮没有说。 已经说了的人催促没说的人赶快说。 特别是杨光明、周银枝冲着李福华说: “华妹仔水平高,考虑得也很成熟。你赶快说出来,也好让我们学习吧!” 李福华说: “你俩报复性这么强呀!只听得赞扬,听不得批评是吧?那我不说了。” 大家都问: “你为什么不说了?” 李福华假装生气地说: “我想的本来很好,很有水平,但那些报复心强的人也会说,你的太土气了,不好!不好!” 她停了停,一本正经地接着说: “我建议,关键听听女秀才的。大家说好不好?” 大家都望着低头沉思的美丽姑娘雷红菱,齐声说: “好呀!好呀!这下,就看女秀才的啦!” 雷红菱抬起头,说: “我只想了八个字。” 大家催问: “哪八个字,你快说吧!” 雷红菱说: “茁壮向阳,梦想成真。” 众人听了,齐声叫绝: “好!好!好!话语简练,含意深远,真不愧是女秀才。” 李清波对大眼睛小伙子说: “营长同志!就用这八个字吧!” 胥大海闪动着一双黑眼珠,赞同地点点头,说: “我同意。谁把它刻在树干上呢?” 大家又指指雷红菱说: “那还不是她!我们这些人虽然都喝了一点墨水,但写的字都像鸡爪子抓的,只有她的字写得好,像印刷机印出来的。她人长得漂亮,字也写得漂亮。她才刻得好,别的人都不行。” 雷红菱说: “我不行!我推荐王萍担此重任。她在大城市长大,见多识广,一手字也写得特别的漂亮。” 王萍拉着雷红菱的手说: “我的好姐姐,过分谦虚就等于骄傲。你满腹文采,写出的字像印刷机印的。你不刻,有谁敢刻?” 雷红菱笑了笑,回答道: “我已经说了你王萍的字写得漂亮,你完全可以刻写这八个字嘛!” 周小芹拉着雷红菱的手说: “红菱姐你莫扳俏好啵!你快点刻呀!” 雷红菱微笑不语。 第五节青年林里掌声响起 第五节 青年林里掌声响起 大眼睛小伙子胥大海见此情形,悄悄走近雷红菱劝道: “这些人中间除了王萍,只有你的字写得好看。王萍这人很谦虚,她肯定不得刻写。如果你不刻写,还有哪个敢刻写。你别等了,也别推了,赶快抓紧时间吧!” 雷红菱抿嘴笑了笑,说: “还有那么多人没有表态呀!就王萍和小芹要我刻写,我怎么能就刻写呢?” 王萍和周小芹听到了这话,她俩相互递了个眼神,对着所有的年轻人大声说: “大家都听好啦!赞同由红菱姐代表大家刻写那八个字的,请鼓掌!” 大家齐声应和: “赞同!赞同!哪有不赞同的嘛!” 随之,青年林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雷红菱依然笑了笑,说: “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服从大家的命令,听从大家的指挥。如果我刻写得不好,请大家不要见笑。” 她像是接受了一桩既严肃又光荣的任务,从身上抠出常年携带的小刀,在大家共同选中的一根粗壮树苗上,认认真真、工工整整地刻写上了“茁壮向阳,梦想成真”八个字。 大家望着这棵树苗,不约而同地举起右手,好像宣誓似的高声念道: “茁壮向阳,梦想成真。” 声音整齐,悦耳动听。 “呵呵!你们这些年轻人,真的好浪漫啊!” 大家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喜地回过头来喊道: “严书记!您来啦!” 于是,每个年轻人连忙放下手中的树苗、铁锹、扁担、水桶,朝严东华围扰过来,青年林里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严东华一边和众青年逐个握手,一边对身边的黄春江说: “你看看,真是强将手下出精兵啦!你看看,连你当年的行动都被他们学来了!难怪你想在春柳湖干的事业都能获得成功。年轻人是主宰世界的生力军,无论做哪项事业,只要得到年轻人的响应和支持,困难天大也无法阻挡,也一定能获得成功!” 青年们纷纷问道: “严书记,我们这样做要得吧?” “要得!要得!哪有要不得的?简直是好极了!” 严东华朗朗说着,从胥大海手里要过铁锹,在刻了“茁壮向阳,梦想成真”八个字的树苗蔸子上培了几锹土,说: “茁壮向阳,梦想成真。你们想得好呀!毛主席就是天上的太阳,我们都是树苗,向着太阳,茁壮成长,实现我们心中的梦想。人有梦想,就会奋斗。人有梦想,就不惧怕任何困难。人有梦想,就会珍惜所有时间,不会虚度光阴。好!好极了!” 他把锹交给胥大海,又兴奋地说: “年轻的朋友们,加劲成长吧!革命形势的迅速发展,需要你们茁壮成长呀!如今,全国形势大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各行各业以一日千里的速度突飞猛进。要发展这大好形势,挑起革命重担,需要的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啦!就说连改、定居吧!还要深入发展,全靠你们这些生龙活虎的年轻人打头阵嘞!” 说着,他转对黄春江说: “春江,你说我这话对不对呀?” 黄春江点点头,说: “严书记,你说到俺心坎里去啦!” 青年们齐声说道: “是呀!严书记把俺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啦!” 严东华笑了,又亲热地逐个拍拍年轻人的肩膀,说: “你们干吧!我期待你们的好消息!我不能久留了,我要走了。年轻的朋友们,再见吧!” 青年们依依不舍地拦住他,说: “严书记您说走就走呀?您要去哪里呀?就在俺春柳湖住上十天半月吧!” 黄春江说: “严书记要到省里去开会,留不住呀!” 说着,他手指被围垦起来的890多亩垸子,对严东华说: “严书记,我们凭着377双捕鱼捞虾的手和肩膀,在绝代堤上建起了赖以生存的新垸子,请您给这个新垸子命个名字吧!” 严东华说: “你还是征求全大队渔民的意见吧!群众是真正的主人。要他们来命名才更恰当。” 年轻人一起帮腔: “严书记您给新垸子命名才是最恰当的。今天您不给新垸子命名,我们就不让您走。” 严东华哈哈大笑道: “如今的年轻人真厉害。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我就给这新垸子叫个名字,供你们参考吧!” 他扬起右手,从宽阔的前额往后抹了一把黑白相间的头发,接着说: “你们创造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全大队82户,377人,世代都是坐到穿衣,睡到穿裤的渔民,从来没有肩扛手挖的经历,58个正劳动力,77个辅助劳动力,1965年9月18日誓师动工,船靠工地旁,搭起芦苇房,挖芦根土,顶风雪,战塌陷,连续奋战一个冬春,挑土6万余方,筑堤6华里,初步建成了一个面积890多亩的垸子。不仅如此,还同时开荒种地,当年种植当年收成,粮油棉糖大丰收。这没有愚公移山的精神是绝对办不到的。我提议命名为愚公垸。希望子子孙孙发扬愚公精神,把愚公垸建设成为社会主义新渔村。愚公垸这个名字不知道你们赞同不赞同?” 青年林里响起一片喝彩声: “要得!要得!就叫愚公垸,恰如其分,激励人心,听到这个名字就来劲。” 严东华说: “这下你们可以放我走了吧?” 众青年连忙闪开一条道,相跟在严书记后头,依依送别。 “我们真舍不得严书记呀!” “严书记您有空就要到俺春柳湖来呀!” “严书记您今天回县委,大约哪天再来呀?” 严东华拦住大家,风趣地说: “我这人生成两条飞毛腿,有事无事都喜欢往农村渔村跑。说不定不出三五天我又到春柳湖来了。” 众青年说: “那就太好了。您讲话要算数,我们站在船脑壳上盼望到的。” 严东华说: “我从来不讲假话的。我说很快就来,一定会兑现的。你们别送我了。” 众年轻人说: “大家都舍不得您,您就让俺还送一程吧!” 严东华说: “古人讲得好,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忙你们的去吧!” 大家还是要送。 严东华挥挥手说: “不送啦!我刚才说了,过不了三五天,我又来啦。” 众青年仍然坚持要送。 第六节唱支渔歌送行 第六节 唱支渔歌送行 这时,黄春江只好站出来发挥调和作用了。他对众青年说: “我看这样吧!你们去继续做事,派我做代表,我替大家送严书记一程。你们看要得啵?” 严东华连忙说: “这样很好。这样很好。请大家转回吧!” 杨光明走上前,拉住严东华的手,充满深情地说: “严书记!我唱支渔歌给您听,代表大家为您送行。您看好不好?” 不等严东华回答,年轻姑娘和后生们一边鼓掌,一边呼喊: “要得!要得!柴火佬这个主意太好了。严书记肯定同意。严书记您说是不是?” 严东华回答: “好!这个心意我领受了。杨光明的渔歌唱得好,我最喜欢听了。你唱吧!我张大耳朵听!” 杨光明清了清嗓子,紧拉着严东华的手,情深意切地唱道: 春柳湖上三月天, 脱掉旧衣换新衫。 男女老少齐奋斗, 血汗筑起愚公垸。 书记命名添新颜, 渔村美景在眼前。 世代感谢共产党, 幸福生活千万年! “哗哗哗!” 青年林里再一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严东华朝杨光明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出口即渔歌。真不愧为名符其实的洞庭湖渔歌大王呀!杨光明你是春柳湖的骄傲,你是龙寿县的骄傲嘞!” 杨光明腼腆地笑了笑,他自编的渔歌又唱了一遍,大家又跟着唱了一遍,越唱越动情,越唱越好听。 严东华面对众青年说: “好吧!歌也唱了,手也拉了,我也变得像你们一年轻了。我要上路,去做我该做的事情去了。” 这时,大家不约而同地又提出要求: “严书记您引领我们再一次合唱《井冈山,不要忘了》吧!您领我们唱了这首歌,立马放您回县委。” 严东华连声说: “好好好!这就唱!这就唱!” 于是,青年林里又出现了一幕生动感人的场景。严东华领头,一边唱歌,一边击打着节拍指挥: 井冈山,多么妙。 浓雾迷锁,山上望去好似大海的波涛。 井冈山,多么妙。 那时季,快枪只有两百多条, 还有那一万人是拿着梭镖。 我们的毛委员, 他有一肚的革命道理把群众教。 朱总司令, 一条扁担, 二百里路去把粮挑。 井冈山,多么妙。 我们艰苦奋斗,才能够有今朝。 井冈山,不要忘了。 这歌声,湖水被陶醉,杨柳被陶醉,天上的飞鸟被陶醉,水底的鱼虾被陶醉。 严东华张开双手,拦住送行的众青年说: “再不送了!再不送了!朋友们请回吧!” 大家这才依从,都站在原地,目送严东华、黄春江乘坐符金堂的摆渡船过河,抵达对岸,踏上了沅南大堤。 严东华边走边不时回头朝大家招手,所有年轻人在胥大海的指挥下,都大声呼喊道: “严书记,你要多来呀!” 严东华回过身来,挥手示意。然后,调转身去,和黄春江肩擦肩,走向白云飘荡的远方。 姑娘和小伙子们望着远去的严书记,回味着他那含意深长的话语,更觉得身上添了劲头,扛起树苗捆子,来到划定的公路旁,猪场边,渔民宿舍,子弟学校,栽下一棵棵,一行行绿色的树苗。 李清波来到25号宿舍基地。呵,这是划给胥大海家里盖房的。他眨眨两只大眼睛,朝正在公路边上栽树的雷红菱说: “红菱,你家的基地还是你亲手栽树吧!” 雷红菱调转脑壳,先看李清波那神气,再看宿舍基地,心里明白了八九分,说: “波儿,你没长眼睛呀?我家的宿舍基地在那头。” 李清波说: “那里是的,这里更是的。” 雷红菱为了封住小伙子的嘴巴,对着公路东头招呼:“小芹,快来哟!” 周小芹甩动两条麻雀尾短辫,迅疾地跑过来,问: “红菱姐,有什么事?” 雷红菱装着严肃认真地说: “有个特殊任务想交给你,不晓得你能不能保证完成?” 周小芹挥挥拳头,蛮有信心地说: “保证完成!” 这时,伙伴们都围拢来,羡慕地看着周小芹领受任务。 王萍心里痒酥酥的,只想把任务争抢过来,由自己去完成。 李清波又急又好笑,说: “不是我讲,这个任务谁也莫想完成。” 周小芹不服气地白了他一眼,说: “你莫棚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就你行啦!” 雷红菱忍不住笑了。 周小芹却作古正经地说: “笑什么啦?别笑!别笑!有什么任务要交给我,你快说吧!我保证全面而又出色地完成!” 雷红菱盯着李清波,含笑不语。 周小芹越发着急,催促道: “红菱姐你快给我交代任务呀!” 李清波说: “这任务你别领了。” 周小芹问: “为什么?” 李清波说: “你肯定完不成!” 周小芹不服气地说: “我肯定要完成。这天底下还没有什么事能难住我周小芹。” 雷红菱扑哧笑出了声。 周小芹说: “你笑什么呀!有什么任务你赶快交代呀!别把我急死了!” 第七节美好幸福的生活永远属于年轻人 第七节 美好幸福的生活永远属于年轻人 “好!”雷红菱俨然一个下达战斗任务的指挥员,说: “要交给你的任务就是……” 周小芹见雷红菱说了一半又停住了。她着急地催促道: “红菱姐你今天怎么啦?向来办事干脆,说话利索,这时候总是吞吞吐吐的,一点都不爽快。有什么任务要交给我,你只管说,我保证百分之百地完成!” 雷红菱大声说: “大家都听好,我要交给周小芹的任务就是:管住李清波的那张臭嘴,不许他乱说乱讲。” 伙伴们一阵哈哈大笑。 大眼睛小伙子胥大海见此情景,笑着说: “好啦好啦!大家都忙了这么长时间了,实在有点辛苦了。现在我宣布:就地休息,但不许打打闹闹。” 青年们打团团儿围在一起,有的把锹横在地下,坐在锹把上;有的索性两腿一盘,就地而坐。说呀,笑呀,唱呀,谈论当前的工作,憧憬美好的未来。 王萍用左肘轻轻地碰了碰身边的巧嘴姑娘,扬起手指点着鲤鱼滩,眉飞色舞地说: “小芹姐你看啦!越看越觉得新鲜。荒滩变成了良田,荒水变成了鱼池,庄稼种了,树苗栽了,大水再也奈它不何了。倘若马上在这里盖好房子,在渔池里孵化鱼苗,在湖水里养上成鱼。哟,那才带劲,那才好看嘞!” 周小芹兴奋地说: “那时候,花果园里放鲜花,养殖湖里鱼打花,贫下中渔脸上乐开花。” 李清波连忙补充道: “渔村盛开幸福花!” 胥大海从怀里抠出《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图》向李清波指点着,问: “波儿!春江哥设计规划图时,讲了很重要的一点,你还记得吧?” 李清波说: “记得!记得!就是要大办渔业机械化。” 朱天湘说: “哦,春江哥对我也讲过。” 王萍抢过话题,说: “是的。他还征求过我的意见。他说,不仅捕鱼、织网、剖鱼、养猪要全面实现机械化,还要修冻库。当国家需要新鲜鱼时,湖里有捕的;当国家需要咸鱼时,冻库里有运的。总之,随喊随捕,随要随有。”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谈得好热烈。唯独一贯爱笑闹的雷红菱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插一句言。 李清波闪了闪那两道剑眉,睁大眼睛,奇怪地问: “红菱姐,你在想什么心思呀?” 杨光明说: “人家姑娘心里想的怎么能告诉你呢?” 李清波扬了扬两道剑眉,说: “那也是的。红菱姐心里的想法只能告诉一个人。红菱姐你说是不是?” 美丽姑娘没有搭理,她抠出钢笔和日记本,刷刷地写起来。写毕,倏地站起身,清清嗓子,飞出清脆响亮的渔歌: 红日高照哟新渔村, 前景如画哟喜煞人, 湖里捕鱼不驾桨呀, 岸上织网不用针也,哦呵也! “唱得好!唱得好!” 大伙一起鼓掌,伴奏。 杨光明走到雷红菱身边,笑嘻嘻地说: “红菱唱渔歌怎么不邀我呀?这是我的老本行嘛!怕我给你丢丑呀?” 雷红菱连声说: “我是怕邀不动你这洞庭湖渔歌王呢!” 杨光明问: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雷红菱说: “你的渔歌只唱给领导和专家听的嘛!你唱给我们听,我们又不能给你颁奖。大家说是不是?” 有的说是,有的说不是,这群年轻人一下分为两个阵营,分别向着杨光明和雷红菱。 杨光明笑着说: “你这大美女如果不嫌弃俺柴火佬长得黑的话,那就一起合唱一首吧!” 年轻男女们都鼓掌欢迎。 杨光明和雷红菱兴致更高,一起唱得更起劲: 连改定居哟拔穷根, 幸福生活哟日日升, 机械化道路宽又广呀, 乘风破浪向前进吔,哦呵吔! 胥大海的那双大眼睛闪闪发光,他右手一挥,昂扬地说: “两位歌手提醒得对,俺要鼓足干劲,乘风破浪,去夺取更大的胜利!” 周小芹朝地上重重地啐了一口涎水,说: “不斗赢那些反对连改定居的人,建设好社会主义新渔村,我们决不收兵!” 雷红菱笑着说: “波儿,你看看!人家小芹越来越多的学到了你那不信邪的斗争精神啦!” 周小芹不服气地说: “哼,跟他学!我早就跟春江哥学了。” 李清波吐了吐舌头,说: “我只晓得直来直去,不会转弯抹角,不会讲究策略,开口就得罪人。千万莫跟我学。” 众人哄然大笑。 笑声飞过翠绿茵茵的杨柳林,飞过碧波涟涟的春柳湖,随着浩荡的春风,飞向更远的地方。 生活啊,生活是复杂的,生活也是单纯的,但不管是复杂的生活还是单纯的生活,生活告诉我们:欢笑,幸福的欢笑,只能属于敢想敢干,大智大勇的年轻人。 第一节过渡时品尝一杯金牛山毛尖茶 第五十九卷 对照蓝图 第一节 过渡时品尝一杯金牛山毛尖茶 两个高大汉子迈开结实的双腿,顺沅水南大堤,从西向东行进,身后是武陵山、沧港镇、桠叉堤,身前是西洞庭湖、镇龙塔、龙寿县城。他俩边走边交谈,时而声高,时而声低,时而一阵感慨,时而一阵大笑。南边远处的金牛山、近处的湖泊、水田、农舍,北边的沅江水、杨柳林,似乎都在静静地倾听他俩的交谈。 两个知心人,行走在画中,心情特别的好,要说的话自然很多。 这时,两人已经行至徐家坝大堤拐弯处,再往前就是花姑堤农业大队和花木兰蔬菜大队。 严东华停下脚步,对黄春江说: “你返回吧!再送就送进县城了。” 黄春江说: “好吧!我要向您汇报的工作和今后的打算也谈得差不多了。请您过些日子来春柳湖检验吧!我计划的工作决不会放空炮,件件都会落到实处,件件都会见成效。时间不等人。只有大干快上,群众离幸福的日子才会越来越近。群众跟着我们干才会越来越有信心和干劲。” 严东华说: “春江你说得对,群众对我们的信任,不是听我们怎么说,而是看我们怎么干。我们干的每一项工作,必须给群众带来切身的实际利益,必须让群众尝到甜头,看到希望。我们才会有号召力。我们领导开展的连家渔船改造,实现陆上定居,根本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渔民早日过上美好日子,让每个人都活得有头有脸,像模像样,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都是怀着不舍的心情,含笑离去,不留下任何遗憾。” 黄春江挥了挥拳头说: “我坚决做到让所有渔民生活得满意,如果有一个渔民觉得生活得不满意,都是我的失职。到时候您追究我的责任。” 严东华说: “你的人生深受黄经海的影响,我没有不放心的,也没不满意的。我无碍我同努力,迎接新胜利的到来!” 两双大手紧握在一起,依依不舍地道别。 严东华昂首挺胸,独自大步朝县城走去。 黄春江转身,三步一回头地目送那高大的背影融入绿树翠竹之中。他希望严东华回头朝他挥挥手,但他了解严东华的性格,内心情感丰富,表面却近似冷酷,不会如他希望的那样情感缠绵。 黄春江来到桠杈堤脚下,走向符金堂的摆渡船。 符金堂热情地上前迎接,伸手扶他上船。黄春江说: “你莫客气。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岁的人,不用扶得,不用扶得。” 符金堂满脸堆笑地说: “扶老携幼是俺摆渡人的本分。” 黄春江说: “我才31岁,在你眼里我就成了老人了。” 符金堂连忙说: “我不是说你老了。我是说扶老携幼,已经成为我的习惯了。无论什么人上我的摆渡船,我都会主动地扶一把。不这样做,我心里就过不去,就很不好受。” 黄春江赞扬道: “你做得很好!千万别小看了你这摆渡船,是春柳湖的窗口,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了春柳湖的形象。往来的过渡人对你的服务满意,就是对春柳湖的满意。这摆渡的工作你已经干了很多年了,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希望你在服务方面能有新提高,有新开拓。” 符金堂脑袋点得像鸡啄米,连连说: “黄书记您的话我记进心里去了。我坚决不折不扣地落实您的指示,把摆渡工作做得更好。让每一个过渡的人都百分之百地满意。” 渡船在碧绿如镜的湖面上滑行。 一群鱼鹰绕渡船飞翔,发出清脆动听的鸣叫。 黄春江在渡船中舱斗子上坐下,从怀里掏出《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年)规划图》,借这安静的时刻低头细看。 符金堂从艄舱斗子里端出一杯香喷喷的热茶,恭恭敬敬地送到黄春江面前,说: “黄书记请喝茶。” 黄春江闻到香味,口内生津,他接过那杯热茶,夸奖道: “老符你真是雪中送炭。我口里正干得冒烟,你这杯茶来得好,求之不得呀。谢谢!” 符金堂阿谀奉承地说: “我晓得您一天到晚为全大队的事操劳,忙得只差辫子搭桥,就是胯里伸出一双手,还是忙不赢,依然连喝茶的时候都没得。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别的地方帮不上您的忙,为您准备一口热茶茶儿,还是做得到的。” 黄春江连连喝了几口茶,说: “好茶!好茶!这个味道真的好。是金牛山毛尖吧!” 符金堂笑着说: “我晓得黄书记您对别的都不爱,单单喜欢这一口。的确是金牛山毛尖,我特意托人从金牛山茶场买来的嘞!” 黄春江问: “老符你是说这是为我特意准备的?” 符金堂说: “我一个摆渡工,大的方面不能为您排忧解难,只能做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黄春江感慨道: “哎呀!老符你真是个有心人啦!太感谢你了!如果全大队所有的人都能够像你一样,与我想在一起,干在一起,同生死,共患难,这连改定居的进展,这新渔村建设的步子,至少比现在要提前两三年。可有的人专门与我唱对台戏,有的人专门背后荡腰将,有的人出工不出力。搞得我要分散出不少的精力对付这些人。讲句实在话,与天斗,不难,与地斗,也不难。难就难在与人斗。我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处理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方面。这连改定居明摆起是天大的好事,把新渔村建设好了,人人都可以过上好日子。可就是有些人不相信,要反对,要走回头路。为了排除这些阻力,真的是让我没得一下下儿休息的。如果都像你老符这样顾全大局,善解人意,那新渔村建设的步子还会快得多。” 符金堂听了这话心里像油油酥,嘴里说: “黄书记您过奖了。这是做臣子的本分。” 说话间,渡船已经抵达鲤鱼嘴码头。 不等黄春江起身,符金堂连忙说: “黄书记您先别起身。” 黄春江一边把茶杯递还给他,一边问: “老符你还有事?” 符金堂接过茶杯放回艄舱,然后绕到黄春江身后,双手放到他肩上,说: “我看您实在太累了,脸色都是蜡黄的。我给您推拿按摩几下,放松放松筋骨吧!” 黄春江猛地站起身说: “老符你这是讲天话嘞!我只差走路开小跑,哪还有坐下来享受你推拿按摩的时间。眼看就要孵化鱼苗了,孵化池都还没有完全搞落妥。我哪有心思坐下来哟!” 符金堂说: “磨刀不误砍柴工嘛!黄书记您就让我给您行个孝敬嘛!” 黄春江说: “搞不得!搞不得!我心里好多事,急得弹,你推拿按摩得再好,我也感受不出味道。等我有空闲的时候,再请你推拿按摩,我静下心好生享受吧!” 符金堂追上码头说: “黄书记你讲话要做数的啦!” 黄春江朝他挥挥手说: “做数!做数!” 符金堂望着黄春江的背影狐狸般地笑了。 黄春江走出几步,又返回来,走到符金堂面前。 符金堂对黄春江的突然打回转把握不准,不像是要他给他做按摩,不知他为的什么事,他心里有点打鼓。 黄春江走拢了,对符金堂说: “老符!我跟你商量一个事。” 符金堂说: “黄书记您有事只管吩咐奴才。” 黄春江说: “随着形势的发展,过往渡口的人越来越多。你已经是过五奔六的人了,需要趁早培养一个接班人,你看选哪一个比较适合?” 符金堂毫无思想准备,一时答不上来。他说: “黄书记你真是高瞻远瞩呀!做一看二想三。好多年后的事您都 想到了,并作出了安排。钦佩!钦佩!这选谁接我的班,因为不是考虑的事,我真还没想过。您既然想到了,心里肯定早有人选了。” 黄春江说: “我心里的确是看准了一个人。” 符金堂问: “谁?” 黄春江回答: “丁恩保。你看他适合吗?” 符金堂说: “这个嘛……” 黄春江说: “你不用这个那个,干脆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要含着冰字讲水字。” 符金堂说: “您慧眼识珠,亲自选的人绝对不会有错。” 黄春江仰头大笑。他转身朝愚公垸走去。 符金堂说: “黄书慢些走!” 他边走边回过头说: “老符!多谢你的金牛山毛尖茶!” 第二节思想新理念 第二节 思想新理念 黄春江手握《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年)规划图》,独自往新修的愚公垸走去。 他一路走,一路回想严东华书记对他提出的要求: 要用党中央的连改定居文件,对照此前制定的《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年)规划图》,一是找出存在的差距,及时补充修正;二是检验规划是否被广大群众了解掌握,真正深入人心,要让人们的向往与规划图融为一体,生活在美好的憧憬中,干起来才会有劲头;三是要以只争朝夕的精神对规划图抓紧逐项实施到位,做到一天一个新起色。总之,切不可停留在纸面,也不可停留止步,要有新理念,新突破,新发展。 黄春江一路走一路盘点《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年)规划图》中的各项,从《序言》开始,逐字逐句地掂量。因为《序言》是总的指导思想,管方向,管路线,管人心,给人希望,凝聚力量,提升斗志,鼓舞士气。一个好的《序言》,就是一首好的进行曲。他在心里把整个《序言》背诵了一遍: 序言 一个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的群众性运动,在全国范围内深入地发展。在这热烈的学习高潮中,人们在认真读书,调查研究,联系实际,力求精通。“精通的目的全在于应用”。怎样应用呢?要用来消灭一切资产阶级、剥削阶级的意识形态,限制和逐步取消资产阶级法权。最终铲除产生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土壤和条件。使广大干部、群众分清什么是马列主义,什么是修正主义,什么是社会主义,什么是资本主义。做到出了修正主义,就能及时地识别。修正主义一旦上台,就能“村自为战,人自为战”,奋起斗争,叫它不得安宁,叫它短命,直到战而胜之。也就是说真正地把无产阶级专政的任务落实到基层。 作为渔业大队这样一个基层单位,和全国农村的基层单位一样。必须通过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实现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把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具体化,从实践上解决把无产阶级专政任务落实到基层的问题。制订积极而切实可行的全面发展规划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党中央、毛主席已经为我们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绘出了美好的蓝图。鼓舞着每一个有革命志气的中国人。我们基层怎么办?我们渔民 怎么办?必须拿出与之相适应的蓝图来。如果全国所有的基层单位都能紧紧跟上,那就毫无疑义,使我国在本世纪内,全面实现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使我国国民经济走在世界的前列。 有一个宏伟的积极而又切实的全面规划,还能使我们不至于被日常生活中的繁杂事物淹没工作重点,时时刻刻不偏向地朝我们的伟大革命目标前进。使我们按照蓝图进行基本建设,避免矛盾工作所造成的浪费现象,充分地利用人力,智力,物力,地力,水力,使我们进一步调动广大群众和干部的积极性,特别是青年的革命热情。广大青年是富于幻想的。我们发动广大群众和青年把蓝图绘制得切实而又美好,会使青年深切地感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农村是广阔的天地……大有作为。”会进一步鼓舞他们把青春献给渔村。总之,有一个宏伟的规划,就能召唤广大群众和青年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我们要实现这样一个宏大的规划,两个阶级、两条道路、两条路线的斗争,必定是十分激烈的。我们要认真地攻读马列著作、毛主席著作。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把广大革命群众和干部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觉悟提到新的高度。依靠贫下中渔,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密切注视已经变化了的阶级关系,克服来自敌对营垒和党内党外、上下左右的一切阻力。我们的目的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早日达到! 黄春江对《序言》感到满意。觉得目前暂时没有什么需要作出修改的地方。即使有需要改动的地方,他也不能独自独为,这《序言》是经群众讨论,党支部和大队委集体多次研究讨论确定下来的。集体决定了的内容,他个人无权作出修改。要修改,必须经大队党支部和大队委集体研究决定。 这时,黄春江边想边登上了新修的愚公垸大堤,他举目四顾,收割了稻子的水田,采摘了棉花的旱地,新建的890亩渔池,刚落成抽水的电动机埠,这一切都令他感到满意。 他在堤坡上坐下来,把《规划图》铺展于胸前,对照垸子里的各项建设盘点,寻找差距。 第三节建设新突破 第三节 建设新突破 接着,黄春江审视《各项工作规划》。 一 加强党的建设 经常地组织党员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不断提高党员的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觉悟。培养和造就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不断接收新鲜血液,壮大党的组织。力争在1970年以前建立党的总支委员会,建设一个坚强的领导核心。 深入持久地批判资产阶级法权观念,坚持干部参加集体生产劳动的制度,从1965年起,逐步做到每个党员每年参加劳动三百天以上。密切党和群众的血肉联系,为逐步消除人与人之间的资产阶级法权创造条件。 二 深入开展以学习理论为中心的宣传文化活动 1.办好政治夜校。精通马、恩、列和毛主席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论述。反复学习《红旗》上发表的重要文章。从1965年起逐步在夜校高级班、中级班、初级班中举办《辩证唯物论》讲座、《政治经济学》讲座。组织一支坚强的理论辅导队伍。 2.办好“三会”。大队逢十日举行理论报告会,联系实际谈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的心得和体会;逢二十日举行诗歌会(学唱现代京剧、现代汉剧,唱渔歌和其他革命歌曲,赛诗);逢三十日举行故事会。“三会”在生产队、作业组层层举行,层层选优。 3.办好毛泽东思想业余文艺宣传队,用各种曲艺和演唱形式歌颂本地和外地工农兵英雄人物,扩大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宣传。 4.办好墙报、黑板报、电视和有线广播。 5.开展群众性体育活动。 6.举办养鱼、养猪、农业、园艺技术学习班,逐步地使社员掌握各种先进的生产技术。 7.办好阶级教育展览室。 通过各种方式,宣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灌输大量工农兵英雄业绩,真正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占领渔村思想文化阵地,达到转变全体社员和干部思想的目的。 三 搞好教育革命 坚持毛主席的教育革命路线,建立学渔、学农基地,把教育、科研、生产结合起来。培养有文化科学知识,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新式渔民。从1965年起办幼儿园,巩固小学班,试办初级渔、畜、农、林科技班。试办高级渔、畜、农、林科技班。 四 抓好卫生工作 坚持毛主席革命卫生路线,巩固、发展合作医疗。坚持以预防为主,群防群治的方针。大力发展中草药。1965年起修建卫生院,设置病床十张,做到中小病不出大队。1966年打好四口机井,修建自来水塔,全体社员一律饮无害水。1967年,每户一个沼气池,全部实现沼气做饭、发电,做到粪池无害化。人畜粪便,严格管理,一律密封。 从1965年起,两年内填平全大队八个坑洼,疏通三大渠道,彻底消灭钉螺,根治血吸虫病。消灭四害,讲究卫生,移风易俗,减少疾病。1968年办好敬老院。大力提倡晚婚、搞好计划生育宣传,把人口出生率控制在千分之十以内。 五 大力发展渔业 坚持“以养为主,养捕并举”的方针。 1.育好鱼苗、鱼种,从1966年开始推广“一年苗、二年种、三年鱼”“大种、大水、大肥夺高产”的先进经验,培育每尾一斤的老口鱼种。 2.实行科学养鱼,逐步实现千亩以上大水面每亩出水鲜鱼500斤,丰产试验水面1000斤的指标。坚持高产多收,多养多收的方针。从1965年开始,用三年时间在沧浪河内建好栏塞,扩大水面500至1000亩。 3.天然捕捞在现有产量基础上,通过实现机械化的途径,大量减少劳力,保证不减产,力争逐年增加。 六 发展畜牧业 大养特养生猪,从1965年起到1969年实现1000头猪场。给每头猪划拨一分旱粮饲料基地,利用沟渠搭棚大种南瓜。解决精饲料的同时,大力扩种水生饲料。从1967年起办好一个存栏1000只的鸡场。办好鹅场和牛场。 七 建设新园林 在现有百亩用材林、经济林、青年林的基础上,从1965年起,营造无核橘、油桐、水杉共120亩。逐步达到总数8万株。争取1970年用材自给有余。在造林中既讲究经济和实用价值,又注意观赏价值,还适当营造一些风景林。 八 发展种植业 扩大复种指数,充分利用地力,增施有机肥和化肥,改良土壤,实现灌溉自流化,逐步实现粮食亩产1800斤,棉花150斤的指标。 实行粮林间作,消灭空平隙地,利用沟渠空间,扩大种植面积,增加粮食总产量。 扩种水生作物,代替精料养猪,解决猪、鱼跟人争地、争粮的矛盾。实现棉花自给。力争逐步实现一半人口粮食自给。 九 抓好机械化 1965年起两年内实现排灌机械化和碾米、粉碎、打浆等各种加工机械化。1966年起到1970年逐步购置脱粒机、插秧机、蒲滚船、机动喷雾器、高扬程水泵、大小拖拉机、船尾机、中小型柴油机、电动机、潜水泵、汽车等各种机械,实现耕作运输、捕捞机械化。 十 基本建设均衡推进 每年制订一次基本建设投资、投工规划。首先抓好对全局和对生产有推动作用的基本建设项目: 1.建好稳产高产农田。1965年修建800米长的排水渠和进水渠各一条,保证农田旱涝丰收。大搞平整土地,要求稳产高产。 2.扩建整修鱼池。1966年改造西湖,筑堤1000米,土方3万方,投工1万个。每年除整修现有育苗池外,适当扩建寄养池,到1970年达到占养鱼水面30%,即450亩育苗池和寄养池。 3.修建猪栏,密封粪池。1965年起,修建猪栏20间,480平方米。同时,修建密封粪池和沼气池。猪栏建筑科学化,要求无臭气,无蚊蝇,冬暖、夏凉,六月腊月都长猪。到1969年完成120间计2640平方米,密封粪池1000立方米,实现1000头猪场。 4.其他几项建设。1965年修建22瓩电动机埠一座,与鱼池、农田连接,做到既能灌,又能排。1966年修建粉厂一座,利用粉渣、粉水喂猪。1966年修建水井3口,同时修建水塔,做到饮无害水、自来水。1967年修建养牛场房一栋。1969年修建养鸡场房一栋。 5.居民点。1966年起到1972年建设好集中的、城市型的居民点,计房舍12000平方米。在居民点中央建立政治、经济、文化和生活服务中心,既方便群众的政治学习和文化娱乐活动,又有利于节省劳力和除害灭病,讲究卫生。 十一 改进分配关系 在限制资产阶级法权的基础上,为了逐步地消除资产阶级法权,不断地在分配中增加共产主义因素。从1965年起,逐步地实现医药、上学、粮食、油、盐、蔬菜、理发、缝补全部供给制。即:到1970年用占社员分配部分(平均每人纯收入130——150元)的50%实行供给,其余50%按劳分配。这种制度,在广大干部、社员普遍提高无产阶级专政理论水平的前提下实行。在按劳分配和供给分配各半的情况下,如广大社员继续要求增加供给部分的比重,就逐年稳步地推进。总之,根据那时意识形态的反作用,慎重的决定供给部分比重增加的速度。逐步地实现家务劳动社会化,从1966年起,逐步办好托儿所、缝补组。办好农忙食堂——常年食堂。公共食堂的伙食标准,要求干、鲜蔬菜四季常有,每月吃荤21次,超过现在社员较高的生活水平。坚持自由参加,坚持粮食定量。 十二 立足长远,狠抓当前 1965年至1967年冬春,必须抓好如下八项生产建设: 1.引进专业技术人才,落实生活待遇。 2.开展人工孵化鱼苗科学试验。 3.修建一栋计20间的猪舍。 4.建好22瓩的电动机埠,改造好西湖。 5.搞好沧浪河500亩放养水面的栏塞。 6.开挖好农田的排灌渠。 7.平整土地,栽好50至100亩无核蜜橘。 8.抓好加工机械化和部分耕作、运输机械设备。 本规划每年修订一次。 黄春江从《规划图》上收回目光,站在愚公垸大堤堤面,举目四顾,公路、水渠、鱼池、农田,各项基础设施建设初具规模,他端详手中的《规划图》比照,对自己的建村方略正在逐步实施,内心感到十分欣慰。 第四节谋划新发展 第四节 谋划新发展 黄春江将手中的《规划图》与新渔村雏形相比较,他不禁联想起了制定《建国方略》的伟人孙中山先生。 他的建村方略就是在这位伟人的《建国方略》启发下萌生的。 那年他在上海参观孙中山博物馆时看到了《建国方略》,那是半个世纪前,孙中山先生为拯救中华,花费大半年时间,用心血绘制的一部建国蓝图。孙中山先生因为中国的事过度操劳成疾年仅58岁离世,给后人留下了一部宏伟夙愿图。中国共产党早已接过他的接力棒,逐步实现着他的宏愿。 黄春江时常提问:如果全中国每个大队都把自己的事情办好,如果全中国每个大队的党支部书记都领导群众把本大队建设得如诗如画,保让每一个人都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那么孙中山先生留下的宏伟夙愿不就彻底实现了吗? 他对自己说,身为春柳湖的大队党支部书记,没有能力干好全县、全国、全世界的事,但完全有能力干好本大队的事,干好了本大队的事,就是干好了国家大事和世界大事。 他要求自己学习和继承孙中山先生那种无私精神、英雄胆略,和伟人气魄,躹躬尽粹地把春柳湖的事办好,建设一个富强美好的新渔村,让全体渔民都过上幸福如意的新生活。 黄春江积极孕育建村方略的日子里,毛主席发出了“中国应该为人类作出一定的贡献”的伟大号召,这越发坚定了他的决心和信心。他越发抱定了一个信念: 把自己领头的春柳湖建设成现代化的新渔村,让全体渔民都过上无忧无虑,丰衣足食的幸福日子,这就是对世界作出的最大贡献。 他想起自提出《规划图》以后,赞成者与反对者之间的斗争一直持续着。他曾为此十分苦恼,同样的人,同样的环境,对一桩新事物的认识为什么会存在那么大的差距?本来是对大众有益有利的好事,而办起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反对的声音,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阻力? 令他非常高兴的是,如今好了,有了党中央下发的连改定居文件,他手中有了尚方宝剑,可以很快化解反对的声音和阻力了。 此时,三十而立的黄春江不禁心潮澎湃,激情万丈。 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用杨柳树枝在堤坡上写下了一首小诗: 愚公垸 朝霞映红湖面, 湖水金波粼粼; 红旗插满堤垸, 上下歌声阵阵。 筑起杨柳新堤, 誓叫水随人意, 手捧宝书学习, 唱出建设新曲。 看旧垸,回想过去, 阶级深仇牢记心里—— 有多少穷苦渔民啊, 死亡线上受苦饥…… 今天,我们贫下中渔, 一个个扬眉吐气, 连改定居,战天斗地, 金色硕果含着笑意。 前进的愚公垸啊, 显示着人民群众的威力, 社员心向红太阳, 举红旗,奔向共产主义! 黄春江这是人生第一次以诗的形式表达心中的激情。他从头至尾读了一遍,觉得还没有完全把自己心中的感情表达出来。他想作出修改,但又找不出最恰当的语言。他埋怨自己文化知识水平太低了,不能适应新形势发展的需要,不能满足革命工作的需要。这是平时苦学苦练不够导致的。不能老是怪旧社会没有上学,如今条件好了,有夜校,有辅导老师,有书籍,有广播,只要有毅力,有恒心,善于见缝插针,就能不断提高科学文化知识水平。他暗暗叮嘱自己:再忙、再累、再苦,每天都要挤出时间读书读报听广播,写学习笔记和心得。 他从身上掏出笔记本和钢笔,把用杨柳树枝在堤坡上拟写的小诗《愚公垸》,正式抄录到笔记本上。他勉励自己:要求群众写诗、作画、唱歌、讲故事、演节目,自己必须得首先做到,不然开展丰富多彩的群众文化活动就不能落实,就会成为纸上谈兵。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没有文化的渔民是落后的渔民,永远跟不上时代前进的步伐,那还谈何建设现代化的新渔村。所以他决心用自己的行动引领,把春柳湖的群众文化活动切切实实地、富有成效地开展起来。在沧港公社、在全县水产战线、在整个龙寿县基层组织中争创第一流的水平。不做就不做,要做就要做一流。 他手握《规划图》,正欲迈开大步,朝鱼苗孵化池建设现场奔去。他突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呼唤: “春江!春江!我找得你好苦啊!” 他正欲答话,可还来不及出口,又听那人继续呼喊: “春江同志!春江老弟!我可终于找到你啦!” 第一节历来他一把手找二把手谈工作 第六十卷 有话要说 第一节 历来他一把手找二把手谈工作 黄春江回头一看,呼喊他的是姐夫卜思源,手里握着一卷什么东西,正从鲤鱼嘴码头方向,大步朝他走过来。看他脸上的神色和走路的姿态,不像以前那样对他充满不屑,而是满面笑容,一身春风,两眼热情。 黄春江心想:姐夫这个时候来找他,会是什么事情呢?是不是为了昨晚的事情? 他对姐夫昨晚的行动首先是感到突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一下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是迫于形势,见风使舵。因为他靠见风使舵,一直稳稳当当地坐在党支部副书记的位置上,从没有挪移过,还不时地瞄准党支部书记的位置发起冲击,曾三次代理党支部书记。 但他又觉得姐夫这次也许不完全是见风使舵。黄春江对人总是朝好的方面想得多。他想到姐夫最初也不是见风使舵的人。他开始担任党支部副书记时,比现在的黄春江还年轻,朝气蓬勃,生龙活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工作中他认为好的,就说好。他认为不好的,要么就发飚,坚决反对,要么就闷子哼,低到脑壳不做声。墙上一棵草,风吹二面倒的事,他那时没搞过。 姐夫那见风使舵的本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加深,对权力欲望的增强,渐渐熟练、老道起来的。不过,前几次的见风使舵,都不像这次来得突然,弯子没有陡转如此之大。稍微有一个变化的过程。不了解他一贯表现的人,还以为他是发自内心深处的转变,而不是见风使舵。 黄春江分析姐夫这次的急转弯,与前几次的急转弯不同,也许不是见风使舵,而是他最初的本真又回来了。因为姐夫是聪明人,亲眼看到春柳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所发生的翻天覆地、前所未有的变化,经过这些天的斗争,思想上可能正在发生变化,特别是听了党中央的文件,豁然开朗,心明眼亮,于是当着严书记的面立即表态支持连改定居。这完全是有可能的。 他介绍的连改定居的那四条经验,肯定是在这一痛苦的思想斗争过程中总结出来的。而不是见风使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顺口打哇哇,胡编乱造出来的。那四条经验总结的很全面,很扎实,很到位,很富有借鉴性。他黄春江无法总结得姐夫那么全面,那么条理,那么深刻,那么到位。 黄春江朝这些好的方面一分析,他对姐夫的突然大转弯,由怀疑变为高兴、满意。他觉得姐夫年轻时代的精神风貌很有可能又回来了。他暗暗高兴,今后的连改定居工作不仅减少了阻力,而且增加了很大的动力。因为姐夫的能力是摆在那里的,只要他愿意抓的工作就一定能抓出成效,结出硕果。 这时姐夫主动来找他,肯定是为了工作上的事。 黄春江的印象中,身为大队党支部副书记的姐夫,自从上级宣布他黄春江担任党支部书记以来,还从来没有主动地找他商量过工作上的事。历来都是他这个一把手找二把手谈工作。他黄春江也想得通,谁叫他是他的小舅子呢?谁叫他比他年轻十几岁呢?谁叫他的资历比他浅呢?谁叫他的工作经验赶不上他那么丰富呢? 所以他每次主动找姐夫谈工作,并不觉得自己是在他面前低了下气,丢了面子,损了权威。恰恰相反,他觉得于公于私,都是对姐夫应有的尊重。 此刻,姐夫主动来找他,尽管他还不明白姐夫的来意,但内心里已有一股暖流涌动。 卜思源大步而来,嘴里大声招呼道: “春江同志!要找到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呀!” 听听这语气,即符合官场标准,公事公办,又符合家庭规矩,充满了亲情温情,洋溢出关心关爱。 黄春江内心触动很深,差一点点流出感动的泪花。 卜思源正迎着他快步奔来,嘴里仍然大声说: “我的黄书记呀!我找你找得好苦呀!你是从哪里陡然冒出来的嘛?” 黄春江赶紧拍干净身上的灰尘、木屑、草秣、鱼鳞,以示对姐夫的礼貌和尊重。他本性善良,别人对他好一尺,他对别人就要好一丈。姐夫今天拿他当一把手尊重,他就要更加尊重集二把手和姐夫于一身的卜思源。绝对不能因为他曾经反对过连改定居,他的言行与党中央文件精神和要求背道而驰,就瞧不起他,用胜利者的冷屁股对他热情的脸。如果真那样做,那如同长了一副小鸡肚肠,绝对成不了大业。 这时,卜思源离他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很快就要到他眼前了。 第二节你我兄弟齐心协力无人能敌 第二节 你我兄弟齐心协力无人能敌 黄春江大步迎上前,一把紧紧握住卜思源的手,热情地说: “姐夫你找我有事?” 卜思源说: “当然有事才找你嘛!而且不是私事。” 黄春江说: “我知道家里的事你都能办好,从来不给我操心的机会。” 卜思源说: “家里也没什么事值得要你操心的。爹爹恩娘身体都还好,你姐姐的身体也好,你的几个外甥也都还争气,无论是劳动,还是学习,也不屑操蛮多的心。” 黄春江说: “正是的。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卜思源走近他一步说: “你我兄弟言归正传。我来找你,是对这个有话要说。” 黄春江说: “有什么要说的,你就套直吧!” 卜思源连声说好,边说边展开手中的那卷东西,捧在黄春江眼前,说: “对这个上面的有些数据,我有话要说。” 黄春江看清了,姐夫手里展开的也是《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年)规划图》。他内心冲动,望着姐夫,眼里有点湿润。他说: “姐夫你是对《规划图》有话要说是吧?” 卜思源说: “正是的。过去,我是反对你这《规划图》的。但自从昨天学习了党中央文件,听了严书记的讲话以后,我心里有了很大的触动。何狗日的哄你,我讲的是真话。” 黄春江说: “姐夫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从来就不怀疑你会讲假话。你虽然城府很深,但也是个撇打撇脱的人,赞同的就搞,不赞同的打死也不肯搞。” 卜思源说: “你不愧是我的小舅子,把你姐夫的肠子肚儿都看透了。我昨晚散会回到船上,眼睛一下下儿都没有闭,想起此前我做了连改定居的阻力,心里硬不是味道。点起灯盏,连夜看了你上次发给我的这份《规划图》。我琢磨着,有这么几个方面的建议,需要修改提高。” 黄春江说: “姐夫你讲,我洗耳恭听。不单是听,我要把你讲的原封原记录下来。” 卜思源指着《规划图》说: “你看,这《各项工作规划》中的第四项《抓好卫生工作》,其中有一点得改改。” 黄春江问: “姐夫你说哪一点?” 卜思源说: “1970年起修建卫生院,设置病床十张,做到中小病不出大队。我觉得1970年才修建卫生院,等的时间太久了,群众会等得心里急。我建议至少提前两年,1968年起修建卫生院。你看可以不可以?” 黄春江说: “我看完全可以。只要你我齐心合力,提前两年建设好村级医院完全没有问题。” 卜思源主动地用红笔在上面作了修改。他又说: “设置病床十张少了。要增加一倍,设置病床20张。全大队现在300多人,其中一大批青年男女马上进入育龄期。今天你生一个,明天他生一个,像发粑粑一样的,增加起来快得很。起码20张病床,才能适应人口发展的需要。” 黄春江说: “姐夫你讲的千真万确。病床设置20张。” 卜思源又用红笔在上面作了修改。他又说: “还有第五项《大力发展渔业》中的第3小点,也需要作出修改。” 黄春江问:“姐夫你看怎么修改?” 卜思源说: “现在的原话是:天然捕捞在现有产量基础上,通过实现机械化的途径,大量减少劳力,保证不减产,力争逐年增加。我觉得太笼统了,奋斗目标不明确,不清晰。我主张把保证不减产,力争逐年增加,改为保证绝对不减产,坚决做到每年递增30%。你看如何?” 黄春江说: “我是考虑到两点才这样定的。” 卜思源问: “你考虑的哪两点?” 黄春江说: “其一,养殖占的比重会越来越大,上交国家的商品鱼也主要依靠养殖。其二,野外捕捞会越来越难,农药使用越来越普遍,环境破坏越来越严重,野生鱼生长失去了适宜的环境。想要多捕捞很困难,几乎做不到。” 卜思源说: “你考虑的不无道理,但是党中央文件提出的是养捕并举呀!既然并举就是各占一半嘛!再说这环境也不至于会被破坏得那么严重吧!水是人类赖以生存的乳汁。你说娘的乳汁都有毒了,那儿子还怎么活命?还怎么长大呀!春江你太过虑了。你年轻,应该比我更乐观。所以说,鲜鱼捕捞还是要有硬指标。每年递增30%,一点都不为过。” 黄春江说: “你先这样改过来吧!到时候再在党支部大会上,提请大家再好好地议一议。集中大家的智慧,作出正式修改。” 卜思源说: “好!那我就先这么改了。” 黄春江问: “姐夫你还有别的吗?” 卜思源说: “有。当然还有。” 黄春江说: “那好。你快说吧。” 卜思源说: “第六项《发展畜牧业》中提的,从1968年起办好一个存栏1000只的鸡场。办好鹅场和牛场。我认为1000只鸡少了点,至少也得1500只。因为我们不缺少饲料嘛。除了圈养,还可以在草滩、堤坡、芦苇地里放养嘛。” 黄春江说: “这个可以改。再增加500只。” 卜思源接着说: “办好鹅场和牛场。太笼统,太抽象。办多大规模的鹅场?办多大规模的牛场?这个一定要明确,不能含糊其辞。含含糊糊,就等于没有提。” 黄春江真没想到,一夜之间卜思源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对《规划图》真正地动了脑筋,费了心思。他说: “姐夫你说的我都赞同。关于鹅场和牛场的规模怎么个提法,先放到这里不作具体修改。有待提交到支部大会上讨论,让大家充分发表意见,然后集中统一。你看要得啵?” 卜思源连声说: “要得!要得!我只是起个抛砖引玉的作用。” 黄春江说: “姐夫你今天提出的这些意见对我触动很大。我还会根据你的意见仔细琢磨。我现在要到鱼苗孵化池里去了。你如果愿意,我俩一起去吧!” 卜思源说: “去吧!去吧!我俩边走边谈。我还有一点要提。” 这两位正、副党支部书记并肩朝鱼苗孵化池走去。 黄春江问: “姐夫你还有哪一点没说,请你抓紧说吧!等会到了鱼苗孵化池,那里人多,谈的都是鱼苗孵化的事。我俩就很难安静地讨论《规划图》了。姐夫你说是不是?” 卜思源说: “你讲的没错。我还要说的是第八项《发展种植业》的第一小点,即扩大复种指数,充分利用地力,增施有机肥和化肥,改良土壤,实现灌溉自流化,逐步实现粮食亩产1800斤,棉花150斤的指标。我对这个粮食亩产1800斤,棉花亩产150斤的指标不敢认同。” 黄春江问: “那是为什么?” 卜思源说: “粮食亩产最起码也得过吨粮,棉花亩产最起码也得过双百嘛!不然,那算什么宏伟规划?!那比小脚女人走路还慢嘛!” 黄春江说: “那天讨论时,雷四伯说要留有余地,都不要说得太满。雷银河也赞成四伯的观点。我也就投了赞成票。这个好说,粮食亩产在原有基础上再增加200斤,棉花亩产在原有基础上再增加50斤,没有多大困难。支部会上讨论应该可以达成共识。姐夫你还有别的要说吗?” 卜思源说: “我对《规划图》没有别的意见了。不过,我还要对你提一条建议。” 黄春江说: “姐夫你有建议只管说,我都听着的,我都记着的。” 卜思源问: “真的?” 黄春江说: “你看我什么时候搞过假的?” 第三节鱼苗孵化池里愁云笼罩 第三节 鱼苗孵化池里愁云笼罩 卜思源说: “你是支部一把手,不要因为自己比所有的支委都年轻,作决策时过分在乎支委们的意见。当断则断,大胆拍板。要拿出一点男子汉的气魄来,要摆出一点一把手的权威来。这才能成大事。这是我从新中国成立起就当基层干部到现在,十几年的从政经验所得。是我做姐夫的向你这小舅子吐的血心语。你听得进还是听不进?” 黄春江说: “姐夫你是为我好,是为春柳湖好。你今天说的,我字字句句都听得进。以后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好不好?” 卜思源说: “好!好!当然好!” 黄春江说: “放开工作关系不讲,单讲私人关系,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何愁连改定居搞不好,何愁春柳湖的工作争不来全县水产战线第一名!” 卜思源连连点头说 “是是是!春江你说得千真万确。你和我都是有能力的人,强强联手,所向无敌。” 他说这话时内心非常高兴,因为他预期的效果达到了。他连夜认真地琢磨《规划图》,推敲各项指标表,寻找漏洞。 他知道黄春江的宏伟抱负就是要实现《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年)规划图》。谁拥护他制定的这个《规划图》,谁就是他的朋友;谁反对他制定的这个《规划图》,谁就是他的敌人。 他卜思源此前坚决反对黄春江的这个《规划图》,并且授意徐学勇针锋相对地制定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规划图》,所以两人的矛盾白热化,几乎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昨晚他表态拥护中共中央文件,愿意积极参与连改定居,而且当场对连改定居总结出了四条成功的经验,多次获得会场报以的掌声。那么要想得到黄春江的绝对相信,就得对他视如生命的《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1965—1975)规划图》表示出真心诚意地拥护,那样两人说话才有共同的基础。 刚才,他向黄春江提出自己的意见,哪些要增,哪些要减。 黄春江对他提出的意见,一条一条地琢磨,他俩能定的当场拍板,他俩不能定的,需要提交党支部会议讨论才能决定的,两人都记录备案。多少日子以来,于公于私,他俩作为正副搭档,姐夫妻弟,像这样平心静气地交流已经久违了。 此时此刻,他俩都一如过去亲热的时候,没有生疏的感觉。两人边走边继续着那热烈的话题,似乎有着永远说不完的话。 兄弟二人说着,朝鱼苗孵化池走去。 黄春江、卜思源走近鱼苗孵化池,正在这里劳作的雷耀湘、全正才、于沧生、黎少军、赵海南、历抗美等人看到他俩过来了,却都停了手里的工夫,本来热火朝天的场面一下变得冷清下来。 黄春江不明就里,对着雷耀湘问道: “四伯这是怎么啦?” 雷耀湘说: “大家都很发愁。” 黄春江问: “为什么呀?” 历抗美回答: “大家按照你设计的图纸完善鱼苗孵化池,可无论怎么细心,都达不到目的。不知是你设计的图纸有问题,还是我们太笨了。” 黄春江说: “对你这话我没弄明白。你能不能一语破题,直截了当。” 历抗美说: “这鱼苗孵化池最重要的就是要模拟创造出一个天然的孵化环境,使亲鱼进入这里,就像到了长江回水湾里,雌雄结伴,戏水暢游,交配产卵。” 黄春江说: “是呀!没错呀!就是要把这鱼苗孵化池建设成一个小长江呀!关键就看你这个机手把湖水通过机埠提起来,灌入鱼苗孵化池,巧妙地分层次激活,形成一道又一道回流,促成亲鱼大胆交配,快乐产卵。” 历抗美说: “我没有这个能耐。我看了很多资料,还是没有搞懂。” 黄春江下到鱼池底部,操起铁锹,铲土平池。他说: “大家都别住了手来讲,边干边探讨。农民兄弟一年之急在于春,一日之急在于晨。俺渔民也一样。这个春天不牢牢抓住,好好把握,一溜就过去了。孵化鱼苗搞不成,养殖就成了泡影。” 历抗美说: “孵化鱼苗技术性很专业,大家都不懂,都是外行。没有专业技术人员作指导,恐怕难得达到目的。” 黄春江对雷耀湘说: “四伯您曾经无数次到长江捞过江花,孵化过鱼苗。您是老里手。应该能解决这个难题吧!” 雷耀湘说: “我原来以为凭借我那点经验,可以孵化出鱼苗,看来不行。那套原始的手段,根本不适应现在新的要求。” 雷耀湘若有所思,给大家讲述当年每到春天,就与几个老伙计结伴,冒着生命危险从长江捞回江花的情景。 大家听得全神贯注,简直像听传奇故事似的。 临尾,雷耀湘感慨地说: “那一套早已过时了。春江你是聪明人,要想依靠本大队几个人的这点水平,恐怕闯不过鱼苗孵化这道难关。我建议你得赶紧想想别的办法。省、地、县水产战线你都有很多熟人。看能不能从他们当中,或者是通过他们介绍引荐,请一两个水产专家过来。” 黄春江说:“我怎么没有早想到这一点呢?看来我把自己的八仙会看大了。以为什么都不用求人,凭我们全大队上下一心,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好。眼下要请到这样的专家,真是十万火急呀!要不然就错失了这一年的大好时光。我上哪里去请这样的专家呢?” 大家都感到为难,每张脸上都布满了愁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有的还发出轻轻地叹息。 鱼苗孵化池里愁云笼罩。 第四节读罢渔鼓泪花流 第四节 读罢渔鼓泪花流 这时,杨惠橘、刘秀莲、陈五奶、雷大姐、李幺秀等几个老人各挑着两撮箕嫩绿的鱼草,一颠一颠地过来了。 按照分工,她们每天上午负责给亲鱼池里的青、草、鳙、鲢、鲤等亲鱼喂草饲料。 她们从鱼苗孵化池路过去亲鱼池,看到黄春江,都高兴地打招呼: “春江你在这里呀!俺几个正要找你嘞!” 她们不知道鱼苗孵化池里的男子汉们正在为鱼苗孵化的事犯愁,用挑战的口吻说: “看你们做事就眼睛里滴血。伸腰不来,扯腰不去。初一一下,十五一下。给得我们,这鱼苗孵化池早就建设好了,亲鱼早就把鱼秧秧儿生下来了。春江你说是不是?” 孵化池里的男子汉们回应道: “那收割鱼草是直爬路,一不要动脑筋,二不要花心思,也不需要科学文化知识,谁不晓得搞呀?” 池堤上的老太婆们说: “说我们搞的是直爬路,你们搞的就更简单啦!不就是要大鱼生籽,孵化出鱼秧秧儿吗?这与鸡婆生蛋,猪婆下崽,照样一回事唦!” 孵化池里的男子汉们说: “说得简单,做起来不易。这人工孵化鱼苗,要大科学家才能做得好的事。我们都搞不好,你们就更加沾不到边了。” 杨惠橘说: “我才不信这个邪。你们上来,看我们下去,搞不好,我死都不相信!” 孵化池里的男子汉们说: “池堤这么高,您的脚那么小,怎么下来呀?下来了又怎么上去呀?” 杨惠橘对孵化池里命令道: “春江你上来,把我扶下去。俺这几个老太婆都是养儿养女的人,就不相信不能要大鱼生出鱼秧秧儿来!” 黄春江连忙从孵化池底登上池堤,对杨惠橘说: “寄娘息怒!寄娘息怒!” 杨惠橘仰头大笑道: “我哪里是发怒呀!我是激将他们展劲干!” 说着,她放下肩上的鱼草,放在亲鱼池堤上,更加走拢黄春江面前,说: “我不同他们讲了。我有重要的事情对你说。” 黄春江问: “寄娘!您有什么事就说吧?” 杨惠橘回答: “有事,有事。没得事我不得找你。要找到你这个大忙人,好不容易嘞!” 黄春江说: “不必劳驾您亲自找。您搭个口信,我就到您那里去了。” 杨惠橘笑呵呵地说: “我是无事人。你是有事人。哪有要有事人找无事人的道理嘛!” 说着,杨惠橘伸出手递给黄春江几张写满了字的纸,说: “春江你看看,这是我们老年演唱组根据《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规划图》编写的龙寿渔鼓,大家都要求你一是审查,二是修改。只要过了你的手,大家觉得这样排练起来才放心。你就给寄娘我一个面子,满足这些老家伙的心愿吧!你看好啵?” 黄春江连声说: “寄娘您吩咐我做的事,我哪有不做的道理。我要是不做,那不是想讨娘的打呀!” 刘秀莲、陈五奶、雷大姐、李幺秀等几个老人一旁听得哈哈大笑。 黄春江手捧杨惠橘她们自编的龙寿渔鼓,仔细地读了一遍,又读一遍。 杨惠橘认真观察他读时脸上的表情,判断他满意还是不满意,或是基本满意。 黄春江反复读完三遍之后,热泪洒落,染湿了文稿。 杨惠橘连声问道: “春江我的儿坨得吔,你这是怎么啦?你为什么流眼泪呀?你是一个钢强汉子,这眼泪为什么扯长流呀?” 黄春江深情地喊道: “寄娘!” 杨惠橘深情地回答: “呃!” 她见黄春江还在抹眼泪,问道: “儿坨得!是不是俺几个老太婆编的这个龙寿渔鼓要不得,上不得台面,令你伤心了,让你失望了呀?” 黄春江轻轻摇了摇头,说: “不是!不是!” 杨惠橘转对刘秀莲等几个老姐妹说: “老姐妹们看看!还是我们文化水平太低了,编的龙寿渔鼓要不得,不对春江的口味。凭我们那水平,还自以为编得好,春江会满意。这下看到自己的差距了吧!” 刘秀莲等几个老姐妹连声说: “是的!是的!是没有编好。俺以后都加劲到夜校里学文化,快些提高知识水平,再编龙寿渔鼓,就不会闹笑话了。” 黄春江一边摆手,一边连声说: “不是!不是!” 杨惠橘对黄春江要求道: “春江你别伤心流泪。下一次我们几个一定会把龙寿渔鼓编好。这次的龙寿渔鼓,你就亲自给我们修改一下好啵?” 黄春江一把紧握寄娘的手,深情地唤道: “寄娘!” 杨惠橘问: “春江你究竟是怎么啦?” 第五节引发万千思绪 第五节 引发万千思绪 这时,黄春江破涕为笑,他一往情深地望着面前有恩于自己的寄娘,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解放前,她从小讨米看牛,养蚕,捡谷,摘菱角,插秧,过尽了苦日子。她一没吃的,二没穿的,酸甜苦辣都尝尽,吃的是野蒿子、水芹菜、菱角藤、鸡荷梗、泥蒿、菖莆,一截在喉咙里,一截在嘴巴里,穿的是芦苇叶子织成的衣,只遮体,不避寒。 她的爹爹、哥哥、妹妹都因参加共产党闹革命,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她与母亲逃到东洞庭湖上,躲过了反动派的追捕,但日子过得极其艰难。 她后来与雷耀湘结婚成家,两双手打鱼,放钓,还弄不到三口人的吃穿。后来,母亲得血吸虫病死了。她娘家没有留下一个亲人。 雷耀湘因叛徒出卖,暴露了地下共产党员的身份,遭到国民党反动派的追捕,春柳湖呆不下去了,驾着一条破船远走他乡,丢下堂客和不满一岁的儿子。 杨惠橘为了度日,驾渡船,开茶馆,砍芦苇,摘菱角,挖藕,摸手坑子,什么苦活重活都做过,勉强维持母子二人的生活。有一天,家里好不容易弄来一碗米饭,结果还被狗偷吃了。她驾船回来,只好把儿子搂在怀里痛哭,两天两夜没沾水米。 她有一回打树叶给猪吃,头昏眼花,从树上摔进水里,淹得只有一口气。 后来有人劝她搬家,走得越远越好,省得遭受当地反动派的欺压。她却顽强地说: “病死不离床,饿死不离乡。” 她心爱的儿子饿死了。她哭干了泪水,掩埋了儿子,她还是不肯离开春柳湖,要等着雷耀湘回来。好心人劝她说: “你这样等下去,也是白等。如果雷四婆活着,他那样有本事,又那样英俊,最讨女人喜欢,他就是想等你,也会被那些妖精女人迷了去。如果他客死外乡,你就更不用等了。你还是趁年轻,离开春柳湖,找个做得依靠的男人,过好下半辈子。” 寄娘毫不怀疑地说: “雷四婆不是那种见了妖精就花心的男人。也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客死外乡的男人。如果他晓得我离开春柳湖改嫁他人了,那他就永远不会回来了,俺两口子就永远莫想团聚一起了。只要我还在春柳湖,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他就一定会回来与我团聚。” 她一条破船,一条烂网,自捞自吃,有一次去大湖,晚上大雨倾盆,船落沉了。她把水浇干,为了堵住漏眼,她脱下自己脚上的布鞋,也是她仅有的一双布鞋,将鞋底烧成灰,粘住漏眼。 那些年,她一年两次驾一条小渔船,行几百里水路,下东洞庭湖,捕鱼捞虾,养家糊口。每次都经历了无数的风险,征服了恶浪,顶住了急流,战胜了旋涡,死里逃生,练就一身渔家胆。 解放后,她处处走在前头。她的手指头肿得像个萝卜,下定决心,坚持为集体织网。夜晚淌钩,深更半夜,吹起东南风,东南方扯闪,轰雷,一篙流钩没有淌完,风暴就来了。小船直颠簸,一阵大风刮来,渔船翻了,腿上挂了几口渔钩,她囦在水里起钩。后来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和渔船绹在一起,船在人在,人在船在,睁大眼睛在渔船肚皮底上坐了一夜。 她有一次抽篙,突然头昏眼花,来不及站稳,摔下了河里,被汹涌的波涛冲出了好几丈远,才被几个后生救了上来,大家心疼地对她说: “奶奶您这把年纪了,还打鱼,小心淹死。还是回家吧!” 她抖了抖身上的水,理了理白花花的头发,笑着对后生姑娘们说: “喝点河水要么得紧,练一下胆量唦!” 还有一次在菱角湖挂鱼,她蹲在船头上起网,网拉不上来,着劲用力,一个倒栽葱掉进湖里,动一下,裹一身菱角藤,在水里直咕咚,一冲一冒,一旁渔船上的甘德保发现了,伸一根篙子给她,甘德保抓一头,她抓一头,好不容易才把她拉上船。 寄娘具有高尚的共产主义风格,团结友爱,乐于助人。她帮小孩子多的妇女带小孩,洗衣,烧菜。 她处处为公,一心走社会主义道路,有人问她: “奶奶,您老去湖滩上捡菜籽呀?” 她毫不含糊地回答说: “俺不要集体一根草,俺只帮集体出工。” 还有人劝她去湖滩上扯油菜心心,炒了当下饭菜,又好吃,又营养。她说: “集体的东西不能要。” 她的老伴雷耀湘每餐吃饭之前,总要先吸一袋烟。她就提前给他准备好,划火点燃烟袋,送到他手上。 雷耀湘餐餐都要喝酒,理由是:天天喝酒的人不会得血吸虫病。春柳湖所有的人都患血吸虫病,果真唯独他没有患血吸虫病。 杨惠橘很高兴、很自豪、很骄傲,餐餐都要想方设法为他准备一壶酒,做几个下酒菜,开饭之前就把一大碗米酒摆到了火舱锁幅板子上。有时她心情好,也尝上一两口,慢慢地也上了酒瘾。他们老两口还互相竞赛,看谁的酒量大。 自从开展连家渔船改造,实现陆上定居以来,她返老还童,耳清眼亮,做事干劲冲天。劝她休息享福,她不听。她总是说,她的骨头生得贱,坐也坐不住,闲得吃亏。活得一天就要干一天,为连改,为定居作一天贡献。人老了,就是做事做死了也心甘,也划算。她除了打鱼,还收菜籽,锄杂草,割鱼草,她什么事都帮集体干。她还主动要求帮集体织渔网,不要一分一厘报酬。 黄春江越想越激动,他握紧杨惠橘的手,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这令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有点奇怪,不知其中是什么原因? 第六节天下事没有学不会的 第六节 天下事没有学不会的 杨惠橘不知道黄春江内心里想的那些事,见他满脸通红,眼睛里还有泪花花儿,她问道: “儿坨得你这是怎么啦?” 黄春江依然紧拉寄娘的手,动情地说: “寄娘!过去,您和四伯对我的恩是拉扯我长大成人,走出了最黑暗的日子。如今,您和四伯对我的恩,是支持我早日实现追求的美好目标,带领春柳湖人尽快过上有钱有物的幸福生活。您和四伯对我的这种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无法回报。” 杨惠橘说: “儿坨得你讲些么得哟!我只请你为这份龙寿渔鼓审查把关,你莫把话扯远了唦!你看看,我的老姐妹们都还等着你的一句话,这份龙寿渔鼓词,到底要得还是要不得?” 黄春江双手战抖地捧着龙寿渔鼓文稿,对杨惠橘说: “寄娘!正是这份龙寿渔鼓编写得太好了,打动了我,让我想起了您做过的许许多多的事,我止不住流眼泪了。” 杨惠橘问: “这是真的呀?” 黄春江说: “儿坨得哪敢在寄娘面前讲假话呀!等你们排练好了,我要第一个看你们的演出。” 杨惠橘说: “那就现货现卖,现在就演给你和大家看看,既是劳逸结合,也是请大家出主意。你看要得啵?” 黄春江连声说: “要得!要得!当然要得!” 杨惠橘听了黄春江的表态很高兴,转身对刘秀莲、陈五奶、雷大姐、李幺秀等人喊道: “老姐妹们!还等什么呀!都快过来呀!给春江他们表演龙寿渔鼓呀!” 黄春江心想,这太好了!让男子汉们从老翁妈得的渔鼓表演中看到一种精神,扫除畏难,提振士气,攻下人工孵化鱼苗这个堡垒。以后自养自捕的道路走起来就顺利多了。 他带头使劲鼓掌。 人工孵化鱼苗池里的老中青男人都像春江一样起劲地拍着双手,把掌心都拍红了。 杨惠橘、刘秀莲、陈五奶、雷大姐、李幺秀等人兴高采烈地边唱边舞,一个个都好像回到了当姑娘的年轻时代。 黄春江倍受鼓舞,也大声地跟着唱。 卜思源也没有旁观,也主动地跟着唱。 人工孵化鱼苗池里的男子汉们开始并没有十分在意,只打算随便听听,随便看看,没想到看着看着,听着听着,渐渐地被感动了,被鼓舞了,情不自禁地跟着堤上的演唱打起了节拍。当老太婆们摆出谢幕的姿势时,他们在孵化池里大声喊道: “演得好!演得好!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黄春江见人工孵化鱼苗池里的压抑气氛一扫而光,激情被调动起来,他不失时机地对杨惠橘喊道: “寄娘!就依了四伯他们的再演一次吧!” 杨惠橘、刘秀莲、陈五奶、雷大姐、李幺秀等人相互看了一眼,齐声回答道: “只要大家喜爱看,我们几个就再表演一次吧!” 雷耀湘说: “你们表演,我们跟着你们一起陪唱。” 他转对人工孵化鱼苗池里的男子汉们问道: “大家说好不好?” 人工孵化钱苗池里的男子汉们齐声回答: “我们听四伯的,一起陪唱。” 杨惠橘带领刘秀莲、陈五奶、雷大姐、李幺秀等老姐妹们开始了第二次表演。 顿时,人工孵化鱼苗池上下响起了龙寿渔鼓的合唱声: 一唱《规划》提精神, 意识形态除毒菌, 学习马列明方向, 人人都有好前程。 二唱《规划》鼓干劲, 渔业发展水变金, 畜牧园林种植业, 经济领域大翻身。 三唱《规划》暖人心, 养鱼捕鱼机器人, 播种收割不下田, 天地从此没瘟神。 四唱《规划》往前奔, 春柳湖上美如春, 人人过上好日子, 永远不忘党的恩。 大家融为一体,场面十分热烈而壮观。一个个老年人像返老还童似的,特别活泼可爱。一个个青年人和中年人,更加青春焕发,朝气蓬勃。 这时,雷耀湘对人工孵化鱼苗池里的男子汉们发出倡议: “妇女半边天,赛过男子汉。她们的热情,她们的干劲,的确是赛过了我们。所以她们这些老太婆越发显得年轻!再看看我们一个个大男人,脸上挂满了愁容,眉毛尖尖儿上都是困难,好像天塌下来了,地陷下去了,眼前没得路可以走了。不就是遇到了一点难关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人工孵化鱼苗是第一次,遇到难关是正常的。天下事没有学不会的。古人说得好,只有学而知之,没有生而知之。只要我们是真正的男子汉,有决心,有信心,就一定能够攻下人工孵化鱼苗遇到的所有难关。” 黄春江听了雷耀湘这一番鼓动性的话语,心里非常感动。真不愧是老鱼鹰,每时每刻,每件事情,每桩工作,都能十分理解他的意图,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给予坚定不移的支持。他接过雷耀湘的话题,大声说: “四伯说得对!走老路是没有出路的。走新路是要遇到很多困难的。我们第一次走人工孵化鱼苗的道路,有很多东西不懂。这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找师傅求教。我们可以反复探索。办法总比困难多。大家说是不是?” 人工鱼苗孵化池里的男子汉们响应道: “我们不怕困难,春江你说怎么干,我们就跟着干!” 池堤上的老太婆们大声笑道: “你们这才像个男子汉!如果怕困难,不把人工孵化鱼苗搞成功,招呼把你们给休了!” “哈哈哈!” 人工孵化池上下,爆发出一阵大笑。 第一节千里长江一网收 第六十一卷 长江寻路 第一节 千里长江一网收 鱼苗繁殖是开展养殖的最大难题,也是第一道难题。 岳阳城陵矶,从西而东的千里长江水,在这里与八百里洞庭水相汇,水流渐渐变缓,水面渐渐变阔,靠近南岸的江面宛如一张弓,水流回环,环环相连,形成了独特的江流奇观。 烈日下,雷耀湘、历崇德、甘德保、危说章、周生法、李义才等6位渔民,正在岳阳城陵矶的长江江面上,张网捕捞细如头发丝大小的青草鲢鳙四大家鱼种苗。 他们站在齐腰深的江水中,手上所用的捕捞网并非常用的渔网,而是用蚊帐布制成的小罾(音zeng)网,一米见方。 他们所在的江面,是长江流至城陵矶的一道拐弯处,这里水势较缓,江面平静,最适合捕捞刚刚孵化出来的“江花”。 鱼类产卵孵化后称为鱼苗,亦称鱼秧,俗称“江花”“毛子”。 雷耀湘他们每起一罾,大约能捞到600尾左右的“江花”。每天每船要捞起几百万尾小“江花”才算达到了预期的目标,心里方能满意。 他们把捞起的“江花”集中放养到浮在江上的小布袋中,积少成多。 他们在水中捕捞“江花”,没有遮蔽,汗流浃背,一天弯腰数百次,又苦又累。 从5月末到6月初,连续劳作近六七天,6个渔民总共捕捞起大约1亿尾“江花”。这时便开始运往春柳湖。 雷耀湘他们捕捞“江花”的方式,既传承了祖上的秘籍,也有他们多年经验的积累。 他们发现,各种鱼类的产卵繁殖对季节要求有所不同,有在夏季产卵的,但大多数鱼类的繁殖季节在春季,渔民广为养殖的青鱼、草鱼、鲢鱼、鳙鱼等鱼类多在春季产卵。 不同鱼类的产卵繁殖对场地的要求也不一样,有的鱼类喜欢在静水中产卵,有的鱼类则喜欢在流水中产卵,但大多选择在江河河口或两种水系交汇、浮游生物饵料丰盛的水域为其产卵场所,或称繁殖场。 长江中下游地区江湖水系交汇、饵料丰富之地往往是良好的鱼类产卵繁殖场地。 雷耀湘他们曾对几处最为典型的场所进行考察和比较,其中江西九江地区鄱阳湖水系与长江水系交汇之地,是一个良好的鱼类产卵场;新洲大埠至团风罗沟桥的长江江面,是长江从武汉进入黄冈后的一处拐弯处,这里水势较缓,港湾平静,适合捕捞刚刚孵化出来的“江花”;还有太湖吴中地区、安徽安庆枞阳一带,都是捕捞“江花”的好湖场。 最终,他们综合各方面条件,把湖南岳阳城陵矶确定为每年捕捞“江花”的首选地。 由于岳阳城陵矶一带处于洞庭湖与长江交汇之地,是良好的天然鱼类繁殖产卵场地,鱼苗捕捞生产规模非常大,早在明代就有专门以捕捞鱼苗为生的渔民群体,洪武十四年,钦差总旗王道儿等至府编签渔人,谓之涝户。史书对此有详细记载:渔家池塘所蓄鱼,其种皆出城陵矶,谓之鱼苗,或曰鱼秧。南至闽广,北越淮泗,东至于海,无别种也。盖江湖交会之间,气蕴所钟。每岁于三月初旬,挹取于水。其细如发,养之舟中,渐次长成。亦有盈缩,其利颇广。 也就是说在洞庭湖一带有一独特的渔民群体,他们专门以捕捞采集并培育鱼苗为生。明洪武十四年,朝廷官府专门派饮差总旗王道儿等人前往岳阳编定签发这一渔民群体,并把他们称为涝户,意为专门于江湖中以捞取鱼苗为生的人户。 每年农历三月上旬,涝户们于江湖交汇之水流捕捞鱼苗。这当中就有雷耀湘、历崇德他们的祖先。所以城陵矶自古为长江中下游地区规模最大的鱼苗孵化产地。 雷耀湘他们捕捞的鱼秧刚出水时,细如发丝,取水视之,才如蚊芒,辄能辨其种类多寡,也就是说雷耀湘他们对于刚采集上来的细如针锋的鱼秧,就能分辨出是什么鱼,数量有多少。 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在这些鱼秧中往往混杂有肉食性的害鱼苗如鳢鱼苗等。如果没有及时将那些害鱼苗剔除掉的话,则养殖用的青鱼、草鱼、鲢鱼、鳙鱼苗等就可能被它们吃掉。 因此要将“能伤其众,稍大而黑鳞者去之”,即剔除不利于养殖的肉食性害鱼苗。 随即结小方囊连缀数十,置沿江浅水中培育。刚从江河中采捞到的鱼秧极为细小,因此,要用精饲料喂养一段时间,其喂养方法为“饲之以鸡鸭之卵黄或大麦之麸屑,或炒大豆之末梢”;也就是用鸡蛋或鸭蛋蛋黄或者麦屑、豆末等喂养。 等积累了一定的数量,也长到一定规格大小,便运往春柳湖。 他们的住地,往往有鱼苗贩运商上门,向他们出高价购买,他们不为所动,决不给一尾一苗。 雷耀湘他们将“江花”运回春柳湖,其培育方式视鱼秧规格大小而各异。 鱼苗,畜于小池,稍长,入中塘。 对于长约半寸的鱼苗,即以木桶置水中,细切草为食。待其稍长才能入池养殖,即“大则鬻鱼池养之家”。 青、草、鲢、鳙四大家鱼,为市民餐桌上不可缺少的鱼种,吃火锅、做滑鱼用的草鱼、青鱼,做剁椒鱼头用的鳙鱼,到了冬至节后,这四种家鱼中青鱼、草鱼,又是湖南、湖北、江西、四川等地民众腌制腊鱼的主要鱼种。 不仅南方省市,北方省市需要量也特别大。 可是,这些家鱼的种苗每四年必须更换一次。如果不及时更换种群,将会导致养殖的鱼苗鱼型不美观,而且生长缓慢,不利于渔民增收,更不能满足市场的所需。 要更换鱼种,四大家鱼的种苗从哪里来? 那个年代,种鱼的来源只有依靠在长江上捕捞。每年的春季,四大家鱼的成鱼,在宜昌上游的南津关水域产卵后,鱼卵随江水漂流约600公里后,到达城陵矶的江面,就孵化成了状似手表时针大小的“江花”,而长江在这个江段正好水势缓慢,最适合捕捞“江花”。 所以雷耀湘、历崇德、甘德保、危说章、周生法、李义才等每年捕捞“江花”,就选在城陵矶上下20多公里的江湾上。 雷耀湘他们收起存放在江面的“江花”袋子,仔细辨认袋子中的“江花”,随便舀一碗水,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江花”,看着就像头发丝,在水中游动。 雷耀湘高兴地对兄弟们说,这一碗水中至少有400尾“江花”。 6个渔民每天早上下长江,忙到天黑后收网,只能弄到百多万尾“江花”。 这种作业很辛苦,比平常捕捞大鱼辛苦得多,但回报比捕捞大鱼少得多,春柳湖的年轻人不会干,也不愿意干,只有雷耀湘、历崇德、甘德保、危说章、周生法、李义才等中老年渔民,为了春柳湖的青鱼、草鱼、鳙鱼、鲢鱼不绝种,并不断改良鱼种,才有苦心和能耐下长江寻找和捕捞“江花”。 所以对于他们而言,苦和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别无选择。 第二节斗笠中的那根伸缩棒天下无敌 第二节 斗笠中的那根伸缩棒天下无敌 雷耀湘他们捕捞“江花”是个细活,也是个技术活,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细密的小罾网,首先到商店精选颜色雪白、纹路缜密、质地柔和的蚊帐布,裁剪成两米见方的布片,绑扎在四根结实的竹条上,形成方圆一米、收缩自如的小罾网。 到长江上面作业时,小罾网很浅,比不得拉大网,一般下在距离岸边很近、有回流的江水中。因为在长江的中间是捞不到“江花”的,那里流水太急,不适宜“江花”生存。 他们收起小罾网时动作要轻,要快,不然“江花”都会随水跑掉。 雷耀湘、历崇德等6个渔民一天几乎要完成100多万到200万尾“江花”的捕捞任务,因为过了这个捕捞季节,“江花”都随江水漂流到下游的江西、安徽和江苏去了,他们就无法捕捞了。 他们捕捞“江花”,正是炎热季节,身体浸在水里,头上顶着烈日,精神高度集中,人受累不说,稍不注意人和小罾网就会被江水卷走,捕捞“江花”成为一场空。 雷耀湘他们每年从长江城陵矶段捞起的“江花”大约有1亿尾,长此以往,坚持下来,已经有了多年。 每年的这个时候,雷耀湘他们就在城陵矶的江边驻扎一个月,在江面上捞“江花”。每天被太阳晒破皮,累得伸不直腰。为了春柳湖每年鲜鱼出水只增不减,为了千千万万老百姓每年除夕的团年饭上能兑现年年有余(鱼),雷耀湘、历崇德他们再苦再累也值得。 解放前,雷耀湘他们为了把“江花”及时运回春柳湖养殖,不乘渔船,抄近路用木桶担回春柳湖,途中要剧烈的晃荡,以确保桶内有足够的氧气,连续三日三夜,夜不投宿,困了路边打个盹,又继续行进。 他们把“江花”担回春柳湖以后,放进安置在芦苇棚正中的鱼桶里,周围放上几盆火,提高棚内温度,保障“江花”的成活率。 他们从运输鱼苗,“肩担渔篓,徒步行走”,到育成鱼种,均是祖上传下来的秘籍。明朝宣德年间(公元1426~1435年),龙寿县即有养殖“江花”的记载。明末清初渐多,从长江沿岸的城陵矶、安庆、枞阳捕回“江花”,放入鱼花塘培养,育成夏花鱼种。 这些技术世代相习,不肯外传。 解放前,雷耀湘、历崇德他们合伙从长江捞回“江花”,时刻有被江水吞噬性命的危险,这还不算什么,更大的生命危险在于从长江运送“江花”回春柳湖的几百里征途中,不时冒出一拨又一拨江湖大盗,拦路抢劫“江花”。不知有多少渔民在那条路上倒下,丢了“江花”,赔了性命。 雷耀湘、历崇德他们兄弟几个凭借各自一身武功,凭借兄弟结成一条心,拧成一股绳,联手杀出一条血路。每一次去长江城陵矶捞“江花”,历崇德他们兄弟几个都是推举雷耀湘为首领路,因为都知道他藏在身后斗笠中的那根伸缩棒天下无敌。 雷耀湘也从不推卸,领着几个同样有着一身武功的老兄弟,各显神通,杨家棍开道,铁扁担居中,伸缩棒断后,使一拨拨江湖大盗闻风丧胆,只要见到旗幡上的春柳湖三个字,只要听到雷耀湘的吼声,就掉头跑得无影无踪。用雷耀湘的话来形容,好汉不是喊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英雄不是充出来的,而是拼出来的。 他最初领着兄弟们去长江城陵矶捞“江花”时就有言在先:打得一场开,免得百场来。李鬼怕李逵,邪恶怕正义。凶狠的怕不要命的,打赤脚的不怕穿草鞋的。土匪来了,不要跑,不要躲,人多并不可怕,擒贼先擒王,只要制伏了土匪头子,那些小喽啰不在话下,都会作鸟兽散。 不过,像雷耀湘这样武功非凡的人,也曾有过一次虚惊。 他们已记不清是哪一年,是哪一次从长江运“江花”回来,连续打退了三股拦路抢劫的强盗。 当时,为了抢时间,历崇德、甘德保、危说章、周生法、李义才各担着两桶“江花”前面走了。 雷耀湘独自断后。 周生法要求与他一起断后。 他不肯,说是多一个人断后,就有两桶“江花”报废的可能。 他与兄弟们保持着百米距离,既在视线内,也在呼应中。 土匪抢劫多是从后面偷袭。 那次他们行至南湖,两股土匪从山上冒出,左右两边拦路抢劫。本来断后的雷耀湘飞身跃到队伍前头,他对兄弟们喊道: “不要停下,快走,保护好江花。这里看我的!” 土匪头子周铁棍喊道: “此路是我开,此路是我管,要想保性命,留下买路钱。” 雷耀湘一声大吼: “哪里毛贼,竟敢口出狂言!你要老子留下买路钱,那你得先把脑壳留下。” 他说时迟,做时快,双脚跃起,飞身上前,拔出斗笠背后的伸缩棒,迎着土匪头子周铁棍劈头盖脸地打下。 周铁棍与他对打,渐渐招架不住,其他小喽啰都被吓得不敢上前,站在一旁观看。 周铁棍连声喊道: “好汉请饶命。不要你的买路钱。” 雷耀湘吼道: “本好汉今天可以饶你一命。但下次要是遇上你,莫怪我手下无情。” 周铁棍一边磕头一边说:“请好汉留下大名,以后只要听到您的名字,再也不敢无礼。” 雷耀湘说: “老子是雷公爷爷,大名雷耀湘。你若有报复之心,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周铁棍连声说: “不敢!不敢!” 他手一挥,大声命令道: “兄弟们撤!给雷爷爷让路。” 雷耀湘眼看着土匪们散去,他才加快脚步往前追赶他的兄弟们。 第三节这副担子非他莫属 第三节 这副担子非他莫属 一路上,雷耀湘总是听到背后呼呼的风声,好像有人袭击他身后。按武行规矩,遇到这种情况是不能回头的。越是回头,危险越大。只能停下脚步,凭判断采取措施。 他不回头,停下双脚,稳立原地,却又什么也没有听到。人走风声走,人停风声停。 他想,妖魔鬼怪追赶他是不可能的。他不信这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俗话说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莫非遇到了比他功夫更高的人,与他暗中斗法。艺高人胆大,胆大艺更高。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步往前追赶兄弟们。 大概追了七八里路,雷耀湘终于追上了兄弟们。 这时他已汗湿衣襟。 他放慢脚步,与兄弟们一起同行。 兄弟们关心地询问他与土匪搏斗的情况。 他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说: “老子对付那帮土匪倒没什么,只是不知遇到那路高人,被他一路隐形跟踪。” 接着,他描述了具体情形。 兄弟们听了也感到奇怪,竟然还会有比雷耀湘更高武功的人。过去没有听说,现在也不曾遇到呀,莫非今天遇上了。 他们看看雷耀湘身后,都不禁发出哈哈大笑。 雷耀湘不明白地追问: “你们笑什么呀?你们有什么好笑的呀?” 周生法把他背后发出响声的东西提到了他眼前。 雷耀湘简直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是他背后的斗笠上挂了一片荷叶,随着他的脚步发出呼呼风声。人走风声走,人停风声停。人走得越快风声越急。 雷耀湘感叹道: “看来不能完全按老规矩行事。必须结合当时的实际。是因循守旧吓出了我一身大汗。” 从这件事情之后,雷耀湘无论办任何事都注重讲究实际。 解放前,雷耀湘他们兄弟几个每年都冒着生命危险从长江捞回“江花”,孵出鱼苗,放养春柳湖。虽然成活率不高,但总算保持了春柳湖鱼类的延续,没有断子绝孙。因而他们兄弟几个受到了广大渔民的普遍尊重。 解放后,雷耀湘、历崇德、甘德保、危说章、周生法、李义才往返于春柳湖至长江城陵矶的队伍中,悄然增加了黄春江、刘源福、雷银河、李沅发。 这时,国家水产部在洞庭湖北岸、紧临城陵矶的石首与监利建起了国家级鱼类原种场,两个原种场每年人工孵化的青草鲢鳙四大家鱼,满足我国长江两岸很多省市的鱼苗放养所需。 城陵矶、新洲区等地渔民捞起的“江花”,都被集中运到石首原种场放养,到了一定的时候,就开始“筛选”,因为捞起的“江花”实在太小,中间掺杂着很多别的鱼种,渔民和技术人员凭肉眼都无法辨别,到了“筛选”的时候,才逐步剔除四大家鱼外的野鱼苗。 然后,等这些“江花”长大到繁殖期,才进行人工繁殖阶段。 每4年一次循环,淘汰掉老的鱼种,更换新的鱼种,以保持鱼类的不断发展。 雷耀湘、历崇德他们捕捞的“江花”,一部分交售给石首原种场,一部分运回春柳湖,繁殖出鱼苗,投放进湖里。 特别是自1953年1月全国水产会议确定了淡水渔业生产以“养殖与捕捞相结合,逐步发展养殖”的方针以后,各地广泛利用池塘、沟渠、水库、湖荡进行养鱼,春柳湖当时虽然还没有建立党支部,几个老党员王云峰、雷耀湘等看准了淡水渔业这一发展大趋势,试着开始在春柳湖里进行养殖。 那时,春柳湖与沅水之间的那道张家碈古湖堤还没被洪水完全洗劫、抹平。一般年份,除了5-6月间的大洪水淹没张家碈古堤,春柳湖水与沅水连为一片汪洋之外,洪水退落至来年洪水到来之前的日子里,春柳湖保持着自己的独立。 王云峰、雷耀湘等就在这段日子里往春柳湖上投放鱼苗,进行养殖。 1954年,春柳湖成立鱼苗站。 1955年,省农业厅副厅长兼省水产局局长姜亚勋在春柳湖授牌建立“春柳湖鱼苗供应站”。 男女老少一致推选雷耀湘担任站长。 雷耀湘却坚决不受,他力荐黄春江担任站长,其理由很充分: 我捕捞、运输“江花”的本领是上一辈人传给的,我不能带到棺材里面去,必须传给下一辈人。只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春柳湖渔人的日子才会一代胜过一代。 他强调说: “乡亲们!这副担子非黄春江莫属。” 大家听了他的话都举手赞同。 自黄春江担任“春柳湖鱼苗供应站”站长以后,从长江城陵矶采购鱼苗的数量,由50年代初每年不足1亿尾,到进入60年代增加至3亿尾,最多达5亿尾。运输鱼苗也改变传统落后的方式,采用尼龙袋,大篓袋充氧盛鱼,由汽车、火车、飞机运输,速度快,成活率高。 这相对来说,明显提高了春柳湖的鲜鱼出水产量,但提高幅度不大。大湖养殖仍然处于自生自灭阶段,侥幸逃脱野鱼追食的鱼苗仅占投放鱼苗的三成,最后长大为成鱼的约到两成。 在当时的生产条件下,收获算是颇丰的了。更最重要的是积累了一定的养殖经验。但是春柳湖渔业发展脚步仍然迟缓,远远跟不上国家飞速前进的形势。如何破解这个瓶颈,黄春江坚持不懈地探索。 第四节时间就是金钱 第四节 时间就是金钱 时间进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黄春江从多方传来的信息发现,从长江捕捞“江花”,远不如从广东采购“海花”。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效率,时间就是鱼苗成长的空间。从广东购买“海花”,与传统的从长江捕捞“江花”,鱼苗可以多赢得两个月生长期。花小钱,赚大钱。从而结束了到长江捕捞“江花”的历史。 1963年3月初,洞庭湖滨,寒意料峭,而广东南海已是春意盎然,鸟语花香。 黄春江为了提早鱼苗的生长期,不等长江亲鱼产籽孵化,便星夜兼程,赶到广东南海县南庄公社吉利渔场,买下500万尾“海花”鱼苗。 这一行动,不仅要有胆识,而且要有灵活的头脑,精明的技术,还要有几分冒险精神。因为,那“海花”鱼苗离开亲鱼母体,在孵化池里转悠七小时,无头无尾,无眼无嘴,仅黄豆大一粒白花花的卵,装进输了氧气的塑料袋里,氧气仅能保持48小时。但他也深知,没有敢做敢为的气魄,是办不成大事业的。因此,他下定决心要闯开这条新路。 从南海到广州,渔场的汽车包送,不用操心。 从广州到长沙,国家明文规定,鱼苗优先装运,不必着急。 凌晨,火车一声长鸣,驶进长沙火车站。 黄春江抬眼朝窗外一看,天上狂风呼啸,猛雨瓢泼,地面水雾升腾,半明半暗,整个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抬起手腕看看手表,屈指一算,“海花”鱼苗已出场36小时,只能保氧12小时了。 从长沙到春柳湖,相距三百多里。 气温低,时间紧,如不在12小时之内运到春柳湖,就会前功尽弃。他暗暗默神:从长沙到春柳湖三百多里,风雨拦阻,时间紧迫,搭便车,不行,乘班车,来不及。 他急得不停地双手连搓直搓,暗暗地追问自己: 这可怎么办呢?这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他突然想起,曾在长沙、广州大街上看到,有一种像乌龟壳壳的出租车跑得风快,任何比它大的汽车都要给他让路,好像它就是大娘养的儿女。对,租一个乌龟壳壳,麻麻利利地把“海花”鱼苗送回春柳湖。 他向服务员打听哪里有出租车可租。 服务员热情地给他作了指点。 他将“海花”鱼苗托服务员照管一下,便直奔五一路长岛饭店。 “同志,这乌龟壳壳,我租一个。” “什么乌龟?甲鱼?” “就是那个呀!” 黄春江手指停在场坪里的一长溜上海牌小轿车,“请帮个忙吧!”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养鱼的。你看,我有证明。” “哦,渔民!是的,这几年,鱼很贵,在我们长沙,每斤鲜鱼五六角钱。你是有钱没得地方花,想开个洋荤,坐这小汽车,游览岳麓山和橘子洲头吧!” “不是,不是,我是要送鱼苗!同志,我从广东,不,是从南海,买了500万尾‘海花’鱼苗,搭火车来的,只能保氧48小时,超过了这个时间就会死光。求你帮个忙吧!” “你快点讲,要送到那里?” “春柳湖。” “那要14张工农兵呢!” “啊!这么贵呀!” “租不起吧?” 黄春江抬手抓了一把头发,默神:舍不得金弹子,打不到金凤凰。该花钱的时候舍不得花,只晓得打小算盘,算细账,那是鼠目寸光,一生一世都成不了大气候。他解开棉衣夹缝,掏出140块钱,递上前,说: “那个天蓝色的壳壳好看些,俺就租它。” 下午两点,黄春江租乘的小轿车开到了县城北门临江阁码头。 刘源福接到他的电报,早已从春柳湖驾船到此等候。 两人见面,二话不说,只顾着把“海花”转上渔船。 两把桨叶,一前一后,穿波破浪,直奔春柳湖。 当到达鲤鱼嘴码头时,黄春江算了一下时间。天啦!好险!稍一耽搁,这塑料袋里装的,就不是鱼苗,而是臭水啦! 黄春江将家中所有的大小脸盆、脚盆,统统摆到堂屋里,盛满清水,再剪开一只只塑料袋,倒出“海花”鱼苗。 他睁大眼睛,担心地盯着脚盆里,水不动,鱼不游。 照他的经验,经过长途运输的“海花”鱼苗,放进盛水的盆子里,如果不很快转动起来,而是扭成一团,那就是死了。 这时,春柳湖渔民的眼睛都盯在他的脸上。 黄春江果断地命令: “源福、银河听好,赶快发动人烧几盆火,摆到堂屋的四个角落里。” 刘源福、雷银河执行力极强,号召力也了得。他俩分头组织,一筐筐劈柴、一卷卷树枝、一捆捆芦苇,从四面八方搬来,一只只烤火盆、一口口取暖缸、一个个烘笼,摆放在了堂屋四周。 一时间,红彤彤的火焰,在堂屋里闪烁,室内温度渐渐升高。 黄春江又指挥堂客梅秋华、女儿全胜莲、儿子黄伟健,把家里的棉被、床单、蚊帐、衣服,能拿出来的全部献出,挂在堂屋四面的芦苇墙壁上,抵御从墙缝里侵入的冷风,保暖恒温。 杨惠橘、刘秀莲、雷大姐、陈五奶、李玉妹、姚美珠、阳长圆等闻讯,都纷纷抱着自家芦苇棚里的被袄被单,送往黄春江家的芦苇屋里。 武香梅也抱了被袄欲跨出芦苇棚,被全正才伸手拦住了,从不在堂客面前发火的他,此时大骂: “你硬是个蠢婆娘!” 武香梅怔怔地说: “为了孵化鱼苗,大家都在出力。” 全正才抢过被袄说: “这不关你一坨卵事。” 武香梅争辩: “春江想方设法为俺母子解决了渔民粮。俺要晓得他的好。” 全正才吼道: “你晓得个卵!” 武香梅被吓退了。 虽然少了她一床被袄,但由于石五湖、苏端阳、朱秋萍、杨惠云等都跟随杨惠橘身后,把自家芦苇棚里和座船上的被袄被单全部都送到了黄春江的芦苇屋里。芦苇编织的墙壁被加上了一层又一层保温体。 渐渐地,黄春江看见脸盆里、脚盆里的那一团团黑球在转动,黑色的球体上分离出一颗颗亮晶晶的珍珠。 他不露声色,继续观察。 一个小时以后,那一颗颗珍珠,变成了一尾尾米粒长的小鱼苗,在水里游来游去。 黄春江又发出命令: “鱼苗要吃豆浆,按十万尾鱼苗一斤黄豆计算,抓紧磨豆浆!” 春柳湖上下,闻风而动。 “海花”鱼苗放下小鱼池,白花花的豆浆撒进了池水。 第五节眼光决定成败 第五节 眼光决定成败 “哼!孙悟空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过了一难,就擂响了得胜鼓。这鱼苗要是育不成器,请他哭天无路。” 黄春江耳朵里接收到了这种冷言冷语,他眼里闪烁出炽烈的火焰。 他已经习惯了,这些年他只要做一件新鲜事,总会有人明里暗里地反对、阻拦。他懂得,凡是人民群众拥护的,敌人就要反对;凡是人民群众反对的,敌人就要拥护。这毫不奇怪。他希望鱼苗也能懂得这一点,为他争气争光 那500万尾鱼苗,果真懂得人意,要为主人争口气,加劲吃,加劲长,第二天,吃黄豆100斤;第三天,吃黄豆300斤;到了第七天,就要吃黄豆500斤。 黄春江指挥危说章、甘德保、周生法等几个值得信赖的渔民,把黄豆磨得又烂又细,豆浆白花花,浓巴巴。 到了第八天,寒潮过去,气温升高,鱼苗在池水里钻上钻下,打着细花花。 他觉得,到了该节省成本的时候了。该花的钱,再多也不惋惜,不该花的钱,一分都要心疼。 于是,每天鸡叫头道,他就叫醒胥大海、李清波、杨光明、朱天湘、黎少军、雷红菱、周小芹等年轻力壮的渔民,拿了镰刀,拖了板车,从湖滩,从柳林,从芦荡,割回整车绿油油的青草。 然后将青草扎成小捆,投放进鱼池。 那活跃的草鱼钻在草捆底下,张大嘴巴,喳喳有声,屙出的屎,繁殖出无数的浮游动物。 那闺女似的鳙鱼,静静地浮在水体中间,吃着浮游动物。 那火性的鲢鱼,满池里钻上钻下地遨游,所有的肥水,都是它们最好的粮食。 当五、六月间,长江的亲鱼产卵孵化时,黄春江从广东购回的500万尾鱼苗,经过两个月的生长,都有了两寸长。 如今要走人工孵化鱼苗的道路,亘古开天,春柳湖史上还从来没有人做过。 过去,凭武力征服拦路抢劫“江花”的江湖大盗,凭机智克服购买“海花”途中遇到的困难。 如今要从亲鱼体内孵化出鱼苗,既无前人经验,也没专家指导,完全是一张白纸。 黄春江想要做春柳湖孵化鱼苗的第一人,但他不知道从何下手。他知道前人没有做过的事,后人可以做到。他的信心和决心,来自对我国淡水渔业的熟悉和了解。 解放以前,我国的渔业一直处于落后状态,但经过新中国渔业工作者十年的努力,到1960年,我国水产工作者完成了70多万字的养鱼巨著,使我国一下跨入了世界养鱼的先进行列。 湖南渔业资源极其丰富,在洞庭湖及三湘四水生活着150多种鱼,这与整个地球面积中四分之三属水面,其生长着两万多种鱼相比较已经占有很大的比例了,与我国有两千多种鱼而言更是举足轻重了,所以被称之为天湖之省。 春柳湖的雨量充沛,水源丰富,水质优良,水温适中,浮游生物繁殖旺盛,有利于鱼类生长,据测定:浮游植物含量为45~200万个/升,浮游动物含量为900~1000/升,透明度为1.5~3米,溶解氧6.00~10.00mg/z。 但是,春柳湖鱼类则比较单一,有11目19科92种。其中:鲤科52种,占56.5%;鲶科、鳅科、鲍科15种,占16.3%;其他鱼类25种,占27.2%。占不到湖南全省鱼种的二分之一。 春柳湖定居性鱼类有鲤鱼、鲫鱼、鲂鱼、鳊鱼、鲴鱼、蒙古红鼬鱼、翘嘴红铂鱼、湖鲚鱼等;半回游性鱼类有刁子鱼、银鱼、鳡鱼、鮰鱼、鳃鱼等;回游性鱼类有鲫鱼等,其中鲤鱼、鲫鱼、鳊鱼、鲂鱼属生产性鱼类,鳃鱼、铂鱼、鳜鱼、鳢鱼、鲶鱼、鳡鱼、才鱼属害鱼类;麦穗鱼、刺鳅、缆鱼、鳞皱属低劣鱼类。 这些鱼的寿命和年龄各不相同,决定了很难高产。鲤鱼最长年龄50,鲫鱼在10年以上,银鱼只有一年。 春柳湖要想自养自捕夺高产,就必须人工孵化和养殖青鱼、草鱼、鲢鱼、鳙鱼。但如何人工孵化,这是全新的课题。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这是规律。 黄春江一时找不到打开这把锁的钥匙。 此时,人工养殖池里,从罶口、从东洞庭湖捕捞回来的十几条亲鱼游得欢畅,它们当中就有青鱼、草鱼、鲢鱼和鳙鱼,还有鲤鱼和鳊鱼。眼看它们产卵的时间就要到了,如果不能及时地帮助它们产卵,将导致整个连改定居前功尽弃。 黄春江问自己:难道就不能及时找到开锁的钥匙吗?难道就拿不出科学的解决办法吗?毛主席说三山六水一分田,渔业大有可为。春柳湖作为专业渔业大队,如果没有大作为,他这个党支部书记就是严重的失职,就是最大的不作为。不仅愧对父老乡亲,也对不起党、对不起毛主席。他内心充满了一股强大的动力。 黄春江决心闯出人工孵化鱼苗的新路。 黄春江早就听说安徽省霍山县佛子岭水库养殖场于1956年首次进行鲤鱼人工孵化,获鱼苗100余万尾,开创人工繁殖之始。1960年该场又人工孵化白鲢成功。1963年繁殖白鲢鱼苗8l.3万尾。为鱼苗自繁自育闯出新路。1964年,相关部门在这里召开现场会,举办培训班,总结经验,交流技术。 遗憾的是黄春江没有机会去参加这些活动。如果那时有眼光,争取去参观取经,如今也不会书到用时方恨少。不会抓瞎,不会干着急。 眼光决定成败。眼光能看多远,路就能走多远。眼光能看多宽,事业就能干多大。这句句如锥,扎痛黄春江的心。 第一节她作为妻子生活得特别累 第六十二卷 隐忧 第一节 她作为妻子生活得特别累 三层网渔船上,梅秋华精心护理病中的水兵。 她想到了很多。黄春江一直坚持和追求的连改定居,如今有了党中央的尚方宝剑,有了县委严书记的表扬鼓励,如果不出意外,离取得最终的成绩应该不远了。 过去,黄春江一直在艰难曲折中度日,她倾尽全力帮助。这是她做妻子的责任和本分。如今,眼看丈夫要成功了,夫妻可以共患难,不能同享受。大贵舍友,大富舍妻。从古至今,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很多女人都是为了支持男人的事业,一生艰辛一场梦,到头来不仅什么都没有得到,就连本属于自己的男人也投入了别的女人的怀抱。 黄春江的最大特点就是讨女人喜欢。当年她就是这么喜欢上他的。她喜欢他的那一身雄风,那一颗虎胆,那一脸帅气,那满脑子智慧,那满腹的温情。所以她尽管已为人母,还是毫不犹豫地,坚决果敢地与全正才离婚,与黄春江结婚。 婚后的生活是幸福的,是甜美的。她为黄春江生下了一男一女,黄春江对她这点是十分的满意。特别是她收养了芬芳和亚清,黄春江更是对她感激不已。 这些年,黄春江一心想的,一心干的,就边做梦都是要把春柳湖的渔民带上富裕美好之路,让每一个人都过上好日子。她理解他,她支持他,夫妻风一程,雨一程,克服了无数的艰难险阻。平时不难看出,春江内心对她是格外感激的。 可如今,自己年纪比他大一截,水平不知比他低到哪里去了,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追求黄春江的女人队伍里,比她强势的有的是,比她知识水平高的有的是,比她漂亮美貌的有的是,比她温柔贤惠的有的是。她反复问自己:春江会不会在他成功之时甩下她这个黄脸婆呢?他即使没有这个想法,从没动过甩掉她的念头,但随着鲜花和掌声多了,见的大世面多了,追他的漂亮女人多了,再忠诚的男人,也会发生心理变化呀!她常听春江说,环境可以改变人。他的环境变了,他难免不起变化呀!世上哪个男人不爱年轻漂亮的女人?哪个男人愿意一辈子守着一个黄脸婆女人? 梅秋华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王萍。徐学勇捉奸,是捕风捉影,神经过敏,还是无风不起浪呢? 她联想起了自己当年与黄春江相恋的情景。 她激动万分,热血升腾,两眼潮湿。伟建是他俩未婚先孕。芦苇丛是他俩的爱情温床。她也知道,黄春江尽管与她结婚生子,但他心里始终没有放下芦玉湖。感情冲动,是黄春江的缺点。珍重感情是黄春江的优点。他恋旧,感恩,尊重别人。正因为有着这些天生的优点,所以他得到女性的追捧。 她作为黄春江的妻子,生活得特别累,累就累在生怕有朝一日失去他,成为别人的丈夫。 梅秋华知道黄春江心里始终装着芦玉湖,她内心痛苦,拼命在夜校学习文化科学知识,为的就是适应黄春江事业发展的需要。 她心里特别忧虑时,就用笔记录下来,想在有朝一日让黄春江看到她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 徐学勇捉奸,梅秋华对黄春江与王萍的关系心里是有所提防的。因为她知道黄春江有着吸引女人的强大力量。她防总比不防好。随着自己的老去,本身比黄春江年纪大了九岁,相互吸引对方的差距日渐拉大。这是不可避免的。 男人三十一支花,女人三十豆腐渣。黄春江正当如花之年。她自己连豆腐渣都算不上了。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抯挡。 梅秋华越想越害怕。她想起了她与全正才离婚时,全正才对她的忠告:黄春江现在能够迷倒你。将来他同样能够迷倒比你更加漂亮、更加年轻、更加能干的女人。那时候你会悔恨终生,哭天无路。 她问自己:会不会如俗话说的那样,想好不得好,做好不讨好呢?她与全正才结婚、离婚,都是为了得到更好的生活,她收留下黄芬芳,尽心尽力的抚养,都是为了在黄春江面前做得更好,最终得到他好的回报。 她与黄春江的婚姻如果真像全正才预言的那样,她就真正是想好不得好,做好不讨好。 她盯着碧绿澄澈的春柳湖水,一个左脸长着一块黑疤,右眼睁不开,有耳听不见外面的声音,有嘴说不出心里的话,又聋又哑,见人就低头的丑八怪女孩从湖水里朝她走来。 这个丑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梅秋华自己。 第二节她要爹爹活下来 第二节 她要爹爹活下来 1926年8月24日的夜晚,梅秋华出生在春柳湖的一条破烂不堪的渔船上,因胎位不正,出生时倒位而窒息,父亲梅菖蒲要把她扔出去,母亲周兰珍不肯,坚持放在自己身边暖着。 没想到奇迹发生,天亮时女婴竟然有了呼吸,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周兰珍前面生下的四个孩子全部都夭折了,有的是掉下湖水淹死了,有的是患血吸虫病死了,有的是被饿死了。 她特别希望这个倒位出生的女婴能够存活下来。她看着女儿那双乌黑的眼睛,心里充满了喜悦。她把女儿抱紧怀里,一分一秒都舍不得放下。 她想这孩子看来命大,死而复生,八字这么硬,是老天爷保佑,日后不会怕水怕火也不会怕病。 她把自己的上衣解开,尝试着给女儿喂奶。 可女儿不张嘴。这令她着急不安。 做母亲的又尝试着用自己的嘴轻舔女儿的嘴,渐渐地两片小嘴唇开始了活动,母亲喜出望外,马上招呼男人梅菖蒲递给她一杯水和汤匙。 她小心翼翼地用汤匙给女儿嘴里喂水,一滴,又一滴,再一滴,女儿接收了父母喂给的几滴水,嘴唇渐渐红润。 梅菖蒲、周兰珍夫妇高兴得不得了,仿佛看到了一种巨大的希望。 梅菖蒲对堂客说: “你赶快给这宝贝喂奶,她一定会吃。” 周兰珍把乳头轻轻塞进女儿嘴里,果然,她的乳房有了反应,女儿从她体内吸出了第一口乳汁。这一刻,她真正感受到了做母亲的幸福。 梅菖莆盯着女儿,高兴得哼起了渔歌: 天上一颗启明星, 照着地上千万人。 女儿是那启明星, 时刻照亮父母心。 周兰珍对男人要求道: “你别唱了,赶快给这小宝贝起个名字吧!” 梅菖蒲说: “还是再看一看吧!” 周兰珍说: “你还有什么要看的。你没看见她命大吗?要是照你说的扔了出去,有老天爷保佑,她也不会死,也会活下来。我这个女儿命大,她会长命百岁。她是秋天里出生的,这满湖的荷花开得正好看。就叫她梅秋花吧!” 梅菖蒲说: “这名字好。如果改一个字会更好。” 周兰珍说: “要改哪一个字,你就给改吧!名字好听好记就要得。” 梅菖蒲说: “就叫梅秋华。你看要得啵?” 周兰珍连声说: “要得!要得!” 她对着女儿脸上吻了几口,笑着说: “乖乖!你就叫梅秋华。” 此后,梅秋华从不哭从不闹,除了吸奶,就是睡觉。 这令梅菖莆、周兰珍夫妇高兴得一天到晚合不拢嘴。 梅秋华长到五岁,还不会说话。 可她随着渐渐长大,却越长越好看。 梅菖蒲、周兰珍夫妇担心女儿长大了是个哑巴。 春柳湖的渔人都安慰说: “世道就是这样,十个哑巴就个漂亮。这是老天爷显示公平,给你一张漂亮的脸蛋,就不给你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女孩家只要漂亮就好。” 梅秋华长到8岁那年,父亲患了一场重病,借遍了家里所有亲戚朋友的钱,求医求药,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医越严重。 梅菖蒲主动要求放弃,他说: “就是华佗转世,也莫想医好我这个病。” 高兰珍问: “那是为什么?” 梅菖蒲说: “再好的医生也只医得好病,医不好命。我命里只有40岁阳寿,这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的。再医也没得用。” 高兰珍说: “我就不信这个邪。” 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一旁的小秋华突然开口说话了,她说: “我要爹爹活下来。” 夫妻俩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我要爹爹活下来。” 这竟是女儿长到8岁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梅菖蒲、周兰珍原以为秋华是个哑巴,是个聋子。是哑巴就必定是聋子。听不清世界的声音,就不会发音,就不会说话。哪知女儿既不聋,也不哑。在父亲是死是活的关键时刻竟然开口说话了。这是老天爷的安排呀! 高兰珍说: “秋华她爹爹!秋华要你活下来,你就得活下来。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留下我和秋华,孤儿寡母的,那可怎么办呀?” 梅菖蒲说: “我听秋华的,我不能死,我要活下来。” 梅菖蒲为了活命,他对堂客说: “要活下来,就得有钱求医,把这一身的病治好。眼下实在没得别的办法了。你去向徐铭谱借钱,就说我把病医好了,下半辈子给他当牛做马。” 第三节用女儿作抵押 第三节 用女儿作抵押 高兰珍上徐铭谱家借钱,却无法进他家的门。因为他家的那条黄狗十分的凶狠,见到生人,扑上来就咬。如果没有主人及时招呼,几口就会被咬死。 她就躲在离徐家院子两百多米的一棵大柳树背后,等候徐铭谱每天晚饭后出门沿春柳湖散步的那一刻。 她等了整整一天,腰也酸了,腿也肿了,太阳已经滑到柳树下了,眼看快要落土了,还不见徐铭谱走出大院散步。 就在她失望地起步,打算离去的那一刻,她看见徐家的红漆大朝门拉开了,先是出来四个挎短枪的狗腿子,接着徐铭谱出来了,身后还跟着四个背长枪的狗腿子。 高兰珍壮起胆子迎了上去,她喊了一声“徐老爷”后,便双膝一弯,跪在了徐铭谱面前。 这时“呼”的一声,大黄狗朝她扑了上来。 徐铭谱一声吼,大黄狗退了下去。 8个狗腿子把她团团包围起来。 高兰珍并不慌张,因为她知道春柳湖的穷人见徐铭谱家的人时,都是这种阵势。她乞求道: “徐老爷!您是春柳湖的活菩萨。我求您发发菩萨心肠,救救我的男人吧!” 徐铭谱对梅菖蒲患怪病求医无果的事早有耳闻。他说: “你是想找我借钱,给你家菖蒲治病吧!” 高兰珍连连点头: “是的是的。徐老爷!” 徐铭谱问: “我为什么要借钱给你呢?” 高兰珍回答: “您是春柳湖的活菩萨!您是春柳湖的大善人!您不会见死不救!” 徐铭谱问: “我借钱给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还钱呢?” 高兰珍回答: “我男人的病治好了,他就会没日没夜的打鱼捞虾,换来的钱全部还给徐老爷。” 徐铭谱问: “你男人的病要是治不好,落得人财两空,你哪来钱还我?” 高兰珍回答: “借徐老爷您的福,我男人的病肯定能治好。他还年轻,他还不到死的时候。” 徐铭谱问: “我借钱给你,你总得给我什么作抵押。我问你,你拿什么作抵押呢?” 高兰珍说: “我家只有一条破船,就用它作抵押,老爷您看要得啵?” 徐铭谱盯着面前的女人不说话,好像在想什么。 高兰珍说: “老爷!您不能见死不救呀!您救了我男人一命,老天爷会报答您的!” 徐铭谱说: “我看这样吧!你家确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作抵押。就拿你家的人作抵押吧!” 高兰珍本不想说出“我男人的病医好了,他下半辈子给您当年做马,不要一分钱”的话。那样就等于把男人下半辈子卖给了徐家。她听见徐铭谱这样问她,她只得把本不想说的话说了。 徐铭谱说: “你男人治好了病,也是个废物。以他作抵,没有作用。我不要。” 高兰珍感到十分惊讶。她望着徐铭谱问道: “老爷您是不是要拿我作抵押?” 徐铭谱摇了摇头,道: “不!不要你作抵押!” 高兰珍不解地问: “老爷您要我家哪个作抵押?” 徐铭谱说: “你不是有个女儿吗?就用你女儿作抵押吧!” 高兰珍连连摇头道: “搞不得!搞不得!我女儿是个哑巴,是个聋子,抵押给您那是造孽呀!那是害您呀!” 徐铭谱说: “你女儿是哑巴、是聋子,这正合我的意愿。她到我家当使女,什么也听不见,不担心她对外乱讲乱说。我看就这么定了。” 高兰珍无可奈何,为了治好丈夫的病,她只能被迫走这条路,别无选择。她流着眼泪,点了点头,难过地说: “那就依您的,用我女儿作抵押。” 徐铭谱说: “你不愧是个有良心的女人,为了救你男人的一条命,拿女儿作抵押也舍得。你先回去吧!明天这个时候在这里等着,我会叫管家与你办好借款抵押契约。” 高兰珍说: “感谢徐老爷大恩大德!我下辈子给您作牛作马,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徐铭谱说: “这些乖话话儿就不用讲了。你不在心里恨我、咒我就行了。你回去吧,明天按时来就是了。” 高兰珍离开徐家大门,两条腿越走越沉,两眼泪越洒越多,好不容易走到停泊自家渔船的码头边,她却不敢跨上船头。她独自躲进杨柳林里哭了一餐饭的时间,看看天色不早了,这才鼓起勇气回到自家渔船上。她向男人隐瞒了以女儿抵押借款的真相。 因为她知道,在男人心里女儿秋华是他的命肝心,如果让他知道是以女儿作抵押,他宁可立即去死也不会依从。如果她要坚持,他就会一头碰死,了此殘生,保全女儿。 她对男人说: “徐家二老爷同意以你下半辈子给他当牛做马作抵押,借钱给你医病。” 梅菖蒲说: “那就好!那就好!明天你要给徐家二老爷多磕几个头,表示我们全家对他的感谢。” 高兰珍眼含着两包泪水,嘴里“嗯”了一声。这是她与梅菖蒲成婚以来,第一次,也是唯独一次说假话。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苦楚,如同细针刺得她遍身战痛。 全家三口,一夜无话。 第四节险些露出真相 第四节 险些露出真相 第二天,高兰珍又来到大柳树下,徐铭谱的管家按时出现,拿出一份事先拟好的借款抵押契约,要她在上面按了指纹。然后,把300元钱借给了高兰珍。 高兰珍回到自己家的破船上,抱着丈夫和女儿痛哭了一场。她只说钱借到了,继续隐瞒了将女儿秋华抵押给徐铭谱的真实情况。 梅秋华渐渐长大,越长越漂亮。这让高兰珍越加痛心。 秋华自从开口说话以后,一天比一天会说了,一天比一天漂亮了。她觉得这样很危险。她坚持不让女儿说话,要她继续做哑巴、当聋子。 不仅如此,她还狠心给女儿脸上长年粘上了一块黑疤,还要她左眼装瞎。 秋华看到别的小姑娘都想尽千方百计收拾打扮得精致漂亮,而她则恰恰相反,想方设法把自己本来漂亮的脸蛋装扮成一个丑八怪。 她每当听到有人夸赞别的小姑娘长得乖,长得好看,而对她不屑一顾时,她心里就像刀子一样扎得疼。 她以春柳湖水为镜,对照自己的脸,暗暗伤心流泪。 她乘四周无人对她注意,悄悄揭掉脸上的黑疤,碧绿如镜的春柳湖水里立即映照出一个天使般美丽无比的小姑娘。 她左看右看,破涕为笑。 突然,她感到自己的头发被一只手捞住,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两眼直冒金星。她被拖进了中舱棚拱里。 “跪好!” 梅秋华听到了恩娘威严的命令。 她双膝跪在了中舱锁幅板子上。 “把手伸出来!” 恩娘再次下了命令。 梅秋华不敢对视恩娘的眼睛,她低着头,伸出了右手掌。 恩娘左手抓住女儿的右手掌,右手举起一块竹片,狠狠地落到了女儿的掌心,发出“啪”的一声响。 梅秋华紧咬嘴唇,让哭声和泪水一起咽进肚子里。 恩娘骂道: “我要打死你这个不知事的家伙。只差扯起你的耳朵讲,你还是没有听进心里。” 梅秋华只流泪,不说话。 恩娘举起的竹片落到了中舱锁幅板子上。 梅秋华看到恩娘伤心的脸,痛苦的脸,她赶紧打着手势用哑语表示认错: “恩娘我错了。往后再也不敢这样做了。” 母亲将女儿一把搂紧在怀里,泪水不断线地流。 梅秋华把那块黑疤粘回自己的脸上,继续装哑巴、装聋子、装瞎子。 就在这时,岸上传来了徐铭谱的喊声: “梅菖蒲!” 中舱里的母女都感到一阵紧张,莫非刚才的一幕被徐铭谱看见了。如果真是那样,梅秋华再也难逃给徐家当使女的命运了。 梅秋华张大惶恐的眼睛。 恩娘示意她沉住气,坐在中舱里不要乱动。 梅秋华连连点头。 高兰珍一边擦干脸上的泪痕,一边从中舱棚拱里钻出身子,朝岸上回答: “徐老爷!菖蒲他去围堤湖摸脚坑子去了。” 徐铭谱盯着船上问道: “就你一个人在船上?” 高兰珍沉着地回答: “还有我女儿。” 徐铭谱似问非问: “还有你女儿?” 高兰珍赶紧对中舱里招呼道: “秋华!快来见过我们家的大恩人徐老爷。” 中舱里没有动静。 恩娘对着中舱里骂道: “这个又聋又哑的家伙!你朝她打雷,她都听不见!” 高兰珍伸手中舱里头,一把拖出了梅秋华,推向徐铭谱面前。 梅秋华浑身打战,斜着一只右眼,十分害怕地看了看岸上的徐铭谱,嘴里发出哇啦哇啦的叫声。 “哎呀!这真是个丑八怪,看了吃饭不进。” 徐铭谱身后的几个狗腿子发出大呼小叫,都朝梅秋华吼道: “赶快把脑壳扭过去,不许朝徐老爷看。” 徐铭谱倒是没有说狠话,只盯着梅秋华上下打量。他扬起手,示意身后的狗腿子们不许说话。他对破船上的女人说: “你这个女人也太无能了。别的女人生下的儿女都是乖乖尚尚一个个,你却生这么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我看你拿什么抵债?” 船上的女人说: “徐老爷!只要俺两公婆不伸腿,一定把借您的钱还上。” 徐铭谱鼻孔里哼道: “你说得轻巧。不说利滚利,就连本钱你俩公婆这辈子不吃不喝也恐怕还不上。” 船上的女人说: “俺这辈子还不上,下辈子也要还。” 徐铭谱说: “你还有下辈子吗?你下辈子不知变个什么东西呢?” 船上的女人说: “就是变牛变马也要还清徐老爷您的钱。” 徐铭谱说: “我不指望你下辈子还。我只要你这辈子还。马上要过年了,我家里人手紧缺,如果要你女儿去做事,客人看了都会吃饭不进。没办法还是你去帮工。不过你要把自己收拾得好看一点,不要一身破破烂烂的,搞得那副邋遢死了的样子,那会倒人胃口。你听到了吗?” 船上的女人说: “老爷!我听到了!” 她心里暗暗庆幸:险些露出真相。搭帮老天爷保佑,闯过了这一关。以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徐铭谱带着他的一帮狗腿子扬长而去。 第五节这不符合上帝造人的规则 第五节 这不符合上帝造人的规则 梅秋华母女躲进中舱拱棚里头痛哭了一场,两双眼睛都哭肿了,肿得像桃子,但没有哭出声,泪水与苦难搅拌在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从此,梅秋华再也不以春柳湖水为镜对照自己的面容了。 她时刻记住自己是哑巴、是聋子、是边边瞎、是黑疤脸。 她见了熟人总是躲路走,一副自卑的样子。像杨惠橘、刘秀莲、雷大姐、陈五奶等好人同情她,怜悯她,只要遇到她,都是主动热情地与她打招呼。可她根本就听不见,只顾做她自己的。 她捕鱼捞虾、砍芦苇、割茅草、捡柳枝,都是一个人在一边,不与大家合群。 徐铭谱数次派人对她暗暗跟踪,暗暗观察,也多次对她进行挑衅性的攻击,她都熟稔地应对过去了,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徐铭谱对她说: “像你这样的人,只有喂猪。猪都会嫌你丑,不得愿意吃。” 梅秋华一副根本就没听出他是在骂她的样子,闭着一只眼,睁大一只眼,朝他边打手势,边哇哇地嚷个不停。 徐铭谱手一甩,气哼哼地走了。 湖水退了又涨,涨了又退。 太阳升了又落,落了又升。 春天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穷苦渔民的日子并未因此而改变,除了穷,还是穷,一直穷下去,永远无止境。 穷苦渔民的孩子并未因为穷而停止长大。 梅秋华餐餐吃苦菜,天天喝凉水,照样长成了大姑娘。 女儿大了要出嫁。 梅秋华虽然长得像个丑八怪,但她作为女人的条件却一样也不缺少。 父母亲想着如何把她嫁出去,就是没有媒人上门提亲,总不能自己主动去找呀! 父母亲明白没有人上门提亲的原因,除了梅秋华长相丑陋之外,更重的是谁要娶亲,谁就要替她向徐铭谱赎身,还清全部的抵押款。 单身渔民当中有能力还债赎身的人极少,有还债能力的人根本不会愿意出这笔冤枉钱。假如梅秋华美若天仙,替她还债赎身,也物有所值。花大笔钱赎回一个丑八怪,只有脑壳里头注了水的人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就在梅秋华的父母为女儿嫁人的事急得寝食不安时,万万没有想到还真有脑壳里注了水的人找上破船来求亲。 这个人就是全正才。 他家算得上春柳湖的小富户,上比不足,下比有余。 主动找上他家做媒的人也不少,他相了几次亲,一个也没有成功。 女方都看得上他,愿意嫁到春柳湖,而都是他看不上女方。 家里人追问他为什么七挑八拣?到底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做堂客?是要女方家财万贯,还是要女方美若天仙? 他的回答令人吃惊: “我既不要女方家财万贯,也不要女方美若天仙,我要娶梅秋华做堂客。” 父母以为他中了邪,从皇城港请来王先生给他画符点水,驱走附在他身上的邪气。 全正才对父母说: “你们这些都是冤枉搞的,我心里像明镜似的,我这辈子只娶梅秋华为妻,别的女人我都不要。” 全正才说的没错,他心里的确像明镜似的,照着丑女梅秋华,有着与众不同的看法。真正的聋子哑巴,无法与外界有效地沟通,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就会在行动上表现出迟笨。 他发现梅秋华却不是,无论捞鱼虾、砍芦苇、割茅草、捡柳枝,还是做别的任何一件事,都是麻麻利利,灵灵醒醒,不给别人留下说她不行的机会。 无论看背面,还是看侧面,梅秋华都是一个大美女的身材。他想:上苍既然给了梅秋华一副魔鬼般的诱人身材,为什么会给她一副难看的脸呢?这不符合上帝造人的规则。 他还特别发现梅秋华那只完好的左眼像一潭澄澈清亮深不见底的水,看人时仿佛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洞穿。 他经过深思熟虑后作出大胆的决定:这辈子只娶梅秋华做堂客,别的女人一概不娶。 全正才的父母见他鬼迷心窍,不听劝告,也只好作出让步,如果坚持不让他娶梅秋华,他就要打一世的单身,那样全氏家族连续香火的人都会断了。儿子有个女人娶进门,总比儿子打单身要好。 梅秋华的父母接到全正才的提亲,心里也十分惊讶。先是不敢相信,后来觉得十分可怕。平时看来全正才老实,家里也很殷实,找个漂漂亮亮的女人做老婆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为什么他偏要放弃美女不要而要选一个丑女人为妻呢?他一定是看出了真情。 如果徐铭谱像他一样看出了真情,那梅家特别是梅秋华就只有死得成。梅秋华父母商定:既然全正才提亲,就赶紧把女儿嫁过去。进了全家的门,就是全家的人。上了全家的船,就由全家说了算。万一徐铭谱事后发现了真情,他对全家也无可奈何。 全正才出钱,还清了徐铭谱的借贷,热热闹闹地把梅秋华娶进了全家的门。 全正才也许做梦都不会想到,他这样的举动,不仅赚回了一个绝世美人做堂客,还给他带来了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回报。 他如果不替梅秋华还债,以他家的资产,全国土改划定阶级成分时他家就会被划成富裕中渔。由于替梅秋华偿还徐铭谱的债务,连本带息,利滚利,已经滚成了一个大雪球,花出了一大笔钱。全国土改划定成分时,按全正才家的财产只符合划为中渔的条件,避免了戴上富裕中渔的帽子,成为可以团结的对象。 此后的漫长岁月里,在有黄春江替他说话的前提下,他和他的子女们享受到了一系列的政策关照,比如他本人担任了生产队会计,比如他女儿全胜莲被推荐上大学,比如他儿子全正旺入党提干荣登副厅长宝座,等等。 第六节恢复了本来漂亮的面孔 第六节 恢复了本来漂亮的面孔 新婚之夜,祝贺的亲戚朋友彻底退场。 新房四周的红蜡烛滋滋地燃烧,照亮了通红的大衣柜,照亮了镶金的雕花床。 全正才、梅秋华并肩坐在床沿上。 两个人都不说话。彼此听得见对方的心在狂跳。 全正才耐不住了,他一把掀开梅秋华的红盖头,把梅秋华搂紧在怀里。 梅秋华温顺得像一朵荷花,任凭新郞抚摸摆布。 全正才把新娘放倒在床上,一件一件解开她的衣服。 梅秋华温顺地听从他的调摆。 全正才捧起梅秋华两条雪白的大腿,如同从泥里采出的两支玉臂藕。 他不看梅秋华的脸,他也不看梅秋华的眼睛,仅凭这两只乳房,仅凭这两条大腿,就足以证实了他的判断,他身底下压着的并非一个又聋又哑、又是边边瞎,又是黑疤脸的丑女人,而是一个丰满充盈,风情万种的美女。 全正才的聪明就在于新婚之夜他没有一语道破,更没有揭下梅秋华脸上伪装的黑疤,反而他对那块黑疤和那只瞎了的右眼是吻了又吻,亲了又亲,不下千遍万遍。 梅秋华当然也不肯露真容。 他俩彼此心照不宣,内心都明白:只有互不说穿,维持原状,才不会被徐铭谱发现蛛丝马迹,才足以保护日后自身的安全,才可以平安地生儿育女,才能够过好本该属于他们的夫妻生活。总之,互不捅破那层窗户纸,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梅秋华生下了一个女儿,非常漂亮,人家都很羡慕全正才,虽然娶了一个丑堂客,却得到了一个乖乖女儿。 得此失彼,得彼失此。有所得必有所失,有所失必有所得。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也没有一无所有的人生。这就是上苍对人的公平。 全国解放后,梅秋华恢复了本来漂亮的面孔。 那天,她是当着徐铭谱的面恢复的真容,当她站在徐铭谱面前,揭下脸上的那块黑疤,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徐铭谱两眼一惊,浑身一震。 梅秋华睁开那只瞎了的右眼,徐铭谱两眼翻白。 梅秋华开口说话。 徐铭谱气得吐血。 梅秋华唱起渔歌: 杨柳枯了又返青, 河里石头也翻身。 自从来了共产党, 渔民当家作主人。 徐铭谱身子一晃,倒地不起。 梅秋华仰天哈哈大笑。 徐铭谱醒过来,大骂: “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梅秋华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教训道: “闭上你的臭嘴巴!你骂人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丑八怪一夜之间变成美女的故事像长上了翅膀,传遍了八百里洞庭湖。 人们都羡慕全正才有眼光,娶了一个像天仙般的美女做堂客,真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全正才则说: “我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我是下了大本钱的。敢赌才能赢。这话一点都没有错。” 此时,梅秋华想得多了,越想越放不下,沉重的隐忧折磨着她的心灵。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顺其自然,到时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黄春江因为得势而将她抛弃,就像她当年抛弃全正才一样,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也是是她应得的报应。 她想着,想着,觉得有必要把这些记录下来,有那么一天能让黄春江看到了,真正深入到她的内心,体谅到她的不容易。 梅秋华盘腿坐在渔灯下写个不停,把自己的隐忧全部写了下来。 她写完了隐忧,一颗沉重的心仿佛一下变得轻松多了,开朗多了,就像春柳湖的夜雾被收了上去,被曙光染得明亮起来。 她想春柳湖渔人盼望已经的电是已经通了,但城市型的居民点暂时还没有建起来,102座屋基已经建好了,就等盖房了。等到搬进了新居,就可以在电灯下学习和写东西了,与这狭窄的渔船上比较起来,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那种电灯电话的日子令她向往。这都是因为自己的丈夫能干,才有了这美好的希望。人在希望中生活,的确是很幸福、很自豪、很骄傲、很荣耀、很踏实。 她想到这些感觉到做黄春江的堂客无比的甜蜜。 她提笔写下自己的感受,倾诉给黄春江听。 第七节漂亮母女把歌唱 第七节 漂亮母女把歌唱 梅秋华把对黄春江的爱落实在黄芬芳身上,把她当做自己身上掉下的血肉。她常对黄芬芳说: “我的幺儿!我是你的后娘,你晓得吗?” 黄芬芳说: “妈妈你乱讲。” 梅秋华说: “乖乖!我不是乱讲。我讲的是真的呢!” 黄芬芳说: “妈妈你就是乱讲。我不相信。你是我的亲娘。你是我最亲的恩娘。” 梅秋华反问: “你怎么晓得我是你的亲娘?” 黄芬芳说: “我是你身上掉下的肉嘛!我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梅秋华笑了,眼里笑出了泪花花。她又问: “你哪里长得像我呀?” 黄芬芳说: “额头像。鼻子像。嘴巴像。特别是眼睛像。哪里都像。” 梅秋华又问: “你就不像你爹爹吗?” 黄芬芳自豪地回答: “我像爹爹。人家都说我长得跟爹爹一模一样。硬是爹爹脱的壳壳儿。” 梅秋华哈哈大笑,她搂紧黄芬芳,说: “我的幺儿!我教你儿歌一首,我唱,你跟着妈妈唱。好吗?” 黄芬芳依偎在梅秋华的怀里,小手轻轻地抚摸娘的下巴,说: “我最爱听妈妈您唱渔歌。” 梅秋华问: “那是为什么?” 小芬芳说: “妈妈您唱的渔歌,就像您人一样的美,听一遍,心里痒;听二遍,心里醉;听三遍,还想听。” 梅秋华掐了一下小芬芳的脸蛋,笑着说: “我的儿女当中,就是你的这张小嘴巴最甜。最讨妈妈喜欢。” 小芬芳问: “照这样说来,那你就不是我的后娘啰?我说了你不是后娘嘛!你把我心疼到肉夹里去了,怎么会是后娘呢?” 梅秋华停顿了一下,一副认真的神气说: “乖乖!我真的是你的后娘。” 小芬芳坚持说: “不是!就是不是!你是我亲娘。从今以后,不许你再说是我的后娘。” 梅秋华问: “那是为什么?” 黄芬芳回答: “你说是我的后娘,我心里好难受。你把好吃先给我,不给哥哥姐姐和妹妹。你把好穿的先给我,不给哥哥姐姐和妹妹。世界上哪里会有这样的后娘呀?” 梅秋华说: “不争了。不争了。我教你唱一首歌,你唱会了,就晓得我是你亲娘,还是你后娘。” 小芬芳点头说: “好吧!妈妈唱,我跟着唱。” 梅秋华对着小芬芳轻声吟唱: 鬼谷柳,鬼谷杨, 有钱莫讨后来娘, 亲娘杀鸡留后腿, 后娘杀鸡留肚肠。 聪明的黄芬芳张大耳朵认真地听妈妈一字一句地唱完,两只眼睛扑闪不停。梅秋华对她催促道: “你跟着妈妈唱呀!” 黄芬芳说: “妈妈!你听我唱。” 梅秋华点头说: “好吧!妈妈听女儿唱。” 黄芬芳闪烁着一双大眼睛,张嘴唱道: 满湖柳,满湖杨, 高大杨柳是我娘, 给我遮风又挡雨, 我是娘的心肝肠。 梅秋华又笑又哭地一把搂住黄芬芳,亲了又亲,心疼地说: “哎哟我的儿!我的聪明儿!” 恰在这时,黄春江回家看望女儿水兵,他看见梅秋华眼里的泪花,以为亲爱的堂客又在为他的工作担心。自从开展连改定居以来,风一阵,雨一阵,堂客为他操的心太多了。 这时,他拉着梅秋华的手,深情地安慰道: “秋华!你莫担忧。如今有了党中央的文件,以后实行连改定居的阻力就会少多了。你也就不会像以前过得那样苦了,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儿女们了。” 梅秋华说: “我不担忧。我一点也不担忧。只要姐夫不与你抬拗肩膀,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春柳湖的工作就会好做得多,连改定居就会顺利得多。不用再等很长的时间,春柳湖人就能过起楼上楼下,电灯电活的幸福日子了。” “你讲的没错。那天晚上姐夫登台的那一番表态,我一直还怀疑他转变的动机,今天他主动找到我,对《规划图》提出了补充完善的意见,每一条都很好,都是发自他内心。看来,在大的革命趋势面前,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这一道理姐夫是懂得的。看来,他不愿意当一个落伍者,他更不愿意做一块绊脚石。关键时刻,姐夫的选择是对的。” 梅秋华几次想说出自己“夫妻可以共患难,不可共荣华”的担心,她想把记录在本子上的这些担忧的话拿出来给春江看。但她看到春江对她的热情态度,对儿女们的深爱,想到他当前依然存在的巨大工作压力,她把原有的打算收了回去。 她叮嘱自己:此时此刻,任何分散春江工作精力的言行都是错误的,只有全身心的支持他的工作才是正确地选择。 她强忍这一切,始终没有把心中的隐忧说出口,也没有把记录本拿出来给春江看。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发达,女人也都担忧自己的男人发达,古往今来,莫不如此。究其根源,责在男人,还是责在女人呢? 梅秋华也难以回答。 第一节第一步的领先意味着最终的成功 第六十三卷 求师岳麓山 第一节 第一步的领先意味着最终的成功 黄春江孵化鱼苗遇到难关。 他想,在事业的跑道上,第一步的领先很可能意味着最终的成功。怎样才能领先第一步呢?除了自己攻关,还可以巧借外力。他首先想到了一个人。这就是湖南师范大学生物系水产专家刘筠。黄春江曾经在全省水产工作会议上听过他的一次专题报告,被他的知识、激情和人格所打动,主动上去和他握过一次手。 他决定专程上湖南师范大学生物系找刘筠求助。 从春柳湖至长沙的几百里水路上,黄春江内心始终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上下不安。刘筠是闻名全国的水产专家,会把一个小小的春柳湖放在眼里吗? 据他所知,刘筠于1929年出生在湖南双峰县青树坪乡的一个农民兼小手工业者家庭,小时候全家靠父亲做点小生意、母亲手工织帽为生。8岁时,父母亲带着刘筠和弟妹举家来到武冈县城。在这里刘筠勤奋好学,是每天到校最早、最守纪律的学生,也是学习最全神贯注的学生。课堂上他从不搞小动作,也从不讲小话。小学毕业时,他以全校最优异的成绩考进了洞庭中学,即后来的武冈市二中。 洞庭中学是抗日战争时期,黄埔军校第二分校为躲避日本侵略军的烧杀,从武汉迁往武冈兴建的。 学校创办人李明灏是有名的爱国人士,许多有名的教师都来此任教,形成了良好的校风。由于宽进严出,每年招收两个班的学生,但到毕业时已淘汰二分之一,这种“不进则退”的竞争制度成了激发刘筠刻苦学习的一种动力。 一方面,他与班上几名学习成绩好的同学挑战,看谁学得最好,寻找奋发向上的力量;另一方面,学习上又做到不懂就问,主动问同学、问老师,对任何问题都直到弄懂为止。 他从不死记硬背。战争年代学生的学习资料极少,每门课程仅有一本教科书,许多同学各种课文烂背如流,考试起来成绩却不理想,而刘筠注重理解则能抓住重点要点,从理解中记忆,由于勤奋好学、方法得当,刘筠每次考试成绩都在班上前5名。 1945年初,洞庭中学全校师生逃难到湘贵两省交界的会同山区,刘筠仍然坚持每天在煤油灯下学习3个小时以上。 刘筠爱好体育,他小学时就爱游泳,上中学后,跑步、爬山、打球样样爱好。当时武冈县城附近的名胜古迹云山、南山寨、东塔等地,他每年都要光顾,早出晚归,常常一天要走七八十里山路。 学生阶段的刘筠还是学校有名的活跃分子,担任过学生会体育部长、生活部长、学生会主席等职。洞庭中学有办学生伙食合作社的传统,学生种菜、养猪、养鸡改善生活。 刘筠即是组织者,又实干者,带头卖文具、卖花生米,带头为学生伙食合作社积累资金。因此学生每月伙食只需要从家里带来30斤大米,还能每周吃上一顿猪肉。 黄春江从春柳湖出发前往长沙的那一刻,几百里水路,大脑几乎没有休息过。他一直在考虑如何向水产专家刘筠求教亲鱼孵化产卵,包括到如何见面的具体细节。 轮船穿越西洞庭湖,驶过南洞庭湖,吻别东洞庭湖,呼啸着进入湘江,停靠长沙港。 黄春江快步上岸,从长沙东岸乘渡船横过湘江,上到溁湾镇,直奔坐落在岳麓山东侧的湖南师范大学。 他几经打听,找到生物系。 他向接待他的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提出见刘筠的要求。 年轻美女上下打量了他几十秒钟,问道: “你是刘老师的远房亲戚对吧?” 黄春江摇头,如实回答: “不是。” 年轻美女说: “看样子,听口音,你不像他的亲戚,也不像他的近邻呀!” 黄春江点头,如实回答: “是的。” 不知怎么,黄春江这样一位英俊渔民,令多少乡间美女倾倒,他见到城里的年轻美女却无形中就有点紧张。 他大口地喝着年轻美女递给他的一杯白开水,直到喝了个底朝天,他抹了一把嘴唇,说: “我有急事要见刘老师。美女同志你能帮个忙吗?” 年轻美女连连摇头说: “对不起,我帮不上你的忙。” 黄春江问: “那是为什么?” 年轻美女说: “刘筠老师带着他的学生去了祁东县。” 黄春江说: “不。我不相信。你哄我的。” 年轻美女说: “我哄你干什么?刘老师真的去了祁东县。” 黄春江着急地问: “刘老师去祁东县做什么?他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年轻美女说: “刘老师在祁东县做试验。至于他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这个我也不清楚。” 黄春江顿时急得满头大汗,大声说道: “这可怎么得了。” 年轻美女问: “你这是怎么啦?” 黄春江追问: “美女同志!刘老师在祁东县做什么试验?” 年轻美女说: “刘老师做的是家鱼人工孵化试验。” 黄春江说: “我就是来向他求教家鱼人工孵化试验的。” 他一把拉住年轻美女的手,央求道: “求你帮帮忙,要刘老师到我们那里去做家鱼人工孵化试验。好吧?” 年轻美女拨开黄春江的手,说: “我没有这个权力。” 黄春江说: “你肯定有这个权力。你肯定能帮我的忙。” 年轻美女好奇地问道: “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呀?” 黄春江说: “我是龙寿县的。女革命家帅孟奇你一定知道,她是我的同乡。” 年轻美女不觉对他高看一眼,用热情的口吻问: “你是渔民?” 黄春江点头道: “是的。我是渔民。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渔民。” 年轻美女说: “要想请刘老师到你们那里去做家鱼人工孵化试验,必须由你们的领导出面。” 黄春江问: “需要哪一级的领导?” 年轻美女说: “这个讲不好。当然是领导越大越好。” 黄春江问: “如果是大队党支部书记能请动他吗?” 年轻美女没有立即回答,她睁大一双湖水般的眼睛,对黄春江从上到下长时间地打量。 黄春江追问: “你说呀!如果是大队党支部书记能请动他吗?” 第二节只要专注胜利迟早会来 第二节 只要专注胜利迟早会来 年轻美女缓缓地回答: “也许吧!” 黄春江问: “也许?你这也许是什么意思?” 年轻美女回答: “要看是什么样的大队党支部书记。如果是名声很大的大队党支部书记也许能请动刘老师。” 黄春江又问: “刘老师去祁东县做家鱼人工孵化试验,是哪一级领导来请的呀?” 年轻美女说: “没有谁来请,是他自己去的。” 黄春江说: “我不相信。你哄我的。” 年轻美女说: “真的。我哄你干什么?” 黄春江十分后悔第一次与刘筠握手的时候,没有提出请他去春柳湖做家鱼人工孵化试验的要求。 他当时听了刘筠的大会发言,主动上去与他握手,完全出于敬重和钦佩的心情,根本没有想到春柳湖的渔业养殖要发展,春柳湖渔民要尽快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必须仰仗他的帮助和指导。 他责怪自己眼光短浅,只看到脚背背上,没有看到长远,以至有求才临时抱佛脚。眼光决定成败。他对此更加深信不疑。那次哪怕留下了刘筠老师的联系方式,如今要找他求助也不至于这么艰难。 此时的他想到这一层,真是后悔得心里痛。他怨自己年轻无知,不善于交际,缺乏与人打交道的经验。他暗暗嘱咐自己,这次算是花时间买教训,日后一定要在这方面渐渐变得聪明起来。 他想知道刘筠哪天从祁东县回来,怎样才能与刘筠取得联系,刘筠家住哪里,等等。可等他醒过神来,想要从年轻美女嘴里问出以上情况时,他看不到年轻美女的影子了。他问了这个,又问那个,终于有人告诉他:年轻美女已经下班走了。 他再向别的人打听刘筠,别的人都连连摇头。 黄春江感到从未有过的郁闷。 他没有灰心。 他知道,上帝要求人们只有具备三件东西才能赐予帮助——一颗坚定的心、两条强壮的腿和一张咬紧牙关的嘴唇。 他决定不放弃,一定要得到刘筠的联系方式。他没有离开生物系,坐在门口的水泥台阶上,等着年轻美女下午来上班。 他对刘筠做着种种的猜测,此时正在祁东县做什么?如果见了面还能不能记得他主动与他握手的那一刻,他会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他脑海里一分一秒都没有休息,没有吃中饭也不觉得肚子饿。 此时的刘筠正在祁东县从事艰苦的家鱼人工孵化试验。 由于交通不便,刘筠和他的弟子们每天早晨做完了县渔场的实验后,紧接着要步行35公里赶往归阳渔场去进行另一组实验。完成实验后的当天又得赶回渔场,如此日晒雨淋地每天往返70多公里,每天工作时间常常达十七八个小时,有时一天还只能吃上两顿饭。 晚上睡觉常常是“横堆罗汉”,一张床上要横躺四五个人。 有多少次,他甚至干脆躺在渔棚的长椅上过夜。 刘筠根本不会想到黄春江正守在生物系的台阶上,要请他去洞庭湖西畔的春柳湖捕捞大队指导家鱼人工孵化试验。 如果刘筠知道,他肯定会很高兴,也肯定会满口答应。 因为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他从中科院毕业后,在不到3年的时间里,他的足迹踏遍了湖南省的40多个县,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在乡间僻壤的渔村度过的。 有人请他去做家鱼人工孵化试验,他正是求之不得。 可惜这两个有着共同志向的年轻人,就像两颗闪光的星星还没有在同一条轨道上相会。 如果一旦相会,必然会迸发出耀目的光辉。 刘筠对自己的事业深有感悟。他觉得对鱼类进行生殖生理研究,就是要实现鱼类发展的优质、多量、高效益,使优质鱼类繁衍得越多越好、越快越好。也就是为了培育出更多的优质鱼。 他牢记先哲讲过的话:人的思想是了不起的,只要专注于某一项事业,那就一定能做出令人吃惊的成绩来。专注等于胜利。不忘初心,持之以恒。胜利迟早要来。 早在1959年开始,刘筠致力于四大家鱼的繁殖生理学及人工繁殖技术研究。1960年,刘筠同协作单位的科研人员最先研究成功草鱼自然产卵受精,终于完成了“草鱼等家鱼人工繁殖及技术推广应用”这项前无古人的研究课题。 才到而立之年的刘筠,以自己特有的才华和胆略首次结束了中国家鱼不能人工繁殖的历史。 到1963年最终对家鱼的人工催产排卵获得成功。这项成果逐步在全省推广,并很快向全国各地辐射。 第三节有了大胸怀就有了大力量 第三节 有了大胸怀就有了大力量 此时的黄春江坐立不安,在生物系的走廊上走来走去,无形中看到了宣传栏里对刘筠事迹的介绍。 刘筠于1948年考入湖南国立师范学院。 1949年转入湖南大学生物系。 1953年,刘筠从湖南大学生物系毕业,被分配到湖南师范学院生物系任助教,兼任系秘书。 时任生物系主任董爽秋先生对人才的培养和成长很有远见,年轻又勤奋的刘筠得到了他的重视和关注。 1956年,董爽秋排除论资排辈的阻力,向各方倾情推荐下,刘筠被保送到中国科学院实验生物研究所进修实验胚胎学,师从著名科学家庄孝惠和朱冼这两位先生,自此他迈进了鱼类研究的大门。 刘筠经过三年的刻苦学习,于1958年初秋时节,从中科院学成回到了湖南师范学院生物系。 他的血管里奔腾着不甘平庸的血液。 他坚信,事业的价值就在于有着高尚而执著的追求,有敢于面对未来的创造。 刘筠给学校打报告,主动请缨,要求下乡实地考察和实验是否能对洞庭湖区草鱼、青鱼、鲢鱼、鳙鱼这四大家鱼进行人工繁殖。 他的理由是:中国淡水鱼的生产由于自古以来只能依靠在自然条件下生殖繁衍,有限的渔业资源严重制约了渔业的发展,完全靠水里捕鱼捞虾,完全靠天吃饭,淡水渔业很难有大的发展,渔民生活很难富裕起来。他要开始从一个新的领域开垦。 为此,他顾不得与新婚妻子胡运瑾的团聚,卷起铺盖带着学生直奔祁东县农村。 刘筠一心扑在教学、科研上。 他从事淡水鱼类研究,他的家庭也同淡水鱼类牵挂着许多刻骨铭心的记忆。 1959年,刘筠的大女儿出生时,他正在进行鲢鱼的人工繁殖方面的研究,为铭记这一奔向新目标的垦荒性冲刺,他为女儿取名刘白鲢。老二降生的1960年,刘筠正在探索草鱼的人工繁殖,而草鱼又称鲩鱼,他又为二儿子取名为刘鲩。 刘筠的妻子胡运瑾同是生命科学院的教师,在教学科研工作上是骨干,在家里又是管穿管用、管吃管喝的女主人。管上管下,管左管右的当家人。 她称刘筠为“鱼痴”。因为他除了鱼,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的3个孩子出生,没有一个在他身边带过,他只知一天到晚泡在实验室、蹲在养鱼基地,摆弄他的那几条鱼。 胡运瑾理解自己的丈夫,当有人问她对刘筠有无怨言时,她响亮地回答说: “鱼类科学研究工作中,做实验有其特有的连续性,一项实验没有完成就不能离开,否则就可能半途而废。” 刘筠把对科学研究工作和教学作为自己唯一的追求。 他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工作上从不计较时间,从不计较报酬。 多年来,他几乎每天都自动加班,他的脚印几乎都是教室、实验室、实验基地这三点一线。中国四大家鱼繁殖全部由自然王国迈上了必然王国。刘筠被公认为我国家鱼人工繁殖的创始人。 黄春江看了刘筠的事迹介绍,内心很是感动,并拿自己与刘筠对照,觉得格外脸红。刘筠比他只年长6岁,却是个具有远大抱负的人。天地有多大,刘筠的心就有多大。不,他的心比天地还要大。他的心完全可包藏宇宙,吞吐天地。只有大胸怀的人,才会干大事业,才会干前人没有干过的事业。有了大胸怀,就有了大力量。一切艰难险阻都不在话下。刘筠从事家鱼人工孵化事业正是如此。 他如果有刘筠的一半眼光,他如果有刘筠的一半抱负,他如果有刘筠的一半痴心,充分利用自己身在水里,身在鱼中,识水性,知鱼音的有利条件,像刘筠一样早日开展人工家鱼繁殖,此时也恐怕有了新的研究成果,至少不会像眼前这样被动。 黄春江觉得自己与刘筠比较起来真是斗米相隔了箩箩远。他想见到刘筠,拜他为师的心情更加迫切。不仅仅是请求他对家鱼人工繁殖作出指导和帮助,更重要的是向他学习那种站得高看得远的眼光,那种身在实验室想到全世界的博大胸襟,那种攻坚克难契而不舍的精神,那种功成名就之后艳而不俗品行。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刘筠请去春柳湖。他再不能让机会从指尖滑过。无论花多大精力和代价,他都要达到这一目标。身为男子汉,看准了的事就要做到底,百折不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黄春江抬头遥望岳麓山,那雄伟的云麓峰给了他坚定无比的力量。 第四节相信他人胜过相信自己 第四节 相信他人胜过相信自己 下午上班的铃声响了。 年轻美女第一个走进了生物系。 黄春江随后跟到了她的办公室,诚恳地要求她提供与刘筠的联系方式。 年轻美女告诉他: “刘筠老师和他的学生在祁东县偏僻的渔场做试验,那里不通电话。他每个星期与系里电话联系一次,汇报他那里的工作情况,接受系里的指示。” 黄春江听了,急傻了眼,嘴里连声说: “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 年轻美女补充道: “不过……” 年轻美女捂住嘴,转身朝墙,打了一个喷嚏。 黄春江着急地追问: “不过什么?” 年轻美女说: “不过,按此前的规律,他这两天应该给系里来电话。” 黄春江仿佛看到一线希望,高兴地说: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那我就在这里等他的电话。” 年轻美女说: “他来不来电话还不知道。要等他来了电话才能算数呀!” 黄春江说: “他肯定会来电话的。” 年轻美女问: “你怎么知道?” 黄春江说: “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做事都很讲究规律性。他知道你们在这个时间点上盼望他的电话,等待他的消息。他不会让你们白等 。” 年轻美女笑了笑,她问: “你敢肯定?” 黄春江点头道: “我敢肯定。” 年轻美女说: “但愿如此。” 黄春江提出要求道: “美女同志!刘老师给系里来电话时,你让我与他说几句话,我不多讲,只讲三五句。你看可以吗?” 年轻美女十分干脆地回答: “这个没有问题。” 黄春江说: “你真是个大好人。我向你致敬!” 说着,他双脚并拢,抬起右手,给年轻美女敬了一个举手礼。 年轻美女微微一笑,说: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不过……” 年轻美女又捂住嘴,转身朝墙,打了一个喷嚏。 黄春江着急地追问: “怎么又是不过,不过什么呀?” 年轻美女反问: “不过你没有在这里久等的必要。” 黄春江说: “有必要!很有必要!” 年轻美女问道: “难道你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吗?” 黄春江反问: “如果我离开你这里,去祁东县找刘筠老师。你能给我提供路线图吗?” 年轻美女说: “对不起!我也不了解他在祁东县什么地方。你只有先找到祁东县城,再到县水产局去打听。” 黄春江转而一想,如果能先见到刘筠的爱人,也许能得到更多的情况,也许能走捷径,节省出一些时间。人工孵化鱼苗,这半个月是关键。一旦错过孵化季节,那就只有等来年了。一年时间,可以干出多少大事,可以创造多少财富呀!眼前的人工孵化季节绝对不可错过。 他又提出要求: “美女同志!你能把刘老师家的住址告诉我吗?” 年轻美女问: “你要干什么?” 黄春江说: “我想走捷径。” 年轻美女问: “你是想走夫人路线?” 黄春江回答: “你说得对!我想拜见刘筠老师的爱人。争取她的支持和帮助。我想她一定会满足我的愿望。” 年轻美女问: “你有信心?” 黄春江回答: “我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年轻美女说: “对人不怀疑,总是朝好的方面着想。也就是说相信别人胜过相信自己的人,干起事业来成功概率大。小伙子你应该是这种人。” 黄春江笑了,说: “多谢你对我的鼓励。我所从事的事业正处于成功与否的关键时刻。如果能够得到刘筠老师的帮助,我的事业就肯定能成功。如果得不到他的帮助,也许还要探索很多年才能成功。” 年轻美女慷慨地向他提供了刘筠家的详细住址,并叮嘱: “请你记住,白天他爱人上课,下课后忙于做饭带孩子,你只有稍晚一点去她家,她才有时间接待。” 她紧接着又强调: “去得太早不行,去得太晚也不行。要去得正是时候。这个全凭你自己把握了。” 黄春江连连点头,说: “我记信你的话了,我会把握好这个度。你放心吧!” 年轻美女说: “不是我放心不放心的问题,而是你自己能不能顺利被胡老师接见的问题。你去早了,她可能在做晚饭,你去晚了,她可能正在哄两个孩子睡觉。” 黄春江说: “你这样设身处地替我着想,令我好感动。你真是人美心也美呀!” 他对着年轻美女,嘴里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 年轻美女都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满脸泛起了一层那种害羞的浅红色。 黄春江拉着她的手,握了又握。 年轻美女并没有急于松开。她两眼盯着这个年轻人,觉得他不像一般的乡下人,也不像一般的渔民,英俊潇洒,聪慧睿智,显得诚实可靠,信心满满,十分可爱。 第五节这个年轻人该不会要寻短见吧? 第五节 这个年轻人该不会要寻短见吧? 太阳翻过了岳麓山,黄春江早早地守在了刘筠家居住的楼下,注意观察下班回来,朝楼梯口走去的三十来岁。的年轻女子。他想判断出谁是刘筠的爱人。以便他抓紧时间,主动上前与她打招呼。 他没有发现与胡运瑾老师那种端庄容貌、非凡气质相符的知识女性。 他便逐个窗户地点数了一遍又一遍,准确地找到了属于刘筠家的那个窗户。 他准备等到天黑,那个窗户的灯亮了,他就上楼去敲门。 他东张西望的行为,与众不同的装扮,引起了学校治保小组的注意,把他当作小偷,不由分说,轰出了校园。 黄春江赶紧到就近的商场购置了一套新装换上,然后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地再次走进了湖南师范学院校园。 其实湖南师范学院并没有校园,背倚岳麓山而建,是一座完全开放型的校园。 没有围墙,不等于没有安全。 也正因为没有围墙,而处处都有警惕的眼睛守护着校园的安全。 天黑了,属于刘筠家的那个窗户亮了。 黄春江急切地沿着水泥楼梯爬了上去。 门是开着的,家里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孩和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三个人围在灯下讲故事。 室内很狭窄,几件简陋的家具占满了空间,再没有能容身的地方。 黄春江简直不敢相信年轻有为的水产专家居住的条件如此寒碜。他很礼貌地问道: “请问这是刘筠老师的家吗?” 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回答: “是呀!” 小女孩说: “刘筠是我爸爸。” 小男孩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问: “你是不是要找我爸爸?” 黄春江回答: “我是要找你爸爸。” 他用简洁明了的语言说明了来意。他又问: “你妈妈呢?” 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回答: “胡老师晚饭都没顾得上扒一口,送她的第三个孩子到医院就诊去了。” 黄春江心想真是不凑巧。他又问: “是去哪家医院就诊,你知道吗?” 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回答: “不知道。胡老师没讲,我也忘了问。” 黄春江从刘家告辞出来,从就近的医院开始,走进每家医院的急诊科寻找。 他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刘筠的妻子胡运瑾老师,但他从生物系的宣传窗里看到过胡运瑾老师的照片,对她的美丽容貌和不同凡响的气质留下深刻印象。 他相信当面见到她时一定能够认出来。 黄春江找遍了岳麓山下的几家大小医院,都没有寻找到胡运瑾老师的踪影。 他来到湘江边上,打算乘船过江,到湘江东岸的医院去继续寻找。 黄春江又急又累,走在湘江边上,看到一个年轻人垂头丧气地坐在江边,那架势好像有很重的心思。 这引起了他的警觉。他想:这个年轻人该不会要寻短见吧?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失恋了?犯错误了?受打压了?工作受挫了?这不像是个普通的年轻人。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再艰难的路,只要有决心,有信心,有毅力都是能走下去的。 于是,黄春江躲在一棵香樟树后,暗暗观察这个年轻人,当发现他往湘江深水里走去的时候,黄春江扑上去一把将其抱住,拉回到了岸边。 年轻人捧头大哭,责怪他多管闲事。 黄春江悉心地对这个年轻人进行心理疏导,鼓励他说: “人来到这个世界不容易,不说别的,母亲十月怀胎是多么的辛苦,从母亲肚子里出来,见到太阳,见到月亮,见到清风,见到雨露,都是美好的。为了感恩母亲,为了不给母亲留下思念的痛苦,也不应该走绝路啊!” 年轻男子对他吼道: “你胡说八道!谁要走绝路了?” 黄春江连连赔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瞎讲。” 他诚恳地对年轻男子问道: “你有什么难处,可不可以说给我听,看我有没有能力帮助你解决。” 年轻男子重重地叹息道: “哎!莫提了!屋漏偏遭连夜雨,破船又遇挡头风。人不走运,喝水都塞牙,吃无刺鱼都被卡喉咙。” 黄春江问: “请你具体说给我听嘛!行啵?” 年轻男子说: “这叫我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黄春江鼓励道: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见山说山,见水说水,不夸大,不缩小,实事求是就行了呗!” 年轻男子说: “你叫我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嘛!” 黄春江鼓励道: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你我第一次见面就这么投缘,这也许是上苍的刻意安排,让我俩相互帮助,共成大业嘛!你说是不是?” 第六节他差点因长沙扒手而陨命 第六节 他差点因长沙扒手而陨命 年轻人低下头,难过地说: “我相好了几年的女朋友向我宣布,要与我分手。我被折磨得实在难受。做什么事都走神。恰在这时,我的老师派我选购科学试验设备,看好了仪器设备,谈好了价格。今天,按照老师的事先安排,我携款提取设备。哪晓得我刚一上公交车,不提防被扒手盯上了。” 黄春江说: “长沙的扒手闻名全国,扒技一流,没有哪里的扒手敢与之相比。这点你应该知道的呀!” 年轻人说: “我是知道。但由于我一心想念着我的女朋友,一直想不通她出于什么原因宣布要与我分手。压根就没想到要提防扒手。等我发现被扒的时候,我大声高喊抓扒手,车上乘客都帮助我找扒手,公交车司机马上关紧了车门,车上乘客都不许下车,直接把车开进了公安局。反扒民警上车,对车上乘客逐一排查,根本就没有发现扒手的影子。” 黄春江问: “扒手呢?扒手飞了不成?” 年轻男子说: “在我发现钱被扒之前,扒手早已在前面一站下车逃之夭夭了。” 黄春江说: “我说了长沙扒手很牛吧!” 年轻男子说: “这采购实验设备的钱被扒走了,你说我哪有脸回去见我的老师呀!我想这也许是我的女朋友要与我分手的原因所在,她已经看白了我这个人,觉得我没有用,成不了大事。所以她才明智地宣布要与我分手。” 黄春江关心地问: “你一共被扒走了多少钱?” 年轻人说: “1800元。” 黄春江吓了一跳,说: “这么多钱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呀!” 年轻男子说: “仪器设备采购不回,我只有一死了之,才能彻底解脱。” 黄春江问: “你死了,你的老师怎么办?他会背黑锅呀?” 年轻人说: “我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黄春江说: “只要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自然就能想出办法。” 年轻人问: “看来你有办法啰?” 黄春江说: “对!你说对了!我的确有个办法。” 年轻人问: “你有什么办法?” 黄春江说: “我借给你1800元。等你有钱了,再还给我。你说行不行?” 年轻人说: “那要等到我毕业参加工作,有了工资,慢慢省下来,才能还清你的借款。” 黄春江说: “我不急。你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我都行。” 年轻人感激地说: “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呀!我愿意下辈子为你当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黄春江说: “人生在世,谁没有个难处的时候呢?你看人家韩信,不是穷得没口饭吃,受人胯下之侮吗?搭帮漂母帮助了他一把,才摆脱了一时的窘困。说不定你将来就能成为当代的韩信呢?” 年轻男子说: “你讲稀儿话!那是不可能的。” 黄春江说: “只要你勇敢挑战不可能,一切皆有可能。” 年轻男子说: “你是上苍派来解救我的吧!” 黄春江说: “我只相信自己救自己。” 年轻人说: “话是这么说,可做起来难,要真正做好更是难上难。” 黄春江说: “今天不说了。你和我一起到湘江对岸的那几家医院去找一个人吧。等到明天,我陪你一起去采购仪器设备。我帮你送到学校。” 年轻男子问: “你要到医院找什么人?” 黄春江说: “我要找湖南师范大学生物系刘筠老师的爱人胡运瑾老师。” 年轻男子问: “你要找胡老师做什么呀?” 黄春江反问: “你莫非认识胡老师?” 年轻男子追问: “你快说,你要找胡老师做什么呀?” 黄春江内心苦闷,也正需要有个说话的地方。他就如实说了找胡运瑾老师的目的。 年轻男子一拍大腿说: “说到底你就是要找刘筠老师嘛!” 黄春江连声说: “是呀!是呀!我就是要找刘筠老师呀!看你这架势,听你这口气,你好像认识刘筠老师?” 年轻男子骄傲地说: “岂止是认识!” 黄春江问: “与他还有很好的关系是吗?” 年轻男子回答: “非同一般!” 黄春江双手一击,道: “太好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年轻男子说: “这个忙我可以帮你。” 黄春江说: “不会开玩笑吧?” 年轻男子说: “谁跟你开玩笑?这种玩笑也能开吗?开这种玩笑那就是人品有问题。” 黄春江激动地拉着他的手说: “天啦!这真是没有想到呀!竟然在这里遇到了能够帮助我的人。这真是老天爷的有意安排呀!” 年轻男子说: “这是好心有好报。你要是不好心帮助我,哪有我帮助你呀?如果你对我视而不见,就没有下面的事情发生了。你说是不是?你的行为也证明,这个世界还是好心人多。” 黄春江说: “是这么回事!是这么回事!” 年轻男子说: “天涯何处无芳草,得来全不费工夫。从今往后,你我就是好朋友,好知音了。你说是不是?” 黄春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要寻短见的年轻人,就是刘筠教授的得意门生:夏为清。 从此,他俩成为几十年的生死之交,互为臂膀,干出了一番惊天动地,人人受益的伟业…… 第一节风凉话是促进成功的最好动力 第一节 风凉话是促进成功的最好动力 经夏为清引荐,黄春江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刘筠。两人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刘筠被黄春江的真心诚意和锲而不舍的精神深深打动,带着夏为清,来到春柳湖,指导黄春江他们开展鱼苗人工孵化。 刘筠、夏为清在黄春江的带领下到达春柳湖时,正遇上刘源福、雷耀湘、胥大海进行的鱼苗人工孵化惨遭失败。 各种风凉话灌满了他俩的耳朵,只要有良心的人听了都会感到十分难受。他俩心里像明镜一样的清楚:不为大家做事,才不会有失败。只要为大家做事,就必然会有失败。往往说风凉话的都是那些不为大家做事,只为个人打小算盘,谋取私利的人。 刘筠暗暗下定决心,就是拼了身家性命,也要尽快帮助黄春江把草鱼人工孵化搞成功。一切科学的意义就在于为大众创造财富,让大众享受利益。成功是扫除风凉话的锐利武器。风凉话也是促进成功的最好动力。 这时,卜思源对在场的人说: “做任何事都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要作好两手准备。” 他对着黄春江提出: “我主张挑选几个精明能干,经验丰富,又舍得吃亏吃苦的人组成一支小分队,赶赴长江捞江花。春江你看可以啵?” 黄春江毫不犹豫地表态: “完全可以。” 卜思源说: “我自荐当这个小分队的队长,人员由我挑选。春江你看可以啵?” 黄春江毫不含糊地回答: “完全可以。” 卜思源立即当场选人。他对雷耀湘说: “耀湘同志你捕捞江花的经验丰富,请你亲自出马,你看可以啵?” 雷耀湘毫不客气地回答: “完全不可以。” 卜思源追问: “为什么?有什么理由?” 雷耀湘回答: “理由很简单。” 卜思源紧逼不舍地问: “什么理由?你说给大家伙听听!” 雷耀湘说: “春江请来了刘专家作指导,这鱼苗人工孵化一定能够取得成功。再派人去长江捕捞江花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卜思源显得十分大度地说: “党内允许存在不同意见。你既然不愿意去,那也霸不得蛮的。这没关系,你不愿意去,会有人愿意去的。” 雷耀湘说: “谁愿意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 卜思源说: “除了张屠夫,不会吃连毛猪。” 他转对卓有德说: “卓队长你去!” 卓有德回答: “我也不想去。” 卜思源火了,追问: “你不去?你有什么理由不去?” 卓有德回答: “我像雷四伯一样,坚信黄书记领导的鱼苗人工孵化一定能够取得成功。” 卜思源动员说: “要你去长江捞鱼苗,不是说鱼苗人工孵化不能取得成功,而是为以防万一作好两手准备。你也不去,他也不去,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如果耽误了4到7月的长江孵化期,谁来承担责任。那真是哭都哭不赢。我把丑话说在前面。为了确保长江孵化期捞回江花,你硬是强到不去,莫怪我狗脸上不生毛,就把你捆起来,抬起去。” 卓有德连声说: “好好好,我的卜副支书!我服从安排听指挥。这总行了吧!” 卜思源要求历崇德去。他说: “爹爹您是捞江花的行家里手。您去了,我就有了主心骨。哪怕看在我这做女婿的面子上,您也支持一回吧!” 历崇德摸着胡子想了想,说: “要得!我跟你一起去长江捞江花。” 卜思源没想到丈人佬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以前凡求他办点事,他总要讲七讲八,不大好说话。 他以为丈人佬是顺口打哇哇,应付他的。他追问: “爹爹您真的愿意去长江捞江花?” 历崇德说: “不是真的同意,还会假的同意呀?我又不是三岁短两岁的伢伢儿,讲话不算数呀!” 卓有德补充一句: “您女婿伢儿是担心您跟他讲逗把话。” 历崇德没好气地说: “只有你这号人才讲逗把话。” 卓有德连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讲的不对,您老莫生气。这一路去捞江花,还要靠您老多多关照。” 他转对卜思源说: “卜支书,既然有你丈人佬当后盾,那就加紧出发吧!早去早回,鱼苗早下湖放养一天,集体就多增加一份收入。” 他心里认为黄春江要想人工孵化出鱼苗,那简直是夜蚊子打呵欠,不可能的事。哪怕请来了刘筠、夏为清这样所谓的专家也是白搭。盘古开天到如今,英雄豪杰数不清,要是能人工孵化出鱼苗,早就有人搞出来了,也轮不到你黄春江。 他暗暗等着看笑话。 第二节只能当有钱的家不能当无钱的家 第二节 只能当有钱的家不能当无钱的家 黄春江对爹爹的这一举动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他此时望着爹爹心情很复杂,这么大年纪,远征长江,天长地远,水深流急,他担心爹爹吃不消。但他既然表态同意卜思源提出的要求,他就不能阻止爹爹的行为。他转念一想,有爹爹参与其中也好,至少保障这支小分队长江之行不会空手而归。他原想人工孵化鱼苗是连家渔船改造,渔民陆上定居征程中的关键一役,他要背水一战。他没有想到卜思源会提出要做好两手准备。他觉得这样也好,既免得给刘筠、夏为清太大的压力。又为来年再试验留下了一条退路。所以,他同意卜思源的兵分两路之策。 这时,卜思源对黄春江问道: “春江你在想什么呢?” 黄春江如实回答: “我在想爹爹上了年纪,这一路上免不了要吃很多的苦,他老人家是否受得了。我们两个做晚辈的是不是太不孝顺了。” 历崇德说: “莫看我上了年纪,我身体硬朗得很,一拳打得牯牛死。” 卜思源说: “这点春江你放心吧!我一路上会照顾好爹爹,不让他吃苦受累是不可能,但是我可以保证尽量让他少吃苦,少受累。” 卓有德帮腔道: “书记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我和大家都会保护好你爹爹他老人家。苦的累的有我们前面扛着,轮不到他老人家。他只给我们做技术指导就行了。” 卜思源对卓有德制止道: “老卓你别说那么多了。还有好多正经事要作出安排嘞!” 卓有德连连点头: “好好好,我不说了。” 卜思源对黄春江提出: “春江!先从大队里预支一万块钱,用作这一路上的开支。你看要得啵?” 他不等黄春江表态,转对徐学勇吩咐道: “学勇你打个预支款的领条,我签字,再请春江签批一下,到财务上丁公平那里领现金。你就负责这一路上的后勤保障工作。” 黄春江对刘源福问道: “源福你是财务当家人,这事你抓紧给办理落实吧!” 刘源福说: “我只能当有钱的家,不能当无钱的家。” 卜思源问: “老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源福实打实地说: “你要预支一万块钱,大队账上哪有这么多呀?这里要开支,那里要开支,账上已经没有几个钱了。” 卜思源不快地说: “我每次要开支,你总是作梗。” 刘源福针锋相对地说: “老卜你讲这话就没意思了。你凭良心讲,你哪次要钱不是寅时张口,我卯时就给。而今是大队经济最困难的特殊时期,账上没钱就是没钱,我又变不出。你不肯相信,要丁公平打开账簿给你看看,就知道真实情况了。我实话告诉你,春江这次出差的开支,全都是他自己掏的腰包,没有从大队账务上支取一分钱。我要讲半句假话,我会遭天打雷劈。” 夏为清听了这话,露出满脸的惊讶。 黄春江注意到了夏为清的表情,这是他不想让他知道的情况,他赶紧打断刘源福的话说: “源福你平时本不爱讲多话的,今天怎么一下变得话这么多了。你别扯得太远了,还是想办法解决我姐夫他们的实际困难吧!” 刘源福说:“大队账上抠抠括括,顶多能预支五千块钱。” 卜思源毫不退让地说: “不行!一万块钱一分一厘都不能少。这一路上可以不住旅店住在人家屋檐下,可总不能不吃饭打饿肚。” 历崇德这时站出来说: “我看五千就五千吧。不够的那部分,大家自带,等到大队有钱了再报销。” 卓有德立即表态: “这个办法好。我赞同。黄书记为集体出差办事,不从大队预支,大家都应该以他为榜样。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卜思源对选定的随他去长江的人员问道: “大家的意见如何?能不能像我丈人佬讲的去做?” 徐学勇说: “不能也得能。刘书记拿不出钱来,又不能把他卖了换钱回来。” 刘源福说: “我又不是唐僧,这一身肉不值半文钱。” 黄春江一锤定音: “好了。莫东扯葫芦西扯叶了。这事就这样定了。姐夫你们赶紧去长江捞江花,我们这里抓紧人工孵化鱼苗。兵分两路,不得有误。” 卜思源说: “好!我这就带队下长江捞江花去了。家里的事就辛苦你了。” 第三节超前眼光 第三节 超前眼光 卜思源走了。 黄春江向大家宣布: “我请来了水产专家刘筠老师和他的学生夏为清同学,指导我们开展鱼苗人工孵化。大家都要无条件地听从两位专家的指挥。下面请刘老师给大家讲话。” 刘筠憨厚地笑了笑,说: “我又不是当领导的,没有什么要讲的。” 春柳湖的渔民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对他强烈地要求道: “您是大学老师,又是专家,您最会讲话哒!给我们讲讲吧!我们都想听咧!” “刘老师!我们这些文盲半文盲,文化水平低,我们就是爱听有文化的人讲话。您给我们讲几句吧!” “刘老师您一路上已经很辛苦。不要您讲多了,只讲几句行啵?” 刘筠还是一脸憨厚的笑容,诚恳地说: “我是来向大家学习的。实在要我讲,我就代表小夏说一句话。” 他转对夏为清征求意见道: “小夏你同意不同意?” 夏为清说: “您是老师!学生一切听您的!” 刘筠说: “那好吧!” 他停顿了一下,提高嗓门说: “我和小夏这次来了,不把家苗人工孵化搞成功,决不离开春柳湖!请大家放心!” 这像一剂强心针,令春柳湖的渔人们精神大振,顿时齐声欢呼: “刘老师是我们春柳湖的大恩人!” 刘筠笑着说: “现在说这话为时尚早。等到我们把家鱼人工孵化搞成功了,再说这话不迟。” 黄春江决定乘此机会,培养自己的技术力量。他的这种超前眼光一般人难以达到。 欢迎刘筠、夏为清的见面会后,他和刘源福、雷银河、雷耀湘、李沅发几个紧急商量,并立马行动,从全大队挑选思想好、身体好、有一定文化程度的青年渔民,组织起来,成立科研组,跟随刘筠、夏为清学习人工孵化鱼苗技术。 他在动员会上对入选的青年们说: “师傅请进门,修行靠各人。你们要抓住刘专家、夏专家不嫌弃春柳湖穷和苦,与渔民同吃同住同劳动的大好机会,虚心求教,不懂就问,把人工孵化鱼苗的技术学到手。我想你们应该是有信心,有决心,完成这一光荣使命的。” 科研组全体成员同时回答: “我们一定不辜负党支部和全大队渔民的重托,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黄春江接着说: “你们现在是新手,学到了技术,就是老手。以后刘专家、夏专家回了省城,你们这一批技术骨干就成了老手,就成了师傅。往后就可以老手教新手,师傅带徒弟,边学边干,边干边学,从实践中来,又回到实践中去。科学技术是不断进步的。也是永无止境的。我们除了把专家请进来,还要把自己的人派出去学习先进技术。也就是采取派出去,请进来的办法,进行技术传授。通过多种办法尽快培养出我们春柳湖自己的又红又专的渔民技术队伍。” 科研组全体成员又同时回答: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从这一刻开始,胥大海、雷红菱、王萍、李清波、朱天湘、周小芹、杨春初、周银枝、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周二妹、丁公平、郝全保、马松平、匡月亮等20名青年,时刻跟在刘筠、夏为清身后,学习人工孵化鱼苗的先进技术。 刘筠、夏为清自与春柳湖渔民见面后,连茶都没顾得上好好喝几口,就要求开展工作。黄春江要他俩休息半天。 刘筠高低不肯,强调说: “一日之际在于晨,一年之际在于春。这人工孵化鱼苗,全靠春天里进行。一刻都耽误不得。抓住时间,才能赢得胜利。” 黄春江直接把他俩带往孵化池。 刘筠则说: “先看看亲鱼养殖池吧!” 他要检查亲鱼养殖是否符合科学要求。亲鱼是孵化鱼苗的母体,是孵化成功的关键。如果亲鱼养殖没达到标准,孵化自然就是一句空话。只有失贩,没有成功。这是他一路上既定的工作思路。 黄春江带着刘筠、夏为清来到亲鱼池里。 黄春江选定的20个学员簇拥在一旁。 大家都站在池堤上,注视着池水里游动的亲鱼。 刘筠对黄春江说: “按照科学要求,供人工繁殖用的亲鱼一般是在湖泊、水库冬季捕捞时选收8千克以上,满5龄,无外伤,体质健壮的草鱼、青鱼、鳙鱼、鲢鱼,作为亲鱼。你们是坚持的这个标准吗?” 他不等黄春江回答,又说: “选择亲鱼时,要避免近亲繁殖出现退化现象。这一条也很重要。你们选择亲鱼时注意到这一点吗?” 他没给黄春江留下回答的时间,又说: “有条件的地方,亲鱼可以由鱼池培育而成。你们选择的亲鱼都符合这些个标准吗?” 第四节亲鱼池问答 第四节 亲鱼池问答 黄春江对刘筠和夏为清介绍说: “这个池子里养殖的亲鱼,一部分是我们去年冬季从东洞庭湖里捕捞回来的,一部分是县内菱角湖、围堤湖、大南湖、太白湖、西垴湖、安乐湖、清泥湖、碧莲河等几个湖场踩罶时收集来的。每条鱼的体重都在8公斤以上,每条鱼的鱼龄都在5年以上。条条都是滚圆累肥的。没有受过丝毫外伤,就连鱼鳞都没有掉过一片。” 刘筠和夏为清边听边看。 黄春江还列举了周英春、刘幺秀这对老渔民夫妻跳进冰冷刺骨的洞庭湖水里,搂抱亲鱼上船的典型事迹。他介绍说: “我们春柳湖的渔民就是这样,宁可自己受冻受伤,也不能让亲鱼受冻受伤。对待亲鱼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女一般,硬心疼到肉夹里去了。” 刘筠观看亲鱼池,用他心中的标准衡量:一号亲鱼池的面积超过2亩,最多4亩,二号亲鱼池,作为后备池,超过了10亩,达到了20亩;两个亲鱼池的水深都达到了1.5米。 刘筠对身边的黄春江问道: “这两个亲鱼池里的水,从去年冬季到现在一直都是这个标准吗?” 黄春江回答: “有一点区别。冬季天干地燥,空气寒冷,为了提高水温,水位加深到了2米,并且一直保持到今年开春。只要不足2米时,机埠就开机注水。” 机手历抗美插话: “这座机埠是抢在去年冬天到来前建成的。目的就是为了鱼池注水排水方便。” 刘筠点头赞叹: “好!你们做得好!我要的就是这样的回答。” 黄春江接着介绍道: “早春天气回暖,就适当降低水位,恢复到1.5米。春柳湖的水质好,非常适宜亲鱼养殖。” 刘筠点头肯定道: “你们这样做是对的。冬季、春季气候条件明显不同,亲鱼池里的水位必须保持一定的差别。” 他从亲鱼池里舀起一瓢水,接着说: “我看看水质是不是真像你讲的那么好?” 刘筠和夏为清用自己携带的仪器,当即测试了亲鱼池里的水质,果然如黄春江所说,清新富氧,无毒无碱,呈中性,堪称一流。 他观察四周,亲鱼池的位置向阳,环境安静,并靠近催产池的位置。他对黄春江问道: “你们在建亲鱼池的时候,是不是请县水产局的技术员李学新作过实地指导?” 黄春江如实回答: “那段日子里,李学新就在池堤上搭建一个芦苇棚,吃住、工作都在芦苇棚里。亲鱼池一天不建好,他一天不离开。” 刘筠笑着说: “我一看就晓得有内行给你们作过指导。据我所知,目前在你们龙寿县水产战线,李学新算得上独一无二的专业技术人员。他对你们的指导很精心,每一个方面都达到了教科书上的标准。” 黄春江指着亲鱼池里说: “池子里亲鱼的放养密度,也是按照李学新提出的要求做的。一号池每亩100公斤,二号池每亩150公斤。都放养了少量鲢鱼、鳙鱼。每亩放养草鱼15尾,大小不等,小的每尾6公斤,大的每尾8公斤。一号池搭配鲢鱼3尾,每尾6公斤,二号池搭配鳙鱼3尾,有的一尾8公斤,有的一尾10公斤。一号池雌雄比例为1:1.5,二号池雌雄比例为1:1。刘老师你看这样做的对不对?” 刘筠和夏为清立即穿上自带的下水服,走进亲鱼池,娴熟地托起一条条亲鱼查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刘筠说: “简直挑不出半点瘕疵。我想如果单靠你们自己,没有李学新的指导,绝对不会做得这么严谨。” 大家都笑了。 黄春江说: “我们这些鱼佬得,一没有文化科学知识,二没有社会见识,只晓得撒网拉网,撑篙划桨,凭力气蛮干。从洞庭湖里捞几条亲鱼回来,踩罶时捉几条亲鱼回来,还是没得问题,但要如何养殖好亲鱼,那就得全靠专家像教一年级小学生似的,手把手地教。有的人脑壳岩痴,尽到教不会的,还被我揪过耳朵嘞!” 接受技术培训的20个年轻人听了,都不禁做了个鬼脸,发出吃吃地笑声。 夏为清好奇地问: “是谁被你揪过耳朵呀?” 黄春江说: “暂时对你保密,到时候你就会晓得的。” 刘筠说: “被你揪过耳朵的人就在这20个人中间吧?” 20个年轻人齐声回答: “刘老师讲的没错。” 他们又问道: “依看是哪一个?” 刘筠回答说: “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20个年轻人齐声问: “那就请您指出来是哪一个吧?” 刘筠故作神秘地说: “暂时对你们保密,到时候你们就会晓得的。” “哈哈哈……” 亲鱼池里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第五节既是渔歌大王还是养鱼大王 第五节 既是渔歌大王还是养鱼大王 年轻人都笑出了泪花花儿。 大家笑过之后,都对刘筠产生了特别的好感,觉得他没有一丝半点专家的架子,而有的是一种吸引人共事的亲和力。 这时,刘筠对大家说: “笑也笑了,闹也闹了,书归正传吧!请大家听好!亲鱼培育分为四个阶段。这一、二号池里的亲鱼,一部分是你们去年冬季从东洞庭湖里捕捞回来的,一部分是从菱角湖、碧莲河等地踩罶收集回来的。我要问的是,去年冬季和今年春季,你们对这些亲鱼是怎么喂食培育的呢?” 这时,杨光明正挑着一担鱼草来到亲鱼池堤上,他听到了刘筠的问话。不等黄春江回答,他抢着说: “刘老师!我是负责养殖培育亲鱼的,你刚才提出的这个问题,我可不可以回答?” 刘筠说: “当然可以嘛!你是实践者,最有发言权。我很想听听你的。” 杨光明放下草料担子,说: “亲鱼冬季培育阶段由于气温下降,我观察发现亲鱼食欲减退。于是我就让亲鱼吃好一点,吃精一点。这如同人吃东西一样,食欲不好的时候,对一般的东西不爱,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亲鱼也是一样嘛。我就给亲鱼少投喂草料,多投喂精料,我通过试验,发现亲鱼像人一样的爱吃蔬菜,我就给它们喂些白菜、油麦菜、若荬菜等青料。亲鱼抢抢打打吃。从去年12月到今年1月,我按每50公斤亲鱼平均每天喂谷芽0.3公斤到0.4公斤,2月份为0.1公斤到0.15公斤。这就是我养殖亲鱼的秘诀。” 刘筠感叹: “这正如毛主席讲的,实践出真知,斗争长才干。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20个年轻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他名叫柴火佬。” 刘筠对这名字感觉有点奇怪,问: “柴火佬?怎么写?” 李福华调皮地说: “刘老师你看他这副样子,像不像一根烧焦的木柴。” 雷耀湘嗔怪道: “华妹仔你不懂礼貌。专家面前怎么能这样说话。” 刘源福朝姑娘瞪了一眼说: “多嘴多舌,要讨打是啵?” 杨光明说: “没关系。谁叫我长得又矮又黑呢?” 黄春江对刘筠和夏为清介绍说: “他是杨幺的后代,大名叫杨光明。从小患血吸虫病,严重影响了身体正常发育,个子一直没有长高。大家根据他的形象,送了他柴火佬这个诨名。” 刘筠和夏为清说: “原来是这样。血吸虫病对渔民的身体危害太大了。” 黄春江说: “刘老师你别难过。杨光明虽然不长个子,但长了智慧。他做一行,爱一行,做一行,精一行。他还是洞庭湖一带出了名的渔歌大王嘞!” 刘筠、夏为清都感到惊讶。 杨光明说: “渔歌大王怎么样,又搞不出人工鱼苗孵化,只是凑个热闹而已,没得大的作用。” 刘筠说: “看不出来呀!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来春柳湖藏龙卧虎呀!杨光明同志,我和小夏很想听你唱渔歌,你现在能不能给个面子呀?” 杨光明谦虚地说: “其实我算不上什么洞庭湖渔歌王,那只是大家对我的鼓励。眼下你和夏老师想听我唱,我当然高兴唱呀!你俩不远数百里来到春柳湖,指导我们搞人工鱼苗孵化,我为你俩唱渔歌,这既是表示感谢, 也是难得的机会嘛!” 剑眉青年李清波说: “那你就闲话少说,用心给两位尊贵的客人唱一首你曾经获过奖的渔歌呗!” 杨光明说: “我给两位尊贵的客人编唱一首新的。春江哥!大海哥!你们看要得啵?” 黄春江说: “那莫好哒!你赶快编赶快唱吧!” 刘筠、夏为清兴奋地说: “那太好了!感谢!感谢!听渔歌大王唱渔歌,我们感到三生有幸。” 两人边说边起劲鼓掌。 大家都跟着起劲鼓掌。 杨光明稍稍默神,敞开嗓门唱道: 世上什么最娇贵? 世上什么喝好水? 世上哪里水最好? 世上好水如何喂? 我喂的亲鱼最娇贵, 我饲养的亲鱼喝好水, 春柳湖水清又甜哟, 鱼池换水须守规。 刘筠伸出大拇指夸赞道: “渔歌大王!真不愧是渔歌大王!出口成章,自编自唱。这是在长沙城里听不到的呀!” 杨光明说: “刘老师过奖了。我没有文化,完全是凭感情瞎编的。” 刘筠对杨光明问道: “请你把如何遵守规矩,给亲鱼池换水的做法说给我听听。” 杨光明毫不含糊地回答: “冬季的亲鱼池里,每间隔15天,或20天,要冲水一次,每次的注水量为池水的10%左右。这就是我给亲鱼池换水的一定之规,不晓得对不对?请刘老师、夏老师指导!” 刘筠说: “完全正确。难怪这一二号池里的亲鱼都体格健壮,精力充沛,做好了临产前的一切准备。原来是你这渔歌大王采用科学方法喂养的结果。你不仅是渔歌大王,你还是养鱼大王咧!” 亲鱼池堤上爆发出快乐的笑声。 第六节亲鱼池里突然“扑通”一声水响 第六节 亲鱼池里突然“扑通”一声水响 刘筠手指紧临亲鱼池的催产池说: “亲鱼培育的关键阶段是产后。下面看看你们的催产池吧!” 黄春江领着大家,跨过亲鱼池堤,来到催产池堤上。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催产池里游得正欢的草鱼、青鱼、鲢鱼和鳙鱼。 刘筠似乎对草鱼情有独钟,两只眼睛盯着草鱼闪闪发亮,他指着草鱼说: “草鱼生长快,喜欢居于水的中下层和近岸多水草区域。在自然条件下,不能在静水中产卵。生殖期从4月份至7月份,集中在5月间。长江流域一般在4月下旬开始产卵,西江较早一点,东北则较晚一点。你们前面试验失败,这池子里的草鱼不产卵,是不是水的流速没有满足它们的需求?” 黄春江说: “我给正在厦门水产学院进修的李学新打过电话介绍情况并请教,他说也把握不准。建议我去长沙请你来现场指教。我担心你不肯来。他给我讲了一个感动上帝的故事。然后强调说只要我心意诚,肯定能感动刘老师。” 刘筠乐呵呵地说: “这个李学新,就是太聪明了,人在千里之外,还遥控指挥春柳湖的工作。真的令人钦佩。” 说着,他仔细观察催产池里的亲鱼,说: “亲鱼繁殖配对大有学问。在收集亲鱼,包括后备亲鱼,或人工繁殖配对时,就要着重考虑到这一点。自然产卵受精雌雄比例为n:n+1,人工授精为2:1或3:1。” 黄春江说: “这个我们不懂。完全以为像人结婚一样,男女一比一,一夫一妻制。” 大家禁不住想笑,都用手扪住嘴巴,不敢笑出声,害怕遭到黄春江的严厉批评。 刘筠说: “春江你这个比喻有意思。” 说着,他走下催产池,双手轻轻抚摸一条亲鱼,这条亲鱼本来摇头摆尾,触碰到他的手,立刻就被驯服了,乖乖地听凭他的指挥。 在场的人都感到很奇怪,很惊讶。 刘筠从水里托起亲鱼,抱在怀里,然后对大家说: “这是一条雄性亲鱼,看看,它的生殖季节到了,这胸鳍内侧有排列很密的‘珠星’,手摸粗糙,腹部稍小。成熟的雄性亲鱼,轻压腹部有乳白色精液流出,入水即散。大家都看清楚了吗?” 岸上所有人回答: “看清楚了。” 刘筠放下雄性亲鱼,双手抱起一条雌性亲鱼,对大家说: “看看,到了生殖季节的雌性亲鱼与雄性亲鱼有所不同,雌性亲鱼仅靠鳍条末稍有少数‘珠星’,手摸光滑;腹部比雄性亲鱼大。你们都看清楚了吗?” 岸上所有人回答: “看清楚了。” 刘筠对夏为清说: “小夏你递一块玻璃片下来。” 夏为清立即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块亮晶晶的玻璃片,递到他的老师手上。 刘筠从抱在怀里的这条成熟的雌性亲鱼胸鳍下,挖了少许卵样放在玻璃片上,即刻之间鱼卵起了变化。他对大家说: “你们看仔细,这卵粒颗颗分离,大小整齐,有光泽,很饱满,全部核偏位。” 大家连声赞叹: “真是奇迹呀!” 刘筠说: “像这样发育成熟的亲鱼即可进行人工催产。要保障的条件是,人工催产的水温必须达到18c以上,最适水温24至28c。否则不可催产。” 雷耀湘感悟地说: “我们前面是乱搞三千,既不懂得掌握亲鱼的生殖季节,也没有保障人工催产的水温。不失败才怪嘞!” 刘筠继续给大家耐心辅导说: “草亲鱼对促黄体生成激素释放激素类似物(lrh-a)特别敏感,因此用lrh-a或脑垂体效果较好。lrh-a用量以10微克/千克为最适宜,脑垂体为3~5毫克/千克,雄鱼剂量减半。二次性注射,第一针注射为全量的1/7~1/5,隔8~12小时后注射全部余量,发情产卵受精与外界水温有密切关系。人工授精大多采用半干法:用吸管吸取,或挤出雄鱼精液,放少量生理盐水稀释,然后倒在卵上,摇匀使其充分受精,倒去浑浊水,用清水洗卵2至3次,即记数后转入孵化器中孵化。” 黄春江和他挑选的20个科技青年听得津津有味。 刘筠继续指导: “草亲鱼在催产前1个月左右可以少喂食料到逐步停喂食料。培育要做到专池培育、专人管理、专用饲料、严密的计划、严格的管理。整个催产期间,所有伤口或注射孔均需用药物消毒,催产后还应注射消毒液。” 黄春江、刘源福、杨光明和20个青年一边认真倾听,一边往小本子上快速记录。 雷耀湘张起耳朵听,生怕听漏了一句话。 刘筠像对自己的学生一样热情地说: “中心环节是合理投饵及水质的调节,特别是灌注新水。产后培育阶段要创造良好的生活环境,使亲鱼吃饱吃好,以进行产后营养的补充。产后亲鱼要专池培养,经常加入新水,除投喂足够的鲜嫩草料外,还需要投喂一些精料,每100公斤鱼每天喂谷芽0.3到0.5公斤或投喂其他精料。” 他稍作停顿,接着说: “秋季培养阶段是亲鱼培育中最重要的阶段。体重10公斤的草鱼每天吃旱草3公斤或水草5公斤。应尽量满足青料要求;精料逐步增加,100公斤鱼平均每天喂谷芽0.5公斤到0.7公斤,按体重2~3%投喂其他豆饼、麻饼、米糠、麦麸等精料;亲鱼池里的水位可保持1.5~2米,定期每月2次冲注新鲜水,草鱼出现滞食现象时也要注入新鲜水。” 他看了看大家,说: “冬季培育阶段前面已经讲过了。大家都应该记住了。下面我讲春季培育阶段,这个阶段每5至7天需要冲注新鲜水1次,每次加水3至6厘米,产前1至2周,则隔天注新鲜水1次,投喂以青料为主,适当投喂精料。可以喂莴苣叶、包菜叶等等,搭喂谷芽或麦芽,喂精料约为体重的1~2%,投草量平均比秋季大。我以上讲的概括起来为亲鱼四阶段培育法。” 这时,亲鱼池里突然“扑通”一声水响,众人都为之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仔细一看,原来是夏为清倒进了池水里。 刘筠顿觉紧张,担心自己最满意的弟子出了意外。他从池水里一把扶起夏为清,着急地问道: “小夏你这是怎么啦?你快点告诉我,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呀?” 黄春江已经跳进池子里,双手托起夏为清,大步往渔池堤上走。他一边走,一边安慰刘筠道: “刘老师你莫急。小夏他不会有问题的。” 刘筠说: “要没有问题就好。他平时身体蛮好的。可能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黄春江说: “刘老师你放心,你的学生不会有问题的。” 他心里对夏为清倒进池水里的原因十分明白,都怪刘源福说漏了嘴,夏为清听了增加了心理压力。他抱着夏为清一边往岸上走,一边朝岸上吩咐: “杨春初你赶快跑去大队医务室,把杨惠云喊来。你帮她背药箱。快去快回。耽误不得的啦!” 杨春初扯长腿就跑,比鱼翠鸟儿还飞得快。 第一节和时间赛跑 第六十五卷 孵化梦 第一节 和时间赛跑 夏为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说: “刘老师你原谅我吧,我实在对不起你。” 刘筠感到奇怪,问: “小夏你一路对我照顾得十分周到,哪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呀?” 黄春江生怕夏为清说出真相,赶紧说: “小夏是说他突然倒下水里,把你受了惊吓。因此他对不起你。” 他说这话时,对一旁的刘源福瞥了一眼,心里暗暗怪罪他不该说出大队经费短缺的事情。要不然的话,夏为清也不会出现这种异常状况。 刘源福不知内情,对此自然毫无察觉。 这时,大队卫生室医生杨惠云戴着听诊器,对夏为清作仔细地检查。 刘筠着急地问: “杨医生你说小夏他这是怎么啦?他不会有大问题吧?” 杨医生取下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对刘筠安慰道: “刘老师你放心,你的学生不会有大问题。” 刘筠问: “他究竟是怎么啦?” 杨医生说: “他主要是精神高度紧张,身体极度疲惫,又加之到了一个不适应的新环境,偶然出现的短暂休克。” 刘筠说: “他已经跟了我三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真是奇了怪了。要说精神紧张,身体疲惫,我也一样呀!而且我比他还紧张、还疲惫。因为春柳湖人工孵化鱼苗能否成功,主要责任在我嘛!我比他年纪大,为什么我不出现这种状况?” 杨惠云解释说: “每个人的心理抗压能力和身体承受能力都不一样。他这个人做事太认真了。” 刘筠说: “你说的一点没错。他要做的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旦失败他就接受不了。” 黄春江说: “做事哪有不失败的。往往是失败多于成功。世界上没有常胜将军。只有少打败仗的将军。” 黄春江既是道出了对人生成败的真实看法,也是为了转移话题不让夏为清说出真相。 就在这时,大队长雷银河急冲冲地赶来了。他不声不响地一把拉着黄春江走到一旁,着急地说: “县里来人了。” 黄春江说: “你莫着急,把话说清楚。县里谁来了?” 雷银河说: “县委组织部调查组的人,一个叫胡太秋,一个叫龚玉明。说是要向雷耀湘了解龙寿县地下党的情况。” 黄春江问: “他们要了解龙寿县地下党哪方面的情况?” 雷银河回答: “要区分是真地下党,还是假地下党?是真地下党员,还是假地下党员?我不便多问,是他俩主动对我这么说的。” 黄春江说: “假地下党员,真地下党员,他雷耀湘早已不在乎了。他好早以前就说过,人家承认不承认龙寿县地下党也好,说他是假党员真叛徒也好,他都不当回事,只要心里有共产党,只要思想上入了共产党,就是真正的共产党员。银河你如实对四伯说,要他随你去大队部,与调查组的同志见面。再说,也许通过这次调查,能够还原事情的真相,恢复龙寿县地下党的名誉。” 雷银河说: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背在他雷耀湘身上十多年的黑锅就可以彻底砸烂了。是那样的话,他老人家从此就轻松了。加上他对过日子的乐观态度,肯定活得一百岁。” 黄春江说: “四伯长寿,是你我的福气。我们年轻人无论做什么,都离不开老一辈的指点和掌舵。” 雷银河说: “是呀!俗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如同一宝。春柳湖是个大家庭,四伯就是这个大家庭里的宝。有他在,做事就有主心骨。” 黄春江说: “你赶快和四伯离开这里,路上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也好让他有个心里准备。虽说这些年他顶着压力干过来了,但如果没有了压力,他老人家会干得更加轻松、干得更加愉快、干得更加踏实。银河你说是不是?” 雷银河点了点头。他没有惊动大家,悄悄拉着雷耀湘朝大队部走去。 这时,大家对雷耀湘突然离开这里并没有在意。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夏为清身上,盼望他马上恢复健康,投入人工孵化鱼苗工作中。这是所有人共同关注的焦点。 黄春江安排刘筠、夏为清师徒去李义才、雷大姐家里休息、用餐。人们这才记起刘筠、夏为清到了春柳湖,连行李都还没有打开,除喝了几口水之外,什么都还没有落肚。都纷纷赞同黄春江的安排,催促远道而来的师徒两人赶紧去李义才、雷大姐家吃饭和休息。 刘筠说: “我没事,既不困,也不饿,还可以继续工作。” 他爱怜地拍拍夏为清的肩膀,说: “小夏,你照春江同志的安排,先去休息一下吧!到了该吃饭的时候,我俩再会合。” 夏为清拍了一掌胸脯说: “刘老师你放心。我也没事。我刚才在鱼池里是滑了一下,没站稳,倒进了水里,并不是像杨医生讲的那么严重。医生嘛,总会说得严重一点,这是职业特点。杨医生你说对不对?” 杨医生说: “医生的职业特点是实事求是,决不夸大,也决不缩小,更不隐瞒。比如像你吧,大清早起来,坐了三百多里路的汽车,哪怕身体好的人都会有种晕乎感,需要休息一下。可你和刘老师,不但没有休息,还立刻投入了紧张的人工孵化鱼苗的工作。何况刘老师先天从祁阳回长沙,第二天一早就来春柳湖了。这么快的工作节奏,是块铁也会磨熔咧!” 黄春江央求道: “人是铁,饭是钢。吃了饭再来工作,精神会更加饱满一些。不然,把你俩累倒了,那就是我的罪过。我不好向湖南师范学院领导交代呀!” 刘筠笑着说: “事情不像你讲的那么严重。还是抓紧进行人工孵化鱼苗工作要紧。时光不容错过。错过了时光,就无力挽回了。这人工孵化鱼苗,本身就是和时间赛跑。” 黄春江和所有人都无可奈何。腿长在他俩身上,不可能硬生生地背着他俩走,更不可能霸蛮绑着他俩走。此时此刻,对他俩的顺从就是最好的尊重。 刘筠走在前头,大家跟在他身后,一起来到催产池里,开展人工孵化鱼苗。 第二节即学即用立竿见影 第二节 即学即用立竿见影 刘筠和夏为清对催产池作了一番仔细检查,孵化用水无污染,无敌害;水温22~28c度,属最适宜水温;每升水溶氧6~7毫克左右,ph值7~8;这些都符合孵化要求。唯有水的流速稍慢。 刘筠对黄春江和所有的人说:“水的流速每秒约为0.3~0.6米,密度大时要相应加大流速,以保持溶氧充足,大部分卵出膜时要加大流速。” 刘筠指挥春柳湖渔民对原有的人工孵化环境,特别是水的流速进行了整改,做到了与长江里的天然产卵环境一模一样,鱼类再聪明,毕竟难与人类智慧媲美,无论青鱼、草鱼,还是鳙鱼、鲢鱼,都被模拟创造的长江鱼类孵化环境欺骗了,尽情享受着流水提供给它们的快乐。有的摇动脊鳍,有的摆动尾鳍,有的摩擦胸鳍腹鳍,开始了产卵。 黄春江暗暗感慨:知识改变世界。渔民就因为掌握的文化科学知识太少,使得人工孵化鱼苗走了弯路。如果不是请来刘筠和夏为清,1966年的这一个春夏季节就完全浪费掉了。那是多么的令人痛心。失去时间,失去机遇,那种痛心一辈子都无法忘却,一辈子都会受到折磨。有文化科学知识就能很好地掌控时间,有文化科学知识就能主动地把握机遇。他鞭策自己,要让春柳湖的下一代都成为有文化科学知识的新型渔民,做真正的主人。 刘筠继续指导: “受精卵要在流水孵化器中进行。每盛水50千克的孵化缸可放鱼卵3~5万粒;每盛水50千克的孵化桶可放卵8~10万粒;搅拌式环道每立方米水可放鱼卵20~30万粒;流水式孵化环道,每立方米水量可放鱼卵50~60万粒。” 夏为清补充道: “要勤洗纱窗除膜,鱼苗能平行游泳时应减少流速。腰点出齐,也就是鱼鳔充气,卵黄囊基本消失,开口能主动摄食时,即可出苗。捆箱暂养,每20万尾可喂熟蛋黄1个。鱼苗吃了蛋黄后约2小时左右,即可起运或下池。” 刘筠强调: “人工孵化必须有专人管理,有专门的记录,定期检查鱼卵质量,及时了解整个孵化是否正常。” 刘筠精心指导黄春江他们开展亲鱼人工孵化,从头至尾都是耐心地手把手地教。黄春江、刘源福和大队党支部挑选的20个科技青年,虽然科学文化水平不高,但悟性都很高,对刘筠、夏为清讲的点点滴滴他们都认真地听,认真地记,认真地理解,即学即会,即学即用,立竿见影。 刘筠夸奖他们道: “你们一个个真是灵醒虫虫儿。像你们这样积极追求文化科学知识的渔民少见,至少是我见到的不多。有了这种积极态度,没有攻不下的堡垒。” 大家全神贯注地围着催产池忙碌的时候,雷大姐提着一个精致的饭篮子,颠着一双小脚,急匆匆地来到了人群外面。 没有人注意她的到来。 她放下饭篮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朝催产池里喊道: “刘老师!夏老师!开饭哒!开饭哒!” 喊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人们惊讶地看见雷大姐揭开盖在饭篮上的一块纱布,铺放在池堤面上,从篮子里端出四碗菜、一缽汤、两盆饭。 那金黄的油炸刁子鱼,那翠绿的青辣椒炒肉,那扎辣椒炒鸡蛋,那红艳艳的水煮苋菜,那白花花的银鱼汤,令人口内生津。 凡是春柳湖的渔人,无论老幼都知道雷大姐做出的饭菜最爽口,最好吃。她做起饭来手脚利索,讲究干净卫生,注重色香味搭配。 这些年,从上面来春柳湖检查指导工作的党政、组织、渔业、林业、血防、卫生、文化、宣传部门的干部,还有记者、作家、画家、导演、表演艺术家,无论短期,还是长期的,黄春江都会安排到雷大姐、李义才家里同吃同住。没有人不满意的,没有人不夸赞的,回城的时候都会恋恋不舍。 就是因为两位老人除了做的饭菜可口,住宿用品整洁干净外,还对大小干部都一视同仁,特别热情热心,对年纪大的像对自己的兄弟姐妹,对年纪轻的像对自己的儿子媳妇。家里只要能拿出来的好东西,自己一口不吃,全部省给落户干部们吃。干部们走时,按国家有关规定留下每餐三两粮票、一毛五分钱,两位老人坚持不收。 黄春江对两位老人交代: “干部交的钱粮不能不收,不收就会害了他们。这都是上面有政策严格规定的。毛主席、周总理那样伟大的领袖,到群众家里吃饭了都是每餐交一角五分钱、三两粮票。再说你俩不收,时间长了,来的干部多了,也承担不起呀!那我以后也不好把干部往你们家里安排了。” 两位老人这才肯收下干部们交给的伙食费,但决不肯多收一分钱一两粮。有时一次来的干部多达三五人,两位老人就把芦苇棚里自己睡的床铺让出来,提着渔灯睡到渔船上去了。 雷大姐、李义才夫妇所做的这一切,皆源于对共产党的真心拥护,对政府的深厚感恩。 第三节长沙城里吃不到这么好的味道 第三节 长沙城里吃不到这么好的味道 雷大姐从小在苦水里泡大,成人后与历崇贤结婚,生育了历抗美,生活就像倒吃甘蔗节节甜,她本已十分满足。 她哪曾料想,感情的风浪掀翻了甜蜜的夫妻小船。高大英俊的历崇贤经不起沧港镇上漂亮女人周柳艳的攻击,倒在了出轨的渔船上,被雷大姐逮了个正着。 平时再恩爱的夫妻,之间偶发了这样的事情,那比天塌下来还严重,是绝对不能忍让,绝对不能容许的,也是绝对不能睁只眼睛闭只眼睛的。 聪明贤慧的雷大姐没有吵没有闹,独自划着一条小渔船,带着历抗美躲进芦苇荡里默默流了三天眼泪。 别的女人婚后受气,都会回娘家吐苦水。可雷大姐不一样,因为她缺乏这个条件。 她的娘家所有人的性命不是被渔霸夺走了,就是被血吸虫吞食了,只留下她孤苦一人。 假若春柳湖迟解放一年,她也会与亲人们去了同一条路上。 她刚走出苦海,过上两年好日子,又被自己本以为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背叛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差点要了她的命。她舍不下历抗美这个可爱的孩子,她也不忍心带着一条幼小的生命随自己而去。 她挺起脊梁,双手驾着小渔船,驶出芦苇荡,回到春柳湖。 她强咽苦水,果断地提出与历崇贤和平离婚。 春柳湖的人都为之惋惜,纷纷劝导历崇贤向她赔礼道歉,保证永不再犯。 历崇贤追悔莫及,不该视长久建立的夫妻感情为儿戏,放纵那短暂的欢乐。他不愿意失去漂亮能干的雷大姐,他愿意悔了温暖如春的三口之家。他诚恳地当着众人在船头向雷大姐下跪,磕头,表示认错悔过。 他为了做到有凭有证,避免恐口无据,他还请春柳湖的大文化人张飞洪替他写出书面保证书,一式两份,一份交给雷大姐掌管,一份交给大队党支部备存。今生今世如果再犯作风错误,再与别的女人眉来眼去,他就颈项里绑块岩头自沉春柳湖,了结一生。 可自尊心遭受重创的雷大姐无论他千保证万保证,就是不依不饶。她的理由很充分: “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的。男人在外面只要有了一次花心,就像猫儿尝到了荤腥,还会嘴馋不改,还会千方百计地偷吃野食。” 历崇贤双膝跪在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要她狠狠地抽打他的脸。 雷大姐不为所动,始终扬起脸,看着春柳湖上。她没有流一滴眼泪,她没有发一句怨言,她淡淡地说: “你想儿子的时候,你随时来看,你随时来抱。你我夫妻缘分已尽,但还有兄妹感情。” 离婚那天,她怀抱着历抗美从历崇贤渔船上搬出时,历崇贤悔恨交加,放声痛哭道: “我千不该万不该,为了五分钟的快活,失去了一辈子的幸福。我奉劝春柳湖的男人都要从我身上吸取惨痛教训。管好自己的鸡巴,坚守做人的底线,外面的野花是采不得的。野花香,香一阵子,家花香,香一辈子。丢了家花,野花也就不香了。” 雷大姐带着历抗美单独过日子,做媒的来了一拨又一拨,再好的人她也不嫁,坚持要等到历抗美长大了再作打算,她说自古天下最狠后娘心,要晓得后爹心比后娘心还要狠三分。世上有哪个后爹会把堂客带来的崽女放在心上。 她不愿意让历抗美看后爹的眼色,怄后爹的气。 历抗美18岁娶了邝援朝。 其实历抗美开始并不叫这个名字。当年雷大姐在洞庭湖里生下儿子时,历崇贤给儿子取名历洞庭。 雷大姐满意,觉得这像个男子汉的名字。 自从与历崇贤离婚后,她就寻思要改掉历洞庭这个名字。 正值抗美援朝时期,全国人民都以极大的热情和不同的方式支持抗美援朝。于是,她就毅然给儿子改名叫历抗美。 历抗美刚满18岁那天,西洞庭湖一带出了名的媒人王打呱就上船提亲。 她一口回绝,说: “抗美年纪还小,一滴滴儿都不懂事,还不晓得上和下,还不会心疼人,结不得婚,如果结了婚会把别人家的女儿吃亏。” 王打呱神秘兮兮地对她劝导说: “大姐呀!这桩亲事是天赐良缘,如果这回错过了机会,你儿子今生今世就会打单身。” 雷大姐走洞庭,下长江,闯东海,什么世面没见过,她晓得媒婆是两头哄两头吓,骗了男家骗女家,十句话当中最多一句是真话。为的是撮合成一桩婚事,讨一双皮鞋穿,混几餐好的呷。雷大姐才不信王打呱欺诈哄溜的话。 她坚持说: “我的儿坨得我当家。他还没有动婚姻。这事暂时还放一下。” 媒婆王打呱却紧追不放地说: “你儿子名叫历抗美是不是?” 雷大姐回答:“这是天下人都晓得的呀!有什么稀奇古怪的?” 王打呱说: “这女方的名字叫什么你晓得吧?” 雷大姐说: “未必还叫援朝不成?” 王打呱哈哈大笑道: “大姐你算是讲对哒!这姑娘就叫邝援朝。她爹爹上朝鲜打过仗,一只左手还丢在了上甘岭。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凤配凰,凰配凤的天赐良缘吗?这样的天撮之合世界上哪里去找呀!” 雷大姐听了这话果真动心了。她想这号人家长大的女儿,百分之百是有教养的。这样的亲家百分之百是值得信任的。她说: “如今是新社会,不兴包办婚姻。先让他两个看对头,互相看得上,就开始走动,接触,如果性格合得来,那你就有得一双皮鞋穿。如果一个性格是武天篷,一个性格是闷子哼,两个的名字再配,也成不了夫妻。” 接下来,经王打呱的安排,历抗美、邝援朝在沧港镇码头边那家远近有名,相传写诗的李白曾经住了几个晚上的“沧浪茶馆”里看了对头,没想到两人一见中情,抗美爱上援朝,援朝倾心抗美。旁人也无不夸赞两个年轻人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儿子成了家,有了女人疼,有了女人爱。 雷大姐放得心了。 她这才考虑自己后半生的事。 她几经掂量,与一直向她求婚的李义才组成了新的家。 李义才比她年纪小了8岁。特别高兴时,她称他“才婆得”,特别不满时,她称他“才婆子”,那种语气轻重大有区别。 这时,雷大姐对刘筠、夏为清就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似的,把他俩一把拖上岸,逼着吃她送来的饭菜。 她充满感情地说: “味道不好,请两位先生莫怪。到了俺春柳湖,就只有这号伙食招待。” 刘筠边吃边说: “味道好!味道好!鱼也香,肉也香,在长沙城里吃不到这么好的味道。” 夏为清说: “这春柳湖的饭菜真的好呷。别的地方呷不到咯好的饭菜。” 雷大姐听了高兴得哈哈大笑,说: “晚饭我还给两位先生做几样拿手菜。泥鳅炖豆腐,窝笋炒腊肉,螺蛳闷韭菜,泥蒿炒鸡蛋。” 刘筠连忙说: “莫搞多菜哒,吃不完浪费哒。” 雷大姐说: “四个菜不多。这是上头规定了的,招待你们这些上头来的人,每餐不能超过四个菜。我不能坏了这个规矩。” 夏为清连声说: “那就好!那就好!按上面的政策做,就不会出错。” 雷大姐说: “我顶多给你们多加一个鱼丸子汤。” 就在这时,催产池里传来激动人心的喊声: “亲鱼产卵了!人工孵化鱼苗成功了!” 第四节走上自繁自育发展新路 第四节 走上自繁自育发展新路 20个科技青年都欢喜雀跃,高声呼喊: “成功了!成功了!” “好消息!亲鱼产卵成功了!” “特大喜讯!特大喜讯!春柳湖人工孵化鱼苗成功了!” 他们一边呼喊,一边手拉手地围上来,不由分说,抬起刘筠和夏为清,抛向高空中,嘴里继续高喊不停: “感谢两个活菩萨,圆了我们的孵化梦!” “刘筠!活菩萨!” “夏为清!活菩萨!” 他们抬着刘筠和夏为清,环绕催产池奔跑转圈,脚下奔跑,嘴里高喊: “感谢刘老师!” “感谢夏老师!” 黄春江吼道: “快放下!快放下!不能耽误两个活菩萨吃饭嘛!” 雷大姐说: “就俺春江懂事。人生一世,吃饭是头等大事嘛!等他俩吃饱了,你们想抬好高,都随你们。快快快!快把刘老师、夏老师给我送回来,让他们师徒吃饱喝好!” 20个科技青年将刘筠、夏为清抬回到先前用餐的地方,把碗筷都放进他俩手中。 刘筠乐呵呵地说: “我早就吃饱了。这些菜都蛮合我的口味,把裤带子都胀松了。小夏你年轻,还多吃一点。” 夏为清满脸高兴地说: “刘老师我不能吃了。我的肚子已经胀得圆鼓鼓地了,连走路都走不动了。” 说着,他连连拍打自己的肚子。 人们都哈哈大笑。 雷耀湘、雷银河闻讯人工孵化鱼苗获得成功,这是盘古开天没有过的大喜事,两人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和身价,相互抱成一团,又是哭,又是笑。就连向雷耀湘调查龙寿县地下党情况的胡太秋、龚玉明两位县委组织部的干部,闻知这样的大好消息,也高兴地和雷耀湘、雷银河抱在一起,又是唱,又是跳,庆贺春柳湖人工孵化鱼苗取得的历史性突破。 雷耀湘、雷银河送走了胡太秋和龚玉明后,他俩第一件事就是合计要对人工孵化鱼苗成功好好地庆祝一番。 于是他俩乘坐摆渡船,从桠叉堤的商店里购买了两大卷一万响的老渡口鞭炮,两桶24响的冲天炮,扛到催产池一旁,准备燃放。 黄春江见了,连忙说: “银河、四伯,这里放不得,莫闹了小鱼苗,到开边一点的地方去放。” 雷银河、雷耀湘便把鞭炮移放到离催产池几百米远的地方,划火点燃,顿时,鞭炮和冲天炮齐鸣: “噼噼!啪啪!” “轰!” “噼噼!啪啪!” “轰!” 鞭炮燃放完了。 冲天炮还在冲天而起,散发出如伞,如树,如花的火焰,响声接连不断: “轰!” “轰!” “轰!” 这一声声震耳欲聋,响彻春柳湖。 渔人们欢欣鼓舞,庆祝人工孵化鱼苗的伟大胜利。 这时,杨光明提议道: “为了庆贺人工鱼苗孵化成功,我们一起唱支歌,大家说好不好!” 周银枝说: “你是渔歌大王,还是你唱吧!” 杨光明说: “我领头,大家一起唱,那才有味嘞!大家说好不好?” 众人齐声回答: “好!” 杨光明清了一下嗓子,说: “就唱《歌唱井冈山》我领头,大家一起唱。” 众人同时响应道: “好好好!” 杨光明举起双手,边唱边指挥: 井冈山,多么妙。 浓雾迷锁,山上望去好似大海的波涛。 井冈山,多么妙。 那时季,快枪只有两百多条, 还有那一万人是拿着梭镖。 我们的毛委员, 他有一肚的革命道理把群众教。 朱总司令, 一条扁担, 二百里路去把粮挑。 井冈山,多么妙。 我们艰苦奋斗,才能够有今朝。 井冈山,不要忘了。 大家反复唱了两遍,越唱越有劲,越唱越响亮,整个春柳湖上回荡着昂扬向上的气氛。 从这一刻开始,春柳湖走上了鱼苗鱼种自繁自育发展的新路。 接下来,刘筠、夏为清举办养鱼技术培训班,训练干部和渔民,结合渔民知识水平,编写印发技术资料,刘筠还自掏腰包,购买淡水渔业技术书籍,赠送给20名科技青年和春柳湖大队干部、生产队干部,做到人手一份,。 黄春江带头,大队的主要干部每个人都划分了一口面积10至20亩的成鱼高产示范池,明确责任,相互竞赛。 1966年,春柳湖新开鱼池91亩,完成土方34000方;选留青、草、鲢、鳙亲鱼80尾。培育出大鱼种54万尾。比原来采购鱼种放养节约成本18000多元。 同时,自己培育的鱼种规格大,投放到春柳湖里,成活率高,生长快。890亩基地鱼池,获得成鱼亩均318斤的好收成,向国家交售商品鱼1034担,第三生产队86亩成鱼池,亩均478斤。 周银枝负责养殖的鱼池亩产500斤。弥补了鸬鹚捕捞产量下降的短板,起到了标竿引领作用。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筠帮助了黄春江,黄春江也成就了刘筠。 1978年春,黄春江与下放在龙寿县的知识青年游洪涛采取土法上马,开创了人工孵化甲鱼的新路。但要更上一层楼却难关重重。又是刘筠关键时刻出马,助了他们一臂之力,促成了甲鱼人工养殖事业的腾飞。 六月,西洞庭湖区笼罩在滚滚热浪中,炎炎盛夏,酷热难当。这正是甲鱼孵化的旺季。 湖南龙寿县城以北七八里处的特种水产实验基地,池水映着烈日的光芒,平静得像银光灿烂的镜子。 刘筠受邀来到龙寿县特种水产实验基地,他仔细观察池里的动静,甲鱼成群结队地爬上岸,之后,它们有的酣然入睡,有的悠闲漫步,有的伸着脖子东张西望,偶尔还出现一两只金鳖、白玉鳖之类的名门望族点缀其中。每逢有响声,所有甲鱼则会舜间全体逃之夭夭,隐遁到池水深处。 刘筠帮助成立龙寿县特种水产研究所,使龙寿县成为全国甲鱼生产基地县。 1979年,22岁的黄伟建担任该所副所长,主管业务工作。 从此,这里成为刘筠主持的实验基地,甲鱼人工繁殖纳入这位大名鼎鼎的“鱼圣”所从事的水族研究中的一个课题。他在鱼类及水生经济动物的生殖生理和育种研究领域殚精竭虑,辛勤耕耘,为中国生命科学技术的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龙寿县仅甲鱼繁养单位和专业户就有1100多家,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几年时间向全国29个省(市)的5万多家单位和专业户提供种鳖100多吨、稚鳖500多万只、幼鳖3万多公斤。 刘筠也被成千上万个特种水产养殖单位和专业户乃至于“鱼王”,尊为他们发财致富的“及时雨”、“大福星”。 上世纪70年代末,刘筠接到湖南省科委下达的“鳖的繁殖和人工养殖研究”课题后,立刻制定了课题的实施方案,他带着学生赴洞庭湖区,从采集原始标本开始,全面铺开实验。 刘筠发现雌雄鳖在交配后,雄性精子可以在雌性鳖生殖道内存活并保持受精能力达半年之久,从而在人工繁殖上提出雌雄4∶1的比例,为雌雄搭配的合理比例找出了科学根据,成为国内首创。 随着鳖的营养价值和药用价值被人们认可,使人工繁殖和养殖中华鳖成为许多农户的致富之道。 1993年至1995年,龙寿县饲养鳖的产值达到两亿多元,有的农户年产值达到几百万元,这其中包含刘筠和同事们10年的心血。 龙寿县的农民称,刘教授和他的助手是帮他们脱贫致富的财神爷,但这些农民哪里知道,正当他们获得令人惊喜的经济效益时,这个教授却在为科研经费发愁,为节省科研经费,刘筠他们常常是搭便车往来于龙寿县,有两次甚至差点出车祸,回到家,给妻子说起路上的惊险过程,刘筠轻松风趣,妻子却紧张了好几天。 从此,只要刘筠再去基地,妻子首先交代: “我求你莫搭便车好啵!” 刘筠问: “搭便车可以节省车费呀!有什么不好?” 妻子回答: “那样实在太危险。我不放心。” 刘筠嘴里承诺: “好吧!从今以后我再不搭便车了。” 妻子奖励了他一个深情的吻。 可他去龙寿县指导牛蛙繁殖,还是搭乘的一辆前往龙寿县运载鲜鱼的东风牌大货车。 第五节科研与实践相结合才有发展前景 第五节 科研与实践相结合才有发展前景 龙寿县又是“牛蛙”之乡。 上世纪80年代,刘筠的甲鱼课题组在春柳湖采集野外甲鱼标本时,夏为清在湖滩听到牛蛙的鸣叫,感到很惊讶,便立即向自己的老师刘筠报告了这一新的发现。 刘筠接到报告,既惊讶,又高兴。 他内心对牛蛙寄托已久的梦想似乎看到了曙光。 牛蛙本是古巴共和国的国宝,上世纪60年代,古巴共和国领导人卡斯特罗将20对牛蛙作为国礼赠送给我国家总理周恩来。为了给牛蛙找到一个最适宜的生长繁殖环境,国务院派出高级别专家组,经多方考察,最终确定自然环境优美的龙寿县为牛蛙生长繁殖基地。由于特殊的政治背景,牛蛙自引进的那一刻开始,便风行开来,但始终没有揭开其生殖生理的面纱。到了上世纪70年代,牛蛙便销声匿迹。 刘筠一直怀揣揭开牛蛙生殖生理面纱的梦想,但始终苦于找不到牛蛙活体。他自从来到春柳湖开展四大家鱼人工鱼苗孵化试验,就暗暗寻找牛蛙的踪迹。 他听了夏为清的报告,便亲自来到现场探查真相,那种如同牛吼般的叫声,的确是牛蛙的鸣叫。刘筠认定这是上世纪60年代当地喂养牛蛙繁殖未成功,中断喂养后遗落野外的幸存者。 他的判断得到了黄春江和春柳湖渔民的印证:这种牛吼般的叫声由来已久。 他立即和黄春江共同研究捕捉幸存牛蛙的方案,并布置夏为清领着一帮人实施。几乎同时制订出了牛蛙人工繁殖的实验方案。 刘筠和黄春江果断决定:将研究甲鱼人工繁殖与研究牛蛙人工繁殖在春柳湖同步推进。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筠带领他的弟子运用受精生物学、胚胎发育学理论,借春柳湖这块宝地,通过大量的实验,攻克了牛蛙在中国生态环境下科学繁殖的技术难关。 生活中往往有这样的现象:当一个人肩上挑着一担东西走路时,其速度反而要比徒手步行快得多。原因在于压力往往是动力的伴侣。在科学研究中,刘筠深深地感到自己肩负着这种不可推卸的责任。 上世纪80年代后期,早已晋升教授的刘筠没有那种功成名就的架子,依然一双草鞋深入春柳湖,将他的研究领域拓展到了细胞工程育种领域。 他应用细胞工程和有性杂交相结合的技术,建立了我国第一个鱼类多倍体基因库种群,成功地培育出了三倍体鲫鱼,取名湘云鲫,和三倍体鲤鱼,取名湘云鲤。 这一成果的取得在国内外产生了巨大的反响。与传统的鲫、鲤相比,湘云鲫、湘云鲤具有生长快、体型大的优势,且肉质鲜嫩、味道甘美。湘云鲫比普通鲫鱼的长速要快几倍,一条当年的鱼苗可长到0.5公斤;湘云鲤的长速比普通鲤鱼的长速快20—30%,当年的鱼苗可长到0.75公斤。 受专家们器重的还在于湘云鲤、湘云鲫所特有的不育性。因为三倍体的湘云鲫、湘云鲤可以在春柳湖以外的任何水域放养而不会产生后代和干扰其他鱼类资源。 除此之外,湘云鲫、湘云鲤有耐低温、低氧,抗病力强等优势。这项研究被列为国家“九五”攻关课题和湖南省重点课题,1999年通过了国家“863”高科技项目验收,2001年获湖南省科技进步一等奖。具有年产2亿尾鱼苗的生产能力和拥有两项国家发明专利,被列为国家五十项高科技产业化项目。鱼类“双骄”推广面积达250万亩。 黄春江算过一笔账:我国现有淡水养殖面积7000多万亩。根据国家农业部指标,将现有优质鱼类仅占20%的比例提高到60%的比例,全国共需优质鱼苗达到百亿尾。如果以“双骄”取代现有的普通鲤、普通鲫20%计算,20亿尾鱼每年可新增产值20亿元,不仅可供应国内市场,出口创汇的前景也十分广阔。 真理是灿烂的,只要有一罅隙,就能照亮整个世界。1995年9月,刘筠的“青鱼人工繁殖自行产卵技术”项目,成功解决了雌鱼排卵与雄鱼排精不同步的难题,与我国草、鲢、鳙三大家鱼人工繁殖自产卵受精技术并驾齐驱。 刘筠和黄春江及其弟子们用自己的成果向世人宣告: 中国四大家鱼的养殖已进入全部可人工繁殖的新纪元。 这项科研成果获1995年度国家技术发明奖。这些重大成果,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影响和经济效益。据有关部门对湖南省部分地区所做的统计,仅甲鱼的人工繁殖一项,1994年就增加产值4亿余元,新增利税5000万元以上。全国甲鱼年增产值不少于25亿元,年增利税不少于3亿元。 成功,使刘筠逐渐成为世界公众注目的焦点。近十几年,刘筠先后在国内外著名刊物《aquaculture》《水生生物学报》《水产学报》《中国水产科学》《动物学研究》发表论文《草鱼卵子受精细胞学的研究》《草鱼人工繁殖试验的研究》等50多篇,出版专著《中国养殖鱼类繁殖生理学》。 他另与夏为清合著两本书。在教书育人方面,刘筠为国家培养了一大批硕士和博士研究生,其中不少在国内已晋升为教授、副教授,也有不少在国外做出了突出的成绩。 在研究雌青鱼与雄三角鲂的受精细胞学时,他首次发现鱼类远缘杂交具有受精细胞学过程,从而否定了国外一些专家认为鱼类远缘杂交异源精子只能起激活卵子限育的作用。这一理论被国际鱼类研究界称为“刘氏定理”和“最新研究成果”。 在鲫鲤杂交研究中,刘筠发现雄性部分可育,培育f1-f10代,并培育出一个遗传性状稳定的四倍体种群,首先推翻了国内外认为鲫鱼杂交f代雄性完全不育的观点。这些发现,对于澄清学术是非和发展鱼类及水生经济动物的生殖生理与育种科学,具有重大意义。 刘筠担任湖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后,又很快迈入中国工程院院士、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的专家之列。成为中国著名鱼类繁殖生理学家,发育生物学国家重点学科带头人,湖南师范大学学术委员会主席,蛋白质化学与鱼类发育生物学教育部重点实验室学术委员会主席,《内陆水产》编委会主任,湖南师范大学国家“211工程”重点学科实验室(鱼类发育生物学研究室)主任,曾任湖南师范大学副校长,中国水产学会副理事长,湖南省水产学会理事长,湖南省科协副主席,中国水产原种良种审定委员会副主委,中国水产学会副理事长。是第六、七、八届全国政协委员。曾被授予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高等学校先进科技工作者、湖南省劳动模范等光荣称号,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刘筠院士先后主持了一系列国家和省部级重点课题的研究:如国家“863”计划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和十多项省部级科研项目,取得一批重大科研成果,如他主持的“异源四倍体鲫鲤和三倍体湘云鲫(鲤)的研究”等科研成果,已产生了很大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刘筠院士为我国鱼类和特种水产的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勤奋、执著和智慧的汗水,终能凝聚成一串串璀璨夺目的珍珠。 40多年里,刘筠不仅出色完成了本科、研究生的教学工作,而且科研成果令人瞩目。他主持过的一系列国家和省级重点研究项目,先后有10项成果13次获得国家省部级科技进步奖。他被人们誉为“获奖专家”。 其中“草鱼等家鱼人工繁殖及技术推广应用”1981年获湖南省政府一等奖,“鱼类及水生经济动物生殖生理研究”1987年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鲫鲤杂交研究”1988年获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专著《中国养殖鱼类繁殖生理学》1994年获国家教委科技进步二等奖,“异源四倍体鲫鲤和三倍体鲫(鲤)的研究”2001年获湖南省科技进步一等奖。他还获得国家水产总局科技进步二等奖、湖南省科技综合奖“科技兴湘奖”、湖南省“徐特立教育奖”、曾宪梓教育基金会高等师范院校教师奖。 刘筠的成功有力证明,科研只有与实践相结合,与基层相结合,与黄春江这样的广大劳动者相结合,才会有无限广阔的发展前景,也必将获得成功。 第一节巧遇益阳大街 第六十六卷 历久弥坚 第一节 巧遇益阳大街 临江阁码头,罗汉荣等来了进城交售鲜鱼的黄春江,他迎上去,紧握住黄春江的手,把一桩好消息告诉了他,并强调回春柳湖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及时将这一消息转告雷耀湘,因为他和他一样已经苦苦期盼和等待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组织上给他们作出公正结论的时间不远了。 罗汉荣还拜托黄春江替他带话给雷耀湘:他们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什么样的狂风暴雨都 经历过了,什么样的惊涛骇浪都见识过了,多少次从鬼门关打转回来,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要继续开开心心地,快快乐乐地活下去,要相信组织、要相信党,继续耐心等待还给他们中共地下党员身份的那一天。 黄春江拉着罗汉荣的手说: “罗叔叔!你和我义父,你和雷四伯的地下党员的身份总有一天得到落实的。我也是你们革命行动的见证人。我虽然那时年纪还小,也正为那时年纪小,是你们用革命乳汁滋养我长大的。这些年,你和雷四伯不仅没有得到公正的待遇,反而为此受尽了磨难和打击。我钦佩你对党始终不渝的信念,也决不向委屈低头的精神。只要有机会,我就会为你们作证。眼前看来,转机已经到了。最困难的时候过去了。这就像冬天过去,春天就要到了。接下来是你和雷四伯扬眉吐气的日子了。” 罗汉荣眼里含着热泪,望着黄春江说: “你向严东华书记反映的情况,看来全都被他采纳了。不然,不会有此转机。至少转机不会来得这么快。” 原来,1956年4月,常德地委审干办公室对龙寿县地下共产党作过“该组织是顾星奎、罗汉荣、黄经海、雷耀湘等自发组织起来的假共产党”的结论。 此后,该组织的成员顾星奎、罗汉荣、雷耀湘等一直不服,多年来数十次向县、地、省直至中央申诉和上访,要求组织调查,重新结论,一直未果。 在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帅孟奇的多次过问和催促下,龙寿县委于1965年3月开始,组织强有力的班子对龙寿县地下党这一历史遗留问题进行甄别。 据内部人士传出话说:真的说不假,假的说不真。是真是假,只要认真复查,必定能还原历史真相。 罗汉荣得知这些情况后很激动,他认为县委调查组已经调查走访了一年多,还原龙寿县地下党真相的时刻就要到了。所以他抑制不住高兴的心情,要把这一消息告诉黄春江,让黄春江减轻压力,同时转告因背负假地下党员罪名而一直深受磨难的战友雷耀湘。 黄春江面对罗汉荣,想到了他遭遇的种种不公,觉得他实在是太惨了,比雷四伯还惨多了。 从1952年初开始,罗汉荣一直戴着叛徒、反革命分子的帽子,背负假共产党员的骂名,从社会走进监狱,从监狱回到社会,再从社会走进监狱。 他人生中最宝贵的14年时间,他14年的精力和智慧,都是为了摘掉叛徒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挣脱假共产党员的骂名。 解放时,罗汉荣从常德迎来中国人民解放军,龙寿县得以和平解放,因此罗汉荣受到重用。 开始他本与那些南下干部共事很好,没想到会渐渐地有了隔阂,主要原因是他奉劝那些南下干部不要离弃北方家中的妻子,在龙寿县找地主、资本家的小姐、姨太为妻。 奉劝不成,他就在党组织生活会上一针见血地提出批评。 由于他年轻气盛,也许仗着自己身为地下党员,对党的事业有功,对和平解放龙寿县有功,没有顾及到后果。 他没有想到,他仗义执言的举动,把自己推到了反面。 他一个人得罪了一个阶层,得罪了大多数,他虽然正确,却被彻底地孤立了。 于是,在1952年初开始的三反五反运动中,罗汉荣被龙寿县委送到益阳参加政治学习。 当时负责此事的县委组织部干部周立民同罗汉荣是亲戚,他的岳父和周立民的爹爹是兄弟。因了这层特殊关系,他直截了当地对周立民问道: “你说我到底有些么得错误?” 周立民直率地回答: “你过去为党做过一些工作,但是不像你自己说的有那样大的成绩,那样大的功劳。” 罗汉荣说: “客观事实存在,的确有那样大的成绩,有那样大的功劳嘛!” 周立民说: “别个不相信嘛!” 罗汉荣说: “铁的事实摆在那里呀!再说,成绩和功劳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嘛!” 周立民奉劝说: “既然组织决定了,你还是好生去学习,把思想觉悟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罗汉荣只得服从组织安排。 他告别家人,从龙寿县城北门临江阁码头乘轮船出发,经镇龙阁、小港、周文庙、坡头、岩汪湖、游巡塘、赤山,出沅水,过南洞庭湖,转入资水,来到益阳,参加学习班。 他走在大街上,忽听有人呼唤: “罗叔叔!你什么时候到益阳来的?” 他觉得喊声好熟悉。 他追着声音望去,是黄春江在朝他发出呼喊。 不等他答话,黄春江已经奔跑过来,拉住他的手问道: “罗叔叔您来益阳忙什么呀?” 罗汉荣回答: “我是来参加政治学习的。” 黄春江问: “这次是学什么您晓得吗?” 罗汉荣摇头,如实回答: “不晓得!” 黄春江说: “你还没有报到吧?报到就知道要学什么了。” 罗汉荣反问黄春江: “你来益阳做什么的呀?” 黄春江自豪地说: “组织上派我去长沙押解漏网渔霸徐铭烈。我先到行署公安处转介绍信,再去长沙。” 罗汉荣叮嘱: “徐铭烈很狡猾,你要多加小心。” 黄春江又关心地对罗汉荣问道: “罗叔叔你在益阳要学习好久呀?” 罗汉荣摇头说: “不晓得!” 黄春江问: “你不晓得?没人通知你?” 罗汉荣回答: “我真的不晓得。没有任何人通知我这次要学习多长时间。” 黄春江说: “可能是通知你的人忘记说了。” 罗汉荣说: “反正没关系。报到了就晓得了。” 第二节专员办公室里举杯对饮 第二节 专员办公室里举杯对饮 两人欲分手,罗汉荣喊住黄春江,对他说: “他们这次派我来学习,是因为怀疑我是假地下共产党员。” 黄春江一听瞪大惊讶的眼睛说: “那怎么可能。说您是假地下共产党员,那天下就没有真正的共产党员了。不会的。不会的。” 罗汉荣说: “但愿不会。如果我是假地下共产党员,你的义父黄经海,你的引路人雷耀湘,都会受到牵连。你也难脱干系。春江你要有思想准备。” 黄春江说: “我才懒得准备呢!真的就是真的,不可能说成假的。不可能把红的说成黑的,也不可能把黑的说成红的。说不定派您来学习,是要委任您当更大的官呢!” 罗汉荣说: “看架势,不是那么回事。我自己感觉凶多吉少。” 黄春江说: “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颠倒黑白嘛!罗叔叔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罗汉荣一脸的苦笑,他看着黄春江,心想你毕竟还年轻,对人间冷暖还体会不深。他把这些想法压在了心底,说: “但愿于此。” 黄春江说: “我要赶路去了。罗叔叔再见!” 罗汉荣挥了挥手说: “春江再见!” 罗汉荣目送黄春江离去的背影,嘴里喃喃地说: “孩子你还年轻,不晓得社会的复杂,不晓得人与人的复杂。你罗叔叔也是因为年轻懂得太少,才落到了这个地步呀!希望你不会!” 黄春江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资江岸边。 罗汉荣这才收回目光,继续朝益阳行署走去,走着走着,又听到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他回头一看,一位高大汉子骑着一辆自行车驶过来,向他挥手打招呼。他内心喜出望外,这不是益阳行署专员梁信民同志吗?即是他的领导,又是他的老朋友呀! 他赶紧迎上去,两人热情地握手。 罗汉荣激动地说: “信民同志!好久不见,我罗汉荣想你呀!” 梁信民拍拍他的手背,热情地说: “对呀!对呀!汉荣同志,好久不见,我也想你呀!” 罗汉荣说: “信民同志!你如今是千斤重任在肩,一切都好吧?” 梁信民说: “我都好!我都好!汉荣同志!你一切都好吧?” 罗汉荣连声回答: “我都好!我都好!多谢信民同志关心!” 梁信民说: “你我今天偶然相遇,暂时不多说了。我请你到行署做客。你我小酌一杯。你看好不好?” 罗汉荣连声答应: “好好好!我一定来行署做客,讨信民同志一杯酒喝。” 梁信民说: “一言为定!” 罗汉荣说: “我带上有名的老渡口白酒,不请自来。” 两人同时发出大笑 “哈哈哈!” 梁信民飞身骑上自行车,奔一个高坡而去。 罗汉荣目送他的背影被高坡挡住,他觉得自己与梁专员都是革命同志,有着共同的感情。梁专员要他去他那里做客,他就一定要到他那里去。 天高云淡,湖绿水蓝。 罗汉荣昂首挺胸,面带微笑地来到了益阳行署大院。 他对门卫说要见梁专员。 门卫问他因何要见梁专员。 他回答: “信民同志邀请我来做客,他要与我喝几杯。” 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一瓶老渡口白酒,接着说: “我俩约定,他出菜,我出酒。” 门卫听其言,观其貌,对他那英俊的五官,优雅的气质产生好感。于是主动热情地将他领进了梁信民的专员办公室。 梁信民亲手给他泡了一杯茶,对他说: “你先喝茶,等我处理了几份急件,我再陪你。” 半个小时过去,下班铃声响起。 梁信民的急件也审批完了。 他将早已准备好了的下酒菜,从柜子里拿出,逐一摆在了茶几上:花生米、蓝花豆、豆腐干、红薯片、两个松花皮蛋、两个咸鸭蛋。 他吩咐通信员: “小杨你去趟机关食堂,把我订的一份辣椒炒肉,一份鸡蛋汤拿过来。还有两碗米饭。” 罗汉荣说: “你是北方人,不吃辣椒,还是别放辣椒吧?” 梁信民说: “入湘随辣。如果连这点都适应不了,那还怎么能与益阳人民打成一片呀!” 说着,他打开老渡口白酒,倒进两只茶杯里,正好酌满,不多不少。 他俩相隔一张茶几,举杯对饮。 两杯老渡口白酒逐渐往下降,两人之间,举杯,说话,都不讲半点客套。 罗汉荣与行署专员的这一会见,成为了他参加学习的动力,他主动自我反思,尽量找出自己的不足。 他反省了自己参加地下党培训时不应该给爱人周彩云写信,受党派遣出差时,不应该到岳母家吃饭。 他能反省的,他都反省了。 他该交代的,他都交代了。 他写满了整整一页纸。 他对落实他的地下党抱有很大的希望。 他以为,他主动深刻反省,落实地下党的希望就越大。 可是,事与愿违。 第三节再难也要坚持讲真话 第三节 再难也要坚持讲真话 因为罗汉荣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叛徒。 因为他要为自己讨回地下党员的名分。 主持学习班的人对他进行了拷打。 他打死也不服。 他向帅孟奇写信。 帅孟奇给他回了信。信的大意是:证实他是地下党员,肯定了他的成绩,要他依靠当地党组织落实问题。 可是。主办学习班的人更加狠狠地打他,把他的棉衣剥了,手表收了,限他跪在劈破的南竹上,由两个人踩着南竹两端,南竹枝落到他身上,血都打出来。 他宁可打死,不按他们的需要招供。 他们也不罢休,将他捆到柱子上拷打。 连续27天,轮流对他拷打、审讯,不许他睡觉,硬要他承认和黄经海、雷耀湘是假地下共产党员,不仅如此,还逼迫他交代他们三个假地下党员,与国民党的龙寿县税务局长、财政局长共同贪污了300俩黄金。 罗汉荣在他们规定的期限内上交了书面材料《我的交代》: 1939年2月的一天。 龙寿县城北门外小码头。 我在中共龙寿地下党县委书记周伯诚的引领下,来到位于码头口的帅屠夫家里,与中共湖南益阳中心县委书记帅孟奇见面。她向我灌输了很多革命道理,交代了一些具体的工作。 与我一起聆听帅孟奇谈话的,还有中共龙寿县工会小组长曾玉廷(解放后他一直在县商业局工作)。还有地下党员、龙寿县渔民协会主席黄经海(解放前夕他被敌人残酷杀害)。还有地下党员、龙寿县渔民协会副主席雷耀湘(现任春柳湖渔民协会主席)。 帅孟奇首先鼓励了我的工作,问了我所见到的当时龙寿县上层人物对抗日的态度。 我列举了龙寿县伪工会常务理事伍继昌在公开场合对工人说: “日本人来了一样要工人,工人们的生活还会好些。” 我还列举了龙寿县伪教育局长曾毅在公开场合对教员说: “日本人对教育十分重视,日本人来了教书还好教些。” 帅孟奇得知他们的说法,愤怒地说: “这些反共亲日派,要揭穿他们的阴谋。要设法打击他们。今天中国的口号是谁不抗日,谁就是汉奸。” 帅孟奇问我: “小罗你对党组织有什么要求?” 我回答: “我要求去延安。” 她问: “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回答: “如果不让我去延安,就批准我去新四军中参加抗日。” 帅孟奇对我说: “你提出的这两点要求都很好。都是为了革命,为了抗日。但是,地方工作也是党的工作,你要服从党的工作需要,留在龙寿县,继续坚持地下工作,与国民党反动派斗争到底,直至取得最后的胜利。” 我向她如实汇报了我的具体情况。我说: “我有三兄弟,依国民党的兵役法,都要去当兵。前些时候我是因病没去当兵,现在病治好了,如果不到革命军去抗日,就要到国民党的部队去当兵。我要长期留在后方恐怕不可能。”, 帅孟奇说: “依照国民党的兵役法,县一级工会的主要负责人可以缓服兵役。你可以和曾玉廷将伍继昌掌控的县工会夺过来,作为和国民党作斗争的工具。工人中有做不完的工作,还可以掩护党的革命活动。” 她转对周伯诚问道: “你是龙寿地下党的负责人,对地方的情况很了解,你说这样做可行不可行?” 周伯诚回答: “这样做两全其美,一是夺了伪工会的权,把全县工人团结在党组织周围,积极支持抗日,二是确保地下党组织的力量不仅不被削弱,而且得到加强。我完全赞同。” 帅孟奇又转对我说: “小罗你今后莫和染有色彩的人接近,你要有意的带点灰色。作革命宣传,讲革命道理,要学会用第三者的身份发言。莫写公开的文字,莫作公开的演讲。” 我说: “我一定按你的指示去做。” 帅孟奇说: “很好!相信你能取得成绩,交出满意的答卷。” 我说: “请组织放心。” 这次谈话的最后,我又提了一条要求。我说: “大姐,我还有一条要求。” 帅孟奇说: “你还有什么要求,全部都提出来吧!” 我说: “我要作好革命宣传,就要学习提高。我现在最缺乏学习用的报刊和书籍。大姐你能不能在这方面给我提供一些。” 帅孟奇说: “订阅报刊,购买书籍,需要经费。党今天的经费还很困难,党会慢慢地满足你的需要。” 谈话进行到这里,帅屠夫进来报告说: “四周出现可疑人员,一双双贼眼从不同角度朝屋内窥探。” 帅孟奇当机立断,结束了这次谈话。她要大家分别从不同的门里出去。她自己最后一个离开。 我与帅孟奇分别之后的第二天,我问周伯诚: “大姐对我还有任务吗?” 周伯诚说: “大姐(我们当时对帅孟奇同志的亲热称呼)说:你和黄经海、雷耀湘都是最适合做秘密工作的人,要你努力学习,越是在党艰难的时候越要争取为党多做一些工作。党为了吸取德国的教训(希特勒早期也像抗日时的蒋介石),防止蒋介石的突然袭击,不久会调一部分人到后方去,但你是大姐计划留在龙寿县的人。她寄希望你和黄经海、雷耀湘,把全县的工人、渔民组织起来,共同抗日。你和黄经海、雷耀湘都还年轻,你们三个人要紧密团结,努力工作,莫辜负党对你们的希望。” 第四节永做共产党的人 第四节 永做共产党的人 负责审讯的关建平、姚一绒、朱志初看了罗汉荣提供的书面材料《我的交代》,极其不满。他们三个人对着罗汉荣,不是拍桌子,就是甩椅子,或者砸杯子。还把口水吐到他脸上,并且不许他擦掉。逼 迫他继续交代自己冒充地下党员的历史问题。对他的伙食,由原来的每餐四俩米饭,扣减到每餐二俩米饭。他们恶狠狠地对他宣布: “你何时把问题交代清楚,何时恢复你原有每餐四俩米饭的供应。” 这时的临江阁码头上,罗汉荣拿出《我的交代》,递给黄春江手上,说: “春江你看看,这就是我当年如实写出的书面材料。我不能为了博得他们的满意,就不顾事实。” 黄春江面对湖水,仔细阅读罗汉荣的《我的交代》。罗汉荣在上面写道: 1939年4月的一天,中共龙寿地下党当时的县委书记戴武孝独自来到我家里,他对我说: “过去,你按照帅孟奇同志的指示,保证了自己政治上的独立性,保证了自己组织上的独立性,不向他们内部发展我们自己的组织,也不让他们的组织发展到我们的内部来。不担任他们内部的重要职务,却做到了想方设法推动他们去抗日。你如实将他们的情况反映给党做工作中的参考。党对你前段时间的工作是高度肯定的。根据现在的情况变化,党决定你趁国民党在工会发展组织的机会,打入国民党内部,担任一定的职务,以方便更好地开展地下工作。” 在此之前,中共龙寿县地下党的区委领导周伯诚,他曾经派我领导过地下党建立在国民党龙寿县监狱内的“特别支部”五个党员的政治学习。这些人,以后在湖南省委领导的清洗帮会分子出党时,全部被清洗了。 我在代理伪保长期间,在周伯诚的暗中领导下,由我和黄经海、雷耀湘出面,组织九百多个工人、农民、渔民联合签名,反对当时“三益公”典当铺“死当”的斗争,取得了全部胜利。 1939年农历八月的一天,中共地下党区委负责人引领我到龙寿县毓德铺乡地下党员李子芬家,参加了帅孟奇、文士桢亲自领导并主持的“党训班”学习。 讲课人之一是中共益阳中心县委宣传委员小喻。他主讲“支部工作纲要”。 文士桢主讲“秘密工作的技术。” 帅孟奇、小喻都是被国民党抓去坐过牢,受过敌人严刑拷打的人。他(她)们现身说法,教我们一系列如何对敌斗争的方式方法,特别是被敌人追捕跟踪脱险的技术; 被敌人严刑拷打时的精神抵制方法;一旦被捕后,在监狱、在刑场、在法庭与敌斗争的方法。 这期党训班一同学习的有谢勇、全英(县商业局会计)、周彩云(小学教员)、黄经海、雷耀湘等。 党训班学习结束时,我请求党调我离开龙寿县到新四军去抗日,因为很快要抽本年本届的壮丁签了。我是甲级适龄壮丁。不当革命部队的兵,就当国民党部队的兵。我劝别人抓枪打日本,我自己不去当兵,那不是口头革命吗? 上级党组织要我一定留下来,对我说: “已经调走了一批人,现存的人都不能走。” 后来我才知道,戴武孝夫妇、周伯诚夫妇、毛碧云、谢勇都被党组织调走了。 小喻和戴武孝商量的结果,并取得文士桢的同意,要戴武孝通知彭智英,要他辞去伪保长职务,去当小学校长,又以甲长联名推荐的方式,将伪保长一职转到我的手中。 小喻交给我三个具体任务,他强调说: “你完成这三个任务以后,党调你到新四军中去。” 这三个任务是:一、培养出你全部工作的接替人;二、保护党的文件,设法弄百把份国民党的县、镇、保、总工会的空白通行证,提交给组织上,以备关键时刻发挥作用。我实际交了三百多份。三、负责这个保的区域内保护同志的生命安全。 我当时提出:“当保长会迫不得已的得罪人。” 小喻说: “为了抗日,是会向群众要人要钱的。只要你不是为了个人一己之利,党会替你向群众作解释。” 9月份,彭智英当了校长,我当了保长。 就在帅孟奇召集我们学习的党训班快结束时,接替领导龙寿县革命工作的李福生到李子芬家来了。戴武孝介绍说: “我被党调离龙寿县了,今后老李是你们的新领导。” 第五节他们是真正的坏人 第五节 他们是真正的坏人 还是1952年,还是肃反工作中,对罗汉荣的又一次讯问开始了。 有人问他: “罗汉荣你够不够共产党员资格啦?” 罗汉荣回答: “在那样白色恐怖的情况下,我依靠人民,不是逃避革命,我搞伪工会,不给工人做事,工人不会选举我。我吃自己的饭,为工人做事,工人拥护我,敌人没有办法对付我。我完全够得上共产党员这个光荣称号。” 同时,他还说: “解放了,党有饭给我们吃,有衣给我们穿,有被子给我们盖,湖南的山山水水也变得比过去更美了。这就是我做地下党工作所追求的目标。如今实现了,为什么反说我是叛徒,反说我是假地下共产党员呢?这太不公平了!” 这样,就把罗汉荣是不是叛徒,是不是假地下共产党员的问题搁下来了。 后来,有人找罗汉荣谈话,说他还是为党做了一点工作,吃了苦头。要他虚心,虚心就是要他承认自己是叛徒,是假共产党员。 他说: “在敌人的白色恐怖下,我为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为党工作。我采取体外排精的方法,只生了两个孩子。生多了,一是分散工作精力,二是如何养得活嘞!就凭这点我也不是假共产党员!我更不是叛徒!” 罗汉荣既不服软,也不服硬,这令对他进行刑讯逼供的关建平、姚一绒、朱志初三个人很恼火。 他们不称他罗汉荣,嘲讽他是罗汉,意思他是十八罗汉之一。他们自称是玉皇大帝,要征服一个罗汉,简直易如反掌。 关建平总策划,姚一绒、朱志初轮番上阵,对他进行车轮战,二十四小时不让他休息,不让他坐下,不给他水喝,逼他承认与黄经海、雷耀湘一道,勾结县财政局长、税务局长,共同贪污了300俩黄金。 他们精心设计了这一圈套,只要把罗汉荣引入了这一圈套,他们就算达到了目的,罗汉荣不是叛徒也是叛徒,不是假共产党员也是假共产党员,因为国家刚解放时,对贪污腐败行为是出重拳打击,从高层领导到底层百姓,都对贪污腐败深恶痛绝。 连续的车轮战,就是钢铸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了。罗汉荣几天几夜不沾水米,简直被他们逼疯了。他不忍心玷污为革命献出生命的黄经海的名声,他决不能让雷耀湘和县财政局长、税务局长无辜受到牵连,他就承认自己一个人贪污了300俩黄金。 罗汉荣立即成为千夫所指的大贪污犯。 学习班的班主任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怒骂他是无耻之徒。贪污那么多黄金,还老说自己是龙寿县地下党员,是地下党员就要作出一切牺牲,有这么贪财的吗?难怪省委作出决定龙寿县没有地下共产党。 罗汉荣内心不怪这个班主任,觉得他痛恨贪污犯是应该的。他责怪自己没有顶住压力,无端承认自己贪污了300俩黄金。但他对班主任说自己绝对是龙寿县地下党员。他就把帅孟奇证明他是地下党员的信件拿出来给班主任看。 班主任看了,不骂他了,而且暗中想方设法保护他。 不久,殴打罗汉荣的关建平、姚一绒、朱志初都被逮捕了。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坏人,一个是中统特务,两个是高级特务,是国民党撤离大陆时安插下来,对我党进行破坏活动的。 这三个人被逮捕前,曾对罗汉荣说: “你为么得一个人承认贪污300俩黄金,不把黄经海、雷耀湘和县财政局长、税务局长都拉进来?那样你的罪也轻一点啦。世界上没有比你更愚蠢的人了。” 罗汉荣回答说: “好汉做事好汉担。黄经海、雷耀湘都是舍身为国的共产党员,从不把金钱放在眼里。财政局长、税务局长都是从远隔千里的北方到龙寿县来工作,是牺牲了小家的利益,来为大家谋利益的。我怎么能害他们。” 生活处处充满了戏剧性。 真正的坏人关建平、姚一绒、朱志初被挖出,受尽这三个坏人摧残折磨的罗汉荣的命运有了转机。 一年以后,罗汉荣结束了学习班的生活,从益阳回来了,龙寿县的老同事、老朋友都到车站迎接他。 欢迎他归来的人群中,有一个是他那可爱的小儿子,对他充满了深情,最喜欢与他在一起。小儿子到车站迎接他的时候,向他张开双手扑上去,但他顾不上搭理他,只一心同工人们讲话去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一疏忽,竟成为终生无法弥补的遗憾。因为当天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深入到春柳湖开展工作去了。 他了解渔民最缺乏的是政治文化科学知识。 他在春柳湖创办了扫盲夜校,全身心地教渔民从一笔一划开始,学写字,学文化。 他没日没夜地忙,恨不能一下让占春柳湖渔民比例96%的文盲、半文盲全部脱掉文盲帽子,成为有思想、有文化、有科学知识的新型渔民。 此后,他再没有见到他的小儿子。 他下到春柳湖后不久,他的小儿子突发急病身亡。 他爱人周彩云生怕影响他的工作,含泪掩埋了小儿子,向他封锁了这一不幸的消息。 事隔半年后,他从春柳湖回县城。 他爹爹在北门临江阁码头接他,父子见面,爹爹话没说一句,哭得昏天暗地。 他问:“爹爹您哭么得!我一年没有干工作了。我来了工作瘾,就直接到春柳湖开展扫盲工作去了。做儿子的不是不管您。” 他爹爹依然泣不成声。 罗汉荣告诉爹爹: “我从益阳学习班放出来,主动向组织要求到春柳湖做扫盲工作。我从没教过书,没有教书的经验。就从头学起。我买了80多万元的书,每天只睡五点钟,自己加劲读书,自学。我走上了教学正轨,满脑子里都是装的如何把渔民们教育好,让他们学到更多的知识,为建设新中国服务。就把家里人给忽视了。请求爹爹您的原谅。” 当他从爹爹嘴里得知小儿子暴病身亡的消息时,简直如五雷轰顶,身子一晃,昏倒在码头上。 第六节苟且活着不如死了痛快 第六节 苟且活着不如死了痛快 罗汉荣做梦也没有想到,春节刚过,正当新学期即将开学,他打算以更加饱满的激情,投入春柳湖的扫盲工作之际,厄运又悄然朝他逼近。 1953年2月26日,几个人突然来到春柳湖,又把他抓起来了,带回县城,日日夜夜批斗。还是逼他承认自己是叛徒,是假共产党员。 他坚决反驳,坚持自己是真正的地下党员。 这样,他被送到劳改队去了。 劳改队领导要他教犯人扎扇子,他不肯教。 劳改队领导逼问他不教的理由。 他不说,他把理由装在心里,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他如果教犯人学会了扎扇子。那么龙寿县的400多个纸扎工人就会失去生活来源。他不教犯人扎扇子,就要受到更严重的处罚。 那时,下放农村劳动,是最严厉的专政手段。劳改队向他宣布决定时,他没有强调自己患有肺病不能下农村,他只是要求再去春柳湖。向他宣布的人回答: 那是组织上的决定。你个人无权要求。 罗汉荣被一个以前他很熟悉的小名叫七婆的人带上了一条小船。 七婆对他很客气,指着他对划船的人说,这是你过去在工会的领导,要好好照顾他。直到这时他才知道,他被发配的地方是鸭子港第四教养队。 七婆正是第四教养队的指导员。 船上,七婆对他问道: “你过去为革命做了那么多的工作,现在为什么搞得这个样子了?” 他只能苦笑,没有作出回答。对一个没有决定权的人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倒不如不说。还免得影响了七婆的情绪。 小船在明镜般的湖面上滑行。 七婆盯着水中罗汉荣的倒影,他发现他身体不好,就鼓励他到了教养队以后,努力学习科学知识。他会给他提供充裕的时间。 踏进教养队,七婆就给他科学书籍,给他测温表,任命他当园艺组的组长,领导几十人,负责种植300亩水田。 罗汉荣领人守护一个小垸,身上蚂蟥叮,被水冲起走,他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他记录的水稻、农业科技资料有20多本,几十万字。 那些日子,他的爱人周彩云想方设法找科技书籍,一本接一本地寄给他。 1956年,有关方面把罗汉荣从鸭子港四教养队调回县城,没安排别的事情,交给他的任务就是写交代材料。 这时对他看管的也不是很紧,有些许的自由。 他感到有些奇怪。 经打听得知,是因为帅孟奇致信龙寿县委,了解罗汉荣的近况。所以就把他调回来,只写交代,不搞劳动。 罗汉荣乐观地认为有了帅孟奇的过问,会很快把他和雷耀湘的问题搞清白。他以积极配合的态度,把交代材料写得十分详细。 结果,事与愿违,罗汉荣又被送进劳改农场去了。 1957年传达毛主席的《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罗汉荣又认为自己没有问题,会得到公正的处理。 他白天挑堤,腿都冻黑,晚上写反省,一直写到鸡叫。 128天挑堤,他没有落过堤,天天出满勤。劳改队的雷大队长被他的表现感动了,叮嘱看管他的干部,要好好照顾他。 这些年,罗汉荣一直没有看到自己的判决书。 他曾经给龙寿县委书记郭连贵写过两封信。他在第一封信中建议保留龙寿县的文化古迹,街道修宽一点,不要把树木毁坏了。他在第二封信中反映法院一直没给他判决书。 后来,一则由于他反复讨要判决书,二则雷大队长出于对他的好感和同情,多次向上面反映情况,终于要到了他的判决书。 雷大队长收到法院判决书的第一时间,来到他劳动的田间,给他看,并念给他听,那时他的耳朵已经聋了。 罗汉荣听了判决书,觉得很委屈,不公正,表示要申诉。 雷大队长慷慨地说: “要得!我支持!” 罗汉荣首先给帅孟奇、顾星奎等写信,反映自己的处境,申诉自己的冤情。 1962年,正值春耕生产大忙季节,一天中午,罗汉荣写好了遗嘱,吃了很多敌百虫,他担心农药毒性不够,又去投水。 结果,他去投水的途中,经过一座独木桥,有一个瞎子不得过来,他就小心翼翼地牵他过桥。 当他把瞎子牵过独木桥,他吃的敌百虫发作了,上吐下泻,肚子剧痛,他昏死过去了。 路人发现了,就把他抱起来,送进医院抢救。 医生问他: “你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多少艰难险阻都战胜了,此时为什么选择服毒自杀呢?” 罗汉荣回答: “因为我要搞科研,买了100多块钱的书,准备搞棉花科研,又搞不成了。加上自己50多岁了,连个历史也没搞清楚,只有死了算了。譬如说:秋葵可以同棉花嫁接,我要搞,搞不成。就因为我是假地下党员。为革命做不成贡献,人的内心是最痛苦的。苟且活着,不如死了痛快。” 第七节两根桅杆,两株杨柳 第七节 两根桅杆,两株杨柳 罗汉荣在病床上昏睡了三天三夜,农场6个干部轮流值守给他输液。 农场领导对他说: “你申诉,如果你不申诉,我们对你考验的时间到期了。你如果不回去,就把你的家属接过来,在这里安家落户。” 罗汉荣坚持要回去。 他回到龙寿县城,有关部门把他安排到城关镇扇子厂工作。 他给龙寿县公安局写了申诉信。 结果公安局批评了他,给他戴上了反革命分子的帽子。 他还是不灰心,向顾星奎、帅孟奇,向江西省委、云南省委,到处写信申诉。 常德中级法院、湖南高级法院都给他回了信。 龙寿县法院的领导同他谈了话。 四个月以后,顾星奎不仅无能为力保护他,反而他自己又一次被开除了党籍,再也不能为他的党籍作证了。 这个时候,罗汉荣又成了不老实的反革命。 他又向省监委写信。 省监委把他的信转到有关办公室。 他又去当面找。 接待他的工作人员要他回龙寿县,说会给他回信。 他回来后,龙寿县法院的干部对他说: “你的问题与顾星奎有关。顾星奎已被开除出党,他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要讨一个清白,只有一条路可走。” 罗汉荣心里一动,暗自感叹他遇到了一个好人。人在危难时,一句同情的话,如同一束阳光进心灵,浑身温暖,平添力量。他问: “请你给我指出哪条路?” 法院干部说: “顾星奎曾经是文士桢的下属,你是在顾星奎领导下开展的地下工作,你是文士桢下属的下属。你去找文士桢,看他能不能给你作证。” 罗汉荣心想,找文士桢还不如去找帅孟奇。一则帅孟奇的官比文士桢要大,说话有分量,二则帅孟奇曾经直接指挥他开展地下工作,对他各方面的了解比文士桢更直接。 他主意拿定,便立即行动。 …… 这时的临江阁码头,阳光普照,碧水拥抱,高空鱼鹰傲翔,水里鱼儿跳跃,码头外帆船云集,码头内人流如潮。 罗汉荣、黄春江伫立在码头上,相互凝神,久久无语。 终于,黄春江忍住了泪水,他挥了挥手中刚刚读过的罗汉荣的《我的交代》,说: “罗叔叔!这些年你终于熬过来了。是痛苦,也是好事。” 罗汉荣问: “好在哪里?” 黄春江说: “人世间的好事,未经历苦熬,就没有打动人心的力量。看看眼前的你,就像这湖边的百年杨柳,历久弥坚,再大的风,再大的浪,都无法撼动。罗叔叔你说是不是?” 罗汉荣高兴地说: “春江我为你自豪。” 黄春江不解地问: “为我自豪?那是为什么?” 罗汉荣说: “从你的这番话,足以表明你已经成熟了,对人世间的事感情得很透彻了。我为你的成长高兴,自豪。你越来越像你的义父了。你在春柳湖领头做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做得对,穷苦人如果不干社会主义,就会永远穷苦下去。别人不会送给你幸福。幸福是自己脚踏实地干出来的。我相信有你的坚持,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一定能早日建成。前进路上不管遇到多么大的困难,你都要咬紧牙关坚持到底。” 黄春江说: “罗叔叔!您的话,就如同我义父的话,我听起来长精神,添力量。我不会辜负您的希望。我申请离开社教工作队,回到春柳湖依然担任党支部书记,目的就是为了带领乡亲们一起致富,共同奔好日子。” 说着,他抖了抖手中《我的交代》,要求道: “您的这份材料能让我抄录一份吗?” 罗汉荣哈哈一笑说: “这不就是一份交代吗?你要他有什么作用呀?一点作用都 没有嘛!” 黄春江说: “在我的眼里,他的作用可大咧!您在这份材料中讲的那些往事,大多都与我义父,与雷四伯有关。我有一种亲切感。除了这份亲情,我还从中看到了力量。在建设新渔村的路上,我们还会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关键时刻,我要用这种力量激励春柳湖渔民的斗志和信心。不把社会主义新渔村建设好,哪怕千难万险,决不回头。” 罗汉荣说: “那好吧!这份材料你就带回去吧!” 黄春江说: “我抄录以后,完璧归赵。请您放心!” 罗汉荣连连摆手说: “你不用费力抄,我手头还留有底稿。你的时间和精力都很宝贵,你专注干大事吧!” 黄春江紧握罗汉荣的手说: “谢谢罗叔叔给我上了一堂传统教育课。” 罗汉荣说: “贤侄言重了,言重了!” 两双手紧握在一起。这时的老少两个男子汉,看上去就像码头旁的两根桅杆,也像岸边的两株百年杨柳,还像空中盘旋的两只鱼鹰和湖水里闪起的两朵浪花。 第一节身为领导者要做一看二想三 第六十七卷 主动立下军令状 第一节 身为领导者要做一看二想三 黄春江站在大堤上,深情地注视着通过一冬一春的努力建设起来的这座22瓩的电动机埠,心想当初把机埠建设放在头等重要的位置这步棋算是走对了。眼下,它为确保鱼池水深2米,排灌方便,对增加水体、光照、溶氧、保持水温、水质相对稳定,促进有机物质分解和浮游生物繁生起到了显著作用。 他放眼远望,新修的890亩鱼池宛若一个巨大的棋盘呈现在愚公垸的东北角,正中一条纵贯南北的调水渠恰像楚汉界河将其分为东西两大片。 每座鱼池十亩见方,池水碧澄,绿波荡漾,池堤高2.5米,堤面宽3米,水泥护坡,每一道池堤都安装有一个水位调节闸,既能使每座鱼池保持独立性,又能起到连贯性的作用。 每座鱼池的东南角均有一个3米见方的蓄粪池,里面沤满了野粪和野草。这是集中人力、地力、财力和运输工具从四面八方拾捡、收割来的,所有粪池,累计蓄粪蓄草共150万斤,占总投肥量的33%。 他按照净增一斤鱼的饵料系数为耗有机肥草19.3斤至23.3斤,每斤鱼的成本价0.28元至0.32元,国家商品鱼每斤均价0.49元计算下来,每斤鱼净赚0.20元。 每座鱼池的蓄粪池一旁,贴水搭建了一个竹木三角架,架内浮满了苏丹草。这是坚持种草养鱼的重要环节。池堤饲料地面积占池水面积的25%以上。去年冬季利用鱼池底种植黑麦草,今年春季利用鱼池堤种植蚕豆、红花草、油菜,总产青料约10万斤。 眼前正是初夏季节,堤面种植的苏丹草绿油油泛起波浪,与池水连成一片。虽然是头一年种植苏丹草,但在培管方面已经初步摸索出了经验,收割一次苏丹草,浇一次水,松一次土,施一次肥,治一次虫,平均亩产8100斤。累计下来,占鱼池总投肥量的40%。 黄春江十分明白,要想精养夺得高产,一道又一道全新的课题摆在面前,等着他和科研组的年轻人去攻克,去解决。 广辟肥饵来源,投放足量优质的饵肥,仅算其中一关。 接下来,他应把主要精力放在抓鱼病防治上。特别是草鱼烂鳃、赤皮、肠炎三大病,要做到以防为主,防重于治。秋季过去,立马要加强草鱼种越冬的饲养管理,使鱼儿膘肥体壮,增强抗病能力,降低发病率。 按照刘筠的交代,要坚持在饵料架内挂匹练篓,及时捞掉食物残渣。用四合剂,即乐果、敌百虫、漂白粉、食盐调和,治疗鱼病。定期4至5日加注一次新水10公分左右,以补充池水蒸发,稀释肥度,调节水质。还要视天气情况,每天定时开动增氧机2至4小时,增加溶氧,减轻鱼的浮头。 此外,每月对鱼池撒施生石灰一次,每亩用量30至50斤,使池水经常显弱碱性,促进有机物质分解和浮游生物的繁生,减少鱼病发生,使草鱼成活率达到94.8%以上。 黄春江时刻提醒自己,身为领导者,要做一看二想三,这是最基本的素质。今年的人工孵化鱼苗成功了,明年要攻克成鱼养殖高产关,就必须从现在做起。解决鱼种数量的同时,狠抓大规格、多品种的培育。 他打算在育种技术和制度上实行两改:即改高度密养为适当稀养,改多级育成为两级速生。提高经济价值较高的养殖鱼类比例。做到鱼种全部达到5寸以上;草鱼投放比例占15%;杂交鲤、团头鲂自繁自养。而且要大种早放,除了确保投放鱼种规格5寸以上之外,还要达到每尾重一两以上,大的最好三到四两,以鲢鱼为主,占比76%以上。 他已经做好充分准备,增加草鱼放养量,搭配少量的鳙鱼、鲤鱼、青鱼、鳊鱼、鲫鱼等其他品种,实行合理混养密放。放养时间从今年11月下旬至明年2月结束,也叫做放“腊水鱼”;投放密度每亩按照投放100尾鱼种长100斤成鱼的标准确定。投放品比,以养肥水性鱼为主的鲢鱼、鳙鱼占70%,草鱼、鳊鱼占20%,杂交鲤占10%左右。实际亩平投放246尾、重25斤,粗鳞鱼比例占20至30%,三月全部结束放养。 黄春江总结增产的关键就是着重抓好种、饵、防三个关键环节。 他始终坚持一个观点,再先进的养殖技术,也要靠渔民来掌握和运用。因此,春柳湖除了他挑选的20名青年渔民成为科技骨干之外,还迅速培养成长起一批思想觉悟高,养殖技术精,不怕苦,不怕累的壮年渔民。 这时,黄春江走向新办起来的水产养殖场。这属于新生事物,规模不大,但也不小,一批壮年渔民成为这里的养殖骨干。他们的进步如何,他们的成绩怎样,时刻令他牵肠挂肚。 他只要有时间,就会到这里来仔细查看渔民养鱼的每一个举动和每一道环节。 第二节事先立一个军令状 第二节 事先立一个军令状 这时,他看见壮年渔民周永新肩挑一担青草,像扛着两座移动的小山,走近了竹木三角架,停止了移动。 一颗硕大的脑袋从两山之间钻出,黑红的脸膛汗水直流。他抬手抹了一把,甩在鱼池堤上,打得苏丹草滴嗒几声回响。 他睁大眼睛,看看鱼池里鱼儿的动静,双手解开担子一头的青草,抽出一大把,抛进三角架里,立即引得池子里的草鱼从四面八方奔来纷纷争抢。 黄春江看出周永新的每一个主动都显得很谨慎、很小心。这是因为担任水产养殖员对周永新来说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 当他和雷银河、夏为清把这项工作安排给他时,他诚惶诚恐地不肯接收,说养鱼他没得技术,种草、割草、撒草,沤肥、发酵、喂食,他一窍不通,如果把鱼儿喂死了,他负责不起,把家里的所有家当变卖了也赔偿不起。 黄春江拉着周永新的手,大声地给他壮胆: “你怕什么嘛?你有什么可怕的嘛!有夏为清留在春柳湖给你和大家作指导,你不用害怕。没有生而知之,只有学而知之。我们原来都是做苦工的,一没知识,二没文化,只晓得拉麻网,撒脚网,放花篮,伺虾把,摸脚坑子,摸手坑子,虽然捞过江花,搞过大湖养殖,那都没有科学知识作指导,纯粹是乱搞一通,以为乱搞乱发财,结果到最后把老本都赔了。今年第一次人工孵化鱼苗,以为凭经验也能成功,结果却失败了。我们及时地请来刘筠老师和他的高徒夏为清,虚心地拜他俩为师,不懂的就问,不会的就学,人工孵化鱼苗不也搞成功了吗?” 周永新连连点头道: “你说的全是实事,一点不假。可轮到我自己独当一面承担起一个鱼池的养殖,我还是没有这个胆量。关键是我不懂技术。” 黄春江说: “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没有生而知之,都只有学而知之。永新你是个大聪明人,没有学不会的。” 周永新说: “春江!我承认你说的句句在理,但我还是不敢接受这个任务。你能不能指派一项配角的事情给我做,免得我提心吊胆。” 支部分工主管水产养殖场的雷银河大队长对他说: “永新你晓得我是个粗鲁人,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组织上分配你干的事,你不干也得干。没得客观原因可以讲的。分派你也不干,分派他也不干,那谁一为干呢?难道所有的鱼池都要春江一个人全部包养不成?!” 黄春江说: “不霸蛮!不霸蛮!给永新三天时间考虑,想清白了,主意拿定了,给个明确答复。” 周永新点头道: “这东西开不得玩笑的,要是塌了一滴滴儿场,那是负责任不起的。眼前我脑壳里头像一团乱网,等我理出头绪来了,再硬性表个态。春江和银河,你俩看这样好啵?” 黄春江连声说: “没问题,没问题。等你想好了再说。” 周永新用三天时间,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新鲜事物光有党支部的人干,群众不干,那是绝对干不成的。群众不是为一个支部书记干的,不是为一个大队长干的,也不是为养殖场场长干的,而是为党,为集体,为大家干的,也是为自己干的。如果普通社员都因为这因为那而不肯干、不敢干,上面安排的工作就会落空,到头来都会喝西北风。 第三天一早,周永新乘黄春江、雷银河、夏为清在一起研究全大队近期重点工作的机会,凑到他们三个人面前说: “自从春江那天对我讲了安排我养鱼的事,我连到这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脑壳顶上就像压了一座大山,屁眼里就像塞进了一粒黄豆。” 黄春江问: “你是被大山压垮了,还是被黄豆折磨得团团转?” 周永新拍着胸膛表示道: “黄书记,你和雷大队长、夏老师三个领导都在这里,俺今天当着你们表一个硬态,俺人是蠢蠢滴儿,夏专家教别人只教一遍就会,教俺恐怕要教三遍才会。只要他夏专家不嫌弃俺蠢,又不怕麻烦,俺就横下一条心,把养鱼的担子挑起来。要死卵朝天。俺就不相信别个搞得好,俺就搞不好。不就是包养一座十亩的鱼池吗?卵大个事呀!俺比不上杨光明、杨春初那些人聪明,俺就每天早起一点,先行一步,我相信掉队也掉不到哪里去。” 夏为清连打三个哈哈,鼓励道: “春柳湖的人都说你老周是个灵醒虫虫儿,学那样会那样,这包养十亩鱼池对你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你肯定能创下鱼池养殖大丰收。” 周永新笑着说: “夏老师你莫给我戴高帽子,小心把我压垮了。” 黄春江说: “夏老师讲的都是大实话。” 周永新转对黄春江说: “黄书记!我还有个问题要问清白一下,不知当问不当问?” 黄春江说: “有问题当然要问嘛!” 周永新说: “安排我包养一座十亩鱼池,是你和雷大队长的意见,还是场长李沅发的意见?” 黄春江回答: “是我们几个共同研究的意见。永新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永新说: “我是有话当面讲,不藏在心里。我觉得李沅发偏听偏信了大耳朵周正春在他面前说的我的坏话,对我抱有成见。” 黄春江问: “你这话我不明白。你具体指什么事?” 周永新说: “他一直拖着不给我记上个月的补贴工分。原因就是大耳朵在他面前告状,说我不是捡的粪。” 黄春江问: “不是捡的粪,是哪来的粪?难道是偷的粪?” 周永新说: “也没说我是偷粪。” 雷银河问: “大耳朵他具体怎么说的?” 周永新说: “说我是从农户家的粪池里强行掏的粪。” 黄春江说: “沅发是个很大度的人。他既然没向我和银河提起这个事,你也就不要耿耿于怀。你愉快的把包养一块十亩鱼池的任务接收下来就是了。” 周永新说: “这事沅发不往心里去,我也就不往心里去。包养鱼池的任务我接收。不过……” 说着,他从怀里抠出一页纸,自己仔细看了看。 雷银河说: “永新你本来是个爽快人,今天怎么有点婆婆妈妈的啰嗦起来了,而且没完没了。你还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就直说嘛。何必说一半,藏一半?” 周永新说: “我不是婆婆妈妈的啰嗦,我也不是说一半藏一半,我是觉得承包鱼池养殖可以,但要事先立一个军令状。” 黄春江和雷银河同时惊讶地问: “军令状?什么军令状?” 第三节头一回在堂客面前讲起了假话 第三节 头一回在堂客面前讲起了假话 周永新将手中的那一页纸郑重其事地交给黄春江手上。他强调说: “我要自己逼自己一下,只有逼得没有退路,再困难的事也能做好。” 黄春江接过纸张细看,心中徒然涌起一阵热浪。他深情地看了周永新一眼,把他的军令状传给雷银河、夏为清。 三个人都看了军令状之后,相互望了一眼,都共同盯着周永新,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不知从何说起。 终于,雷银河先开口说道: “永新对不起,我老雷错怪了你。不过,你也用不着拿自己的堂客立军令状嘛!” 周永新说: “我讲话是算数的。难道你们不相信?” 他指着那纸上写下的誓言,唸道: “如果养鱼赔本,我卖了堂客也要对集体作出赔偿。” 他十分认真地说: “我这是白纸黑字,有不得半句戏言。我是完全当真的。” 黄春江、雷银河、夏为清三个人都说: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相信你一定能把养殖搞好,夺得成鱼高产。” 周永新说: “你们莫给我背呵皮。我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我今年搞养殖就像是大姑娘坐桥头一回,还没得经验,我不敢讲夺得高产,但起码做到不赔本。” 黄春江把军令状退给周永新,说: “这军令状还是你拿着吧!” 周永新说: “不!自古军中无戏言。这军令状一定要抓在你手上。到时候该奖该罚,按军令状办事,绝不留情。” 周永新接收了大队分派的任务,包养了一座十亩面积的鱼池。 他走马上任,开始就做到一点:每次割回的大草,先要洗得干干净净。不洗干净,鱼儿吃了,像人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就要多病害。 他悄悄去国营南湖渔场,观察别人养鱼的方法。 他发现自己养鱼的方法不科学,就是把鱼池角角上粪池里发酵了的肥,用瓢舀起,洒进鱼池里。能够洒多远,就算多远,尽量洒得远一些。 他自从悄悄取经国营南湖渔场以后,他改变了投肥的方法,先把粪池里发酵了的肥舀到两只桶里,脱净衣服,走下鱼池,挑到池子当中,左一瓢,右一瓢,像仙女散花一般洒进池水里。 每到半夜,周永新的关节炎就犯了,痛苦得叫爹喊娘。 他堂客龚景清一边用白酒给他轻轻地擦,一边轻言细语地问: “你这两年吃了李祖军他老人家开的中药,关节炎不是治好了不发了的吗?为何突然一下又痛得这么厉害了呢?” 周永新没有吐露实情,害怕堂客阻止他下水投放鱼食料。 龚景清追问: “凡是吃了李祖军他老人家配的药的病人,都说一治一个好,可你却与别人不同,服了药还是这么痛苦,你说这是什么原因呀?” 周永新用牙齿咬紧嘴唇,把呻吟咽进肚子里,假扮无痛苦状,以免堂客再追问。他在堂客面前从未讲过半句假话,这回算是破例了,头一回在堂客面前讲起了假话。他内心有一种歉疚感。 第二天,他的关节炎尽管还没有好,还是那样疼痛钻心,他依然托了两桶发酵的肥料,走进鱼池中间,喂给鱼儿食粮。 他堂客龚景清怀疑了一夜。 他起床。 她也起床。 他出门。 她也出门。 他不声不响。 她也不声不响。 龚景清尾随他而来,最终发现了真相。 她突然开口,命令道: “你这个撤皮打拐的家伙,快点给老子上岸来!” 周永新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嬉皮笑脸地说: “堂客吔!这人吓人,吓掉魂。我吓掉了魂,看你怎么得了。把我吓死了,看你到哪里去找我这么好的男人。” 龚景清骂道: “像你这号男人死了十个只有五双。可是,我和你是扯了结婚证的,你死了不要紧,我不能做寡妇呀!” 周永新坚持要把桶里的鱼食料撒完,便没有及时上岸。 堂客气愤得大骂: “你真的是坨哈卵。身体是第一位的,其他都是零。你把身体搞垮哒,我看你活起还有什么意义!” 周永新听着,撒完鱼饲料,回到鱼池堤上,先向堂客敬了一个礼,说: “我的好堂客吔,你莫生气好啵?我而今扎扎实实干,是听毛主席的教导,为革命把鱼养好。平时你是最理解我的心情的,我这样不顾自己的痛苦,不是为了别的,是出于对党和毛主席的忠心。没有毛主席,没有共产党,哪有俺穷苦渔民的今天呀!你说是不是?” 龚景清心里十分赞同他的说法,但表面上还是撅着嘴,挂得住一把茶壶。 周永新又对堂客说: “沧港镇有个徐总务。你晓得吧?” 堂客没好气地回答: “晓得又怎样,不晓得又怎样?” 周永新说: “晓得与不晓得那可大不一样。这个总务不是某公共食堂的总务,而是她自己一家的总务。为什么这样喊她呢?因为她男人是沧港镇渔业队的队长,她到镇菜场里去买菜,满屋子里成岭的大白菜,她手拿一根竹竿,往菜堆上凿,哪个菜心子卷的好,她就用竹竿挑出来。群众在旁边看得眼睛滴血,菜场的人都不敢讲她。这些人想的是日后找她男人买点新鲜鱼,好图个方便。这个徐总务到食品站称肉,到供销社买东西都是一样,霸道得很。所以,沧港镇的人都叫她徐总务。那意思是说她总是只顾自己,不管别人。这个徐总务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你可不能学她哟!” 堂客龚景清回答: “你又没得权力,我想学她,也学不像。” 周永新说: “我有权力,你也不会学她。你只会一心一意支持我把这鱼池里的鱼养好。” 堂客说: “这关我屁事。我才懒得管你的鱼养得好不好咧!” 周永新说: “这鱼养得好不好与你的关系可大得很啦!我向春江、银河、夏老师立了军令状,这池子里的鱼要是病了,死了,赔了,我把你卖了也得向集体作出赔偿。” 龚景清听了这话,瞪大两只眼睛,狠狠地盯着他问道: “你说的是真话?” 周永新说: “你看自我俩结婚以来,我哪次向你讲的不是真话!我从没对你讲过半句假话嘛!你说是不是?” 龚景清走近他一步,问道: “老公!我再问你一次,你再答我一次。你说的是真话?” 周永新严肃认真地说: “老婆!我讲的全是真话!绝对百分之百是真话!” 堂客龚景清对准他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骂道: “你这个砍脑壳的!你这个背万代时的!你这个讨不得好死的!你这个抛冈落河的!” 周永新抚摸着发烧的脸问道: “你打我?堂客你敢打我?” 堂客又扯着他的耳朵说: “我只差把心挖出来给你吃了。你却要把我卖了。你这个不承良心的家伙,我打死你也不解恨。我要将你五马分尸,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周永新嬉皮笑脸地说: “堂客你莫生气。那只是在纸上写写而已。” 堂客指着他吼道: “自古军中无戏言。元帅的儿子违了军令都是要砍脑壳的。你晓得不晓得!你真是个哈卵!” 说罢,她圆脸一扬,黑发一甩,卷起一阵风,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四节得饶人处且饶人 第四节 得饶人处且饶人 周永新没有追。 他心想堂客正在气头上,追上去多的挨骂挨打。她是个老鸦嘴,豆腐心。这气头过去了,她又会对他有笑有讲的,该疼他的时候,照样疼他;该爱他的时候,照样爱他;该抬举他的时候,照样抬举他,这就像沅水绕桃花源流来,金牛山在南天底下,不会改变的。 龚景清没有回家,而是奔向养殖场场部,她要找到场长李沅发,为前两个月的一桩不平之事为男人讨个公道。 要不是今天男人的言行,她原打算那事也就算了。天底下哪座庙里没有冤死的鬼,人世间谁都 难免有人背后骂。她自己的男人背点过,也不是大不了的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久了,真真假假,对对错错,大家自然会晓得真相的。那时反而会受到大家加倍的尊重。 今天,她的想法有些改变 此刻,人们看到一个黑头发,圆脸盘,宽肩膀,大脚板的中年妇女,在渔村里跑上跑下,找了水产养殖场场长李沅发,又找养殖场会计丁公平,奔波忙碌,来回穿梭。 这就是周永新的堂客龚景清。 原来她是为了爱人周永新前两个月的补贴工分没有记上的事找人讨个公道。龚景清是个手也有一双,嘴也有一张的厉害女人,她决心要办的事,不办好是不得松手的。 前两个月,她男人周永新两个月的补贴工分没有得到手。 像这样的事,如果是其他任何人,都不得依账,不是吵得嘴出血,就是拍得手掌流血。周永新却不是这样,他在李沅发、丁公平面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龚景清了解自己的男人,是个只晓得埋到脑壳做事,用磨子都压不出半个屁的角色。她却觉得猪尿泡打人不死,但是那股气胀人。这回,她再怎么的也要争回这口气。 龚景清跑上跑下打了几多的转转。 前两天养殖场会计丁公平明明答应了她,说是给她男人把工分补上去。可直到今天还是不见动静。 龚景清找到会计丁公平,当面锣,对面鼓地问道: “丁会计!你是忘记了给周永新补工分的事,还是故意拖到不肯办?” 会计丁公平是个火暴脾气,做事耐不得烦。再加上平时就不喜欢龚景清那张刀子嘴,于是就来神了她几句,而且口气也很硬: “你说这话毒得鱼儿死。我又不欠你什么,我凭什么要回答你?” 龚景清见会计丁公平是这么个态度,气呼呼地跑到场长李沅发那里,心想要告会计丁公平一状。 李沅发听她把情由一讲,铁面无情地说: “这是场委会商量了的事,一定要做数。你这样啰哩啰嗦,别人当然不耐烦。将心比心,要是人家围到你讲来讲去没个完,你会怎么样。不仅你这个缺点要改正,还要帮助你男人。老周上个月收粪,强行到农户家的粪池里掏粪,又把船划到湖当中,偷偷往船上浇水。牛屎里拌水,多赚工分,这不是贫下中渔应该做出的事。还有,他为集体出工伤了脚是不错,但是好了,就不要老是休息,休息的时候也要工分,这也不像贫下中渔做出的事。” 龚景清听了这话,没有做声,不等李沅发往下讲,就转身朝鱼池里跑去。 李沅发也不知她是什么意思,望着她跑去的背影,心想:这种女人就是欺软怕硬,迁就不得的。越是对她迁就,她就会越加得邪。 一眨眼的工夫,龚景清又回来了,后面跟着她那瘦高个子的男人周永新。男人肩上还挑着两个粪桶,他走到李沅发面前,放下肩上的担子,翕动鼻孔,一张嘴软里带硬地说: “场长,请你来当面检查,看我粪里到底掺水没有。讲话要实事求是。要有根有据。都有两只眼睛,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龚景清站在一旁,注意李沅发脸上的表情,等男人往下说,她没有插话。不是她不说话,而是在她看来还不到她说话的时候。 她男人这一席话,也完全是她教的。 李沅发见她夫妻二人这等架势,本当一肚子火气早就冲到了脑门顶。不过他还是强压住了,他对自己说:当干部的,任何时候都不能对群众耍态度,摆蛮横,要把群众当亲人。于是他压下火气,耐心地说: “我是讲你上个月是这样做的,眼前改正了就好嘛。贫下中渔有了缺点,就是要及时改正嘛!” 龚景清一把搂起男人的裤脚,指着他那两条肿胀的腿,对李沅发说: “你看他这两条腿肿得像棒槌,还天天下到鱼池里喂鱼食。天地良心,他是那种搞假的人啵?你当场长的只听别人嚼舌根,也不调查调查。毛主席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不调查,冤枉我男人,还不给记补贴工分。你的心完全没摆正。” 李沅发意识到自己只听了大耳朵周正春的一面之词,没有作深入调查,错怪了周永新。他的态度变得温和,连声表示要作调查,再对事情给出公正结果。他说: “当群众的也要允许干部存在错误,改正错误嘛!我前面的确只听了大耳朵的一面之词,没有作深入而全面的调查,刚才听你们两公婆讲明了情况,我有愧,我愿意重新调查,重新结论。你说这难道还不行吗?” 龚景清还要继续发飊,被周永新拦住了。他对堂客低声说: “得饶人处且饶人。谁没有做错事的时候。场长既然知错了,你就莫再讲了。” 龚景清说: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这个人就是太善良了,做你的堂客一辈子怄不完的气。” 周永新没有再说什么,回到鱼池,该做什么,照样做什么去了。 龚景清也昂起脑壳离开了养殖场。 第五节木板床发出欢乐地歌唱 第五节 木板床发出欢乐地歌唱 周永新在堂客面前嘴巴笨,但在外面却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皮子,做事从不把自己吃亏。方圆数十里的人没有谁不晓得他周永新这个性格的。 他细高个子,尖瘦的脸,手脚长,背微弯。他属于新办的大队养殖场的职工,每天为养鱼捡粪。在养殖场,他捡的粪是最多的。 他的粪是怎么捡来的呢? 早晨,他在家做完家务事情,太阳爬到了树梢顶,然后划着一条小渔船,到沿湖一带的人家,这家坐坐,那家扯扯。因为每家每户都只剩下一些老妈子和小伢儿在屋里,他把肚子里所有的好话都倒出来,讲得别人对他很喜欢时,他马上挑起放在屋后头的粪挑子,微笑着从人家粪池里掏粪,牛栏里挑粪,要是有人出来拦阻,他又加劲奉承一番,弄得人家哭笑不得,他趁机把粪挑着就走。 他还边走边说: “邻舍大队,两担粪小事情。我们养了鱼,给你们挑大的、肥的送,保管您老人家吃了越活越健康,越活越年轻!” 他没有料到,大耳朵周正春背着他在场长李沅发面前奏了他一本,他被扣了补贴工分…… 此刻,周永新在包养的十亩鱼池里忙到太阳落土,回到了芦苇棚里。 他看桌上没有饭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揭开锅盖,饭菜全都捂在锅里,冒着热气,提起的心又放回了原处。心里暗暗唸道: “真的是个好堂客。一千个堂客里面难得挑出这么好的一个。这是自己前辈子修来的福呀!” 他吃饱了饭,洗净了脚,迫不及待上床睡觉,刚走到床前踏板上,不提防被堂客踹了一脚,他摔在了地上。 他这才晓得事态的严重性,不认错肯定是上不成她的床的。 周永新坐起来,张大耳朵仔细听了听芦苇棚外面,没有发现有人听壁脚。于是他“啪”地抽了自己一耳光说: “我真的是不承良心。宁可把我自己卖了,也不能卖堂客呀!我大错特错。这就去春江那里把军令状要回来。” 堂客龚景清喝道: “你敢!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周永新不解地问: “怎么啦?” 堂客命令: “回来!你给老子回来!” 周永新走到踏板前说: “你要我回来我就回来了。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堂客龚景清再一次下令: “老规矩。你晓得不晓得?” 周永新回答: “晓得!晓得!” 龚景清吼道: “你既然晓得规矩,为什么还岩到不动?” 周永新回答: “原谅一回都不行吗?” 堂客道: “不行!坚决不行!” 周永新说: “我腿痛,跪踏板难受得很。我向你低头认罪还不行吗?” 龚景清斩钉截铁地说: “不行!你今天必须跪踏板。” 周永新说: “我求你原谅这一回嘛!” 龚景清说: “你再啰嗦一句,就加跪一次。跪好!” 周永新心想:好男不与妇斗。是给自己的堂客下跪,又不是给别个的堂客下跪。这一滴滴儿都不丑的。他弯下双膝,“扑通”一声跪在了踏板上。 堂客用教训的口吻对他说: “你这伢儿就是平时被惯势了,没有经常跪得踏板的窍,所以你才对我狠心绝情。” 周永新说: “亲人!我向你保证,往后我再也不敢了。” 堂客问: “你去不去要回你立下的军令状?” 周永新口气干脆地说: “去!我这就去!” 他乘机站起身,做出要出门的架势。 堂客大喝道: “回来!你给老子回来!” 周永新问: “你是说今天太晚了,怕影响春江睡觉。” 堂客说: “亏你还是男子汉。你简直是白领了一张男子汉的皮。” 周永新不解地问: “我又错在哪里啦?” 龚景清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男子汉说出去的话打反悔,你不怕丢脸,我这两块脸要紧。” 周永新表现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问: “军令状收回来不行,不收回来也不行,我就不晓得怎么搞了?” 龚景清伸手揪住男人的一只耳朵,说: “你给我好生听到。你不晓得怎么搞,我告诉你搞。” 周永新装出一副宝里宝气的样子说: “我听你的。你要我往东,我决不敢往西。你要我赶狗,我决不赶鸡。” 堂客说: “每到关键时刻你就跟我油嘴滑舌。你在我面前玩的这套鬼把戏,你以为我识不穿。老娘我心里装得下春柳湖,不跟你一般见识。从现在起我跟你约法三章。” 周永新暗暗着急了,他不晓得这个恶堂客要对他出台哪三条狠规矩,他担心自己遵守不了。 龚景清说: “强脑壳你听好,日后凡是在外面受了别人的欺负,要及时地回来向我报告。这是第一条。你听清楚了吗?” 周永新连连点头道: “报告领导!我听清楚哒!” 龚景清说: “第二条就是,今年不管遇到天大的困难,都要想方设法战胜困难,克服困难,保证你包养的鱼池夺得鲜鱼高产,不是全大队第一,也得全大队第二,总之不许排在前三名之外。你能做到吗?” 周永新拍着胸膛道: “报告领导!我这点都做不到,那我还配得上做你的男人吗?那我就没有资格上你的床了。” 龚景清说: “第三条,以后凡是下到鱼池里的事,都必须让我来。你要是不听,偷偷下水,惹发了关节炎,招呼我剥你的皮。” 周永新听了这话,一下猛地从踏板上跃起,猛扑到床上,将堂客搂紧在怀里,狠狠地压到下面,嘴里连声呼唤: “堂客!堂客!我的好堂客!” 顿时木板床发出欢乐地歌唱,越唱越悠扬。 第一节一把手的首要责任是选人用人 第六十八卷 但求自保 第一节 一把手的首要责任是选人用人 午后的阳光,把春柳湖照得一派明亮,湖水、垂柳、芦苇、渔船、大堤、鱼池、芦苇棚、大队部等万物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坐落在大队部西侧,紧临湖水的22千瓦电动机埠正嗡嗡地欢叫,吸收进碧澄清甜的春柳湖水,通过自己的肠胃过滤后,迅速喷吐出,哗哗地流入渠道,灌进鱼池。 黄春江每天都会到机埠巡查一遍,向已经担任大队水产养殖场副场长的历抗美问这问那,了解他想要掌握的情况。 这个小小的机埠在整个连改定居事业中扮演的角色,承担的责任太重要了,所以它在黄春江心中所占的位置也特别重要。 这时,他对历抗美强调: “一定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机埠,哪里有一丝丝污垢,哪里有一滴滴灰尘,要及时发现,及时处理,一刻也不能耽误,一刻也不能拖延。千万不能等到有了问题再作处理,那就晚了,那就会给鱼池里的鱼儿造成损失。” 历抗美听得连连点头,并把党支部书记的话快速记录在了一个小蓝皮本子上。 黄春江看着历抗美,暗暗感到满意。这个年轻人做事专心,学艺虚心,待人诚心,他不是那种把领导的话当耳边风的人,他也不是那种大脑成了过水丘的人,对领导交代和安排的工作,句句有回音,事事有落实,而不是表面服从装样子,雷声大,雨点小,桨叶驾得快,就是不吃水,船在原地打圈圈。 他觉得当初选择历抗美担任机手,派他外去学习深造,如今又突破重重阻力提拔他担任大队水产养殖场副场长,不仅一点都没有错,而且十分恰当,十分可靠。 像机手这样的重要岗位,只能交给赤贫渔的子弟担当才合适,才让他放得下心,睡得好觉。事实证明,选人用人,是门大学问。人选对了,事业就成功了一半。如果人选得不对,再好的事业也会报废。身为党支部书记,肩负整个春柳湖的重任,事业千头万绪,选好人,用好人,是第一要务。一条篱笆三根桩,一个好汉三人帮。一把手本事再大,没有一支技术过硬,作风顽强,忠心赤胆的队伍,也休想干成大事。反之,则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直达目标。 他告诫自己:当一把手的首要责任是选好人,用好人。这个比什么都重要。 此时,黄春江对历抗美着重强调道: “一定要像保护自己的心脏一样保护好机埠,不该入内的人,绝对不让入内,不该敞开的地方,绝对不对外敞开,凡是那些对无产阶级怀有仇恨的人,凡是那些对新中国充满敌意的人,凡是那些不满共产党领导的人,绝对不能让他们踏入机房,防止他们寻找机会下毒手,破坏机埠安全,从而达到他们破坏连改定居的目的。” 历抗美边听边记,不停地点头。 黄春江反复告诫: “抗美你心里一定要有个底线,那就是反动派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他们对无产阶级的仇,对共产党的恨,是一辈子,甚至包括他们的下辈子,是绝对不会消除的。只要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发起反扑。所以我们一定要牢记毛主席有关提高警惕,时刻严防阶级敌人破坏的伟大教导,保护好机埠,保护好已经取得的胜利成果,不给阶级敌人丝毫破坏下手的机会。” 说着,他拿出罗汉荣的《我的交代》,递给历抗美手上,说: “抗美你看看这个吧!这里头有学不完的东西。” 历抗美接过细看。 黄春江指着“关建平、姚一绒、朱志初”这三个人的名字,加重语气说: “你看这三个隐藏的特务是怎么折磨罗汉荣的。简直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最可怕的就是这种被安插进共产党内部的坏人。虽然全国解放已有十多年,但这种坏人还没有肃清。并不像有些人说的天下太平,湖水宁静。我们也要防止类似伪装的阶级敌人。如果丧失了警惕,就会吃大亏。” 历抗美眨了眨眼睛,问: “你指的是谁?” 黄春江回答: “我要知道是谁,我就不会对你这样反复交代和强调了,就直接把他抓出来了。这要靠你用眼观察,用心评判。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走一个坏人。” 历抗美顿时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他向黄春江坚定地表示: “黄书记请放心,只要有我在,保证机埠时刻正常运转,不会出半点问题。谁是浮在水上的游刁子,谁是隐藏泥里的老王八,我心里已经有了数,我绝对不会放松警惕。” 就在这时,鲤鱼嘴码头传来一阵呼唤声。 黄春江、历抗美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两人的谈话中断,两双眼睛都转向码头那边,仔细观看,只见数条渔船咬尾,呈蛇形靠拢码头,每条渔船上的风帆落下桅杆,船头一人轻轻挥篙点水,船尾一人缓缓摇桨掌舵,岸上三五成群的人一边挥手呼喊,一边大步奔跑,激动地向渔船上的人打招呼。渔船上的人一边挥篙摇桨,一边高声应答。码头上下显得十分热闹。 第二节捕捞江花的队伍空手而归 第二节 捕捞江花的队伍空手而归 原来是卜思源带领的捕捞江花的船队从长江城陵矶回来了。无论岸上,还是水上,冲在最前面迎接的当然是他们的家人,后面跟上来的是在附近养鱼、捕鱼的大队干部、生产队干部、养殖场的干部和社员们,还有在杨柳林里织渔网的老翁妈们,在湖滩上修补渔船的老头子们,那种久别重逢的高兴,挂满每个人的脸上,荡漾码头内外。 历抗美对黄春江问道: “他们怎么去了一个多月时间才回来?” 黄春江回答: “我也不知道。” 历抗美说: “捞江花时效性很强,有江花,还是没有江花,十天半月见分晓。他们去了两倍的时间,捞回的江花肯定很多。” 黄春江说: “我过去看看。不管他们捞回的江花是多是少,是有是无,都应该欢迎他们回来!” 历抗美说: “捞江花本身风险高,哪怕没有收获,只要去的人一个都不少的安全回来了,就算是菩萨保佑,天大的好事。” 黄春江立即奔向鲤鱼嘴码头。 历抗美继续留在机埠,这里时刻不能离人。 黄春江隔老远就朝归来的渔船挥手招呼: “同志们辛苦了!欢迎凯旋归来!” 回归的船队中没有一个人对他发出的热情招呼表示回应,船队上空,码头内外,弥漫着沉闷的气氛。 黄春江心里有些不解,这是怎么啦?是他们相互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呢?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呢?该不会有人被长江的恶风险浪夺走性命吧?他不敢往下想。 黄春江加快脚步走近了码头,又朝船队挥手招呼: “姐夫!爹爹!你们辛苦了!” 卜思源回答: “春江!你说我们这一行辛苦是不假,但是……” 他收住了话题,观察黄春江脸上的颜色。 黄春江追问: “但是,但是怎么啦?” 卜思源没有回答。 其他人都低下头不说话。 黄春江暗暗着急,迫不及待的对历崇德问道: “爹爹!去的所有人都安全回来了吧?” 历崇德一直坐在网船艄后,刁着芦根子烟袋闷头抽烟,他听到养子的招呼,这才抬起头开口说话: “都安全回来了,一个都没有丢下。” 黄春江说: “都安全回来了就好!就是最大的胜利!城陵矶风大浪险,我日夜担心你们的生命安全。去捞江花的每个人都平平安安回来,这是每个家庭的最大愿望。” 卓有德说: “可我们没有捞到江花。给全大队丢了脸。” 黄春江有点不相信地问: “多少都没捞到吗?” 卓有德回答: “一条都没捞到。” 杨光明说: “卓队长你喝卵性,去这么多人,去这么长时间,不可能一尾江花都没有捞到吧!” 卓有德指天发誓: “我要哄你,我不是人养的!” 会计丁公平问: “你们两手空空回来,江花没有捞到,还花掉了集体的大笔费用,这不是屙屎擤鼻涕,两头蚀吗?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这一句话好像一根划燃的火柴,丢进了干草堆里,顿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社员们你一言他一语,表示出极大的不满。 人称大耳朵的周正春毫不客气地说: “所有开支应该由你们自己承担,集体不负半点责任。” 马松平也不留情面地说: “连工分也不能给你们记。” 郝全保说: “既不给记工分,也不需承担任何费用开支。” 周昌玉说: “我除了赞同以上观点之外,我还要强调指出:你们的行动是木匠做枷,自作自受。开始,大队党支部并没有安排你们去城陵矶捞江花的打算,是你们对大队开展的人工孵化鱼苗持怀疑态度,主动提出去城陵矶捞江花。你们的行动是跟大队党支部唱对台戏。现在一尾江花没捞回,应该追究你们的责任。” 杨光明说: “我是张打呱说直话。你们表面上是作好两手准备,实际上是想动摇军心,折人工孵化的台。” 邹河清则提出了一种折中意见。他说: “依我看,卜支书、卓队长他们的行动是经大队党支部同意批准了的,不是偷偷跑出去的,也不是赌气冲出去的,双方都应该承担责任。” 黎少清等人对这事处无所谓的态度。 最典型的当数全正才了,他私底下悄声说: “有么得争的。群众说一万句,当不得领导说一句。” 危说章追问: “你讲这话是什么意思?” 全正才看看两边,对危说章说: “你未必还不明白呀?” 危说章奇怪地问: “我明白什么呀?我又没有跟卜思源一起去城陵矶捕捞江花,对他们的事一滴滴儿都不晓得。” 全正才说: “你这是假装糊涂。” 危说章继续装糊涂,他知道全正才撅起屁股就是要屙屎,他不让他说半截子话,要逼着他把藏在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 可是,全正才的老谋深算是众所周知的,他就是话咽半截,不直接说出来。 危说章转了转眼珠,说: “我哪里装糊涂了?我人老痴笨,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全正才说: “这是光脑壳顶上的蚤婆子,明摆着的嘛!” 危说章说: “我这人就是蠢蠢咯儿,憨憨咯儿,不晓得你讲的是些么得家伙!” 全正才说: “你是全县有名的说书大王,县委书记亲自给你频发奖状,你要是蠢人,这世界上就没得聪明人了。” 危说章说: “你现在年轻,不晓得七老八十的人是个什么滋味。等你到了我这把年龄,你才会晓得的。你愿意把真话讲给我听,你就讲,你要讲一截收一截,你就闭了嘴巴莫讲了。” 全正才说: “你这还不明白呀!硬要逼我把话讲穿。讲穿就讲穿,我又不怕谁。你睁大眼睛看看,去长江捞江花的队伍中有太上皇在里头,谁敢不给他们记工分呀?” 危说章还是假装糊涂,问: “太上皇?谁是太上皇?这春柳湖千百年来还从没有出过什么太上皇呀!” 全正才说: “我说危老倌,你这是故意逼我呢?还是真的不明白?以你的聪明灵泛,这天下的事,你没有不明白的呀?” 危说章说: “我眼睛一瞎起,鼻涕一搭起,两只耳朵聋,糊涂成一桶气,我哪里搞得懂你讲的太上皇嘛!” 全正才不再绕弯子了,他说: “你硬要我把话说穿,我就说穿嘞!怕他一坨卵呀!有历三老倌在里头,谁敢不给他们工分,谁敢不给他们报账。除非吃了豹子胆!” 危说章一听这话脸就红了,说: “我说正才你也几十岁的人了,说话总得把良心放正。历三老倌本就不想去城陵矶捞江花,是大队派起去的。不管江花捞到没捞到,有良心的人都应该觉得要给他记工分。你不能出于对春江的旧怨,就不客观公正的看问题嘛!” 全正才被这席话说得脑壳低到胯里去了。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的时候,历崇德向黄春江使了个眼色,想把养子约到人群外背静的角落里说几句悄悄话。 黄春江心领神会,他从老人的眼神感觉到是有重大事情向他通报。他刚抬腿,又听爹爹对他大声说道: “喜妹!这些话争起来越听心里越糟人。记工分也好,不记工分也好,我都没得意见。少记这个把月的工分,我历三老倌两口子不得饿死,多记这个把月的工分,我历三老倌两口子也不得发财。我走了,你们爱争,你们争去,关我一坨卵事。” 黄春江心里明白,爹爹这番话此时说也可以,不说也可以,但他要说得这么响亮,是为了要离开码头,到一旁悄悄告诉他重要情况,故意迷惑人的。 他扫视码头上下,人群内外,他注意到卓有德的一双眼睛暗中盯着他们父子的举动。很显然,爹爹说这番话是为了麻痺他,分散他对他们父子的注意力。 这时,历崇德从自己的渔船上跨步跃起,落到了码头上,他双手剪背,夹着他那支芦根子旱烟袋,迈开大步,朝滩岸上走去。 黄春江追上去,故意大声说道: “爹爹你不能走。要走也得明确地表示一个态度,这个把月的工分,你是要,还是不要?” 历崇德怒气冲冲的,头也不回地说: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工分要也可以,不要也可以。你还要我签字画押不成吗?” 黄春江追了上去,说: “你要先听听大家的意见嘛!这事又不靠你一个人。关系到你们去捞江花的七八个人嘛。爹爹请留步!爹爹请留步!” 历崇德站住脚,回过头,挺起胸,朝儿子瞪大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吼道: “你小子不要每见老子离开春柳湖,你就要追。追!追!追!要把老子追到土眼里去是不是?” 黄春江一步拦住了爹爹的去路。 两父子离开人群已经有两百多米远了,有几个人追过来了,走在前头的是卓有德。 历崇德朝卓有德努了努嘴,低声告诉儿子说: “你爹爹这次险些儿被他逼进土眼里去了。” 第三节双方火药味十足 第三节 双方火药味十足 黄春江一惊,追问: “究竟是怎么回事?爹爹您快跟儿子说吧。” 历崇德说: “你先把追上来的人轰回去,特别是卓有德这个家伙。” 黄春江连声说: “好好好!您老等着。” 他朝追上来的几个人迎上去,说: “你们都晓得我爹爹是个强脾气,遇事爱拉斗水船。你们来这么多人,他脸上挂不住,就肯定不会打回转。还是等我一个人同他磨吧!上一次我把他从太白湖上追回来了,这一次也肯定能。大家放心地回去吧!” 卓有德等人只好转身回鲤鱼嘴码头。 黄春江转身走拢爹爹身边说: “爹爹您快说卓有德是如何加害你的吧!” “这个事一句话两句话讲不清,要坐下来仔细讲给你听。反正我已经平安愉快地回来了,没有被他逼进土眼里去,是我的命大,更是菩萨保佑。爹爹急着要对你说的是,从现在起你千万不能把卓有德当好人,不能被他的乖乖话话儿迷糊了头脑,也千万不能因为他搞得几下事,就信任他。这个人十分地阴毒!比躲在倒洞里的鳜鱼还阴毒。你心里要有数。你要提防他。” 黄春江明白地点了点头。 历崇德正要接着往下说,忽然鲤鱼嘴码头人声鼎沸,火药味十足。历崇德对儿子说: “你麻利些过去镇坛,莫让他们发生打斗。我和你没说完的话,等到晚上你到我屋里来,我们父子再接着详细说。” 黄春江觉得养父想得周到,就接受了老人的建议,大步朝码头上奔去。 历崇德盯着儿子高大的背影,心里感到十分地满意和自豪。他自从学习了党中央的《连改》文件之后,思想觉悟提高了,眼睛擦亮了,觉得春江以前说的,做的,句句在理,事事正确。他的心与春江想到了一起,劲与春江拧到了一起,他觉得春江年轻,要操劳的事太多了,他有责任有义务暗中帮他一把。帮哪里?怎么帮?老人觉得当一把手的最重要的大事是把人看准,把人用准,不让坏人得势,不让小人当道,不让好人受气,不让能人冷落。凭他几十年的人生经验,看人一般是不会走样的,不说百分之百的准,至少有个八九不离十。 他的眼光重点盯在了卓有德身上。他一直对卓有得没有好感,对他的来历持有怀疑。卓有德落户春柳湖时,自称来自洞庭湖,这些年他每次参与洞庭湖打鱼都表现得十分诡异,但又让人抓不到把柄。过去,历崇德没往深处想,是党中央的《连改》文件启发了他,联想卓有德的行为,怀疑越发加深。他总觉得卓有德当着春江的面是一套,每当春江一转背他又是另一套。据他的人生经验,这种当着领导面是一套,背着领导面又是另一套的人最可怕。 这次他接受女婿卜思源的安排,去城陵矶捞江花,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观察卓有德的行为。一路上,他时时刻刻暗中盯防卓有德,他果然发现了卓有德的异常行为。卓有德也对他高度警觉,一路上欲对他除之而后快。他一路上打算,回到春柳湖的第一件事,就是提醒春江看清卓有德的本质,因为他担心春江只看重卓有德当生产队长的能力,缺少对他的防备之心,发展下去就会上当吃亏。 刚才,他已经对儿子作了提醒,他心里感到踏实了许多。至于具体的情况,等到了晚上,他再和春江细说。 历崇德没有回码头,而是含着他的芦根子烟袋,往岸上的家里走去。他理解老伴刘秀莲急盼他回家。 黄春江回到码头。 此时,卜思源一手叉腰,一手挥动,慷慨激昂地表示道: “乡亲们!我身为大队党支部副书记、二把手,又是这次捕捞江花的组织者,应该为此次捕捞江花失败承担全部责任。”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黄春江身上,希望他给个说法。 黄春江心想:赏罚必须分明,不然难以号令三军。但那是下一步的事情,眼前关键是要拢住大家的心,避免离心离德。 他登上百年杨柳树下的那座石礅,对大家说: “这次没有从长江捞回江花,我认为不能完全怪罪于某个人,而是大环境决定的,生态被破坏,原有的产卵场所不复存在,你说能怪一个人,能要他承担全部的经济责任吗?何况他们去长江捞江花,我和党支部的其他同志都是投了赞同票的。真正追究起来,这个责任应该由党支部集体承担。” 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刘源福说: “我同意!” 大队党支部委员、贫渔协会主席雷耀湘说: “我也同意!” 大队党支部委员、大队长雷银河说: “我也同意!” 大队党支部委员、水产养殖场场长李沅发说: “我举双手赞成!” 黄春江又说: “我是一把手,我更应该承担主要责任。” 争论双方见大队党支部书记、副书记和各位支部委员都这样明确地表示了态度,激烈的情绪才有所缓解,大家都不再说什么,各自散去。 第四节处处碰壁之后 第四节 处处碰壁之后 夜里,历抗美正守在机埠给渔池里抽水,忽听有人敲门。他心想这深更半夜的,是谁来呢? 他起身开门迎接。 卓有德满面笑容地走进门里,笑嘻嘻地说: “历场长的机埠在我一队的地盘内,我还从来没好好慰劳过你呢!今天有空,我俩喝几杯。” 他把手里提着的一瓶老渡口白酒、满满一布袋子食品,放在办公桌子上,说: “历场长!来吧!我俩今天来个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历抗美连连摆手说: “卓队长这不行!卓队长这不行!” 卓有德问: “喝酒你是海量。春柳湖没几个人喝得过你。你有什么不行?” 历抗美说: “喝酒不上班。上班不喝酒。这是职业规定。” 卓有德说: “就这一瓶酒,你我对半,每个人就半斤,你以为真的会喝醉呀?” 历抗美坚持说: “不醉也不能喝。改日不上班,我请你喝酒。” 卓有德说: “我今天的酒瘾掉出来了。非要跟你喝几杯不可!” 历抗美说: “我说不喝就绝对不能喝。” 卓有德说: “历场长你这是要打我的脸,不给我面子呀!” 历抗美说: “对不起卓队长!我不能因为要给你面子,就放弃原则。” 卓有德说: “不就是喝两杯酒吗?用得着上纲上线吗?” 历抗美说: “不是上纲上线。是我负不起责任!” 卓有德问: “什么责任?” 历抗美说: “渔池养殖成功与否,我这机埠供水是关键。” 卓有德自己转弯,道: “隔行如隔山。我倒是没有想这么多。你不肯喝,那就不喝吧!” 历抗美也转弯说: “那就这样吧!卓队长你既然是来了酒瘾,你喝酒,我给你酌酒。你喝一杯,我给你酌一杯。你看可以啵?” 卓有德说: “一个人喝酒,那有卵味呀?算哒!算哒!不谈喝酒的事了。我既然来了,参观一下你的机埠总可以吧?!” 历抗美说: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你参观,想了解什么,我给你作介绍。” 卓有德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嘴里连声赞好。 他企图破坏机埠,由于历抗美保持了高度的警惕性,对他脚跟脚,手跟手,一分钟都不离开他的视线,他未能得逞。 卓有德处处碰壁之后,沮丧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不禁反问自己: 当初,他和堂客肖月美走投无路,春柳湖人接纳了他,并让他当了生产队长,这中间虽然是刘国池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但春柳湖人也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如果大家坚决反对,刘国池也干不成。因为刘国池的上面还有严东海。相信群众,依靠群众,这是严东海的特点。特别是对于雷耀湘那样的地下党员、刘源福那样的老实人,黄春江那样的贫苦干部,雷银河那样的实干家,他们一旦有了共同意见,严东海是绝对采纳的。刘国池说一千道一万也不起作用。 他清楚的记得,刘国池提议他担任生产队长时,有人反对,有人赞同,反对的和赞同的各占到了一半,关键就看黄春江如何表态。 结果,黄春江对他投了赞成票,并强调了投赞成票的理由: “卓有德同志见多识广,遇事有主见,执行能力强,应该作为春柳湖外来人口的代表担任生产队长,既能保证党支部决策工作时全面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又能保障外来人口的权益。” 持反对意见的人不吭声了。 黄春江强调: “总之,本土人口也好,外来人口也好,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谁有能力,谁作风正派,谁理想信念坚定,谁受到群众的拥护,谁都可以担任大队、生产队干部。 黄春江站在渔灯下把这一席话说出,会场上立即鸦雀无声。反对他担任生产队长的人也不再坚持了。 不过,会场底下仍有牢骚声: “一个人的血水泼在哪里,自然会想到要把哪里搞好。他的血水没有泼在春柳湖,我就不相信他对春柳湖有真感情。” “他是个野鸡巴日的,连流钩都不晓得放,我就不相信他当得好流钩生产队的家。” “野的永远是野的,永远养不家的。家的永远是家的,家的永远也不会变野的。如果他把流钩队搞败了,他一拍屁股又野到别的地方去了。这样的人绝对作不得依靠。” 卓有德听了这些话,心里不是滋味,但他暗暗庆幸,这些声音终究被以黄春江为首的主流声音掩盖了,起不了势,成不了事,他的生产队长当定了。所以他应该感谢黄春江,如果不是黄春江出来讲硬话,天地良心,他这一队之长的职务肯定当不上。 这时的卓有德还想起了黄春江从风口浪尖冒死抢救他和堂客肖月美的那一幕。 第五节生死老虎口 第五节 生死老虎口 那是五月的一天,日头长,阳光烈,春柳湖的渔船按照大队党支部的安排,都分布在新兴嘴老虎口一带,有的放流钩,有的放丝网,有的放卡子,有的放鸬鹚,各显神通。 按党支部的计划安排,全大队的百把条渔船要在老虎口作业一整天。因为老虎口是沅水流经常德县与龙寿县的连接点。这里水面开阔,水深流急,是各种各样的鱼儿都喜爱聚集的地方。 往上,是德山的老龙潭。 往下呈扇面展开,是牛鼻滩、大泛洲、小泛洲、菱角湖。 这一轮夏季捕鱼从老虎口开始,一天一天往下流水域推进,经过十天半月,逼近目平湖。 上午,每条渔船都在老虎口里捕鱼丰收。 到了下午,捕鱼量渐渐减少。大家就千方百计在老虎口周围寻找新的捕场。 卓有德、肖月美划着渔船,看见新兴嘴码头西侧有一个回水湾,就直接划进回水湾里,捕捞回水鱼。 夫妻两人捕了一阵,上网的鱼虽然不多,但没有空网,每网都有一两条鱼。 他俩打算离开回水湾,把渔船往常德方向划近一点,在两县水面连接处,捕鱼的船只不多,那里可能隐藏着很多的鱼类。 夫妻俩划着划着,看见沅南大堤下面一座水闸,一股急流从南向北流出水闸,注入老虎口。 肖月美感到很新奇,连声问: “那是什么闸?那流水是从哪里来的?水闸那边是湖还是河?” 卓有德说: “我也不是很清楚。” 肖月美说: “不是很清楚,那就是说总清楚一点嘛!” 卓有德说: “别问那么多,加劲打鱼吧!” 肖月美撒娇道: “你不告诉我,我就懒得用劲了。” 卓有德喜欢看堂客鼓着小嘴假装生气的样子。 肖月美也正因为晓得他喜爱她的这一点,往往不失时机地来那么一下,把这个老男人的心牢牢地笼络在自己身上。 这时,卓有德说: “你爱生气就是的,反正气成一个猪尿泡,让湖风从船上吹走,吹得远远的。” 肖月美进一步撒娇: “你说嘛!那里头到底是什么地方?” 卓有德说: “我的小堂客,你别生气了,我告诉你就是的。这座闸就叫新兴嘴水闸,闸里的水是从大堤那边的碧莲河流出的。” 肖月美的好奇心上来了,她说: “一听碧莲河这个名字,就觉得那河一定很美很美,碧莲下面躲藏的鱼一定很多很多。” 卓有德反问: “你怎么知道?” 肖月美说: “我想应该是这样。我们到碧莲河里去捕鱼吧!肯定比在这里捕的鱼要多。” 卓有德说: “那好吧!要穿过这水闸,你要拼命驾桨,才进得去嘞!” 肖月美操起头桨,用劲驾动,她说: “你要掌好艄,偏不得一滴滴儿,偏了就进不去。” 夫妻俩使出浑身的力气,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刚上去两步,两把桨抵不住流水,渔船被冲了下来。 卓有德说: “算哒!算哒!癞蛤蟆吃不到天鹅肉。碧莲河里的鱼不是想捕就能够捕得到的。” 肖月美说: “老公你不能打退堂鼓。你要想办法唦!” 卓有德问: “我还有什么办法?” 肖月美说: “我有个办法。这水闸不过几十米宽。我们船上有根一百多米长的绳子。你从水闸里头把绳子放下来,我把绳子系在船脑壳上,你在里面用劲拉动绳子,把渔船拉进去。” 卓有德说: “你是搞伢伢事哟!那拖得上去呀?” 肖月美说: “你没有拖,怎么就知道拖不上去。” 卓有德说: “要拖你拖,我才懒得费这号冤枉劲。” 肖月美噘着小嘴不吭声,又对男人生气了。她桨也不驾了。 卓有德暗暗好笑,为了讨堂客一个喜欢,他说: “我的小堂客你别生气了。就照你说的办还不行吗?” 于是,夫妻俩把渔船划到沅南大堤脚下,尽量靠拢水闸。 卓有德提着渔船上的绳子,跑到大堤里面去了。 一忽儿,绳子随流水漂下来。 肖月美全神贯注,一把抓住绳子,系在船头的铁环上,张嘴对着水闸里头喊道: “老卓!我这里把绳子系好了。你着劲拖吧!” 卓有德在水闸那边回应: “好嘞!我正在死劲地拖。” 肖月美喊道: “着劲!着劲!还要着劲……” 突然“咔嚓”一声,拖拽的绳子断了,肖月美呼喊的声音戛然而止,渔船像一只离弦的箭,被流水冲进老虎口,一下连人带船一丝影子都没有了。 卓有德被流水卷下来了,不见了渔船,不见了堂客,急得大声呼喊: “救命啦!救命啦!” 春柳湖的渔民闻讯,都划着渔船赶过来救人。 可谁也不知要救的人在哪里? 大家都着急地问: “卓队长你堂客在哪里落水啦?” 卓有德指着老虎口说: “在这里!在这里!就在这里!” 渔人们都钻进老虎口里打捞,根本没有发现肖月美的影子。打捞了一会,毫无收获。 太阳已经接近了武陵山巅。 渔人们心里都很着急,还不赶快把肖月美救起,再过一会天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就更找不到人了。 大家谁都没有歇气,接连钻进老虎口里寻找肖月美。找来找去,还是一片空白,肖月美不知去了哪里? 卓有德绝望地大哭: “我的堂客没有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要死一起死,我也不活了。” 他沉入水里。杨光明连忙把他一把捞起,骂道: “你这家伙,没有一点男子汉气。” 卓有德嚷道: “堂客死了,我就不活了。你放开我。要死我俩一起死!” 第六节他宁可撞死也不肯戴绿帽子 第六节 他宁可撞死也不肯戴绿帽子 正在这时,梅秋华驾着渔船从大泛洲方向飞速而来,她嘴里吼道: “卓有德你真的不像一个男人,自己的堂客落水了,你不想方设法去营救,只晓得自己寻死寻活的。你死了八遍,你堂客也不得死嘞!” 渔人们的眼光一下都集中到了梅秋华那边。 她在艄后驾桨,驱动渔船。 黄春江仰天躺在渔船前舱和二舱,双膝顶着肖月美,不停地战动。 肖月美口里往外连连吐水。 大家都暗暗惊叹:看来肖月美被急流冲出了老虎口,冲到了大泛洲,是在那里打鱼的黄春江、梅秋华夫妇及时发现,把她救上了渔船。被救起的肖月美肚子里已经灌满了水,不把肚子里的水排出,就没有性命了。 黄春江、梅秋华先对肖月美做了人工呼吸,心脏起死回生有了一丝跳动,紧接着给她排出肚子里的水。如果是在岸上,有很多办法可供选择,最简单易行的就是把一口锅反盖过来,把抢救的对象仰天放在锅顶上,轻压腹部,水就很快流了出来。也可以牵来一条水牛,把抢救对象放在牛背脊上,吆喝着水牛大步走动,随着颠簸起伏,腹内的水就快速流出。 黄春江、梅秋华在渔船上缺乏这些抢救的条件,黄春江临时想出了办法,运用起来效果很好。 肖月美的身子随着他的双膝战动,腹内的水像一根线似的往外流。当梅秋华驾着船靠拢新兴嘴码头时,肖月美腹内的水已经流出完了。 黄春江把她安置在船头坐好,并对她要求道: “先对你老公打个招呼,不然他就会死去。” 肖月美依了黄春江的吩咐,带着哭腔喊道: “姓卓的,我在这里!” …… 卓有德还想起了黄春江不让他戴绿帽子的情景: 那是在全国性的社教运动中,上面也给春柳湖捕捞大队派来了社教工作组,发动群众,对大队主要干部在政治、经济、生活作风等方面存在的问题进行清算。 运动初始,群众对大队干部所提意见都停留在冠冕堂皇,一团和气的程度。 随着上面的严格要求,工作组加大发动力度,反复强调: 运动不能走过场,对存在的问题不能视而不见,批判存在的问题是为了挽救干部,而不是要一棍子打死。批判问题必须一针见血,必须刺刀见红,必须打几下肉拳头。不要怕得罪人。今天群众不敢得罪干部,明天干部就会得罪群众。 经过几轮发动,群众给大队干部提意见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提出的意见越来越尖锐了,针对的目标也越来越集中了。 大队党支部的第二把手卜思源成为了春柳湖大队社教运动的主要对象。 群众揭摆了卜思源很多的问题,其中有两点涉及到卓有德和肖月美夫妇。那就是卜思源经常到卓有德船上吃吃喝喝,喝醉了就与卓有德的堂客肖月美睡到了一起。 肖月美曾对人炫耀: “卜支书夸奖我皮肤白嫩,指甲壳儿轻轻弹一下,就是一道红印,硬是弹得出水来。我硬被他夸奖得几多不好意思哟!看看我这皮肤也就一般般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卜思源吃了卓有德的好菜好酒,嘴巴软了;卜思源睡了卓有德的漂亮温柔堂客,骨头软了。他对卓有德两公婆无原则的关照,对卓有德没有领导好一个生产队的工作从不批评,从不追究;对肖月美装病不出集体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给记同等劳动力的工分,享受同等劳动力的报酬。 提起卜思源的这些问题,群众简直到了义愤填膺的程度,纷纷要求撤销卜思源的二把手职务,再选一个可靠的人接替。 支委当中李沅发站出来说: “问题出在卜思源和肖月美身上,但根子在卓有德那里。他要是不经常请卜思源到他船上去吃好菜喝好酒,卜思源也不会假装醉酒与肖月美睡在一起。为了让卓有德长记性,给他戴绿帽子。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在卜思源面前使美人计。” 不知是城府颇深的李沅发早有预谋,还是多才多艺的历抗美手脚灵敏,李沅发的发言刚落音,历抗美就举出了一顶绿帽子,要戴在卓有德头上。 这是卓有德自从落户春柳湖以来受到的一次重创,他简直无地自容,盐罐罐都钻得进。 他坚持不肯戴绿帽子。 群众越发被激怒了,揿了他的头,逼迫他戴上绿帽子。 他一边挣扎,一边说: “仕可杀而不可侮。我宁可撞死也不肯戴绿帽子。” 他果真朝着鲤鱼嘴码头上那株千年杨柳树一头撞了上去。 就在这时,从县里参加县社教队预备会议的黄春江乘符金堂的摆渡船回到了鲤鱼嘴码头。 他见此情形,人命关天,不可袖手旁观。 他便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接住了欲一头撞死的卓有德。 他对卓有德说: “再怎么想不开的问题,也不能拿性命作抵嘛!” 黄春江立即对怒不可遏的群众解释说: “要男人戴绿帽子,这如同毙了这个男人的性命。请大家千万不能这样做。再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至今还没有谁抓到卜思源与肖月美发生两性关系的现场嘛!印象替代不了实事嘛!” 在场的人当中,有的被黄春江说服了,有的暗暗埋怨黄春江是为了包庇他的姐夫卜思源,有的则认为黄春江曾经有过抢走别人堂客的历史,每遇到这种事总是显得很宽容。 社教工作组的同志也觉得逼着卓有德戴绿帽子的行动有点过激,搞运动的目的是为了帮助触及犯错误干部的灵魂,而不是要在形式上予以出丑和羞辱。社教工作组的同志称赞黄春江制止的正是时候。 卓有德内心对黄春江此举另有看法,觉得他老谋深算,另有企图。但从客观效果来说,等于救了他卓有德一命。如果他卓有德当时被戴了绿帽子,两块脸只有装进裤裆里,他哪还有脸在春柳湖活下去呀?何况事后,黄春江并未表现出有什么别的企图。 第七节一夜之间就当了叛徒 第七节 一夜之间就当了叛徒 这时,卓有德反复追问自己:出于个人恩怨,他卓有德都不应该总是与黄春江暗暗作对,而且还应该支持。 当初黄春江对他两公婆落户春柳湖持有怀疑,但并没有固执已见地将他一棍子打死,而是看重他的工作能力和现实表现。 如果不带阶级仇和恨,他仅从感恩的角度都应该与黄春江保持一条心。这阶级仇和恨,也不是共产党强加给他的,是他卓有德自带的,本能的。 他和肖月美自打落户春柳湖以后,日子也算过得好,他为什么一直对共产党不满,一直想搞破坏。蒋介石失去了江山,是他的无能。自己失去了过去的好日子,是自己跟错了人。如果国民党不垮台,他的日子肯定比现在过得好,出人头地,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但蒋介石无能,美式装备的八百万军队打不过毛泽东的小米加步枪的游击队。这能怪毛泽东吗?这能怪共产党吗? 卓有德又问自己:蒋介石稳坐了天下,他获得的好处会比从共产党这里获得的好处多吗?也难说,自古出卖朋友、兄弟、主子的人,到最后有几人得到好的下场?新主子一旦觉得他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会给予严厉的惩罚,最终彻底地将他抛弃。 是他卓有德在共产党最困难的时刻,选择了叛变之路。俗话说你不仁,我不义,而他卓有德则恰恰相反,是你仁,我不义,在他被国民党抓捕之后,共产党正想尽千方百计对他展开营救之时,他却经不起一鞭子,一夜之间就当了叛徒。这能怪共产党吗?这能恨共产党吗?这有理由与共产党继续作对吗? 卓有德想到这里,投毒的手收了回来。 他除了觉得不该怪罪共产党之外,还强烈地感觉到共产党的眼睛洞察一切,他搞了破坏,毒死了鱼苗肯定会被发现,一旦被发现,他就只有死得成。 他想,与其找死,不如赖活着。多少国民党的高官,多少蒋介石的红人,都向共产党、毛泽东俯首称臣。张治中曾是蒋介石最倚仗的人,傅作义统领千军万马,称雄北国,内心里从没把蒋介石放在眼里,对国民党中央的指示爱听不听,如今心甘情愿为毛泽东牵马扶鞍。就说这近一点的程潜,国民党的一省之长,又何曾把蒋介石放在眼里,你看他如今到了毛泽东的麾下,要他动左脚,他决不动右脚。 他卓有德叛变共产党,投靠国民党,弄了个少校军衔,这在国民党里头算个什么,什么都不算。共产党得天下后,改变了中国,连美国人都害怕,都心甘情愿在谈判书上签字,保证不越过共产党指定的三八线,而且一直遵守了十几年不曾改变。 他卓有德为什么不甘心失败?为什么要负隅顽抗?为什么要企图破坏?落户春柳湖的这些年里,没有谁为难过他,黄春江也没与他过不去,反倒是自己处处、事事、时时要与他们唱反调。难怪毛泽东说: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难怪毛泽东向他的人民强调: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毛泽东看的,想的,做的,总是与一般人不一样,不是神,也是神,神都没有他厉害,神都没有他敏锐。 他问自己:卓有德呀卓有德,凭你一己之力想推翻共产党,那正如毛泽东说的蚍蜉撼大树,也是老百姓讲的拿鸡蛋碰石头,也是黄春江说的螳臂挡车,都是自取灭亡。 他告诫自己:还是别做这等愚蠢的事了。老老实实认输、服输吧!不服输不行呀!服输才是硬道理。服输才有好日子过。服输才会安定踏实。服输才会长寿。夹紧尾巴做人,求个平平安安。这才是上策。 再说,黄春江坚持连改定居,建设新渔村,这不仅对其他人有利,对他卓有德、肖月美也同样有利,也不用担心风里浪里捕鱼丢掉性命,也可以享受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好日子。他只要不惹事生非,还可以在春柳湖享受安宁幸福的晚年。 他去年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发大水,假借顺道捎带水兵之名,从梅秋华手中领走了水兵。他最初的本意是想置水兵于死地,以分散黄春江搞连改定居的注意力。他之所以最后没有下手,也是想起了黄春江对他的好处,想起了共产党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他才动了恻隐之心,一夜之后,将水兵完好地送回到了梅秋华的渔船上。 此时,卓有德终于想通了,仿佛卸下了肩上一块沉重的石头,觉得浑身轻松了。 他打算从今以后像乌龟一样地把头缩进壳壳里,保护好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不被发现,不被揭穿,就是婆婆的万福了。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说,不该做的事绝对不做。 他还想到:保护刘国池的安全,就是保护自己的安全。两个人是一个共同利益体。如果有一个被发现,被暴露,两个人都完蛋了,都死定了。狼死了,狈还能活下去吗?道理就这么简单。 他和刘国池谁都不能出问题。谁都必须平平安安。只有平安了,才能过好美一天。如果无事找事,无事惹事,那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他这次去城陵矶捞江花,就险些把自己暴露了。幸亏自己善于见风使舵,随机应变,躲过了一劫。 他打定主意:接下去的日子里,不仅他自己要安分守己,他还要奉劝刘国池,顺应潮流,决不能一根筋,决不能背死岩桥。要灵活善变。要向卜思源学习,应该脑筋急转弯的时候就必须毫不犹豫,当机立断,这才能保全自己。面对急风险浪,自保是上策。如果这点都想不明白,那就不算个男人。 第一节唯有鱼池鱼儿和他自己 第六十九卷 青年男女大比拼 第一节 唯有鱼池鱼儿和他自己 春柳湖大队油榨房,电磨旋转,满屋飘香。 黄春江、夏为清各挑着一担香喷喷的油菜籽饼跨出大门,阔步朝高产养殖渔池走去。 他俩内心都很高兴,多次讨论确定的调整养殖方式,处理好收益和消耗的关系,尽量做到低消耗,高产量,总成本控制在5%的目标完全可以实现。按“23斤草长一斤鱼”计算,采取养、种、收三结合的办法,做到肥料和饵料自给。 去年冬天利用第一批建成的30亩鱼池种了一季红花草饲料,今年开春又利用40多亩湖滩、沟港种植水生饲料,还安排40个劳力专割大草、捞浮萍、收牛粪猪粪,办起了一个拥有百头猪的养猪场,经各种门路共积粪肥和青肥32万斤。 同时种植旱粮和油作物。100亩鱼池底、320亩堤坡和滩岸,共收获油菜籽11000多斤,除榨取油菜籽油4000多斤外,其余全部变成了6000多斤饼肥。 他俩肩上的油菜籽饼就是去冬种下的油菜,今春收益的油菜籽加工而成的。上半年收油菜籽,下半年还可收黄豆3000多斤。 黄春江和夏为清越谈越投机,越谈越高兴,一点也不觉得肩上的担子重。 自从开展连改定居以后,春柳湖呈现出由穷变富的良好势头,已经吸引了四面八方的连家船渔民投奔而来。经过严格政治审查,符合条件的都逐一接纳。全大队总户数总人数由原来的87户、377人,发展到102户,405人,精养鱼池扩大到904亩,每个鱼池配备两台增氧机,力争鲜鱼亩产提高到1500斤。四口内湖,按区划面积2100亩,可养殖面积1200亩。 黄春江和夏为清仔细算了一笔账,自制混合饲料100斤,成本仅8元,自制颗粒饵料100斤,成本仅10元。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养殖成本。预计年底出水鲜鱼交售价每斤不会低于0.50元,按全年总产鲜鱼8200担计算下来,产值41万元,人平产值达到1013元,人平纯收入500多元。这对于春柳湖大队来说,彻底拔掉了穷根,在共同富裕,满足渔民群众美好生活需求的道路上开好了头,起好了步。 这时,黄春江和夏为清每走过一座鱼池,就从担子里抽出两块金黄发亮,又薄又圆的油菜籽饼,放在鱼池东南角的池堤上。 正在养殖池里忙碌的年轻养鱼人看见他俩放在鱼池堤上的油菜籽饼,走上堤岸拎起,返回鱼池里,挂在鱼池正中的一根竹竿上,大半边潜入水里,少半边露出水面,一忽儿功夫,引得鱼儿从四面八方围拢菜籽饼,都张大嘴巴,激烈地争抢,发出咂咂的美妙声音。 这些年轻人结成对子,开展养鱼竞赛,无时无刻不在暗暗使劲,都想成为养鱼状元。 马松平站在距菜籽饼大约一丈远的池水里,眉开眼笑地看着渔池里的鱼儿围着油菜籽饼争食,越聚越多,越挤越紧,黑压压一片,堆出了水面。 他高兴得吹起了口哨: 多来发,梭来米, 鱼儿养殖创奇迹; 青草鳙鲢通人性, 长大为我争第一。 马松平年仅十八岁,个子高挑,模样英俊,蓬松的头发,黑红的脸膛,浓眉下的鼻梁微微向上翘起,嘴唇棱角分明。他见到熟人就“嘿嘿嘿”地笑,一副特别可爱的模样。 他很勤劳,每天天刚麻麻亮,他就挑着一担又大又圆的鱼桶,上鱼池里投鱼食。 他先是走到鱼池角的粪池边,拿起粪瓢,起劲地在粪池里擂,把池里的猪屎、牛屎,擂得稀烂,像糨糊一样。 他用劲擂了几下之后,反复瞧一瞧,又走下堤坡,从渔池里舀几瓢水,掺进粪池,用力拌和。 他看看把粪搅烂和匀了,就装满两只鱼桶,挑到鱼池堤上,舀上一满瓢,拉开八字步,甩开双臂,顿时像仙女散花,鱼饲料落下,鱼池银花点点,引得各种鱼儿飞起来争抢。 鱼儿不是吃的牛屎,而是吃的牛屎发酵后长出的生物。为了把鱼儿养好,夺得高产,他从来不晓得什么叫吃苦受累,总是干得笑呵呵的。 他每天养鱼有自己规定的程序:早晨起来巡视一遍鱼池,看鱼儿有没有异常,看鱼儿走碈没有。他说: “讲通俗一点,就是看鱼儿得病没有,看鱼儿从碈眼里跑出去没有。这是渔池养殖要做好的两项基本工作。如果这两项都不能保证好,那就是个木脑壳。” 马松平对他包养的鱼池仔细检查一遍之后,如果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问题,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干别的事情,或者是下芦苇荡砍大草,或者是上湖滩捡牛粪。 太阳升到柳树高的时候,他或是收割了揿揿扎扎一担草,或是捡到了堆堆尖尖两撮箕粪,闪闪悠悠,挑回鱼池里。 这算是他每天的一个早工。 他回家吃了早饭,又回到鱼池喂鱼食。 他看看鱼儿都吃饱了,雪白的肚子胀得圆鼓鼓的,他便停了喂食。 他从自家的渔船上提了一张渔网,下到鱼池里,拉网围鱼,提大留小,分池饲养。 他摸索出了一套经验:从鱼花培育到鱼种,必须分三次转池。 第一次转池,是由海花养到夏花,也就是鱼苗养到八分至一寸长的时候。一亩鱼池可养海花七八万尾。到了夏花时,一亩鱼池适宜于养一万尾左右。 第二次转池,是鱼苗一寸到二寸长的时候,这时一亩鱼池养一万尾。 第三次转池,是鱼苗二寸至四五寸长的时候,一亩鱼池养六千尾。 马松平和周永新一样,都是第一批被安排养鱼的渔民。 由于大家公认马松平的鱼养得好,大队党支部便要他向后来接受养鱼任务的年轻人介绍经验。 这在别人眼里看来是件好事,是很高的荣誉,是组织的信任,可他却觉得这是件麻烦事,如果讲得好,还差不多,给人以借鉴。如果讲得不好,那会误人大事。所以他坚决不肯讲。 大队长雷银河逼着他说: “松平你非讲不可。” 马松平问: “那是为什么呢?” 雷银河说: “你把用心血创造的经验烂在肚子里,你不觉浪费得可惜了吗?你晓得我雷银河的脾气,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不讲半句废话的。你马家伢儿要是不肯讲,那请你先把我这不好的性格改变了再说。” 马松平显得无可奈何地说: “我的雷大队吔!你这不是赶鸭子上轿吗?你这不是逼鲤鱼上簾吗?看你把我逼死了怎么办?” 雷银河说: “你要是因为这个事就会被逼死,那说明两点。” 马松平问: “哪两点?” 雷银河说: “第一点说明你没得卵用。” 马公平笑着问: “那第二点呢?” 雷银河说: “第二点说明我雷银河没得卵用,眼光太差,看人不准。把一条泥鳅,错误地看成了一条龙。” 第二节两个肝胆相照的朋友 第二节 两个肝胆相照的朋友 这时,等着马松平介绍养殖经验的郝全保、周中枝、彭玉舫、黎明月、周二妹等年轻人说: “马松平你看看,雷大队长实际是夸你是一条龙咧!” “这评价好高啊!” “你别狗子坐轿不受抬举了。” “你快点给我们介绍经验吧!” 马松平没有办法,只好按雷银河的要求办。 他开口就说: “我架势养鱼那阵,碰到的困难太多了!” 别人追问他遇到些什么困难,是怎么克服的?是怎么战胜的? 他连连摇着头,不愿意往下说。如果再要追问,他仍不回答,冲出会议室,打起飞脚,一个人跑到他承担养殖任务的鱼池边,睁大眼睛,望着碧绿的池水出神。仿佛忘了世界上别的存在,唯有鱼池、鱼儿和他自己。 马松平这一跑,雷银河也拿起他没得整。 马松平前面跑,年轻小伙子郝全保立刻跟着追了过去。 郝全保是有名的飞毛腿,一口气紧追之后,他坐在了马松平身边。 马松平一言不发。 郝全保也一言不发。 两双年轻的眼睛望着池水和池里打花的鱼儿出神。 这是两个肝胆相照的朋友。 郝全保比马松平稍微大一点,今年20岁,矮个,圆脸,憨厚敦实,不多讲话,不爱动心思。 他出生渔民世家,从小在渔船上长大,他却不会掌艄划船。如果他独自划条渔船,或者是要他掌艄,那渔船肯定在原地打圈圈儿。春柳湖的伢儿和大人对此都不可理解,都说: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不说他爹爹恩娘揿到他的手教他学,哪怕一天到晚站在一旁看也应该看会了。像别人一样长得有鼻子眼睛,又不是一个榆木脑壳。 不过,人们嫌弃郝全保划桨掌艄不行的同时,却都钦佩他撑篙是春柳湖年轻一代渔民中的第一高手。 他有一根与众不同的竹篙,拳头粗,两丈长,齐齐崭崭,金碧晃眼。力气小点的年轻渔人不说撑,连扛都扛不起,他却像孙悟空舞动金箍棒似的,挥洒自如,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不论他撑动哪条渔船,大船也好,小船也好,船宽也好,船窄也好,都是浮在浪尖疾行,比天空中的流云还要快。 别人问他撑船的经验。他笑呵呵地回答: “这是个直爬路,还要什么卵经验,日死良心,拼起老命,什么都不想,只顾往前撑就是的嘛!” 很多年轻渔民不甘心,包括马松平在内,要他一篙又一篙地教。 他教得投入,学的人却吃亏,无论怎么样教,就是达不到他撑篙的那个高度。 平时,郝全保只爱做几下直活路,如今要他养鱼他嫌麻烦,但在岸上捡粪他蛮乐意。莫看他个子小,却有一身好力气,挑起一百七八十斤的担子步履如飞。无论与谁比,都不在话下。 他无论吹风下雨总是挑着一担长条簸箕,清晨出去,天黑回来,就这样草地上,屋场边,一堆堆,一坨坨,捡七八担牛屎、猪屎。 他饲养的那个鱼池,每天的肥料总是绰绰有余。 他捡回的粪肥,一半放进自己的鱼池,一半放进马松平的鱼池。 他的鱼池里稍微出现一点点技术上的问题,他束手无策,全靠马松平帮助他解决。 渔民们议论说: “全保看起来不出奇,钉锤大的个子,不晓得一身劲从哪里来的?” 这话被郝全保听到了,他拍着胸膛说: “我这身劲是毛主席给的。只要你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随干什么都会有使不完的劲。” 有人问:“毛主席号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为什么总学不会养殖技术呢?” 郝全保摸着后脑壳说: “我学了,就是记不住。上半夜学进去,下半夜就忘记哒!人蠢了没得药诊。” 大家都夸奖他: “郝全保心性耿直,做事干劲大,舍得吃亏,与这种人打交道放得心。不愧是毛主席教导出来的好青年。” 马松平、郝全保结对竞赛,对手是周银枝和周中枝。养殖场确定的竞赛标准是看哪两个的鱼养得好,产量高。赢了的一方,物质上奖励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政治上优先入团入党、优先提干使用。 开始马松平、郝全保很不情愿与周银枝、周中枝竞赛,说什么好男不与妇斗,即使竞赛赢了两个姑娘家,那也没有多大意思。 周银枝和周中枝听了这话却很不服气。谁赢谁输,不是凭嘴巴说话,而是年底看鱼池里收获鲜鱼的多少。 第三节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第三节 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周银枝和周中枝不是两姐妹,却胜似两姐妹,模样、性格都很相像,为人处事的风格也很相像。 周银枝被调到大队水产养殖场养鱼。她高兴地说: “这下就达到俺的愿望哒。” 来到养殖场,她才领教到工夫硬吃亏得很。 开始每天是开荒,栽桃子树。大队水产养殖场两亩桃园的桃子树全部都是她栽的。 栽着,栽着,她觉得太苦了,栽了不到一半,她的两只手上已经结满了血泡,疼得钻心,她不想搞了。 但她回头一想:以前她的肩膀搁不住扁担,通过去年秋天修大堤,冬天建鱼池,肩上的红肉都磨出来,肩膀劲有了,一担挑起一百多斤,忽闪忽闪,大步如梭。人们都夸奖她挑担像鸟儿展开翅膀飞一般的好看。去年那种苦都吃了,难道如今建设水产养殖场这点苦就害怕了吗?就要打退堂鼓了吗? 她对自己说:不行,男人家搞得俺也搞得。要为妇女争口气。 她把两亩桃园建设起来了,她以为可以喘口气了。没想到分配给她包养的那座鱼池坑洼不平,东边半个池子深,西边半个池子浅,相互落差一米多。第一步是要平整鱼池。 她的爹爹恩娘劝她试到点搞,莫蠢里蠢气地搞得太狠了,搞两天苦工夫,就休息一两天。她说: “俺不,俺多干一天,鱼池就能提前一天平整好,早一天投放鱼苗。” 她暗暗打算:只能池子等鱼苗,不能鱼苗等池子。她不仅白天挑土平池,晚上点起渔灯加班,日夜连台,没得休息。 由于劳动强度太大,去冬磨破而得以恢复的肩膀,又重新磨破了一层皮,绽开了红肉。她往肩上绑一层破棉絮,减轻一点痛苦,继续坚持干。 她想:俺是吃的这门粮,是养鱼的,一定要把鱼养好。要想把鱼养好,主要靠舍得吃亏,没得别的窍。她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一旦因为不顺心的事惹发,她的脾气上来了,就什么都不管了,自己抱怨说: “为么得不死唦,吃亏死得哒。俺不想到养殖场里搞哒。” 当她冷静下来,回头一想的时候,又觉得自己不对。要是没得这个强脾气就好哒。但她又安慰自己,人也还是要有个强脾气。如果没得强脾气,像一坨稀泥巴,随别人揉来揉去,就不会起来斗争,就不会坚持真理。 她正是凭着这股子强脾气,克服文化知识水平先天不足的困难,掌握了科学养鱼的技术。 池里的鱼儿得了烂鳃病,她就往鱼池里喷洒滴白虫药粉。 她发现鱼儿患了白尾病,就及时往鱼池里撒漂白粉。 浓雾天气,时冷时热的天气,她一心扑在鱼池里,睁大眼睛观察鱼儿的动静。因为这种天气鱼池里缺氧,鱼儿特别是鱼种就会翻塘。 她一旦发现苗头,就赶急把盐和泥巴拌到一起,稀释成泥巴水,用长把粪瓢,一瓢一瓢撒进鱼池里。同时往鱼池里注水,增加氧气。 由于她时刻注意这个火候,翻塘的鱼儿及时得到救治,没有遭受到损失。 周银枝现在养鱼,主要是挑大粪,割大草,给鱼食,挑草。 每当养殖场的男劳力做不过来的时候,她还帮到拉鱼。 她每天掰着指头算:养鱼要养到11月份。到了11月份,鱼儿开始进入冬眠,不需要每天都喂食了,她就可以收黄豆,打黄豆。搞完了这些,就回到生产队里帮助打鱼,开湖。最后,才是干池起鱼,竞赛见分晓。 周银枝与周中枝结对,是两厢情愿的。 两人本来就是叔伯姐妹,加之平时在打鱼捞虾,挑堤修池工作中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心灵相通,配合得像一个人似的。 黄春江调周中枝到渔场来养鱼,她心里还蛮喜欢,干劲很大,人也蛮舒服。认为上了岸,比到渔船上的日子好过些。 她哪里晓得,水产养殖场的工夫还吃亏得多,与到船上比较起来,最大的好处就是睡得一觉好的,不担心风浪。要说吃亏,随干什么都吃亏。养鱼都要得,就是难得收割到大草。大草要到坎坎上,刺蓬里去收割,又怕这些地方有蛇,只有这个事着急。 她负责一座鱼池,就有了责任心。只想把池子里的鱼养好。她自认为性格躁得很,但做事能负责。领导交代他的任务不打折扣,无论搞么得就要搞好。领导交代的怎样,她就完成得怎样,甚至要更好。 她给自己下评语:养鱼也不是蛮积极,也不是不积极。 开始来水产养殖场的那阵,她劲头足些。她说: “那时领导培养俺些。现在领导不管俺,俺的劲头就没得那样足了。不过,这种思想也不十分对。领导不相信也要干。这才是对的。俺是为革命干的嘛!又不是为哪一个人干的。” 平时,她发现别人做得不对的,她喜欢讲几句直话,不怕得罪别人。领导上的事,她不大管,对与不对,好像与自己无关。她说: “当领导的都是聪明人,不得犯错,哪怕错了,也不会错到哪里去。对领导的事就不用多嘴。” 第四节做坏人容易,做好人难 第四节 做坏人容易,做好人难 开展这种竞赛,首先是两个人自愿结对,然后,找两个人组成竞赛对手。 平时人缘好的,结对、组对,不是这个争,就是那个抢,应接不暇。 平时人缘不太好的,结对、组对,都会受到冷落,甚至没得人问津。 年轻汉子周正春有能力,有力气,模样也英俊,平时的人缘也不错,可这次开展养鱼竞赛,就是没人主动站出来愿意与他结对、组对。 这里是有原因的。 周正春,武武敦敦,粗眉毛,高鼻子,一根根手指像鼓槌。因为他的两只耳朵特别的大,显得与众不同,人们根据他这个特点,都称呼他“大耳朵”,渐渐把他的本名给忘记了。 他不仅耳朵大,也是个大力气的小伙子。但他从不依仗自己力气大而欺负力气比他小的人,平时讲话和气,好交朋友。所以,每当他出去捡粪,遇到的尽是些熟人,在熟人面前,先装上一根烟,扯几句谈,讲明自己是来捡粪的。 这些人只好以感激的心情,让他挑走自家粪池里的牛粪、猪粪。每当他出去捡粪,总是得个第二名,或是得个第三名。 可他对周永新却有些不满意,也许是两个人的捡粪方法差不多,同行生忌妒,这个规律在他俩身上得到应验。周正春在外面道了周永新的过错。 周永新与他是没有出五户的堂兄,堂弟对他的说三道四自然传进了了他的耳朵,旁人看戏不怕班子大,希望他两兄弟矛盾升级,看一场好戏。 然而,周永新不愿自家兄弟相互伤害,落到别人眼睛里看笑话。他对堂弟没有反击,处处表现出容忍。 很多事堂兄容得,嫂子容不得。为了补贴工分的事,龚景清必须讨个公道。 事情捅穿,周正春的名声受到很大的挑战。对自家兄弟都是如此,对旁人就更不用说了。特别是背后讲人的过错,这是最被人记恨,最被人看不起的。 为人在世,对别人做一百件好事,说别人一百句好话,也许没人往心里去,一旦对别人做出一件有损利益的事,说了别人一句有损利益的话,有可能被别人记恨一辈子,也会在众人当中造成难以抹去的坏印象。这就是前人总结的那句话:做坏人容易,做好人难。 就因为周正春几句不道地的话,导致周永新一个月的补贴工分一直悬而未决。 周永新认为风不吹不走月亮,水荡不走瓢瓜。一旦事实澄清,补贴工分总会给的。 可他的堂客龚景清则认为猪尿泡打人不死,气胀人。人活两块脸,树活一张皮。要的不是补贴工分,要的是脸上的光彩。 她觉得周永新本来吃亏吃苦,一门心思扑在养殖池里,做梦都想的要把鱼儿养好。就因为周正春两句不着边际的话: “俺永新哥捡的粪是多,但我听讲是他霸蛮从农户粪池里掏的。” “有人看到他的船停在湖当中打圈圈儿,好像是往粪里头掺水。” 这两句话周正春说出来像打水漂一样的容易,可给周永新造成的负面影响太大了。 雷银河是个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听了这话心里火冒三丈,立即叮嘱会计丁公平暂时不给周永新记5月份的补贴工分。 对此,龚景清不怪张三,不怪李四,独独怪死了周正春,用她的话说硬恨死他一个眼。 她的理由很充分:拳头往外打,指拇往里勾。一个周字难写,何况还是没出五户的堂兄弟。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虽说不是亲兄弟,你也不应该背后捅一刀呀!无中生有,无事生非,无卵说成有把。长着一副大男人的样子,天生一张媒婆婆的嘴巴,东边说好,西边说歹。那还有点男人气概。以后走路都远隔他三丘田,莫同他搞来往,怕了他哒。 经龚景清这样一宣扬,周正春本来还算可以的人缘关系,一下恶化了许多。 不过,周正春对堂嫂的话没有还击。 别人问他为什么不还击? 他理直气壮地说: “我是好男不与妇斗。俺永新哥又没有讲我半句不中听的话。是好,说不坏,是坏,说不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大家自然会看清我周正春是个什么人。” 尽管如此,当黄春江提出结对子竞赛时,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与周正春结对。 人们做梦都不会想到李福华竟然站了出来,她愿意和周正春组成联合体,与对手展开竞赛。 这倒是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 第五节鱼池堤上开起了养鱼研讨会 第五节 鱼池堤上开起了养鱼研讨会 春柳湖大队谁都知道李福华是个很文静,很漂亮的姑娘,而周正春虽然长相不赖,也算得上个英俊汉子,但性格鲁莽,说话高声大嗓,隔一座春柳湖都能听见,而且口无遮拦,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很像李逵那种人。连自己的堂兄都合不来,兄嫂扬言:捡螺蛳都要隔他三丘田。漂亮文静的小姑娘李福华与他完全是两种类型的人嘛!怎么会与他相处得好呢?这两个人组成联合体与别人开展竞赛,不出几天他俩就会杀狗散场。到那时,鬼都会笑出尿来。他俩还是乘早别联合在一起,免得以后不好收场。现在还是朋友,莫搞得最后竞赛没搞成,连朋友都做不成了。那几多不好。 大家都担心他俩很难坚持配合到底,无不明里暗里劝阻。 队里派李福华养鱼。 开始那阵,她走到鱼池边,气都不愿意出,就像闻不得那口气味。她还讲: “俺女儿得养么得鱼?下水又不方便。” 她连粪桶也不洗。现在,甩大粪,洗鱼桶,都不怕脏了。挑粪挑了几天,肩膀都磨红了。 组长要照顾她,她不同意,要像男子汉一样地干。 她说尽管养鱼比打鱼吃亏些,但干起来还是很开心,因为这是改造连家渔船,实现陆上定居的方向,是渔民过上幸福美好生活的必由之路。她还编了一首渔歌表达她的心情: 要想今后日子甜, 就得如今挑重担。 只要肩膀不磨穿哟, 那就一天都不能歇肩哦呵。 正因为她有这种好心情,所以她挑粪、担草,每担都是上百斤。 此时,黄春江、夏为清将第二担油菜籽饼分配到鱼池后,收拾好扁担和棕绳,夹在腋下,有说有笑地朝黄春江的试验鱼池走去。 这时,郝全保看见他俩空着手,觉得是个难得的好时机,便迎着他俩走过来,要求给他讲解养鱼的知识。 周围鱼池里的年轻人马松平、郝全保、李福华、周正春、周中枝、周银枝、周中枝、周二妹也都放下手上的活,跟着围了过来。 还有去精养湖养鱼的彭月舫、黎明月等人路过这里,也参加进来,大家七嘴八舌,你一言他一语地向黄春江、夏为清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希望得到满意的回答。 鱼池堤上开起了养鱼研讨会。 郝全保问: “鱼池要高产,关键一环在哪里?” 黄春江回答: “要培养大规格鱼种。按照过去的做法,鱼种每尾长3寸,重五六钱,就可以放养了。经过摸索,得出的经验是鱼种越大产量越高。现在的要求是鱼种每尾长5—6寸,重1两2钱。我们养殖场今年有15亩育种池,生产5寸以上大鱼种38000尾,计重46.5担,亩产达310斤。这样就为来年成鱼高产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李福华提问: “鱼池最佳放养密度是多少,我还没搞懂。” 夏为清说: “要根据鱼池条件和养鱼人员技术高低确定放养密度。如果鱼池条件好,养鱼人员技术高,每亩鱼池放养夏花3000至4000尾最适合了。而且要做到一次定苗,一养到底,使鱼儿生长快、个儿大、成活率高。” 周中枝提出: “还给我们讲讲季节性喂食的要领吧!” 黄春江说: “7月底以前以大草、粪肥为主,确保鱼儿长到4寸以上。这样就打好了高产的基础。” 夏为清说: “8月至11月份以精料、化肥为主,加施粪肥、瓜藤、黄麻,做到一斤鱼供应一斤菜饼,使鱼儿加膘催肥,提高产量,增强越冬体质。” 黄春江强调说: “不要局限于刚才讲的这些种食料,还要不断摸索,广辟食料来源,才能保证鱼儿一年四季不会饿肚皮,我们的养殖路子才会越走越宽阔。” 周正春说: “前面讲的这些俺都记住了。还有鱼病防治是关键。辛辛苦苦把一池鱼儿养大了,如果一旦发了鱼病,防治没跟上,就会前功尽弃。这是最可怕的。” 黄春江说: “说可怕,也可怕;说不可怕,也不可怕;只要防治鱼病严把三关,就一滴滴都不可怕。” 周正春催问: “是哪三关?你快讲给我们听。” 黄春江说: “第一关,做到鱼池严格用生石灰消毒;第二关,鱼种下池用药物洗澡消毒;第三关,定期漂白粉、敌百虫、生石灰防治鱼病。三关都做到了,我保证你鱼儿成活率高,不会发生塌方式鱼病。” 夏为清说: “还要注意调节水质,定期加注新水,使水质肥、活、爽。就像人一样,吃进肚子里的都是健康食品,就不会得些稀奇古怪的病。” 黄春江见这些年轻人都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认真记下了前面讲的内容,他内心很高兴。他对夏为清说: “夏老师!就把这当做一次鱼池培训班吧。你不是还有很多东西要传授给这些年轻人吗?就利用眼前这个机会,你干脆还给大家多讲一点吧!” 第六节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 第六节 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 夏为清爽快地说: “好吧!那我就多说几句。养鱼的学问很深,但只要我们有信心,有恒心,有决心,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地去做,是一定能够做好的。春江你说对吧?!” 黄春江说: “千真万确。岸上的路,靠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水上的路,靠一桨一桨地往前划。不能一步登天。也不能一口吃成一个胖子。” 夏为清说: “养鱼不能只看到眼面前的水,眼面前的鱼,要看远一点,想远一点,养的鱼就会比别人的好,产的鱼就会比别人的多。春柳湖养鱼要高产,下一步首要的是搞好品种的更新换代。如果照常规思维养鱼,以肥水鱼为主,就是鳙鱼为主,那是不可能夺得高产的。” 黄春江悄声对夏为清说: “你别讲快了,他们当中有的刚摘掉文盲帽子,你讲快了笔下记不赢。” 夏为清点头,放慢语速说: “我们要改变常规思维,出新招,出奇招,出险招,人无我有,人有我新。以内河和长江大河的鱼进行配种,以芙蓉鲤与本地鲤配种,培育出的鱼儿肉质细,味口鲜,油脂多,肚皮厚。好看又好吃,群众肯定喜欢。洞庭湖自古是鲫鱼主产区,但千百年来品种单一,除了黑壳鲫鱼,就是青壳鲫鱼,除了粑粑鲫鱼,就是大肚子鲫鱼。味道有点点区别,但区别不大,口感差不多。产量不高,市场价格也不高。” 说着,他有意停顿一下,注意大家手中的笔,看看都记录得差不多了,又接着说: “培育非洲鲫鱼,孵化量大,产量高,价格也高。但关键是要抢季节。因为品种的原因,非洲鲫鱼生存在摄氏15度以下就自行死亡。白鲫、银鲫,一年可长到半斤,肉质鲜嫩好吃。对比本地鲫鱼一年只能长到2-3两,白鲫、银鲫那可是翻了一倍。这是我讲的第一点,培育新鱼种。大家记好了吗?” 年轻渔人们都回答: “夏老师讲的,我们都记好了。请夏老师放心。” 夏为清继续说: “培育新鱼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要搞好混养。要在鲢鱼、鳙鱼长到2-3俩的时候,再混养其他鱼类,以免粗鳞鱼吃掉细鳞鱼。每月用手网把鱼捞起来,检查一次,总结长势快慢的经验。有必要时用拉网检查。做到三看:一看肥,鱼池角里堆的肥多不多。二看水,肥度,透明度,用土仪器测量,即用铁片,一面是白色,一面是黑色,放进水里,能看到它的明显度,最适宜是25度。三看鱼,分析鱼的长势情况,重点查鱼病,如果是吸生虫引起的鱼病,就要打滴白虫、冰块;如果是微生物引起的,就要打漂白粉。” 夏为清说到这里,突然转头对着身边的黄春江,深有感触地说: “有的人想养好鱼,但没有能耐。所以,我建议大队干部抓平衡。全大队的三个生产队、一个养殖场,共有13个干部,20多个党员,每个干部,每个党员,根据能力负责一两个鱼池,帮助渔民落实规划,狠抓生产。养殖场的干部轮流给渔民上技术辅导课,利用有线广播上课。同时,场里订水产科技资料,发给渔民自学。” 黄春江说: “这个建议好,就照你说的办。另外我还想到,水体综合利用是增产的关键。下要吃泥,上要出水,海陆空都要有。水面养鸭、养鹅、水下养黄鳝、泥鳅、螺蛳。试验鱼、珠混养。像三角蚌,两三年收珠;棉蚌,又名皱纹罐蚌,仅11个月就可以收珍珠。三角蚌的下腹是圆的,棉蚌像一个脚印。蚌内的肉称为肉襄。公蚌扁平形,母蚌肥厚。还有家喻户晓都熟悉的一种蚌,大家说叫什么名字?” 年轻渔人一起回答: “名叫挖雀得蚌!” 黄春江连连点头说: “对的!对的!这种挖雀得蚌,以前洞庭湖人,不管渔民还是农民,还是城里人,都用来当调羹,做菜挑盐,吃饭挑汤,现在把它用来制作有核珍珠的核,就可以赚大钱。夏老师你看要得啵?” 夏为清说: “我俩不谋而合,想到一起去了。春柳湖搞养殖,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那就是水质营养充足,水体交换力强,通过摸索和外地取经,放养毛蟹,每只每年增重7-8俩,十多元一斤。毛蟹在淡水里生存,在海水里繁殖。它就是要逃往大海,经常被人捡到。螃蟹吃饲料的习惯是,一坨饲料不吃完不松开,在杂草和蒿草中栖身。捕蟹的办法简单易行:用一根绳子,绳子系饲料,放进水里,再把绳子拉上来,螃蟹就夹在饵料绳上,用小木棒在它背上轻轻敲一下,它的夹就松开了,掉进船舱。幼蟹,第一年长25克,第二年长150克,到第三年才有6-7俩。气温在16度就钻入了泥底。” 年轻渔人们听得入了迷,仿佛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 黄春江、夏为清还要往下讲,突然听到有人喊: “不得了啦!出大事啦!快来人呀!快来帮我救救我鱼池里的鱼儿吧!” 呼救声是从第三生产队渔民周昌玉的鱼池里传出的,他池子里的鱼儿浮起了头,形势十分危急。 周昌玉自幼继承家里祖传鸬鹚捕鱼为生。开展连家渔船改造,实行岸上定居后,他相信党的政策,钻研科学技术,一心扑在养鱼事业上。他负责20.8亩面积的鱼池养殖,每亩平均投放鱼种400尾,其中鲢鱼占70%,鳙鱼占10%,草鱼占20%。 他认识到“长口的要吃,生根的要肥”,千方百计为鱼儿快速生长广辟肥草来源,种苏丹草4.2亩,亩产过万斤;家里养猪4头,积肥养鱼;利用家属、小孩地里种草、池边打杂,自己买板车一部,起早贪黑,外出割野草、捡野粪,还在鱼池边挖4个粪氹,去冬今春储用粪肥300多担。经刘筠、夏为清初步匡算,周昌玉养殖的20.8亩鱼池年底可望总产鲜鱼11974斤,亩均575.7斤。 此时,周昌玉看着满池的鱼儿浮起了头,急得干瞪眼。他不知是中了毒,还是缺氧,总之就像心脏病发作的人一样,张大嘴巴,对着天空,喘着粗气,如果抢救不过来,满池子的鱼儿就会死掉,他养鱼丰收的梦想就成了泡影。 他第一次经历这种阵势,越是害怕,越是着急,越就手足无措。他此时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声高过一声地呼救: “快来人呀!快来帮我救救我鱼池里的鱼儿吧!夏为清夏老师求你快来救我的鱼儿呀!” 黄春江、夏为清和身边的几个年轻渔人听到呼救声,就像鸬鹚听到了主人的命令,呼啦啦起飞,朝传来呼救声的方向飞去。 同时听到呼救声的,还有老鱼鹰雷耀湘和大眼睛青年胥大海两个人。 这时,这一老一少正稳住一条黄澄澄的渔船,浮在离鲤鱼嘴码头不远处,碧如明镜般的春柳湖水面上。 他俩面对面地分坐在中舱两边的船舷上,都伸手捧起湖水,摊在手掌心,让湖水从指缝间慢慢滑落,他俩细细地品看,研究讨论水质,谋划大湖养殖夺高产的工作。 他俩听到了呼救声,迅速把渔船划拢码头,背起脚板,奔向周昌玉的养殖池…… 第一节刀尖扎在额头上 第七十卷 意外事件 第一节 刀尖扎在额头上 新建的春柳湖渔业大队子弟学校以“学以致用,德才兼备”为办学宗旨,因而每周都会用一天时间组织学生开展勤工俭学活动。 这天,天气特别的好,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湖风吸进嘴里甜丝丝的。春柳湖渔业大队子弟学校这天开展的勤工俭学活动,紧密与新生事物人工养鱼相结合,全体学生,结双成对,有组织,有纪律地收割鱼草,为人工养鱼夺得高产贡献一份力量。 学校开完动员会,校长张理泽一声令下,学生们立即分头行动。有的走向滩岸,有的钻进芦荡,有的攀上堤坎,哪里有青草,哪里就有学生们甜美的歌声,哪里就有学生们稚嫩的身影。 黄伟健、全胜旺像平时做其他事情一样不肯脱腿,两人缴伙一起收割鱼草。 他俩分工,一个割草,一个捡草。 全胜旺自带一把明晃晃的挖镰刀儿,见到青草,挥刀就割。 他手脚飞快,青草在他面前一片片倒下。 黄伟健自带一副竹夹子,将全胜旺收割的青草拾起,整齐地码放进竹夹子里。 两人干得劲头十足,挥汗如雨,一点也不觉得累,目的就是要争全校第一名。 他俩又发现了一片适合鱼儿吃的青草,都高兴得跳起好高。 全胜旺挥起挖镰刀,对准大片青草,连连砍去。 黄伟健紧跟着他砍草的进度,把青草一把把拾起。 两人都忘我投入,干在兴头上。 全胜旺手中的挖镰刀飞起。 黄伟健低头去拾草,只听突然传出哎哟一声,刀尖砍进了黄伟健的额头一粒米深,鲜血直流,如果再上去一点,就砍瞎了右眼。 黄伟健双手捂着流血的伤口,哭喊着奔向学校。 全胜旺则受了惊吓,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黄伟健跑去的身影,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全校师生被惊动了。 双方家长被惊动了。 全大队渔民被惊动了。 很多渔民都在私下议论:全胜旺此举是替父全正才报了黄春江夺妻之仇。 梅秋华搂着黄伟健心疼地眼泪直流,她要去找全正才问个明白,是不是他指使儿子这么做的。 黄春江拦住梅秋华,不让她离船上岸。 梅秋华坚持要去找全正才把事情真相弄清楚。 黄春江自结婚以来从不在梅秋华面前发火,这时却用巴掌猛击锁幅板子,冲堂客怒吼道: “两个小孩子不懂事,本来是误伤,你却硬要扯到大人身上,本来湖里没有浪,你这样去质问老全,把风平浪静的湖里搅得满天大浪,不是搂起裤脚让别人看笑话吗?不是让亲者疼,仇者快吗?” 梅秋华则不依不饶地说: “你没有我了解全正才。他就是个鸡肠小肚的家伙。这些年他心里一直不服,一直憋着一口气,处处与你暗中较劲。你不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怀疑他指使全胜旺故意伤害我家健儿。我如果不去找他问个明白,他会把我俩当二百五,以后还会得寸进尺。他那个人表面不同别人讲狠,实际上很阴毒,坑人害人的事是做得出来的。为了健儿日后的安全,你不同意我去找他,我也要去。” 黄春江说: “蠢堂客!我跟你丑话说在先。你今天如果离开渔船去找全正才吵场合,我就跟你离婚。” 梅秋华一怔,她从来没听黄春江说过离婚二字,今天是头一次。 这令她产生了很多想法。 她本来就比黄春江大9岁,知识文化水平也比他低,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内心深处免不了有一丝隐忧。黄春江这一说,正好刺到了她的疼处。 她只差要哭,但她挺住了。她说: “要离婚就离婚!天会塌下来呀!不要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天下好男人有的是。除了张屠夫,不会吃连毛猪。大不了当个寡妇,还不照样吃饭穿衣过日子!你赫得我倒呀!” 黄春江晓得自己说错了,赶紧向梅秋华赔不是。他说: “华姐你别往心里去。我只是不想让你去找全正才迫不得已说错了话。我绝对不相信全正才会指使他儿子全胜旺有意伤害我家伟健。凭我与全正才十几年的磕磕碰碰,我觉得他老全不是那种窄肚量的人!” 梅秋华把头扭到一边,任凭黄春江说什么,她就是不搭理,也不再坚持要去找全正才问个明白。 她边流眼泪边说: “本来乖乖尚尚的一个儿,十里八村就他最漂亮,这一挖镰刀偏偏这里不落那里不落,就恰恰落在他额头上,明明显显破了相。这不是有意的,打死我都不相信。” 黄春江狠心说: “男伢儿长得太乖致了不好。破点相,还好带大一些。” 梅秋华说: “你放屁!男人不乖致,哪个女人要。” 黄春江说: “他耶老子(父亲)长得就不乖致嘛,还不是照样讨到了堂客。” 梅秋华赌气地说: “要他耶老子的女人,那是瞎了眼睛。世界上好多男人好找,偏偏找到他耶老子,一辈子怄不完的气。别人有意下狠手,用刀砍在他独苗儿子的额头上,他做耶老子的屁都不敢放一个,还不许做娘的去理论。跟这号人做儿子,是投错了胎。” 黄春江说: “如果全胜旺真是有意要伤害我家健儿,相信健儿也不会那么不明白。” 他敢说这话,因为心里对儿子黄伟健是装有底气的。 第二节自幼胆量过人 第二节 自幼胆量过人 黄伟健9岁的时候,他所在的沧港公社捕捞大队从公社农机站调来拖拉机,给大队新组建的养殖场翻耕打算播种苏丹草的湖滩地。全大队的一些伢儿第一次看到拖拉机,都感到很稀奇,有的爬到树上,有的攀到屋顶,有的搭起梯子,隔得远远地观看。 黄伟健却与他们不同,他坐到拖拉机的耙犁上,观看黑油油的泥土被翻耕过来的全过程,他一点都不感到害怕。拖拉机手生怕他从耙犁上掉下去,就要他坐到了拖拉机的头子里,与拖拉机手平起平坐。 天黑了,他还舍不得回家。 他爹爹黄春江、恩娘梅秋华,还有全大队的渔民四处寻找他,都说不晓得黄伟健到哪里去了。 由此可见,黄伟健自幼胆量过人,聪颖好学。令人想不到的是,这么一个胆大如虎的渔民后代,他与别的同龄人比较却有一个十分明显的弱点,那就是自出生以来特别爱哭。 他哭不分场合,也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也不需要什么理由,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他想哭就哭,任大人怎么呵哄,都止不住他的哭声。直到他哭累了,或是不想哭了,哭声才会打住。 爹爹恩娘拿他没办法。 左邻右舍躲着他。 大家都尽量不惹发他的哭声。 他的父亲黄春江什么狠人,什么困难,从不惧怕,就怕儿子发哭,他没有办法治好儿子的这一弱点。 有天深夜,黄伟健突然从睡梦中发出哭声。 他母亲梅秋华知道他是被噩梦吓了,把他抱在怀里,脸蛋贴着脸蛋,又是逗,又是哄,可他仍然哭个不停。 这时,率领全大队渔民在春柳湖放了渔网的父亲黄春江回家了,劳累了一天加大半夜,无论身心都很困乏,只想倒头睡个安稳觉。 他接过儿子捧在怀里,用好言劝慰他别哭了,并许诺等天明了带他下湖捕大鲤鱼。 可是好话讲尽,毫无效果,黄伟健依然哇哇啼哭。他无可奈何地把儿子还给了梅秋华。 黄春江上床蒙头睡觉了。 黄伟健不让,扯开了他蒙在头上的毛巾,对着他的耳朵哭得更大了。 黄春江顿时怒火中烧,这个平时从不对孩子动武的汉子,不知是一时感情失去了控制,还是下定决心要治好儿子这一爱哭闹的毛病。他一把提起儿子,像老鹰捉住的一只小鸡,拉开芦苇棚门,冲到禾场上,对着门前一根柳树凳子,将黄伟健朝柳树凳子上连摔三下。 梅秋华被吓傻了眼。 她的丈夫平时对独苗儿子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从来舍不得弹一指甲壳,今天这样发狠,莫不是发疯了。 她冲上前阻止。 这时黄春江扔下儿子,大步回芦苇棚里去了。 梅秋华一把抱起儿子,一边大骂黄春江,一边仔细查看儿子的伤情,她没有发现儿子有伤,这才停止了对丈夫的怒骂。 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儿子经他自己的父亲这么一摔,反倒不哭不闹了,平静得像一湖无风无浪的水。 于是,全家都安静地入睡了。 自此,人们大惑不解的是,黄伟健被他父亲在柳树凳上摔了那三下以后,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爱哭了,你想惹他哭他都不哭了。变成了一个几乎十全十美的好男儿。 黄伟健像其他渔家孩子一样,在渔船上出生,在渔船上成长,大人们忙于撒网捕鱼,很难时刻看护着自己的孩子,为了防止小孩子掉入水中淹死,祖传下来一个保障安全的方法,那就是给每个孩子的背脊上捆绑一个竹筒,一旦小孩子掉入湖水,有竹筒的浮力,就不会沉入深水被淹死。 黄伟健背着竹筒长到10岁时,渔民上岸定居,捕养结合,他和所有渔家孩子结束水上漂泊的日子,走进学校上课读书。 到这时,他的父亲黄春江才想到儿子随他在江河湖海漂泊10年,却还不会真正的游泳。虽然上岸定居了,但渔民铁定要与水打一辈子交道。渔民不会游泳,就像武林中人少了一门过硬的功夫,难以对付随时可能遇到的复杂局面。 这是黄春江的一块心病。 他必须亲自教会儿子游泳。 他想方设法争取时间,带着儿子下春柳湖,一招一式地教他驾驭湖水。 做父亲的算是费尽心机,可儿子则始终不能离开他的手。 他只要一松手,儿子就往水里沉,像根檀木似的,与檀木不同的是嘴里连连鼓着水泡。 他望着儿子干着急。 黄伟健学不会游泳,却又偏偏喜欢往湖里跑,哪里有激流,哪里就有成群结队的鱼儿游上水,黄伟健就在流水里捉鱼、钓鱼、扎鱼,而且多数时候是背着大人去的。 黄春江生怕儿子淹死,为了约束他下水,给他背脊上写字,给他手掌心画符,给他屁股上涂墨,各种办法全使尽。 黄伟健不听这一套,总有办法对付,照样下湖捉鱼捞虾。 黄春江心里暗暗担忧,如果儿子一旦淹死,黄家就断了香火。 他思来想去,止住儿子爱哭爱闹的方法触动了他,觉得只有这步险棋可走了。 第三节钓鱼有了合法外衣 第三节 钓鱼有了合法外衣 黄春江选择春柳湖注入沅水的口子边上,摆上一把方凳子,他命令儿子爬上凳子,面朝流水跪下。 黄伟健以为父亲采用这种方法惩罚他私自下湖捞鱼的过错,要让他长点记性。 他没有反抗,乖乖地往凳子上爬。 不等他在凳子上跪下,黄春江从他身后就是一掌,将他推进流水,离岸至少三丈远。 黄伟健从水里冒出,他没有呼喊救命,而是挥动双手,蹬开双脚,奋力朝岸边游拢过来。 黄春江发出哈哈大笑道: “好小子!真是我的种!” 黄伟健边游水,边哈哈大笑道: “老倌子你也太狠心了!把我淹死了,你不怕黄家绝种!” 黄春江说: “从今以后,你永远不会被水淹死了!老子放心了!黄家香火不会断了!” 黄伟健喜爱钓鱼,可以说他钓鱼成瘾了。但他父母不让他下湖钓鱼,还是担心他只顾了钓鱼,不小心掉下水淹死。 他钓鱼都是在地下进行。不是找借口离开父母亲的监管,就是要小伙伴们给他打掩护。 他钓的鱼不能拿回家,部分送人,部分出售,部分在野外、在伙伴们家里烧煮了享用。 他能走向公开钓鱼,得益于一次偶然的机会。 那天他叔伯舅舅突然来访,遇上正是吃中饭的时候,家里不说没鱼没肉,就连豆角、茄子都没有。 他母亲梅秋华急得直搓手,问黄春江怎么办。 黄春江说: “我有办法!” 说罢,他不声不响地找到黄伟健十分隐蔽的钓鱼点上,不轻不重地对他说: “快把你钓的鱼提回家。” 黄伟健听到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两腿打战,以为绝对少不了一顿重罚。 他掉转身,看见父亲脸上的颜色不像发怒,他也转而一笑说: “求老倌得手下留情,下次再也不敢了。” 黄春江指着鱼桶里挤成一团的大小鲫鱼、鳊鱼、鲶鱼、刁子鱼,说: “这回不打你。” 黄伟健不相信地问: “真的?” 黄春江说: “老子什么时候在儿子面前讲过假话?” 黄伟健说: “我担心你今天对我讲假话。” 黄春江说: “做父亲的在儿子面前讲假话,那还像个父亲吗?” 他朝儿子一笑,提起半桶鱼,大步流星往家里走。 此后,黄伟健钓鱼有了合法外衣,转入公开化。 黄伟健的钓鱼事业快速发展,技艺迅猛提高,创造出了与众不同的种种钓鱼方法。 春柳湖涨大水的时候,刁子鱼特别多,成群结队,游上游下。 他选准钓场,同时一字排开十根钓竿。 他蹲在十根钓竿中间,轮换甩动,一钓一个准,每甩一下,一条刁子鱼落进了他的鱼桶里。 半个小时,他的鱼桶里就装满了。 然而,与他一起钓鱼的全胜旺等七八个小伙伴钓的鱼加起来还没他钓的鱼多。 这里头有两大诀窍: 一是钓鱼竿要甩得快,刁子鱼都是在水面上游,钓竿不能入水,只能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刁子鱼张口咬饵,立即甩起,轻巧、快捷、准确是要领。 二是钓鱼的饵料大有讲究。越是涨水,水蚊子越多,水蚊子的习惯是贴着水面飞,刁子鱼浮在水面游,捕食的主要对象就是水蚊子。黄伟健打水蚊子有绝活,一掌可以捞上十几个。他用水蚊子做钓饵,正是投刁子鱼之所好,刁子鱼不上钩才怪呢! 黄伟健根据观察,还发现涨水季节,除了刁子鱼容易上钩外,红眼牯鱼也是好钓的对象。因为随着水的涨势升高,岸边泥土里的蚯蚓被水淹出来了,在水边爬来爬去。红眼牯鱼最喜爱的食料就是蚯蚓。他把蚯蚓往水边上一撒,十根钓竿上的鱼摘都摘不赢。 黄伟健总结说: “做什么事都有规律。只要做有心人,掌握了事物的规律,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比别人做得好。” 湖水有涨就有退。 每当春柳湖水退落的时候,别的人还在那里钓鱼,而黄伟健却不钓鱼了。 他要干什么呢? 黄伟健转换方式: 用手抓鱼。 湖滩上有许多加固湖堤取土而留下的大大小小的深坑,湖水过去,这些土坑里就躲进了那些喜欢潜藏在深水中的鱼类,像鲫鱼、鲶鱼、才鱼、沙尖鱼、扁鼓得鱼,顺着下退的湖水,都落进了水洞里。 有一次,黄伟健抓的鱼太多,鱼桶放满了,他脱下裤子,两条裤腿里也放满了,他找来一根六七米长的绳子,把从水洞里抓到的才鱼用绳子串起,六七米长的绳子也串满了。 他提不动,就拖着回家。 有的才鱼在半路上拖掉了,他也懒得去捡。 第四节国家的财富大家分享才公平 第四节 国家的财富大家分享才公平 黄伟健独创了多种钓鱼的方法。 其中最具特色的,要数他在寒冬季节钓鳑魮鱼,用他的话说: “那种钓鱼法,真的是最有味道哒!” 他将一条小渔船停泊在太阳高照的回水湾,人坐在船尾,一手同时抓三根钓竿,朝水里撒上一把米糠,渐渐地,大量的鳑魮鱼被吸引过来。 他手中的三根钓竿都安装了倒挂齿,鳑魮鱼轻轻触碰一下,立刻就被挂住了,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越挣扎反而扎的越深,逃不出黄伟健的手掌心。只有半个小时,他就钓到一鱼桶鳑魮鱼。 这是他独创的钓鳑魮鱼的方法,别人模仿不来。与他年龄相近的小伙伴于齐军、全胜旺、邢建平、雷保洲、柳水生等无不效仿他的钓鱼方法,每个人也是一手同时抓三根钓竿,也朝湖水里撒上米糠,也把鳑魮鱼吸引了过来,但没有人能钓黄伟健那么多的鳑魮鱼。都虚心地向黄伟健请教钓鳑魮鱼的绝招。黄伟健说: “这钓鱼哪有什么绝招,你一屁股坐在那里,平心静气地钓就是了。愿者上钩。不愿者你请他,他也不上钩。” 于齐军、全胜旺、邢建平、雷保洲、柳水生等相互望一眼,摇摇头,不得要领。 这种时候,黄伟健就把自己钓的鳑魮鱼往岸上一倒,铺开,像天空中飘下的一片白云,落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如同一幅画。 黄伟健把鳑魮鱼扒开,分成一座座小山,与他一起钓鱼的有多少人,他就分成多少座小山,然后叫每个小伙伴搬走一座小山。 全胜旺说: “这是你钓的鱼,我不能白要。” 黄伟健说: “有福同享,见者有份。有什么要不得的?” 邢建平说: “你吃亏吃苦钓的鱼,让我们大家分了,这不公平。” 黄伟健说: “这鱼只有大家分了才叫公平?” 雷保洲问: “你说这话我就不懂了!” 黄伟健说: “有什么不懂的?这鱼是水里的,这水是国家的,我只不过把鳑魮鱼从水里钓上来一下。国家的财富,大家享受,这才叫公平嘛!” 于齐军比他们几个年龄稍长一点,他一直听着大家的议论,他最后总结性地说: “伟健既有这份心意,又有这番道理,我们不接收反而不好,那会有损我们之间的友情。” 他的话还没落音,小伙伴们已经各自搬走了一座小山,放进了自己的鱼篓里。大家欢天喜地,蹦蹦跳跳,回各自的家去了。 黄伟健留在最后收拾自己的钓竿,他目送小伙伴们远去,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有一回,黄伟健钓鱼,实在钓累了,就在船上睡着了。 黄春江要去岳阳参加全省水产工作会议,等着儿子回家一起吃中饭。 可一等不回,两等不回,黄春江也没时间等了,扒了两碗饭就奔岳阳去了。 梅秋华就派人去找儿子,看见他睡在船上,以为犯了病,伸手一摸他的额头,也确实发烫,于是赶紧送龙寿县人民医院。 只打了一针,他就像一头小老虎,蹦起好高。他连声说: “我没有得病!就是肚子有点饿。” 他直奔县城北正街红旗粉馆,狼吞虎咽,消灭了三碗圆米粉,驾船回了春柳湖。 黄伟健10岁时,春柳湖踩罶,退水的时候要把口子堵起来,只留一条沟,把竹簾子从底下往上接着出水,鱼儿一下就冲到了簾子上。这本是身体强健的成年人做的事,他一个童子伢儿做这个事却厉害得很。这是因为他自懂事起就暗暗佩服雷银河,每当踩罶季节,他就不声不响跟在雷银河身后,独自观察、模仿、练习,便有了他这个年龄段不可能有的本领。 他的所作所为,令春柳湖的男女老少对他刮目相看。 这次,黄伟健额头上挨了一刀,留下了一颗米粒那么长一个口子。他开始看到血流不止,吓得哭了。他一口气奔跑到大队医务室,高喊道: “杨姐快救我一命!” 喊声未落,他自己便躺在了诊疗台上。 大队赤脚医生杨惠云给他清洗创口,止住了流血,用纱布溥上药膏,盖住了创口。 他不见流血,就止住了哭声。后来对着镜子看了看杨医生给他伤口做的处理,他笑着说: “打了这个补疤,就不怎么疼了。杨医生,让我怎么感谢你呀?” 杨医生笑着说: “姐姐要的感谢你做不到。” 黄伟健说: “这天下没有我做不到的事。姐姐你说,你要什么?” 杨医生说: “我要五个字。” 黄伟健问: “哪五个字?” 杨医生说: “做事要小心。” 黄伟健笑了,在场的人都笑了。 黄伟健连声说: “这回挨一刀,的确是我不小心。从今往后,我无论做什么事,一定做到小心又小心。” 事有凑巧,三天之后,春柳湖小学全体学生课间休息时,黄伟健与全胜旺一起上厕所,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黄伟健因为做到了小心,安全涉险。 全胜旺却因为小心不够,吃了大亏。 第五节出人意想不到的惊险一幕 第五节 出人意想不到的惊险一幕 春柳湖渔民子弟学校是在快速中建立起来的,一切都是从零开始。没有校舍,将大队网具房隔成三间教室,墙壁用一束束的芦苇连接扎成,为了提高隔音效果,黄泥巴里头踩进切成粉末的芦苇秆芦苇叶,晾成半干,揉成一团团,塞进芦苇缝隙里,抹得平平展展,就成了一道消音的墙,虽然不能完全隔音,但起到了降低音量,减少相互干扰的效果。 三间教室,一、四年级一间,二、五年级一间,三、六年级一间。老师给低年级的学生讲课前,先给高年级的布置好作业,再给低年级的讲课;给低年级讲完课,布置好作业,再收回高年级的作业本,给高年级讲课。 教师全天讲课,没有时间休息,学生一半时间听课,一半时间做作业,全程都在老师的眼睛监督下,互相不得讲话,不得交头接耳,不得离开课桌。 学生如果有特殊事情要离开座位,必须事先举手向老师报告。 所以,无论老师,还是学生,每节课都显得十分紧张。 每天六节课,每节课50分钟,课间休息10分钟。 老师、学生都感到有压力。 黄春江动员大家说: “为了加速渔业人才培养,也就是说培养出春柳湖自己的第一批人才,担当起人工孵化、科学养鱼的重任,迫不得已给老师和同学们加点压力。希望春柳湖小学的第一批学生们能够变压力为动力,像鱼儿吃草一样,需要什么吃什么,大口,大口地吃,那些暂时用不着的知识放在一边,不要花精力去学它。我们学习的目的是学以致用,活学活用,用好用足,用出成效。” 校长、老师、学生的热情都非常高涨。 老师专门选择急需用的知识认真地教。 学生对急需用的知识拼命地学。 课堂上都是紧紧张张。 唯有课间休息十分钟时间,老师和学生才抓紧放松一下,那情景很特别。 挂在学校操坪前那棵大柳树上的一个油股子“咚咚咚”发出三声鸣响,老师无论讲到哪里,立刻打住,宣布下课。 学生从三间教室里涌出,俨然一群湖鸭子,撒开双脚,拍打着翅膀,争先恐后地往外奔,一部分奔向门前操坪里,一部分奔向距教室一百多米的厕所里。 上操坪也好,进厕所也好,都是人挤人,人挨人,人擦人,你推我挤,说笑打闹,这是小学生的天性。 这天,第三节课间休息,操坪里仍如往日一样地欢乐,厕所里却发生了出人意想不到的惊险一幕。 突然“扑通”一声巨响,糞水飞溅,有人掉进了一米多深的大糞池里。 顿时,惊叫声响,呼喊声,响成一片,学生们提着裤子,拼命往厕所外面奔跑。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人知道是谁掉进了大糞池里,只知道奔往教室,向老师报告。 唯有一个学生显得与众不同,他被惊吓过后,没有和大家一起往厕所外面跑,而是站在他所处的那个厕所蹲位前,盯着掉进大粪池里的人。 他看清了掉下去的是他的好朋友全胜旺,与他仅隔一个蹲位。 他幸好与全胜旺不在一条直线的蹲位上,而是平行的两条蹲位,不然他也被连带掉进大糞池里了。 他开始是打算蹲在全胜旺后面去的,但他一想两个人蹲得太近,木板要是承受不起,就会断裂,有可能掉进粪池里。 于是,他改变主意,与全胜旺并列而蹲。 这座厕所是为了适应新学校开学,临时简易搭建的,选址在网具室背后较偏,距教室一百多米的草地上,中间挖了一个一米多深,两米多宽,六米长的大粪池,中间立上一排柱子,柱子上横着安装两米长的木板,间隔一米挖出一个蹲位。整体三分之二的面积做男厕所,余下面积做女厕所,一道木板墙隔成两个世界。 黄伟健、全胜旺说笑着,同时在横向的两个位子前并排蹲下,两个人边解手,边讲话,不到半分钟,全胜旺脚下的一块木板突然断裂成两截,随着“咔嚓”一声响,他发出“哎哟”一声惊叫,再也不见他的人影。 黄伟健始料不及,他反应过来伸手去抓时,只听得“扑通”一声响,全胜旺已经掉进了一米多深的大糞池里。他急得大声呼喊: “全胜旺!全胜旺你在哪里呀?” 粪池里“咕咚”一声响,算是对黄伟健的回应。 黄伟健盯着从粪水里冒出半个头的全胜旺,想的是跳下去搭救呢?还是找根竹篙来搭救呢? 正当他作选择时,闻讯的老师们扛着一根竹篙赶到了现场。 黄伟健迎上去,和老师一起握着竹篙,伸给大粪池里的全胜旺手上,并对他叮嘱道: “全胜旺你别慌张!你死劲抓住竹篙不松。抓紧!还抓紧一些!你不会有事的。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粪池里挣扎的全胜旺满头满脸全是脏兮兮的粪水,他回答不出一句话。 第六节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第六节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师生们一起努力,终于把全胜旺拖出了粪池,拖上了岸。 全胜旺上岸之后,像根木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同学们也都不敢靠近他一步。因为他从头发尖尖到脚板尖尖,全身都沾满了大粪,肚子也胀得像一面鼓,里面灌满了大粪水。从他身上看不出那个欢蹦乱跳的全胜旺的影子。 面对此情此景,老师们和学生们都手足无措时,唯有黄伟健像见过大世面的人,他从学校的水龙头下接满一桶水,提起飞跑到全胜旺面前,他把水桶高举过头顶,对着全正旺头上往下淋,嘴里还招呼着: “莫动!莫动!不要怕!不要怕!把大粪冲掉就好了。” 一桶水淋完,全胜旺身上的大粪被洗掉了大半。 全胜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黄伟健又飞跑着去接第二桶水。 这时候,老师从他的行动受到启发,也已经接来了一桶水,亲手给全胜旺洗脸,洗手,再洗身子。 由于全胜旺身上沾的粪便太多,两桶水根本洗不干净。 黄伟健又提来了一桶水,他举起水桶,对着全胜旺头上往下冲。 “哗!” 一桶水从头淋到脚,像一片瀑布包裹着全胜旺遍体遍身。 他不禁打了个冷战,发出“哇”的一声叫喊。 这情景正好被闻讯赶来的全正才看到了,一开始他就听说黄伟健和他儿子全胜旺蹲的茅坑紧相临,两人开始还有说有笑,全胜旺掉进了茅坑,而黄伟健却毫发未损。 他得知这个情况后,恨得直咬牙,心里怪死了黄伟健,暗暗大骂道: “这个小杂种像他爹爹一样,一肚子的坏水。肯定是他为了报刀伤之仇,对全胜旺实施报复而使的阴谋诡计,不然为什么全胜旺掉进了茅坑,而他却没得一点事呢?狗日的家伙!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真正坏透了顶!” 全正才越想越气,越想越恨,旧仇新恨,全部涌了起来。 他怒不可遏,喉咙喷火,一线风似的赶往学校。 当他看到黄伟健劈头盖脸地往全胜旺头上、身上淋水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朝着黄伟健怒喝道: “住手!你这个狗杂种,快点给老子住手!你还不住手老子就要打死你!” 突然一声大喝,吓得黄伟健一跳,手里的水桶也落到了地上。 “你这不安好心的家伙!你要把我家胜旺冲死呀!你想要了他的性命是不是?你也太阴毒了吧!” 全正才奔跑过来,指着黄伟健大骂。 他得知自己的儿子掉进了学校大粪池,差点被大粪水淹死的消息后,心头像被尖刀扎了似的疼。他打着飞脚朝学校跑来。他一路在问:正旺为什么会掉进大糞池?为什么别的学生都没有掉进大糞池?他怀疑这里头一定是有人捣鬼。谁会捣鬼呢?除了黄家人,不会有别的人。别的人想捣鬼,也没有这个能耐,也缺乏这个胆量。只有他黄家人才做得出。 全正才离学校越来越近了,第一眼看到黄伟健提起一桶水对着全正旺劈头盖脸地淋下,心里的火气顿时冲到了脑门顶。 这个从不大声骂人的男子,此时简直像一头发怒的牯牛,红着双眼,一把捞住黄伟健,使劲往身后一甩。 黄伟健毫无提防,一下被他甩去了丈把远,额头碰到地面,顿时肿起好高。 他咬紧牙,没有哭,而是利索地爬起来,冲到全正才面前,不满地指着他质问道: “你长眼没长眼?我是好心帮他,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 全正才凶道: “有你这么帮人的吗?” 黄伟健理直气壮地说: “我帮胜旺冲洗掉身上的粪便,这难道是害他吗?这难道不是帮他吗?” 全正才火气冲冲地说: “你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黄伟健毫不示弱,反问道: “你说我没安好心。那依你说要怎么样才算帮他呢?” 全正才说: “他本来就差点淹死。你一桶水对他当头淋下,他不被呛死,也会被吓晕。” 黄伟健说: “你看他不是好好的吗?既没呛死,也没吓晕,身上的大粪也被洗了个干净。” 全正才说: “依你这么说,我要感谢你才对啰!” 黄伟健说: “我不要你感谢。你只要不把我的好心当成鱼苦胆就行了。” 全正才说: “多谢你的好心。从今以后,我家胜旺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黄伟健说: “那是以后的事。眼前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全正才说: “你不救,别人也会救。可能比你救的还要好。” 这时,全胜旺实在听不下去了,冲着他爹爹说: “伟健的确是好心救我。爹爹你不应该对他带有偏见。” 全正才盯着儿子,眼里怒火直喷,吼道: “你这不懂事的家伙,看人不看准,会要吃大亏的。” 全胜旺不明白爹爹话里的意思。他对爹爹说: “你说出的话比闹药还厉害,鱼都闹得死。我求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第七节她就是一条泥鳅精 第七节 她就是一条泥鳅精 黄伟健还是坚持提水,把全胜旺遍身染上的大粪水洗干净了,他才殃殃不乐地离去。 全正才冲着黄伟健的背影,故意大声对儿子说: “胜旺你以后不要和这种不安好心的人在一起。捡螺蛳都远隔他三丘田。惹不起,躲得起。你懂吗?” 黄伟健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怒火中烧,依照他的性格恨不得转身把全正才狠狠地揍一顿。但他没有这样冲动。他只回过头,用愤怒的目光把全正才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心里说道: “老子不看在你儿子的份上,非把你揍扁了不可!” 全胜旺尽管掉进粪池感觉到在同学们面前很丢面子,身体难受,心里更难受。但他还是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替黄伟健坚持公道。他说: “爹,爹你完全是错怪伟健了。我掉进粪池是因为蹲的木板子断了,这与伟健有什么关系呢?” 全正才说: “你年纪小,好多事你还不懂。” 全胜旺依然坚持说: “事情很简单,木板不受力,我蹲上去就断了。这有什么不懂的嘛!” 全正才说: “为什么他不蹲这边,而要让你蹲这边?为什么他蹲的那边木板不断,偏偏只断你蹲的这边?” 全胜旺问: “那依你说是为什么呢?” 全正才说: “透过现象看本质。这里头有阴谋,你知道吗?他的爹爹就是一个专搞阴谋起家的人。是一个大阴谋家。他儿子学了他老子的那一套。你这个蠢家伙,你懂吗?你永远不会懂!” 老师们都实在听不下去了,这种环境下也不便和他争辩,便对他说: “全会计你赶快把胜旺领回家换衣服要紧。” 全正才把儿子全胜旺往家里领,一路上依然数落着黄伟健的不是。 全胜旺实在听得不耐烦了,噘起嘴说了一句: “爹爹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全正才问: “什么事?你说!” 全胜旺说: “你要先答应我了,我才说。” 全正才说: “你说也没说,我怎么答应你?!你要我上天给你摘星,我也答应你呀?” 全胜旺说: “这事一点都不难。既不要你上天摘星,也不要你下海捞月。只要你答应,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 全正才说: “好吧!我答应。你说吧!” 全胜旺说: “我求你以后别把你们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扯到我和黄伟健身上来,你说好不好?” 全正才听了这话,气得脖子一伸,一把拧住儿子的耳朵说: “你这没得卵用的家伙。扶不起来的阿斗。老子苦口婆心白教了你!” 这情景,被从家里迎出来的武香梅看到了,赶紧冲过来,拉着儿子,心疼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生怕身体有什么损伤。她冲全正才说: “儿子掉进粪池又不是为了贪玩,他受了惊吓,你不体贴也算哒,你还怪罪他。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 她心疼地拉着儿子进屋,连忙给他从里到外,全部换上了新衣裳。并语重心长地叮嘱: “旺儿你以后做事要小心谨慎,不要猛里猛懂,忙忙乎乎的,那样容易犯错。你看人家健儿,跟你同年同月生,做事就比你稳当得多。你要向他学。” 全正才听了这话,心头的火猛地一下又喷了上来,对武香梅骂道: “你硬是个蠢婆娘!” 武香梅一惊,自从和面前的男人结婚以来,他对她不仅从来没有说过婆娘二字,连重话话都没有讲过一句,两公婆脸都没有红过一次,内心都十分珍惜好不容易得来的二次婚姻。难道她刚才对儿子的教育,在男人眼里看来有那么严重的错误吗?武香梅委屈地抱着头,躲到床后嘤嘤地哭了起来。 全正才意识到自己错了,赶紧上前,伸出双手抱着武香梅的肩,连连赔不是,请求堂客对他的粗鲁态度给予原谅。 武香梅一头靠在男人肩上,停止了哭声。她问: “你们父子是不是在外面受了欺负,怄了气?外头没得地方发作,只好回来对我发作?” 全正才暗暗感谢堂客对自己的体谅。都怪自己是上中渔成分,是被团结的对象,都怪自己胆小怕事,树叶子掉下来都怕打破脑壳,在外面总是不敢说真话。他有话要么烂在肚子里,要么对堂客讲一讲。 这时,他就儿子全胜旺掉进大粪池这件事,对武香梅讲了自己的看法,怪罪黄伟健把他儿子推下了粪池。俗话说,人掉进了大粪池,一身的臭气,一年到头,兆头不好,不得淘顺。 武香梅与全正才看法截然相反,她决不相信儿子掉下粪池,是黄伟健采取的报复行为。 她说: “我看伟健这伢儿平时蛮正派的,我不相信他有那么坏。你莫错怪了人。” 全正才坚持说: “黄伟健是没有那么坏,但他那个恩娘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的女人。是她指使儿子对我儿子的报复。” 武香梅说: “从我和梅秋华姐姐接触的这些年来看,我觉得她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她绝对不会坑人害人。” 全正才火气直喷,对着武香梅吼道: “你说她通情达理,你有我了解她吗?我对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部看透了。她肚子里的屎渣渣我都看清了。她就是一条泥鳅精,隐藏深得很。徐铭谱那样绝顶聪明的人,都被她欺骗了20年,你知道吗?你一点都不知道!世上最毒妇人心。指的就是她梅秋华这种女人。你知道吗?” 武香梅说: “过去的事,早就成了陈谷子烂芝麻了。老全你别总是还装在心,耿耿于怀。那样不好。那会影响你的身体,日子也过得不舒服。遇事多想想人家的好,遇事多往前面看。” 全正才越听越气,他没想到自己的堂客还为梅秋华说话。这完全是被梅秋华欺骗太深。他要去揭穿梅秋华。他要去为儿子讨回公道。 他武香梅说: “我原来还不晓得你中梅秋华的毒有这么深。我要找那泥鳅精去说理。免得往后的日子里,你和孩子们还继续上她的当,中她的毒,吃她的亏。” 第八节一场风波化为平静 第八节 一场风波化为平静 武香梅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手指着全正才的鼻子尖,怒骂他不识好歹,黄春江一贯对他无微不至地关心,梅秋华也不把当外人,他却不把别人的好处往心里去。她坚决阻止他的无理行为。她说: ”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不要搂起裤脚让别人看笑话。“ 全正才不听劝助,像一条脱了纤绳被风浪卷走的渔船,任性地上颠下簸,一味坚持要去找黄春江、梅秋华夫妇说理。他坚持说: “我们的儿子胜旺割草并不是有意伤害他们的儿子黄伟健,那一对狗男女肯定是把这事记恨在心。他们不把话讲在明处,暗地里指使黄伟健下如此毒手,把我儿子正旺推下大糞池。这是我把胜旺淹死呀!” 武香梅说: “你莫把春江和秋华想得那么坏。” 全正才说: “那对狗男女就是天底下最坏的人。他儿子把我儿子推大粪池还不算,还提起满满一桶水,劈头盖脸地往我儿胜旺身上泼冷水,没把他呛死,也要把他冻死。这与杀人不见血有什么两样?” 武梅香历来温柔顺受,在家里把全正才像菩萨一样供起的,男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从不打反口。男人就是她的主心骨,男人就是她的依靠,她处处、事事、时时,与男人保持高度一致。 但是,今天她则不同了,她反复劝说全正才不要往坏的方面想,人心都是善良的。全胜旺伤到了黄伟健的额头,流了那么多的血,黄春江、梅秋华夫妇对全胜旺没有说过半句重话,也没有责怪家长对孩子教育不到位,连医药费都没有要他们出一分钱。 这是黄春江、梅秋华夫妇肚量大呀!饶得人呀!你全正才因为儿子掉下大糞池就去发虚火,找黄春江、梅秋华的麻烦,不是往好人脸上泼脏水吗?别人会在背后笑话你全正才小肚鸡肠。你不怕丢脸,她武香梅害臊。 全正才则责怪堂客愚蠢,看不穿黄春江、梅秋华夫妇的阴谋诡计,被他们当虾子卖了还要讲感谢的话。他这辈子可是上尽了他们两口子的当,吃尽了他们两口子的苦头。这对狗男女阴毒得很,心挖出来狗都不得吃。 他自己被黄春江、梅秋华害了也就害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忍了,他受了。 如今,黄春江、梅秋华这对狗男女,这两个阴谋家,这一双害人精,害到他的儿子头上来了,他再忍,他再受,他就不是男子汉,就枉为这一世人。 全正才高低听不进武香梅的劝,一定要去找黄春江、梅秋华理论出一个高低。他并且对武香梅强调说: “全胜旺是我全正才和你武香梅身上掉下的亲骨肉。他打个喷嚏,我都心疼。不论任何人,可以把我全正才不当数,骑在我头上拉屎拉尿都行,但就是不能欺负我的孩子。谁要欺负我的孩子,我就要跟谁拼命。充其量不要这条老命了,也要拼个你死我活。” 他气冲冲要离船上岸。 武香梅没想到全正才平时对她很心疼,简直把她当做一碗油捧在手里的,从不与她争吵,有什么事总是让着她。今天却完全变成了两个人。 她知道自己无法说通他,但也决不能让他去找黄春江、梅秋华发横。 她想了想,她武香梅要像李玉妹那样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做一回真正的堂客。 她左手从火舱里抓起一把小板凳,右手从拦水板上抽出一把菜刀,连续几步跨过中舱、桅盘舱、二舱、一舱,将小板凳往珠子舱板上一放,一屁股坐下去,晃了晃手中的菜刀说: “全正才我告诉你,除非你把我一刀劈了,你才能上岸去找黄春江、梅秋华扯麻纱。本来没有事,你偏偏要找事。本来这湖里没有浪,你偏偏要搅起浪。你这不是自寻烦恼吗?你这不是找起人得罪吗?我以前觉得你很聪明,我才嫁给了你。没想到你是一坨蠢卵!没想到你是一个哈宝!你一身小家子气,你不配做一个男人。” 武香梅此举令全正才完全没有想到,他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明白一句俗话:老实人惹恼了比凶狠的人更加难得对付。 他生怕堂客自残,也害怕堂客砍他一刀。 他坐在中舱里,闷下脑袋,不说二话,眼睛却暗暗观察着船头堂客的举动。 一场风波就这样被武香梅平息下来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渔船上本来就没有墙,男女主人打个屁,左右两边渔船上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全正才、武香梅夫妻吵口的内容,风一般传了开去。 对此,春柳湖人纷纷夸奖这两家的父母特别会做人,不把小孩之间的纠葛往大人头上扯,而且都压制自己家的小孩,不怪罪别人家的小孩。父母是孩子的榜样,这种家庭教养出来的后代,将来肯定大有出息。伢儿看幼小,马儿看匹草。伟健、胜旺这两个小家伙做事、说话很有分寸,比起别的小家伙懂事得多,是春柳湖下一代的希望。 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世间万物在不同人的眼里有万种看法。这要看从什么立场,从什么角度出发。那些等着看一场大戏,看两家大人各自护着自己的小孩而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人命官司的人,不免有点失望,只能暗暗发出几声叹息。 黄春江因全胜旺掉进学校厕所粪池一事,主动在全校师生大会上检讨自己的过错。他说: “九九归一,是我黄春江没有选用最好的材料建厕所,没有选用最可靠的人建厕所,才出现了今天这样的大问题。责任全部在我身上。我这里向全校师生检讨!我这里向全胜旺赔罪!” 之后,他又来到全正才的渔船上,诚恳地向全正才、武香梅和全胜旺道歉、请罪。 全正才也只好笑脸迎接,也只好笑脸相送。 武香梅一直静静地听,平静得像一滴水,直至黄春江上岸离去时,她才说了一句话: “难为你哒黄书记!” 她暗自庆幸:一场风波化为平静。 她心里深处吐了一口气。 黄春江由此下定决心,要建立封闭式粪池,做到卫生、安全、灭螺,让渔民,特别是下一代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他就不配担当春柳湖的党支部书记。那就乘早主动让路,让比他更优秀的人来担当这副重任。他告诫自己: 千万别把厕所建设当成小问题。看一个单位的工作好不好,先看这个单位的厕所建设得好不好,管理得好不好。厕所是折射一个单位的镜子。从一个单位的厕所可以看出一把手的灵魂和能力。他把建设渔民子弟学校的厕所,把建设家家户户的厕所提到了重要议事日程,摆上了头等重要的位置。 这就是黄春江为人处事的作风。知错就改,改就改好,绝对不会放空炮,绝对不会走过场。 第一节绿柳丛中一双期盼的眼睛 第七十一卷 爱情路上 第一节 绿柳丛中一双期盼的眼睛 王萍驾着一只金碧晃眼的小渔船隐藏在绿柳丛中。下沅水捕鱼的船群,满载金鲤银鲢,扬帆举桨,相继返航了,就剩他的渔船没有回来。 姑娘暗暗急了,心想:他,该不会挂网吧?该不会搁浅吧?该不会翻船吧? 想到这里,她拔起长篙,着劲一挥,正要将小渔船驶出绿柳丛,顺沅水东去,赶往围堤湖、内江、目平湖寻找他的渔船。 她转念一想,又将长篙轻轻地放落下来,将船退回到绿柳丛中。 她低下头,从船头斗子里拿出一本《中国淡水鱼类的分布区划》阅读。目光虽在书页上移动,心里却在默神:他迟迟不归,一定又是悄悄地搞什么新名堂去了。他是个革新迷,只晓得搞革新,就不晓得和姑娘家来往。 她恨他,不理解她的心意。 她也埋怨自己,遇到有利于向他倾诉衷肠的机会,却偏偏没有那股勇气。她想着,一幕难忘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那天,春柳湖水像一块巨大的明镜,映照出蓝天的笑脸。苍穹底下,碧波浪尖,二十八条渔船来往穿梭,有如轻燕展翅,在湖上进行清野工作。过去,春柳湖和沅水相连,全靠野生繁殖,天然捕捞。去年以来,渔民们走自繁自育自养自捕的新路,在春柳湖和沅水相连的罶口插上竹帘,往湖里投放青草鳙鲢多种鱼苗,进行人工养殖。同时,不断清除残存在湖里的鳡鱼、才鱼、鳜鱼、鲶鱼。 王萍是眼下这支清野大军中的少有的女将之一。 她站在小渔船上,手握陀螺篙,两眼注视着湖面。 她懂得,阴毒的鳜鱼躲在荷叶底下;狡诈的才鱼藏在水草堆里;溜滑的鲶鱼潜身回水滩上,伺机吞食鱼儿;凶猛的鳡鱼则不同,倚仗身高力大,专门在急流中、深潭里横冲直撞,行凶作恶。俗话说:鲶七鳜八才十三,鳡鱼一天吃到晚。不把它们除掉,鲜鱼养殖产量就不能大幅度上升。 突然,她的眼睛紧盯着面前的一潭深水,只见水底冒起一线细细的水泡。紧接着,咝咝水响,鲢鱼、鲤鱼、青鱼,四处惊窜。 姑娘手中的陀螺篙朝水里一点,船肚子离开水面,一下冲上前几丈远。 她把麻罩猛地罩进水里,双手使劲往下按。 “扑通!” “扑通!” 麻罩里水花四溅,王萍脸上、身上挂满了水珠。 她没顾得上抹一把,双手用力按紧麻罩,眼里露出得胜的笑意。 她从这些表现断定:是一条蛮大的火性鳡鱼。她深知鳡鱼的特点脾性,劲猛、凶恶,气也蛮大。每当它碰进罩里,或遇到网上,架场就是几下不要命的横冲直撞,普通的渔网麻罩难得经受起,不是网破,就是罩穿,它便逃之夭夭。要是逃不掉,它就气昏了头脑,硬邦邦的浮在水上。 王萍等到麻罩里平静了,提起装有两根叉齿的陀螺篙,伸进麻罩,轻轻探了几下,对准一点,着劲刺下去。麻罩里又是一阵水花四溅,继而平息下来。 她将陀螺篙往下按了按,连同麻罩一起往水面上提。 “住手!” 突然,姑娘背后飞来一声大喝。 她吃惊地回过头,只见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撑着麻罩船向她冲来。这是二队的民兵排长兼科研组长朱天湘。自从那次在雪地里她指着两只喜鹊暗示和启发朱天湘,而朱天湘没有理会之后,她与他再没有过单独接触的机会。 这时,她没有时间搭理他,只顾把鳡鱼捞上船。麻罩和陀螺篙就要提出水,“扑通!” 鳡鱼一挣,犟掉陀螺篙,冲破麻罩,射开水面,拼命逃去。 姑娘眼前只留下一汪血水。这家伙,不同一般的鳡鱼。具备了才鱼的狡诈;鳜鱼的阴毒;鲶鱼的溜滑。她懊悔莫及。 朱天湘说: “我要你住手,你偏不听。莫怪我讲直话,像你这样,鳡鱼是提不上来的。” 这简直是火上浇油。 姑娘心里的火苗子直往上蹿,没好气地说: “就是吃亏你大喊大叫,干逞能!我提不上来,你去把它捉回来啦?” 朱天湘果真撑动小船,冲到她前头,使下麻罩,套住了鳡鱼。 王萍说: “这鳡鱼已经是我的,跟我争,不怕丢脸?!” 朱天湘说: “你的?你有什么记号?” 王萍说: “尾巴上有我的两个叉齿印。” 朱天湘说: “我捕上来,给你,未必不行?” 姑娘嘴唇一撇,说: “只有你才有本事捕上来?别人就不行?哼!” 小伙子拍拍麻罩笑着说: “好吧!让你捕上来。” 王萍说: “不行!” 朱天湘问: “那你要怎么样?” 王萍说: “提起你的麻罩,给我放走鳡鱼。” 朱天湘说: “你这是为什么啦?” 王萍说: “莫以为你是打鱼能手,就在我面前充英雄!告诉你,只有自己做的鲜鱼汤,喝起来才有味道。眼下,我要放走鳡鱼,欢喜什么时候捕它,就要它在什么时候进我的麻罩。” 朱天湘暗暗佩服姑娘的倔犟劲,提起麻罩,放走了鳡鱼。 王萍追上去,在一片刚刚舒茎展叶的菱角藤中罩住了鳡鱼。陀螺篙下水,稳稳地刺进鳡鱼背脊。 她好像故意做给朱天湘看的,不急不忙地移动脚步,连麻罩带鳡鱼,往小渔船中舱拖。呵,果真是一条桨叶长的青背鳡鱼。眼看就要拖进船沿,突然“扑通”一声响,水柱飞溅,小船晃荡,麻罩破了水缸大一个眼,陀螺篙折成两截。 姑娘幸好站得稳,才没有栽进水里。 待在一旁的朱天湘没有做声,盯准这条野性发作的鳡鱼,飞船追去。 第二节一件雨衣裹着两颗同时蹦跳的心 第二节 一件雨衣裹着两颗同时蹦跳的心 朱天湘操起船上一把雪亮的五股鱼叉,瞄着湖中犁起的一条绿浪,撒手飞出鱼叉,嘴里喊声: “看你逃得脱!” 只见那竿鱼叉在水里飞腾,一忽儿上升,一忽儿下沉,一忽儿斜,一忽儿正。 朱天湘显出一副沉着干练的气派,始终和飞腾的鱼叉保持一定的距离,左手撑船,右手紧紧挽住一根雪白的尼龙绳。鳡鱼背着鱼叉,鱼叉牵着尼龙绳,尼龙绳拖着小船,在宽阔的湖面上绕了几个圈,速度渐渐地减慢。 朱天湘断定,这条老奸巨猾的鳡鱼,已经把身上的力气消耗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是要防备它耍花样。 于是,他加快船速,提起一条雪白的尼龙网,对准鳡鱼前头的水面撒去。鳡鱼冲上前去,脑壳裹在网里,挣不脱,犟不掉,一气之下,肚皮朝天,浮上水面。 小伙子还不放心,弯下腰身,伸手托了托鳡鱼,的确不动弹了。他才抬起头,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朝背后望去。 跟上来的姑娘在一旁插篙停船,低下了脑壳。 “王萍同志!来呀!鱼归原主。” 他说完,丢下渔叉、渔网、鳡鱼,撑着小渔船,飞向远处的湖场。 姑娘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扬起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吐出半点声音。 “嘎嘎!嘎嘎!” 鱼鹰的欢叫声,打断了姑娘美好的回忆。哎呀!二十二三岁的姑娘家,背地里想小伙子,不脸红么? 清野工作总结会上,黄春江亲手授予王萍一等奖。 王萍高低不肯要,声明这鳡鱼是朱天湘捕的,应该归他立功受奖。 然而,朱天湘高低不承认。 王萍赶紧搬出物证:鱼叉渔网。 朱天湘还是不认账,说鱼叉、渔网是他忘记在湖场上,被王萍捡了去。他应该好生感谢她。 结果,功劳依然记在王萍身上。 这件事情风一般传开,春柳湖的渔人背地里议论纷纷: “他俩只怕是一个有情,二个有意,要不,为什么互相谦让?!” “不对呀!板壁对板壁,芦席配芦席,一个城里知青,一个渔村文盲,不般配呀!” “王萍可能看起了天湘的英俊和聪明,如果真心相爱,也是一对好鸳鸯。” “我早就看出他俩在恋爱。” 此后,他俩见了面,朱天湘总是脸红,从来不先搭话。每次都是王萍占主动,无话找话。 “五四”青年节那天,王萍蹲在湖边柳林中扯鱼草,扯着扯着,她突然惊叫了一声: “哎哟!” 她丢下鱼草就跑。 正在橘园里扯鱼草的朱天湘闻声跑了过来,问道: “出了什么事?” 春柳手指草丛里,说: “蛇!蛇!” 朱天湘掰断一根柳枝,在草丛里拨了拨,果然,一条浑身麻麻绿绿的土皮蛇,身子蜷缩着,昂起脑壳,朝他射出血红的毒箭。 他拨散它那卷成一盘的身子,迅疾地抓住它的尾巴,在空中猛地抖了几下。 王萍吓得哇哇直叫,连连后退。 朱天湘将毒蛇狠劲地摔在树干上,说: “没想到,像你这么厉害的人,还怕蛇?” 王萍红了脸,捡起朱天湘拨蛇的树枝,就要打上去。 朱天湘不吃眼前亏,闪身树后,指着水边说: “看看!散籽鲤鱼!” 绿油油的水草中,母鲤鱼侧着身子在上面散籽,公鲤鱼扬起尾巴在后面盖白,“嚓嚓”的声音,宛如动听的乐章。 姑娘触景生情,有意借题发挥: “你看!他们是很幸福的一对呢?” 小伙子听了,心里一动,脸刷地红了。 他正要回答什么,忽听旁边的柳枝“沙沙”轻响。 他明白,这是在周围扯鱼草的胥大海、雷红菱等兄弟姐妹们围上来,躲在绿柳丛中偷偷地观看。 他扯开双腿,朝橘园里跑去…… 今年正月初二的夜里,蒙蒙月色映照着从县城。春柳湖的胥大海、雷红菱、李清波、周小芹、杨光明、杨春初、周中枝、周银枝等一群年轻人走出位于城东街的县电影院,直奔城北临江阁码头。 他们各自划了小渔船回春柳湖。 忽儿,西北风送来一片乌云,遮没了月亮,洒下毛毛细雨。 就在这时,王萍的桨环断了。 她没有叫喊,生怕没带雨具的同伴们遭雨淋,她不声不响地穿起备用的雨衣,换上一根备用桨环,起劲地划动桨叶,驱驶小渔船,追赶伙伴们。 “哗哗哗!” 一阵急促的桨叶击水声传来。 姑娘掉头一看,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啊!他没带雨衣。 “朱天湘!谁叫你出门恨不得磕了骨头走。” 王萍边说边脱下身上的雨衣,抛给追上来的朱天湘,命令道: “来!穿上吧!” 朱天湘说: “这不是诊好一只眼睛,挫瞎一只眼睛吗?” 王萍说: “这……那就我俩共同用吧!把你的船挂在我的船尾,我俩共一件雨衣共一把桨,这样就都不会被雨淋了。” 朱天湘说: “这不太好吧!” 王萍说: “这有什么不好?” 朱天湘说: “我把雨衣还给你,我身体结实,不怕淋雨。” 王萍说: “你真的是个木天脑壳。你不听我安排,我宁可淋雨,也不要雨衣。” 朱天湘说: “那就依了你的吧!” 王萍说: “这还差不多!” 轻风呼呼,细雨霏霏,桨声吱吱,湖水哗哗,心儿怦怦。 虽说是一件雨衣裹着两颗同时蹦跳的心,可是,两张嘴巴就像贴了封条。姑娘几次想说点什么,就是不知如何开口。 等到他俩都鼓起勇气时,风停了,雨住了,月亮出来了,发现他们掉队的伙伴们,正在鲤鱼嘴码头上等待他俩的到来。 哎哎!一个说悄悄话的好机会呀!可惜,错过了。王萍暗暗责怪自己。不!也怪他!他是小伙子,应该主动点嘛! 第三节小伙子能否理解她的心就看这一回 第三节 小伙子能否理解她的心就看这一回 平素日快活得像一只喜鹊的姑娘,而今却眼含焦虑,面带愁容,痴呆地坐在船头。 哎!她心里有事呀!前几日,刘国池乘坐她驾驶的机动指挥船时,说是受她的爸爸妈妈之托,给她介绍县商业局长的儿子,只要她点头同意,他就安排相亲的具体事宜。如果两人相中了,首先办理结婚登记证,第二步安排她进城当干部。结婚时间由她决定。刘国池要她考虑好了,给他回话。 王萍听了一惊,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爸爸妈妈会如此目光短浅。但她也不摸爸爸妈妈心里的底。她只知道,爸爸送她来春柳湖时,曾经对她交代,如果在万不得已遇到困难需要人帮助时,她可以直接找他的三个好朋友,一个是县委书记严东华,一个是县水产局长刘国池,一个是沧港公社党委书记贺挥帆。 假如爸爸妈妈果真委托刘国池关心她的婚事,她觉得这事就麻烦了。因为她已经是渔家的女儿,她深深地爱上了渔家。她心里早已装着一个小伙子,决不肯离开春柳湖。所以,她苦恼,她烦躁,她不安。 她虽然从娘肚子里一跟斗打出来,不是喝春柳湖的水,也不是吃春柳湖的鱼,但自从她下放到了春柳湖,就和春柳湖的胥大海、雷红菱、李清波、周小芹、朱天湘、杨光明、杨春初、周银枝、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马松平、郝全保、彭玉舫、黎明月、周二妹等年轻渔民一起,捕春柳湖的鱼虾,采春柳湖的莲藕,摘春柳湖的菱角,修筑愚公垸,开挖890亩渔池,铺开新渔村建设的蓝图,一步一个新起点,一天一个新变化。她觉得生活在这里非常有意义,可以真正实现她的人生理想。她怎么舍得离开春柳湖这美丽的地方呢? 前些年,虽然渔家也遭受了不少折磨,可是,那已经成了过去的历史,而今的日子就像蜜蜂飞进花海里,吃不尽的甜。 她打算和她心上的人把春柳湖描绘得更美丽。 不过,她还从来不知道装在她心里的人爱她还是不爱。这,这怎么办呢?通宵的辗转思索,她终于决定了眼前的行动计划。 绝早,她悄悄起床,出湖,收网,头一个扬帆渔归,来到这里,隐入绿柳丛中,等候她心中的小伙子,要把隐藏在心里的话跟他说穿。 小伙子能否理解她的心,就看这一回了…… 洞庭宽哟沅水长, 渔郎撒网走四方。 妹在滩头织渔网, 手牵银线心想郎。 王萍正想得出神,沅水下游传来了悠扬的渔歌声。 啊,是他来了! 她弯腰捧起湖水喝了两口,又拍拍胸膛,自言自语地说: “心儿啊!静一静吧!” 她抬眼望去,呵:一只黄霜霜,亮光光的翘尾巴丝网船迎面驶来,乳白色的风帆,高挂蓝天,闪开的双桨,犹似鱼鹰展翅。艄后紧荡双桨的小伙子,壮实的身架,巍然挺立,左腿微弓,右腿绷直,身子合着扳动的双桨,有节奏地前倾后仰,英俊的长方脸膛,闪烁着洞庭渔家特有的古铜色釉彩,宽阔的额头,浓黑的眉毛,特别是那高耸的鼻梁,透露出青春的活力。一双湘莲般乌黑,水珠般机灵的大眼睛,充满智慧,饱含情意。 眼看翘尾巴丝网船离她越来越近了。 她双脚下稳丁字势,手中的长篙往水里一点,小船飞速冲出绿柳丛。 正悠悠自乐的小伙子吓了一跳,机智地将双桨往胸前一扳,渔船顺流退下。 姑娘也并不打算碰撞对方的船头,损坏了船,多心痛呀! 她手中的竹篙早已掌握了分寸。 眼看两只渔船相遇时,竹篙直插水中,自己身子一晃,“哎哟”一声,掉进湖水。 照她的水性,在湘江围绕橘子洲游三个圈不会感到吃力。可是,她这时却在水里浮上沉下,两只手不停地乱打瞎抓。 朱天湘脱下身上的外衣和渔裤,双手一并,两腿猛蹬,一个春燕收翅,扎进湖水。 朱天湘托起王萍。 王萍顺势一纵身,两人几乎同时爬上了渔船。 “王萍,你今天怎么啦!” 王萍回答: “我……” 姑娘望着浑身透湿,像个落水鸡的小伙子,舌头打了结巴。虽说是春天,湖风嗖嗖,他身上也免不了起鸡皮疙瘩。 她着实感到心疼。可是,谁叫他见了她,总是低着头,红着脸,连打个招呼都不主动呢?!哪像今天这么自觉呀?像这号老实巴交,不晓得追姑娘的家伙,只有用这号办法整治他,才会理解姑娘的心。不过,她不知道往下该怎么说才好。 朱天湘追问: “王萍!你说呀,你今天到底怎么啦?” 王萍两只晶亮的眸子机灵地一闪,说: “刘国池给我介绍县商业局长的儿子,还说是受我爸爸妈妈之托。我……” 小伙子神色紧张,口气急迫地问: “你答应了没有?” 姑娘从心坎里感到高兴,脱口说道: “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嫁给那号人。” 朱天湘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 “哦!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嘛!何必来跳水呢?平时,你不是蛮勇敢,蛮有骨气的吗?” 王萍说: “我哪里是跳水?我是在这里等你呢!” 朱天湘问: “等我?等我干什么呀?” 王萍说: “别人说我俩的闲话,你听见过没有?” 朱天湘回答: “听,听见过。” 王萍问: “对那些说闲话的人,你恨?还是不恨?” 朱天湘回答: “恨!不,不恨!” 王萍说: “你呀!口是心非。你要是不恨,就不会老是躲着我。” 朱天湘说: “我,我水平低,只读了扫盲夜校,怕……” 王萍问: “怕什么?” 朱天湘说: “怕配不上你!” 姑娘笑了,扬起手,狠狠地在朱天湘手膀子上拧了一把,数日来积压在心头的爱和恨一齐发泄出来。 朱天湘笑了。 春柳湖笑了。 明镜似的湖水里,映着一对倩影…… 第四节给爸爸妈妈写信 第四节 给爸爸妈妈写信 王萍反复分析,她不相信爸爸妈妈会托付刘国池给她在县城介绍对象。她怀疑是刘国池恨她不该什么事都站在黄春江一边,要对她调虎离山,削弱黄春江的力量。为了证实真假,她两次专门进县城,到邮政局营业部给爸爸妈妈挂长途电话,可挂个长途电话比上天还难,从早等到晚,就是挂不通。 她改变办法,长途电话挂不通,那就只有写信了。她打定主意,不在信中提及刘国池给她介绍对象的事,只向爸爸妈妈汇报她和朱天湘正在开始恋爱,征求他们的意见,以表示女儿对爸爸妈妈的尊重。 这天,王萍从早到晚忙碌,清晨下湖捕鱼,上午给渔池里的鱼儿喂饲料,下午进湖滩收割鱼草,腰酸背痛,手脚发胀,只想倒头睡觉。但她没有。她独自来到1号机动指挥船上,走进驾驶室,拉上四周的窗帘,然后点燃高脚煤油灯盏,铺开纸,提起笔,给远在长沙的爸爸妈妈写信。 她几次提起笔,又几次放下,她反复斟酌腹稿,力求句句准确,字字无误。 她直到对自己的腹稿满意了,提起笔,一气呵成。 敬爱的爸爸妈妈: 女儿无时无刻不想念你们,白天有空时想,晚上梦里想,总是和你们在一起,梦中笑醒来。但睁开眼没有看到你们,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像湖水一般地流。这泪水,并非苦涩,而是甜蜜,因为想念你们是一种幸福,梦见你们又是另一种幸福。这种相隔时空的思念,使我与爸爸妈妈之间的感情更加深厚,更加纯洁。请爸爸妈妈放心,我不会因为思念你们而影响在春柳湖渔村的锻炼,而影响我与贫下中渔的情感加深。越是思念你们,我对春柳湖渔村越加热爱,我对这里的渔民越加敬重。 爸爸妈妈,女儿自从下放到春柳湖渔村以后,一天天长高了,长大了。身体长高长大的同时,情感也越加丰富了,一辈子扎根春柳湖渔村的决心再不会改变了。我对自己的将来也有了长远的设想和安排。 鉴于此,我在春柳湖渔村物设了一个可心的男朋友,他思想进步,意志坚定,工作热情高,办事能力强,处处一心为公,从不替自己考虑。他也长得很帅气,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五官搭配均称,脸盘棱角分明,堪称英俊的男子汉。你们一定想知道他的名字吧! 他名叫朱天湘。当然他也有缺点,但这缺点不是他本人的原因,而是社会给他造成的,历史给他造成的。过去的渔民像水上浮萍,一年四季水上漂泊,四海为家,他小时候失去了上学的机会,成为了文盲。好在新中国成立后春柳湖渔村办起了渔民夜校,他自从成为夜校学员以后,日夜刻苦钻研文化科学知识,他的悟性特别高,对所学知识简直过目不忘。现在他已经通过了初中文化考试。再有一年,他完全能够通过高中文化考试。 我俩很谈得来,对一切事物的看法,几乎完全一致。他很尊重我,他很理解我,说到底,他很爱我。当然我也很爱他,是发自内深处的那种爱。可以说海誓山盟,也可以说海枯石烂,也可以说天崩地裂,两颗年轻的心,两颗纯洁的心,永远联结在了一起。 我想你们得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 我想你们见了他,一定会很满意,一定会很放心。 王萍写到这里,嘴唇咬紧笔头,眼望窗外的春柳湖水,心情激动难耐。她想象爸爸妈妈收到她的这封信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态。是高兴?是埋怨?是赞同?是反对?她把握不准。 她暗暗打算:如果收到爸爸妈妈赞同她这桩婚事的复信,她就向春江哥请假,带着朱天湘回长沙,面见岳父岳母。 她凭借爸爸妈妈对她的爱,从小到大,她无论提出什么要求,总是得到满足。爸爸妈妈都是以她的意见为准。因为她提的所有要求都是合理的,都是积极的,都是上进的。这次她看中的朱天湘绝对没有错。她敢肯定:爸爸妈妈对她的这桩婚事,一定是百分之百的满意。 王萍把信写好,她想首先给朱天湘看看,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妥。有可能朱天湘认为给爸爸妈妈写信征求意见的时机还不成熟,要她再等一等。但她心里着急,一天也不能等了。她同时还考虑到另外一层,那就是爸爸妈妈万一不同意她和朱天湘谈恋爱,她把信给朱天湘看了,她就不好向朱天湘作出交代 她最终决定,暂时不让朱天湘知道她给爸爸妈妈写信的事。等 到有了好消息的时候,她再告诉朱天湘不迟。 她把信折叠得整整齐齐,装进信封里,用浆糊密封,贴上一枚价值8分钱的邮票,放在自己口袋里,等待因公事驾驶1号机动指挥船进县城的机会,从县邮局营业部亲手将信投进邮筒寄出。 第五节她去见爸爸,要他也去 第五节 她去见爸爸,要他也去 王萍自从将信件投入邮筒以后,就日夜盼望收到爸爸妈妈的回信,她掐着指头计算信件在途中的往返时间,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满打满算二十天,爸爸妈妈的回信就应该能飞落到她的手中。 她每逢双日的下午两点,都会迫不及待地来到鲤鱼嘴码头,注视沧港镇方向的湖面上,盼望沧港邮政所邮递员刘鸿波架着双桨驱动的那条绿色邮递船,快一点出现在她的眼里。可接连几次她都是失望而归。刘鸿波的绿色邮递船每回都是正点到达,送来了《人民日报》《湖南日报》《龙寿报》等报刊杂志,刘筠寄给夏为清的水产书刊和信件,还有其他人的信件,偏偏没有她的信件。 她越是收不到信件,就越发盼望信件,越发盼望信件,心里便越发不安,总是朝不利的方面去想。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绪不宁,度日如年。她想:爱情是甜蜜的,更是痛苦的。她和朱天湘的恋爱才刚刚开始,她就被折磨得饮食不甜,睡梦不香。早知如此,她就不应该恋爱了。 她瘦了。恋爱是练就女人身材苗条的融炉。渔人们无不夸奖她越长越好看了。她说: “这得感谢春柳湖水对我的滋润呀!春柳湖是男人的英俊湖,是女人的美丽湖!” 渔人们听了她这话,自豪得哈哈大笑。 这天,她突然接到龙寿县委办公室给她打来的电话,一个很富有磁性的声音对她说: “你是王萍同志吧?你爸爸今天来到了龙寿县,下榻县招待所一号楼208号房。他很想念女儿。你赶快去和他见面吧!” 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真是幸福说来就来,连一点点通知也不给。 她简直高兴得像流水上的鲤鱼一样,欢蹦乱跳,像蓝空下的鱼鹰一样,傲翔鸣叫。 她放下话筒,冲出大队部电话室,直奔鲤鱼嘴码头,来到那棵百年杨柳树下,对着春柳湖水,放声歌唱: 晨风吹哟浪儿打, 飞桨划出满湖霞, 渔家姑娘哈哈哈笑呀, 迎来红日照天涯。 呀哎!哎咳哎咳哟, 哎咳哎咳哟! 渔家姑娘哈哈哈笑呀, 迎来红日照天涯。 …… 她等待符金堂的摆渡船从对岸的桠叉堤码头划过来,她乘船到对岸,登上沅南大堤,直奔龙寿县招待所,与爸爸会面。她想象父女俩见面的幸福情景。 她眼看符金堂的摆渡船离开桠叉堤码头,朝鲤鱼嘴码头划过来了。她突然改变了主意。这么好的消息,应该先告诉朱天湘,让他共同分享。并且邀了他一起,划上他的那条小渔船,快速直达县城临江阁码头,两人手牵手去见爸爸,岂不是比自己单独去见爸爸显得更好吗? 她在渔池里找到朱天湘,一把夺了他手里的投饵瓢,二话不说,拉着他直奔鲤鱼嘴码头。 朱天湘问道: “看你这高兴劲,有什么好事呀?” 王萍回答: “你什么都别问,先上了你的小渔船,我再详细告诉你不迟。” 朱天湘问: “划船去哪里?” 王萍回答: “我不是说了吗?” 朱天湘问: “你说什么呀?你什么都没说!” 王萍说: “我说了,上了你的小渔船,我再告诉你嘛!难道你的耳朵打蚊子去了吗?这都没有听清楚?!” 朱天湘说: “听清楚哒!听清楚哒! ” 他俩手拉手地奔跑,像两只飞翔的鱼鹰,直接来到朱天湘的小渔船面前。 王萍一个箭步跳上船头。 朱天湘一手提起扎进滩地里的铁锚,用力蹬了一脚船头,小渔船像一支离弦的利箭,直射湖心。 王萍举起一根渔篙,朝船头两边的湖水里连连拨动。 朱天湘艄后荡起双桨,他对船头的王萍招呼道: “你把篙子放下来,坐好。有我一个人划桨就足够了。” 王萍说: “两个人同时出力,船不是跑得更快吗?” 朱天湘说: “这划船讲的是技巧。有时划船的人多了,用力过猛,反而会翻船。你还是坐下来,把你的好消息告诉我吧!” 王萍像个很听话的小孩,放下鱼篙,坐在船头,面朝艄后划动双飞燕的朱天湘,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事情的全过程。 朱天湘不等她话音落,着急地说道: “这是你的爸爸,只有你能够去见。又不是我的爸爸,我不能去见!” 王萍问: “你这个人才有味咧!是我的爸爸,就是你的爸爸嘛!你怎么不能去见?” 朱天湘有很多不去见的理由要说,但他不知从何说起。他坚持道: “我不去见你爸爸,比去见你爸爸要好。” 王萍急了,问: “你总得有个理由呀?” 朱天湘说: “这种事不需要什么理由。没有理由,就是理由。” 王萍拍打着船头说: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好?你是不是不想做我爸爸的女婿?” 朱天湘说: “不是!不是!都不是!” 王萍追问: “那究竟是为什么嘛?” 朱天湘说: “这船只能按照正常的速度前进。如果太急太快,船头就会倒插进水里。反而达不到快速前进的目的。” 王萍嘟起嘴巴不说话,两眼盯着朱天湘,满脸的乌云翻滚。 朱天湘耐心地说: “你先去见你爸爸,把我俩的事对你爸爸说了,如果你爸爸想见我,我再去见他老人家,比起现在这样不征得他的同意就去见,不是更好吗?” 王萍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说: “那好吧!不过你得送我到县招待所大门口,你在那里不走,时刻听候我的调遣。这总可以吧? ” 朱天湘如释重负,连连点头说: “可以!可以!完全可以!我一定做以随喊随到!” 说话间,小渔船已经靠近临江阁码头。 他俩停好船,踏上码头。 朱天湘指着一旁的临江阁茶馆说: “我在茶馆里一边喝茶,一边等你,好吗?” 王萍回答: “不行!你只能在县招待所大门口等候。” 朱天湘知道争她不过,不再说二话,跟着她跨进北正街,朝南正街的县招待所走去。 第六节我的婚姻我做主 第六节 我的婚姻我做主 王萍踏进龙寿县招待所大门,传达室窗口伸出一张微笑的脸,对她问道: “妹妹你要找何一个?” 王萍走近窗前,回答: “师傅你好!我找王景奇。” 窗内热情地回答: “就是那个从省城长沙来的领导吧?!他住在1号楼208号房。往左手那条水泥路进去就是1号楼。” 王萍回答: “好的!谢谢师傅!” 她穿过东西向的门楼,举目四顾,以门楼为中心相连结的南北两侧是一条长龙似的平层瓦房,纯木质结构,一根根比碗口还粗的圆木柱子托起约两米宽的走廊,长条靠背木椅连结圆柱之间。长龙似的平层瓦房环抱起一座大院,院内几栋楼房整齐地坐北朝南排列。1号红楼位于院子最北端,进大门约一百多米,仿照苏联式风格建筑,楼高三层,窗高檐宽,通透采光。楼前绿草坪,楼后林荫树。在招待所8栋楼房中,唯有这一栋入住的宾客都是有身份的人,无形中显得高档,威严,让探访的人隐隐感到有几分敬畏。 王萍走向1号红楼,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朱天湘,他坐在平层瓦房廊檐下的靠背木椅上朝她这边观望。两人的眼神相遇,都会心一笑。 王萍走进1号红楼,顺木梯扶手,登上二楼,目光点着房号,来到了208号门前。她心情激动,抬起的右手不停地颤抖。 她克制情绪,轻轻地敲了敲208号房的红漆木门。 王景升正在房内踱步,急切地盼望女儿快来与他见面。他听到敲门声,判断是女儿来了。他一个箭步直奔门口。 房门拉开。 王萍看见爸爸满面微笑地站在门里,朝她张开了双手。 王萍深情地喊道: “爸爸!” 她朝爸爸扑去。 爸爸深情地应道: “萍儿!爸爸看你来啦!” 他一把将女儿抱进了怀里。 父女俩都激动得流出了眼泪。 王景奇捧着女儿的脸蛋,说: “萍儿!你晒黑了。” 王萍说: “湖风吹老少年人呀!爸爸您是不是觉得女儿变老了。” 王景奇说: “我不仅不觉得我的女儿变老了,而且我认为我的女儿皮肤晒黑一点,显得比以前更漂亮了。” 王萍问: “爸爸你说妈妈为什么不来看我?” 王景奇回答: “你妈妈要上班,抽不出时间来看你。我这次来看你,是因公出差湘西自治州,路过龙寿县,特意安排停留两天,我们父女见见面,谈谈心。” 王萍说: “谢谢爸爸!” 她立即追问: “爸爸你想和我谈谈心,你想对我谈什么呀?” 王景奇说: “谈理想,谈人生,谈你下放春柳湖的感受,谈你离家后,我和你妈妈的工作和生活情况。父女之间,无话不谈嘛!你说是不是?” 王萍直截了当地问道: “爸爸你收到我写给你和妈妈的信了吗?” 王景奇点头道: “收到了。” 王萍问: “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俗话说家书抵万金。我盼望你和妈妈的回信,差点望穿了双眼。” 王景奇说: “爸爸亲自来了,这不比给你回信更好吗?” 王萍问: “我要是不给你和妈妈写信,爸爸你恐怕不会来看我吧?” 王景奇回答: “可以这样说。” 王萍问: “你和妈妈是同意我和朱天湘恋爱?还是不同意?” 王景奇回答: “不能说同意,也不能说不同意。” 王萍追问: “为什么?” 王景奇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了恋爱的年龄,是可以恋爱的。所以说同意。但是,你还年轻,还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恋爱的时机还不成熟,所以说不同意。” 王萍问: “那你为什么要刘国池给我介绍对象呢?” 王景奇回答: “你对长辈不能直呼其名,要叫刘伯伯。” 王萍点头说: “请爸爸原谅,女儿说快了。下次改正。还是请爸爸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吧!” 王景奇说: “那是刘县长出于对晚辈的关心嘛!” 王萍问: “刘县长给我介绍的那个对象,你和妈妈同意吗?” 王景奇毫不含糊地回答: “当然不同意嘛!” 王萍问: “为什么?” 王景奇回答: “我不是说了吗?你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别人给你介绍对象也好,你自己自由恋爱也好,都还时机不成熟。” 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人民日报》,展开,铺在桌子上。他手指报纸上刊登的文章和大幅照片,说: “你仔细看看吧!” 王萍凑拢《人民日报》,上面刊登的照片是毛主席前年过生日那天举行家宴,邀请陈永贵、王进喜、钱学森、邢燕子,董加耕参加的实景。在毛主席左边就坐的是下放知识青年邢燕子,右边就坐的是回乡知识青年董加耕。 王景奇说: “你看这篇文章介绍,毛主席不让自己的女儿出席他的寿宴,他说:她不下乡,不配。入席时,毛主席笑着说:我要坐在群众一边。并将自己的一碗饭拨给邢燕子和董加耕,说:年轻人要多吃啊,要吃饱!毛主席还为邢燕子和董加耕添饺子和烧饼。” 王萍手捧《人民日报》,仔细端详上面的大幅照片,说: “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事情呀!” 王景奇说: “羡慕就能产生力量。我要你下放渔业大队,而不去农业大队,就是为了让你与邢燕子、董加耕既同又不同,这样才能产生新的影响。你明白爸爸妈妈的良苦用心吗?” 王萍说: “我当然明白呀!你和妈妈要我下放春柳湖渔村,就是要我扎根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与朱天湘恋爱,结婚成家,生儿育女,这不是最好的扎根吗?可你和妈妈连朱天湘本人还没有见到,在对他的相貌、品行、为人、理想等各方面毫无了解的情况下,就表示坚决反对。这难道是为了支持我扎根渔村吗?” 王萍的语气中带着气愤、苦恼和徬惶。 王景奇耐心地说: “我说了时机未到嘛!你在广阔天地里干出了像邢燕子和董加耕那样惊天动地的成绩,组织上自然会关心你的婚姻问题嘛!你不用着急嘛!” 王萍态度坚决地说: “我的婚姻我做主。我不需要组织上关心。” 王景奇说: “你依靠组织关心婚姻,你下放渔村锻炼才显示出巨大的意义。你懂吗?” 王萍赌气地说: “我只懂得真正的意中人可遇不可求。错过此村,便无好店。你要我等,可人家朱天湘不会等,追他的女孩子有的是。” 王景奇说: “朱天湘不就是一个渔民吗?他有你说的那么好吗?我看未必。你肯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王萍用恳求的口吻说: “爸爸!我把朱天湘带到你面前来,请你审查他的相貌和人品,以及知识水平后,你也许会满意,也许会给予我支持。” 王景奇说: “你不是在写给我和你妈妈的信中,详细介绍了朱天湘的情况和你的想法吗?你说的那些,我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不信你听听!” 他模仿女儿的口气说道: “朱天湘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他虽然是个渔民,是个文盲,但他自从上了地下党员罗汉荣在春柳湖举办的扫盲夜校后,他凭着自己的刻苦努力,自学自练,已经掌握了初中以上文化科学知识。也就是说,一般的初中生还赶不上他的水平。他看准的事,困难再大他也不怕,一定要坚持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王景奇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对女儿问道: “萍儿!以上这些我没有记错吧!” 王萍点头说: “的确没有记错。” 王景奇接着说: “你在信中谈的你的想法,我也记得很清楚。你说:我喜欢这样的男子汉。我还要告诉爸爸妈妈的是,朱天湘不仅心灵美,人也长得很帅气。凡是见到他的人都夸他五官、身材都长得很像中国的一个大美男子。这个大美男子是谁,你们心里是有数的。等这段忙过之后,我就带朱天湘回长沙看望爸爸妈妈,让你们看了好放一百二十个心。你是这样说的吧?!” 王萍说: “肯定是妈妈要你背下来的。爸爸!你对我介绍的朱天湘的情况和我自己的想法记得这么清楚,那为什么不依了我的要求呢?爸爸你如果见了朱天湘,你一定会喜欢上这个英俊小伙子。” 王萍企图说服父亲,尽可能详细地向父亲介绍朱天湘各方面的优点。 第七节生命奇迹 第七节 生命奇迹 王萍为了不与父亲争论,避免事情进入僵化状态,给自己留有足够的回旋余地,她不适时机地坐下来,品尝父亲特意为她带来的水果和食品。 王景奇了解自己女儿的倔强性格,一旦形成了自己的观点,看准了要去做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眼前要劝说女儿放弃已经展开的一场轰轰烈烈的初恋,不能太着急,只能慢慢慢来,想通过今天的一次谈话就达到解决问题的目的,是很不现实的。他也坐下来,剥开一颗花生,扔掉花生壳,将花生米放进女儿掌心里。 父女俩沉默了大约半分钟。 王萍打破僵局,开口问道: “爸爸你说人生在世要想立足于社会大舞台,先靠的是什么?” 王景奇不假思索地回答: “诚实守信,这是人的立足之本。” 王萍又问: “朋友与朋友之间,什么最珍贵?” 王景奇回答: “重情重义。” 王萍又问: “儿女在父母面前首先应该做到的是什么?” 王景奇回答: “当然是孝顺嘛!” 王萍再问: “一个人面对纷繁复杂的社会,艰难困苦的工作,应该秉持什么样的态度?” 王景奇回答: “担当!特别是作为一个男人,处处都要有勇于担当,敢天牺牲的奉献精神。” 王萍点了点头,不再提问。 王景奇问道: “萍儿你还有什么要向爸爸提问的吗?” 王萍回答: “暂时没有。” 王景奇问: “你认为爸爸回答的正确吗?” 王萍回答: “正确!千正万确!” 王景奇说: “不是爸爸回答的千正万确,而是你想选择的男朋友朱天湘做的千正万确。你说对不对?” 王萍说: “爸爸你真是厉害,把我心里想的都全部看透了。那我也就实话实说吧!朱天湘这个年轻人真正地具备了这些所有的优点。” 王景奇盯着女儿问: “是吗?有这么优秀吗?” 王萍说: “我给你举个事例做印证吧。” 王景奇点头道: “好吧!你说吧!爸爸愿意洗耳恭听。” 王萍选择性地、重点突出地向父亲介绍了朱天湘两次从太平间里救出邓平祥的奇迹: 那个冰天雪地的日子里,邓平祥挑着一担土,突然倒地,大口喷血。黄春江迅速把赤脚医生杨惠云、邓平祥的好友朱天湘、李清波等组织起来,将邓平祥抬上1号机动指挥船,王萍加足马力,急驰县城临江阁码头,送邓平祥回血防医院紧急抢救。 经过11个小时的紧急抢救,邓平祥的生命出现了转机,他睁开眼睛看了看病床前的黄春江、朱天湘、李清波、杨惠云,轻轻说了一声: “土,给我撮箕里上土……” 黄春江不让他说话,附在他耳边轻声嘱咐: “你安心治好血吸虫病。留得湖水在,不愁没鱼捞。有了好身体,就有了一切。没有好身体,一切等于零。明白吗?” 邓平祥点了点下巴,闭上双眼,静静地睡去。 谁知,邓平祥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连呼吸也没有了。他被 推进了冰冷的太平间。 闻讯从东洲芦苇分场赶来的邓平祥要与黄春江拼命。 一时间,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震惊了整个县城。 黄春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唾液将他淹死。 朱天湘守在太平间门外,分分秒秒不肯离开。他舍不得邓平祥,他不相信邓平祥就这样走了。 他隔着一道白色的门,守了邓平祥整整一夜。 第二天黎明,整个县城都还处于睡梦中。 朱天湘似乎听到邓平祥的呼救声。 他仔细辨听,没有错,是邓平祥发出的呼救声。 他立即报告医院。 夏院长接到报告,边走边穿衣,赶到太平间亲自查验。 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喜不已。 邓平祥果然复活了。 夏院长说: “这是前所未有的生命奇迹。一个治疗血吸虫病的人被注射了锑剂后,尽管在鱼池工地上因劳累过度,口喷鲜血,摔倒在地,却并没有造成内脏大出血而丧失生命。不敢相信这是发生在眼前的真实事情!” 那些等着邓平祥的死讯,要看黄春江倒台的人不免大失所望。 刘国池本来已经宣布黄春江停职反省,只等邓平祥的死讯发布,他就立刻宣布免除黄春江的所有职务,关起来反省交代问题。 卜思源已经完全做好了接替党支部书记一职的充分准备。就连转正就任时对群众的讲话腹稿都已经拟好了。 卓有德和堂客肖月美已经在自家的渔船上备办好了老渡口白酒和甲鱼、乌龟、鲤鱼胡须等18道下酒菜,要为卜思源主办一场庆功宴。 邓平祥的复活,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邓平祥的身体刚刚开始好转,他与同病房的2个病人一道,同一个夜晚不幸身亡,他又被推进了太平间。 第八节再现生命奇迹 第八节 再现生命奇迹 那两个病人一个是县委机关的科长。 一个是公社的党委副书记。 两个病人的家属强烈要求查明原因。 邓平祥的哥哥邓平水则重点怪罪黄春江,他的理由是如果黄春江不搞连家渔船改造,实行陆上定居,就不会冰天雪地修建800亩鱼池,不修建鱼池,他的弟弟邓平祥就会安安心心住院接受治疗血吸虫病,就不会背着血防医院偷偷跑回春柳湖,顶风冒雪挑土,要为修建800亩鱼池出一份力,发一份光。如果没有修鱼池这件事的存在,他弟弟就不会因为劳累过度,口喷鲜血,倒地不起。按照治疗血吸虫病的时间推算,他弟弟邓平祥此时应该健康出院。如果出院了,哪还会发生这不幸的一幕呢?所以,邓平祥的不幸,根子在黄春江身上。 当那两个病人的家属强烈怪罪医院方时,邓平水强烈谴责的是黄春江。 那两个病人的家属强烈要求院方查明事故原因,邓平水也参与其中。 院方设备和条件有限,不能三个人同时进行解剖,查询死亡原因。必须有先有后。 那两个病人的家属都争着优先解剖处理。 医院方只好按照职务高低排序。 邓平水则不同意,他说: “人都没了,还分什么职务高低。要分职务高低,也是到另一个世界去分了,这边已经不存在分职务高低了。” 夏院长非常讲究民主地征求他的意见,问道: “你既然不同意按职务高低排序,那你有什么新的主张呢?” 邓平水说: “我主张按病床号排序。你们的医生查房看病,护士打针发药,都是按病床号排序进行的嘛!你说我这要求不过分吧!这是天经地义的合理要求吧!” 夏院长一下被难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科长的家属和副书记的家属一下结成联盟,两人异口同声地对邓平水质问道: “亏你还是东洲芦苇分场的副场长,也算是官场上混的人,白吃了官场上的饭,连这点官道都不懂。叫县芦苇总场何场长把你给免了,你相信不相信?” 邓平水被气得伸长了脖子,他还要还击那两个家属。 这时,朱天湘赶紧把他拉到一旁小声劝说: “平水哥你莫和她俩争了。万事按官大官小排出顺序,这是自从有了皇帝老儿开始传递下来的老规矩。” 邓平水说: “不行!我今天非破了这个老规矩不可。” 朱天湘说: “平水哥哥!我想让平祥哥哥排在科长和书记之后。你就依了我吧!” 邓平水问: “凡是涉及到利益的事情,没有人不是争先恐后。你朱天湘为什么大不相同?你有什么理由?” 朱天湘说: “我想多一点时间陪陪平祥哥哥。我对他的感情太深了。我不想这么快就与他阴阳两隔。我要守在他身边,多看看他,多和他说说话。你就让科长和书记优先解剖吧!” 说着,他泪流如雨,情绪难以抑制。 这时闻讯从春柳湖赶到医院来的杨惠橘老人对邓平水说: “人都这样了,还分什么先后。我是眼看着天湘和平祥从打条胯开始就玩起,一直是脑壳共得疤的好朋友。这种时候天湘想多陪平水一些时候,他这是真心真意。你当哥哥的就依了他吧!” 邓平水还不表态。 杨惠橘瞪了他一眼,说: “你这儿坨得!翅膀养硬了,连娘的话都不听了?全当耳边风了是不是?” 邓平水畏惧地看了看干娘,他不再争了。 那两个家属也不再争了。万事总有个原则。大多数人定了的原则,少数人就不能推翻。按照这个原则排下来,邓平祥只能排在最后一个。他便在太平间里多躺了一个晚上。 朱天湘扑在邓平祥身上哭得死去活来,一分一秒都不肯离去。 哪知,第二天曙光初露时,奇迹发生了。 邓平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朱天湘捧着他的脸,大声呼喊: “平祥哥哥你要醒醒呀!平祥哥哥你不能走呀!我是朱天湘,我要你回来呀!你和我还要继续做兄弟呀!” 邓平祥听见朱天湘的呼喊声,竟然一下坐了起来。 朱天湘高兴得简直像发了疯似的,手舞足蹈,高喊大叫,惊动了医院所有的人。 没有人不为邓平祥的死而复生,重返人间而叫好。 但有两个人却为此叫好不起来。 这就是那位科长和那位公社党委副书记的家属。因为她俩的亲人已经被解剖。她俩反过来怪罪医院,不应该把职务高的排列在前面解剖,而应该把没有职务的排在前面。 夏院长说: “游戏规则是以你们两家为主制定的。再说从古至今,都是官大的优惠优先。这又不是本医院的发明独创。事已至此,现在怪罪这条规则已经于事无补。两位领导已经解剖了,再也不能死而复生了。话说回来,也许邓平祥因为长年风浪里捕鱼捞虾,练出了特殊的身体素质,因而才有两次死而复生的奇迹出现。科长和书记长年养尊处优,身体素质下降,抵抗力减退,即使排在后面解剖,也许难以像邓平祥那样死而复生。本院长奉劝二位夫人,还是掉转被袄横盖,想开些吧!丈夫的灵魂既已升天,他俩也肯定不希望两位夫人生活在痛悔之中。逝者已去,生者保重是第一位的。” 两位夫人再也说不出什么。除了以泪洗面,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接受这个严酷的现实。 王萍绘声绘色地讲到这里,对父亲问道: “爸爸你说在这件事情上,能够看出朱天湘的社会担当,朋友情义,做事原则和奉献精神吗?” 王景奇回答: “没错,是有那么一点点。” 王萍说: “爸爸你说只有那么一点点?你说话太不公平了。如果不是朱天湘的这种行为,邓平祥就没有第二次、第三次生命了。他从太平间里两度重回人间的奇迹就不会发生了!这难道不是朱天湘立下的天大功劳吗?爸爸你看人看事太过偏见了。你有权不同意自己的女儿与朱天湘谈恋爱。但你必须对朱天湘的行为有个客观、公正、准确地评价。这才是一个老共产党人的坦荡胸襟。爸爸你说女儿我没有说错吧?” 父女俩都已经面红耳赤,几十平方米的房间里火药味十足。 第九节他在红墙外面等待 第九节 他在红墙外面等待 朱天湘一直在龙寿县招待所的红色围墙外面等候,他推测着王萍与她父亲见面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他先是在招待所大门口一侧的长条靠背木椅上等待,他发现进出招待所的人们都会朝他看上一眼。时间长了,他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便起身离开大门口,在红色围墙外面缓步走来走去,从东到西,从西到东,又从东到西,再从西到东,走了一个来回又走一个来回,打发时间,等待王萍的出现。 街道两旁的香樟树都熟悉了他的身影。就连树枝上的麻雀都与他打起了招呼。 他耐心等待着王萍从红色围墙里面走出来向他报告与父亲谈话的结果。 太阳从银水湖的东边,移到了银水湖的西边,招待所1号红楼的身影渐渐拉长,已经越过红色围墙,投落到了体育广场那边。 王萍越是迟迟不从红色围墙里面出来,朱天湘越加感到情况不妙。 他多次产生离开红色围墙,返回春柳湖的念头。 但他觉得那样对不起王萍。 他始终认为王萍对他是一颗真心,绝无半点虛情假意。 朱天湘心想:无论王萍她父亲同意还是不同意,他都不能伤了王萍的心。 他决心继续等待下去。 他由于等的时间长了,口干舌燥,两腿发酸,他想依靠在红色围墙上作短暂休息。 当他的身体靠近红色围墙时,立刻反弹开来。他宁可站在那里吃亏,也不想靠在红色围墙上,让路人看到自己一副疲惫的样子。 他继续坚持着,精神饱满地沿着红色围墙走来走去,脑海里想象着王萍与父亲谈话的情景。 他觉得自己有可能多虑了,因为王萍与爸爸长时间不在一起,久别重逢,父女二人要谈的内容肯定很多,他与王萍恋爱的事仅是其中的一个小项。他对此看得非常重要,对于王萍的父亲来说,一个曾经南征北战,披荆斩棘的老革命,一个手握大权的领导干部,对儿女婚事来讲,只不过是小事一桩。 有可能父女俩谈完所有的重要事情之后,才会谈到他和王萍的婚事。 他想,只要王萍不出来,他就不能离开。 他决定,必须无条件地按照王萍的交代在红色围墙外面等下去,一直等到王萍回到红色围墙外面与他见面了,一切情况都明了了,他才能作出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朱天湘在红色围墙外面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耐心等待着王萍从红色围墙里面走出来与他会合的那一刻时光。 就在朱天湘差点望穿双眼时,他看见王萍终于从红色围墙里面走出来了。 他大步迎了上去。 两个恋人大约还相距十几米远,都加快脚步朝对方扑了过来。 朱天湘开口招呼道: “王萍你,你,” 他不知道下面怎么说才好,迟疑了一下,接着说: “你回来了?” 王萍回答: “有你在这里,我当然要回来呀!” 朱天湘问: “爸爸没有留你?” 王萍回答: “他留我干什么?我才不要他留咧!” 朱天湘没话可说了。 他已经从王萍的脸色和话语间感到了情况不妙。 两个恋人沿红色围墙默默地走着,走着。 他俩快要走到县委会大门口了,这时朱天湘才问道: “王萍,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王萍回答: “哪里都不去。” 朱天湘说: “前面就是县委会了,你还往那里走干什么呀?” 王萍说: “我本来想找严书记去评评理。看来这理也不用评了。” 朱天湘问: “你要找严书记评什么理呀?” 王萍说: “他俩肯定官官相护。我不找严书记了。求人不如求自己。” 朱天湘问: “我听不明白你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王萍说: “这不明摆着的吗?” 朱天湘问: “摆着什么啦?什么也没摆呀?” 王萍说: “你真的是个岩脑壳。这未必都看不出来呀?” 朱天湘说: “我就是个岩脑壳嘛!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王萍终于鼓气勇气说出: “有人要干涉我俩的婚姻。不同意我俩恋爱。” 朱天湘说: “被人看不起是好事,而不是坏事。从古至今,哪一个大有作为的人,不是在被人瞧不起的眼光中,奋发图强,历经磨难干出来的。” 王萍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认识,你绝对不会因此而丧失信心。我听你说的这些话,我完全放心了。” 朱天湘说: “我是男子汉!我是春柳湖的渔民!我说过的话,一定兑现。如果说到不做到,那是懦夫!那是小人!” 王萍说: “在几分钟前,我不打算把真实情况告诉你,担心你经不起打击。但我知道自己是个不会讲假话的人,心里有事,全部挂在脸上。被你看出来,问出来,还不如我直接对你说出来。我说了真话,我心里就不会憋屈得发慌了。” 朱天湘十分明白:王萍的父母亲不同意他俩谈恋爱,无非嫌弃他是个渔民,无非嫌弃他没文化。他不仅不因此而悲观,反而成为了他前进的动力。 从此,他发奋图强。 他一方面刻苦钻研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学习文化科学知识,全面提高自己的文化素质。他发狠读书,就像牛儿吃草,鱼儿咬食一样,只要他觉得是香的,是甜的,都往肚子里送。政治学、社会学,哲学、财经、文史、旅游、水产、气象,他能够接触到的书籍,他都不放过,读上一遍,他就铭刻进了心底,不会忘记。 他一方面使出浑身的力量,投入连家渔船改造,实现陆上定居的工作中。他要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建设好春柳湖社会主义新渔村。大城市有什么了不起。城市型的新渔村比你那个大城市不知好到哪里去了,空气清新,环境优美,文化生活丰富多彩,吃的东西就更不用说了。乌龟你有吗?吃了乌龟延长寿命。甲鱼你有吗?吃了甲鱼预防癌病。泥鳅你有吗?泥鳅是水中人参,比人参的营养价值还要高。黄鳝你有吗?鳜鱼你有吗?湘莲你有吗?泥蒿你有吗?芡实你有吗?菱角你有吗? 他越想越骄傲,春柳湖应有尽有,随要随有。你长沙城里,白天人挤人,晚上只有灯。想吃点好的,喝点好的,一般的人想破后脑壳都想不到。长沙城里哪有春柳湖优美呀?你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你呢? 第一节你知道沧港镇的来历吗? 第七十二卷 沧水驿楼 第一节 你知道沧港镇的来历吗? 这天,王萍突然接到沧港公社党委秘书方海平的电话,通知她去沧港镇沧水驿楼与父亲王景奇见面。 她放下话筒,胸口像有十五只鲤鱼游上水,跳个不停。她知道父亲来沧港公社,是看望他的老同事、老朋友贺挥帆书记。父亲安排她下放春柳湖渔村劳动锻炼,也是因了严东华、贺挥帆、刘国池这三层关系。 她自从下放春柳湖以后,驾驶1号机动指挥船为刘国池服务过好几次,但还从来没有单独拜访过严东华、贺挥帆两位伯伯。她想:今天有没有可能与两位伯伯在沧水驿楼见面呢?仅从贺挥帆伯伯安排爸爸下榻沧水驿楼这点来看,足见他对老朋友的特殊深情。 据她所知,沧水驿楼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因诗仙李白曾在此下榻,并挥毫在墙壁上留下一首诗,而成为千古名楼。为了对其加强保护,平时不对外开放,只接待特殊的贵宾。 她在上初中时,就听老师绘声绘色的讲解过李白与沧水驿楼的故事。她下放春柳湖以后,曾多次萌生参观沧水驿楼的念头,但种种原因未能如愿。特别是甘德保爷爷带领她参观沧港镇,给她讲解沧港镇与屈原的故事那一次,沧水驿楼大门紧锁,她未能涉足造访。今天终于可以变成现实了。她心情十分激动。 王萍分析:贺伯伯既然安排爸爸下榻沧水驿楼,那么贺伯伯肯定会安排爸爸参观沧港镇,因为沧港镇是屈原的故里,那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岩石,每一道波浪,每一棵古树,都留下了屈原政治家的抱负,文学家的情怀,人民代言人的呐喊。 她灵机一动,如果巧妙地安排朱天湘在沧港镇上与她爸爸见面,不露声色地让爸爸亲睹朱天湘的风采和文采,这比起那种刻意安排的正式见面不是更浪漫,更富有诗意吗?收到的效果不是会更好吗? 她主意打定,便四处寻找朱天湘,终于从芦苇丛里找到正在收割鱼草的心上人。二人见面,王萍对朱天湘说: “年轻人如果不了解和懂得历史,就不知道怎么样去创造明天。你赞成我的这一看法吗?” 朱天湘张大眼睛,显得很好奇,问道: “你怎么突然提出这个问题呀?我赞同你的这一看法。但我要请你指点怎么样才能了解和懂得历史呢?” 王萍说: “从书本上学呀!书本是前人智慧的结晶。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话不完全对,但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书中要什么有什么。” 朱天湘说: “我没有进过学校门,缺乏文化科学知识,我怎么从书中学嘛?!” 王萍说: “你不是进了罗汉荣老人办的扫盲夜校吗?你不是正在刻苦自学文化科学知识吗?你不是阅读了很多的书籍吗?” 朱天湘说: “那比起在正规学校学的知识,只算九牛一毛。我现在学到的这点知识,恐怕连小学三年级的水平都赶不上。” 王萍鼓励道: “由于你刻苦用功,你的进步已经是很快的了。只要你持之以恒,就能像园艺家米丘林,像文学家高尔基,通过自学成才,创造奇迹,名扬天下。” 朱天湘说: “全靠你的帮助和鼓励。” 王萍说: “除了向书本学习。还要向有着丰富实践经验的前辈学习。” 朱天湘说: “雷四伯、春江哥、雷大队长,他们都是我的好老师。有我学不完的东西。” 王萍说: “还要向民间学习。” 朱天湘问: “你说的民间指谁呀?向民间学习什么呀?” 王萍说: “我问你,你身为沧港公社的一员,你知道沧港这个名字的来历吗?” 朱天湘回答: “我当然知道嘛!” 王萍说: “那你说给我听听。” 朱天湘说: “说就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在我说之前,先立下一条规矩。” 王萍问: “什么规矩?” 朱天湘说: “你要向我保证,一定按规矩做,我才宣布。你若不按规矩做,我宣布了也没意义。所以不如不宣布。” 王萍说: “我一定按规矩做。你快点宣布吧!” 朱天湘说: “我说错了,你不许笑话我。你能做到吗?” 王萍望着朱天湘,觉得他特别单纯可爱,便对着朱天湘的耳朵,大声说: “我坚决做到!你快说吧!” 朱天湘清了清嗓子,严肃认真地说: “沧水从位于我县西南几十里以外的沧山发源一路流来,注入沅水,形成了一个港口,因而得名叫沧港嘛!” 王萍问道: “那沧浪是怎么得名的呢?” 朱天湘回答: “沧水源于青郁吐翠的武陵沧山,浪水出于山峦如浪的汉寿浪山,两水皆绵延数十里,支流众多,流域面积多达470多平方公里,至沧港合流入沅江。二水合流之后便被人们称为沧浪水。” 王萍高兴地连连点头说: “你回答正确。你进步很快。” 朱天湘又补充说: “沅水共有5公里长的支流152条。沧浪是沅水的最后一条支流。但这条支流与其他支流比较起来,绝非普通的支流,意义非同寻常。” 王萍追问: “这条支流为什么非同寻常?” 朱天湘看着王萍,笑而不答。 第二节她把自己的想法悄声对他说了 第二节 她把自己的想法悄声对他说了 王萍激将道: “你笑就是心里空虚,肯定答不上来。” 朱天湘不急不忙地说: “你是读书之人,你肯定知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这两句名诗。” 王萍回答: “我当然知道呀!” 朱天湘问: “你知道这一清一浊是怎么来的吗?” 王萍回答: “沧浪临沅水,平时沧浪水高出沅水,静静流淌,注入沅水,清澈透明,沅水上涨时,常倒灌沧浪,致其水浊,所以清斯濯缨,浊斯濯足。” 朱天湘说: “这本是生活中常见的流水现象。但就因为大诗人屈原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特别是他与渔父一问一答之后,清斯濯缨,浊斯濯足就富与了特殊的含义。” 王萍朝朱天湘伸出大拇指道: “你真了不起呀!” 朱天湘接着说: “清斯濯缨,浊斯濯足,本来表现的是江南水乡顺应自然、务实的文化理念。而屈原独清独醒的精神,则为当地文化注入了独立根性以及吾将上下而求索追求美政的理想内容,并由此奠定了独特的沧浪文化的基石。” 王萍说: “听了你此番话,你不像一个没有跨过学校门的人呀!你讲的这些书本上是这样说的。在汉寿境内沅江下游有一条由沧水和浪水汇合而成的支流,叫做沧浪水。两千多年前,屈原被楚王放逐来到这里。形容憔悴的他走在沧浪水边,江水的波澜一如他心情的不平静。一个渔夫摇着小船靠近他,询问起了三闾大夫的苦闷。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屈原的内心自然不是渔夫所能理解的,而他们的对话却化为了《楚辞》中的名篇《渔父》。据说,当年两人交谈的地方就是沧浪水流入沅江的入口,取港口之义,现在的地名叫做沧港。你讲的比书本上讲的还要清楚。了不起!了不起呀!” 朱天湘说: “这算什么了不起呀?冷的热的,我全都是从雷四伯、白胡子爷爷危说章、历崇德、甘德保等老一辈渔人口里接的。他们在这方面的知识,简直就像一座春柳湖,深不见底。永远学不完。你是读书人,你知道屈原是沧港人吗?” 王萍反问: “你说我知道不知道?” 朱天湘说: “甘德保爷爷曾带你实地参观,详细给你作了介绍。你以为我不知道吧?!” 王萍说: “你不带我实地参观,以为就没有人带我实地参观了吧?!” 朱天湘说: “你人缘好,春柳湖要带你实地参观的人多着呢!不过,谁都 比不上甘德保爷爷介绍的到位。” 王萍说: “这点你没有讲错。我以前不知道沧港镇就是屈原的故乡,下放春柳湖以后,从渔民的口里才陆续知道,但知道得不多,不全面。多亏甘德保爷爷领我实地参观,给我详细讲解,我才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和认识。” 朱天湘说: “你还想不想听我告诉你更多更详细的内容?” 王萍说: “你现在别告诉我,只要你知道就行了。这事情就好办了。” 朱天湘问: “什么事情就好办了?” 王萍观察了一眼四周,凑拢朱天湘耳边,她把自己的想法悄声对他说了,问道: “你有没有信心?” 朱天湘问: “你敢肯定,你爸爸会去参观三闾大夫祠、清斯亭、濯缨桥、屈原巷、天乙宫、沧溪寺、女媭庙这些名胜古迹?” 王萍点了点头说: “我敢肯定。因为他们这一代工农干部,文化水平虽然不是很高,但是他们对文化名人,对名胜古迹特别尊重,抱有一种非常敬仰的感情。所以贺伯伯绝对会做出这样的安排。你装扮成参观的游客,不失时机地夹杂进参观的队伍里头,然后看我的眼色行事。” 朱天湘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说: “你这不是要我演一场大戏吗?” 王萍说: “人生就是一场戏。你有没有信心把这场戏演好?” 朱天湘说: “朝最好的方面努力,朝最坏的方面打算吧。” 王萍问: “你什么意思?” 朱天湘回答: “这场戏演成了,你我比翼双飞。这场戏演砸了,我不做你爸爸的女婿就是了。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天下好花千万朵,不采这朵采那朵。” 王萍一把拧住朱天湘的一只耳朵,怒吼道: “没想到你学了一点文化,倒比没有文化时变得更坏了。” 朱天湘连声赔不是,强调说: “我跟你开个玩笑嘛!你何必当真咧!” 王萍许诺: “你要是把我导演的这场戏演砸了,小心我剥掉你的皮!” 朱天湘对着王萍叭地一个立正,举手行礼道: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王萍笑了,说: “我们要在战术上藐视对手,战术上重视对手,不打无把握之仗。明白吗?” 朱天湘说: “明白!我这就去抓紧准备,躲在家里对着镜子演练。你能给我具体排练一下吗?” 王萍说: “我还哪有时间呀?方秘方书电话中通知我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我说我还要给生产队长卓有德,给大队支书黄春江这两级领导人请假。方秘书说他已经替我向春江哥请好了假。我直接去沧水驿楼见我爸爸就是了。越快越好!” 朱天湘说: “那好吧!我就按照你写好的剧本,设计好的动作,自排自练吧!” 王萍说: “你是这天底下我最信任的男子汉。你一定不会辜负我的希望。” 他俩在芦苇丛里深情地拥抱,然后依依不舍地挥手分别。 第三节她走进千古名楼 第三节 她走进千古名楼 王萍走进沧港镇,踩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一步步走近沧水驿楼。一栋古色古香的两层木楼越来越清晰地映入她的眼里。两株状如雨伞的桂花树矗立门前,浓绿如滴。门后是沧水浪水合流处,碧波涌向沅水,连接春柳湖,经罶口,再入沅水主洪道。 沧水驿楼是响誉世界的千古名楼,堪与山西颧雀楼,江西滕王阁,湖北黄鹤楼,湖南岳阳楼媲美。因为李白曾下榻此处,墙壁上留有他亲手书写的诗文。 王萍走进楼里,整栋建筑用料全是香樟木,楼柱,梁栋,门檐,窗棂,经百代工艺大师雕刻制成。她跨入大堂,第一眼就看见李白题写在正面墙壁上的《菩萨蛮闺情》: 平林漠漠烟如织, 寒山一带伤心碧。 暝色入高楼, 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 宿鸟归飞急。 何处是归程? 长亭连短亭。 王萍仔细品读,那横空出世,龙飞凤舞的字迹,那优美无比,打动人心的词句,令她肃然起敬。他从词的意境中体味出,李白通过暮色苍茫的景物描绘和反衬,表现一女子盼望远方丈夫归来的愁情别绪。词寓情于景,情景交融。而此时的她因了自己中意的恋爱对象朱天湘未能得到爸爸的认可而愁绪满腔。古人今人,古女今女,虽然相隔时空千年,但情感竟然那么的相通。好在今天的女子正在努力把命运掌握于自己手中,自己的情感由自己来主宰。她和朱天湘已经设下妙计,要让爸爸对他俩的恋爱予以认可。 王萍想到这一层,再读此词,便有了更深层次的感受,钦佩其创作意义之重大和历史影响之深远。难怪历朝历代的政客和文人都对其评价颇高,将它与《忆秦娥》并称为“百代词典之祖”。 此时,她仿佛置身诗人创造的意境之中,李白乘一叶渔舟,穿过259平方公里的目平湖,徜徉100平方公里的大南湖,流连数十平方公里的春柳湖,这一座座湖泊宛如一颗颗璀灿的珍珠相串,湖的两岸,柳林蔽日,芷兰遍野,湖风吹拂,柳丝起舞,如烟如织,芷兰摇曳,如梦如幻,碧波涌动,如吟如诵。越是景好越动情,越是景好越思亲,想起远道之人而倍感伤心,越发加深了对远道之人的怀念。那无际无涯的绿地,不是青翠欲滴的绿色,仿佛是春寒料峭的草地上罩着一层寒霜。诗人回望来时路,原先满布的荆棘上居然开着艳艳的花朵,咧着纱样的薄薄的瓣儿对他微笑。长沟流月去无声,蓬松的云朵轻盈地盖住月牙的银辉;然而这样岑寂的黑夜,有一些萤光却仍随风飘舞在他身畔,点亮漫漫长路。朦胧的橘黄之光,在低矮的灌木丛中嬉闹,在婆娑的树影里闪烁,离他忽远忽近。 王萍被这首词的意境所打动,自己此时的心情与诗仙词中所表达的情绪融为一体。当年李白在沧浪驿楼留下这首词的时候,正是意气风发,满怀抱负,充满激情的青春年代,他沿着屈原到枉山的水路,经洞庭湖、朔沅水而上,进入龙寿县境内,与友人荡舟游玩赤沙湖,尔后在龙寿上岸小住,乘船过大南湖、春柳湖,驶入沧浪水,投宿沧水驿楼。第二天一早,随手在墙上写下了这首“百代词典之祖”,丰富了沧浪文化,提升了湖湘文化,照亮了中华文化。 王萍正想得入神,忽听楼下传来爸爸的招呼声: “萍儿!” 父女二人见面。 王萍一头扑进爸爸的怀里。 王景奇抚摸女儿的头,说道: “我们父女在这沧水驿楼见面,真是太有意义了。这得感谢贺伯伯的诚心邀请和精心安排呀!” 王萍说: “爸爸您有贺伯伯这样的老朋友,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呀!” 王景奇问道: “萍儿!你刚才正在欣赏李白的这首词吧!” 王萍点头: “是的。” 王景奇说: “李白诗名满天下,他的诗歌想象力丰富,语言流畅自然,感情强烈豪迈,意境奇伟瑰丽,风格浪漫洒脱,有诗仙的美誉。但是他的词作并不多,除了这首《菩萨蛮》,还有一首《忆秦娥》,就是这有限的两首词作,却影响了宋词中千千万万的作品,被尊为宋词之祖。可见作品并不在多,而在于精。不知萍儿你有何见解?” 王萍撒娇地说: “女儿才疏学浅,当然是听爸爸的高见啦!” 爸爸说: “我这次来沧港,是应你贺伯伯之邀,我俩形成共识,为了一个重要目的。” 说着,宽阔的长方脸膛上流露出神秘的表情。 王萍问: “是什么目的?能告诉女儿吗?” 王景奇说: “当然能告诉我的宝贝女儿呀!” 王萍催促: “那您快说呀!” 王景奇牵起女儿的手,说: “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父女二人跨出沧水驿楼,走上青石板街。 王景奇问: “萍儿你对沧港镇的历史了解吗?” 王萍摇了摇头说: “既了解,又不了解。总的来说不是很了解。” 王景奇又问: “你知道沧港镇有哪些名胜古迹吗?” 王萍故意摇了摇头说: “不知道。” 王景奇说: “我不相信我的女儿下放到沧港公社春柳湖捕捞大队,会对沧港镇的名胜古迹不是很了解。” 王萍撒娇地问: “那是为什么?” 王景奇自信地回答: “因为这不符合我女儿崇尚知识,追求新奇的一贯风格。” 王萍笑着说: “那好吧!既然爸爸高度相信女儿,女儿就给爸爸当导游,引领参观沧港镇的名胜古迹吧!不过,女儿有个条件。” 王景奇问: “什么条件?” 王萍说: “沧港镇是个好地方。你一定要不虚此行,不负贺伯伯的重托,把沧港镇向外面推荐,让他趁早走向中国,走向世界。” 王景奇哈哈大笑道: “看来我的女儿已经深深爱上了沧港镇这方热土。好啊!好啊!” 第四节 自备菜肴和水酒 第四节 自备菜肴和水酒 贺挥帆在自己办公兼起居的20平米房子里摆了一张餐桌,几条长板凳子,餐桌正中放了一个煤油炉子,自备了菜肴和水酒,准备招待王景奇、王萍父女和刘国池、柳秀莲、刘柳茑、刘柳燕一家四口。 菜倒是很独特,富有沧港镇地方特色和口味,荤菜有乌龟炖黄豆、鳡鱼丸子、油煎刁子、青炒虾米、银鱼炒肉、排骨炖藕,素菜有爆炒泥蒿、水煮冬苋菜、蒜茸莴笋丝、豆豉水芹菜、韭菜焖蚕豆,凉菜有香菜根、酸萝卜、豆腐乳、泡辣椒,甜菜有糖醋藕片、冰糖莲子、红糖粑粑、甜酒菱米。 贺挥帆独自在房子里忙碌着,他谢绝别人帮忙,一切都是自己动手,他对照事先拟定好的菜单,逐一清点,摆放。只不过碗筷、酒杯大部分是从公社食堂借来的。 10时许,刘国池带着妻子和一对双胞胎女儿进门。 贺挥帆好奇地说: “国池同志今天的行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呀!” 刘国池问: “挥帆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挥帆说: “你从来都是惜时如金,没想到你今天会提前到。” 刘国池说: “正好遇上水科所的拖拉机来沧港化工厂运货,我们一家就顺便搭拖拉机过来了。如果从县城走过来需要两个小时,那可要到12点才能到达你这里。你是不是不欢迎我们提前到呀?!” 贺挥帆说: “我举双手欢迎!” 刘国池指着身后漂亮的女人,向贺挥帆介绍说: “这是我的妻子柳秀莲。” 他又拉着身边两个女儿的手介绍: “这是我俩的双胞胎女儿。姐姐叫刘柳茑,妹妹叫刘柳燕。其实姐姐比妹妹也就年长15分钟。” 贺挥帆羡慕地说: “国池同志好福气呀!” 刘国池说: “她俩打打闹闹起来,那可是很淘气哟!” 柳秀莲说: “你反正从早到黑不停地忙工作,从来就没管没顾过她们姐妹,你有什么淘气的哟?”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刘国池吩咐两个双胞胎女儿分别走拢贺挥帆面前,呼叫“贺伯伯”。 刘国池扫视一眼拥挤不堪的房间内,对贺挥帆问道: “我印象中你原来是住在二楼呀?怎么换到这里来了?而且越换越差了?这是怎么回事呀?” 这话,正好被手端一碗田螺走进来的方秘书听到了,他接过话题说: “这里有一个故事,乘等候客人的这点时间,我给刘县长说说吧!” 龙寿人称官衔从来不带副字,称县长也是县长,称副县长还是县长。像对刘国池如果称呼刘副县长,发出这称呼的人肯定会被鄙视。 贺挥帆对方海平连忙制止道: “小方你就别瞎说了。那有什么值得说的嘛!” 方海平说: “我只对刘县长一家人说嘛!实事求是,又不外传。” 贺挥帆盯着他手中的一碗田螺,问道: “你不经我同意,又加了一道菜?” 方海平说: “凑足12道热菜嘛!双数,好听,吉利。” 贺挥帆说: “你无论做什么,反正总有理由。这费用由我来结。” 方海平说: “这田螺是我从农贸市场上买来的,拿到供销社饭店加工了一下。加工费完全按定价交付。你放心好了!” 这时从办公室传来呼叫声: “贺书记!黄春江请你接电话!” 刘国池说: “我要给县委建议,公社书记房间里应该安装一部电话机。平时电话多,这样跑来跑去太费神。” 方海平笑道: “要是有个随身带,跟人走的电话那就更方便了。不知要节省好多时间。” 贺挥帆笑道: “这就看科学的发展速度了。我们这一辈人不知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你们先聊一会儿,等景奇同志和他的女儿到了就开席。我接黄春江的电话去了就来。” 贺挥帆出了门。 刘国池对正在往煤油炉子里添加煤油的方海平说: “方秘书你有什么故事,请乘这个机会给我们说说吧!” 方海平回答: “好嘞!” 方海平讲了一个他亲身经历的故事: 我和县农办副主任郭冬廷,同时调来沧港公社,郭冬廷任公社二把手,我任公社秘书。报到的这一天,一把手贺挥帆以及所有的党委委员都下到大队检查生产情况去了,只有资料员小刘和炊事员老夏在家。这种冷遇,使我大为不满,望着郭主任,不,郭书记,牢骚地说: “什么作风?对同志太不关心!” 郭书记却呵呵笑道: “莫见怪!我晓得贺老倌的脾气,一天不到下面转,两条腿就肿得像棒槌。” 我明白,他说的贺老倌,就是贺挥帆。我早在县农办工作的时候,就听他说过,沧港公社的干部群众都这样一致地称呼他们的党委书记。我说: “他不在家,俺的住房哪个安排?” 郭冬廷又笑着说: “追!” 我大吃一惊: “追?” 他不答话,把我拉到办公室,左手抓起桌上的电话筒,右手转动了一下摇把,听他说道: “总机,请接万福大队。万福大队吗?贺老倌在那里没有?不在!喂,总机,请接软纳桥大队……” 郭冬廷手中的电话一直往下追,追遍了全公社17个大队,都没有追到贺挥帆。我又来火了,说: “什么深入实际,只看躲到哪家喝酒去哒。” 不知怎的,郭副书记总要替他辩护。他说: “不!他从不搞那号绿名堂。他有个老习惯,喜欢走小路。有时到了那个大队,连大队的负责同志都不晓得。” 我见他老是向着贺挥帆,就咕咕哝哝地说: “早些住下来,也好安心安意去工作嘛!” 郭书记甩掉烟蒂一挥手,爽朗地说: “从今天起,你我都是公社的主人了,自己主动找房子,住下来再说!” 结果,找到了两间空房,一间是调走的二把手的原住房,在党委楼的二楼,通风明亮,宽敞舒适,一间是保管室旁边的偏梢屋,低矮,阴暗、不透风。郭书记对我说: “小方,你住楼上,我住偏梢屋,怎么样?” 我连连摆手说: “那不行!那不行!” 正在这时,贺挥帆书记从下面给郭冬廷书记打来了电话。郭书记放下话筒,用埋怨的口气说: “这个贺老倌!偏偏叫我先住下来。” 我迫不及待地问: “我呢?” 郭书记两手一摊,说: “他叫你白天在办公室工作,晚上搭小刘同志挤一挤。等他回来再具体安排。” 我心里暗暗嘀咕:好热的天,搭人家挤在一起,多么不好受。但我表面上丝毫没有流露,问道: “他几时回来?” “他这回下去,主要是逐队检查双抢前的准备工作,已经走了30多个生产队,还剩下四分之三。他说,争取后天回公社。” 我心里老大不高兴,但嘴里没有说。除了等待,没有别的办法。 方海平说到这里,忽听刘柳燕插话道: “叔叔你心里不高兴,嘴里就应该说呀!像我和姐姐不高兴时,就对爸爸妈妈说。如果我和姐姐不说,爸爸妈妈就不会知道呀!那样吃亏的还是自己。” 方海平听了心里一惊,没想到这小姑娘看似在一旁玩耍,实则在听他说话,而且出语如此在理。 柳秀莲连忙一把捂住女儿的嘴,斥责道: “大人讲话别插嘴。” 刘国池对方海平说: “这个故事很有意思。请继续往下说。” 第五节 书记换房 第五节 书记换房 方海平接着往下说: 又过了两天,还是不见贺书记的影子。我想,党委大楼已经住得拍满,仅有的空房就是那间偏梢屋了,这当然是我的住处。他老是要我等他回来以后再说,肯定是认为郭副书记住那样的好房,我住这号偏梢屋,怕我有情绪,要事先给我做一番政治思想工作,上一堂艰苦朴素教育课。我想,那又何必呢?像俺这号办事员,无论在县委机关,还是在公社机关,住偏房,住差房,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没什么说的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再等下去。 于是,我来到保管室旁边的偏梢屋,打扫里头的灰尘。扫着,扫着,我突然心里一亮,要是把保管室和这偏梢屋打下掉,不是更好吗?两相比较,保管室宽敞明亮一些,反正里头放的东西也不多。 我主意拿定,便去请示郭副书记。 我走出偏梢屋,斜阳照耀公社大院,高耸的楼房,挺拔的水杉,葱郁的梨树,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 我穿过院子当中水杉树相夹的甬道,踏上楼梯,来到郭冬廷副书记门前。他那高大的身躯坐在藤椅里,像一座铁塔,左手夹着纸烟,右手按着桌上的一本厚书,正看得聚精会神。 我轻轻地喊了一声,他掉转又圆又大的脑壳,睁大两只烁烁有神的眼睛,热情地指着紧靠墙壁摆放的两把木沙发招呼道: “小方,进来坐呀!” 我没有坐,开门见山地说: “郭副书记,我的住房已经安排好了。” 他大吃一惊地问: “在哪里?” 我回答: “保管室和偏梢屋打下掉。” 他问: “哪个给你安排的?” 我答: “我自己。” 他又问: “你自己?” 我点了点头: “嗯!” 我又客气地问道: “你看要得啵?” 他眼里流露出满意的神色,高兴地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粗糙的手掌连连拍了两下我的肩膀,说: “像你这号年轻干部,有出息!” 他手朝门外一挥,果断地说: “好吧!那你就住进去吧!” 事情的发展,完全证实了我先前的想法是正确的。不过,我没有半点怨言。一则公社机关的确没有比这再好的空房,二则我在县委机关工作的几年里,早已适应了这种等级悬殊。书记、常委们住的是通风明亮,装了绿窗纱的套间,各部、委、办负责人次之,像我这号办事员住的是又窄又暗,古老陈旧的矮木房。这还是万幸,还有好多在县委机关以外的工作人员,连一间小房子也没住的呢!过的是打游击式的生活。有什么办法?中国几千年,就是如此等级森严。 我刷尽了房子里的灰尘,在墙壁上贴上毛主席的光辉画像,又动笔写了一副对联,贴在两旁,摆上一张单人床,一张两屉桌,又从办公室搬来自己的一口木箱和铺盖卷。等我布置完毕,太阳离春柳湖面只有树把高了。我满意地横倒在床上,打量了一眼整个房间,轻松地出了一口气。这时,只听厨房里有人喊道: “贺老倌,您回来哒!” 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赶紧起身,走到门口,只见厨房里走过来一个老头,头戴芦叶子斗笠,上穿开襟白布褂子,褪了色的青布裤子卷到膝头脑壳上,蹬一双金黄色的笋壳草鞋。身架并不高大,一副黝黑的长方脸,下颚和嘴唇上长满了短短的胡子桩桩儿,两只眼睛不大,却异常有神。以前,我和他虽不熟悉,但见过两次面,也总算认得。我便伸出双手迎上前,嘴里招呼道: “贺书记,您辛苦哒!” 他脸上不露一丝丝儿笑容,嘴里连连说: “叫我贺老倌就好!叫我贺老倌就好!” 如此严峻的神色,使我大为不满,心里暗暗说:真是官气十足。 他走进我的房间,仔细地看了一眼,坐到床上,问道: “是哪个叫你住进来的?” 我早已察觉了他不满意的神色,完全做好了挨批评的思想准备,我回答说: “我自己!” 他斩钉截铁地说: “不行!” 他伸手卷起床上的铺盖卷,又指着我的那口木箱子,命令道: “搬!” 我站着不动,心想:他肯定对我斢房有意见。难道这有什么错? 贺挥帆又催促道: “我叫你搬啦!你难道没听见?” 我不满地反问: “搬?往哪里搬?” 他说: “先把东西搬到我房里,再听调排。” 我心里的不满情绪化做一团火苗,熊熊燃烧直往上升,牢骚地说: “我报到已经三天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定下来,你还关不关心干部生活!” 我坚定地表示: “不搬!” 他丝毫不退让地说: “不搬!你还有没有组织纪律?” 我心想,你开口就用权势压人,往后的日子长着嘞!叫我怎么在你手下工作呀!为了不把关系弄僵,我搬起箱子,默默无语地跟在他的后头。 走到他的房门口,他没有抠出钥匙,伸手扭了一下门扣上的弹子锁,推开房门,走进里头,看了一眼床上,问道: “怎么,你这几天没有住在我房里?” 我感到莫名其妙,没好气地说: “我又不能钻进来。” “怎么,老郭没有告诉你?我门上挂的是把假锁,一扭就开了。每当我下大队以后,就做为公社里的客房使用。这样,又省事又方便。” 这时,我才注意观察他房子里的陈设,一床一桌一椅,装了玻璃门的壁柜里头摆满了书籍,那些薄册子看不清,只见几本厚书背面上的黑体字:《植保员手册》、《水稻栽培学》、《各种农药使用法》、《农机具的使用和管理》、《淡水渔业》《政治经济学概论》。我正仔细地看着,又听他问道: “这几天,你住在哪里?” 我认为他是明知故问,简短地答了一句: “搭厨房里的夏师傅挤在一起。” “老夏那么大的个子,两个人挤在一起,不热!” 我想:这分明是乖巧话嘛!而今,有不少的领导喜欢在下级面前使用这种语气,表面听来,表现了对下级的关心,实际上不解决一点具体问题。我听了很厌烦,不予理睬。 他没有注意我的情绪,弯腰卷起床上的铺盖,夹在右胳肢窝底下,朝空荡荡的床上努努嘴,说: “今晚,你就住在这里。” 这突然的行动,弄得我像黑灯瞎火吃虾米,摸不着哪是头哪是尾。我张大眼睛问道: “你呢?” 他已经走到门外,回答: “你莫管!” 我愣了片刻,起身走到门口,看见他那瘦削的背影正在水杉树相夹的甬道上朝前移动。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砰”地一声关拢房门,走到北窗前,望着窗外绿色的荷塘,暗暗默神。我想到了郭副书记,觉得他爽直热情,一定明白贺老倌这种做法背后的真实目的。 于是,我掉转身,拉开门,来到楼梯口,一步一步地朝楼上走去。 踏上二楼,向右拐第二间,就是郭副书记的住房。 我走到门外,只听里头传出郭副书记和贺老倌的对话。我正要打转身,却被他俩的话题留住了脚步。 “老郭,那天我在电话里对你讲了,要小方住在我房里,你怎么阳奉阴违?” “嘿嘿!我晓得你的用意。上次调来资料员小刘,你从楼上让到楼下。这回,又是要让房。我不能让你弄假成真!” 贺书记说: “让房,是应该的嘛!” 郭副书记说: “让一回,则可。哪有一让再让的道理嘞!你四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又不好,住那样一间房子,像什么话?” 贺书记说: “过去给地主做长工,睡猪窝,住牛栏。而今与那时候比,真是婆婆的万福嘞!” 郭副书记说: “而今,你不是长工,你是党委书记,是一社之主,该享受的还是要享受嘛!” 贺书记问: “依你说,那间低矮的房子哪个住呢?” 郭副书记回答: “小方是一般干部,年纪又轻,又恰好该他遇上了这个条件。” 贺书记说: “看来,凡属当官的就应该吃好的,住好的,用好的啰!” 郭副书记说: “话虽不能这样明说,实际上也没有错。你没看到,有些当官的,首先想的就是给自己安排一个舒适的环境,根本没有考虑到人民的痛苦寒热,即使做出一两件好事,也只不过为了正正门面,保住脸上那块革命的面纱。‘革命’二字,在这些人心目中已经变成了为我。‘革命’就是为我。所以,变本加厉地袭用了封建阶级的等级制度。丢下别的不讲,就说只有十多个人的县农展馆,连住房也分三等。馆长一等,党员二等,非党干部三等。贺老倌,以后这种现象还会严重存在,我真担心……” 贺书记说: “担心有屁用!要斗争!不斗倒这些丑恶的东西,我们的社会主义,我们的‘四个现代化’,就会断送。你想,群众看到这些东西心里有怨气,身上没力气,干起工作自然要泄气。没有九亿人民的心情舒畅,同心同德,‘四个现代化’就会成为一个肥皂泡。” 郭副书记说: “贺老倌,要让,我让!” 贺书记说: “不,我让!” …… 我心里一热,赶紧奔下楼梯,从贺书记房里搬起自己的铺盖和木箱,径直朝保管室走去。推开门,又使我大吃一惊,房里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侧脸一看,偏梢屋的门敞开,房里摆放了一桌一床,贺书记那张旧篾垫铺在床上,补满补疤的小棉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中间。 我强抑心中的激情,不让泪水滚出眼眶。我正要伸手卷起他的篾垫,铺上自己的铺盖,忽听贺书记在我背后说道: “怎么?又跑到这里来啦!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 我坚持说: “贺书记你哪怕给我一个不服从组织纪律的处分,我也要搬回到这里来。“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亲切地说: “公社只设有一个办公室,办公室只有你一个秘书,要应对县委、县政府几十个部委办局的工作,不是这样的检查评比,就是那样的情况汇报,上面千根线,到了下面就你这一根针。工作千头万绪,白天忙得团团转,到了夜里还要加班加点赶写县委办、县政府办,和那些部委局要的文字材料。你住在这里,写不出好的汇报材料。你写不出好的汇报材料,我和党委一班人的工作抓得再好,也得不到上面的认可。你必须依我的安排,住二楼好一点的房子,静心写出高质量的汇报材料。” 我的喉咙哽塞了,一头扑倒在贺老倌的怀里,只觉得他的胸膛是那样开阔,滚烫…… 第一节 能让我先睹为快吗? 第七十三卷 切不可将他陷于孤军之境 第一节 能让我先睹为快吗? 柳秀莲听了方海平讲的故事后,咂嘴称赞道: “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贺书记是焦裕禄似的好干部呀!老刘你说呢?” 刘国池看了妻子一眼,也用赞许的口气说: “挥帆同志的确大公无私,称得上是党的好干部!” 方海平说: “整个沧港公社的人,无论是干部,还是群众,都一致评价他是焦裕禄似的好干部。” 刘国池问: “真是这样吗?” 方海平回答: “一点不假,老女老幼都是这样说的。” 刘国池说: “那好!那好!” 他转移话题问道: “小方!沧港供销社不是有家对外接待的饭店吗?” 方海平回答: “有。名叫沧浪饭店。就在公社大门对面,仅隔一条天问街。” 刘国池说: “景奇同志是难得来的贵客。这房间又小又挤,你何必不就在沧浪饭店安排一桌饭呢?” 方海平说: “我提议了,贺书记说没有那个必要。老朋友就在这里聚一聚,如同家宴,更亲切,更温馨,更有意义,更加难忘。” 刘国池说: “我作为一个副县长,在这样简陋的地方陪景奇同志用餐,我觉得有点委屈他了。我好像对不起他呀!” 方海平说: “我把这样的话对贺书记说了。他说不就是几个老朋友聚个餐吗?并不在于条件多好,也不在于饭菜多好,关键在于感情。这个场所正好交流感情嘛!” 刘国池说: “党委秘书是党委会的内当家,大总管,你应该坚持的要大胆坚持嘛!” 方海平说: “我以前尝试过,曾经在沧浪饭店安排接待过一次来宾。可我事后挨了贺书记尖锐的批评。此后我就再也不敢了。” 刘国池问: “那是怎么回事?” 方海平说: “这里又有一个故事,表现出了他作为共产党人的一种独特精神。我还就此写了一篇短文,打算投寄给党报党刊发表。” 刘国池关心地问: “什么故事,投寄出去了吗?” 方海平说: “没有投寄出去。还在我口袋里。” 刘国池采用征询意见的口气说: “能让我先睹为快吗?” 方海平说: “刘县长您是主管全县农林水工作的。我就是想请您审阅把关。但我不敢开这个口,担心占用您的宝贵时间。”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从信封内抽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文稿,展开,毕恭毕敬地呈到刘国池手上。 刘国池接过,认认真真地阅读《兑现的晚餐》: 斜阳照到了郭冬廷的办公桌上,他扬起腕子看一眼手表,便合上《农村十六条》,倏地站起身,三脚两步地走向公社对面的沧浪饭店。他边走,边挽挽衣袖,打算亲自动手张罗。他走进门,呵,厅堂里打扫得索索利利,正当中的四方桌飘散着缕缕蒸汽,尽是他事先指定的滨湖特产。他高兴得满脸像荡漾的湖水,朝厨房里头一声高喊: “王师傅!” “呃!”随着一声回答,里头走出一个五十岁年纪的人,浑身油腻腻的。。 郭冬廷麻利地从身上抠出一盒精装“洞庭牌”香烟,抽出两支,丢给王师傅,用赞许的口气说: “辛苦哒!伙计!” 王师傅双手接过两支香烟,看了又看,一支夹在耳朵上,一支叼在嘴巴里。他换出火柴,点燃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喷出烟圈,慢慢悠悠地说: “俺横直生成是掌锅铲把的。领导交代要办的事,当然要办好!” 郭冬廷点点头,又问: “客人呢?” 王师傅朝上指了指,回答: “在楼上。” 郭冬廷“咚咚咚”地爬上楼梯,很快又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身后跟着几个衣冠楚楚的人。 大家分宾主入座,唯独餐桌的上首位空着。一道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门口,除了回家的农民从门口匆匆而过,却不见他们期盼的人来到。公社党委组织委员对郭冬廷问道: “你早晨跟贺书记约定了没有?” “时间、地点,都交待得清清楚楚的嘛!” 郭冬廷嘴巴里这么回答,一颗心却像湖里的鲤鱼,蹦到了喉咙口。他站起身,焦灼地朝门口走去,又听公社党委宣传委员对他问道: “郭书记你只讲,贺书记他答应来啵?” 郭冬廷掉转身,返回到餐桌答道: “莫急!一社之主,要管的事太多。他恐怕被别的急事牵扯住哒,一时脱不得身。他从来都是讲话算数的。他不会不来的。” 正倚在厨房门框上吸烟的王师傅突然插了一句: “听聂家桥公社的人讲,他在那里当书记的几年时光里,没有进饭店吃喝过一次。蛮过得硬嘞!” 郭冬廷赶紧向他递眼色,可是,他像个木鱼脑壳,一滴滴都不理会,只晓得一边呼烟一边自言自语地往下说: “他调到沧港公社来的当天,到镇里去检查,居委会党支部书记见他是新来的领导,特地买了半斤鸡蛋糕招待他……” 组织部来的客人好奇地问: “他吃了没有?” 王师傅回答; “吃哒!” 郭冬廷意味深长地说: “这时候你讲这些搞么得?” 王师傅依然按照他的思路往下说: “他吃是吃了,但他当场付了钱和粮票呀!” 郭冬廷心里暗骂道:你这个傻家伙!真的只会抓锅铲把,不晓得看对象讲话。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你当着组织部两位秘书说这种话,不是让他俩难堪吗?他看了身边的两个客人一眼,连忙打断话题: “嘴巴两块皮,天生吃好的。未必他的嘴巴就是岩头做的呀!他初到一个新的地方,在群众面前首先考虑的是要给自己树立一个好的形象,而不得不那么做嘛!今天是同事在一起吃个饭,与那种场合根本不相同嘛!” 向来敦厚善良的王师傅吃了一惊,这才晓得自己说错了话,满脸通红地走进厨房里去了。 土炉子里的炭火吐着鲜红的舌头,清炖甲鱼不断地冒出乳白色的雾气,在餐桌上空缭绕、升腾,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郭冬廷满脸笑容的向着客人,可是,心里却埋藏着牢骚话。他简直到了痛恨贺挥帆的程度,大家都准时赴宴,生怕怠慢了县委组织部来考察你贺挥帆的两位秘书,影响对你的提拔。可你却额外一条筋,不把这当回事。嗨,都是干了十多年基层工作的人,能有机会往上走实在不容易。移动一个萝卜腾出十个坑。你上调县委会,腾出公社一把手的位置,他二把手理所当然接位。排在后面的三把手、四把手、五把手,都跟着晋升一级。岂不皆大欢喜。你怠慢县委组织部派来考察你的两位秘书,他们回去只要说你一句坏话,你就失去了晋升上调的机会。你不晋升上调也罢,可你如同一坝堵住千江水,阻塞了你下面所有人一次晋升的机会。接下来你会成为众矢之的。有谁还会替你卖命工作。你就成了孤军。你在沧港这地方也就莫想再干下去了。你今天倘若不来陪客,他就背起包包上县里找县委领导,要求调离这个鬼地方,再不同你一起工作了。 这时,郭冬廷果断地朝厨房里招呼: “王师傅,过来一下。” 他不等王师傅走拢来,就吩咐道: “贺书记可能考虑到在这个地方陪客人吃饭不适合,过身过路的人多,打眼。来,搬到后头保管室去。” 这意见,得到了桌上人的全票通过。于是,众心齐,泰山移,满盘实桌的菜肴酒水,眨眼间的功夫就妥妥地搬进了保管室。 郭冬廷勇气倍增,迈着结实有力的步履,跨出饭店大门,横穿天问街,走向对面公社机关大院。 “当当当!” 公社机关食堂开晚饭的钟声响了。 郭冬廷堵在食堂门口,隔老远就看见一个瘦高汉子从院子里走来了,每一步都迈得沉稳有力,右手扬起衣袖,擦去了黧黑长方脸膛上的汗珠,深邃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前头。 郭冬廷上前堵住他,神秘地将他拉到一旁。 贺挥帆问: “冬廷同志!有什么事呀?” 郭冬廷扫了周围一眼,嘴巴几乎贴近他的耳朵说: “贺书记,跟你汇报一下。晚餐安排在沧浪饭店保管室。” 这神色,这口气,令贺挥帆感到莫名其妙。他问: “保管室?你什么意思?” …… 当刘国池看到这里,坐在他一旁觉得很无聊的两个女儿对他说: “爸爸!这里好无聊。我们出去玩一会儿可以吗?” 刘国池点了点头说: “乖乖!可以呀!可以呀!由妈妈带你俩出去玩好吗?!” 刘柳茑、刘柳燕姐妹跳起来欢呼: “好啊!好啊!哦!妈妈带我们去玩哟!” 刘国池对柳秀莲吩咐道: “秀莲你还为何坐着不动呀?你赶紧带她们去玩吧!别走远了,等景奇同志到了就要吃饭的。你们要做到随喊随到。” 柳秀莲起身,一手牵着一个女儿,朝门外走去。 第二节 归根结底要管住自己的心 第二节 归根结底要管住自己的心 刘国池手捧《兑现的晚餐》继续往下看: 郭冬廷伸手拍了拍贺挥帆的肩膀,心里在说:你真是个岩脑壳。他嘴巴里却是另一番话: “嗨呀!我的书记同志嘞!你真是一心一意为了工作,把吃饭的大事都忘记哒!早晨,我不是跟你汇报过吗?” 贺挥帆这才如梦初醒,满脸涨得通红,语气中明显地带了几分不满地说: “我不是跟你叮嘱过,不许搞吧!为什么当耳边风?” 郭冬廷瞪大眼睛望着他。长期跟在一把手身边转来转去,凭着自己的本事,还从来没有碰到过有哪个一把手给他脸色看!此时,他像往常一样,把一切牢骚烂在肚子里,装出一副后悔不迭的样子,说: “这都只怪我这二把手组织纪律性不强,对一把手的指示打了折扣。您批评的应该。其实,我也是从工作出发。县委组织部派来考察干部的两位秘书,如果不招待一下,生怕人家在外头讲俺单位不热情,像岩脑壳,下回不愿意再来了。我是打算请他们到我自己家里去吃顿饭的,可是,组织委员、宣传委员、妇女委员、武装部长都不肯。他们要坚持公事公办。哎,真叫我里外不好为人。” 说着,他偷偷地瞟了贺挥帆一眼,显出无可奈何的架势,说: “你看,县委组织部派来考察你的两位同志都在餐桌边坐下来哒。这叫我如何办呢?” 贺挥帆没有做声。 郭冬廷近似哀求地说: “贺书记,你还是陪了这一回客好啵?” 太阳还不肯走下金牛山,尽量放大金红的光圈,把贺挥帆面前的路照亮。他用劲抓了一把脑壳上的头发,下巴朝沧浪饭店一扬,跨开双腿走在前头。 晚宴在欢快的气氛中进行。宾主频频举杯,互祝良吉,可以说,千年文明古国无限丰富的语言宝库里的美好句子,都在这个时刻用绝了。 一阵紧张的厮杀,鸡鸭鱼肉,乌龟王八,所剩无几,大家都觉酒足饭饱,起身欲走,唯独贺挥帆依然稳稳当当地坐着,而且招呼大家坐下。 他又亮开喉咙,喊来了王师傅。 一向善于观察领导颜色行事的郭冬廷,满以为贺挥帆还不满足,需要添加菜品,喝酒继续进行。他便连忙要大家留座,又走到贺挥帆面前,亲切地问道: “贺书记!点您最喜欢吃的菜吧。” 贺挥帆摆了摆脑壳,笑着对身后的王师傅问道: “这桌饭菜,总共花了好多钱?” 郭冬廷笑道: “贺书记,你莫操心!吃好为原则。您再点菜吧!” 贺挥帆好像没有听见,执意问道: “说呀!王师傅!到底好多钱?” 王师傅没有歪心曲肚,老实地回答: “不算加工费,二十二元伍角。” 郭冬廷拉了王师傅一把说: “伙计,放灵便点!麻利些加几个菜。” “慢!”贺挥帆压抑心头上升的火气,猛地站起身,用力推开后墙上的窗户,睁大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落霞映照的田野。绿色的棉地里,妇女们正弓腰弯背,你追我赶地锄草;平如明镜的水田里,男人们一锹锹掀开氹肥,为即将落泥的晚稻种子准备充足的食粮。他们早出工,晚收工,争分夺秒,用千万滴汗水,垒起了一座座金山银岭,而俺这些管理财富的人,怎么能把群众的血汗不当数,找各种油头,借各种名义,一口口地蚕食呢?俺只有为党为人民创造财富,管理好财富的神圣义务,决不能像过去的封建官僚,任意挥霍人民的钱财。一定要刹住领导干部当中的这股吃喝歪风! 他从身上抠出皮荷包,将三元人民币摆在了桌子上,语重心长地说: “在座的都是共产党人,都是革命干部,都是共同为人民服务的。像这样一旦权利在手,就大吃大喝,这不是置党的《准则》于不顾吗?如果再这样下去,群众迟早会把我们丢进河里喂鱼去!伙计们,要做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十分的艰难啦!难就难在要管住自己的嘴,要管住自己的手,归根结底要管住自己的心。” 这每一句话,都像一颗千斤重的石头,落进了每个人的心海里,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波澜。 郭冬廷从醉意中惊醒,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打量贺挥帆,好像不认得他似的。他调来沧港公社,在贺挥帆主持的全体干部职工欢迎他的大会上,贺挥帆只说了一句话: “我欢迎郭冬廷同志和大家一起展劲干,把沧港的明天建设得更美好。” 当时他觉得贺挥帆做事可能还有几下子,真正当领导还差一点水平。没想到,他有这么好的口才,懂得如此深刻的道理,更重要的是有着一颗为人民的耿耿忠心。这些年,他也苦恼,也悲哀,不学会一套圆滑的处事方式,就不能顺利地在领导身边工作。而今,在贺挥帆这个领导人面前,看来是可以丢掉那套俗气的做法了。也该还自己土改时敢说敢冲的正直作风了。于是,他也从身上掏出三元人民币,“啪”地一声放在了桌子上,坚定地说: “以后俺还搞这号白吃人民血汗的路径,不算娘养的!” 紧接着,三元, 又三元, 再三元, …… 贰拾多元人民币堆积在餐桌上。 王师傅双手捧起,抱在胸前,眼睛湿润了,滴滴泪水洒在票面上。他昂起脑壳,望着跨出店门的贺挥帆,激动得自言自语地说: “我抓锅铲把十几年了,各色各样的书记见得多啦!像他这号书记,多见几个,死也闭眼啦!难怪有人讲他是岩脑壳!不错!他是岩脑壳!” 贺挥帆昂首挺胸地走着,初夏之夜的凉风,抚摸他滚热的胸膛,稻花的芬芳,涌进他阔大的鼻孔,他全身痒酥酥的,有一种讲不出的舒适。他边走边唱: 井冈山,多么妙。 浓雾迷锁,山上望去好似大海的波涛。 井冈山,多么妙。 那时季,快枪只有两百多条, 还有那一万人是拿着梭镖。 我们的毛委员, 他有一肚的革命道理把群众教。 朱总司令, 一条扁担, 二百里路去把粮挑。 井冈山,多么妙。 我们艰苦奋斗,才能够有今朝。 井冈山,不要忘了。 第三节 人为什么要当官? 第三节 人为什么要当官? 刘国池读完《兑现的晚餐》,他对方海平问道: “你肯定这篇文稿还没有投寄给党报党刊?” 方海平回答: “肯定!当然肯定!” 刘国池说: “我奉劝你千万不要投寄出去了!” 方海平不明白地问: “为什么?” 刘国池说: “你如果真正钦佩挥帆同志,爱护挥帆同志,就千万不可将他陷于孤军之境。” 方海平感到震惊,问道: “刘县长,小方我没明白您的意思。” 刘国池说: “我还想向你了解一个情况,你务必实话实说。” 方海平回答: “刘县长您问吧!我绝对不说半句虚言。” 刘国池问: “挥帆同志换房的事,你向上面汇报过没有?” 方海平如实回答: “没有。因为我还没有考虑好从哪个角度向上级汇报。刚才是因为您问到贺书记为什么住到这样的地方来了,我才忍不住对您说起这件事。” 刘国池点了点头说: “我知道了。” 他马上又问: “那也就是说换房这件事你还没有对外宣传,对吗?” 方海平回答: “是的!还没有对外宣传。只有沧港公社的人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传得几乎全公社的人都晓得了。” 刘国池郑重地说: “小方!你对挥帆同志换房这件事,也就说到我这里打止吧。” 方海平睁大眼睛问: “刘县长!是不是因为我哪里说得不好,反而贬低了贺书记的形象?” 刘国池说: “你如果就这件事再向上级汇报,再对外作宣传,就会陷挥帆同志于孤军之境。你明白吗?” 方海平说: “我还年轻,涉世不深,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对很多事情还弄不明白。刘县长既是领导,又是前辈,革命经验丰富,请对我多加指教。” 刘国池说: “你想想,人生在世,谁不想吃好住好。” 方海平点头道: “那倒是没错。” 刘国池又说: “人为什么要当官?就因为当了官,就享有了很多特权。特权最集中的体现就是吃得比常人好,住得比常人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海平点头道: “说穿了的确是这么回事。” 刘国池说: “你如果把这两件事宣传出去,以后官场上的人有谁还敢与挥帆同志共事?有谁还会愿意来沧港公社检查指导工作?有哪个领导会愿意提拔他?你等于把他推到了整个官场的对立面。你想帮他树立美名,结果却陷他于孤军之境。水清无鱼。概括的就是这个道理。官场几千年,这是不变的理。你们的沧港人屈原就是最典型的一个例子。他在朝庭做了那么大的官,却不愿与身边的那些达官贵人同流合污,他要出污泥而不染。结果呢?你看他的下场多么悽惨!虽然留个好名声,那能当吃能当住吗?名声是身后之事,那有什么作用?” 方海平如同醍醐灌顶,连连拍着自己的脑门说: “多谢刘县长指教,我险些好心办了坏事。若是果真造成那样的结局,对不起贺书记,我会一辈子都后悔不尽。” 说着,他把写好的文稿几把撕成粉末。 刘国池连声说: “好啊!好啊!小方你脑袋瓜子灵活,口才一流,文笔超常,又能虚心接受意见。不久的将来一定能成大气!” 方海平说: “刘县长过奖了。我一定朝您指点的方向加倍努力。今后还靠刘县长教育和提携。” 刘国池说: “那是当然。培养一个自己的年轻人,就等于在自家门口栽下一棵大树,想乘凉时可乘凉。” 方海平说: “刘县长真是高瞻远瞩呀!” 刘国池说: “我不主张你对外宣传贺挥帆廉洁自律方面的这些事。但我觉得你对他大刀阔斧抓工作的事迹还是可以对外放大宣传的。特别是他担任沧港港公社党委书记的四年多日子里,狠抓粮食生产,扭转落后面貌的那些事,可以大做文章。那些事是不会令人反感的。因为工作总是要有人干的嘛!作为上级领导,下面有人干出了成绩,也等于给自己脸上贴了金,走到哪里都有光嘛!” 方海平像个认真听课的小学生,张大双眼盯着刘国池的嘴,生怕听漏一个字一句话,手里不停地做着笔记。他说: “刘县长我有个要求。” 刘国池说: “你有什么要求?请说!” 方海平说: “由于我调任沧港公社党委秘书才一年多时间,对贺挥帆书记担任沧港公社党委书记前三年里狠抓粮食生产的那些事迹还了解得不够全面,不够清楚,您能给我全面地介绍一下吗?” 刘国池说: “我既然主张你宣传挥帆同志狠抓粮食生产的那些事迹,我自然有责任给你作详细地介绍嘛!我趁现在这个机会,一件一件地给你讲,你一件一件地作好记录吧!” 第四节 请将不如激将 第四节 请将不如激将 方海平没想到,主管全县农林水工作的副县长兼水产局长刘国池竟然答应了他一个小小办事员的要求。他内心高兴,不等刘国池开口,好奇地问道: “听说贺书记不肯离开聂家桥,不愿意来沧港公社担任党委书记,这是真的吗?” 刘国池喝了一口水,抹了一把嘴唇,开口接着方海平的话题介绍道: 那是1962年11月,中共龙寿县委决定调贺挥帆到沧港公社担任党委书记,当县委书记詹顺秋向他宣布县委决定的时候,他连连摆脑壳说: “我四十多岁的人了,水平低,本事不大,在聂家桥这样规模较小的公社担任一把手,还可以凑合一阵子。可沧港公社摊子大,人口多,历史悠久,名声远播,情况又复杂,生产条件也很差,特别是欠账多,我去担任党委书记,恐怕搞不起来。我不敢接这副担子。” 詹顺秋书记激将说: “我以前一直认为你是个事业上有雄心,干工作有决心,追求目标有恒心的共产党员。没想到你竟然前怕狼,后怕虎,是个胆小鬼。那我只好另请高明了。” 贺挥帆听了这席话,内心受到很大的震动。他想,沧港公社虽然困难多,不好抓。但是前面在那里工作的同志已经给他打开了道路,积累了经验。绝大多数干部群众是愿意高举三面红旗,大干社会主义的。想到这极大有利的两个条件,他就壮起胆子说: “詹书记你不用另请高明,让我先试干一年再说。如果我干好了,就继续干下去。如果干不好,达不到你的要求,你再另请高明,对我降级使用,继续留在沧港公社做个无职无权的普通干部。” 詹顺秋心里暗暗一笑,二话不说,回县里去了。 贺挥帆走马上任,首先对沧港公社进行了一次全面调查研究,得出一个结论:农业生产上不去的主要原因,是党委一班人的思想革命化程度不高,开会不到,到会不发言,议而不决,决而不办。这种作风直接影响到下面大队、生产队的干部,树立不起改变落后面貌的坚定信心。他想:生产要大上,党委的作风要大变。党委的作风要大变,首先他这个当班长的要勇于带头,敢于碰硬。 那时,党委宣传委员因工作责任心不强,直接导致蹲点的大队粮食严重减产。全公社的干部和群众都十分关注贺挥帆对这位党委宣传委员的处理办法,是马马虎虎,还是严肃处理。他首先对他进行了批评教育,然后报经县委批准,给予了严肃的处理。同志们说: “贺老倌做事赏罚严明,跟他干工作蛮有味道。” 那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干部都意识到,再这样继续下去不行了,必须改正,才能适应贺挥帆的工作节奏。 贺挥帆对敢想敢干的人大肆表扬,充分肯定,给予奖赏。党委组织委员为了使蹲点的软纳桥大队摘掉吃返销粮的帽子,带领群众,苦干实干,取得了显著成绩。就拿1962年来说,全大队粮食总产量比历史最高年增产436600斤。贺挥帆就在党委会上提出来表扬,要求大家向他学习,还评他为先进工作者,给予一定的物质奖励,推荐他出席了全县的群英大会。 无论哪一个领导人,周围都会有几个知己。有的人往往因为个人私交好,就不坚持原则,不服从工作安排。这样,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干不好工作。一次党委会上贺挥帆安排一个平时和他相好的党委委员负责迁队工作,这个委员说迁队工作尽是麻麻纱纱的路,不好搞,他懒得搞。当时,有的同志心里认为反正贺挥帆和他是好朋友,他不搞就不搞,不得坚持要他搞。 贺挥帆思想上也展开了一番激烈的斗争,如果坚持要他负责迁队工作,两人就会丧失过往建立的感情,如果顺从他,有损党的工作。今后有很多工作要安排,就难以调动其他人。 贺挥帆没有退让,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他坚持要他的这位好朋友负责迁队工作。可他硬是不肯,并在党委会上与他顶撞起来,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最终不欢而散。事后,贺挥帆找他单独谈心,给他讲明不服从安排的利害关系,这位委员深受感动地说: “我公开提出来不搞,以为和你的感情好,你会依我的,没想到你是一个不徇私情的人,你做得对,我服从你的安排,我就是要上尖刀山,也要把迁队工作搞好。” 结果,迁队工作有条有理,社员们的生活和生产都抓得十分主动。此后,党委内部再也不存在不服从安排的现象了,他喊声要谁干什么,谁就二话不说的去干什么,真正做到了片片车叶子打水,把把桨叶子划船。 党委一班人,分的分线,管的管片,各在一处工作,班长不可能跟在每个党委委员的屁股后头走,了解每一个人的具体工作情况。 贺挥帆便发动一班人互相监督,共同帮助。1963年春插期间,有位党委委员违反党委的决定,分工他负责落实的210亩早稻面积没有及时抢插下去。当时贺挥帆因为上县开会,没有发现这个问题。而在隔壁大队蹲点的党委委员游有诚看在眼里,他想到贺书记平时提倡的互相监督的作风,便找到这个党委委员,真心诚恳地给他指出,早稻面积不完成,是右倾保守思想作怪,必须抢在春插季节完成,否则会拖全社粮食总产量的后腿。 当天,游有诚又向贺挥帆及时地报告了这一情况。贺挥帆深入到这个大队,发动干部群众日夜抢插,规定的早稻面积全部完成。 贺挥帆时常讲:刘备的本事并不大,但他能很好地领导蜀国不断地打胜仗,原因就在于他能大胆地使用人才。作为共产党的干部,更应该这样。只要有才干,愿意为社会主义出力的人,就要调动他们的积极性,为改变落后面貌,取得粮食丰收共同努力。 沧港公社因犯各种错误而受到处分的国家干部和大队生产队干部共有35人,这是一支很强的力量,他们都是聪明人,有着一定的生产经验和工作才干,只是因为世界观改造不彻底,犯了不同程度的错误,他要是能把他们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就能为改变落后面貌贡献一定的力量。他敢不敢使用这些人是有思想斗争的。有个党委委员因犯男女作风问题受过严重处分,但他生产经验丰富,工作能力强,并有改正错误的决心。贺挥帆安排他分管一个片,有位副书记硬是不同意,并说: “重用这号人,影响不好。” 贺挥帆说: “对犯过错误的同志要一分为二,既要看到缺点,也要看到成绩,不能因为一条河里捞起了一条死鱼,就说这条河里全是毒水,只要愿意为社会主义献力,就要让他发挥才干。” 结果这个党委委员干得很不错,他分管的一个片,由落后变成了先进,1963年他蹲点的大队,粮食总产比上年增产了30%,人均生产1431斤,他个人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刘国池介绍到这里,他发现方海平记录的笔停在了本子上,目光痴痴地不挪移。他问: “小方你这是怎么啦?” 方海平没有反应。 刘国池提高嗓门喊道: “小方你这是怎么回事呀?” 第五节 领导面前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第五节 领导面前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方海平听见刘国池叫他不禁浑身一震,仿佛从梦中惊醒。他一边回答“没怎么”,一边继续做记录。 刘国池问道: “小方你刚才想什么啦?” 方海平回答: “我没想什么。” 刘国池说: “你好像分心走神。” 方海平掩饰道: “没有!没有!我在全神贯注听您讲咧!请刘县长继续介绍吧!” 其实,他的确是在分心走神。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看重的贺挥帆廉洁自律的事迹如果公开宣传了,真的就会把他陷于孤军之境吗?刘国池看重的贺挥帆抓农业生产的事迹如果公开宣传了,真的就会起到助推他晋升的作用吗?他没法往下想,他继续做记录。 刘国池接着前面的话题说: 贺挥帆关心犯过错误的干部,调动他们的积极因素。有个脱产干部,犯错误后调来沧港公社,思想上有一定顾虑,干工作劲头不大。贺挥帆发现他这种情况后,多次和他亲切谈心,启发他向前看,年纪不大,身体也好,只要愿意改正错误,还可以为党工作几十年,并把他安排到他蹲点的万福大队一起工作,担任工作组组长。 1964年双抢的时候,生产队新买来了一台机耕蒲滚船,没有人会使用,他就动手学着驾驶,小腿肚子被蒲滚船打成了重伤,无法站立起来。贺挥帆派人送他去医院治疗,他却不肯。贺挥帆亲手扎了担架,要抬他上医院,他依然不肯,并感动地说: “领导对我这个犯了错误的人不另眼看待,无微不至地关怀,我就是搞死哒也甘心。而今双抢大忙,我不能离开,虽然腿动不得了,但坐在田埂上发挥一点作用还是可以的。” 贺挥帆见他说的心里话,就依了他,专门从公社医院万福卫生所请来一位医生给他打针敷药。两天之后,贺挥帆买了补品去看他,只见他骑着一条不能耕田的老牛,在田埂上转来转去,检查双抢质量。他的忘我精神,深深地打动了全队社员,推进了双抢进度,300亩晚稻及时抢插,年底获得大丰收。 犯过错误的干部要开展工作,时常会遇到阻力,碰到钉子。这种时候党委书记必须大胆地给予支持。护山大队工作组副组长刘汉廷,是个犯了严重错误的老干部,由于他在这里大胆工作坚持斗争,有的人意见很大,写信告他的状。贺挥帆深入实地,调查研究,了解到他做的工作是符合社会主义根本利益的,就在全大队的干部群众大会上,旗帜鲜明地给予了支持。 刘汉廷更加放心大胆地工作,他蹲点的护山大队改变了过往田里缺肥料,生产缺资金,社员缺口粮,牲畜缺饲料,插田缺种子的落后面貌,1963年比历史最高年产量增产63%,贡献国家1629000斤,他本人被评为全社的甲等模范,出席了县里的群英大会。 贺挥帆的行动给了下面很大的影响。从公社到生产队,对那些犯过错误愿意改正,而又有能力的干部,都给予了适当的安排,合理使用,促进了生产。 要调动群众大干社会主义的积极性,喊破嗓子不如做出样子。 1963年春上,贺挥帆蹲点的生产队插下去的250亩早稻来势不快,县委领导同志来检查,给予了尖锐的批评,当时和他一起蹲点的干部以及生产队群众,都担心他把责任追到他们头上去,吓得不得了。都在背地里说: “拐哒!这下脱不得贺老倌的乎了。” 可贺挥帆认为生产没搞好,不能追究下面的干部,只怪自己没有做出好样板。于是他和社员们一道早起晚睡,顶风冒雨,扎扎实实地连干了七天,对全队早稻普遍进行了一次追肥。他的行动鼓舞了大家,一百多条心都集中到农业生产上来,狠抓田间管理,早稻获得了亩产630多斤的好收成。 平时,他不打扑克不走象棋,一心只想改变沧港公社的落后面貌。他不分春夏秋冬,日日夜夜在全公社范围内转悠,从不歇气,干部群众都叫他“贺随便”。因为他这人在生活上总是随随便便,穿的衣服脏了,也顾不得洗,工作一忙,手脸都忘记洗,有时考虑问题入了神,烟灰儿掉到衣服上烧了眼都不晓得。双抢时搞吃亏哒,连澡都不洗,擦一把就上床。 1964年春上,天天落大雨,全社三万多亩早稻严重地受到水的威胁,干部群众都投入到了紧张的防汛工作中。 这时候,贺挥帆的眼睛红肿得像熟透了的桃子,擦的西淋油硬流到了下巴边,遍身一天到晚像筛糠似的,他却坚持工作。那时供电也不正常,他就日日夜夜守着,一来了电就通知各个机埠,有一天半夜来了电,他打电话给沧港机埠,要他们及时开机排涝,电话机子差点摇烂了,都没有人接,他心里急得很,顶风冒雨,溜溜滑滑地赶到那里,机手因为过于劳累睡着了,他把他们喊起来,一起忙到天亮。 他来沧港公社工作四年,干部群众都以为他不会骑自行车,实际他会骑,但他从来没有骑过,他心里是有个想法的,骑车子,走的是大路,一溜烟地跑,看到的是路边花,走路要看得深入细致,发现问题,及时解决。 他顾了外头,就顾不上屋里,熟悉他的同志都晓得,他家里蛮困难,房子前通后通,屋顶上铺把稻草,他都没有管过。一个独儿,常年病在床上起不来,他也顾不上料理。后来儿子病逝了,他也只回去打了个转身。每逢过年过节,他都没有回去与家人团圆,而是留在公社值班。 1965年春上,他到沅水下游的周文庙公社开会,顺便到家里住了一夜,半夜间,落了一场大雨,屋里到处漏,他用脸盆接了东边的水,又用脚盆接西边的水,就连缸子都用上了,他堂客不住嘴地埋怨: “平日要你回来管,你不来,这回亲身尝到了味道吧!” 她以为他这回应该帮她把屋盖好了才走。 哪知第二天早晨,天气好转,他想到县委部署的工作还没有安排下去,赶忙背起包包儿离家回了公社。他老伴气得直摇头。 全社干部群众看到他这样做,都把劲头鼓得足足的,党委部署什么,就一心一意地干好什么,任何困难都阻挡不了。要想沧港公社确保农业丰收,从根本上解决水患是关键。他提出修建一座310千瓦的大机埠,可是一无资金,二无器材,怎么施工呢?他没有被难倒,号召群策群力自筹资金,自备器材。他自己首先捐献40元钱。全社干部群众积极响应,纷纷解囊,自筹资金25万元,自备木材20立方米,奋战一个冬春,机埠胜利竣工。 大干带来了大丰收。四年来,贺挥帆带领沧港公社干部群众新修电排机埠五座,增加了955千瓦,基本上解决了水多水少水不活的困难,添加柴油机178台,2103马力,基本上实现了脱粒、加工机械化和半机械化。1965年全公社获得粮食总产31183000多斤,比历史最高年增产299万斤,对国家贡献粮食902万斤,人均388斤,储备粮食180万斤,社员口粮610斤,人均纯收入97元。 全公社干群赞美他,感谢他。 贺挥帆则说: “这些成绩的取得,全靠党的正确领导和全社干群的齐心奋战,我只是其中一个跑龙套的角色,今后,我决心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更多的工作,把沧港建设得更加美好。” 刘国池介绍完贺挥帆的事迹,最后强调道: “我总的意见是,你要宣传挥帆同志,就控制在他如何狠抓农业生产这一方面,其他都不要涉及,这样才能真正起到帮助他晋升的作用。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方海平回答说: “我就是因为不明白,险些酿成大错,多亏刘县长教诲,我才懂得了对贺书记的优秀事迹,哪些应该宣传,哪些不应该宣传,哪些宣传了,能收到好的效果,哪些宣传了会适得其反。” 刘国池夸奖道: “你真是个灵醒虫虫儿,很深奥的道理,很复杂的问题,只需对你点拨一下,你就明白了。这首先得益于你摆正了自己的位置,知道如何做一个称职的下级,而不是处处给领导出难题。黄春江要是像你一样就好啰!” 方海平心想:如何当好下级,的确有很多诀窍需要掌握,有很深学问需要研究。对领导提出的问题,你就是明白了,也不能一语说破,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样才能衬托出领导的高明。次数多了,时间久了,领导就不会防着你,还会想尽千方百计提拔你。因为你没有他那么明白,你永远不会抢到他前面去,你永远不会变成他的上级。也就是说下级在领导面前不能有自己的主见,更不能坚持自己的主见,只能以领导的主见为主见,把自己的脑壳长在领导的屁股上,一切按领导说的去做。这才是称职的下级。其实对于如何宣传贺挥帆的优秀事迹,他完全不赞同刘国池的意见。他只能把明白的东西装进口袋里,把糊涂的东西放在脸面上,按领导的意见做,自己才不会冒风险。他这样做虽然觉得很憋屈,很苦闷,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几千年形成的官场潜规则,要彻底改变谈何容易!不能靠一朝一夕,也不能靠一已之力! 第一节 走进屈原纪念馆 第七十四卷 屈原故里 第一节 走进屈原纪念馆 王萍引领爸爸出了沧水驿楼,往屈原巷走去。她从往来如织的游人中,却不见朱天湘的影子。这是什么原因? 王萍心里暗暗着急,她分析:他为何不履约,难道他胆怯了,害怕了?他从来就一诺千金,说话兑现的呀!难道他出了什么意外情况?这阳光灿烂,风平浪静的美好季节,会出什么意外呢?她想不明白。她越是想不明白,越发暗暗着急。 她稍微迟疑了一下,爸爸昂首阔步走到她前面去了。她赶紧提速,超过爸爸,依然在前面领路。 这时,父女俩来到了屈原纪念馆门前。 一位身着渔夫服装,胸前挂有解说员身份牌的英俊青年迎上前来,彬彬有礼地说: “我是这里的解说员,愿意为二位服务。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王萍听这声音不禁暗吃一惊。她睁大眼睛盯着这个渔夫装扮的年轻人,差点失声大叫。她惊喜交加,不知如何是好。 英俊青年满脸微笑地又问: “我现在开始给二位介绍这里的情况,二位看可以吗?” 王景奇点头说: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我对你的热情接待表示感谢!” 王萍稳定了自己的情绪,说: “解说员同志!谢谢你的热情接待。这是我爸爸。从长沙远道而来,目的就是为了了解沧浪文化,了解屈原的生平事迹。他参观的时间有限,请你既全面又突出重点的介绍。你看可以吗?” 英俊青年说: “完全可以。我先按统一规定的内容介绍。介绍过程中,你们父女觉得哪些需要省略,哪些需要详细,随时可以打断我的介绍,提出你们的要求。你们就是我的上帝。我的工作就是为了让上帝满意。” 王萍朝他伸出了大拇指,说: “小伙子你真行!谢谢!” 英俊青年说: “美女你过奖了。” 王景奇说: “我女儿说的恰如其分。跟小伙子你一握手,就能看出你是各方面都不错的人。至少你很懂礼貌,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 英俊青年一阵脸红,说: “我都被您说的不好意思了。您听了我的解说,如果不感到失望,继续给我一个好评,那就谢天谢地了。 ” 说着,他带领王萍父女走进屈原纪念馆陈列室,他手指一幅幅生动的照片,和一件件珍贵的实物介绍道: “据这些历史文献记载,我县古称龙阳,在荆州一域辰阳界,是古时水上交通的枢纽。古楚有七泽,‘云梦’便是一泽。《一统志》清楚地表述,常德府,荆州之域,商周时为蛮夷所居,按晋代郭璞所作《雅尔传》称,‘华府东南,龙阳东北’,包括巴丘湖,皆为‘南沱之云梦’地。由此可见,龙寿地域,在古荆州南沱云梦区即叫‘云梦’,就是屈原诗中所说的‘江南之梦’。” 他稍作停顿,接着介绍: “《左传》昭公十二年记载‘昔我先祖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可见长江流域最早为楚人开垦。这部《史记·楚世家》记载,武王乃请于周王室尊楚,封其为诸侯,但周王室不允许,熊通愤怒地说‘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为武王’。于是‘始开濮地而有之’。这样把濮地变为了楚国的粮仓,交通中心,军事重地,及可靠后方。这是武王采取的一个重大措施。当时武王有子名瑕,亦随军中屯垦。而屈瑕是在武王‘开濮地’之后,以‘莫敖’的身份进入《春秋左传》史册的,说明屈瑕‘受屈为客卿,因以为氏’,就是‘开濮地’的时候。按楚国的惯例,武王将屈瑕所‘开濮地’封给屈瑕,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同时,‘屈’与‘濮’同韵,也可以视为‘屈’与‘濮’的叠韵通假,也就是说屈瑕所受‘屈’地,就是楚王所‘开濮地’。这也进一步说明,楚国的屈地就是指当时的洞庭湖地区。” 英俊青年手指墙上的一幅幅图片,一边往前移步,一边介绍: “古汉代王逸在《楚辞章句》中说屈原的祖先屈瑕‘受屈为客卿,因以为氏’。这也就是说,屈原的屈氏家族是以屈瑕受封的‘屈’地区。” 王萍听着英俊青年的讲解,内心大为惊讶。她没想到他的进步会有这么快,掌握了这么多常人难以掌握的知识。可见他下了多么大的苦功。也难怪屈原纪念馆接受他的要求,委派他担任今天的讲解员。 这时,英俊青年手指墙上的一幅宽大地图,说: “我们要深入了解这个问题,还得了解楚国屈地的方位。《左传》中记载了两处‘屈’地:一是晋国以产名马著称的‘屈地’,二是楚国的‘屈’地区。《左伷昭公二十五年》记载:‘楚子使远射城州屈,复茄人焉’。这里的‘楚子’,是指楚平王,‘州屈’显然是指楚国的‘屈’地区,即洞庭湖地区。” 王景奇走近那幅宽大地图,仔细端详。 英俊青年继续解说: “乾隆《岳阳府志》记载:临湘县,古如城,按县志,楚子城州屈以居如人,即此。这里提到的如人,就是《左传》中说的茄人。这一有关楚国州屈方位的记载,是完全可以相信的。” 王景奇点头说: “应该相信。值得相信” 王萍听了父亲八个字的肯定,内心十分高兴。她忍不住朝英俊青年投以赞许的眼光。 第二节 只有龙寿才是沅澧二水流经之地 第二节 只有龙寿才是沅澧二水流经之地 英俊青年接着解说: “楚平王在‘城州屈’的前两年,受到吴国大举进攻,‘楚恐,城郢’。所以,‘城州屈’就应在‘城郢’不远的防止吴军进攻的战略要地。正在洞庭湖地区,也就是屈原说的州土地区。这一带,是楚国春秋时代重点移民开发的战略地区,已载入史册的就有楚文王迁罗人于汨罗,楚庄王迁糜人于梅市。楚平王‘城州屈’,就是这种移民开发战略方针的继续,当然也应在这一带。” 英俊青年走近展柜,指着里面的实物,接着介绍道: “屈原晚年‘飞鸟反故乡,狐死必首丘’,‘托彭咸之所居’而‘自沉汩渊’,就在楚文王迁罗的地区,与楚庄王迁糜的梅市不到50公里,与楚平王‘城州屈’的临湘不到100公里,诗人称这一带为故乡、首丘之地,并在此以身殉国,充分说明这一带是屈原的故乡,是屈氏家族封地‘屈’地区。” 王景奇随英俊青年指点的一幅幅图片,一件件实物,仔细观看,往前移步。 王萍陪伴父亲身旁,跟着往前移步。她不像父亲那样盯着英俊青年指点的图片和实物全神贯注往下听。她更多的是注意父亲脸上的情绪变化,为英俊青年担心,生怕他讲解出错,令父亲不高兴。 英俊青年介绍说: “《辞源》解释‘濮地’在今湖南西北部,沅水澧水流域。这已完全表明就是龙寿,因为只有龙寿县才是沅澧二水流经之地,别无他处” 王景奇问: “除了你说的这些,还有其他佐证吗?” 王萍生怕英俊青年被问住,接替他回答: “有啊!屈原的诗歌中为我们提供了很多相关证据。如《招魂》诗,有专家考证是屈原为屈丐招魂。诗中称屈丐为‘掌楚’,呼唤屈丐‘魂兮归来哀江南’。这里的‘楚’和‘江南’,都是指洞庭湖地区。屈丐是屈氏家族的宗子,诗中称他为‘掌楚’,就是执掌楚泽地区,也就是洞庭湖地区的领主。这就更确切地说明屈氏家族的封地‘屈’,就在长江南的洞庭湖地区。” 王景奇说: “萍儿你别打插。这位小同志虽然年轻,但他堪称这方面的专家。你那点知识怎么能跟专家相比。你别关公面前耍刀,鲁班面前弄斧了。听专家介绍吧!” 王萍连声说: “好好好!请年轻专家继续介绍。” 英俊青年笑着说: “你女儿刚才回答的,就是我要回答的。从屈原笔下描写的沅湘地区的风土人情、文化氛围,展现了屈原青少年时代的生活,说明屈原故乡就在龙寿,否则难以写得这么逼真。屈原作品不少描写与龙寿地名有关,如沧浪港,便有了‘沧浪之水清兮’,如江潭坪,便有了‘溯江潭兮,狂顾南行’,如橘洲,便有了《橘颂》等。有的与龙寿风俗有关,如《九歌》,表现昔日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常德府志》《龙阳县志》均记载常德府人‘信鬼好巫,龙阳更甚’。屈原的作品,对沅湘地区的美景的描写则真实地展示了龙寿的乡土风俗。如‘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这是典型的龙寿湖区风俗,如‘榄木根以结芷兮,贯薜荔之落蕊’、‘娇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这描述的是龙寿一带用蔬草编绳索,如‘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惠之百亩’,这表现了龙寿人爱种植兰花做药, 如‘折琼枝以继佩’,展现的是龙寿妇女常佩戴栀树花,如‘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描写的是沅湘地区之貌,‘洞庭波兮木叶下’,写洞庭湖区之景,‘茺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嫒’,表现沅澧之情形,‘朝发枉诸兮,夕宿辰阳’、‘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抒龙寿之情怀,‘筑兮水中,葺之兮荷盖’,歌洞庭之美景。屈原诗中随处可见‘极目千里’的‘江南梦乡’和沅澧龙寿‘泽国水乡、荻荷菱荡’的景象描写。” 王景奇连声赞叹: “的确如此!美景美文,美文美景。” 英俊青年接着说: “屈原在《离骚》中说‘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得修吾初服。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这里的‘初服’,就是屈原青少年时代的服饰,这里的‘芰荷’、‘芙蓉’是屈原用来象征自己出污泥而不染的冰清高洁的品行。这种特殊的审美观念,源自沅湘地区人民对芰荷、芙蓉的特有的审美情趣,用来美化服饰、 房屋、交通工具、环境等,而形成了独特的审美风尚。 这也是沅湘地区特有的文化氛围的表现。总之,从屈原的‘初服’,足可看出他青少年时代是在沅湘之地度过的。” 王景奇、王萍随英俊青年的讲解,仿佛融入了屈原青少年时代生活的环境中。 第三节 沧港是屈原的故乡 第三节 沧港是屈原的故乡 接下来,英俊青年指着挂在墙上的巨幅书法,吟诵道: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朝搴毗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接着他说: “这些句子均录自《离骚》。这里的‘修能’,言已修身清洁,乃取江离,辟苜为衣被;纫索秋兰以为佩饰,博采众善,以自约束也。沅澧地区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正适合江离、辟芷、秋兰、木兰、宿莽等亚热带植物的生长。屈原用这些香木芳草象征高洁,他这种特有的审美情趣,正是沅澧一带特有的文化氛围中形成的结晶。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今沅澧所生。同时,屈原这里描写的香木花草,还交待各自生长地的特点,如‘江离’的‘江’,‘毗之木兰’的‘毗’,‘洲之宿莽’的‘洲’。这也告诉人们,屈原‘修能’的地区,有‘江’,有‘毗’,还有‘洲’。这一地貌特点,也正是洞庭湖一带广阔冲积平原上,江河纵横,中间杂夹一些长洲、小山的地貌特点。可见,屈原青少年时代的‘修能’是在沅澧地区。《橘颂》开头‘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屈原称橘树是皇天后土赋予的美好树木。‘生南国’,南国,谓江南。橘受天命生于江南,不可移徒。种于北地,则化为枳。屈原自比志节如橘,不可移迁。因此从《橘颂》中表达的以生长江南为荣的乡情,也可以看出屈原青少年时代是在沅澧一带度过的。” 王景奇连连点头。 王萍在父亲身后朝英俊青年竖起了大拇指。 英俊青年继续讲解: “据专家考证,屈原作品2 6篇中无一处与秭归有关,而2 3篇与江南有关。如《离骚》中‘济沅湘以南征兮’,《九歌》中‘沅有芷兮澧有兰’,都是写的西洞庭湖平原地区,与全为山区的湖北秭归不相符合,与湖北江陵也有所不同。屈原描写的兰、芷、芰荷等各种芳草在龙寿县随处可见,具有洞庭湖平原的特色。据专家考证屈原的出生地就在汉寿的沧港,因此屈原对汉寿熟悉,自然会将这些反映到他的作品之中。特别值得正视的是,中国只有汉寿同时才有澧水和沅水经过,因此屈原的故乡就在湖南龙寿县的沧港镇。这里的人们也是这样一代又一代的口口相传:沧港是屈原的故乡。” 王景奇肯定地说: “小伙子你说得很对。正是这些口头文学,民间文学才形成了伟大的中华文化。” 英俊青年受到鼓励,越加激情满怀地说: “以我个人来讲,从小就是听着这种故事,受着这种教育长大。我生长在八百里洞庭湖的怀抱,从小领芙蓉的芳香,品莲藕的甜汁,食鱼虾的骨髓,看湖上的彩虹,听美妙动人的传说。很多个早晨,爷爷驱动他的小渔船,载着我荡过沧港镇,我坐在船尾上盯着那一条蓝悠悠的支流从西天底下的武陵山飘来。爷爷告诉我这是沧浪水,两千多年前的文曲星屈原,曾在这水上荡桨行舟,放声悲歌。渔父看见,吃惊地问:‘您不是三闾大夫吗?为何独自在这里歌唱?’屈原答道:‘世人都腌脏,只有我清白;众人都醉了,只有我清醒。所以尽管我被朝廷放逐回乡来了,但我要用歌声把世人唤醒。’渔父劝他回朝廷去,莫浪费了自己的才华。屈原说:‘我宁可葬身江河去喂鱼鳖,也不愿以我干净洁白之躯去蒙受世上的污垢。’渔父不禁长叹,摇桨离去,感慨地唱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幼小的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王景奇问: “小伙子你家就在离沧港镇不远的地方吧?” 王萍赶紧替小伙子回答: “是的!是的!” 王景奇问道: “你又不认识他,你是怎么晓得的?” 王萍说: “听他说的这些内容就可想而知嘛!” 英俊青年说: “你女儿说的没错。当时爷爷告诉我:千百年来,这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后人为了纪念家乡这位伟大的爱国诗人,在沧港镇上建起了沧浪亭、濯缨桥、三闾大夫祠、屈原巷、屈原庙、清斯亭、沧溪寺、钓鱼台、琴台、天乙宫等。爷爷还在娓娓地叙说,我仍在静静地聆听,小船早已远离沧港镇,我依然痴痴地望着,看见红红的太阳从洞庭湖那边升起,湖水、小镇,一派金灿。我记住了这美丽的故事,我珍藏了这动人的画面。后来,我长大了,对爷爷讲的故事渐渐心领神会。 所以总是以屈原是我家乡人引为自豪和骄傲。因而我才有了这风吹不弯腰的强健体魄,才有了这雾卷不迷航的明亮眼睛,也才有了这不算愚蠢的头脑和倔强的性格。” 王景奇被英俊青年的情绪深深感染。他问: “你说的有关屈原的这些古迹遗址如今都还在吗?” 英俊青年回答: “当然都还在。” 王景奇连声说: “好!有古迹遗址存在就好。请你赶快带我们去参观吧!” 第四节 史志有载,遗迹有存 第四节 史志有载,遗迹有存 英俊青年前面引路,首先来到了三闾大夫祠。 王景奇被这座古建筑的恢宏气势所震惊,被精雕细刻的廊檐所征服,被栩栩如生的图案所倾倒。 王萍说: “爸爸!太可惜了!” 王景奇不明白女儿的意思,问: “你是说什么可惜?” 王萍说: “我说可惜是指这么精湛的古典建筑,这么优美的风景,没有相机,不能为您拍照留下永恒的纪念。” 王景奇哈哈一笑说: “把这些都存放在心底岂不是更好吗?” 王萍说: “等你下次来的时候,我就有了照相机,可以为您拍下这些所有的美景留作纪念。” 王景奇说: “照相机很贵,需要一大笔钱才买得起。你一个下放知识青年,哪来那么多钱呀?” 王萍说: “等春柳湖新渔村建成,我和所有渔民一样劳动报酬大幅提高,我就有钱了嘛!” 英俊青年连声赞同地说: “对对对!春柳湖新渔村建成,春柳湖的渔民就都过上了有钱的日子。” 王萍赶紧打断英俊青年的话,催促道: “那是我们春柳湖的事,你就别说了。你还是抓紧给我们介绍三闾大夫祠情况吧!” 英俊青年连连点头说: “好嘞!好嘞!” 他介绍道: “像这样的三闾大夫祠,龙寿境内有两座,一座在沧港镇,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一座。还有一座在龙寿县城南郊,规模和设计都与这座完全相同。我们面前的这一座,为屈原死后的第二年,楚将庄辛收复了江南五邑所建。据记载,三闾大夫祠起始叫屈原庙,是为屈原招魂,曾在沧港立庙,是《史记·封禅书》载,当时秦曾允许民各自奉祠,后又按秦例改为三闾大夫祠。龙寿县郊三闾大夫祠为东汉时刘表将荆州治所置龙寿时期所建,系按秦楚郊祀礼改建,二所祠均有记载,可见于《明嘉靖常德府志》《清代嘉庆常德府志》《清代同治龙阳县志》。唐代刘禹锡来沧港时曾在《采菱行》一诗中对三闾大夫祠有这样的描述:‘屈平祠下沅江水,月照寒波白烟起’。” 接着,解说员引领王氏父女来到了女媭庙。他介绍说: “根据《湘中记》记载,女媭庙建于南北朝以前,即公元420年前,常为各界祭祀女媭神灵的地方。” 他们步行两分钟,来到了濯缨桥。 英俊青年介绍道: “这座桥为屈原从朝廷放逐回到故乡沧港时期所建,沧水浪水在桥下合流后,一起注入沅水,流向洞庭湖。” 王景奇站在桥上,环顾四周,南天底下沧山浪山,依稀可见,两条百米宽的河流并驾齐驱而来,在桥下融为一体,悠悠向北,汇入千里沅江水。他仿佛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吞天吐地之气。 他们来到屈原庙。 英俊青年介绍: “屈原庙修建在唐朝以前,庙内立有屈原诗碑,为唐朝崔礼山撰写。” 他们转个弯,走进了沧溪寺。 英俊青年介绍: “沧溪寺建于东晋,三进大寺,藏有屈原庙移过来的唐人诗碑,后进有琴台,屋顶有龙凤宝葫芦等装饰,有戏台和舍利塔。民国年间,改寺为庙,后为乡公所占用,还办过国民小学。一尊沧浪娘娘塑像,据传为女媭,被移到天乙宫。去年恢复原貌。” 这时,英俊青年十分客气地对两位游客说: “游览行程已经过半,我提议就在这沧溪寺稍事休息,再行参观。二位看怎么样?” 王景奇说: “不用休息。接着参观的好。因为还有人等着我们,不能耽误了别人的时间。” 英俊青年说: “那好吧!游客是我们的上帝。那我就按二位贵客的安排,继续往下参观。” 他们来到了天乙宫。 英俊青年介绍: “这是古代三苗遗民为成汤天乙而修造的功德祠。后来楚人来屈地中心后,于战国末年在天乙宫内加修一进楚王殿,供奉有楚王和屈原祖先1 7位屈家名人像,屈原自沉汩罗江后,屈家后人将屈原像也供此殿,共1 8位。” 接下来参观屈原巷,又称三闾巷。 英俊青年介绍: “三闾巷是屈原的降生地。他的祖先被封为‘莫敖’,率军赴湘沅辰阳邑屯田积粮,其领万余人在沧港安营扎寨。于是屈氏在此繁衍生息,后人又称此地为屈家巷。屈原逝世后,改称屈原巷。” 他们踏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街,走出屈原巷,来到了清斯亭。 英俊青年介绍: “这座清斯亭位于屈原巷旁边的沧浪水出口处,传说屈原小时候常在这里游泳玩耍、清洗东西。因屈原遭贬后住在老家沧港时,曾逆沧水而上,发现此水源于沧山的清斯湖,故名清斯亭。” 王景奇随沧浪水的流向举目望去,波浪滔滔,前浪推后浪,一浪更比一浪高,涌入碧波万倾的沅江水,顺势东去,大有一发而不可抗拒之势。他的目光停留在远方,心里如江水一般起伏。 王萍问: “爸爸您在想什么呢?” 王景奇说: “爸爸在想历史伟人与历史潮流的关系。” 英俊青年问: “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您能给我们讲讲吗?” 王景奇说: “至于是什么关系,我一时也讲不清。今天主要是听你讲解。还是请你继续给我们介绍与屈原有关的景点吧!” 王萍说: “时间紧迫,你就抓紧介绍吧!” 英俊青年说: “与屈原有关的景点,还有招屈亭、钓鱼台、七星堆、东岳庙、江潭、橘洲等,总共多达十几处。这些文物,史志有载,遗迹有存。龙寿县两千多平方公里境内,特别是沧港这样一个小小的集镇,竟然给我们留下这么多屈原纪念文物,唐代大诗人刘禹锡任朗州司马十年,现在的常德却没有留下多少纪念刘禹锡的文物。诗仙李白曾到龙寿酉港,除了把他曾经泛舟游览的赤沙湖改名为太白湖,再没有纪念李白的其他建筑。” 小伙子说到激动处,停了下来。 王景奇说: “的确是这么回事。” 英俊青年接着说: “就说湖北秭归吧,仅有屈原祠、屈原庙、乐平里牌坊等几处纪念建筑,有的建筑比沧港的纪念建筑要迟建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沧港这么多纪念文物,修建的时间又那么早。这正因为屈原的故乡在沧港,这个小集镇才修建了这么多历史悠久的纪念建筑。我身为沧港人,深感自豪。” 他又停了下来,注意王景奇的反应。他希望自己的观点能够引起王景奇的共鸣。 王萍说: “年轻人你别停下来,继续往下介绍吧!” 第五节 人美言美情更美 第五节 人美言美情更美 英俊青年介绍道: “龙寿县有两座东岳庙,一座在汉寿城郊屈原祠旁,一座在沧水发源地东岳庙乡。明《嘉靖常德府志》、清《嘉庆常德府志》和同治《龙阳县志》都有记载。又据尚属书《尧典》记载‘岳为四方诸侯之长’,为避讳和秦始皇的‘皇’字相同,本为祭祀东皇的庙改为了东岳庙。东岳庙公社的东岳庙就是秦代和两汉时期承先秦楚国祭祀传统改建,古时有祭坛。龙寿城郊的东岳庙为东汉时期,刘表将荆州治所置龙寿时按郊祀之礼建。” 王景奇问: “东岳庙公社的东岳庙距此有多远?” 英俊青年回答: “约50公里。那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王景奇又问: “那江潭呢?” 英俊青年介绍道: “江潭在沧浪河下游,离沧港镇西约一华里路。屈原在《渔父》中说‘屈原既放,游于江潭’,就是指的这个地方。又据《龙阳县志》清人陈一揆在《沧浪记》一文中描述’江潭之号,咫尺犹存。原之经此与渔父对答,夫何疑之有?’” 王景奇再问: “橘洲在哪个位置?” 英俊青年回答: “橘洲位于沧港西北十里许的沅水河中,洲长十里,因满洲植橘树而称橘洲。屈原的《橘颂》就是以橘洲为背景写成的。” 王景奇说: “每一个作家的作品都不是凭空想象的。更何况屈原这样伟大的作家、思想家。” 英俊青年最后重点强调道: “清《同治龙阳县志》说:“龙阳为灵均落帆之浦”,屈原从沅澧走出去,又经沅澧走回来,回到养育他的沧浪二水合流之处沧浪港。沧浪在何处?清代屈学家蒋骥在《山带阁注楚辞》中,把各种说法进行比较后说:‘沧浪水,在今常德府龙阳县。本沧浪水发源地,合流为沧浪之水”;又说:‘旧解以沧浪为汉水下流,如按今均州沔阳,皆有沧浪。在大江北,原迁江南,固不能覆至其地,且与篇首游于江潭,不相属矣。及观楚省全志,载原渔父问答者多有,皆影响不足凭,唯武陵龙阳,有沧山浪山及沧浪之水,又有沧港市、沧港乡、三闾港、屈原巷,参而覆之,最为有据。’可见龙阳沧浪港在清代就引起过屈原研究者的重视。” 英俊青年按照屈原纪念馆设置的旅游参观路线,尽职尽责地作了全程讲解。最后他说: “龙寿县历史上没有大的文武官吏,也不是重要的港口,却有较多楚国和纪念屈原的古迹遗址。如果屈原不是沧港人,哪会有这些纪念屈原的古迹遗址呢?我相信今后会有更多的文物、史料来证明。” 王萍说: “随着屈原研究的深入,一定还会有很多的古迹遗存来加以印证。” 英俊青年要与两位游客分别时,他拿出了一个游客参观留言簿,递给王景奇,请求道: “您如果对我今天的讲解满意的话,恳请您在这个本子上留言,存放于屈原纪念馆内,作个永久的纪念吧!” 王景奇连声说: “满意!满意!特别满意!从你的介绍中,让我大开了眼界,增长了见识。谢谢你呀!小伙子!” 英俊青年说: “您太客气了。我还做得很不够。我要继续努力。” 王景奇接过纪念簿,在上面挥笔写下留言: “人美言美情更美,读古阅今思未来。” 他把本子还给英俊青年手中,说: “小伙子,本人水平有限,请别见笑。” 英俊青年说: “您太谦虚了。我向您致谢!” 王景奇伸手拍了拍英俊青年的肩膀,既是夸奖,又是鼓励地说: “小伙子不错!好好干吧!前程无量!” 他与英俊青年握手道别时,他又补充一句: “我会在你们的贺挥帆书记面前肯定你的才能和表现。” 英俊青年说: “十分感谢!” 王景奇又夸奖道: “小伙子你穿戴这身渔民装束,看上去还真是浑身充满渔民气质。” 英俊青年说: “听了您的夸奖,我十分高兴。您认为渔民气质最突出的特征有哪些?” 王景奇说: “最突出的特征就是有一双鱼鹰一般的眼睛,那犀利的目光与众不同。” 英俊青年紧握王景奇的手,连声说: “您过奖了!我向您表示衷心感谢!” 轮到王萍与英俊握手道别的时候了。 王萍紧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道: “你是怎么钻进讲解员队伍的?” 英俊青年回答: “沧港镇上的男女老少,全都是我的朋友。只要我有求,他们就必有应。你知道吗?” 王萍笑了。她挥手作别,朝前面的父亲追去。 英俊青年站在原地,举起右手,连连挥动。 第六节 重要通知 第六节 重要通知 贺挥帆接完电话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县委常委兼碧莲河公社党委书记杨联民。刘国池、王景奇起身与杨联民握手。 杨联民拉着王景奇的手不放,满怀热情地说: “一别多年,没想到在这里与你见面了。经常梦中回到我们共事的那些日子里。” 王景奇说: “你去长沙从不到我那里做客。你是早就不想认我这个老朋友了吧?” 杨联民说: “农村基层干部,哪有机会上省城呀!” 王景奇问: “这些年你一次都没有去过?” 杨联民说: “我还能说假话不成。国池同志、挥帆同志可以作证!” 贺挥帆说: “要想当好公社党委书记,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除了田里,就是地里,就像一家之长,简直出不得门嘞!” 杨联民依然拉着王景奇的手说: “你看我说的是实情吧!可是你呢?你就不同了!” 王景奇问: “我有什么不同呀?” 杨联民说: “你过门而不入呀!从沧港到我碧莲河,就这几步路,你却没想到要去看看我呀!王萍你给评个公道!你说爸爸的行为是不是忘记了老朋友呀?” 王萍文静地坐在一旁,面带微笑地听长辈们对话,不插一言。 王景奇说: “我这次是因为出差湘西考察那里的传统文化,路过龙寿,顺便拐进来,看看我下放在春柳湖的女儿的。挥帆同志晓得我来了,向我推荐了沧港的屈原文化,拉我来看看。我就多停留了一天。” 贺挥帆说: “我刚才是在公社门口撞见联民同志,邀请他进来吃餐饭,他先是不肯进来。当听我说景奇同志来了,国池同志一家专程从县城赶来作陪,你既然撞上了都不来作陪,你就不怕景奇同志怪罪。他听了我的话,反倒怪我没有提前邀请他,要不是他给撞上,就失去了这次与景奇同志见面的机会。” 杨联民说: “我这个人就是牙齿长,口福好。有好吃的好喝的,都让我给赶上了。” 他扫视餐桌上的菜品,说: “挥帆同志你都准备了一些什么好吃的呀?” 贺挥帆说: “除了土菜,还有什么好吃的呢?” 杨联民指着餐桌上说: “你这都是土菜不错,但缺了一样为主的土菜嘛!” 贺挥帆问: “缺了哪样为主的土菜呀?” 杨联民说: “甲鱼呀!春柳湖是产甲鱼的地方,你接待景奇同志这样的贵客,餐桌上连一缽甲鱼都没有,连我这脸上都没有光呀!” 这时忽听门外有人回应: “甲鱼来了!甲鱼来了!” 随着声音,黄春江从门外跨了进来,左手提了两只甲鱼,右手提了两只牛蛙。他对大家歉意地说: “只怪我来晚了,对不起各位领导!” 大家对甲鱼很熟悉,但对牛蛙却很陌生,都指着牛蛙好奇地打听: “这两个家伙是什么呀?样子像青蛙,但比青蛙大出好多倍。两只眼睛像癞蛤蟆的眼睛,但整个身子油绿水光,比癞蛤蟆漂亮多了。” 黄春江介绍: “这叫牛蛙。是古巴共和国最高领导人访问中国时,带着20只牛蛙飘洋过海,作为国宝赠送给我国最高领导人的见面礼。” 大家都赞叹地说: “这件象征中古两国友谊的大事,从报纸上,广播里早就听到过。但对牛蛙却从来没有见到过,今天是第一次。” 黄春江接着介绍道: “古巴最高领导人之所以选择牛蛙赠送给我们中国,是因为牛蛙营养价值极其丰富,繁殖力也很强,要让牛蛙在我国发展起来,永远传承中古两国友谊。” 大家都点头赞同: “是的!是的!春江你说的很对!” 黄春江继续说: “不过牛蛙的生长和繁殖条件要求极高。国家派出专家组经过考察证实,我们春柳湖最适宜牛蛙的生长和繁殖。所以就由专家护送,将20只牛蛙投放到春柳湖生长繁殖。” 大家听了黄春江的介绍,都说: “既然牛蛙的来历这么非凡,这两只牛蛙就别吃了,留着做种吧!等到牛蛙繁殖多了,那时再吃不迟。” 黄春江说: “我带来这两只牛蛙,本意就不是给大家吃的。” 大家都问: “那你是要派什么用场的?” 黄春江笑呵呵地说: “我是给各位领导看的。对于这么新奇的物种,我只让自己欣赏,不给各位领导欣赏,那我黄春江不是太自私了吗?” 他一边说,一边把牛蛙举到每个人面前。 大家依次参观,都夸奖道: “春江做事想得真周到。感谢你让我们开了眼界。” 这时,贺挥帆朝黄春江伸出手,说: “你把两只甲鱼给我吧!” 黄春江问: “贺书记你要甲鱼干什么呀?” 贺挥帆说 “你带来这两只甲鱼不是给大家吃的吗?我让食堂赶紧加工了端上来享用呀!” 黄春江说: “这个就不麻烦公社食堂的大师傅了。” 贺挥帆问: “你要怎么办?” 黄春江说: “贺书记你忘记了?” 贺挥帆问: “我忘记什么呀?” 黄春江说: “清炖甲鱼是我的一道拿手好菜呀!” 贺挥帆连连点头道: “是的!是的!你和堂客梅秋华做出的清炖甲鱼最好吃了!与别人做出的比较,味道硬是不同。” 黄春江说: “今天你就让我给大家露一手吧!” 贺挥帆说: “那你抓紧时间,赶快把清炖甲鱼做好端上来吧!吃中饭的时间早就到了,我们边吃边等,你看行吗?” 黄春江说: “要得!要得!你们这里慢慢吃,我绝对不让你们久等。” 说着,他提了两只甲鱼就往门外走,正巧与从门外走进来的方海平撞了个满怀。 贺挥帆看见方海平手里拿着一份电话记录,他问: “方秘书!是不是县里有什么重要通知呀?” 方海平点头回答: “是的!县里的通知极其重要。所以不敢在我手里停留,就立即给您送来了。” 贺挥帆问: “是什么通知这么重要呀?” 方海平递上电话记录,说: “您看看就知道了。” 贺挥帆伸手接过电话记录,仔细审视,两道浓眉禁不住往上挑起。 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将好奇地目光投向贺挥帆手上。 第七节 有人反应朱秋萍还活在人世间 第七节 有人反应朱秋萍还活在人世间 黄春江从公社食堂厨房端了一缽清炖甲鱼,兴冲冲地走进贺挥帆的住房。大家都停住了手中的筷子站起身相迎,纷纷说道: “春江你辛苦了。没有等你就开吃了。” 黄春江连声说: “你们这些领导太客气了。请坐!请坐!” 说着,他把一缽清炖甲鱼放进了餐桌中间。 大家都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不由得发出赞叹: “这味道好香啊!” 黄春江给每人盛了一碗,说: “这清炖甲鱼就是要搭热吃。冷了就吃不出味道来了。” 大家一边品尝一边夸赞: 刘柳茑、刘柳燕双胞胎姐妹说: “真的又鲜又甜。好吃。” 黄春江笑着说: “好吃,就多吃一点。” 他给双胞胎姐妹各舀了一瓢白里透黄的甲鱼蛋,都有五六个。他介绍说: “这甲鱼蛋蛋更好吃。只可惜这种好东西越来越少了。” 柳秀莲问: “那是为什么?” 黄春江说: “自然环境变化得太快了,使得甲鱼生存的空间大大受到挤压。就说早几年,我和秋华为了省下粮食接济祝家岗的乡亲们,餐餐都是炖一锅甲鱼当饭吃。现在连秋华那样捕捉甲鱼的高手,一天都难得捉到两只甲鱼了。” 杨联民说: “的确是这么回事。记得我当看牛伢儿的时候,每天一清早出去放牛,都能看到一只只甲鱼睡在田眼塍上不动。俺那些看牛伢儿也不捉甲鱼。因为家里的长辈一再交代了的,谁捉了上岸的甲鱼,谁就会走背时路。如今,路上看到甲鱼哪有不捉的?碧莲河是个盛产甲鱼的地方。如今的甲鱼也很少了。” 黄春江说: “再照此下去,那就恐怕只有开展甲鱼人工孵化和养殖了。不然,甲鱼就会有绝种的可能。我在考虑办一个专门研究和繁殖甲鱼的特种水产研究所。” 柳秀莲说: “我现在就报名,做你这个研究所的第一批员工。” 黄春江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举双手欢迎。” 大家边吃边笑。 黄春江说: “到那时,我还想和刘县长来个交换。” 刘国池问: “你黄春江也讲交换?你要交换什么?” 黄春江说: “你水产局机关如果需要勤杂人员。我就把匡世宏推荐给你。不不不!不叫推荐。是请你刘局长关照。” 刘国池说: “春江你既然提到匡世宏,我有件事需要你证实一下。” 黄春江问: “您说是什么事,看我能不能替您证实?” 刘国池说: “有人向我反应,说是匡世宏的堂客还活着。你说有这回事吗?” 黄春江感到惊讶,回答: “我从没听说有这回事呀!” 刘国池说: “我倒是真心希望匡世宏的堂客还活着,那样就减轻了你的压力,别人对你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指责了。” 黄春江说: “刘县长的好意我理解。可事实是匡世宏的堂客千真万确是不在人世间了呀!” 刘国池说: “因为你是当事人,别人可能不好对你说吧!” 黄春江问: “您是指匡世宏的哪个堂客?” 刘国池回答: “芦玉湖的悲剧都已经发生这么多年了。人们肯定不是指的她。” 黄春江问: “你是说朱秋萍还活在人世间?” 刘国池回答: “当然是指朱秋萍嘛!” 黄春江说: “如果朱秋萍真的还活在人世间那就谢天谢地了。我就用不着求您关照匡世宏了。” 刘国池说: “即使朱秋萍还在人世间,对匡世宏该关照的,我同样会关照。何况是你春江开口求的我。你是从来不求我办事的。” 黄春江说: “我求您的确是万般无奈了。你晓得,匡世宏的堂客朱秋萍去世了,他身体不好,带着两个孩子。他对我说,这一辈子也不想再找堂客了。唯独的希望就是把两个儿子培养成为有文化科学知识的人。他想让两个儿子进县城里上学。他如果能到水产局机关当个勤杂工,喂猪、烧水、扫地,这些事他一定会干得让所有人都满意。那样,他就可以如愿以偿地把两个儿子送进县城的学校上学了。” 刘国池说: “到时候再说吧!” 黄春江说: “我回春柳湖作深入调查了解,既然有人向你反应朱秋萍还活着,那就事出有因。我要了解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风是从哪里吹出来的。等我了解清楚了,再向您汇报。” 刘国池说: “你看着办吧” 杨联民说: “我提议吃饭时间不谈工作。难得有这样一个相聚的机会。我们都好好陪一陪景奇同志吧!” 刘国池积极响应道: “不谈工作,不谈工作,工作上的事总是谈不完的。陪同景奇 同志的机会是有限的。来!景奇同志,吃菜!” 他用筷子夹了一条甲鱼腿放进王景奇碗里,说: “甲鱼腿,鳜鱼花,鲫鱼脑壳不吐渣。这甲鱼腿你在长沙难得吃到,在这里多吃点。” 大家都纷纷给王景奇劝菜。 王景奇不声不响地把菜分别夹进刘柳茑、刘柳燕的饭碗里,他悄声对她俩说: “你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多吃一点。” 刘柳茑、刘柳燕朝王景奇甜甜地微笑,一边吃,一边很有礼貌地表示感谢。 热烈的气氛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 由于没喝酒,大家吃饭的进度都很快。 刘柳茑、刘柳燕姐妹首先放下筷子,到门外玩去了。 王萍一看这情形,赶紧放下筷子,到门外陪同两个小姑娘一起玩游戏。 大家都接连放下碗筷,到了散席分手的时候了。 杨联民拉着王景奇的手说: “接到我碧莲河公社去做客吧!那里有好几处古遗址值得一看。” 王景奇说: “你明天要上县参加重要会议,哪有时间陪我呀?!” 杨联民说: “我派二把手替我上县里去开会,我留在碧莲河陪你。” 王景奇说: “你不仅是碧莲河公社党委书记,还是县委常委,有谁敢替代你去参加县里的重要会议?把去碧莲河公社的机会留待我下一次来看女儿的时候吧!”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等着与他俩说再见的刘国池、贺挥帆、黄春江、方海平不约而同的接过话题说: “你下一次来看女儿的时候,他肯定调离了碧莲河公社。” 王景奇故意问: “是这样吗?” 刘国池说: “他已经是县委常委了,之所以还兼任碧莲河公社党委书记,是因为还没有物设好接替他的合适人选。这个过程不需要很长时间了。” 王景奇说: “那时身为县委领导陪我去碧莲河公社看看那是更好啊!联民同志!还是把我去碧莲河的机会留待下一次吧!” 杨联民说: “俗话说留客不如顺客。你既然这样决定了,我就不好强求了。景奇同志!后会有期!” 王景奇说: “联民同志!再见吧!” 刘国池上前一步握住王景奇的手说: “景奇同志!再见吧!” 贺挥帆、方海平、黄春江依次与王景奇握手道再见。 杨联民朝刘国池、贺挥帆挥了挥手说: “我们明天都要上县里开会,今天就不拉手了。明天见!” 刘国池对杨联民问道: “县委发的通知上说,明天的会议传达中共中央五一.六通知,精神重要,任何人不得缺席。你说中共中央的五一.六通知,会是什么内容呢?” 杨联民说: “国池同志,不用多想了。反正明天开会就知道了。” 刘国池连声说: “没错!没错!联民同志明天见!挥帆同志明天见!” 王景奇还在拉着柳秀莲的手,说着感谢的话。 杨联民趁机把黄春江拉到一旁,悄悄地往他手里塞进一张10元的人民币,轻声说道: “请你替我转交给干爹干娘。我实在忙不赢,抽不出时间去看望二老。不过,有你照顾他们,我就放了一百个心。” 黄春江点头说: “我代表两位老人感谢您的这份孝心!我一定及时转交,请您放心!” 贺挥帆和方海平把客人送到公社大门口,目送他们走进天问街,相继从南北两个方向离去。 第一节 他面对湖水心里惴惴不安 第七十五卷 一夜之间 第一节 他面对湖水心里惴惴不安 朱天湘不知王萍与她父亲谈了两天,谈出的会是什么结果?他想象当王萍告诉她父亲,给他讲解屈原故里典籍的年轻人就是女儿的恋爱对相,就是他未来的女婿时,老人会是何种反应?还会认可与他道别时对他的赞扬和肯定吗? “人美言美情更美,读古阅今思未来。” 他知道这话是王萍父亲逢场作戏的客套话,但多少也含有一点真情实感吧!不然,他完全可以不下这么高的评语嘛! 朱天湘面对湖水,心里惴惴不安。 他坐在春柳湖边,眼望宝塔方向,盼望王萍早点回春柳湖。他希望王萍出现在他眼里时,脖子上系着那条飘动的白丝巾。他最爱看王萍脖子上系条白丝巾的模样。她走起路来,脖子上那条白丝巾往身后两边飘动,就像一只鱼鹰在碧绿如镜的湖上飞翔,就像一朵白云在湛蓝如洗的天空游荡,真是美丽之极。他想想那情景,心里头就热乎乎的,潮水涌动,有满腔的话要对王萍表达。 他头一次写了一首诗,要献给王萍。 他对自己创作的第一首诗很是满意。 她来了,像一朵春天的白云 春柳湖上, 她来了; 蓝天底下, 她来了; 我的眼里, 她来了; 圣洁的丝巾飘起来, 像一朵春天的白云。 洒下细雨潇潇, 送来暖风阵阵; 慰籍心灵的创痛, 抚平世俗的伤痕; 吐出嫩绿的叶片, 焕发崭新的生命。 朱天湘内心感谢黄春江,感谢罗汉荣,如果不是他俩倡导办起扫盲夜校,如果不是他俩力主建立毛泽东思想业余文艺宣传队,他就不是夜校的学员,他就不是文艺宣传队的队员,他就不可能学会写诗作对。他就不可能掌握那么多文史地理知识。昨天,他就当不好屈原纪念馆的讲解员。 他信心十足,觉得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没有学不会的东西。只有不想学的东西。无论什么东西,就怕你不学。只要你去学,肯定就会有收获。他没有想到自己学的那点知识,昨天竟然发挥了十分特殊的作用。他想想那情景,依然还有些紧张,但此时更多的是感到骄傲。 此时此刻,朱天湘觉得有很多话要对王萍说,可他每次与王萍见了面,都是听王萍说,自己心里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不能把要说给王萍的话长期憋在心里,他必须说给王萍听,让王萍了解和理解他对她的心情。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给王萍写信。 他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全部写出来,当面交给王萍,这比当面表达还要好。 但是,当他伏在渔船中舱板子上,提笔书写时,他又犹豫不定了。仅凭自己从扫盲夜校和毛泽东思想业余文艺宣传队学来的这点文化知识,能够准确表达自己的心情吗?不会写错字不会写错话吗?王萍文化水平高,见识广,看了他带错字错话的信,要是不高兴,要是笑话他,岂不适得其反。 他想:算哒,还是不写信的好。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自己说话虽然不能像王萍那样有文采,像鱼翠鸟儿唱歌一样好听,但也有渔家汉子的特点嘛,一是一,二是二,钉是钉,铆是铆, 打几下肉拳头,总让人听得懂嘛! 他打算下次与王萍见面,首先就约法三章:王萍请你先什么都不要说,让他把要说的话先说完,然后你再说。他说话时,你不许打插,你不许做鬼脸,你不许吃吃发笑,你不许……,还有好多不许,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你必须无条件地,安安静静地等他把话说完了,你才能再说。 朱天湘深信,以王萍对他的感情,肯定会依了他的这些条件。 他理了理了思绪,第一说什么,第二说什么,重点突出什么,在自己心爱的姑娘面前绝对不能打无把握无准备之仗。一语定乾坤。不对。是一语定终身。像眼前这样,王萍本人对他一百个好,而她的父亲却看他不中,嫌弃他是渔民,没有文化,没有出息。他夹在中间太吃亏了。一天到晚恍恍忽忽,心神不定,捕鱼、养鱼都受到影响。 他不愿过这种难熬的日子。 他要对王萍强调,给王萍壮胆:新社会婚姻自由。我的事情我做主。谁也管不了。谁也不用管。我爱朱天湘是我的事。你嫌弃朱天湘是你的事。是我跟朱天湘生活一辈子,又不是你跟朱天湘生活一辈子。只要朱天湘人品好,觉悟高,真心爱我,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想到这里,朱天湘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心里连声叫道: “好好好!就这样说给王萍听。” 但是他转念一想,不行。 王萍肯定不会让他一口气把这么多话说完。自从他与王萍相处以来,两人每次见面,王萍都藏不住心里的话,向他表达起来没完没了。他只有听的份,没有说的份。 他本来就嘴巴笨,就像暖壶装开水,里面热,外面冷,想一口气把要说的话全部说了,可是瓶口太小,壶里的热水一下倒不出。 鉴于这种情况,朱天湘最终打定主意,还是给王萍写信表达自己的心情为好。一封信讲不完,就写第二封,第二封信讲不完,就写第三封,反正有纸有笔有墨水,这些都是王萍送给他的。他只管用就是了。写信的过程,也是提高文化水平的过程。 朱天湘主意拿定,说干就干。 他从中舱里拿出珍藏的纸笔和墨水,开始给心上人写信。 第二节 摆渡船从沧港镇青石码头出发 第二节 摆渡船从沧港镇青石码头出发 悬挂武陵山巅的太阳,照得沧港镇码头一派通亮,一块块青石板叠起的梯级码头宛如玻璃,把阳光反射到湖边,像无数颗金星在浅水上跳跃。 黄春江、李沅发、历抗美都满脸红扑扑地经过沧水驿楼、沧浪茶馆,走出街口,来到沅水边上的青石板码头,跨上早已等候在此的摆渡船。 黄春江坐在中舱间斗上。 李沅发坐在二舱间斗上。 历抗美蹲在船脑壳上。 符金堂站在摆渡船的艄后,双手举起一根火口粗的竹篙,伸进浅水里,用力一撑,摆渡船离开青石板码头,退向沅水主航道。 码头东西两侧依次排列的货船、渔船、渡船、拖船等各种各样的大小船只上,相继伸出一颗颗脑袋,朝符金堂摆渡船上打招呼: “黄书记散会哒,就回春柳湖呀!” 黄春江回答: “是吔!是回春柳湖呀!” “黄书记你急么得唦!和李大队长、历站长一起接到俺渔船上喝餐酒了,再回春柳湖不迟呀!” 李沅发说: “多谢哒!多谢哒!喝了您不要钱的酒,会耽误俺要钱的事。” 打招呼的人说: “你就是看人不起唦!” 黄春江说: “不是看人不起。是真的急到回去有事。是有大事!” 符金堂帮腔道: “黄书记不是讲假话的人,也不是装客套的人,他说有大事,就真的是有大事。” 历抗美说: “你把酒留起,等俺下回来沧港开会的时候,再到你船上喝酒。你看要得啵?” 对方回答: “要得!要得!当然要得唦!你们讲话要兑现,下次来沧港公社里开会,一定要接到俺渔船上好生喝餐酒。” 符金堂说: “莫把我漏掉了,我也要参加喝酒。” 湖面上响起一阵笑声。 符金堂将船头朝东,对准春柳湖方向。 紧接着,他把竹篙搁在槡木羊角桠上,抓起双桨,拨动清悠悠的湖水,往前驾动。 黄春江从身上掏出会议记录本,打开,温习今天的会议内容,他拧开钢笔,在“中共中央五.一六通知”下面加划了两条粗线。他的目光时而兴奋,时而凝重。摆渡船到了湖心,他抬起目光,望着远处的湖水出神。 符金堂欲从艄舱斗子里端出搪瓷缸盛满的热茶递给黄春江,他觉得如果这种时候把热茶送到黄春江手上,收到的效果会是加倍的好。但他迟疑了。 他看看李沅发,又看看历抗美,李沅发正翻看《人民日报》,历抗美正在阅读《湖南日报》,两个人都低了脑壳,看得聚精会神。他考虑到有李沅发、历抗美在场,没有热茶递给他俩,做得太明显了,这样不好,会背上阿谀逢承,溜须拍马的骂名。他没有把那一杯事先准备好的热茶送到黄春江面前。 他驾了一阵桨,摆渡船离开沧港镇约一箭之远,他觉得双手有点吃力。 他笑笑嘻嘻地对着历抗美说: “历场长你还是莫蹲在船脑壳上,你要是打瞌睡掉下湖水里会不得信。如果你喝了水,那我负不起责任。” 历抗美说: “我昨晚没有加班开机,不得打瞌睡。我的精力好得很。你放心!” 符金堂转弯抹角请不动历抗美,只好直话直说: “船脑壳上压重了,船划不动。” 历抗美说: “一条船只坐得三个人,你就驾不动了,那要是正常坐七八个人,你怎么办?” 符金堂说: “凡是坐七八个人的时候,我都采取了断然措施的。” 历抗美说: “莫看符师傅不出奇,开口闭口还都是新鲜词儿。” 符金堂说: “我这冷的热的,全部都是从别人嘴巴里接的。坐船过渡的人多了,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不知不觉就学了一些新鲜的东西。我讲得不好。历场长你莫笑话我。” 历抗美说: “我哪敢笑话你呀!我是当着大队党支部书记和大队支委、副大队长兼水产养殖场场长这两位领导夸奖你嘞!” 符金堂说: “经你这样重重地一夸奖,我的两块脸红得没有地方去了。” 历抗美说: “我觉得你符师傅不是怕夸奖的人,也不是怕批评的人呀!我说这两句你就会脸红,那鬼都会笑出尿来。” 符金堂听出这话里另外有音,他赶紧把话题往回引。他说: “历场长吔!还是请你别坐在船脑壳上。真的是驾不动。你坐到二舱,我驾起来都轻松一些。” 历抗美说: “你就当坐了七八个人。船脑壳上也坐了人。你会断然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呢?你说给我们三个听听!” 符金堂嘿嘿一笑说: “你们都是领导。我不好讲。” 历抗美说: “你这个人就是不讲直话。其实你不讲我也知道。如果你早点照直讲,这渡船也跑得快些啵!来来来!你分把桨给我,你掌艄,我来荡头桨。” 符金堂说: “岂敢!岂敢!不让你蹲在船头上,就已经失礼了。还要你历副场长兼站长荡桨,这岂不是折煞我也!” 历抗美说: “符师傅你这是开国际玩笑,我当个副场长,其实也只是挂一个名而已,说明大队党支部对我的信任。电排站就我一个独鸡巴卵人,哪有什么站长。我就是在电排站守着机子坐的时间长了,走出机埠,只要有机会我就想的像以前打鱼时那样蹲着,总感觉到舒服一些。” 符金堂说: “是这样的话,你还是在船脑壳上蹲着吧!” 历抗美说: “那不行。我不能顾了自己舒服,让你吃亏。” 说着,历抗美挪到二舱间斗上坐下。 黄春江、李沅发都沉思在今天沧港公社党委召开的会议精神中,对符金堂与历抗美的对话没有完全在意。 这时,历抗美问道: “两位领导在想什么呀?想得好专注,对湖上美丽的风光完全没有放在眼里。” 黄春江说: “还不是想今天的会议精神。如何传达贯彻,如何落实到位,真正把春柳湖的群众运动开展起来,不说走在十几个大队的前头,至少不能抓猪尾巴。沅发你说是不是?” 李沅发说: “是呀!我也是想这个问题。今天的会议精神太重要了,太特别了,与过往的会议精神完全不相同。” 历抗美说: “我看没有什么不同的。不就是开展群众运动,炮打司令部吗?上面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行了呗!” 黄春江说: “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他们三人讨论着,实际上是把会议精神作了一次消化理解。 渐渐地,在他们的讨论声中,摆渡船已经抵达鲤鱼嘴码头。 历抗美、李沅发相继跳上岸,前头走了。 黄春江最后一个上岸。 符金堂连忙招呼道: “黄书记请你等一下。” 黄春江掉转身问道: “符师傅你有事吗?” 符金堂手捧那一搪瓷缸热茶,毕恭毕敬地送到黄春江手里,说: “这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您喝了再走吧!” 黄春江正觉得口干舌燥,接过搪瓷缸,一饮而尽。他说: “你这茶里还放了红糖呀!” 符金堂笑眯眯地点头说: “不放点红糖,没得味道啵!” 黄春江抹了抹嘴唇,连声说: “正是干得喉咙里冒烟。符师傅你这真是雪中送炭呀!多谢多谢!” 符金堂说: “多谢什么啰!您平时对我处处关心爱护,我为您做牛做马都是应该的嘞!” 黄春江没有回头,只朝他挥了挥手,消失在柳林中。 符金堂睁大眼睛盯着黄春江离去的方向,脸上露出的笑容深不可测。 第三节 酝酿了一个夜晚 第三节 酝酿了一个夜晚 这天夜晚,李沅发和历抗美睡在电排站机房里,探讨春柳湖的群众运动怎样深入。不能老是停留在批斗徐铭谱这样的渔主这个层面上,还得深挖一小撮阶级敌人。 他俩觉得来路不明的符金堂很值得怀疑。 他一个单身汉,不安分守己,暗中勾引一队社员有夫之妇侯春兰,先是小恩小惠,你来我往,最后两人发展到乱搞两性关系。更为可恶的是,符金堂与侯春兰的女儿莲花在外湖打鱼的夜晚,强奸了这个只有17岁的姑娘,导致她怀孕,无脸见人。 为了逃避责任,符金堂给莲花弄了一副打胎药,结果药下重了,莲花就被毒死了。 莲花死得很痛苦,那情景让人看得掉眼泪。 她大声地喊胸口疼,双手不停地撕扯胸膛,像万箭穿心,她那样子要把箭一支支拔出来似的,她的一身衣服被撕成了布条条,床上的被子帐子都被她撕得稀烂。 仅半个小时的工夫,她吐了一脸盆血。 她边喊,边撕,边吐,边捶打胸膛,一个漂亮得像莲花一样的姑娘,断气的时候简直不像个人样子了。 莲花的死去,引起了春柳湖渔民的极大愤慨,要求查清死去的原因,查清谁是真正的凶手。 但这种声音很快被按下去了,正义没有得到伸张,主要因为侯春兰一心站在符金堂一边,千方百计帮符金堂的忙,无时无刻不在包庇他,她把事情真相隐瞒住了。 群众向黄春江反应情况,由于平时符金堂对黄春江竭尽巴结逢承之能事,黄春江被他蒙蔽了眼睛,也没有对他进行追究,作出处理,让他蒙混过去了。 这件事,一直是春柳湖渔民不散的话题。 如今,李沅发、历抗美提起这件事,依然义愤填膺。 夜深了,李沅发久久不能入睡,他翻了一个身,对历抗美说: “毛主席号召群众给单位领导提意见,有错纠错,促进革命和生产。我们口口声声讲要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你说我们应该如何响应毛主席发出的号召呢?” 历抗美说: “我们是不是也要给大队党支部的领导提意见,找出工作中存在的错误,帮助改正,以达到促进连改定居工作的目的呢?” 李沅发说: “是呀!今天上午公社党委召开的会议上,贺挥帆书记反复强调,各大队都要成立群众组织,要挑选信得过的人担任群众组织领导人。群众组织成立后,第一件事就要给大队的当权派提意见,写大字报,纠正工作中的错误,使革命和生产齐头并进。贺书记的这些话你记住 了吗?” 历抗美说: “我当然记住了。问题是成立群众组织,给大队领导提意见,写大队领导的大字报,要不要经过黄书记同意呢?” 李沅发说: “贺挥帆书记讲得很清楚嘛。这是群众运动,群众都有说话的自由,群众都有写大字报的权力。如果什么都经黄书记同意,那还算什么群众自由,那还叫什么群众运动。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历抗美说: “你说的完全有道理。我赞同。” 天亮了,春柳湖新一轮的生活开始了。 李沅发、历抗美从床上爬起来,按照他俩昨夜商量好的行动计划,说干就干起来了。 李沅发提供材料。 历抗美动笔。 他们两个写好了大字报,并逐字逐句作了检查,觉得所提意见实事求是,没有夸大,也没有缩小,群众会认可,大队领导会接受。 然而,他俩手捧大字报,却不敢张贴出去。 人都是这样,对一件明知有风险的事,真要付诸实施时,各种顾虑都会冒出来,免不了反复权衡和掂量,担心一步迈出,铸成大错,难以收回。 李沅发主要顾虑大字报贴出去会伤害他和黄春江的感情。多年来他和黄春江的关系很好,黄春江总是关照他,提携他,信任他。尽管他父亲李圣枝与黄春江唱过反调,赌过生死,黄春江从不把父亲的事连带到他身上。他带头贴黄春江的大字报,好像有些不地道,有点对人不住。他想打退堂鼓,这大字报不贴算了。但他真正不贴时,又想到自己是共产党员,这是响应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号召,开展群众运动,这是为公,不是为私。为公就要拉得下个人情面。如果只顾个人情面,那群众运动就肯定开展不起来,革命和生产就不会得到改进。 李沅发这样想时,历抗美提着大字报,对他问道: “沅发你做事干脆点好不好?这炮轰黄春江的大字报到底贴,还是不贴,我完全听你的。” 李沅发说: “你别着急嘛!” 历抗美说: “如果你不想贴,现在还来得及,反正只有你知我知,没有第三者晓得。” 李沅发说: “不着急!不着急!性急喝不了滚鱼汤。你懂不懂?” 历抗美说: “如果贴出去了又后悔,那就不好了。这大字报贴出去,就像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的。你说贴,我马上就贴。你说不贴,我一把就撕了,没得半个鬼晓得。” 李沅发说: “你莫逼得太紧啰!让我好生想一下。” 他突然冲出机房,跑到距离不远处的自己家里,对堂客春香问道: “春香!早饭煮熟了吗?” 春香回答: “刚刚滤了米汤,倒进锅里闷到的,只要一下下儿就熟了。你未必就饿哒?” 李沅发二话没说,冲进自家芦苇棚,从木盆里舀了一大碗米汤,咕咕一口喝下,满脸通红,眼睛也不敢看人,返回机房,提了大字报,冲向黄春江、梅秋华居住的芦苇棚。 历抗美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从李沅发冲回自家芦苇棚里喝下一大碗米汤的行为,他判断李沅发这回要来真的了。 他立即做好紧密配合的准备。 第四节 滋味无人知晓 第四节 滋味无人知晓 李沅发提起大字报前面走。 历抗美端着一碗浆糊后面跟。 李沅发不说话,拿起刷子,从历抗美端着的浆糊碗里,剜了一大坨,朝黄春江家的芦苇壁上左一刷,右一刷,上一刷,下一刷,几下就把大字报贴出去了。 历抗美机灵地帮助校正大字报的位置,抚平大字报的四个角落。 他朝场坪里退后两步,反复打量大字报。 李沅发也在打量大字报。 他自从喝下那一大碗米汤之后,滚烫滚火的一颗心渐渐趋于平静。 他对大字报的标题很满意: 《请黄春江同志倾听群众的意见》。 响亮、醒目、目标明确。 他估计会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掉进春柳湖里,引起冲天的反响。 历抗美面对张贴出去的大字报,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大字报没贴出之前,他也是顾虑重重。他反复问自己:黄春江平时对他俩那么好,他俩却第一个站出来贴黄春江的大字报,是不是对朋友的背叛?是不是六亲不认?是不是不仗义?是不是背后捅刀? 此刻,历抗美反倒觉得浑身轻松了。他把内心的想法对李沅发说了,最后强调道: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为。既然把大字报贴出来了,也就没得什么可担心的了。天塌下来也得顶住,不能后退。” 李沅发听了,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莫担那么多的心。我们这是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毛主席向全国人民发出号召,要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像你我这样的贫困子弟不积极响应那怎么行呢?黄春江就是春柳湖的皇帝。你我就要舍得一身剐,敢把黄春江拉下马。” 历抗美说: “讲起来是这个道理。但到了实际生活中人们恐怕就不这么看了。” 李沅发说: “不会的。只要我们的行动是听毛主席的话,是按毛主席的指示做的,就不会有错。就百分之百不会有错。” 历抗美问: “你敢肯定?” 李沅发说: “这点都不敢肯定,那我这十来年的党支部委员岂不是白当了。” 历抗美又问: “我们把黄春江拉下马了,那又把谁扶上马呢?” 李沅发说: “这个事不是你我考虑的。县水产局党委、沧港公社党委自然会有安排。你怕还会没得人来当党支部书记呀!依我看,中国最不缺的就是当官的人。就连一个夜尿在床的娃娃都能扶上去当皇帝,可见中国能当皇帝的人有多少?” 历抗美问: “你真的要把黄春江拉下马?” 李沅发回答: “口里要这么讲,表面上要这么做。没得火药味,就不能促使黄春江认真地接受群众的批评意见,反思工作上的失误。这春柳湖的皇帝,只有黄春江才当得好,除了他没得别的人有资格当这个皇帝。这是经过比较,经过斗争形成的事实,没有人能够推翻的。” 历抗美连连点头,道: “你说的千真万确。我完全赞同。” 一时间,黄春江遭到李沅发、历抗美炮轰的消息像长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春柳湖。 渔人们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大队部,要看看李沅发、历抗美在大字报上都写了些什么东西?黄春江会不会有疼指拇抓在李沅发、历抗美手中?黄春江会不会因此而靠边站,甚至倒台? 看大字报的人挤成一团,都想挤到前面,看个明白。 《请黄春江同志倾听群众的意见》书写得很工整。 历抗美从小临帖习字,未曾间断,已经很有收获和体会。 他在春柳湖算得上书法第一人。他把书写《请黄春江同志倾听群众的意见》,既当作忠于毛主席的政治行为,又视为展示自己书法才能的绝好机会。 果然,所有看大字报的人都夸这字写得好,一笔一划,工工整整,排列得也很整齐,像印版版印的一样,看起来一目了然。 第一个内容是讲的符金堂的罪行。 第二个内容是讲黄春江在历次政治运动中不应该袒护符金堂。 果然不出李沅发所料,这张大字报就像一块巨石掉进了春柳湖,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的人不敢相信李沅发、历抗美有胆子给黄春江贴大字报,怀疑是李圣芝在背后指使他儿子干的,借机公报私仇。 有的人替黄春江愤愤不平,一个一心为公的领导人却受到无端指责,太不公平。纷纷谴责李沅发、历抗美忘恩负义。 危说章、雷耀湘、雷银河、邢国荣、周生法、杨春初、杨光明、彭玉舫等人认识相同,他们认为,既然上面号召搞群众运动,就总得有人站出来,不然群众运动就会冷冷清清,达不到毛主席提出的炮打司令部的要求。 黄春江正在芦苇棚里吃早饭,他从外面的嚷嚷声得知,李沅发、历抗美在芦苇棚外面贴了他的大字报,他就从棚里走出来,站在《请黄春江同志倾听群众的意见》这张大字报前面,一字一句,从上往下看。反正他嘴里连声说: “向我开炮。好!好!好!实在是太好了!向我开炮!向我开炮!” 他内心究竟是什么样的看法,是什么样的滋味,无人知晓,也没有人向他打听。 所有看大字报的人都站在他身后,不再发表任何议论。 第五节 颈项里挂一块岩头投江自杀 第五节 颈项里挂一块岩头投江自杀 李沅发、历抗美贴出第一张大字报之后,由于黄春江表现出异常的平静和大度,很多渔民都跟着贴出了大字报。 大字报贴满了黄春江家那座芦苇棚的四周,最后芦苇棚没有地方贴了,就贴到了他的那条渔船上,船棚四周,船头船尾,全是贴的大字报。 后来,渔民们又给符金堂贴出了大字报。 李沅发、历抗美又召开春柳湖群众大会,搭台批斗符金堂。 黄春江在这次群众大会上,对符金堂给予了严厉地批判。 那时的春柳湖渔村,虽说家家户户都有渔船,但在平常时候,渔船的任务就是下湖打鱼,联通春柳湖与外界的纽带就是一条摆渡船。 坐落在绝代堤的渔村实际是春柳湖中的孤岛,与南岸相距最近的是寡妇嘴,也就是如今黄春江失踪的两水一堤位置。 一条渡船南来北往,递送春柳湖的渔民进进出出。 符金堂是这条渡船上唯一的摆渡工。 春柳湖的男男女女、老老幼幼都要与他打交道。 符金堂划的是公家的渡船,做的是自己的人情。 春柳湖的渔民无不感觉到,他对春柳湖的渔民分出了三六九等。 凡是领导喊声要过渡去南岸,或是进沧港镇,或是进县城,他应声就到。不管领导什么时候来,他就什么时候接,热情周到。 凡是群众要过渡去南岸,或是进沧港镇,或是进县城,他嘴里积极答应,行动却总是推三阻四,不管你事情有多急,他硬是要拖到有一满船人了,至少也得有七八个人了,他才会起锚伸篙,离岸举桨。 群众早就对他看不顺眼,但都敢怒而不敢言,因为是黄春江安排他做的摆渡工,他对黄春江及其家里人服务得十分周到,黄春江不撤换他,没有人能够撤换他。 渔人们都碍于黄春江的面子,能忍的全都忍了。 如今开展群众运动,就是要群众挺直腰杆子,敢于给领导提意见,“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有了这样大鸣大放的机会,群众当然不会错过。 批斗符金堂的会上,群众揭发了他一连串的问题,有的问题已经构成犯罪。 符金堂当即双腿发软,跪在地上说: “我错了,我该死,我跪到讲。” 他对群众指出的所有问题,没有反驳,全部照单接收,态度显得十分诚恳。 群众本来对他很气愤,但见他老实认错认罪,对他的批判也就适可而止,对他的问题也没往深里追究。 让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批判会后的第二天上午,符金堂驾了摆渡船送李沅发、历抗美等造反派头头到沧港公社开会去之后,返回春柳湖的途中,颈项里挂一块岩头,投沅水自杀。 这一幕恰巧被蹲在桠叉堤矶头脚下钓鱼的杨光明看见了,他朝四周大声呼喊: “符金堂投水自尽,快来人救命呀!” 杨光明虽然从小患血吸虫病,严重影响了身体发育,个子矮小,背脊微驼,皮肤漆黑,人们送了他柴火佬的外号。但他水性好,吸足一口气下水,能在水里潜半个多钟头。这是他的绝活。洞庭湖方圆八百里,找不出一人与他比高低。 此时,他一边呼救,一边潜入沅水底下,解下符金堂身上捆绑的岩头。 符金堂身上捆绑岩头,是因为他担心自己的水性好,当在水里感到痛苦时,会伸出脑壳来,使自杀半途而废。他知道自己有血债,不主动死,也会被批斗死。所以他必须尽快一死了之,免得活着受罪。 他被杨光明救上岸后, 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说: “柴火佬兄弟呀!你不应该救我。你要让我死。我的气数已尽,早死早痛快。” 说着,他又要往沅水里跳。 杨光明是轻易不发火的人,他顿时怒火中烧,骂道: “你硬是一头蠢猪!好死不如懒活着。你自知罪孽深重,只要主动交代,也会得到宽大处理嘛!你如果硬是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他挥起一拳,将符金堂打晕在地,又把他背上船,送回春柳湖。 符金堂虽然没有淹死,但有人说: “如果符金堂淹死了,李沅发、历抗美是要负责任的。” 这时,李沅发心里也慌得很。批斗死了一个人,要是真正的贫农,他怎么负得起责任呢!就是真正的敌人这样淹死了,也不符合政策呀。他心里慌,但嘴里还是讲: “符金堂这是畏罪自杀!” 李沅发、历抗美等几个人在一起商量,下一步到底怎样处理符金堂。 他们商量的结果是,派人调查,澄清事实,到底是贫农,还是恶霸,还符金堂真面目。 李沅发、历抗美等几个人找到党支部书记黄春江渔船上,要他对怎样处理符金堂作出明确表态。 此时,黄春江正在湖水里洗澡。 他们对他谈了看法,提了要求,请他表态。 黄春江问: “你们看看我现在正在做什么?” 李沅发、历抗美相互看了看,不知他这话里藏着什么意思,是打扰了他洗澡不耐烦,还是不同意调查符金堂的历史问题。 他俩实在揣摩不透,只好就事论事地回答: “这不明摆着,你在洗澡嘛!” 黄春江说: “你们有决心查清符金堂的问题,就像我在湖里洗澡。群众运动如同这一湖清水,给我擦亮眼睛,给我洗掉身上的油腻污垢,还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我。这是天大的好事。所以,我当然同意你们去桃源调查嘛!” 李沅发、历抗美听了这话很激动,对着湖水里洗澡的黄春江说: “请黄书记放心,我们一定事实求是地查清符金堂的底细。回来第一时间向你汇报。” 黄春江说: “我不是被打倒了吗?你们用不着向我汇报了。” 李沅发说: “贺挥帆书记强调得很清楚,运动要坚持在党的一元化领导下进行。” 历抗美说: “你是春柳湖大队的党支部书记。你领导一切。” 黄春江说: “多谢你们!我这身上的油腻的确太厚了,应该在这湖水里好好地洗一洗了。你们抓紧时间去调查吧!早去早回!” 经群众推荐,李沅发、周生法、杨春初组成老中青三结合调查组,划着一条渔船,逆沅水而上,经新兴嘴,跨德山,过常德,深入到桃源县调查。 第六节 八条意见 第六节 八条意见 调查结果证实:符金堂是逃亡的大土匪。 调查组整理了符金堂的材料,上报党支部。 符金堂是解放前夕来到围堤湖的。 当时渔霸徐铭烈张榜招募看山员,其中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要有武功,这样才能给他看守好柴山不被人盗,不被人抢。柴山就是围堤湖里的大大小小芦苇滩。龙寿人俗称芦苇滩为柴山,守护芦苇滩的人为看山员。符金堂凭借涉水如履平地的独特功夫,被徐铭烈看中,成为看守围堤湖芦苇滩的小头目。他没有家室,也没有渔船,独身一人,寄住在围堤湖旁边的侯春兰家里。 他见侯春兰长得漂亮,又见侯春兰的丈夫柳爱堂忠厚老实,一天难讲三句话,而侯春兰又是一个爱笑爱讲,耐不住寂寞的女人。他便用热情和金钱发起进攻,成为侯春兰的床上客。 柳爱堂敢怒而不敢言,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他怒气不争的是,解放时,工作组核查符金堂的身份,他生怕符金堂报复,不仅不敢检举他的真实身份,而且还替他编造冰窟里救人的虚假事实,谎报贫苦渔民的身份。 符金堂就这样隐藏下来了。 这次群众运动中,符金堂的土匪真面目被查清。 春柳湖渔民都为挖出了身边这样一颗定时炸弹而庆幸。 黄春江也打心眼里高兴,他更加认识到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的内心是无私的。因无私而雪亮,因雪亮而无私。他今后应该更加相信群众,更加尊重群众,永远做群众的小学生。他也深知这次群众起来查清了符金堂的真实面目,这就意味着他的错误加重了。他应该作好接受群众批判的思想准备。 果然不出黄春江所料,当调查组公布调查结果后的第二天早上,一夜之间张贴出了数张揭发批判黄春江的大字服,有的贴在渔船上,有的贴在芦苇棚,有的贴在大队部,有的贴在机埠,有的贴在杨柳林里。 但是,细心的人发现,大字报虽多,好像就是两种笔迹。大字报的内容倒是很丰富,列举了黄春江犯下的多项错误,归纳起来有几条算是比较严重: 第一条是他入党、升职全都是沾了他的义父黄经海的光,其实黄经海并不是真正的地下共产党员,而是假地下共产党员,到了该彻底清算的时候了。 第二条是他利用职权,违背原则,为全正才的续妻武香梅及其继子全胜兴由农民户口转为渔民户口,吃上了国家渔民粮;为匡世宏的妻子朱秋萍变更农民身份,享受有保障的国家渔民粮。要求黄春江承认错误,到县里取消武香梅、全胜兴、朱秋萍的渔民粮,让他们回归农民身份。 第三条是违背《婚姻法》,强迫聪明漂亮的芦玉湖与矮小丑陋的匡世宏结婚。在已经逼死一条人命的前提下,他不吸取惨痛的教训,又逼迫美女朱秋萍与匡世宏结婚。至此,连出两条人命。希望他今后不再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蠢事。 第四条是违背科学规律,一味蛮干,差点害死了邓平祥。 第五条是利用职权,夺人之妻。 第六条是一贯男女作风,生活腐化堕落。 第七条是长期包庇假地下共产党员雷耀湘。 第八条是与假地下党员雷耀湘、罗汉荣拉帮结派,搞乱了春柳湖的人际关系。 群众对大字报列出的黄春江的八条意见,各持不同的态度。 卓有德对邢国荣说: “黄书记平时给我们留下的印象蛮好的嘛!这是什么人打起灯笼火把,找出的这些条罪状呀?” 邢国荣说: “知人知面不知心。不晓得是哪个小人搞的?” 卓有德问: “在春柳湖你也算得上老革命了,你的资历甚至超出了黄春江,能力也不比黄春江差,年轻时你的文化水平比黄春江还高一些,你对他算是知根知底了,你对大字报上给他列出的八大罪状怎么看?” 邢国荣说: “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信则有,不信则无。” 卓有德对黄春江说: “黄书记你不能什么意见都照单接收呀!这些意见没有一条不是上纲上线的。看起来对你提意见的人是不怀好意,欲致你于死地而后快。你必须大举反击才对。” 黄春江回答: “群众愿意给我提意见,是因为从我身上还看到了希望,觉得我是个可以真正依赖的人,是个可以高度信任的人,是个可以干事的人。假如在这样一场群众运动中,大家对我一句意见也不提,就说明我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等死了。良药苦口利于病。意见越尖锐,越有利于我改正。所以我不仅不能反击,我还要特别感谢给我提意见的人。” 卓有德问: “那你要感谢哪些人呢?” 黄春江答: “谁给我提了意见,我就要感谢谁。也包括你在内。” 卓有德连连摆手说: “不不不!我不能包括在内。因为我没有给你提意见。” 黄春江问: “你对我有意见为什么不提?” 卓有德说: “我对你没有意见。半点意见都没有。你在我眼里是个百分之百的好人。是个真正的共产党人。” 黄春江说: “我又不是圣人,不可能没有缺点和毛病嘛!” 卓有德说: “瑕不掩瑜。我最讨厌那种利用运动给领导提意见,抓住一点,不计其余,恨不得把领导往死里整的人。这就是人性的丑陋。” 黄春江哈哈一笑,说: “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那群众运动怎么开展得起来?春柳湖岂不成了一潭死水?卓队长你说是不是?” 卓有德这下为难了,既不好回答是,也不好回答不是。他说: “反正我有自己的底线,我要坚持,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不能动摇。” 第一节 他接受批判却依然狠抓生产 第七十六卷 世事难料 第一节 他接受批判却依然狠抓生产 李沅发主持召开春柳湖群众大会,给黄春江提意见。 历抗美代表群众作中心发言,他把大字报上的内容照读了一遍,除了语气激烈,有点火药味,没有新的东西。 第二个上台发言的是全正才,他本来对黄春江有一肚子的意见,打算趁这个机会全部倒出来,要让黄春江明白他全正才不是有仇不报,而是时机未到,时机一到,有仇必报。 他走上台,看见黄春江那浑身的正气,又看到台下的群众都朝黄春江投以友善的目光,他一阵心慌,腿软,要说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里。他既然上了台,又不能一句不说。他不看黄春江,鼓起勇气说道: “春柳湖小学发生安全事故,险些出了人命案。这都是因为黄春江工作粗枝大叶,对党和人民的事业不负责任造成的。学生是祖国的花朵,是春柳湖的未来,必须对他们的生命安全高度负责。我勒令黄春江深刻反省,改正错误,把学校的厕所改造好,建设好,确保不再发生学生掉进茅坑里的安全事故。大家赞同不赞同?” 台下群众一致响应: “赞同!赞同!” 周小芹从台下站起来说: “你这意见早已过时了,因为学校新的厕所已经建起来了,既环保又安全。你不要老是揪住一点不放。” 李清波、朱天湘喊道: “更不能打着工作上提意见的愰子,个人图报复,泄私愤!” 全正才吓得两腿打颤,他不敢再说什么,赶紧下台走人。 第三个上台发言的是甘长礼,他走到台口,犹豫不前,他想转身往回走,却听到李沅发对他高喊: “长礼叔轮到你发言了,你赶快上台来吧!别耽误时间了!” 甘长礼只好硬着头皮往台上走,他事先打了腹稿,边打腹稿边流泪,他这些年没有少挨黄春江的批评,没想到如今他可以批评黄春江了。他嘱咐自己发言的时候不能哭,哭就会乱了方寸,失去理智。要不急不忙地,有条有理地把自从落户春柳湖以来长期积压的对黄春江的不满全部说出来。可当他听了全正才的发言以后,他突然像一只泄了气的鱼泡,没有了批评黄春江的勇气。他心想:全正才对黄春江有夺妻之仇,却只字未提。他与黄春江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还有什么值得提的呢?他走到台前,提高嗓门,大声说道: “乡亲们!我对黄春江最大的意见就是他不应该把臭袜子塞进我嘴里。我每当回想起来就恶心,像吃了发臭的鲫鱼一样难受。不管怎么说,我年纪比你大一截,算得上是你的长辈,你黄春江那样无情的对待我,当时我自杀的想法都有。这些年你无数次地批评我,今天我批评你一次。我没有别的意见了。我的发言完了。” 按照事先安排,下面接着上台发言的是徐学勇,再接下来是钱仁和。可是甘长礼走下台之后,没有看见徐学勇接着上台。 李沅发睁大眼睛环顾会场,没有看到徐学勇的影子。李沅发大声喊道: “下面发言的是徐学勇。请徐学勇赶快上台来!” 没有回应。 李沅发对历抗美问道: “抗美!这是怎么回事?你事先没有和徐学勇说好吗?” 历抗美回答: “他满口答应了的呀!” 李沅发赶紧圆场说: “徐学勇可能身体出了毛病。那就请钱仁和同志上台发言吧!” 人们四处张望,看不到钱仁和的影子。 李沅发说: “下面是自由发言时间,有要对黄春江提出批评意见的,请主动上台来。” 这时,一个从外地来串连的青年人冲上台,说: “我刚才听了上面几个同志的发言,特别是历抗美和全正才两位同志的发言,我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黄春江与全正才长期以来狼狈为奸。大家一定要突破现象看到本质。黄春江违背公德,违背原则,公权私用,他抢了全正才的堂客,又凭自己的权力为全正才接了堂客。他要不是凭权力解决渔民粮,他就没有办法为全正才接到堂客。他凭权力收买了全正才的心,所以全正才今天就敢给黄春江提意见。虽然讲了几句,但全都是鸡毛蒜皮的东西。不涉及实质。大家说是不是?” 会场一片安静。 没有一个人发出响应。 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个外地来串连的青年人的发言,彻底颠覆了全正才对黄春江的看法。从此之后,全正才再也不与黄春江暗中较劲了,他觉得黄春江是因为他家的事而受到群众批判,而黄春江却没有作半点解释,也没有作半点申辩,全部一肩担了。不是他黄春江要抢你的梅秋华,而是梅秋华愿意被他抢,是你全正才的怀抱太小了,装不下梅秋华,黄春江的怀抱大,梅秋华装在那里舒服、快乐。所以梅秋华自投黄春江的怀抱。 他想,他不能怪黄春江,只能怪你自己。解放前你赢了徐铭谱,梅秋华投入了你的怀抱。解放后,黄春江赢了你,梅秋华投入了他黄春江的怀抱。你有本事得到一个女人,你却没有本事留住一个女人。男人征服世界不算本领,男人征服女人的心才算本领。黄春江为什么能够征服女人的心,就因为他的心装得下天,盛得下地。他抢走了你一个好女人,他又还给了你一个好女人。要不是他帮忙,给你解决一切后顾之忧,武香梅不可能成为你全正才的堂客。 他内心存认,武香梅的漂亮,武香梅的能干,武香梅的持家,一点也不逊于梅秋华。你还何必对失去梅秋华耿耿于怀呢?你不仅没花任何本钱得到了武香梅这样一个好不堂客,同时还不花任何本钱得到了全胜兴这样一个好儿子,一个正劳动力。这样的好事天下哪里去找呀!你不仅不应该恨黄春江,而且你应该重谢黄春江。总而言之一句话:黄春江给了你一个幸福的家。而他却因此承受各方面的压力和指责,受到群众的批判。 他嘱咐自己:你如果再上台批判黄春江,你就是道地的小人。你如果还记恨黄春江,你就是不通人性的畜牲。你如果还像以前那样,认为是黄春江抢走了梅秋华而不能释怀,总想报仇雪恨,你那是自寻烦恼,自讨苦吃,你总会有一天郁闷而死。你与黄春江的宽怀大度相比已经差去了十万八千里。从今以后,这种差距不能再拉大了。 全正才决心做一个不计前嫌的真正的男子汉。 会议还在进行。 那个外地来串连的青年人是怎么下台去的,全正才不知道,由于一心想自己的去了,没注意会场上的动静。他只听李沅发宣布道: “既然没有人上台发言,那今天的批评会议到此结束。我宣布散会!” 此时,黄春江大声说: “请乡亲们稍等。我还有话要说!” 渔民们本来已经起身要离去,听见黄春江的话,都立即坐回了原地。大家不知道黄春江这种时候还要说什么,好奇地竖起耳朵,听他往下说。 黄春江说: “目前鱼池养殖和大湖养殖都处于关键时期,生根的要肥,张嘴的要吃。我们宁可自己饿肚子,也不能让鱼儿饿肚子。鱼儿饿肚子,养殖产量就上不去。养殖产量上不去,就会给人民群众的生活质量造成影响,就会对国家的鲜鱼出口造成影响,同时,我们的收入也会减少,收入减少,就会直接拖连改定居的后腿,新渔村建设就会成为纸上谈兵,渔民的幸福生活就会大打折扣。所以我们要一手抓革命,一手抓生产。甚至以革命促生产,带来生活质量大提高。这是我要说的第一点。” 渔民们都全神贯注地听他往下讲。 黄春江接着说: “我要讲的第二点是,我愿意接受大家对我的批评,真心诚意地作出检查。过去,因为符金堂巴结奉承我,我被他所迷惑,成了他的保护伞,让他得以在春柳湖隐藏了这么多年,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我感到很痛心。” 他没有就全正才、甘长礼对他提出的意见作出回应。 渔民们私下议论: “早就料到他不会因为个人受到批判,就放弃连改定居不管。” “他把连改定居看得比他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他不会不管。” 第二节 没有人敢与她应战 第二节 没有人敢与她应战 令渔人们没有想到的是,批判会后黄春江不仅没有消沉,不仅没有牢骚,反而发动群众继续给他提意见。他态度诚恳地表示:群众对他提出的意见都很中肯,虽然上纲上线,但都是出于爱护之心。就像父母打骂儿女,打是喜欢骂是爱。 黄春江从群众的意见中受到启发教育,一次次地诚恳检查。每次他作完检查。多数群众都表示让他过关。他每次作完检查,接着就安排部署春柳湖的工作。 群众对他的安排没有打反口的,没有不听的,尽管卜思源、卓有德等个别人心里不服,但面对强大的群众力量,也不敢表露,只好表面服从。 春柳湖的渔民批判黄春江毫不留情,但别人要批判黄春江,渔民们是绝对不允许的,是坚决要捍卫的。 沧港公社召开万人批判大会,重点批判龙寿县委书记严东华、县长何秋爽,由县委常委兼碧莲河党委书记杨联民、县委委员、沧港公社党委书记贺挥帆、春柳湖捕捞大队党支部书记黄春江陪斗。 本来对严东华、何秋爽的批判仅是工作层面的问题,上纲上线,也就是个路线错误。作为县一级领导,想不犯路线错误很难。可以说县级领导没有不犯路线错误的。因为县级领导夹在基层群众和上层领导之间,其责任就是上传下达。如果对上层的决策指示不原原本本的传达贯彻执行,那就是失职渎职,那还要你县级领导有何作用呢?县委书记、县长只要有一次这种行为,就肯定被免职。 其实群众也理解,只是平时心里积有怨气,这回上面给了发泄的机会,就像满河的水开了闸门,不泄出去那才是不正常。县级领导对群众的发泄也能理解。共产党人从来就不怕批评。可以说共产党是在批评声中成长成熟起来的。一场群众运动来了,没有群众站出来积极说话,那还算什么群众运动。群众运动没有群众出来说话,那就说明共产党彻底脱离了群众。所以,严东华、何秋爽对群众提的意见都是持积极接受的态度。 由于卓有德暗中散布传单,揭露严东华冒充烈士詹乐贫的儿子,捞取政治资本。有人抓住这一点,对严东华进行无情批判和严厉攻击。就使得群众批判大会跑调走样了。 其实,现实生活中的严东华不仅不冒充烈士的儿子,而且处处回避这一点,其父牺牲时他不到两岁,名叫詹中华,地下党组织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不让四处搜捕他的反动派发现,改随母姓,取名严东华。 他走上革命道路后,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组织上和他父亲的老战友,特别是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帅孟奇、还有文仕桢等都要他恢复本名,他坚决不同意,其中原因之一就是不想背负父亲的光环赢得组织的信任和人们的尊重,而要靠自己的思想品德、工作能力、实践成果立身社会。 所以他没有恢复原名。 了解他身世的人,每当要在公开场合介绍他的身世时,他都会立即阻止。因而与他在一起共事的同志都不知道他的特殊身世,不知道他就是詹乐贫的儿子,都把他当做一个从普通农民家庭走出的农村干部。 有人逼问他是不是烈士的儿子? 他回答: “是与不是。我都没有回答的必要。” 于是,他遭到更加猛烈无情地批判,给他勃子上挂一块沉重的黑板,太阳底下批斗,连续四五个小时。 他勃子被铁丝勒破了皮,红肉翻翻。他为了减轻苦痛,第二天上台接受批判前,他就换上一件厚棉衣,铁丝挂在棉衣领子上。 有人发现后,批判他是狡猾的狐狸,把他的棉衣领子竖起来,铁丝依然挂在流血水的脖子上。 这事传到了杨惠橘耳朵里,她一个晚上思前想后没有入睡。 雷耀湘问她为什么不睡。 她回答一句: “只有你们男人才没得卵用。” 雷耀湘问其原因。 她再也不搭理。 第二天天刚亮,她划着自己的渔船,来到坐落在沧港镇码头的沧浪茶馆里,要了一杯茶,观察到参加沧港公社批判大会的人从四面八方进入了会场,她又耐心地喝了一杯茶,估计批判大会已经开始,她离开茶馆,不声不响地来到会场后面。 当她看到有人把黑板挂在严东华流血的脖子上,批判他冒充詹乐贫的儿子身份时,杨惠橘怒从心头起,力从胆边生,拉开箭步,一线风似地冲上主席台,首先摘掉严东华脖子上的黑板,一把甩下,用脚踩成八块。 接着她一把捞住严东华身边一个高大威猛的年轻人,双手举起,抛到了台下。 整个会场的人都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接着只听杨惠橘咆哮道: “哪个再有狗胆指责严东华冒充烈士的儿子,老子就要叫他死在这里。他严东华是不是烈士的儿子,只有老子根熟饭熟,知根知底。你们都是冷的热的到别个屁股后头接的。你们晓得一个卵。詹乐贫抱着他亲的时候,你们谁看到了吗?” 杨惠橘越说气愤,拍着胸膛说: “只有老子亲眼看到了。他严东华就是詹乐贫的血脉,就是詹乐贫的骨肉,就是詹乐贫的儿子。他自己从来不把这个当本钱。从来不躺在父亲的功劳薄上睡大觉。他有什么错?我讲的这些,哪个要是不服就站到老子面前来,能把老子打倒在这里,再踏上一只脚,才算是 英雄好汉,不然就是狗熊一个。” 整个会场上没有哪个人敢到她面前去应战。 雷耀湘三脚两步跑到台上,拉着她说: “你怎么能这样无组织无纪律呢?赶快下去!” 杨惠橘一把推开老伴,怒气冲冲地说: “到底是哪个无组织无纪律?把共产党的县委书记拉上台批判,挂黑板,戴高帽,这是不是无组织无纪律?” 雷耀湘说: “这是上面发动的群众运动嘛!” 杨惠橘抽了雷耀湘一个巴掌吼道: “你只有在女人面前充狠!人家污灭你是假地下共产党员,你屁都不敢放一个,忍受了这么多年。你是假地下共产党员吗?你跟着我的爹爹、我的哥哥、我的姐姐一起闹革命。我的爹爹、我的哥哥、我的姐姐都牺牲了,你拣了一条狗命。你不敢为自己说话,争个清白,可连累了我那为革命死去的爹爹、哥哥、姐姐你晓得不晓得?你当着这么多人,你说你是假地下党员吗?” 严东华、何秋爽、杨联民、贺挥帆、黄春江等赶紧劝杨惠橘老人不要发怒,有理说得清。 杨惠橘说: “正因为有理说不清,才惹得老子发怒。” 第三节 两斗笠热汽腾腾的包子 第三节 两斗笠热汽腾腾的包子 批判会结束后,杨惠橘、黄春江要接严东华、何秋爽、杨联民三位县级领导去春柳湖,县里和公社有人不允许。 渔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起严东华、何秋爽、杨联民就往沧港码头走。 有人指责这是破坏群众运动,要黄春江负责任。 黄春江回答: “这个责任我负得起。” 春柳湖渔民把县委书记、县长、县委常委抬上渔船,接到了春柳湖,好饭好菜招待。 三个县级领导没有白吃白喝,而是利用这个机会,深入群众,调查研究,指导春柳湖今后一个时期的发展,重点是改水改厕,彻底消灭血吸虫,这样才能巩固连改定居的成果,不然又会走回头路。 接下来的日子里,严东华靠边站,不接受批判的时候,他就乔装打扮到临江阁码头当搬运工,背水泥包,挑石灰,挑红砖,样样都干,与搬运工打成一片。 没有人发现他就是县委书记严东华,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大家都送给他一个亲昵的称呼: “大块!” 这是因为他个子高,身材结实。“大块”,即“大个子”,这是龙寿人对大个子的昵称。如果对不喜爱的大个子,就会背后称他为“糟桩”。 这天石灰船上的领班见他挑了一整天右灰,没有歇过气,从头到脚,除了两只眼睛,全都被石灰染白了,就多付给他5元工资。他坚决不要。只像平时一样只收了5元。这令所有的搬运工都对他另眼相看,把他当知心朋友。 严东华当搬运工的收入全部用于帮助有困难的人。 何秋爽也靠边站,他本想也来临江阁码头与严东华一起搬运石灰,那样两个人还可以互相交流,互相照顾。严东华则不赞同,其理由是书记、县长在一起,太打眼了,极有可能会被人认出来。还是分开单兵作战的好。平时工作中,县长就是以县委书记的意见为准,起配合作用的。这种特殊时期就更不用说了。何秋爽便主动到岩汪湖芦苇总场当看山员去了。他个子高大,仪表堂堂,一身正气,说话声如洪钟,一般人见了他都惧怕三分。他在目平湖芦苇滩上走一圈,那些想打芦苇主意的人都被吓卷了毛,贼心贼胆全没了。不说被他揍一拳,打一棒,就是被他吼一声,苦胆都会吓破,至少会被吓得尿湿裤裆。目平湖芦苇滩,近起岩汪湖总场,中间淤洲分场,远至柳林嘴分场,横贯七八十里路,有他一人看山,如同关羽万军丛中取首级,吓退了大小盗贼,确保了芦苇山的平安。 这一时期的县委书记、县长比任何时候都要忙得多,除了在外参加劳动,改造世界观,还要主动领导全县的生产,因为那些搞群众运动的人是不抓生产的,严东华、何秋爽如果不主动抓生产,全县的粮棉油鱼猪等就会出大问题。一旦出了大问题,国家上交任务完不成,全县60万群众就会饿肚皮。书记、县长除了搞劳动和抓生产,还有一个头等重要任务,就是随时随地接受群众大会批判。 这天,有人又在沧港公社那座东临沧水,南临浪水,北临沅水,西对武陵山的绿色院落里,召开批判严东华、何秋爽的大会。县委常委兼碧莲河公社党委书记杨联民,县委委员、沧港公社党委书记贺挥帆主动要求陪同接受批判。但是大会主持人不允许。问其理由?大会主持人回答:没有理由。他反问:这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他却点名要黄春江陪同接受批判,其理由是黄春江是严东华、何秋爽树立起来的先进典型,必须陪同接受批判,以便肃清影响。 他们通知黄春江来陪同接受批判。 黄春江划着他的小五斗渔划子,七华里水路,吸一支烟的时间就赶到了。 有人用石灰在严东华、何秋爽旁边画出一个圆圈,限令黄春江站在圆圈里面,不许移动。 全公社各农业大队的农民,供销社、肉食水产站、化工厂等各直属单位的干部和工人不许请假,一律参会。 春柳湖捕捞大队的渔民也参加了这个批判会。 按照划分,春柳湖捕捞大队的渔民坐了四行,与各农业大队到会的人比较起来人数算最少的。但他们一个个昂首挺胸,眼睛圆睁,显得特别有精神和战斗力。 当黄春江走上主席台,被限制在石灰圈里面时,李沅发、历抗美、何解放、赵海南愤怒了。他们几个低声商量,作出一项紧急决策:不许他们把俺的黄书记限制在石灰圈里作为黑爪牙陪同接受批判! 李沅发做代表,立即落实执行这项紧急决策。 他一个箭步跃上台,面对坐成四行的春柳湖渔民,大声发出命令: “春柳湖大队的群众听口令!全体起立!” 春柳湖捕捞大队的渔民齐刷刷地站起,直看,像四根竹篙,笔溜笔直,横看,四人一排,像用墨线弹过一样,一丝一毫不走样。 李沅发感到很满意。 他精神抖擞,摆出春柳湖渔人的威风,大声宣布: “春柳湖渔人都有。” 四行春柳湖渔人昂首挺胸,等待命令。 李沅发声如洪钟: “立正!” 春柳湖渔人个个站得像一根桩,标标直直,不偏不歪。 李沅发命令: “向后转!” 一百多个渔民听到口令,刷地一下集体向后转,都把背心朝着黄春江。与此同时,历抗美、何解放、赵海南、杨光明等,轮番向主席台上的会议主持人递条子,如果再把黄春江限制在石灰圈里陪同接受批判,他们就全体退出会场。 这时,老渔民危说章、甘德保从沧港供销社饭店买了满满两斗笠热汽腾腾的包子,从后台递到黄春江手上,嘱咐道: “你从湖里直接来的,没回家吃早饭。乘热把包子吃了,才好有精神对付他们。” 黄春江不肯吃。 这时又上去胥大海、雷红菱、周银枝、周中枝等年轻渔民,硬要黄春江吃包子,并说: “你不吃,空着肚子,站的时间长了就会晕倒。” 黄春江这才觉得他们说的在理,他从斗笠里抓起热汽腾腾的包子,先分发到县委书记严东华、县长何秋爽两位领导手上。然后自己才掰开一个包子,将一半塞进自己嘴里。 他笑嘻嘻地对两位领导说: “乘热吃呀!这是群众的一分心意,我们如果不吃,群众心里会难受的。” 严东华、何秋爽都听他的,把包子往口里塞,吃得有滋有味。 有人看不下去了,想对严东华、何秋爽、黄春江发难,但看到春柳湖渔民一个个双手叉腰,怒目圆睁,知道惹不起,也只好忍气吞声,装着没有看见。 第四节 他有长处该用还得用 第四节 他有长处该用还得用 这场群众运动中,黄春江除了在春柳湖接受渔民的批判,别的群众团体,像县委会的、像县农委的,像县水产局的,像各地来龙寿县串联的,相继来春柳湖接他,要他去陪同严东华、何秋爽接受批判,都被春柳湖的渔民挡住了,不肯让他离开春柳湖半步,那些外来人不敢在春柳湖对黄春江发号施令,也不敢在春柳湖渔民面前弄权逞威。 渐渐地,县内县外,滨湖大地,八百里洞庭湖迅速传开: 只有春柳湖的渔民能够批判黄春江。 黄春江只接受春柳湖渔民的批判。 再也没有人来春柳湖请黄春江外去陪同严东华、何秋爽接受群众批判了。 春柳湖渔民一致对外,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但接下来,春柳湖大队的渔民却分为了两大派。 一派是以李沅发、历抗美等为首的,人员占到全大队渔民的55%。 一派是以邢国荣、徐耀山、赵海南等为首的,人员占比40%。 还剩下的5%,不属于任何一派。 李沅发、历抗美这一派被称为红联,即红色群众大联合的简称。 邢国荣、徐耀山、赵海南这一派被称为无联,即无产阶级革命群众大联合的简称。 匡世宏属于那5%之列,哪一派都不是,人们先称其为逍遥派,后来又叫保皇派。 这些日子,匡世宏比谁都忙,他夜里看湖,白天上岸,哪里贴出了大字报,哪里就有他的身影。 他仔细寻找针对黄春江的大字报。他见到一张,就毫不手软的撕掉一张,并且撕成粉末,还边撕边骂: “这些不讲良心的家伙!黄春江把心挖出来炒给你们吃了,还不领情,还要说他的坏话。” 如果有谁出来阻止他的行为,他就挥动双拳要跟谁拼命。他嘴里骂道: “你要同老子搞是吧?老子早就活得不耐烦了,今天就同你拼了。” 阻止他的人生怕闹出人命,扯开双脚跑都跑不赢,边跑边朝他作揖,嘴里说: “我的哥哥!你狠!你狠!我怕你好啵!” 就这样,凡是炮轰黄春江的大字报,都是短命的,全部被匡世宏撕得精光。 自从群众运动开展以来,李圣芝就不在春柳湖。大家都知道他过去与黄春江的那些恩恩怨怨,红联和无联双方都想争取他的加入。如果有他加入,可以起到一个顶十个的作用。 此时的李圣芝正驾了一条渔船,在聂家桥公社的清泥湖上清野。 清泥湖是自然湖,学习春柳湖开展大湖养殖,以提高鲜鱼出水量。可要开展大湖养殖,首先必须得清野。不然,“才七鳜八鲶十三,鳡鱼一天吃到晚。”不把这些吃鱼的野鱼清理掉,投放湖里的家鱼苗就成活不了几尾。 于是,清泥湖渔场场长杨国清就到春柳湖求援,他对黄春江提出要求: “清泥湖清野的任务很重,需要你帮我一把。” 黄春江问: “你说怎么帮?” 杨国清说: “请你挑选一个清野经验丰富的渔民去清泥湖安营扎寨,指导我们开展清野。清野不结束,他就不回来。你看要得啵?” 黄春江回答: “既然你把话说到了这种程度,我就给你挑选一个清野的人才吧。” 他想了想,对杨国清说: “这个人我物设好了。” 杨国清问: “是谁?” 黄春江回答: “这个人你熟悉。” 杨国清催问: “到底是谁?你快说嘛!” 黄春江说: “我要说了,你可能吓一大跳。” 杨国清笑着说: “这不可能嘛!” 黄春江说: “我给你挑的这个人名叫李圣芝。” 杨国清果然一惊,道: “李圣枝。就是那个与你决斗的李圣芝唦!” 黄春江说: “你一点都没有说错。” 杨国清问: “他不是与你势不两立吗?你还用他?” 黄春江说: “他有长处,该用还得用嘛!” 杨国清问: “李圣芝会接受你的安排吗?” 黄春江说: “他会接受安排。这个你放心。” 杨国清说: “我担心他到了我那里,不尽心尽力。” 黄春江信心十足地说: “只要他乐意干的事,就一定会干好。他是个脸上刮得金下来的人,不会自己给自己丢脸。” 杨国清说: “既然这样,那我就今天接他一起去清泥湖吧!也显出我对他的尊重。你看怎么样?” 黄春江说: “站在你的角度考虑,这样安排的确很周到,很礼貌。但是站 在他的角度考虑,要他今天就随你去,显得有些匆忙。他毕竟是一家之主,这一去起码得十天半月,他对家里的柴米油盐需要作个安排。” 杨国清说: “对对对!你考虑得十分周到。你什么时候派他过去,我等你的消息。” 黄春江说: “不用等多久。我今天和他谈好,不用我提出时间要求,他肯定会主动地明天就过去。” 杨国清感慨地说: “你真是知人善用呀!难怪你把春柳湖建设得这么好!” 黄春江说: “意见归意见,工作还工作。路归路,桥归桥。这点,我懂,李圣芝更懂。如果把个人意见带到工作中来,那就会成为孤家寡人,一事无成。” 杨国清说: “我从内心对你表示钦佩!” 黄春江说: “你过奖了。其实这只是一个人具备必须的最基本素质。我必须要做到。” 第五节 两个流传久远的民间传说 第五节 两个流传久远的民间传说 李圣芝在清泥湖指导清野,忙了大半天,渔船停靠北岸的金鹅嘴休息,他点燃一袋烟,边吸烟,边打量金鹅嘴,突然饶有兴趣地对身边的杨国清说: “杨场长!我看金鹅嘴这地方有股非凡之气。” 杨国清说: “传说金鹅嘴这个地方本来是要出朝廷大官的。就因为这里的一个木匠一家不知恩图报,被天上下凡的神仙测出来了,就把投胎这里的大官指标废掉了,后来只出了一些朝廷小官。” 李圣芝觉得很新奇,要求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能给我讲讲吗?” 杨国清说: “相传有个仙人受玉皇大帝差遣,装扮成瞎子下凡到金鹅嘴,实地考察这里的民风民情。有一对木匠夫妇从太子庵一户财主家打工回金鹅嘴,半路上与这个瞎子相遇,起了同情心,把他接到家里住了下来。第二天这个瞎子要走,木匠夫妇再三挽留,对他说:家里虽然穷,但凭夫妇两个的木匠手艺,基本能混个一日三餐。你留下来,有盐同咸,无盐同淡。家里12口人,每个人省下一口,也能让你饱肚子。这个仙人进一步试探说,我留下来吃闲饭,心里过意不去。木匠夫妇说,你担心吃闲饭,就请你教教我俩生下的10个儿子吧!” 李圣芝插话: “那个仙人怎么说?” 杨国清继续介绍道: “仙人答应留下来了,他每天给10个儿子讲经传道,而且指点10个儿子轮流到金鹅嘴,捡回金鹅生下的10个金蛋。这样一来木匠这一家子,人才有了,金钱有了,成为了当地的名门望族。而这个瞎子却渐渐年纪大了,病也多了,10个儿子和他们的媳妇开始嫌弃他了。” 李圣芝问: “是怎么嫌弃的?” 杨国清说: “有一天,瞎子从相邻的太子庵回家,途中淋了一场雨,浑身衣服湿透,草鞋沾满了泥巴。家里人没一个主动关心他也就罢了,他洗脚用了其中一个儿媳的金盆子,这个儿媳嫌脏,就满腹怒气地把金盆子扔进了清泥湖里。老木匠夫妇也没有主持正义。” 李圣芝说: “木匠一家做得太不地道了。” 杨国清说: “这个举动令瞎子彻底寒心了。他看出了这一家的真实为人。于是,他假装报梦,连续两晚说梦话,要木匠夫妇在清泥湖南岸的仙峰山修一座庙,家里就会出大官。木匠夫妇就在对岸仙峰山修了一座庙,每日撞钟,吓得金鹅飞到了冷铺垱,那里的农民见了,赶紧用麻罩,企图罩住金鹅,结果反倒惊吓了金鹅,不仅没有罩住,眼巴巴看着金鹅飞向德山乌峰塔去了。瞎子也离开了木匠家,墙上留下了四句话。” 李圣芝问: “哪四句话?” 杨国清答: “两边钟鼓撞声哀, 吓得金鹅永不来, 十个秀才先后死, 为的金盆洗草鞋。” 李圣芝听了沉吟不语。 杨国清接着说: “那个瞎子给金鹅嘴对岸的仙峰庙留下了一副对联:仙花欲笑含禅意,峰月高悬泻道心。从此,仙峰庙名声大震。” 李圣芝问: “与金鹅嘴相邻的太子庵为什么出了太子呢?与那个瞎子有没有关系?” 杨国清说: “那是另外一个历史故事了。你想听吗? 李圣芝答: “当然想听。你讲讲吧!” 杨国清说: “这个故事不知出在哪一朝代,说是有一名叫孟喜的人,武艺高强,手下有一干将王洪,二人拥众数千,他俩在聂家桥南,武峰山下的陈口里,聚集喽啰,占山为王,打家劫舍,行人往来的衣岭坎、皇帽岭,成为他们剪经的场所。当地百姓深受其害。” 李圣芝说: “可恶!” 杨国清说: “比这可恶的还有,他们抢州夺县,官兵近他俩不得。这事传到朝廷,当时的国君问满朝文武,谁去剿灭孟贼,不见一人出列应答。就在国君大失所望时,其妃子苏娘娘主动请缨,愿率兵围剿。国君知道苏妃精于战阵,能开二百斤铁弓,天下少有人可敌,可担心娘娘身怀六甲,不予应允。” 李圣芝问: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杨国清说: “苏妃娘娘向国君表示,孟贼不除,民无宁日,国无宁日。虽然身怀有孕,但无大碍。国君便应允了苏妃的请战要求。苏妃挥师南征,兵至武峰山下,安营扎寨。孟喜即遣二大王王洪往拒,双方剧斗多时,王洪虽猛,终敌不过苏妃的二百斤铁弓,被擒讳降,旋由王洪导众围山。孟喜大怒,亲率全寨喽兵骤马下山,铁骑所到之处,莫敢与当。苏妃挽鉄弓射之,奈孟贼作弄妖法,不中。于是苏军大败亏虚,逃避望聂家桥、屠家垱、望子庵方向败退。” 李圣芝说: “苏妃毕竟是个女子,哪能敌过男人呀!” 杨国清接着说: “苏妃因劳累过度至腹痛临产,恰好生下一太子,于危难之际,眼看孟贼赶上。苏妃娘娘没奈何,急切中以生太子时的血布投向孟贼,无意中破了孟贼的妖术,孟逐就擒。为了纪念这一胜利,苏刀娘娘故将太子出生之地望子庵改名为太子庵,此即太子庵地名的由来。” 故事说到这里,忽报春柳湖来人找李圣芝,有重大事情报告。 李圣芝心里一惊,会有什么重大事情呢?儿孙们应该都好吧? 这时,一个年轻渔人摇一条小渔船来到李圣芝面前。 李圣芝招呼道: “原来是郝全保呀!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郝全保给他讲了春柳湖的近况,最后强调: “你儿子希望得到爹爹的支持。” 李圣芝问: “沅发他带头贴了黄春江的大字报?” 郝全保答: “是的。” 李圣芝又问: “是他主持召开全大队群众大会,要黄春江上台接受批判,回答群众提出的意见?” 郝全保回答: “正是。” 李圣芝又问: “如今春柳湖成了两派,沅发要我支持他那一派,对吗?” 郝全保回答: “没错。” 李圣芝咬紧牙根说: “这小子,有种!” 郝全保高兴地问: “您答应支持儿子那一派了?” 李圣芝回答: “我这就向杨场长请假回春柳湖,当面对沅发表示支持。” 郝全保连声说: “那就太好了!你儿子派我来的目的达到了!我也觉得很荣耀!” 李圣芝说: “那你就放肆荣耀去吧!” 第一节 父亲给儿子讲民间传说 第七十七卷 人心是杆秤 第一节 父亲给儿子讲民间传说 李圣芝听了郝全保的情况介绍,他立即向清泥湖渔场场长杨国清请假,说是有重要事情回一趟春柳湖,速去速返,决不耽误这边的清野工作。杨国清二话没说,也没问家里出了什么事,一口答应了他请假的要求。并且说: “李师傅您回去了莫着急,尽量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这里的清野工作按您安排的往前推进就是了。” 李圣芝说: “不急是假的。我这人就是心里装不下事,一旦有事,我恨不得一下就要搞好。我回去办家里的事,不要好长时间,我快快当当去,我快快当当回。请杨场长放心,决不影响清泥湖的清野。” 说着,他起锚,撑开渔船,驾起双将,从西向东,飞越清泥湖,穿过软纳桥水闸,进入沅水,经过沧港镇,赶回春柳湖。 郝全保一路紧赶,满头大汗,却始终吊离他几篙子远,直至抵达鲤鱼嘴码头时,他才赶上来。他对李圣芝说: “我领您到李大队面前去吧!” 李圣芝说: “我又不是不认得他,要你领什么?你给我把码头两边的人都喊拢到这里来,来的人越多越好。” 郝全保连连点头说: “要得!要得!” 李沅发得知爹爹回来了,赶紧从鱼池里爬上岸,扯开双腿,打起撂脚,直奔鲤鱼嘴码头。 他像儿时一样,隔老远就对爹爹发出热情的呼喊: “爹爹你回来哒!” 李圣芝也作出热情的回应: “我回来哒!” 李沅发跨上爹爹的渔船,又关心地问道: “爹爹你在清泥湖那边清野都好吧?” 李圣芝面带微笑的回答: “都好!没得什么不好的!” 李沅发越发关心地问: “生活过得好吧?吃的住的都还适应啵?” 李圣芝自豪地回答: “杨国清他们只差把我当祖宗供起,一天给我一包烟,都是洞庭牌子的,一日三餐不离酒,全是老渡口米酒。鱼和肉一餐都没断过。日子过得像神仙。” 李沅发说: “这要感谢春江把一桩好差事派给了你。” 李圣芝问: “你刚才是说要感谢春江?” 李沅发说: “是呀!我都没想到他会派你去干这件好差事。这等于是让你在那里当贵客呀!” 李圣芝说: “我在那里不仅是饱了嘴福,饱了眼福,还饱了耳福,听了好多民间传说。” 李沅发问: “听了一些什么民间传说呀?你能说给儿子听啵?” 李圣芝说: “能!怎么会不能嘞!我讲两个短小,又新鲜的传说给你听吧!” 李沅发说: “太好哒!多谢爹爹!” 李圣芝丢给儿子一张小板凳,说: “你莫急,坐下来听我说。” 李沅发接过小板凳,在船头上坐下。 李圣芝又招呼码头两边的人,说: “我给儿子沅发讲民间传说,大家都过来听听吧!听了可以长见识咧!” 码头近处织网的、补网的、削针的人都围了过来。 李圣芝有板有眼地讲了金鹅嘴的传说。 渔人们都张起耳朵听。 李圣芝问道: “这个金鹅嘴的传说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大家都回答: “听明白了!” 李圣芝又问: “大家觉得这个传说有味道没有?” 大家响亮地回答: “蛮有味道!” 李圣芝又对李沅发问道: “沅发你认为这个民间传说有味道吗?” 李沅发连声说: “有味道!当然有味道!” 李圣芝问: “你觉得是么得味道?” 李沅发回答: “木匠一家不应该对瞎子忘恩负义嘛!要是他们一家不忘恩负义,金鹅就不会飞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李圣芝说: “我还给大家说一个太子庵的传说。金鹅嘴和太子庵是挨在一起的两个大队。金鹅嘴的传说和太子庵的传说,也有相近的地方。” 接下来,他认认真真地给大家讲了太子庵的民间传说。 很多听的人心里开始发问了:此时他讲这两个民间传说是什么意思呀?他从清泥湖回来,难道就是为了讲这两个民间传说吗? 这时,人们听李圣芝问道: “大家评评,木匠一家和孟喜可恨不可恨?” 大家回答: “可恨!当然可恨!” 李圣芝又问: “可恨在哪里呀?” 有人回答: “木匠一家忘恩负义。” 有人接着回答: “孟喜造反,危害一方。” 李圣芝对儿子问道: “沅发你还没说呢!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李沅发说: “大家的看法就是我的看法。” 李圣芝又问: “依你看,我们这里有谁像木匠和孟喜呀?” 李沅发摸了一把后脑壳,说: “这个嘛,不好回答。” 李圣芝说: “你不好回答,我替你回答。你看行啵?” 李沅发说: “行!当然行!” 李圣芝手指自己的儿子,提高嗓门说: “我看你就像木匠,就像孟喜!” 李沅发吃惊地从小板凳上站起身,问: “我像木匠?我像孟喜?” 李圣芝点头: “是呀!” 李沅发说: “那怎么可能呢?” 李圣芝反问: “那怎么不可能呢?” 人们都睁大眼睛,盯着他们父子俩的一举一动。 第二节 世上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人 第二节 世上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人 就在李圣芝对儿子李沅发讲民间传说的同一个时候,黄春江正耐心细致地做匡世宏的思想工作,他要求匡世宏对群众针对他黄春江贴出的大字报,往后绝对不能再撕了。 匡世宏说: “我就要撕。贴好多,老子就撕好多。这帮畜牲,良心被狗吃了。只要他们贴出来,老子就要撕掉。不能让他们胡作非为!” 黄春江说: “撕不得。你这是压制群众意见,压制民主。” 匡世宏说: “那纸上写的全是一些胡说八道,无中生有,无限上纲的东西。搞发了老子的毛脾气,谁还要贴你的大字报,老子就要抱到他去滚水。有不怕死的继续出来贴就是的。反正没得黄春江,就没有我匡世宏。我这条性命是你黄春江给的,我要用这条性命与那些不讲天地良心,无中生有,陷害好人的坏家伙拼了。一命换一命,够本。一命换两命,我赚了。” 黄春江耐心地开导面前这位与自己过得命的条胯朋友。他轻言细语地说: “这是巩固无产阶级专政的需要。过去只有领导批评群众,没有群众批评领导。世上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人。特别是做领导的时间长了,就自以为是,高高在上,不把群众放在眼里,对群众正确的批评不能接受,对群众正确的建议不能采纳,慢慢地就脱离了群众,时间长了就会走向群众的对立面。” 匡世宏说: “你莫同我讲这些。我不想听。” 黄春江说: “你不想听也得听。譬如说我吧,以前自以为做了几件正确的事,就总觉得自己处处都是正确的,居功自傲,不把群众和其他干部放在眼里。对人对事容易感情冲动,感情用事,感情代替原则,感情代替真理。这的确是很危险的。群众对我的批评,起码有百分之五十是对的。对剩下的那百分之五十,我应该像毛主席教导的那样,有则改之,无则加免。” 匡世宏被黄春江的真诚所感染,他不再吵,不再骂,开始静静地往下听。 黄春江说: “我身为春柳湖的一把手,说过错话,做过错事,群众指出我的错误,批判我的错误,是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是希望我今后不犯错误,少犯错误。同时,我也应该允许群众说错话,做错事。我不能求全责备,要求他们对我提的意见每一条都是对的。” 匡世宏说: “那不行。我不能让他们错下去。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往你身上泼脏水。我已经做好准备,要用我这条性命来保护你。” 黄春江拉着他的手说: “好兄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也要想想我说的有无道理。我对你吐的是血心语。开始群众对我贴大字报,给我提出那么多问题,我心里也是很难受的,也是很反感的。” 匡世宏问: “哪些东西令你反感?” 黄春江说: “譬如历抗美带头成立了八七战团,写了我的大字报,说我不抓阶级斗争,从不批判渔主徐铭谱。我就极不满意,我对历抗美和八七战团的成员说,这些年来我黄春江批判徐铭谱是最狠的,大家有目共睹。你历抗美什么时候批判过徐铭谱?你说我的阶级立场不坚定,难道只有你的阶级立场才坚定吗?八七战团的成员没错得我说的有理有据,他们就撤了历抗美的八七战团司令,把他开除出红卫兵组织。” 匡世宏说: “开除得好。我举双手赞同。历抗美是只黄眼狗,你千方百计培养他,提拔他,他却不识好歹,反咬你一口。狗都喂得亲,晓得给主人看门。可他历抗美连狗都不如。” 黄春江说: “你先别打插,听我把话说完。我是通过学习毛主席的最新教导,经过县委严书记、县长、公社党委贺书记的开导和现身说法,我才慢慢想通了,理解了毛主席发动这场群众运动对巩固我国无产阶级专政,防止和平演变的深远历史意义。我才觉得自己应该虚心接受群众的批评,我不是完人,我有很多缺点,这十几年都是我批评群众,现在为什么不能让群众批评我呢?对群众的批评,我可以一分为二,辩证的看待和接受,但不能抱敌视态度。那样就不是真正的共产党人。世宏兄弟你说我讲的在理不在理?” 匡世宏说: “当领导的批评群众,当群众的批评领导,这叫互相批评。道理没有什么不对的。” 黄春江说: “你要帮我,就帮到实处,你要保护我,就要保护到点子上。我正确对待群众的意见,虚心采纳群众的意见,让群众把话说完,有利于今后我把春柳湖的事办好,真正替春柳湖的渔民当好家,做好主,保证尽快实现《规划图》确定的目标,一张蓝图干到底,让春柳湖的每一个人都过上幸福美满,安宁祥和的日子。” 黄春江苦口婆心,讲干了口水,喉咙都快冒烟了,终于做通了匡世宏的思想工作。 匡世宏紧拉着他的手,向他保证绝不再撕大字报了,看好湖,养好鱼,把本职工作做得好上加好,就是对黄春江最大的支持和保护。他说: “我如果在这场群众运动中夹儿搞生,就是帮你春江兄弟的倒忙,受害的最终是春柳湖的全体渔民。” 他笑呵呵地与黄春江分手,扛起鱼叉,雄赳赳,气昂昂地朝他看管的湖场走去…… 第三节 严正警告 第三节 严正警告 李圣芝当着众人对李沅发问道: “你说,黄春江对你好不好?” 李沅发回答: “我从来就没有说过黄春江对我不好呀?” 李圣芝问道: “你说,黄春江对你有恩还是有仇?” 李沅发回答: “我从来就没有说过黄春江对我没有恩呀?” 李圣芝说: “那你回答我,黄春江对你好在哪些地方?” 李沅发回答: “哪些地方都好!没有不好的地方!” 李圣芝紧逼不让,道: “你说具体的东西。” 李沅发说: “黄春江给我的好处明摆着的嘛!凡是春柳湖的人没有不晓得的呀!” 李圣芝问: “你说黄春江给了你恩,还是没有给你恩?” 李沅发说: “黄春江当然给了我恩嘛!” 李圣芝追问: “给了你哪些恩?” 李沅发回答: “他黄春江并没有因为你过去处处与他作对,把对你的意见和仇恨转嫁到我身上。他办事出以公心,办事一碗水端平。根据我的表现和能力,几次提拔了我。培养我政治上进步,这就是给我最大的恩。这将惠及到我的下一代、下下一代。所以我对他感恩不尽。” 李圣芝说: “你讲这话还算有点良心。不是那种良心被狗吃了的人。” 李沅发说: “我绝对不做那种人!” 李圣芝问: “你既然不做那种人,为什么带头给黄春江写大字报?到处贴的都是?” 李沅发说: “我那是响应上级号召,为了革命嘛!” 李圣芝说: “你如果是为了革命,就要像黄春江那样,把集体的生产抓起来,让渔民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起来。那才叫革命!你贴大字报,你提些七的八的意见,提得出鲜鱼高产吗?提得出人工孵化鱼苗吗?这些都要靠干!靠扎扎实实地干。社会主义不是提意见提出来的,不是贴大字报贴出来的。你懂不懂?” 李沅发说: “我懂!” 李圣芝说: “你懂就好!你是我的儿子,我就不能允许你假公济私,公报私仇。” 李沅发说: “我不是那种人!” 李圣芝大声说: “你不是那种人?你是什么人?你以为黄春江以前与我斗过狠,不给我留半点面子,我就会恨他一辈子。我奈何不了他,你就借机奈何他,帮我出口气,替我挽回面子。你以为这样做,我会高兴,我会喜欢,我会感谢你。我告诉你,你是棚缝里看人,把你爹爹看扁了。我李圣芝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我不恨黄春江,我十分感谢黄春江。因为他做的是对的,他是为了公家的利益,不是为了他个人的好处。事实证明只有黄春江才能把春柳湖带上共同富裕之路、共同发展之路。别的人都没有他那颗公心,都没有他那种雄心,都没有他那股信心。你李沅发有吗?” 李沅发不知怎么回答。 他手指李沅发逼问: “你给我如实回答呀!你有没有黄春江那颗公心?” 李沅发回答: “我向他学习!” 李圣芝用不依不饶的口气追问: “我只许你回答,有?还是没有?” 李沅发回答: “没有。” 李圣芝追问: “没有什么?” 李沅发回答: “没有黄春江那颗公心。” 李圣芝又问: “你有没有黄春江那种雄心?” 李沅发回答: “我没有黄春江那种雄心。” 李圣芝再问: “你有没有黄春江那股信心?” 李沅发回答: “我没有黄春江那股信心。” 李圣芝说: “知子莫过于父。你无论哪一点都远不及黄春江。你给黄春江提草鞋,你都不够资格。你给黄春江添屁股,你的舌子都粗了。给我把你批判黄春江的大字报,你亲手全部撕下来。” 李沅发毕竟也是血性男儿,被他爹爹这几句话深深刺痛了心,觉得自己在群众面前丢尽了面子,今后还如何做人?他涨红两块脸,冲他爹爹大声说: “我不撕!” 李圣芝问: “你胆敢不撕?” 李沅发申辩道: “我这是响应上面的号召。如果我不带头,春柳湖就没有人敢给黄春江贴大字报。” 李圣芝说: “吃要吃有味的,讲要讲有理的。可你的大字报没有一条占了理的。全是给黄春江打棍子,扣帽子。你能保证一年三六十五天不打破碗?你能保证自己的牙齿不咬到自己的嘴唇?你批判的黄春江那点错误,算得了什么?那是任何人都难以避免的。你要看他的大节,看他做的大事。他把全大队的人拢在一起,看准一个目标,拧成一股力量,就是要把春柳湖建设得像天堂一样,让大家都过上幸福日子。你批判的那些东西,与这个大目标比较起来,是西瓜与芝麻,根本不值一提。” 李沅发感到冤屈,说: “上头开展群众运动的精神,是我从公社里开会领回来的。我要是不带头贴黄春江的大字报,不带头批判黄春江,春柳湖的群众运动就会冷冷清清。那怎么向公社里交代?” 李圣芝不想跟儿子讲理了,骂道: “我怎么养你这样一个横蠢百强的家伙。人家都晓得栽花,你却只晓得栽刺。人家都是揭开刺篷篷儿往外走,你却是揭开刺篷篷儿往里拱。老子今天不打你几下,你是不得清醒的。” 说着,他抄起一根渔篙,对李沅发劈头盖脸一阵打。 李沅发连连躲闪。 大家都赶紧抢了李圣芝手里的渔篙。 李圣芝吼道: “你们不要拉!拉也是空的!他今天必须当着老子的面把他批判黄春江的所有大字报,一张都不剩的给老子撕下来。不然的话,老子就不会饶过他。崽大耶难做。老子今天就要做一回真正的耶!” 众人都对李沅发劝说: “娘打不丑,耶骂不羞。你就依了爹爹的,把你写的春江的大字报全撕了吧!” 李沅发被逼无奈,把张贴船棚上的大字报、挂在码头那棵百年古柳树上的大字报,当着爹爹的面全部撕了下来。 李圣芝还不肯罢休,命令道: “你把大字报全部撕成粉末,一把火烧掉。” 有的人动手替李沅发撕碎大字报,有的人伸手给李沅发递打火机。 李沅发打火,点燃大字报。 湖上一阵小风吹来,火势增大,眨眼间一堆大字报烧成了灰烬。 李圣芝看了儿子一眼,这才操起鱼篙,撑开他的那条渔船,驶入春柳湖,朝着清泥湖方向箭一般飞梭而去。 他一边撑船,还一边对李沅发留下严正警告: “伢儿!如果你不与黄春江同心同德,把春柳湖新渔村建设得像天堂,小心老子剥你的皮。” 李沅发望着爹爹的背影,悔不该自己的武艺赶不上黄春江,不然, 今天也可以当众与爹爹斗狠,保住自己的面子。书到用时方恨少,武到用时嫌不够。从今以后他还要加大练武的力度。 第四节 众矢之的 第四节 众矢之的 李圣芝教训儿子一事,像风一样吹遍了春柳湖,每一个角落,每一条波浪,每一根柳枝,每一棵芦苇,每一株小草,都掀起了回响,甚至连水里的大鱼小虾,泥里的黄鳝泥鳅,洞里的乌龟甲鱼都作出了反应,空中的鱼鹰和鱼翠鸟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湖上的每一条渔船,岸上的每一户人家,都在议论这件事。鱼池里的每一个男女,棉地里的每一位老幼,都在传递这件事。一时间家喻户晓,尽人皆知。 李沅发无论走到哪里,总感觉到有人指他的背脊,心里一阵接一阵的透凉。凡是三五个人在一起的地方,只要他走拢去了,本来很热烈的话语,很热情的面孔,见到他来了,一下就变得如严冰一般冷寞,像死水一般沉寂。他仿佛走进了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与这里的男女老幼都从未谋过面,全是陌生人。他的七尺之躯已承载不起这种无形无声的压力。他恨不得对着春柳湖水号啕大哭,一吐心中的憋屈和郁闷。不,他只想一头扎进春柳湖里,再也不起来。当一个人成为众矢之的时,其痛苦的心情难以言状。 他恨爹爹,教子不讲半点方法,不该当众羞辱他。使得他在众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但他这道理不能对任何人说,如果对任何人说了,任何人都会一致地劝导他:俗话说人前教子,枕边劝妻,父亲当着乡亲们的面教训儿子几句,那算什么,切记莫往心里去。 他假如稍微解释一句,任何人都会安慰他:俗话说得好,娘骂不丑,耶打不羞。谁不是做儿女的,谁没有挨过娘的骂,谁没有挨过耶的打。世界上找不出那样一个人。 他假如再说第三句,任何人都会鼓励他:春柳湖上上下下,团团转转,哪个不晓得你爹爹是那号脾气,火气上来了,恨不得把天捅个眼,把地擢个洞,是老虎他要摸,是龙王他要骑,火气下去了,一面面笑,和三岁的伢儿都玩得到一起。黄春江和他斗劲斗法搞尽了,都从不生他的气。你何必生自己爹爹的气呢?你莫多的把自己的身体气坏了。你就像是小时候屁股上被他打了一巴掌,抹干眼泪,照样去玩,照样去疯。 所以他李沅发把一切痛苦含在嘴里,装在心里,不向任何人倾诉,包括他的堂客春香在内。 就在李沅发不想与任何人打招呼时,偏巧与卜思源在鱼池堤上迎面相遇,不等他开口,一支纸烟朝他抛了过来,他一把刚接住,“咔嚓”,一团火苗凑近了他嘴唇前。 他吸燃那一支洞庭牌纸烟,吐出一团淡蓝色的烟雾。 卜思源也吸燃一支洞庭牌纸烟,也吐出一团淡蓝色的烟雾。 两团烟雾纠结在一起。 李沅发不想说话,只顾吸烟。 卜思源开口了,他没有铺垫,直奔主题: “沅发兄弟!不是我替春江鸣不平,凭天地良心,他的确为春柳湖的发展吃尽了苦头,操碎了心。这点你比我清楚。因为你是他的帐前大将,如同左臂右膀,他想的做的都瞒不过你。在这种风起浪涌之时,你怎么能第一个站出来批判他呢?你这就失去了人心呀!人心是什么?是一潭把握不准的水!人心是什么,是一阵挡不住的风!” 卜思源停了停,观察李沅发的反映。 可是,李沅发脸上没有一丝丝反映。 卜思源接着说: “为什么说人心是一潭水呢?因为当你强大时,他依附于你,当你脆弱时,他把你洗垮。平时看起来有那么多人拥护春江,尽是为他歌功颂德,可一遇风浪,就有人翻脸不认人,往他身上泼污水,网罗了他那么多错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这都是因为你把大堤捅了个口子,洪水才涌进了垸子里。平时对他抱有成见的人都乘虚而攻。这就是水做的人心。” 卜思源深吸了一口烟,又接着说: “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带这个头呀!人家利用了你,搞垮了黄春江,又反过来指责你忘恩负义。一时间你在人们眼里成了强者,黄春江成了弱者。人心帮强不帮弱。这是水做的人心。但你要看到人心也有同情弱者的一面。风吹高山就回头,专往峡谷里走。这就是风做的人心。沅发你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李沅发只顾吸烟,不点头,不摇头,更不用说答话了。 卜思源弹了弹烟灰,继续说: “如今你在春柳湖主持批判黄春江的群众大会,你成了强者,黄春江成了弱者,人们又反过来同情黄春江,怪罪你李沅发。如果你不是他曾经依赖的帐前大将,人们不会怪罪于你。如果是我主持批判黄春江的群众大会,群众倒不会怪罪于我。因为春柳湖三岁的伢儿都晓得我与黄春江因工作上的事从来就没有过一致的看法,不是他冲我不满,就是我冲他不满,各有各的人,各有各的调。这次我为什么不积极批判他呢?因为我不想利用政治运动整人。我早就看出这场群众运动对他不利,我不能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李沅发心里暗骂:你这狡猾的鲶鱼!你是担心运动转向,群众反过来把矛头对准你头上。你一心期望黄春江被打倒,还要踩上一只脚,还他永世不得翻身。那样,春柳湖就只能由你主宰了。你期盼已久的那一天就要成为现实了。你是在观察风向,担心自己暴露出狼子野心,一旦形势反转,对你不利,再也无法收回。我李沅发是真心响应上级的号召,抛砖引玉,用我的一张大字报,换来群众的百张大字报,不让运动冷火,把运动开展起来,让黄春江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听取群众平时不敢讲的真实意见,完善做人,完美做事。你此时对我说这些,无非是又想拢络我,又想奉承黄春江,两边做好人。你这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把戏,你以为老子看不穿。他恨不得要卜思源闭拢那张臭嘴,但在这种对自己不利的特殊时期他忍住了。 卜思源继续说: “事到如今,我建议你再写一张大字报,向黄春江公开赔礼道歉,表示认罪悔过,求得他对你的原谅,求得群众对你的理解。这样,你往后才好做人,才好开展工作。快速扭转眼下形成的众矢之的的不利局面。” 李沅发一听怒火万丈,脱口怒吼: “老子李沅发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 卜思源耐心奉劝道: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嘛!自己做错了事,公开检讨一下,一点都不丢人嘛!” 李沅发说: “我错了没错,让时间来检验。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卜思源又递给李沅发一支纸烟。 李沅发没有接,用力一甩手,扬长而去。 卜思源僵立在原地。 李沅发的这种强硬态度,令卜思源心里一阵发凉,他明显感觉到李沅发洞穿了他的内心。他后悔不该主动找李沅发说这番话。传到黄春江那里反倒会加深对他的恨。传到群众中间会被引为笑料。他忍不住抬起手,朝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 他忽然听到背后有人招呼; “卜支书你这是干什么呀?何必自己打自己呀?” 他听出来人的声音,回过头,掩饰道: “一只牛蚊子咬了老子脸上一口,不打死他不解恨。” 来人说: “可是你把牛蚊子打死了,自己的脸也打肿了呀?” 卜思源哈哈一笑道: “这就叫以小的牺牲换大的胜利。你懂吗?” 来人说: “我懂!我懂!” 卜思源问: “学勇你此时来找我,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吧?” 徐学勇回答: “有事情!有大事情!” 卜思源问: “有什么大事情呀?” 徐学勇说: “你快去大队部看看就什么都知道了。” 第五节 三个哈哈 第五节 三个哈哈 骄阳下,一张新的大字报出现在大队部,内容就两点,一是旗帜鲜明地支持李沅发批判黄春江的官僚主义和主观主义作风,强调当领导的就是要善于倾听群众意见,当下级的就是要敢于向领导提意见,不接受群众意见的领导不可依赖,不给领导提意见的下级不可信任。二是卓有德来路不明,他会不会是第二个符金堂?要求大队党支部派人对其展开调查。群众运动中决不能让一个坏人漏网,也不能让一个好人受冤。 落款人是大队贫渔协会副主席周生法。 这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原因有二:一是李圣芝强逼儿子李沅发烧毁大字报的余烬还在鲤鱼嘴码头,这对无论写过大字报,还是没有写过大字报,以及准备写大字报的人,无疑都产生了内心的波动,一时间没有新的大字报贴出。二是周生法从这场群众运动开始所表现出的态度一直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每天从早到晚只管打鱼养鱼,除了该他参加的会议按时参加,除了观看新贴出的大字报,没有其他任何举动,俨然局外人。谁都没想到这个默默无闻的人突然来了一个惊天之举。 这张大字报吸引了一拨又一拨的人来围观。 围观的人很多,但是没有一个发出感叹。人们静静地看,静静地走,前一拨人,让后一拨人,像流水一样有序。 唯有卓有德看了这张大字报,当着大伙的面,他连打了三个哈哈,此外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渔人们回到渔船,回到鱼池,回到养殖湖,回到家禽饲养场,回到瓜果园,回到芦苇滩,边劳作,边议论: 卓有德这三个哈哈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 有的说:他这是问心无愧。 有的说:他这是装模作样。 有的说:他这是平心静气。 有的说:他这是底气十足。 有的说:他这是心惊胆战。 有的说:…… 各种说法,不一而足。 黄春江是最早看到周生法张贴出的这张大字报的人之一。当时,他和夏为清检测了亲鱼养殖池的水质,心情都很好,两人坐在渔池堤上,聊起了《新渔村建设规划图》。 夏为清从专业的角度向黄春江提出建议:渔村建设要加快,养殖与捕捞并举是关键。这两项是渔业大队的根基。今年要挑选精干的捕捞人员,组成一支特别能战斗 、特别能吃苦的捕捞队,开赴东洞庭湖,从秋季捕捞开始,到冬季捕捞结束,除了创捕捞产量和捕捞收入新高以外,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扩大亲鱼品种和亲鱼数量,要在去年的基础上翻一番,以满足明年人工孵化鱼苗和大湖养殖的需要。 他俩正聊得热烈,看见周生法在大队部的木板墙上张贴大字报,于是,两人就抱着好奇的心从鱼池朝大队部走来了。 周生法看见他俩走过来,没有打招呼,转身就走了。 黄春江、夏为清同时阅读大字报。 夏为清快人快语: “春江你看!这张大字报内容简捷,可份量很重呀!给你的压力不小嘞!难怪他明明看见你来了也不打招呼,回头就走了。原来都是冲着你来的!” 黄春江说: “是呀!该来的压力,迟早是要来的。晚来不如早来。慢来不如快来。只是要防止两种情况发生……” 他没有把话说完就打住了,因为他担心身后有耳。 他面对周生法的大字报,想起了养父历崇德从城陵矶捕捞江花回来的那个夜晚,对他介绍的卓有德的情况。 这是自从开展连家渔船改造,实行陆上定居以来,父子俩谈话最融洽,最掏心的一次。 谈到最后,养父特别对他说: “爹爹我过去只看重卓有德的工作能力,从来没有注意卓有德的政治表现。在我看来,一个打鱼的人,能打鱼,会打鱼,多打鱼,打好鱼,这就是本事。不说坏话,不做坏事,公开拥护共产党,公开拥护毛主席,这就是政治表现。我根本没有想过卓有德是隐藏在渔民当中的坏人。春江你说这危险不危险?” 黄春江点点头,没有打断养父的话。 历崇德接着诚恳地说: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卓有德的呢?说实在的,是从严书记带领大家学习党中央的连改定居文件以后,我才想到了这个问题。不想不打紧,越想越心惊,总觉得中央文件例出的那些隐藏在水上的渔霸、叛徒和特务,卓有德就很像。至少他来路不明嘛!谁也不晓得他过去的底细,谁也不晓得他来自哪里。再回顾他平时的一些言行,也是疑点重重。春江你说我没想错吧?” 黄春江点头说: “爹爹您想的没有错。” 历崇德继续说: “正是在这种节骨眼上,卓有德本来想去城陵矶捞江花,却装出一副不想去的样子,这越发加重了我对他的疑心。你派我跟他们一起去城陵矶捞江花,我就明白了你的意图。一路上我暗暗叮嘱自己,要睁大眼睛,替春江观察卓有德,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春江,我这次发现卓有德的问题,主要是杨宪明从中起了大作用。” 这时,夏为清见黄春江盯着大字报一会没说话,他问: “春江你在想什么呀?” 黄春江收回思绪,拉着夏为清的手,往养殖场那边走去。他俩离围观大字报的人群远了,黄春江这才对夏为清讲了养父向他反应的卓有德的情况。 夏为清问: “杨宪明是什么人?” 黄春江对他介绍道: “杨宪明本来是春柳湖的渔民,因为他不看好连改定居,习惯了水上漂泊的生活,在连改定居起步最困难的时候,他选择一个月黑风高之夜,驾着自己的渔船,一家人离开春柳湖,远走东洞庭湖。派李沅发一路去追,当追上他时,他表示宁可饿死冻死客乡,也永远不回春柳湖。李沅发提醒他,如果春柳湖新渔村建设好了,你也不回来?他的回答很干脆。” 夏为清问: “他怎么回答?” 黄春江说: “他的回答是,春柳湖建成了天堂,过上了神仙日子,也不朝这里看一眼。既然选择了离开,就永世万代不再回来。” 夏为清说: “这话说得很绝情,不仅没有给他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就连他儿孙回来的路都被他堵死了。” 黄春江说: “是呀!他如今在外面混得不好,生活穷困潦倒,却在我养父面前装着很有钱的样子,被我养父点穿之后,他很不好意思。我养父劝他回春柳湖,他表示很想回来,可又觉得无脸见家乡父老,好牛好马不吃回头草。他要是吃了回头草,日后抬不起头,做不起人。” 夏为清说: “杨宪明有这些顾虑是可以理解的。人的牙齿和舌子也有很多碰撞的时候。他是担心回来了,日后一旦与别人发生一点口角什么的,别人揭他这块伤疤,他就会无地自容。所以他索性不回来。” 黄春江感慨地说: “看来一个人在任何时候都切记不要把话说绝了,要留有余地。说过头话,说狠话,说的时候痛快,真要兑现时却是非常痛苦的。杨宪明这个人本质是好的,心地是善良的,也很有正义感,眼里容不下沙子。所以他主动向我养父反应了卓有德的问题。并要我养父向我转告,卓有德这个人千万不能作依靠,千万不可以信任,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夏为清说: “看来他的心还是和春柳湖连在一起的。” 黄春江说: “正因如此,我还是要把他接回来。他毕竟是我们的穷苦兄弟。越是大家都奔好日子的时候,越不能把他忘记。” 他俩说到这里,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夏为清望着黄春江,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他没有说。 黄春江朝他点点头,似乎对他没说出的话,他心里全明白了。 第一节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七十八卷 风云难握 第一节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卜思源被徐学勇拉到大队部,来到周生法张贴出的那份大字报前,瞪大两只眼睛,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往下看。他看到最后,不由得背脊一阵发凉,脑海里寒风乌云卷起。他觉得上面的两条内容看起来是指向黄春江、卓有德,实际是冲他和刘国池来的,目的是要借卓有德这颗子弹,把他俩放倒,再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他感叹:人心太深了,深不见底。都说湖水深,海水深,哪有人心深?人心深深,险恶难测啊! 最初,卜思源对于黄春江被群众贴了那么多大字报,他内心受到震惊。天地良心,黄春江的确为春柳湖的发展吃尽了苦头,操碎了心,平时看起来有那么多人拥护他,尽是为他歌功颂德,一有风吹草动,就有人翻脸不认人,往他身上泼污水,网罗了他那么多错误,甚至是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与此同时,他惊喜地发现形势对自己极其有利,如果黄春江被打倒,还要踏上一只脚,那么春柳湖就只能由他主宰了。他期盼已久的那一天就要成为现实了。 他想,他应该重新调整与黄春江的关系。因为自从传达党中央的连改定居文件以来,他与黄春江打得火热,给人的感觉是两人已经前嫌冰释,处处、事事、时时保持高度一致。对此,就连刘国池都称赞他这点把握得很好。与对手竞争,处处唱反调,事事抬杠子,并非上策。这反而激活了对方的智慧。让对手兴奋,不如让对手麻醉。能够高效麻醉对手的当然是美酒。在如今这种情况下,他是不是处处、事事、时时都要与黄春江那么和谐呢?到了应该拉开一定距离的时候了。不然,自己怎么能给人留下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形象呢? 卜思源在各种场合向群众表态,他要在这场群众运动中当好表率,坚定地与群众站在一起,不做挡箭牌,不做绊脚石。 他考虑给黄春江写大字报为好,还是不给黄春江写大字报为好?如果他给黄春江写大字报,说明他积极站出来领导这场群众运动。但是如果运动转向,像1957年那样给领导提意见的人都没有吃上好果子。真要是出现那种情况,他就十分被动了。如果他不给黄春江写大字报,群众倒是能理解,他平时对黄春江有很大意见,但是在这种对黄春江不利的时刻,他没有推人下水,反而能让群众感觉到他的宽怀大度,正派为人。 他又想,对卓有德他该如何表态呢?是支持周生法,查清楚卓有德的底细?还是保护卓有德,为其开脱呢?如果查,从哪里去查?当然首先要去他的老家查。一旦真正查明他是隐藏的叛徒,或是暗藏的特务,他和刘国池将如何面对?接下来会要承担什么样的连带责任?他和刘国池的结局不是走投无路,就是惨不忍睹。这实在太可怕了。如果现在就对卓有德加以袒护,采取各种理由为他正名声,实施各种办法为他开脱,群众会相信吗?组织会采纳吗?尤其在这种严查祖宗三代的群众运动中,他和刘国池哪怕有天大的能耐,也绝对保不了卓有德平安过关。 此时,卜思源恨透了周生法,恨不能一口水把他吞进肚子里,恨不能一把火把他化为灰烬。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竟然在这种时候公开提出要查清卓有德的底细。这一招太阴险、太狠毒,暗里把黄春江从火里救出,明里把他架在了刀尖上。 他问自己:眼下风云难测,他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 然而,还没等卜思源对这个问题想清楚,又发生了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使已经被动的他,一下变得更加被动了。 此时,站在他身后的徐学勇轻声向他报告:他那本分老实出了名的堂客历水莲竟然在大队部的另一面墙壁上,贴出了炮打他卜思源的大字报。内容很尖刻,很真实,字字句句充满了火药味。 卜思源一愣,但他立刻装着很镇定的样子,走到他堂客炮打他的大字报前,上上下下地阅读上面的内容,表面上冷静得像无风无浪的春柳湖水,其实水底下卷起了一个个斗大的旋窝。 他暗暗骂道:这个鬼日的世界,变了,一切都变了。自己的堂客向来老实得鼻子能穿绳,结婚十几年来,她连重屁都不敢在他面前放一个,对他一贯言听计从,历来顺受,如今竟然胆敢贴他的大字报。 他想,谁都晓得他堂客历水莲没有文化,顶多通过在政治夜校的学习识字,摘掉了文盲帽子,哪有水平写出如此狠毒的大字报。这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有狠人给她做后台。不然她根本不敢这么做。 卜思源打算速回自已家的渔船上,要看看堂客见了他如何面对,听听她当面说些什么。 卜思源不露声色地抬步朝湖边走去。 一路上,他看到群众贴出了针对他的多种大字报。速度如此之快,令他大感意外。这都是自己那蠢堂客带了个坏头。人们本来只批判黄春江,没想到要把炮口对准他卜思源。或者想到了,没有行动。因为他不是一把手,不被引起注意。蠢堂客的大字报提醒了大家,这一提醒,等于撕破了线缝,也就是说一层窗户纸被蠢堂客捅破了,那些本来想捅窗户纸的人立刻就跟着来捅了,一发而不可收了。 他对这些大字报,本来不想看,不愿看,但他得学着黄春江的样子,仔仔细细地看,认认真真地看,还得边看边做记录,以示自己虚心诚恳地听取和接收群众意见。 这个样子他必须得摆。不摆样子,对他不利。摆了样子,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当群众的领导,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况,都要会在群众面前端架子。架子端得好,才会有威望。 第二节 假如月夜不翻女同事的窗户 第二节 假如月夜不翻女同事的窗户 卓有德从砖瓦厂收工回家,穿过养殖场,瓜果园,经过大队部,一路昂首挺胸,往自家渔船上走去。 他遇见人,立即满脸微笑,哪怕是三岁的小孩子他都会主动热情地打招呼,无话找话,总要说几句。 他背着人独自行走时,眉宇紧锁,满脸严肃,他那张鲶鱼嘴本来是扁的,此时往上翘起,竟然挂得住一把茶壶。 他脑海里总是旋转着周生法张贴在大队部的那张大字报。由群众公开提出要查清他的底细,这在他安家落户春柳湖十七年以来,算是第一次。以前曾经有干部提出来要查清他的来历,可报到主管全县水产工作的刘国池那里就没有了下文。 卓有德边走边想,如今不同了,群众运动轰轰烈烈,刘国池已经靠边站了,对他查与不查,不用报到刘国池那里决断,全凭大队党支部作决定。官话说起来是党支部决定,其实就是一把手说了算。群众虽然批判黄春江,但全大队的工作仍然由他操盘,每个人的命运依旧被他主宰。他说查,就必定查,他说不查,就肯定不查。是这种体制,谁也不能提意见。即使提了意见,也毫无作用,没有谁会采纳。所以无论群众运动怎么兴起,春柳湖能一手遮天,一手遮地的人,仍然是黄春江,就连卜思源也没有高招,根本撼不动黄春江的位置。他只能选择与黄春江同流合污,同穿一条裤。 卓有德停下脚步,扫一眼春柳湖四周,标语、口号、彩旗、大字报,几乎覆盖了每一块土地,每一片湖水,每一座柳林,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有声有色,轰轰烈烈。现实摆在面前,他不得不承认。 他十分明白,自从群众运动开展以来,黄春江口口声声要虚心倾听群众意见,真诚修正错误,把主观武断的毛病彻底改掉,把不干净的灵魂抛进春柳湖里喂鱼。而且他的确用行动证实了自己的誓言,群众要求调查符金堂的历史,他便立即挑选可靠人员组成专门调查小组,派往桃源县反复调查核实,给符金堂作出结论。前面的胡芦画出样,后面的胡芦照样画。黄春江肯定要挑选对共产党忠心耿耿的人组成调查小组,查清他卓有德的家庭出身情况,个人成长道路,来春柳湖之前在哪里,干过些什么,为什么要投靠春柳湖。 卓有德知道共产党的这一手太厉害了,要查清楚一个人,连这个人的祖宗十三代都会被翻出来,查个底朝天。 他能否经得起查,只有他知道。 他后悔自己只知前朝的事,不知后朝的事。只知走过的路,不知未走的路。他早年如果有点先见之明,在共产党的势力微弱时,就死心塌地的站在那一边,不改变初衷,他的人生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憋屈。 他想,当初不跟定共产党走也罢,那需要过人的政治智慧和超常的眼光,自己鼠目寸光,达不到那个境界。但从一开始就安分守己站好讲台,当一个称职的教师,那总是可以的呀!也是父母所希望的呀!可是自己在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竟然鬼使神差,翻女同事的窗户,掉落到绣花被子上,吓得女同事哇哇大喊,全校教师闻声而起,将他五花大绑,送进了警察局。 他悔得心里痛,只差把肠子悔青,花没有采到,反倒浑身扎满了刺。他狗肉没吃到,反倒惹了一身膻。虽然没造成严重后果,可他在学校再也立不住脚了。 此时,他望着起伏不定的春柳湖水问自己,假使当年他不走错这一步,继续立足讲台,不管潮涨潮跌,不管云起云落,他也许至今仍然手握教鞭,与学生对话。那也比眼下的日子要好过十倍百倍。他总结自己的人生,因为年轻冲动一步出错,没能及时调整,接下来便步步出错。 他本来已经重新调整思路,自打从城陵矶捕捞江花回来以后,他想对孵化池下手、对机埠下手、对养殖池下手,给点颜色黄春江看看,却都未能得手之后,他不想再惹事,作好了安分守己,过好下半生的打算。他没想到周生法在这场群众运动中突然对他贴出一张大字报,把他推到了刀尖上。他面对围观大字报的群众,除了连打三个哈哈,他又能作出什么别的表示呢? 不等他往下想,他眼看周生法朝他迎面走来,他想回避,拐进杨柳林里,但他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意思到这样做很愚蠢,尽管感情上不想与周生法面对面,但从根本利益出发,必须与周生法面对面。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春柳湖渔村弹丸之地,三四百号人口,人与人之间,今天不见,明天得见,早上不见,晚上要见。想躲开他,那是躲不过的。迟与他相见,还不如早与他相见。趁早跨过这道坎,第二次与他相见也就没有什么了。彼此心里都有数,见了面都用不着脸红。 他大步朝周生法迎了上去。 第三节 暗中较劲 第三节 暗中较劲 周生法肩背一只鱼篓,手握一杆鱼叉,满面春风地从湖边走过来了。他的目光望着天空中的白云,好像全神贯注地分析白云的走向,他对地面的东西似乎没放在眼里。 卓有德脸上的表情时而严肃,时而嘻笑,他觉得周生法没看见他时,他脸上的表情是严肃的,他觉得周生法看见他,专注他时,他脸 上的表情是嘻笑的。他与周生法相距越来越近了,他尽力把自己装扮得表情自然,与此前见到周生法时不差分毫。 周生法还是边走边抬头看天上的白云。 卓有德距周生法只有两三步远了,他伸出右手,迎了上去。他嘴里热情地招呼道: “周主席好叉法呀!” 周生法听到招呼声,很快从空中收回目光,也朝卓有德伸出了右手,回答道: “卓队长好眼力呀!” 卓有德握住了周生法的手,说: “我已是老花眼,看东西一天比一天模糊不清了。” 周生法说: “你在这里都能看清我在湖里叉鱼,你的眼睛要是不老花,那恐怕金牛山上打猎的人你都会看得清清楚楚。” 卓有德想不到周生法的思路跑得这么快,他一下被堵住了,不知道怎么应答。他右手加重力气,握住周生法的手。他以为周生法个子比他矮了一个肩,手掌也比他的手掌小多了,肯定扛不住他的力气,会要把手收回去。 周生法不仅没有把手收回去,反而也加重了握力,并连连抖动卓有德的手,嘴里连声说: “卓队长你好!卓队长你好!” 卓有德又加重了力气,一语双关地说: “周主席你好!感谢你对我的关照!” 周生法也加重了力气,回答: “应该的。不客气。” 卓有德的右手再次加重了力气,说: “日后还望周主席继续关照。” 周生法的右手也再次加重了力气,回答: “那是必须的。” 卓有德再用力,摆动周生法的手。 周生法再用力,摆动卓有德的手。 卓有德发出一声叫喊: “哎哟!” 周生法问: “卓队长你这是怎么啦?” 他等待卓有德再次加力,他便及时奉还。 卓有德说: “没什么!没什么!” 说着,他主动松开了右手。 周生法也松开了右手。 卓有德抽回右手。 周生法也抽回右手。 卓有德关心地问: “周主席还不回家,你是要去哪里呀?” 周生法回答: “养殖场正等着我的鱼做晚饭菜呢!” 卓有德说: “那就不耽误你了。你去忙吧!” 周生法说: “卓队长你也去忙吧!” 卓有德说: “再见!” 周生法说: “你我抬头不见低头见。卓队长未免太客气哒!” 卓有德说: “应该客气的时候,必须得客气。再见!周主席!” 周生法回应: “再见!卓队长!” 两个人朝相反方向走去。 卓有德看看与周生法越距越远了,这才甩了甩通红的右手。他想不明白从小连饭都吃不饱,因而个子长不高的周生法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手劲。他本想暗暗教训一下周生法,反而自己吃了亏。他这是第一次与周生法交手,尝到了他的厉害。 卓有德提着沉重的脚步,满腹不快,满脸愁云的回到自家渔船上。 肖月美迎到二舱,柔情地招呼道: “回来了就好!我踮起脚盼望你回来吃晚饭。” 卓有德没有回应。 肖月美知趣地打住了话题,伸手欲接男人头上的斗笠。 卓有德用手一挡,自己把斗笠挂在了桑木羊角桠上。 肖月美赶紧从凉衣篙上摘了一条毛巾,递给男人手上,意思要他擦一擦头上的汗。她没有用语言表达,她了解男人的脾气,他心里有事装着,脸上不快活的时候,当堂客的说多了,会引起他的怒吼。 卓有德又是用手一挡,毛巾掉进了湖水里。 肖月美弯腰一把抓起毛巾,又挂回凉衣篙上。 卓有德伸脚勾拢一把小板凳,在火舱里坐下。 肖月美拿起一只小搪瓷杯,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茶水,小心翼翼地递到男人面前。 卓有德又是用手一挡,茶水飞溅,落到他脚上。他顿时瞪大眼睛,紧盯肖月美,腮帮子鼓起好高。 肖月美吓得暗暗打战,连忙蹲下身,扯起自己身上的衣服,轻轻擦除洒在男人脚上的茶水,嘴里连声对自己发出责怪: “我该死!我该死!你踢我几脚吧!” 卓有德没有吼,也没有踢,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我晓得你不是故意的。” 肖月美趁机打着哭腔说: “我的确不是故意的。我晓得你心里有事不痛快,我急得手忙脚 乱,做事没有了章法。” 卓有德故意问: “你晓得我心里有事?我心里有什么事呀?” 肖月美说: “你莫瞒我了。我只晓得心里急,不晓得如何为你分忧。” 卓有德突然发出三个哈哈声,问道: “分忧?分什么忧?有什么忧要分?” 肖月美小声说: “他们要调查你的过去,你打算怎么办?” 卓有德回答: “有什么怎么办的?真金不怕火来炼。他周生法怀疑我是隐藏的坏人,我就真的成了坏人啦?我才不相信呢!” 肖月美连声说: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卓有德反问: “难道你也怀疑我是隐藏的坏人?” 肖月美连连摆手说: “不是!不是!我要是怀疑你是隐藏的坏人,我怎么会跟着你过日子呢?” 卓有德问: “他们如果硬要把我说成隐藏的坏人,那你是不是就不跟我过日子了呢?” 肖月美说: “他们不会的!他们不会的!” 卓有德追问: “他们如果会呢?你怎么办?” 肖月美说: “他们说了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走一个坏人。他们不会把你这样的好人冤枉成坏人的。” 卓有德摇了摇头说: “堂客你不懂!” 肖月美说: “我是不懂,你教我呀!” 卓有德说: “照他们的说法,这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我怎么教你呀?我教你,你也不懂。” 肖月美已经摆好了饭菜,说: “你早就饿了。先吃饭吧!” 卓有德吩咐: “给我倒杯酒。” 肖月美连声应答: “好好好!我这就给你上酒。” 接着,她撒娇地说: “老公!只许喝一杯,不许喝醉。” 卓有德回应道: “堂客!醉与不醉,看情况吧!” 第四节 每个支委都签下保证书 第四节 每个支委都签下保证书 月夜。风轻。浪细。 1号机动指挥船单独停靠在鲤鱼肚滩的一座深水湾里,东西两边几百米远的范围内都没有停靠渔船。 中舱里,高挂的一只煤汽灯投下雪白柔和的光芒,把桌椅、舱 壁和人的脸膛都照得闪闪发亮。 黄春江、卜思源、刘源福、雷银河、雷耀湘、李沅发、青建国、郝敬堂、邝援朝,都环坐在中间一张椭圆形木桌周围。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 黄春江看看支部委员全都到齐了,支部会议应该开始了。但他没有立即宣布开会,而是起身,走出中舱,走向船头,跨上滩岸。 他扫视一眼附近的杨柳林里和湖面上,担负会议警戒任务的4个年轻人已经到位。胥大海、李清波分布在杨柳林的两端,走来走去,严密注视岸上的动静。朱天湘、杨光明各驾了一条小渔船,在附近的湖面上两头穿梭,防止有渔船朝指挥船靠近。 黄春江满意地点了点头,深呼了一口清甜湿润的空气。他为会议选址感到满意。事前,他就会议选址作了充分的考虑。如果选择在大队部召开,或是选择在养殖场召开,都难以做到百分之百的保密。他和卜思源、刘源福、雷耀湘商量后,就把会址定在了这里。他又深呼了两口新鲜空气,转身走回指挥船中舱。 他回到原位坐下,朝卜思源点了点头。 卜思源会意,宣布支委会议开始,并明确了支委会议的主旨:就群众提出的查明卓有德来历的要求,党支部应该如何回应,如何落实。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黄春江,这无疑是希望他首先发言。 黄春江没有第一个发言,他要听听大家的意见。 卜思源第一个发言。他说: “我身为党支部的二把手,就查明卓有德历史问题先发个言。第一,我个人认为群众提出这个要求很及时。如果不是这场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周生法也许不会提出这个要求,这个事情就会一直拖下去,成为历史的遗留问题。所以我觉得群众提的很及时。” 他停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接着说: “第二,查清卓有德的历史问题很有必要。可以说春柳湖土生土长的人,大家都相互知根知底,连祖宗十八代都是清清楚楚的,没有谁存在疑点。唯有卓有德是外来人口,而且委以一队之长的重任。他的历史究竟有没有问题,及早查清了,群众放心、上级放心、我们在坐的各位也放心。他真有历史问题,就对其作出严肃处理。他如果没有历史问题,消除了群众对他的隔阂,他也好轻装上阵,更好地挑起一队之长的重任,带领群众把一队建设得更好。所以我说查清卓有德的历史问题很有必要。” 他停下,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继续说: “第三,查清卓有德的历史问题,对于在座的每一位支委是一次关键性的检验。因为卓有德已经在春柳湖落户17年之久,与我们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联系,有的是工作联系,有的是个人交往,还有的存在礼尚往来。如果查出他真有历史问题,大家都会感觉到脸上无光,会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如果查明他没有历史问题,无论对他卓有德,对我们各位,对全大队群众来说,都是皆大欢喜的好事。究竟会是哪种结果,只能靠实事求是地调查。我们每位支委必须以党性做担保,坚持光明磊落,不搞阴谋诡计,坚持责任共担,不搞个人推脱,坚持与人为善,不搞落井下石。” 他停下来,看了一眼大家,往下说道: “对于我个人来讲,我与卓有德的工作关系比较密切,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因为他是第一生产队队长,我作为支部二把手,分工一队是我的联系点,我要把一队的工作抓起来,抓出成效,我自然要依靠他这个队长发挥积极性。所以这些年我与他商量工作的机会,与他个人谈心的时间,与各位比较是相对多一些的。我这里向大家明确表态,对查清卓有德的历史问题我没有任何顾虑,不夹杂丝毫个人感情,坚决做到公事公办,一查到底。如果查出他有历史问题,该我个人承担的责任,我勇于承担,该集体承担的责任,我承担主体部分。我的发言完了,不对的地方请大家批评指正。我一定虚心接受。” 接下来刘源福发言。他的发言简短扼要,三句话: “对群众的意见一定要听,对卓有德的历史问题一定要查,对调查结果一定要及时公开和上报。” 刘源福发言之后,其他支部委员自觉地按照沧港公社党委下发的任命红头文件排名,一个接着一个地发言。每个人的发言都与刘源福的发言一个风格,三担牛屎六大堆,没有半点转弯抹角,不像卜思源那样长篇大论。 最后,黄春江作总结。他说: “经今天的大队党支部会议集体讨论研究,统一了认识,达成一致意见,作出慎重决定:采纳周生法大字报的意见,挑选政治上可靠的人组成调查组,对卓有德的历史展开调查。但是,调查不公开,秘密进行。具体选派哪几个同志组成调查组,有待进一步研究。” 黄春江明确指出: “卓有德的历史有没有问题,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有问题,没问题,都希望他能坦然面对。” 这时,青建国插话说: “卓有德如果真有历史问题,他会不会自杀?我觉得这点要提前考虑到。” 邝援朝说: “一般来讲,一个男人有一个深爱的女人体贴关心,是不会选择自杀这条路的。肖月美比卓有德年轻那么多岁,又漂亮,又温柔,对他那么有感情。卓有德是不会舍得丢下她的。” 卜思源说: “卓有德不自杀,但他有没有可能逃跑呢?” 黄春江说: “我觉得他选择逃跑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因为他十分清楚,中国虽然之大,有960万平方公里陆地面积,有300万平方公里海域面积,由于处处都有监视的眼睛,逃犯根本没有生存的空间,也无路可逃。特别是群众运动中监视的眼睛更多,他没有生产队和大队两级的介绍信,他走不出龙寿县,就会被抓起来。” 大家都赞同地说: “是的!中国无逃犯!这是无产阶级专政的骄傲和自豪!” 黄春江说: “不过,我们还是要保持高度警惕,时刻防止意外情况发生。要把情况想得复杂一些,把可能发生的事情要想在前面,提前作好预防,占据主动,避免被动。这就要求随时了解卓有德的思想情绪和行为动向。有谁能及时掌握和提供呢?这就是肖月美。我们对肖月美和卓有德要区别对待。要主动做好肖月美的工作,要求她严密注视卓有德的情绪变化和行为走向,及时向我们报告。”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说: “做好肖月美的工作,由我和思源同志负责。我俩作为党支部的一二把手,理应主动地担起这个责任。对于这一点,大家的意见怎么样?” 全体支委一致表示赞同: “要得!没有意见!” 黄春江说: “既然大家的意见高度统一了,下面的会议就进入到最后的一个程序。” 说着,他摊开一个16开的笔记本,摆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说: “这个本子上有一份不许泄密的保证书,我们每个人都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这既是党组织的要求,也是党员的责任。我第一个签名,大家接着往下签。这如同军令状,违者,将受到严惩。大家都愿意签吗?” 所有人一致回答: “愿意!” 参加会议的支部委员,都在不许泄密的保证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卜思源觉得黄春江的这一招,完全是对着他来的,但他无话可说,只得像大家一样在保证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他心里极其不情愿,一个劲地骂娘,但表面上显示出很赞同,很乐意。他暗暗发牢骚:当了这个党支部副书记,不知说了多少违心的话,不知做了多少违心的事。不这样做,就保不住这个位置。有什么办法呢? 散会前,黄春江提议: “我们唱支歌吧,提提精神!” 大家赞同地说: “那就唱支歌吧!你起个头,我们跟着你唱。” 于是,黄春江清了一下嗓子,起了个头,大家一起齐唱: 井冈山,多么妙。 浓雾迷锁,山上望去好似大海的波涛。 井冈山,多么妙。 那时季,快枪只有两百多条, 还有那一万人是拿着梭镖。 我们的毛委员, 他有一肚的革命道理把群众教。 朱总司令, 一条扁担, 二百里路去把粮挑。 井冈山,多么妙。 我们艰苦奋斗,才能够有今朝。 井冈山,不要忘了。 第五节 要抓大鲨鱼 第五节 要抓大鲨鱼 令谁也没有想到,整个形势一夜之间发生变化,这场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来了一个180度的大逆转,从1966年9月24日开始,上上下下开始抓右派,那些写过大字报的人成了被抓的主要对象。 在春柳湖捕捞大队,李沅发、周生法、历抗美,包括历水莲在内,他们的日子不好过了。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春柳湖涌动,重点冲击着李沅发、周生法。指责他俩造黄春江的反,写黄春江的大字报,是为了搞黄春江的名堂,要抢黄春江的班,要夺黄春江的权。还指责他俩利用历抗美的年轻单纯,涉世不深,做他俩的炮筒子。把历抗美带坏了,会得不到好报应。 这个时候,还有一种说法在背后传开: “李沅发、周生法别有用心,开始搞了黄春江,接着搞了卜思源,往后不知还要搞谁。李沅发、周生法是春柳湖大队的大鲨鱼,要把他俩抓出来。” 背后还有一种说法: “李沅发、周生法是明斗黄春江,暗保黄春江,他俩是春柳湖最大的保皇派。” 这段日子里,无论大队、小队召开干部会,黄春江明明白白要李沅发、周生法参加,可到开会时却不见他俩的影子。 究其原因,送通知的人说根本找不到他俩的影子。 为此,黄春江一时冲动,还摔坏了一个杯子: “那才来了鬼哒!他李沅发、他周生法又没有从地球上消失,怎么会找不到他俩的影子?你们这是一箭双雕,既要让他李沅发、周生法坐冷板凳,又损我是小肚鸡肠,容不下给我提过意见的人。” 黄春江尽管发了火,但依然阻挡不住对李沅发、周生法的冲击,连日来贴出了不少怒骂李沅发、周生法公报私仇、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的大字报。 一时间,李沅发、周生法被搞得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 有人提出要批斗李沅发、周生法。因为他俩是春柳湖的大鲨鱼,是最大的右派。 黄春江坚决不同意。他说: “李沅发、周生法对我提的那些意见条条都是正确的,指出的那些问题个个都是事实求是的。为什么要把他俩打成右派?如果党内多一些这样的人,我们就会少犯错误,甚至不犯错误。” 刘源福、雷银河、雷耀湘、胥大海旗帜鲜明地支持黄春江的观点,坚决不同意把李沅发、周生法打成右派。 可是,邢国荣、赵海南、徐耀山等人却坚持要把李沅发、周生法打成右派,而且要公开抓,公开斗。 邢国荣对黄春江说: “你这样保护他俩,是带着个人恩怨和个人感情。如果李圣芝不逼着李沅发烧毁大字报,你会不同意抓李沅发的右派吗?你如果坚持不同意,我们就要连你一起批斗。” 雷银河听不下去了,说: “你们总是以已之心度他人之心。你们根本不理解春江那大海一般的胸襟。” 徐学勇说: “没想到雷大队长讲起话来也变得文绉绉的了。” 雷银河冷冷地回敬道: “火白鲢!只有你就可以文绉绉的,老子就不行吗?” 邢国荣、赵海南等还是坚持抓鲨鱼行动。他们先抓了周生法,关进大队部里,命令他写反省。 接着,他们去抓李沅发。 黄春江闻讯,赶紧给李沅发递了一个信号。 李沅发看到信号,抓起一根渔篙,飞身跃上他的那条小五斗渔船,渔篙朝岸上一撑,小渔船箭一般离去,躲进了芦苇丛中。 邢国荣、赵海南、徐耀山等人怀疑是黄春江给李沅发递了信号,但没有抓到真凭实据,也毫无办法。 不过,他们总结了经验和教训,一则为了扩大影响,二则为了防止干扰,把周生法押解到离春柳湖大队七里路之远,处在沧港镇的鸬鹚生产队,召开批斗会,逼他承认自己是右派。 周生法不仅不认一句错,还坚持他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忠实执行者,他是根正苗红的革命左派。他认为卓有德来路不明,要求对他的历史展开调查。这是他的民主权利。 他几乎逢人就说: “解放时,我周生法就看出卓有德有问题,不同意接收他落脚春柳湖。即便要接收,也要先查清他的来路。要防止他是隐藏的阶级敌人,化了装的美女蛇。可是刘国池、卜思源帮卓有德的忙,很随意地就把他收留了下来。我周生法只是个贫渔协会副主席,手中没有实权,讲话算不得数。胳膊拧不过大腿。谁有权谁说了算。” 周生法每次讲到这里,都是满脸怒气升腾。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明明知道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却得不到采纳,而且长期被压抑,他觉得十分痛苦。这导致他气闷在胸,火气与日俱增。 他的意见得不到采纳,他就自己采取行动。这些年来,周生法时刻注意观察卓有德,监视他的行动。每年去洞庭湖打麻网,周生法都注意调查卓有德的情况。特别是今年5月与卓有德一起去城陵矶捕捞江花,与历崇德一道发现了他的反常行为,而且还观察到了他手臂上纹有的一个特殊记号。觉得他硬是逃亡的反革命。 这天,站在太阳底下接受批斗的周生法坚持说: “如果经过严格调查,卓有德没有历史问题,是真正的穷苦渔民,我首先在卓有德胯里钻三圈,然后在鲤鱼嘴码头那棵百年柳树上一头碰死,以谢对卓有德的污灭之罪。我周生法说到做到。” 周生法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批斗他的人不但没有作半点考虑,还揿住他,给他剃了边边头,又叫阴阳头。上午批斗,下午反剪双手绑了,在沧港镇上游街,几天几夜不间断。 周生法不怕,坚信自己没有错,不管怎么逼他低头认错,他死也不低头,不认错。说他反对毛主席,那是胡讲。他就是搭帮毛主席翻身的,毛主席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张贴大字报要求查清卓有德的历史,就是热爱毛主席,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具体表现。 他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呼吁,要防止卓有德像逃亡隐藏的反革命符金堂那样畏罪自杀。 他的呼吁等于水上打一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仅如此,反而对他的批斗不断升级。 周生法暗暗分析:邢国荣、赵海南对他周生法无情批斗,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怂恿,只想搞垮他,达到搞垮黄春江的目的。他拼了老命也要顶住。周生法坚信真理在自己手上,不怀好心的人是搞他不垮的。 面对这种情况,黄春江召开党支部会议,他提出: “群众运动要搞,生产要抓。鉴于东洞庭湖秋季开湖在即,我提议委派李沅发带领一支捕捞队开往岳阳,参加那里的秋季开湖捕鱼。” 他的提议立即得到刘源福、雷银河、雷耀湘、青建国、郝敬堂、胥大海、邝援朝的一致赞同。 卜思源对黄春江问道: “你事先征求过李沅发的意见吗?” 黄春江回答: “没有。” 卜思源又问: “他是支委,他今天怎么没来参加会议?” 黄春江回答: “他让送通知的人带话回来,担心要他开会是假,诱他出来接受批斗是真。他害怕像周生法那样受到无情批斗。” 卜思源再问: “他会愿意带队下东洞庭湖吗?” 黄春江回答: “这种特殊时期,对他来说应该是最佳选择。” 卜思源问: “你有把握?” 黄春江反问: “如果你是他,是选择出湖捕鱼不挨批斗?还是选择东躲西藏最终被抓回来接受批斗?” 卜思源说: “这事还是征求一下邢国荣他们的意见吧!” 雷银河马上接过话题说: “我看没有必要!” 卜思源问: “那是为什么?” 雷银河旗帜鲜明地回答: “必须坚持党的一元化领导。” 卜思源说: “目前是群众运动中嘛!情况有所不同。” 雷耀湘说: “越是群众运动,越要坚持党的一元化领导。无论什么时候,离开了党的一元化领导,都将一事无成。” 刘源福、青建国、郝敬堂、胥大海、邝援朝都对雷银河、雷耀湘的意见表示赞同。 卜思源自知孤掌难鸣,便赶紧找了个台阶下。他说: “我看这样吧!我是支部二把手,这件事由我出面与邢国荣他们通个气,仅仅是让他们知道一下,不算征求意见。春江你是支部一把手,由你负责找李沅发谈话,看他愿意不愿意接受带队下东洞庭湖捕鱼这桩差事。不知大家赞同不赞同?” “赞同!” 与会的党支部委员都对他的提议投了赞成票。 第一节 借助美景喝几杯 第七十九卷 委以重任 第一节 借助美景喝几杯 “咕咕咕!” 一阵斑鸠鸟的鸣叫,从曾经发生争地风波的芦苇滩里传出。 黄春江轻步行走在春柳湖与东洲芦苇分场交界地的中间线上,双手捧着嘴,模仿斑鸠,一会儿对着属于春柳湖的芦苇地里发出鸣叫,一会儿对着属于东洲芦苇分场的芦苇地里发出鸣叫。 他发出的斑鸠啼叫声圆润柔媚,悠扬动听,伴着夏末初秋的习习晚风,跳跃回旋于深绿色的芦苇滩上。 他心里则有说不出的滋味。 这鸟啼声,是他年轻时与芦玉湖约会的暗号,他面前无边无际的芦苇滩上,曾经无数次地响起他与芦玉湖相互应答的鸣叫。如今,这鸣叫竟然成了他与李沅发约会的暗号。是苦涩,是甘甜,似乎都是,似乎都不是。 突然,他感到一阵风起,一个黑影从他面前忽闪而过。 他瞪大眼睛,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他问自己:难道这是一种幻觉。但他感觉闻到了头发的芳香。他耸了耸鼻孔,除了芦苇和湖水混合的甜润气息,再没有别的气味。 他斥骂自己胡思乱想。 他嘱咐自己不要耽误了眼前的任务。 “咕咕咕!” 黄春江继续双手捧住嘴,对着芦苇丛里,模仿斑鸠发出鸣叫,他拨开密密匝匝的芦苇,朝春柳湖这边的芦苇滩鸣叫几声,又朝东洲芦苇分场那边的芦苇滩鸣叫几声。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转身,对着面前就是一拳。 他的胸膛也挨了一拳。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黄春江呼唤: “沅发!” 李沅发呼唤: “春江!” 黄春江说: “我总算找到你了!” 李沅发说: “我总算盼到你了!” 他俩手拉手走出芦苇滩,来到长满菖莆、泥蒿和辣蓼子的湖边。 朦胧的月光把这一切照得若隐若现。 李沅发看见湖边上停泊着黄春江的那条小五斗渔船,湖风吹过,船肚子发出滋滋的声响。 他俩穿过菖莆、泥蒿和辣蓼子,相继跨上小五斗渔船。 黄春江站立船头,抽起插进浅水里的渔篙,朝滩岸上点了一下,小渔船缓缓离开岸边,滑向湖心。 李沅发站在艄尾,习惯性地抓起双将,轻轻摇了摇。他没有使力,因为他不知黄春江要把小渔船往哪里驶去。 黄春江对李沅发招呼道: “你坐下!你坐下!不用驾桨!” 黄春江撑了几篙,小五斗渔船离岸大约五六百米远。他停下手中的渔篙,插进湖水里。一丈多长的渔篙只剩下半截露在水面,稳住了小五斗渔船。 黄春江揭开二舱斗子,从斗子里提出一瓶老渡口大曲和一只竹筒,来到中舱。 他对李沅发招呼道: “来呀!过来!我俩在这里喝几口!” 李沅发从艄尾移步来到中舱。 他俩在两边船舷上坐下,都面对中舱里的老渡口大曲和那只竹筒。 李沅发朝对面的黄春江问道: “你还有这个闲心?” 黄春江说: “你说的不对!” 李沅发问: “为什么?” 黄春江说: “这不叫闲心,这叫雅心。” 说着,他手指湖上,兴致勃勃地说: “你看面前的湖光水色,月朦胧,水朦胧,不时鱼儿跳跃,不时水鸟扑腾,风轻,柳静,它们依然按照固有的模式生活,对身外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今夜的春柳湖说多美,有多美。你我不借助美景喝几杯,岂不是愧对了大自然的赐与吗?!” 李沅发问: “难道你今晚约我来就是为了喝几杯?” 黄春江说: “也是,也不是。” 李沅发说: “我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 黄春江说: “这些天你一直躲躲藏藏,不是与酒久违了吗?难道你就不想喝几杯?” 李沅发说: “怎么不想?当然想啦!都差点想疯了!” 说着,他抓起那瓶老渡口大曲,一把扭开盖子,举起,对着嘴里,猛喝了一口。 黄春江笑着说: “这酒是我为你买的。可这菜却是秋华特意为你做的。” 李沅发问: “什么好菜呀?” 黄春江问: “你最喜欢什么菜下酒?” 李沅发回答: “当然是火焙鱼啦!” 黄春江从竹筒里抓出一把火焙鱼,塞进李沅发手里,说: “你尝尝咸淡如何,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李沅发喝一口酒,往嘴里塞进一条火焙鱼,连声说: “好香呀!秋华姐真是太仁义了。我们几个支委,谁喜爱吃什么,她心里都有数。我家堂客要向秋华姐学习。” 黄春江说: “这酒不是随便好喝的,这鱼也不是随便好吃的。” 李沅发问: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黄春江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唇,说: “眼下东洞庭湖禁渔期已过,马上就要秋季开湖捕捞了。” 接着,他宣布了大队党支部作出的委派李沅发带领一支小分队下东洞庭湖参加秋季开湖捕鱼的决定。 李沅发问: “这是真的?” 他语重心长地对李沅发说: “沅发!这当然是真的。大队党支部作出这个决定,是为了落实毛主席要团结,不要分裂的伟大指示。” 李沅发说: “我明白。” 黄春江对李沅发问道: “你去,行吗?” 李沅发问: “我去了,我负责的电气化耕田试验由谁来接替?” 黄春江回答: “由我来承担。你看行吗?” 李沅发说: “前面的研究攻关不就是以你为主吗?我只是给你当配角,替你料理一些具体事情。我是想知道,我去了东洞庭湖以后,这电气化耕田试验谁来当你的助手?” 黄春江回答: “历抗美是最佳人选。你看可以吗?” 李沅发反问: “他自从写了你的大字报以后,有人说他人品有问题,你对他还敢使用?” 黄春江反问: “你说公开写大字报的人,与背后煽风点火的人,哪种人可怕?” 李沅发说: “我是第一个写你大字报的人。我不好回答你提的这个问题。” 黄春江说: “公开写大字报,这是搞阳谋。背后煽风点火,那是搞阴谋。作为一个领导者,当然要用搞阳谋的人嘛!你放心吧,有历抗美配合我开展这项电气化试验,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李沅发说: “那我就放心了。既然党支部安排我去东洞庭湖,我坚决去。不过就靠我一个人带队,恐怕胜任不了。” 黄春江拍拍他的肩膀说: “你考虑的,我都替你想到了。我给你选定了一个得力的助手。我想你肯定会满意。” 李沅发问: “你选的哪一个?” 黄春江回答: “大队贫渔协会副主席周生法。他当你的助手,你看怎么样?” 李沅发说: “这就好!这就好!” 黄春江以为李沅发理解了他的良苦用心,他和周生法此去可以避开所有的矛盾,专心在东洞庭湖里捕鱼,对集体,对个人,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哪知李沅发心里想的是,你黄春江排挤我,我不怕。挽起眉毛立起须,反正好歹就在洞庭湖里,生生死死都要干出点名堂来。水打干,鱼打尽,不获全胜不收兵。他拍了拍胸膛说: “我在东洞庭湖里不拿到捕鱼第一名,我不回来见你!” 他大有满怀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怆,大有以死证清白的气概。 黄春江说: “正因为你能夺第一名,所以才派你去嘛!” 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个信封,里面装有春柳湖捕捞大队党支部和沧港公社党委两级党组织开具的外调介绍信。 他从信封里掏出介绍信,交给李沅发手上,说: “这里还有一项既重要,又特殊的任务交给你。希望你能出色完成。” 李沅发问: “不就是打鱼吗?还有什么任务?” 黄春江说: “对卓有德的调查就交给你和周生法、雷红菱三个人了。这事非同小可,责任重大,到目前只有你知、我知、刘源福、雷耀湘、雷银河知。到了岳阳那边,你再和周生法、雷红菱商量外调的具体步骤。记住,务必高度保密。” 李沅发手握外调介绍信,这才感觉到黄春江对他的高度信任。他举起老渡口大曲,连喝了三口。他递给黄春江,说: “你也连喝三口。” 一瓶老渡口大曲喝完了,竹筒里的火焙鱼也吃光了。 两人谈话结束时,黄春江站起身,面朝芦苇滩,双手捧着嘴,模仿斑鸠发出“咕咕咕”的鸣叫。 李沅发问: “你都找到我了,你还对着芦苇滩叫什么呀?” 黄春江回答: “不为什么!什么也不为!” 李沅发说: “我听你这啼鸣,完全像斑鸠寻找伴侣时发出的叫声,又好听,又动情,也有一丝丝伤感。” 黄春江哈哈大笑。 他笑毕,又对着芦苇滩上发出一阵“咕咕咕”的鸣叫。 李沅发说: “你真像天上的斑鸠。人见人爱。” 黄春江说: “那你就像地上的泥鳅。人见人爱。” 说罢,两人同时发出哈哈大笑。 第二节 空中飞来铁蓑衣 第二节 空中飞来铁蓑衣 绝代堤上,匡世宏手持一杆明晃晃的鱼叉,誓死守护朱秋萍的坟墓。他的左右是两个幼小的儿子匡国庆、匡国洪,各执一根木棒,紧挨他站立,都是一脸的怒气。 匡世宏看见有人朝这边气势汹汹而来。他嘴里大声咆哮: “狗日的!你们敢来,老子就敢杀!” 他得到可靠消息,邢国荣要带人掘开朱秋萍的坟墓,验证朱秋萍到底是死了,还是活在人世。 俗话说入土为安。 匡世宏觉得这是对朱秋萍最大的不恭。人死了都得不到安身,这是大忌。这是对他匡世宏最大的蔑视和挑战。欺负他个子矮小,没有力气;欺负他单打鼓独划船,没有兄弟帮忙;欺负他朝里无人,没有后台撑腰。总之,无视他的存在。 这时,他怒视前方朝这边扑过来的人,借此对他的两个儿子匡国庆和匡国洪进行现场教育。他说: “你们两兄弟要争气,要学一肚知识,要练一身武功,长大了要讲得别人赢,要打得别人赢,遇到恶老虎都要扒它一层皮。免得像你爹爹这样,动不动就被别人欺负一顿。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子,虾子吃丝草,丝草吃泥巴。社会就是一湖水,人就是湖水里的鱼虾,你不强势,迟早就会被别人吃掉。爹爹讲的这些道理你们两兄弟都要记进心里。听到了吗?” 匡国庆、匡国洪点头说: “听到了!我们长大了要把邢国荣倒立起。” 匡世宏说: “邢国荣的儿子一大群,你们只有两兄弟,打是打不赢的。最要紧的是自己要在社会上做得起人,受到国家重视,得到群众信任,像你春江伯伯一样。那就活出了人的尊严,活出了人的自信,活出了人的威风。你们兄弟听懂了吗?” 匡国庆、匡国洪点头回答: “听懂哒!” 匡世宏又说: “特别是两兄弟要团结得像一个人,拳头住外打,拇指往里勾。俗话说得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如果兄弟各自顾各,像鱼儿抢食,只顾自己肚子饱。那就等于不攻自破,撑不起门面,祖宗脸上都没得光。这世界上兄弟反目成仇的多得很。你们两兄弟一定要做团结的榜样,把匡家门户顶起来。到那时,看他们哪个还敢动匡家的祖坟。” 匡国庆、匡国洪说: “爹爹!谁要是动俺恩娘坟上一锹土,俺就与他拼命!” 匡世宏说: “拼命还是爹爹来。爹爹拼死了,你们兄弟长大了为爹爹报仇就是的。” 匡国庆、匡国洪问: “爹爹你要是拼死了,有谁来管俺兄弟?” 匡世宏说: “你们的同年爹爹会管你们的。” 匡世宏说的同年爹爹是指黄春江。 他本想找黄春江反应邢国荣等人要掘开朱秋萍坟墓的事,请他出面阻止。但他觉得黄春江此时背负受敌,困难重重,渔村建设受到耽误,他已经心烦意乱了。他如果再给黄春江添加压力,就会把他压垮。如果把他压垮了,新渔村建不成,渔民的日子又会倒退到一家人一条船,四海漂泊不定的苦难日子里。 此刻,邢国荣果真带着一帮人来了,有的持铁锹,有的扛锄头,有的提钉钯。 匡世宏不想让他们靠近,免得他们的脚踩脏了朱秋萍的墓地,败坏了墓里的气场。他不能被动防守。他要主动出击。他对两个儿子交代: “你俩在这里守好恩娘的墓,没有我的命令,千万不要动。” 说着,他举着鱼叉朝邢国荣迎了上去。 这时,周生法闻讯赶来了,手里提着他那杆心爱的鱼叉,面露不可侵犯的神色。人们不知道他来干什么,是帮匡世宏,还是帮邢国荣,没有谁回答得上。 匡世宏没有吼,没有骂,手里的鱼叉瞄准了邢国荣的眼睛。 邢国荣早有防备,他一闪身,猛扑上去,一把捞起匡世宏,举到了半空中。 周生法翻身腾空,鱼叉落地,双脚对准邢国荣的面部发力。 邢国荣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周生法双脚踩在他脸上,口里骂道: “你这家伙仗着自己身高力大,欺负弱小。老子就不相信你的狠!” 邢国荣身后的人扑了上来,有的救起邢国荣严加保护,有的挥锹舞锄围攻两个小个子男人。 突然,人群上空一道黑影闪过,像一只巨鹰从天而降。 杨惠橘身披蓑衣,站立人群中,护住了匡世宏、周生法。 铁锹锄头不停地落在她那件蓑衣上,火星连连闪烁,刺人眼睛。 杨惠橘巍然不动,大义凛然地说: “有我杨惠橘在世一天,谁都莫想欺负匡世宏。” 邢国荣说: “你搞错了。我们不是要欺负匡世宏。” 杨惠橘喝问: “你们是要欺负朱秋萍是不是?” 邢国荣解释道: “我们掘墓是想澄清事实,省得谣言满天飞。” 杨惠橘问: “你是希望朱秋萍在墓内,还是不希望朱秋萍在墓内?” 邢国荣说: “如果朱秋萍在墓内,那就什么都没得说的了。” 杨惠橘问: “如果朱秋萍不在墓内呢?” 邢国荣说: “那就非同小可!” 杨惠橘说: “什么小可大可!她不在墓内,那是她的福气。与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邢国荣反问: “那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杨惠橘抖了抖身上的铁蓑衣,回应道: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些天,以你为首的一小撮人把一个清澈明亮的春柳湖,搅成了一潭浑水。老子看不下去了。老子要捍卫我爹爹恩娘、我哥哥姐姐他们那一代人用鲜血,用生命换来的红色江山,不让你们这帮家伙破坏。” 邢国荣受到羞辱,肺都快气炸了,高喊道: “打!看她到底有好狠的功夫!我就不信她刀枪不入!给老子往死里打!” 杨惠橘闪身,抖开铁蓑衣,像一团旋风卷起,铁锹、锄头、鱼叉发出咣咣咣一片响,邢国荣和他带来的人都被击倒在地。 匡世宏举起鱼叉,照准邢国荣的头部狠命地扎下去。 就在这时,黄春江、雷耀湘赶来了。 眨眼间,黄春江一脚接住了匡世宏的鱼叉,五根叉齿扎在了他的脚背上。 邢国荣早已吓昏在地。 匡世宏也仰天倒下。 匡国庆、匡国洪扑到爹爹身上,放声大哭。 这种场面令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惊愕。 这时,夹杂在人群中看热闹的水老鼠打起了新主意,他想何不趁眼前混乱之机,悄悄逃离春柳湖。即使被发现,黄春江已经前后受敌,自顾不暇,李沅发躲避批斗,不敢回来,那就没有人会像上次一样追他回来了。他越想越得意,觉得心动不如行动,晚动不如早动。机会瞬间即逝,不可再来。 人们闹嚷嚷之时,水老鼠不声不响地离开绝代堤,潜入芦苇滩,从陆地逃了出去。 他钻过了一座芦苇滩,再钻第二座芦苇时,依然听见绝代堤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吵嚷声。他朝绝代堤方向狠狠地吐了一团口水,自言自语道: “你水老鼠是条汉子,这辈子就要做到活着不回春柳湖,死了不葬绝代堤。” 他一扭头,钻进了第二座芦苇滩。 水老鼠第二次逃出春柳湖后,他给自己改名侯国江,诨名抓老三,从此流落外地,主要混迹于大南湖、安乐湖、目平湖、三仙湖一带。 后来,有人向黄春江提议,要派人把水老鼠追回来,免得他在外坏了春柳湖的名声。 黄春江自信地说: “春柳湖美名远扬,他那颗老鼠屎,坏不了春柳湖这锅汤。这个大家庭有他不多,无他不少。他爱回就回,不回拉倒。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相信总有一天他自己会主动回来的。” 第三节 任凭泪水洒落对方肩头 第三节 任凭泪水洒落对方肩头 夕阳照耀着鲤鱼滩西北角的八座砖瓦窑,每座窑孔里冒出的淡蓝色的烟雾,经夕阳照射,变成了金紫色,升向高空。远远看上去,那一座座砖瓦窑,就像古长城上的一座座烽火台,那升起的烟雾,宛如边关将士燃起的报警烽烟。 每座砖瓦窑的正前面树立着一个大字,八座砖瓦窑,八个大字,组成了一句话: “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这时,黄春江来到第一座砖瓦窑前,他看见周生法正弯腰对着窑门,一门心思往窑门里塞进一把把杨树枝,窑洞里火焰正旺,映红了那张古铜色的脸,汗水从宾角流下,像小溪钻出大山。 黄春江面对他专心致志发燃窑火的举动不禁感到一阵心酸,一个忠诚的共产党员,一个坚定的革命者,一个勤劳的老渔民,竟然因贴了卓有德的大字报而受到无情批斗,这是邪气作祟的表现。自己身为春柳湖大队党支部书记,却没有对他实施有效的保护,他感到很自责。他握紧了拳头,暗下决心不能让这种非正常现象持续下去了,必须立即改变。 他正欲向周生法发出招呼,却听见身后传来对他的招呼声: “春江哥!” 黄春江回头一看,是周中枝肩挑两夹子砖坯走过来,望着他发出的热情招呼。 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回应,又听周生法对他招呼道: “春江你来了!” 黄春江笑着回答: “我来找您这位贫渔协会副主席商量事情的。” 周生法没有离开窑门,一边往里面加柴,一边回应: “你有什么事值得找我商量?” 黄春江说: “是大事要请您决定。” 周中枝插话道: “是要我爹爹又去接受批判吧!” 她没有看黄春江的表情,埋头把夹子里砖坯搬出,码放在砖窑正前面。 黄春江说: “中枝你放心!从今以后,你爹爹再也不会受到批判了。” 周中枝抬起头,用手把宾角的发丝掠到耳后,惊讶地问: “春江哥你说的当真?” 黄春江说: “春江哥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说过假话?” 周中枝放下手里的砖坯,击着双掌,高兴地说: “那就太好哒!我爹爹少受折磨,就可以添阳寿,多活几年了。” 周生法看出黄春江的确是来找他有事商量。他对女儿说: “枝儿你莫在这里乱讲话了。你春江哥找我有事,赶快去把你哥哥喊来,接替我往窑里添柴。” 周中枝挑起两副卸完砖坯的夹子,说: “我这就去把哥哥喊来。” 她边说,边朝制作砖坯的土场走去。 黄春江赞扬道: “有这样疼爱爹爹的女儿,真是老周叔的好福气呀!” 周生法乐呵呵地问: “春江你有什么大事,值得你亲自来找我商量呀?” 黄春江问: “那依你说是什么大事呢?” 周生法说: “我不敢妄加猜测。” 黄春江说: “你根本就猜不着嘛。你又不是孙悟空,没有办法钻进我肚子里去,哪会晓得我找你有什么事呢?” 周生法说: “我俩打个赌,我要是猜中了你找我的事,你肯不肯认输?” 黄春江说: “我当然肯认输啦!” 正在这时,周中伟、周中枝兄妹俩各挑了两夹子砖坯走过来了。 百米远之外周中伟朝这边招呼道: “春江哥你好!” 黄春江迎着周中伟问道: “中伟你今天做了多少块砖呀?” 周中伟回答: “1080块。夜里再加个班,争取完成1500块。” 周生法说: “你快来接替我往窑里添柴,春江哥要和我说点事。” 说着,他往窑门里添了一把柴,站起身子,拍掉手上的灰尘,走拢黄春江,接着前面的话题笑着说: “我要是猜中了,你愿意输什么?” 黄春江反问: “你要我输什么?” 周生法说: “一瓶老渡口大曲,一只熊家铺黑鸡婆。” 黄春江说: “那要是你输了呢?” 周生法故意说: “我要是输了,那就算了吧!” 黄春江说: “那不行!你要是输了,同样也要赔一瓶老渡口大曲,一只熊家铺黑鸡婆。” 周生法说: “好!一言为定。” 黄春江问: “那你说,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周生法低下头,顿失先前的那种快乐与风趣,他一言不发。 黄春江明白他的内心,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说: “老周叔你服输啦?” 周生法一把拉着黄春江的手,激动地说: “我多谢你和源福、四哥、银河的良苦用心。沅发对我怎么想,怎么看,我不晓得。反正到了东洞庭湖上,我会和他拧成一股绳,不搞出一点名堂,我不会回来见你。” 黄春江听了这话,感激地将周生法一把紧紧地搂住。 他俩胸膛抵胸膛,任凭泪水洒落在对方的肩头。 黄春江问: “老周叔你去东洞庭湖了,这里烧砖烧瓦的事不会受影响吧?” 周生法回答: “烧砖烧瓦的技术中伟都已经掌握了。不会有半点影响。” 黄春江说: “那我就放心了。” 周生法说: “你尽管放心。我在这里也好,我不在这里也好,你给本队的这两座窑下达的烧砖烧瓦任务都能按时按量完成。” 黄春江问: “依你看,其他三个队的六座窑也能完成任务吗?” 周生法回答: “大家都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相追赶,谁都不甘落后。只要不出现特殊天气情况,建房所需要的红砖黑瓦完全能够自给自足。” 黄春江说: “我就担心出现一两个月阴雨连绵的日子,那样烧砖烧瓦都会受到影响,导致整个新渔村建设延迟。” 周生法说: “唯一的防范办法就是抓晴天,抢阴天,一天当两天,一切往前赶,争取主动权。” 黄春江说: “对!你这话给我的启发太大了。我要召开群众大会,再动员,再鼓劲。” 周生法说: “我们到了东洞庭湖,同样会抓晴天,抢阴天,一天当两天,多捕鲜鱼,多选亲鱼,争取夺得比往年更大的丰收,为建设新渔村多贡献力量。” 两个人越谈越投机,有说不完的话题,可各自有事在身,不得不分手。 第四节 一船金刚泥和两头牯牛 第四节 一船金刚泥和两头牯牛 王萍驾驶1号机动指挥船,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行驶,终于驶出沅水附洪道,进入了春柳湖。她手握方向盘,回望沧港镇,那青石板码头,那沧浪茶馆,那沧水驿楼,隐隐约约,相互边成一片,宛若挂在西南天空底下的一幅水墨画,美妙之极。 她适时收回目光,透过玻璃窗,注视前面的方向,春柳湖像一面镜子,任凭1号机动指挥船在镜面上滑行。鲤鱼嘴码头已在玻璃窗里呈现,渐渐地,那株百年杨柳树越来越清晰,就连枝头的那座鸟窝也完整可见。 王萍减缓速度,机动船徐徐拢岸。 码头上等候的人群向她招手致意。 这时,驾驶舱前面飞起了一阵快乐的呼喊声: “我们回来啰!我们回来啰!” 1号机动指挥船靠拢码头。 朱天湘第一个飞身上岸,转过身,朝船头上张开双手。 李清波提起船头的那只铁锚,抛向岸上。 朱天湘双手接住铁锚,扎进泥土里,又用双脚踩了踩。 李清波喊道: “天湘快来接跳板!” 李清波双手搬起船上那块一丈多长两尺多宽的跳板,朝岸上递去。 朱天湘赶紧接了一端,搭在岸上。 岸上,周银枝、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郝全保、丁公平、匡月亮、许铁砣、马松平、彭玉舫、黎明月、周二妹等年轻男女,有的提了铁锹、锄头,有的肩了扁担、撮箕,涌往1号机动指挥船上。 李清波、朱天湘连忙张开手,挡在跳板前面,说: “莫急!莫急!先把牯牛迎接上岸,你们再上船不迟!” 岸上的年轻人无不感到惊讶,纷纷问道: “哪来的牯牛?” “是两头牯牛吗?” “你们弄来两头牯牛耕田用吗?” 李清波、朱天湘回答说: “你们问我们,我们问谁?” 周银枝说: “这就奇了怪了。牯牛是你们弄来的,你们怎么会一问三不知?” 李清波说: “这要问春江哥才晓得。” 朱天湘说: “现在不是问这问那的时候,先让开,把牯牛迎接上岸。” 周中枝说: “只要你嘴巴里回答,又不会耽误牯牛上岸。” 大家一边好奇地打听,一边顺从地往后退,让出一块空地。 李清波从1号机动指挥船中舱甲板上,牵了一头高大的青毛牯,往跳板上引领,一步,又一步,朝岸上走去。朱天湘伸出双手,护着青毛牯,生怕它摔了下去,只差一把将它抱上岸。 大家都屏住呼吸,盯着青毛牯的四只脚。 青毛牯简直像个舞蹈家,一步一步踩着跳板,顺利地上了岸。 顿时,年轻人发出一阵赞美声: “这牯牛比人还聪明!” 王萍仍然站在驾驶舱里,看得又紧张,又兴奋。 朱天湘跳上1号机动指挥船,从中舱甲板上牵了另一头芦毛牯,小心翼翼地踏上跳板,开始登岸的旅程。 年轻男女又安静下来,聚精会神地观看芦毛牯上岸。 芦毛牯体形比青毛牯还要高大,步态却更加轻盈舒缓,也许是它从青毛牯的行动中受到了启发,每迈进一步,不急不忙,踏踏实实。它上得岸来,还昂起头,张开嘴,发出三声“哞哞哞”地鸣叫,好似对春柳湖发出由衷地赞美。 年轻男女们发出欢声大笑。 他们边笑边涌上1号机动指挥船,各自从船舱里刨起两撮箕金刚泥,担上肩,踩着跳板,健步上岸,把金刚泥倒进板车上。 李清波对大家招呼: “这金刚泥真的像金子一样宝贵。请大家小心别撒在路上了。” 年轻男女们回应道: “晓得!晓得!谁撒落,谁捡起!” 很快,五张板车全部装满了金刚泥,他们把扁担、撮箕、铁锹、锄头往板车上一放,按照分工,各就各位,拉着板车就跑。 李清波、朱天湘分别骑着青毛牯和芦毛牯,一人手里摇晃一根柳枝,两张嘴里同时有节奏地发出“哦呵哦呵”地吆喝声,催着两头牯牛前行。 王萍走出驾驶舱,目送两头牯牛和板车队浩浩荡荡的朝新修起来的大堤方向前行,那场面,那阵势,那气派,就像电影《南征北战》中支前的民兵队伍,运载粮草,穿过敌人的封锁,给前线奋勇杀敌的部队源源不断地送去。 她欣慰地笑了。为自己此次碧莲河之行,圆满完成了春江哥委以的重任而感到自豪和骄傲。遗憾的是,她和李清波、朱天湘直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熊家铺大队邓应林支书和老渡口生产队杨先德队长,为什么要送给他们一头青毛牯和一头芦毛牯? 他们三人从碧莲河返回春柳湖的航行中,一路分析过来,也没有得出结论。 第五节 邓支书杨队长共同出了一个谜 第五节 邓支书杨队长共同出了一个谜 姑娘心情激动,眼前不禁重现远行碧莲河的情景。 今天清晨,她和李清波、朱天湘持了春江哥的特别介绍信,驾驶1号机动指挥船,从鲤鱼嘴码头出发,驶出春柳湖,穿过沅水,从东向西,天明时分抵达新兴嘴,钻过那座水闸,进入碧莲河,直达老渡口。 王萍调度1号机动指挥船缓缓减速时,她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座青石板桥横卧碧水清波之上,联结常德与龙寿两地。她兴奋地对两个同伴喊道: “你们看,那里有座青石板小桥。” 李清波、朱天湘回应说: “看见了,这座小桥是碧莲河上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王萍说: “史书上记载,这座桥承载了千年的历史风云,见证了洞庭湖几百年的变迁。是一座风雨桥,是一座彩虹桥,是一座连心桥,是一座发展桥。” 朱天湘说: “古桥往西一点点的地方,有一座楚武王修筑的古皇城遗址,应该是龙寿县最早的城市。相距1800多年后,农民起义领袖大圣天王杨幺在皇城旧址上建起了紫荆城。如果起义不被岳飞镇压下去,800多年发展下来,这里如今就是一座大都市嘞!” 李清波说: “难怪老渡口这个地方风光如画啰!” 王萍说: “不仅风光如画,文化底蕴很深,充满了神秘与神奇。我们争取挤时间上古桥,进皇城感受一下吧!” 李清波和朱天湘异口同声道: “那太好了!你是这次碧莲河之行的领头人,我们听你安排。” 王萍说: “看工作进展情况再作决定吧!” 说着,她和李清波、朱天湘把1号机动指挥船停靠李清凤码头,上岸,望着矗立在田野上的大约有半里路长的一栋特别显眼的木板瓦房奔去。据春江哥事先介绍,那里就是有着百年历史的熊家铺小学,也是熊家铺大队的办公所在地。 三个年轻人,没有经过打听,路上巧遇了熊家铺大队党支部书记邓应林。因为他们知道,邓应林身材魁梧,背脊微驼,无论检查全大队所属12个生产队的工作,还是上聂家桥公社开会,都是走到哪里,手上一只粪箕跟到哪里,顺便收捡猪粪牛粪,一个人做出了两个人的事。由于邓应林有这些明显的特征,被三个年轻人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们与他打过招呼,作了自我介绍,然后递上黄春江写给邓应林的一封求援信。 邓应林拆信,细看。他没有进过学校门,现有的文化知识全凭参加革命工作后刻苦自学掌握的。很多复杂的字,他能准确地认,但不能准确地写,而是用他自己创造也只有他自己能分辨的符号替代。所以他传达上级精神,原原本本,绝不走样。他作报告,有根有据,有情有理,风趣幽默,社员们总是听得哈哈大笑。 这时,他站在三个年轻人面前,手捧黄春江写给他的信反复看了两遍。 邓大哥应林支书: 现特别委派我大队王萍、李清波、朱天湘三同志上门求援,因春柳湖新渔村建设需要大量的红砖青瓦,向外购卖,缺乏资金,只有自己动手加工砖瓦,才能真正满足自身的需要。但是春柳湖的泥土制砖制瓦缺乏粘性,必须添加一定配比的金刚泥。你大队老渡口生产队的金刚泥以其高粘度而蜚声省内外,成为抢手货。请求您支援百吨金刚泥,帮助我们克服制砖制瓦遇到的难题。至于所需费用,等到春柳湖年底开湖起鱼后一并结算。 理应我本人亲自上门,但因诸多锁事缠身,难以脱开,只好委派三位得力助手持信求援,不胜感激! 此致 革命的敬礼! 黄春江 1966年9月29日 邓应林读完信,放进口袋里,对三个年轻人说: “接到我屋里吃早饭去呀!” 三个年轻人敏捷地回应说: “多谢邓支书!我们打渔人走到哪里,干粮带到哪里。不仅早饭吃过了,就连中饭都已经准备好了。” 邓应林说: “我理解你们此时的心情,完成春江交给你们的任务,比吃饭更重要。走吧!我带你们去老渡口生产队。” 于是,邓应林带着三个年轻人,直接找到老渡口生产队队长杨先德,把黄春江的求援信给他看了。 杨队长是邓应林最信得过的人,长得一表人才,为人慷慨大方,做事雷厉风行,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哨子,对着队上吹了几口,霎时来了20个年轻人,有男有女,有的挑撮箕,有的持铁锹,开进队上的金刚泥场。 杨队长对春柳湖的三个年轻人说: “你们回船上接应,这里马上就会把金刚泥送去。” 王萍、李清波、朱天湘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不知道怎样向邓应林支书、杨先德队长表示感谢。 邓应林善解人意,他说: “你们不用说感谢的话了,春柳湖建设新渔村,老渡口能够出一份力,是一份荣幸。等到新渔村建设好了,我和杨队长去参观学习,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感谢。” 杨队长连声应和: “是的!是的!你们快回船上做好接应金刚泥的准备吧!” 三个年轻人高高兴兴地回到1号机动指挥船上,搭好跳板,揭开前舱锁幅板子,不等中舱锁幅板子揭开,送金刚泥的队伍就跟上来了。 老渡口生产队的20个青年男女,各挑了一担金刚泥,健步如飞,秩序井然地登上了1号机动指挥船。 他们往船舱里卸下金刚泥,又飞一般登上码头,去取第二担。 不到一个小时,1号机动船上就快装满了金刚泥。 王萍、李清波、朱天湘以为老渡口生产队的20个青年男女还会再送一次金刚泥,那样1号机动指挥船就可满载而归了。 他们没想到20个年轻人没有再来,而是邓应林支书和杨先德队长各牵了一头牯牛,走下码头,直接牵上1号机动指挥船。 三个年轻人迷惑不解地问: “你们牵来两头牯牛,这是要派什么用场呀?” 邓应林说: “你们赶紧开船回春柳湖吧!春江肯定踮起脚盼望着你们呢!” 三个年轻人问: “这两头牯牛也跟我们一起去吗?” 邓应林点头说: “是的!这是杨队长替你们想到的。他选派队上最有力气的两头牯牛,跟你们去春柳湖打工。你们一路上照顾好,千万莫让两头牯牛掉进水里了。” 三个年轻人还是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但又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 王萍发动1号机动指挥船,缓缓离开李清凤码头。 李清波、朱天湘挥手与邓应林支书、杨先德队长再见。 岸上,邓应林挥手喊道: “告诉你们的黄支书,欢迎你们尽快再来!” 1号机动指挥船离岸远了,加足马力,飞驰在碧绿如镜的碧莲河上。近岸碧绿的荷叶,粉红的莲花,紫翠的莲蓬,随着涌起的波浪,向1号机动船连连点头致意。 三个年轻人被碧莲河人的慷慨热情深深打动,但始终弄不明白,邓应林支书、杨先德队长让他们带来两头牯牛的用意。他俩共同给三个年轻人出了一个谜。 一路上,三个年轻人反复分析,还是解不开这个谜,他们觉得只有把这两头牯牛送到黄春江面前时,才会得到准确的答案。 这时,王萍正在收拾撒落1号机动指挥船舷上和鲤鱼嘴码头上星星点点的金刚泥,她盼望运载金刚泥的板车队伍快点返回,她就可以得到准确的答案了。 第一节 我要下洞庭湖 第八十卷 船过目平湖 第一节 我要下洞庭湖 春柳湖砖瓦厂,加工泥巴的长方形池子里,透出热火朝天的气息。 黄春江、青建国、何解放、胥大海、黎少军等年轻力壮的渔民,都只穿一条半截渔裤,光着赤膊,戴顶芦叶子斗笠,双手叉腰,两条腿不停地轮换提起,脚板用力落下去,狠狠地踩进泥巴里。他们始终保持一字形的队伍,从东向西推进,又从西向东返回,一来一去,一去一来,往往复复。池子里没齐膝的泥巴,先是松松散散,经过他们的踩踏,渐渐变成了黏黏稠稠。 突然,杨惠橘来到池子旁,盯着两腿不停踩得泥巴滋滋响的黄春江上下看了看,第一句话就说: “春江,沅发那家伙不成良心。你给我撤了他出湖队长的职务,再换别的人来当。” 黄春江感到惊讶,问: “为什么要撤了他?” 杨惠橘说: “橘姨妈要你撤,你就撤,莫问为什么?” 黄春江说: “刚刚任命他,又要撤他,总得有个理由呀!” 杨惠橘说: “不需要理由。你撤了他就是。” 黄春江说: “橘姨妈!临阵换帅可是兵家大忌,不利于打胜仗呀!” 杨惠橘说: “我给你推荐一个人挂帅出征,保证比沅发本事大,肯定旗开得胜。” 黄春江问: “你推荐谁?” 杨惠橘说: “雷红菱!” 黄春江说: “雷红菱!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嘞!” 杨惠橘说: “是我亲生女儿呀!那又怎么样?举贤不避亲,自古有先例嘛!” 雷红菱一直跟在她背后,这时说: “我当了出湖队长,照样不接受你下洞庭湖。” 杨惠橘朝她两眼一瞪,说: “你敢?” 雷红菱胸脯一挺,说: “有什么不敢?” 杨惠橘说: “我是你的亲恩娘。你在我肚子里荡了十个月。你这点面子都不给?” 雷红菱说: “不给!不给!就是不给!” 杨惠橘说: “你这个不长良心的家伙!看我打断你的腿!” 雷红菱说: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要坚持原则。大队党支部任命你担任钉子加工组的组长,你怎么能撂担子不干,说要走就要走呢?如果都像你,那还讲不讲纪律?那还讲不讲原则?你这样老子天下第一,凭着自己的性子要下洞庭湖,这与杨宪明、与水老鼠逃离春柳湖有什么区别?” 杨惠橘说: “春江!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啊!我把她当心肝宝贝,她竟然把我当成了逃兵。真是饭蒸隔木皮,人心隔肚皮。这养儿养女还有什么搞头哟!” 雷红菱说: “共产党人不循私情。我虽然没有入党,还算不上真正的共产党人。但我是共青团员,而且是团支部书记,担负着党的助手的责任。我就要大公无私,原则第一。不然,我往后还怎么伸出嘴巴讲别人。你的当务之急不是下洞庭湖,而是率领你的姐妹们如质如量的加工钉子,不拖新渔村建设的后腿。” 黄春江从这母女的对话中听出了原因,哈哈一笑说: “橘姨妈你这把年纪,还是安心留在家里吧!” 杨惠橘说: “我要下洞庭湖!我不老!我才过71岁,我的心就像17岁。我坚决要求下洞庭湖。” 她立即改为央求的口吻说: “儿砣得你就依了橘姨妈这一次吧!” 黄春江问: “你下洞庭湖,四伯谁来照管?” 杨惠橘说: “他又不是三岁短两岁的伢儿,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嘛!” 黄春江说: “下东洞庭湖有危险。” 杨惠橘说: “我这辈子什么危险没有经历过?你莫拿危险吓唬我。再说,去年不是有几个老家伙下了东洞庭湖吗?他们也没有被风浪吃掉,照样安全回来了。人的命是先天注定了的。阎王不要你死,你想死还死不成。” 黄春江说: “去年下洞庭湖的几个老人都不满70周岁。春柳湖大队有条规定,凡是年满70周岁的人,都不再下东洞庭湖。” 她附在黄春江耳边说: “我是满了70岁,可我的身体好,打得牯牛死。我大半辈子都在东洞庭湖上过来的,就这两年没有去了。我这回要去辞路收脚迹。” 黄春江说: “是这个原因就更加不能让你去。” 杨惠橘问: “为什么?” 黄春江说: “要等到你满了100岁,才能让你去辞路收脚迹。” 杨惠橘连忙纠正说: “我不是去辞路收脚迹。我是这些日子在春柳湖过厌烦了,不想听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了,我要去呼吸新鲜空气,我要过几天安静日子。这总可以啵?” 黄春江说: “你等我跟沅发商量一下好啵?” 杨惠橘说: “如果沅发不同意我去,你就撤了他的职。” 黄春江说: “即使沅发同意你去,也还有一关呀!不知他同意不同意你去呀?” 杨惠橘问: “你说的是哪一关?” 黄春江说: “四伯要是不同意,你还是不能去呀!” 杨惠橘说: “他哪有狗胆敢不同意!?除非他不怕打!” 她这话说出口,周围踩泥的人和做砖瓦的人听了,都不禁发出哈哈大笑。 第二节 揭开谜底 第二节 揭开谜底 板车队浩浩荡荡,穿过杨柳林,翻越围水堤,进入垸内,顺着棋盘路,直达新渔村西北角的春柳湖砖瓦厂。 李清波、朱天湘骑着两头牯牛,本来行进在板车队的前面,但由于两头牯牛突然停下来,嘴巴伸进路边的渔池里喝水,反倒落在了板车队的后面。 黄春江看到周银枝、周中枝、李福华、邓金菊、郝全保、丁公平、匡月亮、许铁砣、马松平、彭玉舫、黎明月、周二妹等年轻男女用板车运来了金刚泥,他高兴地从池子里爬上岸,捧起金刚泥,看了又看,揑了又揑,高高抛起,撒进池子里。 他十分满意地说: “这是西洞庭湖一带最优质的金刚泥,比起我们前面从西湖大队、从祝家岗大队取回的金刚泥要好,用它掺进春柳湖的泥巴里,加工出来的红砖和青瓦,又结实又耐用。真要感谢邓应林支书的大力支持呀!大家别看了,赶快动手,把金刚泥掺进池子里。” 正当人们用各种工具,欢天喜地地把板车上的金刚泥撒进池子里的时候,李清波、朱天湘牵着两头牯牛走到了池子边,他俩喊道: “春江哥!你看看这两头牯牛,是邓支书和杨队长送给你的礼物。”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两头牯牛身上,无不好奇地问: “送两头牯牛,这是什么意思呀?” 黄春江看看青毛牯,又看看芦毛牯,两只眼珠快速闪动,他对李清波和朱天湘问道: “你俩刚才说什么?” 李清波、朱天湘回答: “这两头牯牛是熊家铺大队邓应林支书和老渡口生产队杨先德队长要我们给你带来的,说是送给你的礼物。”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 “哪有送礼送两头牯牛的呀!” “这个邓支书和杨队长真是太大方了!” “肯定是春江哥过去送了他们大礼,他们才回这样厚重的礼嘛!” “对呀!对呀!礼尚往来,人之常情嘛!不放春风,哪能得夏雨嘞!”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黄春江端详着两头牯牛,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完全明白邓应林支书和杨先德队长的良苦用心和一片好意。 他伸手从李清波手里要过牛绳,一手牵着青毛牯,一手抚摸青毛牯那两只弯如半月的犄角,又理了理那宽厚的背脊,他双腿跃起,骑上青毛牯的背,两腿轻轻一磕肚子,左手抖动缰绳,右手朝前一伸。青毛牯好像格外通人性,格外重情感,顺从地走进了加工泥巴的池子里,四蹄踩着泥巴,大步顺时针前行,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朱天湘见此情形,赶紧骑了芦毛牯走进泥巴加工池,紧跟青毛牯后面,转动起来。 顿时,渔人们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黄春江从牛背上跳下来,站在池内,对着人群大声说: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邓应林支书和杨先德队长为什么送来两头牯牛了吧!” 渔人们都连连点头。每个人心里明白,邓应林支书和杨先德队长知道渔民除了渔网渔钩等渔具,从来就不喂养耕牛,而目前制作红砖青瓦,第一道工序是加工泥巴;要把泥巴加工成糯米浆一样的状态,才能制作成砖坯瓦坯。要把普通的泥巴加工成浆,唯一的办法就是像加工擂茶一样,把原材料捣乱,反反复复,擂来擂去。农村的砖瓦厂,把耕牛赶进池子里,满池子转来转去,踩踏泥巴。渔村没有耕牛,就只能全凭人的两只脚。 这种时候,人们完全看清了,人的两只脚比起牛的四只脚,踩踏泥巴的效果就要差多了。谁都有体会,像这样踩泥巴,人的体力特别容易透支,踩一天泥巴,一个晚上都回不过神来。如今,有了邓应林支书、杨先德队长送来的青毛牯、芦毛牯,踩泥的重任就全托付给他俩了。春柳湖人就可以抽身,腾出精力,加工砖坯瓦坯了。 这时,黄春江充满深情地对大家说: “乡亲们!邓应林支书和杨先德队长不仅送给我们金刚泥,还主动送给我们两头牯牛,这既是雪中送炭,又是锦上添花。他俩的行为告诉我们,当发现一个人,一个单位,遇到困难,需要帮助的时候,就要积极主动地伸出援助之手,绝对不可冷眼旁观。我们对邓支书和杨队长的恩德,一定要铭记心底,三代不忘。知恩图报,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今后,当我们发现别人遇到困难,需要帮助的时候,就要像邓支书和杨队长一样,不惜一切代价,主动给予帮助。” 说到这里,他提高嗓门,对大家问道: “我刚才说的,大家赞同不赞同?” 渔人们起声回答: “赞同!赞同!举双手赞同!” 朱天湘把手中的牛绳交给李清波,悄声对他说: “两头牯牛都交给你使用。” 李清波问: “那你呢?” 朱天湘说: “王萍还等着知道谜底呢!我和大家一起去运金刚泥,同时把谜底告诉王萍。你不反对吧!” 李清波说: “你真不愧是王萍的心上人呀!你岳父同意接受你做他的女婿了吗?” 朱天湘朝李清波胸膛上擂了一拳,说: “你这家伙,哪壶不开,你偏提哪壶!看我揍你!” 第三节 让女人高兴是男人的天职 第三节 让女人高兴是男人的天职 黄春江从砖瓦厂来到新渔村建设现场寻找雷耀湘,得知他去大队部打电话,与外面联系采购钢筋水泥。 黄春江来到大队部电话室,正巧雷耀湘打完电话往外走,两人碰了个面对面。黄春江把他拉回到板凳上坐下。 黄春江说: “四伯,我如果晚来一步,还得对您继续跟踪追击。” 雷耀湘问: “春江你找我有事?” 黄春江笑了笑回答: “有事。有大事。” 雷耀湘说: “我看你这样子,不像有什么大事。” 黄春江说: “橘姨妈要求下洞庭湖,您说这是不是大事?” 雷耀湘说: “这算大事,算芝麻大的事。” 黄春江说: “我特意来找您商量,看您同意她去,还是不同意她去?” 雷耀湘说: “我当然同意她去呀!” 黄春江追问: “四伯您真的同意?” 雷耀湘回答: “真的。” 黄春江又问: “四伯您不是被迫同意吧?” 雷耀湘回答: “没有谁逼迫我呀?我怕谁逼迫呀?谁有胆逼迫我呀?” 黄春江说: “我是担心橘姨妈凭她武功比您高,逼迫您同意她下洞庭湖的要求。” 雷耀湘说: “没有的事。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怕她逼迫呢?再说,她无论做什么事,从来就不会逼迫我。” 黄春江问: “您是真心实意同意她下洞庭湖啰!” 雷耀湘说: “因为我理解她要下洞庭湖的心情,也了解她的脾气,她想下洞庭湖,如果不让她去,留在家里,她会憋出重病。这一辈子,我都是顺着她来的。你刚才说她武功比我高,其实我的武功早就在她之上了,没让她感觉到罢了。她要感觉到我武功比她高了,她就会不高兴。男人嘛,处处要会让自己的女人高兴,那才是本事。你橘姨妈一家人都为革命牺牲了,就剩下她一个人。我不让她高兴,谁让她高兴?让女人高兴,是男人的天职。” 黄春江心里一惊,他以前只觉得四伯的毅力无比坚强,没想到老人的内心世界如此丰富多彩。他说: “四伯您真是我的榜样。” 雷耀湘继续吐露心声: “其实,我也想下洞庭湖,但苦于渔村建设正紧锣密鼓地进行,如果我走了,我担心把你累坏。我留下来,能多多少少替你把基建上的事管一管,免得你操心太多。” 黄春江感动地说: “您不能只顾别人,不顾自己。您既然同意橘姨妈下洞庭湖,那就把红菱留下来吧!” 雷耀湘问: “为什么?” 黄春江说: “她们母女俩都下洞庭湖了,把您一个男子汉留在家里,谁来照顾你的起居?” 雷耀湘哈哈一笑说: “我又不是三岁短两岁的小孩,你还担心我不会吃不会睡。” 黄春江说: “男人成家以后,生活上总是依赖女人嘛!” 雷耀湘说: “我与你橘姨妈结婚之前的那些年,还不是熬过来了。如今有了依靠当然好,没有依靠就逼着自己动手,也可以过丰衣足食的日子嘛!” 黄春江说: “还是把红菱留下来,换大海下洞庭湖吧!这样我心里踏实一点。” 雷耀湘说: “不行!不行!大海是你的得力助手。那样一换,就会打乱你整个新渔村建设的部署。我心里反倒不踏实了。” 黄春江说: “您已经上了年纪,要是吃饭不应点,睡觉不及时,影响了身体健康,也会打乱整个新渔村建设的部署呀!” 雷耀湘问: “你是说我老了是吧?人老了就要有老了的生活方式,那样反倒不会老。” 黄春江感到很新奇,他还从来没有考虑过人老了以后怎么生活的问题。他问: “那您认为人老了应该是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呢?” 雷耀湘说: “随手,随心,随意。这就是我老了的生活方式。” 黄春江佩服地朝他竖起大拇指,说: “四伯您真行!” 雷耀湘拍了拍胸膛说: “你看,我这身体越来越硬朗了,一拳打得牯牛死。说不定没有她们母女俩的管束,我生活得更加随手、随心、随意,想喝酒就喝,想喝多少酒就喝多少。想练武就练,想练多久就练多久。我的身体兴许还会更加硬朗一些。” 他神秘地笑了笑嘱咐: “你千万莫把这话告诉橘姨妈,不然她会生气的。” 黄春江也神秘地笑了笑说: “放心吧!我保证不会把您出卖!” 雷耀湘说: “我早就察觉出,你橘姨妈趁红菱下洞庭湖,她也要去,可能有意避开我,做她们母女想做的事。” 黄春江问: “那会是什么事呢?” 雷耀湘说: “目前还难以准确判断。也许是我多心了。” 黄春江笑着说: “你们都是老夫老妻了,未必还有不能沟通的地方吗?” 雷耀湘说: “再好的夫妻,也会保留各自的秘密。难道你和秋华就不是这样吗?” 黄春江哈哈大笑道: “这是您的人生总结,我暂时还无法推翻。” 雷耀湘进一步感慨道: “夫妻关系是人世间最微妙的关系,不到盖棺的那一刻,不能作定论。” 黄春江问: “有那么微妙吗?” 雷耀湘反问: “你觉得流水微妙不微妙?” 黄春江回答: “流水总是在变化。” 雷耀湘说: “就是嘛!世间一切都在变,只是变化的程度不一样。夫妻关系变是肯定的,不变是相对的。有的越变越好,有的越变越坏。就看怎么变了!” 黄春江夸赞道: “四伯您已经是半个哲学家了!” 就在他俩就夫妻关系聊得兴味正浓时,几个年轻人推门跨了进来,嘴里都嚷着: “春江哥!我要下洞庭湖!” “春江哥!批准我下洞庭湖吧!” “我还没有下过洞庭湖打鱼,春江哥给我一次机会吧!” “橘姨妈年高71岁了都能下洞庭湖,为什么不批准我下洞庭湖?这不公平!” 黄春江打量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周小芹、王萍、周中枝、丁公平、马松平、彭玉舫、黎明月、周二妹等年轻人,每个人身上不是沾满了泥巴,就是挂满了草屑,或从砖瓦厂,或从养殖池收工回来。他观察每个人的表情,心里暗暗分析:橘姨妈要求下洞庭湖的举动为什么会在他们年轻人当中产生这么大的反响?他觉得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荣誉感在起作用。渔民以驾驭风浪而自豪。春柳湖渔民最大的风浪在哪里?无疑是在东洞庭湖上。一个渔民没有几次从洞庭龙王口里冒险而归的经历,是被人瞧不上眼的。他们或许担心新渔村建设好了,以后就没有了下洞庭湖搏风击浪的机会。 黄春江想到此,他对面前的年轻人说: “你们要下洞庭湖,以后照样有的是机会。” 年轻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不等了,这次就要下洞庭湖。” 雷耀湘说: “这次下洞庭湖只是一支精干的突击队。” 年轻人则回答: “正因为是突击队,所以我们坚决要去。” 黄春江问: “如果你们都要下洞庭湖,名额有限,不可能满足每个人的要求,那可怎么办?” 这些年轻人相互看了看,说: “抽签!谁抽中了,谁就下洞庭湖!” 黄春江说: “等我和支委的同志商量一下,哪种办法公平,就采取哪种办法。定好了办法,再通知你们好吗?” 年轻男女们说: “那好吧!盼望越快越好哟!” 黄春江说: “放心吧!我和四伯说话都是算数的。就在今晚通知你们!” 第四节 凭考试成绩录取突击队员 第四节 凭考试成绩录取突击队员 黄春江第一个找卜思源商量办法。 他没想到刚跨进卜思源的芦苇棚,卓有德随后跟来了。正副支书还没开口谈正题,卓有德却向他俩提出了要求: “两位支书都在这里。我有个要求请予批准。” 黄春江说: “卓队长你有什么要求直接说吧!” 卓有德说: “我要求参加李沅发副大队长领导的突击队下洞庭湖捕鱼。” 黄春江对卜思源说: “姐夫你的意见呢?按照支委分工,一队是你的联系点,对卓队长的要求,是准,还是不准?你说了算。” 卜思源明白黄春江的意图,他对卓有德说: “你是一队之长,这个时候正是建房高潮,你不能离开。” 卓有德说: “这地球离开了谁都照样转动。我这当队长的走了,还有副队长可以主持工作嘛!我就喜欢下洞庭湖。请求二位支书批准吧!” 卜思源对他一瞪眼,说: “亏你担任了这么多年的队长!如果你下面的人都像你一样,只强调个人要求,那你的工作还怎么安排?莫在这里啰嗦了,快回去把你队上的工作安排好。” 卓有德嘴里咕咕哝哝地离去。 黄春江与支委们一路商量下来,有了统一的办法。 他要李沅发连夜把王萍、周小芹、周中枝、丁公平、马松平、彭玉舫、黎明月、周二妹等年轻人通知到大队部里来。 黄春江说: “经我与支委逐个商量,都觉得抽签确定你们当中谁成为捕捞突击队一员的办法不科学。支委一致意见,对你们举行一场渔政法律知识考试,这既能提高和巩固你们年轻人的渔政法律知识,避免捕捞行动中触碰法律底线,又体现择优选人用人的合理性和公平性。”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注意观察每个年轻人脸上的反应。有的惊喜,有的惊奇,有的惊愕,有的惊悚,相互看了看,渐渐平静下来,表示能够接受。 黄春江接着说: “考试之前,先请分管政工人事的刘源福副支书给你们讲一讲渔政法律方面的重点知识。然后大家进行讨论,并就不明白的问题提出来,请源福和沅发,当然也包括我在内,给你们解答。最后进行考试。从高分到低分,择优录取。大家觉得这样安排好不好?” 年轻男女们回答: “好!太好了!” 刘源福面对大家,胸有成竹地讲授渔政法律知识。他说: “我今天主要讲依法禁渔和休渔,其实大家早就学习过了。这里主要是温习。依法禁渔和休渔,利在当代,功在千秋。洞庭湖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母亲湖,是闻名天下的鱼米乡,只有依法禁渔和休渔,才能保护好洞庭湖的渔业资源,确保母亲湖的鱼米乡地位不变。” 年轻渔人用心听的同时,都认真地做好记录。 刘源福停了停,又说: “那么何为禁渔期呢?禁渔期是指在规定水域内全面或部分禁止捕捞某种渔业资源或某类作业方式进行生产的时期。通常对鱼类的产卵场、索饵场、越冬场及其重要的洄游通道等渔业水域,通过国家或地方立法及国际渔业协定等形式,规定在一定时期内禁止捕捞。” 这时,周小芹提出: “刘书记请您讲慢一点,以便我们全部记录下来。” 刘源福点点头,放慢语速,说: “那么何为禁渔区呢?禁渔区是指为保护我国渔业资源、海域生态环境和海上生产活动,所划定的禁止一切捕捞生产活动或某类渔具作业的水域。有的由国家以法律形式作出规定;有的由各级政府根据管理权限按有关法律条款,以条例、命令、通告、实施细则等形式作出规定。其设置目的作用为了调整渔捞结构,减轻捕捞压力,保护水产资源,并对各种作业类型作合理安排,既维护了渔业资源的稳定,又照顾了低效渔业的生产。是保护鱼类资源或其他水生经济动物正常产卵、繁殖、幼体成长、越冬及维持其生态平衡的重要措施之一。” 他停下,看着年轻人刷刷地作记录,估计全都记录好了,他接着说: “总之,禁渔也好,休渔也好,都是为了给鱼儿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让我们的未来更久远。要达到这个目的,就要对那些违反禁渔、休渔制度,非法捕鱼的人,给予严厉地法律制裁。只有全民动员,同心协力,才能保护好洞庭湖的水生生物资源。” 就在刘源福讲授时,黄春江不声不响地在黑板上列出了讨论题。 李沅发发给每个年轻人一页白纸。 进入讨论阶段,黄春江边听,边在黑板上列出考试题。 大家埋头考试,没有人交头接耳。 考试仅用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李沅发当场收卷,装进一个文件袋里。 刘源福当着大家的面,将文件袋进行密封处理。 黄春江对参加考试的年轻渔人说: “请大家放心,评卷小组成员从支委会成员中产生。评卷给出结果后,卷子公开,评分公开。确保公平公正。” 一场有意义的考试顺利结束。 年轻渔人们走出大队部时,都有说有笑,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第五节 临行前深情话别 第五节 临行前深情话别 黄春江离开大队部,没有回自己家里,他知道堂客梅秋华和儿女们都盼望他回家,他何尝不想早点回家,但他心里还装着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他还顾不上回家。 他放开步子,直接朝雷耀湘家的芦苇屋走去。 距离芦苇屋大约十来米,他看见芦苇缝隙间射出的电灯光。为此,他暗自得意,设计的两层小楼眼下虽然还没建起来,但按照新渔村建设总体规划图,已经做到了通水、通电、通路。按照当前进展,明年全村人都可以搬进新居喜度国庆节。 黄春江走近芦苇屋门口,他正欲敲门,听见屋里传出雷耀湘和杨惠橘的对话声。他举起的手放了下来。这是橘姨妈下东洞庭湖之前,雷四伯与她作深情话别。他不忍心进屋打断两位老人的谈话,但他又还有话要对两位老人说。 他透过门缝朝屋里看,雷四伯正在往一只渔篓里塞进衣服、毛巾、牙刷牙膏、搪瓷杯子。这是在为橘姨妈收拾整理远行东洞庭湖的生活用品。 他看见橘姨妈拉住老伴的手,说: “这不是男子汉做的事。你让我自己来收拾。” 雷四伯说: “以前都是你帮我收拾出门的行装。今晚就让我替你收拾一回吧!你爱吃的蓝花豆、绿豆糕、雪枣都压在衣服底下。” 橘姨妈说: “我比你大10岁,你却把我像妹妹一样对待。这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雷四伯说: “谁叫你平时对我像弟弟一样的心疼,实际比弟弟还心疼。一日三餐都合我胃口,餐餐茶上手,饭上手。我亏欠你的太多了,下辈子都还不完。” 橘姨妈说: “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赚了你这个好男人。又比我年轻,又比我长得乖,还比我能干。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嫁给你,做你的堂客。” 雷四伯说: “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功,就是赚了你这个好姐姐。脸模子漂亮,武艺高强,心肠还特别的好。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娶你,做我的老婆。” 橘姨妈说: “不讲了,不讲了。明天我就要下东洞庭湖了,眼下趁红菱还没有回来,我俩好生喝杯酒。” 雷四伯说: “红菱是到大海那里去了吧?” 橘姨妈说: “那还用问。你我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喊声明天要分别都这样舍不得,他们两个年轻人正处在热恋期,就像那生籽的鲤鱼,哪里舍得散砣嘞!来来来!老倌子喝酒!喝酒!” 两个老人相对而坐,举杯对饮。 杨惠橘交代: “如果我这次从东洞庭湖回不来了,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要替我热热闹闹地操办好红菱和大海的婚事。要红菱的哥哥联民也要来参加,他再忙也要来参加。干妹妹、亲妹妹都只有这一个妹妹。你告诉了他,他会来的。他平时来得少,是因为公事多,分不开身。我做娘的不见怪他,理解他,体谅他。” 雷耀湘说: “联民那伢儿,官越当越大,来我们这里就越来越少了。从这点来讲,我倒是希望他莫当那么大的官,官当大了,要管的事太多,连亲人都顾不上了。” 橘姨妈说: “联民那伢儿当不当大官,来不来看我们,这些你都看淡点。人生在世,东个靠不住,西个靠不住,只有自己靠得住。” 雷四伯说: “你明天就下东洞庭湖了,分别前我有几句话要送给你。” 橘姨妈问: “你有哪几句话要送给我就趁早说呀!莫等到红菱回来了,你又不好说了。” 雷四伯说: “红菱回来了我也好说。我又没得爱情话,这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橘姨妈说: “你快快当当说呀!你要把我急死呀?” 雷四伯说: “你听好!人在湖上小心走,不要显出大风流。多少苦难已过去,留得冷暖在心头。人说领导讲真话,又道官场无朋友。是真是假有谁知,雾中看水要看透。” 橘姨妈问: “你这几句话我全都记住了。不过我听来你是不是对联民那伢儿有一点点不满意呀?” 雷四伯说: “不是的。不是的。这几句话是我人生的总结,特意送给你的,我怎么会对联民那伢儿不满意呢?” 橘姨妈说: “这些天我作好了这一去就不回来了的准备,对我的一生也就想了很多。我觉得吃的亏吃的苦都值得,爱的人恨的人也都值得,老天爷先给了我苦,后给了我甜,老天爷先抢走了我最爱的人,后给了我最爱我的人。人生在世,不可能从老天爷那里得到所有的好处,也不可能从老爷那里得到全部的坏处。日子总是时好时歹,时顺时不顺。所以我这回要是被东洞庭湖里的风浪吃了,如果回不来了,你不要哭得,也不要难过。有那样好的女人,你再接一个,陪你走过余生。” 雷四伯说: “你莫讲些不吉利的话。这好日子才开了个头,等新渔村建设好了,住进了小洋楼,你我要像年轻人一样,好生热恋一场,恩恩爱爱的再活上几十年,把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全都享受尽。你要向我保证,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你明天去是什么样子,你半个月后回来还是什么样子。我要一个完完整整的你。你说好不好?” 雷四伯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橘姨妈举起酒杯,说: “四婆得!红菱就要回来哒!你我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哒!” 雷四伯响应: “来!橘姐!一口喝哒!” 橘姨妈说: “把收音机打开,找一找想念毛主席的歌,我要听。” 雷四伯说: “时候不早了,歌就不听了,你搭早睡,明天出湖才有饱满的精神。” 橘姨妈说: “你讲些希儿话呢!想念毛主席的歌,我天天都要听。你今天还没有给我放,你马上给我放。” 雷四伯说: “今天情况特殊。不听了,睡觉。” 橘姨妈说: “你把收音机给我,我自己来放。求你做一点点事,你就扳俏。求人不如求自己。你以为我不会放呀?快把收音机给我!我要听革命歌!” 雷四伯坚持道: “不听哒!睡觉!睡觉!” 橘姨妈说: “你这老不死的!我明白了,你肯定是把收音机塞进我的行李当中了,你才半天拿不出来。我讲了收音机给你留下来嘛!你又搞阳奉阴违,两面三刀。这不好嘛!” 就在这时,黄春江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正由远渐近。他知道是雷红菱回来了。 他不忍心打扰两位老人的谈话,连忙迎上前,把红菱拦到一边,指了指芦苇屋里头。 雷红菱会意。 黄春江把她拉到离芦苇屋远一点,离湖水近一点的地方,对她嘱咐道: “一路上以照顾好你自己的母亲为主,安全方面出不得半点问题。一定要确保两位老人再次团聚。” 雷红菱说: “这次下东洞庭湖,我是三任在肩,一是要捕鱼丰收,二是要查清卓有德的历史问题,三是要确保自己年迈母亲的生命安全。非同小可呀!” 黄春江说: “我相信凭你的能力和责任心,一定能够出色完成。” 忽然间,湖边传来王萍与朱天湘的对话声。 朱天湘问: “你不是已经担任了运载金刚泥的任务吗?为什么非要下东洞庭湖不可?” 王萍回答说: “我要去东洞庭湖,是为了经风雨,见世面。不下东洞庭湖捕捞,与大风大浪打几架,算不上真正的渔民。” 朱天湘说: “你说的千真万确。我支持你下东洞庭湖。” 王萍说: “我把驾驶1号机动指挥船的重任委托给你。你乐意吗?” 朱天湘说: “我求之不得。哪里会不乐意呢?不过,要说不乐意也是有的。” 王萍追问: “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朱天湘回答: “不能天天看到你的笑容,不能天天听到你的歌声,你说我能乐意吗? 王萍说: “稍微拉开一点距离,也许能让我们的感情更加完美。我委托你的任务完成得好,得到春江哥的夸奖,我从东洞庭湖上回来,给予你奖励。反之,给予你惩罚。” 朱天湘问: “怎么奖励?” 王萍神秘地回答: “暂时保密。” 朱天湘又问: “怎么惩罚?” 王萍依然神秘地回答: “暂时保密。” 黄春江和雷红菱大气都不敢出,继续往下偷听。 第六节 誓师动员 第六节 誓师动员 李沅发、周生法、雷红菱率领的春柳湖大队捕捞突击队的渔船,集中在鲤鱼嘴码头。 只等太阳爬上那那棵百年杨柳树的梢头,三声礼炮响,船队就要出发了。 按照渔家传统的习惯,每次向东洞庭湖出发前,要举行隆重的祭拜龙王仪式,一个猪头和一条大鲤鱼,被烤得金碧晃眼,装进一只脚 盆里,周围缠满红绸,放置百年杨柳树下的巨石上。两支桨桩粗的红蜡烛,三支桨叶长的黄金香,竖立在巨石前。出湖渔民都站立自己的船头,面朝百年杨柳树。出湖领队点燃红烛和金香,带领大家扑身三拜,同声高呼: “龙王保佑,平安归来!” 随即礼花绽放,鞭炮响起,整个鲤鱼嘴码头红透了半边天。 渔船离岸,扬帆出发。 如今破四旧立四新,移风易俗,将祭拜龙王改革为誓师动员。 当太阳跃出春柳湖的第一时刻,黄春江、卜思源、刘源福、青先国、夏为清来到了鲤鱼嘴码头。 百年杨柳树上悬挂出两条大幅标语: “抓革命,促生产!” “学大寨,当先行!” 巨石前竖立起三面红旗。 为出湖渔民壮行的黄春江、卜思源、刘源福、青先国、夏为清,手捧红彤彤的《毛主席语录》,分列巨石两旁。 船队排列整齐,船头统一朝向三面红旗。 出湖渔民都站立自己的船头,每个人手捧一本红彤彤的《毛主席语录》,满面正气,一身雄风。 誓师动员仪式开始。 主持人卜思源领着大家齐声朗读毛主席语录: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首先,分管卫生和血防的大队支委青先国对预防血吸虫病工作提出要求,逐船检查。就在他检查和讲话的同时,每个出湖渔民都喜笑颜开地换上沧港血防站统一发放的血防服、血防祙、血防鞋和血防手套。每条渔船艄后都摆出春柳湖大队按血防要求统一制做,对粪便统一管理的木桶。 这时,夏为清以他专家的眼光扫视出湖船队,突击队员有老年、有中年、有青年,真正的老中青三结合。他的目光与洞庭湖渔歌大王杨光明的目光相会,彼此点头笑了笑。他继续观察船群,每条渔船金碧晃眼,船的中舱里码放雪白的三层网、丝网,这都是捕捞特性最先进,也最能预防血吸虫病的业次。他内心感到满意。可是,当他的眼光看见了鸬鹚船队时,他内心一惊,并感到纳闷不解,他悄声对身边的李沅发问道: “鸬鹚船怎么在这里?” 李沅发回答: “他们要下洞庭湖呀!” 夏为清惊讶地问: “鸬鹚船也要下东洞庭湖?” 李沅发点头说: “是呀!鸬鹚船也要下东洞庭湖!” 夏为清说: “你这是开国际玩笑吧?” 李沅发问: “怎么啦?” 夏为清说: “鸬鹚船下东洞庭湖,这是公然违背禁渔令的行为。我表示坚决反对。” 李沅发告诉他说: “春柳湖的鸬鹚是经过特批了的,可以下东洞庭湖。” 夏为清怀疑地说: “你这是哄三岁小孩子吧?哪会有这样的特批?” 李沅发说: “这是真的。” 夏为清说: “傻子才会相信。” 李沅发说: “我不是骗你。因为春柳湖的鸬鹚经过专门训练,只咬有害鱼,不咬常规鱼。经过省、地、县三级水产专家和法律专家现场验证,才批准发给了特殊捕捞证。我现在要鸬鹚马上演示给你看。” 夏为清感慨: “真有这么神奇呀!这是我在课堂里没有听到,书本上没有看到的呀!难怪毛主席教导我们知识分子要向工农兵学习,一切知识都要与实践相结合。” 李沅发手指眼前的船队说: “你看,我们突击队这次出湖,只用三层网、丝网、鸬鹚。像拖网、卡子、流钩,全部被淘汰了。 我们这样做,既不违背禁渔令,同时又符合血防工作的要求。” 血防工作检查落实完毕。 出湖仪式继续进行。 主持人卜思源宣布: “下面请大队党支部书记黄春江同志给大家作誓师动员报告。” 黄春江说: “算不上誓师动员报告,只能是临行前的一次话别。我要对大家说的话很多,都堵在这噪子眼里,一口气说不出来。我这里首先表达第一层重要的意思。那就是春柳湖人这次下东洞庭湖,首先要明确一个观念。保护洞庭湖,比开发洞庭湖更重要。保护洞庭湖是第一位的,开发洞庭湖是第二位的。如果不保护好上苍赐与我们的美丽洞庭湖,把原有的生态破坏了,我们还拿什么开发呀!”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我打个比喻,就像我们人体,过度美容,都是单眼皮,都是双下巴,脸上的痣全部被除掉了,千人一面,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那人类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我们下东洞庭湖捕鱼,虽然是开湖季节,有些春季被禁的范围取消了,但一定不能恶意捕捞,要像保护我们的春柳湖一样保护东洞庭湖,要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东洞庭湖的生态资源,把青山绿水,把肥鱼嫩虾留给子子孙孙。我们不能把后代的饭全部吃掉了。在明确这个观念的前提下,我们发扬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人民解放军的精神,创丰收,争第一。大家说好不好?” 众人齐声回应: “好!好!好!” 随即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黄春江接着说: “我接下来要表达的第二层重要意思是,出湖捕捞,生命安全要放在头等重要的位置。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人的生命重要。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不能重来。如果人的生命没有了,还拿什么为革命作贡献呢?!在大风大浪面前,我们首先要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哪怕损失一条渔网,哪怕少打几十斤百把斤鱼,那与人的生命比较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我这不是要大家贪生怕死,而要大家活得更精彩,活得更有意义。如果革命需要我们像黄继光那样去堵美国鬼子的枪眼,如果革命需要我们像王杰那样为保护战友的生命扑向正在燃烧的手榴弹,我们就得毫不吝惜自己的生命。一句话,保护好自己的生命,该流血的时候流血,该牺牲的时候牺牲,不该流血的时候决不流血,不该牺牲的时候决不牺牲。大家明白我的话了吗?” 众人响亮回答: “明白!明白!明白!” 黄春江提高嗓门说: “我要求大家带着捕捞丰收的业绩,带着想家的微笑,平安归来,共建春柳湖新渔村,共享社会主义幸福生活!大家有信心没有?” 众人齐声高呼: “有信心!有信心!有信心!” 主持人卜思源说: “下面请水产专家夏为清老师就搜集亲鱼和保护亲鱼作专业技术辅导。大家欢迎!” 夏为清说: “同志们!我在讲如何搜集亲鱼、如何护养亲鱼之前,我有一件事先要拜托大家。” 大家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不知他有什么大事要拜托。 夏为清提高嗓门说: “大家如果捕捞到已经成熟的甲鱼,也就是体重一斤以上,背甲、裙边、四肢发育良好的甲鱼,不论是雄性的,还是雌性的,请千万要像护养亲鱼一样护养好,平平安安地带回来。越多越好,一只也不要卖掉,一只也不要吃掉,一只也不要跑掉。” 郝全保好奇地问: “夏专家你要我们把甲鱼带回来做什么呀?” 夏为清回答: “做种呀!人工孵化小甲鱼呀!” 出湖船队中发出惊叫声: “天啦!甲鱼也能人工孵化呀?” 第七节 湖上测试闯关 第七节 湖上测试闯关 鲤鱼嘴码头,礼花燃放,鞭炮鸣响,那五彩缤纷的花朵染红了半个春柳湖,那接连不断的劈啪声震撼了半边天。 主持人卜思源挥了挥手,大声说: “我宣布:从现在开始,春柳湖捕捞突击队向东洞庭湖出发!” 全体突击队员在杨光明的引领下,放声高唱: 红军不怕远征难, 万水千山只等闲。 五岭逶迤腾细浪, 乌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 大渡桥横铁索寒。 更喜 岷 山千里雪, 三军过后尽开颜。 船队向着县城方向,扬起风帆,全速前进。 从春柳湖到东洞庭湖,首先穿过目平湖。 船队驶过坡头航动站,转了一个弯,开始进入目平湖。 这里,目平湖渔政所、目平湖血防所联合设卡检查。 这天是两位所长当班。两位所长都是年轻人。他俩对春柳湖的船队进行检查,每条渔船是否带有违禁渔具,是否有粪便管理桶,是否备齐血吸虫病防护药,每个渔民是否携带了捕捞证,是否穿戴了血防服装。两们所长对渔船上的这些硬件设施检查验收完毕,表示满意。 接下来,对软件设施进行抽查验收。 渔政所长从李沅发手里接过出湖人员名单,点名测试渔政法律知识。如果谁回答不出,就要留下来,进渔政所培训补课,考试,通过了,才允许下东洞庭湖。 渔政所长重点抽查年轻渔人,特别是对雷红菱、周小芹、王萍、李福华、邓金菊、周中枝、周二妹、黎明月等漂亮姑娘,一个都 没有放过,全部抽查了一遍。这些漂亮姑娘们对渔政所长提出的问题,都回答得很漂亮,人人顺利通过法律测试。 渔政所长正欲放行。 突然,杨惠橘从渔船的艄后站起身,对渔政所长问道: “所长你的考试完了吗?” 渔政所长回答: “考试完了呀!” 杨惠橘说: “不对!” 渔政所长问: “有什么不对?” 杨惠橘说: “明摆着还有人没有考试嘛!” 渔政所长问: “还有谁没有考试?” 杨惠橘拍了一掌胸脯,说: “我!你还没有对我进行考试!” 渔政所长笑着说: “您老这么大把年纪了,记忆力也差了,就不用考试了。” 杨惠橘不满地大声说: “放屁!你这是放屁!” 渔政所长吓了一跳,但出于对老人的尊重,他依然毕恭毕敬地说: “我们这种法律测试只针对中青年人。我不对您出题测试,是完全出于对您的尊重。” 杨惠橘说: “你说得好听。你这是典型的看不起老年人,不把老年人放在眼里。好像你自己就会永远年轻,就会永远不变老似的。我告诉你,老年人是不甘落后的,老年人是不肯服输的。你不考我,我倒要考你。你愿意吗?” 渔政所长回答: “我当然愿意。要考别人,就必须经得起别人的考。橘姨妈您老考我吧!” 杨惠橘说: “你把《龙寿县人民政府关于进一步规范西洞庭湖保护区捕捞秩序的通告》背一遍给我们大家听听吧。” 渔政所长说: “我掌握其要点,但不能全文背出。” 杨惠橘说: “我不相信你这都背不出。你是在我面前装谦虚。过度谦虚,就等于骄傲。你莫装谦虚了,背给我们大家听听吧!” 渔政所长说: “橘姨妈!您老莫为难我了,我真的背不出。” 杨惠橘问: “你真的背不出?” 渔政所长回答: “我真的背不出。” 杨惠橘说: “那你还做什么渔政工作?你如果出身农村,你就回农村去种田,你如果出身渔村,你就回渔村去推虾子。你如果出身城里,你就回城里去补皮鞋。你吃政府的饭,你却连政府的通告都背不出,你不配吃这碗饭。你对这份工作也太不上心了嘛!” 渔政所长被批评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他想,如今群众运动正开展得轰轰烈烈,他不敢得罪群众。要是把眼前这些渔民全得罪了,他的渔政所长就当不成了。他要替自己挽回一点面子,说: “政府发了那么多的通告,要政府工作人员都背下来,全国恐怕找不出一个人。” 杨惠橘说: “照你这么说来,你们国家工作人员都是混饭吃的。你身为国家工作人员,你背不出。我做为渔民,我背得出。你相信不相信?” 渔政所长说: “橘姨妈您老就别逗我玩了。” 杨惠橘说: “我哪里是逗你玩。我是当真的。春柳湖渔人说话,全是当真的。你张大耳朵,我背给你听听。” 渔政所长内心惊讶,难道这老太婆真的能背。那是不可能的。她是想吓唬人罢了。他说: “好吧!您老背,我虚心听。” 杨惠橘清了一下嗓子,背诵道: “《龙寿县人民政府关于进一步规范西洞庭湖保护区捕捞秩序的通告》。为保护西洞庭湖保护区生态环境、渔业资源和水生生物种群多样性,维护正常捕捞秩序,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自然保护区条例》《中华人民共和国渔业法》的相关规定,现就规范西洞庭湖保护区捕捞秩序的有关事项通告如下:一、在西洞庭湖保护区内从事捕捞作业必须服从保护区管理机构等相关部门的统一管理。二、在西洞庭湖保护区内从事捕捞作业必须持有捕捞许可证。” 她有意停了下来,观察渔政所长的表情。 渔政所长说: “橘姨妈您老已经很了不起了。下面的不能背下来,就不要背了。” 杨惠橘一笑,接着背诵道: “三、禁止使用迷魂阵、布围子、地笼网、底拖网以及小于最小网目尺寸的网具等禁用渔具,严厉打击电鱼、毒鱼、炸鱼等非法捕捞活动。四、禁止在习惯性航道设置固定网具、拦河捕捞网具。五、禁止在西洞庭湖保护区内兴建矮围网围,已建矮围网围按照谁兴建,谁清除的原则限期清除,不自行清除的,依法强制清除。六、违反上述规定,将依法追究相关法律责任。七、本通告自发布之日起执行。特此通告。龙寿县人民政府于1965年1月18日发布。” 春柳湖渔人和一旁等待接受检查的碧莲河渔人、清泥湖渔人、新兴嘴渔人、罐头嘴渔人听了,连连鼓掌,说: “太好了!太好了!” 渔政所长、血防所长也不停地鼓掌,嘴里说: “钦佩!钦佩!” 杨惠橘对渔政所长说: “希望你以后再不要看不起老年人了。再不要不把老年人放在眼睛里了。老年人身体虽然然老了,但有一颗永远不老,永远年轻的心!” 血防所长来到杨惠橘淦船上,向老人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本《血防知识手册》,他此举或许是出于对老人的真心钦佩,或许是害怕老人接下来对他出难题。他向杨惠橘双手递上《血防知识手册》时,脸上笑得简直像一朵花。 杨惠橘接过《血防知识手册》,手里连连翻动,嘴里说: “你这个伢儿是个灵醒虫虫!” 第一节 目平湖上虚心求教 第八十一卷 向国庆献礼 第一节 目平湖上虚心求教 人生要抓住机遇,行船需把握风向。渔民千里远行开湖,风向把握准了,日夜兼程,减少途中行船时间,就能抢先占有高产湖场。 春柳湖大队捕捞突击队在进入目平湖的坡头渡口过了法律测试关,恰遇有利风向,李沅发要求大家抓住机会,满挂风帆,全速前进。 每条渔船上,同一条船的两个人轮换掌舵。 王萍与周小芹同一条渔船,她与所有的人别较,显得最忙。她争着长时间掌舵,理由是要尽快学会掌舵的诀窍。当她实在太累了,周小芹坚持将她从舵位换下时,她却依然顾不上休息,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一支红钢笔,观察、记录湖上的美景。 她除了自己观察,还向同船的周小芹,向左右两边船上的李沅发、杨光明、杨惠橘、雷红菱等人问这问那,把得到的新知识不停地往小本子上记录下来。 她对雷红菱问道: “红菱姐!这目平湖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到底有多大呀?” 雷红菱回答: “我也说不准。我只知道目平湖地处洞庭湖西滨,承接沅水、澧水,吞吐长江洪流,接纳龙寿县的沧水、浪水、安乐湖、龙池湖、胭脂湖等8条河流入湖,是我国49块国际重要湿地之一。” 王萍指着周围长满各种各样植物的湖洲和湖岛,说: “这每一个洲,这每一座岛,都像一幅幅油画,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颜色的植物都有。可我孤陋寡闻,仅认识芦苇和鸡婆柳两种,其他的我都叫不出名字。红菱姐你是知识渊博之人,能教教我吗?” 雷红菱说: “我可以把自己知道的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但是有一个前提条件。” 王萍问: “什么前提条件?” 雷红菱说: “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是酒杯装苋菜,哪算得上知识渊博之人。” 王萍说: “红菱姐你别谦虚了,赶快当我的老师吧!” 雷红菱说: “你看看,这目平湖独特的地形地貌,再加上四季分明,风调雨顺的气候条件,肥沃丰腴的土壤条件,孕育了丰富的野生湿地植物资源。据我所晓得的,这里生长着87科259属414种野生湿地植物,其中国家i级保护植物有水杉等1种、国家ii级保护植物有粗梗水蕨、水蕨、野菱、三裂狐尾藻和野大豆等5种。如果每一种植物都教你辨认,那不是一碗米的工夫,起码需要十天半月。何况我也还有好多种植物不识别。” 王萍感到新奇地问: “是真的吗?” 雷红菱说: “当然是真的呀!姐姐我还哄你不成。你看这蓝天碧水间,镶嵌着大约140多个人迹罕至的湖洲、湖岛,不同的季节,植物给他们换上不同的衣裳。春季来临,乍暖还寒,洲上、岛上各种野生湿地植物开始复苏,呈现出蓬勃生机,最大的野生湿地植物群落芦苇宛如竹笋一般,率先拱破沉寂了一冬的泥土,露出新芽,鱼腥草、菵草、弯囊苔草、垂穗苔草、狗牙根、蒌蒿、水芹等各种湿地植物也不甘落后,你追我赶,悄悄换上浅绿色新衣裳。随着春意渐浓,春节过后不久,暖阳照耀,春风拂过,紫云英、水蓼、风轮菜等各种野生湿地植物开始炫美,湖洲上各种野花次第竞相开放,形成美丽的野花潮,红黄蓝白紫,五彩缤纷,一洲一岛,都是一道独特而又靓丽的风景线。无论从哪个角度观看,只见苍穹下,碧水间,日出洞庭,微红初露,云蒸霞蔚,如同仙境。自己也仿佛成为了洞庭仙子,大有驾云飞云之感。” 王萍说: “真后悔没看到目平湖的春景。” 雷红菱说: “明年春天你可以来看呀!那时姐姐我陪你。不过有朱天湘陪你,我在中间反而会影响你赏美景。” 王萍说: “我就要你陪。不要他陪。” 雷红菱问: “你说的是真话?” 王萍说: “当然是真话啦!” 雷红菱说: “如果你这话当真,我就奖赏你。” 王萍问: “姐姐你奖赏我什么?” 雷红菱说: “奖赏今年陪你观赏目平湖的美丽秋景。” 王萍好兴奋,说: “真的呀!什么时候呀?” 雷红菱说: “现在是9月底了,很快就将进入10月,这是目平湖一年中最美的季节。你看,水位已经开始退落,渐渐就会步入枯水季节,再过十天半月,曾一度被淹没在水下的大大小小的洲、大大小小的岛,又重新浮出水面,仿若大海上突然移来了许多仙山琼阁,曾被洪水浸淫了漫长岁月的辣蓼子、鱼腥草、芷兰、荇菜等野生湿地植物更是呈现出顽强的生命力,借助秋阳的惠泽,又重新披上绿装,此时虽值水瘦草枯时季,乍看一片苇林带赭黄,然而芦荡深幽处却不乏绿草如茵,仿若世外桃源。当半月之后,我们从东洞庭湖上返回来的时候,就能在这里看到那难得的美景。那时,我把所有的湿地植物详详细细地给你介绍一遍。” 王萍拍着手说: “那真是太好了。能亲眼目睹目平湖上的那般美丽秋景,真是三生有幸。” 杨光明笑着说: “只要你做了春柳湖渔人的儿媳妇,湖上一年四季的美景任你看咧!” 王萍白了他一眼,说: “你不指教我也算哒,反而还嘲笑我!” 说着,她指了指渔船驶过的滩岸边生长的剑状的一种草,对杨光明问道: “渔歌大王!你告诉我这种草叫什么名字呀?” 杨光明回答: “菖蒲。这是一种好药材。” 王萍又问: “这种红梗梗叫什么呢?” 杨光明回答: “蒌蒿,龙寿人习惯叫它泥蒿。春天刚从泥土里长出来半尺高的时候,又嫩又鲜,炒腊肉又香又甜,最好吃了。是一道名菜。” 王萍又指着天空中飞过的一群鸟问道: “这种全身白色,头顶一点红的鸟叫什么名字呀?” 杨光明说: “目平湖的鸟类就像植物类一样有很多种,现在正从我们头顶飞过的名叫白鹤,属于国家一级保护鸟类。” 李沅发热情地向王萍介绍道: “目平湖是洞庭湖的西部咽喉,区内拥有河流、湖泊、沼泽、人工湿地等多种湿地生态类型,水系发达,植物、动物及景观资源丰富,其中分布有国家i级重点保护动物6种,国家级ii重点保护动物26种。每年为数万只候鸟提供重要越冬地。” 雷红菱说: “据我所知:每年在西洞庭湖湿地停歇、栖息、觅食、越冬的候鸟达3万多只,其中,国家一级保护鸟类达5种,国家二级保护鸟类有20多种,刚刚过去的1965年,仅国家一级保护鸟类黑鹳记录就多达78只。近2年,西洞庭湖就已经新记录到鸟类9种,鱼类1种,湿地植物5种。” 王萍心想,这次要是朱天湘来了那该有多好,他从小在湖上生,在湖上长,对滩岸上长的,对湖水里游的,对天空中飞的,他没有不熟悉的。此时,他就会耐心细致地给她介绍,给她讲解。她就可以从他那里学到更多课本上学不到的知识。她情不自禁地遥望春柳湖方向,内心充满了对朱天湘的思念。她与他才分别不到一天,可她的感觉像分别了很久很久。 第二节 传授杨家枪法 第二节 传授杨家枪法 目平湖上除了一条主航道,供往返西至常德、桃源、沅陵、溆浦怀化等地,东至沅江、南县、岳阳、长沙、武汉等地的客轮和大型驳货船行驶以外,还有多条纵贯芦苇滩的支流,相对主航道水流平缓,特别是两岸风光独特,美到极致,每前进一步就是一道独特的风景。渔人们每当经过岩汪湖电力排灌管理站,从蒋家嘴水闸前驶过后,就会选择自己钟爱的芦苇港继续东行,按时在龙王庙再度集结。 杨惠橘有一条固定的芦苇港,是她隐藏心中的爱情港,她和雷耀湘曾在这条港里演绎了无数美妙甜蜜的故事。 她对女儿雷红菱说: “我们不走别人要走的路。” 雷红菱说: “这里没有哪一条港不是别人要走的路呀?” 杨惠橘说: “有!当然有!有一条港就只有你爹爹和我走过。你别声张,任凭恩娘我掌舵就是了。” 雷红菱说: “您说往哪条港里走,全由您做主。只要不迷路,按李大队长规定的时间到达龙王庙集合就行。” 三层网渔船进入一条幽静的芦苇港,前后都不见别的船只的影子。” 雷红菱与王萍、周小芹、周银枝、周中枝等姐妹们嘻闹惯了,突然一下分开独处,有种很不习惯的感觉。她对母亲问道: “为什么要选择这样偏僻的航道行驶?” 杨惠橘回答: “我当然有原因嘛!” 雷红菱问: “什么原因?” 杨惠橘说: “我向春江提出申请时不是说过,我这次要下东洞庭湖,是为了辞路收脚迹吗?” 雷红菱说: “是呀!您是这么说的呀!” 杨惠橘说: “其实我还有一个原因。” 雷红菱问: “你还有什么原因?” 杨惠橘神秘地说: “我要教你习武。” 雷红菱惊讶地问: “你要教我习武?” 杨惠橘说: “不能让我杨门的武功到我这里失传。我要把我的全部绝技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你。过去我要教你一套看家本领,你爹爹他总说没有必要教女儿习武。以前我没往深里想他为什么会反对。如今我终于想明白了他反对你习武的原因。” 雷红菱问: “是什么原因?” 杨惠橘说: “他有私心,所以才不让我教你习武。” 雷红菱说: “爹爹只差把他的心挖出来给我吃了。他怎么会对我有私心?” 杨惠橘说: “你还年轻,对你爹爹缺乏全面了解。他狡猾得很,比泥鳅还狡猾。是只狡猾的老狐狸。” 雷红菱笑着说: “你又背后讲爹爹的坏话。” 杨惠橘说: “不是我要讲他的坏话。他本身就有这么坏。他不让你习武,是因为他的武艺赶不上我,受了我不少欺负。他担心你的武艺高了,胥大海会像他一样受欺负。” 雷红菱哈哈大笑地说: “爹爹不会那样想的。” 杨惠橘说: “自从这场群众运动开展以来,我越来越觉得把自己的一身武艺传授给女儿你很有必要。” 雷红菱问: “您凭什么这样觉得?” 杨惠橘说: “这个世界会越变越复杂,人心会变得越来越难以把握。” 雷红菱说: “世界在变是绝对的,世界不变是相对的。世界变复杂了,我可不想变复杂。” 杨惠橘说: “你不想变复杂,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任何人都必须面对变得复杂了的世界。恩娘我正因为知道你不想世界变得复杂,就越发要为你的将来负责。” 雷红菱说: “你和爹爹又不能陪我一辈子,怎么为我负责呀!” 杨惠橘说: “恩娘要把掌握的绝技传授给你,既不让杨门武功失传,又能确保你的安全。” 雷红菱说: “你和爹爹都武艺高强,有你俩做我的保护神,我什么人都不怕,我什么武功都不想学。” 杨惠橘说: “那不行。爹有娘有,必须自己有。我从现在开始传授给你杨家武功,但传授武功之前,恩娘有几句话要向你先作交代。不晓得你愿意不愿意听?” 杨惠橘一手紧握舵杆,一手掠了一下飘到额前的几绺黑发,眼睛盯着远处的水道,等着女儿的回答。 雷红菱向头上盘旋的白鹤挥了一手,说: “对于恩娘的话,做女儿的当然愿意听呀!” 杨惠橘说: “习武的人,要以德为先,要以公为任。不可以目中无人,不可以仗势欺人。把锄强扶弱,见义勇为当成自己的本分。要懂得湖外有湖,山外有山,比你武功高的人有的是,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轻易露出自己的功夫。女儿你听清了吧?” 雷红菱早已从前舱来到后舱,把恩娘的话记录在了小本子上。她回答: “我不仅听清了,还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了。” 杨惠橘接着说: “看看你爹爹就是榜样,他的武功早就已经超过我了,他却总是不表现出来,隐藏得很深。比水里的才鱼还隐藏得深一些。水里的才鱼用鱼叉杀不起来,用渔网拉不起来,用鱼钩挂一条蚯蚓就可以钩起来。你爹爹却是见到再大再肥的蚯蚓也不会上钩。你看我一次又一次激将他,他都沉得住气,不显出他的狠。他这一生处处都是让着我。你说一个有本事的男人能让着自己的堂客,在外人面前他该会是何种的大度。你既然已经成为武林中人,这点上就要特别向你爹爹学习。菱儿你记住娘的话了吗?” 雷红菱一边记录,一边回答: “恩娘放心吧!你的话全都记住哒。” 杨惠橘说: “记住哒就好!现在我就可以教你练武功了。练武功要高度隐秘,不能让任何人晓得。每次练武功之前都要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防止被人偷看。” 她举目四顾,滩上无边无际的芦苇顺风起伏,步调高度一致,看不出中间有任何的异样。 雷红菱也学着母亲的样,观察渔船两边滩岸上的动静。芦苇列队向东,生怕干扰了她们母女的行动。 杨惠橘对女儿说: “你操起身边那根鱼篙,双手拦腰握紧,朝恩娘这边伸过来。” 雷红菱一边按照母亲的要求做,一边疑惑地问: “难道这渔船上也能习武练功?” 杨惠橘说: “船就是渔家的岸,岸就是渔家的船。在渔家眼里,船和岸是没有区别的。船上练成一分功,胜过岸上两分功。菱儿你懂得恩娘说的意思吗?” 雷红菱说: “我懂了。越是在险恶的环境里,越能练出真功夫。” 杨惠橘夸赞道: “我女儿真的聪明。真的是雷四老倌脱的壳。” 雷红菱说: “难道我就不是你橘姨妈脱的壳吗?” 杨惠橘高兴地说: “当然是!当然是!来吧,你把鱼篙朝恩娘这边伸过来。” 雷红菱将手中的鱼篙越过中舱棚拱,一端伸到恩娘胸前。 杨惠橘抓住鱼篙,顺势一拉,鱼篙从雷红菱手中脱落。她说: “这支鱼篙,就是一支枪。练篙就是练枪。杨家枪法,天下无敌。从杨家祖先创建杨家枪法开始,一代传一代,相传至今。秘籍始终不为外姓人掌握。你从握篙开始练起,一直练到这支篙在你手中生了根似的,任凭他人怎么夺也夺不走。这就是基本功。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与人交手,就会吃亏。” 说着,她一手握了鱼篙,伸到女儿胸前,说: “你试试看,用尽全身力气拉!拉呀!用劲!再用劲!” 雷红菱说: “我把吃奶的劲全部都用上了。实在拉不动。” 杨惠橘说: “从现在开始,你双手握鱼篙,在船舷上来回行走,练到鱼篙在你手中生根了,你就可以起飞了。你看!” 她一边说,一边挥起鱼篙,纵身一跃,飞到芦苇滩上,又唿地一声,飞回到渔船后舱。 雷红菱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见到恩娘的飞身神功,她简直被惊呆了。 第三节 是否拜龙王左难右也难 第三节 是否拜龙王左难右也难 船队从春柳湖出发,一路向东,要经过很多的名山大川和名胜古迹。 其中久负盛名的当数龙王庙,他坐落在龙寿县境东南,与沅江县一水相望,隶属百禄桥公社孔家湖渔业大队范围之内。真正的柳毅井就在这里。龙王庙是八百里洞庭湖的特殊景观。 按照在蒋家嘴水闸前的约定,春柳湖捕捞突击队的渔船各自抄近路穿过目平湖上茫茫无际的芦苇滩后,再度在龙王庙前、目平湖边那株一年四季都挂满吉祥红带的百年香樟树下集结,然后绕蠡山而过,直插南洞庭湖。 最先到达龙王庙集结的是捕捞突击队的三位领队。李沅发和杨光明的渔船第一个提前到达,随之,周生法、周中枝父女的渔船和杨惠橘、雷红菱母女的渔船同时到达。他们心里都有一个原则,身为领队之一,必须在每项工作上,在每件事情上,都要起到率先垂范的作用。要求突击队员按时到达龙王庙,自己不仅按时而且要提前到达。只有从点点滴滴做出榜样,才会在突击队员当中产生威信,指挥调度,一呼百应。 他们在等待其他渔船到达的间隙,各自从船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绸带,缠绕在百年香樟向东伸出的枝桠上,祈求龙王保佑他们此去东洞庭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他们各自往百年香樟树上缠绕完8根红绸带,离约定集结的时间还有十来分钟,看见好几条渔船钻出芦苇滩,箭一般朝龙王庙这边驶来,但也还有几条渔船不见身影。于是,杨光明朝着湖上放声高唱: 井冈山,多么妙。 浓雾迷锁,山上望去好似大海的波涛。 井冈山,多么妙。 那时季,快枪只有两百多条, 还有那一万人是拿着梭镖。 我们的毛委员, 他有一肚的革命道理把群众教。 朱总司令, 一条扁担, 二百里路去把粮挑。 井冈山,多么妙。 我们艰苦奋斗,才能够有今朝。 井冈山,不要忘了。 这歌声,以示对后续渔船的督促,提醒他们按时到达。 这首歌杨光明刚唱一半,突然周中枝指着岸上的龙王庙惊呼: “你们快看,那不是水老鼠吗?” 李沅发、周生法、杨惠橘、雷红菱顺着周中枝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水老鼠从龙王庙前的那条土路上,钻进了庙后的那座橘园里。 李沅发本能地作出反应,提起鱼叉,要上岸去追。他说: “不能让他跑掉,老子要去把他追回来。” 周生法一步跃到他渔船上,一把抓住他手中亮闪闪的鱼叉,说: “鸡婆揿在窝里不生蛋。春柳湖大队有他一个不多,无他一个不少,随他去吧!莫耽误了我们眼前要做的大事。” 杨惠橘、雷红菱母女表示赞同。 杨光明唱完那支《歌唱井冈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劝李沅发说: “这个水老鼠,不值得你去追。” 就在这时,所有渔船全都按时抵达百年香樟树下的湖面上有序集结。十几条渔船联结在一起,仅占了大树覆盖面积的一角。渔人们从船舱里拿出红绸带,虔诚地缠绕在大树的枝桠上。大树状如巨伞,粗大的根生在悬崖上,枝叶一半伸向岸上,一半伸向湖面,湖面的一半挂满了红绸带,岸上的一半却显得稀疏一些,可见来龙王庙的渔民占到了主体。 郝全保一边往树上缠绕红绸带,一边大声唱道: “天上没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 几个年轻渔人也都跟着唱了起来。 李沅发听了,却感到一道难题摆在了他面前。 按照百年来的传统习惯,春柳湖下东洞庭湖捕捞的渔船,每次经过龙王庙时,都要在百年香樟树下泊船上岸,走进龙王庙,买上香蜡钱纸,向龙王腑首三拜,既感谢过去岁月里龙王的保佑,又祈求往后的平安。 眼下大环境、大气候与以前不一样了,正值“大破四旧,大立四新”的运动高潮,他如果带领大家像往年一样进龙王庙跪拜,那不是与上面唱反调,与群众运动背道而驰吗?这被邢国荣等人抓住把柄,又增加了一条批斗他的罪状。 他如果不领着大家像往年那样进龙王庙跪拜,一旦这次下东洞庭湖出了什么差错和事故,那都会怪罪到他头上,得罪了龙王,遭到报应。全大队群众每人吐一口涎水,都能把他淹死。 此时,他非常后悔从春柳湖出发之前,自己没有就此事主动地向黄春江作出请示,弄得眼前很被动,上岸进龙王庙跪拜不行,不上岸进龙王庙跪拜也不行,真是两手提鱼篮,左难(篮)右也难(篮)。 渔人们都看着队长李沅发,奇怪他为什么不对下一步行动发出指令。大家都当郝全保是在背诵小学课文,谁也没把这当回事,更没想到与眼前“大破四旧,大立四新”的群众运动挂钩。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一样,想事谋事的角度也就自然不一样。 此刻,有谁能理解李沅发的难处呢? 第四节 祈佑平安 第四节 祈佑平安 杨惠橘体察到李沅发的难处,巧妙地对女儿雷红菱说: “菱儿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吗?” 雷红菱回答: “当然知道呀!女儿我是从你肚子里来的嘛!恩娘你说对不对?” 杨惠橘说: “又对,又不对。” 雷红菱问: “那是为什么?” 杨惠橘说: “你是从恩娘肚子里来的不错。但是,你是龙王庙里的龙王把你送来的嘞!” 渔人们都来了兴趣,好奇地问: “龙王爷真的显灵?” 杨惠橘说: “不是真的显灵,还会是假的呀?当年菱儿她爹爹被渔霸追捕受了重伤,大浪把他卷到了这棵香樟树下,我从浪里捞起他,拖上渔船,已是奄奄一息。我烧菖蒲水给他擦身子,又撬开他的嘴喂姜糖水,他鼻孔里依然只有一丝丝气。眼看他四肢越来越僵硬了,眼睛也越来越乌了。我急得没办法了,赶紧跑到龙王庙里,给龙王烧香点蜡,磕头跪拜,求龙王爷保佑苦命人起死回生。等我返回渔船上,一只脚刚踏上船头,就听见中舱里躺着的人发出一声叹息。” 突击队员们说: “龙王爷真是有求必应呀!” 杨惠橘说: “正因为龙王庙里的龙王有求必应,后来我和菱儿她爹爹就在龙王庙里拜的天地。拜完天地回到渔船上,我问菱儿她爹爹想要儿子还是想要女儿?他说想要女儿。他反问我想要儿子还是想要女儿?我说想要女儿。一年之后,果然就有了红菱这个乖乖女。” 突击队员们说: “这龙王庙的龙王爷太灵验了!” 邓生法最懂杨惠橘的心意,明白她是在替李沅发解决难题,他不适时机的接过话题说: “这龙王届的龙王只对又穷又善良的人显灵。那年小日本的几十条兵船开到这里,打算从龙池湖进入龙寿县烧杀抢掠,龙王庙里喷出滚滚浓烟,遮蔽了半边天,使得鬼子兵分不清龙池湖的方向。” 雷红菱说: “龙池湖就在龙王庙的南侧呀!最高水位时水面14000多亩,最低水位时水面9000多亩,面积不小于西子湖,环境优于西子湖。与胭脂湖、安乐湖紧临,有龙寿县的三颗明珠之称。” 杨光明说: “龙池湖水最深处,用四两麻线,一端系上铜钱吊下湖水去,麻线放完了,还探不到湖底。湖中有个团舟山,树木葱茏,鸟语花香,是个钓甲鱼的好地方。有位老渔人钓到一只斗笠大的甲鱼,用尽全身力气无法拉到岸边,只钩了甲鱼的裙边。回家的路上,他与一个穿裙子的美女迎面相遇,美女对他说:你好凶,把我的裙子挂了一个口。老人明白,他钩掉的是甲鱼仙子的裙边,吓得到家就生了大病。家里人得知事情的原尾,赶紧到龙王庙跪拜龙王保佑。第二天老渔人的病就好了。” 周生法说: “日本鬼子作恶太多,龙王不容,吐出浓雾遮了他们的眼,又卷起大风把兵船刮到南县那边去了,结果这些禽畜制造了厂窖大惨案。” 突击队员们说: “龙寿县的子子孙孙都应该感谢龙王庙的护佑呀!” 杨惠橘说: “愿意跪谢龙王爷的跟我走。” 周生法则说: “不愿意去龙王庙里烧香点蜡的,跟我一起留在渔船上。” 结果,突击队员们都跟着杨惠橘一起跳上岸,朝龙王庙走去。 渔船上就剰下周生法和李沅发两个人。他俩相视一笑,也跳上岸,追了上去。 杨惠橘带着大家跪拜龙王之后,来到大樟树前,杨光明领着周小芹、周银枝、周中枝、周二妹、郝全保、黎明月牵手合围树身,七双手还围不下。 杨光明对彭玉舫说: “玉舫你好岩痴哟!快上来搭一把手呀!” 彭玉舫上去,把自己的一双手加入到中间,八个人才把大樟树合围起来。 接着,大家来到柳毅井前。 杨惠橘指着写有“柳毅井”三个字的那块石碑说: “这块碑立在这里已经有一千多年了。柳毅传书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守门的巡海神就是从这个地方将柳毅接进了龙宫。柳毅见到龙王,递上龙女的书信,诉说了龙女在婆家遭受的打骂。龙王的小弟钱塘君听了怒火万丈,当即赶去惩罚了龙女的丈夫,把龙女接回到了龙王身边。龙王招柳毅做了女婿。” 雷红菱说: “我记得有人写了一首诗,高度赞美柳毅传书的义举,讴歌历史悠久的柳毅井。” 王萍说: “你莫把诗贪污了,快背出来,让大家都欣赏唦!” 雷红菱说: “你肯定也晓得这首诗啵!你背唦!” 王萍说: “我背两句,看是不是你讲的那首诗。” 王萍清了一嗓子,背诵道: “牧羊坡上遇青娥,为托传书意若何?” 雷红菱和王萍一起背诵道: “望眼欲穿寻橘树,莫道遥隔洞庭波。龙宫弟子缄方启,尘世朗君祸已多。留得旧时迹井在,井泉香冽出川阿。” 这时,春柳湖渔人们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看,这柳毅井四周一百多亩地上全部种的是橘树,也已经一千多年了,是我们孔家湖世世代代渔民传承柳毅精神的象征。” 大家回头一看,一位身着渔裤的中年人正满面笑容地走近他们。 杨惠橘、李沅发、周生法、杨光明认出来了,他就是孔家湖渔业大队的党支部书记袁崇仁。只听他说: “我听说橘姨妈和大家一起远征东洞庭湖,经过这里特意上岸拜龙王,我就赶过来了。接橘姨妈和大家到我们大队里去做客。吃一餐饭,喝几杯酒,再送你们出发。” 杨惠橘、李沅发、周生法、杨光明上前与他握手。 大家都向他表示感谢。 杨惠橘说: “我这回是来辞路收脚迹的,饭就不吃了,酒也不喝了。俺要赶到蠡山去过夜。如果我能从东洞庭湖活着回来,再落到你这里吃饭喝酒。” 袁崇仁说: “不是我舍不得款待老朋友啊!是你们舍不得时间。那我就给各位送一件礼物吧!” 大家见他两手空空,都好奇地看着他,不知他有什么礼物要送。 袁崇仁乐呵呵地问: “大家愿不愿意收下我的礼物呀?” 杨惠橘说: “这便宜话不能让你说了,我代表春柳湖愿意收下你的礼物。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响应: “是!” 袁崇仁说: “那好!请大家在我身后排好队,跟着我走,还要跟着我说。我走一步,大家跟着走一步。我说一句,大家跟着说一句。好不好?” 春柳湖渔人响应: “好嘞!” 于是,大家都在袁崇仁身后排成一列队形,跟着他往前走。 袁崇仁走到“柳毅井”前,伸手摸了摸古碑,大声说: “摸摸柳毅井,龙王保一生。” 大家都伸手摸摸柳毅井,跟着说: “摸摸柳毅井,龙王保一生。” 袁崇仁说: “天天好日子,人人大寿星!” 大家都跟着说: “天天好日子,人人大寿星!” 袁崇仁哈哈大笑说: “这就是我送给你们春柳湖老朋友的礼物!” 春柳湖渔人也发出哈哈大笑。 李沅发说: “多谢袁支书把人间最好的礼物送给我们!” 大家都跟着连声说: “谢谢袁支书!” 袁崇仁笑着说: “我不值得你们感谢。” 李沅发说: “你让我们都成了大寿星。我们不感谢你,那感谢谁呀?” 袁崇仁说: “你们要感谢柳毅,没有柳毅传书,就没有柳毅井!没有柳毅井,就没有你们这些大寿星!” 大家都发出快乐的笑声。 第五节 船停蠡山 第五节 船停蠡山 每一条渔船展开双飞叶,争先恐后地朝蠡山进发。大家都希望尽早抵达蠡山,尤其是王萍等年轻突击队员没有到过蠡山,心情更为迫切,就连雷红菱、周小芹、周中枝等虽然曾经从蠡山多次绕过,但也从没上过蠡山,此次上蠡山的心情也十分期待。因为蠡山在他们心目中的印象不仅美丽,而且十分神秘。名声远播,威扬四海。身为龙寿子孙,连蠡山都没有上去过,说起来有点脸红。他们从学校或是夜校的老师口里知道,蠡山自古属于龙寿县管辖,但后来怎么变化了,变化得不归龙寿县管了,他们不知道。 这时,这些年轻突击队员又缠着杨惠橘、周生法、李沅发等资历老的渔民,打听蠡山为什么从龙寿县划出去了的原因。 杨惠橘对大家说: “蠡山在1950年的上半年都还是属于龙寿县,到了1950年的下半年就划给了沅江县。” 王萍问: “这么美丽的一座蠡山,为什么说划出去就划出去了?龙寿县的领导为什么不留住他?” 杨惠橘说: “这要问李沅发,他大大小小算是个领导,他比我更清楚。” 李沅发介绍说: “1949年湖南各地相继解放,国民党政府在湖南的统治宣告结束,各行政督察区的建置随之瓦解。这年8月,成立新的湖南省临时政府,1950年4月正式成立省人民政府,湖南省设1个省辖市、10个专区。专区设专员公署,为省政府派出机关。益阳专区于1949年8月成立,专员公署驻益阳县城关区,辖益阳、安化、湘乡、宁乡、沅江、汉寿6个县。 “1950年3月,益阳县城关区改为益阳城关区,升为县级;同年9月,建立益阳市,直属益阳专署领导。1951年4月,省政府执行中共中央关于‘在100万人口左右的大县,领导困难,可以划小’的指示,把湘乡县第九区、第十区,安化县第三区、第四区和蓝田镇,以及邵阳、新化县部分地域,设置蓝田县;把湘乡县第三区、第六区、第七区,设置永峰县。同年七月,把益阳县第六区、第七区、第八区、第九区、第十一区,设置桃江县,均属益阳专区管辖。当时,全区共辖9个县、1个市。目平湖东北岸的南县则属常德专区。 “1952年11月,益阳专区建置撤销,原来官辖的宁乡县划属湘潭专区,湘乡、双峰、涟源3个县划归邵阳专区,益阳、桃江、安化、龙寿、沅江5个县及益阳市划归常德专区,历时10年。这中间,益阳市于1953年4月改为省辖市,授权常德专署领导,1958年7月改为益阳县领导,但1961年复改专区辖市,仍由常德专署领导。 “1962年12月,恢复益阳专区建置,专员公署驻益阳市桃花仑,管辖南县、沅江、华容、益阳、宁乡、桃江、安化7个县和益阳市。将大通湖、千山红、金盆、北洲子、茶盘洲、钱粮湖6个国营农场,同时划归益阳专区管辖。” 王萍问: “那龙寿县呢?龙寿县划到哪里去了?” 李沅发说: “我前面不是说了吗?” 王萍说: “我没有听得很清楚,请您再说一遍好啵?” 李沅发说: “你开口了,我还能说不好吗?” 王萍说: “我给李大队长增添麻烦了!我向您致谢!” 李沅发说: “都是自家人,你莫客气。也请你听好。1952年11月13日,撤销益阳专区,原益阳专区所属益阳市及益阳县、龙寿县、沅江县、安化县、桃江县计1个市5个县划入常德专区。在这之前的9月2日,撤销津市市并入澧县;常德专区辖2个市、14个县。1953年9月2日,又把澧县复置津市市;常德专区辖3个市、14个县。” 王萍问: “这与蠡山没有关系呀?” 李沅发说: “年轻人你别急嘛!1962年10月30日,因复置益阳专区,常德专区所属益阳市及益阳县、华容县、桃江县、南县、沅江县、安化县计1个市、6个县划入益阳专区。常德专区辖2个市、8个县。1963年5月20日,撤销津市市并入澧县。常德专区辖1个市、8个县。” 他稍作停顿,接着说: “龙寿县在1962年划给了常德专区。蠡山就是在1950年的那次区划周整中,从龙寿县的版图中,划给了沅江县。1962年,龙寿县、沅江县又分属常德、益阳两个地区,这样一来,蠡山离龙寿县就越来越远了。” 王萍追问: “蠡山自古就在龙寿县的版图中,有为什么要划给沅江县呢?这中间的理由我还是没弄明白呀?” 李沅发说: “1950年的那次区划调整以目平湖和龙池湖为界,湖的东北面划给了沅江县。目的是为了便于管理。眼下我们船肚子底下的湖面是龙寿县的,再往前一点就到了边界线上。” 周生法及时提醒大家道: “注意!注意!已经到了龙寿县与沅江县的边界线。” 大家听了这话,都不约而同地把渔船稳住了。 周生法说: “大家看看,我们的渔船脑壳进入了沅江县,渔船尾巴还在龙寿县。” 王萍好奇地问道: “这一湖水,怎么分得清呀?往前一点,往后一点,都没有任何标志呀!” 周生法指着蠡山说: “你看,那个伸向湖水里的山嘴嘴,很尖很尖的那个山嘴嘴,像人的鼻子尖尖一样,那就是分界线。看清楚了吗?” 郝全保说: “我的个天呀!我来回这里好多次,从来没有搞清白过。今天总算晓得了。” 此时正好转换了风向,大家赶紧升起风帆,纷纷感叹道: “我们求了龙王,龙王就显灵了,保佑我们顺风顺水!” “龙王真的是有求必应呀!” “这就是袁支书带我们摸了柳毅井的好处嘞!” 一张张风帆张开,渔船顺风顺水顺阳光,像一只只张开翅膀的白鹤在镜一般的湖面上飞翔。杨光明抑制不住心中的激情,放开嗓子唱起了渔歌: 天上有没有玉皇哟, 水里有汉有龙王吔, 谁和渔民一家亲呀, 有求必应恩情长。 大家和唱: 天上有玉皇哟, 水里有龙王吔, 他们和渔民一家亲呀, 有求必应恩情长。 春柳湖大队捕捞突击队的渔船抵达蠡山,比预计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大家信心满满,笑声飞扬。 李沅发想趁天气晴好,风向适宜,抓紧赶路。他把这想法刚一说出口,立即招来了年轻渔人的一致反对声: “说好了的在蠡山过夜,不能讲话不算数。” “当领导的,就是要说一不二,讲话兑现。” 杨光明说: “是的啰!你们姑娘家想见范蠡,你们小伙子想会西施。都舍不得走啰!” 他这话虽没明确表达意思,但听得出里面的倾向性。 李沅发对杨惠橘问道: “橘姨妈您的意见呢?” 杨惠橘说: “我早就讲了,我这次来是辞路收脚迹的。这蠡山是我和雷四老倌消灾避难的地方,也是我怀上菱儿的地方,我当然想上去辞路收脚 迹呀!” 李沅发如果是在以前,按照他的性格和作风,根本就不会征求大家的意见,说一不二,群众只得照办。这次经历了群众运动,群众给他提出了那么多意见,其中就有主观武断一条。他眼下必须改掉这个毛病。他尊重大家的意见,停止前行,留在蠡山过夜,满足大多数人登蠡山的需求。 他分别和周生法、雷红菱低语了几句,便立即宣布了船队在蠡山过夜的决定。他强调: “大家抓紧上岸,太阳落土之前一定要回到渔船上。” 第六节 寻找范蠡与西施 第六节 寻找范蠡与西施 渔人们,特别是年轻渔人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你追我赶地冲向松竹相间,花果映衬的蠡山,追寻范蠡与西施的遗踪。 路上,周生法给年轻渔人们介绍说: “这蠡山,还有一个名字叫赤山。他虽然从龙寿县划归到了沅江县,沅江县划归到了益阳地区,但这里的风土人情,文化习俗依然沿袭龙寿之源,秉承常德之脉。” 他们首先来到了千古传闻的发源地范蠡庙,又叫蠡山庙,他坐落在赤山西汊湖中的一座岛上,岛中有岛,岛中有湖,人称“蠡公岛”,全岛面积不过30来亩,山顶高出水面40来米,满山苍林翠竹,奇花异草。 雷红菱对大家说: “我看过《龙阳县志》,上面记载‘蠡山庙,在县东赤山,祀越相范蠡,故称范蠡庙’。春秋战国时期,列国争霸,吴王夫差领兵打败了越国,并把越王勾践囚禁为奴。越国名将范蠡为了复兴越国,忍辱负重,随同越王前往吴国,在极端危险和困苦的条件下,为越国的重振出谋献策,劝越王卧薪尝胆,广集人才,经过近20年艰苦奋斗,重振旗鼓,一举击败了吴国,范蠡是当之无愧的最大功臣。” 王萍说: “可是,正当越王大庆胜利,大封功臣时,范蠡却不辞而别。他认为和君王为伴,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便带着爱妻西施云游五湖之后,选择在洞庭湖中的赤山岛长期隐居,过起了平民生活。” 杨光明说: “由于范蠡曾在赤山隐居,后来便把赤山称为蠡山,把邻近的目平湖称为蠡湖。” 雷红菱说: “《龙阳县志》还记载:‘赤山,县东一百里,跨沅江。其源为赤沙,故名赤山,唐天宝年中改为蠡山,山有范蠡庙’。这里讲的赤沙,就是我们龙寿县里的太白湖。” 王萍说: “太白湖是因李白游赤沙而得名。唐朝诗人牟融有一首名为《过蠡湖》的诗,我记得前两句:东湖烟水浩漫漫,湘浦秋声人夜寒。” 雷红菱说: “后面的几句我记得:风外暗香飘落粉,月中清影舞离鸾。多情袁尹频移席,有道乔仙独倚阑。几度篝帘相对处,无边诗思到吟坛。” 王萍说: “红菱姐的记忆力真好。这首诗里的蠡湖,就是我们面前的目平湖。唐代诗圣杜甫的《咏蠡庙》诗中也有‘殿角插入赤沙湖’之句。” 雷红菱说: “《龙阳县志》刊载了历代诗人杨宣、吴珍、罗时升、刘昌臣、陈一揆、王为恒、周宗法等多人游蠡庙,过蠡湖的诗篇。” 王萍说: “红菱姐你就来个现场教学,给大家讲一讲这些诗吧!大家说好不好?” 年轻渔人们齐声回答: “好!” 雷红菱说: “教学我不敢。其中有两首诗很美,我很喜欢,记在了脑海里。现在我背给大家听吧!第一首是杨宣的《蠡山庙》:‘游遍江湖到赤山,波遂四境隔尘寰,身居宇宙清虚外,栋倚烟霞紫翠间。富累千金争似隐,功高一世不如闲。千年庙祀崇余韵,企仰高风杳莫攀。’” 王萍说: “嗯!这首诗真美!还有呢?红菱姐继续背呀!” 雷红菱说: “第二首诗是吴珍的《蠡山遗庙》:‘相越功成即弃业,五湖风月一舟轻。全身自得鸱夷趣,富产还闻猗氏名。长颈昔甘同患难,细腰岂爱共轻盈。赤山庙貌崇明哲,千载何人与抗衡。’” 王萍说: “最权威的记载还有《一统志·注》引《寰宇记》:范蠡游此,故名。” 谈笑间,渔人们一路游览了范蠡庙、西施庙、范蠡与西施合葬墓等遗迹。还远眺了蠡山四周的蠡公湖,胭脂湖。 杨光明站在范蠡庙,手指蠡公湖介绍: “那蠡公湖为范蠡划船游玩的湖面,那胭脂湖为西施淋浴、梳妆的地方,因胭脂水落入湖中而名。胭脂湖中有梳妆台、玉簪岛、裙边崖、霞披等名胜古迹。都是为怀念西施而取的名字。” 雷红菱举目四顾,内心感叹:范蠡隐居的这块地方果然是人间仙境,湖水碧波荡漾,有的清彻见底,有的绿草如茵,水中鱼虾成群;四周茶山叠翠,橘岭摇金,山岛相依,水崖相霎,岸沚汀兰,风清雾淡,鸥舞莺啼。 渔人们参观了范蠡庙内陈列的范蠡、西施的雕像和文物后,正要离去时,杨惠橘说: “慢点走,都跟我来。” 她把大家引向庙后一条几十米长的山洞,洞的中间有几处方间,洞的出口直接通向水边。 渔人们问: “这个山洞是做什么用的呀?” 杨惠橘对大家说: “当年范蠡和西施就隐居在这个洞中。那年,我和雷四老倌就是躲进这座山洞,才免遭渔霸的追杀。也真是奇怪,满山都是喊杀声,满山都是脚步响,满山都是火把晃。我和雷四老倌以为这下完蛋了,肯定逃不出蠡山了。可追杀俺两个的狗腿。子却没有发现这个山洞。搭帮范蠡和西施显灵,保佑了两个穷苦渔民。除了救了俺两条命,还给送来了红菱这个乖乖女儿。”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渔人们纷纷夸赞说: “难怪红菱长得像西施一样漂亮啰!” “红菱就是西施投的胎嘛!” 渔们说笑着,走出山洞,踏上了临湖环山,青瓦红栏,古色古香的观光长廊。久久驻足,欣赏湖光山色。 杨光明即兴唱起了渔歌: 岚影葱山鱼鸟腾 , 如烟往事化灰尘。 美人芳草芷兰酒 , 醉看千帆过洞庭。 渔歌声吸引了三个游山的男子,好奇地打量渔人们。其中有一个长相英俊的青年男子走过来,朝雷红菱伸出手,提出要求说: “姑娘你长得这么漂亮,赛过了西施,我想和你握一握手可以吗?” 雷红菱盯着他,没有回答。 青年男子又说: “愿意不愿意与我握手,是你的事。但我赞美你的美丽赛过西施,是我的真心话。这没有错吧?” 杨惠橘用她那犀利的目光将这个青年男子上下打量了一遍,对雷红菱说: “出门在外,和气生财。” 雷红菱明白恩娘的意思,朝青年男子伸出了手。 两双陌生的手握在了一起,双方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力量。青年男子不禁往下一蹲,发出一声“哎哟”。 一旁的两个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走了上来。 英俊男子说: “姑娘你不仅美丽,还是个大力士呀!钦佩!钦佩!” 他抽回自己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一手拉着两个同伴,一手朝雷红菱挥了挥,说: “谢谢!再见!” 王萍对雷红菱不满地说: “这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你为什么同意跟他握手?你难道不怕握脏了自己的手吗?” 杨惠橘替女儿回答说: “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年轻人要特别学会这一点。再说嘛,他们三个人,我们这么多人,他如果是不怀好意,岂不是自找亏吃。世界上的男人谁不爱美?对抱有善意的爱美,应该回之以善意。你们说是不是?” 姑娘们都回答说: “是!” 杨惠橘边走边说: “对于龙寿人来说,过了蠡山,出了目平湖,就等于跨过家的门槛,走出了家的院子,每前进一步,就离家远了一步。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凡事既要胆大,又要心细。身为女人,要把保证自己的安全不受侵犯摆在第一。” 周生法说: “我每次到这里就有了离开家的感觉。不晓得你们年轻人跟我这老朽的感觉是不是一样。” 杨光明说: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无论老年青年,离家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其他突击队员连声附和道: “是的!离家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这时,杨惠橘对下东洞庭湖的姑娘们告诫道: “从今往后,离家的路越走越远,你们将要面对很多男人,很难分清好男人,坏男人,我建议姑娘们把自己打扮得丑一点,把漂亮藏起来。扮丑是为了保护自己,以免色狼盯上。” 姑娘们相互看了看,说: “这一路风光如画,我们扮丑与山水不配、不融。” “那会愧对上苍的赐与。不太好啵?” 杨惠橘说: “不听老人言 吃亏在眼前。你们不按我说的做,我保证不了你们的安全。” 第七节 一封信担起二用 第七节 一封信担起二用 湖上的夜,静悄悄。 湖水把渔船轻轻地摇。 渔船上没有了白日里的欢歌与笑闹。 所有的渔人似乎都已经入睡了。 其实,无论年长的,还是年轻的,都在利用这难得的闲暇时间,忙碌自己的紧要事情。 李沅发、周生法躺在各自的船舱里,眼望半边明月和星星,谋划明天如何过万子湖,尽快赶到东洞庭湖。同时,也分析他们离开鲤鱼嘴码头后的这一天里,春柳湖会发生一些什么样的事情。邢国荣、赵海南领导的群众组织会有一些什么样的动作。黄春江会怎样与他们过招。 年轻渔人则没有想这些事情。 杨光明躺在船舱里,也望着星星和月亮,心里一字一句地创作一路上要唱的渔歌。路迢迢,水迢迢,他需要用一首接一首的新渔歌,给大家提神鼓劲。除了路上触景生情,临时发挥之外,还必须有所储备。长长短短的渔歌,他今夜要创作出十多首。 热恋中的年轻人,都在给自己的心上人写信。分别一日,如隔三秋。仅仅一天时间不在一起,就有很多的心里话要向恋人诉说。 周银枝、周中枝、周二妹、黎明月、彭玉舫、郝全保等人,内心波涛万丈,笔头难以表达,写下硬梆梆几句话,便吹熄渔灯,扯开被单,很快进入了梦乡。 雷红菱、周小芹、王萍则不一样,总觉得纸短情长,用尽目平湖水,也表达不完要对心上人说的话。 王萍与雷红菱、周小芹又不一样,她给朱天湘的信写了几页纸,觉得还远远没有写完,她放置一旁,先写好了给父母亲的信,再接着写给朱天湘的信。她伏在渔灯下,笔走龙蛇,倾诉对父母亲的思念之情。 敬爱的爸爸妈妈: 我申请加入了春柳湖大队捕捞突击队,有幸成为20位中的一员。今天开始下东洞庭湖,穿过了目平湖,跪拜了龙王庙,寻访了蠡山。这些都属于西洞庭湖的美景,我把所见所闻,向二老汇报如下: 她不知道怎么描述西洞庭湖才算恰当。 这时,她听见隔壁渔船上传来“嘀嘀嘀”的声音,紧接着一位甜美的女音播报: “现在是北京时间20点整。” 她知道,这是橘姨妈凭借袖珍收音机在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的新闻。 她这才意识到朱天湘给她规定的拆信时间已到。昨夜他俩在春柳湖边分别时,朱天湘将一封信塞进她的手里,嘱咐她不到出湖第一天的晚上8点钟,不许拆看。昨天夜里和今天白天,她一直想拆开朱天湘留给她的信,想及早知道信中写了些什么。她生怕自己克制不住,提前把信拆了。她有意把信压在了中舱底层。时间已到,还不拆看,留待何时。 她急忙打开朱天湘留给她的信: 亲爱的王萍: 这次不能陪你一起下东洞庭湖,感到十分遗憾。以服从为天职,这是革命者的本分。你下东洞庭湖的日子里,我会很想你,但是我一定会把工作搞好,等你回来以优异成绩向你报告。 你从春柳湖到东洞庭湖,要经过的第一座大湖是目平湖,你对这座湖的情况不是很了解。我凭借土生土长的优势,可能会比你了解得稍微多一点。这里,我给你作一些介绍,以便你加深对目平湖的了解。 目平湖湖承接沅水澧水,联长江,通大海,每年的4~5月份开始涨水,6~7月份进入洪水期,8~9月份进入稳定的丰水期,随着湖水不断上涨,部分湖洲、湖岛逐渐被淹没,生态景观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巨大变化,“目平湖里目平张,一望江天两渺茫”。湖中芦苇、水草、藨草、苔草和野花密布的洲滩成了野生鱼类产卵、洄游、索饵的理想场所。 据我所知,如今在目平湖栖息、觅食和繁育的野生鱼类共9目20科111种,其中国家i级保护鱼类有中华鲟,国家ii级保护鱼类有胭脂鱼、长体鳜。目平湖野生鱼类区系属长江鱼类区系的一部分,以第3纪现代中国平原复合体为主,主要有南方马口鱼、大鳍鳠、草鱼、逆鱼、赤眼鳟、长春鳊、银飘鱼、翘嘴红鲌、鳜鱼等;其次为印度平原复合体,主要有胭脂鱼、黄桑鱼、乌鳢等,属于中~印山区复合体的有副沙鳅、紫薄鳅等,属于中国山区复合体的有吻鲴等属,属于上第3纪复合体的有鲤鱼、鲫鱼、鲶鱼、泥鳅等,属于北方复合体的有花鳅等属,属于海水复合体的有银鱼、短合鲚、鱵、鳗鲡等属。 目平湖的野生鱼类分为4种生态类型,即洄游型,包括平时生活在浅海或近海,繁殖时由海入长江口或上游产卵的溯河洄游鱼类和平时生活在江河、湖泊、溪流中,产卵时洄游到浅海和深海产卵的鱼类,典型代表有中华鲟、鲚、银鱼、短合鲚、鱵、鳗鲡等;半洄游型,即在江河或湖泊流水中繁殖,主要在湖泊中进行肥育的鱼类,主要有青、草、鲢、鳙等产漂流性卵的鱼类,翘嘴红鲌、蒙古红鲌、团头鲂等产微黏卵的鱼类和产具油球的沉卵,在流水中漂流发育的大眼鳜、长体鳜、鳜鱼等;湖泊定居型,主要指在湖泊中进行繁殖和摄食的鱼类,这类鱼占洞庭湖鱼类总数的26.8%以上,其典型代表有鲤鱼、鲫鱼、游餐、大鳍刺鳑鲏等;溪流定居型,主要指分布于溪流或者水质清洁的小河,对流水产生一定身体或习性适应性变化的鱼类,典型代表有南方马口鱼、月鳢、麦穗鱼、毛缘犁头鳅、华鳈、黑鳍鳈、彩石鲋等。 亲爱的王萍,我向你介绍这些,简直是鲁班面前弄斧,关公面前耍刀。你的科学文化知识水平远超我不知多少倍,我仅是一个渔民夜校的扫盲生。我向你介绍的不是知识,而仅是自己二十多年的水上生活经验,和日积月累的观察所得。这些东西都上不得台面,只是供你参考。不对之处,请莫见笑。 亲爱的,祝你一路平安,凯旋而归。 王萍看完朱天湘给她的信,激动得热泪奔涌而出。她想:何必不把朱天湘的这封信一起寄给父亲母亲,让他们进一步全面加深对朱天湘的了解,尽快作出支持他俩恋爱的决定。 她把朱天湘的信塞进了给父母亲的信中。 第八节 回望家乡山水色 第八节 回望家乡山水色 早晨,船队告别蠡山,驶出目平湖。 雷红菱顺着阳光,回望龙寿县,水托山,山依水,美轮美奂。她更觉家乡可爱。她激情奔涌,挥笔写下了《行吟龙寿,放歌洞庭》一文,献给新中国成立17周年。她要王萍朗诵给大家听。 王萍接过,朗读起来声情并茂。 行吟龙寿 放歌洞庭 ——向新中国成立17周年献礼 龙寿,虎踞衡山之北,龙盘长江以南,水乡泽国屋脊,武陵滨湖强县。西楚唇齿,云贵前沿,奇山秀水,相依相牵。东有洞庭湖纳三湘清泉;南有金牛山擎四水蓝天;西有沅江水映吴楚皓月;北有太白湖聚天下财源;中有沅南垸汇世界奇观。远眺其形如巨龙翩翩;俯瞰其貌似朝阳冉冉。面对韶山冲忠心赤胆;背倚岳阳楼忧近怀远;门含桃花源审书阅卷;帘拢大湘西汇英集贤。沧山浪山,胜五岳之仙;沧水浪水,夺四海之冠;青山安乐,扼守鄂赣皖;太常武峰,掌控川渝黔。 骁勇无畏,乃龙寿开拓之魂;忠真智谋,为龙寿立命之本;包容豁达,是龙寿长寿之根。没有龙寿,何来诗祖(1)?没有龙寿,何来国魂(2)?没有龙寿,何来战神(3)?没有龙寿,何来龙舟飞腾(4)?没有龙寿,何来沉鱼羞花安乐归根(5)。古往今来,每当国家有难,民族受侵,总有龙寿人义无反顾,冲锋陷阵,勇于担当,不怕牺牲。七国群雄争霸不可无龙寿人统兵;中华爱国思想不可无龙寿人集成;优秀民族文化不可无龙寿人点睛;为民请命不可无龙寿人动真;“均贫富,等贵贱”不可无龙寿人发令。卫台抗日不可无龙寿人痛陈(6);寻求救国救民之道不可无龙寿人亮音(7);和平起义不可无龙寿人奉行(8)。新时代,新征程,处处离不开龙寿人。天安门观礼必须有龙寿人身影,中南海谋篇必须有龙寿人发声,人民大会堂庆功必须有龙寿人摘金,各个时代都有龙寿人被国家立为大众标兵。龙寿乃中华之缩影,龙寿人堪中国人之典型。哪里有龙寿人,哪里就有滚滚烈焰。哪里有龙寿人,哪里就有灿灿春天。 悠悠兮!两千平方公里大地,三百万倾山川,三水贯全境(9),一区托两垸(10);十座巍峨高山,三十条蜿蜒河流,七十个蔚蓝湖泊,三山六水一分田。大地倾东北,江河拱西南;百里长河如练,跨江过湖相连;千里水道似带,穿山越岭互牵;公路如棋如盘,串起重镇名乡,风光旖旎无限。三庙弘扬传统文化(11),三港集纳人类惠贤(12),三湖凝聚古今正义(13);四嘴吸吮天地灵感(14);四桥连通五洲四洋(15),四铺聚拢世界财源(16)。三和和谐,文蔚蔚然,洲口文明,坡头巨变,毛家滩梵呗回音,月明潭照见古今,株木山隐玉藏宝,古县城九隅争春。 灿灿兮!目平湖湿地,堪称世界级公园,美轮美奂。文坛泰斗慕名来,迁客骚人意盎然。诗魂文胆,流连目平,乐不思返。龙寿,自古迁客骚人向往移居的长寿之地;当今大汉文化蓬勃兴起的养生乐园。 煌煌兮!山移水换,水变山转,江山如此多娇,一步一花团。姜山横山云雾山,山涧杏花溪水浅,融入太沧后江安乐湖,细风细雨起微澜;沧山浪山笔架山,山坡桃花溪水满,涌进潭坪窖台清水坝,桃花染红湖两岸;马头燕子老虎山,山脚牡丹溪水甜,拥抱南湖西湖大洋湖,鱼儿嬉水龙虾欢;赤山龟山看灶山,山巅石榴溪水蓝,滋润胭脂龙池天心湖,山湖相望两肝胆。山爱湖,湖恋山。湖恋山之绿,山恋湖之蓝。山有真情,水有灵性;山是社稷,水是民心。民心齐,泰山移;民心稳,江山定。千条江河喊划齐,万座湖泊挥桡片,五湖四海夺头鳌,唯我龙舟第一县。一代代桡手称雄,一艘艘龙舟飞天,鼓响穿越长河,呐喊表达心愿: 魂兮归来吧,三闾大夫! 沧浪之水清兮,濯我龙寿之心! 魂兮归来吧,龙寿亭侯! 沧浪之水明兮,润我龙寿之神! 魂兮归来吧,乐贫孟奇(17)! 沧浪之水澄兮,壮我龙寿之魂。 [注释] (1)诗祖:屈原,龙寿人,有中国诗祖之称。 (2)国魂:爱国家爱人民爱河山,即为国魂,屈原是这一思想的创立者,也是忠实践行者。 (3)战神:龙寿亭侯关云长,有中国战神之称。 (4)龙舟飞腾:龙寿是屈原的故乡,也是龙舟的发源地。 (5)何来沉鱼羞花安乐归根:西施终老赤山,杨贵妃终老金牛山。 (6)卫台抗日不可无龙寿人痛陈:龙寿人易顺鼎上奏清廷《拟陈治倭要义疏》《敬陈管见疏》等,力主卫台抗日,亲赴台湾鼓舞军民抗日,并奔走海峡两岸,募集饷械。 (7)寻求救国救民之道不可无龙寿人亮音:邹蕴真,龙寿县株木山邹家坪村人,与毛泽东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第八班同学5年,共同创办并资助《湘江评论》,寻求救国救民之道。 (8)和平起义不可无龙寿人奉行:刘拂,原名刘桂林,龙寿县阳南塘陈家河人,黄埔六期毕业,1949年9月25日,在新疆乌鲁木齐随陶峙岳将军一起率部起义,1955年授少将军衔。 (9)三水:沅水、沧水、浪水。 (10)一区托两垸:山坵区、沅南垸、西湖垸。 (11)三庙:东岳庙、太子庙、周文庙。 (12)三港:沧港、酉港、鸭子港。 (13)三湖:岩汪湖、洋淘湖、大南湖。 (14)四嘴:蒋家嘴、罐头嘴、岩嘴、新兴嘴。 (15)四桥:百禄桥、龙潭桥、崔家桥、聂家桥。 (16)四铺:军山铺、毓德铺、丰家铺、朱家铺。 (17)乐贫,即烈士詹乐贫,受李大钊派遣创建中共龙寿县地下党,任第一届县委书记。孟奇,即妇女革命领袖帅孟奇,协助詹乐贫创建中共龙寿县地下党,任第一届县委组织部长,新中国成立后长期担任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 众渔民听了,腾出握桨的手,连连鼓掌,齐声叫好。 杨光明心中激情万丈,领头唱起了渔歌: 你看南边那座山叫金牛山, 你看西边那条水唤沧浪水, 你看东边那个湖称目平湖, 你看北边那条港名鸭子港。 众渔民合唱: 金牛山上金子亮, 沧浪水里有文章, 目平湖中鱼虾肥, 鸭子港内稻飘香。 杨光明领唱: 我的性格有金牛山的粗犷, 我的胆识含沧浪水的豪放, 我的作风带目平湖的深沉, 我的行为藏鸭子港的海量。 众渔民合唱: 无论我去向哪里, 无论我走到何方, 金牛山时刻在我眼前, 沧浪水一直装我心上。 杨光明领唱: 不管我如何失意, 不管我多么辉煌, 我决不给目平湖丢脸, 我一定为鸭子港争光。 众渔民合唱: 金牛山是我亲爹, 沧浪水是我亲娘, 目平湖是我亲姐妹, 鸭子港是我亲兄长。 杨光明领唱: 我爱金牛山山高入云, 我爱沧浪水水流远方, 我爱目平湖湖平如镜, 我爱鸭子港港深万丈。 众渔民合唱: 越爱越痴迷,越爱越疯狂, 恩恩爱爱情深似海洋, 下辈子还要继续爱呀, 爱不够龙寿山山水水好风光。 此时此刻,两岸杨柳向他们点头致意,芦苇对他们夹道欢迎,水里鱼虾为他们起舞,空中大雁与他们伴行…… 第一节 熟透小人心 第八十二卷 纸扇 第一节 熟透小人心 黄春江、雷耀湘在鲤鱼嘴码头刚刚送走了李沅发、周生法、雷红菱率领的春柳湖大队捕捞突击队,还没转身,迎来了一位特殊客人。新渡工丁恩保驾了摆渡船,直接将这位特殊客人从沅水南岸,渡到了鲤鱼嘴码头,送到了黄春江、雷耀湘面前。 隔老远,丁恩保对码头上喊道: “春江!有贵客来哒!” 客人站立船头,朝岸上挥手,大声招呼道: “春江!耀湘!” 话音未落,摆渡船箭一般驶拢了鲤鱼嘴码头。 黄春江、雷耀湘已经看清了船上的贵客,三脚两步迎到船头。 黄春江热情地招呼: “罗叔叔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雷耀湘说: “汉荣!我正想你,你就来了!你是不是晓得我昨天做梦梦见你啦!” 罗汉荣跨上岸,紧握住黄春江、雷耀湘的手,说: “我这回差点来不成的。” 黄春江接过罗汉荣肩上的行李包,不解地问: “那是为什么?” 罗汉荣说: “说起有一白布长!” 他们一边走向大队部,一边继续交谈。 雷耀湘说: “你来一次春柳湖有那么困难吗?” 罗汉荣说: “我要是不用点计谋激将他们,这回就真的来不了。” 黄春江问: “你说的他们是哪些人呀?竟然能限制您的人身自由!” 罗汉荣说: “我们厂里那些领导群众运动的人!本来,这场群众运动未来之前,随着龙寿县委地下党调查组的成立和调查工作的开始,我的自由得到恢复,但这场群众运动一来,龙寿县地下党调查组的工作被迫停顿,关于龙寿县地下党是真是假依然悬而未决,我本以恢复的自由又被他们限制起来了。” 雷耀湘说: “你就发扬当年地下党的精神和作风,想尽千方百计冲破了他们对你的限制,实现了来春柳湖的愿望。对不对?” 罗汉荣说: “耀湘你说的没有错。对付这些人,死扛是行不通的,只有斗智才能如愿。” 黄春江问: “罗叔叔你是怎么与他们斗智的?” 罗汉荣说: “我向他们提出来,要求去春柳湖捕捞大队。他们问我,这种时候你为什么要去春柳湖?我实话实说,工厂停工没事做,我手痒脚疼,他要去春柳湖大队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免得手肿脚肿。他们一听这个理由,不予批准。我分析他们的心态,越是你想去的地方,越不能让你去。从古至今,凡是心术不正的小人一旦掌权,对下属都是这种心态。我看透了他们的内心世界,就故意说,你们不让我去春柳湖渔村,我也正好不想去那里。” 雷耀湘说: “他们肯定中了你的圈套。” 罗汉荣说: “他们问我,要去春柳湖是你提出来的,为什么突然之间又变得不情愿去了呢?” 黄春江问: “罗叔叔你怎么回答的?” 罗汉荣说: “我对他们讲,这天底下最没有地位的就是渔民,打鱼捞虾十分辛苦,生活条件差到极点,我怕去了春柳湖会饿肚子。他们问我,你想去哪里?我说,我想去毛家滩公社牛路大队,那里生活条件好,交通也方便,我在那里还有亲戚。你们就批准我去那里吧!” 黄春江说: “于是他们对你回答:不行!你以为干革命是牛栏里关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呀!你既然最初提出要去春柳湖,就只有这一条路。别无选择。” 罗汉荣哈哈一笑,问: “春江你怎么晓得他们是这么回答的?” 黄春江说: “你前面不是分析了小人得志后的心态吗?我估计他们就会这么回答。” 罗汉荣说: “你估计的一丝丝儿都没有错。他们完全是这样回答的。我暗暗高兴,但表面却显得极不愉快,口口声声说我不愿意去春柳湖,我要去牛路滩。去春柳湖一点都不好,去牛路滩样样都好。我越是这样要求,他们就越不让我满足。于是他们公开宣布,把罗汉荣派往春柳湖捕捞大队劳动改造。” 雷耀湘说: “对付掌权的小人,只要熟透他的阴暗心态,见机行事,往往也能成为赢家。” 罗汉荣说: “正是如此,一点没错。但有一点,我对他们还是没有把握准。” 黄春江伸手推开大队部的门,对罗汉荣问: “您对他们哪一点没有把握准?” 罗汉荣跨进大队的门,说: “我以为他们会派人押送我来春柳湖。我向他们提出,你们既然硬要我去春柳湖,那你们就尽快派人把我押送过去。他们回答说,是你自己最初提出的要去春柳湖,没有人押送你,你自己去。” 雷耀湘说: “这不正好让你如愿以偿吗?!” 这时,罗汉荣拉过一把杨柳椅子坐下,对黄春江、雷耀湘反问道: “他们不问我来春柳湖的真正目的,你们也为什么不问我来春柳湖的真正目的?” 黄春江和雷耀湘相互看了一眼,说: “你不就是来春柳湖继续办渔民夜校吗?” 罗汉荣说: “错!” 黄春江、雷耀湘无不感到惊讶,问: “错?” 罗汉荣用力地点了点头,说: “错!” 黄春江、雷耀湘问: “你此次来春柳湖不是为了继续办好渔民夜校?” 罗汉荣回答: “不是!” 黄春江、雷耀湘问: “那是为了什么?” 罗汉荣神秘地说: “答案全在我的背包里头。你们打开我的背包就知道了。” 第二节 三双手紧握在一起 第二节 三双手紧握在一起 黄春江说: “罗叔叔您就别卖关子了,请把您此次来春柳湖的目的直接告诉我们吧!” 罗汉荣说: “你每次去我家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你自己还记得啵?” 黄春江说: “俗话说得好,讲话的短,记话的长。我每次上您家里,无拘无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对您吐露,到底哪句话讲得最多,我自己真的不记得了。” 雷耀湘说: “我晓得了。” 黄春江说: “我每次上罗叔叔家您都不在场,怎么会晓得我在罗叔叔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呢?” 雷耀湘说: “你不相信吗?” 黄春江说: “除非你有顺风耳!” 雷耀湘说: “我不仅有顺风耳,还能像孙悟空那样钻进别人的肚子里,把别人心里想的,嘴里说的搞得一清二楚。” 黄春江说: “我不相信。” 雷耀湘说: “我和你打赌,你罗叔叔做中间人,我要是说准了,你赔我什么?” 罗汉荣帮腔说: “如果你输了,你赔什么?” 黄春江说: “我输了,请你俩喝老渡口大曲。不过罗叔叔你靠我这边坐过来一点,免得你悄悄给四伯递拖。” 雷耀湘说: “我根本不用你罗叔叔递拖。你在他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我替你总结概括为一个字。” 罗汉荣朝雷耀湘树起大拇指,说: “姜还是老的辣!” 黄春江说: “四伯你说,一个什么字?” 雷耀湘说: “你伸出一只手给我。” 黄春江把右手伸到雷耀湘面前。 雷耀湘用自己的左手端起黄春江的右手,朝掌心里写下了一个字。他说: “你问罗叔叔看我说的对不对?” 罗汉荣立即接口说: “千真万确!” 黄春江瞪大惊讶的眼睛,问道: “真的?” 罗汉荣说: “真的,假的,你自己最清楚嘛!你每次去我家里都向我谈起改造连家渔船,实行陆上定居,建设新渔村的进展情况。买木材需要钱,购钢筋水泥需要钱,添砖加瓦需要钱,置业处处需要钱。有了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分钱花。又说为了解决钱荒的问题,除了节流,重在发动群众开源,自己动手,办起了钉子加工厂,开办了砖瓦厂,还有筹建中的淡水鱼类加工厂、湘莲加工厂马上就要开业了。你还说正在组织技术团队研究开发机电制砖制瓦,如果成功,就可以腾出大量的劳动力。你还告诉我电气化蒲滚船研发克服了许多想象不到的困难,离成功就差那么一步了。有了电气化蒲滚船,用以渔池清淤,农田耕作,很多事都不需要人一天到晚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了。这些不都是你对我说的最多的吗?” 黄春江说: “是呀!这是我向您说得最多的呀!” 罗汉荣说: “这些话概括起来,不就是一个钱字吗?只要有了钱,春柳湖新渔村建设很快就能实现。连改定居就宣告成功。” 黄春江问: “我不明白的是,我每次上您家,对您说这些的时候,四伯都不在场,他是怎么知道的呢?是不是他单独去看望您的时候,您把我说的话都告诉他了?” 雷耀湘说: “这还用得着你罗叔叔告诉我吗?你心里一天到晚装的是什么,想的是什么,你眼里一天到晚盼的什么,望的又是什么,除了你自己,有谁比我更了解?有谁比我更清楚?我只差生不出钱来,替你分忧解难了。” 罗汉荣拍了拍自己的背包,说: “我这次来春柳湖的目的,就是替你们生钱的。” 黄春江兴奋地说: “我明白了!” 罗汉荣问: “你明白了什么?你能说给我和四伯听听吗?” 黄春江说: “你把手伸给我吧!” 罗汉荣看了看雷耀湘,然后朝黄春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黄春江在他掌心里写下了两个字。 罗汉荣哈哈大笑,说: “知我者,春江也。” 雷耀湘对罗汉荣说: “你真是雪里送碳呀!” 罗汉荣说: “你们自己已经想了那么多的办法,解决了那么多的问题。我这顶多叫做锦上添花吧!多开辟一条增收渠道,推进新渔村建设。” 雷耀湘指了指罗汉荣的背包,说: “你既然把技术和资料、和工具全部都带来了,又在这里亲自坐阵,那就马上干起来吧!” 黄春江紧握住罗汉荣的双手,激动地说: “罗叔叔!我真没有想到,你身处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逆境中,却为春柳湖的新渔村建设暗暗操劳谋划。这叫侄儿我如何感谢您呀!” 罗汉荣说: “春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要说感谢,春柳湖建立起龙寿县规模最大,技术最好,产品最优的纸扇厂,让会飞的纸扇飞出龙寿县,飞出常德地区,飞出湖南省,冲出亚洲,飞向世界,受到不同肤色人群的喜爱和欢迎,让资金源源不断地流向春柳湖,看着新渔村在鲤鱼滩上拔地而起,这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雷耀湘也难抑激动的心情,站起身,一把抓住罗汉荣、黄春江的手。 三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雷耀湘说: “汉荣!你的愿望一定能够实现!” 罗汉荣说: “当我从春江口里得知春柳湖要全面实现连改定居,建设起新渔村,资金方面还存在很大的缺口时,我就一直考虑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帮助筹措资金。城里的纸扇厂停工,我闲着没事,这不正好给了我创办春柳湖纸扇厂的机会吗。有了这个机会,我就抓住不放,背着所有人的眼睛,悄悄置起了全部工具。”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随身带来的背包,接着说: “我得到他们同意我来春柳湖的答复,我说走就走,背起背包就动身,八里路一口气赶了过来。那些人说话是经常变卦的。如果他们变卦,我已经到了春柳湖,成了既定事实,一时半会找不到我,也只能由得我了。时间不等人。干起来吧!” 黄春江挥了挥拳头,斩钉截铁地说: “抓住时间,就是抓住金钱。说干就干,马上行动!” 第三节 核心技术不外传 第三节 核心技术不外传 罗汉荣到了春柳湖,就像一只获得自由飞翔的鱼鹰。 当晚,他就利用渔民夜校这块阵地,向春柳湖的男女老少传授扎纸扇的技术。 开始,有一部分人觉得难学,认为撒网拉纲的手,只搞得好粗活,搞不好细活,不懂艺术,祖上没有遗传艺术基因,担心扎出来的纸扇粗糙,不美观,不漂亮,没有人舍得花钱购买。 罗汉荣针对这种情况,当晚向黄春江提出建议,先挑选出一批思想觉悟高,乐意接收新鲜事物的渔民,手把手地教他们扎纸扇。再由这部分人当师傅,带徒弟,一传十,十传百,把技术传到每家每户,每一个男女手里。 第二天上午,春柳湖纸扇生产厂宣告成立,厂部在渔民夜校,车间在每家每户,下午就全面开工,正式投入生产。 开工仪式上,罗汉荣讲了一席启人沉思,令人奋进的话: “质量是产品的生命线。如果产品质量不合格,采购员不给订单,那么前面所做的一切都是枉费心机。要在保证产品质量合格的前提下,追求最好、最优、最完美。当一宗产品树立起了自己的完美形象,就不是外出求人购买产品,而是等人上门求购产品。也不是求人结算资金,而是资金主动到账。” 一时间,春柳湖掀起了一个不论男女,不分老少,人人学扎纸扇的热潮。 每一个家庭就是一座车间。每个车间负责完成一道工序,产品按照“高精尖细”的质量要求验收,传给下一个车间,组成滚动的流水生产线。 每个家庭主妇就是车间主任。 从事纸扇生产的工人,有专业与兼职之分。 不能下湖里捕鱼,下渔池养鱼,也不能做砖制瓦,也不能犁田耕地的老弱病残,是车间的专业工人。身强力壮的主要家庭成员,则是车间的兼职工人。 专业工人不需要力气,只凭借心灵手巧,专心专意,就能够圆满完成分工的产品工序。兼职工人主要是利用饭前饭后,早早晚晚的间隙时间,尽可能多的创造产品。 最后,按车间,按工序,把产品收集汇总到渔民夜校。 罗汉荣带领危说章、甘德保、梅秋华、历水莲、李玉妹、武香梅、邝援朝、石五湖、阳长圆、姚美珠、肖月美、胥德福、龚景枝、全胜莲等,对产品进行组装、绘图、上色。 唯有一项核心技术:飞旋,罗汉荣独自掌握,高度保密,不向任何人传授。这道工序由他亲手完成。 因为这项核心技术,罗汉荣制做出的纸扇,与别的纸扇不一样。别的纸扇都只能扇风,而罗氏纸扇不仅能扇风,还能像风筝一样飞起来。风筝放飞需要借助风力,罗氏纸扇则只需要指尖轻轻一弹,就能起飞,室内能飞,室外能飞,雨天能飞,晴天能飞,深受大众喜爱,特别是少年儿童更是爱不释手。 春柳湖纸扇厂生产出的首批纸扇投放市场时,正值中秋节期间,湖南的天气尚未完全转凉,男女老少都有需求,成为抢手货。 资金立即回笼,扩大再生产。 主管财经的刘源福收到3000多元现金,简直喜得合不拢嘴,觉得这钱比起捕鱼养鱼,比起种稻植棉来得快捷,来得省心,如果增加产量,不是来钱更多吗?而影响产量增加的关键是核心技术只在罗汉荣一个人手中,想增加也增加不了。于是,他向罗汉荣提出: “罗叔叔!你如果把核心技术传授给秋华、水莲、玉妹、香梅、援朝、胜莲这些可靠的人,纸扇产量就能大批增加,收入就能大幅提高。那该多好啊!” 罗汉荣十分坦诚地说: “我不能把扎纸扇的核心技术全部留在春柳湖,必须有所保留。因为县纸扇厂有300多号工人,全凭扎纸扇维持生活。我如果把关键技术全部传授给了春柳湖的渔民,一旦流向社会,县纸扇厂的300多号工人就失去了生活保障。这是我在春柳湖办纸扇厂的底线。恳请渔民朋友们不要见怪,给予理解和支持。” 刘源福听了这话,钦佩地连连点头。 春柳湖的渔民得知这个原因后,不但不见怪,反而都朝他伸出大拇指,赞美他是世界上最有良心的人,最懂得感恩的人。纸扇厂养育了他,他永远不忘纸扇厂的恩德。他的心总是和工人贴在一起,处处为工人着想,时时帮工人说话,事事替工人谋利益。这种人菩萨都会保佑。 罗汉荣笑了笑说: “我尽管历经磨难,但我相信最终会得到菩萨的保佑,过上好日子。” 春柳湖纸扇厂办得红红火火,生产出的纸扇质量一流,美观大方,畅销龙寿县、常德地区乃至湖南省每一个地方,赚回了大笔资金。这更加激发了渔民们建设新渔村的信心和干劲,看到了美好生活就在眼前,再苦也不觉得苦,再累,也不感到累, 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一心扑在集体的事业上。 罗汉荣并没有满足和止步。他深知创新是产品的生命线。一把小小的纸扇,看似简单,实则充满了竞争和挑战。祖传的纸扇技术,做到了人无我有,人有我新,人新我奇,人奇我巧。但在充满挑战的新社会,如果满足于原有工艺层面,肯定不能保持长久的活力,甚至会被淘汰。他内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紧迫感和压力感。 他冥思苦想,要在纸扇会飞的基础技术之上,增加新的关键技术含量。 第四节 人都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第四节 人都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正当罗汉荣加紧纸扇技术创新研究的时候,突然间,他接到龙寿县有关方面的通知,要他火速回县城。 他不想回城,通知他的人说,要你回城你不想回城,你连这点组织观念都没有,你还算得上地下党员吗?地下党员在白色恐怖中开展工作唯有服从第一,没有第二,如今和平年代要你回城都不服从,你像个地下党员吗?你的地下党员的身份还想不想得到落实? 这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刀扎在他的心上,令他疼痛得难以承受。 十几年来,他为了让组织上承认他地下党员的身份,他付出了心血,作出的努力,常人难以想象。 远的不说,单讲近两年,他所找的人,他所求的部门,他所跑的路,就难以计数。 1965年春的一天,他走进湖南省政法办公室,递上了证明自己是地下党员的材料。湖南省政法办公室指示龙寿县有关方面,要调阅罗汉荣的材料。龙寿县人民法院的法官曹云华经办罗汉荣的案子。曹云华对他说: “你申诉材料中提到的湖南地下党的领导人之一‘熊胡子’现在领导岗位上,如果他能证明你是地下党员,你的问题就好办了。” 罗汉荣感激地望着曹云华,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善意地主意。 他说: “我不晓得‘熊胡子’的真名实姓。你能不能把他的真名告诉我?” 曹云华说: “‘熊胡子’就是文士桢。” 罗汉荣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但他马上冷静下来,用担心地口吻说: “我们做地下工作时都是单线联系,我的上线是顾星奎,顾星奎的上线才是‘熊胡子’。我现在去找 ‘熊胡子’给我作证明,他恐怕不会理我。” 曹云华说: “顾星奎不是健在吗?你找顾星奎,再由顾星奎去找‘熊胡子’嘛!” 罗汉荣连声说: “谢谢!真是文章滚滚要人提醒。我去找顾星奎。” 罗汉荣满怀希望地给顾星奎写信,要他去找‘熊胡子’文士桢,搞清他的问题。 出乎他意料的是顾星奎不肯去,因为他对文士桢有意见,责怪其只顾自己,不顾同志。用不着找这样的人作证明。 顾星奎除了不肯去找‘熊胡子’文士桢,还坚决不许罗汉荣在任何人面前讲文士桢的半句好话。 文士桢,湖南省益阳县人,1900出生于资江一个渔民家庭。少年勤奋好学,小学毕业后就读于益阳县箴言书院,曾学习绘画雕刻。1923年考入武昌美术专科学校师范部学习,担任学生会干部,积极参加爱国学生活动。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大革命失败后被捕入狱,经党组织营救重获自由。1927年冬去上海,不久受党组织选派赴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毕业后留苏工作至1938年,曾任苏联阿尔丹金矿民族联工指导员、苏维埃政府审判员、国际列宁学院工作人员。 1938年夏回国参加抗战。他在延安学习一段时间后,奉命回湖南工作,先后任中共南县中心县委组织部长、常益中心县委组织部长、书记,中共湖南省委委员,湖南人民抗日救国军参谋长等职务。 “平江惨案”发生后,形势非常严峻,为了党的事业,他不顾个人安危,奔波于益阳、安化、沅江、南县、龙寿县等地,日晒雨淋,忍饥挨饿,从事党的地下活动,斗志始终旺盛。 在此期间,曾两次被捕,经党营救才获释。 抗战胜利后,奉命率一批八路军南下支队干部赴东北解放区,曾任中共辽宁省委秘书主任、东北政务委员会派驻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商业代表团首席代表,为增进中朝两国友谊作出了积极贡献。 新中国成立后,先后任中共沈阳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市计划委员会副主任兼沈阳市工商联秘书长。 1952年调任长春东北地质学院院长、党委书记。 1955年调到北京,任中国国际旅行社副总经理、中国国际贸易促进会副秘书长,曾经三次率团赴法国里昂、摩洛哥及德国莱比锡等地参加国际博览会,为促进中国与各国的贸易文化交流、民间友好往来,发展与各国人民的友谊,以及宣传中国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的建设成就,作出了很大贡献。 1961年,任中国革命博物馆馆长、党委第一副书记。 1963年回湖南任省政协副主席。 明摆着的一线希望就此中断,吃亏的除了罗汉荣,当然还有顾星奎自己。 顾星奎就是那种宁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的男子汉。 罗汉荣不能过多的对他作出勉强。以至湖南省政法办公室把罗汉荣的材料调去后,因其中没有见到‘熊胡子’文士桢的证明,最终还是没有解决罗汉荣是否龙寿县地下党员的问题。又一次机会擦肩而过。 1966年4月12日,罗汉荣启程离开龙寿,15日到达北京。他路过长沙时,几经辗转,找到了谢勇。他对躺在医院高干病房里的谢勇讲了要去北京见帅孟奇的打算。谢勇要他莫去,说是不得接见。又说你一个手艺人,哪里来这么多路费钱嘞!罗汉荣还是坚持要去。 4月16日接近天黑前,他抵达北京,到了全国最高人民法院。一位女同志热情地接见了他,与他只谈了几分钟,就拿出了他的档案材料,说: “我们对龙寿县去信,要你的材料,他们不寄。你去找党的领导,我个人认为很好。” 罗汉荣说: “我要找老上级帅孟奇。但我找不到中央组织部在哪里?” 高院的这位女同志耐心地给他作了详细指点。 第二天,罗汉荣找到西单,门口没有门卫,只有一个老头,他讲要找帅孟奇。老头说你怎么晓得帅孟奇在这里? 罗汉荣机智地回答: “她是我的老上级,又是我的大姐,我怎么不晓得她在这里呢?我当然晓得嘛!” 那老头就给了他一张条子,要他按条子上指定的时间去见帅孟奇。 他高兴地回到住地。 晚上,有人来查他,问他是不是扒手。他就拿出银行存折,以证明自己不是扒手。查他的人看了银行存折,也就没找他的麻烦了。 第二天,罗汉荣来到西单,一下找错了门,找到了中央监委。他仔细打量,门楼很普通,还比不上湖南一个厅局的大门那样威严。他整了整衣衫,心想不能做出一个逗拐子的相,于是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中央监委接待他的也是一位女同志,满头银发,灰呢子上衣,面色平静,两眼钁烁,语速节奏明快,口气温如春水。 她倾听罗汉荣的诉求,中间没有打断他的话,而且边听边记录。最后,她说罗同志你要找帅孟奇,应该去中央组织部。 她给罗汉荣作了指点。 罗汉荣想到自己作出这些努力,就是为了一个地下党员的身份。可这个为之付出鲜血和生命的身份,就是得到确认和落实。他十分明白,任何人都有过不去的火焰山,都有需要借芭蕉扇的时候。有关方面的有些人就是掐准了他的这一痛处,他想落实地下党员的身份,则偏偏不给他落实。他越想要,他越不给。无论什么,都拿这点来压他。他要想地下党员的身份得到落实,又必须停靠有关方面的有些人,别无选择,另无他途。他明明知道有关方面的有些人掐了他的痛处,他也只能让他们掐着。挣也白挣,拼也白拼,只能顺从。人在矮檐下,顺从是第一要务。 他深信:灵吉菩萨总有一天会出现的,当他得知实情后,一定会给他“定风丹”,借得芭蕉扇,翻越火焰山。 他对通知他回城的人说的那些锥心的话没有驳斥,他被迫用行动作出答复:立即回城。因为他太想翻过这座火焰山了。他此生最大的追求,就是得到一个地下党员的名份。他要是把这些人彻底得罪了,不借给他芭蕉扇,他此生就莫想翻过火焰山了。 罗汉荣要回城的消息传出,春柳湖的渔民都舍不得他走,都拉着他的手说: “你这一走,就等于我们的财神爷走了。你就在春柳湖生根吧!春柳湖人会好好报答你的!” 罗汉荣说: “我虽然走了,纸扇厂还是要继续办下去。我会经常回来帮助你们处理关键性的技术问题。请你们放心。” 罗汉荣回到龙寿县城,有关方面交给他一项任务: 恢复县纸扇厂的生产。 如果处于正常情况下,这事做起来并不难。但在那样十分特殊的大环境下,要让一家非国营性质的手工艺厂恢复生产,何其之难。 亲戚朋友都奉劝他不要接应。 罗汉荣则不听奉劝,不讲任何困难,不提半点条件,把有关方面交给的任务一肩承担下来。他心里想的是,要在短期内全面恢复生产,让原有的300多个工人都有事做,都有工资领,都能养家糊口。 可是,事与愿违。当他向300多个工人发出立即恢复生产的通知后,回厂上班的则只有8个人。 罗汉荣并未因此而丧失信心。他把这8个人视为火种,领导他们一起扎纸扇。结果,尽管他使尽浑身解数,还是没有搞起来。归根结蒂,因为他的政治问题没有解决,指挥不灵,任他苦口婆心,说破嘴皮,也没有人愿意听他的。 他有劲无处使,除了十分无奈,还是十分无奈。 第五节 不改初心 第五节 不改初心 接下来,罗汉荣顺利地找到了中央组织部,一位男同志接见了他,但不让他见帅孟奇,要他回湖南。 罗汉荣很灰心,很无奈,闷闷不乐地回到了下榻的小旅馆。他想解放了,和平了,人民当家做主了,要见自己的老上级、好大姐,为什么比在国民党的白色恐怖下见到她还要难呢? 他通宵未眠,想琢磨出一个能见到帅孟奇的办法。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模仿青文胜,在大门口击鼓高喊,引起帅孟奇的注意。但他立即否定了。 他的第二个想法是一头撞倒在门柱上,付出一点血的代价,引起人们的围观。他还没想周全,又立即否定了。 他的第三个想法是用一块大白布,上书“求见帅孟奇,诉苦把冤申”,举着跪在大门台阶上。 他立即抽了自己一耳光,你把这里看作了什么地方,这又不是旧社会的衙门。你这样做不是给帅大姐脸上抹黑吗?不是给共产党丢丑吗?北京这地方不是龙寿县乡下,有着很多的外国人,有着很多的外国记者,你这样做被外国人拍到了,向全世界张扬出去,那只有躲在台湾孤岛上的蒋介石才高兴,那只有美帝国主义才高兴。亏你还是地下共产党员,竟然萌生这么下作的想法,岂不是要损毁共产党的形象吗?岂不是要丢中国人的脸吗? 他又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第三个想法。 他实在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了。他钻进被子里,宽慰自己说:要死卵朝天,这世界上的冤魂冤鬼也不只我一个。别人过得下去,我也过得下去。硪卵石总会有翻身的日子。 第二天他游览了故宫,就购买了回程的火车票。 4月20日,他回到龙寿县城。 罗汉荣北京之行没有见到帅孟奇,本来已经彻底失望了。 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5月12日县里就成立了落实龙寿县地下党组织性质的专案办公室。 这显然是帅孟奇发了话。 罗汉荣满心惊喜的同时,不禁深感自责。因为他虽然坚守了地下党员的尊严,决不向朝地下党泼污水的势力低头,但他也曾暗暗责怪那些曾经一起出生入死,如今已经在高位上的战友,没有挺身而出为他作证。此时他更加明白,做人最难得的就是设身处地,将心比心。他罗汉荣虽然背负着假地下党员的罪名,受尽苦难。但他也要理解身在高位的人不肯站出来作证的难处。这比当年流血牺牲还要困难。谁不害怕已经得到的因此而失去。这事给谁谁都会有这种务实的想法。自保是人的本能。这不能怪谁。何况这些老领导不是不作证,而是选择最恰当的时机作证。过去他尊重领导他做地下工作的老领导,如今他更加尊重这些老领导。没有他们的流血奋斗,就没有今天的新中国。 罗汉荣放下包袱,顿觉轻松自如。他告诫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绝对服从党,绝对维护党的权威。不搞片面性,宗派性,盲目官僚性,避免局限性。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正当中共龙寿县委按照帅孟奇同志的指示,对罗汉荣、雷耀湘等人的地下党员身份紧锣密鼓地进行落实时,一场前所未有的群众运动开始了。专案办公室解散,龙寿县地下党的问题不仅没有得到落实,反而批判罗汉荣、雷耀湘是假地下党员,把他们当敌人看待。可是他们从来就不承认。 群众运动中,罗汉荣的上级主管单位县手业管理局成立了群众组织叫做“东风赤卫军”。局领导发给他一个红袖子,要他担当这个组织的负责人之一。他不肯,他考虑的是中共龙寿县委没有就他的地下党员份做出结论,不适宜担任群众组织的负责人。但不等于放弃原则,放弃责任,相反更应该坚守初心,主持正义,维护公道。有些青年不搞生产,他就跟他们做工作,要他们加劲搞生产。他语重心长地对年轻人说: “不搞生产的革命就不是真革命。” 有一次工厂的一些女工要烧木炭烘火。厂里负责人不同意,因为木炭是用于车扣子的。女工们就罢工。罗汉荣就做她们的思想工作,积极复工。 还有个染织工厂,是解放初期罗汉荣一手创建的。厂里两个群众组织,观点不一,互不买账,矛盾冲突到了顶点,最后准备武力解决。罗汉荣想劝阻,又想到自己的问题还没做结论,担心惹火上身。但他想到自己最初参加地下党的目的,便积极出面做双方的劝导工作,平息了即将发生的一场武力冲突。 有人逼他搜集龙寿县委书记严东华冒充烈士后代的材料,他不仅没有依从,还坚定地说: “严东华百分之百是詹乐贫的亲骨肉,但他从不躺在父亲的功劳簿上,而是处处以烈士后代的标准严格在求自己,为党为人民埋头工作。我想不明白他哪一点有错?” 有关方面在龙寿县人民大会堂召开群众大会,呼喊地富反坏滚出去。罗汉荣是接到正式通知才来参加这个会的,但有人则逼他滚出去。他毫不畏惧,与之斗争道: “我是地下党员,我不是地富反坏。我要与革命群众站在一起。” 这些别有用心的人去了一趟北京,回到龙寿县,大造声势:帅孟奇写了证明材料,揭发罗汉荣、雷耀湘是假共产党员、是叛徒,并将证明材料公之于众。随之,几个自称中央组织部的人,专程来龙寿县调查帅孟奇的情况,说她在国民党南京监狱里受到严刑拷打是假的。 罗汉荣对这些跳得很高的人引起了高度警觉。他清楚地记得帅孟奇在1938年回龙寿时,穿一件灰布衣,脸上刮瘦的,要她买一块钱的天麻治头昏,她都舍不得。1939年,到李子芬家举办学习班时,她喊戴武孝的娘是伯妈。她教育罗汉荣和敌人作斗争。她无儿无女,一身革命,怎么会是叛徒呢! 他们拍桌打椅,逼迫罗汉荣写揭发帅孟奇假党员、真叛徒的材料。罗汉荣把脸扭到一边,不听。有的人要罗汉荣写大字报批判帅孟奇,他不写,对他残酷打击,他誓死不写。 这伙人便在县城十字街拉出“斗倒斗臭罗汉荣”的大横幅。他暗暗好笑。他劳改了,判刑了,还没有臭吗? 一次到县体育场召开批斗“大叛徒罗汉荣”的群众大会。会上呼喊“毛主席万岁”,他发自内心地举手呼喊,可是,这伙人则把他的手打下来,不许他呼喊。群众看到这种情况,觉得这伙人居心不良,差点和这伙人打起来。这伙人押着罗汉荣游街,游了半条街,群众把他抢出来,保护起来了。 县手工业管理局把罗汉荣与二十一种人关在一起,说他到中央组织部找了叛徒帅孟奇、安子文,他也是叛徒。逼他认错检讨。 罗汉荣说: “我作为个体也许有缺点,有错误,但我的组织是好的,我的领导是为革命作出重大贡献的。他们不仅没有错,而且有功,有大功。” 罗汉荣的态度使这伙别有用心的人大为恼火,就组织几十人到他家里翻箱倒柜,企图抄出对他们有用的东西。 罗汉荣为了设计扇子的图样,存有一本《刘海砍樵》,还存有水稻日记、英汉大辞典,都他们被抄走了。 扇子厂停工,停水停电,别人不朝厂里看一眼,罗汉荣则每天都从位于大南门的自己家里,提了一桶水,到厂里来扎扇子。这伙人看不顺眼,对他百般威胁,阻止他上班。有一天他行走在通向厂里的大街上,突然从街道两旁朝他伸出几条枪;他怒视一眼,接着往前走,没走出没多远,从小巷里又伸出几条枪来,毙着他的脑袋,对他搜身,连胯里都搜了,搜走了他新设计的扇子图案,对他发出警告: “如果再看到你去扇子厂上班,就给你胯里一枪,灭掉你的命根子。” 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纸扎手艺人的身份。他无法让自己的手脚闲下来。厂门被彻底封死。他就在家里偷偷研究纸扇制作新工艺。他要做一种既会飞,又能舞的纸扇,出口世界各国,为春柳湖换回更多的建设资金。他寻找机会,躲过这伙人的监视,再次去春柳湖大队纸扇厂,把纸扇工艺推向一个新高度。 第六节 特殊会见 第六节 特殊会见 这些日子里,黄春江一直关心罗汉荣的安全和生活。 有天夜晚,他提了一篮子新鲜鳜鱼,来到罗汉荣的住地。 他先要梅秋华、阳长圆把监视罗汉荣的两个中年男子引开。男人爱美女,这是共性。那两个刚打上一点热气自以为是的中年男子,以为两个乡下美女是来追求他们的,便争相在两个美女面前献殷勤,放松了对罗汉荣的监视。 黄春江乘机把一篮子新鲜鳜鱼送进了罗汉荣的家。 黄春江根据情况,变换着方法,潜入罗汉荣的家,给他送去生活必需品。罗汉荣则把研究出的纸扇新工艺传授给黄春江,让他带回春柳湖,转授给春柳湖纸扇厂的业务骨干,用于实际生产中。 一边是县纸扇厂停工,一边是春柳湖纸扇厂热火朝天地生产出工艺考究的新纸扇;县纸扇厂的市场份额,全部被春柳湖纸扇厂占领;县纸扇厂损失巨大,春柳湖纸扇厂收益颇丰。 那些日子,罗汉荣虽然接连不断地受到无情批斗,但他的内心世界很愉快,因为他帮助渔民拔掉穷根子,走向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美好日子帮到了根基上,帮在了源头上,用精神,用技术,创建起一座纸扇厂,远胜于现金和物资的帮扶,开启了人的精神和智慧,保证了源源不断的资金活水,一年四季流入春柳湖,新渔村建设便有了旺盛不衰的生命力。 罗汉荣暗暗庆幸自己摸索出了一条帮贫扶困的新路子。他决心坚定不移地走下去,除了帮扶春柳湖,他还要帮扶更多的渔民和农民。这与他参加地下党的初衷是高度吻合的,是完全一致的。共产党人革命的初衷和根本目的,就是要让劳苦大众过上好日子。不然就不是真革命。他仿佛又回到了青春时代。人在台上接受残酷的批斗,心里却有一个盎然的春天。 罗汉荣与春柳湖携手相牵,走出了那段极其痛苦的时光。 一年之后,群众运动依然进行中,文士桢受到群众运动冲击,下放到龙寿县清水坝五七干校,邹克廉和文士桢联系上了,谈了罗汉荣的境况。文士桢搭信要罗汉荣去会个面。 罗汉荣去了清水坝五七干校。这里原本是座中型水库,山清水秀,空气清新,民风纯朴,交通方便,被有关方面选定为省属干校,学员级别最低也是厅局级。这里虽然重量级人物云集,但没有高墙大院,老百姓容易进去。 罗汉荣走进干校,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很方便见到了当年的“熊胡子”,两人谈得很投机。“熊胡子”在自己房子里用煤油炉煮了一碗面条,盛情款待这位曾经共同出生入死的老战友。开始,罗汉荣讲客气,不肯吃,假说自己肚子是饱的。又说要吃,也吃不了那么大一碗。 当年的“熊胡子”对他说: “你罗汉荣的饭量有好大,我早就听当年直接领导你的龙寿县委书记戴武孝介绍过。他说一次带你到常德一户木匠家里做联络工作,你俩经过下南门,他买了一笼小包子,他戴武孝只吃了8个,你罗汉荣吃了32个。眼下我煮的这一碗面条你就吃不下了吗?我才不相信!” 一席话语,一碗面条,两个人的感情一下就拉回到了开展地下工作的岁月里。 当年的“熊胡子”对他说: “你罗汉荣是假地下共产党员,还是真正的地下共产党员,事实是再清楚不过了。早在1938年底,你罗汉荣就和同志们一起接受帅大姐的领导开展地下工作,处处绝对服从,卓有成效,受到大姐和同志们的赞扬。” 罗汉荣听了“熊胡子”的话,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他说: “我至今清楚地记得1939年元月1日,那天有雾,雾后有太阳。戴武孝带我从仁智桥登上一条拱棚渔船,船上已有三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一见面就说,今天是按照常益中心县委书记帅孟奇的指示,传达学习毛主席的《抗日民族统一阵线的报告》。渔船顺流而下到德山,学习结束后,那三个人教我唱了两首歌。” “熊胡子”马上接口说: “第一首是《歌唱井冈山》。” 说着,他轻声唱了起来,罗汉荣与他一起合唱: 井冈山,多么妙。 浓雾迷锁,山上望去好似大海的波涛。 井冈山,多么妙。 那时季,快抢只有两百多条, 还有那一万人是拿着梭镖。 我们的毛委员, 他有一肚的革命道理把群众教。 朱总司令, 一条扁担, 二百里路去把粮挑。 井冈山,多么妙。 我们艰苦奋斗,才能够有今朝。 井冈山,不要忘了。 唱罢第一首,罗汉荣说: “第二首我也还记得。” “熊胡子”说: “来,我们一起唱。” 他俩边唱,边打节拍,歌声在房间里回荡: 我们的祖国多么辽阔广大, 那里有无数田野和森林, 我们没有见过别的国家, 可以这样自由呼吸。 打从莫斯科走到辽远的边地, 打从南俄走到北冰洋, 过去的生活都很宽广自由, 好像伏尔加之水奔流。 我们的祖国多么辽阔广大, 它有无限田野和森林, 我们没有见过别的国家, 可以自由呼吸。 人们可以这样自由走来走去, 好像自己祖国的主人。 我们骄傲的称呼, 都是同志, 不分人种棕、黄、黑、白、红, 这称呼无论谁都熟悉。 凭着他就彼此更亲密。 春风荡漾着这个广大的地面, 生活一天天更快活。 我们爱着祖国有如情人, 我们孝顺他像母亲。 第七节 看到了翻越火焰山的那一天 第七节 看到了翻越火焰山的那一天 他俩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年代。 罗汉荣对“熊胡子”说: “那次德山水上会议结束后,戴武孝回常德,我回龙寿,我向直接领导周伯诚汇报了会议精神,他引我见了毛碧云,单独向她传达会议精神。那次,毛碧云是在她家门外会见的我,她比我大8岁,满脸的皱纹,头发稀疏夹白,衣服色彩暗淡,但所表现出的意志非常坚强。” “熊胡子”说: “事隔多年了,你还记得这么细。难得啊!” 罗汉荣说: “这种为革命患难与共的日子以及每一个细节,我到了马克思那里都不会忘记。” 罗汉荣十分清楚地记得,1939年一年中两次直接聆听帅孟奇宣讲革命道理的情景。 第一次是1939年春节后的一天夜里,他在周伯诚的带领下,走进县城北门外的帅屠户家里,首次见到了仰慕已久的帅孟奇大姐。她坐在床上,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平江布半长大衣,留一头短发,戴金丝近视眼镜,脸上刮瘦,开口讲话很有精神。见面她就向罗汉荣询问龙寿县上层人物对抗日的态度。罗汉荣作了汇报。她说:“谁不抗日,谁就是反革命。” 第二次是1939年8月,帅孟奇选择在毓德铺乡李子芬家举办了一期党训班。因为李子芬担任伪保队副,不会引起反动派的怀疑。当时湖区老百姓为躲避日本飞机轰炸都往山里逃难。龙寿县的地下党员夹在逃难的百姓中,借住在李子芬家里。罗汉荣有幸参加了这期党训班。有两点他印象最深。 一是学习环境好。一栋茅屋,正房三间,偏房两间,坐落在山窝里,屋后有竹山,门前有湖水,洁净明亮,宽敞舒适。 二是学习气氛浓。这次党训班帅孟奇主持,她在开班式上强调:党内不准许有自首分子存在,如果有,坚决清洗出党。凡是被敌人抓捕过,没有搞清楚是否有变节行为之前,不许担负党内职务。她由于身体差,没有讲太多的话。 学员有20多人。罗汉荣在德山水上会议认识的谢勇、小喻也在这里担任教员,专门为学员们授课。大家都有化名。谢勇化名“老大”,小喻化名“老二”,罗汉荣化名“老三”,黄经海化名“老四”,雷耀湘化名“老五”,周彩云化名“秀姐”,全英化名“英姐”。 课堂上小喻讲授《支部工作的纲要》。罗汉荣提出做支部工作要了解情况。小喻说这点很重要,必须加进纲要里头。 “熊胡子”静听罗汉荣对往事的回忆,当听到这里,他插话说: “我是党训班进行到半路当中才来到毓德铺的。” 罗汉荣说: “是的。我记得你走进李子芬家的时候,穿的一件烂衣服,裤脚很大,戴顶草帽,像农民的样子。当你把帽子一起,露出谢了顶的脑壳,眉清目秀,还是像个知识分子。担负放哨任务的农民问你是做什么的,你说是做牛生意的。你进门就喊肚子饿,厨师给你端出一盆冷饭,一碗酸腌菜,你弓着腰,呼呼啦啦就吃了。你每次讲课手里都是拿的外文书,照到上面讲解共产国际的知识。学员们很佩服。你还给大家讲摆脱特务的各种方法:盯梢,反盯梢,脱梢。讲如何在精神上对付敌人的用刑,讲如何摆脱特务的跟踪。” “熊胡子”说: “学习班上,你除了学习之外,还负责给各党支部送报纸、书刊,其中有《观察日报》、《解放日报》,有毛主席的著作。” 罗汉荣说: “那些报纸和书刊都是帅孟奇带来的。” “熊胡子”说: “党训班结束时开了一个晚会,大家都唱歌跳舞。” 罗汉荣说: “我觉得自己最土,嗓子不好,害怕出洋相,没有唱歌。” “熊胡子”说: “学员中全英年龄最小。老师中小喻的年纪最小。他俩的歌唱得最好。” 罗汉荣说: “学习快要结束时,来了一个人,上身穿一件很旧很短的浅色衣服,下身穿一条打满补巴的棉布裤子,满嘴的金牙齿,既像农民,也像知识分子。他与学员们逐一单独谈话。轮到与我谈话时,在场的戴武孝介绍说,这是李福生同志。我被调到别的地方工作去了,他来接替我的工作,今后他就是龙寿县委新的领导人。” “熊胡子”说: “当李福生与大家谈完话之后,他却表示不想留在龙寿县做地下工作。我对他进行了严厉地批评,他不服气,与我顶撞。帅孟奇大姐当即决定,把他送到党领导的园艺场改造。” 罗汉荣说: “党训班结束后,地下党员回到各自的地方开展工作。龙寿县地下党做的最突出的一件事就是创办女子职业学校,又上课,又学技术,为党培养了大批人才。我主要负责伪工会组织,以合法的身份同工人结合,开展工人运动。我还结合时局写了大量宣传抗日的文章,以‘楚英’的笔名发表。” 这次两个地下共产党员的清水坝会晤,给了罗汉荣极大的精神鼓励,他从老领导的言谈中,看到了借得芭蕉扇,翻越火焰山的那一天。 …… 从1952年到1978年,罗汉荣一直戴着叛徒、反革命的帽子,背负假共产党员的骂名,从社会走进监狱,从监狱回到社会,再从社会走进监狱,又从监狱回到社会,他人生中最宝贵的26年时间,他26年中最主要的精力和智慧,都是为了挣脱叛徒和反革命的帽子,为了除掉假共产党员的骂名。1978年春天,龙寿县委按照党的相关政策,给他恢复了地下党员的身份,任命他担任龙寿县二轻工业局副局长,但工龄仅从1965年算起,月工资36元,加粮价补差一元,共37元,他的工资比其他副局长低了一半。对此,他从没计较过,他觉得能够回到党组织的怀抱,有工作,有事做,比起有其他什么都要好。 第一节 新渡工丁恩保 第八十三卷 前哨阵地 第一节 新渡工丁恩保 隐藏水上多年的阶级敌人符金堂被群众揭发出来,土匪恶霸面目暴露无遗。他两次自杀未遂,一条性命是留住了,但渡工再也不能让他继续担任了。 有摆渡船,就得有摆渡工。 由谁来接替这项重要工作呢? 渡口是春柳湖大队的前哨阵地。 渡船是革命的工具。 渡工是革命的主人。 选准新的渡工,把稳前哨阵地,事关春柳湖大队的形象,事关全大队每个人的安全和利益。 选谁担任新的渡工?黄春江不再像以前那样搞个人说了算。经过群众运动的洗礼,他真正接受了群众意见,凡属人事安排,不再搞个人一言堂,而是首先提交支部大会讨论,提名候选人,经各个生产队社员大会酝酿,举手表决,确定人选。这一套程序走得既快捷又顺利,最终,社员们一致推举丁恩保担任新的渡工。 丁恩保当选新渡工,有几个根本条件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首要的一条是丁恩保苦大仇深。奶奶叔叔被日本强盗杀害,躲过灾难活下来的8口人,没日没夜的捕鱼捞虾,砍芦苇,织芦蓆,挣来的血汗钱,大部分被渔霸渔主以各种名义盘剥,留给自己的所剩无几。每到冬天家里就揭不开锅了,一家人被逼得讨米叫化,4位弟妹在讨米途中没饭吃,活活饿死在雪地里。剩下父子三人,继续讨饭,相依为命。 苦日子一天天过去,丁恩保一天天长大,可他的个子总是长不高,只超出了渔船上的桨桩半个头。 渔主徐铭谱挖苦他说: “恩保你看春柳湖的男人都是门高树大,唯独你矮不像个葫芦,高不像个冬瓜。你是不是长心去了?” 丁恩保不急不忙地回答: “你讲的没错。我心里一天到晚想的都是吸穷人血,吃穷人肉,把自己一家养得像猪一样肥。” 徐铭谱听了,气得一脸乌青,举起手中的自由棍,朝他劈头盖脸的打去。 他机灵地钻过徐铭谱腋下,逃进了芦苇丛里。 他刚结婚的那一年,小日子过得有了几分滋味。妻子是他父亲带他讨米那年,在雪地里捡的一个长得又黑又瘦的小女孩,不知道她姓什么,也不知道她叫什么,于是都称呼她“丑小鸭”。没想到慢慢地她越长越漂亮,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父亲做主要给她找个婆家嫁出去,她却死活不肯。父亲问她为什么不肯嫁?她哭着说: “人要晓得好歹。不晓得好歹的人还不如猪狗。我要侍服您一辈子。” 父亲说: “只要你有孝心,嫁了人家也同样可以孝顺我。过年过节你来看看我,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丑小鸭说: “我不。我要天天孝顺爹爹。” 爹爹说: “你当个老姑娘,做爹爹的心会疼死。” 丑小鸭说: “我不当老姑娘。我要既给您做女儿,我又要给您做儿媳。” 说了半天,爹爹明白了她的意图,连连摆手说: “那搞不得!那搞不得!要是那样,我的背脊骨都会被人擢穿。” 丑小鸭说: “我的婚姻我做主。别人管不了。” 爹爹说: “恩保长得太矮了。你不高不矮,漂漂亮亮,他跟你不般配。” 丑小鸭说: “高也好,矮也好,都是我爱的。个子长得再高,既做不得材料,又当不得饭吃。只有心好,才既做得材料,又当得饭吃。” 父亲请德高望重的雷耀湘、杨惠橘做主,这桩婚事办得办不得? 雷耀湘、杨惠橘听了,不约而同地拍了一掌船上的锁幅板,说: “这是天撮之合。有么得办不得?办得!办得!” 父亲说: “那就请你们二老做主了。” 雷耀湘、杨惠橘理解父亲这话里的意思,当天就把姑娘接到了他们的渔船上,给她起了名字叫杨桂花,又划着渔船到碧莲河,请皇城港的算命先生王子涵择定了良辰吉日,便加紧给她备办了嫁状。 婚前三天,又从老渡口请来心灵手巧,最会给新娘梳装的能人李清凤,和杨惠橘一道,给丑小鸭姑娘梳头、扯脸、描眉、配装,从头到脚装扮一新。 结婚那天,姑娘作为雷耀湘、杨惠橘的女儿杨桂花,从他们船上嫁到了丁家的芦苇棚里。在欢天喜地的锣鼓声中,在吉祥如意的鞭炮声中,他俩成了婚。 可是婚后不到一个月,徐铭谱带了狗腿子团团包围了丁家的芦苇棚,抓丁恩保当壮丁。 他想冲出芦苇棚逃跑,可两支枪已经架在芦苇棚门口。 父亲拉着他说: “眼下逃也是死,去了国民党的部队再找机会,也许还有活命的希望。” 丁恩保听了父亲的话,没有拼死逃跑。 徐铭谱带的人将他五花大绑了,送去当壮丁。 徐铭谱对他说: “我看你本来背条枪不直,这些年都没有派你的壮丁。你那天的话险些把老子气死,看来如果还让你快活下去,你会要杀人。” 丁恩保狠狠地朝他吐了一口唾液。 徐铭谱对他严厉警告道: “小杂种!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还继续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丁恩保狠狠地回击道: “老子死了,也要找你讨替身。” 徐铭谱对他挖苦道: “真是矮子矮,一肚的拐。到了部队你不死也要脱层皮。” 丁恩保在国民部队当了两年壮丁,他抓住路过株洲的机会,伺机逃脱,悄悄回到了春柳湖。 可家里的妻子杨桂花被恶霸抢走了。强占他妻子的倒不是徐铭谱,而是大资本家席昌顺。 妻子被抢走时,雷耀湘、杨惠橘闻讯,一个划着渔船,一个提着渔叉,追出春柳湖,准备拼了命也要把义女杨桂花抢回来。 他俩追过九道汊,又追过九道湾,雷耀湘手里的渔叉都握得流出了汗,就是没有找到席昌顺抢走姑娘的机动船。 他俩找到席家,大门紧闭,门外四个枪兵看守。他俩不管三七二十一,腾身跃起,翻过一丈多高的黑森森围墙,要把义女抢回。 席家早有布防,当他俩落进院子时,几十个全副武装的打手一拥而上,将他俩团团围住,大刀、铁棍齐下。 他俩与之搏斗,一个个打手被放倒,院子内“哎哟”声一片。 他俩挥着渔叉、伸缩棒往里冲,一排枪兵挡住去路,拉响枪栓。 雷耀湘对杨惠橘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撤!” 他俩一边朝枪兵唿唿放出飞镖,一边翻身跃出围墙,赶紧逃命。 那时,他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道波浪,都包含穷人的血和泪,空气中处处充满了国民党反动派的火药味,穷人张口讲理就要被呛死。 雷耀湘、杨惠橘个人武艺再高也没有用,搬起石头打不破天,照样处处受欺,时时受苦,事事受气。 他们暗暗期待共产党早日打回来,为穷人撑腰壮胆,当家作主,不再受有钱人的欺凌。 1947年,丁恩保找到了妻子杨桂花的下落,他想要回来,便请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黄春江,还有难兄难弟刘源福、匡世宏,一起找到席家。 天是有钱人的天,地是有钱人的地,理是有钱人的理。要想要回妻子,是自讨苦吃。 结果,妻子没有要回,黄春江、刘源福、匡世宏都被打得死去活来。 丁恩保更加悽惨,被席昌顺的狗腿子抓进了监狱。 1949年全国解放后,穷人当家作主,天成了穷人的天,地成了穷人的地,理成了穷人的理。 丁恩保又请了黄春江、刘源福、匡世宏,找到席昌顺家所在地的政府,才把自己的妻子杨桂花要了回来…… 第二节 用双桨树立起品牌形象 第二节 用双桨树立起品牌形象 柳秀莲带着双胞胎女儿刘柳茑、刘柳燕,走出龙寿县水产局机关大院,各自戴上草帽,顶着秋日的阳光,穿越龙寿县城西门,经西竺山,跨花木兰,过花姑堤,沿沅南大堤紧走快行七华里,来到距桠叉堤尚有一里路的过渡码头。 母女三人不见摆渡船的影子。 柳秀莲双手捧着嘴,朝对面的鲤鱼嘴码头大声呼喊: “过渡吔!要过渡呀!摆渡师傅!请把摆渡船划过来吧!” 双胞胎女儿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朝着对岸鲤鱼嘴码头高呼: “摆渡师傅!我们要过河哟!” 这时,对岸鲤鱼嘴码头传来回音,不过不是普通的回答,而是悠扬的渔歌: 对岸的姐姐你要过河, 摆渡船正朝你飞如梭, 你作好准备上船来, 春柳湖为你摆开八仙桌。 唱渔歌的就是新渡工丁恩保,他自上任以来就抱定了一个目标,渡口、渡船,是人们进入春柳湖的第一道大门,对春柳湖的印象好不好,这第一道大门是关键。他要用自己手中的双桨,用自己的一腔热情,把渡口和渡船打造成春柳湖的品牌形象。 他真正做到了有呼必应,有喊必答,随叫随到,随到随渡,只有过渡船等过渡人,不让过渡人等过渡船,摆渡效率大幅提高。 凡是过渡的人,没有不满意的,没有不夸赞的。人们对他的一致评价是摆渡不带私字,不把摆渡船当做是自己的私物,他不带有色眼睛,不把过渡的人分成三六九等,他对所有过渡的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少,不分城里人乡下人,不分官员贫民,见了都是一面面笑,热情地迎上船,客气地送下船。 别人当面夸奖他时,他说: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丁恩保。共产党就是天下为公,国民党就是天下为私,私字就是害人精,私字就是乱人坑,私字就是绊脚石,私字就是起祸的根。我只有斗私立公看全局,才能把摆渡这件工作做得让群众满意。” 这时,他的渔歌唱完,摆渡船就已经飞到了柳秀莲母女三个面前。 摆渡船上,丁恩保热情地招呼: “欢迎你们来春柳湖!” 柳秀莲客气地回应: “给师傅您增添麻烦!” 丁恩保说: “姐姐不用客气。摆渡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责任。请问你们去谁家呀?” 柳秀莲回答: “去梅秋华家。” 丁恩保问: “看模样你们是城里人。” 柳秀莲笑了笑。 丁恩保又问道: “这两个小姑娘长得好漂亮哟!是一对双胞胎吧?” 柳秀莲点头说: “师傅好眼力。” 丁恩保说: “两个小姑娘一模一样嘛!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人见人爱嘞!姐姐你真是好福气!” 柳秀莲说: “不调皮的时候可爱,调起皮来人都气死嘞!” 丁恩保说: “小孩子调皮是天性。等到她们两姊妹长大了,你和她们的爸爸享不完的福嘞!” 柳秀莲说: “有那一天就好。也盼的就是那一天。不过这一天好难得等到呀!” 丁恩保说: “那一天说到就要到了。小伢儿有饱饭吃,有好衣服穿,长起来快得很。” 柳秀莲点头说: “那是的。” 丁恩保话题一转,问道: “姐姐你是梅秋华的亲戚,还是朋友?” 柳秀莲回答: “都是,又都不是。” 丁恩保好奇地问: “那究竟是什么关系呀?” 柳秀莲说: “是革命同志关系。” 丁恩保不好再问了。 摆渡船离岸,载了柳秀莲母女三人,朝鲤鱼嘴码头驶去。 满湖碧水,满天阳光,水面上像无数颗金子跳跃。 刘柳茑、刘柳燕感觉很新奇,扑身两边船舷,浇水玩耍。 柳秀莲招呼: “坐好,莫玩水。你俩都不会游泳,小心掉进湖水里淹死。” 丁恩保说: “小朋友都喜欢水。让她们玩吧!姐姐放心,春柳湖的水不会淹死人的。” 柳秀莲问: “这湖水不深?” 丁恩保回答: “湖中间有一竹篙深,不过人掉进水里,不会下沉的。” 刘柳茑、刘柳燕好奇地问: “那是为什么?” 丁恩保笑着回答: “因为春柳湖人的热情,会把掉下水的人托起来,不让喝进一口水。” 刘柳茑、刘柳燕格格地笑了,说: “这位伯伯好热情,好会讲话哟!” 柳秀莲也笑了,这是她今天一路走来脸上第一次露出开心的笑。因为她心里一直很纳闷,不知道丈夫刘国池要她母女三人来春柳湖的真正目的。刘国池只说是到梅秋华家做客。 她不解的是,按照龙寿县的风俗,到别人家里做客,要么是婚丧喜庆上门送礼,要么是过年过节相互走动,这平常时候,为什么要到梅秋华家做客呢?而且此前她从没单独来过春柳湖,偶尔来过两次也是由刘国池亲自带着。当她向刘国池问及这些时,刘国池说: “我已经靠边站了,出去也没有自由了。我要你带着两个孩子去春柳湖,就是替我去看望那里的渔民朋友。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如果要说目的,那也是有的。” 柳秀莲说: “既然有目的,你就不应该一罩把我罩住,不对我说嘛!你说有什么目的?” 刘国池哈哈一笑说: “你和两个孩子回来,给我讲一讲一路上的见闻,这就是目的。” 他朝门外挥了挥手,说: “你带着两个孩子快去吧!别老和一个靠边站的干部闷在家里,那会闷出病来的,到春柳湖去散散心吧!” 刘国池说这话时,他内心觉得很对不起妻子,他没有对妻子讲心里话,他实在不能对妻子讲心里话。 这些天,他得知黄春江要彻查卓有德的历史问题,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心里很想按照以前的那些老办法保护卓有德,可他已经被靠边站了,虽说没有被彻底打倒,可手头已无实权,说话不灵验。 他总是想,如果卓有德那里暴露了底细,他就彻底完蛋了。他要想保证自己的安全,唯一的办法是灭掉产生祸害的根源。他时刻担心卓有德这只火药桶爆炸。 他想知道春柳湖的群众运动情况。他自己无法去春柳湖,只能委派妻子柳秀莲带上双胞胎女儿刘柳茑、刘柳燕一起去。但他又不能把真实目的告诉自己的堂客。虽然平时两人夫妻关系不错,感情很深,那绝对不涉及到政治方面。 他俩从结婚迄今,柳秀莲对他的个人历史情况全然不知。这个从事水产技术的女干部,只对水产技术感兴趣,对其他概不过问。正因如此,结婚这些年,两人也算过得和和美美。一旦卓有德的老底子被挖穿,把他给带出来,被柳秀莲晓得了,这夫妻关系还能否维持下去,那可就不好说了。 柳秀莲的一路纳闷,直到这一刻才有所释然。她眼里的春柳湖水实在太美了,她面前的春柳湖人实在太热情了。此时,她对丈夫打发她带两个女儿到春柳湖散心解闷的说法似乎相信了,理解了。 柳秀莲心情变好,觉得从礼貌的角度应该回应摆渡工一首渔歌。 于是,她捧起湖水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唱道: 春柳湖水深又深, 难比主人的热情深, 春柳湖水甜又甜哟, 甜得人心好温暖。 刘柳茑、刘柳燕起劲地为妈妈鼓掌。 丁恩保得到客人的渔歌回礼,觉得自己的劳动价值得到了体现,为春柳湖争了光,心里特别高兴,手里的双桨驾得更快了。 他把柳秀莲母女三人直接送到了梅秋华家的渔船旁边。 他朝船上高声喊道: “秋华!你家来贵客了哟!” 正在船上织渔网的梅秋华抬头一看,又惊又喜地招呼道: “哎哟!是那阵风把秀莲母女三个吹来了呀!快上船!快上船!” 第三节 他的行为和精神实属罕见 第三节 他的行为和精神实属罕见 丁恩保把柳秀莲送上了梅秋华的渔船,梅秋华留他喝口热茶,他没有喝。他说他要去摆渡,他说他不能分散了梅秋华接待客人的精力。他向主人和客人挥了挥手,将摆渡船掉头,告别了梅秋华的三层网渔船。 他双手荡桨,眼睛扫视鲤鱼嘴码头这边,没有看见要过渡的人,便急划双桨,驱动摆渡船朝对岸飞去。他一刻也不停桨,就是要兑现自己的诺言:只让过渡船等过渡人,不让过渡人等过渡船。 他白天摆渡下来,晚上回到芦苇棚里,就对老伴杨桂花说自己遍身没有哪个地方不痛。杨桂花说: “没想到摆渡还这么苦。你是不是找春江辞掉这份苦差事?” 他笑了笑说: “你是讲天话嘞!那都辞得的呀!” 杨桂花问: “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从小叫苦太多,身体底子不好,一天到晚摆渡,体力吃不消,奈不何,受不了这分苦,为何辞不得哟?” 丁恩保说: “昨天我还和你一起学了毛主席的著作老三篇的呀!毛主席教导我们干革命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你就不记得了?” 杨桂花说: “记得!记得!学了的就装进心里了,到死都不会忘记的。” 丁恩保说: “不仅记得,还要照到做呀!我们是毛主席从苦海里救出来的,有什么理由不应该听毛主席的话呢?听毛主席的话就要扎扎实实干革命,言行一致,心与口一样,表里一样。只有一帆风顺的行船,没有一帆风顺的革命工作。俗话说条条蛇都咬人。没有那份工作不吃苦的。除非你不想干出色,得过且过,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混满日月,得到工分,就算满足哒。你晓得我不是那种人。” 杨桂花赞同地连连点头,说: “还是你的革命觉悟高。我要向你学习!” 按照湖南省政府血防办公室制定的防治血吸虫病的新规定,渔民每年都必须到地、县两级血防医院接受一次血吸虫病体检复查。 1966年上半年,春柳湖大队的渔民基本上都体检复查完了,丁恩保因为天天要摆渡,还没有抽出时间去完成这一任务。 黄春江催他上县血防医院体检复查。 丁恩保说: “感谢毛主席把我从苦海里搭救出来,治好了血吸虫病,才有了这健康的身体。体检复查我肯定是要去的,决不能让血吸虫病又回到我身上。没有强健的体子,就不能跟着毛主席完全彻底地干革命。完全就是每时每事一心为集体、为人民。彻底就是要一身一世干到老,直到闭眼的时候都还在为革命而想、而做,才算是真正革命到了底。我如果让血吸虫又回到我身上,那我就不能革命到底了。春江你说是不是?” 黄春江说: “你吃过大苦,明白这些大理。你莫往后拖了,尽快腾出一个时间,上县血防医院把体检复查做了。早做早放心。你说好不好?” 丁恩保说: “好嘞!好嘞!我听你的。我会抽一个雨天,过渡人少的日子,让老伴杨桂花代替我摆渡半天,我上县血防医院体检复查。春江你放心好了。” 丁恩保就是这样一个把革命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 他自从担任渡工后,全心全意为全大队和往来群众服务,人们评价他的工作做到了七个一样: 雨天晴天一个样,白天夜晚一个样,社员和干部一个样,人多和人少一个样,大人和小孩一个样,有钱与无钱一个样,划船和打仗一个样。 他自己听了这些赞誉并不满足,并未沾沾自喜,反而对自己的要求更高了。 他在工作作风方面,时刻坚持做到六见: 见先进就学,见后进就帮,见私字就斗,见困难就上,见邪气就打击,见好事就宣扬。 他在工作职责方面,从不放松八不: 不论风雨,不定日夜,不怕艰苦,不讲困难,不治小病,不顾休息,不害大病,不下战场。 他还有一个与一般摆渡工不同的突出亮点。 他无论顶风冒雨摆渡,还是波平浪静摆渡,都利用渡来渡往的时间,把毛主席的声音送到过渡人的心坎里。 他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主动,令人惊讶。洞庭湖区的摆渡工成百上千,每个摆渡工渡送的人成千上万,要把每个渡送过的人的名字都记下来,没有哪个摆渡工会想到,会做到。丁恩保想到了,做到了。 他的渡船上备有一个本子、一支钢笔,凡是乘坐他渡船的人他都登记下名字和住址。他在渡船上捡到渡客遗失的物品后,从本子上找到的名字和住址,及时追送到失者手里。这种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行为和精神,实属罕见。 他对登记在册的名单中,重点关注的是青少年。他把渡船当做宣传毛泽东思想的重要阵地,只要有青少年乘坐他的摆渡船,他就教育启发他们做无产阶级红色接班人。他得知哪个青少年在学习、生活上遇到困难,他就主动地伸出援手,帮助渡过难关。他说这也是一种特殊的摆渡。 第四节 有滋有味的日子 第四节 有滋有味的日子 丁恩保担任渡工之前,日子相对过得比较散淡、清闲、舒服和轻松。这具体表现在他几乎每天收了渔网都要进沧浪茶馆里喝茶。 沧浪茶馆坐落在沧港镇北街口,东南边紧临沧浪水,东北边伸进春柳湖,风光秀美,空气清新,是镇上、乡村茶客聚集的地方,一边品茶,一边聊天,天南海北,城隍土底,无所不谈,令人开心。 丁恩保每一次进了沧浪茶馆,最喜欢和本大队鸬鹚生产队的周昌玉坐在一张茶桌上喝茶,因为两个人趣味相同,感情相通,言语上谈得来。 他俩像是约好了似的,每天都是同一时候光顾沧浪茶馆,都是要上一碗金牛山云雾茶,都是嗞嗞地吹几口,慢慢地喝一口。 别的人喝茶要上瓜子、花生、豆根、雪枣之类的零食相配。他俩都不要。他俩不是没有这几个钱,也不是舍不得花这几个钱,而是觉得喝茶配上那些东西,就变了喝茶的味道,改了喝茶的性质。 周昌玉四十七八岁年纪,头挽青袱子,紫铜色的圆脸,高而直的鼻梁,两只大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鸬鹚的眼睛,不大不小的耳朵,嘴巴有点扁。他说话时,右手喜欢揑鼻子。他吸烟用的是一根竹竿铜头烟袋。 坐茶馆时的丁恩保装扮也很特别,他穿一件褪了色的青色灯芯绒对襟扣子的褂子,肥大的打了补疤的青色棒布鱼草裤,肩上斜挎一个紫红色的袋子。他嘴唇上一圈短短的胡子桩桩,稀薄、淡黑。 周昌玉与丁恩保交谈时,喜欢将铜脑壳烟袋朝板凳腿上连磕几下,磕了,又朝烟袋脑壳里头看一看,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薄膜烟货包,抠出一砣烟丝,填满烟袋锅里,狠狠地吸几口,吐出一连串的烟雾。 丁恩保问他: “你除了抽烟,屋里有酒喝啵?” 周昌玉回答: “不是我夸海口,我屋里的酒,够你洗澡用。” 丁恩保品了一口茶,说: “听好多人讲你爱烧儿媳妇的火。” 周昌玉回敬道: “你呢?幺儿媳妇的汁汁你都摸了的。” 丁恩保故意逗他,说: “你只讲,都说你不烧儿媳妇的火,你儿媳妇就没得儿养。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周昌玉反驳: “你隔壁二往的人说,你那在城里工作的儿子回来了,你天天夜里用根木棒在芦苇棚里赶老鼠,一夜赶到天亮,还你儿子睡不成。你儿子一走了,你就好烧火。” 众人大笑。 茶馆是大家开心的场所。有了儿媳妇的男子,相互拿公公和儿媳妇的关系开玩笑,这是龙寿县的传统习俗。言语虽然粗俗一点,但没人会视为庸俗。能开这种玩笑,说明过的是有滋有味的日子。 丁恩保每天早晨收了网,摘了鱼,都要到沧浪茶馆来喝茶。用他的话说,要是哪一天没来,那一天都像掉了魂似的,做事没有定准。 他每回走进沧浪茶馆前,都要双手捧起沧浪水,抹湿满脑壳头发,而且用手指往后梳理得顺顺当当,若是有骚婆子上去了,立马就会摔下来。 他的个子矮,但他的两只手臂很长,超过了膝盖,十根指头又粗又长,罩在茶碗上,严丝合缝,梳理头发,顺顺溜溜。 丁恩保有一门祖传医术,专门治疗跌打损伤,药功到堂。 沧浪电排站的两个职工打架,其中一个的后脑壳上被鹅卵鼓打出一个一手抓不住那么大一个砣,人事不省,半死不活。请他去动药,给他的钱不多,伤者家里人担心他嫌钱少不给诊。 他说: “钱就是命啦?人命就不是命啦?有钱也好,无钱也好,只要找到我,我都要治。” 他动了药功,那个职工下午就醒了,吃了两大碗饭。 丁恩保有一个用牛皮自制的钱包,时刻放在罩衫内口袋里。 他替人治跌打损伤收的钱全部放在这个钱包里头,不与捕鱼款混放。 他随时准备将这里头的钱施舍给有困难的乡亲。 他说: “谁家的人命还有多的呀?” 这天,茶馆门口有人卖泥鳅。 丁恩保走过去,指着鱼篮里说: “我要买这种泥鳅。越小越好。” 卖泥鳅的人问: “丁师傅您要买好多泥鳅秋?” 丁恩保树起两根指头,说: “两斤。” 卖泥鳅的人说: “你蛮会吃呀!这小泥鳅用油炸,味道相当的好。” 有个干部模样的人一下买了十几斤泥鳅走了。 丁恩保望着他的背影说: “他这号干部就是干部,月工资一百大几十块钱。餐餐都可以吃好的。” 丁恩保担任渡工之后,要进沧浪茶馆就没有以前那么容易了,甚至可以说是很难得进一次了。 第五节 两个好朋友争得面红耳赤 第五节 两个好朋友争得面红耳赤 如今,丁恩保只能利用从鲤鱼嘴码头渡人到沧港镇上,等候渡来的人返回春柳湖的空隙,钻进沧浪茶馆喝杯茶,根本不能像以前那样边喝茶边聊天了。 这天,丁恩保刚坐下和周昌玉说几句悄悄话,就有人找到他,把他拉到茶馆外面的一株香樟树下,对他说: “丁师傅!多亏你给省里的熊胡子写了那封信,熊胡子买你的面子,把我儿媳妇调到儿子一起工作了,再不两边扯起了。” 丁恩保说: “那就好!其实我和熊胡子并没得深交,他是省里的大领导,我是春柳湖的摆渡工,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根本就没得资格跟他说话的。” 来人问: “那你是如何跟他那么大的领导套上关系的呢?” 丁恩保说: “与他的关系不是套上的,而是全凭我担任了摆渡工,与他自然而然接触上了关系。” 来人说: “外面的人传得很热闹,说你在国民党部队当兵的时候就跟他有了关系。你曾经救过他的命。所以他专程到春柳湖来看你,来报答你。是这样的吗?” 丁恩保哈哈一笑说: “他来春柳湖是为了总结春柳湖改造连家渔船,实行陆上定居,建设新渔村的工作经验,向全省渔民作推广。他哪里是来看我啰!仅仅是他一来一回坐我的摆渡船,问了一些春柳湖的情况,问了我对黄春江的看法。他对我讲的东西好像蛮满意。他从我渡船上岸要走的时候,握住我的手说,我以后有什么困难需要他解决的,就给他写信,或者上省里去找他。我从他的话语和眼神,就看得出他是个活菩萨,求他解决你儿子儿媳两地分居多年的困难,他不得推脱。我才卯起胆子给他写了那封信。” 来人说: “难为你哒!难为你哒!永远都要记住你的好!” 说着,他从旁边的树丛里提出了一只鸡,塞给丁恩保,高低要他收下。 丁恩保一手挡住,说: “你真的是天文地武呢!几个熟人还搞这一套。我吃了会拉肚子。” 来人说: “一点小意思嘛!不成敬意。你不收,就是嫌我的东西少了。” 丁恩保说: “你硬要这样搞,我又给熊胡子写封信,要他把你儿媳妇从省城重新调回县城,依然让他俩继续两地分居。我说到做到,你相信不相信?” 那人二话不说,提起那只鸡就走了。他还边走边说: “这鸡婆是自己家里喂养的,又不是花钱买的,你都不肯收,这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呢!” 丁恩保的爹爹去世时,身上内衣口袋里有个平时放钱的货包,里头还有30多元钱,10多斤粮票。老人落下最后一口气时,一些亲戚帮忙给老人换装老衣。丁恩保的的儿子伸手掏爷爷的内衣口袋,没看到钱包,他问丁恩保晓不晓得钱到哪里去了。丁恩保说不晓得。 他儿子要问那几个帮他爷爷穿装老衣的亲戚。 丁恩保连忙制止了。他对儿子说: “莫问!莫问!不是亲戚不得来帮忙。如果问了,一是丑得很,二是会得罪人。莫为那几个钱毁掉了亲情。算哒!算哒!千万莫问哒!” 儿子觉得他说的有理,采纳了他的意见。 平时,熟悉丁恩保的人都喊他的诨名“缺牙佬”,不管伢和大小,人们叫,他就答。 丁恩保用南竹削出的网针特别好看,格外耐用,形状像火箭,针尖、针心、针屁股,分得一清二楚,雪白的胶丝钱从针屁股挽到针心。上线时,线头子在针心上挽两下,再挽到针屁股上。用他削的网针织出的渔网,捕的鱼要比别人多出一倍。 丁恩保与周昌玉个人感情这么好,不曾想因公家的事两人红了脸。 那是因为春柳湖纸扇厂赚了钱,有人觉得每家每户都是一个车间,要求大队给每家每户分点零花钱。丁恩保坚决反对,说那样会削弱集体经济,放慢新渔村建设。可周昌玉则认为分点钱到户,能更好地调动广大社员的积极性,赚回更多的钱。为此事,两个好朋友在沧浪茶馆里争得面红耳赤。周昌玉气冲冲地走出了茶馆,丁恩保追到他住在沧港镇上的家里,对他说: “你与我都是旧社会走过来的渔民,懂得什么是阶级苦,什么是民族恨,应该带头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积极维护大队党支部的权威。大队党支部不提出分钱,其他任何人提出要分钱,你我都不能支持,而且要旗帜鲜明地反对,还要教育、提高年轻人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的积极性。” 周昌玉被他说通了,挽留他喝餐酒了再走。 他扯开双脚就跑,边跑边说: “多谢哒!多谢哒!喝了你的美酒,会耽误我摆渡。你把酒留起,哪天刮风下雨不摆渡,我再来喝。” 第六节 带血的的菱角刺 第六节 带血的的菱角刺 晚上9点以后,再没有人过渡了。 丁恩保把摆渡船锁好在鲤鱼嘴码头的那株百年古柳树下。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朝黄春江的芦苇棚里走去。 他今天特别注意从大队的高音大喇叭里收听了明天的天气预报:有小到中雨。这种天气,往来过渡的人会少一些。他打算利用明天下雨,让老伴杨桂花替代他摆渡,他上县血防医院体检复查血吸虫病。他来向黄春江报告这一安排的,意思是要他莫为他体检复查的事操心了。 他走到黄春江家的芦苇棚门口,正要提腿跨过门槛,走进门里时,看见的一幕简直令他的心都快疼痛碎了。 电灯下,梅秋华坐一把三块杨木板钉成的小矮凳上,黄春江坐一张杨柳条烤制的靠背椅子上;夫妻俩面对面,梅秋华低头,黄春江抬头;梅秋华左手托起黄春江的一只脚,右手握一根针,黄春江用一条膝盖顶起一只脚板;梅秋华两只眼睛紧盯黄春江的脚板底,手中的针朝脚板底扎了下去,针身倾斜,针尖拨动,黄春江被针扎的脚板一动不动。 梅秋华手里的针轻轻拨动了一下,轻声问: “疼不疼?” 黄春江皱了一下眉毛,回答说: “疼么得?一滴滴都不疼!” 梅秋华问: “你讲假话不脸红。” 黄春江说: “真的不疼。” 梅秋华说: “我又不是没得体会。这针扎进肉皮里没得不疼的。你这脚板里的菱角刺太多了,我都不敢下手了。” 黄春江说: “你莫怕,只管放心大胆地挑。你不狠心挑刺,这刺不会自己从我脚板里跑掉。如果让这些菱角刺留在脚板里,红肿化脓,那就比现在挑刺还痛苦得多。” 丁恩保看清楚了,梅秋华正在给黄春江脚板里挑刺。 这时,梅秋华用针尖从黄春江脚板底拨出一根带血的菱角刺,放在她身旁的一张白纸上,对黄春江说: “你记到,这颗菱角刺算是第500颗了。” 丁恩保暗暗看清,梅秋华身旁的那张白纸上,摆满了一颗颗带血的菱角刺,黑乎乎透出暗红色。 黄春江朝白纸上看了一眼,说: “宜将剩勇追穷寇。你赶快把501颗菱角刺挑出来。” 梅秋华又从黄春江脚板底拔出一颗黑乎乎带血丝的菱角刺,放进那页白纸上。她说: “这501颗刺挑出来了。” 黄春江眉毛皱紧,嘴里说: “不可沽名学霸王。你加大力度,继续挑。赶快把502颗菱角刺揪出来。” 梅秋华停下针,扯起自己的衣袖,擦掉黄春江满额头的汗珠,说: “你都疼成这样了,还假装轻松。我看休息一下吧!” 黄春江说: “不休息。关公刮骨疗毒都不休息,华佗一刀一刀地给他刮骨,他还手捧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我这跟他比,算得了什么。” 梅秋华给他擦干额头上的汗水,抚摸他那难受得泛白的脸,加之听了黄春江的这一席话,心疼地流出了眼泪。她说: “你这脚板里没有一块好肉皮了,我实在不忍心下针挑了。” 黄春江说: “你挑出刺来,我只是短痛,你不挑出刺来,我则是长痛。” 梅秋华说: “这出淤泥的活,你让别人轮到去做,你明天就干别的去好不好?” 黄春江说: “不好!” 梅秋华不满地说: “为什么不好?除了你地球就不会转动呀?!这春柳湖就会垮台呀?!” 黄春江说: “我扎这么多刺还能忍受,那是因为我从小吃过这种亏。从小没有吃过这种亏的人,脚板里扎这么多刺就肯定忍受不了。这种亏我已经吃了,何必不坚持到底,还要别人跟到吃亏呢?” 梅秋华不再说什么,她握紧手中挑刺的针,不停地流眼泪。 黄春江默默地替她擦干眼泪,要求她继续给他脚板里挑刺。 梅秋华擦了擦手里的针,继续给黄春江脚板里挑刺。 黄春江痛得咧开上下牙齿,嘴里直唆直唆。 丁恩保呆呆地站立在芦苇棚门口,不敢往里跨。 他明白,黄春江脚板里扎进这么多的菱角刺,是为了出干净菱角氹里的淤泥,开展电气化蒲滚船试验。如果这项试验成功,愚公垸里的那一座又一座菱角氹,就可以改变成几百亩水稻田了。 丁恩保心里暗暗感叹:黄春江为了改变春柳湖一穷二白的面貌,让每一个渔民都过上幸福日子,真是操碎了一颗心,付出了一腔血呀!他叮嘱自己:除了摆好渡,还要分担一些黄春江做的苦活累活,千万不能让他累倒了。没有他做顶梁柱,春柳湖的新渔村建设恐怕就会成为一句空话。谁说不是英雄创造历史。没有英雄就绝对没有历史。 这时,丁恩保做出一个决定:明天暂缓上县血防医院体检复查,依然让老伴杨桂花替他摆渡,他和黄春江一起,清除菱角氹里的淤泥,以便加快电气化蒲滚船的试验。 丁恩保欲跨进芦苇棚里,向黄春江表达自己的想法,但他犹豫了。因为他听见了黄春江的歌声。 这时,黄春江为了转移挑刺带来的痛苦,他哼起了那首民谣: 娘呀娘呀娘呀娘, 养女莫嫁打鱼郎, 渔霸吃人虫吸血, 黄肿大肚摆成行, 日守河坡夜守滩, 十天九日饿肚肠, 男人大肚遭惨死, 孤儿寡母去逃荒。 黄春江唱,握针挑刺的梅秋华也跟着唱,夫妻俩唱着,唱着,两张脸上都挂满了泪珠,最后竟然都笑出了声。 丁恩保也在心里哼起了这首民谣,他改变了跨进门里的想法,毅然掉转身,一路哼唱: 娘呀娘呀娘呀娘, 养女莫嫁打鱼郎, 渔霸吃人虫吸血, 黄肿大肚摆成行, 日守河坡夜守滩, 十天九日饿肚肠, 男人大肚遭惨死, 孤儿寡母去逃荒。 他步子坚定地朝自己家的芦苇棚走去。他仿佛看见眼前排列的一座座芦苇棚,一下变成了一栋栋小楼房。他改换了一首歌,越唱调门越高,越唱声音越大: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 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全国人民大团结,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高潮,建设高潮! 共产党好,共产党好! 共产党是人民的好领导,说得到, 做得到, 全心全意为了人民立功劳。 坚决跟着共产党,要把伟大祖国建设好,建设好!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江山人民保,人民江山坐得牢, 反动分子想反也反不了。 社会主义社会一定胜利,共产主义社会一定来到, 一定来到! 共产党好,共产党好! 共产党领导中国富强了; 人民江山坐得牢,反动分子想反也反不了。 社会主义社会一定胜利,共产主义社会一定来到,一定来到! 共产主义社会一定来到,一定来到! 这歌声,在春柳湖上空久久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