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曲之倾国帝姬》 第一章 穿越来投胎(1) 一阵疼痛自胸口袭来,似被什么东西挤压,严青青忍不住“哇”地痛呼出声。入耳处却不是自己的声音,反是微弱的婴儿啼哭声。 青青心中疑惑着,大脑有一瞬当机。这是什么情况?哪里来的孩子?想睁眼瞧一瞧,一双眼却似被胶水黏住。挣扎了半晌,终于睁开一条缝,眼前却白雾茫茫一大片,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这种情况,莫非是还在梦中? 但胸口的疼痛却是这般真切。 严青青忍不住又痛得哼唧了几声。耳际却依然是婴孩微弱的啼哭声。 青青不禁懊恼地埋怨自己,昨夜实在丢人,居然又干了借酒浇愁的蠢事。 昨夜。唔,昨夜开挂,直灌了个天昏地暗天旋地转,忘了家门朝东还是朝南。 当时确然消愁,消得什么愁也忘九霄云外去了。却直接导致今日难受得胸疼脑疼嗓子疼,床都起不来。 真是应了那句不作不死。 然而,再怎么难受,也还是得上班。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里,一不小心就饭碗不保,她一个无权无势无后台的小小老师哪里敢有一丝懈怠。退一万步,就算不去上班,也得打个电话请个假找个老师给代个课不是?为人师表,讲究的就是这个。 青青伸着软绵绵无力的手臂摸索着向枕头底下去找手机。 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摸到。“手机放哪里了呢?明明是放在枕头底下了啊。” 记忆真是会骗人。 青青边自言自语,边努力思索,难道是记错了,丢在酒吧里了?话说昨晚从酒吧怎么回的家,似乎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挣扎着想要起床,身子却软趴趴地不听使唤。 青青暗骂自己:“严青青啊严青青你就作吧,作死自己算完,离个婚而已么,被小三抢去了老公而已么,你说你也至于喝闷酒,把自己灌成这个怂样!你丫一有手有脚有头有脑有才有貌的大女人伤心个甚的!作死呢!”怒骂完自己,非但没能消去心中的愁怨,反引得自己想起三十五年来的悲催人生,心头又是一番恼恨。 记忆中,似乎好运从来不曾惠顾于她。当别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她却因为没有了父亲,母亲又体弱多病,六岁时就已经背负起家庭的重担。 十二岁,花一样的年龄,她又遭遇人生中最大的噩耗,相依为命的母亲病逝。 天轰然坍塌。 但惨淡的人生往往会一惨再惨,三十多了,好不容易混到结婚,老公出轨,她又离婚了。 古人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她渐渐恋上酒。每天下课后总是泡在酒吧里喝个烂醉。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开怀,且喜无拘无碍。 多么诗意的一件事。被她就干成了一件潦倒新停浊酒杯的失意事。 她想着她苦难的一生,忍不住又骂道:“奶奶的,你们这对杀千刀的奸夫*,姑奶奶画个圈圈诅咒你们活着的时候没钱买盐吃死的时候没人烧纸钱给你们花下辈子投胎做人还像这辈子一样没钱买盐吃。”骂完了,青青始觉得心里舒服了些。 这辈子淑女一枚都没这么爽爽地骂过人。 “呦,小公主咦咦哇哇这是说话呢吧!可真是奇了,一出生就能发出有腔有调的声音呢,皇后娘娘。”严青青正骂的起劲,忽听耳边传来一中年妇女的声音。 她一怔。这是梦是幻?怎么感觉声音那么真实呢?难道是电视机忘记关了?可她不记得昨晚从酒吧回来有开过电视啊。 正疑惑间,又一道悦耳好听却有些弱弱的女子声音传来:“吴嬷嬷,快抱给本宫瞧瞧。” 青青相当郁闷了。这云里雾里似真似幻的,却偏偏怎么也睁不开眼。“严青青,你完了,旷工在家做春秋大梦!等着挨批吧。搞不好工作也丢了。”她暗恼。 迷迷糊糊听见脚步声,又觉得有人在抱自己,腾云驾雾似的。“皇后娘娘,小公主长的好生俊美,像娘娘您呢。”又是那中年妇人的声音。 “刚出生哪里就看得出来俊美了,吴嬷嬷真会说话。”那道好听的声音说道,“吴嬷嬷,她好小。” 青青觉得有点头晕,身子似乎被摇来晃去的。她迷迷糊糊想着这演的什么剧啊?听起来好像又是宫斗类的电视剧呢。唉,这年头宫斗剧大行其道。等等!脸上那温滑的触感是什么?似乎是人的皮肤的触感,这皮肤保养得可真好,嫩滑嫩滑的,水蛋一般呢。那湿湿的感觉又是什么?被人亲了--貌似! 事情严重了。这是春梦么?青青懊恼地想着,又努力挣扎着动了动身体,却依然感觉身子沉的动弹不动。恍惚中那个超好的肌肤似乎紧贴着自己的脸颊,冰冰凉凉,软玉温香,好不舒爽。 唔,严青青你这点子出息,半年没碰男人而已你就做春梦!严青青严重鄙视了自己一句。 “宁儿,你觉得怎样?”片刻之后,严青青又听到一道好听的男人声音传进耳膜。 “还好,只是有点累。”那女子的声音,却比刚才淡了许多。 “朕命人炖了燕窝,宁儿先吃一点再休息吧。吴嬷嬷,把公主抱到摇篮里去吧。”声音温和中透着威严 。 “是,皇上。”吴嬷嬷恭敬地应道。青青觉得婴孩被人抱走了。她还身临其境般觉得这怀抱没有刚才那怀抱舒服。 青青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怎么觉得自己变成了婴儿被人抱来抱去的?这究竟是做梦还是电视里的剧情?这光怪陆离的梦!却感觉如此真实! “臣妾现在不想吃东西,臣妾想睡了。皇上请回吧。”叫宁儿的皇后还挺有性格,连皇上都敢往外撵,估计皇上挺宠这位皇后娘娘的吧,不然怎么骑皇上头上去了。青青一边倾耳听着,一边品评着剧情。 不过这样恃宠而骄真的没有问题么?青青杞人忧天地替叫宁儿的皇后担忧,男人们都是喜新厌旧的,尤其是有着三宫六院的皇帝这种雄性生物!宁儿皇后你是有多缺心眼才会觉得他会一辈子宠你爱你你无端发脾气他也包容你?他可是人人敬着的皇帝!你却这样不将他瞧在眼里! 所有电视剧电影以及网文都证明,你这样的皇后是做不长久的! 第二章 穿越来投胎(2) “那你睡吧,朕在这里陪你。”皇上也不见生气,依旧声音温和。 乖乖,这么好脾气的男人她严青青怎么就遇不到呢?或许只有电视剧里或者梦中才有这样的温和男子?反正现实生活中她是没见到过。青青忍不住叹息。 “皇上政务繁忙,还是去忙自己的吧。”女子淡淡说了一句。 “朝政有那帮子臣子呢。朕养他们可不是摆着好看的。朕如今只想陪着皇后你。”那位帝君冷哼了一声,身为天子的威严从话语里透露出来。 严青青忍不住腹诽,这是哪部剧里的皇上啊,整个儿一荒那什么无道嘛。听这话就该挨抽嘴巴子。她一向对不爱江山只爱美人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古代当权者们有些不耻。譬如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譬如乌江自刎的楚霸王。再譬如一个安史之乱就仓惶逃窜的唐明皇。再再譬如……等等等等因为美女而下场潦倒的诸位古代帝王。倒不是她觉得男人该爱江山胜过美人,相反她倒是觉得男人就该爱美人。但前提是先要尽好自己的职责。爱美人不是错,因为美人而荒废正业就是错了。 她一边yy耳边一边听着美人又道:“皇上莫要陷臣妾成为祸国的红颜。倘或皇上因臣妾荒废了朝政,昆国上到臣子下到黎民百姓对臣妾的不满只会更多,那臣妾这个皇后也就算做到头了。” 倒是位深明大义又聪敏的好皇后啊。严青青咂吧了咂吧嘴。 有片刻的沉默。严青青似乎可以听见微重的呼吸声。 就在她觉得或许是电视剧演完或者梦境过去之时,又听那位皇帝道:“只有今天,只有今天,就让朕陪着你。朕不想在你刚生产完还如此虚弱的时候放你独自一人在这里。” “那随你吧。”皇后声音淡淡,一点感激皇帝荒废朝政只为陪她的意思都没有。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耳边终于归于宁静。 不再听见皇后的声音,估计是睡了吧。 严青青也开始意识模糊,渐渐又睡了过去。 一个月后,严青青意识到自己不是做梦,而是喝酒喝死了之后投胎成了一位皇家公主。青青窝在襁褓里,感叹着人生犹如一场无厘头的滑稽剧,真是人生处处皆惊喜。 倒不是用了一个月那么久才醒悟,她毕竟还不是那么笨。而是一天之中她十之八九的时间都在沉睡之中,偶尔的清醒也似不太清醒。她是在一个月后才彻底清醒明白的。对于这样荒诞无稽的事情她倒是没有过多纠结。从古至今就流行嘛。神呀鬼呀怪呀的故事她听的多了去了。最近还流行什么穿越。作为历史学的博士生,本着唯物论的观点,加上涉猎了许多佛家道家的东西,她将这归结为一场南柯大梦。 虽然这梦未免真实了些。 从小屌丝到皇家公主,绝对是她人生史上最华丽丽的逆袭。只是严青青不大怎么高兴得起来。公主这差事据说不大好当,得有相当的心机才成。她却是个不甚工于心计的人。 这事还得好好琢磨琢磨。 毕竟既已生在宫廷中,必将长于皇权下。宫廷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想到曾经看过的那些宫斗剧,以及她身为历史学博士所研究过的那些古代宫廷的人和事儿,深觉未来生活环境之险恶实非她一个小屌丝所能想象。 好在现在她是个婴儿,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一些事情。 她不睡觉的时候,呆眼看着房梁的同时,就剩掐指筹划必须要怎样的手段才能在险恶的环境中活的好了。什么心狠什么手辣种种活在后宫中必备的东西她一有空闲就开始练习——当然,在当下还无练习对象的时候,她更多的是凭空想象,发些干狠而已。 现在,青青已经可以用自己的双眼看周围的事物。虽然还不是太清晰。 这期间她知道她的皇帝老爹每天都来皇后殿晃一圈,看看她的皇后老娘,说上几句关心的话。只是她觉得她皇帝老爹似乎不大看她,对她总淡淡的。多数时候她的皇后老娘都不说话,有时候不咸不淡的说上两句,可以听出来很不待见皇帝老爹。 这个情况却是,俩人的感情有问题? 青青再一次郁闷了。前世自己就遭遇了婚变情变,来到这未知的世界之后,先就又目睹了一对小儿女貌合神离的问题婚姻生活——唔,小儿女这词用的不太恰当,那是她这一世的父母,但她的心理年龄是停留在前世的三十几岁的,很显然大了这二位不止好几岁。这也算不上不尊敬吧,她还没适应现在的年龄呢! 她暗忖这二位这样对她将来的日子并非是好事。为了她能有个好的生活环境,她深觉她这一世的娘该想尽办法讨好她皇帝爹爹,巩固住自己的地位才能更好地活啊。 可惜现在她还不能开口说话,无法劝劝她的娘亲,每日里只能干着急。 青青刚做完每日怨天尤人的工作,眼角余光便扫见她的皇帝老爹又来了。 青青今日又能看得清楚一些了。看起来她老爹还真是个帅哥, 眉似远山,眸若星辰,鼻梁挺直,薄唇微抿不笑时亦似含了三分笑意。 青青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老爹,心里一声叹息,“唉,这么帅的人,怎么就成了自己的爹呢?要不然很可以挑逗一下啊。”嘴角边就有哈喇子流了出来。 再扭头看看自己的娘亲,倾国倾城!真正的倾国倾城,绝色美女!除了这一句,她没有语言可以再形容她亲亲娘亲的美貌。 青青已经可以预见将来她也可以长成一副祸水的容貌----有那样的爹娘,想不祸水都难。她有点沾沾自喜起来。毕竟谁不想自己有副好容貌呢?将来可以大把地祸害青年了啊。 皇帝在床边的绣凳上坐了下来,轻声说道:“宁儿,公主明日满月,你想怎么庆祝?” “庆祝就不必了,她也当不起皇上的庆祝。”皇后声音淡漠。 第三章 谁才是亲爹(1) 青青就算再迟钝也感觉出来这里面有事了,更何况她也不迟钝。这皇帝老爹似乎只关心皇后娘亲,至始至终都不曾关心自己这公主女儿,连看一眼也不曾。这公主满月的事情不是大喜么?他就算不请请满朝的文武百官,大肆庆祝一番,也该在宫里搞搞气氛是不是,怎么这明日就满月了,今日才来问皇后要怎么庆祝呢? “朕今日下旨封了她为新安公主。”皇帝又说道。 “皇上实在不必如此,她只是我楚宁的女儿。”皇后似乎不太领情。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不郁,声音也有些不悦:“你是朕的皇后,她当然也是朕的公主。不管你承不承认都是。” 皇后淡淡扫了一眼身边的男子,嘴角弯起一抹不屑的弧度。 一阵沉默之后,皇帝忽然道:“苏远之点兵百万,已经攻陷了我昆国边关茂城,如今正屯兵于盐城城下。宁儿,他是为你而来,你……高兴么?”皇帝的声音渐低渐沉渐怒。 青青听得心下一怔,这是……娘亲的桃花盛开的意思?竟还有人为她不惜大动兵戈,点兵百万!这得多大的手笔!不过想想也是,那样的美人,是个男人都得动一动色心。 “既有当初,你就该知今日。”皇后楚宁依然淡漠。半晌,又沉声道:“白峰,你如今是不惜和远之兵戈相向,不惜你昆国百年江山社稷,不惜以你昆国无数百姓的鲜血,也要留我们母女在你的后宫么?” 青青忽听自己老娘不称呼皇上而直呼其名,不禁一震。有点儿大不妙的感觉。她娘后面那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的亲娘红杏出墙心里有了别人,却被皇帝爹拘禁在这皇宫里的么?乖乖,大有这个意思呢,她在心里慨叹,宫廷还真不是一般的乱啊。 但,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是大大的不妙。皇后红杏出墙可不是小事儿,要是被那些个大臣们知道了,会死人的!娘啊娘,你这是上演的一出什么戏码呢?可别把咱们母子的小命儿都玩儿进去。 “你知道的,我爱你,不次于苏远之,他能为你做的,我一样能!”白皇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声音却是无比坚定。 皇后楚宁凤眸中有淡淡的不忍,“你们何苦呢!你们是要我们母女一死以谢天下才甘心么?” “宁儿,这和你无关,我和他,昆国与苏国,终是免不了这一战。苏远之志在天下,你皇兄的楚国,还有上官屠的西月国,他都是想要染指的。我白峰即便没有苏远之的雄心大志,没有苏远之无敌于天下的武功,却也不会怂到不战而屈。”白皇的语气没有霸道,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时候,他皇帝的威严气魄终于显现,隐藏了一贯的温柔轻缓。 青青这些日子也多少听宫人私下议论过当下的时局,知道当下这个世界被四个国家瓜分。昆国,也就是她皇帝老爹的国家;楚国,她姥姥家,当政的是她大舅舅;苏国,就是如今打过来的那个国家,皇帝是位刚刚上任的年轻人,貌似如今是自己娘亲的红杏;西月国,是一个叫上官屠的人当政。据说四国割据乱了有年头了。 青青此时不禁腹诽,老爹啊老爹,您的志气怕是比那苏远之也不遑多让呢,看气势都看得出来。 腹诽之余又叹息,可怜的娘亲,你成了人家争夺江山成就霸业的借口了,却犹不自知,不知是单纯还是怎样呢? “远之有雄心壮志?呵,真是好笑。”楚宁嗤笑一声。 白皇未理她的话,俊逸的脸上透着坚决,道:“宁儿,那日你为何被人挟持至昆国,我不问。我也不问你究竟是你哥哥楚皇的棋子,还是苏远之的棋子,还是什么人的棋子,如今既然你做了我昆国皇后,我白峰就没道理退让。江山,我不会放弃。你,我也不会放手。” 一番话说的何其有气势。严青青蹙起小眉头。 娘亲果然不是单纯小白兔!还有可能是双面间谍!这一会儿就扯进来好几个和她有联系的国家! 捕捉到皇后娘亲脸上一丝不屑,转瞬即逝。那是什么表情?是不屑皇帝老爹?还是不屑苏远之?或者是不屑她的皇舅舅楚国的皇帝?或者是,不屑这些男人们玩的江山美人戏码?严青青歪着小脑袋胡思乱想。 “皇上,楚国七皇子求见皇后娘娘。”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听这声音就知是个太监,声音那个高,堪比海豚音呢。 皇后和皇帝同时有一瞬的怔愣。“子玉?他怎么会来了?”皇后蹙眉。 白皇先恢复了神色,“请他进来吧。” 珠帘响处,只见一名小太监领了一人进来。严青青躺在襁褓中,还未能看见那人,便感觉到了那人清雅似莲的气息。 待人走近了,才看清容貌,形容与她的皇后亲娘并无一分相似,但俊雅的容貌却不逊色多少。俊美的脸上拢了一层淡漠,却又觉得温润如玉。严青青不禁心底流了几滴口水。美男啊美男,这是什么世道啊,见到的居然都是美男!连那小太监都有几分风流姿色!她深觉如果能够长久的活下去,以后的日子该不会太寂寞。 “子玉见过姐姐,见过尊皇。”楚子玉轻轻一揖,宽袍广袖,白衣飘飘,别有一番风流。 “子玉无须多礼。”白皇含笑。对于楚子玉称自己为尊皇而不是皇姐夫,行的却又是寻常之礼而非国礼,白皇并未多作挑剔。 苏浅盯着新进来的这位七舅舅不住打量,忍不住又开始给人物编纂故事。 皇后脸上绽出一抹笑意,柔声道:“你怎么来了?快到姐姐身边来坐。” 有宫女立刻搬来绣凳放在皇后床前,楚子玉却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立在床前,看了一眼襁褓中的严青青,不禁怔愣:那娃娃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貌似……色眯眯,不过瞬间,便恢复小婴儿的单纯。多心了吧?还是个未满月的小娃子呢。 不过那小娃子虽然还只是小小一团,眉眼间却已经有些让人惊艳。想来长大以后必是和她的娘他的姐姐楚宁皇后一般倾国倾城呢。 第四章 谁才是亲爹(2) “姐姐,子玉是来带姐姐离开这牢笼的。”淡漠的声音说不出的嚣张。把白皇的皇宫比作牢笼,又嚣张地要带走他的皇后,很显然没把白皇放在眼里。不知道这七舅舅是不是就有嚣张的本事,还是只是少年人意气不知天高地厚,青青来了兴趣。双目滴溜溜转了转。 白皇蹙了蹙眉,却没有说什么。 又听楚子玉继续道:“姐姐,半月前苏远之昭告天下,言苏国皇后十个月前被人掳走,今查被困于陈宫,并被白皇封为皇后,此乃苏国奇耻大辱,誓倾苏国之兵,也要夺回皇后,以雪夺妻之辱!五日前白皇亦昭告天下,言楚国公主楚宁,于十个月前被贼寇掳至昆国境内,他外出体察民情时将其救下,楚宁公主感念白皇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白皇感其心意,故以皇后之位待之,苏国皇所言实乃污蔑昆国,倾昆国之兵必雪此辱!姐姐,如今天下百姓皆骂你红颜祸水,引得天下烽烟起,战乱兴,要你自裁以谢天下,止兵戈!姐姐,你何苦担这骂名?不如随我远走江湖,从此远离了这勾心斗角汲汲营营的圈子!子玉虽无甚大才,然庇佑你母子二人平安,子玉还是做得到的。” 皇后楚宁听得秀眉微拧,忽地坐直了身子,半晌却又委顿下去软软地倚靠在床头,并不言语。 白皇望着楚宁皇后,眼中闪过一抹痛楚,哑声道:“宁儿,朕也不想你陷入被天下人责骂的境地,但苏远之逼人太甚,朕不得不如此。你知道的,朕无论如何是无法对你放手的。” 皇后楚宁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道:“我不曾怪你。自我入住这云禧殿,接受你的封赏,便已料到会有今日。是我连累了你连累你昆国百姓了。”又对楚子玉道:“子玉,姐姐谢谢你的心意,但姐姐不能走,错是姐姐一手造成, 姐姐不能一走了之。” “姐姐你就是心太软!怎么会是你的错?子玉虽处江湖之远,这天下各国之事还是略知一二的。当初苏远之还是太子,受制于当时的苏国皇如今的苏国太上皇,那太上皇要废了姐姐的太子妃之位,纳西月国容韵公主为太子妃,姐姐不想苏远之两面受为难,才写下和离书远走他乡,以至于到后来受制于人,后来蒙白皇所救,白皇却又逼迫你做他的皇后。姐姐,你何其无辜!”楚子玉淡漠的脸上蒙上一层尘一般,雾蒙蒙的。 皇后楚宁的目光有些恍惚,却又透着坚毅道:“子玉,你又怎知,我的离开便是最大的错!远之为了我,宁肯袖手天下,又如何肯受制于人娶容韵公主?我虽看的清楚这一点,却做不到不受其扰。但有人就是利用了我与远之的这一弱点,煽动这天下大乱,好从中渔利!究竟是哪个人还是哪几个人在从中作祟,姐姐现在虽不得而知,却也不能袖手不管了!” 严青青从两人的谈话却知了个大概。感情是自己的爹抢了人家的媳妇啊。她还未理清其中的情节,却听珠帘一响。 只听帘外一人恨声道:“楚宁,你如今知道错了么?你也知道朕为了你肯冒天下之大不韪!弃天下于不顾!只是你这女人心那么狠!”声音铿锵如玉碎。 单听这声音就叫人心向往之。 青青随声音看去,不由得眼睛瞪得滚圆。来的人一身玄色绣着金丝龙纹的锦袍,身形玉立,刀削斧刻般的脸上,剑眉入鬓,眸若深海,薄唇紧抿,令人看了便不能移开眼。 “远之!”皇后楚宁哗的一声掀了盖在身上的锦被,赤着脚立在了地上,身子还在瑟瑟抖动。 白皇也刷地站了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你是如何进来的?” “这天下朕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还没有哪个地方是朕去不到的。”苏远之冷冷哼了一声。 楚子玉撇了撇嘴角,斜过去一眼。“既有那本事,还将自己的女人陷在别的男人怀里!” 苏远之冷冷瞥了楚子玉一眼,直接将人无视了。 “你这女人,真是不叫人省心,不知道坐月子不能受凉么?竟还敢赤脚立在那里!”苏远之斥道。 皇后楚宁立在那里一动未动,嘴角抽了抽,眼泪忽如断线的珠子簌簌落下。 青青这些天看惯了她的冷淡冷漠,却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生动的脸,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真想上去用她肉呼呼的小手给她擦一擦泪,乖乖,心疼死人了。最见不得美人垂泪了。 看来她滴娘亲心里爱的是这位苏国皇帝苏远之呢。 乖乖,青青心里痛呼,她严青青怎么这么命苦?亲爹不疼她,娘亲又似乎要跟人飞。 苏远之嗤笑了一声,嘴角一撇,走上前来横抱起楚宁,毫不见温柔地“嘭”一声摔在了床上。顺带瞅了一眼床里边襁褓中的严青青一眼,眼角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哼道:“你这女人,给朕生了个公主,倒还不错!” 青青呆了。青青傻了。又来一个爹! 她此时却是很无良地抱了一种看戏不怕太热闹的心态,欣赏着自己的娘亲和新爹旧爹三人间有些微妙的气氛。多好的一幕三角戏啊!比那些宫斗剧看起来爽多了。 白皇拂袖怒道:“苏远之,你不要欺人太甚!这里是昆国皇宫,新安是朕的公主!” 苏远之一听嗤笑道:“莫要笑死人了!你的公主?白皇是没能力自己生么?要来冒认别人的孩子!楚宁这女人虽无甚可取之处,可朕知道她眼光却还不至于瞎到委身于你,更不会蠢到替你生孩子。” 敢情这苏国皇帝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他的亲闺女,只是单凭推断的?想想也是,十个月前她娘亲被掳走,算算她出生的日子,那时刚刚怀上她吧?不知道倒是应该的。 但他就恁的信任她娘不会给他戴绿帽子?乖乖,这得是多大的信任。不知是她亲娘的人品好到他无条件相信她还是他爱她亲娘到无条件相信她。 第五章 亲爹来抢人 白皇脸上霎时红绿青蓝紫很是好看,嘴角抽动着说不上话来。 楚子玉憋着笑,眼睛里都是笑意,却装狠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你又好到哪里去了?还不是让自己的女人流落在外,受尽苦楚,还流落到别人的皇宫里来。无能!” “朕无不无能还轮不到你来置喙。”苏远之一直没搭理楚子玉从他一进来就开始的鄙视,此时终于忍不住哼声。转向楚宁道:“还不赶紧穿好衣服,随朕回国!”说着,又从怀中拿出一方丝帕,抖了抖,甩到楚宁面前,“擦了泪水,哭的真难看。” 楚宁乖乖接过帕子,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继续抽抽搭搭。 严青青有些不乐意了。亲爹啊,你就不能温柔些么?这里可是有个对亲娘极温柔的超级情敌!你就不怕她变卦不跟你? “苏远之,这里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白皇怒了。被人鄙视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是他做惯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向只有他鄙视人的份儿。一挥手,便有数千锦衣卫刷地将云禧殿团团围了起来,刀枪林立,严阵以待。 严青青何时见过这种阵仗,看热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小小的身子瑟缩成一团。楚宁察觉她的不安,忙把她抱起搂在怀里。 有母亲护着的感觉真是好。严青青只觉从头暖到脚。 “这孩子好生灵敏。这么小就知道害怕了。”楚子玉握着她小小的手轻声道。 严青青心道,七舅舅,如果你晓得这小小的身子里藏的是个大人——唔,比你还要大十几岁的人的灵魂,你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感叹么? 叹息着,又往她娘亲怀里缩了缩——真是温暖啊。小手悄悄将她娘亲的宽大衣袖往脸上扯了扯。心想一会儿实在打起来,别伤着这张脸才是正经。这个劳什子世界,貌似还是个冷兵器战乱时代,也不知医学昌不昌明,万一不昌明,伤着脸可就毁了一生的幸福了,就算贵为公主也难讨人喜爱。 苏远之不屑地瞥了一眼殿外的锦衣卫,道:“苏某人既来得,便走得。这天下还真没有能困得住苏某的地方!不过是一些宵小罢了。”那一副张扬不可一世的气势将襁褓中的严青青震得眼花缭乱。心中想入非非:男神啊男神,我的老爹是男神。 楚宁已然乖乖的穿好了衣服,不是皇后装,而是一袭白色纱衣,柔柔弱弱娉娉婷婷立在苏远之一侧。二人一个貌美如秋之月,一个俊美无俦似天上仙,并肩而立,看上去端的天造地设。 严青青看一眼苏远之与楚宁,又看一眼白皇,葡萄似的黑眼珠透着怜悯。差距啊,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白皇虽优秀,但无论气势还是相貌比苏远之都是差了那么一点儿的。严青青深以为,良禽择木而栖,她选苏远之做爹,选得何其明智,何其正确。有那么一个爹罩着,还愁日后不能横行霸道!至于究竟是她选择了这个爹爹还是这个爹爹造就了她或者根本就应该说是天赐的缘分,她一根筋思维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苏远之伸臂揽过楚宁,抬手捏了捏楚宁怀中的严青青的小脸蛋,声音含了一丝宠溺:“咱们女儿像你呢,好看。”刀枪齐戳戳正对着他一家三口,他还能有闲情逸致逗妻弄儿的,再次赞了一声她这帅爹。 但,手劲真他妈的大。疼的她龇牙。可惜露出的是两排粉嫩的牙肉,看起来不像龇牙而像是娇笑,好不可爱,苏远之不由得一笑,又要伸莹润的大手去捏,楚宁轻轻打开,嗔道:“捏痛她了。” 苏远之嘻嘻一笑,倒是罢了手。严青青狠狠瞪了他一眼。这爹! 须臾,苏远之逗弄完爱女,收起笑意,面对着数千锦衣卫,冷声道:“白皇,有人要你我刀兵相见,好趁乱坐收渔翁之利,你确定今日要我血染你这皇宫么?”变脸比六月的天还快。 “你走,我不拦你。宁儿须得留下,她是我昆国皇后!”白皇沉声道。 苏远之眸光一冷,脸黑下来:“你以为你封她为后,她就是你的皇后了么?少丢人现眼了。她生是苏某的人,死也是苏某的死人!” 话落,他忽地一拂衣袖,一团凌厉的掌风向门外锦衣卫扫去,势如排山倒海,前面数百锦衣卫瞬间被掌风掀起,噗噗向后砸去,空中一片飞红,血腥味扑面而来,霎时充斥整个大殿四周。 青青蒙了。这功夫!也太神乎其神了!乖乖,这是个怎样的武力世界啊!她被血腥味熏得拧眉,抬眼间瞧见苏远之也微微皱眉,抬起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她母女二人。 青青与楚宁皆心下一暖,这个男人,看似嚣张无状,却心细如发,实在是真心疼宠她们。 白皇不由拧眉,他早知道这个人的强大,却没想到他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在这个人面前亦是如此不堪一击,一招便伤了数百人。宽大的袖袍下手心攥得生疼。 “你确定还要他们拦下我么?你要这几千人全丧命于此么?”苏远之冷声。 楚宁回头,看向白皇,一声叹息,道:“白峰,你放我们离开好不好?不要为我起兵戈,我担不起这么多无辜人命。” “你心里只有他是不是?他一来,你便这样!”白皇声音暗了下去,又隐着愤怒和疼痛。 “我……我控制不住我的心,这里只能住一个人。”既然给不起,楚宁只能狠心。 青青撇嘴,牙肉酸的慌。 苏远之嘴角噙上一抹笑意,似是很满意楚宁的表现。 青青在苏远之的袖袍下撇嘴再撇嘴,果然女人都是狠心的!她这貌美如花的娘亲亲也不例外。青青不由得怜悯白皇,所爱非人。 看着殿外倒在血泊中的数百锦衣卫,以及后面战战兢兢持枪林立的数千人,半晌,白皇长叹一声,妥协:“罢了,既然得不到你的心,留下你的人也无用,你们走吧。”转过身去不再看楚宁。 第六章 咱们回家去 “你还算识相。你救她的人情,苏某会替她还。在苏某有生之年,只要不是你昆国挑衅,我苏国不对昆国动一兵一卒,这个许诺,你可满意?”苏远之朗声。 白皇不应,却看向楚宁:“宁儿,你是在我心里的,此生不渝!” 青青扁嘴,心叹“造孽呦”。这假爹爹也真是会给亲爹爹添堵,都认输了还不忘说句话恶心他。 苏远之哼了一声,双眸眯成一条线,透着危险的光芒,脸黑如墨。青青透过衣裳缝瞅了一眼亲爹,不禁生叹,乖乖,脸黑成那样还是不减丝毫英俊。 殿堂中蓦然陷入一片沉寂。压抑的气流让人喘息都觉困难。严青青夸张地大口喘息着,只觉得一个鼻孔呼进的空气叫愤怒哀伤,一个鼻孔呼进的空气叫嚣张。 似乎过了许久,才听见白皇沉声道:“文公公,传旨,废后!” 话音一落,严青青呼吸莫名一畅。明明是初见苏远之。明明是和白皇白峰已相处一月,出生第一眼看见的也是他,心里却是无条件向着苏远之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血缘么?即便她是有着成人思维的,即便她还是带着前世的情感的,也还是无法阻挡血缘这种东西对她的影响? 苏远之满意一笑,揽过楚宁母女,声音变得慵懒且愉悦,“走了,回家。”家,再没有比这个字更好听的了。青青听的心里一动。 楚宁粲然一笑,“嗯,回家。”刹那间云禧殿春光满室,恍花了所有人的眼。 “等等,”身后忽然一道冷冷的声音。是楚子玉的声音。 苏远之扭头怒向楚子玉。楚子玉上前一步,拉住楚宁的手,“姐姐,他不是你的良人,你不能同他回苏国。” 苏远之抬脚便踹向楚子玉,“哪凉快哪呆着去!” 楚子玉轻轻飘落一丈之外,脸很黑,却无奈不是那人对手,只能眼睁睁被踢却不能还手。 苏远之鼻子哼了一声,拥着楚宁向外走去。 待他们走远了,白皇怒向锦衣卫:“滚去教场操练三个月!”转身出了云禧殿,衣袖一拂,一股大力喷薄射出,刹那间云禧殿墙倒屋塌,尘土飞扬。 楚子玉远远看着翻了个白眼,脚尖轻点,纵身向苏远之追去,一点白影刹那间消失在宫墙外。 昆国都城外的官道上,一辆硕大的豪华马车自东向西急速而来。驾车的少年白衣墨发,容颜俊美,只是冷淡的脸上拢了一层怒意。 少年赫然是楚国七皇子楚子玉。马车内,一身形颀长的男子靠着车壁半躺着,男子臂弯里躺着一美人,美人貌若晓月,肤如凝脂。男子时不时在美人脸上啃咬亲昵一番。美人身边放了一枚软绸襁褓,里面粉嫩的小人正怒目向身边这两个没下限的,腹诽:“还有没有人道!居然让谪仙般的七舅舅楚子玉做车夫,你们在车里白日宣淫!”顿了一顿,继续腹诽:“哎哎哎,还要不要脸皮了,你们现在不能做儿童不宜的事情,虽然我是个比你们还年长许多的人,但我看上去还是个婴儿的。” “你这女人,害得爷逍遥太子没得做,不得不把老头子赶下台,夺权亲政,你说你要怎么补偿爷?”青青觉得,他自称爷的时候看上去真爷们儿。 女子笑而不语,纤纤玉指拨了颗葡萄放进男子口中,“女儿还没起名字,等你给她起呢。”转移话题。 “哦。算你有自知之明,没让白峰那混蛋给我女儿起名字。嗯……就叫浅浅吧,苏浅,赐封浅萝公主。” 青青想,这就算有了个新名字了么?苏浅,这名字听上去也还好了。 苏国都城苏都城郊外有一座闻名四国的府邸,之所以闻名四国,并不是因为它有多豪华壮观,亦不是因为它有多别致多卓尔不群,而仅仅是因为它是四国第一美人苏国长公主浅萝公主的府邸。 天下人皆知苏国皇苏远之极其宠爱这位聪明美丽的公主,公主七岁时便赐了这座府邸。 传闻这位公主聪敏异常,小小年纪便已精通琴棋书画,更令人称道的是她满腹经天纬地经世济民的韬略,她提出的许多政见,连当世的大儒们都忍不住交口称赞,自愧难以望其项背。苏浅听闻心里只能暗叹,前世将心思都用在念书上了,上下五千年的文明精粹虽然只学了个皮毛,但也足够她现的了。 十岁起便搬出皇宫,住进了自己的府邸。也从那一日起,这座不起眼的府邸门前人流就络绎不绝了。四国无数年轻的公子只为瞧一眼这位据说倾国倾城貌美犹胜当年的第一美人楚宁公主的女子,日日在公主府前的道路上流连。而年轻的小姐们为了能遇见心仪的男子,日日盛装,翘首等在这条路上。久而久之,这条路竟比都城内最繁华的商业街还要繁华。 然而真正见过公主容貌的人却少之又少。公主似乎很少出门,即使出门,也是轻纱遮面,或坐车或乘撵,奴仆侍卫簇拥,常人很难见到真面貌。这却一点也没影响公子哥们的爱美之心,十年如一日地流连在此。乐观一点的甚至在想,就算见不到公主的芳颜,见一见背影也好,更乐观一点的甚至在想,能有幸被公主看中也未可知呢。到那时财色名利兼收,人生岂不快意乐哉。 这些个更乐观的,实属比白日做梦还做梦。 “杏儿,去绿桐管家那里把这个月的账册拿来,本公主今日兴致好,查账。”两棵玉兰花树下的秋千上,苏浅一身白色粗棉布的衣裙,如瀑的长发随意披散,有风轻轻吹过,那一头秀发就堪比某洗发水广告上的特效。玉兰花瓣随风而落,飘摇落下的身姿亦不及面前美人三分。 即使最普通的装束,也难掩其皓月般的风华。 转眼二十年的岁月,昔日的小小婴孩已长成一名风华绝代的女子。二十年的光阴,已足够她从一段人生过渡到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第七章 弟弟来勒索 起初苏浅倒还担忧要如何演绎这段人生。那时她还没有融入到这个世界,对于新的身份在心底里只当是个角色,只是这个角色是她无法拒绝的角色。但当她会走路那一天起,她便晓得,她的担忧真是多余了。要生存下去,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这不是在扮演角色,而是实实在在的一段新人生。她无须扮演谁,她就是她自己。 叫杏儿的小丫鬟含笑应了一声“是”,很快便拿了几本账册来,恭敬地递在苏浅手上,悄立一旁侍奉。 苏浅如玉的手指轻翻账册,越看心里越乐,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一般。“真不错啊,这个月这条街的盈利有十五万两呢。” 她本就已生得娇艳如花,即便眉眼淡淡时也自有一股风流姿态,此时一笑之间,仿若三春之艳阳,晃得人眼花缭乱。 一旁的杏儿嘴角抽搐。自家公主的经济头脑真是没得说,沿公主府十里,全是她开设的各类铺子,胭脂铺子珠宝首饰铺子酒楼茶馆各色休息场所,每个月光这一条街上的铺子收入就颇可观。但,杏儿鄙夷地想,公主您是有多爱赚钱啊,整个苏国都是您家的,钱多的花几十几百辈子也花不完,却还弄那么多铺子,赚老百姓的小钱。 杏儿自是无法理解,她家公主的灵魂里,公是公私是私。国库里的钱是百姓的钱,并不姓苏,而她自己赚的钱,才是可以自由支配的钱。况她前一世活得凄苦,这一世有一好的起点,自然是要借一借势努力让自己活得好一点。 “赚钱乃人生一大乐事,况且我这是为充盈我大苏国库做贡献呢。”似是看穿杏儿的想法,苏浅撇撇嘴。 杏儿无语,心想大苏国库里有您一分贡献么?充盈了公主府的私囊才是。 苏浅将账册递回杏儿手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杏儿,你说是严府的严青青小姐比较会赚钱呢,还是本公主更会赚钱呢?”大眼眨巴眨巴的。 杏儿嘴角抽搐的更厉害了。“奴婢听说苏国十分之一银钱皆入严府,天下四国数千家商铺隶属严家,严家富可敌国,公主恐怕不及那位严小姐的手段。”心下却腹诽,还不是同一个人么,每回都拿自己跟自己比较,无论夸哪一个都是夸她自己嘛。 苏浅点点头,手托着腮作凝思状,用一种酸酸的语气:“这公主当得还真是相当郁闷啊。出个门都得蒙着脸,杏儿你说我是有多见不得人?” 杏儿接着她的话道:“可是说呢,不就是见不得人么?公主您这等天姿国色,光是个背影就已经叫人无法自持,若是叫人见到你的真面貌,是男的此生怕再对其他女人动不了心,是女的怕一生都活在羡慕嫉妒恨当中。为天下苍生着想,公主还是不见人的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况且这样的马屁也算不得夸张,杏儿马屁拍得坦然。 苏浅好笑地白了她一眼。她一向待下人宽厚,从未将她们看得低人一等,她的小丫鬟们说话亦比别家的随性些。她喜欢像家人一样和她们相处。 正说话间,又一个小丫鬟衣衫不整狼狈地从远处飞奔而来,所过之处带起玉兰花簌簌飘落,一地雪白。 “桃儿,后面有狼还是有鬼?追得你连形象都不要了?”苏浅伸长脖子,将眸光越过小丫鬟桃儿向她身后望去。 桃儿气喘吁吁,断续道:“没,没狼,也没……没鬼,是太子殿下来了。” 苏浅眼睛眯成一条缝,“乱棍打出去呀。” “打了,奴婢没打过太子殿下,还被太子殿下打的都吐血了。”桃儿委屈的神情我见犹怜,苏浅抬眼,果见桃儿嘴角还有血渍。 “小屁孩越来越过分了!”苏浅竖眉,怒气上涌,望着不争气的桃儿道:“你的功夫对付他应该还不是问题吧?怎么每回被打成这个鬼样子?” 桃儿低头默了。她的功夫是不错,可每次都被太子殿下给算计了,那人的鬼心眼恐怕只有公主才能对付得了。 苏浅纤细的手指抚了抚额头,抬眼看着玉兰树林外由远及近的那一抹人影,只眨眼的功夫,便到了眼前,衣袂飘飘,却不带起一瓣落花。 “呦,这是轻功又精进了,怪不得能将桃儿打吐血了呢。不过你堂堂一国太子,就武功进步了那么一点儿,至于的到我这儿显摆来了!”苏浅撇嘴。 面前的太子苏澈不过十五六的样子,一袭裁剪得当的淡紫春衫,虽不华丽,却被他穿出极高贵的风姿,一张略显稚气的脸,如同复制了皇后楚宁的容貌,却并不显得女气,反有些长期身居尊位的傲气,眉宇间还带了些调皮和顽劣。 显见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哥。 见苏浅一副轻蔑的表情,苏澈俊美的小脸一黑,很不高兴,“姐姐见弟弟一次就嘲讽一次!不就是你的功夫比我好那么一点么,傲娇。” 苏浅轻哼一声,咧嘴一笑,“我就是傲娇,你能拿我怎么样?谁让姐姐我哪哪都比你强呢?” “哼哼,你就傲娇吧,待这次科举考试一过,我看你怎么傲娇。”太子苏澈忽然呲牙一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什么意思?”苏浅眯眼瞧着他。心里不知为何咯噔一下。他这个幸灾乐祸的样子,还特意将科举考试几个字说的重了重,显是科举考试和她有关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什么意思?你只等着科考就是了。再有半个月就科考了,很快的。”太子苏澈抬眼望天,一只脚在地上点来点去。苏浅望着他脚下踩死数只蚂蚁,一副欠揍的模样,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强压下想要给他一拳的欲望,狠声道:“说,什么条件。” 苏澈自小与她走得近,所谓近朱赤近墨黑,她自是了解她这个弟弟被她影响成了什么德行。这副模样,显然是来勒索她的。 第八章 状元是驸马 太子苏澈也乜了她一眼,居高临下,俯看着坐在秋千上的苏浅,手搭在秋千索上用力一摇,秋千载着苏浅一飞冲天,他扬起一抹得逞的坏笑:“姐姐把弟弟看成什么人了?弟弟是那种会要挟人的无耻之徒么?” “你不无耻,”苏浅在空中荡荡悠悠,阴测测地瞪着苏澈的脸道:“你只是极其无耻。快说,不说滚蛋!” “事关姐姐的终身大事,姐姐确定要弟弟滚蛋么?”苏澈嘻嘻一笑。 苏浅一凛,心里再咯噔一下。“条件!”牙缝里挤出的声音。 苏澈瞅着一个机会,抓住秋千绳索,将秋千稳下来,一弯身,蹲在苏浅面前,双手合十在胸前,脸上一点点讨好的笑意,“弟弟和人有一场比武,明日午时西郊柳树林,姐姐替我去好不好?弟弟实在不是那人对手!” “比武?什么人敢找太子殿下你比武?活的不耐烦了么?”苏浅瞥着苏澈。太子明显没说实话嘛。 苏澈讨好地笑道:“也不算是比武啦,弟弟我前些天不小心喝醉了把醉春楼花魁闲闲给推下楼,摔伤了脸,弟弟真的是不小心的,不是故意的。” “所以呢?”苏浅挑眉。那件事她早有耳闻。 “闲闲不是洛王府世子苏启阳的姘头么?所以啰,苏启阳要找弟弟我报仇,姐姐也知道,那个混蛋武功太高,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我打不过他。”太子低头。 苏浅微微侧目,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她的弟弟她最了解,虽然只有十六岁,却头脑精明非一般人可比,绝不是喝酒滋事之人。那启阳她也听说过,武功奇高,却是个做事没有分寸全凭个人好恶的小魔头,就是她皇帝老爹也不太愿意招惹这个人,因为洛王就这一个儿子,宠上了天了! 苏浅看看弟弟,没有再问原因,只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不必担心了。你刚才说科举是怎么回事?” 这是允了的意思。苏澈抿唇一笑。 “父皇说要给你招驸马,谁得了状元谁就是驸马,我一听见父皇说就马上来给姐姐报信来了。” 太子语速忽然快了数倍,语声未落,人已飘至数丈外。 天下谁人不知道他的姐姐浅萝公主已然双十年华,早过了待嫁的年纪,不是没人娶,是她的姐姐不肯嫁啊。招驸马这事儿,就是他姐姐最大的逆鳞,碰触不得,谁跟她提嫁人,谁就要准备好接受她最残酷的报复。 苏浅“腾”地从秋千上站了起来,周身立即凝起一片冷意,杏儿桃儿只觉如坠冰窟,几丈外的太子苏澈都觉得冷得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抬袖拂额。还好,有先见之明,躲得及时。 苏浅怒沉着脸,久久未能言语。桃儿和杏儿低着头不敢言语,只能无奈又惊恐地等着暴风雨的来临。 半晌,却没有预料中的暴风雨,只听见苏浅冷着声吩咐:“桃儿,去吩咐阿翼备车,本宫进宫。”虽未发火,却蓦地改了自称。 她一向不爱用本宫这样的自称,当她用这个自称的时候,近身的人都知道,她这是怒极了。桃儿低头悄悄往外走去,苏浅看了她一眼,又叫住她,脸色虽冷,声音却缓和了许多:“一会找大夫去看看自己的伤。”但抬眸望向苏澈时,声音却冷的可以冻死人:“以后再敢对本宫的人动手,就永远滚出本宫的视线。” 苏澈一副委屈的模样,声音低得几乎微不可听:“每次要不是你让她们拿乱棍赶我,我能动手么?” 声音虽低,但苏浅耳力极好,听了个清清楚楚。 苏浅斜他一眼,怒道:“哪回你来不是因为惹了祸收拾不了要我给你擦屁股?要不然我能赶你么?总是被人算计,你就不能长点心眼么?”虽如此说着,心下却并未真的生他的气,毕竟他是她唯一的弟弟,她最爱的人之一。 苏浅亦知自己这弟弟聪明伶俐,不是没有分寸之人,只是他处在太子那个位置,又是苏国唯一的继承人,身肩重责,作为他的长姐,唯恐他将来肩负不起偌大苏国,无形中便对他严厉了些。 当今乱世之秋,群雄逐鹿,几个国家之间明争暗斗不断,其他三国都有众多的皇子皇孙,可自己的父皇一生偏只娶了母后一人,只生了这一个男孩子,纵然父皇天纵英才,雄韬伟略,弟弟也是资质甚高,韬略甚深,但总归是双拳难敌人家四手。每每想到这里,苏浅都很是无奈。 她敬佩一个帝王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亦是不能忍受男人三妻四妾。对于为了繁衍后代而弄得家里三妻四妾的事,她绝然不会赞成。所以对于苏国现况她也只能无奈。作为长公主的她,只能尽力帮助自己的父皇和皇弟。 这一次,她深怕也是别国细作从中作乱,算计她的太子皇弟。 眼下更让她烦心的却是她皇爹要给她招驸马之事。在她的观念里,二十岁,实在是恋爱都算早恋的年纪。她皇爹却自她及笄起年年都给她张罗招驸马的事。也难怪,别的女子在她这个年纪早已是孩子的妈了,她这也算是大龄剩女一枚。唉,可怕的社会。 “想办法给我弄个名额,我要参加这次的科考。”苏浅轻叹了一声,敛起怒意,但面色仍旧淡淡的有些愁色。 “啊?啊。好。”苏澈一脸茫然,下意识地答应着。答应下来才晓得他姐姐说的是个甚意思,不禁一头黑线,心想真黑,为了逃避亲事这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他不禁为苏国的才子们扼腕。自己姐姐的才华别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她一出手,估计今年就没有状元了。可怜天下才子呦。尤其是那个本来能得状元的才子,这次恐怕要屈居榜眼了。 “杏儿,去查闲闲。”苏浅忽然用传音入密吩咐杏儿,杏儿无声地退了下去。 吩咐完杏儿,苏浅身形轻纵,瞬间飞出玉兰花树林,连一丝风都不曾带起。将太子苏澈丢在了院子中。 第九章 进宫去问罪 回到自己的寝殿,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便皱眉,声音有些烦恼:“莲儿,给我梳头。”这烦恼却是因为,前世今生,她什么都学的很好,就是学不会梳头发,尤其是花样百出的古代发式。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微笑着走上前来,接过梳子,三下两下便将苏浅如墨的长发梳成一个简单又好看的弯月髻。 苏浅赞叹地摸着自己的头发,连连啧声:“莲儿这手怎么生的这样巧呢?” 莲儿轻浅一笑:“公主不嫌弃奴婢笨手笨脚就好。” “你这都算笨手笨脚那还让不让别人活了?你说我怎么就连个头发都不会梳呢?”苏浅望着镜子中自己那一头被打理得妥妥帖帖的秀发,啧啧赞叹着。 “公主身子贵重,不必学这些个的,有奴婢们伺候就好了。”莲儿毕恭毕敬地道。 “幸好有你这双巧手。不过以后不要再说什么公主贵重丫头下贱的话,丫头和公主一样,都是人,所以,你只需低头做事,抬头做人。”这令人无奈的封建礼制,令人烦恼的尊卑等级。苏浅无奈地在心里叹了数叹,想要改变,任重道远。 “是,莲儿知道了。”莲儿微一福身。 “给我更衣吧。”苏浅站了起来,“我要进宫,准备一件正式点的。” 莲儿拿来一套月白色云锦暗纹的丝质曳地长裙,帮苏浅换下了身上的粗棉布衣裙。苏浅走到菱镜前,但见镜子中的女子肤如凝脂,眉目如画,瑶鼻樱唇,身形纤纤,前世今生何曾见过如此美人?苏浅不由心情转好,自己为自己喊了个赞。 “莲儿,随我进宫。”苏浅行事一向嘎嘣利落脆,毫不拖泥带水,穿着曳地的长裙依然能走出风风火火的气势,莲儿忙抬步跟上。 来到府门口,一辆马车早停在那里,车前坐了一名劲装黑衣的男子,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挺拔,相貌堂堂,眼睛透着精光,见苏浅来到,忙起身掀了帘子。苏浅探身上车,一眼瞅见苏澈坐在角落,紧抿着唇,一副小生怕怕的模样。苏浅不由抽了抽嘴角,抬脚就是一踹,苏澈闷哼一声,并未躲开。苏浅靠着苏澈坐下,待莲儿也上了车,吩咐一声:“阿翼赶车。”只听一声鞭响,马车飞驰而出。 苏澈眨巴着大眼看着苏浅,撒娇道:“姐姐,好姐姐,好皇姐,念在弟弟辛苦给你报信的份上,就原谅弟弟这一回吧。” “我是只傲娇的孔雀。”苏浅故意绷着脸。做戏做全套,这时若是就给他好脸色,之前给他的脸子算是白给了,以后遇到这样的事,他还是不长教训。 “姐姐才不是,弟弟我是,我是傲娇的孔雀还不行么?”苏澈摇晃苏浅的胳膊,脑袋往苏浅身上拱。苏浅不耐地推开苏澈,嗔道:“少跟我撒娇耍赖,都多大的人了!”话方出口,苏浅便撑不住无奈一笑,心如开春残雪遇上骄阳,一下子瘫软。苏澈才十六岁而已,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语气也软了下来,道:“跟我说说你和闲闲怎么回事。” 苏澈见撒娇大法奏效,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那日我手下的人报说西月国有细作潜在醉春楼,我装作喝酒去暗查,没想到有人在我的酒里下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推了闲闲掉下楼去的。后来我派人去查,并未找到下药的人,想必是逃了。” 苏浅秀眉蹙起,“你也太不小心了!幸好只是*,若是毒药,你岂不是就没命了!”心里却慎重起来,能在苏澈的酒中下药,说明背后的人很是不简单,却又只是下*,背后的人究竟是何目的?顿了顿,道:“你的人是不是还在盯醉春楼?撤了吧,打草惊蛇了,估计再盯下去也没什么用。” “嗯。”苏澈点点头,“可是事情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我会派人查的。你不要管了,你在明他们在暗,行动受掣肘,也查不出什么。” 苏浅不再说话,抚额呆坐,不知在想什么。她这个样子的时候,熟悉她的人都知道,是最不能打扰的时候。苏澈和莲儿一路悄声不敢打扰她。 马车接近宫门的时候,车帘微动,一个人影飘上马车,苏浅早感觉到来人气息,知是杏儿,并未做反应。 杏儿见苏澈在马车上,微一怔愣,看向苏浅,苏浅淡淡道:“说吧,查的如何了?” “闲闲今早死了。奴婢只查出十日前昆国誉皇子的书童见过闲闲,十二日前西月国的三皇子上官克的人也见过闲闲,十五日前楚国太子也派人来见过闲闲。” 杏儿沉声道。苏澈惊得睁大眼睛,望着苏浅说不出话来。 “闲闲如何死的?”苏浅却只是淡淡问。 杏儿道:“只是听说,死于江湖人士之手。穿云手萧逸。但并没有见到她的尸首。” “我记得萧逸是暗夜门的杀手。”苏浅沉声。 “嗯。暗夜门排行第七的杀手。”杏儿应声。 “居然出动了暗夜门排行第七的杀手。有没有查到雇主是什么人?”苏浅秀眉蹙得更深。 杏儿摇头,“暗夜门行事诡秘,我们的人很难查到。” 苏浅点点头,忽然用传音入密对杏儿道:“你不要再查了,赶紧撤出来,不要让别人察觉公主府的人在介入,让青门的凤阁接手此事。让他们盯紧白誉、上官克和我太子表哥楚渊。” 苏澈望着脸色凝重的苏浅,忐忑地喊了一声:“姐?” 苏浅回过神来,无奈的叹了一声,道:“你先不要插手此事,我会派人查的。你保护好自己要紧,最近少在外面活动。明日我去太子府接你,咱们一起去见苏启阳。”话毕,苏浅握住了苏澈的手,看向苏澈的目光变得温柔溺爱。 苏澈霎时觉得他姐姐这样宠溺的目光简直堪比他们母后的温柔,但他们母后是时时刻刻都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们的,他的姐姐却极少有这样母性大发的时候,他摆出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喜道:“好,我知道了,姐姐。” 苏浅嗔了他一眼。“有人替你善后,你高兴了?” 苏澈嘿嘿一笑,用他帅到迷死人的脸冲苏浅做了个鬼脸。卖萌这一招儿,回回在他们母后那里都能赢得满满的爱怜,就连他们威严的父皇都吃他这一套,他知道知己长相上就占了好大的便宜,这萌基本上已到卖到哪里哪里迷倒一片的程度,不信苏浅她能不被融化。 苏浅好笑地看着他,有些无语,道:“少拿你迷惑皇爹皇娘的招数使在我身上,不好使。”转而吩咐杏儿道:“杏儿不用陪我进宫了,有莲儿陪我就好,你回去吧。” 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一下,杏儿跳下马车离开,阿翼便直接催马驶入宫门。门口侍卫都是认识公主府的马车的,恭敬地行礼开门请入。 第十章 大闹御书房 “阿翼,不用停车,给我直接把车赶去御书房。”苏浅一进宫门,就开始摆出副怒气冲天的样子。怒气隔着车壁就已散发出来。 墨翼冷得缩了缩脖子。 她的皇爹皇娘最是怕她发怒,在他们那里,她的怒气就和苏澈的撒娇一样好使。她惯使这一招令他们惧于她的“淫威”。 宫女太监们见到浅萝公主的车驾犹如天降神兵压了过来,纷纷找掩体躲避。 许久没有见到公主的马车在皇宫大内横冲直撞,看今日这气势,皇宫又要鸡飞狗跳,一场灾祸难免了,人人想着能闪多远就闪多远吧,免得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偌大的皇宫,一时气氛紧张,如临大敌,连艳阳下娇艳盛开的香芙虞花也似颤颤巍巍的,打不起精神来。 马车到了御书房门口停下,苏浅拉着苏澈跳下车就往里冲,身后呼啦啦似带起强似六七级的阵风。可怜御书房附近不似御花园,多的是掩体,除了廊前数根红漆的团木可以掩藏半个身子,廊沿上放置的盆栽可掩藏一片衣角外,再无一物。此地伺候的太监宫女儿们全就倒霉地匍匐了一地,头不敢抬大气儿不敢出。小丫鬟莲儿左右扫了两眼,苦着脸忙跟了上去。 殿上的太监宫女们机警地跪了一地。 苏远之正在批奏折,忽觉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提笔的手不由抖了抖。 深邃的眸子望过来,见他的一双儿女来得气势汹汹,心下早明了女儿这是兴师问罪来了,英俊的脸上生挤出点看似温柔的讪笑:“浅浅、澈儿,是来看父皇的么?”放下笔,起身朝二人走来。 苏浅哼了一声,不看她皇爹年届不惑却更加帅气更有韵味的脸,把目光瞥向一旁。苏澈仰望的目光看一眼他气焰嚣张的姐姐,将羡慕埋在心里,恭敬地弯腰下跪见礼:“参见父皇。”莲儿亦跪下去行礼,苏远之点点头,“平身吧。” “听说皇爹要给女儿招驸马了?”苏浅开门见山,寒潭水般的目光斜睨着她皇爹。 苏远之无奈地看着苏浅。 此时用一句炸毛的公鸡来形容自家女儿都觉不够。 这个女儿什么都好,貌美端淑,知书达理,品学兼优,能力出众,可就是不知为什么不肯嫁人。一提让她嫁人,知书达理端淑谦谨什么的便全见了鬼,有时甚至恨不能跳脚杀人。 吸了一口气,语气温婉地、亲昵地:“浅浅,你已经二十岁了吧?澈儿也都十六了,你妹妹黛儿再过一个月也及笄了,你再不成婚,澈儿和黛儿也要被你耽误终身了。父皇如今都不惑之年了,你看看人家西月皇帝,比父皇还小两岁呢,皇孙子都有了!父皇却还得操心给你选驸马。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贵为皇帝之尊,何曾对谁如此小意儿又耐心,苏远之憋屈得老泪都快要流下来了。 “我又没耽误您给澈儿选太子妃,给黛儿选驸马,想抱孙子就让澈儿赶紧大婚就完了呗,反正他也快及冠了,作为皇家的子嗣现在也算够了适婚年龄了。您是扯上我做什么?我现在还不想嫁呢。”苏浅别着脑袋,哼哼了两声。 “哪有老大还没成婚,老二就先成婚的?这件事由不得你!”苏远之拂袖佯怒了,自己都为儿女低声下气成那样,殿上还有一众服侍的宫女太监,俊脸真是无地可容了。 “事急从权,再说您何时是那墨守成规之人了?” 苏远之一噎,瞪着苏浅,“浅浅,你是一国公主,总不能让天下人看笑话吧。” “谁爱笑谁笑,反正我不嫁。”苏浅眼见理屈词穷,开始跺脚耍赖。 前世她为之付出了十年最后却弃她而去的男人将她伤的早就体无完肤。她已无力再去经营一段婚姻,即便是经过了新生的二十年时光,她还是没能走出那段阴影。况且她自认前世加今生,心理年龄已过半百,教她如何去面对一个毛头小子小丈夫? 这些却是没人知道的,她不能拿这些骇人的事情当理由驳斥她的父皇。 “既然皇亲国戚以及众大臣家的公子们你没有一个看得上的,所以,朕已经下旨,今年的新科状元就是你未来的驸马,你要朕朝令夕改,朕这个皇帝还如何取信于世人?你不嫁也得嫁!”苏远之见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 “让黛儿嫁好不?”苏浅见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摇晃着苏远之的胳膊,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苏远之。 “胡闹!黛儿都还没及笄!她是你亲妹妹,你这姐姐就是这么当的么!难怪黛儿和你从小不亲。”苏远之抽回胳膊,声音里明显已有怒气。疼爱归疼爱。但生出个这样叫人头疼的女儿,真心想把她塞回去重造。 “我去找我皇娘理论去。”苏浅气急败坏地转身欲暴走。 “呵呵,去吧去吧,你母后这个时间应该在寝宫午休呢,浅浅。”苏远之笑了,突兀的笑让人心里毛毛的。 苏浅无奈地顿住脚,她的亲亲皇娘更着急她大婚,她这样去根本就是送羊入虎口。 虽然没有她皇爹的强硬气势,但她皇娘的眼泪更叫她难以对付。“皇爹,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么?”她无奈又期冀地扭头望着苏远之。眼睛里泛着点可怜巴巴的光。 苏远之摇头,深邃的眸子里隐了些得逞的笑意。 “哼!”鼻子哼哼着,苏浅真的暴走了。 “哎呦!”没到门口,却撞进一人怀中,一股怡人的香气袭来,她忍不住揉了揉鼻子。唔,是名贵的龙涎香。 这样名贵的香料并不是一般的人用得起的。不是王孙也得是贵族。 但今日撞上苏大公主怒火浇天,管他是谁也权且做了这个出气筒再说。 “狗奴才,不长眼睛么?敢撞本公主,活得不耐烦了!”苏浅一顿枪棒。 抬头看时,却不禁一怔。 只见那人翩然立在那里,白衣墨发,玉树临风,气质脱尘,如星辰般的眸子正玩味般看着她。 第十一章 昆国二皇子 放眼天下,虽然长得好的比比皆是,但长成这样好的,还真不多见。长得好又能进得来这守卫森严的大苏国皇宫的,就更不多见了。苏国的臣子中并没有这号人物,那就只能排除这人是苏国人的可能了。 苏浅心里默然一声冷笑。 许多年来她游历天下,来的这个人倒也正好侧面见过几次,只是未曾正面相交。眼前的人,正是昆国的二皇子,白誉。 身为苏国的长公主,又是身负一缕来自异世的自由灵魂,她怎可能拘束于皇宫大内做个专事宫斗的傻女人。天下四国的皇室及各国的重臣要员,她早已借游历之机探查了一遍。 “你谁啊?不看路的么?”苏浅扁了扁嘴,故作不识。心里却已将他的来意猜测了数遍。只是并未猜到他的来意。 “对不起,是誉莽撞了。”白誉将视线从苏浅身上移开,不敢再看,只怕再看下去会被那样的美貌迷失了心智。 “昆国誉皇子?”苏浅用疑问的语气问道。 “苏国皇,澈太子,浅萝公主。正是誉。”誉皇子弯腰一揖,礼行得谦恭中却又见不卑不亢,显是受了极好的皇家礼仪教育。 是个进退有度的人。 “皇上,誉皇子求见。”一名太监的尖声带着战栗此时响起,先闻其声,才见其人颤抖着自殿门外跑进来。见誉皇子正含笑给皇上行礼,太监慌乱地跪下去行礼,尖细的声音带着哭腔:“皇上,奴才该死。奴才失职。” 苏远之哭笑不得地扫了一眼地上匍匐着的素来就有点让人伤脑筋的言公公,颇有些无语。 “父皇,您的近侍是不是该换换了?这人都进来半天了,他才来禀报!”苏浅瞪着跪在地上发抖的太监,怒气转而撒在了他身上。他是她皇爹最宠信的宦侍,虽然看上去冒冒失失还有点小糊涂,但她明白,偌大苏国人才济济,能得她皇爹宠信,又岂是一般人。他可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绵里藏针的人,演的一手好戏。 苏远之瞪了一眼苏浅,半嗔道:“还不是因为你,每次一来了就鸡飞狗跳,把你皇爹我的御书房都掀了多少回,他们都被你吓破了胆了!” “儿臣今日又没掀了您的御书房。”苏浅撅嘴。本就绝色的容颜因了这一点似撒娇般的小动作而显得娇憨可爱,将身上的妩媚遮掩去大半。但无论娇憨可爱还是妩媚美艳,都足以令世上任何一个男子把持不住。 “今日是没掀,以前呢?”苏远之轻哼了一声。 苏浅无声了,扭捏在那里,小声嘟囔:“父皇,您这有外国贵宾呢,您是要儿臣的笑话传遍四国么?”实则自誉皇子一进殿来,苏浅的嚣张已然收敛,连和皇上说话都自称儿臣而不是我我的了,一国公主的形象在外国友人面前瞬间高大上。 苏远之眼底却隐了抹笑意,对地上的言公公也不见责怪,反是温声但不失威严地道:“言公公,还不给誉皇子看座。” 言公公连滚带爬,慌忙地起来去搬来一把椅子,却是不失礼貌地请誉皇子坐下。 苏浅眼角余光瞥着白誉很有风度地道谢落座,心想这样的绅士也算是天下难找了。怪不得能位列天下四公子之一。但无论是四公子之一还是白二皇子,苏浅对他都没甚兴趣。至于他的来意,那也是她皇爹应该操心的事,和她没甚关系。 “父皇既然有贵客,儿臣就告退了。澈儿,走了,去看母后了。”苏浅向一直在一边看戏的苏澈摆摆手,使了个眼色,又向誉皇子端庄地微一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誉皇子的目光向她的身影望去,只见她身姿纤纤细细,秀挺灵动,单一个背影便已夺人眼球。心脏霎时似漏跳了一拍,空空的,又满满的。 离了御书房,苏浅一下子蔫吧下来,小脸皱成一团,“澈儿,你有没有办法可以说服皇爹臭老头儿收回成命?” “没有。父皇最宠爱的是你,最怕的也是你。你都没有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苏澈耷拉下脑袋,眼角的余光瞥向她。 “姐,你再不嫁就老了。”很不合时宜的又补了一句。 苏浅一巴掌怒拍上他的脑袋,一声实实在在的闷响,苏澈龇牙,横目怒向苏浅,气得说不上话来。她下手还真是够狠!真的是他的亲姐姐么?半晌,才吐出一口凉气,跳脚道:“你这女人,简直就是母老虎,谁敢娶你才怪!” “没人娶正合我意。”苏浅磨了磨牙,哼了他一鼻子。 小丫头莲儿低眉敛目跟在二人身后,嘴角不停抽搐。想着皇上皇后他们二尊有这么一对儿女,这些年真是怎样的操碎了心。 “澈儿,走吧,回府了。”走了半天,苏浅闷闷地,快到皇后的漪澜殿的时候忽然又掉头折了回来。 低头沉思的苏澈一头撞到她身上,怔愣地揉着撞得有些疼的脑袋,“不是看母后去么?” 话说这真是个女人么?为什么撞人像块石头?她到底在身上装了些什么东西? “你傻呀?我是有病才想听她罗嗦,不过是找个借口从御书房退出来罢了。走了。”苏浅一副不忍再看傻子的形容,抬步就走。 苏澈再愣了一愣,有些无语地望着苏浅,咬牙道:“既然是这样,怎么不一出御书房就打道回府呢?从御书房到漪澜殿少说也有一刻钟的路,你这是故意耍人多走路么?你一直走一直走,我还以为你是真的要去母后那里呢。” 苏浅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要去你就进去吧。反正也是在眼前了,母后皇娘和你二姐定然是十分想念你的。我自己走。” 语气用的有些凉,二姐两个字咬得有些重,苏澈生生一个激灵从头打到脚,扯住苏浅袖口脚步有些匆忙,“快走快走。” “浅浅,澈儿。”没走两步,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甜美的喊声,“到母后这里来却过门而不入,母后就这么不让你们待见么?”说着话,徐娘半老风韵却绝佳的皇后娘娘楚宁已经迈着小碎步走到三人身边,身后跟了大群的宫女太监,低眉敛目随侍着。 第十二章 多情少年郎 “皇姐,太子皇弟,黛儿给你们请安。”楚宁身边一名宫装的娇柔美少女,堪用娴静温淑四个字形容。站着时站得笔直,弯腰行礼时行得到位。 “这个小正经!”苏浅和苏澈一起在心里抽气。如果世界上还有他们俩怕见的人,无疑眼前这位端庄得体的青黛公主苏黛首屈一指。 苏浅苏澈一致地、不动声色地飘开三尺,嘴角又一致地挤出一丝笑容,“见过母后。皇妹有礼。” “见过你们父皇了?”皇后一见苏浅一脸余怒未消的难看样子,是个什么情况,便已心知肚明,却仍明知故问。 二人齐齐点头,不吱声,也不抬头。怕的是打开了皇后的话匣子,耳朵便不得安宁了。 楚宁露出个洞明的笑来,道:“既然来了,就用过午膳再走吧,刚好昆国的誉皇子到来,你父皇正要设宴款待呢。你小时候也是见过这誉皇子的,当然,你是不记得的,那时候你还小,还没有个番薯大呢。” 楚宁手中比划着,众人都齐齐把头埋得更低,嘴角抽搐,有拿番薯比喻自家孩子的么? 苏浅翻了翻眼皮。她皇娘的说话不靠谱她领教了二十年了,早就习以为常,算她白长了个漂亮脸蛋了,还是楚国的公主,这个形容,哪里有一点公主的样子。亏得刚来这个世上时还以为天下最温柔端淑的女子就是自己这皇娘了。 再话说,自己和这誉皇子什么时候正面接触过?揉揉脑门儿,忽的灵光一闪,貌似她刚出生时,总有那么一个小娃子,三四岁还是四五岁的样子,日日趴在她襁褓前,不是捏捏她的小脸蛋,就是拉拉她的小手,彼时气得她恨不能斩了他的狗爪子下酒。现在想起来不由得仍咬牙切齿。 苏浅慌忙摆手,“不去行不行?刚刚从御书房出来,皇爹也没有说一定要我们参加宴会啊。况且我一个云英未嫁的闺中女子,他一个尚未婚配的男子,我们怎好同席嘛!” 苏澈也随声附和道:“是啊母后,我们刚从御书房出来的,已经见过了这位誉皇子。儿臣窃以为,誉皇子谪仙一般的人物,儿臣和他多相处一刻都会自惭形秽,就不要去给咱大苏国丢人了吧。”苏浅不待见誉皇子有原因,苏澈却是无理由讨厌这誉皇子的。看着那芝兰玉树的样子就碍眼。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同性相斥? 皇后还没答话,苏黛却抢先道:“皇姐,太子皇弟,不去不好吧?誉皇子万里迢迢来咱们苏国,总该咱们尽一尽地主之谊的。还是去吧。”娇俏的小脸蓦地染上一层熏色,粉粉的好不惹人怜爱。 苏浅和苏澈都狐疑地看向苏黛,似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苏黛的脸更红了,羞恼地别开一边。 平日里最是谨守男女礼仪道德,就连远远地看见男臣工来觐见皇帝都要掩面避开的人,今日却这般积极地要参加一个外国皇子的欢迎宴,若说这里面没故事,打死都叫人难以相信。 “有问题哦,小皇妹。”苏浅嘴角微弯,好整以暇的看了眼苏黛,又抬眼看了眼天空的太阳,眸光中闪过丝狡黠,“这也快午时了,走吧,用膳去。好久没吃过宫宴了呢。” 苏浅一蹦一蹦地往前走去,心情因为苏黛的态度而一百八十度大逆转,霎时好了起来。嘴里哼起小调:“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对我说,早早早,你为什么羞涩了?”改的乱七八糟的歌词,乱七八糟的调子,却哼的有滋有味的。 “母后!你看她……”苏黛越发羞涩,恼怒地扯着皇后的衣角。 楚宁无可奈何却又宠溺地瞧着这三个孩子,三人一个是貌美无双天赋不寻常,一个是聪明伶俐微顽劣,一个又是一本正经小大人一般,都是她生的好孩子,看在眼里自然是天下无人堪比拟的。无论是哪一个,都是她的心头肉,掌中宝,她爱每一个都胜过自己的生命。 “姐,这是什么调子?真有意思。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苏澈大笑着给苏浅和声,笑声欢快中似夹着一丝促狭。惹得苏黛靠在皇后身边跺脚磨牙不断。 能将端庄的齐家二公主气得失了气度,姐弟二人表示很愉悦且很愿意将惹火二公主的大业进行到底。 时值晚春,御花园各种花儿开的正如火如荼,姹紫嫣红,好不热闹。尤其是一种名为香芙虞的花,碗口大的花盏,色泽娇艳尤胜桃花,姿态妩媚堪比牡丹。姐弟三人围在皇后身边,或灵动秀美,或端庄温柔,或英俊灵秀,人比园中的花儿更动人。一时春光灿烂,岁月静好。苏浅心中忽觉恬淡。抛开这动乱不堪的天下时局,抛开这恼人的逼婚之忧,这一世,毕竟是好过上一世千万倍了,有父母疼爱,有弟妹环绕身边,有傲人的美貌与才情,又有倾天下之权势,她还有何求呢?如果只能嫁人才能让父母亲人安心,她就嫁人又有何妨,大不了,嫁人之后与那人好好商议,许他天下无可匹敌的荣华富贵,权势财富,而他只要不去打扰她的生活就好,两个人或可如朋如友,就给外人一个恩爱假象又如何!想着想着,心里就释然了。她是个很容易知足的小女人而已,前世今生,一直都是。 身后不远,皇帝苏远之深邃的眸子隐藏一抹宠溺的笑,这几个人,是他此生挚爱,是他倾其一生要保护和宠爱的人。 “誉皇子,请吧。”苏远之作出个请的手势,大步流星而走。 誉皇子点点头,收起落在远处某个身影上的目光,迈步跟随上去。秀挺如松柏的姿态即便是搁在威仪堪压倒一切的苏远之身旁,亦不会让人觉得逊色。 他的心里却并不平静。往事像烙印在心底的一道印记,令他一低头一转身都能看见它的存在。他记得那是许多年前,那时他只有五岁,有那么道与众不同的眸光划过他的心尖,从此就烙印在他的心底,多少年挥之不去。那目光如明月一般,夺魂摄魄,似是能洞察世间众生万物。这样的目光却是出自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小婴儿。 第十三章 二皇子求亲 彼时这个婴儿被称为新安公主,是养在昆国皇宫里的一个不被人待见的女婴。而如今,她却已是风华绝代、名动天下、万众瞩目的苏国长公主,浅萝公主。她执掌朝堂指点苏国江山的故事,茶寮酒肆街头巷尾日日在传说,简直将她说成神祗一般。 面对这样神祗一般的女子,饶他是风采卓然位列天下四公子之一,也是不敢奢求,只能望着她的背影忧叹。 一时来至专门举办各种宴会的御乾殿,一番见礼,各人分宾主落座。苏远之端坐于上首位置,皇后端坐于他的右手旁,苏浅拉着苏澈坐在苏远之下方,推了一把苏黛,指了指誉皇子旁边的位置道:“这边坐不开了,你那边去坐。” 苏黛被推得后退一步,一转身眸光正对上对面皇后下方端坐的誉皇子,誉皇子星目含笑,也正向这边看来,见苏黛看他,冲苏黛轻轻点了下头,“青黛公主好。” 苏黛俏脸刷的红了,瞪了苏浅一眼,却莲步轻移,缓缓行至誉皇子旁边,轻轻一礼,大方地坐在了离他三尺远的桌案旁。 即便苏黛是这皇宫最正经守礼老夫子一般的人物,但长期浸淫在苏远之那样不拘一格的皇帝的教养之下,又岂会是拘礼守旧之人? 苏浅撇撇嘴,凑在苏澈耳根边上轻语:“那个假正经。”苏澈吃吃笑。 有宫女早把各色美食端来至各人案几上,皆是御膳厨房里的拿手好菜品。 虽属接待外宾,但气氛委实弄得像家宴。苏远之擎起玉樽,“誉皇子远道而来,请满饮此杯。” 誉皇子双手端起酒樽,回以一礼,薄唇微启,优雅地饮尽杯中酒。“誉谢苏国尊皇盛情款待。” 苏浅翻了个白眼,喝个酒都拿捏出个漂亮神气,很有意思?伸手拿过酒壶,一手执壶,一手执杯,斟酒的动作潇洒中见风流,喝酒的姿态豪爽中见肆意,一壶玉兰花酿很快就见了底。苏澈胳膊肘捅她,低声:“形象!形象!你这如同牛饮,真像个市井小民,无赖混混。对面可是昆国的二皇子,天下四公子中榜上有名。你留个好印象给人家,说不定能嫁到昆国当皇子妃呢。” 大殿上除了苏黛楚宁不会武功,其余人皆是武功大成的高手,苏澈的耳语都听的清清楚楚,不由都嘴角微弯扬起。苏黛看的瞠目无语。礼教这种东西,全被她这姐姐当成了垃圾扔在了不知哪里。 苏浅不着痕迹地将手落在桌案下,在苏澈腿上狠狠一掐,咬牙低声道:“再说一句,休想我帮你摆平那件事。” 苏澈立即便不敢言声,扁扁嘴默默低头喝杯中的残酒。 “浅浅,你可知誉皇子此来是为了什么?”苏远之看向自斟自饮喝得欢快的苏浅,没漏掉她手上的小动作,将她小声的说话也一字不落听了去。眼中的深意愈发明显了些。 “不知。”苏浅翻着白眼夹起一个蒸春卷,大咬一口,“儿臣有必要知道么?”边嚼边不清不楚地嘟囔。 “还真有点必要。”苏远之笑意深深。 苏浅斜乜向她的父皇,瞥见他眼底那一抹不明深意的笑,不知为何,一股寒气自脚底漫上心头。 “誉此来一是为答谢苏国皇数月前出兵相助之恩,二是……誉是来提亲的。” 那厢俊美青年站起身,彬彬一礼,一番话说的直白又掷地有声,将这厢的苏浅晃得一个趔趄,往后仰倒,手中的筷子啪嗒落地。 那边厢苏黛也惊得偏头看向白誉誉二皇子。 苏黛觉得,这个青年太唐突。但偏偏看上去一点都不违和。因他长得好,气质好,还没架子有礼貌,就算他说再冒昧的话出来,大约也不会叫人觉得违和。 但苏浅向来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视觉动物那一类。眼前的青年皮囊再好,在她眼里和她皇爹身边正点头哈腰一派谄媚相的言公公并没有什么区别。 誉皇子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委实觉得受不住。 她心里略斟酌了斟酌。 第一件,他来答谢出兵相助之恩,但数月前二十万兵马借给他们昆国以御外敌,事到如今二十万人马连个人影也不见归还,这个谢字,就未免叫人气不过。 第二件,他昆国既然欠了苏国这样大的债,还能有脸来说亲,她佩服他。 但他既然已经提出来了,她想着以她皇爹皇娘恨嫁的心情,极有可能不计较那件事而答应他的求亲。她少不得要往深一层考虑。以他皇子的身份,要提亲的对象大约不外乎她苏国皇室女儿。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她苏国皇室统共也就只有两位公主,一个是她浅萝公主,一个是她的妹妹青黛公主苏黛,白誉就算再脑残,也不会是向她还未及笄的妹妹求亲。综上可见,誉皇子他提亲的对象已呼之欲出。 想到这里,苏浅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拍案叫好:“甚好。我皇妹再有一个月就及笄,已到适婚年龄,与誉皇子堪称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啊。” 无耻地将她的皇妹搬出来,搪一搪白誉,苏浅觉得,甚妙。再没有什么办法比这个法子还妙。 她是看出来她妹妹苏黛对这位誉二皇子是开了情窦的。这也算是她对妹妹尽了做姐姐的心了。 再则,她已经拒绝得这样明显了,相信誉二皇子他若是个晓事的,必不会再纠缠。 誉皇子脸上现出些失望来,苏浅看他这副表情,一丝窃喜。他果然是个晓事的。 晓事的誉皇子望着形容略有些凌乱的苏浅,一字一句、字字清晰地道:“誉今日求娶的是浅萝公主。” 苏浅一愣,一口春卷卡在喉咙,上不得下不得,咳了起来,身后的莲儿方还在从宫女手中给她拿新的筷子,忙弃了筷子弯腰给她拍后背,又端了杯水送至她嘴边,苏浅喝下一大口水,将春卷好不容易顺了下去,咳得美眸里挂了泪水,小脸憋的通红。 第十四章 苏公主拒婚 她倒是被这一顿咳给咳悟了。想他们昆国欠了那么大一笔债都能有脸来求亲,她几句搪塞的拒绝话又有什么用。 一旁的小苏黛生生怔愣在那里,小手拼命绞着衣衫衣角,都要绞碎了。 苏浅眸光瞥见她,纷乱的心倒是静了下来,替她生出一声叹息来。这小丫头真是情窦开得早。只可惜妹有情人家郎无意啊。 “誉皇子晚了一步,本宫的父皇已将本宫许给了新科状元。我皇妹貌美如花,温婉贤淑,尚未许配人家,和誉皇子倒也是般配,誉皇子若要执意求婚,我皇妹不失为一个好的人选。父皇,你说是吧。”既然誉二皇子将话说的这样透彻,苏浅便也拒绝得彻底。一边却也不忘替苏黛争取机会。 那边厢却令她大跌眼镜:“誉怕是要拂了浅萝公主的美意了。誉已经得蒙苏国皇叔叔允诺,可以参加今次科考,誉誓得状元。” 连叔叔二字都请出来,且还说得这样亲切顺溜,想来私下里已经同他的苏国皇叔叔洽谈过了。且应洽谈得挺和谐挺成功。 她如果还这样客气地同他说,怕是今日要被她的皇爹一拍手就卖给他了。 苏浅腾地站起来,指着誉皇子,大怒道:“喂,你是昆国皇子,怎么可以参加我苏国科考!” “誉愿意入赘公主府,做公主的驸马。”誉皇子一脸淡然。一国的皇子说起入赘来竟然那么自然而然,仿佛是说穷人家的阿三要入赘哪家小姐家一般。 苏浅此时的恼已多过惊,眼前的青年无论生得有多好看,话说的有多好听,在她看来,都如同镜花水月,海市蜃楼,是那么不切实际,而他所求的,对她来说,唯强求二字罢了。 “你,你你你还要不要脸了,本公主说不愿意,本公主拒婚,你没听懂么?哪个要你入赘了?”苏浅指着誉皇子语无伦次,一着急,说话口不择言起来。“父皇,他是昆国人,还是昆国的皇子,您怎么能让他参加咱们苏国的科考?说不定他是有什么阴谋呢?他们昆国还欠着咱们二十万兵马呢,那些兵马至今不知去向,他们也不说归还,现在还有脸来求亲,皇爹,这明摆着是有阴谋的!” 苏远之与皇后一副看戏的神情,边看边吃,边吃边看,何等其乐融融,并没有要理她的意思。 半晌,才听皇后慢慢悠悠道:“誉皇子一表人才,浅浅你考虑考虑吧。” 苏浅看着自己一双爹娘,打定主意要把她嫁出去的样子,忽然打心底里生起一股冷意。眼圈蓦地红了,两汪清泪涌出。一甩头,脚尖轻点,一抹银白身影瞬间飞出大殿。 她离开的太过突然,将殿上的几人晾在那里,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白誉朝着高座上的皇上皇后一礼,道了一声:“苏国皇叔,侄儿去看看。” 不等苏远之答话,人影一闪,便朝着苏浅追去了。 御花园一角的一个凉亭里,苏浅坐在亭中石凳上,斜倚着栏杆。 “阴谋么?若说谋,也只是想谋你一个人,一颗心而已。二十年前,有人夺去了誉一颗心,誉苦等二十载,只是想谋回那颗心而已。”誉皇子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的身后。一番微带着凉意的话说完,苏浅没有打断,也没有回头。 “誉皇子莫不是在说笑话么?二十年前本公主刚刚出生,二十年前誉皇子不过是个四五岁小童,能懂什么?若说那时便已动情,誉皇子还真是个早熟的奇葩。”苏浅倚靠在那里一动未动,声音冰冷。 白誉瞧着她,眸光亦有些冷。“不懂么?别人不懂,浅萝公主又岂会不懂?那样嘲讽的眼神,那样洞明世事的眼神,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该有的么?七岁便出宫自立,自己设计建成如今的公主府,十岁正式入住公主府,并开始发展自己的产业,如今拥有各类店铺一千五百一十二家,四国皆有你的产业,你如今也不过双十年华吧?若非天赋异禀,又怎能做得到?” 苏浅腾地站了起来,怒目看向誉皇子,厉声道:“你查我?”心里却是又惊又怕,他究竟掌握她多少秘密? “何用查你。这些年,你一直在我心里。即便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要靠近你,你的手不是我能握得住的,你会像火焰一样将我焚成灰烬,会像万年寒冰将我冻死,但心却总是不受控制,你去的地方,双脚便忍不住追过去。我在你身后,可我不敢走快一步到你面前,怕我到你面前你就会不翼而飞了。”誉皇子目光似染上一层轻雾,让人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他往前一步,站到苏浅咫尺之近,对上苏浅又惊又怒又慌的眸子,身上似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压,继续道:“可是,如果再不站到你面前来,我怕今生就再没机会。所以,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必须要走到你面前来。” 苏浅眯起双眼,有一丝危险自眼底闪过,轻的几乎捕捉不到。这些年,她总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或远或近,从不曾离开,她曾经试图寻找,却又如云似雾,摸不到抓不住。难道就是面前的这位昆国二皇子,白誉?苏浅凝视着誉皇子的眼睛,那双眼眸如星如月,明明看起来那么明亮清澈,却又深的什么也看不到。 是他么?苏浅疑惑着,分辨不出。 誉皇子的表白,不能说不动人。但在苏浅听来,却句句如利刃,在她面前挥舞成一片阵仗,刀光剑影,压得她无法喘息。 半晌,苏浅狠狠瞪着他,一字一句道:“白誉,我和你不可能。你趁早罢了这份心思。还有,把你知道的关于本公主的,最好烂在肚子里。” 她想,如果必须嫁人,她肯定也不会嫁这个人。一个心思如此深的人,不会是她的良人。 “誉自然不会说半个字出去,公主放心好了。至于誉和公主可不可能,现在言之过早,一切且等来日。”誉皇子淡淡而笑,不愠不怒,负手而立的样子飘然若仙,令看着他的苏浅心里一阵发毛。 第十五章 一枚铁粽子 苏浅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招招手,“莲儿,回府。”说完,已掠出御花园,莲儿忙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誉皇子凝目望着,那一抹白衣墨发飘舞,瞬间消失在视线所能及处,这样的轻功,只怕天下间也鲜有人能匹敌。直到那抹人影消失良久,才收回了目光,缓缓步出了御花园。 漪澜殿里,苏远之与楚皇后相对而坐。 “誉皇子能是浅浅的良人么?”皇后轻语,美目一抹轻愁。 “是与不是,自有天意。浅浅不同于别的女子,她不是可以被人左右的人。”苏远之随手拈起个什么果子,咬一口,深邃的目光凝神望着门外一株探头的香芙虞花。 “臭脾气活脱脱就是你的翻版!若她是个男子也就罢了,可她毕竟是个女儿家。唉,将来即使嫁了人,怕也是有的烦呢。”楚皇后隔着一段桌子伸长了胳膊,推了一把苏远之。 苏远之横眉,“朕的女儿自然像朕。你看白誉不就是像极了白峰?当年他老子没魄力留不住你,又爱耍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如今他恐怕也留不住朕的女儿的心。哼,既然是早钟情于我的女儿,却到现在才来求娶,他是看透了浅浅不愿嫁人,只等到浅浅到了岁数大了无法挑拣的时候才来求娶。他又岂知朕的女儿到多大也是最优秀的,不会受陈规陋习约束。大不了就不嫁了,朕把皇位传给她,做一代女帝,风光无限!到时候多少好男子得不到?” 楚皇后一副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哀哀一叹,父女俩都不是正常人。 “小人之心。我看誉皇子那孩子不错。哪里就像他的父皇白峰了。当初不敢来求娶,哪里是像你说的那样?是你女儿太嚣张跋扈令得人家不敢靠近她才对!”楚皇后白了他一眼。 “你的眼光什么时候那么差了?”苏远之亦真亦假地笑道。 “我从来就这么差的,要不当年怎么就选了你这么个怪物了?”娇嗔之间美目流转,虽然已是徐娘半老,但风韵尤胜当年。 苏远之凝视着小女儿般态度的楚皇后,有些痴然。虽然已是二十年的夫妻,但她这样的美人,大概再过十几年,都能撩动人的心弦。 搁在女儿身上的心就略略分了一点。 苏浅半躺在马车上,身边只剩下莲儿,太子苏澈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一路闭目沉思,恹恹的不知道心里是何种滋味。 今日,昆国的这位二皇子揭开了一些她一直躲避不敢正视的伤心往事。 这些往事也并非全是前世里所受的伤害。更有这一生的许多迫不得已。 正如白誉所说,她七岁便出宫自立,自己设计建成如今的公主府,十岁正式入住公主府,并开始发展自己的产业,如今拥有各类店铺一千五百一十二家。这些看似光鲜的数字背后,要付出多少的心血,自不必说。她一个女子,身份地位又摆在那里,本应不必为了这些奔波劳苦。 但她实打实地奔波了这十几年,受的劳苦怕是别人一生也没受过的多。推及要如此折腾自己的原因,却全是因了一句谶语。 彼时她出生之日,据说本来繁星满天的夜空里,忽然一阵黑风扫过,眨眼之间满天的繁星全不知所踪,风过天晴之后,只余一个硕大锃亮的星子挂在中天。第二日,各国宫廷里便流出了“一帝星出众星皆隐”的说法。 当然,这许多年来,这种说法只是在各大宫廷里传一传罢了。各皇室惧怕这种话传到民间惑乱民心,因此民间并没有这样的传言。 但自打她出生起,各国皇室对她的明杀暗害却一日也未停息过。 这便是她奔波劳苦的原因了。在密织如网的谋害中要活下去,依靠父母给她的身份地位要办到着实很艰难,况她的内心也不允许她那样做。她只能让自己变强大。里里外外将自己包装得像个刀剑难伤的铁粽子。 面对三天一小场五天一大场的各路英雄枭雄的围杀,她这枚铁粽子奇迹般地活到今日了。 什么婚姻大事却是没时间去考虑的。也不能去考虑。这种千百年难一遇的人生际遇,嫁给谁,都是给人家添堵添麻烦,若是嫁个不顶用的,被连累丢了性命也是极正常的事情。 经过这些年,她也是疲乏得狠了。没想过找个人去依靠,只恨不能就找个蛇窝鼠洞藏匿了,再不露头。 这位誉皇子小哥却偏偏将她最不愿意想起的事提一提,不晓得他是要来提亲,还是要给她添堵。 “墨凌,拿本公主手令去凤阁将白誉的资料都调出来,送去公主府。”半晌,苏浅忽的坐了起来,一枚小指大小的玉质令牌飞出帘外。被人接了过去,看不清楚那人形貌,只听见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应了一声“是”。 苏浅又懒懒地躺了下去,闭着眼眸不说话。 小丫头莲儿看着苏浅,脸上一片担忧,“公主,那位誉皇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呢。” “那又怎样?本公主不同意,他还能强迫了本公主去不成?”苏浅不睁眼,心中烦躁,口气愈加不好,咬了咬牙:“他倒是来强迫个试试。” “嗯。放眼天下,又有谁能强迫了公主去!”小丫头脸色稍稍好些。自家公主的能耐,她身为贴身侍婢,自是最清楚。莫说是四公子中名列第四的白誉,就算是第一公子,西月国当今六皇子上官陌来,也是不能强迫公主半分的。嘴角挑了挑,挥一挥小拳头,补充一句:“他倒是来强迫个试试。打得他这辈子也找不到媳妇。” 苏浅挪了挪身子,将头枕在莲儿腿上,十分好笑,“听说过打得人满地找牙的,没听过打得人找不到媳妇的,届时还劳莲儿你去做个示范,打到怎样的程度才能找不到媳妇。” 莲儿一窘,眉眼鼻子就皱成一团怒瞪着她。 苏浅一笑,怒气倒消弭了一半。 第十六章 起床去赴约 靠着莲儿,强势退去,唯剩了些柔弱,感慨道:“莲儿,人生也就几十年而已,撑一下就过去了是不是?我有能力保护父皇母后,保护黛儿和澈儿,保护爱我的和我爱的人,我没必要再弄一个不相关的男人让自己徒增烦恼是不是?” “公主,其实您不必这么逼迫自己,有个人分担您的担子,分担您的忧愁不好么?”莲儿轻声劝道。 虽然觉得白誉誉二皇子他有些配不上公主,但比苏国这些皇亲贵胄公子哥,誉皇子还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儿的。莲儿认为,如果公主能嫁给誉皇子,也是不错的结局了。 苏浅翻翻眼皮看了她一眼。她如今的神色叫人一眼就能看明白她心中所想。 苦笑了一声:“莲儿,你不懂的,所有的爱情都会褪色,当激情褪去,只剩下苍白和无力的时候,心会碎掉的。早就预知了那样的结局,又何必开始呢。” 苏浅脸色苍白,思绪又回到了遥远的从前。 从前,她拼尽全力守护爱情,守护所爱的人,最后只换来却是无情的背叛,至死只剩孤孤单单一个人。早知道是一个人,还要那些努力做什么,还要守护那些受不住的做什么。 莲儿懵懂地看着苏浅,此时的公主仿佛经历了太多伤痛,马上要碎了一般。她从十年前跟在公主身边,见得最多的是强势的公主,天王老子也不能打倒的公主。像现在这样的公主她很少见到。听公主这番感慨,是看透人世看透爱情了么?可那也不至于难过伤心至此吧。 苏浅枕在莲儿腿上的脑袋转了转。仿如一只受了许多蹂躏已破旧不堪的布娃娃,全身瘫软。莲儿心疼地拢住她瘦削的双肩。想要安慰,却无从安慰起。她并不懂得她的伤处在哪里。只能默默地看着她。 马车微微颠簸,晃得她渐渐模糊了意识,最后停留在一句“不付出,就不会有伤痛”上,睡了过去。 和暖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浣纱窗,金沙一般洒在雕花的大床上,淡粉的锦被闪着一层光,似洒了金粉一般,看去就觉得温暖。苏浅包在锦被里,裹成粽子一般,头发丝都不曾露出一根。 “什么时辰了,莲儿?”锦被里唔哝了一声,尚带着七分浓浓睡意。 “公主,已经辰时了。今日要去赴启阳世子的约,奴婢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等您起床呢。”小丫头莲儿带着她招牌式微笑回应。 有个人如此贴心,想不觉得窝心都难。苏浅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眯着眼睛,“已经辰时了呢,我睡了这么久。” 慵懒的姿态活像一只毛茸茸的波斯猫。 小丫头莲儿拿了一件月白的衣衫过来,笑着扯她起来穿衣。她软得就像一堆棉絮,一点筋骨也无,怎么扯怎么赖皮。 “是呢。公主昨天在马车里就睡着了,奴婢把您抱上床您都没醒呢。”莲儿略嗔。 “嘻嘻,莲儿对我最好了。来,抱一个。”苏浅扬着穿了一半的衣袖强行给了莲儿一个熊抱。莲儿笑着推开她,手下动作麻利不乱,道:“公主!现在已经辰时了,咱们去西郊坐马车的话得一个时辰呢。再磨蹭就该晚了。” “无妨,大不了骑马去啰。”虽如此说,苏浅还是加快了速度,三下五除二理好了衣服,去清水盆前净面。 “公主,还是马车比较安全,您骑马出去的话恐怕得招了半城的人随您去西郊。”莲儿递上了丝帕给苏浅擦脸。 “这破容貌,还真是个麻烦。现在易容也来不及了。”苏浅拍拍小脸。 “人家艳羡都来不及,公主您还嫌弃。”莲儿已经在给苏浅绾发。 “墨凌有没有把凤阁的消息带过来?”苏浅打量着镜子中的如画容颜,*问了一句。 “昨晚就送来了。奴婢见您睡的沉,就没叫您。已经放在马车上了,一会您上车再看也不迟。这是墨公子送回来的玉牌。”莲儿绾好了头发,将那枚碧色的小小玉牌递在苏浅手中。苏浅将玉牌收入怀中,看了眼镜中的美人,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向外走去。 “太子接来了?”苏浅边走边问。 “太子殿下昨晚来咱们府上住的呢,说是怕公主睡懒觉晚了去接。”莲儿轻笑。 “这臭小子倒是了解我。唉,有些东西骨子里带来,改不了了。我总爱睡懒觉。”苏浅浅浅笑着说了一句,却又打住。莲儿笑着说:“是,从我服侍公主那时候起,公主就有嗜睡的习惯。”苏浅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唯有她自己知道,这个“总”字,是囊括了前世今生的。那些小嗜好,从未因岁月的变迁而改掉过。 说话间已经走到马车旁,墨翼掀了车帘,两人探身上车,便见太子苏澈已经等在车上,正在翻看凤阁的密折。那密折巴掌大小,墨色的外皮上印了一个鲜红的“凤”字。字底下两个小字,“青门”。 “谁准你随便翻姐姐的东西了?”苏浅挨着苏澈坐好,一把将密折夺了过来。 墨翼不用吩咐,已快而稳地把车赶出了府。 “姐,连青门的凤阁你都能请的动,厉害啊。”苏澈一脸的崇拜。 苏浅扁扁嘴,哼道:“他们打开门做生意,我不过花钱买他们的情报而已,有什么厉害不厉害的?对了,这买情报的五万两你得出一半,因为关于闲闲的情报是为你而买,等事情办完了你差人送来公主府。” 莲儿在一旁不禁翻白眼,青门就是她的好不好,虽然这件事极隐秘只她近身服侍的人知道,但她居然连亲弟弟的钱都要赚,也真是黑心到家了。 苏澈瞪大了眼,很是无语地看着苏浅,半晌,愤道:“你绝对不是我亲姐,当年自昆国皇宫定是抱错了。我亲姐姐怎么可能连弟弟的钱都黑!” “阿翼,掉头,回府。”苏浅瞪着苏澈。 苏澈着慌了,扭股糖似的缠着苏浅:“不要啊,墨翼!不要掉头!好姐姐,你是我亲姐,最亲最亲的姐,亲的不能再亲了!” 第十七章 公主府三宝 翻翻眼皮,苏浅没好气地扒拉开苏澈的手,“出息!你是我亲弟弟么?我苏浅会有这么无赖低能的弟弟?” 苏澈忙点头如捣蒜,“亲的,绝对亲的,如假包换。” 苏浅哼了一声。“阿翼,继续走吧,不必掉头了。” 一番戏演得用心。墨翼其实从未掉过头。 苏浅不再看苏澈,翻开手中的密折,先是关于闲闲的,只有寥寥几行,“闲闲,本名上官闲,西月国皇族后裔,年十八岁,容貌绝美,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歌舞都颇精。十岁在西月岚茨城走失,后流落至苏国醉春楼。是醉春楼的头牌姑娘。与洛王世子苏启阳关系密切。两日前死于暗夜门萧逸的锁喉功。” 苏浅眯了眯眼。西月国的皇族后裔么?走失?如果是蓄意的走失,那么,这上官闲无疑便是西月国在苏国安插的奸细。如果不是蓄意的走失,也难说后来不被人利用。但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人是个细作无疑。 “姐,要不要端了醉春楼?”苏澈小声。 他早拜读过这本小册子,自然晓得其中关窍了。 “恐怕已经晚了。端了醉春楼也没什么用,重要的人和线索该都清场了。”苏浅摇摇头,盯着密折皱眉。 “那怎么办?”小太子苏澈慌了神,望着他的姐姐眼神急切忧愁。 “他们应该还没拿到咱们什么重要的东西,我猜是你误打误撞让她暴露了,他们才自断其尾,为的是保护其他在苏国的细作不暴露。如今天下四国个个都蠢蠢欲动,意欲称霸天下,各国都培植了许多细作与暗桩,咱们这里有别国的细作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比较奇怪的是,杀一个小小的上官闲,自己内部的人悄悄解决了就好,为什么还要花大价钱请出暗夜门排名前列的萧逸?”苏浅紧锁眉头。 “也许这上官闲功夫了得?”苏澈猜测。 苏浅摇摇头,冷笑了一声,细致入微地分析:“功夫再了得,也只是个喽啰,单看对方做事的手段就知道,实力一定非凡,处理一个小小名妓,岂会很难?请出萧逸,也许只是为了混淆视听,让我们摸不清他们的目的。” “如果上官闲是暗夜门的人的话,而暗夜门又隶属于西月,是不是就可以解释了?”莲儿忽地说了神来一句。 苏浅眼前一道灵光闪过,伸手拍在莲儿肩上,咧嘴笑了,“不愧是本公主的小丫头啊,行啊,脑袋挺灵光。你说的不错,如果上官闲和萧逸同出一门,那么,也就是他们暗夜门内部的事了,不存在什么雇佣杀手行凶。” 莲儿一缩肩,嘶的一声,“公主,疼呢,手那么重!” “记你一功。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可以讲的通了。暗夜门一向神秘,咱们的人一直探路无门,这一次说什么也要想办法突破进去。也许,苏启阳会是这个突破口呢。”苏浅点点头,想通了,便将上官闲的密折扔在一旁,拿过了关于白誉的密折,只见厚厚一本,足有两寸厚,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 苏浅走马观花扫了一眼。见那上面从白誉出生至现在,事无巨细,一一详列,连喜欢吃什么吃食出门乘坐什么交通工具那样的事情都有记载。“这个臭墨凌。”苏浅失笑,笑骂了一句。 “公主,事关公主终身幸福,这等大事,属下不得不仔细啊。您骂属下可就是冤枉属下一片好心了!”空中飘来一声嬉笑,声音极是年轻脆生。 “我冤你个大头鬼!”苏浅忽然伸手弹出一缕气线,直奔声音发出的方向而去。只听外面哗啦啦一阵树叶飘落的响声,夹杂着一个人一连串的闷叫,“啊呀,公主,您怎么又打属下屁股!属下受伤了,属下要求休病假!” “凌华,再替本公主赏他一脚,连本公主都敢戏弄,这暗卫首领是做到头了!”苏浅轻哼了一声,话音里却不乏笑意。这些都是她相濡以沫虽然称之为下属但实际形同兄弟姐妹的人。同她一起浴血战斗过,月亮绕地球一般恒久守护在她身边。她对他们的感情亦是手足一般。这样无伤大雅不拘主仆的玩笑日日上演。 “是,公主。”另一个年轻的声音闷笑应声。只听墨凌又一声惨叫,“凌华!你小子怎么踢那么用力!你这是公报私仇,你给本卫主等着!” 苏浅无奈一笑。公主府有三宝,墨凌绿桐和红药。第一宝就是暗卫首领墨凌。生得一副如花美貌,却调皮得像一只猴子。 “凌华,他若敢找你报仇,你只管告诉本公主,本公主替你做主。” 凌华笑着应声。 莲儿笑道:“咱们府绿桐管家可是除了公主外天下难有比肩的奇女子,公主研制的红药也是治疗跌打损伤的圣药,怎么就和这么个贫嘴赖皮之人的名号排在了一起呢!” “是呢,墨宝儿,你说这是为什么呢?”苏浅笑着喊。 咚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马车内外一片笑声。 “破功了。落地了。”苏澈笑的岔了气。 马车后面,一个俊美异常的少年毫无形象地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追赶马车。嘴里嘟囔着什么。 “天下从没有人见过你这位暗卫首领的真面目,这回本殿下有眼福了。”苏澈掀帘向后望去,但,哪里还有什么俊美少年,只看见一团轻雾,再一眨眼,连轻雾也没有了。 “公主,您再戏弄属下,属下只怕做不了暗卫,只能做明卫了。”马车顶上传来一声酸溜溜的埋怨。 “墨宝儿,你若做不成暗卫,只怕就要失业了。墨翼的明卫可不会收你。”苏澈倚着车壁笑得放肆。 正在驾车的墨翼深以为然地嗯了一声,面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他素以冷面闻名,是公主府的另一道招牌。 马车顶上嗤的一声,蓦地弹出一缕气线射向苏澈,苏澈慌乱中躲避,无奈马车内空间太小,躲避不开,只好抬手也挥出一缕掌风硬挡了过去,那缕气线却忽地变了方向,绕过掌风,落在苏澈屁股之上,苏澈只觉屁股一疼,滑下了坐凳。苏浅无奈的笑了一声,轻轻挥手,一股大力又将苏澈扶回了凳子上。“该!你以为这墨宝儿是谁都能叫的么?” 第十八章 任性苏启阳 苏澈揉着屁股,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再发作。墨凌的美貌是个传说,嚣张桀骜的脾气和出化入微的武功也是个传说,苏浅素日都怕他三分,苏澈很识趣地闭了嘴。马车顶上哼了一声,再没了声音。 马车到了西郊杨树林,时间一分不早,一分不晚,刚刚好午时。 墨翼停好了车,替几人掀起帘子。莲儿先下了车,苏浅将手上的密册收拾停当,慢悠悠也下了车。苏澈最后跳下,手还在揉着屁股,一脸的郁闷。 几人打量着眼前的林子。 这片林子并不陌生,或者说,其实苏都城犄角旮旯只要是人能去到的地方,几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玩了个遍,这片极易藏身的茂林更是不在话下。 林子自苏国建国伊始便已经存在。里面棵棵白杨都有三尺粗细,高耸入天。时值晚春初夏,正绿叶茂盛,真正是遮天蔽日。一脚踏进林子,只觉昏暗异常,阴气森森,令人背脊冒冷汗。 “大家小心,踩着我的脚印走,这林子里被布了阵法。”苏浅一进林子便像炸了毛的公鸡,全身上下无处不透出冷气。说话亦是沉声。也难怪,虽然是片林子,但这也属苏国都城境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有人布置了十分厉害的阵法,只为引她来,她焉能不炸毛。 她在前面脚下步伐不停,却是按着北斗七星的方位在走。后面是苏澈,莲儿和墨翼跟在最后,踩着她走过的脚印,凝神警惕着。 “七星阵。看来这位苏启阳世子不仅武功了得,阵法也了得呢。以前倒是小瞧了他!就不知他把我们引来这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墨翼走在最后,天生微凉的声音此时更是有些冷意。 “反正不会是好药。”苏澈冷哼了一声。略显稚嫩的声音倒像是一阵清风令紧张的气氛松弛了几度。苏浅心情也略微松了几分。 走了约莫盏茶时间,苏浅忽然身形拔起,衣袖轻挥,只听见一阵破空之声,数十支冷箭被扫落,扑扑插入泥土之中。苏澈莲儿同墨翼也同时拔起身形,躲过数十支冷箭。 “洛王世子,你是要杀了本宫和太子殿下么?”苏浅厉声喝道。倏地双掌轻翻,地上近百支箭被她内力带起,纷纷顺来路射回,一片惨呼之后,再没了声音。 “公主好身手!这点雕虫小技又岂能难得住公主。” 一个高大身影飘然落在苏浅一丈远的地方。 一身玄色锦衣,身材伟岸,容貌俊朗中透着刚毅。这样的人,当是挥剑金戈铁马的战场,于鼓角争鸣中浴血厮杀,而不是这密林深处,暗算偷袭。 苏浅第一感觉如是。 “洛王世子引本宫前来不会只是来试试本宫身手好不好的吧?”苏浅淡淡哼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离苏启阳只在咫尺,身上无形中散发出的气势竟有些咄咄逼人。 “公主为何前来,自己会不清楚么?太子殿下不是都告诉公主了么?启阳自然是为了闲闲而来。” 相貌堂堂身材伟岸的人作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来,苏浅看的秀眉紧蹙起来。 这个人,她不知为什么,就是讨厌不起来。哪怕他做出那般形容来,她还是讨厌不起来。 “若是为闲闲,世子恐怕该去找暗夜门的萧逸!而不是本太子!是萧逸杀了她,而不是本太子杀了她!本太子也是被人暗算!”苏澈跳出来,一副气愤不平的样子。 “萧逸要找,太子殿下也不能置身事外,毕竟闲闲之死太子殿下是始作俑者。”苏启阳挑眉。 如果说苏启阳是为了闲闲而来,现在打死苏浅也不会相信,那人的眼睛里连一点悲伤之色都没有,又岂是会在乎闲闲死活的人。况且,她早知苏澈是幌子,上官闲也是幌子,对方真正要找的人,是她苏浅。 苏浅自袖中甩出那本密折,掼了五分内力向苏启阳甩去,苏启阳微一侧身,将苏浅内力卸去,两根手指夹住了密折,打开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启阳眼中闲闲只是闲闲,不是什么上官闲。” 苏浅冷冷看着苏启阳,“如果这密折送去洛王府给洛王爷,你觉得会怎样?” “能怎么样?我父王会把本世子交给皇上,让皇上治我个通敌叛国之罪?就算我父王会交,皇上也不见得会治罪吧?毕竟,洛王府对苏国社稷功不可没,而我,是洛王府唯一的子嗣。”苏启阳嘴角一抹讥笑。 苏浅目光更冷了一些,“男子汉大丈夫立足于世,当该堂堂正正为所当为,而不是靠着父辈的荫庇胡作非为。本宫不觉得世子该是那等只会吃喝嫖赌的纨绔之人。” “自然。不是。”苏启阳眼中闪过一丝什么,却转瞬即逝,再看时,依然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 “那就回你洛王府,好好襄助你的父王,成就一番事业。”苏浅微微收敛了冷硬。 苏启阳给她一种感觉,他这个人一定不像他外表表现的那样顽劣不堪,黑白不论。她今日并不想和他闹得太僵。 苏启阳看着苏浅,即便在这昏暗的密林里,也不能丝毫掩去她身上的潋滟光华。 这不关乎她的容貌,只在于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自信与尊贵,通透与悲悯,她如仙子般俯瞰众生,却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冷。 他抿了抿唇,声音不低却少了一点底气道:“不劳公主惦念。不管公主怎么说,启阳也是要找太子殿下要个说法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能因为他是太子,就可以随意伤人。” 苏浅冷笑,“你在跟本宫讲法么?那本宫就和你讲一讲。且不论你是否有私设刑堂,私下论处一个人罪责的权利,也不论你是否同上官闲勾结通敌叛国,单就今日你密林之中设伏狙杀太子殿下与本宫,本宫就可以治你个诛杀九族之罪。” 苏启阳没有一丝惧色,清声道:“启阳一没有通敌叛国,二没有密林设伏狙杀太子殿下与公主。今日这阵法与埋伏并非启阳所为。素闻公主清正严明,想必会查个水落石出,不会冤枉了启阳。” 第十九章 陌上人如玉 苏浅看着苏启阳,他一脸正色,不像说谎。暗暗寻思,会是什么人做的?西月国的人,还是昆国的人?还是楚国的人?若说是西月或昆国所为,她倒是觉得很有可能。但若说是楚国所为,她觉得不大可能。毕竟楚国皇帝是自己的大舅舅,是自己那皇娘的娘家兄长,且大舅舅虽然为人多思多谋狡猾异常,但总归对自己是不错的,应该不至于如此害她。退一步讲,即便是楚国人干的,应该也不是她皇上舅舅的人干的。 “启阳也并非要太子殿下怎么样,只是想和太子殿下切磋一下,倘若太子殿下输了,便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倘若启阳输了,启阳愿赌服输,绝不再就此事纠缠。”苏启阳又道。 苏浅狐疑地看着苏启阳,这人真正狡猾多变。“澈儿怎么会是世子的对手。今日这比武本宫替澈儿应了,至于这些刺杀澈儿与本宫的人,本宫也会查个清楚明白,倘使和你有关,本宫定不饶你!” 这样的说法,苏启阳并未有什么异议。 苏浅转回头对墨翼道:“阿翼,把那些尸体处理了,你知道怎么做的。” 墨翼领命去了。苏浅直视着苏启阳,眸光清浅,“洛王世子,出手吧。本宫没那么多时间和你耗。” “如此,冒犯公主了。”苏启阳点点头,手中忽然多了一把软剑,寒光如练,拧成数朵剑花,向苏浅刺来。出剑的速度和他吊儿郎当的态度俨然两个极端,真是叫快。更无时下人们所崇尚的繁文缛礼,出剑那叫一个直接。 苏浅从容一笑,这样的苏启阳才叫人欣赏。手掌轻翻,衣袖中滑出一把尺长的碧色小剑,向苏启阳迎去。 一时间剑影森森,幻化出硕大一个光圈。苏澈与莲儿被气浪迫退出五丈之外,只看见玄色与白色两个影子包裹在剑光之中,在粗壮的白杨之间穿梭成一片光影。招式太快,根本无法看清楚。 苏浅用的剑,只比匕首长了一点,根本就是一柄大号匕首,是只适合近身缠斗的短兵刃。苏启阳用的软剑虽三尺有余,但因为剑身极软,既可近身缠斗,又可远距离进攻。二人功夫都臻大成,苏浅因兵器上有些吃亏一时间竟无法找到突破口制胜,心中惊异苏启阳剑法之高应不在她之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密林里已由开始时的昏暗变成黑暗,估算时间大概已到戌时,二人缠斗已然三四个时辰,仍然没有分出胜负。苏澈从怀中掏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林子里霎时亮了许多。 两人的动作已经慢了许多。 借着夜明珠的光,依稀可见苏启阳已经大汗淋漓,墨发湿漉漉贴着鬓边,苏浅却只是微有轻汗,身法依然轻盈灵动,功力较之苏启阳显然胜了一筹。 其实,从头至尾,苏浅一直不让苏启阳离开自己一尺远,将他锁在自己的短剑攻击范围之内,此是最耗力的打法,若非自恃功力深厚,苏浅这纯属自讨苦吃。但显然她的战术取得了成功,凭借高人一筹的深厚内力,困住了苏启阳。苏启阳的软剑无法正常发挥灵活的作用,反倒成了掣肘。 “洛王世子,还要继续比下去吗?”苏浅一边出招,一边嘴角盈笑。 苏启阳微微点头,剑光倏地一隐,软剑收回腰间,身形退后三尺,拱手一揖,话说的倒是诚恳客气:“公主武功大成,启阳不及,甘拜下风。” “洛王世子不必过谦,能和本宫缠斗近四个时辰,世子的功夫天下间也是佼佼者。世子,本宫可否请教一个问题?”苏浅将短剑收回袖中,掏出一方绢帕轻轻拭去额头的汗。言语间谦和的态度彷如这不是敌人间的比武较量,而是好友间的互相切磋。 “公主请说。”苏启阳微微带着喘息。 苏浅将帕子收回怀中,眸光盯着苏启阳。侃侃而语:“世子究竟是为何要找本宫比武较量?别拿上官闲做借口。前前后后绕了那么多弯弯绕,若说只是为了得苏澈一句道歉的话,说下大天来本宫也不会相信。以世子的武功,十个苏澈也不是你的对手,以世子的行事作风,也不会怕苏澈是苏国太子权大势大,却硬要来这暗无天日的树林子里比武,那就只能解释为,世子别有所图。要说世子只为和本宫一较高下,那就更不可能了。世子长在苏都,大约也知道本宫的性子,一向不大拘泥于世俗,世子如有邀约,本宫定然会欣然赴约,实在不必你这么些弯弯绕。” 苏启阳目光露出一段钦佩之色,“公主果然非常人,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启阳是受人之托,情非得已,得罪之处公主见谅。” 果然。 苏浅的心情没来由地烦躁了一下。 深吸了一口气,道:“本宫能知道是受谁之托么?能请的动洛王世子,此人必定身份非凡。本宫很想知道是什么人要看本宫出手。” 苏启阳望着密林深处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陌,你不打算出来么?” 密林一片寂静,一点风丝也无。 众人随苏启阳的目光望去,不知何时,那里站了一个人。清瘦如竹,挺拔若松,一袭月白色锦袍,暗夜里看去更显雅致无双,温润似玉。看不清容貌,但看身形便已让人移不开视线。 苏浅皱眉。这个人,她一进密林便知道他在。空气中隐隐流动的玉兰混合了玫瑰的独特香气便昭示着他的存在。玉兰和玫瑰都是她喜欢的花。这个混蛋十年前便知道了,从那以后弄得身上总是这两种花的变态香味。 这个人,十年前苏浅出宫以严青青的身份筹建严府时,便开始在她眼前晃悠。 十岁稚龄的她,在这一年,靠着前世积攒的知识与智慧及这一世刻苦努力所学开始积累自己的财富与势力,还着手创建青门。 世人并不知道严府与青门的关系,这个人却是知道的。 当严府建成时,严府对面的尚府也同时落成了。两大府邸共同占了五里长的一整条街。严府在东,尚府在西。 第二十章 公子世无双 苏浅在落成典礼那天夜里把尚府这个邻居逛了个遍。 不过是个富丽堂皇的府邸,亭台楼阁,假山清泉什么的。与时下建筑有一点不同的是,尚府与严府一样,满府只种植了两样植物。一种是玉兰花树,一种是玫瑰花。这根本就是抄袭严府的建筑风格。 是可忍孰不可忍。苏浅气愤地挥掌将尚府的玉兰与玫瑰统统震碎了。那夜尚府下了一场花雨。苏浅愤愤飞出尚府时,一个小男孩同时从严府飞出,二人在夹道上不期而遇了。苏浅看着那个美玉雕刻而成一般的小男孩,抬脚就踹了过去,小男孩月白的锦袍被印上了一个黑黑的小脚印。 小男孩嫌恶的看着脏污的锦袍,突然抬掌一挥,月白的锦袍自脚印处无声断裂,掉落地上。 分明是*裸的侮辱。苏浅冷笑了一声,又飞起一脚踹来,小男孩身形微偏,轻松躲过了苏浅这飞来一脚,蹙眉道:“瞧你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姑娘,却如此粗鲁,简直不堪入目!” “不堪入目就闭上你的狗眼!哪个要你看了?” 苏浅急了。那一刻她就真的化身成一个十岁的孩子,不是有着四十几年智慧的两世人。 两人在街上你一脚我一脚踹来踹去,最后苏浅被一脚踹飞过严府高墙,跌落在自家院子里。 人家的功夫显然高过她不是一星半点。 “姓尚的,咱们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拂去身上的泥土,苏浅恨得牙根痒痒。 那一夜,苏浅让自家院子也下了一场花雨。 但那一夜之后,苏浅再没见过小男孩玉一般的容颜。 其实他一直在。这些年,无论她在雪山之巅,还是在泥沼丛林,抑或市井乡间,总有那么一道明亮清澈的目光尾随着她。她遇到无数次危险,每一次却都有他相救,只是那时她已蒙上了面纱,他带上了面具。两人对面却不相识。相知却不相认。 十年之间相助无数,却也一直较量着。严府所有产业,尚府必插一脚。后来她创建青门,世上便出现一个暗夜门。世人只知暗夜门是专司暗杀业务的,她却知道暗夜门同青门一样,兵、农、工、商无不涉足。且实力在她青门之上。 今日他逼她出手,怕是已猜到严青青就是苏浅,苏国的浅萝公主。他是要她褪去伪装,站到他的面前来。而他也褪去面具,站到了她的面前。 但她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干什么。或者说,她不敢猜。 苏浅盯着月白的身影,久久不语。以她的目力,其实是看得清他的容貌的。 几乎不能用语言形容,她眼前只飘着六个字:人如玉,世无双。 活了两世的人,没见过世面得连呼吸都凝住了。 她见过他少年时的模样,当时已觉得美玉也难以媲美他的姿容。十年,再见面,他竟然长成这样的天人之姿。只堪用“天下无双”来形容。 半晌,苏浅忽然一扭身,一手扯起莲儿,一手拉住苏澈,向林外走去。 苏浅知道,她和他之间,一直是种微妙的存在,似敌似友,非敌非友,对他的感情,她根本说不清,说多是错,多说是劫,她从不不敢深究,就连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宁肯数绵羊也不敢想起他。但他今日的所作所为,无疑是激怒了她。 但,即便是怒,她却对这样风华无匹的青年生不起任何的气,只能是怒自己不争气。 苏浅悲催地想,有些人,生来就是打击别人的。她觉得自己的小心脏今日深受打击。 此时唯有遁走,才能不被他完全掌控。 走出去几步,只听身后一重物呼啸而至,苏浅放开苏澈与莲儿,挥手卸下袭来的力道。重物落地,却是一名黑衣男子。已经昏迷。 “苏浅,他是袭击你的黑衣人的头目,带他回去或许对你找出幕后指使之人有用。”声音仿如碎玉,让听的人一时恍若置身初秋的艳阳下,温暖中还有些爽爽的凉意。 苏浅心头一凛。他叫她苏浅。他以前叫她青丫头。名字不一样,但言语间那种熟稔的口气,却是一样。果然是知道她的身份了。 苏澈与莲儿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月白的身影,敢叫堂堂浅萝公主名讳,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嚣张。苏启阳却没什么表情,那个男子,有他嚣张的本钱。 “以后少插手我的事。”苏浅凤眸微眯,冷冷回了一句。 “呵呵。还是像个辣椒。都二十岁了,年纪长脾气也长了。”如玉的身影缓缓走近,语气里却是宠溺的笑意。 尚未看清容貌,单单听声音,苏澈和莲儿已然是无法动弹。像是被一种魔力吸引住。连声音都那么好听的男人,不知容貌是怎样的惊为天人。 人越走越近,面容越来越清晰。如玉温润,似月清雅。这男子竟长成这样一副绝世无双的模样。渐渐看清他模样的苏澈和莲儿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苏澈与莲儿花痴一般移不开眼睛。苏浅一脚踹向苏澈,“莲儿花痴也就罢了,谁让这人就是一妖孽的模样。可你一个男的对另一个男的花痴,有病啊。” 苏澈闷哼一声,身子歪了歪,不满的瞪着苏浅,愤然之色形于脸上。摊上一个天生毒嘴的姐姐,真叫人沮丧。什么叫一个男的对另一个男的花痴!叫外人听去断章取义的话,他这个太子还有没有脸做下去了! 但眼前这姐姐不姐姐没什么重要,重要的是对面风华绝世的男子。苏澈露出八颗雪白小牙:“天下纷传尚府公子尚陌俊美绝世,雅致无双,才华横溢,武功高绝。这位就是了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浅撇嘴,“狗屁!这人黑心黑肺,手段更黑。你怎知他就是尚陌?就凭他长得好?笑死人了。他是西月国的六皇子上官陌,尚陌不过是他隐藏身份的化名而已。苏澈,你可看清楚了,说不定人家潜伏在我苏国是在谋你的国家呢。” 苏澈大眼睛瞪得圆圆,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大脑被震得有些懵圈。 第二十一章 十年相纠缠 “不错,我就是上官陌,也是尚陌。但你既是苏浅,又是严府掌家严青青,不知令弟是否知道呢?黑心黑肺黑手段,苏浅你也不遑多让吧。我西月国你的暗桩细作不知其几,或者说,是你想谋我西月吧?”上官陌勾起好看的嘴角,阳光乍现,整个密林的阴暗气息一刹那间都被覆盖。 这般惊天的秘辛说出来,他神色竟如轻风淡月般闲适。 苏澈又看向苏浅,大眼狠狠地眨了又眨。懵圈的大脑有些恢复不了清明的趋势。他一直知道他的姐姐不简单,可是不简单到这种程度,恕他难以接受。 严府掌家。这个名头在他大苏国,堪比浅萝公主的名头。他的姐姐却将他瞒得死死的,他丝毫不知情。果然是比想象中不知黑心多少倍。他几乎用想要膜拜的心情看看苏浅,又看看上官陌,一个如花,一个似月,外表一般美好,却都有着翻云覆雨的手段。 不由生出一声叹息,这俩人都是世人望尘莫及的人。他也望尘莫及。 倘或他知道,天下数一数二的江湖组织青门,也是他姐姐的囊中之物,不知会不会震惊得晕过去。届时不晓得会不会为她问他要五万两情报费而与她翻脸。 苏浅横眉,眸光闪向一旁不看上官陌,“切,谁稀罕谋你西月。你西月二十年前就使计谋离间我父皇母后,又将我母后掳到昆国,借机挑起苏国与昆国大战,好从中渔利。我派人去西月不过是为了防着你们的阴谋。” 上官陌眸光静静,嘴角含笑,没有一丝要生气或者羞愧的意思。那神态彷如苏浅说的西月和他一点关系没有一般。 “上官陌,不要以为谁都像你西月国人野心勃勃。我们不谋,不是不能谋,不会谋,我们只是不屑谋。兵祸战乱一起,苦的只会是天下黎民百姓。一将功成万骨枯,将一个人的成功建立在千百万人的痛苦甚至生命之上,何其残忍!”苏浅声音冷了下来。来到这个世上二十年她见的最多的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枯骨成堆,听的最多的是鼓角哀鸣哭声遍野,前世连踩死只蚂蚁都会觉得难过的她,如今也已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握万千人性命于股掌间,杀人眼睛也不眨一下。 这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 苏浅觉得自己的心一痛再痛。眸光中透出点哀色来。她自认自己早已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今日却因着上官陌的出现前世今生种种涌上心头,以致情绪屡屡失控。 白誉的密折中有一条,五年前在楚国都城云都,白誉曾密会西月国六皇子上官陌,二人不知为何大战一场,最后白誉大败伤及心肺,差点丧命,被人救回了昆国之后白皇亲上云雪山求神医雪影老人下山才救了白誉一命。密折中记载,那一场大战上官陌也伤了,伤在左臂。那时她也在云都。青门的凤阁在云都的分部出了点问题,她前去处理。不想被人围攻,尚陌救了她。那时她见到尚陌的左臂是伤着的。 看到那条秘辛时,她的心寒了又寒。 她其实一直有所猜测,上官陌就是尚陌。只是当事情真正证实的时候,不晓得为什么,心里竟这样难过。 她宁肯他是狡猾的商人尚陌,冷情的江湖人尚陌,但只要别是西月的皇子上官陌。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她不想与他为敌,那个人就是尚陌。那个被她踹过一脚、玉一般的小男孩。这些年他们俩明争暗斗,他的黑心黑肺黑手段她都看在眼里,她的毒嘴毒心他也早就领教。但她更觉得他俩的争斗像是小孩子间的攀比,是美好而单纯的。没错,她更想这样认为。 但他不是尚陌,而是西月国六皇子上官陌,她不是严青青,而是苏国长公主浅萝公主,这一切就变了质了。他们谋的是家国,谋的是权势,谋的是人命。 上官陌看着苏浅的脸色忽然一冷再冷,一淡再淡,如玉的手忽的揽起苏浅的纤腰,将她揽在胸前,不容她作出反应,已经身形纵起,瞬间离了众人的视线。苏澈与莲儿待要追去,却已没了目标。 这样的轻功,当世难觅出其右者。 苏启阳看着二人消失的方向,眸中闪过什么,摇摇头缓步出了密林。 苏浅被上官陌拥着,挣扎了几下却没挣脱出来,反而被上官陌揽的更紧了。这丫的武功高的不是人,苏浅恨恨磨牙想着。用了七分内力挣扎,也没挣开分毫,只好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揽着她飞掠出密林,向城中掠去。 片刻,苏浅仍是不甘心,小手抬起,狠狠地掐了一把上官陌的手,上官陌黛眉微拧,“青丫头,你是想摔下去么?” 苏浅头转向一边,愤愤哼了一声。手却不着痕迹地松了开来。低眸见上官陌白皙如玉的手红了一片,扬了扬嘴角,眼底的怒意蓦然一消。 小小的动作被上官陌看在眼里。上官陌眸中闪过一片清华潋滟。 一个时辰之后,上官陌携苏浅双双出现在了尚府的玫瑰花园里。 苏浅想着这人真的不是人了,轻功竟已高至如此境界。从城西的杨树林到尚府骑快马也要两个时辰,这人一个时辰就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竟然都脸不红气不喘的。 眼前的景致却令苏浅怔了一怔。 白月光的清辉洒在园中,如蒙了一层轻纱。放眼望去,无尽的艳红。玫瑰开的正好,鲜红欲滴,香气扑鼻。苏浅不禁闭眼深吸了一口香甜的空气。 所有的不快与哀伤似刹那远去,心一下子放松下来。 不晓得何时,上官陌拉起苏浅的手,声音浅浅:“苏浅,这些玫瑰花十年前被你毁了,我又一棵一棵把它们栽种了回去,你看,如今这花开的这般好。” 苏浅转头看向上官陌,见他目光浅淡如一汪清泉。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如此美好的风景,苏浅想,煞风景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吧。 上官陌低低笑了一声,如清泉过耳,“苏浅,止了这兵戈,我与你就种上一园的玫瑰与玉兰,日日赏花饮酒,可好?” 苏浅,止了这兵戈,我与你就种上一园的玫瑰与玉兰,日日赏花饮酒,可好?这样的一句约定,这样好听的话,让苏浅只觉心尖一颤。 前世今生,再没有一句话比这一句入她的心。再没有一句话比这一句更好听。苏浅很想说一声“好”,喉头却梗着不得出声。可以么?她还能相信这个人的话么?即便他此时能做到,那十年后,二十年后呢?当他的激情被漫长的岁月琐碎的时光磨灭,他还能如今日这般么?他是与她纠缠争斗了十年的上官陌,西月国的六皇子,这个身份就已经令她不能相信他了。 一时间脑中百转千回。她想的过于多了。 见她抿唇不语,上官陌沉默了一下,双手握住苏浅的双肩,柔声道:“苏浅,我知你苦了这许多年,日日辛苦为他人谋幸福,谋安稳,以前不知道你就是浅萝公主,只觉得你做的那些事情虽然是男子也未必能做到的,但实在不必你一个女子去做。如今知道你的身份,才知道你所担的责任。我只想为你谋一世幸福,谋一方安稳的家园。” 他说起好听的话来真是世人不如,将她说成是天上少有地上无的好,弄得她不由起了疑心,自己真的有这么好?还是他在恭维她吧。 但听着恭维的话眼圈眼圈也能不争气地热了又热,感觉眼泪汪在眼眶中,苏浅有些恼,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几句话都能让她失控成这样。 她将头扭向一边,不让眼泪落下来。声音里却有些润意:“我虽担负责任,却也不是那么伟大的人,我不过是为自己的将来谋些出路而已。” 这倒是实话。前一世,没有钱,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即使很努力也尽在温饱线上挣扎,这一世什么都拥有了,她只想狠狠地抓住拥有的一切,再辛苦也不放手。 “以后有我,你不要那么苦自己,好不好?”上官陌声音柔得滴出水来。 苏浅看向上官陌,眼前的青年眉目如画,美好得几乎不真实,她脑子就有些恍惚,一瞬间飘过许多的诗句,都是形容眼前这美好的青年的。 她想,有匪君子,如切如蹉,如琢如磨,大概讲的就是眼前的人了。但她的世界已经很好了,身份高贵,权势遮天,还有爱她的父母,依恋她的弟弟妹妹,她委实不再需要一个男子作点缀了。哪怕这个男子是世界上一等一的优秀。这样想着,她眸中恢复清明冷淡,一把推开上官陌,冷笑道:“你是我的谁?我苦不苦和你有什么关系?笑死人了。” 明明是拒绝的话,听起来却像是埋怨上官陌没有给她一个理想的身份。上官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话一出口,苏浅恨不能将自己的舌头咬断。狠狠瞪了挑眉浅笑的上官陌一眼,慌乱地转身就走。衣袂带起片片玫瑰花瓣,红似火。 第二十二章 面具下青年 转身的一瞬间,眼角的清泪终于滴落。爱情么?她也很想要,可是要不起。亲情啊友情啊名利什么的,只要她努力,便可以抓的住,即使抓不住,也不会太受伤,独独爱情,不是她想抓就能抓的住的,那东西太虚幻,还是不要去抓好了,免得日后会因为失去而伤的体无完肤。 上官陌看着远去的瘦削身影,胳膊僵在半空许久。“不接受我,是因为白誉么?”他忽然冷冷的讥讽。 苏浅脚步一顿,走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胸腔一刹那不知为何就揪得生疼。但她天生就有伪装的好本事,语气里不带一丝情绪,淡淡道:“十年里你一直在我左右,却从不以真面目示我,如今却又卸掉伪装站在我面前,是因为怕白誉抢了我?” 上官陌没否认,走到苏浅面前,深深看她一眼,自嘲般一笑:“并非我故意不以真面目示你。起初戴上面具是因为年少觉得好玩,后来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再后来,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了。可能……是已经没有勇气了。”顿了一顿,叹息般道:“其实,我多想你能亲自揭开我的面具。十年了,你却从没有试图来揭开过。是你根本就对我一点心都没有,还是你很能忍得住?” 苏浅的心蓦地疼上加疼。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可他就这样任性地跟在她的左右蹉跎着过了。以她对他的了解,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想让他放弃初衷,怕也是不能。“白誉不行。”苏浅声音软了下来,无奈一叹。 上官陌揪着的表情略微有些松动,脸色放柔和下来。 她这样说,这样软着声音和他解释,他心里十分欣慰。 “上官陌,我喜欢你。”苏浅声音轻柔淡远,“除了我的父母弟妹,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可是要在一起,不是喜欢就可以的。我们,不可能。” 上官陌呆住了。她说她喜欢他。她说她喜欢他!这确然是苏浅一贯胡说八道言无禁忌的调调,但看眼前的态度并不像素日吊儿郎当的模样,上官陌主观地信了她的话。 后面苏浅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清。可能是故意不去听。他知道她还会有各种搪塞他的理由,但那些都不重要,他不想听。喜欢,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他有的是时间让她从喜欢他变成爱上他。 上官陌弯腰摘下一朵开的正好的玫瑰花,端量了一下苏浅,将花插在了苏浅鬓角,顺手将她鬓边落下的几根发丝抿到耳后。这样轻柔的动作,似乎只有情人间才做得来,她虽还未答应做他的人,但他做来却已是那么自然而然,仿佛她就是他许多年的发妻一般。苏浅蓦地脸红透,花艳人娇,衬得她本就美艳不可方物的小脸更加明媚动人。 今晚的玫瑰花与月光都似在她面前失了颜色,只能作她的陪衬。 白月光,玫瑰香,温润如玉的青年手指掠过她发梢,此情此景叫血冷心硬的她也不想出言破坏这气氛。 “为什么就是不肯摘下我的面具?”本是意溶溶情切切的好气氛,上官陌忽然很没情趣的来了一句。 “大哥,您的武功高出我数倍好不好,我哪里是对手去摘?”苏浅好笑的撇嘴。 “那一年你我掉在沼泽地里不得脱身,近在咫尺你也没摘。”上官陌不依不饶。 “大哥啊,当时想着怎么救命都来不及,哪里有功夫去想你面具后面长了一张什么脸?”苏浅只觉眼前的人好生幼稚,哪里是什么翻云覆雨的第一公子、西月国的六皇子。 上官陌点点头,“也是。那在云雪山那次呢?我受伤不是你对手,你不也没想过要摘下我面具?” 苏浅很无语地看着上官陌。 这个人名满天下。 才华横溢,年少有为,武功高绝,冷心冷情,讲的都是这个人。 但此时这人却在像孩子似的执拗于一个摘不摘面具的问题。苏浅无语:“摘不摘面具还不都是一个你?你长什么样,有那么重要么?我看重的,不过是一个你而已。” 有那么一个人,在你高兴的时候,会远远地看着你,在你伤心的时候,会无声的守着你,在你累的时候,会替你打点一切,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会不惜命地救你。这样一个人,苏浅这一刻愿意忘记他西月国六皇子的身份。愿意忘记自己是苏国长公主的身份。愿意忘记他们本应敌对的立场。 上官陌凤眸中透出点点笑意,抬臂将苏浅瘦削的身子揽入怀中,轻轻抱着。苏浅身体一僵,刚要挣脱,却听上官陌轻声道:“不要动。让我抱一会就好。”苏浅皱眉,僵在那里不敢动。眼前的男子瘦削如竹,胸膛却是无比宽厚温暖的,她忽然不想排斥这温暖。 “苏浅,不要急着逃开。”上官陌在她耳际轻语。温热的呼吸洒在耳边,痒痒酥酥的感觉,苏浅身子更僵了,握紧了拳头极力忍着。 果然只是片刻,上官陌便放开了苏浅。 温暖撤去,夜风习习,居然觉得有一丝清冷。苏浅忍不住抖了一下。 上官陌却不再看苏浅,转身往亮着灯的主屋走去,步履十分轻快,苏浅愣神的工夫人已走出很远,声音轻轻地飘来:“苏浅,天晚了,回去吧。” 苏浅怔愣在那里。这人真是的……就这么就走了?至少应该说点什么吧!他不是要她么?怎么就这么把人抛在黑夜里了?最起码也给人送到墙那边的严府啊!这算什么男人啊! “喂,你害我打了半天架,我还没吃饭,饿着呢!”苏浅咬牙切齿,冲着远去的人影喊。 “严府就在隔壁,想必府上什么山珍海味都有。据说贵府还有个手艺一等一的小厨娘,想必做出来的饭菜能更合你胃口。”清越的声音越来越远,还带着一丝笑意。 “你让我一个人回去不怕我遇到坏人啊?”苏浅不死心地喊。 “翻个墙就到了,哪里会遇到什么坏人?别告诉我你不会翻墙,十岁时不就会翻墙了么?” 这嘴毒的!他是在报十年前翻他家墙的仇么?君子报仇,还真是十年不晚。苏浅扁扁嘴角,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哼唧了两声。 半晌,一抹大大的笑却在嘴角绽开。幸好,这个男人凡事都张弛有度,懂得给她留余地,不然她只会被迫得落荒而逃。但他这样将她的心理看得这样透彻,她不免又有些怕。思量一瞬,没理出什么头绪来,她甩甩头,脚尖轻点,身影如白色的烟云向对面的严府掠去。 已经走到廊檐下的上官陌忽然转过身来,眼神定在飞身而去的白影身上。 喜欢,已经很好了不是么?那个女子,避情爱如洪水猛兽呢。 一抹笑颜绽放,月光都失了颜色。 进了严府,掠过一片玉兰花树林,再掠过一片玫瑰花丛,苏浅直接飞身进了自己的寝楼。找出火折子,点亮了灯,环视寝楼一圈, 见纤尘不染,满意地点点头,扯着嗓子向外喊道:“有人在不?小姐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咚咚跑步上楼的声音,“小姐,您终于想起来这里还有个家了!这都多少天了?整整两个月了!您再不回来,奴婢怕就忍不住去公主府找您了。”随着话落,一名眉清目秀的粉衣侍女跌跌撞撞跑进房间来,一个收势不住,扑向地面。苏浅忙弹出一缕气线,扶住侍女,好笑的道:“小金子,两个月不见,你还是这么莽撞,一点也没长进,再不长进,就发卖了你。” 金子闻言也不恼,嘻嘻笑道:“小姐才不舍得发卖了小金子呢,卖了小金子,谁给小姐做好吃的?两个月没吃到小金子做的饭菜,小姐有没有很想啊?” 苏浅抬手在小金子脑袋上拍了一下,笑道:“没了你,小姐我还愁找不到更好的?赶紧去准备些简单饭菜,小姐我饿狠了。” 金子爽利地应了一声,咚咚跑下楼去了。 苏浅歪上软榻,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这一天,真是累得够呛。随手拿过一本书翻看,窗外的月光斜斜照进来,洒在书上,映出一道清而轻的亮光。苏浅看着那道光亮,似乎透过眼睛折射进了心房,心里刹那间明亮柔软起来。一本书停留在开始翻开的那一页,久久未动。 不过一炷香功夫,咚咚上楼的声音响起。金子端了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放了四个精美的素菜,一个素汤,一碗米饭,刚刚将饭菜放在桌上,只见一道白影一闪,一个人无声无息落座在桌子旁边。 正是刚刚和苏浅分开的上官陌。 金子吓得愣在那里,吓过之后,又是一惊,这是哪里来的天仙! “公主,属下被点了穴道,没来得及阻止。”门外,墨凌委屈的声音传来。 苏浅横了一眼上官陌。 “据说你的厨娘做的一手好素菜,早就想尝一尝了。今夜花好月圆,春意浓浓,正是良辰美景好时光,忽然想起苏浅你也正好没吃饭,所以我就来陪你了。”上官陌端然坐着,从容地把米饭拖到自己眼前,从容地拿起筷子,从容地吃起饭来。 吃了一口,想起了什么,又道:“小金子,还不快给你家公主再添副碗筷来。” 第二十三章 银子是媒红 金子看看自家公主,再看看对面如美玉形同松竹一般的男子,有些迟钝。 “还不快去?想饿死你家公主么?”上官陌边吃边催促。但,就连催人的语气,听起来都是那么温润和雅。 “去吧。”苏浅叹了口气,无奈的吩咐一声。 对面的人明明一副无赖行径,看上去却偏偏优雅的气死人。光看着,就叫人很有食欲。苏浅今日才明白古人说秀色可餐这四个字。果然所言非虚,秀色的确是可餐的。 “还不快解了墨凌的穴道。”苏浅瞪着上官陌。 不见上官陌有任何动作,却只觉一缕气线弹向窗外。门外传来扑簌的抖衣衫的声音,苏浅干咳一声:“你还好意思弄出动静来。” 墨凌就十分委屈地、悄声儿地重新隐藏了自己的身形。 须臾,金子自楼下端来一碗饭,一副筷子勺子。恭敬地放在苏浅面前。目光却投向正优雅吃饭的上官陌,满含一个忠仆该有的怒意。 “他是住在对面的尚府公子上官陌。无妨,你且下去吧,一会吃完我叫你。”苏浅对金子挥挥手,拿起筷子吃饭。 金子讶异地看了眼上官陌,带着满腹满眼的疑问,连下楼的脚步声都充满着疑问。 早上起的太晚,没吃饭就去赴约,又拼了半天体力,苏浅早饿的前胸贴着后背后背薄成宣纸了。一顿饭吃的狼吞虎咽,毫无形象。 上官陌只简单吃了几口,便停下来专注地看苏浅狼吞虎咽。“你这个婢女的手艺果然不错,看来以后我要常常来串个门什么的。”上官陌望着她轻笑。 两个人明明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却自然地如同一起吃了好几年饭的夫妻。苏浅连装一下淑女的兴致也无。 其实她更乐于让上官陌见到她这粗鲁无状的一面,好以此来破坏她在他心中的形象,让他对她心生厌恶打消想要追求她的心。 苏浅一碗饭很快见了底,不待说话,就听上官陌吩咐:“金子,再给你家公主添碗饭来。” 金子在楼下应声,很快又送来一碗饭。见苏浅吃的狼吞虎咽,忍不住道:“公主,您这是多久没吃饭了,饿成这样?” 苏浅只顾往嘴里扒拉饭菜,呜呜说着什么,听不清楚。 上官陌低笑,望着她的眸光清浅温柔。 金子看了片刻,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公主,您是一国公主呢,形象,要注意形象!” 苏浅白了一眼,手中的筷子不停,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此时最要不得形象。 “再多嘴,小心你家公主发卖了你。”上官陌温声提醒。温润的眉眼轻含笑意。 金子不由再看了一眼上官陌。眉目如画,举止清雅。这位初次见面的老邻居果然如传言般当得起天下无双四个字。但内里怎么就和她家公主一样黑心毒嘴呢!不,她家公主说这种恶毒话的时候还会脸红一红,这位竟连语气都是令人辨不出他情绪几何。 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量。 苏浅低头吃饭不说话。这个人的黑心她十年前就领教过了。那将她踹过墙的凌空一脚她将永生不忘。 苏浅将桌上饭菜风卷残云一扫而空。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面无表情的道:“下次来吃饭记得提前派个人来招呼声,免得害我饭不够吃。” 上官陌盯着苏浅看了片刻,嘴角几不可见的一抽,点点头,声音很低:“好。” “你那是什么表情?不乐意?”苏浅瞅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笑之后认真地道:“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以后都不要来我严府吃饭。” 上官陌的脸黑了黑。早晓得她没那么好心留他吃饭,原来是做套。“一顿饭一百两银子。可好?” 他果然很了解苏浅,知道在她这里,钱是至高无上的,可以换取很多东西。比如节操。 “当我家开酒楼的么?”苏浅撇撇嘴。既然他已经提到钱,没道理不还价的。况且这些年她被他黑去的银子,已经多到无以计数。她一向是贯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政策的,此时,苏浅以为,正是机会在他身上捞点儿回来的机会。 一旁的金子连连点头,自家公主这话说的上道。没有被眼前美色迷昏了头。如此长进,可喜可贺。 “二百两。”上官陌挑了挑嘴角。他自然是知道她没那么好商量的。 “我像缺钱的人么?”苏浅也学他的样子挑了挑嘴角,隐隐一丝笑意。 “五百两。”上官陌温润的脸微黑。这个女人明摆着在敲诈他。他却二百五似的上赶着给她敲诈。 觉得这差不多也就是上限了,苏浅眉眼一挑,“好吧。五百两,成交。金子啊,以后上官公子来要好生伺候着。拿出你的手艺来。”笑成了一朵花,声音里都是藏不住的欢喜。 金子收拾碗筷的手不由加重,轻轻放改为哐哐摔。很无语的看着苏浅。这是谁家掉钱眼里的公主?才五百两就把自尊卖了?真是丢人。 “金子啊,先不要急着收拾,拿你的托盘问上官公子把这顿饭的饭钱收了。”苏浅歪着脑袋,手指啪啪敲着桌子。 金子把刚收拾好的碗筷通通又放回桌上,双手擎着托盘,横在了上官陌的面前。 上官陌看了一眼笑的贼忒兮兮的苏浅,好笑道:“果然是黑心的奸商,你还怕我赖账么?” “彼此。”苏浅哼唧了一声,双手托上粉腮,目光毫无顾忌地望着对面的人。真是美得无可挑剔,简直就是鬼斧神工,不知他的父母是怎么将他生成这样的。想着以后的日子常常可以边欣赏着可餐秀色边赚取不菲的银子,苏浅的眼睛里开始冒星星。 “给银子吧,上官公子。”金子不爽地扬眉。 “萧逸,回府拿十万两银票来,以后爷就吃在严府了。”上官陌说的云淡风轻,十万两在他眼中仿若苏浅绣楼前那棵歪脖子玉兰般寻常。 苏浅眨眨眼,再眨眨眼。好吧,他是富可敌国的尚府当家人,西月国的六皇子,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有人送银子上门,她岂有不收之理?至于那人的目的,不晓得是小到可以直接无视,还是她根本就自信他会得逞。 不过片刻功夫,一张银票自窗外无声无息飘了进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金子的托盘之中。苏浅拿起银票看了一眼,双眸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这表情!这得是多喜欢银子啊!金子腹诽自家的公主。 苏浅将银票递给金子,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拿捏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态度来,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亲爹亲娘都没有银子亲。行了,先下去吧。” 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但瞬间又想明白了些什么,金子鄙视地瞅了一眼自家的主子,端着托盘下楼去了。出门的时候终于明白为什么公主给自己取名金子了。 她就是个财迷。 “我真是很喜欢你。”苏浅看着上官陌,笑得贼忒兮兮。 上官陌连个表情都没有,脸色清淡如水。一挑眉,“你是喜欢我的银子吧。” “一样,一样。”苏浅嘿嘿笑着。 想起了什么,又问:“苏启阳是你的人么?” 上官陌摇摇头,“不是。我曾经救过他一次,他今日是为还我救命之情才被我要挟与你比武的。” 苏浅眨眼,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咕哝了一句什么,走到软榻旁,身子往软榻上一歪,双手搁在脑袋下面,半眯起了眼睛。“这个人我要了,你不许和我抢。” 上官陌看着苏浅,低低笑了一声,答道:“好。不和你抢。虽然是个人才,但也还没到值得我和你抢的地步。”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我手上似这样水准的人才也不在少数,你要是想要,我可以送你几个。也不拘于必须要这个苏启阳。” 苏浅扁了扁嘴,道:“你少往我身边插奸细。你的人我才不要呢。” 上官陌嘴角微挑,“那随你吧。” “你让他与我比武,只是为了确定我的身份?我怎么觉得没那么简单呢?”见上官陌笑而不语,苏浅撇撇嘴,有一搭没一搭:“你是何时发觉我和严青青是同一人的?” “早就有所察觉了。只不过懒得去印证罢了。横竖不过是一个你罢了。白誉此次来苏国是为求娶你,所以不能再等了。况且你父皇铁了心要将你嫁出去,没有白誉,也会有别人。”上官陌隔着一段距离瞧着她,上好美玉一般的脸上表情淡淡。 苏远之要嫁女儿,虽然他早猜透她不会那么轻易答应,更会采取对策,但他只怕她还有更乱来的,譬如随便找个傀儡嫁了。他不是不清楚,这样的事她做得出。 “切,果然是黑心的,肠子七拐八绕的,你想印证直接来问我不就完了?还整那么多弯弯绕!”苏浅翻了个白眼。 “你窝在公主府两个月,我见不到你。”上官陌眸光闪了闪,盯住她的眸子。 第二十四章 不是不想要 “你要想见我,我即便窝在老鼠洞里你也能给我扒拉出来!不定又耍什么阴谋诡计呢!最好是别算计我,否则要你好看!”苏浅瞪眼。 上官陌摇头失笑,又点点头,“我不会算计你的。这天下我都算遍,也不想算计一个你。况且,你这样狡猾,我又怎么能算计得了呢?” 苏浅露出一抹笑来。“我就当你这句话是在夸奖我了。但愿你真的这么想的,真的不会算计我,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洒在她脸上身上,她整个人被度上一圈光华,有了仙气儿一般。上官陌看她的眼神痴了痴,心尖没来由的一颤,随即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苏浅双眸一眯。他小小的变化被她收入眼中。他想什么,她其实是能猜到一二的。她忽而正色道:“上官陌,我不会答应白誉的求亲,也不会答应你什么。所以,你最好别抱什么希望。”她不想被人伤害,也不想伤害人。尤其是上官陌,那么美好的人,怎忍心伤他。在他陷的更深以前,最好能劝他收心。 上官陌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白水喝了一口,皱眉道:“这水也太淡了。你这婢女太不称职,也不知道沏杯茶来。不如换了,我给你派两个顶用的来。” 苏浅有些无奈。她晓得他这是在故意避开她的话题。叹了口气,道:“我夜里喝茶会失眠。婢女没错。再说,你刚刚花了十万两银子,为的就是要吃她做的饭菜,你确定要我换了她么?” 上官陌被堵的没了声,他可以说他花十万两银子不是为了吃婢女做的饭菜,而是为了和她一起吃饭么?虽然她明知道是如此,但他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坚决不能说。抬手抚额,眼神委屈地看向苏浅。“是呢。忘了这个茬。”咕哝了一句。 苏浅本欲再劝上一劝,看见他的眼神,哑然失笑,没了再劝说的心情。 两人不咸不淡的开始聊些坊间杂闻民间趣事。聊得久了,上官陌走到窗前,看看月色,一轮明月已然西斜,子时过了。 转回头走到床前,也不看苏浅,将外袍一脱挂在床边的衣架上,脱了靴子,掀起被子往床上一躺,复又盖好被子,闭上了眼睛。 苏浅腾地从软榻上跳起,眼睛睁得大大的,“上官陌,你干什么?” 上官陌也不睁眼,淡淡道:“睡觉,你没看到么?如今都很晚了。” “尚府在隔壁呢!滚回你家睡去!”苏浅怒了,指着上官陌跳脚。 “你的床很大,睡两个人没有问题。放心,我不会怎么样你的。”上官陌手臂一挥,一股气劲似云团般将苏浅包裹住,从软榻上托起送到了床里侧。 苏浅挣扎着坐起来,定定的瞪着上官陌,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脑子一瞬陷入空茫,这样的境况该怎么办?太出乎她所料。她晓得他一向看上去外表无害,内里却是个最张狂无忌的,但无忌到这种程度,恕她这个号称思想甚开放的人无法接受。 “乖,很晚了,睡了。”上官陌抬手将苏浅按回床上躺好。 苏浅挣扎着欲再坐起来,身子却被箍的紧紧地不得动弹。不由运起内力去挣脱,刚运起内力就被上官陌卸去消散于无形。 “你不累么?”上官陌声音里透着浓浓睡意。 累?他也好意思说这个字!他倒是一天闲散无事,闲极无聊全用来算计她了,害得她和人斗了好几个时辰的剑,他倒是把自己摘吧的干净。 “我很给你脸是不是?刚给你三分好颜色,你就染上布了!”苏浅瞪着凤眸。 “嗯。”上官陌咕哝,并不睁眼。 “上官陌,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苏浅不死心的道。 “反正你又不想嫁人,我也不想娶你以外的人。我们都不在乎那些虚名,怕什么?”上官陌如玉的手覆盖在苏浅眼睛上,“大不了,我对你负责就是了。” “负责?你求之不得吧?你这是……这是……”结巴了半天,苏浅也没说出个是什么,一股怒气生生哽在胸腔里。 手心的温热覆在眼睫上。苏浅睫毛轻颤了颤。打又打不过,赶也赶不走,她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上官陌轻挥手将灯熄了。房间里只剩隐约的月光。 满心满脑皆是无奈和恼怒,这样的状态下,苏浅居然很快被困意席卷,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今日确实很累了。苏启阳不是个弱对手,她是拼了很大力气的。况她一向是个嗜睡的。身边的这个男子,虽然她很气愤他的行为,但无疑是不会对他设防的。她睡得倒是极安心。 良久,上官陌闭着的双眸忽然睁开来,定定的看着苏浅。月光浅浅淡淡,映照在她小巧精致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凝脂般的肌肤上投下一片阴影,瑶鼻似玉,唇若点朱。看着看着,上官陌心中就无声一叹。 这样的一个美好的女子,他在她身边十年之久,今天终于有勇气站到她的面前了。今晚这样做,或许太急功冒进了些,但他已不想再等,也不能再等。 天下局势风云变幻,他和她身份都特殊。想要改变此种状况并非一朝一夕之功。眼看她一日大过一日,岁月似东流水无情流过,唯有将她牢牢锁在身边,他才放心。想着想着,他复又闭上了眼睛。 一夜好眠。苏浅第二日醒来时,身边没有上官陌的影子。手落在他睡过的地方,被褥是凉的,显是已走了许久了。她睁着眼睛躺着没动。脑子里有一瞬是空白的。她眨了眨眼,似有一丝清明透过灵台,她想起昨夜,上官陌就睡在她的身边。她其实如果强硬一点,并不是拒绝不了。只是有那么一瞬,她是不想拒绝的。那样一个美好的人,她怕拒绝了自己会后悔一生。想了片刻,她翻身起床,披了件外衣,下床倒了一杯水漱口,对着外面道:“墨凌,墨翼是否来了?” “来了。”墨凌的声音响起。 “叫他进来。”苏浅吩咐完,自己去净面洗漱。清凉的水往脸上掬,滴湿了胸前的衣裳,她这才注意到,身上的衣衫不是昨天的。她明明记得昨天是穿着一件细棉里衣睡的……今日却是件天蚕丝锦的滑溜面料里衣,嘴角抿了抿,她打住没有多想。就算是上官陌给她宽衣解带,但她知道,他并没有做更逾矩的事。 须臾,金子送来了早饭,苏浅洗漱完坐下来用餐,墨翼由外面走进来,面容有些许的疲倦,显然一夜未眠。 “参见公主。”墨翼半跪,毕恭毕敬。 苏浅正想着事情,点点头,无意识的应了一声,“起来吧。可查出了什么?” 墨翼站直了身形,回道:“加上太子殿下送回的那人,一共一百二十八人,死一百二十七人。属下连夜审讯了那人,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只知道他们都是楚国人。” 苏浅手中的筷子顿了顿,皱眉道:“他没招是谁主使的?” “不是没招,而是他也不知道,据他交待,主使之人每次见他都是蒙面的,他并没见过他的真面貌。他们之间是金钱交易,并非是上下级关系。他交待,他们本是一群土匪,长期混迹在楚国与咱们苏国交界的边境,三个月前一个黑衣蒙面人找到他们,给了他们一万两银子,让他们来杀一个人。他们并不知道要杀的人就是公主您。” “他们之间是怎么联系的?”苏浅边吃饭边挑着重点问。 “都是蒙面人先找他们,他们是联系不到蒙面人的。” 苏浅若有所思,沉默着并未言语。墨翼继续道:“公主,属下疑惑的是,那人既然把公主的行程都了解的那么透彻,必然是很了解公主之人,那他当该知道那么一群乌合之众是奈何不得公主的,那为什么还要做此无意义的事呢?” 苏浅沉思片刻,吩咐道:“阿翼,把那个活着的派人送去给我的大舅舅楚皇。其余死尸埋了吧。你先下去休息,补一补觉。” 墨翼应声,面有忧色,却也没说什么,悄悄退了下去。 苏浅继续吃完了饭,招呼金子把桌子收拾干净。自己又躺回软榻上闭目。上官陌如松如竹的身影不停在眼前晃悠。挥挥衣袖,似乎想把那影子从脑海中赶走,却怎么也赶不走,暗自懊恼了一句,猛的睁开眼睛,起身下了楼。 “墨凌,招呼六阁阁主,览花楼开会。”苏浅声音里透着烦躁,脚下轻点,身形如疾风般掠了出去。 墨凌嘴角抽搐着,想着有史以来这是头一遭青门六巨头齐聚一堂开会。公主怕是被上官陌弄的抽了疯了。 所谓览花楼,是严府最高的一栋建筑,高达十数丈,专为赏花而建。位置正处于严府中心,登上顶楼,一圈的水晶落地大窗,视线毫无遮挡。站在窗前,入眼是玫瑰与玉兰的海洋。连对面尚府的玫瑰与玉兰也都尽收眼底。 苏浅懒懒歪在靠窗的软榻上,目光正对着尚府。赤金的阳光洒在玫瑰园里,比昨夜月光下的玫瑰似乎更红更艳了。 第二十五章 只是联欢会 前世她曾经希冀过能收到心爱的人送的一束玫瑰花,却到死也没实现过。今生干脆把家园变成玫瑰园,住进玫瑰的海洋,不再稀罕别人送的玫瑰花。 却有那么一个人,为她种了十年玫瑰,如今已然鲜花盛开。 昨夜就在那玫瑰盛开的地方,那人对她说,“止了这兵戈,我与你就种上一园的玫瑰与玉兰,日日赏花饮酒,可好?”这句话昨夜在她梦里浮现无数次。 苏浅清丽的眉目忽明忽暗。眸光久久望着那片海一般的玫瑰园。 一个时辰之后,只听珠帘轻晃,一个雪白的影子飞身而入。 “七舅舅!”苏浅欣喜的从软榻上跃起,扑向她的七舅舅楚子玉。楚子玉被扑了个踉跄,无奈的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 “七舅舅,浅浅想你了。”苏浅贴在楚子玉身上撒娇。 “去去去,多大的人了,一点女孩子样子都没有!”楚子玉一副嫌弃的表情,手忙脚乱的将苏浅从身上扒拉下来。 苏浅挤挤鼻子,撅嘴哼了一声。 “听说你把其他五位阁主也召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么?”楚子玉抢占了苏浅的软榻,看向窗外。 这个角度望出去,自然是尚府的玫瑰园。 楚子玉眸光轻闪。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了解一下最近青门的情况以及天下局势。”苏浅搬了张椅子到软榻旁,靠着楚子玉坐了下来。大约觉得这个理由忒搪塞人,忙岔开话题:“七舅舅怎么一个人先来了?七舅母呢?” 楚子玉瞅了眼苏浅,不说话,又看向窗外。入眼处乱花成阵,莺燕雀跃。“尚府的玫瑰今年终于开花了。”楚子玉忽然道。 “似乎比咱们府开的还要好些呢。”半晌又补了一句。 苏浅翻了个白眼。“人家的都是好的。小心看了长针眼!” 楚子玉疑惑的转头看向苏浅:“看个花都能长针眼?” 苏浅好笑地白了他一眼,装出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重重点了点头,“很能。” “小丫头,你心里有事吧?”楚子玉盯着苏浅,话音一转。 苏浅被盯得发慌,脸上一丝不自在,“我能有什么事?” “那你召集六阁阁主干嘛?我们可都是大忙人,为你在外面卖命还不够,还得来给你解闷啊?”楚子玉四仰八叉躺着,目光瞥向苏浅,嘴角浮了抹调笑:“是因为上官陌的事烦心?所以找我们逗闷子来了?” 苏浅露出些被揭穿的羞赧来,娇媚的脸刷的成了粉红色,“凤阁果然是搞情报工作的,连我心血来潮开个会的原因都能搞清楚。”苏浅哼唧。 “不是凤阁厉害,是你的脸上写着烦恼两个字。当然了,凤阁自然是厉害的,你七舅舅这个凤阁阁主可不是靠攀关系得来的。”楚子玉洋洋自得笑道。 苏浅翻了翻白眼。想起当初第一眼见这位七舅舅,只觉得如谪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如今和她一起走了一条最艰辛的路,经历了二十年风刀剑雨的洗礼,虽然外表依然风流儒雅谪仙一般,内心其实早已沧海桑田,不复当年的闲云野鹤心境。一时又十分感慨唏嘘,深觉对不起楚子玉。论辈分,他是她的七舅舅。但若论谁吃过的盐巴比较多,她七舅舅委实还要逊她几年。所以在她的心里,他是朋友般的长辈。 “七舅舅,我把你从云雪山那个世外桃源拉入这万丈红尘深渊,你怪不怪我?”苏浅话音一转,暗哑着嗓音。 楚子玉斜眼乜着苏浅,“丫头,那你能把舅舅弄回到二十年前么?” 苏浅失笑,张着朱红的樱唇半晌无语。所有的感慨与愧疚瞬间蒸发,愣怔片刻,才气哼哼道:“不能。这辈子您就这样过吧。外甥女我深以为很对得起七舅舅了,不但给您牵红线找到一位貌美又能干的媳妇,您媳妇我的七舅母还给您生了个可爱帅气的儿子,娇妻贵子,您该谢谢我才是。” 楚子玉深深看了一眼苏浅,牙齿磨得咯咯响:“我可以退货么?” 苏浅扑哧笑了,“这个我说了不算,得问过七舅母才行。不过,七舅舅,七舅母美若天仙,又超级能干,还是我青门的凰阁阁主,您这退货可说不过去啊。” 楚子玉牙齿磨的更响了,“你凰阁是干什么的?说白了就是个行动队,青门所有需要杀人的任务可都是他们来做的!那只母老虎就是一群杀人恶魔的头子!你把那样的女人放到你七舅舅枕边,就不怕有一天你七舅舅睡梦中被抹掉了脑袋?” 苏浅笑的咯咯的,“我七舅母对坏人凶,可从不对您凶呢。” 楚子玉冷哼一声,想着林娇那个人前笑靥如花温柔似水,人后却卑鄙无耻手段毒辣的狐狸,太阳穴青筋直跳脑袋突突疼了起来。 “七舅母来了。”苏浅忽然贴着楚子玉耳边轻声笑道。 话音未落,只听珠帘轻响,就见一片云彩飘了进来。一个身材纤细,容貌娇美的女子轻轻落在二人面前。一身锦缎衣衫更衬得女子娇艳无双。 楚子玉轻哼一声,眼神转向窗外,不看林娇。林娇也不恼,轻轻一笑,抬拳一揖,对着苏浅道:“见过门主。” 今日以青门的名义聚会,她自然称苏浅为门主,而非外甥女或者公主。 苏浅笑着挽起林娇儿的胳膊,“七舅母如此多礼可就折煞浅浅了。快坐,七舅母。我和七舅舅刚才说起您才貌双全,天下难得呢。”说着,把林娇让在了自己方才坐的椅子上。 林娇笑的妩媚,斜了一眼楚子玉,“他恨不得休了我另娶一位温柔可人的,还会说我一句好话?浅浅就不必替他圆了,他刚才说的话七舅母在外面可都听见了呢。” 苏浅只觉头皮发麻,想着七舅舅今晚有点悬了,这位七舅母一向笑的越妩媚,手段就会越狠辣。“七舅母,七舅舅那是在说笑呢。是吧,七舅舅。”苏浅干笑着。 楚子玉却丝毫不领情,哼道:“那是实话好吧?” 苏浅很是无奈的翻翻眼皮。这两人这种打情骂俏的方式真叫人开眼。 林娇拍拍苏浅落在她肩头的手,转移话题道:“浅浅,今日六阁齐聚,是有什么事情么?” 林娇很是自觉,家事还是该在家里解决的。尤其在这个视婚姻情爱如洪水猛兽的外甥女面前,还是不要表演家庭暴力,免得使她更断了嫁人的念头。 “什么大事。她是被某人弄的心烦意乱,找咱们来解忧来了。”楚子玉哼道。 苏浅一个趔趄,想着七舅舅说话还敢不敢再直白点! 林娇挑眉,看向立在身边的苏浅。 苏浅抿着唇,烦恼浮上脸庞,点点头道:“是上官陌。也就是对面尚府公子尚陌。我是很喜欢他。可是,我不会嫁给任何人,包括他。更何况他不但是尚府公子,还是西月国六皇子,二十年前他的父皇就害的我们全家差点妻离子散,国破家亡,我们根本不可能。” 林娇听罢,先是一惊,她并不知道尚陌就是上官陌。凰阁的主要任务是执行击杀行动,对于信息这方面,并不如凤阁那么灵通。接着皱起秀眉,轻叹一声,“造化果然弄人。浅浅你也不必太烦恼。一切冥冥中皆有注定,你按着自己的心意走自己想走的路就好。” 苏浅点点头,心里闪过一道亮光。林娇是何等通透之人,一语便将她点醒。前世今生,不一样的人生路,却一样的艰辛难走,她又何苦自寻烦恼,给自己多增不快乐? 三人聊了没几句,珠帘再次掀起,一缕微不可查的风丝吹过,飞进四个人,一女三男。 女子细高挑,眉清目秀,白皙的脸上却似笼了一层寒烟,有些冷凝。三名男子中一人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显然是常年在外晒成,眉目间却精神奕奕,分外有神,一人长得瘦小,个子不算高,圆圆的脸上带着孩子般的稚气,墨黑的瞳仁却露出精光,最边上的一名男子却生的十分好看,很有点女子的柔媚,搁在现代,有个特殊的称呼很适合他——“伪娘”。四人皆是十分年轻的样子 ,甫一进来,青春的气息瞬间溢满整间屋子。 “兵阁尹媚见过门主。”女子清声道。 “农阁胡不图见过门主。”古铜色皮肤的男子接着道。 “工阁晏飞见过门主。”圆脸的男子微笑。 “商阁崔涛见过门主。”美的像伪娘的男子也恭敬地行礼。 四人礼毕,苏浅挥手示意四人坐下,笑道:“崔梦雪,崔涛又是哪位?” “今天刚改的。”崔梦雪咬牙回答。重重落座。其余三人也都从容坐下。“以后叫我崔涛,谁再叫我崔梦雪,我绝不饶他!” “崔梦雪才和你的长相般配。崔涛哪里配得上你。你还是不要改了。崔涛,催讨,你是要向门主我催讨什么吗?门主我似乎没欠你什么啊。”苏浅取笑道。 第二十六章 运筹帷幄中 崔梦雪恨得磨牙,“门主!”丹凤眼瞪得似铜铃,明明是怒,却令人觉得娇羞可人。 一屋子人全笑了。 “梦雪,还是原来的名字好听!真的不用改了。”晏飞笑容堆满整个圆圆的脸。 “是啊梦雪,我们不同意改名字。你不能改,我们都习惯叫你梦雪了。”胡不图插嘴。 崔梦雪牙齿磨的咯咯响,“你们再敢叫我梦雪,看我不撕你们的嘴。” “梦雪,一个名字而已,其实真的不必太在意。”面色清冷的尹媚添了一句。 “连你这块千年寒冰也取笑我!”崔梦雪怒目向尹媚。 尹媚嘴角微抽,“真没取笑。”没底气地补充一句:“我不是千年寒冰。” 苏浅见崔梦雪真有些怒了,拍了拍手,继续老虎嘴里拔牙:“老规矩,举手表决。赞同不改名字的请举手。” 除了崔梦雪,其余六人都齐刷刷举起了手,晏飞和苏浅皆是举起双手。 苏浅心脏抽搐,青门的这些头头儿们,没一个不是喜欢凑热闹不嫌事大的。 “七个人,六票反对改名字,本门主宣布,少数服从多数,你以后仍叫崔梦雪。”苏浅一锤定音。 崔梦雪气的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瞬间碎成无数片,“你们以后最好别有把柄落在爷手上。” 虽然气怒,发过火,也就算过去了,毕竟一个名字而已,想他崔梦雪崔爷多么豁达粗豪的一个人,何至于和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一般见识。 “门主,这次把青门的阁主全召齐了,是有什么事吗?”胡不图还是很厚道的,转移了话题。 苏浅看着满地碎木屑,嘴角抽了抽。她临时起意,却委实没什么重要事情。起先是被上官陌气得糊涂了。但六位大忙人雄纠纠气昂昂地往览花楼这么一坐,她今日若说出实话来,怕是下场有如崔梦雪掌下的桌子。 今日需得付出点代价来才能逃过一劫。嘴角攒出个自然而然的笑,道:“没什么事,就是想大家了,叫大家来聚一聚。今日天气晴好,外面玫瑰和玉兰也都开的正好,我请大家来赏花喝酒的。” 楚子玉与林娇齐齐抽搐嘴角。果然是叫人来给她解闷的。有权就是好。其余四人不明就里,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崔梦雪拍掌道:“给你卖命这许多年,你也该好好犒劳一下我们了。我要喝你埋在玫瑰园十年的玫瑰酿。” 苏浅翻翻眼皮。都是最会察言观色趁火打劫的人。 苏浅不甘心地道:“你倒是会借机敲诈。玫瑰酿也成,不过这一屋子的木屑归你打扫。” 崔梦雪豪气干云地拍手叫好。扫个屋子而已嘛,能换得一坛玫瑰酿,那也值了。 那玫瑰酿可是被众人惦记了多年的,暗地里包括楚子玉和林娇及墨翼墨凌等众人不知把玫瑰园翻了几个底朝天,却始终没找到十年前苏浅埋入玫瑰园的五十坛玫瑰酿。 一屋子人听见要拿玫瑰酿来,齐齐眼睛一亮。 苏浅看看众人贼亮的眼珠子,无语望天,想着一群酒鬼,她珍藏十年的玫瑰酿今日怕是一滴也剩不得了。转念又想起这些人对她的好,只觉心里一暖。那是多少坛玫瑰酿也换不来的情和义。容颜便柔和得能将寒冰也融化了。 打开窗户,对着窗外道:“金子,叫几个人,将库房里的几个烤炉都搬到玫瑰园里,将炭火点上,你再多多腌制些牛羊鸡肉,弄些海鲜和小菜来,我要在园子里摆酒。”声音清浅,被苏浅灌注了内力,随微风一送,清清楚楚传至金子耳中,金子忙领命去了。 苏浅又吩咐道:“墨凌凌华,带几个人去对面尚府,告诉上官陌,就说我要取走他家玫瑰园里的五十坛酒,他会告诉你埋酒地点的。” 众人闻言,齐齐抽搐。果然老大的心机深似海,埋在别人家园子里,可不是他们就算找到累死也找不到! 墨凌的声音传来:“跑腿儿可以,不过得有属下一坛才行。” 苏浅没好气的道:“你还长能耐了,敢和主子谈条件。”一缕指风弹出帘外,珠帘晃动,只听扑簌簌落地的声音。墨凌的哎呦声传来。 “叫上墨翼,再去那府传了绿桐过来,大家今日不醉不归。”苏浅戏弄完墨凌,笑着补充道。那府自是她的公主府。 墨凌揉着屡屡中招的臀部,翻墙往尚府去了。 喝酒这活儿他爱干。为了美酒跑个腿他勉强也担个好心情。 苏浅转回身,脸色变得也快,正色道:“我被人袭击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虽然无惊无险平安度过,但此事疑点重重,背后怕不是那么简单。许多年来,各国势力蠢蠢欲动,明暗势力互相较劲,虽无大的战乱,但今日我夺你一个城池,明日你剐我半城百姓的事从来不断。” 轻轻叹了一声,语声一转:“看样子,只怕这样的小打小闹不能持续太久了。近几年四国杰出人才辈出,天,终是要大变了。各位都是我苏浅最亲近的人,我视各位如自己的父母兄弟一般重要。今日,苏浅在此恳请诸位,若到烽烟起日,不求诸位为苏国抛头颅洒热血,只求各位珍惜自己的命。不管遇到什么事,自己的命重过一切。” 这些煽情的话她平常不大说,但是该说的时候也不会吝啬于言语。从数月前借给昆国的二十万士兵在昆国与西月边境消失得无影无踪,到日前在郊外密林被一群乌合之众袭击,她敏锐地嗅到些危险气息。况上官陌话里话外,总有意无意地提点着她什么,她虽还未抓到他话里的重点,但也晓得总和时局脱不了干系。 再世为人,她拥有了上一世不敢想的尊贵身份,荣华富贵,她很想也会尽全力握住,但这不是建立在别人以生命为代价的基础上的。更何况这些人都是同她一起打拼,一起风刀霜剑走过来的。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她不能也不屑去做。换个天又怎么样,历史从来就是这么倾轧着往前滚动的。 众人听她的话,先是一怔,然后是深深的明了。多少年朝夕相处,他们早已深知这位苏国长公主,严府的掌舵人,他们青门的门主是什么样的人。她喜欢银子,喜欢权势,喜欢荣华富贵,她一直不懈追求这些东西,但却从未被这些东西蒙蔽了双眼。情和义,才一直是她心底最重的东西。 但倘或真有烽烟燃起那一日,纵然她有话在先,他们也少不得战场上留个甘洒热血的名头。 今日却宜权且口头应了她的要求。 “谨遵门主吩咐。”众人齐齐起身,异口同声道。 苏浅挥挥手,示意众人坐下,“七舅舅,七舅母,这次怕是要辛苦两位去一趟楚国了。袭击我的人是楚国的土匪,虽然这代表不了什么,但总也与那几位舅舅脱不了干系。我不管他们要筹谋算计什么,也不管他们和什么人联手合作,但我不会坐等他们算计到我的头上。七舅舅和舅母是楚国人,那里你们最熟悉,由你们去,最为合适。” 楚子玉点点头。“自然。浅浅放心,我和你七舅母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会让谁算计了咱们去。” 苏浅很有点气派地颔首,道:“七舅舅和七舅母去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你们要谨慎小心。七舅母从凰阁多带些精明强干的人马过去,以策安全。” 林娇爽朗一笑,“放心吧浅浅,楚国那几位虽然老谋深算,但你七舅舅七舅母也不是吃素的。” 苏浅被她的笑感染,也跟着莞尔。 “那么,我就敬候佳音了。”苏浅笑道。 “尹媚,说说你兵阁的事情吧,戎州可一切顺利?”苏浅又问。 不容易聚齐六阁头目,苏浅想着还是顺便问一句公务,也算五十坛玫瑰酿没白牺牲。 尹媚清寒的脸色不变,回道:“最后一股流匪半月前被剿灭,戎州方圆五百里流匪已清剿完毕,百姓全部迁移。咱们的兵马已经全数秘密进驻戎州,建制也已全部改编完成,如今练兵顺利,随时可以上战场。” 苏浅笑道:“尹媚这个兵阁阁主果然不是盖的。咱们苏国朝堂的那些大将军们恐怕也不及你的运筹帷幄。” 尹媚的脸上浮上一抹淡红,看上去竟别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不自在的笑道:“门主没人打趣了,来打趣属下。”她一旁的晏飞就朝她多看了几眼。 一旁的崔梦雪没忘记被取笑的仇,咋舌报复道:“千年冰块脸居然也会笑,笑起来还蛮有女人味的!” 尹媚脸上更红了,气道:“不及梦雪公子,美胜天仙,羞煞娇娥。”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崔阁主梦雪公子今日做出正解。恼羞成怒,正欲发作,苏浅走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笑道:“我的财神爷,说说你商阁最近情况如何吧。” 崔梦雪打落她的小手,扁嘴道:“一身铜臭味,就认得银子,离我远点!” 苏浅不恼,依然含笑,“你身上和我身上味道差不多,也一身铜臭味,我就喜欢这味道。” 第二十七章 倾世凌美人 崔梦雪妖媚的丹凤眼上翻,“谁和你一个味道?臭死了,少和爷套近乎。”顿了顿,才敛了怒气又道:“一切都还算差强人意,如今天下不太平更胜往日,能维持之前的盈利已算不错。” 苏浅点点头,“梦雪的经商头脑天下无人能出其右。金银都秘密运往戎州吧,正如你说,如今天下忒不太平,银子还是宜聚不宜散的。” 崔梦雪点头,“少拿好听的话忽悠我,我自己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么?” “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强的。”苏浅忽悠死人不偿命。 崔梦雪哼唧了一声,不再多言,懒得听她没下限的甜言蜜语。 苏浅深吸一口气,向胡不图看去。胡不图不待苏浅问话,笑道:“今年应该是个丰收年,春季雨水颇丰,咱们的田里庄稼长势不错,只盼麦收季节不要下涝雨。” 在这生产力落后的古代,农民还是靠天吃饭的,虽然苏浅最大程度的兴修水利,但毕竟有些理论在这个生产力落后的年代无法付诸实施,还是得看老天脸色。 “咱们自己的粮食要准备好人*收,如果人手够用,多帮帮百姓。还要抽部分人收购百姓手中的余粮,运往戎州。梦雪,你准备好收粮的银钱给胡不图。晏飞,从你工阁抽调些人给胡不图用。七舅母,押运的事情你走前安排好凰阁的人手去做,要做到万无一失,还要做好保密工作,不能让人察觉粮食的去向。”苏浅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工作,运筹帷幄,已丝毫不见前世那个小女人模样。 林娇与晏飞齐齐应声。 “工阁的事情也蛮顺利。门主发明的那几样东西都已经投入生产,反响不错。”晏飞不等苏浅问,已然开始介绍。 苏浅点点头。相比较,工阁是她最不用操心的。晏飞此人最是聪明稳重,稳重中却又十分活泼。 闲聊了几句,就看见玫瑰园里的观景亭烟雾缭绕,几名家丁已经点好炭火。金子将各种腌制好的肉类摆放了一大桌案。 “下去吧,准备好了。”苏浅笑道。率先飘下览花楼。其余六人紧随其后,如烟云一般,潇洒的飘落在玫瑰园中。 园中辟出了一块空地,一张拼接的长桌案上摆满了食材,四架烤炉被置在群花围绕的空地中央,青烟袅袅升起,颇有点烟火人生的感觉。 苏浅去案桌上拿了一把羊肉串,走到一个烤炉旁,动作十分老道熟练,边烤边招呼:“大家喜欢吃什么自己动手烤啊,今天自助烧烤,谁不会谁挨饿。” 几人平时谁没风餐露宿过几回?露宿野外,都是自己打猎自己烤制。论起烧烤,都是个中高手。不用她招呼,都已经动起手来。 须臾,肉香已经飘散开来。整个玫瑰园都飘散着浓浓香味。 “喂,阿翼,去看看酒怎么还没拿来。”苏浅冲着正睡眼惺忪走过来的墨翼喊道。 墨翼还未应声,就听墨凌的声音响起,“不必看了,来了。”话声落,就见俊美的墨凌怀抱两大坛酒,落在场地中央。 生平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本来面目,墨凌的仪容吸引了一众眼球,“好一个美男!”惊叹声此起彼落。 “这下有人把梦雪比下去了!”林娇感叹。 墨凌放下酒坛,哼道,“他一个伪娘,能和爷比么。” 伪娘这词显然是舶来品,出自苏浅口中。他天天在苏浅身边,自然将她的惯用语学了个通透。 崔梦雪不乐意了,手中一支肉串作暗器飞向墨凌,暗含内力,破空之声铮铮。墨凌偏偏脑袋,轻松便接过肉串,狠咬一口,笑道:“火候正好,谢谢梦雪了。” “墨凌,你是不是偷嘴去了,怎么这么久?”为免言语失和打起来,苏浅抢着笑骂。 “还不都怪你埋个酒埋那么深,挖了好半天呢。你烤的这个老了,没有梦雪烤的好吃。”墨凌走到苏浅眼前,毫不客*过苏浅烤好的羊肉串,大快朵颐起来。 边吃边评论。若论脸皮厚,这里墨凌称第二,怕是没人敢称第一。 苏浅笑骂一声,却并未阻止。若说才华,墨凌之才之能不输于在座任何一位,若论身份,她的七舅舅也未必有他尊贵,却甘心在她身边做一个终日不得露出真面目见人的隐卫,不管是出于爱慕之心还是什么,苏浅终是觉得愧疚于他,因此他些微冒犯,她都是一笑了之,纵容了。 正说着,只见上官陌手上也抱了两坛酒,施施然走来。轻袍玉带,墨发如云,容颜似玉,即使抱了两坛酒,也不减他半分雅致风华。 身后跟了十数人,将酒坛摆放下,鱼贯退了下去。 上官陌的到来,惊住了所有人。最为惊讶的莫过于尹媚崔梦雪胡不图及晏飞四人。他们并不知道昨日之事。 在场的之前其实都是见过上官陌的,只是不知道他的另一重皇子身份而已。只知道他是与门主纠缠甚深的尚府公子尚陌。 有一瞬间,苏浅轻轻皱起眉头,但很快便理智地恢复常色。如此不容易的聚会,作为青门的创始人,今日这些人的龙头老大,她不想因自己的心情破坏了大家的情绪,叫下面人觉得她不稳重。 上官陌将她的情绪收在眼底,面不改色地道:“我可是交过饭钱的,你有如此聚会怎的也不叫我?” 苏浅好笑,哼了一声,“你不是不请自来了么?况且这是我的家宴,没理由请你的。” 上官陌淡然地望着她,她不知为何,竟生出点心虚来,撇开眼不敢看他。却听他悠悠道:“家宴又如何?只要你开口,我立刻就能成为你的家人。” 这样无礼轻佻自损英名的话他都能说出口,真是脸皮厚极。 苏浅紧抿着唇,深蹙着眉。但转念一想,他是上官陌,何时在意过别人的眼光来的? 别人的眼光。苏浅方省起看看别人的眼光。别人,除了墨凌和崔梦雪那两个花美男脸上露出不大好看的神色来,其他人都尚处在一副艳羡得流口水的姿态中,对这样轻佻的话听得很是受用。 苏浅黑了黑脸。 果然没有几个人能不被他的色相迷了眼的。 她却没有省起,方才她对她的这些长辈及亲如手足的人称的是个别人。 上官陌的话又问过来:“苏浅,你觉得呢?” 苏浅聪明地选择闭口不接言。再说下去,天知道这人能捅出什么话来? 但也不能什么也不说,显得气势上被他压过一头。苏浅就抬起头来,很有气势地哼了一哼,对她门下崔尹晏胡四位阁主揭他老底:“这位是西月国的六皇子,也是尚府的公子,暗夜门的主子上官陌。” 四人听完惊也不惊。这个人的手段在场谁没领教过。他是什么身份,自然都该当得起。只是有点惊讶他对苏浅态度的改变。曾经,他二人不是总若即若离不肯靠近半步的么? 他们哪里知道一个白誉已经迫得他耐不住出手了。 片刻的怔愣之后,众人都点头,算是见礼了。对一个敌对的外国皇子该施什么样的礼,在他们的印象里,尚无这样的先例。或者,其实应该像苏浅那样哼他一鼻子,给他一顿拳脚,才算解恨?莫说他们没有那样的胆量也没有那样的身手,单看现在这种情势,这个人与他们的主子之间暧昧的存在,他们也不宜插手。 这样淡淡的礼貌,当为合宜。 唯有崔梦雪轻斥了一声,回头继续烤他的肉。烤了一会,回头道:“如今又来个不但比我美,比墨凌还美的,你们怎么都没人吭声了?” 没人搭理他的话。为图一时的嘴上痛快而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样得不偿失的事情是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做。大家都自觉自己还是有点脑子的。但梦雪他如此不长脑子,大约是因为今日不但来了个比他还美上三分的墨凌,还来了一个令世人都想顶礼膜拜的上官陌,梦雪他做惯了那个最美的人一时心理上接受不了别人长得比他好而心生嫉妒也是有的。 梦雪就这样被人怜悯了。且还被怜悯得不动声色,一点也未发觉。 “瞧瞧你这人缘,他们都怕你,不敢说你。”苏浅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对走到自己身边的上官陌耳语嘲讽。 上官陌十分淡定地靠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谁怕我都没关系,只要你不怕我就好。再者,他们怕我也好,免得还敢肖想你。别说你不知道身边这几位都老大不小的年纪了还不娶妻生子是为了什么。” 苏浅一时无语。他说的这些她很知道,但也很无奈。以她的身份也许可以命令他们娶妻生子,但他们的心却是她一个命令无法改变的。强加命令,不过误人误己而已。这样的事她不会做。 两人已近乎耳鬓厮磨的程度,苏浅只顾和他说话,却丝毫未察觉。这样暧昧的距离看在她几个阁主及那两位明暗侍卫首领眼中,十分碍眼。碍得眼眸中都乌云翻滚了。 第二十八章 神奇的管家 苏浅同上官陌说完话,放下手中的肉串,豪爽地拍拍掌,笑着道:“天下间玫瑰酿仅此五十坛,喝完了,你们就再不必惦记着了。大家就对坛吹吧,不喝完谁也不许走。” 在苏国,苏浅的饮名就和她的美貌一样,早传扬在外。饮中高手名录上有她的一席之地。不但善饮,而且好饮。见到酒,性情先就豪爽了三分。 说着,先拿起一坛,拍掉泥封,浓烈的香味瞬间飘出来,酒香和着隐隐的玫瑰香气,将烤肉的烟火气味和肉香味盖了过去。 众人都有一丝兴奋。不喝完不许走,真是很中他们下怀。他们本来还想着如何把那五十坛酒全部哄骗来过瘾一醉呢,今日苏浅没让他们费脑筋,值得佳赏一笔。 “好酒!”浓烈的酒香引得谁先赞了一句。众人纷纷拿过酒坛,去了泥封,迫不及待地仰脖便饮。 苏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样酒鬼的模样,真是丢人。 苏浅的观念里,喝酒这种事,是件和风雅风流挂钩的事,一忌借酒浇愁,二忌上瘾牛饮。酒中自有酒文化,可以豪饮,也可小酌,但不可亵渎。 好在今日这些人里,虽个个是个贪饮的模样,却也不至于真糟蹋了她的好酒。 她笑着喝下一大口。这酒埋得够年头,入口柔和,玫瑰香气浓郁,吞入腹中又觉热烈如火。苏浅咂咂嘴唇,不禁也赞了一声。前世今生,她都是个爱酒的人,或豪饮或小酌,无不欢喜。 墨凌托着酒坛,缓步到她身边,清浅一笑,“公主,敬你。” 短短四个字,再不多言。 苏浅温婉一笑。 他是个桀骜难驯的人,却甘心在她身边做了十年隐卫,今日是第一次在世人面前露出真面貌,她晓得他的话都在酒中了,况今日也不是个谈心的时候,她举起酒坛和他碰了一下,诚心诚意地陪他喝下了几大口。 上官陌意味悠长的瞥了眼墨凌,将手中的肉串递到苏浅嘴边,声音清淡:“吃一口,空腹喝酒伤身。” 苏浅看他一眼,就着他的手咬下一口,口齿不清地咕哝:“哇,你手艺真不错,嫩滑嫩滑的,火候刚刚好。” “真是一点淑女的样子都没有。”上官陌轻斥一声,嘴角却微微上扬,眼中含了笑意。她素来吃素,他知道。她却没拒绝他给她的荤食,所以他高兴。至于她是因了什么原因没拒绝,这不重要。 墨凌白了上官陌一眼,拎起酒坛,冷着脸道:“陌皇子,不知墨凌是否有幸同你共饮一坛?” 上官陌嘴角轻扬,举起手边的酒坛,轻轻碰了一下墨凌手中的酒坛,温声道:“一坛太多,这酒纯度很高,一坛怕是要醉倒不起了,就喝几口吧。” 上官陌气定神闲,既不和他赌气,也没有给他下不来台,儒雅的姿态令站在一旁的苏浅心里一动。 苏浅看着二人,一个豪放狂饮,一个优雅浅酌,却都是风华无限,雅致无双。想着这两个男人此时已将天下风光占尽。 “这酒窖藏太久,酸死人了,二位还是悠着点喝的好。”崔梦雪边说边拎着酒坛晃了过来。上官陌与墨凌齐齐瞟去一个白眼。 苏浅无语看过去,窖藏太久会变酸的么?这人真是。翻翻眼皮,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雪美人,你来凑什么热闹?”墨凌撇嘴。 崔梦雪直接无视掉苏浅的白眼,来到上官陌墨凌的眼前,举坛道:“多个人喝才有趣,算我一个。”顿了一顿,“你方才叫我什么?雪美人?在二位面前,岂敢称美人二字。要论美色,雪不及二位,不及。” 说得十分好听,却分明是来者不善,挑战来了。 上官陌眉眼浅浅含笑:“不错,人多喝得才有趣。是这个道理。” 这个,竟是应了崔梦雪的挑战了。苏浅忍不住侧目。这个可不大像他陌皇子惯常的作风。 上官陌都如此了,墨凌自然也乐意和他二人拼一拼酒力。尤其是上官陌,功夫和手段他都不是对手,倘或在喝酒这一项上能赢一赢他,也是好的。 各人手中的一坛酒很快见底。上官陌与墨凌不见脸色有变化,依然云淡风轻,崔梦雪却两颊微微染上红晕,他本就生的如女子般柔媚,两颊胭脂红色更衬得他美赛烟霞,娇胜今日园中盛开的玫瑰。 墨凌指着他笑道:“雪美人,快去照镜子看看,如今你是名副其实的美人了!” 苏浅忙打落他的手,笑道:“梦雪,咱俩走一个。”崔梦雪第一忌讳别人取笑他的名字像女人,第二忌讳别人取笑他长得貌美像女人。惹怒了他,今日的酒宴怕不得好收场,苏浅只好拿话挡开。 崔梦雪看了苏浅一眼,醉到这种程度,居然灵台还十分清明,哼道:“你倒是护着他!”晃晃酒坛,空空如也,便将空坛随手掷了出去,坛子在空中转了数圈,却是稳稳落在空地角落。又一挥手,一坛酒飞至掌中,掀了泥封,却是不饮,只说道:“如此饮酒没意思,不如你叫了府中的歌舞伎来,赏着歌舞饮酒,也好过干巴巴的喝。” “那些歌舞伎看着也没意思,不如咱们在场的每人表扬一个节目下酒,表演不出的,就罚酒一坛。”喝得正欢的胡不图闻言凑了上来。 “你这什么馊点子。”苏浅嫌弃地看着他。 “这个办法倒也好。不过先说好,我们两个老的只喝酒吃肉,表演节目就算了,免得被你们笑话老妖精。”楚子玉远远喊道。他正与林娇夫妻二人吃吃喝喝不亦乐乎。 “不表演也成,先自罚一坛。” “这酒一坛千金不止,罚一坛也太暴殄天物了,不如罚他们为我们烤肉吧。”晏飞笑脸盈盈。倒是厚道得多。 “这个惩罚却好!”众人都赞。 林娇无奈一笑,“也罢,只要你们不嫌弃烤的难吃,我们夫妻二人今日就为大家服务了。” 正说着,只听远远一道娇美的女声:“好好一个园子被你们弄得乌烟瘴气的!倒是谁出的这么个馊主意!”声音爽朗利落,煞是好听。 众人抬眼望去,就见一位紫衣女子莲步轻移而来。女子生的并不是十分美丽,却温婉中带着几分爽利,爽利中又带着几分雅致,雅致中还有几分媚气,眉眼含笑,气质姣好。 “正说着要表演节目呢,就来了个琴棋书画样样精彩的。我们今日有眼福了。”苏浅笑道,“绿管家,你也快走几步!” 绿桐紧走几步,笑道:“奴婢可不似各位有绝顶轻功傍身,这一双脚走再快也是有限。我来晚了,先自罚三杯吧。” 说着已经来到亭中,很自觉地去开了一坛酒,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只玉杯,斟上满满一杯,一饮而尽。再欲倒酒,被墨凌按住酒坛,“公主有令,今日对坛吹。偏你是个格路的,一来就弄只酒杯。” 将对坛吹三个字说得掷地有声,引来一片轻笑。苏浅便磨了磨牙。 绿桐推开墨凌,却对苏浅笑道:“你再不带着他们做点好事!这酒起码也得千金一坛吧,你却带着他们牛饮。真真糟蹋了好酒。” 苏浅道:“大家喜欢,也不算糟蹋。绿桐,你也不必罚酒了,既是来晚了,就罚你先表演个节目,给大家助助兴。” “那也行,容我先喝口酒。正有点渴了。”绿桐说着,手腕轻翻,玉杯凭空消失的无影无踪。擎起酒坛灌了几口。 墨凌看的发呆,惊奇道:“咦,绿管家,好快的手法,酒杯你藏哪里了?” 绿桐手腕一转,酒杯又出现在手中,再一转,酒杯啪的变成了一朵玫瑰。“送你了。”绿桐抬手便将玫瑰花插在了墨凌耳鬓上。 墨凌的脸黑了一黑。扯下玫瑰掷给了苏浅,“你们女人家的玩意儿。” “我就给大家弹首曲子助兴吧。”绿桐说着,一双手往身后轻轻一抓,一架古色古香的琴便出现在手中,琴体长约四尺,宽有两尺。墨凌围着她转了好几圈,但见她身量纤纤,穿的是一件绫罗广袖衣裙,并不能藏下这么大的琴。看了半天也没想出她是从哪里变出的琴。 众人也不禁称奇。拍手赞叹。 绿桐将琴放在一张石桌上,浅浅一笑:“雕虫小技,不过是障人眼的戏法,让墨公子见笑了。” 纤指滑过琴弦,毫不矫揉造作。琴声自指下悠扬流出,如清泉流淌过山涧,如晚风轻拂过松林,一派自然的祥和宁静。众人皆被琴声吸引了去,驻足倾听。不过须臾,只见绿桐手腕一翻,婉转悠扬的琴声变得热烈起来,如飞瀑直下,如烈日灼灼,撩人心魄。就在她指尖轻拨之间,琴弦中飞出万千玫瑰花瓣,洋洋洒洒,漫天飘舞,将众人都覆在艳红的花雨之中。 琴技已然是出神入化,更添这一手戏法,众人无不为绿桐折服。一曲罢,无人回神。 第二十九章 美人斗剑曲 半晌,众人才从琴声花影里醒过来,看着一地厚厚的玫瑰花瓣,纷纷喝彩,举起手中的酒坛,痛饮了几大口,聊算作对绿桐的致敬。 “绿桐,你是将那府里的玫瑰花都摘光了么?”苏浅拍着手笑。 绿桐离了石桌,浅浅一礼,笑道:“哪敢摘了公主的最爱,这花瓣是买来的。” “即便摘了也无碍,能看到如此精彩的表演,比看那一园子玫瑰花可值得多了。”苏浅很大度的道。 “这话说的上道。绿管家的技艺真乃神技。”林娇拍手称赞。 却听苏浅补了一句,“摘光了我就在这府里常住,不回去就是了。” 众人一阵哄笑。就知道这个人不是好人。 “好了,大家一起敬绿桐。”苏浅亲捧起酒坛递给绿桐,又将自己的酒坛拿起,领先喝了一大口。 没人提醒她已然敬过一回了,好酒的人只又借着机会痛饮了一回。 林娇将楚子玉烤好的各种食物端给大家,充分做足了服务员的派头。 “下一个谁来?”苏浅问,见各人只顾吃喝,丝毫不理她,便点名道:“梦雪你来。” 崔梦雪钻研着一只牡蛎,头也不抬,“要我来可以,我舞剑,你给我弹琴。” 苏浅想都没想,答应得很是爽快。崔梦雪嘴角便泛起一抹笑意。本就妩媚的脸顿时惊艳四座。众人都瞅向他,含着些调笑。 上官陌瞅了她一眼,手上剥好了一只虾子,递到她嘴边,“你向来讨厌需要剥壳的食物,却偏偏嘴馋。”声音轻缓,听不出情绪。苏浅抬头看了他一眼,眉眼似画,再低头看一眼虾子,躺在他清透如玉的手中。 心里想着这虾子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能躺在这人手中?张口就着他的手将虾吞吃入腹,走到绿桐带来的那架琴旁边。 崔梦雪一直看着她带着三分轻佻态度吃完虾,扁了扁嘴角,嘟囔了一句什么。说笑声太乱太杂没人听见。举坛喝了一大口酒。招呼婢女要了一盆清水,将手洗了,走到亭子中央,手中抖出一把长剑。 剑光闪闪,寒气逼人。 苏浅见他准备好,说了一声“开始吧”,素手轻弹,一曲前世常听的《广陵散》自手下流淌而出。 琴声激荡豪迈,英雄情结顿时涤荡在场每个人的心灵。那个世界传世的名曲,自然不俗,苏浅琴技也是不俗。 崔梦雪激赏且感激地挑了挑眉。他没想到她会弹这么一首气势磅礴的曲子。 深吸一口气,手中的长剑如一道长虹划过,拉开他剑舞的序幕。完全不同于他阴柔的长相及邪魅的性格,剑法刚中带柔,凌厉中不乏沉稳,极有大家之风范。长剑霍霍,将满地的玫瑰花瓣卷起,彷如红尘中一道闪电,别有一番气势。 苏浅嘴角扬了扬。这样的人在她的手下,真好。 琴声越发高亢激昂,崔梦雪的剑也越舞越凌厉。须臾,只见又一道身影拔起,一道寒光加入他的剑影中。众人凝眸,才看清那是墨翼。 “我来凑个热闹。”墨翼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似乎扬起一抹浅笑。一夜未眠,又灌下许多酒,他倒是气色很不错。 “那个武痴!”墨凌撇撇嘴,“那我也来凑个热闹吧。”手腕一翻,手中便多出一柄剑,剑身薄如蝉翼,几乎成半透明状,比寻常的剑似乎短了几寸。 “那是凌家传家宝冰翼剑!”晏飞轻呼了一声。 “你倒是好眼力。”墨凌轻笑,舞起冰翼剑,加入剑阵之中。 一个人的剑舞,转瞬变成了三个人的斗剑。但见三人衣袂纷飞,剑光穿梭,快如闪电。剑法之高超令人叹为观止。众人看得过瘾,却又觉得脖颈处森森寒气,想着这是在没用内力的情况下剑法已然如此快绝高绝,倘使用上内力,谁人能躲过这三人一剑? 崔梦雪的丹凤眼斜了二人一眼,哼了一声,突然加快了速度。墨翼冰块脸无甚变化,跟上崔梦雪的剑速。墨凌哼笑一声,冰翼剑穿梭如风。 琴声却在*处急转直下,《广陵散》突然变成另一首缠绵的曲子《笑红尘》。剑阵中的三人被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晃,却也只是一瞬,三人方才凌厉的剑势收起,演变成一种诡异的缠绵剑法。三个男子都轻轻皱眉。 苏浅她故意捉弄人。 却听苏浅轻启朱唇,唱起一支他们闻所未闻的歌: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一身骄傲/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这首曲子本就极美,加上苏浅空灵如天籁般的声音演绎,只觉歌声比美酒更醉人。 歌由心生。苏浅许是临时起意唱了这首歌,却是叫人立时纠结于她的人生态度。偌大的园子里,琴声歌声舞剑声,明明是如此震撼人,却似能从撼人心魄的乐声中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一曲罢,三人的剑势也堪堪收住,四围陷入一片寂静中。 “这歌可真是美极。公主,这是什么歌?奴婢可从来没听过。”绿桐笑着,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宁静。 “这歌嘛,我也不晓得叫什么,是很久以前的一位奇人所作。”久到前世,苏浅心里不由一丝冷寂。 “什么样的奇人,竟作了如此奇特美妙的歌曲。”林娇道。 “那人叫东方不败,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只是在古书中见过。”苏浅只记得林青霞在电影《东方不败》中抚琴而歌的样子,骄傲而孤寂,至于是谁作了这曲子,早已不记得,随口就杜撰了几句。 “公主,弹到一半换曲子,害死我们了!”崔梦雪横眉喊道。 “是啊,那是什么劳什子曲子,缠缠绵绵的,叫我们三个大男人怎么舞剑?”墨凌也嚷嚷。 “女人来舞这剑还差不多。”寡言少语的墨翼也加入讨伐阵营,一张冰块脸千年不化。 众人眼角余光都瞥着正在剥虾子的上官陌,虽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却也不敢提苏浅唱这样的歌是什么意思,故意都拿话打岔。 苏浅好笑的看着三人,无奈道:“我错了,我罚酒还不成么?” “那成,罚你喝了这一坛。”崔梦雪递来一坛新启封的酒。 “这酒很贵的。”苏浅看着那坛酒,好笑化作苦笑。 “反正也不是我们花钱。你也不打算拿它去卖钱。贵又如何?”崔梦雪扁嘴。 苏浅求助的眼神看向众人。楚子玉回去烤炉前辛苦工作了,根本不看他们这边,林娇很知趣的跑到夫君身旁帮忙。晏飞尹媚正举坛猛喝。胡不图醉意朦胧半卧在花荫里。绿桐耸耸肩,表示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无能为力。墨凌正恶狠狠盯着她。墨翼俊脸如冰。剩下一个上官陌,在一边专心致志的剥虾子。 “好吧。我喝。回头醉了记得把我抬回房,别把我搁外面泡露水。” 苏浅有些怯怯,接过那坛酒,深吸一口气,对坛口就猛灌起来。 多少年来,苏浅豪爽起来时是真豪爽。虽然前世栽在一个酒字上,但此生并未因此就怕了这个酒字,她的海量是出了名的。喝酒从不造作也是出了名的。 上官陌剥完一盘虾,啪的放在苏浅面前,未着一语,忽然施展轻功,扬长而去,背影清冷。 众人见他突然离去,不由齐齐一怔。他自到来虽然没说几句话,只静静地或浅酌或给苏浅烤东西吃,却风华盖过所有人,如今离去,玫瑰园瞬间失色。 苏浅喝酒的动作顿了顿,也只是瞬间,继续若无其事喝酒。一坛酒喝罢,拈起一只虾放入口中,尚能笑出来:“鲜嫩可口,火候正好。” “我喝了,满意了吧?”苏浅白了三人一眼。 三人齐齐哼了一声。“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让你喝你就喝,你是傻子么?”崔梦雪斥了一声,转身找酒去了。 “我……” “有一天,你是不是抛下我们,就独自去逍遥了?”墨凌瞥了她一眼,冷声。 苏浅一愣,没言语。 气氛急转直下。她怔愣中不晓得是为什么。 墨翼深深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喝酒去了。”转身追崔梦雪去了。 苏浅怔愣了一会,忽然换上笑脸,“不过是一首歌而已,也值得你们这样!下一个谁表演?晏飞!尹媚!胡不图!”没人应声。抬眼望去,只见晏飞同尹媚正席地而坐划拳拼酒,已然醉的口齿不清,胡不图在花荫下正抱了酒坛睡了过去。 第三十章 曲终人散后 “这三个滑头!这是故意脱逃!”苏浅眯了眯水漾的眸,脑袋有点晕晕的。晓得自己这可能是有点醉了,但还不至于醉得到丢人的程度。甩甩头,一步三晃地朝晏飞与尹媚走去,咕哝道:“我也要划拳。”说着捡了个空子就地坐了下来。 一旁的婢女忙送上坐垫,苏浅挥了挥手,吩咐道:“我不要,你把上官陌剥的那盘虾子给我端过来。” 侍女忙去端了虾子送过来,苏浅盘起腿,把虾盘子放在腿上,一手把着酒坛,一手挥舞,吆五喝六起来。 林娇托了一个托盘放在三人中间,里面盛满了烤好的肉串海鲜串。“别光顾着喝酒,吃点东西。”林娇温和地笑道。 “七舅母,也来划两拳吧。绿桐,你是划拳高手,快来。”苏浅今日兴致很高。 “你们年轻人玩吧,我这把老骨头可玩不了这个。”林娇笑着摇摇头,仍回去楚子玉身边,二人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两个杯子,对坐在石桌旁浅酌,颇有点举案齐眉的意思。 绿桐挨着尹媚,坐在了苏浅对面,顺手也拎了个酒坛。苏浅这个爱酒人士,将身边的人全影响成了酒友。一笑:“划两拳可以,但不带耍诈的。” “晏飞,你耍诈!绿管家刚说了不许耍诈!罚你喝三大口!”苏浅大嚼着虾子口齿不清地喊。 “什么呀!明明是你醉的两眼模糊看不清楚!虾子给我一只!”晏飞说着,伸手来拿虾。 苏浅一把打开他的手,“要吃自己不会剥么?”噗噗几口口水吐在了盘子里,还嫌不够,一只手将整个盘子护了起来。将众人全部恶心到。 “喝酒!别耍赖晏飞!你是不是男人!”尹媚也已醉得双颊绯红。 “抠门儿!抠门儿就抠门儿你也不用这么恶心吧。”晏飞一边喝着罚酒,一边嫌弃地呲牙咧嘴。 “喂,让开点,我也来划两拳。”墨凌踢了一脚晏飞,抱着个酒坛挤在苏浅与晏飞中间坐下。 晏飞白了一眼,但还是挪了挪,让出个位置来。崔梦雪也走过来,塞在苏浅另一侧坐了下来。嘴角一挑:“划拳少了我怎么行?” 苏浅冷眼一瞥:“你们不是遁了么?干嘛又冒出来?” 墨翼走过来,刚刚好挨上她这一记冷眼。撇撇嘴,假装没看见。眼见热热闹闹围了一大圈人,已没什么地方可坐了,又无声走开了,走到一处栏杆旁,倚着石栏坐下,独自品酒。 苏浅扭头看了他一眼,朝他摇摇手,他隔空扬了扬手中的酒坛,一笑。苏浅便吩咐侍女将一碟子烤肉送了过去,朝他喊道:“别空腹喝酒。” 笑声闹声吆喝声,酒香肉香花香,随着微风飘远。 一轮明月东升。玫瑰园蒙上了一层瑰丽的轻雾。微风徐来,碎了一地花影。 苏浅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个酒坛。双眸却是晶亮的仰望着天空。墨凌倒在她一旁,双眼迷离,看不清颜色,俊美的容颜有些绯红,却有万千种情绪在里面。另一侧崔梦雪已经醉的一塌糊涂,呼吸微重,偶有呓语,听不清在咕哝什么。尹媚与晏飞早就醉的不省人事,在不远处的花影下呼呼大睡。胡不图已然醉在花地里。墨翼滚落在栏杆下,手中还握着酒坛。楚子玉林娇夫妇已不知去向。 “月亮原来是这么的圆,这么的亮。像是深秋的清霜一般。”许久,苏浅发出一声轻叹。 “公主,地上凉,回房吧。”绿桐无奈一叹。全场唯剩她一个清醒的。 “我想一个人看看月亮,绿桐,将他们都送到房间休息吧。”苏浅似叹息般轻声言语。 绿桐无奈地看看苏浅,见她眉眼间无限凉意,再轻叹一声,吩咐下人将醉倒一地的诸人抬回各自的房间。被抬走的时候,墨凌低声说了句什么,口齿模糊,听不清楚。 “绿桐,你回公主府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见绿桐守着她不肯离去,苏浅命令的口吻道。 绿桐没应声,站在一旁未动。 苏浅似乎叹了一声,依旧盯着天空不动。 一抹白影无声飘落。绿桐抬眸去看,上官陌去而复返。立在如玉的容颜有些冰寒。 “你回去吧。”上官陌朝着绿桐摆了摆手。 绿桐迟疑了一下,终究是不敢造次,微微福了一礼,“麻烦陌皇子了。”回看了一眼苏浅,苏浅一动未动。绿桐无声的走开了。 上官陌在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凝望着苏浅,久久未语。容颜如染上清霜的玉。 似乎过了许久,苏浅终于凉凉出声:“你回来做什么?” 上官陌不答她的话,反嗤笑道:“这就是你要的生活么?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一身骄傲,独自醉倒。苏浅,今夜酒喝得不少,可是醉了?可是把该忘掉的全忘掉了?”隔了足有半盏茶工夫,才又续道:“苏浅,你还真是个愚蠢又胆小的女人。”声音愈冰寒。 “不错,我既愚蠢,又胆小,陌皇子若看不惯,大可不必看。”苏浅冷冷道。 上官陌冷眼凝视着苏浅。 月光下,她身下的玫瑰花瓣红得刺眼,映得月白的衣衫益加清冷。清丽的容颜染上一层清霜,那般冷傲,那般孤寂。上官陌看着看着,心中似被什么东西划过,有一丝锐痛。耳边似乎有微风吹过玫瑰花瓣落地的声音。 他站起来走到苏浅身边,俯身将她横抱在怀中,似乎轻叹了一声,抱着她往寝楼方向走去。 “我要赏月!上官陌。你放下我。”苏浅挣扎,双手捶打上官陌胸口。 “乖,你醉了。”上官陌抱着苏浅,任由她捶打,脚步不停。 “谁说我醉了?我清醒的很!你把我放下来!”苏浅怒道。 上官陌看了眼苏浅,忽然俯身,微凉的唇印上她的樱唇。似玉兰清香,似玫瑰浓烈,还带着玫瑰酿的酒香。 突如其来的吻令苏浅手足无措,顿时失了声。唇上传来清新微凉的柔软触感将她的怒火团团包裹,不得发作。 上官陌浅尝辄止,似乎很满意苏浅的表现,嘴角翘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看了她一眼,身形轻展,施展轻功,瞬间到了苏浅的寝楼。 房中没有点灯,月光照进来,房间的摆设清晰可见,却因为笼了一层淡淡白月光而平添一种朦胧的诗意。 上官陌直接将苏浅放在床上,转身走到桌子旁倒了杯凉开水,递到了苏浅唇边。动作如行云流水,雅致无双。 喝了大半日的酒,早就口干舌燥,苏浅如涸渊之鱼,见到水撒欢狂饮,一杯水顷刻见底,只觉通身舒畅。 “再来一杯。”苏浅咂吧着嘴唇,醉眼迷离。 上官陌拎起水壶给她续水,她头也不抬的喝了,三杯水下肚,终于觉得口渴缓解了。将水杯递给上官陌,却不等他放下水杯,忽然一脚踹向他。 上官陌不躲不避,生生受了她大力一踹,温润的脸上云淡风轻,并没有任何不悦。 苏浅气哼哼:“别以为你不躲我就会原谅你!” 但这不原谅三字从何而来,她醉得很,却没有细究。 她怪他。他其实很冤枉。从头至尾他并没做过什么值得她如此气愤的事。如果说那蜻蜓点水似的一吻把她气着了,并不见得。 上官陌不看她,将水杯水壶隔空推送到桌子上,不甚温柔地将她按在被窝中,挨着她躺了下来。声音却温润:“你这踹人的毛病十年不改。还以为你都二十岁了,早该学会温柔端淑了,没想到还是如此粗暴蛮横不登大雅之堂。真是没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还带着一丝笑意。 苏浅气的小脸发白,腾的坐了起来,怒瞪着上官陌:“上官公子,陌皇子,您是不是酒喝撑着了?闲的发慌故意来气我是不是?我粗暴蛮横不登大雅之堂和您有一分关系么?” 上官陌揉揉眉心,似乎低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拉入臂弯躺好,拖过薄被盖在二人身上。不打算和她迂回啰嗦,声音有点清冷且霸道,道:“苏浅,从现在起,你的一切都和我有关系,也只能和我有关系。” 苏浅横了他一眼,抡拳便欲捶他,却被他轻易将拳头握在手中。她又抡起另一只拳去捶他,同样被他握住,挣脱不开。她恨得牙痒痒的,抬脚又去踹他,他忽然一翻身压在她身上,将她双腿钳制在身下,声音有些暗哑:“苏浅,你确定要继续对我动手动脚的么?” 这叫什么话?明明这是在她的房间,是他强行进了她的房间,强行躺在她的床上,还要倒打一耙怪她动手动脚!而且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有歧义!但她此时却偏偏脑子一片空白,迟钝得无话反驳,只合乖乖听他的话,一动也不敢动。 平生还是第一次如此受人钳制。苏浅气的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究及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她脑中却是清晰明白的,全因为今日喝醉了。因为那帮小兔崽子们灌了她许多酒。 第三十一章 暗夜的厮杀 但即使不喝醉,要在上官陌手底下讨好处,她自认还是本事不大到家。 斗不过他。苏浅真是泄气。比他多活的那三十几年当真是白活了。 但此时,他贴着她那样近,只隔着薄薄的两层夏衣,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身上一阵阵发起烫来。 可能是酒劲上来了,所以才这般燥热。苏浅在心里掰手指头替自己分辨。 看着苏浅气鼓鼓的小脸越发莹白,柳眉倒竖,水眸圆睁,上官陌反倒勾唇一笑,“苏浅,玫瑰盛开了。”暗哑的声音中带着愉悦。 苏浅忽然挑眉。这样的时候气势上是绝对不可以输人的。“我又不瞎,玫瑰开了我自然知道。” “记得你说过玫瑰是代表爱情的花。你的爱情之花是不是也该盛开了?”上官陌的脸距苏浅的脸只有寸余,细腻莹润的肌肤堪比婴儿,哪怕如此近距离,都看不到任何瑕疵。“一个大男人皮肤比女人的还好!”苏浅轻声嘟囔,忽然一甩头,数枚极细的绣花针自她如瀑的秀发中射出,直奔上官陌胸口。距离太近,避无可避,那些绣花针完全没入上官陌胸口,几点血珠渗出,透了月白的衣衫。颜色暗黑。麻痹的感觉迅速蔓延开来。 上官陌的凤眸危险的眯了眯,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不过片时,他便无力的从苏浅身上翻身下来,压抑着怒气:“给我把针弄出来,我内力提不起来。” 苏浅侧目看向上官陌那张分外精彩的脸,妩媚一笑:“招呼你的人把你抬家去,这点小伤小毒,你手下那堆能人举手便可解决,又何劳本公主出手?” 上官陌眸光忽闪,幽怨的望着苏浅,声音更幽怨:“苏浅,你就不能把对你身边人的好分给我一些?这些年,你对他们每个人都好,却独独远着我,对我狠心。如今居然连化功散都给我用上了。你知不知道这种毒药若不及时解了,会废了我一身功力。” 苏浅挑了挑眉,道:“他们是我的人,对我很好,我自然得对他们好。”顿了顿,戏虐的一哼,道:“你么?黑心黑肺,从头顶黑到脚后跟,这些年你抢了我多少生意?夺了我多少地盘?没将你千刀万剐了已经算便宜你了!想我对你好,门都没有!”咬了咬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窗户也没有!最好今日就散了你的功力,让你从此变废人。有种你就一直别叫你的人来救你。” 上官陌忽然噗的笑了。笑声簌簌若落雪的声音。“原来你已经如此恨我了。我竟在你心里如此重要了么?” 苏浅白了他一眼,心里却有些狐疑。方才的针真的射中他了么?他这个样子,哪里像中毒的人该有的样子?但他胸前暗黑色的血却是真真切切做不得假的。 暗黑色的毒血。苏浅有些呆怔地看着,心里不晓得为何会这般堵得慌。 苏浅半是迷糊半是清明地想,看来酒真的不是好东西,如此惑人心智。以后还是少沾为妙。 她倒是忘了,曾经便是因为一个酒字,送了命。 苏浅奋力拢了拢有些涣散的意识,出其不意地一脚踹向上官陌。上官陌颀长的身躯被踹飞下床去,却在即将落地的那一刻,身形以一个奇异的姿势一转,又躺回到了床上。一抹玩味的笑浮在他俊美的脸上,手中不知何时用绢帕包了八枚绣花针,端端方方往苏浅眼前一亮,针尖上沾满泛着黑色的血迹。 苏浅脸色一变,讶异道:“你,你没中毒?你果然没中毒!你这个骗子!” 上官陌扬了扬嘴角,“自然是中了,不过又解了。解药还是你给的。只是,我不晓得,我何时骗过你了?” 苏浅语塞。心里想着:“还说没骗我。你就是骗我了。骗我担心你。” 她觉得委实只是心里想一想,上官陌却笑得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她便有些疑惑,方才是不是将心里想的话不小心嘟囔出了口。 今日酒喝得到位。 上官陌手中拿的是她的毒针。他说他解了毒了。这是她闲来无事自己研制的毒药,他哪里来的解药? 下意识地伸手向怀中摸去,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气的指着上官陌骂道:“你不要脸!居然到我怀里偷东西!” 上官陌不置可否的眨眨眼,“比起你对我用那么毒辣的毒药,我拿个解药也算是不要脸?”暗含笑意的眸子凝视着苏浅张口结舌说不出话的样子,缓缓续道:“况且,谁让你把解药放在那里的?你要是放在别的地方,我又怎会去那里拿?” 上官陌如玉的手摊开,手心中一个小纸包,包得严严实实的。 正是苏浅的解药。 苏浅伸手欲抢,他手腕一抽,苏浅抢了个空。 苏浅脸色十分难看。 上官陌却笑意吟吟,手指起落间,将药包又放回苏浅怀中,顺手还揩了一把油,笑道:“记得下次给人下毒时把解药藏严实些。”顿了一顿,脸忽的黑了,沉着声道:“不对,应该说,没有下次。除了我,你再不可叫任何人近你身三尺。” 苏浅一股恼怒梗在胸口,上下不得,只牙缝里挤出一行字:“上官陌,你,你,你可真是好!” 上官陌唇角一扬,“我自然是好的。你倒是不用这么夸我。” 这个,叫做夸奖么?苏浅咬着牙。心想你丫脸皮能不能再厚一点。 上官陌视若未见,将那八枚针仔细包好,放在枕边,拉了薄被盖好,宽大的衣袖往苏浅脸上一遮,温声道:“乖,睡了。” 衣袖上传来玫瑰与玉兰混合的独特香气,淡雅中又有些浓郁。 衣袖下的苏浅眨眨眼,长长的睫毛轻微颤栗了一下,满心的怒气竟然瞬间消弭于无形。不多时,酒气上涌,所有怒意化为困意,呼吸渐渐轻缓绵长。 过了良久,似乎听见上官陌嘟囔了一句什么,只是醉意正浓,根本没听清楚。如果听清楚了,估计她又得暴怒,上官陌说的是:“侬本多情,却偏要装什么无情。苏浅,你究竟在怕什么?” 睡至半夜时分,外面忽然传来打斗之声。苏浅轻皱了皱眉头,躺着并没有动,眼睛也未睁开一下。 上官陌睁开眼眸,困意浓浓的双眸危险的眯了眯,伸手拿过枕边包着绣花针的绢帕,轻轻一抖,八枚被苏浅淬过化功散的绣花针无声的向窗外射去,快若闪电。 须臾,外面再没声音传来。 夜深人静,花好月圆。唯剩花间传来声声虫鸣。 苏浅依然阖着双眼,呼吸轻缓绵长,好像从来不知道外面发生过一场血腥的打斗。 不过,若仔细看去,可以见婆娑月光下她嘴角微微勾起。 上官陌借着月光凝视着她绝美的小脸,薄唇扬了扬,将她的纤腰环入了臂弯。不过片刻,房间便传出两人清浅舒缓的呼吸声。 苏浅醒来的时候,只觉身上热热的,一层薄汗将里衣粘在了身上。睁开眼睛,一道刺眼的阳光照进房中,晃得她眼睛闭了闭,适应了片刻,才又睁开眼。金子咚咚的上楼声传来,苏浅揉揉有些酸痛的脖子,起身下了床。 “金子,给我弄桶热水来,我要沐浴,天怎么忽然这么热了,出了一身汗。这什么时辰了?怎么好像睡了好久?”苏浅皱着眉。 她从来最怕的就是夏天,如今虽有一身功力可以御热御寒,冬夏都无所谓,但心里却总是怯夏的。 “公主,可不是睡了好久?您这都睡了三天了。现在是午时了,天是有些热的。”金子边说,边吩咐人去烧热水,吩咐完人,又回来碎碎念道:“已经初夏,天渐渐就热了,咱们苏国地处南方,夏天来的早,时间又长,公主又该嚷嚷难熬了。” “睡了三天?有没有搞错?!这酒还真是后劲大!”苏浅惊得瞪大眼睛。直接屏蔽了金子后面的唠叨。 这个丫头最大的毛病就是嘴太碎,奈何她总是戒不掉她做的素菜,才一直隐忍了她这么多年的碎嘴。 况且金子对她是真的忠心。 “您这还算好的,那几位如今还睡着呢,怎么叫都不醒。” 说话间,金子已经服侍苏浅用竹盐刷了牙。又准备了干净的衣服准备给她换。 苏浅见她准备衣服,随口问了一句:“你给我脱的衣服么?我不记得那晚脱衣服了。”她只记得被上官陌拥在怀里睡着了。 金子摇摇头,眼眸中顿时生出些愤慨来,咬牙道:“那晚陌皇子在房中,不让奴婢来服侍。不是奴婢给您脱的衣服。” 苏浅咬了咬牙,嘟囔着骂了一句什么,金子并没听清她说什么,疑惑着去将丫鬟送来的热水抬去屏风后了。 苏浅来到屏风后,气呼呼的扯了里衣,扑通跳进了木桶中。 温热的水中飘着新鲜的玫瑰花瓣,一股淡淡的芬芳沁入鼻息,立刻濯去了她满腔怒气与一身汗渍,身心都觉舒畅了起来。 暂将上官陌的无礼抛在了脑后。 直到水凉透了才起身穿衣走出了屏风。 刚到外间,便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窗前,墨色锦袍,如缎黑发铺在脑后,身形玉立,阳光在他身后形成以个长长的阴影。 第三十二章 一表三千里 初夏的微风吹进窗户,吹起少年的衣袂,飘飘恍若谪仙。 苏浅脑中蹦出一行字:“翩翩少年,玉树临风。” “哲弟?”苏浅欣喜地轻唤了一声,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了那少年的一只胳膊,伸手比量着已经高出她半头的少年,啧啧赞叹:“都长这样高了呢!” 少年转过身,颇有些哀怨的看着她。稍嫌稚气的脸上有五分楚子玉的仙风道骨,五分林娇的妖媚入骨。“浅姐姐,我求了师祖好久,师祖才将我放下云雪山,本想先去见见父王母妃,没想到你却将他们派去了楚国!我已经五年没见他们了!你怎么好意思这样对我?!” 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生着一张漂亮面孔,已可预见长大了必然又是一个祸害万千少女的妖孽青年。 苏浅调皮地吐了吐舌,笑道:“我哪里知道你会回来那么快?早知道你这么早回来,我怎么敢将七舅舅七舅母支使去楚国?好哲弟不气了哈,赶明儿我请你上神仙居喝酒去。” “神仙居就不必了,就喝你珍藏的玫瑰酿吧。”楚哲的眼睛亮了亮。 苏浅一个趔趄,晃了晃,心道这是什么样的阴差阳错。干笑道:“别的酒可以不?” 楚哲坚决地摇头。 “等今年春节给你喝一整坛玉兰酿如何?那可是万金难买一坛的好酒,天下也只有我珍藏了五坛而已。” 楚哲的眼睛又亮了亮,“你说话可要算数。” “自然。浅姐姐何时骗过你?”苏浅讨好的笑。 “我也要一坛。”如簌簌落雪般的声音。 不知何时,上官陌出现在了门口。阳光自他身后照来,他像是带着一圈光环走进来。 苏浅睫毛情不自禁地颤了颤,极力冷着声道:“没你的份。” “你那日惹我生气,害我没喝的够玫瑰酿,你不觉得应该补偿我么?”上官陌说着,已经走进房间,悠闲地躺在了软榻上,顺手拿过一旁小桌上苏浅平素常看的一本书,认真翻看了起来,完全无视了屋子里另外两人。 那日,那日究竟是谁惹怒了谁,苏浅有些茫然。 “喂,你是谁?怎么这么无礼?”楚哲蹙眉。这样一个风华举世无双的男子,以那般恣意的姿态躺在软榻上,他无端地就怒了。 难道,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同性相斥?或者,他是妒了? 苏浅握了握楚哲的手,给他使了个眼色,楚哲立即聪明地不作声了。 苏浅转向上官陌道:“我又不欠你的,你没喝够怪得着我么?快给我滚,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上官陌继续翻着书,脸上颜色浅淡,不恼不怒,“你看的这书哪里买的?还蛮好看的。我以前倒不知道你爱看这类书。” 这类书是个什么书,苏浅想了起来,脸蓦的红了,劈手夺过上官陌手上的书,走几步塞到了枕头底下,怒道:“我爱看什么书关你什么事?快滚!”说着抬脚去踹他。 楚哲趁她不注意,迅速挪身到床前,摸出那本书,只见封面赫然写着五个大字:《鸳鸯枕上梦》,少年的脸红了红,却没将书放下,笑道:“浅姐姐,这书都翻得快烂了,估计你看的都能背下来了,我借去一观,也省得放你这里影响你形象。”说着,拿着书便翻下了苏浅的寝楼,身形快如疾风。 苏浅伸手去抓楚哲,却只撕下一片衣角,被他逃之夭夭。不由气的骂了几声。 上官陌连看一眼楚哲都不曾,目光一直斜睨着气得跳脚的苏浅,笑声清浅。 苏浅怒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淫贼!” 上官陌扬了扬眉,“我何时成淫贼了?我似乎从没去拈花惹草,更没去祸害过*吧。这个称号未免冤枉我了些。” “不是淫贼,你那两晚干嘛脱我衣服?”苏浅大怒。 “你一身的酒气,熏得我睡不着。况且我看你衣服弄的脏兮兮的,穿着衣服睡觉定然难受,才勉为其难为你宽衣的。你却倒打一耙!”上官陌一副无辜的眼神,眼底暗隐了丝笑意。 苏浅活了两世第一次觉得语言匮乏,在这人面前,她除了暴怒就是无语,心黑不过人家,嘴也毒不过人家,苏浅简直想五体投地拜服在他脚下。 “滚!”苏浅怒的一脚踹向软榻。 上官陌连人带软榻轻飘飘挪开丈余,躲过苏浅的飞来一脚,“你不想知道那晚刺杀你的刺客的来路么?” 苏浅猛然一顿,将要飞出去的第二脚及时收住。那晚她的人都醉的一塌糊涂,即便有其他隐卫,她却晓得他八枚绣花针直接就取了来人的性命,叫她的人查都无处可查。蹙了蹙眉,苏浅收起怒气,“是什么人?” 上官陌缓缓站起,负手而立。正色道:“楚国四王爷楚子恒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共有九人,被我用你的绣花针射死八人,剩余那一人被凌华所杀。这些人和上次西郊杨树林的那批人高出不知多少层次,但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人所指使。” 苏浅眯了眯眼。两批人马都指向了楚国。 她的舅舅们,可真是好。 “上次西郊杨树林的阵法是不是你布的?”苏浅想起什么,忽然问。 上官陌摇了摇头,说了句不相关的:“我知道那阵法虽然极厉害,但却也难不住你,所以就没去管。” 这算是替自己辩解么?苏浅看着向来高踞云端非凡品的青年,不觉生出些好笑来。她苏浅居然就让他这样信任? “七星阵乃上古阵法,能摆出此阵的人当世并没有多少人。”苏浅道。 上官陌颔首,“不多,也不少,总有十个八个人吧,楚国就有一个,三王爷楚子轩。他曾求学于灵云大师,擅长排兵布阵。” 苏浅揉了揉眉心,“三舅舅对我一直很好,不会害我的。四舅舅虽然和我不大来往,应该也不至于害我。况且他们素来水火不容,不能一起来对付我吧。” 苏浅不相信背后的人是她的三舅舅和四舅舅,话语里却传出一丝不自信。 上官陌柔声安慰了她几句,又道:“这事情还没定论,究竟谁才是幕后黑手,尚需查证不是么?” 苏浅沉默了片刻,忽然一改之前的愁容,站直了身子,声音冷淡:“不管是谁,若想将我作为满足私欲的铺路石倾轧于这万丈红尘,我必不会袖手。” 阳光落在她脸上,她眸中散发着似夏日阳光般的耀眼灼热的光芒,身姿虽瘦削却挺立若松。此刻的她,光彩照人,竟似睥睨天下。 上官陌不由望向她。这样的苏浅他从不曾见过。 他与她十年相望,她时而任性蛮横,时而骄纵粗暴,时而冷心冷情,时而懒散随意,时而柔若春水,时而灿若骄阳,任她如何多变,他却一直觉得那些并非她骨子里的东西。 那些伪装不过是她的保护色而已。 他虽觉得并不能十分看透她,却也晓得一些事情。 上官陌看着她瘦削的身姿倔强的傲然挺立,眼睛里忽有一丝痛楚蔓延开来。 她活得是这样艰难。 但须臾,痛楚散去,眸中亦染上和她同样的色彩。 无论她是什么样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和她是一样的。他会和她在一起,她的难处,自有他来担当。她想要的,他会拼尽一生也要给她。 门外,去而复返的楚哲看着并肩而立的二人,男子如绝世美玉,卓尔不群,温润中透着凉寒,女子如枝头寒梅,娇艳无双,柔美中透着冷傲。那样的两个人绝世独立,如在云端,睥睨着欲望横流罪恶满盈的人间。楚哲的眸光不由呆了呆。 “呆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进来?”苏浅斥了一句。身子软软的往软榻上一歪,肚子还适时地配合着咕咕传来几声叫唤。 楚哲身子一颤,想着刚才一定是错觉,这人分明粗鲁懒散没一点女人样。哪里有一点绝世独立睥睨天下的样子。探着身子进来,嘻嘻笑道:“我听说浅姐姐睡了三天三夜,想来这会子该饿了,我来陪浅姐姐用膳。”说着,毫不客气地往桌前一坐,吩咐道:“金子,你家主子饿了,还不快摆膳?” 苏浅无语的翻翻眼皮,“你家没饭吃了么?跑来我这里蹭饭?” 楚哲嬉笑道:“我来陪姐姐吃饭,怎么算是蹭饭呢?况家里爹娘都外出了,哪里来的饭吃。” 苏浅就理亏地语塞了。 是她将他一双爹娘差往楚国去了。 金子很快摆出一桌丰盛的素菜。 上官陌去净了手,随意往桌前一坐,如玉的手拿起筷子吃饭,动作轻缓又优雅。苏浅横了两人一眼,气愤却又无奈地也净了手坐下吃饭。 肚子的确很饿。她狼吞虎咽吃的很没形象。 楚哲瞪着上官陌半天,忽然道:“你家没饭吃了么?跑来浅姐姐这里蹭饭?”他把苏浅说他的话原封送给了上官陌。 上官陌头也不抬,声音淡漠:“我来这里吃饭是付过账的。倒是你,貌似只是她的表弟吧?一表三千里,你才是名副其实蹭饭的。” 第三十三章 找人来代考 苏浅一噎,一口饭把喉咙堵的生疼,咳得眼泪快掉出来了。上官陌体贴的递上一杯水,轻拍她后背,有些埋怨的道:“你是饿死鬼投胎的么?又没人跟你抢,吃这么急做什么?” 苏浅猛灌几口水,喉咙终于舒服了。想着这人绝对是天下第一毒嘴。 她看向楚哲吃瘪发愣的表情,怜悯地挑了挑眉。 少年,你挑错对手了。 “表弟,吃饭了。”苏浅揶揄道,将表字说的犹重。 楚哲看着上官陌云淡风轻吃饭的样子,忽如吞了一只苍蝇,半晌,恶狠狠拿起筷子,一如苏浅开始时的狼吞虎咽,那表情似乎吃的不是饭,而是上官陌。 苏浅好笑的看着他,吃饭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优雅如上官陌一般。“哲弟,你去参加苏国的科举考试吧。”苏浅忽然道。 声音又轻又柔的。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如画的眉眼隐了丝笑意。继续不动声色的吃饭。 楚哲抬眸看了她一眼,不说话,继续吃饭,苏浅一直温和又可亲地注视着他,他直到吃完一碗饭,才道:“不去。” 斩钉又截铁。 “你是怕考不好丢你师祖雪影老人的脸?”苏浅眨巴着眼睛笑。 楚哲嗤笑了一声,挑眉:“我会考不好?我若出手必是状元。只不过我没那兴趣。” 苏浅盯着他看,“我看你就是怕考不好丢人现眼。” 楚哲忽然抬眸对视着苏浅,嘻嘻笑道:“浅姐姐,激将法对我是没有用的。别以为我才下山不了解这时世,天下可都传开了,今科状元可是要招驸马的。你是怕别人得了状元要娶你吧?” 苏浅看着他古灵精怪的样子,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他是你表弟,不是你亲弟弟,就算到时候他得了状元,你也是要嫁的。”上官陌忽然冷冷插了一句。 苏浅揉眉心的手重了重。她怎么倒忘了这倒霉催的古代近亲也是可以通婚的?到时候她皇上老爹非逼她嫁,她根本就没有反驳的理由!亲上加亲嘛! 看看笑得黑心的少年,苏浅小心脏就抖了抖。十五岁的小丈夫,叫她情何以堪。 想了想,眼前一亮,道:“没关系,到时候你易一下容,以一个叫严青青的名字去应试,考完了你就开溜,到时候我父皇找不到你,也就没办法了。” 楚哲撇嘴嘲笑道:“严青青这名字听着真别扭,浅姐姐,你还真是懒,连起个像样的名字都懒得起,倒好,直接挪用自己的。难不成你不知道这天下没人不晓得严青青是商界首屈一指的人物,还是个女人吧?监考官会让她进考场?” “重名不行啊?男人叫女人的名字不行啊?不叫严青青,用别的名字也成。”苏浅话到一半,语气软了下来,到底自己考虑欠周详,只怪当时太震惊气愤,脑筋没转过来。 “可是我为什么要替你去考这场科举呢?”楚哲挑眉。 苏浅一顿,双眸中燃起了两束小火苗,怒狠狠瞪着楚哲,吼道:“没有为什么,必须去,而且必须考到状元!要是不去,现在就给我滚回云雪山!” 楚哲气焰立刻小到零,很没节操的道:“去,我肯定去!” 苏浅立即转怒为喜,笑道:“早这样不就好了?非得姐发火你才低头。”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两下,“我吃完了,二位慢用,我回公主府了。” 说着,不等二人反应,已经施施然下楼去了。楚哲正欲说什么,就听楼下传来苏浅渐去渐远的声音:“你小子正经点,给我卯足全力去考,这次科考昆国的二皇子白誉也会参加,若是输给了他,就给我滚回云雪山再别出来!” 楚哲小腰一软,滑下椅子。 不带这么玩人的好不好?白誉那可是名满天下才冠四国的人,要说有什么人可以和他一较高下,也只有尚府的尚陌,西月国的六皇子上官陌,楚国的太子楚渊。四人并称四公子。 楚哲还不知道尚陌与上官陌乃同一人,而且就坐在眼前同桌吃饭。若是知道,定然大跌眼镜。 苏浅却及时提点了他:“对了,你对面的人就是鼎鼎大名的第一公子上官陌,也就是对面尚府的家主尚陌,你可以向他请教一下学问武功,必然对你大有裨益。” 声音及时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虽远,却难得可以令楚哲听得清清楚楚。楚哲刚坐下腾的又站了起来,眼神怪异的瞪视着上官陌。 上官陌不紧不慢的拿绢帕擦拭手指唇角,动作轻缓优雅,声音温淡如白水:“云小王爷天赋异禀,才华冠盖,且是雪影老人教出来的才俊,想必不需要别人指教的。慢用,告辞了。”话落,人已经出了阁楼,直接翻墙回了尚府。仿佛就是为了吃一顿午饭而来的,吃完便走了。 楚哲望望两人消失的门口,再看看所剩不多的残羹剩饭,愤愤然地、怒冲冲地拿起筷子,狠狠吃了起来。 苏浅来到大门处,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那里。通体锦红,四角缀以鹅黄色蚕丝璎珞,璎珞上系着鸡蛋大的紫色宝石,看上去每一颗怕是都价值连城。但晓得的人都知道,实则就是四颗琉璃珠子,因为做工太逼真,看上去和真的宝石并无二致罢了。但这晓得的人,也只限于她的近身之人。宝石唬外人还是唬得一愣一愣的。 奢华有余,大气不足,烂俗而不雅。苏浅看着马车,嘴角轻扬。这辆马车全是为严青青暴发户的身份量身打造。探身上了马车,轻声吩咐车夫赶车。 马车缓缓而动,不大会儿工夫,进入闹市区。外面便传来嘈杂的谈论声及吆喝叫卖声。谈论无不围绕两个内容。一是几日后要举办的科举,考中状元者将被招为天下第一美人苏国长公主的驸马。另一个便是惊叹严府那辆奢华的马车今日又招摇过市了,只不知道那位招摇的严大小姐今日又会有怎样的“英雄壮举”。真是叫人无限期待。 苏浅挑开帘幕一角,挑眸向外望去。只见街道两旁摊贩云集,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今日的街上似乎还多了些赶考的学子,给热闹的街市增添了一股书香与风流气息。马车过处,人群纷纷驻足行来注目礼,有大胆的甚至高喊“严大小姐好!”“严大小姐能否再高歌一曲!” 苏浅微微一笑,忽然将帘幕大大的挑开,露出她绝世倾城的容颜,含笑看着人群。 时间仿佛停滞在那一刻,街上瞬间寂静无声,此时就算掉根针在地上只怕也能清晰可闻。 世人只知严青青此人富甲一方,但严青青此人长相如何,并无人得知。因她出门向来是面纱覆容,十分神秘。 半晌,响起一片抽气声,有见过苏浅的人惊呼出声:“是公主!怎么会是公主坐在严大小姐的马车里?!”“真的是公主!” 人群呼啦啦全跪了下去,万民齐齐激动颤栗的高呼:“见过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 比见到他们的皇上大驾还激动。 苏浅看向人群,人人脸上都充满尊敬爱戴的神色,那神色不是面对统治者时惧怕的尊敬,而是真正的奉若神明的崇敬。这些年她为百姓民生所作所付出,百姓都是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的。她觉得很欣慰。 “大家平身吧。”苏浅面带微笑,声音清浅,稍微注入了内力随风送出很远,令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清了清嗓子:“正如大家所见,其实本宫就是严青青。严青青只是本宫为行事方便用的一个假身份而已。不过前几日,这个身份已被人识破,深夜刺杀于本宫,当时幸得严府守卫森严,刺客未能得逞。经此一事,严青青这个身份已然失去意义,自今日起,世上再无严青青,只有苏浅。” 苏浅突如其来的话令所有百姓震惊不已。人群里一片骚乱,议论声此起彼伏。 有震惊于苏浅与严青青同属一人的,有义愤填膺怒斥刺客心狠歹毒的,有恳请公主捉拿并严惩刺客的,也有担心公主安危的。一时间场面乱哄哄的。 苏浅温声道:“大家稍安勿躁。苏浅在此谢过大家的关心。大家放心,刺客已经落网。幕后指使之人,本宫也会不遗余力将他揪出来。绝不让心怀叵测之人危害本宫,危害苏国社稷及苏国百姓。”一席话借着内力送出,场面顿时安静不少。 一阵嗒嗒的车马声由远及近传来,马车朴素雅致,不见奢华,车前端坐着公主府的侍卫首领墨翼。 苏都城的百姓都识得这位冷脸的英雄。他就是公主府的门面之一。 人群自动闪出一条路,马车穿人群来到苏浅面前。 苏浅缓缓下了马车,向人群点了点头,忽然出掌,掌风落处,那辆奢华的马车化为碎屑,随风飘飞,尸骨无存。 贵在赶车的人安然无恙仍在原处,甚至姿势都没变过,只是由马车上坐到了地上。 人群一片惊呼。 第三十四章 醉春楼玄机 如此美人,竟有如此功力。这个人是他们苏国的长公主。 “既然严青青已不复存在,这辆极尽奢华的马车留着也毫无意义,本宫不喜奢华,毁了也罢。”苏浅声音有些淡漠。“大家且散了吧。” 虚抬了抬手,转身上了墨翼的马车。 嗒嗒声去的很远了,依然不见人潮退去。人人脸上表情精彩万分。那些为科考而来的学子们个个摩拳擦掌,激动万分。这样的女子,她的美貌,她的身份,她的做派,以及她倾国的财富,便是千百个状元的身份也不换她一生常伴身边!不,就算做她身边一名车夫,也是无比幸福的! 那个冷脸的俊英雄真是幸福! “公主又为街头巷尾的闲人们创造了谈资,恐怕公主会风靡大街小巷很长一段时间了。”车外传来墨凌的声音。 苏浅抚额轻叹。当初怎么就让这个多嘴的做了暗卫,让个闷葫芦做了明卫?他俩的身份绝对该互换。 “墨翼,你们什么时候醒的?”苏浅直接屏蔽墨凌的话。 “公主醒后不久。属下该死,没有尽好职责,令公主险陷敌手,请公主责罚。”墨翼一脸愧疚之色。 “不关你们的事。那天早有人传密信给我,说有人预谋刺杀,我不过是将计就计,令他们放松大意而已。而且我那日也是有意给你们放个大假,平日里大家都紧张忙碌,也是该轻松一下。”苏浅笑道。 墨翼嘴角抽了抽,所谓的大假就是让他们大醉睡了三日,什么也没干! 苏浅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轻笑道:“是你们都馋那玫瑰酿的!那酒千金一坛,拿出来给你们牛饮,我心到现在还痛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酒很烈,偏还喝那么多,醉死也活该。” 墨翼无声了。墨凌轻斥了一声。 苏浅嘴角扬了扬,顺手拿过车上的密折翻看。车上共有六份厚厚的密折。赤紫碧黄白墨六种不同的颜色,赤色属凤阁,紫色属凰阁,碧色属商阁,黄色属农阁,白色属工阁,墨色属兵阁。苏浅手中所拿是一本赤色密折。 苏浅翻看的速度很快,不过两刻钟,便看完了所有密折。看完后柳眉微蹙,久久未语。 马车在一片闹市中心停了下来。苏浅随手掏出一方雪白绢帕,将脸蒙了起来,只露出一双凤眸。探身下了车。下车的身法极快,路上行人皆未看见车上下来了人。墨翼不停顿的将车赶离了闹市。 苏浅抬眸看了眼面前的一栋三层高的楼房。楼房不是古代多见的泥胚房或木质楼房,而是以青砖混凝土建造而成。这是她一手设计的。她前世恰好有幸见识过水泥这种东西的生产流程,与手下的巧匠能工一番研究,倒还真鼓捣了出来。只是她不喜欢这种东西在古代盛行,污染了这里的环境,所以仅是偶一为之。 楼房看上去很是大气,一方硕大的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书写着三个字:“醉春楼”。字体筋骨俱佳。倒不是她的手笔。她向来写的一手狂草,有筋骨,风姿也好,可惜又狂又草,并不适合写在青楼的牌匾上供来往客官们欣赏。 抬步走入里面,并不闻青楼该有的脂粉浓香,却有一种淡淡的玫瑰花香。 大厅的装修奢华中透着典雅,紫色主打的格调散发着淡淡尊贵气息。二三楼都是包厢,环形的走廊围绕着大厅,平时大厅若有节目表演,坐在包厢便可毫无阻碍观看。且外面的人是看不到包厢中的人的。 苏浅一进来心里就忍不住抽搐。她这是打造了个古代苏浅版的天上人间。 苏浅环视一眼,尽管现在只是午后,大厅里还是坐满了客人,或喝茶或饮酒,并没有大声喧哗的。陪客的女子穿着打扮也并不露骨,只是姿色都皆属上乘。 一名三十多岁的成熟美妇摇着丰臀迎了上来,眼睛都是笑意,“客观快请进,欢迎欢迎,请问客官是在大厅坐还是去楼上雅间?” 醉春楼并非只做青楼生意,它的酒与菜也是一大特色,平常并不乏女客光临。苏浅的到来没引起任何注意。 “楼上雅间吧。约了个朋友来此一聚。”苏浅道。 “客官请随奴家来。”美妇摇着丰臀前面带路,谈笑风生的说着客套话。苏浅尾随着看着她晃动的丰臀,每回来她都很有摸一把挑逗两句的冲动。想着,她便伸手去摸了一把,揉捏了两下。 “嗯,相当有弹性啊,春娘姿色犹胜当年,越来越令人遐想了。”不但摸,还语言挑逗。 春娘回头嗔了一眼,这主子真是! “客官说笑了,春娘老矣,这醉春楼姿色上等胜过春娘的可一抓一大把呢,不知客官今日是否点上一二佳人陪坐?”春娘眉眼媚笑。 苏浅被将了一军,想着这女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不愧是她看上的人。干笑了两声,嘴里哼哼唧唧也不知说些什么。 直接上了三楼,春娘将苏浅带进了一间写着玉兰阁的雅间。房间不大,布置相当雅致。桌上一只琉璃花瓶里插了几支玉兰花,洁白淡雅,散发着阵阵清香。正应了房间的名号。春娘走到画着玉兰花的屏风前,轻轻拍了两下,只见屏风一转,露出一间颇大的房间,书墨飘香,应得那句别有洞天。两人进去,春娘再次拍了拍屏风,屏风又挪回原地。 “属下办事不周,请主子责罚。”春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上不复刚才的媚笑,一脸正色。 苏浅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走到软榻旁躺了上去,半歪着身子,将脸上的绢帕扯了下来。“上官闲到底怎么回事?”苏浅沉声,脸色不太好看。 春娘面色难看,回道:“她不但是暗夜门的人,还是上官克的人,甚至与楚国太子楚渊、昆国二皇子白誉都有牵连,脚踏几只船。属下发觉时准备清理门户,却被暗夜门的人抢先了一步,萧逸将她杀了。” 苏浅点点头。上官陌也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当然不会容许这样的人再混在暗夜门。只是这上官克,究竟是如何找上上官闲的?当年上官闲流落到苏国的时候,上官克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人是他派来的可能性不大,那他是从何处得知上官闲的?苏浅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小小一个上官闲,竟然牵连如此多的大人物。简直是个多面间谍啊。 可恼的是,如今人死魂消,她想要查都无从查起。 蹙眉发了片刻的呆,苏浅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她知道咱们多少秘密?” 春娘道:“她只是执行过几次暗杀任务。核心的机密属下防范的严密,她并不知道。” 苏浅微微松了口气,吐出一口浊气。春娘见她似乎很累,不太高兴的样子,试探着问道:“主子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直觉告诉她,她的晦暗心情应该不是因为上官闲。但她这样的老江湖,自然晓得不该问的不能问,十分老道地补了一句:“属下不知是否可以为主子解忧?” 苏浅叹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懒懒说道:“春娘,最近不太太平,吩咐手下人做事机警些。”声音里说不出的疲惫。 春娘望着她,极瘦削的一副身板,因为个子高挑,显得更瘦,歪在本就不甚宽的软榻上也只是占了不到一半的地方,虽有着绝世之姿,但脸色却比素日苍白许多。春娘便生出些心疼,点头道:“知道了。属下也听说了,连番两次的刺杀,幸好公主无恙。这些天杀的,倘或落在春娘手上,定不叫他们好死。” 苏浅摇摇头,失笑道:“对方狡诈至极,连我都只是有点蛛丝马迹,还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还能落在你手上?不过,也说不准,你让手下多留意些近日进城的人,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春娘答应着,又安慰了几句,倒了杯茶双手奉给苏浅,轻声道:“这茶里加了天麻和人参,对于头疼的毛病很有效,主子喝点吧。” 苏浅呷了一口茶,入口有一点苦涩,回味却有一丝甘甜。感动的看了一眼春娘。这女子真正心细如发,她头疼的毛病从未对人说起,她却发现了。 春娘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温柔一笑,道:“主子常常揉眉心,虽然主子从来没说起过,但属下猜测主子必是肩上担子太重,思虑过甚才成疾的。主子,不是属下劝您,这天下,乱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打从奴婢出生起,就战乱不断,民不聊生的,您也只有一双手,能管的了多少去?您就是心地太善良!依属下说,您就好好做您的公主,遇到个好男人就嫁了,好好过您的日子也罢。好歹,凭您的身份地位,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还是能的。” 苏浅苦笑一声,满腔无奈:“春娘,我何尝想过这样的日子?只是出生在这权利的漩涡中心,我不得不筹谋,不得不算计。我的父皇母后,我的弟妹,我的至爱亲朋,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人。失去任何一人,我的幸福此生也就完结了。”顿了顿,推了一把春娘,转忧为笑:“死春娘,你故意惹我煽情是不是?看我不打你!”说着作势去打春娘,春娘灵巧一闪,笑道:“主子可真会倒打一耙,属下明明好意劝主子的!” 第三十五章 约见苏启阳 二人笑闹了一阵,苏浅心中的郁郁之气消散了大半,春娘见苏浅眉心郁结散去,便道:“属下在这呆的时间太长只怕会让有心人怀疑,不如换羽儿来服侍公主吧。” 苏浅摆了摆手,“不用了,你且去忙吧。我自己坐会儿。我约了苏启阳,等他来了直接带他上来见我。” 春娘便点头,应声出了房间。 苏浅继续躺回到软榻上,懒懒的从桌上拿起一本书,见书名是《春闺梦》,书名直白露骨,苏浅抚掌一笑,想着这春娘果然是个妙人儿,居然把这书给她找来了。 这书其实不过就是本香艳言情小说,女人都比较喜欢看。只是古代这类书比较少,不似现代那般泛滥。所以也就稀奇了些。 苏浅看了刚过一半,便听见敲门声响起。放下书,对镜理了理衣衫,看看没什么问题,才走出屏风去开门。 春娘带了苏启阳等在门外,苏启阳一见苏浅,讶异了一下,但马上恢复神色,点了一下头。 “进来吧。”苏浅微微一笑,转身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苏启阳缓步踏进房间,春娘便带上门下去了。 苏浅浅笑开口:“冒太子苏澈之名约世子前来,世子不会介意吧?毕竟孤男寡女,本宫也须注意些名声。传出去终究不大好听。” 苏启阳微微一笑。这样的解释蒙别人还行,蒙他就嫌牵强了些。她苏浅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多少还是了解的,莫说把持朝政,也莫说豢养私兵,单说这区区男女大防,她几曾放在眼里过?但她怎么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约他来做什么。 苏启阳笑道:“苏国都城此刻都因为公主轰动了,想必不几日这天下都该为公主沸腾了,公主却还有这般闲情在醉春楼享乐,当真不是一般人。” 苏启阳自然指的是苏浅在闹市那一番惊世之言。 摆了摆手,苏浅不置可否,笑容可掬:“坐吧,洛王世子。” 苏启阳本也不是个矫情的,大大方方坐在了苏浅对面。“不知公主约启阳来所为何事?”苏启阳直接开门见山。 苏浅想着这苏启阳何其对她胃口,长的器宇轩昂不说,说话都直爽利落。思索了一下,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明来意:“我想世子你成为公主府的人。” 苏启阳挑了一下眉。 苏浅续道:“你要知道,我并非要你效忠苏国。苏国有你父王效忠,不需你再做什么了。实在是我很欣赏你的才能,又喜欢你爽利的性格,不把你挖到我门下,心中实在不舒服。”、 “我愿意。”苏启阳忽然打断了苏浅的话。 苏浅一愣,不敢置信的看着苏启阳。 这几日,对苏启阳这个人她还是做过一些了解的。两人虽共一个祖宗,但血缘关系其实已经很淡,淡到了好几代以外。他的父王洛王齐允洛是个骁将,凭的是战功卓著而封王,他是洛王唯一的儿子,天性好武,不喜官场,爱结交些江湖朋友,一直赋闲在家。性子虽属豪爽,却不是个没有谋略的人。甚至可以说,韬略甚深。 这样的人,应该是不会喜欢做别人的武器的。苏浅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漂亮话来打动他,没想到人家还没听她说什么,二话不说,便嘎嘣利落脆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我说我愿意到你麾下,公主。”苏启阳再挑了挑眉,嘴角挑起一抹笑容,话说得掷地有声。 苏浅高兴了。 扬了一下嘴角,眼睛里都是笑意,强忍了忍笑意,拿捏出一副严肃口吻道:“你要知道你答应了我的后果。也许,我能助你成就一番大事业,也许,你一辈子就只能隐姓埋名在我的手下。” 苏启阳爽朗笑了一声,“大丈夫在世,若不能随心而为,肆意活在天地间,就算能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又有何意义。”他声音里含着笑意,并不张扬,但说出来却令人觉得这是何等的肆意张扬! 苏浅看着他英俊的样子,这样的青年,真叫人喜欢。她便嘴角大大的咧开,笑意直达眼底。 往袖中摸索了一阵,一枚玄铁的令牌落在她手上,小如婴儿的手掌,通体黑色,上面雕刻着一只浴火凤凰,栩栩如生。将令牌弹到苏启阳手上,嘴角带着笑,话却是一字一句:“这枚令牌,可以调动我在戎州的五十万大军,那是我全部的身家性命,是我私人的兵马。我觉得,凭世子你的聪慧,大约是晓得我私下里做过一些事情的。可能你没料到我私自筹募了这么多的兵马,但今日不妨和你交个实底儿,乱世之下,我作为苏国的长公主,需为苏国的未来和我的家人打算,这些兵马,是我私募不假,但也是得了父皇的允许的,是关系苏国生死的一支兵马。从今日起,这令牌就属于你了。” 苏浅言笑晏晏,话语轻轻浅浅,但在苏启阳听来,那话却重的不能再重。那枚小小的令牌在他的掌心重如天下。 抬眸看着苏浅的笑脸,他什么也没说。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也没有推却,更没有问你为什么如此信我。 苏浅很开心地笑了。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递到苏启阳手上,一杯自己端了起来,轻轻地碰了一下杯,笑道:“但愿这枚令牌,能让你成就一番不世之功业。以茶代酒,干了吧。” 苏启阳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苏浅扬了扬眉,也将茶一饮而尽。拍了拍苏启阳的肩,笑道:“听春娘说今晚新花魁要来了,据说长的千娇百媚,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色艺双绝呢。比之上官闲有过之无不及。世子可以留下来,慢慢欣赏,我已经替世子买下了她的初夜,也算我替苏澈还你的债。我就先走了。” 苏启阳一个趔趄。这人真的是一国公主么?刚才说出那些将家国江山托付于他的话的人真的是她么?还初夜! 苏浅的身影却已经悠然飘出醉春楼大门。大厅的人依然一无所觉。 晨起的阳光温和地洒下来,透过新换的薄纱窗,像织金缎子一般,将房中物什铺陈一遍。 苏浅裹在薄被里不肯露头。霜白色的被子因阳光的映衬而染上一抹暖色。莲儿已经在床前唠叨催促了大半天。苏浅终于不耐地拱出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出来,嘟囔道:“大婶,大妈,求求您,就让小的再眯半个时辰,不,一刻钟也行。” 打从公主府建成之日,苏浅爱睡懒觉已成了一桩公主府常谈不衰的笑谈。做起事来拼命,睡起觉来也拼命。 “可是,公主,马车都已经准备好,大家都在等您启程呢。”莲儿皱着小脸。 苏浅极其不情愿的翻身下床,半闭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中总算将洗漱穿衣吃饭这一套忙活完了,太阳已经很热烈地照着凤凰阁了。苏浅抬头看看太阳,又摸摸身上的衣服,哀哀叹了一叹,唤来莲儿道:“来,莲儿大婶,给我换身薄一点的衣服。” 小丫头磨了磨牙,表示对大婶这一称呼的抗议,不甚乐意地找来一套只有两层的纱衣,伺候苏浅换了,咕哝道:“这才夏天刚开始呢,等到盛夏,您该怎么办?难不成还能穿一层纱?” 苏浅不理她。换了身衣裳,原地转了两圈,只觉浑身轻快不少。“好想念短裤t恤,好想念空调冷气,好想念沙滩海风和比基尼。”苏浅嘟囔着莲儿听不懂的话,移步下楼,径直向大门走去。 大门口,一辆硕大的马车等在那里,虽不及那日闹市中毁掉的马车夸张,但这一辆,却是真正的奢华,且奢华得十分雅致厚实。沉香木打造的车体,连榫卯都打磨得精细,严丝合缝到几乎认不出,车壁上的山水浮雕,出自宫廷御用的雕刻大师之手,连一抹云一枝花都精致到无可挑剔。 车前端坐着墨翼,桃儿杏儿齐齐等候在马车旁。 “上车了。”苏浅嘟囔了一句,率先去掀车帘。 探头上了车,一眼看见车里躺了一个人。身材颀长,貌如美玉,手上正拿了本书闲闲翻看。这样的做派,出现在她苏浅的车上,不是上官陌还有谁。“你怎么会在我车里?”苏浅瞪了一眼上官陌,上官陌只还她一抹调笑。 苏浅怒了:“墨翼!桃儿杏儿!你们都是摆设么?看不见这么大个活人在车上?” 墨翼惊诧的挑帘去看。车上有人!他委实不知。这个失职真是大了!见是上官陌,诧异的脸瞬间平静无波。“公主,他可是陌皇子,武功出神入化的第一公子,属下发现不了也没什么不正常。” “屁话!这还是你无能的借口了!”苏浅怒气撒在了墨翼身上。 心里明明知道上官陌的能耐若想敛了气息不被人发现,天下几乎无人可发现他,墨翼的本事虽大,离他却还是相去甚远的。发现不了实属平常。但还是心中不平。因她也是掀了帘子才发现车里有人,明摆着是主仆们都技不如人。与其说是在恼墨翼,不如说是在恼自己。 第三十六章 公子请上钩 墨翼无奈的扁扁嘴,没说什么。他毕竟没有墨凌那条三寸不烂之舌。 “莲儿杏儿桃儿,还不快上车!”苏浅恼怒地喊,抬脚踹了上官陌一下,怒道:“滚远一点,碍眼得很!” 上官陌挪了挪身子,目光停在苏浅身上穿的薄薄的纱衣,曼妙的曲线一览无遗。她虽瘦削,全身上下却是该大的地方大,该细的地方细,十分耐看。 意识到上官陌的灼灼目光盯着自己,苏浅恼怒地再送上一脚:“看什么看,闭上你的狗眼!” 上官陌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揉着被踢痛的小腿,一脸幽怨道:“我不过是怕你此去楚国长路漫漫,旅途寂寞,特意来给你做个伴,凑一桌牌局,你却不领情!也罢,我这就下去,不碍你的眼了。” 穿成这样,他真心看不下去了。只想就此掳了她遁世去。但也晓得这样的想法有多不切实际,不情愿地、慢悠悠坐起身,慢悠悠将书本合上搁在手边的小书柜上,再慢悠悠地作势欲下车。 看了一眼马车中央摆的麻将桌及码好的麻将牌,苏浅眨了眨眼。伸手将作势下车的上官陌挡了回去,嘿嘿干笑道:“来都来了,再叫你下去,显得我一国公主也忒小气,待着吧。” 上官陌薄唇勾起一抹笑意,斜乜着苏浅,“确定不会反悔?” 苏浅横了他一眼,撇撇嘴:“说不定。看你表现了。” 上官陌便轻笑出声:“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莲儿杏儿桃儿听着车里的说话声,半是犹豫半是无奈地上了车。 一眼扫见车上的英俊美男,三人皆是一惊,都瑟瑟缩缩往远离他的角落里挤,心里都想着这就是府中这几日都传的沸沸扬扬的西月六皇子上官陌么?果然生的天上少有地上无。但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来追求公主来了? 如果是,可真是个有胆量的青年啊。 这辆苏浅亲自设计督造的房车,委实大,几乎相当于一间房,里面吃的用的玩的一应俱全。莲儿杏儿桃儿三人上来丝毫也不会拥挤。 苏浅横了三人一眼,哼道:“做什么往角落里躲?他又不是吃人的毒蛇猛兽,不过是个无赖而已。就把你们吓这样?” 三人心道,您是公主自然不怕,但我们是小小婢子,人家是全天下都仰望的第一公子,要和他同乘一车,焉能不怕的? 苏浅横了三个不争气的一眼,不耐烦地道:“来来来,你们仨坐过来,既然麻将都摆好了,那就开始吧。” 马车稳稳的驶出公主府,一路向北行驶起来。方向正是朝着楚国。 三名侍女见苏浅已经端坐于桌前,对视一眼,都没有动。 苏浅瞪了一眼横霸一方的上官陌,怒道:“不会玩的,滚开!” 上官陌坐直了身子挪到苏浅对面,拿起一只麻将牌细细看去,笑道:“这就是传说中公主府的麻将牌?还是上好的白玉制成,这副麻将牌也算价值连城了。苏浅你果然是吃喝玩乐无所不精,堪称第一女纨绔,你说你苏国百姓若是知道他们爱戴的公主竟然过着如此奢华无度的生活会不会还那么爱戴你?” 苏浅嗤笑了一声,“我凭自己的双手和头脑赚来的,又不是搜刮的民脂民膏,过什么样的生活与你何干?况且若论奢华会享受,天下间谁人比得上陌皇子你呢?陌皇子身上这套天蚕丝云锦暗纹的袍子只怕也要价值万金呢!” 上官陌嘴角扬起,笑道:“你倒是识货。所以说,我和你,都是同一类人。我们都是喜欢吃喝玩乐的人。” 苏浅望着上官陌,眼角隐隐浮上一抹算计的笑,“既然陌皇子你说是要来做牌搭子的,那就一起玩吧,不过我们可是要彩头的,陌皇子不知带的银子够不够?” “银子带的是很够,可是,我不会玩。这是你府上发明的玩意。”上官陌貌似很无奈。 “那没关系,我可以先教你。”苏浅精神烁烁。 提到吃喝玩乐,她果然是十分积极。但今日存的心思却是算计上官陌一把,她便积极得更甚了些。 上官陌挑眉,退缩:“算了,还是不玩了。我一个初学者,哪里是你们的对手。我还是将地方让出来给你们吧。” 苏浅一把握住他的手,笑意盈盈:“你可是天赋异禀什么东西一学就会的第一公子,这还没开始就认输可不是你的作风。” 上官陌眸光落在苏浅握着自己手的纤纤小手,眼底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我倒觉得这正是我的作风。” 苏浅犹不自觉,继续游说,拿出了激将法:“还拿乔了?玩不玩?玩不玩?不玩下车滚蛋。” 上官陌挑眉:“生气了?我只是怕不会玩,坏了你们的雅兴。既然苏浅你如此盛情相邀,那在下就舍命相陪吧。麻烦你先将玩法介绍一下吧。” 苏浅眼角一抹算计得逞的笑意。认真地、积极地、尽责地、笑容可掬地将麻将的玩法一一介绍给上官陌。她倒浑未在意这也许是上官陌的欲擒故纵伎俩。 上官陌看着苏浅说得很认真的样子,竟难得也听的认真。莲儿桃儿杏儿三人看得嘴角抽搐。这只是个游戏好不好,要不要一个讲得那么认真,一个听得那么用心?弄得好像在做什么正经事一般。 苏浅讲完,上官陌不由赞道:“果然是个好游戏!你怎么想出来的?让我看看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说着,就去拍苏浅的脑袋,苏浅一把扒拉开他的手,心里洋洋自得,这可是她那个世界五千年文明积累的精粹,自然是不一般。 一副傲气神情:“这是国粹,你懂什么。” 上官陌就浅笑了一声:“唔……苏国的国粹原来这么高大上。” 连高大上这样时髦的词都能说出来,苏浅暗叹,这个人忒细心,忒好学,她不经意说出的词,他也能发现并熟练运用。 “莲儿杏儿桃儿,开始了开始了,你们三个轮流来。”苏浅招招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三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上前。上官陌挑眉看了三人一眼,笑着不言语,闲极无聊便挨个的抓起牌来看,直到把每颗牌都看过了,又重新码好了放回去,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码牌的动作甚是好看。 苏浅瞥了一眼,撇撇嘴,要不要码个牌都这么优雅? “大不了你们仨输了我替你们出银子,赢了算你们自己的。还不快坐过来!”苏浅无语的瞅了瞅三个婢女。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再若是拒绝,就只怕会惹得苏某人大发雷霆了。况也有失公主府的气势。三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杏儿桃儿先坐了,莲儿便乐得伺候在一旁。“两位都是财大气粗,我们几个小丫环哪里能赌的起?倒是陪着公主玩会儿罢了。”杏儿是个会说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苏浅白了她一眼。若非是想赢上官陌这个门外汉的钱,她真心不想和这几个坐一张赌桌上。 苏浅特特将筹码定得极高,见上官陌财大气粗地没什么反应,苏浅就有些暗悔,该将筹码定得再高些的。 第一局又先抢到了庄,苏浅一边喜上眉梢,一边悔得肠子都青了。该将筹码再高些的!先打色子,打出了六点,笑道:“我喜欢的数字呢。”又是一遍悔。 然则待抓好了牌,苏浅打出一颗发财,“碰。”上官陌笑意盈盈将那颗发财拿来自己家,苏浅再打一颗东风,又被上官陌碰了,苏浅瞪着上官陌的手,怒道:“上官陌,你出老千是不是?哪里有那么多风给你碰的?” “你抓到了么?”上官陌挑眉,既不承认,也没否认,俨然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表情。见苏浅似乎真的恼了,调笑的姿态一收,正色道:“在你面前,哪里敢出老千?不过是撞运罢了。我是听说新手玩这个运气会不错。但像我这样的新手,往往有一副好牌也不会打,几位手下留情。” 苏浅恨恨的横了他一眼,接下去目光不离他的手,看到最后,也没看出他的手有任何出老千的动作。只看见他十指修长灵巧堪称完美。 第一局以上官陌对对碰*和牌,三人一人输掉二百两,全由苏浅自己出银子。苏浅愤愤甩出几张银票,银票往上官陌脸上砸去,上官陌手指轻拈,银票服帖的落在他手上。顺手将银票放入了麻将桌抽屉里。浅笑道:“这就急了?不过是第一局罢了。我听说你牌技大杀四方,公主府里无对手,该不至于一局就认输了吧?” 苏浅冷冷哼了一声。“别让我发现你出千,否则要你千倍万倍偿还。” 上官陌低低说了声好,嘴角微微上翘。 然则接下去几圈却依然是上官陌和牌,苏浅转眼之间已输了几千两。所谓的新手没经验,已经被验证,纯属胡说。事实证明,上官陌这样的人,生就一副好智商,无论做什么,也不能将他当新手看待。可恼的是她轻敌了。 第三十七章 今夜宿边关 “你真的是初学者么?”苏浅上身越过麻将桌瞪着上官陌的脸,温热的呼吸直扑在上官陌的脸上,上官陌不由呼吸一滞。 她这样的做派,真是要人命。偏生她自己不觉得,更不消说收敛了。 但也不过是瞬间,上官陌已调整了呼吸,淡然地一挑眉道:“你以为呢?这游戏可是你发明的。” “真是没天理。你的脑子什么做的,聪明成这样?iq上二百了吧?”苏浅低声嘟囔了一句,退回身子,哼哼唧唧码牌。 上官陌只是低低地笑。 她有时候急了总会冒出些别人听不懂的新鲜词,自己却不自觉。他喜欢她这样的时候,不似面对国事战事时那般冷酷无情。 苏浅瞥他一眼,磨牙:“不过,也难说你没有偷窥过我府上的人玩。天晓得,你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溜墙根趴房头的事也不是没干过。” 上官陌好笑道:“不过是输几两银子,也值得你这般排揎我。亏得我不是外人,否则该让人见笑,公主府上上下下都没个肚量。” 苏浅黑着脸看他,牙齿咬得咯吱响:“天下间嘴毒,你陌皇子称第二,还有何人敢称第一?那些把你当谪仙一般奉着的人,我看真是瞎了眼了。” 上官陌笑得闲适。全没把她的恶言当回事。 接下去的一天,苏浅输掉了十万两银子。已经输得她恼羞成怒,差点掀了麻将桌。 “小姐,这麻将价值连城,千万别毁了!”莲儿整个身子趴到桌上护住了麻将牌,用身躯挡住了苏浅挥起的手掌。 “出息!”苏浅哼了一声,收起手掌。看看一颗颗珠圆玉润的麻将牌,颗颗价值不菲。庆幸,好在没有一怒之下毁了,否则就做了怒沉百宝箱的傻十娘了。 又恼又累又悔又恨,四仰八叉躺倒在了车上。 “连管教的人都和你是一个德行。爱财如命。”上官陌哼笑了一声,扬了扬手中厚厚一沓银票,也学着苏浅的样子躺了下来,银票当成了枕头枕在了脑袋下。 “枕着银票睡觉的感觉还真是不错。”上官陌气死人不偿命的又添了一把火。 三个侍女无奈的看看二人,悄悄把麻将桌收了起来,将皱起的地毯重新铺平,都缩到角落里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暗地里端量了几眼逃生线路。倘或两个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不晓得这个位置能不能第一时间逃命。 马车里寂静无声起来。 苏浅和上官陌中间只隔了一尺距离,一样的姿势躺着,表情却大不相同。一个笑意盈盈,嘴角弯起如一弯新月;一个苦大仇深,双眸紧闭,一脸的挫败感。 “真是个笨女人!”须臾,车外传来墨凌的冷哼声。 苏浅倏地睁开了眼睛,咬牙切齿道:“墨凌,你皮又痒了是不是?!” 正愁得没有人可泄一泄怒气,倒好有人送上门来了。 墨凌哼唧了一声,却不再说什么。苏浅一腔恼怒刚到喉头准备如数送给墨凌,却突兀地找不到了下家。只好扭头横了一眼正洋洋自得的上官陌,暗暗发誓这辈子绝不和这个人一起打麻将。 又叹息一回,有没有搞错!这是她发起的游戏,她是最资深的!凭什么被一个第一次玩的初学者打的落花流水,输的找不着北?越想挫败感越深。 上官陌看着她苦瓜似的小脸上眉目紧锁,忽然一叹,“此去楚国千里迢迢,路上定然危险重重,我冒着生命危险陪你走这一程,苏浅,你就当这十万两银子是给我的辛苦费,心里可能会好过一点的。” “哪个要你陪了?怕死就滚回去。”苏浅哼了一声,心里更是火大。她简直疑心这人不是来陪她去楚国的,而是专为谋取她的银子而来的! “苏浅,如果心疼银子,不如就嫁给我,嫁给我不但这十万两银子是你的,尚府及六皇子府偌大家业都是你的了,连我的人都是你的了!”上官陌一脸认真的样子,任谁看来也不像在说笑,偏生说的是极轻佻的话。 车外传来一声冷哼。 莲儿杏儿桃儿三人都看向上官陌,虽然心里都腹诽这个人今日何其不厚道,但如果公主真能嫁给这样一个人,也是好的,毕竟他是最有能力保护公主,能给公主幸福的人。 “休想。”苏浅磨牙,“你倒是算得一笔好账。我苏浅堂堂一国公主,手上握着的是苏国半壁江山和傲视天下的财富,娶回家去,何异于娶了数座金山回家!” 上官陌低笑出声:“你说的倒也是。那我更该想尽办法将你娶回家做我上官家的女人了。娶了你,一生便都无虞了。” 车外又传来一声冷哼。 “我发现不止你的侍女不称职,你的暗卫也很不称职。不但对你出言不敬,像这样时不时弄点动静出来,倘若有人对你不利,他早就暴露了位置,还如何护你周全?”上官陌慢悠悠道。 苏浅哼了一声,代墨凌答:“关你何事?” “狗咬吕洞宾。”上官陌也哼了一声。 墨凌静默着,这时候却又一句话也没有了。 “墨凌自然有他的本钱。”苏浅顿了一瞬,还是替墨凌辩解了一句。上官陌不以为然,鼻子轻哼了一声。 马车在一处灯火通明的闹市停了下来,算算脚程,离开苏都已经五百里。墨翼声音略低,道:“公主,已经到了文城的城中心,是要住咱们自己的地方,还是住客栈?” 苏浅看了一眼马车停的地方,一眼望过去见有两家客栈,迎客的风灯在微风下轻轻摇曳,晃得光影婆娑。生意看上去并不十分好,门前一片萧条。 “住驿馆吧。”苏浅落下帘子,淡淡吩咐。墨翼听言赶起马车向驿馆驶去。 上官陌深深看了苏浅一眼,没言语。 文城距离苏国都城苏都仅有五百里,并不算太远。文城以北尽是绵延不绝的大山丘陵,地形复杂险恶,人烟稀少。越过这片绵延三百余里十分广阔的穷山恶水,便是楚国南部边城云雪城,那里因一座高耸入云的云雪山而得名。因此文城算是苏国名副其实的边城。 马车在文城驿馆停了下来。墨翼下车将公主手谕递给驿馆守卫看,那名守卫看了,震惊不已,连礼也忘记了行,跌跌撞撞往里去禀报了。 苏浅掀帘先跳下车,一阵凉风吹来,不由打了个冷颤,顿时神清气爽。不同于苏都的初夏气候,这里地处北方山区,天气仍是偏凉。莲儿忙找出一件薄披风,给苏浅披上,咕哝道:“虽然是天暖和了,可这里不比苏都,公主还是小心点,别贪凉染了寒气了。” 苏浅点点头,这小丫头向来贴心。本来打算浸一浸夜风,舒一舒满胸的郁闷,因她的提醒,遂作罢。杏儿桃儿也下了车,跟随在苏浅身后。上官陌在最后磨磨蹭蹭下了车,轻吐了一口浊气,抬眼看看天空,无星无月,漆黑一片,又看看驿馆,不甚大,简单的三进院落,里面只亮着几盏风灯,昏昏黄黄的,轻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苏浅向他投去询问的眼神,他耸耸肩,并未多做解释。 不大会儿工夫,打里面跌跌撞撞奔出十几个人,为首的一人着驿丞官服,后边是几个兵勇和服侍的下人。文城这样的小边城,往北又是人迹绝踪的恶险之地,既非要塞,也不繁华,素日就是被当朝遗忘了的,莫说见到公主这样的大人物,就连县府级别的官员也极难见到。十几个人激动地呼啦啦全跪了下去,头也不敢抬,齐声颤呼“公主千岁”。 苏浅淡淡说了声“平身”,便抬步往里走。那驿丞连滚带爬站起来,奔到苏浅身后,颤抖着声音道:“不知公主驾临,未曾远迎,下官有罪,请公主责罚。”又吩咐小厮去赶马车。那马车太大,并不能赶进院中,只好停在了外面。墨翼吩咐小厮看好马车,喂好马,自己随苏浅进了院中。 苏浅扫了一眼慌乱无措的人群,再看看驿丞,那驿丞虽然表情也有些慌乱,说话却有条不紊,动作亦未有任何僭越,事情安排得尤为妥当,苏浅不由又多看了他一眼,这样的人才,窝在这山沟做驿丞,可惜了的。温声道:“责罚就不必了,带我去住的客房。” “公主请随下官来。文城地方小,平常没什么人来,驿馆简陋,怠慢公主,还请公主见谅。”驿丞躬腰带路,神情毕恭毕敬,适才的慌乱又安定了不少。 “张驿丞,你们文城的县令就没听说公主此去楚国要经过文城?就算不去城门列队相迎,也该准备个像样点的欢迎仪式,现在却人影也不见一个,是为哪般?要知道公主的车驾并不低调,你文城百姓怕也都全知道公主到来了,他一城之父母官竟然不知?”上官陌悠然开口,目光中有些不明意味的东西,一闪即逝。 苏浅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人的聪明她从未低看过。嘴角微扬,却将声音压的平淡无比:“上官公子,你认识这位驿丞?还知道他姓张?” 第三十八章 深夜起兵戈 “去年做生意途径此地,曾与张驿丞有过一面之缘,只怕张驿丞贵人多忘事,早不记得在下了。”上官陌声音极淡,听不出情绪,却蓦然叫人心里发寒。 淡定的张驿丞不大淡定了,连连用衣袖抹额头的冷汗,声音发抖:“下官眼拙,一时没认出来,上官公子见谅,见谅。”一时惊慌,随苏浅一般称的是上官公子。但倘或是去年相见,上官陌用的名字当是尚陌,他这慌乱出口的一时没认出来上官公子几个字倒叫人觉出他的有意思。 苏浅略挑了挑眉。 驿丞的头埋的更低了,“我们县令恰巧今日去了乡下视察民情,并不在城中。” 苏浅心里冷笑了一声。天下有一首诗,流传的很广。冰为肌骨玉作魂,疑是谪仙落凡尘。晓月春光总难似,天下谁人不识君。说的就是第一公子上官陌。但并非说他交游广泛,无人不识,而是说他生得绝美,冰肌玉骨,春光明月也不如他的绝色,无论认不认识他,只要一见他,必然能认得出他就是上官陌。这位驿丞见过面还能认不出他,端得一副好眼力! 上官陌似乎低低笑了一声。苏浅冲他翻了翻眼皮,无声的做了个口型,上官陌辨认出她是在说“狐狸”。如诗似画的容颜弯起一抹好看的笑靥,宛如皓月,明净清透,说不出的魅惑。 三名侍女在后面偷眼看着二人眉来眼去,心里胡乱地想入非非。总觉得公主对上官陌是与别人不同的,不同于她对别的男子的冷漠,也不同于她对府中人的心软善良。 几个人被引到了最后一进院落。苏浅自然住进了主屋,三名侍女住进了旁边的厢房,墨翼与墨凌等隐卫住进了一间,本来上官陌是被安排了独自一间的,但他自然是以保护苏浅之名坚持与她同住。 苏浅无语的想着,不出几日,天下就该将她和他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了。她的大名平白无故地和他的名字冠在了一起,何其冤枉。 苏浅环视房间,虽然很是简陋,但却很是干净,床上的被褥是崭新的。显然是精心打扫过的。她眼睛眯了眯。 上官陌站在她身边,笑道:“这床小了点,看来今晚要委屈些挤一挤了。”苏浅无语的看着床铺,心想上官皇子您若是嫌小大可自己去睡一间房,何苦来挤一张床呢?但估计说了也是白说,苏浅懒得和他浪费口水。 张驿丞躬身站在门外听候差遣,未敢进房间。门外列队站了十几个奴仆差兵。 “公主,是否现在摆膳?”张驿丞在门外小心翼翼的问。 苏浅很是随意地应了一声,张驿丞便急急忙忙带人下去准备了。两刻钟过后,两桌还算丰盛的饭菜就摆了上来。还有两坛上好的女儿红。对于这样一个小县城来说,已经算是很好了。苏浅不是挑剔的人,吩咐摆饭的侍女将两桌饭菜并为一桌,招呼莲儿杏儿桃儿同墨翼一起用餐,几个人丝毫不拘束的坐下一起用餐,看的外面的人惊诧不已。一国的公主和下人一起用餐,这还是闻所未闻的事。 很快便吃完了饭。酒也被几个人分喝干净。苏浅伸了个懒腰,走到门口,便见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十几个下人站在雨中,衣服已经有些淋湿。苏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摆摆手道:“你们把桌子撤了就散了吧,不用在这里伺候了,淋着雨怪难受的,别招了寒气。” 这样一个平易近人没有任何架子的公主,立即引得仆役们满心恭敬爱戴和感激。迅速将饭桌撤走,上了壶茶水,便都怀一腔感激之情战战兢兢散去了,其实并未敢走远,只在前面那进房屋听候差遣。 “你们也都下去休息吧,坐了一天马车也怪累的了。”苏浅向墨翼几人摆摆手,人已经歪到了床上。几人抽着嘴角道了安退了出去。 摊上这么个不重仪容枉顾礼数的公主,也不晓得是该喜还是该忧。 房间只剩下了苏浅上官陌两人。上官陌看了眼惫懒的苏浅,从袖中拿出一只精致的白瓷小瓶,从里面倒出一丸黑色药丸,递到了苏浅唇边,温声道:“吃下吧,解乏。” 苏浅张嘴吞了药丸,笑意慵懒:“解乏,你骗鬼呢。是解药吧?那酒里有毒,还是相当高明的毒,我都没察觉出是什么毒。” 上官陌好笑地看她:“嗯。是软香散,无色无味,作用大概等同于你给我下过的化功散,只不过这药不易被人察觉,所以比你研究出来的化功散高明的多。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得到这种毒药的。” 分明是借机挖苦报复她给他下毒,苏浅情致不甚高,装没听见。 上官陌靠着苏浅躺了下来,苏浅只是翻了个白眼,懒得去管他,撵也是无用的。 “这是你们西月的毒。”半晌,苏浅抽了抽嘴角。 “是产于西月。”上官陌眯着凤眸,话音极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也不曾辩解半句。但弦外之音苏浅立即明白,只是产于西月,至于流向了何人之手,那就不一定了。 苏浅看了他一眼,问道:“她们几个没事吧?” “你何时对我也这么关心?他们只是你的下属和婢女。”上官陌话语里似乎冒着点酸意,顿了顿,轻声道:“放心,已经给过解药了。” 苏浅眨眨眼,想着这人真的神人,她竟没发现何时给了她们解药。似乎看透了苏浅的想法,上官陌解惑道:“解药放在那碗鸡汤里了,你平素爱吃素,不爱吃荤,一口都没喝那鸡汤。”嘴角一挑:“好在素日了解你,特意留了一颗解药。” 苏浅恍然。又听上官陌道:“你如今是如此相信我了么,什么毒都敢吃,就不怕我解不了?”声音里含了几分笑意。 “天下间有几人能奈你何?又有什么毒是你上官陌解不了的?”苏浅轻笑,软软的躺在上官陌身边。软香散的毒虽已解,但并非马上就能恢复体力,她就算不想软也不做不到。 不再是浑身的刺,不再是冷言冷语,而是软语温言,柔弱如水,这样的苏浅并不多见,益显得何其可贵和可爱。 有那么一瞬间,上官陌是只想和她这样并排躺下去,直到天荒地老的,哪怕什么也不做。 只是时局不许,想也是白想。 窗外雨声淅沥,似乎大了起来,两人说话声音极低,被雨声覆盖的几不可闻。上官陌挥掌将灯灭了,长臂环住苏浅的纤腰,轻轻说了声:“乖,睡了。” 这话似乎成了睡前必说的话。苏浅微微挣扎了几下,挣不脱,只好任由他去。他虽略嫌瘦削,看起来身上没几两肉,胸膛却是意外的无比温暖和宽厚,苏浅甚至有些依赖和享受在他怀里入眠了。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才不过几日,就已经留恋他的怀抱了么?苏浅心底生出些惧意来。但一日舟车劳顿,加上身上才中了软香散的毒,疲惫袭来,不过盏茶工夫,便传出她清浅绵长的呼吸声。 朦胧中似听见上官陌自言自语在说些什么,只是困得紧,她实在没听清。 上官陌其实只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苏浅,我若是可以解天下所有的毒,该有多好。” 睡至夜半时分,上官陌倏地睁开了眼睛,压低声音道:“来了。”苏浅也同时睁开了双眼。上官陌抱住苏浅身形一扭,滚落床下,紧紧贴住一侧墙角,只听外面一阵破空之声,似有数万支箭齐发,房中瞬间被乱箭覆盖了厚厚一层。上官陌身上散出一个极厚的真气圈,将二人团团包住,一支箭也不曾伤到二人。 “人还真不少,这是把军队都用上了吧。苏国何时竟混入了如此多的别国军队!”苏浅冷冷道。 上官陌冷笑了一声,道:“文城不是战略要塞,所以引不起你们苏国当局的重视,但也正因如此,才被人利用。” 苏浅无语反驳。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正扁嘴不悦,又听上官陌道:“当局虽未上心,但你别告诉我你也没上心。将他们放纵进来,你也是存了别的心思的吧。” 苏浅无语地白了他一眼,哼哼了两声。“您能不能不要这么事事都算烂在心里?累是不累?” “关于你的事,我都不会觉得累。”上官陌轻笑了一声。 这样危险的时刻,两人还谈笑风生,打情骂俏,真是叫人无言。 瞅着一个空隙身形暴起,两人穿透屋顶直上几丈高空,不做停留,身形转瞬消失在夜空里,外面重重包围的士兵却丝毫未察觉两人离去,继续向房间射箭。 离包围圈不远处的一处屋顶上,悄然站立着两个白色身影,皆是挺直如松。正是从房间飞出的浅陌二人。两人冷冷的看着那些疯狂射箭的士兵,嘴角一抹嗜血的森冷。雨下得越来越大,却丝毫没打湿两人的衣裳。须臾,又几个身影向这边掠来,正是莲儿桃儿杏儿同墨翼四人。见他们四人到来,苏浅嘴角嗜血退去,轻扬起一抹放心的微笑。 第三十九章 天明诸事了 见四人一个不少的安全冲了出来,苏浅手中一颗信号弹弹了出去,一道刺眼的亮光在空中划过,瞬间便消散,好似一道闪电划过,在这样的雨夜,那些兵勇也只以为那是一道闪电。 须臾,似阵阵山风穿过松林,又似巨浪的呼啸声倏然响起。几人的目力都极好,只见暗夜里窜出无数道黑色身影,迅速移向埋伏在驿馆的兵勇,转瞬就厮杀在一起。苏浅远远看着那些厮杀,闻着空气中迅速弥散开血腥的气味,袖中的手不由紧了紧。杀人如屠猪狗。她脑中回旋着这句话。前世只在电影电视剧里听的一句话见的一些片段,如今真真切切在眼前上演,她眼前只觉一片血红。 上官陌忽然抬起一只手臂,将她的脸蒙在他宽大的衣袖后面。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混合着玉兰的香气沁入她的口鼻,瞬间盖过了血腥的气味。 苏浅心里蓦然一暖,烦躁抑郁的心情瞬间散去不少。这个人,是这样贴心。 苏浅伸手去握住了上官陌另一只手。她手心已经汗湿。上官陌温暖干燥的手反过来将她的小手紧紧握住,温声道:“别怕,有我呢。” 苏浅点了点头,往他身边贴了贴。她并没有怕。只是无论经历多少回,还是无法适应这样的血腥。 然,这样的血腥场面,只怕以后不会在少数。生在战乱的年代,还身处于权力的中心,要么残忍的杀人,要么被残忍的杀死。她一直知道,这就是她此世的命运。 “你们去把那个驿丞捉了吧,要活的。”苏浅吩咐四人道。 四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夜空里,直奔驿馆。 “还张驿丞,堂堂陌皇子会认识一个驿丞?切。”苏浅嘟囔了一句。 上官陌抚了抚眉心,温言道:“被你识破了。不过是诈他的话罢了。他见了我都装作不认识,一看就有问题了。”顿了顿,又道:“但那驿丞的确姓张,我去年真和他有过点交集。你知道,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位张驿丞左耳下有颗痣,这位没有。” 苏浅忽然很无语。事情真的这么巧?“所以,你所谓的试探,只不过是在提醒我小心这个人?其实你根本就知道他是假的?”苏浅抬脸从他袖子的缝隙里望着他。 上官陌揉了揉眉心,幽幽道:“其实提醒你也是多余,你早布置了这么多的精兵在此,想必是早已知道。”似叹了一声,声音更幽暗:“但我就是没忍住。苏浅,我总希望你是万无一失的。” 苏浅默住没有言语。他对她越好,她越是恐慌。沉默是掩饰恐慌的最好武器。 厮杀只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寅时结束了战斗。有人报上来战况,“歼敌两万五千人,无一人漏网,我军亡三百,伤八百。” 这样的一组数字,已经算是极好的结果了。苏浅的心却还是钝刀割过一般,隐隐作痛。“好好安葬那些兄弟,他们的家人要安顿好,多给些抚恤金,受伤的兄弟尽快医治。迅速清理战场,天亮以前必须清场,不要让人看到一具尸体。” 苏浅吩咐下去,只觉心力交瘁,腿软了软,一个踉跄,差点倒下去。一双手将她稳稳托住,横抱入怀。 她瘦削的身形不堪盈盈一握,上官陌眉眼深蹙,抱紧她跃下房顶,向远处一处院落掠去。 雨势越来越大。似是要彻底洗刷干净这滔天的血腥。卯时时分,天尚未亮,两万五千具尸体已全部被清理,掩埋入文城北面的群山深处,一丝痕迹不曾留下。鲜红的血液被大雨冲刷的干干净净,混合着鲜血的雨水流入文河,随着暴涨的河水一直流到群山深处。清晨时分,滔滔浊水中已不见半丝红色。 于是乎,这场厮杀虽然激烈异常,但因了这场及时的大雨,半丝痕迹也不曾留下,文城百姓无一人知晓城中发生的战斗。 这一笔,在四国的史书中,无论正史野史,都没有提及只言片语。只是在后人口口相传中流传着一个关于神秘的万人坑的传说,坑的来历不明。被后人称为天坑。都谣传是天葬了一些万恶不赦的罪人。 这样的传闻却也无须去分证些什么。 因这其实也不过是日后战端迭起血雨狂腥风骤的前兆,与后来的汤汤血海累累白骨比起来实是不值一提的一笔。 天亮时分,大雨瓢泼一般,仍未有停下的意思。 上官陌的别院中,一间清净雅致的书房里,苏浅半躺在软榻上。 小院不大,却十分精致。虽没有亭台楼阁,没有假山飞瀑,只有数株玫瑰,几树玉兰,却都开的正好。隔着珠帘,苏浅眼神迷离的望着大雨如断线的珠子般坠落,接天连地,茫茫无涯。院中的几株玫瑰被雨水打的落了一地的花瓣,正是在最娇艳的时候凋零。 苏浅心情一沉再沉,一直沉到海底深渊。一双纤细的手蜷缩着交叉握在胸前,指节握的发白。这双手十几年来沾满了血腥。就算是迫不得已,她也无法不恨这双手,无法不恨将她带到这个世界来的冥冥中的什么,无法不恨幕后许许多多翻云覆雨的手,无法不恨这个时代。 上官陌站在她的身后,目光未曾从她身上离开过,却连一句宽慰的话也没说过。良久,他走到桌前倒了一杯凉茶水,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问道:“为了那个人,你真要对世人隐瞒这场肮脏的血腥么?” 苏浅紧抿着嘴唇,嘴唇已经发白,她却没能说出半个字。 “也罢,这天下已日日处于恐慌之中,这件事若传扬出去,只怕更会闹的人心惶惶。”上官陌叹了一声,重新回到苏浅身边,俯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抚开她蜷缩交叉的手指,温柔地道:“小心着凉,去床上躺着睡会儿吧。” 手心传来的温热让苏浅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抬眸看了眼上官陌。他如诗似画的眉眼在昏暗的光线中一如往日,似春日的暖阳一般,能一下子住进她满是疮痍的心里,温暖她苍凉的心房。 她忽然伸手拉他在她身边躺下,两个人挤在同一张软榻上。上官陌有一瞬怔愣,但马上回过神来,从善如流地给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体贴地将她的头枕在他的臂弯中。她脑袋在他胸前拱了拱,带了浓重的鼻音道:“天都在帮他不是吗?只这一次,再没有下一次了。好不好?”她抬眸望向他,清亮的眸子满含温柔,话语里竟是商量的语气。 她用的居然是商量的语气。 上官陌的心头掠过些晦涩。却并没有形于色。 上官陌环着她腰的胳膊紧了紧,将她纤细的身子完全纳入怀中,这一次苏浅没有一丝挣扎。他似叹似怜地道:“苏浅,你终究是太过心软善良,这是你的优点,却也会成为你最大的掣肘。你的人,也该清理清理了。纵然你对他下不去狠手,却也不该对他放在你身边的细作也下不去手,让他如此将你玩弄于股掌。” 苏浅抿了抿唇。细作么?那个人是她最欣赏的人之一。她的才貌品行,无不令她喜欢,所以她才不忍心下手,一再容忍。“是该清理清理了。”半晌,苏浅似下定决心,咬着唇道。 上官陌满意的点点头。 “但是你真觉得这次的事情是和他有关吗?”苏浅凝眉朝上官陌看去。 “不是他,也是他楚国的人。是他楚国的人,以他的手段,他就没有不知道的道理,知道了还纵人行凶,就等同于同谋。”上官陌的语气有些冷。苏浅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这样的上官陌,令她的心揪得生疼。她不喜欢他这样的冰寒。 上官陌反手握住她的手,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来。 像这样挤在一张软榻上,她握着他的手,他也握着她的手,这样的场景,在梦里出现了千百回。待有朝一日大梦成真,他才发现,心里的悸动,远非梦中所能想象。 那些身外之事,便只是身外之事了。 更漏声伴着骤雨声,催得时光急急而走。不觉已是天亮。 两名长相干净甜美的少女将早饭摆上餐桌,上官陌拉着苏浅下来软榻,道:“吃饭吧,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吃完饭正好睡一下。” 苏浅心情稍松快了些,白了他一眼,嘟囔道:“吃了就睡小心长成猪。” “那我们就一起长成猪吧。”上官陌浅笑。 “和你说话真是无趣。”苏浅很是无语的扁扁嘴角,住了口。 上官陌拉着她走到净水盆前,将她柔软的小手按在水中好一顿搓洗,似要洗掉什么脏东西一般,苏浅瞪着他,问道:“我手有那么脏吗?陌皇子,您这是要搓掉我一层皮呢?” “嗯,很脏,都是血腥味。”上官陌重重的点头。苏浅心里就黯然了一下。他们两人都没有动手杀人,哪里来的血腥味。她自然明白他说的血腥味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章 情陷上官陌 “那你也该好好洗洗,比我的手血腥味还重。”苏浅一把拉住上官陌,用了吃奶的劲揉搓,将他莹白如玉的手搓的红红的才罢手。 这女子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可是,也真是可爱至极。 上官陌愉悦的笑声传出,格外悦耳,苏浅瞥向他,被他的笑容晃了下眼睛。 简单的一顿早餐,两人吃的比前几回都是融洽。 苏浅边是恐慌,边是不由自主地任自己的心朝他靠拢。 一顿饭,倒一直是她在呱呱说个不停。 两人饭后各自看各自的密报。二人的情报网都是遍天下,天下大事小情无不被二人握在手心。苏浅看到一处来自西月国的密报,觉得十分有趣,笑道:“你太子皇兄上官洪的位子估计保不住了。” 上官陌头也没抬,嗯了一声道:“迟早的事。” 苏浅忽然来了兴致,盯着上官陌笑道:“你觉得你父皇会立谁为太子?二皇子上官云?三皇子上官克?五皇子上官涉?还有谁来的?还是你?”审慎地评判一句:“你们家人丁可真兴旺。你父皇挺能干。不过,我觉得众多皇子里面,论能力你最强,但若论心狠手辣,上官克当仁不让,上官云也是野心勃勃。老四老五也是能力不俗,只是要争太子之位,还是有点欠火候,只能是找个靠山站站队。啧啧,你们上官家不但人丁兴旺,还个个都是青年俊杰,将来有望成为乱世之枭雄呢。” 上官陌埋于密折堆中的头抬了抬,扫了她一眼,道:“你这是幸灾乐祸呢?你苏家倒是没有这争位的麻烦,只是也因此如今各国都拿苏国做突破口,你和苏澈哪一年不经历几次明杀暗杀的?这些年苏国经受的战乱最多,你父皇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扛不住三国的轮番上阵吧?” 苏浅被他一句话弄的抓狂,恼怒的瞪着他,嘟囔了一句什么,气哼哼埋头在密折堆里。半晌,见上官陌不理她,她便抬头问道:“你有做太子的意向么?我可以帮你的。”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没有。” “切,骗人,不想做太子干嘛整那么多的事?私自开采金矿,私自设立军队,遍及天下的情报网,暗势力,还有傲视天下的财富。这里面的任何一项都够你人头落地了!你要是不想做太子,不想有一天大权在握,成不世之功勋,天都不相信。”苏浅撇嘴,手里一本密折被她揉搓的不成样子。 “天相不相信我管不着,你相信就成。”上官陌不看她,*的道。 “你觉得我该相信吗?”苏浅歪着头反问。 “很该。”上官陌放下手中的密折,终于将目光对向苏浅,且是一瞬不瞬地盯着。 苏浅被盯得毛毛的,微微将头挪开了些。 “你似乎对我家的事情很感兴趣?”上官陌挑了挑眉。 苏浅脸微微一红。他这句话问得,比他吻她那一次还叫人觉得暧昧。她立即将头摇的拨浪鼓似的,挤眉弄眼信誓旦旦,“没兴趣。真的没兴趣。”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忽然起身走到她身边,将她从座椅上拎了起来,迫她面对面和他站着,眸光深深凝视着她,她有些愣神,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因刚才正想着他吻她那一次,脸就红红的,深怕他又像那一次一样,给她来个突然袭击,就将手遮住了唇。 上官陌瞧了她谨慎防备的模样一眼,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开口说了一段话。但声音听上去却是飘渺,似乎在很远的天际飘一般。他说:“我十二岁那年,被我三皇兄和他的生母灵妃派人追杀,我逃到了四国接壤的边境戎州。 那里一片洪荒,野兽横行,常年还有土匪出没,是个三不管的地方。我饿了三天,还迷路了,狼狈到了极点,甚至丧失了活下去的欲望。在我快要昏过去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小仙童般美丽的小女孩,那小女孩见到我躺在地上不动,先是踹了我两脚,见我没动,转身就走掉了。我当时以为是在做梦呢。可偏偏梦的有些真实。因为那个小女孩踢的真疼。 谁知后来那小女孩又回来了,给我丢下一壶水,一包吃的,走前还不忘记捏了我的脸两下。 知道当时我怎么想的么?我想着总有一天我得捏回去。后来我脱险,找到了那个小女孩,发现那小女孩真是强的不得了,小小年纪,做的事情却是连成年人都未必能做到的。我若想报仇,只能变的比她强。于是,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她的势力越来越大,我的势力也越来越大,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苏浅听着他轻轻浅浅的叙述,眼神有点恍惚,思绪随着他回到有些久远的小时候。 那时九岁的她偷溜出宫,一个人走了很久,一直走到了与四国都接壤却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的戎州,那里当时就是一片原始荒野,看不到人烟,没有道路,毒蛇猛兽却随处可见。她在荒野中走了好几天,终于见到一个人影。那个男孩躺倒在草丛里,狼狈不堪,但那小男孩真好看,一身的狼狈也丝毫不能淹没他的风华。她一时忍不住就摸了两下他的脸。唔,当时一时兴起,还对着他说了些有的没的。没想到被人记仇一记就是十年多。 如今想来,当时真是不应该。一时被美色迷了眼,忘了美字后面往往还跟了若蛇蝎三字。 失策,失策。 苏浅眨着眼睛看着上官陌,捂着唇瓣的手拿开,讪讪干笑道:“上官陌,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呢,摸你两下而已,什么深仇大恨呢。况且那时候还小嘛。你这样记仇不好吧?” 上官陌挑了挑眉,看着她不语。 他如画的眉眼一如多年以前,即使再恶劣的环境也丝毫不影响他的风华。苏浅被他这一眼迷得心神有点恍惚。 苏浅忽而眸光明灭,变幻不定,巴掌大的小脸上隐隐泛着光华。 上官陌凤眸微闪。 她愣神的工夫,上官陌忽然吻上她的樱唇,清凉中却带着灼热,将苏浅烫的轻轻一颤,樱唇不由微启,上官陌顺势便将舌灵巧的滑入她口中,加深这个缠绵入骨的吻。玫瑰和玉兰的香气充斥她口鼻,大脑一下陷入混沌,只觉身躯热的发烫,软软的向地上滑去。 这个,可不是第一次那般浅尝辄止的吻。他这根本就是在激吻! 但,苏浅现在没法想这些。脑子是灼坏了的。 上官陌温热的手及时托住她纤细绵软的娇躯,另一只手却到她胸前,手指灵巧的拨弄了一下,纽扣应声而开,如玉的手掌探入她的春裳,抚上她清凉的碎雪般的肌肤。 苏浅倏地惊醒,发觉自己此时的做派时,不禁脸颊发烫。 此时是个什么做派,她有些难于启齿。明明自觉是个心如死水的人,却还是如少女情窦初开,心脏跳如小鹿,呼吸紧促,一派春情荡漾。 苏浅恼羞成怒地握拳捶打向上官陌,却身子软软提不起力,捶打便成了撒娇一般。 上官陌稳了稳呼吸,容颜恢复云淡风轻,笑道:“总算一雪前耻了。” 敢情,这是报小时候摸他脸的仇呢?刹那间苏浅所有的情动心动散的无影无踪,无语的瞪着上官陌,一把推开他,却不想失去支撑,她腿软软的,身子向地上倒去,上官陌低笑了一声,稳稳托住她,将她横抱起,两步走到桌前,将她放到椅子上,浅笑:“看折子吧。” 忽而热如火,忽而冷如水,苏浅觉得有些跟不上节奏。怔愣间上官陌已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埋首密折中。 窗外雨声潺潺。苏浅盯着他看了一会,他神色认真,全心放在密折上,不曾给她一个眼神。 她浅浅舒了一口气。 觉得如沐春风,无限温暖舒畅。挑眉看了一眼上官陌。这个人,他是比她还慌乱的吧。表面上装得再风轻云淡,但他方才过快的心跳声却瞒不了她。 看了他一阵,见他还是不理她,她将手上的密折一扔,懒懒打了个哈欠,略带疲惫地道:“不看了,睡觉。” 上官陌依然没有理她。她自觉无趣地抱了摞折子歪床上去看了。 岁月静好,昨夜的血腥似乎已是很久远的事情,两人时而各自沉思,时而埋首密折,时而低语几句,不曾有任何一人来这里打扰。 这一天,出奇的平静。 大雨下了整整下了两天三夜,第三日早上,雨终于停了。东方霞光万丈,一轮红日自霞光中缓缓跃出,瞬间把世间万物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 苏浅和上官陌从房中走出,不复那日的温柔缱绻,心情都有些沉闷。这样的大雨,致使整个文城处于一片汪洋之中。初升的太阳已然有些温度,地上的湿气被蒸起,闷得人有些透不过气。院中的玫瑰与玉兰花已经悉数被打落,只剩下葱翠的绿色。 三名侍女跟了过来,问道:“公主,可是要启程?” 第四十二章 踏入楚国境 顿时一股焦臭味道,蛇群被罩在烈火中,狂乱的扭动。 苏浅只觉一阵恶心。 “看他是如何对你的!”上官陌愤然说了一句,抱着苏浅,借着山石之势,几个起落,飞离了这片肮脏之地。 苏浅神色郁郁。 她此生第一惧就是怕这种软软的虫蛇之类的东西,只是她素日掩饰得极好,不曾将弱点暴露于人,鲜少有人知道她怕这些东西。 但,放毒蛇的人,只怕是极了解她的弱处,就是冲她而来的。倘或今日不是上官陌在,她要亲自拿剑斩杀这些东西,不被毒死,也会被恶心死。 极了解她的人。 她眸中一片暗黑。 两人抛下燃烧的蛇群,以及依然在和蛇群搏斗的黑衣剑客们,沿着山体前行。 徒步走了一个时辰。已是未时。日头极毒,晒着地上积水,蒸腾起的水汽白雾一般。天气闷热了起来。 看看各自身上的泥水血渍,苏浅忽然有些后悔选了这条路。 “你不必后悔,即便你走另外两条路,也会遇到这种情况,或者比这更甚。”上官陌看了眼她的脸色,有些心疼,说话声音温和起来。 苏浅叹了一声。“这些人如此急不可耐地要我的命,当真是疯魔了。何苦呢。我不过是一介女流,能翻出什么大天来?至于他们怕成这样。”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未着一语。 说话间,只听一声口哨响,苏浅脸上一喜,道:“他们来了!”手掌一挥,一枚墨色*升上空中。 “是兵阁。”见上官陌面有疑色,苏浅倒不吝为他解惑。 “没想到你在这山里也藏了军队。也是,你又怎么不在这里藏军队呢,这块地方比戎州更利于隐藏。况且这里是边境,即便有险山恶水做屏障,也不是万全的,以你的性格,又怎么会允许存在一点隐患呢。”上官陌低笑了一声。 “只有几万人马,迷惑人罢了。不过倒都是一等一的能打游击战的好战士。”苏浅微有些自豪地仰起脸。 上官陌望着她浅笑:“你倒是谦虚。这个不起眼也并非要塞的小城,就已经布置了几万人,加上那晚行动的那些铁甲卫,少说也有七八万兵马了吧?这些兵马可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你在这里下的功夫可不算小。” 深深看了她绝美的小脸一眼,上官陌又叹息似的补充了一句:“虽然天下将你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但还是太小看你了。各国的当局也太小看你了。” 苏浅瞥了他一眼,反唇相讥:“天下人真正小看的是你才对。你才是迷了世人眼的那位。我就奇了怪了,明明是你欺骗了世人,弄个假身份愚弄世人,偏如今真相大白天下后,不但不见人愤怒,反而对你更加敬畏,上官陌,你医术那么好,是给世人喂了什么迷魂散之类的药了吧?” 上官陌未置可否地笑了笑。“要有那药,我先喂给你吃。天下人都被我迷了眼,还不是迷不住一个你?” 苏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是在幽怨么? 一队人马自山前奔来,一色墨色盔甲,足足数千人阵仗。虽是艳阳高照,却让人觉得泛起阵阵冷气。领头的是位中年军人,身材魁梧,面色古铜,双目透出坚毅的光彩,显然是常年在戍守在外的强将。深深一礼,“见过公主。属下等来晚了,请公主责罚。”身后几千士兵呼啦啦全跪了下去,整齐划一。 苏浅带着些敬畏的语气,“将士们快请起。” 亲自上前扶起中年男子,道:“李将军不必过责,山路难走,不怪你们。”顿了一顿,温和一笑:“也幸而你们来得晚了些,不然怕是要葬身蛇腹火海了。” 魁梧的将军有些自责。虽然苏浅不过淡淡一句话,却也叫人听出了方才之凶险。又要跪地求恕,苏浅叹了一声,扶住他,宽慰:“李将军不必如此,人又不是神,岂有通天的本事?我没事,还有什么好自责的?” 叙过几句,苏浅便问:“前方可能通行?” “可以通行,只是有些难走,属下等护送公主过去。”李将军答道。 苏浅摆摆手,“不必,给我们两匹马就成。你们回驻地去吧。” 李将军面有为难之色,但见苏浅坚持,也只好由她,选了两匹上好的马给她。且他见她身边还有位神情淡漠的青年,青年虽衣着有些狼狈,风华却是举世无匹,想来这就是近日传言的与公主纠缠甚深的第一公子、西月国六皇子上官陌了。有他在,自然无虞。 目送两人走出去很远,才带领士兵退去。 前面的路虽然同样难走,但总算可以通行。地势趋于平缓,便也再没遇到埋伏。顺利出了群山,进入云雪城境内。 雨到了这里似乎远没有文城境内的大,街道被冲刷的干干净净,人来人往,有悠闲自得的,也有忙忙碌碌的,并不见受灾的样子。 远远的,一座雪白的山峰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端。苏浅望向云雪山,山高万仞,终年积雪的山顶在蓝天白云下如世外仙境,清冷纯净。 如果不是她,楚子玉本该在这座山上做他的世外神仙,不问红尘世事,不染人间风尘。如今他日日风刀雨剑中奔波,尝尽世间辛苦,苏浅却只能深深愧疚。 “先去洗个澡,换了这身衣服,吃个饭再走吧。”上官陌嫌恶地扫了两眼二人身上脏污不堪的衣服,反倒不急于走了。 苏浅翻了个白眼,想着他们为了赶时间抄近路选了最艰险的一条路,原来就是为了到云雪城来洗个澡换身衣服的么? “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距离云都还有上千里,不差这点功夫。难道你要穿着这一身赶千里路去见你皇帝舅舅?” 上官陌斜了苏浅一眼,站在原地眺望云雪山,一副决计不走的样子。 苏浅乞怜的眼神看向上官陌,“七舅舅七舅母自离开苏国进入楚国境内,便失去了消息,你叫我怎么能放心,上官陌,能早一点还是早一点的好。” 上官陌望着云雪山,不看她,语气黯淡:“你心里装着这个,装着那个,却唯独不装着我,也不装着你自己。” 这话却从何说起。 苏浅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时候他却有这样的奇思妙想,是不是有些太拎不清?苏浅无奈地打量着眼前这行止气度都十分有派的第一公子,觉得,世人对他的夸赞是不是过头了点? 眼前却不宜和他呛起来,权且先安慰一下这个没有安全感的青年,哄他上路再说。苏浅软声软语:“上官陌,我心里是装了你,也装了我自己的,只不过事情有个轻重缓急,我得先见到七舅舅和七舅母安全我才能放心,求你了好不好?” “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上官陌转回头看着她。 苏浅想揍他一拳。或者踹他一脚。 这样赖皮又拎不清的青年着实可恨。但考虑到他算是个有本事的青年,前路有他相护会走得更顺畅些,苏浅狠狠心,忍了。 依旧软语相求:“我说求求你。” “不是这句,第一句。”上官陌挑了挑眉。 苏浅脸蓦地一红,敢情是等着她说这一句的!再狠了狠心,磨着牙道:“我说我心里装了你,也装了我自己。” “嗯,原来你心里是装了我的。”上官陌勾唇一笑,挑眉望着她,“这句话很合我意。那好吧,澡就不洗了,衣服总得换一身。” 苏浅有种别人在她眼前设了个套,她却毫无所觉傻傻往里钻的挫败感。 求人的好话也说了,还是得停下来换衣服。不由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但转念设身处地替他想想,这人素来有洁癖,能穿着这身脏衣陪她走了两三个时辰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况他已经在催马疾走。 她也不好再坚持什么。 进了城,上官陌在一家名为锦衣坊的成衣铺前下了马,苏浅也随他下马。店掌柜似乎早等在门前,只等他二人下马,恭恭敬敬迎上前来行礼,引二人进入店中,口中道:“二位的衣服已经准备好,搁在内院,请二位前去沐浴更衣吧。” 沐浴更衣。沐你个头的浴,姐姐我还要赶路啊。 苏浅在心里握着拳头骂娘。 奈何掌柜毕恭又毕敬,还亲自带他们到后院,她这声娘也只能骂在心里。 进入院中,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入眼是一院的玫瑰花,含苞待放,隐隐有香气飘来。亭台楼阁,碧水香榭,虽不大,却无不精致幽雅。苏浅瞟了一眼上官陌。这风格,这做派,分分明明地向她宣示:这是他的别院,前面的铺子也是他的铺子。 这掌柜也分明是知道他们要来的。却不知何时他将消息传来的,她和他形影不离竟不知道。 那位掌柜一进内院便跪地见礼,上官陌只是淡淡地挥手示意他起来,道:“你带浅萝公主去房间。” 话落,自己却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的房间。 苏浅朝着他背影喊了一句:“你快点啊,别磨蹭。” 第四十三章 别院有洞天 话如泥牛入海,连上官陌一个转头的反应也没惊动得起。 苏浅被带到一间闺阁之中,掌柜的悄然退下去了。 闺房不知是哪位姑娘住的,里面脂粉香气萦绕,布置清幽雅致,看来也是位雅人。房中显眼处放着一只大木桶,热气腾腾,水中飘满了玫瑰花瓣。苏浅闻闻桶中袅袅的玫瑰香,再闻闻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土腥味,想要作呕了。 苏浅丝毫没犹豫便脱了衣服跳进了水中。想想觉得早听上官陌的就好了,白生了一顿闷气还是得按他说的做。 上官陌他真是将人心算得透彻,只那么一桶温水,便叫人一点抵抗力也没有地听从他的安排。 苏浅郁郁地想,哪怕一次也好,能将他算计在手心里,不是每次被算计在他手心里,也算有些成就感。 水温不凉不热,最是合适,苏浅全身浸入水中,只露一张脸在外面,才觉得舒畅了些。 “公主可需要奴婢服侍沐浴?”蓦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惊出苏浅一身冷汗。 没听见敲门声,想来是早就在屋子里的。苏浅一惊,这姑娘的气息她进来后一点没察觉,内力必是已经相当高深。 苏浅深吸了一口气。好在只是个姑娘。这样好的内力,若是个男子……若是个男子,不必她动手,上官陌也早将人无声无息地弄死了。 “唔,不用了。”苏浅道。 虽然贵为公主,但让人服侍洗澡这件事,苏浅还真不习惯。让个陌生姑娘来服侍,更是不习惯。 那姑娘便再不言语了。 苏浅心中猜测着姑娘的身份,不知道是不是这房间的主人。 上官陌手下能人辈出,有这么个神奇的姑娘做婢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听声音就觉得这必是位娇滴滴的大美人,心里不知为何竟泛起点酸意。 但苏浅素来有一样好处,便是不太爱纠结事情。一件事情好也罢坏也罢,只要不是事关紧要的,她便懒得去追究。 甩甩头,不再多想,匆匆洗了几下,便从桶中出来。 那位姑娘给她递来一套衣服,里衣是纯白棉布的,外衣是天蚕丝织成的月白罗裙。 上官陌这是在告诉她他连她喜好棉布里衣都清楚十分么?苏浅磨了磨牙。抬头看了眼那位姑娘。姑娘一身剪裁合体的粉色衣裙,衬得身材窈窕,曲线优美,脸上却罩着面纱,依稀看见脸形很美,容貌却是看不清楚。但这身形,令她莫名觉得熟悉。 在自家屋里还蒙着面纱,苏浅有些好奇。 “这位姑娘,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苏浅边穿衣服,边问道。 “公主说笑了,奴婢一直生活在这云雪小城,哪里有福气见过公主?”女子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苏浅无意再追问,但这姑娘看上去品貌端淑却没有给她行礼,她却是在心里有一番计较的。要么,是这位姑娘身份不一般,行不着这礼,要么,就是这姑娘自恃甚高,瞧不上她苏浅,未将她苏国长公主的身份放在眼里。身份不一般的姑娘,又是在上官陌身边的,不用向她行礼的,她还真不知道有谁。想来这姑娘是属于后者了。 苏浅就笑了一下。也是位有意思的姑娘。系好衣服纽扣,问道:“你知道上官陌在哪里么?” “咱们皇子交待,公主沐浴完了就去客厅,他在那里等您用膳。”女子声如莺啼,婉转好听。 苏浅无语地哦了一声。说好的只是换衣服,现在不但换了衣服,连澡都洗了,居然还要再吃饭,苏浅佩服上官陌。也佩服自己的耐性。 但也只能请女子带路。 女子引着苏浅,穿过花园,直接到了客厅。客厅不大,布置不见奢华,倒是清雅宜人。上官陌的品位一向很得她的眼。 上官陌就坐在饭桌旁,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素食。 饶是日日见他如诗似画的模样,此时看见他沐浴过后,轻袍缓带,懒懒散散坐在那里的样子,苏浅还是在心里惊艳了一番。 上官陌见苏浅到来,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声音略带了丝压抑:“吃饭吧。” 苏浅疑惑的看了他片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像很委屈的样子?谁欺负了你么?好歹你也帮过我,我不是个知恩不报的人,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去。” 上官陌抖了一抖。 这样不过低个头,便是受了委屈么? 粉衣姑娘笑道:“皇子这哪里是受了委屈,是不敢看公主呢。公主如今的样子,别说是个男人都不敢看,是个女人也不敢看呢。” 苏浅朝姑娘挑了一眼,顺带朝上官陌也挑了一眼。这样言论大胆敢品评她和上官陌的姑娘,真是十分稀罕。 疑惑的将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除了衣服一改往日宽松的款式,略贴身的剪裁将她的身材衬得更为匀称成熟外,并不见有任何不妥。 疑惑道:“有什么不妥么?我很丑?还是很不得体?” 粉衣姑娘娇笑道:“看了只怕魂儿就丢公主这里了。公主若不信,只管到镜子前照一照便知。” 苏浅见厅中有一面穿衣镜,便走到近前打量,但见镜子中的女子小脸粉嫩,艳若云霞,三千青丝带着水汽铺在脑后,身材较一般女子高挑,前凸后翘,堪称完美。自己也不由为自己赞了一声。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长得美,只是平时不太去关注罢了。 “不必羡慕我,你的美色也是艳冠群芳呢。”苏浅回到餐桌,瞥了上官陌一眼,回了一句,便低头开始吃饭。这个人,此时沐浴过后的模样,也真是看不得。看了只怕会喷鼻血。吃了几口,道:“这是谁做的菜?味道不比我家金子做的差呢,似乎还更胜一筹呢。” 上官陌望着她,不答话。 须臾,唇角一勾,笑道:“你说的好。咱们俩一个美艳倾城,一个艳冠群芳,刚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苏浅斥了一声,不理他。 粉衣姑娘似乎轻颤了一下。苏浅探究的看向她。这位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俏佳人儿真是有点儿意思。 “这菜是奴婢做的,公主不嫌弃粗鄙就好。”粉衣姑娘说着,拿起一双筷子,往上官陌碗中布菜。 苏浅边吃边道:“嫌弃可不敢,姑娘是他的人,我能有幸跟他沾个光尝到姑娘的手艺,感激不尽。” 上官陌转头看了一眼粉衣姑娘,目光凌厉,姑娘颤了一下,夹的菜掉到了桌上。 苏浅笑了一声,“干嘛这样瞪人家?吓着人家!她又没做错什么,你的人眼里只有你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好吧,苏浅在心里承认,她就是故意找碴,她就是不爽。这女子口口声声称她公主,自称奴婢,却自始至终不曾给她见礼,还在她面前秀什么亲密。她虽然还没有收了他的打算,但他现在是和她在出双入对,和别的女人秀亲密绝对属于不忠的行为。 “下去。”上官陌怒叱道。 粉衣姑娘身子簌簌发抖,弯身行了一礼,快步退了出去。 “吓坏人家姑娘了。”苏浅似乎很善意地说了一句,吃饭的动作却未停,连眨一眨眼也不曾。 “这姑娘不错,手艺也好,对你似乎用情也颇深,和你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不如收了她。”半晌,她忍不住又添了一句。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忽然勾唇一笑,“苏浅,你这是醋了么?”见她恼得俏脸愈加红了,他笑出声:“你放心,我这辈子只想收了你,对其他人没兴趣。” “切,稀罕!你做梦去吧。赶紧吃饭,吃完赶紧上路。”苏浅冷哼了一声。 她瞄见已走到门口的粉衣姑娘身子筛糠似的晃了一晃,她竟没来由地心里一甜,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笑。 “恐怕赶不了路了。”上官陌敛了笑容,放下手中的碗筷,眼睛看着苏浅,眸光沉沉。 苏浅一怔,吃饭的动作蓦地停住,手在半空中悬着半晌抽不回来。 眸光迎向上官陌,只觉得他眸光深黑得看不到底。 她心里咯噔一下。上官陌他并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素日将情绪藏得什么似的,这种表情极难在他脸上见到。苏浅心里有些恐慌。“你说什么呢?赶不了路是什么意思?” 上官陌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封已启封的信,递在苏浅面前。苏浅狐疑的看了看他,将信封打开,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抽出信纸看去,只觉气血上涌,眼前一黑,人就向后倒去。 她倒下得太过突然,让上官陌慌了手脚,两人之间隔了一张桌子,他来不及到她身边,慌乱中手掌急忙凝出一股真气将她托住,才没摔倒在地,身影一转,到她眼前将她横抱起,急切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信上写的却是,苏浅她的皇娘被人下了毒,引发旧日所中断情之毒,危在旦夕。 眼下并不是可以昏迷的时候。 苏浅强撑着一口气挣扎着睁开双眸。心口堵的生疼,一口鲜血吐在上官陌月白的袍子上。 犹如盛开的玫瑰般触目惊心。 第四十四章 前往云雪山 “苏浅!”一向冷静自持的青年惊呼一声,声音焦急,“你别着急,事情还没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一切有我呢。”掌心贴住她后心,将真气缓缓灌输入她体内。 是了,他是不世出的神医,天下间的毒没有他解不了的。一切有他呢。 苏浅点点头,心里稍安了一些。真气如暖流般流入体内,心口不那么疼了。 长舒一口气,苏浅挣扎着站了起来,将那封信上的短短几行字又仔细看了一遍。冷笑一声道:“我本以为他会在科举考试中动手脚,却没防着他在宫中动手。手伸的还真长!那是他亲妹妹!他还真下得去手!” 上官陌拿出帕子拭去她嘴角的血渍,水墨样的眸子里尽是心疼之色。伸手将她手中的信纸收了起来,轻声道:“不要看了。” 苏浅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乱则易出错。此刻乱不得。 脑子恢复些清明,将这件事前前后后想了想,皱眉道:“为什么你得到消息,我却没得到?凤阁和凰阁的人虽然被七舅舅七舅母带了一部分来楚国,但大部分势力还在苏都,还有公主府的人,怎么我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上官陌安慰她道:“想必是你父皇怕你分散精力,对你封锁了消息。其实,我的消息来源也被封锁了,这封信是我在你们宫中的一位太医朋友偷偷送出的。” “你皇娘多年前在孕育你的时候就中过断情的毒,这些年全是凭了好药和你皇爹的功力控制着才没有毒发。是以,小小的毒便有可能引发她体内的断情之毒。可能,下毒的人也没有想到这样。他可能不过是想制造些混乱罢了。你不要自乱阵脚,中了别人的下怀。如今不过是缺一味云雪圣莲花入药,我们刚好在云雪山附近,现在就去云雪山找雪影老人求取云雪圣莲花,但愿你父皇能保你母后两日,尚可来得及医治。”上官陌虽亦有急色,但声音还是稳稳的,令苏浅莫名地平静下来。 苏浅点点头,抬眼见他才换的月白衣衫上一片血渍。将人家价值不菲的衣裳弄废了,略不好意思地道:“将衣服去换换吧。” 上官陌看看身上的血渍,绯红的颜色晃得眼睛生疼,声音沉黯道:“你坐在这里稍等片刻,不要乱动。” 动作麻利地将她扶坐在椅子上,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苏浅凝神蹙眉,神情黯然。 半晌,才无力地问了一句:“墨凌可在?” 墨凌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苏浅问道:“可曾联系到我七舅舅和七舅母?” “还没有。其他凤阁和凰阁的人也失去了联系。公主,是否需要再调人手来?”墨凌问道。 苏浅思量了片刻,道:“不必调人了。你去启用公主府在楚国的暗桩,暗中寻找就是了,不要走漏风声。下去办吧,你不必跟我上云雪山了。” 墨凌应声,并没有马上离开,迟疑了一会儿,道:“公主,保重身体,皇后娘娘定会安然无恙。” 苏浅答应了一声。墨凌的声音再未传来。 不过盏茶工夫,上官陌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依然是云锦暗纹的月白轻袍,衬得身姿如松似柏,只是一贯云淡风轻的容颜笼了层淡淡的轻愁。不细看,却是看不出来。 苏浅已经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等候在门口。一脸的焦急担忧之色。上官陌轻轻挽起她的手,不多做停留,飘然掠过院墙,落在一匹墨色骏马上,双腿一夹马腹,骏马便狂奔起来。 苏浅被他揽在胸前。他看似瘦削,怀抱却温暖厚实,实在是个极佳的避风港湾。苏浅强撑的一口力气不自觉地卸掉,将全部重量都放在了他身上。 这种时刻,有个人依靠,真是好。 上官陌从来做事情最重效率,这样攸关生死的时候更是一秒钟也不肯耽误。不过是尽力,却让苏浅心头温暖,更加依赖信任于他。 云雪山离此不过三十里,他们骑的乃是千里神驹,疾速狂奔,不过一刻钟便到了云雪山脚下。 前山是莽莽白雪,后山是万丈断崖。云雪山远看雄奇,近看却实在险峻。 还未等马停下,上官陌便握住苏浅纤腰,旋身而起,脚尖轻点马背,借力一跃,往山上纵去。 身上承载了两个人的力量,却依然踏雪无痕,快如疾风,数千丈的高山须臾已被他踩在脚下。 山巅处一块十丈高的巨石,将一座山生生断成两个世界。 上官陌的功力,越过这个大屏障并非难事。看他足尖轻点飞檐走壁,苏浅有一丝恍惚,还是低估他了吧?踏雪无痕也就算了,上这么个镜子也似的十丈巨石,竟然连眨个眼的工夫也没用上。 巨石外面还是寒风凛冽的冰雪天,巨石里面却温暖如春,桃梨争妍。苏浅扫了一眼巨石,那巨石在外面看是黑色,里面这一面却是琥珀色,纹理十分漂亮,似有一株巨松生长在巨石中。 “早晚有一天占了这臭老头的云雪居,我也逍遥几天。” 苏浅以前来云雪山,总要愤慨地说上这么一句。 今日看着一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妖艳的桃花,一边是雪白的梨花,却无心絮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一向觉得天下间最妖艳最魅惑的就属桃花。梨花带雨,雪绽枝头,她又觉得天下间最纯洁当属梨花。桃花梨花本不是同一月份盛开,雪影老人却用玄术将这两种花改变生理,使之一年四季都绽放如春。 如此盛景,苏浅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个臭老头!” “能开玩笑了,看来你恢复正常了。”上官陌神色也似轻松了一些,挽起苏浅的手分花拂柳往里走去。 “我一直觉得,到了这里,灵魂都被净化了,世间一切烦扰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微尘。”苏浅深吸了一口香甜的空气,补了一句:“嗯,连说话都诗意不少。” 上官陌深以为她说的然:“嗯。你说话,诗意的时候是不大多。” 林中的阵法对两人来说自然不是问题,轻而易举穿过花阵,一栋石屋出现在眼前。 所谓石屋,却并非石头垒砌而成,而是一整块巨石凿刻而成。呈水波样的巨石纹路,几可乱真。 竟然是一整块的碧玉石,触手可生温。 “天下最奢侈之人果然还是这臭老头。”苏浅忍不住又愤了一句。 “雪影老头,我们来看你来了。开门。”苏浅冲着屋子喊了一句。 屋子没有半丝回声。却有一片光影却从屋后闪过。 上官陌飞身向那片光影追去。 苏浅被他拉着,手中飞起一片物事儿,向光影打去,只听一声闷哼,光影落地。 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虽是老头儿,容颜却丝毫不见皱纹,如青年般弹性十足,身形亦是挺直。鹤发童颜,如是矣。 “雪爷爷,看见我躲什么?!”苏浅绷着脸怒道。上前捡起了先前脱手而出的物事儿,是一枚红色的玫瑰状令牌,只有小指大小,拂了拂上面沾的尘土,又揣回袖子里。 “雪爷爷,一向可好?”上官陌笑着上前见礼。 苏浅瞥了他一眼。难得见他笑得这样敷衍。寻常来说,他要么出于真心的笑,要么就不笑。 笑成这样,真是不敢恭维。 “见到你们俩,能好得了么?好歹我也是你们爷爷辈的人了,居然暗器伤我,臭丫头,你可真是好意思出手。”雪影老人从地上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又向上官陌开炮:“哟,舍得把你的漂亮面具摘下来了?啧啧,这么丑,你还是戴上面具的好。” “我有事要下山去,臭丫头臭小子,你们没什么事别挡我的路。”雪影老人哼哼唧唧,瞅个空子,扭头就走。 苏浅一把扯住他的衣袂,急了:“你能有什么事,分明是想躲我们。” 白胡子老头儿掰扯苏浅握住他衣服的手,怒道:“就是要躲你们怎么了?你个臭丫头,还有你个臭小子,你们一来准没好事,我当然要躲的越远越好!” “我们怎么就没好事了?”苏浅拽着他衣袂不肯松手,扯来扯去,只听嗤啦一声,布衣碎裂。一块布头落在苏浅掌心里。 苏浅瞪着布头睁大了眼。“这衣裳也忒不结实了些。对不起,雪爷爷,我不是有心的。回头叫人再给雪爷爷你做几件好了。” 雪影老人顾不上破烂的衣服,拔腿就要跑,上官陌一把拉住他,哭笑不得,道:“雪爷爷,我们今天是真有事相求。” “呸呸呸!求也不行。十年前你们俩上山,也说有事相求,结果毁了我辛苦布的阵法,打死了我养了十年的雪獒虎儿。八年前你们又来了,蹲在山顶等云雪圣莲花开,花一开,你们就偷摘了分吃了,我老头子可是等那云雪圣莲花入药救人的!五年前,你们来说破我老头子的祖师爷留下的棋局,结果你们根本不是为破棋局而来,你们把我珍藏几十年的仙人醉给偷挖出来喝了,喝醉了还在我的寒玉床上大睡了十日。三年前,你们来把我的桃花林给毁了!害我辛辛苦苦从山下重新运树苗上来,现在才刚开花。你们现在还敢来,真是欺负我老头子打不过你俩小豆芽子!这还有没有天理了?”白胡子的老人如泣如诉,将陈年血泪史全搬出来,在两个罪魁祸首面前晒一晒,晾一晾。 苏浅嘿嘿干笑了两声。 第四十五章 江山一局棋 关于这段雪影老人讲述的血泪史,苏浅觉得,老头儿他忒矫情,不过是些小事,也值得拿出来讲。 胸襟忒不够宽广。但今日有求于人,不好让老人家下不来台。 晃着雪影老人的胳膊,嗲腻道:“雪爷爷,我们那时少不更事,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大慈大悲原谅我们了好不好?” 雪影老人哼了一声,不答话,伸手去扒拉苏浅的胳膊。 上官陌道:“雪爷爷,大不了我们这次和你下那一局棋就是了。苏浅的母后身中剧毒,命在旦夕,需要云雪圣莲花入药,医者父母心,雪爷爷您一向慈悲为怀,况且她母后与您渊源颇深,您就救一救她吧。” 关键的时刻,还是上官陌的话来得有效。 雪影老人听言皱起眉头,问道:“楚丫头怎么中了毒了?” 苏浅扁了扁嘴角,未语先垂泪:“中了调虎离山计了。那人先是刺杀我两次,却留下蛛丝马迹引我来了楚国,又骗我父皇,说将我弟弟澈儿困在了苏都城外,让他亲自去交涉,我父皇出城营救,才发现上当了。澈儿不过是到我的公主府寻我,寻不到我便在我府上喝醉了而已。待我父皇回宫,才晓得那人趁机给我母后下了血凝香。我父皇现在用内力压制住了母后体内的毒,可是您也知道,母后多年前曾中过断情,两种毒药混在一起,没有云雪圣莲花,我母后真的是难逃一死。” 起初的眼泪还只是演戏来的,说到后来,却越说越伤心,两行泪水就啪嗒啪嗒断线的珠子一般。 上官陌手中攥着一方丝帕,已经攥出褶子了,却很沉静地、没有拿它给苏浅擦一擦泪水。 雪影老人急得转圈:“臭丫头你别哭,我老头子最怕见人家哭了。你再哭,你再哭我就真不救你娘了!” 苏浅一听,梨花带雨的小脸立刻破涕为笑,攥住雪影老人的手激动道:“这么说,雪爷爷你是答应给我雪莲花救我皇娘了?” 那一方攥在手中满是褶皱的帕子才急急飘到苏浅面前,给她擦鼻涕抹眼泪。 雪影老人哼了一声道:“你和你娘都是没用!二十年前你娘就被利用,如今还是不长进!你也是,明知是陷阱你还来!” “她就是嘴硬心软。”上官陌说了一句,却听不出他的情绪,不晓得是在夸还是在贬。 苏浅难得的读懂他一回,晓得他说的是那夜驿馆一战,她虽然全剿了来犯的两万五千贼匪,也算得上手段狠辣办事利落了,但对于幕后的黑手还是放了一马。依她的推测,幕后之人多半出自她七位舅舅中的某位或某几位,她终是没能下得去手叫他(他们)身败名裂。这无疑是对日后行事留下了极大的隐患。 这个错,确实是错,也确实错在她。 她对上官陌的指责无话可说。 低下头,抬手揉揉眉心,道:“以后是得改了。如今不仅害了我娘亲,还害得七舅舅七舅母下落不明。” 她的七舅舅楚子玉,正是雪影老人的关门弟子。许多年前被她强行逼下山,做了她青门的一阁之主。 想到这个茬儿苏浅头又低了低。她真是对不住这师徒俩。 雪影老人挑眉横了她一眼,一敛身上的老顽童做派,端出副严肃架势:“子玉是我的徒儿,他的能耐我自然清楚,楚子忌和楚渊还奈何不了他,他必是嗅到了危险躲起来了。你不必担心。你是他夫妻二人的顶头上司,你先乱了阵脚,让他们怎么办?” 苏浅低头不言语,作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作为一门之主已有十年余,也算风雨见惯,乱阵脚倒不至于,只是难免有虑事不周的时候,雪影老头儿的话倒是金玉良言。 雪影老人见她那副样子,不耐的摆摆手,嘟囔道:“小丫头,少在你雪爷爷面前装乖。也罢,你小丫头有的是能耐,肠子几千几百道弯,还不知道谁在算计谁呢。况且你身边还有个弯弯绕比你还多的臭小子。如今你们是肯真面目相见了么?戴了十年面具,也不嫌累的慌!我可说好了,雪莲花我可以给你们,但你们这回真得和我下了这局棋局才能走。” 两人的表情真是变化万千,峰回路转。但也不过是相互之间飞起眼风嘲讽,全无被揭了短处的窘迫。 待雪影老人啰嗦完,两人又齐齐眉开眼笑,异口同声道:“自然。雪爷爷有命,莫敢不从。” 笑得敷衍中倒见七分真心。 雪影老人哼哼了两声,往房间走去。 浅陌二人尾随着雪影老人进了房间。 房中摆设一如从前,只有一个柜子,一张很大的石桌,几张石凳,一张寒玉床,石桌上一套玉石茶具,一张棋盘,上面是一局未完的棋。 如此简单洁净、一尘不染的居所,立刻就叫人生出想要隐世到这里来的冲动。 苏浅看着看着,有些黯然。 上官陌从后面握住了她的手。 她晓得他是在告诉她,只要她想,现在他就可以和她遁入这世外桃源。 奈何世间最叫人无奈,便是一句天不遂人愿。苏浅打从心底里想要遁世,哪怕粗茶淡饭,也好,但她不能。至少是现在不能。 她抽回了手。 上官陌黯然地看着她的背影。他晓得她的难处。既然是要继续在这红尘里打滚,他陪她便是。 只是她疼的时候,他却替不了,只能看着她疼。 雪影老人到柜子中取出一个寒玉箱,箱子只有半尺见方,打开箱子,一朵硕大的云雪圣莲映在眼前,色如山顶白雪,不染红尘。幽香四溢开来,让人立即心清气爽,灵台清明起来。 苏浅一见云雪圣莲花,眉开眼笑,怕他反悔似的伸手就夺了过来。 雪影老人一副心痛的模样,瞪了苏浅一眼,骂了声“臭丫头”。果不出所料,心疼得劈手又要去夺回来。 苏浅将寒玉箱护得紧紧的,急声道:“雪爷爷你不带这么耍赖的,你都近百岁的人了怎么还能这么说话不算话呢!这可是我皇娘的救命药!” 雪影老人的手顿了一顿,双手干抓了两下,咬咬牙又把手缩了回去。 上官陌招呼了一声“月魄”,就见一团光影落在房中,周身散发着月光般的光泽,看不清楚身形容貌。苏浅将寒玉箱盖好了盖子,交给月魄。 心里想着这人就是上官陌最贴身的暗卫月魄了,不知与墨凌的武功比起来谁高谁下。但这手隐身的功夫已是不在墨凌之下。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似乎了然她的想法一般,嘴角轻扬了一下,不去理她。吩咐月魄道:“让四魂将这朵云雪圣莲八百里加急送到苏国皇宫。” 苏浅想着上官陌手下的四魂,乃是雨雪霜露四魂,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定是万无一失。一颗心顿时安下不少。掏出一枚令牌递给月魄,交待道:“这是出入宫门的令牌,一定亲手将云雪圣莲花交到我父皇手上,不可假他人之手。辛苦你们了。” 月魄接了云雪圣莲花和令牌,应了一声,一阵风烟似的消失在原地。 苏浅看了一眼他消失的门口,上官陌轻笑了一下,道:“你不必想了,哪天让月魄和墨凌打一场不就知道了?刚好我也很想知道是你的隐卫主比较厉害还是我的暗卫首领比较技高一筹。” 苏浅有点无语的看着上官陌。 摊上这么两个没节操没下限的主子不知道算不算月魄和墨凌的悲哀。 上官陌兀自走到棋局旁边,探究的眼神看向棋局,道:“雪爷爷,这什么据你老人家说是江山天下的棋局,岂是两个执棋人能说了算的?我看不下也罢。” 苏浅眼眸眨了眨。 这就是传说中的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吧。这个人做得也真是堂而皇之毫无遮掩,真真是一点也不知害臊是什么东西。 简直是无耻。 她嘴角却一抹暗笑。这样一局莫名其妙来凑热闹的棋,学人家弄得高深的样子,是不是得道的大师们都喜欢这样故弄玄虚卖弄学问? 她十分不想凑这个热闹。 雪影老人恼了:“就知道你们两个小混蛋会耍赖。不管不管,云雪圣莲已经给了你俩了,作为条件,你俩自然得把这局棋给下完了。否则,休想走下云雪山!”说着,哼了一声。 苏浅抿唇道:“我棋艺不精,就由上官陌来和雪爷爷你对弈吧,我且做个旁观。”说着,暗中攒出一个比上官陌还无耻的笑,走到棋局旁坐下,眼眸扫向棋局。 她以前上山,并不曾将心思放在这棋局上,今次也算是第一次得见。 只见小小一个棋盘上,黑白两色棋子错落纵横,那样的局势,竟是囊括了四国的江山如今的局势。 苏浅不由暗暗心惊。 倘或这局棋是由雪影老人或当世哪位大师摆出来,也不过是道一声,摆出此棋局的人心思该是何等玲珑剔透,通达博学。 但倘或这局棋如雪影老人所说,是他的某位祖师所创,却是证明他那位祖师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这个本事大得不在她所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第四十六章 事了拂衣去 雪影老人摇摇头,道:“我老头子一把岁数了,参悟了这七八十年也没参悟透此棋局,就不掺和了,你们俩来下这局棋吧。”说着,也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苏浅皱了皱眉,忙摆手道:“没想到这棋局这样高深。我棋艺有限,这棋局我可下不了。雪爷爷你也真是,就不怕我糟蹋了这局好棋?” 雪影老人反笑道:“丫头,这棋局等的只是有缘人,不关乎棋艺,你大可放心去下。这是我师祖几百年前夜观天象,预测了几百年后天下时局创下此棋局,和棋艺没多大关系的。” 苏浅死死地盯着棋局。 果然是这样。 心中惊且叹,几百年前便已预见如今的局势,且分毫不差,雪影老人的师祖真乃神人也。 她来这世界也有二十载了,对这世界的历史也算研究了个大概。 几百年前天下尚未四分五裂,那时天下一统,称为天月皇朝。天月皇朝末期几位皇帝奢靡无度,致使天下群雄并起,举旗造反,战乱持续了三十余年,终于定格成今日的四国局势。四国初定之时,天下的确安稳了一二百年,但后来几位当权者才华冠盖,壮志雄心,都欲一统这天下,青史留名。于是战乱再起,一乱又是三十年,至今战火绵延,民不聊生,时局扑所迷离。 几百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只如白驹过隙,活在其中的人却晓得这几百年如何艰辛。 但她也只是了解这段历史,却不能参透其中的玄机。 她既不相信世上有未卜先知之说,便只能认为,雪影老人的祖师,对世间万物已到了通透的境界,参透了这世间种种玄机。 上官陌道:“如此,更不能下了。我俩又不是执掌这天下江山的人,怎能猜透他们心中所想?既然猜不透,又怎么能代替他们下这盘棋?” “就是就是,说的这么玄乎,我们可真不敢下了。”苏浅摆着手,意欲往后退,“雪爷爷你说的是等有缘人,怎么就见得我们是有缘人?我们不要下!” “再者,虽则说世事如棋,但棋如人生,既是可以由人力操控的,也是非人力可以控制的。同样一局棋,不同的人来下,结局自然不同。棋局如是,人生如是,江山亦如是。所以,一局棋的意义并不大。雪爷爷,您看呢?”上官陌声音温淡。 轮番轰炸之下,雪影老人有些怒意,哼道:“你既然答应了,不下也得下。你们俩就按你们心中所想下就完了,不必管其它的。” 苏浅见他真有些怒了,扁了扁嘴,再欲推辞,怕这老头真会怒极伤身。人家好不容易活到这么大岁数,真要让他俩给气出个好歹来,真就是罪过了。 苏浅乖乖坐到了执棋人的位置。 上官陌见她坐下,浅浅一笑,便也坐到了她对面。 有缘人之说,苏浅想着不过是雪影老人这个棋篓子慕上官陌的名声想要看他下棋而胡诌出来的罢了。 上官陌天赋异禀,才华冠盖,是年轻一辈中当之无愧的佼佼者,老头也是天文地理医卜星卦各方面的当世大家,他要通过一局棋看上官陌的手段,苏浅是可以理解老头的。 至于这么个棋局,她倒觉得是雪影老人的师祖悟得大道后闲极无聊摆来玩的,哪里是给后人下的。但既然应了人家,还需得认认真真下上一下才好。 苏浅看了上官陌一眼,顺手拿起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中央一个空位。上官陌看了,唇角微扬,在那颗黑子旁边放了一颗白子。 苏浅挑了挑眉,不自觉地入棋已深,思量一会儿,将手中的黑子放在了一个角落的位置,上官陌将白子仍往中间放了。 所谓因局势而化出来的棋局,下棋的两个人亦应该是应局势而下。 雪影老人却看得有些烦迷糊。 这两个小辈下得看不出任何章法。棋不成棋,局不成局。 你来我往,盏茶功夫已下了五十多手,再看棋局,却已空出大片,白子黑子各有伤亡。两人都微微凝眉。一旁的雪影老人因看得迷糊,时不时便评论抗议几句。 苏浅瞪了他一眼,怒道:“不知道观棋不语么?” “我又不是真君子。”雪影老人哼了一声,回了她一句。 苏浅因被迫下棋,本就有气,这会儿气的半晌无语,手中好几手棋毫无章法的落了下去。 上官陌望向她,温润如玉的容颜一丝淡笑,提醒道:“你专心点。” 苏浅忙收回心思,再看棋局,不过几手棋的工夫,竟然大势已去,被上官陌占了绝对上风。瞪了雪影老人一眼,却也没多少怒气,她本来就无心这局棋,输赢自是无所谓的。只是总不好故意有辱先人的心血,虽然大势已去,接下来还是下的很认真。 上官陌却也是无心这棋局的,不过是尊重摆此棋局的人,才认真去下。他棋艺本就高超,且心思玲珑,赢苏浅自不在话下。 谁知到最后,上官陌却将棋子落在一个最不应该的位置,致使自家白子伤亡大片,两人握手言和。 雪影老人看了,冷哼道:“不过是个没出息的,真枉了先祖师一片苦心创此棋局。” 上官陌却笑道:“我心中这天下万里江山也重不过一个她,博她一笑,我心足以。雪爷爷让我二人按自己本心走棋,我心中便是这样的结局。我与她,只会并肩看如画江山上日出日落,不会有她舍了我,或者我舍了她的事情发生。辱了先人,望雪爷爷见谅。” 一束阳光穿透窗纱,映在他如画的容颜上,如朗月初霁,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风华。 苏浅心中一动。只觉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心口,很温暖,却将她堵的有些透不过气来。 上官陌见她脸色忽青忽白,变幻不定,握了握她的手,道:“你不必觉得有负担,我心中的确如是想,并不求你同样的爱回报于我。只要你高兴,我受任何苦都甘之如饴。” 压在苏浅心中的东西似乎一时轻了又轻,一时又重了又重,怔了片刻,她问道:“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有一天我厌弃你,你厌弃我,相看两厌时,却也只能捆绑在一起,你也能接受么?” 上官陌重重点了点头,温和的声音有一些凝重:“苏浅,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个别人进不去的世界。我不管你曾经经历了什么,也不管你在怕什么,担心什么,你只需相信,你会一直在我心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这就够了。现在,也许我说,哪怕白发苍苍,哪怕红颜易老,我都不会厌弃你,你可能会不信。我也不想对你说这样苍白的誓言。现在,把曾经的都忘记,你只需记住我在你身边,你这一刻不是孤独的。” 苏浅有片刻的愣神,凤眸呆呆的望着上官陌,见他脸上凝重须臾间散去,唯见一派如诗似画,气定神闲。 苏浅忽觉一缕阳光投在心田,不再纠结,莞尔一笑,道:“上官陌,世事如棋局,我们但凭天意吧。” 雪影老人围着二人左看看右看看,撇嘴道:“酸死人了,我老头子还在这里呢,你们就这么你侬我侬的,也不怕瞎了我老头子的眼睛耳朵。” 苏浅瞪他一眼,道:“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不就完了吗?” 雪影老人哼道:“如今不需要了。先祖的遗愿已完成,我老头子也在这云雪山困了几十年,今日就下山去应灵云和无痕两个老不死的的约,走走万丈红尘,看看山川秀水。你们就还在这里卿卿我我吧。” 苏浅诧异道:“他们俩都是和尚,你一个六根不净的俗人去凑什么热闹?还不如随我们去,保管你看个够这花花世界。” 雪影老人嘲笑道:“随你们去尽看你们卿卿我我吗?我老头子才不干那种傻事呢。” 苏浅似乎羞赧了一下,但马上恢复常色道:“那你可别把这云雪居水晶宫毁了,我闲了的时候,还要到这世外桃源住上几日,说不定就长住了。” 雪影老人答应了一声,也不管二人,居然抬腿就走,眨眼之间,已不见了身影。 “死老头子的武功果然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了。”苏浅愤了一句。 “臭丫头。”远远的传来一声咒骂,已辨不清楚方向,听不出远近。 上官陌极低的笑了一声。 苏浅转头横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什么,声音模糊。 “今夜就在山上住一晚吧。等月魄的消息。明天一早咱们直接去云都,不必去锦衣坊了,你不是不乐见那个侍女么?况且这山上花香怡人,环境清幽,实在难得。”上官陌温和一笑。 苏浅也实在喜欢这山上的环境,又十分讨厌那侍女,况且此时脑子转过弯来,也觉得有些事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自然十分乐意住在山上。于是点了点头。 看看天色已晚,苏浅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问道:“如今只剩咱们两人,婢女不在,隐卫也不在,晚饭要怎样解决?” 第四十八章 护她在手心 上官陌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她这样倚靠着他,似依人的小鸟一般,不管是出于真心也好,出于本能也好,总是两人的关系又近了一步。若是有心,他便更有信心有朝一日能得她的全部的爱;若是无意,便表明她心里是依赖他的,只是她自己都没发觉,或者不敢承认罢了。他总有一天会让她亲口说爱他。 “弦月有弦月的美,圆月有圆月的好,只看当时的心境罢了。如今在这与世隔绝的山中,时光静谧,万籁俱寂,花香怡人,心中空明,不管看什么,自然都是好的。他日到了血雨江湖,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刀光剑影,更甚者战乱迭起,便是白骨堆砌成山,鲜血流成海河,到那时,心中眼中只剩邪恶,哪里还能看到美得东西?苏浅,我只希望到时你还能如今日这般,让我站在你身后,给你依靠,不要像以前一样躲着我,避着我。有美景,我们一起欣赏,有困苦,我们一起担当。”上官陌声音清浅,似清泉叮咚,似山风呢喃。 苏浅歪着脑袋。心想着论及说好听话,她是名声在外,但在这个人面前,何止逊了一畴。想用这些话就将她收买,未免太容易了些。 “以前你何尝不是躲着我?上官陌,你何止是脸上带着面具?你根本就是心里也有一层面具,令我看不清楚你。这和你聪明绝顶,心思如海深,算计筹谋翻云覆雨没有半点关系。而是就如我隐藏我前世今生的事一般,你的心里也藏着什么,不肯让我看到。”苏浅眸光对视着他,沉静深邃。 上官陌眸子亦是深的看不见底,默了一会儿,道:“总有一日你会看清楚的。”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怕她逃了一般。 苏浅不再去深究。多说无益,即便他认定了她,她也不一定会嫁。她本就抱定了独身的主意。何况未来的事,并不是那么容易把握的。 过了一会儿,上官陌忽然道:“前生的事情已是过眼云烟,你过的是这辈子的事,老去记得那些事情累不累?都忘了吧。不然,我催动内力帮你忘记?” 苏浅轻咬嘴唇。她早猜到,以他的聪明,不会不知道她有前世的记忆。她没猜到的是他就这样说了出来。愣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何时知道我有前生的记忆的?” “很久了吧。十年还是八年?那时你说梦话,叫着一个男人的名字。我后来查遍天下,也没找出那么一个人,心里便有所怀疑,再加上你小小年纪做的那些事,便不难得出结论。”上官陌淡声道,心思似乎飘得极远。 苏浅默了一下,心想这样的事这人都能猜到,还查遍了天下,且不动声色近十年,心思手段真正百转千折,令人恐惧。 “我当时嫉妒死了那个男人,恨不得抓来杀了,可不知道上哪里去抓,真是抓心挠肝。后来觉得你对他似乎恨多过于爱,就没那么难受了。但是,苏浅,没有爱哪来的恨?你不许再恨了,要把他从你的脑子彻彻底底清除,不然我不介意催动内力把你记忆全毁去。”上官陌说到最后似乎咬牙切齿的。 苏浅哼了一声,道:“早八百年就不记得了。” “最好是不记得。”上官陌冷哼了一声。 苏浅不知怎的就打开了话匣子,轻声道:“上官陌,你知道么?人生,未知来路,难回去路。即使换了一个全新的我,看似拥有了天下最好的,但实则是一条最艰辛的路。要么就在荣华富贵乡中早早地死去,要么就在风刀剑雨中艰难地求一线生机。没有别的选择。我,因为死过一次,所以,就不想再那么容易地放弃生命。即便是艰难,也想要试着活下去。每天晚上睡去,告诉自己,要做一个好梦;每天清晨醒来,告诉自己,今天的空气真甜美。我连一秒钟也不敢浪费,因为不知前面有什么样的凶险等着我。过好每一秒,才不算枉活。 我出生那一刻,听见自己的啼哭声,感觉到胸口被挤压的痛,才知道,原来,人的到来,就是从痛开始的。可是,当第一缕空气进入鼻腔,那种全身立即顺畅的感觉传来,你知道我是怎样想的吗?我想,原来这就是活着的感觉。真好。真是幸运,能够新生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认真过好每一天,拿什么来表达我重获新生的喜悦呢?没有了。那就好好活吧。不问将来,不念过去。” “所以呢?”上官陌挑了挑眉。 “所以呢。”苏浅久久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似乎睡着了。上官陌轻唤了两声,没见她回应,便将她轻轻横抱起,回到石屋中,放到寒玉床上,自己也在她身边躺下了,拖了床薄被盖好,却听见她浅睡中嘟囔道:“为什么要问所以呢?你我纠缠十年,难道没看见,我是怎样活的么?”声音愈见小了,呼吸轻缓绵长起来。上官陌托着腮看她婴孩般熟睡的模样,修长的手指轻划过她凝脂般的脸庞,幽幽道:“傻丫头,我问的是,所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好好活呢。” 直到月过中天,才依稀睡去。 第二日一早,两人早早起床,收拾洗漱完毕,胡乱吃了点东西,便携手往山下掠去。依然如来时一般,连一片雪花也不曾溅起。 眨眼到了山下,便见昨日那匹骏马从树林里飞快奔出来,上官陌揽起苏浅的纤腰,轻飘飘落在马背上。双腿一夹马腹,骏马便如疾风般扬蹄奔向云都方向。 经过了昨晚,苏浅更是对上官陌无可奈何。 他本就是个外表看似温润内里却极霸道的人,对她尤甚。她过去将他拒绝于三尺之外的时候,他都能对她无所欲为她却无计可施,如今已不再对他那样绝情,这简直成了对他的纵容。牵着她的手,握着她的腰,和她共乘一骑,穿街过巷疾驰如飞。 苏浅无奈地腹诽,这个保守又封建的世界何时这么开放了?上官陌他作为一个受世人敬仰膜拜的公众人物就不怕被世人诟病? 她还真没听闻过世人对他有任何诟病。世人说起他,莫不是风华绝世,貌若谪仙,天赋异禀,才华冠盖之类的赞誉。让人听得头疼。 难道人长得好就可以一好遮百丑?苏浅愤然地想着。他明明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无赖嘛。为什么世人都被迷了眼? 还是这个无赖的骗术太高了?太会演戏了?以假乱真的演技骗过了所有人? 肯定是这样的。 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这马速度太快,加之越往北去越见凉爽,她身上的衣服过于单薄,已经冷得浑身发抖。 “笨蛋,不会催动功力御寒么?”一方月白的天蚕丝锦兜头罩下。是上官陌的宽大衣袖。 穿宽袍广袖的衣服,平常累赘死个人,这时却见其好处了。 衣袖虽薄,却因上官陌倾注了内力,便似睡袋一般温暖了。 苏浅向来不是什么娇花嫩柳,禁不起雨打风吹,但这样被人如此近距离且以一种近乎暧昧的姿态保护宠爱着,也禁不住觉得自己是个脆弱的依人小鸟了。 衣袖下的脸不知怎的就烧得火烫起来。 头顶上传来上官陌略带调侃的笑:“是不是觉得很感动?” 苏浅冲动地点点头,睡袋里发出闷闷的“嗯”声。”嗯“了之后又觉得懊恼后悔,万一这个金玉其外风华雅致的无赖这个时候要是借机要挟她怎么办。要挟别的倒也无所谓,倘或又要要挟她嫁给他什么的,她真不知要如何应对。 事实证明她实在想多了。 调侃的笑更加明显:“唔,你也不用很感动。我不过是功力太高没处使了而已。给你便宜占,待你到云都,便把便宜再还回给我就好。” 苏浅差点吐口而出:“便宜要怎么还?”但话到唇边如悬崖勒马般生生停住。 她这些天已被他各种连环套套的头发昏,次次栽在他的手上,就算是一头猪也该长点记性了,何况她还是盛名于外的苏浅。这句话若是问出,他若是顺坡下驴问她要承诺,少不得又要被他敲诈,若敲诈点银钱还是好的,偏他定是不会敲诈她银钱这么简单的,他要敲诈她,准又是各种让她丢人现眼丢盔弃甲。 想到这里苏浅心里拍手赞叹自己:聪明啊,苏浅! 见她闷声不语,上官陌嘴角一抹浅笑:“怕了?” 苏浅忍了忍,心道,激将法已然对我不起作用,无论你怎么说,我就是不上当。 上官陌勾唇笑得更深了些,将她往怀中带了带,戏虐道:“近来越发活回去了。以前你不是这样怕事的人吧。” 苏浅恨恨哼唧了一声:“专心骑你的马吧,这么快的速度,也不怕一个不慎掉沟里闪了腰!” “闪腰倒不至于。不过可能会累坏了胳膊。”上官陌幽幽道。 苏浅窝在他的衣袖下,心里居然不长进地生出些愧意。这样撑着胳膊到云都的话,真是要累断了。低声道:“你不用这样,我一点都不冷。” 第四十九章 饭馆遇故人 上官陌胳膊坚挺不动,轻笑道:“知道心疼我的胳膊就好。还不至于太没良心。”顿了一顿,又道:“乖乖坐好,别离我那么远,少让我的胳膊受些罪就好。” 苏浅咬着嘴唇,心道你真是会博取人的爱怜心。可是终究是心软了,往他怀里靠了靠,将他的胳膊扛在自己肩窝里,免得他真累断了。 上官陌笑了一声。 又是败下阵来。苏浅恨得牙痒痒的,可是怎能狠心让他擎着胳膊给她挡一天的风。他惯会耍这样的小聪明令她为难屈服! 上官陌却十分懂得见好就收,不再戏弄于她。 云雪山距离云都千里,那匹日行千里的神驹,当夜戌时,便载着两人到了云都城门外。城门已经关闭,城上守城士兵站的密密麻麻,显然是加强了守卫。上官陌在城外树林轻轻勒住马缰,抱着苏浅跳下马来,轻拍了拍马脑袋,那马便乖觉地自行离去,通人性已极。 看了眼城门方向,那样的士兵还不能耐他们何。两人身形飞起,如两道流星,眨眼越过城墙,落在一片黑暗之中。守城的士兵只觉两道白光闪过,以为看花了眼,揉揉眼,再看去什么也没看到,嘟囔着骂了一句什么,继续直挺挺站岗。 云都的夜晚凉风习习,比苏都的夜晚凉爽了许多。时间尚早,街道上仍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勾栏歌肆,莺歌燕语,脂粉飘香;酒楼客栈,人声鼎沸,喧哗不止。 “云都还是这么繁华。”苏浅站在人群中央感叹了一句。他们一个温润如玉,风华无双,一个倾城倾国,绝美娇艳,如今携手漫步街头,顿时引起一阵轰动。 天下间有如此神采的,不过就那么几个人。 西月国陌皇子雅致风华天下无人出其右,苏国苏国长公主美貌艳天下更是尤胜当年的第一美人她母后楚宁的风姿。就算从来没见过这两个人,也是认得出的。如今天下盛传陌皇子情定浅萝公主,从苏国出来以后,两人不但出双入对,且已经到了双宿双飞的地步。看来传言非虚。 对于传言,苏浅也有所耳闻。她和上官陌从苏国出来也不过短短十几天,若说在这个交通落后的年代信息已传播得如此快,她自然是不信。但有一个人,若他想将一件事散布于天下,叫尽人皆知,十几天已绰绰有余。 他为了得到她,还真是费尽了心思。 如今,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还有谁敢在他手上抢女人? 不过,这也为她省去不少麻烦。至少,那些绕在她周围的男子,都知难而退了。所以,她并没有去阻拦他散布消息。 街上有人高呼起他们两人的名字“陌皇子!”“浅萝公主!”有许多人甚至高喊“早结连理,比翼双飞”等等。 在楚国的街头能得众人如此倾心欢迎与敬爱的,除了他们楚国的太子殿下楚渊,当属他们俩了。他们甚至有胜过楚渊之势。 两人对于众人善意的喊声报以浅笑致意,在众人的追捧声中,随意踏入了一家酒楼。两人甫一进入,立即惊艳了一众食客。店伙计与老板愣在那里忘记了招待。 扫了一眼大堂,过了饭点,吃饭的人却依然不少,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来,苏浅向伙计招了招手,伙计呆愣着一动没动。上官陌无奈的笑了一下,手掌轻挥,一股气劲便将掌柜的拽到了眼前。 掌柜的还算见过世面,片刻的吃惊过后,多少恢复了些神智。深深一礼,恭敬地道:“见过陌皇子,见过浅萝公主。两位要不到楼上雅间坐?” 请这二位到雅间坐,一则处于崇敬,一则便是为了疏散拥堵了。这二位若是大堂里一坐,不晓得还有没有人能安心吃饭。 苏浅偏和他作对,摆摆手道:“不必了。随便上几个素菜,再来壶酒给我们吧。我们饿着呢。” 掌柜的无奈地躬身一礼,踩着小碎步风似的往后厨去了。盏茶功夫,便上来几道青菜,谈不上精致,倒也算是色香味俱全。 浅陌两人赶了一天路,滴水未进,粒米未吃,此刻又渴又饿,苏浅先拿过酒壶,倒了两杯酒,推了一杯给上官陌,自己端起一杯先饮了。何其豪爽地赞了一声:“酒倒是不错,解渴。” 上官陌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递到嘴边,温柔地道:“空腹喝酒不好,吃口菜。” 以前他对她的柔情和亲密那是在私人空间,身边都是自己人,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竟也是毫不顾忌,当真是把身份地位名声全不顾了。在现代做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大街上亲吻都稀松平常,但这是在封建礼制森严的古代,男人占据绝对统治地位,女人只是男人附属物,男女授受不亲,他众目睽睽之下如此降低身份对一名女子小意温柔,绝对算是有违礼教令人不齿。 苏浅毫不推迟张嘴把菜吞下。他都不要面子了,她也没必要给他留里子。 大堂里一片抽气声。传来阵阵窃窃私语。 两人内功深厚,耳力极好,将众人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有艳羡苏浅好福气的,有赞叹上官陌不仅风华风采艳天下,还温柔痴情的,还有惊叹两人容貌的,更有赞叹两人神仙美眷的,居然连一句吐槽的话都没听到。苏浅深深觉得云都人民真的很善良,云都人民的民风也真的很旷达开放。 “浅妹妹,陌皇子,何时到了云都?怎么我们都不知道?” 男子爽朗且年轻的声音传入耳际之时,苏浅正吃得欢脱。 边吃边抬头望去,门口进来几名衣着鲜艳华丽,样貌俱佳的年轻男女。一看便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青少年。当先说话的一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穿墨绿锦衣,浓眉大眼,丰神俊朗。身后两名十七八岁的少年亦都生的十分风流俊美,两名少女,也不过十五六岁,一个一身鹅黄纱衣,圆脸大眼,天真可爱,另一个白衣胜雪,身姿娇弱似柳,眉眼含愁似蹙非蹙,好一副病西施的模样。 苏浅心里握起了拳头。 这五位身份显赫的青少年,不晓得是专程来等她还是碰巧遇上了。不过不管如何,她此时都不想遇见他们。 “浅姐姐。”四名少年男女纷纷上前打招呼。“浅姐姐来了也不来找我们,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心上。”圆脸少女嘟着嘴一蹦一跳到苏浅身边,娇嗔道。一抬眼见到上官陌,圆眼瞪得大大的,咧嘴一笑,憨态可掬,“这是陌皇子么?果然如传言一般风华绝世,比我们太子哥哥还要俊美风流。” 白衣少女莲步轻移,款款上前,深深一礼:“楚梦见过陌皇子。”细长的丹凤眼不留痕迹地在上官陌身上瞟过,含情一笑。 两名少年瞥了一眼楚梦,嘴角一丝不屑显而易见,见楚梦眼角余光犀利地瞥过来,少年脸上的不屑转瞬即逝,都一脸崇慕地向上官陌见礼。 上官陌浅浅一笑,坐得泰然,淡淡点了点头,连眸光也没抬一抬。 他温和地笑着,纵使做着极无礼的事情,却令人觉得他理所应当那样,并不觉得他傲慢无礼。 苏浅嘴角抽了抽。难道就因为他是上官陌?所以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苏浅边吃边笑边在上官陌的压力下刷存在感:“我们刚刚到,饿的走不动了,遇到一家酒楼,便走了进来,谁知道这么巧遇到辰表哥及诸位世子郡主了。几位这是来吃饭么?刚好,凑一桌吧。” 领头的俊朗男子,楚国大皇子楚辰笑道:“今日三皇叔寿辰,我们给三皇叔去祝寿,梦郡主和楚鱼郡主嚷嚷着闷,晚宴没完就拖着我们几个出来了,一上街就听见大街上嚷嚷着陌皇子和浅萝公主两位神仙般的人物来了云都了,在仙客来酒楼吃饭呢。我们开始还不信,谁知过来一看真是你们。” 苏浅一拍脑门,“哎呀,真是的,忘了今天是三舅舅的寿辰了!三舅舅若知道我来了不去给他祝寿,该骂我了。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上官陌,快走快走,咱们去三王爷府凑凑热闹吧,蹭点好吃的好喝的去。” 圆脸的少女,郡主楚鱼一把扯住她胳膊,嘟嘴道:“浅姐姐,寿宴闷死了,还是别去了吧,我们刚见你,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呢。” 病西施一般的美人,梦郡主楚梦道:“鲤妹别胡闹,浅姐姐给三皇叔拜寿是正经呢。浅姐姐来了,自然不会那么急着回去,咱们有的是时间和浅姐姐说话,不差这一会儿。” 楚辰道:“梦妹妹说的是正理,我陪浅妹妹和陌皇子去三皇叔府上吧。楚越楚铮,你们陪梦妹妹和鲤妹妹去玩吧,要看顾好她们的安全。” 楚越楚铮却道:“我们也陪浅姐姐回去吧,这街天天逛,也没什么意思。我们也是很想浅姐姐呢。” “那剩我们俩也没什么意思,梦姐姐,不如我们也跟着回去吧。”楚鱼嘟着小嘴。 第五十章 三王爷寿辰 上官陌低头品着杯中酒,如玉的手指轻轻敲着杯壁,声音清澈别致,自成一串音符。脸色温温,眸光盯住苏浅,深不见底。 苏浅精通乐理,听出他所传达的意思:走到哪儿都是一身桃花。她哼了一声,手指敲着桌子,亦成一串音符:你也不遑多让,天下女子谁不心仪你?身边就有两位现成的娇滴滴的美桃花。 那就互相剪一剪吧。嘴角一挑,上官陌放下酒杯,起身道:“如此,一起走吧。晚了怕讨不到寿酒喝了。” 苏浅笑道:“是啊是啊,快走,这里离三舅舅家好像还得过两条街呢。”说着,挽起了上官陌的胳膊一同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回头笑道:“辰表哥,麻烦帮我们把账结了吧。” 楚辰十分冤屈:“我这还成了你的跟班了?结账这样的事情也得替你做。”虽如此说着,还是给了掌柜一锭银子,大方得连找零也没用,随着出了门。 “浅姐姐,你等等我们嘛!”楚鱼拉着楚梦追了出来。楚越楚铮两人也追了出来,见上官陌拉着苏浅的手,撇撇嘴,并不敢十分上前。 “浅姐姐,你有了心上人就不搭理我们了,我真是伤心死了。”楚鱼拖着楚梦追上苏浅,边走边埋怨。 “我如今年纪大了,愁嫁,有个人肯要我,我还不得赶紧把他看住了?”苏浅好笑地看着楚鱼,这小姑娘说话直爽,性子极是可爱,可能这些年看多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遇到这样天真的姑娘,如同国宝熊猫一样稀少,便觉有些喜欢。 但这个喜欢也只是有些而已,她如今自觉心理上的年龄已算个老字,性子愈发淡泊,并不大容易喜欢上什么人或物。 “切,浅姐姐糊弄我。浅姐姐长的漂亮,就算再大些,求娶的人也是能排满整个云都。定是你觉得我话多,所以讨厌我。”楚鱼握住苏浅胳膊,哼哼道。 “没有,我很喜欢你。只是这个人太优秀,天下哪个女人不觊觎他?我必须一步不离看住了他。”苏浅笑着。 楚梦走在一侧,嘴唇咬得有些发白:“街上都传言陌皇子钟情浅姐姐,非浅姐姐不娶呢,浅姐姐多虑了吧?” 苏浅看了眼楚梦,暗笑一声,这小妮子这是在套话呢,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 上官陌不等苏浅答话,便悠悠道:“本皇子喜欢她十年多,自然是非她不娶的,只是她太不让人省心,所以本皇子也才只好寸步不离看住了她,以免她惹是生非。” 分明是回应苏浅方才说的寸步不离的话。苏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楚梦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一分,但不过一瞬,柔柔弱弱的小女子便强自镇定,道:“陌皇子和浅姐姐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如此鹣鲽情深,真是令人羡慕呢。” “羡慕就不必了,梦郡主也是貌美如花,温良贤淑的女子,将来必能找到位优秀的男子做伴侣。”上官陌连个眼神也不曾给她,语气寒凉。 楚梦的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变幻不定,讷讷道:“陌皇子说笑了,楚梦貌不惊人,才疏学浅,哪敢当陌皇子的夸奖。只盼日后能遇到一位良人真诚相待,也算楚梦的福分了。” 楚辰笑道:“梦妹妹不必妄自菲薄,梦妹妹虽不及浅妹妹貌美,但也算是倾城佳人,况且又是我楚国四王爷的掌上明珠,将来必定可以选一位德才兼备家世上乘的郡马。” 苏浅想着这位大表哥虽然也是才学优秀聪明伶俐之人,但比楚渊一肚子的弯弯绕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所以身为皇长子的他才没能当上太子反而让楚渊抢了位子。 楚越楚铮插不上话,尾随在苏浅身后跟随,眼角瞥着上官陌,见他一直云淡风轻的表情,丝毫未将众人放在眼中,单是这份嚣张骄傲的气度,便是他们所万万不及。一时脸色颓败。 穿过两条街道,先是缥缈的乐声入耳,紧接着三王爷楚子轩阔气的府邸便扑入眼帘。高墙广院,朱门阔匾,门前两对石象尤为威武。门口宽绰的街道上停了小百辆马车,一直排出去一里地。看来来祝寿的人还不少。 可见轩王这个手握重兵的武将在朝中还是很有威望的。 苏浅和上官陌一直手挽着手,进府时都不曾松开。 门口守卫见大皇子几人去而复返,心里正纳闷,忽见众人身后跟了两个天仙般的人物,就算不认识,也猜出了那样风华绝世的两人是谁,一边惊异着这两个人怎么悄无声息就来到了楚国轩王府,一边恭恭敬敬的行礼,头也不敢抬一下。 院子里灯火通明,将本就精致美丽的庭院照得美轮美奂。 筵席却摆在一处湖心亭上。一般世家的湖心亭其实都是不大的,三王爷府的湖心亭却是别具一格,不仅大的可以摆下几十桌筵席,且精美绝伦,亭中有亭,水中有水,花木扶苏,处处匠心独具。 几人到了湖边,正等船来摆渡,苏浅与上官陌手挽手,对视一笑,忽然双双飞起,如一对比翼凤凰,又似惊鸿过影,飞过百丈宽的湖水,翩然落在了亭中心的歌舞场上。 这一手轻功端得惊人。这两人比翼双飞的做派却是更惊人。 歌舞乐曲蓦地停了下来。 一时几十桌人全都看愣在那里。这情景,是天外飞仙么? 待看清了来人,猜度出两人的身份,所有人呆怔更甚。 以前只是在市井中听过两人的传说,什么绝世风华什亘古未有,什么美貌绝伦天下第一,极尽夸张。但传说这东西,以讹传讹,越传越玄乎,有几分真几分假?当成八卦一听尚可,信以为真便未免天真。如今见到真人,单是那份轻功,便已令人侧目,更遑论两人的倾世之姿。 可见传说也不尽是谣传。 楚辰几人自衬轻功无法飞跃百丈湖水,只能坐在船上缓缓渡过去。 楚子轩坐在上首,忽见苏浅和上官陌飞过湖水,落在眼前,不由一愣。 楚子轩旁边几位王爷及楚国重臣也是一愣。 但终归是戍守边关的战将,手握五十万精兵的兵马大元帅,练就了一副处变不惊的好本事。片刻便已整理情绪,亲自下了座位迎出去,朝着上官陌拱手一礼,笑道:“浅浅,陌皇子,你们怎么来了?真是稀客,快请上座。” 今日的主角都起身迎了出去,宴上诸位客官呼啦啦全站了起来。 引起骚动的浅陌二人却没看见一般,形容淡淡。 “自然是来给三舅舅拜寿来的。”苏浅微微一笑,手始终没松开上官陌的手。 上官陌浅淡一笑:“若说是专程而来,轩王爷怕也不能相信。不过,虽然不是专程而来,只是随苏浅游玩,路经楚国,但适逢楚三王爷大寿,怎能不赶来凑热闹。上官陌且祝楚三王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苏浅手指在他手心里画圈圈。 果然是浸淫在权力中心的人,漂亮话说起来舌头都不打卷。 楚子轩一笑:“如此,多谢陌皇子了。”转而瞧着苏浅,笑容里倒有几分亲切:“浅浅,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就来了?” 苏浅笑而不答,伸长了脖子一一看过去,七个舅舅除了七舅舅楚子玉和大舅舅楚皇没有到,其余全在此了。倒还算齐全。她和这些位舅舅的情分,虽不及与楚子玉之间的情分深厚,但面子上都还过得去。 也只是面子上过得去。 施施然给其他舅舅见了礼,才回身道:“想给三舅舅一个惊喜嘛,没想到到了文城下了好几天大雨,耽误了行程,还好是赶到了,要不然这惊喜可就只惊不喜了。” “三皇叔,别信她的胡话,我们在仙客来酒楼遇到她时,她正和陌皇子吃饭呢,根本不记得今日是三皇叔的寿辰了,还是辰哥哥提起,她才想起来的。”船距离湖心亭还有十余丈,楚鱼便脚尖一点跃上了岸,越过众人落在苏浅旁边。 苏浅翻了翻眼皮,想着嘴巴太直爽的人有时候的确是讨人嫌的。但就不知楚鱼是太直爽还是故意拆人台。脸上却布满笑,道:“谁说我不记得了?我还给三舅舅准备了寿礼呢。我不是说了么,因为急于赶路一天没吃饭,饿的走不动了才到那家酒楼充充饥的。鲤妹妹真是爱断章取义。” 她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托在掌心,特特地展示给众人看。楚鱼一见那样东西,顿时惊的说不出话来,支吾了半天。 众人见了,一时也全都塑化在那里。 有那样的礼物拿出手,还有谁敢说,这个拜寿没诚意。 苏浅将东西送到楚子轩手上,楚子轩半眯着眼睛细看了半晌,一言未出。 只见那是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玉,形如人体,通体呈月牙白色,玉的中心是血一样红色的液体,如人的血液一般顺着纹路在流淌。 上官陌望向苏浅,温润的脸上看不出别的颜色。苏浅握了握他的手心,他亦没有什么回应。 第五十一章 借酒表心意 “是血神玉!”不知是谁惊呼出声,立即引起座中一片喧哗。 相传血神玉乃上古神器,得此玉者或可雄霸天下,或者万劫不复。单看此玉认不认主。 船上几人此时纷纷下船,见到楚子轩手上的东西,都不由一愣,怔在那里。 苏浅笑道:“三舅舅,我和上官陌偶然得了这个东西,不敢据为己有,也没有那个身份敢据为己有,正好赶上三舅舅寿辰,没有别的礼物能拿出手,就且把这血神玉送给三舅舅做贺礼吧。” 楚子轩托着玉的手有些微颤抖,怔忡片刻,他道:“浅浅的心意三舅舅心领了。这样东西三舅舅并不敢据为己有。但浅浅你既然将它托付于三舅舅,三舅舅便暂且先帮你保管,倘或有一日你和陌皇子想拿回了,便来拿就是。” 即便知道这是个极烫手的山芋,得了它,只怕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安生,但他还是接了。将一番话说的也极是漂亮。这不是据为己有,只是暂代保管。告诉那些想要觊觎这块玉的人,还要思忖一下这块玉的真正主人是谁。如果是上官陌和苏浅,天下有谁还敢妄想。那两个人的手段,想想就叫人头皮发麻四肢打颤。 他的几位王爷兄弟看向他的眼神深不见底,众位大臣偷眼观望,窃窃私语。 苏浅仿若不见,笑得温婉:“送给三舅舅的东西又岂能拿回?是不是,上官陌?我做主送这块玉给三舅舅,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她温柔的看向上官陌。 上官陌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道:“我的就是你的,你自然可以做得了主。送出去的东西并没有收回的道理,礼物轻微,不成敬意,还望轩王爷笑纳。” 他一只手臂拥住苏浅肩膀,微微用了些力。大庭广众之下,宣示主权,做来坦坦荡荡毫不避嫌,苏浅微微侧目,白了他一眼。 趁火打劫这一招,用的何其纯熟。 但自己没商量他便将两人共有之物拿了出来献宝,理亏在先,纵然他并非真的在意,这劫,说不得只好由着他打。且还得装出副心甘情愿的样子来。 众人的眼珠子惊掉在地上许久未捡回来。这礼物若算轻微,天下间便没有贵重的了。比起这礼物,他们送的简直不堪一顾。 目光尚未往浅陌二人身上看来。 左下首的四王爷楚子恒忽然笑道:“这几日云都都传遍了关于浅浅与陌皇子的事情,看今日这般情形,陌皇子与浅浅果然是定了终身了。连送个礼物也是一起合送,看来,浅浅的喜酒很快就能喝到了。” 苏浅在心里翻白眼。这厮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血神玉出场都没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还是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却作娇羞状道:“四舅舅,连您也来打趣我!为老不尊,不理你了!” 上官陌笑意盈在眼眸里:“本皇子自然是想与凤凰早日共结连理的,最好今日结了才好。只是她似乎并不想太早嫁人,本皇子视她如生命,自然唯她的意思是从。所以这喜酒,怕还要等段日子。届时还请诸位王爷赏光。” 五王爷楚子慕笑道:“浅浅,你早过了婚嫁的年龄了,能嫁就嫁了吧,女人相夫教子才是正理。” 他便是楚越的父亲,长的一副彪悍的模样,说话也是不拘小节。楚越似乎瞅了他一眼,面露不悦。 苏浅抿了抿唇,更娇羞地跺脚:“五舅舅!” 上官陌似乎也低笑了一声,簌簌之声轻不可闻。 坐在上首的楚子轩笑道:“陌皇子,浅浅,快来坐下吧。先来喝杯寿酒。” 早已招呼人在他下首安放了一张桌案,两张椅子。侍从似乎知道苏浅的喜好一般,端上来的都是些素菜瓜果。 今日最高的位置,苏浅眼眨也不眨地拉着上官陌坐了,探手拿来酒壶,自斟了一杯酒,又给上官陌斟上,拉着上官陌的手一起举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三舅舅,我祝您越活越年轻,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福寿与天齐。” 她善饮,好饮,四海皆知,上官陌的个人嗜好天下却无人得知。虽然关于他的传说沸沸扬扬,但关于他这个人,在世人心中却是谜一样的人。就像眼前两人一起喝酒,苏浅利落地一饮而尽,一看就知爱好如斯,他也是一饮而尽,却饮得何其优雅,叫你看不出他究竟是爱酒还是不爱酒,却只觉得他一静一动都是风情。 楚子轩笑骂道:“真是猴儿!你这利嘴,天下谁若娶了你,一辈子可就算有罪受了。” 苏浅笑看了一眼上官陌,十分自得:“就有一个人宁愿为了浅浅画地为牢,一辈子甘愿忍受浅浅这张利嘴呢。” 上官陌看向她,眸光沉沉,深不见底,却含了笑意,“不错,我此生只为你一人耳。愿意为你画地为牢,愿意一辈子忍受你这张利嘴,且甘之如饴。” 他话语轻轻浅浅,明明是说给苏浅一人听,清浅的声音却灌入宴上每个人的耳朵。眼见得在场的人齐齐抽了一口气,上官陌唇角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 这样的话,在这个男子三妻四妾成风的男权社会,本就已是惊天动地,何况说这话的人还是名动天下的西月皇子,天下第一公子上官陌。 能得陌皇子如此相待,是他真心对待的那个人几世修来的福气。她苏浅的福气。 苏浅握杯的手似乎颤了颤,杯中的酒洒出来些许。苏浅端起来喝了,又斟上一杯,悠悠道:“三舅舅寿辰,浅浅来晚了,应该自罚三杯。” 一杯接一杯,三杯罚酒全都喝了。上官陌看着她,肆意纵容,温润的容颜如诗似画,盈着淡笑。看得众人一阵呆愣。 不晓得这两人是要闹哪样。 “浅妹妹酒量果然非比寻常。”楚辰笑着,已经坐回到自己的位置。楚越楚铮及楚梦楚鱼皆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每一个皆表现得很有教养的样子。更显得苏浅特立独行肆意妄为。 三杯酒下肚,苏浅似有些酒意,连笑容都有些懒懒的模样,道:“今日三舅舅寿辰,独独少了大舅舅和七舅舅。大舅舅身为皇上,日理万机,自然情有可原,可这七舅舅也太过分了点,成日介云游四海逍遥似神仙不问俗世也就罢了,连兄长的寿宴也不来参加,这可有点说不过去了。难不成果真做了神仙不问俗务了?” 楚子玉夫妻做她的左右手,却是绝密的事,兄弟中也极少人知晓。但苏浅今日这个话,却有些挑拨兄弟关系之嫌了。 一直未作声的六王爷楚子昂淡淡道:“老七两口子成日介逍遥于十丈红尘外,神龙现首不现尾的,不提也罢。” 苏浅笑意盈盈瞧着他,嘴角却扁了扁:“还逍遥十丈红尘外?呵,这世上有哪寸土地算红尘之外?六舅舅可真会说笑。我七舅舅七舅母俩人,若修成仙也还罢了,若修不成,那就是一对傻鸳鸯。”引得低笑一片。 这位名扬四海的浅萝公主不但毫无公主做派,连说话都这般无所顾忌。令人开眼。 楚鱼一派天真,插嘴道:“浅姐姐,哪里有凡人修成仙的?” 她的父王,二王爷楚子非瞪了她一眼,她立即缩了缩脖子,噤了声。 宴上一派寂静,眼风交错横生,却都不敢出声。看这架势,这位浅萝公主,不晓得是拎不清,还是故意来砸场子的。楚子轩便和事老一般出来打岔:“今日浅浅和陌皇子能来,本王万分高兴。歌舞继续吧,大家尽情欢乐,吃好喝好。” 带兵打仗的人惯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待客的话都说得这般实在。 管弦之声方响起,楚梦忽然站起来:“三皇伯,这些歌舞看的多了,也没什么意思。” 四王爷楚子恒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并未作声。 “那依梦儿之言呢?”楚子轩望着她笑容可掬。 “在座的大家闺秀世家公子可不乏多才多艺的,不如就让大家来表演节目,为三皇伯的寿宴添个新意,助助兴。”楚梦浅笑嫣然。在场的闺秀们听她一言,无不眼睛亮了几分。 宴会上齐集了各个世家的公子哥,更有陌皇子在此,她们自然急于表现一番,即便入不了陌皇子的眼,能得哪家公子青睐,将来有个好归宿,也是好的。 但如此隆重的场合,要世家的公子小姐们做些戏子们才做的事,终究是入不了一些方家的眼。一些人嘴角便带出些鄙夷之色。连带她的父王楚子恒也被鄙夷了。 被鄙夷的两人倒一派淡定,仿佛不曾看见飞来飞去的眼风。 苏浅淡淡瞥了一眼楚梦,嘴角挑出抹弧度,低声对上官陌说了一句:“出的什么幺蛾子,只怕这小女娃子是想在你眼前邀宠呢。” 上官陌端起酒杯,递在她的嘴边,笑道:“你还害怕这个?” 苏浅好笑地道:“我倒是不怕。只不过不想当猴给人看。”边说边就着他的手把酒喝了。 第五十二章 为楚梦伴奏 声音虽低,近处的几个高官和她的舅舅们却听得清晰,各人脸上颜色虽不同,却同样精彩。不晓得今日都有哪家的公子小姐会上台上当一回猴儿给大家看。有子女的暗暗忧愁,没子女的暗暗生笑。 两人谈笑风生卿卿我我毫无顾忌的做派,引众人纷纷侧目,艳羡嫉妒的眼光弥漫成网一般。 楚梦的眼神扫过两人,眸光黑沉沉的。楚鱼天真地扯着她的纤手道:“梦姐姐,你看浅姐姐和陌皇子,可真是一对璧人呢。” 楚梦的手往回抽了抽,脸色煞白。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淡声道:“提议不错。素闻梦郡主才貌双绝,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一身舞技更是惊艳天下,既是梦郡主有此提议,不知今日陌是否有幸,得观梦郡主先献舞一支?” 一语落,附和之声竟响起一片。 都要看看这些世家公子小姐们本事如何。 苏浅眸光碎出笑意,这人真是的。明知道他说句话比圣旨也差不多,好使得很,偏还这般调皮。 楚梦自见到上官陌,这位西月皇子的眼神就一直在苏浅身上,都没有看过她一眼,哪怕一个眼神也没给过她,刚刚一眼,虽然淡极,她却只觉心都要跳出胸腔外,小鹿扑通。 站起身,福了福,道:“既然是陌皇子要求,楚梦莫敢不从,只是楚梦有一小小请求,不知陌皇子能答应否?” 上官陌似乎笑了一下,哦了一声。“请说。” 楚梦道:“能否请陌皇子为楚梦伴奏?” 上官陌轻笑出声,“佳人相邀,自然应该从命,只是我怕苏浅不高兴我给其他女子伴奏,你且问问她吧。” 楚梦的脸色一白再白,却还是敛了敛心神望向苏浅,咬了咬嘴唇,强欢颜道:“浅姐姐,你不会反对吧?” 苏浅想着果然人不可貌相,这小女娃子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却胆子颇大性子也坚韧且是个极有主见。笑了笑,道:“他心里不知怎么乐意呢,却故意拿我来说事儿,表妹也忒单纯,连他的话也信。白让他做了好人,拿咱们姐妹来戏耍。” 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却委实是番戏虐的话。傻子也听出来了。 楚梦的脸忽红忽白,被两人气的气血翻腾,却发作不得。紧抿着嘴唇,一双美眸幽幽怨怨望向上官陌。含着泪珠儿的样子我见犹怜。 上官陌却不再看她,只瞥了一眼苏浅,语气淡极:“既然你没意见,我也没意见。不过陌如今又累又饿,弹不动琴了,梦郡主可否等候片刻,让陌先用膳?” 一片哗然。一片激扬。 今日这是积了什么德,竟然能听到第一公子的琴技。 能听到第一公子的琴技,是何等的荣光。 虽然不晓得浅陌二人说了什么,这其中又有什么机巧,但大约也晓得,从来高踞云端的人今日肯屈尊献艺,多半还是沾了坐在他身边狂吃海喝的浅萝公主苏浅的光。 楚子轩怕上官陌反悔似的,忙道:“陌皇子肯屈尊为大家献艺,我等之荣幸。自然是请陌皇子先用膳。诸位公子小姐,谁自告奋勇先来表演节目?”他鼓励的目光看向底下酒席上一众人。 重赏之下果然有勇夫。 今日这个重赏是能听第一公子抚琴,比什么赏都来得重。 一位身段窈窕的女子起身一礼,清声道:“定国将军府次女李玉卿先献丑了。”说着,足尖轻点,从座上飞身而起,轻飘飘落在台上。 “好一个将门之后,单单这份轻功就令人赞叹呢。”四王爷楚子恒抚手赞道。 王爷发话,众人皆附和。 一阵乐声响起,李玉卿随乐声跳起一段剑舞,舞步飞旋,长剑若灵蛇狂舞,刚柔相济,如她的人一般没有丝毫忸怩之气。一段剑舞跳的淋漓尽致,众人看的亦是尽兴。 “这女子倒是可爱。”苏浅咕哝了一句,手中的酒菜不停。上官陌眼神定在她身上,抚额道:“我看天下女子都比你端淑可爱,看看你这吃相,比个男子还粗鲁不堪。” 苏浅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还不快吃饱喝足,一会儿好有力气弹琴给美人伴奏!”转头去看表演,不再搭理他。台上又一位佳人,表演的是琴艺。琴声婉转悠扬,很是动听。 今日有上官陌要抚琴的话在前,还有人不惧压力搬出琴艺来,苏浅佩服她。 苏浅想着,在场的皆是官宦家的公子千金,又有哪一个不是从小便被悉心培养,纵然有纨绔不学的子弟,也是比一般家庭的孩子有些能耐的。出神的空当,上官陌贴在她耳际轻声道:“你这是吃醋了么,苏浅?” 苏浅咬咬牙,将脸转向一旁。 女子的琴弹完,上台的是位公子,长相俊美,神采风流。苏浅眼睛亮了一亮,喜道:“终于有位帅哥上台了。”上官陌抬起宽大的衣袖兜头将她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苏浅怒道:“上官陌,你做什么?” “不看也罢。没什么好看的。有我在你旁边,你竟然还能看得见别的颜色,真是叫人怀疑你的眼光。”上官陌声音浅淡,但并没刻意压低,近处的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个个不以为他张狂,反深以为然。天下间还有什么人能及陌皇子的玉颜? 苏浅抽搐嘴角:“我虽没个眼光,但也知道,若论脸皮厚,天下你若认第二,便没人敢认第一。” 她声音亦是不小。引得周围的人个个腹诽,这也就是浅萝公主,天下还有谁敢这样说陌皇子!她说出来那叫打情骂俏,别人说出来那叫羡慕嫉妒恨! 苏浅一转念,噙了丝笑意:“上官陌,你这才是醋了吧?想不到,胸襟似海的陌皇子,居然这么不自信,什么人的干醋都吃。” 上官陌瞧了一眼被他捂得严严实实的苏浅,俯身贴近她耳际,压低了声音道:“我确然是吃醋了。苏浅,你一日不姓上官,我便一日不得安心。”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际,苏浅脸蓦地一红。将牙齿咬得咯咯响,心里用小手指画圈圈,上官陌,今日你最好别让我出丑,不然和你没完。有本事,你这袖子挡住了就别拿开。 那名公子往苏浅这边看了一眼,见她的脸被遮住,顿时有些失望。失望之余又想着她身边的人乃是第一公子上官陌,是他等望尘也莫及的,失望之色便顿时释然。提起手上的一柄长剑,舞了起来。到底是男子,比刚才李玉卿的剑舞更多了几分气势与力量,更为好看。 叫好声响起。 苏浅怒狠狠的掐了上官陌胳膊一把,上官陌疼的嘶的一声,却没有将衣袖落下。 众人的目光就朝这边瞟来。苏浅恨得磨牙,低声怒道:“你故意的要我出丑!以前即便是在你身上捅个窟窿也不见你哼一声!” 上官陌挑眉:“以前不觉得疼,现在觉得疼了。” 苏浅无语地低下了脑袋。心道,算你狠。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公子小姐们轮番登台,楚梦看向上官陌,上官陌不紧不慢地喝着酒,根本没有要动的意思。 “美人等急了。你再拿乔,美人该别有幽愁暗恨生了。”苏浅隔着他衣袖哼哼了一声。却也不催促。 躲在他袖子下,虽未看见楚梦焦急之色,但就算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出来小美人此时形容。 “你舅舅楚皇帝来了。”上官陌对她小声耳语。 苏浅不晓得为何,心里咯噔一下。暗忖,寿宴这都接近了尾声,吃得杯盘狼藉的,若非她和上官陌来,早就该散场了。她皇帝舅舅这个时间来,是为了什么,其实也就不言而喻了。 嘴角噙了一抹冷笑,看来她皇帝舅舅的消息还是挺灵通的。腿脚也是很麻利的。 抬头望了望对岸,并没看见銮驾。 不动声色看了片刻舞台上的表演,约莫一刻钟,才听见一声尖细的喊声:“皇上驾到!” 抬眼望去,就见湖中一艘画船,船头两排明晃晃的仪仗,威武*,中间负手而立一人,明黄的龙袍加身,不到五十岁的年纪,俊朗的脸上微微有些皱纹,一双深邃的眸子令他看起来深不可测。 他身侧一名着淡紫锦衣的青年长身玉立,身形如松如柏,容貌似无暇美玉,一出现便夺了众人眼球。 皇帝也就罢了,虽不及她皇爹苏远之的非凡气度,但眉宇间的深邃却使得他更像一个皇帝。皇帝身侧的紫衣青年却更叫人难以移开眼。天下间若还有人能生得堪和上官陌一较短长,除了楚国的太子楚渊,还能有谁?! 他是名冠天下的第二公子,输了上官陌一头,也不过是因为上官陌他这些年足迹遍及天下,而楚渊,一直困守在楚国朝堂替他的父皇理政。 苏浅将上官陌的衣袖轻轻拂开,隔着一段距离,将青年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眸看进眼里。 四目交错的一刹那,苏浅心里一沉。青年看似潋滟的眸光里,并没有一丝情绪流露出来。 楚渊他,仅一副外表,便已当得起上官陌的对手。 第五十三章 出尘楚太子 歌舞表演戛然而止。地上跪了一片,全场肃静得能听见微风拂水的声音。苏浅却与上官陌仿若不知,依旧坐在位置上,手中的酒菜不停,浅笑低语不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片时的寂静过后,众人的呼声震得水面一阵波动。 须臾,画船靠近岸边。皇帝楚子忌搭着一名太监的胳膊轻身上岸。楚渊紧随其后,步履轻缓从容得如入无人之境。 楚子忌派头十足地摆摆手,“都平身吧,今日三弟寿辰,朕也来凑个热闹,你们仍和先前一样,不必拘礼。”说着,大步往上首走去。楚子轩忙命人撤了酒菜,换上一桌新酒菜,恭谨地请楚子忌上坐,自己侍立一旁。 “今日皇弟的正日子,不必如此拘礼,坐吧。”楚子忌口中说着,目光则扫向苏浅和上官陌,两人亦笑眯眯望着他,分毫未动。 “来人,给三王爷及太子殿下备桌椅。”楚子忌吩咐,言语中尽显威严,不见其他情绪。 有人应声,急忙去搬桌椅。 “太子殿下”四个字咬得有些重,引得众人不由朝楚渊望去,暗地里谁不将楚渊和上官陌放在一起作个比较。一个玉立在帝王侧,不苟言笑,气定神闲,气场犹压帝王;一个闲坐在美人畔,眉眼如画,气质如华,虽然闲云淡月一般,却如立云端睥睨世界。一时各有高下,难分轩轾。 苏浅冷眼旁观,怎能不知自己皇帝舅舅的意思。但实话说,在她的心里眼里,楚渊虽也是风华无两的青年,但那是表哥,和情人根本没有可比性。她压根没有去比较。 “我和三皇叔坐在一起即可,只搬一张桌案两把椅子来吧。三皇叔不会介意吧?”楚渊含笑道,清浅的笑容如牡丹绽放,立时晃花一众人的眼。 楚三王爷附和地笑:“怎么会介意呢。”回头对着仆从:“还不快给太子殿下看座!” 桌椅搬上来,楚子忌示意摆放在自己右下首,楚渊先泰然坐了,又扯了一下楚子轩。“三皇叔请坐。” “三皇弟但坐无妨,你不坐,他们都不敢坐了。大家都坐吧。”楚子忌摆摆手,很随意的样子。楚子轩道过谢恩,坐了下去,一众王爷便也坐了,其余大臣及其家属也都战战兢兢坐了。 “朕方才在对岸看你们似乎在表演歌舞,好不热闹,现在仍继续吧。”楚子忌笑道。 楚子轩将方才公子小姐们即兴才艺大表演的事情禀告了,楚子忌便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那下一位谁愿意来表演?” 一时鸦雀无声,没人敢造次。 苏浅眨了眨眼,一双笑意盈盈的水眸看着楚子忌:“大舅舅皇上,您这皇上真是越做越有派,越做越眼高于顶了,您的外甥女浅浅在这里您都没看到么?” 楚子忌斜了她一眼,语气十分平淡:“自然是看到了,只是浅浅这公主也越做越懂得礼数了,见了长辈也不说先行礼,反倒责怪起大舅舅来了。”他看了上官陌一眼,又道:“陌皇子也来了。” 上官陌颔首一笑,打了一声招呼。“楚皇安好。”再无多言。 苏浅道:“大舅舅,这您不能怪浅浅。浅浅千里迢迢来楚国,路上九死一生,天灾人祸都经历了,一时心里害怕,失了礼数也是情有可原的。” 九死一生是真,心里害怕却实在是苏浅睁着眼睛说瞎话。且这瞎话说的,故意让人一听就能听出是瞎话来。分明是在拿乔挑衅。 一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一位是别国的公主,都是一等一满腹谋略的人,这两位明里暗里要斗一斗法,百官们谁也不敢言语,只低眉顺眼战战兢兢听着。 上官陌小酒喝得有滋有味,不曾朝两人看一眼,更没有一句话递过来。 楚渊只是兴味盎然地看着。那个他有几年没见的绝色女子,性子真是一点没变。她说的九死一生,他自然是晓得。但他倒没担心过。这女子和她身边淡定喝酒的男子联手,他晓得楚国还没有人能真拿了这两人的命。不过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罢了。 楚子忌望着苏浅,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哦?浅浅经历了九死一生?快说说,是怎么回事!”声音里尽是着急。 苏浅哼了一声,话语里又嗔又怪:“大舅舅皇上,您还真是耳目闭塞。文城三日夜的大雨,又在驿馆遭遇歹人刺杀,浅浅好不容易脱险了,这就急着来楚国拜见皇上大舅舅,也想赶着给三舅舅送份生辰贺礼,没想到又在文城北的黑木岭群山中遭遇泥石流,死了两匹马,差点连浅浅都没泥石流埋没了。惊魂还未定,又有一大批黑衣人追杀,还放毒蛇咬浅浅,幸得上官陌相救,浅浅才逃过一死。这些事天下怕已经传遍了,皇上大舅舅果真不知么?那您养的那么一大群文武百官及百万雄兵也忒废物饭桶了,连天下尽知的事情都不曾禀告给您。” 深山之中发生的事,当事人除了她和上官陌二位,已全部死光了,所谓的传遍天下,自然也是她二位的杰作。但能明白这其中关窍的,也不过就是那几人耳。 众人听她一鼓作气说完一大堆,只顾着又惊又气。惊的是苏浅从重重危险中都能安然脱险,这真是非人的本事。气的是被她平白骂作饭桶却无可反驳。她连他们的皇帝也捎带了,一点情面也不留。一国上下脸面尽失,却无话反驳。真叫人憋屈。 楚子忌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诸位王爷都望向苏浅。楚渊也向她看过来。 但不过片刻,楚子忌即恢复寻常神色,轻飘飘一句:“既然浅浅已经安然无恙,那就好。”便将所有的事都抹平了。 苏浅心里一声冷笑,哼了一声,“大舅舅皇上一点都不关心浅浅,就会说好听的。典型的帝王做派。”一句话既似撒娇又似嗔怪, 楚渊淡淡一抿唇:“浅妹妹在临近楚国边境的地方遇到如此危险,身为楚国的太子,没能尽早察觉,防患于未然,实是我这个做表哥的过错。父皇忙于政务,无暇顾及这些,浅妹妹就大人大量不要责怪了。我代父皇罚酒三杯,算是给你赔不是,可好?” 苏浅心里的冷笑愈甚。果然是楚渊,看似在高风亮节地包揽错误,几句话却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在临近楚国的边境发生的案件,若有失察之罪,也是她苏国自己失察,和楚国并没有干系。 正如楚渊所说,案件发生在苏国与楚国接壤的边境,她并没有证据指控这件事是楚国的某人做的,这样的场合下,作为一国公主,说话也不能无根无据乱说。她只好做出副憋屈的模样,一扁嘴:“没诚意。就罚三杯酒,怎抵得过我九死一生。表哥忒小气。” 上官陌温润一笑,淡淡开口:“既然楚太子都肯屈尊向你赔礼道歉了,你就别任性别扭了。” 苏浅嘴巴撅了一下,从善如流:“就先原谅你们了。” 这样一副对上官陌百依百顺的模样,看在别人眼里,扎眼。 楚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连饮两杯,眼睛都没眨一下。喝完了,笑看向苏浅,问道:“浅妹妹可是满意了?” 苏浅冷哼一声,不理他。他倒不以为意,笑了一下,向上官陌点点头致意,声音清浅:“倒是多谢陌皇子求情。如今浅妹妹倒是很听陌皇子的话。” 上官陌嘴角一抹淡笑:“她若能时时都这么听话,陌倒是省心不少。只可惜她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太调皮。” 苏浅在心里伸出爪子来挠他如画如诗的脸,真是个会顺杆爬的混蛋。 楚渊的脸上倒瞧不出有什么变化。他那样心思藏得极深的人,自然不会被几句话就说得变了脸。 “浅浅的性子可是像极了你父皇。率性而为,视礼仪道德为无物呢。”楚子忌笑着,一语捎着父女俩,苏浅只佯装没听出来,翻了翻眼皮而已。他顿了顿,兀自道:“下一个谁来表演?” 楚鱼听见楚子忌问,站起身麻利一跪,脆生生道:“皇伯伯,大家都被您的威严吓住了,不如就由侄女来抛这第一块砖头,好引出一片玉来。” 她父王二王爷楚子非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苏浅同上官陌低头浅语着什么,目光并未朝楚鱼看。楚渊亦只是自斟自饮,眸光带笑却无焦点。 她如今这样急于表现的模样,方才竟能沉住气没上台去表现一番,苏浅觉得她很是了不起。 皇家的子女,即便外表看起来是个单纯的样儿,终究也是浸淫在高门大院复杂的环境中长大,心思总比别人深沉些。 楚鱼,她看来也不框外。 楚子忌笑道:“哦?鱼儿?朕听闻你的纨绔名声可是享誉云都的,能有什么才艺?不会是糊弄朕的吧?” 楚鱼倒面不改色,娇嗔道:“皇伯伯您都这样说,还让侄女以后怎么在云都混啊?” 第五十四章 冰火的相遇 “倒是个大胆的。小看她了。哎,你那边的天葵夹一筷子给我,这菜拌的味道不错,陈醋味道很特别。”苏浅对上官陌低语。 上官陌便从善如流地夹了一筷子天葵,越过她面前的碟子,直接递到了她唇边。大庭广众之下,她连眉眼也没有抬一下,就着他的手便把菜吃掉了。 自然是又博来无数眼风,各色各样。 楚渊朝苏浅看了一眼,立即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眸光。 楚子忌目光还在楚鱼身上,“得,是皇伯伯说错了,你就表演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演出什么花样来。” 楚鱼咧嘴一笑,袖中一条红绫忽然出手。 数丈长的红绫,柔若春风,翩若惊鸿,被她舞的似天际红霞,众人眼中只余一片嫣红。场面忽如春回大地,万紫千红盛开,刹那热闹非凡。 老老少少一大群人无不迷醉于她的舞蹈中不能自拔。 苏浅想着都是世家子弟,果然都出手不凡,她一段舞蹈已舞到极致,就不知楚梦一会要如何超越她。 一曲舞完,楚鱼累得气喘吁吁,扬着脑袋望向楚子忌,楚子忌赞了一声,笑道:“果然有进步。这红绫舞得惊为天人。”顿了一顿,道:“朕想起来内务府珍宝司有一匹冰雪锦,是件宝物,颇适合你。来人,去宫中将朕珍藏的冰雪锦拿来赏给楚鱼郡主。” 这样就惊为天人了?苏浅有些不屑地撇撇嘴。她的大舅舅眼皮子也忒浅了点。 楚鱼一双大眼闪烁亮光,有些受宠若惊,却也未失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姿态。 底下坐的全是楚国最上流的人,却也是一惊。冰雪锦乃是价值连城之物,火烧不化,刀剑不伤。传说冰雪锦和烈火锦是千年前一对夫妻以千年蜘蛛吐出的丝融合金线织成,世上只此两件,乃是一对。 就这么赏了人了。赏的还是个小姑娘。 但传说就是传说,蛛丝怎么可能织成锦,想来是世人的杜撰。烈火锦和冰雪锦确也有些奇特出众之处,倒不至于神乎其神成这样。 苏浅想着烈火锦在上官陌手上,冰雪锦竟然藏于楚国皇宫,如今到了楚鱼手上。她脸色有些不好看。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呷了一口酒,如玉温润的容颜云淡风轻,看不出情绪。 “下一个谁想要来表演?”楚子忌问道。 楚梦站了起身,轻轻柔柔仪态万千地一跪,道:“皇伯伯,梦儿曾与陌皇子有约,要共同演一个节目,由陌皇子抚琴,梦儿舞蹈,不知陌皇子可曾休息的好?” 楚子忌看向上官陌,挑了挑眉,“哦?陌皇子要抚琴?那可是千古难得一见,朕今日有耳福了。看来朕今日是来对了呢。来人,将朕珍藏的九幽琴拿来。” 众人又是惊又是喜。 喜的是,今日开眼,居然见到了镇国之宝九幽琴。惊的是,皇上居然将镇国之宝假手于一个外国皇子。只是心里这又惊又喜的感受因皇上在并不能和身边人交流,只能拿眼神互相交流着。 今日这寿宴开眼。 有人很快抬来一架古琴,玉质的琴身通身幽碧,散发着冰凉之气。 苏浅冷冷撇了撇嘴角。銮驾出行,还要带着压箱底的宝物九幽琴,是个什么道理?倘或今日不是上官陌要弹奏,这又是要把如此尊贵的琴给谁弹? 上官陌在她低眉敛目沉思中已缓步走到古琴旁边,悠然坐下,抬手随意拨弄了一下琴弦,声如碎玉,沁人心脾。 “果然好琴。”他赞了一声。 楚梦心中窃喜着,裙子下的步子有些颤巍巍的,走到楚鱼身边,柔声道:“鲤妹妹,你的红绫可否借姐姐一用?” “自然,梦姐姐只管用就好了。”楚鱼大方一笑,将红绫绕在楚梦手上,一蹦一跳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苏浅看的有趣,想着这楚梦也要以红绫作舞,不知道能舞出什么新花样来。 今日这场面,委实精彩。 楚梦轻轻一挥素手,红绫的一端飞出,轻轻绕在亭子的一段梁上,又将另一端一挥,绕在一棵桃树枝杈上。 桃花开的正艳,妖娆魅惑,灼灼其华。她出手轻得没有惊落一片花瓣。 “陌皇子可以开始了么?”楚梦柔声问道。 上官陌轻轻点点头,修长的手指漫过琴弦,只听如清泉过耳,天籁绕梁,一段缠绵魅惑的琴音自他如玉的指端倾泻而出。 单这一手琴技,已胜却天下诸多琴师们。 没事连琴技也练这么好,你是不是活到二十多岁连觉都不睡就只顾学习了。苏浅撇嘴腹诽了一句。 楚梦身形轻展,飞身上了红绫,轻飘飘落在红绫上,如一只振翅蝴蝶,轻盈若无物。偌大的人站在红绫之上,红绫纹丝不动。 苏浅啧啧一赞,单单这一手,不知胜了楚鱼多少倍,果然是楚梦,深藏不露。 湖心岛里里外外数百人,小到奴仆侍婢大到群臣甚而楚国皇帝楚子忌,莫不是沉溺在琴声之中,忘乎所以。 楚梦柔若无骨的身姿在红绫上如仙子落凡尘,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苏浅看了一会,忽然道:“大舅舅皇上,他俩的表演也太精彩了些,浅浅一时技痒,可否也加入他们的表演?” 楚子忌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哦?浅浅要表演什么?” “唱歌。”苏浅得意一笑。 楚子忌点了点头,道:“你的歌唱的是不错的,那你就唱吧。” 眸中却闪过些深意。这丫头,心中有气,今日该不会不把场子闹起来不罢休吧?他有些头疼。 苏浅笑了一笑,斟上一杯酒,端起来饮了,清了清嗓子,很是突兀地引吭高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她一改那日在严府时缠绵柔软的嗓音,注入了丹田内力,歌声铿锵激扬。曹操的一首《短歌行》被她唱的酣畅淋漓,荡气回肠。 众人都被她的歌声引去,忘记了红绫上仙子般的楚梦。 曹操一代枭雄,是她极其敬佩的人物。他诗中所表达的求贤若渴,急于结束战乱一统家国的心思正同她如今厌恶战乱渴求和平的心思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唱出此歌实在是倾注了真感情在内的。歌声由是更动人心魄。 上官陌在她的歌声起时,手上的力道立即变了,起初的空灵之音抛开,跟随苏浅的歌声变得铿锵强势,切切扣人心弦。 站在红绫上的仙子受不住这样强烈的琴音歌声,脸色骤然煞白,身形晃了一晃,往下倒下来。 苏浅上官陌似不曾看见,已近乎于忘我状态,歌声不断,琴声不止。 楚渊的眸光深了深,宛若游龙一般飞身而起,楚梦坠落一刹那已揽起她重新落在红绫上,两个人的重量加上去,红绫纹丝不动。 楚渊忽然身形漫展,随着琴声舞动起来。本就风华艳世的青年,衬以灵动矫健的舞姿更是如妖精般将人的眼神深深吸引。 楚梦稳了稳心神,随着他的舞姿动了起来。她内力不及他深厚,步步差他半拍,他却总能在她刚要落下之时扶持一把,将舞蹈舞的天衣无缝。 在场所有人被四人摄去了魂魄般,置身物外。 苏浅眼角抽筋。想不到楚渊这尊神一般的人物还有这份舞蹈功底。有这般舞蹈功底也就罢了,身为一国太子,竟然在文武百官面前肆意起舞,才真正是藐视皇家礼教。 这个世界,连寻常人家的男子都不做这等舞男才做的事。男子唯一能作的舞不过是剑舞而已。 楚子忌的眸光沉沉,看不出颜色。 一众大官小官和贵妇及公子小姐们倒似未想到那一层上去。苏浅冷眼瞧着一众人的反应。这些人的反应,印证着一个传闻。在楚国,楚渊就是天。所以,楚渊就是楚国的礼教。 一曲罢,所有人尚都不能回神。 楚渊抱着楚梦掠下红绫。楚梦已经昏迷,人事不省。勾手招呼了一名女侍卫,将她抱了下去。又吩咐人去请太医。 在场大多数的人不明白为什么跳个舞也能昏迷成这样,个个替楚子恒露出担忧之色。练过武功的人却晓得,方才这一支舞,大约已耗尽楚梦的内力。 楚子恒面露焦急之色,楚子忌同楚渊安慰了他几句,他才面色稍有缓和。 上官陌站起身,同苏浅相视一笑。忽然,他广袖一挥,袖中的烈火锦飞出,手心凝出一团蓝色火焰,向烈火锦烧去。 众人猛地回神,惊诧地望向他手上的数丈长的锦绸。 红似火,艳若霞,轻薄如绡,柔软如天边云烟。这般姿态,即便从未见过烈火锦,也猜得出来了。 想不到烈火锦是在上官陌的手上。更想不到这价值连城人人求而不得的宝贝他却顷刻间要毁去。 第五十五章 凤凰同心佩 楚子忌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自然晓得上官陌烧烈火锦的用意。只因他将传闻中与烈火锦同为鸳鸯锦的冰雪锦赐给了楚鱼。 众王爷也是齐齐失色。 分明是在打他楚国皇帝的脸。 楚渊凤眸几不可见地眯了眯。 苏浅忽然出手,截住他手上的蓝色火焰,嘴角一抹甚风流的笑:“这么好的东西烧了怪可惜的,你若是不要,就送给我吧。”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什么好东西!你喜欢只管拿去就是了。”说着,他将烈火锦扬手一送,缠在在她手腕上,径直向座位走去。 众人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战战兢兢不敢看楚子忌。 楚子忌的眸光幽深。 苏浅嘴角带笑,十分仔细、十分轻柔地将绯红的锦叠好,收入袖中。数丈长的锦叠起来不过一方绢帕般大小,无疑是最方便携带的软兵器。眉眼含笑,向着楚子忌道:“皇上大舅舅,我唱的好不好?” 将众人的眸光思绪从烈火锦上带了出来。 楚子忌笑道:“两三年不见,浅浅的歌唱的越发的好了。不但浅浅的歌唱的好,梦儿同太子的舞跳的也好,陌皇子的琴声更是恍如天籁,人间难得一回闻呢。” 苏浅笑得狡黠:“既然我们演的好,那皇上大舅舅是不是也该赏我们呢,您刚才可是赏了楚鱼郡主价值连城的冰雪锦呢。皇上大舅舅可不能偏心眼。” 言下之意,我们既然演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得好,赏赐可不能比冰雪锦差了。 楚子忌哈哈一笑,道:“照你这么说朕还不得不赏了?而且赏得还不能太随意了?” 苏浅呲牙一笑:“如果皇上大舅舅承认自己是个偏心的皇上,对自己的侄女比对外甥女亲,那皇上大舅舅不赏就是。” 楚子忌好笑道:“如此说来,朕若不赏或者赏的不如鱼儿的好,还关系到朕和你们之间的亲疏远近了?” 苏浅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楚子忌便端出皇帝的架势来,掷地有声:“那你们都想要什么赏赐啊?今日内务府珍宝司的宝贝就由着你们挑。” 苏浅撇撇嘴,道:“皇上大舅舅这话说的好没诚意。既是要赏,就该您做主赏。您赏什么我们接什么。我一小女子又不似太子表哥和上官陌见过世面,哪里知道什么宝贝值钱,什么宝贝不值钱?倘或我挑了值钱的,您该心疼了,倘或我挑了不值钱的,那我可不划算。” 楚渊看向苏浅,她巴掌大的小脸上似乎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美艳不可方物。他眸光变得轻而清,一抹笑意碎在眼底。 上官陌扫了他一眼,温润的脸似乎起了一丝变化,但转瞬即逝,无人捕捉到。 楚子忌笑道:“你这丫头,岁数见长,礼数不见长,抬杠的本事却见长了。天下间敢如此和朕说话的人,除了你爹那个老混不吝和你这个小混不吝,还真数不出别人来了。”顿了一下,更有腔调了些:“朕记得你小丫头惦记朕身上的一对凤凰于飞同心佩,惦记了许多年,朕一直没舍得给,今日就把这只凤佩赏给你,你可喜欢?” 苏浅的眼睛一亮,嘴角却往下一耷拉,道:“为什么只有凤佩?凰佩我也要。” “凰佩朕打算赐给太子,毕竟表演是你们四人合力完成,朕不能只赏你不赏他们。”楚皇挑了挑眉梢。 四围里寂静无声。数不清的眼风偷偷在楚皇楚渊上官陌苏浅四人身上来回睃游。 凤凰于飞同心佩。听这名字便晓得了,乃是一对鸳鸯佩。且这对玉佩更深一层的意义却在于,它们乃是楚国王权的象征,从来只传在皇帝与皇后的手中。皇上今日要赏给太子楚渊和苏国公主苏浅,且还要当着上官陌的面赏,这是个什么意思,真是叫人费猜疑。 但其实也不是那么费猜疑。 苏浅眉眼一抬:“凤凰玉佩乃是一对,只适合情人佩戴,我和太子表哥是兄妹,给他不合适,皇上大舅舅就一同给了我吧,日后我给您找个外甥女婿,送给他佩戴,就说是您送的不就完了?是吧太子表哥?”她朝楚渊挑了挑眉。 楚渊眼神似恍惚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为三皇叔的寿宴助兴而已,儿臣就不要什么赏赐了,既然浅妹妹喜欢,父皇就都给了她吧。” 楚子忌看向楚渊的眼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却也没说什么,他从身上解下那对凤凰玉佩,递给身边的太监,太监将两枚玉佩用铺了明黄丝绢托盘托着送到了苏浅面前。 苏浅将一双玉佩拎在手心,打眼观瞧。只见那两枚玉佩如婴儿拳头般大小,清透如水晶,一只玉佩的里面是一只翱翔于空的凤,另一只里面是一只翱翔于空的凰,皆是自里面天然生成,栩栩如生,仿佛活在里面一般。 凤与凰皆是如鲜血般的绯红色。 苏浅眼里心里都是笑意。 真是打心眼儿里无限喜悦。 她看了片刻,将那枚凤佩系在自己腰间,又端量一番,爱不释手。又将那枚凰佩拿起,仔细系在了上官陌的腰间,将他原先佩戴的一枚紫玉解了下来,系在自己另一侧腰间。左右看了看,很满意的笑了。“你送我天下至珍的软兵器烈火锦,我也总该有点表示才是,来而无往非礼也。这凰佩就送给你了。”她笑道。 上官陌任由她动作,如玉的脸上绽开一抹笑容。宛如春花灿烂,晃花了一众人的眼睛。 楚渊看着他们两人,脸上表情忽而温凉。 楚子忌眯了眯深邃的眼眸,道:“浅浅,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晓得,这双玉佩乃是鸳鸯佩,是楚国皇室不外传的至宝。” 苏浅呲牙一笑,道:“皇上大舅舅,凭它什么至宝,也不过是有价值的死物,您既然已经送给了浅浅,便说不得这是楚国皇室不外传的了。浅浅自然晓得这是鸳鸯佩。浅浅此生要么不嫁,要嫁就只嫁他了,您说这凰佩不该给他么?刚才我不是说了么,这凰佩是要给您的外甥女婿的,您的外甥女婿既然是他且也只能是他,那这凰佩也就只能属于他了。” 她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丝毫不觉得一个大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讲这种男女婚嫁事情有什么不妥。包括她舅舅们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她的话语震住。 这女子眼中根本不知道礼教是何物。 楚子忌挑了挑眉,道:“这男女婚嫁岂是你一个孩子说了算的?总该问过你父皇母后才行。现在就把玉佩给陌皇子,是不是早了点?” 苏浅不以为意的道:“不早了,我都早过了婚嫁年龄,如今他们巴不得我快快嫁出去。上官陌是天下第一公子,无论哪一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他们若是还不满意,这天下也就没有能让他们满意的男子了,我就只能一辈子做个老姑娘了。”一挑眉:“舅舅是希望我做个老姑娘,老死苏国皇宫?” 楚子忌纵有天大的不悦,也不能再说什么。脸寒了寒,扯开话题道:“梦儿如今昏了过去,太医可曾去看了?” 一名太医跪拜在地,道:“回皇上,已经诊治过了,不过是累得虚脱,休息一下便好了。” 楚子忌摆摆手,太医退了下去,他道:“内务府有一匹天蚕丝雪花暗纹锦,天下仅此一匹,今日就赐给梦儿吧。” 楚子恒代替楚梦谢了恩。 “陌皇子,你想要什么赏?” 上官陌清浅一笑道:“赏赐就不必了,刚才苏浅也说了,这只凰佩算是楚皇送给外甥女婿的,这个,就算收了楚皇的礼了。” 楚皇说的是赏。他一国皇子,自然不能接受别国的赏赐。这拒绝是委婉的说法罢了。 楚子忌也不再纠结此事,又看了一会子歌舞,陪众王爷大臣闲聊了一会儿,看看天色,已近子时,起身道:“天色已晚,朕也乏了,明日还要早朝,各位兄弟臣工都散了吧。”又看向苏浅与上官陌道:“浅浅与陌皇子随朕回皇宫住吧。” 苏浅打了个哈欠,拍拍僵硬的脸道:“今日一日赶了千里路,又看了这大半晚上的歌舞,实在是折腾不动了,今晚就在三舅舅府上歇了,明日再去皇宫看大舅舅您去。” 楚子忌点点头,随便应了一声,转身随仪仗往画船而去,众人皆都跪拜相送,态度恭谨。上官陌与苏浅坐在位置上不曾起身,苏浅摆摆手,道了声慢走。楚子忌似笑非笑瞅了一眼苏浅,骂了一句懒丫头。 楚渊迈着轻缓的步伐,从二人身前走过,看了一眼苏浅,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些疲惫,却掩不住隐隐的光华,清绝潋滟。轻叹了一声,道:“凤凰不但是天下最尊贵的鸟,更是最忠贞的鸟,但愿你们好好珍惜。” 他话里有话一语三关,告诉他们惜人惜情惜玉,个中意思,由着二人去琢磨去。 上官陌轻笑了一声,声音极淡:“不劳楚太子记挂。”他并没再说什么山盟海誓海枯石烂此生只此一人的话向楚渊及世人证实他对她的爱,那些话他无须说给任何人听,他的心他的情只需她一人了解即可。 第五十六章 紫藤花下游 苏浅瞥了他一眼,他如玉般清透的容颜三分不屑七分淡然,了然这人的嚣张骄傲,这天下,他是真的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须臾,楚鱼及一种皇子世子来向二人辞行,苏浅摆摆手,只道了声改日聊。楚鱼拉着她絮叨了半天,直到楚子非来拖她走,她才意犹未尽地离去。 苏浅向一众王爷舅舅们一一道了安,便和上官陌相携着向岸边走去。 “浅妹妹,陌皇子,留步。”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浅转头,见楚辰大步向她走来,丰神俊朗的面容添了些酒意。 苏浅挑了挑眉,等候在原地。 她方才注意到,自返回宴会,这位大皇子表哥便默默的坐在群臣中间,浅酌慢饮,不曾和任何一人有过交流。苏浅对他多了些好奇。 楚渊心思深如海,筹谋算计天下几无敌手,她却从没觉得他有多难看清。这位大表哥却让她有种隔云看山的感觉,只有朦胧的一个轮廓,看不清实质。 楚辰走到苏浅眼前,抿唇一笑,道:“浅妹妹明日是要去皇宫么?” 苏浅点点头。 他笑了一笑,道:“凤凰玉佩乃家传之物,父皇视若心头宝,本是要等百年之后传给下一代皇上皇后的,如今既然给了你,想必是他心中极为重视你这外甥女。” 话落,他也不等两人说话,直接上了一艘船,吩咐人摆渡。船桨在湖面荡起圈圈涟漪,船在涟漪中眨眼便已走远。 苏浅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玉佩,它晶莹剔透,里面如鲜血般的红色液体极其耀目。她早知它的存在之于楚国是这样的意义,她猜测着楚辰提醒她的目的以及楚子忌毫不犹豫将它给了她的用意,猜度了半天才见楚辰早没了影子。她再抬头看向上官陌,他温润的脸上对她扬起一抹浅笑,笑意碎在眼底。 她不由摇头一笑。既然他都不在意它们的来历,她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船都到对岸去了,还没返回来。”上官陌嘟囔了一句,伸手揽起苏浅的纤腰,脚尖轻点,如来时一般,只是换并肩为拥抱的姿势。飞掠过数百丈湖面,姿态娴雅如天地间一抹惊鸿掠影。 苏浅连一声“不”字还未说出口,便已被他带到了对岸,翩然落地。 身后目光灼灼,隔着一段汤汤湖水都让人觉得灼烫。苏浅装着不知,和上官陌且行且聊,走得十分慢。 酒足饭饱,权作饭后散步了。 转过一片紫藤花架,苏浅见架下一条长石凳,便懒懒往石凳上一坐,拍拍身边的位置:“坐会儿,累了。” 上官陌抬眼看看不过还有百八十步远的客房,一挑眉,从善如流地坐在了她身旁。 花架下只有一盏风灯,闪烁着昏黄的光,全然不同于寿宴上流光溢彩热闹非凡的灯阵,倒有些繁华过尽一切归于静寂的意思。 成串成串的紫藤花垂下来。淡紫色的花,灯光下流泻成一片,却并不嫌拥挤,反倒有一种雅致风华的美。 苏浅望着一架花藤,有些感慨:“三舅舅是武将,平时也确是副武将的做派,府上的景致却是这般雅致风流,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可见,不能以貌取人这话说得有道理。” 上官陌好笑道:“自然是有道理的。”顿了一顿,笑容益深:“你是他的外甥女,难道不晓得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偏还在我面前装出个感慨的样子来。” 苏浅白他一眼,“你也说了,我不过是外甥女,又不是亲生女,哪里能知道他多少事情?况且我远在苏国,见几位舅舅的机会少之又少,真正当得起远亲二字,让我上哪里了解去?” 上官陌看着她:“倒是我错了?罢了,不和你争辩,你等的人来了。” 苏浅在心里忍不住又伸出爪子来挠他的脸。在他面前她就是个水晶玻璃人,他连她心里想什么全都看得透彻。 蹭在这里不走,确然是在等人。 今夜又吃又喝又唱,玩得何等哈皮,全然没有被刺杀后的气愤和肃然样儿,想来幕后那人看着她这样,心里势必如扎了一根刺,难受。况且,照事态的发展,她皇娘如今应在死亡线上挣扎。倘或真是那样,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玩得这样愉快,脸上一点也不带出点焦急之色。若非她太会演戏,便是她的皇娘压根没有中毒或者已然痊愈。 无论是哪样,幕后那人也定然坐不住了。 她只等他沉不住气,来找她探一探虚实。 来的人却是四王爷楚子恒。楚梦的父王。 苏浅站起身来。头顶的一串紫藤花拂在脸上,拂得她的脸有些痒。她顺手撸下那一串花串,拿在手上把玩。 就这样沉不住气么?她心里冷笑了两声。既是要做大事,也该拿些做大事的气度来,叫人正经拿他当个对手,不至于后悔千里迢迢九灾八难地来一趟楚国。 楚子恒走到近前,她便微微一福身,道了一声:“四舅舅安。”嘴角噙了丝儿笑意:“总算散场了。这都子时过了。四舅舅也是到客房来歇息的吧?太晚了,回府也是劳累些。” 楚子恒身后跟的贴身侍卫便忍不住抽搐嘴角。 四王爷府与三王爷府不过隔了一个街角,夜再深些,也不至于到要留宿的地步,浅萝公主这话显是故意的了。 四王爷脸上些许酒意,眉目间倒是几分温和,微微一笑:“拿你舅舅开玩笑,你这孩子!”眉目一挑,看向上官陌,一点头:“陌皇子。” 上官陌淡淡一笑,道:“恒王爷莫怪,她就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连她皇上舅舅的玩笑都敢开。方才席间楚皇说她小混不吝,倒也没说错。” 苏浅心说,陌皇子,你这一番话,九九八十一道弯啊,不晓得以四舅舅的资质能不能听得懂你话里震慑的意思。 四王爷一笑,笑容里有些生硬,显是听懂了上官陌的话。但听得懂是一回事,听不听得进去是另一回事。“皇兄确实没说错。苏国皇妹夫不但性子粗豪,武功也是独步天下,浅浅这一点上像极了乃父。” 苏浅挑高了眉。这个,算是夸奖呢,还是贬斥?自家皇爹有时候确实凭一手独步天下的武功横着走,也就是她四舅舅所说的性子粗豪,但自己并没这方面的毛病吧?虽说自己的功夫也还算到家,但总归没到横着走的地步,她自觉还算个谨小慎微的人,所以性子粗豪基本上和自己没多大关系。怎生到了四舅舅的眼里就成了很有乃父风格? 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四舅舅他的眼光真的没什么问题? 苏浅愣神的工夫,上官陌似乎又同她的四舅舅交谈了几句。她倒没漏听,多不过是上官陌借机敲打她的四舅舅。 但今夜她四舅舅看上去酒意甚浓,不晓得能不能听得进去他的敲打。 苏浅有些意兴阑珊。故意岔开了话题,“四舅舅,梦妹妹没事吧?都怪浅浅一时兴起唱什么歌,不曾想梦妹妹竟驾驭不了。四舅舅不会怪浅浅吧?” 她不过是顺口一问,绝没有看低楚梦的意思,却问在了她四舅舅的伤心处。 楚四王爷府人丁并不兴旺,不过一子一女,儿子名唤楚景轩,女儿便是楚梦,楚四王爷自是宝贵这一对子女。 楚四王爷淡淡道:“浅浅歌唱得不错,用天籁形容也不为过。梦儿不自量力,自取其辱,四舅舅岂是不辨是非胡乱迁怒的人?” 苏浅客气一句:“四舅舅谬赞了,浅浅不敢当。四舅舅可是要去浅浅的客房坐一坐?浅浅有许久没和四舅舅叙话了呢。正好,我皇娘还要我给舅舅们带好呢,她非常想念你们这些兄长。” 她盈盈浅笑着,眸光一瞬不瞬地凝在楚子恒的脸上,眼见得楚子恒脸上攒出抹虚虚的笑容来,她心里闪过些冷意。 她给他搭了一座桥,他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顺桥过来追问,貌似关心地:“你母后身体可还康健?” 苏浅点点头:“嗯,我出门的时候身体还算好。” 她故意答得含糊。她出门的日子不是什么秘密,想知道的人想必都已经知道。那个时间上她皇娘尚未中毒,自然身子是好的。后来怎么样,她出了门,说句不晓得,也不是什么框外的话。 楚子恒未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淡然一笑:“她自小身子弱,得亏是生在皇家,多少好药养着,才平平安安长大。这些年你父皇也是遍寻天下的好药,才养得她这样康健。” 苏浅心里冷意更甚。 再好的药,再强健的身子,扛得住有人一再地下毒么? 她还没有证据证明楚子恒就是这整件事的主谋,但她敢肯定,他是同谋已经毋庸置疑。她不欲再多说,便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楚子恒拍拍她的肩,安慰她:“你也别太担心,有你父皇在,你母后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苏浅一笑:“不过是身体弱些,能有什么事。浅浅多谢四舅舅关心。” 第五十七章 她有起床气 楚子恒看看天色,弦月西斜,已经后半夜了,便自袖中拿出一样物事,摊在苏浅面前,“这是你的吧?方才散席的时候捡到的,特特跟过来问问你。” 是一只翠绿的玉扳指,昏黄的灯光下,散发出幽幽碧光。是个好东西。价值不菲。 但,这并不是她的东西。她虽然爱鼓捣这么些个小零碎,却不甚喜欢玉扳指这种东西,总觉得女子戴玉扳指显得笨拙。 她刚要说不是,却被上官陌抢了先:“是陌的。准备送给苏浅的小玩意儿,没留心掉宴席上了。多谢恒王爷特意送过来。” 苏浅看见她四舅舅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忽的就悟了。 这个,不过是她四舅舅今晚来的借口罢了,泰半是自己兜里的东西。 上官陌,他可真是,善解人意。 看着四舅舅吃瘪的模样,苏浅喜笑颜开,拈起他手上的玉扳指,不客气地套在了拇指上,在上官陌眼前晃了晃,“送我的?唔,成色还不错。我很喜欢。也得亏是四舅舅捡到了,拾金不昧,要是被别人捡去了,恐怕就昧自己兜里了。多谢四舅舅。” 楚子恒蠕蠕嘴角,说了一声“客气”,满腔恼怒地去了。 苏浅觉得,他的背影甚是憋屈。心里便甚是高兴。 平白无故得了枚好玉,心里的高兴又增加几分,连带说话也比平时动听许多:“上官陌,你这样聪明,以后我要傍着你呀。唔,对了,这玉拿去给我兑换了银钱,别人的东西,尤其是他的东西,我才不要。” 上官陌将玉扳指从她拇指上摘下来,嘴角的笑意有些冷:“他的东西,确然不能要。” 扳指摊在手心,作势就要毁掉,苏浅从他手上将扳指及时救了下来。“不过是上面涂了些毒粉,不是什么不能解的毒,解了毒再卖掉,不会对人造成伤害的。好东西,毁了怪可惜。” 上官陌沉默着,没有言语。 顿了一顿,她生起一声叹息,“苏都也好,文城也好,黑木岭也好,尚能做得十分谨慎,即便露出些尾巴,但也没让人抓住实质性的证据。如今这是已经迫不及待到不计后果了么?可是,上官陌,我找不出他必须杀我的理由。你说,是为什么?” 上官陌袖出一条丝帕,将那枚玉扳指包了起来,语气极淡:“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苏浅瞧着他冷淡的神色,眉梢也有三分冷意,声音有些轻:“你心里也是有些猜测的吧?上官陌。如果真的印证了你的猜测,” 一颗丸药堵住了她下面要说的话。 “明明晓得有毒,还要将它戴在手上,苏浅,在文城也是。你是在拿我的心淬炼么?让我心疼,你是什么感觉?” 上官陌冷着声音,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让苏浅有些怔忡。 她并非没有考虑他的感受。只是,楚子恒要拿这枚玉扳指试探她二人对这一路上来所遭受的明杀暗害的幕后查出了多少,上官陌他接了玉扳指,便是告诉他,他已晓得了是他在幕后作祟,她想着,她二人初来楚国,诸事尚无个头绪,此时和对手摊牌并不是时机,所以才戴上了有毒的玉扳指,打算浑一浑楚子恒的视线。 况这毒她识得,是一种慢性的毒药,不至于立时就要了她的命,事后吃了解药也就没事了。 所以,上官陌所说的心疼,她有点不大明白。 明明就晓得不会有什么大碍,为什么要心疼? 但他这样盛怒下冰冷的模样,反令她觉得心疼。 心疼。灵台忽然一道神光闪过。苏浅有些悟了。他喜欢了她十年,这爱不可谓不深沉。这样深沉的爱,自然是不想她涉一点点险,受一点点伤害。由此看,心疼她也并不是难以理解了。就像她此刻心疼他发怒一般。 但自己为何会心疼他发怒,是不是也是因为爱他,她却是没往那一层上想。 青年这样发怒,委实于身心不好,她作为长了他许多岁的“老人”,良心上不会容许自己放任他不管的。一抿唇,往他身边贴了贴,声音嗲嗲地道:“下次不会了。你别气了。很累了,唔,这毒虽然解了,可我还是有点头昏。怎么办?上官陌,咱们去歇息好不好?” 她这样一副要讨人欢心的小女人做派,彷如冬尽春来枝头初绽的一朵迎春,迎着料峭寒风开得颤颤巍巍,一下子就软了人的心。 上官陌无奈地一叹,瞧着她,手指在她淡粉的脸颊上柔柔滑过,在耳鬓边顿了一下,语气放柔缓下来,“苏浅,凭他是什么人,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他伤你分毫。所以,以后别再做这样的蠢事。” 苏浅点点头。 这样被人擎在心尖上宠着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当晚宿在了三王爷府,自然仍是同床共枕。 苏浅似乎已习惯了与他双宿双栖的生活,再提不起反抗发脾气的兴致来。 况,即便不习惯,也是没能耐反抗。 天亮时分上官陌手下四魂用千里传音术禀告楚皇后毒已解,身体无大碍。她略放了心。如今到了云都,反倒不急于寻找楚子玉夫妇,两人无事,又悠悠睡去。直到午时才双双醒转,瞧了一眼天色,苏浅咕哝道:“午时了。这么晚了,进皇宫怕是来不及了,继续睡吧,明日再去。” 上官陌正乐得不用去,自然十分欢喜的拥着她继续睡。 未时宫里来人接二人,尖细的嗓音在门外连呼了三遍二人的尊称,苏浅恼了,挥手将桌上的茶壶甩了出去,刚好砸在了传话的太监头上,太监立时流了一头一脸的血,尖叫了一声,苏浅吼了一句:“没看见正睡着呢么,告诉皇帝舅舅明日再去。” 那太监捂着头脸飞奔而逃。 “这是起床气么?看来我以后要小心了,你睡觉的时候绝对不能叫醒你。”上官陌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咕哝,嘴角一抹笑意。 苏浅不理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大睡。 上官陌却没了睡意,一双水墨般的眸子落在她粉缎般的小脸上,看她睡的香甜。 戌时,墨凌的传音入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苏浅蓦地睁开眼睛问道:“可是有了线索?” 墨凌回道:“三日前楚阁主与林阁主曾在楚国皇宫出现过,后来出了皇宫,便失去了踪影。” 苏浅一惊,翻身坐了起来,问道:“他们为何去皇宫?” “据咱们在皇宫的暗桩说,好像是要问楚皇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苏浅问。急急的下床穿衣。 上官陌斜倚床头,看着她忙乱地穿衣,眸光落在她衣裳上系着的凤佩,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不知道,似乎和公主您有关。”墨凌犹豫了一下,回道。 苏浅一脸疑云,扭头去看上官陌,上官陌却已经先她理好了衣服,正在净面,见她看来,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她诧异地表示:“你方才明明还在床上躺着,怎么眨眼工夫就穿好了衣服?” 上官陌耸耸肩,“你穿个衣服好像在穿乱麻,真是个公主,平常是不是连穿衣服都是丫鬟给你穿的?” 苏浅扁了扁嘴角。哼道:“没你说的那么矫情。是这破衣裳样式太繁复。没事弄得左一片右一片的,啰嗦死人了。就不能弄成一个套头穿的么?”扬了扬衣袖:“还有,这袖子弄这么宽大,是要装个笸箩进去么?” 听见上官陌和外面的墨凌同时噗嗤一笑,苏浅才想起外面还有个待命的墨凌。 “继续查找。”苏浅吩咐了一声墨凌,一屁股又坐到床沿上,一脸的疑云与不解,紧皱着眉头思索。 墨凌应了一声。悄然隐去。 上官陌静静不语,瞧着她想事情的模样。虽是蹙着眉头,但因为容颜生得太过妖娆,便更有一番美人含愁的媚态。 他瞧得有些痴了。 苏浅想了半天,忽然看向上官陌,问道:“叫人摆膳可好?我饿了。” 上官陌立即向着门外喊道:“摆一桌素菜来。” 有人应声跑了下去。像是等了良久就等房间里的人说一声“摆膳”。 片刻之后,一位锦衣少年立在了门口,身后跟了数名手捧托盘的婢女。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 苏浅忍不住动了动鼻翼。抬眼时,便看见如松似竹的少年,端然立在门口,锦衣风华,笑容轻暖。 “摆膳。”那名少年挥了挥手,婢女们便鱼贯而入,将托盘里的菜悉数摆上了桌。 “楚飞?”苏浅扬眉笑了一声,边拉着上官陌入座,边朝着少年招了招手,道:“昨晚你老爹寿辰,怎么没见你的影子?你这儿子当的,也忒不孝了。” 楚子轩的独子,眼前的少年,楚飞,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苏浅身边,半怒半笑道:“真是没良心。浅姐姐,昨晚你吃的素菜可是我在厨房盯着做的,为了你能吃到合胃口的菜品,我都错过了你和姐夫的合奏,更别提我父王的寿辰宴了。弄半天你还不领情。”顿了一顿,怒气更甚:“而且我今天来了数次,浅姐姐你和姐夫都在睡觉!我又不敢叫醒你们,等了这一天了!” 第五十八章 宫里很热闹 上官陌被他一声“姐夫”叫的眉眼微挑,很没节操的道:“辛苦了,飞世子一起用膳吧。” 苏浅拿起筷子吃饭,眉眼间一丝讶异之色:“我就说嘛,什么人那么了解我的嗜好,且那么好心,寿宴之上还能兑出一桌上好的素菜来。原来是你这小子。”将一双筷子递在楚飞面前,“辛苦了,快坐下吃饭吧。” 楚飞接过筷子,不晓得是不是几天没吃饭,吃得狼吞虎咽,边吃边说道:“昨夜也没能和浅姐姐说上一句话,我都一夜没睡好,今天一早就来门外等了。浅姐姐真是没义气,只顾自己,呃,和姐夫一起,睡觉。” 讨好地看向上官陌。 苏浅看了一眼楚飞,少年年轻的脸上飞扬着青春的肆意,没有楚渊的深不可测,没有楚辰的云遮雾掩,也没有楚越楚铮的世俗功利,有的只是世家子弟的养尊处优和十六七岁该有的单纯放肆。苏浅是喜欢这个少年的。 他如一块不染轻尘的璞玉。 “实在是累了,一睡竟睡了一天一夜,不知今夕何夕。飞世子莫要怪罪哈。”苏浅打着哈哈。 “我哪敢怪罪浅姐姐?只怕会吃浅姐姐一茶壶呢!”楚飞呲牙道。 苏浅知他拿白日皇宫太监被她打了一茶壶说事儿,也不去搭理他。 “浅姐姐和姐夫一整日都在睡,我在外面等了一整天,咱们都没瞧见热闹。”楚飞翻着眼皮,一副遗憾的样子。 一口一个姐夫,不晓得背后下了多大的功夫,上官陌的心理倒是拿捏得准。 苏浅挑了挑眉,她和上官陌睡了一天一夜,刚醒来,什么消息也没听到。她很八卦的凑近楚飞,问道:“是什么热闹?” 楚飞嘻嘻一笑,道:“今日皇宫里来了两位贵客,浅姐姐猜猜是什么人?” 苏浅心中一动,贵客么?虽然没得到最新的消息,但关于这二位贵客的事,还是知道的。 她暗中看了上官陌一眼。 在文城被大雨围困那几日,他们是得了消息的,只是后来急于赶路,便没去关注那两人。此时估计青门与暗夜门都有了最新消息,只是两人没问,便没上报。虽然也算是两位要紧人物,但与她二人并不相干。 她脸上不动声色,笑了笑,道:“我哪里猜得到?你倒是说说,是来了哪两位贵客?” 楚飞见她不想猜的样子,也没了卖关子的心情,意兴阑珊:“是昆国太子白蒙和西月国三皇子上官克。姐夫,上官克是你皇兄呢,你都不知道他来楚国么?” 上官陌摇头,淡声道:“我久不在西月,不知道也没什么稀奇。” 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专心对付桌上的饭菜,连向楚飞打听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他不感兴趣,苏浅倒有些兴致,“他们为何而来?” 有人有兴致,楚飞立时便化身成街上巧嘴的说书阿三:“我听我父王说,白蒙太子是带了白皇的国书及聘礼来,意欲求娶若羽公主为太子妃的。上官克皇子也是带了国书和聘礼来的,也是欲求娶公主为皇子妃的。可是皇伯伯只有一位公主,真是愁坏了皇伯伯和满朝文武。据说,为这事直拖到了申时才下朝。和大臣们商量了半天,如今决定封梦郡主为平安公主,许配给姐夫的兄长上官三皇子,因蒙太子早到半日,就把若羽公主许配给蒙太子。等商议妥了婚期,便择日完婚呢。” 苏浅心里生出些冷笑。 白誉如今在苏国求娶她为妃,信誓旦旦还要参加什么科举考试,现在白蒙又来楚国求娶若羽公主为太子妃,白皇打的当真是好算盘。 上官克不留在西月争夺太子之位,却跑来楚国求娶皇子妃,婚事若真都成了,四国皆有联姻关系,关系盘根错节,谁和谁联手谁和谁为敌倒真不好说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届时天下真是一片混乱了。 苏浅由彼及己,脑子里一时想得多了些。 说到底,皇家的女人,都是政治的牺牲品而已。她苏浅就算能摆脱联姻,也摆脱不了责任,终不过是要为了皇权牺牲自己。想到此,心里一片灰暗颓败。 脸上却还是云淡风轻的笑道:“还真是热闹,今日没去皇宫真是划不来。不过两位贵客该不会那么快就离开,明日再去凑热闹也不迟。明日得向若羽和平安两位公主讨杯喜酒吃才行。”她话语转的极快,不再称呼梦郡主,而是平安公主。 楚飞扁嘴:“她们的喜酒有什么好吃的,浅姐姐的喜酒吃来才有滋味。姐夫要尽快把这个母老虎娶回家去,我也好讨杯喜酒吃去。” 上官陌极其愉悦地一笑,片时却又抚额轻叹作愁容,“飞表弟所言极是,姐夫我也很着急,只是你浅姐姐心野性子野的,武功又极厉害,她不着急,我也是没办法,就算想强绑她上花轿也不见得能绑得住。” 苏浅一脚踹在楚飞凳子上。恼怒之下用了些内力。 凳子立时碎作段段木头,才还高谈阔论的少年,狼狈地跌坐在一堆木头里。他早听闻过他的这位浅姐姐脾气不太好,况以前也不是没领教过,今次倒霉,犯了她的忌,只能怪自己不长脑子。 楚飞恼恨地瞪了一眼苏浅,怒意难平,却不敢再乱说话,只小声哼哼道:“果然是母老虎的作风,就知道使用暴力。我是你亲亲表弟,是你三舅舅唯一的儿子,你还真下的去手。倘或我有个好歹,你要如何向你的三舅舅交代!” 苏浅翻了翻眼皮,瞧着少年,嘴角一抹戏虐的笑:“今日就是我亲弟弟苏澈,我也照踹不误。你姐夫有一句名言,叫一表三千里,亲亲表弟,你再亲也在三千里之外呢。今日是踹了你的凳子,再有下次就直接踹你屁股上了。届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浅姐姐我自会上三舅舅跟前领罪。” 楚飞咬咬牙,拍拍屁股起来,表示少爷我拿得起放得下,挨个踹罢了不和你小女子一般见识,换了个凳子仍坐了。 况且,据说她亲弟弟苏澈经常被她揍的鼻青脸肿,四国都有传闻,他今日挨这点小揍,也确然只是小揍的级别。 “她通常只对亲近的人耀武扬威,她拿飞表弟当亲人才如此的,不必放在心上,就原谅了她吧。”上官陌脸上笑容不散,承了他的一声姐夫,自然要宽慰他几句,不过说的倒也是实情。 苏浅白了他一眼,道:“人家叫你一声姐夫你还真拿自己当姐夫了?还飞表弟?恶心死了!你脸不脸红?还知道羞字怎么写的么?” 上官陌眨眨眼,抚额思索了片刻,道:“忘记羞字怎么写的了,想半天也没想起来。如今我和你食同桌,寝同床,出入成双,早没了清白了,羞也是没用的。” 苏浅无语望着房梁。到底是谁毁了谁的清白?上官陌他这样讲是不是忒无赖了些? 他把她一个好好的公主弄得如今天下人人戳脊梁骨,没节操不知礼义廉耻不守妇道说的都是她,如今他还本末倒置反过来在她面前卖乖耍赖,恶毒不过如斯吧。 楚飞诧异的看着上官陌,风华绝世,雅致无双,才倾天下,卓尔不群,讲的都是眼前这个人么? 但有一点他倒是通透了。一物降一物,天下间能降得了他浅姐姐的人,唯上官陌一人耳。 三人用罢了饭,已是戌时将尽,因白日里睡得太多,浅陌二人都没什么睡意,一个歪在软榻上看一本不知名的闲书,一个坐在灯下不知缝一件什么东西,看样子似是谁的衣袍。楚飞因等了一天一夜也没能和浅陌二人说上个话,此时逮着机会,赖在房中不肯走。他本就个性活泼,极善言谈,与苏浅又颇合得来,两人讲些江湖上的传闻轶事,说到高兴处,楚飞还会手舞足蹈表演一番,苏浅也会掺和一两下,上官陌看的极其碍眼。须臾,他朝苏浅勾了勾手,苏浅疑惑着走到他面前,他一把将苏浅拘在自己身边,再不许她乱动。 苏浅翻了个白眼,这人能吃点儿高雅些的醋不?楚飞是她表弟呢。不过也是,楚哲小娃子的醋他都吃过了,一表三千里嘛,他说的。下次说不定她和女人多说两句话他都得吃醋。 后来苏浅又说到两人来楚国路上连番被围杀的事,楚飞咬牙切齿愤慨了一番。 当真是个未谙世事的少年。 一名婢女来报说:“公主,陌皇子,世子,王爷来了。” 楚飞听言,立马止了笑,正襟危坐在椅子上,一脸严肃,与方才顽皮的模样判若两人。苏浅挑了挑眉。 三王爷楚子轩迈步走了进来,苏浅欲起身行礼,被上官陌拘着没挣得脱,她横了他一眼,无奈的道:“三舅舅,浅浅就不给您行礼了。您快坐。”她明白上官陌对她的诸位舅舅没什么好感,对他的无礼,并没指责什么。 第五十九章 苏浅上朝堂 “三王爷。”上官陌打了声招呼。 楚子轩不尴不尬的笑了一声,落座在两人对面,道:“睡了一整天,可是休息好了?” 苏浅笑道:“自然,三舅舅家的床比我公主府的舒服多了,我们睡的极好。等我回去,也要丫环们照着这个被褥的样子给我做一套。” 楚子轩好笑的道:“你这丫头,向来会逗人开心。苏国最好的东西还不都是紧着你?哪里就显着三舅舅家的床铺舒服了?” “我说的是真话,可不是逗您开心的。”昨夜至今,她的确是极其好眠,醒来也觉神清气爽。 “既是你喜欢,等你离开之时,三舅舅便送几套铺盖给你。只怕你父皇母后到时候要说我这三舅舅小气了,千里迢迢只送几床铺盖。”楚子轩半开玩笑道。一众弟兄里面,他长相算不上出色,气质却是最清贵的一个,开起玩笑来也丝毫不减他的清华尊贵之气。 苏浅笑道:“三舅舅可要说话算话,不送的话我可是会记仇的。” “你这丫头。”楚子轩不由一笑。 “三舅舅这么晚了过来是有什么事吗?”苏浅问道。 “没什么要紧事,皇上要我来看一看你可是累着了,今日等了一天也不见你去皇宫。皇上急坏了,怕你别是累病了,还宣了太医来给你诊脉。你可是要太医进来看一看?” 苏浅道:“不必了,我并没累病,让太医回去复命吧,就说我没事,就是三舅舅家床太舒服,我一沾床就不想起来了。明日一早我就同上官陌进宫。” 楚子轩对着外面吩咐了几句,有人应声下去了。 苏浅目光停在楚子轩身上,唇角弯弯带着三分笑意,那笑容散在眼中,蒙住了本来的颜色。这里有她的六位亲舅舅,他们本该是血脉相连的至亲,荣辱与共,互帮互助,至不济,各人自扫门前雪行了吧?如今却只能明里装的相亲相爱,关心备至,暗里却刀剑相向,你死我活。权利二字,害人真是匪浅。 楚子轩目光迎向她,道:“浅浅明日进宫,大概是不能回来住了,皇上想必会留你们在宫中住下,今夜浅浅就和三舅舅好好说说话吧,这样的机会本就少的可怜,以后出嫁,只怕会更少。” 他此刻眼睛里闪着慈爱的光芒,苏浅相信他是含了诚意的。也许是她送他的那枚血神玉感动了他,令他念起亲情来了,也许本就是有亲情的,只是被各种东西蒙住了,亲情被压抑的少的可怜。但不管怎么样,既然他愿意开诚布公的和她聊聊天,她是欢喜的,她愿意拿出真心和他聊聊家常里短说说至爱亲朋。 “三舅舅想要说什么?”苏浅的笑意真了几分。 “随便聊聊吧。”楚子轩微微笑着,打开了话匣子。从楚宁皇后未出嫁的生活说到苏浅出生后,以及后来二十年的风雨岁月,闭口未提这些年暗中筹谋风刀雨剑的事情。抛去争权夺利,抛去筹谋算计,此刻的时光也算是温馨静谧了。苏浅偶尔插上一句两句,上官陌有时也会笑几声她做过的蠢事。楚飞一直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亲爹还从未有过如此温和对他说话的时候,羡慕嫉妒恨涌上心头,暗中冲着苏浅一直呲牙。 一时聊到已近三更,楚子轩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着苏浅,思量半晌,开口道:“虽然楚国有你的舅舅们,但如今天下风云诡谲,危机重重,若有人在此为难与你,舅舅们也恐怕有鞭长莫及之处。如今舅舅们都安好,你也来看过了,心意我们领了,你还是早些回苏国去吧。” 苏浅点了点头,“浅浅知道了,多谢舅舅提醒。”望着他慈爱的眉眼,苏浅想,他应该是无心害她的,文城的事,或许,他压根就不知情。或许,这里面所有事情他都不知情。 他是在暗示她楚子玉夫妇安好,她可以安心了么?但,只怕是如今她想走比来时要更艰难呢。 天刚蒙蒙亮,浅陌两人起床梳洗用膳,皇宫已经派了马车等候在府门外。 楚子轩早已去上朝。勤快的少年楚飞一大早就穿戴齐整,携了丰盛的早餐来,手脚不甚麻利地亲自摆膳。 这样一副架势,摆明是有求于人。苏浅只装作没看见,十分泰然地和上官陌共进早餐。 少年忙活了大半个早上,几番欲开口说话,却被苏某人很无情地堵了回去。直到送两人上了马车,少年瑟瑟缩缩,欲也跟着上马车,苏某人拒绝得很直接:“老实在家呆着吧,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少年十分憋屈地被丢下了车。 一大早上忙活得跟孙子似的,不过就是想跟着去皇宫瞧个热闹,换来的却是这种结局,少年憋屈得心里两行热泪。 马车慢慢悠悠行驶了一个多时辰,来到楚国皇宫,停在一片空地上。 苏浅携着上官陌下了马车,抬眼望去,只见远处一片巍峨肃穆的殿宇,上面龙飞凤舞写着金銮殿三个大字。苏浅扭头看向带路的太监,太监躬身一礼,道:“早朝还没散,今日昆国蒙太子和西月三皇子在朝堂上递交国书,皇上吩咐您二位若是来了就请直接上殿。” 苏浅诧异地看向上官陌。他们非是为国事而来,只是一个陪着另一个来拜见长辈罢了。而特殊之处无非是这个长辈很有权势,而她们二人也很有身份罢了。按说这等私事不应搬到*肃穆的朝堂之上。不知她的大舅舅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上官陌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咱们就进去吧。” 挽起她的手,步履轻缓地向金銮殿走去。 须臾,到了殿门口,有侍卫进去禀告,里面传出太监尖细响亮的喊声:“宣,陌皇子与浅萝公主觐见。” 两人挽着的手未曾放开,月白的衣袂互相纠缠,飘然若仙,从容地自文武百官中间的夹道穿行而过。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有多半在那日寿宴上见过了二人不顾世俗礼法的做派,如今见二人手挽手亲密无间的样子上金銮殿,也算见怪不怪,有少数没见过的,目露惊异,但因为那两个是名满天下倾城绝世的人,没有一个觉得有污大家耳目,反倒觉得无比赏心悦目,世间最美好的词语怕也不足以形容此时珠联璧合的二人。 金殿正上方,一把金光灿灿的椅子上,楚子忌头戴金冠,身穿金丝织就的龙袍,龙袍上面用紫金丝线绣成的祥龙腾云驾雾,宝相威严地傲视苍穹,目光炯炯地俯瞰着文武百官及天下苍生。 苏浅不得不承认,他比自己的父皇更有帝王的威仪。她的父皇尽管称得上是世间无人可匹敌的英雄,但他终究是被情牵绊,无心江山霸业。 楚子忌的心里眼里却只有江山。 筹谋算计、翻云覆雨,深谙帝王之术。 他高高在上,一个眼神便能威慑殿下群臣。 两人走到距离楚子忌十丈的地方站定。 “浅浅拜见皇上大舅舅。”苏浅抿唇浅笑,拱手一揖,难得的,颇有些端庄淑媛的气质。 “楚皇。”上官陌温润如玉的脸上云淡风轻依旧,不过是轻轻颔了颔首。 高坐在金黄龙椅中的楚子忌架势十足地笑了笑,道:“陌皇子,浅浅,二位真是让朕好等啊。” 苏浅俏皮的伸伸舌头,道:“累得极了,一时没起的来。若是带着倦容来见皇上大舅舅,怕会污了皇上大舅舅耳目,更为不敬。皇上大舅舅不会怪浅浅吧?” 楚子忌笑道:“你这丫头,无理也能争三分,明明就是贪睡,还找什么理由敷衍朕。” “皇上大舅舅若要非如此说,浅浅也没法子,您是一国帝王,官大一级压死人嘛。又是浅浅的长辈,浅浅不敢顶撞。”苏浅撅着小嘴,十分从容地哼唧了一声。 大殿的文武百官无不惊的一身冷汗。昆国太子和西月三皇子上殿都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国礼,这两位不行大礼也就罢了,浅萝公主还敢在金殿之上和皇上抬杠,胆大包天肆无忌惮说的就是这二位吧。 楚子忌看向苏浅的眸光深了深,也只是一瞬,他立即言笑晏晏道:“浅浅这张嘴真是能将活人说死。” 苏浅笑道:“皇上大舅舅把浅浅叫到这朝堂之上,不会是只想听浅浅说话的吧?自古就没有女人上朝堂的规矩,如今皇上大舅舅破了规矩,若只是为听浅浅说话,可就有点太儿戏了。您的臣工们可都看着您呢。” 臣工们揩了一把额角的冷汗。 这位嚣张的浅萝公主,说话没个遮拦,可恼的是她若惹怒了高高在上的那位,倒霉遭殃的池鱼只能是他们这帮臣工。 楚子忌似是生气般哼了一声,严厉地道:“规矩立了就是为了破的。况且在浅浅眼中何曾有这规矩二字?蔑视礼法,嚣张无忌,天下间你若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了。” 第六十章 步步紧相逼 苏浅笑容顿失,恼道:“皇上大舅舅,有您这么贬自己的亲外甥女的么?哼,我看这楚国外甥女压根就不该来,既然您不喜欢,如今外甥女走便是了。”她一跺脚,果然扭头就走。 楚子忌哭笑不得,忙招了招手,道:“你这丫头,大舅舅说你两句,你还认了真了?大舅舅说错了,大舅舅给你认错还不行么?你快回来,大舅舅今日让你上朝堂是有事找你。” 列位臣工们惊掉了一地眼珠子。 苏浅停下脚步,转回身冲着楚子忌哼了一下鼻子,道:“您有事说事不就完了?来了这半天了您只顾着和浅浅斗嘴了,让您这一殿的文武百官看咱们笑话,我自然无所谓,一个小女子,谁爱笑谁就笑去,您可是堂堂一国天子,让人笑话岂不有失身份?何况您朝堂上还有我五位舅舅呢,他们心里该觉得您为老不尊欺负小辈了。” 朝堂上她的五位舅舅及一众文武群臣齐齐低下了头,冷汗夹着热汗,人人心里叨咕,浅萝公主您骂的是痛快了,可您别捎带上咱们啊,连挑拨离间的话都出来了,真是冤枉。咱们可没有您的胆子,也没有您那身份啊。 楚子忌脸黑了黑。他悔的肠子都青了,真不该让这丫头上金殿。 上官陌看她小嘴嘚吧嘚不停,眼角笑意蔓延开。 “扑哧”一声,一声响亮的笑声在众人耳边炸开来。 循着笑声望去,只见文武百官的前面站了两人。一个身着大红锦袍,上面绣着盛开的金粉牡丹,极致的艳华,貌若春花,妖媚妖娆,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挑起好看的弧度,不笑时亦似带了三分笑,一笑时便如桃花绽放,其华夭夭;另一个着墨色锦缎的宽袍,袖口和衣摆处绣着金龙,容貌有七分似白誉,却比他出尘的气质多了几分沉稳刚硬。 这里是金碧辉煌的朝堂。这里云集的是楚国的权臣和精英。凡人到了这里,不是被这里的气场压得透不过气,变成渺小的微尘,便是变成格格不入的背景镶嵌在闪闪金光中。那两个人却是如泰山般稳压全场。 苏浅一进门便是看见了这两位。自然是相识的。 穿大红衣衫的乃是上官陌的三哥,西月国的三皇子上官克。另一个乃是昆国太子,虽不及四公子风靡天下的程度,但却稳坐昆国太子位二十载。但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况他们之间虽有交集,但实无旧可叙,所以苏浅并未同他们打招呼。 笑声正是出自着大红锦袍的上官克。苏浅望向他,横了他一眼,他不怒反笑,细长的丹凤眼一勾,向她抛出个妖媚入骨的媚眼。 苏浅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几年不见,这人不但长得越发妖孽了,穿衣也是叫人觉得忒魅惑艳丽。更离谱的是,一边正要求娶人家的公主,一边还肆无忌惮对别的女子抛媚眼,天下间若论邪肆浪荡第一,大约非此人莫属。 也忒不将她的大舅舅放在眼里了。 也忒不将他的六弟放在眼里了。 今日这位嚣张的三皇子,怕是给自己拉足了仇恨。 “三哥若不管好自己的眼睛,弟弟不介意替你管管。”上官陌的声音不大不小,冷若冰霜,将殿上的众人冻了个激灵。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三哥若是没记错,浅萝公主和六弟既不曾有过婚约,六弟也不曾三媒六聘上门提过亲,就算二位两情相悦,可也还都是自由之身,别人还是有权利追求她的。”金粉牡丹邪魅一笑。 苏浅面上一寒,冷笑了一声,道:“的确别人还有追求本宫的权利,只是这别人似乎不包括克皇子。克皇子可是来求娶楚国公主的,当着你未来老丈人的面,说这样的话就不怕你未来老丈人一怒之下一掌拍死你?” 上官克似是听了最可笑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殿上群臣都低着头,不敢看不敢说话。怎么最近的年轻人都这样狂妄傲娇无礼。真是世风日下。臣工们一边腹诽着,一边只盼早朝快快结束,好远离这几位瘟神,越远越好。 白蒙站在他身边,丝毫不受他所扰,一张俊脸不温不冷,看不出表情,更看不出心中想法。 正前方龙椅上楚子忌的脸越来越黑,眸中要喷出火来。 金粉牡丹挑了挑眉,声音里带了点调笑的意味:“在下的确是带了国书带了聘礼上门求亲的,我西月国欲与楚国缔结姻缘,永世修好,只是落花虽有心,流水却无意。楚皇,是不是啊?” 楚子忌一口闷气憋在喉头,差点没上来。 强压了压怒气,冷着声道:“朕也是希望可以和西月永世修好,只是这平安公主太不懂事,朕也是没法子。克皇子,你放心,朕会就此事给你和西月国一个交代的。” “如此,克就翘首以待了。”上官克拱了拱手,声音却是冷冽。 苏浅心中一怔。楚梦这是不同意婚事? 这个,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量,早知道这个女娃不简单,却没想到她看似柔弱的外表下,竟还有这份敢违抗圣旨的胆量。苏浅不禁对她更是刮目相看。 楚子忌眉目凝霜,甚是沉重地道:“浅浅,大舅舅今日把你和陌皇子请上殿来,正是要说此事的。昨日你们没来皇宫,不过估计你们也听说了,陈太子昨日先于克皇子而来,递交了修好的国书,并欲求娶若羽公主为太子妃,朕本着两国修好的主旨,就答应了。谁想克皇子昨日也来我楚国,一为递交修善两国关系的国书,二也为缔结两国姻缘。朕只有一位若羽公主,已许了陈太子,便不能一女许两家。为表修好之心,朕封了四王爷之女楚梦为平安公主,以公主之身份赐婚克皇子,谁想到平安公主接到圣旨,居然闹拒婚,昨夜里便悬梁自尽,幸好救的及时,才幸免一死。唉,朕看她是铁了心不想嫁,她是你四舅舅的掌上明珠,又死了一回,朕也不能将她杀了谢罪。” 头顶上的皇帝声情并茂,就差鼻涕一把泪一把。果然帝王都是演戏的一把好手。 苏浅眯了眯眼,心里一声冷笑,脸上却拿捏出一副惋惜的表情,劝慰:“皇上大舅舅,浅浅听了此事也很难过。楚梦表妹怕是没见过克皇子,否则以克皇子倾城绝艳的相貌和惊世才华,楚梦表妹怎么会拒婚呢?这事皇上大舅舅还是好好和楚梦表妹好好说说吧,应该会有转圜的余地,您把浅浅召上金殿,浅浅也没有什么法子啊。”不管楚子忌出于什么目的让她上金殿,总归于她不会是好事,能打打太极还是要打一打的。 倾城绝艳的青年妖媚地朝苏浅挑了一眼,苏浅嘴角一抽,淡淡地撇开了目光。真是个混蛋妖孽啊。 楚子忌目光满含期待的看着她,亲切地:“浅浅,大舅舅找你来自然你是能帮上忙的。” “哦?”,苏浅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楚子忌,笑道:“皇上大舅舅是觉得浅浅口才不错,想让浅浅去帮忙劝劝楚梦表妹吧?这个没问题,浅浅会尽力去劝说的,毕竟是件于楚国于西月国于楚梦表妹来说是三赢的大好事,为什么不答应呢?只是能不能劝得通浅浅还是不能打包票的。” 那三家倒都是赢面,对她苏浅和苏国却是一分一毫的好处都没有,只怕还有大大的坏处,让他两家联姻,联起手来对付他苏国么?苏浅心中冷笑。 楚子忌的脸上一抹不快,深邃的眸光凝在苏浅表情甚丰富的一张绝世容颜上,道:“浅浅,你能去劝说自然是好的。只是平安公主怕不会那么容易改变心意。昨日夜里朕和克皇子都去看她,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她却百般不同意。她说是心中有了中意的人,不想误人误己。” 苏浅嘴巴张成了鸡蛋大,表示十分惊愕,良久,鸡蛋大的嘴巴才略小了小,遗憾地道:“那浅浅也没什么好办法了,皇上大舅舅还是和克皇子商议一下看怎么解决吧,毕竟这是你们两国的事情,我虽然是您的亲外甥女,可我也是苏国公主,真心不便于参与这事的。” 楚子忌眸光深深。 早知道他的这位外甥女就是个人精,不好对付,却没想到狡猾至斯,从一上殿,连半句话的便宜也没在她身上讨到。 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道:“这件事其实还真是浅浅能帮上忙的。就算浅浅是苏国公主,能帮大舅舅解决个难题,也算是功德一件,想来你父皇和苏国臣民也不会说你什么的。” 苏浅笑了一下,道:“若是浅浅能帮,舅舅之命,自然是不敢推辞。可浅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帮啊。” 楚子忌道:“克皇子说求娶公主不过是为了两国邦交,说白了就是一场政治婚姻。至于谁娶,娶谁,现在也没昭告天下,可容商榷。平安公主说心仪的人是陌皇子,浅浅与陌皇子知交甚深,只要浅浅能劝动陌皇子缔结与平安公主的姻缘,大舅舅的为难,便可化解了。” 第六十一章 一生为一人 高高在上的皇帝说得十分轻巧,却让苏浅只觉一阵气血上涌,如坠冰窟,从头到脚一片冰寒。 三舅舅楚子轩的寿宴上,她当着他楚国文武的面,舍去女子应有的矜持和教养,昭告她和上官陌的恋情,才过了不过两夜,这就要她来说服上官陌另娶他人,可真是打得好算盘!他难道以为她苏浅入了楚国就该受楚国挟制? 眯了眯眼,脸色骤变,冷声道:“皇上大舅舅,您如此会算计,怎的就不会找个对的人商量这件事呢?您应该找的人是陌皇子,找我是没有用的。且不说上官陌会不会听我的,您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会将他让给平安公主?不但让我割爱,还要让我劝说爱的人拥别的女人入怀抱,娶别的女人,楚皇,您这是拿刀挖我的心不遗余力呢。” 一声楚皇,将两人的血缘关系撇的一清二白。楚子忌的脸色阴沉着十分不好看,沉声道:“浅浅,就算你不愿意,也不必发如此大的火!再怎么说,朕都是你大舅舅呢,此事是大舅舅做的过分了,但大舅舅这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才求你帮忙的嘛?你总不能看大舅舅和西月国因为此事刀兵相见吧?兵戈一起,便是血流成河,白骨成山哪!” 苏浅冷笑一声,声音冷冽:“本公主何德何能,可以轻易决定一场战事打与不打?楚皇这是要陷本公主于万劫不复之地么?本来是你们两国之事,与本公主何干?你问问你大殿上这些个文武百官,他们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四国之间常年征战不断,打本公主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这样了。本公主若有止了这兵戈还百姓一个清明世界的能力,别说是让本公主舍了上官陌,就是舍了本公主这条命,本公主也是愿意的。只是,楚皇你扪心自问,本公主有这能力么?” 她立在那里,背影纤瘦清然,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却浑身散发出清冷冰寒,令殿上众人都只觉得她一身尊贵清华,天下无人可匹敌。 如此一番义正辞严的话,令得满殿的文武大臣此刻都深深觉得羞愧,他们的皇上,如此欺负利用一个女子,何其无耻!那女子又是何等的风骨与聪明!只那一句舍了本公主这条命也是愿意的,何其撼人心魄,便是为她舍了性命,也是心甘情愿的。一霎那,楚皇的形象在他们心里一落千丈,那白衣飘飘的女子身影却越发清晰动人。 上官陌握着苏浅的手,一直未曾松开。她指尖冰凉,他便用真气温暖她。凉凉的看了一眼楚子忌,他清声道:“楚皇怕是年老失聪了,或者记忆不太好,那本皇子不妨把那日寿宴上的话再重复一遍给楚皇听,也让你的文武百官都听着记着,陌此生只为她一人,欺她,如欺陌,便是倾了陌这条性命,也要为她讨个公道。”他声音不高,亦不冷冽,却让殿上数百人听了个清清楚楚,人人只觉胆寒。 唯有苏浅觉得,身边的这个人,是这样温暖,这样贴心。他握着她的手温润干燥,让她的心从燥乱回归平静。 “六弟原来竟是如此多情深情的一个人,三哥以前竟眼拙了。”上官克忽然一笑,说不出的妖媚,妖媚中却又冰凉得令人胆寒。 “既是知道眼拙,以后就该擦亮了眼睛,不该你肖想的人,就别肖想,否则吃了亏,可别怪六弟没提醒过你。”上官陌声音冷凝,丝毫情面未留给他的三哥。 上官克倒不以为杵,望着苏浅笑道:“多谢六弟提醒,只是佳人如斯,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呢。” 苏浅抬眼朝上官克望去,邪魅张扬的一张笑脸,灿烂得花朵一般。她忽然莞尔一笑,清声道:“苏浅多谢克皇子一番心意。只是,怕是要辜负克皇子一番心意了。苏浅既已同上官陌同眠共枕,又岂能做水性杨花之人叫世人戳脊梁骨。克皇子既是有心,万望体谅苏浅。” 同眠共枕四个字,在一国朝堂上听见,又是打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儿家口中说出,立即震惊了满朝。 上官克桃花般的脸上笑意微凝,一时什么话也接不上来。 立在百官之首的楚太子楚渊淡淡瞥过来一眼,墨黑的眸子看不清情绪。 坐在龙椅上的楚子忌脸黑若乌云,望着苏浅的眼眯成一条缝。 上官陌却云淡风轻地立在那里,一丝变化也未曾起。仿佛苏浅说什么都在他的预料之内,说什么都只是家常一般。待苏浅话音落地,他只冷冷望着金銮宝座上的楚子忌,声若玉碎般,道:“今日陌已实在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楚皇是要联姻还是要缔结邦交,自有我的三皇哥和楚皇你们洽谈。陌只是陪伴苏浅游历,不谈国事。”深深看了楚皇一眼,语气微微加重:“但是,楚皇,今日之辱,他日必当清算。” 话落,拉着苏浅转身就走。 苏浅只觉心口暖暖的,似被一团棉花塞住。所有的愤怒冰冷刹那烟消云散。 就有那么一个人,能让她即便在风口浪尖也不觉得惧怕胆怯,即便在数九寒天也不觉得冷冽。她随他转身,跟着他的步子往外走去。那个人,可能不会事事迁就她,对她百依百顺,但她受委屈的时候,他就算是与天下为敌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楚子忌脸色难看到极点,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却一言也发不出。 朝堂之上的臣工从头凉到脚。 上官克望着他们的身影,妖娆的脸上似嗔似笑,看不出心底的所想。 白蒙一直未曾言语,表情如一。 文武百官战战兢兢往两边缩。 “浅妹妹,且留步,稍安勿躁。”一声清冽且熟悉的声音自文武百官前列响起。 苏浅扭头看向站在百官首列的楚渊,他一身朝服,紫衣华贵,面色冷淡,正抬眸望着她和上官陌。 他惯穿紫衣,但常服紫衣雅致风华,朝服紫衣冷漠倨傲,俨然两个人。 “楚太子还有何指教?”苏浅冷笑一声。 楚渊却清浅一笑,道:“浅妹妹就这么走了,让父皇情何以堪呢?” “他是你的父皇,又不是我的父皇,他情何以堪与本公主有什么关系?”苏浅挑了挑眉,不无讥讽。 楚渊缓步走到苏浅面前,道:“父皇上了岁数,一时情急难免考虑事情不周全,毕竟梦妹妹也是他的侄女,四皇叔的掌上明珠。浅妹妹如此决然离去,岂不是断了咱们的血缘情分?”他一脸的温润温和,将适才的剑拔弩张十足*味消弭于无形。 苏浅轻蔑一笑,道:“断了咱们情分的不是本宫,是你面前高高在上的那一位,楚太子可别怪错了人。” 上官陌看向楚渊,两人的目光对视,一个清清浅浅如秋月,一个深邃明亮如星辰。“楚太子,陌一直敬重你是个人物,今日别让陌看轻了你。”上官陌话语温淡如水。 话落,牵着苏浅往外走去。 楚渊看着两人远去,忽然传音入密对苏浅道:“七皇叔夫妇如今在白蒙手上。浅妹妹难道不想知道他们的安危么?” 苏浅猛的转头,目色凛冽地看向楚渊。楚渊看着她,眸光沉静,脸色淡然。 上官陌只是淡淡看着楚渊,同样的传音入密,却是对楚渊说:“楚太子,用楚七王爷夫妇的安危来威胁苏浅,不觉得有些卑鄙么?她再强,也不过一介女子,肩上的胆子本已极重,你是她的表哥,不体谅也就罢了,还要给她添负担,未免小人了些。也罢,既然她今日为了陌连女子最重要的名声也抛之不顾,陌自然也会为她担当。楚太子有什么手段就尽管冲陌来,不必再为难于她一个女子。” 楚渊眸中飘过一丝讶异。他只是对苏浅传音入密,却没想到上官陌的内力已高到如斯,连他的密音都能感知到。 他却什么也没说,只等着苏浅的反应。 苏浅瞧着楚渊。清亮的眸子看不出情绪。楚子玉夫妇落在了白蒙手上她固然觉得震惊。但令她更震惊的是,她的表哥,那个从小和她一起玩耍最是脾气相投的太子表哥,居然拿此事要挟她。 不是没有伤心,只是看多了世事,她把伤心也看成了一种寻常的情绪。 龙椅上的楚子忌忽软着声道:“浅浅,大舅舅一时情急,你就莫要嫉恨了。是大舅舅考虑不周,差点陷你入万劫不复之地。你就谅解一下大舅舅吧。” 苏浅低眉敛目,似在沉思什么。片刻,她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不希望再有下次,即便您是楚国皇帝,即便您是浅浅的大舅舅,浅浅也不允许您如此陷害。”她声音清冷,却明显不见了方才的冷冽呛人气息。 上官陌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她为了什么,要这样忍耐,哪怕受尽屈辱? 苏浅似无所觉。“我们走吧。”她淡淡转身,拉着上官陌温润细致的大手,继续往外走去。上官陌依然一脸的温润,雅致无双的气度令殿上的人几欲膜拜。 第六十二章 手段若雷霆 上官陌任由苏浅牵着,跟随她的步伐。 这样跟随着一个女子的步伐,在别的男子来说简直是耻辱,但由他做起来,却丝毫没有违和的感觉。他依然是那个高踞云端俯视世界的上官陌。 “皇伯伯!皇伯伯!”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女子尖锐的呼喊。苏浅与上官陌脚步顿了顿,似未听见,依然往外走去。 “皇伯伯!”喊声越来越近。 一名侍卫奔跑入殿,急声道:“皇上,平安公主硬要闯上金殿,微臣等怕硬拦会伤了公主。” “这个丫头,还嫌犯的错不够大吗?!拦住她!”楚子忌声音中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侍卫刚转身往外走,就见楚梦一身狼狈闯入殿内,跪在门口,凄声道:“皇伯伯,皇伯伯,梦儿错了,求您饶了梦儿,梦儿一心只在陌皇子身上,不想误人误己啊!” 她话落,众人的眼光便齐齐看向上官陌。那人颜色一丁点未变,温润风华,雅致倾城。也难怪天下女子皆为他疯狂,更有楚梦这样的连生死也不顾了,违抗圣旨不算,还为他闯上金殿来! 只可惜,那样的人,却不是什么人都能染指的。不由都为楚梦掬了一把同情泪。 再将目光转到和上官陌已经双宿双栖的苏浅身上来。一场争宠的好戏,这样的场景自然不会忽略被危及地位的得宠者。虽然闯上金殿的姑娘纯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但出于人类的同情心多是献给弱者,哪怕苏浅是最无辜躺枪的那个,也未挣到多一些的同情。 那个女子只合被仰望,谁又能有本事同情她? 倾城绝色的女子却只是淡淡看着狼狈的姑娘,未着一语。 楚子恒的脸色难看到极点,看看龙椅上端坐的同样脸色难看的楚子忌,他半分不敢动。 苏浅的眼眸眯了眯,忽然松了上官陌的手,急走几步到楚梦身边,冷眼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狠狠地、问道:“楚梦,你就这点伎俩么?就这点伎俩想要博得上官陌的心怕是难呢。” 楚梦一愣,抬眸望向苏浅,她脸色苍白,比平日白了不止十倍,发丝凌乱,泪痕犹见,身上的衣服依然是那日寿宴时穿的衣服。细嫩的脖子里一圈深紫的勒痕触目惊心。 “浅姐姐?”她声音嘶哑。 “还没傻,知道我是你浅姐姐。”苏浅冷笑一声,依然道:“只是我却没有你这样觊觎姐夫的妹妹。” 苏浅忽然飞起一脚,直直踹向楚梦胸口。楚梦即使有几分武功,又怎敌得过她倾力的一脚?刹那身形如断线的风筝,向殿外飞去。 “浅妹妹!” “浅浅!” “梦儿!” 楚渊楚子忌楚子恒三人齐齐惊呼出声。 “皇上大舅舅,这女子违抗圣旨在先,私闯金殿在后,在我大苏国,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不过楚国的律法我不太熟悉,也许没有这么大的罪过,毕竟她是皇亲国戚,平安公主,犯点小错应当没什么的。毕竟,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都是瞎扯。”苏浅唇角一抹讥笑,看着殿外,连转身看一眼楚子忌也不曾。 楚子忌的脸白了红红了白,一时分外好看。 楚子恒指着苏浅,愤怒溢满胸口,气结道:“苏浅,你,你不要欺人太甚!虽则她有错,但好歹,她也是你亲表妹!况且,她犯了法自有楚国的律法来制裁,还轮不到你论长短!”他疾速跑向殿外,再顾不得君臣礼仪。 苏浅冷哼了一声,身子让了让,让楚子恒过去,冷声道:“四舅舅这话可是说的可就令浅浅不明白了,今日里你楚国文武百官可是看的清楚,一直受欺负的是浅浅,而不是别的什么人!被人抢了男人的是浅浅,被人强拖了做替罪羊的也是浅浅!如今四舅舅还倒打一耙,冤枉浅浅,你楚国君臣就是如此是非黑白分明的么?浅浅真是领教了。”眸色愈黑,望住楚子恒一字一顿:“难不成,你们真当苏国长公主是泥捏的人,谁愿意来捏一把谁就来捏一把?四舅舅莫非忘了?苏浅前来楚国,一路上踏的可是血流成河累累白骨!” 冷冽的话语声声入耳,不明真相的人听得云里雾里只剩恐惧,了然真相的人听得触目惊心,更是恐惧。脑子里浮现出文城那一段密案,两万五千名训练有素的死士,她做得何其干净利落,连个风声也没透出来! 楚子恒看恶魔一般的眼神,狠狠瞪了她一眼,直扑向殿外的楚梦。 楚子忌眸光深敛,深不见底。 “浅浅,如今也出了气了,差不多就行了吧。”楚渊走到苏浅身边,温声道。 苏浅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楚太子此言差矣,本宫一行一动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不被践踏,何谈出气?楚太子是要置本宫于不义么?” 楚渊无奈地皱了皱眉。今日真正领教了苏浅的一张利嘴,横竖都能找出她的理来,还叫人无言反驳! 上官陌缓步上前,拉起苏浅的手,不管龙椅上高高在上的那位,也不管正耐心劝说的楚渊,向殿外走去。须臾,来到楚梦身边。 苏浅踹楚梦那一脚力度拿捏的恰到好处。楚梦窝在楚子恒臂弯里,气血翻腾,嘴边残留着血渍,地上一滩鲜血,心口痛得彻骨,却仍清醒着没昏过去。 上官陌连个眼神也没给地上奄奄一息的姑娘,双眸只凝望着苏浅,语气极冷:“楚梦,肖想苏浅的男人,这样的下场是轻的。若再有下次,你不是喜欢闹自尽么?本皇子不介意送你一程。” 楚梦的眼眸中涌上颓败。这个男人,连个眼神都不曾给她。“浅姐姐,梦儿要求不多,只求能跟在他身边,哪怕做个使唤丫头也行。”她转向苏浅,一双美眸满含泪水,我见犹怜。 苏浅哼了一声,冷笑道:“使唤丫头?你也不怕丢了恒王爷的人!再说,上官陌是谁?西月六皇子,天下第一公子,身边会少了使唤丫头?”再冷哼了一声:“我这人有洁癖,不喜欢和人分享男人。” 她声音不大,只够眼前几人听见。上官陌听了个清清楚楚,眼眸中布上笑意。 楚子恒猛抬头望向上官陌与苏浅,眼睛里布满恨意。 上官陌瞥了他一眼,忽然转身对金殿上的楚子忌道:“楚皇,素闻楚国律法严明,今日陌算是开了眼界了,楚国的律法竟是如此的‘严明’!”他虽人在殿外,距离楚子忌百丈之遥,声音却如微风轻送入殿内,殿上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刹那间,苏浅心中的冰雪尽消融。 有个人是如斯懂她。有个人真的肯为她不惧权势,不惧艰险。 楚子忌脸色一黑,片刻,沉声道:“来人,将楚梦收押入天牢,容后审讯。” 殿上的文武百官齐齐一凛。今日终还是见了血光。 楚子恒颤声喊了一句,“皇上!” 楚子忌假装没听见。 有士兵上来押楚梦,楚子恒抱着楚梦的身子不放,楚梦推开他的手,声音微弱的道:“父王,女儿不忠不孝,您就不要让皇伯伯为难了。”她脸色灰暗,似已绝望。 楚子恒终是松开了手,任由士兵将她带走了。 苏浅对视着上官陌,眸中凝上一抹笑意,嘴角扬了扬,道:“走吧。这乌烟瘴气的地方真是呆够了。” 上官陌点点头,笑道:“的确很令人厌烦。天色也快午时了,咱们去找地方吃饭吧。” 方还是言语犀利如刀杀人于无形的人,拉起苏浅,翩翩而去。 偌大的朝堂静寂得鸦雀无声,楚皇面色昏暗,眸光幽深地盯着那一对月白人影,良久,一甩衣袖,从龙椅上站起,径直自偏门走了。 “退朝。” 太监一声尖利的喊声,众人如得大赦,潮水般向外涌去。 金殿之外一片绿荫下。 “去哪里吃饭?”苏浅抬眼看向上官陌。 上官陌浅笑道:“你说呢?肚子真是饿了。最好是可以快点吃饭。” 苏浅嘴角扬起,轻笑出声,“这个点儿,御膳厨房该准备好午膳了。最近的地方也就只有那里了。” 两人相视莞尔,齐齐一展身形,向皇宫的御膳厨房掠去。 虽非自家庭院,却是轻车熟路,穿华庭过紫苑。 盏茶功夫,便落在御膳厨房的屋梁上。 厨房内忙碌成一片,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了一大长桌,执事太监正吩咐人将饭菜按等级装入食盒,给皇上和各宫娘娘送去。 苏浅今日打算做个真正的梁上君子。嘴角抿起一抹坏笑,悄声跃下房梁,随意拿了个食盒,又拣了几样两人都爱吃的菜装入食盒,顺便弄了一壶酒手上,转身又回到房梁上。 青天白日,苏浅以极快的身形征服了御膳厨房所有宫人们的眼睛。 扯了扯上官陌的衣袖,低声笑道:“外面阳光正好,咱们去野餐吧。” 上官陌温颜一笑,宠溺的揉了揉她的青丝。 底下的太监宫女们依然忙得团团转,苏浅已同上官陌手挽着手,拎着食盒飞出了御膳厨房。 第六十三章 风云初际会 楚国的皇宫他们不是第一次来,自然是轻车熟路,须臾,到了御花园中,找了处有树荫的草坪,两人肩靠肩席地坐下。 苏浅将食盒放下,往外拾掇里面的酒菜。上官陌看着她动作,温润的容颜带着浅笑,“在御花园中也能叫野餐么?” 苏浅冲他龇牙,道:“你把它当做野餐,它自然就是野餐。野餐吃的就是个心情罢了。” 上官陌笑着点头,从善如流:“嗯。如今初夏时节,苏国已经很热了,楚国却还凉爽,百花开的正好,能和苏浅你一起在这楚国的御花园赏花野餐,我心情甚好。” 他执起酒壶,为两人各斟了一杯酒,碰了一下杯,浅尝一口,赞道:“楚国皇宫的酒果然不错。” 苏浅翻了翻眼皮,这酒自然不是随便瞎拿的。各宫所用器皿都是有循例的,酒壶也不例外,她拿的这个酒,正是她大舅舅楚皇所用的九转飞龙紫金壶。 苏浅一杯酒下肚,吃了几口菜,也赞道:“菜也是不错的,不知道是哪位厨子做的,真想给他挖走。” “挖人墙角是不对的。”上官陌笑着,故意顿了顿,见苏浅翻白眼不悦,才又道:“不过如果你喜欢,挖挖也无妨。” “切,要是我大舅舅知道了,说不定会点兵马杀上门去。今日也不知道死老头子唱的哪一出,明知道我不会答应,明知道我会闹个天翻地覆,却还要当着他的文武百官说那样的话,简直自毁形象自讨苦吃嘛。当真是老糊涂了?不至于嘛。他老糊涂了还有个天上地下无与伦比的狡猾的楚渊呢!还有楚梦,找死也没有这样找的。”苏浅小声嘀咕着。 上官陌冷冷笑了一声。 苏浅也学他一笑,道:“不管他唱哪一出,也不管他目的何在,不扯上你我,自然不必管他,但若是危及到你我,必不袖手。管他是不是我大舅舅。”话锋一转,“今日楚渊说我七舅舅和七舅母在白蒙手上,不知道是真是假?” 上官陌听她句句说的是你我,将二人紧密系在一起,嘴角浮着一抹笑意,点了点头,道:“早上出门前墨凌传来了消息,我怕你着急误了进宫,就没告诉你。” 苏浅怒瞪向他,问道:“为何墨凌把消息传给你?他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人了?” 上官陌无辜的抚额一叹,道:“他传回消息时你睡的正香,叫也叫不醒。我就替你接了。”看她一脸狐疑,他神色微微有些黯然地补充道:“月魄也传回了消息,和墨凌撞了个正着,所以,墨凌见没有必要隐瞒,就托我告诉你了。天下间对你最忠心的,怕就只有这位了,你有什么好怀疑的?” 苏浅又狐疑地瞅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道:“我有什么好怀疑的。这臭小子也就这一样好儿了。我只是疑心,这几日真是好眠,以前从不似这几日,连个梦都没做过,睡的十分香甜。就算三舅舅家床好环境好,但你为什么就不像我这么能睡?” 上官陌眸光微闪,却转瞬便隐藏好,“也许是你累着了。这样不是很好么,这几日都没看你揉眉心,是不是头疼病好些了?” 苏浅惊异地望向上官陌,这头疼病除了春娘,没人知道,没想到他也是知道的,想了一想,又豁然开朗,他是上官陌,手眼通天,心思莫测,有什么事情是瞒得过他的眼睛的?况且他十年间几乎与她形影相吊,连她喜好穿什么内衣身上有几颗痣都知道,一个头疼病又岂会不知? 点点头,继续安心吃饭。 “两位真是好会找地方。这里风景如画,温暖宜人,在这样的地方吃饭想必食欲都会大增。介不介意在下凑个热闹?” 一身墨色锦袍,潇洒中见持重的白蒙悠然而至,言笑晏晏,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做派,与他在金殿上的沉稳形象判若两人。 上官陌低眸啜酒,没有看他。苏浅抬眸瞅了他一眼,挑眉:“就算楚皇不好好宴请你这个准驸马一番,也该是为你准备了上好的美酒佳肴的,你来吃我们这点残酒剩菜,岂不是可惜了那些美酒佳肴?” 白蒙浅淡一笑:“美酒佳肴固然好,只是吃饭也需得吃个意境心情,这里风光好,本太子喜欢。” 苏浅扑哧一笑。没想到这人倒和他们是同道中人,连说辞都和她说的一模一样。大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快意,笑道:“蒙太子大雅之人,吃个饭也这许多讲究。只是我们只带来两副碗筷酒杯,怕是没办法留您一起享用了。” “呵呵,本太子自带了一应器具。”他笑着,凑到跟前,也席地盘腿而坐,从宽大的衣袖里摸出一副酒杯碗筷,还从里面掏出一个大大的纸包,打开往地上一放,居然是牛肉干。“昆国特产,不介意的话尝一尝吧。” 苏浅看的面皮抽了抽,一双大眼瞪成鸡蛋。 上官陌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块,撕一半递在苏浅嘴里,一半自己尝了一下,道:“还不错,硬了一点。” 抽搐的人变成了白蒙。吃人家的还嫌弃人家东西不好吃,没节操也就是这位了。“陌皇子就不怕里面有毒?”白蒙挑着嘴角笑了一声。 “你蒙太子会玩这种下三滥的把戏?杀人事小,污了身份事大,相信你还至于蠢笨至斯。”上官陌轻笑了一声。 苏浅心里翻了个白眼。果然是权力场中出来的,说话都是拐弯抹角的。 白蒙轻笑,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丝毫不见外。 “六弟,浅萝公主,蒙太子,几位好雅兴啊。”大红锦袍的上官克笑的分外妖媚,身形如蝶一般轻轻落在几人旁边,手里还擎了两坛酒。 朝堂上是针锋相对的敌人一般,出了金殿,却似从未发生过朝堂上那些纠缠,依旧笑脸相迎。 都是些惯会演戏的。 苏浅看着他妖娆魅惑的脸,忽然想这两位无论哪一方面都是倾城绝世的人物,天下四公子里不知为什么没有这两位。或许是因为一个太过低调,一个太过邪魅?其实四公子如今该称作三公子,上官陌的身份随着那日苏浅在苏国街头的一番澄清早已大白天下。 苏浅笑道:“两位风华绝世,丝毫不次于那什么劳什子三公子四公子的,我看以后天下三公子就改为五公子算了。” 上官陌同楚渊同时抽了抽嘴角。 苏浅不过一句笑谈,却成了真。被有心的宫人听去,口口相传,自此,天下三公子竟改为五公子。 “虚名而已,谁在乎这个。”上官克嗤笑一声。 苏浅也随着笑了一声。上官陌颜色浅淡,似乎根本没在听几人谈话。 上官克放下酒坛,袖中取出四只碗,笑道:“小杯没意思,大碗喝比较过瘾些。” 这倒是极合苏浅的胃口。苏浅拿过碗倒酒。好酒之人皆朋友,这是她一贯的理论。哪怕明日战场上刀兵相见,也无妨今日酒桌上之情谊。 一抬眸,就见楚渊缓步而来。脸上不见了朝堂上的凌厉,仿如霁月破云,那一刹那的风华无限。 苏浅不由笑道:“今日真是风云际会啊,太子表哥也来凑热闹么?”下了朝堂,她依然称他为太子表哥。不管朝堂上的戏码掺杂了几多阴谋,又掺杂了几多无奈,这一刻他对她笑,她便拉不下脸来对他凶。 楚渊云淡风轻一笑,三两步来到近前,直接便挨着苏浅坐了下来,上官陌瞥了他一眼,一把将苏浅揽到身边,几乎是贴在了一起。 苏浅不由好笑,这人的醋倒是吃的毫不遮掩! 楚渊清然一笑,一副不甚在意的形容,笑道:“楚国的御花园今日何等荣光,天下风采卓绝之人大半际会于此,该在《楚国史志》上记一笔才是。” 话落,他拍了拍手,只见一队宫女鱼贯而来,手上捧了各种美食美酒。 苏浅笑;“到底是太子表哥!善解人意得紧!” 楚渊淡淡瞥了她一眼,眼角眉梢笼着笑意:“御膳厨房如今找父皇的酒找翻了天,你和陌皇子喝得倒是愉快得紧。” 苏浅没生出一丝盗窃被人抓包的羞赧来,倒是嘿嘿干笑,“丢了一壶酒罢了,你们御膳厨房的厨子忒谨慎。素日偷喝的酒怕也不知有多少。” 楚渊好笑:“偷喝是一码事,遭贼是另一码事。” 苏浅挑眉:“表哥,这怎么能算是偷呢?上官陌不是在桌上留书了么?你们楚国那帮奴才不会连斗大的字都看不见吧?”转脸看着上官陌,“看吧,说了不让你留那行字,你偏留,还不是被当作了贼?” 上官陌望着她笑:“我留的书,即便是做贼,也是我做,他们抓不到你头上,贼的名声不会让你背的。” 他的三哥,穿的跟个红包似的,一撇嘴,“第一公子背个贼名声,六弟还真是让人开眼。” 上官陌淡然:“三哥少见多怪。名声这东西,固然重要,但若是为它而累,还有什么意趣?” 第六十四章 都牙尖嘴利 上官克冷哼了一声。 白蒙将眼前的牛肉干往中间推了推,很随意:“陌皇子这话说得不错。” 楚渊吩咐人摆筵席,道:“本来父皇是为各位贵客准备了酒宴的,不过既然大家喜欢这幕天席地的风光,本太子便吩咐人将筵席摆来这里了。” 太监们捧来了大红的桌布,铺在地上,将各种美酒佳肴摆放在红布上,一列宫女奉上宫绣的精美坐垫,却被众人推了,依然是席地而坐。 “似这等筵席真乃破天荒头一次,倒也新奇有趣。楚太子别出心裁。”上官克抚手而赞。 “各位不嫌弃就好。”说着,屏退了一众太监宫女至十丈之外,“今日本太子就为各位贵宾执壶斟酒,弄一些太监宫女在此实在碍眼。” 苏浅拍手道:“太子表哥深得我心,那些个人在此会倒了胃口,反倒没了兴致。”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温润的容颜带了一丝浅笑,道:“你倒是气消得快。” 苏浅白了他一眼,道:“上官陌,咱能不吃些干醋成不?他是我表哥,殿上那位是我大舅舅,是血缘很深的,他们不会抢了你女人的。你实在不必如此的。” 上官陌的眸光闪了闪,碎出一抹笑意,“你如今承认是我女人了?” “朝堂上的话难道你没听见?当着那么多楚国文武,你当我说笑的?上官陌,日日同你出双入对,即便我再清白,只怕天下人都不会认为我是清白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担此虚名,坐实了就完了。”苏浅哼唧道。 上官陌温润如玉的脸上绽开一抹潋滟的笑容,瞬间若夺了天地光辉,引得众男神齐齐嘴角抽搐。“你早该这么做了。”他哼了一声。 苏浅不再搭理他的神经质,笑对众人道:“今日五公子独独缺了白誉,不然可真算是开天辟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次大聚会了。” 白蒙笑道:“他不来也好,本太子可不想再看见二弟遭受五年前差点丧命的苦楚。”他笑的纯粹,眼神并不看上官陌,只望着苏浅。 上官陌表情淡淡,道:“他最好像蒙太子一般识趣,不然本皇子可不介意再废他一次。”他口中所说,众人自然明白是个什么意思。誉皇子苏国求亲的事,毕竟也是被传得沸沸扬扬天下尽知。 上官克却哪壶不开提哪壶,道:“誉皇子正在苏国忙着参加科考,准备夺了状元好封驸马呢,六弟情路一片荆棘呢。” 上官陌一脸风淡云轻,似乎根本没听见他说话。 楚渊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今日能齐集如此多的贵客,楚国之荣幸,今日本太子就执壶斟酒,以表诚意。” 说着,楚渊果然执起酒壶,起身为诸人一一斟酒。众人受的坦然,丝毫也不觉劳楚国太子大驾不好意思。 苏浅装出一副看不下去的模样,道:“你们就作孽吧。他可是一国太子,身份贵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楚国百姓视他为神祗一般,你们还真敢喝他斟的酒啊?倘或楚国百姓知道了,会把你们抽筋扒皮,吊到云都城墙上示众三年的!” 上官陌笑道:“正因如此,才更得喝不是么?毕竟楚国太子斟的酒不是谁都能有机会喝的。” 苏浅听言,从善如流:“也是。太子表哥,来来,给表妹满上,过了这村可就没了这店了,我可不想错过。就算明日被你的百姓扒光了吊到城墙上也值了。”说着,她高高擎起酒杯,等着楚渊来给她斟酒。 嘴角抽搐成一片。 上官克邪魅的一双丹凤眼一挑:“你还是不是女人?扒光了吊城墙上,也是你能说的?” 上官陌扫了她一眼,凉凉地道:“苏浅,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苏浅只看着上官克,淡然地:“我是不是女人,你的六弟是最清楚的一个,你问他。” 上官陌立即没了言语。眸光中碎出一抹笑意。 场子里的目光或浅淡或深邃,无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气氛它有些怪异。 上官克撇嘴:“你们两位也该注意些影响!这里还有未婚男子!” “我去你的未婚男子!除了上官陌,你们哪个府上没有个百八十的侍妾?”苏浅拈起一根青菜打向上官克,手法极快,上官克躲避不及,大红衣衫上沾了一块油渍。 上官克不顾形象地一个高蹦起来,扯着脏污的衣襟,“六弟,你得赔我一身衣服!” “活该!赔衣服,想都别想。”苏浅哼了一声,上官陌并未理他,浅酌了一口酒,道:“楚太子斟的酒果然是不一样,堪称人间极品。” 他品酒的动作真是雅致无双,苏浅看的呆了一呆。 楚渊笑道:“克皇子请到前面的云禧殿换一换衣裳吧。” 上官克妖媚的眉目流转,落在苏浅身上,“不必了,本皇子穿不惯楚国的衣裳。还是等回行宫再换吧。” 楚渊便不再强求,转而道:“浅妹妹,可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表哥府上可是连一个侍妾都没有呢。” “那谁知道呢。毕竟谁也没在你太子府过上一天。”苏浅揶揄地笑着,举杯尝了一口酒,道:“太子表哥斟的酒果然是好喝。再来一杯吧。” 楚渊执起酒壶到她身边,斟了满满一杯,道:“几个男人都不及你好酒,将来陌皇子该开个酒坊专为你酿酒了。” 上官陌似未听出他的揶揄,浅笑道:“她若喜欢,开个酒坊又如何?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她既然喜欢那样的生活,本皇子给她也就罢了。” 苏浅想着这诗是她很久以前说起过,他居然还记得。 他对她的一切都是这样上心的。苏浅一时心里竟是百味纠缠。只是面上依旧谈笑风生,未表现出一丝情绪。 楚渊笑道:“今日朝堂之上,令各位很不愉快,渊在此敬大家一杯,算是赔罪了。”说着擎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白蒙笑道:“楚太子不必挂怀,赔罪什么的就言重了。” 苏浅道:“今日最得意之人就是蒙太子,蒙太子自然会这么说了。谁能像蒙太子天遂人意,抱得美人归不说,还能得太子表哥亲自斟的酒喝。我们在场几人可都是失意之人呢。我和上官陌无缘无故被皇上大舅舅摆了一道,我连心爱的人都要被人觊觎,失意吧?太子表哥如今府中空虚,连个女人都没有,失意吧?克皇子更不必说了,晚了一步,皇子妃没讨到,还被人扣了一顶绿帽子,更失意吧?” 白蒙与上官克齐齐咳了一声。 “蒙失言。浅萝公主见谅。”白蒙尴尬地笑了一声,擎杯啜了一口。 上官克挑着丹凤目:“克没讨到皇子妃倒也没什么,这于克也没什么损失,只是丢脸面的是西月国,父皇要如何处理这件事,现在克也无法左右,楚皇和楚太子只管等我父皇的国书到了再做处置。至于绿帽子什么的,克如今还是未婚之身,就不要往克头上扣了吧?顶着顶绿帽子,以后谁还肯嫁给克?” 苏浅笑道:“你放心,就算顶了十顶绿帽子,天下愿意嫁给你的女子也能排满了你西月的岚茨城。” 上官克翻了个白眼。 苏浅瞧着他似有不郁之色,不再取笑他,笑道:“如今也喝了太子表哥倒的酒了,老让他给斟酒也有点过分了。今日都是爷们不如咱们一人一坛,喝的还爽快些。”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道:“苏浅,你真以为自己是女汉子了不成?你觉得,我很喜欢一个爷们?” 苏浅哑然。感情这女汉子一词的发明人在这呢。抽着嘴角:“上官陌,我可是你的女人。是不是爷们你不知道?” 上官陌看着她,温润的眸中忽然碎出一抹笑来,“你如今是真的承认你是我的女人了?” 苏浅横了他一眼,道:“这句话你今日问了几遍了?陌皇子,什么时候你是这样不自信的人了?再重申一遍,日日同你出双入对,就算我再怎么清白,天下也没有一个人会认为我是清白的。我何苦白担了这虚名?倒不如坐实了,最起码你也算个美男。” 上官陌挑起好看的眉眼,“唔,是想多听你说几遍。别的事情上倒是没什么不自信的,唯独这件事情上,不敢大意。” 眼尾扫过一列的男神,最后落在苏浅身上,眼底有些深意。 苏浅情不自禁地一抖。只觉得他的目光像一把小刷子刷过心脏。 “你们打情骂俏也挑一挑地方。这还是在楚国的皇宫大内呢。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已经坐实两回了!六皇弟,就算是她暂时愿意做你的女人,你也不用一遍一遍炫耀给人看吧!”上官克哼了一声。 没人接他的话茬。 此处围坐的虽然都是天下数得着的人物,但愿意拂上官陌逆鳞给自己找麻烦的,除了他,也就没谁那么任性了。 苏浅闷头喝酒。 白蒙也在喝酒。 楚渊在吩咐远处的太监宫女去拿酒。 第六十五章 四国纨绔们 须臾,一众太监宫女又鱼贯捧来十数坛美酒,放在众人面前每人一坛。楚渊吩咐闲杂人等仍退出十丈外听命。 众人纷纷将酒坛打开,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溢出。 苏浅忍不住吸了吸鼻头,“好酒!太子表哥这是为我们下了大血本了。” 霎时间,御花园乃至整个皇宫都弥漫了酒香。宫里各处妃嫔闻到酒香,纷纷遣人出来探查,得知是太子在宴请贵宾,都是些倾城倾国的人物,本是都要悄悄出来远远地瞧一瞧这些人的风采,但听闻里面有一个当着楚皇的面差点没把平安公主踹死的浅萝公主,没有一个人再敢来御花园闲晃。 楚子忌早从贴身太监口中得知此事,面上微有沧桑疲惫显现出来,摇头感叹道:“年轻真好啊,张扬肆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朕老了。老了。这天下该是他们的天下了。”那名太监也不敢搭话,只得更小心的伺候着。 “你们看那宫门楼上是谁?”上官陌忽然道。 一串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高高的宫门楼上,一抹白色身影,如天上谪仙,卓然而立,衣袂飘飘,气质脱俗。意外的是,一群士兵刀剑架在他脖子上。一串的目光都是目力极好的,依稀可见他笑意盈盈,丝毫没有怯意。那一份气度已然令人折服。 更遑论他有着谪仙一般超凡脱俗的气质。 众人惊叹那一抹人影的同时,更惊叹上官陌的敏锐洞察力。宫门距此四五里之远,他却能感知到发生的事情,这份功力,天下已是难有敌手。 “说曹操,曹操到。”苏浅咕哝了一句。 上官克看向她,问道:“曹操何许人?” 苏浅在心里翻白眼,您能不能不要如此好奇宝宝?“一个跑的很快的人。说到他,他就跑到了。”苏浅如是解释。 上官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挑眉:“天下间真有跑的那么快的人么?” 上官陌扫了一眼苏浅,低头品酒,未作任何言语。嘴角却挑起一抹弧度。苏浅的话,也唯有他是听懂了的。 “誉皇子,请下来共饮一杯。”楚渊声音不高,注入了内力,借着微风一送,城门上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侍卫闻言,纷纷放下刀剑。皇宫大内的侍卫,都是千里挑一,功夫好,脑子也灵光。这位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昆国二皇子白誉,忙揖首道歉。白誉淡淡看了一眼前后态度截然不同的侍卫,嘴角一挑:“你们很尽忠职守。大约离晋升不远了。”脚尖轻点,如一片云影飞下宫墙,眨眼间,便已落在众人眼前。 “誉来的很是时候不是?如此千载难逢的盛宴,错过了当真可惜。”他笑道。 楚渊笑道:“誉皇子来的正好,且请坐下共饮。” 白誉扫了眼地上的美食,以及席地而坐的一列男神和万绿从中一点红的苏浅,笑道:“诸位倒是有雅兴。” “刚刚还说起誉皇子,誉皇子就来了。”楚渊笑道。 “二弟来的好及时。”白蒙道。 白誉扬起唇角一笑,道:“太子皇兄,别来无恙?楚太子,陌皇子,克皇子,浅萝公主,有礼了。”他一一行礼,礼节做得周到且态度谦逊。一列的男神女神无奈地起身给他回礼,过场走得亦是认真。 上官克道:“刚刚说起誉皇子,此时该在苏国参加科考,好夺了状元封驸马,怎么到这里来了?”故意将封驸马三个字咬得极重,眸光扫着他的六皇弟上官陌及他身边的苏浅。 上官陌淡淡回瞥了他一眼,未着一语。 白誉学着众人席地而坐,顺手拿来一坛酒,道:“苏国皇后病了,科考延后,我挂念浅浅,就追到这里来了。还好是来了,否则怎能赶上如此风云际会的盛宴。” 苏浅选择性地听他的话,将他话里的前半部分完全忽略不计了,笑道:“来了你,才算是真正的风云际会了。否则总有一种打麻将三缺一的感觉。” 上官陌淡淡不语。 楚渊笑道:“如今正如浅妹妹所说,五公子齐聚,再加上浅萝公主,四国的风云人物也算来了不少,正好痛饮一番。” 苏浅向来最爱这种热闹,当下撸袖管子笑道:“可是呗。依我看,咱们也划划拳什么的,才叫饮得痛快!” 上官陌揉揉她的脑袋,“就你歪点子多,以为大家都像你一般,像个市井小混混?” 苏浅袖管子撸得高高,回他一句:“装得好像你们都不是纨绔似的。诸位太子皇子们,不想玩的可以向前走左转,大舅舅皇上备了比这丰盛百倍的筵席呢。” 楚渊道:“射覆如何?” 苏浅摆摆手摇摇头:“喝酒只求一个爽快,费那脑子,不如不喝。” “摇抽签令如何?”白誉道,“简单易行,不似射覆那般难。” 上官克扁了扁嘴,道:“那也要有好的签才有意思。” 楚渊笑道:“刚好得了一副好签,是我师父的手笔,师父云游前被我得了此令,今日正好用上。” 苏浅道:“那个要人多才好玩,而且是女人家的玩意,如今我们人太少,又只我一个女子,不适宜玩这个,不如就玩个击鼓传花算了。” 一听说是楚渊师父无痕的手笔,她立刻表示不想玩。无痕大师平生最善占卜星相,他做的签,那和射覆占卜有什么区别?她此生最不喜欢就是占卜一类的东西,即便告诉自己不需相信占卜之类的东西,但就是会觉得如鲠在喉,十分不适。 上官陌温润一笑,道:“玩玩也无妨,毕竟是无痕大师的手笔。今日不玩,以后怕就没机会了。” 苏浅看了他一眼。他眉眼含笑,风华无双。她只能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楚渊一语定乾坤:“这个男女不限的,比射覆简单,就玩它吧。” 差人拿来了签筒,众人看去,里面共有八支签。不由有些诧异。 一般的签令,动辄百八十签,少的也有四五十签,这个却仅有八支签,见所未见。 苏浅先皱起了眉头。这样的一副签,显然不是普通签。况且这还是无痕大师做的签。上官陌握了握她有些冷的指尖,轻声道:“不过是些玩意,不必当真的。”他贴在她耳边,声音轻的只二人听见,在别人看来这个姿势却极其暧昧。 白誉将脸转向一旁,不看他俩。上官克嗤了一声。白蒙和楚渊倒无异色。 楚渊招来贴身侍从楚暮,吩咐了几句。楚暮接过签筒,正准备摇出方位,苏浅忽道:“墨凌,你也来吧。”话落,她补充道:“八支签,少了两个人不好玩,找两人来凑数吧。墨凌算一个,你们还有没有带明卫暗卫什么的?随便找一个来凑数吧。凑足了八个人好玩。” 楚渊道:“这签是师父穷毕生功力所制,凑数难免有失尊敬。” 苏浅扫了他一眼,道:“我不管,反正我已招呼墨凌了,他定是要参加的,至于还差一人,你们爱补不补。” 她话落,墨凌已悄无声息落在了她身后。他隐身时,众人丝毫察觉不到他的气息,他到来,众人也无所察觉。内力与轻功之高绝,令人惊叹。 今日的墨凌一身墨袍,将他平日的顽皮掩盖,只余凌厉与从容。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并未使他的俊美损失分毫,那风流气派不亚于在座诸人。 “浅萝公主,你将这样的人物做隐卫,也太暴殄天物了。”上官克瞪着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苏浅被灼灼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这事她做的确然不够意思,只好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道:“的确是有点。从今日起,他就不是我的暗卫了,就做我的贴身侍卫了吧。” 男神们齐齐抽了抽嘴角,一抹笑意暗藏,都看向上官陌。 将这样的人物搁在身边做贴身侍卫,自是要看一看上官陌这个“醋坛子”好看的神采。 上官陌瞟了一眼苏浅,脸上却看不出表情,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 一列男神有些失望地撇开脸。 他是就算天塌下来也从容得像三月春风的人,喜怒从不形于色,要看他的好戏,还是错打了算盘。 墨凌也无甚表情。俊美的青年心中想的是,能呆在她身边就好,明暗无所谓。 “墨公子请入座吧。”楚渊招呼了一声。墨凌向众人一揖致意,塞在苏浅身边坐下。 楚渊往一旁挪了挪,让出些位置来,清声道:“开始吧。” 楚暮便将手中的签筒摇的噼啪作响,须臾,第一支签摇出,落在红色桌布上,方位指向苏浅。楚暮自饮了一杯门酒,退至楚渊身后站定。 苏浅蹙起的眉又深了深。双手合十神色虔诚地念了几句什么,众人皆未听懂。上官陌却是眉梢微挑了挑。她将签筒摇的啪啪响,摇了大半天,才摇出一支,落在餐布上。她刚要伸手拾起,金粉牡丹上官克大手一挥,抢了去。 上官陌忽然出手,一股大力向上官克手上吸去,上官克一心在看签文,阻挡不及,那支签飞入上官陌手中。 第六十六章 冥冥有定数 上官克冷哼了一声,斜眼怒瞪着上官陌,却并未言语。 上官陌却未看签,递给了楚暮,淡淡说了声:“念吧。” 楚暮看去,见签上画了一对浴火凤凰,有八个字批语:百鸟朝凤,人间帝凰。签曰:“烈火浴凤凰,一朝得新生,百鸟俱朝拜,人间歌舞平。此为天上神鸟,在场敬抽此签者三杯。” 白誉笑道:“原来浅萝公主天生凤凰命,此签寓意天下苍生尽得凤凰庇佑,过上歌舞升平的日子,是该敬三杯。” 苏浅偏着脑袋瞅了一眼那支签,扁嘴道:“蒙太子倒是会说。这什么破签,怎么就没人来庇佑一下本公主呢。本公主哪有那闲情那能力去庇佑天下?表哥,你师父无痕大师真是老糊涂了吧!” 楚渊道:“浅妹妹才华横溢,手眼通天,又心地纯善,苏国百姓尽得你的庇护,若有一天天下百姓都能得你庇佑,自然是天下的福祉。” 苏浅白了他一眼,道:“太子表哥不必给我戴高帽子,谁愿庇佑谁庇佑去,反正和我没什么关系。” 众人都擎起杯,并不管她乐不乐意,齐齐敬了她三杯,楚暮道:“凤凰乃百鸟之王,得此签者可随意指定一人摇签。” 苏浅转怒为笑道:“这个好,摇这么个签还有这种特权。”看了一圈,落在墨凌身上,道:“那我就指墨凌吧,我近身侍卫这点好处还是应该有的。墨凌,好好摇啊。” 墨凌淡然地接过签筒,毫不啰嗦,摇出一签,递给了楚暮,楚暮看了,抬眸看了一眼墨凌,脸上现出讶异之色。 引得一众男神都向他看去。 只见签上画了一支出水莲花。莲花旁四个字曰:清香怡人。 墨凌淡笑了一声:“是什么样的签,把你惊成这副模样?” 毕竟是楚渊近身之人,被他一手管教出来,楚暮自然不是普通人物。他很快敛去异色,念道:“这签上四字批文为人间仙品。诗曰,由来菡萏出淤泥,不染纤尘品格奇。任是瑶池芳草质,冰肌玉骨亦难及。此乃人间第一清贵花,对坐之人共饮一杯,饮酒者下首之人摇签。” 一串的惊异目光朝墨凌望去。静静而坐的少年不惊不喜,泰然自持,形容确然生得如花一般的颜色,便是以出污泥不染的净莲比拟,犹觉不如。 苏浅笑道:“原来是九天瑶池洒落的胭脂色,怪不得如此超凡脱俗。我真真拣了个大便宜。” 上官克嘲讽道:“你那叫暴殄天物好不好?这么出色的人物你竟私藏了不让见光,天下也就你能做得出了。”瞥了一眼墨凌,眸光尽是深意,“墨公子倒是甘于躲在她身后。” 墨凌淡淡瞧了一眼上官克,道:“墨空有其表罢了,克皇子高看了。似乎下一个便是克皇子摇签了。” 楚暮手执签文便道:“墨公子对坐之人是蒙太子,蒙太子下首便是克皇子。果然是克皇子摇签。” 白蒙笑着与墨凌对饮了一杯。 上官克接过了签筒。嘟囔了一句,“这签摇的过瘾,酒却喝的没意思。” 苏浅接着方才的话道:“正因为他太出色,所以我才要私藏了,免得被有心人抢了去。”又道:“既是已经开始了,没意思也权且玩一玩吧。别废了一副好签,无痕大师的手笔呢。克皇子也该祈祷一会儿拔个好筹,不然美人得不到手,里子面子丢了不说。说不定还会大起兵戈呢。“ 上官克白了她一眼,手重重摇下去,须臾,他摇出了一支,抓在手上,却被苏浅劈手夺了过去翻看。只见上面画了一支妖娆桃花。苏浅一下笑了。 “克皇子得了个好签,天下间再没人比你更该得此签。” 苏浅只瞧了一眼,便把签递给楚暮,楚暮笑着道:“这签也有四字批文,曰桃之夭夭。最爱人间妖媚色,东君也妒上枝头。催开冷艳香如许,自是芳华伴梦幽。得此签者与上下首三人共饮一杯,上首之人抽下一签。他下首是墨凌,上首是白誉。 楚渊笑道:“正是该克皇子得了此签,我楚国之危可解矣。” 苏浅悠悠道:“他身犯桃花,与你楚国此次危机没有关系好不好?太子表哥还是喝完这顿酒回去好好想办法才是。” 楚渊无奈地瞧着苏浅摇头。 三人共饮了一杯,白誉接过了签筒。 上官克笑道:“誉皇子也该祈祷有个好运,能摇支好签,否则可是有可能会重蹈五年前的覆辙的。” 上官陌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连看他一眼也不曾。 白誉只是笑笑。五年前,曾被上官陌重伤差点致死,但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上官克却是不多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 今日在座的都是可翻云覆雨的人物,任是哪一个也不容小觑。这些人自然都不会被上官克狷狂的外表蒙蔽了双眼。 白誉将手中的签筒轻轻摇了摇,一支签筹蹦出,楚暮拿起签筹,见上面画了一株云竹,竹旁边四个字,竹林映月。他念道:“青竹何有凌云志,便入云霄梦亦空。”众人看向白誉,白誉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楚渊道:“不过是酒令而已。楚暮,你且看看下面写什么。” 楚暮接下去念道:“怎若虚心抱高节,枝叶离离有凤仪。时来运转之竹,誉皇子这是支福签呢。誉皇子与对面的人各饮三杯,对饮之人抽签。” 他对面正是白蒙。 兄弟两人连饮三杯。 上官克笑道:“今日这花签倒是有意思的紧了,有月有鸟有竹子,不拘万物,不似普通花签里只有花。” 楚渊道:“此签乃师父得天机畿语所制,不比普通花签,自有天机隐喻其中,有什么都不奇怪。” 众人或云淡风轻一笑置之或若有所思。 白蒙接过签筒轻摇,一支签落下,楚暮捡起,见上面画的是迎春花,四字批语是人间始春。他念道:“春寒料峭草初青,陌上迎春逆朔风。既是人间春使者,千春斗艳已无踪。此花乃报春花,值得人尊敬,得此签者自饮三杯,与座者女子共饮三杯,其余人共饮一杯。女子上首者抽签。她上首正是上官陌。 苏浅笑道,“是该敬迎春三杯。这首谶语诗倒是有意思,句句不离春字,春乃万象更新之时节,不错,不错。” 两人连饮三杯,上官陌接过了签筒。苏浅目光不离他的修长手指,似是比他还专注。他清浅一笑,道:“酒令而已,你如此看着我,我哪里还敢摇?” 苏浅撇了撇嘴,转头不看他。他轻轻摇了摇签筒,一支签应声而出,苏浅一把抢过了签筹。 楚渊好笑道:“令官楚暮在此呢,浅妹妹这是越俎代庖了。” 苏浅不理他,向签文看去,却只见上面画了一株红玫瑰,什么字也没有,她疑惑的看向上官陌,上官陌就着她的手看去,笑道:“你曾说过玫瑰是代表爱情的花,此签甚合我意。” 楚暮接过了签筹,亦是一脸疑惑,看向楚渊,楚渊笑道:“你看我,我也解不出。我又不是造此签的人。应该是自有玄机吧。” 众人都若有所思,却终未得解。 苏浅望着上官陌笑:“该不是你心机深得连天都测不到吧?” 上官陌淡淡看着她,话音清浅:“苏浅,我所有的心机也不过是为了一个你,很难懂么?” 苏浅便讪讪不敢说话了。 楚暮向背面看去,念道:“人间终是有晴天。在座的共饮一杯,抽此签者自饮三杯,场中年纪最长者抽签。若是最长者已经摇过,就请最长者自饮一杯,指定一人摇签。” 苏浅笑道:“只剩太子表哥一人未摇签,还找什么最长者。” 楚渊笑道:“正合该如此,我刚好是在座诸位中年纪最长的一个。” 上官陌将签筒轻轻往外一送,签筒精准的落在楚渊手掌中。里面只剩两支签。 楚渊微微一笑,摇动签筒,半晌,才有一支签摇出。楚暮拿起,看了一眼,手微微有些颤抖,忽然向那支签推出一股内力。楚渊眼疾手快,出手挡下,笑道:“你毁它做什么,既是已定的天命,你毁了它也改变不了什么。” “给我看看是什么签,惹得你要毁了它。”苏浅站起身,从楚暮手上拿了签筹,看了一眼,道:“也非什么下签,依我看还是支不错的签,你为什么要毁了它?”苏浅疑惑的嘟囔了一句。 楚暮沉着脸不语。 只见那支签上画了一处殿宇,殿宇前栽了一株梧桐。梧桐开的一树繁花。树旁有四字批文:有凤待归。诗文曰:凤兮凤兮游四方,鸣声哕哕邀其凰。桐花皇皇叶离离,公子空等徒悲伤。 苏浅思索片刻,道:“字面意思是说凤和凰一起飞走了,繁花开过只剩一树茂盛绿叶的梧桐树下,公子一个人悲伤等待。这签古里古怪的。”须臾,她大叫道:“咦,太子表哥,这签上画的不是你的寝殿么?你寝殿前面也有一株梧桐,还是我和你一起栽下的。我倒是从栽下梧桐之后就再没去过你府上,那株梧桐可还好?哪天我去看看它。” 第六十七章 情深难自禁 楚渊笑道:“已经有你两个人那么粗了,长得很是旺盛,倒是从未见它开花。梧桐似乎是分为开花和不开花两种,咱们栽下那株大概是不开花的那种。” 楚暮阴郁的脸一喜,道:“浅萝公主说话可要算数,您再不去,梧桐都该不认识您了。” 苏浅扑哧乐了,道:“梧桐还是会认人的?” 楚暮重重点头道:“自然,梧桐是有灵性的树。要不凤凰怎么只栖在梧桐上?” 楚渊也笑了,道:“你日日跟着我,我竟不知你还是如此相信神话故事之人。若是栽下梧桐树,真能引得凤凰来,那天下那么多梧桐树,岂不住满了凤凰?” 一片笑声。 楚暮在笑声里脸色一囧,头低了下去。 墨凌忽然道:“公主,你把那最后一支签看看是什么。” 苏浅醒过神儿来,伸手去拿最后一支签,楚渊阻止不及,她已拿在手中。 “浅妹妹还是不要看了,这里少一人,这签该是属于那人的,倘或咱们看了他的签,恐于他不利。”楚渊道。 上官克道:“看一下应该无妨吧。” 楚渊见苏浅已经看了,阻止也没什么意义,不再言语。 上官陌道:“你们主仆倒是同心同德,好奇心一样旺盛。”他瞥了一眼墨凌,墨凌回他一眼,哼了一声。 只见最后一支签上画了一条飞龙飞在云端,阳光下龙鳞闪闪,威风凛凛的。龙的旁边有四字批文:龙耀九州。诗曰:锦鲤实非池中物,风云一遇便成龙。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人间万古空。后面写道:真龙既出,天下归一。见此签者皆饮一杯。 苏浅叹道:“这竟不知是谁的签文。一洗人间万古空,说的是古来唯此一人!如此人物,怎么不在我们这些人之中?天下间竟还有比这些人还优秀的人?我一定要等到天下归一那一天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物。” 上官陌浅笑道:“你一定能等到那一天的。” 苏浅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能不能猜出这人是谁?” 上官陌轻吐出两个字:“也许。” “谁?”苏浅眼睛一亮。 上官陌白了她一眼,道:“天机。” 苏浅哼唧了一声,问其余几人道:“你们可知道是谁?” 众人皆摇头不知。 白蒙道:“那后面说见此签者皆饮一杯,咱们是不是该饮上一杯?” 苏浅将签放入袖中,执起酒坛,道:“何止该饮一杯,天下归一,饮上一坛也值了。”心里却是有些惴惴。签上说见此签者共饮一杯,而不是共敬真龙一杯。难道说冥冥中连今日真龙缺席的事也有天意注定?她不由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天空。 楚渊问道:“浅妹妹,你将那签文放在自己袖中是什么意思?” 苏浅笑道:“我要拿着它,等将来有一日天下大一统了,我要把这个献给新皇邀上一功,说不定他一高兴会赏我座金山银山什么的,我后半生就不必愁了。” 楚渊很无语地看着苏浅。一列鄙夷的眼风几欲将她圈绕起来。 上官克笑道:“我六弟的财产你吃几十辈子都够了,还在意那一座金山银山什么的?” “谁还嫌钱多呀?是不是,上官陌?”苏浅挑眉。 上官陌颔首笑道:“你说的不错,谁还能嫌钱多?你会吃会喝会玩会赌,我怕有朝一日被你折腾穷了,还是未雨绸缪,钱多多益善的好。” 看着两人互动,各人脸色不一,都有些郁色。 苏浅擎起酒坛,豪气干云地道:“来,咱们敬那位一统天下的未来大英雄一坛。” 在场所有人尽皆举起了酒坛,尽饮了坛中酒。个中滋味,却也只有各人自己晓得。 苏浅将酒坛一放,对上官陌道:“今日这酒也算喝的痛快了,咱们走吧。” 楚渊问道:“浅妹妹要走去哪里?” 苏浅翻了翻眼皮,道:“我哪里知道走去哪里?皇上大舅舅那般对我,这皇宫我是绝对不会住下去了。不然还是回三舅舅家好了,他家床好舒服。” 楚渊笑道:“你到太子府住吧,也好看看你亲手栽下的梧桐树。” 苏浅倒也没推辞,点点头道:“也好。” “那我遣人先送你们回去。我陪一下这几位贵客。”楚渊笑道,吩咐楚暮备车。 楚暮应声去了。白誉道:“本皇子算是来楚国游历,行馆就不必去了,楚太子若方便的话,誉也住去太子府可好?” 楚渊笑道:“自然是方便的,太子府能得誉皇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如此,誉就同浅萝公主同车回去吧。”白誉道。 苏浅翻了翻眼皮,无语望天。 “男女授受不亲,誉皇子还是另乘别的车驾吧。”上管陌凉凉的道,将手伸给苏浅,道:“拉我起来。” 苏浅嘴角抽了抽,心里想着上官陌,上官大爷,您能不能不要时时刻刻宣示主权?握住他的修长手指,稍一使劲,将他拉了起来。他将全身重量都放在了她的手上,她用力过猛,两人一下撞在一起,上官陌就势揽住她纤腰,招呼也不打,缓步往外走去,笑容在眼底晕染开来。 众人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时愤愤的眼风绵延不绝。 楚暮准备的马车,驾车的人换成了墨凌。上官陌靠着车壁半躺着,手中玩弄着苏浅的一缕青丝。他温润的玉颜沾了些许酒意,瓷白的脸上泛起些淡粉色,更衬得他如朝霞艳丽无双,此时风华无限。 苏浅坐在他身边,眸光定在他脸上,有些痴痴呆呆的。 “我脸上开了花了么?”上官陌凉凉的一句。 苏浅被他凉凉的语气弄得心头一紧,所有的痴呀呆呀立时飞到九重天外。 这人总有办法打碎她心中的美好。 “开了,开了好大一朵。比玫瑰艳丽,比牡丹雍容,天下再没有比这朵花更美的了。”苏浅冷哼一声。伸手打落他缠绕着她青丝的手。 上官陌挑了挑眉,嘴角绽开一抹笑容,道:“苏浅,我竟不知在你心里我比所有花都美。” 苏浅嘴角抽了抽,“没错。你真美。”她向着车顶翻白眼,男人被人夸长得比花美值得如此高兴么? 上官陌依然把修长的手指拢入她的如瀑青丝中,闲闲把玩。她青丝柔软顺滑如缎如丝,散发着玫瑰的香气,他挽起一缕,拿发梢在手背上扫来扫去,痒痒酥酥的,须臾,又将那缕头发放在鼻子上闻,叹道:“苏浅,你真的很香。” 苏浅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一把夺回头发,转过身去不理他。 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他忽然声音暗哑的道:“苏浅,我想吻你了。” 苏浅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拉入怀中,被他啄住了唇瓣。她嘤咛一声。他口中的酒香身上的玫瑰花香瞬间弥漫了她,车里的空气骤然升温,灼烫着两人。 苏浅伸手推他,却被他紧紧禁锢住身体,他灼热的唇吻流连在她的唇瓣,耳鬓,如雪的脖颈,锁骨,丝丝的酥麻带着疼痛感将她紧紧锁住,不过片刻,她已在他的深情狂热里融化成春水。他却不放过她,修长的手指熟练的挑开她的盘扣。 “上官陌,不要。”她无力地呢喃,将声音压得极低。再如何低,以墨凌的耳力也应听得清清楚楚,她羞得无地自容,却只能无奈。眼前的人她根本抵抗不了。再这样下去,真的阵地不保了。 “不要什么?”上官陌笑的促狭。 “不要失了阵地。”她不受控制的胡言乱语。 上官陌脸埋在她肩窝里,低低笑了起来。笑声是从来没有的魅惑。 苏浅听着这样的笑声,心尖都觉一颤。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忽然反手箍住他的脖颈,将他的脸从她胸前拉到眼前,吻上他的唇,一如他刚才对她的深情热烈,一路吻过耳垂,脖颈,锁骨,将他在她身上走过的路线一一走了一遍。 上官陌僵在那里一动不能动,脸颊绯红如云霞。 须臾,苏浅低低的笑了起来。原来他也有这样的时候!处子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你,你笑什么?你怎么能这样?”上官陌僵硬的问。 “哪样?”苏浅笑的愉悦,“我觉得,其实现在失了阵地也是件挺美好的事。她忽然伸出小手挑开他的盘扣,探上他如火灼烫如丝绸般柔滑的肌肤。 上官陌身体腾的着火一般。 他猛的拉住她游移着四处扇风点火的小手,咬牙切齿,“苏浅,你,你真是!” “真是什么?”苏浅笑的魅惑。 上官陌僵硬着身子,一时语塞。但也不过一瞬,他忽然邪魅一笑,问道:“曹操何许人也?” 苏浅瞬间所有的兴致被打回了地狱,火苗被无情冰水浇灭,连点火星儿都不剩。就知道她想在他身上扳回一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瞬间绝了心思。 苏浅松开了手臂,哼了一声,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衫。上官陌将她的手拿开,修长的手指灵巧的给她整理衣衫,扣好盘扣,在她点点粉红吻痕的脖颈处,他如玉的手微有停顿,指尖被灼烫得轻颤了一下。也只是一瞬,他已扣好了盘扣,理好了她的青丝,道:“轮到你了。” 第六十八章 岁月如静好 “嗯?”苏浅怔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给我整理好衣服。你难道要让我就这么下车,在楚太子家招摇过市?我倒是不介意,事实上我其实很乐意用这种方法昭告天下我是你的人了。”上官陌仰着修长的脖颈,等着她。 苏浅恨恨地啐了一口,脸刷的红到了耳根后。见过无赖,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一把扯过他的衣襟,没好气的给他扣盘扣。他脖颈胸前如她一般尽是粉红吻痕,可见她刚才如何激情澎湃。她的脸更红了,不由别了开去。 “苏浅,都两世为人了你还这样羞涩?”上官陌揶揄地笑。 “这和几世为人有什么关系?”苏浅磨牙。 帘外,墨凌的俊脸一黑再黑,黑到不能再黑。 但,既然那是她的选择,他还能如何?左不过是看见她像个寻常普通人一样快乐,他也就快乐了。如斯想着,青年的心忽的开了一扇小窗,有阳光照了进来,霎时心房有了一丝温暖。 “你还没说曹操何许人。”上官陌追问。聪敏如他,自然一眼就识穿了她的谎言。 苏浅无奈地瞧着他:“你倒是锲而不舍。”她想着他何其聪明,无论她掩饰再怎么好,他也能立即就识穿她的话是真是假。“曹操是一个——嗯,怎么说呢,他是两千年前的一个古人,他少机警,有权数,善兵谋,喜诗书,才武绝人,挟天子以令诸侯,开创了一个三国鼎立的大时代。那日我在三舅舅寿宴上所唱的《短歌行》其实就是他的大作。” 上官陌眸光亮了亮。“那说曹操曹操到的典故何来?” “你这是要听故事?”苏浅翻了翻眼皮,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嗜好。 上官陌点点头,嘴角一抹戏虐的笑:“如果你不想说,想做点别的什么事情,我也没什么意见……嗯,就继续刚才未完的事情吧。” 苏浅无语的望着他,实在已无力吐槽。半晌,长叹一声,说起了书:“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纷争,并入于秦,及秦灭后,楚汉纷争,立汉。汉朝传至献帝,分为三国。在三国鼎立之前,汉朝已经极其混乱,群雄并起,有李傕郭汜欲杀汉献帝,汉献帝在李傕与郭汜火拼时曾一度脱离险境,然而李郭二人合兵后继续追拿汉献帝,有人献计推荐曹操,说他平剿青州黄巾军有功、可以救驾,然而信使未出时李郭联军已杀到,眼看走投无路之际夏侯敦奉曹操之命率军“保驾”成功,后将李郭联军击溃,曹操被加封官爵。故有“说曹操,曹操到”之说。”她言简意赅的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尽量做到费最少的口水,使他听得明白,毕竟那一世界的历史他是不知道的。 上官陌望着她,失笑道:“ 你说的倒是明白,我是要听故事,你这是在说故事么?” 遇到这种吹毛求疵的人,苏浅很有种想死的心。咬了咬牙:“这故事太长,讲很久也讲不完。” 上官陌笑道:“那正合适,你每夜睡前给我讲一段,既能打发时间,又能让我得一夜好眠。” “陌皇子,您是三岁小孩子么?还要听故事睡觉!”苏浅很想一掌拍死他,又恨自己嘴贱,干嘛跟他说些有的没的。 “你从现在开始讲给我听,等咱们的孩子出生,我便讲给他听,保证不用你哄他睡觉。”他笑的愉悦。 他说的这个交易,倒是很合苏浅心意。想到将来若真的有了孩子,她可以不用每夜被小毛头缠着讲睡前故事,不晓得要轻松多少。但……苏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待苏浅自一阵迷糊中理出个头绪来,晓得了他说的是个甚意思,不禁怒从心头起火自头顶燃。 他说的是孩子!还“咱们的孩子”!她如今被他胁迫端淑名声已尽毁,他居然还有脸想那么遥远不靠谱的事情! “再胡说八道,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苏浅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上官陌无辜地望着她,噤声不语。 苏浅被他的眼神快看化了。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她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晚上再讲给你听。” “那我们先做点别的什么打发一下从这里到太子府的漫漫时间吧。”上官陌把脑袋枕进她的肩窝里,手向她衣扣伸去。如水的眸子碎出点点笑意来。 苏浅一把握住他的手,脸上硬扯出一抹笑来,“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敢情她上一世好不容易修来的历史学博士学位就是为了给他讲故事听的。 上官陌不再闹她,有些慵懒地靠在她的身边,墨发铺在她胸前的白衣上,温润温和的容颜如打磨了千年的璞玉,泛着惊世光华。 温柔的眸光扫过苏浅激吻过后烟霞未散的娇颜,他的位置只能看见她的侧脸,但见她艳若朝霞的脸上,水眸清亮,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如蝉翼一般,一张一合的樱唇因为吻得红肿而充满魅惑,因为帘子缝隙的一缕阳光,她的耳朵如透明的红玉。上官陌不由抿了抿燥热的唇,闭上了眼眸不敢再看她。 他这样安静,苏浅的声音不由渐趋舒缓柔和。 时光在她轻柔的嗓音中如静止了一般。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可以和心爱的人拥抱着,一起品味一个老故事,故事的内容是什么无关要紧。 马车在太子府门前停了下来。 墨凌掀开车帘,一眼看见两人相拥而卧,车内一派旖旎。 青年一颗纯情的心不受控制的一疼。但不过瞬间,他收起眼中的伤色,哼道:“青天白日,你们真是一点顾忌也没了!别忘记你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他在苏浅面前向来说话没有遮拦,并无尊卑之分。顿了顿,又没好气地道:“太子府到了,还不下车?难道等我招呼太子府全府的人出门列队相迎?” 苏浅探身到车门处,毫无预兆的一脚踹向墨凌,墨凌何等样机灵,轻轻一避,跳下车去,苏浅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越发没顾忌了,臭小子!再胡说八道给我滚回公主府扫马厩去。”她怒瞪了他一眼,跳下马车。 上官陌慢条斯理的跟在她后面下了车,扫了一眼墨凌,目光向太子府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株高达十数丈的梧桐。三四十丈方圆的树冠,枝叶茂密如云,将太子寝殿全部罩在它的树荫下。他眼神暗了暗。嘟囔道:“竟长得这样好,楚渊是不是成天给它喂山珍海味了。”后面又说了什么,被一阵风吹的模糊不清。 苏浅也在看那株梧桐,听见上官陌的小声嘟囔,她眸光闪了闪。这人醋了。这人又醋了。看见一棵树也能醋,她佩服他。她对着梧桐露出怜悯之色,为它的前景担忧起来。 三人抬步往里走,刚上台阶,就见太子府内浩浩汤汤出来一大群人,除了衣着亮丽的宫女和训练有素的太监小厮们,领头的三个俊男美女却是楚鱼和楚越楚铮,他们身后跟着府上的管家。 “浅姐姐!”楚鱼看见苏浅几人,飞一般往门口跑。苏浅没错过她红红的眼睛。 “浅姐姐!”她飞奔到苏浅身边,见苏浅和上官陌手挽着手,急急地刹住脚步,脸色有一瞬间的莫名,弯身福了福,“陌皇子。”目光落在苏浅身后的墨凌身上时,她惊得呆了呆,问道:“浅姐姐,这位俊美的公子好面生,是谁呀?” 墨凌哼了一声,眸子瞥向一旁。 “他是我的贴身侍卫墨凌。”苏浅淡淡解释道。 小姑娘羡慕地眨了眨泛红的眸子,赞美声里带点酸味:“浅姐姐长得美,侍卫也这么美!” 墨凌冷声道:“楚鱼郡主若是不会夸人,就不要乱夸。姑娘家家的大庭广众下评论一个男人的长相,楚国二王爷府端的好教养!” 楚鱼脸刷的一红,本来就红红的眼睛涌上一圈泪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极力忍着不掉下来。 苏浅并不责怪墨凌的无礼,男人谁愿意被人夸貌美?那是形容一个女人的词。她拍了拍楚鱼胖嘟嘟的小脸,道:“别理他,他说话就那样。为他一句话就掉泪儿,显得咱忒小性儿。” 楚鱼生生将眼泪咽回肚子里,吸吸鼻子:“浅姐姐,不是为这个。” 苏浅却岔开了话题:“下人们过来了。” 花花绿绿的一众人都到了眼前,齐齐向苏浅和上官陌行礼。将两人往府里迎。 楚鱼讪讪闭上了嘴。 楚越楚铮插不到苏浅眼前,只能在她身后跟着,隔了个墨凌,只能看见她窈窕的背影,如瀑的青丝。眼睛扫到墨凌时,眸光都暗了暗。一个侍卫都比他们俊美百倍。他们连妄想一下都觉得奢侈。 那名目中透着精光的中年管家道:“太子殿下早派人吩咐过了,如今把归云苑收拾了出来给公主和陌皇子住。请随老奴来。”他躬身在前面引路,言语态度都表现的十分尊敬两人。 第六十九章 引得凤凰来 苏浅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早?是有多早?他们坐马车来,他若派人骑快马来通知,那也算早了,可那也不够时间收拾一座寝殿吧。他是早算到她会住到这里来的?或者说,他是把她算计到这里来住的?那人的筹谋算计本就深不可测,比上官陌不遑多让。 “那是太子表哥的寝殿,我们怎么好霸占?还是另外收拾一个院子吧。”苏浅道。她只怕某位在吃醋的人住进那里后不泡在醋缸里才怪。 上官陌笑道:“住归云苑也不错,天气渐渐热了,那里有梧桐遮阴,应该很凉快,比较适合你这个怕热的人。况且楚太子一片好意,怎好拂了人家?”后面一句说的尤其重。苏浅很无奈地在心里叹气。醋坛子果然又打翻了。 无论苏浅的府邸还是上官陌的府邸,其实景致都非常单一,不过是玫瑰园同玉兰树林,再无别的花草,并没什么看头。楚渊的太子府却大相径庭,不仅遍布奇花异草,布局还都相当雅致精心,说如入瑶池仙境也不为过。 一路欣赏着奇珍异景,苏浅牢骚不断:“他倒是个雅人,四国的花花草草估计都被他网罗了个遍,只是这不知费了园艺师多少心血!” 身后的人听得疑惑。这里是堂堂太子府,本就该富丽堂皇,太子爷弄得富丽中不乏雅致,这有什么不对么? 据说苏国浅萝公主和西月陌皇子素不喜花花草草,府邸里除了玉兰树和玫瑰花,不见任何别的花草。原来这竟是真的么? 拂柳分花,迤逦前行,迎面一阵清凉扑来。 抬眼处,一方碧水横亘,水面十分宽绰,浩浩汤汤,实应算是个不小的人工湖泊。 湖中水波荡漾,清澈见底,有雪白的天鹅在湖面玩耍嬉戏,见有人来也不害怕,有几只还扑棱棱飞到众人眼前卖弄翅羽。 归云苑就在湖心岛上。偌大的人工小岛,也只有这一栋院落。 苏浅逗弄了会儿水边的天鹅,摆摆手道:“你们不必都跟着了,留两个侍女随我去岛上,其余都散了吧。” 管家面有难色,道:“太子殿下吩咐好生伺候着,两人怎够使唤?” 上官陌道:“她喜静不喜闹,人多看着烦,你只挑两个机灵的留下就是了。” 他声音不高,语声不见有多威严,却有种让人不可抗拒的力量。管家唯唯诺诺点了点头,挑了两个模样出挑看上去很机灵的丫环留下,带着众人行了礼退下去了。 苏浅扫了一眼一路上话不多却一直含着泪水的楚鱼,未置一语。既没说让她跟着,也没说让她离开。 她并不好奇她为什么眼圈红了,为什么一直跟来,却又一反素日快人快语的性子,满腹话语的样子就是不肯直说出来。 苏浅向来不爱管这些闲事。此时此地,她甚至是不希望看见楚鱼的。 看了一眼通往归云苑的吊桥,在微风中晃晃悠悠,她蹙了蹙眉。 “他既然有心栽下梧桐树,好引得你这只凤凰来,却不知道你怕走吊桥,偏生只弄了这么一条路。你说他是蠢呢?还是笨呢?”上官陌在她耳边轻语,温润干燥的手却握住她纤柔的小手,拉她上了吊桥。手心传来的温热令她的心瞬间安了下来,恐惧被他似乎有魔力般的手全部吸走。 墨凌内力高深,耳力自然极好,上官陌的话被他听的清清楚楚,他冷哼了一声,尾随着上了吊桥。 楚鱼同楚铮楚越及两名丫环也跟着上了吊桥。 吊桥到了中间最是晃得厉害,苏浅虽然不再恐惧,却仍觉眼晕,内息一阵翻腾。她闭了闭眼。却只觉身子一轻,人已被上官陌横抱在怀。“你也算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却不想这么没用。”他哼了一句,声音里却都是笑意。 她窝进他怀里,脸贴近他的胸膛。他的心跳有些微的加速。用宽大的衣袖把她的脸一遮,上官陌柔声道:“不看就不会觉得晕了。” 苏浅心里只觉窝心的温暖。前世今生,何曾有人如此用心待她?如今那些个号称心仪她爱慕她的,除了为她的美貌和地位权势财富而来,对她又有几分真心?就算是有真心,又有谁能如他一般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爱?就算他经常毒言毒语欺负她,给她气受,那也只是他的专利,容不得别人给她一点点委屈受。他可以把一个如花似玉倾慕于他的女子顷刻间送入天牢,他也可以对一国帝王大加辱骂直言宣战,他却不忍她受一点苦。 苏浅的眼睛有了些湿意,长长的睫毛因为颤动摩擦他的锦袍,发出轻微的声响。 “苏浅,你不要把鼻涕抹在我衣服上,否则你要亲手做一件赔给我。”上官陌忽然道。 苏浅眼帘那一抹湿意瞬间风干。 在他面前感动什么的根本就是件奢侈的事儿,他总有办法让你感动不出来。 墨凌道:“公主,这回您该了解这人的本质了吧?属下劝您好好斟酌一下这人的人品,再决定要不要和这人在一起。” 苏浅一声未吭,依然把脸埋在上官陌衣袖下。耳朵却支了起来。这人是个有仇必报的小心眼儿。有人要倒霉了。 不出所料,很快她就听到了一声扑通,有重物落水的声音。她嘴角扬起大大的弧度。 “你怎么办到的?他功夫可不弱,不至于被你一招就弄下水。”她在衣袖下吃吃的笑。看墨凌出丑无疑是她人生一大乐趣。 “秘密。”上官陌扫了一眼在水中挣扎的墨凌,嘴角勾了勾。 “矫情。”苏浅哼了一声,过了片刻,掀开袖子的一条缝隙,不甘心地问:“上官陌,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知道了以后就可以对付这个口无遮拦的臭小子了。” 上官陌思索片刻,嘴角一勾,道:“你这美人属下有个弱点,你不知道?” 苏浅立即了然。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是他的弱点?她忽然笑的很大声。 他们身后的众人却面面相觑,看着湖里依然在挣扎的某人不知道怎办才好。楚越楚铮已经准备下水救人了。楚鱼抹了一把眼眶里的泪水,道:“浅姐姐,墨公子好像快要淹死了,已经要往下沉了。” 苏浅止了笑声,一撩上官陌的衣袖,大声喊道:“墨凌,你装给谁看呢?还不快滚上来?小心受了寒气没人伺候你,你自己受罪!” 落水的公子扑腾了两下,探出颗脑袋,恨恨嚷道:“真是没良心的,合着外人欺负自己人!有异性没人性!淹死你属下我算了!” 埋怨的话一字不落淹没在湖水里,好似从不曾入前面两人的耳。他见没了装的必要,飞身从水中跃起,身形故意一个大旋转,身上的水甩了桥上众人一身。 上官陌却早凝起一股真气在周围,点滴也未溅到两人身上。 墨凌扁扁嘴角,一阵风似的掠过两人身边。 楚鱼跟在一旁,嘴角抽了抽。敢情他们是在瞎担心,怪不得苏浅看都不看一眼。 想想也是,能做浅萝公主的贴身侍卫,又岂是个只有美色的绣花枕头? “以后估计他见了你都得躲着走。”苏浅笑道。 “最好是那样。”上官陌轻哼。须臾过了吊桥,上官陌还没有放下苏浅的意思,抱着她向内殿走去。 苏浅眨了眨长长的睫毛,道:“上官公子,您都不嫌累么?还不把我放下?” 上官陌温润一笑,道:“这样的机会可不是经常有,你确定要我放你下来?” 苏浅眨眨眼睛,不做声了。理解了他说的是被他抱着是她的荣幸,而不是抱着她是他的荣幸,她还能说什么?况这人的理论一向逆天,她不敢确定若逆着他来他会有什么样的逆天言论等着她。 楚鱼几人在后面垂首跟随,她红红的眼眶似乎又浮上一圈泪水。苏浅眼角余光将她的表情一览无余。这小丫头为何而来,她自然十分清楚,只是她凭什么有自信到她面前来说那件事,她就不得而知了。 在苏浅眼里,她即便不似表面那般单纯可爱,她即便比楚梦将心思掩藏的更深,也不过还是个孩子而已,孩子总有孩子的幼稚和无知。 她假装没看见,依然和上官陌谈笑风生。 归云苑其实并无什么看头。 俗话说大树底下寸草不生。那株大梧桐将归云苑遮了个严严实实,终日不见阳光,大多数花草在这里都难以生存。倒是一地的苔藓长势旺盛。这株树栽下已有十五年。就算梧桐生长速度比一般树快,苏浅也想象不出为什么十五年的树长得像五十年的树,而且枝叶离离到不可想象的程度。 果然太子府的地气儿风水好么? 那株树就栽在归云苑大殿门前,岂止是两个她那么粗,已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楚渊的表达有问题。 “抱我去看看。”苏浅指着梧桐道。 上官陌抱着她缓步走到树前,她从他臂弯里跳下来,围着树走了一圈,喊道:“在这里!这果然是我和太子表哥栽下的那株树。乖乖,他给这株树喂了什么东西么,让它长的这么好!” 第七十章 突然起纷争 上官陌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侧树身上用颜料写着: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落款苏浅、楚渊。不知是用的什么颜料,十五年风吹日晒依然鲜艳如新。那字铁画银钩,无章狂草,正是苏浅的笔迹。 上官陌看见字的时候脸色瞬间一黑。“原来十五年前就有人肖想你这只金凤凰了。我竟不知你是想做这归云苑的女主人的。”他凉凉的讥讽,嘴角挑起不屑的弧度。 苏浅脸色一变,怒道:“上官陌,你如今在我面前很得脸是不是?什么话都敢说!我想不想做这归云苑的女主人和你很有关系么?”她一把甩开他握着她的手,狠狠一脚踹在树干上,她用的力气颇大,树干有轻微的晃动,数片绿叶飘落下来,落在两人中间。苏浅一扭头飘进了内殿。 上官陌愣怔的看着地上的梧桐叶,玉颜变幻。“干嘛那么大脾气。”他低声咕哝。 楚鱼楚越楚铮瞅着这刚刚还好的一个人似的二人,转瞬便翻了脸,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才好。两名侍女伫立在一旁不知是该劝一劝还是该怎么样,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脸为难。 楚鱼三人还是选择了随苏浅进内殿,两名侍女也赶紧跟随着进了内殿。 苏浅进门便踢了脚上的绣鞋,倒头窝在软榻上,凤眸怒瞪着门外树旁的那抹月白身影。“狗屁风华绝世,雅致无双!狗屁的如诗似画!你丫就是一个小肚鸡肠毒嘴毒蛇的大醋坛子!空长了一副好皮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骂的粗俗不堪,几人偷眼看着树下那一抹惊鸿般的人影,说他风华绝世,雅致无双当真一点未夸大,那样尊荣的一个人,估计天下也只有苏浅敢如此骂他。无一人敢出声。莫说出声,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苏浅骂了几句,上官陌纹丝不动的站在树下,脸色变幻,看不出在想什么。她扭头看向楚鱼,问道:“楚鱼郡主,越世子,铮世子,你们一路跟我来,话也不说半句,是有事还是无事?有事就说事,没事就请回吧。我今日在皇宫喝多了酒,正犯困呢。” 楚鱼脸色变了变,张了张嘴,欲说什么,看见苏浅满脸怒气地看着她,她话又吞了回去,摇了摇头。 苏浅摆摆手道:“既无事,就请回吧。待我闲了,就找你们聊天去。”说着,她闭上了双眸,困极累极的样子。 楚鱼看了一眼楚越楚铮,一脸的郁色。苏浅不再说话,闭眼假寐。三人等了许久,无奈的一叹,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楚鱼终是忍不住回头,怯生生问道:“浅姐姐,你能不能放过梦姐姐?她,她很可怜的。” 苏浅闭着的双眸倏地睁开,她冷冷瞪着楚鱼三人,面色寒的欺霜赛雪,声音十分冷冽:“是谁要你来问我的?” 楚鱼嗫嚅着,“没有谁,是我自己要来的。我与梦姐姐一同长大,她待我如亲姐妹,如今她遭了难,我就想着,能不能……能不能……” “你想救她,也该找对人!如今我苏浅很好欺负是不是?谁都可以来打上一拳,踩上两脚!随便什么人就可以左右我的人生,抢夺我的男人!你们要救楚梦,该找的是你的皇上伯伯!她抗旨不尊在前,私闯金殿在后,关她的不是我,是你们的皇伯伯!” 苏浅本来消了三分的怒气再次火起,怒吼声整个归云苑都清晰可闻。 楚鱼低下头,手指紧张的搓着衣角,嗫嚅道:“浅姐姐,你别生气,我不是说是你的错,我,我只是觉得你比较得皇伯伯喜欢,你去求情的话,他也许会听的。” 苏浅怒瞪着她,怒极反笑,“楚鱼郡主,你哪知眼睛看见你们的皇伯伯喜欢我的?他只怕为了楚梦没把我折辱死!” 楚鱼急急分辨道:“皇伯伯自然是喜欢你的,他把视若珍宝的凤凰玉佩都给了你!” 苏浅一滞,冷笑一声,道:“你真是我的好表妹!”话落,她从软榻上下来,赤脚走到三人面前,狠狠瞪着三人。楚鱼被瞪的心虚,接连往后退去,一不留神被门槛绊倒,往外张去,苏浅近在咫尺,并没有伸手拉一下。 树下的上官陌看的清楚,却也只是淡淡看着,没有要扶一扶的意思。 楚越楚铮抬手去扶,却只够到她衣角,她仰面摔在台阶上头撞在石阶上发出砰的响声。 “滚!”苏浅冷哼一声。 楚鱼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她求助似的用可怜兮兮的眸子望向上官陌。 上官陌目光定在苏浅赤着的双足上,眸中再无他人。 一瞬,他越过几人,走到她身边,拦腰横抱起她,送到了软榻上,一眼也不曾看楚鱼几人。 “真是又蠢又笨!什么事值得你鞋子也来不及穿!”放下她,又吩咐两名侍女:“给浅萝公主备热水沐浴。” 两名侍女应声往下去,苏浅补了一句,“多备一桶给墨公子,他落了水,怕染寒气。” “你关心的倒不少!,怎么就不见你来关心一下我?” 上官陌冷哼了一声。 “再多备一桶给陌皇子。”苏浅立即补充。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这算嗟来之食么?本皇子是一个小肚鸡肠毒嘴毒蛇的大醋坛子,空长了一副好皮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些还不够?何时竟如此卑下到嗟来之食也要了?” 苏浅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侬风华绝世,雅致无双,如诗似画,尊比王侯,荣冠天下,还需要嗟来之食?是本公主自甘卑贱求您沐浴好不好?” 上官陌怒道:“越来越给你脸了是不是?” 苏浅再欲说什么,见他一贯温润的脸上怒意沉沉,凤眸半眯,扁扁嘴,冲他做了个鬼脸,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他视她如云端明月,高贵尊华,最见不得是她放低自己。她心中自是明白。她最见不得的也正是他生气发怒,自甘低下。 门外的楚鱼三人被两人完全无视。 楚越楚铮扶起楚鱼,知趣地道了别,往外走去。两人谁都没有应一声。 半晌,苏浅出声道:“你把那几行字抹去吧,我看着也着实碍眼。” 上官陌凉凉道:“为什么要抹掉?我看着挺好。留着吧,就当是对我的警醒,好时刻提醒我有人想红杏出墙。” 苏浅愠怒道:“你这闷气生起来还没完了?上官陌,就算我是红杏,也还不是你家墙里那一枝,出不出墙你有意见啊?” 上官陌猛地看向她,眸光凉寒,将她冷得一个激灵。 “那不如现在就把你变成我家墙里那一枝吧。就算开在我家墙里我都不能放心,更何况现在还没开在我家墙里?万一我一个没留神,先开在了别人家,我还要去挖人家墙角,岂不麻烦?”他眸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有一层轻雾在眸底渲染开。 苏浅只觉得那一层轻雾有不可思议的吸引力,将她向他的眼眸深处吸去。她不由自主的去探究轻雾深处的内容,越陷越深。 他的呼吸越来越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有淡淡的玫瑰香气。苏浅倏地惊醒,脸别了开去,面有羞涩,“上官陌,你赢了。我就算开,也只开在你家院墙里。我这株娇花,不是谁家都能养的活的。” “你明白最好。”他脸上凉寒倏然散去,刹那间恢复一贯的温润雅致,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须臾,侍女抬了热水进来,送至屏风后。 苏浅问了一句墨凌在哪里,侍女言说在西阁楼。苏浅明白他是不愿意看见上官陌与她卿卿我我,躲去了西阁楼。吩咐侍女将水送去西阁楼一桶。上官陌扫了她一眼,语气温凉地道:“你是要和我一起洗鸳鸯浴么?” 苏浅怔愣了一下。立即明白,侍女只送来两桶水。 “再给西阁楼那位凌美人准备一桶。”说着便进了屏风后,将衣衫尽褪,整个人埋入温热的水中。 上官陌尾随在她身后转入屏风,不看她,径直走向另一个浴桶。 她眼睁睁看着他自眼前走过,不知要说什么好。 两名侍女低着头浅笑,恭敬回道:“已经差人送过去了。” 苏浅嘴角微勾,想着这两人做事十分周全细心,问道:“你俩叫什么名字?倒是机灵。” 两名侍女回道:“奴婢流月。” “奴婢流云。” 苏浅点点头,声音自屏风后传出来:“我记起来了,你俩是太子表哥的近身侍女。果然是他管教的人比较机灵。等会儿我问他要了你俩,你俩可愿意随我回苏国?”一阵水声传来。 “你是从哪里记起来的?”上官陌压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一惊,方想起她是没有见过这俩侍女的,只是从青门的来往消息中得知。 她机警地闭了嘴。 上官陌淡然地从她身边经过,向另一只浴桶走去。 听见两名侍女笑着道:“太子殿下吩咐奴婢二人,唯公主的命是从。” 她便笑着问:“哦?那你们倒是听他的吩咐,还是唯我的命是从?” 第七十一章 入住太子府 “唯公主的命是从。”两名侍女笑。 “上道儿。”苏浅笑道。哗啦啦一阵水声传来。 不过一刻钟工夫,两人便从屏风后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咦?太子表哥那么快就把贵客们送行宫去了?”苏浅看着椅子上端坐的太子楚渊讶异道。 “你们这是在洗鸳鸯浴么?”楚渊不答反问,脸上揶揄地笑。 “太子表哥何时也变得这么思想龌蹉下三滥了?”苏浅哼了一声。 “她倒是想!”上官陌哼道,“一日没大婚,陌又岂是她可以染指的?” 苏浅向他投去一个白眼,什么叫她倒是想? “以后几天太子府热闹了。他们嫌行宫远,都要求住太子府来了。”楚渊无奈的笑着,摊了摊手。 上官陌扫了他一眼,温凉地道:“楚太子什么时候这么弱了?连个人也打发不了。或者说,不是打发不了,是不想打发吧?” 楚渊淡淡一笑,道:“这都是我楚国得罪不起的大神,稍不注意,便有可能引发战争,陷楚国于万劫不复之地,别说住太子府,就算他们要住我楚国皇宫的御寝殿,只怕父皇也得让出来。” 上官陌轻哼了一声,道:“他们要入住御寝殿怕是比入住太子府容易得多。这里面究竟有楚太子什么算计,谁又知道呢?毕竟楚太子心思如海,天下无人堪比。” 楚渊看了他一眼,眸光蒙上一层雾气,也只是一眼,他便把目光转向门外,声音明显冷了下来,“陌皇子说话注意分寸!渊再大,也大不过皇上去,天下能人异士多如牛毛,渊再能,也不敢妄称第一。陌皇子这话是要置渊于何地?” 上官陌目光定在吊桥上,并不看他,冷声道:“楚太子,有一句话叫过犹不及。” 他话说了一半,不再有下文,忽然向着吊桥挥出一掌,吊桥自中间应声而断,桥上正往这边走来的上官克白誉白蒙三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齐齐向水中落去。 但三人都是功夫大成之人,又岂会真的落水,足尖轻点水面,飘飘然向这边飞来。几个起落,便站在了内殿之中。 苏浅望着愠怒的三人,又扫了一眼上官陌,嘴角抽了抽。她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这三尊大佛。你惹的,自己负责。 上官陌连眼皮也未眨一下,转身拖了把椅子坐下,伸手将苏浅拖到身边坐下。 太子府的椅子够大,可以容两人坐还绰绰有余。 楚渊视线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断入水中的吊桥上,没说话。 上官克先冷哼了一声,“今日本皇子就住在归云苑了,有本事你就把这归云苑也毁了!”他这话自然是冲着上官陌说的。所谓亲兄弟,果然是阋墙的多。 上官陌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的道:“三哥是楚国的贵客,想住哪里都成。如今我和苏浅住在主殿,凌美人住在西阁楼,东阁楼还空着。三哥是要住哪里?若要住主殿,我和苏浅让出来就是。若要住西阁楼,三哥须得去商量一下凌美人,看他愿不愿意让出来。至于东阁楼,三哥不必商议谁,只需要告诉一下楚太子一声便是,毕竟如今三哥是两国之间战与不战的关键,你有什么要求,楚太子必不敢不应。”他温润的眼眸含笑,笑意却蒙上一层霜。 苏浅心里想着这人绝了,舌灿莲花也不过如此,一番话不但让人觉得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上官克是个强盗,更觉得楚渊是个欺软怕硬的小人。她想着不知道白蒙白誉两兄弟敢不敢再提出入住归云苑的话。 “既然东阁楼闲着,本皇子就屈尊住那里吧。即便六弟肯让出主殿,浅萝公主在此,本皇子又怎敢托大抢了浅萝公主的地方?”上官克瞥了他一眼,“本皇子醉了,就先去东阁楼休息了,各位,恕不奉陪。”说完,他竟头也不回的走了,一片艳丽的大红色闪过众人的眼球,消失在门外。 上官陌似乎冷哼了一声,声音极轻,令人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听到了。 苏浅挑眉看着白誉白蒙,笑道:“蒙太子,誉皇子,要不要我把房间让出来?我住哪里都无所谓。让太子表哥给我和上官陌安排一处僻静处就好。” 白蒙微笑着摇头道:“怎敢,我兄弟二人但凭楚太子安排就是。” 苏浅心里翻了个白眼。但凭楚太子安排?楚太子将你们安排在行宫,你们还不是来了太子府?都是雄霸一方的人物,哪里又有一个是简单的?不过有的张扬无忌,有的内敛沉稳而已。这几人,想要做什么,天下又有几人能说个不呢? 白誉道:“誉可不想陷了吊桥,又塌了归云苑。楚太子的府邸大得很,还愁没我兄弟二人的住处?浅萝公主不必挂怀。”他这话自然又是奔上官陌去的,他显然不及白蒙的内敛厚重。抑或者两人所求不同,心境自然不同。 上官陌似乎未听见他的话,修长的手指插在苏浅的三千青丝中,慢慢梳理她的秀发,须臾,她秀发蒸腾出热气,不过盏茶功夫便干透了,显然是他用内力将她的湿发蒸干了。 “湿发吹了凉风容易引起头痛,以后沐浴完记得自己把湿发弄弄干。”他浅语温言,旁若无人。 苏浅“嗯”了一声,手掌掠过他的墨发,同样以内力去蒸干了他的头发,柔声道:“不要总嘱咐我,你自己也要记得。好像只我的头会痛,你的头是铁打的,不会痛一般。” 上官陌凤眸染上一抹笑意,道:“我哪里有你那么娇气。” 苏浅为着他口中那娇气二字,竟莫名有些感动。从来她在世人眼中就是霸道和强势的代名词,也唯有在他眼中,她是娇气的,柔弱的,所以他时时处处护在她前面,不让她受风吹雨打。 白誉的眼神暗了暗。片刻,他收起黯然,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道:“浅萝公主,苏国皇托我给你捎来一封信,你不告而别,你父皇母后甚是担心。”他执信的手伸到苏浅面前,忽然又抽了回去,将信往一旁的桌子上一摔,甩袖往外走去。 走了两步,他顿住脚步,回头道:“上官陌,最好你能守住她的心,本皇子可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 话落,他转身向外走去,衣袂带起一阵凉风。 白蒙望着他掠湖面而去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二皇弟就是这副臭脾气,认准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头,诸位别在意。” 上官陌笑了一声,道:“他回不回头和陌没有半点关系。不过蒙太子可以带句话给令弟,她的心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只能在陌身上,即便她的心偶尔跑偏了,拉她回来的也只能是陌,不会是什么别的男人。他若知趣,就此绝了这份心思,他若不知趣,陌唯有备好三尺青锋,他只管来就是。” 他温润如月的脸上不见半分恼意,也不见半分狠厉,仿佛在他这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桩。 白蒙微微一笑,道:“蒙会告诉他的。在皇宫喝酒喝得口干,本想来蹭碗水喝的。看样子今日是蹭不到水了,也罢,蒙且去别处看看。” 苏浅笑道:“主人在此,我们可不敢越俎代庖。” 一直端坐着不曾着只言片语的楚渊忙堆上笑容,道:“是渊怠慢了。恕罪恕罪。浅妹妹和陌皇子这里没有准备,请蒙太子随渊到芙蓉殿吧,那里从城外清云山引了一股清泉,正适合烹茶,咱们不若烹茶论棋,附庸风雅一番如何?” “甚好。”白蒙笑道。 楚渊站起身,准备往外走,顺口问道:“陌皇子,浅妹妹,不若一同前往?” 苏浅摆手笑道:“你们去雅吧,我粗人一个,附庸粗俗可以,风雅可就不敢了。” 上官陌也笑道:“我自然是要陪她的,你们且去吧。” 两人无奈一笑,也没指望他们真的会去。出了门,楚渊望着断入水中的吊桥,抚额叹了一声,“可惜了我百年金丝竹的吊桥了。”他声音不大,却刚好传入了苏浅和上官陌的耳中。 “改日浅浅替他赔给表哥就是了,不过是百年金丝竹而已,又不是什么难得到的东西。”苏浅在屋里哼了一声。 楚渊抚额一叹。她就算真能赔他一座桥,他也不敢接受。谁知道那桥后面会藏了什么歹毒东西。他们那样的人,岂会给人平白占了便宜去。 他足尖轻点,身形如一缕烟尘向对岸飘去,那一身轻功,竟不比上官陌差多少。 白蒙紧紧跟随,轻功却还是稍差了分毫。 “这些人渣!”人都走完,苏浅窝在软榻上狠狠咒骂。“不就是想来恶心一下我们,让我们不能舒心相处么?本公主偏不如他们愿!” 上官陌清朗一笑,接道:“不错,都是些个人渣。我们不能如他们愿。”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招呼了一声月魄,吩咐将几日积压的密折送来。 第七十二章 怒毁归云苑(1) 月魄去了不久,便送来几本厚厚的密折,显然是已经经过人阅览,按事情轻重缓急压缩成最精炼的几本。毕竟不在自己地盘上,不能弄一大堆的折子给他看。这一点他的人和苏浅的人做的都十分到位。 苏浅懒得动弹,天下就那么些个事,她该知道的,他必然会知道,他知道了要么会帮她料理了,要么会告诉她,所以她并不急着看密折。 她窝在软榻上闭目发了一会儿呆,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对上官陌说:“也许真该去喝杯茶的。七舅舅七舅母都在他手上呢。我倒是有一点不明白,那两个人虽然身份不低,但还不至于对他有太大用。他大费周章弄走他们,却又秘而不宣,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急什么。他若是因为你而绑了他们,必然会以他们为筹码来和你谈条件。若不是因为你,就该由别人来烦心此事,你不必担心。两个活人比两个死人对他有用的多,他知道分寸。”上官陌边看折子边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你知道了什么?”苏浅扭头看向他。 “我说过吧,你太感情用事。让你清理一下你的人,你总下不去手。他们是楚子忌的人。”他轻描淡写的道。 这个他们,自然说的是她的七舅舅七舅母。 苏浅嚯的一下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急切中,她声音有些干燥沙哑。 “你急什么。”上官陌温柔一笑,道:“他们虽然是他的人,可并没有出卖过你,关于你青门的事,他们也未向他透露半分。消息不是他们走漏的,你青门另有细作。” 苏浅颓然的坐回软榻上。她自然是急的。只是并非着急他话里的意思,而是着急他这一番话还有谁知道。楚子玉夫妇辅佐她十余年,她岂能不知他们的身份。容忍他们也只是因为上官陌说的那般,他们并没出卖过她。半晌,她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关于他俩。” “知道的不多。他们应该是有什么把柄握在楚子忌手上,才不得已听命于他,只是为他办过几件事而已,并未将青门的事泄露给他。一个月前有人出卖青门。起初我以为是他们,一查,不是,后来你把他们送来楚国,我以为你是知道了什么,又不忍下手,所以将他们支开,谁知不是,你是另有算计。谁想他们一到楚国就失去踪影,开始我也觉得是楚子忌扣押了他们,想从他们身上知道些关于你的事情,后来才知道是白蒙把他们劫走。” 顿了一顿,挑眉看着苏浅,“你和楚子忌也是有交易的吧?这一趟明为寻找他们,暗里是另有事情做吧?” 苏浅瞥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其实我也没打算瞒你。之前你西月和昆国发生一场战争,不大,也不小不是吗?白峰来借兵,我父皇早年间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就是我出生的时候他明明有机会杀掉我,却没那么做。因为这个人情,我父皇不得已借了二十万兵马给他。你也知道,这二十万兵马被你父皇吃掉了。 可我怀疑这里面藏了猫腻,他们战争是假,想吃掉苏国兵马是真。于是我就开始查,一查才知道这里面还有我四舅舅的事儿。他居然和你那好爹上官屠是一伙的。这个混账,为了把破椅子,居然出卖自己的亲兄长,自己的国家!我琢磨着白蒙绑了我七舅舅他们也是楚子恒他在中间搞的鬼。真是个混账!” 她连骂两个混账,显然是气急。“我大舅舅也不是什么好人,二十年前就和我那好外公做套儿利用我母亲挑起欲挑起陈齐战争,后来没得逞而已。那时也是和你老爹上官屠合作的的吧?都他妈不是消停的主儿。一把破椅子有什么好争的!”她又补了一句。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嘴角扬起一抹好笑,道:“椅子后面可是万里锦绣江山,不世之功勋,千古留名。他们自然看重。” 苏浅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个更大的牢笼。累死他们!还不世之功勋,千古留名,死了过个三五十年,连骨头都烂成花肥了,留个名有屁用,又不是活个千年万年的。” “千年万年那是乌龟和王八。”上官陌笑道。 苏浅也扑哧一乐,“对,都是些个乌龟王八蛋。” 上官陌看着她无奈一笑,道:“苏浅,你骂的可都是你我的长辈,他们是乌龟王八蛋,那我们是什么?” 苏浅扭头凝视了他片刻,忽道:“你是小王八蛋。我不是。”她绷着脸,一副认真的模样。 上官陌望着她好笑的模样,鼻孔里哼了一声,笑道:“我可不想活个千年万年的,到时候你不在了,我一个人为了不寂寞地活下去,大约是要找许多个年轻漂亮的妻妾的,她们若是比你漂亮,我自然喜欢,若是找不到比你漂亮的,我岂不更没意思?”眸光一闪,“其实你也没什么看头,我估计找个把比你漂亮的还是能找到的。” 苏浅眯着眼睛看着他,一步一步向他缓缓逼近,危险的气息在她周身流淌。 上官陌但笑不语,静静望着她。 走了两步,她忽又停住脚步,收敛了危险的气息,悠悠道:“你随便找吧,最好多找几个,把你累的精尽人亡。做个枉死的千年乌龟。” “苏浅,你找死是吧?”上官陌黑了脸,磨牙道。 苏浅甩头不看他,重新走回软榻窝着。抿唇一笑。 “你如今都懒的连你自己青门的事情都不管了么?”墨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苏浅抬头望去,见他换了一身墨色锦袍,俊美里透着些冷峻。 如今他做明卫,不必再隐藏身形,他反倒将以前常穿的白衣换成了墨色的,苏浅知他是嫌自己长的太过俊美,穿白衣显得过于软媚。墨色却可以给他的俊美增添许多英气。 “没什么大事的话,你看着处理就成了,事事都要我过问,想累死我么?”苏浅眼皮都没睁一下。 墨凌横了她一眼,拖了把椅子往桌前,坐在了上官陌的对面,手中拿着几本凤阁的密折,往桌上一摊,认真看了起来。再不看两人一眼。 果然是一副帮她处理公务的姿态。 “你累死也是在别的事情上累死,公事上累的可不是你。”半天,墨凌丢出一句。 上官陌挑眉看了他一眼,道:“凌美人这是换了策略了么?” 墨凌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答话。伸手随意拿起一本密折,甩向苏浅,密折准确无误的落在苏浅身上,力道不轻,砸的苏浅嗷的一声坐了起来,他哼道:“本来就够傻了,再不用用脑子你会很快变得比猪还傻。” 上官陌瞥了眼苏浅,悠悠道:“早就让你动手清理一下身边的人了,你瞧瞧你都用的些什么人?有这么对主子大呼小叫尊卑不分的下属么?不过他有一句话说对了,你再不用用脑子会变得比猪还傻。” 苏浅翻了翻眼皮,无语地看着眼前两个男人,一个貌美若春之花,一个尊华似秋之月,同样的极品,也同样的嘴毒。她极其智慧的选择了沉默,这俩人她谁也得罪不起。 “公主,你还没嫁给他吧?怎么家事都开始交给他管了么?”墨凌哼了一声,看苏浅还窝在软榻上没看密折,催道:“那个是和凤阁凰阁两位阁主有关的,你确定不看一下子?” 苏浅“哦”了一声,想着怪不得他甩给她,看来她是真的脑子秀逗了,一点小事情都反应不过来。 翻开密折,见上面写道楚子玉夫妇自皇宫见过楚子忌之后,确在宫门口遇见过楚子恒,但三人交谈过后便分开,彼时白蒙尚在来楚国的途中。 “你什么意见?”苏浅问墨凌,知道这折子他是看过的了。 墨凌摇摇头,道:“不足为据。” 苏浅明白他说的意思是这件事不足以证明楚子恒是抓了两人的主谋,“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们确实有交易。”苏浅若有所思的道。她这位四舅舅还真是不能小看了。 “其实你满可以去向白蒙当面求证。我觉得他会告诉你实话。”墨凌建议道,低头继续看折子。 上官陌瞥了他一眼,他又给瞪了回去,“她的心在你这里,就算那两人对她有想法又有什么可惧的?你是对自己不自信吧?”墨凌讥讽道。 墨凌做了她的隐卫十年,他认识她的时间并不比上官陌短多少,对她的了解,也许比她自己都深。这些年看着她一步一步深陷,他比谁都清楚她对上官陌的感情到了何种地步。因此他也更清楚再不可能有谁能走进她心里。 对于他来说,能看着她幸福,就足够了。表面上对上官陌冷嘲热讽,心里却还是认同的。 上官陌哼了一声,道:“自不自信也不关凌美人的事。倒是你,究竟是哪一面的?你要她去找白蒙,是要白蒙觉得楚阁主对她很重要么?是想为白蒙再加点谈判的筹码?” 第七十三章 怒毁归云苑(2) 墨凌瞪着他,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拍案而起,怒道:“上官陌,你若再敢叫一声凌美人,我!” 上官陌横了他一眼,未等他说完,忽然放下手中的折子,人如轻烟一般向外掠去,顺手将苏浅拦腰抱起,掠出房门几十丈才落下,人方一落下,就听见一声巨响,烟尘迭起,归云苑的主殿塌了一半。下一秒,墨凌从烟尘中狼狈窜出。 苏浅无语望天,这算什么事? 这两人一个打烂了人家的百年金丝竹做的吊桥,一个又弄塌了人家宝贵的归云苑主殿。她只觉得没脸再在这儿住下去了。 墨凌落在两人不远的地方,冷哼了一声,两手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苏浅被气的哭笑不得,这人要掀人家房顶,不知道要自己先躲出来的么?倒把自己差点活埋了。她苏浅的人都是这般弱智么? 上官陌给她一个的确是的眼神。 流云流月两人被巨响惊到,从耳房跑了出来,只见主殿烟尘滚滚,不见了一半房顶,顿时惊愕得下巴快要掉了。 东阁楼的上官克亦被惊醒,站在二楼房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来,见主殿不见了半个房顶,他扑哧一乐,笑声整个归云苑清晰可闻。苏浅向他投去一个鄙视的眼神,“幸灾乐祸的家伙!”她冲他喊了一句。 他缩回脑袋,再不见人出来。 楚渊和白蒙在芙蓉殿的凉亭里正对弈,远远看见烟尘滚滚,自归云苑的方向升起。楚渊很是无奈的抚额一叹,道:“今日就是我太子府的灾难日。” 白蒙温颜一笑,道:“今日这棋是下不成了,楚太子还是快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吧。” 楚渊苦笑道:“改日再同蒙太子一决高下吧。先失陪了。蒙太子就在这芙蓉殿休息吧,这里环境清幽,我想蒙太子应该喜欢。” “甚好。多谢楚太子。”白蒙点点头,微笑道。 楚渊也不再耽搁,施展轻功向归云苑而去。须臾,掠过没了吊桥的湖面,落在岸边,一眼瞧见满身灰尘的墨凌,云淡风轻的上官陌及娥眉紧蹙的苏浅。 “丫头,备水,爷要洗洗这灰尘。”墨凌扫了一眼楚渊,对流云流月吩咐一声,扭头大步向西阁楼走去,经过上官陌和苏浅身边时,他用不大的声音对上官陌道:“拆的好。”他声音虽不大,却足够楚渊听见。 苏浅望了上官陌一眼,楚渊也向他这边望来。 “的确拆的好。”上官陌望着墨凌去远的背影,纵使一身尘土也难掩盖他霁月风华。他凤眸里隐去了什么。 苏浅给了他一个未置可否的眼神。 毕竟上官陌他有那个能力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手。但她也绝对相信墨凌不是个君子,陷害人这种事情他做来很是顺风顺水。 楚渊望着绝尘而去的墨凌和雅致风华的上官陌,只觉得谁拆掉的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是那个最无辜的。他得罪谁了?那个农夫和蛇的故事绝对就是讲他的。他这收留的不是蛇,是破坏力极强的狼啊。 “二位看来今日住不成归云苑了。太子府二位相中哪个院子,可自行前去,渊得找人来修缮归云苑,不能奉陪了。”楚渊依然一脸的云淡风轻,彷如拆的不是他家的房子,而是邻居家的,他看个热闹,不咸不淡说几句惋惜的话。又彷如这主殿并不值钱,只是个普通不过的泥胚房,拆了也不值得心疼。 苏浅陪着笑脸道:“太子表哥,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天地可鉴!” “浅妹妹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间房子而已。你们换别处去休息吧,这里灰尘太大,小心呛着。”楚渊浅笑道。 他眼眸转向塌陷的主殿,似乎半句话也不欲再多说。 上官陌扫了他一眼,未置一语,也不辩白,也不澄清,拉起苏浅向对岸掠去。 苏浅连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便被他拉到了对岸。 她一脸怜悯的看了一眼伫立在归云苑殿前的楚渊,轻声道:“唉,表哥的灾难日。” “其实我更想毁了那株梧桐,本来想给墨凌加点助力来的,我怕你太子表哥一怒之下将咱们赶到大街上,让我们露宿街头,就得不偿失了。”上官陌低声道。 苏浅瞪了他一眼,心想着这些男人都是疯子,一点底线也没有了。 “去哪里住呢?太子表哥都不管咱们了。”苏浅有点发愁的道。 “芙蓉殿不错,那里环境清幽,又有清云山的活泉水可以烹茶,闲来无事还可以在芙蓉亭对上一弈,就去那里吧。”上官陌提议道。 苏浅眨巴眨巴眼睛,心道陌皇子您是凑热闹上瘾了么?才人家蒙太子去那里喝茶,太子表哥肯定已经把蒙太子安排在那里住了,您是故意的吧? “走了。”上官陌看了她一眼,“再晚一会儿芙蓉殿也没得住了,真该睡大街去了。”说着,他步履轻缓地往芙蓉殿方向走去,不见走的有多急,却眨眼间已在十丈外。 苏浅拍了拍脸颊,她自认脸皮够厚了,但比起这人,她深觉还需要大大的修炼。她捂着脸跟上他的步子,尾随着他往前走。 他回眸看了她一眼,眸光清浅,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没脸见人了么?” 苏浅眼皮在手掌下眨了眨,她很想回答是,但只怕这人到时会真的让她没脸见人。“才没有。”她手从脸上挪开,脸色因为刚才捂着有微微的红润,更衬得娇颜如花儿一般鲜艳,上官陌眸光定在她脸上片刻,忽道:“你还是把脸捂上吧,真的没脸见人了。” 苏浅怒瞪了他一眼,加快脚步向前走去。沿着由归云苑的湖中引出的一条明渠,经过两座院落,便看到一个不大的湖面,湖中一池碧荷,随风起舞,十分繁茂。时节并未到芙蓉花开的季节,只有几株早醒的,吐出了小小的花苞,含苞未放,却已见妖娆。苏浅想起墨凌所抽之签便是芙蓉,签上说他人间第一清贵花。她想着那签不知道别的准不准,墨凌这一支却是极准的,也只他配得起这“人间仙品”四字。 湖上一条石径,曲径通幽,在湖心辟出一间小小的凉亭来,亭中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有未完的一局棋。自是方才楚渊与白蒙下的一局棋。两人扫了一眼那局残棋,棋局繁复,刚过中盘便涵盖了天下阵法十之六七,足见下棋的两人腹中深藏乾坤。上官陌只瞥了一眼,见苏浅似在研究其中棋路,拉起她的手腕,轻声道:“走吧,一盘棋而已,有没什么看头?” 苏浅翻了个白眼,心想着都是腹有乾坤翻云覆雨之人,天下在他们眼中也不过一局棋而已,一局棋不过就是他们手中消磨时光的玩物,自然是没什么看头。 她被他拉着穿过石径,来到芙蓉殿。眼前是一座两进的小院落,没有归云苑的高屋广厦,但贵在精致,如深闺女子的绣楼一般,琉璃瓦,松绿墙,淡粉的茜纱格子窗,雕花的廊檐,无不透出精心的设计和绰约的风情。 “还是这地方好。舒服。”苏浅似叹似赞,眸光流露出欢喜之色。 上官陌笑道:“果然毁的好,不然怎么能因祸得福,住到这里来呢?” 白蒙立在廊檐下,远远望着两人迤逦而来的身影,脸上一抹微笑。 他的笑是永远定格在脸上的,仿佛天塌地陷也不会改变。 苏浅只在弥勒佛脸上见过那种笑,她想着这人若非有弥勒佛大肚能容笑口常开的本事,那就是太会伪装了,永远不会给人看到他的真实内心。无论是哪一种人,无疑都是最可怕最难以接近和相处的人。 上官陌和楚渊也是永远隐藏了内心的人,但他们一个风华天成清傲嚣张不屑伪装,一个乾坤在胸翻云覆雨不必伪装已令人难看透。 两人走到近前,苏浅先自笑道:“蒙太子,这回咱们可是做了邻居了。墨凌这个臭小子发神经把归云苑拆了,我们只能投奔你来了。” 关键时候,还是出卖墨凌为上上策,上官陌她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白蒙笑道:“欢迎之至,欢迎之至。有你们二位做邻居,蒙的荣幸。” 上官陌向他点了点头,拉着苏浅向后院走去,并不欲与他多说。 前后院并无甚太大差别,只不过前院比后院视野开阔些,可以看见芙蓉亭和一湖的碧荷。白蒙立在前院,他们自然是不会做出强抢的行为来,欣然前往后院而去。 白蒙似乎丝毫不在意上官陌的冷淡,脸上挂着那一抹标志性的微笑,目送两人的背影。苏浅回头向他歉意一笑,被上官陌拍了一下脑袋,她扭回头怒瞪他一眼,伸手揉了揉被他拍的生疼的脑袋,嗔怪道:“你是我仇人吗?这么用力!”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如玉的手去抚摸她的头,动作丝毫不见温柔,“很疼么?我以为你不怕疼呢,眼睛长到脑袋后面,路都不看,撞到什么或摔倒了怕比这个要疼十倍不止吧?”他声音不大不小,不温柔但并无怒气,也丝毫未避讳白蒙。 第七十四章 软语诉衷情 白蒙听了个清清楚楚,似乎并未生气,脸上依然是招牌式的微笑。 苏浅扁了扁嘴角,忽然眸光一转,把胳膊挂到他臂弯上,仰着脖子望着他瓷器一般的脸庞,道:“有你在,我自然是不怕撞到什么或摔倒,你就是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嘴巴,,可以代替我看路,代替我呼吸,代替我吃饭说话,我把一切全权交给你负责,自然你要负责好我的。” 上官陌停住脚步,低头看着她扬起的小脸,眉目如画,似顾似盼,灵动无比,他忽然轻笑,“你这是在向我索爱么?” 苏浅脚步随他顿住,长长的睫毛轻眨,“不行么,陌皇子?” 她脸上女子该有的娇羞一丝也无,似在与他议论今天天气不错一般。这样的女子,在这个男权的时代,就是一个奇葩。 上官陌凤眸闪过一丝动容。她是他的,这样魅惑人心魄的话她只说给他听,他何其有幸。 他眉目间鲜有的认真,话语也变得温柔,“自然是行的。有生之日,我就是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巴,替你看路,替你呼吸,替你吃饭说话,我们就是互相依存的菟丝与女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他不再是那个风华绝世雅致无双令世人仰望的如玉男子,她也不再是那个美艳倾城长袖善舞天下倾心的女子。他们只是一对相爱至深的小儿女。 但这样腻甜的、冒着酸气的话,却叫苏浅一阵心惊。上官陌故意将“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八个字咬得有些重,似在对她暗示什么。 苏浅并不敢多想,低下头随着他的步子往前走。 他们并未走太远,前后院也不过三四十丈距离,说话声音也未故意放低,廊檐下的白蒙听的清清楚楚,他眼里闪过一丝未明的情绪。 他的对面,站立在前院影壁下的一抹白影,正是白誉。衣袂被风吹起,摇曳生姿,却难掩他此刻脸上晦暗不明的颜色。 上官陌连往这边瞟一眼也未,握着苏浅的手径直走向后院。 无论今日是否楚渊的灾难日,也无论是否白誉的伤心日,谁伤心难过都无关要紧,芙蓉殿的后院,屏蔽了全世界的筹谋算计伤心伤情,只剩一派春光明媚,无限柔情。 “上官陌,是你动的手吧?”苏浅窝在软榻上,手中捏着一块玫瑰糕,吃的津津有味,糕点渣沾的满唇犹不自知。 她声音压的极低,仅够二人听见。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一副无辜的模样,“不是。”他轻声说着,袖中滑出几本密折,招呼了一声月魄,将密折交给他带了下去。 苏浅想着这人火烧眉毛也能做到万无一失。在墨凌出手前不但带出了她,密折也没落下。没给楚渊留下把柄。 “你看重的人,自然不会真的愚蠢。他既知我不许你去找白蒙,但又不能不查楚阁主夫妇的去向,毁了归云苑,入住芙蓉殿,最近距离的监视白蒙,是条捷径。”上官陌坐到她身边,为她释疑道。 “所以你故意激怒他?”苏浅舔了舔唇角的糕点渣,看着他问。 “也不算是故意的。”上官陌轻哼了一声,有一瞬的沉默。 苏浅挑眉看着他如玉的容颜,看了足有盏茶功夫,忽一挑眉,道:“该不是因为他长得太好,令你不自信了吧?所以你不是故意激怒他,是他把你激怒了?” 上官陌如画的眉目一蹙,但并没掩饰,他哼了一声道:“的确是长得太好了,但还不至于放在爷心上。不自信更不至于。怒倒是有的,爷心里的怒火多了去了,也不光对他一人。见他们一个一个都对你各怀心思,爷就怒不打一处来。” 苏浅望着他如诗似画的眉眼之间凝着怒气,只觉心脏揪的发疼。 她伸手向他的眉间揉去,纤细的手指极尽温柔。她并非不知他一肚子火气,从金殿之上对楚皇横眉冷对怒言警告,到一怒之下将楚梦置入天牢,再到御花园酒筵上他对众人不屑一顾,一个人喝了许多闷酒。他不是那种有怒气会忍着的人,只是他天生的雅致风华,即便发怒也令人觉察不出失态。 “你何必生些无用的气,他们再如何惦记也是无用。”她柔声道。 上官陌满心的怒火在她清凉温柔的手指下尽化作柔情,他握起她在他眉间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唇贴在她手心里不动。 他温热的呼吸洒在她手心里,她只觉手心热热的痒痒的,往回抽了抽,他加重力道,她没抽得回。她懒得再动弹,任由他握着。 气氛倏忽一变,天地似都静下来,唯有脉脉温情在流淌。 斯情斯景,如梦如幻。 两人都不再说话,不去管楚渊在归云苑如何的大发雷霆,也不去管墨凌是否消了怒火,更不去管上官克与白蒙白誉是否心伤,更不去管这些人暗中又在密谋着什么。只任由时间静静在指尖流过,流向无涯的荒野。 傍晚时分,流月流云送来了晚饭。 两人简单吃完饭,便将流云流月打发了出去。洗漱一番,便一起躺在床上闲聊,天渐渐黑了下来,一弯弦月爬上枝头。 二人并未起来掌灯,借着浅浅的月色,互相看着对方。 一个美的如诗似画,一个美的娇艳倾城,上官陌终是忍不住,轻轻吻上她的樱唇,不似马车上的那一番抵死缠绵,只是如品尝一杯陈年佳酿,总舍不得一口饮尽,慢慢品味其中滋味。入口醇烈,细品下去却又绵柔,个中滋味,又岂足为外人道。 渐渐的,不再满足于齿颊间的芳香,他修长的手指向她的盘扣移去,早已轻车熟路,轻轻挑开,顷刻间她一片春光尽泻于他眸底。 他借着月光细细看去,见她肌肤胜雪,散发着盈盈光辉,如瀑的秀发散落在床上,妖娆无限。他想起她曾经念给他听过的一段诗: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敧枕钗横鬓乱。比起她的美,诗中所描述也不过如是。 苏浅被他灼热的眸光看的一颤,却并不收拾外泄的春光,玉指也向他的衣衫挑去。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压抑了某种情愫,轻声道:“外面月色正好,带你去赏月吧。”话落,他已经把她的衣衫整理好,又下床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苏浅眨巴眨巴大眼睛,向外看了一眼。月色极美,但再美的月色有她美么? 这人……真是善变得叫人摸不着头脑。 上官陌拉起她的手,轻声道:“你不想知道白蒙在做什么吗?” 苏浅认真地点点头。 诚然,爬墙头贴屋角非是好汉所为,眼前的人即使是想要知道白蒙在做什么,也并不屑用这样的手段去知道,今日为何要违心地去听人墙角窥人隐私,苏浅并不觉得好奇。 上官陌拉着她轻身而起,掠过小院,轻飘飘落在了白蒙的屋顶上。 苏浅的嘴角抽了抽。 如果让世人知道风华盖世的上官陌陌皇子夜里趴人家房顶偷窥,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被世人敬仰推崇。 她蹲下来,刚要去掀瓦片,却被上官陌拉住了手。“今晚月色很好,赏月吧。”他声音极轻。 苏浅呆愣了片刻,但很快领悟,掀开瓦片,月光会照进房间,不是等于告诉人家他们来了吗。 她指了指背月的一面房顶,上官陌却不理会她,一把拉她躺了下来。 微风习习,月华如练,疏星闪耀。比起房间里看到的月光,在外面看又是另一种风情。 其实单纯的看看月色也是件很惬意的事。 苏浅不禁轻笑,嘴角扬起一抹弧度。上官陌看了她一眼,玉颜温润一如今晚的月色。他将她的头搬到他胳膊上,身子向她靠了靠,两人紧紧偎依在一起,眸光都向天空那一弯清月望去。 白蒙的房间一丝动静也无。只能看见有灯光透出。 一个时辰之后,灯光也熄灭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琉璃瓦上,也照在了两人身上,如度了一层浅金。 上官陌最先睁开眼眸,被阳光一刺,他眯了眯眼,适应了片刻,不觉刺眼了,才去看苏浅。显然她比他睡的好。就算睡在硌的骨头疼的房顶上,她都一副睡的香甜的样子。清晨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嫩白如婴儿般的肌肤被蒙上了一层阳光的浅金色,长长的睫毛覆盖下两朵阴影,饱满的嘴唇微微嘟起,无论怎样的角度去看,她都是一个尤物。上官陌不禁看得痴了。 他终于忍不住覆上他的唇,在她嘟起的樱唇上轻吮慢碾。他的吻带着露水的清凉,将她从睡梦中立刻带出来。也只是睁了睁眼,她又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似醒非醒,只条件反射般回应他的吻,描绘着他性感的薄唇。 上官陌被这样萌态十足的苏浅弄得有些心神恍惚,全身燥热难当,再下去,非引火烧身不可。 第七十五章 被撞破好事 “苏浅,醒一醒。”他轻推了一把苏浅。苏浅却非但没醒,反而更主动的吻住他的薄唇。 “真的要引火烧身了。”上官陌低低叹息了一声,回应她的吻。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有些夏日的燥热感觉了。 “两位真是好雅兴,只是不知道这屋顶会不会稍嫌硌的慌。”一道温和的声音带着调侃的语气在两人耳边响起。 上官陌看了他一眼,鼻孔哼出一声,宽大的衣袖一拂,将两人的脸盖住,激吻并未停止。 白蒙眼睛瞪得大大的。就没见过这么厚颜的人。 半睡状态的苏浅觉得眼前一暗,她唔哝了一声,脚自然反射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踹去。她本就武功高深莫测,那一脚速度极快,加之出其不意,白蒙着着实实挨了这一脚,重心不稳,他顺势滑下房顶,稳稳落在地上。 “还不快带我下去!”苏浅恼怒的低声怒吼,狠狠在上官陌唇上咬了一口。 吃痛不起,上官陌发出嘶的一声轻呼,轻舔了一下嘴唇,腥咸的味道传来。 “真是狠。”他磨牙嘟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抱起苏浅,身形轻展,飘然飞回自己的房间。 放下苏浅,他掏出一块绢帕,到铜镜前擦拭嘴角的血渍,问道:“你何时醒了?” 苏浅冷哼了一声,伸展了一下酸痛的骨头,嗔怪道:“都怪你,墙角没听到,倒在人家房顶睡了一夜,害得我腰酸背疼的。” “我给你揉揉。”上官陌放下绢帕,走到她身后,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压她的背后,力度刚好,苏浅舒服的一声轻吟。“一会儿我给你擦药。”她刚才看见他的嘴角,流了不少的血,显然是她下口重了。 上官陌应了一声。 她顿了顿,轻声道:“其实你醒之前我就醒了,我看到阳光洒在你身上,你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忽然就想到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我就想多看一会儿,谁知道才看一会儿你就醒了。本来想恶作剧装睡吓一吓你,谁晓得你一醒就吻我,我一时情难自禁,就回应你了。” 铜镜里,她脸上浮上一抹红霞。 上官陌如水墨的清眸浮上一抹光华,“原来我在你心里是如此好么?”他轻声问道,语中带着笑意。 苏浅点了点头,极认真:“我很确定我爱你。” 一旦认定,她不是个羞于说爱的女子。 内心触动太大,上官陌的手颤抖了一下。他自以为了解她颇深,因为前世被爱情伤的太深,她不再敢爱,甚至此生都不想再嫁,却不想她此刻如此轻松如此勇敢地对他说爱。 “上官陌,我说的是真的。前世今生,我从不曾有过这种心动情动的感觉。一见到你,心里就小鹿乱撞,想时时刻刻同你厮守在一起,恨不能同你融为一体。你不会笑话我吧?毕竟是活了两世的人,还这么的……幼齿。曾经我也以为我今生不会再爱了,就一个人守着我的亲人,终老一生了,谁知遇到了你。”深吸了一口气,“上官陌,你就是我的劫!” 苏浅声音清浅,却说不出的心动情动。一番话说完,她只觉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轻松了。 上官陌呆愣的站在她身后,眸中蒙上一层水雾。良久,他从后面紧紧圈住她的纤腰,下巴搁在她肩窝里,沉默着不语。 “你不应我一声么?”苏浅忽然心里没了底,暗哑着声音问。 上官陌轻轻“嗯”了一声。依旧紧紧贴着她不动。 苏浅忽然恼了,挣扎着要挣出他的圈禁,却怎么也挣扎不出,她伸手向他交叉在她小腹的手掰去,他的骨节勒的青白,却不放手。 “你到底要怎样?!”她怒吼道。 上官陌忽然拦腰抱起她,三两步便走到床前,把她放在床上,颀长的身躯覆在了她身上,吻如暴风骤雨向她落去。她承受不住,一声娇呼出口,却更助长了他的情绪。 “呃,我是打扰到你们了么?”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今日好巧不巧,两回撞见人家的好事。 上官陌气怒的一挥衣袖,一股大力向白蒙扫去,白蒙慌忙向后掠去,堪堪在门外立住身形。饶是躲的快,仍然被扫落一片衣袂。 白蒙望着地上一角可怜巴巴的衣袂,嘴角抽了抽,没说上话来。 门“啪”的一声被内力合上,脑袋被门框一撞,顿时肿起一个大包。 今日这是什么样的运气。白蒙揉了揉额角的大包,想着此地绝非久留之地,无语又无奈地往自己的客房走去。 走出不到十步,却听苏浅唤道:“蒙太子。” 他站住脚步,回头见苏浅已经打开门,“见笑了,蒙太子,请稍等片刻,我二人尚未梳洗。”她微笑着,又关上了房门。 白蒙呆立在原地,脑子一阵发蒙。 上官陌恼怒无语地坐在床沿上,冷眼看着梳洗的苏浅。 苏浅看着铜镜中映出的他如画的眉眼,即便是恼怒,也不过是眉眼中添了些冰冷而已。她倒宁愿他将怒气发出来,也好过这样自己一个人消化。心里微微叹了一声,柔声道:“你总不希望我们的第一次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的吧?” 见他还是冰寒着一张脸,苏浅便拿捏出些气势,恨恨骂了一句:“这个混蛋,本公主迟早要跟他算这笔账!” 虽然晓得他的怒气并非为方才的事,但为了博他一笑,苏浅一咬牙,将罪过全安在了门外发蒙的白蒙头上。 何其无辜的蒙太子仍还在原地发蒙。 苏浅理好了妆容,见上官陌正慵懒地歪在床上,一袭月白的衣衫依然是凌乱着的,无语地叹了一声,走过来帮他整理衣衫。 上官陌眸光凝视着她细长的手指稍嫌笨拙地系着盘扣,有些玩味,还有些享受。 整理好了,将他从床上拖起来,好笑地道:“好歹你也是我苏浅认准的男人,给个面子,别让人家看低了浅萝公主我去。” 她本欲说你好歹也是一国皇子,别叫人看轻了去,忽然想到他何曾着眼过那些物外,话到嘴边立即改了口。 这一句却十分奏效。 慵懒的陌皇子立即神色一变,恢复到从前一般的从容做派。 “蒙太子请进吧。”苏浅客气的将白蒙让了进屋,她脸色一点异常也无,似乎从未发生被人撞破好事的事情,倒是白蒙一脸的不自在,仿佛被撞破好事的是他一般。 上官陌瞥了他一眼,淡然:“蒙太子一大早造访,是有什么事么?” 白蒙不看他的眼神,笑道:“不是二位有事么?我以为一大早二位在我的屋顶,是有什么事情呢,所以过来问一问。” 苏浅嘴角抽了抽,心道蒙太子您这样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准备好被某人报复了么。抬眼见素来睚眦必报的人好似根本就没在意他的话,她皮笑肉不笑地道:“蒙太子误会了,我们并非有事。昨晚在你房顶上赏月来着,没想到赏着赏着就睡着了。” 她想着以他的聪明警觉,必是他俩一上他的房顶他便知道了,只是他颇有忍耐力,一直忍到今早才上房顶。她只能半真半假的编谎话。 “哦,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一大早的就看见二位在我房顶上呢。该是前院的视线比这后院好,月色好看一些。我昨日本来就想来商量二位,不若把前院让给二位住,毕竟前院风光比这后院好,但我又怕扰到二位休息,所以现在才来问一下,二位需不需要我把前院让出来?” 他微笑着,说的入情入理。二人聪明绝世,又怎么能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前院视线虽通透些,风光是好些,但看的都是那一轮月,前院后院赏着哪有什么分别,两人偏到前院房顶赏月,显然目的不在赏月。 上官陌轻笑一声,道:“不必了,后院清静,不常有人打扰,也是很好的。”上官陌自然是在影射他扰了他们的好事。 苏浅好笑的看着含沙射影的二人,想着听聪明人说话就是累。她懒得去听了。 流云来请三人去用早膳,言说太子殿下已等候在中厅。将早膳摆在了中厅,这般隆重,想来那几位都在。苏浅懒得去看一群人斗法,吩咐流云流月将早膳单独置一份送来芙蓉殿。 流云下去片刻,便和流月一起送来了三人的早膳。果然极其丰盛,依据三人的口味不同送的都是不一样的。 一顿早膳都如此用心,苏浅不得不叹服楚渊的心思细腻周到。 用完早膳,洗漱一番,白蒙道:“我想请浅萝公主去见一个人。” 苏浅心中一凛。 昨夜上官陌曾对她说,“咱们就在这房顶睡一觉,什么也不用做,明日白蒙必然会带咱们去见人。” 她起初不信,但上官陌从不说空话,她只能依他的话做。没想到果真被他言中。他将人的心理算计之透彻,简直令人发指。 “哦?什么人?我自认在这楚国虽有一大家子亲戚,但其实就只认识这些个亲戚,有时候亲戚都认不全,外人更不认识了,不知蒙太子要带我去见何人?”她微微一笑道。 第七十六章 惹怒上官陌 白蒙似笑非笑了一声,道:“浅萝公主不必拐弯抹角,你和陌皇子来楚国的目的,我也能猜到一二。你们放心,我对你们,对那两个人都无恶意,只是想用这两人和你做个交易。” “哦?我竟不知道了,我们还有何交易可谈?若是谈借兵,二十万兵马在昆国边境尸骨不存,如今我苏国可是无兵可借了。若是谈别的,我实在想不出是谈什么。”苏浅面色冷了下来,一双凤眸望着白蒙,寒冷的可以结成冰。 白蒙看了她一眼,被她的冷凝冰的轻颤了一下,但他马上恢复神色,道:“这事正和那二十万兵马有关。” 苏浅望向白蒙的眸光有一丝疑惑。 上官陌忽然站起身,一拂袖,冷声道:“蒙太子,那两个人和我们并无关系,充其量也不过是她的一房亲戚,她亲戚多如牛毛,哪里又顾得过来那许多?我想你找错人谈交易了。请你离开吧。” 白蒙不可置信的看向上官陌,他从来不敢低看他一眼,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看不懂他。 苏浅也看向上官陌,他眸中一层雾色,令人看不清楚情绪。她用眼神向他寻求为什么,他却避开她的眸光。 苏浅移开目光,清声道:“蒙太子,我想你真的找错人了。我来楚国什么目的,不是你猜测一下就一定能猜中的。至于你所说的人,我想我也没必要见。这世上那么多人,我不可能每个人都去管。请蒙太子去找对的人吧。至于那二十万兵马,你该和我父皇去谈,而不是来和我谈。这些年我虽参与了苏国不少政事,但这样的兵马大事我还是不敢过问的。” “蒙太子请离开吧,恕不相送。”上官陌拂了拂衣袖,背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白蒙看向苏浅,她亦是一脸冷色。他疑惑了片刻,叹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间。 苏浅目送他走远了,转回头看向上官陌,直视着他的双眸,问道:“到底是为什么?” 上官陌别开脸不看她,道:“二十万兵马兵败也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西月与昆国边境地形复杂,沼泽瘴气遍布,找不到尸骨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你又何必孜孜以求?至于那两个人,你不去救,自然有人去救。苏浅,没什么事咱们就回苏国吧。” 他先是声音冷硬,说到最后却又软了下来。 苏浅看见他的手缩在衣袖中,衣袖有轻微的晃动,她眯了眯眼眸。他在怕什么!他上官陌横行天下还有什么是他害怕的!想来能令他怕的,只有关于她的事罢了。 冷声道:“你以为我们现在回得去么?楚渊,楚子忌,楚子恒,我那一大帮的舅舅表兄弟表姐妹,再加上上官克,白蒙,白誉,你觉得你自己能斗得过一群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眸闭了闭,似在强压情绪,片刻,她睁开眼睛,哼了一声,用一种近乎自嘲的语气道:“是,你上官陌筹谋算计翻云覆雨天下难有敌手,也许你很轻易就能带着我从楚国逃脱,但你觉得我应该跟你走吗?二十万兵马,不仅仅是二十万人的事情,他们有家有父母妻儿,我身为苏国长公主,怎能让事情不明不白,怎能不给他们的父母妻儿一个交待!”顿了顿,她叹息一声,道:“要走你自己走,我是不会随你走的。” 上官陌握在袖中的手蜷了蜷,凤眸闭了又睁,忽然用一种近乎乞求的声音道:“苏浅,和我回苏国,别再过问这件事了,好不好?” 苏浅走到他眼前,双眸直视他的眼睛,他眼睛一片雾色朦胧,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声音低沉的问道:“为什么?你是知道了什么吗?你同我合力做戏,西郊杨树林弄了一批收押在牢里的楚国细作做替死鬼,为的不就是有个借口来楚国查楚子恒和这件事的关联以及这二十万兵马的去向吗?怎么现在你要我不查了?你不是个会被困难吓倒的人,究竟是为什么?”她紧紧贴着他的眸光,丝毫也不放松。 上官陌别开脸,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爱你。以前你不应我的爱,我只能陪着你天涯海角餐风露宿,如今你应了,我很高兴。我想和你过平静的生活,不想再风刀剑雨中求生存了。” 苏浅抬手将他的脸转向自己,死死盯着他的眼眸,他低下头躲避她的目光。 他不惧任何人的目光,却只怕她的。 他拿这样苍白的理由搪塞她,自然是该怕她的。 苏浅沉声道:“要么你自己走,要么我们一起留。” 上官陌颤了一下。 半晌,他忽然扒开她的手,转身向外走去。 苏浅一下子怔愣住。“上官陌!”她急急喊了一句,上官陌却似未闻,疾步往外走去。 “上官陌!”她又喊了一句,声音大得整个芙蓉殿都能听到。 上官陌却依然似未听到,已然走到了芙蓉亭。 她一急,忙施展轻功去追,顷刻间追到芙蓉亭,伸手去拉他,他却也施展轻功向太子府外掠去,她连他的一片衣角也没够到。再抬头,他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怔愣在芙蓉亭里,只觉头疼欲裂。 事情太过突然。她想不到他真的会舍她而去。 而他走得又是那样决绝,似要和她决裂一般。 她无力的蹲在地上,双手狠命揉按眉心,按出一片红印。 “你怎么了?”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惊喜的喊了声:上官陌。” 一回头,却是墨凌。 她有些微的失望,颓然的坐在上,头埋到腿上,沉默了片刻,声音沉黯:“有事?” 墨凌疾步上前,伸出手要扶她,她摆摆手,强撑着站了起来。 墨凌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眉间被揉捏的深红,不禁深深皱眉,收起平日的嬉笑态度,轻声问道:“你们是小孩子么?不是昨天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吵起来了?” 苏浅苦笑一声,摇摇头道:“怎么就吵起来了?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墨凌轻哼一声,道:“还真是个不可理喻的混蛋。居然玩出走失踪这样的下三滥手段。” 他平日对上官陌从来横眉冷对出言讥讽,今日却也只是这么一句,顿了顿,又斥道:“你也是没用,连个男人都看不住!你们又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你们是认识了十年还多,了解对方甚至比了解自己都深,要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早干嘛去了?笨蛋!” 苏浅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岔开话题道:“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楚皇派人来请你进宫,我来问你是要去,还是要怎么样?如果不想去,我去推了来人。”墨凌看她这副颓废的样子,苦笑了一下,道:“其实我也不赞成你来楚国,如今事情没有进展,进退两难,楚皇并非是可以信得过的人,眼见他是在利用你打压楚子恒,如今既已将楚梦收监,想来拿下楚子恒也不会太遥远了。我怕他一再利用你,到最后咱们赔了夫人又折兵。” 苏浅看了墨凌一眼,聪明如他,早猜到两人是为什么吵架了。 “他信不信得过有什么要紧。他这个人唯利是图,又最是懂得趋吉避凶,他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情的。我们现在需要对付的是同一个人,他自然是站在我们这一面的。只要现在是盟友,就没什么问题。至于以后怎么样,走一步算一步。”叹了口气,她沉声道:“走吧,进宫去看看,他是要耍什么花招。” 墨凌点点头,跟随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太子府大门,一辆宫中的马车等候在门口,赶车的是一位年轻的公公,年纪不过十八九岁,长得清瘦白皙,倒是不惹人讨厌。见两人到来,那公公急忙跳下车,恭敬一礼,道:“奴才恭候浅萝公主。”他稍稍抬头看了一眼,见她身边只有一位俊美少年,并没有上官陌的影子,问道:“怎么不见陌皇子?皇上差奴才来请浅萝公主和陌皇子一同进宫。” 苏浅看了他一眼,掀开帘子上了车,又催促墨凌也上车。墨凌犹疑了一下,也探身上了车,在苏浅对面很随意的坐了下来。 “他不在,赶车吧。”苏浅吩咐了一声小公公,便不再说话。 “皇上点名要见陌皇子,敢问公主,陌皇子是去了哪里,奴才好去接他。”小公公不死心地问道。 “这位公公好没道理,他在哪里本公主怎么会知道?要不要本公主下车去帮公公找一找呢?”苏浅听他提上官陌,心里的烦躁更甚,她不禁怒声沉喝。 年轻的公公听言,不敢再言语,一挥马鞭,马车走了起来。 从太子府到皇宫,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途中皆是闹市区。时间接近午时,大街上十分热闹,叫卖声闲谈声不绝于耳。 闲谈者自然皆是围绕苏浅与上官陌这两人的绝世容貌以及两人超脱世俗的相恋,一时间他们两人的风头将若羽公主与蒙太子联姻及克皇子求娶不成,平安公主下入天牢的事件全盖了过去,大街上只闻对两人相爱至深的赞叹声艳羡声。 第七十七章 诡异的刺杀 苏浅听的烦躁头痛,忍不住揉眉心。墨凌轻叹一声,问道:“需不需要我帮你揉揉?或者我去帮你把他找回来?” 苏浅哼了一声,“找什么找?有些事情不是人找回来就可以解决的。我说过了我和他是道不同,这不是互相迁就一下就能解决的事情。”她脸埋在手心里,沉默了片刻,声音压得极低问道:“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吗?我总觉得他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极力反对我继续查那件事。” 墨凌摇摇头,压低了声问道:“公主没问过他到底知道了什么吗?” “他不肯说。”苏浅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究竟什么事,令到他也害怕了?这个混蛋!” 她正恨恨地骂着,忽然一阵破空之声传来,两人齐齐一凛,烈火锦和冰翼剑同时拿在了手上,身形齐齐跃出马车。 刚离开马车,无数支箭羽铺天盖地向马车射去,那名年轻的公公瞬间被箭射成刺猬,一命呜呼,马匹也身中数箭,倒地气绝,路上行人被波及无数,不过眨眼的工夫,便已死伤遍地。 两人看了看箭射来的方向,身形急转,跃到一处箭射不到的死角。苏浅眸中烧着怒火。 她生平最痛恨就是残害百姓。虽然波及的是楚国人而不是她苏国百姓,但她从未有过歧视他国人的想法,从来对底层百姓一视同仁。 今日是触到了她的底线。 墨凌却比她稍冷静些,看了眼两人所处的位置,发现身处三面高墙之间,前面是个很窄的出口,他暗道一声不好,还未行动,出口处便围了数十手执长剑的黑衣人,抬眼,三面高墙上密密麻麻站满了杀气森森的数百黑衣人。 苏浅冷笑一声,道:“不知我这皇上舅舅和太子表哥是怎么当的,闹市区杀出这许多杀手他们竟然提前一点消息也未得到!” 虽然说着话,手上却没闲着,烈火锦顷刻出手,蜿蜒如一道长龙,向高墙上的黑衣人扫去。 “这个果然比我那柄绿漪小剑趁手多了。”她赞了一声,数十黑衣人被她扫落地面。 墨凌手执冰翼剑,下手狠厉,转眼间斩杀了几十人。杀手虽然都不弱,但这两人都是武功大成的高手,不过盏茶功夫,已经有大半杀手命丧二人之手。 墙上的人被苏浅全数扫落地面,她收起烈火锦,绿漪剑顷刻出手,手起剑落,一剑一命。 她并不嗜血,今天却是个例外。 血腥味霎时弥漫方圆几里。 一炷香功夫,满地尽是尸身,鲜血流成小河一般。 “要不要留活口?”墨凌问道。 苏浅冷哼了一声,道:“都是替死鬼而已,问也问不出什么,杀吧。”她如在说吃饭喝水一般寻常之事,丝毫不见杀气,却恁的令人心生寒意。仅余的几十名黑衣人齐齐一颤,不由得都后退几步。 “胆小鬼!”墨凌冷哼了一声,“这种胆色也敢来做杀手!” 墨凌正欲上前击杀,只听空中声音簌簌,抬眼一望,高墙之上落下森森人影,无数支连弩对准底下,弓弦张开,只要一松手,这如许多的箭会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底下的人完全被覆盖在这张网下,绝无逃生的可能。入口处,忽然涌来数百黑衣死士,比之刚才的黑衣人,杀气更甚,武功显然高出一大截。 墨凌心中一寒,身形掠至苏浅身边,看了她一眼,笑道:“今日被你占个便宜,陪你一起上路了。”他语气并没有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也无一丝怨尤,仿佛是在说一起去赏个月那么悠闲。 苏浅拍拍他的肩膀,亦是一脸的笑意,“有你陪着上路,也不错,你长的这么好,黄泉路上我只看着你,不必看那些丑陋的小鬼了。”她声音从未有过的轻柔。 这个人她生的时候什么也给不了他,死的时候能对他温柔以待,也是好的。 墨凌笑的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忽然弓弦松了。无数支利箭破空而来。墨凌忽然紧紧抱住苏浅,将她压到地上,护的死死的,身后却完全暴露在箭尖下。苏浅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护住,一动不能动。她秀眉紧蹙,怒道:“墨凌你混蛋!你这样死了我也不会记得你的好的!” “你不必记得我的好,你又不欠我什么。你好好活你的就是了。”墨凌笑道,声音一如往日的顽劣。 苏浅气的牙痒痒的,烈火锦忽然出手,覆在墨凌身上。烈火锦不惧刀剑,如同一个盾牌护住墨凌。 一轮箭弩射完,苏浅瞅准空隙,揽住墨凌向空中纵去,第二轮箭射下来之前,两人已经立在黑衣人身后,连喘息一下的机会也没有,便被黑压压的人群围攻住。 正厮杀的激烈,忽然十数人杀入重围,苏浅认出领头的正是上官陌的暗夜门杀手萧逸,她的心一瞬间松了下来。 “护送你家主子离开!”萧逸冷喝一声,手中的剑劈出一条血路。 苏浅望了萧逸一眼,没说什么,手中的绿漪却没有停。带着来自地狱的杀伐,向黑衣刺客杀去。 她不是一定要留下来与萧逸等人并肩作战,凭着这些人的能耐,这些杀手并不在话下。她也不是不惜命的笨蛋。只是今日的刺杀来的太过蹊跷。事情发生在闹市区,这里处在皇宫与太子府的中间,骑快马的话半刻钟足够来回。他们厮杀了已有半个时辰,除了死了一地的百姓,再无一人到此。难不成云都的人都是死人?连个传递消息的也没有? 她是要留下来等个说法。 萧逸扫了苏浅一眼,眸中只有杀手的冷。他什么也没说,手中的剑挥舞如疾风。 不过片刻,死尸便躺了一地,再无一个是站着的。他带着人检查了一遍,再无一个活口。向苏浅点了点头,他一声唿哨,所有人如来时一般,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是上官陌的人,并不宜暴露的阳光下。撤走最是相宜。 苏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眸光沉黯。 她自然不会忘记,当初她门下的上官闲,便是死在他的手上。她虽不曾问过上官陌关于上官闲的事情,但不表示她不关注。 有些事,她想还是一个人去努力的好,并不想一味依赖上官陌。譬如到现在,上官陌莫名其妙就不见了,她要靠的还是自己。 今日幸好萧逸的人到了。但即使他不来,她也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不过是要费些力气,最严重不过是弄一身重伤罢了。 她晓得,上官陌分明是早料到了今日的事情,才派了萧逸来。但他为什么早料到了她会有危险还要任性离开,她没有去想。 她虽然爱他,但并不是要依赖他。他来,那很好。他不来,也没什么。 她本是要找萧逸盘问一些事情,但萧逸显然是不给她机会盘问。 墨凌走到苏浅身边,脚步稍有踉跄。烈火锦只护住他不被箭羽所伤,但箭羽冲击在他身上的力道却是卸不掉的,他背后如沙滩被大雨打过一般,正应了一句诗:雨打沙滩万点坑。 “没事吧?”苏浅关切地问。 他轻轻一笑,道:“小意思,没事。”扫了一眼满地的尸体,道:“今日的事情好生蹊跷。这些杀手敢在闹市行凶,已属奇怪。咱们的隐卫一个也没出现,更是奇怪。最是奇怪的是楚太子和楚皇不是死人吧?这么久还不派个人来看看!” 苏浅抬脚踹了一下脚边的一具死尸,看了一眼,见他面色红润,不似已死之人。她冷笑了一声。 “是雪蟾的毒吧?今日这些人即便不被我们杀死,也是活不了的了。”墨凌哼了一声。 苏浅点点头,“雪蟾的毒使人癫狂,咱们不杀,便会有许多无辜的人受殃及。下毒的人旨在将咱们困在这里。”向远方望了一眼,冷冷道:“楚太子来了。” 墨凌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见楚渊带了几千士兵往这边赶来。铁骑过处,一片尘土飞扬。转眼间已到眼前。 “楚太子来的好巧,倒省了这许多兵马的事了。只是劳你们白跑一趟,多不好意思。”墨凌嗤笑一声,讥讽道。 楚渊跳下马,未理他的讥讽,扫了一眼满地的死尸,脸色暗沉。“怎么这么多人?浅妹妹可有受伤?” “无事。”苏浅凉凉的回了一句。“只是皇宫恐怕去不成了,代为转告一声皇上大舅舅,就说我受了惊吓,墨凌受了重伤,改日再去见他吧。”说完,转身扯起墨凌,拣着尸体空隙的地方往外走去。 楚渊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苏浅与墨凌走了盏茶功夫才走到了没有尸体的空地,她回望了一眼楚渊,见他还在尸体堆中挺立着,眸光似有些呆滞。 苏浅眼眸眯了眯。 一向是立于人群外被人膜拜敬仰的强人,这样的楚渊,她还是第一次见,心里有些说不清楚的意味。 苏浅半晌,终还是软了语气,说了一句话:“太子表哥,我先回太子府,这一身的血腥实在难闻,回去洗洗先。这里的事就交给太子表哥善后吧。” 第七十八章 楚太子受伤 楚渊张了张嘴唇,依旧没发出声音。 苏浅叹息了一声。“墨凌,走吧。”她声音低沉,脚步缓慢,此时紧张卸去,全身似被抽空了一般。 两人走出不到十步,身后传来“咚”的一声,紧接着数千士兵齐齐惊呼:“太子殿下!” 苏浅猛的一惊,转头望去,只看见楚渊倒在尸体堆中。她心中一凛,身体先于大脑做出行动,如离弦之箭飞纵到楚渊身边。 从来如松柏一般挺直的人,此时昏迷在地上,双眸紧闭,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嘴角一滩血渍。 墨凌掠至苏浅身旁,看见楚渊的模样,一脸的不可置信,问道:“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苏浅摇摇头,一手搭在他脉搏上,向一旁的禁卫军首领问道:“怎么回事?” 禁卫军首领一脸的焦急之色,回道:“有人在皇宫布置了死阵,将皇上关在了阵中,太子殿下为了救皇上进入阵中,破阵之时受了重伤。我们求太子殿下先治伤,但太子殿下担心浅萝公主您的安危,不顾重伤赶来这里。”喘了一口气,不忘关切地问一句:“浅萝公主,殿下的伤如何?” 苏浅抽回把脉的手,沉声道:“他伤及内腹心脉,如今腹腔出血不止,我得马上给他治伤。” “墨凌,你可带了止血丹?”她一边问,一边伸出手掌,掌心中凝出一团真气,覆在楚渊心门处。真气源源不断的送入楚渊体内,苏浅却只觉如入无底洞一般,探不到半丝生气。 他竟伤得这样重。 墨凌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几粒红色丸药出来,捏住楚渊嘴唇,将丸药送入他口中,用内力将丸药逼入腹中。 抬眸看了一眼苏浅,见她额角微有轻汗,皱了皱眉,掌心覆上楚渊的脉门,内力沿着他血脉流入体内,与苏浅的内力汇至一处。 “这位将军,处理一下这里的尸体吧,他们中了剧毒,不要直接接触他们的身体,戴上鹿皮手套,把他们抬到乱葬岗烧掉。”墨凌一边顾着楚渊,一边吩咐了一声禁卫军首领。 禁卫军首领担忧地看了一眼毫无起色的楚渊,没有要走的意思。墨凌怒了:“你是觉得你留在这里能帮上什么忙么?还是要等百姓来看一看这修罗场?” 禁卫首领嗫嚅了一下,一脸凝重地转身去了,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浅萝公主,墨侍卫,我们太子殿下就拜托给二位了,请二位一定保住太子殿下的命。”他说着,噗通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头。后面数千士兵见他跪下,齐齐跪倒在地,异口同声道:“求浅萝公主和墨侍卫救回太子殿下!”数千响头磕在地上,气势如虹,震人心肺。 苏浅与墨凌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楚渊在这些人心目中是神一样的存在。 “我们会尽力的。去吧。”苏浅淡淡说了一声。 禁卫军首领摆摆手,数千士兵齐刷刷站起,步伐一致,有条不紊的投入清理工作。 “楚太子治下果然严谨,单看这些士兵的军人素养便可见一斑。”墨凌似叹似赞又似讽地说了一句。 “墨侍卫谬赞了。”一声低沉虚弱的声音响起,楚渊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到极点,但仍是一派云淡风行优雅闲适。 苏浅撤回内力,苍白的脸上浮出点喜色:“表哥你醒了!” 墨凌笑了一声,道:“果然是楚太子,受这么重的伤还能如此快的醒来。给到旁人,怕不得昏迷个十天半个月。” 楚渊轻笑一声,道:“我如今可昏迷不起。别说十天半个月,一天也是昏迷不起。”说着,胳膊撑着地,挣扎着坐起身。苏浅与墨凌忙扶了一把。 “此处非说话之地,先回太子府吧。”苏浅说着,站起身去扶楚渊。她看了一眼马车,已经破碎不能用。招呼了一声禁卫军首领,“那位将军,牵两匹马过来!” 禁卫军首领转头见楚渊已醒,虽然还虚弱,但总归是活着,兴奋地跑到近前,喜道:“殿下,您醒了!” 楚渊点了点头,“文将军,这里交给你了。” 禁卫军首领重重点了点头,应声去牵来两匹马。 苏浅翻身上马,对墨凌道:“墨凌,你和太子表哥共乘一匹马,他如今这破身子怕是自己骑不了马了。” 墨凌扶着楚渊上了马,自己在他身后坐了,将他的重心靠在自己身上。 楚渊看了一眼苏浅,苦笑着摇了摇头。 即便是这样的时候,她对他还是谨守男女礼节。 她只有对上官陌是不同的。所谓的不顾世俗礼制,有伤风化,也只是对上官陌一个人。 两人不再耽搁,催马前行。不过一刻钟工夫,便来到太子府门前。墨凌先翻身下马,问道:“楚太子自己可还走得了路?” 楚渊虚弱地点点头。他那样骄傲的人,自然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墨凌并不勉强,扶他下了马,由着他自己走入府中。府里的侍卫家丁见他面色苍白脚步虚浮,齐齐一惊,却又不敢过问,只在身后小心翼翼跟着。 墨凌一进门便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他的隐卫属下们的气息。他皱了皱眉,却并未说什么。 苏浅跟上他们的脚步,将胳膊拐进楚渊的臂弯里,她做的极其自然,令人丝毫不觉得这有伤风化。楚渊看了她一眼,她冲他笑了笑,道:“走不动了,表哥拐着我吧。” 楚渊会意一笑,应了一声,身上的重心向她移了移。 她是真的将他视为表哥。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苏浅小声嘟囔了一句,却被楚渊听得清清楚楚。他笑了笑,脸色虽苍白得如冷玉一般,笑意却直达眼底。 一时到了楚渊住的龙渊阁,苏浅吩咐人去准备沐浴的热水,自己同墨凌将楚渊扶到床榻上,扒去他一身血腥的外衣,扶他躺好。 墨凌见她毫不避讳地给他脱外袍,皱了皱眉。她似猜到他的意思,白了他一眼,道:“他是我表哥。有什么可避讳的?” 墨凌哼了一声,道:“我是无所谓,只怕有人知道了要打翻醋坛子了,说不定还会找楚太子打上一架,就楚太子这种情形,估计连他一招都接不住。” 楚渊静静躺着,脸上看不出情绪。 苏浅听他一言,身子似乎颤了颤,她转过脸去,冷声道:“知道了又如何?与我何干?我看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净关心些没用的。一身的血腥味,臭死了,还不赶紧去换了!” 墨凌一噎,气怒地瞪了她一眼,嘟囔了一句什么,转身出了房门,衣袂扫起一阵凉风。 苏浅瞪了一眼他的背影,愤了一句:“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臭小子!”朝着背影又添了一句:“记得去治一治你背上的伤,臭小子!” “你的这个侍卫倒是可爱。”楚渊轻声说了一句,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说完咳了起来。 苏浅忙扶他坐起,拍了拍他后背,给他顺了顺气息,又放他躺平,哼道:“我看你是伤受的轻了,还能说话。” 楚渊苦笑了一声,脸色虽然极差,这一笑却比平日不知多了多少人气。苏浅糗他道:“平日里装的跟个佛爷似的,连笑都有几分仙气,令世人只能仰望你膜拜你。今日受了伤倒像个人了。” 楚渊笑道:“浅妹妹这是骂我平日不是人吗?那我是不是该检讨一下自己?” “自然是该检讨。平日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看了就让人倒胃口。” 楚渊:“……” 苏浅嘟囔着,走到书桌前,提笔刷刷写下一张药方,招呼道:“流云,进来一下。” 流云应声走进房间,苏浅将药方递到她手上,吩咐道:“去按着此方给你家殿下煎药。煎完了赶紧拿过来。” 流云接过药方,礼了一礼,算作对苏浅的感谢,转身走了下去。 苏浅将软榻拖到楚渊床前,又把自己身上染满血渍的外衣脱下,仅穿了见棉纱的里衣,招呼流月将血衣拿了出去,便往软榻上一窝,凤眸一眨不眨盯着楚渊,语气有些漂浮:“说说吧,怎么回事?即便是死阵也不该把你伤这么重!” 楚渊迎上她的目光,不避不闪,却不答她的话,反问道:“我昨日和蒙太子下的那盘棋你没看到?” 苏浅哼了一声,点点头,道:“自然是看到了。虽然你把和白蒙的算计筹谋都摆在了棋盘上,但不代表我就得按你们的安排去做。你棋盘上说有人要刺杀我,我岂有不去看一看的道理?” 楚渊似有所悟的叹了一声,道:“是我愚蠢了。竟忘了浅妹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居然还弄出那么一局棋对你示警。” “天不怕地不怕倒不至于。从小到大挨过的暗杀刺杀数都数不过来了,就算没胆也被逼的有胆了。”苏浅似嘲似讽,脸上浮起一抹冷笑。 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会不了解? 第七十九章 陪楚渊吃药 “即便不怕,也不该连隐卫也不带。万一出事怎么办?”楚渊斥了她一句。 她抬眼望向房梁,眸中一丝不明的意味,“隐卫么?呵,如今不是没事么?太子表哥就不必为我操心了。” 她笑了笑,心中却五味杂陈,但并不在脸上表现出来。看到那副棋的不止她一人,那人也看到了。清早他负气而去,她故意不让隐卫跟自己去,以为的是可以逼他现身,却不想他只是派了萧逸等暗夜门的十二煞星。当时万弩之下,若非墨凌不顾生死以身相护,若非她情急之下想到烈火锦刀枪不伤,如今就算有命在,也不过剩半条了吧。那般危急情况下他都没现身,是相识以来第一次。这是否说明他真的心冷情冷离开了云都?想到此,苏浅心里一阵烦乱。 楚渊并未问起上官陌的事。他手眼通天,况且是住在他太子府的人,他又怎么能没收到他离开的消息? 沉默片刻,他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低声说道:“今日早朝,有人在金殿之上布了生死阵,我因为布置人马去晚了一些,阵法已经启动,将父皇及文武百官困在阵中。我进入阵中时才知道生死阵并非生死阵,而是死阵,没有生门。既是没有生门,又谈何破阵?我猜到你必然不听我警示,会以身赴险。本来我是安排了禁卫军前往保护你,但进入死阵之后禁卫军被掣肘,无法前往。我心中记挂于你,强行用功力冲破阵法,因此受了重伤,却还是没赶得及救你。不过幸好有陌皇子的十二煞星去了。倘或你有事,我真不知……”他并未说出下面的话,便薄唇紧紧抿起,不欲再多说。 苏浅亦没有想听的打算,扬眉问道:“既然大舅舅一早被困,来接我的人也不是皇上大舅舅派来的吧?” 楚渊点点头。 苏浅默了一瞬。问道:“那就是楚子恒派来的了。楚子恒怎么样了?” 楚渊脸上浮起一抹成竹在胸的笑意,道:“关在天牢里了。稍后你可去看看他。不过我并不觉得他知道那二十万军队的去向,或者他知道一些什么,但不会多。” 苏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沉声道:“如今能探到多少是多少。”她话音一转,又问:“可有上官陌出城的消息?” 楚渊苦笑着摇头,“那个人的本事,你该是最清楚。他若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天下又有谁能探知他的去向?何况今日我一直困在阵中,还没有时间去过问别的事情。” 苏浅再欲说什么,流月进来,言说热水已备好。苏浅便不再说什么,吩咐流月道:“伺候你家殿下沐浴。他重伤在身,要小心些。”流月应了,她到楚渊的衣柜里随便找了件男式外袍,罩在身上,缓步出了龙渊阁。 楚渊看着自己丝锦的白袍被她穿在身上,别有一番韵味,英气中隐隐流动着魅惑,他眸光中闪过些什么。 流月追出门外,急声道:“浅萝公主,奴婢还是先去服侍您吧。” 苏浅不回头,只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的侍女也该到了。你家殿下身受重伤,你和流云做事最是妥帖,还是留下来照顾他吧。” 流月转身望向楚渊,见楚渊不说话,便不再去追,转身回房伺候他沐浴。 苏浅不急不缓的回到芙蓉殿后院,果见她的侍女莲儿杏儿桃儿已等在檐下。不过几日没见,她竟有些重见亲人的感觉,脸上的疲惫霎时卸去不少。三名侍女一见她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流,当下抱胳膊的抱胳膊,抱头的抱头,连声询问道:“公主,可有伤到哪里?” 苏浅笑着将三人往外扒拉,口中道:“没伤也给你们揉捏出伤来了。行了,别演了,眼泪流再多我也不会加你们工钱的。” 三名侍女被她一句话伤成内伤,纷纷从她身上离开,说话还能这样底气足,估计身上连掉个头发丝的伤都没有。 苏浅灿烂一笑,道:“还不快伺候我沐浴去,全身又累又臭的了。”说着,她往屋里钻去。 三名侍女哼了一声,却仍是随她进了房间。 苏浅转到屏风后,热水温度刚刚好,里面还撒了她最爱的玫瑰花。想着还是自己的人贴心,她嘴角扬起一抹欢快的笑,三两下除去衣服,跳进热水中,还故意扑腾两下,溅了服侍她的莲儿一身水。 莲儿抹着脸上的水滴,佯怒道:“公主,您再这样奴婢就出去了,爱谁服侍谁服侍!” 苏浅笑道:“去吧,我把金子调来替换你,刚好想她做的素菜了。” 才还是一身杀戮的铁血修罗,转眼便是个小性儿的公主了。 莲儿一噎,气怒的拿起水瓢舀了一大瓢水,哗啦一下顺头浇下,直淋的苏浅腾的站了起来,“坏丫头,你做什么!”她怒了一声,目光触到莲儿撅起的嘴和幽怨的眸光,她心里一软,叹息了一声,又悄无声息躺进浴桶中。 将她们撇在文城,说好的会照顾好自己,如今遇到了这样大的危险,她们自然是有怨怼的。 “文城的水患如何了?”她岔开话题问道。 莲儿哼了一声,道:“还能如何?已经差不多疏通完了。赈灾物资也已经发放下去。墨翼在安排房屋重建事宜,估计再过两天便能来和我们会合。公主撇下我们和陌皇子跑掉,如今不问问我们如何了,却只问水患,真是无情至极。我们在你眼里连个水患都不如。”莲儿语气幽怨。 苏浅笑道:“你们如今不是好好的在我面前么?还用问么?” 莲儿气的跺脚道:“怎么不问问我们受多少苦呢?!” 苏浅从善如流的问道:“你们受了多少苦呢?” 莲儿气得一句话说不上来,磨牙声清晰可闻。 杏儿走进屏风后,笑道:“我们受多少苦无所谓,如今见公主无恙,便是再受些苦也不怕的。” 苏浅见莲儿真气着了,便不再逗她,温声道:“我知你们是不怕苦的,但只惦记我的安危。你们放心,我很好。他们还不能奈我何。如今你们来了,就好好跟在我身边护着我,行了吧?” 莲儿这才扑哧一笑,道:“算你还有点良心,不枉我们跟你这么多年。” 苏浅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心里却想着她何德何能,竟能得她们如此相待。她们是这样,尹媚崔梦雪胡不图晏飞几人亦是,墨翼墨凌亦是。这就是所谓的自己人吧。一时她心里百感交集,肺腑的热度犹胜浸泡着身躯的热水。 一时沐浴完毕,天色已暗了下来。几人便在苏浅房间用了晚餐。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饭后苏浅在软榻上歇息了片刻,便到龙渊阁看望楚渊。 楚渊服了两剂药,气色稍有好转。 流月端来一些稀粥小菜,都是些易消化的东西。苏浅接了过去放在桌上,又将桌子拖到了床前,才扶楚渊坐起,给他背后倚了两个枕头。她端起稀粥,盛了一勺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见温热合适,便喂给楚渊吃。 楚渊脸色浮起一抹微红,嗫嚅道:“我自己来吧。又没有伤到手。” 苏浅白了他一眼:“病人要听话,乱动万一再牵动内腹的伤引起出血,我和墨凌不是白救你了?” 楚渊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些微芒,不再坚持,任由她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流月很识趣地悄声退了出去。转过去的脸上露出些笑意。 喂了一碗粥,苏浅把碗搁下,笑道:“今日不宜多吃,就先吃这些吧。”说着手掌微动,桌子悄无声息地回到原位,她又伸手一招,用内力将软榻拖到床前,懒懒窝到软榻上,将脸面向楚渊躺着,笑道:“表哥和我聊天吧。” 楚渊宠溺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青丝滑过他的手心,软而柔顺,他只觉心里某处一颤,立即别过脸去,道:“聊什么天,病人不是该休息了么?” 苏浅斥了一声,哼道:“你都是神一样的身体,五脏六腑都震破了还能这样老神在在的,聊个天能怎样?” 楚渊调整些心绪,也侧过身来,面向她半卧着,清声道:“那你想聊什么?” 苏浅掰着手指头想了想,道:“随便聊吧。聊天哪里还要规定聊什么的?我觉得我们有很多话题可以聊。小时候你不是总扯着我说个没完吗?那时候你还说要教我武功,这么些年了也没见你教过我一星半点儿。”苏浅说起这茬儿就有些气怒。 楚渊笑道:“那都哪一年的事情了?你还记得!” 苏浅扁嘴道:“自然记得!别人欠我的我都记的清清楚楚的。” 她这样说着。实际上,却从来不记得问别人偿还欠她的。她于这上头向来记性不大好。 楚渊好笑的道:“今日是没法教你了,改日我好些了教你吧。” 苏浅立即扬起唇角,道:“你说的哦,我记住了,这回你再不教,我可是真要翻脸的。” 第八十章 夜长人不寐 楚渊一笑,道:“这回一定教,只是到时你别嚷嚷苦不想学就行。” 两人话语十分投机。楚渊不再是别人面前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一国太子,苏浅发现他既能上得了金殿,握得住乾坤,又能下得去泥水,颇懂些野趣俗风。一聊竟至夜深,苏浅看了眼天色,道:“时间还真是快,这都子时了。表哥快休息吧。我也该回去睡了。”说罢,扶楚渊躺好,不待楚渊再说什么,她迈步出了龙渊阁。 她果然只是来看看楚渊,来聊聊天的,白天里发生的血案,一个字也没提起。她并不想提起那些龌龊的事情。 天上月色十分好,比昨日的似圆了些。 苏浅出了龙渊阁,脚步放慢下来,眸光对着天上的月亮,脚下踢踢踏踏,边走边嘟囔:“这都子时了,怎么倒不困了呢?定是被表哥聊得连瞌睡虫都聊跑了。”一下子被一颗石子绊了一跤,身子一晃,倒是没摔倒,却将仅有的一丝睡神也晃没了。她叹息了一声,心想着芙蓉殿还有三个丫头,还可以找她们再去聊会儿。 磨磨蹭蹭走了半日,才到了芙蓉殿。远远便发现白蒙的房间还亮着灯。她嘴角弯起,大步向他房间走去。连敲门也省了,直接推门而入。一进门便看见白蒙和上官克在灯下对弈,上官克一身艳红,邪魅依旧,白蒙倒是换了件墨绿锦衣,更显些雍容奢华气度。 她抿唇一笑,道:“咦?原来克皇子竟也好这个?” 两人见她进来,先是一讶,旋即释然。 上官克哼了一声道:“今日听说你被人伏击了,还能活着回来真是幸运。”抬眸又打量她几眼,微微蹙眉:“打哪来的?身上一股子药味?难闻死了。” 苏浅翻了个白眼,道:“不是我幸运,是我本事了得好不好?”嘴角邪魅一挑,“身上有药味,说不定是我自己伤了,你怎么这么确定是从别处染的?” 上官克点了点头,道:“也是,浅萝公主手眼通天翻云覆雨,本事自然了得,苏国百姓哪个不奉你若神明?那人也真是不开眼去伏击你。”笑了一声,“你这样本事,自然不会受伤了。” 苏浅心想着她推门进来是今天做的最错的一件事。这人的毒嘴不亚于她身边那几位。 白蒙冲她温和一笑,道:“浅萝公主深夜造访,可是想来对上一奕?” 苏浅摆摆手,拖了个凳子在一旁坐下,瞅着棋盘道:“罢也,我可不是棋篓子。我就是在太子表哥那里聊天聊过了头,回来见你房间还亮着灯,就进来看看你在干嘛,怎么也这么晚了还没睡。若是早知道是两个棋篓子在下棋,打死我也不进来。” 白蒙听言哈哈一笑,并不在意。 上官克斜了她一眼,哼道:“门就在那里,进来了也可以再出去。” 苏浅不理他,托着腮看棋。看了一会儿,她指着白蒙执子的手道:“这个不对,不能下这里,下到那里比较好。” 白蒙微微一笑,依她之言将子放在她所说的位置,上官克横了她一眼,愤道:“观棋不语!” 苏浅回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君子,观棋不语和我有什么关系么?” 上官克一噎,瞪着她半晌说不出话。良久,他忽转怒为笑,道:“是不是他走了你睡不着?所以找我们撒怒气来了?” 苏浅被说中心事,心中一怒,挥掌将白蒙推开,一屁股到他的位置上,怒道:“我就是撒怒气来了!有种你今日就和我拼个你死我活出来,没种你就滚回归云苑睡觉去!” 她推开白蒙虽是用了内力,却并未伤他。他微微一笑,挪到她原来坐的位置,道:“早就听说浅萝公主棋艺精湛天下难有敌手,今日我可以一饱眼福了。” 上官克哼道:“谁怕谁?来就来!今日谁认怂谁就不是爷们儿!” 苏浅不怒反笑了:“我本来就不是爷们儿。不过我也不会认怂,尤其是对你克皇子。” 两人唇枪舌战,手中的棋子也是横冲直撞,完全不似白蒙稳中求进的棋风,甚至完全不讲路数,直杀的天昏地暗。 白蒙连呼过瘾,这样的棋才好看。 苏浅瞟了他一眼:“下棋又不是打仗,这样激烈厮杀真的好看么?” 白蒙淡淡一笑。 一局棋罢,竟杀成了和棋。 上官克心里亦从开始的玩闹心态变得认真起来。 苏浅只是在消磨时间,倒也没多当真,接下来的几局,各有输赢。白蒙一时手痒,接过上官克的棋与苏浅下了两局,他一时未适应苏浅的狠辣棋风,一输一赢,但他心态良好,倒也不觉得输给女人有什么难为情。尤其是输给名声在外的苏浅。 几局棋过,转眼东方露出鱼肚白,苏浅终于有了些困意,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困了,两位也一夜未眠,各自安歇吧。” 白蒙点点头,也有些困意。 上官克哼道:“真是没用。离了他连个觉也睡不着了么?” 苏浅心里一沉,却没理他,转身出了房门,向后院走去。 上官克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脚尖一点,也不打招呼,飞身向归云苑掠去。 白蒙看了一眼棋盘,笑了一声,广袖一拂,棋子全落入盛棋的玉盒里。他打了个哈欠,和衣倒在床上,不出片刻,便已沉睡。 苏浅回到后院,三名侍女在偏殿已然入睡。她蹑手蹑脚进了房间,轻轻关上房门,脱去外衣,躺到床上。头微微有些痛,她揉了揉眉心,脸上有些苦意。天大亮了才恍惚睡去。 三名侍女早听见她回来,但都未过来打扰。待她房里的灯灭了,才又睡去。白日里也未过来打扰。 苏浅醒来已是第二日早晨。一日一夜的睡眠令她精神好转,身上的疲累也去了不少。莲儿进屋服侍她洗漱。 没有莲儿的日子她连个头发都不会绾,成日介只会弄一个最简单的髻在头顶上。只要上官陌不嫌弃,她自然不在乎别的人会说什么。 今日莲儿给她梳了一个凤凰妆,她对镜一照,只见本就倾城绝艳的容貌更加流光溢彩。她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着一会儿以这副妆容去见楚梦,估计她连死的心也会有了。想着,她又拿起胭脂水粉,对镜一番妆容。 她从来素颜朝天,如此盛装,还是第一次。 妆罢,又吩咐莲儿找出一套月白色天蚕丝锦暗绣凤凰纹的外衣,莲儿伺候她穿上。一时间穿好了,莲儿已怔在当地不能言语。 杏儿桃儿进来,皆是一震。 “是仙女下凡来的吧?”许久,莲儿才醒过神来,惊呼道。 杏儿道:“仙女下凡也未必有此姿容。公主今日这是要迷死天下人么?” 苏浅笑道:“迷死天下人倒不想,气死一个人倒是想。”照了一番镜子,她吩咐道:“我去太子表哥处吃饭。你们一会儿用过早饭到龙渊阁找我,咱们今日去天牢。” 她留下话,便出了门。一路上过处惊倒一片太子府的侍卫奴仆,直到她进了龙渊阁,众人还未醒过神来,皆以为见到了仙女。 一进龙渊阁,流云流月先迎出来,一见她的姿容,惊艳到愣神,连招呼也忘记了。苏浅摆了摆手道:“太子表哥还没用早膳吧?我来陪他用早膳。” 话音还没落,人已经进了屋。 流云流月被她的话惊醒,慌忙进屋。 楚渊已经起床梳洗罢,一直负手立在门中,望着她袅袅娜娜地走进龙渊阁。 他脸上已恢复往日的润泽,丝毫不见那日的苍白。 苏浅甫一进屋,屋子霎时都觉流光溢彩。楚渊微微低了低眉眼,眸中闪过一丝光彩。 “今日是仙女下凡,龙渊阁都蓬荜生辉,沾了仙气儿了!”流云笑道。 流月也跟着赞道:“真真是仙女下凡了!奴婢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儿!” 楚渊收起波动的心绪,温声吩咐道:“你们摆早膳吧。” 流云流月下去准备早膳了,楚渊缓步走到苏浅面前,笑道:“今日怎么如此盛装?太子府都因你添了光彩了。” 苏浅扑哧一笑,道:“太子表哥怎的也学你的丫环们那般会甜言蜜语?也是,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奴才,倒是我说造次了,该是她们跟你学的才是。平日里你不知怎样的对女孩子甜言蜜语了,倒叫你的丫环们跟你把嘴都学坏了。” 楚渊轻笑道:“真是穿了龙袍也不像皇帝,你这张嘴什么时候也能像你的姿容一般讨人喜欢就好了。” 他笑着拉她到桌前坐下,她并无刻意躲避,坐下后自然而然地抽出手去拿杯盏倒水。 楚渊有一瞬间的失望。即便她伪装得极好,拿杯盏拿得极顺手顺势,他亦能察觉到她不过是借此刻意躲避。 “表哥的伤恢复得如何了?”她倒了两杯水,一杯送至楚渊面前,笑着问道。 楚渊敛去失望,轻啜了一口茶水,道:“你的药方极好,已恢复了五成了。用完早膳便可陪你去天牢。” 第八十一章 天牢探楚梦 苏浅低眉望着茶水,撅着嘴吹起圈圈涟漪,听他说完,笑道:“药方好也得有个好的身体底子承受才行。表哥素日身体好,功夫又是天下绝顶的高,所以才好的这样快。” 楚渊也不辩驳,望着她浅笑。 流云流月将饭菜摆好,两人便静静用餐,偶有谈笑,气氛融洽闲适。 然这样的融洽闲适,却好似两个互不相干的人,因毫无牵扯,故而能自由自在。远非她与上官陌在一起时那样彷如亲人般的融洽。 楚渊心里不是没有失望。只是这样的失望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饭后洗漱毕,莲儿杏儿桃儿已候在龙渊阁外。 楚渊同她缓步出了龙渊阁,三名侍女在后面跟上,眼神不离前面两个背影。 一个如松如柏,身姿秀挺,一个似花似月,婀娜多姿。两人缓缓而行,步履出人意料地和谐。 “楚太子比陌皇子不遑多让呢。你们看他真如谪仙一般,和公主站在一起真可以称得上神仙眷侣了。”莲儿小声赞叹,眼睛里都是艳羡的星星。 她声音虽小,苏浅与楚渊耳目何等聪慧,自然将她的话听了个一字不落。两人容色浅淡,都无甚情绪。 桃儿瞪了一眼莲儿,低声斥道:“还不快住嘴!公主和楚太子岂是你可以议论的?!” 莲儿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妄加议论,低头跟上步伐。 “你的侍女们倒是很有意思。”楚渊轻笑道,眸光落在苏浅精致绝美的脸上。 苏浅似无奈地笑了笑,道:“都是些天真的孩子,她们要有你身边的流云流月得力就好了。” 楚渊挑眉:“那还不简单?流云流月给你就是了。” 苏浅笑了一声,道:“君子不夺人所爱。” 楚渊瞥着她:“两个丫头而已,和所爱差得远了。而且我也不觉得你是什么君子。你不是一向号称自己非君子么?” 苏浅横了他一眼,道:“我不是怕夺了你的所爱,我是怕夺了她们的所爱,回头她们跟在我身边,心里却惦记着你,没有心思好好干活,我岂不亏了?”说完,她得意地笑了起来。 楚渊听到她竟是这个意思,不由失笑,先是哼了一声,继而无奈地笑了起来。 两人说话的声音轻轻浅浅,后面三个侍女并未听的真切,只是觉得两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倒比上官陌和苏浅在一起时多了几分温馨和美。 她们主子和上官陌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是吵吵闹闹,像这般喁喁细语的时候,她们还未见过。 诚然,自打文城一别,她们是真的没有见过两人在一起,不晓得不多的时日里两人的感情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说话间到了大门口,两辆马车等在门口,一辆楚暮坐在赶车的位置上,另一辆上坐着墨翼。二人出来,墨翼和楚暮都恭敬地下车行礼。苏浅走到墨翼面前,笑道:“阿翼回来了?脸更黑了呢。” 墨翼一囧,知她说的并非是他肤色黑,而是表情黑。他“嗯”了一声,冰霜一般的俊脸上挤出一抹生硬的笑来。 苏浅一笑,探身上了他的马车,站在车帘处,将手臂搭给楚渊,楚渊借着她的手臂上了车,两人钻入马车中。三名侍女上了楚暮的车。 马车开始走了起来,苏浅想起了什么,掀开车帘对墨翼道:“阿翼,我觉得你还是酷酷的样子好看。你那笑比哭还丑,以后还是不要笑了。”说完,赶紧落下车帘,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 墨翼嘴角抽了抽。马鞭打在马身上,骏马扬蹄飞奔起来,将苏浅与楚渊晃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楚渊满脸幽怨地望着她,苏浅翻了翻白眼。 这个看似敦厚的人,心也黑着呢。 一路上听见路上行人说的骂的无非是楚子恒勾结外邦篡权谋国、结党营私、私自豢养军队、谋害他国公主以图引起两国战争,好从中渔利,种种罪行名目繁多。 楚渊向苏浅解释道:“昨日与父皇及众臣商议过后,拟出了他四十八条罪状,条条死罪,株连九族,但他身份特殊,诛九族是不可能,只能诛杀四王爷府一府人等。如今已贴出告示,十日后问斩。你若要想审出点什么,得加快速度了。” 苏浅点了点头,收起一贯的嬉笑,心情有些沉重。 这就是皇权。这就是倾轧。今日的结局,全因人心不古,贪得无厌。 静默了半晌,她又问道:“楚梦也是要处死的么?” 楚渊点了点头,道:“她直接或间接参与了许多行动。文城的那场两万五千人对你的狙杀行动,她是筹谋者之一。” 苏浅一惊,沉默良久,才叹息道:“我一直觉得这小姑娘长得很不错,就是心思有点深,没想到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那两万五千人并非楚国人,是否说明她和上官克或者上官屠之间关系匪浅?” 楚渊长长一叹,道:“似乎如此。” 苏浅秀眉蹙起。她是如何也没猜到那样一个羸弱如病西施的小姑娘心肠那么狠毒。两万五千人的性命,她一夕之间将他们全数送入地狱。苏浅想起黑木岭深处的万人冢,想起她不得已而下的狙杀令,哪怕有一万个不得已,双手沾满累累血债已是不争的事实。 她沉默着不再言语。车内陷入一片死寂,两人都不再说话。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缓缓驶入皇宫深处一片杂草丛生的废园。皇宫从来就是白骨鲜血砌成的城堡,无论在哪个国家,皇宫的深处总有那么一处阴森黑暗吞噬人命的地方。 苏浅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违和的地方。 几人下了马车,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自空气中飘荡,充斥人的感官。苏浅眉心拧起。纵然已见过无数修罗地狱,她最不适应的仍然是血腥的味道。楚渊自怀中掏出一方绢帕,给她捂住口鼻。她欣然接过,吩咐莲儿三人等候在此,和楚渊楚暮墨翼四人鱼贯向废园深处走去。越往深处走血腥味越浓重。 不多久,一座废弃的屋宇出现在眼前。推开斑驳陆离的大门,血腥味扑鼻而来。屋内空空荡荡,并无杂乱不堪的感觉。中央一处地面一块三尺见方的精铁所铸的牢门,被几把巨锁牢牢锁住。 看门的两个守卫看见几人恭敬地跪下见礼。一看便知都是不世出的高手。楚渊摆摆手,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开门吧。” 守卫将门打开,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楚暮拿出火镰打着,率先飘身而下。墨翼也紧跟着飘身而下。苏浅看了一眼楚渊,伸手揽住他的腰身,“表哥伤未痊愈,还是不要动内力了。”说着,揽扶着他飘入黑暗之中。楚渊一点也无难为情之意。 盏茶工夫才触到地面。底下黑漆漆一片,只有楚暮手中的火镰一点星星之火,只能照着眼前的道路,其余什么也看不清。黑暗中传来镣铐丁零啷当的声音,以及犯人鬼哭狼嚎般的嘶叫。 “表哥,还是把灯点亮吧。不必顾忌我,这样的场面我也司空见惯了。”苏浅道。 楚渊迟疑了一下,还是吩咐楚暮点灯。楚暮手中的火镰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天牢内瞬间亮起几十盏灯。灯火蜿蜒数十丈,昏昏黄黄,并不甚明亮,将本就血腥肮脏的天牢照的更加诡异阴森。 一路走过去,每个牢房都关了一个或者几个犯人,全都镣铐加身,锁于精钢所铸的胳膊粗细的柱子上。并无一人看守在这里。如此重刑具,如此严密的牢房,即便无人看守,也飞不出一只苍蝇。 这里如今锁的,多半是楚子恒的亲眷肱骨。 苏浅平视前方,眼睛未眨一下。手中的绢帕从口鼻上拿了开来。能进入这里的人,不是身负无数人命的犯人,便是操刀的刽子手,无论是怎样的人,手上都沾满鲜血。她既然来了这里,便不想让人觉得她装弱小。即便面对的这些人都是死刑犯,穷其一生也不可能走出这无底地狱。 见浅渊二人走进来,两边的犯人都抬了抬眼,浑浊的眼中透出一线什么情绪来——也只能是抬一抬眼,受过重刑的人,莫说挣扎一下,便是说句话,喊一声,也已经是喊不出来。 二人恍若视而不见。 一直走到牢房的最后一间,才看见楚子恒和楚梦。父女俩关在面对面的两间牢房里。没有镣铐枷锁,没有刑讯逼供,两人的神情却都有些恍惚。 看见一行人走进来,虽然是在昏暗的光线下,也可见浅渊二人夺目的光彩。父女俩恍惚的眸中透出些狠厉来。 苏浅在楚子恒的牢房门口站定,盯着楚子恒看了半晌。楚子恒把目光撇开,不看她。即便他有些精神恍惚,目光中却还透着些精光。那一瞬间的精光一闪被苏浅的凤眸抓了个正着。苏浅眯了眯眼眸。 “四舅舅,没想到,再见面,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牢中。”没有叹息,没有怜悯,有的只是清澈得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第八十二章 公主楚若羽 楚子恒哼了一声,紧闭着眼睛,抿唇不说话。 苏浅忽然浅浅一笑,道:“四舅舅可曾记得白面书生叶景轩?文城一役,他是掌舵人。两万五千零一人,死在我手上有两万五千人,他是唯一逃过一劫的人。四舅舅可想知道他的去向?” 楚子恒闭着的双眼猛的睁开,直勾勾盯着苏浅,像是要生吞活吃了她一般的狠厉。 “我想跟四舅舅做个交易,如何?” 苏浅贴近牢门,紧紧盯住楚子恒的眼睛。 楚子恒忽然转过头面向里面,沉默着不说话。 苏浅轻哼了一声,道:“四舅舅不说话不要紧。不过我想叶景轩……不,楚景才对,他是非常想听您说话的。” 楚子恒猛的转过头来,双眸闪过些什么。苏浅立即读出那里面一闪即逝的脆弱。她微微一笑,道:“四舅舅可是想您唯一的儿子楚景活下去,给你四王爷府留一条根?你知道的,只有我,可以保他一命。” 楚子恒刚要说什么,却听楚梦一声厉吼,“父王,不要听她的!她被我们数次刺杀,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又岂会放过弟弟?她不过是要诱你说出她想知道的事情,待她知道了,只会更快的杀了我们。” 楚暮和墨翼都嗤笑了一声。心想着都沦为阶下囚了还父王呢。 苏浅缓缓转过身看着楚梦。 今日特意妆扮一番,为的便是来见一见这个敢上楚国朝堂向上官陌索爱的女子。 她的目的自然是达到了。楚梦闭上了眼睛,脸上一抹绝望透出来。 她虽然未被用刑,也不见有多狼狈,但从前的姿色就比不上苏浅,和今日的苏浅比起来,更是云泥之别。 苏浅粲然一笑,道:“即便你们不说,我也总有别的办法知道。至于杀你们,我还真下不去手,毕竟咱们还是有点血缘关系的。”语气一转,她忽然有些狠厉地道:“其实之前我已经警告过你们,严府那夜的刺杀,九个人头,我是如数送给了你们的,借以警告你们。如果你们当时收手,我真的会念及亲情,不会对你们下杀手。但文城两万五千人狙杀我,黑木岭几百杀手死士及毒蛇的围攻,还有前日街头的刺杀,我若再手软,只怕真就会葬送在你们父女手上了。你说的没错,你们难免一死,但杀你们的刀是握在大舅舅和太子表哥手上的,我还真说不了算。但楚景在我手上,我有绝对的权利和能力决定他何时死,如何死。” 她将脸靠近楚梦,笑着道:“或者,如果你们能做出令我满意的回答的话,我还可以考虑放他一条活路。” 终于,楚子恒颤声道:“你真的可以放他一条活路?” 楚梦大呼道:“父王,你不要上她的当,她诡计多端,精于算计,手段又极其狠辣,你想想,她手上沾了多少人的鲜血?!” 苏浅不理楚梦,转头对楚子恒道:“放不放他一条活路,那要看你提供的消息有没有用,有多大用。”她哼了一声,接着道:“四舅舅,上官屠不过是在利用你,时至今日,他做的无非都是利于他的事情。你想想,他可曾真的助过你夺皇位?他借兵马给你,除了引起楚国内乱,离间楚苏两国关系,以图渔翁之利外,你可曾真得了什么好处?你如今陷在天牢之中,顷刻间就会被满门抄斩,他可曾有救你的意思?” 楚子恒一惊,忽的陷入黯淡的沉默之中。 楚梦冷哼:“成者王侯败者寇,苏浅,你不必多说了!” 苏浅有片刻的缄默,似凝眉细思着什么。 良久,叹息一声,转向楚梦道:“平安公主,你以为上官屠许你陌皇妃的位置,你便真可以做陌皇妃了?且不说上官陌会不会娶你,上官屠是否真的会承认你是他的六儿媳都是个未知数。你凭什么那么自信可以做得成上官陌的皇子妃?姿色?聪明才智?还是你四王爷府的势力?还真不是我瞧不起你,你没有一样能令上官陌瞧在眼里的。但有一样我却是十分佩服你的,就是你的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我是第一次见识到你这么蠢笨却又自负的女子。” 她将她贬的一无是处,踩在脚底下,一脚一脚踏上去,将她的尊严视为粪土一般。对于肖想上官陌的女人,她只想不遗余力地这样做。 楚暮和墨翼同时嘴角抽搐,心想着浅萝公主您已经是傲视天下女人了,还有必要对一个天牢中的死刑犯如此踩踏在脚下吗?女人真是可怕。两人在心里齐齐慨叹,恨不能此生不近女色。 楚梦几近疯狂,瞪着苏浅的眸子似乎烧出火来。 但,片刻,她忽然绽出一抹笑来,“你实在不必如此将我践踏于你的脚底。论身份地位,你比我贵重许多,论姿色,我不及你万一,论智谋,你更是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中,就连口才,我都学不到你十之一二,你这样说我是不是心里也有那么点不自信?他风华绝世,气质尊华,智谋无双,是天下女子人人倾慕的天之骄子,你是不是也担心握不住他的心?哈哈,苏浅,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愚蠢的女人!” 顿了顿,她又道:“苏浅,即便我死了,也会在天上看着你和他的,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过的有多好!” 苏浅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做下那么多罪孽,能不能到天上还是个未知数。等你到了天上再说吧。”说完,不再看她,转头看着楚子恒。 楚梦一噎,满腹的怒火被她一句话打击到尘埃下。 楚子恒低垂着眉眼,面上的表情忽而绝望,忽而决绝,忽而又带了似期冀。 苏浅叹了一声,道:“四舅舅,外甥女今日有一句话,可能说的不全对,但我觉得还是该说给四舅舅听听的。” 她声音有些飘远,低低的,轻轻的,“大丈夫在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偏安一隅固然不可取,但为了功名利禄,为了成就一番事业,汲汲营营,枉顾人伦,枉顾纲常,枉顾他人性命,也是不可取的。即便有一日可以登高一呼天下无不顺从,但你再回头看看满地的森森白骨和汩汩鲜血,心里真的会有成就感吗?夜里真的能安眠于枕吗?四舅舅,浅浅话尽于此,今日就此别过,过几天浅浅来给四舅舅送行。”说完,她弯身一礼,再不停留,疾风一般向外走去。 由始至终未置一言的楚渊深深扫了一眼楚子恒父女,转身去追苏浅。墨翼与楚暮也随后跟上。四人顷刻到了门口,身后的阴森被甩远。 苏浅握住楚渊腰身一提力,两人飞出天牢,落在废屋外,墨翼楚暮眨眼间也落在两人身侧。苏浅不再说话,脸上不复天牢中的云淡风轻,凝上一片深深的厌恶。 四人来到马车旁,见马车旁等了一名太监,看穿戴是有头有脸的太监,应该是皇帝近侍。 太监深深一礼,开口道:“奴才见过太子殿下,见过浅萝公主。” “何事?”楚渊问道,面上无甚表情。 “回太子殿下,皇上想见浅萝公主。”太监躬身答道。 楚渊看了一眼苏浅,见她双唇紧抿,面色有些苍白,他冷冷道:“浅萝公主身体不适,改日吧。”说完,拉着苏浅上了马车。 太监面露为难,却又不敢拦阻,只能眼睁睁看着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离视线。 马车里,苏浅瞪着眼前一位如花似玉身着粉色宫装的俏丽女子,脑袋开始疼了起来,她习惯性地抚上眉心。 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瞪着一双圆溜溜炯炯有神的大眼,声音如黄鹂鸣叫般婉转好听:“浅姐姐,天牢里好不好玩啊?” 她大舅舅众多子嗣中唯一的一位公主——若羽公主。楚若羽。 “好玩,你要不要进去看看?”苏浅翻着白眼,对于这位若羽公主的智商持保留意见。 “好啊。可是太子哥哥和父皇不让我去。”她嘟起嘴吧,很生气很无奈的样子。“浅姐姐,你下次去天牢带我去好不好啊?”她又问。 苏浅哭笑不得,道:“可以。” 若羽公主立即高兴地手舞足蹈,却听苏浅冷冷地补了一句,“只要你的太子哥哥和父皇答应了,带你去一百次都没问题。” 若羽公主闻言一下子泄了气,幽怨地望着苏浅,却不敢看楚渊一眼。 楚渊盯着她,带了些怒气,道:“胡闹!还不快下车?” 若羽公主往苏浅身边靠了靠,挽住她的胳膊,抱的牢牢的死死的,有些乞怜似地道:“太子哥哥,我能不能跟你们去太子府玩啊?” “不能。下车。”楚渊语气冷沉。 “浅姐姐,若羽好想你,若羽有好多话想和你说,我和你一起去太子府好不好啊?”楚若羽闪动一双大眼,转而向苏浅求救。 对于这位很会粘人爱凑热闹又花样百出状况不断但情商基本小于零的表妹若羽公主,苏浅唯恐避之不及,却还是被粘上了。苏浅心里后悔,一定是今日来之前没有好好拜佛求神。 第八十三章 潜入太子府 “表哥,皇上大舅舅召见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咱们还是去一趟吧。”苏浅不答她的话,反向楚渊道。 楚渊知其意,吩咐墨翼道:“墨侍卫,去御书房吧。” 墨翼会意,应了一声,一勒马缰,马车改了方向,向御书房方向驶去。 若羽公主花颜失色,大惊道:“不要啊,浅姐姐,太子哥哥,你们不是不见父皇了么?浅姐姐不是身体不适么?” “身体不适怎么能是拒见长辈的理由呢?我想了想,还是去见上一见吧,说不定皇上大舅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苏浅一脸正色地道。 若羽公主泪珠盈上眼眶,委屈地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呢?真是讨厌!”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下一瞬,她人已如疾风一般跳下了马车,帘幕晃动了几下。苏浅有些得意地笑了。 墨翼忽的掉转马头,车急速向宫门奔去。 刚立稳身子的若羽公主发现马车忽然转了向,知是上了当,气得捶胸顿足,待要去追,奈何马车已经远去,顷刻间驶离了宫门。她嘟着嘴跺着脚嘟囔了几句什么。 马车毫无阻挡地出了宫门,速度渐渐缓了下来,平稳缓慢地向太子府方向驶去。 马车里,苏浅抬头看着楚渊,脸上一抹苦笑,“定是你宝贝妹妹上了后面的马车了。我那三位话痨侍女都不敢说话了。” 楚渊很无辜地看着她,道:“谁让你偏带了她们三个来?实在不必她们随行。倒是给她行了方便了。” 苏浅抚眉一叹,道:“我何尝想带来着?我也知道实在不需要。但我当初把她们留在文城治水患,只身前来云都,她们已经对我有很大的意见了,这次到这样的地方来,若再不带她们来,即便不出什么意外,她们也会埋怨我许多日子的。” 楚渊笑得极其愉悦,有些个幸灾乐祸的意味。“你是太宠着她们了,所以她们对你极其忠心。” 苏浅横了他一眼,不再说这个问题。转了个话题,闷声道:“若羽公主这般的性子,和白蒙简直是两个极端,她怎的倒是同意了联姻?我若是没记错,她应该是喜欢上官陌的,许多年前就吵着要嫁给上官陌了。” 楚渊苦笑了一声,道:“她任性胡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脑子缺根弦,前些日子还闹着看上丞相家的小公子了,害得人家至今躲在外面不敢回家。” 苏浅一听,扑哧一声乐了,“还有这样的事?”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补充道:“这倒是她的作风。皇家还能出这么一个纯真可爱的人才,倒真得令人刮目相看了。” 楚渊叹了一声,道:“这也是她的悲哀。出生在皇家,哪容得她这样任性胡闹?” 苏浅颇有同感地点点头,“也是。皇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顿了顿,又道:“她那样单纯的性子活在这种地方,能健康快乐得长这么大已属不易,难得她没染上宫中那些女人的坏习性,保持着她的纯真。表哥为着她这份纯真,也该保她一生无虞。” 楚渊点头:“我自然会尽我之力,但我也有鞭长莫及的地方,她嫁去昆国,一切还得靠她自己。” 苏浅无奈一笑,道:“白蒙虽然城府极深,但不是个坏人。相信他会善待若羽的。” “但愿吧。”楚渊轻吐了一口浊气。 两人一路闲聊,不出一个时辰,马车回到太子府。苏浅率先下了马车,也不等楚渊,一溜烟似的跑了个没影。楚渊不禁失笑,想着她虽然极喜欢若羽纯真的个性,却也怕极了她粘人的功夫。 这世上也有她怕成这样的人,甚是好笑。 他等在门口,苏浅的三名侍女下了马车,一脸的乌云密布,想来是被楚若羽的十万个为什么给烦的。三人给楚渊见礼,齐齐往府中跑去。 若羽公主在马车里掀开一丝帘幕缝隙,偷眼瞧见楚渊立在门口,吸了一口冷气,磨蹭着不下来。 “还不快下来?你打算住在马车上么?”楚渊佯怒道。 若羽公主磨磨蹭蹭下了马车,一脸讨好的笑,蹭到楚渊面前,“太子哥哥。”她撒娇道。 楚渊哼了一声,嘴角却在不经意间扬起。他转身往里走去。若羽公主一路小跑追着他有些快的步履,询问道:“太子哥哥,浅姐姐是不是不想见我才跑掉的啊?” 楚渊斜乜了她一眼,道:“你还知道人家不想见你啊?” 若羽公主用鼻孔哼了一声,道:“她从小一见我就躲,我不想知道都难。我知道她是嫌我话多粘人,哼!” “你既然知道还不改?”楚渊对这个妹妹很是无语。 若羽公主撇了撇嘴,道:“如果能改的话早就改了。太子哥哥没听过一句话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不见我也无所谓,总有一天得见。我今日可不是为她而来。太子哥哥,白蒙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楚渊横了她一眼,道:“不许见他。你不知道男女大防的吗?”他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若羽公主待要发火,看着他不怒自威的眼神又有些不敢,跺了跺脚,道:“浅姐姐日日和你们这些男人混在一起,还和陌皇子未婚住在一起,她也算你的表妹,你怎么就不教教她男女大防?” 楚渊一噎,但很快恢复神色,怒道:“休得胡说!女孩家家的口无遮拦,将来嫁出去还得了?再者你能和她比吗?你有她十之一二的本事,我也不会管着你。” 若羽公主一听,心里升起些怒意,瞪着楚渊道:“太子哥哥偏心,就会说我。她在金殿之上连父皇都敢骂,不是更口无遮拦?她还在金殿之上出手打人呢!简直嚣张无忌。我知道太子哥哥是因为喜欢她,所以包庇她,哼,你包庇她又如何?她心里还不是只有个上官陌?” 楚渊扫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些怒意,忽然吩咐楚暮道:“将公主关去书房,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放她出来。” 楚渊转身向龙渊阁走去。衣袂扬起,带起一阵凉风。 若羽公主狠狠地跺脚,紧咬着下唇,眼眶里圈了一圈泪水,定定地看着楚渊的背影。 “公主请吧。”楚暮恭敬地、冷肃地道。 若羽公主哼了一声,气怒地剜了楚暮一眼,却也不敢怎么样。楚渊的这个侍卫,冷然的气势有如楚渊本人一般令人透不过气来。况暮是楚渊最贴身的人,只听命于太子,除了太子,谁的账他都敢不买,若羽公主很有些怕他。 乖乖地随他往书房而去了。 苏浅窝在楚渊房里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对于若羽公主,她不讨厌,甚至是喜欢的,但她却是她最不想见的人。 一见她,便想起自打一出生便没有了童真的人生,便想起自己一出生就汲汲营营筹谋算计,没有一天不活在辛苦之中,每说一句话都要前思后想当说不当说,每做一件事都要考虑十分周详。 她想着对她是有着些特殊的情感的,那便是叫羡慕嫉妒恨的东西吧。她身上有她最想拥有却最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单纯,任性…… 楚渊一进门先看到苏浅窝在软榻上,有些惊讶,却也在意料之中,他脸上浮起一抹愉悦的笑,道:“你倒是会躲。” “我就知道表哥不会把她带到这里来的。”她轻笑着,顿了顿,又道:“那个孩子太闹了,我老了,受不住了。” 楚渊拖了个凳子在她身边坐下,吩咐流云道:“去拿些浅萝公主爱吃的蜜饯果子来,再沏一壶茶来。就用云雪山今年产的春茶吧。”吩咐完了,又对苏浅道:“你也不过双十年华,言老是不是早了些?” 苏浅眨了眨眼,道:“云雪山一年也就产一斤春茶,我是不是太受优待了?” 楚渊笑道:“凭他再好的东西,也不过是有价值的死物。能讨得你一笑,便也算物有所值了。” “表哥这话说的好像我是祸国的红颜祸水似的。野史上有记载,周幽王为了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还有杨贵妃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照表哥这么说我和她们也差不多了。” 楚渊的眸底闪过些什么,问道:“这是哪里看的野史,我怎么不知道?” 苏浅随口道:“地摊上看的。都是臆造出来的。表哥身居高位,哪里有我的闲工夫去逛地摊?” 楚渊一笑,也不追问什么。 须臾,流云送来了蜜饯茶水,她已知苏浅懒猫一样的习性,不用吩咐,便将桌子拖到软榻前,蜜饯盘子放到她手能够得到的地方,又倒了两杯茶水,抿唇一笑,躬身退了出去。 “你的侍女是笑我懒了。”苏浅嘴角扬起,拿起一颗酸梅,咬了一口,赞道:“天下最好吃的酸梅还是出自楚国太子府啊。” “好吃也不宜多吃,对牙齿对胃都不好。你每日少吃些,太子府的所有酸梅都给你留着。”楚渊笑着,递给她一杯茶。 第八十四章 大闹太子府 苏浅接过茶水,抿了一小口,道:“入口清冽,余韵醇香绵甜,果然好茶,这一口茶得值十金吧?造孽啊,这都能够一个普通百姓一年的花销了。” 楚渊抿了一口茶,嘴角似乎弯了弯,道:“没有你这口茶,云雪山的农人上哪里挣上十金?没有这十金,他们又如何食能果腹,衣能蔽体?” 苏浅吸了吸鼻子,道:“也是,事情都有双面性。我得好好享用这杯茶,不能浪费了你的子民们的辛苦血汗。”说着,她认真啜了一口茶,又拈起一枚蜜饯放进嘴里,随意问道:“你把若羽公主关哪里去了?” 楚渊轻笑一声,道:“什么都瞒不住你。” 苏浅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歪,道:“她那个性子,若不是你关了她,太子府这会儿早被她翻了个天了。” 楚渊笑道:“把她关在了书房里了。又哪里真能关得住她?不出一个时辰,她准能想办法溜出来。”喝了一口茶,又道:“她今日是来找白蒙的。” 苏浅挑了挑眉。 楚渊看了她一眼,道:“正如你所想,她不想嫁。和父皇大闹了一场未果,就溜出来找白蒙了。大约是想从白蒙那里下手,令他知难而退。” 苏浅嘴角扬了扬,眸光直视楚渊的眼睛,似乎要看到他眼底心底,“你是放任她的吧?不然她又怎么可能进得了太子府?” “你呀!”楚渊扬眉一笑,苏浅的心神就被晃了晃,楚公子这一笑似有一种波光潋滟的风情在他脸上荡漾开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果她有办法令白蒙断了心思,我就放任她这一回。如果她没本事,就只能上了白蒙的花轿,随他远赴昆国,从此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和楚国再无瓜葛。毕竟,身为皇家的一份子,政治婚姻是无法逃避的现实。我有我的底限和难处,不可能事事都能如她意,也不可能护住她一辈子。”他眸光有些深远,如蒙了一层水雾,看不清实质的东西。 苏浅点了点头,心情忽然有些沉重,又有些庆幸。幸好,虽然她也是皇家的公主,但她的父母都是很开明的人,都爱她如掌中明珠,不会拿她的婚姻换政治。 两人闲聊了些有的没的,流云流月摆来了午膳,苏浅没回芙蓉殿,就在龙渊阁与楚渊共进了午餐,又看着楚渊服了药,替他把了一回脉,换了一张药方,嘱咐流云流月好生照看。两人仍如上午时一般,一个窝在软榻上,一个坐在软榻旁的矮凳上,天南海北胡侃起来。 午时过半,楚暮进来禀告说,若羽公主溜出了书房,到芙蓉殿大闹了一场,将蒙太子打伤了。 苏浅想着两个人在龙渊阁胡侃了半天,还吃了一顿饭,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心里有些好笑。 楚渊冷着脸道:“连个人都看不住,你是越来越没用了。去禁闭三天。” 楚暮脸上很明显的有些小委屈,却也不敢说什么,低眉立在一旁。 苏浅笑道:“表哥,还是先去看看情况再说吧。禁闭什么的稍后再说。” 楚渊负手未语,迈开脚步向外走去。苏浅向楚暮耸了耸肩,挤眉弄眼小声道:“你家太子治下严谨,我也爱莫能助,委屈你了。” 说着,已经小跑着去追楚渊了。楚暮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做戏而已,要不要这样严谨?抬眸扫了眼芙蓉殿的方向。多少双眼睛看着呢,确然该严谨些。这戏还得为太子殿下做下去。溜溜地去禁闭了。 来到芙蓉殿前院,但见院中一片狼藉,花草被踩倒一地,在太阳下蔫了吧唧的,桌椅板凳的断臂残肢散落了一院子,侍女奴仆围了一群,都躲在院外不敢靠近。 楚渊身上散发着冰寒气息,所有人不由得颤了颤。 若羽公主本来叉着腰,站立在院中,她头发有些散乱,手上还有些血渍,楚渊与苏浅一来到,她便心虚地溜着墙根儿下面想要逃,被楚渊一声怒喝,她吓得瑟缩在墙根下不敢动弹。 白蒙立在檐下,脖子上五道鲜红的血印印证着若羽公主的作案事实。他脸上虽没有了往日标志性的微笑,却也未见多少怒气。扫了一眼楚渊和苏浅,微微一笑,道:“小孩子心性,楚太子不必小题大作,吓坏了她!” 苏浅心想着这位蒙太子的忍功果然非常人能及,伤成那样了还能笑得出来。 楚渊目光怒沉地盯着若羽公主,片刻,转向白蒙,声音有些沉,“她是父皇的独女,平日里被父皇宠坏了,希望蒙太子不要生气,回头渊会把她交给宫里的教习先生,好好教教她女儿家该有的道德礼仪。” 白蒙笑道:“楚太子言重了。她还小,有些冲动是难免的。蒙倒觉得若羽公主性子纯真,很是可爱。” 若羽公主哼了一声,却不敢说什么。 楚渊道:“蒙太子的伤如何了?我已经差人请太医了,大约一会儿就来了。”他转了话音道:“这丫头今日太过胡闹,不施以惩戒她不知悔改。蒙太子不必替她说好话了。” 苏浅笑道:“太子表哥,既然蒙太子都说若羽公主性子纯真很是可爱了,你又何必太过执拗呢。她总归是要嫁到蒙太子府上的,到时候蒙太子喜欢什么样的,就把她教化成什么样的就完了,你又何必跟着瞎操心。你说是不是,蒙太子?” 楚渊好笑的瞅了一眼苏浅,心道她才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这不知是在灭火呢还是在点火呢。 白蒙笑道:“教化不敢当。若羽公主已经很好了,将来嫁给蒙为太子妃,蒙愿与她举案齐眉,相爱一生,必不负她。” 苏浅看向若羽公主,道:“若羽公主,你听到了吧?你拣了个宝呢。天下间哪里有男人能有蒙太子这般深情厚谊?” 若羽公主哼了一声,道:“花言巧语!白蒙,最好你自己去和我父皇说取消联姻,否则,本公主会让你后悔的!” 楚渊瞪视着她,沉声道:“来人,将若羽公主送回皇宫,交给教习先生,教她一个月的礼仪。” 立即有两名婢女从院外跑进来,一左一右站在了若羽公主两侧。若羽公主急地跺脚,却终是没敢反抗。 白蒙张嘴欲说什么,触到若羽公主恼怒的眼神,他终是咽下了想要劝说的话,任由两名婢女将她带了出去。 太医到来,给他看了伤,上了药,嘱咐了几句,才恭敬地退出去走了。 楚渊客气了几句,命人收拾了院子里的残桌破椅及踩坏的花草,换了新的桌椅来。与白蒙聊了一会儿,和苏浅起身告辞出了芙蓉殿。苏浅临走时附耳笑着道:“你赢了。楚若羽是你的了。晚上来和你聊天。” 一时出了芙蓉殿,苏浅心想着虽然楚渊罚了若羽,但自始至终并未令她说一句道歉的话,他也未曾就此事向白蒙说一句致歉的话,这不知是他的骄傲使然,还是他故意为之。葫芦里究竟装了什么药,没揭开盖子,不得而知。 两人出了芙蓉殿,苏浅依然跟随楚渊到了龙渊阁。闲话了一番家常,并没有再提起若羽拒嫁之事。对于苏浅来说,那不过是局外人的局外事,和她无甚关系。即便她心里觉得那女子有些可贵之处,但事关他国联姻之事,国事体大,她身为别国公主没有出头的立场。 楚渊更不愿提起,与她于静室之中闲话家常,说些有趣的话题,远离政治,远离永无止境的筹谋算计,仿佛时间都凝固在指尖,那样的幸福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流月流云在门外听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太子殿下是从未有过的愉悦。两名小侍女都显得极其高兴。高兴之余却又在担心,陌皇子和浅萝公主闹了别扭是不假,但陌皇子岂是轻易放手之人?浅萝公主也似乎并未忘情。她们只怕太子越陷越深却最终竹篮打水,一时心有戚戚。 转眼天黑,流云流月摆上饭菜,苏浅陪楚渊用罢饭,看他服完药,才出了龙渊阁,本欲前往芙蓉殿找白蒙续话,却在半路遇到了出来寻她的墨凌。她方才想起墨凌也是受了伤的,虽没有楚渊的伤严重,但应该也不轻。看着墨凌颇幽怨的眼神,她一时羞赧。半路决定先到墨凌的住处。 两人到了归云苑外的湖岸边,桥尚未修好,苏浅携了墨凌凌波微步,未惊扰东阁楼的上官克,轻轻落在西阁楼里。 苏浅拖了张凳子坐下,把墨凌也按在凳子上替他把脉。 墨凌斥了一声,“死不了,你不必担心。爷还没那么娇气。” 苏浅横了他一眼,有些愠怒地道:“你越发不像话了,在本公主面前也自称爷。” 墨凌哼了一声,道:“少端你的公主架子吧,爷本来逍遥世外好不开心,一生也不必入这乱世,却被你一把拖入十丈红尘,从此暗无天日。爷名为你的下属,事实是怎样的你心里清楚。这天下四国爷怕了谁去?也就你……” 第八十五章 桃花朵朵开 苏浅不接他的话,皱眉道:“你怎么伤的如此重?为何不言语一声?” 墨凌扭头不看她,哼了一声。 五脏六腑都被震破,当时又运功替楚渊疗伤,他此时的身体说一句残破不堪也不为过。 苏浅心里一痛。十年前她在玉河畔遇到这个如花般美貌的男孩子,一眼就被他打动,死活拖了他到身边,一晃十年,他从一个貌美的小男孩已长成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如若不是几日前皇宫御花园的酒筵他被她拉到人前,他至今仍是她身边隐没身形的暗卫。 十年间他不曾有过一句怨言,不管经历了多少风霜艰苦,他都一力忍受了。如若不是他今日提起,她都忘记了他的身份,也是一个尊贵无比的人。 苏浅放下他手腕,到桌前写了张方子,招呼道:“风影可在?” 暗中有人应声。 “去抓药吧。”她将药方扔向门外,有人接了去。 “去床上躺着吧。”苏浅柔声道,却有着不容反抗的威严。 墨凌哼了一声,却是乖乖地躺到了床上。苏浅拖了薄被给他盖上,坐在床沿上,神色竟有些恍惚。 墨凌看着她的脸上一丝忧色,他叹了一声,低声道:“你不必觉得自责,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也不必有负担,天下男人都对你有情,你还能每个都去回报不成?跟着你的本心走罢了。” 苏浅一时怔愣。这个青年给她的,是她无法承受之重。 沉默半晌,她忽道:“墨凌,你回家吧,去过你曾经放纵不羁的日子,日日花间流连,朝朝深杯酒满,岂不快哉?” 墨凌细长的眼睛眯起,猛地翻身坐起来,恨声道:“你以为爷还回得去以前的日子么?爷的心落你这儿了,回去还能如以前一般逍遥自在么?苏浅,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愚蠢无情!” 一把推开苏浅,转身向里侧躺着,不再看她。 苏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怔愣在那里。 呆了半晌,风影抓了药回来,搁在桌上。苏浅敛了敛心神,拿着药走了出去。 去到小厨房,找到了药壶,将草药洗了泡在药壶里,又找出火折子生火,做着她二十年来不曾做过的事情。一时火升不着,烟呛得她眼泪直流。她忍不住咳了几声,墨凌听见,从床上下来,站到厨房门口,怒道:“谁让你做这个了?没有侍女奴婢的么?你这又是做给谁看?!” 他气怒地走到她面前,夺过小扇子扇火,半晌,火着了,他扔了扇子,敛了些怒气,轻声道:“找人来做吧?你何苦?” 说着,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伸手擦去她的眼泪。 她推开他的手,轻声道:“我可以做得来的,没关系,你回床上躺着吧,受了那么重的伤,就不要逞能了。” 她把他推到房间床上重新躺好,盖上被子,复又到小厨房煎药。 大半个时辰后,药煎好了,她盛好了药送到床前,墨凌接了药,三两口就喝了。 她把碗放在桌上,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她轻声道:“这几天让杏儿来服侍你,她比较细心。” 墨凌默然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她转身像要躲避什么似的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墨凌叫住了她。 “你是想怎样?心里明明想着那个人,却和别的男人毫不避讳地谈笑风生,出双入对。”墨凌沉声问道。 苏浅一时沉默,不知如何作答。 墨凌叹了一声,道:“你何苦用这种方法逼他现身?他如今去了昆国与西月边境的沼泽瘴气之地,你便如何逼迫,他也不能马上回来,只能给他徒增烦忧而已。公主,你怎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对你,是看的比这天下都重的。”墨凌说着,眼眸深深闭上,这一刻,他将自己的一缕情丝深刻埋在心底,从此海枯石烂,不再见天日。 苏浅一惊,嗫嚅道:“他怎么会去了那里?” 墨凌叹道:“我怎么知道?总归是和咱们失踪的那二十万军队有关吧。他既然不许你管这事,你就罢手吧。” 苏浅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口气坚定地道:“如今不是我说罢手就能罢手的。不给他们的家人一个交待,何以安民心?” 墨凌一时也陷入了沉默。她的人生艰难得令人心疼。 但谁也替不了她。再艰难,她也只能自己走。 苏浅沉默片刻,嘱托了几句,抬步向外走去。墨凌也不再阻拦,躺在床上闭目沉思。 苏浅行至湖畔,上官克一身艳红,倚在湖边的一座假山旁。月色打在他身上,身上的金粉牡丹折射着星星点点的光,更增添了几分妖娆妖媚。见她来到,邪魅嗤笑道:“浅萝公主如今可真是风光无限,我六弟走了,是不是天下男子任由你玩在手心了?” 苏浅听他说的不伦不类,一时怒从心起,哼了一声,不理会他,脚尖一点,往对岸掠去。 上官克忽的出手阻拦。 苏浅本就心意烦乱,更被他激的怒意直冲脑门,掌风凌厉地向上官克出了手。两人在湖面上你来我往打在一起。上官克一身功夫本就邪魅,两人将湖面的水震得十几丈高,声音如雷。 墨凌闻声走到门口,见是他两人,苏浅并未落得下风,嗤笑了一声,仍回床上躺着去了。 百十个回合之后,苏浅一脚将上官克踢到水中,扬长而去。 上官克在水中恨恨地打了几掌,低头看看一身的水,狼狈不堪。抬头再看看苏浅的背影,清澈的月光下,宛若一朵闲云,又似一缕轻烟,却恁地透着些张扬倔强。 他嘴角忽的扬起一丝好笑来。 半晌,才飞身掠往东阁楼去了。 一场仗打得心里的郁气舒了大半,苏浅脚步轻快地回到芙蓉殿。见前院灯还亮着,她扫了一眼,并未停留,飘身落在自己房中。 三名侍女仍在房中做着针线,见她回来,齐齐一喜。 苏浅吩咐杏儿去伺候墨凌,杏儿不明所以,她解释了一番,杏儿立即动身去了。 苏浅到清水盆前净了面,卸掉妆容,莲儿给她挽了个不甚复杂的发髻,换了套舒适的天蚕丝春裳,她缓步往前院走来。 门未关,白蒙坐在灯下看书。 苏浅轻轻敲了敲门,听见白蒙应声,她才缓步走进房间。 白蒙请她坐了,斟上一杯茶,推到她面前,笑道:“浅萝公主白日里留下话来,蒙一直未敢睡,特等候在此,不知公主有何见教?” 苏浅抿了口茶,笑道:“哪里有什么见教?不过是长夜寂寂,聊以打发时间而已。蒙太子不会介意吧?” 白蒙轻笑道:“怎么会?能陪浅萝公主共赏这皎皎明月,品一杯香茗,也是美事一桩。” 苏浅道:“我不惯夜间饮茶,蒙太子这里可有酒?不如咱们畅饮一番,不醉不归,如何?” 白蒙听言,哈哈一笑,道:“浅萝公主果然豪爽。使得,使得。蒙这里刚好得了几坛好酒。” 白蒙说着,走到里间捧出了两坛未启封的酒,放在桌上,又到里间捧了两坛,复又拿了些牛肉干之类的风味小吃做酒肴。苏浅望着牛肉干笑道:“蒙太子走到哪里都带这些东西的么?” 白蒙一笑,道:“都是个中爱好者,就不必细说了。” “我以为蒙太子是个只适合对弈品茗的雅人,却不想也是*,今日也算是遇到同道中人了。今夜必然要过一番瘾。”说着,已率先揭开一坛酒,酒香扑鼻而来,苏浅不由赞了一句,探头就是一口。 白蒙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发笑,道:“浅萝公主不必着急,酒有的是。” 见她直接对坛就喝,他便也懒得去拿酒杯,揭开酒封,先小啜一口,笑道:“有美对酌,人生一大乐事,先干为敬。”说着,举坛饮了一大口。 苏浅笑意吟吟,与他对饮了一口,道:“今日蒙太子大喜,苏浅在此祝你顺利携得美人归。” 白蒙看了她一眼,道:“承你吉言,但愿若羽公主能改变心意,肯和蒙一起回昆国。” 苏浅见他面色有些不郁,劝道:“倘若蒙太子对她真心以待,相信她会被你的诚心感动的。”顿了一顿,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以若羽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想要伤蒙太子难如登天。蒙太子却被她伤成这样,想来是故意被她所伤。若羽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虽强硬,心里必是对蒙太子抱了愧疚之心的。女人一旦心软,想要征服便不难了。” 白蒙猛喝了一口酒,望着她,道:“浅萝公主是不是也觉得蒙虚情假意,娶她只为和楚国结盟?” 苏浅与他对饮一口,未着言语,却是眸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生得姿容也算得上出色,只是因为一贯行事低调,使人不大能注意到他的长相。此时看去,实应称一句宛若天人。 他忽然自嘲一笑道:“浅萝公主可能早知道,蒙心里是爱慕你的吧?” 第八十六章 苏浅再入宫 苏浅听了并不惊讶,却有点意料不到他的坦诚。在她眼中,他一直是个将真实的自己龟藏于厚重壳子下的人。她点点头,未说话。 “很丢人吧?”他自嘲道。 苏浅摇摇头,“这有什么好丢人的?人心,是天底下最难把握的东西。倘若可以把握,我也希望能不要这么喜欢上官陌。” 白蒙一叹,道:“我从来就知道你不可能是我的,所以,虽然爱慕于你,但我从未对你起什么想要占有的心思。二十年前,帝星降临昆国皇宫,任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是个女娃。我那时看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躺在楚姨身旁,一双眼睛似乎能看入人心底,我那时忽然心生惧怕。再不敢去看你一眼。” 白蒙抿了一口酒,继续道:“后来有时游历各国,会在路上遇见你,你越发长得美丽,却有着拒人于千里以外的冷傲,我远远看着你,不敢靠近。竟不知何时已情根深种。正应了你说的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说到这里,他又大饮了一口酒,话音忽转,“那日在楚国皇宫初见若羽公主,她很单纯可爱,我就想着倘若联姻成功,我必一生不负于她。虽然这是个政治婚姻已是不争的事实,虽然我心中早被另一个人占满也是事实,但人生不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我愿意去尽我一生之力爱上她,对她好。也算是对她承受这场政治婚姻的补偿。” 苏浅忽的有些动容。不管这个男人是存了几分的真心,这一刻她愿意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她愿意相信人间还是有美好的真情在的。 这也是她前世今生经历种种伤心心痛之后仍不想失掉的希望。她沉默着喝了几口酒,并不多说话。 人生艰难,若失了希望,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白蒙很快喝掉坛中的酒,又开了一坛。苏浅并未阻止。这个男人,或许一生都从未如此放纵自己大醉过。她陪他饮完一坛,也开了一坛。 她本就酒量过人,这点酒自然不在话下。 白蒙继续道:“也许你不信,但昆国真的没有同西月有任何苟且之事,二十万军队的覆没,我也很遗憾。这次联姻,其实主要是为了借由此道查清里面的事实真相。其次才是所谓结盟。其实靠联姻结盟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事情。”他自嘲着,转了话音道:“浅萝公主今日见过楚子恒了吧?可有收获?” 苏浅摇了摇头,想着他联姻的目的原来在此。 “不过我想很快就会有结果的。”苏浅道。 白蒙道:“但愿很快会有结果,也能一洗昆国的冤屈,还昆国和苏国如以前一般的睦邻友好。” 苏浅举起酒坛向他敬了一下。嘴角微微一扬。 两人一直喝到了深夜,都有了些醉意。苏浅似乎听见白蒙说:“他年若你得了天下,可否对昆国百姓网开一面,善待于他们?” 她又灌了几大口,醉得狠了,口齿不清地道:“他年我若有心角逐这天下,一统天下之时,必会善待你昆国百姓。” 果然是醉话。 两人不知喝了几坛酒,都有了些醉态,豪言壮语,推心置腹,都不知云些什么。 桃儿与莲儿寻来时,只见两人一个窝在了软榻上,一个倚在了床脚,手里都还捧了酒坛,嘴里喃喃说些什么,听不清楚。 两人无奈地对望一眼,将苏浅从软榻上扶了下来,一左一右,搀着她往后院走去。她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开。一回到后院房间,两人把她放在床上躺好,刚要盖被,她忽然腾地坐了起来,脸上的醉态一扫而光,眸光明亮,朱唇紧抿,眉目轻蹙。 两人吓了一跳,继而莞尔,她自出生起,除了前段时间在严府喝得有点多,她们就没见她喝醉过,几坛酒又怎么能真的让她醉成那样呢。 莲儿打来洗脸水,她洗漱了一番,睡意全无,便坐到桌前铺开宣纸,桃儿给她磨墨,她摆摆手道:“你们都去睡吧,我自己坐会儿。” 两人坚持不睡,她也不再勉强。提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不出两刻钟,一幅玫瑰园的画便跃然纸上。 正是那夜在尚府玫瑰园中,他拉着她的手对她说“苏浅,止了这兵戈,我与你就种上一园的玫瑰与玉兰,日日赏花饮酒,可好?”的那一刻,月华如练,玫瑰开的娇艳,他月白的衣袂飘飘,墨发如瀑流泻而下,铺开在身后,被微风轻轻扬起,荡漾出说不尽的魅惑,眉眼如画,气质华贵,风华无双,她亦是一身清华潋滟,气质如出尘的仙子,两人本身就是长得好,宛若一幅上好的水墨画,被搁在画里,恁的为画增添了许多意境。 莲儿与桃儿看着那画,都有些说不清的情绪。来了几日,早从太子府的丫环侍女那里听到了两人的传言,又向墨凌求证了一回,如今都知道两人闹了别扭,上官陌一气之下不知去向。 “公主,您没派人去找找陌皇子么?”莲儿试探着问道,生怕引起她的伤心事。 苏浅哼笑了一声,道:“找什么?他那么大的人了,要回来自然会回来,不回来就是还不想回来,我找他有何意义?” 桃儿见她脸上云淡风轻的,不像是生气或者伤心的样子,便道:“公主,陌皇子是个骄傲的人,不回来肯定是放不下面子,您就委屈一回去找找,他有了台阶,自然是肯回来的。” 苏浅哟呵一声,佯怒道:“死丫头,你何时成了他的人了?” 桃儿撇了撇嘴,道:“什么他的人,公主这是故意冤枉桃儿。桃儿是见你相思成疾,夜夜不得眠,看着心疼。即便陌皇子混账,但奈何公主你倾心于他,我们也就只能看着他好。” 苏浅瞅了她一眼,道:“死丫头,真是说话越来越没分寸了。”但并未再深责,想起白蒙说的那句不知何时已情根深种,她又何尝不是如此,想着,提笔在画上添了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莲儿微带愠怒的道:“这画奴婢一定要好好收起来,等陌皇子回来给他看看。” 苏浅笑骂道:“你是嫌你家公主丢人丢的不够是吧?” 三人闲聊,一时天光大亮,苏浅没有睡意,想着白蒙昨夜告诉她的一些事情,她收拾一番,换了衣裳,只带了莲儿往龙渊阁而去。 到了龙渊阁,楚渊正打算去上朝。他有伤在身,自然不必遵循时间去点卯,楚皇特准许他在家养伤,不必去上朝,但特殊时期,许多官员因楚子恒下狱而受到牵扯,致使朝政陷于半瘫痪状态,内忧外患,况那日楚皇也受了些轻伤,他自然不允许自己在家中养伤。 见到她来,楚渊似已猜到她的意思,笑道:“是算准了时间来的吧?再晚一步我可就上朝去了。”眸光扫见她眼下的青色,虽然用遮瑕膏掩盖了,但因为太过重还是隐约透出来一些。他面色黯了黯。 苏浅扬眉一笑,道:“就知道你是在家呆不住的。可曾喝了药了?” 楚渊点点头,将衣服上的褶皱用手抚平,在穿衣镜前照了照,见没有什么不整洁之处,挽了苏浅的手往外走。 苏浅手指动了动,待要抽出,又忽然改变了想法,由他握着。 “早膳还没用吧?去宫里吃吧。”他口气中并没有商量询问的意思,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苏浅由着他替她决定,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楚渊隐隐感觉她今日有些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却又说不出来。 上了马车,楚暮驾车的速度比昨日快了许多,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皇宫。 下了马车,楚渊去了朝堂,苏浅和莲儿到御书房等候楚皇下朝。两人刚到御书房坐下,便有人送来了早餐。自是楚渊的吩咐。 “楚太子真是贴心。以前陌皇子可从不管公主有没有吃的饱,有没有穿的暖,他只会跟公主耍赖皮,吃公主的米粮,住公主的府邸,说是给了十万两银子,后来还不是又给赢了回去?”莲儿边陪苏浅吃饭,边唠叨。 苏浅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若觉得楚太子好,回去我就把你给了他吧,他念在与我一场亲戚,必然会善待于你。” 莲儿一听脸立即黑了,撅着嘴瞅着苏浅。苏浅不看她,低头吃饭。一碗饭快要吃完,莲儿还在一动不动地瞅着她,饭也不吃。 她轻叹了一声,道:“再不吃,饭可就凉了呢。” 莲儿依然不动。 苏浅好笑地看着她,道:“真是个蠢丫头,把你给了他我还听谁唠叨去?谁给我梳头挽发髻?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莲儿这才有了些笑意,唠叨了两句,拿起筷子吃饭。侍立一旁的宫女及太监见了这样的场面不由得都讶异万分,堂堂一国公主,身份何等高贵,同一个小丫环同桌吃饭不说,还如此讨好劝说丫环吃饭,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眼睛里都透着极其羡慕的神色。 第八十七章 皇后大驾到 两人吃完了饭,侍女端来漱口茶,伺候两人漱洗。苏浅算算离下朝的时间还早,尤其是最近政务繁忙,下朝的时间肯定要滞后,便决定去看一看正在学习宫规礼仪的若羽公主。 问过宫女,得知是在皇后宫里学习。苏浅不禁嘴角抽了抽。楚渊所谓的惩罚原来是将她交给了她的生母皇后娘娘。 苏浅素来不太与这位皇后舅母来往,楚皇宫里的嫔妃她亦是有意避而远之,一见到她们,她就能想起前世看的宫斗片,虽然她不必担心被她们斗,但一想到那些女人个个带了面具的嘴脸,她就忍不住后脊梁发冷,浑身掉鸡皮疙瘩。 尤其这位皇后舅母的做派,在后宫是颐指气使高高在上惯了的,十分小家子气,素来不待见她,她也懒得去和她应酬。 思量了再三,她还是决定不去了。反正日后相见的机会有的是,不必急于这一时。 正思量着,一阵香风扑鼻而来。她不禁磨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不去就山,山来就她了。环佩叮当的声音已在门外,太监的高喊“皇后驾到”震耳欲聋,就算躲都来不及了,她只得硬着头皮迎接,脸上挂了抹强挤出来的笑。 身着大红宫装的皇后带着一大群花花绿绿的妃嫔及太监宫女迤逦走来,到了御书房门口,皇后和若羽公主径直进了御书房,妃嫔们却是驻足在外等候,没有皇上或皇后的准许,她们是没有权利进到御书房里去的。 苏浅倚在门框上向嫔妃们暧昧地摆了摆手,转身往皇后身边走去。 方才皇后进来的时候昂首挺胸,连看她一眼也不曾。她心里好笑地叹了一声。 若羽公主倒是给苏浅行了个正正经经的礼,她只是点了一下头,并未回礼。虽然以此回击皇后的目中无人显得有点幼稚,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皇后舅母。”她站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便不再往前,只是浅浅打了个招呼,没有行礼。作为一国公主,身份地位是高过皇后的,她不必行礼,作为晚辈,虽然应该行礼,但她今日却是穿了公主的朝服来的,没有晚辈苏浅,只有苏国长公主浅萝公主。 “好些年没见了,浅萝公主出落的越发美丽动人了,比你母后当年还要美上几分呢。”皇后坐在椅子上,一脸的倨傲,话音不那么好听。 苏浅不由得心中好笑,她何时得罪过这位舅母皇后么?好像未曾吧?怎的一来就给个下马威呢? “可不是么?有四五年没见过皇后舅母了。”苏浅淡淡一笑,见她没有让她坐的意思,她一向懒散惯了,不喜欢站着,便令莲儿寻了个凳子,坐的离皇后远远的。 皇后立即黑了脸。她本来长得算是极美的,岁月亦不曾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但她脸形稍嫌长,一拉下脸,便更长了,给她的美丽减了许多分数。苏浅看着大红的凤袍顶着一张长长的黑脸,心里便忍不住笑。 这样的大红正装,只有在极正式喜庆的场合才适合穿。今日楚国皇后穿这样一身来,若说是将她苏浅看得太重要是不可能的,来耀武扬威倒是最可能。但她苏浅不过是为公事到此,既非楚皇的宠妃,也非楚皇的爱子,不会参与他楚国的争权夺利,向她耀武扬威实在不必。 像这样拎不清的女人,能高居皇后位多年,实在是个奇迹。 “当年和你母后相处,姑嫂之间的关系倒是很和谐的,你母后是个最知书达理温文秀雅的人。舅母一见你就想起你母后,你这孩子反倒和舅母疏远了。”皇后如是说着,声音里并无多少亲切,甚至是有些寒凉的。 话外之意她是个不知书达理不温文秀雅的人呗。苏浅心里嗤了一声,果然是个宫斗高手,但似乎找错了对手,她的对手应该是门外那些花花绿绿的女人,而不是她苏浅。 她疏淡一笑,道:“有疏远么?浅浅倒没觉得。只是皇后舅母身份高贵令浅浅不敢直视,浅浅向来粗俗不知礼数,怕离皇后舅母太近亵渎了皇后舅母。”她说的似乎句句在理,但听来语气却不那么恭顺。 若羽公主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只是今日话少了许多,站姿也规规矩矩的。 “若羽公主今日的功课做的不错呢。比昨日张牙舞爪的那个女子判若两人,看来还是皇后舅母会管教人。一会儿太子表哥下朝过来见到你必然高兴你的改变,说不定还能免了你的责罚呢。”苏浅不喜应付皇后,便在若羽公主身上下功夫。 若羽公主听了果然有些怕意,目光向皇后身上移去,发送着求救的信号。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挤出一抹笑,道:“说到昨日,浅浅,不是舅母说你,你和太子在眼前,怎么能由着她胡闹呢?你俩可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人,别说拉不住她当借口。” 苏浅心里冷哼了一声,这是为昨日的事兴师问罪么?脸上浅浅一笑,道:“皇后舅母这可是冤枉浅浅了,昨日实在事出有因。太子表哥那日在金殿为了救皇上舅舅和文武百官受了重伤,昨日他去天牢审讯楚子恒,浅浅不放心,便陪他一起去了,谁知回府后伤势反复,浅浅略通医术,便留下为太子表哥医治,不想没照顾到若羽公主,令她闹出那么大的笑话。若说由着她胡闹,那可是没有的事情。” 若羽公主望着苏浅眼睛瞪的大大的。有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么?偏她还不知如何反驳。私心里她也是不想反驳的。虽然苏浅一直避她如洪水猛兽,但她还是很喜欢她,佩服她的本事。 若是她知道昨夜苏浅与白蒙喝了一夜的酒,估计就不会这么想了。 皇后听她如此说,也不便深责,脸上挤出一抹笑,道:“不知蒙太子如何了?可曾有怪若羽胡闹?” 苏浅心想着这才是今日来的正题吧。看来这位皇后舅母还是很中意这位未来女婿的。想一想,也是,毕竟人家蒙太子将来要继承一国大统,若羽公主嫁过去可是要母仪昆国,做皇后的。这样的女婿哪个丈母娘不中意。 她笑了笑,道:“蒙太子身体无碍。皇后舅母放心吧。他似乎很中意若羽公主呢。”喝了大半夜的酒,不好才怪呢。苏浅心中腹诽着。 皇后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意来,“蒙太子无碍便好。浅浅,你住在太子府,见蒙太子比较方便,一定要在他面前替若羽说几句好话才是。” 苏浅笑道:“皇后舅母所托莫敢不从。但只一样,浅浅未嫁女儿,男女大防还是要注意些的,蒙太子我是不太方便见啦,但太子表哥比较方便见他,我会告知太子表哥,让他多在蒙太子面前说说若羽公主的好的。” 苏浅心想着你不就是怕我在太子府住着近水楼台,恐妨碍若羽的好事么。且卖个人情给你吧。 皇后一听果真高兴了。若羽公主却很不乐意,瞪着苏浅一脸幽怨。 苏浅正奇怪若羽公主今日出奇的安静,一句话也没有,忽听门外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她心里诧异怎么下朝那么早,眸光却扫见皇后一脸的慌乱,若羽公主瑟缩在皇后身后。 苏浅心里忽的闪过一些念头。 门外呼啦跪倒一片,男男女女高呼万岁的声音振聋发聩。皇后和若羽公主跌跌撞撞往外跑,还没跑到门口,楚皇和楚渊及大皇子楚辰已经进了殿。两人忙跪倒在地,皇后道了一句“皇上万岁。”若羽公主却仍是闭口不语,头低入尘埃。 苏浅在凳子上坐着,有些好笑地看着母女二人。 楚皇扫了一眼地上的二人,一甩袖子,冷哼了一声,径直走到龙椅上坐下,怒声道:“皇后,若羽,你们就是这样听朕的话的么?朕昨日说的禁足禁言都当做耳旁风了么?” 苏浅大眼眨了又眨,心想着怪不得一直不说话呢,原来不但禁足,还禁言了。楚渊朝她挤了挤眼,她差点没憋住笑。楚辰也向她点头致意,她回以一笑。 楚皇看了她一眼,倒有些羞见故人的意味。苏浅先开了口,“皇上大舅舅,身体可还好?听说那日受了些伤。”声音淡淡,虽不见热络,还是问候了一声。 “无妨。那日你也受了惊吓了。”楚皇声音里倒比她多了些关切。 说完,他又怒目瞪向皇后和若羽公主。 皇后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低声道:“皇上,饶恕臣妾和若羽吧,我们也是因为想念浅浅,才忍不住到这里来的。并非有意抗旨不尊。” “错了就是错了,还找什么借口!”楚皇一掌怒拍在案几上,奏折被震飞好几本。 皇后与若羽公主吓得一个激灵,连连告饶。 苏浅将凳子往楚皇跟前挪了挪,坐在他对面,粲然笑道:“皇上大舅舅息怒,这事也怪浅浅无礼,本来浅浅是想去看皇后舅母和若羽表妹的,但浅浅这几日受了惊吓,夜夜不得好眠,身上就懒怠动,所以才让人去请了皇后舅母和若羽表妹来的,是浅浅不知大舅舅对若羽表妹下了禁足禁言令,都怪浅浅。皇上舅舅就不要责怪她们了。” 第八十八章 交换的条件 她本来是不想搭理皇后的,但牵扯了若羽公主,她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愿意看她受责难,终还是放下了成见,施以援手。 楚皇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话,但面子还是要卖的。况且他也是极宠若羽公主,自然是不愿再重罚她。当下就坡下驴,哼道:“看在浅浅的面子上,就饶了你们这一回,还不快滚回你宫里去!”末了,他又加了一句,“今日起你也禁足!” 若羽公主偷着向苏浅眨了眨眼,苏浅忽的恍悟,敢情所谓的害怕这丫头全是装出来的。皇后自然是没对她有多大的感激之情,开始的趾高气扬,如今的丢人丢份,只令她心里的嫉恨又多了一重。 苏浅眼睛余光扫了楚辰一眼,皇后是他的生母,她受了罚他该是不好看,但她并未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情绪来。她暗想着未必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天生会打洞,皇后这两个子女都不像她一般小肚鸡肠小人之心。 皇后同若羽公主退出了御书房,楚皇才收敛了怒气,目光转向苏浅,看出她气色不太好,他关切地问道:“是那日吓坏了么?都怪舅舅不好,让你以身犯险。” 苏浅收起了笑意,声音冷凝地道:“惊吓倒不至于,能牵制一些他的力量,就算真的受些惊吓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他不过是派了些乌合之众,主要力量还是用在了皇上大舅舅身上,没帮上什么忙,很惭愧。”她心里想着那日的人马也并非不济到全是乌合之众,只不过是上官陌的人马都是万中选一的高手,才令他们看起来不堪一击。不过就算那日刺杀她的人全是精锐之师,想必她的舅舅楚子忌也不会派一兵一卒援助于她。 “浅浅过谦了。那日文城之役不仅歼灭了他两万五千人马,还拿住了楚景,才致使他乱了方寸,说到底,舅舅该是感谢你才是。”楚皇似乎并未将她冷凝的语气放在心上,自顾自说着话。 苏浅嘴角动了动,道:“不过是各有所图罢了。刚好我和皇上舅舅是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而已,感谢的话就不必了。” 楚皇刚欲说什么,却听楚渊插话道:“浅妹妹今日来见父皇,是有什么事吧?”他深知苏浅对文城之役讳莫如深,再说下去,只恐怕犯了她的忌弄得又是两不愉快,赶紧阻止了楚皇的话。 楚皇看了他一眼,深邃的眼眸有一丝会意。 “的确是有求于皇上舅舅,不过也不是无条件的求,我想和皇上舅舅换一个人。”苏浅眸光定在楚皇脸上,声音里有一丝慵懒。 楚渊挑眉看向她,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来。楚辰看向两人,目光朗朗,没有什么情绪。 楚皇饶有兴味地看向她,“哦?浅浅说说看。” 苏浅嘴角扬了一下,道:“皇上舅舅英明睿智,我不说也该猜到了。楚梦肖想上官陌,弄的天下皆知,我很生气,不想她就这么死了,刚好我手上有个对我无甚用处但对皇上舅舅举足轻重的人,就是楚景。皇上舅舅觉得呢?” 楚皇没有立即回答,看向楚辰道:“辰儿觉得你浅妹妹的提议如何?” 楚辰略思索了一下,笑道:“儿臣觉得浅妹妹说的的确有些道理,楚梦终究是一介闺中女流,就算不死也未必能翻出大天来,而楚景,却是楚子恒的唯一儿子,留下他便是留下无穷后患。况且楚梦到了浅妹妹手上,以浅妹妹的本事必然能将她制服于股掌之间。” 楚皇点了点头,并未马上做出决断,而是问楚渊的看法。 楚渊看了苏浅一眼,道:“儿臣不是如此看法。楚梦的智谋胆色远在楚景之上,留不得,她必须得死。” 苏浅挑了挑眉。 楚辰道:“太子皇弟觉得她比浅妹妹的智谋胆色如何?” 楚渊笑道:“浅妹妹的智谋胆色自然是难逢敌手的。但若是单就此事而言,应是难分高下。” 苏浅眸光投向他,似笑非笑,意味深远。 楚辰脸上无甚表情,“哦?愿闻其详。” “楚子恒满门抄斩,她却能让浅妹妹保她一命,你说她智谋如何?”楚渊挑眉道。 楚皇一直静静倾听,不作任何反应。 苏浅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朗朗,连眸中都碎出笑意来。“皇上舅舅如何定夺?你的两个儿子说的都有些道理呢。” 楚皇看着她,笑道:“那浅浅有没有更好的理由来说服舅舅把人给你呢?” 苏浅沉思了一下,道:“有倒是有一个,不过不知道算不算理由,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动皇上舅舅。” “你说说看。”楚皇扬眉。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 苏浅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慢悠悠道:“她手上有可以帮助皇上舅舅克制上官屠的东西。换句话讲,也就是说,她可以决定楚国与西月是战是和。皇上舅舅,不知道这个理由您可满意?” “哦?”楚皇身子往前凑了凑,隔着案几看着苏浅,眸中闪烁着光芒,“可是真的?是什么东西?” 苏浅学他的样子往前凑了凑,趴在他的书案上,嘴角一抹玩笑,“皇上舅舅可以不相信浅浅,反正是战是和,全由您定夺。至于是什么东西,现在不能告诉您,我得从她身上找回面子后才能告诉您。” 楚皇在苏浅脸上看了一阵,又把目光投向他的两个儿子。 楚辰站在书案一旁,眸光静静,仿佛事情和他一点关系没有,他只是个旁听者,没人问他,他便沉默着,有人问他,他便说上一两句。 楚渊走近苏浅,打量了她片刻,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探究一下她究竟是何意。她笑意吟吟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却也不让他看透她的想法。 须臾,他开口问道:“你确定要留下她?哪怕她将来会给你造成不可估量的麻烦,哪怕她可能会伤到你,也要留下她?” 苏浅但笑不语,目光投向楚皇,等待着他做出决定。 楚皇似乎在衡量得失,深邃的眸子神色变幻,须臾,他身子往后挪了挪,退回原来的位置,声音坚定有力,道:“舅舅可以答应你饶她不死,但她必须关在天牢中,你若要见她,就到天牢里去见。至于楚景,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你若愿意给舅舅,就把他的人头送来吧,如果你还想留着他,就留着吧。” 苏浅挑眉一笑,道:“那就把他的人头送来吧,黄泉路上也好和他老爹做个伴。” 楚皇一副随你便的表情。 苏浅站起身,嘴角含着笑,看向楚渊道:“太子表哥是要留下来处理政事还是要回府?” “回府吧。”楚渊轻声道,转身向楚皇请辞。楚皇摆了摆手,没说什么。 苏浅又看了一眼楚辰,对他点头一笑,转身便往外走。楚皇望着她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面色一顿,忽然声音低沉的道:“浅浅,就算舅舅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也是情非得已,你真的不肯放下成见,原谅舅舅么?” 苏浅顿住脚,不回头看他,只冷冷地道:“皇上舅舅,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改变不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无法挽回,浅浅能在这里和您抛却恩怨,站在一条阵线上,已经不易,皇上舅舅还求什么呢?” 楚渊眸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她脸上温凉一如既往,看不出情绪。 楚皇无奈地叹了一声,再说不出什么。 楚渊拉起苏浅的手出了御书房,往宫门走去。 莲儿忙跟了上去。 两人上了马车,莲儿没有进车厢,和楚暮并排坐在了前面。她猜着他们是有话要说的。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到了太子府。两人在车上相互沉默着,一句话都没说。气氛却也不是压抑的那种,淡淡的,缓缓的,甚至是有些美丽哀愁的。 莲儿有些糊涂了,这两人不该说话的时候话比谁都多,该说话的时候却又都沉默不语了。但主子的事不是她一个下人能懂的,她只能在心里瞎担心。 下了马车,楚渊问道:“午膳和我一起用吧?” 苏浅摇头道:“我先去看看墨凌,他伤的不轻。表哥自己吃吧。” 楚渊唇角一抿,微微点点头。“也好。”两人在门口分开,一个前往龙渊阁,两个走去归云苑。 到了湖岸边,吊桥依然没修好,连个工人的影子都没看见,主殿也没有人修缮。苏浅想着楚渊这几天也真是忙坏了,这都好几天了也不派人来修。她飞身掠过湖面,落在梧桐树下,扫了一眼破败的主殿,无奈一笑,往西阁楼走去。 转身的时候,眼角余光扫见一抹艳红,倚在东阁楼的门框上。她冲他磨了磨牙。 走进西阁楼,杏儿正在煎药,墨凌坐在桌前看着什么东西。见她进来,他放下手里的纸张,冲她一笑,“事情办完了?” 苏浅点点头,歪着脑袋看了一眼他看的东西,问道:“是凤阁的密报?什么事?” 第八十九章 鸿雁传书信 “昆国边境有大批兵马移动,是往楚国这边的。白蒙与若羽公主的婚事已敲定,按说不该啊。”墨凌疑惑道。 苏浅哼了一声,道:“都不是省油的灯。”顿了顿,又道:“管他呢,看好自家大门就行了。说不定是有人故布疑阵。”说着,伸手给墨凌把脉,须臾,面上有些笑意,“身体底子还不错,恢复挺快。这几日别累着,好好养着。别落下什么病根儿。” 墨凌点了点头。 苏浅窝到软榻上,吩咐莲儿去把午膳摆来这里。呆了一会儿,叹道:“我该催催表哥把主殿那边的房子修一修了,夏天还是住这里比较凉快。” 墨凌斥道:“有人不喜欢你住这里,不然也不会毁了它了。你就不怕搬回来某人气的跳脚?” 苏浅眨了眨眼,问道:“那日究竟是谁出的手?” “我。”墨凌没好气的道,“不过迫我出手的还不是他?机关算尽,你跟他在一起就不怕他算计得你倾家荡产?” “那正好,倾家荡产了他养我。”苏浅懒洋洋道。 “出息!”墨凌横了她一眼,“早晚有一天不但被他把心算计没了,人也会被算计傻。” “可不是,心都没了,还不得傻啊?你怎么就不盼我点儿好?”苏浅气的翻白眼。 两人吹胡子瞪眼地闲侃着。苏浅无聊之极地数手指头玩儿。两只手数来又数去,将指尖揉的都泛红了。 “你那是在干嘛?学数数么?”墨凌瞪她。 她不说话,心里却在默数着上官陌离开的日子。四天了?还是五天了?怎么好像有四五个世纪那么长? 苏浅忽然觉得,很想很想上官陌,想到心里揪的疼。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就听他的话,放手这件事,管它谁死了谁活着谁哭了谁笑了谁得了美人谁丢了江山谁算计了谁谁又被谁算计了。就把一切放下,和他天涯海角流浪去,去赏云雪山的桃花,去看落霞坞的落日,泛舟九颍河,看春江花月,听莺燕欢唱,更或者放马塞外,听胡马嘶风鸿雁悲鸣。想着想着,她忽的起身下了软榻,抬脚就往外走。 墨凌一愣,问道:“你去哪里?” 她不答话,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一头撞在了提着食盒而来的莲儿身上。莲儿被撞了个趔趄,墨凌飞身过去扶了她一把,才没有摔倒。 苏浅一撞,脑子有些回神了,看了一眼莲儿,转身又回了屋里。 墨凌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着回到屋里,盯着她看个不停。 莲儿摆好了饭菜看两人表情怪异,忍不住问道:“公主脸上怎么了?你怎的盯着看个不停?” “长花了。”墨凌哼了一声,收回了目光。一时杏儿也回到屋里,四人一桌,开始吃饭。表情都有些怪异。 刚拿起筷子吃了一口,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倒是热闹。我也来分一杯羹。” 众人抬眼望去,却是上官克摇曳生姿地走了进来,依旧是晃花人眼的艳红衣裳,衣裳上金粉牡丹开得娇艳。拖了个凳子坐下,毫不见外地吩咐道:“你再去给我添副碗筷。”他指了指莲儿。 莲儿瞪了他一眼,不情愿地去小厨房拿来一副碗筷,嘭地摔在他面前,翻翻白眼:“克皇子,请了。粗茶淡饭的,可别嫌配不上您的身份。” 脚一踢自己的凳子,没好气地坐下来,端起了饭碗。 上官克瞅了她一眼,道:“摔坏了你不还得跑一趟么?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环,一样的粗暴!” 苏浅横了他一眼,冷声道:“太子表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连克皇子的饭菜都不准备了么?或者,克皇子是觉得没尝得够落水的滋味,还想到湖里泡个澡?” 上官克斜了她一眼,自己盛了饭,吃的有些夸张,边吃边道:“你把我打成那样,我不要求你赔礼道歉也就算了,你请我吃个饭作为赔礼也不过分吧?况且这吃的也不是你家的粮,这是人家楚太子的粮食,你还打算替他节省啊?” 苏浅不理他。他吃了几口,又道:“你是不是想我六弟想的快成病了?怎么瞧着你气色这么差?黑眼圈都出来了。这是多久没睡了?唔,该不会是我六弟不在,浅萝公主你连觉都睡不好了吧?” 墨凌杏儿与莲儿齐齐在心里为他默了个哀,这是又招打呢。 苏浅却只是横了他一眼,低头吃了三两口饭,忽的搁下筷子,说了一声吃饱了,便窝到软榻上去了。 几人面面相觑对看几眼,并未相劝。她的性子他们都十分了解,所谓随和不过是外表看上去罢了。莲儿送上了茶水给她漱洗,她漱了漱口,继续窝在软榻上不动了。 上官克嫌恶地扫了她一眼,道:“你这女人,成日介懒懒散散的,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嘴巴又那么毒,脾气还暴躁得很,就这样一个你,还招惹那么多男人倾心于你,你究竟是哪里好了?竟让他为你连性命都不顾了?” 苏浅面色一寒,怒道:“我怎么样用得着你来说么?倒是我要问问你,他许了你什么好处令你出手拦我?太子之位还是江山天下?既然出手了,又为什么不尽全力拦住我?偏又将我放走了?” 上官克拿着碗筷的手一顿,脸色有些难看,“他许了我什么不需要告诉你吧?你这女人,真是一点可爱的地方都没有,明明蠢笨的要命,却偏要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还有那个笨蛋,你们真是蠢到一家去了!” 他嘭地将碗筷一摔,桌子震得一颤,桌上一碗汤被震得洒了满桌汤水。 尚未吃完饭的墨凌三人怒目瞪向他,他扁扁嘴,哼了一声,脸上无丝毫愧意。 半晌,他气哼哼道:“你们爱咋的就咋的,从此本皇子还就不管了。” 苏浅忽然笑得些开心。他说你们真是蠢到一家去了。 如果是可以成一家,蠢点又有什么。她宁愿是可以和他做一对蠢笨的乡村夫妻,也好过在这权力场中倾轧的。苏浅又懒懒窝回软榻上,自顾自在软榻上胡思乱想。 上官克如同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蹙着眉,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半晌,他一把拿起碗筷,吃完了碗里的饭,将碗筷一摔,转身就走出了西阁楼。 众人望着他带着怒气的背影,都齐齐翻了个白眼。 苏浅呆到傍晚,用过了晚膳才回了芙蓉殿。连番的睡眠不良,她只觉身子困乏,回到房间连衣裳都没换就躺在了床上。 一轮圆月挂在树梢,月色姣好,光华透过窗纱照进屋子,朦胧且诗意。 苏浅熄了灯,躺在床上看月色。脑子里想着古来文人墨客写这一轮月,伤情莫过于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看的是同一轮月,隔的却是千里万里,甚至是隔了一段永远无法穿越的时光,这般离人心愿,叫人无端生出些离人心上秋的轻愁来。 外面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上官陌舍她而去,两人的山盟海誓如一现的昙花一般,灭了。 这样的流言传出来,她听见了,却不是恼恨,而是担忧。担忧的是,上官陌此时怕是深陷险境,否则以他的性子和手段,即便隔了千里万里,也绝不会叫这样的流言流出来。 他那样负气舍她而去,以她的性子,本该潇洒地一挥手,和他一了百了,从此见面不相识。倘或没有了解自己的本心,她定然会毫不犹豫这样做。 只是现下,她早已看清自己的心。 他不在,她连寝食都难安。不消说潇洒地一挥手,就算是怪他,也是做不到的。 蓦地空中传来一声雁鸣,洪亮中带着悲切,苏浅猛地起身,鞋子也忘了穿,赤脚跑到门口,抬眸望去,只见一只灰色的大雁在月下徘徊,遮挡了大片月色。 她一喜,手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唿哨,那雁便盘旋而下,不消片刻,扑棱棱落在了檐下。她冲雁招了招手,那只雁往前挪了挪身子,她俯下身,伸手摸了摸雁的羽毛,冲它亲昵地笑了笑,手指往它脚上摸去,轻巧地一挑,一个纸筒落在她手上。 那雁看了她一眼,似乎还眨了眨眼,不再停留,扑棱棱一飞冲天,瞬间消失在夜空。 苏浅对着夜空一笑,目送雁影消失,才转身回到床上,令莲儿点着了灯,借着灯光将纸筒打开,只是巴掌大的一张空白纸片,纸张极厚。她翻来覆去也不见半个字,一时恼羞成怒,将纸片一摔,转身朝里闭上了眼睛。 莲儿看了她半晌,也不见她动弹。不大会儿,传出了平稳的呼吸声。她轻轻一叹,将纸片拾起来放在桌上,熄了灯,转身出了房间,将房门轻轻带上,去偏殿睡了。 苏浅睡至半夜,忽的想起了什么,蓦地翻身下床,走到桌边,借着月光摸索着点着了灯,将脸盆架上的一盆清水端到桌上,把那张纸片放在水中。 第九十章 满门俱抄斩 盏茶工夫之后,纸张渐渐浸湿,她捞出纸张,拿到灯下一看,果然见是两层的,用指甲挑开一边,轻轻一撕,纸张裂为两张,掉出一片白绡,极薄极轻的那种。苏浅拿起白绡一看,上面画了一幅女子小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正是她的小像。画法简单,却极为传神,她认得那是他独有的笔法。 小像旁附带了一首小令,字如龙飞凤舞:春过半,枝上柳棉随梦远,环绕谁家燕。子规声声啼血,云影团团纷乱。道阻且长遮望眼,怎向伊人畔。 初时的惊喜到底是掺杂了些心疼和失望。 既是如此想念,为何又要负气一个人离开。 既是离开,又何苦写这样的怨词。 她将小像揣在怀里,懒洋洋往床上一躺,闭上了眼睛。 这一睡却是极为沉酣,直到第二日午时才醒转。 梳洗罢,用了些简单的饭菜,依旧到墨凌的房里给他诊脉。诊完脉却没多做停留,算计着楚渊下朝了,向龙渊阁而去。 到了龙渊阁,果然楚渊刚刚下朝。只穿了一件家居的白色软袍,正在用午膳。她一笑,直接钻到软榻上窝着。 “浅妹妹今日气色不错。”楚渊笑了一声。 她嘿嘿一笑,算是回答。打量他几眼,见他气色已然没有那般苍白,道:“表哥身体看来恢复的不错。” “有你这位女神医在,想不好都难。”楚渊轻笑道。 “切,就会花言巧语,也不见你有点实际的行动感谢一下女神医。”苏浅窝在软榻上翻白眼。 楚渊用完膳,洗漱了一番,坐到她身边的凳子上,笑眼盈盈地望着她,“那你是想要什么样的感谢呢,女神医?” “嗯……”苏浅扒拉着手指头,一副深深冥思的做派,道:“我要醉春楼的扒三样儿,太白居的酸菜烧鱼,阳泉台的炭烧乳猪,呃,还要瑶池春的醉仙酿。先就这些吧。” 楚渊的眸光闪了闪,“女神医的口味似乎变了不少,以前不是吃素的么?” “和尚尼姑吃素久了都会觉得淡得慌,何况你府上的素菜烧的实在不敢恭维。”苏浅挑了挑眉,扬起瘦得皮包骨的腕子,“表哥你看看,你看看,自打来你太子府,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楚渊眸光落在她霜雪一般的腕子上,几乎是不忍见那纤细的腕子,声音低软了许多:“晚上吧。午膳你不是用过了么?” 苏浅笑了笑,“表哥有这心就成了,什么时候吃有什么关系?”这几家店都是她自己的产业,离家一月,她倒是真的很想念这些店的手艺了。 “若羽和蒙太子的婚期定了,就在下月二十五,黄道吉日,诸事皆宜。”楚渊忽然道。 苏浅一愣,继而了然,这事儿是宜早不宜迟。掐指一算,整整还剩五十天。 “怎么这么急?若羽公主不是还没同意么?”苏浅挑了挑眉,道。 楚渊淡淡一笑,“哪里由得了她?蒙太子要回国,提出带她一起回去。今日朝堂上议定的日子,已经贴出皇榜,诏告天下了。从今日起大约要忙着给她筹备婚礼了。” “那些事都是礼部的事,忙也忙不着表哥。”苏浅笑道。 “话虽如此,她终究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该为她尽些心的。”楚渊眸中浮出些淡淡的离愁。 苏浅轻轻点了点头。 楚渊是极宠这位若羽公主的,只是江山社稷面前,这宠爱终究是轻了些。“大喜的日子,楚子恒的事怎么办?不好冲在一起吧?恐于若羽的好事不利呢。”苏浅不无担忧地道。 楚渊哼了一声,脸色由刚刚的轻愁变得有些冷肃,“局势如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委屈蒙太子和若羽了。四日后在南门外行刑。” 苏浅轻叹了一声。历来成者王侯败者寇,江山霸业面前,容不得半丝手软和心慈。 气氛一下子沉重下来。 苏浅素来不喜这样的气氛,稍坐了一会儿,告了辞,仍回芙蓉殿睡觉去了。经过芙蓉亭看见上官克和白蒙正在下棋,她取笑了一句,心想着上官克那种人也能坐下来与人对弈,且还是不止一次地来和这位蒙太子下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白蒙对她一笑致意,她回以一笑。上官克冷哼了一声,不理她。 她丝毫不以为意,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倒头就睡。 一睡就到了傍晚,被一阵饭菜香勾的醒了。睁眼便见桌上摆了她中午点名的几道菜,还有一壶上好的醉仙酿。 菜的火候刚刚好,正冒着腾腾热气。她挑了挑眉。四家店距离太子府都不算近,她想不出是如何做到既不使火候变老又能保持热度的。楚渊的手段她向来不怀疑,这样的事在他做来估计不算什么难事。 莲儿伺候她洗漱罢,她急忙坐到了桌前,拿筷子欲夹菜,莲儿笑道:“公主且等等,还有菜呢。” 苏浅一愣,她似乎只点了三道菜。 但莲儿似乎铁了心不让她吃,她只得等着。 须臾,桃儿端来一个托盘,里面几道精致的素菜。熟悉的颜色,熟悉的香味,她不由得挑了挑眉。 “吃吧,公主。”莲儿将筷子递给了苏浅。 苏浅深呼吸了一口香气,举箸便吃。不过片刻,几道素菜一扫而空,一壶醉仙酿也见了底。那几道荤菜却一动未动。 吃饱喝足,她忽的沉声道:“还不出来?” 一个小小的人影从门外闪进来,正是金子。一脸讨好的笑看向苏浅。 “谁准你来的?”苏浅怒道。 “不是您把奴婢招来的么?”金子很委屈的道,手上亮出一个信封,往苏浅手上递去。苏浅接过信,打开一看,可不是自己的笔迹么?她磨了磨牙,想着天下能把她的狂草模仿的惟妙惟肖的人不做第二人想。 虽然气怒,但终是欣喜大过怒气的。楚国的饮食她极其不习惯,虽然楚渊已极力按着她的饮食习惯吩咐人做菜了,但终究不是地道的苏国味道。她自来楚国后,因不对胃口,吃的极少,人都瘦了一圈。 “既然来了,就这样吧。”她淡淡道。 金子高兴地一声欢呼,扬手就给了她一个熊抱。 苏浅扒拉开她的手臂,道:“记得少说话,多做事,这里可不比苏国。”她可没忘记这位的唠叨本事,比莲儿有过之无不及。 金子答应得痛快又麻利。 苏浅又指着那几样荤菜吩咐道:“你们都还没吃饭吧?这些菜你们吃了吧。” 几名婢女高兴地坐下,毕竟这些大厨的菜不是随便可以吃到的。 苏浅看着她们大快朵颐的样子,嘴角扬起一抹笑来。眸光落下来,见那道酸菜烧鱼似乎有些不一样。别处的酸菜烧鱼皆是鱼片,太白居的酸菜烧鱼烧的却是整鱼。但从来太白居的酸菜烧鱼是烧的草鱼,这个烧的却是鲤鱼,还是两条并排躺着的。 刚刚一直专注于那些素菜了,竟没注意到。 她拿起筷子挑开鱼腹,果然挑出一个油纸包。又挑开另一条鱼的鱼腹,也有一个同样的油纸包。 四名婢女不由睁大了眼。 她将油纸包打开,里面各现出一条一尺见方的天蚕丝锦来。 一条上面写了几句缠绵情诗:月如钩兮,其华烁烁,我之佳人,不在身侧。一日不见,中心如噎,我思佳人,缠绵悱恻。月出皎皎,其华澈澈,我之佳人, 不在身侧。伐伐琴瑟,悠悠其声,我思佳人,不日不夜。 苏浅看完,哼了一声,拿起另外一条天蚕丝锦,却是空白一片,一个字也无。看了一眼正在吃饭的四人,她起身到书桌旁,自己研了墨,提笔在空白的那条天蚕丝锦上题道: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是她一贯的狂草。题罢,将天蚕丝锦卷成一个小卷,走到门口,向着门前一株丁香树招了招手,一只仅有麻雀大小通体白色的小鸟立即从丁香树中飞出,钻入她手心中,她笑着弹了一下它的脑袋,将锦帛系在它脚上,将它身子往空中一扬,小鸟扑棱棱在她头顶旋了一圈,展翅向高空飞去,顷刻间不见身影。 她敛了笑容,将那条天蚕丝锦往枕下一塞,依旧躺床上睡了。 四人吃完了饭,将碗筷轻轻收拾下去,不再打扰她,退至偏殿歇息了。 接下来的几日,苏浅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快乐无忧。和几名婢女日日陶醉在麻将桌上,引得上官克白蒙楚渊几人纷纷来观看,不出一日便都跃跃欲试。苏浅自然赚了个盆满钵满。 斩楚子恒那日苏浅窝在房间没动弹。也没有再和婢女玩麻将牌。几人知她心中难过,都不去扰她。 她窝在软榻上,凤眸紧闭,不想看,不想听,但耳边似乎总有挥之不去的哀嚎声,眼前闪着鲜红的颜色,空气里似乎隐隐蕴藏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想着自己在这件事情里所起到的作用。 事情并非因她而起,却因她加快了速度。她因为那失踪的二十万军队的事情,把所有相关的暗势力统统推到了水面上,令他们藏无可藏,包括青门,也被她暴露出水面,不得已把暗斗变成了明争。 第九十一章 楚渊的脆弱 换句话说,是她提前了他们的死期。她手上同样沾满了他们的血。 苏浅忽然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她忍不住呕吐起来,直吐了个昏天黑地,几乎连胆汁也吐了出来。莲儿给她煮了定惊茶,她喝了,稍觉好一点,总算止住了吐,但全身倦怠没有一丝力气,窝在软榻上连睁一下眼都觉得奢侈。 直到深夜楚渊才回到太子府,没有去龙渊阁,直接到了苏浅的房间。苏浅和衣卧在床上,并未熟睡,听见开门声,睁开眼望去,见他伫立在房中,一身的冷凝之气,还带着些微的血腥味。 苏浅起身点亮了灯。 “坐吧。”她拉了拉他衣袖。 他僵立着未动。 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站在他身边呆呆地看着他。 他脸色铁青,薄唇紧抿,再不复往日的云淡风轻。他也是难过的吧。苏浅想着,只是身处这样的乱世,欲望横流权力倾轧,谁又是好过的? 她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想要安慰几句,却不想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不容她挣扎。 她伸手推了推,他双臂箍的更紧,几乎令她不能呼吸。她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栗,却做不出任何动作。 “浅浅。”他暗哑地唤了一声。从来他只称她浅妹妹,直呼其名这是第一次。 “表哥。”她不悦地推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许多。 “只这一次,好不好,浅浅?”他似乎极力压抑着情感,连声音都有些颤栗。 苏浅愣在那里不知该怎样,一双手擎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楚渊下巴搁在她肩窝里,低声道:“浅浅,我好难过。” 苏浅从未见过这样的楚渊。从来他都是喜怒哀乐不行于色的人,哪怕当年在他的母妃过世的时候,她也未曾见他如此难过。那时候他似乎只有十二岁,却是坚强坚韧地一滴眼泪也没掉。如今又经过十几年的风雨磨砺,他已长成一个冷情冷血如修罗一般的男子,哪怕身处地狱修罗场,也能风华如玉,鲜血横流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但总归是人,是人就有软弱的时候。 苏浅任他抱着,不能做任何动作,似乎也没有任何话可以说,只觉所有语言都显得过于苍白。时间在这一刻凝滞在痛苦中不再流动,将两人紧紧捆绑住,连呼吸都觉得痛彻心扉。 苏浅又何尝不是难过的?虽然从苏国到楚国,一路走来,她被那个人不知暗杀暗害过多少次,但总归是有血缘在的。她虽是血雨腥风里打滚而来,早就冷情弃爱,但割断血缘终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浅浅,一万七千六百二十四人,他们不是不相识的人,是和我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有亲人,有朋友,有同僚,有看着我长大的人,还有小时候抱过我的人,他们有的风华正茂,有的文采风流,有的智谋过人,都是可以做国之栋梁造福于民的人,却都因着那人的一己私欲而身堕地狱,因着我们之间的权利斗争而万劫不复。浅浅,亲手将他们送上断头台,我只觉得我是来自地狱的刽子手,双手染满鲜血与罪孽。”他说话的声音暗哑颤抖,似乎每说出一个字都费了很大的力气。 有那么多的人和他牵连?苏浅也是一惊。楚皇不是个昏庸无能的君主,楚渊更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怎可能放任这么多的人在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她忽然又恍悟,毒瘤不长大到一定程度,挖了也不能挖彻底,还会死灰复燃,疯狂生长。他是在等毒瘤成熟的这一日,一举连根拔除,使其再无复发的可能。或者说他是用他的双手推动了它的生长。所以他才如此难过的吧?真正把他们送入地狱的人,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权利斗争的背后历来是白骨和鲜血。对于他的做法,苏浅觉得无可厚非。毕竟身处那样的位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有一丝心慈手软。 其实她为了苏国江山,又何尝不是在做着同样的事。 苏浅伸手轻轻抬起他的脸,极尽温柔。她从他眸子里看到从未有过的受伤和脆弱。 她眼睛里一抹温柔的笑,如春风化细雨,刹那间温暖了楚渊。 所有的痛苦和战栗刹那间如乌云散尽,楚渊倏然醒来。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不复方才的脆弱。他拉起苏浅的手,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斟了两杯茶,分一杯给苏浅。 呷了一口茶,他忽的开口:“将人带进来。”声音冷静沉黯。 话音落,两名女侍卫押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进来,囚服加身,身形瘦削,狼狈得没了人形,虽然没有外伤,但明显是施了暗刑,心智被摧残得已经所剩无几。 虽然乱发遮住了脸,苏浅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正是天牢中的楚梦。 苏浅挑了挑眉。“不是不许放她出天牢吗?”她问道。 楚渊轻笑了一声,道:“从今日起这个人就是你的了。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是放是杀,还是想怎么样,都随你乐意。”他喝了一口茶,补充道:“楚景就杀了吧,人头也不必送回来了,厚葬了就是。” 这人瞬间就变回地狱修罗,苏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那日是在皇上舅舅面前演戏的吧?就知道你会帮着我。”苏浅笑道。 楚渊点了点头,道:“父皇生性多疑,不会那么轻易把人交给你,我把利弊都摆在他眼前,他反倒不那么好判断得失了。你再胡搅蛮缠一番,他失了准星,眼下又是需要你的时候,不能不看你的面子,自然会答应你的要求。” 苏浅嘴角微扬,“倘或皇上舅舅知道你如此算计他,不被气坏了才怪,说不定会罚你关禁闭去呢。” 楚渊笑道:“我算计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倘或拿我有办法,他早就治我的罪了。” “狡诈!”苏浅指着他笑了一声。 两人言笑晏晏,似乎早忘记了房中还有楚梦那么一个人。楚梦垂头散发,不言不语。 楚渊笑了一声,道:“要说狡诈,浅妹妹也不遑多让吧?我可不相信什么她身上有制约上官屠的关键,更不认为她有决定楚国命运的能耐。” 苏浅露齿一笑,道:“就知道你聪明绝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我虽然是夸大其词了些,不过她身上也确实有些东西是值得一探究竟的。” 楚渊宠溺一笑,道:“人交给你了,你就慢慢一探究竟吧。我还要去一趟皇宫,父皇还等着我复命呢。”说着,他站起身,抚了抚身上的褶子,笑着往外走去。背影如松如柏,挺拔秀美。再无初进门时的脆弱不堪。 苏浅目送他离开,坐在椅子上没动,只淡淡吩咐道:“带她下去沐浴,换套衣服,别脏了表哥的太子府。弄完了就把她交给我的侍女桃儿。”她时刻不忘将她的骄傲踩到脚底下,哪怕她如今已变成这样。 两名女侍卫应了一声,一左一右架着她出了龙渊阁。她似乎痴傻了一般,一言未发,任由侍卫摆弄。 苏浅望着她渐去渐远的背影,凤眸微闭了闭。 也不过是片刻,她起身往外走去。楚渊与楚子忌看来会彻夜商讨事情,她也需要做些事情了。 出了芙蓉殿,苏浅一路施展轻功,片刻便出了太子府。她轻功本就高绝,一袭白衣在月影下飘忽而过,彷如鸿影一般,太子府的巡逻侍卫一无所觉。 穿过两条街巷,来到一片府第门前。月光下清晰可见大门上盖了御印的封条,门上血渍斑斑,似乎还能闻到腥臭味。原先龙飞凤舞的“四王爷府”四个大字被砸碎在地,残破不堪。想来那日是经历了一番血战。苏浅想着数日前这里还是一派繁华光鲜的景象,才不过短短几日,已经破败萧条至此,命运如此无常,令人唏嘘。 她轻飘飘越过高墙,落在院中。院里是比外面更残破的景象。不复见往日的流光水榭假山亭阁,不复见往日的鸟语花香奇珍异玩,取而代之的是一地荒凉,支离破碎,血迹斑斑。 她没时间在此凭吊楚子恒的人生,不作停留,闪身往一处院落飘去。那里正是楚子恒的书房。 飘身而落。书房的门有一扇已经坏掉,半挂在门柱上。倒在地上的门板一片血渍,触目惊心。 苏浅眸光撇开,闪身进了书房。借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光,只见书房里乱成一团,书籍桌椅散落一地,显然已被人搜过。她凝眸在书堆里巡视一番,顺手拿起一根断木,在书堆里划拉了半晌,只是一些寻常书籍,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她收回视线,拿着断木在墙上敲敲打打,片刻,只听啪的一声,一个暗门打开,她冷笑一声,抬步走了进去。 里面照不进月光,黑漆漆一片,她点亮了火折子,在地上找到一盏没太破损的灯点上,提灯照去,只见里面也是狼藉一片,她心想着楚渊那种人物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这里必然不会留下什么线索,冷哼了一声,把灯笼一摔,转身出了书房。 第九十二章 夜探四王府 灯笼里的火被打翻,落在书籍上,片刻便烧了起来。 就把这里的肮脏都烧了吧,将来再来过,这里只有新生,不会再有往日的污秽不堪。 她想着,正打算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往后院走去。在一处绣楼前她停住了脚步。 比起别处的衰败,这里尚算完整。阁楼上楷书书写的锦梦楼三个字也还端庄秀气。楚梦也算个才女了。苏浅想着,推门而入。 房间里灰尘遍布,桌椅板凳乱作一团。她昔日曾到过楚梦这间锦梦楼,布置雅致清幽,端庄贵气,比一般闺中女儿的绣楼不知好了多少倍,今日见此情景,她不是没有惋惜。但既有当日,便该知如今。这惋惜便也失了些真心。 四处翻看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她站在房间中央凝眸思索。一定有什么没发现的,楚渊也未必搜的细致周全到不落下一丝一毫证据。毕竟他是男儿身,男人就算再懂女人也不可能把女人了解的透彻,何况是楚梦那种心思细腻的女人。 她想了想,走到床前,拉开床头暗格,里面空空如也。她不死心,一把将暗格拖出,探头往里看了看,没看清什么,便伸手往里摸去。 果然,被她摸到一样东西。一喜,将东西拿出,却是一幅画轴。她展开看了一眼,眸中绽放出一抹笑意来。 将画轴重新卷好,塞入袖中,她闪身出了锦梦楼。 身子刚落地,被一个声音惊了一下。 “原来浅萝公主也有这样的雅癖。”那人笑声朗朗,碎了一地月色。 苏浅哼了一声,道:“彼此彼此,克皇子不必说别人,自己不是也站在别人家的土地上么?” 上官克从一棵树上飘身落下,一身艳红锦袍在月光下格外妖媚诡异,尤其是在这样的残破废园中。 苏浅想着他不知何时出现的,她竟然连他一点气息也没感觉到,可见武功高深,绝非那晚在归云苑见识到的那一点。 上官克一笑,道:“不知浅萝公主可曾找到什么没有?” 苏浅白了他一眼,道:“找到了也不会告诉你。我辛苦了半夜难道还给你捡了便宜不成?” “也是。”上官克不怒反笑,“浅萝公主可是忙完了?不如一道回太子府吧。这天色也快亮了,回去晚了可是会惹人非议的。知道的是浅萝公主夜探罪臣四王爷府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深更半夜私会什么人去了呢。毕竟月色刚好,花香正浓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苏浅白了他一眼,“本公主祈祷月老给你配个厉害媳妇,将来封了你这张破嘴。”她恨恨道,转身往外走去,不再理会上官克。 上官克被她幼稚的咒语逗的一笑,跟上她的步履,笑道:“天下间最厉害的女子莫过于浅萝公主了,浅萝公主都封不住我的嘴,还有谁能封的住?” 苏浅气怒不已,忽然一甩衣袖,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自袖中飞出,直奔上官克面门。两人相距不过三尺,她速度极快,上官克甩头躲避终是没避得过去,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刚巧贴在了他嘴上,一股难闻的气味瞬时扑鼻而至。 他伸手去扯,却没扯下来,反扯得嘴巴的皮肉生疼。本来生得极其魅惑的青年,气得跳脚,乱喊乱叫,却因被封了嘴什么也说不清楚。 苏浅抿唇一笑,点足飞出了四王府。 上官克试着再去揭嘴上的东西,依然没揭掉,不知是什么东西,黏黏糊糊的,他没办法,只得展身形追苏浅去了。 身后火势渐起,不出一刻钟,整座王府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两人一前一后落在芙蓉殿,苏浅一进门,见楚渊端坐在椅子上,她一愣,但马上恢复神色,问道:“你回来了?” 楚渊点点头,面色不见异样,一如往日的云淡风轻,“你出去了?” 苏浅一笑,道:“去了趟四王府,放了一把火。” 楚渊看着她,一叹,道:“你还真是闲不住。深更半夜的瞎忙活什么?”他再欲说什么,忽见上官克气急败坏地闯进房间,伸手去扯苏浅。他伸手挡住他的胳膊,一眼扫见他嘴上的东西,不由一笑,“这是怎么了?” 上官克哇哩哇啦一阵乱喊,也不知喊些什么,闪身躲过楚渊的手臂,又向苏浅抓去。 楚渊出手接住他的招式,边与他对招边道:“克皇子莫急,有话慢慢说。”他眼神向苏浅瞥去,苏浅促狭一笑,窝到软榻上,看他们两人过招,什么也不肯说。 上官克指了指被堵住的嘴巴,怒目瞪向楚渊。话都没法说了,还讲什么慢慢说? 楚渊本就聪明绝顶,立刻会意是自己说错了话,也猜到他嘴上的东西必是苏浅弄上去的,他对苏浅道:“浅妹妹,你这是给克皇子贴的什么东西?还不快弄下来!净胡闹。” 苏浅抿唇一笑,道:“表哥,这个是狗皮膏药,你们都没见过么?”她挑了挑眉,慢悠悠道:“这个东西现在还真弄不下来,我在上面加了些东西,十二个时辰之后自己就会脱落,但若是不到十二个时辰强行揭下的话,可是会连皮带肉一起揭下来的哦。克皇子就忍忍吧,谁叫你嘴贱呢。” 上官克一听,再顾不得打架,走到苏浅面前,双手合十,半怒半央求地看向她。 楚渊嘴角背着上官克弯了弯,对苏浅道:“浅妹妹,你若是有办法,就给克皇子弄掉了吧。他堂堂一国皇子,怎么能顶着这么个东西见人?” 苏浅摊了摊手,道:“表哥,不是我不帮他弄,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是怕克皇子不会用。” 上官克眸中露出喜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苏浅横了他一眼,伸手去拂开他的手,道:“拿童子尿泡一泡,不出一刻钟就可以揭掉了。” 上官克一听,劈掌就向她打去。她忙飞身闪开,堪堪避过掌风,衣袂还是被扫掉一大块,身下的软榻碎成渣状,真正的渣,连一块巴掌大的碎屑也不见。 楚渊如玉的手指忍不住抚上额头。自从他这位表妹住进太子府,太子府就没有一日不处于鸡飞狗跳、水深火热之中,眼见得,她若再住下去,太子府非夷为平地不可。 上官克一掌拍空,气怒不减,掌风接二连三向苏浅扫去。苏浅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楚渊实在看不下去了,拂袖一挡,将上官克的掌风接住,化于无形,淡声道:“克皇子息怒,你就是打死了她也解决不了事情,天就快要亮了,我看克皇子还是趁着没人赶紧回归云苑歇息去吧,一会儿等下人们都起来,见了你这副样子,只怕会无端生出许多非议来的。” 上官克怒极,却也没办法,狠狠瞪了苏浅一眼,收了掌风,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忽的转头诡异一笑,艳红的广袖一拂,一股大力袭来,房顶一震,塌陷下来,灰尘墙土飞扬而起,他人已在芙蓉亭之外。妖媚一笑,拂袖而去。 苏浅与楚渊虽然闪躲的快,避过了头顶上砸来的瓦片,却还是弄了一身的灰尘。 苏浅见楚渊无语的模样,吐了吐舌头,忙向他告饶。 楚渊无语地瞥了她一眼,“你自己看着办吧。”淡淡甩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苏浅低头看了一眼满身的尘土,衣袂还掉了一大块,样子狼狈至极,伸手摸了一把头发,灰尘簌簌落下来。 几名侍女闻声跑出偏殿,外衣都来不及穿,一见眼前景象,不由齐齐抽了抽嘴角。 苏浅仰天一声叹。她招谁惹谁了?她明明什么都没干过好不好?第一次是上官陌毁了金丝竹的吊桥,第二次是墨凌掀了归云苑的房顶,第三次是上官克砸了芙蓉殿,为什么每次都是她来替这些黑心的男人们背黑锅? 她很无辜地看向她的侍女们。四人齐齐把头扭开,转身猫腰回了房。 她溜溜地要随她们进偏殿,桃儿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公主身份贵重,实在不适合到下人的房间来。况且现在四个人共用一个房间,已经很挤了,昨夜您又塞了个楚梦进来,连打地铺的地方都没有了。公主还是另择去处吧。”说完,四人进了房间,关了房门。 苏浅翻了个白眼,无语望天。为什么她在她的侍女脸上清楚地看到了嫌弃二字? 一夜未眠,又被上官克追着打,她疲倦到不行,只想赶紧找张床睡上一觉。站在原地想了半天,她往归云苑走去。到了墨凌的房间外,隔着纱窗往里看,什么也看不见。时间还早,墨凌还没起床。 她又悄悄离开了归云苑,胡乱走着,不知不觉,竟到了龙渊阁。她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扁了扁嘴角,踢踢踏踏往回走去。 刚走出一步,便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吧。”楚渊淡淡的声音响起,她一喜,笑着转回头,楚渊一袭白色里衣站立在门口,墨发散开,如瀑一般铺在身后,清晨的微风拂起他的青丝衣袂,飘摇若仙。他清霜一般的容颜清透清莹。 第九十三章 仙居归云苑 苏浅那一刻脑中只盘旋着四个字:绝世独立。 “愣着做什么?不嫌外面凉么?还是你不累?”楚渊浅淡的声音带了丝关切。终究是不忍她风露下受苦。 她咧开嘴一笑,小猫一般钻进了房间。 楚渊背着她的脸绽出一抹欢愉的笑意,直达眼底。他关了门,转身回房,瞥了她一眼,道:“你去床上睡吧。” “那你呢?你也一夜没睡了。”她不好意思地道。 楚渊长叹了一声,“我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债么?”他瞅了她一眼,步履轻而缓的去柜子里拿了一床薄被,学着她的样子往软榻上一窝,盖上被子睡觉。在她做来极慵懒的动作,他做来却一丝慵懒也无,身姿依然秀美无双。 苏浅等不到他回答,站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动作。 楚渊闭着双眸不看她,良久也没听见她的声音,他忍不住睁开眼睛,望着她道:“你是不累不困么?那就把床让给我,别处去看看转转吧。我是真的累极困极了。” 苏浅忽的往床上一坐,将鞋子一踢,迅速钻进被窝里,蒙头便睡。 楚渊好笑地看着她如鸵鸟一般拱在被窝里,轻笑了一声。脸上的疲惫之色不再隐藏,他闭上了眼睛,不消半刻,渐入梦乡。 苏浅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斜,一抹夕阳余晖透过浣纱窗在房间里拉出一道长长的光晕,如金沙河一般。软榻上早就没了人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苏浅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头埋在被窝里不想起来。一日的睡眠虽然减去些疲惫,但终究抵不住自住进太子府连番的折腾,后来的几日虽然平静无事,但她在麻将桌上日日通宵,每日不过睡一两个时辰。 流云进来伺候她梳洗,她胡乱洗了把脸,用竹盐刷了牙,自己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她一贯不喜欢莲儿以外的人动她的头发。问起楚渊,流云回说在归云苑。 苏浅眼珠一转,想到了什么,抬步往归云苑走来。 到了湖岸边,果见吊桥已然修好,她嘴角微扬起。想起那些日子上官陌抱她过桥的情形,又嘟囔了一句什么。 吊桥于她来说实在是个痛苦的东西,她走上桥头试了好久,还是没能迈出十步远,叹了一声,足尖轻点,施展轻功掠过湖面,飘然落在梧桐树下。 树下被安放了一张软榻,楚渊躺在软榻上,双眸微闭。夕阳的光影透过茂密的树叶打在他身上脸上,斑驳陆离,如梦似幻。 苏浅抬眼看见塌陷的屋顶已经修好,门敞开着,里面一应家具都换成了新的。她环视一圈,见工匠已经全部撤走,里外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苏浅大眼眨了眨,心想着这人啊…… 楚渊睡的纯熟,对于她的到来似乎丝毫不觉。她拾起一片树叶,轻轻骚弄他的脸颊,他痒的难耐,睁开眼睛瞅她。 “就知道你没睡。”苏浅嘻嘻一笑,把他身子推了推,挨着软榻一边坐下。 楚渊翻了个白眼,两只手臂搁在头下,幽怨地道:“你这样打扰,睡再熟也被你弄醒了。” “天都快黑了,你还睡!还找了这么个好地方。”她嗤笑道。顿了顿,又道:“这树底下弄一张吊床倒是挺好,今年夏天就有了纳凉的好去处了。” 楚渊幽幽望着她,道:“我连觉都没睡,一直在这里监工修桥修房子,你一句感谢的话不说,怨言倒不少!” 苏浅嘿嘿干笑了两声,道:“多谢表哥帮表妹修好了房子,不然表妹我真得露宿街头了。为了以表谢意,表妹愿意从今日起当牛做马,任由表哥差遣。”她举起一只手信誓旦旦地说着,楚渊凤眸一眨不眨看着她,连一点心动感动的打算都没有。 果然,她接着说道:“表哥是不是很想表妹这样说啊?切,你想的美,房子又不是我弄坏的,干嘛我要承你的情啊?” “既然如此,那浅妹妹就请另觅新居吧,这里清凉舒爽,甚合我意,以后我就龙渊阁归云苑两处住着,想住哪里就住哪里。”楚渊悠悠道。 苏浅嘟囔道:“表哥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难道你忍心看着表妹我堂堂一国公主真的去和婢女们挤一间房?”她楚楚可怜的望着楚渊,一双大眼闪着无辜的光芒。 楚渊故意闭着眼睛不看她,道:“表哥还真就是个小气的人。” 苏浅嘟着嘴生气,但还真不敢得罪他,若逆了他的意,他真能给她撵出太子府去。 “好表哥,妹妹知道你不是那小气的人。你辛辛苦苦在这里一天,不就是为了表妹今晚能有个宽敞的房子住么?哦?表哥。”她声音嗲的连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楚渊忍不住抖了抖,身子躲开她几寸。 软榻本就不大,他半个身子悬在了外面。苏浅一笑,收起嗲气,道:“表哥别气了,再躲一下就该掉下去了。” 她可以装的嗲到无比,但让她真的动情地说些肉麻的话,她就算脸红死也说不出来。楚渊自然是了解她的性子,也不敢再逗她,逗急眼了,她真敢露宿街头去。 就算她将太子府夷为平地,只要她高兴,他也不见得会说半个不字。又哪里会真的在意一座吊桥,一个归云苑,一个芙蓉殿。 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有一天也是可以这样为一个女人而动。她心思深不可测,筹谋算计不次于朝堂上那些翻云覆雨的男子,她犀利泼辣,耍起性子来天皇老子也不怕,她娇俏可人,小聪明小手段层出不穷,有时她还是娇憨呆傻,不解风情到愚笨。但无论是哪一样的她,都让他再不能冷静克制地对她。 就算她心里只有上官陌,他也不想就这样拱手相让。总要做点什么。 心里想着,他忽的翻身下了软榻,一声不吭地往外走去,步履不见多急,却顷刻间上了吊桥,再下一瞬,人已到了吊桥那头。苏浅目送他衣袂飘飘而去,嘻嘻一笑,往软榻上一歪,小猫一样窝在上面。软榻微温,正是一个人的温度。空气里依稀还有清雅如莲的香气。 她睡了一天,再无困意,眸光盯着枝叶离离的树冠发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最后一丝余温也隐进地平线下,天地万物似乎都静止下来,隐没于昏暗之中。 不知何时墨凌到了她身边,盯着她看了半晌,低声道:“公主,下露水了,还是回屋里躺着吧,小心染了凉气。” 苏浅应了一声,刚要起身,听见吊桥上传来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不必看也知道是她的几名婢女来了。 苏浅翻身下了软榻,往屋里走去,几名婢女带着目光呆滞行动迟缓的楚梦追了上来。墨凌扫了一眼楚梦,似有所思。楚梦似乎并未看见他,目光始终盯着脚下几寸地面。 “这下再不必四个人挤一间房子了。”莲儿望着两边宽敞的偏殿兴奋的蹦蹦跳跳。她还是第一次到归云苑这边来。金子亦是同她一样的表情。杏儿与桃儿早先就来过这里,并没有那么兴奋,却也因为不必再五个人挤一间房子而喜形于色。 苏浅翻了个白眼,嗤道:“公主府的都是乡下来的么?如此没见过世面!真是丢死人了。” 侍女们各自忙着收拾东西,将苏浅的衣物用品往柜子里归置,对她的话无一人理会。金子去准备晚膳了,就在归云苑的小厨房。她到了这里,苏浅自然不必再吃太子府的厨师厨娘们烧的饭菜。 无人搭理于她,她看向墨凌。墨凌在看卷宗。虽然他在养伤,却不是那么闲的,凤阁凰阁暂时无人主事,一应事务落在了他和墨翼身上。墨翼日日在外忙活,他则负责批阅卷宗,传达苏浅的指令。 苏浅实在闲极,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只看见楚梦一个闲人,站立在墙角呆呆傻傻地看着满屋忙来忙去的人影。 她走到她身边,手指在她下巴上点了两下,啧啧叹道:“乖乖,表哥这是怎么折磨的你?让你变成这副模样了。可怜见的,待姐姐我给你看看,开个方子,弄点药吃,这副傻啦吧唧的样子对姐姐一点用没有啊。姐姐得想办法治好了你,你可是牵涉我苏国大事的关键人物呢。” 她嘟嘟囔囔,伸手给她把了下脉,走到墨凌桌前提笔写了个方子,叫了声杏儿,吩咐道:“今日起楚梦就交给你了,给我伺候好了,十天之内她若恢复不了神智为你是问。” 杏儿接了方子,笑道:“倒也好,她也吃药,墨侍卫也吃药,我这下是摆脱不了煎药伺候病人这个活儿了。” 墨凌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她吐了吐舌头,拿着方子去抓药了。 金子做好了晚饭,众人一起小小地庆祝了一番乔迁新居。饭后苏浅同墨凌一起批阅凤阁递上来的卷宗。 楚子恒之事算是告一段落,但她的事情还一团乱麻,一点头绪也无。她望着墨凌连连叹气。 第九十四章 流水尽无情 二十万人又不是三两千或者三两万人,就那么人间蒸发了,一点踪迹也无,连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查都无处可查。如今已经过去三个多月,时间拖的越久越难以调查。她心内真的急了。 她不是没想过从上官克处着手,但那个人比泥鳅还滑溜,几次试探都无果而终。 况且当日虽是查出楚子恒参与了此事,但自来楚国上官克从未与楚子恒的人有过接触,倒是和楚子忌走的颇近,显然是有了防备之心,又或者不过是利用了楚子恒而已,如今没了利用价值,便彻底弃了这颗棋子。 线索完全中断。 她想了想,将手中的事交给墨凌,只身往龙渊阁去了。 楚渊身上有些酒气,脸颊微有红晕,看样子喝了不少,已有点醉意微醺的样子。见苏浅推门而入,他笑了笑,本就因了醉意而如湖心碎月般的脸庞霎时添了几分潋滟之采。 “表哥这个样子实在是妖孽,不知会碎了多少女孩子的芳心!”苏浅笑着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楚渊拖了个凳子坐在她身边,淡淡道:“碎了多少女孩子的芳心又怎样,反正都不是心里想要的那个人。” 苏浅心里一动,笑道:“从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表哥如此这般说,当真会碎了天下女子的一颗芳心。” 苏浅不知道这话是说他,还是说自己。或许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都是无情的流水。只能叹造化弄人了。 “我知道就算天下女子的芳心都为我碎了,也会有那么一个人跳脱天下女子之外,不为我所动。”楚渊凤眸半眯,似乎酒意浓了些。 苏浅看了他一眼,眸光微动,却隐的极深,挑眉道:“哦?果真有那样的女子?那女子也算个冷情冷血的人了。表哥如此尊贵尊华的人物都不能得她的心。” 楚渊忽的自嘲一笑,道:“她若真是个冷情冷血的人也就罢了,我倒可以凭着一颗滚烫的心去暖化她的冷情冷血。只可惜她并非真的冷情冷血,她是将所有情全给了一个人,所以对别人都绝情冷情。” 苏浅嗤笑道:“既是如此,那倒不值得表哥去为她做什么了。不过是辜负人生罢了。”顿了顿,她道:“表哥今日似乎醉了,我本来找表哥是有些事情的,但看来今日不是谈事情的正日子,表哥且休息吧,我明日再来。”说着,她从软榻上跳了下来,准备离开。 楚渊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道:“你先坐下吧。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苏浅抽了抽衣袖,他握的太紧,没抽出来。 楚渊双眸似乎因为她这个小小的动作而碎出一抹伤色来,半晌,他才敛起眸光,放下她的衣袖,低声道:“他,人在……” 他尚未出口,苏浅忽然阻断他的话道:“表哥不必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楚渊一愣,继而了然,他冷笑了一声,道:“浅妹妹是不想欠了表哥这个人情吧?”他冷笑声不断,一双眸子盯着苏浅,似乎要看到她心底里去。 苏浅撇开脸,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哼道:“表哥是如此看待我的么?从小到大欠表哥的人情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个。何况这也不算欠表哥人情,毕竟我们之前是有过盟约的,我助你拿了楚子恒,你许我在楚国方便行事。我只不过突然觉得,上官陌不让我管这件事必然有他的道理,所以我不想管了,就此罢手也许是最正确的。毕竟他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我早该听他的话,也不至于他负气离开。” 楚渊看着她,她脸上有些情绪,但极力在克制。眸光撇开不看他。他不知她是故意提起上官陌还是别的什么。片刻,他挪开目光,轻叹了一声,道:“浅妹妹,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变得竟如此远了?如隔了一座高山,想要看到对方的脸是那么难,就算费尽心力翻过了高山,看到的却也只是背影。浅妹妹,真的只能如此么?就因为我爱慕你,你就要躲的那么远么?”他声音透着极尽的苍凉与悲伤。 苏浅颤了颤,手心攥出汗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半天,她淡淡开口:“表哥,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你这话说造次了。” “造不造次你心里不清楚么?苏浅,你伪装的累不累?”楚渊忽然怒了,一双眸子似燃出火来。他从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的暴怒还是第一次。 苏浅自来到楚国已好几次领教了楚渊情绪的起落,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的。 楚渊握住苏浅的双肩,哑着嗓子道:“你五岁时就偷偷进了楚国的皇祠暗室,别告诉我你没看到那些肮脏的事实,楚宁姑姑不过是皇爷爷从民间带回的假公主,为的就是让她以美色祸乱四国,颠覆天下,他好趁机一统江山,成就霸业。你是她的女儿,和姓楚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些年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故意装作不知,在我父皇和几位皇叔面前演戏,你图的又是什么?” 他声音极力压低,外面的人并不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但屋子里散发出的压抑空气却令门外伺候的流云流月只觉窒息的喘不上气来。 苏浅面色一变。“你醉了,表哥。”她极力装的淡定。 楚渊看着她,冷哼了一声,双眸闭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浊气。 良久,他睁开眼眸,看着苏浅在他的禁锢下一动不动,面色有些清透苍白。 他终是无奈地放开了双手,低声道:“他进了昆国与西月边境的沼泽瘴气之地,如果你想去找他,最好现在就走,我可以放你走,至于当初定下盟约你来楚国做三年质子的事情,我就当从来没有过,父皇那里我会跟他解释的。” 苏浅心里一惊,差点窒息。早先墨凌告诉她他也许是去了那里,但她以为只是去了那附近,并不认为他进了那鬼地方。她颤了颤,身子支撑不住往地上摔去,楚渊一把扶住了她。 她眼前白茫茫一片。 她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年来,几乎踏遍了四国的每一寸土地,但惟独那一片宽十几公里绵延数数千多公里长的广袤地方是不曾踏足过的。 多年前她曾试图进去过,却在刚进入边缘便陷入了泥沼,上官陌冒死将她救出。那一次他们两人腿都落下了病根,久治不愈,每年冬季只能靠药养着。她的头疼病大约也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吸入了过多的沼气导致大脑缺氧。 她知道所谓的瘴气其实是沼气,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人们还认识不到沼气是什么,只以为是瘴气。在边缘地带那气味就浓重得令人窒息,更不要说往里走。人进入了那片地方绝无生还可能。 那里就是一片死亡泽国。 她也曾怀疑二十万军队被引入那一片死亡泽国,深陷泥沼尸骨不存,但又觉得不太可能,先不说那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将领是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将,不可能不知深浅地闯入那地方,就算不慎闯了进去,也不可能是全部都进去,毕竟是二十万人,队伍何止十几公里那么长,头进去了尾还在外面呢。 上官陌去了那里,只能说明军队的确是陷在了那里。 她忽然甩开楚渊的手臂,不顾一切冲了出去。 楚渊一惊,来不及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所说的话,他飞身去追那一抹白色鸿影。 苏浅一口气飞掠出十几里地,脑子空白一片,连眼前的方向都辨认不出。一阵乱闯乱撞之后,她脑子恢复了一丝清明,身形停在一块草地上,并不知道是哪里。 她颓然地坐在草地上,眸中一点焦点也无。楚渊追上她,在她身边站定,俯下身看着她,眸中闪过一抹疼痛。 她坐的累了,身子往后一仰,躺倒在草地上,眸光散落在湛湛夜空中。月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脸清寒如霜雪。 楚渊看着她躺在那里,浑身了无生气,忽然捂住脸不敢看她。他忍了许多日子不敢告诉她这件事,就是怕她不顾危险跑去沼泽地,但他知道以她的能耐早晚有一天会知道,所以那日她提出要拿楚景交换楚梦,他便提出了让她留在楚国做三年质子的要求。 没想到她十分痛快地答应了。他将楚梦弄成痴儿,也不过是不想她太早查出真相。因为越是接近真相,就等于更进一步接近死亡。 良久,她缓慢开口,“表哥真是好筹谋,好算计,好能耐。青门的人撒出去一张漫天大网,你都能将网阻止在真相之外,令他们连一点线索也摸不到。又阻我离开楚国,送给我一个废了的楚梦,表哥如此费尽心机,无非是不想我接近真相,就算表哥是为了我好,但你又有什么权利替我主张?”说着说着,她声音由冷嘲变成恨怒,凤眸盯在楚渊捂着脸的手上一动不动。 楚渊被她的恨怒包裹,只觉身边冰寒一片。 第九十五章 忧思终成疾 半晌,他放下双手,冷冷道:“我的确是做了些什么,但你觉得以青门的势力我能拦阻的住么?就算隐藏一切线索,也只是在楚国范围之内。西月,昆国,甚至是你苏国,有一个人一手遮天,覆盖了所有线索,令你止步真相之外。如此大手笔,却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偏还陪着你演戏,陪着你历尽危险来到楚国调查此事。我倒真不知道他这是唱的哪一出了。” 他仰首轻叹一声,忽然不想说上官陌,转了话音道:“浅妹妹你何尝又没有在算计?接近我,接近白蒙,接近上官克,使出各种手段套消息。”他叹了一声,“我还是输你一筹,终是被你逼的说出了你想知道的。或者说,我是输给了自己的心。因为爱你而生起的嫉妒之心,占有之欲。” 他似乎没了力气,仰面躺倒在地上,眸光对着夜空中的朗月不动。 苏浅听着他的话一怔,她很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瞒不过他的眼睛,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她还是有些愧意。她久久不能言语。 两个人似乎都不愿再说什么,万物陷入一片沉寂。 过了不知多久,两人似乎都睡着了一般。露水露了两人满身都一无所觉。后来不知是谁先爬起身,两人一前一后木然地往太子府走去。 在门口分了手,一个回了龙渊阁,一个回了归云苑。莲儿几人等的似乎很着急。见她带着一身冷气进了房间,不由都又喜又惊又心疼。 “公主这是去了哪里?怎的这一身冰冷的?”几人围着她,见她沾了一头一身的泥草,一身的露水,凉气侵人,齐齐心疼,杏儿埋怨道:“奴婢去了好几趟龙渊阁,都没找见公主,流云说是公主和太子似乎吵了架,跑出去了,楚太子去追您了。楚太子平日何等贴心的人,今日怎么把公主气成了这副模样?” 桃儿忙去烧热水,金子莲儿给她将身上的湿衣裳换下,她沉默着不语,表情木木的。几人吓得不知所措,莲儿忙要去找楚太子。苏浅忽的一把拉住她,淡淡道:“我没事。不必去找他。”顿了顿,问道:“墨凌呢?” “出去寻你了。听见你和楚太子吵了架,你们两人都不知去向,便出门去找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众人齐齐围着她忙活,她心中不由一暖。 “发讯号叫他回来吧。他伤还没好。”她说了一句,便躺到床上去了。 桃儿很快烧好了热水,她躺在床上疲惫的不能动弹,几名侍女七手八脚将她弄到浴桶中,在热热的水中泡了小半个时辰,将寒气驱散,才将她从水中捞出,擦干了换上干净的衣服,桃儿催动内力将她的头发蒸干。 她被众人送回到床上,眼一闭便睡了过去。 几名侍女怕她染了风寒,轮流着服侍她。墨凌回来替她把了脉,开了药方,在太子府的药房里找到了药,杏儿连夜去给她煎药。 到了半夜,她还是发起高烧来,浑身滚烫,呓语不断。侍女轮着给她擦身降温,墨凌又寻来上好的解表退热的药,给她服下。折腾到天亮,烧似乎退了些,人也迷迷糊糊睡着了。众人轮流去休息,留下莲儿和金子照顾她。 清晨时分上官克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嘴上的狗皮膏药已然揭去,他不知用了什么好药,唇边一点痕迹也无。他本是要来兴师问罪,一进门却见她昏迷在床上,莲儿同金子守候在床边,面容憔悴。 他一愣,问道:“这是怎么了?” “克皇子。”两人起身微微福身见礼。莲儿沉着脸道:“克皇子若是要找我们公主算账,今日不巧得很,公主病了。克皇子还是改日来吧。”她口气僵硬,不见一丝好语气。 上官克一僵,哼道:“还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说话口气和你家主子一样冲。”他上前一步握起苏浅的手腕,金子一惊,忙把住他的手阻拦道:“克皇子这是做什么?” 他推开金子的手,哼道:“还能做什么?给她把脉。” 金子刚准备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上官克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嗤笑一声,道:“别跟本皇子说些有的没的。你家公主何时还将男女大防放在心上了?” 他手按在她脉搏上,须臾,斥道:“看着壮的像头牛,平时横行又霸道,谁知里面弱成这样。这破身体再不调理,估计该废掉了。你家公主成日介都瞎想些什么东西?这样忧思过甚下去的话,该得失心疯了。” 莲儿斥道:“克皇子别胡说八道了,就算你贵为皇子,这样排揎我们公主我们也是不依的。” 他不理莲儿的话,问道:“可开了方子?” 莲儿道:“墨侍卫开了个方子。” “拿来我看。”上官克起身离开床边,脸上有一丝凝重,口中嘟囔着:“把身子糟蹋成这副破样子,是要等他回来心疼死么?” 莲儿犹豫着该不该拿方子给他看,脸色几经变幻,最终还是将方子递给了他,他扫了一眼,哼道:“那个凌美人倒也是个精通医术的。只是她日日不眠不休,凭是什么好药好方子也是不顶用。你们这些婢女该好好看着她睡上几天了。”他把方子还给莲儿,看了一眼昏睡着的苏浅,愤了一句:“真是个蠢女人。”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真是个嚣张的混账。”迷糊中的苏浅嘟囔了一句,上官克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扬长而去了。 龙渊阁里虽然不像归云苑这般折腾了一夜,却也好不到哪儿去。楚渊重伤刚刚复原,又连日操劳,身体实在是外强中干,回来虽然流云流月伺候他沐浴过,半夜亦是发起了高烧。流云流月守在床前一夜,天亮时高热退去,他苏醒过来,流云流月却已趴在床边睡着了。 他叫醒两人,吩咐她们回房休息,自己却移步往归云苑来。 流月喊住他道:“殿下,浅萝公主昨夜也是一夜高烧,如今怕是还没醒呢。殿下此时去了怕也是见不到人。殿下就算执意要去,也该换身衣服收拾齐整了再去,这样子去叫浅萝公主情何以堪?” 楚渊打量了一眼自己,虽然昨夜沐浴后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但一夜折腾,早就皱巴巴不成样子,腰带也松松垮垮的,他皱了皱眉,淡淡吩咐道:“更衣。” 流云忙去衣柜里拿衣服,一番收拾,总算穿戴齐整了。虽然面容依旧苍白没有血色,但总算比刚才看得过去了。 他洗漱一番,早膳也未用,急急往归云苑走去。 上官克已经离去多时,床前守候的人换成了杏儿和桃儿,两人正发愁如何给她喂药,她昏睡不醒,牙关紧咬,撬都撬不开。 楚渊进来,两人没好气地一礼,抬眸见他也是一脸的憔悴苍白,本来一肚子的牢骚埋怨哽在喉头一句也说不出来。 楚渊看了一眼桌上杏儿热了好几遍的药,走过去端起来,来到床前,一手扶起苏浅,一手端着药碗放在她唇边,轻声道:“你不吃药,他就算有命回来,你也没命见他了。到时候你就算有千般嗔痴万般怨恨,他也不会知道。” 苏浅忽的松开了紧咬的牙关。楚渊顺势捏住她下巴,将一碗药一滴不剩的全灌进了她嘴里。 苏浅眉头紧锁,却是一滴也未往外吐。她平日就算病死,都不愿意喝这些苦药汤子。 杏儿与桃儿齐齐送了一口气,同声道:“还是楚太子有办法。多谢楚太子了。” 楚渊将药碗递给其中一人,扶苏浅躺下,吩咐道:“你们去休息吧,我守着她。” 两人面露难色,桃儿道:“楚太子也在病中呢,这怎么能行?” 楚渊摆摆手,道:“无妨。”他伸手一招,软榻无声地飞到床前,他往软榻上一躺,不再说话。 杏儿与桃儿面面相觑了半天,也不敢硬将人赶走,只得无奈一叹,一起退了出去。 如今归云苑一院子的药味,楚梦在吃药,墨凌也在吃药,如今更添了苏浅,楚渊似乎也不打算走了,他的药也被送来这里煎。 一时间杏儿忙活不过来,流云流月便过来和她一起看着煎药。一时药味弥漫了整个归云苑。 上官克一天跑来好几次,捂着鼻子埋怨众人。侍女们不敢太无礼,不能狠斥责他,毕竟他身份贵重。倒是流云流月,对他十分尊敬,毕竟楚国理亏于他,他一句话,大约就可以决定楚国是和平还是战争。 虽然这里面极可能是他算计了楚国,但没抓到把柄,只能自认倒霉。但苏浅的侍女们心里总归是对他有了疙瘩,对他都爱答不理的。 苏浅反反复复,烧了三日才见好了。人本来就消瘦的不成样子,如今更是成了病美人,风一吹就能倒。楚渊一直衣不解带地在她身边三日夜,直到她稍稍见好,才离开归云苑去上朝。 第九十六章 三载为质子 第四日她勉强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浑身的酸软僵硬令她只活动了盏茶工夫便又躺回了床上。莲儿进来回说楚鱼郡主和楚越楚铮来了。她想着这三个人能忍到今日才来见她,倒是不容易了。她吩咐请进来,自己强自坐了起来,拿了个枕头倚靠着。 不一会儿莲儿带着三人走了进来。楚鱼一脸的不自在,自然不是因为那日来替楚梦说情被苏浅骂了一顿,大约是因为自己分不清楚是非黑白帮错了人,没受到牵连已算是好的了。楚越楚铮倒不见不自在,毕竟那日他们只是陪她来,并没替楚梦求情。 楚鱼迟疑着不开口,不知道说什么好,楚越上前讶异道:“浅姐姐身体可好些了?如今怎么瘦成这样了?” 苏浅笑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定是我平时看起来太健康了,所以一下子病了,你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如今已经见好,不妨事了,劳你们惦记了。” 顿了顿,她又道:“楚鱼郡主怎的今日这么安静?该不是还在记恨那日我没帮你去皇上舅舅面前给楚梦说情吧?你看,幸好是我没去说,不然咱们可都连累进去了。楚鱼郡主快坐下,我身体不便下床,你们随意一点吧,越世子,铮世子,你们也快坐吧。”又吩咐莲儿沏茶。客气得已有些生疏。 楚鱼低着头,眼角的余光扫向苏浅,低声道:“浅姐姐,对不起,那日是我造次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楚梦竟是那样的人!胆子居然大到敢造反。实在应该谢谢浅姐姐那日骂了我一顿,没答应我的要求,不然,表妹恐怕再见不到浅姐姐了。” 苏浅想着这件事大约给了她极大的冲击,不然她那样一个活泼话多的女孩子,也不会这般唯唯诺诺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了。 “我也没想到。不过幸好是没被牵连进去,所以今日表姐妹表姐弟的才能又见面。”苏浅脸上笑着,心里却已转了几百个弯。她心想着但愿那日只是她的主张,不是被什么人指使,不然只怕是这一回漏了一条大鱼。 几人聊了几句,气氛不见热络,却也不似那日剑拔弩张,终是苏浅一笑之间将过往的一切全都抿去,从头来过,大家依然是亲戚。 她这样客气,楚鱼似乎也走出了阴影,有说有笑起来。午时苏浅留几人一起用午膳。众人第一次尝到金子的手艺,都啧啧称奇,赞不绝口。饭后几人又陪着苏浅聊了一会儿,多不过是关心她的身体,又说了些野趣杂闻,走时都高高兴兴而去。 接下来的几日,其他世子郡主们也都来探望,苏浅的舅舅舅母们都来了一回甚至几回,滋补佳品不知送了凡几,苏浅乐得说说话便可以收许多珍贵礼品,一时卧在床上还不愿意起来了,风寒去了好几日依然躺在床上装病。弄得众丫环齐齐鄙视她。得是多没见过好东西啊?鄙视之余却还是十分欣喜地收礼收到手软。 楚皇楚子忌也来了一回,带了禁足中的楚若羽和皇后来。和她浅浅交谈了几句,又吩咐好生养着,来日好了好进宫商谈正事。宫中送来了足足一马车的补药补品,甚至还有些把玩的奇珍异宝。 楚若羽贪恋宫外的自由,偏又还没解禁,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倒是没再说拒婚的事,大约是不得不同意了吧。 倒是楚辰一直未出现。苏浅也不甚在意。她的这位大表哥向来做事出人意表。 这几日白蒙一直在筹备婚礼,偶尔过来探视一回,也是坐不上半刻。上官克日日来报到,日日两人互相欺负一回才罢。相看两厌却还不厌其烦来看,大约这就是所谓冤家了。 苏浅一直躺了半月有余。最后实在躺不住了,急于去看看白蒙的婚礼准备的如何了,才从床上起来。 距离大婚还有半月。虽说是大婚,却也只是简单的仪式,接回昆国之后再正式行拜堂之礼。苏浅估计是躺了半月有余快发霉了,一出来就发挥她的八婆潜质,对白蒙好一番指手画脚。直把白蒙愁得恨不能堵上她的嘴巴。 楚渊一日下朝找到了她。两人自那日争吵,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再见面就有些尴尬,终是不能像以往表哥表妹那般相称时自在。苏浅依然唤他表哥,他却再也不肯称她浅妹妹,只称她为浅浅。 苏浅正在无聊地研究楚梦。她这些日子虽稍见起色,但仍是呆呆傻傻。苏浅无聊时便以逗她为乐。据她说这些是促进她大脑恢复正常的一种途径。是真是假没人知道,反正没人相信她,只以为她是在为自己无良的行为找借口。 楚渊进门便看见她在楚梦脸上画乌龟。他嘴角狠狠抽了抽。 “表哥看看我这只乌龟画的如何?手法是不是很独特?”她手指托着楚梦的下巴,左看右看,细细打量着。 楚渊嘴角抽搐,道:“画工不错。浅浅确定这样可以治好她?” “不确定。不过总得试试吧。表哥不知道,这叫刺激法。她是多高傲的人啊,我这样侮辱她,她若有一丝知觉,必然会气的回过神来的。”苏浅端量一番,又添了几笔。 “如今她对你已无用处,你这般费神又是为哪般?”楚渊道。 苏浅搁下笔,吩咐莲儿将楚梦带了下去,搓了搓手,道:“总归是一条命,治好了她对我或许无用,但也算我对她的一点补偿了,毕竟我手上也沾了她家人的血。” “浅浅总是那么善良。”楚渊叹了一声。 苏浅一笑,道:“这话你该说给东阁楼那位红衣艳男听,他眼里我可和善良一点不沾边,他心里眼里我可是奸诈狡猾狠毒泼辣杀人不眨眼的代名词。恨不能将我挫骨扬灰了好为天下除去一大害。”她说着,走去脸盆边净手,又问:“表哥找我有事?” 楚渊随意的坐在椅子上,轻声道:“今日同父皇商议过了,他同意了你可以不必留在楚国做质子。现在起你就自由了,可以随时回苏国,或者随便去哪里。”他眸中有些不确定的情绪,隐的很深。 苏浅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静静地拿绢帕擦完了手,坐在了楚渊对面,淡淡一笑,道:“人不可言而无信,我既然答应做三年质子,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况且,我觉得楚国很好,我很喜欢,归云苑环境清幽,我也喜欢。除非表哥觉得我很烦,不想我住在归云苑了,那我就只好离开了。” 楚渊凤眸闪过一丝光彩。有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或者说,根本就在预料之中。苏浅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这点他很早就了然。但她有什么样的目的都无所谓,他要的只是她能留下来。 “怎么会?只要你喜欢,想住多久都没有关系。”他装出一副很淡然的喜欢,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苏浅淡淡一笑,眸光直视着楚渊,道:“表哥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执意留下来做质子?天下可没有抢着要做质子的傻子呢。” 楚渊清浅一笑,“不管你为什么留下,只要是留下,我就喜欢。就算是你要谋取楚国,我就倾国相送又如何?”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眸子里终于恢复曾经的云淡风轻。仿佛卸去了很重的包袱。 苏浅轻轻叹了一声,道:“江山天下于我不及那一个人重,我一介小小女流,说什么江山霸业,谈什么青史留名,都来的不如守在他身边,相夫教子,为他洗尽铅华,为他洗手作羹汤。” 楚渊闭了闭眼眸,心里黯然,沉声道:“浅浅,如果我说,我不想放手,不能放手,拼的一生,也想把你留在身边,你会不会就不想留在楚国了?会不会现在就逃了?” “表哥你何苦呢?”苏浅看了他一眼,轻轻一叹,“感情的事最是不能勉强,你这样,不过是累人累己。” 楚渊似乎轻笑了一声,在苏浅听来,不知是笑是叹,是嘲是讽。她知道劝无可劝,便岔开话题道:“我明日随表哥入宫一趟吧,总要和皇上舅舅说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表哥说替我担我就可以不知羞耻地让表哥担着的,表哥手眼通天,但也不是什么事都知道的。有些眼皮子底下的事,就如同一叶障目,表哥也许就忽略了呢。” 楚渊低眉浅浅一笑,道:“浅浅所说是拿给姑姑治病的云雪圣莲吧?我其实早知道的。” 苏浅一惊,抬眸望着他,眼神里有不可置信。 楚渊轻声道:“那日所提的让你留在楚国三年为质的条件,不过是为了捂住父皇的眼睛而已。他若知道我有意将楚梦交给你,必不会轻易允诺。不过我没想到他暗中废了楚梦,给你一个傻子。终究姜是老的辣吧。我早知你与他之间有协议,姑姑中毒其实已有很久,一直是姑父以内力助她化解,但就算姑父再如何内力高深,没有云雪圣莲,姑姑一样不得活命。云雪圣莲极其珍贵,几年前你和上官陌分食了一株,雪影老人用一株救了白誉,天下间就只剩下楚国皇宫这一株。你们便有了他以云雪圣莲救姑姑的命,你入楚国为质三年的协定。你数日前得到的云雪圣莲,不是什么雪影老人送给你的,而是他给你的吧?” 第九十七章 楚皇的任命 苏浅点了点头,道:“那是他怕楚子恒横加阻挠,暗中令七舅舅交到雪影老人手上的。我们有言在先,我为质子,他奉上云雪圣莲。” 这件事上,她是瞒了上官陌的。雪影老头其实是不赞成她入楚为质的,所以当时直欲避着她,却终究避不过。 她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之一,便是亲去取云雪圣莲。她怕上官陌断然不许她到楚国为质,会和她舅舅楚皇为敌,本打算到文城就甩了他。没想到遭逢大雨,误了行程。她身边的可靠之人都被派上用场,她无奈之下只好借用了上官陌的势力送云雪圣莲回苏国。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看似她算计了上官陌,却被上官陌算计去了一颗心。 也许,根本上官陌从开始就知道她的算计,不过是将计就计。 如今,真的已说不出谁算计了谁。 楚渊望着她,“浅浅,我还是那句话,若你不想留下,我可以助你离开。纵然父皇他会阻拦,我也有办法助你安全离开。” 苏浅抿着唇,半晌不出声。 她自然相信楚渊可以做得到,但做到了又能怎样,只会徒增他和楚子忌父子之间的矛盾。 楚渊等不到她回答,知她心意难改,重重地呼了一口浊气,沉声道:“我明白了。浅浅,既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但你当知道,你是他中意的太子妃人选,也是我中意的太子妃人选,留下来,我便不会再袖手,哪怕上官陌能活着回来,我也不会放弃你。” 说完,他站起身,深深看了苏浅一眼。她如今瘦的不堪盈盈一握,脸色因着病气清透如霜,教人看着心蓦地一疼。他叹了一声,拂了拂衣袖,头也不回地出了归云苑。 苏浅疲惫地躺在了软榻上。从何时起,她和楚渊之间连说个话都令她觉得无比沉重了。正如他所说,他们之间如今横了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即使翻过了,看到的也只是她的背影。她看他又何尝不是。他就像一座山,云雾缭绕,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更令她看不清楚。 她又想起了如今生死不知的上官陌,那次鸿雁传书和鱼传尺素之后,再没半点消息。她想着就算他有通天的手段,去的却是比地狱还可怕的地方,即便她觉得应该坚信他能回来,终究心底里还是有一点不自信。 心一点一点又揪的疼起来。 次日三更,苏浅早早起床收拾打扮了一番,特意穿上了公主的正式宫装。楚渊卯时就得上朝,两人寅时初出了门,共乘一辆马车进宫。 到宫中时距离卯时还有两刻钟。楚渊带着她直接去了内殿,吩咐人送了些早点来,两人对面而坐,一起用早点。一顿饭吃的静悄悄的,苏浅缄默不语,容色有些淡淡的。楚渊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笑容浅淡,似乎心情极好。 只听得一声高呼,“皇上驾到。”两人对视一眼,起身迎了出去。楚皇楚子忌一身金黄龙袍,气势威严。苏浅笑道:“皇上舅舅今日好早。” 楚渊向他父皇一礼,他笑着摆了摆手。 “太子昨日向朕提起要你回苏国,朕好一个舍不得,来了这些天,连句话都没好好说过呢,也没同舅舅一起坐下来吃顿饭,就这么走了,叫舅舅情何以堪啊。”楚子忌笑着拉起两人的手,往殿内走去。 “谁说我要走了?表哥是嫌我住进太子府把他的宫殿拆了好几间,不想让我住了,撵我走呢。”苏浅边走边笑。 “是这样?”楚子忌哦了一声,看向楚渊道:“几间宫殿而已,找人修一修不就完了?也值得你看在眼里,还要撵人?” 楚渊笑道:“浅浅这是恶人先告状了,父皇你问问她,我可曾责怪过一句没有?她如今还不是好好的住在太子府?” 楚子忌看向苏浅,精光四射的眼眸盯着她问:“浅浅怎么说?” 苏浅嘿嘿干笑了两声,道:“他既然不是烦我了要撵我,干嘛急着让我回苏国呢?皇上舅舅,你可要为浅浅做主哦。” 楚子忌深眸闪过一丝深邃,笑道:“浅浅的意思是还不想走啰?” “皇上舅舅知道,浅浅还有事情没完成呢。”苏浅撅起了嘴。 楚渊看着苏浅,对她道:“我记得浅浅曾经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苏浅睁大眼睛,知道反正不会是好话,遂道:“我说的话多了去了,哪能句句都记得的?” 楚渊一噎,忍不住好笑道:“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浅浅这句话说的一点不错。”他要说的正是这一句,苏浅听了撇了撇嘴。 楚子忌一笑,道:“既然浅浅还有事情在楚国没做完,况且朕也想和浅浅多相处一些日子,那就再多住些日子吧。正好今日来了就同舅舅一起上朝去吧,朕有事情要宣布。” 苏浅一怔,道:“皇上舅舅有什么事情啊?浅浅上朝不符合规矩呢。浅浅还是在这里等皇上舅舅下朝再商讨事情吧。” 楚子忌道:“这金殿你来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规矩早就被你破的不能再破了,还跟朕说什么规矩?这事和你有关,跟朕来吧。”他语气不容置疑,拉着两人往金殿走去。 三人心里都明白,三年质子之约这是还没失效,苏浅仍需留在楚国。她本就没打算爽约,也知道楚子忌不会轻易放她离开,因此心里不惊不喜不忧,没什么波澜,一脸的云淡风轻。 楚渊本意也是不想她走。不想见她被自己的父皇困住,又想日日见到她,两相矛盾中,终还是后者在他心里占了上风,因此他心里是十分欢喜的,脸上也略带了些笑意。 楚子忌似乎没看见两人的表情,拉着两人大步走上了金殿。太监高呼“皇上驾到”之后,便听见齐刷刷跪地的铿锵之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高呼声振聋发聩。苏浅心里闪过一丝不屑。想起现代时的一句话,“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用在这里正是十分合适,什么万岁,便是百岁也是烧了高香的。她不由嘴角翘起,却被楚渊看在眼里。 底下文武百官恭敬地跪着,十分齐整。楚渊拉起苏浅走到百官前面站定,眸光掠过众人,不带任何情绪,最后还是落在苏浅弯起的嘴角上。 苏浅的目光也暗暗扫过一遍众人,比那日上金殿时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又多了些陌生的面孔。她想着楚子忌同楚渊筹谋已久,必是早就将要补上来的官员暗中筹备好了,因此事发之后,这些官员迅速补位,朝政竟是一日也未曾瘫痪,甚至比以前更加清明有序。她暗中赞叹,这样的手段天下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有。 楚子忌摆了摆手,声音威严铿锵:“众卿平身。” 百官动作一致地站起身,连拂袖的声音都十分齐整。目光扫过拉着手的两人,都有些惴惴不安。那日苏浅大闹金殿的事情犹如昨日之事,清晰在脑,百官中即使有没见过那日场面的,也都听说了那日之事,自是十分惧畏。不安之余,又有些疑惑,那日她和上官陌手拉手上金殿,十分亲密,今日却任由太子拉着手,虽不敢说她水性杨花,心里却也都是在打鼓。 楚子忌先是同众官议政,也不避讳苏浅在场,时不时还询问一下苏浅对朝政的意见。不仅众官觉的迷糊,苏浅心里也有些疑惑,不知楚子忌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她站的累了,一会儿稍息,一会儿立正,一会儿又蹲着,众官如看奇人奇事一般看她,又不敢作声发笑。 直议了两个多时辰,才算完了。苏浅想着百官每日真是辛苦,恐怕多半都有得静脉曲张的危险。她想着回苏国一定要建议她父皇每人发个板凳,臣子们可是国家的肱骨,累坏了得不偿失。 她正胡思乱想,只听楚子忌道:“众位爱卿,朕今日要向大家宣布一项新的任命。浅萝公主今日起客居楚国三年,众卿应该知道她德行天下,才冠四国,在苏国时就参与政事,并推行许多新政,十年间令苏国政治清明,国富兵强,此等人才,朕岂能错过,因此,今日特聘为秘书令,官居一品,帮助太子管理政事,每日与众卿同朝听政。” 他此言一出,众官哗然。自古女子不上朝堂,不能议政,她偶尔来一次,就算忍了。但最大的问题是这女子还不是一般女子,而是别国的公主。激烈的反对声此起彼伏。 苏浅亦是一怔,这是把她和楚渊绑一起了,秘书令,那不是太子的秘书么?不等她出来反对,便听见一名官员站出来说道:“皇上,万万不可,自古没有女子议政的先例,这是坏了祖制啊!” 苏浅回头一看,这人她认识,是楚国的右丞相唐庸,三十多岁,年纪不大,才学满腹,却有点老古董。她看了他一眼,露齿一笑,没说话。唐庸被她看的脸一红,低下了头去。 第九十八章 小书生拦驾 又有一人站出来道:“皇上,浅萝公主乃苏国人,身份贵重,怎可贬低身份在我楚国为官?”说话的是左丞相孟林。 苏浅一笑,心想这话说的隐秘,身份贵重是无所谓的,是苏国人几个字才是重要的。 众人见左右丞相都表了态,一时反对声响成一片。 几位王爷站在前列,别人不知楚子忌的意思,这几位王爷却是明白的,都静静的没表态。 楚渊站在苏浅身边,意料之外,却也外不到哪里去,他自然明了自己父皇的意思。但他也未表态。 楚子忌不理众人,眸光扫向几位王爷,问道:“几位皇弟以为如何?” 二王爷楚子非站出来道:“皇上圣明,臣弟以为浅萝公主可堪此任。” 苏浅挑了他一眼,他微微一笑,转头不看她。一丘之貉,谄媚逢迎。她心里暗骂。楚子忌却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六王爷楚子昂道:“皇上那日也说了,规矩立了就是为了破的,是人才就得破格录用。以浅浅的才学机智,确然当得起秘书令。” 苏浅腹诽着这个莽夫什么时候也学的聪明了。 楚子忌扫过她变幻多彩的脸庞,深邃的眼眸隐着不明的色彩。他目光落在楚渊身上,问道:“渊儿,你的想法呢?” 楚渊淡淡道:“回父皇,儿臣没有想法,唯父皇之命是从。” 苏浅瞅了他一眼,他笑看向她,暧昧问道:“你是要我有什么想法?” 他这话令朝堂众臣纷纷起了猜测。苏浅知他是故意如此,恨不能一脚飞过去,忍了又忍,才咽下一口气,哼了一声,没搭他的话茬。“皇上舅舅,您不该问问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么?”她冲楚子忌没好气的道。 堂上的大臣们一听这话,顿时炸了毛,冷汗直流。敢情人家事主还不知情,是自家皇上一厢情愿,纷纷心底里埋怨自家皇上又惹上这个女阎罗。都战战兢兢等着苏浅发飙。 “那浅浅是什么想法?”楚子忌笑眯眯问道。 苏浅哼了一声,道:“我贵为苏国公主,皇上舅舅给我那么个破官,不是降低我身份,侮辱我苏国么?我父皇若是知道了,还不挥兵砍来?” “那浅浅的意思呢?”楚子忌似乎没当回事,笑眯眯问道。众位大臣却已经汗流浃背,苏远之的确是会那么做的人。又深深觉得方才只考虑不能让她做楚国的官,却没考虑人家的身份地位又岂将那么个破官放在眼里了?自家皇上这么做的确是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又想到上官克那边的事还没了,处理不好恐会兴兵,若再惹了浅萝公主,岂不是要腹背受敌?想到此处,都哆嗦了起来。 苏浅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由嘲笑一声。“皇上舅舅,要我入朝为官也行,做秘书令也行,官阶几品我也不说什么,但我毕竟是一国公主,身份虽不比太子表哥更贵重,但在苏国我的口碑也是不亚于表哥在楚国的口碑的,若要苏国子民不说什么,不举国来犯,皇上舅舅怕是得许我和表哥同等的权利,还有,我是无须向您称臣,无须向您行礼的,我若犯了错,您是不能处罚我的,总之呢,我给您干活,您给我发俸银,但我依然是楚国的贵宾。” 众人齐齐抽了一口气。不明白自家皇上是在干嘛。这整个一引狼入室,请来一尊魔神供着,还不如就倾国相送了呢。 楚子忌却微微一笑,道:“好,依你。但朕也有一个条件。” 苏浅仰头望着他,道:“皇上舅舅说说看,我可不一定会答应的,要看什么条件。” 楚子忌笑道:“很简单,你必须倾你所学帮助渊儿。” 苏浅听了一笑,道:“我当什么条件呢,这个自然,端了皇上舅舅的饭碗,自然得卖力给皇上舅舅干活。” 楚渊看了她一眼,嘴角扬起一抹浅笑,笑意直达眼底。 楚子忌笑道:“既如此,此事就这么定了。退朝吧。”他说着,起身就往外走,在他的臣子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出了金殿。他老奸巨猾,自然不会等他的臣工们反应过来好劝谏他。 楚渊一笑,拉起苏浅,穿过石化了的文武百官,由大门走了出去。 两人上了马车,楚暮赶动马车往太子府而去。苏浅怒瞪着楚渊,咬牙切齿地道:“皇上舅舅这是何意?” 楚渊耸耸肩,挑眉道:“就是你看到的意思,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苏浅恶狠狠地盯着他的双眸,仿佛要透过他的双眸看到他的心里去。他好笑地迎着她的目光,不闪不避。半晌,她什么答案也没读出来,哼了一声,撇开眼,嘟囔道:“一只老狐狸生了一只小狐狸,两个都诡计多端的。害我要跟他说七舅舅的事都没说成。”顿了顿,又道:“告诉你,我身体还不好,还不能随你入朝,等我身体养好了再说。” 楚渊好笑的道:“还说我们,你还不是一样狡猾?知道明日那帮大臣回过神来,定会上奏折弹劾你,所以就躲了吧?” 苏浅哼了一声,心想着要不要这么聪明,她怎么想的他都能猜到,以后的日子天天在一起共事,岂不累哉悲哉?心里如此想,却嘴硬道:“我会怕了他们的弹劾?本来就不是我的主意,做不做这个破官都没什么,该烦心的是皇上舅舅才对。”她扬了扬瘦的皮包骨的手腕,愤道:“你看看,你看看我瘦成什么样了?再不养一养,等回了苏国我爹我娘你的姑姑姑父该不认识我了,或者,根本就没办法活着到他们眼前了。” 楚渊斥道:“胡说什么呢,也没个忌讳,别成日介死呀活呀的。”他握了握她瘦弱的手腕,眸间闪过丝丝心疼,声音暗哑道:“你不提起,我也是不会让你明日就上朝的,至少要把身体养的像以前一样才能随我上朝。我明日会禀告父皇的。” 苏浅伸手打开他的手,哼道:“这还差不多。你要日日拿最好的补品给我,养好了身体才能替你干活。” 楚渊笑道:“太子府的库房钥匙给你,你随意去挑成了吧?” “你把我当你家管家了是怎的??还库房钥匙交给我?”苏浅撇嘴道。 楚渊一噎,失笑道:“是我说造次了,我回去就让管家将最好的补品都送去归云苑。” 苏浅挑了挑眉,满意地笑道:“表哥上道儿。” 马车缓缓向太子府而去。皇城向来关不住消息,当事人还没到家,大街上已经炸开锅了似的在议论此事,尤其在四国关系微妙的如今,一个外国公主不但在本国为官,还有着与太子平起平坐的权利,甚至比太子的权利还高一筹,这事不能不令人浮想联翩。 太子府的马车一出现在大街上,众人立即认出,都纷纷避让,热议也改为了暗议。马车正平缓的往前走着,忽然一人跳出,拦在马前,楚暮忙一拉马缰,停住了车,才没撞在那人身上。“什么人?不要命了?知不知道这是谁的马车?你也敢拦!”楚暮立即朝那人怒喝道。 苏浅朝楚渊挑了挑眉,两人透过帘幕缝隙端量了一眼拦车的人,只见他年纪轻轻,二十上下,中等身材,眉清目秀,一身蓝色布衣,十分洁净。 看样貌就给人极好的印象。他正欲说话,苏浅忽的挑开一丝帘幕,露出一张脸来,清声道:“这位公子姓甚名谁,为何拦了本公主的马车?”她声音不高,纤纤柔柔,听起来令人十分舒服。 男子乍听车上的人说话,抬眸一看,竟是位美若天仙的美人,只是太过瘦削,他一惊,忙彬彬一礼,道:“小生袁靖,不知浅萝公主在车上,多有冒犯,恕罪。”他虽有些被惊吓到,但并未惊慌失措,说话亦是调理清楚。 苏浅有了些兴趣,问道:“袁公子,你为何拦住本公主车驾?可知这样做是要论罪当诛的?” 袁靖一哽,面色一变,却依然不卑不亢道:“小生原是要问太子殿下一事,不知公主在车上,多有得罪,公主宽恕。”他深深一揖,动作在他做来却令人觉得一身傲骨,不卑不亢。 “哦?”苏浅挑了挑眉,问道:“你要问太子何事?可是关于本公主要出任秘书令之事?” 袁靖被她说中,惊也不惊。她虽是一名闺中女子,但名声早在四国响彻,人人都知道苏国浅萝公主巾帼红颜,文韬武略不让须眉,甚至天下间敌手也寥寥可数。他一扬嘴角,道:“浅萝公主所说不差,小生正要问此事。不知太子殿下可否给小生及楚国千万子民一个答案?” 苏浅笑望向楚渊,一脸揶揄。楚渊轻笑了一声,将帘幕挑开,对袁靖道:“袁公子对于时事朝政倒是关心的很,本殿倒是要听听你的看法。你说与本殿听听,说的好,饶你不死,说的不好,你当街拦了本殿与浅萝公主的车驾,惊了公主,本殿可是要拿你项上人头的。”他声音不见高,却极尽威严。 第九十九章 当街立威信 袁靖有一丝僵硬,却仍是硬着头皮道:“能为千万百姓讨个说法,就算太子殿下今日将袁靖人头拿去,亦是心甘情愿。”他顿了顿,吐字清晰地道:“敢问太子殿下,浅萝公主可是真的要入我楚国朝堂做秘书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楚渊看了他一眼,眸光淡淡,道:“你说的不错,她的确是要做秘书令,官居一品,权利不在本殿之下,地位却比本殿还要高上一筹。” 苏浅挑了挑眉,他这是在给她立威呢。 袁靖一听,立即道:“且不说,女子不能临朝议政,她乃别国公主,单单她特殊的身份,就极易引起百姓惶恐不安,皇上许她如此高位,她若窃国,楚国将何以自处?” 苏浅扑哧一乐,笑出声来,不仅是他的直言不讳,敢冒死进谏打动了她,今日朝堂之上百官之中竟没有一个有他这等见识。她看着楚渊揶揄地笑着,意思极其明显,明珠蒙尘,你眼睛没擦亮啊。 楚渊挑了挑眉,道:“袁靖,本殿且问你,何以为君?何以为民?是君为贵,还是民为贵?” 袁靖一凛,抬眸望向楚渊,眸光有一丝不清,他思虑片刻,忽的不清退去,眸间有一丝光彩,清声道:“君者,天下人之君也;民者,天下之根本也。君为轻,民为贵。” 苏浅挑眉看向楚渊,楚渊似乎轻轻一叹,对袁靖说道:“你既明白这个道理,可还用本殿向你解释什么?” 袁靖忽的扑通一跪,大声道:“皇上圣明,太子殿下圣明,实乃楚国之福,天下之福。” 街上看热闹的民众见他忽的一跪,口中说出那样的话,都纷纷随他跪下,高声重复他的话。 楚渊步下马车,站在街中央,清声道:“浅萝公主高才大义,肯屈尊为我楚国百姓谋幸福,才是你们之幸,楚国之幸。今日起,你们当尊她如尊本殿。”他声音不高,却灌注内力,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楚国百姓俱都听见 他说完,众人都齐齐高呼“多谢浅萝公主高义”。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苏浅在车上一笑,对众人道:“你们先不必谢我,待我真正为你们谋到幸福之时再谢不迟,说不定本公主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你们这么早谢我岂不是白谢了?” 众人被她的一番话说的齐齐笑了起来。袁靖也不禁莞尔一笑。 苏浅对他哼道:“你笑什么?就快没命了,还笑的出来?” 他嘴角一扬,道:“袁靖死而无憾了。” “你想死,本公主偏不让你死。本公主问你,你可有功名在身?或者可有一官半职在身?”苏浅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袁靖摇了摇头,道:“不曾有,袁靖出身乡野,才疏志浅,不曾考取功名。” 苏浅指着他骂道:“就你这句话,整个一糊涂蛋,好男儿当志在天下,拼一生之力也要博个青史留名,才不负了生而为人一场。” 袁靖头一低,道:“公主教训的是,袁靖知错。” 苏浅道:“你明日到太子府领罪吧。” 袁靖低头应是。苏浅不再理他,对楚渊招手道:“回府了,饿着呢,皇上舅舅把我拘在朝堂上大半天,饭不给吃,水也不给喝,哪能有力气给你们干活儿?” 众人被她的话招的又是一阵大笑,心中纷纷想着这位浅萝公主温和可亲,一点都不似传言中那般居于云端之上,尊荣不可直视。 楚渊上了马车,在众人的注目礼下马车减去渐远。 两人刚回到太子府,在大门处站定,便看到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还未停稳,一名太监便飞身跳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慌忙爬起,手中捧了些东西,口中喊道:“太子殿下,浅萝公主,且请留步。”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站在门口没动。 太监急急走上前,恭敬一礼,道:“皇上命奴才给浅萝公主送官印和朝服来了。” 苏浅扫了一眼他手上的东西,只见精美的托盘之上铺了一条金黄绢帛,绢帛上摆着一方小小的玉印,一套宝蓝色朝服。 她拎起朝服一抖,见样式很是难看,想来是没有女人做官的先例,内务府的人不知道该缝什么样的服制,便依着别的官服的样子做了下来,只不过换了颜色,小了尺寸。 她嫌恶地把衣服往托盘上一丢,将玉印抓在手中,看了一眼,笑道:“回去告诉皇上舅舅,玉印我收了,至于朝服,难看死了,不要。赶明儿我自己做一套穿着上朝去。”说完,她拿着玉印,一蹦一跳地进府了。 太监为难地看向楚渊,楚渊轻笑道:“她不会穿的,你回去复命就是了,父皇知道她的性子,不会为难于你的。” 太监这才脸色稍好,端着衣服上了马车走了。 楚渊嘴角微微扬起,步履轻缓地向府中走去。 苏浅一进归云苑,归云苑就炸开了锅,几名侍女纷纷围上来问长问短,都是听说了她要入朝为官,又惊又怒,齐齐问道:“公主这是要常住楚国么?咱们不回苏国了么?出来那么久,您都不想家么?” 她们自然是不知道她为质子之事,苏浅自然是不敢告诉她们,怕她们知道了还不得怒掀了太子府。 她推开她们,佯怒道:“反了你们了,还管到主子头上来了。你们不想呆在我身边就回苏国去,我还愁找不到好侍女?” 几名侍女见她似乎怒了,都一缩脑袋,不敢再说什么,一哄而散,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用过了午膳,她到树荫下纳凉。天气渐热了,她精神有些不振,躺在软榻上迷迷糊糊犯困。 远远地瞥见一袭艳红缓缓而来。她想着时间过去近一月,上官屠的国书也该到了,却迟迟没有动静,楚子忌也没有想法子弥补,或者再重封一位公主嫁给他什么的,反正他的兄弟们有的是女儿。 两方却都不着急,不知他们唱的是哪一出。 上官克走到近前,扫了她一眼,哼道:“哟呵,还做了大官了,你苏国是不是人才多的都装不下了,哪天介绍几个去西月,我们也沾点光。” 苏浅瞥了他一眼,哼道:“我倒是有心给你介绍几个能干的,就怕你父皇不敢用,怕我谋权盗国呢。” 上官克撇了撇嘴,吩咐莲儿去给他搬凳子,莲儿没好气地去了,半天才搬来一个小板凳。当真当得起个小字,上官克坐上去顿时矮了一大截,大半屁股悬空着。他气怒地瞅了莲儿一眼,“你故意的是不是?敢不敢再找一个比这个还小的凳子来?” 莲儿翻了个白眼,道:“克皇子若不想坐,奴婢搬走就是了。” 上官克一噎,坐着没动,指着苏浅嘟囔道:“瞧瞧你都怎么管教的人?和你一样心眼儿都是歪着长的。一个一个都是横着走路的。” 莲儿瞪了他一眼,走开不看他。 苏浅半闭着眼睛,爱答不理地道:“克皇子看不惯就帮我管教管教就是了。” 上官克哼道:“你都是楚国的秘书令了,权利遮天,我哪里还敢管教你的人?” 苏浅一笑,道:“克皇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怕一个小小的秘书令?”顿了顿,她又道:“话说回来,你家老头子的国书怎么还没到?把你留在这里就不管不问了?” 上官克撇嘴道:“谁知道!大概是泡在温柔乡里把我这个儿子给忘记了。” 苏浅扑哧一乐,还有这样骂自己爹的,不知上官屠听见了会不会气昏过去。 “你就没写封信催一催么?老这样拖着多丢人?”苏浅笑道。 上官克翻了个白眼,瞅着她道:“你是不是新官上任,想烧一烧这把火啊?” 苏浅不睁眼,抿着唇一笑,道:“错,我不是想烧这把火,我是催你赶快烧完这把火,别等我走马上任的时候把这把火烧我头上。” 上官克拧着脖子,气哼哼道:“偏就烧你头上,到时候看你这新官上任怎么处置。别一个弄不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时候楚国人民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你。我倒要看看你到时候是怎么个难看的死法。” 苏浅不慌不忙,悠悠道:“你放心,就算死我也要死到你后头。天塌下来我头上还有别人顶着呢,怎么着也轮不到我先死。” 上官克坐在小凳子上十分难受,言语上又没讨到好处,他气怒地起身,一脚将小凳踢出去很远,凳子嗖嗖嗖直落到湖中,砸起一片水花。 苏浅看了一眼湖面,眸光落处却见太子府的管家在吊桥上,正朝这边走来。楚渊曾经吩咐附中所有下人,没什么事情不要到归云苑来打扰她,管家因此不常来归云苑,她疑惑着不知管家来是有何事。 须臾,管家走下吊桥,来到近前,恭敬一礼,“浅萝公主,克皇子午安。给浅萝公主贺喜了。” 苏浅笑道:“承了你的贺喜了,不过你得问你家太子讨赏钱去,本公主这还没上任,没挣到一分俸银呢。” 第一百章 千里送鸿毛 管家一笑,道:“浅萝公主说笑了,您能留在楚国,我家太子殿下第一个欢喜,他欢喜,我们做下人的自然就欢喜,这比给我们一大笔赏银还强。” 上官克哼道:“你倒是会替你家太子说话,只可惜某人心里再盛不下别人,你家太子欢喜也是白扯。” 管家一囧,脸色有些难看,却仍是强挤出一抹笑,道:“克皇子说笑了,我家太子殿下与浅萝公主乃是兄妹,对妹妹好自是应该,并不图什么。” 上官克刚要再说什么,苏浅瞪了他一眼,他到了嗓子眼的话又给憋了回去。 苏浅对管家笑道:“白管家,你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管家立即禀道:“有人给公主送来了一样东西,看着挺贵重的,我就给您拿过来了。”说着,他手心托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只有婴儿手掌大小,晶莹剔透,上面雕了一朵红色玫瑰,极其艳华。 苏浅接过玉瓶,搁在手心里,看着半晌不语。 上官克扫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问道:“什么东西?这般精致?”伸手便要去拿。苏浅手掌一握,先他把玉瓶握在手心,他没能拿到。 “没你什么事儿。”她冷冷甩下一句,转身往房间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问管家道:“是什么人送来的?人可还在?” 管家摇头道:“人已经走了,那人戴了面纱,没见到容貌。” 苏浅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你了,白管家,你下去吧。”她转身关了房门。 管家一脸的迷惑,却也知这不是他能问的事,转身走上吊桥,出了归云苑。上官克见她关了房门,明显是不想理人,哼了一声,回自己东阁楼了。 苏浅倚在门上,身子颤抖着,软软地坐在了地上。她伸开手掌,盯着那只玉瓶一动不动,眸光如蒙了一层雾气。许久,她忽的站起,拉开房门,将玉瓶往外一扔,沉声道:“月魄,把你家主子的破东西拿回去,本公主不稀罕!” 门外细细碎碎的一阵响声,有人接住了玉瓶,看不清那人容貌,只有一团影子。 月魄倏忽进了房间,现出本身,容貌秀美如月,却端的有一股清寒之气。气质不输于墨凌半分。 “公主,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我家公子一片心意,您就收下吧。”他将玉瓶擎在手心,恭敬地递在苏浅面前。 苏浅凝视他片刻。这样一个出色的人儿,这般恭敬的态度,她委实生不出什么迁怒来。 苏浅闭了闭眼眸,终是接过了玉瓶,无力地摆了摆手。月魄见她接了玉瓶,一颗心放下了些,倏忽没了影子。 上官陌将他最近身的人留下来守护她,又将十二煞星安排在她周围保护她,她其实一直能感觉到他们的气息。只是懒得去搭理。 她无力地走到床前,坐在床沿上,轻轻打开玉瓶,一股薄荷脑油的清凉香气飘出,她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灵台清明,大脑的混沌散去。 上官陌知她每逢夏日会因暑热犯头疼病,因此送来这个东西。果然如月魄所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样的小事他都记挂着。 她轻轻盖上盖子,将玉瓶握在手心,倒在床上,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透过鬓边青丝,湿了枕巾。 至少可以证明他还活着,不是么? 第二日楚渊去上朝,苏浅依然留在归云苑养病。 墨凌进来询问她昨日之事,她大体说了经过,两人探究了一番楚子忌和楚渊的用意,并未得出什么结论。墨凌见她眼睛红红的,面有倦色,问起缘由,她只说是累的极了。 墨凌也不再深究,留在她房中看卷宗,处理青门事务。 墨凌的伤已好了大半,气色如常,倒是她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恰如病西子一般。众侍女都为着她的身体发愁。 巳时有人来报说一个叫袁靖的年轻人求见,苏浅一听乐了,对墨凌道:“今日给你介绍一个有趣的人。”吩咐那人道:“把他带到归云苑来吧。” 墨凌笑问道:“是什么有趣的人,把你乐成这样?” 她抿唇笑道:“一颗被蒙了灰尘的明珠,在楚渊眼皮子底下沉睡了许多年。” 墨凌好奇心起,心想着楚渊都没发现的明珠,不知是何等样明珠,竟能逃过他的法眼。看苏浅的意思大约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一时人带进来,依然是昨日那身蓝色布衣,十分洁净,眉清目秀的脸庞很是讨人喜欢。他一进门,恭敬一礼,说道:“见过浅萝公主,袁靖领罪来了。” 他目光扫见墨凌,惊异于他的貌美,脸上一个大大的惊叹号,笑着对他点了一下头。 苏浅半靠在床头,对他笑道:“我身体不好,就躺在床上同你说话吧,你别怪我无礼。” 袁靖点点头,见她脸色清透如霜,似是大病一场,不由问道:“不知公主是何病?怎的看起来很是气色不好?” 苏浅笑道:“不是什么大病,前几日受了风寒,这几日天又热,一时缠绵病榻,倒真成了病美人了。” 袁靖点头道:“风寒病夏日是难好些,公主多注意身体。” 墨凌似乎轻叹了一声,并不真切。他推过来一张椅凳,对袁靖道:“袁公子请坐吧。” 袁靖看了一眼墨凌,道了谢,又说:“戴罪之身,怎敢言坐?”站着并没坐下。 苏浅笑道:“我和你介绍一下,他叫墨凌,是我的侍卫。” 袁靖笑着和墨凌打了声招呼,见他同苏浅相处极是随意,丝毫不见主仆间的尊卑之分,一时深以为异。 墨凌白了一眼苏浅,道:“无妨,你坐吧。她若真当你是戴罪之人,就不会请你来归云苑了,估计早将你赶出太子府或者送入大牢了。” 苏浅也笑道:“坐吧袁靖,你这样站着同我说话,我还得仰视你,眼都累坏了。” 袁靖有些好笑。从容道了谢,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并不见局促。问道:“不知浅萝公主把袁靖找来是有何意?” 苏浅一笑,道:“不如你猜一猜吧,若你猜中了,我们就往下谈,若你猜不中,咱们的缘分就此便终止了。” 墨凌挑眉看了苏浅一眼。眸光投向袁靖,等他回答。 袁靖唇角微扬,不假思索地道:“我想公主是想我入仕吧。公主昨日说好男儿当志在天下,拼一生之力也要博个青史留名,才不负了生而为人一场。生逢乱世,可惜袁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仗剑沙场,挥斥方遒,马革裹尸还,但袁靖以为,好男儿建功立业不一定非要在战场上,运筹帷幄之中,一样可以决胜千里之外。”他眼中闪烁着光彩,与昨日那个虽然耿直但却莽撞的青年判若两人,眼眸中也是一片清明之色。 苏浅挑眉看向墨凌,墨凌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看来你是拣到宝了。”他笑着说。 袁靖羞涩一笑,道:“墨侍卫过奖了。” “袁公子果然是聪明之人,一点即透彻。那袁公子的意思呢?有没有意愿跟随楚太子建一番功业?”苏浅笑问。 袁靖有片刻的怔愣,苏浅挑眉望着他。“我以为浅萝公主是要我追随您呢。”须臾,他羞涩一笑。 苏浅笑道:“你跟他和跟我是一样的,反正我和他是在一起做事的。况且我毕竟是一介女流,将来是要嫁人的,不可能一辈子混在官场。” “是袁靖着相了。不过袁靖窃以为浅萝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不该执着于男女之分。”袁靖说道。 苏浅不由一笑。昨日尚听他说女子不能临朝议政,今日便说不要执着于男女之分。想来,今日的话才是出自内心的话吧。昨日不过是掷了块敲门砖而已。 墨凌笑话她道:“原来是你执着了。”挑了挑眉,又对袁靖道:“你莫听她胡说,她眼里会有男女之分,就不会有今日的浅萝公主了。” 袁靖一囧,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愚昧了。” 苏浅对他扬了扬眉,问道:“袁公子如今住在城中?可有家人在此?” 袁靖轻笑了一声,有些自我解嘲的意味,道:“我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常年游历在外,居无定所。” 苏浅哦了一声,笑道:“袁公子潇洒不羁,真正风流之人呢。”她脸上并无轻视之意,相反却有些敬佩。 袁靖俏脸一红,低下头去。墨凌道:“你不知道,她一辈子最想做的事就是两袖清风,浪荡江湖去。” “既是居无定所,袁公子就暂时客居在太子府吧,等表哥回来,我和他商议一下,看给你什么职位合适。你若不想客居在此,等给你寻一处合适的地方建一座府邸,你就可以搬过去了。”苏浅清声说道。 袁靖点了点头,站起来一揖,道:“谨听浅萝公主吩咐。” 苏浅一笑,道:“以后就在一起共事了,别动不动就作揖下跪的,也别拘着,以后我就叫你袁靖好了,袁公子袁公子的叫着怪别扭的。” 第一百零一章 墨氏两兄弟 袁靖点头应是,苏浅道:“墨凌,他去你西阁楼住吧,你那里多的是房间。” 墨凌答应着,起身带着袁靖去了西阁楼。苏浅目送着两人出去,闭眸浅睡,嘴角微微抿起。她本就清透的脸色因为说多了话更添了些疲惫之色。杏儿送来了汤药,她嫌恶地看了一眼,眉头锁起。杏儿哄了许久,她不过喝了两口。杏儿唉声叹气地走了下去。 须臾楚渊下朝来看她,见她又没吃药,嗔道:“你是不是怕病好了要去面对那一帮子老顽固的弹劾,所以故意拖着不肯好啊?” 她皱眉道:“苦死了。” 楚渊浅笑道:“良药苦口。你也不想上官陌回来见你半死不活的样子吧?况且你得快点好起来,好去帮我应付那一帮老顽固。你不知道今天我和父皇被他们吵得头都大了。金殿上堆了一堆的折子,全是弹劾你的。你快点好起来做些事情出来,堵一堵他们的嘴巴。” 苏浅想像一下都知道今日的朝堂定然会热闹异常。她看了一眼楚渊不太好的脸色,不由嘴角一扬,乐出了声。 楚渊趁机令杏儿将药端来,到底哄苏浅喝了半碗才作罢。 午膳安排在归云苑,算是袁靖的欢迎宴,众人欢庆了一番,袁靖对于归云苑主仆之间如兄弟姐妹的相处方式小小惊奇了一番,但很快融入了这个大家庭。 最大的异数依然是东阁楼的上官克,一顿饭冷嘲热讽,极尽能事打击众人的食欲。 楚渊饭后安排了袁靖的官职,他虽然才华出众,但并无为官经验,因此便跟在楚渊身边做了一名侍中,留待日后有了政绩再做提拔。苏浅没有任何意见。 一时间,苏浅出任楚国秘书令的事被传的纷纷扬扬,四国坊间官场都热闹议论了好长一段时间,褒贬不一,最大的反对声自然来自官场,纷纷骂她牝鸡司晨,为祸天下。坊间却传诵着她许多事迹,以她为女子之榜样。一时坊间竟兴起女子学堂,引领了一股新*。 苏国朝堂檄文天下,表示支持苏浅入仕楚国。 苏浅自然会想到这件事会引起不小的风波,但也没料到能在这样的封建社会引领一股女性*,她有些意外之喜,初时的不太乐意也褪去不少。 苏浅在房间静养了几日,身体稍有恢复,因着白蒙与若羽公主的婚期将至,她干脆决定等将两位新人送走之后再正式入朝堂接受官印。她闲来无事除了帮助墨凌处理一些青门事务,便埋首医书中寻找治疗楚梦的方法。太子府的书房被她快踏破了门槛,楚渊的藏书也尽数被她阅览了一遍。 一日,一直奔波在外的墨翼回到归云苑。 风尘仆仆进门,抬眼便见她憔悴模样,先是一愣,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现出一丝心疼不忍之色。也只是瞬间,他收起神色,走到桌前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又倒上一杯。 苏浅看着他牛饮的样子,好笑的道:“阿翼,你怎么来了?你这是有几天没喝水了?渴成这个样子?” 墨翼又一杯水喝下,喘了一口气,道:“已有三日没喝水吃饭了,沿途跑死了三匹马。” 苏浅诧异道:“是有什么急事么?”她似乎没收到消息说出事了。 墨翼似乎脸色稍窘,低声道:“听说公主大病,青门上下都很着急,尹媚崔梦雪胡不图及晏飞四位阁主一听说就急着要来,但苦于如今青门少了两位阁主,四位阁主忙的焦头烂额,一时都走不开,才托我快马加鞭来看看公主。” 苏浅只觉心里暖得窝心,道:“咳,我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一进门黑脸的样子给我吓一大跳。我无事,病都好了大半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就生个病而已,至于你不吃不喝跑死了三匹马?万一你有个好歹,我岂不罪过大了?”顿了顿,又轻声道:“吩咐人将马匹厚葬了没有?总归是我连累了它们。” 墨翼应了一声,不好意思地将脸扭向一旁。“公主没事就好,我立刻飞鸽传书他们,叫他们放心。”扫见她苍白清透的脸庞,转过身又道:“公主看起来脸色不好,以后还是少操些心吧,免得下属们担心。”他一向寡言少语,今日话却多了些。 苏浅浅浅一笑,道:“劳你们挂心了,是我不是。”她立即招来金子快准备饭菜。 不过两刻钟,金子便准备了满满一桌子菜,墨翼实在饿惨了,也不顾形象,埋头饭桌之上一阵风卷残云,苏浅好笑的道:“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小心噎到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墨翼果然被噎到,憋的俊脸通红,不住咳嗽,苏浅忙伸手给他拍背,倒了一杯水给他。他喝下水,才好了些。 墨凌打外面进来,见他狼狈的样子,斥道:“没吃过饭怎么的?那么大人了还能被噎到!”说着在桌前坐了下来。 墨翼哼了一声,不理会他。 苏浅横了他一眼,道:“他好歹是你亲哥哥,你说话别这么没大没小。” 墨凌哼道:“只比我大了三天,算哪门子的哥哥?” “大一天也是大,你也得称他一声哥哥。”苏浅瞪了他一眼。心想着这就是封建社会的弊端。两人同一个父亲,却不同一个母亲。墨翼比墨凌只大了三天。但墨翼是庶出,墨凌是嫡子。 她当时最初见到墨凌时,被他的风流俊美折服,千方百计把他弄到手下做了隐卫,后来听他说有一个只大他三天的哥哥,她心想着他如此人物,哥哥必然差不到哪里去,心心念念了好久,终是忍不住出手,找到了墨翼。 墨翼虽然木讷寡言,但风采才华不输于墨凌,她想尽办法把墨翼也弄到了身边。人家俩儿子都被她赚到手,她因此从来不敢见凌父。 想起当年的事,她有些洋洋小得意。有时也会觉得对不起两兄弟。但从未后悔过。 墨凌看她神色,知她准是又忆当年去了,斥道:“你脑子里成天介在想什么?不知道自己的病不能忧思操劳么?” 墨翼将桌上的汤汤水水收拾了个干干净净,掏出绢帕拭净嘴角,起身便往外走,墨凌阻拦道:“你去做什么?” 苏浅代他答道:“还能去做什么?睡觉呗。三日夜不吃不喝不睡,铁人也累死了。” 墨凌道:“你且等等,一会儿再睡,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墨翼挑眸看向他,走出去的脚步又收回来,苏浅也挑眉看向墨凌,“你有事?”见墨凌哼哼着不说话,她似乎又明白了什么,遂道:“的确不差这一时三刻的,你坐下说说最近青门的情况吧。” 她知墨凌必是怕他吃的太饱,马上睡觉的话会积食伤了肠胃,明明很关心,却又不愿意明说,两兄弟的感情还真是怪哉。墨翼亦是相当聪明,当下会意,笑了一声坐了下来。 其实她看的明白,墨凌虽然平日话痨,但并不善于表达感情,墨翼虽然木讷寡言,一副冷冷酷酷的样子,但心思极其细腻敏感。 苏浅见墨翼除了疲惫之外,也瘦了许多,道:“少了七舅舅和七舅母,你身上的担子重了许多,等我有合适的人选就派去帮你。你先坚持一段日子吧。” 墨翼点了点头,应声道:“还可以应付。只是两位阁主走时带走了不少人马,一时招募的新丁又不能马上参与行动,剩下的人便累些,过些日子上了正轨便好了。” 苏浅抿唇,道:“当初出了那么大的事,一时心急,乱了方寸,才导致这样的局面,也是我考虑不周,害了大家。”她言语之间,颇为自责。 墨凌道:“这已经算好的了。当初皇后娘娘身中剧毒,皇上日夜陪伴无心朝政,重担全压在你身上,你既得稳定朝局,又得尽快处理此事,也只能动用自己的力量了。” 苏浅深呼了一口气,叹了一声。 墨凌墨翼望着她,心中都有不忍,但除了帮她分担一些担子,别的也做不了什么,她心里的苦楚,只能自己一个人尝。 须臾,她敛起倦怠,清声道:“七舅舅七舅母短时间是不会回来了,阿翼就接任凤阁阁主之位,凰阁阁主之位也由你暂代,等我找到合适的人选就去替你,你就先辛苦一阵子吧。”说着,她衣袖缓缓一动,掉出两枚令牌,一枚赤色如火焰,一枚紫色似云霞,正是凤阁与凰阁身份的代表。她将两枚令牌郑重地交到墨翼手上,对他道:“就辛苦你了。” 墨翼接过令牌,握在手心,眸光定在那两枚小如拇指的令牌上,唇角抿了抿,仿佛那令牌有千斤之重,然而他又举重若轻地道:“公主放心吧。”他将两枚令牌收入怀中,动作轻柔。 苏浅又从怀中掏出一枚澄碧的令牌,往墨凌眼前一摔,道:“从今日起这个就给你了,你给我把青门看好了,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第一百零二章 出游清云山 墨凌瞅了一眼玉牌,挑眉道:“干嘛啊?你这是要挂印而去,袖手江湖了么?”那枚澄碧的玉牌正是代表着青门门主的身份信物。 苏浅瞥了他一眼,道:“我挂印而去,袖手江湖,不正合了你的意了么?”她一把抓过墨凌的手,拿起玉牌,狠狠拍在他手心中,挑眉道:“我过几天就要随表哥入朝为官了,到时候事务缠身,肯定无暇顾及门中事务,况且我到时会大部分时间和太子表哥在一起,不方便行事,只有你是最合适帮我的人选。有大事你须问过我才能决定,其他你皆可自行决定,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如今是非之秋,是非之地,一切小心为上。” 墨凌看她一眼,又看了看玉牌,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他声音如有千钧之重,眉目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苏浅见他两人接了令牌,舒了一口气,看看天色,对墨翼道:“你先去睡吧,等睡醒了再说别的事。” 墨翼应声下去了,自然是往西阁楼去睡了。 墨凌招呼金子将碗筷收拾了下去,扫了一眼苏浅的神色,见她比几日前气色好了些,只是人瘦的不成样子,他恨恨地砸了一拳桌子,扭过头去不看她。 “你这是又抽哪门子疯呢?”苏浅望着被他砸的碎成几块的桌子嘴角抽搐。“你是不是觉得太子表哥太好脾气了,你可着劲砸他家东西?”她有些恼怒,瞪着墨凌。 墨凌冷哼了一声,抽身往外走去。 苏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气的哭笑不得,愤愤道:“这个暴力的家伙!神经有毛病了吧。”她嘟囔着,弯腰去收拾桌子碎片,想着等楚渊回来该怎么和他交待他家的黄花梨木桌子不见了去向。 正收拾着,楚渊和袁靖便进了房间。楚渊早已见怪不怪,随口说道:“浅浅这是又和谁练拳脚呢?还是又惹了哪位公子哥儿了?”他其实早看见墨凌气势汹汹地出去,心中早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袁靖见苏浅亲自收拾破碎的木渣,忙弯腰帮她收拾,口中道:“公主怎么能干这种活呢,交给我吧。”说着,将她手中的碎片接过,往小厨房送去。 苏浅拍了拍手上沾的木屑,干笑道:“表哥怎么回来这样早?朝堂上没事了?” 楚渊看着她狗腿的样子,唇角抿起,笑道:“你觉得呢?” 苏浅鼻孔哼了一声,道:“我说肯定是表哥又偷懒了,朝堂上哪天不是事情多的压死人?表哥这样可不行啊,你不给袁靖带个好榜样,将来他学了你,也日日偷奸耍滑,荒废正事,你岂不是害了个大好青年啊。” 她振振有词,说的铿锵有力,无非是为了转移楚渊的注意力,别为了一张桌子找她撒气。 楚渊又岂不知她的若羽小算盘,但他愿意宠着这样鬼机灵小聪明的她,比那个修罗场中走出的满身煞气的苏浅更令人心动,也比那个精明强干处处筹谋算计的苏浅更令人喜欢。他甚至宁愿她就这样一辈子窝在归云苑,再不承受外面的雨打风吹,做一个真正的小女人。 这样的愿望却太过奢侈。她生来就注定是要卷入这乱世之争的。 “哦?是这样啊?我本来是想今日阳光不太烈,据说清云山的合欢花开的正好,想着你这些日子生病闷在家中,所以就早早回来想带你去清云山赏花散心去。既然是浅浅怕我荒废了政务,带坏了大好青年,那我如今还和袁靖回朝堂处理公务去吧。正好父皇今日也是不想我那么早就回来的。”他说着,起身就往外走去。 苏浅一把扯住他衣袖,嘿嘿一笑,道:“一次两次早退,哪里就带坏了袁靖了。表哥既是有心带我出去散心,我又岂能拂了表哥的美意?是不是啊,袁靖?”她冲着正往里走的袁靖眨眼睛。 袁靖会意,立即笑道:“公主说的极是。这些日子也该是闷坏了,出去散散心有助于身体恢复。” 楚渊看着她死死攥着他衣袖的手,仿佛小时候那个爱粘着他的小不点浅萝公主又回来了,一种久违的亲切之感在他胸臆间荡漾。 苏浅又岂不知楚渊是在故意逗她。只是生病多日来,不仅仅是身体被禁锢,她将自己的心也深深禁锢在那个叫做相思的怪圈里。她明了自己禁锢的又何止是自己的心,周围的人也全部被她影响,日日愁绪满怀。 袁靖见苏浅小孩子一般黏在楚渊的衣袖上,不由发自内心一笑,只觉得这样的浅萝公主甚是可爱。他初到太子府,自然不了解里面的人和事情,纵然他知道这些人个个不简单,但如何个不简单法,他尚未真正见识过。初入仕途的他也只是凭着自己的一颗玲珑心感知着暗流涌动的朝堂政局。 楚渊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衣袖不放,笑着道:“越发地像个小孩子了。袁靖,你去叫一下她的侍女们,咱们这就出发。” 袁靖应声去了。楚渊拖着苏浅往吊桥上走。苏浅转头向袁靖喊道:“叫上墨凌。”她声音响亮,东阁楼一抹红衣艳影闻言在门口闪了一下,霎时就到了她眼前。她扫了他一眼,扁了扁嘴,却没有阻止他。知道阻止也是无用。 到了吊桥处,苏浅松了手,足尖轻点,从湖面一掠而过,瞬间到了对岸。上官克亦学着她不走吊桥,直接凌波涉水而过。吊桥上的楚渊好笑地摇头,须臾到了岸边,对她和上官克笑道:“我白修了吊桥了,早知道还不如省下这笔银子。” 苏浅笑他抠门,堂堂太子爷,连个修桥的银钱都不舍得,算计来算计去的。楚渊笑说这叫开源节流,是种美德。上官克对二人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门外准备了四辆大马车,苏浅眨了眨眼,问道:“表哥准备这么多的马车是要去多少人?” 楚渊拉她上了第一辆马车,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反正是玩儿,人多热闹些。” 苏浅一掀车帘,就见一张俏脸笑成一朵花儿似的看着她,正是若羽公主。“哟呵,这是解了禁了么?”苏浅跳上马车,揶揄地道。 若羽公主扁了扁嘴道:“浅姐姐是不是希望我多禁些日子,最好一直禁到我上了白蒙的花轿,你此生再不用见我才好?” 苏浅好笑的道:“你有这么招我恨么?我怎么不知道?” 若羽公主狠狠地点点头,道:“很有。” 楚渊上了马车,坐在苏浅身边,好笑地看着两人斗嘴。苏浅问道:“蒙太子去不去?” 楚渊点点头,道:“已差人去叫了,估计一会儿就该到了。” 苏浅便往边上靠了靠,留出地方准备给白蒙坐。她刚腾出地方,上官克便上了马车,一屁股坐在她匀出的那块地方上。马车其实极大,可容七八个人,但那地方紧挨着若羽公主,是苏浅特意留出的。 苏浅见上官克坐在那里,一脚便踹了过去。上官克怒道:“你做什么?” 苏浅瞪着他道:“这么没眼力见儿,没看到那是留给别人的地方么?” 上官克这才看见马车中还坐了一个人,他难得的脸一红,轻哼了一声,往一边闪了一闪。 若羽公主脸上腾地升起两朵烟霞来,羞怯地低下了头。 这本是给苏浅和若羽等几个女眷准备的车,楚渊身为两人的长兄,坐一辆车也算无可厚非,奈何出了上官克这样的混不吝,还有个更混不吝的苏浅正打算邀请白蒙太子上车,楚渊只有无语的份。 须臾,便听见闹哄哄的男男女女的说话声,苏浅耳目极灵敏,辨出有楚越楚铮的声音,还有楚鱼,还有其他几位郡主世子。她看了楚渊一眼,没有什么情绪。虽然她不喜闹腾,倒也不是那种不能容人的人。 一人掀开了车帘,正是楚鱼,她见车上已经坐了四人,还有个面生的上官克,她脸腾地红了,匆忙一礼,道:“我去坐后面的马车。”说着,人飞快地跑了。 苏浅一笑,道:“这小丫头还知道不好意思了,长大了。” 若羽公主接道:“都及笄了,当然是大了。鲤妹妹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呢,二皇叔把她宝贝的什么似的,一定不舍得把她嫁出去。” 上官克插话道:“着什么急,这里有个二十的老姑娘还没人要呢。天天的就跟个母老虎似的,也不知将来哪个男人倒霉会娶了他。”他就坐在苏浅身边,苏浅自然不会放过他,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他疼得嗷嗷喊,怒瞪着她,“果然是母老虎!” 苏浅凉凉哼道:“我嫁不出去不要紧,就怕有人长的男不男女不女的,还成日介穿的新嫁娘似的,天下间没有女人敢嫁呢。” 若羽公主笑着拍手道:“克皇子和浅姐姐这是棋逢对手了,该,我总算见到个嘴巴比浅姐姐还厉害的了。也让你尝尝滋味。” 第一百零三章 山道上赛马 “臭丫头,你是站那边的?”苏浅斥道,双眸狠狠瞪着她。 上官克瞅了若羽公主一眼,忽然淡淡道:“幸好本皇子来晚了,你已经许给了白蒙那笨太子了,不然本皇子娶了你家去,还不后悔死?”他表情极为认真的样子,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苏浅噗嗤乐了,指着若羽公主的鼻子道:“该,这就叫现世报,叫你说我。这回尝到滋味了吧?” 若羽公主一怔,表情明显有些受不住。当着女孩子的面这样说话,上官克真是太不男人了。她亦是庆幸幸好是嫁的沉稳内敛蒙太子。 苏浅素日和上官克冷嘲热讽惯了,倒没觉得有什么,依旧笑着。 她正笑着,白蒙掀了帘子,弯腰上了马车,向众人点了点头,笑问道:“我是不是来晚了,错过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说着,似很随意一般在若羽公主一侧坐了。若羽公主正被苏浅笑的脸色一红,一副窘态,见白蒙上来坐在她身边,她倏地将头扭向一边。 苏浅暗想着,白蒙也是个不拘泥俗礼的好男儿。指着若羽公主笑道:“你的确是错过了,她笑话人,反被别人给抓着错处了。你看她羞的都不敢见你了。” 白蒙见她脸色绯红,煞是好看,不由一笑,替她辩解道:“浅萝公主和克皇子都是口齿伶俐舌灿莲花之人,联合起来欺负人天下哪个是对手?” 楚渊笑道:“正是呢,我都一直不敢说话,怕被连坐了。” 苏浅笑道:“正是呢,把你给忘了,你倒是会装,谁不知道你的嘴毒起来也不遑多让!” 若羽公主见来了帮手,早忘记了她当初拒婚的事情,见他帮她说话,心里竟是有些甜蜜的。 一时人到的齐了,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向着城外清云山的方向而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一股浓郁的合欢花的香气飘来,苏浅不由掀帘看去,远远的一座巍峨的大山扑入眼帘,整座山似被绯红色的云笼罩,如梦似幻,妖艳异常。苏浅向来觉得天下间唯有两种花可以用妖艳魅惑来形容,一种是桃花,一种便是合欢。桃华灼灼夭夭,合欢却更有一种细腻的香艳。 前面的山道不再宽阔平坦,众人下了马车,路边早备好数十匹马。苏浅往后扫了一眼众人,只见人头攒动,一片锦衣华彩,有熟悉的譬如楚鱼楚铮楚越楚飞,也有不熟悉的叫不上名字的,多是众王爷府上的庶子庶女,后面跟了一群的丫环小厮,吵吵嚷嚷,好不热闹。独不见袁靖和墨凌。 苏浅白了楚渊一眼,很是无语。“这是郊游全家欢么?” 楚渊笑了笑:“你的影响力太大。一听说你要来清云山,他们都要来瞻仰一下你的美貌。” 苏浅忍不住抬眼望天。竟是因为这个么。果然是因为这个么?眼角余光朝纷纷攘攘的众人望去,果见大家正都凝眉偷偷朝她看过来。她倒是大大方方朝众人挥了挥手,却引得众人一阵骚动。 上官克一扯苏浅的胳膊,道:“走,如此好天好风景,赛马去。”他率先走到马群中,挑了两匹好的,解下马缰,其中一匹牵到苏浅面前,也不管她同不同意,硬把缰绳塞到了她手中。苏浅看了一眼楚渊,道:“表哥,我们去前面等你们。” 楚渊一笑,道:“一起吧,正好多日没活动活动筋骨了,素闻克皇子骑术甚是高明。我也领教一下克皇子的骑术。” 上官克瞥了他一眼。领教骑术么,他楚渊何时有这种雅兴了?不过是不放心大病初愈某人的罢了。 说着,他向楚暮摆了摆手,楚暮立即牵来一匹马。他握住马缰,翻身上马,动作如行云流水,潇洒帅气。上官克哼了一声,也飞身上马,如一片红云落在马背上。苏浅见两人都上了马,不再犹豫,轻飘飘翻身上马。三人对视一眼,齐齐一夹马腹,三匹马如离弦之箭,瞬间奔驰而出,后面的众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三人三马已经消失在山道上。 山道并不算十分窄,可容两匹马并排而行,苏浅并无争先之心,因此落在后面一个马身的距离。路上游人如织,三人策马疾驰,不曾惊了一个游人,连行人的衣袂都不曾碰到。骑术都是惊人的好。 一红两白三个影子如云彩飘过人们的视线,卷起落英成阵,不过片刻,已经飞驰上半山腰。再往前,山路忽然变的陡峭难行,垂直如一线天直入云霄,已不能容马匹上去。 人们都在此转去半山的清云寺烧香祈福,往上走的山道上空无一人。 楚渊勒住马缰,道:“浅浅,克皇子,咱们就在清云寺歇一歇,等他们都上来一起去后山赏花吧。” 苏浅和上官克齐齐转头看了一眼乱花深处的清云寺,人影重重,一片喧嚣,哪里还有一点佛家的清静。苏浅想着古往今来,但凡名山大川,总少不了寺庙古刹的影子,世人总以为是给这些山川河流添了些灵气,却不知这些山川河流本身是有自己的生命灵魂的,所谓的名寺古刹,实在是污了这些名山大川本身的灵气灵魂。 苏浅不屑地瞥开眼,抬头望了望山顶,目测坡度至少有七十五度,比上辈子爬过的泰山十八盘的坡度还陡,骑马上去简直难如登天。 她以前到清云山也是到此为止,并未往上走过。今日她忽然来了兴致,用力一夹马腹,清声道:“马儿,咱们上去看看。”那匹马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四蹄扬起,嗖地越过了楚渊和上官克,往上飞奔而去。 “浅浅,危险,快下来!”楚渊反应过来时,她人已出去十几丈。他的喊声落在山里,回响起阵阵回声,苏浅似没听见,策马奔腾。 上官克见她上去,眉梢一挑,唇角扬起,一夹马腹,也随她而去。 楚渊无可奈何,策马去追两人。 底下人群远远望去,只见一红两白三朵云彩在山间飘扬,哪里能认出那是三个人在赛马? 苏浅上去才发觉远比想象中的更难,马蹄根本无法抓地,哧溜溜直往下滑,她以内力坠着马身,才勉强不使人和马往下掉,越往上走越困难,她手中的烈火锦飘出,搭在前方的树上,拉着马往前走,每走几步,烈火锦便换一棵树。 上官克依法炮制,不知哪里弄来的一条红绸,扯着他的马往上走。 楚渊看着前面的两人,有些哭笑不得,又着实担心着苏浅的安危。他并没有类似绸子之类的东西,但身下的马如履平地,并不见往下滑。 他与上官陌不分上下的名声并不是虚的。 苏浅从上面往下看,瞥见楚渊的马如履平地丝毫不见费力气,她不由翻了个白眼,人比人气死人。 上官克抬眸望了一眼苏浅,于他这个角度看来,她端坐于马背,如云似月般闲适优雅,丝毫不因为山路陡峭险象环生而改变坐姿。他心底到底是叹了一叹,这样的女子,天下间再也寻不出第二人。 楚鱼等众人骑马到了清云寺的岔路口,不见楚渊苏浅及上官克的身影,以为是进了清云寺,纷纷停住了马,交给小厮,往寺里去寻楚渊几人。忽听若羽公主喊道:“你们看山上!”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狭窄陡峭的山道上,三人三马几乎是竖直地往上奔驰,卷起落英缤纷,簌簌往山下落,众人看的眼都直了。 “那是太子哥哥,浅姐姐和克皇子!”若羽公主惊叫道,嘴巴张的大大的,呆呆地望着三人的影子。 “好漂亮的功夫!”白蒙拍手赞了一句,眸中满是赞叹。 楚鱼大眼睛一眨不眨,“前面的是浅姐姐吧,好厉害啊。我就算练上十年也不敢骑马上清云山顶!” 若羽公主白了她一眼,讥讽道:“你这辈子也练不成浅姐姐的本事,别说骑马了,让你徒步爬上去你怕是也不能,你死了那个心吧。”她说话一向直爽,论理,和楚鱼的性格颇有点像,却是一向看不上楚鱼。 楚鱼哼了一声,“你莫说我,你也做不到。”她虽然身份比不上若羽公主,但性格使然,她并不十分怕若羽公主,在她面前说话也没有太注意尊卑。 若羽公主一颗心悬在山道上,目光不离陡峭山道上的三个身影,并不十分理会楚鱼的讥讽。她手心里全是汗,似乎置身山道上的是她自己一般,心脏紧张的要跳出来。 白蒙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他们三人都是武功大成之人,不会有事的。” 若羽公主似未觉察到她的手一直被白蒙握在手中,紧张的道:“浅姐姐大病初愈,身体还弱的很呢,怎么可以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她真是太任性了。” 这段山道平日鲜有人走,山石多有松动,其实十分危险。即便从清云寺开始,到山顶也有千丈高。从山下望上去,就是一座峭壁悬崖。若是失足摔下,足以粉身碎骨。几人即便仗着一身功夫,也不敢保毫无危险。 第一百零四章 缘溪问水源 彼时其他游人也发现了山道上赛马的三人,纷纷驻足观望,叫绝之余又不免为三人担心,当知道那三人中一个是克皇子,一个是他们的太子殿下,一个是即将走马上任的秘书令浅萝公主时,担心更甚,敬佩也更甚。尤其是浅萝公主,一介女流,敢做男人都未必敢做的事情,更是对她推崇敬佩之至。对她未来要在楚国做官也抱了十分大的期望。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提心吊胆之时,山道上的三人却陷在追逐游戏的刺激中。苏浅手上的力道加大,上行的速度极快,上官克紧跟在她身后,丝毫不弱于她。楚渊见两人不要命的跑法,剑眉微拧,出声提醒道:“浅浅,注意安全。” “知道了。”苏浅应了一声,速度却丝毫未减。 忽然她身下的马踩到一块松动的山石,马蹄一软,连人带马飞离山道,疾速往峭壁下滚去。苏浅一惊,身形猛的一转,从马背上跳下来,烈火锦朝马身卷去。但她终究是大病初愈,力气极弱,即便内力高深也是有些力不从心。 那块山石直直朝上官克砸去,上官克飞身而起,石头砸在马头上,直接将马砸下峭壁,救无可救。“蠢女人,你管那匹马做什么,不要命了么?”上官克见苏浅拉着那匹马,身形被马拉着往下坠去,他一急,身形未稳就朝苏浅飞去,手上的红绸出手,搭在了苏浅的腰际,“快松了那匹马!”他拉住苏浅,气怒地吼道。 变故只在一瞬间,楚渊将手中的缰绳一甩,他座下的马被栓在崖壁另一侧的一棵大树上,他身形同时朝苏浅掠去,一手握住苏浅的纤腰,一手拉住坠马的马缰,将缰绳一甩,栓到一棵大树之上,揽住苏浅往山上掠去。上官克见苏浅已然安全,松了一口气,身形一转,如一朵红云往山上飘去。 山腰处的众人被这一幕惊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们只看到三人坠落,但须臾又见三人有惊无险地上了山顶,齐齐送了一口气。直到人影消失还驻足在原地良久。 白蒙亦被那一幕惊到,他目力极好,见苏浅不顾自己安危去救那匹马,恼怒之余又生出敬佩之心,这种危急时刻,她并不是只顾惜自己的人。 若羽公主回过神来,见白蒙呆呆望着山顶那抹白云的样子,猛的甩开了他的手,怒冲冲地往清云寺走去。 白蒙惊觉,忙去追她。 其他的公子小姐们见山道上的三个人都上了山顶,没了影子,也纷纷住了观看,往寺中走去。 楚渊掠上山顶,停住身形,嗔怪地看着苏浅,道:“你不要命了么?” 上官克也落在他俩身边,嗔道:“这女人蠢死了,你说她也没用,她哪里听得进去?” 苏浅俏皮地吐了吐舌,嘿嘿笑道:“好歹是一条命,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死掉?”不是她矫情,她手上沾的鲜血已经太多,能少杀生就尽力去做而已。况此处为佛门清净地,忌杀生。 楚渊伸手拍了她的脑门一下,道:“下次不许这么不要命。” 苏浅扁扁嘴,应了一声。 山顶上的风光果然不同,山下见山如一道峭壁悬崖,到了山顶,却是极其宽广平坦,山泉淙淙,森林清幽,珍禽异兽时现,数千棵合欢树都十分粗大,看样子至少有百八十年的树龄。 “好个清云山!今日若不来山顶一遭,真得后悔死。”苏浅环抱一棵合欢树仰天感慨道。 楚渊好笑地看着她,道:“本来也是要带你上来的,不过这山道不适合骑马,我们施展轻功上来安全些。” 苏浅一囧,不好意思地道:“你又没说,我哪里知道?” 上官克挑眉道:“你不因为觉得骑马上来更过瘾些才骑马上来的吗?” 苏浅抚掌道:“也是。”她沿着山间小溪,一蹦一跳地朔源而上。走了片刻,扭回头道:“的确很是过瘾。” 上官克闻言愉悦地笑了起来。 山间积了厚厚一层合欢花,水中亦是,泉水清澈见底,合欢花在水中欢快地打转转,顺流而下。 三人踏花而行。 “你府中的泉水引的就是这股泉水么?”苏浅忽然回头问楚渊。 楚渊点头笑道:“你猜的不错,正是这股泉水。白蒙日日喝的就是浸泡了合欢花的水。若是你还住在芙蓉殿,也日日能喝到这水的。泡茶尤其好。” 提起这茬儿,苏浅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气怒地瞪了上官克一眼。上官克哼了一声,道:“你别怪我,怪只能怪你自己惹了我。” 苏浅懒得和他纠缠,蹲下身掬了一捧泉水洗手,泉水清凉,她忍不住往脸上淋了几捧水,顿时觉得灵台清明,神清目明。洗完了脸,直接用手掬了水喝了几口,清甜甘洌,还隐隐带着合欢花的香气,比在太子府喝到的又别有一番滋味。她忽然问道:“在山下时怎么不见有泉水流过?这水是流向了哪里?” “这水流到后山,形成了一个瀑布,落到清云寺旁的一个小湖里,在那里成了地下河,不知流向了哪里。”楚渊替她解惑道。 苏浅一副原来如此又赞叹的神情,忍不住又掬了一捧水喝。 上官克嫌恶地看着她道:“你是几世没喝过水么?”他哼了一声,问楚渊道:“流到哪里不奇怪,如此高的山上能有这么一股泉水才奇怪,它是哪里流出来的?” 楚渊一笑,道:“克皇子果然犀利。渊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如此高的山上竟有这么一股山泉,简直神来之笔。渊找寻了好久也没找到是为什么。也许是云都靠近大海的缘故吧,谁知道呢,上天的鬼斧神工哪里是我们这些俗人能猜得透的。源头就在前面不远了,咱们去看看吧。” 苏浅想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真正是人类不可想象和仿造的。她笑了笑,起身随着两人往前走去。合欢花浓郁的香气落了一身,衣服上都是它的香气了。苏浅随意拿起落在衣服上的一朵合欢花,细细打量,见它如小扇子一般的形状,颜色娇艳,花瓣细长如丝丝发丝。她想起合欢花的花语似乎是永远恩爱、两两相对、夫妻好合,心里不由一痛,那一抹月白的身影又浮上脑海。 楚渊对她说道:“回去时浅浅多摘些花回去吧,这花正合适你泡水喝,比吃药强多了,你一贯不喜欢药的味道。” 苏浅想着合欢的确适合自己泡水喝。药书上说合欢花有解郁安神,清热解暑,养颜祛斑解酒的功效,对于心神不安、忧郁失眠确实疗效不错。她自己正好就摊上这种毛病。笑了笑,应声答是。 “那里似乎有什么人。”上官克忽然指着远处的一块大石道。 两人随他指的方向望去,见一块大石上果然坐了两个人,太远了看不甚清楚。 走近一点时,才看清原来是墨凌与袁靖,两人正在对弈,合欢花落了两人满身犹不自知。似乎来了很多时候了。“来的还真是慢。”墨凌不满的咕哝了一句。 袁靖起身向几人一礼,“太子殿下,浅萝公主,克皇子。” 苏浅笑道:“不必多礼,又没有外人。你俩倒是来的早。” 袁靖仍然坐回去下棋,笑道:“我们骑马来的,自然是快些。” 苏浅很白痴地问道:“骑马上来的么?怎么没见马?” 墨凌白了她一眼,斥道:“果然病了一场人变白痴很多,这山路能骑马么?自然是我带袁靖用轻功飞上来的。”袁靖一介书生,没有丝毫武功。 上官克笑道:“她不白痴,她就是骑马上来的,还为了救失足的马差点连人带马一起掉下山去。” 墨凌与袁靖都瞪大了眼睛瞧着她,袁靖咋舌道:“浅萝公主真是神勇。”他是真心褒扬,听起来却有一种嘲讽的效果,苏浅尴尬地笑了笑。 墨凌瞪了她半晌,甩出一句:“果然够白痴。” 苏浅冲他扁了扁嘴,不敢反驳什么。见他身边一个大大的锦绸包裹,问道:“什么东西?” 墨凌将包裹往她身上一摔,哼道:“给你的。” 她疑惑地看看包裹,是上好的锦绸,很轻。袁靖笑道:“是合欢花,墨侍卫特意上树上摘的。” 她看了墨凌一眼,他神色如寻常,俊美的脸上带着小小的孤傲,她一笑,将包裹背在了肩上,道:“原来提前来是为了摘这个?倒是多谢你了。别下了,我们去找找泉水的源头。” 袁靖道:“我们方才去过了,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有泉水在这高山之巅。不过浅萝公主和太子殿下克皇子都是惊才绝艳之人,说不定可以为我们解惑呢。” 楚渊笑着摇头道:“我研究多时,也没想明白,或者浅浅能知道,她见多识广。” “去看看吧。”上官克道。率先走了出去。 墨凌和袁靖收起了棋盘,跟随几人缓步前行。 苏浅笑说了一句:“咱们不是来玩来了,这是探险来了。” 第一百零五章 我命不由天 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山洞前。山洞不大,可容两人并行。泉水正是从洞中流出。洞口潮湿,生了许多茂密的苔藓。 “进去看看吧。”楚渊道,先探身进了洞,似乎早已轻车熟路,大约是来过很多次。 几人尾随着他前行,脚下湿滑,都走的很慢。走不多时,便到了尽头。楚渊拿火折子一照,只见地上一个泉眼,汩汩往外冒着泉水。“这里不管晴天还是下雨,干旱还是湿涝,一年四季都是这么大的水流,从未变化过。”楚渊说道。 苏浅上前看了一眼泉眼,没看出什么,摇摇头道:“不明白。造化钟神秀,有些个东西想不明白也是有的。不想也罢。” 上官克先就失了兴趣,道:“这里又潮又暗的,快出去吧。” 苏浅也点了点头,一进了这里,她便有些头昏昏的,身体极其不适。心想着大约是这里经年无人,洞中缺氧。 众人往外走,走没两步,苏浅忽然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 楚渊就在她身后,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将她横抱起,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没应声,已然昏了过去。 “快先抱她出去。”墨凌焦急地喊道。 楚渊身形一闪,抱着苏浅掠出洞外。 明亮的光线下只见她脸色异常青白,比那几日大病时还要清透,双眸紧紧闭着,嘴唇抿起。他将她放在一块平滑的大石上,手指探上她的脉搏,只觉脉搏细微,几乎探不到。 “如何?”后面跟出来的几人急急问道。 楚渊皱眉道:“几乎探不到脉,应该不是中毒,但也探不出什么病。” 墨凌与上官克急急地将手指一左一右地搭在她脉搏处,都不由地拧眉。楚渊将她扶起,掌心贴在她后背,一股内力缓缓流入她体内。须臾,她脸上青白散去,渐渐的有了些颜色,下一刻,她便睁开了双眼,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可有不适的感觉?”上官克问道。 苏浅摇摇头道:“刚刚在洞中时觉得头昏昏的,现在好了。可能是洞中缺氧吧。身子骨没好利索,到底是比你们这些大男人娇弱些。” 上官克和墨凌一左一右又给她搭一回脉,疑惑地道:“脉搏也正常了。” 楚渊见她好了,收回内力,扶她站了起来,柔声道:“我背你下山吧。” 苏浅摇摇头道:“不用,我好了。”怕人不相信,她在地上蹦跶了几下,果然如好人一般。 楚渊见她坚持,便不勉强。“下山吧。”他怕她身体不好,不敢再流连。众人也都点头。 几人仍从山道施展轻功下去。两匹马已经被楚渊的侍卫弄下了山。墨凌带着袁靖,目光落在马匹踩落山石的地方,他眸光黑了黑。 苏浅忽然停住身形往后看了一眼。楚渊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继续往下掠去。 几个长长的起落,便到了清云寺旁。楚渊道:“清云寺的住持宏隐大师大概等了好久了,咱们去见一见吧。” “见他做什么?”苏浅向来对和尚道士不感冒,立即反对。 楚渊笑道:“他的签十分的灵准,你不去求一支签么?” 苏浅哼道:“又是抽签。才来楚国时你就搞什么摇花签酒令。表哥你是不是想做卜卦营生啊。我命由我不由天,一支签能决定什么?” 正说着,忽听背后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阿弥陀佛,好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竟是老衲执着了。” 几人回头一看,只见一名白须老僧,笑吟吟站在几人身后,身形高大挺直,面容若冠玉,竟是看不出年岁几何。一看就仙风道骨的。 苏浅想着他何时到来她竟丝毫没觉察到,内力之高深大约同雪影老人及灵云无痕几人是一个级别的。 众人朝他打了个佛偈,独独苏浅站着没动。 宏隐住持对几人回了一礼,道:“寺中备了斋饭,几位贵客不妨用完斋饭再下山。” 时辰已近正午,几人也折腾的都饿了,自然都不反对,苏浅纵有不愿也只能随众人入寺。 寺中的游人散去不少,留下的人大概都在客房休息用餐,寺里很是清静。几人刚一进寺中,就见若羽公主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急急喊道:“太子哥哥,浅姐姐,克皇子,你们回来了。没事吧?刚才真是吓死我们了。”她跑上前握住苏浅的双手,小嘴嘟着。 苏浅笑道:“没事,虚惊一场。”拉着她的手往客房走去。 一时楚飞楚鱼几人也来问候,客房顿时拥挤不堪,上官克怒冲冲地撵人,几人只好退了出去,只留下若羽公主和白蒙,楚飞和苏浅很是投缘,他待要往外走,被苏浅一个眼神留下了。 苏浅同他寒暄了几句,不多时有僧侣送来斋饭斋菜,她拉着他入席,众人围坐在一张大桌子上,女眷只有她同若羽公主两人,两人都是不拘泥男女大防的人,因此并没有避讳。 若羽公主很是不满她对她的疏远,嘟囔道:“浅姐姐真是偏心,就拉着飞弟一人说话了。” 苏浅笑道:“我多日不见他,说上几句话你也有意见?” 若羽公主道:“我们不也是多日不见?怎么不见你和我多说几句?还净躲着我了。” 苏浅好笑的道:“我们不是刚刚还同一马车来的么?说了一路的话,还没说够啊?若是没够,等一会儿吃完了饭咱们俩就呆在客房里使劲说个够好不好?” 若羽公主被她逗的扑哧一乐,笑道:“你说话可要算数哦。” “自然算数。”苏浅笑道。 众人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若羽公主,同样是公主,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一个单纯的都有些蠢笨了,一个狡猾的成了精。 居然连苏浅的话也能信,不知该说她是单纯还是愚蠢。 说说笑笑吃完了饭,,杯碟都撤了下去,几人怕苏浅身体受不住,便不再闹她,自觉地出了客房,去游玩的游玩,拜佛的拜佛。房中只留下了苏浅和若羽公主。苏浅往榻上一躺,说了声好累,闭上眼睛就开始睡。若羽公主气的对她又捶又打,就没见过这么赖皮的。她忍着一动不动,呼吸平缓绵长。 若羽公主捶打了一阵,见她不肯醒来,虽然气怒却毫无办法,只好出门寻别人去玩。 她刚走出去不久,楚渊和宏隐就进了房间。苏浅睁开眼,神色淡淡地道:“大师是有何事么?” 宏隐大师对她的冷淡也不放在心上,笑呵呵地道:“有人托老衲给浅萝公主来把脉,公主,请到椅子上坐吧。” 苏浅冷冷道:“你去告诉那人,我没病,不需要把脉。”说着,她往榻上一躺,侧着身往里躺着,不看两人。 楚渊敏感地听出,她说的是那人。那人是什么人,他心里其实略有答案。 楚渊不动声色地笑道:“浅浅,大师医术甚是高明,能请动大师给你把脉可不容易,你还是让大师给你看看吧。吃了这么些日子的药也不见大好,刚才又无缘无故晕倒了。” 苏浅冷笑道:“我如今好好的,哪里有什么病?表哥别是傻了不成?别人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何时也变成这么没脸的人了?你素日的骄傲都喂狗去了么?”她声音不小,整座院子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外面的人听她如此骂楚渊,都不由抽了一口冷气。大约皇上都没这么骂过太子殿下,天下也只有她苏浅敢这么肆无忌惮地骂他。众人都听见,却无一人敢上前询问,生怕被殃及池鱼。 楚渊轻声且耐心地劝道:“浅浅何苦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有病总要医的,这样拖下去别成了大病。” 苏浅忽的坐起身,怒目瞪着楚渊,大声道:“表哥就如此盼着我不好么?若是烦了我,大可将我撵出太子府,天下之大,难道还容不下一个苏浅么?何苦在这里咒我!”她不知哪里来的无明业火,胡乱一通发脾气。 宏隐大师打了个佛偈,声音温和地道:“浅萝公主稍安勿躁,听老衲一言。公主乃是心病,心病若是不医,久而久之就会成实病,到时再治,恐就麻烦。公主通透豁达之人,怎的一时就执着了呢?” 苏浅轻哼了一声,虽然腹中一股火气,终是忍着没对宏隐发,她冷声道:“大师得道高僧,医道亦是高深,不必诊脉便可看出我的病因,但须知心病只能心药医,大师可有办法医治?” 宏隐大师一噎,失笑道:“老衲一生医人无数,佛法普度众生,若是旁人,老衲敢说可以以佛法化解,但浅萝公主乃心志坚定之人,老衲还真不敢说可以医治。”他笑了笑,又道:“虽如此,但我观公主面相,似有中毒之状,不知公主可愿意让老衲替公主把一把脉?” 苏浅和楚渊齐齐一惊,狐疑地望向宏隐大师。楚渊道:“她刚刚在山上的玉泉洞中忽然晕倒,不多时自己就醒了过来,我给她把脉没探出什么,还请大师替施以援手,看她到底是中了何毒。” 第一百零六章 心上人归来 苏浅抿了抿唇,道:“不必诊了,生死由命。”说着,将头转向一边,透过纱窗望向窗外。一片艳红如云的合欢花尽收眼底。 宏隐大师温声道:“浅萝公主刚还说我命由我不由天,怎的此时却任命了?”笑了笑,又道:“公主今日不诊脉也行,老衲观这毒在公主体内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一时倒也无妨,公主何时想诊治了,再上清云山找老衲,老衲当不辞辛苦。” 苏浅紧抿着唇不语,楚渊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声,依然劝道:“浅浅,还是让大师看一下吧,早一日治疗,早一日解除痛苦,我们大家也好放心。这么多关心你的人,姑父姑母,你的朋友和下属,还有父皇和皇叔们,大家都那么在意你,你若出事,叫大家情何以堪?” 宏隐大师附和道:“太子殿下所言正是,公主一人之身,牵扯的可不止一人。” 苏浅低着头,眸中颜色变幻不定。楚渊和宏隐大师都耐心等着她,并不去催促。 良久,她似是有了决定,缓缓下了床榻,走到宏隐大师面前,伸出一段手腕,低声道:“有劳大师了。” 那手腕细的吓人,只剩皮包骨,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楚渊凝视着她露在衣衫外面的皓腕,眉心紧蹙,眸中闪过一丝疼痛。 宏隐大师手指搭在她脉搏处,仔细认真的探查,脸上时而阴沉,时而皱眉,颜色越来越暗,良久,他放下她手腕,楚渊一直观望他的神色,见他脸色晦暗,忙问道:“大师,如何?” 苏浅望着他,看神色便知是不好,苦笑了一声。 宏隐大师长叹了一声,道:“老衲无能,除了知道这是一种情毒,探不出到底是何种情毒。” 苏浅云淡风轻一笑,道:“大师不必自责,生死有命,况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不是么?” 宏隐大师道:“公主吉人天相,日后定然可解此毒。他日老衲约齐了雪影老人,灵云大师及无痕大师一齐给公主诊脉,或可查出是什么毒。届时便可助公主解了此毒。” 楚渊忙起身一揖,道:“如此,有劳大师了。” 苏浅想着她数日前才见了雪影老人,他是天下公认的神医,当时都没看出她中毒,想来此毒罕见。她苦笑了一声。 楚渊见她那样的神色,心中一痛,伸出手欲握住她的手,想着给她些力量和温暖,她了无痕迹地避开了去,轻声道:“我没事,表哥不必放在心上。宏隐大师都说了我吉人天相,哪里就这么容易死了?”她脸上染上一丝笑颜,眸光对着窗外,容颜比窗外的合欢花更惑人。 宏隐大师道:“公主天命所向,自然不会有事。”他笑了笑,告辞出了客房。 楚渊想着他最后一句话,似是有什么天机,他乃得道高僧,勘破天机也没什么奇怪。提着的心放下了些。他对苏浅道:“今日下山,还是在山上住一日?” 苏浅不答话,站起身,走出客房,望了一眼满山开的娇艳的合欢花,清声道:“表哥,你知道合欢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楚渊愣了一下,不明白花语的意思,略一思索,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合欢花是吉祥的花,代表着夫妻好合、永远恩爱。” 她唇边绽放一抹笑颜,道:“不错,合欢花的花语正是永远恩爱、两两相对、夫妻好合。此花与我无缘,下山吧。”她声音不高,却响彻整座清云寺。 楚渊在她身后看着她,她身形消瘦的不堪盈盈一握,一身月白的衣衫,长发如瀑铺在脑后,如一幅画镶嵌在天地之间,却恁的拢了一抹轻愁。他伸了伸手,嘴角动了动,却终究没去握住她的手,走了两步,吩咐道:“楚暮,备马。” 楚暮立即去牵马了。苏浅想着楚渊今日安排了一大群人上山,必是有什么安排,他那样的人,哪里会闲的弄了那么一大群连名字都叫不全的弟弟妹妹来游山玩水。但她偏偏没如了他的愿,故意骑马上清云山顶,毁了他的计划。她意外晕倒,又被宏隐诊出身中奇毒,他没有办法,不得不听从她的意见下山。 她不想知道他有什么算计筹谋,总归汲汲营营就为那么点子破事,对于毁了他的计划她丝毫不觉得心有歉意。 须臾楚暮牵来两匹马,她翻身上马,也不告知众人一声,一扬马缰,往山下奔去。楚渊也翻身上马,追她而去,待众人有所察觉,两人已到了山脚下。 上官克不晓得为何,怒狠狠的一掌拍断了一棵合欢树,粉色的花丝雨一般扬了满院子。他气哼哼地走出去,却没去追。墨凌与袁靖在对弈,丝毫没有要下山的意思。 其他人自知追不上,遂断了去追的念头。 山上风景美如斯,又比山下凉爽些,众人自然是要在山上玩一玩避暑的。 山下的马车旁,一人一马悄然站立,宽袍广袖的月白衣袍,更衬得身形瘦削,却不掩他绝代风华、无双雅致。 苏浅似未看见,打马狂奔。带起一阵凉风,将他衣袂扬起。他还未说什么,她一人一马就已经狂飙走远。他似乎嘴唇嗫嚅一下,眸中露出一抹伤色,但瞬间掩去。 楚渊看了他一眼,稍稍减缓马速,喊了一声“陌皇子”,便催马去追苏浅。 上官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凤眸微微闭起,长长的睫毛投下两片阴影。他站着不动,风扬起他如墨的青丝,如一幅画定在那里。身后青山如黛,合欢艳华,却不及他此刻绝世独立之风华。 须臾,他忽的睁开双眸,翻身上马,轻拍了拍马背,马蹄扬起,向城中飞驰而去。那匹马是万中无一的宝马良驹,速度极快,不消片刻,便可望见苏浅和楚渊的身影。下一瞬,他已追到苏浅身边,苏浅不看他,依然催马狂奔。 虽然三匹马带起烟尘滚滚,凉风嗖嗖,但空气似乎被凝结住,说不出的压抑。 楚渊忽然勒住了马缰,神色黯了又黯。他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浅。”上官陌暗哑的喊了一句。 苏浅身子一颤,觉得心都要碎裂了。那一声是在梦里梦了千百回的声音,如魔音天籁,在她听来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但此刻她不想听,也不想看那个瘦削如她但仍不掩雅致风华绝世绝代的人影。 只打马狂奔着。 上官陌忽然身形一转,从马背上掠起,如一抹烟云飞过,精准地坐上了她的马背,将她揽入怀中,双臂交握在她身前。 感受着她瘦的硌人的身骨,他只觉入骨的疼。 苏浅一僵,胳膊肘向他腹下捣去。他不躲不避,闷哼一声,生生受了,却依然紧紧抱住她不放。 她伸手去掰他隐在袖中的手,却掰不动,只摸到光滑的天蚕丝锦的衣料。 “你放手!”她怒吼,想跳下马,却被他钳制着动弹不得。 她力气没有他力气大,武功又不如他,一时没有办法,只能恨怒地磨牙。须臾,她忽然一侧头一口咬在他臂上,下死劲地咬他,他痛的“嘶”了一声,却依然抱着她不放。直到嘴里一丝血腥味传来,她才松开口。 “你是属狗的么?”上官陌嗔怪地说了一句,声音却无比轻柔。 这样轻柔的声音,也是她朝思暮想的。 她折腾了半天,他只抱住她死死不松手。 手中的温暖是梦了千百回的,他怎么可能放手?他将下巴搁在她瘦得硌人的肩窝里,呼吸着日日魂牵梦萦如今却真真实实的芬芳,“有合欢花的香气。”他柔声道,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脖颈中,痒痒酥酥的,她撇开脸不看他。 “苏浅,我想你想的都快疯了。你可知道我对你相思如狂,相思入骨,都快得了林妹妹的相思病了。”他暗哑着声音在她耳边喃喃轻语。 苏浅嘴角忍不住弯了弯。这人即便说着动情的情话都能引人发笑。“你得的不是林妹妹的相思病,是宝哥哥的相思病。”她忍不住道。男女有别他不知道的么?说完便后悔了,她恍悟他定然是故意那么说引她发笑,逗她开口。哼了一声,撇过脸去不搭理他。她曾经跟他讲过《红楼梦》的故事,他倒记得清楚。 她悲催地发现就算生气发怒,在他手下她也连一个回合也过不了,不由觉得颓败,这辈子算栽在他手上了。 “原来是宝哥哥的相思病,是我记错了。”他轻笑出声,温热的气息在她耳鬓边萦绕。她实在受不住这样的旖旎柔情,嗔怒道:“躲开些,谁许你离我那么近了?” 他轻轻一笑,笑声簌簌如碎玉,却依然不躲开。“我需要谁的允许么?”他明明轻柔地笑着,却令人感觉到张扬不可一世的狂傲。 “你什么时候变成癞皮狗了?”她气怒道。 “遇到你之后。”他簌簌笑着,故意吐气在她耳边,她躲不开,气的牙痒痒的。 第一百零七章 怒砸归云苑 上官陌不再催马,信马由缰缓缓而行。感受着手中瘦弱却温暖的身体,是他不敢想象的美好。他的胳膊不由紧了紧。“太瘦了。我不过是离开了两个多月,你居然敢瘦成这样,苏浅,你是故意要让我生气心疼的么?”他嗔怪地诉说,又道:“不过如今我回来了,你得好好补回来。”他呢喃轻叹。苏浅气怒未消,只别扭着不理他。 半个时辰后才到了太子府,上官陌翻身下马,不容她说什么,直接将她横抱起,往府中走去。门口的守卫见是无声无息消失了一个多月的陌皇子抱着浅萝公主回来,不由惊诧的瞪大眼睛,嘴巴张着说不出话来。无一人敢上前拦阻。 须臾,待他们反应过来,不禁又为自家太子担心起来,陌皇子回来,恐怕太子殿下又要伤心了。 上官陌抱着她直接往归云苑走去,一路上自是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须臾便到了吊桥前,他毫不犹豫地走上了吊桥。苏浅想着这人即便在几千里之外也对她的事情掌握在手心里,她搬回到归云苑他居然也是知道的。广袖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只听到他轻声说道:“干嘛又住回这里?你个笨蛋,不知道自己不敢走吊桥的么?” 她想说她喜欢这里的清净,无人打扰,也想说她一直窝在归云苑,甚少出去,出去的时候也可以施展轻功过去,不必走吊桥的,但她什么都没说出口。紧闭着双唇一语不发地任他抱着走过吊桥。 感觉不到一丝吊桥的晃动,只感觉到来自他胸膛温暖的热度,以及他身上玫瑰花混着玉兰花的独特香气。 归云苑里连个人影也无,静的可以听见树叶飘落的声音。丫环们还留在清云山上,墨凌与袁靖也还留在山上。那两人自然是不会回来的。 她早猜到那两人先前早就见过了上官陌,那包合欢花的包裹是昂贵的天蚕丝锦,只有他才会奢侈地拿来做包袱用。合欢花自然是他要墨凌拿给她的。她一上山便觉查到空气里隐隐流动着他身上特有的玫瑰花混合着玉兰的香气,虽然被浓郁的合欢花香气盖了过去,但又岂会逃过她灵敏的感官。下山时她驻足回眸,楚渊问她看的什么,她其实看的也是他的影子。 她不明白的是他既然回来了为何不肯见她。所以才有了借题发挥怒责楚渊那一幕。借以逼他现形。 “在想什么?”他轻声问道。 “要你管!”苏浅怒哼道,伸手扒拉开他的广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他臂弯里跳下来,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刚要关门,上官陌已在她出手关门前闪身进了房间。 “你不是躲着不肯见我么?干嘛还出现?”苏浅气怒地从桌上捞起一只茶壶向他飞过去,他迎着茶壶,不闪不避,茶水泼了他一身,茶壶掉落地上,顷刻碎成数片。苏浅见他不躲,更是怒了,将可以搬得动的摆件全数向他招呼而来,瓷器玉器也不管有多贵重,乒乒乓乓砸了一地。 “才一回来,又将你表哥的归云苑砸了。这回你太子表哥估计不会轻饶了我了。”他站在原地,抚额轻叹,身边一地残渣碎片,狼藉一片。他身上亦是被泼了一身的墨,月白的衣衫开了大朵的墨色莲花,脸上却是轻尘未染,依然风华如玉。 他显然是故意给她当出气筒,只是刻意维护了一下脸面。 苏浅将房间里能砸能摔的东西悉数砸了个遍,再无东西可砸,只听上官陌又幽幽叹道:“以后咱们自己的家看来只能摆些赝品了,若摆了真的,岂不是要被你砸的倾家荡产?” “你陌皇子不是有的是钱么?还怕我砸这么些个破玩意儿?”她气呼呼地抄起枕头向他飞了过去,他灵巧地接住枕头,望着她笑了一声。 “自然是不怕的,只要你喜欢,以后你砸什么我都没意见。”他笑道。 苏浅忽然回味过他的话来,怒道:“谁和你咱们的家了?你有病吧!”她砸的累了,往床沿上一坐,撅着嘴生闷气。 上官陌轻挥衣袖,枕头轻轻落在床上,他笑嘻嘻地道:“帮我找件衣服吧,这个实在难以见人。” 苏浅目光落在他开满墨色莲花的天蚕丝锦外袍上,他的衣服从来都是价值千金以上,就这么给废了,她终究是有些心疼。轻哼了一声,冷冷道:“你问错人了,你的小厮月魄就在外面,你该找他要去。” 外面传来一丝响动,似乎是风丝远去的声音,自然是月魄躲了。躲的时候还抽搐着,小厮……这个称呼…… “你管教的好人!”苏浅愤了一句,她自然知道月魄是故意弄出的动静,以他的能耐,若想无声无息地隐没,她未必能察觉。 上官陌见她坐着不动,便自己去衣柜里寻,里面果然有他许多套衣服,都是崭新的。他拿起一件展开,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式样,宽肩窄腰,衣袖也不是时下流行的宽袖,是刚好能束到手腕的窄袖管,袖口和衣摆处都绣了艳红的玫瑰花,风华潋滟,穿上应该能将他衬得更加玉树临风。 他眸光动了动,往下翻去,见款式差不多,只不过有的是绣的玫瑰,有的是绣的玉兰,玫瑰风华潋滟,玉兰清新出尘,一样的绣工精致。“你做的?”上官陌低声问道。这样的款式,自然只有来自异世的她才做的出来,而且手艺精湛得连天下最好的绣娘也未必比得上。她精通女红,这是天下人都不甚了解的秘密。他知道。 苏浅哼了一声,不回答他。这些日子窝在归云苑养病,她净干些绣娘的活计了。此事说出去怕能惊掉人的眼珠子。 “有没有我身上这种款式的?”上官陌眉心微锁,低声地问道。 苏浅猛地抬头看向他,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我以前的衣服还在不在?我还是穿以前的吧,这些是你精心为我而做,我不舍得穿。”他轻声解释,声音有些飘忽。 苏浅猛的站了起来。如果刚才的生气不过是她气不过他独自赴险而故意为之,此刻却是真的怒了。她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将那一摞足足十几套衣服往地上扔去,扔到地上还不算,她又狠狠地踩上去,在上面来回踩踏。 上官陌一把抱住她,将她抱离那些衣服,声音也有一丝愠怒,“你这是做什么?”他俯下身去将那些衣服一一捡起,脏了的几套放在一旁,没弄脏的他又一一叠好,放回衣柜,收拾妥了,才转回头对苏浅道:“我又不是不穿,你做的我视若珍宝,怎会不喜欢?只是想留到以后穿。” 他走两步到她身边,凝视着她气得清透苍白的脸,心脏疼的快要窒息。须臾,他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也只是轻轻一吻,便离开她的唇瓣,叹了一声,柔声道:“乖,今日先找件以前的衣服给我穿吧。” 苏浅怒瞪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拗地要穿以前的衣服。不管是为何,她都无法气消,狠狠踩了他一脚,怒道:“没有,扔了,爱穿不穿。”她扭头就走。上官陌望着她气怒而去,并没有拉住她的意思。 苏浅一开门,却见流云慌慌张张地往这边跑过来,她皱了皱眉,又反身回到了屋中。 流云跑到门口,急急地唤了一声“浅萝公主”,刚要说话,一眼瞅见站在地中央的上官陌,一身月白衣衫被墨汁浸染透,很是狼狈,满地狼藉比遭了强盗还不堪入目。她目瞪口呆站在门口,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什么事?”苏浅冷声问道。 流云定了定神,忙道:“浅萝公主,陌皇子,你们快去看看吧,誉皇子被人送来太子府,奄奄一息好似快不行了,府里的太医无能为力,太子殿下又不在,我们,我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苏浅一凛,皱起眉头。白誉比上官陌还早离开太子府,不知去向,如今怎的被人送回来太子府,还奄奄一息了?她看了上官陌一眼,上官陌眸光淡淡。 “去看看吧。”她疾步往外走去。流云尾随她而去。“在芙蓉殿。”流云解释道。 苏浅片刻不耽误,足尖一点,掠过湖面,直接向芙蓉殿掠去。 一进门,她一惊。 白誉躺在床上,雪白的衣衫上染了大片的血渍,已经干涸。他气息弱的如游丝一般,似乎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房中站了一个人,却是苏黛。亦是一身的血渍,和白誉身上的一样,已经干涸。 “你怎么在这里?”她惊问她的妹妹苏黛。 苏黛一把扯住她的衣襟,泪水哗地流下来,泣不成声地道:“姐,你快救他。求求你,快救他。”她扯着苏浅往床前拖拽。 苏浅眉头紧皱,靠近床前,伸手搭在白誉脉上,一点脉息皆无。她眉头锁得更深了些,看向他身上,只见胸前数处剑伤,深可见骨,但显然致命伤不是外伤而是内伤。 第一百零八章 昆国二皇子 “流云,你快去把上官陌叫来。”苏浅吩咐道。她不敢确定上官陌能不能救活他,但她确定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她转头盯着苏黛,怒声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他是你送来的?” 苏黛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苏浅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好了,别哭了。”她气急败坏地道,“赶紧给我滚回家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她唤了一声凌华,吩咐道:“护送青黛公主回去。” 凌华应声,落在房间里,看着苏黛道:“青黛公主请。” 苏黛一把扯住苏浅衣袖,哭着道:“姐,我不回去,你先救他。求求你,姐。” 苏浅看着她哭成个泪人,心里不由烦乱。这个妹妹从小外柔内刚,性子极高傲,还从没见她哭成过这样,求人也似乎是第一次。她唇瓣抿起,叹了一声,道:“我没办法救他。” 苏黛一怔,哭道:“怎么会呢?姐姐你从小浸淫医道,医术高绝,不会救不了他的,姐姐你念在他有情于你,就救救他吧。” 苏浅烦躁地推开苏黛,道:“若能救,我怎会不救?他被人震伤五脏六腑,又受了极重的外伤,从受伤到现在至少已经六个时辰,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大罗神仙恐怕也难以施救。” 苏黛被她的话吓到,身子一软,往地上跌去。“黛儿!”苏浅一惊,一把搀住她,扶着她到椅子上坐下,她却挣扎着不坐,扑到白誉床前看着奄奄一息的他哭成个泪人。 苏浅无奈地长叹一声。苏家出情种,她爹是一个,她这妹妹也是一个。 须臾,上官陌来到,不知在哪里弄到一套宽袍广袖的衣裳,换下了身上的脏衣。他一进门,苏浅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去看看他,是否还能救,尽量救一救吧。”她声音生硬,显然还在气他。 苏黛闻言,离了床前,跌跌撞撞扑到他面前,断断续续道:“陌皇子,不,皇姐夫,你救救他好不好?黛儿求你了。” “你这丫头,真是没治了,哪里学来苏澈那一套死缠烂打厚脸皮?”苏浅一把扯过苏黛,板着脸训斥。 上官陌似乎笑了一下,温声道:“你们都出去吧,我看看。” 苏浅横了他一眼,道:“为什么要出去?我们留下又不会耽误你施救!” “你确定要留在这里和我磨嘴皮子么?要知道你磨得起,床上那位可等不起。也好,反正我也不愿费力不讨好救他,如此就不必救了。”他有些愠怒地道,作势就往外走。 苏黛见唯一的救命稻草要走,一把扯住上官陌的衣袖,抽噎道:“皇姐夫不要走,我和姐姐出去就是。”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扯起苏浅就往外拖。苏浅一肚子的牢骚怒火,却生生被苏黛拖住,拽出了芙蓉殿。 上官陌衣袖一拂,门应声关上。 苏浅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怪人。”她嘟囔了一句,拉着苏黛回到归云苑。侍女们还未回来,房间被流云差人收拾过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些搬不动的东西。她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抽了抽。 “姐,太子表哥就给你这么个地方住啊?”苏黛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眼睛睁得大大的。 苏浅含糊“唔”了一声,倒了些水脸盆中,“洗脸去。脏死了。”她嫌恶地哼了一声。 苏黛唯唯诺诺地去洗了脸,抽噎声还时断时续。“行了,别哭了,上官陌会救他的。哭的丑死了,赶紧洗完了脸来给我解释解释是怎么回事。”他既然肯施救,自然是有把握保住他的命,这是她多年来对他的了解。他若认为无救,根本连试都不会试。 苏黛听她一说,眼睛亮了一亮,“真的?” “你皇姐夫都叫了,他自然会尽力的。”苏浅哼了一声,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模糊却刚好令苏黛听的清清楚楚,她说的是:“也不知道都像了谁,一个一个嘴甜的抹了蜜,皇姐夫皇姐夫的,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了,你们竟然都被他收买去!” 苏黛缩了缩脖颈,不敢看她。 洗完了脸,苏浅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冷着脸道:“解释解释吧。偷偷跑出来就是去见他了?你还真是胆大。” 苏黛缩在椅子上,声音小小地道:“姐你都知道了?” “有些是知道的。你跑出来去了昆国边境知道。有些是不知道的,今天这事就不知道。”苏浅脸色不好。半个月前她收到消息她从皇宫里溜出来去了昆国边境,她派人去接应,却没接应到人,没想到辗转半天她自己送上了门。 “我也是前天才遇到他的。我一直打听着他的去向追他,前天终于在楚国北面遇到他,他被人追杀,那些人的武功都很高,我遇到他时他几乎就被杀死了,有人救了我们,那人功夫很高,但那人蒙着脸,我们看不见他的容貌。后来我们俩就往这里赶,又遇到好几拨杀手,我们九死一生才到了这里。我听他说好像是西月国上官屠的人在追杀他,似乎他在追查咱们那二十万军队失踪的事情,惹到了上官屠。”苏黛断断续续地讲,似乎恐惧还没散去,一说到杀手浑身瑟瑟发抖。 苏浅想着这小丫头为了爱情冒死追到那么危险的地方,这在古代女子而言也算是另类了。她从小被保护在皇宫里,不似她在外面打打杀杀见惯了生死,这一遭大概一生都会留在她的记忆里抹不去。她不忍心再斥责她,拉起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了,到这里就安全了。上官陌一定会救醒白誉的。” 苏黛抿着唇点点头,眼睛里的恐惧少了一些。 苏浅带她去府里的膳房简单吃了些饭,姐妹两人略聊了一会儿,苏浅便安排她在自己的房里睡下。她却来到芙蓉殿白蒙的房门外。 白蒙的房门依然紧紧关闭,里面灯火通明,一股压抑的气氛围绕在殿内外。 白蒙的说话声从里面传来,想必是有人去通知了他,他赶了回来。 苏浅徘徊良久,几次欲推门进去,都没能下的去手。上官陌的话,她一向不大敢违抗。他就是她的克星。 看看天色已漆黑,上官陌已在房间里呆了两三个时辰。 “你回去睡吧。”上官陌的声音忽然传出,有些疲惫却带了浓浓的温柔关心。 她心下一暖,讷讷道:“我可以进去帮上你什么忙吗?” “你帮不上忙。回去睡觉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上官陌不容置疑地道。 她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里面再无一丝声音发出。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雨丝,淅淅沥沥的,她只穿了一间单薄纱衣,冷的在檐下发抖。 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她一喜,两步跑到门前,“好了吗?”她问道。 上官陌站在门口,看着她被冻的青紫的脸色,脸黑了黑,却又因为她一直在此守候他觉得心里一暖。他伸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在她冰凉的唇上吻了吻。“乖,回去睡,他伤得极重,我还要忙一会儿。”他揽住她的纤腰,足尖轻点,掠至后院,横抱起她推门走了进去。后院自然已经修缮一新。他将她放在床上,拉过薄被给她盖好,柔声道:“乖,我就在前面,你先睡,我忙完了就过来。” 苏浅看着他,他如诗似画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她心揪的疼,怨气便散了些,轻轻闭上了双眸。 上官陌在她唇上印上一吻,似乎一吻不够,在她唇上停顿了片刻,才毅然起身推门出去,又轻轻地将门带上。 他离去后,苏浅倏地睁开了眼睛。透过浣纱窗看着前面院子灯火通明,她思绪似乎飘远,又似乎一直在前面院子里徘徊,睁着眼睛一直看到半夜才疲惫睡去。 醒来的时候却是在归云苑的床上。上官陌躺在她身边,睡的香甜。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帘,如两把小扇子。眉笼轻烟,唇角含笑,肌肤似清透的玉一般。从来知道他长的好,好到令天下人既羡且慕,却不知道自己为他这副容颜着迷到失落了一颗心,再也找不回来。 却心甘情愿将心遗失在他身上。 外面雨声潺潺,光线昏暗看不出时辰。 她轻轻唤了一声莲儿,没人应声。 “不用叫了,都在清云山没回来。雨下这么大,估计雨不停是不会回来了。”上官陌忽然道。 苏浅看着他,他依然紧闭双眸,不睁开看她一眼。“你醒了?”她声音里还有些负气。 “再睡会儿。”他忽然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她的脸庞。 苏浅这才发现他是穿着外衣躺在床上的。 她忽然撩拨开他的袖管,一骨碌坐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上官陌猛的睁开眼,手往回撤,沉声道:“你做什么?” 苏浅将他手腕抓的死死的,抿着唇道:“干什么?自然是看看你到底隐瞒了什么。从昨日在清云山不敢露面,到后来一直藏着掖着这双手,还说什么不舍得穿我做的衣裳,硬要我找什么宽袍广袖给你穿,上官陌,你我认识十多年了,你有几根肠子我会不清楚?” 第一百零九章 握住我的手 她说着,伸手去撸他袖管,他用力抽回,却没抽的动,手上不禁隐隐用了些内力。苏浅感受他手上流动的内力,一惊,瞪着上官陌,声音有些受伤地道:“上官陌,你确定你要对我用内力?” 上官陌手猛的顿住,内力霎时散去。他忽的伸手抱住苏浅,将她按回床上躺着,暗哑着嗓音道:“受了点小伤而已,乖,不看了,我忙了一夜,累的很,睡觉好不好?” “小伤?小伤用得着藏着掖着?信你我就是笨蛋。”苏浅挣扎着又坐起来,再不顾他的反对,手指注入内力倏地将他两条袖管齐齐自肘弯处撕下。他的一双手暴露在空气中,只见双手已无一块好皮,血肉模糊着,有的地方已经露着森森白骨。 明显是灼伤。 苏浅看着那双手,身体忍不住簌簌抖了起来,眼前一片雾茫茫,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上官陌坐起身,伸手拥住了她,柔声道:“你别难过,苏浅,这没什么,比这重的伤都不知道受过多少回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苏浅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眼前只浮现着曾经那一双修长温润如玉一般的手,握着她的手的时候温而暖,替她抿发丝到耳后的时候轻且柔,抚摸她的脸颊的时候有些烫……她多少次被这双手握着的时候甚至想流泪,感谢上苍终于给她这样一双温暖了她的心的手。如今这双手却连握也握不住她的手。 许久,她稍稍恢复了些神智,一把将他推开,看着他的双眸怒道:“为什么不包扎上药?你就这样回来,是要给谁看?还是想气死谁?心疼死谁?” 上官陌将她往怀里紧了紧,道:“我只是太急于回来见你,太想你了。没来得及包扎而已。”顿了顿,又心虚地补充了一句:“我做过简单的清创了。” 苏浅挣扎着想推开他,却又怕伤着他,不敢太用力,推了两下没推开,她握着拳头在他背上捶了两下,却又想到了什么,忙止了拳头,紧张的问道:“还有哪里受伤了?身上哪里受伤了?” 上官陌松开她,好笑的看着她,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只有手受伤了。” “真的?”苏浅不相信地问道。 “真的。要不我脱了衣服你检查?”他慧黠的笑着,望着她。 苏浅脸一红,窘道:“谁要检查,你爱怎样就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说着头扭向一边,不敢看他。 “果真没关系么?”他揶揄的笑看着她。 苏浅脸更红了,似染了云霞一般潋滟。他就是她的毒药。她心里愤愤地想。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给我上药吧。这双手就交给你了,你要想办法让它恢复到和以前一样,因为我要用它抱你,用它牵你的手,如果它有一点瑕疵,会影响我抱着你的心情的。”上官陌笑着柔声道。 苏浅愤愤拍了他一下,道:“上官公子,你以为我是大罗神仙么?就算我是大罗神仙,你弄成这样,我怎么可能将它恢复到和原来一样?” “我知道,你能的。”上官陌笑道。 苏浅白了他一眼,心里却想着幸好是在这个世界,有许多神奇的草药,活死人肉白骨并非是神话。若在前世,就算是最好的美容医师,也未必能给他恢复到以前一样。 她下床去找纱布和药,过了许久才又回到床前,在他身边坐下,“幸好我之前从家里出来时带了一些去腐生肌的好药。手伸出来。”她没好气地道。 她说的好药,想来都是世上一等一的好药,否则也不能被她称一句好。 上官陌把手伸在她眼前,双眸紧紧凝视着她因气怒心疼而变得绯红的脸。多少个日夜的思念,化作眼前这一张倾世红颜,又岂是相思入骨可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的? 苏浅轻柔地给他洗伤处、敷药,生怕会一不小心弄疼了他,手指小心翼翼的,指尖微微颤抖。心一痛再痛,痛的快要窒息,眉目间却拿捏出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来。为的,不过是不要让他看见她难过。 “没时间包扎?你有闲工夫去摘什么破合欢花,却没时间包扎伤口?真是混账。我看你就是故意把这双手给我看,好叫我难受的。”苏浅一边给他包扎一边嘟囔,以此掩饰着她痛得颤抖的心。 上官陌好笑的看着她,“对,我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你看见这双手,好叫你不忍心再和我生气,不忍心再怪我当日一言不发离你而去。”他说的极为坦荡,丝毫不隐瞒他内心所想。 苏浅白了他一眼,即便如他所说,她也再生不起怒意,再不能怪他半分。 “你是白痴么?自己伤成这样还去救别人,别人的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一想到昨天一下午加一整夜他就用这双残破的手给白誉治伤,她就心疼不已。 上官陌低头看着手忙活个不停,嘴也忙活个不停的苏浅,心被填的满满的,她说白誉是别人,他更是觉得欣慰。 他只觉得这样的时光甜蜜幸福的有些不真实。得她如此,这伤便也值了。 “和你说话呢!”苏浅见他只听她喋喋不休了,却一言也不发,不满的嘟囔。 “哦。”上官陌这才有了反应,“你让我救的。” “我让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呢?”苏浅只觉得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不七窍生烟都对不住自己。 “你没有让我去死,也不会让我去死。”上官陌无辜地道。 苏浅看着他的表情,这样无辜的表情出现在他风华绝世的脸上,简直可以评为本年度最搞笑的一幕。她扑哧一声乐了。 “上官公子,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你今年是二十三岁,不是两岁三岁,这是萌给谁看呢?”苏浅好笑的看着他。 “自然是萌给你看。”对于她口中经常蹦出的新名词,他从不觉得难理解。苏浅对于他这奇特的语言天赋佩服的五体投地。 她费了一个时辰才给他包扎完一双手,收拾起纱布和药草,她坐回他身边,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未时了。”上官陌告诉她。 “你怎么知道的?”她狐疑地望着他,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这房间里又没有沙漏。” “我肚子叫了一个时辰了,自然是未时了。”上官陌看着她道。 苏浅好笑的看着他,“这样也说得通?你的肚子是沙漏么?”她笑着,“月魄,你去厨房吩咐人摆膳吧,你家皇子饿了。”她吩咐了一声。 片刻,流月带着人送来了饭菜,摆上了桌子。外面雨下的极大,几人撑了很大的伞还是被淋湿了衣服。 苏浅去净手,随口问她道:“我妹妹可吃过午膳了?” 流月笑道:“青黛公主在誉皇子处用过午膳了。原来那位姑娘就是青黛公主,果然生的很像公主您,一样的风华绝代,美貌倾城呢。昨日我们竟走了眼了。”她边笑着,边利落的摆着饭菜。 苏浅失笑道:“如今我姐妹二人可成了天下的笑柄了。有我一个脸皮厚的不够,偏她还效仿,追人追了好几国。” 流月笑道:“公主这话说的,天下人都羡慕陌皇子和誉皇子得了两位公主的心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有人笑话?” 苏浅一挑眉:“果然表哥管教的人会说话,回头我让他给你涨工钱。” 流月一笑,道:“那奴婢就多谢浅萝公主了。” 苏浅笑着,又吩咐流月多照看苏黛。那丫头如今不用猜也知道是在白誉那里。又道:“你去忙你的吧,待会儿吃完了我再吩咐人去叫你来收拾。” 流月带着人一礼,退了下去。苏浅挑眉望向上官陌,道:“上官公子,吃饭吧。” 上官陌下床走到桌前坐下,两只手都包了厚厚的纱布。“好丑。”他埋怨了一声。 “都这样了,还瞎讲究。您就将就点儿吧,陌皇子,本公主医术高明,但也不是专业看病的大夫,包这个样子就不错了。”苏浅翻了个白眼。 “也是,对你也不能要求太高。”上官陌笑道。 苏浅白了他一眼,拿起筷子夹了菜送到他嘴边,他张嘴吃下,柔声道:“你也吃一口。” 苏浅道:“你先吃饱了我再吃。” 他看着她,坚持道:“不行,必须你也吃一口,不然我不吃了。” 苏浅拗不过他,只得自己也吃了一口,才又喂他下一口。 他吃完一口,一直等着她也吃一口,才许她喂下一口。 “把你的手放桌子底下去。”苏浅瞅见他那一双手就觉心疼,只好眼不见为净。他很听话的把手藏到了桌子下,张着嘴等她喂饭。 “你这几日是怎么吃饭的?”苏浅想到这个问题,又觉心一疼。骄傲如他,必然不肯别人这样喂他吃饭,不知他是怎样用这双手解决吃饭问题的。 上官陌轻笑了笑,道:“没吃。只喝水了。” 苏浅一副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嘟囔道:“怎么没饿死你?你的骄傲就那么值钱?让你的下属喂你吃饭你还能丢死人啊?”她气的拿筷子敲打桌子,震得杯碟一阵响动。 第一百一十章 神秘的冥国 上官陌见她是真气着了,不由温柔哄道:“我并非是骄傲,只是不能忍受你以外的人靠近我。” “洁癖。”她愤了一句,和这样的人生气就是白痴举动。她夹了一大块排骨塞到他嘴里,嘟囔道:“我去你的雅致风华,尊荣尊贵,如今你再雅致一个给我看看!”她看着他含着一大块排骨,嚼不得吞不得,嘴角弯起一抹坏笑,即便这样的他,依然令人觉得艳华惊世。 他作可怜状望着她。苏浅很是无奈地把排骨撤回来,剥离了骨头,才又送到他嘴里。“没救了。”她没头没脑的嘟囔了一句。 聪明如上官陌,立即捕捉到她眼里闪过的那一抹温柔光华。他眸光闪了闪。 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才算都吃饱。 苏浅招呼流月来收拾了饭桌,两人洗漱一番,重又躺回到床上。苏浅帮他褪去外衣,换上睡袍。眸光扫见他胳膊上的两排齿痕,血渍犹在,心里又是一揪,暗恼自己下口太重了些。她又下去找纱布蘸了药水给他擦洗干净,敷了药,才又上床躺下。 上官陌只是痴痴凝视着她。她到哪里,他的目光便追随到哪里。 归云苑恢复一片宁静,只听见雨点打在梧桐叶上的声音,淅淅沥沥,如一首催眠曲一般。苏浅躺在床上咕哝道:“最喜欢这样的天气了,尤其适合睡觉。” 上官陌侧身望着她,低声道:“那我们就睡吧。”他手拢在她背后,将她紧紧用在怀中。他也的确是累了,离开的这些日子睡的都极少,昨日又给白誉治了一夜的伤,一夜未眠,巳时才回房睡。如今能再次拥她入怀,身心一松,困意来的极快。 苏浅缩在他怀里,瞪着他道:“你觉得现在是睡觉的时候吗?” 上官陌挑眉望着她,“难道睡觉还要挑时候吗?就算要挑时候,我觉得现在正是时候,雨打梧桐,无人打扰,正好睡觉。或者,你是要我做点别的事情再睡么?我虽然手伤了,别处可没伤。” 苏浅唰的红了脸,狠狠掐了他一把,他痛的“嘶”的一声。“你还真舍得下手。”他低眉望着胸前的红痕浅笑道。 苏浅羞怯得狠了,但偏不愿服输。“还真是要做点别的事情。”苏浅看着他极认真地道,眸子里闪着些什么。 上官陌忽然将她往怀中一紧,低低的道:“还是不要做了,我累得很,睡觉。” 苏浅哼了一声,忽然翻身坐在他身上,姿势极其暧昧,一把抓住他衣领一扯,他大片春光立即外泄。 上官陌凤眸眨了眨,一丝红晕悄悄爬上耳根,却被墨发遮住。苏浅看着他莹白如玉的肌肤,也不禁一怔,脸刷的红的如云霞。 没想到手重了。她只想装装样子吓吓他来的。 上官陌望着她娇艳倾世的脸痴了痴,心尖微颤。蓦地,他将她往身下一带,唇瓣精准无误的贴上她的唇瓣,风雨突至,席卷她的神智,她本来要说的话被他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似乎要将这数日来入骨的相思全数还给她,这一吻如飓风暴雨,将苏浅团团包围。她只感受到他传递给她的抵死气息,几乎无法承受这份令天地也失色的爱。 直到她几乎窒息,他才离开她的唇瓣,脸埋在她肩窝里重重喘息。苏浅找回些神智,有些怒意的道:“混蛋,你知道我是要你做的不是这件事,你故意的对不对?” 他喘息着不抬头,低低的问道:“一定要听吗?你该明白,我不想你知道那些事。”他声音低哑,似乎极不愿意说。 苏浅定定的凝视他,一字一句的道:“上官陌,我虽然不是想要和你并肩站在云端受世人景仰,但我也不是要你把我像宠物一样宠着,关在金丝做的笼子里不谙世事,所有风雨都让你一人承担,这样的爱,我要不起。我是要和你同甘苦的,你明白不明白?” 上官陌陷入死寂般的沉默,脸色少有的凝重,似乎在掂量着什么。良久,他轻叹了一声,声音凉凉的道:“苏浅,我不是把你当宠物一样宠着的。你该知道你之于我的意义。你将你自己说成宠物,是要置我于何地?” 苏浅一窒,撇开脸小声道:“我说错了还不行么?” 上官陌用包满厚厚纱布的手将她的脸扳正,直视着她,声音温柔地道:“就算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的,这件事瞒也瞒不住你。我只是想等你身体养好一些再告诉你。”他顿了顿,把她的娇躯拥入怀中,低声道:“你把身体折腾成这样,是要我心疼死么?” 苏浅心一紧,往他怀里缩了缩。她已经是如此依恋这个怀抱的温暖。他离开的这些日子她没有一夜好眠,梦里都是他的身影和气息。“你又何尝不是?你把自己弄成这样是要心疼死我么?”她嘴硬地回了他一句。 上官陌失笑道:“好像是这么回事。” 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轻松了些。上官陌将她的脸埋在自己胸前,沉声道:“苏浅,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你也不许逃开我半步,就算是我逆了这天地,翻转整个乾坤,变成个不忠不义不孝不悌之人,你也只能跟在我身边,你听清楚了么?” 苏浅头埋在他胸前不抬起,听着他语气极重,心情也跟着沉了下去。却还是用唔哝不清的轻松口吻道:“上官公子,我如今被你禁锢在身边,同食同寝,出双入对,天下间谁不知道我苏浅倾心于你?就算你是棵歪脖子树,我这一辈子除了吊在你身上,还有别的出路么?” 上官陌轻笑出声,在她额上吻了一下,轻声道:“沼泽之西,大洋彼岸,冥国之地。我是去了那里。” 苏浅埋在他胸前的脸僵了僵,睫毛轻轻颤抖,轻触着他胸前的肌肤。上官陌不禁用包满纱布的手拍了拍她的背。 “这些年,你我几乎踏遍了四国的每一寸土地,连传言中的死亡绝地沼泽瘴气之地都进去过,唯独冥国,我们始终找不到进去的入口。或者说,不是找不到,是我们没勇气进去那里罢了。” 苏浅沉默不语,心中却翻起滔天巨浪。“那里……如何?”半晌,她颤抖着问。 上官陌沉默了片刻,道:“鸟语花香,温柔之乡,四国之中没有一处可以比得上那里的美景。”苏浅诧异的抬眸看向他,却听他又道:“如今那里有千里之地成了如沼泽地一般的不毛死地。我催动烈火掌将那里火烧千里,烧成了灰烬。” 苏浅猛的抬头看向他。怪不得他的手伤成那样。那很明显是烧伤,她没说,不代表不知道。 冥国之地的千里方圆。那么大的一片地方被他烧成灰烬,他只伤了双手,没被废了就算福大命大了。况且据说那里的人都会妖术邪术,怎可能乖乖任他烧?必是经过了一番生死大战。 苏浅将他的手握在手中,抚摸着厚厚的纱布,眸中的痛楚显而易见。她将他的手捂在脸上,泪水轻轻沾湿了纱布。她静默着不让他发现她的泪水。 “就知道你会哭。女人还真是脆弱。”他轻哼了一句,挪开双手,温柔吻去她脸上的泪水。 苏浅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在他面前她就是属透明玻璃的,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我不是没受什么大伤,平安回来见你了么?”上官陌柔声道。 “我以为你是去了沼泽瘴气之地,日日为你担心牵挂,却没想到你是去了更危险的地方,怪不得青门的人都找不到你丝毫线索。”苏浅语气有些怨怼。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倘若早知道他是去了冥国,她又怎么能坐得住?早就拼死也要追去了。 半晌,苏浅道:“你跟我说说那里吧。传说那里是比十八层地狱还可怕的地方,怎么到你嘴里却成了鸟语花香,温柔之乡了?” 上官陌哼了一声,道:“愚弄世人罢了,不过是些靠雕虫小技蒙骗世人的鼠辈,故意编纂些骇人听闻的事来吓唬世人,令人不敢踏足那里打扰他们而已。”他语气里尽是轻蔑之意。 苏浅转了转眼珠。果真是这样的么?某人的习性她还是了解一些的,越是他无法把握的人和事,他越是会贬低蔑视。他生来就是个骄傲的人。 能将世人蒙骗到不敢擅入他们的领地半步,那也是不一般的本事了。况且有几分是在蒙骗,几分是真本事,谁又说得清呢?恐怕只有身临其境的上官陌知道。 “那里和那二十万失踪的军队有什么关系?难道是有人将军队引到了那里?或者……”苏浅没有说下去,上官陌却知道她是在说或者有人勾结了冥国的人。那样的结果将是毁灭性的。 “你所料不错。是有人勾结了冥国的大祭司,将军队引入了冥国。”上官陌沉声道。 苏浅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颤了颤。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军队的去向 对于大祭司这种神秘的人物,她在前世研读历史学硕士的时候就十分感兴趣。她一直觉得大祭司这种人物能牢牢控制人的心灵绝非神棍那么简单,他们定是有什么寻常人没有的本事。譬如通灵。譬如呼风唤雨。譬如召唤神灵。 “大祭司是冥国的统治者么?”苏浅问。 “确切的说是精神的统治者。冥国有神皇,神皇是冥国的统治者,但神皇也惧怕大祭司三分。因为只有大祭司才是可以与上天神灵对话的人。所以说,大祭司其实是真正的统治者。”上官陌轻蔑地道。 “果然是这样。”苏浅也哼了一声。“你把他们都烧了?”她问。 “哪里有那么简单?虽然都是些唬人的神棍,但也不是稻草人,任你去烧。”上官陌扁了扁嘴角道。 苏浅翻了个白眼。他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以后有*烦了?冥国的人估计会疯狂的追杀他,自然她和他一体,也逃不过追杀。 “你以后有*烦了。”上官陌揶揄的道。 “是。拜你所赐。”苏浅轻笑了一声,忽然在他唇上吻了吻,郑重的道:“生死与共,你若是再敢把我撇下自己一个人去顶,我发誓生生世世必不再见你。” 上官陌望着她娇俏的脸,才不过一天,便不再是那种苍白清透的颜色,而是染上了丝丝红晕,他动情的眸光在她脸颊流连,轻声道:“再不敢了,那种焚心一般的相思滋味,再尝一次都会灰飞烟灭,怎敢再尝试?” “算你识相。”苏浅哼了一声。“我苏国的军队果然在冥国么?”她问,声音有些战栗。 上官陌默了片刻,忽然道:“苏浅,我将他们连同冥国千里之地一起焚为灰烬了。” 苏浅一惊,猛地坐了起来。她死死盯着上官陌。窗外雨声潺潺,似乎天地之间只剩雨打梧桐的声音。她不知道此刻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撕裂般疼痛。 她晓得他不是乱杀无辜之人。焚毁二十万士兵,必是有什么不得不为的逆天理由。 她死死盯着他的一双手。一个人,一双手,二十多万人的灰飞烟灭,她实在不敢想象他当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上官陌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如蝶翼一般。一张脸如诗似画。却是这样苍白。不管他如何轻描淡写,不管他如何故作轻松,不管他如何云淡风轻,苏浅却知道他此刻必然心如刀割般。 她伸出手在他如画的脸上轻轻摩挲,泪水不期然落下,滴在他脸上,大颗大颗的。 上官陌不敢睁眼,不敢看她此时雨打梨花的容颜。他不说,不是怕她会怪他,不是怕她会恨他,只怕她会心疼他。她那样聪明的姑娘,必是会理解他的不得已。因为理解,才心疼。 他不语,她只无声哭泣,任泪水淹没他的脸。 半晌,他拥住她坐起身,轻声道:“快被你的泪淹死了。在冥国都没死,却淹死在你的泪水中,第一公子竟是这种死法,传出去给人笑死了。”他抬起衣袖拂去她脸上的泪水,衣袖被浸湿一大片,他干脆将上衣扯落,扔在一边,嫌恶的道:“都没法穿了。” 苏浅见他仍旧赤着上身,肤如凝脂,欺霜赛雪,她脸一红,讷讷道:“我去再给你拿一件。” 上官陌一把按住她,按回床上躺着,拖了薄被盖住两人,笑道:“不必了,麻烦死了。就这样吧,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身子。” 苏浅的脸更红了,埋在他胸前不敢抬头。他肌肤滚烫如火。 “那些人不中用了。被冥国大祭司以禁术锁住了本元,全变成了杀人狂魔。你想想,倘若这二十万人被放在了战场上,天下该受怎样的荼毒?”上官陌声音沉怒,眸中似烧着火焰。 苏浅沉默着不语。心中震惊不已。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让她再查下去吧。他是怕她知道真相会为了保住那二十万军队做不明智的事情。 上官陌望着她变幻不定的容颜,道:“我不是怕你为了那二十万人做不明智的事,我知道你也是会同我一般做法。我只是不忍心见你心痛心冷。所有的血腥罪孽我一人来扛就够了。不需要你受那般精神上的苦楚。”他在她唇上吻了吻,唇瓣贴着她的唇不放。 他也是受尽了精神上的苦楚吧。可能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却还死撑着,只为支撑起她活下去的信念。人又不是魔,怎么会视死亡鲜血和白骨如轻尘? 她到底是猜错了。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些禁止她插手此事。他对她的爱已是如此深。 苏浅不再说话,在他的唇瓣上轻轻流连,传递着她对他的相思、信任、以及至死不渝的爱恋。 似乎唯有这样,才能抵御来自心灵深处的恐惧和无奈。唯有这样,才能互相抚慰不至于成狂成魔。 上官陌紧闭着双眸,似乎身体在轻轻颤抖。 良久,他睁开眼睛,轻轻捧住苏浅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道:“苏浅,这件事虽然不是我所做,但那人是我的父亲,他做的事便如同我做的一样。父债子偿,日后你若找他复仇,我不会阻拦,但求……” 他话未说完,便又被苏浅吻住。 此时的心却疼的入骨。他永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代表他内心没有波涛汹涌。她看他看的最清楚。如果可以为他几近崩溃的神经找一个发泄的出口,她心甘情愿成为他的那个发泄口。 苏浅指尖轻颤的去解自己的盘扣,一粒一粒,顷刻春光尽泻他眼底。冰肌玉骨,欺霜赛雪。他凝视着她。恨不能此刻就与她洞房花烛。下一刻,他却忽然撇开脸,不去看她,哑声道:“真是一点女人样子没有。还不快把衣服穿起来!” 苏浅一囧。这个,是被他嫌弃了么? 他竟然嫌弃她! 她气愤地把盘扣重新系上,侧过身去,背对着上官陌,闭着双眸不说话。思绪却翻江倒海不受控制起来。 上官陌却从后面轻轻拥住了她,嗅着她身上的女儿清香,也许是太累太困太疲倦,也许是漂泊的心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家园,不过片刻,归云苑便传出了他清浅绵长的呼吸声。 苏浅本来思绪极乱,却在他平缓的呼吸声中渐渐平静下来。她轻轻转过身,窝在了他怀中。上官陌似乎感觉到她的动作,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受伤的手环住她软玉温香的娇躯。 她怎能不明白,他不是不想要她,他只是尊重她,不想这么仓促地就要了她。 雨声缠绵,没有多久,苏浅也进入梦乡。 两人醒来时雨已停住,烈日当空,宣示着夏日的火热。几名侍女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从院子里传来。上官陌咕哝了一句什么,翻过身去不肯睁眼。苏浅听的清楚,他说:“你的人真是欠管教。”苏浅扁了扁嘴,心有戚戚,想着比起流云流月,的确是欠管教。 “起床吧。都午时了,再睡下去就太不像话了。”苏浅嘟囔了一句,推了推他赤露的身子。脸色微微发红,还是难以适应和一个赤露着身体的男人睡在一起,虽然不是*。 可是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在身边,这感觉奇异的好。 “你要慢慢适应。”上官陌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适应什么?”苏浅傻傻地问。 “没什么。”上官陌睁开了眼睛,望着她,“浅萝公主,劳烦你动一下贵手,帮我拿件衣服。” 苏浅看着他,道:“还是劳烦一下你的月魄公子吧,我这里的衣服您不是不喜欢穿吗?陌皇子。”她声音里还有些余怒。 上官陌轻笑了一声,道:”还真是气性大。这么久了还生着气呢。这就是传说中的公主脾气么?” 苏浅哼了一声,不理他,却越过他下了床,到衣柜里选了一件绣着玫瑰花的外衣出来,又去另一个衣柜拿了套天蚕丝锦里衣,里衣上也绣着玫瑰花,华美娇艳。她想着不知他穿上这样张扬华艳的衣服会是什么样,想着,转身回到床前。 上官陌伸着胳膊等她给他穿衣服。她却遇到了个极大的难题,衣服袖管太窄,无法穿过他受伤的手。她想了想,找来一把剪刀咔吱把包着手的纱布绞了,边绞边道:“反正一会儿也是要拆了换药,先拆了吧,好把衣服穿上。” 上官陌凤眸含笑,嘴角扬起,任由她摆弄。 纱布剪开,露出双手,比那日好看了一些,已经长出些新肉。“恢复还挺快。”苏浅低声说了一句,声音里听得出心情不错。 上官陌笑道:“浅萝公主亲自给开药方,又亲自给敷药,它敢不快些恢复。” 苏浅抬眸瞅了他一眼,哼道:“浅萝公主也是你叫的么?” 上官陌一怔,继而开怀笑起来,“不错,浅萝公主是别人叫的,我该叫你苏浅。”他忽然俯身在她唇上一吻。 苏浅正在给他系扣子,被他突然偷袭,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官陌忙伸手扶住她。她嗔了他一眼,怒道:“老实点,还要不要穿衣服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情意绵又绵 上官陌被她喝的噤了声,擎起双手方便她系扣子。 衣服穿妥,苏浅上下打量了一眼,不禁一怔,忽然道:“还是换你以前的宽袍广袖吧。”说着,便去扯他的衣裳扣子。 上官陌闪身躲开,没让她扯到。“怎么了?要我穿的是你,不要我穿的也是你,你到底是要怎样?”他不满地嘟囔。 苏浅似乎咬着牙道:“不适合你,快脱了。” 上官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自己走到穿衣镜前观看。镜子里映出他颀长身影,宽肩窄腰,亭亭净直如莲,白衣飘飘,玫瑰花与人交相辉映,更衬得他艳华绝世,风采无双,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张扬不羁。如果说以前的他是温润的玉,现在的他则是光彩夺目的钻石。任谁看了也移不开眼。 “你这样子出去会害死天下女人的。脱了脱了。我可不想日日跟在你屁股后面防桃花剪桃花。”苏浅追着去脱他的衣裳。 他轻轻闪避开,笑道:“你费力做的,即便不好看我也不能浪费了你一片心意,就勉强穿着吧。” 苏浅无语的翻白眼,话是这样说的么? 她见追不上他,便不再追,走到脸盆前,哼道:“少爷,来洗脸。” 上官陌乖乖地走到她身边,她温柔地给他洗脸,洗完脸,又拉他到梳妆镜前给他梳头,她别的上都心灵手巧,唯独这梳头绾发,前世今生都不曾学会,摆弄了半天,好不容易绾了个发髻,插上一根玉簪固定,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只觉毁了他的绝世好气质,伸手欲拔下玉簪重新梳,上官陌伸手挡下,笑道:“就这样吧,我觉得挺好。以后我的头发就交给你来梳了。” 苏浅无奈的撇撇嘴,放弃了要重新给他梳头的打算,再梳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况且这样正好可以掩盖些他绝世妖孽的姿容。 她拿过药箱,给他重新上了药,包扎好,才自己去梳洗,洗漱完毕,才打开门招呼莲儿给她绾发,又吩咐金子摆膳。 莲儿一进门,一眼看到上官陌,不由一怔,呢喃道:“公主,这就是您前几日做的衣裳么?乖乖,穿在陌皇子身上就是谪仙下凡也不及他一分。”她眼冒金星,苏浅伸手拍了她一巴掌,嗔道:“梳头,看什么呢你。” 莲儿被她一掌拍醒,吐了吐舌头,忙去给她梳头。几下便绾好了发髻,插好玉簪。转身去收拾房间被褥去了。 须臾金子和桃儿杏儿进来摆膳,见到上官陌也是眼睛看的发直。苏浅气的挨个儿戳她们脑门儿,恨铁不成钢的道:“一个一个都跟村姑进城似的,没见过男人是怎么的?迷成这样?” 金子轻哼了一声,小声嘟囔道:“公主还不是被迷的五迷三道的?还说我们呢!” 上官陌轻笑出声,好笑地看着吃丫环醋的苏浅。 苏浅愤愤哼道:“还真是欠管教。明天就将你们交给流云流月管教,什么时候懂事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几名侍女齐齐脸一黑,可怜巴巴的看着苏浅。杏儿道:“明日蒙太子接若羽公主回昆国大婚,流云流月大约是没时间的。” 苏浅一惊,道:“咦?那么快?不是还有好几天吗?” 杏儿道:“公主和陌皇子都睡了三天了,哪里来的好几天?” “都三天了?!”苏浅惊了一跳,“我怎么那么能睡?” 上官陌笑道:“的确是能睡。我叫了你十几次给我换药,你都睡的跟个死猪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你是有多少天没睡了?困成那个样子!” “你才死猪呢。”苏浅哼道。 莲儿嘴快的道:“自从陌皇子您走了,我们公主每天就只睡一两个时辰,有时候两三天也不合眼,我们偷偷给她吃催眠的药也不管用,她睡一会儿就醒了,办法都用尽了,她就是睡不着。如今陌皇子您一回来,什么药都不用公主就睡的香甜。” 苏浅听着早一脚就飞向了莲儿,佯装怒道:“吃里扒外的坏丫头,还给我吃催眠的药,谁给你们的胆子?” 莲儿躲的快,并没让她踢着。况她也没真心想踢她,不然以莲儿的身手哪里躲得开。 上官陌一把拉住她按在椅子上,轻声道:“快吃饭吧,饿死了都,叫你也叫不醒,这都饿了好几天了。”他眼中隐去一抹疼痛,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眼帘。 苏浅也觉得饿了,便老老实实坐下来,拿起筷子先喂了上官陌一口菜,嘟囔道:“你离了我是不是就准备饿死了?” 上官陌看着她不语。她叹了一声,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听上官陌道:“自然不是。”她抬眸瞪向他,眸中都是怒气,谁知他还有下文:“饿死之前,先就痛死了。” 几名侍女都憋着笑意,陌皇子回来,她们的公主就活了。 她看见侍女的表情,顿时又羞又气,抬脚就向上官陌的腿踹去。上官陌连人带椅往后一掠,她没踢着。“你是想把我腿也踢伤了,好彻底不能动了么?”他好笑的道。 苏浅哼了一声,“正是。” 上官陌连人带椅子又飘了回来,笑道:“踢伤了我,你还得伺候着,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怕累着你。”他笑着,带伤的手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快吃饭吧,再不吃饭菜就凉了。” 苏浅心里又是酸又是甜,说不出什么滋味,这个男人是她的毒也是她的药,她只怕一生都要活在他的控制下了。她夹了一筷子菜递到他唇边,他却不张嘴,眼睛看着她。她无奈,只好自己先吃了一口才又夹给他,他这才张嘴吃。 一顿饭吃了又将近一个时辰。饭后苏浅开了方子让杏儿给上官陌煎药。上官陌看过药方,又加了一味药,杏儿拿着药方下去了。桃儿几人收拾了杯碟退出房间,房中只剩下苏浅与上官陌两人。 两两相对,眸中尽是浓浓的情意。 苏浅实在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快要被他看化了,起身道:“明日白蒙就要走了,去看看吧。” 上官陌点点头,随她起身,往外走去。到了吊桥处,苏浅欲施展轻功过去,上官陌却先横抱起她,往桥上走去。 “你手伤着呢!”她嗔怒,挣扎着要下来。 上官陌轻声道:“乖,闭上眼睛。我可以的。” 他声音柔得如春水,流过心田,将她的心尖暖得钝疼。原来被一个人爱也会这么疼。苏浅皱了皱眉。 拗不过他,只好由他,一双手臂环上他的脖颈,好减轻他胳膊上的负重。 过了吊桥,上官陌将苏浅放下,两人挽着胳膊往芙蓉殿走去。一路上惊呆了太子府的一众人等。虽然上官陌一双手都包了厚厚的纱布,但丝毫不影响他的风姿仪容,一身与时下风格迥异的衣裳将他衬得更加超凡脱俗,惊艳了所有人。 须臾到了芙蓉殿,刚好迎上白蒙。 “这是要出门么?”苏浅笑道。 白蒙看了一眼上官陌,笑道:“正是要去找二位道谢呢。陌皇子好风度。这身衣裳衬得陌皇子更风华绝世了。” 苏浅笑道:“到底是夸衣裳做的好还是夸人长得好呢?” 白蒙一愣,继而笑道:“都好,都好呢。两位里面请。” 三人缓步往里走,苏浅问道:“誉皇子恢复的如何了?” 白蒙道:“陌皇子神医圣手,舍弟已经醒了两日了,伤口已经开始结疤,内伤也好了几分了。多谢陌皇子仗义援手,蒙不胜感激。” 上官陌云淡风轻地道:“谢就不必了,我救他不过是因为某人想救他而已,我不想那人伤心才出手的。” “不管是为何而救,救了人却是事实,蒙应该感谢。”白蒙对他深深一礼。 上官陌容色寻常,没有任何变化,淡淡道:“不必如此多礼。” 进了房间,白誉正躺在床上睡着,苏黛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神色有些憔悴,显然是日夜照顾白誉没好好休息。见他们进来,苏黛忙站起身,眸光有些怕怕的看着苏浅,低低喊了一声“姐姐”。 “眼里还有我这个姐姐,真是承蒙记着。”苏浅冷哼着坐下来,不看她。 苏黛一双手紧张的绞着衣角,低头道:“去找过姐姐好几回,姐姐都睡着。” 苏浅也懒得和她生气,道:“你早些回家去,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苏黛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都是乞怜,低声道:“姐姐,再让我住几天吧。” 苏浅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绷着脸没说话。 上官陌浅笑道:“苏浅,端起架子你也不像个姐姐,还是别装了。她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苏浅瞥了上官陌一眼,想着苏黛还有两个月才及笄,也就是满十五岁,在前世的话还是个中学生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却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可怕的时代啊。每回想到这里她都忍不住喟叹。 苏黛向上官陌投去感激的一瞥,浅浅行了个礼。 第一百一十三章 闯过鬼门关 上官陌一笑,容色没什么变化。 苏浅不再理苏黛,目光看向白誉,问道:“不是醒了么?怎么还睡着?” 苏黛道:“刚睡下。” 她话音刚落,就见白誉悠悠睁开了眼,目光看向她和上官陌,声音还有些弱的道:“是你们?” 苏浅点点头,道:“是我们。誉皇子可是感觉好些了?” 白誉露出些笑意,道:“好多了。多谢救命之恩。此恩容当后报。”他说话有气无力。 上官陌淡淡道:“报恩就不必了,誉皇子鬼门关前走一遭,但愿是想清楚了一些事情,否则枉费我一番施救,活着还不如死了的痛快。” 苏浅向他瞥去一个白眼,这人真是,用不用随时随地打击情敌啊?人家还重伤着呢。他假装没看见她的白眼,一脸自若。 苏黛也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他话里的意思她自然也是明白的。白誉去苏国求亲闹的沸沸扬扬,天下尽知了都。 白誉笑了一声,道:“自然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岂敢辜负陌皇子一番相救?” 白蒙也笑道:“正如陌皇子所说,鬼门关前走一遭,若还没想清楚一些事情,真正枉费你一番施救,活着还不如死了的痛快。” 苏浅看着白蒙,问道:“明日蒙太子就要走了,看来誉皇子是不能跟着同行了?” 白蒙点点头,道:“在楚太子府上再叨扰几日,伤好些了他自行回去便是了。还要劳烦二位照看些。” 苏浅瞪着苏黛道:“有她在,我们倒是劳烦不上。” 苏黛脸一红,低下头去。 白蒙轻声一笑,没说话。 白誉看了苏浅一眼,那一眼承载了太多东西,有深情,有不舍,有怨怼,更有豁达释然。苏浅看他神色便知他是放弃了,但总归有些东西是留在了心底,不是放弃了就可以抹掉的。她在心底微微叹息一声,但愿苏黛可以推开他的心房,走进去,那时他才算真的解脱。 白蒙向苏浅道:“我明日就要回国了,有些事情要和浅萝公主单独说,可以借一步说话么?” 苏浅转头看了一眼上官陌,他一副不行的表情,她不由无奈一笑,挽起他的胳膊,道:“走吧。” 白蒙看了一眼上官陌,知道两人密不可分,没有秘密可言,便不阻止他跟随,起身往外走去。三人来到芙蓉亭,落座在石凳上。石桌上备了一套茶具,大约是白蒙早令人备好的。白蒙倒了三杯茶,道:“这个季节的茶最是好喝,清云山合欢花盛开,这泉水里也含了合欢花的香气,两位尝尝看。” 苏浅接过茶水,递在上官陌唇边,上官陌喝了一口,点点头,道:“不错,你也喝一口尝尝。”苏浅便直接就着他喝过的杯子喝了一口,点头称赞。 白蒙眸光闪了闪,却隐得极深。 上官陌看了他一眼,道:“蒙太子是有何事要说?” 白蒙一笑,道:“是想说说楚七王爷夫妇的事。两位早知道是在我手上了吧?” 两人一齐点了点头,有些事情,在他们几人之间是并非秘密的秘密,都心知肚明,只是藏着不说而已。 白蒙道:“天下间少有事情能瞒过二位的眼睛。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两位该知道以楚七王爷夫妇的功夫和谋略,我不可能困住他们两人,自然是有人暗中出了力的,故意将他们交到我手上,至于是什么人暗中相助,我到现在也没查出来,他们是何目的我更不得而知。我知道浅萝公主也在找他们夫妇,在将楚子恒斩首的第二日我便将人交给了楚皇。二位也知道对我来说他们就是两个烫手山芋,在我手上,我只怕出不了楚国。” 苏浅心里咯噔一下。这些天她病着,到底是错过了一些事情。楚子忌隐的深,楚渊藏的更深。一个一个都心思里藏了大海,摸不到边际。 上官陌道:“这些事情是蒙太子和楚皇楚太子之间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蒙太子特意来告知我们不知是何意?” 白蒙一笑,道:“没别的意思,我欠二位天大的人情,无以为报,只是想提醒二位小心为上。” 苏浅笑道:“多谢蒙太子提醒了。”顿了顿,又道:“我们是来预祝蒙太子明天顺利迎到若羽公主,顺利返回昆国的。”她连说了两个顺利,语气似乎加重。 “多谢。”白蒙点头笑道。 “喝水。”上官陌瞅了一眼苏浅道。 苏浅忙斟了一杯茶递到他唇边,他喝了一口。苏浅道:“你少喝些茶,一会儿要吃药。”他说了一声“好”,果真不再喝。 白蒙见他二人都没什么话说,真的只是来预祝他一路顺风的,便起身笑道:“我要赶去城外行宫,明日从城外随仪仗队进皇宫迎接若羽公主,今日就不奉陪了。明日两位请进宫观礼吧。” “自然是要去的。若羽怎么说也是我表妹,嫁妹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到场。蒙太子慢走,我们明日见。”苏浅笑着站起身道。上官陌坐在石凳上一动未动,只把眸光定在苏浅身上。 白蒙缓步走出芙蓉亭,回到白誉房间嘱咐了几句话,便出了太子府,骑马去往城外行宫了。 上官陌和苏浅坐在凉亭里,午后的阳光炙热刺眼,凉亭内却微风习习,不见燥热。两人一直坐到日落西山,红霞铺满半个天空,才起身回归云苑。 苏浅望着满天炫目的红霞,轻轻说了一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呢。” 上官陌不置可否,淡淡笑了笑。那一笑灿若云霞,令万物都失了颜色,苏浅看着痴了痴。 一夜好眠。第二日果然是大晴天。 天刚微微亮,就已经感觉到空气里微微的热浪了。苏浅耐不住热,穿了一件薄纱外衣,犹闲闷的慌。上官陌看着她曲线尽显的着装,眸光动了动,柔声道:“带上我送你的薄荷脑油吧,今日必然是个热天。” 苏浅手伸入袖中,将那只精美的玉瓶拿出,道:“一直带着呢。还以为送了什么好东西,用这么好的瓶子装着,却原来是装的薄荷脑油。这个瓶子也值千金不止吧?真是应了那句金玉其外……” 上官陌挑眉看着她,截住她的话道:“你敢说下一句试试?” 苏浅看着他眸光深沉,立即噤了声,不敢往下说。 上官陌依然是穿了月白色绣着玫瑰花的天蚕丝锦外裳,令人惊艳。苏浅给他换了药,没有再包扎纱布,而是给他戴上了一副连夜缝制的天蚕丝锦的月白色手套,手背上绣着一朵艳华的玫瑰花。上官陌看着一双手不见受伤的痕迹,只有高贵尊华,眸中沾染了笑意,如春花绽放。他拥住苏浅,在她脸颊上印上一吻。 苏浅嗔怒的推了他一把,道:“莲儿她们都在呢,你还要不要脸皮了?” 几名侍女忙将头转向一旁,装着忙事情,脸都红似苹果。 上官陌揶揄笑道:“她们都不敢看,看了也不敢笑你。” 苏浅恼羞地推了他一把,拽起他的手腕往外拖,“走了走了,再晚了就赶不及观礼了。” 依然是抱着苏浅过了吊桥,来到大门口。门口一人锦袍玉带,翩翩若仙,绝世而独立,凤眸对视着相携而出的两人,表情淡淡,眸光深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楚太子今日嫁妹,此时不是该在皇宫中么?”上官陌浅淡一笑。 楚渊轻笑了一声,道:“陌皇子也说了,本宫只是嫁妹,又不是娶太子妃,自然不必事必躬亲。倒是陌皇子,负气而去,折磨了浅浅两个多月,如今回来是气消了么?”他眸光落在两人挽着的胳膊上,语气讥讽冷淡。 苏浅想着上官陌的嘴算个毒的,她的表哥毒起来也不遑多让。 上官陌笑道:“气与不气,折磨不折磨,也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似乎还轮不到楚太子来管。你说是不是,苏浅?”他眸光温柔的落在苏浅的脸上不动,嘴角扬起。 苏浅温柔一笑,岔开话题道:“表哥是在等我们么?”自那日清云山回来,她再没见过楚渊。虽然多半的原因是因为她在睡觉,但楚渊有意躲避一次也没到归云苑看她却也是事实。今日在此等候,不知他是何意。 楚渊笑道:“浅浅大概是没有车夫可用了,我等在这里只是想问问是否要同乘一辆车?” 苏浅眸光一闪。她的确是没有合适的车夫可用了。墨翼接手了凤阁凰阁,墨凌执掌整个青门,自然都没时间给她驾车了。她目光看向上官陌,上官陌笑道:“多谢楚太子美意,但我怕这个女人不省心,会给楚太子添麻烦,还是和我共乘一骑,由我来看着她好了。” 楚渊淡然一笑,道:“如此,那咱们就皇宫见了。”他一甩衣袖,上了马车,落下帘幕,吩咐楚暮赶车。楚暮一甩马鞭,马车疾速向皇宫方向驶去,带起一片尘土飞扬。 上官陌把苏浅往怀里一带,挡住尘土。 真是个幼稚的混账啊。苏浅张口结舌。 第一百一十四章 抱得美人归 上官陌吹了声唿哨,一匹马不知从哪里飞奔出来,正是他一贯骑的那匹。他揽住苏浅翻身上马,也不用缰绳,直接吩咐一声“青青,走了,去皇宫。”那匹马扬了扬脑袋,飞起四蹄,风一般奔驰向皇宫。 苏浅眸光闪了闪,嗔怒道:“为什么不是叫上官,或者小陌?” “她是母的。”上官陌挑眉凝视她,说了一句。 苏浅恼怒道:“母的也不能叫青青。” 上官陌脸颊宠溺的在她头上蹭了蹭,笑道:“那你就给它改个名字吧。” 苏浅十分喜欢这匹很具灵性且十分漂亮的马。凝眉想了想,道:“它长的很漂亮,就叫美人吧。”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也只有这个名字衬得起它的长相了。” 上官陌笑道:“你喜欢叫它什么就叫什么,美人也似乎不错。虽然我还是觉得青青比较好听。”他溺宠地一笑,又对着马说道:“听见了么,你家女主子给你起了新名字,以后你就叫美人了。”那匹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摇了摇脑袋嘶鸣了一声,也不晓得是认同还是抗议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名字。 “它听懂你的话了。”苏浅被逗的开怀畅笑,心里对这匹马的喜爱又添了几分。 “它很有灵性的。”上官陌笑道。 美人扬蹄撒欢地奔跑,不消一刻,载着两人来到入宫的官道上。街两旁早已人山人海,百姓几乎全城出动,为的就是一睹将他们唯一的公主娶走的蒙太子的风采。两人甫一出现,便夺了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共同骑在一匹马上的两人,那模样已不是惊艳两个字可以形容。 苏浅拍了拍美人的脑袋,美人放缓了脚步,载着两人不紧不慢地从路中央穿行。 “你今日抢了蒙太子的风头了。”苏浅看着两旁怔愣的百姓,笑着小声对上官陌道。 上官陌对她笑道:“不仅仅是我抢了他的风头吧?你不也一样?估计新娘子美不及你一分。” 苏浅翻了个白眼,这算什么?互相恭维么?没下限不过如此了吧?嘴角却扬起一抹笑,道:“你夸大其词了,若羽公主也是美艳倾城的人物,四国之内谁不知道?” 上官陌但笑不语,手放在她身前,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两旁的百姓的目光随着他俩的身影一动,他俩一笑,百姓们只觉春花绽放也没有这两个人艳华,俱都为之倾倒。 两人正走着,一阵悠扬的乐声远远传来,十分热闹喜庆。 “迎亲队伍来了,我们等等他们吧,也瞻仰一下蒙太子今日的风采。”苏浅笑道,对美人喊了一句“停”,美人果然停住不前。两人就那样立马街头等待,引得人群一阵骚动。不知是谁先喊了二人的名讳,都跟着喊了起来,“陌皇子!”“秘书令大人!” “人没上任,倒先立了威了。”上官陌揶揄她。 她一笑,道:“自然是要立威的,我堂堂苏国长公主做他们的秘书令大人,身份可是降低了不止一星半点,再不立点威,丢人可就丢大了。” 上官陌笑道:“那我以后是不是要请秘书令大人多多照顾啊?” 苏浅嘴角一扬,笑道:“你好好表现,说不定我一时高兴会赏你个小官做做。” 上官陌一笑,道:“如此就多谢秘书令大人了。”他放在她身前的手拱手一揖,“小生的前程可就全仰仗秘书令大人了。”他一副恭谨的模样,苏浅被他逗的扑哧笑出声来。 白蒙的迎亲队伍还没来到,楚渊的马车却已来到两人面前停住。楚暮看了两人一眼,微微一礼,楚渊却没下车,坐在车里话也没说半句。 “原来是等着迎接蒙太子,还是我自作多情了,以为他在太子府门口等候是在等我呢。”苏浅小声在上官陌耳边嘀咕。上官陌宠溺的蹭了蹭她的一头青丝,笑道:“倒也不见得。” “太子表哥!”苏浅坐在马上冲着马车大声喊了一句。楚渊“嗯”了一声,人坐在车里没动。 百姓们见是太子坐在马车里,齐齐下跪行礼,向他道喜。他淡淡说了句“不必多礼”,依然坐在车里没下来。 苏浅扁了扁嘴,既然他不下来,她也没有去迎合他的道理,扭过头和上官陌说笑起来。两人脸贴的十分近,姿势暧昧,百姓们看了却不觉得有丝毫不雅、有伤风化,相反却觉得他们二人相爱至深就该是那样的。 须臾,乐声近了,一身大红锦袍端坐于骏马上的白蒙出现在视线中,他本来也算得上是风华绝代的人物,一身大红锦袍更衬得他如春之花秋之月,俊美风流,但到底是输了上官陌几分,被他将风头盖过。 他身后跟了长长的礼车队伍,足足绵延了四五里。 车队走到近前,白蒙拱手道:“陌皇子,浅萝公主。” 苏浅笑道:“恭喜蒙太子。蒙太子今日果然风华绝代,如谪仙下凡一般。” 上官陌也笑道:“恭喜蒙太子抱得美人归。” 白蒙脸上洋溢着笑容,比他平日里脸上标志性的微笑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欢愉。“多谢陌皇子浅萝公主的恭喜。浅萝公主过誉了,你身边的陌皇子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尊荣无双。”百姓们听着他们的对话,不自主的去对比两人,心下都深以为然,深深为上官陌折服。 苏浅看他笑容洋溢,想起《诗经》里的一首诗: 君子阳阳,左执簧,右招我由房,其乐只且!君子陶陶,左执翿,右招我由敖,其乐只且! 这首诗放在白蒙身上再应景不过。 楚渊终于下了马车,对白蒙一礼,道:“渊奉我皇之命特来迎接驸马爷。” 白蒙坐在马上还了一礼,“有劳楚太子了。” 楚渊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赶车。楚暮掉转车头,往皇宫方向驶去。白蒙催马紧随在后。苏浅和上官陌则闪在一侧,在白蒙后面缓缓而行。 两旁的百姓欢呼声震天动地,纷纷将手中的鲜花向几人撒去。 距离宫门十里,便见红毯铺地,张灯结彩,一直绵延到皇宫门口。大红的喜字遍布各处。空气里都是喜气洋溢。礼仪官在红毯这端迎接,一番恭喜祝语之后,引着白蒙的车马走过红毯,来到宫门口。白蒙与楚渊一个下马,一个下车,步行进入皇宫。苏浅和上官陌对视一笑,也下了马,随着两人往里走去。宫中是处都是红绸飘扬,大红的喜字张扬着喜庆气氛。足见楚皇对他唯一的公主出嫁极其重视。 “他们要去拜见皇上舅舅,我们也要随他们去吗?”苏浅低声问上官陌。 上官陌知她不愿意去见楚子忌,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笑道:“那你是要去见皇后舅母?” 苏浅缩了缩脖子,慌忙摇头。“还是跟他们一起去吧。我还没见过皇家嫁女呢。去观观礼以后嫁苏黛的时候也好有经验。”苏浅眼珠转了转。 “提醒你一下,是不是你该在苏黛前面嫁?”上官陌揶揄地笑。 苏浅看了他一眼,道:“我倒是想在苏黛前面嫁。但我嫁人的要求可是很高的,要看你娶不娶得起,才能决定我能不能嫁在苏黛前面。” 上官陌伸手揽住她瘦弱的肩膀,笑道:“你不妨说说你的要求,若是我娶不起,也好早做打算,免得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苏浅翻了个白眼,抬眸看着他,哼道:“不如你现在就做打算,别让我浪费你的时间了。”她气哼哼地推他的胳膊,却没有太用力,怕伤着他的手。 礼仪官在前面听见两人无所顾忌的打闹,都冷汗直滴,偷眼去看太子楚渊,却只见他面色如平日一般冷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确然是比前些日子上官陌不在的时候冷淡了许多。上官陌不在的时候,他们的太子殿下虽然冗务缠身,却还是日日带着笑的。 白蒙笑道:“陌皇子是该早做打算,天下间想娶浅萝公主的男子怕是不计其数,打算的晚了,可就要被别人抢去了。” 上官陌笑道:“多谢蒙太子提醒。不过这女人就是块顽石,可不是谁想娶就能娶的到的。”他目光不离苏浅。 白蒙笑道:“也是。天下间能配得上浅萝公主的,除了陌皇子和楚太子,怕再找不出其他人来。” 特意提一提楚渊,新郎官这是自己人生得意了唯恐天下不乱? 苏浅面色一变,面上有些薄怒,道:“蒙太子今日大喜,是不是喜过了头脑袋都昏了,也学着那些不入流的市井媒婆乱点鸳鸯谱了?” 上官陌懒懒的瞥了一眼白蒙,没出声,又把目光转回到了苏浅身上。楚渊冷冷淡淡,不笑亦不言,似乎没听见白蒙的话一般。 白蒙自知话说的造次,忙陪笑道:“我一时嘴快,说话不经大脑,浅萝公主莫气,蒙向你赔罪。” 苏浅冷冷道:“祸从口出,蒙太子大喜的日子,可别加点彩头什么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喜的日子 白蒙面色微变,却仍是挤出一抹笑来,道:“多谢浅萝公主提醒,蒙受教了。” 正说着,迎面跑来一个小公公,气喘吁吁的停在众人面前,正准备下跪行礼,楚暮喝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如此无礼!不知道面前的都是什么人吗?也敢冲撞!” 小公公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太子殿下恕罪,奴才是公主宫里的,奉皇后娘娘和公主之命来请浅萝公主前去若羽宫叙话。” 楚渊没说话,楚暮喝道:“公主宫里何时有你这样不懂礼数的奴才了?来人,拖下去重责六十大板!”有两名侍卫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小太监,小太监吓得簌簌发抖,颤声求饶道:“太子殿下,奴才真的是公主宫中的,奴才方才一时着急,冲撞了众位主子,求殿下饶命。”他咚咚的磕着响头。 楚渊瞥了小太监一眼,眸光冷冷,抿着唇没说话。 白蒙笑道:“楚太子,今日是令妹若羽公主与我大喜的日子,这彩头还是不要添了吧,可是关系着我与令妹将来的幸福生活呢。” 楚渊看向苏浅,苏浅本来未消的怒气,被他一看更是火大,“你们的事,看我做什么?”她怒不可遏。 上官陌轻笑了一声,不无讥讽,“既然他是替楚国皇后来传召你的,你就替你的太子表哥做个决定吧。” 苏浅抬眸看向他,他嘴角微扬,眉眼温柔的如春水一般,苏浅的怒气刹那烟消云散,唇角一抿,向那名小太监道:“回去告诉你家皇后主子,本公主该说的话那日已在清云山上同若羽公主说完,再无别的话可说,叙话就免了,她就高高兴兴地上蒙太子的花轿,做风光无限的蒙太子妃吧。” 小太监一愣。 楚暮怒道:“浅萝公主饶你不死,还不赶紧回去把浅萝公主的话说给你的主子听去?倘或漏了一字一句,小心你的脑袋!” 小太监忙磕头如捣蒜,嘴里念着“多谢浅萝公主饶命,多谢太子殿下。”两名侍卫把他远远的丢出去,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向若羽宫而去了。 苏浅冷冷哼了一声,“大喜的日子,还真是能折腾。也不怕添了晦气。蒙太子,你日后看来要费一番功夫管教人了,别弄的你昆国太*也这般没有礼教礼数。” 楚渊的脸色冷了冷,淡淡道:“父皇等在金殿了,快些吧。” 白蒙向苏浅一笑,不再言语,随众人加快了脚步。 苏浅挽住上官陌的胳膊。上官陌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对她轻柔一笑。她回以一笑。再大的怒气,也因为身边这个人对她温暖一笑而散于无形。 很快来到金殿,文武百官已经整整齐齐站在大殿上等候多时。楚子忌一身金黄龙袍,脸上含着笑,比平日多了些喜气。 楚渊陪同白蒙走在前面,上官陌与苏浅手挽着手在后面缓步而行,礼仪官随在后侧,躬身而行。百官见失踪多日的陌皇子挽着苏浅出现,齐齐一惊。 虽然见他比往日清瘦了许多,但风华潋滟比往日更胜,尤其那一身张扬魅惑的衣着,令人移不开眼,将新郎官的风头完全盖过。两人容色温柔,嘴角含笑,那份行止气度如置身云端,俯瞰众生。 文武百官不禁齐齐自惭形秽。 距离楚皇十丈的地方站定,众礼仪官都下跪行礼,楚皇摆了摆手。 楚渊躬身一礼,清声道:“父皇,儿臣不辱使命,将驸马爷昆国蒙太子接来了。” 白蒙拱手一礼,“楚皇。今日蒙奉我父皇旨意,带着昆国上下千万子民的诚意来迎娶若羽公主为我昆国东宫太子妃。”说着,他将礼单及国书递给身后的礼仪官。 楚皇爽朗一笑,道:“蒙太子今日仪表堂堂,果然是天之骄子啊。甚好,甚好。”他连说了两个甚好,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苏浅在后面笑道:“蒙太子,你怎的还叫我皇上舅舅为楚皇,该改口称岳丈大人了吧?” 白蒙脸一红,小声道:“浅萝公主比我还心急,还没宣读国书,礼未成呢。” 苏浅一怔,立即笑道:“哦,是我心急了,这不没见过皇室婚礼吗,见笑了,见笑了。” 上官陌横了她一眼,轻声道:“真是丢人。” 她嘴角一扁,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他“咝”的一声,小声道:“已经伤痕累累了,你还要再添点儿新伤给我么?” 苏浅俏脸一红,自然明白他是说她咬他那一口。哼了一声,松了手。 两人说话虽然极小声,但殿上殿下众人将两人打情骂俏看的都极清楚,不禁都微微冒冷汗。 楚子忌横了两人一眼,有些不悦地道:“陌皇子这是远行归来了么?倒是比往日风采更胜。” 上官陌笑道:“楚皇快些让礼仪官宣读国书吧,这里都有人等不急了。你不急着听那一声岳丈,有人却急得不行。”他笑着看了眼苏浅。 楚子忌笑道:“这丫头向来没个正形,也就陌皇子能制得住她。你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管管她,别让她失了皇家的礼仪分寸。” 苏浅哼了一声,眼睛瞪了瞪,正欲说“我哪里失了皇家的礼仪了”,上官陌却含笑止住了她的话,笑对楚子忌道:“她不过是有些小癖好小缺点,倒还真没失了礼仪身份,楚皇对她要求也不必太严苛了,虽然她是你的外甥女,却也是苏国的长公主,苏国皇上的掌上明珠,苏国百姓人人敬仰爱戴的天之骄女。就算有些不足之处,也自有苏国皇管教于她,还轮不到陌越俎代庖。楚皇还是快些开始行礼吧,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他一番话说完,不仅文武百官,连楚皇脸上也变了变色。他说的的确是事实,苏浅在苏国及四国之内的口碑不是任何一名女子可比的,多少须眉男儿也做不来她所为百姓做过的事情。 苏国皇苏远之虽然英雄,于政治民生上却不太精心,据说这位苏国长公主自十岁起便替他安社稷,掌乾坤,进行了一系列政治改革,健全法律,凿山开河,垦荒拓地等等。如今苏国政治清明,国富民强,所以在三国共同挤兑下依然屹立不倒。 楚渊淡淡看了苏浅一眼,对楚子忌道:“父皇,吉时快到了,还是先把若羽请出来行礼吧。” 楚子忌敛了敛神色,对身边的太监道:“请若羽公主。” 太监下去了,须臾,一行宫廷仪仗簇拥着身着凤冠霞帔的若羽公主鱼贯进入大殿。皇后一身大红宫装走在前面,在殿前恭敬跪下,向楚子忌行礼。若羽公主也在喜婆的搀扶下跪下,身后的仪仗亦是毕恭毕敬的跪拜行礼。楚子忌摆了摆手,“平身吧。” 众人站起,皇后袅袅走到楚子忌身边,在他下方坐下,若羽公主则被扶到白蒙身旁站定。 苏浅扫了一眼盛装的皇后,正好皇后向她看来,喜气洋洋的脸上立即闪过一丝不悦,目光对视,苏浅微微一笑,皇后立即变了变脸,躲开了视线。 “宣读国书吧。”楚子忌扫了一眼众人。 礼部侍郎上前一步,展开方才白蒙递给他的金黄卷轴,朗声读了一遍,无非是赞扬若羽公主品貌端庄,堪为女子表率,愿结百年之好,娶为昆国东宫太子妃,修两国友谊,缔结盟友。 礼部侍郎读完了,将国书呈交给楚子忌。他身边的太监将卷轴恭敬的接了去。 楚子忌坐在高处向下望着,语重心长道:“蒙太子,若羽公主乃朕的掌上明珠,今日朕将若羽公主许配于你,随你远赴昆国,你当善待于她,与她白首到老。”他似乎眼中有些湿意,话音顿了顿,又道:“若羽,你要遵循妇德,以夫为纲,不得再像以前一样任性妄为,听清了吗?” 若羽公主低声应是,语气中似也有些哽咽。毕竟是要只身远嫁,再难见到宠爱她的父皇母后。 楚子忌语气重了重,道:“蒙太子,倘或朕听说你有对她不好之事传出,倾楚国之兵也要为若羽讨个说法!”此时他才像一个父亲一样,为子女殚精竭虑,倾其一生的爱。 白蒙深深一礼,“必不负若羽公主。” 楚子忌摆了摆手,面色如天下所有慈父一般,有着送嫁的高兴与心疼的矛盾之色。 礼部侍郎忙上前,主持二人拜了楚皇与皇后,苏浅到底是闹着白蒙叫了声岳丈才罢休。心里只恨不得跟着白蒙去昆国,好闹一闹他们的洞房。 礼毕,若羽公主被仪仗簇拥下去,楚皇夫妻、上官陌等人及文武百官移到颐兴殿参加婚宴。 偌大的颐兴殿布置的花团锦簇、华美异常。酒香菜香溢满整座殿宇。宫女太监穿红着绿穿梭来往频繁。 楚子忌向苏浅招了招手,道:“秘书令大人,坐到朕身边来。” 苏浅摆摆手道:“皇上舅舅,我还是和上官陌坐这边吧,守着您哪里敢随意吃喝?” 第一百一十六章 婚宴后的宴 苏浅挽着上官陌在百官中间找了个位置坐了,离楚子忌楚渊及白蒙远远的。 上官陌任她摆布,始终温柔含笑。 百官偷眼看看上官陌,又偷眼看看楚渊,一个云淡风轻谈笑自若,一个表情淡淡没有情绪。殿上几百人,似乎都忘了今日是白蒙与若羽公主的正日子。 楚子忌不再勉强苏浅,吩咐了一声开宴,霎时鼓乐齐鸣,歌舞翩翩。百官都向楚皇与白蒙道喜,祝福的话语说尽。 苏浅与上官陌掩在众人中间,似乎置身于二人世界一般,丝毫不为周围的喧闹所动。苏浅自然担任了上官陌的左右手,为他布菜添酒,服务好不周到。有心的人自然都留意到这一幕。百官不似楚渊等人了解内幕,不知道上官陌双手重伤,只以为是二人恩爱情深,在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 楚渊一眼未看两人,只与白蒙互相敬酒。白蒙宴后要启程,本不欲多喝,却耐不住楚渊的殷勤相劝。 酒过三巡,皇后含笑道:“听闻浅浅要出任秘书令,此实为楚国百姓之福,本宫代楚国百姓敬你一杯。”说着,她向苏浅举起了杯。 苏浅本来只是想来凑个热闹,她身为苏国的长公主,又将出任楚国秘书令一职,不来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但来归来,此时在楚国未立住脚跟,并不是高调行事的时候。奈何总有人看不清眼前事实,总要自以为是来招惹她。她举起杯,向皇后道:“皇后舅母是要折杀浅浅么?浅浅怎担得起您的敬酒?今日可是若羽公主和蒙太子的正日子,又不是浅浅的升官宴,皇后舅母就算要借花献佛,也得顾忌一下您的女婿的感受不是?” 她一句话出,百官齐齐打了个冷战,心中腹诽着皇后干嘛看不清状况招惹这位女阎王。 楚子忌斜了皇后一眼,却并未说话。 楚渊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皇后容色微变,但她毕竟是身经无数宫斗的老姜,当下收起尴尬,笑道:“就要成为一家人了,想必蒙太子不会介意的。早听闻浅浅女中丈夫,巾帼不让须眉,这区区一杯酒应该还是当得起的。” 白蒙擎了擎杯,嘴角微微扬起。 苏浅轻笑一声,道:“浅浅虽然接了官印,但毕竟是还未走马上任,这杯敬酒,就等到浅浅能为楚国百姓做点事的时候再喝吧。” 皇后面色一冷,刚要说什么,上官陌道:“楚皇后一番诚意,你再推脱可就是矫情了,若不胜酒力的话,我代你喝了吧。” 苏浅闻言,笑道:“正是不胜酒力,你就代我喝了吧。”说着,把酒杯递到上官陌唇边,上官陌嘴角一挑,将一杯酒一口饮尽,笑道:“到底是你的酒好喝些,再给我来一杯吧。” 皇后面色黑了黑,冷着脸道:“陌皇子与浅浅一无媒妁之言,二无父母之命,这酒代的可名不正言不顺呢。” 上官陌冷笑了一声,“楚皇后的意思呢?是非要苏浅喝了这杯酒?也罢,苏浅,你就别管什么长幼有序了,喝了便是。一杯酒而已,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醉了我背你回去就是了。” 皇后听到他的话脸色更黑了。紧咬着嘴唇,眸中透出恨意。 楚子忌的脸色也有片刻的变色,但也只是一瞬,他柔和了一下脸色,温声道:“浅浅,既然是你皇后舅母诚心敬你,你就喝了吧。况且这是替楚国百姓敬的酒,她虽贵为皇后,却也不能凌驾于百姓之上,敬你一杯也不框外。” 苏浅一笑,望着楚子忌道:“喝一杯酒也没什么,只是这杯酒喝的让我觉得好像我若不为楚国百姓卖命,就对不起这杯酒似的。皇上舅舅和皇后舅母都好会为百姓打算。”她夹在百官中间,却如鹤立鸡群,绝世傲立,微微一仰脖颈,一杯酒一饮而尽。喝完了,她却瞥了楚渊一眼。 楚渊坐在楚皇左下首,刚好迎住她的目光,虽然离得远,二人却目力极好,将彼此的表情看了个清清楚楚。楚渊对她举了举杯,仰脖喝下杯中的酒,再不看她。 楚皇望着苏浅笑道:“浅浅好酒量,女中豪杰也!” 苏浅嗔道:“皇上舅舅也来打趣我!真是为老不尊。”她眼中自然不惧什么皇帝什么文武百官,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群臣听的汗了汗,场面一下子静了许多。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浅与上官陌身上,种种想法猜测都有。 楚渊扫了眼众人,见白蒙似有醉意,便站起身道:“父皇,天色不早了,还是先让皇妹与皇妹夫上路吧。一会儿天色晚了会影响行程。” 今日的颐兴殿,他始终是那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 楚子忌问了一声身边的太监是何时辰,太监回说未时刚过。他点了点头,道:“也好,那就起程吧。”他转头对右下首的白蒙道:“蒙太子,喝了这杯酒,祝你和若羽一路顺风。切忌要善待若羽。” 白蒙起身举起酒杯,深深一礼,将杯中酒喝了,楚子忌便起身相送。文武百官慌忙都起身跟着往殿外送。 上官陌和苏浅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要送的意思。白蒙经过他们身边,苏浅举了一杯酒向他走来,走到他身边,笑道:“今日还没向你敬酒恭喜,借皇上舅舅这杯酒敬你吧,有一句诗叫做‘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算是为你送行吧。” 众人皆知昆国在楚国西方,这诗倒也应景,但那句“无故人”就难以理解了,白蒙回的是家乡,该是很多故人才对,这一句无故人却没来头。唯有白蒙知道她的意思,是在说那日他对她表露情意,这是一杯断情酒,从此后他心中只能有一人,便是若羽公主。 白蒙抿了抿唇,接过酒杯,未说一语,举杯一饮而尽,将酒杯还回苏浅手中,对犹坐在位置上的上官陌道:“陌皇子是有福之人,得了她的心,但愿你能惜福。” 上官陌罕见地对他笑了笑,举杯敬了一杯酒,道:“蒙太子大婚之日,陌恐怕不能前往祝贺,先敬你这一杯吧,祝你与若羽公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白蒙点点头,移步向外走去。苏浅与上官陌坐回位置上,没有再相送。众人出了大殿,苏浅笑道:“反正是还要回来的,不如就不出去了,等在这里就是了。”上官陌好笑的看着她道:“鬼灵精。” 楚子忌率领众人送至宫门口,看着白蒙上了马,若羽公主上了轿子,车马缓缓启动,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红光。楚辰和楚越楚铮率领着送嫁的队伍及五千御林军随白蒙启程,护送若羽公主前往昆国完婚。 队伍走出宫门,上了官道,渐渐看不见了身影,楚子忌回头道:“今日朕酒兴甚浓,众卿随朕继续回颐兴殿畅饮一番。”他一言既出,自然没有一个大臣敢反对。 皇后送走了若羽公主,到底是亲生母女,心里生出不舍,加上她被苏浅气了个够呛,自然是不愿意再见她。浅浅拜了拜楚子忌,道:“臣妾不胜酒力,就不去颐兴殿陪皇上了。” 楚子忌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回皇后宫休息吧。” 他不再看她,率领群臣往颐兴殿走去。 楚子忌带领众人进门时,便见上官陌和苏浅悠然坐在白蒙坐过的位置上,谈笑风生。殿上的残羹剩渍已被全数撤去,换上了新的酒菜。歌舞未停,只演给两人欣赏。 苏浅望着楚子忌道:“就知道皇上舅舅没尽兴,还得回来,浅浅就自作主张令人换了酒席歌舞,没想到还真让我蒙对了。” 楚子忌笑了笑,嗔骂道:“你个鬼丫头,朕看你不是蒙对了,是算准了吧?”说着走到首位上坐了下来。楚渊仍坐在了他的左下首,上官陌与苏浅的对面。他看了一眼两人,似乎轻轻哼了一声,又似乎没任何反应。群臣依然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心里战战兢兢打鼓,不知道楚子忌是在盘算什么。 楚子忌笑道:“刚才筵席上叫你过来坐你偏不来,去找那么个犄角旮旯藏着,怎么这时又乖乖的坐回来了?” 苏浅扬眉一笑,对他道:“刚才是您的女婿在,我们自然不能坐在显眼的地方,免得抢了他的风头,所有人都看上官陌,没有关注您女婿的了。现在送走了人,出于对皇上舅舅您的尊重,我们自然得回来了。”她说着对上官陌浅浅柔柔一笑。 上官陌嘴角一扬,柔声笑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全听你的就是了。” 楚子忌笑道:“陌皇子这还没和浅浅成就好事,惧内的名声就先传出来了,也不怕人笑话吗?” 上官陌看了他一眼,轻浅一笑,清声道:“天下间能让陌惧的也不过她苏浅一人而已,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既然有人喜欢笑话就笑好了,陌倒没有霸道到拦着人不让人笑。” 第一百一十七章 皇室的亲情 上官陌虽然神色温润如玉,却恁的给人一种张扬不可一世的狂傲感觉,他又对着苏浅笑道:“连你舅舅楚皇都说我是惧内了,天下人估计人人都已经觉得你只能是我上官陌的内子,我上官陌只能是你的夫君,苏浅,你还要我空负这个名头多久?” 苏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人的脸皮堪比城墙厚度,她真不想认识他。 楚子忌眸光闪了闪,笑道:“你们俩日日出双入对,同食同寝,也不避讳人,和诏告天下有什么区别?也难怪别人会这么以为。好了,不说这些了,开席吧。”他看了看殿中央的歌舞,竟是民间舞坊流传甚广的软歌艳舞,舞娘也不是宫中的舞娘,而是一群生面孔,他看向苏浅,脸色很是难看,“浅浅,这歌舞是怎么回事?” “唔。”苏浅吞下一口酒,嬉笑着道:“我准备的,本来是要给蒙太子和若羽公主的婚宴添点儿喜庆气氛的,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我都没送什么礼物给他们。谁知这班没用的在宫门口被侍卫挡了半天,没进得来,等我派人把她们接进来,蒙太子都走了,我想着人都带进来了,不让她们表演就白白浪费了,所以就让她们来这里表演啰。是不是很好看啊?皇上舅舅?比你宫里那些呆板的歌舞好看多了不是?” 楚子忌黑着脸怒道:“胡闹!这是什么地方?你弄这些靡靡之音妖艳舞娘是要把朕的皇宫弄成污秽不堪之地么?停了!赶紧停了!” 他怒喝一声,正翩翩起舞的舞娘们吓得齐齐哆嗦,歌舞立即住下,跪倒在大殿中央。殿中一丝声响也无,静的可以听见抽气声。 苏浅悠然一笑,道:“皇上舅舅,这怎么就成了靡靡之音了?您问问您殿上这些文武群臣,哪个没听过这些个曲子?哪个没欣赏过这些个舞蹈?难道说您的肱骨之臣就是些只会听些靡靡之音赏些艳俗之舞的人?” 她一语落下,惊得众臣纷纷以袖掩面,冷汗连连。 “右丞唐大人,左丞孟大人,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苏浅含笑望着两人。她可没忘记那日两人枪头一致对准她反对她出任秘书令。虽然她对出任这个什么秘书令持的也是消极态度,但他们对人不对事的态度还是让她反感的。 两人齐齐低头,脸色难看得如同吞了苍蝇一般。还未说话反驳,就听苏浅又道:“皇上舅舅,您看,左右丞相都没否认不是?这还害羞了?其实不就是欣赏个比较开放的歌舞么?有什么好害羞的?” 两人又气又羞指着苏浅说不上话来,楚子忌更是气的怒目圆睁,看着一左一右两个不争气的丞相,却不能怒责,只能替他们圆事,“浅浅休得胡闹,这是在大殿上,又不是私下里。” 苏浅扁了扁嘴,哼道:“皇上舅舅这是包庇你的臣子,您知道您这叫什么吗?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以身作则’四个字原来是说在您面前摆出以身作则的样子就可以了,私下里完全不必在意为官者的形象。待我来日走马上任,也学着您的左右丞相的样子,您到时可别责怪浅浅在您面前一套,私下里是另一套。” 楚子忌已经十分后悔再次回到颐兴殿,却又不能沉默着任由苏浅胡说,他怒瞪着苏浅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做错了事还一大堆道理,朕这一殿重臣都成你戏弄的对象了!” 殿上众臣此时个个都或低头或侧脸,不敢往楚子忌那里看,一张张脸都难看至极。这绝对是有预谋的报复!苏浅她今天弄这一班歌舞为的就是整治他们的!想到将来要同这位口无遮拦天不怕地不怕又诡计多端睚眦必报的浅萝公主同朝为官,一个个都如寒风中的雀鸟,战战兢兢的,齐齐想着以后绝对不能得罪她。 楚渊看了一眼苏浅,嘴角抿了抿,对楚子忌道:“父皇,浅浅说的原也没错,这样的歌舞虽然不登大雅之堂,但却是坊间百姓极为喜欢的娱乐,也并非就是靡靡之音妖风艳舞,宫中偶一为之,倒也不框外。况且既是浅浅精心准备的,怎好浪费她一番心意?看看也无妨。” 苏浅想着到底是楚渊,气度胸襟非一般人可比,处事之能也非一般人可比。她的精心准备,被他一句话便轻松化解了。她哼笑了一声,道:“皇上舅舅,你看表哥都比你上道。” 楚子忌被她气的哭笑不得,挥了挥手,冷声道:“既是你精心准备的,那就看看吧。你们就演下去吧。”他对那班歌舞娘子冷冷道。 乐声响起,歌声悠扬,舞姿飘摇,虽然不似宫中歌舞的刻板,但终究是不敢太过张扬,都战战兢兢的保守了许多。 苏浅看得没滋没味的,撇开眼不再去看,拿筷子夹菜喂上官陌吃,又斟酒给他喝,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做来丝毫不觉难为情,令人觉得大殿之上只有两个人一般,其他人都被他俩无视掉了。 之前两人隐在人群中,很多人并没注意到他俩的动作,如今高高在上,一览无遗,众人都惊掉了眼珠子。 楚子忌扫了二人一眼,眸中闪过不悦,问道:“陌皇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两个多月,如今回来,似乎受了极重的伤,怎的连自理都不能了么?” 上官陌温润一笑,不恼不怒,“倒也不是极重的伤,只是伤在手上,无法自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哦。”楚子忌看着他,“陌皇子被誉为天下第一公子,不知是什么人居然将你伤成这个样子?天下间居然还有这等厉害人物?”言外之意,盛名之下,其实难负。 上官陌微微一笑,道:“天下间藏龙卧虎,能人异士辈出,比上官陌能耐大的人多了去了,所谓第一公子,不过是世人对我的过誉,陌实在难负其实。” 苏浅见他处处言语上打击上官陌,虽然上官陌云淡风轻便化解了,她亦微有不悦,抿着唇道:“皇上舅舅,他都伤成这样了,您就别再说风凉话了。” 楚子忌失笑道:“你这丫头,朕关心一下陌皇子的伤,怎的到你嘴里就成了说风凉话了?要不是见你一双手不闲着的给陌皇子夹菜斟酒,朕还不知道陌皇子伤的很重。” 上官陌笑道:“楚皇不必和她生气,她说话向来无忌惯了的。陌就替她罚一杯,算作赔罪,也算作对楚皇关心陌的感谢。”他对苏浅温柔一笑,道:“给我斟杯酒。”苏浅哼了一声,扁着嘴给他斟了一杯酒,递到他唇边,他对楚子忌一笑,低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喝完了,对苏浅笑道:“你收敛些脾气,别让楚皇和众位楚国大臣见笑,到底是就要出任楚国秘书令的人了,以后要和这诸位大人们同朝为官,别贻笑大方,到时候不仅仅丢你自己的人,连苏国和我的人也都丢尽了。” 苏浅低声笑了笑,道:“知道了。” 若说拐着弯骂人不吐脏字,天下谁敢称其右。在这个男子为尊的封建朝代,将她一个女流弄上朝堂为官,可不就是件贻笑大方的丢人事!况且这女子还是苏国人,显见启用她的人是昏庸了。 虽然上官陌自是知道楚皇是存了算计的,但这算计不能亮出在阳光下,他也就只能接受看不清事实真相的人们的非议。而他上官陌便是在不明真相的人群中推波助澜混淆视听的那只手。 他的话就像一根刺划过文武百官的喉头。难受! 苏浅悄悄瞥一眼文武百官如鲠在喉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深了深。因是低着头,更显得是对上官陌低眉顺眼百依百顺的样子。 众人只见过张牙舞爪犀利如刀的苏浅,何曾见她对人如此低眉顺眼,心中大为惊异的同时,又觉得那人是上官陌,风华绝世,才情无双,天下女子无不倾慕,苏浅对他亦理该如此。 楚渊瞥了二人一眼,假装没听见上官陌的话,淡淡道:“浅浅如今看来身体已无大碍,不知何时可以走马上任?” 苏浅抬眼看了楚渊一眼,不悦的道:“表哥也看到了,上官陌如今无法自理,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洁癖,不喜我以外的人近他的身,我总不能看着他脏死饿死吧?待他手好了,我自然会随表哥入勤政殿办公,或者,表哥允许我同他一起出入勤政殿?”她转头问上官陌道:“那样的话你要多受些奔波之苦,你可愿意?” 上官陌微微一笑,道:“我没什么。就怕楚太子和楚国列位大臣不愿意每日看着你我在勤政殿出双入对。” 群臣都炸了毛。有一个别国的公主还不够,再来一个别国的皇子,楚国干脆就拱手让人算了! 楚渊抿了抿唇,道:“陌皇子什么时候也成了依附女人而活的人了?” 他一句话出,殿上的群臣全都颤了颤。这是赤果果的挑衅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卑劣的手段(1) 今日他们的太子爷要发难第一公子上官陌,不计后果如何,单这个举动就叫人解气!被上官陌压了一头这许多年,早便盼着他们太子爷能翻一翻身了。 上官陌却只是轻笑了一声,道:“依附女人而活是很丢人的事么?唔,就算是吧。但自从和她在一起,丢人的事做的数都数不过来了,多那么一件两件也无所谓了。”他一脸的云淡风轻,笑容温润,明明说的是件令男人脸上无光的事,这一刻的雅致风华却是无人可比。 殿上的楚国群臣不禁有些窝气。他们太子爷出了重拳,这拳头便好似他们自己挥出去的一般,虽然料定不会对上官陌造成多大的伤害,但拳头一出,总还是抱了些期望的。拳头却一下打在棉花上一般,连点反弹力都没有。窝气之余还有些丧气。 苏浅却望着他的容颜不禁痴了痴。这样的他简直帅呆了。她忽然将酒杯往地上一摔,酒杯霎时粉碎,声如碎玉。 她腾地站了起来,冷声怒道:“皇上舅舅,太子表哥,我以为你们真是未尽兴所以才回来继续酒宴,却不想只是回来令我和上官陌难看的,皇上舅舅和太子表哥若真看我们不顺眼,又何必拜了我为秘书令?还不如痛痛快快将我们驱逐出楚国,也省的碍了你们的眼!” 她转身对上官陌道:“既然人家不欢迎咱们,呆在这里不过是丢人现眼,还是走吧。”说着,伸手将上官陌拉了起来。上官陌淡淡一笑,任由她拉扯着往外走。 百官见她两人果真携手而去,齐齐擦了擦冷汗,目光看向楚子忌与楚渊。 楚子忌沉声道:“浅浅,休得胡闹,朕不过是说了你两句,你这连珠炮似的对朕一阵狂轰乱炸!朕溺爱你,由着你闹,你也算过了瘾了,还不快回来?” 苏浅心里冷笑了两声。这就是帝王。这就是帝王之术。短短两句话,便说成是她在胡闹,而他高高在上只是纵容她的一个长辈。 楚渊望着两人背影,忽的冷冷道:“陌皇子可要想清楚了,那个女人可是接了我楚国官印的人,由不得你说带走就带走。” 两人齐齐顿住。 苏浅心里一片冰凉。一边是她皇上舅舅的颠倒是非翻转黑白,一边又是她太子表哥淫威压制。 逼人太甚,不外如是。 这哪里还有一丝亲情在。 上官陌回头淡淡一笑,道:“那又如何?” 楚渊自座位上站了起来,冷冷盯着他的眼睛,哼了一声,“你别以为天下没人能将你怎么样。就算你是第一公子上官陌又如何?就算你得了她的心又如何?她如今是我楚国的秘书令,可不是谁想带走就能带走的。” 苏浅一凛,转回头狠狠盯着楚渊,她正欲说什么,上官陌握了一下她的指尖,轻声道:“稍安勿躁。” 他对着楚渊轻笑一声,道:“楚太子,她接了楚国秘书令的官印是不错,但这不代表她就得听命于你们,寻常官员都还有挂印辞官的自由,更何况,她乃堂堂苏国长公主?更何况,那日她接受官印的时候也曾提出要求,她无须向你称臣,无须向你行礼的,若她犯了错,你是不能处罚她的,她给你干活,你给她发俸银,但她依然是楚国的贵宾。我想楚皇和楚太子以及殿上这些文武群臣不会那么快就忘记了吧?” 楚渊脸色寒若冰霜。他故意将这些事情派在楚渊头上,显然是要置他于楚皇头顶上。 苏浅在心里握着拳头笑了一声。这离间一计用的甚是妙。 眸光闪了闪,嘴角不经意间扬起。又想着这人果真是将她的一言一行都握在掌心,那日他并不在场,却将她说的话知道的一字不差。 楚子忌假装没听见他的话,强扯出一抹笑容,道:“浅浅,陌皇子,朕今日折返回来的本意是给浅浅办庆贺宴,你们走了,这宴会办下去还有何意义啊?刚才算朕的不是,快回来吧。”他眸光深深地看着两人,脸上浮着一抹不真切的笑意。 上官陌温温一笑,“多谢楚皇美意,只是陌有些乏了,还要回太子府喝药,怕是不能相陪了。苏浅,你是要留下来,还是要随我回去?”他眸光温柔地看向苏浅。 苏浅唇角一扬,“自然是随你回去,我不回去谁伺候你喝药?”她对他柔柔一笑,又对楚子忌和风般一笑,道:“皇上舅舅,您的心意浅浅领了,只是今日实在不能留下来,还请皇上舅舅恕罪,过几日等他的伤好了,浅浅自当到勤政殿报到。”说着,她挽着上官陌的胳膊,往殿外缓步离开。 这是执意不卖楚皇面子。 苏浅心里明白,今日若是妥协,日后呆在秘书令的位置上便是千难万难,什么人也都敢欺她一欺。所以,即便闹得分崩离析,也是不能妥协。况且,也不可能闹到分崩离析。 楚子忌望着两人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倏地散去,容色变幻不定。沉声唤了一声:“浅浅!” 苏浅头也没回。 刚到殿门,一名侍卫风一样的冲进大殿,一脸的慌张,跪地就拜,急声道:“皇上,不好了!楚鱼郡主和克皇子出事了!” 歌舞戛然而止,众人都齐齐望向他。 苏浅和上官陌顿住脚步,扭头看向那名侍卫。 苏浅秀眉一蹙。虽然这两人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但上官克是上官陌的兄长,若是出了事,必然会牵连上官陌。 那日楚渊把人都请去了清云山,她知道其中必定有所算计,但究竟是什么样的算计,她并未深究,况且当日和上官陌久别重逢,她也没心思去猜度他的算计。 之后的几日一直无事,她睡得黑甜,将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今日虽然注意到上官克没出现在婚宴上,但上官陌就在她身边,她以为事事他都能了若指掌,自不需自己烦恼,便没去在意。却没想到终究是出了事。 但清云山之行过去已经数日,事情到今日才发生,难道这些天上官克和楚鱼一直在清云山未下山?她看了上官陌一眼,眸中满是询问。上官陌唇角抿起,摇了摇头。 苏浅两步走到那名侍卫身旁,一脸冰寒地看着他。那名侍卫吓得一哆嗦,跪着的身子往后挪了挪。 楚子忌沉声问道:“什么事?你仔细说来!” 那名侍卫毕竟是皇宫侍卫,训练有素,敛了敛心神,道:“回皇上,克皇子在清云山把楚鱼郡主……”他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把楚鱼郡主玷污了。”说着,头深深低了下去。 一语落下,楚子忌脸色哗的一变,沉声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诬陷楚鱼郡主和克皇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楚鱼的亲爹,二王爷楚子非从座上腾地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侍卫身前,一把薅住侍卫的衣领,将侍卫拎了起来,怒道:“你说什么?” 楚子忌忙道:“二皇弟稍安勿躁,容他细细说来。” 苏浅心一沉,她没想到是出了这样的事,在佛门圣地,他也真敢做。扫了一眼楚渊,楚渊依然面无表情地坐在位置上,仿佛事不关己。 她眸子里染上怒色,往前走了几步,对楚子忌道:“皇上舅舅,二舅舅,事关楚鱼的名节大事,您确定要在这里要他把事情说个明白吗?” 这个怒气来的却无端。她本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就算平日遇到些不平事,一向也是懒得出手,更何况这些事关乎的是西月和楚国,她一个外国公主实应该避得越远越好,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更更何况这实在是件肮脏事,沾上了都嫌洗不掉。 上官陌淡淡瞄了她一眼,她心一沉,自知失态。思及方才的冲动,实在是犯了个愚蠢的大错。缘何这样不自制,她咬紧了嘴唇。 她这样光景,上官陌便握紧她的手。她心头暖了暖。 楚子忌一震,眸光沉了沉。楚子非也顿住了手,虽然一腔怒火,却不得发泄,他狠狠看向上官陌。上官陌无辜地摊摊手:这事和他无关吧? 楚子忌扫了一眼满殿大臣,所有人都很识趣的低下了头。心中却都在腹诽这样的事即便他们不传出去,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毕竟是在佛门圣地发生,人来人往的,恐怕早已传到大街小巷。 “他们如今人在哪里?”楚子忌问道。 “还在清云山。此事非同小可,事关两国邦交,末将等不敢擅作主张,已派五千禁卫军将清云山包围。”侍卫回道。 苏浅冷冷哼了一声,禁卫军的调动权是握在楚渊手上的,五千人马不是小数,没有他的命令,谁能调动?这只能说明他是早就知情的,却等这时才命人来大殿禀报,显然是为了拦住上官陌和她。 她冷冷看向楚渊,虽已无怒气,却因为这事多少要牵涉到上官陌而心里不郁。 楚渊撇开目光,不看她,转而对楚子忌道:“父皇,既是如此,那儿臣就带人去清云山一趟查清真相吧,倘若事实并非如此,也好还楚鱼郡主和克皇子一个清白。”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卑劣的手段(2) 楚子忌点了点头,道:“去吧,一定要仔细查清楚。” 楚渊看向上官陌道:“陌皇子,事关令兄,你是不是要和本宫走一趟?” 上官陌淡淡道:“自然要去,苏浅,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苏浅点点头,应了一声,挽着他胳膊往外走去。楚渊皱了皱眉,“陌皇子,她一介女子,这样的事情,让她同去不好吧?” 上官陌转回头淡淡望向他:“她一介女流连秘书令都可以做,这样的事又有什么不可以?况且上任后难免要处理各类案件,比这个污秽的说不定也有。” 苏浅嘴角抽了抽。虽然这是实话,哪个国家没有些刑事案件,没有些作奸犯科的歹人,但听起来真叫人难以下咽。 楚渊脸黑了黑,默了一瞬。回头点了几名官员,和楚子非一起大步走出颐兴殿。楚子非身为楚鱼的父亲,自然是要前往。一行人出了大殿,楚子忌命人撤了筵席,百官前往勤政殿听候消息。 众人快步出了宫门,有人准备好马匹,都翻身上马,片刻不停留往清云山赶去。上官陌唤出美人,和苏浅共乘一骑,不紧不慢的跟在众人后面往清云山赶。 苏浅暗暗想着如果楚子忌和楚渊只是为解因为克皇子求亲不成而导致的两国危机,这个方法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但未免太过下作。但她隐隐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以楚渊的品性当不至于做出如此下作害人的事情,也许他不是背后那只手,也许只不过是帮凶而已。 她并不能十分肯定。扭头看了一眼上官陌,却只见他脸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 “你都不担心么?”她嘀咕了一句。 上官陌挑眉看着她,“担心什么?如果牺牲一个女人可以换来两国百姓短时间内免受战争荼毒,也算是好事一桩不是么?” 苏浅抿了抿唇,的确,一个女人的幸福和两国百姓的平安相比,前者就太过不值一提。但她终究是不喜这样的肮脏交易,不管那个女人是谁,都不该受这样的不平等待遇。她脸上染上一丝不悦。 上官陌轻声道:“生逢乱世,生存都已经是极其奢侈的事情,一个女人的清白又算得了什么?况且这件事未必没有一个圆满的解决方法,对楚鱼来说前程未必就是毁了。” 他声音极轻,却有丝丝冷意传出,苏浅看着他,这话说的很对,但她是如此不爱听。所谓圆满的解决办法,无非是上官克娶了楚鱼,但以他那种张扬邪魅的性子,楚鱼岂会有幸福可言?但事不关己,楚鱼的幸福和她没半分钱关系,她为她掬一把同情泪也算对她的一番情意了。 “被算计的可是你的兄长。”苏浅道。 上官陌抿了抿唇,“那又如何?他智不如人被人算计,就只能自认倒霉。” 苏浅轻叹了一声。若论冷血冷情,这几位公子都不遑多让。但身处的位置在那里,也容不得他们心慈手软。譬如她自己,何尝又不是这样的。 不过半个时辰,众人便飞马来到清云寺。入目处只见五千铁骑将清云寺团团围住,铁桶一般,连个苍蝇也飞不出去。 宏隐住持将众人接进寺中。脸色很是难看。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寺中,将清云寺的声誉败坏的一丝不剩,他自然不会心情太好。但终究是得道高僧,也只是面色不好看,却没有出声埋怨。 “宏隐大师。”苏浅在后面喊了一声。 宏隐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她,打了个佛偈,道:“原来是浅萝公主,几日不见,浅萝公主气色好了很多。陌皇子也来了?怪不得浅萝公主气色如此好了。”显然是在说苏浅钟情上官陌,他回来了,就是心药回来了,她自然相思得解,气色也好了。 苏浅笑道:“大师出家之人,对红尘男女的事倒是通透,也怪不得这等污浊肮脏之事会发生在你的寺中。” 宏隐大师也不生气,笑道:“出家之人也是人,虽然戒淫,但不代表出家之人不懂世俗男女之情。我佛慈悲,度化世间众生,众生之中自然也包括一众痴男怨女。” 上官陌温声道:“宏隐大师果然精通佛法,得道高僧。” 苏浅笑骂道:“你个老秃驴,净在这胡诌蒙骗世人,还度化众生,我看是将众生引上歧路才对。” 上官陌笑对她道:“休得无礼。”虽是制止的话,却一点气势也无,柔得能滴出水来。 三人说说笑笑,前面一众官员听的冷汗涔涔,纷纷拿衣袖拂额。 楚子非急了,怒道:“宏隐大师,陌皇子,浅浅,你们只顾浑说,还不快走!” 苏浅扬了扬眉,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二舅舅急有什么用?且静下心来,听听宏隐大师怎么说。” 楚子非心里焦急,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怒道:“鱼儿还不知怎么样了,宏隐大师,还不快快带路去看鱼儿?” 苏浅道:“能怎么样?倘或出事了,宏隐大师还能呆在这里说笑?” 楚子非一噎,怒瞪着苏浅,“你还真是冷血,楚鱼怎么说也是你的表妹,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她么?” 苏浅扁了扁嘴,她能说一点都不担心么?就算是那样想的也不能说。 楚渊淡淡道:“大师,请带路吧。” 宏隐大师对苏浅与上官陌微微一笑,快步走到前面,引众人到后院一间客房,轻轻推开门,对楚渊道:“客房太小,太子殿下和二王爷、陌皇子、浅萝公主进来吧,其他人且在门外稍候。” 四人点点头,随宏隐大师进了客房。一进门便见一身艳红衣裳的上官克,懒散的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桀骜不驯的笑容。这人这时还笑得出来,可见冷心冷情。 楚鱼窝在炕里边一角,衣衫凌乱,满面泪痕,大眼睛哭得红红的,眼皮高高肿起,见几人进来,头埋进腿上不敢抬起,又嘤嘤哭了起来。房间里还有一人,却是袁靖。 苏浅愣了一下,不明白袁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袁靖上前一步,恭敬地给几人见礼。 苏浅微微皱了皱眉。“袁侍中怎么会在这里?” 袁靖脸色沉静,道:“我奉太子殿下之命在此看顾众位世子及郡主,没想到出了这等事,实在是袁靖看顾不周,请太子殿下降罪。”他深深弯下腰,一揖到底。 苏浅眸色微沉。事情就摆在眼前,上官克也没有否认,大抵是不必再审了。她想着袁靖可真是好,刚刚提拔为侍中,他就敢玩忽职守。但说到底有人只手遮天,他一个小小的侍中又能做什么。 楚渊冷冷道:“别哭了。说说怎么回事。” 楚鱼被他一句话吓住,立即止了哭声,却抽抽搭搭止不住抽噎。 楚子非不满地看了一眼楚渊,大步走到火炕边缘,痛声道:“鱼儿,你怎么样?” 楚鱼一见到他,抽噎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 楚渊皱了皱眉,“哭有什么用?你不说,怎么能为你主持公道?” 上官克忽然腾地站起身,一脸不耐,“哭什么哭?本皇子的身份难道还辱没了你不成?本皇子都没嫌你玷污了本皇子的身子,你倒还委屈了?” 众人齐齐抽搐。天下间敢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来的,他上官克绝对算第一人。 楚鱼一听,哭声骤然加大。 楚子非气的七窍生烟,一掌向上官克打去。 上官克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衣袖轻飘飘一挥,便将楚子非的掌风卸于无形。显然楚子非的武功和上官克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楚子非一掌没打着,怒气未消,挥掌又向他打来,楚渊却轻轻挡住了他的掌风,凉凉的道:“二叔稍安勿躁,就算拼上一条命你也不是他对手,平白的浪费力气而已。” 楚子非一噎,虽然怒气未消,却也不敢再妄自动手。 楚渊看着上官克,冷冷道:“克皇子先是玷污了人家的女儿的清白,现在又出言不逊,克皇子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了?是觉得楚国无人了吗?什么人都能欺负上一把?” 上官克冷笑一声,“楚太子又何必惺惺作态?这件事情的真相到底怎样,我不说,楚太子也该知道的一清二楚,欺人太甚的人不是本皇子,是仗着权势一手遮天的人吧?” “那克皇子何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你说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就算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吧,但别人并不知情,你不把事情说清楚了,怕是难堵悠悠众口呢。”楚渊一脸的凉寒。 上官克眼眸眯了眯,忽的把脸扭向一边,哼道:“本皇子敢作敢当,大不了纳了她就是了。” 他说的是纳,而非娶,显然是不打算立她为皇子妃,而是纳为妾。苏浅想着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混账。做下了这等事,居然还一点不顾后果。 楚鱼一听,顿时停住了抽噎,怒目瞪着上官克,嘴唇蠕了蠕,此时却早已哭哑了嗓子,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二十章 两国的谈判(1) 楚子非再次气的欺身而上,十足功力向上官克挥去一掌,上官克轻轻一闪身,避让开去,掌风眼看落在墙壁上,势必要推倒墙壁,楚渊一掌拍出,挡住了楚子非的掌风,卸于无形,佛门清净地的客房免遭了他一掌涂炭。 “二叔是想凭武力解决这件事么?那我可就不管了。二叔自己处理吧。”楚渊冷冷一甩广袖,脸上挂上薄怒。 楚子非一顿,准备再度打出的一掌立时收住,一脸的气愤却一丝也未收回,咬牙切齿地杵在地上。 一直未开口的上官陌忽然道:“三皇兄,你是不打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么?要知道你若是不说清楚,就算是被冤枉了也得干受着。那么这件事情也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你必须得给楚太子及楚鱼父女一个满意的交代才行。” 上官克看了他一眼,脸甩向一边,哼道:“交代就交代,本皇子任他处置还不行么?” 上官陌皱了一下眉,“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以为一句任他处置就能交代了么?事关两国邦交,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苏浅看着上官克那张散漫赖皮的脸,忽然怒了,“上官克,你要想清楚了,一辈子的幸福和一时的丢人现眼到底哪个更重要!你要知道人生是没有回头路的,你今天所做的选择他日就要承担后果!”她不是要帮着谁说话,只是不能看着有人隐藏了真相,成就了谁的算计。 上官克向她投去一抹目光,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话来。他甩了甩头,轻哼了一声。不是对苏浅的话的轻蔑,似乎是有点对自己的轻蔑。 这是要认罪伏诛了。 “真是混蛋!”苏浅怒骂道。 上官陌轻拍了拍苏浅的肩,轻声道:“你不必发怒,他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选择所带来的后果。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有个是非对错的,也不是只有黑白两种颜色,他被人算计也罢,别的什么原因也罢,就算澄清了也不见得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苏浅眸光沉了沉,紧抿着唇看着上官陌。“你可真好!他是你的亲兄弟,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一辈子的快乐葬送?” “苏浅,你觉得是一辈子的快乐重要,还是活着比较重要?况且这件事未必就没有一个好结果,他未必就会失去一辈子的快乐。”上官陌看着苏浅的眸光一紧,苏浅似乎从他眼眸中读到了什么,别过头,抿着唇不再说话。 上官克的目光在苏浅脸上扫过,眸间有一丝动容,她尽管从不待见他,但此刻却是唯一一个站在他这一边的。他抿了抿唇,道:“浅萝公主,多谢你今日的相助之情。不过他说的对,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有个是非对错的,这事说到底我也有责任,该受惩罚的。” 上官陌看向楚渊,淡淡道:“楚太子大可提出你的条件。” 楚渊轻笑了一声,道:“条件自然会提,只是陌皇子可以做主答应渊所提的条件吗?或者还是渊修书一封给西月皇帝,让他做出选择的好。” 上官陌道:“不必了,我自可做主。”说着,他手中啪地亮出一枚金光闪闪的令牌,令牌上“太子金印”四个大大的字令人炫目。众人见到那枚令牌齐齐一惊。只听说上官洪被废了太子,却不知道何时他接了太子之位。 上官克看着那枚令牌,忽的狂笑起来,笑声令人抓狂,持续了很长时间。良久,他止了笑声,自嘲的道:“把我派到这里来,却将太子之位传给了你,好一招调虎离山,他还真是算计的好!” 苏浅也看向上官陌,眸光沉黯。 上官陌被她看的一颤,拿着令牌的手有些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受伤未愈,还是别的什么。“回去再和你解释。”他轻轻道。 苏浅未置可否,头转向一旁。 楚渊笑道:“原来陌皇子已经接了太子之位,恭喜。以后陌皇子该改称为陌太子了。” 上官陌淡淡一笑,道:“不过是个称呼而已,有什么打紧?楚太子现在可以说说你的条件了吧?” 楚渊略一沉思,道:“如此,那我就说了。第一,克皇子需娶楚鱼为皇子妃,当然我们会给楚鱼一个公主的身份,以配得上克皇子的身份地位;第二,克皇子要向天下人澄清此事系他一时情动所为,和楚鱼郡主无关,要昭告天下承认自己的过失;第三,西月撤出两国边境线上的防兵,后撤五十里;第四,自今日起两国之间五年内不得兴战争之兵。这四条只要陌太子答应,我楚国便不再追究这件事。” 苏浅想着果然是楚渊,吃人都不吐骨头的。这些条件,事先早就预谋好了吧。 上官陌唇角微扬,优雅一笑,道:“后面三条都可以答应,只这第一条,实在是有些苛责人,能不能打个商量?要不就立为侧妃吧?我三皇兄的脾气你们也都知道,向来是我行我素的,要是惹急了他,他来个两败俱伤的做法,到时楚太子和二王爷可是会鸡飞蛋打,丢了夫人又折兵的。” 众人的嘴角都抽了抽。四条之中最容易做的便是第一条,后面三条根本就是强人所难,与割地赔款无异。但在他口中却本末倒置,将最易的说成最难的,最难的说成最易的,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不知道是又存了什么算计,还是两月余未见脑子受了什么刺激。 楚子非怒目看向上官陌,“陌太子是欺负本王爷无权无势么?做了如此禽兽之事想一个侧妃之位就了事,未免太过倚强凌弱!” “那么,二王爷的意思呢?”上官陌淡淡的看着他,眉目间神色淡淡。 楚鱼也看向上官陌,红肿的眼睛幽幽怜怜。 楚子非看向楚渊,见楚渊容色清浅,他壮着胆子道:“太子说的这四条一条也不能相让!” 上官陌抚了抚额,似乎略沉思了一下,“那么,这件事后果就请二王爷自负吧。我三皇兄能不能答应娶你女儿为妃我是说不了算的,我这个太子不过是刚刚上任,别的事情上尚可做主,唯独他的事,我还真做不了主。他若真想玉石俱焚,我也拦不住。”他又转向楚渊道:“楚太子,二王爷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么?” 楚渊凉凉一笑,道:“其余三条可以商量,第一条是绝对不容商量的。” 楚子非和楚鱼同时一愣,齐齐看向楚渊,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想法。 苏浅和上官克及袁靖宏隐大师齐齐嘴角抽搐,这两人声名遍天下,势力智谋也势均力敌,就连处理事情也是和一般人的思路不也一样。 上官陌一笑,看着楚渊道:“那这样是不是就是说没得谈了?” 楚渊道:“楚鱼乃我楚国郡主,身份不同一般,辱她如辱我楚国,士可杀不可辱,恕渊不能相让。”他紧抿着唇,眸色清冷。 上官陌轻轻笑了笑,忽然拥住苏浅,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请楚太子上达天听,由楚皇做出论断,和我父皇及西月国文武群臣进行交涉吧。苏浅,我是不是该回去喝药了?” 苏浅顺从地点点头,“早该喝药了。耽误了一天了。” 这件事上官陌应该已有计议,她顺着他便好。虽然对他瞒着她继任太子之事还抱有怒气,但一码归一码。她苏浅并非是真的拎不清的人。 “那就先告辞了,楚太子。”上官陌拥着苏浅,半刻也不停留的往外走去。 楚渊看着两人的背影,抿着唇没说话,也没阻拦。楚子非和楚鱼见他就这样放两人回去,条件自然是谈崩了,不禁一急,楚子非指着两人背影结巴道:“太子,这……” 楚渊闭了闭眼眸,没搭他的话茬。 上官克忽然站起身,两步走到楚渊面前,眸光狠厉的望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我可以答应娶她为妃,但第二条与第三条不行,我死也不答应。” 楚渊一笑,道:“你可以做主么?” “我的事,我自然可以做主!”上官克一甩衣袖,冲已走出门外的上官陌与苏浅二人道:“你们且回来!” 两人顿住脚步,同时转过头来,挑眉看着楚渊与上官克。 楚渊道:“既然克皇子肯娶楚鱼为妃,那么渊也不妨让一步,昭告天下澄清事实就免了,撤军五十里改为撤军二十里,陌太子以为如何?”楚渊眸光直视上官陌,似能穿透心灵。 上官陌略一沉思,道:“楚太子当知道,楚国与西月边境被一条九颍河横穿,这条河于西月来说不仅仅是军事上的意义,也关系到几百万百姓的生计问题。退后二十里,就等于让出了九颍河,数百万的西月子民将连吃水问题都难以解决,楚太子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楚渊冷哼了一声,道:“陌太子好一招以退为进,说是除了第一件事,后面三件都能答应,却原来除了第一件,后面三件都不能答应。”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两国的谈判(2) 上官陌笑道:“楚太子何尝不是好算计?其实你只想让克皇兄娶楚鱼为皇子妃而已,却故布疑阵,令人以为你想要的很多。” 楚渊也不由抿唇笑了,竟然大有英雄惜英雄的意味。 房里的几人此时才醒悟,两人适才一番讨价还价,不知埋伏了多少算计。赞叹的同时,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到底,不过是在逼迫上官克做个抉择。 苏浅不由翻了个白眼。这两人的花花肠子都九转十八弯,简直不是人。 “那就请宏隐大师做个见证,今日你我立下盟约,楚鱼郡主和亲西月,嫁与克皇子为正妃,两国互结友好,五年之内各自休养生息,不得相互妄动兵戈。”楚渊冲着宏隐大师一笑,清声道。 宏隐做了半天的观众,一语未发,此时乐得看见双方化干戈为玉帛,互结友好,乐颠颠的准备了纸墨,将两人缔结的盟约内容整齐书写了,拿出印泥,三人都在上面郑重的按下手印,署上签名,两位太子盖上了太子印,一式三份,各执一份。 然这各执一份的盟约书有什么样的效力,谁又真的能保证?他年若是兵戈一起,所谓盟约,也不过是废纸一张罢了。 唯有被算计的上官克,怒冲冲一甩衣袖,恨恨掠出客房,不知去向。 袁靖今日算是见识了当世最杰出的两位公子运筹帷幄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深觉十年寒窗满腹诗书也不及这半日受教。苏浅扫了一眼袁靖,看他神色便猜出他此时所想,不禁莞尔。 想着终有一日他会在这个时代的大染缸里被浸染透,到时不知会是什么颜色,但愿不会是她不愿看到的颜色。 楚子非父女被禁卫军送下了山。这事不管是谁在幕后操纵,都只是极少一部分人知情,楚渊发挥他翻云覆雨的本事,牢牢扼死了消息流出去的渠道。天下间无人知晓清云山上发生的这一幕事情。 一日后楚国便贴出皇榜诏告天下,楚鱼被封为锦荣公主,和亲西月,两国缔结友好。楚国百姓还沉浸在若羽公主出嫁的喜庆中,又得知将有锦荣公主和亲西月,换来两国之间的友好相处,都纷纷载歌载舞庆贺,似乎已预见战争将远去,升平世界即将开启。没有人想过将一国和平寄在一个女人身上是否真的可行。 更没有人去追究幕后是谁在操纵。 那日清云山客房中的人除了楚子非父女和初出茅庐的袁靖,其余人心里都十分清楚两人中了一种叫做春意浓的*,这种药掺入檀香之中燃烧,不易觉察,药性极毒辣,迷惑人的心智,任是绝顶高手也难以抵抗其毒性。 至于两人为何同时出现在一间客房,又同时中了那般下作的药,他们二人不说,几人也再没有人问起。毕竟这件事利多弊少,最大程度上解决了一触即发的战争,众人都乐见其成。 苏浅那日和上官陌一起回到太子府归云苑,帮他换药洗伤口,喂他喝药吃饭,一直温婉顺从,绝口未提上官陌成为太子之事。 入夜,两人都累极,早早便上床躺着了,侍女们都很识趣地不来打扰。两人的身体都处于极度虚弱中,上官陌看似风华雅致的外表下,其实比苏浅大病一场的虚弱身子强不到哪里去。他归来那日苏浅探过他的脉,发觉他身上功力十成剩不到一成,显然是受过极重的内伤。但两人都装作什么也不知,只是不想让彼此难过。 心疼之余苏浅自然是寻来各种疗伤圣药给他服用。 上官陌将她环入臂弯中,语声极轻,“苏浅,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你是说做太子之事,还是设计上官克之事?”苏浅揶揄地一笑,似乎并没有任何不悦。 上官陌一笑,道:“果然你是猜到了,不过我三哥上官克不是我主谋设计的,我只不过是略微给楚渊改了一下策略而已。” 苏浅低低地笑了一声,“真是只狐狸,这一改,是不是把本来不利于西月的结果全变成了你的好处?” 她并没有问起楚渊是何策略,也没有问起上官陌又是如何改了楚渊策略。倘或她晓得,楚渊本来要算计的人,是上官陌,也许后来的后来,便没有了后来。 上官陌嘴角扬起,将她的脸往怀里靠了靠,低眉温柔的看着她,“狐狸还不是没逃过你的眼睛?”他唇贴住她的额头,声音变得极轻:“我不是说这件事,我是说我做了西月太子之事。” 苏浅微微笑了笑,“不过是一个身份而已,你还是一个你罢了,你不说便不说,我岂会怪你故意隐瞒?就像你喜欢的只是一个苏浅,而不是苏浅身后那一堆名头,我也只是喜欢一个你而已,而不是你身后的那堆荣耀。我晓得你不说是因为你根本不屑这个身份。” 上官陌抿唇一笑,眸中点点光华。这样的苏浅,如此善解人意,怎能不叫人倾心?“也不是不屑,不屑的话就不会接这枚令牌了。”他轻轻一叹,“这个位置说重要不重要,说不重要它也重要,在我手上,至少可以掣肘父皇,令他不那么容易明里暗里的掀起腥风血雨。” 苏浅抬起眼眸,看着他道:“你在冥国做出那么大的动作,将他精心谋划的成果毁于一旦,他怎么还会把太子之位传于你?” 上官陌清冷的哼了一声,道:“他想给上官克,奈何上官克被我困在楚国,根本回不去,其他几个皇子都是些酒囊饭袋,谁也当不起这个位置,他只能选择我,才可能维系他的江山。” 苏浅凤眸眨了眨,“是你把上官克困在了楚国?”她想起那日在楚子恒府上找到的那幅画像,眸光闪了闪,道:“楚梦心仪的人不是你,根本就是上官克,你是如何让她拒婚的?” “你知道楚梦心仪的是上官克?”上官陌挑眉,怀中的女人一脸慧黠的笑,那表情似乎在说一切尽在掌握。 苏浅扁了扁嘴,“开始是不知道的,后来在楚梦房间的暗格里找到了一幅画,画的是上官克。女子暗藏男子画像,能说明什么?自然是心仪于他。我后来想她既心仪于他,为何又会拒婚呢?开始以为是楚渊在掌控她,毕竟当时牵涉楚子恒的案子,楚渊有理由那么做。谁知原来是你在背后搞的。” 上官陌凉寒一笑,“我不过是问她是想要上官克活还是想要他死。没想到她对他的心意倒是很真。她拒婚,我便趁机将了你大舅舅楚皇一军,促使楚渊提前收拾楚子恒,如此也就耽搁了三哥的回程。” 苏浅想到如今还痴痴傻傻的楚梦,想着虽然她助纣为虐,帮楚子恒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毕竟也是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如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情窦初开,心底里都珍藏了一个情郎,愿意为情郎做一切事情。她轻轻叹了一声。 上官陌看着她,温声道:“是在为楚梦叹息?” 苏浅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一声叹息,大约是为天下所有女子一叹,也包括她自己。她不也是同其他女子一样,落入上官陌的情网中不能自拔?甘心为他而生,为他而死。她抬眸看着上官陌,不再去想这个问题,回到开始的话题上,“怎么你接掌太子之位要封闭消息?今日若不是你自己亮出身份,我都不知道你坐了那位置了。更别说别人了。” “也不是封闭了消息。我是在冥国接了太子之位,我父皇也在冥国,自然要等到他回西月才能诏告天下。我先他离开,他这个时候大约也回到岚茨城了,估计用不了几天诏告天下的皇榜就该贴出来了。”上官陌轻声说道。 苏浅皱眉道:“这么说你要回西月,参加赐封太子的大典?”才刚见面她,她自然不想他离开。 上官陌看着她皱起的小脸,笑道:“你希望我回去?” “自然不希望。才刚见面。”苏浅撅着嘴,小声嘟囔。 苏浅的回答令上官陌愉悦一笑,将她往胸前拢了拢,“没有什么大典,我不会回去的,他想怎样整就怎样整。反正我这个太子不过是空有虚衔,不似楚渊掌握着楚国的大权,连楚皇也要看他的脸色。” 苏浅挑了挑眉,“这样也行?他能允许你不回去?” 上官陌笑道:“我虽没有楚渊手中的掌国之权,但也不是无能之辈,他有本事就来楚国抓我回去,没本事就自己想办法。” 苏浅吃吃笑出了声。这个男人的本事她最清楚。大约现在称他无冕之王也不为过,他跺一跺脚,估计四国都得颤一颤。“你不回去,要那么个破位置有什么用?难道你以为你父皇是什么泛泛之辈,可以任由你万里之外遥控他?”苏浅笑问道。 上官陌在她樱唇上轻啄了一下,柔声笑问:“你担心的还真不少,都不累么?乖,睡觉,给我好好养好身体,抱着一把骨头还真是咯得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公主逃婚了 苏浅想着单就上官陌能进入冥国且火烧了冥国千里,天下间便再也找不出比肩第二人,上官屠再能折腾,怕也玩不出他的手掌心。她嘴角勾了勾,往上官陌怀里一缩,闭眸浅睡。她浅浅的呼吸喷洒在他如玉的肌肤上,空气里流转的都是旖旎与暧昧。 许久,她睡不着,低声问道:“上官陌,我有没有和你说过,遇见你,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上官陌不睁眼,呓语般道:“苏浅,乖,睡觉了,不然我不确定自己会对你做什么。” 苏浅立即噤了声,身子不着痕迹的往后挪去。这混蛋什么都能做的出来,她可不想这种情况下失身于他。最起码,也要有个大婚什么的才能做些什么。 上官陌眯着眼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再往后,你是打算掉到床底下去睡么?” 苏浅一惊,往后看了一眼,果然还差一点就到床里侧边缘了,再看上官陌,一张大床他占了一大半,将她挤到最里边。她气怒地推了他一下,咕哝了一句什么,转过身去不理他。上官陌嘴角染了一抹笑意,身子向外挪了挪,将苏浅一把拉入怀中,笑道:“你也有怕的时候?在你眼中我就是个这么急色的人么?” 苏浅很想点点头,却怕惹怒他自己没有好果子吃,只好嘻嘻笑着说不是。 上官陌魅惑一笑,道:“放心吧,没有大婚,我不会将你怎么样的。”苏浅眸光清亮地看着他,刚想说些感动的话,却听他又道:“我怕你未婚先孕,到时候挺着个肚子上花轿,传扬出去天下人该笑死西月太子了。” 苏浅所有的感动霎时如轻烟被风吹散尽,瞪着他磨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官陌却笑着将她往怀中紧了紧,“为了不被人嘲笑死,我们就乖乖睡觉吧。” 苏浅想着如今她得的嘲笑还少么?这人就是个货真价实的混蛋! 她磨着牙,却忘记了方才那些勾心斗角的糟心事。禁不住他的温柔哄劝,闻着他好闻的香气渐渐进入梦乡。 自那日起,两人一直温柔相处,似乎将所有事情屏蔽在归云苑之外。楚鱼如何了,上官克去了哪里,两人都未曾问起,一切事宜全交给属下去做。两人只在归云苑安心养伤。 冥国之事似乎被人完全封闭了消息,天下间无一人传扬。一则那里本就神秘,平素根本和外界隔绝;二则上官陌手腕通天,这种血腥之事自然不许外泄。 这些天天下间喧喧嚷嚷传说的,无非就是上官陌与苏浅再度和好,感情更胜往昔,以及若羽公主和亲嫁给昆国太子白蒙为太子正妃,锦荣公主和亲西月皇子上官克为克皇子妃,自然令人最为津津乐道的就是上官陌登上西月太子之位,但典礼那天居然不见人影,西月皇帝只出了一纸皇榜,在宫中大宴群臣一番而已。所传都是大喜事。那些龌龊肮脏血腥的事情都被几人各展手段封闭在一个小圈子内,百姓知之甚少。 外界无论怎样喧喧嚷嚷,归云苑内一派风平浪静。苏浅和上官陌每日除了被几名侍女盯着喝药,最大的乐趣便是习练烈火掌,一个教一个学,虽然都不能动用内力,但都是很认真。楚渊已经绝步归云苑,一连十数日没进过归云苑。 半月之后,上官陌手上的纱布终于可以拆去。一双手长出新的皮肉,如新生婴儿的手一般细嫩,果然如他所要求的一般没留下任何伤疤。苏浅赞叹着自己的杰作,深深为这个世界上神奇的药草折服,果然是能活死人,肉白骨。 两人的身体也已恢复十之八九,苏浅再无借口不去勤政殿,上官陌亲手为她穿上她自己新做的官服。不似女儿家的绫罗彩衣,也不似男儿的锦袍玉带,倒似他身上的衣裳,同样也在袖口衣摆处绣了玫瑰,更衬得她国色天香,媚态天成。这样的苏浅出门,只怕天下男儿没有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上官陌皱眉令她换下,她笑笑道:“我这衣服和你的是情侣装,你确定要我换下来?” 上官陌还是第一次听见情侣装几个字,心中一动,怪不得觉得这衣服和自己身上的一样。两人站在一起,此时才觉是真正的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几名侍女看的都呆了。两人正纠结换不换衣服的问题,管家来请苏浅,说是楚渊请她去勤政殿一趟,有急事相商。 苏浅本就准备去勤政殿,正好拔腿就跟他走。上官陌一把扯住她,“我送你去吧。”苏浅笑着应了。上官陌便抱她上了吊桥,往府外走去。 管家看着两人穿着一色一样的衣裳,容颜都如同玉人一般,惊艳赞叹的同时,又为自家太子叹息了起来。 两人出了太子府,招来美人,翻身上马,风一般向皇宫奔去。到了宫门口,下马步行入内,门口的侍卫早就熟识两人,自然不阻拦两人。 有侍卫曾见过白蒙与若羽公主婚宴上的上官陌着这身衣袍,当时就已经惊艳,今日见两人穿同一系的衣裳,都看直了双眼。 上官陌将她送至勤政殿门口,温声道:“我去御书房找楚皇聊天等你吧,你处理完事情来御书房寻我,若是懒怠走,差个人去叫我也行。” “和他有什么好聊的?”苏浅嘟囔着,心里却也知道上官陌是西月国的太子,不宜进楚国的勤政殿,自己转身进了勤政殿。上官陌看着她的背影笑了一下,转道往御书房走去。 苏浅进了勤政殿,就见一众大臣都乱作一团,议论之声嗡嗡如蜂鸣不绝。她扫了一眼,不见楚渊,便往内殿去寻。众大臣在她进了内殿之后才发觉有人进来,齐齐望去,都不禁痴然。 楚渊坐在桌案前,脸色沉黯。他下面的桌案旁坐着袁靖,面色同样冷凝。 苏浅一进来,两人同时向她看去。袁靖是带着惊艳的目光,楚渊却是脸色更沉了沉。袁靖起身向她行礼,她微微点头。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了?表哥?”苏浅走到楚渊面前。她极少见楚渊如此沉黯的脸色,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天大的事也难见他变脸色。 楚渊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沉声道:“若羽逃婚了。” 苏浅一惊,不敢置信地看向楚渊。“蒙太子那么多人的迎亲队伍,又有楚辰表哥和五千禁卫军护送,她怎么可能逃得脱呢?”苏浅和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念头一样,觉得匪夷所思。 “袁靖,把蒙太子的书信给秘书令大人看。”楚渊看向袁靖。 袁靖从桌案上拿过一封拆了封的书信,递到苏浅手中。苏浅打开仔仔细细看了,不禁皱眉。上面不仅说若羽公主逃婚,连楚辰和楚越楚铮及他率领的五千禁卫军也不知去向。“表哥怎么看?”苏浅望着楚渊。这事太过蹊跷,她不想妄加评论。 楚渊坐在椅子上一动没动,神色幽暗,“白蒙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那依表哥的意思呢?派人去调查清楚?还是怎么办?”苏浅看着楚渊,他面色虽然沉黯,但眸光深深,读不出任何想法。“袁靖,你有什么高见?”苏浅忽然转向一旁的袁靖。 袁靖一直站在那里,不曾坐下,此时听她问起,便低首回道:“人是在昆国境内不见的,那么多人马一起不见了,恐怕不是逃婚那么简单,只怕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但是此去昆国几千里之遥,快马加鞭也得五六日,就算我们去了,只怕也找不到蛛丝马迹了,但我们又不能坐视不管,失踪的不仅有若羽公主,还有楚辰大皇子及楚越楚铮两位世子……” “那你的意思是直接兴兵问罪?”苏浅忽然狠厉的看着袁靖,截断了他的话。 兴师问罪。这是将话说的好听点。意思便是借机挑起兵戈! 袁靖被她看的头皮一麻,不敢再看她凌厉的目光,只低声道:“秘书令大人误会了,袁靖的意思是先向蒙太子索人,倘或交不出人,便只能派人前去寻人,并非兴师问罪。” 苏浅看着袁靖,这就是她举荐的人,尽管他的方法滴水不露,也是最合宜的处理这件事的办法。但上任还不到一个月,接连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她隐约有些难受。派人前去寻人?打着寻人的幌子吧?那可是昆国境内,岂容他国之人任意横行?但不去寻是根本不可能。说白了,不知道又是谁的算计,要弄出些腥风血雨来。 但这一次她真的猜不到是谁的算计,什么算计。 “表哥也是这么想的?”苏浅看向沉默的楚渊。 楚渊眸光微眯,望着桌案,不看苏浅。须臾,他道:“浅浅,辛苦你和袁靖去一趟昆国吧。别人去我不放心。你看外殿那一帮臣子,已经乱作一团了,指望他们去解决,还不如直接派兵杀过去。” 苏浅猛地抬头,看着楚渊,一时间千种情绪涌上心头。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又是谋中谋 她从来知道他筹谋算计心狠手辣,却没想到有一天他将她也算计在内。此一去人找到就罢了,若是找不到人,势必会刀兵相见,届时天下人不会认为他楚渊手段毒辣挑起战争,只会认为她苏浅无能引来战争。人岂是好找的?待他们去到昆国,只怕人早已被转移到别处,天下之大,去哪里找?明显是有人借机要挑起战争。她不信楚渊看不出来,如此拙劣的手段怎能逃过他的眼? 明明知道结果,却还把她往那条路上推。她忽然心里凉寒无比。 或者,要挑起战争的根本就是楚渊。她脑中忽然冒出这个想法。 “我先过去看看情况,你和袁靖随后点十万兵马到边境吧。”楚渊忽然又道。 苏浅本来思绪万千的脑子一下子卡壳。 “你以为我是要把你推上万劫不复之路么?”楚渊忽然凉寒一笑,“浅浅,天下对你好的不是只有他一人,你只看得见别人对你的算计,却看不见他对你的算计,只看见他对你的好,却看不见别人对你的好,浅浅,你何其不公?” 苏浅顿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他说的都是事实,让她无从反驳。 楚渊凝眸看着她,不催促她说话,却也不再说别的。 袁靖看着两人,心里似隐约明白了两人的心思,他本就心思通透,不点即通。 内殿一时静谧,外殿的争吵争论声清晰的传来内殿,有主张兴兵的,也有主张暂缓兴兵,先令昆国寻人的,众说纷纭,没有能拿出一个万全方案来的。 三人似乎都对外殿的争吵充耳不闻。一个容色凉寒,一个眉心深锁,一个又暗自叹息。良久,苏浅缓缓开口道:“表哥,你可知道,有一句话叫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对他,就是那样。我不是甘愿不看见他的算计,只看见他的好,也不是甘愿不看见他人的好,只看见他人的算计,我只是,情不自禁,眼里心里只有他,一步一步明明看见他的算计,却还是无法止住脚步,心甘情愿落入他的算计里。” 楚渊的眸光一黯再黯,一冷再冷。 她说这些,何其冷酷无情。 她正说着,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苏浅,你是在说绕口令么?还真是拗口。” 苏浅不回头,也知是谁站在了她身后。她杂乱的心情忽然就定了下来,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来。她小小的表情变动自然没瞒过楚渊的凤眸。他眸光更暗了些。 “陌太子,这里可是楚国勤政殿,你信不信我可以把你以细作之罪名抓起来?”楚渊眯着凤眸,声音沉怒。 上官陌扬起一抹讥讽的笑,道:“楚太子欲加之罪,陌百口莫辩。要抓就快些吧,要不待我出了这勤政殿,你想抓也找不到名目了。” 苏浅转头看向他,向他招了招手,问道:“你怎么来的这样快?不是去找皇上舅舅聊天去了么?” 上官陌不理会楚渊的狠厉目光,两步走到苏浅身边站定。两人同一系的衣裳分外耀目。“他不在御书房,据说是去陪哪位妃子说话去了,我怎好意思前去打扰?一个人呆着又没意思,所以就来找你了。不过是个公主逃婚的案子,怎么这么久还没议出结论?还议到我头上了?我日日同你呆在归云苑,可没去劫什么公主。”他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和她日日腻在归云苑似的。 “楚太子还没定案么?何时楚太子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你一向的手段呢?”上官陌不无讥讽地看着楚渊。 楚渊冷冷哼了一声,衣袖一甩,站起身往外走去,经过两人身边,停住脚步,沉声道:“你的女人要远赴昆国了,陌太子还是回去帮她准备行囊吧。”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内殿,经过外殿听他吩咐了一声“散了吧”。 他一声令下,外殿群臣即便还没定出个方案,也没有敢触他逆鳞的,纷纷悄声散去。 “这个破官当的不累么?刚刚上任,就得跟着出去风吹日晒刀光剑影的,苏浅,你是不是犯贱?”上官陌嘟囔了一声,握住她的手往外走去。他痊愈的手如婴儿肌肤般嫩滑,又有着她习惯了的温度,握着十分令人享受。苏浅不听他的嘟囔,握着他的手忍不住松了松,又紧了紧。心里说不出的甜蜜。 袁靖看着人都散了,也步出勤政殿,回太子府准备行囊。他并无什么好准备的,无非是几件换洗衣裳而已,小小一个包裹便搞定了。打点好,到苏浅房间等候,苏浅只说了一声明日再启程,便将他打发了。他好笑地又回了西阁楼。 楚渊点齐了五百御林军先行奔赴昆国了,苏浅却和上官陌看着侍女们不紧不慢地帮他们收拾着要带的东西,时而指指点点,时而低声耳语。苏浅看着上官陌吩咐她们把他的衣物也收拾入包裹,眸光闪了闪。“你也要去?”她笑问。 “难道你想自己去?”上官陌挑眉。 苏浅脸上闪过一丝喜悦,抱住他的胳膊,“自然是想和你一起去。” “那不就得了?”上官陌看着她笑,很是满意她的回答。 日色偏西,侍女们才收拾完了东西,装到马车上。苏浅看着一车的东西,不禁翻了个白眼,这人到哪里也是个享受的主儿,不仅带齐了一应用具,连她的麻将牌都带上了。这是查案寻人去还是游山玩水去?他是想气死楚渊么? 不过苏浅觉得喜欢。人生里能把握在手中的事情本就不太多,尤其如生死这般事情,在抓得住的时间里做点契合自己心意的事,就显得很难能可贵。 苏黛不知何时走入房间,看着忙碌的侍女皱眉道:“姐,你是要出远门么?”她朝着上官陌微礼了礼。 苏浅看着她,对她招了招手,“你来的正好,我有话对你说。过来。” 苏黛听话的走到她面前,在一张绣凳上坐下来,问道:“姐,什么事?”她秀眉微蹙。 苏浅看了眼她的脸色,笑了笑,道:“你不用怕,我不是要带你走的。但你也不要高兴太早,我是要出趟远门,没时间理会你,等我回来,就送你回家。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老老实实呆在太子府,哪也不许去,不许再跟誉皇子到处乱跑,否则我立即令人把你送回给父皇。” 她看着苏黛阴转晴、晴又转阴的小脸,继续道:“誉皇子的伤也快好了,你给我注意点影响,别把苏国皇室的脸都给丢尽了,等我回来,会想办法让父皇给你议亲的。誉皇子遭此大难,又受了上官陌大恩,想必心性会有所转变。”她毫不脸红地训斥她的妹妹,完全忘记了在这个封建时代自己出格的所作所为。 苏黛一喜,忙连声应是,小脸绯红一片。苏浅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她一眼。真是女大不中留。 又说了一会子话,苏黛才告辞出去。 安睡一夜,第二日一早三人便上了马车,只带了莲儿一名侍女,其余几人留在归云苑。虽然很有意见,但也只是牢骚几句,谁敢真的忤逆苏浅?赶车的人换成了上官陌的人,似乎是十二煞星的一人。苏浅想着这人奢侈无度了,十二煞星令天下人闻名丧胆,他居然用来赶车。 马车出了太子府,直奔军机大营。马车上苏浅摆弄着自己的麻将牌,袁靖好奇的问这问那,苏浅很负责任地传道授业解惑,一力培养下一个麻将搭子。 莲儿很无奈地向袁靖投去一个怜悯的目光,袁侍中是要将自己的大好人生葬送在这看似好玩实则是某人黑心敛财的游戏中了,估计到最后连个媳妇都娶不起了。苏浅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莲儿。莲儿立马低下头去,将目光移开。 上官陌瞥了袁靖一眼,将苏浅往怀中一带,凉凉道:“你不累么?不累就想想一会儿怎么能点出兵来吧。我记得楚渊好像没给你兵符吧?” ”……“苏浅无语。 昨夜半夜她忽的就想起,当时太过被楚渊寒凉的态度震到,以致于忘记要兵符了。半夜里就意欲去皇宫找她皇上舅舅去,但皇宫早已下钥是根本不可能进去的。后来她静下心来想了想,这根本就是楚渊的诡计。她无凭无据凭什么找她皇帝舅舅要兵权? “陌太子,您是担心我点不出兵?还是担心我红杏出墙,醋了?”她幽幽凉凉地道。 袁靖通透之人,立即明白了刚刚上官陌不咸不淡的那种眼神。他看了一眼苏浅,她养了半月有余,脸上再不复他初见她时的苍白清透,取而代之的是润泽粉嫩,如婴儿般的好看。他脸忽的一红,忙撇开脸去。 苏浅好笑地看着他,如此羞涩的男孩子她见的倒还真不多。她身边那些男人除了厚脸皮就是黑脸,根本就不知道羞涩为何物。“袁靖,如果没有兵符,你能不能从军机大营点十万兵马出来?”苏浅貌似随意的问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沙场亲点兵 袁靖摇摇头,“不能。兵乃国之重器,岂是什么人都可以带出的?尤其是军机大营的兵马,是重中之重,制度森严,只认兵符不认人,除了太子殿下外,就连皇上若没有兵符都不能随意调动呢。太子殿下既然让您调兵,又不给您兵符,是何意呢?”袁靖十分不理解楚渊如此做的原因,但更好奇苏浅要以什么方法才能在没有兵符的情况下点出十万兵马。 上官陌瞥了一眼袁靖,淡淡道:“楚渊说的可是令你和她一起去调兵,不是她自己,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调出兵,你还是自己想想吧。不然误了事,掉脑袋事小,被人借机灭了楚国,你就是千古罪人。” 袁靖一噎,看着苏浅不语,虽然上官陌说的有点夸大其词了,但误了事确实是他承担不起的。心里不停腹诽太子殿下怎么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苏浅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知道他是担着心了,笑道:“他故意唬你呢,你也信他!” 上官陌撇了下嘴角,凉凉道:“是不是唬他他该知道。” 袁靖抿了抿唇,脸上一丝愁容,“公主,您有什么办法调出十万兵马么?”他含着一丝期冀问道。 “没有。”苏浅脆爽。 袁靖那仅存的期冀刹那变成泡影,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无法入眼了。 “公主,您说太子殿下这是要做什么?让调兵又不给兵符,这不是为难人么?”袁靖埋怨道,头耷拉着如霜打的茄子。他虽然很相信苏浅的能耐,但遇到这种事,再大的能耐怕也办不到吧?能办到的话他楚国的军队也就算白混了,把家国拱手让人算了。 苏浅一笑,“你入朝也有一个月了,且你饱读诗书,满腹华章,如今你就猜猜你们楚太子是怎么想的吧。” 袁靖摇摇头,“我猜不到。太子殿下心思玲珑,腹藏乾坤,岂是我这样的莽撞小子可以猜得透的?” “你不是猜不到,是猜到了不敢说吧?”苏浅看着他笑。 袁靖被她说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我是觉得太子殿下在和公主置气,但他那样的人可不像是感情用事的人,怎么会拿这么大的事和公主置气呢?” 上官陌冷哼了一声,“他才不会拿这种事感情用事,他就是个狡诈阴险的小人。你太高看他了。” 袁靖对上官陌的大名可没少听说,什么风华绝代雅致无双,什么尊比天子荣冠天下,以前只觉得他就是云端之上的人,是他只能仰望的人,对他推崇尊敬,但此时他只觉这人从云端下来,跌入凡尘,就是个小心眼爱吃醋坏脾气的男人。但他对他的尊崇却丝毫未因他的这些小缺点而减少半分。能降得住苏浅的男人,岂能是一般的男人?天下也就那一人而已。 苏浅看了一眼上官陌,这个男人真是没治了。是谁说这人雅致无双风华绝代的? “公主,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袁靖一脸愁云惨淡。 “有。”苏浅挑了挑眉。 袁靖眼睛一亮。 浅萝公主善谋的名声在外,况身边还有个更善谋的第一公子上官陌,他早该想到,并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这两位联手。“什么办法?”他脱口而出。 苏浅从上官陌怀中坐起,看着他一本正经的道:“你现在就下车,快马加鞭去追楚渊,讨要兵符。” 袁靖本来兴奋的脸一下子又颓败回去,“说了等于没说。太子殿下昨天就走了,骑的还是日行千里的宝马,此刻怕已经出去一千里了,我拼了命怕也追不上。”他委屈地嘟囔。 “你追上他也不会给你兵符的。”上官陌凉凉地说了一句。 “这倒是真的。”苏浅附和了一句。 袁靖垂头丧气地看着两人。都是大佛,心思岂是他一个凡人能猜得透的? 两个时辰后,马车驶出西城门,来到军机大营。远远的便听见一片嘈杂叫嚷之声,杂乱之极,却并非是兵马操练所发出的声音。袁靖疑惑地掀开帘子看去,只见军营外面一片人海,望不到边际,足足有十数万之众。看装束只是寻常百姓,但都是成年壮丁。场面并不是在马车里听到的那般杂乱无章,有人在负责把这些壮丁编成一个一个的纵队,声音正是从这些负责人口中喊出。虽然不似正规军,却也有模有样,初见军队的风貌。 袁靖不禁暗暗佩服,这些人能在短短时间内把寻常百姓打造成如此模样,可见非泛泛之辈。 “公主,这是……”袁靖疑惑地望向苏浅。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苏浅努努嘴,“你家太子殿下不给我兵符,我就没办法调动兵马,只好赶鸭子上架,现征现用。将来若真上战场,这些人不顶用他也怪不着我。我已经尽力了。”苏浅看着人群懒懒的道 袁靖心里的震惊可想而知。且不说这些人顶不顶用,一个外国公主,一夜之间能在楚国齐聚十数万百姓壮丁参军,这份能力就不是他可望其项背的。就算是楚国的重臣也未必有这份号召力。不知道苏浅和上官陌是如何办到的。 他对苏浅与上官陌的敬佩又深了一重。想着太子楚渊不知是何算计,但很明显没难倒浅萝公主。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秘书令大人到了!”人群纷纷转向马车这边看来,呼喊之声不绝于耳。单听声音就能感受到对苏浅的推崇尊敬。 “还愣着干什么?下车吧。”苏浅催了一声袁靖。她从上官陌怀中坐起,挽着他的胳膊一起下了马车,不管呆愣中的袁靖。 袁靖很快回过神来,跟在后面下了车,与莲儿紧紧随在两人身后。 人群自动闪出一条路来,几人顺着闪出的路往前走去。这些人见到苏浅与上官陌穿着一色一样的衣裳走来,宛如天人一般,推崇呼喊之声一浪高过一浪。袁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热情。便是他们的太子殿下,怕也不会令他们如此热情。 几人走到队伍前面,面向众人站定,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走到苏浅身边,恭敬的一礼,回道:“秘书令大人,我们从昨夜开始征兵,报名的有十五万八千人,按您的要求,共录用十万人,都是身强体壮的壮丁,请您示下。” 苏浅点点头,向着人群望了一眼,果然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个个都长得彪悍异常。楚国人本身身形偏高大,这些人又都是精选之人,看上去战斗力非一般。她笑了笑,清声道:“你们可愿意随大人我前往楚国边境找寻若羽公主?”她声音清越,穿透力极强,十万人无一不听的清清楚楚,只听见震天的喊声,“愿意!愿意!愿意!” 不远处军机大营的士兵森严戒备,十数万士兵铠甲加身全副武装紧紧盯着军营外的动向。从昨夜到今日,他们已了解到这些人并非是聚众闹事,而是集结了准备前往边境寻找若羽公主和楚辰大皇子。被他们的热情渲染,他们心中也纷纷欲跟随前往,奈何没有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想着本该他们做的事,却因为太子不发兵符而令浅萝公主无奈的只好聚集一些百姓游勇前往,虽然不敢怨怼,却着着实实有些委屈。 “此一去也许会面临真正的战场厮杀,流血牺牲,你们怕不怕?”苏浅又清声问道。 只听震天的喊声,“不怕!愿随秘书令大人赴汤蹈火!” 苏浅唇角一扬,灿烂的笑容令所有人眼前一炫,“将士们,虽然我们不是正规的军队,但我们的热血一点不比他们少,我们也可以像他们一样英勇无畏,也可以像他们一样为国立功!今日我苏浅向你们保证,凯旋那一日,一定让你们比他们还荣光!”她声音清远激昂,连军机大营的士兵也听的一清二楚,听她如此说,军机营的士兵都纷纷羞愤的低下了头。 营外的新兵却更加慷慨激昂,气势更胜。 苏浅满意的点点头。上官陌一直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淡然含笑。 袁靖满心震惊。震惊于苏浅的煽动力,更震惊陌太子是何等样的人物,却甘愿站在她身后。 但,或者,也许就因为这样才得了她的心吧? 苏浅向最初向她禀报的那个军官模样的人招招手,那人立即到她身边,却恭敬的保持了三尺的距离,显然是极懂礼节的人。“你叫什么名字?”苏浅问道。 “在下宰离,曾经在军营做过千夫长,因为犯了错被驱逐出军营。”他恭敬的道。 苏浅笑道:“犯过错并不可怕,有过能改,难能可贵,我若任命你为这十万人的统将,你可能胜任?” 宰离立即恭敬的双膝跪下,“定不负秘书令大人所望。”他慷慨激昂的道。 苏浅点点头,“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你去选出十名万夫长,百名千夫长,将队伍编制清楚了,若是能做到,你就做这个大将军,若是做不到,现在就回去做个普通士兵,我另择贤良。你可做的到?” 第一百二十五章 赌瘾又犯了 宰离大声道:“能做到。请秘书令大人拭目以待。”说着,起身往队伍中去了。 苏浅看着他去到队伍中,先未急于选人,而是环视一圈,选了数十个看起来沉稳老练颇有头脑之人,在其中挑选出十人,又分派任务给这十人去做,眼光精准,手段老练,她附在上官陌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这人是你的人?这哪里是做过千夫长的人?这简直就是封过将拜过帅的人。” 上官陌但笑不语。 苏浅斥了一声,“以后这人就是我的了。”她毫不客气的道。 “你抢了一个苏启阳还不够,还要再抢一个宰离?”上官陌轻声笑道。 苏浅面色微赧,嘟囔道:“苏启阳他也不算你的人。” 上官陌笑道:“你怎知不算?” 苏浅哼道:“反正我要定了。” 上官陌贴上她耳边笑道:“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了,我手下的人自然也任你调遣。这里面还有一个叫轻尘的,武功谋略不在苏启阳和宰离之下,可以一用。” 苏浅白眼了他一眼,“你把你的人卯足了劲往我身边放,是何居心?都是你放在我身边的细作吧?监视我,控制我,是不是?” 上官陌无辜且带点伤色地看着她,“既然如此,那就把他们都还回来吧,反正你有的是人可用。” 苏浅斜乜着他,这算是将她一军吗?她厚脸皮地道:“还回去?你想给就给想要回去就要回去,真拿我没当盘菜是吧?我苏浅岂是那么好相与的人?” 上官陌顿时笑了。这就是苏浅。自负两世为人,其实还是像孩子般稚气。扫了一眼有条不紊进行中的场面,拉起她往马车走去。 袁靖和莲儿识趣地没有跟去。 袁靖没跟去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被眼前的场面惊到还没有回过神来。 那日当街拦下太子车驾时他还觉得自己自负博学一身抱负,后来随楚渊与苏浅经历了一些事他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还是浅薄了。今日看到如此恢弘的场面,苏浅令人叫绝的手段,以及宰离等人的才干,他自衬如果把自己放到宰离的位置,绝难处理的如他那般有条不紊,更难将如此大的场面如此多的热血青年控制住。 他此时完全陷入迷茫之中,为自己昔日的自负感到羞愧,亦对自身的价值产生疑问。 苏浅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小声道:“玉不琢不成器,他今日能长些见识了。” “你关心的倒不少。”上官陌哼了一句,“外面晒,你小心头疼病又犯了,上车吧。”他探身上车,伸手把苏浅也拉上了车。 帘子落下,两人并排而坐,苏浅拿出他送的薄荷脑油,抹了一些在太阳穴上,立即觉得一阵清凉。刚才的一阵暴晒,她还真是有些隐隐的头痛。 灵台清明,她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在冥国腹地有没有看到我的小白?”小白是她的那只白色传信鸟。 上官陌哼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神添了些愠怒。“还敢提那只破鸾鸟,你写的那是什么话?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纬?” 苏浅立即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不会一怒之下把我的小白杀了吧?”她紧张地看着上官陌。 上官陌嫌恶地看了她一眼,皱眉道:“连一只鸟都令你如此紧张关心,苏浅,你的心还真是够博爱的。怎么就不见你对我这么紧张呢?” 苏浅好笑地看着他,伸手揉了揉他皱起的面容,“陌太子,您还真是有够高雅的,连只鸟的醋都吃。快说,你把我的小白怎样了?你若是敢杀了它,我和你没完!” 这样的时候,她只好动用无往不利的撒娇神器。 上官陌推开她落在他脸上的手, “你如此在乎它,换来的也不过是个背叛而已。” “啊?”苏浅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不过是给它找了个模样俊俏的雄鸾鸟,它就跟着人家头也不回地飞走了。那种水性杨花的鸟也值得你如此关心。”上官陌望着她,不屑地斥道。 苏浅无语地看着他,气得哭笑不得。这种事估计全天下也就他能做得出来。又为她那只不争气的鸾鸟生气,暗骂它见色忘义背信忘主。怪不得她等了一个月都没等到它回来呢。 “苏浅,不许再说那样的话了。”上官陌忽然收起了不屑,认真地望着苏浅,如水墨般的眸子碎出些伤来。显然苏浅那时那句“西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的话是伤到他了。 “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在冥国腹地,被冥国大祭司困住,生死一线之间,看到你那句话,当时真是气坏了了。甚至想放弃了抗争算了。可是我又不甘心,想着就那么死了,你连心痛一下都不会,我所有的付出岂不是都付诸流水了?我想着就算死,也得死在你面前,让你一生一世都记住我,才不枉我爱了你这一场。所以才死撑着活了下来。苏浅,你如今不收回那句话吗?”上官陌倚在车壁上,如玉温润的脸上毫不掩饰他的伤心,凤眸盯着苏浅不动。 苏浅看着他,第一次在他脸上清清楚楚地看见脆弱。她从没想过他也有脆弱的时候。哪怕在他一身重伤归来在她面前的时候,他都是温润雅致风华无双的。她眼中的他从来都是骄傲张扬不可一世的。 “我收回。”苏浅凝视着他,声音轻而柔。眸光掠过他温润俊美的脸,一刹那只觉心都跟着颤动不止。 车外骄阳似火,一片热血沸腾,车里却静谧如春。两个人静静的,都不再说话。苏浅趴在上官陌膝上,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的跳得飞快,快要飞出胸膛,她没有要阻止一下的打算,任它为他跳动。 况她也无计阻止。 一个时辰之后,宰离站在马车外恭敬禀告,“秘书令大人,按您的吩咐已经安排妥当,请您检阅。” 苏浅淡淡道:“不必了。吩咐起程吧。”她从上官陌身上抬起头,“宰将军,传令,自今日起,你为大将军,轻尘为军师,这十万人交由你们两人全权负责。”宰离恭敬地应了一声,丝毫没有初登高位的忐忑与惶恐。 “对了,让袁靖和我的婢女到车上来吧。即刻启程。” 宰离恭敬的退下去了。片刻,车帘被掀起,莲儿和袁靖先后上了马车。两人坐好,车帘又被落下。苏浅扫了一眼袁靖依然颓丧的脸,淡淡笑了一声。帘外传来宰离的高声呼喝,十万人马应声而动。马车也缓缓驶动,须臾速度快了起来,驶上了大道。 十万人的脚步声地震山摇般传入几人耳膜,声势不亚于久经沙场的老兵。 袁靖抬眸看了一眼苏浅与上官陌,两人懒懒散散地倚着车壁,一个温润如玉,与世无争的样子,一个柔弱似水,半分骨气也无。这样的两个人,一夜之间却能在异国他乡调集十万精壮青年,誓死效忠。除了深深的敬佩和恐惧,还是深深的敬佩和恐惧。 苏浅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袁靖,你的麻将牌学会了没有?”她问了一句令人张口结舌哭笑不得的话。莲儿睁大眼睛瞅着她不着调的主子。她都能看出袁侍中今日深受打击,她不信她家主子没看出。这个时候还只想着玩乐,她真有点投错主子的感觉。 上官陌坐直了身子,伸手拿过包麻将牌的包裹,“手痒了,先打一圈吧。莲儿,铺毡布。”他随口吩咐道。 莲儿翻着白眼,不情愿的去拿那张华贵的毡布铺在四人中间的小矮桌上。她终于明白她家主子为何只倾情于上官陌了,敢情是一类人。 袁靖却愣愣的,提不起丝毫精神,对苏浅与上官陌的话一无所觉。 “凌华,你出身公主府,会不会打麻将?”上官陌忽然冲车外问了一句。 “会是会的,但属下没钱,输不起。”车外传来极年轻的一个声音。 “输了算你家公主的,赢了算你的。进来。”上官陌温和一笑,抬眸瞥了一眼袁靖,对他道:“袁侍中,让一让位置,车太挤了,你下去和他们一起跑步行军吧。” 袁靖“呃”了一声,起身就下车。帘子掀起一半,他猛然醒悟,回头看向苏浅,苏浅正朝上官陌翻白眼,“为什么输了算我的?不算你的?”她嗔怒。 “你的和我的有区别么?”上官陌笑声清浅。 苏浅龇牙:“自然是有区别的!” 袁靖半挂在车门上看了一眼外头的大毒日头,再探头看了一眼后面十万新兵,一个一个跑得满身满脸的汗水,猛的缩回了身子,干笑道:“我已经学会了,可以陪你们玩一会儿,能不能不要我下去?” 上官陌瞥了他一眼,“可以。输了不许哭鼻子。”他淡淡道。 袁靖喜的忙回到位置上坐下,很有眼力见地帮着莲儿码牌。“哭鼻子岂是大丈夫所为。”他嘿嘿一笑。 第一百二十六章 输的去筹粮 上官陌淡淡瞥着他,“那可不见得。我看你被外面的阵仗吓得快哭鼻子了都。” 袁靖心里一震,立即红了脸。那哪里是吓得,是被震撼得满身满心都是挫败感。 他却没有说什么。 苏浅却明白,上官陌从来不爱管别人闲事,这次肯提点袁靖,一则因为袁靖是她提拔的人,一则也是因为袁靖实在是可造之材,他是惜才。 只听苏浅悠悠道:“今日咱们不赌钱。” 莲儿一喜,“真的吗?太好了,公主。”她高兴地手舞足蹈,顿时忘了形。 苏浅看着自己的侍女,真不想有这么没规矩的丫头。上官陌好笑地着她道:“早说过你的人该管教了。”不等苏浅反驳他,他又对袁靖道:“今日不赌银钱,就赌一件事。” 袁靖听他的话后忽然背后一阵凉气,大夏天的感觉到犹如寒冬般的冷,“何事?”他惴惴的问。 上官陌悠悠道:“十万人马虽然齐了,但还没有解决粮食问题,今日输的人就负责解决粮食问题。” 袁靖听言一下坐直了身体,“陌太子,这怎么可能?我可没办法完成。我还是下车去随大军跑步吧。”他起身就要下车。 苏浅一把薅住他衣襟,哼道:“你当我俩三岁小孩子呢,任由你说进来就进来,说出去就出去?既然应了赌局,你就得愿赌服输。” 袁靖苦着一张脸,被她拉回到位置上。莲儿虽然不得意忘形了,却罕见的有惧意。 她是明白了,她不过是个陪练,主子就是冲袁靖去的。 一盘赌局开始。 因为袁靖初学,第一圈算是给他练习,第二圈才算是真正的赌局。一圈下来,自然是袁靖大败。他自开始便知是落入二人圈套,奈何明知是圈套,他也不得不钻。他苦着脸冥思,不知怎样才能解决十万人的口粮问题。 苏浅与上官陌也不催他,笑意盈盈地着他。 他正苦思不得方法,就听车外有人禀报,“秘书令大人,陌太子,前面是锦城,城门关了,满城士兵正严阵以待,似要阻拦我们。” 苏浅*地应了一声,抬眸看着袁靖道:“你去看看吧。” 袁靖点点头,探身走到马车外,站在车辕上向城门上望去。时近正午,阳光正烈,晃得人睁不开眼。他手搭眉骨眺望,见城楼上果然铁甲森森,气氛肃杀。马车走近了近,距离城门仅有十丈之遥,他看清楚城楼上领军的人居然是左相孟林和兵部尚书迟勋。 他还没开口问话,就听见城楼上迟勋喊道:“秘书令大人,请下车接旨。” 袁靖掀帘看向苏浅,苏浅淡淡道:“告诉他们,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让他们开城门放行。” 袁靖脸色微变,但还是放下帘子,站到车前,向着城楼上一礼,清声道:“左相大人,迟尚书,我等奉太子之命前往边境寻找若羽公主和楚辰大皇子,时间紧迫,还请两位大人放行。” 孟林道:“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先请秘书令大人下车接旨吧。”他年逾五十,却中气十足,显然是身负武学。 袁靖情知苏浅是不准备下车接旨的,便道:“孟相,当初秘书令大人接受官印之时曾言明不对皇上称臣,既不是臣子,何来接旨一说?皇上若有急事,就请孟相大人明言,若无急事,孟相还是尽快放行吧,毕竟耽误一刻,公主和皇子便多一分危险。” 苏浅坐在车里向上官陌挑了挑眉,上官陌轻笑了一声。“狐假虎威这个词可见也不全是贬义,用得好了,照样值得尊崇。”上官陌笑道。 苏浅笑着瞥了他一眼。若连这点识人的本事没有,她苏浅也就白混了。哪怕在心理受到相当大的冲击之下,哪怕是面临当朝两位权倾朝野的高官,袁靖他依然不卑不亢,言辞有条有理,可见的确是一块璞玉,只待打磨。 迟勋指着他怒道:“袁靖小儿,你入朝才几日,就敢如此对当朝重臣无礼!快让秘书令大人出来接旨,否则,今日就以抗旨不尊之罪拿下尔等。” 袁靖微微一笑,心想着兵部尚书果然是武将出身,说话都不经大脑,他清声道:“迟大人要想清楚了,虽然两位倾锦城之兵,也未必拦得住这十万人,就算拦得住,难道迟大人是要血溅锦城,还没去找回公主和辰皇子,就要内乱起来么?” 他*裸的威胁,令左相孟林和兵部尚书迟勋齐齐一凛。若是硬来,以车里那两人的脾性,必然要将楚国闹个天翻地覆,他们还真没把握降得住他们。他们挑目看了一眼城下一片人海,虽然不是正经士兵,但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气势不亚于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的老兵。两人齐齐拧眉。 “袁靖,你是要谋逆不成?”孟林还是硬着头皮喝道。他堂堂左相,输人不能输阵,被一个轻狂书生震住他以后还在官场混不混了? 袁靖恭敬一礼,“不敢,左相别乱给下官扣帽子,下官一介书生当不起此罪。下官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左相官居一品,混迹官场多年,下官说的话对与不对,相信左相心中能有一个正确的论断。” 孟林与迟勋被他噎的无语反驳,但,诚如袁靖所言,两人毕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又岂是能被人三言两语唬住的。孟林朝着马车喊道:“齐大人,皇上有言在先,这十万人不可放出城,齐大人要么请接旨,要么解散这些人,自行回宫向皇上交待。” “左相,你确定这是皇上的话?假传圣旨是什么罪你该比我清楚。”苏浅清脆的声音自马车中响起,不怒自威。 孟林冷哼了一声,“自然是皇上的话,谁敢假传圣旨?齐大人还是快快散去,或者下车接旨。” “若我不能从命呢?”苏浅轻笑了一声。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迟勋忽然一挥手,“弓箭手准备。” 城楼上上万士兵齐齐拉开弓箭,对准下面十万人。气氛霎时剑拔弩张,火花四射。 难得的是虽然十万人手无寸铁,但无一面有惧色。不知是他们太相信城上的士兵不敢真的射箭,还是太相信苏浅可以保他们性命无虞。 袁靖也有一丝紧张,低声问苏浅道:“公主,咱们不让步,真的没问题么?” “难道你让步了,就没问题了么?”苏浅轻斥道。 袁靖一噎,看这架势,左相和迟尚书分明是不满苏浅出任楚国重臣,借机公报私仇,怎么肯轻易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真不知道皇上和太子怎么想的。”他嘟囔了一句。既要用人家,又要百般刁难,难得的是浅萝公主还能气定神闲地面对两父子的刁难不气不怒。 苏浅笑道:“他们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这话若是被他们听见,非议皇上和太子,估计脑袋没办法再继续呆在自己身上了。” 袁靖一凛,知她是警示他隔墙有耳,小心祸从口出,立即噤声不敢再牢骚。 苏浅掀开帘子,探身站在了袁靖身边,声音清越温和:“左相,迟尚书,刀兵相见可不是上策,相信我皇上舅舅也是不愿意看见他的子民和士兵互相残杀的,传出去被天下人嘲笑楚国不说,只怕于楚国安定也不利,到时百姓人人自危,不必别人来打,自己就被自己人灭国了。若羽公主和楚辰皇子及两位世子生死未卜,若不及时找到,被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或掳去做了人质,或借机寻衅滋事,于楚国都是祸事一桩,事急从权,两位大人回去禀告皇上,相信他可以理解的。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他必不会做。” 她言辞恳切,句句入情入理,孟林与迟勋一时无话可驳。但孟林还是坚持道:“秘书令大人虽然句句在理,但皇命难违,我们也是没法子。请秘书令大人接旨吧。” 苏浅哼笑了一声,“左相大人且念一念旨意吧,我听着便是。” 苏浅自然是不必跪下接旨的,但其他人可没这个特权,城楼上的士兵齐齐跪下,城下的十万人也齐齐跪下,袁靖跳下马车,也恭敬地跪下来。 苏浅站立车头,身形挺直如莲,凛凛王者之风。 孟林与迟勋看着她闲适的姿态心里齐齐生出惧意。上官陌坐在马车里懒懒的闭眸浅睡,莲儿轻手轻脚收拾着麻将牌,车头驾车的那位也是端坐如钟。只这四人没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秘书令大人奉命募集十万新兵前往边境援救若羽公主与大皇子,及楚越世子与楚铮世子,所过之处,官员相宜行事,不得阻拦。”孟林读完圣旨,不禁一惊,他明明拿的是一道拦下苏浅的圣旨,不曾离身,怎么竟变成了这么一道圣旨?但圣旨上炫目的朱红皇印又令他不能不信圣旨的真实。 迟勋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孟相,你读的什么?” 孟林将圣旨递在他手上,“你看看。” 第一百二十七章 袁靖巧借粮 撩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再看看城下乌央乌央的人马,眼睛似乎有点花。 迟勋接过圣旨打开一看,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明明皇上给你我的圣旨是拦住秘书令大人哪!” 苏浅浅笑着看着两人,并没有打算计较两人的错处,“两位大人,开城门吧。” 孟林与迟勋将圣旨看了好几遍,只字不差,虽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但圣旨已宣,只好下令开城门放行。况且方才所作所为,若令得苏浅细究起来,怕于自己十分不利,她此时既然不究,还是早早放走的好。 却听袁靖一声轻喝,“且慢!” 两人齐齐看向他,眸中有些怒色,今日被他多番出言顶撞,已经是怒不可遏,如今放行了,他还要纠缠,真正令人火大。“袁靖,你还有何事?”迟勋怒道。 苏浅笑看了一眼袁靖,“我先进去了,晒死了。你的事自己搞定吧。”她轻声道,弯身钻入了车里。上官陌伸手将她揽入胸前,在她太阳穴上揉捏了两下,对莲儿道:“给你主子倒杯水来。” 莲儿忙找出茶杯,拿出水囊倒了一杯水递给苏浅。上官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丸药塞进苏浅口中,苏浅顺从的吞下了,也不问是什么药,喝了一口水送下,只觉灵台立时清明,再不觉烦躁萎靡。 “什么药?这么灵?”她笑问道。 “自然是好药。”上官陌浅笑,就着她的手把她喝剩的水喝了一口。“清云山的泉水?”他挑眉。 苏浅笑着点点头,将杯子递给莲儿,窝在上官陌膝上小憩。上官陌修长的手指在她太阳穴轻揉。 帘外袁靖无视孟林与迟勋的怒意,笑道:“两位大人,方才说的话与圣旨可是不符呢。” “那又如何?”迟勋怒道。 孟林斜瞅了他一眼,暗骂了一句“莽夫”,他将视线转向袁靖道:“城门已开,既然秘书令大人和袁侍中急务在身,就赶紧进城吧。” “不急,反正也耽搁了这大半日了,不差这一时半刻。”袁靖悠悠道。 “袁侍中这是何意?耽误了行程皇上可是要怪罪的。”孟林皱眉,虽然怒火中烧却隐忍着不露声色。 袁靖笑道:“假传圣旨可是杀头大罪,袁靖是想问问两位大人怎么说。” 迟勋怒道:“袁靖,你说话谨慎!我们何时假传圣旨了?” 袁靖嘴角一扬,“圣旨上说秘书令大人奉命募集十万新兵前往边境援救若羽公主与辰皇子,及越世子与铮世子,所过之处,官员相宜行事,不得阻拦。两位大人方才却斩钉截铁说这十万人不可放出城,不知算不算假传圣旨呢?” 迟勋一噎,怒道:“皇上的确是如此说,若不信,你可以进宫去问皇上!” “尚书大人是说皇上出尔反尔,嘴里说一套,圣旨上又说另一套?”袁靖笑道。 “袁靖,你不要信口雌黄,本官何时那么说了?”迟勋怒的一甩衣袖,恨不能飞下城楼劈了袁靖,被孟林一把拉住。他转头看了一眼孟林,“左相,让我下去劈了这欺人太甚的黄口小儿。” 孟林按住他的手,对袁靖道:“袁侍中还是快快走吧。不要和武夫一般见识。” 袁靖一笑,道:“孟相,十万人自昨夜在军机营外报名参军,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食,就算是走也走不动了。我就算下令让他们走,他们怕也无力执行命令。” 孟林忍着怒气,道:“本相命人支锅灶做饭,你让十万兵丁进城饱餐一顿再走吧。” 袁靖一笑,“孟相,此去边境四五千里,一顿饭又岂能坚持到边境那么远?” “你坚持到哪里关本官何事?那是你自己该解决的事!你少在那里讹诈!”兵部尚书迟勋怒吼。 “迟尚书,圣旨说所过之处,官员相宜行事,也就是说所过之处的官员要襄助新军,怎么能是下官讹诈呢?迟尚书给下官扣的帽子可都不小啊。袁靖担当不起,怕是要回云都向皇上讨个公道呢。”袁靖轻笑。 孟林强扯出一抹笑来,道:“袁大人莫怪,迟尚书不过是说笑,岂可当真。十万人的粮草稍后就送到,容迟大人去筹备,你们先进城歇息吃饭吧。”他只怕再说下去会被袁靖扣上更大的罪名,到皇上面前也有理说不清,毕竟圣旨的事还是一团雾水,不知是如何被换成了那样一道圣旨呢。 见好就收,袁靖笑道:“如此,就多谢孟相了。”他转头向车里问道:“秘书令大人,可是要进城?” 苏浅笑道:“袁大人真是生的好一张利口,三言两语就解决了粮草的问题。”她挪了挪身子,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还是不要进城扰民了,将锅灶支到这里来吧,吃完了就借道出发。” 袁靖自去交代孟林与迟勋,交代完了,回到马车上等候。 “莲儿,给功臣倒杯水润润嗓子。”苏浅笑道。 莲儿忙又取出一只水杯倒了一杯水给袁靖,袁靖接了,三两口就饮尽,羞涩一笑,“公主是取笑袁靖么?” 上官陌接道:“她倒是没取笑你的意思,是真心实意称赞你呢。你今早被打击到了,如今是找到自己的位置了么?” 袁靖立时领悟,原来她是借机让他找回自信。他放下水杯,恭敬一揖,“多谢公主提点,多谢陌太子提点。” 苏浅摆了摆手,“你不必谢我,是你自己的能力,若是不能过了这个坎,我再提拔你也是无用。说到底是你自己有慧根罢了。天下有才者数不胜数,不过是论才能各司其职罢了,你不能论剑疆场,并不能表示你没能力封侯拜相。也不表示你比宰离他们差了什么。” 袁靖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苏浅于他,不仅仅是伯乐那么简单,更如恩师一般,他对她的敬意更深了几分。他暗自惊异她不过是双十年华的女子,却比几十岁甚至活了一世的人的人都通透聪敏。 上千口大锅在城门下支了起来,场面蔚为壮观。 城门大开,有不少好奇的百姓远远地围观。看见他们兵临城下却秋毫无犯,带兵之严谨见所未见。心中大为纳罕。 当得知是新上任的秘书令大人带的新兵,要前往边关寻找若羽公主和楚辰皇子及云峥楚越两位世子,并防边关起战事,对她的敬佩之心更甚。百姓们最是朴实厚道,都纷纷从家里拿出新鲜的菜蔬肉蛋等送给大军。 苏浅命宰离轻尘等人一一收了,但折成银钱分给百姓,百姓拒不肯受,在苏浅的坚持下才接了银钱。千恩万谢之后,许多百姓都自愿留在军中帮忙烧水做饭,直到士兵都吃上了饭,才渐渐散去。 城楼上的孟林与迟勋看得怒火狂飙,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城下上演的军民一家亲。 饭罢,苏浅命人原地操练,等待粮草。难得的是十万新兵都谨遵号令,一个寻衅滋事的都没有。说他们是新兵,连苏浅都觉得不可置信。 或者,只能说带兵的人太过厉害?苏浅眸光闪了闪。 孟林迟勋二人见苏浅按兵不动,知道她是在等粮草,本来存着侥幸心理拖着不想给,只能命人速速去搬运粮草,好打发了这尊大神。但这仇是结下了。尤其是对袁靖,恨不能凌迟了他。 日色偏西,热度退去不少,苏浅与上官陌携手下了马车,缓步走进正在操练的士兵队伍中。短短一个下午的训练,已经初见成效。十万人褪去菜鸟状态,行止间颇有些威武刚强。宰离见他俩到来,大手一挥,士兵整齐划一的停下动作,齐齐向苏浅与上官陌一礼,“秘书令大人,”“陌太子。”喊声震天。 苏浅笑了笑,“不必多礼,都歇一会儿吧。一会儿做晚饭,吃完饭就原地休息,今日不安营扎寨,等粮草一到,就连夜启程。”她挽住上官陌的胳膊,找了一块平整的草地席地而坐。 夕阳如荼,映红了半边天,将她的脸映得比云霞还绚丽。上官陌看着她光彩潋滟的小脸,眸光痴了痴。这样的女子,是他上官陌的。这样的感觉,真是甜蜜。他唇角不自觉染上一抹如晚霞般绚烂的笑容。 士兵们被两人惊艳到,都把目光投在两人身上移不开去。操练结束,都三三两两学着他俩席地而坐,谈笑声此起彼伏,丝毫不见疲态。 “年轻真好。”苏浅看着生龙活虎的新兵们叹了一声,眸光飘远,不知落在哪里。 “你难道很老了么?”上官陌瞪着她,斥了一声。 苏浅一噎,看着他道:“我人不老,心很老了好不好?” 上官陌无语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散去,蒙上一层怒意,半晌,才开口道:“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苏浅,你最好记住。”他语气很是不好,说完,甩开苏浅的手,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就往城门方向走去。须臾,身影便消失在城门口,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苏浅的忠告 苏浅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 这人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就连发火都不改温润如玉的样子,但她能体会到他刚刚周身所散发出的冰冷寒气,如数九寒天的冰凌,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她知道,这是触到他的底限了。 他向来忌讳她说自己老。前生已矣,今生重来,物换星移,时移世易,他要的是她忘却前生放下沉重过往重新来过。即便忘不了,也要把心放宽些来迎接新的生活。纵然新的生活不尽如人意,甚至是残酷的,但有他在,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他要她完全信任他,将心交给他,将未来交给他。可她的一个“老”字,将两人岂止隔开了千年万年,根本是隔开在两个时空,两个世界。 士兵们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样子又不像是生气吵架。都想着两人爱的比山高比海深,不可能是吵架,也许是去办别的什么事情了。遂都不去计较。袁靖与两人同住归云苑,却是了解的比别人多些,他走到苏浅身边,轻声问道:“陌太子没事吧?” 苏浅笑了笑,道:“他能有什么事?你多心了。” 袁靖见她笑的样子不像有事情,便道:“那边有士兵在摔跤,蛮有意思的,一起去看看吧。” 苏浅点点头,站起身拂去身上沾的枯草尘土,随着他往一圈士兵围住的地方走去。老远便听见吆喝加油之声传来,很是欢快。 两人走到人群外,士兵们发现两人到来,忙恭敬见礼,闪开一条路来。苏浅笑笑,走到近前,见场子中央两个人,一个身形壮硕,一个却精瘦如猴,都挥汗如雨,打的正火热。那瘦子身形虽小,却胜在灵活,丝毫也不见落于下风。见苏浅来到,两人都停下来,躬身一礼,齐齐道:“见过秘书令大人。见过袁大人。” 苏浅摆摆手,笑道:“你们继续,我也看看。” 众人都敬她佩她,却并不怕她,见她真的只是看看,便继续打的打,吆喝的吆喝,一片热闹。 宰离和轻尘走到她身边,一礼,道:“公主,您来了。” 苏浅自然没漏听两人称她为公主,这里的人都称她为秘书令大人,他们却叫她公主,自然身份非一般,想必是上官陌的近身之人。她打量了两人一眼,见两人都二十出头的年纪,宰离长得高大俊朗,轻尘却是眉清目秀,书生一般秀气,比袁靖还多了几分书生气。她笑问道:“你是轻尘?” 轻尘扬眉一笑,“公主所猜不错,属下轻尘。”他语声温和,不卑不亢,不见书生的书卷气,亦没有宰离身上的江湖气,饶是苏浅久历江湖,也看不出他的深浅。 苏浅不再多问,看向场中的两人。轻尘也不再多言。 宰离向她介绍道:“这两个人一个叫丁三,一个叫丁四,是一个村的,都是千夫长。” 苏浅点点头,笑道:“宰将军觉得他俩谁会赢?” 宰离笑道:“两人一个灵活轻巧,一个力大坚韧,还真不好说。” “是不好说还是不敢说?”苏浅揶揄地笑他。 宰离被她笑的不好意思,脸一红,道:“属下不是不敢说,是真的不好说,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最后活下来的往往不是功夫好的,而是运气好的。这里虽然不是战场,但好似战场,所以,属下说不好说谁输谁赢。” 苏浅看了他一眼,没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是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言论的。但历经战场血腥的人都心性坚韧,像他一般还会脸红害羞的,她倒是第一次见,单就这份纯真,这个人就值得她认识。 “轻尘觉得呢?”苏浅看向轻尘。 轻尘温和一笑,道:“属下觉得瘦一点的丁三会赢。” “哦?”苏浅笑了,“那你说说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她睁着大眼看着轻尘。 轻尘淡淡一笑,对她的打量的目光不迎亦不拒,看着场中央的两人,温声道:“两人看起来各有所长,对敌经验都很丰富,势均力敌,但明显丁三既能护住自己的要害,又能找出丁四的弱点死穴,若非在战场历练过的,是不会有那么精准狠厉的眼神的。相反丁四大概经常与人搏斗比拼,所以招式更丰富,耐力也极好。但时间一长,丁三必能找出他的弱点,一击必杀。” 苏浅一笑,未置可否,却问向一旁的袁靖道:“袁靖,你觉得他俩谁说的对?” 袁靖羞得一笑,抓了抓头,“我哪里懂,就是跟着看个热闹而已。” “轻军师和宰将军都是上过战场的人吧?“苏浅笑看着两人问道。 两人都点头应是。 ”怪不得两位都说的头头是道呢。原来都是身经百战的人。”袁靖笑道,“在下自愧弗如。” 轻尘笑道:“袁大人何必妄自菲薄?今日袁大人三言两语就使得孟相和迟尚书不得不奉上十万士兵所需之粮草,这份心计和能言善辩就不是我和宰将军这等草莽能望其项背的。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又怎么能互较长短呢?” “轻军师通透之人也。”袁靖抚掌而笑。 苏浅忽的兴奋地指着场上大声道:“快看,丁三出绝招了。” 众人被她尖利的喊声惊到,齐齐看向场上,只见丁三抓住机会握住丁四的一只胳膊,反手一拧,另一只手往他腰眼处拍去,这一掌下去,不死也残了,就连不懂门道看热闹的袁靖都看出来了,他惊得大喊:“丁三手下留情!” 他喊声未落,只见丁三推出去的掌却只是在丁四腰眼处轻拍了一下,丁四被推倒在地,却并未受重伤。显然是丁三手底下极有分寸。 苏浅赞许的看了一眼丁三,说了一句“此人堪用”,便闪身走出人群。 士兵们并未看见她离去,唯宰离和轻尘目送她向城门走去。 一番试探可以说有果,也可以说无果。上官陌的人果然都狡诈若狐,一个个的藏着心思,看不出真假虚实。苏浅轻笑着走到城门口,足尖一点,飞身上了城楼。 天色暗了下来,一弯弦月挂上枝头,影影绰绰的照得十万人的场面更加浩大。一堆堆的篝火燃起,人影如织。 城楼上孟林与迟勋已经伫立了一天,大约疲惫至极,扫了她一眼,都没有什么反应。迟勋冷冷哼了一声,“秘书令大人是等不急了,来催促粮草的么?”他嘴角一抹嘲讽。 苏浅微微一笑,走到两人身边,“我有什么等不急的?丢的是你们楚国的公主和皇子,我一个外人,就算是做了你们的朝臣,也还是外人,我何苦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倒是你们,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可没看见你们有担君之忧。”她声音清浅,听着似玩笑一般,并无责怪之意。 孟林与迟勋齐齐一噎。早就领教过她的伶牙俐齿,在朝堂上连皇上都敢驳斥,如今被她如此羞辱却连句话也不能反驳,还是有些受不住。 迟勋甩甩衣袖,哼道:“为人臣子,唯君命是从。皇上要我们拦截,我们岂能不尊皇令?” 苏浅斜着脑袋看着他,笑道:“忠心是没有什么错,但愚忠就不可取了。如果皇上舅舅的臣子都如尚书大人一般,只是唯君命是从,都不动脑子帮皇上舅舅排忧解难,楚国岂不危矣?左相,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苏浅把目光转向孟林。 孟林微微抿唇,哼笑了一声,“秘书令大人说的极是,我等愚昧了。”他做了多年左相,自然最擅长的自然是虚与委蛇。 苏浅笑了笑,“我上来是想让两位大人给皇上舅舅带句话的。” 孟林看着她,一双深邃的眸子探究着她的真实想法,却只能看到她从内到外轻松的笑意。“秘书令大人请说。” 苏浅似乎略略沉思了一下,笑道:“就说我一定不负他的期望,将若羽公主和楚辰皇子及楚越楚铮世子平安带回。” “秘书令大人放心,一定将话带给皇上。”孟林痛快的答应,转过身去却眉心紧锁,他为官多年,却也无法参透皇上今日的做法,令他们阻拦,又暗中更换了圣旨放行,所谓君心难测,就是这般了。 苏浅似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道:“皇上舅舅只是想为难一下我,不会为难你们的,你们回去不会有事的。”她说着,心里却冷笑了一声。这是在离间她和他的臣子的关系,他要用她,又怕她坐大,只能加深她和众臣的矛盾。“老狐狸。”她暗骂了一句。不用他算计,她也和他们和睦不了。 孟林没应声,目光看向远方,似乎在看粮草运来的方向。那里还没有一点动静。却有饭菜的香味飘上城楼。 “孟相和迟尚书要不要随我下去用晚餐?也尝尝大锅饭的味道。”苏浅笑道。 孟林摇了摇头,他可没什么兴趣。迟勋却是经历过战场的人,深切了解大锅饭的味道,哼了一声,“还是秘书令大人自己去尝尝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月下追良人 苏浅一笑,“如此,我就先下去了。”她也不勉强,足尖一点,如月中仙子下凡尘一般轻飘飘掠下,落在宰离几人身边。 士兵们都看的眼睛直了直。 “饿死了,快给我盛饭。”苏浅挨着几人坐下,笑着嚷道。 袁靖看了她一眼,道:“秘书令大人和陌太子的饭一会儿差人送到马车上。” 苏浅不在意的道:“他没回来,不必送了,我就和你们一起吃大锅饭吧,也尝尝军营的味道。”她说着,自己摸了一只碗就去盛饭。宰离忙接下碗帮她盛了一碗米饭。 “糙米饭,秘书令大人可能吃不惯。”他笑了笑,双手奉上饭碗。 苏浅一笑,“没什么惯不惯的,饿了照样吃的香甜。”她接过碗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众人为她的不雅吃相暗暗笑了起来,不觉不雅,只觉可爱。 吃罢饭,士兵们幕天席地休息,苏浅扫了一眼,嘟囔了一句什么,起身去找了一块青草地,和士兵们一样幕天席地的躺着,没有困意,便掰着手指数星星。 二更时分,粮草送到,宰离吩咐一队人马押运粮草先行,回头整顿大军,顶着星月,深夜行军。 苏浅和袁靖莲儿三人上了马车,吩咐赶路。 袁靖不由问道:“不等陌太子了么?” 苏浅面无表情不说话,他不敢再问,任由马车走了起来。 大军很快穿过锦城,往西进发。 苏浅百无聊赖四仰八叉地躺在车里,本来就不大的空间被她占去一半,莲儿缩在角落里,袁靖中规中矩的坐在蒲团上。 袁靖心里有太多疑问,想要问一问苏浅,但看她眯着眼抿着唇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他堵在喉头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莲儿和苏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自然最了解苏浅的喜恶,这种表情下表示她不希望人打扰,因此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车厢里静谧得唯闻车外轱辘轧轧声和行军的脚步声。 车上隐隐飘着上官陌身上好闻而特殊的男子气息,时时提醒着苏浅他的存在和离去。三更时分,上官陌依然没有回来。苏浅忽的坐起身,一脸的烦闷,定定的望着帘子。 “怎么了?”袁靖一直未曾睡,见她坐起,关切的问道。 苏浅不语,忽的撩起车帘,身形瞬间消失在夜幕下。帘子荡了几下。 “公主!”袁靖急喊了一声,掀起车帘往外看去,早不见了她的身影。他忙吩咐停车,下车去找宰离和轻尘。脚步急匆匆的走到宰离面前,紧张地道:“宰将军,秘书令大人离开了!” 宰离却只是淡淡一笑,安抚道:“袁大人放心上车吧,公主也许是去办事了,稍后就会回来。” 袁靖再要说什么,忽然意识到是自己失态了。这是在军中,眼前是一帮新招募的新兵,他作为领袖之一,一举一动都极易影响新兵们的军心。想着浅萝公主定是去寻上官陌陌太子了,便放下心来,自嘲地一笑,道:“是我小题大作了。”他转身回到马车上坐下,抹了抹额头惊起的冷汗,手按在心口处压抑着跳的极快的心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莲儿扫了一眼他一反常态的神情,叹了一声,拿起一方刺绣默默绣了起来。 苏浅也不知奔走了多久,不择方向,没有目的地。最后在一片山野中停下身形,漫无目的地在山野中游荡,月白的衣衫在星光下格外清冷。虽然是夏季,但更深露重,仍是凉意袭人。苏浅却似无所觉,一身衣衫被露水打湿了都不知道。 此时满心满脑都是上官陌,再装不下别的人和事。 想对他说,她不是故意的;想对他说,以后再也不会说这样的话;想对他说,她已是如此爱他,不舍他生一点点气,不舍他受一点点伤;想对他说,不要丢下她一个人,她会害怕没有他的日子…… 可惜她不知他去了何方。她找不到他。 良久。她静默地立在乳霜般的白月光里。 “你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是要将我置于何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冰冷的声音,却熟悉至极,只觉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上官陌!”她猛地回头。 如玉清华的人一身清冷,负手站在不远处,周身如凝结了冰霜般寒冷。 她想也不想就朝他怀中扑去。 上官陌却冷冷的一闪身,避让开去,她扑了个空,差点跌倒。 “你……”她眸间有一丝恼怒,一丝受伤,不敢置信地看着上官陌。 上官陌低着眼眸不看她,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如蝶翼一般,渲染出两朵阴影。星光下他的一身月白衣衫似结了冰霜,周身冷凝,身上是湿的,墨发也是湿的,显然是在露水下呆了大半夜。温润如玉的脸上不复往日面对她时的温柔,有的只是清冷若雪。 苏浅看着他,心忽的一紧,疼的入骨。 “混蛋!你这个小肚鸡肠的混蛋。”她骂了一声,声音低沉暗哑。 上官陌冷着脸,眼眸闭了闭。 苏浅忽然气怒的握起拳头,捶打在他胸前,虽然没用内力,却也使了不小的力气。上官陌不避不闪,由她捶打,身形一动不动,脸色在朦胧的星光下苍白清透。苏浅捶打了半天,却如打在棉花之上,不但不能解恨,更使心里添了堵。 她心疼他,终是住了手,眼泪却止不住啪嗒啪嗒流了下来,滴在上官陌胸前的衣襟上。她把脸埋在他胸前,无声地哭泣着。 有多久没哭过了?五年?十年?二十年? 打从来到这个世界,她首先学会的就是坚强,不哭泣。 可是面对这个绝世独立冷心冷情的人,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 她是真的见不得他受一点点苦。 上官陌伸手推开她,语气冰冷地道:“苏浅,你如今是什么意思?要用哭来让男人同情么?” 苏浅一怔,眼泪蓦地止住,看着上官陌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上官陌冷冷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看她,语气依然冰冷:“如今只剩你我二人,何必再演戏?苏浅,这些眼泪算什么?你冷心冷情,工于算计,天下多少人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这些眼泪也是你算计别人的工具么?苏浅,我是不是该很荣幸你是拿这些眼泪算计我,不是拿刀剑来算计我,也不是算计别的什么男人?”他冷笑了一声,冷得令人如置身数九寒天。 苏浅呆愣在那里,嘴巴张着,脑中一片空白,连眼泪也在脸上凝滞了一般。 “一开始就是把我当成你的挡箭牌,用来挡住那些觊觎你的男人的吧?”上官陌冷笑着,“楚渊,白誉,白蒙,上官克,墨凌……是不是见过你的男人,都对你一见倾心,再也无法自拔?我是不是该觉得荣幸,被你选中我做你身边那个挡箭牌?苏浅,你自诩活了两世,看透了世事,冷心绝情,我很想知道,你在我怀里的那些柔软温情,那些心动情动,那些情意绵绵,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演出来的,你是否可以为我解惑一二?” 苏浅只觉脑袋轰的一下,炸成了浆糊。上官陌的声音变得很远,远到听不清楚。“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艰难地开口,“我承认一开始是要利用你,但……”她还未说完,话语便被上官陌堵住,“但是什么?但是你也动情了么?苏浅,在你心里你一直把自己不当成这个世界的人,动情了又怎样?一颗苍老的心,还能去爱么?” 上官陌语声冰冷,令苏浅直打冷战,牙齿咬得咯咯响。 不是这样的。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她心里呐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从来她在天下人面前都是牙尖嘴利能言善辩,却独独在他面前,如此拙腮笨嘴。 上官陌冷笑了一声,“苏浅,说你有一颗苍老的心,都是抬举你了。你还有心么?我真怀疑。” 上官陌看着她,她脸色苍白清透,却难掩绝美姿色。“这张脸,迷惑了多少男人?”上官陌伸手握住她瘦削的下巴,将她本就清透苍白的脸捏得不见一丝血色,“有没有人知道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下面是一颗暖不化的冰冷的心?”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她凝脂般的脸颊,带着如冰雪一般的冷。 苏浅身体僵硬,不能思考,不能反驳,从来能说会道的她此时却语塞。 这样的上官陌,才是真实的上官陌吧?冷血冷情,张扬无忌,天下无人能入其眼。 “上官陌。”苏浅声音暗哑,嘴唇嗫嚅。 上官陌不理会她的话,截断她的话,冷声道:“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纬,那是你真正想说的话吧?我了解了。以前的,算我自作多情,以后,你好自为之吧。”他说完,忽的转身,看也不看苏浅一眼,抬脚便走。 苏浅连怔愣都来不及,手却先于脑行动,一把扯住他衣襟,急道:“上官陌,你不能走!你不能就这么撇下我走!”她连泪水都来不及擦,死死揪住上官陌的衣襟。 “那你是要怎样?”上官陌回头冷冷地看着她。“留住我吗?我可不觉得你有多需要我。” “我……”苏浅嘴巴微张,忽然没了话。 眼泪一直不听话地往下掉。 第一百三十章 冷暖两心知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打开她扯着他衣襟的双手,却因为她握的太紧,衣襟撕碎了也没能打得开。看着她因握的太紧而发白的指节,他冷哼了一声,“苏浅,你冷心冷情,骄傲清高,别告诉我你就这么点伎俩。” 苏浅扯着他破碎的衣襟不放,紧抿着唇,凤眸死死盯着他的脸。“我日日和你出双入对,同寝同食,名节早被你毁了,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撇下我!”她不理他的话,抿着唇道。 “你是在乎名节的人么?”上官陌冷哼了一声。 “自然是。”苏浅盯着他冰冷的双眸,“我怎么不在乎名节了?混蛋!除了你,我没有和任何人拉过手,没有和任何人接过吻,没有和任何人同床共枕……”她忽然没了声。 上官陌冷冷看着她,她的脸苍白如他,在星光下如霜似雪,身形瘦削如竹,虽然在他的养护下恢复了一些,却还是瘦的吓人。 这样的她,即便冷心绝情,即便将天下男子玩弄于股掌,即便也算计了他上官陌,却还是教他忍不住心疼。如钝刀割心。 半晌,他忽然抱住她,紧紧拥在怀里,两个人的身体同样冰冷,一丝温度也无。却因为拥抱在一起,而感受到对方疾速的心跳。 心脏是灼烫的。 他还是要她的。 幸好。她来找他了。 苏浅脑子恢复些清明,低声道:“上官陌……”她还未说出口,却被上官陌堵住了樱唇,冰凉的吻袭上来,不容她质疑,不容她反抗,带着抵死缠绵,带着狂怒似暴风骤雨般将她围困。 冰凉的手覆上她的脸颊,擦去她的泪痕。 苏浅刚刚恢复一些的清明迅速被淹没,被他吻的连呼吸也不能。 “真是愚笨。”感觉到她快要窒息,上官陌终于停下来,“你不会连怎么喘气都忘了吧?”哼了一声,他放开她的身子,转过身去不看她。苏浅被他吻的软软的身子没了着力点,往地上滑。 上官陌气得一把捞起她,愤了一句:“真是没用。”将她揽在胸前,声音沉怒地道:“爷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么?就算知道你是利用我,也没出息地想做那个被你利用的人,困守在你的身边,做你复仇的工具。就算是被利用,也希望是唯一被你利用的男人,楚渊不行,墨凌不行,什么人都不行,你身边的人,只能是我上官陌。” 苏浅窝在他胸前,感受着他身体的冰凉和心脏的跳动,脑海中再没有什么前世今生,只有他温润如玉的容颜,玫瑰花夹杂着玉兰花的香气。 她忽的伸手圈住他的脖颈,拉低他的脸,樱唇吻上他冰凉的唇瓣,描绘着他的唇形。有些热烈。不想有过多的言语,只想这个男人此刻能感受到她为他燃烧的情,为他跳动的心。 上官陌一怔。回应着她的吻,却不主动,任由她主导,任由她带他去他从不曾去到的地方。 许久,似乎天都微微亮了,苏浅终于停下了世纪般的长吻,脸埋在他胸前,重重的喘息着,“咱们走吧。上官陌。远离这个破地方,去流浪天涯也好,去避世隐居也好,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要管了,上官陌,带我离开吧。”苏浅低声道,头不敢抬起。 上官陌久久不语,眸光飘远,如玉的脸上有些微恼怒,些微悲凉。 许久,上官陌横抱起她羸弱的身子,足尖轻点,往西方飘去。 苏浅一惊,头猛然抬起,“上官陌!”她低呼了一声。 “还不是离开的时候。”上官陌低低地说了一句,将她的脸埋在胸前,身形疾速往前飘去。风声呼啸,她被他紧紧护在胸前。 “上官陌,我的一切算计筹谋在你面前有什么用?”苏浅在他胸前唔哝,“还不是被你死死操控,连心也被你算计去?”她恼怒地道。 上官陌似乎轻笑了一声,一霎那乌云散去,冰雪消融,天地之间一片和暖。 他催动功力将两人身上的湿气蒸干,嘟囔了一句什么。 声音唔哝不清,苏浅却听的清晰,他说,“爷此生算是毁在你手上了!” 她窝在他怀里愉悦地笑了。肩膀轻轻颤动。他为她撕下骄傲的面纱,心甘情愿被她踩在脚下,她又何尝不是?低头认错也好,死皮赖脸也好,就算用强的,也不想他就那么带着误会离开,再气她一两个月,两个人都伤心伤身。 她想起不久前他负气离开,只身为她去冥国,差点就命丧冥国回不来,最后回来时一身功力废了九成,手也几乎重伤废掉,幸好她有一身医术,保住了他的双手。她光想想这些就觉得后怕,若是真失去他,她只怕自己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了。 “以后有天大的事,也不许一声不吭就撇下我离开了。”她轻声道,因为哭过鼻音很重。 上官陌“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她的话。 “上官陌,”苏浅轻声呼喊了一声,柔胰圈上他的脖颈,声音柔得滴出水来:“我对你都是真的,你别再怀疑了。”她实在觉得有必要跟他上上课,否则他天天活在疑心当中,纠不纠结? “嗯”,上官陌应了一声,仍然不说话。 “就算我忘不掉前世的事情,心里有些阴影,但不妨碍我对你的心。有这种特殊经历我也没办法,又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毕竟那些过往是真的发生在我身上,和血液筋骨同生同长,不因时间而磨灭,但这不代表我会受这些掣肘,把握不住自己的心。”她急急地解释。 上官陌依然只是“嗯”了一声,不反对,也不应承。 “你何时话这么少了?”苏浅终于忍不住愤了一句。 上官陌停住身形,把她放下了来,缓步往前走去。十万大军就在前面不远处奔行,脚步声震得地面一颤一颤的。苏浅紧走几步追上上官陌,“喂,我在和你说话!”她恼怒道。 “你还在生气?”苏浅扁着嘴问道,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凉凉地道:“我衣衫已经被你扯成这样子,你还要把我衣袖也扯碎么?”他扯着胸前被她扯碎的衣襟道,忽的又笑了一声,“也罢,你扯吧,反正是不能穿了,大不了你再做一件给我。”他索性把衣袖伸到她面前。 苏浅看着他破碎的衣衫,难为他这样洁癖成性的人还能穿在身上,忍不住笑了出来。带着泪痕的脸霎时如霁月破云,那一瞬间的光华艳惊万物。上官陌撇开脸不去看她,背着她的脸却眉目如画,渲染开一抹笑意。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衣服换。”苏浅笑着说道,马车就在不远的前方,她施展轻功片刻便能到,上官陌却一把扯住了她,不让她动弹。 “难道你就这样回去?以你的轻功这十万大军是看不到你,但马车里还有个袁靖和莲儿,你确定愿意让他们看见你这副狼狈的样子?”苏浅挑眉看着他,想到什么忽然眉目又低了下来,“还是你还在生气,不想回去?”她低低的问。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似有无奈,又似有余怒,轻叹了一声,声音低哑地道:“苏浅,你心里有我也好,没我也好,我都可以不在乎,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能安心。但我不能容忍的是你如此糟践自己,总把自己当成活了两世的怪物,时刻不忘记自嘲自讽。我把你捧在手心,你却将自己弃身荒野,你是要把我的心都撕碎了才甘心么?” 苏浅望着他温润如玉的脸上一抹淡淡的郁色,心蓦地一疼。她和他相识十余年,多少次共同出生入死,他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算死亡近在眼前,也未见他眨一下眼睛。却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是真的爱惨了她。 “以后我会爱惜自己的。”苏浅轻声说道,手指拂过他冰凉的脸颊,直视着他,丝毫不掩饰眸中的心疼。 “你也不许再撇下我了。你只知你爱我,不许我糟践自己,你可知我爱你的心不少于你对我的心,你那样负气而去,我又如何会好过了?上一次你去冥国,只剩半条命回来,我大病一场,几乎也送了半条命,你若真怜惜我,就不该让我替你担惊受怕,不该不顾惜你自己的身子。”她忽然眼泪又涌了出来,一张脸如雨打梨花一般,惹人怜爱。 上官陌受不住她的眼泪,慌忙伸手去擦拭她的泪水,柔声道:“是我错了,我当时是气急了,一时迷了心窍,才做出那样的举动,以后再也不会了。”他越擦眼泪越多,手慌乱的去找绢帕,却不知何时绢帕遗落了,他只好用衣袖做绢帕去给她擦眼泪。 苏浅在他衣袖上蹭了一把鼻涕眼泪,哭红的眼汪着两汪水,瞅着他,埋怨道:“你不知道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你身体调养好的么?如今武功刚刚恢复你就在露水下露着,万一寒着了,这千里行军路上,你让我如何给你疗伤治病?更何况你还有腿疾,染了湿气发病怎么办?” 第一百三十一章 解鞍流花河 上官陌赔笑道:“我还没那么娇气。”见她要发怒,忙又道:“虽然没那么娇气,但我争取以后被你惯的娇气些,绝不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如何?” 苏浅被他逗得破涕为笑,嗔怒地捶了他一拳,“我去给你拿衣服。” 上官陌拉住她的手道:“还是我和你一起回去吧。你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回去,袁靖定然以为是我欺负了你,若不让他看看你是如何欺负了我的,我岂不就被冤死了?” 苏浅冲他翻了个白眼,“陌太子您真是出息!”她哼了一句,却不坚持,既然两人都是一副狼狈的样子,便无所谓谁比较丢人了。 两人手牵着手,足尖轻点,在十万人头顶上掠过,直接飞入马车里。无一人发现两人的身影。 袁靖和莲儿见两人无声无息落在马车里,都惊了一吓,但瞬间稳住心神,没惊叫出声。两人一眼看见他俩一个衣衫破碎不整,一个梨花带雨满面泪痕,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莲儿见上官陌胸前衣衫破碎,玉样的肌肤半隐半现,羞的小脸红透,忙转过脸去不敢看。只怕她看了不被上官陌修理,也会被苏浅修理。 袁靖不问差不多也能猜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取过水囊,递给苏浅,笑道:“公主洗洗脸吧。” 苏浅哼哼着接过水囊,探身到帘子外把脸洗了,把水囊递给袁靖,又亲自找出一件衣服,帮上官陌换了。看看天色已经微微亮了,十万新兵奔跑了大半夜,虽然没有人喊累,但毕竟是人不是神,身体指定是吃不消这样的长时间奔袭。苏浅唤了一声宰离,命令寻一处宽阔有水源的地方休息吃饭,白日不再行军。 宰离应声下去,派人去前面探路。 袁靖向苏浅投去疑问的目光,不知她为何如此安排。 苏浅似了解他所想,笑着解释道:“咱们如今没有帐篷等装备,晚上睡在露水下容易染寒气,如今适逢夏季,天又热,白日行军还容易中暑,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夜里行军,白日休息,你可明白了?” 袁靖羞愧的笑道:“我真是愚笨,连这点事情都想不通。” 苏浅笑道:“不怪你想不通,毕竟你没行过军打过仗,没有经验是正常的。等到了边关,问太子表哥拿到兵器装备,这些新兵蛋子也该有些兵的样子了,正好拿上刀剑上阵杀敌。” 袁靖一惊,问道:“这次真的要开战么?若是开战,这些新兵怎么能上阵杀敌?” “若是盼着不开战,你就祈祷你们楚太子早日找到那几位缺心眼的公主和皇子世子吧,那样才能免除这场战祸。”上官陌凉凉地道。 “是这样。”苏浅笑了笑,“袁靖你就天天念佛祈祷吧。” 袁靖脸色微窘,想要问一问苏浅和上官陌到底是谁在暗中动的手脚,掳了若羽公主等人,还是只是若羽公主真的逃婚而已,却又觉得他俩不会告诉他实话,便打消了要问的打算。他隐隐觉得这件事和太子脱不开关系,但又不敢肯定,毕竟如此做的结果可能引起刀兵相见,现在边关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再挑起战争实在不是明智的办法。 两人看他一脸的凝重,沉思着什么,也不去管他,依偎在一起闭眸浅睡。 一个时辰之后,大军行至一条大河边安营扎寨,停下来休息做饭吃。 苏浅和上官陌走下马车,漫步到河边,见河水清澈见底,忍不住弯腰掬水洗了一把脸,洗完了,她又拉低上官陌的身子,掬水给他洗脸,上官陌浅笑着由她在他脸上轻柔清洗,从她怀里拿出绢帕给她擦干脸上的水渍,又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水,动作轻柔优雅。 士兵们昨日亲眼看见上官陌离去,没见他回来,如今却又见他忽然出现,都惊得睁大眼睛。但又想着他是上官陌,从来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不被他们发现才属正常。 宰离走到两人身边,笑着一礼,道:“公主,陌太子。”他一夜随大军奔跑,脸上丝毫不见疲态,仍是神采奕奕的,可见功力高深。 “这条河叫流花河,前面是流花县城,河水穿城而来,据说春天的时候城中的桃花会落满整条河,因此得名流花河。现在这个季节虽然没有桃花看,但应该有早熟的蟠桃,不如公主和陌太子去逛逛,尝尝鲜?”他笑着。 苏浅的馋虫被他勾醒,眉眼欣喜,对上官陌道:“不如咱们去看看?” 上官陌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就知道你馋了。宰离,看好这些新兵蛋子,不要贪凉去大树下睡,小心有毒虫毒蚁。”他学着苏浅对这些新兵的称呼对着宰离吩咐了一声,挽着苏浅的手往县城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又吩咐宰离道:“去给袁靖再弄一辆马车。” 宰离笑着应是。心想着就算他不吩咐他也打算那么做了。昨夜别人没看见两人回来,他和轻尘却是看见了的。虽然碎了衣衫的是他而不是浅萝公主,他不至于光火,但他那样的人从未在人前失过态,有那么一次失态就够了,再有下一次,估计杀人的心都有了。自然是另备一辆车的好。 两人施展轻功,顷刻间便到了县城,但见城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两人很快隐没在人流中,上官陌拉着苏浅的手走到一家酒楼前,抬步走了进去。苏浅斜眼看着他,“陌太子,为什么是阳泉台,不是你的青梅居?”阳泉台是她的产业,今日难免被他吃一顿霸王餐了。 “我想吃炭烧乳猪了,青梅居没有,自然是来阳泉台。”上官陌回答的理直气壮。 苏浅翻了个白眼,无语望天。 “你不会小气的连顿饭都不舍得给我吃吧?”上官陌望着她。 苏浅翻着白眼道:“哪里不舍得了?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舍得给,只要能够得着。” “我没兴趣要月亮,就只要一顿饭而已。”上官陌笑着,挽起她的手走到了柜台旁。 还没到营业时间,掌柜的在柜台里面算账,见来了人,忙抬头招呼。 一抬头,眼都傻了,激动的语无伦次,说道:“主子,您怎么会到这里来了?这位是陌太子吧?属下给您见礼了。”他走出柜台,纳头就拜,苏浅袖中飘出一缕掌风,将他轻轻扶起,道:“我路过这里,来吃顿饭,休息一下。” 掌柜的并未见过苏浅与上官陌,但他俩气质尊华天下没有人模仿的来,无论到哪里没人认不出他俩来。当下恭敬地将两人带上了天字一号房,亲自端茶倒水伺候着。 苏浅笑道:“宁掌柜,你吩咐人做一只炭烧乳猪来吧,有人想吃这道菜了,特意来的。”眼尾处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上官陌,“再做几道素菜来。” 掌柜的笑着吩咐了下去,回身激动的笑道:“主子居然知道属下姓宁?” 上官陌笑道:“这没什么,她不但知道你的名字,她手下几千名掌柜她大约都记得名字。” 宁掌柜一脸的赞叹敬佩,“主子真乃神人也。” 苏浅笑了笑:“宁掌柜去忙吧,我们有需要就叫你。对了,听说城中有蟠桃吃,你去买一些来吧。” 宁掌柜是聪明之人,笑着应声下去了,只留下两人在房间里。 两人一夜未睡,身体疲累,双双走到屏风后的隔间,简单沐浴一番,往床上一躺,闭眼休息,不一会儿,竟都睡着了。 不大会儿,宁掌柜亲自端了一盘蟠桃和几个小菜上楼,敲了敲门,无人应声,他笑了笑,端着食物又下了楼。 两人一直睡到午时才悠悠转醒,睁眼便闻到浓郁的饭菜飘香。苏浅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上官陌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肚子,笑道:“起来洗漱吃饭了。” 苏浅被他从床上拉起来,拽到清水盆前,“换我来给你洗脸吧。”他轻笑着,手指蘸了水,温柔的给她洗脸。苏浅好笑地看着他,“上官陌,陌太子,我长手了好不好?” “谁说长手了就不能让别人给洗脸了?谁能有你这种女皇的待遇?你这是还嫌弃了?”上官陌笑道。 苏浅看着他笑道:“你不怕把我宠坏了?养成了习惯你以后得日日给我洗脸,怕要烦死你?” “我倒情愿你被我宠坏了,那样的话就没有男人会再觊觎你,你离了我会一日也活不下去,不必我日日想着算计着防桃花,也不必担心你不要我了。”他拿过绢帕给她仔细把脸擦干,拉着她走到餐桌旁坐下,给她送上竹盐粉洁牙,将她伺候熨帖了,自己才去洗漱。一切收拾完,宁掌柜送来了满满一桌酒菜,笑着对二人道:“主子、陌太子。请用膳吧。” 苏浅拿过酒壶,先自斟了一杯,闻了闻,笑道:“是醉仙酿。太白居的?” 宁掌柜笑道:“属下吩咐人特意去太白居买的,听说主子喜欢那里的醉仙酿,也不知道是不是合主子的心意。” 第一百三十二章 美人曾相识 苏浅笑道:“正是呢。宁掌柜有心了。我有好些日子没饮过酒了,今日正好喝一杯。上官陌,你身体好了,也喝一杯吧。” 上官陌笑了笑,“有美人相邀,岂敢不从?”他笑着接过酒壶,斟了一杯,品了一口,道:“果然是醉仙酿。有桃花的香气。” 苏浅对宁掌柜道:“我记得太白居在这里有一个规模不小的酿酒作坊,是不是?” 宁掌柜点点头:“主子记得不错。这里因流花河的水甘甜,春天桃花落时还隐隐带着桃花香,所以很适宜酿酒。太白居正是下辖着本城最大的酿酒作坊。” “宁掌柜,你去城外流花河畔找一个叫宰离的将领,让他吩咐人去太白居取十万坛酒给士兵解乏。这是我的手令,你让他拿给太白居的人,太白居的人自会照吩咐办事。”苏浅从袖中取出一枚信物递给宁掌柜,宁掌柜恭敬的接过信物,“是,属下这就去办。”他说着,快步退了出去。 两人静静地吃饭,忽闻外面一片嘈杂之声,吵吵嚷嚷,很是热闹。苏浅招呼来一名伙计,问道:“什么事怎么热闹?” “是流花美人在小店搭台跳舞,现在马上就要开始了,两位客官要不要出去看一看?流花美人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小伙计说着,忍不住偷眼瞄了一眼苏浅,被苏浅的美貌震惊到,那一句远近闻名的美人说的弱弱的,几不可闻。 “是吗?那是要去看看。”苏浅笑道。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凉凉的道:“苏浅,你还真是百无禁忌,美人和你有关系吗?” “你难道不想看吗?”苏浅哼了一句。哼完了才觉得这句问得实属白痴,她虽不以貌美自傲,但自己的美貌被冠以天下第一她还是知道的,有她在,哪里还有美人能入他上官陌的眼? “不想。”上官陌哼了一句。 那名小伙计偷瞄了一眼两人,心里想着有这样的美人在侧,自然是什么美人也入不了眼了。 苏浅绷起脸,摆出一副气怒的样子,“看是不看?”她瞪眼。 上官陌无奈地看着她,“那就在楼上看就好了。若是出去看,只怕都看你,没人看流花美人了。” 苏浅也退了一步,噗嗤一乐,点点头。 这时只听一阵热烈的叫好声响起,紧跟着听见一阵轻柔的琴声响起,如梦似幻一般,苏浅忙拉着上官陌推门站到了楼梯口,向下观看。 舞台正好对着天字一号房,从两人的位置看下去,将舞台及大堂的一切一览无遗。大堂百余座位座无虚席,有许多人没争到座位,只好站在后面观看。 舞台上一名女子优雅端庄地坐在绣凳上,轻轻拨弄琴弦,琴声婉转轻柔,如织就了一方梦境。一名容貌秀美的绯衣女子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舞姿宛若仙子优雅飘逸。 “这就是流花美人?”苏浅笑了一声,“舞姿倒是很美,可惜怎么是个假美人?” 上官陌拉着她的手道:“也没什么看头,既然是个假美人,不看也罢。” “你不好奇她的真面容吗?我看她身形似曾相识,说不定是故人呢。”苏浅眼睛盯着流花美人,嘴角衔着笑意。笑意却未达眼底。 正好流花美人的目光向她瞟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都有些意味不明。 上官陌望着苏浅脸上虚幻的笑容,眉心微蹙,忽然出手,掌风向流花美人袭去。苏浅一惊,挥手拦住他的掌风,怒道:”你做什么?” “既然是故人,却在这里故弄玄虚,我便帮你揭开她的真面目吧,省的你在这里猜测费脑子。”上官陌看着苏浅,眸光闪过一丝不耐。 “不必看了,我也许知道她是谁了。”苏浅撤回内力,一转身,往房间走去。 上官陌一把拉住她,恼道:“既然知道是谁,更该看看了。”他掌风再起,向流花美人脸上打去,流花美人觉察到掌风时,他的掌风已到她脸旁,一张极薄的假面被掌风震碎,飘落在舞台上,却丝毫没伤到她的脸。 流花美人一惊,慌忙用手遮脸,却已经来不及,大堂上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了她的真面。 那张脸比那张假面美上十倍不止,小巧玲珑的一张脸,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大堂上一片惊呼之声响起。流花美人见没了遮掩的必要,索性拿开双手,大大方方地对着大堂的客人一礼,眸光落在上官陌和苏浅身上,面色一暗,恭敬地跪了下去。 “属下见过主子。”流花美人低头道。 苏浅冷笑了一声,“倒不知你是给哪位主子行礼!” 众人听见楼上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刚要指责是什么人对流花美人如此无礼,一抬头,看见是一位绝美倾城气质华贵的女子,比流花美人不知美了多少倍,纷纷噤了声。有些人脑子灵活,立即喊道:“是浅萝公主和陌太子!” 喊声落下,所有人都齐齐给两人见礼打招呼。苏浅朝众人微微点了点头,却对流花美人冷冷道:“你,进来。”话落,她转身进了房间,落座在软榻上,上官陌瞥了一眼怔愣的流花美人,随苏浅进了房间,负手而立,看着苏浅不语。 流花美人足尖轻点,在一片惊呼声中轻飘飘落在天字一号房门外,立在门外低头不敢进门。 “你没听见她的话吗?还不进来?”上官陌声音有些凌厉,眸光冷淡地看着她。 流花美人低着头,迈步进了门,站在两人三尺远的地方,扑通跪在地上,低声道:“上官闲给主子请罪。” 苏浅看着她,冷哼了一声,道:“你这请罪我可受不起,你是已死之人,我却还好好活着,人死为大,我不敢受。”她说起狠毒话来,也是能将活人气死。 上官陌忍不住笑了一声。他的苏浅啊。 “主子。”流花美人声音低的不能再低,眼中圈了一圈泪水。 苏浅怒看着她,“更何况你若是有心请罪,在云雪城锦衣坊后堂早就请了,何必等到现在?” 流花美人头更低了,“主子,原来您早就认出了属下。”声音弱小似蚊蝇。 苏浅冷笑道:“倒也没有太早,你们一个装得像,一个瞒的好,我上哪里知道去?我以为你早死了呢。只不过刚刚揭下伪装,我才认出是你。如今我倒不知该如何称呼你了,是叫你流花美人好呢?还是叫你上官闲好?或者你还有别的名字?上官陌一般会怎么称呼你?看你们关系不一般,你爱慕他是吧?” 她怒了的时候,向来说话直接不拐弯。 上官陌看着苏浅,眉毛拧起,抿着唇不言语。 “属下不敢对门主有非分之想。”上官闲低声道。 “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你敢得很!在云雪城不是还布菜添酒,好不温柔的么?”苏浅坐在软榻上,一脸怒容看着她。 上官闲忙一个头磕在地上,不敢起来,低声道:“属下知错了,属下再不敢了,请主子责罚。” “我早不是你的主子了,从你背叛青门,假死那日起 ,我就只当你是个死人了。若要求饶,你也该求他去!”苏浅冷冷哼了一声,往软榻上一窝,不再理她,也不再看上官陌,只闭眸假寐。 上官陌俯下身,温柔地看着她,“苏浅,乖,别气了。总归是我瞒了你,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别生闷气,好不好?”顿了顿,他声音略生硬:“她不能死,放过她吧。” 苏浅腾地翻身坐起,伸手猛地推了他一下,他一个不防,被推倒在地上,他容色一暗,坐在地上没动。 “你这算什么?她是你的人,要杀要留随你便,你何必来求我?若我不答应,你是不是能听我的杀了她?”苏浅怒不可遏的吼道。 上官陌看着她,眸间染上一丝坚定,“若你说不留,我就杀了她。” 上官闲猛的抬头看向上官陌,一眼看见上官陌跌坐在地上,他从来雅致从容,姿态高华,这样的狼狈模样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陌太子。”她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 “你可真是好!”苏浅看着他冷哼了一声,抬脚就朝他胸前踹去,上官陌不闪不避,等着挨她这一脚,上官闲见了,却猛的扑了上去,挡在上官陌身前,生生受了苏浅这一脚。苏浅怒极用了不小的力气,上官闲被踢得一口鲜血吐出来,喷在上官陌月白的衣裳上。 上官陌凤眸眯了眯,眼眸中染上一丝危险,他一把推开上官闲,将身上的外衣一把扯下,手腕一扬,衣衫立即化作柳絮一般,扬了满屋。他身上只剩一身月白里衣,瘦削的身姿傲世独立,如松似竹。他忽的抬掌,向上官闲打去,上官闲一惊,眸中露出恐惧之色,瞪大了眼睛看着上官陌。 苏浅手掌一挥,挡住上官陌的掌风,冷冷道:“要杀滚出去杀,别脏了我的地方!” 上官陌看着苏浅眸中显而易见的怒意,心脏揪的生疼,“月魄,把她带出去解决了。”他冷冷吩咐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复活上官闲 月魄的身影飘落在房间,拎起上官闲,刚要走,却听见一人道:“放下本皇子的美人。” 话音刚落,一个艳红的身影飘进了房间,一身的肃杀之气。 月魄看了一眼上官陌,上官陌没言语,他不理上官克,拎着上官闲往外走去。上官克站在门口,伸手一挡,门口被死死封住。 “三皇子,请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月魄冷冷道。 上官克哼了一声,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笑,“好啊,我倒是要领教一下六弟手下第一隐卫的厉害。” 月魄扫了他一眼,忽然出手,掌风凌厉的打向他胸口,两人距离极近,上官克避无可避,只能也挥掌接住他的攻势。瞬间掌风漫天,将房子里的东西打得七零八落,差点要将房子掀起。月魄手中拎着一个大活人,竟丝毫不落于下风。 楼下客人见有人打了起来,纷纷抱头躲避,夺门而逃。顷刻间人满为患的酒楼人去楼空,只剩下宁掌柜和几个小伙计,战战兢兢躲在墙角。 苏浅怒道:“让你的人滚出去打!别砸坏了我的地方!” 上官陌看着斗的不可开交的两人,淡淡吩咐道:“月魄住手。” 月魄倏地收起攻势,轻飘飘落在大堂中央,上官闲被他扔在地上,头晕眼花地爬不起来。 上官陌看了一眼上官克,淡淡道:“既然是三皇子的美人,就给三皇子吧。” 月魄应了一声,不再理地上的上官闲,闪身消失了身形。 上官克扫了一眼上官陌和苏浅,哼了一声,俯身抱起地上的上官闲,话也不说一句,转身往外走去。 苏浅忽的说道:“克皇子砸坏了人家的东西,就打算这样走了么?” 上官克回头看了苏浅一眼,冷笑道:“浅萝公主何时也成了这般小气的人了?” 苏浅扬眉一笑,眸子里却隐隐冷意,“我一直就很小气,克皇子不知道么?况且这件事和小不小气没什么关系吧?就和欠债还钱理所应当一样,我又不是克皇子的什么人,没道理替克皇子承担这里所遭受的损失。” 上官克邪魅的脸浮起一抹冷笑,放下上官闲,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灌注内力一甩,银票挟着一股大力向苏浅飘去,苏浅笑了笑,伸出两根手指一夹,银票携带的力量被无声卸去,轻轻落在她两指间。她看了看面额,是一千两的银票,满意地一笑,冲着上官克的背影道:“克皇子,提醒你一句,你可是楚国锦荣公主的驸马爷,可别过分地拈花惹草,惹得锦荣公主生气的话,可没有好果子吃的。” “多谢奉劝。”上官克冷哼了一声,抱着上官闲往外走去。 到了楼下大厅,上官闲忽然挣扎着,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往地上一跪,语气坚定地道:“克皇子,请恕奴不能跟你走。” 上官克看着她坚定的脸,怒道:“你知不知道留下来是死路一条?你以为浅萝公主会饶了你?你的陌太子会饶了你?” 上官闲抿唇道:“就算是死,也是奴该得的报应。多谢克皇子救命之恩。上官闲此生无以为报,来世当牛做马再报。” 苏浅挑眉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扬,不说话,只静静听着两人对话。上官陌冷哼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间,不看几人。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上官闲,算本皇子多管闲事了,以后你是死是活,本皇子才不惜得管你呢!”上官克气怒的一甩衣袖,艳红的衣裳扬起,张扬炫目。 他竟如来时一般突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浅倚着栏杆,手中摆弄着银票,眸光带笑看着上官闲,“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你放着天堂不去,偏偏要留在地狱?跟着克皇子从此可是荣华富贵,一生无忧,跟着上官陌的话,我保你一生活在地狱。”挑了挑眉,“你真的不打算跟着上官克?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选择。” 上官闲臻首微低,眸光落在地上,声音不高却很坚定,“欠下的债总是要还,我欠主子一条命,主子想怎么样都可以,就算现在要了我的命,我也无怨言。” “上官陌,你怎么说?”苏浅冲着房间喊道。 “随你怎么处置。”上官陌冷冷的声音飘出来。 苏浅抿唇笑了笑,看向大堂中的上官闲。没错过她听到上官陌的话时微微颤抖的肩膀。 “宁掌柜,这是克皇子赔偿的损失费,你找人修一修房子吧。”苏浅笑着,晃了晃已经破烂的栏杆,手轻轻一推,栏杆便坠落下去,一块木头刚好砸在上官闲头上,将她的额头砸破,鲜血立时流了一脸。她手中的银票轻轻落下,宁掌柜站在大堂中,那张银票一丝不偏的落在他手上。 “对了,给流花美人请个大夫,要请个好一点的,好好给她治伤。这么个标致的大美人,破了相可就不好了,以后还有哪个男人敢要啊?”苏浅笑着说道,转身回了房间,看着满地的狼藉,她皱了皱眉。 宁掌柜忙吩咐人上楼打扫,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上官闲,哼了一声,吩咐一人去给她请大夫。 几个小伙计忙上楼清扫满地的残渍碎片,不消一刻钟,房间便恢复整洁。几个小伙计不敢久留,躬身退了出来。 苏浅冷冷看了上官陌一眼,走到隔间,躺到床上闭眼小憩。 上官陌从软榻上起身,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蟠桃,追到里间,往里推了推苏浅,在床沿坐下,轻声道:”不是想吃蟠桃么?尝一尝吧。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他把蟠桃递在她唇边,胳膊支在床上。 苏浅咬了一口,哼道:“别以为一个桃子就能把我收买了,我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你的。” 上官陌温柔笑道:“我做好长期被你折磨的准备了。” 苏浅瞥了他一眼,“底下那朵小桃花我要帮你剪了。” 上官陌给她擎着桃子,笑道:“不是都毁了容了么?”顿了一下,瞥见苏浅翻着白眼瞧他,忙道:“随你怎么剪,我没意见。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她是我父皇的人,我能去到冥国找到那失踪的二十万军队,她帮了不少忙,你可以折磨她,但别折磨死了,留着还有用。” 苏浅讥讽的一笑,“我以前竟看走眼了,不知道她还是个深藏不露心机颇深的人,比克格勃有过之而无不及呢。她到底脚踏了几只船?” “克格勃是什么?”上官陌挑眉问道。 “一种很厉害的细作。”苏浅大嚼着桃子,唔哝不清的道。 上官陌却很轻易地听懂了。 “你知道古往今来对待细作都是怎么做的么?”苏浅半支起身子,靠在他胸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啃桃子。 “不是处死么?”上官陌挑眉。 “嗯。”苏浅摇摇头,“比死还可怕,我听说都要施以酷刑,折磨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把所知道的都得吐出来才能死。”她回想着前世看的那些间谍片,一想到其中的情节,牙齿咬得桃子咯咯响。 “那你是打算要对她施以酷刑么?”上官陌挑眉。 “你舍得?”苏浅哼了一声。 上官陌凤眸落在她依然还有些愤愤不平的脸上,温声道:“你该知道除了你,这天下没什么人是我舍不下的。” 苏浅啃了一口桃子,斜乜着他。她从来没怀疑过他的心,只是一看到有女人肖想他,她总也忍不住醋意,就像他见不得别的男人觊觎她一样。 “宁掌柜,让人送坛醋上来。”上官陌忽然喊道,声音不高,却足够宁掌柜听见。宁掌柜得得得捧了一坛子醋上楼来,走到门口,忽然醒悟过来什么,脸上的表情分外精彩。他眼珠转了转,放轻了脚步,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又往楼下走去。 即便屏住呼吸,不弄出一点声响,又怎么瞒得住两人?苏浅白了一眼上官陌,喊道:“宁掌柜,把醋送进来。” 宁掌柜看了一眼已经破损不堪的楼梯,为了不使楼梯破损得更严重,轻手轻脚往楼下冲去,口里嚷道:“主子,店里刚好没有醋了,您要是有急用,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差人去西城打醋去。” 打个醋要去西城么?两人齐齐抽了抽嘴角,相视莞尔。所有的气恼伤心和醋意随着这一笑烟消云散,风雨初霁。 休息了一个时辰,时间已近申时,日头不似晌午猛烈,天也渐渐凉爽了些,两人起床稍作洗漱,用了些膳食,月魄送来一套衣裳给上官陌换上,两人相携走下楼来。上官闲仍跪在大堂中央,头上包了厚厚的纱布。 苏浅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流花美人,既然是你的选择,最好你不会后悔。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起来走了。” 上官陌挽着苏浅的手臂,看也没看她一眼。 宁掌柜小跑着出来,手中拿着一大包东西,急道:“主子,陌太子,这就要走了么?” 第一百三十四章 折磨花美人 苏浅点点头,“还有急务在身。” 宁掌柜一脸诚挚的关心,道:“主子,陌太子,一路平安。”他抹了抹眼角,“这包桃子给主子带上吧,行军辛苦,衣食肯定艰苦,属下还备了一些酒食,已经差人送去给了宰离将军。” 苏浅笑了笑,“宁掌柜,谢谢你了,日后有机会,我再来流花城赏桃花。”她接过包袱,足足有二三十斤,“流花美人,麻烦你帮忙背一下吧。”她不等上官闲说什么,笑着把包袱往她胳膊上一挎,转身携着上官陌出了门。 上官闲脸色苍白,眸色昏暗,把包袱往肩上拢了拢,赶紧跟上了两人的步伐。 门外停了一辆马车,车前端坐着一人,眉清目秀,容色如秋月姣好,正是轻尘。“见过公主,见过太子。”轻尘微微一礼。 “咦,你怎么来了?”苏浅面露喜色。 轻尘笑道:“我来给公主和太子置办马车,顺便就来接了公主和太子爷回去。” 苏浅赞了一声,“来得好生及时,正愁着要如何回去呢。”拉着上官陌探身上了马车,转头对背着一大包桃子的上官闲道:“流花美人,你是要上来呢?还是自己走?” 上官闲嘴唇蠕了蠕,脸上苍白,没说出话来。 “算了,你还是上来吧,这么个大美人在马车后面跟着跑,不得招一城的人都来围观哪?”苏浅翻着白眼道。上官陌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拉她坐了下来。马车里面铺了厚厚的毡毯,十分舒适,按着两人的喜好还准备了大大的靠垫,方便两人躺卧。 上官闲上了马车,低眉顺眼的坐在了两人对面,不敢抬眼看两人。 上官陌吩咐轻尘赶车,轻尘轻挥马鞭,马车飞快的向城外奔去。 苏浅半躺在上官陌怀里,一双手不老实的在他胸前摸来摸去,丝毫不顾忌车中还有一个美人。 上官陌宠溺的看着她,时不时在她耳鬓轻啄厮磨,配合她的故意。马车里溢满暧昧的气息。 上官闲眸光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张俏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尽管知道苏浅是故意在气她,但她不能不气,不能不伤不疼。天下间有哪个女子不想这样窝在那个如玉温润如月高华的人怀里,让他宠溺着。她上官闲尤其想。但天下间能被上官陌揽在怀里宠着的,只有这一个叫苏浅女人。 她如何能甘心。 一路的煎熬,马车晃晃悠悠来到流花河畔,十万士兵已经整装待发。苏浅把宰离招呼到眼前,吩咐道:“宰将军,这位是流花美人,从今日起就交给你了,她的吃住行都和你的将士一样就行了,你给我照顾好了,要是掉了队,我唯你是问。” 宰离和轻尘看着头上包了厚厚纱布的上官闲,齐齐抽了抽嘴角。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大美人,和这十万新兵蛋子吃住行一起,岂不太暴殄天物了?两人心里齐齐暗思这位准主母的整人手段实在黑,都想着一定不能得罪她。 宰离怜悯的看了一眼上官闲,“流花美人,请吧。”他挑了挑眉,径直往阵营中走去。上官闲脸上闪过一丝绝望的神色,回头望了一眼马车,里面传出苏浅嘎吱嘎吱吃桃子的声音和上官陌的浅笑,她绝望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嫉妒。 “流花美人,快点吧。”宰离在不远处催促。 上官闲回过神,艰难的迈动步子,跟随宰离道阵营中去。 她的出现引起不小的骚动。未出半个时辰,十万大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来了个天仙般标致的美人。她成了十万人谈论关心的中心。 被浅萝公主放逐在男人的世界里,谁心里都明白,定是这位美人得罪了浅萝公主,对她的态度也就无礼放肆起来。高声阔论里无不是对这位美人的调戏。也算是为浅萝公主出一出气。 这样的羞辱却也没能将她怎么样,她依然白着一张脸,跟在宰离的身后,随大军跑步行进。 因为有了她的加入,十万新兵蛋子如打了鸡血般兴奋,速度比昨夜快了一倍不止。苏浅坐在马车里透过帘子缝隙看着累得已经快要虚脱的上官闲笑道:“没想到她还有如此作用,有她在,我都不用担心行军速度了,照这样看来,十天必能到边关。看来不杀她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上官陌轻笑了一声,将她往怀中一带,笑道:“既然不用担心了,就安心睡吧。” “天还没黑呢。”苏浅嘟囔着,推了推上官陌。 “谁规定白天不能睡觉了?”上官陌哼了一句,把她又拉回来。 苏浅眉眼眨了眨,轻笑了一声,“白天是有些没睡踏实。那就睡吧。难得太子表哥给我这么个好机会好好休息,岂能辜负?”说着,脑袋往上官陌胸前一缩,果真闭上了眼睛。 上官陌宠溺地揉了揉她的秀发,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如诗似画的眉眼分外好看。须臾,他也闭上了眼睛。 大军沿着流花河西行,一夜不曾休息,天亮的时候奔出了近三百里。这个速度就算是皇宫的一流禁卫军怕也达不到。 苏浅和上官陌在舒适的马车上安睡了一夜。没有了莲儿和袁靖的打扰,两人毫无顾忌地相拥着入睡,清晨又同时醒来,上官陌在苏浅额头印上一吻,眸间渲染开幸福的微笑。苏浅静静地看着他如画的眉眼,心中溢满的不知是什么滋味。前世今生,从没有人令她心里如此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咸一一尝遍。 巳时大军停了下来,先支锅做饭,吃过了早饭,各找地方睡觉。许多个好奇的士兵都纷纷打听寻找流花美人,想要一睹芳容,累了一夜也不着急睡觉。 袁靖一下车就急急地寻找苏浅,昨天他虽然看见一辆马车驶来,也猜到是苏浅和上官陌,但没见到本人,总有些不放心。莲儿也随他走到苏浅的马车旁,伺候苏浅洗漱。 “有什么事么?”苏浅看着一脸焦急的袁靖问道。 袁靖一怔,不知如何回答,结结巴巴的道:‘呃,没,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那个新来的美人是怎么回事。”他急中生智,拉出上官闲做挡箭牌。 苏浅吃吃地笑了起来,“哦?袁靖,你不会是看上了那位美人了吧?”她揶揄的看着袁靖,伸手在袁靖肩头拍了一下。 上官陌的眼神立即像利剑一般扫过袁靖。袁靖一激灵,慌忙退了一步,躲开了苏浅的手。 “哪有?我见士兵们因为那个美人的到来一夜之间竟然奔出近五百里,比较好奇,才来问一问。”袁靖脸色微红。 苏浅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看上她了呢。若你看上她,就和我说一声,我送与你做个通房小妾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一双眼在袁靖身上瞄来瞄去,袁靖只觉得无数钉子钉在了自己身上,一半来自苏浅,一半来自上官陌。 上官陌实在看不下去了,顺手拿过莲儿手上的一杯水,往苏浅而手上一塞,冷声道:“洗脸去!” 一杯水一半洒在了苏浅衣袖上,她瞟了一眼上官陌,哼道:“昨天真该拿上那一坛子醋。” 上官陌凤眸眯起,周身凝起危险的气息,眸光死死地锁住她。 袁靖见事不好,拔腿就溜。苏浅一把薅住他的衣袖,将他拖了回来,喝道:“你跑什么?谁还能吃了你不成?说说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袁靖一脸的郁色,口中不停的解释:“真没什么事,秘书令大人多想了。属下还有些事,秘书令大人请放属下去做事吧。”袁靖使劲往外扒拉自己的衣袖,奈何他书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法挣脱苏浅的手。 “我倒不知道你何时比我还忙了?”苏浅挑眉道。 袁靖走又走不得,留下只觉满身的刺刺得肉疼,此时只后悔自己干嘛想不开来招惹这两个人。他求助的眼眸瞟向正在回话的宰离和轻尘,那两人很是识时务的把头转向一边,假装没看见他。 袁靖愤恨地瞪了两人一眼。好歹有个共同行军的情谊,他落难的时候他们却这般不讲义气。 哀求的语气充斥几人耳膜,“秘书令大人,属下是真的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流花美人那么个大美人跟着这么些个男人跑了一夜,心有不忍。”这句话说出来,他恨不得抽自己俩大嘴巴子,但怵于上官陌的淫威,他只好牺牲自己的名节了。 “哦?”上官陌挑眉看着他,“既然袁大人如此怜香惜玉,不如流花美人就赏给你做小妾吧。以流花美人的容貌,我想该不至于有辱袁大人。以后流花美人就随袁大人出入乘坐马车,再不用受奔波的苦楚了,袁大人还可拥美人在怀,岂不两全其美?” 袁靖一张脸已经如苦瓜一般,此时不止想抽自己俩嘴巴子,而是恨不能再踹自己两个窝心脚,最好给自己踹昏过去,再不受这等摧残人心的折磨。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弃马车先行 苏浅看了一眼上官陌,这个男人可真是! 宰离和轻尘已经悄悄地猫着身子远离了这几人,混入人群中去,再不见身影。 “流花美人!”上官陌喊了一句,声音不高,却灌注了内力,令躲在一块大石头下小憩的上官闲听的一清二楚。 上官闲听到他的声音,拖着疲累的身子走出来,脚步已经不听使唤,歪歪扭扭地走了半天,才走到马车前。 一副形容像秋风摧残的残花,惨不忍睹。 “主子,陌太子。”她弯腰行礼,身躯似风一吹就会跌倒,声音干涩得彷如秋风中的枯叶。 “流花美人,跑了一夜,累不累?”苏浅笑望着她。 “属下不累。”上官闲低声道,脸色苍白到极点。 苏浅轻笑了一声,“哦?不累吗?大人我本来还怕你受不住,想要你今晚坐袁大人的马车,不必受奔波之苦了,既然不累,那今晚你就继续跟随大军徒步行军吧。” 她转身对袁靖十分抱歉的样子:“袁靖,看来你今夜无法拥美人入怀了,人家宁肯随大军吃苦,也不愿意坐你的马车呢。” 袁靖却如释重负一般,抬衣袖抹了一把额头冷汗,“既然流花美人不愿意同乘一车,那下官就没什么事了,下官去忙了。” 他扭头就跑。 “等等。”一声冰冷的声音响起,他又被人拉住了。 袁靖一身冷汗的看向上官陌,脸上已不止是乞求,恨不能是跪地求饶。他第一次后悔那日拦了楚渊太子的车驾,只因那一次冲动,他便从此被卷入水深火热中,落入两个人的彀中。 “没事了,去忙你的吧。”上官陌看了一眼他面如苦瓜的脸,轻笑了一声,放开他的衣袖。转身不再看他,姿态优雅的上了马车。 袁靖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一身冷汗散去,只觉浑身如释重负,撒腿就跑,只怕再被什么人扯住。 苏浅看着他狼狈的身影咯咯笑个不停。良久才停下笑,双手一摊,对上官闲诚挚地、无奈地、惋惜地道:“流花美人,本来想给你找个马车坐的,奈何人家避你如蛇蝎,我也是没办法,你就委屈一下吧。权当是锻炼身体了。” 苏浅笑着,转身上了马车。夏日炎炎,衣袂却带起一阵冷风。上官闲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站了半晌,不见苏浅和上官陌有什么吩咐,低声问道:“主子,门主,请问召唤属下有什么吩咐?” 片刻的静默之后,苏浅冰冷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上官闲已死,你我再无主仆情分,以后你也别叫我主子。他暗夜门门主的身份本身就极隐秘,况如今也已经卸去了门主的担子,自然也不再是你的门主。” 顿了一顿,声音愈加冰冷:“你,如今只是流花美人,你晓得,我根本不想看见你。就算你为奴为婢,我都不想要。不过,你既然豁出去脸皮跟着,我倒要看看,你想耍什么花样,能耍什么花样。” 上官闲脸色苍白,嗫嚅了两下嘴唇,想要辩解什么,却听苏浅又道:“你也不必辩解什么。我不想听你巧言令色。” “奴知道了,公主殿下,太子殿下。”上官闲十分恭敬的样子,头埋的很低,眸中的神色却被一绺额发很好地遮掩住。 “累了一夜了,流花美人去休息吧。今晚还要继续行路呢。”苏浅冷笑了一声,唤了一声轻尘和宰离。 轻尘和宰离嘴角抽搐着走到马车前,一夜的长途跋涉,并未在两人脸上留下多少疲惫的痕迹,衣衫看上去纤尘不染。“公主。”两人恭敬的一礼。 苏浅撩起帘幕,打量了二人一眼,笑道:“果然是少年英雄,一夜的行军看起来还是这么神采奕奕的。” 明明是夸奖,两人却分明感觉到浑身冰冷,似被扔进冰窟,齐齐往后退了两步,躲开马车上散发出来的冷气。“公主有何吩咐?”宰离忙问道。 “这些人就交给你们俩了,给我看好了,到时候少一人你们可得赔给我。尤其是流花美人,要好好伺候着。”那好好伺候四个字说的格外重了些。 “是,公主。”宰离和轻尘齐齐抽搐了一下。想着这位美人不知是何事得罪了这位苏国长公主,要被这般修理。不过不用想也知道,其中必然有一件事是肖想了不该想的人。 “我和上官陌先行一步,咱们乾州关会合。”苏浅吩咐了一声,落下帘幕。 “马儿,走吧。”她懒懒的吩咐了一声,那马极为听话,扬蹄奔了出去。 “公主,我怎么办?我要跟着伺候你呀!”莲儿追着马车跑了起来。 “你留下来伺候袁靖吧,别跟着我们碍眼。”苏浅的笑声远远的传来。莲儿被晃的目瞪口呆,脚步立时停了下来。这主子还能不能更无耻一些?她愤愤的冲地上的石头踢了一脚,用力过大,将自己的脚趾踢得生疼,她捂着脚痛呼一声。 袁靖眼睁睁的看着马车远去,连句话也没留给他。他是和莲儿的命运一样,被那两人嫌弃了么? 马车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上官闲抬眸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眸中闪着怨恨嫉妒。 袁靖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流花美人还是找地方休息吧,夜里还得赶路呢。”他丝毫没有把她请上马车的打算,说完,踱步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坐下来,郁闷地闭上了眼睛。 想着自己无缘无故就成了苏浅和楚渊对弈的棋子。 楚渊将他推出来牵制苏浅,故意不发兵符,没有他,苏浅大可不必理会楚渊的命令,因为当初有约在先,苏浅有犯错不究的权利,但因为他,苏浅不得不想办法筹兵,只因办不到的话他袁靖就难逃责罚。 他想着苏浅也真是好算计,大约是从若羽公主上了花轿那日起她便料到了今日,所以早就布下筹谋,只等着事发,她便启动计划,轻而易举地征募了十万兵丁,又利用他赚取了十万人的粮草,如今万事齐备,她只露个脸便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楚渊是否能接下她这一招? 左相孟林和兵部尚书迟勋因何出现在锦城拦截?只怕是明里拦截,暗中相送粮草吧。不然就算他说烂了一张巧嘴,怕也赚不到一颗粮食。两人是受命于谁?苏浅又为何把这个功劳给了他,令十万士兵都真心敬服他?一连串的问号在脑子里盘旋,想着比起这些老谋深算心思深如海的人来说他还是太嫩了。 自嘲地笑了笑,身子舒展开,往马车上一躺,躺成了一个大字,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手不经意间触到那包价值连城的麻将牌,他嘴角微抽。 大概这副麻将牌也是苏浅专为他而备吧?他被楚渊当成一颗棋子使用,苏浅又何尝不是将他算计了?他却偏偏说不出一句她的不好。 她所有的算计不过是为了成全他的抱负罢了。 他胸中有抱负,而她需要他一展抱负。正是一拍即合的事情。 说起来不过是个彼此利用的关系。他却是心甘情愿为她冲锋陷阵。天下又有多少男人心甘情愿成为她手中的一颗棋子都不能?上官陌和楚渊尚且是那个样子,他袁靖又算得了什么? 她大约是天下男人的毒吧。 他幽幽叹了一声。 风吹起车帘,他从帘子缝隙里看见即便是休息,十万新兵也是整齐有序的。真的是新兵么?他们看上去比经年老兵都老练呢。他又自嘲地笑了一声。 不管怎么样,苏浅和上官陌招募这十万新丁,为的可都是保他袁靖一命。这个恩情,让他倾一生也难以相还。 他却还是料错了一些事。 左相孟林与兵部尚书迟勋,实非来送粮草的。他一番犀利言辞,真真正正诈出来了十万兵马的粮草。这确是他的本事,没有半点虚假。 眼前的十万兵丁也并非是苏浅为救他而谋划下的。就像轻尘与宰离实则是上官陌的人,他也是不知道的。 这是上官陌替苏浅备下的。他用他一双素手,为她撑起一片无忧的天空。 苏浅和上官陌驾车奔出五十里,便将马车换成了千里神驹美人,日夜不休地长途奔袭,不出三日,便到了乾州城。 这里是楚国和昆国的接壤之地。 不似楚国和苏国之间有绵延不绝的穷山恶水作为天然屏障,也不似楚国和西月之间有一条宽绰的九颍河横亘,更不似昆国和西月之间有一条灭绝一切活物的沼泽瘴气带。这里一马平川,沃野千里,无天险可倚仗,无地势可作屏,所以,一道高逾五丈的城墙便成了必然存在的倚仗。 城中五十万重兵将整个乾州城防守的固若金汤。 五十万兵,占了楚国近一半的兵马。 乾州关就是乾州城的西大门。也是楚国的西大门。 一弯新月挂在中天,月色皎皎,夜空湛湛。 这里有着现代没有的清新空气和空旷寂寥。 月色下,十丈高的乾州关气势恢宏,如一个庞然大物守护着乾州城,守护着整个楚国的西大门。 第一百三十六章 边关乾州城 城墙上三步一岗,阵列森森。士兵个个精神抖擞,挺立如松,刀剑在手,随时可以刀剑出鞘。 就在这样严密的岗哨下,两个月白的影子如一缕轻烟飞上乾州关顶,未发出一丝声音。月白衣袂上艳华的玫瑰被清澈的月光映得少了几分魅惑,多了几分冷冽。也昭示着两人的身份。 他们自然是日夜兼程不休不眠只为争取第一时间到达乾州城的西月太子上官陌和苏国长公主苏浅。 站在关顶远眺,二十里外的昆国白凌城影影绰绰,和乾州城几乎一样的铜墙铁壁,壁垒森严。 四分天下近百年,两关中间二十里的沃野早成了一片原始森林。浅淡的月光下,参天的树木和丛生的灌木交叠成森森黑影,林中不时传来各种禽兽的唳叫。 甚是可怖。 据说自打有了两国始,除了二十年前和十年前的两次战争外,再无人踏足这片森林。 一条窄的仅容两匹马并排的小道隐没在森林中。这是楚国去往昆国的必经之路。楚国若羽公主和亲昆国,走的便是这条路。 两人目力极好,隔着这段可怖森林,甚至将白凌城城门上的三步一哨的森森兵甲也看的清清楚楚。 苏浅水眸眯得细长,用了传音入密的功夫:“若说若羽公主丢在这片森林里,也还罢了。但偏偏是丢在了在他昆国壁垒森严的白凌城内。能把人看丢了,白蒙这个昆国太子也忒本事了点。说这不是阴谋,都没人相信。” 上官陌嘴角扬了扬,浅淡月光下他略带风尘气的容颜不减风华,同样的传音入密,却是比苏浅的声音淡漠些:“的确是阴谋不假,但,是谁的阴谋,又是要对付谁,就值得琢磨了。白凌城虽然壁垒森严,但也不是无懈可击,想要弄出点什么事来倒也不是不可能。白蒙虽然不差,但终究是敦厚,比起某人的心狠手辣手段通天来还是差了一些。” 苏浅嘴角抿了抿,水眸眯得更细长了些,“走吧,去见见我的太子表哥。怕是已经等急了。” 两人如来时的无声无息一般,去时亦如轻烟袅袅,瞬间飘下乾州关,往乾州城府衙飞掠而去。 乾州城府衙建得极似城墙,高门大院,壁垒坚固。 这里也是楚太子楚渊往来乾州城暂住的行宫。 苏浅挑了一眼,龇牙:“看上去似监狱一般,阴气森森的。没想到表哥那样雅致风流的人物暗地里好的竟是这口。” 上官陌好笑:“这座府衙建成的时候,楚渊他还没出世呢,倘或叫他知道你这般冤枉他,怕是明日这府邸就要夷为平地了。” 半晌,苏浅:“你是说我表哥是个暴虐的太子么……你不愧是第一公子上官陌,说话都比我毒。” 两人站在门外肆无忌惮地谈笑,不见门内有人出来。苏浅便清嗓子喊了一声:“开门!”声音不高,却冷冽如霜。 蹬蹬蹬蹬匆忙的脚步声传出来。 不大会儿,“ 吱呀”一声,有人打开了大门。 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小跑着打院子里迎了出来,匆忙中倒不忘一脸的恭敬,“秘书令大人,陌太子,你们来了。下官见过秘书令大人,见过陌太子。” 苏浅略过男子躬下的腰身,挑了一眼来人,“你是乾州府尹?” 躬下的身子并未直起,声音听上去便有些沉闷:“属下正是乾州府尹赵敬。” 苏浅便凉凉笑了一声,“赵大人深夜还衣冠整齐,是专程在等候我们么?” 赵敬这才微微直了身子,一记十分官场的笑:“确是太子殿下吩咐下官恭候在府衙,说秘书令大人和陌太子最早今夜,最迟明日必到。方才看门的小厮打了个盹,怠慢了大人和陌太子,下官已经将不称职的小厮打了板子,还请大人和陌太子不要怪罪。” 他如何处置下人,苏浅并不关心,他故意拖延着不来开门,叫她和上官陌深夜立在露下,她也不想计较,上官陌便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目光淡漠地看着眼前惺惺作态的赵敬。 “他还能掐会算。”苏浅冷笑了一声,“他人呢?” 赵敬恭敬地道:“太子殿下昨日就去了白凌城,现在还未回来。殿下走时吩咐下官在府衙恭候两位,请两位安心住在府衙,他最迟明早就会回来。秘书令大人,陌太子,请随下官到后堂歇息吧。” 楚渊不在,并不意外。 “带路吧。”苏浅淡淡说了一句,挽住了上官陌的胳膊。 赵敬侧着身子在前面带路,一路上嘘寒问暖,极尽妥帖。 苏浅和上官陌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了几声,都稍稍打量了一下府衙的格局景致。 乾州关来过几次,乾州府衙倒还是第一次来。比起别的府衙,这里显得太过空旷,几乎没有什么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后院里一整片地栽种的全是药草。 两人浸淫医术多年,闻其香便知是极珍贵的跌打损伤类的药材。这里是边关重地,驻守着五十万大军,种这些药材也不框外。 楚渊他本就该是这种物尽其用百密无一疏的人。 一路上只觉察到隐卫的气息,并没有明岗。大约因是深夜,并不见侍婢家丁。 一条路直通后堂,连个弯也不用拐。引路的人实属多余,也不过是应一应礼节。 赵敬引两人到了中厅,有两名侍女被召进来伺候。桌上备了些宵夜,都是苏浅素日爱吃的素食,不必猜也是楚渊的吩咐。赵敬笑道:“秘书令大人和陌太子一路劳累,先用些宵夜,一会儿下官带两位去西厢房歇息。”主屋自然是楚渊占用了,苏浅和上官陌倒也没有这么些挑剔,坐下来用过宵夜,稍加洗漱,便随赵敬去了西厢房。在房门口将赵敬屏退,两人推门进了房间。 “真是没意思,你在门外就听出是我的气息来了吧?所以屏退了那个阿谀奉承的赵府尹?”房间的躺椅上,一个娇媚如春花般的男子道。 “你怎么来了?”苏浅笑看着躺椅上比女人还娇媚的人,天下间若论妖娆娇媚,这人当属第一,连上官克也不及他五分形态。 “不但我来了,胡不图尹媚晏飞都来了,如今住在醉春楼呢。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你大约是在楚国过的太逍遥了,所以把我们都忘记了么?”崔梦雪哼道。 苏浅还未开口,便听上官陌冷冷的道:“滚出去,我们要睡了。”说着,他一缕掌风拍向崔梦雪。 苏浅有心想拦,抬了抬手,又把手隐在袖中,想着今日若是拦了,估计连觉都不用睡了,终是忍住了没出手。 崔梦雪似早有准备,连人带椅往一侧飘出去三尺,掌风擦着他的衣袂而过。“你干什么?”崔梦雪怒道,扬眉瞪着上官陌。 苏浅想着天下间敢对上官陌吹胡子瞪眼的人不多,墨凌算一个,崔梦雪也算一个,就这么两个宝都在她的手底下。她翻了个白眼,心想着一定是得罪了哪位神灵,弄了这么俩宝贝到她身边气她。 “你们都还好吧?”苏浅伸手握住上官陌的手,稍微用了些力,讪讪笑着问道。 “看要和什么人比了。比起蒙太子此时的焦头烂额,我们自然是好的,但比起某个腻在温柔乡忘了今夕何夕的女人,我们岂止是不好?简直是糟透了!”崔梦雪哼道,扫了一眼苏浅握着上官陌的手,如花的脸上嘴角微扁。 “崔阁主是不是想变得更糟?”上官陌冷冷的瞥着他, 崔梦雪扁了扁嘴角,哼了一声,但也知道方才他出手是留了余地的,否则以他上官陌的本事,十个他夜受不住他一掌。因此也不多做纠缠,对苏浅道:“大家都想你了,恰好有事情在这里耽搁住了,索性就留下来见一见你。你明日来醉春楼吧。”说完,他身形一晃,出了西厢房,府衙的暗隐一丝风声也未察觉。 上官陌扬手一挥,房门应声而关。 苏浅娇嗔的看着上官陌,扁嘴道:“你干脆泡醋坛子里别出来了,什么醋你都吃,酸不酸?” 上官陌哼了一声,一把将她揽住,走到床前,修长的手指在她腰间划过,她的外裳应声而落,只剩一层轻纱里衣,隐隐透出她凝脂般的肌肤。纵然是日日同床共枕,他的呼吸还是滞了滞。 感受他气息的变化,苏浅忙笑了笑,轻声道:“累死了,快沐浴睡觉吧。明日还有好多事要做呢。”她伸手给上官陌宽衣解带,脱去他外衣,连推带搡将他推到屏风后,一把摁在热气腾腾的沐桶中,自己却去了另一只沐桶。 简单洗了洗,两人都拖着疲惫的身躯到床上躺下,苏浅挥手灭了灯,赶紧闭上了眼睛假寐。 上官陌眸光闪了闪,“苏浅,你到了哪里都桃花盛开。”他幽幽地道。 苏浅闭着眼睛不睁开,哼道:“上官陌,你别忘记了刚刚甩下的流花美人。” 上官陌忽的没了声。 第一百三十七章 楚太子失踪 良久,他在她唇边轻轻一吻,咕哝了一声,也闭上了眼睛。 苏浅听清了他那一句话,他说,“干脆把你藏起来吧。” 她笑了笑,眉间一丝清华。看着眼前如诗似画的人,她忽的在他薄唇上印上了一吻。“我也忍不住吃醋呢,怎么办?真想就把你雪藏了,从此再不让其他女人染指。”她轻声嘟囔。 上官陌听着她的话,唇角扬起一丝笑意,所有的疲惫和醋意都化作温柔,柔声道:“除了你,谁还敢染指我?” “敢的不少呢。”苏浅哼了一声。 “你放心,我保证替你看住这株桃花,不使他开在别人家的院子。”上官陌在她额头吻了吻,低声笑道:“乖,今晚就不醋了,睡吧。明日和你一起去醉春楼喝醋。” 想到明日他要面对青门四阁的三位帅哥,以及即将要回来的楚渊,苏浅嘴角扬起一丝坏坏的笑意,但随即想到天下女子无不觊觎他的风华,心里又忍不住泛起醋意。“上官陌,不如我现在把你吃了吧,省的老担心你身后那一大堆虎视眈眈的女人先把你吃掉,我可不想要个二手货。”苏浅小声嘟囔。 “你休想。我要留到大婚。”上官陌磨牙笑了一声。 苏浅翻着白眼,什么叫她休想?这男人是不是本末倒置了?这种事她吃亏的好不好? “你可别后悔。要是我留不到大婚,你只能要二手货了。”苏浅继续哄骗道。 “那你就尽管试试看。到时候我自然不会再要你,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别的男人娶你,所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杀了你。杀了你之后,别的女人我也看不上,就只好血洗了这天下,给你陪葬。”上官陌哼了一声,凤眸眯起,看着苏浅。 苏浅缩了缩脖子,“还是睡觉吧,明天有好多事要忙呢。”她识趣的往他怀里一缩,赶紧闭上了眼。 上官陌凌厉的眸光却一直在她脸上停留,即使不睁眼,也令她觉得脸火辣辣的。只好无奈地小意温柔:“你放心啦,我保证帮你看着,不让别人染指,这一辈子只让苏浅这朵花开在你上官家的院子里。谁敢染指,三尺青锋相候!” 上官陌脸上的戾气倏然退去,温柔的看了一眼怀中紧紧闭着双眸极尽花言巧语的女子,嘴角荡漾起一抹笑意。 须臾,他也闭上了眼睛。许是一连几天不眠不休的跋涉太过劳累,许是在爱的人身边特别安心,两人相继进入梦乡。睡的香甜。 两人睡不多久,便隐隐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西厢房走来。听脚步声便知道是乾州府尹赵敬。两人躺着没动,但都睁开了眼。互相看了一眼,眸中都有些冷意。赵敬须臾便到了门前,伸手叩门,声音急促。 两人依然没动。赵敬焦急的声音响起,“秘书令大人,陌太子,我们太子身陷险境,下官求二位救救我们太子殿下吧。” 苏浅一惊,凤眸眯了眯,装着睡意惺忪的声音问道:“是赵大人么?天还没亮吧?这么早有什么事么?” 赵敬忙道:“秘书令大人,我们太子殿下出事了,求您救救他吧。” “怎么会?不是说明天就会回来的么?”苏浅惊道,“是出了什么事?” “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楚暮侍卫回来说太子殿下遭人刺杀,进了鬼魅森林,到现在也没出来。”赵敬急的跺脚。 “楚暮没有和太子表哥在一起么?”苏浅边问,边悉悉索索的穿衣服,见上官陌躺着没动,她推了上官陌一把,轻声道:“起来吧,去看看。”说着,从他身上翻下床,整理衣衫。 上官陌皱了皱眉,拦住她不盈一握的腰,声音有些冷:“算计人还真是不折手段。”苏浅坐在床沿,无奈地看着他清华不减却明显露着疲色的面容,心里生起疼痛来。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印上一吻,半哄半劝道:“即便是他在算计,也该去看看他倒是怎么个算计。” 上官陌不耐地轻哼了一声,握着苏浅腰肢的手不松,薄唇在她唇瓣上贴住,不让她起来。她无奈地瞧着他。 一直瞧着他。 半晌,上官陌还是拿起衣服往身上穿了。两人穿戴整齐,苏浅开了门,赵敬见他俩开门,往地上扑通一跪,脸色忧愁晦暗。 “秘书令大人,陌太子,求你们救救太子殿下吧。”赵敬几乎是哭了出来,苦苦哀求着。 “你且起来,带我们去见楚暮,我们要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苏浅皱眉道。 赵敬忙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露出难色,“云侍卫受了重伤,现在昏迷过去了。” “先带我们去看看吧。”苏浅摆了摆手,和上官陌出了门,也不等赵敬,直接往东厢房走去。那里灯火明亮,人影忙碌,想来是楚暮在那里,有人在给他医伤。赵敬忙跟上两人的步伐。 天色已经微微亮了,东方露出灰白色。 两人来到东厢房,推门而入,一股血腥味刺鼻而入,苏浅皱了皱眉。上官陌掏出一方绢帕递给她,她接了捂住口鼻。 屋里有几名大夫,正在给楚暮治伤。楚暮一身血渍的躺在床上,如赵敬所说,昏迷不醒。上官陌走上前,伸手探了探脉,然后手覆在他灵台,一股真气灌入他灵台。 良久,楚暮悠悠转醒,睁开了双眼。上官陌撤回手,负手而立,清声道:“说说情况吧。” 楚暮挣扎了几下,想要下床行礼,但伤的太重,根本动不了。 “快说吧,就别弄那么些虚头巴脑的了。”苏浅看出他的意图,说了一句。“怎么会进了鬼魅森林?” 楚暮躺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气息虚弱的道:“我们前日本来是要去白凌城找蒙太子议事的,半路上遇到数百武功十分高的杀手,本来以太子殿下的身手是不会被他们怎么样的,但他们手中挟持了大皇子,我们不敢下死手,怕伤了大皇子。我们只能边打边伺机救大皇子,谁知他们是故意引我们进鬼魅森林。深入森林之后,我就和太子殿下走散了。被他们围着打了近两天两夜,我才逃出森林,回来也没见到太子殿下,他定是还没出来,求秘书令大人和陌太子救救太子殿下。” “你都能逃出来,他的本事你不是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出不来?”上官陌淡淡说了一句,转身离开床边,找了把椅子坐的远远的。 楚暮听他如此说,眸光亮了亮,瞬间却又灰了下去,“话虽如此说,但到现在也不见太子殿下人影,若不是出了事,又怎么会到现在还不回来呢?”楚暮的眼睛中写满担忧。 赵敬也担忧地道:“是啊,虽然太子殿下智谋武功都难逢敌手,但也不是没有敌手,就如陌太子和秘书令大人,智谋武功就不在我家太子之下,天下卧虎藏龙,能人异士不少,难免太子殿下不遭人算计落入危险。” 上官陌横了他一眼,没说话。苏浅却是听不下去了,冷冷地看着他,声音冷冽地道:“赵大人,注意你的措辞!你是在怀疑我们么?” 赵敬慌忙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道:“下官只是打个比方,绝无怀疑您和陌太子的意思,秘书令大人明鉴,下官只是听闻太子殿下有危险一时着急昏了头。” 苏浅哼了一声,“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若有下次,先摘了你的舌头,再要了你的脑袋!” 赵敬惊出一身冷汗,后背都湿透,慌忙磕头,“下官再也不敢了。”他虽未领教过苏浅的厉害,但早就听闻她手段极辣,杀人不眨眼。此时只怪自己嘴快,差点惹上大祸。 苏浅冷冷哼了一声,见他后背湿透,脸上冷汗直滴,便懒于再追究,只淡声问道:“赵大人想要我们怎么做?进鬼魅森林找人?” “这……”赵敬面色土灰,“下官不知,全凭秘书令大人定夺。” “楚暮,你觉得呢?”苏浅看向楚暮,声音淡淡。 楚暮迟疑了片刻,深吸一口气,道:“眼下只能多派士兵进入森林寻找。赵大人,去请三王爷来商议吧。” 五十万边关守军的将领正是三王爷楚子轩。在云都过完寿辰不久,他便返回边关镇守乾州关了。 赵敬从地上爬起来,急急忙忙出门,去寻三王爷楚子轩了。出了大门,骑上快马,打马直奔兵营而去。 苏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眸光森冷。 还真是位恪尽职守凡事都*的官爷,请个人也要自己亲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天已大亮,楚子轩飞马而来,到门口飞身下马,马缰绳往门口守卫手上一甩,急冲冲直奔后堂。 进了门,苏浅站起身冲他福了福身,“三舅舅。”上官陌坐在那里也向他点头致意。两人对他还算尊敬。 楚子轩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浅将事情大概说了说,道:“请三舅舅定夺吧,毕竟进鬼魅森林不是小事,您是乾州关守将,兵权在您手上,对此地又熟悉,去与不去,您说了算。如果您决定派兵进去搜索,我一会儿和上官陌去一趟白凌城,知会蒙太子一声,顺便也确认一下太子表哥有没有在他那里。我总觉得表哥不可能出事,也许是去了白凌城也说不定。” 第一百三十八章 蒙太子重伤 “如此,就分头行事吧。”楚子轩不敢磨蹭,毕竟丢的人是太子,是当今世上唯一堪与浅陌二人抗衡的年轻人,是他楚国未来的希望。 急忙回兵营点兵,点齐五万兵马,开了城门,进入了鬼魅森林。 苏浅和上官陌对看一眼,无奈地道:“咱们也动身吧,这个时候赶去白凌城说不定还能蹭到点早饭吃。” 上官陌懒懒的向刚进门的赵敬道:“麻烦赵大人给准备一匹马吧。” 赵敬忙应是,飞快地跑出去备马了。苏浅和上官陌拖着微显疲惫的步子到大门口的时候,赵敬已经牵马候在那里。上官陌飞身上马,把手递给苏浅,苏浅握住他的手,他微微用力,将她拉上马背,揽入胸前,双腿一夹马腹,催马往城外奔去。 两人赶在大队人马之前出了城,催马上了乾州城通往白凌城的唯一小道。 一入森林便闻到一股腐朽的味道,是森林里动物腐尸和落叶厚积腐烂发出的气味。上官陌拿绢帕捂住苏浅的口鼻,加快了马速。 越往里走,阴气越重,腐朽的气味越浓。道两旁的高大灌木丛里间或有黑衣尸体出现,想来就是刺杀楚渊的人了。 二十里路跑了一刻钟,两人出了鬼魅森林,来到白凌城下。仰望和乾州关一样高大的白凌关,苏浅嘴角抽了抽,“有一天若是一统天下,我第一个建议就是拆了白凌关和乾州关,踏平鬼魅森林,还百姓这千里沃野。”她慷慨激昂地说了一句。 上官陌嘴角抽搐,道:“你管的闲事还真不少。也不怕被城上的人听去了拿你当敌寇抓起来。”顿了顿,嘴角挑起一抹好看的弧度,道:“不过看在我如此爱你的份上,你的愿望我就帮你记下来,有朝一日帮你实现。” “你是我男人,自然该帮我实现我的愿望的。”苏浅毫不脸红地道。 上官陌心里一动,眸底渲染开笑意,“就冲你这一句我是你男人,你有什么愿望就尽管说吧,我保证都帮你实现。”映着朝阳的容颜闪耀着灼灼光彩。 两人说话声音不小,城上的士兵听的一清二楚,自然知道这两人是谁,也不敢说什么,有人跑去禀告白蒙了。 “果真?”苏浅兴奋的笑问。 “自然。”上官陌笑道。 苏浅竟真的歪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会儿,水眸闪烁神采,道:“我要一个令天下人都来祝福的大婚,还要你一辈子做我的奴仆,你做不做得到?” “就这么简单?”上官陌挑眉。 “这个简单么?”苏浅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小的一定会给浅萝公主一个令天下人都来祝福的大婚,并且愿意一辈子都做浅萝公主的奴仆。”上官陌神色转认真的道。 “真的?”苏浅扭头看向他,眼睛里跳跃着幸福的光芒。 却听上官陌又道:“自然......不是真的。我还没说完呢。那样的大婚现在就可以给你,但第二件事你确定么?你是缺奴仆了么?”上官陌抽搐着嘴角,眸光定在她春花一般娇艳的脸上。 “就知道你办不到。”苏浅哼了一声,心想着若是上官陌应了她的这个愿望,那就不是上官陌了,她也就不会爱上他了。她也不过是戏弄一下他而已,并没有真的想要做她的奴仆。 上官陌笑道:“不是办不到,是不想办到。我只想*你的丈夫,可不想做什么听话的奴仆。” 苏浅听着他那一句“丈夫”,心中脑中翻江倒海咀嚼着这两个字,竟是别有一番滋味。丈夫。这个词暖暖的,令人心底发烫。那么,他要称她为妻子。她做他的妻子,他做她的丈夫。她以他为天,为他洗尽铅华,相夫教子。 她忽然很憧憬那么一天。一抹红霞悄悄浮上她的脸颊,比初升的朝阳还要瑰丽艳华。 上官陌看着她的脸痴了痴,笑问道:“你脑子里想什么好事呢?” “哪有。”苏浅犹不自知脸上已如红霞灿烂,白了他一眼,忙将思绪打住。 上官陌望着她娇羞绝色的容颜,终是没忍住。薄唇覆上她的唇瓣,轻轻咬住她的唇瓣,温柔描画。苏浅“唔”了一声,伸手推他,他唔哝道:“乖,别动,再动我该受不住了,这青天白日数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你确定要我做出点别的?” 苏浅立即噤了声,恨恼地任由他索吻无度。心里腹诽着上官陌你还知道是数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 她想到城墙上此时无数双眼睛见证他俩的激吻,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从头到脚都火辣辣的。 这个没下限的!她暗暗骂道。 城墙上的士兵都是些正青春的少年儿郎,情窦初开,看见两人在下面的风流阵仗,齐齐窘红了脸,目视天空,不敢看他们。 直到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城门“吱呀呀”打开的那一刻,上官陌才放过她,将氤氲着*的俊脸稍稍挪开,从袖中拿出块绢帕遮住她娇羞如霞的脸及被吻得红肿的唇瓣。苏浅一把扯下绢帕,嗔怒道:“当着数万大军,你做都做了,还怕人不成?” 上官陌被噎得失笑,低眉看着她道:“乖,不是我怕见人,是怕你见人。你自己看看。”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面小镜子,递到苏浅面前。苏浅疑惑的抬眸看向镜子,不照还好些,一照见镜子中那张灿若云霞的脸,红肿柔嫩的唇瓣,顿时羞得更红,一把扯过那条绢帕,蒙在了脸上。 绢帕是天蚕丝锦的料子,薄如蝉翼,轻滑温软,带着他特有的香气。如一块面纱,倒也不觉得突兀。 城门打开,一队侍卫端坐马上,全部钢盔铁甲,手执长剑。领头的苏浅和上官陌都认识,是白蒙的贴身侍卫岑路。看见两人,岑路率领众侍卫下马躬身一礼,“陌太子浅萝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 上官陌催马前进了几步,到岑路近前,笑道:“不敢当,岑侍卫多礼了。你们蒙太子呢?” 岑路面色一暗,道:“我们太子受伤了,如今还在昏迷中,所以未能出城相迎。两位先请随在下入城吧。”说完转身上马,一勒马缰,当先催马往城中走去。他身后的侍卫也都齐刷刷飞身上马,等苏浅和上官陌的马过去,才追了上去,护卫在后面。 苏浅催马追上岑路,讶异道:“好好的怎么会受伤了?” 岑路一边打马前行,一边道:“前日太子殿下进了鬼魅森林,遭人伏击致重伤,幸好当时在他身边的凤侍卫拼死相护,才逃过一命,如今还在昏迷中。” 苏浅一惊,转头看了一眼上官陌。上官陌拍了拍她的手,给她安慰的一笑,对岑路道:“这倒是巧了,楚太子也是前日进了鬼魅森林,如今还下落不明,只有他的贴身侍卫楚暮逃过了一劫,如今也是重伤在身。” 岑路丝毫不见讶异,道:“我们太子正是接到人禀报说楚太子陷在鬼魅森林,才前往相救的。没想到人没救到,差点把自己给折了。”他脸上犹有后怕的情绪。 苏浅微微皱眉,问道:“有没有查是什么人动的手?” “我们太子是今日凌晨才被救回,在下等担心太子殿下安危,还没来得及去查。稍后就派人进鬼魅森林。”岑路答道。 连脱险的时间都和楚暮的时间吻合。苏浅皱眉。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楚暮并没有提及白蒙进鬼魅森林的事,苏浅想着这样重要的事他该不至于隐瞒,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便是他们没碰面。 这片森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虽然只有二十里宽,但却极长,整个呈东北西南走向,东北至北海,西南接戎州,总共有七八千里长。当中遍布毒虫猛兽,只有乾州城和白凌城之间这一条安全通道。不要说进去个把人,就算进去三五万,也不见得能碰上面。 苏浅没有再问什么,抿着唇着不言不语。事情似乎比想象的复杂。她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一只遮天的手,将楚渊白蒙以及她和上官陌拢到一起,偏偏他们看不见那是谁的手,亦不知道他的目的何在,连反抗都成了无稽之谈。 上官陌修长的手指在她太阳穴上温柔的揉按,轻声道:“别想那么多了,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苏浅应了一声,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头往他怀里一靠,闭上眼睛小憩。从来他的怀抱就是她的港湾,闻着他身上怡人的玫瑰及玉兰的香气,她不自觉的便进入梦乡,睡的香甜。上官陌见她睡着,停下揉按,双手揽住她,让她更舒服的靠在他身上。 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白凌城府衙驻地。上官陌横抱起苏浅轻轻下了马,岑路见苏浅睡的香甜,不敢打扰,做了个请的姿势,引上官陌去后院厢房,上官陌声音极轻地道:“直接去蒙太子的房间吧,先看看他的伤势,只有他醒了,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百三十九章 白蒙诉缘由 岑路迟疑了一下,“可是,浅萝公主……” “无妨。我抱着她即可。”上官陌拒绝了去厢房休息的邀请。 岑路不再坚持,带领他们到了主屋。屋子里传出浓重的药味。睡梦中的苏浅皱了皱眉。上官陌轻轻哄了一声,她的眉便舒展开,继续熟睡。将她放在软榻上,他转身看了一眼白蒙。 数日前还大红锦衣着身风光无限的新郎官,如今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双眸紧闭,眉峰皱起,大约是昏迷中仍受不住身上的痛楚。虽然身上的衣衫换成了新的,依然可以闻到血腥味,显然外伤极重。 上官陌走到床前,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搭在他脉上,须臾,他收回手,从怀里掏出只玉瓶,打开瓶塞,倒出两粒黑色丸药,捏住白蒙下巴塞在他口中,伸出食指和中指在他咽喉处一划,丸药应声入腹。片刻之后,只见白蒙的脸色从灰白色渐渐转淡,有了丝血色。 “多谢陌太子救命之恩。”岑路见自家太子有起色,忙跪地道谢。 上官陌望向熟睡如婴孩般的苏浅,嘴角挑起抹温柔的笑意,轻轻摆手,“不必谢我。我也不过是为了那个女人而已。她大约是不愿意见白蒙死的。” 岑路转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苏浅,那一眼情绪极为复杂。上官陌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把大夫的方子拿来我看看。” 岑路是白蒙的贴身侍卫,白蒙对苏浅的情,他自然是最清楚不过。对于苏浅,他自是半是怨尤半是惧怕,半是仰慕半是尊崇。 岑路立即回神,忙吩咐人去拿方子。须臾,方子拿来,岑路恭敬地交到上官陌手上。上官陌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庸医误人。” 房间里的太医们一头冷汗,不敢吱声。 转回头,吩咐岑路准备笔墨。岑路忙亲自研墨,墨研好了,铺了一张宣纸在桌上。上官陌提笔刷刷一番龙飞凤舞,重新写好了一张方子,递给岑路,“照这个去抓药吧。” 岑路连怀疑一下也不曾,便吩咐人去抓药煎药了。他心里明白,上官陌要杀一个人,哪里需用怎么麻烦的手段。相反,他十分感激上官陌肯救他的主子。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劳第一公子上官陌出手相救的。 “你们那位凤侍卫呢?”上官陌问道。 “凤侍卫已经殉职了。”岑路脸色沉痛地道。 上官陌抿了一下唇,“那就只有等蒙太子醒来了。”他缓步走到软榻前,伸手拖过一把椅子,在苏浅身边坐下来,轻轻摘去她脸上的绢帕,眸光落在她灿若云霞的小脸上,无限温柔。 岑路不敢看两人,目光移开,专注在白蒙身上。 不过两刻钟,白蒙便悠悠转醒,睁开了双眼。一眼看见上官陌和苏浅,唇角抿了一下,“陌太子,浅萝公主。”他伤势过重,底气不足,声音极其虚弱,“真没想到,不过短短时日,便又再见了。” 苏浅猛的睁开眼来,看向上官陌,“蒙太子醒了?”她迷迷糊糊地问。 “你倒是睡觉警醒,他不过说了一句话,便把你惊醒了。”上官陌不满地哼了一声。 苏浅好笑的看着他,“上官陌太子,你确定什么醋都要吃么?酸不酸?迟早有一天要把你的牙都酸掉了。”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你少给我些醋吃,我才不会被酸到。” 苏浅懒得和他计较,笑了一声,翻身坐了起来,扫了白蒙一眼,问道:“蒙太子感觉如何?” 白蒙挤出一丝微笑,道:“还好。这次又是陌太子救了我吧?欠你两个大人情了。”自己的伤自己当然最清楚,以他的伤势,若不是上官陌施以援手,恐怕他手底下那群庸医治疗十日也不见得能醒过来。 苏浅笑道:“客气的话就不必说了,相信蒙太子该猜到了我们的来意。救你也是为了想要跟你了解一些事情。” 白蒙早习惯了她的直接直率,一笑,道:“不管你们出于何目的,这条命确是陌太子所救,我理当感谢。你们要知道什么,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浅抿了抿唇,道:“你现在感觉如何?如果觉得身体不能承受,就改天再说吧。” “我还能坚持。你们想要知道什么就问吧。”白蒙道。 苏浅道:“那就从若羽公主逃婚说起吧。她是如何逃婚,你又是如何发现的,楚辰皇子又是如何失踪的,以及你和我表哥在鬼魅森林经历了什么,怎么到现在一个失踪,一个重伤?” “楚太子至今失踪?”白蒙一惊,“他没出来?” 苏浅点了点头,“这是我们今日来最大的目的。本来是要告诉你楚国那边已经点了五万兵马进入鬼魅森林寻找我表哥,请你不要误会,别当成是他们有什么图谋。但没想到你也在里面伤成这样。” “我知道了。”白蒙抿了下唇角。“既然楚太子失踪,那我是该把事情前因后果再说一遍给两位听。来人,给陌太子和浅萝公主奉茶。”他笑了一下,对两人道:“怠慢两位了。” 苏浅摆了摆手,坐正了身子,“茶水就不必了,没什么怠慢不怠慢的,我们也不是来喝茶叙旧的。我们还有事在身,也没时间多耽搁,蒙太子还是把大致情况说一说吧,我们也好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白蒙笑了笑,“浅萝公主还是这般率直性子。不过说的也对,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多少人的命悬着呢。我还是长话短说吧。”他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婢女给他塞了两个枕头靠着身子。他挥了挥手,将一干闲杂人等全清退出去,房中只剩岑路在内的四人。 “若羽公主确实是逃婚了。而且就是在这白凌城不见的。楚太子几日前来兴师问罪,本来欲将罪责推在蒙身上。不过若羽公主走时曾留下书信一封,言明是心有所属,不愿结此亲事,故出此逃婚的下策。楚太子看了书信,也只能作罢。但蒙确也有照顾不周的责任,因此我们商议一同寻找若羽公主。至于楚辰大皇子和楚越楚铮两位世子及送亲的五千御林军,暂时还没查出去向。他们是在下榻的驿馆失踪的。两位想必也知道,白凌城和乾州城虽然表面上壁垒森严,防守严密,但实则漏洞百出,两城的地下暗道如织,堵都堵不过来。我们在驿馆找到了密道,但已经被堵死,找不到是通往哪里的出口。所以根本不知道人去了哪里。”他说的太多太急,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咳了几声。 苏浅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有不忍,轻声道:“蒙太子歇歇再说吧。”说着,她倒了一杯水,刚要端给他,上官陌伸手一挥,茶杯往白蒙手上飞去,稳稳的落在白蒙手上,滴水不曾洒出。 白蒙抿嘴一笑,呷了一口水,压下咳嗽,笑道:“陌太子未免太过谨慎小心。她一颗心全系在你身上,别人想插手也插不进去呢。” 苏浅也白了上官陌一眼,这人真是!极品了。 上官陌轻哼了一声,丝毫不以为杵,云淡风轻地道:“别的事情上也就罢了,她太过心软糊涂,不得不让陌小心谨慎。”眉眼如诗似画。 白蒙未置可否的笑了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他费力的抬起手,指着床头暗格道:“岑路,你把第二个暗格的信拿给陌太子和浅萝公主看看。” 岑路伸手弹了一下床头机关,第二个暗格应声打开,他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走两步递给了上官陌。 上官陌同着苏浅打开看了,都齐齐看向白蒙。 “你就是看了这个进去鬼魅森林的?”苏浅扬了扬信问道。 白蒙点了点头,道:“不错。”他掐指算了下日子,“今日是七月二十,这封信是七月十七日深夜被人用箭射进来的,照你们所说,楚太子是七月十八日清早进了那片森林,看来是有人早有预谋,将我们两人都骗进了森林中。” 苏浅眉头紧锁,咬着唇瓣,看来这人不但对楚渊的行踪了如指掌,知道他何时要来白凌城,打算好了要半路截杀,更是知道白蒙的心理,此时他不能看着楚渊出事,否则两国只有刀兵相见一途,再无回旋余地。明明看似下了死手,但分明手下又留了情,否则白蒙和楚暮已经伤到心脉,只剩一息尚存,照那样的伤势活着出那片森林简直不可能。 苏浅又仔细看了一遍信,问道:“信上说若羽公主和我表哥都在他们手上,你进去可是见了他二人?” 白蒙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远远的看见了两个人影,被绑着,看身形倒极似楚太子和若羽公主,只是离得太远,无法确认是不是他两人,我正要上前去施救,便被数百黑衣死士围攻。那些人武功极为怪异,见所未见,都好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不知疼痛,不知疲劳,打也打不死,就算剑刺入他们的心脉也杀不死他们,只有砍掉他们头颅,才算杀死了他们。我倒是在古籍上见过说冥国有一种邪术,摄人心魄,能把活人弄成不死人,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白蒙说着,脸上犹自骇然。 第一百四十章 乾州醉春楼 苏浅与上官陌的脸色都有些凝重。那些被上官陌烈火焚烧了的二十万苏国士兵,都是中了这种禁术。 “应该就是冥国禁术了。”上官陌沉声道。 白蒙一凛,惊道:“冥国虽然神秘,拥有极诡秘的能召唤神灵的力量,但他们向来与世隔绝,怎么会突然出手?他们意欲何为?”那一句‘图谋天下’几乎脱口而出,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满心希望不要是真的,否则天下就不止是战争带来的毁家灭园的灾难。只怕到时会陷入人不人、鬼不鬼的万劫不复之境地。 “所谓召唤神灵,不过是蒙骗世人的鬼话。”苏浅冷冷哼道。她来自现代,虽然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到了这么个世界,但她并不相信鬼神。倒是倾向于相信某些超自然能力的存在,毕竟在现代也有许多科学解释不了的谜题。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倒也不是全是骗人的鬼话,至少他们的确拥有一些常人所没有的能力。” 苏浅扁了扁嘴,不与他争辩,毕竟对于冥国,她还没见识过,不如他有发言权。 “看来这回的事情有些棘手了。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居然把那么一群魔鬼召唤入世了。”苏浅扁嘴。 “蒙太子,既然他们没要你的命,想必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再加害于你,你就好好养伤吧。过几天再来看你。我们得先去找到太子表哥的下落,别让那帮混球真把他给弄了去,也做成个活死人,以他的武功,到时候只怕真的会天下大乱了。”她说话向来口无遮拦,百无禁忌,白蒙不敢说的,她却不介意,连珠炮似的往外爆。 白蒙嘴角抽了抽,不带这样咒人的,何况那人还是她的表哥。 上官陌偏着头瞅了她一眼,“还真是爱胡说八道。”他轻笑了一声,并无责备的意思。只怕她说出再过分的话来,只要不是和他分手的话,他大概都不会责备半句。“以楚太子的能耐,怕还没那么容易被做成什么所谓的活死人,你大可放心好了。” 苏浅哼唧了一声,向白蒙挥了挥手,说了一句“走了”,便拉着上官陌往外走去。 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白蒙知道他们有要紧事要办,也不挽留,由着他们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出了白凌城,打马直奔乾州。一路上见鬼魅森林中的草木都被践踏过的痕迹,知是大队人马进了森林。苏浅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悬着,自从知道冥国的人插手此事之后,她的心就没平静过。 “等一下。”她忽然勒住马缰,翻身跳下马背,往密林中走去。 “你做什么?”上官陌皱眉,也跟她下了马,随她进了林中。 “我要研究看看被施了禁术的人到底是怎么个样子。”苏浅抿着唇,往密林中寻找。 “你是不是脑子发烧了?”上官陌紧紧跟着她,伸手拉住她的手,“尸体大概已经被运回城中了,还是回城再说吧。” 苏浅“嗯”了一声,“也是,我想着来的时候看见这附近有几具尸体来的,转眼却不见了。大概真是脑子发烧了,这都没想到。走吧。”她拉着上官陌,重又回到小道上,翻身上马,再不耽搁,直接奔向乾州城。 到了城下,士兵见是两人,都急忙开门迎接,向两人见礼。两人摆了摆手,马都未下,直奔城中而去。 “先去府衙,还是先去醉春楼?”苏浅问上官陌道。她已经想好,若是上官陌不许她去见那几位帅哥美女,她便不去见了。 “去醉春楼吧。”上官陌淡淡道。 苏浅抿嘴一笑,“你不怕去了吃醋?” 上官陌抚了抚额头,轻叹了一声,“该吃的醋还得吃。你若是心疼我,记得少给我些醋吃便是了。” 苏浅扭头瞪了他一眼,鼻孔哼出一声,“我为什么要心疼你?”说完她便后悔了,这人本就极不愿意她去见那几人,这下惹恼了他恐怕真见不成了。 她急中生智嘿嘿一笑,补充道:“说心疼还是太浅了,你受一点点小伤一点点小委屈我都挫骨焚心般的痛呢。”她一副半认真半玩笑的态度,其实说的也是实话,她和他一样,见不得对方受一点伤。就如那一次他从冥国回来,不仅手伤得无完肤,内伤亦是极重,她痛到窒息,几乎痛死。 “你就那么想见他们?”上官陌愤了一声,平时从不听见她说几句情话,这时倒说得很溜了。 苏浅拍了怕他搁在她腹部的手,柔声道:“他们都为我卖命十余载,今日特地在这里等我,无论是哪方面的情分,我都该去见上一见的。你放心,等天下太平了,我就解散了青门,从此和你固守一方,谁我也不见,省的你吃醋。” “谁知道天下太平在哪一日?”上官陌哼了一声。 苏浅低眉浅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总不会太远了。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她声音极轻极浅,飘忽如梦,上官陌却听得清清楚楚。 “但愿吧。”他轻轻附和,搂着她的手紧了紧,下巴搁在她肩窝里,眸光飘远,不知停在何方。 他知道她在他面前一向不说谎,偶尔的谎话他也能听出真假。为着她那一句“你受一点点小伤一点点小委屈我都挫骨焚心般的痛”,他心疼得无以复加。 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醉春楼门口。苏浅老远的便看见醉春楼的掌柜何芸娘在门口迎风而立,眉眼含春,彩衣招展的。见两人的马到眼前,忙吩咐人牵了马去,对着两人先是深深一礼,笑道:“陌太子果然是风华无双的人物,不愧是天下第一公子。” 苏浅伸手打在她肩膀上,哼道:“你只看见男人,不看见主子么?不许打他的主意,他是我男人。”她及时地宣示主权示警。 何芸娘长得风流娇媚,是那种天生的媚骨,通杀各类男人。苏浅想着还真得防着点。 “借属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况且就算属下敢,陌太子爱公主至深,哪里还容得下属下插足?”何芸娘极善言谈,说话左右逢源。 说得浅陌二人都不由莞尔。 乾州的地理位置特殊,是个一等一的军事要塞,醉春楼作为青门在此的据点,她能胜任掌柜一职,可见不是一般人物。 芸娘将两人迎进门,直接送两人去天字一号房,边走边说道:“公主,陌太子,属下早已让人备好了热水,等着你们来呢。从那鬼地方出来,熏坏了吧?先香汤沐浴片时。稍后和四位阁主一起用午膳吧。” 苏浅点点头,看了看自己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从流花城到这里连个衣服都没换过,昨夜简单沐浴过后,半夜就被搅扰,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想着这芸娘办事如此贴心周到,怎叫人不生怜爱。 她看了上官陌一眼,那人和她一样也是衣不解带日夜兼程,怎的他身上就不见风尘气?真是没天理。 上官陌迎上她打量的目光,彷佛看透她的心思一般,笑道:“我不嫌弃你,你这样一身灰一身土的,还不是一样的抱你亲你?” 苏浅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人说话真是没遮拦了,芸娘还在眼前呢。 芸娘抚掌笑道:“我就说陌太子爱公主至深,别人都是插不进去足的,还没说完,陌太子就表态了。公主,得夫如此,妇复何求啊?” 苏浅啐了她一口,道:“你忘记哪个是你家主子了吧?他还没成你家男主子呢,你这就向着他说话了?没羞没臊!干脆把你这吃里爬外的送给他得了!” 芸娘好笑的看着苏浅,也不恼不气,笑道:“那刚好,属下近水楼台,说不定还能先得月呢。” “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人物!真让人恨不得撕了你那张嘴!”苏浅作咬牙切齿状,“你就不要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事了,生是青门的人,死是青门的死人,一辈子就套牢在此吧。” 上官陌笑道:“苏浅,真是看不出你的威严在哪里,你的属下一个一个全都是伶牙俐齿,性子乖张,都没有将你放在眼里呢。”他添油加醋。 芸娘笑道:“我们自然不是把公主放在眼里的,我们只将公主放在心里。” 苏浅笑着拍了她一下,“你这张嘴呀!叫人恨也不是,恼也不是,气也不是,爱更不是。”她心里却是明白,芸娘这句话真正道出了青门所有人的心声。他们一个一个看起来极肆意散漫,但若真遇到事情,无不是将她放在第一位。感动之余,又觉得深深的无奈,他们给予她太多,她能给予他们的却太少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三楼天字一号房。一推门,便看见齐刷刷椅子上并排坐了四位门神,绷着脸不言不笑,见他们进来,四人还是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又齐刷刷地坐了下去。依旧是个个黑着一张脸。苏浅知他们这是恼了她了,立即陪笑道:“诸位阁主辛苦了。主子我身上都臭了,能不能先让我洗个澡,咱再叙话?”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送行的小宴 上官陌看着她狗腿的模样,凉凉斥了一声,不理会四位阁主,拉着她径直走到屏风前,拍了两下,屏风应声而开,一间内室出现在眼前。苏浅“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醉春楼的天字一号房的机关?貌似醉春楼的天字一号房从未招待过客人吧?你难道偷偷来过?” 上官陌笑了一声,“你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么?”说着,拉着她走进内室,挥手关上了屏风。 苏浅默了默。她在这人面前真是一点儿隐私也藏不住了。 门外传来崔梦雪跳脚的咒骂声,“你们还真是一点儿脸皮都不要了!我们都还在呢,这就要白日宣淫么!” 两人都不理会他,屏风后传出悉悉索索的脱衣声,接着是哗哗的水声。崔梦雪忽然没了声音。五个人都嘴角抽搐着,面红耳热的逃出了房间,还是芸娘老道些,不忘记关上房门。 苏浅在浴桶中翻了个白眼,看了一眼隔开两人的帘幕,帘幕那边传出哗哗的水声。她心想着不仅她败给了这人,连她的手下都没一个是他对手。又想着这样的人是属于她的真好。她唇角荡漾开一抹愉悦的笑。 “你觉得冥国的人这次是为何而来?是不是为了你我?”苏浅埋在水中,语气中十分郁闷。 “不管是为何而来,该来的始终要来。早一日解决了也好。”上官陌轻叹了一声,片刻,他又柔声道:“别想那么多了,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苏浅听他那柔软的一句话,心下一暖。这些年她虽然风刀剑雨里闯,但总有他为她撑起一片天空。过去两人相见不相识,如今终于撕开那层轻纱,走到一起,将两人的感情曝晒在阳光下,那种温暖窝心的感觉,令她坚硬的心融化成春水一般,再也提不起半丝力气去风刀霜剑里闯。 “上官太子,需不需要特殊服务?”苏浅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她其实不过是想要戏弄他一下。 “苏浅,你确定?”那边传来上官陌愉悦的声音。她甚至能想到他此时挑眉的样子,定是连春花秋月也不如。 苏浅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缩了缩脖子,噤了声。 二人并没有耽搁太长时间,不过两刻钟,便穿戴整齐走出密室。 密室外的房间已经摆好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去而复返的四位阁主都端坐在桌旁,菜未动,酒似乎喝了不少。 两人一出来,四人都齐齐站了起来,脸上表情各种各样,恭敬的也有,不屑的也有,羞恼气愤的也有,苏浅看着四人,挥了挥手,笑道:“刚才还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这会子怎么又都一副服帖状?你们若早如此,我该有多熨帖啊?” “你这女人,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了还?”崔梦雪斥了一声,第一个坐了下去,端起一杯酒倒了进口中,鼻孔里哼唧着。 苏浅早就习惯了他的性子,懒得去管他,挥手示意几人坐下,她和上官陌携手坐了下来。 须臾,芸娘端来一盘苏浅极爱的清炒竹笋,放在苏浅面前,笑道:“这是属下练了十多年的一道菜,公主尝尝如何?”说着,不用苏浅招呼,她也坐了下来。 苏浅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赞了一声,把盘子推给了上官陌。“这道菜其实是上官陌的最爱。”她笑睨着芸娘,“芸娘有心了。” 芸娘的嘴角抽了抽,苏浅这个表现,分明就是嫌弃了,却还不明说。 上官陌瞥了一眼苏浅,把那盘菜又推了回去,“你不知道我如今改了口味了么?”他一口也没尝。 苏浅看了他一眼,小声嘟囔:“芸娘的一片心意呢。” 芸娘忽的一把把那盘清炒竹笋拖到自己眼前,笑道:“属下辛苦了半天了,也该享受一下这美味。竹笋可不是这北国的产物,平素很难吃到呢,这可是八百里加急从苏国运来的呢。我就僭越一回,尝个鲜。”说着,夹了一筷子放在口中。 苏浅一脸黑线地瞧着她,她嚼了半天,才勉强吞了下去。 苏浅替她噎得慌。 芸娘一直不能理解苏浅爱吃竹笋,就算练了十年,这竹笋炒出来还是像柴草一般。她本来想,也许南方人口味不一样?但看今日的形容,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苏浅面露愧色,芸娘是北方人,活了二十来年,不曾踏出过楚国半步,即便苦练清炒竹笋,但竹笋产在南方,即使快马加鞭,到了北方也是七八天之后的事了,再嫩的笋也老了,再好的厨子也做不出地道的味道。 她心里有些酸楚,又有些甜蜜。 “何掌柜以后若有机会到南方,不如陌做东请何掌柜吃一顿地道的清炒竹笋。”上官陌微微一笑,不为何芸娘辩解,也不为苏浅分辨。将尴尬的气氛化解得极妙。 两人听了他的话都抿唇一笑,心里不再对这段小插曲任何芥蒂。 芸娘笑道:“属下可记着陌太子这句话了。公主,到时候您可别醋,否则属下就是吃着最美味的清炒竹笋,大约也不会开心呢。” 苏浅笑着瞅了她一眼,招呼伙计把那盘清炒竹笋端了下去,笑对众人道:“好几个月不见,我可是真的想你们了。” 崔梦雪第一个撇了撇嘴,“你说谎都不用打腹稿的么?想我们?想他还差不多!听说前些日子还为他大病了一场,差点丢了命,真是有出息!你何时也成了离开男人就活不成的蠢人了?”他手指着上官陌和她,鼻孔哼了一声。 胡不图也接道:“公主日日腻在温柔乡里,怕是把我们都忘记了。连青门的事也不大管了,我们如今都只能见到墨门主,听他号令了。” 苏浅嘴角微微抽搐,想着她自从把青门交到墨凌手上,的确是不太管青门事务了,也难怪他们有意见。她举起一杯酒,面色鲜有的认真,道:“青门是我一手所创,有赖各位这些年不弃,与我携手并肩,风里来雨里去,将青门壮大到今日的局面。感恩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们也都了解我的性子,我视你们如兄弟姐妹,兄弟姐妹之间就不必客套了,今日借着芸娘的酒,我敬各位兄长姐姐一杯,来日风刀剑雨,依然和各位一同进退。”说着,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四阁阁主及芸娘见她如此,都心有戚戚,极爽快的喝了一杯。几人皆未见过如此感性的苏浅,心里都有些五味杂陈,她跟了陌太子,有些东西终究是变了味道。感伤之余,又都有些欣慰,那个孑然孤傲一个人独闯天下的巾帼英雄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了。 上官陌也擎起了酒杯,笑道:“陌也该谢谢诸位对她的照顾,这杯酒敬各位了。” 苏浅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个人从来高踞云端,睥睨世人,得他一杯酒,当真是极难。可见他今日也是动了情了。 崔梦雪哼唧了一声,“你的确是该敬我们的。”说着,他毫不客气地斟了一杯酒喝了,嘴角扁了扁,斥了一声。 其他四人毕竟没有他的那份张扬肆意,都诚惶诚恐道了谢,喝了一杯酒。 尹媚依然冰着一张俏脸,淡淡道:“公主不要以为敬我们一杯酒就完事了,如今公主病也好了,还不快快自罚三杯,自省错误?” 苏浅挑眉看着尹媚,不紧不慢地斟了一杯酒,端在唇边却不喝,笑道:“尹阁主最近气色不错,面若桃花,柔似春水呢。听说和晏阁主好事近了?” 尹媚和晏飞齐齐脸色一红,嗔恼的瞪了她一眼,尹媚鲜有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众人。晏飞一挑眉:“公主罚三杯我看是太少了,应该罚六杯才是。” 苏浅笑道:“六杯没问题,但等到你们好事成就之日,我可是要做证婚人的。” 尹媚毕竟是江湖儿女,身上的小女儿态早磨得没剩多少,羞怯不过瞬间,便抬头冷着脸道:“你先喝了罚酒,我们再看看到时候是不是请你这个不称职的主子来做证婚人。” 苏浅的笑凝在嘴角,被她呛到,半天没动。片刻,她眸光流转,看着晏飞道:“晏阁主的功夫做的还不到家啊,怎么尹阁主一点都没被你柔情融化,还是这么冷的一张脸呢?” 晏飞哼道:“她温柔的时候自然只是对着我的时候。对于见色忘义的人,真是没办法有好脸色的。公主还是先喝酒吧。” 崔梦雪也插言道:“再加上我的三杯,今日我要看着你喝,一滴也不许少。” 苏浅嘴角抽了抽,想着不让他们泄了心头火,今日是不会罢休了。好在她酒量大,区区几杯酒还是没问题的。 胡不图则找来三只新杯,斟满三杯酒,往苏浅面前一放,黑着脸道:“自然还有属下的三杯。”苏浅看着他那张本来就黑的脸如今更黑了,翻了个白眼。 她看向上官陌,上官陌却轻轻哼笑一声,“你自己惹的,自然自己一力承受,我是不会替你喝一滴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阁主的担忧 苏浅一噎,手在桌下照着他的腰间拧了一把,上官陌却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一声痛呼。众人齐齐向苏浅投去鄙夷的一瞥,“公主要打情骂俏也该等没人的时候,这是在眼气我们么?再这样,我看该再多罚一坛酒了。” 苏浅脸微微有些红,白了上官陌一眼,却不敢再有其它动作,乖乖地开始喝酒,十二杯酒,一杯接一杯,一滴未剩,喝完了,瞪着众人道:“满意了?” 四人轻哼了一声,但因为太久没见苏浅,几人发了一顿脾气后,也就不再找她麻烦。 上官陌夹了一筷子青菜,递到她唇边,柔声道:“吃口菜压一压酒。” 苏浅张口吞下,引得崔梦雪一阵“啧啧”声,横着眼睛看他们,“还真是脸皮厚。当众宣淫。”他愤了一句,狠狠的喝了一口酒。 上官陌看着他,笑道:“崔阁主这是眼红我们了?苏浅,你这个主子做的还真是不称职,怎么也不知道替你的属下寻一位红颜知己?” 苏浅嘴角抽搐,这是她能管的了的么?一个尹媚和一个晏飞能成就好事,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这些人的心思她岂会不知?她讪讪笑了几声,并不敢深谈此事。 崔梦雪嗤道:“陌太子还是费神看住自己的女人吧,别人的事还是少操心的好。” 上官陌面含微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丝毫不为他的带刺话语气到。“我的女人我自会看好,崔阁主也的确是该找个属于自己的女人,收一收心了,不然以崔阁主的长相,不知要祸害天下多少女儿心。” 众人都很无语地看着上官陌,防桃花也防得太严实了些!他们哪一个心里不明白,有些人,不是他们能要得起的。天下敢肖想她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已,其余的不过是敬之慕之羡之,仅此而已。崔梦雪心思也许过了些,但也还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只不过他面皮薄,不肯输了阵。 苏浅深怕再说下去崔梦雪该恼了,忙举杯笑道:“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大家一起喝一杯吧,尽说些有的没的有什么意思。” 她的阁主们自然是都承了她的面子,一起喝了一杯。一顿饭吃的还算融洽,饭后,几人围坐了一圈。 苏浅早料到他们四人一起出现在乾州边城等她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所以连冥国的事也顾不上便先赶到了这里。但几人都深知她最厌烦的便是酒桌上谈事情,所以都隐忍着饭桌上一字未提。 青门的事务自从上官陌和苏浅来到楚国,两人的关系晒在了阳光下,苏浅便不再对上官陌有所隐瞒,况瞒也瞒不住。上官陌自然不必回避,依然和她一起坐在软榻上。崔梦雪翻着白眼扫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他何时也成了青门的人了?青门和暗夜门可是向来不两立的。” 苏浅好笑地看着他,顺手拿起身边一件摆件砸了过去,笑道:“你家主子都快成他的人了,你有什么不忿的?”虽然如此说,但心里总有些酸酸的,上官陌对她的青门了若指掌,她却对暗夜门知之甚少。虽然暗夜门的人她也见了不少了,但管窥蠡测,连冰山一角都没见识全。 崔梦雪一挥衣袖,将她砸来的东西挡在一尺外,物事啪的落地,传出清脆的一声响,原来是只香炉,炉里的灰顿时扬起,扑了崔梦雪一脸一身,身旁的晏飞和胡不图也惨遭池鱼之殃。 其余几人都笑作一团。不是几人功夫不到家躲不开,实在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对他们使了千斤坠的功夫,他们动也动不了。三人齐齐愤怒地看向上官陌,上官陌无辜地道:“不是我。” 苏浅笑道:“是我。别冤枉人。也让你们尝尝被人修理的滋味。”说着,她收回了内力,三人都恢复了自由行动的能力,也没工夫搭理她,纷纷奔出门去洗脸换衣。 几个月不见,连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都忘了,饭桌上那样整她,她岂有不还手之理?这教训活该挨。 片刻三人回来,洗净了脸,换上了干净的衣裳,都归座原位,地上的香炉残渣早被伙计清理了出去,恢复原有的干净。 苏浅报了仇,脸上得意地笑着,看着几人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这几个大忙人都特意等候在这里?” 崔梦雪邪魅一笑,道:“自然是好事。” 苏浅挑眉看向他,他一脸的奸笑,哪里像有什么好事?“什么好事?”她问。 崔梦雪邪邪笑道:“自然是公主的好事近了。天天腻在某人的温柔乡里,还真是把眼睛鼻子耳朵都关上了,什么事都不关心了!” 苏浅横了他一眼,“我有什么好事?你快说吧,再不说我可就给你用刑了。”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事,自打来了楚国就没什么好事,天天纠结在各种阴谋诡计里,不是腥风就是血雨,哪里会有好事? 崔梦雪哼唧了一声,笑道:“楚哲得了状元,你说这算不算你的好事近了?” 苏浅不由失笑,张着嘴巴没了言语。当初她父皇可是有言在先,谁得了状元谁就是驸马。白誉本来是要参加科举考试的,但因为受了重伤,被苏黛弄到楚国太子府,没能参加,楚哲自然轻松就得了状元。她那位想不开的老爹不会真的要给她选驸马吧? 上官陌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他想要做驸马还嫩了点,你担什么心?” 苏浅挑眉看向上官陌,想着自己真是腻在他的温柔乡里连脑袋都不灵光了,有他在,她还担心个什么劲?他必然不会让楚哲做成驸马。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有个奇怪的念头浮上脑海,“白誉的受伤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歪着头问。这人没什么干不出来的,白誉受重伤,难保不是他动了手脚。 上官陌眸光落在她脸上,有一丝薄怒,苏浅忍不住颤了颤,身子往后撤了撤。 “要说有关系,也是和你有关系,他为你跑去冥国,惹上了冥国的人,才被追杀致受了重伤。”上官陌哼了一声,把她的身子又重新拉回自己身边,即使薄怒,也不许她离开他半分。 苏浅恍然,想白誉再不济也是名列当初的天下四公子之一,怎么会被人追杀就伤到那么重?如果是冥国的人,也就没什么好冤枉的了。 上官陌伸手拍了拍陷入沉思的苏浅,“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爱发呆呢?” 苏浅横了他一眼,打开他的手,正色道:“说正事吧,别闹了。”她坐正了身子,对崔梦雪道:“梦雪,你稍后回苏都后就接手公主府的一切产业,并入青门,重新大整合一次,让绿桐放下手上的事情来见我。”想了想,她又道:“让她直接去楚国太子府等我吧,我这里的事一了就回去。” 上官陌眸光幽深地看了她一眼,嘴角泛起一丝深意的笑。 崔梦雪瞪着她,“你是想累死我吗?更何况现在哪里是做那个的时候?你不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来的么?我不回去!” 苏浅抿了抿唇角,眸光第一次有些深邃地注视着崔梦雪,“虽然这几天没时间过问青门的事务,但我也能猜到一些你们来这里的原因,但是公主府的事迫在眉睫,晚了只怕会毁于一旦。你今日必须离开,快马加鞭回苏都,替我保住公主府的产业。”她声音少有的沉黯。 崔梦雪一惊,猛的站了起来,蹙眉问道:“那么严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青门没收到什么消息?” 四阁的其他几位阁主和芸娘也齐齐一惊,齐声问道:“公主,怎么回事?” 苏浅摆了摆手,笑道:“先坐下,别紧张,这不过是未雨绸缪。你们稍后也都回去吧,青门前些日子因为那二十万失踪的士兵不得已暴露在阳光下,也招来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虽然我这些天未经手,但也知道受了许多损失。为免成为众矢之的,蒙受更大的损失,暂时行动要隐秘一些,要尽快恢复以前的状态,隐入水下。墨门主已经在苏都等着你们了,你们回去听他调遣就是。” “我不走!”崔梦雪一甩头,四仰八叉地坐回椅子上,一副无赖模样,“那个凌美人一人可抵千军万马,有他在哪里用得着我?早就听闻冥国之人个个会仙术,刀枪不入,我要留下来见识一下。” “你确定是仙术而不是妖术?”上官陌视线扫过去,眼神怪异。 “不管是仙术还是妖术,反正我是要留下来的。”崔梦雪哼了一声,一副大爷我绝对不走的架势。 苏浅看着崔梦雪,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必须要走。”她大声道,声音凌厉。 崔梦雪头一甩,用鼻孔哼了一声。 尹媚抿了一下唇,“公主,我也留下。戎州有苏启阳将军,苏都有沈恋风将军,他们两人可以胜任兵阁的一切事务,就让我留下来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未雨先绸缪 苏浅沉声道:“沈恋风已经启程去戎州接替苏启阳了,苏启阳有别的任务,你也必须回苏都。”口气不容置疑。 她站起身,烦躁地甩了甩衣袖,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声音冷厉的道:“都给我回去,一个也不许留下来!” 晏飞站起来,走到她身后三尺站定,冷静的道:“公主,这里太凶险,还是让我们留下来吧。这也是墨门主的意思。是他让我们赶来这里的。” 苏浅嚯的回身,“是他的意思?”她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墨凌虽然平素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但真正遇事却冷静克制,所以她才敢放心将青门交到他手上,却没想到这件事上他如此不冷静。 “他是想毁掉青门么?这个混蛋!”她怒吼,一掌拍在桌上,桌子瞬间碎为无数残渣。 胡不图不顾她的怒气,道:“墨门主这是担心你的安危。我们也同样担心,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身陷险境而不顾呢?公主,让我们都留下来吧。” 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又道:“墨门主前些日子在回苏都的路上遇到一些人堵截,那些人武功邪异,刀剑不伤,唯有斩其头颅才能杀死,墨门主差点折在他们手上。也幸好他武功好,智谋过人才逃过一劫。如今他还躺在床上呢。公主,青门收到消息,就在若羽公主远嫁当日,有数万冥国人潜入云陈两国边境,有了墨门主的前车之鉴,很容易就能猜到他们是冲谁而来。公主你叫我们怎么能撇下你回苏都呢?” 苏浅震惊得目瞪口呆,身子颤了一颤。这震惊却是为着墨凌重伤初愈,竟然又添新伤,想来这次比上次不会轻多少。“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墨凌受伤?” 冥国什么的她虽然不甚了解,但也没怕了他们。墨凌的伤却教她又怒又怕又心疼。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震怒之下她瘦削的身躯仿佛要破碎了一般,即便知道此时她是为墨凌心疼,他很醋,却不能放任她不管。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大概是怕你知道了着急,所以没告诉你吧。好在是还活着,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强。” 苏浅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稍稍冷静下来,灵台恢复了些清明,喃喃道:“是啊,活着比什么都强。” 几人从来只见她或坚强坚韧或鬼灵精怪或心狠手辣,这样脆弱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虽然之前她为上官陌大病一场,但几人只是听说,并未见她当时模样。是以此时都被震惊到,心里都为她揪的疼。 崔梦雪正了正身子,收敛了一些痞气,但语气仍是很强硬地道:“我们商议过了,在你和青门之间,我们只能选你。就算这回没了青门,也得留下来护你周全。” 苏浅此时已完全冷静下来,她轻轻推开上官陌,走了两步,来到崔梦雪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地道:“你们必须给我回去保住青门。那是咱们的根本。” 她扫了一圈众人,见个个脸上都写满担忧,她声音微微软了下来,“我知道你们的担心,放心吧,我自有对策,冥国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不过是些披着虎皮的羊,靠着些鬼蜮伎俩蒙骗世人而已。再者,有上官陌在,他的暗夜门可不比青门差,他会护我周全。” 四个人都被她说的心动了动。一个上官陌,抵百十个他们这样的人都绰绰有余。其实连苏浅都不能清楚地了解他到底有多强大,至少他独闯冥国还能火焚了冥国活着回来,仅凭这一点,便可以傲视天下任何一人了。 上官陌扫视一圈,淡淡道:“暗夜门在楚国的势力已经全部调来这里,再过几日就可以抵达。他们可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你们该放心去了。我向你们保证她不会少一根毫毛,但你们也得保证替她看好了青门,别丢她的人。”他如画的眉眼一派云淡风轻,看在众人眼中就是一颗定心丸。 苏浅嘴角抽了抽,她就琢磨着那十万人个个都彪悍威武,一点不像普通百姓,敢情全是他的人。她想着他说个个以一当十,也就是十万人可当百万人用。她的心定了定。又想着在她眼皮子底下能齐聚那么多人,她却丝毫没察觉,这人果然手眼通天。不知道楚渊有没有发觉。但他那样也是深似海的人,大约是瞒不过的。 四人终是软了下来,都低眉沉思,室内静静,似乎能听见或轻或重的呼吸声。苏浅不打扰他们,由着他们考虑,衡量个中轻重。大约一炷香之后,四人才齐齐起身,向上官陌恭敬一礼,正色道:“请陌太子一定遵守诺言,护她周全。” 上官陌微微点了点头,“君子一诺千金,我虽不是君子,但关于她的事情,我从来就没掉以轻心过。有我在,她必安然无恙。”他从来在几人面前一副不屑的神情,今日敛起了不屑,鲜有的敬重。这几人拉出去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任谁也不敢轻视,他其实心里也从未轻视过他们。 苏浅终于缓了一口气,长吁一声,“稍后走暗道离开吧。走大道楚渊的人必然不会轻易放你们离开。” 四人向她一礼,齐齐道:“门主保重。” 苏浅摆了摆手,笑道:“你们也保重,这就离开吧。芸娘,带他们走暗道。”她恢复了轻松的语气,脸色也好了许多。 四人齐齐道了声“告辞”,既然决定走了,便丝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不再留恋。苏浅想起什么,忽的叫住四人,“回去告诉墨凌好好养伤,伤养好了来找我请罪。下次再敢如此做事不长脑子,我先灭了他。” 四人齐齐抽了抽,生怕她会找他们算账似的,一溜烟没了人影。芸娘好笑的看着四人风一般的身影,喊道:“哎,等等我。”笑着去追四人了。 目送几人离去,苏浅脸上的笑意立时被冰封,面容冷冽清寒。眸中染上怒意。她回眸看着上官陌,声音冷冽地道:“如今连你也瞒我。可真是好!” 上官陌眯着一双眸子,一丝危险的气息围绕周身,语气有些冷,“我瞒着你的事情多了,也没见你生气过。如今因为我瞒着你伤的那个人是墨凌,所以你就这么生气吗?” 苏浅怔住。上官陌周身的冷凝之气几乎将她冻住。她日日与他耳鬓厮磨,自然明白这样的他是真的怒了。他说的皆是事实,她一肚子怒气即使不是怒他,但却被他堵了个严严实实,不得发泄。 苏浅忽然泄了气,身子蹲下去蜷缩着发抖。前世今生她都只想做个有人怜爱的小女人,这样的权谋风暴血雨腥风令她多少次午夜梦回时差点窒息,几近崩溃。 上官陌亦是第一次见她如此脆弱的模样,心不由为她揪了起来,周身的冷意敛去,缓缓蹲下去,轻轻抱住她柔弱的身躯,柔声道:“对不起,苏浅。” 苏浅无力地叹了一声,强撑着站了起来,小脸上浮起一丝疲倦,她摇了摇头,声音疲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怪你。” 上官陌轻柔的把她揽入怀中,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秀发,声音温柔的道:“苏浅,有我在,你不必强撑,把你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下,什么都不要管。让我为你撑起一片天空,为你遮风避雨,好不好?” 苏浅“嗯”了一声。前世今生她最想听的不过就是这一句。如今有人对她说出,她只觉心霎时亮了,暖了。 “休息一会儿,咱们稍后去府衙看看有什么消息。”上官陌柔声道。 苏浅破出一抹笑意,“我还没那么弱,现在就去吧,我要去见识一下所谓的杀不死的人是什么样的。”不过一瞬间,她身上已重新披上坚硬的外壳,将所有的软弱和疲惫统统包裹,依然一副凌厉傲气的模样,嘴角浮起笑意。 上官陌看着她,无奈的笑了笑,“好吧,这就去。” 他握住她的手,两人依偎着步出房间,下来楼梯。店里的小伙计们都不敢正视,只排成排九十度弯腰恭送。两人出了醉春楼,飞身上马,策马向府衙奔去。 两人到府衙的时候,府衙门口被士兵围的铁桶似的,防卫森严。两人下马往里走,士兵们即使没见过两人,凭着两人的风华尊贵也猜得出两人的身份,齐齐向二人行礼,两名头领恭敬的将他俩请进衙内。 “赵大人在停尸房,秘书令大人和陌太子请稍等,小的这就去请。”一名头领道。 苏浅摆了摆手,“不必了,我们也去停尸房看看。” 两名头领齐齐一怔。这样一个看上去千娇百媚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小女子要去停尸房,还真叫他们意外。但一想到她传在外面的那些辛辣名声,便怪也不怪了。“请随小的来吧。”一名头领头前带路,另一名仍回去门口守卫。 第一百四十四章 剖尸验死因 转过平日办公的大堂,走了一刻钟才到了停尸的地方。因为尸体太多,有几百具,赵敬不得已寻了间废弃库房做停尸房。这里的守卫比府衙门外又多了两倍不止。两人一进去,刺鼻的腐臭气味和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时值盛夏,尸体腐烂相当快。 赵敬和一名仵作正在谈论着什么,面容沉静严肃,一改昨日夜里的谄媚逢迎胆小如鼠。苏浅冷笑了一声。这个样子的赵敬大约才是真正的赵敬吧。能任乾州府尹多年,自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看到苏浅和上官陌到来,赵敬和仵作忙迎到门口,恭敬的行礼,“秘书令大人,陌太子,你们来了。” 苏浅和上官陌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尸体都在这儿了?”苏浅扫了一圈,偌大的库房里停满了尸体,都没有了头颅。在库房的一角,堆满了头颅。个个面目狰狞,彷如厉鬼。苏浅只觉胃里翻腾不休,她慌忙跑出库房,哇的一声呕吐不止。上官陌追出去,心疼的给她拍着后背,“算了吧,不要再看了。”他柔声道。 赵敬同仵作及站岗的士兵们都望着苏浅蹙眉。 这样的场景连他们这些经年浸淫在战场上的人都有些受不住,更何况是她一介女子。众人并没有一个瞧不起她的。 上官陌却知道,她早已对血腥司空见惯,只是再怎样司空见惯,也还是无法心硬到冷酷绝情。 苏浅摆了摆手,在门外直吐了个天昏地暗,苦胆水都吐了出来才罢休。 上官陌拿出绢帕给她擦拭嘴角,她接过绢帕,自己擦了擦嘴角,有气无力的道:“我没事,进去吧。” 追随而出的赵敬关切的问道:“秘书令大人可还好?不然,就不要看了,等仵作验出结果卑职再禀告给您听是一样的。” 苏浅自嘲地笑了一声,想她经历的血雨腥风已经不计其数,手上沾满无数人的鲜血,见了这等阴森恐怖的场景依然是扛不住。摆了摆手,她抬步走进库房,上官陌无奈地紧走两步跟上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指尖传来温润暖热的触觉,苏浅心里一暖,顿时舒服许多。 “可是验出了什么?”她回头问仵作。 仵作一揖,恭敬的答道:“回秘书令大人,小的无能,没验出什么。他们的身体和普通人似乎没什么区别。”他头埋的很低,一脸愧色。 苏浅“哦”了一声,忽的从袖中抽出绿漪剑,走到一具尸体前,一剑划了下去。 绿漪剑锋利无比,那具尸体顿时被劈作两半,已经因为炎热而坏腐的内脏流了一地。腐臭味更浓。赵敬只看了一眼,便飞似的逃出停尸房,昏天黑地的吐了起来。那名仵作饶是终日与尸体为伍,也受不住这个,随赵敬一起逃出停尸房,也吐了起来。 上官陌嘴角抽搐着看着苏浅,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口。 苏浅拿着绿漪在尸体上划来划去,几乎翻遍每块肉,也没找到什么。她皱了皱眉,不甘心的走到房间角落那堆头颅旁,挥剑将其中一个头颅斩作两半,*崩出,她拿着剑将*划来划去,搅的浆糊一般,半天,剑忽的不动了,她愣住在那里。 上官陌看着她剑下的那堆浆糊,皱眉不语。 “焚烧那些苏国士兵的理由就是这个吧?”半天,她强忍着恶心低声道。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悲伤和愤怒。 那堆*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腾蠕动。“所谓的冥国禁术,不过就是些蛊术,将这些蛊虫下在人的脑子里,控制人的心神。好一个冥国,好一个仙术。”苏浅冷冷地笑着,笑声说不出的冰冷恐怖。 上官陌明白她所说的蛊术大约是她那个世界的称呼。他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苏浅浑身颤栗着,不知是被恶心到还是被惊吓到,“中了这种禁术,人便没有救了吧?”她看着那无数汩汩蠕动的细小白色蠕虫道。 上官陌“嗯”了一声。大脑被破坏了,即便杀死这些蛊虫,人也废了。生不如死。 “这些人看长相和体型都是楚国人,不知还有多少人是被他们下了这种蛊虫。”苏浅眯起凤眸,危险冷凝的气息在身边凝起。 上官陌伸手拢住她的双肩,将她颤栗的身体往怀中带了带,拥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两人的身体都散发着冷凝气息,即使互相慰藉,即使外面烈日炎炎,也感觉不到温暖。赵敬和仵作吐完进来之时,被这样的冷凝气息冻的一哆嗦。 “赵大人。”苏浅喊了一声。 “卑职在。”赵敬恭敬的道。 “将这些头颅全部就地焚烧,一个不留。尸体就拉出去葬了吧。”苏浅冷冷的道。说完,她一刻也不想停留,挽住上官陌大步出了停尸房。 赵敬望着苏浅离去的冷冽背影,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召来守卫,吩咐将几百尸体拉出去葬了。他自己亲自监督焚烧数百头颅。眸光落处,他自然也看到了那一地浆糊里蠕动的东西。眉心紧蹙,眸光眯起。 这座库房是一座单独的院落,连同库房在内,烧了整整一个下午,烧了个精光。城中的百姓闻到刺鼻的焦糊的气味,纷纷出来观看,见府衙这边火光冲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大胆的往这边来瞧热闹,被守卫的士兵全阻在了三里之外。 苏浅和上官陌出了府衙正堂,回到后院,苏浅差人烧了一大锅的热水,将绿漪剑扔进了锅里煮,煮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捞出来,又把剑放进玫瑰花汁里浸泡,直到觉得没有了腐尸的气味才罢休。 上官陌斥道:“将绿漪剑给了你真是暴殄天物了,以后再敢拿它做这种事,看我不毁了它。” 苏浅呲了一下牙,扁嘴道:“哪里还敢?我不也是后悔了么?早知道就随便找个侍卫的剑干这种事了。可惜了我的绿漪了。” 绿漪是数年前上官陌所赠之剑,她一直视若珍宝,从不轻易出手。“今日也是被糊涂油蒙了心了。”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你不觉得我最近脑子都退化了么?做事情总是颠三倒四,没个条理的。还总是易怒烦躁。”苏浅拿绢帕擦拭着绿漪,一脸的疑惑不解。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哼笑道:“你从来就是这个样子不是么?” 苏浅扁了扁嘴,“我和你在一起以前可不止这个样子。以前冷静克制多了。”她烦躁地拧了拧眉,把绿漪收进袖中。 须臾,侍婢送来沐浴用的热水,两人齐齐退至屏风后,将身上充满尸臭味的衣服脱掉,两个人埋进热水中。水中按苏浅的吩咐都洒了玫瑰花瓣。玫瑰花的香气顿时将身上沾染的尸臭气味掩去。上官陌手一挥,一股蓝色火苗自掌心溢出,两件衣裳瞬时化为灰烬。 苏浅望着他掌心的蓝色火苗,想起不久前跟他学的烈火掌,好奇心起,在心里念了一句口诀,手掌一翻,没有预料中的蓝色火苗,只有小小一簇红色小火苗,似烛火一般,羸羸弱弱。她顿时泄了气,脑袋从桶中探出来,小脸皱成一团看向上官陌。上官陌好笑地看着她,笑道:“你不过练了不足一月,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很好了,难道你还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 苏浅扁了扁嘴角,熄了掌心的小火苗,整个人埋到水中,连脑袋也不露,使劲冲刷着身上的臭味。 两人在水中泡了足足一个时辰,热水凉了又换,换了又凉,折腾了好几遍。直到觉得身上没有了那股尸臭味,才从水里出来,换了干净的衣衫。 一身的戾气褪去,两人重又做回那个云淡风轻笑睨天下的人。 苏浅因为之前吐得稀里哗啦,腹中此时空空,上官陌早吩咐人备好了饭菜,苏浅换好了衣衫便坐到桌前开始大吃特吃起来。仿佛停尸场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早忘在了奈何桥上一般。 上官陌看着眼前善变的小女人,不由唇角绽开笑意。他庆幸着还好她心理够强大,不然别说是吃饭,活不活着都是个问题。 苏浅边吃边暗暗叹着,修罗场出来的人都不能叫人。她和上官陌此时大约都是怪物。若是被百姓知道两人从尸堆里出来就开始狂吃海喝,不知会不会扛着锄头铁锨拿他们当怪兽打。如此想着,她嘴角浮起一抹怪异的笑。 “什么事给你笑这样?”上官陌笑问道。 “你说赵敬大人要几天才能缓过劲儿来开始吃饭?”苏浅边吃边笑。 上官陌嘴角抽了抽,“你就是在想这个?” 苏浅“嗯”了一声。 “几天我不知道,反正不会像你这般没心没肺,现在就胡吃海喝的。”上官陌笑道。 “我这叫心理强大,不叫没心没肺好不好?”苏浅反驳道,吃的太撑,打了个饱嗝。她放下筷子,拍了拍胸脯,心满意足的道:“好饱。” 上官陌贴心的递上一杯水,苏浅接过去喝了一口,道:“要说心理强大,其实天下没人及得上你,你看了那么多恶心的东西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人不是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遣送诸阁主 苏浅从水缸里挣扎着露出个脑袋,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道:“没事,不用帮忙。” 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凉凉的水汽。 听她如此说,四名侍婢都抿唇笑着,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她甩了甩头,干脆扑腾着溅起大片水花,伸手按住上官陌肩膀,把他往水中按。上官陌拥住她,两人一齐沉入水中。泥水的味道实在不好,苏浅忙挣扎着探出脑袋,不敢再使坏。“谁家的水缸,居然这么大!”她笑着道,伸开手臂丈量缸的大小,居然够不到两边。 “你表哥家的。”上官陌愉悦地笑道。苏浅也随着他吃吃的笑了起来。 两人浑身湿透,上官陌看着湿淋淋的苏浅,曲线窈窕,撩人心弦,他痴了痴,呼吸一下子紧了起来。 苏浅也看着浑身湿透的上官陌,虽然身形瘦削,但练武之人,身上的筋骨俱佳,看上去极其性感,她眸中也燃起两团小火苗。几乎是同时,两人齐齐吻住对方,心动情动,清凉的井水似乎都被两人身上的温度灼烧的沸腾了起来。 药草的香气怡人,更添了几分旖旎气氛。 屋外的四人再听不见屋里的笑闹声,却听见苏浅“嘤咛”一声,四人虽未经人事,但大抵也知道些什么,齐齐红了脸,都往外走了几步,背对着小厨房。 两人一番缠绵悱恻的激吻,感觉人都要灼烧起来。苏浅触到上官陌的火热身躯,忽的惊醒了过来,挣扎着推开上官陌,低声道:“今晚还有正事。”她低垂着眉眼,喘息稍重。上官陌脸上少有的出现一片潮红,他将苏浅往怀中一带,下巴搁在她肩窝里,心脏疾速的跳动震得苏浅一颤。他嘟囔了一句什么,苏浅却听的清晰,他说,“再这样下去,真的等不到大婚了。” 苏浅脸一红,心跳又快了起来。 上官陌没有再做什么,静了片刻,抱起苏浅跃出水缸,两人也没有回房间换衣服,直接运功将身上的衣服及头发蒸干。看看天色已经亥时,两人玩闹了将近两个时辰。上官陌挥了挥手,一丝几不可察的风丝飘过,两道人影飘落房中。两人的形貌活脱脱就是上官陌和苏浅的翻版。 苏浅打量了两人几眼,用极低的声音笑道:“月魄和凌华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易容成上官陌和苏浅的月魄和凌华无语的看着满地的水和药草,好似遭了抢劫一般的狼藉,齐齐抽了抽嘴角。这得是疯成什么样才能造成这样的狼藉?扮成上官陌的月魄看着自家主子,从来都是气质温润风华雅致,自打和浅萝公主在一起,时不时就会闹点小脾气,耍一耍无赖,吃点干醋,现在还疯成这样,他都快不认识自家主子了。 “公主,陌太子。”凌华委屈的喊了一声,就连声音都和苏浅的别无二致。 苏浅惊喜的拍了拍凌华的肩,笑道:“行啊,没想到你还会口技的本事,以前怎么没发现呢?瞒得倒好!”她声音极轻,仅够四人听见,外面四名侍婢对屋里的事情一无所觉。 苏浅挑着一双眉梢,“以前只觉得墨凌长得好,墨翼长得帅,没想到凌华你也是当仁不让呢。扮成女人比我这个正牌还像女人。” 上官陌瞪了一眼凌华,凌华不由脖子一缩,往后退了一步,躲开苏浅的手,轻声道:“公主,陌太子,时候不早了,快走吧。” 苏浅无语地看了一眼上官陌,想着他真该把她金屋藏娇不许她出来见人,省的天天的不管什么人的醋都吃。 “这些药草很珍贵,你们俩今晚把这些药草都炼制成丸药,做不完便不要睡觉了。”上官陌声音浅淡地道,凌华月魄两人却分明听出了他的威胁。 凌华也就罢了,他是苏浅的人,月魄却是自觉冤枉的很,躺着也能中枪,他可是他的贴身侍卫啊。 话说完,上官陌拉起苏浅的手,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 两人看着一地的珍贵药草,真的很怀疑这些药草是不是真的很珍贵。凌华忽然模仿苏浅的清脆嗓音道:“上官陌,你看你弄的这一地的药草!简直是糟蹋好东西,还不快拾起来!” 月魄笑道:“你也有份,要拾也是咱们俩一起拾。”声音与上官陌的声音如出一辙。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收拾起药草,冲洗干净,一个生火,一个将药草切碎了加到药炉里炼制。药香瞬间四溢,满院飘香。两个翩翩少年,就这样被苏浅上官陌暴殄天物地当成了炼药童子使唤。 须臾,门外一名侍卫来禀告说三王爷回来,要见陌太子和秘书令大人。苏浅打开门,指着那名侍卫冷冷的道:“忙着呢,没空儿,让三王爷先回府吧,我们炼完这炉药就过去他府上。”说着,门哐地一声被关上了。 苏浅虽然只到边关两三天,但府衙的人都或听说或亲身领教了苏浅的脾气。这样的话确然是苏浅她能说得出来的。侍卫不敢再言语,灰溜溜的回去回话了。 三王爷楚子轩风尘仆仆,一身霜寒的坐在衙堂之上,听了侍卫的回话,虽然一肚子怒火,却也十分了解自己这外甥女的脾气,不能对她使硬,只好作罢,怒气冲冲地回了府。 苏浅和上官陌身形轻展,如乳燕穿林,身姿轻盈,不出一刻钟,便到了醉春楼,直接飞身进了三楼天字一号房,连看门的狗都未曾被惊动。 “门主,陌太子。”芸娘迎了出来。听见声音,卧在椅子上小憩的四位阁主也都纷纷醒来,齐齐站起身,行了一礼。 “这可不是我们不走,是楚渊要留我们。”崔梦雪笑着哼了一声。 苏浅看着他眉开眼笑的样子,抬脚就踹了过去,骂道:“阳奉阴违的混蛋,楚渊现在还有工夫管你们?就算暗道被堵死,你们若要走,他那些虾兵蟹将能拦得住你们?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 崔梦雪身姿轻盈的躲开她的一踢,嚷道:“楚渊的人是虾兵蟹将?也就公主你敢这么说!你确定你是摸着良心说的么?再说了,就算我们能走掉,但是也要付出点代价的,楚渊的人可不是像你说的那么好相与的。表面上你是他的秘书令,暗地里还不是被他拿的死死的?公主若是能制得住他,还至于被他逼迫得把上官陌的人马都拉到这里等着人家灭?” 上官陌一听乐了,如画的眉眼绽开,笑道:“你连这个都知道,真不愧是青门的一阁之主。”说着,他伸手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倒不急着送他们离开了。 崔梦雪扁了扁嘴,“切”了一声,哼道:“你以为就你暗夜门能耐么?虽然我是商阁的阁主,管不着情报之事,但这样的事还瞒不住我。” 尹媚清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公主,我们现在要如何?难道真的要启用那条多年不用的暗道?” 苏浅点了点头,“我现在不能和表哥正面冲突,就只能委屈你们一下,走那条暗道了。” 晏飞道:“门主,我们商议了一下,要不留下两个人帮你?我和胡不图回去,留下尹媚和崔梦雪在这里?” 胡不图也道:“是啊,公主,就留下两个人吧。虽然我和晏飞也很想留下,但觉得这样青门就没人打理了,所以就想出来这么个折中的办法,公主你就应了我们吧。” 苏浅摆了摆手,“不必了,现在就走吧。”说着,她一刻不等,先一步出了门。 几人见毫无商量的余地,只好作罢,低头耷拉脑的跟在她身后。上官陌最后一个出门,却身形一闪,飘下三楼,落在大堂等候苏浅。苏浅笑了笑,紧走几步,下了楼梯,走到他身边,温柔地道:“走吧。” 崔梦雪“哎呦”一声,呲牙道:“牙根怎么这么酸啊。” 晏飞在后面拉了他一下,小声道:“小心陌太子记仇。”他再小声,也瞒不过上官陌和苏浅的耳朵,两人都忍不住好笑一声。 崔梦雪牙疼般哼唧了一声,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不时拿眼角余光瞪视前面秀恩爱的两人。 走到门口,苏浅道:“芸娘就留下吧,我和上官陌去就行了。” 芸娘恭敬地答应着,送到门口就止了脚步,说了句“一路顺风”。 六个人出了醉春楼,轻展身形,向着东南方向飞掠而去。今夜刚好是下弦月,不甚明亮的月光将整个乾州城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六个轻盈的身影如流星一般在月下划过。不多时,便到了一处高宅大院门前,那座府邸的门楣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轩王府。 四位阁主嘴角抽了抽,把暗道入口设在轩王府中,不知是胆子太大还是太过藐视轩王这个五十万兵马大元帅。 已近子时,轩王府还是一片灯火通明,显然是被太子失踪的事闹的。 一阵马蹄声传来,六个人齐齐闪身在暗处。只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着战袍,身后跟着几百人的铠甲骑兵,身姿飒飒,威风凛凛。 第一百四十七章 暗道的出口 “三舅舅带兵果然不同凡响。”苏浅伸出大拇指轻声赞了一句。 上官陌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轻声笑道:“把暗道出入口弄在轩王府上,也亏你想的出来。他的寿宴上你用血神玉摆了他一道,差点气得楚子忌罢了他的兵权,他可还记着呢。那枚血神玉他还没握热乎了就被楚子忌得了去。差点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回你可得小心他找你报仇了。” 苏浅听他提起血神玉,心疼了疼,那样的宝贝东西好不容易才弄到手,本来她是想借着血神玉罢了楚子轩的兵权,或者最起码也离间了楚子忌和楚子轩之间的关系,削掉楚渊的一条臂膀,但没想到楚子轩对楚子忌和楚渊十分忠心,居然把那件宝贝主动献给了楚子忌,换取了楚子忌更大的信任。一想到这里她心肝脾肺肾无处不疼。 上官陌看着她不太好的脸色,知道她是真的心疼那枚血神玉,伸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看这是什么?” 苏浅感觉到她的手心里被塞进了一件东西,清凉透骨,那种感觉极其熟悉。她一喜,惊道:“是血神玉?你怎么又给拿回来了?楚国皇宫戒备森严,你怎么办到的?” 上官陌一笑,道:“楚国皇宫再怎么守卫森严,又岂能防得住我?” “堂堂陌太子居然做了梁上君子,可叹啊可叹。”苏浅抿嘴浅笑着道。 “为了美人,别说梁上君子,就是山匪流寇也做得。”上官陌笑道。 崔梦雪听不下去两人的悄悄话,截住上官陌的话道:“别说了,楚子轩过来了。” 上官陌笑道:“放心,他过来不了。” 崔梦雪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楚子轩,斥了一声,“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他刚说完这一句,就看见一名传令兵急急慌慌跑到楚子轩面前,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喊道:“王爷,不好了,乾州关有人作乱。” 楚子轩一身的风尘,在鬼魅森林忙活了一日又半夜,也没寻到半点楚渊的踪迹,正一肚子火,听到传令兵的禀报,气怒道:“是什么人胆敢作乱?” 传令兵低下头,声音有些虚:“这个,属下不知。来人似乎有好几千人,都黑衣蒙面,看不出身份。” 楚子轩已经到了自家门口,却连门也不得进,只能带着一身的倦意掉转马头,往乾州关方向奔去。 “真是机关算尽。”崔梦雪望着楚子轩远去的身影愤了一句。身边其他几位阁主也深有同感的“啧啧”了两声。 苏浅也看了一眼上官陌,挑眉问道:“你做的?” 问了句废话。 上官陌笑了笑,催促道:“快走吧,再不走就真晚了。” 苏浅不再追问,带头往轩王府院中掠去。绕过层层楼阁亭宇,在楚子轩的寝殿门口停了下来。房内亮着微弱的灯光,门口有几名侍女在打瞌睡。几人齐齐抽了抽,暗道的入口居然是设在兵马元帅轩王爷的寝殿内,不知道楚子轩楚子忌和楚渊知道了会作何想法。 不知道会不会直接气死。 几人闪身进了房间,苏浅走到书桌旁,伸手动了一下书桌下的一块地板,只听咔的一声,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露了出来。她向四位阁主招了招手,轻声道:“我先下去,你们随后,洞口很深,要小心点。” 四人轻轻应声,看着苏浅的身影消失在洞口,一个接一个的跟着跳了下去。上官陌走在最后,下去后一挥手将地板仍归到原位才任身子往下坠去。 果然如苏浅所说,地道极深,六人摸着黑任身体下落,约莫一刻钟,苏浅说了一句“到了”,她稳住下落的身形,减缓了下坠的速度,其他几人也都提力稳住身形,随她轻轻落在地上。 地面不似想象中的硬,还有些湿润。也不似地道入口那般窄,感觉似乎挺宽敞。 “这地道怎么这么深?”晏飞问了一句。 “等会儿你就明白了。”苏浅笑着,卖了个关子。 上官陌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亮,苏浅不知从哪里弄出来一个火把,就着火折子把火把点着了,将火把一把递在崔梦雪手中,命令道:“你前面带路。”说完便挽住上官陌的胳膊,不准备再带路了。 崔梦雪哼唧了一句什么,但还是乖乖地在前面先走了起来。这一段暗道极宽敞,可容三四个人并排通过。地面却十分湿滑,上面还不时有水滴滴落下来,滴答声不绝于耳。水滴时而滴在人身上,清凉无比。 “这好像是在往南走吧。”尹媚道。她身为兵阁阁主,对地理极为敏感。 苏浅赞了一声,笑道:“果然不愧是兵阁阁主,这种情况下还能辨别出方向。” 尹媚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只是在下来的时候注意了一下方向,下落的时候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所以落下来的时候就知道方向了。” 苏浅“嗯”了一声,“心思缜密。”她赞道。 其他人还好些,唯有晏飞,似乎觉得很自豪,握住尹媚的手对她笑了笑,尹媚清寒的脸红了起来,往外抽了抽手,却没抽动。 崔梦雪恰好眼角余光看见,又看了看大大方方握住上官陌的手的苏浅,愤了一句:“真是一点女人的矜持也没有。” 上官陌冷淡地扫了他一眼,“矜不矜持似乎和崔阁主没多大关系吧。” 崔梦雪被他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鼻孔哼了一声,脚下的步子加快了起来。 前面的道路时窄时宽,越来越湿滑,众人都稍稍用了些内力稳住身形,才不至于被滑到。 再往前走,便听见阵阵的流水声。 “你确定这条路可以走么?”崔梦雪忍不住问,他都能感觉到脚底的水浸湿了鞋袜。他忽然明白晚间的时候为何看见苏浅和上官陌都穿了防水的靴子了,他不禁愤道:“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们换防水的靴子?” 苏浅掷地有声地答道:“这个地方自打挖好了我就没来过,怎么知道还要穿防水的靴子?” “那为何你和他都穿了?”崔梦雪咬牙切齿的道。 “我们傍晚去表哥楚渊的药草园采药草了,后来又洗药草,所以就穿着防水的靴子了,后来没来得及换就直接去了醉春楼。”苏浅说谎不打草稿,丝毫也不觉得脸红。偏偏崔梦雪挑不出她的毛病,只能暗自磨牙。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水声越来越大,脚底的水已经漫过脚踝。地底的水清凉彻骨,比冬日的冰水丝毫不逊色。苏浅叮嘱了一句:“都运功护住脚踝,别伤了筋骨,留下毛病一辈子的病。” 虽然几人爱与她斗嘴,但心里都对她十分敬服爱戴,听她如此说,心里都暖了暖,都运功护住了脚踝,顿时不再觉得水凉澈筋骨。 “你没事吧?”她低声温柔的问了一句上官陌。他与她都有腿疾,遇到这样的冰水,不加防护的话,只怕都会引发腿疾。 上官陌摇了摇头,“没事。你也运功护住腿脚吧。”他轻声道。 这一次崔梦雪很乖乖牌的没有出声。他是知道苏浅和上官陌都有腿疾的。 水声越来越大,苏浅喊了一句:“到了。” 众人往前看去,见前方似乎有人有船,紧走了两步,果然是一艘船,船上站着一名艄公,借着火把的光一照,似乎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身材魁梧。“见过公主、陌太子,见过几位阁主。”那名艄公极其恭敬的一礼。 苏浅挥了挥手,“李叔不必多礼。干粮和衣物都备齐了?” 艄公答道:“都备齐了,公主放心。” 苏浅道:“李叔送四位阁主离开后就不必再回轩王府了,去公主府吧,墨门主会对你另有安排。” 艄公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苏浅对四位阁主道:“这条地下暗河极长,有两千多里,直通九颍河,船上备了衣物和干粮,你们多加注意身体。到了九颍河要小心西月的军队。”她一一嘱咐,如一位送子女远行的母亲一般,有千般不放心。 到了真正离别的时候,四个人谁也使不出小性子来,点了点头,语气凝重:“公主一切小心。” “李叔开船吧。”苏浅摆了摆手。 李叔撑开船槁,划水的声音叮咚,船慢慢地往前行去。 上官陌忽然轻声喊了一句,“且慢。”他手一扬,一枚物事儿往船上飞去,崔梦雪站在船尾,伸手接住了物事儿,借着船上的灯光一看,是枚令牌。“这块令牌可保你们平安度过九颍河,回到苏国境内,收着吧。”上官陌淡声道。 崔梦雪看着令牌半日,船已经走出几十丈,他才凉凉喊了一句:“多谢了。” 上官陌哼笑了一声,揽住苏浅,施展轻功往上飞去。 苏浅挑了一下眉,“你知道还有别的出口?” 上官陌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你都能弄出这么神乎其神的暗道来,又怎会不留个备用的出口?”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奇怪的小兵 苏浅笑道:“我也没想到这地下是一条暗河,当初就是想挖一条暗道,但是又不想被太子表哥发现,所以挖的很深,谁知道竟然挖到了一条暗河,我按着水流的方向推断,觉得它大概是流向九颍河的,就弄了一条船试试,果然可以通向九颍河。被我拣了个现成的便宜,省了多少人力物力。“ ”这大约是上天都在帮你吧。“上官陌笑了一声。“这出口是在府衙吧?”上官陌说了一句。 苏浅挑眉看着他,笑道:“该说您点什么,陌太子?这个你都能看出来,这天下还有什么能逃过你这双火眼金睛?” 上官陌笑道:“我又不是神,哪管得了天下有什么?我只管看你而已,这双眼睛长了也是为了看你的。” 男人是不是天生就会甜言蜜语讨女人欢心?连云淡风轻的禁欲系美男上官陌都如此,即便是这天下最木讷的男人也是会说几句甜言蜜语的吧?有人不说,只是没遇到那个值得说的人罢了。而且女人明知道是甜言蜜语哄人的话,却还爱听的要命。苏浅在脑中胡思乱想着。大约一刻钟,两人便到了顶部,上官陌伸手推开顶部的石板,轻身飘出洞口,落身之处赫然是楚渊的主屋。屋里空无一人,连灯光也无,显然是因为楚渊没回来,侍婢们都去睡了,连个上夜的都没有。 悄然回到西厢房,见月魄和凌华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卧在软榻上,都微微闭着眼眸小憩,大约是炼药累了。两人刚进房间,月魄和凌华便醒了过来。“你们去睡吧。”苏浅摆了摆手。 月魄和凌华忙伸手揭去脸上的易容,双双一句话不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浅和上官陌相视一笑,看看天色大约是寅时过了大半,两人连洗漱也未,和衣躺到床上,相拥着闭眼睡去。 第二日日上三竿,西厢房门外站了一排的人,伺候洗漱的,楚子轩派来请人的,赵敬派来回话的,男男女女个个神情焦急,却又不敢敲门。 两人自打被楚渊逼迫不得已踏上赴乾州关的征程后,便日夜忙碌不得好眠,身体已经熬到近乎极限,此时即便有天大的事,也不及睡觉重要。虽然隐隐听见门外一大群人窃窃私语焦急等待,但两人都没有打算起床,直到巳时,两人才睁开眼睛,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穿衣起床。穿戴整齐,苏浅手一挥,一股内力射出,门闩应声而落,门被打开。 “进来吧。”她淡淡招呼了一声,虽然睡了两个多时辰,但仍难掩脸上的倦意。 一大群人呼啦啦全往里涌。上官陌眉毛拧了一下,掌心挥出一股掌风,将伺候洗漱的婢女放进来,其余的全阻在了门外,门又被他挥手关上。 几名婢女大气不敢喘,伺候着两人洗漱完毕,问了声是否摆膳,苏浅笑着点了点头,“让外面的人进来吧。” 婢女们下去,在门口吩咐了一声,门口等候的几人立即欣喜的鱼贯进入房间,诚惶诚恐的对二人一礼,七嘴八舌就要回话。苏浅看着几人,皱着眉摆了摆手,淡淡道:”你们要说的事我大约也都猜到了,你们都回去吧。” 几人张口结舌的。等了大半天,没想到连话都没让说就让离开,却又不敢反对抗议,只好低头耷拉脑的又鱼贯出来房间,各自回各自的主子话去了。 上官陌看着苏浅,笑了笑,“你最近的确是脾气不太好。以前虽然脾气也很大,但也没有不分青红皂白赶人的时候。” 苏浅轻笑了一声,“也许是最近天气热又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吧。”扁了扁嘴,又道:“你觉得我是在不分青红皂白的赶人吗?切,你心里明镜似的,我不赶你也会赶的。三舅舅是什么样的人?镇守边关的大元帅,手底下五十万精兵,是人都死光了么?派这么几个不知礼数的来,是要给谁脸子看呢?” 侍婢很快将饭菜摆了上来,苏浅看着丰盛的饭菜,皱了皱眉,胡乱的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上官陌本来吃东西就少,吃了小半碗饭也放下了筷子。 天气炎热,苏浅烦躁的揉着眉心,坐在椅子上不想动。头昏昏沉沉的浆糊一般。上官陌在她怀中找出薄荷脑油,滴出两滴擦在她两边太阳穴上,她脑子清醒了一些,站起身道:“走吧,咱们去轩王府看看吧。” 上官陌拉着她的手,步出府衙后院,来到门口,打了一声唿哨,苏浅一喜,“是美人来了么?” 她话音刚落,就见美人从一个小巷里飞奔而出,见到两人,兴奋的扬蹄一声嘶鸣,大脑袋在苏浅身上蹭了蹭,苏浅好笑的拍了拍它的脑袋,笑道:“跟你的主人一样,还真会耍无赖撒娇。” 上官陌笑道:“现在你也是它的主人。” 苏浅一笑,摩挲着马鬃,眸子里尽是温柔恬静,“我倒是忘了我也是它的主人了。美人,带你的男主子和女主子兜兜风吧。”说着,她一翻身跃上马背,亲昵的拍了拍马脑袋。她浑身上下因为美人的到来焕发了生机。 上官陌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酸溜溜的道:“我竟不知道连一匹马在你心里都比我重要了。” 苏浅好笑的扭头看着他,“上官先生,你可真是有出息,连一匹马的醋也要吃。” “上官先生?”上官陌挑眉看着她,“这又是什么称呼?我是学堂里的先生么?” 苏浅闻言失笑,“先生有很多解释的,学堂里的先生叫先生,妻子也可以称自己的丈夫为先生,先生还是对成年男子的尊称。”她解释道。 “那你口中的先生是不是妻子称呼丈夫的意思?”上官陌双手圈在苏浅身前,笑的促狭。 苏浅笑着斥了一声,伸手拍了下美人的脑袋,“美人,快走啦。”她轻喝一声,美人立即一扬马蹄,撒欢的往前奔去。美人自然不同于寻常马匹,速度极快。温热的凤从两人身上扫过,虽然不凉爽,但也令心情愉悦。 苏浅忍不住哼起了一首歌,“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希望终点是爱琴海,全力奔跑梦在彼岸,我们想漫游世界,看奇迹就在眼前,等待夕阳染红了天,肩并着肩许下心愿,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把浩瀚的海洋装进我胸膛,即使再小的帆也能远航,随风飞翔有梦作翅膀,敢爱敢做勇敢闯一闯,哪怕遇见再大的风险再大的浪,也会有默契的目光。”歌声随风飘远,满城皆闻。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倾听,正在做活计的百姓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侧耳倾听,就连兵营的士兵也都停住了操练,沉浸在她的歌声里。 上官陌不止一次听到她的歌声,每一次都能被深深打动。但她唱如此欢快有力的曲子还是第一次,心情也跟着她的歌声变得好了起来。就连美人听了歌声都觉力量倍增,蹄下的速度比平日快了许多。 “心情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好了起来。难道就因为美人来了,你就那么高兴?”上官陌酸酸的道。 “我不是因为美人来了才这么高兴,我是看到你吃美人的醋才这么高兴。”苏浅停住了歌声,吃吃地笑了起来。 上官陌轻哼了一声,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轻声叹道:“真想就这么一直跑一下去,不要停,一直到老。” 苏浅心跳快了快。即使两世加起来活了五十多年,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免不了心跳加速,心向往之。她抿了抿唇,没说话。 两人正风驰电掣般往轩王府驰去,忽的一队兵马从旁边的岔道飞出,马蹄踏的尘土飞扬,横冲直撞过来。上官陌猛的勒住马缰,横马道路中央,拦住兵马。那一队人马被拦,急急勒住马缰,停住身形。当头的一个看也不看前面,沉声喝道:“是什么人敢拦爷的驾?知不知道爷有重要军务在身,耽误了军情你该当何罪?” 他旁边的小兵伸手扯了扯他的战袍,小声道:“头儿,你看看前面是谁再发火吧。”小兵低着头,不敢直视苏浅和上官陌,只用眼角余光偷偷瞄着。 苏浅俯身在马头上,笑意盈盈的看着那名头领,干笑不说话。上官陌挑了挑眉,端坐马上。也不曾言语。 “扯什么扯?!”他训斥了小兵一声,*地抬头看去。眸光方一抬起,便吓得慌忙滚落下马,俯首下跪,颤声道:“秘书令大人陌太子恕罪,小的不知是您二位大驾,言语冲撞了二位,请秘书令大人和陌太子饶了小的吧。”他虽然慌张害怕,说话却仍有条有理。 他身后的士兵见他跪下,慌忙都跟着下了马,跪了一地,齐齐声道:“请秘书令大人和陌太子恕罪。” 苏浅笑着挥了挥手,清声道:“都起来吧,我又没说要怪罪你们。”她挑眉看着那名头领,“喂,那位头儿,你们这么急,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昆国来攻城 那名头领恭敬的道:“回秘书令大人,乾州关被人攻打,如今正一片混乱,我们是要去禀告轩王爷。” 苏浅“咦”了一声,皱眉道:“什么人攻打乾州关?” “回秘书令大人,是昆国的兵马,领头的是一个叫岑路的人。” 苏浅一惊,身子立时坐直了起来,回头看向上官陌。上官陌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沉着地问那名头领道:“有多少人马?” 那名头领道:“回陌太子,大约五万兵马。” “五万兵马越过鬼魅森林攻打乾州关,白蒙是脑子缺了么?”苏浅冷笑了一声,看向领头兵,“不是有什么误会吧?你确定来的人是岑路?” 那名头领见苏浅笑得颇有些骇人,低头结结巴巴的道:“那人是这样报的姓名,是不是真的叫岑路,小的不知道,小的没见过岑路其人。” 苏浅转头看着上官陌,抿唇道:“这事好蹊跷。白蒙重伤在身,岑路是他的贴身侍卫,不可能出来带兵打仗的。就算是要攻打乾州关,白凌城有的是精兵良将,又岂会派一个侍卫岑路领五万兵马来?”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上官陌向那名领头兵道:“你去告诉轩王,就说我和秘书令大人先去乾州关了。”说着,勒转马头,轻拍了一下马脑袋,美人四蹄扬起,一路疾驰向乾州关而去。 苏浅在马上百思不得其解,转头问上官陌道:“我总觉得那名领头兵哪里不对劲。明明是很精明谨慎的一个人,他开始真的没有看到咱们么?” 上官陌轻蔑的冷笑了一声,“那又如何?” 苏浅不由抿唇笑了,是啊,那又如何?就算是阴谋诡计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又有什么能难得倒身后这个男人的?她不由伸手握住了身前那双修长优美的手,那是她费尽心力救回来的一双手,如今养的很好。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底,从眼底流入心扉,整个人如花开了一般愉悦。 美人如风一般掠过大街小巷,不过一刻钟,便到了乾州关下。远远便听见叫阵骂敌的声音,和着喊杀声响成一片。上官陌环抱着苏浅从马背上飞身掠起,轻飘飘落在了城门上,站在一众士兵身后。 往下一看,城门下黑压压排开五万铁甲银枪的骑兵,一直排到鬼魅森林里。看整齐肃杀的气势就知道是精锐之师。一面书着“陈”字的旗帜无风自舞,猎猎翻飞。旗帜下一匹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一名黑袍美少年,果然是岑路。阵前一字排开十几人扯着嗓门叫阵骂敌,听其意思似乎是从哪里得到消息若羽公主就在乾州城内,这是来要人来了。 苏浅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念了一句:“这白蒙还真是伤到脑子了,上官陌,你怎么给人家治伤的?脑残了,看到没?” 她一出声,城门上的士兵才发觉到身后有人来,转头一看,认出两人,齐齐诚惶诚恐地见礼,同时因为两人的到来心里都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 这些乾州关的兵马虽然平日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素质过硬的,但乾州关鲜少有征战,这些人其实对战争这个词很是陌生,遇到这样的场面还是有些慌乱的。苏浅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她一眼扫见这些士兵脚下摆放的滚木雷石,心里冷笑了一声。这样高的城门的确最适合用滚木雷石,一般的弓箭根本派不上用场,杀伤力不大。 上官陌拉着她往前站了站,对她投去一瞥,声音淡淡的道:“内伤外伤都可以医得好,可这先天智力不足之症就算是大罗神仙转世也医不了,何况我只是一介凡人,并非什么大罗神仙。” 苏浅嘴角狠狠的抽了一下。就知道这个黑心毒嘴的不会说出什么好话。白蒙若是在这里听见了,估计能被气死过去。 两人说话的声音清亮,即使底下有叫阵骂敌的洪钟一般的声音,也没能阻住两人的声音飘到岑路耳朵里。岑路狠狠在心里汗了一把,心想着这样的话幸好没被他家太子殿下听去。“陌太子,浅萝公主,不是我家太子殿下脑子不好,实在是楚国欺我,明明将若羽公主婚配给了我家太子殿下,却又将她半路劫走,借以挑起事端,好借机发兵。”岑路满含怒意的声音在阵前响起,激起昆国士兵的群情愤慨。 苏浅不等岑路把话说完,便截住他的话笑道:“所以你们太子殿下便顺水推舟,进入人家的彀中,授人以柄,让人家好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出兵?”她的话引起后面楚国士兵的一阵哄笑,大呼着“脑残太子”。 暗地里苏浅却笑着同上官陌咬耳朵,岑路脑子缺么?居然自己说自己家太子脑子不好。 上官陌但笑不语。 城下昆国士兵被气得七窍生烟,齐齐破口大骂楚国人“卑鄙无耻”,“出尔反尔”,甚至有人还辱骂起若羽公主,说她“**”、“水性杨花”。骂声响彻天地间,振聋发聩。看架势是真的怒了。 苏浅想着若羽公主既然做得出来逃婚一事,不管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还是被逼无奈的,承些骂语倒也是咎由自取。 岑路冷笑了一声,抬眸望着苏浅,声音冷冽地道:“浅萝公主放着一国公主不做,屈尊做了人家的秘书令,还真是在其位谋其政,这就要替楚渊出头了么?只可惜楚渊还困在鬼魅森林之中,看不到浅萝公主如此忠心于他呢。” 苏浅不由失笑,目瞪口呆的看着面色冷若冰霜的岑路,没想到白蒙那样一个沉稳内敛的人,管教出来这么一个火爆脾气胆大包天的人。感情她和上官陌巴巴的才救了他家主子算是白救了。 虽然惊讶,但她并无怒气,倒觉得有些意思。 上官陌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危险气息。他伸手抽过一名士兵手中的剑,连看都不看岑路一眼,轻轻一送,那剑看似轻飘飘的,却在眨眼之间飞到岑路眼前,岑路身边的副将及士兵齐齐一惊,还来不及飞身去救,那把剑却忽的转了个弯,将岑路座下的高头大马齐着脖根砍落,岑路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身下的马就栽倒在地,他身形一扭,堪堪立住,怒目瞪向上官陌。 城墙上的楚国士兵顿时一阵嘲笑,笑声响彻云霄,羞得岑路俊脸一红,恨恨地踹了那匹死马一脚。 “这次是马脑袋,下次若再敢对她出言不逊,掉的就是你的脑袋。”上官陌声音冷冽地道,不仅城下的昆国士兵齐齐觉得如被泼了一头冰水,冰寒彻骨,连楚国的士兵也齐齐一缩脖子,被他的怒意寒到。 苏浅伸手握了握他的指尖,笑道:“你还当真了?” 上官陌从头至尾不曾看岑路一眼,只看着苏浅,淡淡道:“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今日起若有谁敢出言侮辱于你,下场就如同那匹马。”他声音不高,却令陈云两国的兵将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在场的无不噤声闭嘴,连阵前叫骂的士兵也齐齐噤了声,不敢言语。 苏浅好笑地看着上官陌,心里却暖暖的。他从来淡雅如轻云温润温和,但她却知道他骨子里的霸道和狂傲,天下无人匹敌。“暴政啊暴政,这是血淋淋的暴政。”苏浅低声笑道,声音小的只有两人听见。 上官陌挑眉看了她一眼,道:“你是这暴政的根源,若有一日天下因为你而血流成河,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言笑晏晏呢。”他揶揄地笑着,苏浅本来笑意盈盈的脸立刻垮了下去,撅着嘴白了他一眼。 “笑什么笑?”苏浅转身愤愤地瞪了楚国士兵一眼,士兵们被她瞪得立即止了笑声,定定地看着她不敢言语。 城下昆国士兵见城上的人吃瘪,纷纷掩嘴偷笑,有了前车之鉴,他们哪敢再笑出声来。 好好的战场顷刻间变成笑闹场。 岑路敛了敛满腔怒火,压制着一触即发的暴怒道:“浅萝公主、陌太子,今日是昆国和楚国之间的事,还请两位不要插手,令事态变得更复杂。在下不过是想寻回逃婚的若羽公主,并无挑起战乱的意思,请不要曲解,也不要添油加醋。”他声音洪亮,纵然没了座驾,身后的五万骑兵高出他许多,俯瞰着他,但仍压不住他的傲然气势。 苏浅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清声道:“我苏浅虽然一介女流草包一个,但曲解什么的倒还不至于,添油加醋更谈不上,做和事老什么的也不会,更不会管你们什么劳什子的战乱流血。今天就是闲的慌来看看热闹而已,你们继续,继续。”她说着,拉着上官陌的手后退了几步,退到士兵身后,往城门楼上一坐,把上官陌也拉着坐了下来,一副看戏的神情。 两国的士兵齐齐抽了抽脸皮。不带这样的,这是战场,不是戏台。 “如此,甚好。”岑路也有些出乎意料,但很快凝神敛气,不再看两人,专心对敌。 第一百五十章 攻城的理由 “李然,快交出若羽公主,咱们两国自此依然还是盟友,若不然,此侮辱必然要用血来偿还。就算拼尽白凌城五十万将士的鲜血,必讨还此辱。”岑路高声喊道。 名叫李然的守城将领这时紧走了两步,站到士兵前面,笑道:“岑侍卫,在下实在不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若羽公主逃婚之事我们也深感忧愁,但她是在白凌城逃跑的,白凌城守卫森严,一只蚂蚁也跑不出,想必若羽公主如今还在白凌城内,岑侍卫问我们要人岂不是故意为难?你们昆国若想挑起战端,也该想个万全的理由,这么个理由实在是有点贻笑大方啊。”他笑着,引得后面的士兵也哄然大笑。 苏浅端量了一下那个叫李然的将领,三十多岁,身材魁梧彪悍,背影似人猿泰山一般,倒不像个能说会道的,可见人不可貌相确实言之有理。 城下的岑路冷哼了一声,伸手从士兵手中拿过一把弓箭,搭箭就射,眨眼之间箭直奔李然面门,李然头一偏,伸手薅住了箭尾,眉毛拧了拧,刚要还击,却见箭尖上包了一个纸卷。 “看看这是什么。”岑路冷哼了一声。 李然伸手拿下纸条,摊开一看,笑道:“这不知是什么人所写,岑侍卫难道就是凭着这张纸条就来兴师问罪?这也太鲁莽了一点。” 苏浅和上官陌坐在后面,不看纸条也能猜个大概上面写了些什么。想着这又是谁的计中计,谋中谋。即便楚渊至今下落不明,但云陈两国依然热闹非凡,丝毫不因为他的缺席而感觉冷清。 “一张纸条也许说明不了什么,但不知道这个人能不能说明什么。”岑路冷笑了一声,想着身后的士兵喊了一句:“把人带上来。”他话音落,只见五六个士兵推搡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青年汉子押了上来。汉子显然受过刑,一身的伤痕,衣服上血渍斑斑,头发凌乱,遮住了脸。 岑路扫了他一眼,冷声道:“把他的头发撩起来,让李将领和楚国士兵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 立即有士兵撩起他的乱发,露出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苏浅从人缝里望过去,不由一笑,这人她还真见过,在赵敬的身边,好像是个师爷什么的。 李然看了一眼被绑的人,脸上一丝冷笑,嘴角一撇,“这不是赵大人身边的师爷刘子星么?前日他盗取了府衙的库银潜逃,全城正在缉拿他,没想到是逃到了你们昆国去了。这等宵小窃贼,岑侍卫却把他当成了证人,我很想问一下岑侍卫,他的话真的值得相信么?” 刘子星抬起苍白的脸,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城楼上的李然和众将士,无奈城楼太高,他眼睛被打得肿起老高,只看到一片身影,看不清谁是谁。 “呵呵。”苏浅在后面笑了一声。 李然回头看向她,苦吧着脸。苏浅摆了摆手,“没事,没事,你们继续,继续,我看到高兴处就忍不住笑出声了,打扰你们了,不好意思。继续演吧。” 苏浅憋不住笑,又笑了几声。上官陌却实在没有了看戏的兴致,把头往她肩窝里一枕,声音轻缓:“我睡会儿。”苏浅嘴角抽搐拍了拍他,“睡吧。”她轻声道。 李然的脸色分外好看,嘴角抽搐着,真不知该拿这位钦点的秘书令大人怎么办。 上官陌却是说睡就睡,不出半刻,就已经呼吸绵长了。 岑路冷冷笑了一声,不理会乱入的这一对,“你以为凭你一张嘴就可以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吗?证物你不承认,证人你也说是不可信,但事实就是事实,不是你一句不认就可以掩盖的。李然,若没有真凭实据,我又怎么敢带兵兴讨?” “那你倒是把所谓的真凭实据拿出来看看,不然我等可不能信服,也不会由着你们踩在脚下践踏楚国的尊严。”李然用鼻孔哼了一声,苏浅似乎都能感觉到他鼻孔里喷出气来,瘆的浑身一哆嗦。 岑路手一扬,从袖中抖出一方红色的锦帕,在空中扬了扬,锦帕随风飘舞,“这是若羽公主的红盖头,上面还有若羽公主亲手绣的龙凤呈祥图案,李将领不会连这个也要否认吧?”岑路高声道。 “是不是若羽公主的盖头我倒是不知,不过既然你说是那就算是吧。但我实在不知道这么一方红盖头如何能算证物证明若羽公主是被我们藏了起来?”李然朗声笑道。 苏浅都不禁想为李然拍手叫好,以这人的嘴皮子功夫做一个边关将领实在是太可惜了,这人大才啊。 “这方红盖头是在刘子星身上搜出来的。我想请李将领解释一下,这种东西为何会出现在他身上。”岑路紧抿着唇,强忍着胸中怒意。 李然嗤笑了一声,望着岑路道:“这种事你该问刘子星自己,你们不是对他刑讯逼供了吗?难道连这个也没审问出来?或者,你们根本就是有意拿这个陷害我楚国,毕竟你说这是从刘子星身上搜出来的,我们都没看到。更或者是刘子星逃到白凌城,不知在哪里拣到了这个红盖头呢。” 什么叫水平?这就叫水平。苏浅想着真该封这位李将领一个“铁嘴”的封号,赖账都能赖得如此义正词严堂而皇之。她为岑路掬了一把同情之泪。这一战,他算是完败了。不过也该输得心服口服了,谁叫他技不如人还非要找人算账呢?吐血吧吐血吧,她在心里念叨着。 岑路冷笑了一声,“我倒不知楚国的堂堂太子及轩王爷也是敢做不敢当之辈!既然做了,又何必不承认呢?似这般藏着掖着,和鼠辈又有何区别?” 苏浅嘴角抽了抽,这位岑路侍卫真的是令人膜拜,今日骂了她不止,连楚渊和楚子轩都骂了,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就是吃错了药了。 她正暗自“啧啧”着,城下传来一片马的嘶鸣声,蹄声踏踏,她眨了眨眼,想着挨骂的正主到了。果然楚子轩下一刻就飘然落在了城门之上,带起一阵旋风。“三舅舅。“苏浅笑着喊了一声,却坐着没动。上官陌更是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依然睡得香甜,呼吸绵长轻缓。 城上的兵将见楚子轩到来,齐齐一跪,“见过元帅。” 楚子轩挥了挥手,淡淡说了声“起来吧。”众人闻言齐刷刷地站起身,肃杀地挺立在城楼上,比刚才的气势更胜了几分。 楚子轩看了两人一眼,声音浅淡地道:“陌太子这是累着了么?在这城楼之上两军对垒下都还睡得如此香甜?” 苏浅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么?昨夜炼了一夜的药,天快亮时才睡下。三舅舅还是快看看昆国的兵马怎么办吧,我要管,岑路说我是一个别国的公主,叫我别插手,免得给苏国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我虽是秘书令,但不过是个文官,无兵无权的,要管还真管不了。三舅舅元帅,看你的了。” 楚子轩面皮抽了抽,若论牙尖嘴利,他这个外甥女若称第二,真没人敢称第一。 他“嗯”了一声,转头不再看他们,面向着岑路,面色沉了沉,冷声道:“岑侍卫是在说本帅鼠辈么?” “敢做不敢当,不是鼠辈又是什么?”岑路见楚子轩来到,脸上不见惧意,依然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楚子轩看着岑路,沉声道:“本帅镇守乾州关二十年,这鼠辈二字还是第一次有人用到本帅头上。岑侍卫倒是有些意思,胆子也颇大。不过本帅实在不喜欢这个称呼,岑侍卫还是收回吧。” 城门上下的士兵齐齐抽了抽,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收回?城下的五万昆国骑兵都被楚子轩的气势震住了,到底是镇守乾州关二十年的老帅,光气势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们甚至开始怀疑区区五万人马上人家地头来兴师问罪到底是谁的馊主意? 岑路直视着楚子轩,目光凌厉,冷声道:“轩王爷做都做得,又还怕人家说么?” 楚子轩道:“我倒不知本帅做了什么让你如此骂本帅?” “窝藏若羽公主,挑起两国争端,却又不敢承认,这不是鼠辈之为是什么?”岑路冷哼了一声。 楚子轩伸手摸了摸鼻子,好笑的看着岑路,“倘或若羽公主在我们手上,我国太子殿下又何必以身犯险,深入鬼魅森林找寻公主下落呢?那可不是个好玩的去处。若说该兴师问罪的,是不是也该是我们楚国朝你们昆国兴师问罪?毕竟是我们的公主皇子及世子们是丢在了你们昆国。这倒打一耙的事,你们做得还真是炉火纯青!” 岑路有一刹那的怔愣,但也只是一瞬,马上又回过神来,哼道:“谁知道那是不是自编自演的苦肉计呢?况且你们说他进了鬼魅森林,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进去了呢?毕竟我和我们太子殿下进去也没见到楚渊。” 苏浅想着今日的事情真是无厘头了,不知何以会上演了这一幕。以白蒙的性子大约不会干出这么愚蠢的一件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令他如此?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调虎离山计 苏浅兀自想着,眼睛却没错过城上城下发生的任何一个小细节。 “你累不累?睡会儿。”上官陌唔哝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眼睛依然紧闭,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覆着眼帘,整个人如一副山水图画,静谧优美。苏浅每次看到他的睡容都忍不住心动,甚至有掐一把咬一口的心思。 “喂,三舅舅,快点处理完了我们好回去睡觉。”苏浅不满地嘟囔了一声。 楚子轩很无语的回头看了一眼两人,从他到来,这两人连姿势都没换一下。于两军阵前,一个坐着看戏,一个枕着女人的肩膀睡觉,这都是谁家的倒霉孩子?他摇了摇头,不理会两人,仍回头面对岑路,沉声道:“那么,依岑侍卫的意思是要如何?” 岑路梗着脖子,俊颜上笼了一层怒意,“很简单,交出若羽公主,我们太子殿下便可既往不咎。” 楚子轩轻笑了一声,负手而立,那份悠闲气度便不是岑路可以比拟的,“若羽公主我们实在交不出,若能交出,又怎会有今日的局势呢?毕竟战争是谁也不愿意乐见的,劳民伤财不说,介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可不是慷慨赴死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句话正说到了苏浅的心坎上,她眸光暗了暗。 楚子轩又道:“岑侍卫今日是定要一意孤行攻城,还是回去等待几日,待我们寻找到若羽公主后将公主奉还,还是仔细思量一下的好。毕竟以区区五万骑兵攻打守卫森严的乾州关胜算不大。” 岑路抿着唇,眸光狠厉,他走了两步到旗令官跟前,伸手夺过旗帜,展臂挥舞了两个来回,忽的下令道:“攻城!” 苏浅一惊,眸光凛了凛,刚要站起身,却被上官陌一把拖住,唔哝了一声什么,她听着好像是“好困”两个字,不由好笑,这人可真是,天塌下来估计也能当被盖。但她的冷冽却因为他好笑的举动而弥散,她笑了笑,心安下来,依然坐着做他的枕头。“换个姿势啦,这边被你枕得麻了。”她推了推上官陌的脑袋。 上官陌“唔”了一声,闭着眼含混不清地道:“那你到这边来。” 苏浅无奈地笑了笑,扶着他的脑袋,动了动半边麻木的身子,挪到另一侧,上官陌的脑袋没骨头似的又枕在了她另一边肩窝里,闭着眼仍旧睡着。手却抬起轻轻揉按苏浅那一边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她的麻木瞬时缓解了许多。 “手法还真不错。”苏浅笑着拍了拍他的手。 “自然。”上官陌唇角含着笑,如呓语一般。 两人在一边你侬我侬,身边却一片杀气腾腾。楚子轩沉喝了一声,“滚木雷石准备。” 早就准备好的滚木雷石被士兵们推到了城墙边缘,只等着一声令下,这些重逾千斤的滚木雷石便会被推下城墙,将地下攻城的昆国兵马砸成肉酱。 城下的昆国士兵见战旗挥舞,听见岑路的一声号令,齐齐催马往前,口中喊杀声震天。几百名先头兵扛着云梯抢在前面。 只差一步就要到城下,却听见一声不高不低的声音响起:“都住手!” 这声音极其熟悉,虽然被灌注了内力,城上城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却明显中气不足,带了些病态。 “白蒙来的倒及时。”苏浅笑了一声。上官陌睡着,没搭她话茬。 攻城的士兵齐齐住了手,都回头向声音发出来的方向看去。 远远的,鬼魅森林的小道上出现一队人马,只有十几个人。中间四人抬着一顶小轿,轿帘打起,里面坐着面色苍白的白蒙。因为刚刚的一声沉喝而引得不住咳嗽,手中拿着一方绢帕抹着唇角。四名轿夫走的极稳极快,不过须臾之间,便步出了森林,来到阵前。所有士兵齐齐落马下跪,让出一条道来。“太子殿下。”众人齐齐揖首。 白蒙看都没看一眼跪着的士兵,吩咐轿夫穿过士兵,来到城下。轿夫稳稳的将轿子停下,白蒙坐在轿子里,身子倚靠着身后的轿身,瞥了一眼岑路,岑路忙低头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白蒙从他身上收起眼神,向着城楼上的楚子轩拱手道:“轩帅,本宫治下不严,今日之事多有得罪了。都怪本宫几日前在鬼魅森林受了重伤,行动不便,这个蠢人便私自领兵前来寻衅滋事。还好本宫发现的及时,没酿成大祸。岑路,还不向轩帅请罪!”白蒙向着岑路喝了一声,又引得一阵咳嗽。 岑路跪在地上,脸上神色难看,“太子殿下。”他极不情愿的别扭着头。 城上的楚子轩淡淡笑了一声,“蒙太子的确是该好好治一治你的属下了,今日幸好你来的及时,不然,这滚木雷石一下去,你这五万精兵可就都要命丧于此了。”他说着,却并没有命令人撤去滚木雷石,士兵们依然一副待命备战的姿势。 白蒙微微笑道:“多谢轩帅手下留情,今日之恩,蒙记下了。”他转头看向岑路,怒喝了一声:“来人,将他拿下!” 立即有几名士兵上前,将岑路撸肩抹背押了起来。岑路一张俊脸惊得没有一丝血色,“太子殿下。”他身上的凌人盛气瞬间垮塌。“太子殿下,属下今日的确是做错了,属下愿意接受军法处置,但属下不服,明明若羽公主就藏在乾州城中,太子殿下难道还要自欺欺人费人费力地寻找?” 白蒙看着他,眼眸闭了闭,“蠢材!”他沉声骂了一句,“还不向轩帅请罪?你有几条命敢如此置我昆国将士的性命于不顾?敢和轩帅叫阵?” 岑路拧着头,脑袋扭向一边,“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为了楚太子身受重伤,若不是陌太子和浅萝公主施以援手,此时怕还没醒过来。他们楚国却如此欺人太甚,令咱们受此奇耻大辱,太子殿下能忍,属下不能忍!属下断断不会向他请罪认错!” 楚子轩轻笑了一声,向白蒙一揖道:“原来蒙太子是为我楚国太子殿下身受重伤,如此大恩,本帅先代我国太子领下了。不知蒙太子在鬼魅森林中可曾救下我国太子?” 白蒙脸色暗了暗,“蒙无能,没能救出你们楚太子。但蒙想楚太子智谋过人,武功大成难有敌手,必然可以平安脱险。”他咳了两声,接着问道:“轩帅在森林中寻找了这么久,一点蛛丝马迹也未找到吗?” 楚子轩叹了一声,摇摇头道:“没有。”他一脸愁容,眸光投向不远处的鬼魅森林,里面还有五万人马在寻找,但没有一人出来带出一丝好消息。 “楚太子定会吉人天相的。”白蒙说了句不痛不痒的安慰的话。“轩帅,今日岑路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蒙就将他交给轩帅任意处置吧。是杀是剐悉听尊便。”他转头看向一脸愤怒的岑路,挥手道:“将他押送给轩帅。” 楚子轩看着岑路,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嘲讽,摇头道:“蒙太子自行处置吧,不必押来了。” “蒙太子,你快些处置完了,我好回去补个觉,真是困死了。”苏浅不知何时站到了楚子轩身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上官陌一丝困意也无的站在她身边,一身月白的天蚕丝锦紧身衣裳,绣着艳华的玫瑰,玉树临风,风华无限。于十数万的军队之中依然如遗世独立,只一眼便可分辨。 “原来浅萝公主和陌太子也在。”白蒙笑了一声,他坐在轿子中,方才自然没看到坐在人后歇息睡觉的二人。 苏浅哈哈笑出声来,“这等热闹的场面岂能少得了我们?何况是有人故意引我们前来?不来可就太对不起那人的一番设计了。只是我到现在也没明白他引我们前来是何意。这实在也没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啊。” 白蒙“哦”了一声,“是谁如此设计引二位前来啊?”他笑道。 楚子轩歪头看了苏浅和上官陌一眼,眸中闪过些什么,“是谁引你们前来?” “就是去你府上报信的那队人马啰。”苏浅扁着嘴斜着眼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楚子轩一凛,皱了皱眉,“我没在府中,昨夜有人谎报军情,说有人在这里闹事,将我骗来这里,我来了一趟,什么人也没有,才知是上了当,之后便去了兵营,一直到有人禀告这里出了事,我就直接从兵营过来了。不知道是什么人去了我府上禀告。” “这样啊。”苏浅凤眸眯了眯,眸光瞥向上官陌。上官陌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 苏浅忍不住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毛病,一有事情就向他求助,连脑子也不会动了。 正说着,忽听一声传令兵的声音,“报!” 众人齐齐看向那名传令兵,城下跪着的昆国士兵也不由看向城墙上。 “什么事?”楚子轩皱眉问道。 “王爷,轩王府和府衙都遭了人袭击,被人翻了个底朝天,守卫们抵死相抗,死伤了好几百人。”那名传令兵惶恐的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冲动的惩罚 除了上官陌和苏浅,众人齐齐一惊。楚子轩皱眉怒道:“人呢?抓住没有?” 那名传令兵吓得一哆嗦,但仍提起精神回道:“都死了,本来是抓了几个活口的,但都服毒自尽了。” 楚子轩一凛,目光忽的投向岑路。白蒙也正看向岑路。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岑路身上。岑路冷笑了一声,丝毫不惧这十数万道目光。 “是你做的?”白蒙厉声问道。 是个有脑子的也会想到了,岑路纠集五万人马以卵击石在城下叫阵,为的是调虎离山好袭城! 岑路毫无惧意,抬眸道:“太子殿下,您杀了属下吧。属下也算为您尽忠了。” 白蒙忽的气血上涌,喉间一股腥甜,他强自忍着,生生吞了回去。“来人,将他给本宫斩了!”他忍着心疼,一声怒喝。 岑路自小服侍他,主仆情谊深厚,白蒙心里痛得滴血。 岑路一个头磕在地上,一副慷慨赴死的激昂表情,“太子殿下,属下再不能服侍您了,您保重。” 白蒙闭着眼眸挥了挥手,一名士兵手起刀落,照着岑路的头砍去。一声闷响,岑路便身首异处,血祭乾州关前。 这一切的发生只在瞬间,令在场的人全都怔愣。 就算一心求死,这也太利落了些! 苏浅的心紧了紧。虽然她和这个人只有几面之缘,但心里是佩服这个人的胆量和忠心的。她看了一眼面无血色紧闭双眸的白蒙,无声地叹息了一声,转头对楚子轩道:“三舅舅,眼下不宜起争端,一切还是等找到太子表哥后再做定论吧。让蒙太子回吧。” 楚子轩虽然明白她是有心护着白蒙,但她说的的确是事实,只能点了点头,对白蒙道:“蒙太子,既然罪魁祸首已伏法,本帅就不再深究了。还望蒙太子不计前嫌,助我们寻找我国太子。” 白蒙点了点头,“蒙自然会倾力协助。”他咳了一声,“蒙重伤未愈,不堪劳累,就先告辞了。”他手一挥,落下轿帘,四名轿夫抬起轿子,一刻不停留地往回走去。轿子进了鬼魅森林,仍然跪在地上的五万士兵才齐齐起身,翻身上马,跟随而去。不过片刻,便消失在鬼魅森林中。 有人收拾了岑路的尸首,带着回白凌城了。 苏浅看着来的突兀去的利索的五万骑兵,叹了一声。“三舅舅,我们正有事要去找你呢。现在先回府衙再说吧。” 她说着,挽着上官陌的胳膊,足尖一点,也不等楚子轩的话便轻身飘下城楼,落在马背上。轻拍了拍美人的脑袋,“回府衙。”她说了一句。美人扬蹄一声嘶鸣,撒欢的狂奔起来。 城上的士兵望着突然空旷无一人的鬼魅森林,有点不太适应这突兀结束的一触即发的战局,连苏浅和上官陌已经离去犹然不知。 “大约会乱几天吧。”苏浅看着似乎比平日有些狼藉的街道,忽然问道:“大军还有几日能到?” 上官陌端正地坐在她身后,双手如往常一般抱在她身前,*地道:“再有两日就到了。” “岑路是你的人吧?”苏浅似是轻叹,又似是轻怜。眸光落在他修长如玉的手上,连骨节都长得那么好看,简直是天生尤物一般。 上官陌“嗯”了一声,声音飘忽,懒洋洋的。 苏浅忽然没了声。她虽没见过几次岑路,但也知道他绝不是鲁莽没分寸的人。 今日的事若非有特殊原因,傻子都不会带五万兵马征讨有五十万兵马镇守的乾州关。以目前白蒙的状况就算有天大的原因也不会做这样的事。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另有人指使岑路。而唯一有理由这么做的人,就是她和上官陌。 他们俩需要让乾州乱起来,以令楚子轩无暇顾及将要入城的十万上官陌的人马。她没做,那么做的只有上官陌了。 此刻怕是不止她猜到了,白蒙和楚子轩也同样猜到了。白蒙不过失去了一个不怎么贴心的贴身侍卫,于他自然无害,所以他不去过问。 楚子轩即使知道是上官陌的在背后,但没有证据,也是无奈,接下来他还要安抚骚动的军心,防备上官陌可能带来的继续骚扰,更要派人进入鬼魅森林寻找至今下落不明的楚渊,那么,十万人马入城后,就有了喘息休整之机。 半天,上官陌忽然幽幽道:“以他一人之命,换取十万人的暂时安全,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他声音黯然,显然也很是难过和无奈。 “有没有让人将他厚葬?”苏浅声音低沉的问。 上官陌“嗯”了一声,“已经吩咐人将他厚葬了。况且白蒙与他情深意厚,自然不会不管他。他的家人也吩咐人要妥善安置了。” 两人就算见惯了生死,手上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但也不能无视死亡,尤其是对他们忠心耿耿的人的死亡。 苏浅忽然恨死了这个时代,恨死了她的重生。 上官陌感受到她轻微的情绪上的变化,忽的将她往怀里紧了紧,声音低沉的道:“苏浅,你不许后悔。你若后悔了,我该怎么办?” 声音里的无助和脆弱听来教人心蓦地一疼。 他是那样高踞云端举世瞩目的男子。此刻却像个受伤无助依赖人的孩子。 苏浅见过无数种面貌的上官陌,或云淡风轻出尘脱俗,或张扬狂傲不可一世,或温润温和雅致如玉,或无赖或震怒或伤心,但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脆弱。她不由握紧了他的双手,搁在脸上轻轻摩挲,感受着他手的温润干燥,所有的恨意被抛到九霄云外。“有你在,我怎么会后悔?”她轻声道。 上官陌似乎露出一抹安心的微笑,脸颊贴在她后背上,感受她的温热和心跳。他纵然天赋异禀有手握乾坤之能,也还是有一颗血肉之心,不可能面对死亡而无动于衷。 他不想让她知道他所有的筹谋和杀戮都只为一个她而已,不想让她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 但即使他不说,以她的聪明又怎会不知?两人其实都心知肚明。 其实到现在,因为背负的太多,反倒不觉得压抑了,所以两人都养成了冷心冷情的性子,于鲜血白骨前即使心在滴血也不眨一下眼睛。 苏浅也在汲取着他带给她的温暖。烈日炎炎,除了两人的身体是温热的,只觉身边一切都是冷的。 美人很快载着两人回到府衙。翻身下马,入眼处,府衙的惨烈状况有点超乎想象。是处墙倒屋塌,血迹斑驳,狼藉一片。门口来往清理尸体及残垣断壁的士兵见到两人都苦着脸行礼。两人径直往里走,月白的衣衫在一片狼藉中格外醒目。 后院的药草全部被践踏,一棵也没剩。苏浅想着昨日他要她采药草原来是有意为之。 侍婢家丁其实一个伤亡也没有,只是被吓坏了。死的只是士兵。上官陌的人这点操守还是有的。 “今日那个报信的也死了么?”苏浅想起那个机灵的士兵头领,忽然问道。她想起城墙上楚子轩的人说没死的都服毒自尽了,她的心沉了沉。 上官陌神情冷淡,“也许吧。不知道。”似乎是猜到了苏浅心中所想,他又补充道:“被抓的怕熬不住刑讯,所以都服毒了,没被抓的自然是不必服毒的。” 苏浅知道,他越是表情冷淡,内心怕是越波涛汹涌,她不再问。心里却抱了一丝希冀,那个兵头儿很是机灵,或许可以逃过一劫。 上官陌步履不见疾速,只是不紧不慢地走着。“月魄,派人将尸体全部带走仔细安置。轩王府那边也派人过去处理。”他轻声吩咐了一声。 月魄无声无息的,但苏浅知道他去了,因为他的气息感觉不到了。 不出片刻,前面府衙便传来了击鼓声,有人大声呼喊着“尸体诈尸了!”“尸体不翼而飞了!”士兵们呼啦啦全往前面涌去。 这里的士兵并非是楚子轩带的兵,也并非是楚渊的直系兵,不过是赵敬衙门的兵马,为数不多,素质不高,遇事便见恐慌。 苏浅抬眸看了一眼,略显疲惫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你的人真是令人叹服。” 上官陌不置可否,凉凉地轻笑了一声。两人站在药草园中,前后都是断壁残垣,去哪里都不合适。一直也没看见赵敬的影子,大概是忙得找不着方向了。 一刻钟之后,楚子轩的马蹄声传来,两人转身向院外迎去,和楚子轩刚好在门口碰面。 “三舅舅。”苏浅喊了一声,脸色清寒。上官陌也微微一礼,“轩王爷。” 楚子轩看着满目疮痍,面色已经铁青,眸子里燃烧着怒火。“小小一个侍卫,居然也有如此大的破坏力!”他冷哼了一声,一拳打在掉了一半的门板上,门板“哐”的一声彻底掉了下来。 苏浅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轩王府被破坏成了什么样,不过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上官陌的人和他一样的黑心无情啊。楚子轩见了轩王府的模样估计比现在还要怒。 第一百五十三章 轩王府被毁 “幸好没伤及无辜。大约三舅舅的家眷此时都安好,不过大概要受些惊吓。三舅舅要不要先回府看看?”苏浅看着楚子轩安慰道,心里总有点贼喊捉贼的心虚。 楚子轩摆了摆手,冷着脸道:“既然无事,晚些时候再去看吧。”他横了苏浅一眼,“浅浅如今翅膀硬了,连三舅舅也不放眼里了,昨夜请了好几次都被拒绝,今早干脆连话都不让说就把人遣了回去。三舅舅这张老脸我看不要也罢。” 苏浅吐了吐舌头,挤出一抹干干的笑容,伸手挽住了楚子轩的胳膊,撒娇道:“三舅舅,你把浅浅看成是什么人了?浅浅眼里没有任何人也不能没有三舅舅你呢。昨夜实在是顾着炼药了,没顾得上去见您,今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实在不知道那几个没礼数的是您遣来的人,我们一醒来不是就去轩王府见您了么?可惜半路被人拦住去了城门。三舅舅,您不会真的怪浅浅吧?” 楚子轩哼了一声,甩了甩苏浅粘着他胳膊的手,愣是没甩开。“我在军营,一时身边没带人,便差了几个兵营的人来请你们,也难怪他们没礼数,都是些粗人。你不会连这个也要挑剔吧?” “我错了,三舅舅。”苏浅向楚子轩做了个鬼脸,笑的狗腿。楚子轩此时心里火大,她和上官陌可是始作俑者,虽然那层窗户纸没被捅破,可彼此心里都明镜似的,她权当是赔罪了。 这一场博弈,是楚渊对上上官陌,楚渊要将上官陌在楚国的势力清剿,上官陌要最大程度保全自己的人不受伤害,他楚子轩和苏浅,不过是两人手中的棋子,委实犯不上生气。这样想着,楚子轩的气怒便小了许多。 他横了苏浅一眼,颇是无奈,气的叹了一声,“真是拿你没办法。”他往院里梭了一眼,已经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便没有往里走的打算,“找个地方谈正事吧。”他气哼哼的道。转身往外走去。 苏浅向上官陌瞄了一眼,抽了抽嘴角,挽着他追了上去。“三舅舅,还是不用费力找地方了,我和上官陌决定亲自去鬼魅森林找表哥,咱们就在这里商议一下怎么去比较好些。”苏浅喊道。 楚子轩一顿,停住了脚步。转回头看着两人,面上有一丝诧异。他皱了皱眉头,道:“不行,里面太危险了!”他不容置疑的拒绝。 苏浅早料到他会拒绝,笑了笑,拉着上官陌走到他身边,神色认真的道:“三舅舅,都好几天了,虽然说太子表哥能力过人,不见得有事,但事无绝对,眼下就算是再危险也要想办法找到太子表哥。鬼魅森林里复杂无比,就算派再多的士兵进去怕也是无用。三舅舅不说我也猜得出,那五万兵马怕是已折了大半了吧?” 楚子轩面色一暗,眸光眯起,沉声道:“只剩一万兵马,其余的都被毒虫猛兽给袭击,非死即伤,即使活过来的也不中用了。” 苏浅也是一惊,“那么厉害?都是些什么毒虫猛兽?”那里是百年森林不假,但也不至于吃人至斯吧? 楚子轩扫了一眼周围,除了远处一些忙碌的士兵,一个闲人也没有敢靠近他们三人这一方寸之地的。 他长叹了一声,黑着脸道:“我在乾州关多年,但真正深入鬼魅森林也是第一次。里面居然齐集了天下各式各样的毒物,丛林树木,蛇蚁虫兽,几乎都是有剧毒的。倒好似被人故意豢养的一般。所以,浅浅,你还是不要进去了。” 苏浅脸色也随之一暗。这是她不曾料到的。 “若是如此,那我和上官陌更要进去一趟了。楚渊是我表哥,虽然我们立场不同,还有各种各样的矛盾没解决,但总归是有血缘关系的,况且楚国不能没有表哥,若他出了事,只怕楚国会大乱,天下也会跟着大乱。三舅舅,乾州关需要你镇守,咱们这边已经这么乱了,要防止白蒙趁乱做些什么,你就不要再进那里去了。交给我和上官陌吧。” 她抬眸看了一眼上官陌,柔声道:“那就陪我走一遭吧。” 上官陌嘴角一扬,笑道:“就算你不想我陪也是不行。”他抬眸看着楚子轩,笑了一声,“轩王爷,现在还不是你死我活的时候。相信轩王爷已经知道埋伏刺杀楚太子的人是冥国的人,他们究竟意欲何为,现在还不明朗,但总归不会是盟友。轩王爷聪明人,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的话点到即止,但楚子轩心里明白,他是要保那十万人马的命。莫说现在有冥国的横空杀出,就算没有,只怕他想要上官陌的好看也不容易。 他点了点头,想着如何能不明白?他的五万兵马一半丧命于那些毒物,一半却是丧命于冥国之手。他实在没想到由他镇守的乾州关不知何时潜入了如许多的冥国杀手。 “一切就拜托陌太子了。”他又把视线从上官陌身上转向苏浅,眸光中有一丝温和,“浅浅,要注意安全,不要拼命,你表哥重要,你也同样重要,你可是苏国的支撑呢。” 苏浅点了点头,平心而论,七个舅舅中,除了楚子玉看着她长大,与她感情不一般,剩下的就属这位三舅舅最得她的心,他对她还是有些真心的,她对他也是尊敬的。 “两日后我征募的那十万草包新兵就到了,到时候若是我和上官陌回不来,还要麻烦三舅舅照看一番。”苏浅认真地道。 楚子轩点点头。 苏浅看向上官陌,“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她对着上官陌温柔一笑,笑容明媚。就连楚子轩看了那笑容都觉得有些羡慕嫉妒上官陌了,天下间能得她如此笑容的人,怕也就这么一位了。 “等一等,我点一支精兵给你们带上吧。。”楚子轩拦住两人,立即招来他的亲兵吩咐了一句。 苏浅看着他笑了笑,道:“三舅舅,里面情况复杂,我们可不能保证带着他们进去,还能带着他们出来哦。”她话语调皮,似乎不是在说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而是在说今天中午要吃什么的家常小磕。 但这俏皮的玩笑中有什么样的含义,楚子轩却是明白。他的外甥女在告诉他,他送她的这些精兵,若是听从她调遣,或可有命回来,若是不听从,只是去监视她,她便可以借那一方死地葬了他们。 楚子轩唇角抿了抿,眸光露出一丝慈爱,“你只要护好自己就好,我调他们去也是为了护你,若反倒要你护着他们,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那就多谢三舅舅了。”苏浅咧嘴一笑,“既然要等你的士兵,那我们不如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吧,进去那个破地方可就吃不到热汤热饭了。”她嘻嘻笑着,向远处张望了一圈,发现府衙往北一里地还真有家面馆,旗帜招展,很是醒目。“去吃面吧。”她拖着上官陌就走。 楚子轩被他们甩在后面,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踌躇再三,他还是决定没有跟去。直到那两人依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黑着脸迈步离开。 苏浅和上官陌进入那家面馆,正是吃饭的时间,饭馆里却因为府衙遭受的冲击而空无一人。两人一进入便受到了热情的招呼。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苏浅吩咐店伙计道:“小二哥,随便来几个小菜,再来两碗阳春面。” 上官陌含笑看着她,手中用绢帕擦拭着筷子,擦的铮亮才递到苏浅面前。“洁癖。”苏浅笑着斥了一句。却拿过绢帕擦拭另一双筷子,也是擦的铮亮才递给上官陌。这样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在两人做来却极其优雅,店伙计看的眼都直了。 因为没有别的客人,两人的饭菜上的特别快。 “快吃吧。”苏浅从上官陌身上收回目光,笑道:“再看一会儿就不用吃了,看也看饱了。” 上官陌笑道:“现在不吃也饱了,秀色可餐嘛。”收回目光,挑了一筷子面,优雅地吃了起来。 苏浅笑意染上唇角,直达眼底,这个人啊,她想什么他都能猜到。这样的人是她的,真好。她大口吃起面来,边吃边唔哝道:“吃面要大口吃才过瘾,哪有人吃面像你那么样的,装优雅。” 上官陌吃了几筷子面,便放下不吃了,含笑看着她大吃特吃。 苏浅深知这个人的脾性,一向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肯吃几口,已经算是赏脸了。她便不理会他,专心填饱自己的肚子。 匆匆吃完了饭,两人步出面馆,便看见府衙门前集结了五千兵马,铁甲森森,气势肃杀,一看就知道是精兵良将。 苏浅吸了一下鼻子,扁嘴道:“三舅舅倒真舍得,真不怕我把这五千精兵给他造没了。” 上官陌云淡风轻一笑,望着那五千兵马,淡淡道:“楚渊大概没料到会落至如此境地,他只想着设计清除你我在楚国的势力,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半路杀出个冥国。如今算是丢了夫人又折兵。”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双双入险境 苏浅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说冥国为什么会找上表哥?没听说他们有仇啊。我总觉得冥国是在暗地里帮着我们呢。”顿了顿,她又道:“真是荒谬的想法吧?你烧了他们的老巢,他们怎么可能帮着咱们呢?或者,是你父皇在暗里帮你?他看来和冥国关系匪浅,能使动冥国的人也不足为奇。” “也许。”上官陌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步履不急不缓的向府衙方向走着。 苏浅紧走两步追上他,“上官陌,你说我是不是为了一个袁靖牺牲的人太多了?”她眸中蒙上一层轻雾,事到如今,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有些无法掌控的感觉。 上官陌不看她,悠然往前走着。一里路很近,不过片刻两人便走到五千士兵面前。苏浅没问出什么答案,横了他一眼,哼唧着轻唤了一声“美人”,美人从府衙门前飞奔过来,到了她面前,低眉顺眼的在她身上蹭了蹭。 上官陌瞥了一眼美人,淡声道:“以后再敢在她身上蹭来蹭去,我便杀了你炖肉吃。” 美人身子抖了抖,立即往后退了三步,头扭向一边,不敢看上官陌带着寒意的眸光。 “您可真是出息,连匹马也威胁。”苏浅翻了个白眼,走到美人身边,翻身上了马,把手递给上官陌。上官陌唇角一扬,握住她的小手,不见用力,轻飘飘落在马背上,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 楚子轩走到两人身边,看着马背上如春花秋月般清秀俊雅的两个人,如万丈红尘外的谪仙一般,这样的两个人,任谁看了也觉得是无害的,但偏偏这两个人手段通天,手中握着的,是可以翻转乾坤睥睨天下的力量,论心计谋算,天下几乎无人可出其右。 想到如今还下落不明的楚渊,他心里忍不住叹息。论手段,楚渊是不输于这两人的,只可惜一向冷心冷情的他也动了凡心,倾心于苏浅,所以,行事便失了他往日的水准。到如今陷入受制于人的地步。 “浅浅,一切要小心。”他收起心思,拿出一副慈祥长者的模样,嘱咐苏浅。 苏浅点了点头,笑道:“三舅舅就放心吧,我一定可以将表哥平安带回来的。”她拍了拍美人的脑袋,脸上一副自信满满天下舍我其谁的表情。她一向表情夸张,楚子轩早已见怪不怪。 他看向上官陌,拱了拱手,“一切就拜托陌太子了。浅浅的安全,还请陌太子照应。” 上官陌看也不看他,眸光淡淡的不知落在何方,“她是我的女人,我自然会保她无恙,轩王爷不必惦记。” 楚子轩的面色暗了暗,转过头去不再看两人,他向着队伍前面一个二十几岁看样子极稳重的人招了招手,那人立即大步走到他面前,恭敬的一礼,“主帅!秘书令大人,陌太子。”他一一见礼。 苏浅看了他一眼,摒弃他的身份不说,单就这个人的外貌形态精神气质,她就很是中意。楚子轩毕竟不是简单的人,他手下自然不乏出众的人才。 “你爱才,也该看清眼前的处境。他是楚渊的人。”她耳边忽然传来上官陌传音入密的声音,声音有些冷冽不悦。 她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想其他,只听楚子轩道:“浅浅,这是风若,是这五千兵马的总兵,就由你差遣了。” “风总兵,带着你的队伍启程吧。”苏浅淡淡道。 她哪里敢多看一眼眼前的俊男,否则身后的那个人会做什么还真说不好,说不定这五万千人马就命丧于此了。 风若应了一声,向着身后的五千精兵一挥手,声若洪钟的喊了一句“出发”。五千雄兵听他一声令下,立即有秩序的跑步前进,步伐踏踏,声音震人心魄。待五千人的队伍都过尽,风若向苏浅和上官陌一礼,转身跟上队伍,背影矫健如鹰。 苏浅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撇了撇,嘟囔了一句,“这样的人跟着表哥可惜了。”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的令所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已经出去十余丈的风若嘴角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楚子轩听着面皮抽了抽。他恨不能立时把风若给叫回来,换个人去,免得被人给挖了墙角。只恨他只几天已经被弄的疲于奔命,手上兵马多被牵制,再无多余的将士。 他正出神的工夫,苏浅已经催马去追大队人马,连声招呼也没给他打,只眨眼工夫,美人便载着两人奔到队伍前头,直奔乾州关而去。 不过一刻钟,两人便到了乾州关下。城上的士兵看见去而复返的两人,心里都怵起来,不知又是何事。都战战兢兢的向两人行礼。 两人摆了摆手,翻身下马,对着美人交待了几句,美人似是委屈的看着两人,想要往苏浅身上蹭,感觉到上官陌冰寒的目光,吓得立即止住了脚步,转身依依不舍的往城中走去。“美人心里估计恨死你了。”苏浅看了一眼上官陌,翻了个白眼。 上官陌扫了一眼慢腾腾离去的美人,嘟囔了一句,苏浅听着好像是说“是不是该换匹马了啊?这样下去还得了?”她不由翻了个白眼,看着上官陌道:“陌太子,那是匹马,不是人。况且还是匹母的,您是要天下人都嗤笑您是位醋坛子么?不对,是醋缸,醋缸!”苏浅把醋缸两个字说的特重,城上的士兵听了个清清楚楚,都想笑,却又忍着不敢,一个一个憋的脸通红。 上官陌不恼亦不怒,瞥了一眼苏浅,似在思索着什么,眸中一片薄雾。 苏浅好奇地问道:“咦,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是不是让人把疾风弄来。”上官陌很认真地道。 苏浅差点一脑袋磕在地上,踉跄了好几步才扶着上官陌站稳了,嗓子堵了什么东西似的说不出话,猛的咳了起来,上官陌伸手拍着她的背,“你至于这么激动?看来疾风也是不能用的了。”他皱眉道。 苏浅好不容易把气理顺了,好笑的看着他,“疾风的确是不能用了,它告老还乡了!陌太子,不带这么黑心的,疾风跟了你十几年,好不容易熬到告老还乡的年纪,您还打算让它不得善终是怎么的?” 上官陌眸光落在远处,吸了一口气,“也是。但是美人实在太惹我生气了,一看见它往你身上贴我就浑身不舒服。” 苏浅已经很无语了。这人是叫上官陌么?该不会是被人调了包了吧?传闻中风华绝世雅致无双手眼通天才绝天下的上官陌就是这么个天天泡在醋坛子里没事就发神经的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神经!”她骂了一句。看看远处风若已经带着人马追了上来,她朝着守城的士兵喊道:“开城门!” 看守城门的士兵不敢不应,立即将城门的十几道门闩打开,“吱呀呀”一串声响,城门被推开。 苏浅挽着上官陌的胳膊从容的往城门走去,守城的将士无一人敢过问两人的去处,都颤栗着立在两侧。 两人穿过城门,来到城下那片空地之上,这里刚才还是昆国五万兵马立足之地,此时已经人去地空,只留下一滩已经干涸的血渍。苏浅忽然走到那堆血渍旁蹲下,从袖中抖出绿漪剑,从地上撅起些泥土,将那些血渍覆盖上,口中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 “你在唱佛经?”上官陌俯身蹲在她旁边,看着她问。 “是《往生咒》,我送他一程。”苏浅面色沉黯,用绿漪剑在那滩血渍上堆起小小的一座土丘。“你刚才回府衙拿了什么?”她看着上官陌问。原本他们是不必再费事回去一趟,可以直接进森林的,但他坚持回去,她虽没看到他回去拿了什么东西,但知道他的确是拿了东西的。 “这个。”他伸开一只手,手心里托着一个玉佩,苏浅拿起玉佩,看得出玉的质地虽然不错,但并非是什么珍贵宝玉,玉佩上刻了两个字“岑路”,“是他的?你回去就是为了拿这个?”苏浅抬眸问道。 上官陌点了点头,低声道:“他本名岑路,这块玉佩是他身份的象征,因为所做的事情特殊,说白了就是细作,这样象征身份的东西不能带在身上,只能寄放在他的直属上司手中。我去拿来,不过也是想给他正名。” 他招呼了一声月魄,月魄轻声应了一声,大庭广众之下,并未现身。但苏浅听说话的声音便可辨知他所处的方位。“把这个让人拿去和岑路一起葬了吧。”上官陌手微动了一下,那枚玉佩便到了月魄手上。月魄自去吩咐人了。 “他的直属上司是府衙的人?”苏浅问道,但语气却是毫无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陈述。 上官陌点了点头。苏浅不再追问到底是谁,是谁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苏浅在那小小的坟丘四周放了几块小石子,摆成一个乾坤阵,以确保无人动得了这个坟丘。上官陌拿过绿漪剑,在手指上轻轻一划,立刻鲜血滴下来,他以自己的鲜血在坟丘上写下五个字:岑路衣冠冢。 第一百五十五章 楚飞混进来 做完了一切,风若已经带着五千兵马出了城门,在城下站定,等着苏浅的命令,整装待发。 苏浅站起身,挥了挥手,淡淡道:“走吧。”她把手神给上官陌,上官陌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笑了一下,借她的力站了起来,没有再松手,握着她的小手往鬼魅森林那条唯一的小道走去。 风若立即带着人跟上。苏浅往两边看了看。一边是通往东北方向,也是楚渊遭伏的方向,植被已经被楚子轩的五万人马破坏的差不多了,满地的凌乱。另一方则是通往西南戎州方向,丛林灌木完好无损,显然没人进去过。 苏浅和上官陌毫不犹豫地拿绿漪拨开灌木,往西南方向走了进去。 风若一惊,忙问道:“秘书令大人,陌太子,我们太子殿下是往那个方向去了!”他指着另一边的森林道。 苏浅回头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那边进去五万人马,寻了好几天了,也没寻到。是要跟着我们,还是想自己去那一边寻找,自己做主吧。”说完,不再理他,和上官陌披荆斩棘的往前走。 风若左看看右看看,一张英俊的脸十分难看。迟疑了片刻,他一咬牙,走向苏浅和上官陌辟出来的那一条路。他带头进去了,后面的五千人马自然跟随,一字排开,队形丝毫没有紊乱。 待得大队人马全进入了森林,林外城下那片空地忽然狂风大作,狂风卷集着沙石泥土,直刮得不见天日。城上的士兵看着城内城外俨然两片天,一边是烈日炎炎,晴空朗朗,一边却是飞沙走石暗无天日,连近在咫尺的鬼魅森林也不见踪影,都纷纷害怕恐慌了起来,无心再站岗。李然站出来大喝了一声,喝住了慌乱奔走的士兵,差人前往城中报信。 楚子轩闻言也是一惊,慌忙赶往乾州关,上得城楼,沉着脸看着眼前一片昏黄不见天日的景象,眸光紧了紧。他精通阵法兵法,自然识得眼前是有人摆了阵,但这阵意不在害人,只是要阻住人的视线,令人看不见鬼魅森林的真实情况,无法进入鬼魅森林罢了。他自然猜得出是谁摆了这个阵。虽然识得此阵,但他却无法破阵。阵中有上官陌的鲜血护阵,如同他本人亲在阵中,以他的功力,无法解破,只能等上官陌和苏浅回来亲自将阵撤去。 “无妨,只是有人摆了乾坤阵,你们继续站你们的岗就是。”他说完,怒沉着脸下了城楼。 苏浅和上官陌披荆斩棘的往前走了一阵子,一路上并没有楚子轩形容的尽是毒物,连植被都是剧毒的,只是有些普通毒蛇毒蚁什么的,再有些猛兽,看见如此大队的人马,都吓得藏匿了起来。 林子里暗无天日,阴气森森的,到处弥漫着腐烂腐朽的气味,却比那些毒物更令人瘆的慌。 走了十余里,丝毫没有人进来的痕迹。风若忍不住问道:“秘书令大人,咱们是不是找错了方向?” “那你回去那边找吧,我和上官陌往这边找。”苏浅不疾不徐地道,并没有恼怒风若的质疑。 风若嘴唇张了张,没说出话来。一张脸憋的黑了又白,白了又黑。 苏浅停住了脚步,扭回头好笑地看着他,“风总兵,你是不是觉得我故意带你们走上歧途,不让你们找到你们的太子殿下啊?” 风若红着脸低下了头,脸上分明几分心虚:“属下没有那么认为。”声音小若蚊蝇。 没有那么认为才怪! 苏浅轻笑了一声,“你那么认为也没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干嘛吓成那样?难道我是那种不许有人和我意见相左的人?”她忽然想起上官陌在城楼上说的话,从此后天下若有人再敢非议她,他便让人便如同岑路那匹马身首异处。眸光闪了闪,她话语顿住,嗔怪地看了一眼上官陌。这以后只怕天下没有人不怕她苏浅了。 上官陌一脸的无辜,他一直拿着绿漪在给五千士兵开路,没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吧? 他正一肚子冤屈呢,何时他上官陌这么廉价了,沦落到给别人开路的份儿上!?若不是后面这些人无法应付丛林里的毒物,这个开路的重任,哪里劳动得他的大驾。 后面的人不明白,只以为是丛林里的毒物也不过如此。却不知他和苏浅身上佩戴了凤凰玉佩,那两枚玉佩本身可解百毒,况且那两枚玉佩代表的是无上尊贵的身份,通身散发出人所不能觉察出来的气场。这丛林中的毒物都年久成精,有了灵性,见此两枚玉佩纷纷躲避藏匿,不敢为祸,所以众人都只觉得楚子轩夸大其词有些唬人的成分。殊不知是前面那两人驱散了所有毒物。 “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跟着我们,二是返回去,自己带着人去那边寻找。要怎么做自己抉择,再别啰嗦。”上官陌冷冷说了一句,显然没有苏浅的耐性要向他解释什么。 风若一噎,什么也不敢再说。以前只听说浅萝公主脾气不好,却从没听说陌太子脾气不好,外面传诵的都是他温润雅致风华绝代的话,听上去应该是个谦谦君子,但一见面才知道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见他只觉得他冷淡若冰拒人于千里之外,或者说不是他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他本就站在众生之上,高立云端,世人只能仰视膜拜他。哪里和谦谦二字搭边? 苏浅对风若抿唇一笑,也不再解释什么。她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是个人才,相信他不至于笨到这么一点事都想不开。 “楚飞,你还不给我滚出来!”苏浅忽然对着人群喊了一声。 风若一惊,转头向身后的五千士兵看去,楚飞何时到了队伍中?他抹了把冷汗。那可是轩王爷的宝贝儿子,唯一的亲儿子,若是也参与到这次行动里,不出事还好,若有点什么事,他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队伍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兵慢腾腾走了出来,虽然也穿了盔甲手执长枪,但身形过于纤瘦,一看就跟营养不良没长得开一般。容貌却是极俊秀的。 风若一看,不是楚飞是谁?他两眼黑了黑。 “还不快点!”苏浅笑着喝斥。 楚飞紧走了两步,从人堆里钻出来,来到苏浅和上官陌面前,狗腿地冲两人笑了笑,“浅姐姐,姐夫。”他嘴甜的喊了一句。 苏浅听的嘴角抽了抽。这破孩子真的是五十万兵马元帅楚子轩家的孩子么?为什么她觉得他一点也没遗传到他爹的好处,长成了一个街头小地痞一般的滑头? 上官陌却被那一声“姐夫”叫的浑身舒畅。还是这孩子最顺眼。 “飞世子,您怎么来了?”风若顾不得行礼,一脸的焦急和无奈。 “我为什么不能来?浅姐姐和姐夫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我知道了自然是要陪着的,否则怎配做浅萝公主的表弟?”他得意的冲苏浅笑了笑,“是不是?表姐。” 苏浅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伸手撸掉了他头上的帽子,露出他泼墨一般的长发,只用一支碧玉簪子闲闲的绾住,显得潇洒肆意。她一脚飞过去,踹在楚飞的盔甲上,楚飞笨重得没躲开,但因为穿了盔甲,并没怎么疼。但他还是捂着腿“叽哇“叫了起来,“姐夫,你怎么管教的自己的女人?天天一处吃饭一张床睡觉怎的就学不到一点你的优雅气质?还是这么的见人就踹!” 上官陌嘴角扬了扬,笑道:“她大约这辈子都改不了这个踹人的毛病了,你姐夫我也没少挨她的窝心脚。” 苏浅睁大了眼睛看着上官陌,什么叫没少挨她的窝心脚?她反倒将楚飞说她的话忘在脑后了。“上官陌,你说瞎话脸不脸红啊?我什么时候踹过你窝心脚?”她气哼哼的抬脚就要飞去一脚,还没沾到他衣袂,看到他衣袂上艳华的玫瑰,她忽的停了下来,扁了扁嘴,将腿收了回来。 上官陌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眉眼含笑,“这回倒是长进了,知道心疼我,舍不得踹了。” 楚飞白了苏浅一眼,哼道:“果然是见色忘义,就知道心疼姐夫,也不知道心疼我这个弟弟。” 苏浅忽的笑了,看着楚飞那张虽稚气未脱却机灵生动的脸道:“你自然有我将来的弟媳心疼,哪里显得着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姐了?你也快及冠了,赶紧给三舅舅找个儿媳妇,再给三舅舅生个孙子,到时候心疼你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楚飞气的眼斜口歪,一张脸红红白白,指着苏浅说不出话来。到底是豆蔻年华的孩子,未经人事,还经不得这样的调笑。 苏浅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向他做了个鬼脸,她的嘴皮子可不是吹的,就算十个楚飞怕也不是对手。 上官陌好笑的看了两人一眼,这分明是两个孩子在斗嘴。 众人被眼前的景象弄得都如坠云里雾里,怎的突然杀出个飞世子,把个阴森恐怖的鬼魅森林弄的像菜市场一般热闹好玩?居然还传出笑声阵阵。 第一百五十六章 贪玩楚少爷 他们虽然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进入鬼魅森林,又有陌太子和浅萝公主的庇护,但仍旧被里面阴森森凉飕飕的阴气吓得浑身竖起寒毛。这几个人居然还能笑的如此欢快。都暗自叹着这几人果然不是寻常人。 风若却顾不得看他们笑的热闹,也顾不得身份尊卑了,苦着脸看着苏浅,哀求道:“秘书令大人,还是让人把飞世子送回去吧,这里面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浅很是无奈的扬了扬眉,“我也想给他送回去,但此时却是不能了,他只能跟着大队人马一起前进了。”她不能告诉风若,外面已经布下了乾坤阵,想送他回去就得把阵破了,那可是上官陌以自己的血在护阵,她看着他割破手指时心都疼的不得了,又怎会轻易破解了这个阵,费他一番心血? 况且她可不信楚飞是自己偷偷跟来的。从他们决定进入鬼魅森林到楚子轩选派出人马出城,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的事,楚飞人都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又怎会那么快得到消息混入军队之中?必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将他引来鬼魅森林,为的大概是掣肘楚子轩。 若她所料不错楚子轩此时怕是已经得到消息,该气的暴跳如雷了。 唉,某人真是机关算尽。她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声。想着他们出云都的时候似乎楚飞还在云都,这人还没出云都大概就料到了今日,把楚飞悄悄弄来乾州城。算无遗漏,这人的心思真是深到可怕的地步,她眸光怪异的看了一眼上官陌。 上官陌接触到她的眸光,眉眼之间染上一层笑意,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楚飞斜乜着脸对脸眸对眸的两人,不满地道:“浅姐姐,姐夫,你们不要眼里只看见对方,这都半天没挪一步了,照这个速度下去,哪一天才能找到我那可怜的太子堂兄?” 苏浅斜了他一眼,楚飞被她那一眼看的心一慌,抖了一下。 “既然飞世子救兄心切,那就启程吧。”苏浅好笑地道。转眸看向上官陌,笑道:“走吧。” 楚飞又抖了抖。楚国上下上到皇帝下到三岁孩童,几乎都知道这位楚飞世子性格最是乖僻,别的王孙贵族官宦子弟哪个不是拉帮结伙找一个靠山?偏这位爷谁的账都不买,连楚渊都不鸟,一向独来独往惯了的。要说他着急救楚渊,说的天塌下来也没人会信。 他倒是和一个人挺对胃口,这人便是苏浅。狗腿地对苏浅笑了一声,伸手把上官陌手中的绿漪抢在手中,“姐夫也累了,这活儿就由我来干吧。” 上官陌笑了笑,由着他在前面砍树伐林,落得清闲搂着苏浅悠然自得的跟在后面。 楚飞挥舞着绿漪剑在前面,脸色黑的堪比锅底。他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么?被人一封书信骗来这阴森恐怖的破地方来不说,还被抓了苦力做了砍树伐林的樵夫。可怜的是他还没那个胆量和能耐跟人家发火,只好将气全撒在绿漪剑上,挥舞着剑突突地砍。 风若有心上前帮一帮,但他也是聪明之人,心里明白上官陌那样的人物亲自伐木也不肯假手于人,里面必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所以他也只能看着不敢上前帮忙,领着大队人马在后面跟着。 苏浅跟在楚飞身后,看着楚飞拿她的剑当砍刀一般的用,眼皮突突的跳。她飞起脚踹在了楚飞屁股上,怒道:“死小子,我那是绝世名剑,可不是樵夫的砍刀,有你这么糟蹋好东西的么?” 楚飞被踹了个趔趄,脚下不稳,扑向灌木丛中,苏浅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拽住。楚飞那张俏脸才算幸免于难,没被灌木扎伤。 楚飞猛的站起身来,怒目瞪向苏浅,“不就一把破剑么?你还来劲了?”他一把将绿漪剑甩在地上,往地上一坐,干脆不起来了。 “这样愚蠢的办法是谁想出来的?这是在找人么?这是在伐林好不好?原来浅姐姐和姐夫是要避世隐居做樵夫么?你们做你们的樵夫,把我拉来做什么?” 他一怒之下,说话不管不顾起来。而且越想越气,为什么会一时贪图好玩信了上官陌的鬼话来到这阴森恐怖到处弥漫着死亡味道的破森林里来? 苏浅好笑的看着地上耍赖皮的大孩子,她向上官陌嗔怪的看了一眼,把这个二世祖弄来根本就是个馊的不能再馊的主意。 上官陌不看她的脸色,不急不缓的弯身捡起地上的绿漪剑,拿出绢帕擦拭去剑身上的泥土,递回给苏浅,看了一眼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其实按时间推算外面应该是太阳还没落山,但林中树木遮天蔽日,西斜的日头根本照不进来,比外面黑的早了许多。他淡淡吩咐了一声风若:“安营扎寨吧。” 风若看了一眼楚飞,情知不管是因为天色已黑下来还是因为飞世子闹脾气,这路是肯定没法子往前走了,于是下去安排士兵就地休息,生火做饭是不可能的了,根本就没办法运粮草进来,楚子轩早有准备,每人都背了足够十天的水和干粮,大家席地而坐,喝水啃干粮。 风若安排妥当回来,见三人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一个坐在地上嘟嘟囔囔,一个嘴角噙笑洗耳恭听,一个两袖清风闲闲散散。他无奈的叹了一声,谨慎的问道:“秘书令大人,咱们这样走半日才行了十里路,而且是盲目的走,还不一定能找到太子殿下,这如何能行?” 苏浅将视线从楚飞身上收回来,看了风若一眼,“那你有什么好方法没有?”她笑问道。 风若一噎,摇了摇头,“没有。若是没有秘书令大人和陌太子,属下和这五千士兵恐怕连一里地也走不了就要葬身于此了。”他心里犯着嘀咕,若是没有这五千士兵,大约苏浅和上官陌此时已经行了不下几百里,在这样的密林之中,大队人马反倒是掣肘,他实在不能明白主帅轩王爷如此安排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到底是急于还是不急于找到太子殿下,真是令人疑惑。 楚飞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风若,他一肚子的火气正没处发,正好他送上门来。“你是傻子么?看不出你们主帅不过是想你们掣肘这两人不再阻碍你们太子殿下的计划么?那只狐狸岂会那么容易就怎么样?他自是算准了他不会出事,才没打算这两人进来救什么人,只不过是想要借着这个借口困住这两人几天而已。” 风若一惊,没想到是这么个说法。他目瞪口呆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此时脑子轰的一下一片空白。他带兵打仗或许是一把好手,但论到筹谋算计,比眼前这些狐狸差的就太远了去了。 楚飞喋喋不休的说着,又瞪着苏浅和上官陌道:“这两人也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他的打算?所以故意陪他演戏,故意上当,却暗地里将我弄来掣肘他,他这时候该是气的跳脚的时候吧?不过我在这里也没什么大用,他的心狠着呢,为了他忠心的楚国和楚国皇上太子爷俩,说不定就把我舍了。” 他朝着苏浅和上官陌冷哼了一声,又对呆若木鸡的风若道:“不过你若是以为这两人就这么被人算计了就大错特错了,他们俩可是手眼通天的主呢,即便身处这密林之中,依然可以掌握外面的天呢。我那笨爹岂会是他俩狐狸的对手?” 风若如同幻听一般,只觉得如梦似幻,半真半假。毕竟他一生戎马,鲜少经历这些勾心斗角深深浅浅的算计。 苏浅好笑的看着楚飞,“我竟不知道你还有做八婆的潜质。这什么都说的头头是道的,你算出来的啊?” 楚飞气哼哼的横了苏浅一眼,撇过头去,“我饿了,快给我这个人质弄吃的来。” 苏浅扫了一眼黑漆漆的周围,和士兵一样喝水啃干粮这位爷肯定是不干的,但如此漆黑的夜她也不能出去给他打猎去,她看向上官陌。上官陌如诗似画的眉眼在暗夜里尤其显眼,他对于楚飞爆豆似的爆料没有任何态度,但让他去给他打猎,门儿都没有,窗户也没有。他不知从哪里顺来一个士兵背的包袱,里面有几个干饼子和一个水囊,往楚飞面前一仍,一副你爱吃不吃的表情。 楚飞看了一眼包袱,里面露出干饼子的一角,他抽了抽嘴角,“姐夫,你就是这么对待你小舅子的?” 苏浅瞥了他一眼,好笑的道:“他的小舅子姓苏名澈,你姓楚,算哪门子的小舅子?”她说到苏澈,脑子里浮现出他的模样,倒和眼前的楚飞性子有几分相似。她一时想起了家,想起了亲人,眼神黯了黯。 上官陌没错过她眼中的黯然,伸手握了握她的指尖,对她温柔一笑。 苏浅心里的不郁立时消散了大半,有这个人在身边,身边环境再恶劣她也如置暖春,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是说她的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风总兵投降 楚飞看看眼前的干吧饼子,又看看两人的眼神交流,不忿的道:“真是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呀,这里还有五千零二双眼睛看着呢,注意影响!” 苏浅翻了个白眼。莫说五千零二双眼睛,就算天下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眼前这个人的脸皮也能厚到面不改色,照样的该如何还如何。 上官陌不看楚飞,忽然正视着风若,声音浅淡的道:“风总兵,你说若是我和你们秘书令大人现在舍了你们,走出这鬼魅森林会如何?” 风若抿了抿嘴唇,脸色黯然,“我等办事不利,大约会被军法处置。或者,我们是根本出不了这里,会全部葬身于此。” 苏浅看了一眼风若,他很有自知之明,这点作为一个领兵打仗的将领来说很重要。 轻哼了一声,接过上官陌的话茬道:“楚渊以一个袁靖要挟我们,你们轩王爷又以你们五千士兵的生命要挟我们,还真是好。袁靖倒也罢了,他胸有丘壑,可堪一用,但你们只不过是楚国的士兵,和我们半毛钱关系没有,死了只会对我们有利,我三舅舅是拿准了我面慈心软,拿我当软柿子捏呢。今日我倒是要让他知道知道我是不是软柿子。是不是什么人都能捏一把!” 风若抬眸看了一眼苏浅,她一扫先前的明媚笑颜,脸若冰霜,寒彻人心扉。 他凛了凛,忽然抱拳自嘲一笑,黯然道:“秘书令大人要我等怎样,我等便怎样就是,是死是活,由您说了算,就算做降兵,也无所谓了。士兵应该是在战场上为国为家拼死血战马革裹尸才算汉子,但夹在阴谋诡计之中被人当枪使实在是令人不齿,宁肯不当这兵也罢了。”他似是心思冷透,绝了希望。一张俊脸黯淡无光。 苏浅直视着风若,似乎要透过眼眸看到他心里去。风若被她看的眸光闪了闪,低下眸去。 “迟早有一天,三舅舅会后悔他今日的所作所为的。风若,我但愿你跟了我不会后悔。”苏浅忽然冷冷的说了一句,一甩衣袖,不再看风若,向着密林拍了拍手。林中忽的亮起无数火把,延伸出去数里,将漆黑的密林照的亮如白昼。灌木丛里不知何时站满了着紧身黑衣的人,看其气势和身姿,应该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而不是杀手。五千士兵被人包饺子似的围在了中央。 风若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数步才站稳脚跟。他们讳莫如深的鬼魅森林,她和上官陌的人马却如履自家后院一般。高下立分,他不由心底里叹了一声。 灯火通明中,一名锦衣华裳的少年缓步而来,气度从容姿态潇洒,他一出现,阴森的密林仿佛照进了阳光一般和煦。 走近了,才看清少年容貌秀美,举止风流,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比楚飞还要小些。坐在地上的楚飞瞥了少年一眼。本来他虽然瘦削,却也算个风流美少年,但和这个少年一比,立分高下,况且他此时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更被少年比的一个如天上皓月,一个如枝头孤花。 他对少年嗤笑了一声,显然因为被比了下去而心中不忿。“哪里来的娘娘腔?”他哼了一声。 苏浅抽了抽面皮,这少年是娘娘腔?这可是她手下骁勇善战不可多得的一员猛将,于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杀人如切菜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狠主。 少年似未听见楚飞的话一般,步履从容的走到苏浅几人面前,“沈恋风见过公主,见过陌太子。”他优雅地彬彬一礼,然后向着风若点头微笑了一下,丝毫没有将他当成是降将的意思。 风若也微微一笑,点头致意,倒也没有作为降将的不好意思。最后他目光落在坐在地上铠甲半挂头发凌乱的楚飞身上,他忽的笑了,打趣道:“这位翩翩公子难道就是闻名楚国的风流公子楚飞世子?幸会幸会,果然飞世子行止风流,与众不同,令恋风大开眼界。” 苏浅笑着对沈恋风道:“快别打趣他了,本来就恼了,再打趣该哭鼻子了。” 沈恋风扑哧乐了。他还真想看看如花似玉的飞世子哭鼻子的样子。 上官陌看了一眼沈恋风,眸光露出不友善。 楚飞恰好捕捉到他一闪而逝的眼神,笑道:“姐夫,浅姐姐手底下都是这样的俊美风流人物啊,在太子府的时候有个墨凌,还有个墨翼,都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如今又来了个什么风,也是个强劲的对手啊。”他扭头看向沈恋风,问道:“这位公子名字叫什么风?请恕世子我刚才没听清楚。可否再说一遍?” 沈恋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丝毫没有恼意,眼角的余光却瞥向上官陌。显然楚飞也是位不可一世的主,连上官陌都敢惹,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后果? 显然楚飞刚刚的话正戳到了他的痛处,但显然这句话不但挑起了上官陌对沈恋风的敌意,也挑起了上官陌对他的怒意。他不知道的是除了墨凌墨翼哥俩儿,刚还送走了三位美貌与能力并重且对苏浅心思叵测的美男子,心里正不痛快呢。 上官陌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周身有些冷意,将沈恋风带来的阳光暖意也冻住。 苏浅的嘴角抽了抽,她再次很想确认这人到底是不是上官陌。 沈恋风明眸皓齿一笑,“沈恋风,无名小卒一个,飞世子记不住我的名字也没什么奇怪,你是贵人嘛。”他明明语气很恭敬,却让人有一种天下舍我其谁的傲然和张扬,楚飞被他踩在脚下一般。 楚飞斜着沈恋风,秋水般的眸子里满是不屑,“怪不得世子我没听过你的名号呢。浅姐姐,这位沈恋风是你的手下么?你确定他可以领兵打仗上阵杀敌?我瞅着怎么觉得身子板儿这么弱呢?” 苏浅看着眼前几个人,脑袋疼了疼。都不是省油的灯。这是第一次见面吧?哪来那么多的敌意?“觉得弱吗?我觉得你也很弱呢。不如你们一起来打一场看看到底是谁比较弱一些?” 苏浅很没道德的煽动闹事。权衡之下,她还是觉得就上官陌而舍这两人比较好,这两人她还可以降得住,那人她是一点招儿都没有,惹怒了她还得费力哄,耽误事儿呀。 楚飞用鼻孔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嘴巴撅起老高。“争强斗狠,那是莽夫的行为,我堂堂轩王府的世子,岂会跟一个无名小卒一般见识?” 他说的冠冕堂皇,引得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擦汗,都是没底限没节操的人哪,怕就说怕吧,找什么借口! 沈恋风倒丝毫没有轻视的意思,他虽张扬狂傲,但不是目中无人的短浅小人。楚飞能在楚国诸位皇子世子中脱颖而出,得苏浅喜欢,必不是一般人物,像刚刚的拒战,他一下子便高看了他一眼。若是在这个时候争强斗狠比武论英雄,那也太看不清状况了点。能屈能伸才是真丈夫。 “飞世子,这鬼魅森林的地是不是特别软?”他嘴角含笑地道。 楚飞转过身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如何会出来这么一句,他忍不住往地上看了看,地上厚厚的落叶,的确是很软,只是有些脏罢了。他“哦”了一声。 沈恋风接着道:“应该是很软的,这片密林少说也有上百年了,落叶堆积不知要有几尺厚,底下大概长了不少好东西,蛇啊,蜈蚣啊,蝎子啊,什么的,飞世子难道没感觉到什么?” 还没等他说完,楚飞已经一个高蹦了起来,俊脸霎时变了颜色,指着苏浅怒道:“浅姐姐,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他上下其手拍打身上,真怕会有什么小东西藏身于盔甲之下。 苏浅好笑的看着他,“现在才知道害怕,不是太晚了么?若真有那么些个东西,你还有命在?” 楚飞醒悟过来,转过头怒目对着沈恋风,“你骗我?!”他扬手挥出去一掌,直奔沈恋风胸前,沈恋风轻笑了一声,轻轻闪避,挥手接住他的掌风,往下一使力,地上的落叶被掀起尺多厚,就在楚飞坐过的地方,一条婴孩粗细的红花巨蟒露出端倪,翻转了一下身子,脑袋高高扬起,盘旋了一圈之后,在苏浅和上官陌面前顿了顿,忽的向密林深处逃窜而去。 楚飞惊出了一身冷汗,早忘记了向沈恋风出手的事。后面的五千席地而坐的士兵齐齐蹦了起来,都吓得一身冷汗,战战兢兢站都站不稳。 “我有没有骗你?”沈恋风笑道。倒也没有耻笑楚飞胆小的意思。 楚飞抹了一把冷汗,惊魂未定地看着苏浅,“浅姐姐,你骗我。”他声音都没了底气,像是在*。 苏浅笑看着他,“我可没让你坐,你自己喜欢我难道还要拦着你不成?行了,不是没伤人么?你再闹,说不定会出来个伤人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诡异的幽林 楚飞立即不敢再吱声,一张脸苍白,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他不禁对沈恋风多看了两眼。他坐了半晌也不知下面有条巨蟒,他一来便知道,想来是武功极高,连那种冷血动物的气息也能感知到。 他附在苏浅耳边小声问道:“浅姐姐,这位沈恋风什么来头?难道?”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惊疑地打量了一下沈恋风,气度不凡,王孙公子不如。 沈恋风温润一笑,“飞世子所猜不错。”显然他听见了楚飞极小声的问话。 楚飞惊的往后一跳,不相信的看向苏浅,“浅姐姐,难道他是第一世家沈家的人?” 苏浅点了点头,“他是沈家如今的少主。只不过从小跟着我,一直隐姓埋名,所以世人很少知道他。” 楚飞忽然直视着沈恋风,“沈家是昆国的世家,你怎么会跟了苏国人做手下了?卖国求荣,不怕昆国人耻笑你鄙视你?”他问。 沈恋风笑了笑,“沈家的确是在昆国不假,但沈家可从来没向白氏称过臣,谈不上什么卖国求荣。况且乱世之下,今日生明日死乃是寻常事,于人于家于国都一样,说不定哪一天就国破家亡了,又谈什么属于哪个国家?” 天下总有那么几个特殊的存在,譬如沈家,譬如凌家等等,他们是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的存在,势力庞大,是各国的眼中钉肉中刺,但偏偏容不下却除不掉。沈家曾经和凌家并称天下第一大世家,但凌家数十年前已经避世,世人甚至不知道凌家如今的所在。所以如今第一大世家非沈家莫属。 两大世家明摆着都已被苏浅收服。 楚飞听着沈恋风的话点了点头。这个看似阳光般温润和煦的少年,他却深深感觉到了他心中的悲凉。 乱世之下,谁的心中又没有些悲凉悲愤的情绪? “行了,苏浅,叙旧完了就赶紧把人处理一下吧。”许久没出声的上官陌有些不耐的道。 苏浅点了点头,对风若道:“风总兵,你就跟着沈将军去吧。” “哦。”风若机械地点头,今日他的眼界开的有点大,一时还不能适应。 沈恋风走到风若面前,“风总兵。”他笑着问候了一句,神情没有一丝倨傲,很是尊重,“让士兵们把武器盔甲下了吧,接下来要借道昆国回咱们大本营,全副武装大约陈太子是不会让咱们借道的。” 风若点头应是。无论是何种理由,如今他们是降兵,再全副武装可就说不过去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转身去安排士兵,做事极其利索。 沈恋风招来一名副将,吩咐去帮风若,他和苏浅上官陌商量了一番下一步的事情。他是要去戎州接替苏启阳的,打算带上风若一起去戎州。苏浅和上官陌却依然留在了森林之中。 一个时辰之后,风若整顿妥当,和那名副将回到几人身边,报备了一下情况,苏浅吩咐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动身吧。” 风若看了一眼苏浅和上官陌,明白他两人是不准备和大队人马一起走的,嘴角微微弯了弯,说了声“告辞”,便转身向大部队走去。沈恋风向两人辞了行,向着他带来的人马挥了挥手,所有黑衣人迅速向他围拢,跟上了风若的人马。 沈恋风一刻不停留的沿着苏浅一众人的来路出了鬼魅森林。 一片光明的密林在人去之后陷入无尽黑暗之中。楚飞伸着手在空里比划着,“浅姐姐,你怎么一个火把都不留呢?咱们怎么走路啊?” 苏浅笑了一声,“今晚不走了,留下来看守这些武器装备。”她戏谑。 楚飞一听眼睛立刻直了,一蹦三尺高,“什么?不是吧浅姐姐?你为了这么些个破装备武器不至于把咱们留在这恐怖的地方吧?你没看到刚刚那大蟒蛇吗?说不定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呢。”又低眉顺眼咕哝了一句:“况且我还饿着呢。” “不是我们,是你自己。我和上官陌不打算留下来陪你。”苏浅继续吓唬他。 “浅姐姐,你就算要弟弟的小命也不至于用这么阴狠的招数吧?不带这样的。”楚飞一把抱住苏浅的胳膊,死死的不松手。 上官陌瞥了他一眼,手指轻轻一弹,一缕劲风将楚飞的胳膊弹开,“走了。”他挽住苏浅的胳膊,足尖一点,往密林深处掠去。 楚飞大惊失色,“不要丢下我啊!”他大喊一声,飞身去追,但他的轻功距离两人相差悬殊,片刻便被甩下老远。“看在我心甘情愿做你们人质的份儿上,你们也不能这么对我呀,姐姐!姐夫!” 他拼尽了全力,却越落越远。正急得跳脚,烈火锦从苏浅袖中飞出,缠在他腰上,她和上官陌一人扯住一头,拉着他往前飞掠。 “哇,真是太爽了!”第一次体会到飞翔般的感觉,他乐开了花。“我也要练好轻功。浅姐姐,姐夫,你们收我为徒吧。”他兴奋地嘟囔。 上官陌哼了一声,“我不收男徒弟。”他淡淡说了一句。 “浅姐姐。”楚飞又乞求苏浅。 “他不做的事,我也不做。他不收男徒弟,我自然也不收男徒弟。”苏浅笑道。 楚飞双手抓着烈火锦,因为速度太快话语也接不上茬去了,一张嘴风往嘴里灌。 “怎么那么沉?”不大会儿,苏浅皱眉道。 上官陌回头看了一眼,很是无语,楚飞依然一身盔甲,焉能不重?他指风弹出,楚飞身上的盔甲应声而落。楚飞惊的喊了一声,但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嘿嘿傻笑了一声。 三人离去不久,林中现出一队兵马,将五千士兵的盔甲武器迅速收拾了起来,在楚飞坐过的地方,一名黑衣男子挥掌扫去落叶,现出一方铁板,黑衣男子在铁板上敲了敲,铁板被人从里面挪开,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一丝光亮从洞*出,黑衣人向身后摆了摆手,一队人马背着武器装备,依次有序的跳下了洞口。黑衣男子看看人都跳了下去,最后一个跳下,铁板又从里面盖了上去。 铁板一盖上,密林中刮起一阵旋风。黑暗中,那条离去的红花蟒蛇又出现了,身子卷着落叶,不过片刻,落叶将那面铁板盖了个严严实实,巨蟒身子往落叶下一藏,依然盘旋在了铁板之上。 一切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密林又恢复了阴暗寂静。 初时还觉得被人拉着飞是件很爽的事,半个时辰之后楚飞便彻底不这么认为了。苏浅和上官陌轻功太高,楚飞渐渐无法稳住身形,身子左右摇摆。密林中生长着密集的高大灌木,楚飞的身子时不时贴着灌木擦过,灌木皆有毒,刺在身上不仅疼,且又痒又麻,不多会儿,楚飞便嚷嚷着受不了了,呼喊着快停住。 苏浅和上官陌充耳不闻,速度又提了提。 “浅姐姐,我快要死了。慢一点啊。”楚飞鬼哭狼嚎嘶叫。 苏浅皱了皱眉,冷声道:“你坚持一会儿,不想真的死在这里的话就闭上嘴。”虽然说话语气生冷,但手中的烈火锦收了收,楚飞的身子被拉到一丈之内,身形被提起,稍稍离开灌木,不再受灌木刮蹭。 楚飞稍稍松了口气,但身上又痒又麻又痛,实在不好受,忍不住哼唧起来。他刚一哼唧出声,上官陌一缕指风打过来,封住了他的哑穴。 密林再不闻其他声音,只闻风声。 楚飞不能出声,心渐渐静了下来,不由隐约察觉出林中大有乾坤。他抬眸望向上官陌和苏浅,两人同样的月白色衣衫,在漆黑的林中格外醒目,此时他才发现,两人身上似乎罩了一层薄薄的似月华般的光华,而且那光华似乎沿着烈火锦一直延伸到他身上,将他整个人也罩住。他身上先前的痒麻似乎也轻了许多。他想着定是这层光华起的作用。 再细看,又发现原来不止罩了一层光华那么简单。他发觉两人每掠过十丈距离,便要往左偏一丈许,下一个十丈,又再往右偏一丈许。显然是林中布置了阵法,还是他识别不出来的阵法。 他自诩从小跟随他父亲学习兵法阵法,熟知世上各种阵法,但对于这种阵法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而显然这阵法也不是他表姐和表姐夫所布。因为他们也要用内力设一个保护圈以防止毒物侵害。楚飞心里暗忖,不知这片恐怖密林中是谁布下了如此厉害的毒阵。 楚飞身为楚子轩的独子,自幼在乾州关居住的时间比在云都还长,自然知道这片广袤的密林并非真空,而是里面布满了各种势力,楚渊的,白蒙的,上官陌的,苏浅的,也许还有其他人的。这片广袤的森林就是这些人培养暗势力的天然屏障。这里面遍布毒虫猛兽阵法密道,都是人为。哪一片是谁的势力范围大约连那几人也不能完全掌握。而这一片又是谁的势力范围,他也不能猜透。 第一百五十九章 幽林藏幽境 他此时无法说话,但即使可以说话,也不敢开口出声询问了,只能把一肚子的疑问强忍着。 时间在缓缓流逝。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参天古木照进森林,苏浅和上官陌终于停住了身形,楚飞被稳稳的送到地上站住,苏浅将烈火锦收入了袖中。三人身上的那层光华被撤去。 算一算脚程,三人一夜之间已奔出千余里。此时早已出了乾州城和白凌城的范围。入眼处依然是无边无际的森林,腐朽的气味更浓,昭示着这里的人迹灭绝。 苏浅已经明显露出疲态,一夜之间长途奔袭耗费了太多的内力。上官陌却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丝毫不见长途跋涉的劳累。他看了一眼苏浅,柔声道:“手伸出来给我。” “干嘛?”苏浅低声问道,底气已有些不足。 上官陌握住她的手,手心溢出一团蓝光,缓缓流向苏浅的手心。瞬间她只觉全身暖暖的,极为舒服,疲累的感觉一点一点退去。“不要,你也很累了,还拖着个楚飞,内力消耗的比我还多。”苏浅往回抽了抽手。 楚飞这才知道原来一直拖着他走的不是苏浅,而是上官陌。他嘻嘻笑着,“姐夫,辛苦你了。” 上官陌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握紧了苏浅的手,微有些皱眉,“别乱动!”苏浅果然不敢再乱动,由他抓着她的手输送内力给她。 “内力似乎又涨了不少,你现在怕是真的没敌手了吧?”苏浅笑道。 上官陌抿了抿唇,淡淡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何时你也成了眼皮子如此浅薄的人了?” 苏浅一噎,大眼睛瞪着上官陌,“我一直就是眼皮子如此浅薄的人,你若是现在才发现,可就晚了,你都是我的人了,想反悔门都没有。”苏浅哼唧着,一脸的霸道痞子相。 上官陌收回手上的内力,轻轻捏了捏苏浅的鼻子,看着她痞痞的样子,眸间染上愉悦的笑,“就算你眼皮子再浅薄些,我也就这么将就了吧,谁叫你苏浅都双十年华还待字闺中,我不收留你还有谁能收留你?” 苏浅看着他如诗似画的眉眼,温润如秋月,真不想相信这话是打这个人口中说出的,太煞风景了。“陌太子,小女子就算老死闺中,您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保证小女子可以开心到老的活着。”苏浅用鼻孔哼了一声。 上官陌闻言眸子眯了眯,忽的温凉一笑,“倒是我太闲了,操些没有用的心。”他拂了拂衣袖,背过身去不看苏浅。 楚飞本来一副看好戏的神态,瞅着苗头不对,忙打岔道:“浅姐姐,姐夫,这荒郊野外危急时刻的,咱就先办正事好不好?打情骂俏等回了云都你们的小窝里再继续岂不是天时地利人和情也对景也对?这阴森恐怖的地方实在不太适合干这事儿。” 苏浅闻言扑哧笑了,横了楚飞一眼,“怪不得楚国都盛传你是风流世子呢,还没及冠的小屁孩这就什么都懂了?你一天到晚没干一件好事吧?” 她笑意盈盈地看向上官陌,上前抓住他的胳膊,拐在自己臂弯里。仿佛之前的不愉快从来没发生过一般,那样的斗嘴不过是餐前小菜或者是饭后甜点,虽然每日都有,但不能当正餐吃。 “走了,又饿又累的,吵架也得填饱肚子才能有力气吵。”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来路,唏嘘了一声,似是轻叹了一句,“还好天亮之前出来了。”她又骂了一句什么,楚飞没听清,上官陌却听得清楚,她骂了一句“王八羔子”。 他嘴角抽了抽。这女人就是泼妇一只。 往前拨开灌木丛走了大约百丈,忽的不见了灌木,方圆几里只有参天的古木,地上也没有落叶,打扫的极其干净。腐朽的气味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如莲似雪的清冽香气。似乎还隐隐有些玫瑰的香气。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进来,幽幽缠缠,忽明忽暗。 楚飞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还是那般景致。“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他扯了扯苏浅的衣袖。 上官陌一把打开他的手, “是不是幻觉,你掐一下自己不就知道了?” 楚飞哼唧了一声,“幻觉就幻觉吧。有这样的幻觉也好。” 飞世子心想着自己决计不会笨到真去掐自己,如果能置身这样的环境比方才在那恐怖的林子里强了不知多少倍。 往前又行了百余步,一座小院落出现在眼前,红瓦绿墙,清幽雅静。 “这里居然会有个小院,真是神奇。浅姐姐,这难道是你的房子?”楚飞兴奋地叫喊,好似几百年没看到房子了一般。 苏浅笑着不言语,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挽着上官陌的胳膊缓缓走到院落前,叩了叩柴扉,里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迎出来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老者一开门便半跪了下去,“公主,陌太子,你们来了!”他喜极,笑得浑浊的老眼里闪着泪光。 苏浅和上官陌忙齐齐扶起老者,“张伯,你折煞我和上官陌了。”苏浅鼻子一酸,忙用手揉了揉鼻头,把眼泪堵了回去。 这是她安排在这座森林里的一道消息站,眼前的老人姓张,已在这座宅院里独居了十几年。对于这样一个老人,她是心怀歉疚的。 张老抹了一把泪,笑道:“公主和陌太子一路辛苦了,快请进屋歇息吧。”他往里让两人,又看到身后的楚飞,打量了一眼,笑问道:“这位可是楚飞飞世子?果然是风流少年,长得俊俏。” 楚飞一听,脸羞得嫣红,他这名声都传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了么?连那么个遁世的老爷爷都知道他的风流名声了。“正是楚飞。”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三人跟着张老往屋里走去,这才看清所谓绿墙原来是生了碧绿的青苔,远远看去就如刷了绿色的漆,分外悦目。 将三人领进清幽干净的正房里,张老倒了三杯茶,恭敬的放到三人面前,又道:“公主,陌太子,飞世子,三位略坐坐,小老儿这就去准备早饭。”说着,便退出了房间。 三人累了一夜,滴水未沾,此时都有些渴了,端起茶水喝了两口,茶水清冽甘甜,余韵醇厚,顿时令人精神一振。 口舌一润,楚飞便打开了话匣子,问这问那,将他一肚子的疑问全数倾倒了出来。上官陌和苏浅却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悠然自得的品茗赏花。房中摆放了几盆珍品兰花,此时花开的正好,淡紫的小花幽雅芳香,醉人心脾。 “这花好像是叫鸳鸯兰吧?花开时必是花朵一对一对的,如鸳鸯一般。”苏浅凑到花朵上,轻轻嗅了嗅空谷幽兰般的清香。 上官陌点点头,“是叫鸳鸯兰。不过在西月国它还有个名字,叫做两两相望。倒也是贴切。”苏浅在看花,他在看苏浅。不知是花更美,还是人更娇。 楚飞的疑问得不到回答,脸上郁郁的,也凑到两人面前看那几盆花,果见花萼上的花朵都是双双对对的,面对面相望,煞是有意思。他脑袋挤在两人中间,头发还是凌乱的没有梳洗,身上还有灌木丛的腐朽气味。苏浅吸了吸鼻子,一脚踹在他小腿上,“洗澡去,臭死了。” 楚飞被踹了个趔趄,抱着小腿喊痛不止,“你这个女人,还真是!姐夫,你该好好管教管教她了!动不动就对男人动手动脚,也忒没点女人样了!” 上官陌乜了他一眼,淡淡说了一句,“无须你操心,管好你自己,不然我的女人下次可不是踹你这么简单了。” 楚飞立即噤了声。一双眼满含冤屈的瞪着两人,一个粗鲁无状,一个冷心冷情,他真不想认识这两人! 苏浅瞥了他一眼,悠悠道:“往南一里地有一处温泉,你去那里泡一泡吧,顺便把身上的臭衣裳也洗干净了,一会儿回来要是还有臭味,就立刻给我滚蛋。” “还有温泉?”楚飞眼睛一亮。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拎着衣角闻了闻,气味实在不好闻,恶心地一副干呕状,立即撇下两人,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苏浅看着楚飞一蹦一跳的背影,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她笑着摇了摇头,对上官陌道:“我们也去泡一泡吧。” 拉起上官陌也不等他回答,出了正堂,来到东暖阁,推门进去,是一间小小的卧房,床榻上的被褥都是新的,面料都是稀世的天蚕丝锦。 卧房里面有一面屏风,屏风将卧房和里面的房间完全隔开。两人转过屏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四五丈见方的温泉池,池水清澈见底,苏浅衣裳也不脱,迫不及待的往池中一跃,整个人埋入温热的泉水中,全身的细胞立即被泉水蒸的活跃起来,十分舒畅。 上官陌好笑的看着她像只鸵鸟般拱在水中,头脚朝下,“这是什么姿势?”他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剥开外衣的盘扣,脱去外衣,顺手搭在一旁的衣架上,身上穿着一件里衣,优雅地跃入水中。 第一百六十章 不速之来客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一起沐浴。苏浅穿着衣服在池中游动,只觉得一张脸灼热难当,她背对着上官陌,不敢让他看见她的脸。想着前世穿比基尼在公众泳池里男男女女混在一起游泳一点也没觉得难为情,这一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还穿着衣服脸就烫成这个样子! 上官陌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笑道:“你躲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谁知道你会不会吃了我?你的话可以信才怪!”苏浅嘟囔了一句,自己缩在角落里泡着,不敢回头。她若回头,此时便可看见上官陌一张如诗似画的脸亦是粉缎一般,妖媚天成。 上官陌低低地笑了两声,容颜如初绽的春花,娇艳欲滴。 光听那笑声扑簌簌便如春花绽放的声音。苏浅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会不会吃我我不知道,我怕我会忍不住吃了你呢。”她猛的转过身来,鲜艳欲滴的脸正对着上官陌。 两人同时怔了怔,被对方脸上的春色惊艳到。 苏浅猛的又把头转了回去,磨着牙愤了一句:“真是妖孽!” 她背着身不敢回头,全身上下血液烧沸了一般,只感觉此时怕是从头红到了脚后跟。耳边厢水声哗哗流动,苏浅晓得是上官陌正向她游来,她僵硬着身躯,连舌头也僵硬着捋不直,“你,你别过来。” 上官陌轻笑了一声,不待她说完,已经游到她身边,歪着脑袋看着她灿若云霞的小脸儿,笑道:“苏浅,你就这么点胆子?别过来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会对你有兴趣?” 苏浅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个和胆子有关系么?“你,去那边。”她指了指对面的角落,推了一把上官陌。 上官陌瞥了一眼那个角落,无辜的道:“我为什么要去那个角落?” “因为这个温泉池是我的,我说了算!”苏浅一掌拍在水面上,溅起大片水花。 “哦。”上官陌点了点头,转身挪开了尺许身体,苏浅稍稍松了一口气,以为他很听话,谁知一口气还没喘到底,他又转身回来,笑看着苏浅,“你是说那个角落吗?”他指了指。 苏浅郑重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上官陌低笑了一声,一把揽住苏浅的纤腰,不等她有任何反应,已经抱着她游到了她所说的角落。苏浅尖叫一声,“你做什么?” 上官陌抿唇一笑,“温泉池是你的,我说不了算,你是我的,我总能说了算吧?” 苏浅彻底没了言语。说又说不过,打也打不赢,这是要她的命么? 她望着潋滟清华的上官陌,忽的眸光流转。处之绝地,倒不如放开些,也许可以化被动为主动也说不定。想着,往上官陌怀里一贴,笑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也是我的,我也要说了算,今日就陪姐姐我鸳鸯戏水吧。”她故意笑的娇嗲,一双小手不老实的往他胸前摸上来。 上官陌身子猛的一僵,粉缎般的容颜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一把推开苏浅,“你这女人真是!”上官陌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一下子闪的远远的,“看来真得好好管教管教了。”他嘟囔了一句。 “过来。”苏浅嘟着唇朝他招了招手,魅惑无比。 上官陌眸光闪了闪,“你确定?”他挑眉邪魅的一笑。 苏浅心尖突突一跳。这样的上官陌比天下任何一个男子都要魅惑。她指尖微微一动,想要过去,却又放弃了,抬起的手又缓缓落了下去,身子靠在池壁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她温婉一笑,“过来,好好泡泡身上的寒气。”不过眨眼间,那个魅惑的苏浅便消失于无踪,眼前的她温柔恬静,美好的令人心折。 上官陌收敛起魅惑的笑容,回到她身边,不再逗她,也静静的靠在池边享受温热的泉水浸泡。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从水中出来,催动内力烘干了身上的衣服及头发,稍作整理,又回到正厅。 张老已经备下了满满一桌子的膳食,香味飘散开来,引得人食欲大增。“张老手艺不减当年呢。”苏浅赞了一句,拉着上官陌入座。 张老笑道:“公主喜欢,小老儿这一桌子菜便算是值了。公主陌太子请慢用,小老儿去招呼一下飞世子。” 苏浅点了点头,肚子实在是饿了,拿筷子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菜。味道清新爽口,有草药的淡淡清香,“是药膳。”苏浅挑了一下眉,“张老有心了。” 张老笑了一下,出门去寻楚飞了。 “这张老手艺不凡,什么人?”上官陌也夹起一筷子菜吃了一口 ,随意的问道。 “你猜。”苏浅笑的神秘,嘴里大吃大嚼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 “嗯。”上官陌点了一下头,“乾州城中有一位药膳神厨,是楚子轩的专用厨子,十五年前这位厨子一下子人间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楚子轩派人寻找了一年也没找到。原来是被你弄到了这里来了。” “宾果。一猜即中。”苏浅打了个响指,“是被我弄到这里来的不假,但我可不是强迫他的,十五年前我路经此地,在这个森林中发现了身中剧毒的他。他是为了找一味药进入森林,结果差点命丧于此。我救活了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个大人才,就把他安置在这里了。” 上官陌嘴角抽了抽,趁火打劫说的就是这个女人吧,居然说的天经地义,一点脸红的意思都没有。不过换了他定然也是如此。他们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救人不图回报。能利用的可利用的一丝一毫也不会放过。 “十五年前你才多大?五岁吧?苏浅,你真是!”真是什么,他却没有说出来。 她那么小就开始被扯入腥风血雨中,奔波劳苦,教他心里一阵生疼。 楚飞一身清爽的钻进屋子,不复狼狈。看到苏浅坐在桌边山吃海喝,他嘴角抽了抽,赶紧坐下,生怕再不吃会被苏浅吃光了一般,话也不多说,先狼吞虎咽了几口。 苏浅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肚子吃的也差不多饱了,放慢了筷子,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拿出绢帕拭了拭嘴角,莞尔笑道:“我以为也就我吃饭没个样子,没想到你比我更甚。” 楚飞瞥了她一眼,似怨似叹的道:“张神厨的手艺可不是随便可以尝的到的,况且又被你弄到这么个破地方藏着掖着,我怎能不一次吃个够本?” “你知道他是张神厨?”苏浅失笑,有些讶异。 “我爹的厨子,我岂会不知道?虽然没见过,但总归是听说过的。我父王他一直为丢失了这个厨子而抱憾呢,书房里还有他的画像。”楚飞哼了一声。 苏浅看着楚飞,笑了一声,“那你就多吃些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楚飞哼唧了一声,专心致志地吃饭。苏浅虽然山吃海喝一通,但楚飞喜欢的几道菜她几乎没动,全给他留了下来。楚飞心里也是了然的。到底是两人的关系近些,比那些个堂兄弟堂姐妹不一般。 吃完了饭,三人漱洗一番,楚飞被苏浅支去了西暖阁睡觉,她挽着上官陌也进了东暖阁补眠。毕竟是耗费了一夜内力,再强大也有些疲累了,两人一沾床就双双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天色昏暗下来。正厅里已经亮起了灯,轩窗上映出两道人影来,一站一坐,坐着的那人似乎在品茶。苏浅心思动了动,看向上官陌。上官陌抿了抿唇角,手揽在她的纤腰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语气低沉,大约是猜到了那人是谁。 两人步履轻缓,双双走到门口,门没关,两人就站在门口看向屋内。 张老在频频擦汗,战战兢兢的站在那人旁边。苏浅挑眉看向那人。身形颀长,容颜俊秀,看不出年纪,但眼眸中暗隐的精光出卖了他,那是被岁月洗礼被红尘浸染的颜色,犀利却内敛。 他眉眼像极了上官克。 “屠皇叔叔。”“父皇。”苏浅和上官陌齐齐喊了一声,没有惊诧,似是早知晓那人在这里一般,语气寻常。 上官陌转眸看了苏浅一眼,那一声“屠皇叔叔”在他心里震了震。她应是恨极了他父皇的,这一声“屠皇叔”该是如何的心中滴血才叫出了口? 上官屠点了点头,“这地方不错。浅萝公主果然是无论到了哪里都极会享受的人。”他似乎笑了一下,但笑意浮在唇边,未达眼底。 苏浅淡淡笑了一下,同样的笑意未达眼底。拉着上官陌走进屋里,在上官屠对面坐下来,自己拿过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上官陌,一杯留给自己,又给上官屠杯中续了茶水,才笑意盈盈的道:“屠皇叔过奖了,人生在世,不过是图个安逸快乐。即便身处逆境,也当学会苦中作乐不是么?”她挑眉对张老道:“张老,壶里没有水了,麻烦你续一壶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父子间斗法 张老忙接过茶壶,躬身逃也似的出了房间,出了房门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张老在害怕什么?”苏浅转头看了看张老出去的身影,声音浅淡的问道。听不出是在问谁,只像是在自言自语。 上官屠抿了一口茶,目光停留在苏浅精美绝伦的脸上,那样的目光如同在欣赏一件精美的瓷器,带着小心翼翼般的赞叹。“你越来越像她了。”他似是轻叹。他口中的她自然是苏浅的母后楚宁。 “父皇。”上官陌冷声喊了一声。如果是别人如此看着她,他此时怕是已三尺青锋相酬了。 上官屠转眸看了一眼上官陌,收回目光,笑了一声,“人在这个世上总有些怕的人,怕的事,不然就无法无天了。” “哦?”苏浅眸光闪了闪,“屠皇叔也有怕的人?怕的事?” 上官屠看了一眼苏浅,“自然。”他顿了顿,又道:“你长得虽然像极了你母后,但性子却一点也不像她,哪有她一点温婉端庄的样子?倒是和你那个嚣张狂傲的父皇如出一辙。”他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苏浅抿唇不语,低眉浅啜着茶水。从他的眼神她几乎可以断定他定然是和她的母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是,她母后那样的女子,世上有哪个男人能不动心?苏浅探究的偷瞄着他,猜测着他对母后的感情是到了哪一种程度。二十年前他将她母后设计从她父皇手中夺出,却拱手让给了白峰,是否说明他对她母后的感情也不过如此?或者,另有隐情? 苏浅脑中百转千回的想着,又看了眼上官陌。他神色淡淡,既没有看见父亲时该有的恭敬亲爱,也没有经历了火烧冥国之后的恨怒焚心,只是一种没有任何情绪的淡,仿佛在他眼前的是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张老很快送来了茶水,还端来几碟点心,恭敬地放在了桌上,然后垂首立在一旁。 苏浅瞥了一眼满身不自在的他,吩咐道:“张老,你去准备晚膳吧,今日屠皇叔远道而来,该尽一尽地主之谊,拿出你的手艺来,别让屠皇叔笑话。” 张老忙应声退了出去,心中长长的吁了口气。 到底他的主子苏浅是个心思玲珑的人,这是看出了他的紧张,特意替他解围。 苏浅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立即转回头对上官屠笑道:“屠皇叔,张老可是曾经誉满天下的神厨呢,你以前没吃过他做的饭菜吧?滋味真是与众不同,尤其是他做的药膳那可是一绝。今晚我和上官陌跟你沾个光,也尝尝这神厨的手艺。” 上官陌轻笑了一声,看着他父皇上官屠,这是他自打进入房间第一次正眼瞧他。“张老曾是西月皇宫的御厨,苏浅,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么?”他轻笑了一声。 “哦?”苏浅有些惊到,“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是我孤陋寡闻了,还在屠皇叔面前卖弄,真是令屠皇叔见笑了。”她露出不好意思的一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掩饰她心里的不自在。 上官屠爽朗笑了一声,“他在西月皇宫时你还没出生呢,也难怪你不知道。我也有二十年没吃到他做的药膳了呢,你还别说,还真是挺想念的,今日托你的福,可以再吃一回了。”他说着,又品了一口茶,赞道:“这茶泡的还是那般好,甘洌香醇,里面加了薄荷和香草,夏日饮用极为清爽。” “里面加了薄荷和香草吗?我怎么没喝出来?只知道好喝,还以为是茶叶本身就是那样的味道呢。”苏浅端起茶杯闻了闻,半天皱着眉道:“还是闻不出有薄荷和香草,屠皇叔,你没骗我吧?” “骗没骗你,你一会儿问问张神厨不就知道了吗?”上官屠笑了一声,这一笑,越发和上官克一模一样了。 苏浅终于知道上官克为什么极得上官屠的宠爱了。非关他的才华,也非关他母妃家族的势力,只单凭他和他父皇如出一辙的容貌,便是百般荣宠也不为过。她此时才知道上官陌这个太子之位得来怕是比他说的要艰难百倍千倍。 看此时两人一句话没有,便知平时关系不怎么样。天下盛传上官屠极宠他的第三子上官克以及上官克的母妃绣妃,上官陌虽风华艳天下,却并不受宠,当时盛传太子之位会传于上官克,空穴不见得不来风。 上官陌要制住手段同样深不可测的上官克,要制住势力遍及西月的绣妃一族,更要制住狡诈若狐权势倾天且与冥国关系匪浅的上官屠,她不敢想象他是动用了何种手段多少力量,只怕不亚于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上官陌却将这场战争完全隐于水下,水底波涛汹涌,水面却风平浪静,连青门那样庞大的组织也没得到多少消息。 这个男子真是令人恐惧! 幸好这个男人是她爱的男人,也是爱她的男人,不然,若是与这个男人为敌,该是多令人绝望的事情? 上官陌扫了一眼神色变幻不定的苏浅,唇角微微抿了抿。“父皇何日回西月?”他岔开话题问道。此处距离西月边城不过千里,可谓近在咫尺。 苏浅看向上官陌。他问的是何时回西月。听这话的意思,他是早就知道他来了云陈边境了吧。 上官屠淡淡看了上官陌一眼,没有父亲看儿子该有的神色,亦是如看陌生人一般。“怎么?怕父皇坏了你的好事?你身为太子,不务正业,整日游荡在外,不说替父皇分忧,却为一女子而以身犯险,你若不想做这太子,趁早交出太子之位,父皇另寻可以助我一臂之力的人!”他声色俱厉,此时拿出了身为帝王的威严气势。 苏浅心底里抽了抽,当初没能拦住上官陌夺去太子位,如今说这些没意义的话徒增笑料而已。 上官陌轻笑了一声,似嘲似讽,“父皇正当壮年,年富力强,且筹谋算计无人匹敌,西月基业在您手中不过小菜一碟,又何须帮手?况且您的朝堂之上还有精明强干的文武百官支撑呢。待有朝一日父皇老了,没能力执掌西月了,儿臣再回去接替您也不迟。” 他顿了顿,又道:“这里的事父皇就到此为止吧,再不要插手,儿臣自有分寸。您还是赶紧回西月执掌朝局要紧。” 苏浅看着上官屠本来云淡风轻的脸由白到青,由青到黑,再由黑到白,瞬间转换数种颜色。她抽了抽面皮。这样的一代枭雄,天下人人畏惧,偏偏就有人敢拔他虎须,这人还是他自己亲生的儿子。她想着如果换了她是上官屠,此时非气吐血了不可。一命呜呼也说不定。她偷眼瞄了上官陌一眼,递过去一个挑眉的眼神。 上官陌不由好笑,伸手握了握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转而对上官屠道:“这个女子不是别的什么女子,她是儿臣认定一生的女子,此生非她不娶,只她一人,若是谁不开眼得罪了她,就如同得罪儿臣是一样的,儿臣的手段想必父皇也是知道的。” 苏浅心下一暖。前世今生没有一个男子是如此用生命来爱着她的。他这样护着她,甚至不怕开罪他以阴谋诡计著称的父皇。她此生何幸! 她伸手握住了上官陌的修长手指,对上官屠笑道:“屠皇叔,我同他一样,此生认定彼此了,辱他,便是辱我,伤他,便是伤我。苏浅不才,手上既无权也无势,但好歹有三尺青锋在手,为他哪怕负了这天下也是在所不惜的。”她笑意盈盈,上官陌眉色一动。 在上官陌听来这话动听无比,在上官屠听来却无比刺耳。 “陌儿能得浅萝公主如此倾心,前世修来的福气啊。”上官屠笑了一声,“陌儿,你当珍惜啊。”他摆出一张慈父的笑脸,看着上官陌,眸底颜色深深,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上官陌笑道:“不劳父皇挂心,儿臣心中有数。” 三人不断打着机锋,各自心里一笔账,却谁都没有说到正题上来。楚渊究竟在哪里?上官屠为何到了这里?上官陌和苏浅又为何会在这里?那些被杀的人和杀人的人又是谁的人?这些各人心中的谜团谁都没有提起,但不代表都没有想。 天色已经漆黑如墨。在这谜一样的密林中从来就没有月色,更何况今日下弦月,月色本就不太明亮。 一个时辰之后,张老摆上来一桌极为丰盛的药膳。是只有皇宫才有的品级。药膳用的原料都是取自这片森林。森林中本就诸多毒物,毒物用的得当便是药物。毒和药从来就是不分家的。 “这样的膳食大约只有鬼魅森林里才吃的到。屠皇叔,张老的手艺可是不减当年?”苏浅笑的灿烂,看着一桌菜色频频咋舌。 上官屠笑了一声,拿起筷子,也不分宾主,很是自得的尝了一口菜,“犹胜当年。” 第一百六十二章 难测帝王心 他笑道,“没想到时隔二十年,在这人迹罕至的密林之中还能遇到老相识,并且还能品尝到上等美食,真是不虚此行。” 张老擦了一把汗,唯唯诺诺问苏浅:“公主,是否要叫飞世子过来用餐?” 苏浅摆了摆手,也拿起筷子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菜。她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声,“张老,好手艺。吃您一顿饭,这一辈子值了。” 吞下了一口菜,才悠悠道:“让他睡吧,他累坏了。一会儿他若是醒了你再给他做点儿宵夜就成。” 张老唯唯诺诺地点头应是,“是,公主,那小老儿就告退了。”说着,便躬身往外退去。 苏浅摆了摆手,笑道:“去吧。下去好好歇歇,今日叨扰您老人家了。”她说完,回过头对上官屠笑道:“屠皇叔,既然是许多年没吃到的手艺,今日就好好重温一下旧时滋味吧。” 上官屠眸光一闪,“等等。”他喊了一声。张老立即身子僵直的立在门口,不敢动弹。 苏浅心里没来由突的一跳,刚要说什么,上官陌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襟,她呼之欲出的话又堵了回去。 “皇上有何吩咐?”张老回过头恭敬的一礼。 他的一句皇上叫得苏浅如吃了苍蝇一般,心里膈应的慌。她水眸眯了眯,看向上官陌。上官陌神色自若,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这汤大补,你多喝点。” 苏浅嫌恶地看了一眼上面漂浮的油花,皱眉道:“太油腻了,你知道我一向喜欢清淡一点的东西。” “有时候讨厌的东西不一定是没有好处的。你日日吃惯了清淡食物,并不代表那对你就是好的。看你瘦的竹竿似的,身上没几两肉。偶尔吃一点荤的,才能保证身体所需要的营养。”上官陌似在劝诱不肯吃饭的孩子一般,柔声细语,循循善诱。 苏浅看了一眼上官陌,他从来不过问她的饮食起居,用她的几个侍女的话说,陌太子只想着沾她的便宜,从来就不知道关心一下她。她似乎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什么,但又不是太清楚是什么。她疑惑的点点头,用汤匙勺了一勺汤放进口中,品了品滋味,觉得并没有想象中的油腻,便放心大胆地喝了几口。 两人说话的当口,上官屠已经拦下张老,把他叫回到桌旁。他笑道:“能尝到故人的手艺固然好,但若能和故人共饮一杯,叙一叙旧,那就更好了。张神厨,你也坐吧。”他指了指一旁的座位。 张老的冷汗又滴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老奴岂敢和皇上同桌而食,折煞老奴了。” 上官屠笑道:“今日这里没有皇上,没有太子,也没有公主,只有新朋旧友,你但坐无妨。” 苏浅淡淡笑道:“张老,既然屠皇叔盛情邀请,你就坐下来吧。和我们共饮一杯。”说着,她已经斟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 张老见推脱不过,也不敢再推脱,只好在最外侧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身子僵硬,手脚微微颤抖,“那老奴就恭敬不如从命,斗胆了。”他说着抹了一把冷汗。 苏浅看他比上刑场还难看的面色,实在不忍心,和颜悦色的道:“张老,屠皇叔都说了今日没有皇上,没有太子和公主,你和我们一样,就是个人而已,就不必太拘泥了。你这样我看着都难受。” 她有心想放他走,但想想上官屠绝不是闲极无聊道这里来找故人叙旧的人,况且看张老的神色里面定有文章,就算是见到了一国皇帝,也实在不必吓成那样,况且他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因此她虽然有心放他走,却还是忍住了。 “哎。哎”张老唯唯诺诺的连答应两声,强迫自己稍稍放松了一些。“那我给皇上倒杯酒吧。”说着,他又站起身,颤颤巍巍的向苏浅手中拿酒壶。 苏浅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我来倒吧。”他那个样子,能倒酒才怪。 苏浅取过空杯,斟了满满一杯,不见恭敬,也不见不敬,就那么淡淡的往上官屠眼前一递,笑道:“屠皇叔,远来是客,今日就由我来执壶吧。”她说的云淡风轻,仿佛这片介于云陈两国边境的森林真的是她家的一样。 上官陌好笑的瞥了她一眼。好吧,森林不是她家的,但至少这个院子是她家的。 苏浅心里其实也在想着和他一样的问题,这样的事情要搁她的前世,那可是犯罪的,土地可都是国有的。但在这个世界,这就是片无主的地盘,谁先圈下,那可就是属于谁的了。而且这密林中并不是只有她一股势力,就如昨晚一夜飞掠的千里森林,他们能感知到隐藏了不下十万兵,不知是哪位大佛的势力。 上官屠同一时刻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他眸光微闪,接过酒杯,爽朗一笑,“客不客的倒是无所谓,只是名震天下的浅萝公主斟的酒可不是轻易能喝到的,今日也算是沾了犬子的光了。” 苏浅心里愤了一句:你还真是沾了你儿子的光了,不然就凭你做的那些个事,剐你一万次都不够,还斟酒给你喝?做梦! 上官陌眉眼含笑的看了她一眼,将杯子往她眼前一放,笑道:“那就劳烦大驾给我也斟一杯吧。” 苏浅眼波盈盈的横了他一眼,“丑人多作怪。”她嗔了一句,给他斟满酒,又给自己斟上,举起酒杯道:“相逢就是有缘,不管前尘旧事,也不管来路风雨,今日今时,且放下恩怨,对酒当歌。”她笑的毫无城府的样子,俨然一个大大咧咧的江湖侠客。 上官屠的眸光闪了闪,这样的女子,不娇柔,不造作,腹有乾坤,胸藏城府,难怪会把他的儿子迷得甘愿放弃一切功名利禄甚至生命。 他举起酒杯,点了一下头,“好一句对酒当歌。”他说了一句,先将酒喝了。 苏浅和上官陌对视而笑,也将酒一饮而尽,张老战战兢兢的随着几人也把酒喝了。在别人那酒是美味无比,在他觉得吞下去的却是辛辣酸苦的滋味,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对酒当歌的。 一杯酒下肚,苏浅赞了一声好酒,站起身依次又斟满了酒。 这一次上官屠先端起酒杯,“朕要谢谢浅萝公主的盛情款待。在如此恶劣的地方居然还能享受到美酒佳肴,朕就借花献佛敬你一杯吧。”他说话语气如苏浅一样,虽然带着笑,却让人觉得很淡很凉。 苏浅似乎没听出来一般,很高兴的端起酒杯,笑道:“不敢当。屠皇叔尽兴就好。毕竟能在这近万里的密林中相逢,委实不易。更何况屠皇叔一国帝王,日理万机,日日困守于皇宫弹丸之地,能走出来更是不易。我的这点薄酒粗菜实在不值一提。他日屠皇叔若能到苏国小住,浅浅必当盛情款待。” 苏浅想着我不能气死你,也得将你气个半死,才对得起这一桌子的酒菜,她话里话外夹枪带棒起来。但说的极为含蓄,令人生气却挑不出毛病。 上官屠微微一笑,“日理万机也不必困守皇宫那个弹丸之地的,朝中有文武百官,实在不必朕这个皇帝凡事*,似乎你的父皇也是和我一般,经常溜出皇宫去宫外游山玩水吧?”他将空杯放下,又道:“有机会一定去苏国看看,据说那里风物极好,人杰地灵,政通人和,一派繁荣呢。”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她的父皇,苏浅就气不打一处来,自打她在政事上崭露头角,她那老爹就把她当成了苦力,时不时抓来代班,弄得她到现在都被人当成男人婆看。她忍着怒气,笑道:“如此甚好,介时本宫一定恭候大驾。”她也端出公主的架子来,不再你呀我呀的了。 上官陌但笑不语,低眉看着酒杯,杯中满满的一杯酒,因为他清浅的呼吸洒在杯面上而泛起圈圈浅淡的涟漪。对于两人之间的机锋,他似没听懂一般。大约就算她此时破口大骂他的父皇上官屠他也是会装作没听懂的。 上官屠眸中意味深远,看了一眼苏浅,又看了一眼上官陌,笑道:“多谢浅萝公主美意。陌儿,此处离我西月相距不远,你何不邀请浅萝公主到西月一游,也让浅萝公主看看西月的风物人情,山川美景?” 苏浅看着上官屠一脸不明意味的微笑,心里有些疑惑起来。 她本来以为他是为楚渊之事而来,毕竟这个当口这个地方能让他亲自出马的只有楚渊其人其事。但他自打来了以后只口不提楚渊,却将话题引到别处,甚至要把她引去西月,她不禁怀疑起他到底所为何来。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尤其是这样一个擅长权谋之术的人,今日可见一斑。 她将目光落在了上官陌表情闲闲的脸上,对他温颜一笑,也和上官屠一样等待他的回答。 她确也想知道他的想法。 第一百六十三章 请屠皇赐婚 上官陌似是未听清他的问话一般,愣了片刻,才“哦”了一声,“父皇有所不知,她如今可不是自由之身,楚子忌和楚渊把她挟持为楚国的质子,她表面上在楚国为官,风光无限,实际上不过是傀儡,未满三年,她没有离开楚国的权利。”上官陌闲闲的说了一句,似乎她做质子不过是吃饭睡觉那么简单的事情。 苏浅翻了个白眼,想着不出三五日,她为质子的事该传的天下皆知,沸沸扬扬的了。风光无限么? 她苦笑了一声,上任伊始就被人挖空心思的瓦解她的暗桩势力,算哪门子的风光?还没来得及享受为官的快意呢,先被发到这边关苦地来了。 她嗔怪的看着上官陌,心道陌太子除了这个理由您就不能想个别的什么理由么?但她深知上官陌做事从来都是谨之慎之,不做无目的之事,她倒很好奇上官陌把这事说出来的用意了。 “哦?竟有这等事?”上官屠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浅萝公主怎么也算是楚皇的亲外甥女,他怎么会做如此无情无义的事?”他愤慨的道,一副为苏浅打抱不平的神色。 苏浅无奈的笑了一声,端起手上的酒杯一口饮尽,才吸了吸鼻子道:“屠皇叔也说了,我不过是个外甥女,就算亲生女儿,也不过是个和亲的下场,我做个质子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苏浅一边说,一边继续揣测上官屠的来意,话语貌似不经意地往正题上扯,“亲生女儿逃婚失踪,也不见他有多着急,倒是我这个不太相干的质子和如今下落不明的太子表哥瞎折腾,都折腾的一个生死不明,一个深陷恐怖之地了。他也没说管上一管。你说他能多有情有义?”她嗤笑了一声。 上官屠眸光深邃的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声,“自古帝王家无情,想来楚皇也不框外,浅萝公主也不必太过怨怼,毕竟他有他的无奈吧。” 苏浅边给杯中续酒,边瞄了上官屠一眼,笑道:“屠皇叔也是一国之君,大约最能体会我大舅舅楚皇的苦衷,所以才有此一叹吧?”她的屠皇叔三个字喊的越来越溜了,仿佛真的抛却了那些新仇旧恨。 上官屠一噎,擎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干笑了几声,指着苏浅道:“你呀你呀,人人都道浅萝公主一张利嘴天下无双,今日算是领教了。” 苏浅娇笑道:“我可以认为这是屠皇叔在夸奖我么?”她眸光流转,“毕竟这天下无双四个字,可不是每个人都当得起的呢。” 上官屠哈哈大笑起来,一连声的道:“自然是夸奖,自然是夸奖,浅萝公主绝对当得起这天下无双四个字。” 上官陌瞥了一眼苏浅,目光宠溺,“得瑟。”他低低的笑骂了一句,忽的揽过她的纤腰,将她圈在身边,对上官屠道:“父皇既然也认为她当得起天下无双四个字,不如就为我们赐婚吧。反正儿臣是非她不娶的。”说着,他低唇就着她的手把她酒杯中的酒浅啜了一口,两人此时动作暧昧无限。 苏浅一怔,眸光看向上官陌,一脸的疑惑,猜测着他的用意。是在试探?还是别的什么?她不怀疑他想娶她的心,但也不怀疑上官屠会一力阻拦的心,这个当口请求赐婚,是不是有点太不是时候? 上官屠也是一怔,但他毕竟是老狐狸,一怔之后,立即换上一副笑脸,看着二人道:“能得浅萝公主这样的奇女子为我西月的太子妃,朕自然是十分乐见的。” 他浅酌了一口酒,继续道:“只是浅萝公主乃是苏国公主,陌儿说赐婚,是不是太儿戏了?也太不尊重浅萝公主和苏国皇了。这可是两国邦交大事,只能是作国事议处,若你真想娶她为太子妃,必须要备齐了礼仪,向苏国皇呈交国书,得了苏国皇的应允才行,可不是父皇说赐婚就赐婚的。” 他一番话说的义正词严,冠冕堂皇,令上官陌驳无可驳。 苏浅看了一眼上官屠,又看了一眼上官陌,父子俩的博弈,真是十分精彩。 上官屠如此说,将自己置身事外,推的二五八干净,成了,他有功劳,不成,他无罪过。真是老狐狸一只。苏浅在心里磨牙。她如今在楚国为质,可不是说大婚就能大婚的,想着她遥遥无期的大婚,她心里骂了一百二十回佛祖。 上官陌此时也不可能去苏国拜帖求婚,况且就算他能去也不见得苏国皇苏远之能答应,毕竟他不一定能像苏浅一样放下二十几年的恩怨仇恨。 他笑了笑,道:“父皇说的是,是儿臣娶她心切,一时疏忽大意了。既然是要亲去苏国求娶,倒也不急于一时了,毕竟她如今也非自由之身。不过父皇如果没意见,不如手书国书一封,待我方便之时便可面呈苏国皇叔叔。”他一声苏国皇叔叔叫的一如苏浅称呼他父皇为屠皇叔一般自然。 苏浅嘴角抽了抽,想着自己算是脸皮厚的了,没想到这个被天下人传的天上少有地上无的男人也是这般脸皮厚,比她还甚。不过那一声苏国皇叔叔她倒是很喜欢听,最好很快就改成岳父大人,才遂了她的心呢。她瞟了一眼上官屠,等着听他的回答。 上官屠几乎不假思索,笑道:“陌儿已经心急到如此了吗?哈哈,果然是朕的儿子。国书倒不是问题,只是如今玉玺不在我身边,被我留在了皇宫,就算我写了国书也是无用,没有玉玺盖章,做不得数,不如等我回了皇宫再写好了盖上印玺给你如何?” 话说的极其婉转,但明摆着是拒绝书写国书了。苏浅心里冷笑了一声,他今日若是爽爽快快答应了,她才觉得有问题呢。 上官陌莞尔一笑,道:“没有印玺也无妨,父皇只管写就是了,他日我要用时,自然会派人回西月皇宫找您盖章的,父皇到时不会不认账吧?”他笑的看似极单纯极灿烂。但话语背后的冷意昭然,明摆着是在逼迫上官屠了。 苏浅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今日怎的为个国书反倒如此较真,逼迫起屠皇叔来了?他日我回到苏国,只要对我父皇说一声,哪里需要什么国书?需要什么求娶?他巴不得我立刻被人娶了,哪怕那人是个乞丐都无妨,何况你天下第一公子上官陌要娶我?他必定巴巴的把我送到你门上呢。” 上官屠脸色变了变,如同被人打了两耳光,羞愤难当。 上官陌低低笑出了声,似乎没看见上官屠的昏暗脸色,“倒是我真的愚笨了。只是我想着你要做我的女人,我总该给你最大的荣宠尊重,莫说是国书,就算是下跪求婚,也是愿意的。” 苏浅想着他居然知道下跪求婚的礼仪,是她什么时候说过不记得了么?在这个男权社会,他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她此生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上官屠的脸色更黑了,终于忍不住怒道:”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上官陌不怒反笑,“儿臣自然是父皇的好儿子,所以也给您找了个好儿媳。既然她说国书什么的一切可免,那不如父皇回西月后就昭告天下,立她为太子妃如何?” 苏浅眼睛定定的看着上官陌,心想陌太子你今日是要气死你的老爹才甘心么?她嘴角狠狠的抽搐。 上官屠果然怒不可遏,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震了震,但桌上的汤汤水水奇异的一滴未洒,自然是上官陌无形中用内力卸去了他的劲力。他俊美的脸气抽了,脸上有些狰狞,但不过片刻,他的怒气忽然烟消云散,心平气和的道:“立太子妃也可以,不过你和浅萝公主必须要回到西月,亲自参加太子妃的受位大典,总不能还如你一般,名不正言不顺的受了太子之位!”虽然心平气和,但终是有些怒意的,显然上官陌没有参加太子的登位典礼他很是耿耿于怀。 “这样啊?”上官陌笑了笑,眸光定在苏浅脸上,温柔如水,“那一时半会儿还真回不去。苏浅,看来你要等一等了,这个太子妃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苏浅笑道:“你能等的就好,我有什么等不得的?反正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再等个三年两载的也还是那样。只不过要委屈屠皇叔了,太子妃之位要悬空几年了,但愿西月朝野不会为了这事太为难你。” 上官屠冷哼了一声,笑容有些寒凉的道:“久闻浅萝公主乃一奇女子,如今一见,果然是奇女子,谈论起自己的婚嫁之事丝毫也不脸红。自古男婚女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了浅萝公主这里便自己一个人全权做主了,苏国皇生了这么个女儿,倒是省心。”他讽刺意味明显。 苏浅却丝毫不以为意,笑道:“不过是男女婚嫁之事,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有什么好脸红的?我如今不过是先爱后婚,说不定有朝一日此风盛行,天下间再无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身中断情毒 上官陌听她说起过那个奇异的世界,男女自由恋爱,连闺房之事都是有些随便的,他虽不敢苟同,但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是不相干的两个世界。只要苏浅不随便就成了。但其实在他看来所谓的随便也不过是因人而异。譬如苏浅,外表张扬肆意,骨子里却是极保守的。 上官屠却立即冷了脸,甩了甩衣袖,“真是不知羞耻!”他怒道。 苏浅想着今日他不止一次说起过要她和上官陌随他去西月,虽然听起来没有强迫的意思,但定然是想他们去的,不知是有什么图谋。但如今肯定是不可能跟他回去的,他的怒意里大概不止是因为她和上官陌出言不逊,更多的应该是达不到目的的恼怒。 “屠皇叔不要生气,我也不过是一时嘴快,说话没个轻重,您多担待。”苏浅笑着,转而对一直被视作空气的张老笑道:“张老,还有酒么?再去拿一壶来吧。” 一直如坐针毡的张老慌忙应声,忙不迭的去拿酒去了。 张老去了,上官陌附在苏浅耳边以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道:“今日可是有些解气了?”即便近在咫尺,即便身怀深不可测的武功,上官屠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苏浅翻了个白眼,感情他今日做戏就是为了博她一个解气?她心里吃吃的笑了起来,解气倒是真解气了,看着气的横眉冷目的上官屠,她就爽到不行。虽然这离报仇雪恨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即便听不见说了什么,上官屠也是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话。他假装咳了一声,气怒的扫了一眼耳鬓厮磨的两人,怒道:“光天化日,有伤风化!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儿子!” 上官陌笑道:“父皇不喜欢看不看就是了。密林之中,人迹罕至,哪里是什么光天化日?再说我们也并没做什么有伤风化之事,不知廉耻就更谈不上了,我们总没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言下之意是有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苏浅不停的抽搐着,想着上官陌你真是没底限了。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传说他是温润风华的男子,这人和温润扯得上半点关系吗?世人的眼睛真是都被蒙蔽了,这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犀利无情六亲不认的混蛋。 张老很快拿了酒回来,打断了三人剑拔弩张的谈话。他把酒恭敬地递在苏浅手上,躬身一礼,“皇上,太子殿下,浅萝公主,老奴还有一锅汤在煲,老奴去看一下。” 他刚要离去,上官屠出言拦住了他,“张神厨,不必看了,这一桌子的菜很够吃的了,你且坐下,朕被这个不孝子气的都把你忘了。咱们也该叙一叙旧了。” “呃,好。”张老唯唯诺诺的答应着,又战战兢兢的回到座位上坐着,身子依然是僵硬挺直的。 苏浅笑道:“张老,既然是老相识,你也不必如此拘束。反倒令我们不自在了。”苏浅此时心境竟不是在怜悯张老的胆怯,相反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因此说话不客气起来。 张老慌乱地应是,抹了一把冷汗,心里略定了定,反倒有些豁出去的意思。他身躯不再那么僵硬。 苏浅又斟满一圈酒,不再劝酒,自顾自和上官陌对饮起来,不管上官屠和张老如何叙旧。 但耳朵并没闲着。 “一晃都二十年了。这些年你过的倒是逍遥。”上官屠笑了一声。 张老低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说过的逍遥还是不逍遥。 苏浅心思动了一下。二十年前发生了很多事。她的母后被人设计掳去了昆国,住进了昆国的皇后宫。她的父皇无奈之下逼宫,迫使她皇爷爷退位让出朝野。她也是出生在二十年前。 然后就有了她父皇前往昆国夺人,差点引起两国开战。她长大后去查那一年发生的事情,还发现她大舅舅也是那一年即位,她外公据说是得病死了,但据她掌握的资料她外公死于剑伤,而非死于大病。那一年还有一件事发生,就是西月皇后被人下毒,不治身亡,事后追查,没有找出下毒之人。 莫非张老和这件事有关?苏浅心思百转。但她很快否定了心中的想法。以上官屠的智谋手段,若真是张老动的手脚,他又岂能查不出?既是查得出,又岂会放任不管? 上官陌很不满的嘟囔了她一句:“你想什么呢?能不能别走神?该你喝酒了。” 苏浅无奈的翻白眼,用不用这么幼稚啊?这个人居然和她行起了酒令,还是最低级的掷色子比大小点。他真是不顾及他爹上官屠了。 上官屠的脸上赤橙黄绿蓝靛紫,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彩虹。但拿他们无法,只能拿眼睛去剜他们。 “我倒是有一事不明,这件事想了二十年也是不得其解。今日恰好遇上你,这二十年的迷雾你该给朕解一解了吧?”上官屠端着酒杯,笑看着张老。 苏浅立即支起了耳朵,生怕听不清似的往前凑了凑。上官陌好笑地看着她,“你又不耳背,凑什么凑?”他毫不避讳的道。 苏浅气的翻了个白眼。今日的上官陌是吃错了药么?吃的还是*,逢谁崩谁。 生气的不仅仅有她,还有上官屠。他本就难看的脸几乎气歪了。他儿子的意思是他们在做什么怕人的事么?苏浅也很快领悟过来,他是在气他爹。她给了他一个领情的眼神,笑了一下。 张老抿了抿唇,头低得快要触到桌子,“老奴不知皇上有何事不明。”他声音微微颤抖着。 “不知?哼!”上官屠甩了甩衣袖,“你还敢装糊涂?张祥,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楚子忌么?还是白峰?”他气怒,苏浅甚至不怀疑他会一掌劈了张老。房间里凝了一股冷气。 苏浅身上也散发出些微冷意,张老和楚子忌白峰有关联?那么,二十年前的事,极有可能和他关联甚大,她查了十余年,始终找不出二十年前的关键所在,今日似乎上官屠会为她一解迷惑。 她沉寂的心竟是有一些雀跃的。 “张老,既然是老相识,有什么事需要遮遮掩掩的?屠皇叔想知道,你就给他解解惑呗。反正都过去了二十年了,就算是天都不知道变了多少回了,你又何必再执着?”苏浅*的插嘴。 张老长叹了一声,看了一眼苏浅,那一眼意味深深,不知是何意思。“也罢,反正我是多活了这二十年,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当年我的确是受命于楚国老皇上,拦截楚宁公主,本来是要将她带到楚国的,但中途被白峰截了去。我自知难对皇上交待,也难对楚皇交待,回去只有一死,所以我便隐姓埋名,在楚子轩军中做了个不起眼的厨子。事情就是这样子,皇上,老奴自知该死,您动手吧。”他扬起了脸。 苏浅猛的抬头看着他,水眸眯起,不等上官屠说什么,先厉声问道:“张老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老有些浑浊的眼看着她,叹道:“是啊,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公主您。当年若不是我,您也不至于出生在昆国,和楚宁皇后受了那许多苦。若不是老奴一念之差在楚宁公主饮食中下了断情,令楚宁公主忘情,她也不会委身于昆国皇宫。但老奴没想到的是,断情的毒只在楚宁皇后身上停留了十日,便被公主您完全吸收了去。致使公主未出生便身中剧毒。老奴这些年一直研究断情的解药,奈何老奴医术浅薄,一直未能研究得出。公主,老奴万死难辞其咎,请赐老奴一死吧。”他从座上滑了下去,噗通跪在地上。 苏浅眉心紧锁,双拳握的死死的,紧抿着唇,半晌,才道:“你死了又有什么用?能换回一个健康的我吗?”她声音冷凝。 上官陌将她的双拳握在手心中,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摩挲着她发白的指节,柔声道:“总会有办法的,世上既然有人研究得出毒药,便能研究出解药。” 他低下去的眸光却是深邃难懂的。 苏浅感觉到指尖传来的温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松。脑子也开始旋转起来。如果说张老受命于楚子忌将她母后劫回楚国,而上官屠的意思看来是要她母后去西月,那么,两国暗中勾结意欲挑起齐陈两国的战争之说便不成立了。但她父皇当年明明说过是有人阴谋挑起两国战争。这个人又是谁? 事情依然是一团迷雾。难道是她爹错了?还是她爹故意那样说? 一想之下,她倒忘记了自己身中剧毒的事,也没空搭理张老了。 张老在地上跪着,迟迟不见苏浅有动作,以为苏浅是恨极没回过神来,便抬掌向自己的灵台拍去。上官陌坐着看着他没动。上官屠却一掌打开他的手,怒道:“想死?还没那么容易!”他一掌掀翻了张老和他身后的椅子,椅子瞬间碎掉。 苏浅一惊,看了一眼被上官屠掌风扫在地上的张老,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张老惊诧的望着她,“公主,您?” 第一百六十五章 塞外密州城 苏浅别过脸,轻哼了一声,“都过去二十年了,你现在死了也无济于事。不研究出解药,你死能瞑目吗?”她声音冷凝,转而对上官屠道:“屠皇叔,你还要杀他吗?我虽放过他,但我不会插手你们的恩怨,你若杀他我是不会管的。” 张老怔怔的,望着苏浅冷凝的脸,一双浊目流下两行泪来。 上官屠笑道:“浅萝公主果然大度,连给自己下毒的人都能放过。既然如此,朕又有什么好纠结的?毕竟就算当年能劫持了楚宁,也不过是得了一具躯壳,她的心始终在你父皇身上。”他转而对张老道:“前账就此一笔勾销了,从此你不必怕朕再寻你报仇了。” 说着,他一甩衣袖站了起来,对苏浅道:“浅萝公主,今日多有叨扰,本来是途径此地一时好奇走了进来,没想到能凑巧遇到你和陌儿,还有老相识,也算不虚此行了。就此告辞了,你和陌儿好自为之吧。”他迈步就往外走。 苏浅凤眸眯起,“屠皇叔,可否先留步?”途径此地一时好奇?鬼才相信他的话。 “还有事吗?”他顿住脚步,看着苏浅,脸上带着一丝笑容,仿佛之前的怒火攻心之事都没有发生过。 苏浅轻轻吐了一口浊气,“屠皇叔,我可否问一下你是打何处来,又往何处去?”她问了一句相当有哲理的话,连自己都差点被自己雷到,她深怕上官屠会回答那句“自来处来,往去处去”的话,忙又道:“还是换个问题吧,屠皇叔可凑巧遇见过我表哥楚渊太子?” 她问的直截了当。 上官屠哼笑了一声,“浅萝公主,世上怎会有那么多的凑巧?又凑巧被朕一人撞上?” 苏浅本欲说那些被杀的被施了蛊术的楚国人,但无凭无据,说出来只会给上官屠反握住短处,张了张嘴,话又生生吞了回去。“既然没见过,那就算了,我再去别处找找。屠皇叔这就要告辞了么?那祝你一路顺风。”苏浅挥了挥手,又坐回到椅子上,眉心紧锁,满面愁容。 上官屠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浅萝公主,楚太子筹谋算计不输于你身边那个人,你担心什么?该回去时自然就回去了。浅萝公主还是担心担心你和陌儿那十万兵马吧。”说完,他转身出了门,再不回头,消失在夜幕之中。 苏浅抿了抿唇。看着上官陌,疑惑的问道:“你父皇真的没有囚禁他?” “大约真的。”上官陌轻笑了一声,“楚渊他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囚禁的了的。你就别担心了。” 苏浅抿唇,“我不是担心他,我是担心要是再找不到他,咱们都会被他算计了去。” 上官陌凤眸闪过些什么,微吟片刻,笑道:“你何时变得如此怕事了?咱们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应付他的算计么?” 苏浅有些羞赧的瞥了他一眼,嗔道:“我何时变得如此怕事了?你说呢?” 上官陌玉颜一笑,伸手揉了揉苏浅的眉心,说了句极不相干的话:“夏天还没过完啊,真是难熬。” 苏浅扑哧一声乐了。 张老望着笑颜如花的苏浅,有些苍老的脸上布满悲凉,“公主,这些年……您身上的毒,可是有发作?身子可是有不适的时候?”他颤抖着问,声音里满是忏悔和关切。 苏浅的脸“唰”的一寒,立即冷了下来。“断情吗?也不过如此。”她哼了一声,水眸眯起,闪过一丝狠厉。上官陌轻柔的握了握她的手,她情绪似乎立即散了一些。 张老一凛,以为她说的是反话,遂跪下道:“公主,老奴这些年研究断情,虽然还没研究出解药,但研究出几个食疗的方子,可以缓解身上的毒发之痛,老奴这就把方子写给公主。” “不必了。”苏浅挥了挥手,一股气劲将张老的身子托起,“这毒如今不必解了,你也不必研究什么解药了,好好给我守住这个地方才是你该做的。”她声音威而不怒,有一丝冷厉。 张老一惊,“那毒……” 苏浅扫了他一眼,似乎不愿意再多看,把脸转向一边对着上官陌,淡淡道:“有上官陌,何须你多此一举?他医术出神入化,不次于雪影老人。” 张老有一丝了然,点了点头,“老奴必当拼的一死守住这个关口。” 上官陌瞥了他一眼,淡声道:“张老,今日本不该留你,但她心软,见不得杀戮,留下了你,我就将你的脑袋先寄放在你头上,倘或你守不住这里,就自行了断吧。”他声音淡的如凉水,令人心头一寒。 张老忙点头应是。 苏浅摆摆手,有些疲倦的道:“张老,你把桌子撤下去吧。” 张老连忙起身,利索的往下撤桌上的残羹剩渍。 苏浅挽起上官陌的胳膊,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嘱咐道:“楚飞就让他睡吧,不必叫醒他。他何时醒了就何时给他饭吃。给我看住了他,别让他跑出这里。他精通阵法,难保不会找出外面死魂阵的破解之法,你别大意。” 张老忙应声,恭敬的一礼,“公主、太子,请走好。” 苏浅点了点头,出了房门,来到东暖阁,两人走到屏风后,相视一望,苏浅伸手拍了拍池壁上一个突起,只听泉水哗啦一声巨响,池底露出一个洞口,泉水顺着洞口往下流去。两人足尖轻点,向洞口跳了下去。 洞口不深,水却极深。两人在黑暗中游了似乎有一个时辰之久,才微微看到些光亮。苏浅一喜“终于出来了。” 上官陌揽住她纤腰,一个转身跃出水面,飞掠过不算宽的一条河道,落到地上。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沃野。那一抹光亮却是一盏灯笼发出的光亮。 “公主,陌太子,你们来了。”打着灯笼的人一喜,连忙跪下去行礼。 苏浅轻轻挥手,托住她下跪的身子,温和一笑,“润雨,不必多礼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先去你那里吧。” 叫润雨的女子轻轻打了个唿哨,在一望无际的沃野上极为清亮。须臾,便看到两匹马由远及近飞速奔来,到三人面前,那两匹马很是乖觉的停了下来。苏浅看着那两匹马,眸光微动。上官陌挑了挑眉。 润雨轻笑,声音悦耳,“公主,您不会怪属下自作主张吧?属下听说您和陌太子出入都是共乘一匹马,属下觉得多备一匹马实在浪费,所以就只备了两匹马。您还是和陌太子共乘一匹吧。” 苏浅扫了一眼润雨,脸色淡淡,“既然是少备了一匹马,那你就自己跑回去吧。” 润雨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皱成了一团,“公主,您不是吧?”她手快的立即握住了一匹马的缰绳,嘟着嘴道:“公主,这匹马是属下的。您不能连属下的坐骑也抢。”她死死拽着马缰。 苏浅瞥了她一眼,手看似极轻的一挥,缰绳瞬间碎成几节,散落在地上。她哈哈的笑了起来。“润雨,几年不见,你岁数长了,这胆子也长了不少嘛。敢戏弄本公主。但你的脑子怎么就不见长呢?做事情都不想想后果的?不知道本公主会生气惩罚你?” 润雨脸色难看的看着苏浅,“公主,属下哪里敢戏弄您?大不了,属下跑回去就是了,您别生气。”她低眉顺眼的。心里却嘀咕着,属下哪里是不长脑子?宁得罪您,也不能得罪陌太子,否则会像几位阁主和墨门主一般被报复的很难看。想到那几位被遣送回苏国的阁主,她就一阵恶寒。 上官陌挑眉看了一眼小丫头润雨,“润雨是吗?做的不错。”他抿唇一笑,揽过苏浅,轻飘飘飞上马背,不管苏浅的横眉冷目,双腿一夹马腹,策马飞奔起来。 夏夜的微风有些温热,吹在两人湿漉漉的身上却倍觉凉爽。上官陌催动内力将两人的湿衣湿发蒸干,以免着凉。 润雨在后面也飞身上马,催马向两人追去。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事实证明得罪公主还是比得罪陌太子划算的。 “你的这个属下倒是有些意思。”上官陌笑道。 苏浅绷着脸不语。她的人都不怕她,全成了他的人了,想想她就觉得堵得慌。 “你若是不喜欢,就把她给了我吧。”上官陌瞄了一眼她紧绷的粉面,低声笑道。 “干嘛?收房?纳妾?”苏浅猛的转过脸怒瞪着他。 “咦,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还许我纳妾?如果你同意,那我可以勉为其难接受,那个小丫头倒是看得过去,虽然没有你的倾国倾城,但也算花容月貌了。嗯,可以考虑。”上官陌一脸的坏笑。 润雨在后面听的清清楚楚,不由黑线。果然是一家人,分明是挑拨她和公主的关系,让公主更记恨于她…… 苏浅恶狠狠地瞪视着他,在他腰上猛的拧了一把。上官陌“咝”的一声,“你还真下得去手啊。”他挑眉。 第一百六十六章 爷孙包打听 苏浅冷哼了一声,“身上都皮包骨头的,肉都没有一两,除了我这个不开眼的,谁还会看上你?切。少自我感觉良好了。” 上官陌低低笑了一声,她的三千青丝拂在他的脸上,痒痒酥酥的。他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胸膛紧贴着她温热的后背,心脏不由自主的跳动加快。 苏浅感觉到他胸前一起一伏快速的跳动,脸腾的一热,“热死了,你离我远点。”她娇嗔道。 上官陌只是闲闲的应了一声,没有任何动作,下巴搁在她肩窝里快要睡着了似的。苏浅见他久久不语,呼吸越来越轻,便也不再言语,从他手中接过马缰,倚靠着他信马由缰。 两匹马驰骋了近一个时辰,才看见一座城池出现在眼前。润雨向着城墙上招了招手,城门被从里面打了开来,三人马不停蹄的进了城,城门又缓缓的被人关上,下了闩。 此时已近子时,城中一片漆黑静谧。马蹄踏过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尤为清晰。穿过主道,又拐了两个弯,三人在一座规模不算小的宅院前勒住马,翻身下马,有人打开门,将三人迎了进去。 大门在三人进门后被重新关上。院中亮起灯笼,将整座府邸照的亮如白昼。地上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参见公主,参见陌太子。”声音不大,却恁的有气势。 苏浅见一府的人等候到深夜,只为了见她一面,她心下一暖,上前几步,扶起最前面的一位白须老者,“大家快起来吧。”她挥了挥手。 众人齐齐站起身,纷纷笑问苏浅和上官陌好。两人含笑应答,第一次有些觉得笨嘴拙舌难于应答。 白须老者挥手道:“公主和陌太子一路奔波,必定劳累了,你们都去歇息吧,明日再来觐见。” 众人忙应声,行了告退礼,各自回自己的院中去了。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苏浅和上官陌、润雨及老者。 “润爷爷,身体可还好?”苏浅笑问眼前的白须老者。 “好。好的很。就是现在让我老头子再上阵杀敌,也去得。”老者爽朗的哈哈大笑,握着苏浅的手往院里走。院中亭台水榭、曲桥回廊,很有一番雅致味道。 上官陌第一次看见人家握着苏浅的手没有吃醋。他走在苏浅身边,笑问道:“这位可是润家的老家主润青?” 老者哈哈大笑,极其爽朗,“我老头子二十几年没出过润家门了,没想到陌太子还能识得我老头子。真是三生有幸啊。” 上官陌莞尔一笑,“润家主当年马踏昆国七十四洲城,端的威风,天下有谁不识得您的威名?”他语气中颇为恭敬。 润青摆了摆手,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都是年轻时候血气方刚,行事鲁莽。”他微微叹息了一声,“虽然威风,却也是造下了不少杀孽,如今只盼可以做些什么,可以弥补一些当年造成的血腥屠戮。” 上官陌和苏浅皆是一叹,玉颜添了些愁容。“生逢乱世,不能以和平手段换得天下一个太平盛世,便只能以杀止杀,以血止血。”许久,苏浅叹了一句。 润青脸色暗了下来,也是一声长叹。气氛略微压抑下来。 苏浅忙岔开话题,转而对小丫头润雨道:“听说你不久前接替了润家家主之位?” 润雨头一扬,笑道:“嗯。我现在是不是很有个家主的样子?爷爷将他毕生本事都教给了我,我如今也可以马踏很多州城的。”她笑的无邪,丝毫没有一点城府的样子。若不是苏浅见识过她的本事,大概也会被骗到,以为她不过是个天真的闺阁小姐。 润青一巴掌打在她脑袋上,气哼哼的道:“你看看你,哪里有一点家主的样子?我老头子真怕润家会败在你手上!” 润雨痛的捂住脑袋,咧嘴大呼:“爷爷!您怎么还打人?您是要我这个家主在公主和陌太子面前颜面无存么?!丢死人了!”她捶胸顿足,身子快扭成了麻花。 苏浅不由莞尔。这样的女子也算是稀罕物儿了。生在豪门深院,却丝毫没有贵族小姐的傲娇脾性,倒是憨态可掬,尤其是外表娇憨,内心却精明通透,尤为难得。“润雨妹妹比我上次见时又漂亮了呢。”她笑道。 润雨一听,立刻不扭了,眼睛又明又亮,“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公主?”她摇着苏浅的胳膊问道。 “自然是……”苏浅顿了顿,童心忽起,“假的。” 润雨被她夸上了高空,又啪的摔入谷底,恼怒的嘟起嘴巴,“公主还是和以前一样,爱捉弄人。”她扁了扁嘴,看向笑的恬淡的上官陌,“陌太子,你怎么会喜欢这么黑心的女人的?” 润青蒲扇大的巴掌又抬了起来,这一次润雨轻巧的闪在了一边,躲过他的巴掌,哼了他一声,抬眸等着上官陌的回答。 上官陌看了苏浅一眼,笑道:“她太过霸道,强掳了我做她的未婚人,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苏浅不由的瞥了他一眼,话是这么说的么?他是想她恶名昭彰么? “真的吗?我可是听说陌太子您几次三番在楚皇面前护着公主,还说什么天下非她不娶呢。公主是不是这样啊?”她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满身满脸都是问号。 苏浅好笑的看着她,“包打听小姐,你何不去问问楚皇这事是不是真的?我的话你又不相信。” 分明是不想告诉她,故意敷衍她。 “切。”润雨用鼻孔哼了一声,甩开苏浅的胳膊,头扭向一边生闷气去了。 苏浅好笑的要劝,却听见润青贴在上官陌身边,狗腿的问道:“那么,陌太子,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呢?你对公主是真心的,哦?你不是因为公主强迫你才爱公主的,对不对?” 苏浅差点背过气去。谁要敢说这俩不是亲祖孙俩,定是眼睛瞎了,她定要去掘了人家祖坟质问人家八辈祖宗去。 上官陌无语的看向苏浅,本来他以为终于看见她手底下有个聪明点的,没想到更脑残。他瞬间彻底打翻了润雨和润青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转过九曲回廊,来到一处雅致精巧的院落前,润雨轻轻推开院门,请苏浅和上官陌进去。祖孙俩都扁着嘴,因为两人一路上的不断发问只换来苏浅和上官陌“嗯”“啊”的敷衍回声。 祖孙俩把两人送到屋中,齐齐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苏浅哑口无言的看着负气的一老一少两人,将门“啪”的一关,背影决绝的往外走去。 苏浅无奈的拉开门,冲着两人喊道:“喂,润老家主,润家主,你们就没话说了么?” 两人齐齐回头,异口同声的道:“我们和两个木头人没话说。”两人同时甩了甩头,继续往外走去。 上官陌无语的笑了笑,“想不到驰骋疆场所向披靡的润大将军竟然是这副顽童模样。”他摇摇头,回头望着苏浅,“想必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先睡吧。明天再说。” “人都走了,不睡还能做什么?”苏浅无奈的扁了扁嘴。人无完人,即便像润青这样的战场战神,也是一样,有些可爱的小缺点。若是连这些小小缺点都不能包容,那就不必出来混了。 况他那些小缺点也着实可爱的紧。 两人无奈的去洗漱,却发现那一老一少两位当家的似乎连伺候的丫环小厮都撤走了。这气性!上官陌亲自去小厨房打来清水,苏浅索性就着一个水盆和他一同洗脸。“这大约是陌公子第一次打水,我要好好洗洗。”她笑着,又把手放进水盆中,有些孩子气的撩水玩。 上官陌好笑的看着她,“你早说喜欢我打水伺候你,我便日日为你打水洗漱,伺候你了。说不定还能早几日得你的心。” 苏浅挑了挑眉,“不敢。若要你天天伺候我,天下女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我淹死了。现在我日日和你出双入对,都不知遭了多少骂名和嫉恨呢。若是再让你伺候着我,嫉恨我事小,说不定我上街都能被人泼硫酸。” 她看向上官陌,他一双凤眸带着些疑惑,她才想起这里似乎没有硫酸一词,便解释道:“就是一种腐蚀性的液体,类似化尸粉之类的东西,但没有那个歹毒。会毁人容的。” 上官陌“哦”了一声,“世上居然有那种东西?” 苏浅点点头,“有的。只不过我见过的都是纯度比较低的,若是纯度比较高的,不但可以毁人肌肤,甚至会要人的命。”苏浅想着大约这个时代因为科技不昌明,所以并没有纯度太高的硫酸。 上官陌斥了一声,“鬼蜮伎俩。”他从水盆中拿出双手,拿过绢帕轻轻给苏浅擦拭脸上的水珠,须臾,又眸光流转,笑道:“看来以后上街我要时时刻刻陪伴着你才行。” 苏浅翻了个白眼,“陌太子,我是个大活人,又不是死人,能眼睁睁被人暗算不还手?” 第一百六十七章 爷孙发脾气 上官陌点了一下头,“也是,天下女人中能有你手段黑的不多。想要暗算你的也要称称自己的斤两。”他轻笑着,把绢帕往水盆里一摔,伸出修长润白的手指给苏浅宽衣解带,苏浅一羞,闪身躲避,却没躲的过,“你怎的越活越回去了?我几日没做的事,你居然还害羞起来了?” 苏浅一想也是,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她身上有哪块肌肤他没碰过?只剩下最后那一道防线了而已。她不再躲闪,也伸手去解他的衣扣,哼道:“我也有些日子没做过这样的事了,试试手还灵不灵。”她小手灵巧的翻转,解了两个衣扣,手便不老实的伸进他的衣服里乱抓乱挠。 上官陌低低的笑了一声,“正是该练一练身手了。”他笑着,如玉的手在苏浅身上上下其手。两人笑着闹做一团,满屋子里追打起来。 两人有几日没有过正常的日子了?日日居无定所,餐无定时,只差餐风宿露了。 正玩闹的疯癫,一阵脚步声由浅及重打外面走来。两人听见,却未停下笑闹,围着桌子衣衫不整的一个追一个跑。脚步声到了门口停下,传来突突的打门声,声音还带着赌气似的。 “谁啊?”苏浅笑着问,“有事明天说,我们睡下了。” “睡个屁。”外面传来润青洪亮但略带赌气的声音,“以为我老头子岁数大了就眼瞎耳聋了吗?还不快开门!” 苏浅低眉打量了两人解到一半的衣扣,都半露春光,一派旖旎,“睡了,明天再说!”她微微懊恼地道。这臭老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打搅人家的好事。 润青在门外气得胡须一翘一翘的,狠狠的抬脚踹了一脚门,差点给门踹下来,但力道刚刚好,门晃了几晃,似散架未散架。他气怒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楚渊已经回到了乾州城,我来告诉你们一声,没别的事了。你们继续翻云覆雨吧。”说着,冷哼了一声,跺着脚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什么叫继续翻云覆雨?两人对望了一眼,颇有些无语。 “今夜就洞房花烛,翻云覆雨也不错。”上官陌看着苏浅半露的春光,眸光动了动。声音有些愉悦的暗哑。 苏浅一把遮住胸前,瞪着眼道:“你休想,我要留到大婚。”她拽着衣襟,心里想着照这个趋势发展,她能不能留到大婚真是个问题。 上官陌勾唇笑了笑,“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要留到大婚,那我就只好再等等了。”他轻叹了一声,抚着眉心轻声道:“看来要加紧准备大婚了。都等不及了呢。” 苏浅翻了个白眼,很不想打击他的兴致,但还是凉凉的道:“陌太子,大婚的事先缓缓再说。楚渊回乾州城了,就算咱们手中握有楚子轩和楚飞也不顶用了,赶紧想想办法吧。有命回去才能大婚。” 上官陌轻轻点了点头,笑道:“你说的也是。不过还是先睡觉吧。想必润老家主会有安排的。他还能让你连个觉都睡不好么?” 苏浅睨着他,“你没看到吗?他就是存心不让我们睡个好觉才特意去而复返来告诉我们这事儿的。” 她哼了一声,褪去外衣,顺手甩给了上官陌,鞋子一踢,往床上四仰八叉的一躺,愤了一句“臭老头子”。她很快又醒悟过来,向上官陌招了招手,“还不快来睡?难道你要让这个臭老头子得逞?哼,我偏不气,偏要睡个好觉。” 上官陌嘴角微微弯起,将两人的衣服挂在衣架上,缓步走到床前,低眉看了一眼床上毫无女人样子的苏浅,他抚眉轻叹了一声,“都道是如花美眷,却原来是个母夜叉。” 苏浅怒目瞪向他,“你再说一遍!” 上官陌在床上躺了下来,顺手拿过凉被盖在两人身上,笑道:“虽然是母夜叉,但也只能是我家的母夜叉,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只能是我家的母夜叉。”他伸臂揽住她的纤腰,将她挣扎乱扭的娇躯紧紧箍在怀中,“睡觉,别真让那个老头儿得逞。” 苏浅立即停止动作,闭上双眸,往他怀里一窝。上官陌看着怀里有些天真的女人,嘴角勾起。嘟囔了一句什么,也闭上了双眸。 苏浅没听清他说什么。 清晨在一片鸟语花香中睁开了双眼。老头子没来捣乱。小丫头润雨也没来叽叽喳喳。丫环侍女更是不见一个。苏浅躺着翻了个白眼。“还真是对我们不管不问了哈。臭老头子气性还真大。唉,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还不行吗?起来啦懒蛋。”她捣了一下上官陌。 上官陌唔哝了一声,双眸紧闭,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苏浅嘴角抽了抽,天下人人景仰的上官陌居然也是个赖床的人。 她侧着身子,眸光定在他如玉般的脸上,居然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若不是深知现在被人逼得如丧家之犬一般,她可能就高唱今天是个好日子了。难得这位爷在这时候都还能有赖床的雅兴。她手握发梢在他脸上挠了挠,“还不起床!” 上官陌一把握住她的小手,身躯一翻,压在她身上,脸贴着她的脸,睡意惺忪的道:“你确定要把我弄醒?” 苏浅感觉着他喷在她脸上温温的呼吸,有些痒痒麻麻,她脸一红,“我哪有?你明明已经醒了,大男人赖床,你可真有出息。”她嘟囔了一句。 上官陌看着她微红的脸蛋娇艳欲滴,忽的唇瓣压了上来,覆在她的唇瓣上,一动不动,眼眸也闭了起来,似睡着了一般。 苏浅猛的睁大了眼眸,恼怒地看着他紧贴着的脸,这人也忒欺负人了!仗着力气比她的大什么都做的出来。居然就这样压在她身上睡着了! 她刚要动手推他,却听他低哑的声音道:“别动。”他温柔地在她唇瓣上流连,如玉的手指挑开她的里衣,抚上她的冰肌玉骨。 苏浅有些呆住了。这大清早的。 须臾,他离开她的唇瓣,吻上她的眉眼,脸颊,秀发,一路往下,细密的吻落在她雪白的颈项、锁骨。苏浅瞬间身体僵硬,如置水火之中,被软化,被焚烧,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上官陌,不要,我要留到大婚。”她用尽仅存的一丝理智,推了推上官陌。奈何一丝力气也无,落在他身上如挠痒痒一般。 上官陌听见她低低的声音,带着水一样的柔软,手下的动作非但没能停止,反而有些不受控制,力量大了起来。 苏浅完全淹没在他的激情之中,最后一丝理智也被他消磨殆尽,只能默默承受着他的疯狂热情。 门外传来一阵阵的敲门声,苏浅的理智被拉回一点点,她抬起软软的胳膊,推了推上官陌,“来人了。” 上官陌懊恼的眯了眯凤眸,却未停动作,抬起一手隔空一挥,就听见门外一片惨叫声,接着是咕噜噜滚落台阶的声音。 苏浅被尖锐的惨呼彻底惊醒,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的推开了上官陌,腾一下坐起,大口的喘息着,双眸瞪着上官陌,但其实她以为的怒目,却满含了春色。 上官陌懊恼的翻倒在床上,一身的火气无处发泄,只能催动功力降火。 苏浅喘息稍定,越过他下了床,整理凌乱的衣衫。似乎听见上官陌在床上嘟囔了一句什么,这一次听的清晰,他说:“看来真的要快一点大婚才行,不然迟早*攻心而死。” 苏浅无奈地瞧了他一眼,十分无语。男人这种动物,外表再豪华,内在都一样的颜色。想到她以后肯定会惨不忍睹的日子,她缩了缩脖子。 上官陌无奈的翻身下床,张开双臂,耍赖般的道:“给我穿衣服。” 苏浅很无语的转身看着他,“陌太子,您是几岁了?” 上官陌定定的望着她,不言不语,丝毫没有动手的打算。 苏浅穿好了自己的衣衫,不看他一眼,径直往门口走去,双手握住门闩,作势开门。上官陌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身上的里衣半敞,他丝毫没有收拾一下的打算。 苏浅狠了狠心,再狠了狠心,狠到最后放在门闩上的手也没能动一动。 她颓然的转回身,怒目圆睁看着上官陌,“祖宗!”她无奈的愤了一句,几步走到他面前,粗鲁的薅住他衣襟给他系扣子。她已经可以预见她未来的日子将会比惨不忍睹还惨不忍睹。 穿好了里衣,又将外裳给他穿上,整理好,上下看了一眼,没有任何遗漏在外的地方才放了心。这丫的是吃准了她不想别人瞻仰他的玉体,哪怕一丁点也不行。所以在她面前尽情耍赖。 上官陌自我打量了一番,勾唇一笑,“手法不错。以后我的吃饭穿衣就只你来伺候了。”他手一挥,门闩应声而落。外面的光景扑入眼帘,苏浅没来得及应他的话,就已经眼皮直跳。 门外齐刷刷黑压压站了满院子的人。 第一百六十八章 密州之往事 润青润雨打头,后面是润青的几个庶子庶媳,再往后是各房的儿子女儿,最后面是润府的下人们。黑压压好几百人,将院子站了个缝隙全无。 苏浅想着,这爷孙俩,可真是好! 门一开,除了润青润雨外的所有人都齐刷刷跪下去行礼。润青润雨未跪,只是躬身微微一礼。 苏浅嘴角抽了抽,“大家快起来,实在不必行此大礼。” 众人站起身,都纷纷偷眼打量眼前的两人。昨夜虽是亮着灯,但众人都没敢抬头,并没看清两人的长相。这些人日日听润青润雨描述两人的绝世美貌和无双计谋,都神思已久,今日见了真身,哪怕被治不敬之罪也要看一看这两人的容颜。 苏浅摆了摆手,笑道:“大家昨夜等候至半夜,今早又一大早来候着,辛苦了,快些散了去用早膳吧。”她实在不想被当成动物园里的猴子看。 众人齐齐行了个告退礼,有次序的往外退去。苏浅暗自点头,想着果然是润家人,礼法家规甚严,出入有据。 她抬眼看了一眼还在气鼓鼓的两个人,想着刚刚上官陌一掌不知都拍在了谁身上,但愿没波及到这两人,不然今日该难善了了。“润爷爷早。润雨早。”她狗腿的摇了摇手。上官陌也是微微一礼,但没说什么。 润青哼了一声,“早么?一大家子人都等了半个时辰了,不早了。是不是打扰到公主和陌太子翻云覆雨的雅兴了?” 苏浅脸一红,轻咳了一声,“润爷爷,润雨小丫头还在呢,还有您的这些儿子儿媳孙子孙媳们,您说话也没个顾忌。” 上官陌却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润爷爷既然知道,下次也该注意些,被人打扰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他改口改的倒也快,昨夜还是润老家主,今日就随着苏浅一起叫他润爷爷了。 润青一愣,大约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张老脸微微红了红,张着嘴不知道怎么接下句了。润雨羞的脸通红,显然是听懂了他们说的话。但毕竟是武将世家出身,并没有小儿女的故作娇态,只是微微低下了头。 苏浅很是无语的看着上官陌,她的清白自此全毁在这人手上了。 润青半天才回过神来,咳了两声,抬步往屋里走,边走边数落上官陌:“陌太子既然连翻云覆雨的事儿都干过了,该早日把公主迎娶进门才是。她一个姑娘家家可没有你的脸皮厚。你不要名声她还要呢。” 苏浅第一次听见有人如此数落上官陌,连他的父皇大概都不敢如此数落他。她捂着嘴跟在后面偷笑。 上官陌非但不气恼脸红,反而言笑晏晏的,“润爷爷教训的是,我争取早日把她变成上官家的人,也争取早日把她的脸皮锻炼得和我一样厚。” 润青眨了眨老眸。那丫头的脸皮还用锻炼吗?不次于城墙的厚度吧?他为她说话,不代表他说的就是真话。 他长长的“嗯”了一声,似乎很满意上官陌的回答,“陌太子能如此说老头子我就放心了。”他转而对苏浅道:“公主,我老头子虽然对你称臣,但也有几句忠言逆耳,公主平日的手段都哪里去了?怎的给人占了便宜还这么乖乖的?不努力早点成为上官家的太子妃对得起你的名声么?” 苏浅噎了噎。这臭老头子绝对是打着长者尊尊教导晚辈的幌子来找回昨夜的场子的。 苏浅横了润老爷子一眼,没说话。 润雨吩咐人进来伺候两人洗漱。爷孙两个一左一右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两人。 苏浅和上官陌的脸皮都厚比城墙,对两人的目光丝毫未放在心上,都慢腾腾优雅的洗漱,洗漱完了又坐在梳妆镜前互相给对方梳头绾发,好似几十年的夫妻一般自然和谐。 润雨清亮的眼眸中透出羡慕的神色来,苏浅给上官陌绾发倒也罢了,她是女子。但上官陌那样尊荣贵华的男子能放下身段给一女子梳头绾发,那女子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她不知道自己将来有没有福气遇到那么一个男子能为她绾发。想着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 润青看着两人,眸中微有湿意。他早先听闻天下疯传的那些关于陌太子和浅萝公主的话还不甚上心,如今见两人是这般模样相处,他的心如今安了。 苏浅依然手笨的要命,歪歪扭扭的终于梳好一个发髻,拿一支上好的墨玉簪子给他固定住,算是交了差。 润雨看着扑哧笑出了声,堂堂陌太子居然顶着那么个歪歪扭扭的发髻,虽然丝毫不减他的雅致温润气质,但也是有损他名声的。她见陌太子非但没有嫌弃,还很沾沾自喜地对苏浅道:“有进步,继续努力。” 润雨的眼珠子快掉了出来。 “真是丢人。”润青哼了一声。 苏浅冲他哼了哼鼻孔,扁嘴道:“我刚开始就能梳这个样子已经不错了。早晚有一天我会梳的和别人一样好,你个臭老头别小瞧了我。” 上官陌回头看着她,容色温柔,“嗯,你一定会梳的和别人一样好的。”他点头道。 苏浅听着他的话一阵恶寒。他是拿她当三岁小孩子鼓励么? 两人梳好了发,润雨招呼人摆上了早饭。四人围坐在一起用过了早饭,润青便吩咐润雨道:“你派人把润星润月两人叫上,咱们去校场点兵。” 上官陌眸光闪了闪,看向苏浅。看来润青是带着他的兵马全归顺了苏浅。从昨日到今晨的恭敬跪拜不是假的。能在楚渊的手底下挖走那么一员大将,且做的滴水不露连他也给瞒过了,他的女人还真不是一般的手段黑。他想着不知楚渊知道后会是什么神色。他忽然很期待。 润家本非世家名门。大约五六十年前,一对润姓双胞兄弟在楚国的军队中开始展露头脚。他们一个叫润红,一个叫润青,当时两人只有十七岁。 岁数虽小,但两人于兵法一道有独到天赋,且骁勇善战。自古英雄出少年,不过短短几年,两人便从小小的校尉做到了大将军,成为楚国边境不可或缺的两员戍边大将。润家军也就此诞生。 润家军个个骁勇善战,都是以一当十的好兵。二十六年前,楚国和昆国之间爆发了一场战争。润红润青两人率领二十万兵马,进入昆国腹地,横扫了昆国七十四座州城。 昆国大败,眼看七十四座城池要被润家兄弟收入囊中,昆国将不保。孤注一掷的昆国人派出了几名顶尖杀手暗杀润氏兄弟,结果润红被刺杀身死。沉浸在丧兄之痛中的润青无心再战,七十四座城池十几天之内便被昆国又夺了回去,他带着他兄长润红的尸身退到今日的这座名为密州的小城。 昆国虽然夺回了失守的城池,但伤亡极其惨重。算是大败。 当时的楚皇为了褒奖两兄弟的功劳,追封润红为护国侯,封润青为护国大将军。 润青失去兄长,无心再为官为将、上阵杀敌,执意不肯受封。楚皇无奈,只好将他安身的小城赐封予他,并赐名密州。这座小城便成了楚国唯一一座不姓楚的城池。润青带着他只剩五万的兵马驻守在此,从此再不问世事。 虽然隐世,但这些年他手中的兵马暗地里从五万增加到了二十万。兵强马壮。尽管他从未做过叛国辱国的事,但帝王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一任楚皇楚子忌即位后,看着润青日益坐大,心上如*了个钉子,多次欲除之而后快,奈何山高皇帝远,分不出兵马来攻打他,只能望洋兴叹,在心里暗恨他,处处寻找机会除掉他。 楚渊多次潜入密州,想要收回润青的兵权,但都无功而返。不是润青的手段比楚渊高明,而是润家军太过忠心,只认润姓,不认云姓。 上官陌曾经也瞄上了润青的兵马。密州距离西月边境不足五百里,算是楚国和西月的最后一道防线。突破了这层防线,西月便可长驱直入直捣黄龙。但他每次到密州,都被苏浅各种理由给他搅和了,他竟一次也没见成润青。 如今知道苏浅那时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私下里早和润青接触了,他不由失笑。想着他的这个准未婚人还真是令人又爱又恨。 苏浅看着上官陌的神色,知他是想起了以前那笔账,她狗腿的笑了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别翻旧账了。我如今连人都是你的了,你难道还要计较我以前做的事?”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容色淡淡地没搭理她。他心中明白她当时的考虑,若是密州到了西月手中,即使是他控制着,也难免不被他父皇钻了空子利用,那时天下又该几多血雨腥风征战屠戮?所以他理解她的做法。但理解不代表可以原谅她对他使手段。他还是要拿出点颜色给她看看的。 润青挑眉看着两人之间的目光交流,眼珠转了转,“可以启程了吗?陌太子?公主?”他左看一眼苏浅右看一眼上官陌,眼珠滴溜溜转动,似老顽童一般。 第一百七十章 收服润家军 后面的几人很快追到,都下马围了过来。唯有上官陌端坐马上,身姿秀美如月,却恁的冷凝。苏浅不看他,拍了拍润扬的肩膀,笑道:“润总教头,如今可是威风呢。还不快把你的儿郎们拉出来给我看看?我也好鉴定一下你平日的训练成果。” 润扬看了一眼上官陌,向他微微一礼,“陌太子。” 上官陌只淡淡点了点头,眸光冷凝的定在苏浅身上。苏浅似未所觉,依然对润扬有说有笑的,头也未回。 润扬察觉到气氛不对,询问的眼神望向润青几人,那几人都一副无语望天的神色,他扁了扁嘴,没有再纠结此事,清亮的打了个唿哨,忽然一阵震天动地的响声,四面八方整齐有序的涌来无数兵马。马蹄踏起狼烟滚滚,根本辨不清有多少人马,只看到黄沙漫卷人影翩飞。须臾便到了眼前,勒马站定。 狼烟渐渐尘埃落定,露出兵马的真实面目。一色的黑色骏马,整齐的排列开去,连一丝紊乱也没有,*肃杀,气势磅礴,一眼望不到边际。马上端坐着钢盔铁甲全副武装的年轻士兵,个个面色冷凝目光凛冽。 苏浅“啧啧”两声,心里暗叹果然是润家军,气势便胜出一筹。 润青走到苏浅身边,一身的顽童样隐起,面容肃然声音洪亮的道:“下马,向公主和陌太子行礼。” 所有士兵整齐划一的翻身下马,齐刷刷单膝跪在地上,声音洪亮震天:“参见公主,参见陌太子。” 苏浅面色有一丝动容。 自打出生在这个世界,她从小接触的就是兵谋政谋,早忘记了寻常生活是如何滋味了。 这样的场面,教人无端生出些热血,也教人心底悲凉。 这些人,今日还生龙活虎鲜活美好,说不定哪一日,就要命丧疆场马革裹尸。 他们以此为荣,她却不能不觉得自己无耻。 她无耻地做了幕后的推手,只因无力阻止命运的摆布。 摆了摆手,她声音清亮的道:“大家请起。”声音划过天空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众人顿觉如清泉过耳,齐齐一震,齐刷刷的从地上站起,立在马旁。 润雨嘴角含笑沾沾自喜的看着苏浅,“公主,如何?我润家兵马比这天下任何一支兵马都不逊色吧?” 润星润月齐齐看了一眼润雨,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道低调是何物。倒是润扬和润青老爷子习以为常了,丝毫没听见她的话一般。 苏浅点了点头,笑道:“自然是好的,也不看看是谁带的兵。”她说话颇有讨好的意思,显然是从昨夜到今晨被一老一少整怕了,不敢再有任何得罪的举动。 润雨更加得意,扬着小脸笑的灿烂无比。 润青屏了屏呼吸,看着苏浅,郑重地道:“公主,这是老头子我几十年来的心血,今日就交到你手上了。他们的来路如何,全由公主你决定。”他一改啰嗦的习性,言简意赅,气若大山压顶般沉重。 苏浅也收起笑意,一脸的郑重,看着润青虽然苍老但却精神奕奕的脸道:“润爷爷,我定会善待善用,绝不辜负了润爷爷您的一番心血。” 润青听了她的话,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既然你尊称我一声润爷爷,今日润爷爷就僭越一回,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润爷爷本就是长辈,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咱们之间没什么僭越不僭越的。”苏浅笑了笑,在她心里,从未觉得那个狗屁公主的身份有多高贵,她一直是前世那个草根屌丝女子,身体里流淌的依然是和所有普通人一样的血液。 润青抖了抖胡须,老脸上似乎绽放出一丝光华,“润家军这些年隐忍不发,是因为未遇到明君,几年前公主到来,令我如见了曙光一般,老头子我觉得是润家军一展抱负的时候了,所以丝毫没犹豫的答应公主归顺,如今公主要启用润家军,老头子我十分高兴,但老头子有一句话在先,若公主改了初衷,润家军宁死不从。” 润青声音忽然高亢,所有润家军听的一清二楚,齐齐高呼道:“谨遵老家主令!” 不远处一直蹙眉的上官陌也微微动容。润家军果然是只姓润。 苏浅樱唇紧抿,秀美的脸上是平日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坚毅。她忽的面向二十万润家军,单膝跪地,声音清亮而极具穿透力的道:“苏浅初衷不改,愿与二十万润家军兄弟同生死,共荣辱。” 二十万润家军见她如此,不由齐齐一震。虽然她从未以公主身份自居,但这个时代,终究是尊卑有别的时代,她的屈膝一跪,在众人心里泛起滔天巨浪。“愿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二十万人齐齐双膝跪地,恭敬的喊着。 二十万人整齐划一的喊声震天动地,在密州上空响彻。整个密州的百姓皆清晰听到。 润青一家五人皆是一震,没想到苏浅公主之尊会屈膝下跪,齐齐走到润家军前列,双膝一跪,齐齐道:“润家唯浅萝公主马首是瞻,从此后风里风里来,雨里雨里去,绝不有二心!” 一直端坐马上的上官陌眸光闪了闪。这样的苏浅,似乎又回到了他初见她时的模样。虽然置身极恶劣的环境中,却纤尘不染,如九天玄女下凡尘般,风采风华无双。他的心尖不受控制的一颤。 他清晰的感觉到许多年来她压在他的心头,已经比他的命还重。生而无她,还有何欢?一霎那所有的气怒烟消云散,只剩她清丽的身影缠绕在心头。 他倏地翻身下马,走到苏浅面前,眸光定定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他虽然自打来了校场一句话未说,但他一直在众人的眼中。他那样风华无双的人,就算隐在角落,也不会被人无视。 众人此时见他下马,到了苏浅身前,都纷纷揣测着是何意思。他和苏浅的事情传的天下皆知,他们自然也知道这两人的关系。 只是自打见到两人,便似不相识一般的模样令众人不禁怀疑传言的真假。如今终于见到他站到了浅萝公主面前,神经都不由一震。看来传言不假。 他静静的伸出一只手,脸上一如往日的云淡风轻,温润雅致。 苏浅抬眸看向他。本来她是要和他置气到底的,本来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改一改他的大爷脾气的,但他的修长的手一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就忍不住要去牵。他如诗似画的眉眼似一把利剑将她整个人贯穿,再不能自已。 轻轻的把小手放在她自己拯救好的修长温润的玉手中,指尖传来他熟悉的温润温热,她心尖猛的一颤。 即便天天会有争吵,即便每日被气得七窍生烟,她就是没骨气的忍不住不爱,忍不住想要扑在他怀里的冲动。 安心的把手放在他手心中,缓缓站起身。这个男人,她相信,哪怕是末日来临,他也是她最值得信任的人。 她正心思凝结在上官陌身上,忽然听到凌华传音入密的声音,“公主,轻尘和宰离已经率领大军进入了乾州城,楚太子正在校场检阅。” 苏浅一凛,看向上官陌。上官陌自然是听见了凌华的传音入密。即使他没听见,以他暗夜门的实力,他怕是也接到了密报。 他没有丝毫的惊异,相反的还投以安慰的一笑,“放心吧,轻尘和宰离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人,况且还有袁靖呢。他可是你看重的人,此时该是检阅他能力的时候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耳语。润青一家自是听见了的,二十万润家军却一无所知,只以为是两人在说悄悄情话,顿时都羞红了耳根。 苏浅稍稍放下了心,却也不敢耽搁,心里晓得这里的事必须尽快结束好赶回乾州城,立即挥了挥手,“各位快快请起。”虽然心里着急,面上却依然淡笑着,一派稳重模样。 润青等人见她面色有异,也齐齐站起身,静静听她吩咐。昨日的及今晨的啰嗦劲头如晨雾消散一空。 “润教头,点兵。”苏浅一声轻喝,向润扬发号施令。 润扬本就一身盔甲,一级战备的状态,此时听她令下,十分自信地走到二十万润家军面前,声音洪亮地吩咐道:“润星润月,你二人带五万兵马赶往乾州城,明日早晨必须到达!” 润星润月领命,点齐五万兵马,向苏浅等人告辞,一刻不停的领兵出发了。 润扬接下来又点齐十万兵马,随润雨和他前往鬼魅森林。留下五万兵马留守密州,由润青润老爷子亲自镇守。润老爷子雄风不减,自然是不怕有人趁机对密州不利。 苏浅看着润扬颇有大将风范的做派,不由打心底里敬佩起润青来。那样一个从血雨腥风里走来的传奇人物,他的子孙自然不会是纨绔败类。她看了一眼上官陌,他不复之前的冷漠,虽然只是云淡风轻的表情,并未见对她有多亲密,但她却蓦然觉得心无比的安定。 只要有他在身边,世界就是风平浪静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兄妹破死阵 “润爷爷,浅浅就此告辞。十日之后,润家军如数归还,决不食言。”苏浅笑着抱了抱拳,翻身上马,伸出一只手递给上官陌。 上官陌此时才微微露出一点微笑来,将修长的手指放在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中,借着她的力微一使力,跃上马背,一如以前,坐在苏浅身后,将她揽在胸前。 “润爷爷,辛苦。”他半天来终于第一次发声。 润青抖了抖雪白的胡须,轻哼了一声,“陌太子,即便你贵为西月太子,老头子也不得不警告你一声,倘或你不能护得公主周全,老头子倾润家军也要为公主讨个公道!” 苏浅心下暖了暖。想着她何德何能,能得润家如此倾力相助?就算万死,她也难报其一吧? 上官陌淡淡一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威胁,但他似乎没有任何不悦。“她是我的女人,我自然会护她周全。润爷爷放心吧。” 苏浅翻了个白眼。她还是个黄花大姑娘吧?就这样冠上了他上官家的姓氏,成了他上官陌的女人?有一丝好笑,更多的却是甜蜜的感觉。这个人已经溶入她骨血之中,无论是柔情蜜意还是争执吵闹,无论是翻脸无情还是霸道蛮横,她都甘之如饴,爱入骨髓。 润青看着她一脸花痴的样子,轻斥了一声,“真是丢人,大姑娘家家的魂儿都被人家迷去了。快走快走,别碍我老头子的眼。” 苏浅白了他一眼,这老人家的嘴巴长刺了吧?说话都带刺。她轻哼一声,催马就走,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润雨润扬已经点齐了兵马,润雨向苏浅道:“公主,咱们启程吧。” 苏浅点了点头,向润青微微一礼,双腿一夹马腹,领头向西驰去。座下的马踏起阵阵轻烟,速度如离弦之箭。 润雨润扬率领十万兵马,一声号令,万马奔腾,紧随苏浅和上官陌往鬼蜮森林进军。 润青看着黄沙弥漫的校场,神情忽的放的悠远。 他的时代已经远去,如今是年轻一代的时代了。他在心底里叹了一声。将余下的五万兵马一一安排妥当,他骑马往润府慢慢的行去。 润星润月带着五万人马北上乾州,苏浅和上官陌却带领十万兵马出西城门,沿着昨夜来时的路原路返回。不消一个时辰,便来到昨日两人潜水而来的那条小河。小河在地面的这一段水并不深,还没不到马腹。水的对面就是森林。隔河相望,森林犹如被蒙上了一层纱帐,虽然距离极近,却看不清里面的虚实。 “公主,咱们要弃马潜水吗?”润雨勒住马缰,一挥手,身后十万军队齐齐停下,队列森严,不曾紊乱一丝。显然都是骑术极精。 苏浅望了一眼对岸的森林,笑了笑,并不言语。 “你穿上盔甲给我潜个水试试?”润扬轻斥了一声,“小丫头真是不长脑子,没看到这十万兵马都是全副武装的吗?”他伸手拍了一下润雨的脑袋。 润雨捂着脑袋横了他一眼,怒道:“我不长脑子?你看看,前面的森林明明是被人布了阵法,进去不得,咱们赶时间,哪里有时间去破阵?自然是潜水最为便捷!穿着盔甲不能潜水,那就脱了不就完了吗?” 上官陌扫了争吵不休的两人一眼,声音清淡的问道:“润家主,润总教头,素闻两位兵法阵法都极出众,可识得前面的阵法为何阵?” 润雨和润扬回过神来,看向上官陌。润雨轻嘟着唇道:“陌太子是要考我们呢?这个阵还真难不住我,我八岁时就知道这个阵了。这个叫斗转星移阵,旨在迷人心智,幻人视听,若是误入阵中不得破阵之法,会产生幻觉,自戕生命,实在是个极恶毒的阵。”她脸上一抹怒容,细长的眼睛看着前方的森林蹭蹭冒火,“我们昨夜经过此地时还不曾有此阵,不知是哪个黑心肝的布了此阵,故意阻我们去路!” 苏浅扭头看了一眼润雨,眼神怪异,“是我这个黑心肝的布了此阵。还很恶毒。”她缓慢的说道。 润雨吃了一吓,直直的从马上往下跌去。润扬离她最近,眼疾手快的一抓,抓住她背后衣衫一拎,送回到马鞍上,无奈的叹了一声,“你就这么点承受能力?切。”他哼了一句,“公主,你怎么要阻住咱们自己的去路?”他亦是满心的疑惑。公主这是自己给自己下套? 苏浅故作无辜的笑道:“考教一下你们的能力啊。润雨润扬,如果让你俩进去破阵,大约多久能破了此阵?” 润扬扫了一眼阵法,抿了抿唇,“我需要两个时辰。” “那润雨你呢?”苏浅看向小脸皱成一团的润雨。 润雨很不高兴的扁了扁嘴,“我需要一个半时辰。但如果是我和润扬一起,一个时辰可破此阵。”她不解的看这苏浅,“公主摆下此阵是要防什么人么?别说真的是为了考教我们的阵法!”她身为润家的新任家主,当家之人,自然有其过人之处,脑子转的极快。 苏浅笑了笑,“这不过是我几年以前在此摆着玩的,当时出于好玩,稍微动了其中一点关窍,封住了阵门。平常看起来并看不出此处有阵法,但只要有人进去触动阵门,就会启动阵法。” 润雨润扬恍然大悟,齐齐“哦”了一声。“这么说是有人闯进阵去了,而且还被困在了阵中?”润雨扬眉。 “那你们俩就进阵去看看吧。也许会抓条大鱼呢。”苏浅笑的神秘兮兮。 润雨润扬对视一眼,四目巴巴的望向苏浅,“公主,你不告诉我们阵门吗?我们也好快点解决。赶时间呢。”润扬眨了眨眼。 “时间倒不是太赶,顺便就看看你们手上的功夫吧。”苏浅扬眉,丝毫没有告诉他们阵门的打算。 两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浅萝公主还是一如以前一样不着调,分不出个轻重缓急。看了一眼上官陌,那人笑的云淡风轻,一双眸子定在了公主身上,连几人的对话都没听见一般。看那样子也不会从他口中得到阵门所在。 两人无奈地一夹马腹,催马下了河。马蹄溅起片片水花,很快便趟过几丈宽的河面,跃入森林之中。两人两马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纱帐之中,不见了身影。 上官陌抚了抚苏浅的三尺青丝,笑道:“你何苦捉弄那两个小鬼?他们一个是润家主,一个是润家军总教头,身上必然是有真本事的,哪里还用考教?” 苏浅把头往他怀中一缩,也不管身后十万士兵聚集在他俩身上的热辣辣的目光,笑道:“反正还有时间,权当是娱乐时间了。谁叫那个小鬼胁迫我来着?” 他俩身后的士兵齐齐抽了抽嘴角。心想着这两人果然不是凡人,战争随时可能爆发还能有心情玩笑。一想到他们的家主和总教头如今在斗转星移阵中进行着不必要的奋战,士兵们都为他们默哀。 上官陌不再说话。紧紧抱着偎依在他怀中的女子。先前的气怒早已烟消云散,此时心里眼里只有怀中的这个瘦削的女子。世上再没有什么能入他眼帘。 苏浅也不再说话,尽情享受着身后男人带给她的温暖和安心。 两人似乎都已经进入睡梦中一般,就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烈日炎炎,时光静谧。十万士兵都端坐马上,静静的不敢发出一声声响。天地间只闻深深浅浅的呼吸之声。 一个时辰之后,一声震天巨响从森林中传出。所有士兵都齐齐一震,睁大眼睛望着河对岸的森林。 苏浅和上官陌也从浅睡中醒来,眸光浅淡看向鬼魅森林。 只见那一层纱帐缓缓退去,一点一点露出森林本来的面貌,林木葱葱,遮天蔽日。 苏浅忽的挥挥手,不等润雨润扬从森林中出来,便清声喝道:“出发。”说着,便催马入水,趟过河流,进入森林之中。 他们身后的十万士兵听见号令,齐齐催马,紧跟着他们跃入水中,几个起落便进到森林之中。 此处的森林不同于别处,似乎被人清理过一般,没有灌木,没有杂草,连鸟兽都不见一只。只有间隔一丈一棵的参天古木。马匹进入如人一马平川的草原,并无阻挡。 策马行了十里,远远的润雨润扬的身影出现在眼帘。两人眼前的地上躺着一个人,看穿戴似乎还是个女子。 苏浅唇角扬了扬,策马飞奔,片刻便到了两人面前。她还未开口说话,便听见润雨抱怨:“公主,你真是太狡诈了,居然阵中还有阵,差点要了我们的命!” 苏浅嘿嘿干笑了两声,“这不是没要你们的命吗?我知道凭你们的能耐阵中阵算得了什么?哪里就能拦住你们?一个时辰连破两阵,你们真是了得。”她竖起大拇指朝两人笑的狗腿。 高帽子戴得润雨都不好意思再埋怨了,鼻孔里哼出一声,“自然是难不倒我们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伏兵埋幽林 润扬扬起一抹笑容,“公主,陌太子,不负所望,果然抓到了一条迷路的鱼,还是条美人鱼。”说着,他指了指地上身着烟紫罗裙的美人。“公主果然料事如神。”他赞了一句。 苏浅和上官陌往地上看了一眼,齐齐嘴角一扬。地上那位美丽的大姑娘不是别人,竟然是逃婚不知去向的若羽公主。 平日里灵动的大眼睛如今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下的一片青影,掩不住她连日来的疲惫和担惊受怕。面色苍白,秀发也不似往日般柔滑顺溜,显见是这些日子过的并不若羽。 身上的罗裙是半旧的,不知是哪里弄来的,上面还扯碎了几道口子。但即便是如此狼狈,也掩不住她生来的尊贵清华。 就是这样一个小小女子牵动着天下四国的神经,使得各国都出动数十万兵马。战争因她而一触即发。本就诡异的鬼魅森林如今更是危险丛生,风云诡谲。 润雨扬眉笑道:“公主,这女子闯入你的阵中,我们遇到时已经昏迷了,润扬给她把过脉,无甚大碍,是饿昏的。” 苏浅笑了笑,“这个女子就是若羽公主。” 她一句话出,除了上官陌外的所有人都齐齐一惊。纷纷看向地上的美女。 不得不承认她算是上等美人,但比起苏浅,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甚至比润雨也是稍有逊色的。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美人如今闹的天下又起兵戈。战马上的士兵纷纷投去怨恨的目光。 即便身为润家军战士,铁血练就,也是不喜欢战场的鲜血白骨的。 润雨润扬也是一惊,“原来真是条大鱼。”润雨喃喃道。 “好了,带上她启程吧。”苏浅淡淡吩咐。勒转马头,往北方催马奔驰。 润扬伸手隔空一吸,若羽公主就飞到了他手上。他握住她的腰带往润雨马背上一扔,若羽公主便很听话地落在了润雨的身前。 “为什么给我?”润雨嫌弃的推了推身前的美人。 “难道你让我一个男子载她?她可是蒙太子的女人!”润扬翻了个白眼。 润雨无奈地扁了扁嘴,即使这个女子万恶不赦,也轮不到她来审判,更何况这只是别人的一枚棋子,根本谈不上罪恶。她抿了抿唇,看了一眼身前的娇弱的大美人,一夹马腹,朝苏浅和上官陌追去。 前方虽然有树木,但好在并无灌木荆棘,马匹的速度并未收到太大影响。十万士兵跟在润雨润扬身后,浩浩荡荡的朝前开去。 鬼魅森林大约是第一次有人明目张胆的招摇过境,马蹄踩踏声传出十几里远。树木都被震得簌簌响,落叶飘零一地。 策马狂奔了三个时辰,一行人马到了张老所居的小院前停了下来。润雨和润扬识得前面是死魂阵,双双勒住马不再往前。苏浅也勒住了马,身后的十万士兵都齐齐一勒马缰,停在原地。 马蹄声早惊动了院内的人。门口飞奔出一人,锦衣华裳,英姿勃发。少年楚飞。 楚飞飞奔了片刻,离苏浅和上官陌两丈处站住了身形。那里是死魂阵的阵门。他无法再往前一步。 “浅姐姐,姐夫!你们太卑鄙了,居然给我下嗜睡散,害我一睡不醒!”楚飞显然气的够呛,俊脸通红,奈何过不了死魂阵,只能气的跳脚干着急。 润雨润扬看着阵中的翩翩少年,询问的目光齐齐看向苏浅上官陌。 苏浅翻身下马,走到润雨面前,抱起昏迷中的若羽公主,走入阵中,把若羽公主往楚飞身上一摔,楚飞条件反射的接住了若羽公主,低头一看,顿时一惊,“浅姐姐,你居然把她找到了!”楚飞咋舌。 “她又不会飞天遁地,找到她有什么奇怪?给我看住了她,少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苏浅淡淡吩咐了一声,不理会楚飞的愕然和抵抗,转身飞出了死魂阵。除了上官陌,无一人看出她是如何出了阵。楚飞依然被关在阵中,无法得到破阵的诀窍。 苏浅一挥手,眼前的院子瞬间消失,楚飞和若羽公主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千篇一律的参天古木。她挥了挥手,示意部队前进。 润雨润扬压下心中的惊异,立即率领十万骑兵往前开去。心里却怎么也不能再平静。想着她不经意间布置的斗转星移阵,若不是她暗中出手相助,他俩估计现在也出不来。现在这个死魂阵,在她手中居然能隐藏真形,变化万千,就算他们的爷爷也不能达到这种境界。一时间又佩又惊。 虽然外面的人看不见阵中的人,阵中的楚飞却对外面的事情看的一清二楚。看到他的浅姐姐和姐夫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就策马飞奔而去,他气怒的跺了跺脚,一脚踢在若羽公主身上,理也没理她就往院中走去。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若羽公主,斥了一声,又腾腾的返了回来,抱起她软软的身子回了小院。 穿过死魂阵十里有余,苏浅挥手勒住了马。润雨润扬及身后十万士兵齐齐勒住马缰,看着眼前形同两个天地的森林,都惊异的看向苏浅。 再往前自然就是被人暗藏了兵马的毒地。高大的参天古木夹杂着丛生的荆棘灌木,就算是一棵不起眼的小草,也都可能含有剧毒。地上落叶积了几尺厚,地面生生比脚下高出两尺。 苏浅看着眼前的景象也是眼眸微黯。“前面这样的地方绵延千里,安排了重兵。我和上官陌前日从这里过来,将里面的情况探了个大概。”她对润雨润扬招了招手,润雨润扬催马往她身边靠了靠,她继续道:“现在我按照里面的排兵布阵情况给你们安排具体的行动计划,你们要听仔细了。今日我们就来个围魏救赵。” 润雨润扬忙挺了挺身子,支起耳朵,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苏浅安坐马上,继续道:“暗中的兵马大体都集中在中央地带,两边无人,但两边有极厉害的阵法,林中还有瘴气,更有数之不尽的各种毒物藏在其中,你们的任务不是杀敌,而是围困,将这千里的森林包饺子。” 润雨润扬齐齐皱眉,脸上再没有来时的豪壮,都萎顿了下来。“公主,这如何进得去?就算进去了,等我们把千里之地都包围了,敌军也惊动的差不多了,不打起来才怪。”润雨嘟着嘴道。 苏浅笑了笑,伸手拍了一下她滚圆的脑袋,“小丫头,你是润爷爷选出来的润家家主,手握润家一家及二十万润家军的生死,别告诉我你真没办法。若是真没有办法,你们就全准备葬身于此吧,和森林同寂,落叶就把你们埋了,也省得给你们收尸了。” 润雨扁了扁嘴角,睨了苏浅一眼,“公主应该有捷径可循吧?不然我们就这么进去,即便做到了您说的,恐怕也伤亡惨重。”润雨嘀咕。 “你个鬼丫头!”苏浅笑着点了一下她脑门,润雨一偏头,没躲得过,挨了个正着。 她捂着脑袋喊道:“公主!疼着呢!” 润扬斥了她一声,“没个正形!” 苏浅看着两人,相较于润雨的大大咧咧粗中有细,润扬显得太过小心谨慎,此时脸上十分凝重。她终于明白润青为什么弃孙子不传而将家主之位传给了这个小丫头。单凭她遇事不惊思维不受影响的这份心胸气度,就比润扬几人高了一筹。 “好了,听好了。”苏浅正色道,“两边有我们的地下暗道,每五十里有一个出口。十万兵马分成五十人一组,每隔十里安排一组,手中都带好火把弓箭。你俩一人带五万兵马从两边地道下去吧。有人会接应你们。”她挥了挥手,只做了大致的安排,便放任润雨润扬自己去指挥。 润雨润扬嘴角扬起,“就知道公主有万全之策。”两人齐齐道。说着,不再耽搁,一人带领五万人马,一左一右,向两边开去。 做完了安排,看着兵马浩浩荡荡的渐渐出了视线,森林重归寂静,苏浅眉心拧了拧。 “今日这一笔,我记下了。但愿来日都不会后悔。”她拳头紧握,瞳孔缩起,声音说不出的暗哑。 上官陌一手握住她紧握的拳头,一手抚了抚她柔顺的三尺青丝,温声道:“别气了,在其位,谋其政,身在皇室,不得不谋,没有情字可言的。” 苏浅感觉到他传递给她的丝丝温暖柔情,心中的暗恨舒平了许多。无论何时,有这个人在,她就是安心的。 “走吧。”她反握住上官陌修长如玉的手,嘴角勾了勾,“太子表哥该是早在乾州城等着咱们了。让他等太久就失礼了。如果赶得及时的话,说不定咱们可以和润星润月接上头。” 上官陌“嗯”了一声,催马往东斜穿森林,不多时,便到了森林的边缘地带,前面现出几丈高的城墙,城墙上士兵肃杀挺立。他揽住苏浅的纤腰足尖轻点,身形如轻烟一般飞起,在士兵的眼皮子底下飞过城墙,连一丝风丝也不曾带起。 第一百七十三章 楚渊回来了 苏浅想着这人的轻功似乎又进步了,大概天下真没有能挡得住他的地方了。 “等天下一统再无征战的时候,你就去做个梁上君子,养活我吧。以你的轻功大概皇宫大内也偷得。”苏浅歪着脑袋笑道。 上官陌眼神怪异的看了她一眼,“你有那个兴趣?”他挑眉,“虽然我的财富养多少个你都没有问题,但如果你有兴趣,我不妨试试。”他抚了抚额,似叹了一声。身形轻轻飘落在十丈开外,回头看了一眼依然一无所觉的城墙上的士兵,他打了个唿哨。 苏浅不用听都知道这是召唤美人的唿哨,她唇角勾起。想着美人如果在现代大概相当于上千万的豪华跑车了。如果有朝一日上官陌骑着美人去做梁上君子,那该是怎样一番景致?想想她都觉得一身的鸡皮疙瘩。 须臾,美人扬蹄来到眼前,刚要亲昵的蹭苏浅,一接触到上官陌杀人般的眼神,它立即后退了三尺,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蹄子不停的在地上踏着。 苏浅白了一眼上官陌,他可真是连醋都吃的这么有格调。 上官陌似乎轻哼了一声,抱着她轻飘飘落在马背上,斥了一声,骏马四蹄扬起,风一般疾驰而去。 半路上果然遇到了润星润月的五万兵马。在官道上大模大样的奔驰。不知道他俩是用了什么方法把这五万人带进城而不被拦截的,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润家军果然是不同凡响的一群。 美人的脚程比别的马快了不止几个档次。一个照面之后,上官陌和苏浅甩下润星润月,先一步往乾州城奔去。 千里之地,在美人脚下也不过是一日的时光。子夜之时便到了乾州城的南门。 南城门并没有乾州关的高大巍峨,只比普通城门高了一丈左右。两人目力非比寻常,漆黑的暗夜里仍能清晰的看见城门上负手而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锦衣华服,身姿秀雅。 “看,表哥深夜还在等着咱们。”苏浅坐在马上指着楚渊笑道。寂静的夜里她清亮的嗓音传的悠远,不但楚渊听得一清二楚,城上的士兵也听的一清二楚。看着如同一体的两个月白的身影,有如霁月般散发着摄人心魄的清华,士兵们都呆了呆。但一触到楚渊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战,立即清醒了大半。 美人顷刻间便来到城下。苏浅仰脸看着楚渊,笑道:“表哥总算是回来了,害我们进鬼魅森林好找,差点命丧其中。”城门未开,两人似乎也不着急进城,只在城下说话。 楚渊的嘴角抿了抿,冷若寒霜的脸没有任何情绪。“辛苦浅浅和陌太子了。”楚渊淡淡的道,挥了挥手,“开城门。” 城下的士兵立即取下三道门闩,打开城门,恭敬的迎两人入城。 苏浅和上官陌对视一笑,催马进了城。楚渊飞下城楼,飘然落在一匹骏马上,眼神极淡的在两人身上闪过,一夹马腹,往城中奔去。 苏浅耸了耸肩,轻拍了拍美人的脑袋,笑道:“美人,跟上表哥。” 前面飞马奔驰的楚渊似乎身子抽了抽。何时他还成了美人的表哥了? 半个时辰后,楚渊的马停在轩王府门前。 轩王府如今虽不及往日气派齐整,但岑路显然是留了情的,并没有像破坏府衙一般把轩王府也破坏殆尽。最起码房屋宇舍都还在。轩王并未迎出来,应该是不在。 楚渊翻身下马,将马缰甩在一个小厮手上,头也不回的往里走。苏浅和上官陌无语的对视一眼,翻身下马,跟着他往里走去。 “本宫应该感谢那人手下留情,还留了个轩王府可以栖身,不然本宫怕是要露宿街头去了,更别说还能为浅浅和陌太子提供栖身之所。如今轩王府简陋,两位要多担待,别挑毛病才是。”楚渊淡淡的说着,听不出情绪几何。 “能得楚太子不弃收留,我们没什么可嫌弃的。”上官陌云淡风轻地接道。 苏浅嘴角抽了抽。这人真是脸皮厚比城墙了。如果不是天太黑看不出他的脸色,她真想看看他在毁了人家家园还恬不知耻的说不嫌弃后有没有脸红。 “那就好。”楚渊淡声道,脚步不停,引着两人往院中走去。 已经好几日,院中早没有了血腥味,只有光秃秃的花园昭示着这里曾受了一番荼毒。 苏浅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院宇楼台,眼皮跳了跳。论起心狠手辣,都不遑多让。 “三舅舅在军营没回来?”苏浅问道。看院中黑黑静静,连一个下人也没有,大约是都睡了。但别人可以睡,轩王爷也睡下只让楚渊一人等他俩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所以只能猜测他人在军营。 “你募征的十万兵马今日刚到,三皇叔在安排他们的落脚之处。”楚渊一直往前走,头也不回,“乾州城近日乱的很,若不安排妥当了,那些新兵蛋子万一被人抓了空子,可就枉费了浅浅的气力了。” “是哦,劳表哥和三舅舅费心了。”她抽着嘴角,“我也是没法子才弄了这么一群新兵蛋子来,表哥来时忘了给兵符了,我和袁靖没办法调动兵马,又不能就我们两个人来救若羽公主,所以才出此下策弄了这么帮新兵来,人多力量大,说不定可以帮上什么忙的。”她看着楚渊,眼睛一眨一眨的。 楚渊抿着唇,眸光清淡的迎接着苏浅凌厉的目光。 都是演戏的高手。 须臾,他轻笑了一下,“是我走的太急了,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记了。” 苏浅心里念着“真是个混蛋”,面色却一如寻常,“表哥看来是关心则乱,出来那么些天也没想起来没给兵符,也不说派个人去送兵符或者撤销命令什么的,害我和袁靖差点急死。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啦,表妹我总算是不辱使命,给你把人带来了。” 楚渊轻笑一声,“后来倒是想起来了,不过信使说你已经募征到兵马,我就没送兵符给你。况且兵符乃重器,事关国之安危,万一中途出个什么岔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苏浅望着楚渊丝毫不变色的脸,很有种想上去打几拳给他揍扁了的冲动。“对了,表哥,你失踪这些日子可是找到了若羽公主的下落了?”她压下气怒关心的问道。 楚渊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生气,甩了甩衣袖,“这臭丫头除了惹事,真是一无是处!” 苏浅扁了扁嘴,唏嘘道:“若羽公主这一次是过分了,想想本来好好的一桩婚事儿,于家于国都有利无害,现在被她弄得兵戈相向,弄不好是要引起征战的。”她指了指光秃秃的院子,“表哥你看看,轩王府都被糟蹋成什么样了?还有府衙,比这个还严重,我那天看见都被夷为平地了。那个岑路也真是过分,还没找到公主查明事情因果他就动手,太鲁莽了!蒙太子教导属下真是无方!” 楚渊回头看了一眼苏浅喋喋不休的样子,站住了脚,“浅浅说的不错。等找到若羽,怕是家法国法都不能容她了。” “啊?”苏浅猛的刹住了脚,“没有那么严重吧。表哥?况且若羽公主现在可是昆国的太子妃,虽未大婚,却已经上了人家蒙太子的花轿,咱们是没权利处置她的了。” 楚渊嘴角扬起一抹笑,却比他不笑时更冷了几分,“浅浅说的不错,她如今不是咱们能处置的了的了。”他哈哈笑了几声,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苏浅的脸忽白忽绿,眨动着大眼睛跟在楚渊身后,不知楚渊是什么意思。 上官陌淡淡笑了一声,将苏浅往臂弯中一揽,“楚太子也不必太忧心,若羽公主那么大一个人,想来是可以安排妥当自己的衣食住行的。若她听说了楚太子因为她而遭受的为难,应该会很快回来的。”他不痛不痒的说了一句。 “但愿。”楚渊淡淡说着,来到一处还算精致的院落前,这座院落没怎么受荼毒,大概是轩王府如今最好的院落了。推开院门,穿过一段花廊,来到正厅,楚渊拿出火折子点亮灯火。一直身处黑暗之中,咋一见到光明,苏浅的眼睛被刺激的眯了眯。 房间居然是按苏浅的喜好布置的,屏风的位置,软榻的位置,桌椅的位置,无一不是苏浅喜欢的方位。就连大床也是雕刻着她喜欢的玉兰花枝。 楚渊对她终究是有心的。 她心里暗了暗。但一触到上官陌温润中隐着冷凝的目光,她的心还是狠了下来。如果不能承他的情,就只能对他心狠,否则只会令他越陷越深,活了两世了,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 “夜深了,你们歇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安排人伺候你们漱洗。”楚渊淡淡的道,拍了拍手,立即有两名侍女从厢房走了出来,恭敬的对三人一礼。 楚渊吩咐道:“伺候秘书令大人和陌太子漱洗吧。”他摆了摆手,再不看苏浅和上官陌,转身出了房间,背影清然。 第一百七十四章 噩梦惊幽魂 上官陌轻柔地将她鬓边一缕落下的发丝抿到了耳后,温声道:“苏浅,总会有否极泰来天下太平的一天。我会一直陪着你。所以,你无须生恼。” 目送楚渊离开,苏浅气怒地一脚踹在凳子上,凳子被踢出几丈远,碎成几段。 两名侍女吓得瑟缩成一团,脸色青白。苏浅扫了两人一眼,一想到是楚渊的人,更是气怒,“滚出去!”她扬起手掌朝两人打去。那两名侍女算是机灵,不等她手掌落下,箭一般往外跑去,瞬间便不见了人影。 上官陌好笑的看着她,从桌上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递给她,“消消气。”他温声道。 苏浅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重重的把茶杯摔在桌上,“混蛋,真是只狐狸!”她骂道。一双眼睛要喷出火来。 上官陌扶着她双肩,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温颜笑道:“因为他是一直宠着你的人,所以一旦他背叛你算计你,你就觉得受不住了?” 苏浅心里一惊,看向上官陌。 他容色淡淡,不见任何异常。即不见他有任何不悦,也不见他如以往一般醋意大发。“是这样?”苏浅皱眉,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他分析的还算中肯。 楚渊确是极宠她的。而她,不知何时起,已将他的宠溺看得理所当然,仿佛他天生就该对她是宠溺的。因为他是她表哥,这个身份摆在那里,她并没有细究过个中缘由。 上官陌轻笑了一声,“大约是这样。”他抚了抚她光洁的额头,唇角贴在上面宠溺的吻了吻,“所以你以后该注意点,不要再在意些不该在意的人,否则我又该吃醋伤心了,到时候还得你来哄我。”他如诗似画的眉眼间一点淡淡笑容,似弦月一般优雅清华。 苏浅眨了眨眼睛,手放在他额头摸了摸,确定他没有发烧。这人是吃错药了么?素日连匹马的醋都吃的人,居然没有吃楚渊的醋。她心里好笑着,撇了撇嘴角,“以后不会了。”她本来想说一大堆反驳的话,但话到嘴边变成了这么一句。 他这样好,教她如何忍心惹他不高兴。 上官陌嘴角微弯,显示他心情很是不错。在她唇角印上轻柔一吻,“洗洗睡了。” 苏浅抬头看着他,“不去军营看看?” 上官陌摇了摇头,拉着她走到屏风后木桶边,修长的手指灵巧的剥开她的衣扣,把外衣一脱,顺手搭在屏风上,又伸手去脱她里衣。苏浅一惊,脸倏地一红,双手抓住他停在她胸前的手,羞怒道:“你做什么?” “宽衣沐浴。”上官陌回答的理所当然,拂开她的双手,极其迅速的剥去了她的里衣,搭在屏风上。她便只挂着一只肚兜站在了他面前。 她脸刷的红透。虽然日日同床共枕,身子不知被他看了多少遍,但那只限在床上,这样*裸的热辣场面还是第一次。上次在森林小屋的温泉池里也还是穿着里衣的。 她半张着嘴不知是该骂他好还是该怎么好。这人是一步一步的得寸进尺,每天都进一小步,如此下去,她深信,离洞房花烛真的不远了。 上官陌不理会呆愣羞恼的她,自顾自褪去衣衫,露出他比丝绸还细嫩柔滑的肌肤。虽然极瘦削,但身材堪称完美。苏浅的脸红的更甚,待要捂住眼睛,又不想错过眼前的绝美景致。狠了狠心,她目光热辣辣地停在他身上。 上官陌轻笑了一声,“我的身材还是很有料的是吧?”他踏入水中,不看她。“你不打算洗了是不是?”他在水中哼了一句。 “谁说我不洗?”苏浅啐了他一口,心一横,眼一闭,摸索着进入桶中。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戏虐道:“你刚才不是挺大胆的吗?怎么这会儿又知道害羞了?” 苏浅恨得牙根痒,偏不敢惹他。她想着,这辈子算是栽在他手上不得翻身了。她恨恨的睁开眼,双手故意击打水面,大片的水花飞在上官陌脸上。他好笑地看着她艳若春花的娇羞面容,努力忍住想要一亲芳泽的冲动。 他不确定亲下去会不会今晚就一发不可收拾直接洞房花烛了。 他还是希望能尊重她,将洞房花烛留在大婚。 苏浅见他还算规矩,真的只是单纯的沐浴,没有任何想法。她便也不再闹腾。 奔波了一日一夜,身上脸上汗水粘着灰尘粘糊糊的,一碰到水立即觉得全身很是清爽。 苏浅顶着上官陌火热的目光,匆匆洗完,跳出木桶,扯过浴巾擦拭头发,嘴里嘀咕道:“不去真的没问题吗?” 上官陌见她不洗了,也跟着出了木桶,扯过她手上的浴巾另一头擦拭身上的水珠,*的道:“今夜必定防守严密,去了也是白去。既然楚渊喜欢折腾,就且让他折腾去。总不会咱们今夜不去,他今夜就把那十万人的脑袋摘了。这些人可是你光明正大征募的,挂的是楚国百姓的头衔,百姓们哪里知道这十万人全是我埋伏在楚国的暗桩?倘若这些人就这么无声无息被摘了脑袋,楚国百姓会善罢甘休?他总得找个合适的名头。” 苏浅抿了抿唇,眸光射出一片冷意,“我倒要擦亮眼睛看看他找个什么名头。” 上官陌擦完身上的水,将浴巾还给苏浅,取过准备好的里衣穿在身上,悠闲走出屏风,轻哼道:“无非是替楚国上阵杀敌,最好的结局就是挂个烈士的头衔,回云都后百姓依然爱戴他,不会怪他把这十万人的脑袋拱手于人。如今想逼昆国出手的计谋被破坏,我倒是想知道他还能怎么样。”他容色淡淡,有一种天地间独我一人的清傲。 苏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的拿过里衣穿在身上。她总有一种漏掉了什么的感觉,仔细去想,却又什么也抓不到。缓步出了屏风,见上官陌已经弄干了湿发,半卧在床上,眸光如星子般柔和地洒在她身上。 一触及他温和的目光,她的不安立即消散,勾唇笑了笑。有这个人在,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上官陌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她很听话的走到床前,手交到他的手上,顺势倒在他里侧,如一只小绵羊般温顺的窝在他怀中躺好。上官陌唇角勾了勾。这是那个翻手云覆手雨执掌苏国半壁江山的凌厉女子,却甘愿为他洗尽铅华,窝在他怀中做一个柔软如水的小女人。他此生何其有幸。“睡吧。”他紧了紧环住她的手臂。 苏浅“嗯”了一声,闭上双眸。长长的睫毛投下两片云影,姣好的容颜霁月一般泛着隐隐清华。 两人刚闭上眼睛不久,便感觉到屋外空气一滞,气息极其熟悉,是上官陌的隐卫月魄的气息。 “殿下,昆国二皇子白誉带着青黛公主来了乾州城,如今已到了百里之外。”月魄传音入密道。 上官陌“嗯”了一声。月魄半天等不到他的吩咐,知道他的意思是不必过问,便悄身隐了下去。 苏浅闭着眼睛,睡意浓浓的问道:“何事?” “没什么大事,睡吧。”上官陌轻抚了抚她的秀发,柔声道。 苏浅不再相问,即便知道月魄那样的人极其冷静持重,很少有事情能把他的气息打乱,但既然上官陌不说,想来是不想她知道,她也懒得去问。 睡至清晨时分,苏浅被一个恶梦惊醒,猛的坐了起来。 盛夏时节,天亮的早,此时虽寅时末卯时初,但天已经有些灰蒙蒙的亮色。 苏浅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做恶梦这种事自打她来了这个世界,就极少发生。不是她心理素质好,而是日日的生存环境比恶梦还令人胆战心惊,恶梦也就不恶了。像这样被恶梦惊醒,还是第一遭。 回想着梦中的情景,此时却已忘记了大半。 她伸手去推上官陌,却推了个空。“上官陌!”她一惊,刷的一下彻底清醒过来,向身边看去,身边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上官陌的身影,伸手一摸,被窝已经冰冷。她急匆匆的披衣起身,“上官陌!上官陌!”焦急的喊了两声,满屋里转了个遍也不见上官陌的身影。 她急的一身冷汗,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月魄,月魄!”她慌乱的喊了两声。未听月魄应声,房间内外空空寂寂。“凌华!”她又喊了自己的隐卫主一声,依然没有回音。“难道是做梦?”她惊疑不定的想着,狠狠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下,“啊哟!”她痛得喊出了声,“看来不是做梦。”她喃喃自语着。 上官陌即使有时候会离开她身边去办事,也是会将月魄留下来护着她,现在不但月魄不在,连凌华也不在,她不禁焦急起来。 是遇上了什么大事了么?他那样一贯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眼都不眨一下的人,慌乱到连个传话的人也不给她留,必是出了什么棘手的大事! 第一百七十五章 由爱故生怖 想到如今非常时候,她的表哥楚渊正极力打击他在楚国的势力,说不定还会趁他刚回来毫无防备之际对他下手,还有来意未明神秘莫测的冥国,不晓得会不会对他下黑手,心霎时慌乱起来,跌跌撞撞的往门外冲去。 慌乱中连鞋子也未穿,踩在冰凉的石阶上,片刻便将一双脚硌的渗出血丝,路过的地方留下点点血迹,她却犹不自知。 “上官陌!”她大声呼喊着,在光秃秃的轩王府疾走,惊得府中的人纷纷起来,忙问是什么事。她抓住一个侍女急切的问道:“你有没有看见上官陌?” 侍女摇摇头,还有些睡意未消,“奴婢不知。”她怯怯的回答。 “楚渊呢?你们的太子楚渊呢?”她摇着侍女的肩膀厉声问道。 侍女不过是个二等丫环,且是楚子轩府上的,不是楚渊的侍婢,自然是不知道楚渊的去处。“奴婢也不知。”她头摇的拨浪鼓一般。 苏浅放开她,又抓过另一个侍女问着同样的话。侍女和小厮们都被她弄得胆战心惊惶恐不安,一个个纷纷摇头摆手。 “浅浅,怎么了?”苏浅正摇着一个婢女的肩膀逼问,忽听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猛的转过头,正看见楚渊朝她走来,穿戴稍有些不齐整,他的手还在慌乱的整理着衣襟。 “怎么了,浅浅?”他关切的问道。看见苏浅赤着的双足,血渍斑斑,犹在滴血,他眉头蓦地皱起,两步走到她身边,“到底发生什么事?”他急切的问道。 苏浅一把抓住他衣襟,声音冷厉的问道:“楚渊,你把上官陌怎么样了?他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楚渊看着她秀美的脸上满是愤怒和不知所措,他聪明透顶,看到这个情况自然猜到一定是上官陌出了问题。他猛的扥开她的双手,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染上一丝怒意,“你一大清早闹的整个宅院鸡犬不宁,就是为了找上官陌?” 他声音凌厉,侍婢小厮们都吓得一个激灵,何时见过这样的太子殿下?他看了一眼怔愣的苏浅,继续道:“我是不知道你和他出了什么问题,但你觉得他那样的人是我可以怎么样的么?就算我想怎么样他,我哪里有本事斗得过他?”他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再搭理苏浅,脸色铁青的朝自己的寝房走去。 苏浅怔愣片刻,猛的回过神来,“表哥,上官陌他不见了,你有没有看见他?”她声音软了下来,没了先前的冷厉,却带了近乎可怜的语气。 楚渊猛的顿住脚步,转回身来,却看见苏浅不知何时泪流满面,瑟缩成一团跌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的滴在青石板路上。他的心蓦地一抽,缩在袖中的手握紧了紧。 即使上官陌撇下她远去冥国的时候,她大病一场,但也是坚强坚韧的,但现在的她,却脆弱得如同一个破布娃娃,仿佛谁一撕就会碎裂了一般。 楚渊离去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又走了回来,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去,敛起脸上的戾气,柔声道:“先回屋吧。地上凉,你的脚再不包扎会留下毛病的。” 他终是不忍心看她流泪哭泣,看她如此这般不顾惜自己。 上官陌何德何能,竟得她如此相待?一边是不忍,一边是痛恨,他此时心一半被火灼烧,一半被冰冷冻,煎熬得不知是何种滋味。 苏浅泪水刹不住,抽泣着握住楚渊的手,如握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表哥,我一大早起来他就不见了。你帮我去找找他好不好?” 情之一字,最是磨人,苏浅倘是知道此时自己的模样,定会笑自己白痴。只是当局者迷,她心里眼里哪里还有自己? 楚渊眸光暗了暗,但还是耐心地道:“先回房间去吧,说不定他现在正在房间里等着你呢。”他看了一眼苏浅滴血的双足,眯了眯凤眸,双臂一伸拦腰抱起她,不顾她的挣扎,抱着她往她住的院子走去。 苏浅挣扎了两下,一想到上官陌此时也许真的在房间里等她,她用尽力气从楚渊臂弯里挣脱出来,不顾脚上的伤,甚至忘记了她身负绝顶轻功,一路奔跑向她和上官陌住的小院。 院中静悄悄的,并没有上官陌的影子。她刚要转身离开,暗中月魄轻轻唤了一声,“公主。” 她一喜,如同听见了亲人的呼喊一般,心霎时安定下来。“月魄,你主子上官陌呢?”她惊喜地满含期冀地问道。 月魄在暗中看见她只穿着一件里衣,外衣披在身上连衣扣都没系,脚底还在汩汩冒着鲜血,一想到这样的公主若是让他家主子看见还不心疼死?他忙道:“太子殿下无恙,只不过被人拖住了,稍后就会回来。公主且请安心,赶紧回屋把双足的伤治一下吧。”他感知到不远处楚渊的脚步声,说话全是传音入密。 苏浅心安定下来,才看清自己的狼狈模样,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脚上还在流血。 此时她才感觉到脚底钻心的疼痛。 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事情,她皱了皱眉头,嘟囔了一句,“果然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白痴傻子。” 月魄在暗处听见,嘴角抽了抽。他本要进屋替她治伤,但听见楚渊的脚步近了,他只能隐没身形,忍住没进屋。 苏浅自然也听见了楚渊的脚步声,打消了再问下去的打算,径直进了屋子。 楚渊尾随着进了房间,苏浅已经穿戴整齐,拿纱布在擦拭双足上的血渍。 “浅浅,脚伤可有大碍?”迈步进屋,楚渊急切的问道。 目光落在她被石子划的伤口累累的脚上。只见大大小小的口子布满一双足底,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看上去就令人心惊。 他想着她虽然经历无数血腥,但武功高深,还真没受过什么重伤,身体自是娇嫩的,像任何一位皇室公主一样,肌肤都细嫩如婴儿一般。这样在石子路上奔跑了一早上,自然是受不住的。 “无妨。小事而已。”她一旦心定下来,便恢复头脑冷静,先前的那个惊慌失措失态的苏浅便如轻烟消散的无影无踪。 “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无事!”楚渊嗔怒地看了她一眼,拿过她手上的纱布,扔在一旁,吩咐人去打了一盆清水来。 “去软榻上躺着吧。”他柔声道,一如以前一样对她百般温柔,仿佛自打上官陌回到她身边后两人的矛盾冷战气怒等等都不曾存在过,两人之间从未有过裂痕一般。 苏浅心里微微一动。但一想到昨夜刚刚承诺上官陌的话,她的脸还是冷了下来。 她推开楚渊要抱她的手臂,淡淡道:“真的没什么,我自己来就可以。”说着,她赤足下地用脚尖着地三两步跳到软榻上。 “把水给我端过来。”她吩咐一名侍女道。 侍女眼睛闪躲着那双触目惊心的赤足,把水盆端到软榻前,搁在一个脚凳上,又慌忙退至一旁。 “你,来给我洗伤口。”苏浅拿起一块新的纱布递给侍女。那名侍女低着头,颤颤巍巍的接过纱布,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去把纱布在水中浸湿了,却别着脸不敢看她脚上的伤口。 苏浅皱眉看着她,一把夺过纱布,“真是没用!”她愤了一句,坐起身,自己拿纱布擦拭伤口。 虽然性子坚强,但纱布接触到伤口她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咝”的一声。 楚渊看着她皱了皱眉,“还是我来吧。”他拖了一张凳子坐在她脚边,不由分说夺过纱布,轻轻擦拭起她的伤口。 苏浅即便千般不愿,此时也做不到从他手中夺下纱布,赶他出门。虽然他有心于她不代表她就得以情相酬,她不欠他什么,但她终究像大多数女子一样,狠不下心去伤害一个对她好的人。 楚渊手法极轻极柔,仿佛在擦拭一件极精美的瓷器一般,万般小心谨慎。苏浅甚至没感觉到太大的疼痛。看着他太过专注的温柔,她忽然感觉全身的不舒服。一把握住了纱布的一端,“表哥,还是我自己来吧。”她不太自然的道。 楚渊看了她一眼,眸光极淡,苏浅被他看的一凛,不由缩了缩手,本来很强硬的态度忽然强硬不下去,软了下来。犹豫的松了纱布,她往后退了退身子,看着楚渊继续拿纱布认真的给她清洗伤口上的血渍和沾染的泥沙。 伤口比她想象的难清理,里面渗进去许多的泥沙,楚渊一手拿着纱布,一手拿银针挑开伤口,仔细擦拭掉每一粒灰沙。 他瞥了一眼极力忍着的苏浅,冷淡的表情恢复了一点柔和。“痛吗?”他轻声问道,手下的动作又轻了轻。 苏浅摇了摇头,紧咬着下唇,眸中一丝坚强。泪痕干涸在脸上,清秀俊美的小脸少了几分平日的刚毅,多了几分女人气。楚渊的眼神黯了黯,他知道她是爱上官陌的,但爱到什么程度他一直有所怀疑。此刻才明白,是爱到了骨髓里,血液里,每一根神经里。 第一百七十六章 若离于爱者 她是那种可以轻易为一个人拼命的人,但绝不是肯为人流泪的女子。 她却为他卸去了厚厚的硬壳,为他变得柔软若水,为他笑颜如花为他梨花带雨。 楚渊低下去的凤眸闪过一丝绝望的痛楚。但手下的动作未停。他自诩是这世上最坚韧最高傲的男子,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放弃心中的追求。 苏浅瞥见他闪烁不定的眼神,心里百种滋味。如果可以,她最不愿意为敌的人就是他的这位名义上的表哥。 不愿意,并非因为他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对手,而是尊他敬他,真正将他视为兄长,不忍去伤害他。 楚渊一直认真的给她清洗伤口,听见上官陌微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手中动作未停。 苏浅的位置刚好看见门口。她眸光落在上官陌身上,看他一步一步走来,月白色的衣袂在阳光下似翩飞的蝶翼,步履不似往日的轻缓优雅,有些急,有些重,老远她就感觉到他身上的风露寒气,以及已经在暴涨的怒气。快走到门口时,他忽的放缓了步子,一步一步踏进房间。身上的寒气和怒气被收敛起,一如往日一般温润谦和。 “有劳楚太子了。还是交给我吧。”他颀长的身姿遮住门口照进来的阳光,居高临下俯视着楚渊。声音里不见任何情绪。苏浅却没放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那样的痛色她每见一次,心都似要碎了一般难受。 她忽然很后悔自己不经大脑的所作所为。 他是上官陌。 翻云覆雨手眼通天。还有什么事能困住他。 她真是当局者迷,关心则乱。 楚渊的手一顿,纱布握在手中紧了紧,但也只是片刻的迟疑,他青白的指节舒缓开来,纱布丢进了血红的水盆中。 他缓缓站起身,极淡的看了一眼上官陌,没有责难,没有询问,他只是寻常一般身姿秀雅的往外走去。 上官陌的唇抿了抿,在他快走出门口的时候,终于开口:“多谢楚太子相助。不过楚太子还是去看一下乱成一团的军营吧。” 楚渊脚步一顿,“不必谢。”他淡淡的说了一句,却隐藏了万千情绪在里面。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苏浅心里惊了一下,想着怪不得刚才他那么快出现在她面前,还有些衣衫不整,原来是军营出了事。一想到他为了她连军营出事都搁在一旁不管,她眉头皱了皱。 上官陌看了一眼水盆和里面红色的纱布,冷冷的对外面道:“来人,换一盆水来。”楚渊走了出去,他再也隐藏不住身上的怒气,或者他是不想再隐藏,一古脑的释放出来。 苏浅被他的怒意寒到,打了一个激灵。 刚刚吓得跑出去的侍女战战兢兢的回来,端着盆出去,不多时又端回一盆干净的温水来放在脚凳上,被上官陌释放的冰寒怒意吓到,她跌跌撞撞的跑回门外。 上官陌看了一眼楚渊坐过的凳子,似乎轻斥了一声,手一挥,凳子被无声的打到一个角落里,他又隔空一抓,另一只绣凳被吸到身前。他拿出一块新的纱布,坐下来接替楚渊的工作,至始至终没看苏浅一眼。 眸光触到满是伤口的嫩白双足,想着她该是有多急才弄成这样?他隐藏痛色的眼眸痛楚更甚。却依然没有给苏浅一个眼神。手下的动作也不见楚渊那般轻柔,却还是很利落仔细。 苏浅“咝”的一声,似怨似嗔的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轻点儿?”她痛呼出声。 上官陌轻哼了一声,冷淡的道:“你还会觉得痛吗?” “怎么不会?我也是和别人一样血肉之躯,自然也会痛。”苏浅皱眉看着他冰霜一般的脸。 上官陌冷哼了一声,“那样赤足狂奔,我以为你是铁人,不知道痛的。” 苏浅一滞,说不上话来了。 他手下的动作却终是柔了一些,迅速清理完了伤口,他招呼了一声月魄,“月魄,上次令你们炼制的伤药拿来。” 月魄应了一声,一只小小的玉瓶飞来,准确无误的落在上官陌手中。苏浅看了一眼那只玉瓶,想到里面装的是楚渊的人培植的药草炼制出来的上好伤药,庆幸着楚渊好在离开了,不然此时该气的吐血了。 上官陌打开玉瓶,倒出些药粉均匀的洒在她足底,每一处伤口都极小心的上了药,又拿出两块新的纱布给她薄薄的包了一层。夏日炎热,她本身又极怕闷热,他怕包厚了她会难受。 苏浅看着他贴心的动作,心一柔再柔,柔的快要滴出水来。“你别气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她故作发嗲,柔声道。 月魄和刚回来的凌华在暗处听见她的声音,都恶寒了一下。齐齐想着她这是在相劝太子殿下还是在恶心太子殿下? 上官陌身子狠狠的抽了抽。这个女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会什么?”上官陌冷冷的道,不看她一眼。 苏浅扯着他天蚕丝锦的衣袍,恶意的在他的衣袍上攥出许多细细的褶皱。“我不会再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不会再不穿鞋子跑出去,不会再给别人机会对我好,不会……”她语声细细,生怕更惹恼了上官陌。 “原来你还有那么多的不会!我倒是小瞧你了!昨夜刚说了不会,没想到今天早上又听到,苏浅,你有多少不会?要不要一起说完?省的我以后没耐心听,也记不住你那么多的不会!”上官陌似乎怒极,反而声音出奇的冷淡。 苏浅心里咯噔一下,抓着他衣袂的手紧了紧,指节被攥出青白来。 “没有了。”她的声音忽的暗哑的发紧,似干涸的枯井一般。“我的所有不会不过是因为你而生。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她忽的黯沉下去,声音细小的几不可闻。 上官陌手猛的握紧。半晌发不出丝毫声音。指节被握的咔咔响。 她是苏浅。站在万众瞩目的王权之上,睥睨天下,她何曾为谁如此低声下气说过不会。 苏浅双眼呆愣的注视着自己的双脚,忽然恨不得想要砍去,恨它的不听使唤,恨它的弱不禁风。她心里何其明白,上官陌从头至尾不看她一眼,不是因为怒她让楚渊给她治伤,而是因为他看一眼都会比她疼千倍万倍。他痛,她也痛。 往日相处的点点滴滴忽然一起涌上心头。他给她令天下女人艳羡的宠爱,也用这宠爱将她的身心牢牢困住。似乎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满溢甜蜜幸福。但每一日也都会争吵。日复一日。她忽然觉得很疲累。这样的纠缠令她每日如置冰山火海,忽而灼热焚心,忽而冰冷透顶。身体似已透支一般虚弱。 暗处的凌华和月魄看着屋里两个人一个站着发呆,一个坐着发呆,似都哑巴了一般,气氛冷的如置冰窟。两人都暗暗着急。屋中那两人天天都会争吵,两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但似乎这一次尤为严重,触及了底线一般。 她握着他衣襟的手忽然松了开去,头埋的很低。半晌,她低低的道:“上官陌,这样爱我很累吧?每天都会有争吵,每天面对对方时都小心翼翼生怕惹怒或者伤了对方,每天心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压得喘不过气来,汲汲营营,筹谋算计,到最后即使能够相守,会心安理得幸福快乐吗?” 上官陌猛的一顿。心痛到无以复加。“所以呢?”他似乎很费力才挤出三个字。 苏浅头埋的更低,嘴唇咬出丝丝血丝来,犹不觉得疼。“所以,我们不如早结束的好。”她似下了很大的决心,猛的抬起了头。 上官陌挺立的身躯似乎颤了颤,眸中一点一点,碎出丝丝伤色来。他猛的转过身来看着苏浅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的身躯,凤眸眯成一条线,“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就成全你。”他盯着她死死看了一眼,忽然转身往外走去。 苏浅手指掐入手心,攥出丝丝血痕来。头低下去,再不能抬起,任由上官陌从她眼前离开,消失。 “公主,你快去追啊!陌太子真的走了!”凌华呆不住了,蹦出来急急的喊了一声。 他日日看着苏浅和上官陌相处,比谁都明白两人的感情。 “是啊,公主,你不能就这么让太子殿下走!你知道没有你他不知会做出何种疯狂的事!”月魄也急急的道。两人都隐不住了。 苏浅猛的一惊,似恍然醒悟一般,身子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到了门口,忽的顿住,扶着门框又停了下来。 “公主!”凌华着急的喊了一声。如此节骨眼上,两人若是真的闹僵,伤的可不止是两人的感情,还有数十万人的性命。只怕到时两人埋在乾州城四周的人马会被楚渊一锅给端了。 苏浅“哦”了一声,转身回到屋里,在床前找到她的鞋子,顾不得脚上的纱布,穿上鞋子,足尖一点,如一抹轻烟般追了出去。 循着他身上遗留的特有气息,她一直追出轩王府,却在门口失了他身上的气息,再辨不清他离开的方向。 第一百七十七章 陪你生,陪你死 她茫然四顾,街上因为这几日紧张的气氛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空空荡荡的。头上烈日如火,炙烤的大地如火烧一般。刚抹了伤药的脚踩在地上觉不到疼,只觉得头重脚轻。 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心里却照不进一丝阳光。 他走了,她的世界就是一片黑暗。 她犹疑了片刻,随意的择了一个方向追去。刚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玫瑰与玉兰的香气,她心头惊喜,刚想要喊出那人的名字,却被从身后捂住了嘴,身子被大力的一带,拐进僻静处的一个小巷子里。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看见那人的容貌,便被翻转了一圈,背靠着墙壁,被人圈着固定住。 她终于看见那个人,眉眼似画,文字不足以形容其美色,身姿颀秀,彷如遗世而独立的绝世佳公子。她泪水又不受控制的滑落,抬手抚上他刻画般的眉眼,却被一下子打落了手,她心里凉了一下,却在那一刻上官陌惩罚的吻如狂风暴雨般落在她唇瓣上,似乎只是惩罚她,不带一丝感情,又似乎已经倾他生生世世的情和爱,不留一分一毫。 苏浅先前唇瓣被自己咬碎,此时又被他毫不怜惜的怒吻,唇瓣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推了推上官陌,嘴里呢喃不清的说着“疼。上官陌,疼。” 上官陌似乎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对她丝毫不见温柔,吻却离开了她的唇瓣,转而吻上她的眉眼脸颊。她的泪痕被他吻干,他又开始在她肩头、脖颈肆虐。修长的手指轻车熟路挑开她的衣扣。 “上官陌,这是在大街上,你不能。”她低声呢喃,手抬起捶打在他身上,却绵软无力。 她该死的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和娇吟声,脸上立即羞涩的飞起潮红一片。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唇瓣稍稍离开她的身体,轻哼了一声,“还知道穿上鞋子出来,你倒是长进了。”虽然是讥诮的话,却不见了怒意,苏浅听出他愉悦的心声。 苏浅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他拦腰抱起,足尖一点,如一缕轻烟一般飞入轩王府,飞入他们俩的住处。径直抱着她进入房间,搁在大床上,上官陌的身体也直直的压了上来。一改刚才惩罚式的怒吻,这一次的吻如微风如细雨,缠绵旖旎。从额头秀发吻起,一寸肌肤也不曾落下。 苏浅经受不住这样的温柔攻势,再次娇吟出声。 凌华与月魄在暗处看着大敞的房门,都齐齐抽了抽嘴角。月魄悄无声息隔空关上了门,两人都识趣的闪的远远的,直到他们的气息不被屋里那两人感觉到为止。 苏浅和上官陌自然是知道那两人的动作的,她嗔了一眼上官陌,这人青天白日做少儿不宜的事居然连门都不关,这个封建社会何时这么开放了么? 上官陌修长的双手捂住她的眼睛,低喃道:“不许分心。今日洞房花烛,爷不要再等了。” 苏浅猛的一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把他推开,顾不上春光泄露的胸前,惊道:“你疯了么?” 上官陌一把又把她拉回身下,唇瓣在她胸前锁骨流连,双手覆住她的小脸,让她不能看,不能说。 苏浅费尽全身力气扒开他的手,唇瓣稍稍有了喘息的机会,“上官陌,你答应我的,要等到大婚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苏浅哀求。 上官陌看都没看她的脸一眼,轻哼道:“爷食言了。大婚什么的,以后再说,今日你说什么也是没用的。” 苏浅无奈的看着他,想要反抗却连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上官陌,我求求你,真的不可以。今日不是好时候,洞房花烛也要找个黄道吉日吧?” “你信那个?”上官陌嗤笑了一声,“有你的日子,天天都是黄道吉日,不必找了。”他依然在她冰雪般的肌肤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苏浅看着自己布满粉粉的吻痕的肌肤,想要反抗的话被自己不由自主的娇吟声彻底压制在喉咙下。 须臾,她再次哀求般的看着上官陌,“上官陌,我受伤了,脚受伤了,疼。”她哼唧。 上官陌转眸瞥了一眼她包着纱布的脚,“疼么?我给你抹了上好的止疼药,应该不会很疼吧?”他看向她的双眸,没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那一丝闪烁,“疼也给我忍着,大不了我不碰到你的脚就是了。”他蛮横的道。 苏浅见实在劝不动他,便横眉怒目看着他,怒吼道:“上官陌,你这是耍流氓!” 奈何她以为的暴怒,看在上官陌眼里一分威胁也没有,更像是眼波流转顾盼生情。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冰肌玉骨,缓缓的移向她小腹。 苏浅见他是铁了心的要洞房,心猛的一颤。往日他和她不是没有心动情动的时候,但每每都能守住最后一道防线,都还留有一分理智。今日的上官陌是真的没有半分克制的意思了。 “上官陌,你知道的,我身上有断情的毒,不可以的,真的不可以,会死人的,你我都会死的。”苏浅哀怜的看着他,“你和我即使再怎么刻意回避,不去想,不去说,但也改变不了它存在在我身体里的事实。你是想死么?”她目光里碎出一抹淡淡的哀伤,藏得虽深,却没能瞒过上官陌的眼睛。 上官陌顿了一下,流连在她身上的指尖似乎颤了一下。苏浅敏感的察觉到他指尖一瞬间微凉。但也只不过是一瞬,他的手又动了起来。“横竖是一死罢了,与其和你这样日日相望不相亲,倒不如死了去阴间做一对鬼夫妻来的痛快。你说过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是吗?断情是吗?我倒要领教领教这传说中最毒不过的毒药。”他容色淡淡,仿佛说的不是生死大事,而是中午吃什么饭之类的鸡毛小事。 苏浅忽的冷笑了一声,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双眸,“上官陌,你以为再死一次我还能有幸还记得前生的事?你以为你也可以有幸有前生的记忆?你别做梦了,奈何桥上一碗孟婆汤喝下,你我尘归尘,土归土,再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纠缠。” 上官陌猛的顿住了。他望着苏浅冰冷的眸子,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他想了念了十多年的人就在眼前,与他肌肤相贴,他能感觉到她狂跳的心脏,感觉到她肌肤温滑的触感,他却不能再近一步,彻彻底底的拥有她。 还有什么比这个让人绝望。 苏浅望着他受伤的模样,心如碎了一般疼痛。她隐去眼中的哀色,轻轻抬手抚摸着他的眉眼,柔声道:“总会好起来的,你天赋异禀,精通药理医理,总有一天你能为我研制出解药,到那时我们可以再不必有任何阻碍的在一起,想要怎样疯狂就怎样疯狂,想要怎样相爱就怎样相爱,谁也管不着我们。岂不是好?” 上官陌充满伤色的眸子望着苏浅,身子僵硬的一动不能动。 “你快压死我了,还不下来?看着瘦的皮包骨,怎么会这么沉呢?”见他被她说动了,苏浅扯出一抹笑,伸手推了推他。 上官陌回过神来,忙从她身上翻下来,躺在她一侧,如玉的手指轻抚上她绯红的脸颊,流连辗转,目光在她脸上迟迟不肯移开,仿佛要看到地老天荒一般。 “脸皮再厚也要被你看羞了。”苏浅嗔了他一眼。看他没有想要起床的意思,她索性把凌乱不堪的外衣一脱,把他身上的衣服也一把扯落,拿过凉被盖在两人身上,“今日天大的事情也不起床了,管他娘的谁生谁死呢。咱们补眠,这些日子被逼疯了快。”她嘟囔着,柔滑的身子往上官陌怀里一缩,果真说到做到,闭上了眼睛。连先前一直记挂的上官陌到底去做什么了,军营里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过问了。 上官陌看着她皱了皱眉,“苏浅,谁准许你将脏话了?真是半点女子的样子都没有!”他佯装嗔怒的看着她,眸底却掩不住宠溺。 苏浅无语的看着他,他是今日才发现她会讲脏话吗?还是今日才发现她一点女人的气质都没有?这人的洁癖不仅仅表现在吃穿住行上,连说话都有洁癖! 其实,她知道,他只是借此话纾解她心里的悲伤。 上官陌忽的把她往怀里紧了紧,温声道:“我一定可以找到断情的解药。即便是找不到,解不了你身上的毒,一生都不能和你洞房花烛,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在我身边,我的心就是安定的,我就可以安然的吃饭,睡觉,做事。就这样和你一直相守到老去,相守到我们都白发苍苍,足够了。” 苏浅眼眶一酸。相守到老,相守到白发苍苍。这最简单的愿望,其实都是奢求。自打出生,她就时刻面临毒发身亡的威胁,要活下去,谈何容易。 可是,就有这样一个人,他爱你,哪怕不能真正拥有你,只要看着你,陪你生,陪你死,他便心满意足,她此生还有何求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生守护你(1) “上官陌,你是西月的太子,一国之表率,怎么能开口闭口的说洞房花烛呢?不怕把你的国民都引向歧路么?”苏浅隐藏起心思,故意指着他挑毛病。 上官陌挑了挑眉,“你这算是报仇么?报我刚才指责你讲脏话的仇?” 苏浅轻哼了一声,小手捶了他一下,“我才不稀得报仇呢。我说的是事实,你天天洞房花烛洞房花烛的,还知不知羞了?”她横了他一眼,又加了一句:“脸皮厚的比乾州城的城墙还厚。” 上官陌轻笑了一声,手指在她鼻子上勾了一下,“还说不是报仇?我看你越来越口是心非了。”他看着她,眸光是温柔的宠溺。半晌,他轻声道:“苏浅,你以后再不许像今天这样了。月魄回来就给我传讯说你赤足跑的满脚都是血,疯了一样的找我,我听了心脏差点就停掉了。你该知道,我是见不得你受哪怕一点点小伤,你为我伤成这样,是要我痛死么?” 苏浅看着他仍流露痛色的眸子,心尖儿轻颤了颤。他爱她爱到连生死都看轻,她爱他又何尝不是爱到看不见自己?但正因为这样的深爱,才更见不得对方爱到忘我。她伸手抚上他的眉眼,柔声道:“我说了我以后不会了,我会爱惜好自己的身体,不让它再受一点点伤的,行了吧?” 上官陌满意的笑了笑,手臂环住她纤腰,似轻叹了一声,“今日我也有错,不该不告诉你一声就出门,害你瞎想。以后我不会不告而别了。” 苏浅亲昵的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笑道:“是哦,你上次去冥国也是不告而别,害我大病一场,今日又这样。幸好我只是伤了脚,要是我以为你出事了而殉情的话,你今日后悔死也见不到我了。” 上官陌眸光清浅,所有的不郁痛楚以及愤怒甚至*都尽数退去,看着苏浅道:“我见你睡的香甜,才没忍心打扰你,没想到反倒是害了你。” 他曾经以为她不过是利用他甩开其他男子的追逐,他曾经以为她心里有一道过不去的坎,是前生留下,今生不可能再爱人。却不曾想她爱他不比他爱她爱得少。他今日受到的冲击委实不小,心到现在还欢愉的跳跃着。 已经爱的如此深了么?他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以后我们约好,谁也不准不经同意就离开。”苏浅伸出小指,皱着鼻子道:“快点,拉钩。” 上官陌好笑的看着孩子气的她,伸出小指勾在她的小指上,笑道:“好,拉钩,以后不经同意绝不私自离开。” 苏浅满意的笑了笑,心情也是无法言喻的愉悦。幸好她追了出去,幸好他没有真的舍下她。否则日后她身边再没有这个人,她孤枕怎生安眠? 上官陌抚弄着苏浅鬓边一缕秀发,眸光柔的滴出水来。两人虽然连日都没休息好,却都没有睡意。头抵着头瞎掰了一阵,苏浅还是问起正事。闹腾了一大早上,她还没时间听凌华禀告,此时上官陌在身边,她自然不必去问凌华。 “军营出了什么事了?” 上官陌笑意正浓的嘴角淡淡的撇了撇,哼道:“有人暗中挑起事端,轩王的一队兵马和丁三手下的人发生了冲突,打了起来。” “就是那日锦城边上比武赢了丁四的丁三?”苏浅挑了挑眉,“看来还是个不简单的人呢。我当时竟看走眼了。” 上官陌抚摸着她的眉眼,轻笑了一声,“不是你看走眼了,你是故意看走眼的吧?” 苏浅笑了一声,嗔着他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没错,我当时是发觉他不对劲,但我想着就让他折腾,我倒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大天来。没想到,倒还真让他折腾了点子事出来。怎么样,没出什么大乱子吧?”她这样问着,心里还是惴惴,想来事情不小,不然不会将他惊动去。 上官陌眉眼有一瞬的狠厉闪过,轻声道:“轻尘伤了。” 苏浅一凛,笑意顿时僵住。她凤眸眯了眯,“很严重?” “保住了一条命。只是现在还不能让他撤出来,只能让他留在轩王的军队里医治。你也知道,楚渊不可能让他那么快好起来,所以我才悄悄去给他治伤的。”他轻叹了一声,但面上也没有太大的情绪。 轻尘的功夫苏浅并没见过,但他在她面前她连他的气息都探不到,知道他武功定是已大成,不是一般的江湖武夫可比的。能将他伤成重伤,想来是极不简单的人物。“是谁伤了他的?”苏浅皱眉。 上官陌轻哼了一声,“楚渊的手中握着的,是不比你我差的权势,自然能人辈出。要是打定主意伤轻尘,他也是防不住的。我去时事情已经了结,伤人的人自然是被楚渊隐藏了起来。。” 苏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谁伤的也没那么重要。轻尘若想报仇,待他伤好了自然会自己去找那人。咱们倒不必理会。” “你闹腾了一场,脑子似乎明白了些,比以前聪明了。”上官陌点了点她额头,“轻尘又岂是吃哑巴亏的人?日后他自会自己去找回场子的。” 苏浅忽的眨了眨眼睛,看着他,眸中闪烁着一抹光华。“轻尘自然不是个肯吃暗亏的,你呢,陌太子?别告诉我你被人算计了就这么算了,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她表情丰富的小脸在上官陌面前晃来晃去,灵动的大眼顾盼生辉。 上官陌看的痴了痴,“鬼精灵。”他弹了她脑门一下,“月魄烧了军营的粮囤,此时你表哥该是气的很呢。” 苏浅眉眼一挑,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全部?”她夸张的张大了嘴。 上官陌好笑的看着她,“楚渊那般狡猾的人,岂会把粮草都集中在一起?自然只是军营里的那部分。” 苏浅似乎有些遗憾,但依然觉得很解气。轻尘是上官陌送给她的人了,她自然替他同仇敌忾。“那也够我表哥受的了。军营里至少存了半年的军粮呢。”她得意的笑起来。 上官陌看着她因为得意的笑而神采奕奕的俏脸,取笑道:“看来今早楚渊白给你治伤了。原来你竟是这么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苏浅哼了一声,“道不同,我还是拎的清的。他之于我,情意归情意,立场归立场。这世上唯有爱情是不能公平的,不是他有情于我,我就要有情于他的。”她温柔的望着上官陌如诗似画的眉眼,手指轻瞄着那刻画般的轮廓,柔声道:“我心里只能装得下一个人,多一分地方也没有。” 上官陌眸色微动。只装得下一个人么?他嘴角勾了勾。曾经他见她对每个人都好,唯独远着他,他以为她的心很大,却独独装不下一个他。原来是他着相了。她的心原来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他。 “我前世是做了什么好事?能修到你今生陪伴在我身边?”上官陌修长的手指流连在她灿若桃花般的小脸上,细细摩挲着。 时光在他指下被一分为二。一边是数不尽的汲汲营营,阴谋阳谋,血雨腥风,一边是静好岁月、和谐琴瑟。 苏浅听着他的甜言蜜语,心里如注入了春阳一般柔暖,她真希望时间能在此刻停住,就此地老天荒,再不用卷入那些金戈铁马明争暗斗。 “在想什么?”上官陌见她久久不语,笑看着她。 “在想如今天都晌午了,我似乎还没吃早饭。不知道是先补眠好呢还是先吃饭好呢?”苏浅扬眉。掰着手指头计算。十足的小女儿做派。 上官陌好笑的看着她,如画的眉眼沾满笑意,“你怎么会……怎么会如此的……” “什么?”苏浅大眼睛看着他,凤眸闪着光华。 上官陌愉悦的笑了一声,勾起手指在她鼻尖轻轻划了一下,“如果不想睡,就起来吧,我带你去吃好东西去。”他不答她的话,笑着放开环在她身上的手,起身下床,眸光落在凌乱的衣襟上,似乎极其愉悦的笑了一声。 苏浅看着他优雅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衫,眸光闪了闪。“你说什么?”她依然衣衫不整的窝在床上,眸光定在他修长的玉手上。 “我说带你去吃好东西。”上官陌瞥了她一眼,直接忽视掉了她眼睛里的什么东西。浅淡的笑了一声,“等我一会儿给你穿衣服。” “你前面那句说的是什么?”苏浅一边慢腾腾的整理衣衫,一边挑眉望着上官陌。心里想着最好他说的是好话,不然她今天绝对不会放过他。 “我说什么了吗?”上官陌挑了挑眉,说话间已经穿好了衣裳,俯身坐在床前,把她从被子里揪了出来,伸手整理她已经被他蹂躏的看不出面目的里衣。“我说你还真是像个孩子。”他勾了勾唇角。 苏浅哼了他一声。她敢肯定他刚刚一定不是想说这一句。“算了,美食面前,我就不逼问你了。”她哼唧了一声,起身就要下床。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生守护你(2) 上官陌伸手拦住她,嗔了她一眼,“忘了脚伤了吗?不能着地。”他从衣架上拿过她的外衣,很是熟练的给她穿在身上,不急不缓的给她系着扣子。 苏浅翻了个白眼,她伤的是脚,不是手好不好?但有福不享绝对不是她性格。她索性闲出双手,当起甩手大爷,由他伺候。“去吃什么好东西?”苏浅饶有兴致的问。能让上官陌说好的东西,定然不是平凡东西。 “卖个关子,你去了就知道了。”上官陌抿唇一笑,利索的系完最后一个盘扣,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是自言自语的低喃道:“还不错。” 苏浅翻了个白眼。“还不错?”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此时鬓歪钗斜,头发乱成草窝一般,这也叫好?“陌太子,您不是打算就这样带我出去吧?”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看向上官陌,有些生气,“您是想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被您蹂躏过了吗?” 上官陌眯了眯凤眸,望向她,“蹂躏吗?”他挑眉,“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好,也好让那些肖想你的人知难而退。” 苏浅瞬间感觉到他眸中隐藏的风暴,心里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哼唧了一声,但看着他依然一丝不乱的三千墨发,她就是不能低下头来认错。她忽的伸手拔去了他绾发的墨玉簪子,双手在他头上胡乱的搓了搓,恶狠狠的道:“既然是这样,我也要向天下人宣告我的所有权,让那些肖想你的女人都望而却步。”她打量了他一眼,他如瀑的墨发被她揉散,披在肩头,不见形容糟糕,只见一改素日的温润雅致,变得魅惑妖艳不可方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足足有盏茶工夫,才稳了稳稍嫌凌乱的呼吸,嗔道:“妖孽,快些拿梳子来,我给你束发,你这样出去太影响我的心情了。” 上官陌打量着她一瞬千变的表情,凤眸眨了眨,笑道:“我都没有嫌弃你,你也就不要嫌弃我了。就如你说的,咱们就互相宣示一下主权,让那些桃花杏花什么的都望而却步好了。” 苏浅心想着我是嫌弃么?我是怕带着这样一个人出去不被女妖精们惦记才怪。“不要。”她看着他嘟起嘴,“你脸皮厚天下闻名的,那样的话你也能说出口,我可不想也变成你那么厚的脸皮。让别人都耻笑我苏浅未成嫁就*,不知羞耻不遵女训。”她边说边小小的心虚了一下。话说她如今的脸皮已经够厚了吧?她和他未大婚便日日出双入对同榻同枕恐怕已经人尽皆知了吧?这主权似乎早就宣示天下了。 上官陌似乎轻笑了一声,大约也觉得这样就带她出去有损形象,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木梳,在床沿上坐下来给她梳发。苏浅眼睛眨了又眨,忽然觉得自己又上当了,这丫的刚才一定是故意的。 “的确是不能这样出去的。”上官陌似笑似轻叹,忽的挥手从梳妆台上隔空一招,取来镜子,递给苏浅。苏浅哼唧着看了他一眼,有些心虚的向镜子中看去,一看不由的大怒。只见脖颈及胸前密密麻麻一片淡粉的吻痕,在纱衣的半遮半掩下隐隐约约,更令人浮想联翩。“你……你可真是好!”她气得哭笑不得,说不上话来。 夏日里炎热,女人们一般都穿衣领比较低的纱衣。苏浅怕热,衣领格外低些,衣料也相对薄一些。即便是这是个男权社会,但对女人也不是那么苛刻,风气还算是开放的。 上官陌低笑了一声,“以后这样的情景大约不会少了,你该练习着脸皮厚一些,不然就不必见人了。” 苏浅无语的望天,这人还能不能更无耻一些?狗屁的雅致风华,他就是一丫不知羞耻的色魔。她挥手将镜子稳稳的送回到梳妆台上,哼了一声,“我不管,你给我把这些东西处理掉。”即便身为现代人,她也没办法带着这些吻痕去见人。 “这个真没办法弄掉。”上官陌淡淡的笑着,“不过幸好要去的地方不用见人。”他修长的手指灵巧的给她绾好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发髻,插上玉簪,将秀发都挪到身前,倒也遮掩了一些痕迹。“该你给我束发了。”他无视苏浅的怒气,身子在她面前矮了矮,将一头墨发送到她眼皮子底下,把梳子往她手里一塞。 苏浅真有点想找块豆腐撞死算了的心。狠狠的拿起梳子,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大有一怒之下超度了他一头墨发的架势。却在下手的那一瞬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的变得极轻极柔。她终究是拿他没有办法的。 手法依然拙劣,梳了个歪歪扭扭的发髻,拿墨玉簪子固定好,依然清华绝世,但好在不似刚才那般魅惑妖艳了。端量了一番,嘟着嘴道:“好了。你给我打水净面。害我哭的一脸的泪痕,还亲的我一脸的口水。” 上官陌嘴角奇异的抽了抽。这女人还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但转身的那一瞬没能掩饰住眼底的一抹心疼与黯然。他听见月魄的禀告时着急的放下手上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却在进屋的那一瞬看见她满面泪痕,双足都是血口子,那一刻他只觉得心碎裂成尘般的钝痛与空洞,再也不敢多看她一眼。 苏浅没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伤色。若说她此生有什么怕的,那就是最怕这个男人伤心难过。别看平时他没事就拈酸吃醋使点小性子什么的,但那也不过是逗她高兴。他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任何情绪都只会埋藏在心里。又岂会真的吃那些不相干的干醋?她最怕的是她心爱的这个男人将心碎难过都埋在心里折磨自己,将什么都一力承担了,那比她自己痛还要折磨人。 她手指蜷缩着,指甲几乎嵌进手心中。眸光却坚硬的看不出一丝情绪。 须臾,上官陌端了清水进来,她不着痕迹的敛起坚硬,一脸温柔的看着他把水盆放在床前的脚凳上,挽起袖子,在水里浸湿了手,轻柔的撩起水给她洗脸。即使她双手完好,也没有沾一下水的打算,而是很安心的享受着他的贴心。 上官陌唇角勾起一抹微笑,他爱极了这样温和柔顺如水一样的苏浅,也爱极了偶尔狂野暴怒似大海之水的苏浅,无论怎样的她,都似乎蕴藏了无限的可能。令他想用尽一生挖掘她身上潜藏的所有。令他就算倾这一生,也想要守护她。 后来有一天,当五月的艳阳高照,流金一般的光铺洒开来,苏都城郊的万亩石榴园正是一段花开如荼的好风景。鲜红如血热烈似火的榴花攒成一片无涯际的云海,亘于天际,久久不散。 赏花的人自四面八方涌来,花海下一片衣香鬓影,欢声笑语,汇成川流。 一袭月白衣衫的苏浅立于一株石榴树下,一阵清风飘过,衣袂与落红纠缠飘飞,红白相衬自成一派绝世风情。 她于这一派潋滟风情的盛世光景中,回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 这些记忆,正如眼前这一段景致,是如血一般的颜色,却不似眼前这般芳香四溢。那是一段冒着滚滚血腥气的、令人绝望的记忆。却也是段热烈的、倾一生也不想忘记的记忆。 她同她的表哥,楚国的太子楚渊,联手导演了一场乱世大戏。血腥杀伐里,楚渊谋的是胸中家国天下的理想抱负,而她,谋的是苏国能国泰民安,不被乱世所伤。 她晓得这一场联手会死很多人。但却不能不为。因为她不想见到更多的人死于金戈铁马之下,也不想权力落于一些野心家之手。 她没有把握的是,自己一双纤纤素手,能不能握住手上的绿漪剑,能不能握住摇摆不定的乾坤不使它坠落于血雨腥风之中。 苏国二十万将士的失踪迷案,却使她即使没有把握,也不能后退了。 却有那么一个人,无条件地站在了她身边,与她并肩栉风沐雨;有那么一双手,力挽狂澜,为她做着她做不到的事。 她助楚渊拿下了意欲谋权篡国的楚国四王爷、她的四舅舅楚子恒,鲜血白骨中,谋得楚国一片清明政治。 楚渊却未能助她解决了失踪迷案。并非他不想,实非他力所能及。 是上官陌,只身前往冥国,以一己之力,抗衡他父皇与冥国两国联手的庞大势力,将一场离奇迷案化解。代价是几乎毁了一双手,一身功力。 腾出一双手来的楚渊,却要瓦解上官陌在楚国的势力。 借着楚若羽和亲昆国之机,楚渊雷厉风行地出手了。 她却没有能力阻止楚渊,反被楚渊拉下水来,参与了这场对上官陌来说是浩劫的行动。要她亲手对付上官陌,她却是做不到的。 不但做不到,她还发现,在这一场汲汲营营的筹谋算计里,她的一颗心,早已为上官陌陷落。 哪怕是翻转乾坤,哪怕是与全世界为敌,她也想凭自己一双素手护上官陌一个周全。正如当初上官陌护着她一般。 壁垒森森的乾州关,展开了一场金戈铁马腥风血雨的浩战。 她为上官陌,背弃盟约,站到了她的表哥楚渊的对面,也站到了乱世的风口浪尖上。 那却是苏浅传奇的一生中的另外一段故事了。 而今,她只想,像上官陌说的那样,对上官陌说一句:“上官陌,总会有否极泰来天下太平的一天。我会一直陪着你。所以,你无须担忧。” 免费精彩在线:「po18ho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