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琴,不说爱》》 第一章 我的青梅竹马 「书芸姊姊!我来了!」打开张家大门,踢掉两隻鞋,我边大喊、边逕往二楼衝去。 「哎呀!恬恬,这么早就来啦!」阿姨,也就是书芸姊姊的妈妈,端着切好的水果,正巧从厨房走出来。 「阿姨好!」硬生生煞了车,我向阿姨敞开笑容:「因为我妈今天一大早就去市场了,所以我就……早点来打扰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头。 阿姨看出我的窘迫。「呵呵,没问题啊!别不好意思了,书芸和书雋也都很喜欢你来,赶快上去吧!他们都在琴房里,喔对了!」她把手中那精美的水果盘递来:「这盘水果,就顺便请你端上去囉!我再去泡一壶茶,等会儿拿上去给你们。」 「没问题!谢谢阿姨!」 琴房的隔音做得很好,我已经来到门口,还是只听到一点点的琴声。不只钢琴,还有小提琴的声音,书雋哥哥也在里面。 奇怪,我记得平常的週六早上,书雋哥哥都会去他的小提琴老师家学琴,今天竟然在家…… 意思意思敲了敲门,便逕自开门入内,反正他们也八成听不到敲门的声音。 随着我打开琴房的门,和谐琴声变得响亮起来,同时,一股熟悉又好闻的松木清香飘进我的鼻间。 我并不想打断他们,轻手轻脚的鑽进室内,正要掩上门,悠扬琴声便嘎然而止。 「嗨!恬恬,今天这么早啊!」书芸姊姊从超大台的黑色三角钢琴后面探出头来招呼我,清丽的脸庞被一旁百叶窗透进来的光线衬托得柔和亮眼。 「嘿嘿……」我吐了吐舌,把水果盘放在门边角落的雅致小桌上:「因为我妈今天特别早去市场做准备,我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无聊,想说早点来弹琴……」发觉自己好像不小心太直白了:「啊!不过,你们继续没关係!我不急的!在旁边听你们练琴也很享受。」 为了不给他们压力,我刻意在小桌边坐下,叉起一块芒果吃了起来:「你们继续!继续!」 「呵呵!那我们把这首练完就好吧!书雋。」书芸姊姊转向一旁站在谱架前,始终没开口的书雋哥哥,笑咪咪道:「毕竟今天本来就是我陪恬恬练琴的时间,你是因为刚好老师请假才在家的,严格说起来,是你插队呢!」 「我没差。」书雋哥哥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蹲下身,拉过琴盒:「你们练吧。」顺手将小提琴上的肩垫拆下,收拾起来。 「真的没关係!你们可以再练一下!」我慌忙摆摆手,又叉了一块芒果:「我想、想再吃点水果……」 「过来练琴。」他半命令着,头也不抬继续他收拾的动作。 「……」其实我真的超级想弹琴的。不知道书雋哥哥究竟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还是他真的没差? 「那……」我放下手中的叉子:「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囉!」蹦过去书芸姊姊身边,她已经让出琴椅给我,自动坐过去旁边的小椅子上。 「呵呵,书雋也真是的,明明恬恬还没来的时候就不是这张扑克脸……」书芸姊姊嘲笑他。 「嘖!」书雋哥哥朝她射去一记白眼,要她闭嘴。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小小年纪,对姊姊摆什么臭脸!」她噘起嘴的模样真可爱:「噯,留下来听恬恬弹琴吧?恬恬真的弹得很不错喔……」 「不要。」 「不要!」我和他异口同声。 「看吧。」他收好琴,背起琴盒站起来,酷酷的走到门边,停顿了下,便朝旁边小桌上的水果盘伸出手,叉起一块芒果仰头吃掉。 「这么酸的芒果,你还吃得那么开心。」 丢下这么一句酸酸的话,他就离开了。 呃,他刚刚拿的那根叉子……好像是我用过的那根…… 第二章 钢琴与小提琴 我叫姚依恬,今年国二,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剩我和妈妈相依为命。家中经济状况并不好,只靠妈妈在市场卖菜和打零工维持基本生活。我想帮忙,妈妈却不让,说我年纪还太小,而且她不希望我的课业受到影响。 说到课业,其实我的成绩也就还过得去而已,并不顶尖,不过,我倒是对弹钢琴很有兴趣,一天到晚黏着书芸姊姊弹琴。书芸姊姊是住我家附近、比我大五岁的姊姊,已经上大学了,唸音乐系,主修钢琴,她是我的偶像。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常常跑去书芸姊姊家弹琴,我们家没有钢琴,所以我只能去她家弹。如果可以,我恨不得天天去,但她上大学以后,我就只等她回家的时候才去。她之于我,是天使般的存在,有无限的耐心陪我、教我弹琴,从基础的哈农、彻尔尼、布尔格弥勒、巴哈、奏鸣曲集,到进阶的莫札特、海顿、孟德尔颂、萧邦、贝多芬、李斯特,我来者不拒,一首曲子平均两个礼拜到一个月之间可以弹熟,难点的两个月,特难的三个月。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有天分,但书芸姊姊总是说我有。 对了,书芸姊姊有个弟弟,叫张书雋,比我大一岁。我对他的印象,没什么好说的,只有两个:小提琴、臭脸。 他们家算是音乐世家,他们的妈妈,也就是张阿姨,是国内着名大学音乐系毕业的,从小就让姊弟俩学音乐,姊姊学钢琴、弟弟学小提琴,不过就算颠倒过来,他们也都各自会一些。 看着他们家每个人那一身的气质,我只能望洋兴叹,因为以我们家的经济条件,是不可能让我走音乐这条路的,我大概还是只能好好念书,勉强考个还可以的大学、唸个还可以的科系、走个还可以的未来就好。 正当我这么想着时,一通张家打来的电话,让我的人生有了不一样的可能。 「喂?嗨!你好啊张太太!」妈妈去接电话时,我正在大口扒饭。「嗯嗯……是……嗯……喔?有这种事?」 我瞄一眼妈妈,发现她也正在瞄着我。 「这……可是恬恬她……对小提琴一窍不通吧……而且我们也没钱帮她买小提琴……」妈妈对着电话里说,同时面有难色的看着我。 接下来,妈妈安静了一阵子,似乎是阿姨在电话那头滔滔不绝,而妈妈正在沉思。 半晌,妈妈总算说话了:「我跟恬恬讨论一下,会再回你电话的,谢谢你,张太太,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怎么了?什么事?跟我有关?」妈妈一掛上电话,我迫不及待的问。 「你知道h高中吧?」妈妈回到餐桌坐下,表情有点复杂。 「h高中?当然知道啊!那么有名。不是说很难考、学费也很高吗?」 「张阿姨说,h高中明年开始会试办一个……类似音乐班的东西……」妈妈似乎也不是很懂,说得模模糊糊:「那个班级里的学生,会组成一个弦乐团,代表学校参加一些表演或比赛,所以,要进去那个班级要先通过考试……」 「嗯?然后?」听不出来跟我有什么关係,我继续扒饭。 「因为学校很重视这个班,想招到真正有音乐实力的学生,所以提出一个诱因,每一组前三名考进去的学生,高中三年都不用缴学费,第一名的学生,还有奖学金。」 「真的假的?」终于听到重点了!高中三年免学费耶!这对我们家的经济状况来说,真的是非常大的诱因,而且又是赫赫有名的h高中,那一定抢破头吧!可是我立刻发觉…… 「不对啊!这跟我有什么关係?我又不会弦乐器,我只会钢琴。」 「嗯……这就是我要跟你讨论的事了……」妈妈抿了抿唇,正色道:「张阿姨说,可以让书雋哥哥教你小提琴。」 「蛤?」我眼睛瞪得老大:「书雋哥哥?教我?小提琴?」见妈妈没有否认,我才确定我没听错。 「哪来的小提琴?」 「她说……书雋哥哥有几把旧琴,状况还不错,可以挑一把送你。」 「送我?」一把小提琴的价钱,恐怕是我们家好几个月的开销。 「等等!」我意识到另一个更荒谬的问题:「我现在国二,明年就国三了,意思是,要我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把小提琴从完全不会,练到可以考进前三名的水准?」 妈妈不说话了。 「想也知道不可能啊!」我气急败坏的放下碗筷。 「这样好了……」妈妈思索一下,说:「书雋哥哥他今年会去考,等他成绩出来,我们再来评估你要不要去,你觉得呢?」 「我又不知道书雋哥哥程度怎么样,怎么评估啊……」我不以为然。 「那就……请书雋哥哥考完,帮你评估一下,毕竟他最知道自己的状况。」 看来妈妈很希望我去尝试。 我沉默了一下,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接着,三月,书雋哥哥去考了这个传说中的弦乐班。 再接着,四月,结果就出来了。 「小提琴组第一名录取!?」听到这个结果,我的下巴差点在阿姨面前掉下来:「书雋哥哥这么强?」 瞄向坐在一旁客厅沙发上,神色一派悠间、翘着腿翻着杂志的书雋哥哥。 「而且,我还有小道消息,听说第二名的分数和书雋差不少呢!」阿姨略显得意的朝我挤挤眼:「总而言之,好像没那么难考呢!恬恬……」 「说不定是因为今年第一届招生,考生的平均水准比较差……?」话一出口,我就发现说错话了。书雋哥哥从杂志后方射出的眼神好犀利…… 「怎么会?我有几个朋友的孩子和书雋同年,程度也都不错,都有去考啊!」阿姨所谓的「朋友」,应该是她大学音乐系的朋友。 「……」我无语,怎么越听我越没希望?或许,书雋哥哥在音乐方面就是神等级的存在吧……也是,书芸姊姊都那么厉害了,她这个弟弟会差到哪去?我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拿书雋哥哥来当我要不要报考的指标呢? 我还在纠结着,书雋哥哥忽然闔上手中的杂志,「啪」一声放到桌上。 「上楼,我挑一把琴给你。」那眼神,和微微勾起的嘴角,充满挑衅。 第三章 为了高中三年免学费 一年时间非常有限,加上弦乐班招考不考笔试,所以,书雋哥哥完全不打算教我与演奏技巧不相关的背景知识,第一次上课,就把一份乐谱摆到我面前。 「这什么?」 「我今年的指定曲。」 仔细瞧了下乐谱。我的视谱能力不差,小提琴的琴谱又只有单声部,大略翻一下,可以知道难度并不会太高,如果是用钢琴,我现在马上就可以弹出来;但对于小提琴技能掛零的我而言,还是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见我这份乐谱看得差不多了,他抽开,拿出另一份乐谱放到我面前。 「这又是什么?」 「你明年的自选曲。」 连自选曲都帮我选好了,他还挺周到的嘛…… 大略翻过,这首难度似乎比刚刚那首难上一些。 「唉……书雋哥哥,你觉得我真的有必要做这种投资,或者该说……豪赌吗?」我垂下拿着小提琴和琴弓的手,颓丧道:「老实说,我并不乐观。如果我没考进前三名,这一年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我们家根本没钱让我读h高中啊……就算我弃权不唸,我恐怕也没办法在明年的高中会考拿到好成绩了,岂不是两头空?」 书雋哥哥没说话,逕自走向琴房角落的音响边,在放置整排cd的架上搜寻着什么。 「而且,我又没那么喜欢小提琴……我觉得小提琴的声音好尖好刺耳……」才咕噥完,我发现自己又太直白了,连忙接着说:「呃,不过你的琴声还是很好听啦!我的意思是……那个……」 「我又没要你整天练琴。」他打断我的支支吾吾,回眸向我道:「你平常就继续唸你的书,把原本你用来练钢琴的时间改成练小提琴,就可以了。」 「呃……」姑且不论剥夺我弹钢琴的时间是件多么可恶的事……「这样就够了吗?不用密集的魔鬼训练?这样我还能考得进前三名?」 「你又不是完全没有音乐基础。」他回过头去,继续搜寻着cd架:「我听过你弹琴,我认为,只要你学会了小提琴演奏的基本技巧,音阶、视奏那些对你来说都不会是问题,你这一年,就只要把指定曲和自选曲这两首曲子练得滚瓜烂熟就好了,明年的指定曲还没出来,所以我之后会让你先练自选曲。」 说着,他从架上抽出一张cd来,拆开,放进播放器。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要怎样的未来?」边细阅着cd盒上的乐曲目录边说:「h高中不好考,现在正好开了个弦乐班这个旁门左道,让你有机会进去,一旦进了h高中的弦乐班,不仅学校会在音乐上投资栽培你,等到你之后要申请大学的时候,这个光环,也会给你带来不少好处的。」 未来啊……我真的没想那么多,也不敢去想。我们这种人哪有馀力去想什么未来?只要能把眼前的生活过好、把本分顾好、凡事都差不多差不多,就谢天谢地了。 「就算不去想未来,也想想高中三年免学费吧!」 像看穿我的心思一般,他回头,难得的朝我露齿一笑。 那笑容,像极了初升的朝阳,亮晃晃的。 那一瞬间,我觉得心脏好像多跳了一下。大概是因为……他提到高中三年免学费,正中我心吧! 回过神来,我努努嘴。 「既然你对我那么有信心,那我就……试试看吧……」对,为了高中三年免学费! 他似乎满意了,按下播放键,一阵乾净轻快的旋律流泻出来,在室内縈绕。 「先听听你的自选曲吧。对了,你刚刚问到,要不要密集的魔鬼训练吗?」他唇角微勾,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密集倒是不用,但,我会不会变成魔鬼,就很难说了……」 第四章 魔鬼训练 书雋哥哥是魔鬼!对,他就是个魔鬼,无误! 从此之后,每个礼拜天早上的三个小时,变成我最不想面对的时光。 我先花了两个礼拜,学习正确的姿势。刚开始学夹琴,怎么夹、怎么彆扭,书雋哥哥还特地拿一面落地镜架在我面前,要我看看自己夹琴的样子有多丑;琴弓也超级难拿的,之前看书雋哥哥优雅运弓的模样,还以为很容易,结果我常常拿到手指快抽筋;开始拉琴后,我的弓也常常拉不直,总是拉一拉就滑到指板上。 总之,我完美的展现出初学者的丑态,书雋哥哥也一点都不留情面,虽然不会嘲笑我,但总是冷着一张脸,说出一堆让我灰心丧志的话来……然后又不准我灰心丧志!真的很讨厌! 拉琴之初,他在我的小提琴指板上贴贴纸,让我熟悉手指的按压位置,但才贴不到一个月,他就硬是把它们撕掉了。他说我不需要贴那么久,贴太久反而会让我太依赖它们。 没了那些记号,我只能凭手指记忆和自己的听觉去摸索,虽然刚开始常常按不准,但我都能凭着自己对音准的敏锐度,立刻调整到正确位置,习惯之后也就没事了。 接下来,就是无止境的全调音阶、入门练习曲、运弓、抖音、换把位…… 老实说,我真的不爱小提琴的音色,尤其我这个初学者拉出来的声音又更令人毛骨悚然,我脸皮薄,怕晚上练习会吵到妈妈或邻居,因此在家练习的时间并不多,可以想见的,每当星期天早上去书雋哥哥那报到的时候,他脸色都不好看。 「你到底有没有在进步啊?你自己说,这礼拜跟上礼拜拉的到底差在哪里?」他坐在小桌边的木製单人椅中,双手环胸,一脸严肃的望着我。 「……」我站在他面前,像做错事的小孩低着头、噘着嘴,却忍不住嘴硬的咕噥道:「爆音比较少了……」 「你——」 书雋哥哥竟然气结了!我心里感到好笑,脸上肌肉也跟着舒缓。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噢,我不小心笑出来了吗?略抬眼偷看他,他面无表情,除了一边眉毛扬起。 「噗……」我终究憋不住笑出了点,立刻噤声。怎么办?他越生气,我越想笑,一定是这阵子对他累积太多不满了。 他没再说什么,停顿几秒鐘后,伸手揉揉眉心:「剩不到四个月了,算了,你直接开始练自选曲。」 到目前,我已经有了基本的演奏技巧,而且书雋哥哥每次上课都会用cd播放几遍给我听,所以我自认对那首曲子已经挺熟悉,要完整的把它演奏出来,应该不是难事。 「四个月,应该够了吧?又不是多难的曲子……」 才说完,我立刻感受到他寒气逼人的目光。 「开始认为自己很行了是吗?好,那就请你拉出和cd里听到的一模一样的水准来。」 我一愣:「欸!那是世界级的小提琴家拉的耶!我干嘛要跟他一样水准啊?」 「我不管你其他曲子拉得多糟,但就这一首,请拉出和他一样的水准来。喔,还有另一首指定曲,应该下个月就会公告曲目了,就这两首,四个月内,达到他的水准。」 「怎么可能嘛!我才国中耶!而且才学几个月耶!」我很不服气、非常不服气:「我看就连你也达不到那种水准吧!对啊!你也才大我一岁而已,你自己做不到的,干嘛强人所难啊!」 「你认为我做不到是吗?」他的目光,好像又更冷峻了。 我不由得闭上嘴。 我当然知道,书雋哥哥很厉害、比我厉害得多很多,但我就是不服气。他不过就是个大我一岁的高中生,凭什么这么对我说话?凭什么这么要求我? 驀地,他起身走向我,朝我伸出手:「拿来。」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琴,拿来。」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犹豫片刻,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递过去。 他动作轻柔的接过我手中的小提琴,轻柔得,像是从我手中抱去一个初生婴儿。 我原以为,他送我的这把琴,不过就是一把他不再使用的旧琴,没想到,他对待他的旧琴,竟是如此珍视。 我不禁汗顏。 然后,他优雅的夹起琴,睨了我一眼:「为了不让你有挑毛病的机会,我就用你在使用的这把琴,完整拉一次给你听。」 他开始运起弓。 第一个音下去,我就知道,我无话可说了。 原来,这把琴的音色,可以这么美。 第五章 庆功宴 「乾杯!」 热炒店里,我们两家人举杯庆祝。 「恭喜恬恬,以黑马之姿夺下小提琴组第二名的荣誉!」书芸姊姊特地从外县市的大学赶回来参加庆功宴,笑容满面。 「嘿嘿……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竟然真的让我挤进前三名了……」我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难掩兴奋:「我还是不太敢相信,我竟然上了h高中!而且,三年都不用缴学费耶!」转向书雋哥哥,毕恭毕敬的向他举起装满果汁的玻璃杯:「这一切,都是书雋哥哥的功劳啊!我现在开始要尊称你师父了,来,让我敬你一杯。」 「少来,要不是刚好给你矇上前三名,我看,你对我的怨气都已经快要满出来了。」他看也不看我,隻手撑着下顎,另隻手伸出筷子夹起一隻小卷放进嘴里。 「……」糟糕,完全被他说中了。我继续举着果汁杯陪笑道:「唉唷!有时候结果论也不错嘛!那些过程就不要计较了,来嘛!让我敬你一杯嘛师父!啊,叫师父太俗气了,是学~长~」最后一声学长,刻意叫得甜腻。 大概是受不了我的装腔作势,他嫌弃的「嘖」了一声,不耐烦地拿起桌上装着麦茶的玻璃杯,敷衍的碰了碰我的。 「不过,我真的很好奇耶书雋,」书芸姊姊说:「我知道恬恬很有钢琴天分,但没想到,一年就可以把小提琴练出这样的成绩,你到底是怎么训练的啊?还是说,恬恬真的是音乐天才?如果是的话,不走音乐这条路,太可惜了!」 这的确是大家都很好奇的事情,因为我学音乐的过程中从来没有能够互相比较的同儕,所以,我也很好奇,在书芸姊姊和书雋哥哥这种半个音乐家的眼里,我的资质到底如何?是不是真的像书芸姊姊说的,「不走音乐这条路太可惜了」? 大家一齐看向书雋哥哥,等着他的回答。 书雋哥哥咬着筷子,仰头思忖老半天后,终于开了他的金口:「是还挺有天分的……」我的眼睛正要亮起来,他却斜眼睨向我,补了一句:「光就考试用的那两首曲子来看的话。」 「哼!什么意思嘛!」我鼓胀起脸。 「会只有那两首曲子拉得好吗?能够拉得好两首,就表示演奏技巧应该具有一定的水准了吧?」书芸姊姊睁大眼睛,显然不太能理解。 「就业馀水准来说,是还可以。但姊,你又不是业馀的……」书雋哥哥朝书芸姊姊坏坏一笑:「所以,你不会想听她拉别首曲子的。」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我到底是在期待他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看我气鼓鼓的模样,他无奈摊手:「我是说真的啊……才短短一年,是能变成多厉害啊?从第一名从缺这件事就看得出来了,就算你音乐性很好、『这两首曲子』也确实表现得比其他人好,但评审老师还是感觉得出来,你的小提琴底子并不深厚。」语气里特别加重「这两首曲子」。 「好啦好啦……」我努努嘴,别过脸,诚意略薄的说:「反正还是感谢你让我达成高中三年免学费的目标啦……喔对,还有送我一把琴。」想想,要感谢书雋哥哥的事,还真不少。 这时候,阿姨打了岔:「对了,说到那把琴……」 「我想再加点一盘椒盐鸡。」书雋哥哥忽地一个伸手,抄起放在阿姨面前的菜单,面无表情翻看着:「觉得没吃饱,你们有没有想要加点什么?」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有一剎那,我好像看到阿姨和书芸姊姊,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互看了一眼。 第六章 首席不是我 就这样,我开始了我的高中生涯。 「大家好,我是你们这一年的导师,你们可以叫我珊珊老师。」我们的班导吴宛珊老师是个长直发、纤瘦又气质的女子,年纪大约三十出头吧。我认得她,她是我考试时坐在下面的评审老师之一。 她简单自我介绍,音乐系出身,主修小提琴,担任我们班导的同时,也是弦乐团小提琴组的指导老师。 因为弦乐班还在试办阶段,加上h高中向来主打高升学率,所以,弦乐班的生活只有短短一年的时间,升上高二后,我们班的学生就会和其他班的学生一样,在选择自己的类组之后,打散到各个班级去。 书雋哥哥高二就选了三类组,开始拚课业了。 「虽然你们应该都已经知道了,不过我还是再次提醒一下,每个星期六都要到学校来,早上九点到十二点是分部练习,下午两点到五点是乐团练习。喔,对了,先跟大家说说,今年我们要参加的活动。」老师翻翻手上的行事历,然后在黑板上写下几个重要时程,不外乎就是几个表演和一个年度比赛。 「最近的一个表演是学校董事会举办的週末下午茶会,有几个……政商名流会到场。」当老师讲到政商名流几个字的时候,眉头皱了一下。 「珊珊老师,」有个同学发问:「请问,去年的学长姊也有在这个茶会上表演吗?」 「有啊。」老师笑笑:「可不只表演呢……事实上,去年多亏某位优秀的学长,我们学校募款的金额,足足比往年多了一倍,所以董事会决定,今年要更大力的投资我们班呢!」 这时候,有个细细软软的女声发问道:「请问,那个优秀的学长,是不是……张书雋学长?」 听到书雋哥哥的名字,我有点诧异。 「没错,就是他,他是去年的乐团首席。」 听到老师的回答,我更诧异了。瞄了瞄班上其他同学,好像没什么人觉得诧异的样子,倒是有几个同学点点头,一副了然于心,就好像「张书雋很优秀」这件事并不是新闻。 我有那么后知后觉吗?我知道他很优秀,但一个学生能够让学校董事会开心成这样,而且让学弟妹们在入学之前就听过他,好像不太正常吧? 「那我们今年的乐团首席是谁?」换一个阳刚的男声发问。 全班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个……」老师似乎面有难色。 纵使我对乐团这东西还没那么熟悉,但我有印象,所谓的乐团首席,应该就是指小提琴里面最厉害的那一个。 今年的榜单上,小提琴组第一名「从缺」,而我是第二名。也就是说,如果依照名次来看的话,似乎……我会是那个首席? 我忽然紧张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老师穿梭在同学之间的目光,恰好停在我的脸上。我下意识挪开视线,缩了缩脖子和身体,想让自己隐没起来。 不会吧?我有那么厉害能够担任乐团首席吗? 老师有些迟疑的开口:「好吧,本来是想等到星期六团练的时候再告诉你们的,不过,反正你们迟早也会知道,我就先向大家介绍一下好了。」 我屏住了呼吸…… 「绍杰,严绍杰。」老师喊出另一个名字:「麻烦你站起来,让同学认识一下你。」 一阵骚动,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想知道我们乐团的首席担当,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里。」 随着一个低沉慵懒的声音响起,班上「刷」的一声,齐齐转向后方。 只见一个男同学举着右手,缓缓站起身。 顷刻间,艳光四射,呃不是,是威震全场,嗯……还是艳光四射比较贴切,因为他真的是个很有姿色的美男子啊!连我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都可以被他的电波扫到一些些。 盯着他的美色,我不禁联想到书雋哥哥。书雋哥哥也是属于长得很秀气的男生,只是可能我从小看到大,这一年来又对他累积了许多怨念,导致我一直没有意识到,他的外貌或许也算是出眾的。 「认识了吧?我可以坐下了吧?」他再次慵懒的说完,便逕自坐下。 呃,不是吧!老师什么话都还没有说,他未免太没礼貌了? 「呃、是,请坐。」老师显然也因他的态度微微愣住,清了清嗓子,再度开口:「绍杰是严恆的儿子。」 此话一出,教室里一阵譁然。 「严恆?那个小提琴家?」 「是那个严恆?国家交响乐团首席?」 听到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就算我对提琴界一无所知,也可以大约猜到严恆是这个领域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我看向严绍杰,他隻手撑着额角,表情似乎很不耐烦。 「不过,绍杰并不是考试进来的……」老师的语气是犹豫的,似乎很谨慎在遣词用字:「学校请他来我们班唸一年,这个学年结束,他就会转去m高中的音乐班。」 在同学们的议论声中,老师的目光再次落在我的脸上。这次,我看清楚了,老师的眼神中,带有些许的歉疚。 「他就是我们今年的乐团首席。」 「依恬,」距离下课时间尚有几分鐘,老师提早下课,并叫住了正要起身离开座位的我:「跟老师来一下办公室。」 我大概知道老师要跟我说什么,还是顺从的点头跟上。 进了办公室,刚好暂时没有其他老师在,珊珊老师看看手錶,抓紧时间直切重点:「依恬,我知道,如果依照考试名次来看的话,今年的乐团首席应该是你才对,所以如果你觉得不舒服,老师可以理解,不过,老师还是想跟你解释一下……」 「老师,我能理解,我不当首席真的没有关係。」老实说,如果真的当上乐团首席,我才觉得紧张,毕竟自己对这个领域真的很不熟悉。 听到我这么说,老师终于展露笑容:「你能理解,真的太好了。不过,老师还是想私下跟你聊聊。 其实啊,我们这个弦乐班,本来就不是真正的音乐班,说好听是需要考试进来的弦乐班,但其实不如说是由学校投资创立的弦乐社团,所以,论专业性的话,当然没有要跟m高中那种正式的音乐班比较。 你的小提琴演奏水准,我在考试的时候都听过了,其实,以业馀的水准来说,你的程度已经很不错了,我想,除了小提琴之外,你应该本来就会其他乐器?」 不愧是专业小提琴老师,我点点头:「我从五岁开始弹钢琴,小提琴是最近一年才开始学的。」 「难怪……什么?一年?」老师恍然的表情,随即被讶异取代:「你是说,你才学一年的小提琴?就可以有这样的水准?」 「嗯。」 「那你的钢琴一定弹得很好,挺有音乐天分的。」 这时候,其他老师陆续进来办公室。珊珊老师神色紧绷起来,压低音量: 「回到我刚刚说的,其实我们几个评审老师是认为,由你来担任我们乐团首席就可以了,反正我们本来就不是走音乐专科路线。 但是,因为去年张书雋表现得太好,把学校几个董事们的胃口养大了,所以学校硬是要我们把第一名的缺给空出来,用那个奖学金,去找一个和张书雋一样优秀的人来担任乐团首席。 我们透过某些管道得知,那位知名小提琴家严恆的儿子,小提琴也是相当厉害,而且今年正好要读高一,本来他是要直接去唸m高中音乐班的,但我们因为学校那边的压力,只好千拜託万拜託的把严绍杰给请过来,所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到这边,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严绍杰对珊珊老师的态度会那么糟糕了。看来,他那种天生注定要走专业音乐家之路的人,是不屑来唸这种弦乐班的。 我再次想到了书雋哥哥。 既然我们这个弦乐班只能算是业馀的,那书雋哥哥为什么要来考?以他那样的资质,还有书芸姊姊在他前面开路,他为什么没有像原本的严绍杰一样,去读m高中音乐班?难道他没有要走音乐这条路? 愚钝的我,怎么现在才发现这个疑问呢? 第七章 有八卦 这个星期六,是我们班第一次到校练习的假日。 已经开学一个礼拜,我自然认识了几个同学,跟我最要好的,莫过于和我同桌的萧嘉綺,她是个挺……帅气的女孩子,俐落短发、明亮大眼,加上直率的个性,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等下一起吃午餐?」 「当然!」 「那谁先结束就去另一个人的教室找对方喔!」她是大提琴组,所以我们早上的分部练习在不同教室。 「好,中午见!」 我们击了个掌,当作是给对方的鼓励,第一次练习,难免有些紧张。 来到小提琴组的练习教室,珊珊老师已经到了,和另一位女老师在聊天,她也是考试时坐在下面的评审老师之一,不过似乎并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啊,依恬来啦!」珊珊老师看到我,热情的过来招呼:「这位是小真老师,也是小提琴组的指导老师。小真,这是依恬,咱们的乐团副首席。」 我靦腆笑笑,仍不是很习惯这样的称呼。 珊珊老师上次在办公室已经明白告诉我,虽然没办法让我当首席,但她会让我坐稳副首席的位置。当时我也只是这样笑笑,我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是否担任重要角色。 和老师们打过招呼后,我移动到教室边,打开我的琴盒做准备,顺口问问正好在我旁边、一位叫白灵的女同学:「欸,白灵,刚刚经过中提琴和大提琴的教室,我看他们都只有一位指导老师,为什么我们小提琴需要两个指导老师啊?是不是因为我们人数比较多?」 我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话一问出口,我便察觉到现场气氛的不对劲,两个老师和其他同学,都转过来看我。 白灵看着我的表情有点错愕,微微张口,却不接话。那表情,就好像我问了个难题,不对,比较像是我问了个蠢问题,连回答我都会拉低她的格调一般。 「那个,咳咳……」珊珊老师率先打破这阵尷尬,用一种近似「宣布事项」的口吻对同学们说:「大家准备好了的话,我和小真老师就要开始帮你们分配声部了。待会儿被分到第一小提琴组的同学,请留在这个教室;第二小提琴组的同学,请移驾到隔壁b班教室练习。我是第一小提琴组的指导老师,第二小提琴组则由小真老师指导,请大家多指教囉!」 珊珊老师「宣布」完毕后,小真老师立刻凑上去,和她低声交谈着什么。 白灵则没再理会我,回过头继续手上为琴弓上松香的动作。 隐隐约约的,我感觉珊珊老师刚才对同学们所说的那一席话,表面上是在宣布事项,实际上是间接回答我的疑问,就好像是在……掩护我似的。 为什么不能直接回答我?我需要被掩护吗? 于是,从珊珊老师的举动,和白灵那副表情,我大约猜到,自己方才问出的问题,恐怕已经显露出我对这个领域的无知。 这时候,小真老师和珊珊老师咬完耳朵,无意间对上了我的视线。儘管只有一瞬间,但我还是发现了小真老师眼中那来不及收起的疑惑。 她朝我敷衍的笑了笑。 「早上还好吗?你应该是被分到第一小提琴组吧?」午餐时,萧嘉綺问我。 「嗯。」我有点心不在焉。 「怎么了?」看我闷闷的,她促狭的笑了:「该不会是因为没见到严绍杰,失落了吧?唉……像他那种有实力又有特权的人,摆明看不起我们就算了,假日不来练习也没人敢说话,连老师都要让他三分,我看我们学校恐怕没人治得了他吧……」 「欸,嘉綺,」我没理她,逕自问出困扰我一个早上的疑惑:「弦乐团的小提琴分成两个声部,这是常识吗?」 「是吧,对我来说是啦!怎么了?」 「唉……」我叹了口长长的气,无精打采的吸起一条麵:「我糗了,问了个蠢问题,还那么大声,现在大家都知道我很无知了……」 「呃……」聪明如她,大概明白我早上发生什么事了,但她很快恢復自然:「无知就无知啊有什么关係?你接触弦乐也才不过一年多,很多东西不知道,很正常吧!有谁是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的?」 「但是,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实在没什么胃口,我放下筷子:「我好像……让珊珊老师没面子了……」 「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上来具体的东西,就只是一种……事态不对的感觉。 「好啦!先别想那么多了。」萧嘉綺再次欺近我,挑着眉,神秘兮兮的问:「欸,你听说了吗?张书雋和严绍杰的纠葛。」 听到书雋哥哥的名字,我回过神来:「蛤?什么纠葛?」 看我一头雾水的样子,萧嘉綺一愣:「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他们是同门。」 「同门?」我像隻学人说话的鸚鵡。 萧嘉綺白眼一翻:「天啊!姚依恬,你无知就算了,消息好歹也灵通一点吧!连我拉大提琴的都听说了的事情,你这个小提琴的怎么那么……」 天知道,我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书雋哥哥啊……他没告诉我,我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见我一脸茫然,萧嘉綺只好直说了:「他们两个都是严恆门下的徒弟,而且是最优秀的两个,据说……」她瞧瞧四周后,压低音量:「他们两人,曾经为了一个同门师妹……翻过脸。」 为师妹翻脸? 这消息太过震撼,我一时之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继续呈现茫然状态。 「这件事其实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是因为严绍杰今年进来我们学校,才再次被传开,毕竟两人师出同门,又一前一后担任乐团首席,所以他们两个一直被拿来做比较。」 「所以,谁争赢了?」我精神集中起来,亮起眼,饶富兴味的问:「那个师妹,最后谁争赢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萧嘉綺皱了皱眉头:「我只知道他们曾经是情敌而已。」 好啊!书雋哥哥真是太没意思了!这天大的八卦,他竟然不告诉我这个好姊妹!呃,好吧,看他对我总是摆出那副死样子,或许他不觉得我是他的好姊妹吧……想到这里,原本燃起要亲自去审问他的熊熊兴致,又瞬间熄灭。 「你怎么表情那么丰富?一下子充满斗志、一下子又灰心丧志的。」萧嘉綺古怪的望着我。 「没、没事。」我乾笑,敷衍过去。 目前还没有人知道我和书雋哥哥的关係,我也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因为,我一点都不想红。 第八章 严少的挑衅 连续四次的假日练习,严绍杰霸气十足,说不来就是不来。也因此,团练时我右手边的首席座位始终是空着的,每次乐团练习前的调音动作也都是由我这个副首席代为执行。 今天是学校董事会举办茶会前的最后一次练习了,下午两点,乐团指挥王老师一来,看到我旁边的座位仍然空着,蹙眉问我:「严少今天还是没来吗?」 因为他名字的前两个字刚好和「严少」同音,加上他那目中无人的态度就像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所以乐团里大家私底下都已经习惯戏称他「严少」。 「没有。」我无奈答。 「唉……伤脑筋……」王老师不以为然的扯扯嘴角:「这次表演曲目里,有需要他担任独奏的协奏曲、还有四重奏……虽然以他的程度应该是没问题,但是连一次都没有和乐团配合过就要上场,我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呃,老师,严少他……好像来了。」随着一位同学的提醒,大家的目光瞬间集中到礼堂门口的方向。 只见他严大少爷背着琴盒,缓缓朝舞台这边踱过来。 他对眾人的目光以及现场诡譎的寂静并不以为意,旁若无人的走上来,也不管大家都把琴盒集中放在舞台边的角落,直接来到最靠近指挥老师的首席座位旁卸下琴盒,拿出琴,坐上首席位。 因为距离很近,他坐下来的同时,我立刻闻到从他身上飘来的淡淡木质清香,和书雋哥哥琴房里的味道很像。 「绍杰,你今天会待到几点?先告诉我,我才能安排等下练习的顺序。」王老师面无表情下了指令。 王老师已届中年,据说是位小有名气的指挥家,学校重金聘请他来担任我们的指挥老师,可见学校对这个班的重视。 严绍杰抬眼看了看王老师,难得的收敛起那身傲气:「我今天会跟大家一起把所有曲子都练过一遍。」 「看来你还记得今天是表演前最后一次练习。」王老师平静又带点酸味的说完,便指示我们从第一首曲子开始,大家各自翻起乐谱来。 王老师是第一个敢这样酸严绍杰的人,我不由得敬佩起他来。 「噯,」严绍杰忽然朝我侧过脸来:「你们调过音了吧,给我个la。」 我没应答,逕给他个a音让他为他的琴调音。 这是我跟他的第一次互动,也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瞧他那不容人忽视的俊顏。 我再次联想到书雋哥哥,不过这一次,脑中还浮现出另一个不知名的女性轮廓…… 虽然我现在还是每个星期天早上去书雋哥哥那儿报到,但他总是那副死样子,要他多说一句话就像是要他命似的,一点聊天的气氛都没有,我根本找不到机会问他小师妹的事。 让两位美男师兄争风吃醋的小师妹,到底是何方神圣?我真的很好奇。 大致练完演奏曲目后,王老师让其他同学先回家,只留下四重奏的四位同学,也就是第一小提琴的严绍杰、第二小提琴的我、中提琴的刘正豪和大提琴的萧嘉綺。 刘正豪装模作样的哀号,拜託王老师早点放他走;我和萧嘉綺本来就同进同出,晚点离开无所谓;不过,严绍杰倒是让人出乎意料的没多说什么。 虽然严绍杰这人的态度令人不敢恭维,但听过他演奏后,不得不承认,他的水准确实和书雋哥哥不相上下。 这首四重奏,我们另外三个人已经在珊珊老师亲自代打第一小提琴之下,准备了好一段时间,所以就算平时严绍杰不来,我们三个人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也多亏了严绍杰他那和鼻孔一样高的演奏水准,纵使今天他是首次加入我们,合奏一次搞定,王老师很快的宣布解散。 刘正豪那归心似箭的傢伙,在王老师放人后没一会儿便不见踪影。我和萧嘉綺边聊边收琴,说笑当中,一股压迫感忽然从身后袭来。 「你就是那个第二名?」 我回头,只见那位整个下午几乎没跟我说上第二句话的严少,正背着他的琴盒佇立在我身后,浑身散发冷冽慑人的气场。 虽然我当初拼命想要挤进前三名,而这个第二名也确实是我努力一年的成果,但那个名次对我而言,就只不过是高中三年免学费的代名词而已,现在既然已经进来了这个班,我实在不喜欢再拿当时考进来的名次出来说嘴。 或许,也是因为心虚,毕竟,用一年的时间、赶鸭子上架的方法衝出来的名次,恐怕也只是虚华的假象而已。 「有事吗?」我没有正面回答他。 他轻扯嘴角,这举动在我看来充满不屑:「老实说,我觉得白灵的程度比你好。」 白灵是小提琴组第三名进来的,紧追在我之后,目前担任乐团里第二小提琴组的首席。我没有小道消息,不知道她的分数和我差多少,但从她的琴艺可以听得出来,她的基本功很扎实,据说,她已经学了七年的小提琴。 白灵程度比我好,或许是事实,但他特地来告诉我这个要做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萧嘉綺不客气地先替我开口了:「考试那天你又不在现场,依恬一定是表现得比白灵好,才会有这样的成绩。」 「我没有在说考试那天,我只说我今天听到的。」严绍杰看着我,微仰着脸,眼神是轻蔑的:「你不够稳定,拉出来的音色太浮了。」 「那又怎样……」萧嘉綺还想为我说话,却被我制止。 「你说的都对,我没有要反驳你。」我直直看向他:「所以呢?你还想说什么?」 他微扬起眉,大概是没料到我会直接接下他砸过来的直球。 他的眼色犀利起来:「你有后台?」 「喂!」萧嘉綺的火爆性格快要登场了。不能怪她,听到这问题,连我都忍不住蹙眉。 「我没有,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真的是靠自己努力考进来的。」 「就我今天所听到的,确实……很难相信。」他唇角一挑。 「严绍杰!你这个人真的是——」萧嘉綺忍不住往前跨出一步,被我扯住。 我不想再继续跟他多费唇舌,再多讲下去,我怕旁边这位小姐会失控。 「随便你相不相信,」我回过身去,迅速拉上琴盒的拉鍊,往肩上一扛:「我不知道你跟我说这些要做什么?如果你觉得我没资格当副首席,或者想让白灵跟我交换位置,你可以直接去跟珊珊老师说,我不会有意见的。」 说完,扯住萧嘉綺的手臂,示意她随我离开。她朝严绍杰送去一记白眼之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和我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我没再去注意严绍杰的表情,直到我和萧嘉綺已经走到礼堂门口时,他的声音才再次飘进我耳里,音量不大不小,我有点怀疑,他是在自言自语…… 「不能坐在这个位置,你真的觉得无所谓吗?」 第九章 茶会浩劫(一) 很快的,时间来到下週六,也就是学校董事会举办下午茶会的这天,地点在市中心某个高级酒店的宴会厅。现场摆设许多小圆桌,两边有高级自助式茶点供人取用。 这场茶会举办的目的是为学校募款,有很多杰出校友出席,自然也有珊珊老师口中所谓的政商名流之辈。说到这个,我始终无法参透,珊珊老师在开学第一天提到那些人时,眉宇间流露出的不以为然,意味着什么。 在上个礼拜天,我到书雋哥哥那里练琴的时候,他主动问起茶会的事,不过他只问了一句:「严绍杰那天会去吧?」 「应该会吧,他啊…...昨天团练的时候总算第一次出现了,好像就是为了茶会的表演,所以他应该是会去的。」第一次听到书雋哥哥主动说起严绍杰,我脑中立刻浮现出关于小师妹的八卦,便想藉机试探一下他:「欸,你认识他对吧?听说你们都是严恆门下的弟子,你们关係如何啊?怎么忽然关心起他来了?」 但他没再多说什么。 我真的非常、非常后悔,当时没有追问书雋哥哥,去年的茶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我问了,我就会知道,他为什么必须确认严绍杰那天会去,或许,就可以避免掉那齣降临在我身上的闹剧。 当天,严绍杰准时出现在我们班的集合地点。整个上半场的表演,他也都还算安分,没有什么异状。 学校要我们在茶会中表演,不外乎就是想提升学校的形象与质感、让宾客们觉得投资我们学校是有价值的,顺便让出席者觉得受到重视礼遇等等市侩的目的,所以主持人花了不少时间介绍我们班,其中比较重要的角色,像是严绍杰、我、白灵等人,都被特别点名出来,向宾客们致意。 中场休息时,同学们作鸟兽散,我看萧嘉綺还在座位上整理她的乐谱,便过去和她间聊几句。 就因这关键几分鐘的耽搁,灾难上门了。 「依恬,嘉綺,你们有没有看到严绍杰?」珊珊老师急急忙忙跑上台来,表情有些慌张。 我们面面相覷,摇摇头。中场休息有半小时,同学们老早就不知解散到东西南北去了。 珊珊老师面色凝重,自言自语着:「这孩子真是……我明明老早就告诉他中场休息时别乱跑了……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还没搞清楚状况,于此同时,一个高瘦的中年大叔上台朝我们走过来,手中拿着一把小提琴。 「吴老师,怎么样?可以开始了吗?」他兴冲冲的。 「杨议员,不好意思,我们找不到他……」 「找不到?」被称作杨议员的大叔皱起眉头,显然不是很开心:「中场休息时间才半小时而已,再这样耗下去,你们要剥夺我精心准备的馀兴节目吗?我可是为了这半小时用心筹划了一年啊!去年的那位,叫张书雋是吧?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次实在是太尽兴了!我本来并不看好这个弦乐班,没想到竟然招到那样的人才!今年我还特地找好了人来为我们钢琴伴奏。」说完,向台下已经等着的一位女子招招手:「萱如,快点去钢琴那儿准备。」 在杨议员嘮叨的过程,珊珊老师也没间着,到处指示附近的同学去找严绍杰,自己则不断拨打着手机。 我好像大致可以猜到去年发生什么事,也隐约明白书雋哥哥为什么会出名,还有,学校今年为什么会坚持要把严绍杰这尊大佛给请过来。恐怕,一切都是因为这位杨议员。 「你们刚刚不是才信誓旦旦的告诉我,今年的首席绝对不会让我失望?结果现在竟然跟我说找不到人?」时间正慢慢流逝,杨议员越来越不耐烦。 他忽然将视线转向我。 那一瞬间,我心中涌现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连忙道:「我也去帮忙找严绍杰。」便要转身下台。 「等一下。」杨议员喊住了我:「你是副首席吧?」 我的心一沉。 「是……」 「你来吧。」他的语气不容商榷。 我还不知道他究竟要我做什么,但直觉告诉我,这恐怕不是我能胜任的事情。 「杨议员,她……」珊珊老师听到我被点名,一个怔愣,一时接不上话。见状,我更加确信,杨议员即将要求我做的事情,绝对不是我能够胜任的。 「怎么?她是副首席,也就表示程度仅次于首席吧?」杨议员紧绷着脸:「你们找不到首席,但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只能将就了。」说罢,再次转向我:「巴哈的d小调双小提琴协奏曲,拉过吧?」 我完蛋了。 珊珊老师听到曲名,赶忙把我带向一旁,悄声问道:「有拉过吗?巴哈d小调这首很有名的,而且还不算太难,如果有稍微练过应该可以应付……」 「老师我……没有练过……」事实上,我根本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哪首曲子。 老师眉心一紧,再度沉下脸来。 我知道,我又让老师为难了。但现在根本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一旁的杨议员已经自行架起两隻谱架,摆上两份乐谱……「你们要嘛立刻把首席找出来,要嘛就让副首席上来!」 「有乐谱,」老师眼睛一亮,抱着一丝希望的看向我:「依恬,你视奏能力很强,或许……」 老师期待的眼神,更让我几乎窒息。我忽然晕眩起来:「不好意思……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没给其他人回应的时间,我衝下舞台,直往厕所奔去。 我在女厕洗手台前乾呕,同时大口喘着气。突如其来的、超出我能力所及的任务,让我精神濒临崩溃。 杨议员和珊珊老师的意思,是要我和杨议员两个人,现场合奏表演一首……我完全没有拉过的曲子吗? 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依恬,你还好吗?」萧嘉綺进来女厕,虽然她已经尽力克制住表情,但我看得出来,她面有难色…… 我摇摇头,仍对着镜子里的她,虚弱问道:「他们叫你来找我?」 她咬咬下唇,点头。 看来,杨议员已经快发飆了。 萧嘉綺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让她为难。我必须坚强起来。除非严绍杰现在忽然出现,否则,我这个代罪羔羊横竖都是一死,再继续耗下去只会让事态更加严峻。 我做了最后一次深呼吸,努力挺直腰桿,便要走出女厕,但我的腿、我的全身都在颤抖着……走出厕所门口,我甚至必须扶着墙壁才能站稳…… 「依恬……」萧嘉綺想过来搀扶我,但被我拒绝。 我知道,我只是在逞强,可是如果我连这点逞强都办不到,那我待会儿怎么面对老师和杨议员?怎么拿起小提琴和杨议员合奏? 我怎么那么没用?不行……我快哭出来了…… 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倏地一把拦腰将我捞过去。 我倒抽一口气,来不及喊叫,那人已迅速的将我「捞」到幽暗的走廊尽头,将我按在他身上,揽着我的腰的那隻臂膀,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嘘,是我。」 第九章 茶会浩劫(二) 书雋哥哥…… 他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帽沿压得很低。此时,我已管不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像即将溺毙的人似的死死攀着他这根漂流木: 「书雋哥哥,怎么办?我……那个杨议员……」 「我知道,我都看到了。你什么都不用说,听我说就好。」他压低音量,温和却不容质疑的对我说:「那首曲子不算太难,而且你视谱能力很强,以你现在的能力,就算是第一次拉,基本上也不会有大问题,虽然可能没办法表现得很完美,但你只要把握一个原则:不要让音乐停下来。这样,你就可以安全下庄。」 「可是、可是我……」 他不让我插话:「照杨议员爱现的性格,他自己应该会担任第一小提琴,你负责第二小提琴的声部,整首曲子,你只要注意后面会有一串连续两小节的十六分音符高音群,那边你尽量跟,跟不上的话,就只拉拍点上的前一两个音就好,什么运弓或换把位那些你通通不要管,你唯一的任务,就是不要让音乐停下来。」 「我、我、我真的做得到吗?我……」 「姚依恬,你看着我。」他单手固定住我的下顎,深深望进我眼中,深到,我可以轻易的望见他深邃眸中倒映着的自己。 一时之间,像是被灌了迷汤似的,我无法动弹、无法说话,就只能怔怔的看着他。 「就算你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他低沉的嗓音,充满魅惑的磁性:「你的程度到哪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说你做得到,你就一定做得到。」 说完,他转头,对着站在一段距离外、可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的萧嘉綺道:「你是她朋友吧?她准备好了,带她回去现场吧。」 萧嘉綺訥訥点头,缓步过来,从书雋哥哥手上接过我。 我觉得,我大概是被下蛊了,但这蛊,是个好蛊,因为,我不颤抖了。 我回头,朝书雋哥哥感激的笑笑。他倚着墙、抱着胸,牵起嘴角: 「我会在下面看着你。」 现场,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我和萧嘉綺一进宴会厅大门,一个同学就衝过来:「太好了,你们回来了,再这样吵下去,不只下半场茶会不用办了,学校恐怕回头要跟我们班算帐……」 「现在什么状况?」我问。 「还是到处找不到严绍杰,打他手机也连络不上他。你们不在的这段时间,白灵本来自告奋勇说她可以和杨议员一起演奏,说那首曲子她很熟悉,珊珊老师也同意,可是杨议员就是不肯,说什么……他本来满心期待要和今年的首席切磋琴艺,现在他愿意屈就和副首席切磋,已经是极限了,白灵只是第三把交椅,他压根儿看不上眼……」 「我的天,这个杨议员也太夸张……」萧嘉綺忍不住蹙眉。 「可是,因为去年杨议员捐了一大笔钱给学校,所以现在董事们对他也都百依百顺、阿諛諂媚的,完全压不住他啊……」 我轻轻开口:「我来吧。」 「依恬,你真的可以?」萧嘉綺对我的状态仍不太放心。 「还有别的办法吗?」我面无表情丢下这句话,便逕往舞台走去。 舞台附近闹哄哄的,杨议员身边围了几个西装笔挺的中年人,应该就是学校的董事们,正在极力安抚他。有人看到了我,对周围人们示意了下,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抱歉,上洗手间耽误了一些时间。」我步上舞台,取出我的小提琴,走向杨议员,面无表情道:「杨议员,就由我来代替首席跟您切磋一下吧,琴艺不精,还请您多包涵。」 杨议员定定望着我,那眼神,像老鹰一样犀利,彷彿在判断现在冷静镇定的我,和刚刚仓皇逃离的我,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半晌,他挥挥手,把间杂人等赶下台,只留下我和他在舞台上。 「你最好好好表现,这样我才能决定,今年捐给你们学校的数字,究竟是要多一个零,或是少一个零。」 第十章 救援 一切就如同书雋哥哥所预测的,我安全下庄了。但是,所谓安全下庄,顶多是我没有出洋相,并不是我表现得有多好。 音乐进行的那五分鐘,我前所未有的专注,专注到,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等我回过神来,台下已响起一片掌声,但那掌声并不热烈,就像是朝会颁奖给段考前几名学生时,台下响起的那种……很敷衍的掌声。 我回神后的第一件事,是寻找书雋哥哥的身影,但视线在台下宾客间穿梭一阵后,还是没寻着他。 他说会在台下看我,他到底在哪里? 珊珊老师走上台来,想打圆场:「杨议员,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们下半场还有准备一些曲目,时间也已经delay了……」 但杨议员对珊珊老师视若无睹,显然还没尽兴,应该说,我,让他很不尽兴。 「你真的是副首席?」他蹙着眉狐疑道,接着,自言自语般的碎念了一句:「怎么差这么多……」我想,他大概是把我和去年的书雋哥哥做比较了。 珊珊老师还想说什么,却被杨议员伸手阻止:「我还有准备另一首vivaldi的双小提琴,但是……先让我想一想……」他欲言又止的,显然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凌迟我。 我相信,如果再来一首曲子,可以满足他的虚荣感和表演欲,他会毫不犹豫的继续下去;但现在,他恐怕也已经发现,就算真那样做,他自己也愉快不起来,可是他又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他今年的个人秀…… 我茫然杵在原地,已经无力再去做任何回应,只觉得自己快要虚脱。 就在这时候,眼角馀光瞥见了那个我亟欲寻觅的身影。 虽然距离很远,但我很确定那是书雋哥哥。他从宴会厅后方一处人群稀疏的柱子后面侧身闪现,似乎在犹豫什么…… 接着,他迈开步伐,手捏着棒球帽的帽沿,缓缓朝人群聚集的前面这边走来…… 他要做什么? 心中涌现一股不安。 我之所以会下意识找寻他的身影,是因为看到他,让我感到安心;可是,我很清楚,自己并不希望他採取任何动作,就算我临时被赋予如此艰鉅的任务,我仍然一点都不希望他为我出头。可能是因为我害怕变得有名,所以不想让大家知道我和他的关係;也可能是因为,我不想连累他……我不想他和我一样,被杨议员当作娱乐、消遣、被学校董事们当作替学校生财的工具…… 他去年,到底是做了多大的牺牲?他可是书雋哥哥啊…… 看他一步步往舞台走近,已经陆续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大喊叫他站住,但那样只会让他被更多人注意到…… 正当我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之际…… 「我来吧。」 那一声低沉又慵懒的招牌嗓音一出现,全场视线瞬间集中到声音传出的方向。只见严大少爷自宴会厅大门口翩翩而至,那惺忪迷濛的双眼好似刚睡了场舒服的午觉,却仍遮掩不了他一身的狂妄与傲慢。 「严绍杰回来了!」全场一阵譁然,同学和老师们如获救赎,一个个上前将他簇拥到台前。 当大家的目光都被严绍杰吸引过去的同时,只有我留意到,刚刚还在我视线范围的书雋哥哥,悄悄的消失了。 严绍杰从容取出自己的小提琴,步上舞台,来到我面前佇足,居高临下俯视着我,足足十秒鐘之久。 纵使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从他那轻蔑又带着讥讽的眸光中,我心里已经大致有底,这齣降临在我身上的闹剧,是他刻意製造出来的结果。 他是故意消失的。 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他的道歉掐得精准:「真不好意思,刚刚去外面接了个电话……」 儘管他话中没半点诚意,眾目睽睽之下,我只能咬牙、怒目瞪视他,却无法说出任何怪罪的话语,因为他现在的形象,宛如一个拯救我、拯救全班、拯救学校的……神。 「你下去吧,我来。」 他跨出一步,巧妙的隔开了我和杨议员,旋即转向杨议员说道:「您说还有准备另一首曲子是吗?哪一首?」 「vivaldi的a小调双小提琴协奏曲。」 「编号522那首?」 闻言,杨议员先是愣了一下:「呃,应该是。」旋即转向负责钢琴伴奏的女子,厉声道:「萱如,给我vivaldi那首的琴谱。」 「firstmovement?」 「呃……」杨议员方才的气势已经完全被严绍杰给辗压过去,待乐谱送上,他好心想替严绍杰放上谱架:「就这首,你看看……」 但严绍杰只瞄了一眼,便伸手挡下:「谱,您看就好,我不需要。」他比比自己的脑子:「全都在这里了。」 杨议员尷尬的缩回拿着乐谱的手,面子已经快掛不住,更严厉朝伴奏女子斥喝:「没听到吗?他说不用谱,还不快拿走?」 退到台下的我,听到身边的同学已经忍不住开始窃笑。 待一切终于就绪,早就等着的严绍杰优雅夹起琴,朝杨议员笑笑:「杨议员,据说您刚刚找了我很久啊?我只是个高中生,得您如此青睞,还真不敢当。」那笑容,有如鬼魅,令人毛骨悚然: 「那就请您多多指教囉!看看我们两个……谁玩得比较尽兴……」 第十一章 书雋哥哥的怒气 严绍杰漂亮的把杨议员给气走了。 最后一个音停下的那一剎那,宾客们全都爆出如雷般热烈的掌声,我们班的同学们更是尖叫着吹起响哨来。 在外行人听来,那五分鐘,不过是杨议员和严绍杰两人合力演奏了一首精彩绝伦的乐曲;但在懂音乐的人听来,那五分鐘,杨议员从头到尾被严绍杰压着打、毫无还手馀地,大快人心。 演奏结束后,严绍杰满面春风的接受眾人的喝采,杨议员则绷着脸闷不吭声。 董事们不諳音乐,没有察觉到杨议员的处境,还上前夸讚他的表演真是精彩、小提琴技艺高超,并陪着笑脸问他是否玩得愉快,言下之意便是在探询捐款数额的多寡。杨议员哑巴吃黄莲一般,非常勉强的挤出难看的笑脸,皮笑肉不笑的夸讚我们乐团首席果真名不虚传,他十分尽兴云云。 此时,我们班同学正欢声雷动的迎接以英雄凯旋之姿下台来的严绍杰,这举动无疑刺激到了杨议员,恼羞成怒之下,他甩下一张七位数的支票,随即率领他的人马扬长而去。 总之,严绍杰不仅给了杨议员好看,同时也替学校募进了一大笔款项。纵使我们班的师生大致上心里有数,这应该是杨议员最后一次捐款给学校了,但至少目前看来,严绍杰在我们班、在学校的声势和地位,简直如日中天。 而我,在珊珊老师徵询过我的想法和意愿之后,与白灵交换了位置,由白灵取代我、坐上乐团副首席的座位,我则调到第二小提琴的声部,担任第二小提琴的首席。 我知道珊珊老师很为难,毕竟她答应过我会让我坐稳乐团副首席的位置,但她真心认为,这样对我是比较好的安排,因为她没办法保证未来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件,白灵学琴的时间比我长很多,她比我有能力应付那样的场面。换言之,她让我卸下副首席的职位,其实是在保护我。 我完全可以理解,所以,我答应了,没有第二句话。 这就是现实,名不符实,就只会被人看不起,或是给别人造成困扰。 茶会结束后的那天晚上,书雋哥哥亲自到我家门口按门铃。 「你是不是有事情没告诉我?」我刚开门,他劈头就问,面色微慍。 我怕妈妈听见,赶忙把他拉到离家门口远些的地方。路灯下,他脸部紧绷的线条更加分明。 「有什么事情是我应该要告诉你的吗?」我的口气并不好。虽然我很感激他当场即时给我信心加持,让我有惊无险的熬过这一劫,但我不懂,他现在是在衝着我发什么脾气? 「你不是说严绍杰会去吗?」 「他的确有去啊!」 「那他为什么中场休息时会突然消失?」 「我怎么知道?」我不想把上星期六团练后,我被严绍杰羞辱的事情说出来,也不想说出我心里的猜测:严绍杰的消失,许是故意要让我难堪。 书雋哥哥瞇起眼,像是在审视我有没有说谎。我执拗的回看他。 半晌,他说:「我老早就提醒过他,茶会演出的中场休息时间,有个议员会要求和乐团首席即兴演出,要他好好待着,但他今天却刻意在中场休息时间消失,这场风波明显是他故意製造出来的。」 书雋哥哥这番话,证实了我的猜测。 他停顿一下,看看我,我仍旧不为所动。 「你不知道的话,那我只好亲自去问他了。」 我一怔,紧张起来:「你要问他什么?」 「问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在针对你?」 「你不要去!」我一急,话没经大脑就脱口而出。 书雋哥哥看着我的眼神锐利起来…… 「好啦好啦!对啦!他就是在针对我啦!」气馁着,我赌气般大叫。 他没说话,等着我接下去说。 没办法,我只好将上星期六团练结束后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书雋哥哥。 他听完,眉宇紧锁,俊逸的脸庞出现前所未见的慍怒。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的语气中有着压抑的怒气。 不对吧?这个人是怎样?现在是在对我生气吗? 「你又没问!不对,就算你问,我干嘛要告诉你?我在学校被人看不起,这是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你不委屈吗?就不会想要跟我说?」 「委屈又怎样?有萧嘉綺知道我的委屈就够了,多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只会让我更没面子!」 他不说话了。我看不懂那复杂的神情意味着什么,但我现在也没那个心情去深究,只存心和他呕气。 良久,他叹了口气,道:「不能让我去跟他谈谈吗?」 「你不准去,他都已经怀疑我有后台了,你如果真的去找他谈,他只会更加确信你就是我的后台,我只会更被人看不起。」 「如果他继续欺负你呢?」 「我自己会想办法。」 他又叹了一口气。 「你这脾气真是……」 他无奈吐出这几个字后,便转身缓步离去。 又怪我?他这人到底怎么搞的? 第十二章 宣战(一)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日子平平顺顺的过去了。 我并没有去向严绍杰追究什么,他也没有来跟我解释什么,但是,在偶尔擦身而过之际,我们会刻意避开彼此的视线。虽然他原本就心高气傲,几乎不正眼看人,但我感觉得出来,自从发生茶会那起事件之后,我们两个人之间出现了某种氛围。 冷战的氛围。 萧嘉綺在茶会当天亲眼目睹了我和书雋哥哥的互动,因此我对她坦承了我和书雋哥哥的关係。不过我一再强调,虽然我和他在定义上或许算是青梅竹马,他也的确是我的小提琴啟蒙老师,但我们就只是很普通、非常普通、再普通不过的青梅竹马和师徒关係,一点点曖昧、一丝丝情愫,都,没,有。 只是,我浪费了好几公升的口水,仍然无法让她相信我的说词,有事没事就爱拿这件事出来嘮叨一番。 「最好是一点曖昧都没有,还会用那种方式为你信心加持啦……」下一个週六的假日练习完毕,收拾琴具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在我耳边叨唸: 「欸,他那天可是从头到尾紧紧拥着你说话,最后还……这样耶!」她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扭向她,还夸张的把自己的脸凑到我面前。 一个礼拜下来,我已经懒得再浪费唇舌。 我把脸扭回来:「随便你怎么解读,反正没有就是没有。」 她不放弃的凑过来,饶富兴味问:「欸,就算你没有,但你怎么知道他没有?」 「他都有小师妹了不是?」 「说到这个,你还问我?是我该问你才对吧?」她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一个礼拜跟緋闻男主角见一次面的人,竟然还要我告诉你你才知道这个八卦,你们到底熟不熟啊?」 我还来不及说出「不熟」,某个熟悉却又令人不舒服的嗓音,猝不及防的鑽进我耳里。 「緋闻男主角?谁?」 我先是一怔,紧接着浑身都不对劲了起来。 他今天不是没来练习吗? 我没有回头,也不想回头,刻意的继续我手边收琴的动作。 萧嘉綺倒是很快的转向他,语气十分挑衅:「这不是严少吗?您是不是记错练习时间了?都结束了才来?」 我不知道严绍杰表情如何,他只顿了一下,便不客气地接着说:「我有话跟她说,请你先离开好吗?」 气氛僵在了那儿。我已经感觉到身旁这位瞬间燃起却硬是压抑下来的怒气,看来我不能不出面了…… 轻轻叹口气,我缓缓转身,直面向他。 看到他的那一剎那,我无法不去注意到他那身有点刻意的穿着。不若他第一次来团练时穿得随意,今天他穿了件合身黑色衬衫,凸显出他本就较一般男生白皙的肤色,敞开的领口那儿缀着一条黑色项鍊,锁骨还若隐若现…… 这穿着加上他自体发光的特质,让他所到之处形成一团奇妙的氛围,我已经感受到周遭同学们有意无意朝这里投射过来的视线。 我很快的将视线拉回他的脸上,但刚刚那短暂的欣赏,却似乎已经被他发现。他微仰下顎,唇角勾起一抹轻佻却又……满意的笑容。 我对上他的视线:「有什么事就直接说。」 「我只是好心提醒一下,怕她像上次一样,听不下去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的笑里没半点诚意。 「那你该检讨自己说的话为什么总是让人听不下去。」 他挑了挑眉,薄唇轻啟…… 「从副首席的位置被换下来,感觉如何?」 我立刻后悔了,反射性的往旁边伸手一拦。不过这次,萧嘉綺并没有如我预期的就要衝过去,而是反过来抓住我的手臂,二话不说拽着我走:「我们离开这里,琴等下再收。」 岂料,严绍杰一个箭步上前,扯住我另一隻臂膀。我像人偶一样,被他们一人一边的拽着。 过大的动作已经完全引来现场齐聚的注目礼。僵持之下,萧嘉綺怒目瞪视他:「你到底想怎样?羞辱人很好玩是吗?为什么要这样针对她?」 严绍杰皮笑肉不笑的,那眼神冷得可以:「呵呵……连巴哈d小调双小都可以拉成那副鸟样,还能说自己是第二名,这种人……就是欠羞辱。」 「你知不知道依恬那天是——」 「嘉綺。」我喊住她,摇摇头。 我知道她想帮我辩解,说我从来没练过那首曲子,那天是我第一次拉,有那样的表现已经很好,诸如此类。但纵使如此,我不适合担任副首席是事实,我不想解释任何事,那只会显得像是在为自己程度不够找藉口。 萧嘉綺无言,带着隐忍的怒意改口:「严少,你是听力不好还是记忆不好?上次不就已经跟你说过,依恬的第二名是靠自己考出来的,她有本事,指导她的人更有本事,你不要老是无凭无据的拿这点针对她……」 「指导她的人……?」严绍杰打断她,瞇眼看向我,眼神充满讽刺:「我倒是好奇是哪位大师呢……」 虽然萧嘉綺和我说好绝不说出我和书雋哥哥的关係,但是在这种状况下我真怕她失控脱口说出什么来…… 现场氛围已骚动起来,我对严绍杰沉声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转向萧嘉綺:「你先走吧。」 「你又要让他……」 「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不容她表示意见,我坚持:「谢谢你帮我说话,嘉綺,不过你还是放手吧。」瞟瞟现场,暗示她,当前状况不容许我们继续僵持在这里。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只能松手,同时叹了口气。 和严绍杰离开之前,我听到她低声咕噥着:「为自己解释一下有那么困难吗……?」 第十二章 宣战(二) 「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来到无人的楼梯间,他迫不及待地转身面向我,双眼发亮,像是等不及想开始玩狩猎游戏的猎人…… 「但我还是最好奇,从副首席的位置被换下来到底是什么感觉?」 令人厌恶。 我冷冷看着他:「你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你直接告诉我好了,我可以照着说一遍,满足你变态的心理;但如果你是想看到我痛哭流涕就免了,我不会演戏。」 「还在装清高?」他拉高音调,挑眉:「少来了,我知道你们这种人什么没有,虚荣心最多了,被换下来,一定很难过吧?对了,你的老师到底是谁?一定是很有份量的名师吧?才有那个能耐去关说让你成为第二名,来,快告诉我。」 「如果你还是执意认为我有后台,那我跟你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噯,别这样,我们好好说话嘛。」好笑,到底是谁不好好说话? 他故作无奈的摊摊手:「我知道你被换下来很难过,但说真的,你也不能怨我,因为我什么都没做啊!我只不过是在茶会中场休息时没有在现场而已,欸,严格说起来,我后来还有出现去解救你呀!你是不是应该要感谢我才对?」他毫无悔意,甚至略显得意的滔滔不绝。看来,他今天来,并不是想听我说什么,而是来把责任撇乾净的。 冷眼向他,我不发一语,只希望他早点把话说完,早点放我离开。 见我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他无所谓的耸耸肩,继续大放厥词:「我看看……真正造成现在这个结果的,除了你自己琴艺太烂之外,就是那个硬要拖你下水的杨议员了,喔!」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剑眉一挑:「真要追究起来的话,张书雋才是罪魁祸首。」 原本打算将耳朵和嘴巴从头紧闭到尾,听到他对书雋哥哥的指控,我还是忍不住轻声说道:「关他什么事?」还得尽量使语气显得平淡而事不关己。 「我今年对杨议员做的事情,张书雋去年就该做了。都是因为他去年没把那傢伙打发掉,还让他食髓知味,今年才会发生这种事,张书雋这个人……说好听点是太善良,说白话点,就是个滥好人……」 我深吸一口气:「你说完了没?我想走了。」真不该发问的,听他说话根本是在考验我的eq。 岂料,他的眼神犀利了起来:「你认识张书雋?」 「不认识。」几乎是反射性回答。 「喔?否认得这么快?」他充满魔性的双眸已经瞇成一条线。 该死,他可以不要这么敏感吗? 他锐利的眼神丝毫不肯退让,我也执拗的回望他。半晌,他的视线松开了我,但疑心未消,用恰好可以让我听见的音量咕噥了句:「改天问问他去……」 内心颤了好大一下,但我随即想起,自己已经交代过书雋哥哥不要对严绍杰透露我们的关係,他心思细腻,应该是不会露出马脚。反倒是我自己…… 出于心虚,我不敢再看向他,逕自转身:「你说完了吧?我要走了。」 「噯。」他叫住我。 心脏多跳了一下。该不会真的被他看出什么了? 「你想不想回来?」他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我微微侧过脸:「什么?」 「如果,你想回来当副首席……」 「喔,不用了。」不懂他为什么会冒出这种想法,我断然拒绝。 他明显的愣了一下,失笑:「呵呵……你还真的是……装清高装得真彻底……」 「我差点被全班、被所有出席茶会的人看笑话,我怎么还有脸回去那个位置呢?」刻意贬低自己的这番话,充满讥讽,但我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出来我的倒反法。 「呵呵,这你倒不用担心,」他释然的表情让我知道,很好,他还真的听不出来。「只要我开口,没人敢有意见,如果你……」 「不用了。」我第二次拒绝:「我不想要。」 他的脸部肌肉僵硬了起来,我第一次见他如此严肃。默了默,他再次问:「你真的不想回来我旁边这个位置?」语气中有着不敢置信。 换我失笑:「『你旁边这个位置』?」再也忍不住,我不客气的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哈哈!你还真当自己是『严少』了?以为大家都巴不得获得你的青睞吗?」 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心里涌现一股快意。 「你旁边的位置,就让白灵坐吧,我不稀罕。」 甩下这句话,我毅然决然推开楼梯间的安全门走出去。在门缓缓掩上之际,他的声音悠悠飘进我耳里: 「很好,你就继续装清高,我们走着瞧。」 第十三章 孤立 我很快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了。明明已经告诉书雋哥哥和萧嘉綺,我会自己解决和严绍杰之间的纠葛,结果不但没有解决,反而越搞越糟。 可是,就算时间倒转回到那天楼梯间的谈话,我恐怕还是无法反转现在这个结果。 虽然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对,为什么突然问我想不想回去当副首席,但我十分安于我现在的位置,而且感觉得出,白灵也很喜欢她现在的位置。她才是名副其实的副首席,这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没有人想改变现状,那又何必要去改变?更遑论,要仰赖严绍杰去改变,这件事,就算打烂我的嘴我也不会向他开这个口。 他到底是对我有什么偏见?凭什么认为我是那种虚荣又没骨气的人?就凭他毫无根据的一口咬定我是靠着走后门才拿到第二名的成绩? 我自知实力不如白灵,但是,考试或比赛就是那回事,有时候靠着一些技巧或运气,名次就这么衝上去了。而且,平心而论,我的水准也就只比白灵差那么一些而已,就算搆不上第二名,第三名也非我莫属,我心知肚明,自己的程度并非如严绍杰说的那样糟糕。他究竟为什么要故意贬低我、让我难堪? 不过,算了,他那种人,大概有某种心理缺陷吧……我无法理解,也懒得去理解。 就像现在,我还是无法理解,他为什么拿着我的週记本站在我面前。 「我帮学艺把週记发还给大家不行吗?」见我狐疑,他耸耸肩,还侧过身来,让我看他另一隻手臂抱着全班的週记。 我犹豫,并不是我多疑。严绍杰向来对班上事务兴趣缺缺是其次,我犹豫的主因是,现在明明是下课时间,整间教室却安静得诡异,全班都在注视着我们。 继续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便伸手要拿,果不其然,在我即将碰到週记之际,他手一松,清脆响亮的「啪」一声,我的週记掉在地上。 早知他有诈,对于这种幼稚的行径我并没有太意外,但,令我讶异的是,我听到了窃笑声。 「我忽然又不想帮忙了。」严绍杰尊口一开、两手一摊,身为学艺的白灵立刻上前,接过他手中剩下的週记,若无其事的接续发还给其他同学的动作。 我的心往下一沉。 现在是什么状况?我被班上同学排挤了吗? 打从这个礼拜开始,他就光明正大的陆续有不少针对我的小动作。同学们不想得罪他,所以除了萧嘉綺之外,少有人出面帮我说话。纵使如此,在今天之前,也并没有人帮着他针对我。 今天是第一次,我感觉,自己开始被孤立了。 或许,一个团体就是这样,只要有人公开针对某个人,大家容忍久了,就渐渐麻木,然后变成一种习惯,甚至变成……一种消遣。 更何况,严绍杰针对我,有他的理由。而且,显然,白灵,甚至有其他同学,开始相信了他的理由:我是靠走后门进来的。 我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萧嘉綺去福利社还没有回来。她不在,就再没人帮我说话。 整间教室原先诡异的静謐,就在严绍杰对我消遣完毕后,消失无踪。空气恢復了流动、教室恢復了嘈杂,彷彿一场好戏结束,观眾各自散去。 我现在终于意识到,虽然自己每次都阻止萧嘉綺的爆衝,但事实上,我内心是多么希望、也多么需要,有人帮自己说说话。 我不禁思忖,一再忍让,到底是对是错?我是不是……真的应该替自己辩解一次? 我倏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动作之大,让同学们注意到我的不对劲,教室内的气氛再度凝息下来。 「我不想被误会……」我对着全班说话,并没有正视严绍杰,但我努力的、狠狠的,用眼角馀光瞪视他:「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但是,没有的事,就是没有。」 顷刻间,教室里的静謐较之刚才严绍杰消遣我的时候,诡异上好几倍。 「但是……」率先打破寂静的,是一个怯懦的女声:「珊珊老师把你从副首席换下来,这件事该怎么说呢?」 我愿意沟通,所以我诚挚的转向那位发问的女同学道:「我承认,我小提琴程度不如白灵,这是事实,我没什么好辩解的。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是靠走后门进来的啊!」 「走后门」三个字一出口,像是啟动了什么开关似的,班上瞬间掀起一阵意味不明的骚动…… 我瞥见,始终倚在教室后门角落观赏一切的严绍杰,冷笑了一声。 「可没有人这样公开说过你,」他笑得邪佞,不疾不徐的说:「你总算自己说出来了。」 我一怔,来不及反应,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已先飘进我耳里。 「我就说……早在第一次练习时我就觉得奇怪了,她连弦乐团小提琴有两个声部这种常识都不知道,竟然还能第二名进来……」 「难怪……茶会那天,她和杨议员合奏巴哈那首,拉得实在是……像是第一次拉一样,连我这个吊车尾进来的人,恐怕都拉得比她好,原来是走后门进来的,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唉……所以连珊珊老师都受不了,把她给换下来了,让她当我们乐团副首席,她好意思,我们还觉得没面子呢……」 那些间言间语,音量虽然不大,但我却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衝动,我脱口大喊:「不是这样!我真的是靠自己努力考进来的!就只是……名次不小心前面了一点,我也不知道我会第二名啊!」 衝动果然是万恶的渊藪,我一喊完,喧闹声便沸腾了起来。 「哈……她这是在嫌她名次太好吗?」 「这是在炫耀吧……无言……」 「关说进来的,还好意思这样为自己开脱……」 「假惺惺……」 一字一句,像针一般,毫不留情的,刺进我的耳朵里、扎进我的心里。 没有人相信我的话…… 眼睁睁看着、听着失控的一切,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我明明都知道……知道我一解释下去,就只会像是在为自己找藉口开脱……明明知道就算说出来,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我…… 像之前一样,什么都不要解释,才是正确的……我明明都知道…… 此刻,比起同学们、比起严绍杰,我更气我自己。 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现下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离开这里。 第十四章 王见王(一) 距离上课鐘响已经不知过了多久,除了远处的操场上偶尔传来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们细碎的嬉闹声之外,整栋教学大楼的走廊上几乎没人。 第一次,我翘课了。我寧愿接受处罚,也不想待在班里。 一个人坐在教学大楼一楼某个通往地下室的阶梯,任由眼泪爬满脸庞,运转着混乱的脑袋,试着釐清一切问题的根源。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因为严绍杰?还是因为我自己?虽然严绍杰处处针对我,但如果不是我自己不够强,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早知如此,我根本就不该来考什么弦乐班,我就是没有这个命。现在怎么办?学期才刚开始没多久,我就搞砸了,我要如何继续待在这个班?可是,如果不待,我能去哪里?又要怎么跟妈妈说? 都是书雋哥哥,让我对自己產生了莫名其妙的自信,相信像我这样平凡的人,也有不平凡的地方、也有追梦的机会…… 都是他…… 「姚依恬?」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的阶梯顶端传来,沉稳中带着点狐疑,像是明明已经确定是我,却又不太相信怎么是我。 我一怔,反射性的抹了抹脸。 「书雋哥哥……」站起身,我仍背对着他,只微微侧过脸:「你怎么在这里?」他是在我身上装了雷达吗? 「我才要问你怎么在这里,都已经上课多久了?」 「……」我语塞。 惨了,上次在我家巷子里,我还理直气壮的告诉他说我会自己处理和严绍杰之间的问题,要他别管,现在要是被他知道我落得的这是什么窘境,他还不骂惨我? 见我不回话,他乾脆走下阶梯来。 我惊慌起来,这双眼睛现在肿得跟什么似的,如果被他看到,不质问我才怪。 「你不要下来好不好……?」我弱弱的开口。 他不置可否,逕自走下来,越过我,在比我矮两阶的地方停住,直面向我。 这个高度,他的脸就在我的正前方,我无所遁形,只能偏过头去。 他就这样静静的凝着我,没有问话,也没有责怪。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着我先开口向他解释什么,但已经被伤透了的自尊不允许我这么做,只固执的瞪着地面。 良久,他好轻的叹了口气…… 「傻瓜……」 若他平时这样说我,我一定回嘴,但此刻这话听起来……竟有点温暖…… 「对啦……我就是傻瓜,才会听你的话来唸弦乐班……」喉间一涩,我感觉自己又要哭了。 他无奈的苦笑了声,摇摇头,显然并不认同我的话:「还真的是傻瓜……」 明明他是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还直说我傻?我一时气结,怒目向他:「张书雋!」一个不慎,眼泪却和他的名字一起滑出。 他眼里有什么闪动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我还没意会到这突如其来的气场转变是怎么回事,他的视线便掠过我,朝我身后望去,薄唇轻啟,道: 「你来了。」 谁来了? 我不假思索回头,只见阶梯顶端逆光佇立着那不可一世的頎长身影,倒抽一口气,立刻转回面向书雋哥哥。 我太大意了!竟然让严绍杰看见我的眼泪,这不正好顺了他的意? 紧接着,我意识到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第十四章 王见王(二) 「呵呵……我就知道,你们认识。」严绍杰冷笑着:「怎么?现在是在上演安慰躲在角落哭泣的女孩的老套戏码吗?」 「不、不是,」我慌乱应着:「他只是刚好路过关心一下而已,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边祈祷书雋哥哥配合演出,边用恳求的眼神痴痴望着他…… 他却看也不看我,深不见底的眼眸,紧盯着严绍杰不放:「你来了正好,我也有话想对你说,不过在这之前,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严绍杰顿了一下,说:「你们是什么关係?」 换书雋哥哥冷笑一声:「你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吗?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有没有替她关说进来……」 等一下,他们两个,现在是完全忽略我的存在,逕自聊起来了吗? 「呵呵……这还需要问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我还在想她背后究竟是哪位名师,原来是你。想想也对,以学校重视你的程度,找你关说,比找任何人都有用多了……」 听到他竟把脏水泼到书雋哥哥身上,我气不打一处来,立刻转身对严绍杰斥喝道:「等一下,就说我跟他没关係了!」 于此同时,书雋哥哥迈步上了几阶,越过我,来到我和严绍杰之间,阻隔了我和他。 「我先回答你刚刚的问题。」他冷言道:「你最爱拿来羞辱她的,那个你口中的烂琴艺,是我指导出来的,我和她,就是这样的关係,没有别的了。」 严绍杰瞇起眼。 「但有件事必须补充,她从去年四月才开始接触小提琴。」 严绍杰一愣,随即失笑:「哈哈……你是在告诉我,她小提琴只学不到一年就能靠自己考进来吗?我怎么觉得你在越描越黑?」 「她很有天分,而且在小提琴之前,她跟着我姊,弹了八年的钢琴。」 事已至此,书雋哥哥完全搀和进来了,我没有阻止或反转的馀地了。我已经可以预见,严绍杰接下来会如何对我和书雋哥哥冷嘲热讽、会如何大肆渲染我和书雋哥哥的关係、让大家相信我就是靠着书雋哥哥走后门进来的…… 我颓丧的垂下眼眸。 半晌,却没有人接话。 我稍微抬眼,视线掠过书雋哥哥的背影,看到严绍杰沉着脸静默着。难道,书雋哥哥才不过说几句,他就动摇了?为什么? 「你懂了吧?她和霏霏,是同一种人。」 霏霏? 「她们都是那种,已经先具备了很好的音乐基础,音乐性也好,因此对新乐器可以很快上手的人。就算比较晚开始学小提琴,但开始学之后,头一两年的进步速度是可以很快的。她们的差别就只在,霏霏家里有钱、有资源让她往音乐发展,而依恬没有。依恬拚命的挤进前三名,就只是为了取得免学费的资格,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 显然书雋哥哥的话极具说服力,严绍杰的脸色越来越深沉,拧着眉,似是在思忖这话的可信度。 但此刻,我却无法阻止脑海中不断跃出来扰乱我、使我分心的猜想——他们口中的霏霏,难道就是传闻中的小师妹? 见严绍杰仍旧没反应,书雋哥哥继续说:「你应该也知道,考试名次这种东西,凭着一点运气、手感或天赋,是可以临时抱佛脚衝出来的,但实力的累积还是需要时间磨练,所以她才会像今天这样,明明考了第二名,却被你认为程度不到。如果,你不相信她的音乐天赋,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他顿了一下:「茶会那天,她和杨议员一起演奏的那首双小提琴,或许你觉得她表现得很不怎么样,但那是因为,那是她第一次拉。」 严绍杰原本紧锁的眉头忽然扬起,诧异道:「你的意思是,她那天是当场视奏?」 「对。」 他再次沉默下去。 良久,他缓缓把视线挪到我脸上,神情是复杂的,似乎还有些……埋怨? 「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差点没昏倒。奇怪了,到底是谁先一口咬定我就是走后门,不管我怎么否认就是不相信? 但我已经懒得再跟他多说什么,只将脸往旁一撇。 这时候,另一个人影朝这边接近:「不好意思,借过。」那人侧身绕过挡在楼梯口的严绍杰,正要下阶梯来,一看到书雋哥哥便愣了下,旋即喊道:「张书雋,你还在这!不是只是来借个实验器材而已吗?动作有够慢……呃,现在是什么状况?」那位男同学总算察觉现场诡异的氛围,看看书雋哥哥身后的我,再回头望望阶梯顶端的严绍杰。 「抱歉,有点私事耽搁了。」书雋哥哥看了严绍杰最后一眼,回头向我低声说: 「先回去上课吧,放学我在校门口等你,一起走?」 「喔……」我这才意识到,书雋哥哥陪我一起翘课了。为了不让他继续为我费心,只好答应。 他向那男同学招招手:「抱歉,伟成,还让你跑这一趟,不过既然你都来了,就跟我一起去借器材吧……」说着便要转身下楼。 「张书雋。」驀地,严绍杰喊住了他。 他收住脚步。 「还有什么要问的?」 「不是,我是要说……」严绍杰在阶梯顶端俯瞰着我们,再度露出那不可一世的招牌表情,眼里满是挑衅:「今年,我们比一场吧?像之前那样。」 书雋哥哥神色一凛:「无聊。」举步就要离开。 「你怕输给我?」 感觉得出来,书雋哥哥很想直接离开,但他硬生生止了步。我看到他微微握住了拳,又悄悄松开。 接下来他说的话,我似懂,又非懂…… 「依恬不是霏霏,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他说这话时,神情是黯淡的:「只要你不再伤害她,你想怎样随便你,我不会过问。」 第十五章 我不喜欢你(一) 放学,我来到校门口时,书雋哥哥果然已经等在那儿,双手大拇指勾在制服长裤的两侧口袋里,盯着地面上修长的影子,一动也不动。他不用说话,也不用动作,那身气质,已然使他像一尊沉静的美丽雕像,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特别醒目。 举目所及,并没看到我们班的同学,我犹豫了下,缓缓朝他走去。 就在我距离他五步之遥,有三个人影倏地窜进了我和他之间。 「咦?这不是张书雋吗?」 我立刻收住脚步。 书雋哥哥抬起头,望向那三人,同时也瞧见了我。 我向他摇摇头。 「喔,嗨,」他把视线转移到那三人身上,两女、一男。「好久不见。」 「喂,张书雋,你太不够朋友了喔!自从分班后,在群组里就无声无息的,暑假的班聚你也没来,耍什么自闭啊?」男同学边笑着说,边伸手搭上书雋哥哥的肩膀。 看来,他们是书雋哥哥高一弦乐班的同学。 「就是说嘛!虽然只有一年,但好歹也同学一场,要和你见上一面还只能用这种巧遇的方式,你是大明星喔?」 「他就是大明星啊!你忘记那场茶会了吗?在那之后,学校对他简直是有求必应啊!第二届招考的小提琴组,后来不是有加开一个免学费的名额吗?就是张书雋去——」 「魏语凡!」书雋哥哥驀地大吼一声,音量之大,让原本喧腾的校门口瞬间像是被调降一级音量,眾人纷纷缓下脚步、朝这边行起注目礼。 那个叫做魏语凡的女同学,显然被吓到了。「怎、怎么了?」 书雋哥哥意味不明的瞄瞄还杵在不远处的我,很快的缓下情绪,拧着眉,向她道歉:「没事……抱歉……」 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 学校为我们这届弦乐班的小提琴组加开一个免学费名额,也就是第四名也可以免缴学费三年,这件事,我是一直到考试成绩公布后才知道的,但因为那时我已经是第二名了,所以我一直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难道说……是书雋哥哥去向学校争取的?他这样做的目的是…… 我还在思考着,一位男同学赫然出现在我身旁。「咦?你不是那个……」 我毫无提防的看向他,他也正微微弯腰、偏头看着我,视线交会,我认出他是书雋哥哥的同学,在我下午翘课时,目睹我、书雋哥哥和严绍杰三人谈判现场的那位,叫做……伟成吗? 他似乎是个神经比较粗的男生,这次也一样没有察觉现场诡譎的氛围,很自然的用着正常的、但在此刻氛围之下却显得特别突兀的音量,问我:「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他望望四周,看到就在几步远之外的书雋哥哥:「喔,你是来找张——」 「姚依恬。」低沉却响亮的声音倏地出现在我身后,那气魄让伟成学长霎时噤了声。我一阵恍惚,还没反应过来,一隻大掌赫然落在我左肩上,颇具力道的把我整个人揽了去。 严绍杰!?他在做什么!? 「你……」我想挣脱,但他却加重了力道揽住我。 「抱歉,让你等了一下。」他不容质疑的说完,朝伟成学长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在大庭广眾之下,半拖半拉的把我给架走。 第十五章 我不喜欢你(二) 我一路上都在挣扎,岂料这严绍杰身形虽不魁梧,力气却大得很,来到远离校门口的某个转角,他松了手,我才终于重获自由。 「你干什么啊你!」我又喘又怒,胀红了脸。 他扬了扬眉:「连声谢都不说,你就是这样对待救了你两次的人?」 我无语,这个人怎么总是自以为救世主,他真的有很严重的自恋情结。 「谁要你救了?」 「喔,原来你这么想让大家知道你和张书雋的关係。」他语带嘲讽:「如果我刚刚没出现,我跟你保证,明天、最慢后天,校园里就会传得沸沸扬扬,说你就是靠张书雋才进弦乐班、拿到免学费资格的。」 「……」看来严绍杰刚刚已经在附近看戏好一阵子了。的确,我方才的却步,就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我和书雋哥哥的关係,尤其有弦乐班的学长姊在现场…… 可是,这话从严绍杰嘴里说出来,莫名的可笑,他不是最恨不得我被大家误会吗? 「这不就是你最想看到的结果吗?」我没好气咕噥道。 他蹙起眉,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我看不太懂。顿了一下,他两手一摊:「知道在你背后撑腰的人是张书雋之后,我忽然不想让大家知道了。」 「喂!就说我是靠自己——」 「我知道了啦!」他打断我:「开玩笑的,抱歉。」 抱歉?我有听错吗?严少在跟我道歉?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我充满提防的看着他。 「没打什么主意。」他双手抱胸,微仰着脸,再次流露出那副傲慢神情:「真要说的话,就是在思考该怎么把你从张书雋那里抢过来。」 我一怔,还没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他便忽然弯腰朝我倾身而来,瞇起眼,唇角微扬,完美展现了他天生带有魔性的魅力: 「噯,别跟他学琴了,我教你吧?」 好,我承认,他很有魅力,但是不好意思,先前的种种已经让我成为他的绝缘体。 「神经病。」我啐道,便想转身走人。 岂料他伸手一捞,我回身过猛,还没站稳,整个人便被他带往墙边一按。这一捞、一按之间,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他便抢先了话语权: 「你就别再装了,你是喜欢我的吧?」 骂人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全给噎在了喉咙。我一阵错愕,不是很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只茫然的「蛤」了一声。 「呵呵……」他笑得十分曖昧:「上礼拜六你们练习结束后,我去找你,你看到我的时候,其实很开心吧?不要以为我没发现你用爱慕的眼神将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爱慕的眼神? 我用力回想了一下,喔,他说的应该是他穿黑色衬衫、精心打扮来挑衅我的那一次。好吧,我承认那时候的确因为他迷人的外表而不小心多瞧了一眼,可是……爱慕的眼神是什么东西? 于是我明白了,严绍杰,就是那种自信心过剩、自恋到天边去的、我以为只会出现在韩剧里或霸道总裁小说里的那种男人。 正当我开始思考要从何回答起,我很快的意识到,此刻最最最该烦恼的,不是我要如何回答他,而是,我的回答他不会相信。 「你先答应我,一定要相信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嗯?」非常好,他那饶富兴味的神情,说明了他以为我即将要向他告白。 「我……」 话还没说出口,我的手机非常是时候、也非常不是时候的响了起来。 我怕是书雋哥哥打来的电话,便急忙伸手要掏手机。 严绍杰却按住我的手。「你先回答我。」 「先让我接电话……」 「先回答我。」 「我要接电话!」 「不准接。」他加重力道。 「你这人怎么那么——」话音未落,一阵强烈的压迫感,倏地袭上我的脸庞,覆上我的嘴唇。 不对!那不仅仅是精神上的压迫「感」而已,是物理上的、实实在在的「压迫」!他的嘴正压在我的嘴上! 我直瞪着这张近到不行的脸,他双眼微睁,眸底微醺,骆驼般的长睫毛在我眼前轻颤。 原本持续响着的手机铃声嘎然而止,我的意识这才被拉回…… 我被严绍杰强吻了!? 我扭开脸,同时大力推开他。 「你干嘛啊!?」几乎是放声尖叫。 「吻你啊……」他毫无悔意,笑得邪魅:「像你这样反着来的女生,都喜欢男生强硬点吧?」说罢,又想欺身上来…… 「等等等等!你别过来!」我的手腕还被他抓着,他另一隻手抵着我身后的墙,将我禁錮在他和墙之间,眼见他整个人都要贴了上来,我完全乱了方寸,到底该怎么应付他这种自以为到极点的人啊?如果说「不要」,恐怕只会火上加油。急中生智,我被迫直捣一切问题的核心: 「我不喜欢你!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你!」 他果然迟疑了下,但随即笑起来,摇摇头,再度欺近我…… 妈呀!到底是谁养出这种自信心爆棚的祸害?再这样下去我要被他强吻第二次不成? 「严绍杰!你看着我的眼睛!」我使尽全力把眼睛睁到最大:「我!不!喜!欢!你!」 谢天谢地,他终于瞇起眼,像台测谎机一样,仔仔细细的审视着我的眼底。我们像在角力一般,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先示弱。 良久,他微偏过脸,半信半疑…… 「真的不喜欢?」 「真的不喜欢!」 「一点都不喜欢?」 「一点都不喜欢!」见自己似乎占了上风,我乘胜追击,指着他仍抓着我的手:「你给我放手!」 他犹豫了下,总算松开了我。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重获自由的那一瞬间,我不再跟他多废话一句,泥鰍般从他的身体和墙壁的缝隙间鑽出,立刻逃之夭夭。 第十六章 我帮不了你 「该死,张书雋,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啊?」 天色渐暗,校门口的人潮已经散去,我边拨打书雋哥哥的手机,边在学校附近绕了好几圈,却一直没有找到他。 不是说好要一起走的吗?就算发生了那些插曲,要自己先走的话,好歹也通知我一声啊!呃……好吧,他或许有想要通知我,因为刚刚那通电话确实是他打来的,可是,我没接到他的电话是因为…… 下意识的摸摸嘴唇。 那张放到最大、近在眼前的恶魔之脸再度出现在我脑海中。 严绍杰是真正的恶魔!之前的所作所为姑且不论,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夺走我的初吻?他怎么可以! 「啊!去死!去死啦!」满腔怒火无处发洩,我只好在路边跺脚加踹墙角。 不,那不算是吻!吻应该是带着情感的,刚刚那只是一张嘴压在另一张嘴上,一丁点感情成分都没有,根本不能算吻! 勉强找到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我稍稍平復情绪,甩甩头,便往家的方向去。 在回家之前,我先拐去了张家。 「咦?恬恬,怎么这时候过来?」阿姨来应门,大概是正在煮饭,还系着围裙。 「阿姨,不好意思,请问书雋哥哥回来了吗?」我堆出笑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异状。 「他回来一段时间了,你要找他吗?」 很好!还真的丢下我,自己先回家了!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进来吧!」阿姨让我进门,同时朝楼上喊了声书雋哥哥的名字,回头无奈笑着向我解释:「他今天比较奇怪,一回来就直接上楼了,我不确定他在做什么,还是通知他一下。」 他们家我已经来过无数次,内部结构很是熟悉。二楼,也就是我最常来的琴房所在,隔壁是叔叔、阿姨的房间,现在整层二楼都是暗的。 那,书雋哥哥应该就是在三楼了。 我迟疑的步上楼梯,还没上三楼,便听到水声。三楼有两个房间,书芸姊姊的,和书雋哥哥的,浴室在房间外,看来书雋哥哥在洗澡。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为了不吓到他,也不想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我又回到二楼,打开琴房的灯坐下来等待。 等待的过程中,我打了通电话回家,告诉妈妈学校有事耽搁了一下,会晚一点点回家。 掛上电话不久,就听到书雋哥哥下楼来的脚步声。 大概是琴房的灯光引起他的注意,他的身影自然的拐了进来,伸手要关灯的同时看见了我。 「靠,吓死人,你怎么在这里?」他着实被我吓了一跳。 没听过他骂脏话,我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歛起表情道:「我是来问你,刚刚为什么先走?」 听到这问题,他脸色一变,眼神闪烁起来,说话也支吾起来:「就……打电话给你你也没接,想说或许你有事……」 「我有事?」想到刚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怒意一来,不自觉拉高音调:「你应该有看到我被严绍杰带走吧?我跟他还能有什么事?你打给我我没接到,你就不会打第二通、打第三通吗?你……」 看他脸色越来越不对劲,一个念头衝进我脑中,我眉毛一扬:「该不会……你看到了?」 他不看我,也不回答。 「你看到了?」我再问了一遍。 他没否认。 听到脑中理智线断裂的声音,我一个上前,双手朝他肩膀奋力一推,尖叫道:「你看到了!竟然还可以就这样走掉?你知不知道我当下多希望有人可以把他给拉开?你到底在搞什么啊?为什么要走掉?为什么?」 每说一句话,我就推他一下,他就这样被我一路推到了墙边,才不得不抓住我的手腕,沉声道:「你冷静点,我妈会听见。」 「你还要我冷静?」满腔愤怒和委屈,全都在此刻化作眼泪宣洩出来:「我被一个男生强吻,你见死不救,现在还要我冷静?」 「好了好了,我跟你道歉好吗?对不起。」他的道歉充满无奈,只是为了让我冷静下来。 我恶狠狠的瞪着他,好一阵子,才甩下他抓着我手腕的手,从他身前退开,吸吸鼻子,撇开眼,咕噥了声:「对不起,我不该拿你出气。」随即又看向他:「可是,我要听你的解释。」 「唉……依恬……」他叹口气:「跟小提琴有关的事,我可以帮你,可是,跟感情有关的事……」他歛下眼眸:「……我帮不了你……」 我不懂:「这哪是跟感情有关的事?我被一个男生欺负,这跟感情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他不是普通的男生……他是……」他说不下去,只又叹了一口气。 「我不懂,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男生!而且是我很讨厌、很讨厌的男生!」 出乎意料之外的,当我这样说完,书雋哥哥忽然像洩气的皮球一样,靠着墙滑坐到地上。 我从没看过这样的他,不自觉倒退一步。 「你…你怎么了?」我蹲下,发现,他眼里的波动,是紊乱的。 他闭上眼,撇开脸,阻止我的探究。 「抱歉,我只能说到这里……」他拧着眉,表情是难受的:「感情的事,我帮不上忙,对不起。」 第十七章 今年,比一场 隔天,第一节下课,严绍杰就来到我座位旁:「跟我谈谈。」 我倏地站起身,看也不看他,就要离开,右臂却被他扯住。厌恶感立刻从被他碰触到的地方蔓延至全身,衝击着我的理智。 「放手。」 「我们谈谈。」 「放手。」我感觉自己的理智线随时会断裂,深吸一口气:「这里是教室。」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 我不知道我的表情有多吓人,他迟疑一下,便略松了手。我离开教室,他跟了出来。 我一个劲儿往前走,只想甩掉他。岂知他像个跟屁虫,不管我走多快,他执意跟在我后面,和我保持着约三步远的距离。 被紧迫盯住的感觉很差,实在受不了,我侧过脸朝身后大吼:「你不要跟着我!」同时仍疾步走着。 「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有话跟你说!」这台词好老梗,但却是我现在的心境写照。「你给我停下来!」 「你停下来,我就会停下来。」 「你有什么毛病啊?」 「我只是想谈谈。」 赫然注意到前方转角是厕所,我毅然决定逃进女厕,便加快了脚步。不料,他似乎发现了我的意图,脚步声开始向我逼近,同时命令着:「姚依恬,站住。」 我不理会他,眼看已经来到女厕门口,他一个箭步上前扯住我的左臂:「离教室够远了吧?跟我谈谈。」 他碰触到我的那一瞬间,我像触电般弹开,但他的手指死死箍着我手臂,我弹不开,只能试图一根根掰开他紧掐着我的手指,用仅存的理智,咬着牙说:「你……给我……放手……」 他伸出另一隻手按住我正掰开他手指的手,我们两个人四隻手臂,就这样纠缠在一起。 「你现在不跟我谈,我们就每一节下课都来玩鬼抓人的游戏,看谁先受不了。」 我再次听到自己理智线断裂的声音:「你这个无赖!放手!不要碰我!」 周遭女同学们的侧目,使他的脸色难看起来。 「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搞得一副我是变态的样子……」 「你敢说你不是吗?你还敢说你不是!」我已经口不择言:「到底是谁昨天——啊!!!」 我话还没说完,他一个浅蹲,右肩朝我的腹部一顶,我的双腿倏地悬空,就这样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整个人被他扛走。 我完全没料到他竟大胆猖狂到如此地步。 「放我下来!严绍杰!你这个变态!」意识到代志大条了,我慌乱挣扎,可是双手双脚悬空之下,我毫无办法,只能用尽力气捶打他的背部。他置若罔闻,扛着我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下楼梯。 我的腹部承载着全身的重量,非常不舒服,加上一路上异样的目光愈来愈密集,情急之下,只能先求和:「好!我听你说!我听你说就是了!你先放我下来!」 他冷言道:「来不及了,你惹毛我了。」 他就这样一路扛着我来到教学楼地下室某个置放运动器材的无人空间,略带一点力道的将我摔在—— 「别、别、救命啊——」 摔在厚厚的跳高防撞软垫上。 虽然不痛,但经歷了刚才一连串的出格行为,加上这么一摔,我的脑子是七荤八素,一时缓不过来,睁眼愣看着天花板。 「你是想搞到全校都知道你被强吻吗?」他说完这句话,忽然想通什么似的冷笑一声:「呵呵,还是你其实很想让大家知道?也是,毕竟是被『我』强吻,的确很值得炫耀呢……」边说,边单膝跨上软垫…… 感受到身边软垫塌陷下去,我一惊,一骨录翻身坐起,却发现他整个人已经欺压了上来,只能连连挪着屁股往后退开:「你……你……你……」可恶,不只脑子还没活过来,连舌头都打结,「离我远一点」这几个字硬是卡在喉咙说不出来。 「离她远一点。」 我和严绍杰同时往出口方向望去,书雋哥哥面无表情的站在那。 这才是真正的救世主!我在内心痛哭流涕的膜拜他。 严绍杰冷笑几声,从我身前退了开去,下了软垫。 「呵呵……看来我刚刚太疯狂了,竟然惊动到你了啊……」 「不只我,目击者太多,已经有人去找教官了。」 严绍杰耸耸肩:「无所谓,大不了将我开除嘛,反正我本来就没想来这里唸,但是我看学校那些董事们应该不会想这么做的,呵呵……」 对于他的冷嘲热讽,书雋哥哥彷若没听见,瞧了眼瘫坐在软垫上的我,蹙起眉,向严绍杰沉声道:「你到底懂不懂『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呵呵,你又不是不认识我。」严绍杰双手一摊,仍是那副流氓样:「话说,你不是昨天才说,我想怎样随便我吗?怎么今天就开始多管间事了?」 「我只是要你尊重她。」书雋哥哥瞬也不瞬的向着他正色道:「她不想跟你说话,你就不要勉强她。」 我在一旁猛点头。 「呵呵,我会让她跟我说话的。」严绍杰笑得邪佞,斜睨我一眼:「这只是一个调教的过程。」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书雋哥哥冷言道:「你所谓的调教,就是这样动手动脚吗?」 「谁叫她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严绍杰双手交叉胸前,嘴边还噙着一抹怪笑,但见书雋哥哥仍旧佇立在那紧迫盯人的样子,踌躇一下,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好好好,我答应你,不会对她怎样好吗?我真的就只是想跟她谈谈而已,现在你可以走了,不要打扰我们。」 书雋哥哥不语,默默看向我。 我不知道书雋哥哥和严绍杰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但我有种感觉,如果我不表态,书雋哥哥就真的会离开。 见识到严绍杰刚才的疯狂行径,此刻我也顾不了什么骨气了…… 「不要!书雋哥哥,你不要走!」我蠕动着笨重的身体,想从软垫上下来:「我…我不要和他待在一起!他…他会欺负我!」 一阵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倏地袭来。此刻,挡在我身前的,不只是严绍杰本人,还有他那瞬间灰暗下来的慑人气场。 他似乎被我的选边站给激怒了。 「你觉得我在欺负你是吗?」他的眼中有着慍怒,深不见底…… 驀地,他再次跨上软垫,双膝都跨了上来,野兽般的身姿和危险的气息,排山倒海朝我覆来,同时衝着我低吼:「我刚刚,试着要跟你沟通,是你完全不听我说话,现在你却认为是我在欺负你——」 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话说一半的严绍杰却忽然被一股力量拖了开去,瞬间远离了我的身体。下一秒,他跌坐在地上,撞到一旁的球架,发出一声巨响。 「你,不要太过分了。」 书雋哥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冷峻晦暗。 一切来得太快,我吓傻了。但严绍杰却丝毫没有被震慑住。 「我看,动手动脚的人,不只是我吧……张书雋……」他抬手瞧瞧自己被碰伤的手肘,不怒反笑:「我就是这么过分,怎么样?你护得了她这次,但不会每次都护得了她。」 「你到底想怎样?说。」 严绍杰仍旧坐在地上,身体向后一倾,隻手撑在身侧的地面,抬头看向书雋哥哥,笑了。 两人一坐、一站,明明严绍杰此刻高度不及书雋哥哥的一半,但他所散发出来的气场,却强烈得慑人。 半晌,他轻声说道:「我昨天的邀约……还算数,就看你的回答了。」 书雋哥哥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下,但他很快的稳住,然后,像是早有默契似的,缓缓开口: 「好,我答应你,今年比一场。如果我赢了,你不许再找她麻烦。」 像是终于得到满意的答覆,严绍杰敞开笑顏,却令人发毛…… 「成交。」 第十八章 报名它 在那之后,我趁着去书雋哥哥家练琴的时候问他,他和严绍杰说的「比一场」,到底是什么意思? 「全国学生音乐比赛。」他淡淡说着,似乎事不关己。 然后我想起,在我翘课那天,严绍杰对书雋哥哥说的话…… 『今年,我们比一场吧?像之前那样。』 严绍杰说,「像之前那样」,意谓着…… 「你们以前就参加过这个比赛了吧?」我追问。 「嗯。」 「结果呢?」 接下来书雋哥哥便再也不回答我了。 我有种感觉,书雋哥哥和严绍杰之间,似乎有着一段他不想去碰触的过去。我还有另种感觉,那段过去,似乎和那位……名叫霏霏的小师妹有关。 但我不敢再多问了。因为我看到了,书雋哥哥淡漠的背后所隐藏的黯然和失落…… 莫名的,我有点于心不忍。 如果那段过去让他如此难受,那他何必勉强自己再次踏进去? 「你不想比就不要比了吧…?」我小心翼翼的说。 「练你的琴。」他句点了我。 至于严绍杰,或许是因为和书雋哥哥的约定使然,之后的日子,他暂时没有再找我麻烦,算他有风度……呃,不对,他这个疯子,我怎么可以为他降低标准,只因他表现得像个正常人,我就忽然觉得他有风度了? 啪! 此刻,盯着他甩在我桌上的一叠资料,我为我前一刻脑中还将他和「风度」联想在一起这件事感到可笑。 「干什么?」我充满敌意的抬眸。 他面无表情:「比赛资讯和报名表。」 「什么东西?」 「全国学生音乐比赛。」 「我知道。」我已经看到最上面那张纸上的斗大标题,可是,「关我什么事?」 「你的本行是钢琴对吧?」他仍旧面无表情:「报名它。」 等等,我有没有听错? 「你是要我报名参加钢琴组的比赛?」 「对。」 「我为什么要?」 「你不是很厉害吗?那就证明你的能力。」严绍杰脸上是难得的一本正经,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怎么听怎么刺耳…… 我真是哭笑不得。 「我干嘛要证明?」说罢便想起身。他却倏地双手撑上我的桌面,上半身朝我欺近过来,使我不得不坐回椅子上…… 「我没有在讽刺你,也没有在开玩笑,我这次是认真的。」他的表情确实无比认真。可是…… 「我不想。」我也认真无比的望向他:「要花时间、花心力,还要花钱……」 他想也没想便说:「报名费我出,你只管去,坐到钢琴前,弹出你的实力就好……」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参加啊?」受不了他的莫名其妙,我不耐烦地打断他。 他凝视着我的眼神松动了一下,闪过一抹……我认为不可能会在他眼里看到的情绪。 他微微张口,却接不上话来,似乎即将要说出来的话是多么的难以啟齿…… 「就……当作是……」 正当我瞇起眼,好奇地竖起耳朵的时候…… 「总之你给我报名就对了。」说完,好一个瀟洒的转身离去。 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第十九章 喜欢上了(一) 纵使严绍杰没再找我麻烦,我的日子仍没有比较好过。 「姚依恬是走后门进来弦乐班的」,这个观念,似乎已经在同学们心中根深蒂固,除了萧嘉綺之外,几乎没有人再主动跟我说话。 第一次期中考完,老师忽然宣布要换座位的时候,班上同学哀鸿遍野。 「为什么这么突然要换座位?不能等这学期结束再换吗?」好几个同学异口同声地问了这个问题。 我想,他们是担心自己被分配到我附近的座位。 「因为我听到了一些风声。」老师冷冷的说,同时意有所指的看向严绍杰的方向:「同学们因为不了解彼此,才会听信一些空穴来风的事情,所以我想,只能藉这种方式来让大家多多交流感情了。」 同学们安静了下来。 此时,坐我正后方的同学举手:「老师,我赞成换座位。」 和我只隔一个走道的同学也举手:「我也赞成。」 教室内又掀起了一片窃窃私语…… 「呿,他们当然会赞成,这样才能摆脱她……」 「这可说不准,运气不好的话,还是一样会抽到她附近的位置……」 「随便啦,换就换,反正座位那么多,就不信我运气那么背……」 「安静!」老师不耐烦的大吼一声,随即看向后方:「什么问题?绍杰。」 听到老师点名严绍杰,同学们安静下来,纷纷转向教室后方。自从茶会事件之后,他在班上的地位忽然间拉高一个档次,大家对他敬畏莫名。 严绍杰放下原本高举着的右手,将全班扫视一遍后,默默看向我,说:「我和姚依恬坐一起吧。」 我一愣,他又在演哪齣? 全班立时掀起另一阵骚动。 「安静!」老师再次吼道,待班上气氛勉强平静下来后,才说:「我会用抽籤的方式决定新座位,不是你可以擅自决定的。」 「但是,」严绍杰毫不退缩,直直盯着老师:「老师您所谓的空穴来风,是因我而起的对吧?那我就有这个责任把这件事平息下来。况且……」他放眼望向全班同学:「同学们应该也都不会反对我的提议才是。」 的确,只要严绍杰先把我旁边的座位佔去,同学们就不会那么排斥换座位了,有几个同学甚至点头表示赞同。 老师皱皱眉,看向我:「依恬,你觉得呢?你愿意吗?」 「老师,我觉得要嘛就不要换,要换的话就全部抽籤。」果然,我话一说完,同学不以为然的声浪又掀起一波。 我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发表意见,但我一点都不想和严绍杰成为同桌,一点都不想。 「抽籤。」老师下令,二话不说,拿出籤筒,开始在黑板上画起座位表来。 但莫非定律就是这么一回事,儘管机率极低,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严绍杰成了我的新同桌。 这节课过得十分漫长,老师一宣布下课,我立刻趴下,将头埋进双臂里,连逃跑的动力都没有。 我绝望了。 「跟我坐一起那么痛苦吗?」身边传来他的声音,我浑身不对劲。 「拜託你不要跟我说话……」除非他能告诉我下次换座位是什么时候。 「你看不出我是想帮你吗?」 谢谢喔,我还真看不出来,现在我只觉得自己正在被凌迟。我在心里嘀咕着,不理会他。 「你报名了没?」 什么?喔,音乐比赛,当然没有。 「这礼拜就报名截止了。」 谢谢提醒。 「我是很认真的要你去报名。」 …… 「我也说了,报名费你不用担心,你只要……」 「你到底自言自语完了没啊?」终于受不了,我从双臂中射出一记凶狠的眸光。 他间适的倚着椅背、转着笔,对我的凶狠视若无睹,继续说:「你刚刚也看到同学们对你的态度了。」 「……还不是拜你所赐。」我咕噥道。 「难道你要继续这样辛苦的度过剩下的学年?」 「不然还能怎样?」只要你不再找我麻烦就谢天谢地了。我在心中补上一句。 「去比赛,拿个名次回来,证明自己,一劳永逸。」 「哈!」他为什么总是能讲出这么可笑的话来?我忍不住坐正起来,语带嘲讽道:「感谢你提供的办法喔!讲的好像拿名次和拿筷子一样容易……」边说边翻白眼。 他转向我,眉头愈皱愈紧。 「你到底对我有什么偏见?」 「我对你有偏见!?」我瞪大眼,大到不能再大。 真是开眼界了!这位严大少爷真的完完全全看不到自己的问题所在!还是,他记性真的差到已经把他之前对我做过的事全给忘得乾乾净净?当我是不记仇的圣女吗?开玩笑!至少,夺走我初吻这件事,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原谅他! 我投降。跟这种人对话,还不如趴下睡觉。 他安静了下来。 第十九章 喜欢上了(二) 我试着让自己睡着,无奈身边那位虽没出声,但那股无形的气场,却让我脑子越来越清醒。 于是我放弃睡觉,想到外面走走,才刚坐正,挪动身体准备起身,他忽然又开口了。 「你信不信,我从没讨厌过你?」 我也真是服了他语出惊人的能力,连转过去看他都懒。 「除了讨厌我,我还真想不到其他理由让你那么勤奋的折磨我。」 他再次沉默下来,我在心里倒数十秒鐘,见他没有接话,便要起身走人。 「说不定……是因为特别在意你。」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出问题了。 「你说什么?」 「我说,说不定是因为……」 「不不不,停停停,我不想再听一次。」我慌张打断他,瞧瞧四周,现在班上同学不多,确定没有人在注意我们之后,我才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你……还好吗?」 如果不是我听力出问题,那就是他脑子出问题。 「我想了很久。」他并没有看着我,失去了平时的意气风发,茫然的盯着前方某个不存在的点……「或许,我是恼羞成怒了。」 「你可以说些我听得懂的话吗?」我不能理解,非常不能理解:「我哪时候惹到你了?」 他缓缓转向我,神情是复杂的,带着点怨懟。 「从我第一次跟你说话的时候。」 意思是,我还真的惹到他了?我努力回想我们第一次说话的场景…… 「茶会的前一个礼拜六,练完四重奏之后,你来告诉我白灵程度比我好、说我有后台的那次?」 「嗯……」他很认真的想了一下:「那也是,但我要说的是更前面,我刚去团练,要你给我一个la让我调音的时候。」 ? 「我那时候说了什么惹到你的话吗?」我记得我什么都没说啊! 「你什么都没说。」看出我满脸黑人问号,他立刻强调:「对,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说。」 「所以就惹到你了?」 对于我的不以为然,他并不以为意,继续说:「还有,整个下午三小时的团练,加上后来加练四重奏,你一句话都没跟我说,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严绍杰,就坐在你旁边。」 「……」我已经无言以对,但或许是因为和他相处比较久了,我很不幸的好像有那么一点开始理解了他的思维——唯我独尊、可笑、幼稚的思维。 「好,我知道了,你不能忍受有人对你视而不见。」他没有接话,我当他默认了。「所以,你一怒之下就诬赖我有后台吗?还有后面一连串针对我的举动……」 他举起左手,示意我暂停。 「等一下,有件事,你可能误会我了,我要澄清一下。老实说,我并不觉得有后台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情,所以我一开始问你是不是有后台,或许我口气不好,让你觉得不舒服,但其实我没有恶意。」 我冷笑:「你的价值观还真是特别。」 见我不相信,他似乎有些着急,正襟危坐起来,转面向我正色道:「我一开始真的没有恶意,你想想,我是因为我爸的关係才被找来唸这个班的,若真要说后台,我才是最明摆着靠后台关係进来的人吧!」 这话听起来似是而非,我瞇起眼,不确定要不要相信他。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当时会那样问你,只是想知道你的指导老师是谁,说不定我认识,毕竟因为我爸的关係,我也认识不少有名的小提琴家……结果,没想到被你拒于千里之外……」他竟然还给我无奈的苦笑起来:「呵呵……活到现在,还从来没人这样对我,先是被无视,接着被排斥……」还押韵呢。 他无奈,我更无奈。 「好,算我没那个眼力,不小心惹到你……」我已经懒得去计较或纠正他观念的偏差。「但你就因此故意搞一堆手段让我难堪?未免太小心眼了……」 「所以我说了……」他打断我,抬眸,正色凝住我。虽蹙着眉,表情却是认真的……「我的恼羞成怒,恐怕是因为特别在意你,我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我就这样张口哑在那儿,一时接不上话,因为,脑袋已空白一片。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第二十章 不请自来的伴奏 最后是上课鐘声暂时解救了当下不知如何反应的我。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这真的是老天爷对我开过最好笑的玩笑了。严绍杰喜欢我?因为喜欢我,所以折磨我?这因果关係怎样也连结不起来吧?难道是传说中的由爱生恨? 不对,他是说「好像」喜欢,那就表示,他自己也还没有很确定。他一定是搞错了,我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就会发现自己犯了多么可笑的错误。 接下来好几天,没人再提起那段对话,我想他大概是在反省自己怎么会说出如此荒唐的话来,暂时没脸跟我说话了吧……我可以体谅他,也很乐意成全他,咱们就当作那段对话从没发生过。 这天的导师时间,珊珊老师告知班上同学一个临时任务。 「w高中也开始考虑要试办弦乐班。」 看来多亏了书雋哥哥和严绍杰,我们这个弦乐班是远近驰名了。 「他们学校有几位董事和老师,希望能来观摩一下我们的弦乐团,所以,这星期六早上的分部练习取消,大家早上九点直接到大礼堂集合,我待会儿会把表演曲目列出来给大家,都是之前就练过的曲子,大家不用紧张。」老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另外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他们想知道,我们利用免学费的诱因招考进来的学生程度大致到哪里,所以……」老师的视线轮流在我们几个取得免学费资格的同学脸上流连,点点头: 「小提琴组前四名的同学、中提琴组前三名的同学,还有大提琴组前三名的同学,你们十个人,要把当初考试时演奏的自选曲再练一下,星期六早上会请你们个别演奏一次。」 然后,老师转向严绍杰,正色道:「绍杰,这个星期六请你务必出席,个人演奏你也要上场,曲子就你自己挑一首吧。」 「喔,好。」他漫不经心的应着。 「老师,」有个同学发问:「我们考试演奏自选曲的时候,都没有伴奏,这次表演是不是要找人帮忙钢琴伴奏比较好?」 老师想了一下,说:「伴奏有或没有都没关係,你们如果希望有伴奏,就自己找人帮忙吧!班上会弹琴的同学应该不少。」 同学们交头接耳了起来。 我相信,大部分的人都会想找人帮忙钢琴伴奏,一方面壮胆,一方面也比较好听。 下课时,我和萧嘉綺到教室外的走廊上透透气。她是大提琴组第一名录取的,也要在星期六表演个人独奏。 当她提出希望我可以当她的钢琴伴奏时,我一口答应下来,她开心之馀,也满脸的歉意。 「对不起喔依恬……你帮我伴奏,我却没办法帮你。」 「喔,没关係啦。」我知道,她不太会弹琴。 「如果给我多一点时间,我拚死拚活都会把你那首曲子的伴奏给练好!」但是今天已经星期三,距离星期六的表演只剩三天。 「嘉綺,真的没关係,只是个小表演而已。」 这时候,一位女同学朝我们走来,怯怯地向我开口:「依恬……」 我回头:「芳瑀,怎么了?」这位叫芳瑀的女孩,个性温和柔弱,不爱出头,并不在刻意排挤我的那群同学当中,所以我对她印象还算不错。 「那个……你需不需要有人帮你钢琴伴奏?我…我可以帮忙。」她真的好害羞,说话的时候也不敢看我。 我还在讶异她竟然不顾被其他人讨厌的风险而愿意来帮我伴奏,一旁的萧嘉綺就已经先替我满口答应下来了:「当然需要!当然需要!太好了,依恬,这样你就不会显得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我瞪了萧嘉綺一眼,旋即向芳瑀敞开笑脸道:「那就麻烦你囉!我明天一早就把琴谱拿给你。」 「不、不用,你那首曲子我知道,琴谱我有。」 「喔,那就……谢谢你囉!」希望她有感受到我真诚的感谢。 芳瑀的表情还有些僵硬,只扯了扯嘴角,应了声「嗯」,就匆匆掉头离开。 真是个害羞靦腆的女孩子。 第二十一章 第三次救援(一) 星期六早上,我抵达学校大礼堂的时候,珊珊老师、几位组长或主任级的师长,和另外十来位想必是w高中来的陌生面孔,已经在台下坐着聊天。 珊珊老师看到我,笑着向我招手:「依恬,过来一下。」 我迟疑一会儿,缓步过去。 我知道,老师要把我介绍给w高中来的那些人认识,可是,不知怎么的,我有点害怕。 我已经对自己没什么自信了。 果不其然,我一来到他们面前,珊珊老师就将我带到她身前,双手搭在我肩膀上,让我面向那些人们,笑容满面的说:「她是姚依恬,是小提琴组最高分考进来的。」 那些人饶富兴味的上下打量着我。 「跟我想像中好不一样啊!」 「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秀秀气气的女孩子。」 珊珊老师继续起鬨:「你们猜猜她小提琴学多久?」 眾人纷纷开始猜测。 「三年?」 「两年?」 「怎么可能啦!至少学五年了吧?」 趁着大家猜测的空档,我回头,难为情的悄声对老师说:「老师,这样好吗…?万一我等下又搞砸,这样你不就……」 「哎呀!有什么好搞砸的?又没有杨议员在场,今天来的这些人,没有人会为难你的,放心好了。」老师真挚的笑容,让我稍稍安心。 见大家猜得差不多了,珊珊老师用揭晓谜底的语气,亮着双眼道:「依恬的小提琴才学一年半而已喔!她考进来的时候,才学不到一年,真的非常有音乐天赋!」 我接受着眾人惊奇的目光及讚美,顿时觉得有些恍惚。 珊珊老师真的对我很好,她对我,比我对自己有信心多了。 但我的好心情维持不久,当我来到舞台上打开琴盒做准备的时候,孤独感再次袭来。那些因我的到来而调降的音量、而开始的细碎耳语、而投射过来的异样目光,在在都使我难受,纵使我已经告诉过自己无数遍,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感受…… 我忍不住用目光寻找起萧嘉綺,她已经在她的座位上整理乐谱,看到我,朝我送上大大的笑容。 我忽然鼻酸起来…… 不过我的小情绪很快被打断,因为这时候,台下又掀起另一阵骚动。严绍杰来了,在珊珊老师的引荐之下和w高中的那些大人物们寒暄了一番。 待严绍杰也上来舞台,指挥王老师用指挥棒敲敲他的谱架。「来,大家就座吧。」 我在第二小提琴首席的座位坐下,我的右手边是白灵,白灵的右手边是严绍杰。现在我和严绍杰正尷尬着,有白灵坐在中间阻隔我和他,我觉得莫名轻松。 说到白灵,她其实挺漂亮的,跟她的名字一样,白白的、水灵灵的一个女孩子,是会让人忍不住想多瞧一眼的那种女孩。 当我这么想着时,一旁的白灵正将乐谱摆上她和严绍杰共用的谱架上,同时柔声对他说:「绍杰,这样你看得到谱吗?还是要再过去一些?」 噢,好一个贴心的女孩子,和之前完全无视他的我相较起来,白灵这种女孩,大概就是严绍杰想要的吧! 「随便。」 呃,我听到了什么? 我错愕的瞄了瞄他们那边。白灵和我一样错愕,但比我多了不知所措和尷尬。 「那……我再放过去一些好了…?」 严绍杰没有回话。 白灵将谱架稍稍挪向严绍杰,顺手调整了角度,继续问道:「这样可以吗?」 岂料…… 「烦不烦啊?」他看也不看她。「我看不到会自己动手。」 白灵彻底愣在那儿,水灵大眼无辜望着他,他少爷则一副事不关己,继续盯着正前方。 不是吧?他不是最讨厌别人无视他吗?现在有人对他体贴,他却嫌人家烦?这人到底有没有这么难搞? 正暗忖是不是该替白灵说些什么,怎知严绍杰到目前为止始终没转动过的眼球,竟赫然朝我转了过来。 我反射性的把视线挪开,假装在看别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为何不敢接触他的视线。奇怪,该心虚的人是他才对吧? 想归想,但我的视线再也不敢往右边飘去。整场表演,我的右边瀰漫着一股诡异的氛围,让我几乎要起鸡皮疙瘩。原本以为有白灵帮我挡着严绍杰可以让我自在些,没想到他少爷凌厉的气势完全不是一个柔弱的白灵可以镇压住的,搞得我战战兢兢。 乐团表演了两首曲子,接下来便轮到我们十个人的个别独奏。 严绍杰第一个上场,一个人,没有伴奏。 我从同学们的耳语得知,他演奏的是经典的巴哈无伴奏小提琴组曲之一,十几分鐘的曲子据说涵盖了小提琴独奏的所有高难度技巧,是所有小提琴家追求完美境界必经的考验。 我没去注意那曲子技巧有多艰涩,只觉得这首悲伤的小调,听着令人泫然欲泣,还有种孤寂感。于此同时,又有细碎的耳语传来,有人说这曲是巴哈为纪念他死去的妻子所写的…… 没想到,平常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严绍杰,竟能将一首曲子詮释得让完全没有背景知识的我感同身受?必须承认,严绍杰真的很强、非常强,我不禁对他有那么点刮目相看了。 第二十一章 第三次救援(二) 紧接在他之后上场的人,是我。 埋怨的望着在热烈掌声中步下舞台的他。我跟他的程度差这么多,这一前一后的,很难不让人比较吧!他这不是摆明又让我难堪了吗? 他经过白灵身边时,她抬眸望向他,眼里尽是崇拜:「绍杰,这首chaconne你拉得真好!好厉害!」 他睨睨她,没有说话,继续往后走去。 此时,眾人仍在热烈讨论着严绍杰的精湛琴艺,但即将上台的我无心关切,缓缓走向帮我伴奏的芳瑀,拍拍她的肩膀,轻声唤她:「芳瑀,走吧,换我们表演了。」 她因为我的碰触而颤了好大一下,回过头来看是我,立刻低下视线,点头,拿起琴谱,起身和我一起上台。 我想她大概是在紧张。 「你不用紧张,只是个非正式的表演而已……」我安抚她,同时也是在安抚我自己。 都是严绍杰,害我现在压力好大。 我的这首曲子,在主旋律开始之前,会先有几小节的钢琴前奏。等我们都就定位后,我深呼吸几下、做足心理准备,便向芳瑀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先开始弹奏。 第一个琴音下去,我便发觉事态不对…… 这不是我的曲子啊!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芳瑀弹的,到底是哪首曲子的伴奏?我根本不知道!就算想配合她也完全没办法!现在该怎么办?是要向台下观眾们喊停?还是要向芳瑀喊停? 就在我犹豫的须臾之间,台下观眾们已经发现了我的异状…… 「她怎么不拉啊?」 「已经过了主旋律该进入的时点了吧……」 「该不会紧张到忘谱了吧?」 我看到,原本面带微笑、对我寄予厚望的珊珊老师,现在正用错愕、不解的表情盯着我…… 不,不是我忘谱,而是,芳瑀弹的不是我的曲子啊!我在内心叫着,身体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主旋律的钢琴伴奏持续进行着,台下观眾们疑惑不解的眼神,逐渐转为不耐烦…… 「停下来。」低沉却响亮的嗓音回盪在整座大礼堂。 钢琴声嘎然而止。 观眾们的窃窃私语亦瞬间停止,不约而同望向声音传来的后排座位。 严绍杰站起来,铺天盖地的低气压,压得现场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一声。 他在生气? 他来到舞台上、来到钢琴边、芳瑀的正前方,直面着她,晦暗深邃的双眸直瞅着她,一瞬也不瞬。 芳瑀直直瞪着眼前的琴键,没有抬头看他。 「不是这首,你弹错了。」 他一开口,芳瑀明显的抖了一下,仍用蚊子般的音量,细声说:「没、没有……是、是这首没错……」虽应着他,却不敢直视他,头越垂越低。 我不懂芳瑀为什么要坚持她没错。 这次的表演并不正式,所以没有印製曲目单,老师和同学们或许会因为当下不知道我要表演的曲目而一时被混淆视听,但只消事后查证一下我考试进来的自选曲目,就会真相大白。芳瑀现在的坚持根本毫无意义,只会让身处台上的我更加难堪—— 原来如此,我被设计了。这一切,全都只是为了让我在人前出丑,事后就算查明真相,她只需向我道个歉,一切便可云淡风轻…… 我还来不及心凉,严绍杰冰冷却极具穿透力的嗓音传来。 「下去。」他对着芳瑀说。 「……」芳瑀全身又瑟缩了一下,瞄了瞄台下的某处,迟疑着。 「滚。」 芳瑀倒抽一口气,怯懦的起身。 于是,我的钢琴伴奏下台了。到头来,我又是孤身一人。 三天前,芳瑀主动说可以为我伴奏的时候,我还以为班上除了萧嘉綺,还有理解我、站在我这边的人。现在回想,只觉得自己天真得可笑。我到底是在期待什么?亏我还总认为严绍杰可笑,看来自己跟他是半斤八两……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我还身在台上,我必须独力完成这场表演。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瞥见,严绍杰本人,亲自在钢琴前坐了下来。 他在做什么? 我相信此刻,我,加上台下所有师生、观眾困惑爆表的目光,应该足以让他向大家解释一下,他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 但他没有任何一句解释,只伸出了右手,抚了抚琴键,同时,轻浅一笑。 那是我从未在他脸上看过的温和面容,像是在对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浅浅的招呼着。 半晌,他抬眸向我,浅笑尚未收起。 「准备好了吗?」沉着稳重的嗓音,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就这样愣在那儿,不确定是因为他的笑,抑或是因为他接下来所说的话…… 「我来,为你伴奏。」 第二十二章 表态 严绍杰会弹钢琴!? 显然被惊吓到的人不是只有我,当我表演完下台,发现所有人讨论的焦点都是严绍杰,明明表演的人是我,却完全被他的锋芒给掩盖过去了。 不过我丝毫没有任何不愉快的心情。 「姚依恬,你还笑得出来?你是被暗算了知不知道?」中午吃饭时,萧嘉綺坐在我对面,紧锁着眉头质问我。 噢,我在笑吗? 「我知道我被暗算了啦……」我心不在焉的应着:「不过,结果论来讲,他们也没成功。」 「所以你就不想追究了吗?」萧嘉綺吹鬍子瞪眼的模样,彷彿被暗算的人是她一样:「你不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吗?就凭何芳瑀?她那么懦弱,这件事怎么可能是她自己想做的?」 「我怎么追究?而且追究有意义吗?说不定是全班达成的共识呢……」我无奈耸耸肩。 见游说无效,萧嘉綺气馁的往椅背一靠。「唉……老实说,我有点内疚啦……毕竟星期三那天何芳瑀来找你说要帮你伴奏的时候,是我替你答应的,我怎么就没想到会有诈……」 听她把这件事的起因归咎于自己,我忍不住打断她:「喂喂喂!萧嘉綺小姐,请你不要自作多情好吗?是我自己答应她的,不关你的事。」 她努努嘴,话锋一转:「话说回来,严少那傢伙,自从跟你坐一起之后,性情整个大变耶!不只没再找你麻烦,这次竟然还这样维护你,欸,你们是不是……嗯?嗯?嗯?」她挑着眉,加上一连三个尾音上扬的「嗯」,那曖昧的模样明显就是想来个严加拷问。 我正想翻白眼,脑中却乍现严绍杰那句经典台词: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霎那间,心乱如麻,想否认,却口吃了起来:「你、你少、胡说!没、没有的事别、别乱猜!」 「哈哈……你这反应,让我更确信你们之间有什么了……」这小妮子,好整以暇的双手抱胸,饶富兴味的盯着我瞧,还故作忧愁的感叹了句:「唉……那你的书雋哥哥该怎么办呢?」 「萧嘉綺!」 下午一点五十分,团练开始前的十分鐘,大部分的同学已经回到大礼堂做准备。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瞄瞄白灵旁边空着的首席座位。看来下午的团练,严绍杰又要缺席了。 我回头,瞧瞧坐在我斜后方的何芳瑀。她看到我,立刻低下视线假装在做其他事情。 我发现,自己的心境似乎已有所改变。早上刚来的时候,我还觉得孤单、无助,后来又经歷被暗算一事,原本我以为,今天将会度过漫长难熬的一个下午,但现在,我发现自己莫名的好像……勇敢了一点。 当我还在思考我的勇敢从何而来,礼堂大门突然被重重推开,同学们的视线又一齐集中到门口方向。 我眉头一皱,这严绍杰的行事作风怎么总是如此猖狂?早上我表演完的时候也是,我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对他说,他就逕自下台离开了礼堂,打开大门的时候也是这样下重手,好像深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急着闪人似的。 我心中还没碎念完,严绍杰已经以雷厉风行之姿来到我面前,但他并没有看我,而是看着我斜后方的…… 「谁指使你的?」 何芳瑀。 我向后望去,只见她低着头,默不作声。 「说,是谁指使你那样做的?」严绍杰沉着脸,问了第二遍。 「……没……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弄错曲目……」 「你不说,我就闹到学校董事会那里,到时候,不是你走,就是我走。」 我听见轻抽一口气的声音,但那声音,与其说是何芳瑀发出来的,不如说是……全班同学,在同一时间,一齐发出一声惊呼。 没有人料到,严绍杰竟会为了追究这件事,不惜以退学作要胁。 何芳瑀浑身颤抖着,已经快哭出来了。 「我问最后一次,是谁指使你的?」 何芳瑀仍旧没有说话,视线却开始游移,接着,似有若无的飘向我身边的……白灵。 我诧异的看向白灵,此刻,她死死盯着放在腿上的小提琴,脸色苍白,拿着琴弓的手还微微颤抖着。 严绍杰冷哼一声,倏地一把将我从座位上拽起来。 「噯噯!你干嘛啊你!」找出罪魁祸首了,然后现在是要教训我吗?我是受害者吧! 他没有回答我,逕自将我拉到白灵面前,一副就是……要我给白灵赔罪的样子啊! 「严绍杰你……」 他不理会我:「你,起来。」对着白灵说。 白灵倒抽一口气,猛然抬头看向严绍杰,却被他阴沉晦暗的双眸给震慑住。 「绍杰你……你是……什么意思?」眼里除了惶恐,还有不敢置信。 「回去你原本的位置。」严绍杰用下巴点了点我刚刚坐的那个位置。「这里是她的位置。」 我和白灵两人,同时刷白了脸。 「你不能这样做……」白灵颤抖着嘴唇道:「是……珊珊老师让我来做副首席的……」 「我会亲自跟老师解释。」严绍杰冷着脸:「我相信老师会理解的。」 「不,不行,姚依恬她……她根本没那个能力啊!要是……要是再发生一次茶会那样的事情该怎么办?」 「对、对呀……」我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和白灵站在同一阵线很诡异,但我压根儿不想回去当副首席。「如果哪天又出现杨议员那种人……点名副首席去做什么……我承受不起的事情……」 严绍杰逕自打断我:「有我在,以后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却没看我,只继续用森冷、甚至带着厌恶的目光,注视着白灵: 「你废话说完了没?快点让开。」 白灵望着严绍杰的眼波纷乱,企图在他眼里寻找一丝丝软化松动的痕跡。 「我花了三个小时冷静自己,」但他的眼里只有冷酷决绝:「别逼我动手。」 整座大礼堂安静得诡譎。 白灵垂下头,些许发丝垂落脸侧。片刻后,她从座位上站起,却没离开,挺直身子,抬眼盯住了面前无论是身高或气势都高她一截的严绍杰。 「我会走,但是我要问你一句……」她畏惧着,仍努力使自己显得镇定:「为什么维护她?之前看她最不顺眼的人,不就是你吗?」 我内心一颤,偷偷望向一旁仍把我拽在身边的严绍杰。拜託、拜託……不要在大家面前说出什么会让我一夕成名的话来啊…… 他的双眸深沉下来,薄唇轻啟,似乎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只扬声吐出一个字:「滚。」 显然他的耐性即将来到极限,白灵的强作镇定也已无济于事,紧拧着眉,瞥了眼鸦雀无声的现场,她缓缓挪动脚步,让出了座位。 严绍杰将我狠狠的按在白灵让出的位置上,接着在我旁边坐下。 这时候,指挥王老师才姍姍来迟。 「不好意思,刚刚去办点事,晚到了些。」王老师喘了几口气后,很快的发现我和白灵交换了位置,但他只扬了扬眉,没多说什么。 这王老师到场的时点,加上王老师的反应,在在使我严重怀疑,严绍杰是不是事先和老师串通好了什么…… 「你不用怀疑。」旁边的他忽然开口,虽然音量只够我听到,但仍然让我吓了好一大跳。他什么时候会读心术的? 「从现在开始,我会站在你这边。」 第二十三章 一小段过去 「姚依恬。」 团练结束,我和萧嘉綺还在龟速收琴,严绍杰就来到我们身后,喊住我。 我已经开始排斥从我背后开啟的场景,总觉得这样的开场白都没好事,蹙着眉回过头。 对于我的不回应,他似乎也习以为常了,眉头不皱一下,逕自接着说:「跟我一起走。」 「不要。」拒绝得果断。 「跟我走。」他沉下脸,用命令的语气。 「不要!」我回身继续收琴:「星期一到星期五都跟你坐一起,现在连星期六也要坐你旁边,你不腻,我都腻了。」拉上琴盒,朝萧嘉綺挨了过去:「我要跟我的綺綺一起走。」 「你的……綺綺?」我没转过去看他,不知道他表情如何,只听到他音调微扬。 「呃……依恬,其实……」倒是萧嘉綺瞄了他一眼,面有难色起来:「其实……我自己走也可以啦……」 「为什么你要拒绝我?走啦……陪我走啦……」我向她撒娇起来。 「不是……我怕你不跟他走的话,我们两个都会有危险……」 「蛤?」我还来不及听懂她话里的涵义,严绍杰突然将我一把拉去。 「琴收好了吧?跟我走。」 迅速又强大的拉力,让我的反应时间只足够带上我的琴,以及瞥见萧嘉綺那副假惺惺拭泪与我诀别的模样。 现在是十一月初,下午五点多的天色已渐暗,和严绍杰这个不定时炸弹单独走在校园里,让我很没安全感。 「萧嘉綺这个损友,怎么就这样把我卖掉了……」我还在嘀咕着。 严绍杰静静走在我旁边不说话,我瞄瞄他,他脸绷得很紧。 「你……还在生气?」我知道,他因为我被暗算的事而生气,但我不知道,他可以气这么久。 他没有理会我。 奇怪,是他要我跟他一起走的,该不会他就只是要我来看看他生气的样子吧?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他突然沉声冒出一句话。 「蛤?」我应该要说什么?思考了三秒鐘……「喔!喔!我知道了!」双手大力一拍。「谢谢。」我诚心地向他道谢:「谢谢你早上出面帮我澄清是何芳瑀弹错曲子,当下我真的傻住了,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打断了我:「就这样?」显然并不满意。 「不然?」我还没有说完:「欸,对了,我从早上表演完就一直想问你,你怎么会弹我那首自选曲的伴奏啊?听你弹起来很熟练,不像是临时练出来的。」 他忽然收住脚步。 「怎么了?」我跟着停下,狐疑望向他,他正凝着我,有点……严肃。 「这首自选曲,是张书雋帮你选的吧?」 「对啊,怎么了?」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为什么会挑这首曲子?」 这是什么问题?我不懂。 「有什么好为什么的?不就是评估我的能力,看我能不能驾驭这首曲子吗?」 「所以他没有说过?」 「到底他应该要说什么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说过。」这人的思维逻辑,我真的无法渗透。 他的表情复杂了起来,似是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讲。 「他有跟你提过倪霏霏吗?」 我眉毛一扬:「你们的同门师妹?」 他有些诧异:「你知道?」 我摇摇头:「我只听过一些传闻,还有翘课那次,从你们的对话里听到一点点。」 「什么传闻?」 「就……」我尷尬了起来:「听说……你们曾经是情敌……?」 严绍杰并没有否认,只沉下脸来,思忖了一阵。半晌,他啐道:「算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转向我,缓缓开口: 「你今天表演的这首曲子,霏霏也表演过,在她十岁的时候。那时,她小提琴才刚学满一年,就在某个正式场合完美的演奏了这首曲子,曾轰动一时,甚至有人说她是神童。」严绍杰停顿一下,继续说:「我想,张书雋他应该是一开始就认为你具有和霏霏一样的资质,所以才会挑这首曲子给你练。」 原来书雋哥哥帮我挑的这首自选曲,是霏霏十岁时拉过的曲子。 练这首自选曲的那四个月,是我人生一大梦魘。光看谱、听cd,还不觉得有多困难,谁知道实际练下去之后,里面许多蕴藏的技巧纷纷出笼,书雋哥哥又以超高标准要求我,精雕细琢了好一段时间,练到我连作梦都会梦见它…… 虽然依严绍杰所说,我和霏霏都是在小提琴学一年左右接触这首曲子,但我一个十四岁的人都练得那么痛苦了,霏霏那时候才十岁就能完美詮释它,也难怪会造成轰动。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刚才拉得不比霏霏差。」似是看穿我的比较心态,严绍杰忽然斜睨我一眼,道:「我认可你的第二名。」 认可?呵呵,他还是这么狂妄自大。「喔……」我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谢谢喔。」 严绍杰满意的笑了。噢,我忘了,他这种自信心爆棚的人,永远听不出我话里的酸味。 他话锋一转:「我还记得,在霏霏准备表演的那段时间,我和张书雋两个人,为了谁要帮霏霏伴奏,争执了好久。」 我愣了一下,随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们那时候多大啊?怎么那么幼稚……」 严绍杰仰头回想,道:「我十一岁,张书雋十二岁。」 我还在止不住的笑:「难怪你对这首的钢琴伴奏那么熟悉,原来是以前为了争夺小师妹有特别练过啊……」 他不以为意的耸耸肩。 「所以最后是谁夺下帮霏霏伴奏的殊荣?」 「他。」严绍杰蛮不在乎的两手一摊:「事实上,和霏霏有关的事情,几乎每次都是他取得胜利。」 「真的?」我瞇起眼,挺讶异严绍杰竟表现得如此大方。 「嗯,就只除了……那一次……」他驀地语带保留,嘴角微微上扬,但那笑,虽带着嘲讽,却又有种莫名的酸涩…… 看着他那复杂到不行的表情,我正好奇想追问所谓的「那一次」是什么,却忽然因为想到一件事而正经起来:「等一下,所以,张书雋他也会这首曲子的钢琴伴奏?」 「他当然会。」严绍杰挑眉,不经意的问:「怎么?该不会他教你教了那么久,从来没有亲自伴奏陪你练过?」 没有。 没来由的,心底升起一股小小的情绪。 我没有回答严绍杰的问题,但或许是从我的反应看出了端倪,他不以为然的碎念了句:「呿……那傢伙,到底走出来了没啊?」 走出什么? 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小小的情绪,变成了小情绪…… 我还想问,问他们三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严绍杰却似乎不想再多说,不耐烦了起来: 「不是,怎么现在变成我在跟你聊过去的事情?我今天,应该表现还可以吧?难道你就没有其他要对我说的了?」 小情绪还在心头上,我不禁对他这种明显已经预设好答案的问题而感到不耐烦起来。 「奇怪耶!你问别人问题都一定要这样问吗?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想听到什么回答,刚刚不是已经跟你道谢了?还要我说什么?」见他眸色越来越深沉,我真的是无语…… 「喔,难道是我漏掉了下午你把我抓回去当副首席这件事?不好意思喔,虽然你是站在我这边没错,但这件事我还真的……一丁点谢意都没有,就跟你说我一点都不想——」 话还没说完,他倏地一把握住我的左肩,狠狠将我转向他,另一隻手也掐上我的右肩,死死的将我固定在他的面前。 不妙,我就说他是个不定时炸弹!我连我到底是怎么引爆他的都不知道!现在没有人会来救我,难道我又要死不瞑目了? 他弯下腰,直直望进我惊恐又怨懟的眼中。 天暗了,我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只看到,异样的眸光闪动着…… 「我只想听你说……」他沉着声,低喃道……「你也喜欢上我了。」 第二十四章 自信心爆棚的祸害 此刻,那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恣意妄为的严绍杰,正瞬也不瞬的、貌似诚挚的凝视着我。 他刚刚说了什么? 我没有听到。 「呵呵呵……天黑了……该回家了……」我乾笑着,试探性的扭动一下身体。 不出所料,他禁錮我的双手加重了力道:「你如果要装作没听到,那我就再说一遍。」 我不悦道:「你干嘛逼我啊?就那么没眼力吗?我就不可能说出那种话来啊!」 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大礼堂后面通往假山的一条小径,刚好没有路灯又有树荫遮蔽星空的路段,四周乌漆墨黑的。 他深邃的双眸也乌漆墨黑的…… 「我不逼你的话,你会认真面对吗?」他语气冰冷,抓住我肩膀的手却掐得更紧:「从上礼拜四我说喜欢你,到今天,已经一个多礼拜了,给你时间,你却当作没这回事。」 我因为肩膀吃痛而缩了一下身体,他稍稍减轻力道,却不松手。 所以,严绍杰现在生气,不是在气白灵或何芳瑀,而是在气我? 「所以……你是认真的?」 话一问出口,我就后悔了。眼前这颗不定时炸弹似乎又被我点燃了引信。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再吸一口气…… 「是。」看来他自己捻熄了火苗。不过此刻他的声音已经有点沙哑,似乎好不容易才压下那把火。 看来我如果皮再不绷紧点,真的会将自己炸得死无全尸。我必须戒慎恐惧、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嗯……我可以问……为什么你会……喜欢我吗?」 「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为什么?」他不以为然,但并没有怒意,看来我这一步没有採到他的地雷。不过他耐性有限,直接便问: 「所以你到底还要多久才会喜欢上我?」 我无语,这个人真是……为什么讲的一副好像喜欢上他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这种事情……又不是给我时间就能有结果的……」 「那你说,除了时间,你还要什么?」 这又是什么问题?我一个恼怒,脱口而出: 「我怎么知道?就没那个感觉啊!」 黑暗里,他的气息加重,我感觉我的肩膀快被他捏断了。 惨了,是不是要引爆了…? 「你、你先放开我……很痛……」 「你要『感觉』是吗?」肩头一轻,他松开了我。我还没搞清楚状况,一阵淡淡的松木清香便倏地朝我覆来…… 有危险! 我的生物本能从来没有这么敏锐过,但我只来得及将双手挡在身前,下一秒,整个人便被他圈进臂弯里,掌心贴着的,是他暖呼呼的胸膛。 「你要干嘛!?」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又说错什么话了! 「你不是缺『那个感觉』吗?」他轻笑,似是在调侃我:「我现在就给你。」 原来如此!我终于跟上他的思维了!可是他怎么会把我那句话理解成这样?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依照我对他一点都不深刻的了解,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绝对是—— 像是在比赛似的,我以极快的速度,腾出一隻手挡在我的嘴前。 他原本已乔好角度、正在朝我的脸接近当中的脸,立刻缓住。 「你做什么?」他竟然还问我做什么?接着,像是排除恼人障碍物一般,用另隻手将我挡在嘴前的手给抓开! 「等等!停!停下来!」我大叫,然而,不出所料的,这个自信心爆棚的祸害完全没有要理会我的意思,不得已之下……真的是不得已的…… 我踢了他的小腿脛骨。 他闷哼一声的当下,我重获自由,立刻跳开。 他在原地蹲了下来,许久没有发出声音。 虽不敢靠近他,但出于良心,我还是探过头去,怯怯地问:「你……还好吗?」 「……姚,依,恬……」他的声音完美的詮释何谓咬牙切齿。 我不知道该拿眼前这头带伤发怒的野兽怎么办。 「你不能怪我……这是正当防卫……」 「有必要用这种方式拒绝我吗?」 「有。」废话。 他再次静默下去,我不知道他是在忍痛,还是在思考。 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挪动一下伤腿试试,然后微跛着朝我走过来。 我警惕的后退几步:「你又要干嘛?」虽然他现在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性,但谁知道,他可是无法捉摸的严绍杰…… 他顿住脚步,怨懟的抬眸看看我,又叹了一口气。 「我送你回家……不对,」他向我伸出手,像是迎接的动作:「是你送我回家,过来扶我。」 我犹豫着不敢靠近。 「放心吧……」他轻轻摇了摇头,第三次叹气:「我暂时不会再对你怎样了。」 刚刚那一脚,踢得真是对极了,正所谓一劳永逸。我在心里,给自己比个讚。 第二十五章 三个问题 纵使某人昨天说了很多句让人哭笑不得的经典名言,但是,这么多句对话里面,只有那一句,轻轻的、却不偏不倚的,落在我心池的正中央…… 『该不会他教你教了那么久,从来没有亲自伴奏陪你练过?』 这句话,连同我的小情绪,像是跑进眼睛里的眼睫毛,细小、微不足道,却总令人不舒服、令人在意。 隔天,我去书雋哥哥家练琴,练一个段落时,他忽然问我怎么了。 我有些意外,毕竟平常练琴时,他几乎不会和我聊小提琴以外的事情。 在国二之前,我全副精力都放在书芸姊姊和钢琴上面,书雋哥哥之于我,充其量是书芸姊姊的弟弟,点头之交的关係。因为不了解,所以我一直以为,他就是这么个孤僻的人,但是,昨天从严绍杰口中听到那一小段过去之后,我改变见解了,我开始认为,书雋哥哥以前或许并不是这样的。 书雋哥哥、严绍杰,和那个叫做倪霏霏的小师妹,他们三人之间,一定是发生过什么事,而且,那件事让书雋哥哥產生了某种心结,一直到现在。所以,他看到严绍杰对我做出亲密举止,他不愿过问;所以他说,感情的事,他帮不了我;还有,他听到我说讨厌严绍杰的时候出现的奇怪反应……这一切的一切,一定都和那段过去有关。 「你到底怎么了?心不在焉的。不想练的话,今天就先到这边吧。」 他嘴坏,我到现在还是没办法明确区分他话里的真意,到底是想关心我,还是只是想唸我。 要是以往,我可能会当作是后者,当作耳边风过去就算了,但今天,我想任性的当作他真的在关心我。 「心情不好。」我盯着他,他盯着我。 「怎样不好?」 「……」 虽然我很想问他,非常非常想问,但我不敢,我怕碰触到他不想让人碰触的那块禁地。 内心千回百转之后,我闷闷地吐出四个字:「帮我伴奏。」 「什么?」他微微蹙眉,双眼瞇了起来。 「我的自选曲。」怕他不记得,我还强调了曲名:「莫札特的协奏曲。」 他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瞇着的双眼先是一亮,两片唇瓣轻啟,像是讶异,又像是想说什么,但眸色随即黯淡下来,然后,移开了视线。 「不会。」 「你明明就会!」我不甘心他的回避:「以前你还帮霏霏伴奏过的!」 「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他没否认,只冷冷道:「早就忘了。」 「连严绍杰都还记得怎么弹,你怎么会忘记?」 「我怎么知道,或许他比我厉害吧。」 我的怒气正在直线上升。 「你不问我吗?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不就是严绍杰告诉你的吗?」他抬眸看我,眼神是锐利的,甚至带着嘲讽:「看来你们关係不错。」 「你那是什么态度!谁跟他关係不错!」 「我平静得很,你才是,发什么脾气?我哪里碍到你了?」我已经气到快说不出话来,他竟然火上加油,冷笑一声:「照你刚刚说的,严绍杰帮你伴奏过了吧?你如果只是想找个人帮你伴奏,找他去吧,我不会拦你。」 我气炸了,完完全全的气炸了,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 「你……你真是……莫名其妙!」 「到底是谁莫名其妙?」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压抑住摔琴的衝动。我想直接掉头离开,但又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话题,奔腾纷乱的思绪,只能透过我乾乾的、死死的瞪着他的眼神试着传达给他。 他没有回避我几乎要把他给烧乾的视线,半晌,眼神终究柔软了下来。 「依恬,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平常不会这样子。」 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让情绪稍稍缓和下来。 既然已经闹僵,再糟也糟不到哪去,看在他如此诚心发问的份上,我索性豁出去直问了:「我想知道,你和严绍杰和霏霏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先是一愣,接着,像之前那样,气场转弱下来。 他别过头、闭上了眼。「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颓丧道:「你想知道,就去问严绍杰吧……」 「我想从你这里知道。」我有种感觉,只要书雋哥哥一天不说出来,他就会继续痛苦一天,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替他解开心结,但我还是想试试看。 看他没有主动要说的意思,我灵光一闪:「那不然这样,三个问题,我问三个问题就好?」 他静默了一阵,微微睁开眼,仍然没有看我。 我当他默许了。 只有三个问题的额度,我要好好把握,已经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再问。我思考一会儿,首先问出我认为的核心问题之一…… 「你……喜欢霏霏?」 我自认是非常理性的问出这个问题,但问出口的当下,我的心里竟泛起一股莫名的……不舒服。 我皱皱眉头,努力将注意力拉回书雋哥哥身上。 对于这个问题,他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面无表情的说:「曾经喜欢。」 「曾经?」我追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两个字。 「曾经。」他的语气是篤定的,随即蹙眉看向我:「你用掉两个问题了,剩最后一个。」 「蛤!怎么这样!?为什么!?」这也太坑人了吧! 「这是第三个问题吗?」 我慌乱摆手:「不是!不是!你不要回答我!」 其实我本来想问的第二个问题是「她还活着吗」,毕竟,如果是已经过世的人,解开心结之路可能又更艰难了些。但被吝嗇的书雋哥哥这么一闹,我想,这种简单的问题,还是去问严绍杰就好。 最后一个问题,必须是精挑细选过的。我思考的过程中,书雋哥哥并没有再说什么,我思考了多久,他就静默了多久。 良久,我终于决定好要问的问题,看向书雋哥哥的同时,对上他正注视着我的视线。虽没什么表情,但那视线,却是柔和的。 难道我刚刚沉思的整个过程,他一直这样看着我吗? 我怎么忽然觉得室内有点热? 吞了吞口水,我轻轻咳了声:「我要问了。」 他没有回应,只扬了扬眉。 被他瞧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我,不由自主的撇开脸,不敢再对上他的视线,囁嚅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在你喜欢霏霏的那段时间,她……也喜欢你吗?」 第一时间,他没有任何反应。 但,当我小心翼翼再次看向他时,我立刻知道,我问到关键问题了。他原本柔和的视线,变得僵硬。 「我不知道……」 我不满意这个回答:「你不可以敷衍我,都说好了……」 「我真的不知道……」他的眼波纷乱起来,似是在内心挣扎着什么,最终,他仍然选择闔上了眼……「在那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在那之后』是什么意思?」 「别问了。」他阻止我的探究,就像之前那样,在我面前,缩回他自己的世界,关上了门。 「我不想说了。」 第二十六章 那段过去(一) 我决定找机会问问严绍杰。 说到严绍杰,我本来以为,被我踢了那一脚后,他会后悔在表演那天出手帮我、会后悔为了帮我而和白灵闹僵、会再也不理我之类的,结果不但没有这个跡象,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他竟然开始乖乖出席週六的假日练习了,而且是从早上的分部练习到下午的团练,一整天,待好待满。 他对我,变得安分了,甚至变得……体贴了?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用「体贴」这两个字来形容他,但事实上,他确实开始有些窝心的小举动。例如,在团练的时候,他会将和我共用的谱架稍微挪向我,虽然,是用脚……但对这位严少来说,已经算很大的进步了。 同学们对我的鄙视和排挤,自从严绍杰当眾表态之后,便消失无踪。开学近三个月,我的高中生活总算上了轨道。 这天团练结束,不意外的,严绍杰又剥夺我的自由了。无奈地和他漫步在校园里,我决定让他发挥一点效益。 虽然我想从书雋哥哥那里了解他们的过去,但自从上礼拜天的对话之后,他原本就惜字如金的那张嘴,便不愿再多说任何一个字了。因此我决定,先从严绍杰这里探探口风,再来从长计议。 「欸,那个倪霏霏,还活着吗?」 正在仰头喝水的严绍杰,被我这么一问,立刻呛到。 「咳咳咳……咳咳……」待他缓过来,蹙眉问:「你这哪门子问题?就这么不喜欢人家?」忽然舒展眉眼,促狭道:「喔……是不是因为我和张书雋都追过她,你吃醋了?」 我翻了个白眼。「你到底要不要回答我?」 他努努嘴:「霏霏当然还活着。」仰头想了一会儿:「照年纪看来,现在应该唸国三了吧,但我不知道她读哪里,三年没联络了。」 三年? 「为什么没联络?你们不是很要好吗?」 「嗯,以前是很要好没错,」他若有所思,随即耸耸肩,一副无所谓道:「但那都是以前了。」 难道,书雋哥哥已经被那段过去困住了三年? 「你们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严绍杰没有回应我。 我想起上礼拜六和他一起离开时,想问却忘了问的问题:「上礼拜六,你说和霏霏有关的事几乎每次都是张书雋获胜,只除了『那一次』,你说的『那一次』是什么?」 他睨睨我。 「你关心以前的事做什么?」 「……」出于直觉,我总觉得不该告诉严绍杰,我关心以前的事是因为书雋哥哥。 正当我还在思考如何才能让严绍杰开口,他忽然瞇起眼,自己替我回答了起来:「难道说……你开始对我有兴趣了?所以好奇我的过去,或是……想知道我曾经追过的对象是什么样的人?」 原本反射性就要翻白眼的,却倏然煞住车。 「嗯……」眼球顺势转了一圈,抿了抿唇。 这种时候,是不是该迎合一下他的自恋?稍稍让他满足一下,或许我也就可以知道我想知道的事,岂不是双赢? 「怎样?」他被我的反应勾起了兴致,弯下身子偏过头,盯着我的双眸还明亮了起来:「是不是开始对我有点感觉了?」 「嗯……」我皱起五官,勉为其难的:「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吧……」默默在心里双手合十,祈求眾神宽恕。 严绍杰此刻的表情,除了极度满意之外,彷彿还有「我就知道」的傲慢。 我承认,严绍杰这个人确实很有傲慢的本钱,就连傲慢起来,都有他的魅力在。 自从和他坐在一起之后,我发现很多新鲜事。首先,班上同学们投射过来的视线变得频繁、密集起来,起初,我以为是针对我而来的异样目光,后来渐渐发现,视线来源多数是女同学,是针对严绍杰而来的……一种有意无意的、带着羞怯的视线;接着,在下课时间,他常常被叫出去,我原本以为是他在其他班级的朋友来找他,还意外着他这种人也有朋友,后来才知道,大部分是其他班级的女同学想来认识他,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事,是因为他每每离开座位不到一分鐘,教室外就会传来女孩子的啜泣声……这时候,我便替班上的女同学感到庆幸,因为早领教过严绍杰那令人不敢恭维的少爷脾气,知道对于这位严少,只可远观不可褻玩焉…… 上述种种跡象都显示,严绍杰是一台强力发电机,不过我却始终感受不到他的电力,我把这样的现象,归因于他先前对待我的方式实在太令人反感的缘故,是他的原罪。 「在告诉你之前,我要先说……」严绍杰的话,冷不防打断了我的思绪:「那不是一段光彩的过去,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那时候挺幼稚的。」 其实我觉得现在的他也没成熟到哪去。 他皱着眉,话说得勉强:「但是,我觉得那件事,不能全怪我……」 「好了好了,你已经帮我打够多预防针了,我答应不会鄙视你,快说。」 我的八卦魂都活了过来。 他斜睨了我一眼,便示意我在路灯旁的石椅上坐,自己也来到我旁边坐下。沉默一会儿,终于悠悠开口: 「我十岁时认识霏霏,那时候她九岁,刚来我爸这里学琴。起初我对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觉得她挺可爱的。大概是因为长得可爱又很有天分吧,总之她很快就在我们这个圈子红了起来,然后,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她和张书雋搭上线了。」 第二十六章 那段过去(二) 他顿了顿,继续说: 「我和张书雋从很小就认识,可能因为各方面条件都差不多,我们两个人,可以说是从小被比较到大,一直以来都处于一种微妙的、亦敌亦友的状态。在我发现张书雋和霏霏的关係非比寻常之后,我开始和他竞争。」 「怎么竞争?」我好奇插嘴。 「小孩子的竞争还能怎么争?就光明正大的争啊……向霏霏嘘寒问暖、献殷勤、耍点帅,喔,还有上次跟你说的,霏霏有表演的时候,就争谁替她伴奏。最好笑的一个争法,就是我跟张书雋会把各种比赛场合,当作争夺霏霏的方式,好像只要赢了比赛,就等于是赢了霏霏一样。」 说到这里,他自己笑了起来。 纵使我在心里已经笑翻天,为了展现聆听的诚意,我仍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我可没笑喔,是你自己笑的。」 他仍笑着,继续说: 「就像我上次告诉你的,几乎每一次和霏霏有关的竞争,张书雋都会赢我,不只是因为他实力本来就好,或是我激起他的斗志,更重要的是,如果霏霏有选择权,霏霏一定会选他,就好比说钢琴伴奏这件事,不管我练得再好,霏霏每次都是选张书雋帮她伴奏。但我完全不气馁,反而愈挫愈勇。其实我也不是真想和霏霏怎么样,就只是单纯又幼稚的总是拿自己和张书雋比较,他拥有的,我也想要得到,仅此而已。」 他的笑,渐渐的,变得不再纯粹。 「一切的改变,都是从三年前那场比赛开始,我国一、张书雋国二那年的全国学生音乐比赛。」 不知怎地,我紧张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嚥了口口水。 「比赛那天,霏霏来看我们,主要是看张书雋,我当时是这么想的。我和张书雋并没有坐一起,霏霏也如我预期的,去和张书雋坐了,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我的出场顺序比张书雋前面,快轮到我的时候,我去了趟洗手间缓和一下情绪,出来的时候,看到霏霏靠着墙壁站在那。我以为她也是来上洗手间,没有多想,就要回现场,但她却拉住我的手,对我说了声加油。 光是拉我手的这个动作,就让我觉得反常了,因为据我所知,就连张书雋也没和她有过肢体接触。 我问她,张书雋知不知道她来找我,她说,他不知道。 到这里,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个不好的猜测,但我想进一步确认她到底是不是我所想的那种人,所以我追问她,为什么要偷偷来找我、帮我加油?她不是应该站在张书雋那边的吗? 没有多意外的,她说,她不想要我误以为她喜欢张书雋,其实她喜欢的人是我,她希望我能赢得这场比赛。」 他一口气说到这,便停了下来。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正用古怪的眼神盯着我看。我訥訥道:「我……听不出来你有什么值得怪罪的地方……」我只知道,倪霏霏,是个双面人。 「因为我还没说完。」他移开视线,眉宇深锁,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其实我不太想继续说了……答应我,你听完后,可不能鄙视我。」 「嗯,我不会。」都到这个节骨眼上,我没有其他回答了。 他叹了口气。 我感觉得到,他必须鼓起勇气,才能对我坦白这段过去。如果连严绍杰这种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的人都这么纠结了,更何况是书雋哥哥? 「霏霏才刚说完那段话,我就发现张书雋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 他说话的节奏缓了下来,虽不至于结巴,但句句之间,明显掺进了迟疑。 「霏霏背靠着的墙壁刚好位于转角,那个角度,张书雋是在她的左后方,所以霏霏当下并不知道他来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我想,他是听到霏霏说的话了。」 我已经哑口无言。 「我明明已经看到张书雋,但是,出于某种不可取的心态,鬼使神差的,我……」 第一次,他的话接不下去。 我将手掌轻轻放上他的肩。 「我当着他的面……吻了霏霏……」 我的手又离开了他。 「那次比赛,他失常,输了。」 第二十七章 两个条件 「你不要去比赛了。」 闯进张家、衝上二楼、闯进琴房、衝着书雋哥哥说,动作一气呵成。 书雋哥哥单膝跪在地上打开的琴盒边,旋紧琴弓,显然正在为练琴做准备。他只抬眸看了我一眼,便低头继续手边的动作:「你这时间过来做什么?」现在是晚上八点。 「你不要去比赛了。」我不退让,又说了一遍。 「对了,明天早上你不用过来,我要练琴。」他丝毫不理会我,面朝钢琴那儿扬了扬:「我姊回来了。」 我这才发现婀娜优雅的书芸姊姊站在钢琴边,手上拿着本琴谱,正盯着我们这儿瞧,面露窘迫。 「嗨,恬恬,好久不见喔。」她牵起嘴角,霎时,仙气逼人。 「书芸姊姊!你回来了!」儘管气氛有些尷尬,但看到她,我好开心,我已经好一阵子没弹琴了:「那我明天什么时候可以来找你……」 忽然意识到,我这是被书雋哥哥转移注意力了…… 「等一下,张书雋你不要回避我!」我蹲下,将脸凑上去,想逼迫他正视我。 他挑了挑眉,一副「居然被你识破了」的无奈。 「我说,你不要去比赛了,你本来就不想比的,不是吗?」 他没再说话,夹起琴,逕自调起音来。 看他这副蛮不在乎的模样,我气不打一处来,脱口道:「我已经知道了,三年前发生的事情。」 空气凝结了片刻。 不只书雋哥哥停下动作,书芸姊姊也怔住。 半晌,他开口:「所以?」 「不要去比赛。」 「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严绍杰已经没再欺负我了,你没必要再勉强自己——」 「我不是为你而比,」他终于抬眼正视我,那眸光,异常坚决。「我是为我自己。」 顷刻间,我哑然。 他这句话,让我一时间失去了干涉他的理由。 当初,他之所以会答应严绍杰今年比一场,是因为严绍杰那时候总是欺负我,于是我一直以为,他参赛的理由,是为了让我免于严绍杰的骚扰。但照他刚刚那样说,显然那并不是唯一的理由…… 不待我细想,他继续了调音的动作。 「你回去吧,我要练琴了。」 「恬恬!」 我已经走到玄关,正准备开门离去,书芸姊姊追下楼来,喊住了我。 「书芸姊姊,对不起……刚刚我太没礼貌了……」 书芸姊姊没有责怪我的失态,逕自来到我面前,神色略显凝重。 「恬恬,我想跟你说一下书雋的事……」 我这才想到,书芸姊姊和书雋哥哥毕竟是亲姊弟,说不定她对于三年前那件事,有其他方面的了解。 「书芸姊姊,你知道什么吗?关于三年前的事情……」 她摇摇头:「那件事,我知道的可能不比你多,书雋不愿意讲。我只能跟你说我看到的……」她停顿一下,继续道:「其实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配合书雋练习今年比赛要为他伴奏的曲子。三年前的比赛,我也是他的钢琴伴奏,所以我亲眼目睹了书雋那次的失常……」 她紧蹙着眉,秀丽的脸庞覆上一层阴霾。 「他忘谱,对他来说,这是非常严重又低级的失误,那次成绩非常糟糕。 在那之后,有长达半年的时间,他不再碰小提琴,不管我和妈妈怎么劝都没用,直到h高中弦乐班招考的消息出来,我们劝了他好久,希望他去试试,说就算他不走音乐也没关係,但不希望他从此放弃小提琴。 最后,他答应去了,但提出了两个条件,一个,是他要一把新的小提琴,另一个,就是你,他要你开始学小提琴。所以,妈妈那时候才会打电话到你家,说服你和你妈妈,让你以准备弦乐班考试为目标,跟着书雋学琴。」 「为什么?」 书芸姊姊歛眸,轻轻摇头:「老实说,我不晓得,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变得什么都不说,但既然他愿意重新拿起小提琴,我们便也没去深究那些背后动机。」 她叹了口气:「唉……书雋想要一把新的小提琴,这点我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原来那把琴有太多和霏霏有关的回忆。但关于你……」她迟疑了下,抿了抿唇:「我不敢猜,恐怕只能你自己找机会问他了。虽然我是他姊姊,但这种攸关深层感情面的事,我实在没有资格替他回答,万一不小心说错,对你、对他,都不好。」 我低头,不语。 「哎呀!不说以前了!」书芸姊姊无奈笑笑,再次看向我:「总之,我追下来是想跟你说,上礼拜书雋打电话告诉我,说他今年要参赛,要我帮他伴奏的时候,我其实是非常开心的。我觉得,他总算开始努力面对那段过去,面对之后,才能放下。所以,恬恬,我知道你阻止他去比赛是好意,但是,就让他去吧,好吗?」 我还能说什么? 书雋哥哥想要克服自己、面对过去,理论上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一个真心为他好的人,应该要为他高兴、为他加油的,就像书芸姊姊那样。 但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呢? 「我知道了。」暂时甩开那些扰人的思绪,我堆起笑,话锋一转,随口问道:「对了,那书雋哥哥原来那把小提琴呢?就再也没使用过了吗?」 闻言,书芸姊姊明显的一怔,然后,移开了视线。 「那把琴……」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就是你现在在使用的这一把。」 第二十八章 我,之于他 回到家,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一下子接收太多资讯,我必须好好整理一下思绪,还有,整理我的情绪…… 我不想书雋哥哥去参加比赛,嘴巴上说好听是为他好、不希望他勉强自己,但其实我心里明白,自己只是自私的不希望他再次去碰触那段过去…… 为什么,我没办法像书芸姊姊那样,真心为书雋哥哥感到高兴呢?难道只因为知道了,让书雋哥哥三年都放不下的,是倪霏霏……我就再也无法理智的、真心的,去帮助他了吗?我是那么不成熟的人吗? 「你明明知道三年前发生过那种事,今年还要求张书雋跟你比赛?不知道这会让他难受吗?」这是我知道了那段过去的当下,一时气愤,对严绍杰说的话。 「我怎么知道过了三年他还没走出来?霏霏那种人,一点都不值得留恋,张书雋是聪明人,我以为他会明白……」 我怔愣。 所以,严绍杰认为,书雋哥哥之所以放不下,是因为他到现在还喜欢着霏霏…… 「他才没有留恋霏霏!他告诉过我,喜欢她只是曾经而已!」 严绍杰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叫喊给吓了一跳,仍不甘示弱道:「那不然你说,他现在到底还在纠结什么?」 其实,我也想知道,除了喜欢霏霏之外,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他痛苦这么久? 「心、心理的创伤本来就不会那么容易好起来!这和霏霏没有关係!」但是,我只能调高自己的音量,试图说服严绍杰,和我自己…… 「都过三年了。」显然严绍杰完全没有被我说服,撇撇嘴,不以为然道:「要不是还喜欢,早就该放下了,是没有自己的人生要过吗?」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对啊,除了喜欢,还有什么理由?我也好想知道…… 瞄了眼安静竖立在房间一隅的小提琴。 『那把琴……就是你现在在使用的这一把。』 我蜷缩在床上,抱住自己。 知道越多事实,我越是不想面对它们,因为我发现,那些事实,全都导向一个结论,一个我不想相信的结论。 就算我再不想面对,那些从以前到现在发生过的种种片段,却都不受控制的,在我脑海中一一串联了起来…… 『开始认为自己很行了是吗?好,那就请你拉出和cd里听到的一模一样的水准来。』 …… 『你自己做不到的,干嘛强人所难啊!』 『你认为我做不到是吗?』 …… 『琴,拿来。』 …… 『为了不让你有挑毛病的机会,我就用你在使用的这把琴,完整拉一次给你听。』 我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个时候……书雋哥哥从我手中接过那把小提琴的时候,动作有多么轻柔、眼神有多么怜爱,就好像,那把琴,承载了他无比珍视的东西…… 原来,是回忆…… 是他与霏霏的回忆…… 也就是说,书雋哥哥先是要我开始学小提琴,接着,将有着他和霏霏共同回忆的这把琴送给我…… 再然后…… 『这首自选曲,是张书雋帮你选的吧?』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为什么会挑这首曲子?』 『这首曲子,霏霏也表演过……』 然后,他让我练霏霏练过的曲子…… 为什么……我觉得不对劲,非常不对劲,还有,非常不舒服…… 如果,书雋哥哥真的还对霏霏念念不忘……他的这一切行为,全都合理了。 合理得……让我反胃…… 「不是的……书雋哥哥他……不是这样的人……」没有寒流,我却觉得好冷,只能将自己抱得更紧。 我到底该相信什么? 我真的好想知道…… 我,之于他,又是什么? 第二十九章 倪霏霏(一) 比赛的日子,刚好碰上今年第一波寒流来袭。 「……你们比赛,到底关我什么事啊?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又不是假日,还要跟学校请假,而且今天有我最头痛的数学,我跟不上进度谁要为我负责啊……」 人坐在舒服又高级的私人轿车里,我一路上仍然碎碎唸,时不时瞪向旁边那位态度悠哉、一点都不像是等一下要上场比赛的严绍杰。 「嗯……我很想为你负责啦……可是数理方面还真不是我的强项,我是天生的艺术脑……呵呵呵……」他隻手摩娑着下顎,漫不经心瞧着车窗外快速往后移动的景致,心情似乎不错。 原本就少见他穿制服以外的服饰,今天他一身纯黑贴身高领毛衣,实在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他修长精实的身材线条,配上他不比女人逊色的晶莹肌肤、与生俱来的魅力和魔幻气场,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化身人形前来魅惑人心的鬼怪。 不过那个被魅惑的人不会是我就对了。 没理会他的垃圾话,我自顾自的说下去:「而且,我昨天不是已经跟你说了我会自己去比赛现场吗?你干嘛又过来接我?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呵呵……你怎么问题这么多啊?不过没关係,这些问题,我一句话就可以回答你。」他唇角微扬,一个倾身朝我覆过来,眸底,漾着迷幻神采: 「因为你是我的人啊……」 我慌张出手摀住他的嘴,瞄了瞄前座的司机,副驾驶座还坐着另一位大哥,两人似乎都无动于衷。 「严绍杰你有没有这么不要脸!」我气急败坏:「你不要你的,我还要我的好吗!我警告你,等一下不准在张书雋面前说一些有的没的,不然我……」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也不行,真小气。」不等我说完,他打断我,一脸索然的缩回身子,仍自言自语般碎声道:「你紧张兮兮的样子真有趣,呵呵……」盯回窗外,嘴边仍掛着笑意。 比赛地点位在市中心的某个文创演艺厅。 下了车,刺骨寒风让我不禁缩了缩身子,我朝双手呵气,搓一搓,回头便见刚才副驾驶座的那位大哥和司机两个人,从后车箱里小心翼翼、陆陆续续的搬出了……四把小提琴!? 「你发什么呆?快进去啊!冷死了。」严绍杰的叫唤让我回过神,两位大哥手扛四琴盒的背影,已经浩浩荡荡往演艺厅大门去。 原来副驾驶座那位大哥的工作,是专门来帮忙搬琴的! 严绍杰来到我身后,将我连帽外套上的帽子用力套在我头上。 「吼!你不要乱压我头发!」拨下帽子,我回头,亮着眼问道:「欸,你家有在让人寄放小提琴啊?要收费吗?」 「蛤?」他歪头,一脸不解。 「不然那四把小提琴是怎样?」 「什么怎样?都我的啊。」 「都你的!?」我瞠目,道:「你是有几双手?要四把琴干嘛?」 闻言,他脸色沉了下来,面露不悦:「该不会你看了我拉琴那么多次,还没发现我每次带去的琴都不是同一把?」 「呃……」不好意思,我还真的没有发现。我陪笑:「嘿嘿……至少现在知道了嘛……」心里的白眼已经翻了几圈。这人真不是普通的怪! 「唉,算了。」叹口气,他粗鲁的把我往演艺厅大门推去,不耐道:「快进去,要是我手指冻到了影响表现,你要为我负责啊!」 我生平第一次来到这种专为音乐表演设置的演艺厅。 踏入通往正式表演厅的拱门,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亮丽宽广起来。天花板和墙面,是为了吸音效果而特别设计的浪状不规则板块;脚下深红色的地毯沿着无数级阶梯,一路向下延伸到最底端、万眾焦点所在的金黄色舞台,台上架着一台黑色三角钢琴,在强烈灯光照射下闪闪发亮。 我不知怎地忽然有些热泪盈眶,好像体会到了无数音乐家台下十年功的辛酸,只为了能够在这万眾瞩目、光彩绚烂的短短台上几分鐘,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呈现出来。 「这才初赛而已,之后决赛的场地比这个更厉害。」身后驀地传来他的声音,我才惊觉早已报到完的严绍杰似乎已站在我身后、陪我感受现场好一段时间。 不知是空间大使然,或是因为厅内有设置特殊吸音设备,连话说出来的声音都变得不太一样。 来到他指定的位置,两位大哥将四把琴一字排开。 「嗯……」他双手抱胸,星眸微动,瞧了瞧四周、瞧了瞧舞台,最后,瞧了瞧我。 「catherine。」唇角微扬,修长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勾勒着什么。 「看来您今天心情不错。」大哥笑着,将其中一个酒红色的琴盒抬上。 这个人竟然还帮他的小提琴取名字?真的是诡异无极限!那,其他三把小提琴也都有它们……不,是「她们」各自的名字囉? 我正要开啟调侃模式,却在此时,被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倏地打断。 「杰!」就在我们身后不远处。 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严绍杰迅速抬手阻止了原本正要打开酒红色琴盒的大哥:「改成rosalind。」 「呃,您确定?」那位大哥错愕着。 「确定。把其他的拿走。」眸色是暗沉的。 那两位大哥瞄了瞄我们身后,迟疑一下,便将原本被选中的酒红色琴盒,连同另外两个棕色和深蓝色琴盒一起扛走,只留下一个黑色琴盒。 我只来得及为catherine默哀,还来不及和rosalind道幸会,那个甜美的嗓音已经来到我们身后:「刚才远远看到阿立大哥和阿勤大哥扛着四把琴,我就知道是你!你还是这么大张旗鼓,想不注意到你都难呢!呵呵呵……」最后的笑声,银铃一般,很是好听。 「对了,小季老师呢?之前不都是她帮你伴奏吗?怎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严绍杰不留情面的打断她的话,并没有回身看她。 「别这样嘛!这么久没见了,你不想我吗?看看我嘛!」 「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奇怪,这里又不是私人地盘,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啊!」像想起什么似的,她耍赖道:「我也是来比赛的!」 「国中组的比赛是昨天。」 「吼……你就爱戳破我的谎话,不给我面子……」 「我没叫你滚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嗯,的确是。我还在暗忖,他忽然一肩背起rosalind,一手抓住我的手腕。 「你不走,只好我走了。」说罢就要拉着我离开。 「给我等一下!」那女孩驀地大叫一声,接着,绕过这排座位,来到我们面前。 我这才瞧见那女孩的庐山真面目,人如其声,是一个甜美标緻的可人儿,穿件灰白相间的格纹磨毛背心裙洋装,头戴白色毛帽,卷发在耳侧扎了个浪漫的低马尾,集气质与可爱于一身,又小又翘的粉嫩小嘴,简直是在引诱人香一口,和严绍杰一样是属于自体发光、让人无法忽视的人种。 只见她手插柳腰、下顎微仰:「怎样?鬼抓人的游戏玩了三年,今天总算被我逮到你了吧!这里就这么丁点大,看你还能躲到哪去?」 我发觉,他们两人嚣张跋扈的程度也不相上下,其实还挺登对的。 等一下,她说,「三年」?这女孩……莫非就是…… 严绍杰冷着脸道:「你既然知道我在躲你,就不要自己热脸贴冷屁股了,我不想看到你。」 其实能让这位严少耐着性子和她囉嗦这么多句话,还没有出现一个「滚」字,已足见这女孩来头不小。 她不悦的目光来到严绍杰仍紧扣着我手腕的手,接着来到我的脸上:「不想看到我,是因为有新欢了吗?哼哼……」她的笑充满嘲讽,刻意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我还以为她是你花钱僱来的新伴奏呢……」 「倪霏霏!」果然是她。 「小心你的嘴。」 严绍杰此刻的表情是可怖的,但倪霏霏不但丝毫没有被威吓到,反被他的表态给激怒。 「她到底哪里比我好?」她指着我、跺着脚,像个耍脾气的小孩。「我不懂,你以前明明对我那么好,我跟你表白以后,你还吻了我不是吗?为什么忽然就不理我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张书雋和你没了关係以后,我就对你没兴趣了,你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我也没办法。」 倪霏霏安静下来,表情很难看,似乎无法接受、尚在试着消化他这番话。其实我能够理解她的不服气,先不论倪霏霏人品如何,严绍杰对一个女孩子这样说话,是真的很伤人…… 在彼此僵住的片刻,严绍杰轻扯过我,覆在我耳畔低声指示:「你去门口堵张书雋,我想办法弄走她。」 我一怔。对啊!这里是音乐比赛的现场,书雋哥哥很快也会过来,如果让他看到倪霏霏…… 事不宜迟,我点点头,对他报以一个感激的眼神,便立刻回身。没想到,只迈步上了几阶阶梯,此刻我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个身影,却已经出现在阶梯顶端的入口处。 第二十九章 倪霏霏(二) 书雋哥哥人虽已到现场,但似乎还没有看到我们。我不假思索,一个箭步衝上前…… 「依……」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我二话不说,拉着他便要往外面去。 却拉不动。 书雋哥哥像深扎在地里的立柱一般,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我还没往他的视线方向望去,光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他看到了…… 我不要他看到倪霏霏。 此刻我的脑中只剩下这个想法。 我不要他看到倪霏霏! 大脑已经跟不上、也控制不住我的身体,反射动作一般,我大动作扑向书雋哥哥…… 「依恬你……」因为我排山倒海的气势和强烈的物理性压迫,他踉蹌倒退了好几步,直到背脊抵上了墙。 时间暂停了一下子。 我的双手,成功覆上书雋哥哥的双眼,但也因为没有手部的平衡和支撑,我整个人贴压上书雋哥哥的身体,紧紧的,压着他…… 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壁咚书雋哥哥!而且还是用这么亲密的姿势壁咚他……我只是想摀住他的眼睛,真的只是这样而已! 「姚依恬!」 「雋!」 耳边同时响起两个人的声音。这下真的完蛋了…… 因为身体角度有些前倾,我一时之间无法自行退开,必须仰赖双手协助,可是倪霏霏就要来了,我的手又任性的不想离开书雋哥哥的眼睛,一团混乱的脑袋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尷尬的姿势,就这样一直维持到严绍杰和倪霏霏两个人上前来,一人一个将我和书雋哥哥拉开。 我的手离开书雋哥哥眼睛的那一瞬间,我立刻察觉到他闪烁不定、不敢正视我的眼神,以及脸上一抹可疑的緋色……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我想,他是因为看到倪霏霏了…… 严绍杰迫不及待先开口骂我了:「搞什么啊你?你到底会不会堵人啊?」 可是我就已经来不及了嘛!堵不了人,就只能堵他的眼啊!不然还能怎样?回嘴的话已经来到嘴边,还没来得及说…… 「雋!我终于找到你了!」 和我刚才的动作差不多,倪霏霏整个人朝书雋哥哥身上扑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双臂一揽,逕勾上了他的后颈,还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我傻了眼,一时忘记心里的不是滋味。 她到底是来找谁的啊? 直觉瞄瞄一旁的严绍杰,出乎意料的,那双怨眸,还直勾勾的瞪着我,似乎在等着我为方才扑向书雋哥哥的举动给他一个交代,对于正向书雋哥哥投怀送抱的倪霏霏,反而视若无睹。 「呃……她……他们……」我指了指他俩的方向,试图转移严绍杰的注意力,结果反倒是我自己的注意力再次被他们给吸了过去。 「霏霏,你做什么?」 书雋哥哥两隻手悬在空中,显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摆,秀气俊逸的脸上染上一层灰暗,眉峰紧蹙。 「我好想你……」倪霏霏娇媚又鬱闷的嗓音从书雋哥哥的胸前传出,整个人还掛在他身上。 书雋哥哥眉宇间的皱褶更深了。看了看周遭,视线对上了我的……那深不见底的瞳仁,彷彿是在质问我方才的阻挠是什么意思…… 我别开眼,一股酸楚在心中漾开。 「有话好好说,你先下来好吗?」书雋哥哥对她说话的口吻……好平和。 倪霏霏总算从书雋哥哥身上退开,小嘴微噘,大眼泛泪,好无辜,好惹人怜爱。 书雋哥哥左肩一晃,将滑落至手臂上的琴盒背带重新背上肩,脸色并不好看,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谁叫……谁叫你……这几年一直避不见我……我只好每年都来……想着……能不能再遇到你……」她吸吸鼻子。 我开始怀疑,这位小姐,和刚才与严绍杰对呛的那位,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书雋哥哥沉默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令人猜不透。 我满怀焦虑,眼巴巴望着他,希望他说点什么,好让我知道,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重新见到倪霏霏之后,他放下她的决心会不会动摇?是不是再次的......心动了? 「唉……」严绍杰很不是时候的出了声,两手一摊:「既然都见到了,我就没办法了……张书雋,等下别失常啊!」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便要离开。 我甩开,没心情理他。 于此同时,倪霏霏小心翼翼的先开口了:「雋……」 虽低着头,她的视线却不友善的飘向我,显然迟疑着接下来的话要不要在我面前说,但因为书雋哥哥现在的心理状态实在令人无法渗透,为了把握住好不容易再次见上他的机会,她还是开口了: 「我知道……我知道三年前的那天,你看到了……」她低声下气的,似是在对他懺悔。 我感到诧异。既然她知道,她曾经伤了他,竟然还好意思缠着他? 「我一直想跟你道歉……我就是……那时年纪小……太傻、太天真,只因为杰实在对我太好,我又一向不太会拒绝人,才会一时被冲昏头……你可以理解我的,对不对?」 书雋哥哥仍旧不说话。 「雋,我们过去相处那么长的时间,你一定也可以感觉得到,我真正喜欢的人是你,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才是真实的,这你要相信我。」 她那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模样,像是受到多么大的委屈,和刚才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若不是我刚刚亲眼目睹她与严绍杰激烈交涉的过程,可能连我一个女生也会为之动容,更何况是还依恋着她的书雋哥哥? 我怯怯伸手去拉拉严绍杰的衣摆,一脸求助望向他。 「干嘛?」他一脸不悦,应是在为我不跟他离开而生闷气。 「你不……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说她在演戏吗?」他刻意提高音量,双手在胸前交叠起来,不屑轻嗤道:「这不是明摆着吗?谁再被骗第二次,谁就是白痴。只是因为你不肯走,我才勉强留下来陪你看这场烂戏,真是伤眼睛……」 我很想翻白眼,告诉他,他口中所谓明摆着的事情,常常都不是如他所说的「明摆着」,但我的思绪却再次被倪霏霏的一席话给打断。 「雋,我知道,你一定很怨我,可是,你之所以会怨我,不就表示,你还喜欢我吗?」 心头一紧。 我期待着书雋哥哥可以说些什么,或者不用说,只要眉宇间透露出一丝丝的不以为然,就足够了。 但他仍旧无动于衷,一点多馀的反应也没有。 严绍杰在一旁冷笑:「哟……很厉害嘛……」 倪霏霏彷彿没听见严绍杰的冷嘲热讽,只一心向着书雋哥哥。我不知道她怎么有办法在严绍杰面前这么做,是不是因为经过刚才一番对峙之后,她已经明白,严绍杰丝毫没将她放在心上了,所以才转而想和书雋哥哥重修旧好?难道是……无鱼,虾也好的概念吗……? 心中的焦虑,扩大成气愤。 张书雋,你知道吗?眼前这个倪霏霏,把你当备胎啊! 「雋,从前,是我不对,我现在向你认错了,你对我的怨恨,我都可以承受,所以……」她驀地抬眼望向他,清灵大眼,泛着晶莹泪光…… 「你原谅我好不好?我跟你保证,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他凝视着她,瞬也不瞬。 「雋,我们……回到过去那样子,好不好?」 他为什么还不说话? 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灼热,半晌,书雋哥哥的视线终于从倪霏霏的脸上移开,朝我望来。 看我做什么?快拒绝她啊! 他薄唇轻啟…… 「霏霏,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他有意无意的瞄着我:「这里……不太方便……」只说了这些,便转身离去。 我的心凉了半截。 不能在我面前说的话……只能和倪霏霏两个人私下说的话……还能是什么? 在书雋哥哥转身之后,倪霏霏志得意满的,朝我睨了眼,吐吐可爱的小舌头,挺直身子,跟了上去。 我无意识的往前踏出一步。 「走了。」却被严绍杰拽住:「你该不会想跟上去吧?别忘记你今天可是陪我来的,怎么变成我在陪你看戏?受不了……」 望着书雋哥哥和倪霏霏离去的双双背影,我觉得好无力…… 我好像要失去他了……不,事实是,他从来都不是我的…… 第三十章 预言 比赛开始了,可是我却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欣赏参赛者们的演奏。 书雋哥哥和倪霏霏,他们两人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我回头,望向坐在我十点鐘方向的书雋哥哥。他没有什么异样,时不时压低身子,和坐在一旁的书芸姊姊低声交谈,从他的脸上,我找不到任何和倪霏霏打过交道的蛛丝马跡。 或许这样也好,至少目前看来,他没有因为倪霏霏的出现而受到太大的影响,希望他等一下的演奏能够顺利。 「噯,我的手好冷。」旁边的严绍杰忽然出声,接着将他的右手伸到我面前:「你想想办法。」 盯着眼前的纤纤玉手,我翻了个白眼,从包包里掏出一个新的、为我自己准备的暖暖包。 「拿去啦!」不疑有他,将暖暖包塞进他手里,还在碎唸着:「都那么有比赛经验的人了,是不会自己——」 我的手,倏地被他一把握住。 震惊之馀,我立刻发现,那掌心……明明就暖呼呼的!!! 「你骗我!」 「嘘……」 前排座位有几个人因我的叫嚷而回头。 严绍杰这傢伙,一副干坏事得逞的模样,两眼虽貌似专注的盯着正前方,嘴边却噙着坏笑,还得意的将紧握着我的那隻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刚刚是真的有点冷,谁知道被你一碰就热起来了……」 「谁碰你了!」 「嘘……」他倾身朝我覆来,抑着嗓音朝我低语:「现在可不是适合大声说话的场合,你再不管好你的嘴,我就要来帮你管一管了啊……」 「你!」我咬牙切齿。是错觉吗?我怎么觉得自己已经被他吃了好几口的豆腐? 好女不与男斗,我尿遁总行了吧? 「放手。」瞪着他仍紧握着我的手。「我要去洗手间。」 他没再多说什么,松开了我,嘴边的笑意却更浓了。 现在明明不是上厕所的尖峰时段,女厕门口却有三、四个人在排队。 在等待的时候,我听到几个上完厕所出来的人的细碎耳语,似乎是,原本就间数不多的女厕,其中一间被人长时间占着,才导致塞车。 暗忖着,我刚刚离开座位时,上场号次轮到7号,严绍杰是17号,书雋哥哥是25号,时间应还充裕,便放心等待。 上完洗手间已经是二十分鐘后了。我对着镜子稍稍补了一下唇膏,正要离开时,那间始终被占着、却又悄声无息的厕所,门缓缓的打开了。 虽然不关我的事,出于好奇,我还是用眼角馀光偷偷瞄了眼从那间厕所出来的人。 俗话说,好奇害死猫,就因为这一眼,我不只差点害死我自己,还差点害死书雋哥哥,喔,还有严绍杰。 从那间厕所出来的人,是倪霏霏。 她注意到我的视线,恶狠狠地瞪过来,许是正要开口飆骂「看什么看」之类的,见是我,也愣住了。 视线交会之际,令人无法忽视的是,她原本两颗水汪汪的大眼睛,现在肿得不像话。 「你……还好吗?」我直觉反应是,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不回答,别开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似乎也吓了一跳。垂下脸,静默了好一阵子。 一个想法在脑中浮现:倪霏霏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和书雋哥哥有关? 「你……」我发出一个单音。 她抬眸看我。 我到底在想什么?就算真和书雋哥哥有关,她也不会告诉我。而且我只是出来上个洗手间而已,也该回去比赛现场了。 「我是说……如果你没事的话,那我走了喔……」 「你是不是想问我和雋刚刚说了什么?」她驀地开口,眼神并不友善。 「跟我来。」 我犹豫了一会儿,看看时间,跟了上去。 她在演艺厅建筑外围的一处空旷廊道停下,回头望住我,在冷冽的寒天中,她那双哭肿的眼显得格外凄凉。 这里风虽不大,但因为我出来上洗手间并没有穿外套,还是觉得好冷。 儘管脸色依旧难看,她下顎微仰,努力在我面前维持着自信和自尊。 「在我告诉你之前,我要先问,你和杰是什么关係?」 「没特别关係,同班同学。」 她冷笑一声,又问:「那,你跟雋又是什么关係?」 我皱皱眉,神色黯淡下来。 「顶多是……师徒关係吧……」 倪霏霏嘴边的笑意浓烈了些,但那笑,并不怀好意。 见她仍旧掛念两位师兄,我忍不住开口:「我可以问你一句吗?」 她轻挑起眉,没有拒绝。 「你到底把张书雋当成什么?」比起他们刚刚说了什么,我更在意这个问题。 「雋是我喜欢的人,有什么问题吗?」 瞧她说得云淡风轻,我再次气愤起来:「那严绍杰呢?你同时向他们两人表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浅浅笑起来:「他们两个人,我都喜欢,不行吗?」 我愕然。 她自顾自说下去,说得理所当然:「我喜欢雋的温柔,也喜欢杰的霸道。如果你是想问我『比较』喜欢谁,那应该……还是雋吧……杰太不成熟了,当然,他对你好的时候,是真的很好,好到让你捨不得放弃他,但是……」她眸色一暗,朝我望来,苦涩中带着讥讽: 「你刚才也听到他对我说的话了,他就是那种人,心情好就宠你,心情不好,就会毫不犹豫把你扔掉,只因为你和雋有关係,他才对你有兴趣,你总有一天也会像我一样,他玩腻了,就不要了。」 若是在以往,或许我会尊重她对严绍杰这样的评价,但自从严绍杰在我被白灵和何芳瑀暗算那次挺身而出之后,我无法认同。 「就我所知,他不是你说的这种人。」我冷冷回应。 「到底是不是,就让时间来告诉你吧,我现在说再多也没用,毕竟你又没看过,杰以前对我有多好……」她仰头,望着灰濛濛的天空,轻叹一声: 「唉……以前,看着他们两个为我争风吃醋,我觉得好幸福,我就只是……想回到以前那样而已啊……」 她的表情,彷彿沉浸在那所谓的「幸福」当中,带着一丝落寞…… 看倪霏霏现在这个样子,我想,我也不需要多问什么了。 就在我正要开口结束话题之际,仍盯着天空的她,状似不经意的喃喃开口:「雋原来的那把琴……送给你了?」 我神色一凛。 「不关你的事。」 「呵呵呵……」她缓缓的,将目光放回我身上,笑得曖昧,又邪佞……「你知道,那把琴对他有什么意义吗?」 「我不想知道。」直觉告诉我,不要去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我要回去了。」 她逕自说了下去,不疾不徐、不慍不火的,娓娓诉说: 「他那把琴,和我现在在用的这把琴,是同时买的,在我11岁、换上我人生第一把成琴的时候,雋和我一起去挑选的。」 「不要说了。」我想离开这里,但我的双腿却不听使唤。 「这两把琴,是用同一批木材製作出来的,是一体的,就像我和他一样。」 「不要说了!我听不到啊啊啊啊啊……」我摀住耳朵持续喊叫,企图阻止接收其他声音。 她走近我,音量也随着我的妨碍而拉高。「你以为,当他发现我背叛他之后,他为什么会想要教你小提琴?为什么会让你拉那把琴?」 该死,为什么我还是听到了? 「够了!闭嘴!别靠近我!」 我怒喝着退了一步,瞠目瞪视她。 我的极度愤怒,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但随着她方才那些话语在我脑海中发酵,我开始明白,此刻的愤怒,是因为她句句话都像针一样,往我心中最在意、最脆弱的那处伤口上扎。 那是我最害怕面对的真相。对书雋哥哥的信任,已经摇摇欲坠…… 她凝住我,久久不语,面色无比平静,平静得,让我害怕……彷彿,她正以一个超然的视角,洞视这一切错综凌乱;彷彿,接下来,她所说的话,才是真理…… 「你不是想知道雋刚才跟我说了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了……但我彷彿没了声带,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说,我永远是他生命中一个特别的存在。」 拜託,不要告诉我…… 「而你,就只是,我的替代品而已。」 心里一空,连泪腺似乎都要跟着被排空…… 然后,像是预言,又像是诅咒: 「歷史会重演,你们三个人,谁也得不到幸福。」 第三十一章 问,不问 等我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在计程车上。还是被不断震动的手机唤回神的。 我跳起来:「啊啊司机大哥!我要下车!我要下车!」都几百年没搭计程车的人了,怎么会跑到计程车上来?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慌张看向跳表上的金额——175元。175元!?都够我吃两餐了! 「这这这……到底我是怎么上车的啦?」边掏出钱包,边碎碎念。 大叔将车缓缓驶向路边,娓娓说道:「你不记得了吗?刚刚你一个人蹲在路边,我正巧路过,想说天气这么冷,你穿得这么单薄,蹲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想说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就停下来关心一下,顺便问问你要去哪里,需不需要载你,你就……自己上车来了。」 我愣了愣,掏出两百元给司机找钱。 「我有说我要去哪里吗?」 「你说了一个地址……」从大叔口中说出来的地址,是......书雋哥哥家的地址…… 可怕的是,我竟然对这些片段完全没有印象,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解离」!? 「我那时候是什么表情?」 「嗯……」大叔回想一下:「没什么表情,蛮正常的。」 「……」 下车后,我才正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好多通的未接来电是来自谁,「严绍杰」三个字就大大的显示在我眼前。 一接通,我什么话都还没说,他便大吼:「你在哪里!」语气很着急。 「我在……」一时被那声势吓住,我赶紧瞧瞧四周,大略报了路段名称和周边景物之后,因为附近没什么店家可以让我避避风寒,他只能叫我在原地等他。 等他?他不是还在比赛中吗?但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便切断了通话。 和严绍杰结束通话后没过几秒鐘,书雋哥哥也打来了。 「你在哪里?」 同样的问题,我照样回答了一遍,但这次,我很快接着说:「我没事啦,你们不用管我,比赛要紧……」 「怎么可能不管你!」书雋哥哥在另一头大吼一声,我被吓了一跳,双方都静默了几秒鐘。 「我马上过去。」他没再多说什么,便掛了电话。 于是,我就这样一个人佇立在寒风中,像个等着爸爸妈妈来接回家的儿童、像隻等着被主人领回去的宠物,似乎又像是……等着王子前来迎接的公主…… 「呵呵呵……还幻想自己是公主呢……」我仰头笑了,像是傻笑,又像是苦笑。 此刻,我已经知道,自己恐怕已经傻傻的喜欢上了那两位之中的其中一位,可是,那一位的心,却是我猜不透的。 从方才和倪霏霏的交涉,我大约知道他并没有重新接纳她。 可是,我呢?我,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 如果,他拒绝倪霏霏,只是出于无法原谅和失望,那么,那个过去的她,那个曾经那么美好、曾经深埋在他心底的她,他到底放下了没?还是说,我,对他而言,就是那个美好的幻影?就是他对那段过去的寄託? 我要怎样才能知道真相?直接去问他吗?在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摸不透的情况下,直接去问他吗?可是,这种几乎等同于间接告白的话问出来之后,结果会是什么?我和他的关係,会不会从此改变? 我知道了。我赌。 如果等一下,先找到我的人是他,我就问,冒着会被当作傻瓜白痴笨蛋的风险,鼓起此生所有勇气、掛上此生最厚脸皮,问他:他到底放下倪霏霏了没有?我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 做完决定的当下,便瞧见远远的、糊糊的,一个黑黑的硕长身影正快速向我接近。 我瞇起眼,试图看清来者是谁,但不知是否是身体太疲累的缘故,视线模糊不清。 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到底是谁? 「姚依恬!」 听到这连名带姓的叫唤,我莫名的放松下来。看来,我暂时不需要去纠结要不要问、或问出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了…… 熟悉的气息很快的接近我,将我熟悉的外套披上我的肩头,再接着,脱下他自己身上的大衣,裹住我的身子。 「外套也不穿就这样跑到外面来,你是想冻死吗?」他劈头就骂,接着解下自己的围巾。 「比赛呢?」 「比什么比?弃赛啦!不然勒?」没好气的。 弃赛? 「那……张书雋……」 「弃赛了!我们两个都弃赛了!……对!不要怀疑!就是你害的!」我正想开口问「是我害的吗」,话被他硬生生堵住。 他粗手粗脚的用衣物们把我一层又一层的捆裹住,手无意间碰触到我的脸…… 「你怎么那么烫?你发烧了?」 我发烧了吗?难怪总觉得头晕呼呼、身体沉甸甸的…… 「谁叫你——唉!算了!」他搀住我的左臂膀,道:「撑得住吗?我马上送你回家,不对,去医院。」 「不要搭计程车,很贵……」 「你别吵!」他单手拨起手机,边碎念着:「要不是已经答应你不再随便碰你,我可是会当街把你直接打横抱走的,省事多了……」 看他关心起人来也如此的蛮横霸道,我无法控制自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噯……我可能……有点撑不住了……」 「再撑一下。」他拦住我的后腰、撑住我的身子,同时对着手机讲起话来:「喂,阿立,我在……」 我累了,我真的好累…… 是不是,比起需要用尽全身力气去揣度、去摸索、去追求的爱情,眼前这个清晰明朗摆在我面前、等着我接受、不需耗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的爱情,更值得我去试一试呢? 第一次,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噯!姚依恬!」 在严绍杰怀里失去意识之前,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彷彿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佇立在对街,注视着我们。 那身影,在刺眼的、闪烁着的黄灯之下,格外落寞……而且,像极了书雋哥哥…… 有另种感觉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是遗憾…… 第三十二章 对峙(一) 隔天是週五,我还是烧烧退退。若是以往,只要病情不是严重到下不了床,我还是会去学校,但这次,我要求妈妈帮我向学校请病假,理由,就只是想要以生病当藉口,顺势停止週六、週日这两天所有与小提琴有关的练习。 我不想再拉小提琴了。精确来说,我不想再碰那把琴了。只要想到那把琴的由来,我就浑身不舒服。 星期天早上,妈妈和往常一样,一早就要去市场。出门前,她将我的早餐端上桌,边问:「你今天还是不想出门吗?」 我默默在餐桌边坐下。 「书雋哥哥那里也不去?」 我摇摇头,漫不经心搅着碗里的白粥。 她探探我的额头:「烧退得差不多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心里。 妈妈凝视我好一阵,见我仍旧没有要说话,叹了口气,起身。 「那妈妈出门了喔……」声音边往门口移动,边继续悠悠飘进我耳里:「都在家里闷整整两天了,还是要出去透透气啊……」 因为没胃口,我只随便吞了几口稀饭,便在餐桌前发起呆。 我现在是在干嘛?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逃掉这礼拜六、日的练习,下礼拜六、日又该怎么办?我又不可能一直病下去,也不可能真的从此不去碰小提琴,迟早得做点打算,到底是要去向书雋哥哥问清楚、说明白?还是要从此压抑下满腹胡思乱想,当作从没遇见过倪霏霏? 但,重点是,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在意的根源。 「我喜欢上书雋哥哥了……」我对自己喃喃说了一遍,发现这不是疑问句后,我更慌了。 我真的喜欢上书雋哥哥了。怎么办? 就在这个当儿,门铃响了。 我当是妈妈有什么东西忘了拿,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拖着蹣跚步伐来到门边,想也没想的解开锁头、拉开大门。毫无防备之下,视线就这么撞进书雋哥哥那深不见底的瞳仁中。 呆愣了好一会儿,我当着他的面,慌张的、狠狠的摔上门。 那响亮的「砰」一声抵达我的大脑,大约三秒鐘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件奇蠢无比的事。 这到底是什么作贼心虚的反应?我到底在心虚什么?就算要心虚,也不该明显成这样吧!我背倚在门内,咒骂自己的无脑,五官全挤到一块儿去。 调整气息后,我重新拉开门,探出一颗脑袋,努力挤出自认正常的笑容:「呵呵……对不起……我……还穿着睡衣……呵呵呵……」 书雋哥哥仍面无表情站在那,眸色是暗沉的。大概在他看来,我的反应、和我现在的笑容,都极度诡异。 出于心虚,我自己找起话题来:「那个……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今天就不过去了吗?你怎么……」 「听说你昨天也没去学校,病很重吗?」他用了「也」字,显然知道我已经连续两天都没到校。 「嗯……有点重……咳咳咳……」 好吧,我承认那咳嗽声有点假。总之他瞇起了眼,像台企图扫视我的测谎机,我只好乱瞟着视线,想躲过他的追缉。 「如、如果没特别的事,我要……进去了……」 我边陪笑,边作势掩上门,却被他伸手挡住:「去换件衣服出来,我有事想问你。」 我一怔。 「可、可是,天气不好……」 像是存心和我作对似的,耀眼朝阳,就在此刻,自书雋哥哥身后不偏不倚朝我脸上泼洒而来,霎时,我差点睁不开眼。 是的,寒流已过,今天天气特别好。 他没接话,只挑了挑眉。 「那、那个,我……身体不太舒服。」这个理由,总没话说了吧! 他果然犹豫了下,我以为他这就要打退堂鼓,却没想到…… 「那进去说可以吗?我不会打扰你太久。」眼神是那么诚挚…… 「不不不!我我我……我们家很乱!」和书雋哥哥两人共处一室,是此刻的我最忌惮的事。 他蹙起眉峰,盯着我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总之,这事我是一定要当面问你的,今天不方便的话,明天?还是后天?你自己说。」 真可笑,我刚刚还在担心自己躲不过下个礼拜,结果,看来连这个礼拜都躲不过。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阵,我妥协:「我……换件衣服就出来。」 说也奇怪,我和书雋哥哥算是一起长大的,加上这一年多来跟着他学小提琴,和他单独相处的时间其实不少,在今天以前,我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现在,光是和他并肩走在家附近的小路上,我就觉得尷尬到不行,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唉,冬日暖阳下的书雋哥哥,光用想像的都觉得耀眼,如果可以好好看看他就好了…… 他的嗓音冷不防打断我飘摇的思绪:「我是要问你,比赛那天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你会自己跑出去?」 「……」我在内心叹了口气,承蒙老天眷顾,我连多逃避一天都是痴心妄想。 「我后来……又遇到霏霏了……」 书雋哥哥原本稳健的步伐凝滞了一下。或许他自认不着痕跡,但我感受得到节奏的改变,即便只有些微。 「然后?」继续缓步走着,他将双手大拇指勾上两侧口袋。 「我知道了……那把琴……对你的意义……」 「什么意义?」出乎意料的,他话接得很快,倒令我不知所措起来。 「就……你和她……一起去挑选的……同样材质的……」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头越垂越低、脸颊越来越热。 「所以?」 「……」我的话已经接不下去。 书雋哥哥的坦然,倒显得我自己小家子气起来,简直……像个心胸狭窄的妒妇。 我希望他能主动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要送我这样一把别具意义的琴?但他显然并未察觉到我的在意。 看我彆扭得紧,他许是没耐心了,话锋一转,替我铺了个台阶:「霏霏有跟你说,我和她说了什么吗?」虽然也不是个好台阶。 「嗯。」 他驀地收住脚步。 「她说什么?」 我略抬眼向他,只见他紧盯着前方的地面,神色是紧绷的,甚至可以说……有些紧张。 第三十二章 对峙(二) 显然,他和倪霏霏两人私底下确实说了些……他不愿意让我知道的事。 但我已经知道了。 『他说,我永远是他生命中一个特别的存在。』 『而你,就只是,我的替代品而已。』 这两句话,已经回盪在我耳边三个晚上。午夜梦回,几乎快让我分不清到底是幻觉还是梦魘。 「她说了什么?」书雋哥哥又问了一遍,朝我望来的深邃双眸,仍旧那么令人看不清、摸不透。 我忽然觉得不平衡。 一直以来,书雋哥哥将心思隐藏得如此完美,而我始终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当我有机会一窥究竟时,真相却如此令人难堪,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被当作替代品而不自知的傻瓜。 内心莫名兴起想玩弄下他的邪念。 「你在紧张什么?」我冷笑起来:「难道是,怕我知道你说的话有多么见不得人?」 闻言,他不甚以为然的蹙起眉峰。 「你在说什么啊?」他顿了顿,思忖了会儿,迟疑却严肃的开口:「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霏霏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东西?」 他神色依旧紧绷,只不过,现在的紧绷感和适才的感觉,不太一样。 但一样的是,我还是看不透他。 于是,赌气般的,我别开眼:「我不想说。」 「别这样,告诉我。」 「你之前可以用一句『不想说』就把我拒于门外,为什么我不行?」 他愣了一下,应是想起了先前屡次被我试探过往,他却始终闭口不谈的情境。 「那不一样……」他歛眸,语气软了下来。 「哪里不一样?」 「……」 他沮丧了。 我不争气的心软了。 我不是不能理解,曾经被心仪的女孩背叛,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忍再次直视的过往,我就只是……得失心太重,太想要了解书雋哥哥、太希望成为能够帮助他的那个特别的人…… 而现在,我却让书雋哥哥在我面前低声下气?我到底在干嘛? 「依恬,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是在生我的气,总要让我知道为什么吧?」无奈中,带着恳求:「算我拜託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太阳烤得我身子暖烘烘的,连手心都冒出了汗。 「她说,你说……」我别过头,闷闷道:「她永远是你生命中一个特别的存在。」 听到这话,书雋哥哥并没有否认,只是笑笑,摇摇头:「还有吗?」 我不懂,有什么好笑的,又是那种对她充满怜爱的笑容吗? 「你这是承认了吗?」我不知哪根筋不对,脱口道。 书雋哥哥蹙起眉,道:「要拒绝人家,总要说些漂亮话吧?」 「你的意思是,那不是真心话?」我瞇起眼。 「半真半假吧……也不能说她完全不特别,就只是……」话没说完,他忽然瞟向我,话锋一转: 「你跟这句话认真做什么?」 「……」心中那头小鹿已经开始跌跌撞撞…… 「该不会只因为我这样说,你就生气——」 「她还说我是替代品啦!」为了阻止他继续揣测下去,我只好将这颗已经拔除引信的手榴弹朝他扔去。 他愣了好一会儿,显然不太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蛤?」 「她说,你只是把我当成她——」 「我没这样说。」话音未落,他厉声打断我。那音调、那眸色,全都冷得可以。 就这样? 「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没说过的话,要我解释什么?」他不以为然,甚至已面露些许慍色:「还是说,你不相信我?」扯着嘴角冷笑:「要我对天发誓吗?」 几分鐘前,他还貌似诚恳的要一个解释的机会,现在,他却是这种态度。一股气再度油然而生。 「如果你没把我当成她,为什么要送我那把琴?」 「不懂,关联性在哪?」他冷眼睨我。 怒气直线上升,我开始口不择言:「那把琴全是你和霏霏两人的回忆,你为什么捨得送我?不就是因为你还放不下她,才转而从我身上寻求慰藉?还是,你现在又要否认那把琴对你的意义非凡?」 一整串没经大脑的话全落下了。 我再次暗自咒骂起自己来。妒妇,就是个妒妇!不对,不只是妒妇,还是个脑内小剧场无极限、自作多情的妒妇!丢脸死了!姚依恬,你到底在干嘛啊? 咒骂完自己,我才注意到书雋哥哥也已经沉默上好一会儿。小心翼翼抬眼看看他,赫然发现他正茫然盯着我,出神着。 呃啊……他一定是傻眼了啦! 我的脑内小剧场已经开始上演撞豆腐自杀的戏码,却听见书雋哥哥轻笑出声。 「难怪,刚刚听你说那把琴的意义什么的,我还觉得纳闷,原来你是想到那边去了……」 「你笑什么笑?」没好气问道。 「笑你想太多。」 最讨厌人家说我想太多。反正丢脸已经丢到家,我索性豁出去,理直气壮起来:「可不是只有我这样想,严绍杰也认为你还没有放下倪霏霏!」 他歛起笑,正色道:「严绍杰胡说八道你也信?看来你们感情真的很好。」 「严绍杰说的不算数是吗?好,那我再告诉你,书芸姊姊,你姊姊,她告诉我,你因为三年前霏霏的事,一直消沉到现在,所以今年你愿意再次参加比赛,她很高兴,觉得你总算想要试着努力走出来了。」 他蹙起眉,不语。 有了书芸姊姊加持,我瞬间自信满点:「书芸姊姊还说,她和你妈为了让你重新拿起小提琴费了好一番苦心,最后你答应的条件是,买一把新的琴给你,还有让我开始学小提琴。然后,你就把原来那把和霏霏有关的琴送了我。这些你怎么解释?」一连串咄咄逼人。 「……这些,我当然都有理由,但……」 「喔还有!你还让我练霏霏练过的曲子!」最后打岔完,我浑身舒畅,满意的交叠起双手,扬起下顎,好整以暇等着他的回答。 他凝视着我,我傲视着他,这次,谁也不让谁。 半晌…… 「唉……」他叹了口长长的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懊恼着:「你们这些人真是……要逼我表态就是了……」 书雋哥哥意味不明的瞅了瞅我,眼里,除了无奈,还有那么点……难为情。 我仍旧扬着脸,一副「我还在等你的回答」的模样。 于是,好轻的、却足以撼动我的世界的那句话,从他口中飘出: 「我还没做好告白的心理准备啊……」 第三十三章 书雋哥哥的内心 我们坐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孩童嬉闹、猫狗追逐,从旭日初升,聊到艳阳普照。 「我根本没有你们以为的消沉那么久。」这是他沉默许久后,开头的第一句话。 「刚开始,我的确因为自暴自弃而暂时不想碰小提琴,但没多久,我就迷上别的事情了,比起音乐,更让我喜欢的事情。」 「什么事情?」 书雋哥哥双手环胸,睨了睨我。 「你应该不知道,我国二下学期参加科学竞赛的事。」 他说的对,我完全不知道。 「整个国二下,我全副心思都放在科学竞赛上面,又因为侥倖入选国家代表队,暑假、一直到国三上,我都在忙着培训、为国际赛做准备。在那之前,我的人生里,音乐占了绝大部分,我妈和我姊都走音乐,大家也都说我有那个资质,先天和后天条件都具备的情况下,我根本没想过我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或许霏霏的事,只是一个契机,让我重新思考我的人生方向,总之,在科学竞赛之后,我就决定,不走音乐了。」 「你有跟你妈和书芸姊姊沟通过这件事吗?」 「有是有,但毕竟我的转变太突然,她们可能只当我是在疗伤或转移注意力之类的吧……所以后来我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了。」 一颗皮球滚向我们,他长腿一伸、顺势挡住,弯身将球滚回去,朝不远处的小男孩笑笑。 阳光透过树荫间隙,在他和煦笑顏上撒下细碎光点,亮晃晃的,令人……怦然心动…… 「然后,就是你了。」他看向我,又是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我先说,不要问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我不知道。」 嘴角失守。我想说些什么安抚他,但却发现,自己的小心脏,才是当前亟需我好好安抚的…… 他别开眼,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比赛那天拒绝霏霏之后,她一直逼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你了、是什么时候的事等等的,没办法,我只好向她承认了。刚刚听你说霏霏告诉你了,我还紧张了一下,结果没想到,她净挑些没营养的话跟你说……」 原来,书雋哥哥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是这个…… 才刚安抚完我怦怦乱跳的小心脏,书雋哥哥又接下去说:「至于,我答应去考弦乐班的那两个条件……」话却停在这儿,半晌没下文。 我偷偷瞄向他,他隻手掩着鼻子以下的半张脸,企图遮掩那晕染开来的潮红…… 「就只是想接近你而已。」终究忍不住偏过头去,不再让我观察他的表情,仍不忘碎念我:「真是……非得要我明讲吗?你脑子到底都装什么?怎么可以完全解读成另一回事……」 儘管忍笑忍得紧,我仍摆出一副正经貌:「不能怪我啊!那把琴可是……」 「难不成我要请我妈买一把琴送你?」他也知道我想说什么,逕自打岔:「说是我自己想换琴,岂不是容易开口多了?」一记埋怨的眼神朝我射来:「如果你真的很在意那把琴,那我跟你交换。」 我愣一下。开玩笑!这么一来岂不是让书雋哥哥和倪霏霏重新凑一对? 「才不要。」闷闷说完,心虚的挪开眼,不理会他的狐疑。 「所以你可以接受那把琴了?」 「也只能接受了啊……」我瘪瘪嘴,勉为其难道。 他突然别有深意的望向我,话锋一转:「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对霏霏那么介意?是不是……」 情势不对!我立刻唉唉叫起来:「唉唉对了对了!你还没说,之前你那些奇怪的反应,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奇怪的反应?」不解的蹙眉。 看话题顺利被我转移掉了,我悄悄松一口气。不过,书雋哥哥之前奇怪的反应实在太多,我仔细回想一下,挑了个印象比较深刻的,迟疑的、小心翼翼说道:「我被严绍杰强吻那次,你说,感情的事,你帮不了我……?」 他眸中的色泽黯淡下来。 脑中浮现他们三人过去的情感纠葛,忽然间,我好像有那么点懂了。 「你……对严绍杰有顾忌?」 他叹了口气,倾身,两隻手肘撑上膝盖,垂头丧气的。 「……那件事,真的很抱歉,我那时就是……太害怕了……」 我不语,等着他接下去。 「自从严绍杰盯上你,不对,是从更早,当我从珊珊老师那里得知他们要把严绍杰找来唸弦乐班的时候,我就开始不安了。我不想要你和他扯上关係,我怕往事会重演,怕他再一次把我喜欢的人从我身边抢走……」 他停顿一下,并没有看我。 「但,就如我所担心的,你们还是走到一起了。 在教学楼往地下室的阶梯上,我们三个人第一次遇上的那次,他对我提出今年比一场的邀约时,我就知道他对你有意思了,紧接着那天放学,又无意间看到他吻了你……」 他沮丧着,苦笑起来:「既然你知道三年前发生的事,那应该稍微能理解我……看到他吻你的当下,是什么感受吧……?」 我能够想像,书雋哥哥看到的当下,与三年前的那一幕重叠起来的画面…… 我垂下头。 「因为太害怕,所以,我退缩了,我甚至想过要放弃你……」 「可是我不是倪霏霏。」我忍不住打岔:「我是被强迫的,而且我明确告诉你我讨厌他了,嗯……是『那个时候』讨厌啦,现在还好……」 「唉……其实,霏霏以前也是这样,嘴巴上老是跟我说讨厌他,结果却……」 「……」我无语。难怪,当他听我说讨厌严绍杰,竟是那种反应……看来他心理阴影真的很大。 「一样那句话,我不是倪霏霏。」噘着嘴,我没好气的说。 他重新靠上椅背,宽慰的朝我笑笑:「好,我相信你不是,所以我这不是和你坦白了吗?」 心里那隻小鹿即将甦醒,我别开眼,细声咕噥:「明明就是被我逼急了不得已才坦白的……」 他听到了,噗哧一笑:「别这样说嘛,我是真的有在努力。」 我瞄了瞄他,不好……那个笑,很可以啊……平常看惯了书雋哥哥的扑克脸,我对他今天各式各样的笑容根本没有免疫力…… 「上次我不是说,这次比赛,是为我自己而比的吗?」他的话,让我的注意力稍稍被转移。 「其实一开始,我答应严绍杰的比赛邀约,确实只是单纯让他不要再纠缠你。但当我发现你们的关係缓和下来,甚至变得要好起来……」他顿了顿,抬眸向我,目光透着坚毅:「我发现自己并不想放弃,不管是你,或是比赛。于是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退缩下去,不能再活在过去的阴影下,我想要找回以前那种自信……」 他眼里的情感闪动着,震慑得我几乎无法思考。 「……对不起……」我訥訥道。 「你对不起什么?」 「我害你……弃赛了……」 闻言,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他整张脸,都明亮了起来。 「我不需要了啦!这不是都告白了吗?」说罢,左肘抵上长椅扶手,单手托腮,侧过脸来,调侃着我:「你傻傻的耶……」直盯着我的深邃瞳眸,饶富兴味,却又柔和。 真的不好……再这样下去,我脆弱的小心脏就快要承受不住了。 还好,他很快将目光挪开,如释重负般,道:「依恬,虽然我对你说了这些,但你也不需要觉得有负担,我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对你坦白。所以,在你想清楚、做好决定之前,我们就先维持原来的关係吧!」 见我没有反应,他以为让我为难了,立刻紧张回眸道:「有办法吗?还是我太强人所难了?」 其实我只是哽咽了。 摇摇头,表示不会强人所难。 但他没有完全明白:「怎么了?」猝不及防的,他伸过手背贴上我的脸颊:「你是不是又发烧了?」 冰凉细緻的触感像细微的电流,酥酥麻麻的,直抵心间,彻底打乱我的心律。 倏地,我抓下他的手,握在掌心中。 「再等我一下下。」不再回避他的视线,我对上书雋哥哥澄澈的双眸,急切却真挚的说:「再给我一些些时间就好,我很快会给你答覆的!我一定会给你答覆的!」 他的错愕没有持续太久。 「嗯,我会等你。」他的笑,是那么好看、那么温柔,似乎还有那么点……宠溺。 第三十四章 撕裂 儘管我的心无疑已经为书雋哥哥狂跳不止,我还是不敢当下给他答覆。因为我知道了,书雋哥哥的在意和不安,不是源自倪霏霏,而是源自我和严绍杰的亲密…… 我必须要先处理好自己和严绍杰的关係,才能给书雋哥哥答覆。对,我必须这么做。 但我万万没想到,没等我着手,严绍杰就先亲手斩了这段关係。 隔天我到了学校,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他没有来。同时,一股熟悉却又诡异的氛围垄罩着我。我查觉到,已经好一阵子没有感受到的,班上同学异样的目光,再次袭来。 早自习一结束,萧嘉綺便迅速将我拉出教室,来到远离我们班的偏僻走廊角落。 「我传给你的讯息你看了没?」她神色焦虑、紧张兮兮的。 「什么讯息?」 「你还真的没看!」她翻了个白眼,迅速掏出手机,把一张照片放大拿到我眼前:「这是今天早上珮珮传给我的,她说这是盈如传给她的,盈如的是从李尚弘那里来的。」 眼前的照片,清清楚楚,是昨天我和书雋哥哥坐在公园长椅上的光景,而照片里的我,还紧紧握着书雋哥哥的手。 脑袋空白一片。 「你和张书雋的关係被公开了。」 儘管同学们对我的态度再不友善,但或许是对严绍杰先前的表态有所顾忌,整个早上,大家都压抑隐忍着,并没有让我难堪的举动出现。 午休结束的下课时间,严绍杰的身影终于姍姍出现在教室外边,单手拎着掛在左肩上的书包,在教室后门的门边,止了步。 不知怎地,大家纷纷停下手边的动作,不约而同朝他的方向望去,少数几个还趴在桌上休息的同学,也一一被身边的人摇醒。 教室里的气氛突然间肃静起来。 「你。」他指着座位最靠近门边的男同学,神情是冷峻的。 「跟我换位置。」 原本安静得诡譎的教室,霎时掀起一阵窃窃私语。 被点名的男同学脸色很难看。 「为什么?」 「少废话,快走开。」严绍杰逕自将书包重重往男同学的课桌上一放,发出一声巨响。 那男同学也不甘示弱,起身问道:「不想跟姚依恬坐一起了?」 严绍杰终于第一次看向我。那眼神,一点温度也没有。 「你说是就是,可以滚开了没?」 僵持一阵,男同学默默从抽屉里抽出下一节上课要用的课本,心不甘情不愿的拎起书包,让出座位。 男同学一离开,严绍杰便立刻坐下去,冷着脸,散漫却使劲的将上课用品一件一件重重砸上桌,好似那些东西欠他什么一样。不断发出的声响,象徵着危险和警告。 我还没摸清楚头绪,那位被严绍杰给赶过来的男同学,已经来到我身旁的座位,臭着脸,无奈坐下。 「看来,没人罩你了啊……」边摆放上课用品,边朝我冷哼一声:「你这走后门的。」 下节下课,我直接去找严绍杰。 「你是怎么回事?」 他看也不看我,直直盯着远方黑板上密密麻麻的log。 「不要跟我说话。」 「为什么?」 「我不想作贱自己。」 「什么意思?」 「你明知故问。」 正想骂他莫名其妙,早上萧嘉綺让我看的照片乍现在我脑海中。 我瞇起眼,道:「该不会你是因为看到那个照片……?」见他唇角勾起一抹神秘诡譎的笑意,我立刻接下去说:「也好,我正想找你说这件事,你可以跟我出去——」 「我不只是看到照片……」他逕自打断我的话,缓缓转面向我,悠悠开口,语气清冷得令人发颤:「我看到的是现场、真人、第一手。」 我一愣,随即意会过来。「那照片是你拍的?」不敢置信道:「你还把它公开出来!?」 他笑意渐深。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怎么?你自己做的事却不敢让人知道?」 我不晓得严绍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明明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之前也一直替我隐瞒得好好的,还说会站在我这一边。 他说过会站在我这一边的…… 「你出来。」不可原谅……「你给我出来!」 我和他来到通往顶楼的楼梯间,鲜少有人在课间上来这里。 「你最好好好把握,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你说话。」他的眸色依旧冷得可以。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报復。」 「报復什么?」 他冷笑一声:「哼……玩弄别人很好玩吗?想体验看看倪霏霏当初是怎么玩弄张书雋的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谁玩弄谁了?」我调整自己的呼吸,尽量使情绪稳定。 他冰冷的盯着我好一会儿,终于再次开口,一字一字说道:「你,玩,我。」 我一怔,气急败坏道:「我才没有!」 「那你和张书雋是怎么回事?」 「我喜欢张书雋。」我不闪躲,直接承认。「我本来就打算要找机会告诉你了。」 「呵呵呵……」他冷笑着,深沉晦暗的双眸,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冰冻湖水,令人寒毛直竖。「被我发现后才终于要告诉我了是吗?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是不是要在我面前继续装作你们没什么?」 「我……」我原本想说,我也是几天前才知道自己的心意,话却卡在嘴里说不出来…… 真的是这样吗?还是……其实我早已知道自己对书雋哥哥的心意,只因猜不透书雋哥哥的心思而不敢面对,就继续在严绍杰面前若无其事?而我明明知道严绍杰是喜欢我的…… 不,我和倪霏霏不一样。 「我绝对没有玩弄你。」我抬眼直视他。就这点,我绝不妥协:「我没有给过你期待,我从来没有接受过你。」 「呵呵,连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可以装傻,贱人果然就是矫情。」 充满挑衅的一翻话,惹毛了我:「你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但我不知道,自己早已先彻底惹毛了他。 顷刻间,他粗鲁将我推向墙边,双掌抵上我的肩膀,使劲将我死死压制在墙上。那力道,简直是将他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我柔弱肩上的两个支点。 「很痛!」 他没理会我,逕自重重的吸吐着,气息里尽是危险的信号。 「你知道……」半晌,他抬眸,眼里些微的鲜红血丝吓愣了我。 「你知道,为了让你接受我,我有多努力?你知道,当你说,你对我开始有一点点感觉的时候,我有多高兴?还有,当你愿意上我的车、当我握住你的手而你竟然没有甩开,这些对我的意义有多重大?我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认真过,你知不知道?」 我哑然。 「你又知不知道……」他垂眸,语气跟着歛下:「比赛那天你失踪,好不容易找到你,却只能眼睁睁看你晕过去,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是什么样的心情……?」紧接着,可怖锋利的视线再次袭上:「而,就在昨天早上,我一心想着去看看你,结果,看到的却是什么,你知不知道?」 我张口,却说不出话。 「你到底知不知道!?」驀地衝着我大吼:「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轻易的左右我的心情,却又一副事不关己、蛮不在乎的模样?凭什么我要被你这样玩!好玩吗?很好玩吗?啊?」 肩上的痛楚一次又一次的衝击着我的大脑,我感觉我的肩膀快要脱臼。 「你说话啊!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 我真的没有想要玩弄你…… 我的脑中,只剩下这句话,但却再次的,失了声。 肩头一轻,他退开几步,远离了我。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可笑?对自己太有信心,以为你迟早会喜欢上我,以为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中,以为我绝对不会看错人……」 他又退后几步,好像在他面前的我,有多令他厌恶…… 「结果,原来你和倪霏霏是同一种人。但不好意思,我不是张书雋,他或许会摸摸鼻子自认倒楣,而我……就不好说了啊……」 直到退下阶梯,他毅然转身,下楼前,丢下最后一句话: 「你好自为之,从此,你,与我无关。」 第三十五章 宣示 和书雋哥哥关係被公开的后劲比我预期的还要强。 才刚放学,几个陌生脸孔便出现在我们班教室外,不囉嗦,直接来到前门口佇足,往教室里边搜寻了一阵,视线在我身上停下。 「那边那个学妹,出来一下。」 我还在收拾东西,抬脸与她们对上视线,看看四周,再看看她们。 「对,就是你。」确认是在叫我没错,听她们的语气似乎是学姊,纵使狐疑,我也只能先上前。 她们一共三个人,其中两位,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瞄了眼制服上的学号,是大我一届的学姊。 「学姊找我?」 带头的那位面熟的学姊,将我上下打量一遍,不知为何,我觉得她们并非带着善意前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还在犹豫,后面一位面生的学姊轻扯前面这位学姊的衣袖,细声道:「语凡,算了啦……等等被书雋知道了怎么办?」 所以她们是为书雋哥哥而来的。 那位被叫做语凡的带头学姊,像是大姊头,显然个性直率许多,不耐烦的抽走衣袖道:「小晨,你不要那么弱好不好?你就是这种个性才会输给学妹!就算输也要输得明白好吗?何况我们就只是来看看而已。」训完她的好姊妹,回头向我,厉色道: 「你是拉小提琴的吧?第几名考进来的?」 我眉头一皱。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见我不回话,语凡学姊瞇起眼道:「该不会……你就刚好是第四名?那个突然加开的免学费名额?」 听到她这话,我立刻想起来了,这位语凡学姊,就是几个月前我和书雋哥哥约在校门口一起回家的那次,中途插进来和书雋哥哥打招呼的、他高一弦乐班的同学,难怪眼前有两位学姊我觉得眼熟,原来是那时候的两位女同学。我记得,那时候语凡学姊也提到了书雋哥哥去向学校争取加开一个免学费名额的事,被书雋哥哥当场喝止没让她说下去。 「报告学姊,她是第二名。」白灵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然后,她叫做姚依恬。」 语凡学姊一愣,随即瞪大眼,尖声道:「第二名?你们这届不是第一名从缺吗?」立马回头和另外两位好姊妹交头接耳起来。 「欸,张书雋真的很夸张耶!一个人去跟学校说一说,就什么都成了!」 「小晨,我安慰不了你了,看来张书雋为了这位学妹煞费苦心啊……」 显然,我的第二名,加上我和书雋哥哥的关係,也让学姊们想歪去了。 我错愕望向「出卖」我的白灵。 「白灵,你……」 她看也不看我。「借过,你挡到我出去了。」面无表情绕过我,逕自离去。 望着白灵的背影,我知道,自己又将再次身陷走后门的流言蜚语中了。而这次,我要面对的,除了全班同学之外,似乎还多了眼前的学姊们。 反观我…… 瞄向教室后门边,那早已空着的座位…… 这次,我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深吸一口气,我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道:「学姊,如果没别的事,我要继续去收拾东西了,家里还有点事……」 果不其然,我一开口,学姊们不友善的视线立刻集中过来。 「这个……依恬学妹呀……学姊们难得来找你,给点面子嘛!」 「那学姊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 从刚才她们的对话中,我大概已经猜到,那个小晨学姊应该是喜欢书雋哥哥的,假设她们是因为知道了我和书雋哥哥的关係才找上我,或许我就这么成为了她们的假想敌…… 倘若真是如此,除了找碴,我不知道她们找我还能做什么。 「也没什么事,就只是想来看看……」语凡学姊不怀好意的朝我露齿笑笑:「到底是哪隻小狐狸,能够让张书雋拒绝一票女孩子?」 「小狐狸」三个字一出,我立刻听到身后教室内传来声声私语和窃笑。 我抿抿唇。 「样子也不过……就还可以,张书雋是看上你哪一点呢?」语凡学姊微微朝我倾身,细瞧着我的脸:「嗯……这张脸,长得挺无辜的,『乍看之下』还有点单纯呢……足够勾起男人的保护欲了。」 我握住了拳。 可以反击吗……?但对方是学姊…… 她退开了点,双手环胸,缓步走到我的身侧。 「身材倒是不错。」嘴角一勾,她拉高音调,轻声说道:「噯,老实说,你是不是用肉体诱惑他啊?」 就在我抬眼怒视她的同一个瞬间,外头走廊上传来一声重物摔地的声响。 学姊们也被那声响引起了注意,朝她们右手边方向望去,脸色却突地难看起来。 「你、你谁啊?想干嘛?」 我站在门内,从这里看不到那边走廊上的情形,见学姊们那副见鬼似的表情,正想探出去观望,却先听到另一位学姊对语凡学姊低声道:「他们这届的首席,出了名的坏脾气,我们还是先走好了……」 首席?难道是…… 我正要迈步出去,却在此刻,从另一头走廊方向传来书雋哥哥的声音:「魏语凡、邱若晨、王晓彤,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话音刚落下,三位学姊们脸上瞬间失了色,表情比方才难看上几倍,小晨学姊甚至已瑟缩了起来。 我迈出教室门外,第一件事,先往左边走廊上望去。 刚刚那声响,是严绍杰吗?他还没离开? 但,没有,除了熙来攘往赶着放学的同学之外,没有他的身影。 「依恬?」 我回眸,对上书雋哥哥的视线,那眼神,彷彿在问我有没有事。 「呃……嗨……?」我不甚自在的应着他。 第一次在学校里、在我的教室前、在我的同学和他的同学面前,和他相认,我觉得,从四面八方朝我们发射过来的炙热目光,快把我烧乾了。 他缓步来到我身边,面向三位学姊。 「所以,你们这是在……?」他的语气温和却不容忽视。 「我们只是想认识她。」语凡学姊抬眼直视他,正色道:「什么都没做,我保证。」煞有介事的举起双手。 书雋哥哥的目光分别在三位学姊身上各停留了一会儿,接着,来到我身上。 「没事了的话,去收拾一下,我在这里等你一起走。」 「嗯。」感激他替我铺了个台阶下,我赶紧溜回教室去。 收东西的空档,我仍时不时透过窗户观察外面走廊上的情形,依稀还能够听见书雋哥哥和学姊们的交谈声。 「你们应该是看到那张照片才来找她的吧?」 「对,就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对啊!因为你之前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只是想确认是不是她,顺便看一下是怎样的人。」 场面沉寂了一会儿,书雋哥哥说话了…… 「我喜欢的人,是她没错。不过,目前只是我单方面的喜欢而已,她还没有接受我……」 …… 我的座位在教室中间偏里面的位置,我相信,只要我听得到,就表示教室里大部分的同学也都听到了。 「所以,如果你们不小心吓到人家,害我追不到她,我会很难过啊……」 「我们!……」学姊们异口同声,似是想争辩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好想找个地洞鑽进去…… 我的东西早已收拾完毕,但我杵在原地不敢动,恨不得自己可以隐形起来。不管是教室外边还是教室里边,空气中的尷尬,让我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但,家还是得回,纵使我再不想出去搅和,磨蹭半天,我还是从后门晃出去,在书雋哥哥身后开口:「那个……我可以走了。」 「好。」他很快回身向我走来,只瞥了眼,便道:「东西这么多,我帮你拿。」说罢,朝我伸出手,作势要接过我的书包和手提袋。 「不要,我自己拿就好。」我避开了他,动作有点大。眾目睽睽之下,我怎么好意思? 却没想到,当我拒绝他的好意之后,他立刻回首,脸上掛着无奈的笑意,双手一摊,道: 「看看她,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姚依恬就是这种倔脾气,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肯让我帮忙。」刻意提高的音量,像是要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他说的这番话似的。 书雋哥哥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乍看之下,是在损我,但不知怎地,我又有种感觉,好像他是在藉此向眾人宣示着什么? 第三十六章 不说爱 回家路上,我和书雋哥哥并肩缓步走着。 「那样讲,会不会太隐晦了……?」他自言自语低喃着,但没等我开口询问,逕转向我关切道:「你还好吗?」 「喔、嗯,还好。」我敷衍笑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告白之后的书雋哥哥没了以往那种紧绷和抑鬱,整个人好像变得柔和了。 我又必须分心去安抚一下心中那隻小鹿了。 「所、所以,」还不习惯空气中瀰漫着的曖昧,我慌忙道:「刚刚你是想暗示他们,你没有帮我去关说?」 他睨了我一眼,坏坏的笑了:「嗯,如果连你都听得出来,那应该就没问题了。」 「什么嘛!」感觉我被暗讽了,正不服气,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欸,可是,我听语凡学姊说到……你去向学校争取加开一个免学费名额?她们好像认为跟我有关……」 「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书雋哥哥蹙起眉,不以为然道:「虽然动机的确和你有关,可是结果论来看,你和这事根本一点关係也没有。」 「所以你真的有去争取?为什么啊?」 他睨了睨我,将双手大拇指勾上长裤口袋。我已经发现,每当书雋哥哥在思考,或心里有事的时候,他就会做这个动作。 「你们这届招考结束后,我偶然从珊珊老师那里得知,学校要用第一名的奖学金,把严绍杰找来唸弦乐班。那时成绩还没有公布,当下我只想着,如果没了第一名,那免学费的名额不就只剩下两个了吗?我怕你因此挤不进免学费名单内,脑子一热,就去拜託学校加开一个免学费名额。」 所以,还真的是因为我。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早知道你那么厉害衝到第二名去,我就不该多此一举,惹得现在落人口实……」 我只能安慰他:「名次这种东西又说不得准,谁知道我会第二名啊?如果可以,我还真希望自己是第三名或第四名……你不知道,这个第二名,真的是害惨我了,对!茶会上那个杨议员会找上我,也都是这个第二名害的!」 一想到杨议员,我气都来了,原以为书雋哥哥会跟我一起数落杨议员,殊不知,他沉默了下去。 我配合他缓下脚步,狐疑道:「怎么了?」 「唉……」他揉揉眉心,懊恼道:「这都要怪我,如果我去年分寸拿捏得好些,或许今年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去年怎么了?」我记得,杨议员是大力夸讚书雋哥哥的。 他瘪瘪嘴,似乎不太想说,最后,只简略带过:「杨议员一开始看不起弦乐班,不断冷嘲热讽,甚至建议董事们不要再试办下去了。我听了紧张起来,怕你努力那么久,第二届却不办了,所以我就……迎合了下杨议员,但好像一个不小心,让他开心过头了……」说完,难为情望向我:「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我眨眨眼。 「原来……你可以为我做到这样啊……」 闻言,他乾咳了几声,不自在的偏过头去。 「知道就好。」 他害羞起来,有点可爱,让人……忍不住想逗弄他! 「欸,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厚着脸皮问出这番话后,我还刻意压低身子,想细瞧他的脸部表情。 「没为什么。」他更往反方向偏过脸去,没有要理会我的意思,逕自加快了脚步。 我不肯善罢甘休,轻巧一跃到他正前方。他及时收住脚步才没碰上我,神色难得的慌张起来:「你干嘛?」 「回答我嘛!」双手背在背后,我将脸凑上前,亮着眼问道:「你喜欢我哪里啊?是个性吗?还是觉得我可爱啊?」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要问我。」眼神乱瞟着,就是不看我。 「很敷衍耶!哪有人这样追女生的啦!总要称讚我一下嘛!」直起身,扬起脸,一副洗耳恭听。 「别闹。」他长腿一迈,就想绕开我。 他不懂的是,他越不知所措,我就越想要得寸进尺。 「噯,理我嘛!」我拉住他的衣袖,刻意歪头、甜腻喊道:「书雋葛格……」 我立刻明白什么叫引火自焚了。下一秒,被我拉住的那隻手臂使劲一扯,我一个重心不稳,往他身上跌去。 这是第二次了……我,扑到他身上去…… 「对、对不起……」我羞红脸,忙不迭要离开那温温热热的胸膛,他另隻手臂,竟从身后扣上我的腰背和头颈之间。 转瞬间,我整个人被紧锁在他身前。 「对你绅士,你就当我吃素的吗?」低沉而魅惑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顷刻间,曖昧的氛围充斥在我与他之间。 「我……」我彆扭着推挤,却因手掌、身体所到之处,甚至鼻息之间尽是他的一切而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让我插话,那对薄而性感的双唇更加靠近我:「其实我很会记恨的,上次你把我当眾压在墙上的那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呢……」 我彻底懵了。 「对、对、对不、对不起……」 我一定是从脸红到耳根去了,只觉得吹拂在我耳尖上的气息,烫得可以,令我痒得难受。 时间彷彿静止了,直到他再次呼出一声带着调侃的轻笑。 「站稳了没?我要放手了。」 这才发现,我已经全身瘫软,几乎是整个人掛在书雋哥哥身上。 这场景,似曾相识。我想起来了,几个月前的茶会上,在我大难临头之际,书雋哥哥也是这样,用他强而有力的臂膀,支撑着双腿发软的我、用他坚定无比的眼神和话语,为我的灵魂注入一股无形的力量、勇气和自信。 鼻间一阵酸涩。 原来,从那么早、那么早开始,书雋哥哥就一直都在了。纵使我没察觉,他仍不轻易说爱,仅一贯的用着他自己的方式,在我身后默默守护。 在这片刻,我短暂的,忘却了严绍杰带给我的一切,不管是好的,或是坏的。 第三十七章 屈辱(一) 这週六的假日练习,不意外的,严绍杰缺席了。他又再度变回以前那个玩世不恭的严少了。 说不难过是骗人的,虽然我对严绍杰并没有那种情感,但好歹也算朋友一场,而且撇开他先前对我动手动脚不论的话,他其实是个挺有义气的朋友…… 不对,我又错了,他把我强制抓回副首席的位置后就拍拍屁股走掉,这算什么有义气? 「噯,你还要继续坐在这里吗?」 指挥王老师还没到之前,以白灵为首的几个同学,来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睥睨着我。 「严绍杰现在摆明是因为你,才不想来练习,但比赛就快到了,我们可不想因为你的存在而影响到整个乐团。」 我什么也没说,站起身,离开副首席座位。 「你这是……?」白灵瞇起眼,似乎不太肯定我让位的举动。 「还给你。」我面无表情道。 白灵轻笑一声。 「呵呵……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不过,我刚刚说的,可不只是这个位置。」她眸色暗了下来:「你根本不配待在我们班,你这个勾引书雋学长、走后门进来的狐狸精。」 如此难听的话语,透过白灵清脆悦耳的嗓音说出来,在整座大礼堂悠悠回盪,格外讽刺。 不过,不知为什么,我竟没有感到太不舒服,逕自在第二小提琴首席的座位坐下,若无其事的翻起乐谱来。 「怎么不说话了?是默认学姊们给你的评价吗?」 我想,一定是书雋哥哥这礼拜每天放学都来班上找我的举动,让我吃了熊心豹子胆。 「如果这样说我,可以安抚一下你的嫉妒心,那你就继续说吧。」 「你!」忍无可忍,白灵一个箭步来到我面前,高举右手,就要往我脸上搧。 「噯噯慢点慢点!让我乔个好角度……」我的好綺綺开口了,只见她拿着手机朝我们这方向定住。「本来想说录个音就够了,怎么忽然就动起手了呢?我还来不及录影啊!」 白灵显然没料到会被录影存证,收住手,恶狠狠瞪着萧嘉綺。 「怎么了?敢做就不要怕被知道啊!」萧嘉綺从手机上方抬眼直视白灵。 有人扯扯白灵。「老师来了。」 同学们作鸟兽散,白灵冷哼一声后,自若从容在我让出的副首席位置坐下,就好像那个位置本来就是她的。 王老师走上舞台,看到我和白灵,皱起眉,咕噥了声:「你们怎么又……?」换位置了。不过他没讲出来,因为他立刻发现,白灵右手边的位置又空了。 「严少那傢伙又!……」瞧瞧我,又瞧瞧白灵,显然不知道这下子该向哪一位了解状况。而我们两人都死死瞪着自己的谱面,静默着,没有人打算回应王老师。 「唉……都快比赛了。」老师无奈,逕自翻起乐谱,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我或白灵说话:「你们谁有办法,就去劝劝他吧?这样自顾自的,真的很没有团队精神哪……」 现在,有办法劝他的人,当然不会是我。实际上,依照严绍杰这礼拜的请假率及翘课率来看,我认真觉得,除非我消失掉,否则他恐怕再也不会出现在乐团里。 我瞄向白灵。不知怎地,她的表情让我觉得,她脑子里正在想的事情,和我一样。 团练结束后,天色已经暗得差不多了。 我问萧嘉綺要不要一起走。在严绍杰强迫我和他一起走之前,我都是和萧嘉綺结伴从学校正门出去等公车。 她面露难色对我说:「噢,我爸会来后门载我,所以我好像……只能和你走一小段路耶!抱歉。」随即正色补充道:「谁叫严绍杰已经连续好几次把你给劫走了!没人陪我走,我只好奴役一下我老爸了。」 正门和后门分别位在校园的反方向,我和萧嘉綺很快便分道扬鑣,一个人走在昏暗的校园中。 冷颼颼的风袭来,我打了个寒颤,裹紧外套,加快脚步往正门方向去。 经过一个廊道转角,一隻手冷不防从柱子后方伸出,拽住我的臂膀,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道瞬间将我捲进某个臂弯里,同时,另隻大掌摀住我的口鼻。 我连一声都来不及哼出,便被强制拖往一旁的公厕。 不好!这举动、这力量、这身材,还有这股陌生却危险的气息,在在都告诉我,我被一个陌生男人袭击了。 「这就是那隻小狐狸?」 是两个陌生男人!没有开灯的漆黑公厕里,另一个男人早已等在那儿。 「嗯。」身后箝制住我的男人发出一个单音。 「你抓紧她,我要速战速决。」 什么意思?他在说什么? 没等我反应过来,面前的男人已大步跨来,逕自动手解我牛仔裤的裤头。 第三十七章 屈辱(二) 他该不会是要!?…… 大脑已被吓得空白一片,我的身体仍本能的强烈反抗起来。 「唔唔……唔唔唔……」身后箝制的力量更大了,我的上半身完全无法动弹,只能不断扭动腰臀、踢着两条腿…… 我不求反击,只求他碰不了我、拖延时间,希望有人会前来发现我。 但,假日的晚上、校园里的公厕……有谁会来? 「你安分点,别逼我用药啊!」男人掐住我的脸,紧接着,一束刺眼光线倏地射进我的瞳孔,使我一时睁不开眼。 「长得这么清纯,看不出来是个同时勾引两个男人的能手啊……加我一个,无所谓吧?反正应该也早就不是『处』了。呵呵呵……」 他到底在说什么!? 恐惧和噁心感同时袭上,身体一阵抽搐,我发出好大一声乾呕。 「摀紧她的嘴,别让她吐出来。」男人嫌恶道:「我看她一时半刻冷静不了,带她进去里面。」他指示我身后的男人将我带进其中一间隔间…… 我更加奋力挣扎,但绝望的是,不仅力气分毫比不上身后的男人,口鼻被紧摀之下,我已因缺氧而开始晕眩、无力…… 即将昏迷之际,整间厕所忽然大亮,一声重击和闷哼之后,身后箝制我的力量消失,我一个没站稳,往地上摔去。 「干,走!」 恍惚之间,另一双手将我打横抱起,我只闻到一股熟悉的松木清香,精神一松,便暂时昏沉下去。 有什么东西在我脸上轻拭,质感很好,像是丝巾或手帕,沾着温热的水。 脑袋与现实接上线的瞬间,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头正枕在另一人腿上。 我整个人弹起来,发现自己正处在昏暗狭小的空间里。是汽车后座…… 「依恬……」随着一声叫换,一隻手轻放上我肩头。 惊魂未定,我倒抽一口气,奋力退后同时尖叫:「不要碰我!」 「依恬,是我……」 黑暗中,凝着我的深邃瞳眸,倒映着车窗外的熠熠光点,看似明亮……实则幽暗…… 莫名透着一股幽怨…… 眼前的严绍杰,变得好不像他…… 见我已认出他,他略显迟疑的倾身过来,试探着朝我伸出手,见我不再排斥,才轻轻缓缓的,将我搂去。 我是不是应该抗拒他?否则,会不会又让他误会? 可是,此刻的我,却不争气的,在他怀里哭了。 他将我搂得更紧,轻声低喃:「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在为哪件事道歉,是……为他公开我和书雋哥哥的关係?为他在楼梯间对我说的话?为他这个礼拜的避而不见?还是,为我接二连三遭受到的屈辱……? 我哭得更大声了,哭得无法自已。 他没再说话,只由着我在他怀里一个劲儿的哭,直到车在我家巷口停了下来。 狠狠哭了一场后,情绪总算稍稍回稳。我抬起脸,这才发现他胸前已经湿成一片,难为情道:「那个……谢谢你……」便要起身。 他却不松手。 「让我……保护你……」 我一怔。 「我会保护你,我有能力保护你的。今天也是,比赛那天也是,你身边不能没有我在。我,只要你一句话就好……」 他捧起我的脸,深深望进我眼里。那曾经璀璨的星眸,现在,却被渴望和痛苦绞扭得不成样…… 「说你喜欢我。」 「我……」 「我知道你喜欢张书雋。」他不给我机会拒绝他:「我可以接受你喜欢他多过于喜欢我,我只要你心中有我就够了,就算只有一点点也没关係……」 他的唇,缓缓贴近我的……「说你……喜欢我……」 我无法否认我已经为他动容,但,他话语间的卑微,却令我无法忽视。 他已经不是原本那个严绍杰了,是谁,让他变得如此卑微? 是我…… 我将手指轻放在他的唇前,阻挡他的靠近。 「我不能……再让你陷进来了……」 迷濛的双眼恢復些许澄澈。他静静凝视我好半晌,终于,松了手。 「是我的原罪吗……?」颓丧道:「是因为我一开始对你做的那些过分的行为,让我从此走不进你心里吗……?」 从前,我也是这样以为,但现在,不是了。 我摇摇头。 「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是我心里……一直都有另一个人。」是我,没有诚实面对自己……「对不起……」 明瞭了什么,他的眸色再次黯淡下去。 「呵呵呵……」他苦笑起来:「怎么到了现在,我竟反倒有那么点希望你……可以像霏霏一样……」 没等我细想,他回身坐正,不再看我,恢復他清冷的语调:「你家到了,下车吧。」 第三十八章 严绍杰的两个条件 我没有告诉书雋哥哥我那天团练完遇上的事,但他还是知道了,我想,是严绍杰告诉他的。 「你不要再落单了。」那晚,在电话里,他郑重声明:「如果没有人陪你,不管什么时候,打电话给我。」 见我囁嚅着,他加重语气:「听话。不要让我担心。」 「我是不是……造成你们的麻烦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种话?」他生气了。「万一你真的发生什么事,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电话那头只剩一片死寂。 我也不敢再想下去…… 「知道了。」 这星期三就是年度的弦乐团比赛。星期一,严绍杰还是没来学校,班上气氛很是低迷,没有人知道,星期三的比赛,他到底是出现还是不出现。据说,珊珊老师打电话到他家去,但严家的主要人物们一个都不在。 星期二,他终于来了,一早的自习时间,在眾人瞩目之下翩然而至,羽毛般轻盈的,在我身边的位置落下。 他愿意坐我旁边了。但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珊珊老师已接获线报赶到,一进班,深怕严绍杰再次飘走般,劈头就问: 「绍杰,明天的比赛,你会到场吧?」 全班静默着,等着他的回答。 「真不巧,我明天有事。」一副神色自若、事不关己样。 所有人哑口无言,我彷彿听到晴天霹靂的声响在空气中炸开。 震惊之馀,我不安着。这下,同学们回头是一定要找我算帐的了,毕竟就像白灵说的,严绍杰不出席弦乐团的比赛,恐怕是我害的…… 「但是,」没等同学们犀利的视线射向我,他已逕自接下去:「我这里有两件事,如果大家能协助我达成其中一件,那我明天一定排除万难出席。」 果然严少就是严少,还跟大家谈条件! 老师皱了皱眉:「你说说看。」 他也不卖关子。 「有个人,必须从这个班消失掉。」 话一出口,全班原本就已集中在他身上的视线,顿时炙热了起来,私语声四起。 「来了,终于要来了,太刺激了……」 「姚依恬终于要被赶出去了……」 而我,已经不知如何是好,直盯着桌面发獃…… 珊珊老师正打算制止这一切发展下去:「绍杰,你没有权利做这种要求——」 「白灵。」 随着他悠悠吐出白灵的名字,全班的骚动嘎然而止。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瞪着他,接着,目光纷纷飘向已焦虑起来的白灵。 「我要白灵消失在这个班上。」 「为、为什么是我!?」白灵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无比惊恐:「该走的人不是……不是姚依恬吗?」 「我不接受提问。不过,这个为什么,我想你自己应该清楚……」严绍杰挑着眉,用轻轻地、令人发颤的语气道:「跟学姊很要好嘛……」 白灵脸色刷地一声变得惨白。 「为什么……」她颤着唇、颤着声,显得绝望又害怕:「到底为什么……你还是护着她?我……我就只是……顺应你而已……」 「哼……顺应我?呵呵呵……」严绍杰毫不留情的冷笑起来:「真是无脑……」 「够了,停止这个话题。」珊珊老师终于出声喝止:「绍杰,这件事我是不可能答应的,另一件事是什么?只要达成其中一件就可以了吧?但如果还是这种无理的要求……」 「另一件事……」他侧过脸来,视线凝住了我。 在他沉默下来的片刻,班上的气氛也跟着凝息下来。 随着他方才的再度表态,同学们大概也明白了什么,看好戏的轻浮氛围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即将见证什么般的郑重。 我已经感受到自己躁动着的心跳,随着他双唇轻啟,鼓噪更甚…… 「三月六日,星期六晚上,也就是,从现在开始的两个多月以后,在国家音乐厅,将会有一场国家交响乐团的演出。下半场的第一首曲目,萧邦e小调第一号钢琴协奏曲……」话说到这,顿住。 深邃眸中,波澜不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殊不知,接下来短短几个字,足以改变我的命运…… 「由姚依恬担任钢琴演奏者。」 话音方落,一时之间,还没人反应过来,一阵死寂之后,场面瞬间沸腾。 「我有没有记错?钢琴协奏曲,不是由整个交响乐团替钢琴独奏者伴奏吗?」 「不是只有大师级的钢琴家才有资格担任钢琴协奏曲的钢琴演奏?」 「而且这是国家交响乐团的表演,意思是,要由我们的国家交响乐团,替姚依恬伴奏?」 「为什么会找她?有没有搞错啊?」 珊珊老师在讲台上紧绷着脸,沉默不语,半晌,沉着脸道:「绍杰,这不能开玩笑的,纵使我没有意见,也要看国家交响乐团那边能不能接受……」 「那边,我和我爸都已经处理好了。」严绍杰再次看向我,不带情感的眸底,冷峻得让我无法渗透…… 「现在,就看姚依恬的决定了。」 我已经完全无法思考,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语不惊人死不休,一段时日没干场大事就浑身不对劲吗?现在竟把火烧到我头上来!难道,严绍杰这阵子的缺课,就是为了搞这一齣? 「你……到底在开什么——」 「我不听废话,也不接受提问,我只要答案。」他打断我,冷言道:「不要忘记,你的决定,攸关我明天是否出席班上的比赛。」 这是要再次把我赶鸭子上架的意思吗?我根本没有选择的馀地啊! 我愣着、气着,直到班上沸沸扬扬的讨论声沉寂下来。 大家,都在等着我的回答。 「如果你不怕我毁了国家交响乐团的名声……」我撇开脸,不想看他,闷闷说道:「我也只能答应了。」 全班又是一阵耳语。 我没有看他,不过我想,此时,他的嘴角大概会扬起个象徵恶作剧成功的弧度。 早自习一结束,严绍杰不发一语,背起书包,起身就要离开。 他又要旷课?所以他今天是专程来对我下马威的吗? 我扯住他的书包不让他离开,他回头睨着我,面无表情道:「干什么?」 「那件事,你开玩笑的吧?」 「今天晚上,国家交响乐团的工作人员会跟你们家联系,应该是一位高小姐……」 「等、等一下!」我彻底慌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可能会愿意由我……由我来担任钢琴协奏曲的钢琴演奏者?我什么也不是啊!」 「我刚刚说了,我不听废话,也不接受提问。」最终,他只给了我一个提示:「我把事情都告诉张书雋了,你想问就问他去,别烦我。」 说完,从我手中抽开他的书包,逕自迈步离去。 第三十九章 上场的理由 隔天,严绍杰依约直接到比赛现场,参加我们班准备多时的弦乐团比赛,不过,我们班的表演一结束,他就又立刻离开了。 隐约的,我开始感觉,他这阵子的缺课,似乎并不全然是为躲我,而是真有其他要务在身。 我从书雋哥哥那里得知,三月六日的表演,不只我会上场,严绍杰自己也要在上半场的一首小提琴协奏曲担任小提琴独奏。 至于,为什么会让我们两个区区高中生,在国家交响乐团的演出中担任要角? 「你应该知道,严绍杰下个学年就要转去m高中音乐班。」书雋哥哥告诉我这事的时候,一脸无奈。「本来一切都没什么问题,但是,因为他之前得罪了杨议员……」 杨议员……? 「杨议员的孩子也是在m高中音乐班就读,他自然是捐了不少钱给m高中,财大气粗嘛,就从中阻挠严绍杰转过去。」 「难道m高中会因为杨议员的阻挠,就不让严绍杰转过去?」我问。 「其实m高中也希望严绍杰能过去,但他被杨议员抓住了一个小把柄……」 「什么把柄?」 「严绍杰这三年来,小提琴对外表现的成绩,是掛零的。」 「什么意思?」 「他这人……就是太任性了。」他叹口气:「自从三年前霏霏的事情之后,因为不想再和霏霏扯上关係,所以,只要是霏霏参加的表演或比赛,他一概不参加。杨议员就紧咬着他这三年来毫无表现这一点,大肆抨击他是靠关係走后门,在外界的舆论压力之下,m高中表示,希望严绍杰近期至少要有一个亮眼的成绩出来。」 说到这,书雋哥哥望向我,神色略显凝重。 「本来,他今年有机会在全国音乐比赛中拿名次的。」 原来,那次的比赛对严绍杰竟是如此重要,但他当时却为了寻找不见了的我,而放弃了比赛…… 我静默不语,内疚感在心中蔓延开来。 「严恆老师非常生气。」书雋哥哥继续说:「但事关严绍杰的前途,他也没办法坐视不管,于是想方设法的,安排严绍杰在三月的那场国家级表演上场,算是给m高中一个交代。」 现在我知道严绍杰必须上场的理由了,可是……「那我呢?为什么要我上场?」 让严绍杰上场,是严恆老师的意思;那么,让我上场,又是谁的意思? 内心深处,隐隐约约有个猜测,但我害怕,如果那个猜测是真的,如果……严绍杰又为了我而牺牲了什么……我会对严绍杰更加内疚。 书雋哥哥看着我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沉默下去。 此刻,除了内疚,我的心中又覆上一层不安。 良久,他缓缓开口:「我不知道严绍杰是怎么说服严恆老师的……」 果然是严绍杰的意思。我的心一沉。 「他想用这个方法让你证明自已,摆脱走后门的流言蜚语。」 心底升起一股怒意。「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我怎么阻止?他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书雋哥哥盯着我的眼神犀利起来:「你不渴望舞台吗?」 我一怔。 他正色道:「我知道,比起小提琴,你最喜爱的,还是钢琴,这也才是你最擅长的。但是,苦练再久、琴艺再精湛,如果没有一个让你能够尽情挥洒的舞台,就什么都是枉然。更重要的是!……」他加重语气,问出了一个,好久以前,他就曾经问过我的问题: 「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想要怎样的未来?」 「我……」一时之间,我哑口无言。我不是没想过自己想要什么,我就只是…… 「难道你甘愿一辈子埋没你的才华?连尝试都不愿意?」 迟疑半晌,我怯怯开口:「我……真的可以吗?」看向他,再次问道:「我真的可以吗?」 「可以。」他的眼神、语气,坚定无比。「只要你想要,你就可以。」 我觉得,我又被书雋哥哥下蛊了。 许是我恍惚的样子太憨呆,他上前来,摸我的头,笑了:「这次表演是国家级的,对你,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感受到他掌心在我头顶的温度,加上眼前快将我给融化了的笑顏,我心脏一个漏拍,忙不迭的退开,期期艾艾道:「可、可是,只、只剩下两、两个月……」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下怦怦乱跳的小心脏。 「我要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练到能够和国家交响乐团配合的水准?我已经好久没弹琴了……」 他对我的慌张并不以为意。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来,我的慌张并不只为表演,也为我眼前灿烂夺目的他…… 「你有一整个寒假的时间可以练习,我已经通知我姊了,她一放假就会立刻回来,更何况……」别有深意的,朝我露齿一笑: 「萧邦这首钢琴协奏曲,你不是以前练过了?」 我又是一愣。 确实,严绍杰指定的那首萧邦e小调第一号钢琴协奏曲,我以前弹过,大约两、三年前,偶然在网路上看到萧邦钢琴大赛参赛者的表演曲目,听着喜欢,自己弹着好玩的。因此,上礼拜二早自习,严绍杰指定由我表演这首曲子的当下,我着实讶异,思忖着怎么如此刚好选到这首。现在,看书雋哥哥这饶富兴味的神情,我才恍然大悟。 「这曲子,是你挑的?」 他没再多说什么,走向钢琴,掀起琴盖,朝我笑笑:「陪我练练琴吧!你弹钢琴,帮我伴奏好吗?」 从一旁百叶窗洒进的阳光,将书雋哥哥俊逸的脸庞衬托得更加耀眼。 很好,再继续放电嘛! 我勾起嘴角,自信的大步迈向钢琴:「没问题,哪一首?」 「布拉姆斯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他的笑,亮晃晃的,没有一丝阴霾:「严绍杰的表演曲目。」 我想,他已经从那段晦暗纠结的过去里,走出来了。 第四十章 演出前的点滴(一) 随着寒假的来临,我和严绍杰的交集暂时告了一个段落,我们之间的情仇纠葛也暂且搁置了下来。 整个寒假,我卯足全力,为三月六日的表演做准备。这次,陪在我身边弹钢琴的人,除了书芸姊姊之外,书雋哥哥也不再缺席了。 练琴的时光,多了点温馨,但也免不了,多了点拌嘴。好几次,我们三个人,为一个小桥段该如何詮释而争执不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跟着书芸姊姊弹到大,受她影响比较深刻的关係,每当纷争出现,经常是我和书芸姊姊同一阵线、和书雋哥哥意见相左,最后总是书雋哥哥举双手投降、表示尊重。 当然,也有我和书雋哥哥意见相同的时候。每当我们因此相视而笑,书芸姊姊就会噘起嘴,半开玩笑的嗔道:「好嘛好嘛!你们心灵相通,我一旁画圈圈去……」 就这么吵吵闹闹的,寒假很快到了尾声。某天,我接到国家交响乐团负责与我联系的高小姐来电,通知将安排我与乐团配合练习的时间。 我的紧张,直到此刻才真实了起来:我,姚依恬,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一生,即将与国家交响乐团一同演出。 与乐团配合练习的时间,被安排在某个晴朗的周末下午。幸好,过程是顺利的,我能感受到乐团成员们对我的态度,从练习前的疑惑与生疏,在练习后转变为肯定与熟络。 书雋哥哥要我练习结束后联系他。当我回到休息室,传了讯息给他之后没过多久,便有人敲了门。 这么快?应该不是书雋哥哥。基于礼貌,我起身道:「请进。」 进门的人,是乐团首席严恆老师——严绍杰的父亲。 他是个身材挺拔、英气十足、乍看上去颇为严肃的中年男子,那身姿与气魄,虽与严绍杰有几分相像,但严绍杰眉目之间那独特的柔魅气质,却是眼前这男子所没有的。 我不禁对严绍杰的母亲產生了那么点好奇。 「严老师。」我頷首。 「姚小姐,」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我:「我就有话直说了。」 「是,老师请说。」该不会是来下马威的? 「原本,我是真的非常、非常担心。」他面色不改:「你不会知道,为了让你上场演出,我们家闹得多僵、我动用了多少人脉、得罪了多少人,而我对你,却一无所知。」 听到这,我不禁垂下眼。 「我真的不懂,绍杰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竟对我提出这种要求;还有,他对你的信心,到底是从何而来?他再怎么特别,毕竟也是个男孩子,我一直担心,他是被矇蔽了……」 他很克制的,没有把他认为严绍杰是被「谁」矇蔽了的那个主词说出来,但我不笨,我知道,他想说的人,是我。 「但是,今天,你表现得很好。」 我抬眸。 「以十五岁的年纪来说,你的表现让人印象深刻,我暂时放心了。」他竟然……笑了?因为他的脸部肌肉实在紧绷,所以我不太确定,他现在松弛下来的表情,算不算是在笑。 但他随即再度歛起神色:「不过,只是『暂时』放心而已,你可不要松懈,别忘了,不管你平时弹得多好都不算数,只有正式表演的那短短几分鐘,才是决定你将如何被世人评价的关键。」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又有人敲了门。 「进来。」严恆老师很快应道。 是书雋哥哥。大概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严恆老师,他进来时并未显得讶异。 「老师,好久不见。」他大方朝严恆老师頷首笑笑。 「喔!书雋,最近好吗?」严恆老师的神色明显的和缓友善起来,旋即扼腕道:「听说你确定不走音乐了,真可惜啊!那么有天分。」 「不会可惜啦!我找到喜欢做的事,老师您应该要为我高兴啊!更何况,还有严绍杰那傢伙等着继承您的衣钵,我可不想抢了他的饭碗。」 「哈哈哈!久没见,你开朗多了啊!好好好,为你高兴,也是,人生不是只有音乐,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最重要……」 师徒俩自顾自说笑着,一时之间,我彷彿成了局外人,却又有种莫名感动。从严恆老师与方才判若两人的态度,不难看出,他们俩长久累积下来的师生情谊,并不会随着书雋哥哥的离开被轻易抹灭。 岂料书雋哥哥忽地转向我,意有所指道:「但眼下,我最想做的事,是帮这位还没找到人生方向的迷途羔羊指点迷津啊……」 严恆老师愣了一下,随即意会什么了般,用调侃兼曖昧的语气说:「我是有听说你和姚小姐的关係,只不过……没想到是这种关係啊……难怪我们家那小子……」忽然爽朗大笑起来:「哈哈哈……没事!没事!年轻真好!哈哈哈……」 第四十章 演出前的点滴(二) 人在书雋哥哥的脚踏车后座上,我欣羡道:「你跟严老师感情真好。」 「是蛮好的。」他的声音乘着风,飘进我耳里:「因为我爸常年不在家,有时候,我反而觉得严恆老师更像我爸爸。」 书雋哥哥的父亲常年在国外工作,在家时间极少。虽然他话里听不出情绪,不过我的心仍然小小一揪。就这一点来看,我和书雋哥哥竟有些悲哀的相似…… 默了默,我转移话题:「话说,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从昨天晚上他就神秘兮兮的,现在,他载着我,并不是往家的方向去。 「等一下就知道了。」卖着关子,他侧过脸朝我笑笑:「放心,不会把你载去卖掉的。」 那笑容,在夕阳下,又是另一番风味。 「这、这不是……婚纱店吗!?」我瞠目结舌,在店门口踌躇着,迟迟不敢推门进去。 书雋哥哥佇立在我身后、双手抱胸,饶富兴味看着我的反应。 「为、为什么要带我来婚、婚纱店?」没有心理准备之下,我的心跳乱了、舌头也乱了。 他扬起眉,无辜的转动眼球。 「嗯……就觉得……」倏地瞇起眼,曖昧一笑:「是时候带你来了啊……」 顿时五雷轰顶。不对吧!?这顺序……是这样的吗?我记得,我好像还没有给书雋哥哥答覆吧?而且,我们才几岁?难道说……他是想藉机试探我?还是…… 还在胡思乱想的当儿,店门噹噹响着被推开了。 书芸姊姊探头出来,狐疑道:「你们在干嘛?快点进来啊!」随即向我灿笑起来:「恬恬,我已经帮你挑了几套适合表演穿的晚礼服,快来试穿!」 还在错愕着,书雋哥哥已逕自大步迈过我身旁,进门前,仍不忘回过头,朝我咧嘴坏笑:「你想到哪去了?」 好,我承认,我完全会错意了。 但纵使不是我以为的那样,挑选、试穿礼服的过程,我还是好紧张,甚至比下午和国家交响乐团配合练习,还更让我紧张。 而让我紧张的根源,正神色自若、好整以暇的等在试衣间外,准备好好瞧瞧换上晚礼服的我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 结果,第一套纯白抹胸晚礼服,就让他不自在的别过脸去了。 「书雋,你觉得怎么样?」书芸姊姊兴致勃勃的,在彆扭的我身上来回比划着:「毕竟重点是表演不是礼服,所以我都挑比较简单的款式,还有,两隻手臂绝对不能卡到,所以我最喜欢的卡肩式不能挑……」 「可以。」书雋哥哥无心再听下去,逕自打断她:「就这件吧。」 「蛤?才第一套你就中了?我可是挑了八套要给你们选的耶!」书芸姊姊瞪大眼,再次把我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后,便又把我推进去试衣间:「再去试试第二套!」 接下来,当我换上另一套粉紫色桃心领晚礼服出来,书雋哥哥只生硬的瞄一眼,这次,不仅别过脸去,还伸手遮住鼻子以下的半张脸。 我知道他害羞了,可是这会儿,我也无心再戏弄他,下意识在胸前拧着双手,想遮掩什么,又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嗯,这件也不错。」书芸姊姊将我全身上下打量一遍后,视线停留在桃心领口上:「恬恬你……身材挺不错的呢……」 书雋哥哥倏地站起身。 「你们两个挑吧,我先回去了。」 「噯噯!怎么忽然要走?不是说会帮忙挑的吗?」书芸姊姊错愕道。 「我没意见,你们挑就好。」说完就要离开。 「怎么这样?」见书雋哥哥是真的要走,情急之下,书芸姊姊随口问道:「那,刚刚那件白色的和现在这件紫色的,你选哪件?」 书雋哥哥没有再回头看我,只闷闷丢下一句:「白色。」就真的离开了。 稍晚,和书芸姊姊离开婚纱店的时候,她还在嘀咕着:「书雋是怎么搞的啊?真是莫名其妙……唉,算了!不管他了!」转面向我,兴奋的拉着我的手道:「恬恬,有这套晚礼服加持,保证你表演当天像仙女下凡!迷死一票人!」 「真的很谢谢你,书芸姊姊。」我由衷向她道谢,光是让她替我打点这些琐事,我就很不好意思了,她甚至坚持替我付清礼服的钱。 其实,我该感谢的人,何止是书芸姊姊?书雋哥哥、严绍杰、严恆老师,还有妈妈、珊珊老师……纵使进入弦乐班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但我身边总有那么些人,默默的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支持着我。 莫名的鼻酸起来。 「别这么说,这是你学钢琴那么久以来第一次正式演出。」她歛下眼眸,欣慰着:「没想到,第一次上台就是这么大的场面,你一定很紧张,我们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将我的双手闔在她的掌心中,书芸姊姊凝着我,眸中闪动着的,是信任与坚毅。 「姚依恬,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 第四十一章 我想要的东西(一) 淅沥水声、高跟鞋与地面刺耳的撞击声,和凌乱的步伐节奏,交织成不和谐的交响曲。 「张书雋!」 伴随着尖锐的女高音,达到乐曲的高潮…… 「张书雋!你给我站住!」 眼前男子渐远的背影驀地缓住。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相信我!」 他没有回头,只用着与我的步伐同样凌乱的语气,颤声道: 「……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五个小时前…… 「哇!国家音乐厅!」三月六日下午四点,我生平第一次踏进国家音乐厅,以演出者的身分。 我和妈妈两人,刘姥姥逛大观园一般眼花撩乱,妈妈还时不时被我因紧张又兴奋而失控的力道给掐痛手臂。 「恬恬你轻一点好不好?对待钢琴比对待你妈还温柔……」 但我无暇理会她。 「表演厅在那边!快点过去!」拽着妈妈快步迈向表演厅,门口的工作人员与我们确认过身分后便放行。 才刚推开表演厅重重的大门,我还来不及欣赏眼前宏伟堂皇的建筑内部,嘹亮高亢的小提琴声伴随着浑厚的交响乐音,猝不及防的鑽进我耳里。 纵使与最底端的金黄舞台相隔甚远,但我立刻认出舞台上,站在指挥左侧、整个交响乐团最前方的那个暗色系硕长身影。 正准备往下走去的妈妈发觉我的踌躇不前。 「恬恬,怎么了?」 要不是前往后台休息室没有别的路径,我真的很不愿意再往前迈进。尤其是,在知道严绍杰为我做了这么多之后,无法给他任何回报的我,该拿什么脸面对他? 「……你这是……?冷吗?」看到我罩上外套上的帽子、戴上口罩,妈妈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不解的问。 我没有回应她,低下头,逕自走下台阶。 有些意外又不太意外的,没等我接近台前,主旋律担当的小提琴便停止了演奏。他一停下来,整个乐团也跟着停下。 「绍杰,哪里有问题吗?」指挥问。 「有,」这是我时隔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我不是说过我的排练时间不要和姚依恬重叠到吗?」 …… 场面尷尬了起来。 「绍杰,别胡闹。」严恆老师开口,语气很是严肃。 我止步,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彩排中的严绍杰尚未换上正装,一身酒红色贴身高领毛衣和黑色西装长裤,已然完美彰显他贵族般的高冷气质。一个多月不见,他头发长了点,散落额前的瀏海与耳侧的发丝,使原本就走慵懒颓废风的他,这会儿又多了点……妖气。 他神色是紧绷的,纵使没再开口,但刚刚那番话,加上那冷峻暗沉的眼眸,说明他不想与我再有交集。 我思忖的片刻,场面持续静默着。反正已经被看到了,我索性拨开帽子,向舞台上的大人物们频频点头哈腰:「不好意思,我只是经过而已,请继续,我这就离开……」同时拉着一头雾水的妈妈快步离去。 没再听到严绍杰的声音,直到走在通往后台休息室的廊道间,才隐约听到乐音再次响起。 排练完约莫五点半,回到休息室后不久,张阿姨、书芸姊姊和书雋哥哥来了,带着阿姨亲手准备的丰盛晚餐,在休息室的桌上摆出满汉全席。 音乐会是七点半开始,虽然我的表演是在下半场,但为了不让我有心理压力,大家决定表演前的晚餐就在休息室从容解决。 「预祝恬恬演奏顺利囉!」谈笑间,书芸姊姊打趣道:「是说,书雋有没有要在恬恬演奏完,上台献个什么……」 「没有。」书雋哥哥想也没想便回,边喝茶边咕噥:「献花是小孩子的把戏……」 「谁叫你献花了?」书芸姊姊挤挤眼,戏謔道:「献吻也可以啊!」 「……」书雋哥哥差点儿呛到,瞥了我一眼:「你不要给别人压力好不好……?」 岂料,书芸姊姊没有要放过他:「喔?是你自己有压力?还是你怕恬恬有压力?」 充满暗示性的做球,书雋哥哥又瞄了我一眼,选择不理会:「不跟你说了。」 「唉唷!亲个脸颊,或拥抱一下也可以啊!这么大惊小怪干嘛?心虚什么嘛!」书芸姊姊用手肘推推他,见他仍一副木头样,无奈叹口气:「话说回来,在这么重要又正式的场合,会上台向表演者致意的人,肯定是意义非凡的,如果你不好好把握这个特别的机会,小心被别人给捷足先登啊……」 瞧她越说越不像样,书雋哥哥忍不住加重语气打断了她:「好了,到底在胡说些什么东西……?」 住了口的书芸姊姊噘着嘴,满腔话语憋得慌,只好转向我悄声道:「恬恬啊……我们家书雋虽然闷骚又无趣,但我跟你保证他是个好男人,你可千万别嫌弃他啊……」 「张书芸,不要以为我听不到!」 第四十一章 我想要的东西(二) 晚餐结束后,音乐会也差不多要开始了。 等其他人离开休息室之后,我换上白色晚礼服。绕颈削肩的样式,比抹胸或桃心领更让我有安全感;唯一让我產生些微疑虑的地方在于,它的裙摆是不规则的前短后长设计,很好看,但就是……太好看了一点,我不确定自己的外表能否驾驭这件礼服。 「你的小腿很漂亮。」这是我在婚纱店换上这件礼服时,书芸姊姊第一眼的评价。「你的身材比例真的很好。」这是第二个评价。 被接连这么夸讚,我真的很不习惯。 我的脸蛋并不特别亮丽,大大的单眼皮配上小脸、白皮肤,顶多算是秀气、耐看的女生,这也是我从小到大最常听到别人对我外貌的评价。身材方面,虽然我不矮,bmi也在正常值范围,但或许是家里经济影响,我的穿衣风格着实没有品味可言,不过我也不以为意,反正学生嘛,总是穿制服的日子居多,因此,穿着不曾突显身材优势之下,我似乎也没听过谁特别夸讚我的身材。嗯……仔细一想,近期内是有听过一次语带嘲讽的讚美,语凡学姊称我作小狐狸的那次。 总之,前几天在婚纱店的那一个小时,书芸姊姊夸讚我外表的质量,几乎直逼我人生目前为止听过的总和,对自己外表没什么自信的我,听着着实害羞。 书芸姊姊将我的长直发,在后脑扎了个公主头、在右耳上方别上一隻晶亮发饰,最后,替我上了淡妆。 「来,站起来,我看看。」她后退几步,点点头,显然对自己亲手打造的成果很是满意,从上打量到下,看到我的平底娃娃鞋,瞬间惊醒:「啊!差点忘了!」迅速从堆在椅上大包小包的行囊中翻出一盒……「灰姑娘怎么可以少了一双美丽的高跟鞋呢?」 「天哪!书芸姊姊,你又破费了?」 「不贵不贵,真的。」不容我置喙,她打开鞋盒,取出一双香檳色优雅跟鞋摆在我面前:「看你少穿跟鞋,我这次先买粗低跟的,来,穿穿看,我记得你的尺寸,不合脚的话再换回你的鞋没关係。」 我不相信这双鞋不贵,因为双脚踩进鞋里的触感十分舒适。 「好了。」见万事终于周全,她牵起我的手,笑吟吟的:「今晚,你会是全场焦点的。」 「书芸姊姊……」我已经热泪盈眶:「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了……」 「自信,展现出最自信的你。」她定定望着我:「我只要求这个,你的自信,好吗?」 是时候收拾起软弱摇摆的自己了。吸吸鼻子,眨眨眼,我绽出最灿烂的笑容。 「好,我会的。」 自信。 在钢琴前坐下,我闭上眼,仰头,深吸一口气。大脑所感应到的,是左侧的国家交响乐团、是我面前的琴键、是右侧台下黑压一片的观眾,一直延伸到好远、好远的红毯彼端。 睁开眼,熟悉的白键与黑键,闪耀着陌生、却令我悸动的光芒。我恍惚着面对这真实又虚幻的一切。 此刻,我的脑袋空白一片,丝毫回忆不起乐谱上的任何记号。但我不担心,因为我知道,我的身体记得。每一颗音符、每一段乐句所代表的情感,已经深植在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中。 即将带领姚依恬,完美成就今晚演出的,是我的身体,不是我的脑袋。 这就是我的自信。 与指挥眼神接触,致意后,我笑着,点了头。他报以我一个会心的笑,接着转向乐团,举起指挥棒。 属于我的音乐会,正式开始。 我的脑袋是什么时候被唤醒的呢? 是指挥亲自走下指挥台、朝我伸出手的时候吗?还是我起身与他握手的时候?还是,严恆老师笑容满面从首席座位上站起,边与我握手、拿着琴的另隻手边努力想比出大拇指手势的时候? 总之,绝对不是被久久不退的如雷掌声唤醒的,因为当我意识到上述那些举动时,掌声似乎已经响了好久、好久。 但是,宛如浸泡在温泉中的幸福恍惚没有持续太久,他的出现,将我乍然浸入满是浮冰的深水中。 严绍杰迈上舞台,快速向我接近。 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这是梦。但,就在下一个瞬间,他扣住我手腕的那一剎那,我立刻清醒过来。 「你——」 不由分说的,他将我拉下舞台。 「严绍杰!」严恆老师的怒喝很快被隐没在一阵譁然当中。 他步伐极快,我甚至来不及分辨从那渐弱的掌声中传出的哄堂惊呼和喧闹,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情绪和评价,他已经拉着我穿越红毯、离开表演厅、走在建筑外的广场上。 「你……呼……」惊吓加上奔跑,我一口气缓不过来,喘得几乎说不出话。 三月的冷风,让我的脑袋更加清醒,但清醒的结果,却只突显我的身不由己。 正当我极尽所能的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试着喊他之际,前头的他步伐一滞,倏地转身,紧扣着我的那隻手顺势一扯,我一个煞不住,直接跌进他怀里,下一秒,强而有力的双臂自我身后,将我整个身子紧紧裹住。 「别动,」我一个字都还来不及说,耳边已响起极具威吓性的命令句:「这是你欠我的。」 一句「你欠我的」,直抵我心底对他那沉积日深的亏欠感。 一时之间,我忘了抵抗,任由自己感受着他粗重的呼吸声、强烈起伏的胸口,和剧烈鼓动着的心跳。 「我想过要放手,我真的想过要放手。」他深沉低吼,嗓音里的压抑与矛盾几近饱和,彷彿他正极力压制内心那名为渴望的猛兽,而它,就快要挣脱理智的束缚…… 「我都已经做好打算,等今天的表演一结束,确定拿到m高中的入学资格后,我就要去学校办休学。我不想再和你有瓜葛,我不想再看到你!只要看到你,我就更没办法放手!」 他紧紧箝制住我,强势得像是要把他所有的情绪宣洩到我身上似的。而我,像得了失语症,无法言语,只能默默承受他要我承受的一切。 他身上原本特有的纯粹清香,被男士香水及发雕等等复杂的味道给掩盖了去,表演时的正装还未换下,而我,一身的洁白晚礼服,此刻,若从第三人的视角看来,我们就像一齣戏剧里再般配不过的男女主角,深情相拥…… 怔忡之间,他胸前的起伏终于渐趋和缓。 「我原本……是真的想就这么放你走的……」 我能感受到他体内兇兽的臣服…… 「可是……今晚的你……真的……太过分了……」 但臣服之后所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沮丧与哀怨……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你告诉我好不好……」野兽的呜咽,格外令人心疼。 「我说过了……」我开始蠕动挣扎,想抬起脸看着他说话:「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嗯——」 不由分说的,他用力把我的头压回他怀里。挤压之下,我闷哼一声。 「就这样待着……」他的嗓音已嘶哑起来:「否则我怕,我会忍不住吻你……」 听他这么一说,纵使我闷着……也只好继续闷着了。 耳畔,只剩下淅沥水声。 就在我快要闷坏之际,他终于放轻力道…… 「跟我一起走。」 我怔住,还不及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已逕自接下去:「跟我一起去m高中。反正你和我一样,是注定要走音乐的人。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这一次,你还是没有喜欢上我,我甘愿服输。但是,再让我努力一次。」 他主动和我拉开一些距离。 「跟我走。」 有了些空间,我这才看清楚眼前那双因我而再次闪耀起来的灿眸,也才看清楚我们所身处的似乎是远离要道的一处静謐花园,严绍杰身后不远处还有一方在夜晚照明灯下闪耀着的喷水池,更清楚看见了……池畔,那双定定望住我们的森冷眸光…… 心一凉。 第四十一章 我想要的东西(三) 寒风再刺骨,我的身体却已感受不到寒冷。 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书雋……哥哥……」 我怔怔从严绍杰身前抽离,他没拦我。 下意识朝书雋哥哥的方向跨出一步,然而这一步,却啟动了什么开关似的,原本静止如雕像般的他后退了一步,接着掉头便走。 「书雋哥哥……」一回神,却只见他渐远的背影。 没有犹豫,我追了上去。 「张书雋……」高跟鞋与地面凌乱的撞击声,洩露了我的惶恐;精緻得宛如新娘的装扮,在此刻,只突显了我的狼狈。 「张书雋!」我想叫住他,希望他能像平常一样,因我的呼唤而回眸…… 但这次,他没有。 「张书雋!」 我不要这样。 「张书雋!你给我站住!」 渐远的背影驀地缓住,但他仍未回头。 「不管你看到什么,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佯装气愤,想掩饰自己的慌乱与心虚。 「你又知道我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温度。「所以,这就是你迟迟没有答覆我的理由?」 我一愣。 迟迟没有答覆书雋哥哥的理由……我一直不敢细想,更没有脸在他面前说出口。 我其实……就只是……不想伤害严绍杰而已…… 「真的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只能不断鬼打墙。 「不然是怎样?难道你这次也要说你是被强迫的吗?」 「我……」顿时语塞。虽然身不由己,但我确实没有抗拒严绍杰……所以我这样……就不算是被强迫的了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拜託你相信我……」单薄的否认已开始无力…… 或许是我的示弱使然,他默了默。 「……我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那声音,轻得发颤:「我想相信你不是霏霏,我也一直告诉自己要相信你……可是……」 可是,我却让他一次又一次的,目睹和三年前一样的场景…… 明明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就只有张书雋,但却因为毫无意义的妇人之仁,迟迟下不了决心。如此摇摆在两个男人之间的我,是不是很过分? 终究,不想伤害严绍杰的我,就只是换成在伤害张书雋而已。 我到底……在干嘛? 回头望望不远处,冷眼注视这一切的严绍杰。牙一咬,我缓步走向张书雋,来到他面前佇足。 这双本该清澈的眼眸、我一度以为,再也不会覆上阴鬱的眼眸,此刻,却被我亲手给再次拉进了浑沌与幽暗之中。 我驀地上前,垫起脚、环住他的后颈。 他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着,慌乱眼神还似有若无瞟向严绍杰的方向。 「你做什么?」 不再给他退缩的机会,也不再给自己动摇的机会,我加重力道揽住他、定定望住他。第一次如此霸道,我是羞赧的,却也带着坚定…… 「如果只有这样做,你才会相信我,」将他的脸勾近……「我做。」 下一秒,我将自己的唇贴上他的。 他明显的浑身一僵。 全身的感官突然变得异常敏锐。我的心正在剧烈躁动着,而且,前所未有的清晰。清晰的,还有他僵硬的身体,随着我生涩的吻而柔软下来。 感受到他的手几乎要碰触到我的腰际之时,即将承受不住的我,立时松开他。 分开的那一刻,有什么被他给硬生生压抑了下来。瞄了眼还佇立在一边、几乎已萌生杀意的严绍杰,他闭上纷乱眼眸,努力调整一时被我给搅乱的气息及心绪。 我怯怯退远几步,不敢再碰他,也不敢再正视他。 「这样……可以了吗?」 事实上,生平第一次主动献吻,就是在第三人面前,这种极度考验脸皮的高难度行为,能有如此表现,我已自认很不错了,只恨没有地洞给我鑽了,如果他还说不行,那我真的也没办法了。 他只发出一声不太像他的声音:「嗯。」 这……应该是可以的意思吧? 接下来,三人之间出现了一小段极度诡譎的静謐。我低着头、盯着鞋尖,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喷水池的水声上,试图放空自己。 「看你的反应,是早就知道了?」直到张书雋再次发出正常的声音,我才小心翼翼抬眼,只见他已转面向严绍杰,正色道。 才刚接吻完一分鐘,我的脑子都还没退热,他到底是有多理性,转换得如此迅速? 「知道。」严绍杰也是冷静得让我诧异。「她一直都心向着你,不管我怎么努力,她对我始终只有愧疚而已。」 我再次垂下头,内心正要漫开那股熟悉的愧疚感,严绍杰却逕自接下去:「但,你的优势也就到此为止,从现在开始,我会更努力让她喜欢上我。」双手在胸前交叠起,挑着眉,补了句:「如果你继续像刚才一样不信任她,速度会更快。」 这这这……看来这人莫名恢復了以往的自信心…… 「你不是要去m高中了?」张书雋瞇眼道。 「她会和我一起去。」 等等,这又是什么东西!? 「我——」我明明没有答应他!但我已经气结:「你——」 「你会去的。」没给我辩解的机会,严绍杰已逕自接下去:「就算不是为了我,你最后还是会去的。因为,过了今晚,你们应该都很清楚……」 盯着我的深邃瞳眸,犀利得,让我无所遁形…… 「这就是你所爱的,这就是你想要的未来。」 第四十二章 最终章:霓与虹 我好像……红了。演出结束后的隔天开始,我们家就不断接到採访电话,网路上或电视上陆续开始出现关于我的消息,我也因此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 同学们对我的鄙视,自然而然的销声匿跡,也不再有人来班上找我麻烦。 其实,这样的发展让我有些意外,毕竟当天以十五岁的年纪站上国家音乐厅舞台的人,不是只有我,况且,论家世背景、论外表、论一切的外在条件,我以为,严绍杰应该比我更有报导价值才对。 「就是因为你没有他那些外在条件,表现得却不比他逊色,才更有报导价值。」 某个平日的午休时间,张书雋和我约在教学楼的顶楼见面。倚在围墙边,他出神望着天边厚厚的云层。 「而且……」转面向我,轻浅一笑:「你那天,真的很漂亮。」 徐徐凉风吹乱他的头发,也吹乱了我的心。 我彆扭的收起从刚才就一直注视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安放在围墙上的手指。 「谢谢……多亏书芸姊姊。」 他回眸望向远方,再度出神起来。半晌,缓言道: 「转学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这件事,是我近期最不想面对、但又不得不面对的事。 我不知道严绍杰是否又在背地里做了什么,在演出结束后,m高中忽然联系我们家,表达有意让我下学年去他们的音乐班就读,并开出剩下两个学年学费全免的优待条件。 没有经济上的顾虑,妈妈是支持的,现在,我唯二需要考量的,就是我自己的意愿,以及……张书雋的感受。 老实讲,张书雋的感受会影响到我去m高中的意愿,但在我非常努力的屏除他的因素、捫心自问后…… 我是想去的。 我喜欢张书雋,也喜欢音乐。但,如何兼顾,又是另一个问题。毕竟严绍杰已经对他下了「战帖」,如果我就这么去了m高中,恐怕……未来两年会是严峻的考验。 不如,我继续留在h高中读完剩下的学年,大学再试着考音乐系…… 「我在想……或许……」 「我先表达我的立场。」见我迟疑,他先开口了:「我是支持你去的。」 我望向他,柔和双眸正盯着我瞧。 「只要这是你想要的,我就会支持你。」 我仔细瞧着,想从他眼中,确认这话是否真心。 「当然,你会继续和严绍杰同班两年……」他歛下眼眸:「关于这件事,我不想骗你说我完全不会在意,但是……」再度望向我:「我会完全的信任你,我相信你会对我坦诚,所以……」 接下来的话,他说得迟疑。 「如果哪天,你不再喜欢我了……」他仍勉强自己笑着说完:「一定要让我知道好吗?」 我无语。 受不了,他们两个人……是在比谁比较让人心疼吗? 我朝他跨出一步,挨近他。 「你的自信跑哪去了?」瞧他怔愣盯着我的样子,忍不住想逗弄他,俏皮道:「不要讲那些如果如果的,我只知道,我现在好喜欢你。」如果自信也会传染,那我大概中标了。 「我喜欢你,张书雋。」 说完,凑上前,在他唇上啄了下。 这是我第二次突袭吻他了。 他释然一笑,伸手将我圈进怀里,映着我的星眸中,柔情满溢。 「该我了。」他正要低头吻上我,不远处的入口处却传来一声轻咳。 背对入口处的我不知来者何人,只一惊,正想回头,岂料,张书雋逕低喃了声:「别动。」紧接着俯首,扎扎实实的吻住我。 天哪这……要是来者是教官还得了?此时的我满脑只有惊惶,对这个吻丝毫无法进入状况。 许是从我的僵硬察觉我的不知所措,没一会儿,他便松开了我。我连忙跳开,一回身,只见严绍杰黑着脸、交叉着双手,斜倚在入口处的墙边,浑身散发阴沉气息。 不是教官,我松了口气,但依现下的景况,好像应该思忖如何缓和这尷尬的局面。 谁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再次超出我的理解…… 「三年前欠我的,算你还清了。」张书雋对严绍杰露出一抹令人匪夷所思的笑。 「行,现在谁也不欠谁,一切从头开始。」严绍杰面无表情说完,松开交叉着的双手,朝我们走来。 呃,所以现在是只有我觉得尷尬吗? 「呃……」我找话:「你今天有来学校啊?」 他睨了睨我,走到我的一侧,转身,背对着围墙倚上双肘。 「来办休学。」没看着我说,生闷气似的:「已经拿到m高中的入学资格了。」 「噢……」訥訥道:「恭喜啊……」 冷不防,没好气冒出一句:「你考虑得怎样?去还不去?」 经他一提起,我倒想问问他了。 「说到这个,你是不是又动用什么关係去跟m高中施压了?」 「我没有。」他坦然得令我意外:「这次是你自己的表现让他们主动找上你。更何况……」再次斜眼睨我:「就算我去做了什么,你也不会因此喜欢上我,我又干嘛多此一举?傻子吗?太间吗?」 「那个……后面那句话,其实你可以不用说出来……」我尷尬的瞄向另一侧的张书雋。 「我偏要说出来。」明明没有看着我们,却像是在对我们宣告諭旨似的:「只要我还喜欢你,还没有放弃你,我就要你记着这事。」 那语气,已经可以说是挑衅了。 「所以你到底去不去?」 场面安静了下来。 不太确定的覷了眼张书雋,他报以我一个纯粹笑容,好似在说:一切依你决定。 转回向严绍杰。 「我会去。但是我要先跟你说好……」见他扬起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我转转不太灵光的脑袋,说:「你不可以再随便碰我。」 闻言,严绍杰吃吃窃笑了起来。 好嘛!我承认这个条件有点弱,但有必要这样取笑我吗? 「我从来都不随便碰人的。」止住笑,他不怀好意的欺近我:「尤其是你,我一定会认真碰的……」 「让我们改个说法。」久久没出声的张书雋将我一把揽去,盯着严绍杰正色道:「除非有急迫危险,否则未经同意不许碰她。」 「这条件明确多了。」严绍杰思考了会儿,自信的笑起来:「好,可以。反正,要怎么让她同意,就是我的事了,呵呵呵……」 张书雋蹙了蹙眉。 我没听懂严绍杰话中的意有所指,也没看懂张书雋为何要蹙眉,只好先安抚张书雋:「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同意的……」 「我不担心你,我只担心他油嘴滑舌鑽漏洞。」迟疑了下,松开我,从长裤口袋中拿出一方小盒,不以为然的睨睨严绍杰。 「本来打算改天私下送你的,但看他这副德性,我只好宣示一下主权了。」 我还没意会过来,他逕自打开小盒子,修长手指勾出一条银色项鍊。 「送我的?」 「嗯。」将项鍊底端的缀饰放上手心,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株镶着细水鑽的银色嫩芽,芽的下方镶着一颗珍珠。 「哇!好漂亮喔!」从来没戴过什么首饰,我看得双眼发直。 「初心萌芽。」 「什么?」 他脸上出现那么点难为情。「它的名字,初心萌芽。你转过去。」 微微一怔。不会吧!现在是要上演偶像剧里面男主角替女主角戴上项鍊的浪漫场景了吗?我喜孜孜的,立刻转过身背对他。 双手轻柔绕过我身前,他的声音在我耳后响起,格外温柔:「纪念你梦想的开始,也提醒你不要忘了初心。」 「雋……」侧过脸,看他专注为我扣上项鍊的神情,内心澎湃着…… 「咳咳!」显然再也受不了我们散发出的粉红泡泡,严绍杰两眼一翻、双手一摊:「好!我不会干涉你们。一切就光明正大的、坦坦荡荡的来!」拔高的音量,十分刻意的岔去了我们的气氛。 不满气氛被破坏,我怨懟瞪着他,噘嘴咕噥道:「都说不干涉我们了,是不会识相点闪边去吗?」 于此同时,一道耀眼阳光,自云层中乍现。原本正想回嘴的严绍杰,因我猛然一声大叫而打住。 「欸!你们看!」发现新大陆似的,我指着天空:「有两道彩虹耶!」 随着我的嚷嚷,张书雋和严绍杰两人双双望向我所指的方向。 只见阳光下,霓与虹平行划过天际,以较劲的姿态,同时相互辉映着彼此。整片天空,都因着霓与虹的出现而绚丽起来。 偷偷瞄向分别在我左右手边、带着笑意远望天边的严绍杰和张书雋。 我的世界,也有两道彩虹。我无意间闯进他们的世界,而他们用自身的美丽,无私的,绚丽了我的世界。 「彩虹之所以会出现……」张书雋意有所指的看向我,温柔一笑:「是因为有阳光啊……」 此刻,我颈间的初心萌芽,正随着阳光,在这片绚丽之下,熠熠闪耀。 正文完 后记 为了不爆雷,我会小心不说出书里的女主角最后选了谁(还是雷都已经被留言区爆光光了?谁可以告诉我矜持有意义吗xd) 这本书着手得很晚,在上一本《别当兄妹》连载后期才开始构思,那时我的情绪还没从《别当兄妹》当中抽离,也没想到要不要参加华文大赏。直到《别当兄妹》完结后,也就是六月底,我才真正开始写《不说爱》。既然都开始写了,想说时间差不多,就顺便参加一下华文大赏吧!当时是在这样的契机下开始《不说爱》这本书的。 然后六月底开始动笔之后……赫然发现自己必须两个月写完!?呃……好,我尽量。 然后七月了,要开书了,但光是书名我就卡好久。因为想和音乐沾上一点边,又想偷偷点出男主角是哪位…… 所以,《谈琴,不说爱》的书名是这样演化来的:《谈情说爱》(好俗气)→《谈「琴」说爱》(还是有点俗气)→《谈琴,不说爱》(哼!不说就不说,傲娇个屁!呃,我爆雷了吗?) 《不说爱》的故事背景,其实和愿儿小时候的经歷有关。当然愿儿没有那么帅的竹马(哀怨)……更没有那么帅的同班同学(拭泪)……嗯……仔细回想一下,或许我当时的那位首席也还算帅啦xd但他……嗯……不好说,有兴趣的人再私下问我xd 来说说故事本身。 愿儿一开始就设定了双男主,女主角最后跟哪位在一起也想好了。但是,一动笔下去,第一章,我就知道,毁了!跟我脑中预设的人物性格完完全全不一样啊到底怎么会这样!? 但我不想重写,所以毁了就毁了(任性!)。然后愿儿就在脑中默默的将最后会得到女主角的那位给换人了……(另一位的拥护者请不要揍我qq) 在故事连载的初期,两位男主要选哪一位站,应该没有太大的悬念,但进展到中期,愿儿就发现……急起直追的那位好像有点追过头了……看到留言区似乎某一位的拥护者越来越多,我不禁紧张起来,担心这样下去,等到结局的时候,那一派的读者会不会不咖勋qq 于是,愿儿又在脑中默默的将结局稍稍做了调整。本来我预想的结局是没有什么悬念的,就是某一位放弃了,诚心祝他们幸福;但最后的结局就变成了……嗯,那样。 另外,《不说爱》的故事背景虽然和古典乐有关,但重点还是在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纠葛,所以愿儿在写的过程中,一直很注意不让音乐的份量喧宾夺主,不过多少还是有点担心会不会因此让剧情变得不好理解。所以有人在留言区特别告诉我说不会看不懂的时候,我觉得好窝心! 然后……因为愿儿本人也不算是音乐专家,所以虽然和音乐相关的叙述我都有尽量去考究,但如果有人发现我哪里写错,也请不吝告诉我。 最后要说,《不说爱》连载中期就进入裸更状态,让愿儿一度感到绝望,但是因为笔恩每日的假聊天真监督(还是真聊天假监督?),还是让我咬着牙,拼命的在八月底写完了!真的谢谢笔恩,看你的留言都让我有种爽感(呃,我明明是有气质的女孩纸怎么会说出这个词?)gt;//////lt; 还有时不时出现在留言区鼓励我的悄悄、安安、喵猫、芊、金鱼,你们的留言和鼓励,都是让我能够在这两个月按照原定计画、未删减剧情的情况下飆完《不说爱》的精神粮食,超级、超级、超级感恩!只是迫于时间还有我个人的急躁性格,我的文笔可能不够细腻,真的非常谢谢你们的阅读。 最后(真的是最后了)想再说一句,《不说爱》字数只有《别当兄妹》的一半,可是事件转折还是好多(我的大脑回路好像比较曲折),希望大家看完不会觉得想吐…… 〈番外〉男配or男主?(一) 「我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认真过,你知不知道?」 当我衝着她吼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愕然的眼神,我不是没有注意到。 只是,亲耳听到她说出「我喜欢张书雋」之后,我没办法再保持理性。 她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瞧她这模样,若不是太会装,就是她根本……从没在意过我。 可是,怎么可能呢? 才不久前,她问出关于我、张书雋和倪霏霏三人有着什么过去的时候,我问她,是不是开始对我有点感觉了?她的回答,虽然带着迟疑,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当时内心的悸动。 和张书雋比赛当天,我到她家接她,她垮着脸,上了车,一路上嘀嘀咕咕的,我用「你是我的人」这句话堵住她的嘴时,她气急败坏又带点羞赧的样子,活像是嘮叨傲娇又可爱的小女友。 从前,对于我恣意的碰触,她老是嫌恶的甩开,但那天当我藉故突袭握住她的手时,她没有。 这些关于我们的点点滴滴,她怎么可以不记得?现在,竟然还理直气壮的告诉我,她喜欢张书雋? 为什么她不是像倪霏霏一样,告诉我:我误会她了,其实她和张书雋不是那种关係,其实,她是喜欢我的。 是的,以前从倪霏霏口中说出的、让我从此对那傢伙嗤之以鼻的那番话,现在,我却希望姚依恬这么对我说。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但是,我确实是抱着这样的期待,才和她上来顶楼的。 结果呢? 她对我,没有一丝丝的罪恶感,那我对她,又何必有? 所以,儘管我知道她不是,但我还是那样说了: 「原来你和倪霏霏是同一种人。」 〈番外〉男配or男主?(二) 忘记在哪里曾看过这样的一段话:爱就是,不管你多么生气,下雨的时候仍不忘为她撑伞。 我想,我是扎扎实实的爱上她了。就算再怎么告诉自己不要动摇,不要再理会任何与她有关的事,我还是无法放任她一个人面对即将来临的暴雨。更何况,那场雨是人造雨,是我製造出来的。 因为和张书雋的关係被公开,「姚依恬是靠张书雋才进弦乐班的」流言蜚语传了开来。这次针对她的,不只班上同学,还有张书雋的那群无脑粉丝们。 那阵子,我们家气氛很糟,因为我在全国音乐比赛弃赛的事。纵使我没说,爸爸还是透过阿力得知了,得知我为了一个女孩而弃赛。 爸爸气炸了,手到擒来的名次,就这样泡汤。「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场比赛对你多重要?它攸关你下学期能不能转去m高中音乐班,结果你竟然给我弃赛?理由呢?就只是为了找人?」 我当然知道这场比赛对我的重要性。如果我早知道她喜欢的人是张书雋、如果时间倒转回到比赛那天,我…… 我想我还是会去找她吧…… 对于她,我就是这么没骨气,我能怎么办?就算是现在,为了让我下学年名正言顺的转去m高中、临时决定让我参与三月初国家交响乐团的演出,而成天和爸爸东奔西走的现在,我还是很没出息的想到了她…… 如果我就这样离开、转去m高中,总是受人欺侮的她,该怎么办? 啊,她有张书雋啊…… 到班上找她麻烦的学姊们看到张书雋出现时的表情,令人印象深刻。或许,比起我,张书雋更有资格、也更有能力保护她,他也才是她需要的人。 我不能再陷进去了…… 这样催眠着自己,我几乎不再去学校,只一个劲儿的避着她。 直到她差一点被侵犯,我才发现这一切的自我催眠都毫无意义。 她需要我。 她在我怀里,哭得一蹋糊涂。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清楚记得,她的每一阵颤慄、每一次抽噎、每一声呜咽。 我不敢想像,如果我没有即时出现,她会被如何对待。 待她回神后,显然对于在我怀里哭这件事感到很难为情。「那个……谢谢你……」说完,便要起身。 我不松手。 「让我……保护你……」 她一怔。 「我会保护你,我有能力保护你的。今天也是,比赛那天也是,你身边不能没有我在。我,只要你一句话就好……」我捧起她的脸,深深望进她眼里。 我决定,拋下所有尊严,就算在她眼里我是可笑的,也无所谓了…… 「说你喜欢我。」 「我……」 「我知道你喜欢张书雋。」我不给她机会拒绝我:「我可以接受你喜欢他多过于喜欢我,我只要你心中有我就够了,就算只有一点点也没关係……」 我想……吻她……「说你……喜欢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她眼里的迷茫。我以为她会答应我。 结果,她轻轻将手指放在我的唇前,阻挡我的靠近,并说出我先前不断告诫自己的那番话…… 「我不能……再让你陷进来了……」 我凝着她好半晌,凝着她那双澄澈无比的双眸,终于,松开她。 「是我的原罪吗……?」颓丧道:「是因为我一开始对你做的那些过分的行为,让我从此走不进你心里吗……?」 我只想得到这个理由。 「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是我心里……一直都有另一个人。对不起……」 殊不知,打从一开始,我的出场顺序就错了,从此注定只能当她生命中的男配角。 「呵呵……」我苦笑起来:「怎么到了现在,我竟反倒有那么点希望你……可以像霏霏一样……」 然而,她终究不是倪霏霏,而我,终究是喜欢这样的她。 更何况,她需要我。就算她不承认,但她确实需要我。先不论张书雋无法时时刻刻在她身边,他会比她早一年毕业,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有些事,只有我能为她做。 于是,我向爸爸提出让她在三月的国家交响乐团演出中上场的要求。用这个方法,让她证明自已,摆脱走后门的流言蜚语,许是最一劳永逸能够保护她的办法。 与其说是要求,不如说是要胁。 「如果她没办法上场,我就不上场。」 老爸差点抓狂。「你现在是真打算赌上你的未来了?就为了那个女孩?」 我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冷战和开战反覆着,几天之后,爸爸才在妈妈的安抚及劝说之下,勉强冷静下来,问我:「我可以相信她的实力吗?」 其实,我没听过她弹琴,但我相信她。……也相信张书雋。 「可以。」 调整自己的情绪后,我联系了张书雋。毕竟,他比我了解她。 「她有没有比较喜欢或曾经练过的钢琴协奏曲?」 只要是为了她,我可以放下我的尊严、我可以和张书雋合作、我可以……放手…… 我可以的…… 〈番外〉男配or男主?(三) 我以为,只要不看、不听、不想,我就会渐渐忘却对她的感情。 从寒假到表演前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没有和她联系。我们各自为自己的演出而努力着,我知道,有张书雋在她身边,她会做得很好。 虽然早就知道,那天的她会很完美,但打从穿着纯白晚礼服的她站上舞台、坐上钢琴前,我无法再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身在音乐世家,我参与过的演奏场合不计其数,其中不乏相貌出眾的女孩子。平心而论,单就外貌而言,倪霏霏比姚依恬强多了。 在今天之前,我从没想过把「仙女下凡」这种词汇用在姚依恬身上。但是,她身上确实散发着某种光,那是一种平时的她所没有的气场,自信、坚定,而美丽。 难道,弹着钢琴的她,都是这样美丽吗?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或许就像老爸盛怒之下、破口大骂时所说的:「你被施了什么妖术!」 总之,当刺骨寒风让我清醒过来时,我才意识到我似乎干了件大事。她被我当眾拉出音乐厅了。 她只穿着单薄的晚礼服,我怕她冷,于是,我转身扯过她,紧紧扣在自己怀里。 当然,这是藉口。我粗重的呼吸、强烈起伏的胸口,和剧烈鼓动着的心跳,已然将我对她澎湃的情感表露无遗,我不相信她感受不到。 我怕她推开我,于是我说:「别动,这是你欠我的。」用命令的语气。 她果真一动也不敢动。 这不是我第一次抱她,却是我第一次如此强烈感受到她身为女人的魅力。无论是那细緻肌肤、柔软身躯,或从她身上、发间散发出的淡淡清香…… 我不知道该如何宣洩这股难以抑制的衝动,只强势的箝制住她。 「我想过要放手,我真的想过要放手。」我的嗓子已呈嘶哑:「我都已经做好打算,等今天的表演一结束,确定拿到m高中的入学资格后,我就要去学校办休学。我不想再和你有瓜葛,我不想再看到你!只要看到你,我就更没办法放手!」 该死的,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即意识到,纵使我正拥着她,纵使我对她的爱恋已经超出我所能掌控,她终究不会回应我。 「我原本……是真的想就这么放你走的……」 但现在,我深刻的体会到,我不想放手。 「可是……今晚的你……真的……太过分了……」 我再次的臣服于她,却仍旧得不到她……原来,这阵子为了忘却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你告诉我好不好……」 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我说过了……」她开始蠕动挣扎,想抬起脸来:「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嗯——」 不由分说的,我用力把她的头压回怀中。挤压之下,她闷哼一声。 「就这样待着……」嗓音里,有着还没褪尽的慾望:「否则我怕,我会忍不住吻你……」 闻言,她再次乖乖不动了。 耳畔,只剩下淅沥水声。 突然,某个灵感乍现。 她是热爱音乐的,加上她今晚的演出如此完美…… 嘴角漾起一抹笑意。或许,我并不是无能为力。 「跟我一起走。」 我稍稍松开了她。「跟我一起去m高中。反正你和我一样,是注定要走音乐的人。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这一次,你还是没有喜欢上我,我甘愿服输。但是,再让我努力一次。」 我主动和她拉开一些距离,只为了让她看清楚我那因她而再次闪耀起来的灿眸。我可以感受到全身细胞都再次活跃悸动了起来。 「跟我走。」 她的眼神虽带着错愕,但我没有错过她眼底闪动着的光点。我知道,她心动了。纵使不是为了我,而是出自对音乐与未来的嚮往,但她确实心动了。 不过,她眼里的光点,立即因她发现张书雋的存在而熄灭。 我和她都意识到了,对张书雋来说,眼前的景况,是三年前场景的重现——他喜欢的人和我正亲暱着。而对他来说,这是多么大的震撼与难堪。 不过,与三年前不一样的是,我没有再因忌妒张书雋而失去理智,只是在一旁静静旁观他们的一切,旁观她焦急的向他解释、旁观他的动摇、旁观被逼急了的她不顾一切地在我面前吻了张书雋…… 我从头到尾静静看着,儘管我的脸色可能不太好看,但我没有干涉他们。 我知道,她现在不属于我,现在的我确实无能为力。但没有关係,我不急于一时。 因为我很确定,她会做出那个选择。 她和我,是一样的。我们对音乐的热爱、对未来的期待和目标,都是一样的。 她会跟我走的,她会跟我去m高中。我期待着的,是未来,只要有未来,就有机会、就有希望。 毕竟,男配角和男主角的人设不是绝对,往往只取决于一念之间,不是吗? 〈番外〉过去那些小事 当依恬问我是不是把她当成霏霏的时候,我刚开始还以为,她是受到霏霏的挑拨之后心里不舒服,才对我说出这样的气话。但是多说几句之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早在霏霏挑拨之前,从依恬得知我让她练的曲子是从前霏霏练过的、从她得知我送她那把小提琴的来歷的时候,她就已经这么怀疑了。 把谁当作替代品这件事,等于是抹煞了一个人的独特性,这是很严重的指控。因此,听到依恬这么指控我的当下,我真的有些生气。 但我真的没有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去回想过往,但是,和依恬告白后的当天晚上,我在淋浴的时候,零星回忆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浮现脑海。 最初的记忆,是一条门缝,亮晃晃的。 那是我第一次以「偷窥者」的视角站在我家琴房的门外边,理由是,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那么难听的钢琴声,我想知道是谁在我家弹琴。我确定不是张书芸,那时十岁的她已经开始练李斯特的「鐘」了。 然后,我在那条亮晃晃的门缝里看到一个小女孩,齐眉瀏海、耳下三公分的短发,没有一点缀饰的发型,搭配白净好看的五官,让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尤其那双盯着琴键的圆眼睛,和身旁百叶窗透进的阳光一样明亮。 她正在弹的是刚入门的哈农练习曲,弹得零零落落。我不懂她为何弹着那么难听的东西,却可以弹得那么开心。 「张书雋,你在做什么?」张书芸忽然在我身后出声,我赶紧掩上门。 「想进去就进去啊!干嘛偷偷摸摸的……」 「又不能练琴,进去干嘛?我要上楼了。」我扭身步上阶梯,脚步却一滞,叫住了正要进琴房去的张书芸。「姊,她是谁?」 「隔壁刚搬来的新邻居,好像只有母女两个人。她妈妈今早有事出门,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所以拜託我们照顾她。对了!她年纪比你还小耶!都还没上国小……」 「她叫什么名字?」我打断她。 「她叫恬恬,哈哈!是不是很可爱?叫小恬恬更可爱……」 「我说,名、字。」我不耐的加重了语气。我才不想那样叫别人。 「我想想……」张书芸仰起脸,眼球转了一圈。「依恬,」点头。「嗯,她叫依恬,姚依恬。」 从此以后的几乎每个周末,我都能听见从琴房传来依恬的琴声,同时,听见她快速的进步着。 虽然如此,我和她互动的机会并不多,只有偶尔她留在我家吃午饭的时候。然而,这样的机会,也总是轻易的被我搞砸…… 「妈,我跟你说!莫札特的c大调小奏鸣曲,就是那首……」张书芸哼着那耳熟能详的曲调。「恬恬才学琴一年多,现在已经能弹好这首了,超厉害的!」 「喔?那首我记得是书芸你小一的时候钢琴县赛的自选曲吧?恬恬刚好今年也是小一,看来你们程度差不多喔!」 「但我记得我那时候练这首练了好久,还练到生气,恬恬却可以从头到尾弹得笑呵呵的,我真佩服她……」 被张书芸和妈妈猛夸讚的依恬在一旁笑得挺得意的。 我想参与话题,却不知如何参与。 「怎样叫弹得好?」我看向张书芸。「能够弹到县赛第一名的水准,」再看向姚依恬。「和自己在家里随便弹弹的水准……差很多吧?」 气氛凝结一会儿,张书芸立刻气急败坏瞪着我道:「你什么意思嘛?见不得恬恬好啊?」 「我是在夸你程度好欸,你生什么气啊……」 「你哪里在夸我?你根本是在羞辱我分辨不出程度好坏!」 「你弹的十次里有九次是完美的,她弹的十次里才有一次是ok的,还按错最后一个音,这样叫弹得好?」 「什么十次才ok一次?是你不懂钢琴好不好!不要只会用『有没有按对琴键』来衡量一个人的程度!」 「不然把以前你比赛的录影拿出来看啊!叫姚依恬听听看,她也会说你弹得比较好。」 「你别把恬恬拖下水!」张书芸一把拉过显然有些不知所措的依恬。「恬恬不要理他,他是拉小提琴的,跟我们不同卦。」 事后回想,我才发现,其实我的话语间早已透露,一直以来我是多么专注在听依恬弹琴。 我的日子里充满她的琴声,但她的日子里,并没有我的,甚至,没有我这个人。 我不知道该如何参与她的生活。我不得其门而入。有钢琴、有张书芸,她的生活似乎已经什么也不缺,再也没有空间容纳我。 我们,就这样维持着单向的交流,好久,好久。 不知不觉间,我感到越来越不平衡,面对依恬的时候,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 她似乎一点儿也没发觉我的不对劲,或许在她看来,我本来就是这么一个孤僻、脸臭、嘴坏又难取悦的人。 就在这时候,我在一场小型演奏会上见到了霏霏。 其实在这场演奏会之前,我早就知道霏霏这个人了。她那时候刚来严恆老师这里学小提琴不久,老师和严绍杰都和我提过她。老师说,她资质不错;严绍杰说,她长得不错。 之所以会注意到霏霏,是因为霏霏那天演奏的不是小提琴,而是钢琴。 那样一个女孩子坐在钢琴前自信弹奏流畅旋律的模样,让我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依恬…… 我不是一个会主动和别人攀谈的人,但那天,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我在霏霏演奏完之后,到后台去找她。 她手上捧着好几束花,被四、五位和她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女孩围绕在中心,嘰嘰喳喳的,显然正在谈论她今晚的表现。 注意到我之后,他们迅速停止话题。 「你是?」霏霏歪歪头、眨眨眼,道。 不得不承认,就如同严绍杰说的,她是个外貌十分姣好出眾的女孩。 「张书雋。」 我一向话少,正想着要如何介绍自己时,霏霏主动接话: 「喔!你也是严老师的学生对不对?」 「嗯。」 「我听绍杰提过你,一直对你挺好奇的,今天总算见到你了!」 看来严绍杰已经跟霏霏混熟了。 「他说什么?」 「他说,你们是死对头。」 「……」那傢伙…… 「呵呵,」霏霏笑起来:「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我和严绍杰那样叫做感情好吗?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吧。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发现,和霏霏说话,几乎不会冷场,她总是能够很自然的把话接下去说。 「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向她微微一笑:「你钢琴弹得很好。」 她愣了一下,旋即报以我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得到你的称讚,我超开心的!」 我们变成很好的朋友,甚至开始出双入对。霏霏是个很神奇的女孩,总是有满满的能量,她给予我的关注,也总是比我给予她的多。 在霏霏身上,我长久以来被依恬忽视的抑鬱终于得到慰藉。于是,我把自己的小心思从依恬那边收了回来,放在霏霏这边。 在那个对爱情懵懵懂懂的年纪,我以为,霏霏才是对的人。 我还是不想说,谁是谁的替代品。 但硬要说的话……「反过来」倒贴切一些些。 总之,只有我知道,我对依恬的情感始终如一,是少时的迷惘,造就了那段过去。 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她这些小事。等到哪天她主动问起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