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何时归》 第一章:繁华去,踏西漠 南边的战事又起来了,新皇根基尚薄,祁韫作为陪着新皇一同卧薪尝胆的谋臣,两个月前便已去了那里。 说起来,其实我约莫4个月都没有见到他了,我知道他定是恨极了我,此生恐怕再也不能相见了。 这会儿日头正盛,押送营伎的官兵似乎有些烦躁,骂骂咧咧,甩着鞭子抽打着马匹,有一个长相不甚讨喜的营伎不知是触了哪个火爆脾气,鞭风呼啦啦甩到了她身上。 这批不多的营伎都是今年充军的官宦妻女,是要给边塞的官兵用的,那鞭子不敢真抽到身上,可是绝望后的连日奔波,那姑娘被这阵鞭风愣生生吓晕了过去,到夜里竟然高烧不止。 去往西漠的路途还很遥远,一个不再健康的营伎的死活并不重要。 微弱的灯光下,在这个不美貌的营伎脸上,我恍惚看到了年少时陪伴我左右的丫鬟雀儿。我想去找水给她喝,还未踏出账内,便被一阵鞭风打了回去。 “小娘们出去作甚?想跑?这里是西漠,吃人不吐骨头,想吊着这条命,就老老实实待着。”其中一个官兵立在账前堵死了我出去的路,我本也不是心善之人,被年少的记忆蒙了心,回过神来便默默退了回去。 后来听说那姑娘人还没死透就被扔出去了,说是嫌晦气。 两个月的脚程,终于到了西漠的大营时,我们这一行人连着押送的几个官兵,早已是形容枯槁,精疲力竭。 十几个营伎被塞到了一个账内,西漠缺水,可这一天晚上竟是给足了洗漱用的,有一个营伎一把掀翻了自己的洗浴用水,恨恨地说:“这是等不及就要把我们洗干净了往床上送吗?”说完眼泪就涌了出来,一时间好几个营伎都被带哭了。 这些营伎大多都是一夜遭了变故,还未接受现实,就被急匆匆的发配到西漠,骨子里还带着官家小姐的傲气,这当头一棒把她们那点可怜的幻想碾碎成沫了。 当年我也是有这样微薄的一点幻想,寄希望于齐临,到最后,也是他,将本就在悬崖边上的我彻底推入了深渊。 我这样该死之人,不怪他们俩要这般对我,若我是他俩,怕恨不得将我这样的人挫骨扬灰吧。 哭闹过后那个营伎还是跟一个相熟的挤在一起洗干净了身子,其实我是认得那个营伎的,那是我父亲一个门生颇宠爱的庶女,闺名叫逡儿,长得很娇嫩。 父亲出事后那门生不见了踪影,没想到兜兜转转总也躲不过,我们俩都走到了营伎这一步。 她不认得我,向我借帕子擦脸还嘟囔着:“看这帕子,你恐怕是我们几个中最富贵的。“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不解的看着我,我拿过帕子收拾妥帖,她哪里知道这帕子是太尉府里的,还只是个丫鬟的用品。 等都弄好了后,我们便被一个个拎到另一个帐子里,两个负责内勤的官兵上下打量着,像挑选货物一样,其中最貌美的营伎首先被挑选出来去侍奉副将,逡儿被挑去侍奉校尉。 她临走前回过头看着我和另一个营伎,眼里的泪水快要留出来又硬憋了回去,神情好似去就义,我想起来她只有14岁,不忍看她便偏过了头。 我没有什么过人的姿色,随便被打发去一个小军官的帐里,那负责内勤的兵说我比较幸运,本来是要给小兵用的,前不久来个了小军官,还没开过荤。 那内勤官嬉笑着摸了把我,推搡着我跟着另一个内勤兵出去了。 来到那小军官的帐前,我终于紧张了,一根弦长时间绷得太紧,等到危险跟前一下子断了,我推开那个内勤兵,疯狂地向对面跑。 原以为两年的禁脔生活已经把我磨软了,没想到我还有这个骨气逃离,风吹过我的耳边,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很快,那个内勤兵追上了我,他朝我肚子上踢了一脚,想甩巴掌又放了下来,将我拖到帐前,恭敬地朝里面说到:“司阶大人,您要的人给您带来了。” 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不是被分到这小军官帐里的,一丝恐惧涌上来。 父亲得势时我骄纵非常,不知这个司阶又是哪个我得罪过的公子哥。 “进来吧。”小军官的声音从帐里传出来,我打了个寒颤,在内勤兵的瞪视中缓缓走了进去。他背对着我,光裸着上身,不高的身体倒是练出了一身的肌肉。 他转过身,我不认识他! 终于松了口气,我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他斜看了我一眼,抬了抬下巴,我颤巍巍的爬过去跪着问他:“大人有什么吩咐?” 我的声音有点儿打颤,他擦拭着刀,良久自言自语道:“你怕我?不,应该不是。”我不敢应他,默默跪着。 他将我抱到榻上,我浑身发抖,其实我已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可是除了祁韫和齐临,这是第一个陌生男人碰我。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闺名叫什么。”他还没有经过战争摧残的白嫩的脸上,露着兴奋的神情。 我想了良久告诉他:“我叫幼良。” 他点了点头,开始解我的衣裳,今晚营伎专门穿的单薄,我的袄子被解开后,他没有再动作,轻啄了我的胸口一下:“听说小姑娘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说着眼睛别开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慌忙下榻跪下,解释道:”大人,婢子已不是完璧之身,望大人恕罪。“ 他有些震惊地看着我,甩了我一巴掌,其实巴掌一点都不重,可旧伤加新伤,我没忍住吐了一口血,眼泪也流了下来。 他被我弄得有些慌乱,来回踱步后将我又抱到榻上,一股脑脱了我的衣服。 他站在榻前,替他褪去衣物。 我突然想起,十叁岁那年,侍奉我的婢子被翻出一本秘戏图,我爹知道后,将那婢子打死,我还跟他闹了小半个月。 我的出神被小军官发现了,他有些不耐,捏了捏我的下巴,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不适可是又不敢动。 他轻踢了踢我的腰,我回忆着以前的情景,开始动作。 心里却在想,如果那俩人知道我从他们那里学到的,如今用来伺候旁人时会是什么反应…… 小军官有些着急,拽着我的头发往深处顶了顶,不多一会儿就结束了。 约是时间太短伤到了小军官的自尊,他有些生气的把我放倒,翻过身,急冲冲的进来,纵是没有齐临从前粗暴,两个月后却还是让我吃痛了。 似是既愤恨我不是处子之身,又不懂章法,他横冲直撞,这一夜对我而言尽剩折磨。 小军官睡去后,我回到了营伎住的帐里,身子还有些痛,躺在榻上却睡不着,脑海里来回翻滚着年少时第一次见到祁韫齐临的场景,心中愈加酸涩,却已经没什么泪可流了。 第二章:初相见,威逼挟 我第一次见祁韫和齐临是及笄那年,那个时候,父亲还是大华王朝如日中天的司空,京都的歌谣“不入司空府,不识人间极”几乎传遍了街头巷尾。 父亲膝下子嗣单薄,只有我一个独女和哥哥一个独子,从小到大极尽宠爱。笄礼那天,宫中最得势的亲王也来到司空府贺宴,我便是在那时候见到祁韫和齐临的。 他们是一个翰林供奉带来的学生,坐在宴席角落的祁韫和齐临,因着那太过夺目的美貌被父亲唤到了前面。 我听厌烦了笄礼后那些女德戒规的絮叨,又听闻宴会上有两个貌美的公子,于是让雀儿顶替,我偷跑了出去。 隔着屏风,也被那俩人的容貌所惊摄,我挑开帷幔想看的更清楚,却撞上了一对幽谧的眼睛,那是祁韫的双眼。 他也直直地盯着我,我不甘示弱昂起头看了回去,他勾了勾嘴角似是而非地笑了笑。 旁边的齐临跟着他的视线看了过来,眼神有些凶巴巴,看他的小鹿眼太过可爱,我没忍住笑了,他瞪了我一眼后转过头两个人端端正正的坐着。 宴会结束后,借着要学习礼乐诗歌的由头,我要求父亲将祁韫和齐临招进府里做我的老师,父亲刚开始不同意,我就把府里闹得鸡飞狗跳。 恰逢母亲的忌月,我将父亲房里年轻貌美的婢女们全打了一顿,有一个和我一般大的没有经住板子,断气后雀儿偷偷央人扔到了乱葬岗。 闹得实在太厉害,父亲终于同意了我的要求,可是听闻那齐临死活不肯来,我气不过,提着鞭子就去了翰林院。 那日,翰林供奉们刚陪皇帝吟诗赏物结束,我就冲进了他们的房间。 齐临看见我,气的眉毛都飞了起来,冲我吼道:“我不愿教你,你速回吧!你一个女子,拿着鞭子在翰林院撒泼,也不怕辱没了司空府的名声!“ 我气不打一处来,拎着鞭子就要朝他甩去,却被祁韫拦了下来,他捏住我的手腕,沉声道:”冯小姐,我师弟年轻气盛,还望冯小姐担待。我和师弟既非翰林学士亦没有过人的才识,冯小姐是贵女,理应由大华最优秀的学士教您。“ 我被他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旁边的那个翰林供奉拘谨地站着,我指了指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供奉还没回答,齐临就急匆匆插话:”你这个小魔女,这件事情跟老师有什么关系?“ 看着他充满怒气的好看的脸,我心里有了主意,使劲甩了甩鞭子,一下抽到那供奉的脚边,颇有些得意地说:”老师辛辛苦苦多少年才爬到供奉这个职位,家中老小定是不少,可是教出这样不听话的学生,这恐怕得问责吧!“ 看着他们瞬间难看的脸色,我又补了句:“你们两个说到底也就是个陪人玩乐的,翰林院可不缺你们这样的,若是来司空府,我心情好,说不准你们这玩乐的也能一步登天!“ 齐临气的挥起了拳头,我收起鞭子,头也不回的回府等好消息去了。 那时可恶可恨的我啊,如此盛气凌人,侮辱他们,祁韫却面不改色,顺从我的要求,但凡我多一点心思,就会想来他哪里是个小小的翰林供奉和我能挟住的人呢? 叁个月后,祁韫和齐临如我所愿被招进了司空府,我们叁个宿命般的纠葛由此开始了。 若是早知道是这般结局,这辈子我都会离他们远远的。然而,不愿认识他们的是西漠营伎幼良,却不是司空府的冯薇央。 第三章:恨入府,弄才子 祁韫和齐临到司空府后,父亲就由着我作弄这两个貌美的才子去了,我也乐见其成。 祁韫没什么反应,可是齐临看我却似仇人一般,我一时也想不通哪里开罪他到这个地步,便愈发想捉弄他了。 那齐临好似格外黏着祁韫,亦步亦趋跟着祁韫,我便将圣上踢给父亲的美人送到了祁韫房里。 祁韫的长相有些阴柔,可偏偏气质不见柔气,却是端的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那些美人见不用服侍我父亲,还碰到了这样一个有潘安之姿,李杜风流的人,自是欢喜的不得了。 第二天的课上,我特意穿了齐胸的襦裙,并使劲挤了挤胸,雀儿还揶揄我是去会情郎,我不置可否,我的情郎必定是大华朝最尖尖的男人。 刚踏入书房,齐临就气冲冲的冲过来,将我前几日跟他学习临摹的美人画像狠狠摔在了地上,还踩了几脚。 “冯薇央!你这个魔女,我和韫哥忍气吞声来你这里,还指望着你能改邪归正,你这样折辱韫哥是要做什么?” 他大概气极了,连说了几个你字后,又踩了画像几脚,哼了一声走开了。 我捡起画像,轻轻掸了掸,用前几日从慧姨娘那儿偷学到的自认为“风情万种”的体态扭捏着走到祁韫跟前,将画赛给他:“我是看祁老师这几日教的辛苦,特意让他解解闷儿,齐临不领情,祁老师总领我的情吧。” 祁韫将画像收好放在桌子上,拉着我的手说:“那些人我一个都没动,央央让她们回去吧。” 我们的身子贴的极近,他有些氤氲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瞳仁里映出我平淡的脸庞。 那一瞬,仿佛我就是他眼中所有的世界,我顿时慌乱,急忙抽出手,退后了几步。 齐临见状紧步走上前来,不满地哼哼道:“韫哥,她这么对你,你还好声好气的。” 看着他瞥向祁韫怨念的眼神,我顿生兴致,挑挑眉嘲讽他:“齐临,你天天替祁韫操心,莫不是对他有意?“ 齐临的脸登时红了,欲说又停,嘴唇半张着有些呆傻。 我又凑近一步:“要不我给你们当当媒人,总归你们这种身份在京都也上不了台面。“ 齐临听完狠狠剜了我一眼,摔门而出没有再回来。 我不以为然,转过身去调戏祁韫,我拨弄着他的衣领,低声说:“祁老师不爱美人,那爱什么?“ 祁韫伸出手摩挲着我的小指,慢条斯理地说:”央央别闹了,再惹齐临,我也管不了他了。“ 他的声音像浸润了陈酿一样醉人得悦耳,我抽出手靠在他怀里,戏谑道:”天下谁都管不了齐临,但是你可以。“ 他轻不可闻嗯了一声,环住我的腰问我:“今天夜里我去找央央?” 我拒绝了他,因为我又想到了一个捉弄他俩的好主意。 当天夜里,我硬拉着齐临偷偷到祁韫那里去,齐临嘴上不乐意,脸都快皱成了包子,还不是跟着我来了。 那些美人还待在祁韫住的最大的西客房里,祁韫没有发现我们。 他一进去就被莺莺燕燕包围了,我看齐临的脸皱的更厉害了,好玩的不得了。 美人们络绎不绝,叽叽喳喳地围在祁韫身边,看着应接不暇的他和疑似脸红的齐临,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齐临作势要跑,被我抓住鞢带,他气急败坏:“冯薇央,你抓我鞢带干嘛!你一个姑娘!” 我拽着他的鞢带便将他推进祁韫的屋里,打发了那些美人后,我在祁韫房里环视了一圈,却毫无收获,齐临凶凶地看着我,可是脸上还浮着红晕。 祁韫屋里脂粉的香气太重,我们叁个便在庭院里举杯邀明月。 天色已晚,月光清凉,眼看着两个美丽的过分的男子和我一起月下共酌,我的心情好极了。 我生来的15年,别的事情可能马马虎虎,玩乐绝对在行。 我拿了两个小玉杯,搭了个小小的平衡板,让祁韫和齐临比赛,谁倒得酒被对方压住了,谁就由我脱一件衣服,赢的人喝一杯酒。 我玩兴大起,虽然齐临又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没能阻止这场靡靡之饮的进行。 西漠的夜晚比京都冷得多,月光透过帐子洒了进来,印在逡儿的被榻上,她在轻轻啜泣,身子随着哭泣在浮动。 不管是父亲出事后的那个夜晚,还是我被祁韫齐临囚禁的那两年,没有哪一刻比此时让我的愧疚之感更深刻的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从前我仗着父亲的权势胡作非为,那个时候又有多少女子成为营伎,在这一方小小的榻上哭泣呢。 那晚我把他俩的衣物剥的只剩里衣,就把他俩央进了屋内,祁韫的房里早被我放了催情的熏香,本想看一场好戏,可是我竟睡去了,后来…… 第四章:如云梦,若幻境 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发亮了,我意识到自己在祁韫的房里,慌张起身,却发现身上只穿着里衣,还不是昨天那件。 我的脑袋有点儿发懵,坐在祁韫的床上思考了半天,只有一片空白。 祁韫的婢女大概听到了响动,低声问:“小姐,奴婢进来了。” 我应了声又躺了回去,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毫无记忆。 那婢女叫庆楦,是我从父亲最宠爱的姨娘那里强要过来伺候祁韫的,长的貌美如花,听说机灵的很,她走到我跟前,将鱼洗端上来给我擦脸。 “我这里衣是谁给我换的……?”我的话还没说完,庆楦身子一抖,打翻了鱼洗,浇了我一身水。 她张皇失措地跪下,央求着:“奴婢该死,小姐恕罪。” 鱼洗里的水有些烫,我的里衣全被浸湿,疼得我抽了一口气。 我踢了她一脚,边脱里衣边说:“不是说你机灵的很吗?这会儿脑子钝了,还跪在这儿干嘛呢?”她连忙起身去拿帕子和新里衣。 脱着脱着却发现身上布满了痕迹,我虽不懂这种事情,可这么多痕迹,傻子也明白了。“庆楦你过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笃定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庆楦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身子又止不住的抖,我摸了摸她的肩膀:“你别紧张,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昨晚,奴婢见您睡过去了,想伺候您去未央楼,可是祁大人将您留在了这里。”见我脸色越发难看,她的身体抖的更厉害了。 我示意她继续,她伏的更低说道:“后来,小姐您一直说太热了,祁大人让奴婢去打水,可是不顶用。两位大人也有些焦躁,什么招都使了,可是都不管用,后来,后来……” 我的心越来越沉,已经想到后来发生了什么,可仍不愿相信:“后来呢?说下去。” “后来,后来……”庆楦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全告诉了我:“后来我在门外听到您和两位大人在行鱼水之欢。” 气血一下子冲到头上,我有点晕厥,晃了晃身后,狠狠甩了庆楦一巴掌,指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小姐打死奴婢吧!奴婢没能保住小姐的清白,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庆楦哭着使劲磕头。 我跌倒在地上,心里一阵发冷。父亲说我将来必定是要入主东宫,可是这天底下哪个东宫会娶一个失贞的太子妃呢?我到未央楼取上鞭子,就去找祁韫和齐临了。 他俩正在听雨阁抚琴,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仿佛昨日之事全都是幻觉。可我身上明明白白的痕迹告诉我这一切都真实地发生了。 我一鞭子甩过去打断琴弦,还伤到了祁韫的手。齐临赶忙去查看祁韫的伤势,可是他俩都沉默着,尤其是齐临,若是往常早就叫嚷了起来。 我愈发笃定他们做了什么,心中又冷又气,手里的鞭子甩了出去,打在了两个人身上。 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个武将,我跟着他耍过枪,手里的力道自然不小。他俩硬生生扛住了我的几鞭子,一声都没吭。 见他俩越不吭声,我心里越冷,扔了鞭子,就地哭了起来。齐临跑来抱住我,却是一言不发。 祁韫慢慢走过来,俯视着我,冷冷地说:“央央,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一人做事一人担,我你随意处置,别动齐临,他是无意的。” 我看着他冷淡的神情,冰霜般美丽的脸,心撕扯着疼,像是有把刀子在割,太疼了。 齐临见我哭的止不住,边吻我的眼泪边央求:“幼良,幼良,你别怪韫哥,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忍住。” 父亲偏爱我,将我作男子起了“良徽”的表字,幼良是齐临心情好的时候,作弄我喊的。这会儿听他为祁韫求情时唤我,我脑袋越发晕沉,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后,祁韫跪在门外,我推开门看着他穿着薄衫,嘴巴紧紧抿着,身上还留着鞭印,有几处血肉模糊。 我一言不发,他也只字不说,就这样相视了许久,直到齐临跌跌撞撞地跑来,手里还带着药。 他也跪下,磕了好几个头:“求冯小姐放过韫哥吧,都是我的错。”我大笑几声,哭喊道:“你们为对方开脱,郎有情妾有意,昨晚我也是在成全你们。可是为何要祸害到我身上?” 我没再看他俩,听闻我父亲在郊外有一处斗兽场,既然他们情根深种,那就在斗兽场里好好检验一番吧。 那时我派庆楦看着他俩别受大伤,没想到最后,人回来了,可是祁韫的一条腿却断了。 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庆楦骗了我,我们并没有进行到哪一步,是齐临忍不住亲了我的身体,也被祁韫拦住了。 我们都被这个小婢女骗了,庆楦最后被判了车裂的刑罚,秘密处死。 但是我不知道的是,他们在斗兽场的这几天,我的父亲做了一件事,这几乎成为他们对我全部恨意的源头。 第五章:知真相,共枕眠 我是和雀儿深夜交谈时告诉她我失了清白之身的事情的,她问我:“小姐起来没觉得身子不舒爽吗?”我摇了摇头:“身子倒没觉得不舒爽,许是庆楦那丫头收拾了吧?” 雀儿眉头皱了皱又问我:“小姐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有些困倦,敷衍道:“我那日也喝了不少酒,记不得了,什么都记不得了。”雀儿的眉毛更皱了,我便让她退下。 雀儿终归还是不放心,软磨硬泡了我许久,我们乔装打扮了一番,一起去黑市一个产婆那儿验了身子。 当得知我还是处子时,我生平第一次感到后悔。 回府后,我和雀儿马不停蹄赶到斗兽场,在知道庆楦骗了我之后,我心里其实有些慌乱。 我尚且不知她为何要离间我们,可她在斗兽场这几天保不准会对他俩做什么。 当我赶到斗兽场的时候,却发现一切已经晚了…… 祁韫的一条腿断了约莫两叁日,没有得到及时医救,斗兽场的医师说这条腿算是彻底废了。 我呆呆的看着苍白的祁韫,却不敢去碰他,齐临因为照看祁韫体力不支,强撑着我刚来就昏了过去。 那日同我冷冰冰讲话的祁韫,这会儿几乎了无生息的躺着,嘴唇龟裂,脸上没有一点血丝,伤口散发的血腥味直往我鼻子里钻,我真怕他就此死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祁韫被我的哭声惊醒,扯了扯嘴角,似是笑又似是哭,我心里比那日听他说出那番绝情话更痛了,扑过去抱住他,嚎啕大哭。 祁韫吃力地抬起手摸着我的脑袋,唤着我央央,却也没力气讲其他话了。 我们回府后,我将母亲的故居腾出来给祁韫养伤,为此我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父亲骂我不知孝耻,我反唇相讥:“父亲的姨娘能从司空府排到兴安街,若不是我一直照看这屋子,怕早已经塌了,这屋子本就是母亲留给我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许是被我说中了,那次吵架后父亲连着好几日都未踏进家门。 自从回府后,齐临像换了个人,既不像往常愤愤不平,也不再捉弄我,处处躲着我。 然而我已无暇顾及他,祁韫的腿废了,可是身子还需要养。 我遍寻了京都所有的名师,连太医院也惊动了,所幸父亲和太医院交好,太医院专门派了一个姓宋的老头子来司空府。 我日日送药到祁韫房里,后来便是干脆住下了。 我养了两个男人的事情早已传遍了京都,何况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左右我也嫁不了别人,于是不管不顾了起来。 祁韫的身体还很虚弱,左腿勉强保住了,可我知道那条腿已经不能走了。 “祁韫,你快把药喝了吧,否则凉了就不顶用了。”我坐在床沿上,摸了摸他的额头,前几日他烧得不轻,新伤旧病人整整瘦了两圈。 他拉起我的手,带到被子里放在自己胸前,有些虚弱地说:“央央,你穿的也太单薄了,天儿这么冷,你到床上来吧。”我看着他有些深陷的眼眶,眼泪又流了下来。 他将我的身子拉近,亲吻我的额头,鼻尖,最后停留在嘴唇上,用舌头轻轻撬开了我的牙齿,缠绵了好一会儿。我见他额头冒出了细汗,便也顾不得别的,费劲地脱了鞋子就钻进了被窝。 祁韫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掖好被角把我包成了粽子,我挣扎了几下,他一只手箍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却不老实地朝我衣服里探去。 我只穿了一件薄丝的交领,他的手在我锁骨上摩挲了好一阵,耳语道:“央央的锁骨甚美,我都想在这上面作画了。” 我还在思索画上洗不掉了怎么办,祁韫就已经探过来在我锁骨处又啃又咬,抬头时还低笑说:“作好了。” 我一看,锁骨上赫然叁个印子,还真有些像花,顿时羞了,掐了把他的腰,埋到他的怀里。 他笑的更欢了,捏着我的耳垂声音有些坏:“央央耳朵红了。”我哼了一声,心里却是有一丝欢喜。 他还不尽兴,手又往里探了探,触到那绵软之处,把玩了好一阵,还顶了顶我,我登时大羞,心想这人也太浪荡了,复又想到我也不是什么良家子,和祁韫还是有些相配的。 我和祁韫日日缠绵在一起两个月,虽是没做到最后一步,然其实早已看尽了对方。 我虽意识到自己有一些属意他,可还是犹豫不定。我和他的身份差距不谈,还有个齐临在中间横隔着也是问题。 当我还在苦恼齐临对祁韫究竟是什么心思的时候,一场变故猝不及防地发生了,那将我和齐临再度缠绕在一起,直至后来。 第六章:缠绵绕,突遭变 我和祁韫正蜜里调油,缠绵悱恻了叁个月,齐临却不见踪影。 有一日我去书房取祁韫珍藏的一些书画集时,和推门而出的齐临撞了个满怀。 他有些错愕的看着我,想起来我还从来没有未施粉黛得见过齐临。 齐临穿了一件象牙色的交领,外面套了件灰蓝色的大袖衫,倒颇有些濯濯之姿。他手里拿着一本什么东西,我定睛一看,正是我要找的那本前朝书法大家王曦珲的《新柳集》。 我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新柳集》,打趣他:“齐临,这几日怎么不见你找你韫哥。”他的表情有些羞愤和纠结,我心里疑惑,也正想知道他对祁韫到底怀着什么心思,又继续问:“因为你碰了我,所以觉得愧对祁韫吗?” 他的耳朵更红了,嗫喏着:“你胡说什么呢?”他不似往常同我斗气,整个人有些发蔫儿,我拿书敲了敲他的肩膀:“你可别对祁韫起什么心思,他是我的人。” 齐临登时皱起眉头,面色不善:“你喜欢韫哥?”我点点头。“可是那日明明是我把你……”他有些害羞,说不下去了。 我不以为然:“我们又没有做什么,我都不在意,你就当没发生吧。况且我和祁韫心意相投,不想有第叁个人插入。”为了让自己更有气势,我挺了挺胸,踮了踮脚尖。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答,我抬起头看他,我狠狠踩了下他的脚,咬牙切齿道:“再乱看!小心长针眼。” “你都从哪里学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其实我……”齐临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我已然听不见,早已寻祁韫去了。 祁韫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虽然左腿废了,但勉强还能拄着拐杖行走。 我要给他做个带轮子的椅子,他死活不同意,同我说自己不想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看着他似乎有些湿润的眼睛,我心中越发愧疚和心疼。 “其实我不嫌你如此,何况是我愚蠢让你到了这般境地的。”我心中发酸,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那里看出点什么。 祁韫没说话,眼睛仿佛在眺望着虚无,屋檐的阴影映在他的脸上,本来阴柔的脸被割裂出了坚毅感。 我拽了拽他的衣袖,盯着他,他回过神来,似是而非地笑了笑,眼睛幽谧,一如初见的那天。 正相顾无言时,我收到了在西漠征战的哥哥的信。他在信中说年前娶了安西郡郡守之女,等到战争结束,便带着嫂嫂一同回京和我们团聚。 小时候最疼我的不是父亲,是哥哥,自从他领命去西漠平胡,我已经8年未见他了,半年一次的书信是我们唯一的维系。 我读着信,回头去看祁韫,他的眸子温柔如水,我突然很想吻他,也这么做了。 “祁韫,等哥哥回来了,我们便……”。总归我还是个女孩,不想再说下去,便巴巴瞅着他,企盼他能接我的话。 他刮了下我的鼻子:“那岂不是很久,我怕央央等不及可怎么办。” 我伸出手挠他痒痒,他微微缩了缩身子,我抱住他的腰,兴奋地告诉他:“用不了很久的,你不知道,年前哥哥大胜,胡人怕了哥哥已经派人来说和了,我听淑妃娘娘讲胡人要派个公主来和亲,说是要嫁给太子哥哥。” 一想到不用再烦恼如何推掉和太子的婚事,我便十分高兴,又蹭了蹭祁韫的胸膛,心中想着哥哥回来前,一定要把齐临打发走。 可是祁韫却恍若未闻,嘴巴又紧紧抿起来了,我总觉得他最近有些心事。 我还没来得及打发走齐临,齐临却强势地进入了我的生命中,现在想起来,仿佛就像一场梦。 那一天,祁韫凑巧因事离开了司空府,他向来如此,要做什么从不告诉我,我又舍不得对他做什么便由着他去了。 我在祁韫房里正午觉,齐临连门都没有敲就冲了进来。他径自冲到床前,眼神像淬了毒一样盯着我。 我心中发紧,拉紧了被子,他整个人像猛兽一样,我没由来地害怕。 齐临突然掐住了我的喉咙,越掐越紧,我吸不上气,脑袋越来越晕,眼前的齐临也越来越虚幻……他猛的放开手,喘了一大口气,我想叫人,嗓子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这样的蛇蝎女子,哪里配得上韫哥!我原以为是韫哥被你迷了心智,没想到竟是因为……”他恨恨地冲我低声吼道。 平时和我斗气时,齐临虽然凶巴巴的,可从未像这一刻一样,让我生出死亡的恐惧感。 他的手又捏上了我的脖子,却只是轻轻抚摸,我害怕极了,浑身发抖,连哭的勇气都没有。 可齐临却双眼湿润,一只眼睛已经悄悄流出了眼泪,他有点儿哽咽:“我和韫哥被你送到斗兽场那几日过得生不如死。你竟然让我和韫哥同野兽决斗,冯薇央,你的心肠怎能如此歹毒?” 我呜咽了几声,想告诉他我没想真的伤害他们,是吓唬吓唬他们。 齐临仿佛知道我要说什么:“你别说自己只是闹着玩玩,冯薇央,你眼中的闹着玩玩,就是拿别人的命闹着玩吗!” 我使劲摇了摇头,他用另一只手开始解我的衣裳,嘴上也没有停。 “我和韫哥只是一介书生,是韫哥用一条腿才保住了我的命。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你这么对我是我活该。可韫哥做错了什么,他已经断了一条腿,你为何又要对他家人做这种事情。你以为斩尽杀绝,让韫哥孤苦伶仃,他就能臣服于你吗?” 说到最后,他已经控制不住怒气,掐我脖子的力度更紧了。 我胡乱蹬着,又捶又打,想脱离禁锢,可那齐临平日里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这会儿力气大得不得了。 他死死钳住我,叁下五除二将我的衣服脱得只剩亵衣了。 我终于哭出声来,齐临迅速堵住了我的嘴,唇齿交缠间,我已经被剥光了。 我使劲踹他,想把他踹走,却反倒被他箍住。 到这个时候,我一丝不挂,他也被我抓乱了衣衫。 我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低声呜咽,我央求他:“齐临,你别这样,你别这样,是我错了,你放过我吧。” 他死死盯了我几秒,没有停手。 当齐临覆上来的时候,我知道我所幻想的和祁韫关于未来的美好希冀,从此将不复存在。 他也许不在乎我怎么样,可他在乎齐临怎么样。 第七章:稼穑艰,英雄冢 那天的事仿佛我生命中的一个沟壑,向前一步便是万丈悬崖,往回走也是虚妄的光明罢了。 到今日,我已记不清,和祁韫交颈而卧的那些时日,究竟是何种模样和光景了。 梦里梦外只剩下,我去父房里寻找折子的事,可那天我在找什么,又找到了什么,像是隔着雾,什么都看不清,忆不起。 我只记得那就像一根刺,戳碎了我同祁韫的所有妄想,也许只是我的妄想吧。 自那日后,那司阶便收了我,西漠离京甚远,营伎本来就是稀缺物,也不知这小小的司阶是怎么做到将我独占的,何况我长得也不美貌,虽有疑惑,然而西漠苍凉艰辛的生活,没有那么多时间让我去思考。 这几日战况还算不错,又恰逢胡人的什么节日,故而休战了叁日。 第一日,我和逡儿被分到一个地方洗衣,她没有我幸运,来西漠的半个月已辗转几人之手,原本娇嫩的脸已经有些枯瘦。 她的声音奶奶的,问我:“我叫逡儿,姐姐叫什么。”她的眼窝比初到西漠时深陷了很多,乌青的眼圈,疲惫的眼神。 到西漠的两个月路途没有让逡儿垮掉,可这短短十五日,却像抽干了她的灵一样。 “你叫我央央姐吧。”我搓着衣服,冰凉的井水刺透十指,宛如刀割。 逡儿偏过头,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扔下手里的衣服,猛地抱住我:“央央姐,你运气好,若你哪天命好回到京都,就把我的骨灰带回去吧。” 我的眼睛顿时酸涩,心抽着疼,回抱住她。她在怀里小声啜泣,我想起我们来西漠的第一夜,在榻上独自哭泣的她。 人生啊,太残忍了。 我们正相互舔伤口,营里的一个军官看到了我们。他提着一把刀,慢吞吞的走来,眼睛一直没有从逡儿身上移开。 “竟然漏了这么美的小娘们。”他俯视着我们,手已经碰到了逡儿的脸。 见逡儿一动不动,那军官一把拎起逡儿的后领,要将她拖走。 逡儿抓着我的手腕,大声哭喊:“央央姐救我,央央姐,救我!我会死的。央央姐……” 她声嘶力竭的喊着,脸上布满了泪水,小小的身子就像随时会断线的风筝一样,越飘越远…… 我想去救她,可是一个踉跄,洗衣的水扣在了我的身体上,腊月初八的冬日,再也没有比这样彻骨的寒冷让人更心酸了。 躺在地上,身上的水开始结冰,太累了,不如就这样睡过去吧,睡过去就不冷了吧? 我这样想着,却看见那个司阶从远处急匆匆跑来,我大约真是命好吧。 小军官将我抱起就往他的帐里跑,他刚操练结束,鬓角的汗还没来得及擦,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脖颈,有些痒。 他将我放在榻上,搬来火炉,等我身上的冰融化掉,他钻进被窝,脱了我俩的衣服,紧紧抱着我。 我和他在一起的这几日,很多时候都是相互沉默,恩客与娼妓从来都是露水情缘,我不知道为何他对我关照至此,可我的心已经死了,这辈子再也不想和男人有瓜葛了。 待身子有些暖意,我挣扎着想离开他的怀抱,却被他紧紧箍住。 他无甚表情地说:“若我再晚一些,你这条命就要葬送在西漠了,你若是想死,就离营地远一些。” 有时候,我觉得他和齐临的性子有些像,一个巴掌一颗甜枣,给的好不痛快。 “多谢司阶大人救命之恩,奴婢贱命一条,定谨记大人教诲。”不知是因为想到齐临亦或什么,我有些赌气。 他被我气得笑了一声,低下头狠狠咬了下我的肩膀,我有些吃痛,哼哼了几声。 他复又开始舔弄刚刚咬的那块,在我耳边低声说:“叫我珅莨。” 我没应声,他翻过身,掐了掐我的腰,还咬了口,我推了推他,嘟囔道:“你别白日里这样,小心你长官罚你。” 我刚说完,他就变本加厉,不知为何,他不似其他时日横冲直撞,今日磨磨蹭蹭,我疲于应付,为了尽快完事,使出了浑身解数。 可珅莨不知被打了什么药,不知疲倦,等折腾完,天已经黑了。我睁开眼见他不在,又睡过去了。 第二日我从珅莨那里要了些药,去看望逡儿。见到我,她惨白的脸上好不容易扯出一丝笑,有气无力地唤我:“央央姐……” 我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将熬好的药给她之后就落荒而逃。 我向来就是如此懦弱之人,为了苟活,尚能在杀父仇人的麾下委身,倘若不是突然被朝廷发现,可能这辈子,都在太尉府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西漠是哥哥马革裹尸的地方,他牺牲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出事,我一直想去他的墓地看看。 可遑论万一被发现连累了哥哥的埋骨之地,我一个营伎本来也是不允许四处走动。 但我太想去看看了,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要在临死前,去祭奠哥哥。 探望逡儿的那天夜里,我穿着之前从吴珅莨那儿偷来的衣服,趁着夜色,穿过营地,去北侧的忠振冢处。 那里荒凉一片,几乎寸草不生,只有一大片用砂砾和泥土混杂搭建的枯坟群。 当我找到哥哥的坟墓时,已经到下半夜了。西漠的风混杂着沙子,席卷而来,哥哥的坟墓上甚至没有谥号,只有孤零零的冯嗣悟叁个字。 他生前为了大华马革裹尸,死后却只能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土地上孤独地沉默着,和我身后无数个将士一样,除了西漠的风沙,再也没有陪伴。 当我也死去,谁会记得大华朝曾经有个骁勇善战的将军,名叫冯嗣悟呢? 我将酒洒在他的坟前,插上了我昨日折的已经干枯的仙人掌花,它们在风中摇摇摆摆,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走。 我想和哥哥说很多话,可真正面对着他的坟墓,却不知道说什么。 告诉他司空府已经完了?爹爹早就被斩首,还是告诉他他的妻子和遗腹子下落不明,他的妹妹做了营伎。 不如就让他这样睡去吧,伴着身先士卒,建功立业的梦睡去吧。 不知何时,泪水早已爬满了我的面颊,风沙吹在脸上割得生疼,我想近前摸摸他简陋的墓碑,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我大惊,手里的酒壶摔在地上,撒了一地,耳边传来珅莨的声音:“你疯了吗?” 我顿时瘫软在他怀里,他将我转过来和他对视。本来想说什么,却看到我泪流满面,欲言又止。 我轻声呜咽起来,他偏过头看着哥哥的坟墓,自言自语:“冯将军他,是个好将领。” 虽只有短短9个字,我却欣喜若狂,摇着他的肩膀:“珅莨,你认识哥哥?你认识哥哥!” 他擦了擦我的眼泪,沉默着。 我不愿勉强他,凝视着哥哥的墓良久,哥哥已经走了两年多了,在我我知道这个消息的那天,司空府也开始土崩瓦解了。 第八章:兄战亡,巢覆倾 那天被欺侮后,等我从疼痛中醒来,齐临早已不见踪影,祁韫也像人间蒸发,几日都未见。 我恨极了齐临,想将他千刀万剐,倘若早知如此,从前在斗兽场我就不该心软。 我去找父亲想抓住齐临,可连父亲也寻不到人。不知何时,司空府上上下下散发着慌张的气息。 我告诉雀儿自己的疑虑,雀儿安慰我:“小姐多虑了,若是真有什么事情,老爷肯定会告诉小姐的。” “可我这几日连爹爹的影子都看不到,等见到父亲,我一定要亲自去抓齐临!”我恨不得撕碎他,齐临毁我清白,合该被千刀万剐! 我苦等多日,仍不见父亲回府,就连平日里绝不离府半步的冯管家也不在。 可我只能待在府里干等着,烦闷时就拿原先侍奉齐临的几个丫鬟奴仆出气,看着他们被折磨的死去活来,我对齐临的恨意仿佛也被发泄了出来。 没想到没有等到父亲的回归,我却等来哥哥牺牲的噩耗。 7月的梅雨淅淅沥沥,下了小半个月还不见停,窗外的细雨落在石头上,滴答滴答作响。我卧在床上,瞥见雀儿淋着雨飞奔而来。 “小姐,西漠来信了!”雀儿欢呼着向我奔来,甚至忘记了敲门。她曾一度恋慕哥哥,上次知道哥哥成家,还烦闷了好一会儿。 在愈发压抑的这几日,哥哥的信,好似将这阴雨雾濛的天和气氛,都扫的清清爽爽了。 我迫不及待地拿来信,信封上的字不是哥哥写的,还戳了加急的印。 我急匆匆打开,看到第一行字时,便两眼一黑,一下子坐到在地。 往常在画本上看的晴天霹雳,原来是这种天塌了的感觉。 信上”宁远将军冯嗣悟战亡“几个字,像利箭,一个字一个字地刺痛我的双眼,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要砸碎我的心。 ”哥哥,哥哥!哥哥!”我妄图把哥哥唤回来,连叫几声后,猛地吐了口血。 雀儿早已昏死了过去,我哑着嗓子喊道:”来人啊,来人啊。”可这偌大的司空府却没有一个人应我,大厦将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 父亲和冯管家这时才出现在这空荡荡的司空府,他们步履匆匆地向我房间赶来。 父亲似乎很长时间没有整理仪容,他的胡子乱糟糟的,冯管家像是苍老了十岁,本来就刻满风霜的脸更老了。 父亲从我手里抽走信,看完信后,急走几步背过身。 我知道他在流泪,父亲只有哥哥一个儿子,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来没有哭过。 在哥哥离开司空府去西漠时,我也从未想到,他会死去。 “央儿呀,你长大了。”父亲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声音沉痛。 我不知所以,他将我抱起来,转了两圈,像我幼时那样。 “我的央儿长大了。”父亲放下我,脸色凝重,哀伤地凝视我许久:“央儿,是爹对不起你啊。” 我越听越糊涂,可父亲并不打算再说下去。 他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去,临走前对我说:“央儿,爹其实很想看着你出嫁,若是有人带你走,你就走吧。” 我呆呆地看着离开的他,风干的泪有些黏腻。 第二天,我和雀儿去哥哥曾经住的地方,收拾他的遗物,却意外碰见了祁韫。 “祁韫,你回来了!”我有些欣喜,可祁韫看到我,好像有些意外。 他没有回答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我说:“央央,司空府快要出事了,你跟我走吧!” 我没想到的是,那日跟着祁韫离开司空府,便是一辈子都没有回去了…… 第九章:初生疑,毅随离 祁韫多日不见踪影,现下不仅叫我离开,更重要的是他一个小小的翰林供奉的学生,是怎么知道司空府要出事了。 我越想越寒凉,狐疑地盯着他许久,渴望他能自己主动解释这几日的去向。原本被齐临欺侮后,想同祁韫诉苦的心情,也在这种种变故中,尽数变成怀疑了。 可他什么话都不说,揉了揉我的脑袋,像从前那样温柔浅笑,避重就轻地吩咐我:“央央在这里先待着,你父亲给我留下了一封信,我拿到就来寻你。” 他见我一动不动,拉起我的手,摸了摸我的脸:“怎么,央央不愿一个人,我们一起去?” 他也只是象征性地问问,不待我回答,便急匆匆地拉着我去往父亲的书房。 仿佛就是从齐临发疯的那天起,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变得匆匆忙忙,只有我还停在过去,浑浑噩噩。 父亲瞒着我只字不提家里的事,哥哥战死什么安排都没有,齐临发疯欺侮我,祁韫也好似水中月看不清。 我越想越愤懑,使劲把手从祁韫手里往出拽,他连身都没有转,只是捏地又紧了紧,挣脱不得。 “祁韫,你说清楚,你这几天去哪了?你怎么知道司空府的事情?父亲好端无故地凭什么要给你书信?“我走一步问一句,声调越来越高,直到最后一个字出口,祁韫猛地转过身,面色阴沉,眼神锐利。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祁韫,一时呆住,反应过来后越发委屈,抽噎着说:“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日你不在,齐临那个畜生他,他……。” 我忍不住哭了起来,祁韫的脸色缓了缓,蹲下将我抱住:“央央,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是我没有护住你。” 他抬头,眉眼似萦绕着雾气,煞是美丽。 “那是你的刺,也是我的刺,我不提起,只是不愿你再伤心。”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又凝视着我,衬出我涕泗横流的脸。 我觉得丑极了,甩开他,大踏步朝父亲书房走去。 祁韫在父亲书房环视了一圈,不知何时,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了我。 我边拆信边看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祁韫,你的腿好了?”从我见到他到现在,他走路都好端端的。 祁韫紧绷的脸色一下子舒缓了过来,语气透着不多见的欣喜:“这个消息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有个友人认识一个游医,前几日我正是治病去了。” 我揪着他的衣角扯了扯,几次开口又不好意思,便打开信,正是父亲的亲笔字。 他在信中告诉我司空府将要出事,让我跟着祁韫离开司空府,不用担心他。 寥寥二十几字,连到底出了什么事都未提及,字到最后已是有些潦草,不知父亲是在何种情况下慌张写下的。可这无疑确实是父亲的亲笔书信,是他老人家要我跟着祁韫离开的。 我叹了口气,倚靠在门框上,闭上眼,开口:“祁韫,是我错怪你了。” 祁韫将我揽在怀里,亲了亲我的额头,又将下巴支在我的脑袋上,整个人慵慵懒懒,像一只小哈巴狗。 我哪里见过这么放松的祁韫,踢了踢他的脚,哼哼:“父亲让我跟着你离开,那你呢?你愿意带我走吗?” 他低低笑了一声,用手指描摹着我的唇,调笑道:“我若是不想带你,就不会来找这封信了。” 他语气有些轻佻,眼睛却毫无波澜,睫毛的阴影似乎敛去了所有情绪。 我装作没有听见,黄昏的光撒在我的手上,臂腕上的玛瑙好似在滴血,红的渗人。 “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明日叁更。”他也抽开身,淡淡地应道 我没想到这么着急,张了张嘴,犹疑地问:“为何这么早?我还什么都没收拾呢。” “兹事体大,晚一日不如早一日,我怕再生变故,你父亲把你嘱托给我,我就要尽责。”祁韫的眼神专注又深邃,像是要看透我。 我敷衍地应了声,就离开了。 最可悲的事还是发生了,当我对他不再全付信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真正爱上了他。 爱情让我如此盲目,即使对前方一无所知,只要被稍微一推,便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 第二日,我带着雀儿和不多的行李,还有哥哥给我刻的桃木剑,在夜色茫茫中出发了。 短短半个月后,司空府就天翻地覆,我的美梦也终于做到头了。 第十章:辗转行,再生疑 马车的轱辘划开两道车辙,身后的司空府渐渐模糊,我在那里十五年的痕迹似乎也被隐没,一起消失在这有些凉意的夜晚。 行走了整整一天,还没有到,我昏昏沉沉醒来又睡去,掀开帘子发现早已出了京都,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祁韫,已经到了吗?”祁韫似乎没有听见,透过帘子目视着前方,耳朵动了动。 我戳了戳他的耳朵:“你怎么跟猫儿一样,明明听见了,却不说话,还会动耳朵,真好玩。” 他把我的手拉下来拽到怀里,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面纱,轻轻给我系上。 “前方可是都尉李大人?”祁韫走出马车问对面,对面说了什么我听不真切。 只听祁韫低笑了声,带着一丝缱绻的温意,回答道:“马车里是在下内子,在下正要陪内子回吴州娘家探亲。” 我听他装得冠冕堂皇的介绍,脸上一片殷红,幸而面纱遮住了看不见,雀儿这几日憔悴的面容,也终于浮现出笑意。 外面又在讨论些什么,我已经不知道了,马车缓缓出发,吱呀吱呀的声音,很像母亲生前养的那只胖鸟在啼唤,摇晃中我又睡过去了。 梦里我和祁韫正在大婚,哥哥和母亲主事,可我却慌张地寻找父亲,在司空府翻来覆去地找,却怎么都找不着。 突然身后被刺了一剑,我转过身,齐临的脸赫然在我面前,却有些陌生。 我嚯地从梦中惊醒,起了一层薄汗,祁韫正在拿帕子擦我的身体,外袄已经被脱下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这时候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少爷,到了。”车外的马夫低声唤道,因为停的太急,我被向前一抛,栽倒了祁韫怀里。 他的身体并不温暖,甚至有些发凉,宛如一块凉玉,透到我的心里。我顺势往里又靠了靠,他抱起我,走下马车。 眼前的府邸意外地大,可是连额匾都没有,我心下奇怪,等到走进院子里,被它的萧条惊了。 杂草丛生的府邸,空无一人,屋脊上染了厚厚的一层灰,已不见原来的木色。 我四处转了转,灰败的府邸处处显露出从前的奢华,透过灰蒙蒙的茜纱窗,镀金的柱子在斑驳中隐隐闪着光亮。 “祁韫,这是?”我歪过头问他,祁韫的目光沉静温柔,也许还藏着一丝追念。 他毫不在意地抚摸着大堂外落满尘土的屏石说:“这是我外祖母夫家的故居,现下荒败了,不过正好可以作我们容身之所。” 大抵是这番对话勾起了他的回忆,他好久都没有说话,我碰了碰他的小指,他温煦一笑,用他的小指勾起我的小指,缓缓走向府邸深处,这一刻,恍如生生世世。 我和祁韫只带着两个侍从,收拾府邸的时候,祁韫亲自上阵。 我坐在长廊的凳子上,看他风尘仆仆的娴熟模样,想着,他定是吃过苦头的吧。 接下来的日子,其实我不大见到祁韫,雀儿俨然把自己当成女主人的心腹,她想从外面买几个婢子服侍我,被我制止了。 “小姐,奴婢觉得小姐变了。”雀儿的声音有些委屈。 我悠悠地喝了口茶,挑眉问她:“哪里变了?你不还是我最亲近的丫头吗?” 她急急的否认:“不,不是的,奴婢是觉得,小姐好像,长大了。”我失笑喷了一口茶出来,溅到身上。 雀儿给我收拾衣裳,我拽着她的辫子,绕来绕去:“下个月我就十六岁了,你还当你家小姐是小孩子啊。” “是啊,小姐已经是大人了。”雀儿落寞的声音飘入我的耳朵,我的脑袋又昏沉起来,不知为何,最近总是格外嗜睡。 夜里祁韫终于回来了,已经深秋,天气开始寒冷。 他沐浴后睡在我旁边,我坏心地动动这儿,动动那儿,一会儿摸摸他的喉结,一会儿探探他的那里。 他被我闹得不行,一把抱紧我,深深地吻过来,直到我喘不上气他才松开。 我轻轻捶打他,他包住我的双手,似是有些乏。“睡吧,央央。” 可我哪里能睡得着,这些时日,我不仅不常见到他,就算见到了,他也有些疏离,更是根本不碰我。 就连祁韫,也逃离不了这世俗的锁链,拿不起也放不下。 十六岁生辰那天,本来满心盼着祁韫和我一起庆生,没想到一大早,祁韫就匆忙让我们上路。 我又开始吱呀吱呀的行程,又是整整一天,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马车停下时,祁韫并不在我的身边,下马车后,那站立在额匾上书写着“祁府”门外的,竟然是,齐临。 他似笑非笑,眼神有些捉摸不透,向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冯小姐,本官在此恭候多时了。” 在震惊中尚未回过神来的我,根本没听到他的“本官”二字。 我抬起手,颤抖着指着他:“齐临,你,你!”除了你字,我根本不知应该说什么。 他好端端地站在祁韫的府邸前,穿着华贵,一身红衣让他有种充满妖气的美感,只有冠上的白玉仿佛还留有从前干净的气息。 我再也不敢向前踏一步,转过身就往马车里钻,却被他一把拽回,雀儿被钳制住,带我们来这里的车夫早已不在,我就像砧板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拉扯着我到一个小房子里,把我扔在床上,床板有些硬,我痛得哼了一声。 他欺身上来,我厮打他,大声呼救:“祁韫!祁韫救我。” 齐临冷笑一声放开我,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到我嘴边,给我强行喂下。 我被呛得直咳嗽,他轻轻拍着我的脊背,说道:“韫哥最近事务缠身,只好由我来照顾你了。” “你这个畜牲!祁韫定是被你抓起来了,你放开我,我要去找祁韫,你放开我!” 我挣扎着往外跑,齐临轻松地将我捉回来,嘲弄一笑:“冯薇央啊冯薇央,我倒是有点可怜你了。” 我狠狠咬了他胳膊一下,他疼得抽出胳膊,又将我甩在床上,这次再也没放开我。 “你真以为韫哥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司空府倒台,还要多谢你看上了我和韫哥呢。”我的脑子里混乱一团,快要炸裂。 齐临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玉笛,懒洋洋地说:“其实,韫哥根本没有断腿,从你笄礼的那个宴席开始,一切都计划好了。” 我大叫:“你骗人,齐临你这个畜牲,你休想说这些混乱话骗我,祁韫他没有!你这畜牲!” 他对我的嘶吼毫不在意,捏起我的下巴,轻轻吐出:“幼良,那你最近有没有感到嗜睡,浑身乏力。” 我茫然地看着他,他了然,在我耳边轻语:“果然,韫哥对你没有心软,我放心了。” 他的气息像蛇信子摩擦在我的脖子上,我的嘴唇剧烈颤抖,一股冷意从脚底生出来,像藤蔓一寸寸向上,勒紧了我的五脏六腑。 齐临走了,离开前怜悯地看着我,笑了笑,他的笑容像魔鬼,迷惑着我的心智,困意又袭来了…… 第十一章:浑浑噩,父身死 那是一片苍茫的海,蔚蓝色倒映着云朵的颜色,天空中飞翔着一大片鱼,彩色的鱼。海中长出了一匹马,在浪花中奔腾而来,马上手持长矛的是哥哥?还是祁韫?分不清,只有虚幻的光影和海空交迭,一闪一闪。 我在沙滩上,随着浪潮的涌来褪去,也浮浮沉沉,海水侵入我的身体,似乎要窒息,又在转瞬间尽数离开。 到最后一刻,它们铺天盖来地袭来,远处的马和人也慢慢变得清晰。 “央央,你醒了。”祁韫的脸在我眼前放大,鼻尖上冒了一层薄汗,亮晶晶的,睫毛扫在脸上,柔柔软软。 脑子空白了几秒后,才发现我们俩赤裸相拥,紧紧贴在一起。 祁韫停下来,满眼笑意,调笑我:“嗯?央央怎么了这是。”我抬腿踢了踢他,却没什么力气,不痛不痒倒像是在调情。 “祁韫,你走开,走开呀!”我明明想怒气冲冲地喊出来,可出口嗓子不仅有些沙哑,还带着媚意。 我一把扯来被子想蒙住自己,反倒让我俩贴的更近了。 祁韫抱着我踏入浴桶,肌理分明的身体在水中被折掉,有些错位,我拨弄着水,涟漪荡漾,漾到了他的身边,也漾到了我的心里。 “祁韫,齐临他怎么会在你府里?”问出时我已后悔,到今时今刻,我都不太确信,我在祁韫的心里,比着齐临到底有多重。 他又不说话,祁韫这人,总是用这种方式拒绝我的问题。 他越沉默我越心寒,这一瞬我铁了心,掐住他的手腕,问他:“我知道你和齐临关系之亲密,远不是同门所能形容,可我呢?祁韫,你把我又放在何种地步?” 他突然起身披上外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忍不住轻轻啜泣,浴桶的水漫过我的鼻子,有一瞬间,仿佛要死去。 我猛地起身,随手将桌边的一个瓷器扔了出去,恨恨道:“祁韫,有本事你就一辈子,让我们俩这样不清不楚。” 窗外只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自从那日后,我的身体不再似往常困乏,许是舟车劳顿,水土不服导致的吧,我心想。 我想打听父亲的消息,可是再也没有见过祁韫,我之于祁府,就像浮萍。 几次想出府,都被挡了回来,甚至,当我用那把桃木剑砍向守卫时,他们也岿然不动,任凭我胡乱挥舞。 我气得又打碎了府里的物什,连西边那一大片海棠也被我砍得稀烂。 后知后觉的我才发现,我不仅是浮萍,更是连风都吹不出池塘的那片 就这样,我不明不白地在祁府待了半个月,每日浑浑噩噩,等到了中秋节,这是唯一能出去的机会了。 “雀儿,我问了下人,这里是京都的城北,从这里向西北十里有一家当铺,老板是父亲的旧识,你去帮我探探父亲的消息。” 雀儿以回家探亲的缘由,终于出去了。 天还没亮她就出发了,可是直到晚上还没有回来。 我在大堂踱步,焦灼不已,身后“砰”地一声响,一个人被扔了进来。 “雀儿,你怎么了?”看到熟悉的身影,我大惊失色,冲上去抱起她,她的衣服处处褶皱,心窝那里还有脚印。 我抬起头,就看见齐临冷漠地注视着我,那副神情,颇似同我讲“一人做事一人当”时的祁韫。 “齐临,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叁番五次折辱我,这次还要拿雀儿出气,你这畜牲!” 他俯下身盯着我,面色不善,语气生硬:“人,不是我打的。但你这丫鬟欺瞒祁府,还和反贼勾结,若不是我救下,这会儿早就成亡魂了。” 我起身,抽出桃木剑,指着他:“我从前对不起你的,那晚尽数都还了,你何苦还要逼我?”本来是质问,说到最后,变成了呜咽。 齐临却像突然被踩到尾巴的狮子,整个人剑拔弩张,一把抓住我的剑,反扣到我的脖子上,一字一句地说:“我和你有冤也有仇!不仅我,祁韫和你,和你们司空更是冤仇深重。” 我被惊得半晌说不话来,脖子控制不住向前探去,被桃木剑划出了血珠。齐临撤回手,抱住我,我听见他的牙齿在打颤。 “冯薇央,你想死?你还不知道,今日你的父亲被斩首吧!监斩官正是祁韫!” 他突然笑了,抚摸着我的脸颊,悠悠地说:“你是冯家唯一的血脉了,这个时候还想死吗?” 我狠狠地甩了一巴掌给他,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嘶吼着:“我杀了你,齐临。我要杀了你!你作弄我就行,你编这种话干什么?我的父亲好好地,好好地……”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跌倒在地。最后一个亲人,终于也离开了我,似乎早有预感,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像是过了一个轮回,齐临的声音响起,虚虚实实:“我不想再骗你了,幼良。”我昂起头看他,这个魔鬼,竟然在流泪。 “我和祁韫从进司空府,到今日,全都是韫哥的一盘棋。” 听着他的话,我的脑子好疼好疼,齐临他又在说什么胡话,他骗我父亲死了,还想挑拨我和祁韫。 齐临自顾自地说道:“那天宴席上,韫哥其实是特意看你的。冯其为了让我们俩进府,囚禁了老师,他惊吓过度猝死了,老师是这世上,除了韫哥唯一对我还存有温情的人了。但是那会儿我是不恨你的,幼良,我是不恨你的。” 我看着齐临掩住脸,泪水从指缝流出,笑了几声,我们两个大约都疯了吧。 “那天夜里,你下了药,可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我忍不住碰了你,可我明明给你洗了身子,为什么你会被骗了呢?”他的声音有些疑惑,透着不解,宛如不谙世事的孩童。 我心里却清明起来,那布满痕迹的身体,到底是祁韫的手笔还是庆楦的呢?这似乎不重要了。 “后来到斗兽场,我和韫哥生死危及的时候,冯其动了韫哥剩下的亲人,韫哥也断了一条腿。我那时还不知道,韫哥的腿其实好好的,也不知道冯其的所作所为。” 我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因为从齐临嘴里出来的版本,为什么和我的经历大相径庭呢,我有些痴傻地问他:“然后呢?” 齐临猛地抬起头,捏了捏我的手:“幼良?”我歪头笑了笑。 “后来……后来那天,我不仅知道韫哥的亲人在你父亲手里,还知道了我们齐家和你们冯家的渊源。幼良,我恨极了冯其,也恨极了自己,我所报复的手段,不过是伤害你。”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我们都被祁韫利用了,可我下不了手,幼良,我下不了手。你杀了我吧,让我一人承担我们俩的罪,杀了我吧。”他抽出自己的剑,放在我手里。 不知为何,平时愚笨的我,此刻却好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原来那日祁韫见到我那么震惊,恐怕是以为我早被齐临杀死了吧。原来和他缠绵悱恻的那叁个月,司空府在我手里被挖空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四周的空气太寂静了,所谓万念俱灰,原来是这般感觉。 “祁韫,他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好像是我的声音,又不是我的声音在发问。 “祁韫是忠远候的遗孤……”齐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央央,央央?” 我转过身,看到了祁韫,他的官服被扯烂,上面还有血迹,格外狼狈。 第十二章:前路茫,身世揭 我短暂的爱情还没有来得及开花,便被击的粉碎,命运也从那一天改变。 可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否则早在祁府就了结了自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珅莨发现我看哥哥后,拼命磕头,让他绕我一命,替我保密。 额头出了血,他抬起我的下巴,拿出帕子擦了擦我的额头,这也是我第一次仔细看他。 原来他生也是好看的,一双剑眉带着锐气,瞳仁是浅色的,格外特别。 也许因是在哥哥墓前,盯着珅莨的脸,我恍惚看到了哥哥一般。 “你一个男人,哪里来的帕子?”我也没想到,在这么紧张的时候,我竟然会问出这种话,还是用这么不尊的语气。 他突然有些局促,尴尬地笑了笑,实在是有些像哥哥。 米白色的帕子被风吹偏,覆到了我的脸颊上,帕子上绣着一个良字,字形很是眼熟,可想不起哪里见过。 珅莨背着我回营地,风沙进了他的眼睛,我帮他揉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脸庞,已不似我初见他时白净滑嫩,染上了生存的痕迹,粗糙的触感和我粗糙的手一样,相互摩擦,相互慰藉。 因着这一个秘密,我同他亲近了许多,动情的时候,我甚至会生出仗打完了后,若是他愿意,我去做妾伺候他的想法。 祁韫和齐临这两个人已经从我的生命中慢慢离开。 仿佛在西漠这随时会死亡的地方,我才得到了新生,我懂得了疾苦,懂得了生死,懂得了从前早就该知道的道理,也许还不算晚呢? 这两个月的战事还算顺利,珅莨也升了校尉,他便肆无忌惮地将我留在帐内,我连营妓的帐子都许久不去了,也不知道逡儿到底如何。 借着我和珅莨这不可多得的温存时刻,我央求他让逡儿来陪我些时日,反正他也要有些时日不回营地。 他不仅立即答应了,第二日离开营地时,还差人搬来了许多东西,那都是军中赏给立了战功的军官的稀罕物。 逡儿第二日晌午才来,我煮了水让她沐浴,才发现她的身上紫一块青一块,还有鞭痕。 我问她:“这是怎么回事?”逡儿面无表情地擦拭着身体,回答道:“有个疯子今早弄得。”我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逡儿洗干净身子,蜷缩在我刚布置的新榻子上,正月的天气比之前更冷了,直接铺在地上的被褥无法抵挡地上的凉气。 她冷的直打颤儿,睁着两只圆圆的眼睛,紧张地问我:“央央姐,我睡在这里,真的没事吗?我这样……”她说着眼眶已经红了,我有些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 我给她掖好被角,摸了摸她的额头,宽慰她:“没事儿,有事儿了也是我的事儿。” 没想到我这话让她更不安了,我实在不知怎么办,就去寻药了。 翻箱倒柜也找不到,只有珅莨一个上了锁的柜子没有打开,我犹豫了好一阵,耳边传来逡儿的痛叫声,心一横,便从他的中衣里找出钥匙,打开了锁。 那里果然放着些药物,上了锁可见其珍贵程度,我拿了一点点,期盼着能救逡儿一命,但我们俩都知道,她已经不行了。 我给逡儿煎好药后,落锁时,发现那日珅莨用的那方帕子的边角从里面探出来,熟悉的“良”字像是带有魔力,指使着我伸向柜里。 我轻轻翻了翻,发现那柜子里不仅有帕子,还有许多同质地的婴儿的衣物,纹理繁复,质地华贵,是上等人家的用物。 每个衣物都绣着一个“良”,还是同一个字迹。 当铺天盖地的“良”字呈现在我眼前时,我才意识到为何我如此眼熟,这分明是父亲的字迹。 我惊的说不出话来,这衣物既不是我的,也不是我哥哥的,那是谁的? 为什么珅莨那日点名要我,为什么他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他的东西会有父亲的字迹? 这些问题一个一个向我扑来,我的脑子又开始发疼。 当我开始怀疑祁韫的时候,他骗了我,当我开始疑虑父亲的时候,他骗了我。那么这次,珅莨他又在骗我什么呢? 我迫不及待地想问珅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逡儿发现了我这几日心思不安,便借口有事离开了。 叁个月后,珅莨终于回来了,伴随着的是大捷的喜讯,他飞速地升为副将。 那天是龙抬头,西漠却还在下大雪。珅莨的战衣上撒满了雪花,他的胡须也被染白了。 他见我立在帐前等他,眼睛亮了亮,不自觉带了笑意,揶揄我:“幼良这是化身望夫石么?” 可我却没什么心思同他调戏,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将我固定在椅子上,摩挲着我的脸,悻悻地问:“这是怎么了?害怕我升了副将不要你了?” 他嘴上说着浑话,语气却很严肃,千盼万盼他终于回来了,可我却失去了询问他的勇气。 我太害怕了,每次当我对生活有了一点希望和盼头的时候,它总会给我沉重的一击,我似乎将一辈子的运气都花在了前半生。 “告诉我吧,出什么事了?有人碰你了?”珅莨是个急性子,说最后一句话时,怒气已经显露在脸上,一副要去打架的样子。 我摇了摇头,他急躁地踢了踢椅脚,我被震的晃了晃。 “到底怎么啦?”他似是有些不耐,却还在忍着。 “我开了你上锁的那个柜子了。”我抬起头,用赴死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我这人太矛盾了,怕死的时候懦弱地要死,这种时候又不长脑子了。 可话已经说出口了,珅莨的脸色骤然变了,他的牙齿发出了摩擦的声音,脸上情绪太多,我分不清那到底是怒气,怨愤,羞愧还是什么别的。 “幼良,你都知道了?”他突然像泄了气,我没出声,果然他瞒着我什么了。 后来,珅莨跟我讲了一个并不美好的故事。 十八年前,大理寺卿冯其在徽州办案时,遇到了当地吴家的庶女吴潇,很快那庶女有了身孕,可是冯其却回了京都。 吴潇生产前,冯其寄来书信,给孩子起名“良徽”,还允诺很快会接吴潇去京都。 吴潇后来生了个儿子,可她没有等来冯其,却等来了他的夫人。 吴潇不敢将儿子给她,便匆忙寻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婴,夫人满意地带回女婴,告诉冯其吴潇难产而亡,只有一个孤女。 “我就是那个女婴?”我茫然地看着珅莨:“那你呢,你是怎么知道的?” 珅莨捏着我的手,生怕我跑了一般,他急促地解释:“我也是一年前才知道,是冯嗣悟找到的我。那日我看到了你的名字,就想着,要救下你……” “冯其终其一生都不知道,我的母亲还活着吧。”珅莨的声音有些怨愤。 可我想他是知道的,既然能将我作为人质送给祁韫,恐怕连我的身份也都是知道的吧。 我眨了眨眼睛,想流出点泪,却一片干涩。 “幼良……”珅莨抱住我轻声低喃,衣物上融化了的雪水透过我的衣衫,冰冰凉凉。 原以为是什么惊天的阴谋,没想到是这样的戏份,我笑了笑,珅莨紧张兮兮地看着我。 第一次,我回抱住了他。 人世间的缘分如此奇妙,感情亦如是,这样曲折的纽带将我和珅莨联系在一起,在孤旷的西漠紧紧绑在一起。 不论对于他还是对于我,人生到了这种境地,这已经不算什么波折了,过去的都过去了,我贪恋这一点温暖不想放开。 似乎说出秘密让他松了口气,他兴奋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轻声细语地询问我:“幼良,这胭脂我费了好大劲才找来的,你快用用吧。” 我看着他有些局促却雀跃的脸庞,心想,吴潇一定是个品貌俱佳的女子,能教出这样心善的儿子,是父亲配不上她。 他见我不说话,抓了抓头发,又小心翼翼地问我:“幼良,你在怪我母亲吗?” “我不怪她,我怎么会怪她呢,若不是我被接到司空府,恐怕也是个孤女吧,要怪也要怪命,况且,我不觉得我命不好。” 我握住珅莨的手,凝视着他:“我的命是好的,好在遇上了你。” 说完这句话,我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他似乎被我感染,眼眶也有点湿润。 这天夜里,我用胭脂仔仔细细涂了嘴唇,和珅莨来到哥哥墓前。 此时星辰密布,月光微弱,撒在了我们的脸上。 珅莨跪在哥哥墓前,磕了叁个头,对着哥哥的墓说 “大哥,我原本以为自己只是怜惜薇央,可是上次我们被困在函谷关的时候,我想的是,这辈子还没娶到冯薇央怎么就能死了呢。” 他的语气平淡,眼眸却像含了水,我低低地唤了他一声:“珅莨……” 他堵住我的嘴,问我:“幼良,我问你,你可是有一丝喜爱我的。” 我使劲点点头,哭着回答他:“我是喜爱你的,珅莨。” 我对珅莨的感情是否是爱,亦或者是掺杂着亲情,眷恋或是其他,已经都不重要了。 这一刻,我只想和他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我们俩在哥哥墓前行了夫妻大礼,对着哥哥的墓和东方叩首。 今夜的风也格外温柔,轻抚过脸庞,我们相视着彼此,不约而同地笑了。 假如生活一直这样下去,不失为一种圆满的结局,虽然我经历了欺骗,囚禁。 但我的运气大概真的用光了,命运再也不会垂怜我。 第十三章:殇别离,风云变 珅莨刚升成副将不久,原本的战事陡转直下,大捷后连连败退,营地也跟着撤了又撒。 那天他有些凶狠,我完全动弹不得,他边穿衣服边轻柔地说:“我这次去前线恐旧,少则半年,多则……” 我蹭了蹭他的胸膛,将身子贴在他身上,他摸来摸去,又来了一次。 我被弄的实在太累了,困倦中仿佛听到他说:“幼良,我知道这样有些自私,可这次去生死未卜,我想留下些什么。” 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还留下了一封书信。 信中叮嘱我注意身体,还说他舅舅捐官马上要来西漠,如果他真的死了,他已经托舅舅把我带走 我看着信低声哭泣,这封诀别的信太过沉重。 这一生中,最爱我的哥哥已经将生命献给了这片土地,毫无胜算的战争还将掩埋多少将士,摧残多少家庭呢? 但我并没有多少时间伤春悲秋,即时我被珅莨特意照顾,没有他的日子里,女人之间的斗争,男人的刁难,每一个都让我自顾不暇。 我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度过4个月后,听闻逡儿的病加重了,便匆匆去营妓的帐子里看她。 她整个人瘦地快脱了形,身上全是骨头,要不是她微微抬了抬手,我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帐子里有好几个营妓,但是没有人哪怕来看看逡儿,她们害旧被这儿的气息染到,就算是做了营妓,也没有人想轻易地死去。 “央央姐,我想回家。”逡儿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我又惊又怕,只能往她嘴里喂水,这还是我用珅莨的名义要来的。 这几天战事吃紧,打仗的都没有药用,更何况一个营妓,死了就是死了,不是什么大事。 她抿了一小口就不喝了,胳膊微微动了动,我把手伸过去,她与其说是拉,不如说是碰了碰我的手。 逡儿已经没有多少力了。 “央央姐,你说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她枯搞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微弱的期盼,见我默不作声,便瞬间失去了光彩。 我们都知道,活下来对逡儿来说已是奢望了。 我抓住她的手,又给她喂了口,擦了擦她嘴角流出的水,问她 “逡儿,如果我能活着回到京都,我会带着你的骨灰回的。” 她忽然笑了,有些糜烂的夺目,我的眼泪涌出来,滴到她的衣襟上。 她低下头亲了亲我的手背,说:“央央姐,你真好。”带着最后的温柔。 我没有来得及再陪她,便被后厨叫去做饭。 走到门前,我回过头看逡儿,她面容平静,眼睛毫无波澜,死水一样回看着我。 从那日就义般的走出到如今,也不过才一年多,逡儿也才刚及莽而已。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我们都知道,但也不知道死亡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到来。 后厨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吃的了,前几天,本就见底粮仓被冰雪覆盖,天气骤冷,有一些回天乏术的病马也被宰杀用来吃了。 实际上,没有人希望逡儿活着,作为营妓,她已经没有用了,还要浪费口粮。 接下来的两个月,前线受伤的将士一批一批地被运来,军中早已没有了药物,他们只有等死。 听说朝廷派来的援军和粮草迟迟没有到,食物越来越少。 营妓们己经几天没有吃饭了,我只有靠着珅莨帐子里藏的一点干粮吊命。 随着粮草越来越稀少,无药救治而熬死的兵士越来越多,整个营地渐渐笼罩上血腥的气息。 起先,他们宰杀了病马,后来病马没了,要杀良马,有的将领不同意。 死亡的恐惧太过凌厉,它像一瓶毒药,将陷入绝境的强者变成了魔鬼。 不同意吃马的将领将王意打到了已经无用的营妓身上。 那是一个温暖的日子,终于显露出一点春天气息的,普普通通的五月中的一天,我却见到了人间地狱。 只吊着一口气的逡儿被他们拉出去,绑在已经烧好了火的支架上。 我躲在珅莨的帐子里,拉开一点缝,紧紧咬着嘴唇,看到逡儿被火热醒,撕心裂肺地吼叫。 空气中传来烤焦的肉香味,围在支架旁的饿了5天的男人们,双眼赤红,像饿狼一样死死盯着尖叫的逡儿。 逡儿的叫声越来越凄厉,穿透空气直直刺到我的脑子里。 我疯了一样跑出去,扑倒在遗儿面前,向带头的一个将领磕头:“将军,杀了她吧,将军求您了,将军求了。” 那个将领饶有兴味地看了看我,旁边的随从说:“要不两个一块?” 他摇摇头,阴测测地盯着我:“这可是吴副将的女人。” 他拔出自己的剑,递给我:“那就杀了她吧。”他的声音变态地兴奋。 今天是我来西漠最暖和的一天,冷意却铺天盖地地袭来,我知道我在发抖,冒汗。 可那个拿起剑走到逡儿面前,闭着眼睛狠狠刺下去的女人真的是我吗? 那不是我,那是魔鬼!那是和这群没有心,没有肝的疯子一样的魔鬼。 “啊!啊啊!”我疯狂地尖叫,衣服上全是逡儿的鲜血。 她没有合上的眼睛,像怨灵一样缠绕着我往后的所有岁月。 这宛如地狱一样的生活并没有结束,或者说才刚刚开始。 稍微不能用的营妓一个个被杀死吃掉,受了重伤的兵士,也没有幸免于难。 我和还活着的营妓靠着雪水,刚发芽的草撑着,终于撑到了珅莨回来,然而噩梦还在继续。 珅莨回来的那天,我被那个将领逼着吃了一块烤熟的肉,刚咽下去,就吐出来了。 那将领狠狠甩了我一巴掌,我想从喉咙里掏出来,可什么都掏不出来,什么都没有,只有血,全是血,是逡儿的血,我觉得我已经疯了。 他是被绑着回来的,身上全是鞭痕和刀伤,新鲜的血液一滴一滴砸在地上,砸的我浑身都要碎了。 “吴珅莨勾结外敌,致使我军大败,按律当斩,但援军未到,此子尚有领军才能,故特许其在看管下谋划战事。” 主将的刀搁在珅莨的脖子上,他面无表清,脸色蜡黄。 我远远地望着他,他突然对我笑了笑,那主将被他的笑引到我面前,若有所思,我的心咯瞪一下。 那天夜里,珅莨被关在了一个小帐子里,只有铺在地上的草席。 我偷偷跑去看他,却在帐外被主将抓住。 他将我拉扯到帐里,狭小的帐子里一下子挤着叁个人,空气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珅莨整个人像被点炸,冲出来就要揍主将,却被主将一脚踢倒,还拿了绳子绑住。 “冯薇央,是逆贼冯其的女儿吧,是你的妹妹,和妹妹乱伦,吴副将的口昧有些重啊。” 主将托着我的脸,手伸进了我的袄子里。 珅莨顿时发指毗裂,大吼道:“余户,你放开她,要杀要剐冲我来,你放了她!“ 我浑身发抖,想推开主将,可他力气太大了,我被他反剪住双手,被迫跪着。 “将军,将军将军放了奴婢吧,将军!”我苦苦哀求,他充耳未闻。 那钻心的痛传遍了我的全身,我的眼泪决堤一般涌出来。 “幼良,幼良!余户你这个畜生,幼良,幼良!” 珅莨困兽一样的嘶吼声和逡儿的求救声交迭在一起,像海浪一样从远处一阵一阵涌来。 痛苦远不止这些,更绝望的还在后面。 我听见主将得意地对珅莨卖弄:“吴副将,其实我是个借才的人,可惜你得罪了太尉大人,还是逆贼余孽,我这是迫不得已啊。你这妹妹用起来着实不错,我收了。” 太尉大人?太尉大人,太尉大人! 当今的太尉,除了祁韫没有第二个了。血,渐渐从我的嘴角流出来。 第十四章:家破亡,人渐远 祁韫,祁韫,这个名字就像魔咒横贯了我的少年时期。 它像玫瑰一样强势地席卷进我的生命,又残忍的离开,还一并掏空我的生命,将我扎的遍体鳞伤。 那日他沾了血的官服和慌乱的神情,突然一幕幕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以为这个人已经离开了我的生活,然而这辈子,我们恐怕都要纠缠在一起了。 我从来没有在祁韫脸上见过那样慌乱的,紧张的表情,衣服也被扯烂了,他从来都是温煦整洁的。 “央央,央央。”祁韫犹豫地伸出手,我一把打掉他的手,把自己缩起来,用近乎乞求的声音问他:“祁韫,你告诉我,我父亲还活着,对不对?” 他张了张嘴,艰难的开口:“央央,我……” 我突然很想笑,也这样做了。 “咯咯咯,哈哈哈哈哈。” 我是如此的愚蠢,司空府的倾倒不是我能阻止的,可我无疑也是那推波助澜的凶手,与谋划这场阴谋的祁韫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我更蠢罢了。 “你说啊,你是骗我的,你是骗我的!你骗骗我,骗骗我呀,骗骗我我爹没死。” 我疯狂捶打着祁韫,他一句话都不说,任由我打在他身上,死死地箍住我。 我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呜咽道:“反正你已经骗了我这么久,这次为什么不骗骗我呢,你骗骗我,兴许我就信了呢。“ 祁韫的肩膀被我咬出了血,我抬起头,龇牙笑着,眼泪却不停的往下流:“反正我那么蠢,那么好骗。” 他突然拦腰抱起我,朝齐临看了看,齐临盯了我一会儿便决绝地走了。 祁韫官服上的血蹭到了我的脸上,我用手摸了摸,我知道那是父亲的血。 它们正在慢慢干涸,就如父亲,倒塌的司空府和我似有似无的爱情一样,一一死去 祁韫将我放在榻上,迅速剥去了沾血的官服,准备唤人拿下去,我一把抢过那件官服,抱在怀里,既不撒手也不说话。 “央央,央央,给我吧,我什么都告诉你。”他轻柔地诱哄着我松开手,抽出衣服,递给了旁边的侍女。 “祁韫,你这个骗子,骗子!”其实我不知道想听到什么,或者说我并不想知道真相。 知道真相太痛苦了,可这混沌被齐临劈开,真相所带来的黑暗,污浊一并要来淹没我。 祁韫突然亲过来,我紧紧闭着嘴巴,他捏了捏我的下巴,有些吃痛,我刚张开嘴,他就急促地,焦灼地吻进来,凶猛而粗鲁,像是撕咬而不是亲吻。 我要推开他,他只是不再亲我,却仍然死死抱住我。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呆愣愣地问他。 祁韫的面色已经恢复到往常一样,波澜不惊,如春风般柔和温煦,只有肩上被我泪水沾湿的印记,一圈一圈地慢慢晕开。 “央央,先皇薨了,叁殿下已经即位了。”我的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思考着叁殿下是谁呢? 叁殿下,叁殿下?叁殿下! 是那个母妃是惠妃的不得宠的皇子吗?惠妃的娘家是? 我盯着祁韫的脸,突然想起来我住了小半个月的那个没有匾额的院落。 惠妃是十年前被满门抄斩的辅国大将军的侄女。 那辅国大将军姓齐,那没有匾额的院落…… 我恍然大悟,指着祁韫,手指剧烈颤抖着,质问他:”你和齐临到底是谁?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父亲他,圣上容不下。冯家,我只能保住你了,这也是你父亲希望的。”祁韫不知什么时候拿来帕子,边给我擦脸边告诉我。 司空府是太子一党,胜王败寇,天下大势,我不怪谁。 可到现在,祁韫也不愿意告诉我他到底是谁,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他将我看的通通透透,我却始终隔着一层雾在仰视他。 “祁韫,你到现在都不愿意告诉我吗?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那庆楦又是谁?你说呀!”此刻的我仿佛一个市井泼妇,全然不顾形象,冲他怒吼道。 他将我生硬地按在床上,盖上被子,吻了吻我的额头:“央央,你先好好歇息吧。”说完逃似的离开了。 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想起了幼时哥哥偷带我出去,和一群小乞丐一起烤红薯,弄得满身污垢。 回家后,父亲狠狠揍了哥哥一顿,还罚我抄了半本女诫。 就这样我一直回忆到半夜,祁韫推门而入,带着一些酒气。 这短短不到一年,我们的模样都变了。 他将我搂在怀里,轻拍着我的脊背,描摹着我的嘴唇,轻声低语:“央央,央央,你会恨我吧!可我是喜欢你的,我是喜欢你的呀。” 祁韫啊祁韫,我既不恨你,也不愿再相信你了,你这个骗子。 心底的冷笑不小心出了口,祁韫登时身体僵硬,好一会儿后忽然重重地吻过来,胡乱撕扯我的衣衫。 我任由他动作,他却突然停下来,语气如常地说:“睡吧,明天我带你出去。” 我终究耐不住困意沉沉睡去,梦里全都是父亲的背影,我呼唤他,可不管我怎么喊,他始终不回头,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越来越远…… 祁韫是抱着我出府的,沿路的奴仆皆颇为震惊,我见故随手指了指,嬉笑着:“这些人,我看着不甚舒坦,尽数赶出府吧。” 顾不得看他们又惊又吓的神情,我揪着祁韫的一缕头发说道。 “你既然对不起我,我要做那祸国殃民的妲己,你愿意做那昏庸残忍的商纣王吗?” “央央……”祁韫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咯咯咯地又笑了起来。 兴许是万象更新的原因,京都的繁荣比着先前更盛了。 商贩的叫卖声此伏彼起,街道上车水马龙,我已经太久没有出来走走了。 径自下了轿子跑出去后,我正在一处看书画,突然有人冲上来大喊着:“这是逆贼冯其的女儿,冯其作恶多端,他这女儿也是个小魔女,大家……”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祁韫迅速抱住我的离开了这里,那叫喊的人也被带到一处幽僻的地方。 “祁韫,我要你杀了这个人,你可答应?” 祁韫没有回答我,他身边的随从却已经拔剑刺过去了。 “等等!将此人的双目剜去,双手砍断,舌头割掉,扔到闹市之中吧。” 祁韫突然开口,那人面色骤然惊恐,拼命磕头:“大人,是小人口出狂言,大人饶了小人吧。” 我看着祁韫不为所动的脸,指着这人,语调缓慢:“你记住了,要如此折磨你的是当今圣上的宠臣祁韫,可不是我这个小魔女。” 我挣脱开祁韫的手,身后传来惨叫声,连我也不寒而栗,祁韫这个人就像毒蛇。 从那以后,我出门再也没有人敢近身来,实际上,祁韫也派足了护卫跟在我身边。 第十五章:迷雾重,阴谋起 祁韫似乎很忙,白天我见不到他,夜里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更是不知道。 他在的时候,心情好了带我出去一趟,身边也必定是护卫林立,倘若他不在,我是连祁府的门槛都跨不出去的。 外面如何腥风血雨,我也全然不知,冯家余下的子嗣,被杀的被杀,充军的充军,活着的人去了何方,死了的人葬在何处,统统不知。 我不过是祁韫豢养在笼子里的小雀儿罢了。 虽不见祁韫,齐临却每日来寻我,他也不说话,给我带来了一只鹦鹉,那鹦鹉天天喊“齐临,齐临。”听得我颇为烦躁,好几次都忍住了想掐死它的冲动。 祁韫偶尔回来,总会带些小玩意儿,我尽数摔了,他也不生气,一个一个亲自捡起来,扔在一个小木箱里。 久了我也觉得没意思,凡是他送来的,我也都当他的面扔到那个小木箱里。 夏天忽然来临,雀儿想出去购几件夏装也不许,第二天府里便搬进来一箱又一箱的衣服首饰。 我追问送东西的护卫,他们支支吾吾半天,才告诉我最近外面不太太平。 高墙深院,与世隔绝。 我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却怎么都出不去。 齐临看我的时候,我便逮住他问:“外面不太平的事情跟我有关系吗?” 他咬咬嘴唇,闷声说:“跟你没关系,你别多想了。” 齐临这个人,一紧张就喜欢咬嘴唇,我知道外面的不太平恐怕也是我的不太平。 “你既然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雾蒙蒙的双眼垂了下来,不看我也不说话。 我随手抽走他别在腰间的短刀,指着他:“你若是不愿意说,那就带我出去,我自己去找。”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幼良,你把刀给我。” 他作势就要抢走,我反手把刀横在脖子上:“你带我出去,带我出去我就放下。”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以为他要同意了,整个身体抬了起来,跃跃欲试。 齐临却突然伸出手轻松夺走了刀,低声道:“你外祖父因涉及前两日的并州漕运案,已经被移交大理寺审查。” 我猛地抽了一口冷气,身体晃了晃。 齐临见状赶忙补充道:“你别着急,并州漕运案错综复杂,你外祖父的事情,我和祁韫都在周旋。” 我的心紧紧揪在一起,司空府倒台后,我一直在担心,什么时候会波及到外祖父,没想到,它来得如此之快。 齐临突然有些烦躁,揉了揉眉心,支吾着:“你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想办法的!” 我突然觉得齐临比着我其实还没有长大。 “我想去见见外祖父,你会答应我吗?”我乞求着看着他。 齐临的眼睛眨了眨,脸色有些纠结,眼角又垂下去了,看上去有些可怜。 我叹了口气,想要离开,却被他扯住。齐临的声音涩涩的:“幼良,大理寺不归我管,不是我不想帮你。我想帮你的……” 我掰开他的手,有些决绝:“那不重要,齐临,重要的是谁能做到这件事情。” 顾不上看他是什么神色,祁韫已经疾步走来了。 他面色阴沉,厉声对齐临说:“管好自己的事情,出去吧。” 齐临悻悻地离开了,走的时候还回过头有些哀怨地看了我两眼。 我顿时一阵恶寒,这男人到底什么意思? “你的脖子怎么了?”祁韫突然凑近,盯着我的脖颈,眉毛微不可见地皱着。 我拉了拉领子,敷衍道:“没什么。” 祁韫拨开我的手,拉开衣领,摸了摸,语气不喜:“别做什么傻事了,你想干什么,告诉我就行了。” 我咬了下他的手指,气冲冲地走了两步,又回头,硬巴巴地对祁韫说:“我想出去见见我外祖父。” 祁韫果断摇摇头:“最近外面风声太紧,你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处理好了,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使劲推开他:“祁韫,你以为到如今,我还会相信你吗?等你处理好时,恐怕我连外祖父的尸骨都寻不着吧!” 他的眉毛完全皱起来,口吻带着一点命令:“央央,好好待着。” 失去了往常的和煦和泰然,冷着脸的祁韫有些令人生惧。 我低下头,一言不发回屋去了,祁韫紧紧跟着我。 夜里,趁祁韫睡着的时候,我偷偷起身,穿着雀儿的衣服,准备从后门的一处比较低的矮墙那里翻过去,齐临在等着我。 我正在系带子时,祁韫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声音有些迷盹嘶哑,闷声问我:“准备去哪儿?” 我被吓了一大跳,胳膊甩过去,打碎了一个瓷器。 我转过身看他,黑暗里祁韫的眼睛透亮,闪着不明所以的光芒,屋外突然传来了光亮。 祁韫打开门,齐临正狼狈地站在门外,灰头灰脸地。 “她要胡闹,你也要跟着胡闹吗?”教训齐临的祁韫像长辈一样,毛毛躁躁的齐临这会儿蔫蔫的,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如果你会帮我,我怎么会找一个奸污了我的人。”话刚说完,两个人都变了脸色。 祁韫突然呵斥齐临:“回工部去吧,好好反思几天,出去!” 他关上门,像上次一样拦腰抱起我,我也才发现,祁韫生气时,整个身子都会绷着,还会做一些非常霸道的事情。 他将我扔在床上,力道有点重,我意识到,祁韫真的生气了。 祁韫有些急,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他急切又慌乱地扯开了我还没系好的袄子,俯下身,亲我的脖子,到后面,变成了吸咬,我被弄的有些疼,叫出了声。 谁知祁韫好像听到信号的斗士一样,一路向下,啃啃咬咬。 我忍不住弓起身子,扭来扭去,祁韫用虎牙咬了咬已经殷红的身子,说到:“这么急?”心情仿佛一瞬变好了。 他的衣衫还好好地穿在身上,我却头发凌乱,上半身赤裸,因为冷意和啃咬而发红的身子,像滴着血一样。 祁韫好整以暇地褪下自己的下衣,眼睛里已然沾染上了欲望的气息,这让他的双眼有种艳丽的阴柔感。 但这不过都是表象,祁韫的身体健硕,比齐临有力几分,他将手指伸入我的口中,牵出糜乱的丝,镶着金丝边的罗帐在烛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 他好像真的生气了,莽莽撞撞,次次都要把我弄到仿佛窒息。 “你慢点,祁韫,慢点啊。”我有些受不住,央求他。 他却变本加厉,又突然停下。我哭出声来,不知是委屈还是因为这一刻的反应:“你干嘛呀?” 我的声音有些太委屈了,祁韫笑了笑,眉眼舒展开来,带着缥缈的温柔,舔了舔我的耳垂。 窗外刮来一阵风,烛火突然被吹灭,罗帐也被吹开一点,在纾解的那一瞬间,我看见,窗外有一双眼睛。 灭顶的愉悦和被偷窥的恐惧,让我的身体剧烈颤栗,祁韫轻轻抚摸着我的身体,认真地说:“我明天带你去见你外祖父。” “好。”我应了一声,便抱着祁韫的胳膊睡了过去。 大理寺关押疑犯的地方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恶劣,甚至许多皇亲国戚悠然自在。 祁韫见到这般情景,脸色阴沉似是非常不满。 然而当我见到外祖父时,仍是抑制不住哭出来,尽管他干净整洁地待在那里,仿佛还是那个太尉大人。 “祖父!祖父……”祁韫不知何时离开了,我扑到外祖父的怀里。 他的手还如从前一样温暖,祖父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怜爱地对我说:“央儿,我的好孩子,你还在。” 我的泪水浸湿了外祖父的衣袖,他拂去我的眼泪,面色慈祥:“好孩子,你还在,祖父也就放心了。可惜你哥哥……” 外祖父的眼眶有些泛红,却终究没有落泪,他已过古稀,本应颐养天年,却要在这种地方度过余生。 我咬着嘴唇,想告诉外祖父,他的央儿会救他的。 可我如何说出口,连我都是朝不保夕,凭借着肉体苟活在祁韫的脔锢下,我要如何才能救下我苍苍白发的祖父呢! 外祖父突然从怀里抽出一包东西,就要往嘴里喂,我从他手中夺走,整个人都在发抖。 外祖父他,他竟要死在我的面前吗? “祖父,祖父,你是要让央儿一辈子都不能心安吗?”我压制着声音,依旧挡不住那份愤懑和恐惧。 祁韫好像听到了响声,往这边走来,他真的太敏捷,也太危险了。 我迅速藏好了那包药,整理了仪容,站起身来。 祁韫扫视了我们俩几眼,低声说:“该走了,央央。” 我面无表情地跟着他出去,他走在前面,突然停下脚步,又对我说:“你们还会再见面的。” 我点点头,瞥了瞥外祖父,他的嘴唇动了动,好像在说“去吧”。 那个时候,我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这个“去吧”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不过,很快我便知道了…… 第十六章:太尉换,亲人逝 不知不觉,我已经在祁府待了将近一年了,今年的冬日有些干燥,没下几场雪,天气却是时常阴沉着。 自从那天从大理寺回来,府里的戒卫又加重了,祁韫回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我们在床榻上厮磨缠绵,谁也不提那一天的事情。 闲暇时,他还会继续教我些诗书琴画的东西。 齐临好似被祁韫发配到乾州督办水运的事情,那日后再也没有在祁府见过。 这样浑浑噩噩一直到腊月二十叁,那天早晨阳光意外地有些刺眼。 我在前院放了把藤椅,躺在上面晒太阳,雀儿正在给我揉肩。 我将一把团扇搁在脸上,透过柔软的丝纱,看见齐临从大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女人,影影绰绰,身量有些熟悉。 可我的困意已经上来了,实在懒得动了,索性闭上眼睛,不管不顾。 脚步声渐渐近了,我懒洋洋地拿开团扇,待看清齐临旁边那女子的脸时…… 我倏地惊坐起,团扇掉到了地上…… 那是已经“死”了的庆楦! “你!你……你是谁?”我的声音有些裂开,仿佛支撑我的柱子也在慢慢裂开。 齐临捡起地上的团扇,向我解释道:“幼良,这是祁韫的妹妹,祁楦。” 那和庆楦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向我微微颔首。 我剜了她一眼,拿过团扇,向前一步,盯着齐临,问那女子:“你到底是谁?” “冯小姐,我是祁楦,冯小姐别为难临哥哥了。”祁楦神色淡然,冷冷清清。 我这才发现,这张我从没有注意过的脸,和祁韫是有叁分相像的。 不远处坨塔寺的钟声传来,已经晌午了,日光被云彩遮住,暖意顿失,忽而变冷。 我打了一个哆嗦,雀儿替我绑好斗篷,我们便离开了。 到晚上吃饭时,平时都是在房里吃的,这次被特意叫到前厅。 显然,这是一场庆祝宴,为了归来的祁楦。 祁韫委曲求全来到司空府,还有这个妹妹的几分原因吧。 之后诸如骗我失身,斗兽场作戏,到了司空府倾倒这件事面前,反倒已经没什么好提的了,尽管它们一环扣一环,是祁韫精心为我编织的网。 祁楦已然换了一身豆绿色的对襟,和身旁身着鸦青色的齐临,像一对翡翠般的璧人,煞是相配。 “祁韫呢?”我看向空荡荡的门外,知道祁韫今日不会回来,可还是问了出来。 祁楦迅速回答:“哥哥今日繁碌,今儿不回来的,冯小姐别等了。” 我想问祁韫在忙什么,可转头看见祁楦死水一样的脸,顿时没了兴致,恹恹地吃了两口,就准备回屋去。 我刚起身,齐临就拉住了我:“幼良,今日楦儿刚回来,我们一同聊聊吧。” 他又用雾蒙蒙的双眼看着我,我禁不住这样的眼神,慢吞吞地坐下了。 又恶趣味地想,齐临要若是个小倌,必定极受追捧。 “幼良,你在想什么呢?”齐临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许是我的脸有些红,祁楦看了我好几眼。 齐临对我们之间的交汇全然不知,傻愣愣地说:“韫哥和楦儿已经数年未见了,没想到,韫哥最终将楦儿找回来了。” 看他一副扼腕怜惜的模样,我实在忍不住讥讽道:“你确定是数年,而不是一年?” 齐临有些呆滞,我看他像个傻子似的什么也不知道,放下筷子,迅速离开了。 祁韫啊祁韫,他可真是好样的! 我前脚刚走,后脚齐临就跟来了。 “幼良,你为何对楦儿如此芥蒂?”齐临很是不解地询问我。 “你这个傻子!”我踢了他一脚,戳了两下他的脑袋。 祁楦看见我踢齐临,急匆匆地奔来,拉了拉齐临的手,淡淡开口。 “临哥哥别忘了,你调去兵部赴任,今日就要搬东西过去的。” “啊!幸得楦儿提醒,你回来了,我太过高兴竟把这事儿给忘了。”说完齐临就兴冲冲跑了出去。 我抬头眺望,府外确实有马车在等着,她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把齐临打发走了。 我看着齐临上了马车,马车离开视线后,问祁楦:“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也不必这幅做派。” 祁楦不为所动,仍端着一副贵族小姐的模样,斜斜的看了我一眼,漫不经心的岔开话题:“冯小姐可知道,韫哥今日为何而碌吗?” 那副睥睨的神情,倒显得她才是司空府养大的千金。 “你别说些不相干的事情,祁韫今天干什么去了我一点都不关心。”我作出凶狠无畏的样子嗤笑道。 祁楦突然微微一笑,指着大门的方向,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神情,却又转瞬即逝。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祁府的大门不知何时开了,有一群人不知在做什么,隐隐约约好像还搭着梯子。 她用懒懒散散的语调,又好似带了点雀跃告诉我:“这事若是跟你,跟你外祖父有关呢?你还不关心吗?” 我大骇,慌张地跑到门外。 祁府的匾额掉在地上,外面叽叽喳喳,每个人都很兴奋。 我拽住一个穿着官服的人问他:“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看见我,脸色有些震惊,复而又喜气洋洋地问我:“你还不知道吗?我们正在给太尉大人换新匾额呢!” “哪个太尉?什么太尉?”我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昂起头看见两个男人正吃力地抬着一块匾额,上面赫然写着“太尉府”叁个字。 祁韫?太尉? 我有些发晕,抓住那个穿官服的男子的袖子,又问:“你说什么?太尉?是祁韫吗?” 他听完我的话,迅速将衣袖扯出来,瞪了我一眼,嗔怪道。 “太尉大人的名讳岂是随意喊的!对了,你是什么人?太尉府的吗?不像啊……” 我打断他的话,急忙发问:“那辛大人呢?辛太尉呢?” 那男子脸色瞬变,呵斥我:“那贼子早已在狱中畏罪自杀,你关心这个干什么?莫不是你是……?” 我推开那男子,踉跄地走进府中,却被绊倒,摔倒在地。 我的外祖父!我的外祖父怎么会自杀呢? 我明明把那药夺了回来呀!是他告诉我“去吧”,他怎么会自杀? 怎么会自杀! 我伏在地上痛哭,耳边响起祁楦的声音:“你的外祖父是并州漕运案的主犯,他畏罪自杀,留了全尸,也算是他最后的体面。” “你们兄妹两个的心,哪里是人的心,是豺狼虎豹的心!”我爬起来,冲祁楦怒吼。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祁楦突然局促起来,绕过我向前走去。 我缓缓转过身,却只看见祁楦的背影。 “祁韫啊祁韫,你害得我好惨!”我嘶吼道。 “央央,央央……”他只是唤我的名字,却不给我一个解释。 我的眼泪流出来,绝望地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见你。” 我要冲出去,却被祁韫拦住,衣服上的冷气渗透到我的身体上,我不住地往下坠。 祁楦在远处,对着我们说:“她外祖父是畏罪自杀,跟哥哥有什么关系。 哥哥蹉跎这么多年,终于等来这一天,我自然想告诉全天下,我的哥哥是太尉大人,而且是这天下唯一的太尉大人!” “楦儿!”祁韫厉声喝道,祁楦便不再说话。 我也明白过来,祁韫想瞒着我外祖父死了和他做了太尉的事,可惜被他的好妹妹搅黄了。 “雀儿,雀儿呢?雀儿呢?”好像有无数个鼓在敲打我的心,我太慌了,太慌了。 我要去找雀儿,这里,除了雀儿,全都是我的仇人! “大人,冯小姐的侍女溺水了!”后院突然传来惊呼声,我彻底瘫倒。 祁韫抱着我就往后院的塘池奔去。 等到了那里,我只看到雀儿的尸体被放在池塘边,已经有些发肿了。 “祁韫,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雀儿,雀儿……” 我在这世上唯一能全付依托的人也走了,而我还没来得及跟她好好说说心里话。 “央央,我会好好安葬她的。”祁韫想要安抚我。 我狠狠推推开他,尖叫道:“她还没死,她还没死!你快救救她呀!救救她呀!” 我抓着头发,我的头太痛了,要炸掉了…… “央央,雀儿已经走了,央央,我们先回去好吗?”祁韫继续哄我,可那已经骗不了我了。 “你这个骗子!是你不愿意救她!是你不愿意。”我又推开他,冲进自己的屋子,将门锁住。 祁韫在门外敲打了许多遍,我都紧紧关着。 “央央,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什么时候愿意开门,我就等到什么时候。”祁韫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对我说。 什么时候,我们变成了这样呢? 不,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从一开始,就是这种模样,从前种种甜蜜全是假象而已。 桌子上放着一张纸,落款是雀儿,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小侍女什么时候,会写字的? “小姐,此书恐是雀儿的绝笔了。 我原是冯嗣悟大人的幕僚,被派来照顾您。大人死后,我本对尘世已无眷恋,唯小姐和大人遗腹子使我牵挂。 前几日得知,夫人和小公子在徽州被祁韫所杀,我已心如死灰,只想尽快和大人相聚。 小姐珍重。阅毕即焚” 我一字一字地看完雀儿的遗笔,心跟着一寸一寸变成死灰。 我和祁韫缠绵的这段时日,外祖父去了,嫂子和孩子也死了,现在连雀儿也去找他们。 我也想找他们,想和他们团聚。可在此之前,我必须要做一件事情,做完这件事情,就能团聚了。 看着变成炉灰的信,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第十七章:埋骨处,双赴死 那天直到子时,我才打开门,祁韫倚在旁边漆红的柱子上,看见我打开门,眼睛亮了亮。 我看到他的眼圈底下有一层乌青色,这个时候,他又何必做出这幅深情的模样呢? 我没再看他,转身进了屋,祁韫随我进来,将候在门外的婢子们差遣开,便将门轻轻关上。 合上罗账后,我们俩躺在床上,隔的远远的。 “央央,你还记得你十四岁那年的元宵节,你去问月楼,你还在将一个公子哥狠狠凶了一番。”在寂寥的深夜中,祁韫突然开口。 十四岁,那么久远美好的事情,我哪里记得,我没应声。 祁韫便往我身边挪过来一些,将手轻覆在我的胳膊上。 兀自继续说:“央央不记得了,可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见你。” 我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转过头看了看祁韫,却对他所说的事情没什么印象。 “你如此夺目,我若见过你,怎么会没印象,你别再戏耍我了。” 一想到祁韫说这话不知又打什么算盘,我的心里顿时不舒服了。 祁韫突然将我拽到怀里,力道有些大,勒的我胳膊有点疼。 我踢了他腿肚子一脚,他反倒报复似的搂得更紧了。 “你放开我!你可以心安理得地在杀人后坐享荣华富贵,我却无法还和凶手……”我正想指责他,祁韫就堵住了我的嘴。 你来我挡,倒像打仗一般。 推阻间祁韫的下唇被我咬破,腥甜的血在我们口中蔓延,他终于放弃了。 伤口有些深,我唤来候夜的婢子帮祁韫涂了药,便裹着斗篷去了雀儿曾经的住处。 雀儿的房里只有两叁个烛台,我从来不曾到这里来过。 等到她离开人世后,才想起去看看她住过的地方,她曾经生活的如何。 雀儿自幼伴我长大,我没有姊妹,她是我唯一的玩伴。 幼时我凡要干坏事,雀儿总是替我掩护和受罚。 哥哥去西漠的那天,我和她一起哭了一整夜,现在想来,她不仅是恋慕哥哥,她是爱着哥哥的吧。 雀儿的屋子整整齐齐,还散发着她常用的槐香的味道。 仿佛如同昨日一般,仿佛她还好端端地活着。 可我知道,她真的走了,她的尸体上,别的是哥哥五年前送她的一只玉簪。 雀儿她,带着对哥哥的爱和追随,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我的亲人们,一个一个地离开了我,连最后胜似姐妹的雀儿也抛下了我。 祁韫为我编织了一个绚丽的网,利用我将冯家死死地绑住。 他是为了复仇也好,夺权也罢,为什么要利用我来完成这些事情呢? 我们的关系已经到了这般田地,祁韫却还不愿放我走,既然如此,不如让我们一起死吧。 让我替齐氏和祁氏赎罪,让他替冯氏和辛氏赎罪,让这纠葛止步于我们吧。 我一夜未眠,叁更的时候,祁韫便已起身准备去上朝了。 他隔着雀儿住处的门对我说:“央央,我走了你就回去休息吧。明日我正休沐,将雀儿厚葬了吧。” 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病了一般。 造成今天这样局面的人是他,他又有什么资格痛苦呢? 我去灵堂看雀儿,她的尸体已经被封进了棺木,她是婢仆里第一个被设了灵堂的人。 去灵堂的路上,我听到有婢子说雀儿什么福分,一个下贱奴才竟也配设灵堂。 我想责罚她们,想痛打她们,也想哭。 可我什么都没做,只想着,她哪里来的什么福分,若有福分,怎么会不到二八年华就死了呢? 还没有踏进灵堂,我便被祁楦挡住了去路,她第一次露出冷然以外的表情,很是不满。 “冯小姐,如何讲,曾经也是贵族小姐,给一个奴才设灵堂已是犯了大讳,若不是韫哥为了你坚持要这样……” 我没管她,径自往里走,祁楦抓着我的胳膊拦住了我,我想甩开她,却没想到她的力气如此大。 我恨恨地盯着她,他们兄妹俩为何如此欺负人。 “你不在乎冯家的名声,可我们太尉府的名声不能坏了。你今天踏进去,明天哥哥在朝堂上就被政敌耻笑。 将一个罪臣之女安置在这里,哥哥已是冒着极大的风险。若你的身份被拿来做文章,遭殃的可是太尉府和哥哥!” 祁楦突然有些激动,我怔楞了,不知怎么反驳。 她似乎想了想,松开手,语气和缓下来:“明日送灵的时候,你可以看看,今天不能进去。” 说着她向身边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我眼睁睁看着那护卫,将灵堂紧紧锁住,却无能为力。 无奈回了屋,我一直在想着明天的计划,却没有一个完美的,昏昏沉沉中便睡过去了,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雀儿,什么时辰了?”我起身寻找雀儿的身影,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应声。 我才意识到,雀儿她,早就不在了…… 雀儿不在了,这太尉府哪里还有人管我的死活呢? 这一天晚上,祁韫并没有回来,我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一晃过了一晚上,勉强才想到了一个方法。 雀儿是许州人,依着许州的习俗,五更就要将灵送出去,叁更时我将那药藏在袖子里,去雀儿房里,翻出她藏的一壶桑落酒。 那还是哥哥酿的,雀儿当时央求了半天从我这儿要过去的一点,没想到,它最终却要被用来杀人。 我将药刚撒在里面,外面突然传来了响动。我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差点将酒打翻。 雀儿的门被推开,两个奴仆进来了,黑暗中,他们叫出了声。 “我又不是鬼,怕什么?你们来做什么?”我强装镇定,问他们。 看清了彼此的面容,我才发现,这两个奴仆有些面生。 他们也颇为疑惑,我明白过来,我这个身份见不得光,他们不认识我吧。 “我是薇夫人,你们来做什么?”我佯装祁韫的侍妾吓唬他们。 他们听了我的介绍,恭敬地回答:“薇夫人,我们是来搬东西的。” 我顿时紧张起来,挡在他们面前,厉声质问:“搬东西做什么?” “听说这屋里的主子是许州人,许州有个习俗,人死了,身前物什都要跟着去的。总管大人吩咐我们来搬东西。” 他们解释道,我不相信,该不会是祁楦又来添堵。 “你们先别动。” “薇夫人,可是总管大人说要快些,恐怕时间等不及啊。”他们面带难色。 我一时也急了,冲他们吼道:“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别动!” 说完才意识到,侍妾怎么能算是主子呢? 不过这两个奴仆显然被我威慑到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没出息。 我急匆匆去找祁楦,她在大门处指挥奴仆们忙上忙下,俨然这个府真正的掌管者,尽管她才来不到半个月。 “你凭什么要把雀儿房里的东西搬出去?” 我的语气不善,引得周围的奴仆纷纷看了过来,也许他们以为我是哪个姨娘闹事来的吧。 祁楦神定气闲地说:“你要按许州的风俗给那婢子办丧事,哥哥也同意要厚葬她。 我是依着许州习俗办的事,你既然真心怜惜她,却连这些东西都不了解吗?” 她没什么语调的话,让我生出了强烈的愧疚感。 我嘴上说着情同姐妹,却连这点都做不到,还不如毫无干系的祁楦,我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有什么情感。 我看着祁楦又派了两个奴仆去了雀儿的房里,大门外也传来了祁韫马车的声音。 他从马车上下来,穿着黑色的常服,那是祁韫第一次穿黑色的衣服,配上他阴柔的面容,有些修罗场的感觉。 真应景啊,我既然不能和这个男人长相厮守,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五更很快到了,送灵的队伍乌泱泱地出发了,声势浩大,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为一个婢女准备的葬礼。 破土埋棺后,我掏出怀里的桑落酒,从贡品中腾出两个酒杯,拉着祁韫来到刚树好的墓碑前,斟满酒,举到他面前。 “我和你一起为雀儿送行吧,这是我哥哥生前酿的酒,就当是也为哥哥送行。” 我死死盯着他,等待他从我手中接过酒杯。 他看着我的眼睛,突然俯下身亲了亲我的额头,低喃:“央央啊,齐临的性子暴躁,你要多担待。” 说完,他便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祁韫的动作太过迅猛,我根本来不及做其他的事情,他的身子晃了晃,鲜血从嘴里流出,对我无力地笑了笑。 我突然想起那天从斗兽场回来的他,也是对我这样笑的。 我的眼泪倾刻流出,他终于倒地,我将另一杯酒也倒满。 在我将酒杯举到嘴边时,祁韫死死拽着我的脚踝,我回望他,他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竟然有点凄美。 我一饮而尽,祁韫的指甲扣进了我的皮肉里,却也渐渐没了力气。 我和他倒在一起,他却突然耗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向远处祁楦的方向摇晃。 祁楦和齐临跑来的身影渐渐模糊,我的脑海里视线里,一片黑暗…… 第十八章:人尽非,赴绝境 我在床上已经躺了半个月了,其实十天前我已经醒来了,但是睁不开眼睛,也不能动。 刚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被锁住了,齐临模模糊糊的声音才让我意识到我竟然还活着。 其实在将药灌进嘴里的时候,我就后悔了,人死一遭,才知道命有多贵。 我被救回来了,便十分渴望能够好起来。 可我喝的那杯毒酒分量并不轻,我这样躺着跟死了有区别,区别却也不大。 第二十天的时候,我终于能睁开眼睛了,耳朵还是不怎么灵敏,好像有个人在我身边,我以为是齐临。 眼前的模糊逐渐清明之后,却看到了祁韫苍白的面容,我迅速闭上眼睛,不敢看他。 这种情绪太过复杂,我即希望他活着,又害怕他活着。 他捏了捏我的手,却不说话。 我死死闭着眼睛不愿睁开,祁韫往前靠了靠,又捏了捏我的脸。 我的身体长时间没有知觉,突然被人一碰,十分酥痒。 我忍不住扭了扭身子,睁开眼睛看着他,终于问出来:“祁韫,你还活着?”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缓缓问我:“那么想让我死?” 祁韫的声音像一把老锈的斧头撞击在硬物上,钝又刺耳,哪里还有原先润泽的半分影子。 我知道这是那瓶毒酒的后遗症,不禁瑟缩,急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祁韫的脸还是那张脸,可我们活过来以后,我和他都再也不是从前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转过身便走了。 之后我都没见过他,但是每日的汤药一份也不少地往我这里送,一个多月后,我终于能下地走路了。 推开房门,突然照射过来的阳光刺得我脸发疼,没想到,竟然快入夏了。 屋外的杏树长出了深绿的叶子,蓊荫青葱,一片新生机,可是只有我和身旁的陌生侍女看得到。 我这样想着,没成想祁楦不知从哪里过来,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整个人都有些憔悴,看我的眼神淬了毒,却又不说话,和祁韫一模一样。 明明生气的想杀人,就是憋着从不说出来。 “你既然好了,就去见见韫哥吧。”她努力平复了心情,又面无表情地对我说。 我摇了摇头,就要往回逃,祁楦冲我喊道:“冯薇央,你若有良心,就去见见韫哥,从前你总说我们兄妹无情,可我见到的是哥哥为了你甘心赴死,你却无情无心。” 我越听越难受,快步走回屋里,将门关住,却再也支撑不住,蹲在屋里哭起来。 不知道这泪水是为劫后余生而流,还是对依然无望的现实而流。 我一直瘫倒在门边上,放空自己,直到天色黑了,门外响起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我费力地往里挪了挪,想站起来,腿上却使不上劲。 门被打开,玉带和门环相撞的声音“咚咚”地传入我的耳中,祁韫的气息也随之袭来。 他在我身后站着,空气仿佛凝固。 许久,他抱起我,向床边走去。 祁韫身上有明庭香的味道,我有些晕晕乎乎,头不自觉向他臂弯处靠去,却才发现,他的颈上冒出了汗,抱着我的身子微微晃动。 我们俩的身体都被蚕食了…… 祁韫将我放在床上,门外婢子询问晚食的事情,他应了声,婢子便将吃食送了进来。 我看了看有些远的桌子,偏过头,祁韫却将我抬起来,端来小菜喂我。 我的眼泪蓦地掉下来,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祁韫掏出帕子替我拭去,继续喂饭。 我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张开嘴承接这份无法回应的情感。 夜里,他在那件事后第一次宿在这里,我以为他要碰我,没想到他什么也不做,也是,他的身子还没好。 我以为我们将会这样,混沌地,望不到头地继续生活下去。 可生活哪会这么平静,半个月后,我终于见到了齐临,却也遭受了灭天的怒火。 仿佛每一次见到齐临,我的人生就会发生扭转,而我毫无还手之力。 夏天的雨急促凌厉,眨眼间就倾盆而出,打的杏叶直颤,颇为可怜。 我正在屋里钻研医术,门外响起了争吵声,是齐临和祁楦。 “你若是下不了手,让我替你杀了她,好替韫哥赔命,也替你齐家赔命!” 我疾步走过去,打开门,他们俩好似受到了惊吓,一齐转过身看我。 祁楦用仿佛要杀人的眼神剜了我一眼,冷哼一声离开了。 我看向齐临,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那个眼神,我太熟悉了! 和那天的眼神一模一样。 我忍不住尖叫出声,齐临突然逼近,快速将门合上。 他步步紧逼,我节节败退,终于被抵在了桌边。 齐临突然冷笑出声,恨恨而言:“冯薇央,你那爹真打的一手好算盘!你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却也得到了他叁分狠毒呀!” 身上的血一瞬间冲到我的头顶,我尖叫不止:“你说什么?你说清楚!” “我说,可笑,可笑!韫哥对你宽容到那种地步,真是可笑!” 他忽然变了脸色,面上带着轻薄和调笑,看我的眼神赤裸裸,仿佛在看一条待宰的鱼。 我想逃出去,齐临直接扯住了我,我撕心裂肺地叫着祁韫的名字。 齐临俯下身,在我耳边低语,声音凉薄:“你放心,韫哥这次不会管我了。 你爹的残部杀了他剩下的所有族人,你还要杀他,韫哥再怎么蒙了心智,这下心也该凉了的。” 我听不懂他说的话,使劲摇头,喃喃自语:“如果不是他杀了外祖父,我不想杀他的,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齐临被我的话瞬间激怒,面目涨红,有些狰狞。 “你以为韫哥杀了他吗?你父亲污蔑忠良,让我齐家满门覆灭,你外祖父身居高位却让并州无数个百姓葬送性命,你要杀韫哥的时候,韫哥却在为你外祖父的事情奔波。冯薇央,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呢?” “你骗人!骗子!你们这群骗子……”我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实,只能不住的尖叫。 我被齐临翻过身,看向窗外,他扯碎了我所有的衣服,没有任何准备。 我的腿顿时一软,就要往下跌,齐临伸出一只胳膊捞住我。 我仿佛看见祁韫在窗外注视着我,冷漠地,如霜般地静静注视着我,就像那夜,齐临那双眼睛一样漆黑无情。 那天晚上,齐临来到我房里,没有说话,就像事先商定好的仪式一样,无比温柔,却也无比残忍。 祁韫再次消失了。 前一日我还为祁韫落泪,今日他就要撕碎这个幻想。 齐临对我做的这些事,祁韫知道吗?是他默许的吗? 这是一场噩梦,永远都不会醒来,连着5日,一到夜里齐临就来这里糟蹋我的身子,白天将我完全锁在屋里,监禁起来。 在被他折辱的时候,我竟然反复在思考齐临嘴里的“我不是父亲亲生女儿”这几个字的意思。 可是不会有人再告诉我什么了。 那是我一生中最后和齐临相处的岁月,充满着欲望和残忍,我一生都不愿再回想。 五日后,南边传来蛮族起事的消息。 祁韫和齐临一同去了南边,我连他们何时走的都不晓得,也没有再见着祁韫。 只有齐临临走前到我房里,神情漠然地说:“南边起了战事,全是你外祖父的功劳,可怜韫哥抱着这样的身子还要去那里。” 我茫然地看着他,他自嘲般地笑了笑:“你哪里知道这些事呢?” 我在太尉府里战战兢兢地待了半个月,每天都以为祁楦会对我动手,然而这偌大的太尉府,除了侍候我的婢女,我再也没见过其他人。 这婢女说起来哪里是我的婢女,分明是监视我的,我从未成功地从房门踏出一步。 这样死寂一般地生活了半个月后,祁楦终于来到了我的面前。 她比之前梗憔悴了,坐在桌子上,倒了两杯茶,心平气和地对我说:“冯薇央,你知道韫哥为什么会被派去南方吗?” 没等我做出什么反应,她继续说道:“韫哥太年轻了,朝中没有任何一个叁品大臣这么年轻,更何况坐到太尉这个位子上,有太多的人想要拉他下来。 你是韫哥唯一的把柄,冯薇央。因为你外祖父的案子,你被朝中保守派发现了,韫哥为了让你能活着,自动请命去的南边,可是你知道吗? 他被你的一杯毒酒已经弄垮了身体。” 说到最后,祁楦已经哽咽了。 我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终于向祁楦问出那个憋了好久的疑惑。 “齐临跟我说,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一定知道。” 祁楦像是鼓起勇气般对我说:“冯其为了保住冯嗣悟的孩子,将你送给韫哥做人质。 我一直以为冯其是拿准了韫哥舍不得你,想保住两个人,没想到…… 他还真是残忍,他还真是拿你做筹码,谁让你不是他的女儿呢。” 我心如冰霜般凉,使劲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不会的,我是冯薇央,我是我爹的女儿。” 祁楦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被那眼神刺激到了,疯狂地将手中的茶杯摔了出去。 看着它破碎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了别的事情:“我哥哥的孩子没有死?” “你把韫哥当什么人了!那么小的孩子,他怎么会下手。”祁楦语气凛然。 我顿时瘫倒在地,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 祁韫他,恨死我了吧。 “假如那时候,没有爹和祁韫,我早已被充军了吧。” 我心里下定主意,盯着祁楦请求她:“你让我去西漠吧!” 祁楦脸色大变,突然起身呵斥我:“你疯了吗?你与其被折辱,何不死在这里,干干净净,也不辱没你冯家的名声。” 我冷笑出声:“干干净净?” 这句话让祁楦别开了眼,我跪下来对着她说:“我想去西漠,想去看看哥哥,成全我吧。” 祁楦走后,我为祁韫留下了一封书信,那是我对他最后的愧意了。 半月后,朝廷的人来到太尉府将我押去了永巷,我没受什么苦,在那里待了一个多月,押送营伎去往西漠的队伍就出发了…… 终章:万事俱寂,空余恨 从前对他的愧疚,在听到是他要杀珅莨时,尽数变成怨恨了。 我原以为只要我乖乖的在西漠,熬一熬,熬到仗打完了,我就能过平凡日子了。 然而,然而…… 我连着吐了好几口血,珅莨睁着猩红的双眼,看着我。 宛如被困住的暴怒狮子,嘶吼着,挣扎着,却全是徒劳。 余户将我摔在地上便气冲冲地出去了,我趴在地上,听见珅莨唤我的声音,破碎悲痛。 我艰难地向绑住他的地方爬去。 我们两个中间,仿佛隔了一条湍急的小河,明明望得见彼此,却无法跨过去。 在将捆着珅莨的绳子艰难解开后,我终于体力不支向后倒去,磕在凸出的石块上,生疼,疼得厉害。 珅莨小心翼翼抱起我,他想替我擦去血,可他自己身上也满是血污,哪里能抚平我的伤口呢。 他盯着我,眼角留下一行细薄的泪,滴到了我的嘴边,和流出的血融在一起。 帐外大风忽起,吹的帐子呼呼作响,我狠狠打了个哆嗦,珅莨将我搂紧。 我缓缓抬起胳膊,回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比我的还要冰凉,虎口的厚茧有些粗糙,这是岁月和战争对他留下的印记。 不知不觉,已经一年多了。 我和珅莨依偎在一起,孤凉地度过了这个狂风肆虐的寒冷夜晚。 第二日,没有人来,一直到黄昏,珅莨已经连着几日没有进食了,面色惨白,又受了伤,十分羸弱。 我知道营里已经没有什么粮食了,我们两个最终都要被饿死在这里吧。 这样这行,这样也行,既然活着不能好好在一起,死后能一起过奈何桥也是好的。 我以为再也没有人会管我们的死活,没想到半夜,帐外传来了微弱的声音。“将军,将军。” 珅莨整个人戒备起来,他将身体贴到声音传来的位置,紧紧绷着。 帐外又传来了声音:“将军,我是魏大方。” 听到变得清晰的声音,珅莨放松了下来。 这片刻轻松并没有维持多久,珅莨刚准备说话时,帐外亮起了火把,一片嘈杂。 余户将帐帘掀开,手里拎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人。 珅莨又被绑了起来,我被留在帐里派人看守。 帐外的火光忽明忽暗,不知发生了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穿透单薄的帐子,传进我的耳朵。 我又想起了那天逡儿的惨叫声,它们混在一起,在我耳边来回肆虐,我想冲出去看看,被一把推倒,跌倒在地。 帐外余户沉闷的声音传来:“以后但凡谁还敢做小动作,给这逆贼传什么东西,递什么话,都是这个人的下场!听明白了吗?” 伴着巨大而整齐的“明白了”的声音,珅莨被余户推搡进帐里。 我看着珅莨的脸,像无数个针在扎我的心。 之前他在愤怒,那也是有些活气的,可是现在,他满脸灰败,死寂一般。 透骨的寒凉涌上来,我扑过去想抱住珅莨,却被余户揪住衣领,拎了过去。 “虽然长得一般,但想想是冯其的女儿,也能下口了。听说兄弟们没人碰过她,倒也能尝个鲜。”余户上下打量着我。 “余户,我说了,你要对我做什么尽管来,别动其他无关的人。” 这次,珅莨没有嘶吼,亦没有暴怒,可我知道他忍耐到了极致,他攥紧的拳头渗出血来,同他的双眼一样红。 我对他笑了笑,便转过身跪下来,向余户磕头:“将军,奴婢愿意,都愿意,求大人给吴副将给点吃的吧。” 听我说完,珅莨冲过来,崩溃地将我往他身边扯,大喊着:“你在做什么,我不需要你这样!我就是死也不会靠你被辱来活着。” 他刚说完,就轰然倒地,倒下的身躯拍打起地上的沙土,扬到我的眼睛里,刺得眼泪下来,西漠的风沙还是这么大啊。 “将军,求将军让我给他喂点东西,求您了,他快要死了,只要救活他,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须臾十八年的人生,只有哥哥和他对我好,哥哥已经死了,我不能让他也死在这荒漠里。 余户思考了很久,一言不发出去了,我等啊等,等了好久,以为没什么音信了,却见一个不相熟的营伎拿来了些许水和干粮。 我要喂给珅莨,可他的嘴紧紧闭着,像是在撕咬着什么,怎么都掰不开。 我哭着求他:“珅莨,求你了,张开嘴吧,我就要走了,你要活着啊。” 他仿佛被我的乞求说动,我再次试图给他喂水时,他的嘴终于微微松动。 我将拿来的所有吃的都给珅莨喂完,脱下身上脏兮兮的袄子,盖在他身上,凝视着他。 从前,我与那么多人的离别都来不及告别,这一次,就让我好好看看他,好好道个别。 派来的营伎有些不耐地看了我几眼,我便起身,准备一同离开。 走出帐子时,我又没忍住,回头看了看昏睡的他,心里念着:“再见,珅莨,努力活下去吧,带着我的那份活下去。” 机械地洗浴结束后,我被送到了余户的帐里,他刚从外面进来,身上的佩刀还没有摘。 我主动跑过去,跪下来,余户疑惑地问我:“这是做什么?” 我柔柔地看了他一眼,他顿时明白过来,托起我的下巴说:“吴珅莨倒是把你调教的好。” 我慢条斯理地开始褪他的裤子,裤子掉落在地上,锢住了他的双脚,我的机会来了。 那把刀离我好近,好近…… 我原以为,割到脖子的时候,会痛死,没想到,我仅有的感觉竟然是解脱。 我来到西漠,看望了哥哥,也认识了珅莨,这辈子也算无憾了。 眼前越来越模糊,却也越来越清晰,这个时候,我怎么会又想起祁韫来呢? 周围全是驼铃的声音,和不知哪里吟唱着“式微式微胡不归”的女子的歌声。 在刺眼的阳光下,祁韫骑着马,在黄沙中向我奔来…… ———————————————- 这本短文到这里应该是结束了,我是以第一人称的写的,从女主的视角出发,她的人生到此为止,那些她知道的不会再来一遍,不知道的也永远不会知道。 大多数悲剧我们是局外人所以能看到很多无奈,但是局中人是不知道的,她的视角就是她所有的感受。 但我仍然写了5篇番位,想给诸位一个交代,把故事尽量圆一下。 祁韫视角没有写,一百人眼里有一百个看法,算是我的留白。 写这篇短文灵感是一天夜晚无意间搜到营妓,倍感凄惨,不知怎么就写了这篇 我最近正在存一篇现代文的存稿,也是以前发过几章,稍微修改了下,不日将和大家见面。 番外之齐临(一) 我叫齐煜,我的父亲是辅国大将军,姑姑是一度盛得龙宠的惠妃。 那时候,冯氏一族还没有起来,冯其只是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 5岁那年,父亲被诬陷在五年前的钺鹿大战中通敌叛国,齐家满门覆灭,就连舅舅家也没能幸免。这场灾难的主导者,谁都不会想到,会是一个刑部侍郎。 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 到最后,只有我和表哥顾昀死里逃生,被父亲从前的一个侍卫所救。 后来,表哥改名叫祁韫,我也成了齐临。 那侍卫将我和韫哥送到一个名叫裴许的秀才身边,留下了一点钱财后,就再也不见踪影。 我和韫哥跟着裴秀才,在秦州度过了十年,其中艰辛种种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想起来仍然觉得有些苦。 最难的时候,韫哥做过丧葬的抬棺人,大冬天穿着一件单衣,在寒风中抬着棺。 韫哥是世家公子,没落前他是惊才艳艳的江东大才子,再有半年就要去参加殿试,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我永远记得,他用长满冻疮的双手,将仅剩的一点儿米盛给我和裴老师的时候,有些哀伤无奈的眼。 元和叁年,我十五岁,即位叁年的皇帝突然广召翰林供奉,裴老师带着我们俩入了宫。 我知道裴老师不是简单人,我们和他生活的十年,所有全都是他传授的,但没想到他能掩盖我们的身份,让我们进宫。 在宫里的这些时间,我其实不太能见到韫哥,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也不见人影。 听闻他跟淮西公主走的颇近,我去问裴老师,他也不告诉我。 我对这个传闻唯一知道的,也就是亲眼见过淮西公主送给韫哥一只香囊罢了。 后来这种传闻渐渐消失,韫哥一如往常。 直到韫哥弱冠的那年,我们和冯薇央相遇了,不过那场相遇,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局罢了,是韫哥和裴老师精心为冯家设的局。 裴老师为了不暴露我和韫哥的任何信息,在我们去司空府之前,就自杀了,连韫哥也没有想到。 这大概也是他后来为何对冯家如此决绝的其中一个原因吧。 冯薇央是一个骄纵跋扈的小女孩,同冯其和她那以貌美着称的哥哥相比,冯薇央实在生的普通,不像冯家人。 可就是这样骄纵跋扈的她,如此明媚鲜妍,让韫哥被自己设的局困住了,也让我迷茫了。 她总爱捉弄我,脾性也不好,可是高兴的时候,宛如花朵般绚烂。 之前我以为她要学诗书琴画都是借口,没想到她却极有天分,就是从不做正经事。 那天被我踩坏的画,后来被韫哥找人清理,裱了起来。 那时候,韫哥是因为将要欺骗她的愧疚感,留下了这幅画,没想到到后来,这幅画成为了唯一的念想。 那天晚上,我被她拉到韫哥房外,她专心致志地盯着屋内,粉嫩的耳垂悄悄变红,鬼使神差间我轻轻碰了碰,她没有发现。 后来,她醉醺醺到韫哥房里,皱着眉头,一张脸红彤彤地,扯着衣衫就往我怀里扑。我想把她推开,可是脑子昏昏沉沉,清醒后,只看到她锁骨处全是印记。 我慌乱地将那些印记用各种方法除去,然而到后来,还是逃不过祁韫的设计。 在斗兽场时,刚开始,也没有人对我们做什么,突然有一天,太子来到这里。 我和韫哥被当成奴隶推了出去,他为了救我,废了一条腿。 韫哥在那里躺了小半月,腿差点没有保住,我恨极了冯薇央,也恨我自己,我作的孽,为何要让韫哥受苦。 这恨意,在看到她因为韫哥身心憔悴的时候减弱了几分,我不明白为何对她心软,也不想再见到她,便躲得远远的。 却不知道,我不在的这叁个月,韫哥利用冯薇央获取了冯其的种种罪证,也把无法控制的心留在了她身上。 我知道冯其就是策划钺鹿叛国案主谋的那天,一切都很凑巧,又得知冯其将顾家留下的唯一一脉族人秘密关押了起来。 我不顾一切地冲向司空府,韫哥不在,冯其也不在,这滔滔的怒火便尽数撒在了冯薇央身上。 她支离破碎的哭喊声和叫声就像毒药,使我沉迷其中,我才发现,我也许有一些病态。 祁韫从不在冯薇央面前表现什么,她也不知道,那天之后,祁韫甚至差点杀了我。 在那之前,韫哥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 也是到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获知家族被灭的事情是冯其故意为之,他将冯薇央残忍地扯到这个局里。 韫哥因为冯薇央露出了破绽,被冯其发现了,我就是被利用的那颗棋子。 后来,冯嗣悟战死西漠,韫哥抢先一步找到了他的妻儿。 这几乎击中了冯其的命脉,让他竟然主动将冯薇央送给韫哥作人质,要换回那个孩子,信中甚至将她称为一份小小薄礼。 到最后,孩子被韫哥好好养着,他的族人也没有回来,他为了冯薇央,舍弃了自己的族人。 可是这些,冯薇央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番外之齐临(二) 我得知韫哥为了冯薇央,放弃了自己的族人,心中千般滋味,格外复杂。 冯薇央吸引着我,可韫哥不应为此而沉迷,更何况韫哥本是欺骗了她的。 她在祁府门前看到我,避我如蛇蝎的神情深深刺激了我,我大概也是疯了吧! 我告诉她,司空府的倒台和我们有关。 我告诉她为了让她永远什么都不知道,韫哥专门为她配置了催眠的熏香,我还想告诉她一切,最后,被她迷茫的泪眼阻止了。 后来,韫哥将她锁在府里,不想让她知道半点外面的腥风血雨,可惜韫哥还是不够了解冯薇央。 她那个性子,哪里能忍受被困住呢? 果然,那个小婢女被差遣去找冯其的幕僚,差点被贺副将的人发现身份,所幸只是被踢了两脚。 我知道,将她这样带回去,冯薇央肯定又要闹,可那小婢女被惊的语无伦次,只知道找小姐。 我看着她心烦,又看到冯薇央在正堂眼巴巴等着的模样,更加心烦气躁,将她扔了过去。 我千算万算没算到她竟然拿了我的刀,那天是冯其看斩的日子,韫哥周旋了许久,才让冯其没被腰斩,留了全尸。 他为了藏住冯薇央,废了多少心思,冯薇央怎么能拿自己的命来闹脾气呢! 当我后悔的时候,我已经说出口了。 从刑场刚下来,还没有来得及换常服的韫哥站在门外,血迹斑斑,气喘吁吁,惊慌失措。 他已经完全陷进去了。 之后所有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她都知道了。 她想见她的外祖父,我心中觉得对不起她,没有耐住她的央求,同意了。 尽管我知道韫哥肯定会发现,那时候,韫哥已经几近豢养冯薇央了。 韫哥带她去见了那个人,谁想到,会留下祸根呢。 雀儿的死实在太过蹊跷,她缘何而死,又为何在她死后,冯薇央那么决绝,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韫哥和她接连倒下,楦儿为了救他们,同意了新帝进宫的要求,但韫哥的身体却垮了。 她醒来的那天,我还在柳州,半月后回到京都,天翻地覆。 楦儿已经入了宫,顾家最后一脉族人被冯其的部下所杀。 那些部下杀完人后也鸟兽散东奔西走了,这件事情韫哥恐怕早就知道了吧。 那天,我那样对待冯薇央,韫哥没有阻止我,后来他被张太保针对,又连着几日在宫里。 他的妹妹被迫入宫,他的族人被杀,他自己也被冯薇央灌下了一杯毒酒,该是恨的吧? 也许在这恨意中,夹杂着他想将这个人托付给我的心情? 我不知道,韫哥沉默寡言,鲜少表露心迹,他到底为何要那样做,没有人晓得是什么原因了。 后来,冯薇央被张太保的人发现,南边又传来战事,韫哥请命去南边,我也跟着他去了。 我们在那里待了整整一年,南边的局势刚稳妥下来,韫哥就往回赶了。 途中我们在徽州遇到了一宗大案,被迫在那里留了叁个月。 韫哥在徽州发现了冯其那个私生子的踪迹,却从兵部得到他在西漠打仗的消息。 西漠原本就有冯家的势力,冯嗣悟生前更是在那里驻扎过。 写着“暂押吴珅莨”的太尉手令被千里加急送往了西漠。 那时候,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五个字断送了冯薇央的性命。 等我们回到京都后,却遍寻不到冯薇央,祁韫翻遍了京都,楦儿才告诉他冯薇央自愿去了西漠。 那天,刚听完楦儿解释的韫哥,吐了口血就晕了过去。 他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不顾发了高热的身体,不眠不休地赶往西漠,半个月的路程,我们走了10天。 可惜,什么都已经晚了。 番外之齐临(三) 西漠的风沙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漫无边际的沙漠通向未知的地方。 西凉军的营地驻扎在西南地,自从冯其的残部分崩离析后,西凉军冯其的势力也慢慢被瓦解了。 那个叫余户的宣武将军正在营帐里寻欢作乐,见到我们时,脸色都白了。 不等韫哥发话,他仓促跪下:“不知太尉大人莅临,卑职有失远迎。” 被他踢开的两个营伎衣衫不整,瑟瑟发抖,韫哥看着她们的眼睛有些变红,双手也在微微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他艰难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冯薇央呢?” 余户面露疑惑,两个营伎却大惊失色,祁韫死盯着其中一个营伎继续问:“她在哪里?” “大人,她,她……”那营伎本要开口却被余户飞来的冷冽眼神吓住,帐子外,韫哥带来的护卫携刀进来。 余户见状忙不迭俯首认罪:“太尉大人,那营伎前不久自杀了,不知太尉大人?” 我看着韫哥的身子晃了两下,就向后倒去,他的脸色惨白,嘴里止不住地吐血。 我慌乱将他背起来,放到榻上,随行的医生从帐外急匆匆跑来,要给他把脉,却被他推开。 “葬在哪里了?”韫哥起身后,除了发白的面色,一如往常地问余户。 “这营伎以前是吴珅莨的人,尸体被吴珅莨寻死觅活要走了,现下不知道在哪儿呢。”松了一口气的余户透露了更多信息。 韫哥的身体紧紧绷着,却强装着镇定,余户带我们去了吴珅莨那里。 那是一个极小的帐子,将将容纳叁人且略有些拥塞,帐外环绕了一圈看守的士兵。 看来5日前到达的援军被派到了这种用场上。 进去之后,只有一个男人失魂落魄,满身血污地坐在草席上,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我试探地问他:“吴珅莨?” 那个男人像被惊醒,瞬间抬起头,一张和冯其五分相似的脸呆愣地看着我们。 韫哥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从他手里想要拿走那个东西,吴珅莨狠狠推开韫哥,质问韫哥:“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韫哥温声和气地解释:“我是祁韫。” 那个男人突然笑了一声,自嘲地说道:“你就是祁韫。” 他说完打量着我和韫哥,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突然起身,狠狠打了韫哥一拳。 韫哥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击打的印记和嘴角的血混杂在一起,格外狼狈。 韫哥擦了擦嘴角,站起来,又被吴珅莨一脚踢过去。 我将吴珅莨这个疯子拉开,想要打他,韫哥摆了摆手阻止了我。 两个人都颓然倒地,韫哥接过那个小盒子,紧绷的身体瞬间瘫软,还在剧烈抖动。 “这是幼良要求的,她让我将她交给你。”吴珅莨的声音有些无奈。 我知道韫哥哭了,尽管帐子里安静地什么都听不见。 我认识他二十年,很少见他外露情绪,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平淡温和的模样,他所有情绪的波动都因冯薇央而起。 韫哥这个人,一旦动情,便无法出来。 从前我不愿意他和冯薇央在一起,不知是因为害怕他爱上一个人被牵绊,还是我对冯薇央奇怪的占有欲。 我知道的也只是,现今冯薇央死了,韫哥这辈子恐怕都毁了,尽管他的一辈子,已经被那杯毒酒浇的所剩无几了。 韫哥跟着吴珅莨到他从前的帐里,帐里的东西都被抢光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韫哥在那个帐子里待了一夜,他在想什么,无从知晓了。 我们在西漠待了五日,余户被韫哥发现私藏粮草,就地处斩。 离开西漠前,韫哥去了冯嗣悟的墓穴,带着冯嗣悟和冯薇央回到了京都。 听说吴珅莨留在西凉军代替了余户。 后来,听说他战死了,不过那时已经过了很久了。 冯嗣悟和冯薇央被安葬在一处,下葬的那天,下了大雨,韫哥跪在冯薇央的墓前,晕倒了。 我将他带回去,他醒来后,和我要喝酒,喝的还是那个差点让他丧命的桑落酒。 他喝的有点多,眼泪一直流,从书房里取出冯薇央画的那幅画,画上美人狡黠,仔细看看,还有形似韫哥的一个男子模模糊糊藏在那副画的角落。 我的心剧烈地疼起来,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冯薇央的那天。 她穿着一身茜红色的襦裙,自以为别人看不到她,用团扇遮住脸,却又不停的移开,偷偷看着我和韫哥,眼睛里全是好奇且兴奋的光,像一团明亮的火,燃烧了我们。 韫哥大约喝的太多了,他突然絮絮叨叨起来:“我今天找见她留给我的信了,你说,她离开的时候,恨我吗?” 他满脸期盼地看着我,倒像是个孩子。 我从他手里夺过酒杯,狠狠摔到地上,呵斥他:“韫哥,你醒醒,你别折磨自己了!” 韫哥被我的话仿佛刺激到了,反驳道:“不,是我害死了她。如果不是我的那个手令,无论如何,她都会活着。假如她活着,我会弥补她的,我……” 最后他说的含糊不清,我已听不清了。 那天以后,韫哥再也没有提过冯薇央,他从并州接来了冯嗣悟的遗孀和儿子,将她们养在太尉府。 外面关于太尉豢养寡妇和替别人养儿子的传闻层出不穷,他恍如未闻,我行我素。 那个孩子生的极聪明,韫哥亲力亲为地教授他,孩子渐渐长大了,韫哥的身体越一天天垮了。 元平7年,韫哥病逝了,我将他葬在了冯薇央的墓旁。 最后我娶了那个寡妇,那个叫做齐良的孩子慢慢长大,终于能独当一面了…… 番外之第三视角(一) 辅国大将军齐寰磊和惠妃还得势的时候,江州巡抚顾家因着手握粮仓江州,又和辅国大将军有姻亲关系,在江东一带,势力之大一时间无门户可及。 江州巡抚的大公子顾昀3岁识字百千,5岁作诗,8岁出赋惊艳众人,是江东绝无其二的神童,且其风姿绰约,在江东鹤立鸡群。 未满12岁,想要结亲的大门小户能从苇河的西头排到东尾。 然,天下之势风云变化,顾昀12岁那年,辅国大将军满门抄斩,累及江州顾家,同罪处置。 出事时,适逢辅国大将军10岁的独子齐煜在舅舅家,江州巡抚赶在抄斩顾家的圣旨和兵马到来前,将顾昀和齐煜托付给自己的旧识——裴许。 裴许在江湖和朝廷上都没有什么名望,但其,实则腹满伦诗书,还是个弄权谋计的世外高人。 顾昀的父亲和裴许相识缘于一次相救,裴许比着顾昀并没有大多少。 可他生性桀骜,年轻的时候得罪了权贵,差点被处死。 所幸被刚到任的江州知府,顾昀的父亲所救。 此后的时间里,都是顾昀的父亲接济裴许。 裴许虽桀骜,却也是个君子,承恩必报。 当两个年幼的孩子被顾昀父亲的心腹侍卫死里逃生地送到裴许手里时,他就知道,自己的逍遥日子到头了。 裴许没有什么钱,靠着侍卫留下的一串铜钱,将两个孩子拉扯到17,15岁,其中艰辛无人可知。 齐煜从小性子骄奢,从未吃过苦,突遭变故完全无法接受,一年的时间里都只是呆在裴许的小屋子里。 反倒是顾昀,将所有的担子扛在了自己肩上,宠着这个小表弟。 最苦的时候,家里只有够两人食用的米了,顾昀全部留给了齐煜和裴许。 那时候正是冬天,鸟兽鱼虫全无。 恰逢镇上一户商人的幼子夭折了,那商人悲痛不已,连抬棺轿的人都要算好八字。 据说为了好让孩子下辈子继续投胎到自己家,改了姓名和八字的顾昀恰好被看重了。 顾昀生的风流倜傥,那商人自是欢天喜地想要他做这个差事,还给他双份的酬劳。 顾昀本想瞒着表弟,却不想商人阵仗太大,齐煜得知了这件事。 还没有从锦衣玉食的身份中完全转过的齐煜大发雷霆,将家徒四壁的屋子砸的破破烂烂。 满眼通红冲顾昀吼道:表哥,你怎会做这种事!你怎能做这种腌渍事?你是江州巡抚的大公子,你是江东第一才子,你不能这样!。“ 这是第一次,顾昀完全不顾齐煜的意思,他恍若未闻。 不仅如此,他甚至毛遂自荐,为商人的幼子题了一首悼词,拿到了叁倍的酬劳。 抬棺的那天,忽降鹅毛大雪,顾昀穿着白色的孝服,布满冻疮的双手通红,像是下一秒就要滴下血来。 齐煜躲在干枯的树木后面,看着表哥吃力地抬着棺木,白色的孝服上隐约见到血迹渗出,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行进。 祁韫全身都是汗,被冬日的冷风一吹,领口袖口甚至结了冰。 他落下泪来,那是齐家遭变故后,齐煜第一次流泪…… 那天回来后,带着几两碎银的顾昀病倒了。 也是那时候,齐煜才知道,表哥的身体不好已经很久了。 齐煜拿着顾昀带回来的碎银,带着顾昀去县里最有名的大夫那儿看病。 脱下衣服的顾昀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布满了后背和胳膊,有些已经流血了。 齐煜愣愣地盯着顾昀,他却抬起头扯了扯嘴角,用微弱的声音安慰他:“不碍事,也算值得了。“ 齐煜知道,那一定是其他抬棺的人弄出来的。 他急速跑开,不想让顾昀看见他流泪的模样。 那天后,齐煜好像一瞬间长大了。 他开始喊顾昀韫哥,唤自己为齐临,从前那些公子哥的小脾性,一夜间不复存在。 他和顾昀一起,担起了这个随时会倒塌的家。 然而,少年时期的性格是如此的强势,当齐煜遇到冯薇央的时候,他所刻意隐藏的那些自私,暴躁,懦弱,游移不定统统浮现出来。 番外之第三视角(二) 那天祁韫几乎用了半条命得到的酬劳,一部分被用来修了一间新屋,一部分被祁韫留下,送齐临去了学堂。 剩下的,齐临也不知祁韫想用来做什么。 新屋落成的那天,祁韫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是顾家旁支的一个小姑娘。 同样死里逃生的顾楦,被寄养在乡下许多年。 被祁韫牵着手的小姑娘,穿着粗布的大红棉袄,双颊被冻的通红。 只有眼睛,明媚狡黠,漂亮的和祁韫无一二般。 尽管只有13岁,但这个旁支的小姑娘,不仅容貌肖似顾家主族,连同那份聪慧机敏也像极了祁韫。 顾楦改名祁楦,和他们叁个一起生活了整整两年。 这两年里,他们一起卖过字画,替别人舞文弄墨,在私塾里打杂,甚至做过苦力。 两年后,裴许突然说要举家迁往京都,浑然不知的齐临跟着老师哥哥一起来到京都,才明白过来那年被祁韫留下的银子,就是为了在这时用的。 来京都的一月后,祁楦突然走失,遍寻不得,直到叁年后在换了主人的太尉府出现。 祁韫去了一家茶楼做了账房先生,靠着微薄的薪酬勉强维持在京都的开支。 也是在那里,祁韫第一次遇见冯薇央。 然而,这却成为祁韫这辈子最大的遗恨了。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早在做局之前就已经输了。 那日刚开春,整个京都都染上了一层新绿,翠华生姿。 冯薇央背着父亲,和她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婢女雀儿,穿着碧色的男子衣裳,去京都最华贵的酒楼,那个不许女眷入内的——问月楼。 问月楼的名字有个美好私密的传说。 据说高祖皇帝年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男子,倾心于他,为他建造此楼,并取名问月,为了向月请教他们的情谊。 经过近百年的岁月洗礼,这个传说的真伪早已不辩。 只有高耸入云,每到十五,宛如和满月接轨的问月楼的最高层——梅闾阁,似乎在印衬着它的名字。 问月楼不许女眷入内,经历百年岁月,它也早已不复当初的雅致,成为王公贵族饮酒作乐,骄奢度日的地方了。 冯薇央贪恋问月楼的吃食,冒着极大风险来到了这里。 一进入问月楼,雀儿就被吓得直发抖,可怜这个小姑娘,除了司空府的管事,还没有见过其他男人呢。 冯薇央心里虽紧张得要死,却强壮镇定,坐到临窗的桌子上,豪气地将问月楼所有的招牌全点了,引来了不少注目。 这边冯薇央吃的不亦乐乎,那边做账房先生的祁韫却遇到了麻烦。 一个生的油头肥耳的贵族子弟,借口祁韫贪了他的钱财,命跟来的喽啰将祁韫打的满脸乌青。 那喽啰扛起桌子砸向祁韫的头,哐当一声,终于惊动了埋头苦吃的冯薇央。 她摔下筷子,叁步并做两步来到事发地,抽出手中的鞭子就甩了过去,原本吵闹的问月楼顿时安静了。 “本……本少爷在此好好吃顿饭,你们吵什么吵!“说着,鞭子便往那贵族子弟身边的一奴仆身上甩了过去。 冯薇央走上前去,指着那贵族子弟呵道:“油头肥耳,你那工部的爹是不是特意把你当那腌渍玩意儿在养?” 那工部侍郎的儿子才认出来,眼前这个小祖宗正是昨天刚教训完他的冯薇央。 碍于司空府权势太大,他狠狠瞪了眼冯薇央,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掉落在地上的账本被冯薇央捡起,递到祁韫的手上。 因为甩鞭子而冒出薄汗的冯薇央,面色格外粉嫩,浑身散发着百濯香的味道,哪里能遮住自己女子的身份呢。 婉若无骨的手白净细嫩,碰触到祁韫的手,他往回缩了缩。 冯薇央顿时不喜,嗔怪地看了祁韫一眼,月牙一样的眼睛,点漆如瞳,像黑夜一样,却格外明亮。 看到满脸乌青,头破血流的祁韫,她轻哼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字写的不错。” 便潇洒离去了。 那天冯薇央身上百濯香的味道一度让祁韫恍惚了小半个月。 然而那时鼻青脸肿的祁韫,本就紧张地冯薇央哪里能看得清,记得起呢? ————————————- 短文到这里就结束了,祁韫番位是我留下的留白 以后应该不会写这种人设了,哈哈,写了两本满足我自己了 接下来这本我保证是he~ 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