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暧昧》 第1章 《<a href="https:///tags_nan/hunhouwen.html" target="_blank">婚后暧昧》作者:月见里【完结】 简介: 若秋总是觉得,当年那个害自己从三楼坠下去的人是于鹰。 只是他失忆了,记不得了而已。 26岁那年,他遭遇了家人欠债,被绑架,坠楼,失忆的一连串噩梦。 素未谋面的于鹰突然出现,替他还债,一纸协议要求结婚,然后把他关了起来,三年不闻不问。 一时间,他从世界瞩目的新锐当代艺术家,被迫成为了于鹰打开艺术市场的可怜“名片”。 在于鹰作为万众瞩目的艺术品收藏家走上星辰耀途之时,他却只能待在精心准备的“笼子”里认命。 同一个屋檐下,如何学会和这个满嘴谜语的“金主”演戏,习惯他时不时做出的一些亲昵举动,成为了生存难题。 我们真的是陌生人吗? 当过去的记忆开始复苏,若秋终于拉扯出于鹰埋藏多年的秘密,原来他们的牵扯,远不止这些…… “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必然,或者说,只有许多次的偶然才会促成必然。” 如果我们的相遇是无数次偶然促成的结果,那还会是萍水相逢吗? --- 于鹰(攻)x若秋(受) (凭一己之力改写命运剧本)心机<a href="https:///tuijian/nianxiagong/" target="_blank">年下<a href="https:///tuijian/haomenzongcai/" target="_blank">总裁攻x(时而疯批时而天然)精神病艺术家美人受 --- 1.狗血,契约婚姻 2.受是真·精神病 3.有微悬疑要素 碎碎念会掉落在微博,@月见里yamanashi 先婚后爱、年下、狗血、破镜重圆、he 第一章 金秋 【于先生回来了】 看到这条微信的时候,若秋正在搅拌一杯枫糖冰拿铁,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服务员端上一盆热腾腾的梭子蟹炒年糕,离开时频频朝着窗外一辆漆黑的宾利慕尚侧目。 “抱歉黎老师,菜都还没上齐我就得走了。”若秋取了椅背上的外套,迅速站起身,不好意思地冲坐在桌子对面的人笑了笑,“饭钱我到时候转你微信,改天再聚。” 说完,他便快速地朝着餐厅门口赶去。 “若秋。” 黎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回头间,若秋看到黎远手上拿了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橙黄的粉末。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矿物颜料,细致的颗粒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亮,让他挪不开眼。 “差点忘了把这个给你。”黎远也站起了身,向前几步把玻璃罐递给他,“昨天刚做完的颜料。” “谢谢。”若秋接过玻璃瓶,瓶身还温热着,他扯出个微笑,把瓶子放到了大衣口袋里。 车子平稳地在小道上行驶着,沿路两排金灿的银杏树飞快向后掠过,街边小巧精致的店铺用着统一的金属框落地玻璃,门框在夕阳下折射着金箔一般晃眼的光。 路过一家画材店的时候,若秋忽地直起了身。 通透的玻璃背后是排列整齐的一瓶瓶矿物颜料,颜色如彩虹般渐变着。 若秋两只手都扒到了车窗上,下意识地喊了声“停车”。 车子并没有停,保镖兼司机的周辰依旧是那副寡言的样子,只是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 一阵风刮过,银杏树叶哗啦啦地落了下来,直往窗口里灌,黏连的视线被切断,车子转了个弯,驶上宽敞的滨江大道。 重新靠到后座上,若秋一手撑着额头,望向前方。 不远处一栋纺锤形高楼依稀可见,距离这条路尽头的酒店式公寓——江沅壹号,只有3分钟的路程了。 若秋转过头,把车窗开得更大些,让凉风随意地扑到自己身子上。 季节是有独属的气息的。 一下一下地摸着口袋里的那瓶颜料,若秋有些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 上次见于鹰是在三年前,他们在新西兰领证结婚,仪式一结束,于鹰便飞回美国继续读书,好像婚礼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度假。 三年间,不闻不问。 “叮——”电梯到达江沅壹号的顶层。 轻声开门,关门,脱鞋,若秋从玄关缓慢地向里走动。 客厅的地面一团糟,胶带纸,胶水瓶,剪刀,彩纸等等的零碎物品堆砌着,每走一步他都得小心避让,才能不踩到杂物。 整个敞亮的岭安江景客厅在三年间被他糟蹋成了画室,一幅幅综合素材拼贴画横七竖八地取代了原来该摆放沙发的位置,而那些昂贵又颇具设计感的家具可怜地缩成一团挤在角落里,看起来像是仓库的一角。 客厅没开灯,若秋好不容易挪到了客厅中央,默默地看向落地窗边的身影。 于鹰就站在窗边,线条硬朗的廓形黑色皮衣和同样是纯黑的牛仔长裤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剪影。 城市的暮色成为了巨大的幕布映衬在背后,从橘粉到蓝紫,是画笔也无法晕染出的自然渐变。 仿佛感应到什么,阳台上的人转过了身。 若秋微微发愣,脑海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过去的画面,他第一次见到于鹰,也是在窗边,也是一样的转身,就像定格的回忆画面重现,于鹰深色的眼眸依旧像是一块冷色调的石墨。 沉默地对视片刻,于鹰率先绕开地上的狼藉,在沙发的扶手上坐了下来,平静地问道:“今天去哪了?” 第2章 “今天……” 时隔三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查行程,若秋有些大脑卡壳。 “高中时的美术老师,他的新画廊马上要开了,在策划首展,让我帮忙想个主题。”他还是很快回答了,一边故作轻松地拧着外套上的牛角扣,让自己看起来就像是稀松平常的一次回家。 于鹰一时没有了声音,若秋抬头,看到于鹰正注视着自己,他看起来变了,又好像没变,似乎瘦了点,锋利的下颌骨让他的脸庞轮廓分明。 “还有呢?”于鹰又问了一句。 “还……一起吃了个饭。”若秋不敢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于鹰用两根手指拎着一只矿泉水瓶把玩,里面的半瓶水晃动着,他盯着那半瓶水,觉得自己的心颠簸得跟水瓶里的水差不多。 “下次出门记得提前说。”于鹰将矿泉水瓶往茶几上一搁。 “好。”若秋赶紧附和。 他知道于鹰是什么意思,这是他们婚前签的协议的其中一条,考虑到随意出门的安全性,以及可能会被娱记拍到写些无聊的花边新闻,他不管去哪都需要报备。 今天他出门没跟周辰报备,当然,这并不影响周辰熟练地在楼底下抓到他,并尽职尽责地将他送到目的地。 不过这些事周辰肯定已经汇报了,也不知道于鹰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答案。 “那个……我是不是把客厅弄得太乱了?”若秋没话找话,把丢在地上的几张彩纸拾了起来,顺势扯开话题,“我平时闲着无聊,就剪个纸玩,我现在就收拾。” “不用。”于鹰只回了两个字,身子倒了下去,躺在沙发上开始闭目养神。 若秋在原地站了会儿,沙发上的于鹰没了动静,他轻轻放下手中的彩纸,起身走到玄关把脱下的外套挂好。 玄关一片昏暗,他在外套前站了会儿,小心摸出口袋里的东西,迈着小步往卧室走去,才没走几步,于鹰低沉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 “你手上拿了什么?” 肩膀震颤了一下,若秋僵硬地转过身,于鹰已经从沙发边站了起来,一步步向他走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后跟挨着了走廊的墙壁。 于鹰停下脚步,保持了半米的距离。 “什么?”若秋装作不解。 于鹰面无表情,向他摊出一只手。 若秋望着他没有温度的眼眸,缓缓伸出那只一直藏在背后的手。 一片银杏叶飘落到了于鹰的掌心,轻得像一片羽毛。 于鹰的眉毛轻微一抬。 “楼下落了好多银杏叶,我就捡了一片。”若秋冲他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 于鹰一动没动,只是低头默默地看着手心的叶子,许久,他才攥着叶片回到沙发前,把叶子抛到茶几上,躺回到沙发。 客厅里静了下来,若秋仰头稍稍松了口气,重新将视线挪到躺在沙发上的人。 于鹰像是睡着了,头发被靠枕摩挲,显得有些微乱,乌黑的发丝垂了下来,贴到了额前,他看着有些疲惫,眼底下全是青的。 看着他的睡颜,若秋猛然想起,于鹰确实变了,他原来有一头亚麻金棕色的头发,特别好看。 他还记得三年前自己刚从长久的昏迷中醒来的那会儿,因为对色彩敏感,窗边站着的男人瞬间吸引了他的目光,这个男人有一头亚麻金棕色的头发,是整个铅白色病房里最显眼的色彩,他还没看清男人的脸,男人看到他醒来,缓缓拉开了窗帘,整个病房顿时洒满了阳光。 “我是于鹰。” 若秋眯眼,窗边人的发丝在阳光下被染成了带着暖的焦糖色。 这个自称于鹰的男人面庞年轻,米色连帽卫衣,宽松浅蓝牛仔裤,一身休闲随意的街头打扮像是学生,却配了一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白金樱桃红表盘腕表。 于鹰……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若秋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他曾经在热搜上见过这个名字,貌似是某个<a href="https:///tuijian/haomenzongcai/" target="_blank">豪门的富三代。 “一个月前你因为被追债人绑架导致坠楼,头部受了重伤,可能你并不记得了,你的舅舅林品榕欠债了1200万,现在已经全部还清。” 没有寒暄,面前的人直切主题,声音冷淡,和他看起来似乎很阳光随性的外表极为割裂。 “欠债?”若秋迷茫地看着他。 于鹰把一张a4纸放到被子上。 若秋拿起纸端详,那是一份银行开的转账证明,收款人确实写着他的舅舅林品榕的名字。 脑海中闪过几个零星的片段,他隐约还记得上一段清醒时候的记忆,那个时候他刚从威尼斯艺术双年展参展完回到日本,还在学校的岩彩工作室里创作,手机莫名其妙就接到无数个骚扰电话,后来他还收到了舅妈痛哭到撕心裂肺的微信语音,说让他赶紧回国,他心急火燎地赶到成田机场,至于回国后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全都不记得了。 “你舅舅一家……”于鹰停顿片刻,继续说道,“还有你的姐姐若夏,我已经全部安置妥当,保证他们不会再遭到追债人的威胁,你不需要担心他们今后的生活。” “为……”为什么要帮我做这些事? 若秋将身子艰难地撑起了一些,他没能问出口,他什么都记不清了,包括那些被追债的细节。 “至于你今后的生活。”交代完所有事情后,于鹰在床边坐了下来,语气略微变得柔和,“若秋,我们结婚。” 第3章 窗帘将阳光切割成两半,从阴影里看向阳光底下的人,就会有一种接近曝光过度的模糊效果。 若秋怔怔地望着他。 如果有人问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结婚是一种什么概念,那么他只会回答,在于鹰面前,除了答应没有其他选项。 于鹰没有说你是要和我结婚,还是选择偿还1200万债务。他只说了陈述句,连拒绝的余地也没留。 之后,于鹰整整消失了两周。 若秋以为他说的话可能都是在开玩笑,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一辈子画画努力还债的准备,然后于鹰又回来了,带着两份协议和一位律师。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刚能拄着拐杖下地走路,于鹰派来的保镖周辰每天跟在他边上,就生怕他逃走似的,他实在不适应被人看得那么紧,只能扶着医院走廊的栏杆故意满楼乱跑,以此抗议。 协议是周辰把他抓到医院食堂签署的,很快,他连看都没看一眼,翻到最后一页在上面签了字。 “你不看内容?”于鹰坐在餐桌对面,逆着光线,若秋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 “没事。”若秋装作礼貌地笑笑,周辰就站在他身后,他知道自己拖着条破腿逃不走也打不过。 于鹰跟之前绑架他的追债人也没什么区别,他就只是换了个相对“斯文”的债主而已。 “我还是简单说明一下。”于鹰拿回协议,修长的手指来回翻着薄薄的几页纸,“我们没有办法按照正式的婚姻法定协议,所以这只是单纯的合同,财产的分配和归属包括合同的解除都是按正常婚姻法的规定立的,假设我们分开,你应该拥有的财产一分也不会少。” “财产?”若秋有些疑惑,这份协议听着好像很严谨,于鹰到底图什么? 对面的人没有理会他的疑虑,而是继续用平稳的语调说道:“至于婚期协议,也就是另一份合同,在生活上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共同商量,然后再拟定。” 若秋思忖片刻,试探着问道:“我能写个问卷吗?这样直观一些。” “可以。”于鹰允诺。 律师将电脑递上,若秋立刻开始写问卷,事无巨细全码了上去,全程于鹰很耐心,并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情绪。 问卷写完后,若秋把电脑转了个方向,半晌,他听到于鹰笑了一声。 “一个月做几次?” “一周几次也行。”若秋补了一句。 一旁的律师神情尴尬,若秋茫然地看着他。 电脑被挪到一边,于鹰十指交错,握紧,“你觉得我在包养你?” 难道不是吗? 阳光的角度已经变化,这回若秋终于能看清于鹰的脸了,只可惜那张脸上并没有什么能被他读懂的情绪,没有高兴,也没有生气。 “行。”于鹰没有等他回答,把电脑拉回到自己面前,轻点触控板,“那就一月一次,每月月中。” 后来问卷调查的内容全被写到了协议里。 若秋看了眼躺在沙发上的于鹰,虽然现在一身黑的于鹰跟他冷峻的气质倒是符合了些,但终究内核还是一样。 冷漠,疏离,带着莫名的威压。 若秋在心里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间,谨慎地上完锁,他走到床头柜前蹲下,将下层的抽屉拉了出来。 抽屉里已经放了好几瓶颜色各异的岩彩颜料粉末,他从裤兜里取出之前藏进的玻璃瓶,小心地放了进去。 看着越来越齐全的颜色,心好像也跟着一起充盈了起来,若秋抱着膝盖,扬起了嘴角。 颜料瓶底下垫着一个透明文件夹,文件夹里静静躺着那两份协议。 脸上的笑很快落了下去,若秋拿出文件夹,盯着上面的条例发呆。 今天15号,就是月中,于鹰回来得很是时候。 在房间里磨蹭了会儿,若秋整了些换洗的衣物来到浴室,洗了一个漫长的澡,把自己上上下下搓了个遍。 出来的时候客厅已经没了于鹰的身影,若秋在偌大的一层踱步一圈,抬头看到二楼亮着灯。 在这套顶楼复式的户型设计中,整个二层都是主卧,包括了书房衣帽间卫浴等等,除了家政打扫卫生,平时从没有人踏上过二层。 若秋裹紧浴袍,踏着螺旋型的楼梯向上,在陌生的二层里来回徘徊了一圈,最终在书房门边停了下来。 于鹰一手撑着额头,正坐在桌前翻看一打厚厚的文件,他脱掉了那件硬朗的皮质外套,里面是一件薄款毛衣,依旧是黑色的,只是黑中带着一丝微妙的藏青,倒显得色调更冷了。 若秋扶着门框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你有需要整理的行李吗?”他想了想,还是开口了,家里请的家政不是住家的,于鹰刚从美国回来舟车劳顿,这点忙他还是得帮的。 “已经整完了。”于鹰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将椅子转了半圈,“为什么主卧里没有你的东西?你睡次卧?” “嗯。”若秋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于鹰轻飘飘地说完,低下头继续翻看桌上的文件,没有再说话。 若秋缩回扶着门框的手,于鹰的这句话意思很明显,翻译过来就是“今天睡主卧”,他心知肚明,转身踱步到主卧,掀掉浴袍躺进了被子里。 这是他第一次躺在主卧的床上,和次卧没什么区别,主卧也是全面落地窗,依旧能看到一成不变的岭安江夜景。 第4章 因为楼层太高,江沅壹号没有可以打开的窗户,它就像被玻璃装点精致的一座密不透风的高塔,杜绝了任何自然的气息。 若秋看着从窗边不断拂过的云朵,竟有些困了,眼皮直往下耷拉,强撑着不知躺了多久,门口终于有了些动静,他听到了淋浴的水声,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于鹰走进来的脚步声。 大脑顿时清醒了几分,若秋僵直着身子,手脚却蜷缩着,像一只被冻僵的麻雀。 他听到于鹰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床边,被子被掀开,于鹰的手挨到了胳膊。 身子很没出息地抖了一下,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若秋攥紧拳头,紧闭着眼睛,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突突直响。 房间里静得可怕。 半晌,于鹰的手缩了回去,床往下陷,于鹰躺到了边上。 若秋还是没敢动,一旁的人似乎没打算有什么动作,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于鹰似乎是睡着了。 若秋舒了口气,小幅度伸展着僵硬的双臂,让自己紧绷的身躯逐渐放松。 于鹰带来了一阵雪松木的冷冽香气,这股气息萦绕着裹住了他,很好闻,就像走在冬日的松树林里,微妙地有种熟悉感。 若秋平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 可能是于鹰太累了吧……他想,今天算是逃过一劫,以后就是两个人的生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快点习惯。 一旁的人翻了个身,两人的手指不经意地触碰,若秋被于鹰的体温烫了一下,他缩了缩手,指尖却触到了一个光滑的环状物。 心猛地一跳,若秋侧过身,月光下于鹰熟睡的脸庞沉静,他小心翼翼地伸手,从大拇指开始抚摸于鹰每一根手指和骨节。 一、二、三、四…… 于鹰的无名指上还戴着戒指。 第二章 苍白 于鹰有个秘密。 这件事若秋从签完协议后就知道了。 那时他依旧拖着条破腿天天在住院大楼闲逛复健,没少听到护士站的护士们嚼舌根。 “你说12号床的病人知道自己是怎么坠楼的么?” “记忆都没了,怎么可能知道。” “也是,爆出来就是个大新闻。” “于家什么家庭,肯定压下来了呗。” 他就算再天真,也能明白自己坠楼的原因似乎并不是于鹰告诉他的那样。 那时候于鹰就跟失踪了似的,他只好不抱希望地问监视他的周辰,周辰连一个字都不肯吐出来,比住院大楼里来回送药的ai机器话还少。 身子稍微再好转了一些,若秋拿回自己的手机,在网上搜寻了一番。 能猜到的结果,他什么都没找到。 后来他凭借自己这张还算人畜无害的脸,成功蛊惑了儿童病区某个小朋友,借来一盒彩铅,给每个护士小姐姐都画了幅惊为天人的肖像。 一来二去混熟了之后,他就旁推测敲问自己是怎么坠楼的。 每个人的回答都跟于鹰说的极其统一: “追债人绑架敲诈无果,被逼到走投无路撕票,把他从三楼丢了下去,还好楼层不高,人给救回来了,就是头部摔伤导致了失忆。” 若秋又问追债人后来怎样,吃官司了没?坐牢了没?所有人都摇头表示不知道。 行,那些画算是白画了。 再后来,若秋尝试转移话题询问他家人的情况,这回护士们的回答倒是很坚定,说从来没见他家人来探病过。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到了出院当天,于鹰出现了,告诉他收拾点简单的行李,他们要去新西兰领证结婚。 若秋着实没想到于鹰竟是个如此有仪式感的人。 起初他觉得这可能是为了应付媒体,好让这场看似离谱的婚姻真实一点,直到他坐在了于家的私人飞机上,他才意识到这个结婚仪式非常低调,低调到全程只有四个人,他,于鹰,周辰,和一个自称是于鹰母亲朋友的阔太——叶琼棠。 如果不是新西兰的领证规定需要两个证婚人,可能周辰和叶琼棠都不会出现。 婚礼的举办场所是牧羊人教堂,并不是大热的结婚场所。 全程没有媒体记者,没有高官政,没有名人,没有双方父母,只有一位牧师撑起了全部流程。 比起一般的结婚仪式,他们那天的仪式着实有些冷清。 7月的新西兰下大雪,整个牧羊人教堂被笼罩在了皑皑白雪中。 交换戒指后必须亲吻,这是牧师交代过的流程。 若秋还记得当时自己紧张到指甲都掐进了掌心,根本不敢看站在对面的人,只是一直盯着于鹰领带上的一个银色罗马数字复古领带夹。 他能感觉到于鹰的双手搭到了肩上,那双手在轻微发抖,但很快,一个吻落下,非常克制,或者说只是两片嘴唇贴在了一起,没有什么温度和感情。 仪式结束后,于鹰忽然问他要不要去看雪,他点头,于鹰便拉着他的手走出教堂。 牧羊人教堂在特卡波湖边上,路上全是碎石,两人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得艰难,好不容易挨着湖边,眼前也只是一片白茫茫没什么看头的湖景。 站在身旁的于鹰只是面对着被冰雪覆盖的湖面,发丝上,眉毛睫毛上都沾满了雪花,就像霜冻了似的。 第5章 风雪模糊了他的轮廓,这个人就像是要融到风雪里,马上就要消失了…… 不知怎的,若秋就特别想握紧他的手,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于鹰的身子小幅度地颤了下。 若秋问出了那个一直压抑着的疑问: “把我从三楼丢下去的人是不是你?” 一瞬间风呼啸得更厉害了,雪花争先恐后地砸到脸上。 于鹰竟然笑了一声,笑声中夹杂着些荒谬的意味,若秋以为是他问得太过分了,正想道歉,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意外的回答: “是又如何。” 握紧的手松开了,于鹰说自己要赶去机场,要立刻飞美国。 于鹰的做事风格一直很突然,突然说结婚突然签协议突然举办婚礼又突然跑去美国读书现在又突然回来,如果不是摸到了他手上的戒指,若秋都以为他可能已经把结婚的事情给忘了。 若秋在黑暗中小心地碰着于鹰手上的戒指,凉凉的,比手的温度低一些。 他其实会经常想起那个大雪天,除了于鹰的那句不知是自爆还是反讽的发言之外,他还会怀念于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 只有置于这么寒冷的境地,能感觉到的温暖才会格外明显。 那是第一次他感觉到于鹰的温度,也是唯一一次。 婚后的生活并不自由。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最大的精神寄托——岩彩,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于鹰不允许他碰岩彩,其他画种都行,唯独岩彩不行,但他不说,也没把这个条例写到协议里,而是用一些软封杀的手段让他绝望。 网购的画材神秘消失,门店订购被委婉拒绝,代购进不了家门,私下购买周辰直接阻拦。 后来他放弃了,报复性地开始用综合素材创作,就像用阿巴斯甜去替代砂糖一样,难受程度就跟喝了零度可乐差不多。 然而,限制艺术创作只是其中之一,最让他受不了的就是他每天都得吃药来治疗头痛。 可笑的是他的头痛早就好了,根本不需要吃药。 每次吃完药,他都觉得自己变成了白痴,原本流动的思绪像点了卤水之后的豆浆,逐渐变得凝固,最后成了一块豆腐。 对于艺术家来说,这极大地限制了他的头脑风暴,成功把喷薄的基拉韦厄火山变成了积雪的富士山。 他问过医生,医生说这些是药物的副作用,就跟嗜睡差不多,他又问这些药一定要吃吗,医生说这是于鹰的意思。 又是于鹰。 他最终还是没法放下对于鹰的疑心。 无法创作艺术就跟死了差不多,于鹰从精神上把他“杀死”了,他再也画不了岩彩,再也没法踏足艺术圈,只能在于鹰精心维系的框架里,用1200万换一个闭嘴。 这一晚若秋躺在于鹰身边胡思乱想,几乎到天明才熬不住睡了过去,没睡多久,床头的电子闹钟就响了起来,但只是发出短促的几秒声音就被掐断了。 被子轻微有些拉扯,若秋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于鹰已经跳下床,朝着对面的步入式衣帽间走去。 摸到自己还光溜溜的身子,若秋瞬间清醒了一半,他一骨碌从床上坐起。 “现在是六点,你可以再睡一会儿。”于鹰的声音从衣帽间传来,有些模糊。 衣帽间和卧室之间用竖棱条玻璃门隔开,若秋看着玻璃背后影影绰绰的身躯发愣,他早已习惯睡到自然醒的日子,现在家里突然多了个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做什么。 “你没必要跟我睡一起,我早上一般起很早,会吵到你。” 于鹰边说边从衣帽间走了出来,若秋刚在床边垂下一只腿,又很快缩了回去。 于鹰瞟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全程都没有说话的机会,若秋重新在床上躺下。 短暂地过了约10分钟,他就听到家里的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若秋这才慢悠悠地起床,从楼上晃荡到楼下的次卧,随便找出一套舒服的米色棉质睡衣穿上。 他刚走出次卧衣帽间,又重新折了回去,从抽屉里翻出一个首饰盒,取出和于鹰手上一模一样的钻戒,随意戴到左手无名指上。 又是一成不变的宅家创作生活。 到了下午三点,家里的门铃准时响起,若秋从废墟一般的客厅一路跳到玄关,可视屏里出现的是楼下邻居叶琼棠,背后还有一群服务员。 “午饭又忘了吧,大画家。”叶琼棠懒洋洋的声音从扬声器传来,“我定了隔壁酒店的下午茶。” 若秋赶紧给她开门。 叶琼棠穿着一袭烟灰蓝礼裙款款而来,长发挽起,妆容精致,首饰璀璨,夸张得像是要去参加王室下午茶,然而,在若秋制造的废墟客厅中,她只是个<a href="https:///tuijian/moshiwen/" target="_blank">末世独自美丽的女王。 “叶太太,茶点摆在哪里比较合适?”领队的服务员毕恭毕敬地在她身后询问道。 “不要叫我叶太太,我不是谁的太太,你们可以叫我叶姐。”叶琼棠微笑着提醒她。 “好的叶姐。”服务员立即改口。 叶琼棠满意地点了点头,“点心和茶都放到窗边的矮桌上,小心点地上,不用先倒茶,等下我自己来。” 一众人挨个从餐车里端起茶点,从客厅中央穿过,艰难地抬脚避开地上每一样杂物,像在跳踢踏舞。 第6章 磕磕绊绊到了窗边的矮桌,领队的服务员松了口气,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摆桌。 在摆桌期间,若秋又回到了废墟里,蹲在地上对着一副画思忖,他的睡衣裤腿上沾满了碎纸和胶带,和叶琼棠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叶琼棠对此司空见惯,转而走向客厅另一侧的西厨房,“哗啦”一下拉开了左侧的冰箱门。 冰箱里只躺了几盒接近过期的芦荟味酸奶。 “你自己不备吃的好歹也要叫个餐,住在这里最方便的就是能享受酒店同等的服务,不然你以为楼底下那么多餐厅是为谁准备的?”叶琼棠加大声音,企图叫醒若秋,若秋还是没反应,甚至人都快躺到了碎纸堆里。 叶琼棠边摇头边打开了右边的门,这回若秋终于有了声音。 “我只用左边的冰箱。” “右边有东西啊。” 若秋终于回过神来,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冰箱前,右侧冰箱的中间隔板竟然孤零地躺着一袋方正的面包。 第三章 红桦 叶琼棠把那袋面包拎了出来,来回翻看着,“你就只吃酸奶和面包?” “可能是于鹰买的。”若秋认出那袋面包是平价连锁超市烘焙区再普通不过的面包,他以前买过,是真的很难吃。 “你们两个还真是一致啊,都是绝食系。”叶琼棠无奈地关上冰箱门,“看来我除了定期拜访改善你的伙食,以后还得改善于鹰的伙食。” 若秋只好让自己保持恬静的微笑。 服务员一齐鞠躬离开后,叶琼棠在单人椅上优雅坐下,挥手招呼若秋,“来来来,快跟我说说于鹰回来了感觉怎样?” “我们都没说什么话。”若秋暂且放下手上的彩纸,绕过地上的狼藉,将整个身子都窝进椅子里,双手抱住膝盖。 “真的假的?我跟我前夫恋爱那会儿,我俩也异地,一见面就干柴烈火。”叶琼棠拿起边柜上的遥控器开了电视,好让空旷的家里不那么沉寂。 若秋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赶紧找补,“他可能工作比较忙。” “哎呀,肯定是害羞了。”叶琼棠端起茶杯,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说道,“于鹰才25岁,足足比你小4岁,这个年纪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因为工作就那么矜持,他八成还在怀念谈恋爱时候那种暧昧的感觉,你就配合配合他。” 若秋差点没笑出声来。 暧昧在中文里是那个意思没错,在日语里却是含糊不明朗的意思。 他和于鹰更接近后者。 “话说这都三年了,那小子当初坑我去新西兰的事我还没找他算账来着,可冻死我了。”叶琼棠想起那时的冰天雪地,哆嗦了一下,立刻端起温热的茶喝了一口。 想起当初仓促的婚礼,若秋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在阳光下每个棱面都在折射着璀璨的光,直晃眼睛。 “终于舍得戴出来啦?”叶琼棠在一旁看着他发愣,嘴角带着欣慰的笑容,“现在于鹰回来了,你们俩这异地恋终于结束了。” 若秋不知该说啥,只好捞起一只还热乎的司康塞进嘴里。 好巧不巧,电视里的娱乐频道换了新的纪录片栏目——辉煌百年的江沅集团,叶琼棠“哟嚯”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若秋从来没看过这种名为纪录片实则八卦的节目,伴随一阵类似颁奖典礼的背景音乐,旁白深沉地开始讲述于鹰家族的发家史,从于鹰的爷爷于江沅的地产投资讲起,把于家上上下下的产业以及家族成员给详细介绍了一遍。 在纪录片的论调中,于江沅的两个儿子一个国外隐居一个天天钓鱼,都不是继承人的料,三代的孙子孙女们却一个个出类拔萃,于家的财产争夺一定会发生在第三代人身上。 其中,整了一出“英年早婚”大新闻的于鹰无疑最为瞩目。 其实于鹰还没出生那会儿,他的母亲周柠夕就已经自带热度,跟于江沅的小儿子于渐晚上演了一场“豪门风云”。 周柠夕以前是知名女演员,获奖无数,和于渐晚谈恋爱的时候沸沸扬扬,嫁到于家后便猝然退圈,一直以来过着相夫教子的低调生活,在于鹰12岁那年意外车祸去世。 于渐晚伤心过度,再也管不了家族企业,也管不了儿子,之后一直隐居英国,淡出了世人的视线。 看到这里,叶琼棠竟红了眼眶,她拿起餐巾掖了眼角的泪,颤抖着嘴唇说周柠夕真是个苦命的人,于鹰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说母子俩跟她自己特别像,除了钱什么都没了。 对于这些生活在云端人的烦恼,若秋没法共情,只能默默地看着她抽泣。 他知道叶琼棠和于鹰母亲之前是邻居,关系特别好,后来于鹰母亲因为意外去世,叶琼棠遭了婚姻变故和前夫离了婚。没了闺蜜没了丈夫后,她的生活顿时变得空虚,多年来一直急需一个同样的闲人填补社交圈,若秋就恰好成为了这一个存在,于是她果断搬家,也住到了江沅壹号。 也多亏了叶琼棠,这三年若秋至少还能偶尔问问于家的事情,想着能曲线了解一些于鹰。 听叶琼棠说,于鹰是在高中毕业后才开始逐渐接触部分家族产业的。 那个时候于鹰的父亲退隐多年,于江沅的大儿子于枫林又是个享乐派不管事,于江沅一个高龄老爷子积劳成疾住进医院后,一并把家族的事务交给了孙子孙女,于鹰算是被迫临时被提上去的。 第7章 因为还得读大学,于鹰接触的都不是核心产业,而是一些不那么重要的附加产业,其中就包括江沅酒店。 江沅酒店虽然是全球老牌的酒店品牌,但在几年前却营业额持续低迷,本来算是个烂摊子,但根据叶琼棠声情并茂的描述,于鹰救活了这个品牌,又是大规模裁员又是废除老旧的管理方式,还尝试创立了以年轻人为消费主体的酒店子品牌——aki酒店,落成在岭安江边,成为了岭安新地标。 而这座aki酒店就在江沅壹号的隔壁,两栋孪生般的双子楼矗立在岭安江畔,能够看到一样的繁华江景却互不遮挡。 也正是因为aki酒店,江沅壹号的住户能够享受与其同等的设施与服务,比如此时正在享用的网红下午茶。 “话说这个爱心马卡<a href="https:///tags_nan/dragon.html" target="_blank">龙最近很火啊,无数人打卡就为了这个。”叶琼棠从三层塔中间的托盘里拈起一只橘红色马卡龙,“这种爱心形状虽然常见,但这颜色别的地方还真没有,山寨也出不了这个颜色,我听说是于鹰自己找西点师研发的。” “于鹰?”若秋有些惊讶,那个穿一身黑又冷漠的于鹰? “谈恋爱了呗,显而易见。”叶琼棠把马卡龙咬进嘴里,“或许是刚喜欢上你那会儿找到灵感了。” “是吗?”若秋皱起了脸,拿起马卡龙假装认真端详,一边想着找个托词否认。 橘红色的爱心马卡龙色泽并非鲜亮艳俗,而是带着一点沉稳的灰度,有点像岩彩里红桦的颜色。 马卡龙的右下角还印着凹陷的aki三个字母,字体流畅潇洒。 这时,电视里旁白的声音忽然变得高亢起来: “自从于鹰公布结婚的消息之后,神秘的于家新成员若秋便开始了低调出行。据悉,若秋毕业于东京艺术大学,早年间凭借威尼斯艺术双年展中的岩彩画作——《蒙眼的长颈鹿》在艺术圈出名,引起国际广泛关注,被誉为最为期待的当代艺术家之一。有细心的网友们扒出若秋在艺术圈使用的名字正是日文罗马音aki,和aki酒店一致,原来两人的爱情已持续多年,于鹰的深情可见一斑。” 很快,屏幕上就出现了一张照片,若秋赶紧转过了头。 “这些媒体,也不知从哪搞的照片。”叶琼棠调侃了一句。 若秋固执地扭着脖子看窗外,玻璃窗上却倒映出了模糊的电视屏幕,他认出那是自己毕业时在学校附近拍的照片,那个时候上野公园的樱花正盛,淡粉色的樱花树下他温和地笑着,脸庞白净眉眼柔和,却叛逆地留了个齐肩发绑了个半丸子头。 “别不好意思啊,你看看你那个时候,多么有艺术家气质。”叶琼棠在对面感慨着。 若秋伸手摸了把现在自己的头发,头部受伤动手术后自然长发也没了,他也没心思捯饬,现在一头干净的短发也还凑活。 不过这张照片让他更加清醒了几分,aki酒店建成那年他还在日本读大学,那个时候他根本不认识于鹰。 “aki”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若秋把马卡龙放进嘴里咀嚼,不甜腻,是带着一丝苦味的巧克力馅。 冗长的纪录片结束后换上了一档综艺,叶琼棠看着有些乏味,干脆把电视给关了。 客厅顿时又静了下来。 若秋吃了几块甜点填饱了肚子,重新蹲到废墟剪纸。 叶琼棠百无聊赖,连优雅的坐姿都不顾了,她用手肘撑着扶手,手托腮眯着眼,略带惋惜地说道:“话说你怎么不画岩彩了?” “我跟于鹰约定过,结婚后就不画了。”若秋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 “这算是什么约定?”叶琼棠一下睁开了眼,“刚才电视里还说你很被看好啊?” “剪纸比我想象的有趣多了。”若秋耐心地修剪着毛糙的纸边,避重就轻地回答,“以前有个画家叫马蒂斯,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但是又想坚持创作,就放下画笔开始剪纸,剪出各种各样树叶的形状,剪完让助手贴墙上,还挺好看……” “其实你还是想画岩彩吧。”叶琼棠没等他说完,犀利的眼神横扫了过来。 若秋手一滞,两人尴尬地对视了片刻,他才想起要扯开话题。 “先不说岩彩,你不是要改善我的伙食么,晚上我们吃什么?” 提到吃,叶琼棠的眼睛顿时又亮了起来,“你倒是提醒我了,于鹰的接风宴是不是还没准备?” 若秋顿时有些后悔。 “就今晚吧!”叶琼棠拿起手机,“快快快,你给于鹰打个电话,我来预约,就在楼下的法餐厅吃得了,省得跑来跑去。” 若秋无奈,只好去茶几上拿手机,刚拿起来,他就猛然想到自己并没有于鹰的微信。 “怎么了?”叶琼棠在边上问了句。 “最近微信让我重新登录,我忘了密码,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若秋讪讪地笑着,随口诌了个蹩脚的理由。 叶琼棠不以为然,“用什么微信啊,直接打电话不就得了。” 若秋的笑彻底僵在了脸上,连微信号都没有,他当然也没有于鹰的手机号。 “我还没问他有没有换回国内的手机号……”若秋慌乱地将手机按亮,又按灭,叶琼棠看不下去他磨叽的动作,干脆自己走过来夺过他手机。 若秋垂死扒拉了几下,试图夺回,叶琼棠的手指已经开始划屏幕。 第8章 完蛋…… 若秋认命地闭上眼。 叶琼棠已经很心大了,连结婚仪式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要是发现他连于鹰的手机号都没有,他要怎么解释自己跟于鹰的关系。 “这不是在么。” 质疑和审判并没有发生,叶琼棠的声音从边上传来,若秋睁开眼,叶琼棠把手机转了个方向,把屏幕给他看。 通讯录里确实有一个号码,备注着【于鹰】两字。 第四章 焦茶 通讯录里只有于鹰一个人的号码,其他什么都没有。 若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先不说他以前明明存过不少人的手机号,于鹰的号码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他一点都没有印象。 “你不是之前摔到头失忆了么,可能忘了吧。”叶琼棠直接拨通了于鹰的号码,把手机往若秋手上递。 只“嘟”了一声,对面就接了起来。 “喂。” 于鹰的声音传来。 若秋一个没拿稳,手机从指缝间滑落,敲到了地毯上。 叶琼棠叹了口气,把手机拾起来平摊在茶几上,打开扬声器。 于鹰的声音传了出来,听着有些紧绷。 “刚才怎么了?” “没事,若秋刚不小心把手机摔了。”叶琼棠在沙发上坐下,俯身凑近手机,抬高了声音,“晚上咱一起吃个饭呗,你总不会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吧。” “今晚我在公司吃。”于鹰回绝得十分果断。 叶琼棠立刻就嗔怒了,“你和若秋结婚后都没一起吃过饭!若秋跟我说他都等了三年了,是吧!”叶琼棠说完,手肘就供了过来,若秋差点没能站稳,随口附和着“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沉寂了,于鹰的呼吸声似乎加重了一些,随后,他只说了一个“好”字,便挂了电话。 叶琼棠笑颜逐开,欣喜地开始打电话预约。 手机屏幕又退回到了通讯录页面,若秋站在茶几边,俯视着这个唯一的号码。 很多事情他真的忘得很干净,记忆就像一张刚裱装好的画纸,洁白干净,连一丝褶皱也没有。 晚上8点,若秋和叶琼棠率先到了10楼的法餐厅。 叶琼棠是经常光顾这家餐厅的vip,理所当然承包了最难预定的私人露台。 因为预约得急,餐厅的负责人被她折磨得够呛,临到时间了还在严谨地检查着桌上的花卉餐具,力求每一个细节都到位。 叶琼棠绕着桌子走了一圈,要求撤掉挡视线的高烛台,换成小烛台,这才勉强点了头。 若秋在桌边坐下,望着江畔绚丽的夜景发呆,秋季的晚风有些寒凉,他抱着胳膊摩挲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灯芯绒衬衫就下楼了,压根不抗冻,他刚想上楼拿个外套,露台的门被侍者推开,于鹰走了进来。 若秋只好重新在桌边坐下。 于鹰穿了件茧型羊绒大衣,里面是全套西装,跟昨天的衣着比起来商务了不少,不过依旧是全身黑的风格。 靠近烛光后,若秋才发现这件大衣黑色中带着点褐色,有点像岩彩里焦茶的颜色。 他突然觉得很有趣,一身黑的于鹰会让他想起自己在日本留学的时候,阳台的栏杆上经常光顾的那只眼神阴鸷的乌鸦。那只乌鸦远看的时候浑身羽毛都是黑的,近看却发现那是五彩斑斓的黑。 叶琼棠起身跟于鹰来了个大大的拥抱,一边用力地拍着于鹰的后背一边埋怨道:“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回来得急,我只跟若秋说了。”于鹰松开怀抱,绕到若秋身侧,手从肩膀拂过,坐到了边上。 若秋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被逗了雀,被摸得直缩脖子。于鹰说来就来的表演让他猝不及防。 “啧啧啧。”叶琼棠在于鹰对面坐下,双手十指交叉抵在下巴,“还没开吃就要被你们俩的狗粮喂饱了。” 于鹰听完只是笑笑,说了句:“你坐若秋对面。” “啊?为什么?”叶琼棠接不上他的脑回路,嘴上还在问着,人已经站了起来。 于鹰只是淡淡地说道:“我对面的位置要留给客人。” 叶琼棠懵了下,“你还叫了谁?” 话音刚落,露台的门被侍者推开了,若秋抬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黎远朝着他们走来,他今天也是一身西装,搭配金丝边眼镜,整个人内敛又儒雅。 若秋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不断地往下沉。 叶琼棠茫然的眼神在一众人脸上扫过,正想说些什么,黎远已经在桌边站定,开始自我介绍道:“我是若秋高中时候的美术老师,黎远。” 叶琼棠恍然大悟,赶紧招呼他入座,一边冲着于鹰小声嘀咕:“你不早点说!” “想给若秋一个惊喜。”于鹰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捉摸不透的淡笑。 若秋有点笑不出来。 “我跟若秋确实很久没联系了。”黎远在于鹰对面坐下,倒是很自然地融入了对话中,“再过不久我的画廊就要开了,因为是以岩彩为主题,我想着若秋应该很了解这方面,昨天我们还在讨论这件事来着。” 听到“昨天”两个字,叶琼棠的眼睛不自觉地瞟到了于鹰身上。 若秋在一旁听着有些紧张,手上的餐前面包已经被他抹了两遍橄榄油。 第9章 “昨天回来得太急,搅了你跟若秋的饭局,今天就算补回来。”于鹰平静地望着黎远,“就是准备得仓促了些,还请见谅。” “于先生太客气了。”黎远笑道,“我还怕自己突然到来影响到你们。” “没事啊。”叶琼棠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我们也就吃个晚饭而已。” “不过能再见到若秋我还挺高兴的,昨天我跟若秋就只光顾着说高中时候的趣事,岩彩的事情倒没说太多。”黎远的视线放在了若秋身上,“他以前总是叽叽喳喳的,现在好像安静了很多。” “是吗?”叶琼棠听着觉得新鲜,嘴上倒不忘损人,“可能是年纪大了,都要奔三了。” “反正比起我,在座的各位都还是年轻人。”黎远接道。 “黎老师也太会说话了。”叶琼棠按着眼角的笑纹,发出了一长串清脆的笑声。 前菜很快被送了上来,侍者往杯子里添了香槟,若秋看着杯子里的气泡升起,再破裂,脑海开始拼凑很多老旧的画面。 如果没有重遇黎远,他几近成为干涸在沙滩上的鱼。 黎远是他在高中时候费尽千辛万苦找到的名师,有自己的画室,除了教艺考美术外自己还是个岩彩画家,热衷于自制颜料。 他还能想起自己第一次进黎远的画室时,黎远就在研钵里捣碎一些黄色的岩石,稀疏的光从树缝间漏下,整个画室只有研磨颜料的声音,像碾碎饼干一样酥脆,听着十分减压。 起初他不知道黎远这是在干什么,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在做矿物颜料。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岩彩。 后来他跟黎远经常去到山里,岭安市的地质资源丰富,在山上就能捡到很多颜色好看的石头,把石头磨成粉,煅烧,然后就能当做岩彩颜料…… “我挺羡慕黎老师的,能知道若秋高中时候的事。” 于鹰的声音打断了思绪,若秋回过神,小心地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于鹰,于鹰脸上并没有继续保持着一开始的笑容,甚至有些阴冷。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有了于先生的支持,我想若秋在艺术圈应该会发展得更好。”黎远又把话题拉扯到了于鹰身上,“于先生的大名已经在圈里传遍了,尤其是新锐艺术家,要是作品能被于先生收藏,身价和名气立刻水涨船高。” “只是爱好罢了。”于鹰喝了一口香槟,“这几年我没少被家里人说败家。” “你别听他说得这么谦虚,谁知道他收藏的艺术品已经涨价到什么程度了。”叶琼棠立即揭穿了于鹰,“这年头比起股票房地产,能玩艺术收藏的才是烧钱又赚钱,他要是真败家,于老爷子肯定不会这么由着他来。” 于鹰放下酒杯,一副淡漠的神情。 “艺术圈确实不好进。”黎远忽然话锋一转,有些意味不明地说道,“毕竟这个圈子也不是有钱就能恣意妄为的,有的时候‘名片’比金钱更重要。” “确实。”于鹰倒是很快承认了,“所以若秋真的帮了我不少。” 听到这句话,若秋不得不暗自佩服,于鹰的演技让他自叹不如。 三年前,“于鹰英年早婚”的热搜挂了一天一夜,也是从这次舆论的大爆开始,于鹰借着“和新锐艺术家结婚”的身份,高调进入艺术圈,参加艺术拍卖会,出入画廊,花重金收藏作品,一举在人均中年的企业收藏家中杀出血路。 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人说于鹰亏了,刚到可以结婚的年龄就找了个比自己大4岁的人结婚,还是个男的。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觉得于鹰这一招高明,花最少的钱达到最爆炸的效果,江沅集团早有艺术相关的项目在准备,这一波刚好可以造势。 若秋理解他的做法。 虽然于鹰给他家人还债也花了不小的一笔钱,但对于动辄几千万上亿的艺术品来说,他的债金就是洒洒水。 比起圈里那些身价上亿的当红艺术家,他才初出茅庐,一穷二白一干二净,还走投无路,非常容易被控制,也不会惹出什么丑闻,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么说起来,若秋最近有什么新作品吗?已经好几年了吧,从威尼斯双年展那会儿到现在。”黎远的话茬不知何时抛了过来。 若秋正想接着说些什么,张口却打了一个喷嚏,他听到于鹰在一旁无奈地小声叹了口气,接着,一件外套就落在了自己的肩头。 “穿太薄了。”于鹰言简意赅地说完,不动声色地拿起酒杯抿了口酒。 坐在对面的黎远看着似乎有些讶异,若秋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波澜不惊,小声说了句“谢谢”。 “这不是在家里待太久,都不抗冻了嘛。”叶琼棠说完,赶紧叫餐厅准备暖炉。 不一会儿,一只室外用暖炉便搬到了若秋边上。 若秋搓着冰冷的手指,冻僵的身子汲取着外套上残留的体温,身子逐渐回暖,手指也逐渐有了温度,他看着于鹰握着酒杯的手,不由地想起入座之前于鹰摸自己肩膀的动作,就像在确认衣服的厚度。 好像察觉到什么,于鹰也微微侧过了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触碰,若秋立刻挪开了眼。 “习惯就好,这两人从刚才就这样,可能是太久没见了,还腻歪着。”叶琼棠完全置身事外,坐在对面打趣。 第10章 黎远只是笑而不语。 主菜也很快就端了上来,吃了一阵子,于鹰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开口问道:“说起展览,我最近听到了一些消息,还想着要问一下黎老师是不是真的。” “消息?”黎远正在切割一份惠灵顿牛排,有些不解地抬起头。 于鹰慢悠悠地继续说道:“听说绿石集团正在建设的商业广场要开设新的美术馆,也在布置新的展览,还想永久收藏几幅布山泽也的画作。” 听到布山泽也这个名字,若秋心里一惊。 布山泽也是他在东艺大的教授,是当代艺术家里身价位于一线的红人,想要收藏他的作品,连很多圈内翘楚的画廊和美术馆都做不到。 “我听到的消息说,绿石美术馆的馆长,当然也是这次首次展览的策展人就是您,黎老师。”于鹰说完,眼神逐渐变得犀利起来。 饭桌上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安静,于鹰扔下的这颗重磅炸弹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确实如此。”黎远沉默了会儿,似乎并不打算隐瞒,他放下酒杯,迎上于鹰的目光,“因为项目还在筹备中,所以我没办法透露太多,就只能说是我自己的画廊的展览。” “美术馆?江沅不是最近也在筹备美术馆的项目吗?”叶琼棠眼波一转,明知道不该提哪壶,还是把壶给提了起来,“我听说还是岭安市的重头开发项目,这下江沅跟绿石又得打架了。” 黎远的眉头轻微一蹙。 “黎老师应该也很清楚,现在若秋的身份已经不是当年您的学生了。”于鹰收敛了笑容,“如果他帮忙绿石联系布山的事情传出去,不管是绿石的立场,还是江沅的立场,都会很为难。” 黎远的表情变得越发的僵硬。 “黎老师还没跟我说布山教授的事。”若秋愣了下,赶紧出来打圆场,饭桌上的气氛却直降到了冰点。 黎远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坐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解冻了似的用手指托了下眼镜,对若秋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了。” “这些年我一直没让若秋操心生意上的琐事,他不知道这些事错都在我。”于鹰换了个平和的语气。 黎远很快听出于鹰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赶紧说道:“还好于先生及时提醒,不然就是我太唐突了。” 听着这些说辞,若秋只觉得一阵窒息,他万万没想到黎远现在竟然背靠的是绿石集团,而绿石跟江沅居然一直以来是竞争对手,他差一点就要干出胳膊肘往外拐的蠢事了。 “哎呀,既然大家都在忙美术馆的项目,又都在艺术圈,私下里互相交个朋友也行,偶尔可以吃个饭什么的。”叶琼棠看着气氛不对,赶紧接了一句俏皮话,“我这个闲人不蹭白不蹭,黎老师,到时候美术馆开了可得记得帮我留张票。” “那是一定的。”黎远对她笑了笑。 一顿饭吃得气氛诡异。 到离席时,出于礼貌,若秋本想送黎远到楼下,于鹰却一直揽着他的肩膀,没有用力,但无形中却有一种被摁得死死的感觉,他只好作罢,向黎远挥了挥手道别。 送完客走到电梯里,于鹰就松开了手,若秋向边上挪了一步,挨到了电梯边上。 两人一左一右站着,直到楼顶也没有彼此说一句话。 到家后,若秋脱下身上的外套,他刚想递给于鹰,于鹰却一言不发地径直上了二楼,他只好把衣服挂在玄关,自己回到一楼的次卧。 在床上蜷缩了一会儿,胃一阵又一阵地难受,也不知道翻来覆去折腾了多久,胃还是没消停,若秋只好起身,去厕所吐了个干净。 可能是吐得动静有点大,若秋摇摇晃晃地从马桶边站起来,于鹰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厕所门边,正靠在门框上看着他。 “跟黎远可以吃好几顿饭,跟我一起吃一顿就吐了。” 于鹰的语调依旧冰冷,若秋走到洗漱台前,捧着清水漱口,他说不出话,喉咙一阵干涩,又接连干呕了几声。 “他很清楚美术馆项目的事情。”于鹰继续在边上说道,“你被他利用了。” 终于抑制住呕吐感,若秋双手撑在洗漱台前,低垂着头解释,“布山在圈里出了名的脾气古怪,只有熟人才有他的联系方式,可能他是碰壁了,才会想通过我找布山。” “你不用为他找借口,他知道你现在在于家。”于鹰倚靠着门框,双手抱胸,语气越发的冷,“不过我很好奇,他居然敢找你。” 若秋扭过头看他。 “他看起来很有把握。”于鹰盯着若秋的眼睛,话里有话。 “毕竟我高中时还是他学生。”若秋抹了把下巴上的水珠,朝着外头走了几步,一个站立不稳,险些往地上跌去。 于鹰一手揽住了他的腰。 若秋勉强靠在他肩膀上稳了稳身子,他想挪开于鹰的手臂,于鹰低沉的嗓音却在耳边响起。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第五章 漆黑 就像心脏突然被一只手攥紧,若秋微微睁大了眼,望向于鹰的眼眸。 于鹰也正定定地望着他,如此的近距离,于鹰洞悉的眼神似乎就要直接剐到他的脑海里。 “没什么。”若秋率先避开了视线,推开于鹰的手臂,凭借自己的力气站稳,“我以后不会跟他见面了。” 第11章 于鹰没有再说话,似乎在咀嚼这句话里的意思。 若秋绕过他身侧。 “你忘了很多事。”于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要对以前认识的人毫无防备。” 若秋的脚步顿了顿,于鹰并没有等他说什么,而是擦身而过,走向了楼梯。 待于鹰走上二楼后,若秋才向旁边横跨了一步,靠着墙无力地站了会儿,才慢慢挪回了房间,倒到床上。 昏昏沉沉躺了许久,恶心头晕的感觉又起来了,若秋将脸埋在枕头里,痛苦地绞着身子,他换了好几个姿势都没法睡踏实,只好坐起身靠着床。 这并不是晚餐的问题,也不是胃的问题,更不是黎远的问题,只是一想到马上就在眼前的希望被一下子覆灭,他就浑身丧失了力气。 若秋抓着头发坐了会儿,伸手缓慢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抽屉里的颜料依旧色彩美丽。 他歪着头,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自从有了这些瓶瓶罐罐,他每天都会魔怔一般地拉出抽屉看一眼。 如果没有黎远偷偷给他颜料,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以什么存活,这些颜料就像是续命的药,救活了他原本濒死的精神世界。 本来再过不久,等颜料集齐,他就又能重新拿起画笔画画了,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若秋把头埋进臂弯。 毫无征兆地,耳边忽然响起短促的一声蜂鸣,手颤抖了一下,若秋缩起肩膀,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他立刻关上抽屉,警惕地环顾四周,周围什么人都没有。 也是,在这个家只有他和于鹰,当然不会有别人。 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若秋劝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忽然间,耳旁的蜂鸣声就跟炸开了一般咆哮了起来,伴随着凄厉的尖叫声一起向他涌来。 若秋顿时觉得浑身发冷,这跟刚才在露台上的冷不一样,这种冷就像是来自地狱,他低头朝自己身周看去,床上不知怎的变成了一片黑色的泥潭,好多只黑色的手从里面张牙舞爪地伸了出来,蔓延过他脚踝的每一寸皮肤,从腿部一路向上,他透不过气,觉得自己即将被这些黑影吞噬。 若秋几乎是从床上滚落到地上,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勉强站起,挨着墙从卧室挪到了大门边,猛地打开了门。 电梯走廊亮着灯,墙壁上却嵌着无数只眼睛,每一只眼都朝着他望了过来。 压抑住快要从喉咙迸发的尖叫,若秋伸出手,手指不断地叩着电梯按键,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他立刻冲了进去,蹲在角落捂住了耳朵。 专梯一路往下,来到楼底,若秋跌跌撞撞地闯了出来,一个男人在大厅里追上了他,伸出一只手臂挡住了去路。 “让开……”耳鸣越来越严重,若秋一手捂住耳朵,那些声音却依旧争先恐后地往脑海里涌,在里面碰撞发酵。 那个男人语气恭敬:“现在是凌晨三点,若先生要去哪?” “让开!”若秋把他的手狠狠推开,他几乎是在尖叫,“你让开!” 男人不动了,后退一步保持了半米的距离,若秋看到他在掏手机打电话,趁着这个空隙,他转身就逃。 江沅壹号唯一通往外面的道路上铺满了金黄的落叶。 即便隔几米有一盏路灯,在眼里却影影绰绰,变得模糊不清。 前方一片黑暗,似乎周围的一切都被泼了墨,看不到光也看不到颜色,只有耳边混乱的杂声将理智撕成一片又一片。 秋夜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刮过,若秋大口呼吸着,就好像汲取冰冷的空气能让大脑胀痛缓和。 脸颊泛着凉意,若秋抬手一抹,眼泪已经爬满了脸颊,他慌乱地抹着眼泪,泪腺却不受控制,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决堤的情绪像海浪一样将堤坝冲垮,哗啦啦地倾泻而出。 忽然间,手腕被紧紧握住,就像一下被拉回到了现实,若秋在马路前停下脚步,他看到了一丝红光,眼前跳跃的是一盏红色信号灯,零星的几辆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 回头间,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睡衣的男人,那个男人呼吸紊乱,在温度这么低的夜晚,他的鬓角竟渗出了汗。 “你如果想继续走,可以,但是要注意信号灯。”对面的人很快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几步,“我就在后面。” 若秋警惕地望着他,那个男人似乎确实没有再来拉扯他,若秋将信将疑地往前走了几步,后面的人还是没有来阻止他,他终于放下心,转头继续走了起来。 他在路边游荡了两个路口,每经过一个路口,他都会回头看一眼,这个奇怪的男人一直在身后,跟他保持了两米的距离,走着走着,一辆漆黑的车也赶上来了,打着车灯慢速跟在一旁。 两人一辆车在空旷的道路上一直走了好几个街区。 走着走着,耳朵里的叫嚣和那些诡异的幻觉都渐渐消散了,若秋走累了,便停了下来,转过身。 身后的男人看了他一眼,然后拉开了车门,说了句:“回家吧。” 若秋没有动。 男人想来牵他的手,他后退了一步,男人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若秋眨了眨眼,眼角的泪还没拭去,他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只觉得逗这个人男人很好玩。 面前的人脸色不是一般的差,他似乎很生气,气到眼眶都红了,若秋笑得肚子痛,只好暂停,可惜他还没喘几口气,就被那个男人拦腰抱了起来,塞进了车里。 第12章 进到车里的一开始,若秋还能对这个男人拳打脚踢发脾气,但很快他就被擒住手脚,死死地按到了怀里。 若秋喘着粗气,奋力挣扎,而那个男人却巍然不动,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他能听到那个男人有力的心跳声,就像直接砸在了鼓膜上。 车子启动,路灯昏黄的光线一阵一阵地扫过,在车里形成短暂的光亮。 听着心跳声,若秋安静下来,闭上了眼,意识逐渐消散。 这天晚上,若秋做了一个很久没有梦见的梦,梦里的他才几岁大,坐在一间破败的屋子的角落,年老破败的墙壁有好几块掉落的墙皮,屋外是一个荒凉的小院子,杂草丛生。 院子被一堵白色的围墙拦了起来,很高,高到把天空都挤压成了一小片,若秋看向那堵墙,墙外站着一只长颈鹿,正伸着头看他,露出了一小截的脖子。 然后,就像已经刻在记忆里的动作,若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心脏愈跳愈烈,胸膛也跟着起伏,他默念着,祈求着,希望让这一切都快点消失。 他祈祷得很虔诚,却按捺不住地偷偷张开手指,指缝间长颈鹿的身影却依旧在,它温顺地垂着头,脖子上鬃毛随着微风小幅度地浮动。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窗帘的缝隙间透着点阳光,在被子上形成一条明亮的直线,若秋睁开眼,歪着头看向床边。 于鹰不知为何竟然坐在边上,他并没有去上班,而是拿了一只pad在看些什么,时不时地轻点,看着像是在处理工作。 头一阵眩晕,若秋眯起了眼,瞥见于鹰穿着一套黑色的睡衣,看着有些眼熟。 听到声响,于鹰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pad。 “早上好。”若秋尴尬地打着招呼,他用手肘撑着床,艰难地直起了身子。 于鹰没有回应,而是把床头柜上的一杯水递了过来。 若秋接过水,迷茫地眨了下眼,他只记得昨天自己还在看抽屉里的颜料,接着是几个零星的,像在做梦的模糊片段,然后就没了意识。 于鹰又递上一个小碟子,上面躺着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白色胶囊。 若秋心神领会,这是他每天都要吃的药。 他看了于鹰一眼,从碟子里拿起胶囊含进嘴里,接着喝了几口水。 全程于鹰只是平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吃完药。 “我想再睡一会儿。”若秋把水杯放到床头,刚想躺回去,于鹰忽然“唰”地一下站起身,膝盖压到了床上,一只手掐住了他的下颚。 若秋一惊,身子一下摔倒在床上,他死死地闭着嘴,因为疼痛发出几声可怜的呜咽。 于鹰掐得更狠了,脸颊处传来的生疼让他被迫张开了嘴,若秋想掰他的手臂,于鹰用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胳膊,厉声命令道:“把舌头抬起来!” 若秋只能用另一只手捏着于鹰的肩膀,艰难地摇着头。 “抬起来!”于鹰加重了声音。 若秋别过了脸,于鹰立刻把他的脸掰了回来,低头吻住了他。 若秋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惊呼,声音被尽数堵了回去,渐渐的,他的挣扎息了下去,只能紧紧地攥着于鹰的睡衣,把肩膀处的布料捏得发皱。 许久,于鹰直起身,嘴里咬着那颗并没有被吞下去的胶囊。 若秋大口喘着气,发丝凌乱地散在床铺上,他的身子就像麻痹了似的无法动弹,只能睁大眼惊恐地看着于鹰。 于鹰把胶囊拿到手上。 “已经几天了?”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若秋,把这句话又加重音重复了一遍,“你不吃药已经几天了?” 第六章 柠黄 若秋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拼命喘息,他只觉得嘴唇发麻,下颌骨生疼,惊恐占据了大脑,让他没有办法思考该说什么,现在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信号,如果自己不吃药,下一秒可能就会被于鹰掐死。 “我……”若秋强行挤出一个字,他艰难地抬起上半身,双手颤抖着握住于鹰的手腕,把胶囊重新咬到嘴里,从床头柜取了水杯猛灌了几口。 “我吞下去了。”吃完药,若秋向他张了张嘴,还抬了下舌头示意自己嘴里没有东西。 于鹰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若秋害怕到浑身僵硬,他被于鹰压着无法动弹,只能直挺挺地倒回到床上。 过了会儿,于鹰紊乱的呼吸终于恢复了正常的频率,他伸出手,想要触碰若秋额前凌乱的刘海,若秋浑身一颤,眼里满是惊愕。 手在空中停留片刻,还是缩了回去,于鹰终于从他身上起来,坐到了床边,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眉心。 若秋看着他消沉的背影不知所措,他正想为自己不好好吃药道歉,于鹰却比他先一步开口了。 “刚才……对不起。”于鹰的声音听着沙哑,甚至有些无力,“这是你每天必须要吃的药,不能擅自停掉。” 若秋愣了会儿,还是鼓起勇气争辩道:“我头部的伤已经好了,一点都不疼了。” “那你能想起失忆前的事了吗?” 若秋又沉默了。 “不能想起来就继续吃。”于鹰的语气又变成了之前强硬的样子。 若秋张了张口,他说不出来,他不敢说吃药后他就没办法顺畅地创作,甚至剪纸都觉得没力气,现在的他根本没法回到当初大学时候创作的热情,更别说再创作出一副高水准的岩彩画。 第13章 比起治病,他更想让自己的脑子活起来,他宁可一辈子都失忆,也不想一辈子不能创作。 而这些违背常理的挣扎于鹰肯定不能理解,可能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理解。 “这个药是治疗脑部神经损伤的,对你恢复记忆有帮助,所以需要一直吃。”于鹰的声音又变得柔和了不少,若秋有些惊讶,这是于鹰第一次向他解释这个药到底是什么。 “今天你就在家好好休息,不要乱跑了。” 没等若秋说话,于鹰已经从床边站了起来,径直走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家里的房门被打开又关上,若秋从床上捞来手机一看,8点,今天于鹰出门晚了两小时。 家里重归于静,时间好像又慢了下来,若秋用双手按揉着疼痛的脸部,又在嘴唇上抹了几下。 他重新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点开置顶,上一次给姐姐发微信是在立冬那天,再往上翻就是中秋,端午…… 逢年过节他都会给若夏发一条问候,从三年前起就再也没有回复。 不仅是姐姐,姐夫,舅舅,舅妈也全都没有回复,家人的微信就像变成了一个空壳,让他隐约感到不安。 但那又能怎样呢? 只要一切都是在于鹰的安排下,很多不合理的事情也会变得合理。 若秋放下手机,平摊着身子躺在床上。 起伏的情绪开始渐渐停息,大脑又变得思考迟缓,若秋眯起眼,这是他无法抵御的困意,就好像所有的意识被抽空,大脑被强制按下了暂停键,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药物副作用。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家里的门铃声响起,若秋才猛然惊醒。 “您好若先生,这个是于先生送来的早饭,他说自己得去公司,所以就让我送上来了。”站在门口的是一位穿着西装制服的男人,头发竖得一丝不苟,恭敬地将一只纸袋递了上来。 若秋看了他半天,才认出他是江沅壹号的楼栋管家。 “谢谢。”若秋赶忙把他手上的纸袋拎了过来,纸袋比他想象得要重,他差点没能拎住,手一下子往下沉。 管家连忙伸手托住了纸袋的底部。 “谢谢。”若秋除了道谢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自己现在头发凌乱穿着睡衣不修边幅,连尴尬都来不及。 管家毫不在意,脸上依旧挂着标准的微笑,“若先生是不是身体还没恢复?” “嗯?”若秋一下没反应过来。 管家看他迷茫的样子也愣了一下,随后他试探着问道:“昨天晚上前台跟我说看您好像身子很难受的样子,她刚想问您需不需要帮助,您就跑出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若秋压抑住惊讶,装作明了的样子点了点头。 “前台说您家的司机很快联系了于先生,所以……”管家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他停顿了下,用平稳的嗓音继续说道:“我们这里的诊疗中心可以预约到私人医生,也可以提前进行网上问诊,如果身体有不适的话可以立刻联系我们。” “好的,我知道了。”若秋也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管家不再多言,礼貌地说了句“用餐愉快”就退去了。 若秋在玄关站了好久,他努力回忆着昨晚的事情,大脑一片空白,就好像有人拿着剪刀把这一段记忆胶卷给直接剪了,边角料都没留下。 他拿着纸袋到餐厅,扶着椅背颓唐地坐下,他想起早上于鹰说的那句“不要乱跑了”,他本以为于鹰指的是让他不要出门,现在看来这句话还有别的意思。 在客厅像木偶似的坐了许久,若秋才开始从纸袋里把早饭拿出来。 南瓜小米粥、山药小馒头、肉沫鸡蛋羹、白灼小青菜、鲜虾蒸饺、鲜橙…… 所有的外包装都做成了笼屉的样子,像在拆盲盒,拆盒子就拆了半天。 若秋拿起汤匙,喝了口粥。 刚入口丝滑的口感就惊艳到了他,粥的米粒感刚好,磨成泥的南瓜又很柔和,入口即化。 若秋拿起筷子,又挨个吃了一遍每个菜品,所有的菜品看起来都很清淡养胃,无一例外非常好吃,远超一般早餐店的水准。 食欲被逐渐唤醒,干涸的心情也稍稍好了点。 吃到一半,若秋有些疑惑,他在这里住了三年,也点过一些外卖,但是都没发现这么好吃的一家店。 他拿起手机打开外卖软件,把店铺的名字输了进去,可惜页面上并没有这家店。他又退出去到浏览器搜寻了一番,才发现这家店是岭安市最近好评如潮到供不应求的早餐专门店,请的面点师和厨师都是业内顶尖的人物。 只是这家店在全岭安只有一家,开在城西区,从城东这里开车过去就得1小时,来回就是2小时。 放下手机,若秋他起身走到冰箱前,打开了右侧的冰箱。 于鹰的那袋面包还是昨天的样子,并没有减少。 若秋转过身,看着满满一桌子的早餐发愣,早上连面包都没来得及啃的人居然穿了一整个市区给他买了早餐,让他有一种不真切的飘忽感。 他继续在桌边坐下,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里于鹰的界面,他已经很久没有用手机的短信功能,编辑的时候一股陌生感。 若秋删删改改,还是写了一条生硬的短信发送了过去。 第14章 【谢谢你给我带的早餐,很好吃,你晚上回家吃饭吗?晚饭我来做。】 和上次接电话一样,于鹰回复信息的速度也很快,但只有一个【嗯】字。 若秋本来还想问他想吃什么,看着这个【嗯】字又觉得难以询问,于是他只能把所有蔬果生鲜都定了一遍,尽量做一桌丰富的菜。 下午,订购的生鲜全都送到了家,箱子堆满了厨房。 若秋先把今天要用的食材整理出来,剩下的放冰箱。 左侧的冰箱很快填满,还有一些多了出来。若秋扶着右侧的冰箱门犹豫了会儿,还是打开门,把剩下的菜冰了进去。 原本孤零零的面包周围填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好像看着不那么寒碜了。 若秋兀自笑了笑,关上冰箱门,转而撸起袖子开始忙活。 晚上6点,于鹰就到了家,若秋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回来了,他还在中厨炸响铃,油锅里噼里啪啦的,他都没听到开门声。 等他端着一盘热乎的炸响铃出来的时候,于鹰已经坐在了餐桌边,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错愕。 “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若秋点点头。 桌上摆的所有菜虽然只是中式家常菜,但不管是色彩搭配还是摆盘仿佛米其林三星。三色堇鲜花的装点,酱汁的涂抹都十分讲究,看起来像是艺术品,完全不逊色于昨天的法餐。 于鹰沉默了会儿,又问:“你做菜一直是这个风格?” “是啊。”若秋应了声,转身又折进厨房里,出来的时候,于鹰已经拿起了筷子。 “等一下!”若秋赶紧喊了一声,于鹰的手停了下来,若秋用镊子从锅里小心地拿起几片龙井茶叶,仔细地装饰在虾仁上。 于鹰又想动筷子。 “再等一下!”若秋又回到厨房,从砧板上拿起一只用胡萝卜雕刻的迷你长颈鹿,放到了红烧肉的盘子边,调整了好久摆放的位置和角度,末了,他还站在餐桌边,把两盘颜色相近的菜肴换了个位置,确认一切完美后,他才终于放心地松了口气。 “现在你可以吃了。” 小长颈鹿的头部雕刻精细,鬃毛的细节也没有落下。 于鹰盯着那只长颈鹿看了会儿,“你还会果蔬雕刻?” “之前大学的时候去雕刻部蹭过几节课,不过那个时候是照着石膏头像泥塑,用胡萝卜雕还是第一次。”若秋洗干净手,在桌子对头坐了下来。 餐厅的桌子是12人位的长餐桌,桌头桌尾隔着几米远,于鹰无语地望着他。 “你一定要离我这么远?” “我不是很饿。”若秋对他笑笑。 于鹰用手指关节扣了扣自己边上的位置,“坐边上。” 若秋只好起身坐到了他边上。 于鹰看了一圈菜,先拿起了那只精雕细琢的长颈鹿。 若秋有些不忍心看到那只长颈鹿就要被咬断脖子的样子,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于鹰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又把长颈鹿放了回去,看似随意地拿起勺子,转而向隔壁的一盆酸汤柠檬鱼下手。 若秋暗自松了口气,他重新看向于鹰,发现于鹰也在看自己,若秋很快挪开了视线,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有种和于鹰对视自己就要被看穿的感觉。 于鹰吃了一块鱼,又喝了口汤,全程没有什么表情。 “好吃吗?”若秋有些紧张地问他。 “嗯。”于鹰的回答不清不淡。 若秋只好自己也盛了碗,吃了一口他就停了下来,整锅汤清淡如水,他又挨个把所有的菜试了一遍,几乎所有的菜都淡得仿佛跟没放盐似的。 “那个……我光顾着摆盘了,调味有点失败。”若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如果难吃的话,要不要重新叫个餐?” “清淡点也好,能吃出食材本身的味道。”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夸还是在损,若秋品了会儿也没品出个所以然来,他想起冰箱里那袋面包,想着于鹰连那袋面包都能吃下去,这些对他来说应该还算能接受。 “做菜太费时间,以后你不需要自己忙活,如果楼下的那些餐厅吃厌了,我可以给你请个厨师。”于鹰轻描淡写地说着,“我平时不是很注重吃的方面,也不是每天都会回家吃饭。” 若秋见他不知道这顿饭的缘由,心里一急,一股脑地把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你早上跑那么远给我买早饭,我不太好意思,我是想亲自做饭谢谢你,这样比较有诚意。” 于鹰听完,脸色往下沉了几分,“既然我们已经结……已经定了协议,就不用一来一去算得那么清楚。” 察觉到于鹰忽然低落的情绪,若秋不明白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只好安慰自己现在和于鹰相处不久,没能摸准于鹰的脾气也是正常的。 两人无言地吃了一阵,若秋趁着于鹰专心吃饭的时候,不自觉地看了他好几眼,于鹰虽然没刚开始吃饭那时候兴致高,但好像也没有生气,他刚想斟酌着问他昨晚的事,没想到于鹰先开口了: “你是有什么事对我说吗?” 若秋猛地一阵摇头,“没,我就是想看看你。”话刚冲出口他就后悔,果然吃了那个药自己的脑子就会变笨。 于鹰的眼睛又看了过来,“有事就说。” 果然,还是被看穿了。 第15章 若秋放下了筷子,有些艰难地问道:“昨天晚上我是不是跑出去了?” 于鹰的咀嚼迟缓了下来,他没有说话。 “我现在好像有点想起来了。”若秋就当他是默认了,他没提是管家透露的消息,紧张地蜷缩起手指,尽量平静地说道,“可能是之前头摔伤了,就经常会忘了自己做过的事情,昨晚我怎么了?” “你真的想起来了?”于鹰也放下了筷子。 若秋回忆了一番昨晚,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但他嘴上还是说了句:“只想起了一点点。” “我们只是吵架了。”于鹰简要地用一句话概括完昨晚发生的事。 若秋想了想,虽然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那种吵架就会离家出走的人,但今天早上于鹰那么生气,可能他们真的吵架了。 “是不是我一直吵着要画岩彩?”若秋试探着问他,他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么一个理由自己会失去理智。 于鹰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顺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如果你想继续画岩彩,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好好吃药。” 若秋惊诧地盯着于鹰的眼睛看了好久,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心中的天平一下子倾倒,能画岩彩这个诱惑力太大了,比起吃了药之后大脑的滞涩,他更想拿起画笔画画,不管还能不能回到当初的水平,能画画总比不能要好。 “但是,如果画岩彩太影响情绪,我随时会让你停掉。”于鹰又补了一句。 “好。”若秋立即答应,生怕他反悔。 “还有一件事。”于鹰又拿起了筷子,声音稍稍轻了些,“你是不是很怕我?” 若秋愣了下,他很想承认“是”,但碍于于鹰刚才答应了他画岩彩,他还是摇了摇头。 于鹰握着筷子,却迟迟没有向任何一道菜下手,他的声音越发的轻了,像是说给若秋又像是说给自己:“是不是只有岩彩,才能让你高兴那么一点点。” 第七章 群青 从吃饭结束到晚上,若秋一直在心里思忖于鹰说的那句话。 他不知道于鹰是在抱怨还是在讽刺,听起来更像是在警告他不要对岩彩过于狂热。 越想越没有头绪,若秋在床上翻来覆去,把被子绞成一团。 还是说于鹰希望在外人的面前自己是一副无忧无虑被养得很好的样子,这样比较容易帮他树立形象,不会被各种八卦媒体胡乱瞎写? 应该是这样。 自己的逻辑说服了自己,若秋仰面躺在床上,舒了口气。 能画岩彩已经很幸运了,知足常乐,不要多想。 他这么安慰自己,闭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若秋被几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惊醒,他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看到门边站了个人。 于鹰正倚靠在门框边上看手表,今天的他没有像前几天一样把头发都往后梳,而是让刘海自然下垂,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已经10点了。”于鹰的语气很平和。 “嗯?”若秋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你今天不去公司吗?” “今天周末。” “哦……”若秋平时不记日子,他愣了会儿,又问,“周末,然后呢?” “等下出去买颜料,我在餐厅等你。”于鹰说完,又重新把门合上了。 若秋呆滞地看着门的方向一会儿,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翻了下来。 他用最快的速度洗漱穿戴完,快步走到餐厅。 餐桌竟然摆着两人份的西式早餐,看着像是隔壁酒店送来的。 若秋在于鹰对面坐下,先拿起玻璃杯灌了几口水,他知道自己跟于鹰都不是认真对待早餐的人,这样面对面认真吃饭的场景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于鹰并没有要交谈的意思,只是慢条斯理地切着一份欧姆蛋吐司。 若秋放下水杯拿起刀叉,偷偷观察坐在对面的人。于鹰吃饭的姿势十分优雅,脊背挺得笔直,用刀叉的时候甚至不会发出声响,在这种气氛下,他都不好意思在于鹰面前吃得太随意,动作也开始拘谨了起来。 两人无言地吃完饭,于鹰把餐具一放,站起身从厨房的一个柜子里取出一只白色的药瓶,又从洗碗机里取出一只小碟子。 若秋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药就放在这个柜子里,以前都是周辰到点给他准备的药,他都不知道药瓶长什么样。 小碟子放到了桌上,里面躺着两颗胶囊。 “为什么今天是两颗?”若秋抿着嘴,面色凝重。 “昨天我跟你的主治医生商量了一下,你的药需要加量。”于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 这个姿势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若秋瞅了他一眼,心里一阵忌惮。 “一定要吃两颗吗?”若秋哆嗦着拿起胶囊,想起之前吃完药的副作用,身体就本能地抗拒。 “一定。” 心直往下沉,若秋看了对面人一眼,不抱希望地又问了一遍:“只吃一颗可以吗?我吃这个药会……变笨,是真的会变笨!” “变笨也要吃。”于鹰的语气不容置喙。 若秋的视线从于鹰嘴唇扫过,想起昨天早上被掐着下巴强吻这件事,他痛苦地闭上眼,把两颗药丸倒到嘴里。 吞药的过程仿佛服毒。 若秋吃完药,老老实实张口给于鹰检查。 第16章 “不用,我相信你。”于鹰的嘴角微微扬起,原本冰冷的脸也温和了不少。 若秋心里顿时轻松了一些,于鹰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他暗自高兴,下一秒,于鹰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明天我会把药瓶换个地方放,你不用想着怎么丢掉它。”于鹰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若秋身边站定,用通知的语气对他说道,“这一瓶吃完,我会让医生给你开新的药,水溶的。” 水溶…… 若秋苦涩地笑了笑。 于鹰果然还是不信任他…… “你还要坐到什么时候?”于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若秋回过神,看到于鹰已经走到了玄关,正在穿外套。 “不是周辰陪我去吗?”他赶紧起身走了过去。 于鹰把连帽风衣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上,“周辰今天放假。” 若秋皱了下眉,自从他见到周辰的那一天起,周辰好像从来就没有放假的日子。 当然,于鹰没有给他质疑的机会,从边柜的托盘上挑了把车钥匙,开门就走了。 秋日的阳光从树缝中穿过,带着萧瑟的暖意。 车子在一条梧桐巷子里行驶着,若秋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于鹰的保时捷帕拉梅拉是跑车的车型,偏硬的车座硌得他后背疼,即便如此,他还是昏睡了一路。 “为什么不去市中心那几家店?”于鹰放慢车速,环顾四周,这是条再普通不过的巷子,周围只有几家文具店和旧书店,静谧的街道甚至都没几辆车经过。 “这家店我高中常来,老板自己经常去山上采矿磨颜料,价格便宜颜色还独特……”若秋按压着太阳穴,好让自己的大脑能快点从嗜睡中清醒,“我那个时候没什么钱,有些太贵的颜色只能估量着用,这家店的店主看我是学生常常会送一些试用装给我……” 说着说着,他又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加大了药的剂量,早上刚醒来那会儿他还很兴奋,现在倦怠感却充斥着全身,眼皮都睁不开。 于鹰在路边找了个车位停下,拉起了手刹。 感觉到车停,若秋动了动手指,强行让大脑指挥躯体动起来,他摸索着解开安全带,刚想打开车门,左手就被于鹰握住了。 若秋整个人一激灵,大脑顿时清醒一大半,他僵在座位上不敢动,扭过头警惕地看向于鹰。 于鹰神情很认真,好像在确认些什么,轻轻用大拇指摩挲着他的小指。 手指的麻酥感传来,半边身子都不听使唤地变得瘫软无力,若秋觉得脸颊莫名地发烫。 半晌,于鹰终于缩回了手。 若秋没有动弹,车里的气氛越发凝滞。 “如果人难受就跟我说。”于鹰率先开口了,“你之前擅自停药,现在重新吃药副作用会反应比较大。” 这句话里勉强能听出一丝关心的意味。 “嗯……”若秋应着声,声音比蚊子还轻。 “但这是你自作自受。”于鹰话锋一转,语气又冷了下来。 车门打开,关闭,若秋深呼吸一口气,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画材店的门面还是老样子,松木的门框嵌着茶色玻璃,从外边看很不起眼。 若秋推开了店门。 门上的摇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把他瞬间拉回了高中的时代。 暖白色的白炽灯光,老旧却收拾整齐的木架,水磨石地面,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呀!这不是若秋么!”收银台后的一位白发老人看到来人,摘下了老花镜。 “陈老板……”若秋恍惚地看着这位老人,深层记忆被牵扯而出,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回忆在脑内流淌的感觉了。 “多少年没来了?”陈老板的脸上很是欣喜,他从藤椅上站起,绕过收银台来到若秋身边,“我听黎老师说你大学去日本了,说去了好几年,我以为你就在那发展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什么时候……”听着陈老板絮絮叨叨的话,若秋一时没反应过来。 “三年前回来的。”于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老师这才注意到若秋身后的人。 “这位是?” “这是我……”若秋卡壳,脑海里的词库滚了一圈,脱口而出,“这是我朋友,不是……” “咳……”于鹰在身后轻咳了一声,若秋以为他不满意,又改口道: “我们现在住一起……” 陈老板露出迷茫的神色,但只一会儿,他又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觉着面熟,前几天在电视上还看到过,可以啊若秋,找了个帅小伙,般配!” 若秋脸烧得厉害,他侧过身偷瞄了一眼于鹰,于鹰只是在端详货架上的玻璃颜料瓶,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那你们慢慢先看着,等下要什么就跟我说,我都给你打包起来。”陈老板从一旁拉了个推车给若秋,“前些日子我这到了不少颗粒细腻的颜料,比以前那些好多了。” “好,那我先去看看。”若秋手挨着推车,久远的记忆复苏,瞬间找回了当年放学后来买颜料的愉悦感,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推着车在货架间绕了起来。 正如陈老板所说,货架上确实比以前多了很多新品牌的颜料,色泽和质感都比当年好了很多。 想当年,岩彩只不过是一个小众的画种,还没有那么普及,国内的颜料选择种类也不比现在,很多颜料颗粒粗糙,还有不少杂质。 第17章 可就是用这种颜料,画出来的画的质感厚重古朴,纹理独特,是其他画种所没法达到的。 想起自己初次接触岩彩时那种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心情,若秋心里就一阵雀跃,他拿起这瓶看看又拿起另外一瓶,在货架间徘徊了许久,才想起被自己忘在脑后的于鹰。 于鹰就在他身后徐徐地跟着,并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若秋从架子上拿起一瓶颜料,装作不经意地试探他,“那个……我真的可以买?” “嗯。”于鹰点了点头。 若秋心里一动,生怕他出尔反尔,赶紧回头对陈老板喊道:“陈老板,这个架子上的颜料我全都要了!” 第八章 琥珀 “好嘞!”陈老板洪亮的声音传来。 若秋瞄了眼于鹰的神情,并没什么变化,便彻底放下心来,边推着车边念叨,兴奋得像个秋游前选零食的小孩,“我今天先买点基础的,话说这家店看着虽小,颜色种类真的很丰富,有点像东京品川那家叫pigment的画材店,那里也有很多颜料,我们研究室还去那里开过小展览……” 琳琅满目的色彩从眼前略过,若秋说着说着就没了声。 如果人生的轨迹能正常发展,他现在应该成天泡在画室里每日每夜地画小稿,思考用金箔还是银箔打底,纠结哪种颜色做背景色调,这个过程繁琐却快乐,不管最后画得怎样,他都会试着去参展或者竞奖,也许会有藏家看上他的画,出一个不高但还凑活的价钱,这样至少能够保证他能够生存下去,周而复始。 而现在,岩彩似乎只能成为他的一个精神的延续,他空挂着一个艺术家的头衔,却离那个世界已经很远了…… 后脖颈忽然贴上一个冰凉的物体,若秋浑身一抖,差点没叫出声,他回过神,看到于鹰单手拎着一只玻璃瓶站在一旁,眼里竟有一丝捉弄成功的愉悦感。 玻璃瓶里是琥珀色的不规则颗粒,若秋定睛看了会儿,认出那是调和颜料时要用到的明胶。 “你怎么知道岩彩要用到明胶……”若秋看着他把玻璃瓶放到推车里。 “猜的。”于鹰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若秋狐疑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于鹰率先不自然地撇过了头。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学岩彩?”若秋的思绪终于接通了,他对于鹰腼腆地笑了笑,“你如果想学我可以教你,我以前给人当过老师的,包教包会。” 于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转身就想走。 若秋脑子一热,冒出了几个曾经教过的叛逆学生的脸,想也没想就扯住了于鹰的袖子,“学画画其实没那么难。” 于鹰的脚步顿了顿,随后转过身,若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货架靠墙的角落被货物堆砌,狭小逼仄,他只能让自己的身子塞在货架和墙之间。 “我现在是真的信了。”于鹰俯视着他,挡住了光线。 “信……什么?”鼻尖又嗅到了于鹰身上好闻的雪松气息,若秋在一片阴影下迷茫地望着他的眼睛。 于鹰伸出了手,逐渐接近脸庞,若秋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信了你吃药会变笨这件事。”于鹰的手绕过脸庞,拿起身后架子上的一盒胡粉,放到推车里。 “若秋!纸还是云川麻纸?要多少?”陈老板的声音从货架另一边传来。 在原地愣了片刻,若秋才应声道:“先裁个5米这样。” 他不敢看于鹰,转而把推车移到陈老板的那一侧货架。 “这孩子看着人挺不错的。”陈老板抱着几卷纸来到了边上,他看着于鹰走到店外头,若有所思,“话说你以前跟一个男的来过这儿,我以为会是他呢。” “男的?”若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高中那时跟我一起上美术课的是个女孩子啊。” “反正我记得有个男的跟你一起到这儿,手臂上有刺青,头发跟个刺猬似的,眼神有点凶,动不动就抓你的脖子想亲你。”陈老板压低了声音,“不过跟你现在的男人不是同一人,现在的这个看起来靠谱多了。” 于鹰已经等在了店外头,正拿着手机通话,看着像是在忙工作上的事情。 “真的有这个人?”若秋看着于鹰的背影,小声询问道,“陈老板是不是记错了?” “那怎么会!”陈老板熟练地把纸摊平在桌上,“我记忆力还好着呢。” 若秋尬笑了几声,自己支离破碎的记忆还真没比老年人好到哪里去。 “不过你看着挺怕他的,一直在躲。”陈老板把纸裁断,仰着头回忆了一番,“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觉着他好像喜欢你吧但对你又那么粗暴,挑个颜料还骂骂咧咧的,我以为你被讹了,差点报警。” 若秋听着他的话,恍若在听别人的故事。 “想不起来就算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陈老板将裁下的纸仔细地卷了起来,“我给你拿到收银台去。” “嗯,谢谢。”若秋看着陈老板离去的背影,脸上的微笑渐渐落了下去。 自从坠楼失忆后,医生让他不必特意回忆那些已经忘记的事情,这几年他早已习惯记忆突然断掉的感觉。 记不得的就当没发生过,这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而当遇到过去的熟人的时候,他才会隐约感觉到自己好像被过去丢弃了,连同那些丢失的记忆,从回忆长河里蒸发,看不见摸不着。 第18章 如若不仔细探究,他依旧能跟平常人一样,只向着未来过活,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凭空消失的过去时光已经让他变得残破不堪。 若秋轻叹一口气。 如果每天只是虚无地活着,他宁愿去想起过去。 就这么浑浑沌沌地想着,回去的路上若秋克制不住困意,睡了一路还做了个荒诞的梦。 梦里有个男的用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嘴上不停地在咒骂些什么,他奋力反抗,最后却只能被按在地上。 那个男人抓着他的头,一下一下往地上磕,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头骨和地面碰撞时的闷钝响声。 屋子里昏暗,只有头顶一颗摇晃着的灯泡。 不一会儿,鲜血就糊满了脸,男人终于停了下来,他从冰冷的水泥地上抬起头,颤抖着手抹了把脸,温热的血液把眼前模糊成一片血红,他惊恐地去看那个男人。 男人的头发削得特别短,刺猬似的寸头,手臂上有黑峻峻的刺青,看不清图案,张牙舞爪的。 他看到男人对自己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若秋猛地从梦里惊醒,耳边的雨声一下灌进了耳朵,像花了屏的电视发出的噪音,他睁着眼,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眼睛始终无法聚焦,窗边掠过的景色都变成了色块,从眼前晃过。 若秋吸了几口气,缓和着自己频率失调的心跳,陈老板的话和梦里男人的形象高度吻合,让他差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呼吸困难,胸口一起一伏,像一条搁浅的鱼。 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大,若秋闭着眼躺了一会儿,呼吸还是很乱,他想用右手给自己顺气,抬手间整条手臂连着手指却像得了帕金森一样不听使唤地震颤起来。 若秋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他转过头看向一旁的于鹰,于鹰正在给周辰打电话,让他准备到地下车库搬东西,若秋看了他一会儿,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用左手按着右手,企图让自己发抖的手镇静,才按了没多久,左手也开始微微发抖了。 车子驶进了江沅壹号的地下车库,于鹰停完车,率先跳下车把车钥匙给了等候在一旁的周辰。 若秋艰难地挪动手指,想要伸手去开车门,手按在门把手上瞬间就滑了下来,他又试了几次,手指完全没法控制,他心慌不已,下意识地叫了声于鹰。 可惜微小的声音没有丝毫穿透力,于鹰没有听到,若秋低垂下头,心脏在胸膛里毫无章法地乱跳,车内密闭的<a href="https:///tuijian/kongjianwen/" target="_blank">空间让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好让自己的大脑保持清醒。 “哗啦”一声,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若秋抬起头,他的视线依旧没有办法聚焦,只能模糊地看到于鹰蹲了下来,把手掌覆在他的手上。 “我……”若秋想向他解释自己的反应,却没办法利索地说话,嘴唇连着舌头也开始出现了震颤。 于鹰脸色一沉,飞快地关上门,从周辰手里夺了车钥匙,跑回到驾驶座重新启动了车子。 “我送他去医院,你帮我联系章医生。”于鹰放下车窗对周辰吩咐完,打着方向盘将车子从车位飞快倒出去。 身体僵直,脊柱连带着脖子都开始扭曲,手指的震颤越来越强烈,若秋不敢发出尖叫声,硬生生地把声音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几声痛苦呜咽。 “一会儿就没事了。”于鹰的声音还是保持着克制的冷静,他腾出右手握住若秋的手,柔声安慰道,“不要怕。” 作者有话说: 蛤粉是一种用蛤蚌壳磨成的白色粉末,可以用作颜料。 第九章 深红 每一秒都是地狱,如果现在有一个可以立即选择死去的选项就好了。 去医院的路上,若秋不止一刻这么想着。 他站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界,全身的肢体都不听反应,也包括意识。 就像站在海中央的礁石上,周围都是即将涨上来的海水,他不知所措,也无能为力,只能蜷缩起身子,企图用这个带着自我保护意识的动作改变现状。 然而并不能,海水弥漫,浸透他的双脚,身子,脖颈。 恍惚间,他听到了于鹰的声音。 “医院到了。” 车子在一个猛烈的急刹车后停了下来,于鹰很快下车,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抱住我的脖子。”面前的人俯下身,身子被整个圈住,若秋说不出话,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瘫痪了。 “抱得住吗?”于鹰又问了一遍,若秋拼命点了点头,努力伸手抱住于鹰的脖子。 于鹰一手将他拦腰抱起,用脚踹上了门。 周围的场景开始飞速变换着,过去的,眼前的,混杂交织在一起,有护士推了轮椅过来,路过的人投射过来的惊异眼光。 若秋想用手臂挡住脸,胳膊却僵直得抬不起来。 耳边乱糟糟的,什么声音都有,有人在耳边叫他的名字,他听不清是谁,声音变着调,像年老失修的磁带,若秋捂着耳朵,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忽然,耳边的噪杂声消失了,眼前变得明亮,刺眼,他又看到了那堵白墙,墙头上依旧是那只温顺的长颈鹿,长颈鹿闭着双眼,垂着脖子靠在墙头。 若秋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不,那不是现在的自己,他还是小时候的样子,身形瘦削,皮包骨头,他无法动弹,只能躺着,脸贴着冰凉的地板,睁着眼睛,但却像死了一样。 第19章 【救救我。】 他听到了儿时的自己发出的声音。 【救救我,让我从这里出去。】 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堵白墙,若秋浑身震颤了一下,整个人缩到了被子里。 直到他能清晰地听到屋内的仪器发出的“嘀嘀”声,才从被子里探出了头。 这不是梦里那个有白墙的院子,而是在医院。 他在病床上安静地躺了会儿,试着动了动手指,震颤已经好了许多,就是脖子侧边的筋还扯得难受。 他又试着转动脖子环顾四周,床头灯被调到了一个柔和的光亮,整个房间只有他一个人,并没有于鹰的身影。 “章医生,如果副作用反应这么强烈,加大剂量是不是该慢慢来?” 病房门口传来一阵争论声,若秋听出了于鹰的声音。 “每个人对药物不良反应都是不一样的,我已经在考虑换药或者配合其他药物治疗。” “他很难受,一直在发抖,这到底要持续多久?” “这是锥体外系反应,刚才已经用药了,过一阵子就会好的,忍忍就好了。” “什么叫做忍忍就好了?他刚才还在发病,近几天已经第二次……”他听到于鹰的声音突然变得急躁。 “于先生,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之前这位病人擅自停药恐怕不是一天两天,我之前也说过停药很容易复发。” 病房外没了声响,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于鹰的道歉声。 “抱歉……是我疏忽了。” “没事,等下我跟你说一下新药怎么服用……” 门口的交谈声渐行渐远,一会儿就没了声音,过了许久,于鹰开门走了进来。 若秋偷偷观察着他的情绪。 于鹰面容疲惫,眉头紧锁。 若秋张了张嘴,脑子急迫地想说话舌头又不配合,只能发出一声短促的“啊”。 于鹰的脚步顿了顿,看到若秋已经醒来,深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 “不用担心,只是药物的副作用,等下会好的。”于鹰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合上眼闭目养神,“你需要住院几天观察一下。” “对……不起。”若秋口齿不清地向他道歉。 “是药用的不对,你道什么歉?”于鹰忽地睁了眼,若秋一下噤声,他觉得于鹰有点生气,又不知道在生气什么,好在于鹰没有再说什么,又闭上了眼。 病房里安静下来,夜灯昏黄的光打在于鹰的侧脸,投下一片阴影,他在椅子上小憩得并不舒服,时不时地就要按揉一下颈椎。 “你……要不要睡一会儿?”若秋挪动手指,掀开被子的一角。 于鹰睁开了眼,轻轻摇头,“看护的人不能跟病人睡一张床上。” 若秋又安静了,他看了于鹰一会儿,把被子又掀开一点。 “这里是vip病房,边上还有一张床可以睡。”于鹰的语气越发冷淡。 若秋尴尬地抬着手臂,手臂连着被子一起抖动,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你知道我是谁吗?”于鹰忽然没来由地这么问了句话,若秋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老实回答了一句“于鹰”。 于鹰竟然轻笑了一声:“进步了,现在认得我了。” 若秋更加迷茫了。 于鹰脸上的笑没有停留太久,他站起身,膝盖挨到了床边,若秋赶紧挪动身子给他让出些位置,于鹰躺到了身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若秋看着他的背影,于鹰还穿着一件薄毛衣,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行为比大脑先行,他伸手,从背后把那件毛衣掀了起来。 “你干什么?”于鹰的身子一动,躲开了若秋的手。 “帮你脱衣服。”若秋把他的衣服又往上撩了几寸,手触到了于鹰光洁的脊背,他听到于鹰“嘶”了一身,终于忍无可忍翻过身按住了他的手。 “不必,我就躺一会儿。” 若秋挣脱不了他的手,有些急迫地问他:“你睡觉不是不穿衣服吗?” 于鹰不说话了。 若秋望着他深色的眸子发憷,心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于鹰却一下掐紧了他的手腕。 “你想起了什么?” “什么?” “我回来的那天是穿着睡衣睡觉的,你怎么知道我习惯裸睡?” 若秋答不上来,于鹰掐得他生疼,他一时清醒了不少,赶紧随口说了句“我猜的。” 于鹰似乎还想质问什么,却一下子止住了声。 病房里又只剩下仪器单一规律的声音。 若秋歪着头看向于鹰,想要从他的脸上读懂些什么,但是他又失败了,他依旧看不懂于鹰此刻脸上的情绪,于鹰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若秋被他看得有些无措,他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于鹰却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把上身的毛衣脱掉了。 若秋愣了下,于鹰手臂的肌肉在灯光下勾勒出匀称好看的线条,他觉得有些熟悉,看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应该回避一下,但于鹰很快就躺回到被子里,依旧是翻身背对着他。 若秋识趣地没有再说话,在心里反省了几遍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唐突的行为,可这个反省得不出结果,于鹰好像是睡着了,好像又没睡着,他睡得很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若秋闭上了眼睛。 第20章 这一觉没有奇怪的梦境,睡得还算踏实,第二天早上醒来于鹰就没了身影。接下来几天的住院生活很常规,周辰每天一日三餐都会送到病房,除了换了个地点,跟在家里宅着几乎没什么区别。 最后一天的时候叶琼棠来了,到了就翘着个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削苹果,她用了一把复古的绿色塑料壳小水果刀,抵着苹果绕圈削,每削一下苹果皮就断一次,不一会儿一只圆润的苹果就被她削得坑坑洼洼。 “我吃苹果不削皮。”若秋实在看不下去了。 “你不是住院了么,至少要有点仪式感,我看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叶琼棠晃了晃她手上的刀子。 “我今天下午就可以出院了。”若秋提醒她。 “是吗?这回还挺快。” “这回?” “哦,上回你不是头摔伤了么,于鹰跟我说你住院好久。”叶琼棠接话很快。 “嗯……”若秋嘴上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叶琼棠。 叶琼棠削苹果削得聚精会神,终于在最后削下了完整的一小圈苹果皮,雀跃地欢呼了一声。 若秋看着她拿着一圈苹果皮拍照,迟疑地开口问道:“叶姐,我当年坠楼到底是……” 他话还没说完,叶琼棠就把苹果塞到了他手里,“快快快!快吃,再不吃等下氧化了。” 若秋只得把后面的话给吞了回去。 下午出院,周辰准时开车来接。 出了医院门,若秋才发现自己不在市中心的医院,而是在偏远的郊区,周围丘陵密布,全是山路,他匆忙回头想看看是那家医院,周辰恰好把车拐了个弯,车子顺着山路向下飞驰,很快医院的建筑都被树丛遮挡了。 若秋看着周辰熟悉地拐着每一个山路岔口,他甚至都没有把导航打开。 “于鹰找的什么医院啊,市中心几家是不是不够他折腾的。”叶琼棠在一旁抱怨着,“等下刚出院的人都要晕车了。” 若秋赶紧说了句自己不晕车。 “你不晕我都要晕了。”叶琼棠两手按揉太阳穴,接连叹了好几口气,“不过他这么做我也能理解,这次他回国,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他,就想从他身上挖点什么料。就是个头疼发烧,一些无良媒体也能编出花来。” 若秋在一旁听完,心里松了口气,刚才在病房他差点就把自己当年坠楼的事情给说了出去,叶琼棠应该对当年的事情完全不知道,这次于鹰跟她说的也只是发烧,他差点就要自己戳穿自己了。 “所以他今天没接你出院,你别跟他置气。”叶琼棠见若秋一直沉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于鹰就是个工作狂,我下次劝他多顾家。” 若秋对她扯出一个苦笑。 叶琼棠果然还是心大,至今还沉浸在他跟于鹰相亲相爱的假象里。 拐完漫长的山路后又是一段绕城高速,车子开到市中心后,叶琼棠半路跳车去美容院做皮肤护理,周辰继续把车往回开。 身边没了叶琼棠,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若秋刷着手机,微信里弹出几条新的信息,全都来自黎远。 若秋愣了愣,点开聊天框,黎远发了一句话。 【我新做了一些颜料,打算到时候用来装饰画展,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想起之前自己跟于鹰保证过再也不跟黎远联系,若秋在对话框删删减减地打字,斟酌着如何委婉拒绝,黎远又发来一张图片。 图片是黎远的画室,木架摆放着装满颜料的玻璃瓶,按照颜色整齐排列,黎远还是像以前一样摆颜色有强迫症,他好记得高中那会儿自己恶作剧,经常故意把其中几个瓶子调换,黎远总是很快能察觉到。 若秋笑了笑,把图片扩大。 这个画室承载了他刚接触岩彩时候的回忆,也是一切的原点,画室的陈列还是原来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看着图片好一会儿,若秋忽然察觉到画室墙上挂着的画换了,以前总是挂着学生作品的墙壁中央挂着一幅人物肖像画,画中的人全身赤裸,蜷缩着裹在白布中,背景是深红的地板,他像是胚胎里的婴儿,又像是身处蚕蛹之中。 这幅画很普通,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用的也只是基础的岩彩技法,但这个画中的人他非常熟悉。 若秋垂下手臂,手机滑落到座椅上,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开始颤抖。 画中的人就是他自己。 第十章 灰叶 黎远的画室距离市中心不远,从商城的后门拐出,过两个红绿灯,绕过岭安一中,穿过背后的梧桐小巷,路过一座废旧红砖水塔,它就在水塔背后,不起眼,跟十年前一模一样。 若秋坐在画室中央,从窗口就能看到那座高耸的水塔,水塔被爬山虎覆盖,秋冬的爬山虎没有好看的绿叶,干枯的藤蔓带着几片卷曲的灰叶,衬得整座水塔萧瑟破败,连红砖的颜色都被隐蔽了。 “你好久没到这儿来了。”黎远坐在对面,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那幅画是怎么回事?”若秋低下头,盯着木地板,他不想看黎远虚伪的嘴脸,更不想看到他背后的画。 “你是真忘了还是故意装傻?”黎远的语气惊讶,听起来颇为夸张。 若秋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黎远不知道他在三年前坠楼失忆的事,他根本没法解释。 第21章 “若秋,你以前对我撒谎的时候也是这样,连个底气都没有。”黎远换了个语重心长的语气,“我还记得高一去钟灵山写生,带队的老师说你突然就跑进了深山,找半天把你找回来,你又说什么都记不得了,当时我想想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长进。” “你到底想说什么?”若秋打断他的话,这是他第一次从黎远这里听到这件事,他想起前不久楼栋管家说他半夜跑出去的那件事,和黎远说的如出一辙,他不寒而栗,浑身止不住颤抖。 “你高中的时候自己干了什么事,这总还记得吧。”黎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到那副画面前,抬手抚摸画中的人。 若秋忽然感到一阵恶寒,黎远抚摸画布的手就像直接摸在了他身上,让他反胃。 “当时如果不是我好心替你瞒了下来,若秋,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过得这么舒坦?”黎远慢条斯理地摸着面前的画,就好像在摆弄一件有趣的玩具。 若秋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黎远在说什么他完全无法接上。 “我作为一个替你保守秘密的人,拿点报酬也是应该的,只是让你做我画里的模特,说起来还是我亏了。”黎远端详着眼前的画,“不过这画要是在现在流传出去,不知道会怎样?” “你到底要我怎样?”若秋攥紧了手。 “布山泽也,你知道的,我来找你就是为了他。”黎远转过身,俯视着他,“我需要你去联络布山泽也。” 若秋张了张口,说不出什么话。 “这不难吧。”黎远把椅子拉近到他面前坐下,压低了声音,“难道于鹰没让你联系他?他这人最爱利用周围的人帮他达成目的。” “他没有……” “别开玩笑了,若秋。”黎远大笑起来,“他那天故意邀请我去饭局,不就摆明了告诉我布山泽也是他那边要拿下的。” 若秋无言地望着他。 “不用害怕。”黎远的语气一下又变得柔和,他一手搭上若秋的肩膀,一下一下揉捏着,“到时候绿石集团会出面收藏他的画作,你只要做好这个关键的中间人就可以了。” 若秋默默把他的手挪了下来,黎远此刻的嘴脸让他觉得割裂,和在记忆中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放心,这幅画透露出去对我能有多少好处?”黎远托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光,若秋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 “舆论讨论度最高的人才是受损最严重的,你大可以厚脸皮一些,反正最后砸的是于鹰,还有他给江沅立起来的招牌。”黎远凑近他的耳边低语,“还是说你舍不得于鹰?” 若秋咬紧嘴唇,他不想再听黎远说这些话,但黎远却越说越起劲。 “我知道你为什么跟于鹰勾搭到一起,都是在艺术圈混的人,谁不想勾搭上一个能给钱给地位的收藏家,从高中那会儿起我就发现了你好像总是对男的……” “你说完了吗?”若秋一下站起身,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刚才居然能喊这么大声。 黎远终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翘着二郎腿,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一周之内,我需要布山那边的答复。”他把“一周”加了重音,就像下最后通牒,“我想你应该会很守时。” 若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画室,他几乎像逃一样冲了出来。 太阳已不再悬得那么高,秋冬的夜晚来得早,这个时候已经是初始的夕阳了。 地上是拉长的影子,口袋里手机响起微信消息提示音,若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黎远发了一句【一周之内我等你的答复】,他抬手左移,把整个对话都删干净。 在原地站立缓了一会儿,若秋按原路返回,路过水塔边上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 水塔的墙体上嵌的是钢筋做的楼梯,高中那个时候岭安的高楼大厦还没那么多,在那座水塔上能看到一览无余的风景,为此他偷偷爬过好几次。 若秋绕过水塔,沿着梧桐小巷来到岭安一中边上,操场上有班级在上体育课,正在绕圈跑步,他站在栏杆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发现岭安一中的校服变了。以前还是白底红蓝条纹的,现在变成了灰色暗紫色条纹。 他又朝教学楼望去,教学楼不知在什么时候翻新了,从鹅黄色的墙漆换成了白的。 就这样看了会儿学校,他又沿着梧桐小巷走,走回到以前高中时候住的老小区。他还记得当时若夏为了他走读方便,特意给他在高中附近租了套房子。 小区是老旧了点,每天晚上路边都会挤满车,花坛里也没被放过,这么多年过去,花坛被拆了,但小区里依旧拥挤不堪。 若秋寻到小区里的公园,找了个石凳坐下。 公园里的老樟树,破损的雕像,这些细微的小事他都还记得,怎么有些事就记不清了呢…… 若秋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于鹰说的没错,他确实忘记了很多事,连着那些事中人也一并忘记了,包括他自己。 他以前是怎样的人,做了什么事,又是怎样变成了现在这样,他自己也说不清。 那些在记忆河流里的碎片仿佛被洪流冲刷了干净,连打捞的可能性都消失了。 出小区的时候已经傍晚,正逢下班高峰期,小区门口的车流量多了起来。 第22章 若秋站到马路边等红灯,恍惚间看到对面停了一辆熟悉的车,他还没看仔细,就看到于鹰从车里下来,就站在马路对面,默默地望着他。 若秋愣在了原地。 恰逢红灯结束,绿灯跳起,于鹰径直向他走来,他后退了一步,于鹰已经走到了面前,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周辰说,你在看电影。”面前的人语气平静。 “我……”若秋说不出话,于鹰的语气越平静,讽刺的意味就越明显,搪塞的小把戏在他面前甚至都不需要被揭穿,就已经败露。 “是什么电影需要看四小时?”于鹰又问了一句。 “我……想在高中附近走走,或许能想起些什么,你是怎么……”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这句话若秋没问出口,现在是他理亏,他只能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于鹰沉默不言,他环顾四周,看到了不远处的水塔。 心吊到了嗓子眼,若秋缩着手,在心里反复祈祷,于鹰应该不知道黎远的画室,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刚才还见了黎远,他简直无法想象后果会怎样。 街口人来人往,他们僵持的姿势引得不少等红绿灯的路人侧目,于鹰收回视线,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扯着若秋的手腕把他拉到马路对面,拉开了车门。 若秋顺从地坐进副驾驶座,于鹰甩上了车门,很快绕到驾驶座,启动了车子。 车内静得可怕,若秋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几个路口,于鹰拨通了周辰的电话。 “人我已经接到了……嗯,你把餐厅的地址发给我,没时间了,我直接过去。” 他简短地说了几句,若秋听出他似乎有饭局,只是不知道约了跟谁见面,既然于鹰带着他,就只得硬着头皮一起去。 于鹰把车直接开到了餐厅,服务员带着他们一路到了预订的包厢。 包厢里坐着一位年轻女人,看到于鹰和若秋进来,她很快站起身,率先向若秋伸出手。 “你好,我是于栗。” 若秋还在想她为什么要先跟自己握手,大脑里徘徊了一圈这个名字,才猛然想起面前这人是于鹰的堂妹。 和于鹰一样,于栗也是常年挂在热搜上的人物,她留了一头齐耳短发,有着和于鹰一样深色的眼眸,一袭黑色的职业西装干净利落,比网上的照片看起来要更年轻,也更冷漠。 没有寒暄,没有拉家常,整个握手的流程很商务,落座后,若秋看到面前的餐桌被于栗堆满了文件,他差点以为自己是坐在办公室,而不是餐厅的包厢。 “我刚出差回来,没来得及去公司找你。”于栗在于鹰面前坐下,她的神情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副清冷的样子,“我让周辰随便定了个有包厢的餐厅,方便我们谈话。” “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我希望不要在我工作之外的时间谈。”于鹰的语气也一样冷淡,仿佛在自己面前坐着的不是妹妹,而是职场上的生意伙伴。 “等不了明天了。”于栗一脸严肃,“这几天的新闻我不知道你看了没,绿石集团的美术馆进度加快,年底就能开馆。” “我知道。”于鹰接上她的话。 “他们现在正在不惜一切代价抢夺我们的资源,用高价去收取那些原本倾向于我们这边的艺术家的画作。”于栗把一张纸摊到于鹰面前,“具体名单我都列出来了,现在我只能保证半数的艺术家会向我们提供作品。” “是你原本选的艺术家过多,你想让对面一点都吃不到,这不现实。”于鹰扫了眼纸上的名字,用手指把纸挪到一边。 “事到如今你就少刺激我了,谁不想尽可能多争取些优秀作品。”于栗一手按压太阳穴,把鬓角的头发揉得杂乱,“如果那些知名艺术家都被对面吞了,这对我们影响非常大。” “先点菜。”于鹰拿起了菜谱。 于栗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于鹰把菜谱递到若秋手里,说了句:“你点。” 于栗眯起眼看向于鹰,“我现在在说很重要的事情。” “若秋午饭没吃。”于鹰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若秋双手捧着菜谱,惊诧地看向于鹰,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早上从医院出来后就再也没吃过东西,于鹰没来接他出院,他居然知道。 第十一章 青河 “行,那就先吃饭。”于栗瞟过来一眼,不再多言,继续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字,等菜上来的过程,她连水都没喝一口。 在这种气氛下,若秋不好自己一个人只顾着吃菜,他看了眼边上的于鹰,于鹰一言不发,服务员每新上一碗菜,他都会把菜旋转到面前。 若秋心里一阵发憷,今天于栗在场,于鹰又开始了精湛的演戏,他心神领会,往于鹰碗里夹了几筷子新端上的山药炒时蔬。 于鹰握着筷子的手瞬间就停住了。 若秋以为他不喜欢吃这道菜,紧张了一阵,于鹰又动了起来,把碗里的菜都吃了。 “话说绿石最近挖私人藏家,来充盈美术馆的藏品,这我能理解,但为什么让黎远来策划首展,我想不通。”坐在对面的于栗不知看到了什么资料,忽然这么来了一句,“黎远只是一个美术老师,连有名的画家都算不上,他很有资源吗?” 听到黎远的名字,若秋突然有些吃不下菜,便搁置了筷子。 他从余光看到于鹰扫了他一眼。 第23章 “不过还好,最关键的布山泽也我们这边算是能拿下。”于栗把身子转了个方向,面前若秋,“刚好今天若秋也在,布山泽也的事情进度如何了?” 于鹰轻微皱了下眉。 “你不会还没说吧?”于栗一下察觉到于鹰的神情变化,“我之前也已经说了,我这边托了无数关系,布山泽也还是不肯给联系方式,既然若秋以前是他的学生,有他的联系方式,为什么不试试?” 于鹰没有回她的话,于栗干脆把电脑屏幕“啪”地合了起来,“我这边联系的几位艺术家可是都给回复了,你那边拖了这么久,不像你的做事风格啊。” 于鹰还是没有话,于栗的语气更激动了,“这对于若秋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吧,老爷子之前跟我们说的话你忘了?于家不养闲人。” 这句话说得不太好听,若秋自觉她指的是自己。 “于家是于家,若秋是若秋。”于鹰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平静,却带了一丝莫名的威压。 于栗听了反倒冷笑一声,“你现在倒是撇干净了,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在老爷子面前发誓……” “老爷子还说过吃饭的时候要有个吃饭的样子。”于鹰加重了声音,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你现在要是在他面前吃饭,怕不是要被他掀桌子。” 于栗还想说些什么,恰好遇到服务员倒水,她只好暂且安静下来,待水倒完,她立刻一手拂开桌面的资料,把面前的电脑转了个方向,推到若秋面前,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 “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你可以用我的电脑登邮箱给布山发邮件。” 若秋愣了愣。 于栗的脸在笑着,语气却是生硬的,她把电脑又往前推了推,一字一句地补充:“现在,立刻,马上。” “于栗……”于鹰的语气变得严肃。 于栗立刻把脸冷了下来,她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用食指在桌上扣了几下,“你知道我不喜欢拖延,也不喜欢被人抢先,最后要是落的个血亏的地步,我跟你都没法交代。” 包厢的气氛变得凝固。 若秋低垂下头。 正如于栗所说,他现在在于家,于鹰当初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把自己置身事外。 更何况在于鹰的家人面前,他必须得牢记他跟于鹰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知道了。”若秋仰起头,也对于栗露出一个微笑,“我现在就给布山教授发邮件。” “谢谢。”于栗的语气柔和了不少,她似乎放松了很多,终于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边上的于鹰投过来了视线,若秋没有理会,快速登陆了大学时候使用的邮箱,翻找出布山的账号,用日语编辑了一条中规中矩的邮件。 在邮件发完之后,于栗象征性地吃了几口菜,就收拾东西飞快离开了。 回到家后于鹰又是自顾自一个人上楼,若秋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发现之前自己在画材店买的木板画框架已经拼装完毕,平铺在客厅中央。 其他材料也都摆放稳妥,他一晃眼,还以为回到了学校的画室。 若秋走近到画框前端详了一番,又抬头朝二楼望了一眼。 于鹰大抵是了解岩彩的。他知道木板需要拼装,知道岩彩的作画需要平铺作画,知道岩彩需要用什么材料,或许他并不是如外界所说,只是把收藏艺术当做玩票。 白天的糟心事被治愈了不少,若秋把麻纸展开,铺在木板上。 只是手拂过略微粗粝的纸面,熟悉的感觉就一下回到了全身。 若秋翻找出浆糊和刷子,开始了繁琐的裱纸过程。 岩彩的裱纸需要细致,画幅越大需要的时间就越多,涂浆糊,洒水,铺纸,粘贴,一套流程下来时间过得飞快。 不知忙活了多久,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若秋抬头一看,于鹰正在下楼,径直走到了客厅。 “吃药。”他站到画框面前简短地说了句,转身去倒水。 若秋放下手中的浆糊碟,于鹰已经把药和水准备好了。 新药果然是水溶的。 若秋在心里小小地抗拒了一下,还是把药吞了下去。 于鹰没有再上楼,而是拿了本书坐到沙发上。 若秋看到他在看的是一本全英文的《诗学》,才刚开始看,没翻过几页。 若秋低下头,继续把麻纸的每个角抚平,直到裱纸的收尾工作全部结束,于鹰的书都没有再翻过一页。 湿润的纸张需要阴干,若秋坐在画框边上,抬头看向于鹰,于鹰恰巧也在看他,但只一秒,可能一秒都不到,于鹰的视线又挪回到书上。 “你喜欢戏剧方面的书?”若秋站起身,抻了下酸痛的腰。 “还行,就是这个译本不太对味。”于鹰终于翻了一页书。 若秋在他边上坐下,保持了一段距离,“大学时候电影系的学姐有推荐我看这本书,说里面有讲一些关于艺术的美学,但其实后面都在讲关于悲剧的定义,我看不太懂。” “这只是本戏剧理论著作,理论的悲剧定义只是理论,谁也不知道现实中会发生什么让悲剧看起来更悲剧的事情。”于鹰把书合上了。 于鹰的话有些拗口,但不算难理解,若秋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他大概能感觉到于鹰已经看过这本书。 第24章 “之前在画材店的时候,我看到你很了解绘画材料,还以为你对画画很感兴趣。”想起当时自己的窘状,若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很了解……呃,艺术。” 他用了一个概括的词。 “你现在就知道了?”于鹰冷不丁地反问了一句。 “我猜的。”若秋望着他的眼睛。 “你什么都能猜。”于鹰很快接了一句。 若秋闭了闭眼,恨不得自己能嵌进沙发缝里,他知道于鹰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在住院那个时候他脑子不清醒动手脱于鹰毛衣,那个时候他找了同样的借口。 于鹰没有继续提医院的事,他放下手中的书,脖子挨到沙发边缘,仰着头看向天花板的灯。 “周柠夕……我是说我妈,她如果能活到现在,应该是个艺术狂热分子。”他的气息稍有些不稳,但还是把话说完了。 若秋没想到于鹰会跟他说家里人的事情,一时间坐直了身子。 “小时候在英国那会儿,她总拉着我去跑各种画展,要不就是音乐剧舞台剧轮流看,明明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于鹰说着说着,声音就轻了下去,“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被她影响了。” 若秋不知道该说什么,周柠夕在于鹰12岁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他不知道对于现在的于鹰来说,提起自己的母亲心情会如何。 “我……看过阿姨演的电影,《远方的青河》,她演了一位下乡知青。”若秋换了个轻松的语气。 “原来是那部。”于鹰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嘴角扬起了笑容,“她经常跟我说一些以前在片场的事,比如农场河里的鲫鱼很好吃之类的。” 若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于鹰好像很迷惑他为什么突然笑了起来,若秋笑完一阵又说:“阿姨是个可爱的人。” 于鹰有一瞬的愣神,但只是一瞬,他又迅速恢复了之前冷峻的样子。 “我先去睡觉了。”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嗯?”若秋有些懵地抬起头,他其实还想多跟于鹰聊聊天,话匣子刚打开就关上,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于鹰没打算停留,上到楼梯中央,他又停下了脚步。 若秋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 于鹰转过身,在楼梯中央望了他一会儿。 若秋不知道该作何回应,于鹰洞悉的眼神看得他手发抖,他赶紧仓促地说了句“晚安”,从沙发上起身。 他想快点溜回自己房间,于鹰却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手给我。”于鹰一下扯过他的手,若秋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于鹰的手松了松,又再次握紧,抬眼横了他一眼。 若秋不动弹了,于鹰没说什么,只是认真地握着他的手,好像在确认些什么。 看着面前的人紧张的样子,若秋忽然想起之前在去医院的路上,于鹰也这么握过自己的手,他可能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震颤的副作用。 “这次的药好像不会吃了难受了。”若秋放松下来,小声地说了一句。 于鹰“嗯” 了一声,他低下头,认真地看着若秋的手指。 若秋看到他在看无名指上的戒指。 第十二章 钛白 “我觉得戒指挺好看的,之前一直放着没戴,有点可惜。”若秋赶紧解释,他本以为于鹰应该会很满意他默契的配合,而于鹰只是静默地看了一会儿,就松开了手。 “你如果不想戴,就不需要戴。”于鹰脸上是让人无法琢磨的疏离,他的语气冷淡,“我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我跟你的关系,你不需要配合我。” 心一下子就落了下去。 若秋没有再解释,只是点了点头。 他在于鹰面前无处遁形,他的小心思全被看穿,连借口都不需要找。 于鹰转身走向楼梯,没再回过头。 偌大的一层变得寂静,若秋呆立在原地,低头看手指上的戒指。 他很想问于鹰,为什么他说不在意,自己却戴着那只戒指,他们到底算是什么关系?但他知道自己就算问了,这个问题也不会有答案。 于鹰如果会回答,当初就会回答。 不知怎的,若秋忽然想起在新西兰婚礼的时候,那个时候于鹰也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就像蒙了一层纱布,看不清摸不透,从他嘴里要一句答案,向来都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终究还是没摘下戒指。 第二天若秋起床,于鹰跟没事人一样坐在餐厅,面前放着双人份的早饭。 若秋发现自从上次去买颜料那天他们一起吃过早饭后,于鹰仿佛就在无形中延续了这个“一起吃早饭”的规定,为此他不得不比之前晚两小时出门。 不仅如此,虽说之前于鹰强调过自己并不是每晚都会回来吃晚饭,却在每天晚上8点准时到家跟他一起吃晚饭,晚饭后还一直待在那个被折腾得跟废墟一样的客厅看书。 从周一到周末的七天时间,日日如此。 起初若秋只是单纯觉得于鹰可能还在因为戒指的事情生气,这几天他们在家里都只是各干各的,甚至都没说过一句话。后来他才渐渐意识到于鹰可能有点强迫症,他会持续一种生活轨迹,就像他永远只喝一个牌子的瓶装矿泉水,吃一个超市的面包一样,直到有人将这个轨迹改变,他就会进入一个新的轨迹中保持不变。 第25章 而那个改变他生活轨迹的人是自己,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气氛。 到了周末的晚上,邮箱终于有了动静。 布山终于回了邮件,很简短,委婉又简洁地表示了自己并不想出售画作给美术馆。 这是能猜到的结果,若秋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把这个结果先告诉给了于鹰,于鹰只是说会把这个消息转告给于栗,并没有多说什么。 若秋接着又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黎远,黎远的微信却没有任何动静。 就这样沉寂了一整天,第二天天还没亮,若秋被连续的消息提示音震醒,他拿起手机,黎远在微信里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第一条是个链接,若秋点开一看,黎远给他发了个苏富比拍卖官网,首页登着一条讯息,说今年11月的当代艺术拍卖会即将在纽约举行。 这是苏富比万年不变的秋拍,若秋又往下拉了一页,秋拍的简介介绍说这次的拍品汇集了全球当红艺术家的力作,其中布山泽也首次参加拍卖,这个消息昨天才被公布,在艺术圈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看到这里,若秋一下子睡意全无。 他赶紧点进拍品浏览页,布山泽也的作品确实在这次的拍卖中,还被放在了网站靠前的宣传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大学四年中,他不止一次听过布山泽也吐槽拍卖会,说自己绝对不会参与任何拍卖会,只因为不想让自己的画沦为资本买卖,而这次布山居然出拍了他最著名的10幅作品,可以说是把自己的底全掏了个干净。 他还在震惊之余,黎远又轰了一个语音电话过来,语气就像遇到了世界末日,说等下要他去趟画室,若秋被他吓到了,他不敢再冒险让于鹰发现自己的行动轨迹,好说歹说才让黎远同意来江沅壹号的会所找他。 中午的时候黎远过来了,他往会所的沙发上一坐,把一打资料扔到桌上。 “我又不会吃了你,为什么非得在这里见面?” 会所的服务人员还在一旁端茶,若秋无言地看着他,保持了沉默。 “难道说你连这栋楼都出不了?”黎远冷哼了一声,用半带嘲讽的语气说道,“原来在于家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 服务人员瞟过来一眼,很快端着盘子离开了。 “那是什么?”若秋看了眼桌上的资料,他无力去理会黎远这些冷嘲热讽,更何况那都是事实。 “决定竞拍布山泽也画作的收藏家。”黎远把里面的资料抖了出来,把一张纸甩到他面前,“你看看这其中有谁。” 若秋低头,一眼就在一众人里看到了于鹰。 这份名单用的都是官方拍的半身照,于鹰带着标准的商务微笑,俊朗的面孔在一群人当中极为出众。 若秋看着这张照片发愣,照片中的于鹰让他感到陌生。于鹰从来没对他露出过这样和煦的微笑,即使是商业的笑容也没有。 “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把我们都蒙在鼓里。”黎远抬手鼓了几下掌,“我该夸他未卜先知呢还是该佩服你们夫夫同心联合起来针对我。” “我不知道这个消息。”若秋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是刚才知道的。” “于鹰和布山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黎远抬高了声音,听着有些咬牙切齿,“只要布山泽也答应将自己的画送去拍卖会,他向来就是苏富比的常客,一通操作竞拍成功,画自然就能到他手里,让人心服口服,佩服啊。” “布山不是一个会让自己作品进拍卖会的人。”若秋有些听不下去,黎远阴阳怪气的语气他很不舒服,话里话外诋毁自己敬重的老师更让他难以忍受。 “那你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黎远两手一摊,背靠到沙发背上,“他的拍卖作品前期保密,昨天你刚跟我说布山拒绝了美术馆的收藏,昨天就放出了拍卖消息,还是临时参与竞拍,有这么巧?” 确实很巧。 若秋沉默了。 在完全不知道布山为什么会参与拍卖的情况之下,他也没法解释这是为什么。 黎远长叹一口气,拿起杯子喝了口茶,“距离拍卖会还有三天,在这期间,你必须得联系上布山,绿石这边愿意出高价收藏他的作品,价格不一定会比拍卖的少。” “这不可能……” “这个就需要你自己想办法。你有长期签证的吧,去一趟日本也很方便。” 若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不管是利用曾经的师生关系还是什么办法,你都得见到布山,问清楚情况,看看还有没有周旋的余地。”黎远把杯子放了下来,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不然你知道后果是什么,我知道你不想到时候在热搜上看到自己的消息。” 这句“师生关系”听起来极为窒息,就像有一只手之间掐到肺上,把里面的空气都挤压干净,若秋豁然起身,他向前走了几步,一把扯住黎远的胳膊,把他往后拽了半步。 “你告诉我,我高中到底干了些什么?”他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大声地质问他,“你到底知道了我什么事情?我有求着让你帮我保守秘密吗?你大可以全部说出来,我不在乎!” 黎远听完这句话,不由地回过头盯着若秋的眼睛看了会儿,“你真的不在乎?” 第26章 他的语气里带着轻蔑的笑。 “当初是谁高中跟男人谈恋爱被发现,苦苦哀求我保密的,你都忘了?” 若秋一下噤声。 他全都忘记了,空白的记忆一下席卷了他,就像把他抛到了一个白雪皑皑的荒野,眼界之处全是钛白色的粉末,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用了,若秋。”黎远换了一个“柔和”的语气,就跟他先前伪装的一样,听起来像是好言好语的相劝,“你要记住,现在是我在通知你,不是你跟我讲条件。” 会所的服务员拿着茶壶在不远处站立着,时不时地把目光投了过来,若秋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 黎远冷哼一声,抚平了被捏皱的衣服,迅速离去。 傍晚下了一阵雨。 若秋编辑了一条邮件,诚恳地向布山说明自己想要去拜访的意图,随后快速收拾了行李。 一小时后周辰把车子开到了机场,他跳下车,想要去拿后备箱的行李,周辰先行一步打开了后备箱,把里面的行李箱拎了出来。 “回头我会自己跟于鹰解释的,你先回去吧。”若秋想要从他手里接过行李,周辰却像没听到话似的拉起拉杆一言不发地走在了前头,若秋意味不明,只好走在他后头。 到vip候机室的时候,若秋才明白为什么周辰一直没有离开,他看到于鹰正坐在候机室的卡座里,定定地看着他。 第十三章 橘粉 若秋下意识地看了眼边上的周辰,周辰偏过头,看向了远处的停机坪。 天空凝结了一团灰黑色的云,岭安又开始下雨。 若秋在于鹰对面的沙发坐下,候机室的音乐舒缓,他却紧张到发抖。 “我之前也说过,你被黎远利用了,为什么不拒绝?”于鹰先一步开口了。 “我……” 于鹰的目光中带着些审视的意味,若秋看着他的眼眸,喉咙一阵发紧。 “是因为念着师生情?” “不是。”若秋立刻摇了摇头,于鹰的这句“师生情”听起来很讽刺,让他觉得自己的否认听起来只剩下了苍白。 “那是因为什么?”于鹰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 阴雨天加上候机室温度过高的暖空调,若秋本就有些透不过气,现在更是呼吸困难。好在周辰端了两杯水过来,他赶紧拿起杯子喝了大半杯。 于鹰没有再逼问,周辰在边上待了会儿,适时插了句话。 “刚才于栗打电话过来问明天的会议怎么办。” 紧绷的气氛有所缓和,于鹰手肘撑着沙发扶手,用手指按压着太阳穴,“会议她在就行。你帮我通知助理,明后几天的行程安排,让她调整一下。” 周辰没有再说什么,走到一旁去打电话。 若秋盯着手里的水杯,“对不起,影响了你的工作,其实你不用跟我一起去东京。” “我本来确实要去一趟,aki酒店前不久刚在东京开业,但是出了点状况。” 听到aki这三个字母,若秋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飞往东京的班机开始播报登机。 于鹰从沙发上站起了身,绕到他身侧,伸手拂过他额边的碎发,“还有,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不想从你地方再听到任何道歉。” 细密的雨声传到耳里。 于鹰的手只是短暂停留便离去了,若秋僵坐在沙发上,直到周辰提醒他该登机了,他才回过神来。 飞机在雨幕中上升。 若秋在轻微的颠簸中闭上了眼,耳边还回荡着于鹰在候机室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不知道于鹰不想听到道歉是为什么,这本就是一件该道歉的事情。 于鹰的话跟他的情绪一样变幻莫测,复杂得让人无法理解。 到东京的时候已经是大晚上,因为在飞机上吃了药,若秋睡了一路,迷迷糊糊到酒店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们入住的就是东京新开的aki酒店。 大堂经理已经在门口等候,边上站满了迎宾的工作人员。 办理完入住手续,周辰接过三张房卡,自己留了一张,又递了两张给于鹰。 边上的大堂经理看着有些迷惑,不由地问了句:“于先生是不是弄错了,这是两间套房的房卡?” 于鹰没有回话,只是安静地看向经理,经理立即心神领会,没有再询问,热情地带着他们上楼。 若秋是第一次入住aki酒店,虽然在国内的时候这个酒店就开在家旁边,他也从未特意留意 过。 酒店从电梯到楼顶的整个布局跟江沅壹号很像,但细看风格千差万别。 aki的风格是时下流行的暗黑风,装修上还使用了不少银色金属的材质,显得年轻潮酷了一些,但看起来有点冷冰冰的。 就跟酒店品牌的创始人一模一样。 若秋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于鹰,在大堂经理堆砌的微笑中,他们各自打开了房门,又各自进了房门。 正如大堂经理所说,于鹰订的是套房,不止一个房间,两个人住两间套房,这两人还有婚姻关系,觉得奇怪也是正常的。 若秋在客厅的沙发上没坐多久,房间门铃响起,大堂经理亲自送了杯姜汤过来,说是淋雨后可以驱寒气。 若秋有些懵,问是谁让送来的,大堂经理说是于鹰。 第27章 若秋看了眼紧闭的对门,大堂经理把姜汤端到桌上,鞠躬离开。 若秋端起姜汤回到沙发上坐了会儿,在蒸腾的热气中,他想起自己在进机场前确实不小心淋了一会儿雨,也不知道于鹰是怎么发现的。 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头发。 奔波一路,现在他的头发早已干透。 若秋喝了口姜汤,里面加了糖,缓和了不少辛辣的口感,是甜甜的。 这一晚也许是睡在了陌生的房间,一晚上梦境接连不断。 但奇怪的是,若秋没有再梦到趴在墙头的长颈鹿,他站在了岭安一中边上的那座红砖水塔的顶上,初升的太阳在地平线上刚冒了个头,橘粉色的朝霞在天际线晕染着。 他回过头,想要看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身边却空空荡荡的。 是啊,自己本就习惯一个人爬到塔上看日出,身边又怎么会有别人? 他这么想着,在塔上坐了下来。 太阳升得高了些,塔顶的风很大,让他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不对……应该还有一个人。 若秋忽然想起,他向来性子胆小又软弱,如果不是有人带着他上来,他又怎么敢一个人爬这座楼梯狭窄的水塔? 他急迫地环顾四周,水塔上只有他一人,凛冽的寒风从领口灌了进去,若秋蜷缩起身子,他发现自己穿的是高中的校服,是一件夏季的单薄白衬衫。 “若秋。” 他听到有人在喊他,混在风声里,让耳膜突突发疼,他站了起来,抬头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但只一瞬,他就从塔上坠落。 若秋从床上猛地坐起,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鬓角滑落,他捂着头平缓了一会儿自己的呼吸,把背靠到了床头。 房间里静悄悄的,窗帘的缝隙里透着同样是橘粉色阳光。 房间里冰冷,若秋在床上坐了会儿,想起自己昨晚睡前关了空调。 床头的闹钟显示时间是5点。 若秋又在床上试着躺了会儿,闭眼全是梦境最后的坠落,他没法再入睡,干脆跳下床,披了件大衣走出了房门。 昨天在电梯里的时候,他看到酒店还有一层展望台,如果是这个时间的话,应该能看到朝阳。 这么想着,他便来到了酒店的楼顶。 展望台边上镶嵌着全透明玻璃,东京秋冬冰冷的大风让昏沉的脑袋开始清醒,若秋裹紧大衣,走到玻璃边缘。 在这里不仅能看到东京密集的建筑群,六本木,东京塔,天空树,就连远处的富士山都能看到。 所有的景象都蒙着一层清晨独有的雾气,像是还在沉睡的样子。 这里比水塔更高,比水塔顶上的风更大,却很安全,没有害怕坠落的心跳加速,也不需要心惊胆战地爬水塔,但却好像少了些什么。 身体的温度在寒风中直线下降,若秋裹紧大衣转过身,看到于鹰就站在身后不远处。 “客房服务的人说你不在房间,他们送了早餐过来。”于鹰没有走上前,还是停留在原地。 若秋看着他有些愣神,今天的于鹰褪去了西装革履,穿了件柔软的羊毛开衫,虽然还是漆黑的,但却给了他一种变得柔和了的错觉。 “吃完早餐后我们就去找布山。”于鹰说完,自顾自地转身,若秋跟上他的脚步。 电梯一路往下。 到客房门前的时候,若秋看到有不少服务人员等在走廊,边上还有两辆餐车。 在若有若无的注目礼中,若秋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他听到身后的于鹰也推开了房门。 酒店的服务人员已经把手放在了餐车的手柄上,正想要跟着推进房门,若秋深吸一口气,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于鹰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我们不一起吃早饭吗?” 于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酒店的服务人员听不懂中文,还以为跟他在说话,一时也停下了脚步。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若秋冲他笑了笑,快步走进房间,没走几步,于鹰就从他边上擦肩而过,也一起走进了房间。 两辆餐车一起推了进来。 和之前一样,早饭的时间于鹰依旧沉默,饭后酒店的服务人员送了咖啡上来,趁着这个间隙,若秋在谷歌地图里搜索了一番,布山的家在上野,距离酒店很近,坐几站电车就能到。 喝完咖啡,周辰出现在门外,敲门说酒店楼下的车子已经到了,若秋看了眼手机上查好的电车线,无奈暗灭手机。 于鹰看了他一眼,对周辰回了句,“我们坐电车过去。” 周辰应声离开。 若秋有些无措,他没想到于鹰看到了自己的手机屏幕。 “我们要坐的上野东京线在早上很拥挤,因为通勤的人太多了。”他慌乱地解释了一句,“我也不是非得坐电车。” 于鹰只是起身开始穿外套,用平淡的语调回道:“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经常坐地铁,那里更拥挤。” 若秋不说话了。 于鹰似乎对东京并不陌生,买票进站都很熟练,若秋本来带了两张可以刷交通的西瓜卡,都没来得及给出一张。 上野东京线的早高峰拥挤不堪,上班族充斥了整个车厢,车里连个空余的拉环都没剩下。 若秋在车门边找到个稍微空些的站位。于鹰原本站在对门,也被新上站的乘客挤了过来,他只好一手撑着车厢壁,和若秋保持一定距离。 第28章 电车重新启动,若秋不得不跟于鹰保持面对面,对视了一阵,于鹰率先看向了窗外。 日本除了地铁线,电车线基本都在地上,路过河流的时候,波光粼粼的河面反射的阳光快速在于鹰脸上掠过,让他原本深色的眼眸变浅,接近琥珀色。 若秋看得有些出神,他想起自己刚昏迷醒来的时候,在阳光下的于鹰也是这样,那个时候他对于鹰一无所知,他不是微博热搜上的常驻,也不是商业上的风云人物,他没有锋芒,看起来是温润的。 电车的速度满了下来,于鹰从窗外收回视线,若秋赶紧低垂下眼帘。 他知道于鹰在看自己,又过了一站,于鹰忽然俯下身来,若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尽可能地缩在角落。 于鹰凑到耳边,好像说了什么,声音却被电车的播报声盖住了,听不怎么真切。 热气氤氲在耳廓,心脏一阵莫名其妙的狂跳,若秋呼吸短促,问了句“你说什么”。 “是这一站下车吗?”于鹰又在他耳边问了一声。 若秋用力点了点头,电车终于停稳,门打开的一瞬间,车厢里的人一拥而出,他没法保持站在原地,被带着挤出了车厢。 他下意识地伸了下手,很快手就被握住了。 车门关闭,电车离去。 于鹰牵住了他的手。 下到站台的人群快速散开,不再拥挤,于鹰并没有松手,而是越渐握紧。 “出口在南边。”若秋小声对他说,他不知道于鹰有没有听到,于鹰没说什么话,只是牵着他的手开始朝前走。 心跳变得杂乱无章。 若秋不由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好像不再觉得秋冬的空气是冰冷的了。 第十四章 墨绿 东京艺术大学就在上野公园边上,布山为了通勤便利,就在附近买了栋房子。 在拥挤密集的东京台东区,上野其实是公寓楼居多,独门独栋的一户建稀少。 布山住不惯公寓楼,当年买房费了不少劲才找到一个带庭院的古民居,说这样自己才能静心。 若秋凭着记忆来到布山家门口的街道,远远地就找到了那栋古朴的房子,院子栽着的高大的墨绿色松柏,却只有一半枝丫,奇异残缺,但布山说这个叫侘寂艺术,残缺的才是好的。 若秋走到门口,他正打算抬手按门铃,大门却突然被拉开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冲了出来,险些迎面撞上,身后的于鹰扯了下他的手,把他带到了身后。 男人横了他们一眼,双手插进口袋,沿着马路边离开了。 若秋的视线从于鹰肩膀上越过,那个男人的后脖子延伸往下全是刺青,他想起之前在梦里出现的那个手臂全是刺青的男人,不由地心里一悸。 “两位是……” 一个女人声音从门里传来,若秋定了定神,看到门内站着一位陌生的中年女人,正虚掩着门警惕地看着他们。 若秋正想回话,布山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了出来。 “我看了你的邮件,拍卖的事我已经决定了,请回吧!” 若秋愣在原地,女人赶紧回过头,小声地劝说:“布山老师,不要对客人说这么失礼的话。”说完,她又回过头抱歉地笑了笑,把门拉开,“他是故意说气话,两位快请进吧。” 若秋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一旁的于鹰却先他一步走进门内。 布山的视线落到了还牵着的手上,若秋回过神来,赶紧松开,礼貌地跟布山打了个招呼。 布山没说什么,摆了摆手,陌生女人关上大门,把轮椅转了个方向,开始热情地寒暄起来。 “两位是从中国赶过来的吗?辛苦了。您是布山老师的学生吧,昨天我听他说今天可能会有学生来找他,所以就从看护所回来一趟,他刚才那是故意吓你。” “看护所?”若秋有些没接上她的话,在他的印象里,布山是个精力充沛的老人,他从未停止创作,能在一个月内画完十几米大长幅岩彩,同时还能兼顾学校的课程,外加对学生喋喋不休地催死线。 “不好意思,我忘了介绍自己了,我叫伊藤,是看护所的看护师,最近负责布山老师的起居。”伊藤的话没怎么停下过,布山却一直沉着脸,身子歪斜地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 若秋知道他脾气不好又固执,但很少沉默,向来都是有啥说啥,毒舌刀子嘴,现在的布山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以往清朗的眼眸看着也有些浑浊。 伊藤推着轮椅从走廊一路往里,路过庭院的时候,布山让她停了下来。 庭院有个不小的池塘,若秋记得这个池塘之前养满了锦鲤,现在却不见一条。 “我妻子去世后,那些鱼就全死了。”布山说完这句话,就让伊藤继续推轮椅。 若秋在他身后跟着走,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他读大学的时候,师母身体还很健康,经常炸热乎的天妇罗送到画室,招呼学生们一起吃,这才短短几年,人就不在世上了。 伊藤把轮椅推到房间门口,布山让伊藤去泡茶,自己把轮椅摇进了房间。 若秋也跟着走了进去,他还记得这个房间原本是一个铺满了榻榻米的和室,现在却都换成了地板,茶具挂画全都不见了,无障碍扶手到处都是,显得整个房间的风格不伦不类。 第29章 “接下来的时日,我估计是没法从轮椅上下来了。”布山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他把轮椅摇到茶几前,说了句“请坐”。 若秋和于鹰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下。 “我已经向学校交了辞呈,这学年过后,我就不再是教授了。”布山从茶几底下抽出一只箱子,把轮椅摇到橱柜边上,把放在架子上的画具挨个丢了进去,“你今天来正好,我珍藏的笔,还有一些颜料,你要是不嫌弃,就全都拿走吧,要是嫌这些东西老旧,丢了也成,反正等那些画卖出,我就再也不画画了。” 木质画笔和装着颜料的玻璃瓶碰撞,发出令人心惊的响声,伊藤端了茶移开门,赶紧一路小跑过来把箱子挪远了。 “对于布山老师的学生来说,你永远是他们的教授。”伊藤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一边麻利地把茶盏端到茶几上,“在学生面前就不要说这么消极的话了。” 布山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从橱柜上拿起剩下的一支刷子,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老了,画不动了,也没有什么消极不消极的,就是画不动了。” 若秋怔住,下意识地问了句为什么。 还没等布山回答,一旁的于鹰忽然问了一句:“请问您是在钱上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若秋一愣,转过头去看于鹰,于鹰神情淡然,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冒犯的话。 布山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若秋,示意他翻译一下,伊藤也把视线投了过来,若秋挣扎片刻,还是把于鹰的话委婉地翻译给了布山。 意料中的尴尬并没有发生,布山短促地笑了一声,把轮椅摇回到茶几边上。 “刚才你们在门口遇到的是催债的人。”他从伊藤手上接过茶杯,喝了口茶,“我儿子不学无术,心飘了,人也就飘了,公司经营不善也就算了,没几年把家底给赌完了,不够的借了高利贷,利滚利,现在这个数字他自己这辈子是再也还不上了,可能怎么办呢?催债的天天上门,说再不还钱我儿子的命都要没了。” 说到这里,布山嘲讽地又笑了一声,他不知是在笑他儿子还是自己。 “我有职业,是艺术大学的教授,工资还不错,不用卖画也足够我养活自己和一家子。可当我真的缺钱的时候我才知道,人是会为了钱抛弃所有底线的,如果不愿抛弃,那不算真的缺钱。” 于鹰认真地倾听着,待若秋把这些话翻译完,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换了个关切的语气。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现在大概需要多少钱?我这次到日本来是诚心想收藏布山老师的画作,如果您愿意让我收藏那些画作,我并不会压价。” 一听到这个故作亲善的语气,若秋就知道于鹰又开启了他的职场模式,他的话就和那些趁人之危赶紧做生意的商人没有什么两样,若秋觉得心里有些别扭,硬着头皮把那些话翻译给了布山。 布山捧着茶杯一阵沉默,像是陷入了思考,但他很快就摇了摇头,“我虽然从不参与拍卖,但并不是不了解,如果单纯只看钱的话,我有自信自己的作品在拍卖会上会有更好的价格。” “我知道了。”于鹰并没有因此急迫,他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既然您已经决定,我不会强求,我会在拍卖会上将他买下。” 布山微微睁大了眼,他看了于鹰许久,咂摸着摸了下下巴,“这对您来说不合算吧。” “从另一个角度想,您的画初次亮相能获得艺术圈多少关注对我来说很重要,参与拍卖会能够获得更多的社会关注度,也并不是一件不合算的事。”于鹰笑了笑,“这将决定我拍下这些画后能为美术馆创造多少后续价值。” “为什么要这么说千辛万苦创作出来的作品?”看着箱子里那些如同丢弃物一般的珍贵画具,若秋实在没法再继续翻译于鹰的话,他转过头,认真地看向于鹰,“如果收藏作品只是为了从作品身上谋取更多利益,那么收藏的初衷是什么?” 第十五章 蓝黑 于鹰没有回答,若秋看着他不为所动的目光,心逐渐沉了下去。 他最怕于鹰的沉默,因为他不知道于鹰的沉默是在不屑还是在生气,可能两者都有,还有很多其他无法探寻的情绪,但于鹰从不会解释,仿佛是在警戒些什么。 伊藤的目光在一众人身上流转,看到谁也不打算缓和僵持的气氛,她只好自己打圆场。 “布山老师,您今天不是说要去学校美术馆看看的么?再不去就要闭馆了。” “也是,差点给忘了。”布山把茶杯放了下来,“这些事就先放一边,若秋也一起来吧,反正离得近,跟我一起去走走。” 午后的阳光暖和了一些。 一进美术馆,布山就执意要自己推轮椅,让伊藤在美术馆门口大厅休息,伊藤只好依着他,让若秋多关照一些。 没有伊藤在边上,若秋只觉得气氛更加尴尬。 于鹰始终保持着安静,默不作声地看着美术馆里的一件件藏品。 他本以为布山也会保持沉默,而布山却恰恰相反,他的心情似乎舒畅了不少,眉头也舒展开了,嘴里还一直嘀嘀咕咕在念叨些什么。 若秋听了一会儿,原来布山是在细数每件作品的作者的背景,正经事八卦事无奇不有。 第30章 若秋听着觉得新鲜,在大学期间,除了看毕业展,他很少逛学校自家的美术馆。一来是东京的展览丰富,东艺大美术馆很少承包热门展览,二来是这里放着自己学生时代青涩的作品,他有些不愿看到。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才走过没几个展厅,若秋就看到了自己一年级的作品—一幅精致的风景工笔岩彩,画的是春日的岭安江。 这幅画被装裱在厚重的木质框架中,占满了整面墙。 若秋觉得浑身不舒服,想快步离开这个展厅,走在前面的于鹰却停下了脚步。 “很惊讶吧,跟他现在的作品完全不一样。”布山不顾于鹰听不听得懂日语,在边上念叨了起来,“他刚入学的时候,什么都画得很精细完美,不管是色彩还是笔法,一股匠人的气息,像年过半百的老头会画的东西,我那个时候天天对着他喊这些画都是垃圾,让他跳出框架,结果这些画竟然被学校委员会推选收藏了,学校还真是什么都要啊。” 听着布山的吐槽,若秋觉得一阵羞耻,刚入学艺大的时候,他的岩彩基础全是黎远教的,自己也只会模仿一些老牌的岩彩画家,结果画的东西很教科书,没什么大家风范还老气横秋的,他没好意思把这些话翻译给于鹰。 于鹰也不在意布山到底在说什么,他看得很认真,好像在画面前凝固了。若秋不知道他这么认真到底在看什么,只要是在岭安出生的人,岭安江的景色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更何况于鹰的家本就在江边上,这些应该都是看厌了的景色。 于鹰站在画前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转了展厅,若秋刚松了口气,刚进新的展厅就看到了自己获奖的那幅《蒙眼的长颈鹿》正挂在中央,他干脆退了出去,直接站在了展厅门口。 布山推着轮椅的手停了,他回头看了若秋一眼,把轮椅推到了他边上。 “你现在还在画画吗?”一阵沉寂后,布山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若秋张了张口,想说自己最近刚开始画了,但又说不出口。心脏就像被针扎了似的,开始细密地疼痛。 这幅画在提醒他,他曾经在布山面前豪言壮语过,说自己一定要成为有名的岩彩画家,而现在呢,现在一切都不复从前了。 布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了句:“他刚才说了什么你那么生气。” 若秋愣了愣,布山是在说于鹰,他还没有把于鹰说的话翻译给他。 “没事,你说。”布山看他有些为难,又说了句,“我活这么久了什么话没听过。” 若秋只好把于鹰的话给布山复述了一遍。 布山听完大笑了起来,美术馆的管理员不得不上前来提醒他保持安静,若秋看着他笑得冒了眼泪花,他完全不知道布山到底在笑什么。 “他跟那些经验丰富的画商啊收藏家一样,都知道艺术品意味着什么。”布山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干咳了几声,“你在艺术圈,不是在收藏圈,虽然这两个圈子一直在打交道,但准则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画家多是些讨厌的理想主义,觉得自己的画与众不同,还经常抱怨才能不被发现,但一幅画到底值多少钱却是由整个圈子去估值的,如果要生存就要卖画,卖不出去的画就只是一张纸,故作清高没什么出路,在这个圈子里很多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我知道,但是……”若秋想不出什么能反驳的话,他的资历尚浅,正如布山说的,他还没有真正地接触到收藏圈,不知道这其中运行的法则。 “我如果不是选择了当老师,不卖画也活不下去。”布山回过头,隔着玻璃看向整个展厅,“但是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学生的作品纯净、张扬、大胆,他们什么都敢画,什么都敢表达,那都是有生命力的画,也给我输送了不少灵感,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还年轻。” 若秋看向布山,这是布山第一次主动说这么掏心的话。 “也许之后有人再也不会拿起画笔,但这里依旧保存着他们的经历,这些画会帮他们记录一段时光,这不是很好么?”布山伸手拍了好几下若秋的后背,“偶尔看看过去,或许就知道以后怎么走了。” 若秋被他拍得一愣一愣,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对面墙上自己的画作。 在蓝黑色旋涡状的背景中有一堵雪白的高墙,一只长颈鹿从墙头探出脑袋,却被纱布蒙上了眼睛。 美术馆略带暖黄色的射灯打在画作上,也没给这幅画带来任何温暖的色彩。 它空洞,压抑,好像要把面前的人给吸进去。 “别那么有压力,不仅是外界,很多搞创作的人也经常问自己,艺术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呕心沥血有必要吗?这个问题我曾经被问了无数遍。”布山长叹一口气,“管它呢,有些东西就是不画出来不痛快,反正这个世界上总有人能看得懂。” “是吗……”若秋附和了一句,却是一句不确定的回应。 他看着眼前的画作,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落到了旋涡中,那里只有空旷的黑暗。 不管这幅画在多少地方展出,被多少人看到,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知道纱布后的长颈鹿是怎样的,他仿佛能透过画纸看到长颈鹿闭着眼睛,温顺的样子和梦境中的一模一样。 那是他从记事起就无法摆脱的梦魇,就像心魔一般缠了他二十余年,从未散去。 第31章 他不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他画出来了,却从不奢望有人能懂。 “他看起来很喜欢你的画,刚才也看了很久。”布山的声音从边上传来,若秋回过神,跟随着布山的视线落到于鹰身上,他看到于鹰在展厅里绕了一圈,回到了《蒙眼的长颈鹿》面前驻足。 周围人来人往,参观者一波一波地过去,于鹰好像定在了那幅画面前,半天也没见他挪动脚步。 布山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到了耳里。 “如果他不是喜欢那幅画,那就是喜欢你。” 第十六章 橘红 若秋惊诧地回过头,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布山又发出了一阵爽朗的大笑,展厅里的人一齐回过了头,管理员不得不上前再次提醒他保持安静。 若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支支吾吾半天,布山反倒安慰他说是因为看到了他们戴了一样的戒指,大概能猜到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这场阴差阳错规避了一场风险。 很快闭馆的时间就到了。 看护所的车子停在了美术馆门口,伊藤把布山的轮椅推上了车。 隔着车窗,若秋看到布山耷拉着头,靠在轮椅背上,看着像是在小憩。他又开始变得沉默,好像在美术馆里大笑的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车子启动的时候,布山忽然睁了眼,他奋力地按着开窗键,把头从窗口里探了出来。 “继续画下去!”布山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是大声的。 “继续画下去!若秋!” “布山老师,这样很危险。”一旁的伊藤被他吓了一跳,搀扶着他的手臂把他带回到车座上。 车窗再一次关上了,车子融入到车流中,渐行渐远。 若秋忽然有了一种悲切的感觉,不由地向前走了几步,他在路边上站了很久,直到于鹰揽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回到人行道,他才回过神来。 几辆车擦肩而过,落幕的夕阳将影子拉长。 “你不想再争取一下吗?”定了定神,若秋平复了下心情,转身面向于鹰,“拍卖会肯定会比直接收藏花更多的精力和钱。” “既然黎远想收藏布山的画作,不如大家就公平一点。”于鹰的语气很无所谓,“在拍卖会上大家是公平竞争,各凭本事。” 果然如此,于鹰已经把黎远想做的事情都看透了。 若秋本想问他是不是因为不想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而这么做,后来一想,起初于鹰在知道黎远有这个打算的时候就没留什么情谊,现在也不可能会留,他选择这么做,也许真的是为了少些纷争。 “若秋?” 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出现。 若秋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一个面熟的男人站在面前,他身材高瘦,脖子也长,顶着一头浅金色羊毛卷,像一只羊驼。 一群人从学校侧门鱼贯而出,若秋看向他们手上拿着的节目单,今天有来自美国的交响乐团的音乐会。 男人身上背着一只巨大的大提琴琴盒。 “安阳?”若秋认出了他。 “你怎么在这?”安阳露出欣喜的神色,一胳膊架到若秋肩膀上,“我今天跟着乐团来演出来着。” “有一些事情。”若秋被他压得身子往下一沉。 “他是我在大学时候的室友,跟我一个学校的,我们一起租了房子。”若秋艰难地侧着身子,向于鹰介绍道。 于鹰淡淡地“嗯”了一声。 “只不过我当时是音乐那一块的。”安阳熟络地勾过若秋的肩膀,“这么多年没联系,我以为他已经把我忘了。” “还好……”若秋小声地嘀咕了一声。 “还好什么?” “没什么。”若秋对他笑了笑。 还好安阳的事情,以及在日本的事他都还记得,三年前坠楼失忆的事情也就可以瞬时瞒过去。 安阳并未察觉到什么,反倒热情地招呼起来,“晚饭吃了没,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上一次在学校附近的餐馆吃饭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安阳在上野找了家以前经常去的居酒屋,一坐下,安阳就让店家把他之前存的酒给拿了出来。 “神奇吧,我三年前存的酒还在这。”安阳给每个人的杯子里倒了一杯。 若秋没来得及告诉他现在自己在吃药不能喝酒,他只能握着杯子转圈圈。 透过居酒屋的格子小窗看出去,上野的居酒屋一条街挂着白色的灯笼,亮着橘色的灯,这里的夜晚依旧是熟悉的样子,说不上太热闹,也并不安静。 “毕业后我就去美国发展,混进了个乐团,现在全球到处跑演出。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这种奔波的工作比较适合我。”安阳说了一长串话,又叫住服务员点了几道菜,点完菜他又舒舒服服窝到椅子上,“你呢?回国后怎么样?” “我……”若秋一下有点卡壳,他转头看了眼于鹰,又看向坐在对面的安阳。 “哦,对哦,我差点忘了,这样不挺好的。”安阳突然意识到什么,拿起酒杯喝了几口酒,憨憨地笑了几声。 若秋看他这反应,就知道安阳大概已经知道了于鹰是谁。毕竟当时网上闹得沸沸扬扬。 “这么说来时间过得可真快,你是不知道若秋在大学那会儿,还算是个风云人物。”安阳喝了几杯酒,话变得更加多了,竟然跟一直沉默的于鹰攀谈起来,“我还记得在学园祭的时候,他被日本某黑道的女儿看上了,对方派了个小头头,在新宿街头拦住我们,说要两人见见面,切磋切磋感情。当然了,我们怎么可能见啊,说再纠缠就报警了,他们都不吃这故意唬人的一套,说他们那什么什么组的楼就在边上,那个小头头一喊,一群人乌压压地就冲下楼追我们,比日剧里还夸张。” 第32章 于鹰正在吃一盘毛豆,弯起嘴角笑了一声。 “离谱吧。”安阳摊了摊手,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你猜怎么着,我俩一起从新宿三丁目一口气跑到了新大久保,那群人在楼下疯找,我们在二楼一家韩式料理店吃炸鸡哈哈哈哈哈哈。” 安阳的笑声爽朗,若秋知道以他差劲的酒量,这会儿差不多是喝醉了。 “没事,有我在,若秋肯定安全……安全……”安阳对着于鹰拍了拍胸脯,说着说着,他脸一垮,就扑到在了若秋怀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怎么了?”若秋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伸手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我错了……呜……我不该……不该在那个时候回老家……我……” 安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若秋分辨了半天他含糊不清的话,想起三年前安阳家里出了点事,也就是在安阳离开日本回家的那个时候,他被舅舅姑妈的微信喊回了国。 “我当时有跟你联系过吗?回国之后?”若秋抓住了他话里的一丝讯息,赶紧询问。 “啥?你说什么……”安阳的声音越来越轻,不一会儿就倒在了桌上。 夜色渐深,若秋扶着安阳跌跌撞撞从居酒屋出来,于鹰在后面扛起安阳的胳膊,把他挪到了自己肩膀上。 周辰竟然等在居酒屋外,边上候着一辆的士。 一吹外头的冷风,安阳有些苏醒过来,在于鹰肩头开始絮絮叨叨。 “你说想知道当时你回国后的事,当时你没联系我,我回到日本后你就人间蒸发了。后来我把房子解约退租后就到美国的一个乐团应聘。” “是吗?”若秋仔细回忆了一番。 “是啊,我还打了你手机,结果没人接。”安阳从于鹰肩膀上挣扎着下来,想扑到若秋肩头,但又被于鹰一把扯了回去。 周辰顺手扯了安阳的一只胳膊,对于鹰说道:“酒店说附近的体育馆在举办棒球大赛,今天的客房全满。” “让他先住我那间。”于鹰把安阳挪给周辰,“你们先回去,等下我跟若秋再打一辆车。” 安阳歪着头,在两人身上看了一圈,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不住一间吗?” 周辰二话没说,扛着安阳就塞进了车里。 车子离开后,周边安静下来,若秋把半张脸埋在外套衣领里,他看了眼于鹰,有些磕磕绊绊地说道:“我的那个房间有好几张床。你其实可以跟我睡一间,我们在家里不也是一样……” “不用。”于鹰很快简短地回绝。 也不知道是居酒屋前的橘色灯光还是天气太冷,若秋看到他耳朵尖有点红。 他想了想自己刚才说的话,听起来是有点糟糕。 第十七章 紫粉 回到酒店的时候周辰正在跟大堂经理协调房间,说可以把他的那间房腾出来。 看着大堂经理有些为难的样子,若秋试着装出随和的样子,表示他跟于鹰可以住一间。 大堂经理见状,立刻在一旁跟着劝说,又是说套房的房间关上房门可以互不打扰,并不会影响休息,又说等下送点心和伴手礼上来。 折腾了半天于鹰似乎也听累了,算是沉默着允诺,大堂经理毕恭毕敬地送他们到房门口,鞠躬退去。 一进门于鹰就让周辰把原来房间的行李和包都送过来,很快进入了工作模式。 不一会儿茶点送了上来,是漂亮的一盘和果子和一壶抹茶。 才吃了晚饭不久,若秋不是很饿,就倒了两杯抹茶,自己拿了一杯,把剩下的茶点都端到了于鹰工作的桌上。 于鹰瞟了一眼点心,他正在敲字,并没有空理会。 踌躇了一小会儿,若秋还是拿起叉子,挑了只和果子,送到了他嘴边。 于鹰的手停了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若秋,又看了眼叉子上的和果子。 “我不喜欢吃甜食。” “抱歉,我不知道。”若秋想把手缩回去,于鹰却伸了脖子一口咬下了和果子,说了句“我先去洗澡。”就起身离开了。 若秋举着叉子呆愣在原地,他看向于鹰走向浴室的背影,觉得一阵奇怪,平时他们住一块,相处跟室友差不多,说不上亲密,但也不至于这么别扭,也不知道于鹰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鹰好像比之前洗澡快了一些,从浴室出来后,他从冰箱里捞了瓶水,坐到沙发上喝了起来。 若秋正在客厅的餐桌上支着pad设计岩彩要用到小稿,他不经意地瞟了眼于鹰,顺着浴袍敞开的缝隙,他看到于鹰左腿的大腿内侧上有一条狰狞的疤痕,像是被拉了一道深口子。 “你的腿怎么了?”若秋没多想就问出了口。 于鹰的视线瞬间投了过来,目光中带着警惕和警醒的意味,若秋有点后悔,他好像又问了于鹰不该问的问题。 “小时候受了点小伤。”没想到于鹰居然好声好气地回答了。 只是这个回答像是搪塞。这条疤触目惊心,一点都不像是小伤的样子。 “车祸。”在若秋放弃接着询问的同时,于鹰又补充了一句,他将浴袍裹紧,遮盖住了伤疤。 若秋想起他不知从哪里听说的于家的事情,于鹰的母亲周柠夕就是死于一场意外车祸,但他没想到当时于鹰也在场。 “现在还会痛吗?”话刚问出口,若秋又后悔了,这个问题听起来太笨了,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每次不小心触及到于鹰母亲的话题,于鹰好像看着都会有些难过,即使他没有表现出来。 第33章 “现在已经不痛了。”于鹰依旧平和地回答了,他把整瓶水灌完,转身进了房间。 一晚上不算睡得太好,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中总是出现于鹰母亲周柠夕演的电影《远方的青河》当中的片段。 年轻时候的周柠夕一双眼睛极为动人,眸色也是偏深的,于鹰的眼睛跟她像极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若秋在套房里逛了一圈,于鹰又是无影无踪。 吃完早饭后,周辰发了条微信过来,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接下来几天的行程,说于鹰在东京有工作要忙,期间他们顺便等美国的签证下来,之后直接飞纽约参加苏富比拍卖会,在这等待的期间,如果有什么要在东京买的东西或者想去的地方可以顺便一并去了。 从周辰的字里行间,若秋知道他在暗示在日本有几天自由活动的时间,即便如此,不管是去看展还是去逛画材店,周辰依旧是全程跟陪,盯得很紧,这一点倒是和在国内的时候一模一样。 买完画材,把东京的展览都看了个遍,若秋百无聊赖,看到微信里校友群有人在说濑户内海艺术节的秋季展快到期限了,这个艺术节三年才开一次,若秋一个心动,赶着艺术节结束之前定了个机票从东京飞到了高松市。 周辰被这个突然的决定搞得很仓促,虽然也是跟着来了,一下飞机就开始一直在手机上敲些什么。 若秋知道他估计又在跟于鹰报备。 好在周辰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阻拦,说明于鹰还是同意了他这个突然的决定。 濑户内海的秋季已经有了些寒凉的气息,但并不影响一如既往碧蓝的海景。 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若秋按照艺术节的推荐路线做了个攻略,坐着渡轮从直岛一路跳岛到了小豆岛。 恰逢傍晚,小豆岛的著名景点“天使之路”上挤满了人。这是一条海中的沙路,连接着一座小岛屿,每天只有在潮汐落下的时候中间的路才会显现出来。 若秋定的酒店就在这条路前,在露台上就能看到底下的人来来往往,趁着潮水还没涨起,若秋快速收拾了下行李,下楼加入到了这个行列中。 小路两旁是被夕阳染红的海水,退潮后中间的沙路看起来跟普通的沙滩没什么区别,可能因为取了个梦幻的名字,吸引了众多情侣前来。 若秋形单影只,就当晚间散步,走到海中央的岛屿时,边上有人在喊说海水上涨了,在海岛上逗留的人开始陆续撤退,一时间被涨起的潮水淹没的狭窄沙路更拥堵了。 在岛屿上停留了一会儿,若秋也跟着往回走,在人群的缝隙中,他看到岛屿对岸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于鹰在傍晚的海风中矗立着,在一众海岛休闲装扮的人中,他西装革履非常显眼,或者说是有些另类。他似乎在找人,即便是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若秋还是能察觉到他有些焦急。 随着大批的人撤离岛屿,他们的视线终于碰到了一起。 沙路已经被一层海水覆盖,若秋对于鹰挥挥手,示意他不要过来。 于鹰没有犹豫,淌着海水赶了过来。 海水已经没过了脚踝,于鹰径直走到了跟前,一把拽起了若秋的手腕。 “今天有强风,晚上在海里走很危险。”于鹰握紧他的手,开始往回走,“你至少要告诉周辰,我不在的时候他可以陪你。” 若秋很想告诉他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从背后看到于鹰紧绷的侧脸,他又把话吞了回去。 潮水上涌,海浪一阵阵拍来,很快就没到了小腿,竟有些刺骨的寒冷。 伴随着强风,若秋走得东倒西歪,他看向走在自己前头的于鹰,风吹乱了他的发丝,掀起了他西装的一角,就像在新西兰的那场大雪里一样,他的手是温热的。 “听说恋人一起牵手走过这条路就能一辈子在一起。” “真的吗?” “谁知道啊。” 边上的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一边打趣一边淌着海水跑过,伴随着大笑声,溅起一片水花。 若秋看了眼他们牵着的手,又看向于鹰牵着自己的手,他只能庆幸于鹰听不懂日语。 仿佛和年轻活力充沛的情侣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个年纪他已经少了很多年轻人冒粉红泡泡的浪漫幻想,更何况现在牵着自己手的人是于鹰,不管牵不牵手,不管走不走这条路,他好像已经把一辈子绑定在这个人身上了。 胡思乱想着,若秋一脚没踩稳,身子直往一侧倒,眼看着就要摔进海水里,于鹰急忙用另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把整个人揽到了自己怀里。 周围只剩下了静谧的海浪声,泛着紫粉色波光的海水晃得眼睛疼。 “看着点路。” 于鹰的嘴唇贴到了耳边。 “已经没有路了。”若秋小声地委屈了一句。 面前是一片汪洋大海,这条路上已经没有游客,只有他们两个还站在海中央。 于鹰没有很快松手,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抱了一会儿,随后轻叹了声气,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到我背上。”他用了一种命令的语气。 第十八章 澄黄 “这样太累了。”若秋下意识就想拒绝,他一个大男人还不至于到要人背的地步。 第34章 “快点。”于鹰又催促了一句,语气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海水越漫越高。 若秋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他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抖,他没敢再耽搁时间,顺从地趴到了于鹰的背上。 好像从最开始就是这样,他发现自己有点害怕态度强硬的于鹰,但又不自觉地想去靠近,整个人都矛盾得割裂。 于鹰站起身,继续向前走去。 四下无人,只剩下了浪涛的声音。 跟着起伏的海浪,心仿佛也跟着一起一伏。 若秋紧绷着身子,他只用双手搭在于鹰的肩膀上,尽量保持了一段距离。 走了一阵子,于鹰忽然说道:“我工作已经忙完了。” “嗯……”为了缓和气氛,若秋赶紧应了一声,“那正好,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在岛上走走。” 于鹰的脚步顿了顿,“你不想一个人逛?” “嗯?” “在我去留学的这几年,周辰说你想了不少法子摆脱他,就想着一个人出去走。” “你跟周辰不一样。” 于鹰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和他都是天天管着你不让东跑西跑,有什么不一样?。” “你是我的债主。”若秋说得无比诚恳。 于鹰没了声,还没等若秋反应过来,他手一松,作势要把背上的人扔到海里。 若秋被吓了一跳,双手瞬间抱紧他的脖子,而这个姿势又过于亲密,若秋心想,今天要别扭到底的人变成自己了。 “你还是让我下来自己走吧。”他把头埋在于鹰肩膀,在耳边央求。 “我们已经结婚了,没有什么债主不债主的。”于鹰冷不丁地回了这么一句话,若秋知道他是在不满“债主”这个身份,他害怕等下于鹰又要把他抛海里,赶紧附和说是。 于鹰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继续“恐吓”,而是调整了姿势继续往前走。 这条海中小道终究是有尽头的。 到了对岸后,若秋回头望了眼,海中小岛近在咫尺,这条路好像并不是很长,但他却有种走了很久的错觉。 周辰就等在酒店门口,边上放着于鹰的行李。 “我定的房间是双床房。”于鹰一到他跟前,他就汇报了这么一句话。 “知道了。”于鹰并没有表示什么。 若秋浑身弥漫着紧张,之前自己主动躺床,还有医院那一次都是意外,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可以顺理成章从两个房间并到一个房间的地步了吗?就连周辰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错乱之间他跟着于鹰回到了酒店房间,关上房门还没走几步,于鹰就转过身对他说道:“把衣服都脱了。” “啊?”今天不是15号啊,若秋懵了会儿,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更加混乱了,他看了眼于鹰,把手伸向外套的扣子,像壮士赴死般地一颗颗拧着。 就在他刚脱下外套准备脱毛衣的时候,于鹰又说了一句,“衣服上都是海水,需要清洗,你换一套衣服。” 一颗心落了地,若秋小声地舒了口气。 酒店的工作人员上门收拾了衣物。 若秋泡了个热水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于鹰已经趴在客厅的矮桌上睡着了。 客厅铺满了榻榻米,被空调烘得暖洋洋的。 放轻了脚步,若秋走到客厅,在于鹰对面坐了下来,也趴到了桌上。 和之前于鹰刚回国在沙发上睡着的感觉不同,现在于鹰的睡姿好像没有了太多防备的姿态,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放松的。 客厅边是一长条海景窗,于鹰的身上笼罩了一层暮色,去掉了一些冰冷,看起来温和了很多,就是眼下依旧是青的,看起来像是睡眠不足加上劳累过度。 若秋看着他的眼下有点发愁,他在于鹰这个年纪的时候别提有多天真了,成天泡在画室搞创作。艺术创作就是一个乌托邦,他哪知道工作的辛苦。 现在于鹰还处在25岁年轻人的大好年华,居然能这么疲惫,这让他不得不感慨。 就这么安静地看了一阵,直到夕阳在海面上只剩下小半个圆,于鹰还是没有醒来。 若秋把矮桌上放着一沓信纸来回翻动了一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从包里拿出笔盒,取了支碳笔,在信纸上开始勾勒于鹰的模样。 在美术界有个不成文的定律,最好画的人像永远是丑得千奇百怪的人,长得越标志越好看的人反而难画。 若秋就喜欢挑战难画的,现在这个模板就在自己面前,可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或许是听到了笔尖在信纸上摩擦的声音,若秋还没来得及给这副速写收尾签名,于鹰就骤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一阵静默。 半晌,若秋反应过来,赶紧用双臂护住了信纸,但他还是晚了一步,于鹰一下按住了他的手,若秋缩了下手指,他没想着松开手上的纸,而于鹰手指的温热感又让他的脸颊开始升温。 “你在画什么?”于鹰的声音里明显带着笃定,若秋越捂越严实,他使了劲,把信纸顺到桌下,把边上的包拿了过来。 “没,我就随便画画。对了,这个是我在直岛拍的照片,在便利店打印出来了,送给你。”他从包里翻找出一张照片,企图转移于鹰的注意力。 照片中心是一只有着黑色斑点的澄黄南瓜,这是草间弥生的作品,摆放在海岸边的堤坝上。 第35章 趁着于鹰端详照片,若秋飞快地撕下了信纸。 “谢谢。”于鹰放下了照片,摊出另一只手,“但我还是比较想要你刚才的画。”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若秋不太情愿给,但于鹰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没法装傻充愣,只好把手中的信纸递给了他。 他本以为于鹰会看很久,没想到于鹰瞟了一眼,就把画搁置在了桌上。 “比之前的好点。”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给评价。 “之前?”若秋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你是说我在客厅捣鼓的拼贴画吗?” “不是。”于鹰很快否定了,“我是说你速写画得很不错。” “可能是小时候练得多。”若秋察觉到于鹰好像在转移话题,他想不出所以然,也就顺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我曾经一度只想画有颜色的东西,水粉水彩,油画之类的,就是很讨厌速写,后来被我妈逼着画速写,练着练着就习惯了。” “我知道她,林婉月,她是国内最早一批开始接触油画的画家。”于鹰拿起茶壶倒茶,眼睛却一直在瞟桌上的画。 “之前在威尼斯双年展,很多人都以为我的绘画天赋是来自于她,但她其实不是我亲妈。”若秋垂下眼眸,“我从记事起就已经在福利院里头了,听说我亲妈没有能力抚养我,我是被救助的。” 第十九章 靛蓝 模糊的记忆只剩下了几个灰白的画面。 有着白墙的院子,丛生的杂草,歇斯底里的吼叫。 “我的生母好像在精神上有点问题,经常打骂我,我年龄太小了,对这些事情没有太多印象,都是后来听说的。”若秋把手中的笔转得飞快,他好像还没有对谁说过这些事,这些回忆在深渊里发酵许久,每次想起,他都觉得自己站在深渊边缘,里面泥沼张牙舞爪的,伺机将他吞没,所以他避免经常想起,甚至想忘记,但不知为何,现在在于鹰面前,他竟然能够很顺畅地说出来,甚至可以不带什么情绪。 “打骂声就算了,她还经常敲墙,敲玻璃窗,把垃圾丢到隔壁院子。邻居忍无可忍,过来敲门跟她争吵,说她制造的噪音扰民,吵着吵着就骂她不是一个好妈,说孩子跟了她就是受苦的。那之后她哭了好久,有一次她把我锁在家里,一个人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活着还是已经死了,没人知道。” 手上的碳笔掉了下来,若秋扬起头,对着于鹰笑了笑,他觉得自己笑得有些僵硬,“其实我很感谢那位邻居,他算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时他发现好几天听不到噪声,觉着不太对劲,就跟社区的人说了,社区敲门敲了半天没人回应,就报了警,最后救我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脱水,差不多快死了。” “被关在家的时候,我记得我躺在客厅地板,外面就是院子,可能是饿过头,也可能是做梦,在梦境出现了很多奇怪的景象,它们和现实交织成了一些诡异的画面,我知道那些不是现实,又觉得真实的可怕。”若秋用碳笔在纸上随意地画着,信纸上的线条逐渐成型,墙头的长颈鹿垂眸,安静地矗立着。 若秋把那张纸折了起来,他转过头,看向宽阔的海洋,太阳光只剩下了最后一点,海洋陷入了靛蓝色,黑夜即将来袭。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害怕于鹰听着觉得无聊,又或者觉得自己矫情。 手背触到了一丝温热,若秋回过头,一杯热茶挨到他的手边,他抬头,看到于鹰正认真地望着他。 “还好你活了下来。”他说。 太阳沉入海底,露台的灯光自动点亮,隔着落地窗,温馨的鹅黄色灯光变成了一圈圈的光晕。 若秋把茶杯接了过来,握在手心,茶杯很烫,顺着手心的血脉烫到了心里。 他看向于鹰的眼眸,对望了一阵,于鹰率先撇开视线,他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兴许是从来不喝热的饮品,这口热茶让他皱了眉头。 不知怎的,若秋总觉得于鹰在强装镇定。 “后来呢?你是怎么跟林婉月认识的?”于鹰干咳了一声,换了个轻松的语气。 “嗯……她给福利院的孩子上过美术课,公益性质的那种。”若秋也放松下来,于鹰看起来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在课上她带了一沓厚厚的色卡,教我们认颜色,本来只需要认几种熟悉的颜色就可以了,我翻了一整本色卡,把里面所有颜色都记下了,她觉得很惊讶,说我的眼睛对颜色敏感,是天生的。” “后来……后来稍微长大了一些,我就被林婉月收养了,听福利院的人说,她是看中了我的绘画才能,有意培养我的。” 若秋转着茶杯,他还记得林婉月带他回去的那一天刚好是中秋,她的丈夫若青云在酒店定了个包厢,邀了一大群人庆祝,他看起来好像挺开心,跟酒桌上所有人说自己终于有儿子了。当时他第一次见到比自己大十岁的姐姐若夏,她梳着利落的马尾,身上还穿着校服,并没有坐在桌边吃饭,而是趴在包厢的沙发上写作业。 “我记得她是有一个女儿的。”于鹰接了句话。 “嗯……”若秋点了点头,“她的丈夫若青云重男轻女,一开始我以为是这个原因我才会被领养,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被领养的原因是若夏不喜欢画画,让林婉月觉得很绝望。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接受<a href="https:///tuijian/xitong/" target="_blank">系统培训,素描色彩速写之类的,从基础开始,到初中之后她就让我参加各种画展或者竞赛,她急于想让我出名,她甚至不希望我叫她妈妈,她更希望我叫她林老师。” 第36章 说到这里,若秋很想苦笑,当时没有人能理解林婉月到底为什么这么做,都以为她魔怔了。 “她希望有人能实现她的梦想。”于鹰又接了句话,“若青云是收藏界的老人物了,早年间热衷于收藏国画作品,在艺术界是很有话语权的人物,当年林婉月在美院教书,一边创作,出席过各大展览,频频得奖,风头最盛时她跟若青云闪婚,婚后就仿佛从艺术界消失了,原因是什么,这不难猜。” 于鹰如数家珍般地说着这些艺术界老人物的事迹,仿佛一个移动的百度百科。若秋对此感到惊奇,不由地抬起了头。那么多人都无法理解的行径,于鹰竟然能够一语道破。 “也许她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于鹰总结了一句,“对于很多艺术家来说,创作就是生命。她在自己身上看不到继续创作的可能性,就把这个希望延续到了你身上。” “或许吧。”若秋低下头,用一只手撑住额头,“但是她选择我可能是错的。我接受了系统培训,却经常画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画面上要么漆黑一片,要么都是些魑魅魍魉,她曾经对此很生气。” 若秋看向斑点南瓜的那张照片。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画这些东西,后来无意间看了草间弥生的采访,她说自己饱受幻觉困扰,小时候就能看到物体上布满黑点,于是就画了下来。我想我看到的东西可能就是幻觉,那些虚幻的景象从小时候的院子里开始留存到了现在,我想我跟她应该差不多。” 茶杯里的水轻微地摇晃。 “后来若青云受不了了,他们离婚,若夏跟了父亲,林婉月独自抚养我。那个时候她身体已经很差,经常胃绞痛,没多久就查出了胃癌,没熬几天就去世了。” 听到这里,于鹰沉默了,若秋冲他宽慰地笑了笑,“她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是,她觉得遇到我很幸运,因为我让她最后的人生有了一丝意义。” 林婉月的死并没有给他留下很沉重的印象,他甚至觉得,林婉月解脱了。 “我很感激她,也很怕她,很多人说她极端,我理解她,但又觉得她做得很过分,尤其是对若夏,我问她有没有恨过我,因为我的到来,她受了不少委屈,但是她说我是无辜的,可是最无辜的人明明是她。” 时间线越接近现在,那些记忆就越清晰。 林婉月去世后,他被送到了舅舅家,也就是林婉月的哥哥林品榕家。 林品榕是个游手好闲的人,舅妈对此很有意见,两人几乎天天吵架,吵得天翻地覆。那个时候若夏已经大学毕业开始独立了,如果不是若夏给他租房让他搬出去住,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读完高中。 “我上大学的时候若夏结婚了,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日子,结果舅舅居然欠债……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说到这里,若秋不由地看向于鹰。 自从他到了于家,就再也没跟若夏联系过,虽然他从来没询问,但能猜到这是于鹰故意而为。 于鹰果然缄默了,食指搭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过了很久,他才有了回应。 “当时选择和你结婚有很大争议,我不想让其他任何人影响我们的婚姻。” 这是一句很模棱两可的话,却有一丝松口的意味,若秋赶紧旁敲侧击,“其实你不跟我结婚,我也会帮舅舅还债的,虽然时间会久一点。” 于鹰把背靠到了椅背上,气定神闲地听着,等若秋说完,他扬起嘴角笑了笑,“可是我这个债主就想让你待在我身边,怎么办?” 大脑一瞬宕机,若秋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于鹰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窘态,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必然,或者说,只有许多次的偶然才会促成必然。” 若秋眨巴下眼,于鹰这种弯弯绕绕的说法他似懂非懂。 于鹰继续说道:“有句俗气老话,什么一生中我们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只是萍水相逢之类的,我很想问说这句话的人,有些注定不会遇到的人,因为偶然遇到了,未来会不会就会因此改变?那这样算是萍水相逢?还是命中注定?” 断线脑回路突然接通,若秋突然想到,三年前的欠债事件,于鹰在那个时候还没有进入艺术圈。一个是刚大学毕业的小画家,一个是万众瞩目的富三代。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圈子,他们不可能会有交集,甚至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如果要有交集,那就只有一些偶然事件促使,但是那些事件是什么呢? 若秋把茶杯放在了桌上,他坐正了身子,看向于鹰的眼眸,把那句一直想问的话问出了口, “我们遇到是不是偶然?” 于鹰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 若秋忽然感到一阵迫切,他伸出手,握住了于鹰的手腕,“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第二十章 灰黑 周围静得只剩下了海浪的声音。 若秋盯着于鹰的眼眸,那里倒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手指清晰地感知到脉搏的跳动,一下一下,速度在加快。 “嗡—”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于鹰一下缩回了手,就像被烫了一下,他拿起手机,起身走到露台外接听电话。 若秋深呼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的心脏还在狂跳着,连带着脖子一侧的血管一并跳动。 第37章 过了会儿于鹰走了进来,他把手机随意地往桌上一搁。 “是于栗打来的,她说到时候在纽约跟我们见面。” “嗯。”若秋看着他走向自己。 “今晚早点睡。”于鹰在身边停下脚步,“明天你不是还要逛小豆岛吗。” 又是没有答案的结局,他早该想到了,于鹰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 若秋微微垂下头,心逐渐往下沉。 额前的刘海被手指撩动,只是非常轻盈的一下,就像被风拂过。 若秋缩了下脖子,他回过头,于鹰已经绕过他身后,朝着浴室走去。 一晚上翻来覆去睡得不踏实。 无数个梦魇在脑海里窜来窜去,像是电影的胶片被胡乱地剪辑在了一起。 在梦境中他回到了高中。 正是周六放学的时候,校门口的车辆把路堵得水泄不通,暴躁的鸣笛声此起彼伏。 天空中的太阳像是处于日全食,中间是漆黑的一个圆,只有边缘才有孤光。 周围的景色掉了颜色,只剩下了灰白,若秋背着书包走出校门,看到马路对面站着一个男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个男人一头刺猬般的短发,校服松松垮垮的,锁骨处还有一些刺青露了出来,延伸到了脖颈。 若秋瞟了一眼,没多在意,他过了马路,走进学校对面的小区。 男人跟上了他的脚步,他走快,男人也走快,他走慢,男人也走慢。 终于,若秋在小区楼底下停住了脚步。 【你是若秋对吧。】男人在电子防盗门前堵住了他。 【我隔壁学校的,我们班有女生想要你的手机号。】 男人身上的校服看着有些不合身,他长得很高大,把本就不明亮的光线全遮住了,若秋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默不作声地绕开了他。 手臂却被人拉扯住了,若秋回过头,那个男人对他扯了下嘴角。 【不好意思我说谎了,是我想要你的手机号。】 街道上的鸣笛声越来越响,接近于耳鸣,若秋想看清他的脸,眼前的场景跳跃,就像切换了一张ppt。 他站在画材店里,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的味道,所有在货架装着颜料的玻璃瓶都是浮空的,失去了重力。 男人不耐烦地站在一旁,拿起一瓶颜料,又放下,若秋看向他,男人伸手一把掐住他的后脖颈,像拎一只兔子似的,接着他被甩在墙边,连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男人把他抵在墙角,咬住了嘴唇。 呼吸停滞,嘴里尝到的血腥味,若秋想挣扎,男人却越吻越深,手从衬衣下摆滑了进去。 浮空在空气中的玻璃瓶在一瞬间下落,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世界在颠倒,眼前的场景又切换到了黎远的画室,阳光从窗口折射进,空气中尘埃浮动,地面奇怪地倾斜着,像是地震后的现场,他站在黎远面前,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他恳求着,声音发抖。 【黎老师,昨天你看到的事情,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 【他是你男朋友?】黎远坐在椅子上,眯着眼,金丝边眼镜锃亮。他的脚底下都是破碎的颜料罐子,各种颜色的粉末混杂在一起,搅和成了灰黑色。 【你让我保密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我需要一个用来绘画的模特,我觉得你挺合适的。】 地面越来越倾斜,直到整个世界翻转。 眼前的场景像糊成一团的颜料,扭曲地晃动着。 有一只手把他拖到了一面镜子前,那双手竟然是从镜子里伸出来的。 【若秋,你越接近他,你就会越受伤,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何必欺骗自己。】 镜子里响起一个清冽的女声。 【你说他爱你,那他又为何会打你?】 若秋抬眼,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嘴角淤青,脸颊红肿,额头缠了好几圈纱布,还渗着血丝。 镜子中的自己在融化,就像一支被点燃的蜡烛。 若秋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镜子裂成了碎片,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一滴两滴,从空中落下了雨点,砸在碎片上。 若秋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森林中,周围的灌木有半人高,他环顾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他开始在一片雨幕中奔跑起来,荆棘在腿上拉了好几个口子,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 而眼前的景象却在不断地重复,像是在迷宫中绕圈,他找寻不到出口。 雨水铺天盖地地浇灌着,让身躯变得寒凉。 终于,他找到了一处悬崖,那不是万丈深渊,而是一个死火山的洞口,底下是幽蓝沉寂的湖泊,深不见底。 双脚踏上了边缘,陡峭的悬崖往下滚着碎石,他张开了手臂。 寒风凛冽,有一只手从背后伸了出来,他被按倒在地,他看到了那个男人,却看不清他的面庞,男人抓住他的脚踝,一下一下往后拖。 若秋在尖叫声中坐起了身,他维持着喊叫的状态很久,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床头灯很快就被打开了,有人掐紧了他的手。 若秋几乎是瞬间甩开了那只手,他蜷缩起身子,把头埋在了膝盖间。梦中出现的人的形象在眼前逐渐变得单薄,就像画笔泡进了池水里洗淡了颜色,若秋用双手抱住头,他强迫自己回忆那些画面,而那些画面却快速远离,直到什么都没有剩下。 第38章 “是我。” 于鹰的声音传来,若秋没有理会他,他颤抖着双手去撩自己的睡衣袖子,裤腿,身上的皮肤光洁,没有伤口,也没有疤痕。 “你梦到什么了?”于鹰坐到了床边,他的声音带着焦急,“你刚才在尖叫。” 颤栗的身子逐渐平缓,若秋没有抬头。 “只是做了个噩梦。”他说,“我现在已经没事……” 话还没说完,于鹰就掐住了他的肩膀,让他被迫抬起头。 眼角沁出的泪顺着脸颊滑落。 “你想起了什么?”于鹰的声音也听着发颤。 “我好像想起了高中的一些事。”若秋望着他,眼前一片模糊,“但是我忘了,我好像忘记了一个人,他……” 一些零碎的画面在脑海晃过。 肩膀上的手逐渐松弛,身子跌入了一个怀抱。 “没事了。” 他被于鹰抱紧,于鹰在他耳边说着安慰的话,声音却是冰冷的。 “把那些都忘了,继续睡吧。” 第二十一章 橄榄 若秋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清晰地记得之前于鹰对自己说的话,他希望自己能乖乖吃药,希望自己想起那些已经忘记的事情,现在又说希望自己忘记,这算是什么? “为什么?”若秋推开他的怀抱,原本安定下来的情绪又一次失控,他抬起手背擦拭掉那些因为恐惧而产生的生理性泪水,“为什么?我能想起来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于鹰的神情变得复杂,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思忖了许久。 “那只是梦境。”他回复道,声音保持着冷静。 “我梦见了一个男人,刺头,手臂上有刺青,他是谁?” 脑海中的记忆只剩下了轮廓,若秋快速地描述着那些画面,生怕这些稀薄的记忆再次消失。 “我认识他,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总觉得我认识他。” 眼眶里又快速聚集起泪水,若秋仰头,想要把眼泪逼回去,“我已经不止一次梦到他了,你知道他是谁吗?如果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就算我求你。” 于鹰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抬起手,用拇指滑过若秋下眼睑,替他拭去了泪珠。 若秋没法保持平静,泪水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涌出,而于鹰正沉静地望着他的眼睛,不知怎的,若秋总觉得他的眼里充满了失落。 “在你的梦境里,有出现过我吗?”他问。 或许那只是于鹰想结束话题的一个手段。 他总能在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的时候绕弯,这是他一贯的作风,若秋想道。 他睁大了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于鹰。 但是他回答不出来。 因为于鹰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过他的梦境里。 一夜无眠。 若秋再也没办法入睡。 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时候,他乱糟糟地想了很多事情。 他想起黎远在饭局上说过的话,他说自己以前总是叽叽喳喳的,现在安静了不少;他又想起叶琼棠看到自己的毕业照,说自己以前多么有艺术家气质;接着安阳的话又冒了出来,说他在大学的时候是个风云人物,他们一起在新宿街头狂奔…… 而这些种种事迹,他都没法把现在的自己给安进去。 现在的他安静,温和,或者说是胆怯,懦弱,没有灵气,没有朝气,也没有叛逆,他什么都不是,他甚至不像是自己。 他到底是谁? 大脑的混乱持续到了第二天。 若秋被于鹰手机的闹铃声惊醒,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隔壁床的于鹰还在熟睡中。 这不像是于鹰一贯的习惯,闹铃声持续了好一会儿,于鹰才逐渐苏醒过来,他好像很疲惫,拿手机的动作迟缓。 闹钟被按掉了。 他看到于鹰在床边坐了一会儿,随即起身穿衣服。 若秋还记得他昨天说过今天要跟于鹰一起逛小豆岛,他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再睡下去,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在酒店吃完早午饭,太阳悬在了当空,周辰租好了车,在酒店门口已经等候多时。 小豆岛在濑户内海的岛屿中面积不算小,景点分散,交通不便。 于鹰没有让周辰开车,而是选择自己跟着导航驾驶。 昨晚的尴尬并没有消除,一路无话,若秋只好趴在窗槛上吹风。 今天阳光很好,从车窗望出去,所有的景物都像披上了一层精致的釉,闪闪发亮。 眼前惬意的风景和昨晚混沌的梦境全然不同。 若秋转过头,去看驾驶座的于鹰。 在连续地梦到奇异的梦境后,他逐渐掌握了规律,一旦他有意识地试图想起过去,那些过去的碎片就会以梦境的形式出现。 如果曾经他跟于鹰遇见过,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梦到过…… 恰逢红灯,于鹰把车停到人行横道前,把头转了过来。 若秋愣了愣,于鹰的目光带着审视,让他有些不自在。 也不知道于鹰到底在确认什么,绿灯亮起的时候,若秋看到他的神情松懈了下来。 “你想先去哪里?”他问道。 “先去……城山樱公园吧。”若秋慌忙掏出手机,翻出自己昨天做的旅行攻略,他尽量用着轻松的语气,“你有看过一部日剧吗?《为了n》,那里有个取景地我想去看看。” 第39章 “行。”于鹰把导航的目的地切换成城山樱,车子在路口拐了个弯,朝着山里开去。 于鹰的语气不咸不淡,连带着情绪也是,若秋分辨不了他是在完成任务还是真的想跟自己一起旅游。 其实起初他是想去几个大热景点的,于鹰大概不看日剧,对于取景地应该不会感兴趣,再加上出酒店的时候都已经中午了,一下午的时间逛不了太多景点。 没想到于鹰一问话,他一慌,结果就挑了个最远的景点。 车子在山间驶了好一会儿,看到出现在眼前的樱花亭,若秋逐渐兴奋了起来。 那是一座建在山边的木头亭子,从里面能俯瞰到小豆岛的海景。 在剧中,这里是男主和女主在放学后经常待的地方。他们会推着自行车,到这里做作业,偶尔下下将棋,买一样的咖啡。 这里是他们逃离这个小岛的起点,也是多年后回到小岛的终点。 只是如果不是看过剧,这个景点的外表确实有些平平无奇。 好在于鹰看起来并不像是无聊的样子,他绕着亭子走了一圈,在亭子中央的桌前坐了下来。 若秋在他对面坐下,环顾四周,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你在找什么?”于鹰问了一句。 “啊?没什么。”若秋收回视线,“在剧里男女主经常在这里喝同一个牌子的咖啡,可能剧拍完自动贩卖机被搬走了,我还以为能在这里买到。” 在剧中这里有个自动贩卖机,听说是剧组为了剧情需要特地搬到山上来的,现在自动贩卖机已经被撤了,让他多少觉得有些遗憾。 “那部剧讲了什么?”于鹰又问了一句。 “嗯……女主希美勇敢摆脱原生家庭走出小岛,向着光明拼搏的故事。”若秋说完,意识到自己说了跟没说差不多,他赶紧补了一句,“当然这部剧不止讲了女主的故事,剧中跟她产生联系的人首字母都是n开头,所以这部剧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有想守护的那个‘n’,有点像群像剧。” 于鹰轻微皱了下眉,若秋看出他并没有完全理解,接着把剧里女主是怎么逃出小岛,遇到了怎样的人,发生了怎样的事都给详细描述了一遍。 “在看这部剧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对于女主来说,一个是知道她所有过去伤痛的人,一个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能够带她走向光明的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若秋问完,就有些后悔,这个问题是他看剧时候最纠结的,没想到现在他居然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一个完全没看过剧的人。 于鹰没有立刻回答,他牵起嘴角笑了一声,反问道:“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选?” “我应该会选择前者。”若秋想了想,还是选择了跟剧中女主一样的选择,“如果有一个你不需要说什么他就能完全懂你的人在身边,这样不是挺好的?” 于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只是这个回应中并没有什么赞同的意味。 若秋表面平静,心里却上蹿下跳的,每次于鹰一反问,就表示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而这个套路每次自己都会踩坑,踩坑了还不长记性,真的是活该被套路。 下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三点,车子从坡道上往下开,拐过一个街角的时候,于鹰放慢了车速,在街边的自动贩卖机前停了下来。 “你看一下这里有没有那个牌子的咖啡。”他把车停稳,拉起手刹。 若秋有些惊奇地看向他,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把想喝到咖啡写到脸上。 “不想买就算了。”于鹰又把手刹放下。 “等下!”若秋赶紧松了安全带,打开车门。 剧中的这个咖啡品牌在日本很常见,不仅在小豆岛的自动贩卖机,在哪里的自动贩卖机都能找到。但在别的地方喝,可能就没有在这里喝的心情了。 若秋拿了两罐咖啡回到车里,递给于鹰一罐。 于鹰似乎没想到他会买两罐,接过咖啡的时候有些犹豫,但他没有立即开车,而是拉起了咖啡罐的拉罐,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两人就这样坐在车里喝咖啡。坡道的尽头是碧蓝的大海,房屋错落有致地排布在路的两侧,层层叠叠。 一群高中生放了学,从车前的人行横道路过。小豆岛盛产橄榄,他们的领结也是橄榄绿的。 若秋的视线跟随着他们,直到那群学生消失在了视野。 “刚才那个问题,如果是我,我会选后者。”于鹰忽然在边上说道。 手上的咖啡差点没拿稳,若秋转头看向他,他没想到于鹰居然还记着这个问题。 于鹰一手搭在窗槛上,海风吹起了他一侧的发丝,他好像是在回答,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他不需要知道我的过去,他可以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是会选他。” 第二十二章 焦黑 罐装的咖啡很甜,跟乳饮料差不多,若秋却从中尝到了一丝苦味。 于鹰率先喝完咖啡,他跳下车把罐子丢到自动贩卖机边的垃圾桶里,回到车里后便启动了车子。 顺着坡道往下,越接近海洋,折射到车里的阳光就越炫目。 若秋再次看向身旁的于鹰,阳光照到了他的眼里,让他深色的眼眸带了些温度。 对于本来就生活在云端的于鹰来说,他的光又是什么? 第40章 这天晚上若秋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又出现了那个带着刺青的男人,男人在他面前走着,走进了一个花园。 若秋跟着他走了进去,每走一步,脚下的草就枯萎一层,连带着周边的树丛花木,全都变成了焦黑的颜色。 男人在他前面走着,走到一座红砖水塔底下。 若秋认出这座水塔就是在一中边上的那座,只是原本几层楼高的水塔现在却变得高耸入云,连顶端都见不着了。 若秋抬头看向布满乌云的天空,踌躇间,男人已经利索地攀着钢筋做的阶梯往上爬去。 【太危险了!】 若秋拉住了他的手臂,他听到了男人戏谑的笑声,接着自己的手被反握,男人跟他十指相扣,牵住了他的手。 他的声音飘忽在风里,显得不真切。 【你不是想看日出吗?想看就爬上去。】 惊醒的时候恰逢日出,窗帘的缝隙里透着橘色的阳光,若秋眯着眼,只觉得太阳穴一阵发疼,他睡了一整晚,又好像根本没睡似的,大脑只剩下了疲惫。 签证在今天就下来了。 紧赶慢赶从高松飞回成田机场,去纽约的航班定在傍晚起飞。 在候机室的时候若秋遇到了安阳,安阳的飞机比他们的早一些,也是飞往纽约。 “不好意思啊,我这人一喝酒就管不住自己,给你们添麻烦了。”安阳边这么说着,边晃了晃手里的红酒。 昨晚梦境里笼罩着的诡异感还未褪去,若秋窝在沙发的角落,按着发疼的太阳穴,摇摇头表示不用在意。 安阳瞟了眼正在吧台取咖啡的于鹰,赶紧坐到若秋边上。 “你还没跟我说回国后都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认识于鹰的?” “说来话长。”若秋搪塞他,“短时间说不完。” 安阳当然是没信他的糊弄,“我猜猜看啊,总不会是富家三代追星艺术圈小明星然后成功的故事吧?” “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若秋瞥了他一眼。 安阳却笑得直拍大腿,“我都说了是我猜的,你这反应,不会真被我猜中了吧?” 若秋有点笑不出来,脑海中还是这几日梦到的乱糟糟的画面。 安阳笑了一阵,自讨没趣,也就停了下来。 趁着于鹰还没回来,若秋斟酌着问他:“在大学的时候,我有说高中时候的事吗?” “没啊。”安阳反倒一脸迷茫,“你从来不提自己的事,怎么了?” “没什么……”若秋怕他起了疑心,没继续问。 候机室响起播报的声音。 安阳把酒杯放到桌上,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赶航班了,到时候你忙完,我们纽约再聚。” 从黑夜跨到了白天,到纽约的时候正是大早上。 若秋时差还没倒过来,头昏脑胀得难受。 周辰推着行李先走一步,于鹰跟于栗通了个电话,在机场附近的咖啡厅跟她碰头。 到了咖啡厅,都不需要找,于栗显然是店里最显眼的一个,面前不大的桌面被她铺满了资料,好像不管在哪里,她都能把自己面前的桌子变成办公桌。 “夜拍明晚就开始了。等下我约了thread画廊的老板thompson见面,这次秋拍的预展跟他的画廊合作,这几年拍卖会卷得厉害,我们提前知道些情报,总归是有好处的。” 于栗把苏富比秋拍的资料分成两份,边上的秘书接过资料,递到于鹰和若秋的手里。 “你们先看看,上面打圈的是我看中的几样作品。” 若秋翻开资料,发现布山泽也的有些作品被打上了叉。 “这几幅是写生作品,价值没那么高,可以让给绿石。”于栗摊手,“这个你没意见吧?” 于鹰瞟了她一眼,他拿了支红笔,把布山所有的作品都圈了起来。 于栗的脸色不太明朗,她把咖啡当饮料灌了几口,双手抱胸,摆出一副谈判的姿态,“你想清楚,我们还有其他要一并拍下的目标,资金没那么充裕。” “我可以以个人名义拍下那些作品。”于鹰把修改好的资料递还给她,“不然你以为这次我亲自出席拍卖会要的是什么结果?作秀?那我还不如让你的秘书作为电话竞投代表出席,我坐在家里接接电话岂不是更轻松?” 秘书莫名被牵入战火,有些惶恐地身子向后仰。 于栗没有话了。 于鹰的话不轻不重,却带着无法拒绝的决绝,在这样的于鹰面前,于栗并没有还手之力。 “可以,你看着办。”最终于栗还是妥协了,她快速地收拾完桌面的东西,把沉重的资料递到秘书手里。 秘书的身子被压得一沉,她想拿放在桌上的车钥匙,却有些力不从心。 若秋想帮她接一下资料,于鹰却率先一步取走了她手上的资料。 “你去开车吧。” 秘书更加惶恐了,说了声谢谢,取了车钥匙快步离开。 thread画廊大门紧闭,许多工作人员正在馆内转移明天日拍的画作。 夜拍的画作被放在另一个展厅里还没动,若秋在里头走了一圈,夜拍的画作不多,总共40幅,其中布山泽也的就占了10幅。 “今年苏富比秋拍,好东西也是在夜拍的时候才出现。”画廊老板thompson介绍道,“其中布山的作品就这10幅,之后不会再有了,这也是这回他的作品备受瞩目的原因。” 第41章 知道了其中的缘由,若秋看着这些作品,心情一阵沉重。 “这次拍卖官跟我是熟人,布山给的保底价是每幅作品100万美元,起拍是10万美元,每次加价是总价的10%,如果没到保底价,作品就会流拍。” 听着thompson大方透露着原本该保密的保底价,若秋不敢流露出太过惊诧的神色,这是他第一次亲身体验拍卖会在暗地里的操作。 于鹰对此稀松平常,仿佛早就熟知这些,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前几日也有不少收藏家向我咨询,他们表示一次性放出10幅作品实在是很少见的情况,其实布山并不是所有的作品都能进夜拍单元,部分写生作品其实更适合在日拍出现。” 说到这里,于栗横了于鹰一眼。 thompson在布山泽也的写生作品面前停了下来,“因为这是布山的作品第一次在拍卖行亮相,我们就做了一个组合,全放在夜拍上了。”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噱头。 于鹰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说,那些写生类的作品保底价跟日拍的差不多?” thompson给了他一个眼神表示赞同。 于鹰点了点头,顺带瞥了于栗一眼,就当回敬。 若秋走在两个人中间,他总觉得兄妹两的争锋相对朝着幼稚的趋势走远了。 thompson介绍完布山的作品,又带着他们走向其他参与夜拍的艺术家的作品展厅。 “今年是纯粹的当代艺术单元,对于很多藏家来说其实是收获的大好时刻,他们不如印象派或者中世纪的一些画家的作品昂贵,却同样具备收藏价值,于先生如果还有其他看中的作品,我都可以向您介绍。” 若秋听出thompson是在顺带推销其他艺术家的作品,这是拍卖行一贯的方式,以最大限度调动藏家的购买欲。 于鹰却转过头,把问题抛了过来,“你有什么看中的作品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瞬间转到了自己身上,若秋有些局促,他不明白于鹰到底想干什么。 于鹰对thompson笑道:“我说了不算,他想拍的作品,才是我真正想拍的作品。” 作者有话说: 于鹰:我很低调。 第二十三章 银灰 thompson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之前见过若先生,在威尼斯双年展,我还记得那幅《蒙眼的长颈鹿》。”说完,他做了一个蒙眼的动作。 若秋终于想起他是谁了,威尼斯双年展的时候,他收过thompson的名片。 “这几年若先生有什么新的作品吗?我这边有几位收藏家询问过你的情况。”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有收藏家抛出了橄榄枝,若秋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刻意寒暄,便回答说现在正在创作中。 thompson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摊了摊手,用幽默化解了尴尬,“如果说你的作品都被于先生收藏了,那别人就真的只有羡慕的份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很想收藏。”于鹰在一旁接话,“到时候可千万不要跟我抢。” thompson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若秋被于鹰的即兴表演弄得心里起伏跌宕,于栗走到他边上,抛下一句话。 “习惯就好,他有多会演戏,你又不是不知道。” 于栗说的很对。 在于鹰迂回的话术下,他们和thompson的谈话很愉快,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 离开之前,thompson从他一直揣着的文件夹中取出一只a4信封,递了过来。 “明年初我们会举办第七届环球艺术画展,地点在伦敦,这是画展作品竞赛单元的邀请函,我很期待若先生能参加。” 信封的封面就是宣传海报——用色粉笔绘制的银河星系。嫩绿,桃红,星星点点的色彩组成了仿佛春日般的旖旎星河。 环球艺术画展每年的海报都是标志性的银河系,只是绘制的方式不同。它以审核严苛出名,想要出席这个画展并不简单,这不仅仅是意味着需要创作出高质量的作品,还要拿出超越现实的创新或者理念,对艺术创作者来说是一次巨大的挑战。 “谢谢。”若秋接过信封,向他微笑了一下。 如果换做是以前,他一定会觉得自己被邀请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而现在,他却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已经停滞了三年,现在的他还能否站上世界的舞台…… “那就到时候伦敦见。”于鹰却在一旁欣然接受了,他跟thompson握手,礼貌道别。 车子在第五大道上飞驰。 “我妈说了,这次拍卖会忙完,等你回去一起吃个饭,就当是接风宴。”于栗坐在副驾驶看报表,“你什么时候有空就把我妈的微信给通过了,省得我天天当你们的传话筒。” “我已经回来了这么久,还有接风宴?”于鹰在后排冷笑了一声。 “她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就走个过场。”于栗放下报表,想了会儿,“哦对了,她还说让若秋也一起过去,我差点给忘了。” 若秋正在喝咖啡提神,差点没呛到,结婚后他还从来没见过于鹰上一辈的家人。 “她见若秋干什么?”于鹰的语气一下变得冰冷。 “谁知道啊。”于栗摊手。 车子在街边停下,若秋跟着于鹰下了车。 “明晚在苏富比见。”于栗说完,便落下车窗。 第42章 若秋环顾周围,这里并不是酒店,而是一栋公寓的入口。 “这是我在曼哈顿的公寓。”于鹰在边上解释了一句,绕过他身侧走进大堂。 周辰已经提前把行李寄存到了楼下,公寓管家提出可以帮忙提行李,被于鹰拒绝了,若秋便跟着他一人拉一个行李箱进到电梯。 公寓的电梯是透明的,若秋发现这栋公寓就在中央公园边上,能俯瞰到公园里秋季颜色斑斓的树海。 他看向身旁的于鹰,于鹰也在看着中央公园。可能是错觉,也可能是这里的公寓电梯不如江沅壹号的宽敞,若秋总觉得现在于鹰好像不跟他站得那么远了。 公寓似乎有人在定期打扫,连门旁的伞架都是崭新的。 若秋跟着于鹰刚走进门,他在玄关把行李放置完,抬头就看到墙壁上挂着一副印象派作品。 “这是……《巴黎伏尔泰大街的雨天》?”若秋在门边怔住了,这幅画是德国画家勒瑟尔·尤里的作品,整体以冷色调为主,巧妙地用中黄色点缀了光点,柔和浪漫。尤里的作品他之前在展览的时候见到过,因为画面对比度高,用色大胆,非常好辨认。 “是。”于鹰简洁回答完,拖着行李箱走进屋内。 这幅上世纪的作品就这样充当了装饰画。 若秋站在玄关欣赏了一阵,接着走进客厅。 客厅里只放了一把黑色单人沙发,其他家具可以说是没有,地面是特意选择的银灰色水泥自流平,配上洁白的墙壁和满墙的画作,整个客厅极简得宛如一个美术展厅。 困意顿时消减了大半,若秋从每一幅画前路过,驻足欣赏。他发现于鹰并没有把这些画家的作品分类,当代艺术和印象派,波普艺术和搞怪的涂鸦作品全都一视同仁挂在一面墙上。 若秋越看越羡慕,心想如果他们在岭安的家也是这样就好了,这样每天让他心甘情愿地待在家里他也愿意。 “今天早点休息,你时差还没倒回来。”于鹰从厨房的冰箱里取了瓶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卧室只有一张床,你先休息,我等下去睡酒店。” 若秋转头看向他,于鹰抛着手里的矿泉水瓶,神情淡然。 让房子的主人睡酒店,这怎么可能? “没事,我去睡酒店。”若秋快速接话道。 “不必。”于鹰倒是拒绝得很果断。 若秋想了想,又说:“我们可以睡一起,我不介意。” “但是今天是15号。”于鹰补了一句。 若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于鹰的嘴角扬起,略带玩味地看着他。 若秋意识到于鹰是在逗他,想起上次他主动躺床的事情,他总觉得自己的脸颊又要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最后还是躺在了一张床上。 傍晚喝的咖啡还在发挥效用,若秋睡不着,边上的于鹰也一直在翻来覆去,八成也没睡着。 借着月光,若秋看到床头的透明橱柜里放满了各种证书,他在昏暗中艰难地辨认着上面的英文,证书中有沙漠跳伞,高空蹦极,索道速降,甚至还有高台滑雪,无一例外全是户外极限运动。 “你很喜欢高的地方?”若秋忍不住问他。 “不喜欢。”于鹰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这个回答很矛盾,并没有说服力。若秋翻了个身,有些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真的?” 于鹰没有回答,用沉默回避。 想起之前几次于鹰也是用各种方式逃避,若秋不想再退缩,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几下他的背。 “睡觉。”于鹰挪了下身子,躺得更加远了。 “我现在还不想睡。” 这句话说完,于鹰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翻过身,望着若秋的眼睛。 “为什么我问什么你都不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是很奇怪吧。”若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于鹰在黑暗中盯了会儿,随即欺身上来,钳住了若秋的双手,按到枕头两侧。 “你不睡觉是想做什么别的事吗?”他威胁道,“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 这句话的威慑力效果拔群,若秋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猛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于鹰松开他的手,从他身上翻了下来,躺到一旁,背过身。 又被他逃过一劫。 手腕被掐得生疼,若秋不服气地把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他本以为这一晚上又会翻天覆地地做梦,没想到却一夜无梦,他睡得很好,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于鹰从背后圈着他,头埋在肩膀,浅浅地呼吸着。 这个动作不像是刻意摆的,倒是像是无意识的习惯成自然。 若秋不敢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于鹰惯例的闹钟,若秋不知道他会睡到什么时候,也不好意思吵醒他,只能盯着窗外发呆。 昨晚好像下了场雨,中央公园笼罩了一层水汽,看起来雾蒙蒙的。 屋内格外暖和,时间似乎跟着变得缓慢,若秋眯着眼,险些又一次睡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于鹰好像醒了,若秋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脖子后就感受到了温润的触感,随即很快离去。 若秋一下闭上了眼,继续装睡。 他就算再迟钝再不愿相信,也能感觉到那是于鹰在吻自己的后脖颈,这个动作太自然了,自然到他差点以为他们每天好像就应该这样,在睡醒的时刻眷恋地亲吻。 第43章 于鹰已经起床走到了房间外头。 若秋裹着被子蜷缩起来,心脏狂跳不止。 第二十四章 樱粉 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躁动的心跳逐渐归于正常的频率,若秋磨磨蹭蹭地起床,洗漱完后,他往脸上浇了好几捧冷水,脸颊却还是通红的,他在镜子前站了许久,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走出房间。 于鹰正在厨房,他从面包机里取出两片烘烤好的面包,把三明治里的配料整齐地码了上去。 “不好意思,有点起晚了。”若秋从岛台前路过,拉开冰箱门,借此挡住了自己的脸。 “时间够。”于鹰把三明治切成两半,分别摆放到两只盘子里,“我们先随便吃点,晚上拍卖的时间会很长。” “好。”若秋应了一声,脖子后头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那里,他不自觉地伸手去摸脖子。 转身的时候于鹰正在看他,若秋赶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假装脖子酸痛,略带夸张地活动了一下肩颈。 于鹰只是平静地看了会儿,就转过了身,从咖啡机里取出萃取好的咖啡液体,把加热好的牛奶加了进去。 “我随便做了点吃的,你如果不想吃,我们可以出去吃点别的。”他把制作好的一杯拿铁放到岛台上。 “没事,我不挑食。”若秋把冰箱里拿出来的矿泉水放到于鹰一侧的餐盘边,于鹰看着水瓶有片刻的愣神,但他很快说了声“谢谢”,在岛台前坐了下来。 厨房没有放餐桌,只有岛台前摆了两把高脚椅,这套公寓并不像岭安的那套精致奢华,它更像是于鹰的风格,简单干净,不繁复。 若秋拉开椅子坐到岛台边,捧着杯子偷偷观察对面的人。 家里开着地暖,温暖得像是初夏,于鹰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袖黑t,下身是一条黑色宽松的长裤,除了一成不变的黑色之外,他的穿着比起在岭安的时候随意了不少。 “我脸上是沾着什么吗?”于鹰抬起眼,望着面前的人。 “没有……” 想起刚才那个轻吻,若秋不知怎的有些心慌,他低垂下头,支支吾吾道:“我在想你以前好像也会穿些其他颜色的衣服,为什么现在总穿黑色……” “那个时候还是小孩子。”于鹰说得轻描淡写。 听到这句话,若秋抬起了头,虽然平时并不能感觉到年龄差,但于鹰比他小四岁,跟奔三的自己比起来现在也还是小孩子。 “三年前……在医院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喜欢你那个时候的头发颜色,很好看。”若秋看着他顺直的黑发。 于鹰的咀嚼速度慢了下来,他再次抬眼,盯着若秋的脸看。 若秋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我就随便说说,现在也挺好的。” “那不是我自己想染的颜色。”于鹰拧开矿泉水瓶,“以前有个人让我染的。” “这样啊……”若秋心想那人的审美还不错,不过转念一想,竟然有人说染发于鹰就同意染,这个人恐怕在于鹰心中地位不浅。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让你染发,你会不会同意?”若秋拿起三明治胡乱地啃了一口,他知道现在自己的姿态很随意,他伪装得很好,这样于鹰就看不出来他的意图是什么。 于鹰放下了手中的矿泉水瓶,若秋发觉他的脸上写满了无奈。 “不会。”他干脆地拒绝了,“我现在不想染发。” 果然……这不是个意外的答案,若秋缓慢地咀嚼着,三明治是什么味道他已经吃不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中央公园的水汽已经蒸腾,天空中飘着几朵舒淡的残云。 “因为工作上的缘故,暂时不能而已。”于鹰把刚放下的矿泉水瓶又拿了起来,他灌了几口水,还是那个清淡的语气,“以后有机会再说。” 若秋惊诧地看向他,如果他没理解错,于鹰是在向他解释原因。 “你笑什么?”于鹰轻微皱眉。 “我没有啊。”若秋摇着头,嘴角却不住地往上扬。 天空中的残云不知什么时候相互卷在了一起,形成了棉花糖的样子。 慢悠悠地吃完饭就已经快到傍晚,周辰准时接他们去苏富比拍卖会场。 白天的拍卖刚结束不久,会场周边挤满了人。每次拍卖前后,这里就相当于一个大型社交会场,有不少画廊老板和艺术品交易中间商在这里物色有购买力的藏家,想要把自己手头的作品推销出去。 于栗和她的秘书已经在一楼大厅等了一段时间,周围围满了记者。 于鹰的到来显然是来解围的,他们才刚迈进大厅的门,记者就一齐把长枪短炮转了过来。 若秋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他看向走在前面的于鹰,于鹰已经被一群画廊老板围了起来,他保持着微笑,跟几位熟人挨个握手,时不时熟络地聊上几句,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好不容易到会场落了座,闪光灯却还是没有断,若秋尽量保持着平常的表情,身子却僵硬无比。 好在拍卖会很快就开始了,快门声渐息,拍卖官在众人的掌声中走上了台。 “第一幅作品的作者好像在涂鸦界非常有名。”于鹰忽然在一旁说了一句。 “什么?”拍卖官正在热情洋溢地介绍着今晚的拍卖作品,若秋一时没听清,于鹰凑到他耳边,又把话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第44章 会场的工作人员把第一幅作品展示到舞台上,看到熟悉的作品,若秋定了定神,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 “他跟班克斯都是英国涂鸦艺术家。”若秋小声对于鹰介绍道,“只是班克斯的作品多为讽刺类的,而他的涂鸦则是童真向的,看了会让人心情很好,特别受人欢迎。” “是吗?”于鹰好像在认真听,又显得很随意,若秋狐疑地观察了他一阵子,每一幅作品出来,于鹰总是会找话题跟自己交流,可他明明是熟知这些艺术家的履历的,却故意装作不太懂的样子,若秋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于鹰这是怕自己紧张,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给自己找点事干。 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于栗在一旁终于看不下去了,她瞥了若秋一眼,用不轻不重他刚好能听到声音抱怨:“别人都是来这里竞拍的,就只有你是来看展的。” 于栗一句说完,又扫了于鹰一眼,“还有你,等下就要到布山泽也的单元了,能不能集中点注意力?” “我注意力怎么不集中了?”于鹰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是,你集中,你集中到哪去了?” 这下于鹰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看向若秋,若秋的视线跟他碰了个正着,他慌忙挪开。 布山泽也的第一幅岩彩已经被工作人员推到了台前,随着新一轮的叫价,于鹰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竞拍上。 前几幅作品轻轻松松,只是简单地小角逐就顺利拍下了。于栗似乎并没有因此变得松懈,她紧盯着坐在电话竞拍处的一位工作人员,压低声音提醒道:“别高兴得太早,大家都是冲着后面两幅经典作品去的。看到那儿了没,绿石集团这回虽然人没来,但是请人远程电话竞价了,他们前面没什么动静,接下来肯定会猛冲。” 于栗的猜测是对的。 布山泽也最后的两幅重点作刚推出来,绿石那边的电话竞价员立刻就有了些动静。 不管现场谁举牌加价,绿石都没有犹豫,也是马上举牌加价。 于栗按着秘书捏着号码牌的手,接连说了好几句“再等等”,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会等现场竞价的人减少到2-3位的情况下再加入角逐,而绿石却跟伦敦的一位富商杠上了,价格水涨船高,一下子就达到了今晚夜拍的顶峰。 “240万美元,240万美元一次,还有谁要加价吗?” 拍卖官大声喊出了绿石加价后刷新的数字,全场出现了一阵骚动声,很多人都在摇头,表示这个价格非常离谱。 伦敦的富商似乎是犹豫了,半天没有动静,拍卖官稍作停留,悬空着定音锤并没有着急。 这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拍卖官,这样的停歇能够给竞价者留充足的思考时间,画作的价格也能拍得更高。 “我们还没叫价,现在就已经这个价位了。”于栗的语气开始变得焦急,“现在叫价太被动了。” 于鹰的神情淡然,他望着台上的画作,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觉得收藏的初衷是什么?” “什么?”于栗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能不能不要在现在跟我探讨这个问题?” 若秋在一旁如坐针毡,这个问题他无比熟悉,前不久前他刚质问过于鹰,就在布山泽也的家里,于鹰看似在问于栗,实则在问自己。 “这幅画的价格如果能创今晚新高,它的讨论度就会大大增加,每一笔往上加的价格就是它的舆论价,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于鹰平静地望着台上的画作。 于鹰的观点没有变,若秋心情复杂,他抬头看向布山的那幅画。 他记得第一次见这幅画的时候是在布山的家里,那个时候布山家后院的池子里还养满了锦鲤,边上是几颗修剪得奇形怪状的松树,布山把画板摆在池子边,画的内容和眼前的景象毫不相干。 他的画里是一颗向着地面生长的樱花树,枝头匍匐着,上只有零星的花瓣,背景是龟裂的旷野。 布山握着画笔犯难地坐在画板前。 “这颗樱花树还能不能活下去啊……”他喃喃自语道。 在此刻,在会场柔和的灯光下,这幅画沉静地站在台上,它仿佛屏蔽了现场的焦灼,零星的浅粉色樱花瓣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只是一幅当代艺术作品,这个价格实在……” 于鹰没等于栗说完,他从秘书手里拿过号码牌。 拍卖官的目光立刻投了过来。 “260万。”于鹰报出一个数字,放下号码牌,拍卖官愣了愣,意识到他直接加了两次价,赶紧再次把价位重复给现场所有人。 现场一片哗然。 第二十五章 香槟 绿石电话竞拍的工作人员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乎在认真倾听电话那头的吩咐,过了好一会儿,他朝着会场的观众席扫了一眼,甚至都没仔细看于鹰,就抬起手再次选择加价。 于鹰又是一次性抬了两次价位,几乎没有给喘息的机会。 一来二回,在加了不知几次价之后,伦敦的富商率先没了声响,全场就只剩下了两方的角逐。 若秋看了眼坐在一旁的于栗,于栗一手扶额,手指关节掐得发白,如果不是场边有无数的镜头,若秋觉得她可能随时都会气到离场。 于鹰反常的行为吸引了现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在这个现场熟悉拍卖的人不少,都知道作品越到高价每一次的加价应该是越慢越好,这样连续抬两次价只会让自己最后拍下作品的时候价格更高,这不是个合理的举动。 第45章 “360万美元,360万美元一次。”拍卖官更新了新的价格。 剩下的观众以及竞拍者都安静了下来,拍卖官用双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觉得他们需要喘口气,不,或许是我要喘口气。”说完,他从桌底下掏出了一杯鸡尾酒,故作悠闲地喝了一口。 现场的人被拍卖官的表演逗笑,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 只是坐在一旁的电话竞价的工作人员可就没那么轻松了,他脸色苍白,用肩膀紧紧地夹着听筒,一只手在空中垂着。 绿石的人似乎没有在电话里做出指示。 价位终究没有再加上去,一锤定音,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苏富比夜拍散场的时候接近零点,走到大厅的时候,若秋看到周辰已经把车子停在了路边。 于栗甩掉了几位跟着的记者,跟上于鹰的脚步。 “你现在是不是在庆幸老爷子躺在医院里,可以由着你胡来。” “他管不了我。”于鹰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周围的人与他擦肩而过,他甚至显得过于肃穆。 于栗发出了一声略带嘲讽的笑容。 走出会场,周辰已经打开了车门,在一旁等候。 “我手头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于栗在街边停下脚步,她看向街对面,几个狗仔模样的人正在疯狂拍照。 “晚安。”于鹰在一旁道别,他扫了眼街对面的人,目光逐渐变得凌厉。 “是几个娱记。”周辰在一旁提醒。 “不用管。” 于鹰说完,便坐进了车里,若秋想走到另一边上车,腰却被一只手揽了过去,他几乎是跌进了车里。 惊慌间,他看到周辰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惊讶,但也只有一秒,周辰关上了车门。 隔绝了街边的嘈杂声,紊乱的呼吸声就变得一清二楚,若秋双手撑着后座椅,他跪坐在于鹰身上,姿势不雅,于鹰的脸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流动的气息在升温。 于鹰没有说话,若秋张了张口,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外套的一侧就被于鹰捏住了。 于鹰慢条斯理地剥着他的外套,从肩膀到臂弯。 他想干什么? 大脑当机,若秋慌乱地扫了眼车外,周辰已经绕过车后朝着驾驶座走去。 衣料摩挲,外套垂到了手腕,若秋按住了他的手。 呼吸声加重,若秋轻微摇头,于鹰抬眼,眼里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若秋望着他的眼睛,身子忍不住开始轻颤,但他还是松开了手。 外套被脱下,于鹰什么都没做,只是仔细把外套折叠好,放在了一边。 就在周辰坐进了驾驶座的瞬间,若秋快速从于鹰腿上挪下,在一旁安分地坐好。 车子启动,街景后退。 若秋小心翼翼地看了于鹰一眼,于鹰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似乎并不想对刚才的恶作剧负责。只是他的兴致,看起来似乎不错。 若秋还是从他脸上读到了一些信息。 想起刚才的窘迫,若秋不去看他,拿出手机假装漫无目的地刷着,心中却逐渐腾起愠怒。 于鹰是想让他难堪?还是想给街对面的娱记提供素材?他想不通。 就这样刷了好一会儿手机,他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打开网络,经过了会场几小时的断网,开网的一瞬间,手机的消息一窝蜂地涌入,提示音接连不断地响了起来。 安阳在微信发了好几条语音,看着特别紧急的样子,若秋本想长按转文字,还在气头上手没按稳,按成了播放语言。 【我看到热搜了,恭喜啊,成功拿下了布山的作品。】 安阳洪亮的声音在车里响起,若秋吓了一跳,想赶紧退出微信,语音播完一条,又自动播了下一条。 【我在voltaren酒吧,你来吗?顺便把于鹰也叫上,就当庆功。】 若秋一下掐灭了手机。 “那就去那里。”在一旁的于鹰开口了。 周辰在路口转了方向,把车子掉了个头。 “真的去吗?”若秋没好气地问他,安阳太自来熟,又玩得嗨,他还以为于鹰会反感。 “反正我们今天下午睡得那么晚才醒来,现在也不困。”于鹰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说出来的这句话却怎么听怎么暧昧,若秋含糊地“嗯”了一声,有周辰在场,他只能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voltaren是曼哈顿的人气酒吧,到门口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等待进场的人依旧排着长队。 安阳有这里的会员,他们得以一路畅通。 若秋从来没去过闹吧,voltaren跟他想象的氛围不同,里面的装潢像是中世纪的剧院,厚重的雕花门,悬挂在墙上的巨幅油画,搭配有节奏感却迷幻的电子乐,竟让他觉得有几分新奇。 安阳在不错的位置包了个卡座,与其说是卡座,不如说是剧院的包厢,只是和周围人满为患的卡座比起来,他那里显得格外空荡。 “总算把你们盼来了。”安阳捏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起身,拉扯着若秋入座,“你看热搜了没?你跟于鹰的照片现在全网都是,可以啊,纽约街头秀恩爱,力破不合传闻。” “是吗?”若秋嘴上这么应着,心里却在想不合传闻是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只是帮他们加点业绩而已,年底快到了。”于鹰坐进了卡座,取了两只杯子,从冰桶里拿出一支香槟。 第46章 “你是在做慈善吗?”安阳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快别谦虚了,今晚拍卖你可是大出血。” 于鹰只是笑笑。 “还好没让绿石得逞,说起这狗集团我就来气,之前认识的一个小有名气的艺术家跟我说,在谈价格前绿石千方百计画饼,最后说了个白菜打包价,又不是什么刚入圈的萌新,谁敢把作品卖给他?” “他们急着想在今年末开馆,筹备作品,宣传策展等等,短期内资金不足是意料之中。”于鹰平稳地倒着酒,嘴角的笑容冷冽,“这个时候拍卖对他们来说是最猝不及防的,如果他们准备充足,我们不一定能拿到布山泽也的全部作品。” “他们这是自作自受。”安阳显然已经喝得飘飘然,他往若秋臂弯里一躺,长叹一口气,“哎呀还好我们若秋是幸运星。” “也是。”于鹰忽然接上了这句话。 “唉,可惜了,幸运星当年竟然会遇到这种事情。”安阳抹了把眼角,竟然哭了起来,“若秋,我对不起你!” “什么?”若秋觉得莫名其妙,然而安阳却越哭越大声,音乐都盖不住他的嚎啕大哭。 若秋无奈地看向坐在对面的于鹰,于鹰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他抬了下手,把酒保招到卡座前,把菜单往安阳手里一塞。 “想喝什么就点,今晚我请客。” 安阳的哭声几乎在瞬间就停了,他清了清嗓子,怀疑地瞥了于鹰一眼。 “不需要就算了。”于鹰伸手去拿菜单,安阳躲了下,把菜单凑近自己的脸,几乎要把脸埋进去。 “那就黑桃a……算了还是路易王妃吧。”安阳手指一挪,滑到了一旁更昂贵的香槟列表上。 若秋扫了眼价格,那一款路易王妃单瓶3万美元。 “他喝醉了。”若秋按下了安阳的手。 于鹰就跟没听到似的,对酒保说:“12支。” “好耶!”安阳一下蹿了起来,原地复活,举着杯子欢呼。 不一会儿,12支路易王妃水晶香槟一路放着绚烂的冷烟花,由性感的长腿美女们呈了上来,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若秋被烟花簇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于鹰,在他的认知里,于鹰不像是会做这种高调又浮夸的事情的人。 而于鹰只是一脸冷漠地婉拒着到卡座边上来攀谈的人,没过多久,伺机攀谈的人便自知难度,只是远远地看着,卡座周围的人少了下来。 “排面倒是不错。”安阳一手摸着下巴,对着放满一桌子的酒思索,“但是为什么是12瓶?” 若秋看向于鹰,于鹰也正在看他。 舞台上的dj切换了一首歌,前奏轻缓,耳里一下变得清静,不适应地一阵耳鸣。 于鹰忽然笑了一下,若秋愣神地看着他,他一直觉得于鹰笑起来很特别,就好像酒精沁到了心里,带着让人失神的吸引力。 “因为12是你的幸运数字。”面前的人认真地说道。 耳鸣声越来越响,于鹰的声音却还是清晰地落到了耳里。 若秋怔在原地,他一点也记不起他什么时候对于鹰说过12是他的幸运数字。 第二十六章 玫瑰 “原来是这样。”安阳恍然大悟,身子往卡座一倒,“你们街头秀恩爱还不够,到我这继续秀?” 于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游刃有余的表情让人分不出是演戏还是真实。 看着桌上明晃晃的12瓶香槟,若秋一阵心烦意乱。 幸运数字不是什么能逢人就说的事情,也没有说的必要,可于鹰就是知道,他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朝着别人昭示他们之间的关系,同时掐断他质问的机会。 好不容易挨到酒吧散场,若秋顺着人群往外头走,走着走着就跟前头的于鹰分散了,到了酒吧门口,他看到于鹰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缠住,女人的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而于鹰竟然没什么反应,就那么定定地站着。 周辰从街边的车里开门出来,想快步上前阻拦,恰好安阳从后头冲了出来,他醉得太厉害,脚踩棉花,身子一歪把周辰撞开半米远。 眼看着女人的嘴唇就要落下去,若秋向前几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护到了自己身后。 女人往前倾的身子顿了顿,倒也没什么不满,只是笑笑便离开了。 安阳在原地转了个圈,终于找到若秋,懒洋洋地把一只胳膊甩到他的肩膀上,“哎对了,你之前不是问我你回国后的事吗,我把你在东京留下的东西都打包起来了,现在还在我纽约的家里放着呢,要不趁着这回你整理整理?有用的拿回去,没用的就处理掉。” 安阳浑身酒气,若秋推了把他的胳膊,纹丝不动。 “周辰,你去拿一趟。”于鹰在背后冷冷地出声了,“顺便送他回家。” “好。”周辰应了一声,把安阳从若秋肩膀上摘了下来,扶进了车子里。 “什么时候我回国有演出了再来找你们啊!”安阳放下车窗,在车里天真挥手。 车子开远后,安阳的声音也越渐越远,周边又安静下来。 “这里到家不远,走几分钟就到了。”也不知道于鹰在生气什么,若秋总觉得他的语气显得特别生硬。 凌晨的纽约街头不算安静,街边聚着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吞云吐雾,荧幕上投射的广告和街边的霓虹灯光交织在一起,把街道染成了高饱和的色彩。 第47章 若秋看了眼走在自己前头的于鹰,于鹰的神情很正常,脸颊也没红,他记得于鹰被安阳灌了不少酒,但看不出醉的姿态。 在街头走了快15分钟还没到家,若秋隐约觉得不对劲,他打开导航,发现于鹰完全走了反方向,而面前的人却完全没有察觉到,一个人在前头走得笃定,在秋冬的寒风里,他甚至把系紧的领带扯开,让冷风直往领口里灌。 怪不得刚才差点被人吃了豆腐……若秋在心里无奈叹气,他小跑了几步,走到于鹰前头,故意在路口拐了个弯。 “你别乱走!”于鹰从后头扯住了他的衣领,强制他转回方向。 现在到底是谁在乱走啊?若秋被迫贴在他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衬衫,于鹰的皮肤滚烫。 然而挣扎无果,于鹰把他整个人圈住,禁锢在了自己怀里。 “你到底想去哪?”若秋抬头问他。 “回家。”于鹰回答得很认真。 若秋抬起一只胳膊艰难地看了眼手机导航,又看了眼面前的人。 有些人喝醉就睡,有些人越喝越清醒,于鹰两种都不是,他介于清醒和昏睡之间,陷入了迷糊。 “行,那我跟着你走。”若秋决定暂且不跟他争执,“你先放开我。” 于鹰的怀抱稍微松了松,若秋正想挣脱,于鹰就用双手捧起了他的脸。 天际已经有了一丝晨光。 脸颊传来了温热,若秋放弃了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于鹰的反应变得稍显迟钝,他端详了许久,像是在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在骗他。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幸运数字是12?”若秋趁机问他。 于鹰的眼神在一瞬恢复了清醒,他一下松开了手,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我以前跟你说过?”若秋绕到他身侧,“我忘了,你跟我说说呗。” 于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软硬不吃,守口如瓶。若秋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反正于鹰现在醉着,他干脆把平时不敢说的话都倒了出来。 “于鹰,有的时候你这样真的让人很火大。” “你说什么?”于鹰的声音一下抬高了。 若秋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了下来,“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告诉我是会世界末日吗?” “会。” 这个答案未曾在设想中,若秋心里一惊,转头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升起,在玻璃高层建筑间折射着光芒。 绿灯跳起,两人都没有挪动脚步。 “原来不需要到高处也能看到日出。”于鹰迎着初生的阳光,眼底流淌的情绪却是落寞的。 街道两侧林立的钢筋混凝土建筑把天际被压制成了窄条,玫瑰色的云朵沉积在底部,日出确实在这里酝酿上演。 混乱的梦境在脑海中穿插而过。红砖水塔,狭窄的楼梯,高处的寒风。 若秋望向边上的人,于鹰的身子在摇晃,他好像终于被酒精压垮,若秋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他,让于鹰倒在了自己肩头。 城市在苏醒。 若秋打了辆车到了家,司机提出可以帮忙搀扶,刚把人搀上,于鹰却忽然清醒过来,踉跄说自己可以走路。 在公寓前台工作人员的注目礼下,于鹰走着自认为镇定的步伐进了电梯,而电梯还没上升几层,他又开始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若秋扶着他进了家门,还没站稳,于鹰就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他几乎被于鹰身体的重量压垮,身子重心不稳,砸在了墙上。 面前是厚重的雕花画框,若秋吃痛地哼唧了一声,他现在就跟拯救落水的人差不多,本想双双脱离却自身不保。 “你先松下手。”他腾出一只手去拆于鹰环在自己腰上的手,于鹰却越箍越紧。 如果现在在水里,可能两人都会一起死去吧。 胡思乱想停不下来,那幅名贵的《巴黎伏尔泰大街的雨天》就这样在墙上歪斜,眼看着就要掉落,若秋回过神,拼尽全力扶正了画框,在于鹰怀里艰难地转了个身,他本想撑住于鹰的身子,却没了力气,后背抵着墙壁滑落。 他干脆坐在地上,让于鹰躺在自己的膝盖上。 清晨的阳光洒满了整间屋子。于鹰呼吸均匀,彻底睡着了。 若秋松了口气,仰着头靠在墙壁上,身子逐渐松弛。 第二十七章 淡黄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家里的门铃响个不停,若秋睁开眼,想动身子却动不了,他发现自己跟于鹰不知什么时候躺到了一起,于鹰的胳膊正搭在腰际,跟前一晚睡在一起的时候一样,是自然到习以为常的姿势。 若秋试着动了动,小幅度翻身,让搭在腰际的手滑落,他直起身子想去开门,看到于鹰领口敞开衣衫不整的样子,动作又停了下来。 如果这个时候的于鹰被别人看到,他该怎么解释? 犹豫间,门铃的响声停了,接着手机震动声响起,于鹰终于有了些动静,眉头轻微地皱了起来。 察觉到他似乎快醒来,若秋赶紧躺回到了于鹰怀里,没想到动作幅度过大,头一下磕到了地板上。 痛! 眼角瞬间沁出了泪花,若秋痛到蜷缩起身子。 于鹰估计是醒了,身子僵硬了一下,接着一个温热的东西贴到了眼角,若秋一动不动,眼睛不自觉地睁开了条缝,于鹰的手指正在眼角缓慢地挪动,直到拭去了眼角所有的泪水。 第48章 绝对不能在现在睁眼! 若秋再次将眼睛紧闭,眼皮却不听使唤地开始抖动。 “痛吗?” 于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猝不及防,撞到了心里,若秋睁开了眼,看到于鹰正沉静地望着自己。 原来他全都知道…… 若秋垂下眼帘,不去看他,“还好,不痛。”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于鹰的手离了脸庞,绕到后脑勺轻轻地揉了两下,动作像在安抚小动物。 手机的震动声停下,不一会儿再一次响起,若秋安静地缩在他的怀里,也不知道是被抓现行的尴尬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家里明明没有开空调冷得像冰窖,他却脸颊发烫,一直延伸到了耳朵。 过了许久,于鹰终于注意到了手机,便坐起身接听电话。 “我知道了,你放在门口就行。” 电话那头依稀能听到周辰的声音,房门口有了些响动,有重物被放在了地上。 “周辰把你的东西都从安阳家运过来了。”于鹰打开了房门,周辰已经离去了,门口是一只硕大的纸箱。 “那我整理一下……”若秋快速从地上爬起,这本该是于鹰感到尴尬的场景,却不知为何变成了自己尴尬。 于鹰把纸箱搬到玄关,直起身将领带从领口扯下,“昨晚抱歉,是我喝多了。” “没事……”若秋盯着他那条领带,经过一晚上的蹂躏,原本被熨烫直挺的领带已经变得皱皱巴巴。 “拆箱子的小刀在抽屉里。”于鹰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朝着浴室走去。 屋子里静了下来,隐约能听到从浴室传来了水声。 若秋从玄关的边柜里找到小刀,在箱子前蹲下,将上面的胶带小心划开。 箱子里一半是画具,剩下一半是衣物和零碎的小物件。 安阳还算细心,一些易碎的颜料罐都用泡沫纸包裹了起来,甚至连速写本都装了文件袋。 若秋认出那是他从国内带到日本的速写本,牛皮纸封面上还写着中文“速写本”三个大字,过了这么多年,速写本的纸页已经泛黄,若秋翻动了几页,一张照片从夹缝中掉落,飘在了地板上。 那是还在黎远画室的时候,学生们一起去山林里写生时拍的合照,照片胶了塑封,鲜明的色彩被保留了下来。 若秋把照片拾起,凑到眼前仔细端详。 那个时候他才高一,穿着校服,脸庞青涩,身高也没长,看起来无比稚嫩,尽管照片的清晰度不高,却还是能看到自己因为拍照而故意睁大的眼睛,懵懂,但是清澈。 和自己同样表情的人还有很多,若秋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单马尾女生,她也把眼睛给睁大了,她背着一只帆布包,上面是一只布偶猫的图案,也瞪着大眼睛,看起来有点滑稽。 看着看着,若秋觉着这只布偶猫无比熟悉,他把照片凑近,忽然想起这个女生就是当初的同班同学,跟自己一起在黎远的画室学画画。 缺失的记忆凿开了一个口子。 若秋拿起手机,点开许久未使用的qq,又是答题又是验证,大费周折才把qq密码给找了回来。 登上号,展开高中分组,若秋快速浏览着那些qq号的头像,很快一只布偶猫在眼前闪过,他停止滑动屏幕,将视线挪到号主的备注名上。 【王纯伊】 王纯伊的头像灰着,是只可爱的布偶猫,跟帆布包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点滴的回忆开始流淌,一些记忆画面在眼前闪过。 没错,王纯伊,他记得这个人,因为在画室经常一待就是一天,王纯伊是在课外跟自己接触时间最长的人,如果是她的话,会不会知道一些自己高中的过去…… 手指轻微发抖,若秋抬头望向浴室,水声还在继续,于鹰还没有洗完澡,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打开聊天窗口,给王纯伊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 发完表情后,他顺手点开王纯伊的空间,空间动态从高三之后就再也没更新过,最后一条说说只有四个字,“我不后悔”,看起来意味不明,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估计再没有使用过qq。 回忆断了线,若秋望着这个空壳账号,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高中那会儿微信还没普及,大家用的都是qq,后来qq用得少了,微信里高中同学没加全,大家就都渐渐没了联系。 现在qq里只有没几个高中同学的号还亮着,若秋不抱希望地挨个问了一圈王纯伊的微信号,就把手机搁在了一边。 他把照片重新夹回到速写本里,浴室的门开了,于鹰从里面走了出来。 “箱子里的东西我整完了。”若秋假装镇定,用了个稀松平常的语气,他把速写本放回纸箱,合上一半箱子。 “好,明天我让周辰寄回国。”于鹰系完浴袍的带子,走到箱子边蹲了下来。 若秋本想把箱子的另一半也合上,看到于鹰在看箱子里的东西,他合也不是不合也不是,就这么让箱子半开着。 于鹰看了会儿,伸手从里面拿起一张卡片,若秋看到那是自己大学时候的学生证。 “原来你那个时候长这样。”于鹰看着卡片上的一寸照,嘴角微微扬起。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鱼粮海星和评论~ 第二十八章 桃色 若秋愣神半天,才伸手去抢自己的学生证,于鹰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做,手一抬把学生证拿远了。 第49章 重心不稳,若秋没来得及调整,身子往于鹰身上倒去,慌乱中,他甚至还扯开了于鹰系在腰间的浴袍带子。 于鹰却不慌不忙地把手往后挪了点距离。 “你给我。”顾不上两人挨近的距离,若秋伸长了手臂,想把学生证拿回来,于鹰浑身带着洗完澡后蒸腾的水汽,这些水汽氤氲在四周,让他脸上的温度升腾。 “我还没看完。”于鹰脸上是揶揄的表情。 “没什么好看的。”手还是没法够到,若秋想退回到安全位置,撑在地上的手一滑,脸颊贴到了于鹰的胸膛,从于鹰发尖顺下来的水珠滴到了脖颈,痒痒的。 “是吗?我觉得还好。”于鹰把卡片拿到另一只手,一手环住了他的腰,看似好心地帮他稳住了身子。 现在这个角度,学生证上的照片明晃晃地到了眼前,若秋迅速撇了一眼。 美术学院的人多特立独行,烫头染头是日常,奇装异服的人也很多,当时他被班里的人怂恿留了个齐肩发,还绑了个半丸子头,本来是稍显叛逆的发型,却因为和清淡的长相严重不搭,反而傻得有点可爱。 “现在看完了吗?”若秋终于从他身上爬了起来,他撇过头端坐在一旁,于鹰却伸出手,手指从右侧梳着他的头发,他只能被迫把头转回来。 小指撩过耳后,是足够让人上瘾的带着麻酥的触感,只是现在他是短发,手指很快就梳到了底。 学生证被放到了手心。 “明天我让周辰把这个箱子寄回去。”于鹰站起身,又恢复了以往清淡的语气,若秋攥紧手心的学生证,心想这人怎么能在瞬间就隐藏捉弄人的顽劣。 于鹰淡然地系着浴袍带子,一边走回了卧室。 若秋把学生证丢回箱子里,快速把纸箱合上。 纸箱被顺利寄回了国。 从纽约回国后两天,qq里终于有了些动静。 回复他的是高中同寝室的哥们,他用了一连串的问号,又加了个“离谱”的表情。 【你是说王纯伊?????】 【她不是在我们升高三那年转学了么,谁知道她微信是什么。】 寻找王纯伊的线索到这里彻底断了,却诞生了新的线索。若秋看着“转学”两个字,本就稀薄的记忆没有一点水花。 他居然连王纯伊转学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如果那些碎片的梦境时间线是正确的话,高一在山里写生的记忆还算清晰,之后就又模糊了,刚好是梦里的那个浑身刺青的男人出现的时刻。 记忆的分界就是从那个时刻开始被斩断成了两半,每次他往前回溯,总是会在那里断掉。 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他们是恋人?他以前真的爱过这个人吗?甚至为了他不惜跟老师求情? 一切都荒唐得可怕,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心里竟泛不起任何涟漪,比无风时的湖面还平静。 若秋放下手机,望着摊在地板上的画框,起草的画面已经有了雏形。 这几天于鹰回归了他早出晚归的日常行程,叶琼棠依旧在下午三点到访,从日本到美国走了一圈,那几天好像只是一个梦境。 “那是长颈鹿?”叶琼棠懒洋洋的声音从沙发上飘了过来,“拼贴画里的也是长颈鹿?” “嗯。”若秋点了点头。 之前完成的拼贴画都被他裱到了画框里放在客厅角落,画幅里的长颈鹿形态各异,有闭着眼睛的,遮着纱布的,盖着婚纱的,几乎都没有把眼睛露出来,除了眼睛,他们的身子都被一堵像高墙一样的东西挡住,有些墙像老旧的城墙,砖瓦相叠,有些墙则是大块的留白。 虽然这些画的色彩极为丰富,又有跃动感,但童话般的色调中却带着一丝神秘,甚至还有一丝诡秘。 “好看是挺好看的,我也就只能看懂这些了。”叶琼棠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她的声音就像是梦呓。 “茶几上是给你带的礼物。”若秋提醒她。 叶琼棠终于活了过来,她伸手把茶几上的盒子捞过来,语气变得欣喜,“你们度蜜月居然还记得给我带礼物?” “我们不是去度蜜月……” “是忙生意对吧,我跟你说,于鹰这人就爱找这样的借口诓人。”叶琼棠抬了眼,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他以后还会说,‘我们一起去某某酒店考察什么的’,其实就是想跟你待一起,男人都这样。” 若秋停止搅拌颜料,无语地望着她。 “怎么?不信我?”叶琼棠从礼物盒里拿出一只手包,跳下沙发到全身镜前比划,“你不信我们可以打赌。” 大脑开始回放于鹰在自己后脖颈的亲吻,若秋浑身一激灵,赶紧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 “害羞了?”叶琼棠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就是正在害羞的表情。” “没有。”若秋把瓷碟拿起,继续搅拌颜料。 叶琼棠没有继续调侃,自己转了话题,“话说这个包很难买啊,这个稀有色国内都卖空了,是你挑的?” “于鹰挑的款,我挑的颜色。”若秋回道。 “你俩真有眼光,我得立刻用起来。”叶琼棠把自己原来的包拿过来,把包里的东西都转移到新包里,转移完毕后,她把新包翻来覆去地看,一边叹气,“可惜了,有了新包还没机会背出去。” 第50章 “怎么了?”若秋是觉得她今天丧得尤其厉害。 “我除了每天到你这唠嗑就没处去了,岭安的下午茶我都吃厌了。”叶琼棠抱着新包重新躺回到沙发上,“你帮我找找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开的店呗,不然我都快发霉了。” 若秋把搅拌好的颜料搁置在一边,拿起手机。 他本来想帮着查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开的店,黎远的微信信息却猝不及防在手机上方弹了出来,安静了这么多天,若秋本以为他会气急败坏地指责他些什么,而黎远只是发了个位置定位,让他去那里谈事情。 这次黎远发的位置不再是画室,而是一个商城。 “绿石广场……”若秋读着定位上显示的位置。 “怎么?那里有新店?”叶琼棠耳朵尖,一下就听到了,“我常去的美容院在那有分店,我可以顺带去一趟。” “没有,我还没查。”若秋赶紧退出微信。 “还真开了家新店,米其林三星,有中式下午茶。”叶琼棠在手机上翻找了几下,一下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快!我给周辰打个电话,我们就去那家店!” 从某种程度来说,跟叶琼棠去探店倒是省了给周辰报备的麻烦。 从店里出来后,趁着叶琼棠去美容院的时间,若秋从直梯坐到了楼顶。 商城的顶端是全封闭的一个区域,正在装修,外面遮蔽的广告牌上写着【绿石美术馆即将开启,敬请期待】。 原来绿石美术馆的地址就在这家商城的顶楼,黎远给的地址也在这里。 若秋绕着整个封闭区域走了一圈,看到美术馆的侧门开着,他顺着侧门走了进去,经过一个走廊,来到了美术馆的主厅。 主厅是一个空旷的大区域,没有开灯,漆黑一片,连同在墙上装裱完毕的作品也一片昏暗。 若秋环顾四周,看到与主厅相连的一个展厅亮着灯,他在原地立了会儿,还是迈着步子朝着那个展厅走去。 黎远就在那个亮着灯的展厅里,在他面前的还有一副画。 若秋在展厅门口停住了脚步。 展厅的中央就挂着那幅画,他全身赤裸被逼着当所谓的模特的画,美术馆考究的灯光打在画上,竟让画面看起来更为鲜亮,也更为刺眼。 “这个美术馆在圣诞节就会开启,首展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黎远转过身,“我在想开展那天大家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会是什么感受,现代艺术怎么能没有点噱头,你说是吧?” 若秋只觉得浑身一阵恶寒,他克制着语气回道:“我已经说过了,布山泽也的画会怎么处理是他的自由,我没资格要求他。” “所以我怎么处理我的画也是我的自由。”黎远摊了摊手,表示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一些片段在大脑里闪回。 他苦苦哀求黎远的画面,以及黎远故作无奈的脸,他冷漠的话语。 【这个情况我是肯定要通知你的家长的,你求我也没用。】 【你现在才高一,不是该谈恋爱的时候。】 汹涌的回忆在脑海翻动,随之而来一阵眩晕感,若秋一手扶住了墙壁,他稳了稳自己的情绪,重新看向黎远,“你到底想怎样?” “绿石给了我展出画作的机会,我当然要把最值得拿出来的作品挂在这里。”黎远看了眼手表,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今天还叫了个人,这个点差不多该到了,我很好奇他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会怎样。” 他嘴角的笑容越扩越大。 脚步声在空旷的美术馆大厅响起,若秋转过身,看到于鹰正在从主厅的另一头走来。 第二十九章 翠绿 每一次响起的脚步声成了宣判的倒计时,一下一下砸在了心头上。 在主厅昏暗的光线下,于鹰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晰,他没有放满脚步,而是自若地向前走着。擦肩而过之时,若秋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可不可以不要进去……” 他的声音几近哀求,于鹰的脚步没有再向前,他站在了光线的分界点,只要再一步,他就能看到挂在展厅墙上的画作。 “欢迎来到绿石美术馆。”黎远装模作样地鼓了几下掌,“于先生作为贵客到来,我算是有失远迎了。” 大脑接近于偏头痛,太阳穴的神经跳动,若秋压抑住强烈袭来的眩晕感,转过身面对黎远,“这件事不管怎样都跟于鹰无关,你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是吗?我看他倒是挺乐意的样子。”黎远再次摊了摊手,还是那副装出来的无奈。 “若秋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算是找对人了。”于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若秋回过头,于鹰的表情和语气很轻松,跟寻常聊天没什么两样。 “办事不力,被绿石从首展策划位置上撤下,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应该正是无处发泄恨意的时候。” 黎远的表情在瞬间僵住。 “人有情绪很正常,我理解你。”于鹰转身,单手拉过墙边一把放置的椅子,朝着主厅中央走去,椅子腿在地面上发出一阵吱呀的摩擦声。 “是我搅了你的春秋大梦,给点补偿也是应该的。”于鹰把椅子在主厅中央摆正,在椅子上淡然坐下,手指交叉放在膝上,在空旷的美术馆中央,他像是坐在谈判圆桌边,“这样吧,我愿意收藏你的这幅画。” 第51章 黎远的眉毛抬了一下,似乎对于鹰能说出这样的话而感到惊讶。 “金额你自己定,你想定多少都可以。” “连画都不看一眼就要收藏?”黎远仿佛听到了个笑话,发出一声冷哼。 “如果在你那里我的身份还是收藏家,这样岂不是最轻松的?”于鹰说话的语调不紧不慢,“你在绿石又损失精力又损失时间,不管怎样都是亏本买卖,现在我给了一个能回本的机会,错过了可就没了。” 黎远静默了许久,看着像是在权衡于鹰话中的利弊。 “最差的情况这件事要是曝光了,黎老师自身也会受到不少影响。”于鹰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有规律地敲着,“一旦从舆论走到法律上,我这边自然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当然,谁都不想把事情搞得那么难看,目前这样的处理方法我觉得对双方都是最好的。” 黎远终于从展厅中走了出来,他来到主厅,站到于鹰的面前,“真不愧是于先生,消息灵通就算了,处理事情还这么体面。” “只可惜这事得双方都是体面人才能成。”于鹰站起身,向他伸出一只手,“现在就看黎老师会怎么选择了。” 场馆安静得可怕。 半晌,黎远才出声,他握住了于鹰的手,掐紧。 “行,我可以考虑你的建议。至于金额,我们可以再议。” 傍晚下起了小雨。 到商城门口的时候,周辰已经把车停到了路边。 车窗放下,叶琼棠从副驾驶座探出头,“你俩偷偷摸摸约会去了吧?还好有周辰在门口等我。” “久等了。”于鹰脸上是和煦的笑容,方才在美术馆凌厉的样子已经荡然无存。 若秋缓步跟在他身后,他看到周辰打开了车门,下一秒眼前的景象就旋转了起来,眩晕感无法克制,重新涌上大脑,让所有景象都碎成了雪花状。 “于鹰……”他喊了一声,声音微弱到自己都快听不见,耳边只能听到叶琼棠的声音,她还在热情地说着话。 “对了,我刚才去买了小蛋糕,排了好久的队,你们带回去吃……” 在意识模糊之前,他想去扶于鹰的胳膊,手指刚挨到于鹰身着的大衣,眼前的世界就彻底遁入了黑色之中。 雨一直在下。 梦境回溯,他又站在了那面镜子面前,只是这回镜子中的人不再是自己,而是变成了王纯伊。 经历了这么多诡异又奇妙的梦境,这次竟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镜子里的王纯伊正走在学校门口的人行道上,还是背着那只布偶猫帆布袋。 两旁的香樟树苍翠,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落。正值夏日,蝉鸣拉长了声音,枯燥地叫嚣。王纯伊脚步轻快,双马尾在脑后甩来甩去。 【黎老师这么羞辱你,难道不是因为嫉妒你吗?你只是一个学生就能有这样的成就,说实话,我也很嫉妒你的才能。】 她转过身,牙齿嘎嘣咬下一块盐水棒冰。 【但是我把嫉妒换成了平庸者对天才的崇拜,这个世界需要一些天才,只是那不是我。】 王纯伊的语气有些失落,头也低垂下来,若秋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手触到的却是冰冷的镜子。 镜子里的王纯伊没有消沉很久,她抬起头,脸上是明晃晃的笑容。 【若秋,你要继续画画,你生来就是要成为艺术家的人。】 或许是梦境中的色调变得明亮,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心悸,但是额头依旧出了不少虚汗。 若秋望着天花板平缓着呼吸。 耳边听到了熟悉的电子器械的滴答声,他环顾四周,自己又躺回到了医院的病床上,跟上次住院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这回于鹰没有在边上,门外也听不到一点声响。 身体沉重,大脑困倦,若秋看了会儿天花板,又闭上了眼,他试着去回忆之前几次睡得比较安稳的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成了规律,好像于鹰在身旁的时候,他就不易做梦。 无法入眠,于鹰也一直没有回来,若秋在床上又躺了会儿,伸手摘掉了夹在大拇指的心电监测。 器械发出了拉长单一的“嘀——”声。 下床的时候手背上的针头被扯掉了,针眼里冒着血珠,一颗颗地往外蹦,他没顾得及,打开了病房的门。 门外是医院走廊,就跟所有的住院楼病房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就是人少了点。 他绕着走廊走了会儿,没看到于鹰的身影,倒是有个从其他病房出来的男人路过,跟于鹰身高差不多,但看着背影不太像,即便如此,他还是追着跑了一个走廊,追到了电梯口才停下。 那个陌生男人惊诧地盯着自己,狂按电梯门的关闭按钮。 电梯门关上了,周边安静得诡异,像是坠入了真空之中。 若秋转身,看到身后是一扇通透的玻璃大门,玻璃门的另一边也同样是住院病房,有护士在进出这扇门,进出的时候都需要用到门禁卡。 若秋从未见过这种分离式的住院楼,在护士离开后,他趴到玻璃门边,门对面有一群病人路过,他们跟幼儿园小朋友过马路一样排成了长队,像是在流水线上行走而过,身体都是正常的,不知怎的眼神却格外空洞。 “来,脚让一让啊。” 边上突然冒出一个声音,若秋转头一看,是医院负责清扫的阿姨正在拖地,他退了几步,清扫阿姨拖完玻璃门前最后一块地后,舒了口气,坐到走廊的椅子休息。 第52章 若秋坐到了她的边上。 “你有看到一个身子高高的,穿一身黑的男人吗?”他问。 清扫阿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是这个病区的?” 若秋点了点头。 “没看到过,是你家属?” 若秋又点了点头。 “这会儿饭点,估计买饭去了。” “哦。”若秋乖巧地应了一声,不再询问。 玻璃门的另一头还是走廊,走廊尽头还是玻璃门,长长的走廊像是没有尽头,被分成了一个又一个隔断。 若秋朝着走廊张望了会儿,有个中年女人从边上的病房忽然冲了出来,把他吓了一跳。 中年女人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脸上爬满了泪水,她不敢哭大声,只是捂着嘴抽噎,泪珠不断从指缝间滑落。 “她儿子下午刚做了mect,把她给忘了,刚才追着一个护士叫妈妈。”清扫阿姨在边上叹了口气,“好在这里是轻症病区,就算人不记得了,能陪护已经算好的了。” “mect是什么?”若秋看着那个女人哭泣的样子,心脏莫名一阵钝痛。 “电休克,就是给脑子连上电,强行洗脑变正常。” 大脑自动想象了一些不太好的画面,若秋浑身一哆嗦。 “没那么吓人,现在都无痛的。”清扫阿姨说完,拿了拖把走开了。 对面的女人还在隐隐哭泣。 若秋抱着膝盖,把身子蜷缩起来。 于鹰到底去哪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面前的女人已经回到了病房里,走廊的另一端有了些动静。 一群护士和医生聚集到了开着门的病房门口,他依稀听到了于鹰的声音。 “人找到了没?你去哪了?我不是说让你在门口看着吗?你人呢?” 若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发怔地看着走廊另一头,于鹰在人群中,像是连站都站不住,他一手抵着病房门,一手拿着手机,头低垂在肩膀间,浑身紧绷。 许久,他看到于鹰放下手机抬起头,转过了身,他好像终于看到走廊另一头的人,整个人在瞬间僵住了。 电梯到了一批从食堂回来的人,从电梯门厅绕到走廊,短暂地喧嚣了一阵,回到了各个病房,重归安静。 “于鹰……”若秋下意识地叫了声他的名字,很轻,这个距离声音传递不到,但没有关系,他看到于鹰已经向他赶来,从快步走变成了奔跑。 第三十章 浅橘 他几乎是被于鹰扯进了怀抱,整个人被裹紧。 这个拥抱很用力,和以往的都不一样,于鹰的身子在发抖,若秋伸出手,缓慢地攀上他的脊背。 他跟于鹰有过拥抱吗?好像有,在小豆岛的海中央,在纽约的睡醒时分,但那些拥抱都太克制了,不曾流露过太多情绪。 那现在的拥抱是什么?复杂的感情混进了贴紧的皮肤滚烫地传递,是需求与依恋吗?也许吧。 大脑混乱,焦虑的心却在逐渐平静着。 只是这个安抚的拥抱并没有持续太久,手腕突然被人抓住,拥抱被强行剥离,接着是一群人乌泱泱地一拥而上,若秋还没看清都是些谁,人就被按在了地上,耳边乱糟糟的,只听到有人在大声喊着:“病人找到了,带到禁闭室!” 几个保安模样的人拿着拘束带想走上前,却被于鹰一把扯住。 “于先生,请您配合一下,不然他还是会逃跑。”一位护士在边上耐心解释。 “他现在很正常,不需要这么对他!”于鹰的声音保持着冷静,却听着无力。 “这样也算是正常吗?”边上另一位护士情绪稍显激动,若秋艰难地转动头部,看到护士举起了自己的手腕,脱出的滞留针针孔流了不少血,染红了整个手腕,看起来触目惊心。 于鹰有一瞬的沉默,但始终没有让开。 “人找到了?”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出现在人群外围。 “章医生,这位病人刚才有逃跑的嫌疑,要不要转一级病房?” “是不是逃跑还没弄清楚,你们都别太紧张,先回病房检查一下。” 护士还想说些什么,医生却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人群散开了一个口子,若秋勉强扶着墙壁撑起身,眼前的景象模糊,他看到于鹰拨开人群,来到了自己身边,将他横抱起来。 回病房的路上有不少人在其他病房围观,都被护士劝了回去,走廊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他被于鹰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病床上,门外几位拿着拘束带的保安还在候着,等在一旁的还有拿着针筒的护士,每个人都高度警惕,生怕他从病房再跑出去。 “抱歉,我刚去买了饭。”周辰从门口艰难挤了进来,他的气还没顺过来,看着像是急忙赶到的样子。 “以后我离开的时候你就别走开。”于鹰皱起眉,语气凌厉。 “没事,我们这里门禁管得严,再怎么跑也出不去。”章医生在一旁打着圆场,他从衣兜里取了支笔,翻开一本记录册,“既然饭到了我们就边吃饭边聊,不用太紧张,都是些简单的问题。” 于鹰不再苛责,他在床边坐下,把餐盒从袋子里取出,在桌上依次摆开。 若秋看了一圈桌上的菜,西葫芦炒蛋,家常豆腐,参鸡汤,都是他爱吃的菜。 只是提供的餐具很奇怪,只有勺子,用来打包的塑料袋很快就被护士收走了,他拿着勺子喝了几口汤,发现自己的食欲处于丧失的状态,没有什么胃口。 第53章 有护士进到病房清理了手腕上的血污,重新连上了心电测试仪。 心率过高,器械很快就发出了嘀嘀嘀的警报声。 “现在人感觉怎样?头晕吗?”看着心电图,章医生原本温和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若秋摇摇头。 “刚才为什么要离开病房?” “我在找人。” “找谁?” 视线扫过站在一旁的于鹰,一些异样的情愫在心间流淌,若秋收回视线,囫囵地回答道:“就……找人……” “你能想起自己在找谁吗?”章医生继续问道。 若秋握紧了汤勺,想要取家常豆腐,好不容易舀起一勺,豆腐却从勺子滑落。 心率还在往上飙升,器械的警报声变得更为急促。 “我想不起来了。”他再次摇头。 章医生的询问停顿了片刻,和站在一旁的于鹰交换了一下眼神,在病房明亮的灯光下,于鹰的脸色异常苍白。 “先吃饭吧,再观察观察。”章医生收起笔,合上记录册,“于先生,你跟我来一趟。” 病房门关上了,于鹰和章医生的交谈声被隔绝,若秋看了眼窗外,看天色大约是傍晚,他想从床头找手机看时间,床头什么都没有,他记得之前自己晕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到现在至少已经过了一天了。 吃完饭后于鹰回来了,他的神情复杂,身后还跟了一位护士,若秋认出是之前拿着针筒的那个护士,下意识地又想从床上跳下,一只腿才刚伸下床,于鹰就快步上前将他抱住。 和之前的拥抱不同,这次于鹰的拥抱是克制的,甚至带了点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若秋想挣脱,却挣脱不了。 “你看,我就说他还想逃吧。”边上护士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抓起了他的一只手臂。 他求救似的看向于鹰,拼命摇头,而于鹰只是把他按在怀里,他开始尖叫,发出连自己都觉得惊悚的尖锐声音。 “睡一觉就没事了啊,别怕。”护士一边安慰着,一边推针,甚至连痛感都没传递到,眼前的世界又遁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月光把整个病房照亮了一半,身边没有了电子器械的声响,点滴和心电图都已经撤掉,于鹰不在病床边,周围很安静,若秋在床上躺了会儿,望着雪白的墙壁,那股莫名的心慌又涌了上来,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正想跳床,忽然瞥见于鹰正站在窗前。听到声响,于鹰警觉地回过了头。 想起扎针的护士,若秋赶忙又躺回床上,把被子拉到头上。 “你想下床就下床。”于鹰的声音传来。 若秋探出头,怀疑地看向窗边的人,他现在对于鹰很不信任,他甚至觉得下一秒于鹰就要喊护士再给自己扎一针。 就这么莫名地僵持了一会儿,于鹰没有什么动作,若秋逐渐放下警惕,跳下床走到窗边。 窗槛很小,他只能跟于鹰挨在一起,感受到于鹰手臂传递的温热体温,心慌的感觉逐渐压制下来,若秋暗自舒了口气。 窗口布满了防盗窗一样的栅栏,把本就逼仄的景致切割成了九宫格,顺着于鹰的视线望向窗外,楼下是一个不大的院子,草坪看着野生,在这个季节已经青黄不接了。 若秋在窗台趴了下来,把手臂搭到窗槛上,伸出铁栅栏,夜晚的凉风吹拂过,倒是把在空调间的燥热减了不少。院子的墙很高,几株本就高大的树木只能从墙头冒个头,一串串浅橘色灯笼状的果子热闹地缀在枝头,顺着墙壁垂了下来。 “那是什么树?” “栾树。” “果子挺好看。” “嗯。” 一来一去的对话很快就陷入了沉默。 “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若秋看向那几串在风中摇曳的果子,只要是大风刮过,总会有几只小果子从枝头掉下来,落在院子的草坪上。 于鹰过了许久才吐出三个字。 “死不了。” “那就好。”若秋松了口气。 于鹰没了声音,又过了许久,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忽然问了一句,“你刚才是在找他吗?” “谁?” “你之前梦到的那个男人。” 月亮升高了一些,将两人的脸庞照亮。 若秋望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不是。” 听到回答的于鹰笑了一下,笑容很无奈,他没有信这句话。 “医生说之后几天情绪稳定的话就能出院了。”他转了个话题,抬起手梳着若秋一侧的发丝,“记得按时吃药。” 短暂的温热撤离,于鹰转了个身,朝着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若秋急忙回头。 于鹰正在拉门的手顿了顿,“周辰就在门外,你有事可以喊他。” 病房的门打开,关闭。 晚风过了一阵,树上的果子扑簌扑簌地掉着。 若秋缩回了搭在窗台上的手,月光将地面的影子拉长,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第三十一章 灰绿 于鹰一晚没回来。 一晚失眠,在病床上坐到了天亮,若秋按揉了下眼角,勉强打起精神,病房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只听到有人说了声“查房”,就推门走了进来。 来查房的人是章医生,边上跟了位护士,是昨天扎针的那位。 第54章 “心率正常,两餐药也好好吃了,得表扬一下。”扎针的护士做完一些列检查,拍了拍若秋的肩膀,“今天别再到处乱跑了啊。” “你放心,我不会再跑了。”听着护士像幼教老师般的语气,若秋的回复也带上了几分幼稚,他想起昨天自己患得患失满走廊跑的样子,宛如稚鸟丢了母亲,这么一想,这场面甚至有点好笑。 “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就及时叫我们。”章医生在记录册上写完,正打算转身离开,若秋在背后叫住了他。 “我能不能……问一些事情?” 章医生停住了脚步,若秋看了眼边上的护士,又闭上了嘴。 “你先去忙。”章医生把手上的记录册给她,护士先行离开后,他拉了把椅子,在病床边坐下,“你是想问昨天自己为什么会那样?” “嗯。”若秋点了点头,他对昨天给自己扎针的护士还有心理阴影,刚才不好意思问。 “你还记得我昨天问你的问题吗?问你在找谁。”章医生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我看出你不是真正想逃跑,一般真正想逃跑的病人采取的反应很极端,破窗砸门之类的,你只是看起来很焦虑,更像是应激反应。” “应激……”若秋重复着这个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地就应激了。 “如果在孩童期遭遇过一些负面事件精神受到了影响,就算是成年了,在精神受到刺激,或者出现同样的情形,就会产生应激反应,比如焦虑不安,惊恐之类的。” 眼前闪过几个片段,母亲落下门锁,年幼的他锤着门哀嚎直到虚脱。 若秋按住自己轻微发抖的手,强装镇定。 “你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想找人,应该是对密闭的空间感到不适,从而激发了焦虑。”章医生环顾整个病房,“这里的病房设计是压抑了些,我们的医院又在山里,周围环境安静,你昨天刚醒来,精神状态不好,边上又没人,会觉得恐惧是正常的。” 手还在发抖,若秋干脆把双手藏进被子里,但是这一举动被章医生看到了,他适时止住了话头,换了个轻松的语气,“不用多想,症状恢复了就好,顺利的话,明天就能出院了。” “我知道了,谢谢。”若秋对他笑了笑。 “对了,于先生去哪了?我昨天还看到他在这。”章医生终于想起了些什么,他朝门外看了看,走廊上只有周辰守着。 “他昨晚离开了,然后……” “然后就没回来?”章医生皱了眉头,站起了身,“我昨天还特意跟他说了病人目前需要陪伴……这样吧,我让护士站的人打个电话,让他过来一趟。” “不用了!”若秋赶紧大声喊住他,章医生回过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我现在好得差不多了,明天也快出院了。”若秋把语气放缓,“他最近工作忙,还是别打搅的好。” “行吧。”章医生叹了口气,“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 病房里安静下来,若秋按了下酸涩的眼角,闭上了眼睛。 最近不管是生病的事还是黎远的事,已经给于鹰添堵不少,这种情况下还要索求陪伴,未免也太不懂事。 若秋在心里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就算是应激带来的对于鹰的依赖感,也不能影响到于鹰。 就算会做噩梦,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他对自己说,慢慢适应就好了。 一晚没睡迟来的困倦感在慢慢袭来,跌入梦境的时候,若秋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这一次的梦境比以往的几次都要清晰,就跟在旧照片里的一样,他穿着校服,跟着写生大部队往山林进发。 那是在高一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为期5天的写生在岭安边缘的钟灵山进行,他们住进了山头的民宿,在空地上合照,每天外出寻找风景写生。 那几天天气不好,不是刮风就是下雨,天空都是灰绿色的,大家披着雨衣撑着雨伞,每天的写生都很艰难,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交稿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画夹里保存的画都空了。 【谁拿走了我的画?】 【有看到过我的画吗?】 他冲进每一个民宿房间,问每一个人,所有人都在摇头。 问到最后,终于有人烦了,把他推出门外。 【你神经病啊,都说了没看到还问!】 他倒在地上,头撞到了墙壁,疼痛间,他听到王纯伊在喊他,让他赶紧到民宿外头去。 民宿后头的溪水里飘满了画,那些画已经浸湿,色块都糊在了一起,甚至看不出画了什么。 他在溪边站了会儿,民宿的房间好多窗子都开了,议论声,嬉笑声,混着雨声灌到了耳朵里,把脑海中紧绷的弦一下子扯断。 若秋从梦中惊醒,门口响着的敲门声把他扯回现实。 这不是梦!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真实的回忆,一点偏差都没有。 敲门声还在继续,若秋清了清嗓子,问了句:“谁?” “我。”叶琼棠的声音传来。 若秋整理了下额前被冷汗湿濡的发丝,“没事,你进来吧。” 叶琼棠一进门就来了一句,“你跟于鹰吵架了?” “没……”若秋冲她勉强笑了笑,与其说是吵架,不过是于鹰难捉摸罢了,一贯如此,他早该习惯了。 第55章 “你这脸色,也忒差了。”叶琼棠正打算关门,对面病房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喊叫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响彻了整个走廊。 梦境带来的心悸还没缓过来,若秋被吓了一跳,从门缝里望出去,对面病床门口有一个男生被按倒在了地,看着面孔年轻,才高中生的模样,边上两个保安毫不费力地把他擒住,麻利地在他身上捆了拘束带,边上候着的护士眼疾手快,一支镇静剂下去,才几秒钟,嘶吼的男孩就没了声响。 一架折叠病床很快推来,一群人把昏迷的男孩抬到了病床上,若秋还想看个究竟,眼前的门却一下被合上了。 叶琼棠一手按在门上,长卷发盖住了她一半的脸颊,若秋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 “叶姐……” “我给你买了好多水果。”叶琼棠转过身,脸上堆砌着精致的笑容,她晃了晃手中的袋子,脚步轻快地走到病床边上,“这回我可不想再自己削苹果了,我买的水果切。” “现在的医院管理都那么严格吗?”若秋随口抱怨了一句,他从床头扯了张湿纸巾,把额头的冷汗都拭去。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叶琼棠漫不经心地回着,把袋子里的水果都拿出来,按了下床头铃。 不一会儿,护士进门把塑料袋给收走了。 看着叶琼棠一些熟练的动作,若秋试探着问她:“塑料袋为什么不能留?” “有人会闷头上自杀。”叶琼棠正欢快地拆着包装盒,声音却故作玄虚压低了,“还有人会捆在脖子上,把自己绞死!” 若秋紧张地攥了手指,叶琼棠看了他一眼,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吓你的啦,我就是懒得自己收垃圾。” 若秋有点笑不出来,他昨天也看到过护士收塑料袋。 “话说你什么时候能出院?”叶琼棠一手把一块哈密瓜送进嘴里,一手撑着头,她看起来困地不行,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今天查房的时候医生说我恢复得不错,说明天差不多了。”若秋挑了颗车厘子咬下,食欲有所恢复,今天他终于能吃下些东西了。 “那很好啊,等你出院还能赶上年底,可以在家跨年。” “跨年怎么过?” “你们小两口自个儿过呗,我就不凑热闹了。”叶琼棠吃了几块水果,更倦了,抽了张纸巾擦手,“话说元旦是于鹰生日,我先提醒你一下。” “啊?” “你不会不知道吧?”叶琼棠看着他惊讶的样子,“不过你不知道也正常,自从周柠夕离世,他就再也没过过生日,这么算到今年都十多个年头了。” 若秋想起自己早几年查过于鹰的资料,他只记得于鹰是摩羯座,至于具体生日是哪天,他还没背得那么熟。 “想什么呢?”叶琼棠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想……给他送什么礼物。”若秋回过神,“他什么都不缺吧。” “缺你呗。” “……” 叶琼棠打了个哈欠,声音含糊,“反正他这么多年没过生日,你有心记得,他应该就会很高兴。” 若秋看着她快原地睡着的样子,忍不住问:“昨晚没睡?” “对啊,我把今天一天的事都压缩在昨晚和早上了,赶了几小时山路,好不容易下午才能赶到这。”叶琼棠在小桌板上趴了下来,“你怎么不感动一下,我可是冒着猝死的风险来探病。” 简直就像是跟于鹰商量好了交接班一样。 若秋转着车厘子的梗,看了眼叶琼棠,用了个随意的语气问道: “是于鹰让你来这里陪我的吗?” 第三十二章 浅粉 叶琼棠打到一半的哈欠停住了,她直起身,一脸不快,“你这么说我就伤心了,我就不能自己主动来看你?” 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回话,若秋轻叹一口气。 “怎么了?”叶琼棠伸了个懒腰,在小桌板上再次趴下,“从刚才进来那会儿你就郁郁寡欢,想于鹰了直接告诉他不就好了。” “我……”完美的误解,若秋一瞬语塞,在叶琼棠的视野里,他们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这也难怪她会这么认为。 “指不定他也在想你呢。”叶琼棠再次打了一个哈欠,“你不信的话我们可以打赌,明天你出院,他肯定会过来接你。” 跟叶琼棠打赌,是从来不可能赢的。 第二天早上查房后,章医生宣布下午就能出院,而到了下午,一直守在门口的周辰却没了踪影,过了不久护士站有护士过来通知,说让他在住院楼大厅等一会儿,过一会儿有人会过来接他。 即便护士没明说那个人会是谁,若秋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只是于鹰之前都是准时派,会迟到不像是他一贯的作风。 “呀,要出院了?”一个声音打断了思绪,若秋抬头一看,是之前那位给他扎针的护士路过病房门口,在跟他打招呼。 若秋本来正要走出门,又立刻退回到了门内。 “下次别再进来了啊。”护士跟他打趣了一句,转身离开了。 这句话说的跟自己刚出狱差不多,若秋无奈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慢悠悠地往电梯口移动。 在大厅等了会儿,不见于鹰人来,若秋差点没在椅子上睡着,恍惚间,他瞥见前几天从窗口看到的院子现在就在住院大楼门口,他抻了下身子,起身走向门口。 第56章 昨晚风大,栾树的果子大多落了地,只剩下孤零零的两颗果子在枝头晃悠,岌岌可危。 踏着枯黄的草坪来到树下,若秋蹲了下来,拿起一只果子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之前从窗口看不怎么清,现在仔细一看,这颗栾树的果子居然是爱心形状的,还是漂亮的浅粉色爱心。 他被自己这个发现惊奇到,连忙拾起地上的另外几颗果子,可惜那些果子却是普通的灯笼型。 就跟寻找四叶草一样,爱心型的栾树果是稀有的,若秋差不多把那一片的果子都捡了个遍,只找到了没几个“爱心”。 “原来你在这里。”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若秋还沉浸于寻找爱心果中,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果子都掉了地。回头间,他看到于鹰正站在身后,垂眸看着自己。 “我就随便逛逛。”若秋赶紧起身。 于鹰沉默了,若秋看到他在看地上的果子,想起刚才自己的捡果子行为,若秋只觉得一阵害臊,都多大的人了,还在干这么幼稚的事情。 “我们走吧……”他正想快点离开这里,于鹰却忽然蹲了下来,捡起了草坪上一只被他弄掉的果子。 “昨天我去处理了一些事情,没能陪你,抱歉。”于鹰把那只果子捏在指尖看了会儿,起身,递给了他。 “嗯?”于鹰是在向他道歉吗?若秋眨巴了下眼,他懵懂地伸出手,于鹰手中果子落到了手心。 “走吧。”于鹰转过身,“再不走等下就要下雨了。” 手心里的果子是温热的。 若秋轻轻合起掌心,栾树果的果皮薄得如纸,他不敢用力,生怕把它捏碎了,只能把它偷偷放在口袋里。 乌云密布,把天际都往下压了一层。 车子缓缓驶出医院。 路过门口的时候,若秋忽然想起自己上次没能看到医院名,这回趁着车速慢,他赶紧回头,想去看医院门口的铭牌。 铭牌的开头是岭安市的字样,中间几个字他没来得及看,只看到了末尾几个康复中心的字样。 那些字眼一晃而过,车子转了方向,若秋回过头,转而打开了手机导航定位,山中信号不好,导航的定位标一直在跳动,迟迟没有定下位置。 车子拐了个弯,从丛林中的小路驶上了下山的路。 跳动的定位标终于稳定下来,若秋把手机上的地图逐渐放大,忽地一下,医院的全称一下跳了出来,显示在了手机屏幕上。 岭安市精神康复中心钟灵山分院。 天际的云层压得更低了,天空飘了雨丝,很快雨点变大,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看着手机上的字眼,若秋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他用指尖在屏幕上不断挪动着,然而这整个空旷的区域里只有一片建筑,就是刚才他离开的医院,那里不可能是别的地方,也不存在定位错误的可能。 “你坠楼后伤到了脑部神经,在精神康复中心是正常的,不用多想。” 于鹰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若秋一惊,抬头的时候,于鹰已经把车停到了路边,正在从后视镜里看他。 山路前方两辆车正在过弯,把本就狭窄的山路占满了,挡风玻璃前的雨刮机徒劳地来回运作,雨水在玻璃上冲刷着,形成了一片雨帘。 “是吗……”若秋垂下头,含糊地应着声。 车内静得可怕,只有引擎的低鸣声,过了弯的车子从边上驶过,于鹰再次启动了车子。 和周辰一样,从医院出来的这段曲折的山路于鹰也开得熟门熟路,不像是第一次来。 下了山路后,车子并没有从绕城高速走,而是换了条路,沿着岭安边缘的山区开去。 若秋认出那是钟灵山的方向,高一时候他们去写生的时候也走过同样的路线,只是于鹰并不是想进山,而是把车开向了钟灵山接壤的毓秀湖边。 毓秀湖因为地处风景区,周边清静风景就好,遍布了一片别墅群,这一带的别墅建得早,每一栋都分散开,从外围的马路到别墅区里的通路间散落着一个个花园,几乎没什么人。 车子在一栋有些年数的西洋风别墅前停下。 “这里是我爸去英国长住之前的房子,高中的时候我住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一直空着。” 于鹰下车,打开了车库的门。 若秋也跟着下了车,他还在想精神康复中心的事情,脑子浑浑噩噩的。 车库中央躺着一只大纸箱,用胶带封得严严实实。 “黎远的画送到了。”于鹰走到纸箱边,瞟了一眼,转身去车库边上的柜子里翻找东西,“我让他把画包装好再让周辰运送过来,不用担心,没人知道那幅画到底是什么。” 若秋呆愣在车库前,原来于鹰说的昨天有事要处理和周辰今天的消失指的就是这件事,他没想到这幅画的事于鹰竟然这么快就解决了。 “他是不是讹了你不少钱?他有没有再威胁你什么?”若秋向前走了几步,黎远这么乖乖听话,想必是得到了不少好处。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已经是最简单的事情。”于鹰在车库边上的柜子里翻找着,找出了几个罐子,他走到纸箱边,把手上的罐子在地上依次排开。 “前几年有朋友在这个车库里给车子涂鸦,留下了几瓶喷漆,想怎么处理就交给你自己了。”说完,于鹰就自觉走出了仓库。 第57章 雨声渐响。 若秋把纸箱拆开,就跟所有艺术品一样,这幅画被细心装裱,完好无损地静静地躺在里面。 这幅画黎远画得很逼真,他就像在注视着高中时候的自己,看着自己恐惧无措又屈辱的眼神。 手边的喷漆有不少颜色,若秋从中挑了一瓶黑色,来回摇晃瓶身。 在绘画的时候几乎用不到黑色,因为它的破坏性太强,能够附着在其他所有颜色上,失去原有通透的色彩。 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黎远时候的场景,黎远碾碎岩石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时至今日,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被一起碾碎了,那个场景再也没有了值得怀念的价值。 闭了闭眼,若秋深呼吸了口气,再次睁开眼,按下了喷漆的泵头,漆黑的液体在瞬间将画面覆盖。 第三十三章 雪白 起身的时候眼前漆黑一片,若秋扶着墙壁缓了会儿,等到血液回流,眩晕感逐渐撤离了,他才缓步走出车库。 于鹰已经坐在了车里,车灯照亮了路前的一小块,大雨不知何时变成了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若秋打开后座车门,坐进了车里,车里很暖和,让冰冷的身子一下暖了回来,就好像所有的力气从指间流走了,他靠着车窗,把额头贴在冰冷的玻璃上。 “黎远的事,对不起……” “我说过,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于鹰的声音依旧沉稳。 “当初你说的没错,我忘记了很多事,不应该没有防备。”若秋用一只手撑住额头,“我最近有点想起来了,黎远以前是怎样的人。” “除了黎远,你还想起了什么?”于鹰的声音没有了先前的沉稳,而是有些紧绷。 想起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于鹰的质问,若秋摇了摇头,含糊地回道:“没多少……” 于鹰没再说什么,随即启动了车子。 天色变得更暗,别墅区的路边亮起了灯,灯光透过了指缝照射进来,若秋放下撑在额前的手,看向窗外。 星星点点的灯光一直延续到了花圃里,汇聚成了一片星海,在纷扬的雪花中,他看到湖边立着一颗被灯饰装点着的巨大圣诞树。 原来今天是圣诞节。 若秋直起身子,趴到车窗边。 已经很久没看过这么大的圣诞树了,他想起在东京的那些日子,每年自己都会赶着圣诞节去六本木,路边两旁的行道树会装饰银色彩灯,而路前方的东京塔就像是一颗橘红色的圣诞树,自然而然地装点着。这样难得的景致,他一个人可以在天桥上看很久。 若秋回过头,从后视镜看着那个遥远的树轮廓,车窗外的圣诞树在远去,隔着被雪花模糊的车窗玻璃,树上璀璨的灯光变成了一个个银色的光圈。 眼看着车子就要驶出别墅区,于鹰忽然放慢了车速,在道路的尽头转了个弯,换了条道向着湖边驶去,最后停在了圣诞树边。 若秋回过神,看到于鹰已经拉起手刹,转动钥匙关掉了车子的引擎。 “想看圣诞树就直接跟我说。”于鹰率先打开车门,跳下了车。 若秋在后座呆愣了一会儿,立即打开了车门,刚跳下车,风雪就胡了一脸,他闭了闭眼,羽绒外套的帽子忽然被人扯到了头上。 于鹰站在他面前,伸手把帽檐的扣子给扣了个严实,还不忘把绳子也给系上。 “谢谢。”半张脸被埋在了帽子里,若秋瞬间被闷得有些透不过气,但秉承着于鹰的好意,他只能暂且维持着被捆扎的原状。 于鹰就这么立在面前看了会儿,嘴角微微扬起。 “跟企鹅一样。”他抛下这么一句话,朝着圣诞树走去。 想要道谢的心意消失殆尽,若秋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这件白色羽绒服,这还是他知道这几天降温,特地在出院的时候换上的一件,是臃肿了点,但怎么都不至于到企鹅的程度。 他有些郁闷地跟着于鹰走到圣诞树下,发现那里还有一个圆形的玻璃状台盆,里面正在烧着篝火。 远离了城市的热闹与喧嚣,静谧的圣诞树下竟有这样一丝温暖。 若秋觉得有些新鲜,他走到于鹰身边,在篝火边蹲了下来,伸出双手去汲取温度。 “这里以前也会烧篝火?” “冬天的时候都会烧,算是景观装置。”于鹰也一并蹲了下来,伸出手烤火。 手指的距离近在咫尺,小指触到了一些温热,若秋把自己的手往回缩了缩。 “你是不是会什么乐器?”他随口问道。 “小时候练过钢琴,后来我妈去世后就没再练了。”于鹰竟然好好地回答了。 若秋看向他修长的手指,把自己的手缩得更里面了,他好像又触到了于鹰不愿提起的事情。 周围静得只剩下了柴火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 右手忽然被人握住,若秋一惊,想要缩手,于鹰却握紧了他的手,让他无处可逃。 “冷吗?” “啊?还好……”若秋摇了摇头。 已经不是第一次牵手了,为什么这一次牵手比以往的更为悸动,一些说不清的情绪在发麻的指尖流淌着,通过神经末梢传递,若秋把头垂得更低了,现在他很庆幸帽子遮了自己一半的脸,于鹰看不见他此刻脸上的慌乱。 于鹰没有再说什么,过了很久,他还是没有把手松开。 第58章 雪越下越大,若秋偷偷侧过头看向边上的人。于鹰注视着眼前的火光,瞳孔里倒映着篝火的光芒,火星跳跃着,一闪一闪的。 他像是跌入了回忆里,露出了落寞的神情。 若秋回过头,不再看他,手指却下意识地缩紧,直到十只手指交叉在了一起。 这场大雪下下停停,一连好几天,天气也不见放晴。 明天就是年末,距离于鹰的生日只有一天,若秋放下手中的刮刀,端详着面前被涂抹了一半的蛋糕胚犯难。 “咋啦?之前在医院那会儿,你跟于鹰吵架还没和好?”叶琼棠的声音从阳台边上飘了过来。 “我们没吵架……”若秋干脆放下刮刀,一脸无奈地看向她。 叶琼棠正晃着一杯热红酒在落地窗边看雪景。 “你就别骗我了,从医院那会儿到今天,你都心不在焉的。” “可能是刚出院,还没缓过来。”若秋放弃了解释,低下头继续拿起刮刀,把打发好的奶油耐心地一点点抹在蛋糕胚上。 想起之前圣诞节时候于鹰落寞的样子,这生日过还是不该过,现在还是个问题,更别说怎么过了。 “原来大艺术家也会有为情所困的时候啊。”叶琼棠晃悠酒杯,款款朝着厨房走来,“不是都说艺术家的第六感很准吗?于鹰有多喜欢你,你能感觉的到吧。” 手一抖,一坨奶油没抹平,若秋握着刮刀,回想起那天的牵手,他还是会控制不住地脸红心跳,所谓的艺术家第六感跟年老失修的天线差不多,频率不知偏移到了哪个频道。 “话说你这几天已经做了几个蛋糕了?”叶琼棠靠在岛台边上,语气慵懒,“前几天的几个我已经送给这里的物业了,他们都说很好吃。” “今天这个再怎么样也都得交差了。”奶油死活抹不平,若秋吁了口气,干脆用画岩彩的手法,带了些笔触,把奶油抹到蛋糕胚上。 不一会儿,一只带着纹理般的蛋糕底胚便完成了。 “你动手能力还真不赖。”叶琼棠眼前一亮,“我都有点羡慕于鹰了。” “只是临时抱佛脚而已。”若秋用镊子夹起蓝莓,小心地在蛋糕上缀成一圈,再用薄荷叶做装饰,全部完成后,他退后几步,像审视图稿一样审视着这个蛋糕。 经过了反复失败和调试,面前的蛋糕精美得像一件艺术品。 若秋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手机8点的闹钟就准时响了起来,他赶紧转身打开冰箱,连带着托盘把整只蛋糕送了进去。 “你定闹钟干什么?”叶琼棠惊异地看着他忽然利索起来的动作。 “于鹰要回来了!”若秋把桌上的器具麻利地放进洗碗机,扯了块桌布抹干净厨房岛台,又端出一只锅架到灶子上。 “他回来这么准时?”叶琼棠被他准备充分的样子吓到,“于鹰以前不是不在公司待到10点不回家的么?” “他最近都是这个点回来。”岛台上还有一坨奶油,若秋刚用桌布抹完,大门的密码锁就发出嘀嗒一声,于鹰开门走了进来。 叶琼棠一脸诧异地看向门口。 于鹰在玄关换完鞋,抬头看到叶琼棠的反应,有些迷惑地皱了下眉头,“怎么了?” “我跟若秋正在做晚饭呢。”叶琼棠回过神,连忙伸手拍了拍岛台。 岛台上炖着的牛腩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哦。”于鹰扫了一眼厨房,转身把脱下的外套挂到衣架上。 “哦什么啊,你压根没信吧!”叶琼棠嗔怒。 于鹰走到岛台边上,掀开锅盖看了一眼,“如果这是你做的晚饭,我跟若秋可能活不到明天。”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叶琼棠撇了撇嘴,“若秋,你干脆别把蛋糕……” “牛腩再收个汁就好了!”若秋大声打断她的话,“剩下的菜都在蒸炉里热着,叶姐你能帮我端一下吗?” “好好好。”叶琼棠心神领会,放下酒杯去端菜。 若秋松了口气,他把灶台的火开大,取了只勺子,耐心搅拌着锅里的牛腩和土豆,不让它们糊底。 身侧的于鹰双手撑着岛台,认真又安静地看了会儿沸腾的锅子,随即绕到了身后。 若秋原本以为他也是去端菜,一双手却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 他被于鹰圈在了怀里,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吻便落在了侧颊。 “辛苦了。”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若秋浑身一颤,亲昵超过了阈值,他整个人就跟断电似的定在了原地。 “嘿,看看这男人。”叶琼棠端着盆柠檬虾从岛台前路过,“叶姐我离婚前做了那么多顿饭,也没有人个人对我说一句辛苦了。” 第三十四章 雾蓝 “叶姐你还是别做饭的好,负责吃就行了。” 于鹰的手松开了,若秋还是没敢动,直到汤汁都快收干了,他才关了灶子,稍稍侧过身,去看身后的于鹰。 于鹰像个没事人一样,从蒸箱里取出剩下的几盘菜,放到托盘上。 “不过你确实要好好谢谢若秋,之前几年你不在,我连若秋做的饭都蹭不到。”叶琼棠在桌前坐了下来,朝着若秋的方向挤眉弄眼。 若秋知道她又开始故意撮合自己跟于鹰了,赶忙接话道:“我只是一个人而已,随便吃点就好了。” 第59章 “怪不得这几年体重没见长,反而还瘦了。”于鹰把托盘放到餐桌上,看着桌上的菜若有所思。 “哟,之前也没见你这么关心啊。”叶琼棠双手抱臂,摆出一副审视的样子,“我也不是想说你,前几年多回来几趟不就好了,又不是去了外太空,回来几趟有什么难的。” “所以我现在回来了。”于鹰轻飘飘地说了句,转身去洗碗机里取餐具。 “态度敷衍不行啊,要矫正。” 叶琼棠还在碎碎念,若秋看着于鹰取餐具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恍惚。 眼前其乐融融充满了烟火气息的场景就跟搭建完善的舞台没什么两样,他知道于鹰的演技一直很好,在外人在的场合随心所欲,然而在私下的时候,每次他觉得自己稍微靠近了于鹰一点,于鹰就会退远,继续保持着安全距离。 这份演技里多少是故意多少真心,他怕是猜不透了。 “若秋?”叶琼棠的声音传来,“在那干嘛呢,等下菜都冷了。” “来了。”若秋回过神,端起锅子,朝着餐厅走去。 窗外是一片深雾蓝色,暮色已经降临,大雪没有要停的趋势,静静地下落着。 “这么说起来,明天就年末了,这一年过得可真快。”叶琼棠吃了几筷子菜,故意挑起了话题,“可惜叶姐我明晚有约了,不然还真想继续蹭饭。” 若秋预感不祥,瞪了她一眼。 叶琼棠看到了,却当做没看到,继续“煽风点火”,“话说于鹰,你生日也快到了,明天约你的人不少吧?” “嗯。”于鹰耐心地剥着虾,语气不咸不淡。 “这回你难得回来了,就干脆在自己家过得了。” 于鹰把剥完的虾放到一只小碟子里,又拿起一只,“伯母说要聚餐,庆祝老爷子出院,顺带给我接风过生日。” “你是说楚颜?”叶琼棠冷笑了一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风是接的西北风吧,还过生日呢,以前也没见她这么积极张罗这事。” 小碟子里的虾仁已经堆满了,于鹰把碟子往边上挪了挪,若秋低头一看,于鹰把碟子放到了自己面前。 “老爷子放话说让我和若秋一起过去。”于鹰抽了张湿巾擦手,“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哎呀,那可就麻烦了……”叶琼棠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 若秋从未见过于江沅,但之前从于栗和于鹰的交谈中,他大约能察觉到于鹰的爷爷是个威严的人,是于家掌握绝对话语权的人物。但奇怪的是,他和于鹰明面上结婚已经过了三年,这期间于江沅安安静静的,一点风声都没有,现在于鹰回来了,反倒说要见他,怎么想怎么奇怪。 想起三年前在医院听到的护士们对于家的闲谈,加上至今都未弄明白自己坠楼原因,若秋想了想,还是斟酌着开口了:“老人家好不容易出院,而且之前伯母也说要见我,我们不去是不是不太好?” “若秋,你也太懂事了。”叶琼棠一手托腮,长长地叹了口气,“要真只是接风宴就好了。” 叶琼棠的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若秋不知道她对于家到底了解到了什么程度,只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于鹰听罢只是在一旁笑了笑,笑容凉薄。 雪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下午才停。 路上有些堵车,原本提前出发,最后到于公馆的时候却是踩着时间点到的。 于家的宅子在城区中心,是一栋带园林的老洋房。这个片区的房子都被划为了历史建筑,门口就是繁华的岭安大街。 若秋认出那栋老洋房就是这一带颇为有名的于公馆,曾经他在门口路过几次,每次都会感慨这栋建筑物的优雅美丽,不过像今天这样坐着车子进门,还是头一次。 在洋房前迎接是管家模样的人,跟于鹰貌似很熟悉,寒暄了几句就开始了闲聊,若秋接不上话茬,在一旁默默地跟着他们进了房子主厅。 主厅一侧嵌着直到天花板的彩色玻璃窗,在雪景园林背景的衬托下,整个屋子宛如童话里的仙境。 于鹰把外套递给管家,随口问了一句:“有点来晚了,没耽误时间吧?” “没呢,老爷子刚从医院回来,现在还在楼上休息,大家都还在等着。” 管家的话音刚落,主厅的茶桌边就有个女人站了起来,朝着他们走来。 这个女人看着年近中年,应该就是叶琼棠昨天说的楚颜,面庞保养得年轻,衣着织金套裙,佩戴的首饰以珍珠为主,和老洋房复古华丽的风格一致。 “这就是若秋吧。”楚颜在面前站定,脸上是亲切的笑容,“于鹰一直藏着掖着,我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之前我去留学匆忙,没来得及而已。”于鹰的脸上也堆起了微笑。 一看于鹰的样子,若秋就知道他又开始演上了,他礼貌地叫了一声伯母好,楚颜的脸上顿时笑得更开心了,赶紧招呼他们到茶桌边坐下。 坐到沙发上后,若秋才发现对面的沙发上还坐着个男人,看着比于鹰年长,正翘着二郎腿玩手机。 “这是我儿子于绍。”楚颜向他介绍道。 对面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于绍把手机抛到茶桌上,隔着桌子伸出手。 若秋看着他比于鹰还冷漠的脸,心里有点发憷,但还是伸出了手。 第60章 例行公事握完手后,于绍立刻就起身,朝着楼梯口走去。 “他这人就这样,有点怕生,你不要介意啊。”楚颜对他歉意地笑了笑。 “你上去干什么?等下就吃饭了。” “别烦我!” 楼梯口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不一会儿,主厅里又走进来一位端着茶壶的年轻女子,长相温婉,或许是因为眼尾比眼头要下垂一些,看着有些楚楚可怜,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若秋,她赶紧把茶壶交给边上跟着的佣人,上来握手。 “我是于绍的妻子秦姝,抱歉啊,我刚才泡茶去了,没来得及出来迎接。” “一点礼数都没有。”楚颜低声埋怨了一句,这句话声音不轻不响,刚好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秦姝愣了下,边上的佣人把茶壶摆到桌上,眼骨碌一转,赶紧问了句要不要倒茶。 “先这样放着吧。”秦姝尴尬地笑了笑,在楚颜边上坐下,重新把视线放在若秋身上,“很早以前我在画展上看过你的画,见真人还是头一次。” “那还真是巧了,不会是之前于家赞助的那一次吧?”楚颜似乎想起什么,“我记得当时于鹰也去了。” “不记得了。”于鹰正在拿着茶壶倒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也是,那个时候于鹰才几岁啊。”楚颜掩嘴笑了笑。 如果是多年前,那就是在高一的那个时候。若秋想起了那一次画展,那个时候自己才16岁,是获奖画家里年龄最小的,也就是那次比赛之后,黎远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说起几岁,明天就是于鹰的生日了。”楚颜一拍手,转头对一旁的管家说,“快把我订的蛋糕拿出来。” 若秋愣了愣,随后一只精美的蛋糕被端到了茶桌上,看着有点像黑森林蛋糕,顶上是几朵用黑巧雕刻的干枯玫瑰,边缘用金箔纸点缀,闪得让人挪不开眼。 看着面前的蛋糕,若秋心里一阵莫名的失落。 如果没有这场家宴,原本他是打算今晚卡点给于鹰过生日的,他想起自己做的那只素得不行的蛋糕,和这个蛋糕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这蛋糕我提前两个月定的,找的国际比赛获奖的西点师。”楚颜从管家手里接过切好的一块蛋糕递给于鹰,“听说味道不错,你尝尝。” “伯母费心了,我不太喜欢吃甜的,喝茶就行。”于鹰接过蛋糕,放在了一边,楚颜的表情僵了僵,一旁的秦姝见状,赶紧打圆场。 “那先给我吧,今天还没吃什么东西,先垫垫肚子。” 于鹰把蛋糕递了过去。 若秋心沉得更厉害了,他完全没想到于鹰不喜欢吃蛋糕这类甜腻的东西,这么一想,自己没能送出手生日蛋糕,反倒避免了一场尴尬,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沮丧。 等了约半小时,管家终于来通知,说大家可以去餐厅落座。 餐厅放着一张红木圆桌,上面已经摆好了一圈凉菜,于栗居然在餐厅办公,把桌子占了一大半。 “你要办公能不能别在饭桌上?等下老爷子来了有你好看的。”楚颜的话音还没落,一位佣人就推着轮椅走了进来,上面坐的是于江沅。 若秋回头一看,于栗已经风卷残云般地收拾了桌上的东西,乖巧地站到了一旁。 于江沅扫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热菜一盆盆端了上来,一桌人安静地吃着,只剩下碗碟轻轻碰撞的声音。 若秋从未见过气氛如此沉重的饭局,他一边默默吃菜,一边偷偷打量边上的于鹰。 于鹰好像没什么胃口,吃几筷子菜后就放了筷子,拿着玻璃杯喝水。 “拍卖会的事情我听说了,听说布山泽也是你的老师?” 吃了一阵,于江沅忽然发话了,若秋抬头,看到于江沅正看着自己。 “是……”若秋不知道他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姑且问一答一。 “之前于鹰去日本是跟你一起去的?”于江沅又问。 若秋不知该不该回答,他看了眼边上的于鹰,发现于鹰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对,我是跟他一起去的。”于鹰放下了水杯。 “怪不得。”于江沅没什么情绪地笑了几声,“江沅中心招标的时候我问林秘书你人去哪了,他说你人在日本。” 于鹰正色道:“招标的事我都提前安排好了,我人在不在都不影响结果。” “前几天绿石的老董亲自到医院来,跟我聊了会儿天。”于江沅说得慢条斯理,语气却逐渐严肃,“说他们之前请的策展人有抄袭丑闻,抄的还是若秋的画,说消息是你故意捅到他们那儿的。” 若秋心里一惊,黎远抄袭他的画?这件事他完全不知情。 “你是说那个叫黎远的?”于栗原来还愣着,这下突然反应了过来,“他哪一幅是抄的?” “《岭安江的春天》,和若秋以前画的《春日岭安江》几乎一模一样。”于鹰把背靠到椅子上,了然于胸的样子显然早就做好的准备,“黎远的那幅画之前登上过岭安日报的电子杂志首页,很容易就能找到,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那《春日岭安江》那幅画呢?”于栗掏出手机查询着,“我没找到这幅画。” “那幅画很早就被东艺大美术馆收藏了,在国内没有传播开很正常。”于鹰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我想那位策展人可能心存侥幸,才敢这样大胆抄袭。” 第61章 东艺大美术馆……若秋一下想起他跟于鹰去日本的时候,于鹰在《春日岭安江》那幅画前驻足了很久。 虽然那幅画是自己大一时候的作品,但是小稿是在高中的时候就画完的,当时离开黎远画室的时候,原稿就那样留在了黎远的画室里。 原来黎远被绿石辞退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拍卖会,而是因为抄袭。 若秋攥紧了手,这件事于鹰没让黎远知道,也没大肆公布,应该是因为临时出了黎远威胁自己的那岔子事,如果再刺激黎远,导致他对自己记恨在心,兴许那幅被迫当裸模的画就会被黎远曝光。 “所以你就为了这些私人恩怨,不惜让于家担风险?”于江沅加重了语气。 在一众人忌惮的神色中,于鹰的神情依旧淡然,“我只是好心提醒他们不要再雇佣风险人物而已。” “这就是你的态度?”于江沅突然把茶盏重重地砸到桌上,茶水飞溅,一旁的楚颜被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声。 “你有想过绿石要是把这件事曝光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吗?”于江沅连着在桌上拍了两下,把餐桌拍得震天响,“本来两家在争美术馆资源的时候就被造势过,你能管住媒体的嘴吗?” “绿石美术馆快开了,他们再怎么样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损自己名声的事情。”于鹰看着桌上的狼藉,发出一声冷笑,“不过你这么多年还是没变,考虑的永远是于家的名声。” 听了这句话,原本暴怒的于江沅瞳孔一颤,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看着像在平复情绪,边上的佣人想上前擦拭,却被他挥手赶下。 “于鹰,三年前你答应了我什么,不要给忘了。”于江沅睁开眼,继续说道,“你自己当初说了什么,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给你听?” 作者有话说: 迟到的五一快乐! 第三十五章 月白 餐桌上一片寂静,一时间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动筷子。 三年……若秋看向身旁的于鹰,这个数字他十分敏感,就是在三年前,似乎一切都从那个时候翻天覆地变化了…… 于鹰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静静地望着对面的于江沅,隔着宽敞的圆桌,于江沅的神情莫不可测。 “我知道了。”过了许久,于鹰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一下缓和了下来,完全没有刚才据理力争时候的气焰。 “你知道就好。”于江沅挥挥手,佣人赶紧上前,推着轮椅离开了。 待于江沅的身影消失在餐厅后,于栗略带夸张地松了口气,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子的性格,惹他生气干嘛?” 于鹰听了只是自嘲地笑笑,“我做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惹不惹,后果不会有什么变化。” “既然你这么上心美术馆的事情,就专心忙。”一直默不作声的楚颜在一旁突然出声了,“江沅酒店以及江沅中心的事,可以暂时交给于绍打理。” 于绍还没反应过来,在一旁的于栗像被点燃了导火索,差点没从椅子上窜起来,“看到业绩好转才想着收渔翁之利,江沅酒店半死不活的时候我可没见有什么人那么积极!” “于栗!你怎么跟妈说话的!”于绍吼了一句。 “我没像哥哥你这么听话,我妈说什么就跟着做什么。”于栗丝毫没有被他威慑到,反而越说越起劲,“老爷子还没断气呢,你跟着急什么?” 楚颜的脸垮了一半,她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故作镇定道:“我也只是提个建议。” “我爸跟我叔要能支棱起来,还没我们什么事呢!”于栗双手抱臂,往椅子背上一靠,“刚才老爷子不也说了么,三年前他都已经安排好了。” “是啊,别人都是敷衍一下,到了于鹰,爷俩就聊得欢,哪还顾得上别人。”楚颜面带微笑,语气却听着阴阳怪气,“我就是想,要是十年前周柠夕没出那茬子事就好了,你叔也不至于……” “妈,你能少说两句吗?”于栗打断了她的话,她匆忙看了于鹰一眼,神情紧张。 若秋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于鹰,于鹰的脸色近乎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刚才就算是在于江沅的威压之下,他也未曾出现过这样的神态。 “对不起,我……”楚颜突然反应过来,赶紧道歉,于鹰却一下站了起来,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声音。 “我吃完了。”于鹰的声音很平稳,手却有些轻颤。 “喂!”于栗喊了他一声,于鹰就跟没听见似的,转身离去。 饭桌上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于栗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若秋的瞬间,又把话给吞了回去。 “我也吃得差不多了。”若秋放下筷子,站了起来,他看了一圈坐在桌边的人,抱歉地笑了笑,“你们慢用。” 说完,他赶紧朝着于鹰离去的方向追去。 于家的这栋老洋房蜿蜒如迷宫,于鹰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后就再也找不到了,若秋在楼里绕了几圈,路过二楼露台边上的时候,他忽然瞥见于鹰就在楼下的花园里,坐在一架秋千上,一动不动,就那么安静地坐着。 他立刻转身下楼,还没走几步楼梯,一个声音在后头叫住了他。 “现在还是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会儿吧。” 若秋回过头,看到秦姝站在楼梯口,向他招了招手。 第62章 “过一会儿等他情绪稳定了,就没事了。”秦姝对他宽慰地笑了笑。 若秋只好重新走回到二楼的露台,露台风大,秦姝接过佣人递上的围巾,披到身上。 “真不好意思,你第一次来家宴就遇到这种事。” 若秋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趴到栏杆上看向底下的花园,于鹰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夜空的一轮新月被云层遮住,他快要跟夜色融在了一起。 秦姝也趴到了栏杆上,看向楼底的花园。 “他小时候也这样,心情不好就会坐在那架秋千上。” 小时候?若秋有些意外,“于鹰小时候不是一直待在英国吗?” “在他母亲带他去英国之前,于鹰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他父母都在忙事业,没空管他。”秦姝抬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是我告诉你的,自从他母亲去世后,他就很讨厌自己的过去跟于家牵扯太多。” 若秋继续把视线转向院子,在他的印象里,于鹰的家有好几处,他似乎一直处于漂泊中,小时候在老洋房里一个人待着,稍微大点了去了英国,高中又住在父亲的房子里,大学又住到了纽约,也难怪在江沅壹号的那套房子里,他没能感受到属于于鹰一丝的生活气息。 “于鹰的母亲在十年前去世,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若秋试探着问她。 秦姝一时没了声音,却把身上的披肩裹紧了。 看来是有隐情的。若秋从她的神情中大致能推测出一些,但他没法再继续询问,如果再继续问下去,秦姝就会知道他其实对于鹰的过去一无所知。 “于家当时把消息封锁了不少,这些事情你不知道,也是自然。”秦姝看着院子里的于鹰,轻声叹了口气,“他一直以来都很自责,对于自己的母亲被人杀害这件事。” “杀害?”听到的真相比推测的更意外,若秋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于鹰的母亲不是死于车祸?” 秦姝摇了摇头,她稍显犹豫,还是继续说了下去:“10年前岭安有个绑架团伙,专门绑一些富豪家的孩子敲诈勒索,目的很明确,拿到钱就放人,再寻找下一家,于家也没有幸免。” “那于鹰的母亲是……” “因为于鹰看到了犯人的脸,那起绑架案就变得复杂了。”秦姝转过身,停顿了片刻,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起初那个绑架团伙确实对于鹰的母亲并没有杀意,但是于鹰在挣扎的时候扯下了绑架犯的面罩,这件事激怒了绑架犯,他怕于鹰在警方那边提供线索,钱也不要了,打算直接撕票,他母亲为了保护他不惜跟犯人拼命,周旋期间还报了警,导致他们计划大乱,那个团伙的人差不多都被抓了,剩下只有一人逃亡。”秦姝的语气越来越沉重,“然而剩下脱逃的那个绑架犯把于鹰当人质,逃进了山里,他把于鹰从山崖上扔了下去,想要毁尸灭迹。” 忽然想起于鹰腿上那条狰狞的伤疤,若秋咬紧了嘴唇,他当时还天真地以为那是车祸留下的疤痕。 “不幸中的万幸,那个山崖下是一个湖泊,于鹰掉进了湖里没死,恰好有人路过救了他……”秦姝回过头,勉强对他笑了笑,“那个绑架犯逃走了,后来警方从抓到的那些人当中得知,逃走的那个绑架犯就是杀了于鹰母亲的那个。” “也就是说,真正行凶的犯人没有抓到?”若秋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这么大的事,明明如实报道可以让更多人提供线索……兴许就抓到了……” “其实……那起事件发生时,于鹰的父母正在准备离婚。”秦姝低下头,攥紧了身上的披肩,“所以于鹰母亲才会带着于鹰回国,让绑架团伙有了可趁之机,如果不是为了准备离婚,他们就不会遭到那些事。” 若秋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在媒体的报道中,周柠夕是嫁给了爱情的人生赢家。 “很难想象吧,当红一时的女演员因为离婚回国,遇到这种事情被杀。”秦姝苦笑道,“然而于江沅当时说,周柠夕的事必定会引起各种猜测,对于家造成不好的影响,后来那些消息都被压了下去,甚至离婚传言随着周柠夕的死也不了了之了。” 若秋怔怔地看着她,他想过于江沅做事狠绝,但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在这个家里有一些事情不能用常理来看,有的时候沉默是一种法则,于鹰很清楚这件事,但他却没有保持沉默。”秦姝转了个身,背过身去,若秋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其实有的时候,我还挺羡慕他能这么做……” “在这干嘛呢?” 背后突然传来于栗的声音,秦姝惊慌地抬起头,“热菜……热菜还没上完呢,你怎么不去多吃点?” “谁还吃得下饭啊。”于栗走到栏杆边上,往下一看,看到了于鹰,“原来他在这,你们怎么不喊他一声?” “等下!”见于栗正要出声,秦姝赶紧一把扯着过她的胳膊。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于栗挣扎了一下,“我难得关心关心他不行么?” 听到二楼的嘈杂声,花园里的于鹰一下警觉地抬起了头,秦姝见状,又把于栗往里面扯了几步。 “我先走了。”秦姝向若秋挥挥手,关上了露台的移门。 月亮从云层里露出了一角,在院子里洒了些微弱的光。 第63章 若秋趴到栏杆上往下看,于鹰正抬头望着,他的情绪很平稳,如果不是刚才饭桌上发生了那样的事,他现在看起来就跟平常一样。 “什么事?”沉默了会儿,于鹰还是率先开口了,语气隔阂。 “我……”若秋一下就把之前想说的话都憋了回去,他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距离零点越来越近,于鹰的生日就要到了,他心一横,向于鹰伸出一只手,“我们要不要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 第三十六章 奶油 街边的路灯接连后退,银杏树上的冰雪已经融得差不多了,张扬着光秃的枝条。 车子驶在滨江大道上,尽头就是江沅壹号的大楼。 若秋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那栋在夜幕中依旧亮着璀璨灯光的大楼,他想起刚才自己对于鹰说的话,不由地一阵害臊。 江沅壹号这套房子他算是借着名头住着而已,自己居然可以这么厚脸皮称之为‘我们自己的家’,也不知道于鹰听了之后会想什么。 若秋转头看向坐在驾驶座上的人,于鹰的情绪还是那么平静,像精准控制好的数值,永远不会过载。 “怎么了?”在目光的注视下,于鹰短暂地回了下头,又看向前方的道路,“你从刚才开始就心不在焉的。” “啊?没事。” “以后这样的场合,你如果不想参加也可以不去。” 被误会了…… 看着不断接近的大楼,心跳已经开始自行加速,若秋小声地叹了口气。 给于鹰的生日蛋糕他准备了很久,越到临近时他反而越抗拒面对这些,更别说听了秦姝的一番话后。 都说生日其实是母亲的受难日。 周柠夕的死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悲剧,命运造化弄人,他难以想象于鹰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给他过生日会是治愈还是揭伤疤,他自己也拿不准。 恍惚地到了家里,于鹰跟往常一样,换好鞋就朝着楼梯口走去。 若秋在玄关磨蹭了一阵子,挂好外套换了鞋,从外套口袋拿出手机的时候,手机屏幕感应到手指亮了起来,时间已经跳到了零点,新的一年伴随着于鹰的生日已经到来了。 若秋望向于鹰的背影,一咬牙,抬手把总控的灯给关了。 屋内暗了下来,只剩下了从落地窗里投射进来的依稀月光。 于鹰在盘旋的楼梯上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稍有迷惑地看了过来。 “你在客厅等我一下。”若秋瞥过头不敢看他,“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于鹰在原地停了会儿。 “好。”他应了声,下了楼梯,朝着客厅走去。 若秋稍稍松了口气,他快步走到厨房,拉开冰箱,把蛋糕小心地挪了出来。 蛋糕的顶上是他用奶油精心绘制的一只长颈鹿,加上边上的蓝莓和花卉,长颈鹿就像在花园里沉睡一般,梦幻中带着一丝静谧。 他原本不想把带着个人特色的长颈鹿图案加在蛋糕上,在最后一次调试的时候,奇怪的小心思一时占据了大脑,导致最终诞生了这样一个蛋糕,他现在说不出的后悔。 若秋原地检查了一圈蛋糕,确认没有瑕疵后,把准备好的一支细长的蜡烛插到蛋糕上,点燃。 火光在眼前飘忽不定地摇曳着,现在已经没有再犹豫的机会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端着蛋糕朝着客厅走去。 于鹰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到蛋糕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惊讶神色。 “生日快乐。”若秋把蛋糕放到茶几上,他竭尽所能用着最平常的语气解释道,“叶姐告诉我今天是你的生日,她说你不怎么过生日,我想着至少要有个蛋糕,就买了……” 这些解释听起来仓促可笑,于鹰肯定一眼就看出来,若秋自觉发挥的不太好,他认命地看向于鹰,于鹰却一直盯着蛋糕,看了许久,才抬头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你不喜欢吃蛋糕也没事,许个愿就行。”若秋不想跟他面对面对视,就在于鹰身边坐了下来,掩饰着慌张。 蜡烛融得飞快,已经没了半截。 身旁的人没了声音,若秋侧过头看了一眼,于鹰真的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在许愿的样子,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 若秋静静地等着他吹灭蜡烛,于鹰却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只是看着蜡烛,什么反应都没有。 蜡烛快融到了蛋糕里,若秋想于鹰大约是真的忘了过生日的流程,只好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小声催促他,“你要吹灭蜡烛。” 于鹰这才反应过来,把蜡烛吹灭了。 橘红色的火光消逝,短暂的生日流程到这里就算结束了。 若秋忽然觉着有些沮丧,他这是在干什么,硬拉着于鹰见证自己的好意吗?也不问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过生日…… “你吃蛋糕吗?”边上的于鹰突然问了一句。 “啊?嗯。”若秋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他看着于鹰从厨房取了刀叉,仔细地切了两块蛋糕,分别摆到了碟子上。 若秋用叉子挖了块蛋糕,看着身边的于鹰发愣。 几小时前才刚说过不吃甜腻的东西的人,现在正在吃着蛋糕,这个画面怎么看怎么不真切。 “这是哪家蛋糕店买的?” 第64章 若秋回过神,看到于鹰正看着自己。 “我……找的私人定制。现在不是很流行么,自己画一张图让糕点师做出来。” “你自己画的图?” “嗯……” “岭安还有糕点师能做出画风跟你一模一样的蛋糕?”于鹰用一只手把蛋糕的托盘转了个方向,仔细端详着蛋糕上的长颈鹿,“那个人要是从事画画,兴许会成为一个跟你一样的艺术家。” 若秋有点听不下去了,他知道现在那些心虚一定全写在了自己脸上。 “我去煮个长寿面。”他抬头对于鹰笑了笑,站起身,还没迈开一步,右手却被一下拉住,他身子一歪,回旋了小半圈,被迫坐到了于鹰的大腿上。 突然拉近的距离让双手无处安放,他本想撑着沙发拉开距离,腰部却被于鹰的手环着无法动弹。 “我现在不饿。” “我饿了。”若秋偏着头,盯着被月光照亮的一块地板,“我晚上没吃什么东西。”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这个蛋糕是谁做的?” 若秋没话了,他扭过头,于鹰洞悉的眼神依旧望着他。 “是我……”若秋败下阵来。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于鹰并没有因为这个妥协的承认而放弃追问,反倒饶有兴致地牵起嘴角,露出了他标准的游刃有余的笑容。 看着面前的人一副早就知道了的表情,若秋忽然就觉着有些来气,他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腰部的手却环得更紧了。 “因为我不想被你知道。”若秋一手按住于鹰的一只胳膊,想把那只胳膊扯下来,“我不知道跟你相处的时候我要保持什么样的距离,如果我们的关系只是朋友,我就可以更轻松地给你过生日……” “只是朋友吗?” 听到于鹰的这句话,若秋没有再挣扎,他看向于鹰,于鹰的眼神清冽得就如同从窗口洒进的月光。 腰部的手松了松,转而自己的右手却被握住,手指触到了于鹰无名指上的戒指,这个冰冷的环状物在提醒他,他和于鹰的关系。 就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朋友,所以他才会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于鹰的关切中夹杂着的若有似无的情愫,所以他才想知道于鹰到底在想什么,想知道他对自己的那些关切到底是演戏还是真的。 “你不要再给我错觉了。”若秋低垂下头,望向自己的手,他手上也有一枚这样的戒指,“你对我很好,所以我也想对你很好,如果你对我的好只是我自己以为的错觉,我分不清,会当真。” 于鹰沉默了很久,若秋心底莫名地泛酸,从很早之前他应该已经察觉到了,于鹰不会理会他的质问,也不会对自己敞开心扉,他在破坏于鹰保持的平衡,自己这样一定会被讨厌吧。 “如果那些是真的,你还会觉得是错觉吗?” 想象中的回避并没有到来,若秋猛地抬起头。 月亮升高了,屋内光线变得更加微弱。 于鹰的眼神不知何时变得柔和,环绕在腰间的手也不再强硬,而是挪到了背后。 他被于鹰轻轻抱住,拥到了怀里。 “你会当真吗?” 于鹰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这句话没有了试探的意味,像是在真心发问。 “会,所以你不要再……” 所以你不要再对我好了,哪怕只是一点点。 后半句话他没能说出口,若秋再次在心里提醒自己,于鹰的演技很好,不要被他短暂的温柔骗了,但他知道,于鹰的这个拥抱没有人能逃离。 直到于鹰的手扶到了后脖颈,他才清醒过来,匆忙偏头,他想躲开,于鹰却翻了个身,将他压到了沙发的角落。 月光都被于鹰的身躯遮住,黑暗的环境让人不安,却刚好能藏住隐秘的欢愉。 “我能要个生日礼物吗?”于鹰双手撑在他身侧。 “一个蛋糕不够吗?”若秋仓促地回着他的话,他知道自己已无处可逃。 “不够。” 没有等他回答,于鹰的吻落了下来。 不是在结婚典礼上冰冷的吻,也不是他不肯吃药时暴怒的吻,这个吻不克制,带着侵略,但又很温柔,于鹰轻啄着他的嘴唇,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他被于鹰哄骗着张开了嘴。 奶油和蓝莓的清甜在口中浸染,蛋糕还是太甜了些,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做蛋糕,按照食谱用了标准的糖量。 如果糖可以让人沉醉,他现在应该已经意识不清了。 “等下……”在空气快汲取干净之时,若秋伸手按在他的胸膛,给自己寻了一口喘息的空隙。 于鹰没有等,捉住了他的手腕按到沙发,俯身将这个吻加深。 这种从温柔逐渐转到强迫的感觉并不陌生,身体记忆翻搅起记忆深处的池水,若秋迷糊地想,好像曾经也有人这么吻过他。 作者有话说: 前段日子突然结膜炎了,为了养眼睛断更好久,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一定要爱护眼睛啊! 第三十七章 苍绿 混沌的记忆拼凑成了残缺的画面,拼图被偷走了好几片,始终无法凑全。 那是一个盛夏。 繁茂的树木投映在玻璃上,整个病房都染成了苍绿色。 第65章 他等了好久,才逮到走进病房的男人,在被巡逻的护士发现之前,他牵着那个男人的手,把他带到墙角。 【你别出声,我刚才一直躲在这里,他们发现不了。】 他对面前的男人说道,男人露出困扰的表情,却伸手温柔地梳着他一侧的头发。 【你要是再不吃药,护士长会怪我的。】 男人的声音冷静克制,甚至还有些严肃。 走廊巡逻的护士在叫自己的名字,面前的男人似乎是要应答,他赶紧凑上前,咬住了男人的嘴唇。 男人被吓了一跳,伸手想把他推远,可惜他早有防备,用双手环住了男人的脖子。 巡逻的护士已经到了病房门口,敲了几下门后,开始伸手拉门。 移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男人一手揽过他的腰,把他往里带了带,又腾出一只手抵住了门。 【抱歉,我在换衣服。】 【啊,对不起。若秋在吗?我没在大厅找到他。】 【他……不在……】 【好,那我再找找。】 护士的脚步声远去了。 【你是不是疯了?】 男人的声音没了之前的冷静。 【是啊。】他堂而皇之地点头。 可是他没能嚣张很久,男人愠怒地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抵在门上,攻势翻转,他被按住亲吻。 暑气从拉开的门缝里不断涌入,和空调的冷气对撞。 指尖触及到的是温热的脸庞。 他好喜欢夏天。 于鹰的亲吻结束得很突然。 回过神的时候,若秋发现自己失神地缩在沙发角落里,于鹰正轻皱着眉看着他。 “你走神了。”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 记忆中的人脸和眼前的人重叠,若秋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抚摸面前人的脸庞,感受到触及在指尖的温热,心底就一阵莫名的泛酸,眼眶迅速聚集起泪水,从眼角滑落。 于鹰有一瞬的恍神,他想伸手擦拭眼泪,若秋低垂下头,慌乱地掩饰从脸庞滑落的泪珠。 于鹰的手在半空停住了,他直起身,坐到一旁。 “对不起。”他认真地道歉,“我不应该强迫你。” “不是……”若秋想跟他解释。 “早点休息。”于鹰已经站起身,朝着楼梯口走去。 一晚浅眠。 第二天上午,若秋从轻微的响动中醒来,家里门一开一合,于鹰似乎是已经出门了。 他拿起手机看时间,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没拿稳手机,手机砸到了脸上,钻心的疼。 于鹰居然破天荒地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如果你讨厌这样,我下次不会再这么做了。】 好像被误会了。 若秋翻了个身,把脸埋到被子里。 他不排斥跟于鹰接吻,从自己的立场来说,他应该配合于鹰做任何事,就因为昨天的突然记忆闪回,他看起来心不在焉,又一副被欺负的委屈样,也难怪于鹰会误会。 那个出现在记忆里的人到底是谁? 心底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却没有可以证明的条件。 若秋重新拿起手机,打开了相册。 跟全部清空只剩下于鹰一个人的通讯录一样,这只手机的相册是从三年前开始的,跟记忆一样被格式化了。 三年……如果说有什么三年前的东西能够唤起记忆…… 忽然想起什么,若秋从床上坐了起来,翻身跳下床。 从安阳地方寄回来的箱子他还没有拆箱,他赶忙把箱子从床底拿了出来,把里面的东西尽数掏了出来。 零碎的岩彩颜料,画具,学生证,毕业证书…… 他把毕业证书打开,视线落到了毕业证书的落款日期。 三年前他在东艺大读研结束,结束了整整6年的学生生涯。日本的入学式通常在4月,毕业典礼一般安排在3月末举行的,他记得自己参加完毕业典礼之后不久就因为舅舅一家被追债回了国,而他在医院醒来的时候…… 记忆中是站在窗边的于鹰,那个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那中间空白的半年去了哪里? 毕业证书从手中滑落。 他一直执着在三年这个时间节点,却从未意识到记忆空白了整整半年,如果说之前高中的记忆和大学的记忆有错乱和部分遗忘,那半年的记忆可以说是被清除得一干二净。 而那段空白,正好是夏天……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有人打电话进来。 若秋浑身一颤,以为是于鹰打来的,没看清联系人就手忙脚乱地接听电话。 打来电话的人却是于栗。 “于鹰是不是没跟你说今晚有一个艺术圈慈善晚宴?”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若秋定了定神,“没有……” “怪不得他把座位排成这样……”于栗一副早已看破的语气,“你最好还是过来一下,晚宴上有个艺术狂热爱好者的慈善家坐我隔壁,我接不上话,把那个位置安排给你了。” “好……” 这种不容人商量的风格很于栗,若秋无奈地放下手机。 他知道于鹰为什么没有跟自己说晚宴的事情,或许是觉得尴尬,也或许是觉得自己需要冷静。 昨天这样失控的亲吻,如果不是他掉链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不敢继续想象下去。 第66章 于鹰那个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晚宴就在江沅酒店举行。 胡思乱想加上做了些心理建设耽搁了几分钟,若秋在会场找到了于栗。 那位于栗口中的慈善家正隔着一个座位跟她聊天,于栗的脸上堆着笑,却是一副快质壁分离的表情。 若秋在他们中间坐下,跟那位慈善家握手寒暄。 “我早就想跟若先生聊聊了,可惜之前一直没什么机会,本来想今天于鹰的座位不在这一桌又没机会了,于栗,我可得谢谢你帮我牵线。” “客气了。”于栗的脸上还挂着笑,却比之前轻松了不少。 若秋也跟着笑了笑,听慈善家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于鹰不在同一桌,他朝着四周看了一圈,于鹰在自己前面两桌,正在跟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士聊得愉快。 “那是于鹰的大学同学。”于栗在一旁小声说道,“他们都是宾夕法尼亚沃顿商学院毕业的,你不用在意。” 若秋很想反驳她说自己不在意,视线却一直控制不住往那一桌瞟去。 心理建设白做了,就好像昨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于鹰正处于标准的社交陌生,谈笑风生,优雅大方。 边上的慈善家已经开始对今晚到来的艺术圈内人侃侃而谈,他收回视线,盯着面前桌上的烛火发愣。 摇曳的火光,跟昨晚蛋糕上的烛光一样,他的心也跟着摇曳着。 正如于栗所说,这位慈善家确实很能聊,如果不是到了交响乐团的表演时间,这场聊天可能还会继续下去。 若秋认出这次晚宴的乐团正是安阳在的那个乐团,他也在大提琴席上看到了安阳。 这次晚宴的主办方是江沅集团,不会这么巧合,这个乐团八成是于鹰看在安阳是熟人的情况下请的。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络了? 若秋有些许疑惑。 乐团演奏后是中场休息,慈善家还想继续聊天,于栗趁此机会,在一旁解围。 “要不要跟于鹰打个招呼?”她说,“他刚去了休息室。” 慈善家立刻明了于栗的意思,说道:“抱歉啊,我一直拉着若先生聊天。” 若秋借此得了空,离了会场。 休息室就在同一层的另一个大厅。 若秋在门口站了会儿,他想找于鹰问三年前的事情,但他真直截了当地问了,于鹰肯定能在一瞬间找一万个理由来搪塞他,更何况昨天还发生了这么尴尬的事情,他现在就跟卡了鱼刺差不多,吐不出咽不下。 “就算到了现在,这个圈子里还是认为你只是玩玩而已,你不如多带若秋出席一下各种场合,这样他们就会觉得你是认真的了。”门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若秋惊觉,这是安阳的声音。 “他们怎么想无所谓。”于鹰的声音接着响起,“若秋情绪还不稳定,很容易受到周边环境的影响。” 这两人在私下会聊自己的话题吗? 若秋缩回想要敲门的手,站到门边。 不一会儿,安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倒是轻松了,我这边还水深火热呢,接二连三让我见这家的女儿那家的女儿,恨不得我明天立刻结婚。” “你的小女友呢?从东京追到纽约,有结果了吗?” “人家不稀罕我什么家庭,说要追音乐梦,现在已经成为乐团首席小提琴了。”安阳的声音听着有些许颓唐,“我也就只能更加努力,好让她认可我是靠才能不是靠家里。” “这就是你进乐团的理由?” “对啊。”安阳的声音突然抬高,“不然你以为我在干什么,逃避?” “难道不是吗?”于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现在晨阳集团就等着你接班。” 晨阳集团? 若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国内排名前几的房地产集团。 “唉,三年前要不是我爸突发心脏病离世,我还能浪几年……”安阳的声音低落下去,“你说这事还能再倒霉一点么?要不是那件事,我也不至于让若秋一个人回国。” 休息室安静下来,过了会儿,于鹰的声音响起。 “没事,都过去了。” “也是。”安阳的声音听着松弛了一些,“话说当时你打电话跟我说你不读研了,我都被你吓死了。” 于鹰只是笑笑。 “还好中间有个暑假给你缓冲一下。”安阳发出感慨的声音,“要是没那个夏天,现在会变得怎样,我想都不敢想。” 三年前,回国,夏天,这几个敏感的字眼拼凑在一起,让断节的时间线连续在了一起。 若秋捂着嘴蹲了下来,心脏突突地跳跃着。 安阳用的是暑假两个字,当时他们已经毕业,也就只有还是学生的于鹰才有暑假。 三年前那个空白的夏天里真的有于鹰…… “怎么了?下半场还没开始。”安阳的声音再次从门内传来。 “于栗跟我说若秋来了。” “啊?” “我先去一趟会场。”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之前,若秋躲到了门边的一株高大绿植后头,于鹰没发现他,径直往会场走去。 待于鹰的身影消失后,若秋从绿植后头出来,推门走进了休息室。 安阳正坐在沙发边上喝香槟,看到来人,他差点没呛到。 第67章 “咳咳咳……若秋?刚才……不是,你怎么?” “你跟于鹰认识?”若秋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啊哈哈哈,是啊,我们不是见过么。”安阳把酒杯慌忙放下,几乎洒了一半的酒在茶几上。 若秋没理会他的打哈哈,“我是说之前。” “对对对,在日本那会儿我们不是也见过么……” “更早之前。” “啊?什么更早之前?我们乐团等下还要集合,我得去收拾东西……” 安阳从沙发上豁然站起,若秋也站起身,扯过他的胳膊,把他甩回到沙发上。 “晨阳集团的接班人需要跟我在东京租房天天喊穷吗?” “算我求你了,什么都别问,你就当没听到!”安阳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真的什么都不能说,你如果真想知道什么,可以去问于鹰。” “如果我能从他地方问到什么,我早问了。”若秋压制住在失控边缘的情绪,他想起当年自己在东京租房的时候,是租房中介联系他说有人想跟他合租,同校又都是中国人,他欣然接受了,完全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在安排之下。 “是于鹰让你这么做的?”他质问安阳。 安阳没了声,倾倒在茶几上的香槟气泡接连破裂。 “是于鹰……”半晌,安阳垂下头,发出了蚊子般微弱的声响,“他担心你的精神状况,说最好边上有个人陪,我那时刚好想去东京追女朋友,就……” “那个时候我跟他不认识,他为什么要担心我?” “你们见过。” “不可能!” “你们真的见过。” “什么时候?”若秋掐住他的肩膀,“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安阳忽然抬起头,“十三年前,在钟灵山发生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眼睛痊愈啦!谢谢大家的关心! 第三十八章 灰蒙 车子在山路飞驰着。 半小时前,他不顾安阳的阻拦,从会场飞奔而出,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大晚上踏上了去钟灵山的路途。 【我跟若秋十三年前见过,在钟灵山。这是于鹰告诉我的,他也就只告诉我了这么多。】 安阳说的话不断回荡在耳边,若秋在车后座上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于鹰在小豆岛的海边说的话。 【有些注定不会遇到的人,因为偶然遇到了,未来会不会就因此改变?】 十三年,如果他们真的在十三年前就遇到过,那么成为契机的只能是一件事情……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耳边忽然传来司机的声音,“这位客人,您到底想去哪?如果是民宿的话,刚才就已经经过了。” 若秋睁开眼,朝车前方望去,车灯照亮的前方是一片幽暗的山林,山路到这里戛然而止。 “就在这里停下。” “可是……” “停下吧。” 司机似乎还想说什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车子停到路边。 夜晚的山林一片漆黑,这一片区还未开发,山中连条路都没有。 借着手机微弱的灯光和导航,若秋拨开杂乱的树丛,艰难地朝着湖泊方向走去。 【十三年前的绑架案,剩下的那个犯人逃进了山里……】前几日秦姝的话语还能清晰地记起。 【他把于鹰从山崖上扔了下去……不幸中的万幸,山崖下是一个湖泊……】 不知在山中走了多久,眼前的树木逐渐变得稀疏,若秋来到了导航中显示的湖泊边缘,扶着树干小心地靠近山崖边,朝着山下看去。 那是一个断头崖,陡峭的山壁上是几根顽强生长着的树木枝干,底下是一个雨水聚集起来的凹陷湖泊,湖面在夜晚的月光中波光粼粼。 一切都跟秦姝的描述如出一辙。 大脑剧烈地疼痛,一些碎片开始拼凑成画面。 若秋捂住头,在山崖边蹲了下来。 他在手机浏览器的输入框里快速地打下“周柠夕”三个字,第一条跳出来的新闻就是十年前的报道,标题为【知名女演员周柠夕车祸身亡】。 他快速把报道挪到末尾,新闻发布日期是8月31日,暑假的末尾。 夜晚的寒风刮过,山林中树叶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 十三年前的暑假,8月末,黎远的画室进行了一次户外写生,地点在钟灵山。 这是画室第一次组织写生,几乎全画室的学生都参加了,各个班级的人被打乱,安排在两辆大巴车上。 停车场都是陌生的面孔,嘈杂的人声和阴天的低气压让人喘不过气,若秋在集合点的人群中穿梭而过,在停车场寻找到了自己将要乘坐的大巴,把画架画板放进了车下的储存空间。 车内的冷气开得很足,让燥热瞬间安抚,若秋看了一圈车上的空座,前排的位置有个女生站了起来,喊着他的名字,朝着他挥手。 挥手的人是王纯伊,原本在升学之前他们就在一个画室,只是不在同一个初中,中考过后,他们变成了高中的同班。 “真是太巧了,提前报到的时候看到你跟我同班。”王纯伊从包里掏出一包百奇递给他,“下个月开始我们就是同班同学了。” “是啊,真巧。”若秋也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包薯片作为交换。 第68章 王纯伊接过薯片,没立刻拆开,反倒拿出一只保温杯。 “大夏天喝热水?” “我肚子疼,得吃止痛药。” “很严重吗?” “每个月例假而已,正常。” “……” “初中生物课不是都讲了么,你害羞什么?”王纯伊用了个调侃的语气。 “我没害羞……” “喂!你们两个,跟我们换个座位!” 交谈声被打断,若秋抬起头,看到两个陌生的高年级男生站到了自己边上。 “站起来,坐后头去!” 面前的两个男生语气不怀好意,若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最后一排的角落还空了几个位置,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两个男生的意思。 去钟灵山的山路崎岖颠簸,如果坐在后排,他们怕不是会像爆米花箱子里玉米粒一样被迫蹦跶。 “我可以跟你们换,但是王纯伊……”若秋站起身向他们解释,“这位女生今天身体不舒服,就让她坐在前面……” “不用!”王纯伊在边上“唰”地站起身,“坐后排就坐后排,跟这些人说话浪费时间!” 为首的男生响亮地“切”了一声,周边坐着的学生们都低下头去,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若秋还想继续争辩,王纯伊扯过他的胳膊,一路拖着他往后头走。 他们在最后排的靠窗位坐下,若秋朝着前头望去,在前排坐下的男生回过头瞪了他一眼。 “车上的位置是先来后到吧?”若秋不去看他们,把头转向王纯伊,“他们这样太不讲理了。” “是啊。”王纯伊的面色倒是很平静,“我观察过了,他们有两个人,你细胳膊细腿打不过。” 原来是这个原因。若秋只能向她笑笑。 “之前那个全国青少年艺术展推选的时候,黎老师不是推了你吗,我估计就是因为这事他们气不过,才故意找茬。”王纯伊攀着前排座椅背,对着前排回瞪了一眼,随后坐回到位置上闭目养神,“我看他们校服不是我们这个片区的,估计不是同校,应该不会在学校找你麻烦。” 若秋本想再多问几句,看到王纯伊面色苍白,又止住了话头。 从车子驶上高速到盘山公路已经过了近一小时,止痛药还没起效,王纯伊嘴里抱怨着布洛芬起效太慢,身子像一枝焉了的枝条,在座位上蜷缩起来。 “多喝热水。”若秋安慰她。 王纯伊扭过头,一脸无语。 “是是是,我多喝热水。”她刚打开保温杯,车子就颠簸了一下,水顿时洒得到处都是。 王纯伊被烫得发出几声惊叫,膝盖上的帆布包湿了一大块,若秋见状,赶紧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这是我自己用丙烯颜料画的,弄湿也没关系。”王纯伊抽出张纸巾把水珠擦拭干净,把帆布包上的画展示给若秋看,“可爱吧,我家的猫,名字叫梵高。” “梵高……” “对,就是那个画家。”王纯伊扬起脸,“我家的猫眼睛特别好看,就跟梵高的那幅《星月夜》一模一样。” 帆布包上的布偶猫睁着大大的蓝色双眸,里面像是有星河。 若秋本想夸她颜色用的好,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他没扶住,一头撞到了前面的座椅。 整辆车上的学生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惊吓,连带队的黎远都忍不住在前头站了起来。 “司机师傅,怎么回事?” “不知道,有一辆车突然超车!”司机快速打着方向盘,在应急车道上把车停下,拉下车窗大吼,“太危险了吧!这是山路,怎么开车的!” 超车的黑色车辆没有停留,几乎是漂移着过了弯道,继续向上飞驰,紧接着,几辆警车贴着巴士呼啸而过。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王纯伊朝着窗口张望了几下,“居然在这种深山老林能见到警车。” 若秋把头靠在玻璃窗上,警车已经飞驰到了很高的山路,变成了一个小点,山间云雾缭绕,只能依稀看到车顶旋转的红蓝警灯。 “啊,看这天气,不会要下雨吧。” 一旁的王纯伊话音刚落,天空中就飘起了雨滴。 警笛声已经听不到了,车子短暂地在路边停了会儿,从应急车道驶出,继续朝着山头前进。 作者有话说: 端午安康! 第三十九章 雪青 钟灵山的民宿分部在半山腰,基本都是古村落自建房改造的,男生和女生被分散在了两栋民宿里。 山中的雨一阵下一阵停,若秋在民宿放置完行李,在包里塞了把伞,朝着村口的集合点走去。 已经过了集合时间,黎远却姗姗来迟,身边还跟着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不知在交谈些什么。 若秋在人群里找了一圈,不见王纯伊的身影,他拿出手机,打算发短信问一声,肩膀就被人从后头拍了一下。 王纯伊正站在身后。 “你身体还好吗?”若秋问她,“要不要我来背画板?” “好多了。”王纯伊冲他笑了笑,“画板能有多重,我自己能背。” “动员大会什么时候开始啊?”学生中有人抱怨了一句。 王纯伊不由地朝着黎远的方向看去,“话说刚才那两个警察还到民宿来询问了,说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第69章 “可疑的人?” “可能在调查案件吧。” 若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两位警察跟黎远交谈了几句后,匆匆离开了。 冗长的动员大会正式开始。 说了些注意事项和写生任务后,学生们在村口集体合影,之后便陆陆续续分散开,在古村落寻找着写生的景色。 在村落里转了没一会儿,天空又飘起了雨丝。 若秋跟着王纯伊在村子里七歪八拐,好不容易在半山腰找到了一处亭子,走到一半却发现亭子里已经有人在了,两个不认识的男生正在接吻。 若秋打头阵,不得不在石阶上停下脚步。 “还是别上去了,万一打扰到人家。”王纯伊在后头建议道。 若秋回过头,王纯伊看着像个没事人一样,眼睛却隔着树缝不断往上瞟去,“啊……是周末班的那两个男生,他们的事大家都差不多知道了,你不会才发现吧?” 若秋无语地看着她一副八卦的样子,“你的意思是说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毕竟你的眼里除了画画只有画画,大家也不会想跟你聊八卦啦。”王纯伊转了个身原路返回,单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的,“不过你可千万别告诉黎老师啊,那个人最反感学生早恋。” “我不会说的。”若秋跟着她走下石阶。 “每次去画室都看到你在跟黎老师说话,你们有那么多话可以讲吗?换成是别人你好像还挺内向的。” 回到了主路,王纯伊转了个身,洞悉的目光看了过来,若秋撇过头,小声嘀咕:“那是因为他画画很不错,我想多学点。” “是吗?”王纯伊的脸上挂着笑容,表情却很严肃,“我越是在他画室学越觉得一般,你最好还是换个人崇拜。”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个画室学?”若秋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脑回路。 “因为你在啊。”王纯伊几乎是在瞬间回答,若秋愣了愣,王纯伊“噗嗤”一下笑出声,“你别多想,我看人很准的,你的画能启发到我,这就是我在这个画室的原因。” 这句话更加难理解了,王纯伊似乎也不打算再做解释,转身朝着另一条道走去,若秋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跟上她的脚步。 古村落处处是景,很快,王纯伊又找到了一处不错的写生点,颇具特色的古村落加上背后层层叠叠的梯田,除了没有屋檐挡雨,这里可以说是绝景。 “真的没关系吗?一边淋雨一边画画?”若秋在空地上支起画架。 “你不要把女生想得这么娇贵好吧。”王纯伊用胶带把雨伞往画架上一缠,搭建了一个避雨的小帐篷,若秋看着有点想笑,他路过岭安江,经常看到有人在下雨天这么垂钓。 王纯伊缠完自己的雨伞,顺手把若秋的雨伞也缠上了,全部安置妥当后,两人在便携椅上坐下,开始一格一格拆果冻颜料。 若秋只带了35色的颜料,率先拆完,取了支勾线笔起草稿。 王纯伊带了42色的颜料,拆到最后却发现少了一格颜料。 “完了!我没带白色!” “我把我的给你。”若秋把一格钛白从盒子里挖了出来,塞进了王纯伊的颜料盒里,“我不怎么用白色。” “那你调浅色用什么?” 若秋把盒子里的一个浅蓝紫色指给她看。 “雪青?”王纯伊看向若秋的画纸,看到他已经铺了一个浅蓝紫的天空,“紫色?你画冷色调?” “嗯。”若秋点了点头。 “一般人画冷色调只会画冷绿色调吧,更何况现在是夏天。” “没人规定写生一定要画看到的颜色啊。” “连调色都不会,学什么画画?”一个男声从背后传来,把两人的交谈打断,若秋转过头,看到了在大巴车上找茬的那两个男生。 “你们没完没了了是吧!”王纯伊正打算呵斥他们,一旁的若秋却先一步站了起来。 “学画画之前,先学会做人更重要。” 为首的男生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即大步向前,一把拽住若秋的衣领,“你小子嘴皮子倒是利索!” “把针对我的时间用在画画上,或许画技可以更好。” “你说什么!” 眼看着事态变得越来越严峻,王纯伊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山下挥手大喊,“黎老师!你快过来,这里有人想打架!” 找茬的男生脸色一变,松开手仓皇而逃,若秋整理了下衬衫衣领,朝山下一看,压根就没有黎远的身影。 “我骗他们的。”王纯伊变脸比翻书还快,“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打起来。” “谢谢。”若秋在椅子上坐下,他想了想,把自己颜料盒里的一格普白色也挖了出来,作为谢礼送给了王纯伊。 一下午的写生很快就结束了,或许是因为天气不好,集合的时候学生们都跟焉了的白菜似的,无精打采。 晚饭后是例行每日讲评,地点在女生楼下的大厅里,大家提前把画铺到大厅晾干,接着回自己的住宿楼吃饭。 也不知道是累到了还是有些受凉,若秋没有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就回到了大厅,他本想再精修一下自己的画,铺在地上的画却不翼而飞了。 他在原地愣了会儿,在大厅里绕了一圈,把每一幅画都看遍了,还是没找到自己的画,那块空出来的长方形区域就像一个黑洞般突兀地嵌在一众画作中间。 第70章 太阳穴开始细密地疼痛,大脑中好像有一根弦在瞬间崩掉了,若秋蹲了下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呼吸有些不畅,脑海中闪过几个画面,清晰地映在了眼前。 在那个高白墙的院落里,面前的女人抽着烟,把画纸轻易地揉成一团,他哭喊着想要夺回画纸,女人却按下了打火机。 火光在瞬间吞噬了画纸,女人被燃烧的画纸烫到,咒骂了一声,把裹着火团的画纸往地上一扔。 他哭不出声了,泪水不断从眼眶里涌出,女人看着他的模样,却转而笑了起来,笑得尤其大声。 纸团在眼前化为了灰烬。 心里好像有什么也一并化成了灰烬,这是尚且年幼的他第一次体验到了绝望的滋味。 雨越下越大。 王纯伊吃完饭来到大厅,发现大厅意外嘈杂,学生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这个男生的画找不到了。” “他怎么看着怪怪的。” “跟疯了一样。” 在外围两个女生正在议论,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耳里。 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王纯伊快速拨开人群,看到若秋正拽着一个男生的衣领,嘴里不停地在重复一句话。 “是不是你们拿了我的画?是不是你们!” 她认出那个男生是先前找茬的其中一个。 找茬的男生看着很不耐烦,伸手把他推倒在地,骂道:“你神经病啊!都说了没看到还问!” “若秋!”王纯伊正想冲过去扶起他,若秋却很快自己爬了起来,又一次扯住了找茬男生的衣领。 “是你们拿的!你们拿了我的画!” 王纯伊怔在原地,面前的若秋眼里没有了光亮,他的情绪异常激动,喉咙发出嘶哑的低吼,这不是若秋一贯的样子,让她觉得陌生又可怕。 找茬的男生也被他吓到,一时间浑身僵硬,没有了动作。 “纯伊!你到这里来看一下!” 恍神间,王纯伊听到了自己室友的喊叫声,她回头一看,室友正站在大厅另一侧的窗边边向她招手,她艰难从人群中挤过,跑到窗边一看,民宿后头的溪水里漂浮着若秋失踪的画,水粉颜料糊在了一起,几乎快看不出原来画的是什么了。 “若秋!我找到画在哪了!”她赶紧朝着若秋的方向喊道。 大厅有一瞬间安静下来,人群分开一条小道,若秋从中间走了出来,他走到窗边,像断电的机器人一样在原地立了一会儿,随即转身朝着外头走去。 “若秋……你……”王纯伊扯住了他衬衫的一角,眼前的人就跟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继续往前走着。 手从衬衫边滑了下来,王纯伊缩回手,她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听使唤地颤抖。 若秋的身影消失在民宿门口,过了一会儿,人群中又传来一阵骚动。 “喂!那个男生跳河了!” “要不要跟老师说一下?” 王纯伊回过神,赶紧朝着窗外望去,若秋已经跳进了溪水里,朝着画纸被冲走的方向淌了过去。 民宿里不断有人走出去看热闹,议论声,嬉笑声和雨声混杂在一起。 “我去叫老师……”王纯伊拽紧了室友的手,她近乎语无伦次,“你帮我打救护车的电话,我觉得若秋不对劲!” 瓢泼大雨。 泥泞的土和湿濡的杂草混在一起,让脚底打滑。 溪水的速度并没有减缓,若秋追着画纸,不知走了多少路摔了多少次,始终没有办法拿到画纸。 好不容易画纸在溪水的尽头减缓了速度,他手一捞,画纸却顺着溪水落了下去,要不是临时扶住了一颗大树,他差点也要跟着一起跌落下去。 耳边是“沙沙”的雨声,还混着湍急的水流声。 若秋顺着溪水的尽头往下看,眼前是一个小瀑布,溪水汇聚到一个幽暗的湖泊。 天色渐暗,若秋攀着岩石下到湖泊边缘,周围都是杂乱的丛林,没有人迹。 他朝着山头望去,风,雨,混杂着被席卷的树叶朝着脸上扑来,他闭上了眼,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恍惚间,他看到丛林间似乎有一个黑影,那个黑影在挪动,不是树木的影子,也不是什么石块,分明是一个人的影子。 风声在呼啸。 他看到那个黑影从山头推了什么下来,有什么东西滚落,砸进了湖泊里,落水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了山谷里。 第四十章 柠夕 走廊的尽头站着几人,于鹰和一位医生站在禁闭室门外。 安阳匆忙跑到他们跟前,禁闭室里不断传出骇人的砸门声。 “这里面……是若秋?”安阳看了眼禁闭室厚重的铁门,又看向于鹰,“为什么不放他出来?” 于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他一直在砸门,受伤了怎么办?” 于鹰还是没说话,一旁的章医生赶忙解释道:“禁闭室里侧的门和墙壁都有软垫,病人是不会受伤的。” 安阳还想说什么,于鹰却突然抓起他的衣领,把他甩到走廊的椅子上。 “你告诉他了什么?” 安阳的话卡在了喉咙,面前的于鹰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绝望神情,这是十年前他去医院探望于鹰的时候都没有看到过的,那个时候于鹰面临母亲的去世和严重的腿伤,也没有到这个地步的绝望。 第71章 “是,我是跟他说了过去的事情。”安阳瘫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向于鹰,“这几年你故意不让他接触外面的世界,不让他见家人,见过去的朋友,不就是不想让他想起过去的事吗?” “所以你想让他记起过去,就因为这些理由?”于鹰嗤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安阳,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已经三年了!他迟早会想起来!”安阳加重了声音,他站起身,反手拽住于鹰的衬衫衣领,把他抵在禁闭室的门上,“现在不清醒的人是你!是你一直想控制若秋!他有权利自己处置自己的记忆,不是你一直阻碍他的理由!” “你有考虑过他想起来后会发生什么吗?就是现在这样。”于鹰任由他掐着衣领,背后的禁闭室里的砸门声还在继续,时不时地夹杂着喊叫声,安阳被这些声音吓到,逐渐松开了手。 于鹰转过身,面向禁闭室的门,“除了用镇静剂能平静,其他时候就发作,要是他再也没法恢复成之前的样子,那些记忆又算什么?” “你们别吵了!”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章医生转过身,看到来人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叶院长……” “我一个前院长就别这么叫了。”叶琼棠拍了拍章医生的肩膀,看向于鹰,“于鹰,你跟我过来。” 凌晨的医院大厅空无一人。 叶琼棠从便利店提了两瓶冰水走了出来,走到于鹰身边坐下。 “常温的都卖完了,你就当冷静冷静。”她把其中一瓶水递给他。 “我现在很冷静。”于鹰接过水,没有喝,只是把瓶子握在手里。 叶琼棠看了眼他轻微颤抖的手,叹了口气,仰头看向天花板。 “我听说了,若秋自己找到了那个地方。” 于鹰没接话,他低垂着头,看向地面,大理石地面倒映出他模糊的人影。 “他应该猜到了,十年前的事情。” 于鹰还是没有声音。 “三年前我也提醒过你,电休克疗法造成的失忆是临时的,随着时间流逝是可能慢慢想起来的,你坚持了三年,已经很不容易了。”叶琼棠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既然生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不会永远都在被掌控之中。这跟浇点水施点肥扯个架子爬藤的植物不一样,没有什么人能在规定的轨道中活动。” “我知道……”于鹰终于开口了。 “作为精神科的医生来判断,若秋这种反复发作的情况确实很危险,很有可能就一直待在精神失常的状态下回不来了。”叶琼棠稍作停顿,语气柔和下来,“但作为跟若秋相处了三年的朋友来判断,如果现实中有人让他留下了执念,他还是会回来的。” “那个执念不是我。”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叶琼棠拧开瓶子喝了口水,把自己冻了个哆嗦,“我可是听说了,若秋这次能这么快送医,是因为送他去钟灵山的司机打了你的手机。” 于鹰抬起头,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你哪顾得上善后工作啊,我好歹还买了包烟谢谢人家。”叶琼棠嫌弃地看了眼自己真丝睡衣裙加呢子外套的不伦不类穿搭,“然后呢,司机师傅拉着我唠嗑了两句,说他觉得不对劲回到山头的时候,若秋已经在路边情绪失控了,但还是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他。” 于鹰一下愣住,手中的矿泉水瓶松了松,差点落地。 “若秋很清楚,通讯录只存了你的手机号。”叶琼棠换了个稍微轻松点的语气,“之前他还对你那么警惕,现在已经开始依赖你了,这不是好事嘛。” 边上的人又陷入了沉默,叶琼棠转过头,看到于鹰眼里有一瞬短暂的亮光,但很快就褪去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造成的,我有责任。”他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矿泉水瓶。 “是感恩吗?” “是。” “不只是抱着感恩的目的吧?”叶琼棠很快接话道,“你有私心。” 边上的人又没声了,这回叶琼棠没有再说什么,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夜间巡逻的护士在大厅走过,一阵脚步声后,大厅又恢复了沉静。 于鹰张开手掌,掌心被冷藏过的矿泉水瓶浸湿了。 他讨厌这种湿漉漉的感觉,十年前被湖水包围的时候,这种湿漉的窒息感依旧能够清晰地回到身上。 平静的湖水底下深不见底。 失血,失温,燃烧的求生欲也抵抗不住寒冷。 人在溺水的时候会抓住一切,就算是一根稻草,一根蜘蛛丝,也会拼命抓住,他很幸运,抓住的是一个人的手。 那个人坐在救护车上,手指被掐得泛白,却一直没有松开手。 他艰难地想要看向那人的脸庞,意识却变得模糊。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周围的环境变得干燥温暖,于鹰看向站在床尾的人,于渐晚坐在凳子上,形容枯槁,就像一具灵魂被抽干的行尸走肉。 “我妈呢?”他问。 于渐晚什么都没说,摇了摇头。 接着就是无尽的沉默。 于鹰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回国前他还天真地跟妈妈说想见见好几年没见的亲爸,现在他们居然以这种方式见到了,想起下一次见面可能会在周柠夕的葬礼,他笑出了声。 于渐晚看了他一眼,表情怪异,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咬到嘴里。 第72章 “医院不能抽烟。”于鹰提醒他。 于渐晚愣了愣,起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来了几位警察,让他确认照片上的犯人,他反复看了好几遍,那些人里并没有杀了自己母亲的人。 来医院探病的人来来往往,认识的不认识的,除了叶琼棠一人是周柠夕的朋友,其他大多都是于江沅生意上打交道的人。 就这样在仿佛被无限拉长的时间里待了几天,他才得知于江沅并没有把周柠夕真正的死因通报给媒体。 “这个团伙被抓得七七八八,老巢也给端了,警方那边还在追查没有落网的最后一人,媒体那边还什么都不知道。” 电视上正在播周柠夕的影迷们举办的悼念活动,叶琼棠把电视关掉,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于鹰。 于鹰接过苹果,发现整个苹果小了一大圈,他往垃圾桶里一看,被削掉的苹果皮上带着厚厚一层果肉。 “不过你还真是幸运,急救中心的人说要不是山上的民宿里一个女孩叫了救护车,你到不了医院就会失血过多。”叶琼棠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糟糕技术,又开始削第二个苹果。 “救我的人是男的。”于鹰纠正她,转手又打开了电视。 “那辆救护车是路过,当时你伤势太重了,急救中心的人决定先救你。”叶琼棠注意到他一直盯着电视,她想了想,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这么说来叫救护车的人跟救你的人不是同一个人,你是双倍的幸运。” 于鹰仿佛跟没听到似的,机械地啃着苹果,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山上的民宿发生了什么,不要紧吗?” “没事,他们又派了一辆救护车过去,说是有人精神失常,后来又说没事了。” “不只是我一个人记得凶手……” “什么?”叶琼棠没听清他说什么,她抬头一看,于鹰已经拿起了床边的拐杖,一瘸一拐地朝着病房外走去。 “你要去哪?”她赶紧丢了水果刀,在门边扶住了他。 “我要去问急救中心的人,他们应该还记得救我的那个人是谁!”于鹰推开她的手,拉开了门,“他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我要把他找出来!” “你的伤还没好……” “这个案件不能就这么算了。”于鹰打断叶琼棠的话,他紧紧拽住她的手臂,嗓音嘶哑,“逃亡的凶手杀了我妈,他应该被判刑,他应该去死,死不了也得进监狱,我要亲手把他送进去!” 叶琼棠怔怔地看着他,面前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表情俨然和这个年纪的孩子全然不同。 电视上正在回放周柠夕的经典电影片段,于鹰的眉眼跟周柠夕几乎一模一样。 早在她还是个实习心理医生的时候,周柠夕还是新人演员,充满烦恼,找她来咨询。 她们成为了朋友,逐渐成长,也逐渐年长,她们的眼角有了细纹,她们有了婚姻,即便如此,她们也相信彼此是可以到老了也能一直陪在身边的朋友。 叶琼棠俯下身,抱住了面前的孩子。 直到刚才,她还一直觉得周柠夕依旧在这个世界上,她在欺骗自己,现在只剩下于鹰一人,周柠夕已经不在了。 她抱紧了于鹰,泪水夺眶而出。 “于鹰,你听好了。”她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做傻事,你要好好活下去,就算连带周柠夕的份,你也得活着。” 第四十一章 黑色 周柠夕的葬礼如期举行。 按照于江沅的要求,这次葬礼谢绝了影迷的悼唁,大批的影迷只能聚集在灵堂外,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现场的媒体记者不多,都是于家信得过的几家,与其说是来报道,更像是来充当于家对外舆论的传话筒。 除了这些于家安排好的人,现场不乏一些老牌明星前来悼念,就像商量好了似的,十个有九个都是墨镜,于鹰作为家属,适当的寒暄和尬聊是必须环节,这些人黑衣黑墨镜,他就算原本知道这明星是谁,现在也变成了不知道谁是谁。 黑色压抑的气氛从灵堂一直延续到墓园,下葬后,葬礼正式接近尾声。 像影视剧里一般的狂风暴雨天并没有出现来烘托哀伤气氛,九月初的天气还是秋老虎,万里无云阳光灿烂,热得不行。 参加葬礼的人挨了一天晒,临到头走得飞快,一会儿山坡上就没了人影。 于鹰本来已经拄着拐杖走到了墓园门口,回头一看于渐晚还在坡上没离去,又一瘸一拐地回了坡上,站到了于渐晚两米的后头。 于渐晚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稍微侧了点身,他看了眼于鹰,似乎并不打算说些安慰的话,只是用通知的语气说道:“等伤养好,你跟我回英国。” “我会在这里读高中。” “你觉得你爷爷会同意吗?” “这就是爷爷的意思。”于鹰很快回道。 于渐晚脸上是掩盖不住的讶异。 “你一直在逃避家族继承的事,他会直接跟我商量也是这个原因。”于鹰也用了跟他一模一样通知的语气,“他说他想先观察一阵子,学校和专业到了高中毕业后决定也不迟。” 于渐晚张了张嘴,半天没出一个声。 “爷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这次既然我回来了,他说不定会拿我跟于绍比较,就像当年他比较你跟叔叔一样。”于鹰把他颓唐的样子尽收眼底,继续扎刀子,“我也就顺着他的意思,毕竟导致我妈去世的真凶一日没抓到,我就没法过一日安宁日子。” 第73章 墓园寂静一片,于渐晚呆滞地立着,双手垂在西装裤两侧,他在原地思忖了好久才说:“那正好,毓秀湖那栋房子你可以继续住着。” 这句话不用明说,他也明白于渐晚去意已决,他前半生一直在逃避,和周柠夕恋爱结婚算是他做的最大反抗,最后却还是选择了逃避,真不知是可怜还是讽刺。 于鹰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天边有了些暮色,暑气依旧未减。 从于江沅身边派来的保镖周辰等在山下,还没出墓园门就形影不离地跟在了他的身边。 刚出墓园,他就看到车边上站着专门负责这起绑架案的陈律师,叶琼棠在边上转圈圈,看样子十分焦虑。 “可算把你等来了。”叶琼棠见到于鹰从墓园出来,赶忙扯过他一只胳膊,把他往车里塞,一边回头吩咐周辰,“快,我们赶紧去市医院。” 周辰跳上车,很快启动了车子。 “怎么了?”于鹰差不多是被她丢进后车座,摔得背疼。 “我今天刚从老同事那里得到消息,说他们医院的精神科前段日子接收了一个病人,是学生,学美术的,和打救护车电话的那个女孩子同校,时间也刚好能对起来。”叶琼棠的语速很快,“我让医院的人帮忙联系了,确定就是救了你的那个学生,现在他还没出院,兴许能碰上。” 于鹰瞬间愣住,他本以为上次叶琼棠对他的严厉嘱咐是在提醒他不要深究这个案子,没想到叶琼棠一直在帮他寻找线索。 “只是这个救了你的学生的情况……有些棘手。”坐在副驾的陈律师的声音传来,“总而言之,我们还是先到那儿看看情况。” 陈律师说的话模棱两可。 到市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于鹰一天没吃饭,竟不觉得饿,他一手拄拐,一手抱着一束向日葵走进住院部,周辰本想去借轮椅,被他拒绝了。 他一路冲到精神科住院部,找到叶琼棠说的病房号,在门口停下,敲了敲门,打开了病房门。 病房里所有人都一齐抬了头。 他一眼就看到了靠窗边的一个男生,没有原因,就是直觉,他觉得就是这个人。 路过床尾的时候,他瞟了眼住院牌,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叫若秋。 他把手上的花送到了若秋的手上。 若秋正抱着速写本画画,一下子手里多了捧花,显得有些懵。 周辰随即跟上于鹰的脚步进了病房,把两篮水果,蛋糕牛奶零食一并放到了床头柜。 隔壁床的病人和家属不由地被吸引了注意力,频频侧目。 “我是他姐姐若夏。”床边一个年轻女人站了起来,面对一众黑衣陌生人,她看着还是局促了些,“之前护士站联系我说精神康复中心的叶院长找我?” 叶琼棠赶紧迎了上去,说建议换个地方谈,一众人又洋洋洒洒地走出病房,回到了走廊。 医院的走廊人倒是不多,或许是因为这里是精神科的住院部,整个住院部保持了一种奇特的安静。 于鹰在长椅上坐下,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只厚信封递给若夏,“这里面的钱不是什么大数目,住院费和医药费肯定是足够了,请您一定要收下。” 若夏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于鹰一眼,面前的人只是小孩,却稳重地做着这些事,这个场面她怎么看怎么不适应。 “请务必收下。”于鹰又补了一句。 若夏想了想,还是把信封推了回去,解释道:“这孩子的病并不是这个原因引起的,医生说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可能是雨天山路不好走摔了几跤,我怎么好意思收这笔钱。” “不管怎样,他救了我的命。”于鹰把信封推回,“如果您不收下,不好意思的反倒是我了。” 若夏还在犯难,叶琼棠在一旁暖场道:“大体的情况就跟之前电话里聊的一样,您的弟弟能在那种情况下救人属实不易,这边也只是一点小心意,就不要客气了。” 若夏思索了一阵,只好把信封收下了。 叶琼棠向陈律师使了个眼色,陈律师接话道:“叶院长跟我说您的弟弟现在情况有所好转,我想询问他几个关于案件的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 “这个警方之前也来问过,可以是可以,只是这个孩子……”若夏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弟弟若秋从小精神就有点问题,发作的时候是记不住任何事情的。” 心里一震,于鹰看向叶琼棠,叶琼棠神情是严肃的,但没有意外的样子,应该是提前就猜到了,他曾经听过叶琼棠的科普,精神科住院部住着的人并非全是精神分裂,有抑郁症,强迫症,焦躁症等等,如果是其他症状人能保持清醒尚且还好,而若秋的症状,毫无疑问是精神分裂症的一种,且发病起来就无法保持清醒,是非常糟糕的状态。 心中的希望在逐渐崩塌着,于鹰拿起拐杖,站起身,“您的意思,是说他不记得了?” 若夏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叶琼棠忽然想到些什么,伸手捞了于鹰一手,没捞到,于鹰已经一路朝着病房走去。 他径直走到若秋的床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速写本。 “8月30日傍晚18:30分左右,在钟灵山,你看到犯人了吗?”他盯住若秋的眼睛,“那座山崖不高,天也没暗到什么都看不清,你应该能看到。” 第74章 若秋睁大眼迷茫地看着他,伸手想拿速写本,于鹰后退了一步,站到他够不到的距离。 “那你认识我吗?”他继续质问道,“在那天你救了我,把我从湖里救了起来,背到了路边,我们一起上了一辆救护车。” 若秋所有的注意力只在速写本上,他跳下床,想去夺,于鹰又后退了一步。 “你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于鹰加大了声音,“你知道这有多重要吗?如果你忘了,就意味着……” 话还没说完,手腕就一阵钻心的疼,于鹰低头一看,若秋抓了他拿着速写本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咬住了他的手腕。 他任由若秋咬着,干脆甩掉拐杖,一手掐住若秋的肩膀,强迫中带着一丝祈求,“你记得,你应该记得,你只要能想起一点,只是一点也行!” 手腕的血淌了下来,隔壁病床的病人开始尖叫,很快有护士从门口冲了进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叶琼棠赶紧上前阻止,她把速写本夺下,递回到若秋手里,若秋这才松了嘴。 周辰在一旁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把于鹰又往后拖了两步。 “请不要刺激这里的病人。”护士一边安抚着隔壁床的病人,一边提醒道,“还有要保持安静,不要大声喧哗。” “你冷静一点!”叶琼棠架住于鹰另一只胳膊,把他带出门外,压低声音提醒,“他现在什么都记不得,你何必这么对他!” 于鹰没吭声,任由周辰跟叶琼棠把他架出门外,手腕上的血直往地上滴,他从病房门上那一小格透明玻璃看向若秋,确认危机解除后,若秋重新坐回到床上,继续在速写本上画画,嘴角还淌着他的血,仿佛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他在那个时候精神处于不稳定的状态,是没有办法作为证人的。” 简单处理完伤口,到电梯间等电梯的时候,陈律师的神情也跟着变得严肃了不少。 “更何况他连当时的事都想不起来,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 叶琼棠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她看了眼身旁的于鹰,从刚才的情绪激动,他现在已经趋于冷静,或者说是麻木。 住院楼的电梯缓慢,始终到不了高层,电梯间渐渐聚集了一些人。 耳边是嘈杂的声音,于鹰望着电梯上上下下的数字,好像自己和周边隔了真空层。 好不容易电梯到层,他被人流挤着进电梯,就在门快要关闭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了进来,电梯门退到了边上,若秋跨了一只脚进电梯,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看到了于鹰。 于鹰惊异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把裹着纱布的手藏到了身后。 “这张画给你。”若秋并没有继续追着他咬,而是从速写本上扯了一张纸下来,伸手一递。 那是一张速写,虽然只是一张速写,但若秋明显抓住了描绘人物的神韵,画中的他皱着眉,神情严肃,一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的样子。 “谢谢……” 于鹰接过画纸,脸上挂着苦笑,而面前的人却是一副真诚等待夸奖的样子。 “你……画得很好……” 若秋这才满意,他看了眼电梯,有些沮丧地问道:“你要走了吗?” “嗯。” “这样啊……”面前的人退了一步,把速写本夹在臂弯,腾出一只手做了个“拜拜”的姿势。 中间没有了阻隔,电梯门再次缓缓合上。 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哪怕只是发生在十几分钟前的事。 于鹰望向若秋的眼睛,四目相对,那双眼睛清透,是漂亮的深棕色,没有复杂情绪,单纯无忧无虑,是他永远也不可能拥有的。 也就是这一瞬的念头,电梯快合上之前,他伸出手,迅速地抓住了面前人的手腕。 电梯门咔嚓夹了一下,又往两边退去。 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好像不抓住这个人的手,他就会很快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于鹰缩紧手指,他想记住这个人,尽管对方不会记得自己。 电梯门欲关又开,不断开阖着,整个电梯的人都在等着他们松开手。 “谢谢。”他最后又郑重地道谢了一遍。 “嗯。”若秋有些懵懂地应了一声,对他笑了笑。 于鹰愣了愣,他已经忘了该怎么笑,只能勉强牵起嘴角。 随后,他松开了手。 若秋转身朝着病房的方向跑了回去。 电梯门合上,视线被隔绝,那个抱着画板奔跑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第四十二章 榛子 学校的梧桐叶稍稍有些泛黄。 若秋走进教室的时候,发现王纯伊正瞪着眼看他。 “怎么了?”若秋在座位上坐下,被她盯得背后发毛,“对了,昨天写生点评的结果怎么样了?” “昨天?”王纯伊反问一句,严肃地回道,“你已经一周没来上学了。” “啊?”若秋以为她在开玩笑,“我们昨天不是刚从钟灵山回来?” 王纯伊沉默了会儿,伸手把他桌肚子里的试卷都掏了出来,“这是你一周落下的作业。” 面前的纸张堆积如山,若秋看了眼试卷,又望向王纯伊,“我姐说我在写生的时候发烧晕倒了,被送到了医院,我以为我只晕了一天。” 王纯伊的表情很是复杂,她挣扎了会儿,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自己课桌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到了若秋的桌上。 第75章 “这是我们去写生第一天拍的合照,黎老师印了好几份,我帮你拿了一张。” “谢谢。” 若秋从书包里翻出速写本,翻到了空白页,本想把照片夹进去,却发现速写本被扯掉了一张。 他一般不会扯速写本,一整本画完后就会换一本,这张被扯下来的纸上画了什么,去了哪里,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况且这张纸被扯得很随意,中缝间还留着残缺不齐纸片,这是完美主义的他绝对不可能做出来的事。 “怎么了?”王纯伊看着他对着速写本发呆,在边上问了句。 “没事。”若秋摇摇头,把照片夹进速写本。 夏末秋初,气温在接连高温了几天后终于有所下降。 这本该是寻常的一天放学。 若秋跟王纯伊走到校门口,王纯伊通常是家里人接送上学,他在校门口跟她道别,独自一人在斑马线等红灯。 校门口来往接送的车辆不少,不经意间,他看到马路对面站着一个男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个男人一头刺猬般的短发,校服松松垮垮的,锁骨处还有一些刺青露了出来,延伸到了脖颈。 若秋瞟了一眼,没多在意。 绿灯跳起,他跟随人群过了马路,走进学校对面的小区。 在小区转角的路况镜里,他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他走快,男人也走快,他走慢,男人也走慢。 终于,若秋在楼底下停住了脚步,他转了个身,面向那个男人。 男人并没有因为他察觉到了存在而有所惊慌,反而向前一步,堵住了若秋的退路,用略带轻佻的语气问道:“你是若秋对吧。” 若秋没吭声,男人又说道:“我隔壁学校的,我们班有女生想要你的手机号。” 男人身上的校服看着并不合身,他长得比高中生高大不少,把本就不明亮的光线全遮住了,若秋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依旧默不作声。 “不好意思我说谎了,是我想要你的手机号。”男人一手搭上若秋的肩膀。 “为什么?”若秋终于忍不住问他。 “因为你长得好看啊。”男人笑道。 若秋不想理会他的轻浮发言,再次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眼他身上的纹身。学校周边不乏会有些混混,抢人零花钱的事他听说过不少,这种情况吃亏是福,他乖乖掏出钱包,把里面的钱抽了几张出来。 “这是我这个月生活费,我留了吃饭的钱,剩下的都给你。” 男人眉毛一跳,一脸无语。 “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了。”若秋说完,便安静地靠着门站立,尽量保持着乖顺的姿态。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手一伸,把钱塞回他的裤兜。 “我不要你的钱。” “你要什么?” “我要你的人。” 对于这种迷惑发言,若秋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诧异地抬头,男人的另一只手也搭上了他的肩膀。 “我离家出走了,现在无处可去,我知道你是一个人住,你家能不能借我住几天?”面前的人语气诚恳。 事情的发展往离奇的方向一去不复返,若秋想了想,果断回绝了。 “不能。” “因为我看起来不像好人?”男人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自嘲却带着威胁的笑容。 “不是……”若秋下意识地说了谎,秉承着基本礼貌,他不能从外貌就判断一个人的本性,尽管面前这个人从头至尾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行吧,我不勉强你。”男人放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若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不敢掏钥匙,直到男人后退了好几步,他才手抖着拿出钥匙开了电子门,又快速合上,男人至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动作,而是挥挥手说了声“再见”,便离开了。 那个人说的“再见”是真正字面上的意思。 接下来的好几天,若秋都见到了这个奇怪的男人,在他去学校对面的小卖部的路上,在他买画材的店里,甚至是在学校操场上体育课,他都能隔着栏杆发现那个男人就在外面看着他。 但那个男人没有像第一天一样直冲着找上门,而是幽灵一样游荡在周围,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行动。 若秋很想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但他不敢主动招惹,只好暂且保持着警惕。 这样的日子过了快一礼拜,有一天晚上他在阳台晾晒衣物,忽然瞥见家楼下站着那个男人,男人正在抽烟,烟头燃出橘红色的火星,在黑夜中发亮。 手中的晾衣杆差点脱手,若秋僵住了身子,那个男人也在看他,还挥手冲着他笑,若秋一扯窗帘,赶紧把视线掐断。 他忐忑不安地入睡。 半夜下了场雨,从迷糊中醒来收衣服的时候,他再次拉开窗帘,下意识地往楼下瞥了一眼,那个男人居然没有离开,还是站在原地,任由雨水冲刷着。 他终于无法忍受,连衣服都顾不上收,抄起玄关的伞就跑着下楼,打开了防盗电子门。 男人在门前站着,似乎就等着他开门。 若秋把伞按在他的胸前,“你不要再这样了!” “我怎样?”男人向他跟前走了一步。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若秋冲他吼了一句,转身回家。 他迅速打开防盗电子门,走上楼梯,走了几步,他又觉得刚才自己吼得有些过分,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 第76章 防盗门距离合上只剩一条缝,那个男人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他一晃神,有一只手拉扯住了门把手,男人跨了一步闯进防盗电子门,几步蹿上楼梯,一手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按在了墙壁上。 “啪嗒”一声,雨伞掉了地。 若秋奋力挣扎着,没有用,高一的他身高,身材,力气都不是成年人的对手,轻而易举就被这个男人捉住。 老旧的电子门发出长长的吱呀声,最终合上了。 若秋在黑暗中盯着他的眼睛,他感觉到了一丝恐惧,这种微妙的情绪来得很突然,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说不上来。 身体本能地失去了自主控制,脑海中闪过几个记忆碎片,小时候他哭喊着被母亲捂住了嘴,就只是因为他被打疼了而放声大哭,久而久之,他忘记了哭泣,因为一哭泣就会被打,身体产生了条件反射。 就像现在,他的身体也产生了本能的麻木反应,他安静下来,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的人。 男人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我以为你会继续大声喊叫来着。” “你别一直杵在我家楼下了……”若秋推开他的手,额头的冷汗渗出,他什么事没有,却像重新亲身经历了一场儿时的虐待,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面前的男人沉默了会儿,无力地把头垂在他的肩膀。 “求你了,借我住几天……” 男人的额头滚烫,气息也是,若秋一愣,回过神来,抬手触碰到男人的脸颊,也是一片滚烫。 “你发烧了?”他心里一惊,这个温度恐怕烧得不低。 男人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把自己一半的重量支撑在若秋身上。 “你要是嫌麻烦,就把我丢在路边算了。” 男人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的轻佻,变得虚弱,若秋听着心里一软,他搀住了男人的一只胳膊,勉强带着他往楼上走去。 大雨滂沱。 若秋把一杯水递到躺在沙发上的男人手里。 “退烧药吃完15分钟后吃消炎药。”他从药箱里找出之前吃剩的药,摆到茶几上。 男人就跟没听到似的,环视着这间不大的一人居。 “快吃药。”若秋催促了一句。 男人这才拿起退烧药吞了下去。 “好苦!”他吐了吐舌头,从茶几上捞起一条榛子味牛奶巧克力,救命似的撕开包装啃了起来。 “就只是吃个药而已。”若秋无奈地看着他,这巧克力是他画画疲劳的时候用来供能的。 “我怕苦。” “你就只能住一晚,明天退烧了就离开。”若秋把之前翻出的一条新毛巾递给他。 “为什么?” “你家人会担心的。”若秋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坐下,保持跟他持平的视线。 “他们不管我。” “你家在哪?” “我不想回家。” 若秋在原地愣了会儿,干脆问:“行吧,你叫什么名字?” “徐榛。” “哪个zhen?” “这个。”徐榛坏笑着把手上的榛子巧克力亮给他看。 “我不信。” “那没办法了,我又没其他名字。”徐榛往沙发上一倒,囫囵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若秋停止发问,静静地看着他,前几次他只是匆匆观察,这次离近了,徐榛的手臂上有几处划伤,还有几处抓痕,有些伤疤是旧的,有些是新的。 容易让人想到夜晚独自狩猎却被猎物反咬的郊狼。 “你是跟谁打架了?” “我摔倒了。” 这个理由没有可信度,若秋撇着嘴看他。 “是我父母揍我的,我不是说了么,我离家出走了。”徐榛睁开一只眼。 听到跟自己小时候差不多的遭遇,若秋稍微共情了一些,他从药箱里拿起创可贴,耐心地贴在徐榛的伤口上,“我妈小时候也打我,还把烟头摁在我肚子上,还好我不是留疤的体质,没你看起来那么惨。” 这回反倒是徐榛有些讶异,他把两只眼都睁开了,直直地看了过来。 若秋以为他不信,掀起t恤的一角,露出腰侧,那里的皮肤光洁,不像是曾经有伤疤的样子。 “这边,还有这边,小时候都没有一块好皮,不过现在没事了。”他庆幸地说着,把衬衫放了下来。 抬头间,他看到徐榛正直愣愣地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 “你对谁都这样露肚皮吗?”他问。 “啊?”若秋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你就这么没有防备心?”徐榛又说了一句。 “我们都是男的,这又没什么大不了。”若秋不以为然,他把一整包创口贴用完,起身走向厨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再休息一会儿。” “嗯……”徐榛含糊地应了一声,倒是乖乖把眼睛闭上了。 冰箱里还剩了些青菜,肉丝,香菇,半截胡萝卜,做个简单面还是够了,若秋把食材取了出来,耐心备菜。 切了一会儿,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若秋放下刀,回头间,他看到徐榛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背后。 “你吓我一跳。”若秋松了口气,他低头一看,徐榛手里握了把水果刀,除了他正在用的菜刀,那是家里仅剩的一把刀子,也不知道徐榛什么时候拿的。 第77章 “你烧还没退,快去躺着。”若秋以为他是来帮忙的,赶紧劝退。 面前的人安静了几秒,徐榛看了他一眼,一手挠了挠头,大步流星走到台前,把他往边上一推,“随便切切得了,弄那么精致干什么?我来切。” “别!”若秋立刻挤了回去,把徐榛的位置挤开,把胡萝卜抢救了下来,“这样切看起来才比较开心啊。” “反正都是要吃进肚子里的,用不着雕花。” “这是用模具按压花的形状,不是雕花。”若秋向他解释。 徐榛看着像是不能理解的样子,他把刀子往砧板边上一丢,转身走出了厨房。 徐榛的脾气古怪。 若秋摸不着他到底是在高兴还是在生气,好像两者都不是,是一种他说不出原因的古怪。 在徐榛吃完面后,他本想问几句他离家出走的原因,可徐榛总是催着他去睡觉,他只好作罢。 睡得迷迷糊糊之间,他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睁眼,他看到徐榛正在漆黑中站着,就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若秋睡眼惺忪地直起身。 徐榛没说话,而是忽然扑了上来,把他按回床上,拿被子闷住了他。 “喂!你干什么!”若秋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蹬腿踹了他一脚,“现在天气还没降温,你把我裹这么紧干什么?” 徐榛还是没说话,而是使劲按着被子,若秋困得不行,还呼吸不畅,接连呜咽了几声,过了会儿,徐榛突然没了动作,若秋得了空喘息,一双手从背后隔着被子抱住了他。 “我想问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请客。”徐榛闷重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搞了半天是问这个,若秋实在无法理解这人的脑回路,他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呼吸了口新鲜空气。 “我想吃豆浆油条,要热乎的。” “就这?” “我就爱吃这些。” “你不讹我点贵的?” “好了你别说话了,我要睡觉了。”眼皮子直打架,若秋在裹成蚕茧的被子里翻了个身,也不管自己还没有从被子里挣脱出来,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睡眠意外安稳。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了徐榛的身影。 若秋扶着门框呆滞了一会儿,瞥见餐桌上摆着一份热腾腾的豆浆油条,正如他昨晚所说的一样。 第四十三章 橘黄 银杏树变得金黄。 “来得正好,你在这里的画卖出去了。” “真的?卖了哪一幅?” 若秋刚扛着画框进画廊,画廊老板急忙把他扯到空荡荡的一面墙前,大手一挥,“12幅画作同时被收藏,若秋,你赚发了!” 若秋呆愣愣地看着他,手上的画框“哐当”落了地。 市中心商城里的画廊是黎远推荐的,算是学生友好型画廊。平日里这里是常设展供人参观欣赏,如果有收藏家中意随时可以购买。 画廊老板相当于经纪人,专门为画家进行推销。 虽然画廊老板在圈子里已经是老油条了,确实很能推销,但艺术品毕竟不是超市随便买个东西,他在画廊摆了这么久的画,遇到一次性扫荡的收藏家还是第一次。 “哎呀,当初你说12是你的幸运数字,我特地精选了12幅作品,果然好运挡不住啊!” 画廊老板还在一旁感慨,若秋赶紧问他:“那位收藏家是谁?” “对方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你可别勉强我。”画廊老板摊了摊手,转身招呼几位员工把若秋新搬来的画安到墙上。 “这样啊……”若秋有些遗憾地看着那面空墙,有些收藏家确实很低调,但他还挺想看看能欣赏自己画作的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说不定很聊得来…… “什么时候他愿意透露身份了,我就联系你。”画廊老板在边上故作善良地安慰了一句,转眼脸上就露出了荡漾的神色,“毕竟我也很想再见他第二次。” “那个收藏家是你喜欢的类型?”若秋一眼看透,画廊老板喜欢男人已经不是秘密了。 “不,他的保镖很符合我的口味。”画廊老板严肃地纠正了他,“沉默寡言宛如忠犬一般恪尽职守地保护主人,隔着衬衫也能窥探到的肌肉线条,高大的身材尽显安全感,这种人间尤物真不愧是大富豪家的保镖啊哈哈哈哈……” 画廊老板的笑声回荡在展厅,连搬画的员工都不由地回过头来,若秋讪笑了几下,就当附和。 “我差点给忘了,这束花就是那位收藏家留下的。” 离开的时候,画廊老板在门口叫住若秋,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掏出一束花。 “这是给我的?” 若秋被他吓了一跳,面前是一束向日葵,看着似曾相识。 “前段日子你不是得奖了么,应该是想祝贺你。”画廊老板暧昧地眨了眨眼。 “都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为什么……” “哎呀你就收着。”画廊老板把花塞到若秋的手上,“你如果真想问为什么,不如直接去问本人。” “是你说不能透露他身份的。” “我确实不能透露,但是……”画廊老板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刚才和那位收藏家同行的一位大姐姐说要去吃个下午茶再回家,下午茶是两小时制的,我估摸着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吃完了。” 第78章 若秋盯着他的眼睛,“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自己‘偶遇’了他,那就不算我透露了吧。”画廊老板发出几声憋不住的笑,“商城的楼下就是停车场,他们应该还没走远吧……” “好!我知道了!”若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看向画廊里的钟,距离他到画廊刚好两小时,他抱紧手中的花束,转头就跑。 “喂!你追上了别忘了给我要个保镖的联系方式啊!”画廊老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若秋仓促回头,冲他挥了挥手,快速来到了电梯口。 下午茶的餐厅就在楼上,刚好就在商城的直梯边上。 他抬头看向电梯停靠的楼层,左边的电梯已经过了这层往下,右边的电梯是从楼下上来的,刚好到这一层停下。 难道他们在左边的电梯里? 若秋赶忙跳进右边的电梯。 电梯一层一层往下落。 怀里的向日葵展露着朝气蓬勃的橘黄色花朵,若秋看着花束,不由地想起之前他在医院的时候。 那时他刚从昏迷清醒,床边的花瓶里也有一束向日葵,他本来以为那是若夏买的,直到今天再次看到同样的花。 是巧合吗…… 不会吧…… 心中的疑虑难以消散,“叮”一声,电梯停了下来,可惜却是一层。 电梯里的人陆陆续续出了一批,电梯继续往下,来到了负二层地下车库。 若秋赶紧跑出电梯一看,左边的电梯已经空了,他又在停车场逛了一圈,并没有什么人影。 这是意料之中的错过。 就算他追上了,他又该说什么? 画家与收藏家,好像看起来只是相隔一幅画,实际上却隔着难以逾越的圈层。 而不愿意透露身份的收藏家,往往只是单纯喜欢作品,希望自己能少些社交,少些麻烦。 明知道这样,为什么自己还要追上去呢? 若秋抱着向日葵花束在停车场呆愣了会儿,转而从商城往回走,顺路去画材店买了些岩彩的颜料。 徐榛消失后,日子又重回了平静。 这些天他得以安静地进行创作,平淡却充实。 “哟,这不是若秋嘛!” 一个声音打断了思绪。 若秋在画室前停下脚步,有两个男生刚从画室推门出来,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这两个男生他有印象,是黎远周日班的学生,上次写生的时候就开始找茬,后来有段时间没遇到,若秋以为他们差不多安分了,看来是他想得太美好。 “勤奋啊,都快晚上了还来画室画画。”领头的男生见他不说话,向前一步,抓住了若秋的衣领。 “上次去写生,黎远可骂惨我们了。明明是你跟个疯子似的冲我们发脾气,到头来还得我们赔不是,你面子可真大。”他边说边把若秋往边上巷子里拖,“这回见着了只能说你运气不好,我们来秋后算算账。” “你们干什么!放手!”若秋拽住了他的手,边上跟班的男生一下扯住了他的头发,把他往巷子里摁。 如果说前几次只是单纯找茬,这次的气氛却明显不同。 在被拖进巷子前,若秋往画室里看了一眼,黎远已经不在了,看来这两个男生也是利用画室的空余的时间来画画,怪不得如此肆无忌惮。 “兴致不错啊,还买了花。”领头的男生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花束,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可惜了,我对花过敏。” 说完,那个男生就把花束一抛,丢到了墙角。 “喂!”若秋刚想去捡在地上的花,边上的跟班就扯住了他另一只手里的袋子。 “这是啥?岩彩?” “你还给我!”若秋不得不暂时放弃地上的花,奋力把袋子扯了回来。 “哟,还是刚买的,我瞧瞧。”跟班的男生身手从袋子里捞了一瓶岩彩,打开了盖子。 岩彩粉末从瓶口倾泻而下,在空中飘散,不一会儿,一瓶崭新的颜料就见了底,洒在了地上。 若秋在原地恍神站立几秒,一把抓住跟班的男生的衣领,“你们闹够了没有!” “哈哈哈这就生气啦?你脾气不小嘛!”领头的男生从背后扣住了他的双手,跟班男随即一拳就落在了肚子上。 若秋闷哼一声,双腿支撑不住,直往地上倒去,脸埋到了花束里。 接连又是数不清的拳打脚踢,疼痛和眩晕同时袭来,有人拿脚踩在了他的脸上。 “下次见到你最好绕着走,听明白了吗?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 领头的男生笑得猖狂,若秋差点没吐出来,他艰难地抬眼,狠狠地瞪着那个男生。 “你什么眼神啊!”领头的男生被他看得后脊背发凉,又是狠狠一脚。 这一脚踢得位置不好,牙齿磕到了嘴唇,鲜血在瞬间淌了下来。 在意识模糊之际,若秋看到巷子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喂,你们几个,挡路了!”那个人喊了一句。 若秋借着最后一点力气朝那个人的方向看去。 徐榛就站在后头,一手撑墙,堵住了巷子的去路。 第四十四章 奶茶 为首的男生见大事不妙,赶紧停手,想要从徐榛边上溜过。 徐榛拽着他的后衣领把人捞了回来,一膝盖杵在男生的肚子上。 第79章 那个男生闷声跪地,徐榛又是一脚踹在他背后,男生扑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跟班男被吓得贴在了墙边,徐榛按着手关节走到他面前,跟班男还没来得及求饶,脸就挨了一拳,他捂着鼻子倒在墙边,指缝里全是血。 巷子里拳打脚踢声回荡着。 若秋看向徐榛,发现他的脸上充满着暴虐的愉悦,而并非是愤怒,好像打人对他来说是一件开心的事情,跟对象是谁无关。 渐渐的,找茬的两个男生连求饶声都变得微弱了,若秋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从后头去拽徐榛的一只胳膊。 “你停下!” 徐榛没停,若秋奋力把他往后扯,直扯到他打不到那些男生的距离。 徐榛终于停手了,他甩开若秋的胳膊,活动了下肩胛骨,走到跟班男面前蹲了下来,用手背拍他的脸,“来,让我看看伤得怎样,别到时候讹我医药费。” 跟班男抖得跟筛糠差不多,徐榛的手刚碰着他脸,他就爆发出一声惊叫,踉跄着爬起就跑。 为首的男生蹭着地后退了两米,爬起来趔趄了一下,跑了。 徐榛站起身,拍拍手掌上的灰,转身面向若秋,“我还没打够呢。” “他们好歹是学生,要是打严重了后续很麻烦。” 徐榛一手抬起他下巴,观察他嘴角的伤口,“啧啧啧,没想到你还挺善良。” “不是善良,是不想惹麻烦。”若秋拍开他的手,绕到画室边露台水槽,拧开水龙头清洗脸颊。 “明明是自己被找了麻烦。”徐榛倚在墙边看他洗脸。 若秋没理他,用手抹了把水珠,转而朝画室大门走去。 “喂……才几天不见你就这么冷淡?”徐榛不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为什么总是要找我?”若秋终于忍不住了,他转过身,徐榛却忽然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他。 几辆警车鸣着警笛从面前的马路飞快驶过。 若秋愣住,轻轻用手指戳他的背,“你……怎么了?” 徐榛僵硬的身子松弛了一些,他把下巴搁在若秋肩膀上,懒洋洋地开口,“今晚有流星群。” “嗯?” “要不要一起去看?” 若秋一手托着他的脸,把他从自己肩膀上挪了下来,“我晚上还要画画。” “改天再画。” “不行。” “我车子都开来了,别让我扫兴。”徐榛的胳膊又搁了上来,拐着他往外走。 画室门口压根没车。 徐榛往边上另一条巷子走去。所谓的车就停在隔壁巷子里,藏得很隐蔽,这么窄的巷子,他都不知道徐榛是怎么停进去的。 徐榛一根手指转着钥匙扣来到车边,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若秋看了眼面前的车,这辆车伤痕累累,牌照是歪的,侧身全是泥水,明显是在雨天的山路上行使过。 他狐疑地坐进副驾驶,徐榛很快绕过车前滑进驾驶座。 “能不能把这破花丢了。” “不要。”若秋侧过身避开了徐榛想要夺花的手,“我看着开心。不想丢。” 徐榛撇嘴,一转钥匙把车子启动了,“谁给你的?” “一个买我的画的收藏家送的。” “他想钓你?” “你想哪去了……”若秋无语,“我还只是个学生,说不定对方都七老八十了。” “也许人家好的就是这口。” 又开始轻浮发言了,若秋懒得理他,把头扭一边看窗外的风景,才没几秒,徐榛的手就扯住了他的脸,把他强行扭了回来。 若秋被他捏得难受,一把拽下他的手,“开车不能单手!” “谁叫你不理我。”徐榛笑了几声,一踩油门,车子上了环城高架。 天色暗了下来。 下高架的时候,徐榛忽然在路边停下了车。 “喝奶茶吗?” “啊?”若秋愣了愣,看到路边开着一家奶茶店。 “我口渴。”徐榛又说了句。 “哦……” “你在车里等我。” 若秋本来想跟他说不用买他的份,徐榛已经开门走了出去,他只好坐在车里安静地等待。 徐榛走的这条路他并不陌生,之前黎远组织的那次写生,往钟灵山方向也是这条路。 难道流星雨在钟灵山能看到? 若秋有些出神地看着在奶茶店门口点单的徐榛。 徐榛的出现总是奇奇怪怪,行踪也很诡异,既然他能开车,又有驾照,应该已经成年了,那他是做什么工作,家又在哪呢? “给,我买的红茶底的。” 若秋回过神,徐榛已经拿着两杯奶茶回到了车里,把手里的一杯奶茶递给他。 “谢谢。”若秋接过奶茶,奶茶封口不严,洒了他一手。 徐榛扯了几张纸巾给他,若秋把手擦干净,喝了口奶茶,眉头就皱了起来。 “好喝吗?” “嗯……”若秋有些难以回答,徐榛买的那家奶茶店开的分店不多,他没喝过。如果单从味道来讲,这个奶茶着实有点奇怪,茶味很重,还带了一丝诡异的苦涩。 “早知道应该先问你喜欢喝哪种味道的。”徐榛没在意,继续启动车子,往钟灵山方向驶去。 嘴角的伤口隐隐作痛,若秋喝了半杯奶茶就有点喝不下去。 第80章 层层叠叠的树丛让人发困,这种困意来得突然,并非人的意志能支撑,若秋按压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眼皮却不听使唤地往下沉。 手中的奶茶有了重影,变成了两杯又变回了一杯。 若秋捂着头,冷汗直冒。 快昏睡过去之前,他看向驾驶座,发现徐榛正在看着自己,他的眼神冰冷,就像一头在雪原上饿了许久的狼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徐……” 奶茶从手中滑落,他昏迷了过去。 就好像坠入深渊。 周身冰冷。 若秋发现自己掉落在湖里,有人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湖水束缚着身子,若秋奋力拍打着他的手臂,想让他放松,那个人终于松开了手,往湖水的更深处坠去,若秋扯住了他的一只胳膊,艰难睁开一只眼睛。 面前是个少年,胳膊,脖子,脸庞,都是淤青,他几近奄奄一息。 若秋重新将他的手臂环在自己身上,朝着水面游去。 狂风挂着树叶席卷到脸上,若秋将少年拖上岸,自己横躺在地上喘息,一道闪电在空中划过,若秋骤然屏住了呼吸,他发现山头有一个黑影,正在注视着这一切。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想要更清楚地看看那个黑影是谁,又是一道闪电劈下,山头的人已经消失了…… 若秋从梦中惊醒。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只有惨白的月光从车窗照射进来。 徐榛正在他面前,他横跨到了副驾驶座,膝盖压在车座上,一手掐着他的脖子,只是虚虚地握着,并没有使劲。 “这里是哪?”若秋望着他的眼睛,徐榛的眼神警惕,在月色中闪着冷光。 “你怎么不先问我在干什么。” 若秋有一瞬的无语,他叹了口气,继续问:“你在干什么?” “我看你睡着了,想叫你起来。”徐榛认真回答道。 谁叫人起床的方式是掐脖子啊。 若秋用手轻压脖颈,脖子有些疼痛,就好像梦里他被勒住脖子无法呼吸的事情真实发生过一样。 但是梦中的少年是谁…… 站在山头的黑影又是谁…… 徐榛在黑暗中看着他,“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哪里?”若秋朝窗外看了一眼,徐榛不知什么时候把车子开到了山间,周围都是茂密的树丛。 “这里是钟灵山。”徐榛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喝奶茶了,我好馋! 第四十五章 金色 “我知道啊,之前写生的时候来过。”若秋望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他觉得徐榛的眼神变得更警惕了。 “然后呢?”徐榛的手用了些力。 “没有然后,那次写生我发烧了,在医院躺了一礼拜。”若秋被他掐得脖子疼,呼吸不畅,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徐榛的手,“你快松手!” 徐榛松开了手,低低地笑了几声,接着越笑越大声,若秋皱眉,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随后,徐榛打开了车门。 “来,出来看星星。” 若秋已经把今天行程的目的给忘差不多了,走出车门前他在车里看了一圈,他还记得昏睡前自己不小心把奶茶洒了,可现在车里已经看不到那杯奶茶的踪迹了。 “快点。”徐榛的催促声传来,若秋来到外头,徐榛已经利索地爬到了车顶上,向他伸出一只手。 他握着徐榛的手攀到车顶。 山里能见度很好,漫天星星倒映在湖水里,让本来就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更璀璨了。 若秋惊异地看着悬崖底下的湖水,又回头看了看茂密的树丛。 “你到底怎么把车开到这的?” “我对这里熟悉啊。”徐榛的语气轻佻。 “怪不得你的车破成这样,平时没少折腾吧。” 徐榛看了他一眼,话里有话,“那折腾得可多的去了。” 若秋仰头望着星空,也不知道是徐榛的情报出错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天空的星星是很多没错,但他并没有看到流星雨。 又在车顶坐了会儿,天边居然开始有点泛白了,若秋惊觉,这才想起掏出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五点。 “我刚才到底睡了多久?”若秋诧异地看向徐榛。 “谁叫你一睡不醒?我都不好意思打扰你。”徐榛没看他的眼睛。 “算了,没流星雨看个日出也行。”若秋扭过头,看向日出的方向。 “看日出这里没意思。”徐榛从车顶跳下,伸出双手,把他从车顶抱了下来,“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徐榛说的另一个地方就是岭安一中边的老式水塔。 若秋站在塔底下,顺着墙体上嵌满的简易钢筋楼梯往上看。 这座水塔他每天上下学都能看到,它就像标志物一样矗立在这个老片区里,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爬这座水塔。 徐峥用脚踏了踏锈迹斑斑的楼梯,一手攀着上面的钢筋,爬了上去。 “太危险了!” 若秋赶紧扯住他一只胳膊,还没使劲,徐榛就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你不是想看日出吗?想看就爬上去,不然你就在下面一个人后悔。” 徐榛的话极具迷惑性,若秋踌躇了会儿,还是跟着他往上爬去。 第81章 这座水塔看起来不高,爬起来却要命,好不容易到了顶上,塔顶的风却刮得他身子不断歪斜,若秋本来想握住栏杆一口气登顶,没想到手一滑,身子直往后仰,就在他快跌落的时候,徐榛伸手抓住了他的后衣领,像拎兔子一样把他拎了上去。 若秋惊魂未定,躺在钢板上大口喘气。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一瞬间将岭安点亮。 他歪着头看向太阳初升的方向,在这个高度下,周边的建筑物一览无余,都被涂抹成了金色,这是他从未看过的绚烂日出。 “我就说在这里看日出很好看吧,你还不信。”徐榛的声音从边上传来。 若秋手撑地坐起身,看向徐榛,他知道日出很好看,但要付出如此胆战心惊的代价,这个“好看”的意义就会大打折扣,这是他不理解的危险,但徐榛显然很喜欢这种危险。 徐榛把脚垂下顶层钢板边缘,无言地望着太阳。 过了会儿,他说:“你跟我一起走吧。” “走?”若秋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走去哪里?” “到别的城市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在这里呆腻了。” “那不行。”若秋认真拒绝他,“你跟家里闹矛盾不要牵扯上我,我还要在这里读书。” 徐榛转过头来,上下扫了他一遍,“我看上你了,这个理由够不够?” 若秋彻底语塞,转过头不理他,徐榛笑了几声,用双手捧起若秋的脸,强行把他转了回来。 “听好了,这件事的选择权在我,就算你不跟我走,只要我想找到你,你是逃不掉的,知道吗?” 若秋望着他的眼睛,他实在不明白徐榛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所以你最好不要想着离开我。”徐榛对他笑了笑。 若秋笑不出来,他看着徐榛的面庞,本该被阳光温暖的身子却浸染一丝寒意。 “你提供的人物特征,画像师已经画出来了,只是岭安监控摄像头装的还并不多,钟灵山那一块人烟稀少,目前提供线索的人还没有出现,搜查起来也比较麻烦。”陈律师提着公文包推开门。 “一大清早麻烦您过来,辛苦了。”于鹰陪着他走到别墅外,陈律师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送了。 “伤筋动骨三个月,你再多养一阵子,剩下的事都交给我。” “我知道了,谢谢陈律师。” “总之,还是不能放弃希望。”陈律师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在陈律师离去后,于鹰正想转身往回走,又一辆车开到了别墅前,停了下来,车里走出一人,是他许久未见的堂妹于栗。 “没想到你真的住到了叔叔这里,我以为你会回到市中心的洋房。”于栗跟着于鹰走进玄关,从走廊开始到客厅的墙壁上都挂满了色彩惊艳的岩彩画,她被于鹰的布置震撼到,连脚步都放慢了不少。 “洋房里的人太多,我住不惯。”于鹰从客厅边上的冰箱里取了一瓶矿泉水,丢给她,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坐下。 于栗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拧开水瓶喝了一口水,“好歹请一些家政吧,不然连倒茶的人都没有。” “你找我有什么事?”于鹰没理会她的不满。 于栗撇撇嘴,“我知道你留在这里是为了等案件的进展,但是爷爷可不这么想,他反而很高兴,远在伦敦的人现在终于回来了。” “他怎么想不关我的事。”于鹰看了她一眼,“如果你觉得我回到这里对你和你哥有威胁,那大可以放心,我目前没有想跟你们竞争的打算。” “那我还是希望你最好有这个打算。”于栗话锋一转,“我只认准有实力的人,如果爷爷真的把家里大部分的产业都交给我哥管理,那于家就完了。” 于鹰终于听明白她的意思了,他笑了笑,“你的意思,是让我跟你哥竞争?” 于栗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于鹰把笑容收敛了,“我们虽然都姓于,但严格来说是两家人。你这么说,先不管你亲哥会怎么想,你的父母要是知道你胳膊肘往外拐,到时候事情就不简单了。” “你说的对。”于栗这回倒是没有反驳,“但是有一件事你估计不明白,爷爷虽然在商场驰骋了这么多年,但本质上他的思想还是很老旧的。我头顶上还有一个亲哥,他自然不会把家里的一些重大的产业交给我打理。我哥虽然无能,但他很享受能压人一头的感觉,要想从他手里分一杯羹,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你不一样,我们可以成为合作关系,互利互惠。” 于栗摊了摊手,继续说道:“为什么女孩子就不能搞事业?我想证明给他们看,我比于绍强多了。” 于鹰终于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于栗,这个小女孩才不过11岁,已经满脸是野心,虽然跟同龄的女孩子比起来一点都不可爱,但他不讨厌这样的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于鹰思忖片刻,“但是现在我不能向你保证,未来会走什么方向,那是我的自由。” “是因为你对从商没有兴趣吗?”于栗一语戳中他的心思,“茶几上的那几本书是有关于艺术品管理的吧?你对艺术很感兴趣?” 于鹰没有回答。 “但我认为你的性格意外的很适合从商。”于栗并不在意他的沉默,“我期待你回复我的那一天。” 第82章 “那就等那一天再说。” 这句话相当于逐客令,于栗站起身。 “再过几年你就知道了,在这个家里毫无自由可言,你的兴趣,梦想,执着,最后全都会沦为为家族所用的东西。”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玄关走去。 家里又静了下来,于鹰看向面前茶几上的书,仰头躺倒在沙发上。 “今天是医院复查的日子。”周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客厅,在一旁提醒他。 “知道了。”于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在去医院之前,我想先去个地方。” 车子停在了岭安一中对面的小区门口。 “要进去吗?”周辰难得问了句话。 “不用,就在路边停一会儿。” 周辰没有再说什么,把车停到了路旁。 周末清晨的小区门口车辆寥寥无几。 于鹰望向车窗外,脑海自动开始播放上次在医院分别时候,和若秋最后对望的那一眼。 从那之后他就没有办法再忘记那一双澄澈的眼睛。 人会本能的对美好的事物产生一定的向往,又会对接近产生怯意。 更何况现在还没到能见面的时候。 于鹰收回视线,对周辰说了句“走吧。” 周辰放下手刹,车子缓缓开动,在小区边上的道路转弯。 就在于鹰的车子消失在路口后,徐榛的车从另一边的道路开到了小区门口。 第四十六章 辰砂 从那次微妙的看流星雨后,徐榛就理所当然地赖在了家里。 有的时候他一整天只是在沙发睡觉,连叫吃饭都要喊好几遍,有的时候他一整天消失不见,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他依旧没有工作,但好像不缺钱。 停在小区的车一月一换,玄关时不时会多几双限量球鞋,冰箱里也总是会出现一些昂贵的食材。 但徐榛不会做菜,最后烹饪还是得交给自己。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若秋已经逐渐习惯家里多了一个人的存在。 只是徐榛没过几天就要提醒他一遍,让他不要把自己的事往外说,这句话若秋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 徐榛有的时候会莫名的神经质,晚几分钟回家也要质问好几遍去哪了,若秋把他的这种行为当成是莫名的占有欲,逐渐,他发现徐榛不仅是他的时间要占有,还有他这个人也在觊觎的范围内。 “怎么还出门?” “有几个颜色没了,我得去画材店。” 晚饭后,若秋从玄关拿了钥匙,刚打开门,徐榛就走到他身后,一手撑门,把门合上了。 “明天再买不行么?” 若秋看了眼客厅躺着的画,坚持道:“不行,这幅画今天不画完,我就来不及交差了。” “那个收藏家是有病么?他都买了你多少画了,还催更?” “这是说明自己的画有价值,应该高兴才对。”若秋纠正了他的说法,“再说了,你不想出门,为什么要限制我出门?” 徐榛好像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片刻,他转而一笑,把鞋穿好,一把扯开门,“行,你有理,我今天跟你一起去。” “等下……”若秋扯住他一只胳膊,“你不是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住在我家吗?” “你不在家我有多无聊,你知道吗。”徐榛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捉出了门,“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一点而已。” 说实话,若秋很想告诉他自己并不明白,但碍于徐榛的脾气,他还是没有直白。 初夏的晚上已经有了夜市,若秋路过,一时兴起买了盒木莲冻,又给了徐榛买了一杯柠檬汽水。 他不紧不慢地在街边慢走,一边挖着盒子里的木莲冻,这样的生活总算有点了自由的样子。 就这样闲逛了会儿,徐榛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从边上看过来。 “怎么了?”若秋吃完最后一口木莲冻,终于忍不住问他。 “我从来没跟人饭后散步过。” “跟家人也没有过吗?” 徐榛摇摇头。 “那得庆祝一下。”若秋把吃完的木莲冻包装盒扔进垃圾桶,双手鼓掌,“恭喜你获得饭后散步的人生新体验。” 徐榛把柠檬汽水的吸管都咬瘪了,他喝完最后几口汽水,把瓶子一丢,伸手就想捉他后脖颈。 若秋早有防备,身子一滑,拐进了边上的巷子里。 画材店还开着,跟老板打了声招呼后,若秋自顾自地在货架间逛了起来。 徐榛显然对画材不感兴趣,一会儿拿起这瓶颜料看看,一会儿又拿起那瓶,就这样百无聊赖了一会儿,他突然问:“你觉得我是什么颜色?” “啊?”若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他在货架间看了一圈,把一瓶辰砂拿了起来。 “红色?” “辰砂还是矿石的时候有氧化膜,看起来灰蒙蒙的,如果把氧化膜去掉就会成这样醒目危险的红色,我觉得你有的时候在隐藏自己……”若秋说到一半,看了徐榛一眼,闭了嘴。 “继续说。”徐榛一手撑在货架上,堵住了他的去路。 “它……还是提炼汞的重要原料。” “你是在暗指我有毒么?”徐榛撇嘴。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种醒目的颜色很适合你。”若秋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过去,继续往货架深处走去,徐榛从后头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这回若秋没逃掉,徐榛把他抓回自己身边,低头凑近他的脸颊。 第83章 “你不要开这种玩笑!”若秋一手抵住他的脸。 “就算我再怎么开玩笑,次数多了也该当真了吧。”徐榛捉住他的手腕,伸出舌头舔了下他的手心。 若秋赶紧甩手,“这家画材店经常会遇到熟人,你不要乱来……” 话没能说完,徐榛再次凑上前,咬住了他的嘴唇,若秋吃痛地支吾了一声,徐榛的唇很快覆了上来。 徐榛的吻是带着疼痛的侵袭,是单方面的占有。 若秋费劲推开他,捂住嘴,连带着手指都在颤抖。 “原来木莲冻是薄荷味的啊,我不是岭安人,没吃过。”徐榛双手掐住他的腰,把他禁锢在自己手中,“我觉得还是柠檬汽水好喝,你觉得呢?” 若秋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接吻是情侣之间该做的事情,他看不透徐榛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要是觉得自己亏了,我不介意你亲回来。”徐榛看着他这反应,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笑得很开心。 “你放开我!” 若秋想要扯开他的手,徐榛反而得寸进尺,手指从衬衫衣摆里伸了进去。 若秋被摸得一激灵。 “别动,你想让这个货架上的玻璃瓶都摔下来碎掉么?”徐榛又换了个威胁的语气。 若秋抵在货架上不动了,徐榛的指尖在他的腰际撩拨,他咬着嘴唇,抓着徐榛的手拼命抵抗。 “你最好别仗着自己年龄小就以为我不会出手。”徐榛把他扯近自己,俯视着他,“我想对你做什么简直轻而易举。” “若秋啊,纸要几米?” 画材店老板的声音忽然从货架另一边传来,徐榛“切”了一声,松开了他的腰。 若秋如获新生,赶紧朝着画材店老板地方跑去。 徐榛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的,他真的不敢猜。 那天晚上,若秋第一次睡觉锁了门,生怕徐榛从客厅溜到房间里对他做什么危险的事。 第二天徐榛看起来好像安分了,但若秋清楚那并不意味着自己安全了,相反,徐榛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狼对羊围而不猎的养成感。 他好像在等着自己成熟,摘取最饱满的果实。 这么一想,他连画画都没了心思,一下午的美术课程,他居然连最基础的画面都没完成。 “若秋,你留一下。” 课程结束后,黎远突然叫住了自己。 一旁的王纯伊本想跟他一起去画材店,只好先摆摆手,先行离开了。 黎远一般不会单独留他在画室,若秋看着自己只完成了一半的画面,心想自己画画走神怕不是要被批评了,没想到黎远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走到画室门口,把门给锁上了。 画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若秋迷茫地看着他。 “昨天晚上在画材店,你边上的男的是谁?”黎远拉起画室落地窗边的窗帘,“他是你男朋友?” 若秋心里一惊,这句话在提醒他,黎远可能看到了徐榛昨晚在画材店对他做的所有事。 “你这个年纪谈恋爱是不是有点太早了?”黎远慢条斯理地拉着窗帘,语气中带着一丝严肃的意味,“而且对方还是男的。” “对不起黎老师……能不能不要告诉我家长。”若秋低垂下头,他第一时间想起的居然是徐榛的警告,他不能告诉别人徐榛在他家住着的事。 “这个情况我肯定是要通知你家长的,你求我也没用。” “黎老师,我……” “你现在才高一,不是谈恋爱的时候,这不仅对你的学业有影响,对你在美术上的路途也有影响,你看看你今天画的都是些什么?” “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了……”若秋难堪地低着头,黎远的话像锋利的刀子扎着他的心。 “不过你想让我保守秘密也不是不可以。” 在他以为向黎远求情无望的时候,黎远突然话锋一转。 若秋抬起头,黎远拉上了画室最后一半窗帘,转过身,正朝着自己走来。 “最近我想要完成一幅人体肖像画,还缺一个模特。”黎远走到他面前,一手摸上他的脸庞,“我觉得你很适合。”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七夕节刚好轮到这么扎心的剧情……感觉七夕快乐说不出口啊! 于是我火速写了篇2000+字番外放到微博了,希望大家可以收获甜甜的快乐! 第四十七章 鲜红 若秋缩了下肩膀,脸颊恍若被毒蛇舔过。 “把衣服脱掉,躺上去。”黎远掐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转向一边。 “躺……”若秋看着面前的写生台,上面铺着一块暗红色衬布,那是平时用来摆物品或者石膏像用的。 “黎老师,我……” “躺 上 去。”黎远一字一句说出这三个字,眯着眼对他笑。 若秋一阵不寒而栗,他在黎远的注目下缓慢地脱掉衣服,爬上写生台。 “很好。” 黎远又对他微笑了下,没有直接用手,而是拿了支画笔,用笔杆子来拨姿势,若秋被他弄得难受,只觉得自己像一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这样就可以了。”似乎终于摆出了一个满意的姿势,黎远停下手,站到一旁审视。 若秋下意识地别过了头,却被黎远用笔杆挑了回来。 “只是当全裸模特而已,学美术的人还会觉得不好意思?” 第84章 若秋怔怔地望着他。 写生全裸模特确实在美术学院是经常的事情。 但是……他总觉得黎远让他做这件事的性质已经超出了一般情况。 “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黎远嘱咐了一句,转身朝着画架走去,坐到画板前开始起草构图。 一时间,画室里只整下了调和颜料和画笔的“沙沙”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身体的每一寸被看光,理智在被撕扯,若秋躺在写生台上,望向画板背后的黎远,那是带领他入门岩彩的人,他原本敬重的老师,现在他却只能感受到被胁迫的屈辱感。 “听画廊的老板说,最近你的画卖得不错。”黎远突然出声了。 眼眶的眼泪充盈了一半,若秋胡乱地“嗯”了一声,眨眼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 黎远又说:“学艺术的最忌讳的就是骄傲自满,你不要以为卖出几幅画平时的课就可以不认真了。” 若秋百口莫辩,今天他在课上的表现确实非常不像话。 “下次你如果再不认真画画,我不介意让你当全班同学的模特。”黎远停止绘画,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遮住了一半光线,“你觉得怎样?” 若秋在阴影里抬头看他,黎远手上拿着一只沾满鲜红色颜料的画笔,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用手掌轻拍他的脸颊。 “黎老师,对不起,我下次一定认真画……”若秋只能再次向他道歉。 黎远却看着心情大好地笑出了声,他拿着画笔,随心所欲地将颜料涂到若秋的腹部上。 画笔顺着腰侧的人鱼线下滑,幽凉的鲜红色颜料在身上拖出一道痕。 若秋打了个寒颤,再也没法保持原来的姿势,一下用手拽住了画笔。 “我要回去了。”他咬着嘴唇,声音颤抖,“再不回去……再不回去我家人会担心的。” “可是我还没画完,怎么办?”黎远俯视着他。 “我……” 话还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黎远的动作停止了,他站起身,朝着门的方向皱眉。 敲门声逐渐演变成了“哐哐”的砸门声,似乎还有脚踹在玻璃上的声响。 若秋被吓了一跳,慌乱地往身上套衣服,等他仓促穿完,黎远走到门口,打开了画室的门。 他看到徐榛立在门口,满脸的不耐烦。 “我来接若秋回家。”他快速说明了来意,看了若秋一眼,拇指朝外一指,“出来。” 若秋迅速收拾了画具,提着工具盒跑到了门口。 “你是若秋的男朋友对吧。”黎远看着徐榛,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徐榛瞥了他一眼,“倒是你,现在课外辅导的老师还拖堂吗?” 黎远没有再说什么。 徐榛冷笑一声,拉着若秋的手转身就走。 走到黎远看不到的街道,若秋回头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松了口气,下意识地牵住了徐榛的手臂。 “今天画得太晚了,你还没吃饭吧,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他讨好地对徐榛笑了笑,“家里好像没剩什么食材了……要不要先去买个菜?” 徐榛没有回话,单手从兜里掏出烟,咬了一根出来,又摸出打火机点燃。 若秋愣了愣,徐榛好久没在他面前抽烟了,以至于他一直以为徐榛已经戒了烟。 “你怎么了……”看着徐榛难以压抑地表露出烦躁,若秋感受到了一丝怯意。 手腕被突然反握,若秋惊了下,徐榛加快了脚步,一言不发地拖着他往家的方向走。 到家的时候,徐榛氤氲的怒气已经达到了极点,在开门的瞬间,他手一使劲,把若秋甩到地板上。 “平时这个点你早就到家了,今天呢?” 房门被重重甩上,若秋躺在玄关的地上,大脑撞得一阵眩晕。 “黎老师……”他艰难地半坐起身,“黎老师找我有点事……” “有点事?”徐榛嗤笑了一声,“怕不是跟他聊得欢吧?” “我没有……” “没有?”徐榛的声音忽然抬高了,“我说过了,不要把我的事情往外说!” “我没有说……” 若秋一句话没说完,就看到徐榛俯下身,一手抓住了他的头发,狠狠地按着他的头撞在了地上。 “你没有说?你不说他是怎么知道我的?” “我没有说……真的没有……你住手……” 额头传来剧痛,伴随着骇人的撞击声。 若秋胡乱地掰着徐榛的手臂,想要让他松手,但他尚且年纪小,跟徐榛在力量上有本质差距,根本没法逃脱。 “还男朋友,呵,你有真的把我当男朋友?” 看到身下的人失去了反抗,徐榛反而变本加厉,一巴掌扇了上去。 泪水模糊了眼睛,额头好像有温热的液体下流,若秋抬手抹了一下,满手都是血红色,他还没能估量自己的伤势,徐榛又是一巴掌扇了过来,一瞬间,嘴角也尝到了血腥味。 恍惚间,他想,徐榛可能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类,他就是一条养不熟的野狼,随时都能咬断任何人的咽喉。 徐榛的动作停了,若秋本以为他是打累了,睁眼一看,徐榛正在端详他身上的衣服,他顺着徐榛的视线往下看,刚才太匆忙,衬衫下摆的几颗扣子扣错了。 第85章 徐榛显然已经发现了,他用力一扯,扣子落地,衬衫被撕扯开,露出了腹部的一抹红。 “你们还做了什么?”徐榛盯着那道宛如标记一般的鲜红色,眼神顿时变得更加狠厉。 疼痛侵袭着全身,若秋勉强睁着一只眼,绝望地望着徐榛,他感受到了濒临死亡的恐惧。 徐榛跨坐到他身上,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烟灰从烟头掉落。 他从嘴里取下烟头,一下按到了腹部。 “唔……”钻心的疼传来,若秋睁大了眼睛,泪水顺着眼眶滑落,他已经喊不出声音了,喉咙都是沙哑的。 “你不是说你是不留疤体质么?” “求你……不要这样……” 儿时的恐惧一下子在脑海中被唤醒,若秋拼命对徐榛摇着头,徐榛的脸上却露出了兴奋,显然已经沉溺于虐待人的快感。 “那我就来试验一下是不是真的。”他又点燃一支烟,把烟按在了同一个位置。 第四十八章 纱白 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前是一个模糊的光圈。 若秋盯着那个光圈看了好一会儿,视野才变得逐渐清晰。 那是他的床头灯,他全身赤裸平躺在床上,徐榛坐在床边,一手拿着棉签,一手拿着药膏,正在灯下仔细地挤药膏。 屋外狂风大作,白色纱制窗帘在胡乱地飘着。天边时不时地划过几道闪,一场雷雨正在酝酿。 若秋看了徐榛好一会儿,意识中断前的惊恐逐渐涌了回来,他下意识地想坐起身,徐榛却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说了句:“别动。” 若秋不动了,徐榛并没有先涂药膏,而是俯下身,亲吻上他腹部的伤疤。 温热反而使还未消失的痛感变得更加明显,若秋一阵恶心,用手把他的头强行推开。 “我身上有很多疤,小时候不懂,以为结痂了就会恢复,连药膏都不见得会涂。”徐榛望着他腹部的伤口,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你这结痂速度,比我快多了。” 嗓子哑到发不出声,喉咙像是有刀片在割,若秋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丧失了想要交流的冲动。 “既然你醒了,就先吃个饭。”徐榛把棉签一丢,将一件洗干净的衬衫放到床头,若秋认出那是自己的校服衬衫,上面的血迹都被洗干净了。 “你两天没吃东西了。”徐榛提醒道,“再不吃我怕你低血糖。” 两天? 若秋勉强撑起身。 自己居然已经整整昏迷了两天。 “你班主任有打电话过来,我帮你请好假了。”徐榛率先走出了房间。 若秋从床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腿一软,手没扶住床头柜,反而把床上的台灯砸到了地上。 徐榛听着响声折返回来,捞起衬衫披到他肩头,像抱小孩一样小心翼翼地抱起身,一直把他抱到餐桌边才放下。 桌上堆满的菜堪比年夜饭。 若秋扶着桌沿坐下,徐榛立刻夹了一筷子菜递到他嘴边。 “来,尝尝,这家店的烧鹅特别好吃。” 和两天前暴虐的人仿佛不是同一个,若秋冷眼看着他堆满笑容的脸,打开他的手,自己拿筷子夹菜。 徐榛只是笑笑,又殷勤地盛了碗汤给他。 浑身上下的疼痛和饥饿对抗着,最后疼痛成功压制了食欲,若秋没吃几口就饱了。 饭后徐榛主动去洗碗,若秋站在厨房门口,扶着门框看他的背影。 徐榛显然洗碗不熟练,碗筷磕磕碰碰的,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 和刚见到的时候气质无异,徐榛张扬锋芒没什么耐性,或许在校园里可能是很多女生会喜欢的那种坏坏的男生。 然而当所有的伪装都卸下后,他看到的是一个恶魔,那个恶魔会消耗他的精神,践踏他的尊严,甚至吞噬他的灵魂。 徐榛洗完碗筷,擦干手转过身,看到站在门口的若秋,他脸上浮出了“温柔”的笑容。 “头还痛吗?要不要再去休息一会儿?” 若秋面无表情地看完他的演出,平静地出声:“我有的时候觉得,你哪天把我杀了都不奇怪。” 徐榛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他一步一步走到若秋面前,站着不动了。 若秋抬头望着他的脸,他以为徐榛可能又要对他施加暴力,没想到手臂被他一扯,跌入了怀抱。 “我不会再这样了。”徐榛紧紧地拥抱着他的身躯,声音在颤抖,“我一想到你跟别的男人有说有笑,我就很害怕,我一害怕,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只是你的臆想,是你冤枉了我。”若秋打断了他的话,他发现自己从未有过如现在一样的冷静。 徐榛有一瞬的沉默,但他很快再次抱紧,在耳边承诺,“我不会再这样了,你相信我。” “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也不会再信这样的话。”若秋奋力推开他的怀抱,徐榛却又一次不依不饶地箍住了他。 “我可能说过很多谎,但我介意你跟别人的关系,是因为喜欢你!我说的所有喜欢你的话,都是真的!” “喜欢我?”若秋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如果你说的喜欢是不分缘由的殴打,那很抱歉,我承受不起。” 说完,他把徐榛的手从臂弯撤下,刚想转身,徐榛不由分说地捧起了他的脸,在近距离的对视之下,他发现徐榛的眼眶红了。 第86章 “那我能怎么办?你让我放弃喜欢,我做不到。”徐榛摇着头,复杂与纠葛都诠释得恰到好处,让人分不清是演戏还是真心,“你知道我遇到你之后强行改变了自己多少吗?” 若秋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知道。” 徐榛的身子僵住了,许久,他才俯下身,无力地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 “在来到岭安之前,我听了怂恿,做了错事,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耳畔的声音微弱,是徐榛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语气,“在这个城市游荡的时候,我经常爬到高处去看日出,因为在那里我能感觉到一丝丝希望的气息,后来你陪我去看了,从来都没有人陪我做这种傻事,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若秋突然安静下来,想起那天他们一起在水塔顶山看的日出,那一瞬绚丽的光景无论何时想起都能让人心头一热。 “那个时候我想,如果人生最后一段自由的时光是和你度过,这样也不错。” 这句话不同于平日里戏谑的话语,徐榛说得非常认真,连带着拥抱也变得轻柔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喜欢一个人。所以能不能再给我一段时间?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我不想离开你……” 眼泪悄无声息地流着,泪腺好像坏掉了。 若秋任由徐榛拥抱着自己,他知道自己流泪跟徐榛无关。 儿时的他一遍一遍对自己的母亲祈求,让她不要离开自己,为什么明知道她的行为是虐待,却还是不想离开呢? 他很想知道自己的母亲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这个答案已经没有办法得到了。 很多时候他幻想会不会未来有一个能够告诉他什么才是正常的爱,斩钉截铁地告诉他爱不是伤害不是强制也不是占有。 然而已经崩坏的情感纽带,从来都没有被修复过。 他也没有等来那个人。 暴雨的“沙沙”声灌入耳里,产生了近似耳鸣的声音。 这场雷雨还没有结束。 隔天,若秋把自己捂得严实,把绘制好的画送到了画廊。 “请问您是……”画廊老板显然没认出他来。 他摘下渔夫帽和口罩,画廊老板一脸的诧异。 “你这是怎么了?” “在楼梯上摔倒了。”若秋尽量轻描淡写,“不小心滚了几个台阶,就伤得重了点。” “你这不是一般的严重啊,医院去了吗?” “等下就去,就在边上的市医院。”若秋对他笑了笑,“所以我顺路过来把画先给你。” “唉,养伤要紧,画延期就延期,那位收藏家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画廊老板叹了口气,“哎对了,你来得正是时候,今天那位买你画的收藏家在。” “嗯?”若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交谈区的对面是几间会议室,可惜是磨砂玻璃,他看不清里面的人,只是门口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的,看着像是保镖。 “还不错吧,这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保镖。” “嗯……”若秋附和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那位从未谋面收藏家。 自从第一次大规模买了他在画廊的画作后,那位收藏家就会定期向他收定制画,因为过于规律,也没有对定制画提什么要求,因此被画廊老板戏称为粉丝催更。 这或许是一次可以见到真人的机会。 心里有一阵莫名悸动,若秋想了想,斟酌着询问画廊老板:“我能见一下那位一直买我的画的收藏家吗?” 第四十九章 血红 “行啊,我去问问他,你在这等我一会儿。”画廊老板站起了身。 “谢谢。”若秋道完谢,看着画廊老板走出门,跟对面门口的保镖交谈了几句,开门走进了会议室。 忽然觉着心跳一阵加速,若秋低下头,放在膝盖上的手逐渐握紧。 不一会儿,画廊老板就回来了。 “不好意思啊若秋,他好像不太愿意。” 眼前的视线一下模糊了。 若秋眨巴了几下眼,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为什么其他人可以,唯独我…… 他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一只手捂住了肚子。 “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画廊老板绕到他身边,关切地问道,“摔楼梯可不是小事,要不要先去医院?” “没事……”若秋把手从腹部撤下,假装跟没事人一样,“今天我来还有一件事,之后的那一幅定制画,我可能……没有办法按时交稿了。” “我理解。”画廊老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收藏家那边,我会帮你解释的。” “谢谢,那我先去医院了。”若秋站起身。 “啊等等,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画廊老板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册子,“你想不想去深造一下?” “嗯?” 画廊老板的话题转得突兀,若秋低头一看,一本宣传册被递到了他眼前。 “我一个朋友在留学机构里面工作,专门负责艺术留学这一块,我帮他宣传一下,你如果有兴趣就联系他。”画廊老板把宣传册塞到他手里,“如果去体系比较成熟的岩彩专业艺术院校学习一下,对你未来的发展路途会更有帮助,我个人是这么想的。” 第87章 “可是我家境不是很好。”若秋接过宣传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画廊老板似乎有些急迫。 “考学成功争取拿到奖学金,或者学费减免,费用还是没问题的。”画廊老板一本正经地说完,眼波一转,“你最近卖了那么多画,还是有点小钱的吧。” 若秋苦笑,那些钱都被他攒起来了。 “去开阔一下眼界,或许瓶颈期就卡过去了。”画廊老板又恢复了语重心长的状态。 若秋有些发愣,他并没有对老板说过自己的创作最近陷入了死循环。 画廊老板冲他使了个颜色,“画画是需要静心的,心乱了就给自己一段时间休息一下。” 下午突然下起了雨。 在医院大厅等着拿药的时候,若秋从包里翻找出宣传册,百无聊赖地看了起来。 本来只是随手翻翻,看着看着,他就被吸引了。 宣传册上印着的几幅岩彩极具诱惑力,跟黎远教的岩彩完全不同,这些画作将传统和前卫的艺术风格完美结合,仿佛一股新风拂面而来,吹醒了他。 跳出画室这一小片拘泥的地方,外面的岩彩的世界还如此广阔。 这是他之前从未想过,也从未见过的世界。 他沉浸其中,叫号声连着叫了好几次,他都没听到。 “若秋?”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若秋才意识到自己出神已久。 王纯伊正站在他面前,指着拿药处的电子屏,“那边在叫你的名字。” 若秋忽地站起,恍惚地把一袋药提了回来。 “你怎么在这里?”他在王纯伊边上坐下。 “上午看中医科开了些补药,现在药煎好了。”王纯伊把自己袋子里的一袋袋煎好的中药亮给他看。 若秋皱起脸,仿佛苦涩的中药已经在嘴里弥漫。 “话说你最近是怎么了?美术课不去了,上课无精打采,还有这满脸的伤。”王纯伊看向若秋手里的袋子,里面有一些治疗软组织挫伤的药膏。 “摔楼梯了。” “你骗谁呢。”王纯伊把长柄伞杵在地上,“什么楼梯能摔成这样?” “你别小看楼梯……” “喂,你不会是……”王纯伊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神色一下变得严肃,“你不会被家暴……” “我是一个人住的,你知道的吧。”若秋宽慰地对她笑了笑。 王纯伊撇了撇嘴,依旧一副怀疑的样子。 手机铃声响起。 “我爸来接我了,先走了啊。”王纯伊看了眼手机,快速站起身,挥挥手,朝着门口跑去。 若秋松了口气,他在原地坐了会儿,又在家附近的超市逗留了许久,才不情愿地回到了家。 天已经全暗了,家里没开灯,徐榛在沙发上睡觉,他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露出了锻炼良好的背部肌肉线条。 湿漉漉的衣物堆积在沙发边,徐榛的呼吸不是很稳,若秋一手按在他的额头,徐榛的额头滚烫。 “你发烧了。”若秋轻声问他,“你是不是又淋雨了?” “我去找你了……”徐榛的声音微弱,却还是转过头对他笑了笑,“因为你一直没回来。” “反正我总是会回来的。”若秋回答他。 他很想对徐榛说,你离开我吧,但此刻他说不出口。 徐榛翻了个身,看到放在沙发边袋子里的药,他勉强撑起身,“我给你涂药。” “不用。”若秋移开他的手。 “你还在恨我?” 若秋坐在沙发边,黑暗中,他知道徐榛看不到自己眼角淌下的泪。 徐榛用手臂碰了碰他的手。 “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就跟第一次遇到的时候一样,若秋说完这句话,站起身走向厨房。 做完两碗面,若秋把碗端到餐厅,看到徐榛已经起来了,自己的书包被扔在沙发边,面前的茶几上放着那本留学宣传册。 若秋心一跳,但没有变化神色,把碗放到桌上。 “今天你提前出门,又那么晚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徐榛的语气冷淡,他把宣传册拿起来,又狠狠摔在茶几上,“谁给你的?” “画廊老板,他帮朋友做宣传。”若秋转身去拿筷子和汤匙。 “你这是想逃?”徐榛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可以啊若秋,这一下逃得可够远。” 又开始了……若秋把拿来的筷子和汤匙在桌上摆好,说了句:“先吃饭。” 徐榛快步走到了餐厅,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我在问你话,你是不是要去留学?” “我没说过我要去留学。”若秋抬起头,他一看到徐榛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他就知道这个人又发作了。 下一秒,徐榛就一巴掌扫了过来,若秋勉强扶住桌边才没有摔倒在地,桌上的汤碗被扫落,摔在地上变得粉碎。 嘴里很快尝到了血腥味,好不容易养好的嘴角伤口又开裂了。 若秋捂住嘴,沿着桌边蹲到了地上。 徐榛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让他被迫正视自己。 “你不想留学,拿宣传册干什么?”徐榛抓紧他的头发,“我知道你一直想离开我,你一直在恨我,对吧?” 若秋望着他血红的眼睛,他忽然觉得解释很累,就好像全身的力气被剥离。 第88章 “就算哪天我真的离开了你,那也是我自己应该决定的事。”他平静地说道,“徐榛,你没有权利决定我的未来。” 没有反抗甚至比反抗得到的反馈更加严重。 在他说完那句话后,徐榛的呼吸一下变得急促,紧接着,他就被徐榛拖进卧室,丢到床上。 身上的衣物在被剥落,他的脸被徐榛按进枕头里,激烈的吻落在了背后。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徐榛沙哑的嘶吼声传来,“我有多喜欢你!你真的不知道吗?” “唔……”窒息般的痛苦一下引起了应激。 若秋动弹不得,本来身上的伤口已经不那么痛了,而现在,他却觉得浑身都像在被刀割般疼痛难忍。 而身后的这个人,明知道他会对暴力恐惧,却利用这个恐惧变本加厉。 有什么东西抵到了他身后。 徐榛是来真的。 “徐榛……你放开……”若秋按住他的一只手,挣扎着朝床头爬去。 徐榛抓着他的两只手臂,把他的身子拉近自己。 “叮咚——” 玄关突然响起门铃声,接着就是几声敲门。 “若秋?若秋你在家吗?” 是王纯伊的声音。 若秋一下愣住,双手撑在床上,豆大的泪珠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同样愣住的还有徐榛。 “你钱包掉在医院了。” 王纯伊又说了一句。 不对……刚在才超市时候明明钱包还在…… 若秋突然反应过来,王纯伊是在跟他打暗号! 第五十章 蓝紫 房门开了条缝。 王纯伊支着把长柄伞站在门口。 外头传来隐隐雷鸣。 若秋紧紧拽着门把手,虚掩着门,没有抬眼看她。 “喂,你怎么……”王纯伊握住了门的另一端把手,想要把门往外扯。 “钱包呢?” 身后突然传来了徐榛的声音。 若秋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徐榛站到了他背后,居高临下地望着王纯伊。 “你说的钱包呢,拿出来。” 王纯伊脸上的惊恐只停留了几秒,随即她挺直了身板,毫不畏惧地望着徐榛,“你谁啊?” “我谁?我还想问你是谁。”徐榛一手提着若秋衬衫后领,一手摊向王纯伊。 “钱包呢?” 王纯伊看向若秋,昏暗中他看不清若秋的表情,若秋的嘴角淌着血,一抹红色让她心惊肉跳。 “他怎么这样?你对他做了什么?” “做什么?”徐榛笑出了声,“我还想问你大晚上找若秋干什么?” 王纯伊悄悄把长柄雨伞握在了手上。 “没什么事就回去吧。”徐榛推了她一把,正想甩上房门,王纯伊的长柄雨伞狠狠地捅到了肚子上。 “快跑!” 趁着徐榛吃痛蹲下去的瞬间,王纯伊把若秋拖拽到了门口。 夏季终末的雷雨还在继续。 若秋跌跌撞撞跑下楼,王纯伊在前面带路,他跟着没命似的跑到了小区门口。 王纯伊拉开了路边一辆车的车门,把他推了进去。 “师傅,去中山公园,快一点啊谢谢。” 车子启动,若秋让自己靠在车后座上,待呼吸稍微平稳些后,他朝着车后望去。 小区的大门在视野里远去,徐榛似乎并没有追出来。 “我提前叫的车,你可以安心了。”王纯伊压低了声音,偷偷把一张纸巾递给他。 高提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若秋挪了挪位置,到后视镜看不见的角落,把纸巾按在出血的嘴角。 中山公园凉亭周边的水塘里开满了蓝紫色的睡莲,不远处广场喷泉还在雨中工作着,雨水和喷起的水珠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 “抱歉啊,要是我大晚上把男生带回家,我爸妈得问死我。”王纯伊在凉亭里坐下,“我只能带你来这了。” 若秋按着嘴角,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不是说你一个人住吗?那人是谁?”王纯伊敲着二郎腿,手肘杵在膝盖上,一手撑住脸颊。 “他……”若秋犹豫了会儿,望着眼前恍若另一个世界的宁静氛围,他稍微放松下了紧绷的心弦,把徐榛的事告知了王纯伊。 听完来龙去脉后,王纯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都这样了你还让他住你家?你是心大还是傻啊!” 被毫不留情地怼了一句,若秋没有话了,他觉得王纯伊的话像箭一般扎到了心里,她说得很对。 “看来教科书上说的没错,同年龄段的男生心智发展的比女生慢是真的。” 王纯伊很快又来了一次双重打击。 若秋沉默地坐着,从凉亭外飘进的水珠细密地落到了身上。 王纯伊在身边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若秋,你觉得徐榛爱你吗?”她质问道。 “他……” 回想起徐榛那些明显带着占有欲的拥抱和吻,若秋大脑一阵混乱。 “可能吧……” 王纯伊又问:“那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若秋摇了摇头。 “比如我跟你的关系,我很羡慕也很欣赏你的绘画天赋,也觉得你这个人不错能处,但也就到底为止了,这不是爱,真正的爱比这更浓烈,是很复杂又很纯粹的情感。” 第89章 若秋迷茫地抬头看着她,王纯伊的话让他更加混乱了。 “有些人仗着所谓的独占欲,炫耀自己绝对掌控的位置,对另一个造成精神和肉体伤害,这根本不能算是爱,那是暴力。”王纯伊冷静地说道,“真正的爱应该是平等的。” 喷泉的水柱落下又往上。 “平等……”若秋重复着她话里的词。 “再说了,那个叫徐榛的人还打你,他敢下手第一次,后面就是无数次。” “你为什么……这么了解。” “听家长们闲聊多了呗。”王纯伊重新在椅子上瘫坐下,“别说情侣之间了,就算是已经结婚了的夫妇之间,家暴的事也是很多的。” 想起小时候经历的一切,若秋按住了自己轻微发抖的手,因为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他一直在爱和暴力的复杂情感中摇摆不定。 “我再问你,你真的喜欢徐榛吗?” 这回王纯伊的语气没有那么像在质问了,但若秋却觉得自己如坐针毡。 或许他真的有喜欢过,但他喜欢的是那个正常时候的徐榛,他说他从来没有跟人在晚饭后去散步,他喜欢到高处看日出,说一些疯狂不切实际的话,他很特别。 心头涌上酸涩,若秋睁着眼望向喷泉升起的水幕,眼眶里迅速聚集泪水,他捂住了腹部的伤口。 他知道那是为什么了。 因为他也是一样,或许相似的童年让他把徐榛当成了跟自己一样的同类人。 那是时间磨合出来的感情,是沉没的感情。 但不是爱。 一阵沉默后,若秋把染血的纸巾从嘴角取下,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站起身。 “怎么了?”王纯伊惊异地看着他。 “回家。” “喂,你不怕那个人再……” “我要让他离开那里。”若秋攥紧了手。 王纯伊愣了愣,过了会儿,她也站了起来,“唉……行吧,我跟你一起回去,如果情况不对,我们干脆报警。” 雷雨终于停了。 若秋重新站在了家门口。 家里大门洞开,里面是一副被翻找过的样子,像是入室盗窃般一片狼藉。 王纯伊举着伞防备地站在楼道里。 “那个人还在吗?” “不在了……” 若秋走进家里,来回确认了一遍,徐榛把自己个人的东西都带走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除此之外并没有带走别的东西。 “钱有丢失吗?”王纯伊也走进了门,环视着整间屋子。 “没有……”钱包还好端端地放在书包里,若秋提着书包的一只背带,失魂般地站在客厅。 “没做什么亏心事,那么怕外人干什么?”王纯伊也走到了客厅,“话说他到底在找什么啊?” 若秋看着餐厅地上那碗被摔碎的面,一手按住太阳穴,那里正在针扎般发痛。 徐榛的敏锐超出了他的预料。 当时他跟王纯伊逃跑的时候,他没有选择追赶,难道是为了给自己留足逃生的时间…… “喂若秋,你看这个……” 王纯伊的声音从边上传来。 若秋回过神转头,看到王纯伊蹲在客厅茶几边,手上拿着一张照片,她的手指在颤抖。 那是他们画室去钟灵山写生时候拍的照片,除了集体大合照之外,其中一张王纯伊跟若秋的合照也被翻找了出来,散落在了地上。 “他在查我的身份?” 听着王纯伊疑惑的声音,若秋忽然觉得一阵不寒而栗。 他猛然想起,自己最初遇到徐榛的时候,徐榛似乎也已经把他的身份查明了,他们的相遇怎样都不像是偶然,那更像是徐榛已经精心策划好的。 只是他自己也就算了,要是徐榛的事情还牵扯到他身边的人…… 那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受伤的就可能是他周边的人…… 但是徐榛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就像一缕烟一般消失了。 如果不是身上还留着那些没有痊愈的伤口,若秋甚至觉得自己是遭遇了幻觉。 高二第一学期刚开始的时候,王纯伊就转学了。 “我跟家里人商量了一下,徐榛的事,我觉得太危险了,还是谨慎点好。” 最后一次见到王纯伊的时候是在一次放学后,她是特地在离开前等在校门口的。 “还有就是我爸换了个工作地,各种情况加起来,我转学了。” 王纯伊的语气轻松,若秋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才不会像你一样这么心大,把自己命运交到别人手里。”王纯伊故意说出嘲讽的话想逗逗他,眼前的人并没有给出期待的反应。 “都是因为我……” “行了,你别自责了!”王纯伊收敛起嬉皮笑脸,低垂下头,“我又不后悔……” “那天如果不是我……” “哎呀你别再说啦!”王纯伊打断了他的话,“你应该说,我要继续画画,然后成为有名的艺术家,苟富贵勿相忘。” “嗯。”若秋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王纯伊看着他天真的样子,差点没笑出声来,“你要是能一直保持这样也挺不错,这个世界就需要一些像你这样的人。” “再见啦。” 她挥挥手,转过身,朝着马路对面跑去,脑后的马尾摇晃着,帆布包上的布偶猫也跟着摇晃。 第90章 看着她的背影,若秋忽然想起班上同学们的议论。 【王纯伊怎么了,一中那么难考她还转学。】 【我听到她在老师办公室哭了好久。】 王纯伊没有给他偿还亏欠的机会。 若秋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在沙发前坐下,把头埋进臂弯。 一切都变得空了。 抬头间,茶几上那本已经发皱了的宣传册明晃晃地出现在视线里。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上面的号码。 “您好,我想咨询一下关于日本留学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于鹰待机中-—— 第五十一章 暮色 【于鹰,你冷静点听我说,若秋一个人回国了!】 【于总,还记得多年之前我跟你一起去医院看望的那个叫若秋的孩子吗?他姐姐来联系我了,说只认识我一个律师,他们家好像遇到了些事。】 【于先生,感谢您配合我们的调查,这个团伙和十多年前那个专门绑架的团伙确实有联系,近几年已经不兴做绑架这么有风险的事情,他们逐渐开始往高利贷以及电信诈骗方向走了。】 【于先生您好,目前知道的信息是,那个团伙里有个人私自离队挟持了高利贷家属,原因不明,如果有更多的消息,这边会联系您的。】 【于先生。根据若女士提供的信息,她在最后一次跟自己的弟弟通话时,在电话里听到了一个叫徐榛的名字?我们有点意外那个人居然用了真名?这让我们的案件调查有了不少进展。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徐榛就是十多年前绑架案的在逃犯罪嫌疑人。】 【于先生……我实在是没想到徐榛他居然会去找当年的目击者,如果当年他是抱着杀人灭口的目的去的,这次他是什么目的,我觉得不容乐观……】 【于鹰……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冷静……】 江沅酒店和主题乐园合作的发布会现场,长久的沉默让台下逐渐起了议论声。 所有人都在等待于鹰作为江沅集团最有力接班人的首秀。 尽管此时的于鹰还差几个月才从能从大学毕业。 “接下来的部分,就由执行总监于栗来为大家介绍。” “啊?”于栗在台下瞪大了眼。 一片哗然中,于鹰向众人微笑致意,快速走下台。 在走廊里,于绍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和说好的流程不一样吧?” 于鹰轻轻推开他的胳膊,“于栗有能力完成接下来的发表。” “从早上起我就觉得你不对劲,这么重要的发布会你在搞什么?”于绍一手按在他的肩头,“现在,立刻,给我回去!” “你有什么资格可以命令我?”这回于鹰没有再礼貌,而是用手掐住了于绍的手腕,把他的手拿开了肩头。 于绍脸色一怔,于鹰浑身带着一股可怕的威压,这是他在之前从未感受到过的。 于鹰对他淡淡一笑,转身间,笑容已经在脸上荡然无存。 “当初你七弯八拐托各种关系让若秋来日本,说换个环境对他来说是好事,很多事情我没怎么问,只当他是你救命恩人那我这个朋友帮个忙也行,现在怎么回事?什么绑架什么犯罪嫌疑人?你们到底还牵扯了多少事情?喂!于鹰你说话……” 于鹰挂断了电话,把安阳的声音隔绝,车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接连又有几个电话打了进来,有叶琼棠的,于栗的,甚至是于江沅。 他干脆把手机直接关机,扔开,踩下油门。 出停车场的时候,一辆车忽然从边上冲出,横在了出口处挡住了他的去路,周辰从车里出来,到驾驶座边上敲了敲窗。 他只好把车窗放下。 “于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周辰,你到底是于江沅派来保护我的还是来监视我的?” “不管怎样,您这样一个人外出很危险。” “危险?”于鹰笑出了声,“你还把我当成是几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周辰有一瞬间的沉默。 “我以为你跟了我这么几年多多少少已经脱离于江沅了,看来是我想多了。”于鹰收敛起笑容,“那就这样吧,从现在起,我以于鹰个人的名义聘用你,和于江沅无关。” 周辰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惊讶神色。 “听好了,接下来我去哪里,做什么,你不要跟来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周辰没有回答,看起来算是默认。 于鹰按下按钮重新合上车窗,等周辰把车挪位后,他再次踩下油门,车子驶上绕城高速,直往钟灵山方向。 人会有很多次面临选择的时候,有很多次后悔,也有很多次可以弥补的机会,但没有人知道这是对还是错。 到钟灵山的时候还未到傍晚,只是因为下雨天色阴暗,勉强还能看清。 于鹰把车停在路边,他打开车门,就让车门这么一直开着,径直走进了这片茂密的森林。 他路过了一处木屋,里面一片狼藉。 血迹,衣物,吃剩的餐盒,散落在地上皱巴巴的纸币和零钱。 这个曾经被登山爱好者废弃的木屋是徐榛中转的秘密栖息地。 每一处每一角他都有记忆。 徐榛是怎么把年幼的他拖到这里,拖向悬崖,又是怎么在耳边说让他不要害怕,还说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第91章 对,怎么可能会忘了这件事。 他怎么可能忘记。 当年那些惨痛的经历已经永远印刻在了自己身上。 如果徐榛挑自己熟悉的地方作案。 只有可能是这里,也只有自己知道这里。 沿着草丛间若有若无的血迹,于鹰在悬崖边上停下了脚步。 草坪上躺着两个人,若秋和徐榛,两人浑身是血,失去了意识,只有雨水在不断冲刷着一切。 距离若秋失联48小时,他终于找到了人。 只有意识拖着脚步在前进,于鹰把手贴在了若秋冰凉的脖颈上,那里的脉搏还在跳动。 若秋的脸上,腿上,袖口露出的手腕上尽是伤口,他受到怎样的折磨全都赤裸裸地展现在了眼前。 每见一处伤口,都有一把利刃捅进心脏。 于鹰将若秋抱在怀里,看向一旁的人。 徐榛没有断气,但已经奄奄一息,一把刀子扎进了他的腹部,鲜血不断从他的腹部涌出。 所有的气血都在上涌。 于鹰起身,把若秋抱到树荫下淋不到雨的一处草坪上,小心翼翼地将他平躺,随后回到徐榛边上,伸手,拽住了徐榛的后衣领,把人从地上拖了起来,一路拖着走向悬崖,就像当年徐榛对他的一样。 没有监控摄像头,没有目击者,不得不说这里真的是一个完美的犯案场所。 只要把他丢下去,一切就结束了。 徐榛的人生会结束,自己的人生也会结束。 那就一起结束吧,这样也挺好的。 山崖的碎石滚落。 于鹰站到了悬崖边上。 最后一抹尚亮的暮色也已经隐去,漆黑的湖水宛如深渊一般在悬崖底下静静地和自己对望。 他最后一次回头。 若秋躺在草丛中,发丝上的水珠顺着脸庞往下流淌,这个画面在此时竟显得些许平静。 多年未见,若秋好像比之前看起来又成熟了一些,在医院的第一次见面,他穿着校服还是个高中生的模样。 那是自己多少次想见到的人。 些许欣慰又带着凄凉的笑容浮现在嘴角。 只要远远看着就够了,没必要相识。 于鹰回过了头,风雨一下剜到了脸上,带着粗粝的痛感。 如果你还想见到他的话……如果还想再看看未来的他…… 人生不能到这里结束。 一瞬间他想到很多画面,母亲带他两人孤独地逛苏格兰国立美术馆,在葬礼的草坡上沉默不语的父亲,在医院电梯前给了他速写的若秋。 他用一只手用力地扯住自己的头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大脑保持清醒。 眼角流出的温热液体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不能在这里结束。 若秋还活着。 不能结束。 第五十二章 苍翠 入夏之后树木忽然就变得苍翠了,和春季的嫩绿色完全不同,是这个季节独有的色彩。 若秋在餐桌边上坐下后就一直看着窗外。 时间正值中午,重症病区的病人们会在护士的带领下排队聚集到食堂,在严格的管理下进食。 这样规律的生活已经过了一礼拜。 上一段记忆还是匆匆回国。 醒来后就直接在这里了。 他被告知有精神分裂症,需要进行长期住院治疗。 “咋了?今天饭菜不和胃口?”对面的<a href="https:///tags_nan/dashuwen.html" target="_blank">大叔问了句。 若秋回过神,摇摇头,“没,我只是觉得这里绿化真好。” “深山老林,绿化当然好。”大叔不以为然,把一个饭碗放到了他的餐盘边上,“你多吃点,我跟打饭的人多要了一碗。” “这样我碳水摄入就太多了。”若秋看向那碗塞得满满的饭。 “就你们年轻人天天讲究少碳水,不吃饭哪来的力气?”大叔把饭碗又往前挪了挪,“再说了,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谢谢。”若秋只好把饭收了下来,听说大叔以前开了家餐厅,后来倒闭了,抑郁了,家庭也没了,最后折腾到了这里,他实在不忍心辜负大叔的劝食。 大叔满意地笑了笑,开启了新的话题,“听说今天这里来了一批新的志愿者,以后斗智斗勇的人又多了。” “有漂亮小姐姐吗?有的话我没意见。”大叔边上的一个搞乐队的莫西干头小哥冷不丁来了一句。 “想什么呢,我们病区都是些什么人,连女护士都没有,怎么敢让女志愿者来照顾我们?这不是霍霍人家么!” “唉……轻症病区那边好多漂亮的小姐姐。” “行了行了啊,别成天想小姐姐了,争取早点出院吧年轻人。” 绿色的树木遮住了视线,在树木之后会是什么呢?有没有开阔的风景呢? 若秋望着窗外,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这座医院就像是一个被绿色包围的牢笼,只是牢笼被布置得像是温床,他在其中能吃好睡好,灵魂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吃完饭不久就到了每日的吃药时间,按照惯例,吃药完他们必须排队给护士检查药有没有吞下。 他跟大叔分别排在两行队列里,大叔朝着前头张望了下,转而小声地对身后的小哥说:“志愿者里美女没有,长得帅的倒是有一个。” 小哥也朝着前头看了看,“哟,可以啊,跟我差不多。” 第92章 “你扯淡呢。”大叔呛了他一句,又一掌拍在若秋背后,“挑战你颜值的人来了。” “若秋跟他不是一个类型。”小哥在一旁反驳了一句。 若秋勉强笑了笑,他对帅哥美女都不太感兴趣,他只关心什么时候自己能出去再画画,几日没接触岩彩,他已经熬得很难受了。 前头的队列挪动很快,不一会儿若秋就能看到那个所谓的新来的志愿者了,和其他志愿者一样,他穿着医院发的统一白色t恤,即便是如此朴素的装束,不知为何他的气质却和周围人全然不同。 很多刚来的志愿者会对于这里的病人都有些胆怯,这个志愿者明明是第一天来,却过于淡定,好像做这份工作已经很久了似的。 若秋在他面前站定,那个志愿者抬眼,一双深色的眸子没有任何温度,反而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若秋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还是张开嘴让他检查。 很顺利,检查通过了,他转身走了几步。 “你等下。”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嗯?”若秋转头,发现是刚才那个志愿者叫住了他。 “你回来。” 若秋心里一悸,迈着僵硬的步子走了回去。 “嘴张开。” 他老老实实再次把嘴张开。 “舌头抬起来。”那人又命令了一句。 若秋瞬间就把嘴闭上了,他在舌头下藏了药。 面前的人皱了眉头。 慌乱之余,若秋赶紧扯住了志愿者的一只胳膊,低声哀求,“你不要告诉医生……” 志愿者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完全不为所动。 “我……我可以给你画画,你想要多少张都可以,我画得可好了……” “医生!”那位志愿者任由他抓着胳膊,另一只手却举了起来,“这位患者没有吞药。”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他看到边上队列里的大叔惋惜地摇了摇头。 非常合理的,他被医生留下来谈话,不知为什么那个志愿者也留了下来。 “你这样多久了?”医生严肃开口了。 “一礼拜……” “一礼拜?”医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你知不知道一礼拜不吃药会耽误病情多少?” “我知道,但是……” “以后每天你的吃药都由我来检查。”边上的志愿者也开口了。 若秋睁大眼看向他,这人怎么可以绕过医生随便做决定。 “行。”医生很快就答应了,“这样我也能放心一些。” “等下……” “有什么意见吗?”志愿者又说了一句。 若秋望着他冷峻的一张脸,硬是把话吞了回去。 大叔一语成谶,他需要斗智斗勇的人确实多了一个。 不仅是检查吃药,每天给他上药换药的人也变成了那个志愿者。 他比其他的护士都要认真很多,上药的动作轻柔,还会问他痛不痛。 尽管很多时候那个志愿者都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看着自己身上那些伤口的时候,他总是会露出些复杂的神情。 就这样又过了一礼拜,若秋居然开始期待每天能见到那个志愿者。 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原因,大叔和莫西干头小哥是室友,每天看起来都有聊不完的话,很快乐的样子,就只有他住的是单人病房,除了放风和吃饭吃药,其他时间就是在病房里傻坐着,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对这个没有好脸色的志愿者产生期待感,对,一定是这样。 后来那个志愿者消失了几天,医生说他是有别的事要忙,检查他吃药的人换了一个,上药的也是。 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的,没人每天监视他吃药按理说应该感到开心,但心里总有点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这样的日子挨了好几天,有一天放风时间,若秋在走廊绕圈走,忽然瞥见那个志愿者回来了,他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在膝盖上架了台笔记本电脑,看着像是在处理工作的样子。 那个志愿者抬了下头,也看到了他,但是却没有打招呼,也没有说任何话,又低下头看向电脑。 若秋装模作样地在走廊绕了好几圈,走得腿都酸了,那个志愿者就跟没看见似的,还是没跟他打招呼。 眼看着放风时间就要结束了,若秋心一横,干脆直接坐到了他边上。 “你叫什么名字?我之前忘记问了。”他刻意保持随意的样子搭讪。 “于鹰。”那个志愿者倒是好好回答了。 “鱼鹰?你爸妈喜欢鸬鹚?” “……” “那我就叫你小鹰吧。” “随便你。”边上的人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那什么……你跟这里的医生说说,我想要一个室友,我看医生对你挺信任的。”若秋回过头,盯着走廊的地面,“我看到这里有人住的双人间,还有个人可以说说话,我大学时候就跟室友住一块,我室友可有趣了……” “哦。”小鹰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 若秋瞬间说不出任何话了,他其实也不是非得要一个室友,就只是想有个人可以听他说说话,可是现在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却没有得到回应,他很快站了起来,逃似的离开了。 第93章 第二天有人通知换病房,若秋恍惚地整理了个人物品,如愿以偿地换了双人间,只是他室友并不是其他的患者。 他愣在病房门口,小鹰正在慢条斯理地铺床,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魔法少男小鹰上线(bushi 第五十三章 亚麻 “为什么……是你?”若秋扶着移门,不敢往里踏进一步。 “我直接向院长申请的。”小鹰把被单的褶皱抚平,转而拿起了枕套。 “院……院长同意了?” “嗯。” “……” 可能是没听到什么回应,小鹰的手停了下来,直起身子,转过身,“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跟院长申请,让你再住回单人间。” “别!”若秋赶紧向前几步,又觉得过于接近,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我的两米之内是没空气吗?”小鹰犀利的目光横了过来。 “没,我就是在想……你跟病人住在一起……不会觉得害怕吗?”在威压之下,若秋不敢正眼看他,把视线偏向一旁,只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表情。 小鹰的脸上没什么愠色,他转过身,把歪在一旁的枕头摆正。 “我如果觉得害怕就不会选择来这里当志愿者。” “对哦……”心里莫名松了口气,若秋有点傻气地笑了笑,终于敢把视线重新放在面前的人身上。 小鹰也恰好把头转过来,视线在空中触碰得正好,若秋眨巴眨巴眼,装作镇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胆怯。 空气都变得沉默,许久,面前的人竟率先败下阵来,轻叹了一口气。 “你的东西给我。”小鹰摊了一只手过来。 “嗯?” “你手上的收纳盒。” “哦。”若秋把手上的盒子递了过去,小鹰接过收纳盒,熟络地将里面的物品依次归位。 在这里住院能带的东西很少,收纳盒里无非就是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生活用品,还得用医院规定的包装,牙刷也不能用太尖的。 这么点东西还要麻烦别人,若秋有些不好意思,立马跟着一起收拾。 打开衣橱放睡衣的时候,他发现除了志愿者的统一服装,小鹰的日常服装无一例外都是黑色。 他有些无奈地拉开储物柜的抽屉,一抽屉全是黑漆漆包装的挂耳咖啡。 若秋合上抽屉,失望地回过头,发现小鹰正一脸严肃地在后头看着。 “咖啡怎么了?” “啊没怎么……我就在想你的周围有没有彩色的东西?” “没有。” 好直接! 若秋顿时没了话,在原地尴尬地站了会儿,又说:“我觉得你染个头会比较好,比如亚麻金棕,这样看起来活泼一点。” “我为什么需要活泼一点?”面前的人张口又是一句反问。 “看起来更年轻?” “我现在很年轻。” “也是……”若秋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再没话找话了,别扭地转过身,干脆趴到窗口看外面的风景。 院子外头几棵高大的栾树长到了围栏的上方,就像长颈鹿伸长了脖子在张望。 之前一个人住的时候,他可以这样看很久,可是今天却看了一会儿就耐不住地回过了头。 小鹰居然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房间里,也不知道去哪忙活了。 上午放风的时候,若秋特意在活动区域多逛了两圈,就为了能找找小鹰的身影,远远的他就看到小鹰被维修队的人叫住帮忙,在大厅的窗边忙活,因为身高高,小鹰可以直接站在椅子上安装灯管,就是那个椅子摇摇晃晃,也没见人扶一下。 若秋看得心惊胆战,大老远地就快步跑过去想去扶椅子,在一旁管理的护士以为他要跳窗,赶紧扑了过来把他拦住,强行让他回到散步的轨道中。 午饭的时候若秋还是没见到小鹰,从餐厅的窗口往外一瞅,他好像被园林的人叫住,正在修剪院子里的草垛,只能见缝插针啃两口面包,看起来又累又惨。 到了晚饭的时候,若秋又看到小鹰被食堂的人叫住,跟着打饭打菜,发放食物,这下他连啃面包的时间都没有了。 “你都看这人看一天了,咋了?”莫西干小哥伸手在若秋眼前晃了晃。 “志愿者好辛苦啊。”若秋看着小鹰忙碌的身影感慨道。 一旁的大叔也看了几眼,说了句总结:“志愿者就跟砖差不多,哪里需要往哪搬。” “那也不能这样搬啊……”若秋又担忧地看了他几眼。 等到所有的饭菜发放完,小鹰总算是空了下来,他在一张空桌子上坐了下来,拿出了一包吐司,那包吐司来自某知名连锁超市,超级难吃。 若秋当机立断,将自己的菜分了一半到碗里,“唰”地站起身。 “你干什么?”莫西干头小哥惊异地看了过来。 “他一天只吃面包,这样下去会死人的。”若秋攥紧手中的碗,往前迈了一步,大叔连忙站起身,一只手搭到肩膀拦住了他,摇了摇头,“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可是……”若秋回过头,餐桌边的小鹰已经没了人影,不知又上哪忙活去了。 接下来的晚间娱乐时间都没见到人,好不容易挨到了快就寝的时候,小鹰终于回到了房间,手上提了个塑料袋。 第94章 若秋正坐在床上看一本画集,当然这本画集是他临时找出来的,好让自己的等待看起来不那么刻意,看到小鹰进来,赶忙把画集一合,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忙完了?累不累?饿不饿?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看到小鹰的动作顿了顿,表情复杂地走到了床边。 若秋仰起脸看着他。 他看到小鹰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能不能躺下?” “啊?” 他想躺在我身上休息吗?这种休息方式有点……若秋把画集放到床上,还是乖乖在床上平躺下来。 刚平躺完不久,小鹰就俯下身,开始上手拧他的睡衣扣子。 若秋被他快速的动作吓得一动不敢动,任由小鹰敞开了他的睡衣。 接着,他看着小鹰从塑料袋里掏出一支药膏,取了一根棉签,将药膏挤到上面。 “这是新配来的药膏,祛疤用的。” 原来是上药啊…… 若秋松了口气,但幽凉的药膏抹到身上的时候,他又很快浑身紧绷起来。 之前上药的时候有别的护士在,一切看起来都很寻常,现在整个病房里只有两人,他反倒觉得气氛有点奇怪。 若秋望着面前的人出神,小鹰的面庞在床头鹅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温和了一些,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观察过一个人,除了上素描课的时候,如果那些石膏算的话。 之前跟安阳一起合租的时候,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这样观察过…… 在出神之际,身子忽然被一双手捞起,翻了个面,若秋有些懵,他被摆成了一个羞耻的姿势趴在了床上。 “大腿背后还有一些地方要上药。”小鹰简单解释了一句,将他的睡裤往下褪了一些。 “呃……嗯……”若秋只觉得脸烧了一片,他稍微挪动了下身子,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脚踝。 “别动。”小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脸烧得更厉害了,若秋赶紧把半张脸埋到枕头里,身子控制不住地开始轻颤。 “伤口还会痛吗?”身后的人就这样一手抓着他脚踝,一手将药膏一点点涂抹到腿上,语气还保持着冷静,“你颤抖得很厉害。” 作者有话说: 于鹰:第一次照顾人,没什么经验,也不太会说话。 第五十四章 深褐 “啊,还好,不是很痛……就是空调有点冷。” “最近几天高温,温度好像是调低了点。” “嗯……”若秋胡乱应着声,尝试缩了下腿,脚踝处的手反而紧缩了,这下他是真的被锁在了床上,完全没法动弹。 小鹰还是慢条斯理地上着药,脚踝处传来的温热让人害臊,上药的时间就像被无限拉长,若秋把埋在枕头里的脸抬起了一些,焦急地朝后头望了一眼,恰好小鹰也抬起了头。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在对视间,小鹰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握在脚踝的手在一瞬间撤离了。 身子终于得到自由,若秋赶紧翻了个身,抱着膝盖缩到床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小鹰的耳尖看着有些红。 “把空调关一会儿吧。”小鹰丢掉棉签,将药膏放到床头柜上,随即起身,走到玄关将房间的中央空调关闭,又到阳台把房间的窗子打开。 冷气逐渐消散,暑气消散后凉风吹了进来,伴随着低低的蝉鸣。 “那个……我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焦躁被略微抚平,若秋没话找话,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有几个椭圆形的印记,还有几道划痕。 小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地站在窗边,过了许久,他才出声。 “圆的那些是烟头烫伤,划痕是你自己划的。” 这个回答让人意外,若秋抬起头,看向小鹰的背影。 “你来这里之前,遇到了一些事,后来自杀倾向明显,就做了mect,现在因为副作用,那些事情你都忘掉了。”小鹰的回答简洁条理,声音听起来却很沉闷。 “原来是这样……”若秋抬起手腕,反复看着那些深褐色的疤痕,mect的效果真好,他现在每天在医院过得规律平淡,也没有什么想去死的情绪。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他放下手腕,释然地笑了笑,“我没想到你们志愿者对病人的情况这么了解。” 窗边的人没了声,若秋放下手腕,发现小鹰回过了头,正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若秋意味不明,只能眨巴眨巴眼望着他。 小鹰又把头转了回去,“目前你只做了一个疗程,之后还有好几次。” “每个疗程过后我都会忘掉一些事吗?”若秋只能继续望着他的背影。 “是。” “还能想起来吗?” “有些人过个几年会慢慢想起来,有些人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 “如果能想起来就好了。”若秋下意识地接了句话,窗边的人却突然再次转过身,若秋愣了愣,他总觉得小鹰的脸色看起来更阴沉了。 “有些事情,想不起来更好。”小鹰的声音变得越发生硬。 “那不行。”若秋立即摇了摇头,“我在这里认识的护士医生,还有病友们都特别好,我不想忘记。” “本来就是没有交集的人,忘了就忘了。” “万一我把你的事情给忘了,你不会难过吗?”若秋认真地望着他逆着月光的身影。 第95章 晚风吹拂起窗边的轻纱,小鹰搭在窗台上的手一下缩紧了,过了许久,他才继续说道:“我们原本也是没有交集的人。” “但是现在有交集了啊。”若秋抱紧了膝盖,低垂下头,他实在不明白小鹰为什么会这么说,如果不想有交集,为什么他要申请跟自己住在一个房间,还这么耐心地照顾自己…… 拉长的蝉鸣让原本平静的心再次躁动不安。 窗边的人垂下了手。 “若秋。” “嗯?”听到这个人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心里忽然有一圈涟漪荡开,若秋抬起头,看到小鹰一步步走近床边,停下了脚步,他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人,看着那人伸出双手,捧起了自己的脸。 “你忘不忘记无所谓。”他说,“只要我记得你就够了。” 高温天依旧持续着。 医院食堂的窗户换上了厚厚的遮阳帘,将热烈的阳光尽数遮挡。 若秋缓慢地用勺子挖着豆腐脑,对面一桌的一个男生忽然双手捧住了边上男生的脸,两人有说有笑的,惹得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若秋就这么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随后放下勺子,转过身,双手按在了隔壁莫西干头小哥的脸上。 “喂!你干什么?咳咳咳咳……”莫西干头小哥浑身一激灵,还呛了口汤,咳得震天响。 “最近是很流行这样的动作吗?刚才那边的两个男生也这样做了。” “这不是情侣之间才会做的动作么……” “嗯?” “那两个人好像在交往。”莫西干头小哥一手摸着下巴,露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真的?可是小鹰也对我做了这个动作。”若秋重新拿起勺子,舀了勺豆腐。 “那个闷骚男对你做了这个动作?”莫西干头小哥一下子从位置上蹿了起来,远处的几个护士立刻把视线投了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又重新坐下。 “嗯……”想起昨晚小鹰捧着自己脸的场景,心跳频率再次失衡,若秋下意识地一手贴在了脸颊上。 莫西干头小哥撇了一眼,冷哼一声,“我以为他是个闷骚,现在看来是闷烧还差不多,表面看着闷,内心在燃烧。” “燃烧?”若秋将信将疑,小鹰话不多性格还特别冷,就像一座屹立不倒的万年冰山,至少现在他还看不出来这人的内心到底在不在燃烧。 “你要是不确定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确认一下。”莫西干头小哥的嘴角露出一丝坏笑。 “确认什么?” “确认那个家伙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若秋赶紧摆摆手,“再说了,我可是有精神分裂症的病人,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那可说不准。”莫西干头小哥双手抱胸,侃侃而谈,“反正测试一下他又不会少块肉,你怎么不想想你要是被吃豆腐了,那不就亏了,是吧。” 勺子上的豆腐脑颤颤巍巍地滑了下来,若秋捏着空勺看着他,说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 “哎哟,现在的小年轻们,真的什么都不懂。”边上的大叔突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好好珍惜谈恋爱的时候吧,以后结婚了,分居啊离婚什么的,可不会念旧情啊,弄得不好……咳咳咳……” 莫西干头小哥一个馒头塞到他嘴里,堵住了他的声音,“行了行了啊,别丧了啊,人恋爱都还没开始呢,泼什么冷水。” 大叔咬下一口馒头,反手就一个红薯塞了回去,“我这是好心建议,我自己淋了雨,好歹也给后来人递把伞!” “唔……你这是多管闲事!有这个闲心,不如自己夕阳红一下?” “我还没到夕阳红的年龄呢!” “怎么没到?我再过几年超30都被划分成中年人了!” “去去去!吃你的早饭去!” 看着两人回合制的斗嘴,若秋忍不住笑出了声。 很快到了例行饭后吃药的时间,若秋跟往常一样站到队伍里,忐忑地看了眼边上的莫西干头小哥。 从食堂里出来之后,他们就一直维持着勾肩搭背的姿势,莫西干头小哥说是要伪装情侣,但他们怎么看都像是相约要去打篮球的兄弟。 医生护士们开始陆续进入大厅,莫西干头小哥站直了身子,立马恢复了迎战状态。 “喂,他来了。” 若秋只觉得自己浑身僵硬,缩成了一只鹌鹑,他看到小鹰从面前路过,端着药盒的手微微紧缩了一下,但他没什么大的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定力不错啊。”莫西干小哥嘟囔了一句。 队伍开始向前挪动,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若秋率先吃完药,想张口给小鹰检查,小鹰却好像把他当成了空气,转身去帮其他护士拿药了。 若秋觉得有一丝尴尬,只能站在原地等他拿药。 一旁的莫西干头小哥吃完药,靠了过来,一把揽过若秋的肩膀,冲着小鹰嚷了一句,“喂,新来的,我有话跟你说。” 这下小鹰终于有了些反应,他转过身,视线在若秋肩膀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莫西干头小哥扬起下颌,努努嘴,“听好了啊,若秋是我的男朋友,你要是对他动手动脚,我就用吉他抡你!” 第五十五章 雾色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肃静,就连平时见惯了的护士们也都一时顿住了。 第96章 若秋心里一阵发憷,他望向小鹰,他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药瓶,一本正经地回复道:“吉他在这里是危险物品,你拿不到的。” 这句话竟无力反驳,莫西干小哥一瞬就消了气焰,只能瞅着他干瞪眼。 “好了好了,不要耽误后面的病人吃药。”边上的护士催促了一句, 若秋在原地杵着没动,心想着干脆交代他们在开玩笑得了,莫西干头小哥却一把揽过他肩膀,带着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离开了。 “要不还是别这样了。” 到了下午休闲室的活动时间,若秋真诚向莫西干头小哥建议,“人家勤勤恳恳在这里工作,我们这样不好。” 莫西干头小哥借了个cd机,正在摆弄碟盘,不由地抬头瞅了他一眼,“这就心软啦?” “他只是一个志愿者,免费服务我们还这样被呛,太可怜了。” 若秋低头看自己面前的字帖,那是他从大叔地方借的,没写几个字,整张页面都是各种速写,画的却不是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我原本以为你被人看上了,现在看来反倒是你很在意他。”莫西干头小哥瞟了眼他的字帖“那人除了长的好,其余到底哪里好了?” “比起我肯定是好多了。”若秋老实承认,他认真分析了一下自身条件,刚毕业不久还没来得及工作,除了画画还不错,有点小成绩,其他好像也没什么能被觊觎的优势。 别说优势了,精神分裂这么大的劣势摆在眼前,谁敢真接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彻底疯了。 “说不定是我们想多了。”若秋在心里肯定了小鹰对他大约是不可能会有什么想法。 “这怎么是想多?我看那人心眼和城府不少,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莫西干头小哥的话音刚落,休闲室就有人推门进来。 小鹰端着台电脑,手臂夹了只文件夹,扫视了整个休闲室一圈。 休闲室的桌子只剩下他们这一桌还空着,他没有犹豫,淡然坐到了对面唯一的空位上。 莫西干小哥立即闭了嘴,戴上耳机自我陶醉。 气氛竟有些莫名的焦灼,若秋装作气定神闲地画画,画着画着,思绪就飘到了对面人的身上。 纸上很快又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是小鹰正在电脑前打字的模样,若秋握着水笔望着对面的人发呆。 遇见小鹰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他只知道那人的轮廓和不确切的名字,其余的一概不知,小鹰还在读书?还是已经毕业了,是哪里人,离开这里又要到哪里去…… 或许是察觉到了视线,对面的人抬起了头,在小鹰把视线投过来之前,若秋赶紧把手上的纸页翻了一张。 “写这么快?”坐在小鹰隔壁的大叔惊讶地问了句。 “我就……随便写写。”若秋对他讪笑,余光却落在了小鹰身上,小鹰只是看了眼字帖,又低下头忙碌了。 若秋暗自松了口气,偷偷瞄了眼他摊在桌上的文件。 小鹰正在准备一份类似于简历的东西,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英文,他看不怎么懂。 “你在找工作吗?”若秋忍不住问了句。 “本科读完了,接下来继续读研。”小鹰没有抬头。 原来那是学校的申请资料,若秋心里大概有数了,又问:“志愿者的工作到什么时候?” “暑假结束后。”对面的人回得很快。 “哦……”若秋在脑内算了一下,满打满算还有一个月零几天,好像看着时间还很长,但又觉得很短。 “这么长时间?”一旁的莫西干头小哥一把扯下耳机,“别的志愿者一礼拜就结束了。” “反正这个暑假我闲着没事。”小鹰将桌上的资料依次整理好,放进文件夹。 “小帅哥,你这手表真的假的?”边上的大叔出声了,他眼瞪得浑圆,直瞅着于鹰手腕上露出的一只表,“这只表要大几百万吧,你是来这体验生活的?” 若秋顺着大叔的视线看过去,于鹰手上戴了一只星空表盘的腕表,他对手表向来不关注,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外观还挺好看的。 “不知道,家里人给的。”小鹰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看你样子大学刚毕业吧,家里做什么的?” 小鹰沉吟片刻,“个体户。” “开的啥店啊这么赚?” “旅店。” “民宿是吧,前几年开民宿是挺赚的。”大叔撂下笔,“要是我当时没一头脑热开餐厅,搞个民宿,还不至于赔的这么惨。” “最近不太行了。” “来说说,你们家怎么经营的?年营业额大概多少?” 听着大叔像查户口一样接连不断地抛出问题,若秋有些忐忑地看向小鹰,大叔问的问题都是他想问的,他既想知道,又觉得这样问没什么边界感,还好小鹰并没有任何不耐烦,有问必答,礼貌周正。 “我说这人……”一直沉默着的莫西干小哥突然小声地说了一句,若秋转过头,看到他一手摸下巴,摆出了像是推理剧里侦探的姿势,“这人可以啊。” “什么?”若秋惊诧地看着他,“早饭的时候你还不是这么说的。” “因为他……有钱啊!”莫西干小哥一脸羡慕地瞅着那只手表,“你没被社会毒打过,还不知道钱的重要性吧。” 第97章 若秋不可置否,进医院之前,他整天想着艺术创作,确实没有金钱概念。 莫西干小哥一改常态,用老父亲的口吻继续说道,“如果你们真看上眼了,我同意你们交往。” “我又不是看谁有钱跟谁交往……”若秋无奈反驳。 “我们这种搞艺术的,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搞没钱了,弄得不好还得进这医院,你看看这里的人,多少人负债累累,多现实。” 说到负债,若秋就没声了,他记得舅舅舅妈就是因为被追债才叫他回国的,也不知道现在他们的债务怎么样了?还有若夏,她最近如何……话说自己到底是遭了什么事才到了这里…… 一想到现实,若秋就有些窒息,在医院里的时候就像整个人被包裹真空了,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看似很安全,空缺的记忆却不知怎的一直在心底隐痛着。 若秋恍神地看着莫西干小哥,发现他换了一款短袖的病号服,露出了一截上手臂的刺青。 脑海忽然被刺了一下,记忆里浮现出一个身影,那人的刺青更加张牙舞爪,从手臂一直延伸到了脖子的一侧。 手中的水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面上。 “怎么了?”莫西干小哥看他这样,伸手在眼前晃了晃。 若秋还在愣着,半晌才反应过来,匆忙拾起笔,“这个刺青……刺得挺不错的。” “之前搞乐队的时候刺的,你想不想搞一个?我有认识的刺青师,手艺不错。” “我还是算了。”若秋彻底回过神,连忙摇摇头。 “也是,你不太适合。”莫西干小哥表示认同,靠到椅背上感慨,“唉呀,等我能从这里出去,我打算在脖子边上也搞一个。” 又想起那个脖子边有刺青的模糊身影,若秋对他勉强笑了笑,转头间,他看到小鹰正紧盯着自己,整理好的文件拿在手上半天没动。 若秋茫然地望着他,之前莫西干小哥说要吉他抡人的时候他都没这个可怕表情,这是怎么了…… “想看剧的人到大厅集合啊。”休息室门口有护士的声音传来。 “走起,去看剧。”莫西干头小哥站起身,拍了下若秋的肩膀。 “啊,哦,我今天不看了。”若秋被他拍得一愣。 “行吧。”莫西干头小哥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眼,和大叔一起走出了休闲室。 周围人陆续离开,休闲室很快就变空了。 若秋没动,他看了眼对面,于鹰也没动,直到整个休闲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不一会儿,大厅就传来了电视剧的声音,今天放的好像是古早偶像剧,狂风暴雨夹杂着男演员的嘶吼,女演员的啜泣,震得音箱嗡嗡作响。 “你想起了什么?”小鹰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这句话听着却是紧绷的。 “想起了什么?”若秋重复了一遍他的问话。 “没想起什么就算了。”小鹰掐断了对话,继续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打字。 若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大厅里播放的偶像剧还在演着,前一秒还在闹分手的情侣又开始互诉衷肠。 若秋把这些声音当背景音,不一会儿字帖就被画完好几页。 “你打算画我到什么时候?”对面的人冷不丁地出声了。 若秋手一顿,瞬间,面前的字帖被对面人拿去,他赶紧扯住了一个边角,抬头一看小鹰冷冽的眼神正望着,他一下就放手了。 对面的人低头看向字帖上的画和字,身躯明显僵硬了一下。 若秋蜷缩起手指,恨不得自己立刻蒸发,他画了速写也就算了,还在方格纸里写了【鱼鹰】两个大字。 “我只是,练练手,太久没画了,我怕生疏。”若秋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理由,毕竟未经允许私自速写,应该是一件很冒犯的事情,说完他便默默观察小鹰的神色,小鹰脸上倒没什么不满的,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来回翻着看那几页画,末了,他摊出一只手。 “笔给我。” “嗯?”若秋一愣,随即乖乖将笔放在他手心。 小鹰拿起水笔,重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了回来。 若秋低头一看,原本自己胡乱写的【鱼鹰】隔壁新写了苍劲有力的【于鹰】两字。 “原来是这个于啊。”他一阵尴尬,抬头的时候,于鹰正认真地望着他。 “记住了吗?” “嗯……”若秋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 于鹰听到这声“嗯”,轻笑了一声,笑声中竟然带了一丝不屑。 若秋顿时就觉得有些羞恼,他想起之前于鹰对他说的话,做了mect后,他会忘记一些事,于鹰明显就是没信他能记住。 若秋低下头,看着纸上的“于鹰”两字,如果能把这两字刻在脑海里就好了,这样每次回忆的时候他都在那里。 “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天了,我不会忘的。”他紧拽住那本小小的字帖。 “这么自信?” “是啊。”若秋嘴硬了一句,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是因为总是时不时地会看向他,总是在意他,所以才有自信能记住吗?他自己也不知道。 对面的人一时没了声,门外电视剧里的台词清晰地落在了耳朵里。 【原来你的人生有一万种可能,现在却只能跟我走这条路,我觉得自己好自私。】 第98章 于鹰半晌没说话,若秋不由地抬头往向面前的人。 于鹰垂着眼眸,深色的瞳孔笼罩了一层雾气,很久,他才抬眼。 “如果我希望你能把我忘记呢?” 第五十六章 青涩 “忘记……” 于鹰的回复出乎意料,若秋跟着重复了这个词。看到对面的人站起了身。 “我的意思只是你不用花太多力气去记住一个人。” 为什么,这三个字没能问出口,于鹰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休闲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若秋低头看向字帖,看了会儿对自己来说还是陌生的两个字,随后起身走到门边。 于鹰坐到了大厅后排的位置,他根本就不在看剧,眼神不知游离在哪里。 大厅没有开灯,只有荧幕的光亮在他脸上影影绰绰,忽明忽暗。 于鹰好像总是把自己摆在一个随时就能撤离的位置,原本他以为于鹰是在警告自己不要靠近,现在他觉得于鹰同时也在警告自己不要靠近。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变得这么复杂呢? 就像嚼了一颗青涩的果子,酸苦味在舌尖退散不去。 一晚上的休息时间过得浑浑噩噩。 回到病房,按部就班。 等到于鹰洗澡出来后,若秋还是揣着那本字帖坐在床头,看着他拿睡衣,拿毛巾,吹头发来回在病房里走动。 在吹风机的嗡嗡声中,他试着叫了这个人的名字。 “于鹰。” “嗯。”于鹰好好回应了。 “于鹰。”他又喊了一遍。 “嗯,怎么了?” “于鹰。” “你到底要叫几遍?”吹风机的声音停下了,于鹰略显疑惑的声音从洗漱间传来。 “叫到记住了为止。”若秋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 “记不住也没关系。”于鹰再次打开了吹风机。 “谁叫你嘲讽我。”若秋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咔哒”一声,洗漱间传来吹风机被关闭的声音,若秋一怔,看到于鹰从里头走了出来,朝着自己的床边走来,他立刻把身子往后挪了几寸,于鹰在床边站定,低气压渐渐侵袭了过来。 “你刚才说嘲讽?” “是啊,你的话,在我这里听起来像在嘲讽我记不住人。”若秋在心里壮胆,抬头望向他的眼睛,“我确实要花很多力气才能记住一个人,可能mect一做就忘了,但我至少要尝试一下。” 说完这些话,他本以为于鹰又会露出那个不屑一顾的轻笑,然而这回没有,他只是皱了下眉头,随即抬起了手。 额前的发丝被撩动了一下。 “该睡觉了。”于鹰丢下这句话,转身朝着洗漱间走去。 “啊?”于鹰的动作像是在逗雀,掐断话题的方式比嘲讽的笑更加让人火大,若秋捂着额头,瞥见床头的药膏,赶紧追着他的背影喊了句:“今天还没涂药!” 于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药膏,一字一句地回应:“我要是帮你涂药,你的男朋友会拿吉他抡我。” “男朋友”三个字加了重音,若秋没想到他在这时候投了个回马枪,一时愣在原地。 “那我……我自己上!” 他抓了两次才抓到床头的药膏,一并跟着挤进了洗漱间。 吹风机的嗡嗡声再次传来。 边上的人只是吹头,没什么别的动静,若秋在镜子里看着于鹰淡定的模样,悱恻了会儿,想到“男朋友”这事算是自作自受,也就无奈接受了。 看来于鹰是真的很在意这件事,铁了心的不帮自己上药。 只是自己上药真不算轻松,若秋把身体拧成了一根麻花,靠镜子判断大致伤疤的位置,有些手够不到的还是涂不上药。 反正一天不涂也不会怎样。 涂着涂着,若秋就放下了棉签,转而开始观察镜子里自己的脊背。 背后的伤口看起来比前头的还严重。 那些圆形狰狞的伤疤浮潜在记忆的表层,唤起了脑海里几个模糊的画面,白天回想起的那个身影再次闪回,那个人将他踹倒在地,把吸到一半的烟头往他身上按,他哭喊,求饶,无济于事,回应他的只有那些让人脊背发凉的笑声…… 一股热风扑面而来,打断了那些片段状的回忆。 回过神的时候,若秋发现于鹰正把吹风机对着自己,热风让他快睁不开眼睛。 “你干什么?” “手,药膏。”于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若秋低头一看,手里的药膏被挤出了一大截,就差淌到手指上了,他赶紧用棉签沾了药膏胡乱往背后抹,于鹰把吹风机转了回去,依旧无动于衷,一手撑着洗漱台面,还时不时地从镜子里欣赏他窘迫的样子。 若秋也从镜子里瞪他,于鹰的头发早吹干了,还吹得过于蓬松,也不知道他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要不还是你帮我上药吧,我不告诉我男朋友。” 持续了好一会儿上药没有进展,若秋半侧过身面向于鹰妥协,两人总得有一个人先给台阶下,他有错在先,愿意做先给的那一个人。 于鹰还是没什么动作,像是在斟酌这句话的诚意。 “行,我说实话,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就,逗你玩玩……”若秋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了一切,正常人遇到这事,骂几句都是轻的,更别提上药了,他在想什么好事。 第99章 于鹰终于有了些反应,他关了吹风机,放下,走到了身后。 视线追着绕了半圈,若秋也下意识地转身,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一轻,就被于鹰托着腰坐到了洗漱台面上,重心不稳,他只能下意识地双手抓住了于鹰的手臂。 “他是不是你男朋友,为什么要跟我解释?”于鹰平视着盯着他的眼睛。 “我……”没有了身高差,瞬间拉近的距离让人无所适从,若秋迅速撤回自己的双手,转而撑着洗漱台面,“我就是想这样捉弄人不好。” “知道就好。”于鹰从他手里拿过棉签和药膏,头越过肩膀,就这样双手环着身子给背后上药。 这个姿势像是在进行一个不完全的拥抱,距离近到一侧头嘴唇就能碰到脸颊,若秋尽量保持着纹丝不动,僵硬成了雕塑。 周身熟悉的味道萦绕着,因为都是医院统一发的洗护用品,两人身上的味道似乎都融合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了。 “伤口还会痛吗?”耳边响起了于鹰每次上药的时候都会询问的问题。 “不怎么痛了。” “医生说你恢复的还行。” “是吗,那太好了。”若秋一边回答着,一边觉着于鹰说话好像气顺了不少,不再时不时地刺他一下了,他思索了会儿,还是道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总觉得你很害怕跟别人有联系,为什么?” 这个问题问完,他就安静地等待于鹰的回答,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阵疼痛,于鹰居然揪着他后腰的一块肉拧了一下,力道还不轻。 他还没来得及吃痛地叫出声,耳边就传来于鹰严肃的声音:“因为分别的时候会很痛苦。” 若秋没声了,于鹰上完药,将棉签丢进垃圾桶里,将他抱下洗漱台。 面前的人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若秋望着他的眼睛,他好像逐渐能感觉到那些隐藏在寻常神情之下更复杂的情绪,在于鹰转身将要离开之前,他一把扯住了于鹰的手。 “你给我个手机号,等我病好了拿到手机,我会存下你的号码的。” 于鹰半侧过身,迷惑地回望,好像在试图努力理解这句话跟刚才的话题的关联。 “这样我就可以联系到你,我是说真的,我会联系你。”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冲动,他一把牵起于鹰的手,将他拉扯回房间。 “就写在这里。”他摊开床上那本字帖,指了指【于鹰】后面的空白处。 于鹰的神情里露出了少见的惊诧,他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还是半蹲下来,犹豫地拧开笔盖,缓慢地在名字后面跟了一串数字。 “这样你还会觉得分别的时候很痛苦吗?”若秋用手肘撑床,半趴着看向身边的人,“在没手机里的<a href="https:///tuijian/niandaiwen/" target="_blank">年代,那些老电影里面,下火车的时候,人们都举着姓名牌找人,我们作为现代人已经很好了,你就不要再害怕联系会断这件事了。” 于鹰注视着字帖上的名字和电话号好一会儿,又转头看向若秋,眼里的疑惑已经消散,转而成了洞悉的目光。 “若秋……” “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什么心理创伤?” “啊?”心里所想被瞬间看破,若秋连装傻充愣都来不及。 于鹰游刃有余地将手里的笔转了两转,又补了一句,“现在看起来你才是像在看护我的人。” 若秋仔细想了想,心中对年下者的爱护又更上了一层楼,他伸手搭到于鹰肩膀上,拍了拍,安慰他,“毕竟我年纪比你大嘛,照顾小孩子是应该的。” 第五十七章 桃胶 于鹰的脸色不是太好,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于鹰一手扯住了脸。 “你咬我的时候我可没觉得你是个大人。” “谁咬你?我?”若秋被他扯得说话含糊不清,“什么时候?” “算了不说了……”于鹰的眼神微妙地闪躲了一下,松开了手。 “不能算了!”若秋赶紧从肩膀上撤下手,转而抓住了于鹰的手腕,“你说清楚,是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吗?” “不是……”于鹰站起了身。 “那是什么时候?”若秋急了,也赶忙站起身,但没能站稳,膝窝磕在了床边,身子一下往后倒去,被牵扯住的于鹰也没能幸免,两人一起滚落到了床上。 比之前更近了一步距离,不完全的拥抱变成了完全的拥抱。 紊乱的气息缭绕着,若秋被压得无法动弹,一抬眼,于鹰的脸近在咫尺,他一阵慌乱,挣扎着想爬起来,试着用一只手撑了下床,只可惜于鹰的体重在上头压着,他手一滑又倒了回去,一点劲都使不上。 就像在救落水的人,因为承担了另一个人的体重而行动艰难。 落水…… 若秋平躺在床上,大脑恍惚了一阵,自己好像从来没体验过落水,为什么又会联想到落水,他抬眼看向于鹰,于鹰丝毫没有想挪开的意思,只是双手撑在床上稍微直起了一点身子,又一次欣赏起他窘迫的样子。 “你……让开……”若秋被他看得心里无比焦躁,自己上完药还没来得及穿衣服,现在还这样扯着人把自己扑倒在床上,这场面太说不过去了。 “我说过,很多事情你不需要记住,只要我记住就行了。” 于鹰的声音本是带威胁的,但却不知为何又听着有些感伤,若秋一愣,脑中辗转了几圈,算是勉强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头撇向一边,放弃了挣扎。 第100章 “好,我不问了。”他把自己躺成了砧板上的一条鱼,心想或许这样于鹰反倒会给他让出些空隙。 于鹰果然这么做了,身子一歪,躺到了边上,一手疲惫地按压着眉心。 闹腾按下了暂停键,若秋得空顺了口气,侧过头看向身边人,于鹰今天忙了一整天,应该已经很累了,自己还这样折腾他,有点不太人道。 不过…… 不过这么近的距离,除了方才两人差不多沐浴露洗发水的味道,于鹰身上独特的香气也可以闻到,莫名地让人安心。 若秋翻了个身,不由地向他挨近了一些。 为什么会感到安心呢……这个香气好像很熟悉,曾经在哪里闻到过。 “你身上……有画板的香气。”他突然想了起来。 于鹰的眉头一跳,“画板?” “是雪松木的味道!”若秋凑到他脖子边嗅了嗅,欣喜地坐起身,“对,就是那个香气!我大学时候用过这个木头的画板!用了好几年!” 和他的兴奋不同,于鹰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被鼻尖触碰到的脖颈。 也是……被说像画板,应该不会有人开心吧。 若秋扯着嘴角对他尬笑了一下,自觉自己真的不太会说话,看到摊在不远处的字帖,赶紧借此转移话题。 “那什么……对了我……我得把这本字帖藏起来,这里的护士经常会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收走,要是被他们拿走了,我记不得你的号码,到时候没法联系你……”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手越过于鹰身子合起字帖本,刚把本子拿到手上,于鹰却突然伸手,他猝不及防,一下被按头扯进了一个怀抱。 瞬间周身被雪松木的清香裹挟,若秋被他坚实的胸膛撞得够呛,鼻梁生疼,但他还没来得及喊疼,于鹰的双手环上了腰,将他牢牢固定住。 这已经不止是完全的拥抱,更像是一个接近窒息的禁锢。 就这么一晚上,他体验了三次于鹰不同的拥抱,层层递进,再清澈的大脑都会被搅浑。 若秋此时的大脑就诚实地混乱不堪了,他用双手无措地掰着于鹰的手臂,本想让两人的距离分开一些,却怎么看怎么像一些欲情故纵的戏码。 若秋猛地惊觉,或许那确实是自己在欲情故纵,他在贪恋被于鹰拥抱,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的拥抱,像是被人捧到手心捂住,炙热,爱怜,独占,他就像岩彩画里用到的桃胶一样,融化得心甘情愿。 环在腰际的手松开了。 若秋还处在断电的状态,半天都没能从于鹰身上爬起来,嘴里喃喃道:“你干什么?” “你看起来好像很想闻这个味道。” 耳边响起了于鹰揶揄的声线,若秋一下清醒过来,脸瞬间烧了起来。 “我……” 在于鹰的形容之下,他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谢谢,我……是很想闻,不是,也没有那么想。”若秋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踉跄着从床上跳下,将睡衣披上,踹着字帖在病房里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圈,最后把字帖胡乱塞到了一个犄角旮旯的柜子里。 “别到时候自己找不到。”于鹰的声音不紧不慢从后面飘来。 若秋转身,看到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那就你帮我记住。”他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 这下反倒是于鹰微微一愣。 “刚才你自己说的。”若秋扬起下巴,“要是我真的忘了,你就找到我的手机,自己把号码输进去。” 于鹰还坐在床上发愣。 “前提是你还想跟我有联系的话。”若秋的气势又一下子弱了下来,他快速回到床上躺下,把被子扯到头上。 过了会儿,床头灯熄了,于鹰好像也躺下了。 若秋在被子里躺了会儿,闷得难受,伸出脑袋偷偷看向隔壁床。 他本以为于鹰肯定会像前几天一样背对着他睡,然而今天却没有,他被抓了个现行,于鹰正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他。 “你……还不睡吗?”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如果你每天好好吃药,配合治疗,病情会得到很好的控制。”于鹰忽然认真地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嗯,所以呢?”若秋总觉得他话还没说完。 “等你出院的那一天,我会来找你。” 若秋一下睁大了眼,于鹰没有等回答,翻了个身,将被子盖到了肩膀上。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眼眶发热,心脏在胸膛跳得响亮,若秋再一次把脸埋到被子里,蜷缩起身子,一手攥紧了胸口的睡衣。 其实他从来没有对于鹰说过,在遇到他之前,他一直在这里过着毫无未来的生活,他从未奢望从别人地方获取希望或是承诺,现在于鹰把满载着希望的进度条呈到了自己面前,还给了承诺,让他在感激之余诞生了新的情愫。 那份情愫已经失控,从心口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第五十八章 咖啡 这天晚上他做了个梦。 梦境不再让人绝望,那个模糊的刺青男,狰狞的伤疤,童年灰暗的回忆都消失了,周身是一个被阳光笼罩,明亮的全白空间,记忆的幕布中,于鹰就等在医院的院子里,在墙边,栾树下。 栾树结了很多果子,落满了草坪。 他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来到于鹰面前,太阳很大,明晃晃的,在阳光底下的人,就像加了一层曝光过度的滤镜。 第101章 他问于鹰【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于鹰回答了,他却听不到声音,不过他不在意,笑着又问了一遍。 【我们要去哪里?】 这回于鹰没说什么,只是向自己张开了双臂。 然后梦就突兀地结束了。 醒来的时候天才微微亮,医院叫早的护士还没来,若秋在床上平躺了一会儿,抬手捂住湿润的眼眶。 人的情感很奇怪,明明没有悲伤却会流泪,明明流着泪却很安心。 就像一个能左右开的阀门,拨到哪边就是哪边。 耳边于鹰均匀的呼吸声逐渐清晰,情绪也跟着听话地稳定下来,若秋转了个身,看向对床熟睡的人。 于鹰睡着的时候没有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样子,头发会被枕头蹭得乱糟糟的,还会闷着被子睡,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展的,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若秋看着看着,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了。 窗外的天在逐渐变亮,又过了会儿,对床的被子轻微地动了一下,若秋瞟了眼床头的闹钟,恰好6点。 这个闹钟是于鹰带来的,但他们住一块后从来没看到他定过,这并不影响,于鹰似乎具有不定闹钟也能自然醒的能力,且执行力很强,醒了就一定要起床,很快,若秋就看到他从床上坐起了身。 几乎在同一瞬间把眼睛闭上,若秋缩了半张脸到被子里,忍了会儿没忍住,又偷偷睁了一条缝。 于鹰坐在床上,正一下一下抓着自己的头发,因为还没完全苏醒,他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 若秋看着觉得新鲜,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于鹰刚醒来时候的样子,于鹰的眼里没有了平时面对他时候的锐气,显得有些懵懂,倒是和他的年龄更符合了。 若秋有点想笑,强行忍住了,他半眯着眼,看着对床的人慢悠悠地掀开被子下床,再慢悠悠地晃到了自己的床边。 这回他不敢冒险,把眼睛全闭上了。 耳边没了动静,过了会儿,有一只手伸到了脸庞边,轻轻撩动了耳边的发丝,痒痒的,带着轻微的麻酥感,若秋咬住了嘴唇,强行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 那只手在耳廓停留片刻,手指触到了下颌,指腹摩挲着脸庞。 若秋彻底忍不下去了,他缩了下脖子,没有犹豫,直愣愣地睁开了眼。 于鹰的手还没完全收回去,顿在了半空。 四目相对,于鹰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慌乱,很快,几乎捕捉不到,然后那种带着锐气的眼神又恢复了。 “你……”他说完一个字,停顿了一下,又说,“你打算赖床到什么时候?” “赖床?”若秋一骨碌坐起身,“叫早的护士不是还没来吗?” “差不多到点了,趁早做准备。”于鹰又抓了几下头发,转身朝着洗漱间的方向走去。 若秋的视线跟随着他的背影,距离叫早还有一小时,他实在想不通于鹰是怎么想出“趁早”这个借口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若秋跳下床,来到洗漱间门口,于鹰正在刷牙,若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 在东京那会儿他被人怂恿留了个中发,回国后在医院住着到现在头发还没剪过,越来越长,于鹰总是动不动就撩自己的头发,难道说…… 若秋低头思索了会儿,抬起头,“你……是不是很羡慕我的长发?” “咳……”于鹰似是一口牙膏沫呛到了喉咙,接连咳了好久才缓过来。 “若秋……”他漱干净口,半侧过身。 “嗯?” “你的脑回路为什么总是那么清奇?” “是吗?我觉得还好。”若秋挽起睡衣袖子,挤到他边上,拿起牙膏牙刷,“我知道,你肯定是一种形象保持惯了,不敢轻易做出改变。我以前也是,刚开始同学怂恿我转变形象的时候,我也不好意思,后来转变了,倒是觉得挺香的。” 于鹰默默地在一旁听着,动作都快静止了,水龙头的水哗哗流淌。 若秋拿着杯子接了杯水,将水龙头关上,“我总觉得你换个发色会好一些。” “你不用想着让我改变形象。”于鹰的声音冷淡,“不可能。” “我只是建议。”若秋一手抓头发,一手刷牙,“你的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东西,偶然来个色彩鲜艳的,我猜你应该会觉得很有趣。” 边上的人没了声,过了会儿,手指触到了温热,若秋一惊,发现是于鹰伸了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我帮你抓着。” “唔……谢谢……”若秋用含糊不清的口齿道了个谢。 在这里皮筋被当做了危险物品,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每到洗澡刷牙,头发就变得有点麻烦。 现在能这样被人照顾的感觉很好,让人想私心多拉长一下这一段时间。 若秋放慢了刷牙的速度,抬头看向镜子,于鹰正垂眼盯着自己看,脸色没有了之前的冷淡,显得柔和了不少。 也就只有自己不面对他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看着这双眼睛里满满快溢出来喜爱,若秋咬着牙刷,回过头,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一句:“你,是真的羡慕我的头发吧?” 于鹰愣了下,柔和的神色一瞬间荡然无存。 接着,握着头发的手一下松开了,若秋还没反应过来,脑后的头发就垂了下来,糊上了嘴边的牙膏。 第102章 “于鹰!”他大叫了一声,又是拿水冲洗头发又是漱口,手忙脚乱,身后人就跟没瞅见似的,踱步走了出去。 洗漱完出来的时候,病房里充满了咖啡的香气,于鹰终于开始消耗那一抽屉的挂耳咖啡了,他耐心地等待最后一次热水滤完,丢掉咖啡渣,端着杯子到窗台边上,边晒太阳边喝咖啡。 闻着咖啡馥郁的香气,若秋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在这里住院的病人用热水会受到限制,更别说咖啡了。 几个月前的他满东京地跑到处咖啡巡礼,乐此不疲,这样的日子恍若隔日,也就只有跟于鹰住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看到一丝正常生活的残影。 “那什么,刚才对不起,我不那么说了,你别生气。”若秋走到窗边,趴到了窗台上。 于鹰淡淡地回了句,“我没生气。” 若秋知道他没生气,他就是惦记那咖啡,想顺顺于鹰的心,见于鹰没什么表示,他又来回瞅了好几眼,在瞅最后一眼的时候,于鹰终于发现了,他轻叹一口气,把杯子递了过来。 “想喝就说。” 若秋暗喜,嘴上还在扭捏,“医生不是说不能喝咖啡吗?” 于鹰还是举着杯子,“偷偷喝一口没事。” 这话从于鹰嘴里说出来简直不可置信。 “真的?你不会告诉医生吗?就跟刚开始抓我不吃药的时候一样。”若秋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口而已。”于鹰解释完,顿了顿,反应过来,“你怎么这么记仇?” 谁叫你当时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若秋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欣喜地接过了他手中的杯子,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 咖啡的苦涩和一丝丝微酸刺激着舌尖,也刺激着大脑。 能让大脑活跃的饮品比吃药的感觉好太多,这段时间吃药吃得他又傻又困,这一口咖啡有种精气神都跟着恢复的感觉。 若秋还想喝第二口,于鹰却一把拿回了杯子,自己继续喝了起来。 若秋悻悻地望着那个杯子,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这个牌子的挂耳还挺好喝的。” “他们家豆子不错,这里条件有限,等出去后可以自己磨豆子做手冲咖啡,或者用咖啡机。” “我能喝的到吗?”若秋一手托腮,侧过脸望着身边的人。 于鹰几乎是在瞬间接话道:“只要……” “只要你好好吃药,好好治疗。”若秋率先一步,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于鹰被抢了台词,声音卡在了喉咙,半晌才说:“对,你知道就好。” 原来他真的在考虑出院后的事情,若秋回过头,看向楼下院子里的那棵栾树,想起了昨晚的梦境。 那个梦境中断得太突然,他不知道接下去的故事,但是在梦里的自己,真的很期待那个迎接的拥抱。 如果在梦里不能实现,在现实中实现岂不是更好? 他又想起昨天他们已经实践过的那些荒唐的拥抱,虽然荒唐,但既然于鹰不介意,那抱一下,应该没有关系吧…… 这么想着,若秋稍稍挪动身子,挨到于鹰身边,伸开双臂,环上他的腰际,缩紧。 清晨的微风吹拂,太阳还没升高,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明明昨天晚上对拥抱这件事没有任何抵触的于鹰,现在身子却僵硬得像块钢板。 若秋有些意外,停留了会儿,松开手。 于鹰正一脸震惊地望着自己。 “谢谢你的咖啡。”若秋望着他的眼睛,语气真诚。 于鹰还是没说什么,手里的杯子却越来越倾斜,直到里面咖啡液体倒了出来。 “小心!”若秋赶紧提醒他。 “哦。”于鹰回过神,把杯子端正,看了眼楼下,是几丛月季,“没事,就当浇花了。” 若秋看着那冒着热气的杯口,“那花也太可怜了。” “死不了。”于鹰把杯子凑到嘴边,杯沿磕到了牙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若秋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么不知所措,趁机说了句,“浇花不如给我再喝几口。” “不能再喝了。”于鹰义正言辞地拒绝完,又自嘲地笑了一声,“原来你抱我想的是这事。” 若秋本想反驳不是,一听于鹰说这话的语气,那句话就变了个新的意思,他总觉得于鹰嘴上拒绝,身体好像还挺受用的。 他没有多想,伸着手又一次抱了上去。 于鹰岿然不动,“你做什么都没用,说好的只喝一口,这是底线。” “做什么都没用吗?”若秋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 狭小的窗台容下两人本就很勉强,两人彼此贴合之后,就变成了只要一低头就能亲吻的近距离。 于鹰手一颤,咖啡杯里的咖啡全洒到了楼下。 第五十九章 点彩 太阳升高了,夏季热烈的阳光流淌着,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蒸腾。 若秋再也无暇去顾及那些被洒了热咖啡的月季,于鹰深色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模样,他望着那双眼睛,他知道自己眼里也是这样,只剩下了于鹰。 对望了不知多久,于鹰率先别开视线,喉头上下滚动了一圈,开口道:“松手。” 这两字语气冰冷,若秋被冻得清醒了一大半,蓦地松开了手。 于鹰拿着杯子离了窗台,若秋只觉得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身子无法动弹,只能立在原地用视线追着他走。 第103章 于鹰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新的挂耳,烧水,重新泡了一杯咖啡,回到窗台边上。 这回若秋没敢再越界,又是摸自己头发又是摸自己脸,假装瞅着院子里的栾树发呆,只敢用余光瞄瞄边上人。 一只杯子递到了眼前,咖啡液体轻微晃动,杯子转了半圈,露出把手。 若秋眨巴着眼睛望着眼前的杯子,又往边上看去,于鹰握着杯子,正耐心等着他接过去,他回过头,伸了伸手指触到把手,勾住,握紧,于鹰松了手,若秋把杯子捧到手上,小心翼翼地低头喝了一口,看了看面前的人。 于鹰没说什么,他又喝了一口,于鹰还是没说什么,喝到第三口的时候,于鹰终于开口了。 “不用看我,整杯都是你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咖啡的温度,一股暖流充盈了全身,若秋睁大眼望着他,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底又一次腾起了勇气,他小心地平衡着杯子,再一次冲上去抱住了面前的人。 “只有今天,下不为例。” 耳畔响起于鹰略带威胁的嗓音,听着不那么冰冷了,若秋脸埋在他胸口,用力地点了点头,这回于鹰没有说松手,反倒绕了只手到了腰后,将这个拥抱变得更加紧实。 身躯贴紧在夏季过于燥热,阳光炙烤皮肤,但无人在意。 若秋飘忽地想,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于鹰温柔得让他沉溺,让他羞赧,让他有了一些虚幻美好的错觉,让人想不断靠近,再靠近…… “谁啊,糟蹋我月季!” 院子里传来的一声怒吼把他拉回了现实,若秋赶紧把手上的咖啡杯藏了藏,向下望去,是打理院子的张师傅上班来了。 张师傅抬头,见着于鹰,怒色便缓和了,“小于啊,这么早就醒了?” “张师傅早。”于鹰应了声。 见着外人,若秋一阵害臊,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摒弃,想挣脱于鹰的怀抱,于鹰没给机会,腰后的手一动没动。 好在张师傅并没有在意,大声喊道:“等下有空了来帮帮我啊,到时候太阳大了没法浇水。” “好,我等下就下来。”于鹰回复他,“就是我下午有事要出门,只有上午有空。” “上午就够了。” 若秋在他怀里安分下来,听见今天于鹰要外出,他免不了一阵失落,但他又惊讶,自己什么时候这么黏于鹰了…… “我下楼一趟。”于鹰松开了手,绕过他身侧。 若秋下意识地抓了下,只抓到了于鹰睡衣的一角。 于鹰回过头,看了眼他的手,笑了笑,“我晚上会回来。” 若秋一下就松手了,“没事没事,你去吧,不然张师傅又得着急。” “嗯。”于鹰应了一声,走到衣柜前换衣服。 若秋在原地立了会儿,拿起杯子猛灌了几口咖啡。 咖啡因流淌在了血液里,让心跳变得响亮。 若秋吃了个早饭,速速回到病房,又趴回到了窗台上。 院子里一片苍翠。 于鹰正在张师傅的指挥下拿着水管给植物浇水,他从栾树下慢慢走过,树缝的光斑投在他身上闪烁。 若秋看了好一阵子,看他从东绕到西,从西绕到东,以前他觉得这里的院子太小了,窗子也小,小到只能看见院子里一成不变的栾树,现在于鹰在树下,他再看那棵树,竟觉得有几分可爱。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咯咯咯地傻笑起来。 “你笑什么?”于鹰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若秋朝下望去,于鹰从树下离开了,走到了窗底下。 “没什么,我在想院子墙头那是什么树?”他明知故问。 “栾树。”于鹰好好回答了。 “会开花吗?” “到秋天会结果子。” “果子长什么样?” “像灯笼。” 若秋又是天南地北一通瞎扯,问他果子能不能吃,晒干能不能保存种子一些傻乎乎的问题,于鹰全都一一给了回答。 一旁的张师傅看不下去了,扯着大嗓门喊,“停下停下!唉哟别浇了!我的月季要被泡死了!” 若秋看向那几丛遭殃的月季,泡了咖啡又泡了水,花瓣掉了不少,原本挺拔的花枝已经蔫了,东倒西歪,都快压到了地里。 于鹰这才挥动手臂,去浇别处的花花草草。 阳光下的水珠流光溢彩,沾了水珠的花草也跟着变得色彩丰富。 若秋望着他的背影,望着这个生机勃勃的院子,想起了曾经在不少展览中看过的印象派点彩画。 不同于一般的绘画笔触,那些带着色彩的像素颗粒排布着画面,秩序中又带着一丝跳脱,色彩的斑点模糊了边界,像是梦境中会出现的画面。 他记得看展的时候借的语音导览说: 点彩是在模拟人眼能看到的光。 他听着觉得不解,那个语言又说: 人能将光和色拆开,也能将光和色聚合,把看到的色点在视网膜上还原。 若秋有些愣神,那些被阳光色散的光点聚合了起来,成为了那个人。 他把手臂伸出装着铁栅栏的窗口,想要抓住那个人的背影。 就只是在这一瞬间,非常普通又微小的这一瞬间,若秋猛然想起曾经王纯伊问过他的一句话。 【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第104章 爱到底是什么,这么多年他还是不明白。 那是比灵感还要飘忽不定的东西,是把点彩画里的像素颗粒都拆了扬到黑暗的虚空中,每个颗粒都有颜色,很鲜明,一抓就有,但抓到手上,却只闪了一下光,就溜走了。 阳光照耀在掌心。 若秋将手掌合拢,缩紧。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好像能抓住一点点了。 第六十章 橘调 夏季的天气阴晴不定,下午云层渐厚,一场雷雨正在酝酿。 若秋在休闲室待了一下午,到晚饭时间,于鹰还没有回来,他跟着大叔和莫西干小哥去食堂吃饭,聊着聊着,话题就自然扯到了不在的那个人。 “我今天下午路过护士站,听说这里的志愿者给医院捐了栋楼。”莫西干小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只是个志愿者,居然能搞这一套,他以后是不是要进这医院工作啊?” “是小于吧。”大叔想都没想就断定,“也只能是他了。” 莫西干小哥想了想,又觉着不对,“我看他不像是学医的啊,图啥?” “也许人家家里跟医院有利益牵扯。”大叔倒是不以为然,“上次我看出他手表贵重之后,他就换了个便宜的,当然这便宜也只是对他上一只来说,现在那只樱桃红表盘的,至少也得35万。” 莫西干小哥沉吟片刻,“所以呢?” “有钱没问题,就是他这一掩饰,感觉哪哪不对。”大叔搁下筷子,“我上次探他家底,他看着什么都交代了,其实什么都没交代,我只能这么想想,可能他那个阶层的人都财不外露。” 若秋听着这些言辞,只觉得恍惚,他的脑海还在轮回播放在阳光下浇水的于鹰,美好得像电影里画面。 “太有城府的人,你根本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再加上这种家庭背景,在一起保不准会吃亏。”大叔瞄了眼若秋,没继续说下去,转而感慨了一句,“你说小于这年纪,怎么为人处世这么老成?” 说是老成不如说是成熟,这点若秋倒是有点赞同,他不止一次惊讶于鹰居然比他小了4岁,如果论心理年龄,应该换过来才差不多。 “可能小时候遭遇了些什么吧。”莫西干小哥思忖道,“就跟我一样。” “你?”大叔只差没把嫌弃写在脸上,“你遭遇再多还是一样幼稚。” “你说谁幼稚?要是我搞的乐队火了,没准比小于还有钱。” “买个枕头做梦比这快一点哈。” 两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来,若秋无奈转头,看向休闲室挂着的电子钟。 视线从时刻挪到了日期。 今天是8月31日。 傍晚的雷雨持续到晚上还没停,屋外狂风大作,大雨倾盆。 若秋早早回了病房,在一道道刷白的闪电中哆嗦着拉了窗帘。 他开了床头灯躺到床上,想起了高一那会儿,黎远的画室组织去钟灵山写生的那个夏天,也是下了这么一场雷雨。 只是时间过去了十年之久,那场大雨在脑海里只剩下了几个模糊的记忆。 那个刺青男的身影在脑海晃过。 若秋愣了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画面拼凑在一起。 又是几道闪电划过,把整个病房短促地照亮。 他缩了缩脖子,从床头柜上拿了画集,百无聊赖地翻了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印象派画作——《巴黎伏尔泰大街的雨天》。 又是雨天…… 若秋觉着有些头疼。 他并非是讨厌雨天,只是这场凶猛的雷雨让他哪哪都不舒服,一些封存已久记忆在血管里跳动,想要从皮肤表层挣脱出来。 只可惜雷雨还在继续,就跟永远不会停似的。 左等右等不见于鹰回来,手上的画集都快翻烂了,若秋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他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没能和若夏联系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他又想到,被舅舅舅妈叫回国后他也没和安阳再联系,已经过了4个月,在东京租的房子可能已经退租了吧,他还有好多东西没带回来。 所有的联系都断了,连同消失的记忆一起。 若秋把被子裹紧,看向边上的空床。 这间病房就像一座小小的孤岛,岛上只有他和于鹰。 于鹰在的时候,他不会去想东想西,觉得每一天的生活都美好得跟幻境似的。 于鹰不在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回到了现实,抱着一段空白的记忆飘摇地活着。 门口稍稍有了些动静,有人转动了门把手。 若秋回过神,看了过去,于鹰开门走了进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连发丝都往下淌水。 若秋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他把被子掀开,从床上跳了下来,急急忙忙取了条毛巾,奔到于鹰身边。 “你没撑伞?” “忘带了。” 于鹰的身躯轻微摇晃,有些站立不稳,神情也看着恍惚,若秋慌忙擦拭他身上的雨水,擦着擦着,他猛然发觉于鹰跟出门时穿的不是一套衣服。 大夏天的,于鹰穿了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领带也是黑的,被雨水打湿的袖口上沾着几片菊花花瓣。 “我自己来。”于鹰站定了身子,一手从他手里接过毛巾,一手将一只袋子递到他手里。 第105章 若秋接过袋子,扒开一看,里面是一只长方形纸盒,一点都没被雨水打湿。 “里面是什么?”他回到床边,撑起床上的桌板,将纸盒展开,里面是精致的各色甜点,有小蛋糕有马卡龙,每一样都像是艺术品。 “这是我家酒店……民宿的新下午茶菜单,甜点还在研发中,你试吃一下。” 于鹰撂下这句话,取了换洗衣物走进浴室。 若秋看了眼脏衣篓里脱下黑色西装,又看了眼面前的甜点,大脑一片混乱。 于鹰很快就洗完了澡,坐到床边,打开电脑看文档,看着看着眼睛就眯了起来,就跟快要睡着了似的。 “今晚要不先早点休息?”若秋吃着甜点,视线却一直盯在他身上,“我怕你淋雨感冒。” “我等等再睡。”于鹰的手按压着太阳穴。 看着他努力克制消沉的样子,若秋不好再劝说。 过了会儿于鹰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了起来,电话那头的人的声音隐约传来。 “一审判决怎么样?” 于鹰听到这句话,脸色更加阴沉了,他立刻起身,拿着手机朝门外走去。 若秋看着他的背影,嘴里的甜点没了滋味。 于鹰的手机平日里很安静,别说是电话了,连微信都没有,屏幕都不曾亮过一下。 现在是晚上11点半,也不知道他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若秋机械地咀嚼着甜点,时不时地朝门口望去。 于鹰这通电话打了很长时间,他把那些甜点都快吃完了,于鹰才回到了病房里。 “甜点怎么样?”于鹰的脸上满是疲惫,但语调却是温柔的。 “嗯……味道不错。”若秋总觉得他在故意扯开话题。 “别的呢?” “别的……对了,这个马卡龙的颜色。”若秋从里面拈起还没吃完的一只爱心马卡龙,马卡龙外壳是张扬鲜红的红色,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潜意识里就不是很喜欢这种带着危险信号一样的红色。 “嗯……要是这个颜色再特别一点就好了。”他建议道。 于鹰继续问:“你觉得换成什么颜色好?” “我涂一个给你。”若秋站起身,走到柜子边翻来倒去,把一堆陈年铅笔橡皮都掏了出来,最后翻出一盒他偷藏已久的蜡笔。 于鹰被满地的杂物怔住,笑了声,“你真能藏。” “这里的护士觉得我能用铅笔扎死自己,也觉得我吞橡皮就会死。”若秋看到他终于露出笑容,心里稍稍安心了一些,他将杂物扫到一边,揣着蜡笔回到桌前,“你有纸嘛?” 于鹰从文件夹抽了张空白a4纸给他。 若秋掀开蜡笔盖子,挑了几支,材料有限,他叠涂了好几层,才调试到满意的效果。 “这个颜色和岩彩里的红桦差不多,红色里带橘调,更温柔一些。”他画得来了劲,连同马卡龙的外观都重新设计了一番,“这个爱心太规整了,左右稍微不一样一点更自然。” 迅速画完,他把纸献宝似的往于鹰面前一摊,“怎么样?” 于鹰接过纸看了好一会儿,把纸又递了回来,“你再签个名。” “签名?” “嗯,签名。” 若秋不知道他要签名做什么,乖乖签上了aki三个字母。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画纸右下角签名了,即便这只是张潦草的设计稿,也勾得他手痒痒,恨不得立刻能扑到画室不分昼夜地创作。 “签好了。”他把纸给了于鹰。 于鹰没说什么,将那张签了名的a4纸郑重地收进文件夹。 第六十一章 灰黑 看到自己的作品被认真对待,若秋心里有点小满足。 只是于鹰的心情看似好了点,却没有太好,眉宇间的阴霾依旧消不去,他把文件夹收进包里,不自觉地将睡衣脱到肩膀,动作顿了顿,又把衣服提到了上去。 想到前几天于鹰睡觉前也有这个动作,若秋忽然明白过来,“你是不是习惯裸睡?没事,不用介意我。” “我介意。”于鹰背过身,将睡衣的纽扣一颗颗扣上。 这句略带防备的话把一切亲近打回原型,若秋一下噤声,缓慢地拾着桌上的蜡笔,一支支往盒子里收,全部收完后,他把蜡笔盒连同地上堆着的杂物一并藏回衣柜,躲到洗漱间刷牙洗脸。 洗漱完出来的时候,他发现于鹰还坐在床上并没有睡,还在继续浏览着电脑上的文件。 若秋乖乖躺到床上,他知道于鹰工作的时候很专心,只是今天于鹰工作像是报复性的,似乎是为了将自己从某种情绪抽离。 他默默地观察着,过了会儿,于鹰终于撑不住睡意,将电脑合上了。 若秋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于鹰把电脑搁到床头,居然重新把睡衣的纽扣拧开了,将睡衣脱下肩头。 若秋愣着他肩颈到手臂好看的线条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于鹰是在迁就自己,他迅速别开脸,语无伦次,“我……我不是一定要让你脱……我只是想你自己习惯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及我……” “我知道,不早了,睡觉吧。”于鹰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脱了睡衣躺下身,关掉了床头灯。 若秋摸不准他在想什么,他想起于鹰回来时候的那一身黑色西装,再结合他今天些许反常的情绪。 第106章 即便于鹰什么都没说,他也差不多能猜到今天对他来说可能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日子。 不是所有人都会将内心的痛苦倾诉,就算他想稍微分担一些,但对于于鹰来说,说出口反而是个负担。 这么想着,若秋闭上了眼睛。 雷雨持续到了后半夜,雷声倒是弱了,雨声却又变得激烈,砸在窗子上噼啪作响。 若秋被雨声惊醒,在近乎是嘈杂的声音中,他听到隔壁床于鹰的呼吸声一声重,一声轻,和往常的不太一样,仿佛随时都要中断似的。 若秋仔细辨别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赶紧掀开被子跳下床。 在于鹰床边兜兜转转了会儿,他鼓足勇气站到床头,试探着将手放到于鹰的额头上。 于鹰的额头烫得吓人,果然是发烧了。 “于鹰……”他小声地喊了一句。 于鹰没有回应。 “于鹰?”他试着用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于鹰只是动了几下眼皮,连眼睛都没能睁开。 恐惧毫无征兆地袭来,如冰水般浇灌了全身,若秋后退了几步,哆嗦着冲向门边,用颤抖的手打开门。 他想跑到护士站喊人,还没跑几步,后头就有一束追光打到了他身上。 “谁在那?已经到就寝时间了!不要乱跑!”打手电筒的是走廊巡逻的保安,他没理会,挨着墙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着。 距离护士站只剩几米远路的时候,他被保安从后头擒住。 “怎么了?”护士站的护士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这个病人是不是发病了?大半夜在走廊跑。”抓着他的保安反折着他的手臂把他身子转过来一看,“我说谁呢,这病人我认识,以前就爱乱跑,现在还这样。” 若秋拼命挣扎着,保安却把他掐得更紧了,他几近情绪崩溃,嘴里只说:“于鹰……于鹰发烧了。” “谁?”又一个护士走了出来,到他面前,“谁发烧了。” “于鹰发烧了。”他重复着这一句话。 两个护士面面相觑。 “我去看看情况,你留着照看他。”护士走了一个,留了一个。 “这人是不是说胡话呢?”保安还是没敢松懈,依旧抓着他不放,若秋垂着头不再挣扎,他有些站不住身子,每次身子下滑保安就把他提住,手臂关节直疼。 “没事,我在这看着,师傅您继续巡逻就行。”留下的那个护士看不下去,从保安手里接过他的手臂,搀扶着他坐到护士站里头的一张椅子上。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小时候发烧的记忆在脑海回溯着,像漆黑的潮水向他涌来。 那是一次记忆尤新的痛苦。 起初只是普通的发烧,他因为太难受不知如何表达,也害怕自己被打骂,只能缩在房间的墙角里瑟瑟发抖,想着或许过一会儿就好了。 女人开着免提在客厅打电话,跟电话那头的男人要钱,男人不肯给,女人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手机砸在了地板上,通话声停止了。 门缝传来的一丝丝光亮,若秋想要口水喝,耳里猛然传来女人的哭泣声,他又忍了下来。 那次发烧来势汹涌,温度越烧越高,直到后来他惊厥了,意识接近断片,那个女人才把他倒提着去了医院。 女人就像扔一袋垃圾,把他扔到急诊室地面。 冰凉的地面贴着脸颊,手脚因为惊厥而抽搐,他想要站起来,努力了几次,连手指都没法动弹一下。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躺在病床上挂点滴了。 急诊的医生在床边跟那个女人争执,质问她为什么现在才送医院,是不是虐待儿童,还说要报警。 女人突然就发狂了,掀开被子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嚎叫着。 “我是他的妈!他要生要死都只能随我!你们要是报警,我现在就掐死他!” 几个医生扑上来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扯离输液室,这场危机才算是暂时结束。 后来换瓶的时候,陆续有一些护士过来,说了一些安慰的话。 再后来,警察真的来了,想要问话。 但他已经没了情绪的变化,悲喜飘忽在了灵魂之外,连求救的话都说不出,只能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 从医院回家退了烧,他受到了从未有过接近致命的毒打,女人打累了,就一次次把烟头按在自己身上,他从头到尾都没吭一声。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自己那时的情感已经剥离了,那是人在遇到极大痛苦时候才会发生的症状。 再后来他才明白,自己已经永远没法从这些记忆的泥沼中挣脱出来了。 只要出现一点和过去有类似的情景,那些记忆就会反扑撕咬着他,把他拉扯回那个灰黑的童年。 离去的护士回到了护士站。 经过他的时候,若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于鹰还好吗?” “没事,可能是劳累过度,打针了水也挂上了,等下退烧就好了。”护士在他面前蹲了下来,说着教科书般安抚情绪的话,“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现在人难受吗?” 若秋摇了摇头。 护士又说:“来,我送你回病房。” 若秋点点头,花了好大力气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不敢告诉护士自己的情绪游走在崩溃边缘,好在护士也没发现,把他送回病房后,确认了一下于鹰挂着的点滴,就离开了。 第107章 病房重归于静。 若秋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没有回床上,而是坐到病房的墙角,就跟小时候一样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他盯着那瓶流淌着的点滴,企图用这种规律的频率来让自己镇静,可惜因为应激产生的颤抖并没有停下。 又过了好一会儿,雨声渐弱,他看到于鹰的被子动了几下,于鹰从床上撑起身子,看了一圈,视线寻到了在墙角坐着的自己。 “你坐那里干什么?”他的声音听着虚弱。 “没事,我在这待一会儿就好了。” “这样容易着凉。” 若秋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只能把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没事,我在这待一会儿就好了。” “乖,听话,回床上睡。” “不要!”他大声喊了出来,固执地摇头,双手捂住耳朵。 于鹰半晌没出声,只是一直看着,过了会儿,他把自己的被子掀开一角。 “过来。” 若秋愣住。 “到我这边来。”于鹰的语气柔软下来。 若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腿因为血液不循环而阵阵发麻。 他努力走到于鹰床边,还没站稳,就被于鹰扯进被窝,他挣扎着想逃,于鹰将他牢牢地按在怀里,不顾还扎着针,伸了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没事了。” 耳边传来于鹰低沉的嗓音,因为发烧而气息滚烫。 这个温度在提醒着他,他现在很安全。 没有人想要折磨他,也没有人会置他于死地。 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围绕,恐惧的记忆退潮,若秋听着他胸膛的心跳,身子不再因为应激而颤抖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把他从泥泞不堪的污浊里捞了起来。 “于鹰……”他双手去触碰环绕在自己腰际的手,含糊不清地喊这个名字。 “嗯,是我。”身边的人依旧怀抱着他。 眼泪滑过鼻梁,流到另一只眼,再淌下。 他还是说不出求救的话,但没有关系,因为他知道于鹰会救自己。 第六十二章 嫣红 大雨终于停止。 后半夜情绪得到了控制,于鹰也退了烧,听着蝉鸣拉长的叫声,若秋哭累了,昏昏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安心,他毫无噩梦地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直到清晨的阳光将房间照亮,他才意识到自己跟于鹰同床共枕了一晚上。 他能够清晰地回忆起于鹰昨晚是如何紧紧抱住自己,以及在耳边说的每一句话。 这是他第一次发病后还有记忆,也是第一次他意识到,拥有和于鹰在一起的记忆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 “查房。” 几声短促的敲门声突然传来,伴随着一个陌生的女声。 病房的门开了,若秋从愣神到清醒,手足无措来不及回到自己床上,只能慌忙钻回了于鹰的被窝。 脸颊一下贴到了于鹰胸膛,他这才反应过来,于鹰昨晚是裸睡! 于鹰被查房的声音吵醒,半坐起身。 “听说昨晚有人烧得厉害,我来慰问慰问。”那个陌生的女声再次响起,又伴随着多人的脚步声。 这个病区并没有女护士,若秋好奇来的人到底是谁,又不敢探出头,只能保持一动不动待在被窝里。 “叶院长,什么时候查房的医生变这么多了?”于鹰的声音听着倒很淡定。 “这不是医院来了一批新人,我带着熟悉熟悉环境嘛。”被他叫做叶院长的女人语气活泼。 “隔壁床的病人呢?”另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问道。 “对哦,若秋呢?”叶院长似乎也发觉隔壁的床上压根就没人。 “若秋在我这儿。”于鹰一只手伸进了被子。 若秋拼死推着他的手,还是被于鹰搂着肩膀抓出了被窝。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叶院长,除了她,身后还站着不下10个医生,洋洋洒洒一群人都把视线都转了过来。 若秋没想到病房里居然挤了这么多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双手绞着被子,强行让自己显得镇定。 叶院长的脸上精彩纷呈,她“嗯”了老长一声,转身冲众人挥挥手。 “马上早饭时间了,你们该查房的查房,该干嘛的干嘛,等下病人都去吃饭就晚了,走走走。” 那些新来的医生们一脸懵地被赶了出去,病房里一清而空,叶院长关上门,重新来到床前,上下打量着他们俩。 若秋怯生生地喊了句:“叶院长好。” “你好呀,我叫叶琼棠,是这里的院长,你可以跟于鹰……咳,小于一样,叫我叶姐。”叶琼棠脸上挂着笑,倒是没什么生分的感觉。 于鹰不是喊的叶院长吗?若秋觉得奇怪,只能又喊了一句“叶姐好”。 “哎呀真乖。”叶姐上前两步,坐到床边,牵过若秋的手,“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吃的好吗?睡眠如何?有没有做噩梦?” 若秋一时不知先回答哪个,他想起昨晚自己的发病,正犹豫该不该说,边上的于鹰却抢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 “到底什么事?” 于鹰的语气不是很好,若秋看了他一眼,发现于鹰神情严肃,好像叶琼棠的出现对他来说如临大敌。 “今天我就观察观察,顺便跟你商量一下新的治疗方案。”叶琼棠的语气嘻嘻哈哈,听着像是玩笑话。 第108章 于鹰的脸色更差了,他面向叶琼棠,“什么新方案?” 叶琼棠本来还笑得好端端的,一听于鹰这个反应,脸色逐渐变得严肃,“先前的系统脱敏疗法彻底失败,你说的缓和期限也差不多快到了,我总不能放任自由,没好的病该治疗还是得治疗,是吧。” 什么脱敏?什么系统? 若秋在边上听得一头雾水。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叶琼棠很快语气一转,又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胳膊搭到若秋肩上,拍了拍,“等下来食堂吃饭啊,我先去那儿等你。” 她起身走向门口,又折回几步,上下看了病床上的两人一眼,手指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我总觉得你们这样,有点像偷……偷……那个什么……” “偷情。”于鹰把她的话补全了。 “啊对,偷情。”叶琼棠说完,风一样离去了。 若秋呆坐在床上,“偷情”这两字在耳边循环播放。 “怎么了?”于鹰一手抚上了他的背,可能是高烧后的无力,又或是还在早上,于鹰的声线听着有些懒洋洋的,甚至还有些旖旎。 若秋瑟缩了一下,如果要比脸颊的温度,他现在一点都不亚于昨天发烧的于鹰。 “没怎么。叶姐,叶姐说要跟我吃早饭,我们别让她等太久,我先去洗漱……”若秋再也没法跟他待在一张床上,掀了被子就逃,他听到于鹰在后头笑了一声,脸顿时烧得更厉害了。 他没敢回头,几乎是跑着溜进了洗漱间。 到食堂的时候,叶琼棠正坐在若秋一直坐的窗边位置,向他招手。 若秋走过去刚坐下,叶琼棠就朝着于鹰说道:“小于,你去打饭。” 于鹰还没坐下又站了起来,走到前头去打饭。 等于鹰走后,叶琼棠忽然压低声音问:“于鹰那小子……咳,小于对你还好吗?” 这是在考察志愿者工作?若秋心里一惊,不假思索,立马回道:“他人很好,勤快又认真。” “是嘛?”叶琼棠语气夸张,“我就是担心,他有时候对人太心软,不适合这里的工作,我在想要不要把他调走。” 其他的若秋没怎么听进去,脑海里只有【不适合】【于鹰会被调走】几行字像弹幕一样飘过。 “他对人不心软啊,他对我严厉的时候,特别特别严厉。”他赶忙找补。 “是嘛?”叶琼棠的语气更夸张了,“那就好,但不能太严厉啊,要是欺负你,你随时可以向我告状。” “叶院长,你偷偷灌输些什么呢?” 叶琼棠还说在兴头上,于鹰端了两只餐盘回到桌前,脸色依旧不是很明朗。 “怎么了?就唠唠嗑你还吃醋?”叶琼棠撇嘴,“一天24小时腻一起还不够是吧,你再怼我,我把你弄别的病房去。”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又一次变得紧张,若秋冲着于鹰一阵眨眼,想提醒他不要惹怒叶琼棠。 于鹰闭嘴了,再一次走到前头,取了瓶矿泉水,又夹了片面包回来。 若秋看着他的餐盘,于鹰对食物可以说是毫无兴趣,这已经不能用吃得简单来形容,可以说是吃得惨淡,他拿了只干净的勺子,把自己餐盘里的菜分了一半,放到了于鹰的餐盘里。 分完后,他发现叶琼棠忽然变得安静,正盯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看。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伤害自己的事不能做啊,不然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叶琼棠瞄了于鹰一眼,也不知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若秋以为她只是在关心,抬起手腕笑了笑,“我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现在让我自己割自己,我都下不了手。” 叶琼棠眯着眼,脸上的笑容依旧,于鹰的脸色却霜冻着。 这句话好像也没说错啊。若秋有些奇怪地看了他几眼。 “叶姐。”于鹰沉默了会儿,还是开口了。 “啊?” “医院的早餐粮谷类蛋白质是够了,蔬菜水果的种类还可以再增加一些。” “一个只吃面包的人,没有说服力啊。”叶琼棠调侃着他的打岔。 于鹰没理会,将一只剥好的鸡蛋放到若秋的餐盘里。 “哟,体贴啊,给我也剥一个呗。”叶琼棠顺势捞起自己餐盘里的鸡蛋。 “自己剥。” “这么冷淡?” “我是服务病人,不是服务院长。” 叶琼棠听罢,噗嗤一下笑出声,“敬业!你在我院常驻算了,年末给你包个大红包。” 看着这两人针锋相对,若秋在一旁心惊胆战,满脑子想的都是万一叶琼棠真生气把于鹰弄走了,那他该怎么办。 “我手疼,对,是因为我手疼,所以,所以他才给我剥哈哈哈哈。”若秋用筷子夹鸡蛋,没夹起来,鸡蛋两次从筷子滑落,跌落到餐盘上。 叶琼棠不紧不慢地回道:“你刚不是说不疼了嘛。” “我……现在又疼了。”若秋心虚地冲她笑了笑,还没笑几秒,自己的手却突然被对面人给抓了去。 于鹰一只手握在了自己的手腕,手心的温度敷在伤口上,传来温热。 “很疼吗?”他抬起眼,认真地问道。 若秋怔怔地看着他。 这个仓促得不能再仓促的借口,以于鹰的洞察力应该一下就能看出他在撒谎,他没料到于鹰居然会当真。 第109章 “不疼……”若秋赶紧摇摇头,“真的,现在又不疼了。” “看来伤口还没好透。”叶琼棠的脸上还是温和的笑容,逐渐,笑容收敛变为认真的神色,“你俩都是,外伤内伤都没好透。” 第六十三章 赤红 叶琼棠的话很抽象,却不像是在开玩笑,若秋下意识地低头看向于鹰紧握着自己的手。 于鹰的手背,手指上也有不少伤痕,一道道的,像是被利器伤到,跟自己手腕上的相比相对较浅,之前没仔细观察也没注意到,现在近看却十分明显。 “这些伤……”若秋被这些细密的伤痕惊到,于鹰一下就把手缩了回去。 “行了,我不叨扰你们倆了。吃完饭记得来休息室啊,叶姐我带了好东西。”叶琼棠从餐盘里捞了鸡蛋,顺带把紫米粥的杯子拿起,又是风一阵地快步离开了。 “以后她说的话,十句听一句就差不多了。”于鹰拿起筷子,夹起若秋分过去的一只烧麦,凑到嘴边停顿了下,还是吃了进去。 若秋看着他手上的伤口,还想继续问,刚张了口,于鹰又说:“烧麦还行,就是皮有点厚。” “你……” “我不喜欢里面的青豆。” “嗯……我也不喜欢。”若秋只好彻底不问了,把于鹰剥好的鸡蛋也切成两半,一半放到面前人的盘子里。 叶琼棠真的带了好东西。 吃完早饭走进休息室,若秋就看到叶琼棠正坐在他经常坐的一张桌子边招手。 他有些惊讶,叶琼棠好像很了解自己的习惯,从刚才食堂到现在休息室,都是提前就知道自己经常坐的位置。 桌上放着只巨大的袋子,若秋在桌边坐下,叶琼棠将袋子往前推了推。 “来,拿着,这些是给你带的小礼物。” 若秋扒拉开袋子一看,这哪是小礼物,袋子里放着一整盒岩彩颜料,还有配套的所有画材。 他把一大袋画材都紧紧抱到怀里,磕巴地对叶琼棠连说了几声谢谢,一旁的于鹰却一下站了起来,带翻了桌上的水杯。 “啪嗒”一声,水杯倾倒在桌面,水液沿着桌沿滴落。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 于鹰的手握成了拳头抵在桌面上,轻微颤抖。 若秋被他的反应吓坏了,抱着袋子不知所措。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叶琼棠显得很淡然,抽了几张纸巾吸水,“这里那么多病人在呢,有什么情绪你忍忍,等下我跟你细说。” 于鹰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很快将情绪调整了回来,他将杯子扶正,说了句“出去说”,便率先朝着门口走去。 叶琼棠也跟着起身,隔着桌子拍拍若秋的肩膀,“你先看看这些画材合不合心意,不合适的我再给你换。” 若秋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惊喜来得太突然,也太奇怪,他还没法分析出叶琼棠的意图,也不知道于鹰情绪为什么会转变就被岩彩带来的希望包围,生命力的光亮在就像注入了能源,一点点跳动起来。 他迅速将画材取出,依次在桌上摊开,随后先打开了颜料盒子。 叶琼棠买的岩彩不像他在画室用的玻璃瓶装剂量大,都分成了类似于试管的小包装。 查看颜色的时候,一支红色颜料滚落在了桌上,若秋伸手把这管不听话的颜料按住,翻开一看,是辰砂这个颜色。 瓶中跳跃的红色粉末像是闪烁的危险信号。 若秋眯着眼注视着这个红色,大脑接通了一些忘却的记忆,恍若年老失修的电视从花屏变得逐渐清晰,有一个声音在脑海响起。 【你觉得我是什么颜色?】 他发现自己忽然置身于茂密的树丛中,天空下着大雨,面前的男人拿着把生锈的钥匙,在“咔嚓咔嚓”开门。 那是一栋山间小木屋,门老旧到半天都打不开。 【你留学这么多年,我找不到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那个男人打开门,把他带到房间里,指着散落在地上的一堆画材说: 【你不是喜欢画岩彩嘛,你看,我材料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跟着我,我天天让你画。】 屋子里散发着一股诡异的血腥味,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被抓住了手腕,他看向边上的人,那人脖子上是张牙舞爪的刺青…… “叶姐每次来这里感觉生活都改善了。” 大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若秋一下回了神,发现手中的颜料管已经被握得温热。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拿着颜料管反复地看。 大叔坐到了身边,依旧拿着他形影不离的字帖,“话说叶姐平时在主院待的多,这边很少来。” “主院?” “在市中心,这里是分院,病人的病情都比较难恢复,需要长期疗养。” “这样啊……”若秋漫不经心地回着话,原来自己是属于难恢复的那种……怪不得做了mect之后,他依旧徘徊在时不时就要发病的边缘。 刚才想起的记忆,若秋只觉得浑身不安,头晕手发麻,他一手整理着自己想用的颜料,一手撑着额头,缓了半天头晕没缓过来,反而越渐厉害,变成了头疼。 昨晚好不容易在于鹰的缓和下平复的情绪又开始翻搅。 若秋暂停了整理颜料,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索于鹰,又想起于鹰刚才出去了,只好集中精神,转而先铺纸。 第110章 画纸摊平到了桌上,记忆片段中的人又一次跃然纸上。 若秋反复按压太阳穴,脑海里的画面快速拼凑,他记得他们好像吵架了,吵得很厉害,那个男人扇了自己一巴掌,他摔倒,颜料瓶也跟着碎了,玻璃渣刺进了肉里,他却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鲜血直淌到了那些准备好的纸面上,男人见着血,却越来越兴奋,向他扑来…… 一个阴影投在了纸面。 若秋浑身颤抖了一下,抬起头。 于鹰站在桌子对面,挡住了窗边的自然光,神情严峻,就跟监考的考官差不多,正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 若秋用双手按平画纸,拿起一旁的桃胶,抬头一看,于鹰还是站在原地审视着他。 “怎么了?”若秋放下手里的桃胶,好声好气地问他,“你这样看着我没法集中注意力……” “岩彩画今天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有了。”于鹰没等他说完话,开口就是一句最后通牒。 “为什么?”仿佛浑身接了盆冷水,若秋下意识地伸手护住了面前的颜料盒。 “没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 “可是这是叶姐刚给我的。”若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变得如此冷漠,把手中的颜料盒抱得更紧了。 于鹰想说什么,张了张口,没出声,手却逐渐攥紧,看着像是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 若秋不忍看着他那么难受,不顾休息室还有周围的人,缓缓站起身,讨好似的双手环上于鹰的腰际,抱住了他。 “我已经很久没有画画了。” 熟悉的味道,安心的温度,内心的躁动被渐渐平缓,若秋缩紧手臂,一点点解释给于鹰听, “如果一直不画,就不会有灵感,手也会生的,你放心,我绝对会每天好好吃药,我可以边治疗边画画,我……” “我已经说过了,不行就是不行。”于鹰抓着手臂把他扯开了。 短暂的温存在瞬间消失,若秋的手落了空,于鹰生硬的回答给了他当头一棒,他懵在原地,视线触到了于鹰的眼睛,于鹰的眼神分明在质疑他,就和第一天见面时他质疑自己没有吞药一样。 这是他刚才还想互相给予慰藉的人,这个眼神刺痛了心。 他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于鹰想伸手捞他,他又后退了一步,转身就跑。 离开休息室的时候,有人扯住了他的胳膊,他回头,看到是叶琼棠拉住了他,叶琼棠还是一脸温和的笑容,“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人,是不是于鹰那小子欺负你?” “叶姐,我人难受,先回病房了。”他摇摇头,挣脱开手臂,径直往病房跑去。 他没有说谎,是真的难受。 但他清楚这不全是于鹰的缘故。 自从想起那个刺青的男人之后,自己的情绪就异常波动,好像身体在发出警告,让他远离那一片记忆。 若秋跑回到病房,趴到洗手台上把早饭吐了个干净。 头一阵阵地疼,身体也跟着像是要被压垮,那不是自己的意志能控制的,昨晚的发病或许是一个征兆,或是一个提前的预警。 他想哭,但又哭不出来,只能弯着腰干呕。 呕了一阵子,身体好像得到了发泄,短暂地静了下来。 水龙头放出的水汩汩流淌。 若秋接了捧水漱口,撑着洗漱台站了会儿,摸索着墙壁,一步步弓着背走出洗漱间,于鹰刚回到病房,他差点撞上,连忙后退了一步。 “叶姐说你人难受,怎么了?”于鹰向前了一步。 “我没事。”若秋退了一步,退回到洗漱间里头,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意志力支撑着身体站着,他居然站直了身子,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 于鹰上前一步,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不让你画岩彩,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我现在不想知道了。”若秋来回摇着头,用另一只没有被控制住的手抵在于鹰胸前,想要把他往门口推,手却被于鹰抓住。 “知道这个伤是怎么来的吗?”他翻开左手手腕。 “我不想听,我求你,不要告诉我。”若秋几次想要抽回手,手腕却被于鹰举到了眼前,让他记住疼痛般地紧拽着。 “你刚进这里的时候,天天吵着要画岩彩,让你画了之后,你就拿削铅笔的刀划自己,拦都拦不住。”于鹰的声音在发抖,若秋抬起眼,望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有几道还未好完全的印记,在日继一日的涂药下已经没有了当初狰狞的痕迹。 “如果你还想再拿起画笔,就必须脱敏,必须找到为什么会自毁的由头,反复回溯那些最让你害怕的记忆,直到没感觉了为止。”于鹰松开手,转而双手抓住若秋的肩膀,“3年,5年,10年,没人说得准。所有的药物治疗,物理治疗,心理治疗都只能起到缓和作用,只有你真正摆脱了心里的恐惧,才能彻底好起来。” 于鹰的声音甚至是在恳求,“但这样太冒险了,很有可能疾病反复发作,那会毁了你的正常生活。” “我的生活里不能没有岩彩……”若秋扭过头,不想看于鹰的眼睛,身子却被强行扯入怀抱,于鹰用力地抱着他,声音克制着变得轻柔。 “放弃岩彩,是为了连同那些会影响到你的所有人所有事都忘记,一切还能重新开始……” 第111章 “我可以没有一切,我不在乎,但我必须要画画,疯了就疯了吧。”若秋强忍住眼泪,打断他的话,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抽回手,挣脱开于鹰的怀抱,将他推出洗漱间门外,甩上了门。 病房的门不能上锁,他用手肘抵住门,死死压着,拼尽全力不让于鹰拉开门。 自从到这里后,他从未如此清醒过,回忆被填充,他能记起忘却的每一分每一秒。 mect带来的乌托邦结束了,失去的记忆像开闸后的洪水,闯入脑海。 徐榛,他想起这个人了。 他毁了自己最热爱的岩彩。 第六十四章 白纸 4月初,东京的樱花还未完全落尽,已经层次得七七八八了。 若秋拖着行李箱到了成田机场,快速处理完值机托运安检,往登机口方向移动。 安阳的电话打到了手机,若秋接起,对面的声音几乎是在大吼。 “你在哪?现在在哪?赶紧告诉我!” “在机场。” “回家待着,别走!”安阳的声音一反往常的嬉闹,“我家里的事处理完就立刻回东京,如果你要回国,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用那么麻烦,我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催债的人每天换着号码打我手机。”若秋对比着机票找到登机口,在附近找了个空位坐下,“话说国际长途这么贵,他们也舍得狂轰滥炸。” “我没跟你开玩笑,现在立刻回家!”安阳并没有因此缓和情绪,反倒越发激动,“立刻!马上!” 若秋叹了口气,“你别担心,具体什么情况我还没搞清楚,回去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不行!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安阳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急得快哭出来。“你在国内没什么朋友,万一出个事都没人能帮衬。” “你怎么知道我在国内没什么朋友?”若秋觉得有点奇怪,他从来没跟安阳说过自己在国内的事,他好像很确信的样子。 “你……你出来这么多年,我没见你联系什么人,猜,猜的。”安阳的声音开始支支吾吾。 “嗯……”若秋暂且信了这个理由,“就算是这样,我都这么大人了。” “你不要用自己的底线去预估那些人的底线!” “放心,我提前问了舅妈,她说那些催债的人没拿他们的性命怎么样,就打砸了些东西,他们已经报警了。” “不管怎样,你都要小心,要是事情没结果,你就马上回东京!”安阳的声音依旧急迫,“我去联系一下在国内的朋友,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嘟嘟嘟”,正巧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发出占线的提示音。 “我知道啦,安阳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这边还有个电话。”若秋安抚完他的情绪,挂断通话,接起那个占线进来的号码。 “若秋啊,你到哪了?”刚接起电话,舅妈哭喊的声音就冲破了耳膜,若秋把手机稍微拿远了一些。 “讨债的天天上门,这日子没法过了!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挨千刀的!借什么钱?全拿去赌了是吧!” 砸门声混着舅妈的骂声,还有一些陌生人不堪入耳的辱骂,一阵嘈杂过后,对面又换了个人。 “若秋?” “姐姐?”若秋听出是若夏的声音,“怎么了?什么情况?” “催债的在门口闹。”若夏的声音听着在发抖,“你不用回来,这边我在就行。” “这怎么行?”若秋从座位上站起,不安地在登机口附近徘徊,“我人已经在机场了,等下就回来,等我几小时。” “没事,你不用回来,我找了个律师,先问问情况……”若夏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又是一声巨响,好像有人破门而入,舅妈发出了一声惊叫。 “最近如果有陌生号码打你手机,就是催债的,你千万别接,直接拉黑……”若夏快速说完,电话被挂断。 若秋赶紧再打回去,打了好几遍,对面再也没人接听。 若秋放下手机,焦急地看了眼登机口,距离登机的时间将近,已经有人在门口排起长队,他也赶紧排进了队伍。 飞机并没有延误,准时登机。 到廊桥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若秋本以为是若夏打回来的,一看号码,却是陌生的。 他仔细看了开头结尾的数字,是国内的手机号。 想起若夏的警告,又想到最近全是催债人的骚扰电话,他没有多想,就把那个号码挂断了。 刚挂断,那个号码就又一次打了进来。 果然是催债电话。 若秋再次挂断电话,放完行李,坐到座位上,手机又响了起来。 那个号码过于执着,若秋干脆将手机开启飞行模式,靠到椅背上闭起双眼。 飞机准时起飞。 两小时忐忑不安的飞行后,他降落在岭安国际机场,打了辆车,半小时直达舅舅舅妈家楼下。 岭安下着大雨,天很暗,暗到不像是下午,更像是傍晚。 楼道很安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也没有电话里听到的嘈杂声。 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同寻常。 若秋一步步迈着台阶,来到家门口。 家里的门洞开着,里面没有人,只有散落在地上的杂物堆砌着,似乎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挣扎。 第112章 若秋在门口停住脚步,双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他在地板上看到了还有没干透的血迹。 他后退一步,往脚底下望去。 滴落在地上的血迹朝着楼下延伸着,他跟随着血迹,一路寻回到了楼下,血迹在电子门前断了,不知道是被雨水冲刷,还是被带上了什么交通工具。 呼吸越来越急促,若秋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拨了报警电话,还没按下拨通键,一辆车就停到了自己身后,他回头,有人在一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箍住了身子,后脖颈被狠狠一砸,他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没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辆移动的车上,手脚被胶带捆住,他坐在副驾驶座,驾驶座上的人…… 若秋聚集了离散的视线,驾驶座上的人是徐榛。 多年未见,他的模样一点没变,还是刺头,脖子延伸到下颌骨的刺青明晃晃地张扬着。 “醒啦?”徐榛朝副驾驶座看了一眼。 听到声音,若秋浑身一哆嗦,久远的惊恐记忆一下回到了身上,他睁大眼睛绝望地望着面前这个人,确认了那不是一个可怕的梦境。 “你可以再睡会儿,还没到呢。”徐榛踩下油门,将车速提了上去。 在轰鸣的引擎声中,若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朝车外望去,环城高架下到钟灵山入口处的奶茶店已经倒闭,换成了小卖部,但山路还是熟悉的山路,前往的方向也依旧是钟灵山。 “我的家人呢?”他转过头问徐榛。 “别急,等下你们就可以团聚了。”徐榛哼着首不知名的歌,把车子开山了山路。 雨势渐大,车子在山路上一圈圈盘旋着,一阵手机铃声猝然响起。 若秋一惊,挡风玻璃前的手机亮起了屏幕,正是自己的手机,他眯着眼辨别着屏幕上的号码,是上飞机前打来的那个号码。 “谁啊?”徐榛把车往路边一停,伸手拿过手机,看了眼号码,“你熟人?” 若秋无法回答,这个号码居然不是徐榛的,那是谁?催债的其他人吗?徐榛看起来和那些催债的人是分开行动的,到底是彼此认不出号码,还是这个号码是另外的人?那这个号码的主人是谁? 大脑一片混乱,若秋怎么想也想不到答案,徐榛见他不说话,手一抛,将手机从车窗丢出。 手机滚落山崖,铃声也跟着远去,消失到一点都听不见。 徐榛继续启动车子,那首不知名的歌传来,本是欢快的曲调,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若秋忽然想起当年徐榛带他来看星星,好像走的也是同样的路线,他喝了奶茶,然后昏睡了过去,一切看着像是偶然,却安插了别有用心。 他再次看向徐榛,而这次徐榛的手段明显已经升级了,他没有了之前循循善诱的耐心,俨然已经成为了更为暴躁的人。 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全身,伴随着渐大的雨势,若秋一路心惊胆战,看着人徐榛轻车熟路,开到了深山老林里。 那是之前他们看星星时候停车的位置。 徐榛用臂弯夹着若秋,把他拖下车,穿过灌木丛,一路拖到一座小木屋前。 “你留学这么多年,我找不到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他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开上面的锁,老旧的门被折腾了半天才打开,发出“吱呀”一声。 “你不是喜欢画岩彩嘛,你看,我材料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跟着我,我天天让你画。” 屋子里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若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胶带缠着腿,他走不利索,被徐榛一把抓住,推进屋子里。 若秋趔趄了一下,摔进了屋子里,他艰难地爬了一点起来,朝里面看去,先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岩彩画材。 徐榛真的准备了岩彩所需的所有画材,还在地上铺上了白纸,只是纸的一角…… 若秋再仔细一看,纸的一角被渗成了暗红色,后面摆了一把椅子。 “来来来,你不是想见家人吗?我让你们团聚一下。”徐榛拽住他的头发,把他提起了一些。 若秋终于看清楚了。 被绑在椅子上的是若夏,她垂着头一动不动,脖子上的刀口往外淌着血,在地上聚积了一滩。 “姐姐!若夏!若夏!”他大喊着若夏的名字,若夏却没有回音。 “别急,还有你的好亲戚,全在这呢。”徐榛又把他往前拖了点距离,若秋往椅子后面一瞥,地上并排躺着两人,是舅舅舅妈,已经全然无声无息。 徐榛拽着他的头发把他提起,带到那些尸体面前,“怎么不打个招呼,这么多年没见了,很想念吧。” 若秋不顾发丝拽得头皮疼,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一个劲地想要后退,徐榛“啧”了一声,一巴掌甩了过来,他摔倒在白纸上,颜料玻璃瓶被压碎,扎进肉里,各色颜料粉末聚在了一起,白纸上很快沾了血,不知是若夏的血,还在自己的血,那些血液和颜料粉末混在了一起,他在血腥味中忍不住恶心得作呕。 “我记得你之前一直在街上那家画材店买这个纸,我没买错吧。”徐榛扑了过来,把他的脸往颜料碎渣里按,“我连你用的什么画材都记得,你呢?是不是把我忘了?” 血液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在一下下撞击中,若秋惊恐地看着那张白纸被染成暗红色,那是自己一直在用的云川麻纸,他最熟悉也是最喜欢用的画纸。 第113章 “你……去了陈老板地方?”他艰难地发出声音,“是不是连陈老板都……” “放心,他还好好活着。”徐榛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一手掐住若秋的脸颊,强迫他看向自己,“下次还想逃哪去?嗯?你再逃下次我把他也杀了,听到了没?” 泪水不断从眼眶涌出,精神几近崩溃,若秋望着面前狰狞的面孔,掐紧指尖,利用疼痛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徐榛,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我想干什么?”徐榛阴恻恻地笑了。 “如果你要钱,包里的钱包你拿去,里面有几张卡,如果你要命,你现在就把我杀了……” “我不要钱。”徐榛摇了摇头,“刚遇到你那会儿我也说过,我只要你这个人,其他什么都不换。” 第六十五章 铅丹 重复的话语俨然比当年听到的更为疯狂。 若秋摇着头,嘴里说不出一句话。 “还记得我们爬的水塔吗?”徐榛继续掐紧他的脸,“我说我想离开这里,我们一起 到别的地方去,当时你也不愿意,你怎么总是不愿意?这也不愿意那也不愿意?我已经对你这么好了,你还想要怎样?” “为什么是我……”若秋将头歪向一边,他知道徐榛已经完全听不进他的话了,但他还是想知道缘由,那个根本的原因。 “为什么非得是我……你为什么一定要抓着我不放?” 紧拽头发的手松开了,徐榛将他甩在地上,自己在一旁坐下。 “看来十年前在钟灵山的事,你是一点都没想起来。”他干着嗓子笑了几声,一手爱抚似的摸了摸若秋的头,“那年我第一次犯事,不小心杀了个人,本来想连同她孩子一起灭口,结果那人被你救了,你看到了我,却忘得一干二净,我可真是幸运。” 若秋睁大眼睛望着他,拼命想要记起徐榛说的事,记忆里却泛不起一点水花。 “后来我找到你,想着如果你还记得,我就杀了你算了,试探了很多次,没想到你还是什么都不记得,哈哈哈……若秋,我从没对人这么有耐心过。” 徐榛逃亡了……十年?自己是目击者?曾经还共处一室? 接收的信息一个接一个在大脑炸开,若秋浑身发抖,仿佛血液在瞬间被冻了起来。 “当时我在的那个团伙指使我们去绑人,说是香饽饽,很多人都去了。一开始我不想杀那个女人的,谁叫她小孩闹得那么凶,想着这小孩值钱,就随他去了,不就一个小孩嘛,结果他妈要死要活,这小孩也愣是跟我们拼命,开了眼了。”徐榛从腰际掏出把刀子在手上把玩着,把冰冷的刀面贴在若秋脖子上,“不过这孩子倒让我想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我爸打我妈,我也凶,比他还凶,后来呢,我妈直接给打死了,我爸打得我只剩一口气,为什么呢,就是为了让我跟警察说我妈死于意外。” 徐榛絮絮叨叨地说着,精神越来越亢奋,“从那之后我知道了,活命最重要,能保自己的命,别人的命算什么。” 刀尖在脖子游走,划破了皮肤,尖锐的疼痛传来,若秋忍着没吭一声。 “后来长大了点,我终于能跟他对抗了,就找了个机会杀了他。”徐榛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木屋的后头,“现在我爸还在湖里呢,没人发现,这么多年全当他失踪了哈哈哈哈哈……” 徐榛的笑声停不下来,他甩了刀子,站了起来,就像在发表演讲似的,将自己的罪行大肆说了出来,“所以呢,我就在那小孩面前杀了她妈,好好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没妈的滋味!唉,真是可怜啊……” “你不要再找借口了……”若秋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打断徐榛的话,翻了个身,盯着徐榛的眼睛。 如果今天他注定会被徐榛所杀,就算即将要死,他也要把那些话都说出口。 “那些都不是你杀人的借口!你就是在嫉妒别的孩子有母爱有父爱,而你什么都没有,你还可怜别人?你连自己可怜自己都做不到!” 徐榛不再亢奋,在若秋掷地有声的话语中,他好像冷静了下来,在地上盘腿坐下,点燃一支烟。 “是,你说的对。”半晌,他吐了口烟,“你说的很对。” 他伸手,再次抓起若秋的头发,把他拖近自己。 烟头红色的火光激起了儿时记忆里的恐惧,若秋再次挣扎起来,却没能逃脱,他被徐榛按在地上,烟头落下,灼烧的痛感传来,他喊叫出声,声音几近破碎。 “那我问你,你知道小时候你妈为什么也这样对你吗?”徐榛按住他的身子不让他挣扎,“没有理由,因为她是疯子,你也是,你的精神病是先天的,是遗传,别想着这辈子还能治好了哈哈哈哈……你有母爱吗?你有父爱吗?你也一样没有,其实我们差不多,遇到的都是垃圾父母。” 他把已经熄灭的烟头丢到一旁,又点燃一支,“像我们这种被父母毁了的人,这种没法在社会上正常生活的人,活着就跟废物一样,你懂吗?啊?你懂吗?” 烟头再次落下,剧烈的疼痛袭来,若秋从拼命抵抗到再无挣扎,直至昏死过去。 狂风呼啸,小木屋的木门跟着晃动,发出“喀嚓喀嚓”瘆人的响声。 再次醒来不知是什么时候,若秋在地上一动不动躺了许久,浑身上下都在疼,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伤导致的疼痛了,他一根一根动着手指,找回了一点点知觉。 第114章 和晕倒前不同,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烂,裤子有松动,但并没有完全脱下,看着像进行了一半没来得及进行下去。 在明了徐榛还企图对他施暴的一瞬间,他特别想呕吐,也特别想死,这些念头在脑海一晃而过,在瞥见椅子上若夏的尸体的时候,他忍住了。 若秋小心翼翼地深呼吸,顺着自己的气息,不断对自己说冷静,反复持续了几遍,呼吸终于平稳了下来。 徐榛正坐在一张铁床上打电话,对面骂骂咧咧,声音从手机听筒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他妈把人搞哪去了?那女的他爸有钱,给他爸打电话!” “别急别急,急什么?电话打着呢,等我搞到钱,还少的了弟兄们的?”徐榛打开免提,把手机搁在桌上,自己手上拿了把刀子,用抹布擦上面残留的血。 “给我麻利点!那女的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徐榛笑了几声,从床上跳下,转悠到椅子边上,用刀尖拍了拍若夏的脸。 “是不省油,报警还叫律师,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知道不省油,就给我效率点!钱到了就马上撤!” “好好好,知道了。”徐榛认着怂,脸上却满是笑容,对面终于挂了电话,他把手机一丢,骂了句“崽种”。 若秋躺在地上,紧闭双眼假装自己还晕着,混沌的大脑逐渐清晰起来。 徐榛欺骗了同伙,这是一条重要的讯息。 他的目的已经不再是绑架勒索那么简单了,只是今天就徐榛就背了3条人命,加上之前的,他全然不怕那些所作所为会带来什么后果,换个角度思考,他似乎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如果十年前是因为没有那么多监控,加上技术受限,才导致的徐榛逃脱,从现在天罗地网的监控来看,他要从岭安逃走是绝无可能的。 但是这么长时间徐榛并没有转移据地,还把犯罪经历全都坦白给了自己,他显然已经做好了永远离不开的打算。 为什么?他的目的到底是…… 若秋忽然意识到,此刻的情况比他意料之中的还要糟糕。 或许徐榛这次是主动上的绝路。 一个被逼到断头崖,情绪无法自控,杀人不眨眼的人,能干出什么事,他可以想象的到。 徐榛很有可能会像杀了其他人一样杀了他,再差一点的情况,如果徐榛处理完所有痕迹之后再自杀,他的所有罪恶都有可能被掩盖,如果那一桩桩案件无法公之于众,死去的人,还活着的人要怎么才能慰藉。 若秋咬着牙,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双手,胶带缠得很死,完全没法动弹。 时间拖得越长,生还的可能性就越低。 他再次看向徐榛的方向,原本一心求死的念头消失了,转而重新燃起的是求生的欲望。 他要从这里逃走! 若秋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如果要从这里逃脱,切开胶带的刀子和门锁的钥匙是必须的,他要抓紧时间,在徐榛对他下死手之前拿到手,可是这两样东西都在徐榛身上,要是对方不放松警惕,他连碰都碰不到。 “徐榛。”若秋没有犹豫,试着叫了徐榛的名字,“我口渴,你有没有水?” 徐榛听到声音,朝着他走来。 若秋扬起脸,对他温柔地笑了笑,“我好像有点发烧了。” 徐榛看了他一眼,转手丢了瓶水给他。 “我没法喝。”若秋侧过身,示意了一下自己被缠住的双手。 徐榛蹲下,拧开矿泉水瓶盖,掐着若秋下颌灌了几口。 若秋呛得厉害,身子不住地歪斜,直到倒在了徐榛身上,他没有立刻起来,而是趴在了徐榛的肩头。 “咳咳咳……我想起来了,以前你受凉也总是发烧,吃药怕苦还吃了我一条巧乐力,那是我家里仅存的最后一条,我画画的时候不吃点甜的就画不下去。” 徐榛的动作静止了,半天没出声。 也不知道现在是演技还是求生欲旺盛而冒出的生理泪水,若秋闭了闭双眼,泪水涌了出来,全落在了徐榛的脖子上,“在水塔的时候我真的有考虑过,那时我年纪还小,犹豫了,现在我想明白了,跟你一块离开这里挺好的,在岭安的日子我受够了,你带我走吧,随便去哪里都行……” 说到这里,徐榛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狠狠掰着若秋的肩膀,让他坐直身子。 “你怕不是疯了吧!” 徐榛的语气带着不可置信的嘲讽,若秋望着他的眼睛,他从里面看到了徐榛隐藏不住的期望。 徐榛对自己还有执念!很有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若秋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装作深情地望着他,他十分庆幸现在自己没有疯,他清醒得很,清醒得可怕。 “徐榛,我想我是爱你的。”他强忍着恶心,说出这句准备好的台词。 第六十六章 朱砂 徐榛愣住了,眼里掩饰不住动摇。 “爱我?呵……”他垂下头,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从桌上取来刀子,绕到若秋身后。 手一松,胶带被断开了。 若秋抬起头,徐榛把刀子丢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如果爱我,就证明一下有多爱。” “证明……” 若秋看向地上躺着的刀子,刀背照映出了自己的面庞,徐榛蹲了下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第115章 “你说爱我,我让你现在去死,你会吗?” 若秋再次望向他的眼睛,如果横竖都是死,那没什么好犹豫的。 他拿起刀子,没有任何迟疑,对着自己的手腕割去。 鲜血涌了出来,他却没有立刻感知到疼痛,就好像麻木了。 自己伤害自己很费劲,即便这是把锋利的刀子,伤口还是不如他想象的那么深。 若秋握紧刀子,把刀刃用力往下摁,想继续加深伤口,徐榛突然猛地夺过他手里的刀子,扔到一旁。 “够了!”他拽起若秋额前的头发,往地上砸去,“演戏演够了没?爱我?你以为我会再信你说的话?从来都没有人爱过我,你也是!你就是疯了而已,疯子什么话都说的出来,别把爱我这句话挂在嘴边上!” 在撞击下,若秋并没有吭声,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他,眼眶里的泪往外淌着,他的嘴角却是笑着的,他没顾上还在淌血的手腕,努力张开双臂,想要去拥抱徐榛。 手触到徐榛胳膊的刹那,徐榛身躯一怔,抓着头发的手触电般松开了。 若秋扑到他身上,紧紧地抱住了他。 徐榛的肩膀颤抖着,他仿佛在原地凝固了,过了许久,他才伸出双手,用力回抱着若秋,就像要把折断骨头似的。 “我为什么没有在之前遇到你……”他的声音嘶哑,仿佛失去的理智在短暂间回归了,“为什么在一切还能挽回之前,我没有遇到你。” 若秋没有回应,只是任由徐榛抱着他,或许是失血或许是身体到了极限,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些什么了。 还是16岁的他不确信那时徐榛对他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而已经26岁的他在明白徐榛对自己的感情真的是爱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就觉得很绝望。 那不是担心自己生还与否时产生的绝望,徐榛扭曲的感情是一只从深渊里伸出的手,他被拖了下去,按在了泥潭里。 侵袭的泥沼让清醒的精神崩坏,连同他这个人也一起蚕食。 淅淅沥沥的雨声并没有断。 门缝里的光线变暗,又再次变亮。 若秋抬起手腕,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向伤口。 在造成过多的失血之前,伤口血液已经凝结。 若秋垂下手腕,抬眼看向在躺在一旁熟睡中的徐榛。 时间已经过了一天多,徐榛终于扛不住大脑的自动休眠机制,说是睡过去,更像是晕厥过去。 为此,他故意提前小睡了一会儿,跟徐榛错开了时间,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 先前的装疯卖傻让徐榛稍稍放下了紧惕,现在他拿到了刀子,手脚也得到了自由。 若秋看向被徐榛随意丢在桌上的钥匙,再看向门锁和厚重的链条。 在徐榛反悔之前,如果要跑,只能是现在了。 链条缠绕在一起,拆开需要不少时间,而且很容易发出声响。 如果被徐榛发现,等待自己的可能就只剩下死亡一个选项了。 若秋狠狠地掐着手指,强迫自己清醒,在身体到达极限之前,不能再犹豫了。 他把徐榛丢在地上的刀子藏在身上,缓慢地挪动身子,一点点爬到桌边,费尽全身的力气站了起来,把钥匙拿到了手上。 门锁打开,链条一圈一圈落下。 若秋小心地将链条握在手里,额头的冷汗滴落,落在了手背上,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眼前开始出现重影。 头晕,恶心,想呕吐。 或许是失血,或许是殴打造成的重伤,他已经全然顾不上了。 在最后一圈链条解开的时候,链子“哐当”一声坠地,若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徐榛已经睁开了眼,一下坐了起来。 他稳住几近晕倒的身躯,奋力撞开门跑了出去。 大雨浇灌着一切。 眼界之处都是一样的树丛和仿佛永远连绵不绝的灌木。 无法辨别方向,也无法找寻出口。 这个森林对徐榛来说无疑是天然狩猎场。 若秋拖着沉重的身躯跌跌撞撞地跑着,竭尽全力寻找能够出山的方向,而偌大的森林并没有给他幸运的选项,他拨开树丛,淌过溪流,体力严重流失,到最后只能在地上趴着一点点往前挪。 然而当眼前豁然开朗之后,面对他的只有更大的绝望。 前方已经没有了路。若秋跪双手支撑着身体,从悬崖顶上向下望去,底下是漆黑的湖泊,碎石和雨水不断滚落,还有他无法控制的泪水。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转过头,看到徐榛站在后头。 “原来你还是想逃。”徐榛的脸上挂着笑容,“逃啊,你继续逃。” 若秋摇着头,又往后退了一些,离悬崖更近了。 “我说过我对你很有耐心。”徐榛走到他面前,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若秋,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你是不是很开心?” 喉咙难以发出声音,若秋死死握住徐榛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勉强汲取着一丝空气。 “是,我是在骗你,我不爱你……”若秋用尽力气大吼,“你听明白了吗?我不爱你,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很快徐榛又施加了力气,一只手也连着一同掐住了脖子,“你闭嘴!闭嘴!” “你以为有人跟你经历一样的事就会变成你吗?你以为你自己的故事很凄惨吗?”他越说越大声,几乎是在嘶吼,“那就只有你!只有你变成了这样!你就是一个穷凶极恶的逃犯!没人对你的不幸感兴趣……没有对你失败的人生感兴趣……我们不是一类人……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找共情!” 第116章 呼吸在瞬间跟着湮灭,徐榛用双手死死掐着,眼眶里红血丝密布。 “你给我闭嘴!你他妈给我闭嘴!” “我就算死了,总有一天你做的那些事还是会见光。就算你死了,别人也会唾弃你干的那些事……”若秋用力抠着他的手指,“你永远也别想找到有一人能理解你……永远……” 雨水打在身上不冷了,好像脖子也不那么痛了。 徐榛终于下了死手,徐榛想杀了他,本能求生的意志下,他还在掰着徐榛的手,企图自救,但眼前已经看不到徐榛狰狞的面孔了。 原来人在面临死亡之前真的会播放人生的走马灯。 他看到自己的母亲,年幼的他被打了一巴掌,摔倒在地,很痛,却自己努力爬起来张开手臂,想要面前人的一个拥抱,迎来的却是一脚,他被踹到角落,连哭声都发不出, 他又看到了林婉月,她离世的那一天,他在医院病房里看着窗外,窗外的银杏树上所有的叶子都落尽了。 他又看到了若夏,那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却待他如弟弟一般的姐姐,他们从一起成大,到如今阴阳两隔。 好像遇到自己的人都会遭遇不幸。 为什么自己就这样出生了…… 为什么如此不幸却还想活呢…… 热泪翻滚而下,在意识将要消失殆尽之前,他摸到了藏起来的那把刀子,紧紧攥在手里,扎进了徐榛的腹部…… 粘稠的血液淌到了手上,就连猛烈的雨水都无法冲刷干净。 他的意识在弥留与现实之间徘徊。 有人将自己的身躯抱起,雨水变得稀疏,那人将自己放在了大树底下,随后转身走向徐榛,将徐榛拖向悬崖。 “不要过去……”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发出微弱的声音。 可惜那人没有听到…… 清晰的画面在脑海播放,一幕幕,接连不断。 “不要过去……” 若秋沿着门滑落,无力抵住的门很快被打开,他抓住了面前人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住。 那只手上还有未痊愈微微凸起的伤疤,他现在想起来了,为什么他跟于鹰的手上都有伤。 那是刚进到医院里的时候。 他忘了徐榛,忘了痛苦,精神失常,被关在禁闭室,都不知道外面是白天黑夜,只顾着埋头画画。 每天护士会送一些纸和蜡笔进来,给多少纸,他就将那些纸画完,再继续要。 那个时候大脑就像注入了什么兴奋类药物,创作灵感一个接一个涌现,永远都停不下来来似的。 那段关禁闭室的日子没什么压抑,反而很快乐。 后来他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要的岩彩画材,只是那一天禁闭室聚集了不少医生护士,每个人都警惕地盯着他,这让他稍微有些不自在。 原本应该是翘首期盼的岩彩,刚开始整理颜料,他却头晕恶心到想吐。 若秋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把画笔拿了出来,他原本打算削个铅笔先打草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锋利的刀子触到了某根神经,他突然就想用这把刀子割自己的手腕。 他确实这么做了,还没割多深,在同一瞬间周围的人就朝着自己冲了过来,其中有个男人在最前面,一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你松手。”若秋用力甩了下手,甩不掉。 “你松手啊!”他又喊了一声。 面前的人无动于衷,只是说了句:“如果觉得难受,你就往我身上划。” 那人的声音仿佛是在玻璃上淌过的水流,若秋终于抬眼看了一下面前的人,在一众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中,他一身黑色的衣服实在显眼。 “你再不松手,我真的划了。”若秋故意用威胁的语调警告他。 只可惜那人还是握着自己的手,一动未动。 若秋牵起嘴角笑了一声,他没有犹豫,手起刀落,刀尖划过那人的手背。 鲜血沁了出来,那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若秋又划了一刀,血渗得更多了,手腕上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你不觉得疼吗?”若秋没有再继续,握着刀的手渐渐颤抖起来。 “你觉得好点了吗?”那人答非所问。 若秋有些发愣,焦躁的情绪逐渐平静,他觉得自己是好点了,便松开了握着刀的手。 刀子落了地,周围的一个护士向前一步,用脚把刀子踢开了。 其余人想上前又不敢上前,保持着微妙的寂静。 若秋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两人的鲜血交融在了一起,彼此交换,染色,最后滴落在地上。 人的血液颜色居然是不同的,就跟调和颜料一样,掺和在一起诞生了崭新的颜色。 他为这个发现而感到新奇,抬起头惊喜地望着面前的人。 “这个颜色,跟朱砂一样。”他另一手指向自己在纸上铺好的底色,骄傲地对着面前的人说,“怎么样,是不是一模一样。” 第六十七章 金棕 禁闭室保持着微妙的安静。 护士小心地从地上拾起刀子,杵在一旁,脸色掩饰得很好,眼神却是抑不住的像在看怪物。 若秋毫不在意,在这几天,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神,他只是有点在意这个男人会怎么说。 “是很像。” 面前的人反握住了自己的手,眼帘垂了下来,像在认真欣赏这个红色。 第117章 禁闭室还是寂静一片,又过了会儿,护士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于先生,要不先处理一下伤口吧?” 男人这才把手松开了。 “行,先给他处理。”他没有离去,而是垂着手站到一旁。 若秋稍稍安心了一些,乖乖把手递给上前来处理伤口的护士,时不时地扭着脖子往后看。 每次视线将要对上的时候,那个男人就会立刻把视线转向另一边,接下来好几次都是这样。 “你能把我从这里带出去吗?”若秋决定主动出击,他取了块纱布,按在男人的手背上,“我想从这里出去。” 男人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沉吟片刻,说了个“好”字。 后来他确实从禁闭室被放出来了,做了mect,忘了一切,感觉良好,直到现在。 紧握到发痛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 等到意识全部回溯,若秋发现于鹰正圈着自己的身子,在轻柔地拍着背,帮自己顺气息,就像发烧的那个雨夜一样。 “对不起……”若秋摸着他手上的伤口,他不知道说什么,就只能重复“对不起”这三个字。 自己的人生一塌糊涂也就算了,却还要伤害到别人,有很多个瞬间,他觉得自己是个谁遇上谁倒霉的累赘,他庆幸自己遇见了于鹰,也害怕自己遇见了于鹰。 于鹰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他说了不知第几个“对不起”后,身后拍背的手停止了,于鹰把他扯到怀里,紧紧抱住。 “我不想再听你的道歉了,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 听着耳畔的声音,若秋一下止住了道歉,他把头埋在于鹰肩膀上,眼泪没有办法停下。 清晰的记忆在脑海里沸腾,在迷路,他不知道如何将它们平复,只能任由情绪宣泄。 直到传来了敲门声。 开门进来的是叶琼棠,她在门边观望了一阵,走进病房,又将门合上了。 “没事的啊,慢慢呼吸,医生们都在,不会有事的。”叶琼棠也蹲了下来,安抚着他的情绪。 “嗯。”若秋点了点头,他努力控制呼吸的频率,一手扶墙想要站起来,于鹰没让他自己站起来,一下就横抱起身,走到床边,轻轻放下。 蜷缩在床上躺了许久,震颤在逐渐消退,一些横冲直撞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若秋将那些想起的记忆都一个个归位,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叶琼棠倒了杯热水,放在了床头。 “好样的!你撑过来了。” 若秋看着氤氲的热气,苦笑了一下,因为应激产生的颤抖还没完全消退,他还不太能好好握住杯子,只能双手捧起杯子喝一口,再放下。 “如果好点了的话,咱们继续去休闲室玩。”叶琼棠的语气很轻松。 “让他在这休息。”于鹰一下就把叶琼棠的话堵了回去。 “别一副这么凝重的表情。”叶琼棠坐到床边,拍了拍若秋的肩膀,“咋们医院定的休闲娱乐时间还没到呢,是吧。” “我还有事问若秋。”于鹰的语气紧绷,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淡然。 “我现在好点了。”若秋一听到他这么说,自己也紧张了起来,赶紧主动开口,“我没事了,真的一点事都没有了。” 于鹰抛来了怀疑的眼神。 叶琼棠倒是全然不顾,偷偷看了过来,挤眉弄眼使眼色。 若秋心神领会,双手撑床,从床边垂下腿。 “走吧,我们去休闲室。” 叶琼棠一路开心地哼着歌,于鹰在后头跟着,若秋不知道叶琼棠到底在演哪出,姑且跟她回到休闲室。 “哟,若秋回来啦,刚干嘛去了?”大叔的字帖已经练完了,正在跟莫西干小哥闲聊。 “刚我找若秋说事呢。”叶琼棠自然地接过话茬,拉着若秋在桌边坐下,从白大褂口袋里神秘兮兮地掏出一盒东西,摆在了桌上。 对面的莫西干小哥拿起盒子,来回翻看,“这啥?真心话大冒险,文艺复兴啊。” 叶姐眯起眼睛对他笑了笑,“你是在说我老土吗?” “怎么会呢,叶姐貌美如花,时尚达人。” 叶姐白了他一眼,“油腻。” “叶院长每次来这里,感觉生活都改善了。”大叔赶忙在边上恭维了一句。 “唉哟,真会说,再多说几句。” 大叔来了劲,“那什么,我跟前妻离婚了,现在一个人。” “嗯嗯嗯。”叶姐点头如捣蒜,“所以呢?” “所以……咱倆要不处处?” 叶琼棠把手里的卡牌往桌上一摆,“小于!帮个忙!把这人拉去禁闭室!” “别!别这样!” 于鹰没动,大叔已经双手扒住了桌沿,“我也就是开个玩笑,让大家乐呵乐呵,别动真格啊。” 叶琼棠瞥了他一眼,拆了盒子,把里头的卡牌分成两叠,摊到桌上,“行了,不闹了,来来来,咱们开玩。” “你们玩,我跟若秋还有事情要说。”原本已经坐下的于鹰站了起来。 “别一天天扒拉人家啊。”叶琼棠又把白眼甩到了于鹰身上,“再唧唧歪歪我就关你禁闭室。” “叶姐您这是浪漫过敏。”莫西干小哥在一旁笑得开心,“人家小情侣就想私自说点话,不想跟我们几个大老爷们掺和。” 第118章 若秋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率先伸出手,握成了拳头状。 莫西干小哥立马收敛了笑容,“哎哟对不起,这怎么气得还想打人了呢?” “不是要先石头剪刀布吗?”若秋看了眼桌上的卡牌,抬头眨巴了下眼。 一桌人面面相觑,于鹰在原地跟他对望了一阵,无言地在对面坐了下来。 石头剪刀布几轮到最后,输的人是若秋。 “现在或者曾经有女朋友吗?是怎样的人?”他抽了张真心话,自己念了一遍,实诚地回答,“女朋友……没有,女性朋友以前倒是有一个。” 对面的于鹰一下抬起了头,眼里满是警觉。 “只是高中同个画室的同学而已,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若秋赶紧摆了摆手。 对面的人又把头低了下去。 若秋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干嘛那么急着解释。 “啊?你感情生活这么无聊?”莫西干小哥没听到什么八卦,有点失望,“搞艺术的人难道不应该来一段疯狂的爱情么?” “疯的爱情没有,疯的人有一个。”若秋指了指自己。 “爱情什么的,都不长久。”大叔在一旁长叹一口气,一副即将长篇大论的模样。 “离婚男闭嘴哈。”叶琼棠不客气地损了一句。 “你,你这是人身攻击!”大叔被她堵回了话,憋得慌,又不敢顶撞。 “那怎么了,我还是离婚女呢,咱们爱情都没得到过的人是没发言权啊。”叶琼棠自损也毫不客气。 听着这些现实的情感八卦,若秋有些恍惚。 因为从来没有产生过什么心动的感觉,他从小到大的世界就只剩下了岩彩。 有了热爱之后,感情好像不再是必需品了。 只有在没有岩彩的时候,他才能认清自己内心,那里有一个空洞,流出的血都浸泡在了画纸上。 他再次看向坐在对面的于鹰,有着空洞的心脏却还能剧烈地跳动着。 或许是充盈的记忆让他有了底气,他发觉自己好像很喜欢于鹰。 “下一轮下一轮!”莫西干小哥在一旁催促着。 这回若秋开了个好头,第一轮就让其余人都败下阵,剩下他和于鹰两人,他出剪刀于鹰也是剪刀,出石头还是石头。 角逐到最后,于鹰终于输了,他从真心话里抽出一张卡,手顿了顿,半天没出声。 “抽到啥了?”莫西干小哥没什么耐心,瞅了他一眼,一把夺过卡片,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你喜欢的人是谁,为什么?” “没有喜欢的人。”于鹰的声音波澜不惊。 一旁的叶琼棠听完,猛地侧过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胡说!是谁<a href="https:///tags_nan/anlianwen.html" target="_blank">暗恋一个人暗恋了快10年!” “我靠10年,牛啊兄弟!”莫西干小哥没想到钓出来个这么劲爆的八卦,“这家境这长相还追不到人?” “她乱说的。”于鹰还是那个处变不惊的表情。 “啧,我怎么乱说了?”叶琼棠坐不住了,“当年那人出国的时候,是谁难受到家也不回饭也吃不下,天天去广场上喂鸽子。” “哎呦我去,这么深情。”莫西干小哥搓着胳膊,“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若秋呆愣愣地望着对面,刚回过神的大脑被轰得嗡嗡作响,他没想到于鹰还会暗恋人,且真的有这个人,一瞬间他胡思乱想了很多,他想到于鹰之前说要出国读研,不会就是为了和那个人去一个国家吧,那他在这里的工作结束,是不是就要去找自己爱的人了,那他说的等自己出院,到底还是不是真的…… “再说说再说说!后来呢?有发展没?”莫西干小哥听得来劲了,不停催促。 “行,那我再说一段啊,后来我们这帮朋友见他日渐消瘦,心想不行,就把他接去海边散心,晚上聚会烤肉,烤着烤着发现他人没了,大家就去找,结果一看,他在海边喂海鸥哈哈哈哈哈哈。”叶琼棠笑得花枝乱颤。 这回于鹰终于有了些反应,眼神看着像是要吃人。 叶琼棠赶紧止住话头,“我就说这些,哎呀无痛关痒,人家也不知道你暗恋的人是谁。” 于鹰的眼神缓和了一些,转移了视线,若秋和他的视线碰到了一起,于鹰居然在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 我怎么了? 若秋拧着眉回望他,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本来就不舒服的身子更虚了。 好在第三轮开始,于鹰的八卦被搁在了一边,大家轮流输了一遍,说了不少劲爆往事,嘻嘻哈哈了一阵,到最后于鹰又输了。 这回他没选择抽真心话,手伸向了大冒险的卡牌。 “等下,这些卡牌都太没意思了,这样吧,让若秋说个大冒险。”叶琼棠眼波一转,开始整活。 “好主意。”莫西干小哥第一个举手赞同,“你不是说之前他逼你吃药很可怕,还上手摸来摸去么。快趁机报复回去。” 什么老底都被掀了出来,若秋尴尬到想原地蒸发,他看了眼于鹰,于鹰并没有什么抵抗的情绪,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说啊,别不敢!”莫西干小哥拍了下他的胳膊,“哥给你撑腰!” “那就……那就染个头吧,亚麻金棕那种,黑色太沉闷了。”若秋想了想,脑海里首先就蹦出来他跟于鹰之前开的玩笑。 第119章 于鹰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眉头一皱,表情中甚至带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 莫西干头小哥很是积极,“愿赌服输啊,若秋已经手下留情了。” “不行。”于鹰张口就是拒绝。 “喂,你这人,玩游戏这么扫兴的吗?” 于鹰回他,“下午还有工作。” “给半天假嘛,这天天满负荷工作,到时候累得都没人形了。”大叔也在边上撺掇。 “行啊,我批准了,快去快去!”叶琼棠的脸上堆满了看好戏的笑容,冲着于鹰挥挥手。 于鹰瞪了她一眼。 “不愿意?行啊,那我就随便抽一张大冒险哈。”叶琼棠从大冒险的卡牌里抽出一张,把上面的字念得震天响,“抱着正对面的人kiss半分钟,这个也不错,你二选一吧。” 若秋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这到底是谁在大冒险! 于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彻底陷入被动处境。 “亲一个!亲一个!”莫西干头小哥在一旁瞎起哄,还站起来让周围几桌的病友也跟着一起嚷嚷。 若秋看着于鹰,视线从眼睛到鼻梁再到嘴唇,他闭了闭眼,伸手隔着桌子推了于鹰一把,“你……你快走。” 于鹰只好从椅子上站起身,转身朝着休闲室门口走。 “没染好不准回来啊!”叶琼棠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直到于鹰的身影消失,叶琼棠还在意犹未尽地砸吧,“其实我还是更想看第二个大冒险。” “叶姐……”若秋整个人焉得像泡在盐水里的白菜,“你不是说他有暗恋对象的人吗……” “那怎么了?” “这怎么行,他不可能愿意的。” “这话说的,意思是他愿意你也愿意喽。” “我……”若秋的嘴一下子绕不过来,“我反正又没有暗恋对象……” “是吗?”叶琼棠又换上了一副玩味的笑容,“我怎么不太信啊。” 若秋没了话,一边的莫西干小哥没当回事,还在惋惜,“这于鹰一走,4缺一不得劲。” 叶琼棠一看钟,“也是,午饭时间快到了,时间差不多。” “走走走,吃饭去。” 休闲室的人陆续离开。 若秋跟着叶琼棠往食堂走,走到一半,叶琼棠忽然转头问:“你现在饿吗?” “不太饿。”若秋摇头。 “我也不太饿。”叶琼棠回道。 若秋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小声问:“叶姐您刚才是故意支开于鹰……” “你不也是嘛。”叶琼棠没等他问完,就笑了笑,“我知道,你全想起来了。” 若秋发怔地望着她。 “你要是有什么事想避开于鹰单独跟我说,我随时都可以。”叶琼棠放慢了脚步,跟他并排走。 若秋在食堂门口停住了脚步,认真地看着叶琼棠,“是,我想单独跟叶姐聊一聊。” 第六十八章 卡其 周围涌入食堂的病人越来越多,叶琼棠没有任何犹豫,只是莞尔道:“行,我也有事想和你单独聊聊,我们去病房吧。” 几乎没有病人的中午,整个楼层都显得异常安静。 若秋在床边拘谨地坐下,手指不安地来回掐着。 “不好意思啊,今天让你受了不少冲击。”叶琼棠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metc虽然会导致暂时失忆,但过段时间就会渐渐恢复,我知道你对岩彩比较敏感,就故意用它来当媒介,有点残忍,但好歹对你的记忆恢复会快一些。” 解释完,叶琼棠望向他的眼睛,“我知道,你都已经想起来了。” 若秋怔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试探着问:“叶姐是怎么发现的?” “眼神,你的眼神跟之前不一样了。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你就跟个傻白甜一样。”叶琼棠对他笑了笑。 也不知道这是在夸还是在损。因为是事实,若秋完全笑不出来。 叶琼棠停顿片刻,又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刚进到这里的时候,你的自毁情节严重,而你以前并没有太多这样伤害自己的行径,所以我猜想你在绑架中受到不仅仅只有暴力。 没想到叶琼棠如此敏锐地指出了这一点,若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徐榛的影子在脑海晃荡着,他双手抱胸,掐紧了自己的胳膊。 “没事,不用勉强自己一定要说出来。”叶琼棠摆摆手。 “绑架我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若秋垂着头,声音轻得几乎快听不到。 “放心,还活着。”叶琼棠的语气不轻不重,“经过抢救,命算是救回来了,新案旧案一起算,最终判罚还走程序。当时情况危急,加上你的精神鉴定结果,徐榛腹部的伤被判定为你在正当防卫,至于其他事情,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你可以暂且放心。” “嗯……”若秋还是不敢看叶琼棠,“那……我的病……有概率治好吗?” “很难。”叶琼棠没有犹豫,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你的症状是从小就显现出来的,且随着年数增长并没有缓解,吃药可以控制住,但是人的精神状态变幻莫测,比如出现徐榛这样的诱因,会让你的症状加重,谁也没有办法保证药物能够一辈子管用,或者之后还会不会出现类似的诱因。” “谢谢……我还想问的是……从这里出去,还有没有可能。”若秋把手指攥得更紧了一些,“我想处理一下家人的后事。” 第120章 这回叶琼棠反倒犹豫了一下,沉思片刻后才回道:“不是没有可能。” “有多大可能?”若秋抬起头,迫切地望着她。 “这个得看恢复情况。”叶琼棠的视线转向了床头摆放的几支药膏。 心又一次沉到了底,掐紧的手指逐渐松开,若秋对她勉强笑了笑,“没事叶姐,你可以对我说实话,我能承受得了。” “嗯……行,我就实话实说。”叶琼棠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坐正了身子,“一般如果家属不管不顾,放到社会上又很危险,我们机构会永久收留这一部分患者,如果有家属照顾,状况能控制,也不是不可以出院。” 若秋认真听完,头又低了下去,“我……已经没有家属了。” “现在没有,不代表未来没有。” 叶琼棠好像完全不在意这是个无解的难题,若秋赶紧解释道:“我不打算结婚<a href="https:///tuijian/shengziwen/" target="_blank">生子,真的!” “话别说太满,谁说找伴侣就一定要结婚生子了?”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方法?”若秋睁大眼睛望了她一会儿,脑海里竟出现了于鹰,他又猛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因为这个理由找伴侣,这是在拖累对方!” “我知道。”叶琼棠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但你情我愿,这不是很好嘛,再说了,有些人是能负担得起这份照顾,这比待在医院更有利于心理健康。” “嗯……”若秋心里被扎得难受,他想起之间自己发病,祈求于鹰带自己出去的时候,他是怎么能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 “当然,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自己不能看轻自己。”叶琼棠就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语气忽然变得认真,“你不要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别人的关怀。” 又一次被扎中要害,若秋安静了许久,开口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这对他人来说代价太沉重了……” “人能够得到帮助,取决于他自己有什么。”叶琼棠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再说了,如果不能从这里出去,就再也接触不到岩彩,你会甘心吗?” 叶琼棠太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若秋望着她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说不出一句能够反驳的话。 于鹰一下午都没回来。 若秋扒了几口晚饭,没什么胃口,脑海里反复的都是和叶琼棠谈话的内容,连着晚间活动也没兴趣,带了本印象派画集,自己一个人回了病房。 夜晚宁静,山间只剩下虫鸣时不时的低响。 过了不知多久,病房有人开门进来,若秋忍住了,没有抬眼,胡乱翻了几页画集。 有人走到了床边,站定。 “满意了吗?”于鹰的声音传来。 “啊?” “这个颜色满意吗?”于鹰又问了一遍。 若秋放下画集,装作不经意地抬眼看了看他的发色。 于鹰真的染了一个亚麻金棕的发色,直接将先前冷峻的气质削了一半,如果他的脸色能再好点,就是一标准的温柔小狗…… 若秋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低下头,假装继续认真阅览画集。 “这个颜色还是保守了点。”他干咳了几声,故作深沉,“我上学那会儿,大家的头发都是蓝的绿的粉的……” 话还没说完,于鹰就夺下了画集,放到了床头柜上。 “这个颜色已经漂过一度了,我不想再折腾自己的头发。”于鹰双手抓住若秋的胳膊,硬生生地将两人掰成互相面对面。 “嗯,那就这样吧。”看着面前人受挫又不敢发火的样子,若秋心中窃喜,其实看到于鹰真的染了头,他是很惊喜的,但一想到他已经有了明确的暗恋对象,一颗心又瞬间酸涩起来。 或许是因为表情过于复杂影响到了于鹰,若秋看到对面人的脸逐渐拉了下来,无比别扭地问了句:“真的不好看吗?” “没……” “说实话。” 两人的距离过近,若秋的身子往后仰了仰,“这个颜色其实挺好看的,把你衬托得特别特别帅!”说完他又小声补了一句,“当然你原本也挺帅……” 听到如此浮夸的言辞,于鹰的表情变得更加毁灭,他松开手,“算了,你别说了,我明天去染回去。” “那不行!”若秋赶紧拽住他的袖口,“愿赌服输,你这是耍赖!” “没人说过赌注兑现后要保持多长时间吧。”于鹰淡定地回望他。 被直接反将一军,若秋脑子一懵,脱口而出,“我说保持多久就多久。” “行,保持多久?”于鹰干脆坐回到床边,展开了像是要好好谈判一番的气场。 “保持……”若秋逐渐变得清醒,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立场去要求于鹰。 “嗯?” “没事,你要是不满意,染回去也没事。”若秋对他讪讪地笑了笑,“就是在你染回去之前,我可以摸一下你的头发吗?” 面对突然的转变,于鹰稍稍愣了下,但他并没有拒绝,而是将身子凑近了一些,稍稍低下了头。 就像从苍原上自由飞翔的雄鹰变成了乖顺的金毛,若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碰到了他的发丝。 于鹰的发质比自己还要柔软,这是他摸到后才感觉到的,发量足够显蓬松,手感特别让人上瘾。 若秋趁机多薅了几下,于鹰也没闲着,一只手按到了他的头顶,把他的头发全部揉乱。 第121章 于鹰的动作看着像故意的,但总觉得有点亲昵,若秋有点沉溺于他手心的温度,一想到眼前人的暗恋对象,他立刻又把身子往后仰。 于鹰的手落了空,正色道:“摸够了?” “摸够了。”若秋缩回手,他没告诉于鹰,自己很喜欢明亮的色彩,一看到亮闪闪的颜色就想贴上去,他也没告诉于鹰,不是谁染他喜欢的颜色,他都会这么高兴。 “行,那就早点休息。”于鹰从床边站起身。 若秋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叶琼棠安排的插曲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于鹰没有再质问自己白天的失态,这对他来说心理负担减轻了不少。 只是…… 只是那些伤痛的记忆清晰地印刻在了脑海里。 他再也没有办法回到先前无忧无虑的状态了。 就寝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走廊的灯熄了一半。 若秋躺在床上,侧身望着于鹰的方向,本来两张床的距离并不是很远,现在他却觉得好像跟于鹰隔开了不少距离。 于鹰熄灯的手顿了顿。 “怎么了?” 若秋一愣,发现他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立即挽尊,“那是因为你的发色太好看了,你不能阻止我的眼睛叛逆。” 于鹰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很快接话,“要一起睡吗?” “啊?为什么要一起睡?” “之前你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也是一起睡的。” “哦……”若秋继续嘴硬,“我没有情绪不稳定。” 于鹰没理会他的逞强,“过来。” “过来干什么……” “跟我一起睡。” 若秋从床上一下坐了起来,他知道现在自己神情很惊讶,身体却已经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他在床上尴尬地坐了会儿,磨蹭地掀开被子走到于鹰床边,再乖乖躺到于鹰空出的位置上。 于鹰整理了下被子,确认将两人都盖严实后,背过身躺了下来。 熟悉的气息安抚着自己混乱的情绪。 若秋望着于鹰的后脖颈,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问出口:“你暗恋的人会不会生气?” “气什么?” “气我现在跟你睡在一起。” 于鹰半晌没说话,继而转了个身,跟他面对面,“你知道什么是暗恋吗?” 忽然靠近的距离让人慌张,于鹰的语气听着像是在强忍着笑,若秋看着他在昏暗光线下变成卡其色的头发,嘴瓢道:“可能……或许也许大概应该知道。” “暗恋就是喜欢一个人,对方不知道,所以我不管现在做什么事,对方都不知道。”于鹰伸出手,捋着他鬓边的发丝。 “那这样……”若秋憋住了后半句话,他本来想说,那这样跟其他人做暧昧的动作是不是有点点渣。 “这样?” “没,你……暗恋的人,是什么样的人?”若秋望着他湖水般沉静的眼睛,“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是有点好奇,暗恋一个人能到什么程度。” “什么程度……”于鹰若有所思,捋着发丝的手变得迟缓。 “没事,你不想说真的没关系。”若秋逃开了他的手,把半张脸埋到被子里,“那什么,我有点困了,我们睡觉吧,明天早起吃早饭。” 他正想闭上眼睛,于鹰手却滑到了脸庞,将他的脸抬起了一些。 若秋睁大了眼睛。 黑暗中,两人的眼睛却都是明亮的。 于鹰略带戏谑的声音飘到了耳里。 “想跟他结婚的程度,算吗?” 第六十九章 粉红 声音在脑海中炸裂,嗡嗡作响。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方法可以留一个人永远在我身边。”于鹰很快又跟了一句,就好像那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若秋呆愣愣地看着他,等到炸裂的声音在大脑中分裂,扩散,弥漫,到完全接受这个信息量后,他迅速转过身。 “是……是吗,那挺好的啊,我觉得你可以直接跟对方说,对方会被你的诚意打动的。” 若秋混沌地说着话,脑海里乱糟糟一片,他裹着被子,不断卷紧,告诫自己从明天开始就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只是朋友,你跟于鹰只是朋友而已不要再想多了。 “你能不能……”于鹰的声音再次传来。 “什么?”若秋有些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你能不能分我一点被子?” “啊?”若秋骤然松开手,这才发现自己绞了大半张被子,于鹰一半身子都露在了外头。 “对不起对不起。”他半直起身,将被子送了回去,盖被子的手却被于鹰一把捉住。 “那如果换成是你呢?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 “你要怎么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诚意?” “我……”若秋没想到他还在揪着之前自己说的话不放,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我会想办法让他知道,如果是很喜欢的人的话。” “真的?” “真的……”若秋的语气越发弱势,他知道自己心里没底,他喜欢的人就在面前,他知道自己压根就没有这个勇气。 和先前稍显紧张的气氛全然不同,于鹰反倒松懈下来,笑道:“如果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表达,你要怎么让他知道?” 第122章 就是这种游刃有余的笑容,每次都让好不容易支棱起来的自己打退堂鼓。 若秋一动没动,就这么坐在一旁,绝望地看着他。 要怎么让对方知道,这个命题未免太难。 很奇怪,他见到于鹰的第一面,就觉得两人仿佛已经相识许久,他很难去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在已经写好的剧本上行走,他注定会遇到这个人,会和他拉开故事的篇章。 不管他们的世界是否在同一平行线上,现实总会发生些什么事,将两人的命运穿插在一起,融合成一条全新的线。 有的时候他会很矫情地觉得这个可能是命运。 他一直很想让于鹰知道,也一直都很想对于鹰说出自己的感情。 可是…… 可是自己能永远保持不变吗? 一个连自己的精神和情绪都无法控制的人。 这样真的可以吗? 若秋凑上前。 现在,此刻,就把它当做是失忆前唯一的最后的机会的话,自己要怎样让他知道? 两人的气息在靠近,于鹰似是有些惊讶,嘴角的笑还未来得及收去,若秋俯下身,小猫似的亲了亲他的嘴角,又缩了回去。 “就这样让他知道……” 指甲陷近了手心,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快哭了。 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于鹰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被迫转过身。 不稳的气息在寂静的病房里此起彼伏。 若秋下意识地躲了下,只可惜于鹰的手已经扶住自己的后脖颈,他无处可逃。 “我只是想练习一下而已,对不起。”若秋很快低下头,于鹰却很快吻了上来,他睁大了眼睛,在瞬间僵住。 于鹰的吻和他本人性格一致,完全毋庸置疑,甚至有些发狠,若秋招架不住,只能迎合着, 直到呼吸不畅,甚至有些缺氧。 “唔唔……”若秋可怜地呜咽了几声,于鹰才短暂地放过了他。 病房的隔音不好,若秋不敢发出什么声响,一手支着床,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你也在练习吗?”他慌乱地询问。 “不是练习。”于鹰摇头,手指摩挲着若秋侧颈的皮肤,“是实践。” “哦……”若秋躲开他的手指,机械地掀开被子,几乎像逃一样拉开两人的距离,“我们,还是分开睡比较好。” 他几欲起身,又被于鹰抓着胳膊按了回去,跌落在床铺上,情急之间,他发现自己也抓住了于鹰的肩膀。 眼神无法骗人,饱含的期待到了临界点,已经快溢了出来。 “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会当真。”他克制着快要失控的泪水,仰头望着于鹰的眼睛,“所以你不要……” “我也是。”于鹰没等他说完,轻轻打断他的话,“你说什么我也都会当真。” 若秋伸出双手,抚摸着于鹰的脸庞,他已经将面前的人忘记过一次了,他没有信心,自己也无法信服自己的记忆能持续多久,只能笨拙地想要要用触碰的方式记住这个人。 “我不知道未来的我会不会忘记你。”他的声音些许哽咽,“但是现在的我很喜欢你……” 余音还未落下,于鹰的吻就落了下来,将尾音尽数封存。 轻柔漫长的吻和先前的强制不同,吻在加深,从试探到交融,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让他享受这种不真切的飘忽感。 手从抓着肩膀又转而抓着被子,最后无处安放,被于鹰抓住按在枕头上,十指交扣。 他觉得他跟于鹰好像都疯了。 他从未觉得医院的床铺有这么柔软过,身子在下陷,理智在抛去,一切都在飘然。 他伸着脖子,努力地去贴合亲吻,于鹰注意到了这个姿势的距离,侧身躺下,一只手抚上若秋的腰际,拉近彼此的距离。 接吻变得更加容易,若秋任由于鹰亲吻自己的嘴唇,嘴角,下颌,直到脖子,于鹰没有再往下。 他能感觉到于鹰在克制自己的欲望。 他在期待比接吻更近一步的亲密关系吗? 若秋没有犹豫,伸手将睡衣的扣子解掉一颗,于鹰的气息变得更加不稳,他半直起身,握住了若秋的一只手。 若秋无辜地望着他,用另一只手又把扣子解了一颗,很快又被于鹰捉住。 于鹰握着自己的手很用力,用力到骨节泛白,就像在克制些什么。 “这里是医院。”于鹰的视线顺着脖颈往下,很快又收了回来。 “我知道。”若秋还是那么看着他。 于鹰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俯下身,难耐地吻他。 病房里只剩下了低低的喘息声。 这一晚他们好像没有聊什么,只是彼此对上视线,就想要亲吻。 迷迷糊糊什么时候睡过去都忘了。 第二天早晨若秋逐渐清醒过来,想起自己解扣子时候的样子,立马双手抱头,反复拉扯自己的头发。 于鹰现在在医院当志愿者,他昨晚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啊啊啊。 只是……只是接吻就可以亲一晚上。 若秋缩进被窝里,心脏呯呯直跳。 走廊里响起了查房的敲门声。 于鹰好像被吵醒了,若秋正想转身,一个吻落到了后脖颈,他浑身一激灵,下意识一手捂住了脖子,整个人缩成一团。 “于鹰……” 第123章 “嗯?” “你下次要亲这里,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下?” “为什么?” “我这里比较敏感。”若秋转了个身,抬眼看面前的人。 于鹰果然是一副揶揄的神情。 “知道了。” “什么?” “我说我知道了。” 他到底知道什么了! 若秋总觉得这个回答里好像隐藏了一些他不敢想的信息,当然他确实也没来得及细想,病房门被敲了两下,接着就打开了。 “查房。” 来查房的人只有叶琼棠一人。 她刚跨进病房几步,就快步走到窗边,把窗都洞开了。 “我怎么觉着这病房里有恋爱的酸臭味。” “之前那些医生呢?”于鹰没理会她的调侃。 “被我分散到各个病区了。”叶琼棠在床尾站定,“咋啦,一副没睡够的样子。” 于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是没睡够,查完了就继续让我们睡会儿。” “让若秋多睡会儿可以,你不行。”叶琼棠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又要让我帮忙?” “我刚楼底下遇到张师傅了,他说还等着你修剪院子呢。” “好,我等下就过去。”于鹰应了一声后,俯下身,似是要亲吻若秋侧颊。 若秋又是一个激灵,赶紧用手挡住他的脸,“叶姐还在这里!” “你们这是,掩耳盗铃还是咋的?”叶琼棠终于忍不下去了,“哎呦喂,你们散发的光芒比夏天的太阳还耀眼,没眼看没眼看。”她用手优雅捂眼,从手指缝中瞅着走出了病房。 房门“喀嚓”一声关上。 “叶姐走了。”于鹰的语气平静。 “她是被你气走的!”若秋用被子把自己整个身子裹住,像只气鼓鼓的河豚。 “是被我们。”于鹰硬是扯开被子,纠正道。 若秋无语地看着他大言不惭的样子,半直起身,装作不情愿地在于鹰脸颊上啄了一口,于鹰这才满意,慢吞吞地掀开被子起床。 “不要趁我不在偷偷喝咖啡。” “好。” “及时吃药。” “好。” 若秋就这么半躺着看着于鹰在病房里来回走动。 于鹰一改往常的利落,洗漱穿衣硬是磨蹭了好久,才从病房离开。 四周重归寂静。 若秋维持着原样,在床上坐了许久,转头看向窗外。 盛夏的阳光已经洒满了窗台。 昨晚的回忆一点点反复在脑海里。 于鹰接受了自己的感情,这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他们接吻了,这也是真的! 窗台上太阳的光晕摇晃着,一如他晃荡的心。 若秋越想越害臊,在床上倒下,紧紧地裹着被子蜷缩了起来。 第七十章 青葱 繁茂的树木投映在玻璃上,整个病房都染成了苍绿色。 到了饭后吃药时间,若秋跟往常一样排在队伍里,只是今天队伍挪动得特别慢,半天都不见得往前几步。 边上的莫西干小哥不耐烦了,垫脚望了一眼。 “我说怎么这么慢,今天换新药,一个个吞得跟上刑似的。” 若秋在原地蹦跶了几下,“我看到了,那个药怎么长得那么像分散片?” “啥分散片?你吃过?” “嗯。”若秋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他发觉自己记忆恢复也不是件好事。 之前被关禁闭室的时候,这个药他确实吃过,药丸一到嘴里就会散开,苦得难以接受,是他至今想起了都很抗拒的阴影。 “那什么,我去上个厕所,你别跟护士长说。”若秋后退了一步。 “喂,你不会又想逃吧!” “嗯,谢谢。”若秋冲他挥挥手,从聚集的人群中挤了出去。 他回到病房躲了好久,走廊出现了巡逻的护士,还一边喊着他的名字。 不仅如此,他还看到了于鹰的身影,他没跟着护士巡逻,而是径直走到了病房门口,好像已经笃定人就在里面。 为了避免被护士发现,若秋赶忙拉开门,牵住于鹰的手,把他扯了进来。 “嘘,你别出声,我刚才一直躲在这里,他们发现不了。”若秋小声地告诫他。 于鹰一脸无奈,却还是伸手温柔地梳着他一侧的头发。 “你要是再不吃药,护士长会怪我的。” “那个药是速溶的,在口腔里就会炸开,特别特别苦。”若秋从门缝里观察着走廊护士的动向,“你忘了吗?在禁闭室的时候,你总是强迫我吃这个药,我吃一次就要咬你一次。” 身后的于鹰没了声,若秋察觉到自己在自爆,不由地侧过身看了他一眼。 于鹰果然在严肃地盯着他。 “你到底想起了多少事?” “啊?” “禁闭室的事,都想起来了?” “啊哈哈哈哈……”若秋冲他一阵笑,“就想起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什么美工刀的事啊,咬你的事,还有冲你发脾气的事……” “还有呢?” “还有……”这下轮到若秋懵了,“还有别的事吗?” 于鹰下意识地一愣,“没,算了,你现在先吃药。” 若秋也回过神,接连摇头,“不行不行,你跟叶姐说,我换回之前的药就行。” 第124章 走廊巡逻的护士还在叫自己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近。 “不行。”于鹰握住了门把手。 眼看着面前的人几乎是要开门应答,若秋赶紧凑上前,故技重施,咬住了他的嘴唇。 于鹰吃痛,条件反射伸手想推远,可惜他早有防备,用双手环住了于鹰的脖子。 巡逻的护士已经到了病房门口,敲了几下门后,开始伸手拉门。 移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于鹰一手揽过他的腰,把他往里带了带,又腾出一只手抵住了门。 “抱歉,我在换衣服。” “是小于啊,对不起。若秋在吗?我没在大厅找到他。” “他……不在……可能去休闲室了吧。” “好,那我再找找。”护士的脚步声远去了。 “你是不是疯了?”于鹰将身上的人摘了下来,声音没了先前的冷静。 也是,身为医院的志愿者,这样包庇病人可以说是失职了。 “是啊。”若秋堂而皇之地点头,“我都在这里住院了,你说我到底是不是疯……” 他没能嚣张很久,于鹰愠怒地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抵在门上,攻势翻转,他被按住亲吻。 嘴里很快感觉到了一丝苦涩。 若秋皱眉,咂摸了半天,才意识到于鹰居然含了那颗药丸! “喂……你……唔!” 若秋闪躲不及,只能捶着于鹰的肩膀,只可惜于鹰无动于衷,直到药丸全部融完,他才轻轻地松开。 “唔。”若秋脸皱成了核桃样,双手捂嘴,顺着门滑下。 “护士那边我会去说的。”于鹰就站在一旁,装作体贴地看戏,“说你已经把药吃了。” “之前的药挺好的。”若秋伸手,握住了于鹰的手腕“真的,我求你了,换回来吧。” “苦吗?” “苦……当然苦啊你没感觉吗?” “还好。” “还好?”若秋抬头,同样分享了一片药丸,于鹰就跟没事人一样。 “那你真能吃苦。”他噘着嘴不满地嘀咕。 于鹰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继续道:“你下次再不吃药我还这样。” “最好别在我失忆的时候,一定会觉得你很可怕。”若秋小声碎碎念。 “你说什么?” “不不不,我说我吃,我一定准时准点定量吃!”若秋赶紧松开手。 “那就好。”于鹰蹲了下来,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张师傅还等着我去剪草坪。” “还没剪完吗?”若秋眼巴巴地望着他,也就分开半天,他就好像已经觉得难熬了。 “晚上见。”于鹰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开门走了出去。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若秋缩在门边,嘴里的苦涩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他好像不再抵触这个药的苦味了。 从休闲室的窗子并不能望到院子。 漫长的休闲娱乐时间变得折磨人,若秋叹了不知第几口气,铅笔在手指间转悠。 “哟,连岩彩也不画了,这是咋啦?”叶琼棠坐到若秋对面,“恋爱害人啊!” “我也不是每天都有灵感。”若秋停下转铅笔,面前铺在桌面上的白纸。 “在禁闭室那会儿你可不是这样的。”叶琼棠清了清嗓子,“我模仿一下哈,当时你用特别特别清冷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说不羁的语气说道,你们就这么点纸,连打草稿都不够用,哈哈哈哈哈哈。” “别说了……”若秋把画纸竖起,挡住了自己的脸。 “最后我只好让文印室拿a4纸给你画,你还纸嫌弃不好用,啧啧啧。” “叶姐我错了!”若秋立马认怂。 “想去院子?”叶琼棠一语中的。 “想!”若秋立马放下纸,但又垂下眼帘,“我这个病区是不是不能去院子散步……” “反正也跑不出去,你去也无妨。”叶琼棠漫不经心地说着。 “真的?” “嗯,真的。” “谢谢叶姐!”若秋从座位上窜起,周围人的目光一下聚集,他收敛了欣喜的神色,装作淡定地走出了休闲室。 翻新过的草坪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清香。 这个院子每天从窗口能望到,亲自踏上还是第一次。 若秋在院子里绕着,眼界之处没有于鹰。 “找小于呢?”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若秋仰起头,看到张师傅握着剪子,从树丫杈中探出头。 “张师傅好。”若秋乖乖地叫了一声。 “小于在那几棵栾树下休息呢。”张师傅指了个方向。 “哦,好,谢谢张师傅。” 若秋不好意思问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找于鹰,只好快步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他从病房窗口盯着那几棵栾树已经无数次了,现在人到了院子,反而却难以分辨位置。 若秋好不容易找到那几棵树。 于鹰正躺在树下的草坪上休息,好像是睡着了。 这一片草坪未经修剪,青草中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随风摇曳着。 若秋挪着脚步到树荫下,缓缓蹲下身子。 从树缝间漏过的阳光在于鹰的脸上影影绰绰。 睡着时的于鹰神情温柔得直想让人贴近。 若秋没有出声,小心翼翼地俯下身。 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第125章 一开始他只敢亲吻脸颊,随即就挪到了嘴角。 就在他觉得自己就要控制不住的时候,于鹰睁开了眼。 “你打算亲多久?” 被抓了个现行,若秋只怂了一秒,就理直气壮地反击,“昨晚你强迫我亲了多久,今天我就要亲多久。” “行啊。”于鹰闭上了眼睛,“你继续。” 若秋瞪大了眼,再也亲不下去了。 “你……你醒了就好,张师傅那边还有活等着你去忙呢,我去叫他。”他刚侧身,于鹰就扯住了手腕。 “今天你就让我多偷懒一会儿。” “你是让我包庇模范志愿者偷懒吗?” “我都包庇你吃药的事了,只能算扯平。” 若秋语塞,“行,我算计不过你。” 于鹰只是笑笑,伸手把面前的人拥到自己怀里。 “叶姐同意你到这里来的?” 声音从耳廓滑了进来,盛夏的阳光晃得人晕乎乎的,若秋埋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那是因为我表现好,这是奖励。” “她怎么不给你实际一点的奖励?” “这已经很好了。”因为可以见到你。若秋在心里补完了后半句话。 “你还想要什么奖励?” “嗯……”若秋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你还记得那个我经常看的画集吗?封面那幅画,《巴黎伏尔泰大街的雨天》,我看一个月了,如果能亲眼看到就好了。” “那幅画已经被个人藏家收藏了吧。”于鹰的声音懒洋洋的,“你换个愿望。” “那就……我想要有一个自己的美术馆,最好里面多一点岩彩画作,可以天天去看的那种。” 要是若夏也能看到就好了。 若秋有些发愣地望着阳光斑点。 “你是想说里面多一点你自己的画作吧。”于鹰睁开了眼。 “嗯……不行吗?”若秋回过神,骄傲地扬起脸,“你别看我现在这样,之前在威尼斯双年展,好多人要我名片说等着我的新作呢!” “这个愿望还有点可能。”于鹰又把眼睛闭上了。 “真的假的?”若秋将额头抵到于鹰的额头上,“可是我毕业后的产出不是很多,以前读高中那会儿作品倒是不少,就是那时候有个收藏家买了我不少作品,都买空了,要是现在那些作品还在我这儿就好了,有几幅我自己还挺满意的。” “那你为什么那个时候卖掉了?” “因为……”若秋想了想,认真回答,“因为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于鹰先前还能忍着笑,听到这里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若秋嗔怒,“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物质?” “这有什么不好?”于鹰将他拥紧,“画作不能卖钱就是为爱发电。” “其实我对画作能卖多少钱无所谓,能让我吃饱饭有地方住就行了。”若秋脸贴他在胸膛,心想这么无厘头,也没有什么实现可能性的梦想,于鹰居然这么耐心地听着,自己都快不好意思了。 “梦想不用这么局限。” “嗯?” “会实现的。”这回于鹰用了个肯定句。 若秋微微抬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于鹰这么说,他忽然觉得骨感的现实变得充盈了起来。 “那你呢?”他听着于鹰的心跳声,“你不是还要去留学么?你的梦想是什么?” “还没想好。” 于鹰的心跳声突然加快了。 若秋愣了愣,于鹰向来做事目标清晰,之前整理留学资料的时候也很明确,怎么这回反倒说还没想好了呢。 “于鹰。” 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若秋听出是叶琼棠的声音,赶忙坐起身。 叶琼棠脚步匆匆,正从院子另一头走来。 于鹰也坐起了身。 “怎么了?” “我不是有意打扰。”叶琼棠走到树下,一改往常的轻松,她的脸色有些难看,甚至有些凝重。 “到底怎么了?”于鹰的脸也沉了下来。 叶琼棠斟酌了许久,才继续说出口,“于鹰,于江沅来了。” 第七十一章 若绿 于江沅,江沅,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若秋从草坪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他想起高中那会儿去岭安江边写生,江边上的那栋地标建筑江沅酒店,跟这人的名字一样…… “今天是医院开放家属会面的日子,我估摸着他就是看准这个时间。”叶琼棠简短地提醒了一句,“还有,于绍也来了。” “他来干什么?”于鹰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加警惕。 “你说是为什么。”叶琼棠冷笑了一声,“于家有什么动向,他总是冲在第一个。” 于鹰不说话了。 若秋听着两人的对话不明所以,气氛微妙,他深知不好插话,便默默地跟在他们后头走。 “若秋,你要是想在院子里多走动一下也行。”叶琼棠注意到了他的沉默。 “不了,我回病房休息就行。”若秋对她笑了笑,脑子里还在反复嚼着这几个名字。 于江沅,于绍,这两人都姓于,是于鹰的家人吗? 走进住院部大厅的时候,在前头走着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若秋没有防备,就这样撞在了于鹰的背后。 第126章 于鹰的身子转了半圈。 肩膀被人稳住,若秋埋在他的怀里,轻轻地抱住了他。 于鹰俯身到他耳边,“等我一会儿。” “嗯。”若秋点点头。 于鹰随即松开了他的肩膀,朝着住院部的反方向走去。 若秋看到大厅延伸的走廊尽头,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正在那儿等候,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保镖。 这个保镖…… 若秋仔细张望了一下,不知怎的,他竟觉得那个保镖很眼熟。 记忆里画廊老板说过的话突然回荡在耳边。 【他的保镖很符合我的口味】 【还不错吧,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保镖。】 若秋在原地伫立着,手指不断缩紧。 面前的玻璃门关闭,将病区隔离开。 于鹰走近了那位坐着轮椅的老人,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 不是吧。 应该是自己看错了吧。 若秋在大厅站立片刻,顺着楼梯缓慢地往上走。 记忆崭新到没有任何模糊的点,他甚至能回忆起当时自己被徐榛殴打,被身上的伤口折磨的痛感,无比清晰地爬到了皮肤上。 没错,就是在那天,他去了画廊,征求画廊老板的意见,想要见那位收藏家,但最终却没有见到。 那天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那个保镖,就是刚才在走廊看到的那个人…… 若秋停下脚步。 难道收藏家是于江沅? “若秋,你来得正好”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若秋有些懵地抬头,看到大叔迎面跑下楼梯口,一手逮住了他胳膊。 “今天不是医院开放么,我老婆来了,你跟我去谈离婚。” “什么?”若秋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说不定以后你也会遇到这事呢,就当涨经验。” “等下!我还没结婚呢!”若秋推着他的手,他还在想那个保镖是不是记忆里的那个人,思绪都没理清,大叔却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到了食堂。 “到底怎么了?你不是已经离婚了吗?”若秋揉了揉自己被拽痛的胳膊。 “没呢,还在走过程。”大叔就跟谍战片里的特务似的,背贴着墙,侧着头朝着食堂里望。 若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食堂的中央坐着一位女人,脸上稍有沧桑,看着已是中年的模样。 一旁的小女孩看着还是幼儿园小孩,抱着只兔子玩偶摆弄得起劲。 “这是……你妻子和孩子?” 大叔没吭声,面色苍白,伸手推了若秋一把。 “你先进去。” “为什么?”若秋往前趔趄了一步。 “哎呀,快去!”大叔又推了一把,若秋看着他浑身抖得像筛糠,只好硬着头皮走进食堂。 他尽量表现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在女人面前坐下。 大叔在后头跟着,走得同手同脚,在若秋边上僵硬坐下。 女人瞟了两人一眼,丝毫不见怪,拿出一份文件,一支水笔,一并挪到大叔面前。 大叔的双手还在抖,他看也没看,翻到最后一页,在上面签了个字,用力到纸张都要被戳破。 “这是夫妻财产约定书吧。”若秋看到了文件标题,伸手按住纸张,轻声提醒大叔,“你先看一下内容……” “没事,不用看。”大叔将笔在桌上搁置,面向那个女人,“之后要不要走离婚随你,车子房子,你要就全拿去。医院这里的缴费我已经续了,之后走一步看一步,你要是嫌麻烦,以后也可以不来。” 若秋诧异地看着他,方才连走进食堂都没有勇气的人,现在却强硬得像个陌生人。 面前的女人利落地将文件收起。 “等你情况好点后,我们离婚。”她只撂了这一句话,牵着孩子站了起来。 小女孩没防备,手一松,兔子玩偶掉落在桌上。 “爸爸!”小女孩没顾得上玩偶,反而冲着大叔叫了一声。 大叔浑身一颤,他望着那个小女孩,过了许久,才慢慢伸出手,将玩偶拾起,塞到了孩子手里。 小女孩睁大眼睛望着他。 女人漠然地看着这一切,扯了下孩子的手,孩子跟着她踉跄地走着,几乎是一步三回头,走出了食堂。 整个过程迅速到没有让人反应的时间。 等到女人和孩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大叔彻底沉默了,坐在位置上垂着头,一动不动。 若秋看了大叔一眼,连忙站起,快跑出食堂,在走廊里追上了那个女人。 “不好意思,那个,我是您丈夫的朋友,好不容易你们才见一次,现在还有时间,还可以再聊一会儿。”他笨拙地想要挽留,女人停下脚步,转过身,对他一笑。 “你是担心我把所有财产都卷走,是吗?” 若秋摇头,女人却从包里拿出了文件夹。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若秋赶紧摆手。 “没事,给你看也没关系。” 彻底被误解了……若秋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好接过文件夹,拿出里面的纸张。 约定书的条例写得很清晰,车房出售折下的资产,存款,都是均等分。 “他只是生病了,我没理由让他净身出户。”女人扫了眼这份文件,“卖房卖车也只是为了好清算财产,这样对大家来说都好,谁也不欠谁,他要是以后出院,有笔钱可以养老,我也可以带着孩子重新开始新生活。” 第127章 小女孩还在一旁摆弄着玩偶,丝毫不知情,若秋内心复杂,将文件夹还了回去。 他很想告诉她大叔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说不定马上就能出院,但他又很清楚,能跟他一个病区的病人,精神状态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康复的。 “送到医院之前,他双相情感障碍严重,连医生都建议孩子暂时远离他,我不能只考虑自己,也得多为孩子想想。”女人说完,一手牵住孩子,回头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她又停了下来,“当他的家属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希望你可以理解。” 泪水在回眸的瞬间闪动了一下。 若秋有些发愣,这并不是需要向他一个陌生人汇报的事情,或许在逞强的人不止有大叔一个人。 “谢谢。”女人没有等他说什么,轻声道谢。 这次她再也没有回过头,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若秋目送她的身影离去,缓步回到了食堂。 食堂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若秋没有走进去,而是在食堂外站了一会儿,等到大叔的哭声渐弱,他才缓慢地往住院区走去。 难得的开放日,一些非重症病区的楼层沸沸汤汤,几家欢喜几家愁,大家的神色都各不相同。 但不管怎样,平时冷清的住院区在今天总算是热闹了些。 沿路若秋收到了不少其他病人的家属塞给他的水果零食,桃子饼干什么的,满满当当地抱了一堆。 他一路道着谢,恍惚地回到了自己的病区。 重症病区一片寂静,夏季的整条走廊透着淡淡的若绿色。 若秋在空无一人的走廊站了会儿,朝着自己的病房走去,在开门之前,身后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原来是你啊。” 若秋被吓了一跳,怀里的一只桃子滚落在地,转身之间,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拾起了地上的桃子,上下掂量着, 若秋看了看那个陌生男人,又朝着四周看了一圈,没有别人,这个男人找的是自己。 “过了这么多年,我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陌生男人脸上虽然在笑,却总觉得那是个虚假的面具套在脸上,“你还住在这精神病院里?病还没治好啊?” “你是谁?”若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我们之前见过吗?” “我是于鹰的哥哥于绍。”于绍将桃子递还给他,“我在十年前见过你,你记不记得,那就不好说了。” 十年?若秋接过桃子,不小心碰到了那人的手,于绍的手冷得像冰,他赶紧缩回,把手藏在了身后。 于绍毫不在意,手越过他身子,“哗啦”一下移开了病房的门。 “我还在想于鹰整个暑假都在哪忙活呢,原来是在这里泡男人。” 这句话说得语气轻佻。 若秋站在门边,看着他肆意闯入病房,大脑还是一片混乱,身子却自己动了起来,他快速转身,不顾怀里的零食水果掉了一地,挡在了于绍面前。 “你在什么时候见过我?”他迫切地问着,“我不记得你。” “我就说你肯定忘了。”于绍在原地停了会儿脚步,绕过若秋身侧,继续往里走,“那年我跟着家人去医院接我弟,你就在隔壁床抢救,家里人乱成一团,让我在那儿等你和于鹰醒来,结果呢,你醒倒是醒了,没想到是个精神病,满嘴胡言乱语。”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就是在说十年前的事情啊。”于绍转过身,转而朝着若秋步步紧逼,一把拽起他的领口,“装疯卖傻也要有个限度,当年你看到了吧,徐榛。” 若秋摇着头,于绍话里的信息让他无法理解,他想不起那个事件,十年前的记忆就像一块还未被开垦的空地,他什么都收获不到。 “原本说好的,让于鹰留学读他自己想读的专业,远离江沅集团的中心,远离他手上握着的那些产业,现在好了,他留学突然不去了,想读的专业也不读了,美其名曰说是放不下你的病情,想留在这里继续帮衬着家里的生意,谁信啊!” 于绍晃着他的领口,神情中流露出憎恶,“于鹰让你演好这个角色给了你多少钱?” 第七十二章 青苔 病号服的领口本就松散,被于绍拽得七歪八扭。 若秋用双手掰住他的手腕,试图让自己留一口呼吸的空虚。 “你误会了。”他努力想要解释,可于绍好像根本就不打算把他当病人,也不打算留任何让他思考的时间,只是一味地将他往后推,发泄自己的情绪。 “误会?哈哈哈……你现在能住这vip病房,好吃好喝,无忧无虑花的都是谁的钱?都是谁在背后出力啊?就算你对于家有恩,替你舅那笔债已经够还清了吧。” 气息变得急促,若秋被他推搡地后退几步,跌坐到床边,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脖子。 他又开始觉得呼吸困难了。 于绍向前两步,把几块散装饼干碾碎在了脚底下。 “我这才说了几句话你就怕成这样,碰瓷倒是演得不错。” 眼前天旋地转,若秋不再理会于绍说的话,摸索着找到床头的按铃,毫不犹豫地按下。 叮铃铃—— 急促的铃声打断了于绍的声音。 于绍被一下怔住,很快,走廊上出现了脚步声。 “怎么了?” 第128章 先进来的护士发现若秋脸色苍白,快步迎了上去,轻抚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请问您是?”后到的护士站在门边,注意到了病房内的陌生人,“这个病区不能随意进出,请问您有申请吗?” “不好意思啊,我迷路了。”于绍换脸飞快,转身就对着那位护士微笑。 若秋抬头看了过去,此时于绍的演技才是真的好。 “如果是外来访客,得先到护士站登记一下,您是哪位病人的家属?”护士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于绍面前。 “没事,不用登记,我可能是找错楼层了。”于绍淡然道完歉,不紧不慢地走出了病房,还顺带关上了门,一副礼仪周正的样子。 两位护士面面相觑。 若秋松了口气,紊乱的呼吸逐渐在恢复正常,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让人难受的压迫感了,他最怕的就是男人面目狰狞的样子,就好像重新见着了徐榛一样。 “那人怎么回事?”护士打开门,朝着走廊望了眼,“我们这的门禁是不是该加强一下了?” “今天开放日,保安都到门口去了,八成是乘乱混进来的。”身边的护士扫了眼地上的狼藉。 若秋听着他们一人一句的议论,大脑里翻江倒海。 于绍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对上了他在回国后遇到徐榛的每个节点,除了10年前的那部分…… “对了,中午那餐药,你逃走了吧。”其中一个护士突然转向他,“别以为我们没发现,要不是小于已经跟我们说你吃过药了,我们还打算到病房去抓你呢 。” “啊哈哈,我后来吃了。”若秋抬头缓过了气,对他们笑笑。 “以后不要再逃了啊。” “嗯。” “还好有小于对付你,我们轻松了不少。” “之后他去留学,你们就又要对付我了。”若秋下意识地接话。 “留学?”护士听完,不明所以地愣了下,“我前几天刚听护士长说,他打算长期留在这里帮忙。” “长期,不是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么?”若秋只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些僵硬,护士的话似乎在侧面证明,于绍说的都是真的。 “不知道,可能是不去了吧。”护士的回应无关痛痒,“等他回来,你可以问问他。” “嗯,好。”若秋乖乖地应了声,等到护士测了心电图血压,简单打扫完下地面离去后,他才完全松懈下来。 浑身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呕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于鹰到底是谁?跟自己有怎样的联系?他生活在一个怎样的家庭? 为什么于绍会找上自己?还一顿劈头盖脸的质疑? 若秋忍着强烈的抵触,去回忆于绍说过的话。 于鹰,徐榛,和自己又是怎样的联系,为什么于绍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若秋抓着自己的头发,企图让大脑清醒。 现在那层记忆就像是隔着一片毛玻璃,好像还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若秋把脸埋在膝盖里,尝试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沉浸到那个记忆中去。 而记忆就像会自动熔断的保险丝,总是在同一个卡口断掉。 也不知一个人在病房里待了多久。 病房的灯忽然被打开了。 若秋愣了愣,看到是于鹰回来了。 “抱歉,你已经睡了吗?” “没。”若秋轻轻摇头,从床上跳下,跑到玄关,来到于鹰面前。 “怎么不开灯?” “今天月光很亮啊,不需要开灯。”若秋搪塞了一句,他伸出双手,捧住了于鹰的脸。 于鹰默默地看着他。 “怎么了?” “你是不是……”若秋说了半句,忽然止住了声,面前的人比自己高了半个头,面庞轮廓分明,怎么样都看不出来当年孩童时候的模样。 “身子不舒服?”于鹰俯下身圈住他的身子。 “没,就是有点困了。”若秋轻轻靠在他肩膀上。 “困了就早点休息。”于鹰却没继续老实,伸着脖子寻到他后脖颈,落下一个吻。 “你又亲这里!”若秋挣扎着想离开这个怀抱,而于鹰却抱着他不肯松开了。 “那我先去洗澡?”若秋只好软声软气地在他耳边妥协。 “嗯。”于鹰终于放开了他。 若秋快速溜进浴室,只觉得自己是被于鹰的温柔击溃的逃兵。 他还是问不出口,曾经或者是未来。 在听到于鹰不去留学的一瞬间,他是有些高兴的,这样于鹰就可以一直陪在自己边上。 但也就只有那一瞬间,如果他是因为愧疚,又或者是种种他们之间牵扯的事情而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他真的会为此高兴吗? 若秋打开淋浴蓬头,转到冷水的位置。 冰冷的水珠倾洒而下,一如钟灵山那天瓢泼的大雨。 若秋闭上眼,回忆一切他能挖掘的记忆。 同样的体感将他迅速拉回到过去,记忆像磁带倒带一般后退。 钟灵山青苔湿滑,碎石满地,那天也下了好大的雨。 他费了不少劲,几乎是消耗了身体所有的能量,才从水里爬到了岸边。 若秋捂住了嘴,在淋浴室里蹲了下来,他拾起那一天的记忆碎片了。 他确实去过钟灵山,也确实从湖里救起过一个小孩。 第129章 爬上岸之后,他顾不上胳膊小腿上全是划伤,慌忙去确认那个孩子的情况。 呼吸微弱,意识昏迷,身受重伤…… 对……那个孩子的腿受伤了…… 鲜血淌个不停…… 淋浴间的门猛地被拉开,蓬头里的水没了阻碍,倾洒出来。 若秋抱着胳膊转过身,看到于鹰站在身后,水淋湿了他的身子,他正一脸惊诧地望着自己。 “你用的冷水?”于鹰赶忙伸手,将蓬头转了个方向,把冷水撇到一边,严肃道,“我刚才就觉得你情绪不对,到底怎么了?” 过去的回忆和现实重叠。 若秋回过神,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能确认的方法还有一个。 他伸手拽住了于鹰的手臂,就跟当年在水里拉扯住他一样。 “我们要不要一起洗澡?” 若秋仰起头,微笑地看着面前的人。 第七十三章 红绯 浴室里静得只剩下了哗哗的水声,于鹰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扯住的袖子。 “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有点想你了。” 于鹰听出他在撒谎,有些语塞,还是好脾气地回道:“我们才分开几分钟。” “我就是……有点想你了。”若秋垂下头,发丝上的水珠不断滑落。 于鹰静默了会儿,一步跨进淋浴间,若秋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后背贴到了瓷砖,被冰得浑身一颤。 “想让我帮忙洗澡就直说。”于鹰顺手将水龙头调到热水,把蓬头拨了回来。 淋浴间的温度开始上升,沐浴在热水下,冰冷的身躯逐渐升温。 若秋并没有因为水温回升而放松,反倒身躯更加僵硬,他愣了老半天,也没判断出于鹰是接收到了错误的信号,还是故意的,他好像真的打算一起洗澡,字面意义上的。 “你真的帮我洗?” “不行吗?”于鹰按压了几泵洗发液,搓揉出泡沫,挽起他的头发,开始力度适中地抓头。 活脱脱一个志愿者为病人服务的完美修养。 若秋半低着头,看到于鹰半透明的衬衫。 行吧,真洗澡也行。 “你衣服都湿了,我帮你脱。”他顺势找了个借口,解开于鹰的衬衫扣子,扣子解了一半,他的视线就顺着逐渐裸露的腰际往下走。 腰上看不到伤疤,果然伤口跟记忆里的意义,应该是在大腿上,还应该往下才能看到。 若秋这么想着,伸手勾住了于鹰裤子的一侧。 “不要乱动。”于鹰抓住了他的手。 “我没乱动啊,我是在帮你。” 于鹰完全没上当,笑了声:“你想动我哪里?” “我……”若秋在脑内重新组织了下语言,他真的很想直接点告诉于鹰:请你把裤子脱了让我看一下你腿上有没有疤痕。 但显然现在的气氛他说不出口,如果于鹰知道他全想起来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两人之前的关系。 好像有什么平衡会被打破,他说不准,也不敢去想。 在蒸腾的热气中,若秋的思绪越渐煮沸。 就看一下,就看一下确认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他干脆直接来强硬的,企图用另一只去扒于鹰裤子,那只手才伸了一半,就被于鹰擒住了。 “等头洗完后。”于鹰的语气不紧不慢。 若秋抬头,对上于鹰的眼睛,又很快挪开了视线,他越是表露出急迫,于鹰反倒越是淡然,衬得自己像个饥渴的流氓。 于鹰一手抓了他的两只手的手腕,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了一圈,让他在水流下把头上的泡沫都冲洗干净。 等头发全部冲洗干净后,于鹰也松开了他,若秋觉着机会又来了,转身一看,于鹰又拿起了浴球。 这下若秋算是确信了,于鹰这就是故意在逗他,并且还觉得很好玩。 他顿时有些后悔,本来就是他先邀请于鹰一起洗澡的,现在说反悔未免有些下不来台阶,反而给了于鹰自得其乐的机会,让他拿着浴球抚过他肌肤的每一寸,且洗得很认真。 若秋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不听使唤地颤抖,于鹰的手指时不时地会触到自己的皮肤,撩拨起他的欲望,之前上药的时候于鹰的动作尚且还克制,可是现在却并不是,与其说是在洗澡,分明就跟在爱抚似的。 淋浴间就这么大点地方,若秋没处躲,只能推阻着他的双手。 “我不想洗了,我头晕。” “真的?” “真的!”若秋挣扎了下手腕,后脖颈忽然一阵温热,于鹰吻上了他的后脖颈,他腰一软,靠到了身后人的肩膀上。 很顺理成章,也很自然而然,若秋知道自己有了反应。 于鹰明知他这里敏感,一次亲吻还不够,又用牙轻轻咬了咬,分明就是故意的。 若秋又气又急,又扛不住,忍不住叫出了声。 活这么大年纪了,他是第一次面对如此令人羞耻的窘境。 若秋咬住嘴唇,奋力挣扎,不管怎样,他都要出了这个淋浴间。 但为时已晚,于鹰丢了浴球,手顺着人鱼线往下,再往下。 若秋被惊得一跳,沐浴露本就滑溜,他还真滑出了于鹰的手。 而在于鹰眼里,这种临时脱逃的行为就是在半推半就。他似乎不打算再继续挑逗了,伸手抓住了若秋的胳膊,把人抓回到自己身侧。 第130章 “不要……” “不要什么?” 明知故问。 若秋急得快哭了,他撑不住身子,只能靠在于鹰肩膀上,一下下喊着于鹰的名字求饶,小猫似的乱叫。 翻涌的情绪还没找到发泄的出口,他只好不断扭头想要找寻于鹰的吻。 于鹰好像早就知道他会如此,低头接上这个吻。 这个澡洗到手指的皮都全皱了起来。 若秋被于鹰抱到床上,伸着手,呆愣愣地看着自己花生壳似的手指头。 他被洗得干干净净,裹到浴巾里擦干,在吹风机的热风中,他迷迷糊糊地想到自己以前路过宠物店门口,那些被洗得毛发蓬松的宠物,好像也是这个待遇。 “不公平……”他抱着膝盖歪着头,半天只憋出这几个字。 “什么不公平。”身后于鹰的声音传来,每个字听着都有笑意。 “为什么只有我被……”若秋徘徊了几个词汇,没能说出口。 “是你自己先……”于鹰也徘徊了几个词汇,没说出口。 “明明你也……”若秋话说到一半,彻底放弃抱怨了,他确实没把持住,怎么还好意思让于鹰手下留情。 “等下就睡觉,外面都已经熄灯了。”于鹰翻着他的头发用小风吹了一遍,确认头发已经吹干后,他关了吹风机,不忘留恋地亲吻后脖颈。 若秋被折腾得连用手去捂也做不到,只能一动不动地等他吻完,攒好力气后,才反扑过去将于鹰扑倒在床上,八脚章鱼似的死死缠住他。 “睡觉?好啊,那你快睡着!” “有你这么哄睡的吗?”于鹰平摊在床上,伸手捂住一边被喊痛的耳朵,声音听着有些哀怨。 “那我给你唱个摇篮曲?” “倒不至于……”于鹰把另一只耳朵也捂上了。 若秋只好退让一步,松开手,蹭到于鹰怀里,声音委委屈屈,“我还没打算跟你正式做爱,你得让我再想想。” 听着这句直白又委婉的话, 于鹰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好,你再想想。” “你说明天张师傅还会叫你过去修院子吗?”若秋闭上眼睛,贴近他的胸膛。 “说不准。” “你说那幅《巴黎伏尔泰大街的雨夜》的收藏家什么时候会把藏品展出啊,想去看。” “嗯……得去问问他本人。”于鹰把被子扯到两人身上。 “你下次下手,能不能轻点?”若秋蜷缩起身子,他知道自己脸颊如高烧般的烫。 于鹰伸手圈住他的腰,“怎么又扯回来了?” “那是因为我在生气啊……” “对不起。” “你这个道歉,好没诚意。” “怎么样才算有诚意。” “我想要看那幅画,就雨夜那幅画。”若秋随口胡诌了个理由。 “嗯。” 嗯?于鹰居然说了嗯? 若秋立马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算了,我不要你的道歉了,我已经原谅你了。” “真的?” “假的。”若秋又把身子翻了回来,不管他怎么翻身,都还是在于鹰的怀里,他就是不想让于鹰好受,想来回折腾他。 “那就好。”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于鹰终于困了点,声音也轻了下去。 若秋知道他已经快进入睡眠了,便安静下来。 于鹰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 若秋终于熬到了胜利,在确认于鹰彻底熟睡后,他缓慢地将手从于鹰的腰际往下摸。 就跟预想和模拟的一样,他摸到了一条凸起的疤痕。 心脏猛地被扎了一下,传来隐秘的疼痛。 若秋赶紧缩回了自己颤抖的手,用另一只手按住。 其实他早就确信了,确信了于鹰就是他当年遇到的那个孩子。 但不知为何,在摸到伤疤的一刹那,他感受到的不是后悔,也不是怨恨,他没有埋怨自己因为救下于鹰而被徐榛纠缠从此走上不幸,而是庆幸自己从徐榛手里救下了一个人。 他没有完全失败。 命运残忍地对待了他,也给他留下了一个希望。 鼻腔涌上酸涩。 若秋忍住了即将失控的眼泪,朝着于鹰的身边拱了拱,用双臂抱紧了他。 就像当年在救护车上那样,他拥抱着那个孩子冰凉的身体,想给予他一点温暖。 今晚过去,盛夏只剩下了最后的一周。 “哟,今天不一样了啊。”叶琼棠一如既往地准时查房,也一如既往地开始了她的调侃。 “哪里不一样?”于鹰还是跟往常一样半坐起身,慵懒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怎么说呢,你们俩之间的距离不一样了,跟那什么过似的。”叶琼棠气定神闲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若秋本来已经探出脑袋,立马又缩回了被窝。 “叶姐你别乱想!”他从被子里发出一声哀嚎,“我们还没有那什么!” “那就是差不多了。”叶琼棠不听他解释,看向于鹰,“你小子,居然敢对我的病人下手!” “哦,生日快乐。” “啥?你记得我今天生日啊?”叶琼棠没料到这一出,又惊又喜。 “你想买的包,在办公室。”于鹰又补了一句。 “真的假的?”叶琼棠一脸惊诧,“我之前配了好多货sa都不肯给我。” 第131章 “我没配货啊。”于鹰反倒觉着奇怪,“sa直接发我的。” “呵,买个包还搞差别待遇。”叶琼棠嘴上在抱怨,脸上却盛满了欣喜,“那你们继续,我先去办公室一趟啊。” “叶姐有的时候跟小孩子一样,真好。”若秋瞅着她离去的背影羡慕。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于鹰随口问了一句。 “不知道,福利院找不到我的出生证明,我随便选日子过的。”若秋毫不在意地回复他。 “那就今天吧。” “啊?” “今天你也有礼物。”于鹰的语气依旧很淡然。 若秋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直到他洗漱完被于鹰牵着到大厅的时候,他才确信了于鹰说的是真的。 《巴黎伏尔泰大街的雨夜》就挂在大厅的墙壁正中央,差点让他以为自己正站在某个美术馆展馆的正中央。 “哟,小于,这你买的画?”几位工人刚安装完画框路过,跟于鹰打着招呼,“这画还挺好看的。” “今天叶院长生日,我随便送幅画装点一下,大厅太素了。”于鹰回答得滴水不漏。 等周围人都走完了,若秋拉过他的手,“这幅画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个画师的模仿能力也太厉害了,跟原画一模一样!” “这就是原画。”于鹰回了一句。 若秋诧异地盯着他,确认了于鹰的表情没有在开玩笑。 “你买的?” “嗯。” “你不是说这幅画已经被藏家收藏了吗?” “藏家大都在一个圈子里,转来转去就到我这了。” 这才几天,这根本就是直接向那位藏家购买了吧! 若秋有些无语地望着他撒谎,讪讪道:“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收藏家。” “很早以前就在做这行的买卖了。”于鹰好像压根就没注意到他语气里那丝故意的成分。 想起自己在高中时被买空的画,若秋看快速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多久之前?” 这回于鹰没上当,沉默了会儿,反问道:“你怎么问题这么多?” “只出现在画集上的画突然出现在眼前,我当然要多问问了!”若秋早就知道他肯定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转而换了个话题,“话说这幅画就这样挂在大厅里没关系吗?” “画作能够被欣赏,在哪里都可以。” “要是所有藏家都有你这样的觉悟就好了。”若秋望着那幅画作,被雨水湿润后模糊的街景梦幻绮丽,“之前你申请的专业,是艺术品管理吧,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收藏家。” 于鹰没有回话,一阵沉默弥漫开来,若秋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经意地继续问道:“这周过后,你是不是要准备去留学了?” “你到底想问什么?”于鹰跟他一起望向面前的画,没有再继续搪塞。 果然还是瞒不过他,若秋已经心知肚明,直截了当地坦白道:“听说你不去了。” “叶姐说的?” “只是听说。”若秋蜷缩起手指,“是因为我没法出院的原因吗?” 听到这句话后,于鹰彻底没了声响。 原本握紧的手攥得更紧。若秋转过身,认真地看向于鹰,尽管真正相处的日子不多,但他从来没见过于鹰犹豫时候的样子。 而此时的于鹰却在犹豫,他望着面前的画,眼神却是飘忽的。 “如果跟我有关的话,你至少得问一下我的意见。”他无奈地对身边的人笑了笑。 于鹰也转过身,却是一副据理力争的样子,“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若秋笑得很勉强,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他本来就不如于鹰来得强硬,显得怯懦。 但不知道为何,在知晓于鹰真实的身份之后,他反倒有了信心,也涌现了不少勇气。 “其实……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自私一点。”若秋向前一步,轻轻地抱住了面前的人,“在一些人生的关键转折点上,不要让任何事情阻止选择,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他缩紧双臂,“所以我也不希望任何人因为我而改变他原本应该走的轨迹。” 第七十四章 天青 于鹰的身体微妙地僵硬了一下,若秋深吸一口气,松开手,后退一步,故作轻松地对他笑了笑,“反正我就在这里,也不会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去。” 沉寂弥漫,于鹰好像并不打算接话,也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用带着审视的目光凝视着面前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在想到时候我要是又发病了,就把你忘了。那什么……我之前不是藏了一本画了你的字帖嘛,我会每天看着上面的你度日的。”若秋扯了扯嘴角,强行让自己保持微笑。 “我说过,就算你全都忘了,只要我还记得就足够了。”于鹰垂下眼帘,神情稍显落寞,“我已经决定的事,我不会改变。” “那如果是我让你改变呢?”若秋再也没法支撑笑容,“我并不喜欢你事事以我为优先,甚至为了我放弃升学,我不喜欢这样!” 声音在大厅回荡着,若秋握住了于鹰的一只手,不断拽紧,“我不想只有你记得我,我也想永远记得你,在我可以做到这一点之前,我希望你也可以在原本的轨迹上好好前行……” 于鹰睁大了眼,半晌没有说话。 第132章 大厅中的回声消失,若秋再一次把头转向墙上的那幅画。 视野里巴黎的雨夜越渐模糊,就像玻璃窗上蒙了一层水雾。 若秋眨巴了下眼,忍住了眼底泛起的酸意。 手被突然反握,拽紧而发痛的手指被更加用力地握住,若秋惊慌地抬头。 于鹰的眼底有了一丝愠怒,但更多的却是无奈。 “你不需要去操心以后的事。”于鹰的语气像是在劝说,“那些事不需要你来决定。” “我不想要你为我牺牲那么多!” 说完这句话后,若秋立即噤声。 这是他第一次对于鹰展现这样的态度,没头没尾,很是突兀,他想直接告诉于鹰,他们的人生之所以会碰撞在一起是纯属偶然,以后是否还会在一起也应该是要顺其自然才对。 如果是为了感恩而强求,他承担不起,也并不觉得公平。 但他也知道。他和于鹰在此时分开,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分别之后充满了变数。他觉得自己好像能坦然接受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但其实他自己也说不准现在的抉择是否正确。 “我知道了。” 于鹰平缓的声音传来,若秋一惊,于鹰并未依旧坚持强硬的态度,而是一再缓和了下去。 “这件事我会再好好考虑的。”他松开了手。 “嗯……”若秋低下头,他只觉得自己恍若站在画中的街上,冰冷的雨水将他浇了个透彻。 晚上他心照不宣地和于鹰各自躺回了各自的床。 没有先前的腻歪,面对现实,回归理智,他知道自己和于鹰都需要一段时间来冷静一下自己。 第二天,于鹰早早地就去给张师傅帮忙,像是在逃避目前他们之间需要直面的问题。 看似一切照旧。 若秋草草吃完早饭,暗下决心一定要彻底严肃地解决他和于鹰之间的这个事,他本想直接从食堂下到院子里,通往院子的门却在今天被关闭了。 取而代之开着的是通往另一个病区的感应门。 平时为了区分病区,这扇门通常只有医护人员的门卡才能打开。 若秋来回走了几趟,门依旧是保持着洞开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感应出了问题。 难道今天换了去院子的路线? 这么想着,若秋通过了开着的那扇门,沿着陌生的走廊边走边找通往院子的出口。 来来回回兜转了会儿,出口没找到,倒是看到了叶琼棠。 “你是怎么到这来的?”叶琼棠正在对一盆半死不活的仙人掌喷水,隔着玻璃看到来人后,惊讶得一连喷了好几下,仙人掌泡在了水洼里,显得更蔫了。 “病区的感应门好像坏了。”若秋推门走了进来,顺手拿过桌上的水壶,把里面的水倒在一旁的水槽。 “是吗?我到时候叫后勤那边看看。”叶琼棠把仙人掌在办公桌上摆正,满意地端详了会儿,又搬了把椅子,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姿势,“所以,你是来找我说于鹰的事吗?” 若秋刚扶着椅背的手顿了顿,叶琼棠的敏锐发言总是让他猝不及防。 “我知道这件事,错可能在我。”叶琼棠也在桌前坐下,“是我跟于鹰说的,我说他的陪伴会让你的病情得到好转。” “当然了,这也并不是说,没有他的陪伴你的病情就会恶化,只是对于你的病情来说,已经习惯有人能够陪在身边,突然消失可能会有失落感吧,情绪起伏变化大,这对维持精神状态来说其实不太好。” “习惯……”若秋嚼着这个词,原来他已经习惯于鹰的陪伴了吗…… “对于部分病情特殊的病人,陪伴其实是有助于治疗的。”叶琼棠拿起喷壶,又想给仙人掌加水,喷了几下发现没水,就放下了。 “事实很残酷,我不能要求所有病人家属都做到陪伴这一点,在这家医院里住着的人很多都没有家人的陪伴,一部分是因为他们痛苦就来源于家庭,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家里人没有精力做到陪伴,他们可以在这里一直待到死去,说孤独很孤独,说安心也算是安心,陪伴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可是,于鹰也有家人啊,昨天来的那位老人,就是于鹰的家人吧。”若秋稍稍低下头,看着那盆在水洼中努力生长的仙人掌。 “是啊,是他家人没错。” “于鹰在这里的事,他家里人好像挺生气的。”若秋把仙人掌的盆挪到自己面前,用手指去抚摸上面的尖刺,“我是不是给他添了大麻烦?” 短暂的沉默后,叶琼棠叹了口气,“若秋,你是不是觉得因为自己,于鹰才跟他家里人关系紧张的。” “嗯。”若秋点了点头,轻抚那颗衰弱的仙人掌,细密的刺扎得指尖微微发疼。 叶琼棠欲言又止,斟酌着继续说道:“于鹰的家庭环境,可能跟你想象的有很大不同,他跟家里人关系紧张的原因,很复杂。他有自己的考虑,你也有自己的考虑,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会帮你劝劝他的。” “真的?”若秋惊讶抬头。 “不过,我想我可能已经不需要在劝了。”叶琼棠弯起嘴角,笑得神神秘秘,“他会答应你的。” “为什么?”若秋有些意外,“他今天一早就在逃避……” “因为他不想让你的难过啊,我很早之前就一直在他耳边念叨,说不要让你情绪低落,对病情的恢复不好,他很在意你的身心健康,这比情情爱爱重要多了。”叶琼棠站起身,走到窗前,“我想于鹰可能需要一段时间让自己接受,接受他要离开你这件事。” 第133章 手指缩了一下,若秋握紧手掌,顺着叶琼棠的视线向窗外看去,叶琼棠办公室能看到楼下的院子,他看到了在院子里忙活的于鹰。 把草垛修剪成圆形是个不容易的差事,张师傅在一旁严苛地指导着,于鹰看起来剪得很是费劲,两鬓都出了汗。 在叶琼棠点明之前,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在依赖于鹰,难道于鹰也是…… “对了,刚才你是不是想去找于鹰?”叶琼棠从窗前转过身,“趁着现在还是休息时间,你就别搁这跟我聊啦。” 被一眼看穿心思,若秋站起身,飞快地道了谢,朝着门口奔去。 他一路跑到了院子,于鹰就在不远处给树丛做最后的修整。 若秋向前走了几步,然而接近了,他却反而不敢向前。 可能是不想做先迈出那一步的人,也可能是还没想好说什么。 若秋在栾树下坐了下来,放空自己混乱的思绪。 阳光在夏季的最后格外热烈。 栾树下落了些形状近似爱心的果子,若秋捡着捡着,不知不觉就捡了一捧。 “你在这里干什么?” 于鹰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若秋一惊,手里的果子掉了好几颗。 他转过头,看到身后的人,又把头飞快地转了回去。 “你别管我。” “你……” “你不走我就不理你。” “你让我走去哪?”于鹰托了托肩膀上扛着的梯子,把手上的园林剪举起来示意,“等下我就要开始剪这棵树了。” “啊?怎么剪?”若秋翻身坐了起来,向边上挪了一点距离,给他空出了些位置。 于鹰把梯子架到树下,“伸到院子里的都剪掉。” “为什么?这不是很好看吗?” “毕竟这不是医院的树。”于鹰一脚踏在了梯子上。 “等……你等下!”若秋心里一急,伸手就从背后抱住了他,“就算不是医院种的,这样借景不是挺好的吗?要是这两棵树是种在院子里,就没有那种感觉了!” 于鹰没继续往上爬,就任由他这么抱着,“张师傅说要剪,我只能剪。” “不行!我得找张师傅说说!”若秋松开双手,刚转过身,于鹰就扯住了他的一只手,身子在原地转了半圈,若秋跌撞进了于鹰怀里。 被撞得发懵,若秋稳住了身子,气息却变得紊乱,一靠近于鹰,他居然想到了他们在浴室肌肤贴合时的温度,和那些羞耻的画面,先前酝酿好的话顿时忘得一干二净。 而于鹰却好似全然没有察觉,伸了只手,掐住了自己的脸颊。 “唔……你就这么想摧残好好一棵树?”若秋吃痛地嘀咕了一声,避开他的手。 “骗你的,张师傅说不剪,剪了太可惜。” “啊?”若秋仰头,于鹰脸上还挂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他看得火大,一下就挣脱了于鹰的怀抱。 “这样逗我你是不是很开心?” “在我离开之前,你不再多陪陪我吗?”于鹰反常地没有回怼。 这是……在挽留吗? 若秋在原地静止不动了,于鹰居然会向他示弱,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奇观,不对……他说的离开……难道是…… “你同意去留学了?”若秋转身向前两步,欣喜地凑到于鹰跟前。 “嗯。”于鹰应了一声,不喜不优,收了梯子,靠到墙边。 “叶姐真的猜对了……” “什么?” “没什么。”若秋摇摇头,接连几日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他在栾树下平躺,长叹一口气,“唉,今天的太阳好晒啊。” 于鹰也跟着躲进了树荫里。 “现在我是因为太阳太晒了才愿意跟你待在这里的。”若秋强调了一句,“并不是因为你答应了去留学。” “知道了。”于鹰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青色的蓝天无云,风吹过栾树,树叶“沙沙”作响,枝头缀着的果子也跟着摇晃起来。 “这棵树……在夏天的时候就结果子了,好奇怪。”若秋把刚才拾起的果子拿出一颗,伸手放在树缝漏下的光亮中。 栾树的果子像纸片一样薄,捏得重了就怕碎。 “现在盛夏已经过了。”于鹰在一旁提醒他。 “再过不久就要到秋天了吧,也不知道秋天的果子还会不会变化?” “会结出像灯笼一样的果子。”于鹰闭上了眼睛,让阳光倾洒在眼皮上。 “好想快进到那时候看看……”若秋垂下手,侧过头看身旁的人,到了秋天,他可能就不能跟于鹰这样躺在一起看这棵栾树了。 若秋默默地望着于鹰的侧脸看了会儿,把手里像爱心的果子数出12只,摸到了于鹰的手掌,硬是塞到于鹰手心里。 “这些是给你的,一共12只。” “为什么是12只?”于鹰睁开了眼睛。 “因为12是我的幸运数字。”若秋掰着他的手指,让他把手闭合,“我想把我的幸运都给你。” “怪不得……”于鹰盯着手里的果子若有所思。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摆在画廊的画总是12幅。” “呃……”若秋眯起眼,“你……” “怎么了?” “果然是你!”若秋抓住了他话里的破绽,“你就是当年买了我的画的那个人!” 第134章 于鹰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他没有因此退缩,反而回问了一句:“你到底想起了多少事?” “我不知道,我不说,你别问。”若秋没想到自己被自己坑了一把,飞快地来了个拒绝三连,翻了个身背对他,而于鹰根本就不会给他逃避的机会,按着他的肩膀将他翻了回来。 “你真的别问!” 于鹰翻身上来,将他禁锢在自己的双手之间。 “你都想起来了?”于鹰的眼眶发红,连着声音都开始颤抖。 若秋有点被他的反应吓到,“你……别多想,我就是觉得你的幸运值好像还不太够……想分你一点而已……” 话还没说完,于鹰就把果子强硬地塞回到他的手里。 若秋虚握着那些果子,怔怔地望着他。 “遇到你,我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于鹰的手轻抚脸颊,将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拨正。 若秋抬起手,贴在于鹰的手上,他想告诉于鹰其实他也是自己的幸运,但此时他却哽咽到什么话都说不出。 于鹰俯下身,轻轻吻在他的嘴角。 眷恋的吻让手指不自觉地想要蜷缩,而果子的存在又让人不敢用力, 若秋干脆张开手指,果子从指缝滚落到草坪,于鹰的手指寻了上来,相互交缠在一起。 就像此时交缠的吻一样。 第七十五章 暖橘 树缝间阳光一晃一晃地闪烁着。 起初温柔的亲吻到最后总是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就像是在互相渴求着些什么,又像是在汲取些什么。一旦接触就难以分离。 “小于?” 正吻到意乱情迷处,张师傅的声音却突然从远处飘来。 若秋一个激灵,连忙偏过头,“张师傅在找你……” “逃吧。”于鹰似是不满地皱眉。 “啊?” 于鹰已经牵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你不继续修院子?”若秋嘴上这么问着,手却紧紧地牵着,跟着于鹰一起跑了起来。 “你希望我继续修吗?”于鹰回头反问。 若秋摇摇头。 于鹰笑了笑,加快了脚步。 两人一路从院子跑回到病房,一路上免不了见到些护士病友,两人慌忙的样子像是在演绎一些私奔的场景,若秋羞得满脸都在烧,于鹰看着却毫不在意的样子,把他拉进房间,按在门上又继续接上了之前被打断的吻。 理智所剩无几,若秋浑身发软,只能双手环住于鹰的脖颈稳住身子。 “门……还没关上。” 于鹰腾出一只手把门合上,没控制好度,发出巨大的响声。 “你别……这样……等下护士听到声音就要过来了。” 于鹰的亲吻停了下来,微微分离,就停留在欲亲未亲的距离。 “你要是再说下去,我就不继续了。” “真的?”若秋得空微微喘息,视线扫过他的嘴唇,“我不信。” 于鹰的呼吸一滞,俯身发狠地咬住他的嘴唇。 “唔……”若秋吃痛地叫唤了声,接着身子一轻,他被于鹰托起,一路走着来到了床边。 两人几乎是一起摔到了床上。 于鹰的吻一路往下,点燃了身上每一处。 最后一丝理智早已不知飘散到了哪里,若秋只觉得自己再也无暇顾及周围,只想沉溺于撩拨起的情欲之中。 不管是过去,或是未来,他都想抛掉,只想感受现下,感受于鹰,让时间就停留在这里…… 一觉睡醒已是傍晚,从窗口偏移的阳光已不如白日强烈。 衣物散乱在地面上。 若秋在一片橘色的夕阳中眯起眼,有人握住了自己手。 于鹰正摩挲着他的手指,还在无名指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像在比对些什么。 “怎么了?”若秋勾住他的手指。 于鹰没注意到他已经醒了,眼神闪躲了一下,“太瘦了,怎么都没胖一点。” “那不是瘦,那叫身材匀称。”若秋埋到他脖颈,“对了,你怎么不做到最后?” 于鹰一手揽过腰,“医院条件有限。” “对哦,没有套。”若秋把他的话给补全了,“其实你可以直接进来,我没关系的。” “这样对你不好。”于鹰的语气变得严肃。 若秋的身子缩了缩,想到下午他们胡闹到最后,他差点觉得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于鹰却迟迟没有进去,好像忍得很辛苦…… “那我要争取快点出院。”若秋凑近于鹰耳边,“等你完成学业后回来,我们每周……每周会不会太频繁了?或者每月,月中15号这样……” “每月……你是认真的?”于鹰的手抚上了脊背,余韵还未散去,只是手指微微游走在皮肤,若秋就浑身轻颤。 “好好好,每周……要不然每……每天?” “身上的疤都好得差不多了。”于鹰的注意力好像不在这个话题上,手停留在了肩胛骨,“就是这里还差一点……” “嗯,我不怎么会留疤,再过段日子肯定能好。”若秋知道他一直很在意徐榛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连忙转移话题,“倒是你,你的疤痕也太严重了。” “我只是疤痕体质而已。” 不仅仅是如他所说的这么轻描淡写,若秋抬起头望向于鹰的眼睛,他知道当年于鹰受了多严重的伤,就算于鹰从来不说,他也知道。 第135章 每次这人总是在意他在意过自己。 若秋想了想,凑上前,对着于鹰的脖子咬了上去。 “嘶……”于鹰猝不及防,疼得厉害,眉毛全皱在了一起。 若秋翻坐到他身上,俯视着他脖子上留下的红印,心满意足。 “现在于鹰是我的了。” “你……”于鹰抬起头。 “嗯?”若秋眨巴了下眼,下一秒天旋地转,手腕被捉住,上下交换,他被于鹰按倒在床上,发丝被撩开,然而,于鹰并没有像他一样狠狠地咬下来,只是俯下身用牙齿轻轻嗑了下脖颈。 若秋整个人松懈下来,侧过头望向于鹰,“现在倒显得我不做人了。” 于鹰倒回到他身边,从身后抱住他的身子,慵懒地说了句:“反正你一直是我的。” 若秋一愣,于鹰很少说听起来这么幼稚的话,或者说,他以前从来没这么说过。 现在倒像是于鹰在依赖自己。 “说吧,你是不是从小时候就开始暗恋我。”若秋乖乖待在他怀里,嘴上却没老实,“真没想到你喜欢年上啊,那你这么多年岂不是很可怜,都没谈过校园恋爱。” 于鹰听罢,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神情居然有一丝丝受伤的意味,“所以呢,你谈过?” “是啊,谁叫你一直都不告诉我你是谁,就在你买我画的那段时间,就有好多人喜欢我。”若秋大言不惭地掰着手指,“我想想啊,2班有几个女生告白,高年级还有个学长也说他喜欢我……”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于鹰按住他的手,用吻封住他的声音。 或许是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息。 又或许是想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发疯。 在最后一周,他们之间的相处已经到了发腻的程度,但谁都没有厌倦。 然而,最后的疯狂之后的日子会怎样? 那段未知让他发虚。 和于鹰离别,他总觉得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就像他们以往的每一次离别一样。 “小于,车已经到门口了。” “知道了,我收拾好东西就过去。” 终于还是迎来了这一天。 若秋一晚没睡着,一大早就坐在了床头,看着于鹰不紧不慢地收拾着病房里的东西。 抽屉里的咖啡全都一包不留地被带走了。 “你怎么这么狠心,都不给我留一包。” “要是发现了,会被叶姐扔出去的。”于鹰这么说着,却放了一包咖啡回了抽屉。 “我不会帮你整东西的。”若秋躺回到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这样你就可以整慢一点,可以在这里多留一会儿。” 于鹰的轻叹了声传了过来。 “你这样……还让我怎么走?” “小于,这张床要不要我帮你挪出去?”护士站到了于鹰的床边。 “不用,床位不紧张,就放这里……” “搬走吧。”于鹰的话还没说完,若秋就接上了。 护士一脸迷茫地站在原地,搬也不是不搬也不是。 “等下再说吧。”于鹰对护士笑了下。 “好,那我先去忙了啊。”护士识趣地离开了,病房门合上,于鹰干脆停止收东西,走向若秋。 “你要是舍不得我走……” “我没有。”若秋掀开被子,再次打断他的话,眨巴着眼,拙劣地演绎没事的样子。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于鹰在他面前站定。 若秋又一次把被子盖上了,“我不后悔。我们在这个时候分开挺好的。这样我在你心里停留的样子好歹是个正常的样子。” 他低估了于鹰将离开自己所造成的悲伤阈值,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气话。 “所以我不后悔,不就是两三年吗,很快就过去了……” 一手抚上被子,似是要将所有不安拂去。 “我在叶姐那里放了只手机,里面存了我的手机号。”于鹰隔着被子轻拍了几下,“如果想我了,就打给我。” 若秋没有回话,将被子绞成一团。 过了会儿,被子上的手离去了,他听到了于鹰将行李箱扶起来的声音。 “我走了。” 开门声和远去的脚步声接连涌入耳廓。 若秋睁大了眼,他预演过很多遍分别,到真正临别时,他居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病房里安静下来。 若秋缓慢挪开被子,望着这个空旷的房间。 他和于鹰能够待在一起的小世界,终究还是回归了初始病房的样子。 他其实不想这样。 让于鹰走的人是自己,希望他留下来的也是自己。 若秋跳下床,一路跑到电梯口,在电梯门合上之前,他伸了一只手进去,胡乱地抓住了于鹰的衣角。 原本即将合上的电梯门往两边移去,于鹰惊愕地看着他。 若秋大口大口顺着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曾经他好像也这么焦急地找过一个人,也是在这样的电梯里。 “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吃药,好好治疗,我会尽快出院,你要等我!” 就好像一松手,于鹰就会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若秋紧紧抓住他衣服。 “这是你自己说的。”于鹰反倒是笑了一声,只是笑声不再像是以前那般轻松,“不要到时候我来找你了,你又把我忘了。” 第136章 若秋知道他在调侃,却还是拼命摇头。 于鹰上前一步,双手抓住他的双臂,亲吻落在了额头。 “回去吧,等下到吃药时间了。”他说着几乎每天都会说的话。 “嗯。”若秋镇静下来,事到如今他已不能再任性,听话地后退了一步。 于鹰的手抬了一下,“咔嚓”一声,按下关门键。 在电梯门即将合上之际,他发现于鹰也红了眼眶,而电梯门还是很快无情地合上了。 电子屏上的数字开始减少。 就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 若秋站在电梯间许久,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到耳里能听到蜂鸣。 他缓缓蹲了下来,捂住了酸涩的眼眶。 第七十六章 黑泥 医院的屏蔽门线路出了问题,需要大修,过了好几天重点病区通往办公室的门都是洞开,只能派保安守在门口。 得益于叶琼棠的允许,若秋几乎每天都会去叶琼棠办公室,对着办公桌上的手机发呆。 “你要打给他就打呗。反正这个手机里也就只有于鹰一个号码。”叶琼棠又在折腾她的仙人掌,“我说加我一个手机号,被于鹰拒绝了,哈哈。” “嗯……”若秋还是继续望着桌上这只跟自己原本一模一样的手机,他的手机在回国之后就被徐榛给丢山涧里头了,这只手机是于鹰新买的,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情报,居然买的型号颜色跟自己原来的一模一样。 “你别光说嗯啊,打啊?”叶琼棠看不下去了,伸手就想拿手机,若秋赶紧双手按住。 “不行,于鹰这才走几天啊,我不能这么忍不住。” “哟,就打个电话你们还暗中较劲呢。”叶琼棠笑得更猖狂了,“你别说打个电话,让他打个飞的过来他也愿意。” “不行,我不能影响他学业。”若秋彻底放弃了,“我跟于鹰约定过,我要好好等他。” “唉,若秋,不是我说你,现代人谁还谈苦哈哈的恋爱,也就你了。” “我是第一次谈……”若秋的声音弱了下去。 “真的假的?浪费你这张脸了。”叶琼棠放下水壶,“不过也是,跟于鹰谈,其他人算什么,一次性到位,什么时候你们俩修成正果了,记得念我一点好啊。” “嗯……” 叶琼棠拿出手机,翻出一张图,“这款包我看中很久了,买不到,到时候让于鹰帮我一下。” 穷图匕现,若秋无语地看着他,“叶姐你……” 其实叶琼棠在安抚自己的情绪,他也是知道的。 从办公室出来后,那股失落空虚又裹挟上来,若秋说服自己这是适应期,缓缓往病房方向走去。 在病区与办公大楼的连廊上,他看到了一位正走向办公室大楼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提着公文包,穿着一身严肃的黑色西装,路过的时候就一直在打量着自己。 若秋有些奇怪地看了过去,男子停下脚步,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若秋?” 若秋一愣,“请问您是?” “我是徐榛的辩护律师,我姓李。” 若秋几乎没听到后半句话,只是听到徐榛的名字,他就已经后退了一步。 “太好了,我正巧要找你!”李律师热情地上前几步,“我们换个地方聊?” “聊……什么……”若秋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他几乎后退到了走廊的栏杆边上。 李律师走到他跟前做了个请的姿势,“当然是关于徐榛的事。” 他们在无人的食堂坐下。 “不好意思啊,占用你的时间,因为徐榛这边遇到了些麻烦,我实在没办法了,就想来这碰碰运气。”李律师把自己的名片放在桌上,挪了过来。 “徐榛说,如果他得不到你的回复,就打算一直保持沉默。这对我开展工作十分不利。” “回复?他要什么回复?”若秋强迫自己冷静,一开口声音却是抖的。 “他希望能见到你,说是想听你的声音。” “他不是在狱中吗?”若秋一阵恶寒,身子不自觉往后仰,“我没有办法见到他吧。” “就算不能见面,通信还是可以的。”律师依旧是恳求的语气,“我知道他是在强人所难,你也不必真的和他见面,如果可以的话,您可以写一封信,由我转交。” “信?你让我写什么?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气血翻涌,在徐榛那里遭遇的一切又一次记忆回溯,若秋加快了语速,“他对我姐姐我舅舅一家做了什么你也是知道的,你让我还能说什么?”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只要能写几句话,突破一下他的心理防线,让他愿意开口,这样对案件的审理也是有好处的……” “这不是我的工作是你的工作!”若秋一下站了起来,“到现在我为什么非得顾及他肯不肯开口?” “您先消消气,是我没说清楚。”李律师赔了个笑脸,“像徐榛这种罪行累累的人,其实律师圈里没人愿意给他辩护,每次都是法院指派一个倒霉蛋走个流程而已。我想于先生这边,应该也是进展缓慢吧,徐榛要是愿意开口,这对我们两边其实都有好处。” 若秋顿时安静了下来。 于鹰……是于鹰一直在跟进着案子? “之前您刺伤徐榛的那件事,也是于先生给处理的,本来因为没有目击者,正当防卫能不能判还是个问题,还好当时您的精神状态不好……” 第137章 “什么叫还好?李律师的意思是,如果不是我精神状态不好,我就要被判过失伤人了?”若秋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面前的律师根本就无心关照他当时遭遇了什么。 “那倒没有,后来有人说了,说你是在正当防卫。” “谁?” “徐榛。”李律师平静地抛下这个名字,“那是他唯一一次开口。” 若秋怔在原地。 “对于我来说,这当然是个很不利的发言,当然通过这个发言我知道了,徐榛很重视你这一点。”李律师继续说道,“我想他只要能开口,或许就能赎罪,关键还是在于你。” 若秋垂下头:“只要能让他开口就行了吗……” “是,随便写就行。”李律师将准备好的信纸和笔放在了桌上。 若秋拿起笔,只写了几个字,他就立刻用笔划掉了。 浑身的骨头都在疼,眼泪失控一下从眼眶滑落。 “对不起,我写不下去。”他放下笔,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珠。 李律师却将那张他划掉的信纸收了起来。 一想到这张纸有可能回到徐榛手上,恶心的情绪就一下逼近了临界点。 “你把信纸给我……给我!”若秋再次站起,隔着桌子去抢李律师手上的纸。 “不不不,请您冷静一些!” 或许是感应到了强硬的态度,李律师有些被吓到,他飞快地站起身,放着信纸的文件夹里几张照片掉了出来,滑落在桌上。 那是案发现场的照片。 在那栋山间的小木屋里,他和徐榛,还有三具尸体一起,是他根本不想也无法触碰的黑暗日子。 一阵眩晕袭来,若秋扶住了桌子,一手按住了头。 李律师慌忙将照片都收拾到一起,塞进文件夹。 “对不起打扰您了,案件有进展后我们再联系。” 李律师几乎是用跑的离开了食堂。 若秋站在原地,平复着逐渐失去控制的呼吸。 “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说话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若秋转过身,他看到徐榛站在他身后,腹部扎着刀子,鲜血流了一地。 这不是真的…… 若秋对自己说道。 但是他真的看到徐榛,看到他就站在自己面前。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样的幻觉了。 “我求求你……不要再纠缠我了。”若秋绝望地看着他。 “因为我爱你啊,若秋。”徐榛向前了一步,踏在了血泊中,发出了一声黏腻的声响。 原来他以为的“或许病已经好了”只是一碰就碎玻璃脆壳。 跌跌撞撞跑出食堂回到病房,关上门,若秋捂着耳朵靠在门上,徐榛的声音还是钻进了脑子里。 沼泽一般的黑泥出现在四周,将他笼罩,一点点没了上来。 这里没有徐榛,没有徐榛,没有…… 他不断的告诫自己。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要朝前看。 他下意识地往于鹰空着的那张床看去。 那张床却和当初自己租的小屋里的沙发重合。 徐榛正躺在上面。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不耐烦地问着,“是不是又跟哪个男的去鬼混了?” 第七十七章 钴蓝 耳鸣,心慌,呼吸急速,那都不算什么,自己早就习惯了。 等到身体条件反射,逃出病房甩上房门的时候,若秋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又犯病了。 意识介于清醒和模糊之间,无法自控。 这是他想忘也忘不掉的感觉。 “怎么了?” 走廊有脚步声传来。 “于鹰?”他下意识喊出那个名字,来的人却是护士。 “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 “怎么不进去?” “里面……” “里面?” 若秋讪笑,他握紧了门把手,把门死死抵住。 “我就是……恢复了一个人住,还没习惯。”他下意识地说谎了。 “唉,原来是这样,要不要到护士站去?我们陪你一会儿。” “嗯。”若秋恍若得救般点了点头。 回到护士站,还是坐在了之前的老位置,护士倒了一杯热水就去忙了。 若秋局促地坐着,氤氲的热气腾起,眼前的幻觉消失了,但狂跳不止的心脏却久久没有平息。 “你说小于就这么走了,他怎么办?我看着不像是好转了的样子。” 不远处的护士们开始了闲聊。 “继续供着呗,这里哪个病人不是这样?对于家来说,这点钱算什么。” “总不能养一辈子吧。” “也是哦,上次他爷爷发怒,你也听见了,小于他家里人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这都能瞒得住,也是厉害了。” “你说小于是不是喜欢……” 说到这里,讨论声压低了,若秋转着手里的杯子,低下了头。 换做是以前,他肯定会为此害羞,可到了此刻,他却觉得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他能在那个家里站到什么样的位置,才能有什么样的话语权。” 护士的议论声又能听到了。 “唉,有钱人家孩子,不见得自由。” 第138章 “他爷爷最后说了,只要小于不待在这,待在哪都行,这算是双方各退一步,都妥协了。” 原来是这样…… 想到于鹰决定离开的那些天,若秋忽然觉得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原来于鹰是为了自己,为了能让自己待在最好的病房,能接受最好的治疗,让于家能接受自己,他才妥协离开的。 他甚至都没能处理完徐榛的案子,这是他已经追了十多年的案子…… “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对吧?” 徐榛的声音又一次侵入骨髓。 若秋睁开眼,面前的地上有一碗碎掉的汤面,徐榛又站在了他面前。 “早知道这样,当年我就应该把你杀了,这样我们可以在地狱见面,你就是我的。” 徐榛的影子笼罩在了自己身上,若秋在瞬间站了起来,手上的玻璃杯摔在了地上。 这么多年过去,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忘了,那碗面是怎么摔在地上,徐榛怎么抓自己的头发,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还好吗?” 护士闻声赶来,惊讶的眼神有了一丝警惕。 “没事,我水杯没拿稳。”若秋慌忙找了个理由。 “行,你就……先坐着吧,我们再观察观察。” “好……” 地上的碎片很快便被清理了。 在护士站一坐就是整天整夜,到了第二天天亮,等护士换班后,若秋才默默挪回了病房。 时不时涌上来的反胃感让人没有力气,他挨过了早上,到查房的时候,叶琼棠敲开了病房的门。 “听说你没去食堂也没吃药,昨天护士站的护士跟我反应,说你情绪不太对,怎么了?” 若秋跟着叶琼棠到了办公室,无力地坐到椅子上。 “可能是着凉了吧,身子不舒服。” 叶琼棠无奈地看着他,“把药先吃了。” “嗯。” 若秋吞完药,叶琼棠又把手机放到了桌上。 “我听说了,你想于鹰了。” 若秋愣了下,八成是护士把他昨日搪塞的话说给叶琼棠听了。 “重症区只能偶尔打电话,我不能坏了这个规矩,鉴于你一次都没打电话给过于鹰,今天我通情达理,允许你打电话。” “我……还是算了……”若秋抬头对她笑了笑。 “我算是想不明白你们这两人了,你自己看看未接来电。” 未接来电? 若秋打开手机,未接来电里有好几个未接听的电话,全是于鹰的号码,就在不久之前。 “刚才他打来,发现你不在我这,就挂断了,我说拿给你,他又说算了。”叶琼棠越说越激动,一下站起身,“你们是真在谈?还是在暧昧期啊?我真是看不下去了!你打一个给于鹰,现在就打!” 叶琼棠说完,便挥挥手走出了办公室,还不忘带上了门。 周围安静下来,若秋盯着桌面上的手机看了许久,还是拿了起来,走到窗台边上。 阳光甚好,钴蓝色的天空下,院子里的栾树依旧茂盛。 若秋点开那个号码,按下通话键,把手机贴在耳边。 电话只“嘟”了一声就接通了。 “于……于鹰?” “你终于舍得给我打电话了。” 于鹰的声音中还夹杂着睡意,若秋粗略地计算了下时差,于鹰那边应该是凌晨。 “你睡了没?” “还没。” 骗人…… 听着于鹰分明还没苏醒的声音,若秋心里一阵泛酸。 “那边还习惯吗?” 他随口拉扯了一句寒暄,说完才意识到,于鹰从小就生活在英国,他怎么可能不习惯。 “没你,有点不习惯。” 回答却出乎意料。 于鹰很少说这么直白的话,说完自己的语气里也带了几分笑意。 若秋握紧了手机,“刚才为什么打了这么多电话?” “因为梦到你了。”于鹰的声音贴近了手机,就像在耳边,“我梦到自己还睡在病房里,你缩在角落,在喊我名字。” 电话对面的语气逐渐变得无奈,“可能是我想多了,每次我一远离你,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不过再不久就有个假期,我可以回来看你。” 这些话语因为是于鹰所说而变得滚烫,若秋深吸一口气。 “我很想你!” 电话那头的人呼吸一滞。 “怎么了……” “我真的很想你……”他趴在窗台上,让阳光照到自己的脸庞,在这种温度下,可能眼泪也会很快被蒸发干净吧。 “你这么说……”于鹰似乎察觉到了他藏好的哭腔,声音变得沙哑,“我怕我周末就忍不住回来。” “好啊,周末刚好是月中15号。”若秋掖干眼角的泪,故意换了一个轻松的语气,“我们上次都没做到最后,我等你这次回来继续。” 第七十八章 白净 “你让我今晚还怎么睡?” 电话那头的声音更贴近了话筒,就好像于鹰凑到了自己的耳边,若秋不自觉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脖颈,之前睡在一起的时候,于鹰总是喜欢圈在他身后,吻他这里。 “那我不管,反正我这里是白天。”若秋嘟囔了一句,也凑近手机,“晚安,我要挂电话了。” “这就是你说的想我?”于鹰的声音稍显不满。 第139章 “怎么啦……”若秋明知故问,“我要是再说下去,你不就……更睡不着了……” “好,等我回来。”于鹰快速补了一句。 若秋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那就……那就等你回来再说,我真的要拜拜了,我还在叶姐办公室呢……”若秋说完,却并没有挂电话。 “嗯,拜拜。”于鹰那头也没有挂电话。 “拜拜……” “你到底要说几次?”于鹰的声音又带上了笑意。 “说到你先挂电话为止。” “你先挂。” “你先。” “不行,你先。” 有点像学生时代一些幼稚的行为,这样的对话来回了好几趟,若秋最后还是狠心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逐渐熄灭,雀跃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就像注入了一针镇痛剂,痛苦都消失了,但大脑却还是懵的。 “咔嚓。” 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若秋回过头,看到叶琼棠站在门口,脸色不算太好。 “我刚打完电话。”若秋以为她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赶紧解释,叶琼棠却摇摇头,让了让身子。 若秋看到了她身后的人,是之前跟在于鹰边上的保镖,还有…… “这位是于江沅,于鹰的爷爷。”叶琼棠简短地介绍了一句。 “你跟于鹰的事,我都知道了。”于江沅似乎并不打算给他反应的时间,“这也是我今天突然到这里来的原因。” “您下次来之前,可以先给我打个电话。”叶琼棠强行让自己的脸上堆起笑容。 若秋看到叶琼棠正在给自己使眼神,他赶紧走到办公桌边上,把手机放进了抽屉。 “我知道叶院长跟于鹰有很多事情都瞒着我,没关系,我可以亲自过来,把一些事情好好解决了。”于江沅摆摆手,颐指气使地继续说道,“周辰,叶院长,你们都先出去,我跟若秋单独聊聊。” “这不太好吧。”叶琼棠抿紧嘴唇,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我……”周辰并没有动。 “出去。”于江沅不耐烦地挥挥手,周辰没有再吭声,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陪同这里的病人,是我的职责,我不出去。”叶琼棠并没有离开,“再说了,这是我的院长办公室,我出去,还能到哪里去。” 叶琼棠说完,快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大大方方坐下。 “有什么话就在我面前谈吧。” 于江沅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没再坚持,算是默许了叶琼棠的存在,随后,他把目光重新放在若秋身上。 “你知道吗,原本周辰是我的人,现在已经成了于鹰盯着我的眼线,现在的周辰,已经什么消息都不会透露给我了。” 若秋安静地看着他,于江沅说话总是以你知道我知道开头,这种方式让人很反感。 于江沅瞟了若秋一眼,继续说道:“于鹰口风紧,什么都敢做,也什么消息都滴水不漏,我其实很高兴,能继承于家的人,就应该是这样。”若秋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前在于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意识到于家不止一个候选人,而今天听到于江沅说的这番话,看来他已经有意培养于鹰了。 “只是徐榛的事,跟我当年的决策有关,可能于鹰觉得我年纪大了,还病了,就不会再提起当年的事,可惜了,在这件事上,我是不会任由他摆布的。” 于江沅话锋一转,“徐榛”这两个字突然出现,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有了反应。 若秋捂住耳朵蹲了下来,浑身战栗,“对不起……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提到徐榛。” 一旁的叶琼棠立即站起了身,走上前搀扶起若秋,将他扶到一旁的沙发上。 “谈话终止吧,若秋的反应不是很好!” 于江沅根本就不理她,他往前推着轮椅,来到若秋面前,换了个语重心长的语气,“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你不用担心治疗这方面,于家会对你负责到底。” “你到底想说什么?”若秋把耳朵捂得更紧,可于江沅的声音还是能够闯入,在脑海里炸裂。 恍惚间,他看到了徐榛的幻觉,出现在了于江沅身后,正在对他冷笑。 “于鹰全权负责了徐榛案的所有,也包括了几个月前你被绑架的那起案子。”于江沅故作姿态地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个时候徐榛命都快没了,你很难被判定是正当防卫,还是过失伤人,于鹰费了不少心思,好不容易才摆平,对于徐榛的治疗,也是配合警方找了最好的医疗,我问过他为什么不让徐榛死了算了,他说徐榛不能在这个时候死去,他还需要认罪。” 说到这里,于江沅忽然轻笑了一声,“你知道于鹰的目的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若秋摇着头,“我现在不想知道……” “看来他没跟你提过。”于江沅又笑了几声,因为体质虚弱,他的笑声像在山谷里拉风箱,听着毛骨悚然,“那就我来告诉你,他是打算把所有案子都结清,再一次性曝光给媒体,把当年我掩盖的一切都掀开,但他没考虑,这会在舆论上给于家带来多少风险。” “这是他自己亲身经历的,怎么处置是他的自由。” “自由?目前于鹰手上在经营的业务都是我在分配,要停随时可以停。” 第140章 “所以呢?你说的自由和我说的自由,根本就是两码事。” “所以……”于江沅摊了摊手,语气越发的游刃有余,“这就注定了他不能违背我想做的事。” 心里一阵刺痛,若秋闭了闭眼,语气弱了下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怎么做?”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接触于鹰了,安分一点,不要再跟他有什么牵扯。”于江沅十指交叉,抬起下颌,“不然他一看到你,就又想把陈年旧事给翻起来。” 这句话落到耳里的时候,若秋忽然就很想笑。 在高中那会儿,他听班里人谈论过很多电视剧,拿着500万离开我儿子的桥段真实上演,他竟觉得没那么离谱了。 “陈年旧事?那些对于你来说就只是陈年旧事?” 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游走在了失控的边缘。 于江沅只是冷漠地面对他情绪的起伏,就好像事情都在掌控之中。 “我知道徐榛对你造成不少伤害,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希望通过最稳妥的方式去选择……” “好了,不要再说了!”叶琼棠终于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对话。 “您做出这个决定,于鹰知道吗?”她犀利地问道,“如果于鹰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无意义的谈话就到底为止吧,如果您刺激了病人,我会叫保安请您出去!” “叶院长,我其实也有事要跟你讲。”于江沅不慌不忙地将轮椅转了小半圈,面向叶琼棠,“我听说若秋原本还有一次mect,在于鹰来这里当志愿者之后就停了,为什么?” 叶琼棠的话被堵住,只能惊诧地望着他。 “是病人的病情已经好转了,还是你这个院长没有按照疗程……” “我们会根据病情好转的程度调整,不存在这种事情……” “你看看,他像是好转的样子吗?” 于江沅的视线再次看了过来,若秋望着他,他太了解这样的眼神了,那是看精神病的眼神,他已经被人这样看过无数次。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让于鹰跟你这样精神不稳定的人在一起,我不会让你影响到他,影响到于家。” “你只是怕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受到影响吧。”若秋深呼吸一口气,再次开口,他从沙发上站起,走到于江沅面前,俯视着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你要是真在意于鹰!当年就应该放出真实新闻,给他母亲一个交代!而不是到现在,只在口头上说在意他!” 于江沅的眼神变得晦暗。 若秋又往前了一步,“他当时才几岁?在最需要母亲引导的年龄失去了母亲,这是会给人带来一辈子创伤的事情!他不是你继承的工具人!也不是维持你基业的保险!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跟你有血缘关系活生生的人!” 尽管是在发泄情绪,但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对于鹰总有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只有类似经历的人才能嗅到彼此身上的气息,只有真正懂彼此的人,才会想要去帮对方争夺些什么。 争夺那些缺失的过去,争夺那些别人毁了的,原本能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知道。”于江沅全盘接受了他的愤怒,“但你也要允许我对风险进行评估,什么时候你真的恢复了正常人,再来跟我谈这些,或许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若秋忽然就哑了声,就像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 “我今天来,只是想通知你,并不是想跟你商量,你自己做决定吧。” 于江沅说完,便自己推着轮椅来到门边,他用拐杖戳了戳门,周辰走了进来,到他身后,准备将轮椅推出。 “我是让你开门!没让你推轮椅!”于江沅重重地拍了几下轮椅的扶手。 周辰莫名挨了一顿训,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门维持住。 离开的时候,若秋看到周辰看了自己一眼,便很快离开了。 房间里重归平静,叶琼棠率先松了一口气,“投资了几个臭钱,就跟医院是他们家开似的,你不要听他的,把他的话当空气!” 若秋摇晃着身子,在沙发上坐下。 叶琼棠走到若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于江沅选择自己跟你做谈判,就说明于鹰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用多想,直接告诉于鹰就是了。” “叶姐,我决定了。”若秋仰面躺在沙发上,望着这片和病房里一样白净的天花板,“我想把最后一次mect给做了,完成这个疗程。” “你……” “最近,我又能看到徐榛了,他时不时会出现,出现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若秋努力让自己的脸上露出笑容,他侧过头,看向叶琼棠,“所以让我做吧,我想恢复成正常人,并不是因为于江沅对我了那些话,我才想做的。” 叶琼棠的脸上写满了诧异,“不可能,我之前才刚测评过你的状况,这不可能……” “可能我是真的……好不了了吧。”若秋翻了个身,在沙发上蜷缩起身子,“从徐榛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的那一刻,我就注定好不了了。” “我会对你的情况再做一次评估。”叶琼棠坐到沙发边,拍拍他的背,“我也会尽快告诉于鹰你的情况,你不要着急,治疗这种事情,急是没有用的。” “我很害怕于鹰回来的时候,我还能看到徐榛……如果他们同时出现,我会疯掉……”若秋把自己的脸埋在臂弯里,“我不认同于江沅想要隐瞒一切的观点,但有一点,我觉得他说的对。” 第141章 叶琼棠沉默了。 “如果于鹰能够达成自己想达成的一切,我不希望自己再给他添任何麻烦。”若秋放下手臂,看向叶琼棠,“当年我因为自身情况没能成为案件证人,这次我又因为发病,影响了案件的处理进度,如果没有我添乱的话,事情可能已经解决了,我觉得于江沅在他的立场会这么想,他没有想错。” “所以,这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若秋坚定地看向叶琼棠。 如果他的人生注定是一个悲剧,最起码于鹰还可以被拯救出来。 第七十九章 血液 叶琼棠始终沉默着,若秋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没有一个医生希望听到病人这样消极的话,他怎么能这样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而对叶琼棠说了这么多任性的话。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若秋立刻坐起了身。 “若秋,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希望你不要为了别人改变自己。” 叶琼棠蹲了下来,保持跟他的视线持平。 “mect的失忆是治疗携带的副作用,并不是它主要的治疗方向,它不能指哪打哪,也不是你想忘掉哪段记忆,就忘掉哪段,它是无差别地忘记。”她扶住了若秋的肩膀,“所以想要利用副作用来忘掉那些痛苦的事情,是做不到的,很有可能,你非但没忘掉徐榛,还会忘记真正想要记住的人。” 若秋低下了头,叶琼棠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我当了那么久的精神科医生,很理解病人想要迫切忘记一切痛苦的愿望,如果作为你的朋友,我也很希望你可以这样,但同时我也是医生,我必须要把治疗所有风险都告诉给你听。” “嗯……”若秋点了点头。 “我会根据你的病情测试结果来安排治疗。”叶琼棠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胳膊,“等下我们先测试。” 测试的结果当天就出来了,和前几次结果相比,情况急转而下。 也是,他之前第一时间发现有异状,却隐瞒了发病,能有这样的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如果你想要等于鹰回来再做治疗,我可以帮你把mect的时间延后。”叶琼棠拿着报告单,来回地翻着,稍显焦躁。 “但是这样不符合规定吧。”若秋趴在?窗前,看了院子里的栾树最后一眼,“我自己已经隐瞒病情好几天了,再拖下去,我也不知道会变得怎样。” 他转过身,在病房里兜兜转转,拉开了病房边柜的抽屉,里面还有于鹰留下的一包挂耳咖啡。 “那小子,趁我不注意还带了咖啡到这里。”叶琼棠瞅了一眼。 “那你下次就不要让他当志愿者了。”若秋打趣了一句,却始终低垂着头,盯着这袋咖啡。 “我现在是有点后悔了。”叶琼棠的神情复杂,“我既后悔,又不后悔。” “为什么?”若秋看向她。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因为老想着于鹰,造成了情绪波动?”叶琼棠说得咬牙切齿,“本来我很有信心,你不需要再进行mect的。” “没事,不是他的原因。”若秋反倒宽慰她,“再说我这都第七次了,隔壁几个病房的病友,不是还有10多次20多次的人在嘛,我的情况不算太差吧。” “你怎么不跟好的比?” “你总得让我苦中作乐一下。”若秋把那包咖啡拿了出来,放到柜子顶上最显眼的位置。 “叶院长,都准备好了。”护士来病房喊了人。 若秋正打算回应,叶琼棠抢先回了一句。 “知道了,等下就过去。” 若秋合上了抽屉,将咖啡的视线隔绝。 进治疗室前,他在大厅《巴黎伏尔泰大街的雨天》那幅画前停留了好久。 “你确定真的要在于鹰回来之前?”叶琼棠又问了一遍,一脸的愁容。 “我总觉得,万一我把他忘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若秋欣赏着面前的画,这幅画他百看不厌。 “你哪次不忘人?”叶琼棠果然没错过这次损他的机会。 “还有我听说做mect,即使打了麻醉也还是会抽搐,醒来会很呆滞,我不想让于鹰见到我这个样子。” “早料到你肯定不同意了。”叶琼棠长叹了一声,“你要做mect这件事,我已经跟于鹰报备过了。” “啊?他有说什么吗?”若秋心里一惊。 叶琼棠看向眼前的画,“他是不会干涉任何跟你病情相关的事的。” “嗯……” 也就是于鹰默认了。 “不过他改签了航班,你治疗完之后,可以早点见到他。” 叶琼棠换了一个开心的语气,若秋听出她是在勉强。 又过了会儿,护士又找到他们催了一次。 “这次是真的该走了。” “嗯。”若秋点点头,从画上收回视线。 这好像是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接受mect的治疗。 在注射麻药之前,他发现自己握着床单的手在直抖。 护士问了他好几遍,每次他说着没事,手抖却依旧没有停下。 麻醉注入之后,大脑就像进入到了深层的睡眠之中。 这个睡眠连梦境都不会有,是他最安心,最没有负担的睡眠。 或许人终将死去的时候,可能就是这个感觉吧。 这种无意识的感觉会让人上瘾。 第142章 就好像世间的困苦将永远不会来临似的。 拉长的蝉鸣声逐渐变得清晰。 若秋忽地睁开了眼。 “听得到声音吗?” 有人在喊他。 若秋眨巴了下眼,缓缓看向一旁,边上站着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还有一个护士。 “头晕吗?”那个医生问他。 “嗯……我是中暑了吗?”若秋侧过头,眼角有水珠划过,他抬手抹了抹,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落了泪。 “现在几点了?我看看能不能赶上终电。”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护士又把他按了回去。 “终电?什么终电?” “是电车……”若秋说到一半,忽然惊觉护士跟自己说的是中文。 “我不在东京吗?”他惊异地看向四周。 “你在岭安。”护士忍不住笑了,站在她边上的医生却神情凝重。 “你知道我是谁吗?”那个医生问道。 “你是……医生。”若秋歪了下头。 那个医生深吸一口气,跟护士对了一下眼神。 “我叫叶琼棠,你可以叫我叶姐。”她介绍了一下自己。 “好。”若秋乖巧地点了点头,“这里真的是岭安?” “刚才你接受了治疗,有些事想不起来了。”叶琼棠解释了一句。 “哦……”若秋应了一声,总觉得自己还应该问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 “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护士问了一句。 “还好,就是头有点晕。” “应该是麻醉的副作用,等下就好了,你起身走路都慢一点。”叶琼棠跟护士示意了一个眼神,“你先好好休息,有事喊我们。” “好。”若秋平躺回了床上,医生和护士离开后,他望向一旁。 自己是在急症室吗?怎么边上还有一张空的病床。 若秋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他重新看向天花板。 思绪像是真空一般漂浮在了宇宙,每一个记忆都像是星球一样浮动在他周围,有一些记忆看着璀璨,说不定都在距离几亿光年之外的地方。 只能看着,却捉不到,摸不着。 就这样过了大约1小时,头终于不那么晕了,若秋半坐了起来,刚才离开的叶琼棠又回到了病房。 “这里你曾经的几个病友,我叫他们过来陪你聊聊天,指不定能想起什么。” 跟着叶琼棠一起来的还有两个穿着病号服的男的,一个年轻点,一个看着有些上年纪了。 “唉哟,小可怜。”为首的留着莫西干头的小哥坐在了边上的病床。 “不记得我们了吧?”那个中年大叔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呃……嗯。”若秋只觉得一阵陌生,只好冲他们礼貌地笑了笑。 “唉,我们不记得,小于他肯定记得。”莫西干小哥嘿嘿一笑,“我们跟小于怎么能比啊,对吧。” “小鱼?”若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小于,还记得没?” “小鱼?他全名是什么?” “于鹰啊。” “鱼鹰?这人名字真有趣。”若秋笑了笑,自觉创造了一个还不错的梗,可面前的大叔和莫西干小哥却跟凝固了似的。 若秋左看看右看看,又看向站在病床后头的叶琼棠,叶琼棠的神色也有些捉摸不透。 莫西干小哥愣了老半天,才突然醒悟,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算了!不记得也没事!异地有几个人能熬下来?” “别啊!”大叔一把将他拉回坐下,“你说话别那么冲!” “我怎么冲了?你看看若秋现在,之前他人还好好的,于鹰一走他就成这样了!” “你小点声!”大叔又扯了下他的胳膊。 莫西干小哥“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坐了下来,不说话了。 大叔搓了搓手,一本正经道:“于鹰呢,他是你男朋友。” “啊?不会吧。”若秋听完,想也没想就摆摆手,“我室友一直说我是寡王。” “室友?”大叔又听不懂了。 “他现在的记忆在几个月前,那时候他还在东京。”叶琼棠适时补充了一句。 大叔听罢,一手捂脸呈放弃状,莫西干小哥忍不住又一次站了起来。 “我管他在东京还是在哪里,男朋友呢?人呢?我要是你男朋友,现在就已经出现在你边上了!于鹰呢?自己留学倒是很开心,放着你在这受苦,连句问候都没有。” “你们的意思是……我的男朋友是鱼鹰,我把男朋友给忘了?”若秋终于从他们的话里拼凑出了一个信息。 “可不是么?”叶琼棠从白大褂的兜里摸出一只手机,走到床边,“还是给于鹰打个电话吧,他等下上飞机就没法接听了。” 若秋接过手机,为难地看向叶琼棠,“医生,我不知道说什么。” “很多事情你不是忘了么,你跟于鹰说说话,随便说什么都行,看看能不能想起来。” “我真的认识他吗……” 虚无缥缈,心里连一丝涟漪都泛不起来。 若秋在心里对那个叫鱼鹰的人说了声抱歉。 “于鹰那边呢,我已经跟他说过你的情况了,说是你连人带名全给忘了。”叶琼棠好像看出了他在担心什么。 若秋心里更觉得抱歉了,连忙问:“他有说什么吗?” 第143章 “就是因为没说什么,我才想让你打个电话给他。”叶琼棠若有所思,“我以为他经历这么多次已经习惯了,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习惯呢,只会一次比一次痛苦罢了。” 若秋心里觉得一阵闷痛。 难道他忘掉鱼鹰这个人已经不止一次? 不会吧,他去东京之后,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名字叫鱼鹰的人…… “不管怎么说,还是打一个电话过去吧,号码就在通讯录里。”叶琼棠戳了下手机屏。 手机屏幕亮起,对着脸就解锁了。 “嗯……”若秋看着这只好像确实是自己,但却熟悉又陌生的手机,打开通讯录,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备注的就是【于鹰】。 原来是这个“于”……他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人名 可是就算是这个于鹰,他也从来没见过啊…… “我们先走吧。”叶琼棠招呼了一下大叔和莫西干小哥,示意大家离开病房。 “让于鹰那小子赶紧回来啊!”莫西干小哥临走前还不忘威胁了一句,“你帮我转告一下,他要是回来晚了,我拿吉他抡他啊。” 若秋笑着跟他挥挥手道别。 一行人离开病房后,病房又重归宁静。 若秋把手指挪到号码上,刚想点下去,也不知怎的心里一酸,连带着手指也跟着蜷缩了,他低头无奈地笑笑,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紧张些什么,只是通个话而已,自己也不是打电话会社恐的人。 “我要说什么……”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按下那个号码,听筒里声音才“嘟”响了一声,对面就接通了。 这么快! 若秋慌忙想点免提,却手滑把手机掉在了床上。 “若秋?”对面那人的声音急促。 “你好呀!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拿稳手机。”若秋抱歉地笑了几声。 电话那头听罢,猝然没了声音,若秋没按免提,把手机按到耳廓上仔细聆听,对面还是长久地沉默着,只能依稀能听到对面那人的呼吸声。 刚才那人的声音……还挺好听的,若秋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加速。 “人没事就好。”对面那人好像调整好了情绪,声线一下变得冷漠。 “我好像……不太记得你了。”若秋握紧手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医生说我忘记了很多事情,我……”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是不是喜欢你?不对,他们说你是我男朋友,这是真的吗?”若秋问完,只觉得自己的脸都烧了起来。 对面又陷入到了一阵沉默之中。 “那个……小哥哥不好意思,如果他们是在跟我开玩笑,就真的很抱歉。”气氛不对,若秋想了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赶紧道歉肯定没错。 “小哥哥……”对面的人重复了一遍这个称谓,又像是放弃了似的叹了口气,“行,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对面那人的语气不是很满意,若秋听完一阵心虚,更不知道该怎么叫了。 “那我以前……是不是叫你……呃,老公?”他赶紧在脑内搜刮了一些狗血电视剧里的废料。 “……是。”没想到对面犹豫了一会儿,竟然答应了。 “啊?真的?”若秋拽住了自己的头发,他是怎么叫得出口的! “假的。”于鹰的语气还是闷闷的。 若秋只觉得这人好奇怪,逗了自己,却还是不开心。 “你……可以叫我若秋,我……我能问一下,我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吗?是我先追的你,还是你先追的我?” “我们在音乐节上认识,你喝醉了酒,抱着我不撒手,还咬了我的手,说每月15号要跟我做一次。” “这个……不会也是假的吧……” “对,是假的。”对面的人的语气越来越冷漠。 若秋彻底懵了,这人嘴里没一句真话,但为什么总觉得他好像在对自己生气?难道他不希望自己提这些话题。 若秋赶忙换了个话题,“你现在不在岭安吗?刚我听医生说你等下要上飞机。” “嗯,对,我在英国。”于鹰简短回答了,“前段日子,我家附近的美术馆刚好有印象派的展览,我给你带了几本画集回来。” 那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冷漠没能维持很久就败下阵,“你之前……很喜欢看画集。” “你怎么知道……”听到这里,若秋终于觉得心里好像被猛地撞击了一下,记忆的地壳在松动,他整个人瑟缩了一下,低下了头,眼眶直发酸,“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以前……” “我说过就算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会记得所有事。”那人没有等他说完话,“所以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嗯。”若秋听到了于鹰那边飞机广播的声音。 “等我回来。” “嗯。”若秋点了点头,大脑还是一团浆糊,心里却莫名有了一丝希冀,他没挂电话,对面那人也没挂电话。 就这样又僵持了一会儿。 “你要是不挂电话,我就默认你是在想我了。”于鹰压低了声线。 “啊?好,我先挂了。”若秋心一慌,抬手就把电话挂断了。 心脏许久才平息到了正常的跳跃。 若秋在病床上呆呆地坐了会儿,又翻来覆去把手机看了一遍,手机里除了这个号码什么都没有。 第144章 我自己的手机呢…… 他握着手机发愣,不一会儿,叶琼棠又走了进来。 “打完电话了吗?” “嗯,打完了。”若秋把手机递给她,“我刚才通话的人,从英国回来是不是很不方便?我现在感觉挺好的,他不回来也没事。”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他本来就预定是要回来的。”叶琼棠收了手机,“你现在感觉是好,但是他感觉应该不太好。” “也是。”若秋觉得自己有些没心没肺,他只从自身角度出发去考虑了失忆这件事,却从来没有从对方角度来考虑过。 “你再好好休息会儿,有什么事随时喊护士,喊我也行。” “嗯。”若秋应了一声,再次躺了下来。 身体觉得疲倦,但大脑并不算困。 于鹰的声音徘徊在脑海,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话。 可能是他的声音太好听了吧…… 若秋想着他的声音,眯起眼睛,一会儿就小憩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病房并非空无一人,他看到徐榛就站在病房的中央,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若秋捂住了嘴,他下意识地想尖叫,嗓音却像是堵在了喉咙里,怎么都喊不出来。 【好久不见啊,若秋】 徐榛竟然在对他说话。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若秋想往后推,可背后就是墙壁。 【我早就猜到了,你要去留学。】 徐榛手里拿着的是他当年从画室老板那里拿回来的宣传册。 这么多年过去,那本宣传册跟崭新似的。 若秋觉得不太对劲,他跳下床,试着去靠近徐榛,伸了伸手,才确认了眼前的徐榛是幻觉。 那个幻觉就这样站在虚空里,跟真的一样。 若秋还是后退了几步,跟这个幻觉保留了一定的距离,他曾经是做过不少跟徐榛有关的噩梦,但自从去留学之后,这种情况就慢慢变少了。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个人忘记了…… 【若秋,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那个幻想徐榛好像总想要从自己口里问到答案,一直在说个不停。 若秋没理会他。 跟一个幻觉,他没什么好说的,更别说这个幻觉是他最厌恶的徐榛。 可是徐榛始终阴魂不散,嘴里一直念叨着那些他曾经念叨过的话,让人不厌其烦。 他挂针,徐榛就站在护士身后看着他 他吃饭,徐榛就坐在边上看着他吃。 他洗澡,徐榛也会站在淋浴间的边上。 这个幻觉就跟永远都消失不掉一样。 若秋只觉得自己太阳穴一阵发疼。 直到晚上,他把夜灯扭到合适的光亮,准备睡觉的时候,徐榛还是站在床头没有消失。 “你怎么还不离开?” 若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因为你跟我是一样的人。】 徐榛竟然回答了他,声音就像是从地狱来的一样,阴恻恻的,还带着混响。 “你以前是不是也跟我说过这样的话?”若秋静静地望着他,得益于刚接受治疗,他的情绪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只要你跟我一起走,我能让你过上很好的生活,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很美好,我一直记得。】 “很好的生活?用你绑架诈骗杀人换来的钱吗?”若秋从床上爬起,在腰后垫了两个枕头,他看着似乎可以跟这个幻觉和平相处了,但他并不想这样。 他今天决定跟徐榛谈判到底。 【若秋,为什么你总是不理解我呢?】 “我已经拒绝过你了,你到底想怎样?”若秋盯着那个幻觉,“我们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为什么要强求呢?” 【因为我爱你啊,若秋】徐榛痛苦地低垂下头,他想伸手抓若秋,却始终抓不到。 【我真的很爱你,若秋】 “我求求你放过我吧。”若秋还是平静地面对挣扎着的徐榛,“我不爱你,也从来不想跟你生活在一起。” 这句话说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原本是幻象的徐榛变得更立体了。 徐榛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了床边。 “你想干什么?”若秋吓得从床的另一侧跳了下来,他下意识地看向边上空缺的病房。 他忽然很想找人,却不知道该找睡。 【你是不是又要去找别的男人?】徐榛的神情变得更为癫狂。 【于鹰?我就知道你要去找他,当年我就应该把他溺死在湖里!】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记得他……”说到这里,若秋才突然醒悟。 “不对……我应该记得他,我在字帖上……” 他在字帖上写了什么吗?为什么大脑会自动想起字帖? 记忆到这里就断层了。 若秋咬牙,转手就把床头柜给翻了一遍,柜子里面并没有记忆里那本有一丝丝印象的字帖。 【你在找什么?】徐榛变得更加愤怒 【你可以为了于鹰寻找一切,却不来找我?】 “不行,我要找那本字帖。”若秋不顾徐榛还在说什么,在病房里翻箱倒柜。 可惜那本字帖却怎么都找不到。 如果是于鹰的话……他猛然想起,于鹰会不会知道这些?他想跟于鹰说说话,想知道自己到底弄丢了多少记忆。 第145章 若秋打开了病房的门。 巡逻的保安不在这个楼层,护士好像去查房巡逻了,他摇晃着走在了走廊上,凭借着身体记忆,朝着叶琼棠的办公室走去。 于鹰的手机会在那里吗? 他傻愣愣地边走边想。 重症病房区和连廊之间的屏蔽门好像坏了,两扇门洞开着,并没有任何阻挡。 若秋来来回回走了两趟,并没有触发报警,他心安理得地径直走向了叶琼棠办公室。 徐榛始终在后面跟着,像是纠缠上自己的幽灵。 若秋到了叶琼棠办公室,又是一阵翻箱倒柜,除了那个上了锁的抽屉,其他抽屉里并没有手机。 难道是在这个上了锁的抽屉里。 若秋觉着有些丧气。 月光下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明天直接问叶姐要吧……他自己安慰自己,恍惚间,他一眼瞥到了窗外的景致。 从叶琼棠办公室的窗口角度,比在病房间能看到的院子更为舒适。 几颗栾树越过墙头,在月光底下散发着莹莹的白光。 他看到有人正站在树下。 【原来你喜欢这一挂的。】徐榛就站在了他的边上。 若秋没有再理他,他的眼里只有院子里的那个人。 “于鹰?” 他站上了窗台,企图将那人看得更仔细。 那会是于鹰吗? 潜意识告诉了他真相。 血液就像瞬间被煮沸,冲向了四肢。 若秋按了按发疼的心口,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认识那个人的。 如果能到那个人的身边去。 是不是徐榛就会消失。 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 他往前迈出了一步…… 第八十章 皑皑 自由落体,着地。 尖锐的疼痛在四肢散开,仿佛每个关节被拆分,折断。 意识被冲散,像一颗破碎的鸡蛋摔到了碗中。 模糊中,他依稀听到了一些声音。 “于鹰,于鹰你放手!要进手术室了!” 有人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 好困,好痛,睁不开眼。 是于鹰吗,他终于到了于鹰的身边吗? 胶片电影一格一格地在眼前播放。 漫长的手术。 钻心的疼。 歇斯底里地吼叫。 终于,一切就要被重启了。 阳光充盈了视线,男人站在窗台前回头。 亚麻金棕的发色,摒弃了一身黑的穿着。 那个男人好像压抑了很久,才把许多情愫都隐藏在了冷漠的面具之后,他说他叫于鹰,他说要跟自己结婚。 他把月中15号这个日子加进了协议。 他在婚礼的时候拿出了贴合自己尺寸的戒指。 他吻了浑身戒备的自己。 他拉着自己的手去看雪,默默地听了自己带刺的怀疑。 在新西兰白茫茫的特卡波湖边,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呢? 其实很想说。 我虽然忘了你,但我很想再重新认识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关机,格式化,重启。 还是熟悉的天花板。 若秋睁开了眼。 他知道这个病房,就好像一切是最开始的那样。 若秋平静地躺在床上,侧过头看向一边。 于鹰正躺在他边上的病床上,没有脱衣服,只是枕着手臂侧着身睡,睡得很潦草。 他是……黑色的头发…… 若秋眨了眨眼,默默地看了好久,然后,他把脸埋到被子里,泪水无声地流淌着。 他哭得声嘶力竭,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这不是记忆里的片段,是在他们分别三年后。 是此时,是现在,他终于在醒来的时候记住了于鹰。 日历哗啦啦翻牌,记忆回溯充盈了大脑,甚至冲击得脑壳发疼。 病房门被打开,叶琼棠走了进来,看到若秋醒着,她愣了愣。 若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两天两夜没合眼,现在刚睡着。”叶琼棠压低了声音,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于鹰。 “叶姐……”若秋轻轻喊了一声。 “你……”叶琼棠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望向若秋的眼睛,恍然大悟。 “你都想起来了?” 若秋点了点头。 叶琼棠的嘴唇颤抖着,若秋从床边跳下,指了指门外。 来到走廊后,叶琼棠才完全将自己的讶异表露。 “这真的是奇迹,我跟你的主治医生讨论过,我们一致认定你不可能再恢复记忆了。” “在三年前我跳楼之后吗?”若秋坐到走廊的椅子上,一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他觉得有点可笑,他居然曾经还怀疑自己是被于鹰丢下去的。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还是在mect的治疗之后。”叶琼棠回忆起当年,脸色依旧惨白,“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案例,一个刚接受完治疗的病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对不起……”若秋勉强笑了笑,心里一阵紧缩。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斟酌了下,还是问出了口,“我记得于鹰去了英国读艺术管理,为什么后来去美国读了商科?” 叶琼棠一下愣住。 “在我昏迷的近两个月,还发生了什么?”若秋镇定地望着她,“于鹰跟于江沅做了什么约定,叶姐你又为什么从这家医院离开了?” 第146章 叶琼棠沉默着,过了会儿,她放弃了挣扎。 “在你跳楼后,我们调查了事故原因。医院的屏蔽门线路出了问题,虽然之前修理过一次,但在那天又出现了故障。我管理不善,引咎辞职了。” “我跟于鹰商量过你的病情。我们一致认为,你需要一个居家的环境,并且日常需要有能够分散注意力的事情,就算不能画岩彩,也可以捣鼓点别的艺术,这样比待在医院好很多。至于于江沅那边……三年前于鹰跟于江沅进行了一次谈判。” 叶琼棠舒了口气,“虽然于鹰一直让我不要告诉你,但既然你全都想起来了,现在跟你说也无妨,你有权知道这些。” 若秋点了点头,他其实害怕听到这些,无论自己怎么预估,他都能预想到于鹰付出的沉重代价。 “他说除了婚姻,想不到第二个能把你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的方法。”叶琼棠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于鹰毕竟是于家的人,结婚这种大事,至少还是要跟家里人商量的。” “这种事,他家里人肯定不会同意……”若秋反复捏着自己的手指,他想起于鹰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他喜欢一个人的诚意,是会想跟对方结婚的程度,他从来都没有把这句话当真。 “是,但于江沅身体越来越差,他很急迫确定接班人,于鹰就利用了这一点跟他约定,他愿意听从家里的安排去读商科,以便未来接手家里的产业,以此为条件,来换取跟你的婚姻。” “所以他换了专业也换了学校……”若秋尝试去想象那段时间于鹰需要经办的事情,他简直无法想象,他曾经多么希望于鹰能够有自己的梦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没想到自己却给他添了一道道枷锁。 “即便如此,于江沅对他依旧有防备。”叶琼棠继续说道,“目前于鹰接手的一些业务,于江沅还是事事过问,于鹰被压制着不能施展,这是于江沅的施压。” “是因为不信任吗?” “于江沅还在考察,万一于鹰只是给他画饼之后撂挑子,他承担不了那样的结果。”叶琼棠无奈摇头,“在于江沅眼里,利益大于一切。” “只要有我在,这个考察期就永远过不了吧。”若秋自嘲地笑了笑。 叶琼棠抬眼,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没有人会同意在自己家里安一颗定时炸弹。 若秋回想起自己跟于鹰短短相处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原本两人互不见面维持得很好,一旦见面,那些感情还是失控了。 失控伴随的就是不可控,在他完全康复之前,在他脱离对于鹰的依赖之前,那些不可控的后果会引起连锁反应,后果是难以承担的。 只有真正的痊愈,才算是真正的解脱,这是唯一能够破除梦魇的方法。 如果痊愈不了,两个人绑在一起只会一起溺水。 “叶姐,谢谢你。”若秋站起身,“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叶琼棠抬起头,她愣神般地看了若秋一会儿,从椅子上一下站了起来。 “你不要再做傻事了。”她上前几步,双手抓住了若秋的胳膊,“我知道你一切都想为了于鹰好,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承受。” “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不行。”若秋仔细想了想,对她挤出一丝微笑,“现在有了那些回忆,我已经知足了。” 叶琼棠的手渐渐滑落。 “当年你为什么从那里跳下来,你看到了什么……” 回忆变成烧红的铁,烙印在脑海里。 若秋闭上眼,轻轻摇头。 “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把这个秘密硬生生吞了下去。 于鹰努力给他创造了三年真空期。 这段时间是不会治愈一切的,只是按下了暂停键。 若秋从走廊回到了病房,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床上,而是在于鹰身边躺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依偎在于鹰的怀里,伸出手环着于鹰的腰。 于鹰身上的雪松木香气让人宁静,他就这样贴着于鹰睡了一晚,在天要亮起的时候才撤离。 院子的栾树掉光了叶子,只剩下橘红的蒴果聚集在枝头。 床上的人眉头皱了一下,随即睁开了眼。 若秋就站在窗边,定定地看着于鹰。 于鹰在晨曦中眯起眼,看了他好一会儿。 “早上好。”若秋笑着跟他打招呼。 于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望着自己的方向,略显懵懂的眼神就像在判断眼前的景象是梦境还是现实。 “公司的事情,不要紧吗……”若秋努力找话题,好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 于鹰从床上跳了下来,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我……”若秋没能再说出话,他被扯进了于鹰的怀里。 “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于鹰的嘴唇贴在耳边,他说话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叫醒我?” 从未觉得这样的拥抱会如此熟悉,就差一秒,若秋觉得自己就要沉溺了。 对不起……他在心里道歉。 于鹰……对不起,对不起……他反复地道歉,按住于鹰的手,从自己身上摘下。 “我等下还有几个检查,你还可以多睡一会儿。”若秋浅浅做了一个深呼吸,随后对着于鹰淡淡地笑,“做完之后,我有一些事要跟你谈。” 第147章 于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形逐渐变得僵硬。 若秋继续对他微笑,“就在餐厅吧,我到时候过去找你。” 同样的时间,熟悉的场景。 窗外的冬季树林雪景好看,却终究敌不过他们最初签协议时候的那个秋季,冬季总是会显得过于肃穆,少了一些残存的余味。 若秋走进餐厅,于鹰已经坐在里面了。 这次没有周辰的威胁,没有腿伤,也没有任何人的逼迫,他走得坦然,却走得更艰难。 若秋在他对面坐下。 “我想中止协议。”他开门见山地说道。 于鹰的神色有一瞬的惊讶。 “我欠下的债,我会继续慢慢还给你。”若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坦然,“你之前说过,我随时可以中止协议。” “告诉我理由。”于鹰注视着他,他看似平静地接受了正在发生的事情,“给我一个能信服的理由。” 若秋攥紧了手。 “我不想跟一个陌生人生活在一起。” 他想了一句残忍的话。 于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手越过桌子,触到了若秋的后脖颈。 若秋缩了下脖子,一手捂住了后脖颈。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你不要总是碰……” “总是?”于鹰笑了,笑声中带着厉色,“我不是陌生人吗,我碰过你几次?” 若秋噤声,他努力的伪装在于鹰面前根本无处藏匿。 “等出院后,我会尽快收拾好,从江沅壹号搬出去。”若秋避开他洞悉的眼神,他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桌上,“这只手机先还给你。” 他想了想,又把手上的戒指摘下。 “你一定要现在给我?”于鹰的声音变得冰冷。 “这是你的……” “这是按照你的size定的。”于鹰瞥了戒指一眼,收回视线,“我拿回去没用。” 若秋只好把戒指攥在手心。 “你要跟我中止协议可以,我这边也有条件。”于鹰的声音没有波澜,“我不会把我们分开这个消息放出去。” 他十指交错,恢复了他一直游刃有余的样子。 “美术馆的项目正在进行中,你我分开的消息会在舆论上造成不好的影响。” “嗯,我了解。”若秋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于鹰要是愿意,随时可以玩死他。 “什么时候你搬出去了,就跟周辰说一声,我再回去。”于鹰站起身,“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言简意赅地撂下这句话,很快离去。 若秋甚至都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于鹰已经离开了餐厅。 他坐在原地,丧失了呼吸的技能一样,吸气跟呼气都觉得费劲。 他觉得自己身上哪哪都疼,就跟当年从窗台上跳下后一样疼。 原来还有一种疼痛能跟肉体遭受的疼痛比拟。 若秋望向窗外的皑皑白雪,握着戒指的手缩进袖口。 今年岭安的冬天格外得冷。 第八十一章 白墙 天空阴霾,从玻璃窗看向外,除了厚重的云层,什么都见不到。 岭安的地标大厦,岭安江,aki酒店,明明就在周围,现在也全都消失了。 江沅壹号就像是屹立在岭安唯一的巨物。 若秋坐在沙发上 ,望着白茫茫的一片景象发呆。 这片景色他望了三年,他躺在沙发上,地板上,画板上,房间里,无数次跟今天一样望向窗外。 他曾经最厌恶这里,觉得江沅壹号是一座密不通风的高塔,他在里面就跟坐牢没有区别。 他甚至希望自己有个长发公主当邻居,偶尔借她的长发用用。 然而现在,江沅壹号居然成了自己最后的避难所。 依旧是在废墟般的客厅中央,律师将合约放在茶几上。 “合约的内容我已经跟于先生确认过了,您可以先看一遍。” “好。” 若秋看都没看协议一眼,翻到最后一页签上了字。 或许是他过于熟练,律师的动作顿了顿。 “于先生今天有不少事要忙,所以就让我来代理了。” “没事,我知道。”若秋对他礼貌笑笑,“辛苦了。” “好,之后有什么事,您可以联系我。”律师在茶几上放了张名片,很快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重归安静,若秋从沙发上站起,看着满客厅的画材犯难。 刨去花于鹰钱买的东西之后,他发现自己收拾出来的东西少得可怜,差不多就只剩下了安阳从纽约寄回来的那一个箱子。 于鹰给他的手机,移动支付端绑定的是于鹰的卡,额度,消费了多少,他从来没有过问过。也花得毫无负罪感。 他很惊讶自己居然能这么心安理得地度过三年。 这到底是药效让自己变傻,还是坠楼给自己大脑造成了冲击。 若秋抻了下身子,拖出一只大行李箱,装了半天,所有的东西只放了3/4箱。 他将箱子立起来,想去衣帽间拿一件大衣,刚打开衣帽间的门,他便停在了门口。 他想起去年冬天,于鹰让销售提了一排衣架上门让他选大衣。 他说不用这么麻烦,随便凑合买一件能穿的就行。 周辰说于鹰不允许他买6位数价位以下的衣服。 第148章 在销售热情的解说下,他选了一件纯白羊绒大衣,销售把那件大衣挂在了最方便穿拿的位置,其余的也全都挂到了衣柜里,说于先生已经全买下了,让他随便换着穿。 能做出这种事,很有于鹰的风格。 若秋看了圈一整个房间的昂贵衣服,于鹰好像很致力于他的养成游戏,如果在换装游戏中,他一定是氪金大佬。 若秋一件没拿,关上了衣帽间的门。 他走到二楼。 于鹰在这里已经住了有段日子了,这里却依旧没有于鹰的气息,跟他在纽约的家完全不同。 江沅壹号好像就真的只成了于鹰平时睡觉的一个场所。 那幅曾经挂在医院大厅里的《巴黎伏尔泰大街的雨天》,也被于鹰放在了纽约的家里。 于鹰是为了不让他想起一丁点过去,还是单纯地喜欢那幅画,这些事他再也没有机会过问了。 若秋在二楼走了一圈,回到了玄关。 这下是真的要道别了。 他一手提着画夹,一手拖行李箱,打开了房门。 电梯直通到了一层,刚走出大楼门,若秋就被寒风给冷得后退了一步。 前台的物业目睹了此状,几个箭步上前,冲过来给他开门。 “若先生,下次您要拿行李,给我们打个电话就行。” “没事,不用麻烦。” “这些画需要寄送吗?我们有专线物流。” “没事没事。”若秋赶紧摆摆手。 物业一愣,很快反应道:“您也可以叫自己家的司机帮忙……” “不用司机。”若秋解释了一句。 物业恍然大悟,“是有别的车来接送您吗,请问是已经停在楼下地库了吗?” “我今天不用车。”若秋只好再详细跟他解释一遍,“我出去打车,或者坐公交也行。” “这……”物业有些犯难。 几个同栋楼的住户路过,奇怪地看了几眼。 “你去忙就行,不用管我。”若秋冲他笑笑,用身子抵着厚重的门,转头向外走去。 冷风混着雨夹雪劈头盖脸袭来,若秋检查了下密封严实的画夹,抬头望天。 他其实有点后悔自己没拿外套就这样出来了。 “这里是江沅壹号,aki酒店在隔壁。” “差点走错了,好不容易才约到的下午茶。” 几个衣着时髦的女生撑着伞从边上路过,若秋往边上一看,原来是爱心马卡龙的广告也摆在了江沅壹号的底下。 若秋在广告牌前站定。 没错,这个aki就是自己当年签下的,连笔锋都一样。 没想到于鹰真的按照当年自己胡乱创作的颜色,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若秋低头笑了笑。 他清晰地记得那个雷雨夜,因为徐榛案疲惫不堪的于鹰发了烧。 他精神状态不好发了病,于鹰烧都没退,却将自己圈在了怀里,安慰自己…… 甜中带苦的回忆一如爱心马卡龙的味道。 原来拥有回忆是这样的感觉。 若秋没有多停留,他拖着箱子艰难地走到大马路边上,一晃眼,自己经常坐的宾利慕尚就停在路边。 若秋心里一惊,就这么静止杵在了马路边上。 车窗落下,驾驶位的人是周辰。 若秋松了口气,于鹰日常在开的是保时捷,他怎么给忘了…… “若先生要去哪?”周辰依旧是毕恭毕敬的语气。 “之前我一直到处乱跑添了不少麻烦,谢谢你。”若秋礼貌道谢,“本来我想给你包个大红包的,手机交太早了,我现在没什么钱。” 周辰听完沉默了,他好像在思考该从哪里吐槽。 “不过就算是红包,还是于鹰的钱,我应该跟他说让他直接给你。”若秋补充了一句。 “若先生如果要去新的住址,我可以送您过去。”周辰决定中止这个话题。 “我……还没租好房,我也不知道去哪。”若秋实诚地告诉他,“我离开之后,你跟于鹰说一声,他好几天没回来了,应该是不想看到我。” “我来说?”周辰又确认了一遍。 “嗯,我联系不到他。”若秋摸了摸冻僵的鼻子。 周辰向来稳重的神情有了一丝变动。 “你是说……于先生没有给你留联系方式?” “嗯。”若秋点点头,他夹紧逐渐滑落的画夹,拉起行李箱拉杆,“这几年辛苦你了,再见。”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 “哦对了,你知道若夏的墓地在哪吗?如果知道的话,告诉我一个地址就行,我想去看看。” 雨夹雪一直没有停。 倒了3趟地铁加2趟公交,若秋终于来到了墓地山脚。 他把行李全扔在山下,跟墓园管理人打了声招呼,一个人爬上了山头。 这是一片价格不菲的墓地,依山傍水,山上的草坪修理得像英式庭园,全岭安应该找不出比这更贵的地方了。 山路铺的是大理石石阶,一尘不染。 若秋寻到了若夏的墓碑,隔壁就是舅舅舅妈的,她们都被葬在了一起。 坟头打扫得十分干净,若秋在墓前跪坐下来,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什么祭品都没买。 整个山头只有他一人,雨水夹杂的雪花,淅淅沥沥地落着。 第149章 直坐到天黑,若秋才从墓前站起,拖着不知是冻僵还是发麻的腿,一瘸一拐地下山。 摔伤了腿后,他从来都没有感觉过旧伤复发是什么感受。 整整3年,他感觉良好,如果不是拍的片子告诉他小腿曾经粉碎性骨折过,他觉得自己就跟没受伤过一样。 他从未察觉过,为什么江沅壹号的屋子里全年四季如春。 不知走了多久,若秋才回到山下,这么寒冷的天,汗水竟然布满了额头。 他坐在公交站,按压着膝盖到小腿的骨头。 如果当年楼下不是草坪,他是不是就跟这个世界告别了。 如果跟这个世界告别了,是不是就不会再难过了。 公交站只有昏黄的一盏灯,忽明忽灭。 若秋按了会儿腿,发现没什么效果,索性不按了,就这么抱着画夹,缩在亭子里等公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公交车却不见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束手电筒的光照在了自己脸上。 “唉哟,你怎么还没回去?”是墓园的管理人找了出来,走近了站台,“别等啦!末班车早走了。” “啊?”若秋站了起来,腿一阵钻心的疼,他没站稳,一下摔倒在了站台的水坑里。 墓园管理人赶紧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大冷天的,太遭罪了,你先到我屋里头去坐坐,暖和暖和身子。” “嗯。”若秋点了点头,冰水从发丝落到了脖颈,冷得他浑身没知觉,他还是抱着画夹没有松手。 回到山脚的小屋里,管理人给他递了毛巾。 若秋擦干头发,望着不远处一张四方的桌子,桌上放了一盆大馒头。 听墓地管理人的口音,好像是北方人。 若秋最喜欢吃的是蘸炼乳的刀切馒头,一般都当甜点吃,刀切馒头个头小小的,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硕大的馒头。 “来,吃一个,我自己做的。”管理人连盆带馒头一起递了过来。 “谢谢。”若秋拿了一只。 “你等下打个车走,我们这的公交很早就末班了。” “我没手机,打不了车。”若秋咽下一口馒头。 “这年头还有人没手机?”管理人简直不可置信,“我都快70的人了,你看,我还能天天刷短视频呢。” 他把手机拿了出来,“我等下给你打个车,你去哪?” “我去哪……”若秋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嗯,去哪?” 我到底该去哪…… 若秋咀嚼着馒头,嚼着嚼着停了下来。 “我去天河家园吧,我出生在那里。” 天河家园看着还是当年的样子。 若秋在老旧的小区里转了一圈,熟悉又陌生。 当时家里穷,买不起这个小区的商品房,只能住车棚,车棚带一个白墙小院,就在那个院子里,他遭遇了母亲的毒打和遗弃。 也是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了幻觉。 时过境迁,他已经不会再在墙头看到那只还算可爱的长颈鹿了。 若秋找到了当年他跟母亲住过的那个车棚。 现在老小区改造,车棚不能再住人了,那个院子倒是还在。 若秋沿着白墙外围走了一圈,望不到里面。 望不到里面也好,他安慰自己,看到了反而会想起自己差点死掉的那一天。 那个时候年少无知,他自觉十大酷刑不过如此。 若秋在白墙外站了会儿,凭借记忆来到了小区居委会。 居委会临下班,整个楼道的灯已经被关了,只有转角处还有一个办公室还亮着灯。 若秋站到了办公室门口,从医院抢救回来后,他到过这里,跟着当时把自己救出来的那个社区阿姨,他还有印象。 若秋抬起手,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谁?”屋内一个中年的女声响起。 “是我……” 脑海里徘徊了一圈,若秋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忘记了自己原来的名字。 把他生出来的女人有叫过他的名字吗?可能喊过吧,在他挨揍的时候。 不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开了,居委会阿姨的鬓发已经有了白发,她揣着一只红色橡皮热水袋,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我妈呢?”若秋哆嗦着嘴唇问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第一句说的是这样的话,即便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去,也还是会回到让自己厌恶的最初生长地。 这可能是人作为生物的本能吧。 “请问您是……”阿姨被他的反应怔住了。 “我妈……当年把我丢了。” 若秋冻得声音都在抖,他认不出面前的人是不是当年救她的阿姨,但他什么都不管了。 “她要丢下我,为什么要生我呢?为什么……” 泪水从眼眶滚落。 就跟当年自己被丢下的那一天一样,他哭到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第八十二章 红果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后悔药,会有不少人用在自己的出生上吗? “你想,都过去20多年了,当年救你的人,肯定不在这了。” 居委会办公桌还亮着灯,阿姨将一本老旧的名册翻了出来,指着上面一人说,“你说的人是李敏娟吧,我们后来的人也都听说了,她曾经在这救了个孩子。” 第150章 “嗯。”若秋点了点头,他已经哭累到发不出什么声,只低了下头,泪珠就会自动从眼眶滚落。 “唉,我就说嘛,5年前人家就不在这上班了。”阿姨把名册前后翻了翻,“家里电话号码倒是记了,现在还是不是同一个号码就不好说了。” “嗯。”若秋又点点头。 “你从哪找过来的?”阿姨见他这会儿沉默了,好奇问了一句。 若秋摇了摇头。 “刚到岭安?” 这回若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你以后就留在这了?”阿姨直接把不回答当成了默认,“你这样没处去怎么办?你留在这得租套房子才行,再找找工作。” “嗯,我还没来得及找。”若秋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让自己的声线听着正常了一些。 “我们这小区已经租满了,隔壁小区业主直租的还空着不少,我可以给你介绍,还能省点中介费。”阿姨把热水袋放到他膝盖上,“今晚你就在这先凑合一下。” “谢谢阿姨。” 膝盖很久才感知到了暖意,若秋把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放到了热水袋上。 一夜无眠。 枕着胳膊到天亮,果然还是迎来了一阵手麻。 热水袋没了温度,办公室的热空调吹得鼻腔干燥,甚至还有一丝眩晕。 南方的冬天打空调只能保证不冻死,身体变暖和头晕难受只能同时承受。 若秋按压着酸麻的胳膊,他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了,高中午休的时候倒是经常这么睡,只是睡醒胳膊还不会这么疼。 那个时候他每天都期待着快点回家,就因为家里住着徐榛,有个人在,他放心不下。 真可笑。 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若秋低头,扯出一丝笑,之前每次想到徐榛,他都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在记忆反复洗刷了几次后,他现在居然可以如此内心平静地想起。 颇有以毒制毒的意味。 人的情绪如此奇妙,到临界点后就会收得飞快,多一秒都是矫情。 从天河家园踏出去的那一刻,若秋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不要再回来了。 他对自己说,当年的自己好不容易才从这里出去,不要再回来了。 他又对自己说。 这不是可以任意发疯任由别人收拾烂局的乌托邦世界。 他要去到的是现实世界,要用一团糟的生活惩罚自己,用每一分每一秒来愧疚。 看房前,若秋先跑了趟银行,想看看自己三年前在用的银行卡里还有多少余额。 不查不知道,一查里面的余额吓人,若秋从个位开始数,连数了好几遍,都是那个数,那个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存的数。 末了他查看了这张卡的流水,从三年前的夏天开始,每个月这张卡里都会打入一笔钱,一直累积到现在。 只是靠着利息,他就可以过得很好。 若秋把自己原来的积蓄挪到了新卡里,于鹰给的一分未动继续存在这张卡里。 下次见到于鹰,还是把这张卡给还了吧…… 他想,可是……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呢? 若秋将这张薄薄的卡捏在指尖,在银行门口拨通了律师的电话。 “于先生说,希望你可以把这笔钱当做关了你三年的赔偿,就先拿着吧。”律师的话滴水不漏,听着十分合理。 若秋哑然,他垂下手,手指紧缩。 “虽然他一开始是这么说的。”律师的声音听着有些迟疑,他顿了顿,还是继续把话说完了,“后来他还跟我说,因为若先生您的一些……特殊原因,是没有办法参保的,万一遇到了什么事,很有可能生活变得很艰难,他希望就算哪天他人不在这个世上了,您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那天他在银行的椅子上坐了很久。 他欠于鹰的,恐怕这辈子都还不了吧。 下辈子吧,如果下辈子他们能遇见的时候,他是不是能够健健康康地站到那个人面前,笑着跟他打招呼。 和房东热切交谈,漠然地看完一套套房,完成任务似的逛遍每一个房间。 若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想租房的毕业生,看着需求很多,心里想的却是最后随便摆烂选一套能住人的就算了。 这些老小区的每一扇窗子都能打开,都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这是他曾经最渴望的自由,在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岁月里,现在享受到了,却索然无味。 看到最后一套房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大脑里填充了一团浆糊,什么悲切啊怀恋啊都粘连一点,不停翻搅着。 若秋稍有疲惫,他草草地扫了一眼被夕阳装饰得很好的屋内,竟觉得这套房比前几套都看着温暖了一些。 或许这就是天然滤镜的作用吧。 他有了些精神,看得认真了一些。 这套房在二楼,是一居室,有阳台,租金也还行。 若秋走到阳台,从窗子边往外望,眼前忽而映入一抹绿。 楼下是个小公园,有两棵高大的栾树,上面结的小红果没落完,风干在枝头。 若秋在窗台前怔住了。 他恍若看到了树叶还是苍翠时候的样子,叶子沙沙,晚风和光亮都恰到好处,足以把人瞬时拉入那个荒唐又甜腻的夏季。 交换咖啡。 第151章 晒太阳。 发呆。 闲聊。 他被于鹰吻到身子发软站不住,直往下滑,于鹰急了,擒住他的腰,把他架到窗台上继续接吻…… 若秋闭上双眼,回忆如风,吹过皮肤的每一寸,他睁开眼,脱了拖鞋,一下站上窗台。 “唉哟,小心点。”房东在后头吓了一跳。 老小区有防盗窗,他就算横躺下去,也不会摔下去。 “就这间吧。”若秋站在窗台上回过头,“就这间了。” 第八十三章 碧蓝 如果生活有新篇章,若秋对于每一个新篇章的定义,就是折断自己再重生。 这次有点不一样,他抛掉过去了,却保留了回忆,这些回忆足以让他抱着愧疚活一辈子。 若秋跟着导航来到了街角,那里新开了一家哥伦比亚的小众咖啡店,名字很好记,就叫salento,是哥伦比亚的一个地名。 若秋推开店门,颇具雨林气息的棕榈和绿植装点了整个店铺,恍若从冬季穿到了夏季。 橱窗里摆放的就是那些熟悉的黑色袋装挂耳。 找对了,于鹰之前喝的是这家店的咖啡…… 自己现在的记忆力居然这么好了吗? 若秋在心里无奈地笑了笑,点了一杯手冲咖啡,拿着咖啡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暗了。 沿街的座位因为天冷无人坐,他寻了一个位置坐下,翻看了一遍手机里的邮箱。 无一例外,所有的招聘在面试后续都石沉大海,他有去问过几个hr,给出的理由大都是因为gap了3年,无工作经验等等的理由。 他的履历是很闪闪发光没错,但艺术里的纯艺终究还是难找工作。 如果继续坚持走艺术家路线,回报期又很漫长,依靠存款度日总不是个办法。 于是就工作就这样陷入了死局。 咖啡冷了一些,若秋抓紧这个热度喝了几口。 中性的豆子带着浓郁的花果木的香气,让焦躁的心平静了些许。 正如于鹰曾经说的那样,这家店的手冲比挂耳好喝了太多。 若秋将手机按灭,看向街边来往的人们。 “我很喜欢这个牌子的咖啡。” 恍若间,他听到了于鹰的声音飘到了耳里。 一瞬间,若秋以为自己又幻听了,他偏了下头,下意识去找那个声音的方向,高大的阔叶绿植背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 于鹰走到了咖啡店门口,叶琼棠随后站到了他身旁。 “你现在喝了还能睡着?” “我对咖啡因不敏感。”于鹰率先推开门。 大脑嗡嗡作响,若秋在瞬间起身,拿着咖啡撤离座位,拐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巷子里有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小灰猫,他撞了个正着,小灰猫也停住了脚步,在他对面紧惕地弓着身子。 若秋做了个“嘘”的手势,他没有再迈开步子,而是靠着巷子的墙壁停留。 于鹰的身上像是有对他的专属引力,一旦对上了,他就再也没有办法让自己远离。 “我听说了,你要回美国?” 不一会儿,于鹰和叶琼棠又走了出来,于鹰手上的是咖啡,叶琼棠点了果茶。 他们并不急着走,也在街边的位置上坐下了。 若秋偷瞄了一眼,于鹰坐在了自己坐过的位置上。 “嗯,明天一早就走。”于鹰也点了一杯手冲咖啡。 “这么快?”叶琼棠坐到了他对面,语气轻快,脸上却丝毫不见喜悦。 “aki酒店在纽约要开业。” 若秋握紧了手中的纸杯,“aki”这个名字现在听着格外刺耳。 “那也不至于赶早班机啊,再说了,你……”叶琼棠欲言又止。 “赶时间。”于鹰说得轻描淡写。 “你……真的决定了?”叶琼棠灌了口咖啡,“什么时候再回来?” “不好说,之后在纽约和温哥华的其他业务也要给我。” “哟,重点项目啊,原来不是说要给于绍的么,老爷子开恩了?” “于栗把我的事告诉他了。”于鹰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如果项目交给于绍,对她也有影响。” “恭喜啊,你跟于栗的阵营在于家算是获得初步胜利了。”叶琼棠用了个阴阳怪气的语气,“那他呢?” 于鹰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握着咖啡杯的手垂了下来。 街边几辆车快速掠夺,临近下班高峰期,街边的行人和车流多了不少。 “算了。” 于鹰说出的短短两字几乎淹没在了嘈杂声中,但足以给一切判刑。 叶琼棠没有再说什么。 又过了会儿,周辰把车子开到了街边。 磁极的另一端在远离,把自己的一半也牵扯抽离了。 夜晚降临,幽深的巷子借不到街边的光亮,黑洞洞的。 手中的杯子被捏成了皱巴巴的形状,咖啡彻底冷掉了。 若秋在原地蹲了下来,小灰猫不再紧惕,反倒慢慢接近,在他的脚边转圈。 错误的时间错误地相遇。 又错误地错过错误地放弃。 若秋兀自笑了笑,什么时候他也像于鹰一样,喜欢这种拗口的表达了。 一如他们之间拗口的感情。 他在巷子里待到很晚,直到汹涌的思绪平静,离开的时候,那只小灰猫跟在了他的身后。 第152章 “我不能养你,我家什么都没有。”他对小灰猫摆摆手。 又过了条马路,若秋赶着红灯亮起前跑了几步,回头一看,小灰猫被隔绝在车流后,蹲坐在地上,隔着马路相望。 “我不想再见到你。”若秋加大了声音对它喊了一句。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忽然就觉得爽快多了。 可惜小灰猫什么都听不懂,冲他喵喵叫了两声,以为自己被召唤,不顾车流就开始冲马路。 顿时,在通行的车子刹车声四起,若秋急了,也想冲马路,恰好绿灯亮起,他一路道着歉,跑到斑马线中央,把猫拾了起来,拎到了路边。 “听好了,你真的不能再跟着我了。”若秋蹲了下来,凹了一个严肃的语气,“我从来没养过猫,还有,我精神不稳定,养不好你的。” 小灰猫根本就没在听,它瞅着若秋的膝盖,“噌”地就跳上了来。 若秋被扑了个满怀,小猫软软的,脆弱又温暖,他眼眶忽然一酸,有些感情来得没来由,认定了就是认定了。 他把猫抱在怀里,逐渐抱紧。 小灰猫带回了家。 若秋连夜给它打了针,在业主群里借猫粮,又借了动物专用洗发水,在凌晨洗猫。 洗猫不容易,浴室一片狼藉,他竟没觉得累,也没觉得困。 洗完之后,他才发现小灰猫竟然是只小白猫。 若秋横躺在床上,捋着它蓬松的毛发,思考着给它取什么名字。 “我就叫你小鹰吧,他是我喜欢的人,就表示我也喜欢你。” 小猫对这个名字兴趣不大,懒洋洋地喵喵了几声,舔了舔爪子,调整了个姿势,在他怀里乖乖卧好。 “就是那人跟你不一样,他不黏人。” 若秋想起自己被于鹰当成人形抱枕的那些日子。 “也不是,他有时候也会黏我……只是有时候……” 若秋把脸埋在小猫暖暖的肚子上。 大脑还是很清醒,甚至有些针扎般的疼痛,就像在提醒自己,他拿起那只陌生的空白新手机,点开了app查询航班。 距离于鹰离开岭安只剩半小时了。 他打开了导航。 来不及了……去机场一小时起步…… 若秋把手机丢到一边,他想自己还是不要学着影视剧一样演机场分别的好。 窗帘的缝隙间微微的亮,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微光,时间焦灼地走着。 若秋低头,小猫也没睡,碧蓝的瞳仁幽静地望着。 “你愿不愿意陪我去一个地方?”他突发奇想地问了一句。 小猫喵了一声,像是听懂了一样,在床上站了起来,还扑腾了几下。 若秋也从床上直起身,他随便抓了件衣服,抱着猫快跑着下楼。 凌晨久久打不到车,他很快就放弃了,解锁了路边一辆共享单车。 天寒地冻,他把唯一一条围巾拆下,裹住了小猫。 “千万不要跳出去。” 他把小猫装在车兜里,踏上了单车。 “我们就去看看他,好吗?就看一眼。” 南方的冬季混着水汽,刺骨的冷。 几乎无人的马路显得更宽敞了些。 机场距离中心城区太远,才骑了一半的路,若秋就发现自己的体力消耗得厉害,原本骑得还算笔直的路线也变得歪歪扭扭。 路过江沅壹号的时候,指针终于还是划到了6点,他干脆停下,在路边大口喘气。 本来就注定来不及,为什么自己还执意要去赶呢。 就算赶到,他还能再说什么,告诉于鹰自己并非真的想离开? 告诉于鹰他的自卑他的不甘他的绝望,再求着对方接纳自己反复折磨永久不会痊愈的病情吗? 一切都来不及了。 停在这里也挺好,在这条他再熟悉不过的道路上。 若秋扬起头,将那些冰冷的空气吸入。 他想起来了。 在银杏树的叶子变得金黄的季节,他犯病在大街上乱走,于鹰只穿着单薄的睡衣,拉住了他的手。 那个时候他忘得很彻底,彻底忘了这个拉住自己的手的人是谁。 他的爱人,他爱的人。 飞机越过上空,传来隆隆声,若秋随着天空划过的直线回头,目送飞机远去。 朝阳恰好升起,将岭安江边的地标建筑勾勒出带弧光的剪影轮廓。 岭安又迎来了一天的清晨。 再也没有于鹰的清晨。 第八十四章 泛白 岭安又是一年盛夏。 salento店里新到了一批杂志,很重,一个人抬很费劲。 “要不在门口就拆了吧。”店长在里头喊了一句。 “好。”若秋把箱子放在了室外的桌上,去店里拿了把拆快递的刀。 咖啡店里的书架放的大多是时尚杂志,现在看纸质类书籍的人不多,这些杂志也就只是摆着看个氛围。 若秋把杂志都整理出来,翻到某一本封面的时候,一晃眼,他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这不是于鹰嘛?”边上传来一个女声。 刚准备进店的一个女生拿起那本杂志,指给自己的朋友看。 “我知道,前段日子他刚参加了这个珠宝慈善晚宴的活动。” “好奇怪啊,你看他戴了那个品牌的配饰,但还戴着结婚戒指。” 第153章 “既然是结婚戒指,品牌方总不能再说些什么吧。” 怪不得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上的人会在时尚杂志的封面上。 “这本杂志我能先拿走看吗?”那位女生询问道。 “好。”若秋把杂志递给她,用了没有戴戒指那一只手,另一只手藏在了身后。 这三年时不时地能从各种地方见到于鹰,若秋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 于家涉及的产业越来越多,关于于鹰的各种新闻也越来越多。 当然,于鹰已经分手的传闻也越来越多。 他们明明是在牧师前正儿八经说过誓言的人,在传闻里也只是“分手”这个字眼。 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店门口的玻璃窗被人敲了两下,若秋还没来得及换下工作服,看到叶琼棠正在店门口向他招手。 “这是我自己冲的,你尝尝。”若秋把咖啡端到她面前的桌上。 叶琼棠喝了一口,竖起大拇指,夸张地大喊,“哇!大师水平!” 街边的路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你也太捧我了。”若秋在她对面坐下,“得让我们店长给你结广告费。” “能结多少,我很贵的。”叶琼棠向他摊出一只手,“我不耽误你下班时间,前段日子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没?” “嗯。”若秋把单子拿给她看。 叶琼棠仔细翻看了一遍,又一次竖起大拇指,“没什么大问题,继续保持。” “嗯。”若秋点了点头。 “话说你是打算一直在这打工了?”叶琼棠放下了化验单,压低了声音,“都快三年了吧。” “这里挺好的,距离家近,没什么压力,赚的钱刚好维持生活,下班后还有时间可以自己画点画。”若秋朝店里的吧台看了一眼,“这里的店长以前也学的艺术,当时招人的时候,我坦白了自己的情况,他说学艺术没几个不疯的。” 叶琼棠差点没笑出声,“你们说的疯可能不是一个概念的疯。” “只要有空余时间可以画画,我在哪里工作都一样。”若秋对她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的笑容并不是真的开心。 叶琼棠察觉到了,她赶紧转移话题,“有时间画画就挺好,你之前不是投了环球艺术画展吗,结果应该不错吧。” 若秋一愣,摇摇头,“我初选就被筛掉了。” “不是吧!”叶琼棠没克制住震惊的神色,很快,她又摆摆手,“没关系,你之前空白了几年,没这么快恢复到之前的水平,不要影响到自己的心情,不然让于……” “我没事的,叶姐。”若秋很快打断她的话。 “嗯,我知道。”叶琼棠也打住不说了,她的视线看向了若秋的手。 若秋不由地也看向自己无名指,他还是戴着于鹰给的戒指。 在这三年里,他跟叶琼棠保持了默契,绝口不提于鹰的事。 送走了叶琼棠,店长催着他下班,若秋换完衣服走到马路边,一辆张扬的荧光绿跑车正横在店门口,让街边人频频回头。 “喂!”坐在驾驶座的人正趴在车窗上,慵懒地向他招手,像在招呼自己的宠物。 “尹亦……” 这是尹亦换的不知第几辆跑车,若秋停住了脚步。 “上车。” 若秋后退了一步。 “我让你上车。” 若秋又后退了一步。 “你不坐?行,我等下就去店里喊你跟于鹰认识。”尹亦把手放在了车门上,看着像是要开门。 “我坐。”若秋立刻拉开了车门,顺从地坐了进去。 “这就对了嘛。”尹亦笑了笑,踩下了油门。 引擎轰鸣,尹亦开得忽快忽慢,踩油门的时候,坐在车里的人就跟在坐弹射起步的过山车上没有区别。 “还想着于鹰呢?”等红灯的时候,尹亦看了眼若秋放在膝盖上的杂志。 若秋瞟了他一眼,把杂志翻了个面。 在今年初环球艺术画展开始招募的时候,他投递了自己的作品,没有用之前自己的艺名,即便如此,自己的画还是初筛的时候被资方拦了下来,拦下他的画的是绿石集团,说很欣赏他的作品,有意将作品収到绿石美术馆。 几年前因为黎远的事情,于鹰摆了绿石一道,双方闹得很不愉快,现在风水轮流转,该轮到绿石摆自己一道了,真是造化弄人。 若秋自然是没同意这件事,绿石也没就此罢手,派了尹亦来谈,生意没谈成,尹亦却看上了他的人。 后来若秋才知道尹亦是绿石“太子”,且年龄跟他相仿。 如果不是自己去查了百度百科,他一直认为尹亦的外形和打扮是一个标准的不差钱满身潮牌的大学富二代。 若秋自觉自己向来有吸渣体质,尹亦就差没把我是玩咖写在脸上。 “过几天你跟我飞伦敦一趟,你很想去吧,环球艺术画展的颁奖典礼。” 车停在了小区楼下,尹亦用手指拈起一只信封,轻飘飘地往副驾驶座一甩。 若秋看了一眼落在杂志上面的信封。 “你扣下了我的作品,现在又把邀请函给我?” “我这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你的作品,但没表示你不能去。”尹亦越过中线,俯身过来,停留在若秋耳畔,“以投资方的资格去看那些获奖的画家,不是更有意思吗?嗯?” 第154章 若秋侧过头看他,尹亦享受惯了自己处于高位的感觉,对于他来说,这不是捷径,这是金钱达到的权利。 “我不想去。” “行啊,我明天就把徐榛跟你还有于鹰的事都发给那些狗仔。”尹亦越凑越近,两人的脸几乎将要贴在一起。 徐榛的辩护律师曾经跟尹亦有过合作。 这是尹亦对他产生兴趣的初衷,也是尹亦用这件事拿捏他的开始。 “每次你都拿这件事威胁我,能不能换点新意?”若秋把身子直向后退,抵在了车门上。 “怎么说?你总得给我点好处吧。”尹亦低头笑了笑,忽然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若秋下意识地扭过头,却被尹亦掰过脸。 “唔……”尹亦的嘴唇贴了上来,他紧紧闭着嘴,忍住想干呕的冲动,尹亦几乎整个身子压在了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他用手死死抵住尹亦的肩膀,奋力把人推开。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跟死鱼一样。”尹亦摸了下嘴角,冷笑一声,“你这样真的很无趣,接吻这种事不会吗?要不要我教你?” 若秋不想说话,抬手就去开车门。 “别走啊,我想你一天了。” 尹亦的手刚碰上来,若秋就甩开他的手。 “你是想报复于鹰,还是报复我?”他静静地望着面前嬉笑着的人。 尹亦的话听着就是笑话。 到家后,若秋在被画材堆成废墟一样的客厅躺了会儿,身子终于稍微能舒展开一些了。 “小鹰?” 他开始呼喊趴在沙发上的猫咪。 只是小鹰对自己这个名字一直不感兴趣,只是抬了抬尾巴,算是回应。 若秋把它从沙发上捞了过来,“你真的越来越懒了,怪不得发胖了。” 昔日的小猫已经变得圆润,体重堪忧,但还算可爱。 若秋举了它一会儿,举得手臂酸疼,只好把小鹰放到身旁。 “你说另一个小鹰会不会也胖了?” 发想来得没来由,他想象了一下,想象不出来。 他能记住于鹰的脸,但总觉得他的脸在自己的记忆里变得模糊了。 就算今天刚在杂志上看过他的脸,也依旧动摇不了记忆里的脸变得模糊的事实。 原来远离一个人真的会慢慢忘记他的脸。 若秋向着被摆在茶几上的杂志看去。 杂志上的于鹰跟之前一样,就是眼神变得更冷漠了,那种完全对世间万物不感兴趣的眼神。 每次照镜子的时候,若秋觉得自己也是这种眼神。 去英国的签证很快下来了,尹亦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刺激他的机会,这么精彩的年度大戏,他当然不会错过。 若秋不用想也知道尹亦心里在策划些什么。 环球艺术画展今年是十周年,会当场不少名流,就算是平常深居简出的收藏界艺术界的大咖们也都会到场。 这其中自然不会少了那个人。 到颁奖典礼会场的时候,若秋看了一眼自己前面一排的位置,于鹰的姓名牌赫然贴在椅背上。 “你故意的?”若秋看向身旁的尹亦。 “那怎么会,我们是同时被邀请,我只是让人帮忙调了下内场的位置而已。” 尹亦的手环在他的腰际,若秋把他的手摘了下来,独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他今天戴了口罩,还准备了顶渔夫帽是最正确的决定。 “这种场合于鹰会错过吗?”尹亦在他身边坐下,话里带酸,“这可是秀场啊,展现自己在艺术界地位的秀场。” 若秋把头扭向另一边,根本不想搭理他的话。 伦敦今日下雨,连内场的空气都是潮湿的。 只是坐着等待了10分钟,若秋就觉得自己有些透不过气。 场内的灯光不停地切换着,有人试音,有人递水,面前人来人往,他一概不在意,只是低垂着头。 于鹰始终没有出现,尽管如此,只是知道他的座位就在前方,五脏六腑就像被两只手拉扯。 若秋蜷缩着身子,又挨了10分钟。 “我身体不舒服。”他再也受不了了,一下站起了身,在同个瞬间,场内的灯光暗了下来,尹亦把他扯回到座位上。 “颁奖典礼开始了。” 若秋只得再坐下。 冗长的介绍,明星的演唱,一轮轮的颁奖环节,若秋如坐针毡,许多获奖画作都是曾经的老熟人,他们在一起角逐过奖项,一起在展览会场探讨过艺术,此刻他却只是坐在台下,接受尹亦安排的凌迟。 “接下来将揭晓,获得环球艺术画展最佳人气赏的是——林澍!” 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尹亦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手臂。 “这是于鹰最新力捧的人。” 若秋终于扭过头,看向了身边的人。 尹亦正一脸悲悯地看着自己,“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过来了吧。” 若秋看到台上,看到聚光灯下的人。 获奖的林澍是个混血,看着十分年轻,有着一张像是学生的稚气脸,脸上看不出一丝被生活折磨过的痕迹,他礼貌地向大家打着招呼,说着调皮幽默的获奖感言,他是那么活泼,那么天真,周身永远充盈着阳光。 “林澍才20岁,最近在ins上爆火,一半是因为他的涂鸦画作有趣,还有一半是因为他长了张大家都会喜欢的脸,不过是真火还是背后有人操盘,那我就不知道了。”尹亦跟着众人抬手鼓掌,”于鹰买下了他的全部画作收藏,推波助澜了不少。” 第155章 尹亦鼓掌完,俯下身,从帽檐底下看向若秋。 “当年于鹰说要跟你结婚,不过是他对付家里的一个手段而已,你对于鹰来说只是一个工具人罢了,他要捧谁都能红。” “有请颁奖嘉宾,环球艺术基金创始人——于鹰。”台上主持人的声音传来。 若秋拉扯了下帽檐,低下了头。 听到这个titel,他就明白了一切,三年前于鹰跟环球艺术画展的相关负责人才刚认识,现在已经能够成立基金会,并且作为主办方举办活动了,这三年他没少在艺术事业上耕耘。 “你们很久没见到了吧。”尹亦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不趁着这个机会看看吗?” “林澍是高功能自闭症,于先生发现了他的天赋,基金会一直资助他读完伦敦艺术大学……” 主持人的介绍还在继续着。 “哟,原来林澍不是个正常人啊,看不出来啊,于鹰的癖好一直没变。” “你能不能嘴巴放尊重一点?”若秋再也听不下去了,在他抬起头的瞬时,他感受到了来自舞台上的视线。 于鹰正站在舞台的中央,站在话筒前正准备发言。 现场那么多人,台下根本就没有光,他的视线却能够精准地锁定住一个人。 于鹰身边的主持人做了两次请的动作,示意他可以上前发言,于鹰都没有看见。 若秋怔神地望着他,他只露了一双眼睛,但他很确信,于鹰看到了自己。 周围所有嘈杂的声响都消失了,就像进入了一个真空世界,他只能看到于鹰,那个他在心底徘徊过无数遍的人。 “我很喜欢林澍的画作。” 在停顿片刻后,于鹰凑近了话筒,刚开口的他声线有些不稳,但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我并非是因为林澍的高功能自闭症才对他的作品产生兴趣的,就跟基金会资助的很多艺术家一样,我是先发现了他们的作品,才知道了他们的世界。我很愿意去接近他们的世界,去听他们的故事,尽管其中有些艺术家我见了很多面,他们依旧叫错我的名字,也记不住我这个人。” 现场有了一些善意的笑声。 若秋笑不出来,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他望着舞台上的人,于鹰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开过。 他们对视的距离很近,却又很远。 “我希望他们能够在艺术里得到属于他们的快乐,祝贺所有今晚在此的艺术家。”于鹰说完,后退了一步,抬手带头鼓掌。 现场掌声一片。 若秋的视线追随着他下场,眼前逐渐变得模糊。 原本在台下的工作人员正打算接应,他看到于鹰摆手拒绝了,他就这样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中从舞台的方向走下座位席,径直朝他走来。 “我先走了。”若秋下意识地想逃,尹亦抓住了他的手。 “别急,等下还有宴会呢。” “你放手!”若秋加重了声音,座位席上的嘉宾纷纷投来视线,尹亦只好放了手。 若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没有再看朝着自己走来的于鹰一眼,飞快从安全出口撤离。 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举办颁奖典礼的场所哪里,好像是一个巨大的艺术馆,但此刻他已经顾及不了这是哪了,他只想远离,离得越远越好。 从安全出口通道出去后就是空旷的大厅,他绕着旋转楼梯而上,诺大的展厅里放着各种艺术品,油画,装置艺术,雕塑,色彩各异的灯光,电视屏上放着静谧的摄影作品,何种各样的通道迷宫一样地遍布着,他在里面绕着,走着,恍惚间就像在走自己的人生。 在错乱的记忆中他曲折,婉转地度过,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他不能拥有爱的人也不配拥有他,直到记忆泛白。 展厅里传来了皮鞋敲击在大理石地砖的声音。 若秋一下惊醒,昏暗中,他找到一尊铜像,在背后蹲了下来。 “若秋?” 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在空旷的展厅有了回声。 第八十五章 绿石 诺大的展厅只有从门口进来的一束光,投射到地面,投影勾勒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若秋想起了很多个做梦醒来的清晨,洁白的窗帘随风翻飞,他总觉得于鹰还站在窗边,就跟多年前他在医院里醒来时候的那样,阳光下,他的影子触到自己。 抬手捂住口鼻,若秋屏住呼吸,他不想被于鹰找到,一旦被找到,他用胶带粘贴好的回忆,就会在一瞬间被连着皮撕掉。 他再也不想体验回忆汹涌将自己冲散的感觉了。 铜像后的人往前走了两步,绕到了雕塑的侧身,蹲下了身,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了大理石地面。 若秋向一旁看去,于鹰只有无名指上戴了饰品,他们的结婚戒指,即便在弱光的环境下,它还是那么璀璨。 梦境中的人曾遥不可及,现在他近在咫尺。 若秋缩了缩身子,把自己好好藏在阴影里。 “于先生?” 有工作人员推门闯入了大厅。 “太好了,终于找着您了,晚宴开始了!”那位工作人员的声音很是焦急。 若秋被吓得一震颤,衣料摩挲,发出了声响。 于鹰的手指稍有蜷缩,没有再往前。 “等下还有几个报社和媒体的采访,我们安排在了晚宴的后半段时间。”那位工作人员说道。 第156章 “知道了。”于鹰站起身,却没有挪动脚步。 “于先生?”工作人员的声音略显疑惑。 “走吧。”于鹰在铜像前停留片刻,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大厅。 走出展馆的时候,若秋发现展馆就在特拉法尔加广场边上,这附近美术馆云集,他还记得那个夏天于鹰去伦敦,住所就在这附近,也难怪展馆会选在这里。 那个时候,于鹰想带回来的画集到底是怎样的呢…… 伦敦夏季的晚风不热,将混沌的大脑吹得清醒。 他走到街边,想打车回酒店,一辆车横在了马路边上,驾驶座上的是一个陌生的司机,后车窗落下,果不其然是尹亦。 “走吧,带你去散散心。”他今天看着似乎心情很好,嘴角始终带着笑。 “我想回酒店。”若秋不理他,走到一旁继续打车,一辆的士被他拦了下来,尹亦急了,拉开车门跳下车,跑到跟前掰住车门。 “等下还有晚宴啊。” 晚宴……于鹰也会去晚宴…… 若秋垂下眼帘,“我不去。” 他坐进的士里。 “放心,我们不去主办方的那个。”尹亦也跟着滑进车里,挤到他身边,“别摆着这么一副万念俱灰的表情嘛,我们去快乐的地方。” 他朝着自己车内的司机挥挥手,跟的士司机报了一个地址。 酒吧的音乐震耳欲聋,若秋一脸漠然地被尹亦揽着肩膀,从舞池一路穿越到包厢,侍者拉开门,里面坐了一圈人,全是男人,大多都是亚洲人面孔,也不乏一些金发碧眼的,看着像是男模的人。 “介绍一下啊,我以前在这上学时认识的朋友。” 若秋平淡地看着整个包厢的陌生人,他对尹亦以前的生活不感兴趣,对他的朋友也不感兴趣。 “这谁啊?”席间有人问了一句。 “我的新宠!” “哟,不错啊,跟之前的款式不一样了。”那人顿时一副了然的神情。 剩余的人也都投来了不怀好意的目光。 “借我们玩玩?”又有人大言不惭地开玩笑。 “滚!”尹亦明显已经融入到了玩乐的气氛中,熟稔地拿了两杯酒,拿了杯给若秋。 若秋摇摇头,没接,“我想先回酒店。” 尹亦扯着嘴角笑笑,猛地往地上砸杯子,刺耳的碎裂声让席间的人静了几秒,那些人显然见怪不怪,一会儿又开始闹腾起来。 “怎么?没去于先生的晚宴,你不开心了?”尹亦扯着他的头发,把他拉到自己面前。 若秋掰扯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扯了下来,“这就是你说的带我来散心?” “哎,尹亦你别生气了,来来来,你到我这坐。”边上有人把他拉了过去,让他坐到大腿上,“尹亦,这么漂亮的人不珍惜,不如给我们玩玩。” “你们随便玩,但我要收钱的啊。”尹亦一手搂上一个小男模,丝毫没有来解救的意思。 若秋有点明白了,尹亦这是把他叫过来陪玩了。 “尹亦你真不大方。”那人将自己的酒杯递了过来,“咱们别理他,喝酒喝酒。” 若秋从那人的腿上下来,坐到了边上,抬手挡了挡酒,对面的尹亦喝着喝着,顺着小男模的裤边,一只手已经摸了进去。 酒吧本就空气浑浊,此时更是窒息,若秋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到了官方晚宴的时间。 晚宴是于鹰准备的吗?是主办方,一定是全场的焦点吧,在那个晚宴上,会有不少画家找于鹰交谈吗?他会很快忘了自己,只当短促的一瞥是个意外吧…… 想到这里,若秋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到底在拧巴些什么呢?三年的时间足以冲淡一切,选择避免见面也是自己选择,他到底在遗憾些什么…… “别一直愣着啊,喝啊。” 边上不知何时又换了人,席间有不少人借着来聊天的名义,时不时捏他的腰,摸大腿。 他不喝酒,就有人灌他酒,边上的人起哄的起哄,劝酒的劝酒。 酒精让大脑的反应迟钝,没来由的情绪却在脑海生根,蔓延,生长。 期间若秋找到机会,去厕所吐了一顿,他没有再回去,而是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酒吧门口。 尹亦已经叫好了代驾,正等在马路边上。 “你能不能放我一个人待一会儿?”若秋依靠在电线杆边上,把重心分出去了一半。 “我这不是担心你喝醉回不了酒店么?”尹亦自己也醉的不轻,他趴在窗槛上,朝着司机招招手。 司机下了车,打开了车门。 若秋没动,尹亦再也没有耐心,自己伸出手,他被强行扯上了车,直接送回了酒店。 “去,洗澡去,等下自己爬床上去啊,我喜欢叫得好听的。” 尹亦刷开了酒店的门,将若秋往里推。 若秋扶住玄关边柜,他仰起头,冲着尹亦笑了笑。 尹亦不明所以地看着,“你笑什么?别喝酒喝傻了吧?” “尹亦,我把画给绿城,我送给你们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若秋说完,一行泪从眼角淌了下来,“如果你玩够了,就放过我,我受够了。” 尹亦对他眯着眼笑了笑,拽着他的后衣领,一路拖到床边。 “我最讨厌跟我讲条件的人,懂吗?”他把若秋丢上床,按着他的头,把他往被子里按。 第157章 “你忘了?我手里有你跟于鹰的不少猛料,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 “唔……” 口鼻被枕头阻塞,只剩下了无尽的窒息感,记忆里他被徐榛也这么对待过,恐惧跟绝望爬上皮肤,求生的本能意识下,若秋往床头柜上摸着,摸到一只烟灰缸,他把烟灰缸攥紧,刹那间,他想起了那把扎在徐榛肚子上的刀,思绪竟奇异般地静下了。 “绿石集团家的继承人用的就是这种手段?”他放下烟灰缸,用尽最后一丝气息质问尹亦,“威逼利诱?拿着所谓的猛料威胁人?这就是你的筹码?” “你到底想说什么?”尹亦的手松了松。 “当时你们为了跟于鹰竞争,把绿石美术馆的工期缩短了吧!”若秋侧过头,斜眼看他,“你以为我不愿意将画给绿石美术馆是因为我清高?临时凑起来的豆腐渣工程,谁会想在那里办展?” 尹亦的表情僵住了。 “你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若秋甩开他的手,从床上跳下,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祝你的猛料能卖个好价钱,最好能弥补一下绿石美术馆的亏空。” 他对尹亦“友好地”笑了笑,转身就走。 尹亦最在意的就是自己为数不多的事业被嘲讽,这是他跟尹亦博弈之间逐渐参悟的事。 所以他才会对于鹰充满敌意。 既然是与于鹰类似的家境,尹亦一定从小被严厉要求,他不少听到长辈们这样的训斥,而今天这个训斥来自于同龄人,甚至是被他自己当做下位者的人,这足以让他恼羞成怒。 若秋觉得好笑,对于尹亦的自尊心,他并不在乎。 徐榛的事已经让他受到了惨痛教训,跟烂人纠缠会变得不幸,与烂人同归于尽也会变得不幸,与烂人多待一秒,自己就离地狱越近一步。 最佳的选项只有一个,那就是远离。 若秋甩上房门,望向电梯间的方向。 在尹亦反应过来追自己之前,除了逃离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强撑着被酒精支配而不灵活的身子,扶着墙一点点走。 “叮——” 电梯到层,门缓缓开启,他走了进去,“咔哒咔哒”地按了好几下关门键,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一只手挡在了中间,发出“哐当”一声响。 电梯门往两边退去,若秋愣神地看着面前重新打开的门,抬起头。 于鹰正站在他面前。 第八十六章 橘子 “这是上行的电梯吗?”有几个游客模样的老外来到了电梯间,站在了于鹰的身后。 “不好意思,你们能坐隔壁的电梯吗?”于鹰一手扶着电梯门,挡住若秋的身影,一边用流利的英语跟他们交谈。 “为什么?”那人不解,“里面不是没人吗?” “没有为什么,抱歉。”于鹰的回答强硬又礼貌,他快速走进电梯,按下按键。 站在电梯门外的人摊了摊手,跟自己的同伴面面相觑。 若秋望向走廊尽头,尹亦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走廊另一端,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电梯门彻底合上了。 若秋艰难地挪动身子,让自己站在电梯的左侧,他站不稳,在电梯里摇摇晃晃。 于鹰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在舞台上颁奖的时候,他还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样子,现在像是刚跑完800,领带松散,西装随意地搭在臂弯,连气息都是乱的。 电梯里只剩下了彼此的喘息声,焦躁充盈着整个狭小的空间。 “你喝酒了?” 于鹰率先开口了。 “嗯。”若秋应了一声,他已经站得不能再边上了,左边的胳膊贴在了电梯壁上,凉悠悠的,但根本解不了身上泛起的热度。 “谁让你喝的?”于鹰声音的音量抬高了。 若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我自己喝的。” “现在你还在吃药吗?” “嗯。” “吃药期间喝酒?”于鹰的声音一下子压了下来。 若秋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又来了……这种熟悉的感觉…… 他轻轻深呼吸了一下,于鹰对他是否好好在吃药这件事非常敏感,他转了个身,让自己的背贴在电梯壁上。 “怎么?你又要强吻我?”他望着于鹰笑,被酒精模糊的视野里,泛白的记忆再次被涂抹上鲜亮的色彩。 于鹰没有说话,看似平稳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在涌动。 “叮——” 电梯到层的声音响起,若秋恍若初醒。 就在这里暂停吧,他眼神迷离地望着于鹰,抬起手,无比阳光地对他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不见。”他说得轻巧,在同一个瞬间,于鹰一把拽住了自己的手腕,接着身子被一股强力带出电梯外。 “你放手……”手腕的疼痛清晰传来,若秋试着挣脱自己的手腕,却没能成功。 于鹰不由分说地牵着他的手快步在走廊上,若秋恍惚地看着他的背影,于鹰生气的时候总是下颌紧绷,以前他好几次都是从这个视角看向他。 于鹰很快刷开一个房间,把他扯了进去,门关闭,肩膀被按住,后背重重地砸在门背上。 房间没有插卡,只有窗外伦敦夜景是亮着的。 繁华的夜景总是很相似,就像瞬间回到了江沅壹号的顶楼,那个名义上算是他们的家里。 第158章 原本维持着平缓跑动的记忆按下按键,它重启,加速,在脑内奔腾了起来。 于鹰还是原来的模样,他一点都没有变。 “还好只是小鹰胖了。”没来由地想起自家的肥猫,若秋低头笑了出来,笑到眼角沁出泪花。 “谁胖了?”于鹰颔首。 若秋对着他,用手指比划了一个猫的形状,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比划猫。 于鹰的神情复杂,他看着像是彻底放弃了沟通。 下一秒,身子一轻,他被于鹰横抱起来,一路抱进了浴室,放进了浴缸里。 若秋有些懵,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于鹰抬手打开了蓬头,一股冷水无情浇了下来。 “好冷……”若秋浑身一哆嗦。 “你自己冷静一下,醒一下酒。”于鹰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我没醉!”若秋望着于鹰的背影喊了一声,于鹰就跟没听到似的,径直走了出去。 酒精在血液里流窜,若秋晕得厉害,又起不来身,只能让自己在冷水里浸泡着。 他尝试站起好几次都失败后,干脆彻底放弃,拆了包放在浴缸边的沐浴露准备洗澡。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于鹰的声音,不知在跟谁打电话。 “嗯,人已经找到了……在我这……行,你安排,明天早上之前都不要找我。” 电话挂断后,又过了会儿,于鹰又“咔嚓”一下打开了浴室的门。 浴缸的水位已经很高了,若秋冷得直哆嗦,于鹰瞬间眉头紧锁,他快步走上前,把水龙头拧向了另一边。 “你不会自己调温水吗?” “是你说让我冷静一下的。”若秋委屈地嘀咕了一声,话刚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他不会发酒疯,这句话听着像在撒娇,在于鹰面前,他总是不自觉地就变成了乖顺的样子。 浴缸里的泡沫快溢了出来,若秋被埋得只剩下了脖子以上的部分还露在外面。 “为什么沐浴露越洗泡沫越多?”他换了个正常的语气,试着挽尊。 “因为那是泡泡浴。”于鹰平静地吐出几个字。 “哦……”若秋尴尬地看了眼自己拆开的,被当做“沐浴露”的那一小包液体。 “我弄错了……我去冲干净。”他双手撑着浴缸边缘,想要从里面站起来,和之前一样,试了好几次,他都滑了进去,他有些求救似的看向于鹰。 于鹰向他递出一只手,若秋握着他的手腕,于鹰单手就把他拎了起来。 动作太急,若秋没能站稳,直撞在于鹰身上,衬衫和裤子都粘上了泡沫。 “对不起……”若秋想要自己稳住身子,于鹰却全然不顾,一只手搭着腰际,扶住了他的身子。 “说实话,你到底喝了多少酒?”于鹰的嘴唇贴着耳朵,若秋的身子颤了颤。 “我记不清了。”他想远离这个危险的距离,于鹰却冷哼了一声,拉着他进了淋浴间。 热水从头浇灌而下,若秋站不直,时不时地身子就往一边倾斜,身子就会挨到于鹰的手臂。 他想起他们在医院的时候,他故意在于鹰洗澡的时候钻进淋浴间胡闹,医院的淋浴间不大,洗着洗着两人就贴在了一起,从耳鬓厮磨到亲作一团也就几分钟的时间,最夸张的一次,他甚至亲到缺氧,差点晕倒在里面。 而现在酒店的淋浴间站下两人绰绰有余,保持距离也毫不费力,两人各自在水中立着,谁也不影响谁。 原来不仅是脑海可以留下记忆,身体也能留下的记忆。 若秋低垂下头,水珠从头顶淌过脸颊。 洗完澡回到房间后,若秋裹着浴巾,蜷缩在沙发的一角一蹶不起,酒气被冲散不少,人却还是晕乎地难受,身子就跟没有骨头似的,只想往地上滚,他连头发都懒得吹,期间几次差点睡熟在沙发上。 于鹰依旧还是忙碌的样子,手机铃声不断,他接起一个放下一个,花了半小时才处理完了繁琐的事务。 可是没歇多久,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他接起,手机对面传来了周辰的声音。 “前台来了电话,说尹先生正在找……” “让他继续找。”于鹰说完便撂了对话,把手机丢到茶几上。 房间里彻底静了下来。 若秋疲惫地闭上眼,尹亦果然在找他,按照他的性子,要是找不到,他能把整个酒店都掀翻。 “是他吗?”于鹰走到沙发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什么……” “尹亦,你的男朋友。” “什么?”若秋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已经是媒体的熟人了,你的身边会出现谁,他们不会放过。”于鹰干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就算是在不起眼的小区停车场。” 若秋这才反应过来,尹亦上次在车里吻他怕不是已经被拍了,现在在网上应该已经传开了吧。 “跟别人交往还戴着这只戒指,这样不太好吧。”于鹰忽然抓起他的手,看着他无名指的戒指,他说的每句话都带着刺,精准地扎进他在心里的每一条伤疤。 “于先生呢?”若秋也伸出手,触到了他的无名指,“又为什么戴着这只戒指?” 于鹰的瞳孔轻微颤动。 “我们的协议解除,但是并没有向公众公布过,我是考虑到于先生会面临舆论压力不好解释,才没有拿下来。”若秋抬眼望着他,他很惊讶自己居然能用如此平静地语气说出这些话。 第159章 “于先生是想让我摘下?”他又问了一句。 于鹰骤然松开手。 “我知道了。”若秋用另一只手去拉扯戒指,戒指就像生了根似的挪不动,他费了不少劲,直到手指通红,他才把戒指扯了出来。 “就这样吧。”他把戒指放在茶几上,扶着沙发站了起来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不管去哪,此刻他都不想再待在这里。 “叮咚——”门铃声忽然响起。 若秋停下了脚步。 是尹亦找来了?他忽然开始不安起来。 于鹰却越过自己的身侧,前往玄关去开门。 “你不要开门。” “你不是要离开吗?”于鹰没听他的话,就这样一路到了门前。 “不要过去。”若秋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臂,不断抓紧。 “你到底在怕什么?”于鹰一只手按在了门把手上。 若秋摇着头,他无法解释,如果是尹亦找上门,他根本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跟尹亦睡同一家酒店同一个房间。 可惜于鹰已经不由分说地拉开门,若秋心里一阵绝望,然而站在门口的却不是尹亦。 “于先生,您订的餐到了。”送餐的酒店服务员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前。 若秋一愣,遂松开了手。 “好。”于鹰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氛围僵硬,酒店服务员强忍着想偷瞄的视线,将餐车推进房内,在桌上摆放好碗碟和餐具。 “用完餐后,您可以再联系我们。” 服务员离开时带上了房门,屋子里重归寂静。 “坐下,把醒酒汤喝了。”于鹰转身走向餐桌边,将边上的椅子拉开放好。 若秋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强撑着意志,歪歪扭扭地走到桌边坐下。 更可笑的是,桌面上还摆了一只颇有情调的蜡烛,烛光配上晚餐主角醒酒汤,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为什么伦敦的酒店会有醒酒汤?” “这里是江沅酒店。” “哦。”若秋心想,自己的理智应该已经归零了,于鹰身为主办方订的下榻酒店,当然是全球连锁的江沅酒店。 他又想到,既然于鹰是主办方,说不定自己的邀请函,还有可能是他亲自发出。 “你知道我会来这里。” “知道。”于鹰言简意赅地表面。 “我跟尹亦的事……” “我也知道。”于鹰很快打断他的话,“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你先把醒酒汤喝了。” 于鹰只有简单的一个命令,若秋抬眼看了看他严肃的表情,他很确信,要是他不喝完,于鹰也会灌着自己喝完。 “好。”他无奈地拿起汤匙,一口一口缓慢地舀着汤羹。 他吃得缓慢,期间于鹰倒是很耐心,什么都没做,就只看自己喝汤。 看自己吃东西,不无聊吗…… 若秋吃得更艰难了,连吞带咽,硬是把这碗醒酒汤塞下肚。 “你下次让这里的厨子研究一下好喝一点的醒酒汤吧。”他硬是将汤喝到了底。 “醒酒汤是橘子味的,已经很好喝了。”于鹰慢悠悠地解释道。 “好喝吗?”若秋望向面前的人,三年的思念酿成了一股无名的情绪,在内心发酵。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已经超出了大脑的阈值,只剩下酒精指示着自己的身子,他起身,沿着圆桌缓步倒于鹰身边,俯身在于鹰唇边印下一吻。 “很难喝吧。”若秋对他莞尔一笑。 所有的爱都在里面了。他在心里完成了这个仪式感,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你去哪?”于鹰在身后喊了一声。 若秋没有停留。 “你宁愿回去,也不愿意跟我待一起?”手被于鹰拉住,身子转了半圈。 若秋看向面前的人。 “现在我们最好还是保持一些距离,于先生。” 当“于先生”三个字再次落下后,于鹰的神色开始了急速变化,如果说之前的他是愠怒,现在的他已经彻底被点燃了怒火,熊熊蔓延到了自己跟前。 “你一定要这么喊我?”于鹰笑了一下,笑得苍凉。 若秋望着他的眼睛,下一瞬间,手腕一痛,他被撂倒在地板上,摔得后背生疼。 若秋扭着头,想逃避他的亲吻,下巴却被扼住,于鹰的唇覆盖上来,若秋用手拼命推着他的肩膀,吻很快就分开了,面前的人急速喘着气,眼里尽是怀疑。 也是,他从来都没有逃避过于鹰的吻。 嘴唇被咬住,再覆上,于鹰不给他任何逃离的机会,即便是咬出了血腥味,他也没有选择放开。 若秋死死闭着嘴唇,硬是没有张开一点。 吻到一半,于鹰又撤离了。 “张嘴。”他用了一个命令的语气。 若秋还是抿紧嘴唇,不断摇头。 “张嘴!” 于鹰又命令了一遍,这回他没有等自己反应。 脸颊被狠狠掐住,若秋还没来得及喊痛,就被强行打开了双唇,于鹰的吻再次落了下来。 第八十七章 甜粉 橘子清甜的香气混合着草药的苦涩味充盈了整个口腔,意识在随之消散,抽离到了空中。 混乱的接吻久之又久,就像永远不会结束似的,若秋本以为自己已经受到了该有的惩罚,于鹰却一边低头吻着他,一边箍着他的腰,将他抱了起来。 第160章 下一个瞬间,他就被于鹰丢到了床上,摔得猝不及防。 于鹰的身子压了下来,床在不断下陷,自己身上浴袍被解开,吻再次落下,从脖子一路往下。 若秋抑制不住身子的颤抖,他说不出话,他用双手推阻着,却无能招架。 这场愤怒的做爱他毫无准备,也毫无预判。 疼痛与快感抵消,起初他还在哭喊,渐渐地嘴里就发出了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甜腻叫声。 直到最后声音变得嘶哑,他发不出声,只能断断续续地呜咽。 于鹰把他堵在床头,一只手垫在后脑勺不让他的脑袋撞上,他无法逃脱,只能在于鹰百分百的掌控之中不断攀向顶峰。 “于……”到最后他实在经受不住,只能抓着于鹰的手臂求饶。 “叫我什么?”于鹰却打断了他,动作没有任何放缓,“想清楚再叫。” “于……于鹰……”他本以为这样叫可以讨好他,于鹰却将他翻了个身,动作越发地狠了。 他不想看见我的脸吗? 若秋趴在床上,后背的姿势让他不安,他几次回头,想要汲取一个亲吻,于鹰却跟没看到似的。 所有的一切都暗示着一个信号,只有我想亲,我才会亲你。 眼前变得模糊,若秋把脸埋到枕头,眼角沁出泪水。 或许是醉酒的后遗症,或许是过度吸氧的晕厥,淋浴间的水声响起的时候,若秋才稍稍恢复了意识,刚才他有一小段意识空白,可能是晕过去了,他横躺在床上,浑身都湿乎乎的,黏腻得难受。 他试着动了动身子,大腿间一股热流直往下淌。 若秋不敢动了,只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床上。 于鹰洗澡回来,手指只是轻轻撩过身侧,他就敏感到浑身颤抖。 于鹰的眼神看着好像冷静了一点,他想拉若秋起身,却被拍开手,若秋别过了头,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我抱你过去洗澡。”于鹰伸了伸手,想从床上捞起人。 若秋又躲了躲。 “不必,你让我再躺一会儿。” 于鹰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横抱了起来,一步步走向浴室。 清洗的过程漫长又熬人,期间他不断抗拒,于鹰没有再发火,但也没有饶过他,他的身子被抬起,按在瓷砖上,这回于鹰的动作变得轻柔了许多,接吻也几乎没有中断,就像是在安抚他刚才的惊慌和不安。 可惜这些都不足以弥补破碎。 若秋深知自己虽然没有经历过什么恋爱,也不知道其中的顺序,但他总觉得情到浓时自然而然发生关系才是正常的过程,而这样发生的关系却一下让他乱了手脚。 他们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 旧情人?炮友?好像什么都不是。 疲惫昏睡过去的梦境里,他又陷入到了深深的回忆里。 那个充满阳光的庭院,那两颗栾树,那些永远都不褪色的回忆…… 如果是那个时候就好了,那个时候他们还是恋人,可以接吻可以做爱,可以躲在小小的世界,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与他们无关。 早晨突兀地到来,若秋从梦中惊醒,他习惯性地看向一边。 自从自己恢复记忆后,每天醒来他都改不掉这个习惯,今天也是,他总觉得于鹰会睡在自己身边,温柔地圈着自己,或许还会故意吻他的后脖颈,开他玩笑,说几句脸红心跳的话。 今天的早晨也跟以往三年的每一天一样,他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窗外的天已经亮了,他尝试着想看现在几点,手却疼得张不开,好不容易睁开了一点眼睛,胳膊就跟被整条卸了似的,根本就使不上劲。 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若秋终于将手伸到了床头柜上,他本想拿着闹钟看,却直接把闹钟整个碰倒在地。 “咚”一声敲地声后,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房门被打开,于鹰站在门口,似有些不安地望着自己。 “醒了?” 沉默许久后,于鹰才开口,他的声音也有些低哑,“醒了就起来吃早饭。” 若秋稍微直起了一点身子,隔着房门,他清晰地看到了对面房间,那张还没收拾一片狼藉的床,他又把被子盖了回去,躺回到床上。 “我吃不下……”他闷闷地回了一句。 于鹰没说什么,他在原地立了会儿,又合上了房门。 浑身上下都在疼,明明他已经很能忍受疼痛了,却还是疼,从心里到外表皮,好像每一寸的皮肤都在刺痛着。 若秋把被子裹得更紧,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个不停,无声地哭了好久,他终于哭累了,再一次昏睡过去,这一觉竟直接睡到了晚上,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都黑了。 床头不知何时开了一盏小夜灯。 在暖黄的灯光中,若秋坐起了身。 他在医院的时候也是从来不关夜灯,这个习惯只有于鹰知道。 原来他还记得…… 若秋朝门外看去,紧闭着的门缝透着一丝光亮。 于鹰还没走吗? 若秋呆愣愣地看了会儿。 颁奖仪式虽然已经结束,但画展还在继续,于鹰今天应该还是很忙吧…… 他将双脚挪下床,缓慢地站起,又一点点挪到门边,轻轻打开门。 第161章 于鹰正坐在斜侧方书房桌前,正在繁忙地处理事务,键盘敲不停。 若秋有些愣神地望着他专注的样子,此时此刻,就好像昨天经历一场粗暴做爱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又一点点挪动脚步,穿越诺大的客厅,来到书房前,于鹰还是沉浸于工作之中,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若秋就这样在门边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径直走向洗漱间 镜子里的他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嘴角破了皮,才刚结了一次薄薄的痂,刷牙的时候就又冒了血。 脖子延伸往下尽是深红的吻痕和乌青,眼眶也还是红的,就像永远消不退似的。 洗漱完,若秋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他没找到自己的衣服,身上只能穿着酒店的睡衣。 茶几上的戒指也不在了,若秋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指,那只戒指竟然还是好好地戴在自己的手上。 原来他已经习惯了戒指戴在手指上的感觉,从起床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发现。 若秋望着手上的戒指,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他又重新回到了书房,用手指敲了敲门。 “你是打算把我困在这里?”他用沙哑的嗓音问着。 于鹰这才反应过来,从电脑前抬起头。 “等你想清楚了再说。”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游刃有余。 “想清楚什么?”若秋觉得自己有些哑然,“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于鹰反问了一句,“昨天你自己也说了,我从未把我们已经分开的事情告诉公众,我现在需要你好好扮演好这个角色,不要在舆论上给我添麻烦。” 他捞了只手机,扔到桌边。 若秋扫了屏幕一眼,他出现在国际环球画展的消息还是出现在了网上。 果不其然,边上的尹亦也被拍了进去。 他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戒指,又看了眼于鹰手上的戒指。 真可笑,他们又回到了三年前的关系。 若秋默默地在门边站了会儿,头剧烈地疼痛着,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头又一阵眩晕,他在原地蹲了下来,用手扶住了额头。 这种眩晕感很熟悉,就跟以往每一次他精神即将失常的时候差不多,但他已经不会再害怕这种感觉了。 若秋在原地蹲了会儿,等到眩晕快结束,他才又站起来,这次又只走了几步,他又直往地上倒,桌几的花瓶被碰倒,摔到了地上。 “怎么了?”于鹰终于闻声出来。 若秋有些说不出话,现在的自己应该已经不是宿醉了,可头还是难受,他扶着沙发的边缘自己躺了下来,全程都没有寻求帮助。 于鹰在原地怔住,他快步走到沙发边上,将手放在了若秋的额头上。 “你发烧了……” “吃点药就好了。”若秋拂开他的手,在沙发上转了身,这几年他已经习惯有什么头疼脑热都一个人处理。 “你烧得很厉害,还是去一趟医院。”于鹰起身就想打电话,若秋扯住了他的袖口。 “就这样让我一个人躺一会儿吧,你不要管我。” 他用了毕生最冷淡的语气。 “以后我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要再管我。” 作者有话说: 于鹰你完了! 第八十八章 淡金 窗外腾起雨雾,城市的灯光被笼罩,伦敦天际线只剩下一圈圈模糊的光晕。 于鹰在沙发旁呆立着,就好像刚才那句话的分析需要经过一道道复杂的工序才能拆解。 “你还想回到他那里去?”他没有了昨日的急迫和强势,语气里甚至带了一丝不确信。 若秋愣神地看着,于鹰话里的“他”,显然指的是尹亦。 “既然我们的协议已经解除,我不会干涉你跟谁进行接触,但在给媒体发通稿之前,你必须跟我待在一起。”他僵硬地把这句话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尽快向公众宣布,解除我们之间的关系,之后你就可以自由了。” 说到这里,于鹰的语气看似又恢复了先前的强势,“昨天的事,对不起,是我单方面想要强留我们之前的关系。” 他好像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勉强笑了笑,“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应该再管你的事。” 模糊的光晕在窗外跳跃着。 这三年他们之间就像系了一根无限长的渔线,他们可以各自在广袤的海洋遨游,就算到了南北极,只要收紧那根绳,他们还是能找到彼此。 为什么于鹰在三年前不剪短那根绳呢? 发热的大脑钝痛。 于鹰从来不会解释些什么。 他做事情的理由,做事情的目的,从始至终自己才是蒙在鼓里的人。 若秋已经习惯了,每次故事将要开始,他们自然就会戛然而止。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伦敦的雨带着一股寒凉的气息,岭安也经常下雨,却没有这么阴郁。 吃了酒店送来的药后,若秋继续在沙发上蜷缩着。 身体除了发烧的症状并没有出现其他异常,这三年他每天都按时按剂量吃药,再也没发过病。 原来好好吃药真的能控制病情。 若秋稍稍放心了一些,迷迷糊糊地睡着,到了后半夜,烧又起高了,一会儿热,一会儿冷。 第162章 他又胡乱塞了颗药,继续躺了回去。 躺了没多久,他就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书房里办公的于鹰走了出来,去冰箱拿了瓶水。 起初于鹰只是路过沙发,却在沙发不远处停下了脚步,接着他在客厅的窗边跟沙发之间踱步了两圈,后来干脆停了下来,扶着沙发背的边缘静止着,就像在做什么思想斗争。 若秋眼皮发沉,于鹰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他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下一次醒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挪动。 于鹰正横抱着他往卧室走去,走得很慢很轻,就像怕吵醒他一样。 若秋终于清醒了半分,他不敢真的醒,只好假装自己还在昏睡,身子一动不动。 然而靠近了他才发现,于鹰的嘴角也破了个口子,肩颈满是抓痕。 昨晚他们谁也没饶过谁,说是做爱更像是在撕咬。 贴紧的肌肤轻而易举就泛起了热度,一幕幕细节开始在脑海回放,若秋克制不住自己的身子,轻轻颤动了一下。 于鹰的脚步停下了。 若秋以为于鹰发现自己醒了,只能死死地闭着眼睛,过了会儿,于鹰却将头低下,靠近自己,轻吻了一下他侧边的脸颊。 这是昨晚他求饶也没有得到过的温柔。 或许错的人一直是他自己。 若秋有些凄凉地想着,三年前他决意放弃一切的时候,连同自己他也放弃了。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受了自己患有重度精神分裂症,需要终身靠药物维持。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意识到如果疾病复发,他就会给周遭的一切带来不幸。 他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坚定了自己不能再把不幸带给于鹰。 从始至终,错的人只有自己。 若秋抑制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于鹰抱着他走进卧室,他被放到了床上。 于鹰把被子盖到了自己身上,转身离去,过了会儿,他又进了房间,带了一根冷水绞干的毛巾,轻轻擦拭他额头处的虚汗。 不知是大脑迟钝,还是错觉,他觉得于鹰又回到了之前在医院当志愿者那段时间里的样子。 这一觉睡得出奇的平静。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没有了于鹰的身影。 雨停了,窗帘背后透着一丝淡金色的阳光。 若秋摸了摸额头,热度褪去,自己已经没有在烧了。 床头的手机忘了开静音模式,时不时地就震动一下。 若秋把手机拿了过来,发现上面堆了不少消息推送,以往他从来不看这些消息,而今天,这些推送却多了几个熟悉的字眼。 他居然在推送里看到了自己跟于鹰的名字,还有一些“离婚”、“分开”的字眼。 若秋一个激灵,被高烧折磨得虚脱的大脑顿时清晰了不少。 于鹰真的把他们解除关系的事情给公布了出去,甚至昨天他和尹亦出现在环球画展的消息都还没跌出排行,新的词条就一举占据的顶峰。 这下本就在猜测的词条实时彻底炸了锅,有说于鹰喜新厌旧的,有说尹亦抢人的,还有说自己是捞男在钓有钱人的鱼的。 明明隔着网络,这些猜测依旧能够尖锐地刺到心里,让人呼吸困难。 若秋拿着手机发懵,卧室的门被礼貌地敲了两下,随后便被打开了。 于鹰拿了一只文件袋走了进来,他的情绪似乎已经调节好了,整个人显得十分平静,网络上的纷扰没能影响他半分。 “媒体的通稿已经给出去了,你可以放心,我说的是和平结束。”他站在了床边一个疏离又客气的位置,“至于现在闹出的热度,过个几天就会消下去,你不用管。” “我……” “但有些事情,我需要重申一遍。”于鹰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他一边翻着手里的文件,一边用通知的语气说道,“婚姻关系我们是结束了,但还有一些关系,我们并没有结束。” “1800万欠款,是不是很久没算账了。”于鹰的嘴角带着轻笑,他在床边坐下,把文件摊在自己膝盖上,“在我们没有解除关系之前,我强迫与你结婚,算上你待在江沅壹号的三年,再加上我隐瞒缘由给你造成的精神损失费,我让律师估了个价,他说如果要告,大概能得到180万,这部分我可以给你直接免去。” 若秋直起身,半坐在床上,一切转变得太快,他听得直发愣。 “在过去的三年你总共往我卡里打了20万,目前你在我地方的总欠款还剩1600万。” “这三年你……为什么还要往我的卡里打钱。”若秋很是不解,即便这三年他一直在打工还钱,于鹰还是没有停止往他卡里打钱,这些钱他一分都没动。 “我给你的钱是我给你的,是为了保证你的医疗费用,药物费用有所保障,也是为了万一你有急用,你可以当做是保险,也可以当做是无利息的贷款,当然欠款是欠款,这是两部分。” 于鹰的思路清晰,一副谈判的语气没有丝毫破绽,“现在我只是更明确地通知你,我需要你,用你自己的钱,还我。” “当然,我不会设定还款期限,就算是一辈子也行。” 他一字一句说完,将文件轻轻摆在被子上,就跟三年前一模一样。 若秋拿起文件,翻开一看,整份文件确实是请律师起草过的,非常严谨。 第163章 仅仅只是一晚上,就处理完了这一桩桩事情,他实在佩服于鹰的效率。 三年前他潜意识里对于鹰的爱让他选择了“名义结婚”的一条路,三年后,他将清醒地接受另一条路。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可以拒绝其他事,在一点上根本无法拒绝。 “好,我知道了。” 若秋把所有文件签完字,一式两份,自己留了一份,另一份交还给了于鹰。 于鹰的字典里可能从来就没有过放弃二字。 如果他要放弃,十多年前他就会直接放弃,而不是等到现在。 就算于鹰主动剪断了他们之间连结的线,他也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把自己网住。 “你到底想要什么?”若秋把文件收了起来,还钱只是于鹰的手段之一而已。 于鹰的嘴角扬起笑容,现在的他没有了三年前的被动沉郁感,无疑主动掌控了全局,他就像一个高阶游戏玩家,正在体验抓捕猎物的狩猎感。 “我想要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面前的人起身,一步步走近,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庞。 “若秋,我们从零开始。” 第八十九章 薄荷 如果说过去的那么多年,他们之间的不断重启是一卷老旧的磁带在来回倒带。 从此刻开始,于鹰按下了覆盖录音的键。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从任何时刻开始都有推翻重来的勇气,且不求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反馈。 然而自己已经下定决心割裂的理由,他永远都对于鹰说不出口。 自从放话“从零开始后”,于鹰就接连消失了两天,就跟以往一样,于鹰把周辰拖出来当了挡箭牌。 周辰给的理由是,因为他身子虚弱,于鹰觉得他需要休息。 于是若秋只能被迫在于鹰的房间整整安养了两天。 这两天尹亦把整个酒店闹了个底朝天,还扬言要去报警,全程于鹰都没有理他。 一些追到伦敦的记者时刻蹲守在酒店外头,都想第一时间挖点猛料,于鹰不在,他们都将目标转成了尹亦,每天只要尹亦出门,楼下总是会变得很热闹。 到了第三天,他们即将回程的时候,尹亦似乎终于受不了了,放话说要把徐榛的事一并公之于众。 于鹰这才让周辰放出通知,说是让尹亦到候机室聊聊。 他们回程的航班在前后。 尹亦很快就来了,他似乎早就料到若秋也在这,连眼睛都没瞟一眼,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坐,把一箩筐话给倒了出来。 “于鹰,你这么对我就过分了吧!” “我只是在路上捡到了喝醉的旧友,帮忙照顾了几天而已。”于鹰的语气很是平稳。 “照顾?哈哈……”尹亦嗤笑了一声,“你这人小时候就这样,于伯伯让我们一起玩,我看你玩一个玩具玩腻了,就抢过来玩,没想到你扒着不放,还对我踹了一脚,我现在都还记得呢。”尹亦翘起二郎腿,“但我跟你不一样,你难受我就开心,你不难受了,我反而没乐趣了。” “我今天找你来,不是叙旧的。”于鹰只是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行,咱们聊聊徐榛的事吧。”尹亦换了个姿态,坐直了身子,“说起这事,你还得感谢我,于家当年是怎么对阿姨的?这口气没人能咽得下去吧!” 尹亦说得轻松,却字字都往于鹰伤口上踩。 “正好,我这边也有些精彩的东西,你要是不嫌麻烦,可以一并放出去。”于鹰的情绪没有什么变动, 他将一只pad放在桌上,转了个方向。 若秋仔细一看,pad上面全是尹亦在酒吧跟小男模亲热的照片,满满一个文件夹,画面不堪入目。 “你也得感谢我。”于鹰学着尹亦的句式,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了回去,“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是你抢了我的人,这条消息一放出,就没人会这么说了。” 照片的数量之让人惊讶,全方位无死角,若秋明白过来,那天在酒吧包厢,里面可能混了不止一个于鹰的人。 “可以啊,于鹰,不择手段。”尹亦看了眼照片,冷哼一声:“不好意思,这男模不是我叫的。” “可你的那些朋友不是这么说的,当然,他们还说了很多别的情报。” “于鹰!”尹亦顿时变了脸色。 “更何况这些照片一旦放出去,没人会在意是谁攒的局,他们只关心你干了什么。”于鹰双手十指交叉,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那些照片。 尹亦的呼吸变得急促,半晌,他跟焉了的白菜似的,再也没了气势。 “徐榛的事,你自己看着办。”于鹰把pad收了起来,递给一旁的周辰,“我也不介意先把这些照片拿给你的父母看。” 尹亦猛地站了起来,“于鹰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于鹰摊摊手,“你知道的,只要是属于我的,我就不会拱手让人,曾经属于的也是。” 他在“曾经属于”这四个字上加了重因。 若秋在一旁如坐针毡,于鹰这句话什么意思,他再清楚不过。 “于先生,若先生,现在可以登机了。”机场的工作人员已经侯在了一旁。 “为什么他的航班跟你在一块?”尹亦一脸不可置信地指向若秋。 “我改签了。”于鹰轻描淡写地说完,站起了身,“有什么问题吗?” 第164章 若秋下意识地也跟着站了起来,亲临于鹰的压迫感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信息在于鹰那边根本就不算什么。 从伦敦落地到岭安的时候,若秋接到了叶琼棠的电话。 “网上的消息,我都看到了。”叶琼棠的声音听着有些忧虑,“有些事之前你没问,我也不好开口……” “是于鹰的事吗?”若秋看向走在自己面前的人。 “在环球画展颁奖典礼举办之前,于江沅病危,于鹰已经继承了江沅的三分之二,可以说,江沅现在是他的了。” 叶琼棠用最简短的语气说明了现状,“为了拿到这个继承权,于鹰布局了三年,一旦于江沅过世,他就没有后顾之忧,也没有人可以制衡他了。” 听到这里,若秋竟然觉得自己有了一阵欣慰的感觉。 到年他决定离开,或许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这三年我的病情,于鹰是不是也都知道。”若秋继续试探着问了一句。 “嗯。”叶琼棠终于承认了。 若秋再次望向于鹰的背影,他早该猜到了。 三年又三年。 全程只有他自己认为,自己已经脱离了于鹰。 从机场回程的路上,他跟于鹰一同坐在后座,谁也没有说话。 还好车子并没有停在江沅壹号,而是停在了他自己租的小区门口。 若秋暗自松了口气。 于鹰没有强迫些什么,他真的退到了彼此都认为安全的位置。 “明天见。”分开的时候,于鹰只有这三个字。 “明天?”若秋一头雾水,而于鹰已经把车窗上移,车子调转方向,扬长而去。 生活看似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只是看似…… 第二天傍晚下班,若秋还没换好衣服,就听到店门口传来了几声急促的喇叭声。 到了店门口,他发现尹亦又等在了路边,而今天情况不太一样,尹亦的车前还停了一辆车。 于鹰正倚靠在车边,时不时地看着腕上的手表。 尹亦把喇叭按得震天响。 “这是我的停车位!” “这里没有停车位。”于鹰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看到若秋从店里走出后,他冷漠的神情稍稍有了些温度。 尹亦不管不顾,使劲按方向盘,又是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响起。 “于鹰你tmd有毒吧!你能消停一会儿吗?” “该消停的人是你。”于鹰又淡淡地回了一句,“市区禁止鸣笛,别把交警喊来了。” 话音刚落,马路对面就来了一个交警,正在张望着,尹亦的气焰一下子弱了下去,他滑进驾驶座,正想开溜,一张罚单就贴到了车后视镜上。 “你!对,就是你,违章停车啊!” “不是,我怎么就违章了?”尹亦把罚单一把揭了下来。 “昨天前天你也违章,溜得快我们没抓着,你就当打三折了。”交警说完,又看向于鹰。 “我即停即走。”于鹰对他礼貌地笑着。 “超时了,你也违章啊。”交警又扯下一张罚单,递到他手上,“到时候app里缴费,不要忘了。” 于鹰面色顿时变得僵硬。 若秋在边上看了会儿戏,偷偷从交警身后绕过,走到路边,扫开一辆共享单车,骑走了。 第二天于鹰中午就坐到了店里,若秋朝外头看了眼,于鹰今天没开车来,八成是让周辰送过来的。 “服了!那个人说要喝你做的咖啡,再让你端过去。”同事小茜走到了吧台后头,把单子挂到墙壁上。 “谁?” “坐窗边的那个人,他有病吧!”小茜“礼貌”问候完,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但是他长太帅了,我就答应了。” “你这是出卖了我。”若秋幽怨地从咖啡机后冒出脑袋。 “我一看你的脸,就很受渣男欢迎。”小茜取了两只杯子,放到若秋手边,“应付应付得了,别把自己玩进去啊。” “他……看着很渣吗?” “你想想,我们这是网红店,都是漂亮小哥哥小姐姐来拍照的,你猜他在干什么,他居然在工作!一看就是渣男在装深沉钓鱼!” “咳……”若秋没能忍住笑出声。 “哦对了,他说要这个豆子,要两杯手冲,还挺挑。”小茜从储藏柜里拿出一袋咖啡豆。 若秋看了过去,通体全黑的包装触发了过去的记忆,在脑内闪回。 那些浇在花丛里的咖啡,那个夏季的清晨,那些情窦初开时薄荷色的瞬间…… “好,我等下做好就端过去。”若秋把那些记忆掩埋,拆开袋子,舀了勺豆子放进研墨器里。 工作日的下午,店里的人并不多。 于鹰正坐在窗边办公,偶尔有人往那看去,窃窃私语,他就跟没感觉到似的。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的于鹰可以跟周遭的一切断开,何时何地都是这样。 若秋来到桌前,把两杯咖啡放在他面前。 “手冲咖啡,哥伦比亚的豆子。” “其中一杯是给你的。”于鹰示意了一下他对面的座位。 “请你不要扰乱我的工作好吗?”若秋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岭安所有的salento咖啡店已经是江沅旗下的了,这家咖啡店以后还会开不少分店,也会成为aki酒店的常驻咖啡店。”于鹰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想要跟员工好好聊聊。” 第165章 若秋愣了会儿,回过头,店长正在友好地朝着于鹰笑着。 “于先生不是要让我还钱吗?”若秋把餐盘搁在一旁,在对面的位置坐下,“现在我羊毛出在羊身上,还有什么意义。” “还是那句话,欠债是欠债。”于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将面前的电脑合上。 “行行行,好好好。”若秋敷衍了一句,也端起了咖啡,“如果于先生觉得我泡的咖啡好,就给我加点工资,好让我早点还清债务。” “嗯……还有进步的空间。”于鹰品完咖啡,给出了一个一般的评价。 “做你的员工都很惨吧。”若秋撇下嘴。 “是。”于鹰竟然没有否认,“所以你可以考虑一下,不做我的员工。” “我这辈子已经还不清欠你的债了,还望于先生不要堵了我的财路。”若秋把咖啡杯放下,用了一个摆烂的态度。 于鹰只是轻轻笑了一声,“我不介意下辈子继续。” 作者有话说: 我是土狗我爱看! 第九十章 番茄 若秋再也坐不下去了,他把咖啡当水喝,迅速灌完,收拾好餐盘。 “那我还是这辈子努努力吧。”他起身,生怕于鹰再多说一句话,迅速溜回到吧台后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下班还剩半小时,于鹰还杵在店里,看来还是要等自己下班的意思。 焦虑的情绪始终蔓延着,若秋无心工作,时不时地从吧台观察于鹰的动向,他第一次感觉到下班居然是一件可怕的事。 “这人咋了?”小茜很是迷惑,“刚才你们聊了什么?” “探讨了一些工作的意义。”若秋随便胡诌了一句,于鹰还是没走,他打算考虑一下,从后门逃跑这个计划是否可行。 就在他已经想好怎么逃脱的时候,店长突然走进了吧台。 “若秋啊,今天你先下班吧。” 若秋猝不及防,“不是还有半小时吗?” “于先生让你提前半小时下班。” 若秋绝望地看向小茜,小茜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挥挥手,脸上却荡漾着微妙的笑容。 用史上最慢的速度收拾完东西,若秋走到了店门口。 于鹰正跨坐在一辆共享单车上,望着街边的车流。 若秋走到他身边,拿着手机扫了他边上的一辆自行车,“你是让员工早退吗?” 他把车挪了出来,“还是滥用私权?” “这是给你的员工福利。”于鹰大言不惭地纠正了这个说法。 若秋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再过半小时尹亦就要来了。”于鹰很坦诚地说了理由,“我不想见到他。” “……”若秋一时语塞。 “还是说你要跟尹亦走?”于鹰看了眼手表,“我不强求,就是到时候你的绩效,可能会有点危险。” “这合理吗?”若秋愣是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招。 “我觉得挺合理的。”于鹰的语气丝毫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若秋把包丢进车筐里,“我没想到于先生对员工生活这么感兴趣。” 于鹰摇摇头,“只有你的生活,我很感兴趣。” “行。”若秋彻底没了话,他跨上车,手抖得厉害,车子一阵歪斜,晃悠悠地骑上了路。 明天是休息日,通常他会提前准备好食材,然后自己做饭。 回家前,若秋例行先去了趟超市,他自己推了辆车,又给于鹰递了只篮子。 “想吃什么自己拿。”他往货架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强调了一句,“你自己付钱。” “嗯。”于鹰应了一声,还真提着篮子跟在了后头,“你之前有跟别人逛过超市吗?” “有。” “谁?” “徐榛。” “……” “他以前跟我生活过一段时间。” “多长时间?” “半年,嗯……半年多吧。” “比我时间长。”于鹰的语气瞬时变得低落。 “我这是拜你所赐,被他监视了半年。”若秋拿了盒番茄,放进推车里。 既然于鹰知道自己的病情,他就肯定知道自己已经对徐榛免疫了,现在再提起,肯定是别的用意。 “那尹亦呢?” “你到底想问什么?”若秋终于被问烦了,他抄起一盒番茄丢进框里,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已经拿过一盒番茄了。 为了掩饰尴尬,他回头看了眼于鹰的篮子。 于鹰的篮子里只有一袋面包,还是素得不行的欧包。 这么多年过去,这人的饮食还是让人一言难尽。 “给你吧,我请你。”他把番茄放到了于鹰的篮子里,“从现在开始到走出超市,你都不要再问我话了。” 或许是为了配合,也或许是选择接受了“嗟来之食”,于鹰还真的没有再说过话。 迅速购物完回到家,若秋打开房门,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小鹰”。 “嗯。”自家的猫还没什么反应,身后的人就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小猫本来还在爬架上悠闲地摇尾巴,瞅见陌生人,立刻眼睛瞪得浑圆,连背都弓了起来。 “我家小鹰好像有点讨厌你。”若秋走进屋,挠了挠小猫的下巴。 “小ying……”于鹰跟着念了一遍,“哪个ying?” 第166章 “就小鹰的鹰啊。”若秋不踩他的套路,回答得模棱两可。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于鹰站在玄关,严谨地观察着整间屋子。 “不然呢?”若秋换好鞋,开了空调,提着菜进厨房,把买好的菜整理在流理台上。 “你没跟尹亦住一起?” 看来于鹰是真的信了网上那些追风捕影的事情。 “没有。”若秋打开水龙头冲洗番茄,“你觉得尹亦能忍受跟我住在这里吗?” “他我不知道,但是我能。”于鹰站到了厨房门口。 “算了吧。”若秋走到他面前,双手搭在厨房门上,“我现在要做菜,你陪小鹰去玩会儿。” 他不顾于鹰是否愿意,果断把厨房门给合上了。 按部就班,重复,没有起伏。 这样的生活到底哪里能引起人兴趣的…… 这一顿饭做得心里七上八下,若秋把餐盘端到了客厅。 这间房子小,没有餐厅,他一般都在客厅的茶几上解决吃饭。 于鹰也正好坐在茶几边上,他拿了一根逗猫棒,敷衍地摇着,小鹰根本就不理他,只顾着舔爪子。 若秋把餐盘放在他面前,于鹰看向盘子,盘子里只有一片欧包,顶上是两片番茄。 “我加热了一下。”若秋说完,又转身回到了厨房。 “你是不是觉得,加热了一下自己还挺好心的?”于鹰的声音从外头飘了进来。 “对啊,我没有照顾于先生的义务。”若秋从厨房拿了另一只餐盘,放在自己面前,三菜一汤,营养均衡。 于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顿饭全程于鹰吃得很安静,只是在维持生命体征的进食不足以发表什么感言。 若秋看着他惨淡的餐盘,心里隐隐不舍。 不狠心是没有好结果的。 反省了一些以往他们之间的悲剧,若秋反复劝说自己。 就算不能预知未来会如何,你也不能再妥协。 从源头上杜绝一切的发生,这或许才是他跟于鹰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 洗碗,收拾屋子,换洗衣服,洗漱。 还是流水账似的处理完一些生活琐事,若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于鹰已经躺到了床上,自觉空出了半张床的位置。 “那是小鹰的位置。”若秋抱着猫站到了床边。 于鹰翻了个身,半坐起身。 怀里的小猫充满敌意地对他嚎了一声。 “我把沙发铺好了,你睡那吧。”若秋指了指卧室门外。 “你是说,让我把床让给猫?” “如果你不想被猫挠的话。”若秋安抚着怀里的小鹰,用手捋着它背上的毛。 于鹰犀利地扫了小猫一眼,一声没吭,老老实实地走了出去。 小鹰的低鸣终于好了些,跳到床上,扒拉到自己最喜欢的玩偶,找到了熟悉的位置卧了下来。 若秋也跟着躺了下来,一切都跟往常一样,思绪却在脑海里不断发酵。 于鹰在这里,他控制不住地想着,于鹰居然在自己的小破屋里。 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就这样睁眼到了后半夜,若秋借着上厕所的名义,路过了客厅。 于鹰正躺在沙发上,这张沙发对他来说太窄了,只能弯着身子睡,看着很不舒展,毯子都已经掉了一半。 若秋本不想管那条毯子,想到空调开得有点低,他还是把滑下的毛毯重新盖回到了于鹰身上。 然而这一盖,他就走不动路了。 为什么这人连睡觉的时候都是好看的…… 若秋蹲下身,在沙发前默默地看着面前的人,他伸出手,想帮于鹰整理一下额前扎到眼睛的发丝,手还没触到,原本“睡着”的于鹰就猝然睁开了眼。 “你打算看多久?”他的声音沉稳。 若秋一下缩回了手,局促不安地站了起来。 “我……我只是想看看于先生睡得好不好。” 于鹰在沙发上侧过身,暗夜中他的眼神灼灼,根本就不是刚醒的样子。 “你觉得有人能在沙发上睡好吗?” “在江沅壹号的时候你不也睡过沙发……”若秋含糊地嘀咕了一句。 于鹰也不知道是真没听清还是假装的,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腕。 “你刚说什么?” “我说,于先生受苦了。”若秋对他讪笑了一下,笑容还没落下去,于鹰就使了劲,他没站稳,一下被扯上了沙发。 “你干什么……别……”双手无处安放,若秋只能用一只手撑着沙发,稳住自己的身子。 于鹰用双手握住他的腰肢,让他坐在自己的腹部上。 “你刚才叫我什么?” “于先生啊。” “你再试试。” “于先生于先生。”若秋接连说了两遍,想起之前于鹰在床上强迫自己叫名字,他就一阵后悔。 于鹰今天倒是没那么恼了。 “还难受吗?”他扬起嘴角问了一句。 “什么……” “上次我们做了之后,还难受吗?”于鹰的手指从腰际往下滑了一些,仿佛在提醒自己些什么。 若秋一下握住了他的手,他本来想挣扎,但现在坐的位置危险,他一点都不敢动。 “你不要乱来!”他警告于鹰,“我现在没有喝醉也很清醒。” 第167章 “那你再回答我一遍,你叫我什么?”于鹰干脆坐起身,将两人的距离拉近。 若秋下意识地想逃,于鹰的双手却环住了自己的腰,他根本无处可逃。 “于……” 于鹰的脸近在咫尺。 若秋望着他的眼睛,这是他在梦里反反复复梦了三年的一双眼睛,他再也叫不出于先生这三个字。 客厅只剩下了空调低低的嗡嗡声。 于鹰的手抚上了脸庞,顺着耳廓梳着他的发丝,明明冷气很足,若秋却觉得浑身都跟着燥热起来。 “喵~”一声猫叫传来,打破了焦灼。 若秋一个激灵,朝边上看去,小猫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正叼着玩具蹲在沙发边。 “喵~” 见没人有反应,小猫又可怜兮兮地又叫了一声。 “啧……”于鹰顿时眉头紧锁。 “你松手。”若秋推了推他的手。 “你的猫在演戏。”于鹰冷冷地望着那只猫,手松开了一些。 “人家还是孩子。” 若秋撇开他的手,赶忙把猫抱了起来。 “我家的猫是高需求,跟我一起睡习惯了,今天有陌生人在,它睡不安稳。” “陌生人……”于鹰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所以我如果不陪它睡,它能把整个家都掀了。”若秋抱着猫,边说边往后退,“所以的所以,请于先生今晚自己睡觉,晚安。” 他退到了自己房间里头,关上门,落了锁。 总算是艰难挨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若秋在闹钟声里醒了过来,他一看时间,自己几乎只睡了两个小时。 为了留出画画的时间,他习惯性在休息日也保持早醒。 于鹰自然也是早起,他走出房门的时候,于鹰已经在客厅办公了。 若秋默默去做了早饭端到客厅。 盘子里还是只有一片面包。 “那一袋面包太多了,你抓紧时间吃,不然就过期浪费了。” 若秋在他对面坐下,盘子里是精心摆盘的高蛋白早餐。 “今天我休息,上午不出门。” “嗯。”于鹰好像已经接受了这种模式,啃面包也没有什么怨言。 饭后若秋照常在客厅画画,于鹰一开始在客厅办公,但眼睛却始终没在电脑屏幕上,又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再也受不了了似的站起身。 “借用一下你卧室的桌子。” “阳台光线比较好。”若秋正耐心地涂色。 “我不能在能看到你的地方。” “为什么?”若秋停下画笔,“我画画也没有很吵吧。” “我会无心工作。”于鹰一本正经地说完,关上了卧室的门。 若秋在客厅呆呆矗立了会儿,当他理解于鹰话里的意思后,心脏逐渐开始杂乱无章地跳跃,他蹲了下来,手捂住了发烫的脸颊。 第九十一章 夕阳 客厅重新回到了空无一人的状态,若秋转头看向空落落的沙发,现在于鹰不在客厅,他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以前在江沅壹号的时候,他经常在一个空间里和于鹰各做各自的事,总觉得很安心。 这么几年,他以为自己已经独处习惯了,直到于鹰出现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自己还是会本能地依赖他。 若秋回到画前,重新集中注意力,而这回注意力却飘散得厉害,每画几笔,他就会不自觉地看向卧室紧闭的房门,只是一小块铺色却花了整个上午。 而同样只是一个早晨,于鹰就已经开了两个远程会议了。 老房子隔音不好,会议的内容若秋听了一大半,大多枯燥无味,听着就犯困。 熬到中午,于鹰没有要暂停工作的迹象,若秋自己也懒得弄午饭,干脆随意往画板边上一躺,开始酝酿午休。 以往白日入梦的时候,他经常做梦,好梦噩梦都有。 好梦里是永恒的夏季,一切都是最旺盛最无忧的时候。 噩梦里悲剧接连发生,他就像坐在剧场里,有的时候自己是舞台上挣扎的演绎人,有时候他成了台下默默看着的观众。 不管是好梦还是噩梦,醒来的时候他经常泪流满面,心里空落落的。 天花板的树影摇曳。 若秋眯着眼,在将睡未睡之时,有一双手将自己的头部轻轻托起,他浑身一个激灵,睡意荡然无存。 “你在这里睡不难受么?”于鹰正蹲在他边上,面色不悦,“对颈椎不好。” “没事,我习惯了。”若秋下意识地想逃,而于鹰却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将手肘垫在了头下。 “不用……我真习惯了。”若秋伸手按在他的胸膛推了推,“你这样我反而睡不好。” 于鹰皱起眉,“你以前经常这样睡。” 拉近的距离能清楚感知到气息,若秋有些贪婪地看着面前人的眉眼,那些他枕着于鹰躺草坪晒太阳的日子在记忆里快速回溯。 “好了,我午休时间不长,快睡。”于鹰的另一只手抬起,还没触碰到腰际,就缩了缩,回到原处,保持了安全距离。 如果是以往的自己,可能就会主动蹭着蹭着到他怀里去了吧…… 若秋也不敢动,默契地保持了原来的位置。 今天中午入睡的时候很安稳,甚至连梦境都没有,醒来的时候,两人的距离莫名变近了很多。 第168章 原本他们保持的安全距离也消失了,两个人的额头竟靠在了一起。 身体记忆比大脑的记忆更为直接。 若秋小心地挪着自己的位置,又恢复到了之前的距离。 于鹰还熟睡着,不同于以往他经常装睡,于鹰是真的睡着了。 只不过他睡得并不安稳,连眉头都是皱的。 若秋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于鹰的眉心,于鹰的眉头只舒展开了一会儿,又皱了起来。 也就只有睡觉的时候,于鹰的心事和压力才会浮现出来吧…… 若秋忽然觉着有些愧疚。 饮食摆烂,工作强度大,睡眠稀少,或许于鹰才是需要照顾的那一个人……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墙上的钟到了下午两点。 于鹰放在卧室的手机响了起来,响了快1分钟,于鹰却没有要醒的迹象。 他可能真的太累了…… 若秋有些不忍心,但怕耽误于鹰工作,就伸手按在于鹰的肩膀上,轻轻摇晃了下。 “你的手机在响。”若秋率先坐了起来,“我拿给你。” 他刚想站起,于鹰又把他扯了回去,圈进怀里。 “没事……”于鹰勉强睁开眼,“今天没什么重要的事,我等下打回去。” “差不多是该起来了。”若秋匆忙把他的手拿开,“我今天画的进度太慢了,我还要画画……” 他慌乱地坐起身,于鹰也跟着起来,他试着抬了抬自己的右胳膊,完全抬不起来。 “嘶……” “我就说不要这么睡了吧,你的手臂会被压麻的。”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于鹰先温和地说了这句话,转而又说,“就是下午处理工作的时候不太方便,你帮我。” “啊?怎……怎么帮?” “下午待在我身边。” “身边……” 若秋忽然醒悟,于鹰这是在讹他。 “你……不是说会分心吗?”他忍着害臊问出口。 “看不到你又会想你。”于鹰一手抓着睡乱了的头发,“那还是分心吧。” 若秋一脸无语地望了过去,车轱辘话算是让于鹰学明白了,他横竖都有理由。 于鹰却依旧大言不惭地看着他的眼睛,“指不定我心情好了,再给你免点债务。” 讹上加讹。 若秋无奈。 金主露出了他本来的真面目,于鹰向来不是一个会吃亏的人。 卧室的桌前摊满了文件,于鹰刚坐下就进入了状态,把未处理的文件快速码成一摞,堆在了桌子中央。 若秋站在桌子边,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沦为了于鹰的打工人,然而欠债的他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我坐哪?”他弱弱地问了一句。 于鹰的视线不自觉地瞟向自己的腿间。 “我是不会坐那里的。”若秋后退了一步。 “行。”于鹰起身,让出自己的位置,“这里你坐,我坐飘窗上。” 他很绅士地把椅子转了个圈,等若秋坐上后再推了回去。 “把这些文件都审核完,不懂的问我。” “……”若秋翻了翻面前的文件,大多是收购方案和入驻方案。 “审核的标准是什么?” “你觉得行就行。”于鹰的语气很是轻松,“到时候砸了,就记你的帐。” “你在生意上也是这么坑人的吗?”若秋一眼横了过去。 “道德感太高是挣不了钱的。”于鹰在膝盖上支了台电脑,轻飘飘地回着话。 这也太离谱了! 若秋在心里张牙舞爪,他根本就想不通于鹰到底在整哪出。 “好,那我就开始了。” 若秋拿了份方案,开头几页是好几个品牌的资料,他一头雾水地回过头。 “这些是有意向即将入驻美术馆的品牌,数量太多了,你自己选几个合适的。”于鹰解释了一句。 “哦……”若秋前后翻了翻,自己打工的那家咖啡店就在名单里头。 现在他是相信了,于鹰果然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那家咖啡店我已经选了。”于鹰又在后头说了一句。 “好……”若秋又翻了翻,发现他之前在东京一直去的画材店也在里面。 只有他在东京的室友安阳知道他喜欢什么店,看来从自己大学开始,于鹰就一直通过安阳在了解自己的情况。 那个时候他才几岁啊…… 若秋有一箩筐的话憋着想吐槽。 还有这个美术馆的项目…… 三年前于鹰就在忙这个项目,现在绿石美术馆都三周年了,这个项目居然到现在都还没落成。 “美术馆的项目现在是什么进度了?”若秋试探着问了一句。 “差不多了,前几年我叫停过一次,所以进度有些慢。”于鹰的语气很平静,“我觉得那还不是落成这个项目最好的时候。” 若秋没有继续问,他猜也知道于鹰说的前几年指的就是三年前。 直到现在,他才稍稍有些明白了于鹰的苦衷,以前他只知道于鹰在忙,却从来没主动过问于鹰到底在忙什么,他负责的业务有哪些,他的工作量是多少,他是怎么在高强度工作下还要操心自己的生活的,自己从来没有关注过。 第169章 他始终相信于鹰会自己处理好一切。 他也始终没有走进过于鹰的生活。 明明只是看似决策的工作,却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手头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若秋疲惫地从椅子上站起,爬上了床躺下。 “为什么要教我做这些?”他揉着发痛的太阳穴,被各种文字填满的大脑还在嗡嗡响。 “因为你了解岩彩,会从另一个角度帮我来考虑,很有参考价值。”于鹰只是不咸不淡地这么说了一句。 好像有点道理的样子…… “你不会以后也要让我帮你参考吧……”若秋在床上翻滚了一圈,趴在了床上,“我不奢求你给我减免债务了,只要给我留画画的时间就行。” “我说过,我会让你还一辈子。”于鹰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坐到床边,“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的。” 自从和于鹰相遇后,“一辈子”这个词就一直高频出现。 若秋侧过头看他,刚偏了下头,于鹰就伸了手,从耳廓开始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等到梳完,他才意识到了自己这个不自觉的动作,又把手缩了回去。 夕阳浮在了天边,窗口将它剪成了长方形的一块。 “晚饭我懒得自己弄,我们出去吃点吧?”若秋尴尬地转了话题,“你已经好几餐没怎么吃东西了,要是营养不良倒下了,我就更赔不起了。” “所以呢,你要怎么补偿我?”于鹰也顺着接话。 “我带你下馆子。”若秋从床上坐了起来。 于鹰的眉毛抬了抬,看起来根本不信的样子。 “趁我反悔之前,你答应还来得及。”若秋冲他笑了笑。 夏季天黑得晚,到了6点还是白日。 若秋走进一家甜水铺子,于鹰在店门口停下了脚步。 “你说的下馆子就是吃甜食?” “我知道你不喜欢甜的。”若秋忍住笑,“你就迁就一下我吧。” 以前的他经常迁就于鹰的喜欢,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触到一点于鹰的雷点。 而同时,于鹰也在迁就着自己。 现在他不想再那样了,他想把来回倾斜的天平掰成永久的平衡。 “行。”于鹰只好跟着他走进店里。 “消耗脑力的时候,我就喜欢吃点甜的补充一下。”若秋在空桌边坐下,扫了菜单的二维码,“这家店的杨枝甘露很不错。” “我跟你一样,不要加糖。” “我们这的杨枝甘露不能调甜度。”路过的店员听到了这句话,提醒了一句,“如果您点茶类的,我们可以做无糖。” “没事,就跟你一样。”于鹰的语气很勉强。 “如果他不吃,我可以一人吃两份。”若秋接话道。 店员笑了,“可以啊,只要你朋友没意见就行。” “他想吃几份都行。”于鹰也跟着演上了,语气自然毫无违和感。 他们的邻桌是一对情侣,若秋看到女生往这边看了一眼,低低地对他男朋友说了一句。 “学着点……” 若秋觉得有点无奈,这是误以为他们之前也是情侣关系了。 最后甜点上来的却是一杯乌龙茶。 “我点的。”若秋把茶放在于鹰面前,“相信我,不要勉强自己。” “你请客你做主。”于鹰倒是很顺从地接受了。 “你不要多想,是因为乌龙茶最便宜。”若秋忍不住笑出了声。 于鹰正喝着茶,呛了一口,开始咳嗽。 “你要这样想,我节俭一点,还你的钱就可以多一点。”若秋看着他吃瘪又没法解释的表情,忍住笑,“这样是不是有盼头了?” “你最好真是这样想的。”于鹰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威胁,“既然我重新找到了你,这回不要想逃跑了。” 若秋清了清嗓子,“怎么?之前关了我三年没关够?” 邻桌人的一对情侣本来在窃窃私语,这回彻底没了话,过了半晌,若秋听到其中的男的说了一句。 “玩得真花……” 于鹰终于听不下去了,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没过几秒,小情侣就麻溜地走掉了。 “你把人吓跑了。”若秋舀了一勺杨枝甘露,慢悠悠地吃着。 “我不想别人误解我们的关系。”于鹰的语气很是不悦。 若秋反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回于鹰彻底没话了,他拿起乌龙茶,一口喝到了底。 吃饱喝足,可能只有若秋自己吃饱喝足,从甜品店出来的时候,夕阳正在外头上演。 “我们换条路回去。”若秋拐了个弯,走上了一座天桥,“小时候岭安的天桥有很多,后来就越来越少了。” “现在拆得只剩这一座了。”于鹰也跟他一起走上天桥。 今天是周一,周围都是下班途中匆匆的行人,夕阳如此美好,他们很少为此停留。 “刚开始上班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每天只想快点回家躺着,后来发现下班早的话,有夕阳可看,那一天心情就会好很多,不过也就只有夕阳了。” 若秋拿起手机打开相机,不断调整角度,直到自己满意后,才按下快门,于鹰趴在栏杆上,默默地注视着他。 “你闭上眼睛。”若秋放下了手机。 “什么?”于鹰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居然有了一点期待的感觉。 第170章 “没什么,不是你想的那些事。”若秋立刻扼杀了他的期待,“你先闭上眼睛。” 于鹰只好先闭上了眼,若秋牵着他的手腕,带着于鹰转了个圈。 “好了,现在你可以睁开了。” 于鹰睁开了眼,望着天边怔住了。 火烧云的背面是紫粉色的晚霞,更为静谧梦幻,云层像莫奈勾勒的笔触,轻盈地漂浮着。 “背面的天我更喜欢。”若秋再次拿出手机,“岭安的夕阳常常会同时出现好几个颜色。” 他按下几次快门,用手指扩大画幅,焦距逐渐变虚。 “话说过家家的游戏,我们停止吧。”若秋试着尽量用正常地语气说出口,“刚才在甜品店,我不是故意开玩笑的,我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还不错,我努力还钱,美术馆那边,你要是需要我帮忙,也可以找我。” 手机对准了焦,但他却迟迟没有按下快门。 “我小时候没体验过过家家。”于鹰忽然说道。 若秋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在我家住着,我不给你吃不给你睡,你确定真的要这样体验……” 于鹰认真地想了想,“嗯,有家的感觉。” 这几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若秋竟无言以对。 于鹰的执着超出了他的想象。 “刚才的甜品好吃吗?”于鹰好像根本就不想继续那个话题,转换得更生硬,“我没吃,现在后悔了。” “那家店是我吃遍整个片区找到的最好吃的一家。”若秋回着他的话,又找了几个角度拍天空,“就是对你来说,真的会太甜。” “有多甜?” “嗯?”感觉到身旁的人在靠近,若秋放下手机,抬起头。 于鹰在晚风中俯下身。 天桥上人来人往,紫粉色的夕阳温柔地渲染了一切。 唇瓣轻触,浅尝辄止,于鹰把吻撤了回去。 “确实,太甜了。”他给出了一个笃定的答案。 第九十二章 月色 手指因为一直按在拍摄键上,手机功能从拍照到了摄像,一秒两秒地过去,直到彻底反应过来,若秋才惊慌地后退,手机从手指滑落,差点从天桥上摔了下去, 于鹰眼疾手快接住了手机,递回到了若秋手里。 “我比较喜欢这样的过家家。” “你……”若秋看着他揶揄的笑容,低下头,慌忙打开通话界面,“我……我给周辰打个电话。” “你给他打干什么?” “我不想玩过家家了,让他把你接回去。”若秋刚按下通话键,手机就被于鹰夺了过去。 他翻了一下通讯录,质问道:“你存了周辰的手机号,不存我的?” “那是因为……因为以前都是你直接存自己号码的,我当然不记得你的号码。”若秋随口说了个谎。 在他把上一个只有于鹰号码的手机上交之前,他就已经记下了于鹰的手机号。 这三年,每当想念无法抑制的时候,那串数字就会时不时地浮现,但他从来没有动过打电话的念头。 “嗯,对,我忘了。”若秋又不坚定地自我肯定了一遍。 夕阳在地平线上下沉。 于鹰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他的瞳色被夕阳映成了褐色,神情不悲不喜,最后,于鹰只是低下头默默地按了几个键,把手机递了回来。 “这次不要再弄丢了。” 通讯录里多了一条新的号码,还是备注了【于鹰】这两个字。 望着屏幕上这行失而复得的号码,若秋只觉得心里一酸。 于鹰从来不会怪他记不得东西,从来都是这样。 “我们回去吧。”若秋把手机暗灭,他眨了眨眼,把那些酸楚都憋了回去,转过身,沿着天桥往家的方向走。 今晚于鹰还是安稳地睡在了客厅。 在于鹰给了不少昂贵小鱼干之后,小猫好像接受了这个“陌生人”的存在,今晚居然躺到了于鹰的怀里,死活不肯回床上了。 连续两天入睡困难,身边又没有猫,若秋失眠得难受,他反复翻着手机里的号码,于鹰这两个字就跟生了根似的,一路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往下翻了翻,忍不住打给了叶琼棠。 “咋了?这个点打给我。”叶琼棠的声音懒散地响起,“这个点你不应该跟于鹰睡得正香么。” 果然,叶琼棠知道于鹰在自己这里。 “叶姐,你劝劝于鹰吧。”若秋从床上起身,来到窗边,望着月光下的两颗栾树,“你也知道的,我的病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我说不定就……”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我说不定就发病,说不定一次比一次严重,我真的不想再那样了。” 叶琼棠有一瞬的沉默,随后,她严肃地问道,“你就这么肯定自己一定会发病?” “迟早的事……”若秋打开了窗,这几天白天热,晚上还是很闷热,“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反复发病。”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让你反复发病的病因是什么?”叶琼棠继续提问,“我们不能只看结果,不看缘由,你的每次发病并不是没有原因。” 若秋沉默了,叶琼棠不知道,那一次发病跳楼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过于想念于鹰产生了幻觉,这个秘密他已经嚼烂吞到了肚子里,谁也不知道。 第171章 正是因为谁都不知道,所以谁都不理解他为什么始终不接受于鹰吧…… “我知道你有很多苦衷说不出口。”叶琼棠就好像知道了一些什么似的,继续在电话那头劝说,“但于鹰也有不少苦衷。” “这么多年他一直把<a href="https:///tuijian/fuchou/" target="_blank">复仇当做自己的第一目标,除了他自己,你也是他的动力来源,我有劝过他,让他不要执着你,这对你来说压力会很大,但他的性格不是那样,他不会屈服于很多现实的原因。” “当年你离开了于鹰,于江沅乘胜追击,让于鹰保证不再找你。”叶琼棠的语气很耐心,“他以欧洲的一部分业务作为交换,一来是想让于鹰彻底远离你,二来是让于鹰熟悉江沅最重要的业务。现在于江沅管不着了,于鹰忍了三年,他会这样我一点也不奇怪。” 说到这里,叶琼棠顿了顿,“他从来都没有因为你的病情而放弃过你。” “可是……”原来想说的很多话在此时都显得无力。 “三年前你在医院住院的时候我也说过,有人照顾你会好很多,于鹰在的时候也是你病情最稳定的时候,你不能否决所有的希望。”叶琼棠最后对他这么说。 一切都陷入到了悖论。 拯救自己的是于鹰,让自己失控的也是于鹰,他被架在了中间地带,不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又是到早晨才快睡去,没睡多久就到了该上班的时候,若秋以飞速收拾完自己,出门之前,他回头看向沙发,于鹰已经被他的响动给吵醒,一人一猫都睡眼惺忪地望着他。 “我上班了,你跟小鹰都乖乖待在家里。” “好。” “喵~” 两个小鹰都应了一声,若秋满意地点点头,合上门往楼下跑,冲到小区门口,他才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养家糊口的那个角色, 一天的工作按部就班,傍晚再也没有了尹亦的骚扰让人心情舒畅,若秋回家的时候,在小区的道上就遇到了于鹰。 他们差不多是前后脚到的,于鹰没有西装革履,t恤加裤衩,脚上是一双拖鞋,显然不是从公司回来的。 在一众遛弯的人当中,他毫无违和感。 “你去干什么了?” 到家后,若秋换了鞋,看了眼于鹰手上的两个大袋子。 “去超市买东西。” “买了什么?”若秋有些惊异地看着他,于鹰居然会一个人去超市,简直匪夷所思。 “食材。”于鹰把袋子往厨房一放,“某人不给我吃东西,我只能自己做了。” “我以为你从来不吃面包之外的东西。”若秋走到厨房边,“我先说好,我不吃三明治。” 于鹰刚把一袋吐司往外拿,他又看了眼袋子里的生菜和火腿,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 “你不会只会做三明治吧。”若秋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第九十三章 可乐 “那也比你做菜不调味要好。”于鹰不去动那只“三明治”食材的袋子,转而去拆另外一只。 “我现在会调味了!”若秋恨不得立刻为自己正面,“这么多年我成长了!” “调了我也吃不到。”于鹰小声抱怨了一句。 若秋的气焰一下就消了。 “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做。”于鹰不再怼他,把食材一样一样往外拿。 “我想吃……可乐鸡翅,要可口可乐的,番茄炒蛋,要加糖不加葱,还有蛤蜊蛋羹,盐要温水化开不结块的。”若秋走进厨房,边翻食材边报菜名,“这些绞肉的话,可以先冰起来,明天做红烧狮子头,我要吃甜口的,这些鸡柳……就炸一下吧,偶尔吃点油炸的快乐一下。” 于鹰神情复杂地听完了这一长串要求,“怎么都是小孩子口味?” “我就爱吃这些。”若秋扭过头,“要是你不愿意做,就我来做。” “说好的我来。”于鹰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了厨房外面,“我以前留学的时候,看过朋友做菜,记得一些步骤。” “一些?”若秋抓到了他的破绽。 “所有步骤。”于鹰立即纠正了自己的做法。 “要是不会的话,你可以找个菜谱。”若秋根本就不信他的狡辩,“厨房很危险的,我担心你……” 话还没说完,于鹰就把厨房的门关上了。 若秋憋着嘴站在门外,透过玻璃往里看,于鹰先是十分认真过头地洗干净了所有食材,把鸡翅都刷白了,才用一个盆装了起来。 “吸水,鸡翅要吸水。”若秋在门外提醒他,于鹰也不知道是装没听见还是真的没听见,拿出砧板切葱姜蒜了。 他处理葱姜蒜花了比洗鸡翅更长的时间,尤其是剥蒜切蒜,说是雕花也不为过。 终于忙活完备菜,他起了油锅,拿着一盆鸡翅,深沉地站在了灶子面前。 “差不多可以倒了,等下油就烧得太热了!” 看着冒烟了的锅,若秋一阵心急,“你可以拿个架子放鸡翅,这样不会溅油。” 在他提醒的瞬间,于鹰一下子把所有鸡翅都扔进了油锅,“呲啦”一声,厨房里顿时青烟腾起,油烟四溢,连人形都快看不清了。 若秋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人做菜做出这种化学反应,一时间呆在了原地。 紧接着厨房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震耳欲聋,让人不由得想说一声过年好。 第172章 “坏了,鸡翅没沥干水。”若秋这才想起那些出错的步骤,他想开门去营救,可这个时候他要是开门,先不说客厅的画不保,烟雾报警器可能也会被触发。 忽然,厨房里的烟雾散去了。 若秋看到于鹰淡定地打开了窗。 随后他又回到了灶前,死死地盯着锅。 “倒酒!”若秋拍了拍门,“不然等下就糊了。” 这回于鹰终于听见了,他拿起了一瓶“酒”,倒进了锅里。 “那个不是酒是酱油,算了先倒酱油也行……”若秋彻底放弃了。 倒完酱油之后,于鹰去冰箱拿可乐,发现了同样放在冰箱里的料酒,他丝毫不尴尬,把料酒取了出来,跟可乐一起加进了锅里。 若秋在门口扶额,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干脆回到客厅干等。 只要于鹰不把厨房炸了,他怎样都能接受。 这一等就是漫长的两小时,于鹰终于将那些菜折腾完,一一在茶几上摆开。 他还拿了两支酒杯,倒上了红酒。 若秋在茶几边坐下,检阅他的成果。 鸡翅是煤黑色的,番茄已经看不出是番茄的形状,跟一看就是炒过头的卷起来的鸡蛋混在了一起,变成了糊状物。 唯一成功的是蛤蜊蒸蛋,因为那是蒸锅做的。 “吃吧。”于鹰率先拿起了筷子。 若秋谨慎地看着他先试毒,于鹰的神情毫无变化,就跟他以往每一次吃饭的时候一样。 若秋拿起了汤匙,他只敢挖那碗正常的蛤蜊蒸蛋。 “其他的菜没下毒。” 吃了一阵子,于鹰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若秋轻咳了几声,颤巍巍地夹起一只鸡翅。 他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咬了一小小小小小口…… 好的,没尝出味道。 若秋又是一番心理建设,咬了一小小口,鸡翅味道居然不错!而且调味居然是成功的! 若秋彻底放下心来。 “于鹰,你真的很有做菜的天赋。”他给了一句很高的评价。 “好吃吗?” “好吃。”若秋顺水推舟,“以后做菜都你来吧。”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若秋赶紧找补,“我是说你住在我家的这段日子。” “行。”于鹰没有拒绝。 若秋松了口气,他有点惊讶,自己居然已经习惯和于鹰一起生活了。 其实他没有告诉于鹰,自己也没有体验过过家家,但没想到两个人真的把这个游戏过出了家的感觉。 “如果你住的久了,我会找你分摊房租的。” 为了缓解气氛的尴尬,若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电视上正在放一个非洲动物纪录片。 “从你的债务里扣吧。”一谈钱,于鹰显然又恢复了那个“一毛不拔”的样子。 长颈鹿成群结队地在路边吃叶子。 “好想去非洲看动物啊……”若秋自顾自地说了一句。 “你喜欢长颈鹿?”于鹰也看向了电视。 “是啊,我还经常去野生动物园看它。” “我以为你不喜欢长颈鹿。” “我很喜欢啊。” “小时候……小时候你看到的幻觉,是长颈鹿么?”于鹰的语气变得谨慎,若秋这才反应过来,他以前跟于鹰说过自己看到幻觉的事情。 “嗯,但是我从来没有怕它。”若秋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只是那个时候我太害怕了,怕的是被我妈彻底丢下……” “人在快饿死的时候原来是那种感觉。”若秋又笑了笑。 于鹰很久没有说话,过了会儿,于鹰往他碗里夹了两只鸡翅。 “多吃点。” 他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一股暖流从心间淌过,若秋点点头,乖巧地“嗯”了一声。 吃完饭,若秋本来想积极一点把碗洗了,没想到于鹰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还是把他关在了门外。 直到洗漱完,于鹰还没洗完碗,若秋往厨房一瞅,每个碗都被于鹰洗得抛光,就跟从洗碗机里拿出来的差不多。 但显然,这是他人工摩擦的结果。 若秋原谅了他这个新人思维,他实在不想让自己显得无事可做,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只好去给猫去铲屎。 “奇怪,猫怎么不吃饭了。” 从今天早上开始,这个猫盆的食量就没有动过,若秋思来想去觉得不对劲。 “你是不是偷偷喂零食了?”若秋看向刚走出厨房的于鹰。 “也就一点吧。”于鹰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若秋不信,把他平时放小零食的橱柜拉开,一柜子的猫条瀑布一样涌了出来,散在了地上,差点把他半个人给埋了。 若秋深吸一口气,指着这一地的零食,“这就是你说的一点?” 小猫显然认得这些零食,从猫爬架上窜了下来,跳水一下跌到了零食堆里,被若秋拎着后脖颈抓了起来。 “听好了,今天开始,这只猫禁止零食。” 小猫挥舞着四肢,什么都没听懂。 于鹰看着零食,居然“啧”了一声。 “怎么?有意见。”若秋把猫拎到他面前,“还是说你在故意贿赂它,想搞好关系。” “我不是,我没有。”于鹰否认得很快。 第173章 “好,知道就行。”若秋把猫塞到于鹰怀里,把猫条收拾起来送进了柜子。 第二天,若秋找出一把老旧的锁,把柜子给锁上了。 “怎么还有锁?” “房东留下的,我以为没处用,现在正好。”若秋把钥匙在于鹰面前晃荡了一圈,丢进包里,“这下你别想偷偷喂它。” 于鹰把两碗燕麦摆到桌上,“先吃饭。” “不行,你要向我保证。”若秋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 “好。”于鹰的语气终于软了下来,他举起手,“我发誓我不偷偷喂猫零食。”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下次我明着喂。” 若秋瞪了他一眼。 “下次在你的允许下明着喂。”于鹰迅速修正了自己的话。 若秋终于满意,坐下开始吃早饭。 才吃了没一会儿,沙发上于鹰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今天两人都起了个大早,于鹰的手机从来都没在这么早响过。 若秋看了一眼,屏幕上是“陈律师”三个字。 于鹰一看到那三个字,原本柔和的表情就一下沉了下去。 “我接个电话。”他拿起手机,走到阳台上去接电话,这通电话打了很长时间。 若秋只听到了一些“案件”、“时间”之类的字眼。 过了会儿于鹰回到了茶几边上,他好像没了食欲,勉强扒了几口就放下了调羹。 “是律师打来的吗?”若秋小心地问他。 “嗯,对。”于鹰应了一声。 “是徐榛的那件事吗?”若秋想了想,还是艰难问出了口。 于鹰抬眼,他斟酌了下,还是说出了口,“我今天要跟陈律师谈话,晚上可能会晚到。”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若秋放下了调羹,“我也想知道案件的进展。” “案件的事,我来负责就好,反正差不多了。”于鹰的语气有些敷衍。 “差不多是差多少?”若秋一眼看出他在遮掩些什么。 三年过去了,他没想到徐榛的案子还没完结,这其中一定出了问题。 第九十四章 青白 “这件事你不需要操心。”于鹰用勺子不断地搅拌着碗里的燕麦。 他很少有这么焦虑的动作,若秋没有继续逼问,将语气柔和下来,“徐榛是我们两个要一起面对的,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承担所有。” 以往对于徐榛的事,他都不敢触碰不愿提起,这是他第一次对于鹰说出自己想知道徐榛的事。 于鹰的动作停住了,他放下汤匙,双手不断紧缩,直至握拳,又猝然松开了手。 “在案件审理过程中,徐榛被检查出了躁郁症。” 他抬起头望了过来,用最克制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岭安暴雨。 咖啡店里空无一人,若秋整理完货架,回到吧台后发呆放空。 门店的阔叶植物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一如三年前的那场大雨。 潮湿的空气串联起了那些狰狞的记忆,也不知是降温还是别的原因,若秋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湮灭了那些泛起的寒气。 “那个男人,后来怎么样了?” “嗯?”若秋晃过神来,小茜到了他身边,开始整理橱窗里的甜品。 “我看到他跟你一起回去了。” “嗯……” 原来指的是于鹰,若秋松了口气。 “你们原来认识?” “算是吧。” “你怎么总是会搭上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小茜看了他一眼,“咳……还都是男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若秋摇摇头,但是能遇到于鹰,恐怕他把这辈子的运气都耗尽了吧。 “听说人处在绝望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有可乘之机。”小茜整理完橱窗,直起身,“他们会看到你的空隙,然后钻进去,占据你的心灵。” 若秋有些发愣,“我看起来一直很绝望吗?” “嗯……有点。”小茜将橱窗上的指印擦拭干净,又到别处去忙了。 通透的橱窗玻璃倒映出自己的身影,面庞依旧。 这些年来自己还是一副没有生气的脸,原本带着艺术的灵气随着年龄消亡,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从前。 知道自己有精神疾病的人只有店长一人。 刚入职的时候,他保证自己定期提交检测报告,一旦发现有情绪异常,可以随时被解雇,这样才勉强保存了一份工作。 跳出于鹰给自己创立的象牙塔,外面的世界他几乎无法生存。 这么些年的安定让他总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已经好了,那些被药物压制住的疾病随时都有可能复发。 然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真的是徐榛吗?到现在他自己也有些迷惑了。 当天晚上,于鹰约了一个咖啡店附近的茶室包厢,若秋下班后直接到了茶室,刚走进去,里面的人就立刻站起来了。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茶室里的人西装革履,看着是律师的模样。 陈律师热情地跟他握手,若秋有些茫然,他不记得自己跟这个律师见过。 “不好意思,我们……” “是不是觉得眼熟?我也见过你,小时候我跟于鹰一块儿上医院找过你,你那个时候还咬了于鹰一口哈哈哈哈哈哈。” 于鹰在后面轻咳了好几声,陈医生明白过来,赶紧转移话题。 第174章 “我们言归正传,徐榛的案子,过几天又要开庭了,在他被查出躁郁症之后,又进行了很多次严格的测试和医生评估,最后判定的结果是,他从早期开始就已经有躁郁症的倾向,但是家里人一直没管,对方的律师就一直抓着这个点,想要证明他在犯案的时候是处于发病状态,也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能以正常人进行判决。” 于鹰捏着茶杯边沿,用力到指尖都在颤抖,他就像要把杯子彻底捏碎一般,隐忍着自己的怒火。 “告诉我最坏的结果。”他盯着茶杯里晃动的水。 “最坏的结果……”陈律师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最坏的结果就是,一判的死缓变无期,一旦变成无期,到最后很有可能会变有期。” “也就是,徐榛还有可能出来。”于鹰冷笑了一声。 “徐榛的案子恶劣,这样的结果……”陈律师没有再继续往下说,此时再经验丰富的律师,也没有办法断定最后判决的走向。 一旦徐榛是精神疾病患者这件事被确定了之后,这个结果对饱受折磨的于鹰和自己来说如同地狱。 至于精神病会不会被判刑,若秋自己最清楚不过。 “你刚才说,他的躁郁症是从早期就有的症状,他真的是从小这样,还是故意为了脱罪才这样说的?”许久,于鹰放下了杯子,重新回归了冷静。 陈律师遗憾地摇头,“关于徐榛的家庭,目前的信息并不多,只知道他父亲有家暴倾向,小学母亲因为意外去世,初中时父亲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关于家庭的其他事情,他一直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实情。” 徐榛的父亲……母亲…… 当年绑架时的一幕幕在脑海映现,像坏了系统的电脑,若秋掐紧了自己的手指,掐到青白。 “徐榛,好像对我说过,在他绑架我的时候……”若秋没抬头,那是他一直不敢去回忆的一段记忆,每次他尝试努力回忆,那些记忆就会包裹住自己,一点点腐蚀着自己双脚,小腿,膝盖…… 眼前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徐榛的面孔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忽然,手上一股暖意传来,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若秋怔神,是于鹰握住了他的手。 “如果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于鹰柔声道,“不记得也没事。” 随后,他又转头对陈律师说:“既然徐榛的家人都下落不明,也没有医疗记录,没有人能证明他的躁郁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说的早期,到底是什么时候?” “对,这也是我们这边的突破点,说实话,我真的不相信他每一次杀人都是情绪失控。”陈律师翻动着手上的资料,但话语间还是有些犹豫的意味,“只是……我也只是推测啊,目前已知徐榛是在于家绑架案中第一次杀人,但从他的手法和陈述来看,我怀疑这不是他第一次干这样的事。” “陈律师的意思是……” “徐榛确实杀过人,在他小的时候。”若秋接上了他们的话。 于鹰在陈律师反应过来之前就回过了头,他的眼里满是震惊。 “我想起来了,他在绑架我的时候说过的话。”若秋对他艰难地笑了笑,示意让他无需担心。 “徐榛的母亲是被他父亲活活打死的,之后他被逼着说母亲是死于意外,最后他的父亲……” 回忆充斥了大脑,嗡嗡发疼,若秋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他父亲不是失踪,是他自己杀的。” 茶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陈律师率先反应过来,“他有说在哪里吗?” “他在……” 若秋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当年徐榛的刀子在自己的脖子间游走,他至今都能想起那些窒息和惊恐。 “不要再逼问他了!”于鹰厉声制止了陈律师的询问,若秋握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徐榛说……他把自己的父亲丢到了钟灵山的湖里。” 第九十五章 白菊 隆隆的雷声响起,天边闪着白光,却始终没有下雨。 若秋刚把床头的灯调成夜灯模式,卧室的房门就被打开了,于鹰倚在门边,抱着猫,手不停地捋着猫的脊背,像是很急迫的样子,他以前都是敲门得到允许后才会开门,今晚明显是焦急到了极点。 “你真的想去?”他的嗓音甚至有些不稳,“在你提供了徐榛父亲的情报之后,警方那边肯定会开始新的侦查,明天的庭审是不会出结果的。” “之前叶姐说,我只要能脱敏,以后再想起徐榛的那些事就不会再发生这么严重的反应了,我想试着见见他。” “我不能让你这么冒险。” “跟案件有关联的人,是可以去参加庭审的。”若秋试着安抚他的情绪,“陈律师是这么说的。” “我没有生气。”于鹰的语气缓和下来,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若秋,生怕将自己的情绪暴露出一点,“刚才在茶室我是有点急……” “你现在也很急。”若秋还是戳穿了他试图的掩饰。 于鹰彻底没了话,他没有说允许,也没有说不允许,若秋叹了口气,把被子掀开一角。 “要一起睡吗?” 于鹰有些愣住。 “你心软了?”他反而有些防备,“还是想讨好我?” “明天你要去庭审,我总不能让你今晚睡沙发,要是睡不好,会影响到你的休息。”若秋一边挪着位置,一边整理着床铺上的被子,“你要当做是讨好,我也认了。” 第175章 于鹰还是愣在原地,他手中的“小鹰”早就被薅烦了,一个纵身就越到了床边,轻巧地跳上床。 “好啦,今晚你要让出位置。”若秋把小鹰抱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另一侧。 于鹰走到了床边,他很小心地坐下,又拘谨地侧过身,躺了下来。 只是1.5m的床,他硬是做到了没有接触到若秋。 这跟之前他发火的时候把自己按在床上做的时候,完全是两样。 若秋戳了戳他的背。 “你不裸睡了?” 这几下手指好像是戳中了脊梁骨,于鹰的身子缩了缩,他翻了个身,抓住了若秋的肩膀。 若秋被他吓了一跳,一下就不动了,就像一只被叼住脖子的小动物。 他想到了在伦敦的时候,两人疯狂的那一次,自己也是进入到这种任人摆布的姿态。 “我希望你是因为心软。”于鹰映着夜灯的眼眸里闪着柔和的亮光,“但我又不希望你真的心软,因为我也会心软,让你去参加庭审。” 若秋无措地望着他的眼睛,就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开始,那张小小的病床,宁静的世界。 “那就……”若秋的声音越来越小,“那我们就先心软这一次。” “如果你只对我一个人心软的话。”于鹰压低声音凑近身,若秋不由地想躲,于鹰的手却伸到了他的后脑勺,将他牢牢禁锢。 亲吻落在了唇边,若秋偏了下头,于鹰的吻擦着脸颊就过去了。 “别……”若秋垂下头,小口小口地喘气,生怕于鹰再次越过自己划好的界限。 窗外飘起了雨丝,老旧防盗窗上有了些淅淅沥沥的响声。 于鹰终究还是松开了自己。 “睡吧。”他说了一句,翻过了身。 庭审的早晨依旧下着小雨。 周辰在大清早开来了车,还送了一套西装上楼。 更换完衣服的于鹰浑身都是黑色,连领带都是黑的。 精心准备的早饭谁都没能吃下,于鹰率先停了筷子,若秋也停了下来。 “你真的决定了?要跟我一起去。”于鹰郑重地又询问了一遍。 “嗯。”若秋点点头。 “好,走吧。”于鹰依旧保持着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的神色,手指却蜷缩在了一起。 若秋从未想过每一次庭审对于鹰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想起在医院的时候,那一天也是下雨天,那应该是徐榛的第一次庭审,于鹰回来之后就发烧了。 在那之后这个案件经历了多少变化,他一概不知,于鹰默默担起了全部的责任,且不让自己知道。 明明他也是受害者。 若秋情绪复杂地坐到了庭审席上,徐榛的案件只有相关人士才能旁听,庭审席的人寥寥无几。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确认无误后才放心下来。 其实他根本无法预判自己的情绪会不会失控,如果一旦失控,这个药恐怕也是没用的,只能充当一个心里安慰。 他抬头看向原告席上的于鹰,于鹰也正在看他。 这一段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漫长到若秋足以把他跟徐榛遇到见到最后的所有事都回忆一遍。 他在练习让自己的情绪百毒不侵,这样或许在真正见到徐榛的时候,就会好很多。 又过了一段漫漫的等待,开庭的时间终于挨到,边门吱呀开启,一个人影一步一步地晃了出来,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徐榛趿拉着脚步,走得摇摇晃晃,他的头发被剃得更短,还是跟刺猬一样,脖子上繁复的纹身触目惊心。 若秋死死地盯着这个在噩梦里反复出现的身影。 这是从山崖目击之后,他,于鹰,徐榛,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 第一排的距离很近,他们之间只隔了一些木栅栏,徐榛自然是看到了他,他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法警拉了下他的胳膊,示意他往前走,徐榛没有动,法警又推了他一下,徐榛却突然笑了。 他的笑声很是虚弱,就像从地底里传来一样,若秋几乎快无法呼吸,他看到徐榛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 徐榛变了。 若秋察觉到了他的显著变化,如果说之前的徐榛是个彻头彻尾阴暗的疯子,现在他却像是真正的疯了。 真正疯了的人眼神里反而没有情绪,就跟只剩下了一具躯壳一般。 若秋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他不想让自己的目光避讳徐榛,如果他逃避了,他就永远迈不过去那个坎。 突然,徐榛的嘴里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咆哮。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他重复着这四个字,空旷的室内不断回响着他瘆人的嘶吼。 两旁的法警按住了他,余光里,原告席的于鹰站起了身,边上的陈律师拉住了他。 “请被告控制一下情绪。”法官在上头发了话,徐榛就跟没听到似的,他的情绪越来越极端,行为也越来越失控,几度将法警撂倒在地。 “我只跟若秋说话!我只跟若秋说话!”他冲向木栏杆,脚铐发出铮铮的声响,身后的人死死拽着他,他却还是一个劲地往前冲,“若秋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一会儿发疯,一会儿清醒,他就跟失去了理智没什么两样。 若秋望着眼前的人,手指不自觉地按在自己已经好了伤疤上,徐榛的每一声嘶吼都在撕扯着他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心,他永远都能最精准地找到自己的旧伤疤,就跟当年一样拿着滚烫的烟头按在自己身上。 第176章 他自诩的不留疤体制掩盖了这些罪行,但他的心里从来没有真正愈合过。 徐榛的一只手掰在了木栏杆上,整条栏杆都在被撼动,场面再也没有办法控制,法官只能被迫叫停,徐榛被强制带了下去,将凄厉的余声留在了法庭上。 “徐榛对你的反应比较严重,等下你不要再进去了。”法庭的工作人员解释道。 “好……”若秋握着装着热水的纸杯,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等到法庭的工作人员离开后,一行人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徐榛他这人是反社会人格,按理说他应该是没有感情的。”在法院的大厅里,陈律师摘下眼镜,拿出块眼镜布,敷衍地擦了几下,“但他对若秋不太一样,这一点我从对方律师口里也听到过一些。” “徐榛的律师?”于鹰也拿了杯热水,纸杯已经被他掐得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是一个红圈里的朋友打听来的消息,说如果若秋不愿意见徐榛,他什么都不会说。”陈律师把眼镜布收了起来,重新把眼镜架上,“这到底是为什么?” 想到在法庭上徐榛发疯的样子,若秋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很早之前他就对徐榛说过,说他们两人不是同类,原来徐榛说他们是同类,这句话是真的。 “徐榛真的疯了。”他平静地说出这个事实,“我确定,他疯了。” 话音一出,对面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他之所以会这么对我,是因为他以为我能懂他。”纸杯里的热水烫着手指,若秋却已经感觉不到那些刺痛了。 徐榛真的疯了。 他变成了更可怖的存在。 他依旧会被徐榛影响到,他看到徐榛依旧会害怕。 他到底是怕徐榛对自己做的一切,还是怕徐榛跟自己一样,是精神失常的同类。 “本次庭审中止。” 没过多久,又有法院的工作人员前来通知,说是徐榛的精神状态已经没有办法再支撑他上庭,之后是否还能出庭,他们还要再做判断。 案件又一次陷入了焦灼。 从法院出来的时候,天空的雨已经不是之前所谓的小雨了,天空就像撕开了一个大口,往下倾倒着。 “今天有大暴雨。” 他们刚来到停车场,周辰已经等候已久,“有一些地方积水了,回去的路况不是很好。” “我还要再去一个地方。” 车后座摆着好几束白菊,若秋明白过来,于鹰可能要去扫墓。 “好。”周辰把驾驶座的位置让了出来。 “坐到前面来吧。”于鹰却绕了副驾驶座,打开了车门。 若秋有些惊讶,他本以为于鹰并不想让自己一起过去。 他安静地坐进副驾驶,于鹰关上门,随后坐进了驾驶座。 车子在拥堵的室内开了好久,不知淌过多少积水的道路,渐渐的,若秋觉着于鹰走的这条路有些眼熟,直到来到墓园门口,他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之前来过的那个墓园。 “周柠夕……你的母亲的墓也在这里?”他脱口而出这句话,随后又赶紧止住声,“抱歉,我是不是不应该见你母亲……” “没什么好抱歉的。”于鹰将车子停稳,朝着后座看了一眼,“我买了不少花,等一下也去见一下你的家人。” 第九十六章 红糖 这片昂贵的墓园走道修得很平整,可到了半山腰的位置,若秋就觉得小腿骨钻心地疼。 那是三年前自己坠楼时候伤得最重,也是好得最慢的地方。 每次到了下雨天,断裂又被接上的骨头就会隐隐作痛,但像今天这样痛得如此厉害还是第一次。 “我走不动了。”若秋干脆直接停下脚步,对于鹰说,“你先上去,我随后就来。” 于鹰也没有再往前走,他撑着伞在原地转了半圈,保持着跟他面对面的方向。 “这几年一直是这样吗?”于鹰洞悉的眼神扫过自己的小腿。 “什么……”若秋惊慌地想要掩饰,于鹰却把伞塞到了自己手里。 “拿好。” “嗯。”若秋结过伞,于鹰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手指一点点按压过小腿腹。 “嘶……”按到某一处时,若秋痛得差点叫出声。 “很痛吗?我们要不要去医院?”于鹰抬起头,眼里满是忧虑。 “我去检查过,医生说没问题,应该是下雨天的缘故。”若秋摇摇头,“再加上走山路,腿不太适应了吧。” “可能是没好利索。”于鹰用双手捂住了他的腿,“受冷的时候是不是也会疼?” “好像是……这样。” 小腿有了一丝暖意,疼痛缓解了稍许,若秋低下头,发现于鹰的背后早就被雨水打湿了,他缓过神,赶紧把伞往于鹰头上挪,“我真的没事,我们快往上走吧,今天大降温,我们在雨里待太久容易感冒。” “好。”于鹰还是没有起身,“你到我背上来,我背你上去。” 若秋望了眼山路,还剩下不少,他想起三年前他一个人手脚并用地爬上山跪了几小时,又忍着剧痛爬下山,他忽然有点想哭。 “我这几年长胖了不少。”若秋故意说着调侃的话,爬到于鹰背上,“你不一定背得动我。” “长胖?”于鹰笑了一声,“我看是变轻了不少吧。” 第177章 他站起身,掂量了一下背后的人。 “于鹰,你好像长高了。”若秋望着眼前的视野,“在濑户内海背我的那一次好像还没这么高。” “我这个年纪还能长高?” “听说到30岁还能长。” “你呢?30 多岁了,长高没?” “没有……”若秋的声音又弱了下去,他趴在于鹰耳朵边,有些悻悻地问他,“你是不是嫌我老啊……” “还是你嫌我年轻?”于鹰很快就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经过了这一轮无厘头的插科打诨,在加上自己使劲眨巴眼,想哭的情绪都憋了回去了。 若秋在心里松了口气,他不想自己在于鹰面前总是一副矫情无助的样子。 “其实当年你不只是腿,腰椎胸椎都有严重骨折,那些事你可能不记得了。” 于鹰背着他继续缓缓往上走,“我下飞机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拦着我,不想让我看到你坠楼后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在想,无论如何我都要见你一面,我差点以为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若秋无奈地说了一句,“你不要咒我死啊……” “我很怕你离开我。”于鹰的语气却很认真,“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最差的情况是你精神失常再也恢复不了,就算到了那个程度,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觉得还会有希望。” “我会好好吃药,不让自己到那个地步的。”若秋向他保证,就跟之前每一次他所保证的一样,他知道于鹰不会问他当年为什么跳楼。 正常的人有喜怒哀乐,有感情的释放,精神病人却是无序的,他们能做出一切常人所无法理解的事情。 即便是他精神失常,于鹰也从来都把自己当一个正常人来看待。 而自己能做到的,就是保证自己好好养病,以此来赎罪。 如若他继续放纵自己的病情,最后难过的只会剩下于鹰一个人。 眼前又开始变得模糊。 若秋低下头,反复地告诫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哭。 于鹰一步步往上走,在一个片区边上停了下来。 那里是若夏,还有舅舅舅妈的墓地,自己家人的丧事,果然是于鹰一手操办的。 若秋从他身上跳下,两人一起握着一把伞,走到了墓碑前。 “如果若夏还活着,她应该会很欣赏你。”若秋把花束摆在墓前,“但是我舅舅舅妈就难说了,他们是很挑剔的人,他们对我跟若夏都不太好,说我们几个是来坑他们钱的。” “你别在墓前说坏话啊。”于鹰无奈地笑了。 “但是他们去世后,我又觉得很后悔。”若秋把两束花依次摆了上去,“就算不是绝对的好人,在我养母去世后,他们还是照顾了我。” “这算是亲情吗?可能算吧。”若秋转过头,对着于鹰笑了笑,“我刚想起来徐榛杀了他们的那件事的时候,差点就不想活了,他因为我一个人可以残害三条生命,这对我来说是无法承受的,但后来我又想,如果我没法从徐榛手下逃离,可能我们的死就会被徐榛掩盖过去。” “徐榛需要接受他应该要有的制裁。” 若秋把花束整理完,站起身。 于鹰的手上还有一束花,那是留给他母亲的。 于鹰母亲的墓地,跟自己的姐姐和舅舅舅妈是在同一个区域。 于鹰显然已经很熟悉整个流程了,他将花束放在墓碑前,把香点燃,一缕青烟向上,混在了雨丝里。 “我以前不信,但时间真的有治愈功能,时间越久,那些过去的事情就越淡薄,所以每次开庭之后,我都会到这里来。”于鹰将一只手搭在周柠夕的墓碑上,“然后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一切。” 于鹰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小盒子,在花束的边摆上。 “这里面是什么?” “红糖糍粑,她说她就喜欢这些甜腻腻的东西。”于鹰看着盒子里的一小块糍粑,嘴角弯起,“但她说自己是演员,要控制体重,不敢放开吃,我要是给她准备一大盒,指不定她在另一个世界也会怪我。” 照片上的人是相似的眉眼。 “周柠……阿姨真是一个可爱的人。”若秋躲在于鹰的伞下,也不知道于鹰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一块袖珍大小的糍粑。 “话说你妈妈,嗯……阿姨跟你长得真的好像。” “大家都这么说。”于鹰说完,又补了一句,“你也可以叫妈,反正她不介意。” “啊?”若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忘了,我们是在新西兰结过婚的人。” 于鹰回过头,雨水把他们两人都浇灌得身子发冷,于鹰的眼神却是灼灼的。 “我们的协议……” “中止的只是协议……”于鹰扬起嘴角,举起那只没有戒指却留下了戒痕的手,“就算没有戒指,我也从来都没觉得我们断过关系。” 若秋怔住,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人,他跟于鹰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关系。 他想过几个可行性,他甚至想过,自己可以跟于鹰永远保持不清不楚的关系,只要他们两个可以彼此接受,他可以妥协。 “我……”若秋也不自觉地去摸自己的手,他已经千百次,无数次地习惯性地去摸那只带着戒指的手指,即便那里空了也是一样。 第178章 在纠葛在痛苦的人不止他一个。 “我不会让自己再后悔。”于鹰握住了他的那只手,“我们可以不在一起,但你至少要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在赎罪的也不是他一个人。 若秋握着伞的手逐渐松开了,他扔掉了伞,张开手臂抱住了于鹰。 大雨倾盆地落下,把一切都淋湿浇灌透彻。 屋外的声响如同台风过境。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浴室里水珠不断落下的声音。 淋浴的喷头开着,热水不断涌出,让室内的热气开始蒸腾上升,湿润的身子贴在了一起,若秋靠在浴室的瓷砖上,头高高扬起,迎接着于鹰不断落下的吻。 他们没来得及脱衣,不断涌出的情绪急迫地想要寻找一个宣泄口,他记不清他们什么时候就开始接吻,为什么接吻,又为什么停不下接吻。 狂风暴雨像是能倾倒一切。 于鹰关掉了热水,他的上衣都没有脱完,就将若秋抱起,一路往外走。 身子落在了沙发上。若秋哆嗦着,想要去推阻他的手,而他的动作却像是在迎接于鹰的双手,拉扯着他的手贴到自己身上,点燃皮肤的每一寸。 于鹰一边褪着他的衣服,一边开拓着,吻还是没有停下。 裤子和内裤挂到了脚踝,若秋的身子不断往里缩,却被于鹰握着腰肢一次次撞到自己身上。 于鹰已经熟知了哪些地方是他敏感的点,起初他只是小声地叫着,到后来再也压抑不住声音。 他哭喊着,让那些声音都融进了雨里。 直到雨势减小的时候,这场凌乱的做爱才接近尾声。 水液湿漉了全身。 沙发下落满了凌乱的衣物。 窗外的雨形成了一片细小的水幕。 若秋依偎在于鹰胸口,眼神朦胧地望着窗外。 他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喉咙生疼,几乎发不出声了。 “我想洗澡……”他想翻身,却有些脱力,差点滚落沙发,于鹰揽住他的腰,把他拉回去抱在了怀里。 “等一下再去。”于鹰眷恋地抱紧他,沙发很小,两人只能贴紧才能勉强躺下。 “我家沙发太小了,躺着不舒服。”若秋勉强动了动,于鹰却把他抱得更紧了。 “小也有小的好处,这样你就没地方可以逃了。”于鹰箍紧了他的腰,把脸凑了过来,嘴唇就要贴上来的时候,若秋躲了躲。 “怎么了?”于鹰吻在了他的掌心。 “我……不想亲了,亲太多次了……嘴唇很痛……”若秋抬手遮住自己的脸,他羞到不敢看面前人的眼睛。 于鹰轻柔地抓下他的手,吻落在了额头。 “这里可以吗?” “可以……” 在做完之后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居然能让自己红脸,若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于鹰转而又去寻他的后脖颈,若秋心里一惊,提前一步捂住了脖子。 “这里不可以!” 于鹰被逗笑了,连带着自己的身子也随着笑声震动。 “你不可以的地方是不是多了点?” 若秋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刚才他也求饶了很多次,但于鹰一直不放过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 在于鹰的手里,他好像哪里都可以高潮。 这么一想,原本渐渐冷却的身体又染上了一层热度。 “我真的要去洗澡了,太黏了不舒服。”若秋扭动身子,想要再次起身,于鹰却先他一步下了床,像抱小孩一样将他抱起。 “我们可以分开洗吗?”若秋抱住了他的脖子,“上次你在浴室,对我……” “对你?” “上次你在浴室不是没忍住……那什么……”若秋恨不得将他上次的经历全部控诉一遍,他实在不愿去想那些于鹰帮自己清洗的场面,更何况上次于鹰清洗干净是为了再一次进入。 这一次也依旧是如此。 失控的情感比上一次来的还要快。 若秋先是抵着玻璃背对,后来他再也站不住脚,于鹰就将他抱起来,抵在墙上正面进入。 躺到床上的时候,若秋迷迷糊糊地眯着眼,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把头垂在床边,于鹰坐在床下的地毯上,正耐心地帮他吹着头发。 “我们能不能再定一份协议。”若秋用气声对于鹰说道,“一个月一次,每月15号,不能再多了。” 于鹰在瞬间就把吹风机给关了。 “你是说认真的?”于鹰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是……”若秋抬了抬手指,手臂就接连一阵酸痛,“我还要再加一条,我们就在床上舒服一点的地方,不要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那些地方很奇怪吗?”于鹰的表情竟有些受伤。 “你就体谅一下我这个年纪,我真的不行。”若秋坐起身,抱着膝盖慢慢地将自己的身子蜷缩起来,这是他不知从哪看到的一个运动后拉伸的动作,可以缓解身体的酸痛。 “那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我这个年纪?”于鹰的表情更受伤了。 若秋做完一个拉伸,转过头,认真地摇了摇头。 “不可以。” 于鹰笑了一声,他丢开吹风机,握住若秋的手腕欺身上来,将他压倒在床上。 “好,那我们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你是愿意和我签这样的协议了?” 第179章 若秋的身子僵硬了一下,他这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他刚才跟于鹰说了什么?他居然说要一月一次!他在想什么! “我……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跟你做得那么频繁,不是……” 于鹰只是嘴角带着笑容,听着自己再也解释不清的话语。 “没事你慢慢说。”他的语气满是揶揄,“我很有耐心。” 第九十七章 琉璃 故意靠近的距离像是在引诱着,忍不住想把嘴唇凑上去贴紧。 若秋抿紧嘴唇,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 “怎么了,刚才的话还没说完……”于鹰俯下身,两人的鼻尖轻轻触碰了一下。 “我不想说了。”若秋偏着头,稍稍拉远了距离。 他从来没有占据过主导的地位。 只是这次感情失控的初始,是他主动拥抱的于鹰,让隐藏好的感情在一瞬间坍塌,让于鹰接收到了自己的信号。 “其实……我没有说想那什么,是你……” 若秋还想解释,他没能说完,于鹰就咬住了他的唇,又是一个绵长缠绵的吻,期间若秋咬着他的舌尖想打断这个吻,而于鹰却任由他咬着,手一点点地探了下去。 若秋腰际一酸,身子弓了起来,他抓住于鹰的手腕。 他知道现在的境况很危险。 于鹰适时分离,又轻啄了几下若秋发红的唇尖。 “你这样是想要还是不想要。”他暂停了这个吻,故意把身子往上抬,保持着若秋亲不到的距离。 “只要不做……我都可以,我可以亲……你……” 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却还是主动掉入了陷阱,若秋借着喘息的空隙,撑起身子,一点点讨好地吻他的嘴角,吻他的嘴唇。 于鹰终是饶过了自己,抚摸到人鱼线的手停了下来。 他低下头,等待若秋与他相拥而吻。 这份延迟的亲昵到了清晨。 或许是太累,又或许是昨天发生了太多的事,第三个闹钟响起的时候,若秋才稍微苏醒了一些。 贴紧的身子互相磨蹭了几下,他就觉着有点不对劲。 若秋睁不开眼,本能地想逃离,刚动了动身子,双臂就被身后的人擒住了。 “醒了?”于鹰还带着睡意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没醒。”若秋扭动了下身子,企图挣脱他的手。 于鹰轻笑了一声,没有继续演下去。 “真的?”他从身后凑了上来,牙齿尖轻轻刮蹭着后脖颈的皮肤,若秋吓得直缩脖子,而一只被逮捕的猎物只有被咬的结局。 于鹰轻咬他的后脖,没敢用力。 微微的痛感带着酥麻,若秋没忍住,发出一声吃痛的叫声。 于鹰的一只贴在了脖子后凸出的脊柱上,安抚了一阵,那只手就顺着脊柱渐渐往下摸去。 若秋已经熟悉了他的喜好,于鹰总是说他瘦,就喜欢摸他的脊柱,每次都从后脖颈一路往下到尾椎骨。 他的手指会在那里停留很久。 听说尾椎骨那里是人以前长尾巴的地方,又脆弱又敏感。 于鹰一撩拨,他就会发出细细碎碎的低吟。 清晨的白噪音从窗的缝隙钻入,掩盖了声音。 窗帘间的阳光在缓慢地变化角度,光晕随着摇晃的视野变动着。 朦胧的睡意还未清醒,侧身的姿势让人没有安全感,还在迷糊之间,身子就被于鹰捞了起来,于鹰平躺在床上,让若秋坐到自己腰上。 “你总说我强迫你,现在你可以主动一点。”他一点都不急,欣赏着自己窘迫的模样。 “为什么还按住我的腰。”若秋坐不直身子,只能双手撑在于鹰的腹部肌肉上,“你不就是怕我逃……” “我给你机会了。”于鹰松开了双手以示清白。 若秋望着他,鬓边低落的汗液淌在了于鹰腹部,这一瞬的错觉,他真的以为,是他占有了于鹰。 日光焕然,像从琉璃中看这个世界。 若秋侧趴在床上,他已经顾不上自己是什么羞耻的姿势了,几度达到顶峰的身子还在战栗着,随着喘息一起一伏,他极力呼吸着,尝试恢复体力。 “我叫了早饭,先起来吃点。” 于鹰提着外卖走到客厅,将里面的餐盒依次摆在茶几上。 若秋撑着床,艰难爬起一看,是自己打工的咖啡店的外卖。 “等下我还要上班,可以给你带一杯回来的,反正不远。”若秋走到衣柜旁,翻出一条新的内裤,随意拿了一件睡衣,披着衣服就走到了客厅。 “我给你请了假。”于鹰拆开包装,取出两杯咖啡,“我担心你今天起不来。” “我不是起来了?”若秋到洗漱间,对着牙刷挤牙膏。 “我是说等下。” “咳……”若秋呛了口牙膏,他顾不上自己还含着牙膏沫子,把头探了出来,“等下你别折腾我了,我要画画。” “这么早就画画?” 于鹰拿起了一只贝果,懒洋洋地往上面抹奶酪。 “我不管,难得的请假,我不画两笔就难受。”若秋漱干净口,走到客厅,“你要是在我画画的时候干那些事,我一定一定把你赶出去。” “行。”于鹰笑了一声,这声笑到了若秋耳里,听着就跟挑衅差不多。 第180章 “哪有你这么过家家的。”若秋在沙发边缓慢坐下,缺乏运动而酸疼的腰哪哪都不舒服。 “没人规定不可以。”于鹰喝了口咖啡,疑惑的眉头皱起,他又喝了一口,把咖啡放下了。 “味道不好?” “没你做的咖啡好喝。”于鹰的表情不像在说假话。 “快算了吧,我们店用的是一款豆子。” “那也不一样。”于鹰把他的那杯递了过来。 若秋低头喝了口,仔细品了品,是不太一样。 他爬了起来。 “我家有豆子,也有整套工具,你试试。” 于鹰仰头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变得喜欢咖啡了?” “我……”若秋一阵词穷。 他想要极力弥补那些他们还未达成的誓言……那算誓言吗? 若秋低头笑了笑。 “怎么了?一会儿笑一会儿严肃。” “你要是嫌麻烦就算了。”若秋又在茶几边上坐了下来,“我买回来也没时间自己做咖啡。” “不麻烦。”于鹰反倒从沙发边站起身,“以前就说过想给你做咖啡的。” 曾经封存在秘密盒子里的约定被钥匙轻巧地打开。 若秋愣住,看向于鹰走向厨房的背影。 挑豆子,磨豆子,烧热水,冲泡,于鹰的手法娴熟,滤纸上留下了均匀的一圈圈咖啡渣。 若秋走到他身边,“你的手法一点都不比我的差,我可是在店长的培训下还苦练了很久。” “次数多了就习惯了。我离不了咖啡。”于鹰取出漏斗下的壶,将滤出的咖啡倒到了杯子里。 两人胳膊不知不觉间挨在了一起,若秋挪了点位置分开,一会儿两人的胳膊又贴在了一起。 就这样分分合合来了几次后,若秋彻底拉开了距离。 “你先试试味道。”于鹰把咖啡杯递了过来。 若秋低下头,抿了口咖啡,视线却飘忽到了一旁。 于鹰的小手臂上还留着自己掐出来的红印。 “唔……烫。”滚烫的咖啡送入口中,若秋呛了一口,于鹰赶紧把杯子撤离,咖啡液还是洒了出来。 没有楼下的月季花,没有院子没有草坪,过去的碎片整齐地码在了回忆相册里,快速翻阅过,一刹那又关上了。 咖啡液尽数落到了自己的脖颈。 于鹰急忙扯了张湿巾,按住了咖啡液,可液体还是顺着锁骨滑了下来,从胸口到腹部。 于鹰擦着擦着手就慢了下来,若秋抬头,看到于鹰正在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子,餍足又满意。 若秋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脖子延伸到胸口的位置还留着不少吻痕没有消退,他引以为傲的不留疤体质在于鹰制造的痕迹面前失了效。 将咖啡液都擦拭干净,于鹰丢了湿巾,手指按上皮肤,一点点沿着那些痕迹,复原爱抚的路线。 每一处痕迹都在提醒着他,刻意拉远的距离早已经成了摆设。 “有没有烫伤?” “没,泡咖啡的水温度其实没有太高。” “好喝吗?” “嗯……比我差了一点点。”若秋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又开始变得不稳。 这是他自己的错。 没想到只过了这么几日,他已经放松到可以在于鹰面前衣衫不整了。 “你等等!” 在越界之前,若秋抓住他的手,把衣服拢了拢。 “我饿了。” “刚才是谁说不饿的?” “我现在饿了,真的。” “好,吃饭。”于鹰松开了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端着咖啡走出厨房,若秋在他背后偷偷摸摸地将睡衣的扣子挨个扣严实。 于鹰却好像熟知了他的动作一样,走到客厅后还回头看了一眼。 “只给晚上的我看吗?” 若秋正在认真地扣着最后一颗扣子,于鹰的话说完,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根都是烫的。 “你……你别乱说,快点吃完,快点工作。”他走出厨房坐到茶几边上,“然后就别理我了,让我好好画画。” “我今天没有工作。”于鹰跟自己裸露得差不多,他没穿上衣,只套了一条宽松的长裤。 “那你等下做家务吧。”若秋指了指他们昨天大闹一场的沙发,又指了指卧室。 “行。” 早饭后,于鹰说到做到,负责地开始“打扫战场”,他把沙发边两人乱丢的零碎衣物都拾起,用洗衣袋装好,放进了阳台的洗衣机里。 他研读着那些瓶瓶罐罐的说明,把液体用量杯量好,小心地加进槽里,就像在做什么魔法实验。 “那个……我有买洗衣凝珠,就在边上的柜子里。”若秋没忍住提醒他,“可以直接放一颗,就什么都有了。” “哦,你可以早点提醒我。”于鹰打开边上的柜子看了一眼。 “等下不要忘了给猫铲屎,补点猫粮,还有水,对了,一定一定要禁止喂它零食!” “嗯。”于鹰得到了新的指令,嘴角微微上扬,还挺开心的样子,他按下洗衣机的开始键,转而走到客厅,拿了铲子,笨拙地在猫砂里掘着。 洗衣机嗡嗡的声响,窗外是明朗的清晨,小猫在爬架上慵懒地扫着尾巴。 若秋停了画笔望着屋子里的这一切,可能这就是生活的感觉吧。 第181章 没有什么大风大浪,他珍视的一切都待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只有美好在延续,就像含了一颗化不开的糖在嘴里。 若秋继续低头调着颜料。 就是不知道这种幻境一般的景象还能维持多久。 第九十八章 青金 “你怎么调的颜料,都溅鼻子上去了。”于鹰到了他面前。 “啊?”若秋还在愣神,无意识地抬头,于鹰恰好伸了手,拇指摸了摸他的鼻尖。 “谢谢……”若秋一个道谢还没说完,于鹰捧着他的脸,又把颜料抹到了他的侧颊上。 “你……” “还有什么家务让我做?”于鹰弯起手指蹭了蹭他的脸颊,若秋这才逐渐反应过来,于鹰这不是好心帮他擦颜料,是在玩他的脸。 “猫喂完了?”若秋按下他的手,朝他身后望了望。 “喂完了。”于鹰挪了一步,用身子挡住了他的视线,非常刻意。 “等下。”若秋抓住了于鹰的胳膊让他别动,偏着头看向猫爬架的一角,锁猫零食的柜子上没了锁,整个柜子都是开着的。 “你哪来的钥匙?”若秋横了他一眼。 “洗衣服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的。” “老实交代,你喂了多少?” “也就……三四五六根吧。”于鹰快速带过这一串数字,“我是迫不得已,不给它零食,它就讨厌我,它讨厌我就会霸占我的位置。” 他淡定说完,做了个总结,“所以这是我的策略。” “位置……是床上的位置吧。”若秋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心思。 “是啊。”于鹰的得寸进尺被他自己说的理所当然。 “我没说你以后可以一直跟我一起睡。”若秋松开他的胳膊,继续端起颜料瓷碟,“再说了,我那是张单人床。” “就这么几天也不行?”于鹰没有像先前那般失落,他躺到边上的沙发上,悠然地端起了pad看财报,“我过几天要出个差,你先想清楚。” “这样正好,我也没想让你陪我,反正我们在一起总是……”若秋把颜料怼到画布上。 “总是什么?” “总是……干那些事情。”若秋又对着画布怼了几笔,他恨自己脸皮薄,话还没说完脸颊就开始烧了起来。 “不干那些事情也行。”于鹰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还有什么想让我帮忙的,在这几天都可以使唤我。” 若秋狐疑地瞟了他一眼,“我可不敢耽误你的工作。” “反正最近也就看看财报,听听汇报。” “也就?”若秋想起之前帮于鹰干活的那个下午,工作量可以说是饱和的程度。 “这可能是我最空闲的一段时间了。”于鹰的语气听着不像是假的,他垂了一只手下来,揉了揉若秋的头发。 猫爬架上的猫叫了一声,探出头像在看好戏。 若秋顿时觉得自己才是那只被抚摸了的猫。 “好了你不要摸我了。”若秋扬起头,于鹰正好把头低下来。 水到渠成,这样的距离,正适合一个吻。 若秋闪躲了下,于鹰却擒住了他的脖子,吻轻柔地落了下来。 手上的颜料瓷碟无处安放,只能颤巍巍地拿着。 等到这个吻结束,睡裤上已经洒满了颜料。 “这个是青金石磨的蓝色,我调了好几个小时!” 瓷碟里的颜料所剩无几,若秋站起身,恨不得拖着于鹰把他撵出去,“你知道岩彩的颜料做一次颜料要费多少劲吗?” 于鹰定定地望着他,“我知道啊。” “那你还!” “裤子给我。”于鹰向他摊出一只手,“阳台的那一桶衣服洗得差不多了,正好可以洗新的一桶。” “哦……” 若秋的气消了一些,他背对着于鹰,将睡裤从腰际往下扯,脱到膝盖的时候,他觉着身后的视线有些炙热,回头一看,于鹰果然在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要是再这样下去,指不定等下又会发生些什么。 若秋又把睡裤拉了上去。 “你等我一会儿,我换好给你。”他绕到卧室,关上了门。 “这么见外?”于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们要不别一直待在屋子里了。”若秋干脆换上了一整套外出的衣服,才打开了卧室的门,“这样吧,我还有个展没看,我们去看展吧?” “什么展?”于鹰浑身警惕,“绿石美术馆的我不看。” “是岭安美术馆。”若秋差点没笑出来,“粉色的睡莲,最近的新展。” “现在去吗?” “嗯,工作日没什么人。”他本以为这种突兀的约定于鹰肯定会拒绝,没想到于鹰很快放了pad。 “好,走吧。”他果断站起了身。 美术展馆有些远,本来就是临时的说走就走,若秋倒也没很急,两人就一路坐地铁慢悠悠荡了过去。 岭安的地铁没有东京那般拥挤,他们不需要特地挨在一起才能与周围人隔开距离,岭安的地铁很空,甚至还有座位可坐。 车厢冷气充足,甚至温度有些过低。 “把手给我。” 于鹰在膝盖上摊开了掌心。 “怎么了?”若秋把手放了上去。 “冷吗?” “今天外面37度,你觉得我会冷吗?”若秋逃出了他的手掌,于鹰又一次牵了上来,直到两人十指相扣。 第182章 “当年你走的时候,为什么没把衣服带走?” “嗯?”若秋愣了好久,才明白于鹰指的是他们分开的那个冬天的事。 “那些陈年旧事就忘了吧。” “怎么会有人冬天出门不穿外套?”于鹰笑了一声,笑声却很勉强,“那天还下了暴雨。” 手心的暖意让人难以回忆起那个冬天刺骨的寒冷,若秋酝酿了一个不在乎的语气,“还好啊,还没到隆冬呢。” “我罚了周辰一个月工资。”于鹰忽然说道。 “什么?”若秋睁大了眼睛,“你罚他干什么?” “因为他说他看到你出了门,但没注意到你穿了什么。”于鹰继续说道,“最后年终的时候我气消了,双倍补给他了。” “你是魔鬼吧。”若秋掐了下他的手指。 “工作上是。”于鹰把这句话当作了褒奖。 若秋内心忍不住给周辰道歉,明明是自己在作死,周辰却变成了可怜的工具人…… “话说你的工作真的没关系?”若秋又问了他一遍。 “从出门到现在你已经问了我5遍了。”于鹰压了一下头上的鸭舌帽,“你是真的不想让我在你边上吗?” “没,我是担心万一有人认出你怎么办?” “我不是有你的帽子么。” 也是,于鹰向来都是西装革履地出现在大众面前,穿得如此休闲很难让人认得出来。 “倒是你,万一被认出来了怎么办?”于鹰反问了一句。 “我存在感很低的,放心。”若秋骄傲地扬起头,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一点有什么好让自己骄傲的。 而于鹰却侧过头,认真地望着他的脸,“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有啊,我从小被夸。”若秋更得意了。 于鹰很快把帽子摘下了,转而扣在了自己头上。 “怎么了?”若秋用双手扶正帽子。 “我不想你一直被别人看到。”于鹰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这个车厢根本没人。”若秋环顾四周,快接近终点站,整个车厢除了他们都已经空了。 “说不定下一站会上来。” “我……行吧,那就我戴帽子。”若秋无语,于鹰有的时候会有些幼稚的想法冒出来,还得自己去安抚。 “有没有人……说你一直都遇到不好的男人。”于鹰又别扭地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若秋没忍住,也反问了一句。 “你说呢?” “算吧。”若秋故意逗他。 于鹰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遇到你之后,我的人生就一路走了下坡路,冲到了谷底,往后厄运不断病情恶化灾祸连连差点丧命。”他越说于鹰的脸色就越惨白,若秋适可而止,停了下来,“但谁知道这些到底是祸是福,没人能预测人生的轨迹,也没有人能预测人生的终点会是怎样。“ 地铁停在了末站的站台。 “一开始我有后悔过自己为什么要出生,也想去弄明白小时候发生的那些事,但是现在我不太愿意去纠结那些事了。” 若秋站起身,把于鹰也牵了起来,“我找不到自己变成这样的溯源,我已经放弃了。” 第九十九章 粉色 粉色睡莲是莫奈的印象派画展中的主题,也是曾经若秋在画集上反复欣赏的画作。 他以前看过不少蓝紫色的睡莲,但粉色的还是第一次。 藕粉色的睡莲绽开在蓝紫色的池子里,很多人说这张画梦幻,但若秋却只觉得沉静。 同样沉静的还有站在自己身边的于鹰。 自从他在末站电车上说完那些话之后,于鹰就陷入了他以往熟悉的沉默。 用几句话将两人的关系打回到初始状态,这一点上若秋自觉颇有心得。 “我之前一直不想问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于鹰站在画的右侧,“那个时候你刚从昏迷中醒来,不管有没有记忆,对于我来说,我都会把它当一次重启。” “我已经重启了那么多次,再多一次又会怎样,当时我是这么想的。”他看向站在画左侧的若秋。 “但是分开的三年告诉我那是不可能的。”于鹰没有掩盖他话语间的痛苦,“我现在回忆那三年,记忆就跟空白了一样,原来失忆是这种感觉。” 他还不忘挖苦了一句自己。 “所以我给自己定下了最后通牒,等于家的那些事忙完,我就去找你。”他转过身,面前若秋,“以前每次开庭,我不会有像现在这样平静的心情,只有在你边上我才会放下那些痛苦。” “当年的事,对不起……”若秋没有办法解释,他找不到别的出路,很多无解的事放在面前,可以压垮一切。 这么几年过去,那些微小的希望从心底涌起,有变成勇气吗?若秋不好说,但他知道自己远远没有于鹰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徐榛是我们都要去克服的事,我不会再逃避了。”若秋对他笑了笑,“以后如果涉及到案件的那些事,我都可以配合。” “你知道我说的不止是那些。”于鹰很快地说道。 若秋抬头望向他的眼睛,于鹰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需要自己的一个答案。 “我现在……”若秋握紧了手,他必须做个了断,在他们的感情复燃只在苗头的时候。 第183章 而于鹰却上前一步,将自己拉扯到怀里。 “如果那个答案还是跟三年前的一样,我不想听。” 美术馆幽暗的灯光只照亮了画前的一小块地方,就好像两人明亮的世界,也只在彼此拥抱时候的这一个小圈子里。 若秋闭上了眼睛。 这次该轮到于鹰来拒绝了。 他把那些已经徘徊在喉头的话给生生咽了下去。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经历了一场热度的消退,两人彼此都冷静了很多。 洗衣机里的衣物已经洗好,若秋把衣物在阳台的衣架上依次铺开,看到自己的衣物和于鹰的衣服混杂在一起,他竟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楼下的那两颗树是栾树?”于鹰正趴在窗台吹风,柔顺的黑发一层层被风吹起,再落下 “你才发现?”若秋把最后一件衣物晾晒完,也跟着一起趴在了窗台。 “我之前都没注意到。”于鹰眯着眼仔细盯着那两棵树,“跟医院里的那两棵树很像。” “我在这里看了这两棵树结了3年的果子,栾树的果子真的跟灯笼一样。” “所以你才在这里租房?”于鹰很快地问道。 “没……”若秋下意识地回避了真正的原因,“那是因为……在医院的时候,是我创作欲望最强的时候,可惜了,那个时候某人死活不让我画画,天天逼我吃药。” 若秋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为自己辩解,“我这是在养自己的灵气。” “那你现在灵气养得怎样了?环球画展,为什么没参加?”于鹰又问了一句。 “我参赛了!”若秋没想到于鹰还查起了他在艺术道路上的进度,但一想起自己被扣留在尹亦地方的作品,声音就一下变轻了许多,“但就是……没过预选而已。” 于鹰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毛,很快恢复了镇定,“不可能,不至于没过预选。” “没事,经过这几个月的反省,我觉得之前的作品不行。”若秋发现自己的手腕还沾着一点颜料,他拿另一只手搓着那块皮肤,“我是说真的,以前我听教授说过,一个艺术家要创作作品,到达顶峰之后很容易就开始走下坡路,除非去攀登新的顶峰,我知道我的作品还差一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艺术永远都在做新的东西,开创新世纪,在浮空中去抓住一点星光。 “当然创作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若秋撑着窗台,灵巧地爬上了窗槛。 “什么原因?”于鹰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 “老小区有防盗窗,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都掉不下去……”他在窗槛上走了几步,向于鹰展示着,而脚踝却被于鹰一把抓住了,于鹰没有笑,他神情紧张,握着自己脚踝的指尖轻颤。 若秋忽然就明白了。 于鹰看到的自己,是站在医院的那个窗台上的自己,那个陷入绝望走投无路的自己。 “对不起……”若秋在窗槛上蹲了下来,他没想到自己一个无心的玩笑于鹰竟然会这么当真,他伸出手摸了摸于鹰抓着自己脚踝的手臂,“对不起我……我……” “我没事。”于鹰摇摇头,张开手臂,“下来吧。” 若秋拥抱住他,于鹰将自己抱下了窗台。 此刻脆弱的人是于鹰。 “我已经没事了。” 若秋在他怀里多待了一会儿,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一切回归到了平常。 于鹰说的出差并不是在开玩笑,他带走了全部的行李,就好像真的只是暂住了几天似的。 若秋按部就班,上班下班,重复着以往每一天的生活。 就是看到那个被开了锁的猫零食柜子的时候,他就会忽然想到于鹰。 于鹰只是在自己家暂时住了几天,自己怎么还幻想出了其乐融融的婚后生活。 每次他都这样嘲笑自己。 虽然于鹰确实是去出差了没错,但在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心意之后,他觉得于鹰需要一段冷静的时间。 每次一想到于鹰在画展大厅克制不住的那个拥抱,若秋的心脏就开始细密地疼痛起来,在感情面前的自己就像一个刽子手,无情地切割一切。 很戏剧的是,徐榛的案件,居然成为了唯一在推进的事情。 “陈律师,好久不见。”下班后,若秋在打工的咖啡店挑了一个角落。 “也就半个月,还好。”陈律师也是下班后匆匆赶来,拿咖啡当水灌,“上次于先生在,有些事我不好问,我想问一下,徐榛他丢弃自己父亲的湖,跟当年丢弃于鹰的湖,是同一个湖吗?” 若秋有些意外。 “是同一个。” “那太好了。”陈律师握了一下拳头,胜券在握的样子,看到若秋正迷茫地看着他,他赶忙摆摆手。 “不不不,我是指如果他丢人都是同一个湖,可以从这个角度来反驳,他不是没有意识的谋杀,是有预谋的。” 若秋恍然大悟,“我上次在庭上见到他,我真的以为他疯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陈律师放下了已经见底了的咖啡杯,“我也不否认对面拿出的精神鉴定报告的真假,但要说徐榛从开始就是疯子,我不信。” 他冷笑了一声,“哪有疯子能逃亡这么多年的?他反侦查意识很强。” 想起徐榛居然会找到目击者的家里来试探,若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第184章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您的情况,跟徐榛的不一样。”陈律师忽然想起了若秋的特殊性。 “我没事。”若秋笑了笑,“现在那个湖泊已经被调查了吗?” “调查了。”陈律师拿出一份最新的资料给他,“现在打捞的工作进行得差不多了,确实从湖里有找到一些类似人骨的东西,就算过去这么多年,只要能找到人骨,dna鉴定还是可以进行的,很快这些骨头的身份就会被证明。” “如果不是因为您的精神上的一些……”陈律师说着说着停了下来,他想找一个更贴切的词汇,却始终找不到。” “我知道,如果我能佐证的话,对案件的进展会更顺利。”若秋转着面前的咖啡杯,他始终都没有喝下去一口。 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若秋一个人在客厅画画到了半夜,过了零点,他才想起,自己忘记吃药了。 这三年他每天定时定量吃药,已经到了快强迫症的地步,忘记吃药还是第一次,不知道是徐榛的影响,还是自己最近的松懈,一旦秩序被打破,原本完整的拼图开始一片片往下落,心里就开始崩塌。 若秋把画笔甩在地上,跌跌撞撞地冲去拿茶几上的药,刚吞下没过几分钟,他就冲去厕所把药全吐了。 药的副作用实在太强了。 吃一次,吐一次,他就逼着自己再吃,直到不吐了为止。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久久没有人应答,若秋吐得昏天黑地,恍惚间,他听到了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 对……他忘了锁门,老式的门可以从外面被打开,他知道回来的人会是谁,但他一点都不想被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若秋?”门口传来于鹰的声音。 “怎么没开灯?” 于鹰没顾上自己的行李箱,箱子倾倒,摔在了门槛上,发出闷响,他在屋子里寻了一圈,在厕所找到若秋,从背后握住了若秋的胳膊。 于鹰提了一下手,地上的人没有起来。 若秋说不出话,他浑身都在发抖,连带着手里药瓶的颗粒也在震颤。 于鹰跪到自己身边,他什么都没说,只用手轻抚自己的背,一下一下,极为耐心。 倒水,漱口,擦拭干净。 “副作用。”若秋用最简洁的语言概括了自己的症状,拿起药瓶,倒出里面的药,倒了几颗他不确定,很多颗,像是一把,密密麻麻的药粒占据了手心,在顺着指缝往下漏,他想把药往嘴里塞,手腕却被于鹰拽住。 药粒都掉落在了地上,在地上蹦了起来,四散开。 “吃一颗就够了。”于鹰死死抓紧他的手腕。 “我今天忘记吃药了,一整天,一颗不够。”若秋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他往墙边上一靠,只能倚靠着瓷砖他才能让自己的上半身保持直立,他觉得自己的嘴唇在哆嗦,控制不住地哆嗦,他想让自己此刻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但是每一颗落地的药丸都在嘲笑他,在嘲笑他脆壳一样的伪装。 “先起来。” 于鹰的声音很平稳,他把手伸到了胳膊底下,将若秋架了起来。 若秋低垂着头,滚烫的泪聚集在了眼眶。 他把自己的这三年画了线,圈了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发疯了没人知道,没发疯也没人知道,于鹰却轻而易举地踏了进来。 “你别碰我。”他开始小声哀求:“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于鹰就跟没听到似的,连抱带拖,把自己拉出洗漱间,到客厅的时候,他终于被折腾的没了力气,两人一起往下倒,于鹰先摔到了地上,他反应很快,把若秋接到了自己怀里。 “没事,只是一天没吃药而已,没事的。”于鹰的声音出奇地镇定,他用背靠着沙发的边缘,将若秋抱在怀里,伸手触碰他的腹部。 若秋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于鹰揉着他的肚子。 “胃好点了吗?” 若秋又是浑身一颤。 “如果一直想吐,最好还是不要吃东西。” 眼泪一颗颗往下,淹没在地毯里。 “我等下去煮个粥,等粥煮好,应该就差不多了。” 肚子传来了暖意,若秋不确定地伸手去摸于鹰的脸,于鹰握住了自己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 “这几年出了不少新药,下次让你的医生给你换个药。基本治愈没有再复发的案例也多了起来。”于鹰还在说着安慰的话语。 若秋点了点头,没想到于鹰始终关注着这些新药的发展。 以往自己不吃药,于鹰永远是第一个生气的人。 “我没吃药,你不怪我?” “三年前,你情绪激动的时候就容易呕吐,这三年是不是一直这样?”于鹰反问。 若秋没吭声。 于鹰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就是这三年也还是一样。” 第一百章 暖白 “嗯。”若秋应了一声,他无需再试图去掩盖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了自己的失败,于鹰发现了,知道了,他竟然觉得轻松了不少。 “我有去问过医生是什么原因。”他握住了于鹰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他说我的潜意识还是没有接受自己,所以对药物才会产生抵抗情绪,很多情绪的病因会反应在胃上,每次我产生了抵抗情绪,就会引起呕吐。” 第185章 “想成为正常人没有什么错。”身后的人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我以为我接受这样的自己了。”若秋苦笑了一声,“怎么说呢……意志敌不过潜意识的我好失败。” 于鹰静默了,若秋闭上了眼,手心与手背贴紧的皮肤传递着温暖。 “我以前……不该逼你吃药的。”于鹰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我不应该给你这么多的压力……” 若秋怔神地望着地上横躺着的药瓶,他从来没有听过于鹰这样后悔的话。 此时遭受折磨的人是于鹰,而并非他自己。 “我知道。”若秋把地上的瓶子拾了起来,里面还有小半罐药片,“那个时候我情况不好,如果不是你逼着我吃药,可能我已经彻底疯了吧。” 若秋扬起头,贴近于鹰的脖颈,“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 “我现在好点了,我去倒杯水,先把药吃了。”若秋换了个轻松的语气,正欲起身,于鹰却将他禁锢在了怀里。 “先别吃了,等胃好一些再吃。” “我怕……” “我相信你不会。” 若秋还想说什么,身子突然一轻,于鹰将自己抱了起来,径直朝着卧室走去。 “你先躺会儿休息一下,我去煮个粥,等下粥好了我叫你。” 身子被轻轻放在床上,于鹰在他额上留下一吻,把被子拉扯好。 又让他难过了…… 若秋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或许是因为家里有了熟悉的人,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 自己恐惧的药物反应没有发生,醒来的时候,眩晕已经平复,呕吐感也下去了不少,若秋眯着眼,望着房门底下透出的一丝暖白的微光,客厅里有人在走动,这让他安心不少。 又过了一会儿,卧室的房门被轻轻打开了。 “醒了?”于鹰端着托盘站在门口,“粥好了,要不要现在吃点?” 一丝丝饥饿感在提醒自己今天还没有吃过什么东西,若秋点点头。 于鹰把粥放到床头柜上,扶着若秋坐起身。 桌上除了粥还有几道开胃小菜,都是自己爱吃的。 “粥是我煮的,小菜是买来的。”于鹰坐到了床边,端起粥搅拌了几下。 若秋拿起筷子夹了一些小菜,尝了一口,“这些菜,是小区边上的市场里才有的,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 “前段日子我逛了一下小区周边,发现市场买菜比去超市更近,就猜到你可能会去那里买。”于鹰舀了一勺粥,“我想了解你在这里的生活……过得好不好。” 送到嘴里的粥也是自己喜欢的厚度,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于鹰关注到了每一个细节。 他是真的想要跟自己从零开始,认真地去组建生活的每一个零件。 若秋低头笑了笑。 见着他笑,于鹰反倒有些紧张,“粥……还行吗?” 若秋“嗯”了很长一声,评价道:“电饭锅煮得好。” 于鹰也没有很受挫,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能开玩笑说明是好很多了。” “嗯,我现在是好多了。”若秋向他伸出手,“你把粥给我吧,我自己可以吃。” “连照顾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你这样一直喂我,看起来太矫情了。”若秋执意伸着手,于鹰只好把粥碗给他。 “话说你怎么回来了,出差的事忙完了吗?”若秋终于想起了这茬事,“我记得你离开之前说要去好久的。” “是要很久。”于鹰注视着他喝粥,好不容易放松的眉头又紧锁了起来。 “怎么了?”若秋意识到他好像有话对自己说。 “我这几天回岭安,是暂时周转一下。” 若秋有些听明白了,于鹰的这次出差本来是不回岭安的,大概是为了来看自己一趟,才改变的行程,这也是他会突然出现的原因。 “那下一次……是什么时候飞?” “一周后飞。” “嗯,好。” “你……” “怎么了?”若秋望着他,他察觉到于鹰好像还是在犹豫。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肯尼亚?”于鹰还是问出了口。 “肯尼亚?”若秋有些惊讶,“这么远?” “肯尼亚的酒店邀请我过去,算是做一个交流,之后江沅这边会在那里布局一些开发项目,会联合那里的国家公园,共同建立度假村。”于鹰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这次出差的目的,“所以这一趟出差任务很重,时间也会很长。” “嗯……”若秋点了点头,于鹰以前从来不会说跟自己无关的工作上的事,现在他总是跟自己报备,反而弄得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所以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于鹰继续认真地说道,“我不想离你太远。” 若秋一口粥刚送到嘴里,他咬着汤匙,一些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挣扎。 现在的他要以什么身份跟于鹰一起出差…… “可是我还有咖啡店的打工。”若秋随口想了一个婉拒的理由,“最近请假实在太多了。” “你之后……会一直在那里工作吗?”于鹰的语气变得越发犹豫,“如果你喜欢在那里工作,可以继续,如果没那么喜欢,辞了也没事。” 第186章 “当然我不是想干涉你工作的意思。”于鹰很快接着自己的话解释了一句,“我只是觉得你一边忙着上班一边还要画画这样太累了,选择权在你。” “我知道。”若秋把粥碗放下,他知道于鹰在顾虑什么,于鹰很怕他误解,但他知道现在的于鹰已经不是当初想控制自己生活的那个人了。 “你不用担心生计的事,也不用太担心还钱的事。”于鹰又补了一句。 “你可别忘了欠债的事。”若秋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按了按,“我成为大画家,通过卖画还钱这个太不现实了。” “不是没有可能。”于鹰还是真诚地望着他的眼睛,“曾经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未来并非没有可能。” “你可别突然说要收藏我的画这种事啊。”若秋缩回手,“不然羊毛又要出在羊身上了。” 于鹰的眼神渐渐变得失落。 “原来你真的在想这种事。”若秋叹了口气。 于鹰也伸出双手,学着样子捧起若秋的脸,“只许别人收藏,不许我收藏,这太残忍了。” “我画都还没画完呢。”若秋摘下他的手,“所以这次出差,我还是不陪你去了。” “你可以把这次出差当成取材。”于鹰用洞悉的眼神望着他,“顺便散散心,这样可以吗?” 若秋愣了下,于鹰是猜到了自己没有什么由头跟他一起出差,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当然你想当临时助理也行,我正好缺一个。”于鹰收拾好餐盘,端着餐盘站起身,“选择权在你。” 这到底算是哪门子的选择…… 若秋无语地看着他端着餐盘离开。 在有些事情上,于鹰给的选项依旧还是不容拒绝。 想起在江沅壹号生活的时候,他们也是借着工作出差的由头,一起在日本旅行。 或许真的如叶琼棠所说,这是于鹰想要增进感情的方式。 好像只有在自己面前,于鹰才会把工作和生活掺和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开始进入完结的阶段了~ 第一百零一章 微光 很顺理成章的,成为临时助理变成了唯一的选项。 于鹰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挑这个选项,这次出差到肯尼亚的全程只有他们两人,并没有安排其他人陪同,看起来真的很不像是商务出差。 非洲之行需要准备的事项不少,若秋还特地去医院扎了疫苗的针,大费周折收拾了行李,经过漫长的飞行,才终于落地了肯尼亚。 在落地之前,长时间的飞行已经让他觉得疲惫不堪了。 但看到斑马狮子从吉普车边上自由跃过的一瞬间,疲惫的心忽然就苏醒了过来。 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一切都带着野生放纵的美感,规则和秩序到这里变成了原始的丛林法则。 脱离了都市,整个人都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若秋恍然,上次他跟于鹰一起边吃饭边看的那个纪录片,就跟眼前的景象一模一样。 原本坐在电视前的自己到了现场,他本以为自己会感到熟悉,然而一切却是新鲜的。 就连风吹过皮肤的感觉,都让他觉得心情舒畅。 一旁的于鹰倒像是已经见多了眼前的场面,他们请的向导失去了作用,全程都是于鹰在给自己介绍这里的一切。 去哪里,什么时段会出现什么动物,他都十分了然。 “你是不是已经来过这里好几次了?”若秋忍不住问他。 “是啊。”于鹰坦然承认了,“之前为了酒店选址来这里踩点了好几次,这次的项目跨度比较远,需要特别慎重。” “那为什么……”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工作,为什么唯独跟自己一起到这里。 若秋没有把这句话问出来,他总觉得于鹰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从国家公园离开后,他们一路前往肯尼亚当地最有名的酒店。 于鹰这次的工作是拜访和交流,听说未来aki酒店也会在这附近开一家,需要打造成能够融入当地的风格。 在肯尼亚腹地交通不便,开酒店并不容易,两家酒店打算不竞争,而是保持合作的关系。 经过这几年迅速地在全球各地开分店,aki酒店的势头已经弯道超车,远超老牌的江沅酒店了。 继续稳步开分店是一条稳妥的发展道路,而于鹰明显没有满足于此,还要做出新的发展。 现在的他已经是江沅合格的接班人。 那些在医院里,在只有两人的树荫下,未完成的梦想被时间掩盖,于鹰再也没有提过。 肯尼亚酒店负责接待的艾米丽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这位是我的爱人,若秋。”于鹰介绍的时候用的是肯尼亚的斯瓦希里语,若秋只听懂了自己的名字,他猜出于鹰大概是在介绍自己,就大方伸出手,用英语说道: “你可以叫我秋,这样好念一些。” “我知道您的画作,于先生总是跟我提起您。”艾米丽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脸上扬起温和的笑容。 若秋心里一惊,于鹰居然已经把他的底都交了,他还扮演助理未免显得太刻意。 “他还说您是他得力的助手。” “嗯,对,谢谢。”若秋表面不动声色,与艾米丽握手。 “稍作休息之后,我们在办公室见。”艾米丽微笑道。 第187章 “我刚才是不是演得不错,就跟你的助理一样。” 等艾米丽离开后,若秋松了口气,赶忙小声地问于鹰,于鹰的表情明显是在憋笑。 “我刚才那样说……不可以吗?”若秋没明白他的笑是什么意思,“你实话告诉我。” “没有,你表现得很好。”于鹰没忍住,轻笑出声。 “你的助理到底是怎么工作的?快告诉我。”若秋扯了扯他的袖子,“等下不是会有很多人商谈事情么,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很不专业?” “没事,你只要坐着就行,剩下的交给我。”于鹰俯下身,凑近他的脸颊,轻啄了一口。 若秋瞬时就把他的脸推远了,他朝着四周望了下,酒店的走廊除了走在前面推行李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其他人。 “什么时候你才能习惯……”于鹰稍稍拉开了距离,表情是特意演出来的无奈。 若秋一手按住自己的脸颊,“习惯……习惯什么?” “你说呢。”于鹰扬起笑容。 若秋走得离他更远了,“咳……我们这次是出差,你要注意一点。” “注意什么?” “注意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能让别人误会。”若秋提醒他。 “可以。”于鹰没有再反驳什么,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有下去。 酒店的侍者已经将行李推进了房间,若秋跟着走了进去。 说是考察酒店做交流,这家酒店虽然在肯尼亚草原腹地,乍一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若秋走到阳台边,眺望窗外的景色,这家酒店跟动物居多的草原还相隔了一段距离,从窗台看出去也看不到什么动物,那酒店的特色到底是什么,总感觉于鹰在卖什么关子…… 随之而来的会议也是如此,基本全程都是在交流酒店物资的运送,人员的管理等等,若秋在一旁听得快睡着了,强撑着意志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而于鹰却始终健谈,聊得风生水起。 奇怪的是,整个会议的过程中,并没有人对自己的存在提出异议,也并没有人把话题抛到自己身上,对上视线也只是彼此善意地微笑,除了等待的时间无聊一点,整体的氛围并没有很严肃。 若秋百无聊赖,开始观察起办公室里挂着的几幅非洲特色的画作。 那些画作大多是长颈鹿的图案,运用了各种绘制的方法,有素描的,有油画也有水彩…… 若秋望着墙壁上的那些挂画,自己多年前的成名作忽然在眼前闪过,那幅《蒙眼的长颈鹿》。 在这些年的创作里,他摒弃了长颈鹿的元素,开始寻找别的元素,却怎么都不如意。 长颈鹿像是一个标签贴在了自己身上,每次他想尝试别的元素的时候,脑海里却还是会第一个就想到长颈鹿。 一个会议下来,若秋内容没听多少,手上的笔记本里倒是多了不少临摹的插画。 许久没有画长颈鹿这个元素,但是手却没有生,像是冥冥之中的一些感召。 也算是变相取材了。 若秋看了眼笔记上那些熟悉的轮廓,笑了笑,把本子合了起来。 时间临近晚上,会议结束又加了一场晚宴。 但是若秋明白,这场晚宴名为晚宴,实则就是商务洽谈,等到这场晚饭结束后,会面才算是真正的结束。 全程没吃什么菜,若秋刚回到房间,酒店的侍者就送餐上了门。 “你没吃饱吧。”于鹰坐到了沙发边上,有些疲惫地扯了扯领带,“我订了餐,你可以把没吃的晚饭补上。” “你也一起吃点吧。”若秋绕到他身后,帮他把那条解到一半的领带给拆了,“我看你全程连水都没喝几口。” 他刚想拿着拆下的领带离开,于鹰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我的助理不会做这些事。” “嗯?”若秋看了眼手里的领带,“我看小说还有电视剧里那些的助理,不是还要照顾总裁的生活起居吗?” 于鹰仰着头,握着他的手逐渐缩紧,“所以呢,那些助理后来怎样了?” “后来……”若秋在脑子里过了一串那些古早的桥段,“后来那些助理都变成情人了,然后……” “然后?”于鹰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然后就……就……”脸颊变得越来越烫,若秋的声音低了下去,“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 于鹰终于问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地松开了手。 “你……不从我这里讹到一点什么就不会满足的是不是?”若秋恍然大悟,愤愤地把领带在柜子里挂好。 “谁叫某人总是不诚实。”于鹰拧开了几颗纽扣,来到餐桌前,给若秋挪开椅子。 “不诚实的人到底是谁啊……”若秋在桌前坐下。 “我们早点吃完早点睡,明天要早起。” 于鹰在“早起”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若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明天早上是有什么安排吗?” “也没有,就一个早饭。” 若秋根本就不信他。 “你就告诉我吧,你还安排了什么?” “没有啊,就一顿早饭。”于鹰在他对面坐下下来,拿起酒杯,“你可以期待一下。” 偌大的房间只有一张大床。 没有预想到的动手动脚,于鹰全程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早点吃完早点睡,他现在睡得很安稳。 第188章 若秋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或许是陌生的枕头,或许是空调也消不去的肯尼亚燥热的空气,陌生的草原上时不时地会传来一声声野兽的鸣叫声,这座酒店就像一处孤单的营地一样,隐隐地让人不安。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独自睡觉的很多个晚上。 还是孩童时期的自己没有经历过分离焦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不安,所以只能一个人乖乖睡在幽暗的房间,抱着娃娃睡觉,等着母亲回家。 而母亲却经常彻夜不归,着家不着家全凭心情。 她想起来了,就会喂自己一顿,想不起来就作罢,自己经常是饥一餐饱一餐,走几步路就头晕眼花。 可是他太小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提出自己的诉求,只能沉默地迎来悲剧的发生。 听说幼年时候的伤痛会陪伴人一生。 长大之后的自己总是想洗刷掉那些过去的烙印,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若秋半撑起身子,借着月光盯着于鹰熟睡的脸颊看了一会儿。 于鹰小时候会自己一个人睡觉吗? 他会不会有撒娇的时候…… 应该也会有吧…… 若秋躺了下来,默默地蹭到了他的怀里,熟悉的姿势终于让自己找回了一点慰藉。 “若秋……”熟睡的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手臂环了过来将自己箍住。 于鹰睡觉从来都是没有任何声响的,若秋的呼吸一滞,心脏跳得快速,将那些情愫泛起。 他将于鹰抱得跟紧了一些,就像小时候抱着那些娃娃入睡的时候一样。 这一晚睡得太少,到早餐的时候,若秋连眼睛都快睁不开。 于鹰却起了个大早,还饶有兴致地叫自己起床。 若秋一看手机上的时间,时间是早上8点。 “我能再睡一会儿吗?”他可怜兮兮地望着于鹰,“我昨晚睡太晚了。” “行,我等下让他们把餐放在桌上。”于鹰走到床边揉了揉他的头发。 “早餐吗?”若秋清醒了半分,“我们的早餐也是送餐吗?” “这里的早晨基本都会选择在房间里。”于鹰说完,打开了门,门口等候着的侍者推着餐车走了进来。 若秋看着他们摆完盘,飘忽地洗漱完,晕呼呼地坐到了桌边。 于鹰也坐在了桌子边,视线却一直往窗外看。 “外面有什么吗?”若秋也把头转了过去。 房间洞开的格子窗外,薄雾笼罩了一切,雾色中好像确实有一些什么。 若秋眯起了眼,全神贯注地分辨着。 那些庞然大物终于从雾色中走了出来,来到了窗边。 “长颈鹿!”若秋忽然就清醒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它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几头长颈鹿从打开的窗口伸进了脖子,吃着桌上为他们准备好的一筐食物。 “这家酒店又叫长颈鹿庄园,这些都是被救助的长颈鹿,养在庄园内。” 若秋这才发现,早餐的桌上不仅有自己的早餐,也放着长颈鹿的早餐,这家酒店的刀叉,杯具上面全都是长颈鹿的图案。 “长颈鹿跟我们共进早餐是这里的特色。”于鹰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就好像面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寻常发生的事一样。 “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若秋有些说不出话来,“你是从什么时候……” “从你说自己喜欢长颈鹿开始。”于鹰放下了刀叉,抬头看向自己。 喉咙里有了哽咽的声音,若秋回过头,看向近在眼前的长颈鹿。 这么近距离接触长颈鹿还是第一次…… 泪水在眼眶聚集。 若秋伸出手,触碰到了长颈鹿柔软的鬃毛。 不,不是第一次……这不是他第一次触碰长颈鹿。 很多记忆的复苏是没有征兆的,可能是一首歌,可能是一种味道,也有可能是手指曾经触碰过的感觉。 记忆里他被轻轻抱起,坐在了男人的手臂上,母亲正在一旁微笑着看向自己。 长颈鹿温顺地低着头,把那些叶子卷进嘴里,长颈鹿的睫毛很长,脖子后的鬃毛随风浮动着,他伸出手,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地触碰了那只长颈鹿。 长颈鹿的鬃毛不算太柔软,对于孩子来说有点点扎手。 长颈鹿将脖子伸了过来,友好地靠近了自己,他开心地笑了,转头对着男人和女人笑, 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孩子的笑容本就是没有太多理由的,这个新世界的一切都会让他好奇。 泪水滑过脸庞,悄无声息地落下。 “怎么了?”于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若秋站在窗边,陷入了回忆里的他不能挪动半分,光影在眼前重叠,过去的,现在的,交织在了一起。 “怎么了?”于鹰又焦急地问了一句,他推开椅子,起身来到自己身边,手贴到了脸庞,拂去自己的泪水。 “我在……两岁?我实在记不清了,应该是两岁左右的年级,我妈带我去动物园,我爸也去了,我们拿着叶子喂过长颈鹿。”若秋伸手,捋着长颈鹿脖子上的鬃毛,“那个男人是我爸吗?我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太小了,别人让我喊什么我就喊什么。后来那个男人就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第189章 “再后来……我的母亲精神出现了异常,连带着我也出现了异常,从那之后,我能看到的每一处幻觉,都会出现长颈鹿。” “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幻觉呢?我那个时候一直在想。”若秋闭上了眼睛,那些真实虚幻的场面在眼前流淌过,“两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原来已经可以感知快乐的情绪了。” 人会穷尽一生去寻找那些本来不曾拥有的东西。 如果原来拥有过,又消失了,那拥有过的片刻也足以成为汩汩的希望。 “我可能是喜欢那个时候快乐的感觉,我觉得我的父母是爱我的,虽然只是短暂地爱了我。”若秋抹干净自己眼角的泪,转过身,“于鹰,谢谢你。” 于鹰愣住了。 “谢谢你让我找回了丢失的记忆。” 第一百零二章 橙色 他对于鹰说过很多次对不起,却没有说过谢谢。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之间总是被阴霾缠绕,让那些原本单纯的关系变得复杂起来。 于鹰伸出手,轻抚在了若秋的脸颊上,他将面前的人抱紧,好像要将自己溶进骨头里一般用力。 “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回忆。”他的声音变得低哑,“如果想起这个回忆能让你觉得快乐,这比什么都重要。” “嗯。”若秋点点头,同样用力地去回抱他。 阳光正好,微曦的暖意笼罩着全身。 于鹰松开了怀抱,捧住了他的脸,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呼吸变得不稳,若秋不自觉地轻轻张开了嘴,于鹰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他俯下身,正欲亲吻,一旁的长颈鹿却伸出舌头舔了一口于鹰的脸颊。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一下拉开了距离。 若秋转头,看到另外几匹长颈鹿已经开启了清扫模式,别说篮子里的那些叶子胡萝卜,他们把桌上的那些水果也卷走了。 “等下!我们的沙拉!要被吃没了!”若秋赶紧挣脱开于鹰的怀抱,跑过去护食。 长颈鹿温顺地样子已经消失不见,叼起最后的一片生菜叶,扬长而去。 窗口变得空空荡荡,桌面也几乎空空荡荡。 “这就是你安排的惊喜?”若秋趴在椅子背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于鹰的嘴角有些抽搐,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怎么知道这些长颈鹿这么贪吃。” “我们下一顿是不是要等到晚上了?” “可以去吃个下午茶。”于鹰从一片狼藉中捞出一张还算干净的纸巾,擦拭着自己被长颈鹿舔过的脸颊。 到了下午茶的时候,于鹰的郁闷还是没有散去,露台上坐满了慕名而来的游客,长颈鹿自由地在庄园里穿梭着,时不时地到露台边上跟人们互动着。 “别人都在享受下午茶,就你一个人在工作。”若秋刚喂完两只长颈鹿宝宝,拿着空了了篮子回到了座位上。 “嗯。”于鹰把电脑合上了,“现在开始我不工作了。” “我不是让你陪我,我是想让你休息一下。”若秋把篮子递给工作人员补货,“如果是工作上很急的事,就不要耽搁了。” “我习惯性地……喜欢工作。”于鹰拿起红茶喝了一口。 “怪不得。”若秋看着他还沉浸在工作状态中一丝不苟的样子,“杂志上采访你,你说只有真正热爱事业,才能在事业上全情投入。” “你还看那些杂志?” “咖啡店里放着的我……我就拿来看了一点点。” “一点点。” “全部!我全看了!”若秋也端起茶杯喝了口红茶,故意呛他,“这下我诚实了吧。” “我采访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摄像机前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于鹰拿起装满胡萝卜的篮子,“还想喂吗?” “想!”若秋放下茶杯,立刻站起身。 到了下午的长颈鹿不像早上那么悍匪,就算是喂食,也只是象征性地吃几口。 只是他们喜欢跟游客互动,时不时地就要送上长颈鹿热吻。 于鹰的心情只晴朗了片刻,就又变得不太明朗。 “怎么?你吃长颈鹿的醋?”若秋站在露台边上,两只长颈鹿都对他表示了好感,时不时地就想亲他一口,若秋都跳着躲开了。 “是啊,我是吃醋了。”于鹰居然大方承认了,他把若秋往后拉了几步,凑近若秋的脸,又在近处停下了,“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人……” “什么?”若秋以为他的吻就要落下,心脏一阵狂跳。 “我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你。” “如果你想的话……”若秋把果篮放在了桌上,他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热,“如果你想的话,我也没有办法拒绝你。” 于鹰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缓慢地转过头,好像在确认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你就当自己没听到。”若秋还想拿起桌上的果篮,那只手却被于鹰牵住了。 “回房间吗?”于鹰问。 耳朵变得更热,传来灼烧的感觉。 若秋轻轻点了点头。 于鹰笑了,牵着自己的手从露台离开,开始往回走,一开始他们还是正常速度的步调,后来越走越快,变成了一路小跑。 他们从庄园的树缝跑过,从漫长的走廊跑过。 在电梯里,只是一个互相的对视,他们就凑近彼此亲吻。 第190章 无人顾及去开门,他被于鹰压在门上,吻得迷糊,整条走廊只有他们两人,放纵了他们的肆无忌惮。 终于,他在迷乱中拧开了门把手,于鹰转而把他带了进去。 靠近玄关有一个吧台,于鹰将自己抱了上去,若秋用小腿蹭了蹭他的腰际。 “你选好地方没?”若秋贴在他的额头上,“你想在哪里?” “没想好,你呢?”于鹰不急不慢地喘息,手指抚过他红肿的嘴唇。 “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若秋环住了他的脖子。 午后的阳光慵懒,不如前几次的急迫和迅猛,于鹰将速率放慢,亲吻他的手指,指尖,每一寸皮肤。 欢愉和战栗不断迭起,高潮在延长,在叠加。 太阳移转,草原上的阳光不再强烈。 若秋脱力地躺在床上,看向窗外的暮色。 草原的傍晚下起了雨,而夕阳却并未被带走,橙色的云朵沉积在了天际线。 “是太阳雨……”若秋强忍着袭来的困意,懒洋洋地念叨着,“岭安也有很好看的夕阳,在江沅壹号住着的时候,也有过几场太阳雨。” “想回去了?”于鹰伏在身后,一只手揽着他的腰。 窗外的雨丝变得细密,若秋摇了摇头。 “三年前,我有想过逃离岭安,后来放弃了。” “……你打算去哪?”于鹰的声音从背后闷闷地传来,听着有些委屈。 “如果心里是空的,逃到哪里都一样,后来我想了想,还是不逃了。”若秋用手按着自己的心口,于鹰的手也寻了上来,在那里摸了摸,若秋被他弄得一阵轻颤。 “你不要趁机碰那里……” “我刚才碰的时候,你怎么不拒绝?”于鹰将他翻了个身,没有再用手,而是低头吻上了心口。 身上的余韵还未褪去,很快又被撩拨起情欲。 若秋又是求饶又是讨好地在于鹰耳边喊他的名字,于鹰总算是放过了自己。 “下雨天你的腿还会疼吗?”他冷不丁地问起了这件事。 “现在不疼。”若秋窝在他的怀里,“不是每个下雨天都会疼,疼也只是偶尔。” “你……”于鹰还想问什么,说了开头又戛然而止。 “你是不是想问我当年为什么跳下来?”若秋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没说我想问这个。” “没事啊,你可以问,反正这件事我保密了。” 于鹰低下头,若秋把自己的脸埋在于鹰胸膛,生怕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你不要故意吊我的胃口。”他的声音很是无奈。 “过去的事,不重要了。”若秋用额头蹭了蹭于鹰胸口,算是讨好,“我们以后都不要提那件事了。” “但是你的事对我很重要。”于鹰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 “可能是因为那时我的心也空了吧。”若秋讪笑着打幌子。 于鹰的手指缩了缩,好像把他的话当真了,“从离开医院的那个时候开始,我的心也是空的,我好像一离开你,心就会变空。” “你说我们空了的心都去哪了?”若秋无厘头地问了一句。 “可能都去寻找彼此了。”于鹰说完这句话,手抚到若秋后脑,将怀里的人抱紧。 又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若秋静静地待在他的怀里,于鹰的心跳“呯呯”地跳动着,耳畔只剩下了心跳声,和更远处的“沙沙”的雨声…… 没有什么建筑的地方,雨声也会变小,稀疏的草原汲取着丰沛的雨水,流淌进了干涸的土地。 这是一个相互依赖着生存的地方。 第一百零三章 墨色 回程的当天依旧是艾米丽来接待,还送了一份特别的伴手礼。 “这是酒店里的所有艺术作品的画集,我想若先生应该会很喜欢。” “哇!谢谢!”若秋把那本厚重的画集捧到手里。 “我没有吗?”于鹰在边上打趣了一句。 “我想若先生开心,应该就是最好的礼物。”艾米丽的脸上还是端庄商务的笑容。 于鹰会心一笑。 回程的吉普车已经停到了酒店门口,大家握手道别。 “我想把自己的画作跟装置艺术结合起来。” 去机场的路上,若秋翻看了几页画集,又抬头望向窗外。 和来时一样,不少动物依旧在这片土地自由地嬉戏着。 “怎么突然想到了装置艺术?” “画面能呈现出的信息量很有限,如果跟声音影像结合会诞生出哪些新的东西,我想尝试一下。”若秋合上画集,看向于鹰,“我以前总是在岩彩的框架里钻研,也是时候该跳出这个框看看了……” 自觉自己说了太多意味不明的话,若秋适时停了下来,但于鹰还是认真地望着他。 “很好啊,我就等着你的新作品了。” 看着他势在必得的样子,若秋不由地想起他以前疯狂收藏自己作品时候的样子。 于鹰从来不会质疑,永远只有鼓励和期待。 “万一我的新作品特别受欢迎,你不要跟着抢,给别人一点机会。”若秋重新看向窗外,嘴角扬起微笑。 “是我出的价不够,还是你在防着我?”于鹰的声音有些揶揄。 “你说呢。”若秋伸了手过去,偷偷握住了于鹰的手。 第191章 于鹰满意地笑了一声,将那只手握得更紧。 飞机落地,来接机的人却出乎意料。 “于栗?”于鹰显然没有想到于栗会出现在接机口。 “你回来得正好。”于栗淡淡说完,下一句开口的声音却变了调,“爷爷,熬不住了……” 于栗的脸色苍白,于鹰的神色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们先去医院,他们差不多都到了。”于栗说完,便转身往回走。 这是于鹰的家事,若秋正犹豫自己是否要跟着去,周辰已经把自己的行李箱给拖走了。 于江沅的病危通知书已经下了一个月,用于栗的话来说,他就只是吊着一口气,像是很不甘心就这么死去的样子,但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固执些什么。 推开病房门,于江沅的病床边上已经站着一圈人,楚颜,秦姝,于绍都在,还有两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于江沅的两个儿子,于枫林和于渐晚了。 若秋在家宴的时候并没见过于鹰的父亲于渐晚,只是之前在一些八卦新闻中看到过,于渐晚的真人比新闻上的还要颓废,他的眼似乎连焦距都没有。 看到于鹰出现后,于江沅浑浊的眼里似乎有了些光亮,隔着呼吸罩发出了“嘶嘶”的响声。 于鹰来到病床前,于江沅奋力抬起手,挥了几下。 “我们都出去吧。”于栗看懂了于江沅的意思。 “凭什么?”于绍原本坐在沙发上,一下子就蹿了起来,“万一等下人不行了,我们都不能送他最后一程?” “于绍!”于枫林大声喊了一句,于绍一下子就没了声。 病床上的于江沅发不出声音,颤巍巍的手又在空中挥了两下。 “我们都出去吧。”于栗说完,自己率先走出了病房。 于绍的眼睛快翻到了天上,他没再说什么,也一并走了出去。 若秋想跟着一起出去,于鹰却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腕。 “你留着干什么?” 于绍刚走出病房,又想进来,于栗拉了他一把,合上了门。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江……沅……” 于江沅想握住于鹰的手,于鹰却后退了一步,他的手落了空,手指动了几下,却再也没能抬起来。 “江沅集团现在很好。”于鹰的声音冰冷,就像是在例会上的演讲,“如果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还是让大家都进来吧。” “江……沅就……交……” “您已经把江沅交给我了,我会好好照顾它的。”于鹰的语气变得越发冰冷。 得到了承诺的于江沅没有再发出声音,心电图变得更加微弱,他已经没有了意识,全身连着的仪器只是在拖延着生命的最后时刻。 然后他终究还是没能撑过去。 在医生宣布死亡后,病房里陷入了一瞬的安静,于鹰始终站在外围,站了会儿就离开了病房。 若秋跟着他来到医院的走廊上,于渐晚也走了出来,他站在走廊的另一边,跟于鹰面对面。 于鹰没有理他,拿起手机跟周辰通话。 “消息可以放出去了,就按照预定的那样。”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什么消息?”于绍也来到了走廊,“你准备了什么消息?” “老爷子的死讯,还有他当年瞒下的那些不能见光的事。” “于鹰你别太过分!”于绍额头的青筋暴起,“老爷子尸骨未寒,你他妈就等不及了是吧!” 于绍一把拽住于鹰的衣领,却被扑上来的医院安保一把拖着扯开了。 “你就盼着老爷子快点死是不是?他为什么病情一直好不了,还不是被你气的!” “带他离开吧,”于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对安保们吩咐道,“在这里太喧哗了,会影响到其他病人。” “于鹰你狼心狗肺!你他妈就不是人!” 于绍被一路带走,各种难听的话在走廊回荡着。 于渐晚看了于鹰一眼,父子俩还是什么都没说,于渐晚最后看了一眼病房,也转身离开了。 忙着收拾遗体的护士,准备换床的护工,哭泣的人,暴跳如雷的人,冷漠的人。 此刻上演的人间戏剧荒诞却真实。 若秋握住了于鹰的手,于鹰轻轻摇了摇头。 “他到死都只想着他的江沅。”于鹰隔着病房的门,望着躺在床上的老人,“比这件事更恐怖的是,他死了,我还在恨他。” 无人关心于鹰接下了怎样的重担,也无人关心他当初是否愿意。 无人知道于鹰经历了什么,也无人关心他此刻的心情。 突如而来的悲伤袭过心里,若秋伸出双手抱紧了于鹰。 周柠夕之死的真相爆上了热搜。 于江沅的去世,于江沅财产分割,十多年的绑架案等等词条都相继涌了出来。 于鹰布置好的舆论比于江沅盛大的葬礼更加精彩。 没有在于江沅活着的时候公布,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隔开互联网,于江沅的葬礼体面地结束了。 对于于鹰来说,他已经太过熟悉处理葬礼的一切。 只是这次,他没有穿那身葬礼专用的黑色西装很久,到了咖啡店便换成了常服。 陈律师很早就等在了那里,换班之后,若秋端了几杯咖啡过来,摆在了桌上。 第192章 “现在的新闻对于我们的案件很有利。”陈律师神采奕奕,甚至是有些情绪高涨,“虽然舆论不能作为最终导向,但是法官怎么判,多少还是会受到些影响。” “下一次庭审是不是快了?” “很快了。”陈律师拿起咖啡杯就灌了一大口,愣是喝出了酒的气势,“要是我们的人证能再充分一点,徐榛的死刑板上钉钉。” “他已经逃不了了。”于鹰只是轻描淡写地做了个总结。 “这么长时间,真不容易。”陈律师放下咖啡杯,语气感慨,“能了结这桩案子,也算是了结我的心事了。” “陈律师,这么多年辛苦了。”于鹰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苦涩。 “于鹰,太客气了!”陈律师隔着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我不搞刑事案了,你记得聘请我去你们公司当法务啊。” 一阵陌生的铃声突然响起,若秋一看,原来是有人打了qq电话过来,这年头很少有人打qq电话,他仔细一看,对方的头像是一只在帆布包上的布偶猫。 “请问……是若秋吗?” 电话接通后,一个陌生的女声传了过来。 “嗯,我是。”若秋的手有些颤抖,他差不多已经知道对面的人是谁了。 “我是王纯伊 ,我们高中时同一个班的,你还记得吗?我看到网上的消息了。”王纯伊的声音听起来还是跟年少时一样明朗,“徐榛的案件,现在已经解决了吗?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第一百零四章 青峦 清晨的阳光朦胧,机场附近的咖啡店只有寥寥几人。 “感谢百忙之中您能抽出时间来这里,这位是陈律师。” “于先生,太客气了。”王纯伊与于鹰和陈律师依次握手,随后在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成为美术老师的她化着淡妆,即便于鹰的待人接物是严肃的商务风格,她也能够熟稔应对。 若秋不由地感慨,大家都在长大成熟,只有他的心理年龄好像还停留在孩童时代,再也没成长过。 “若秋?” “嗯?”若秋回过神,看到王纯伊向他伸出了手。 在若秋一脸懵的伸出手的时候,她又把手缩了回去。 “我们这样太生分了,没事我是逗你玩的,哈哈哈哈……” 被耍了……若秋一脸无奈,王纯伊没变,外表看着是成熟了,内里还是以前那个古灵精怪的样子。 “看来我不需要自我介绍了。”于鹰也坐了下来,“我想王老师应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于鹰的洞察总是如此敏锐,王纯伊稍稍有些惊讶,“你们的事,我之前确实在新闻上看到过……” “如果是我们闹离婚的那件事,还是忘了吧。”于鹰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她。 “咳咳咳……你别听他瞎说,徐榛的事跟那件事无关。”若秋呛了口咖啡,在老同学面前提及这些,无疑是社死。 “嗯,我知道。”王纯伊反倒对他摆摆手,“我看到新闻说徐榛的案件已经拖了两年了没有进展,好像不是很顺利的样子,所以我才想着联系一下你。” “您的联系很及时。”陈律师面露喜色,他拿出一张复印件,放到了王纯伊面前。 “这是……那张合照!”王纯伊立即认出了复印件上的照片。 “这是从徐榛住所搜出来的照片,听若秋说,当初徐榛是从他家里拿走的这张照片。”陈律师指了指照片上的人,“这张照片被徐榛拿走后,他在照片上做了标记,标记了他想要除掉的目标,上面被红笔打了叉的人不是若先生,是您。” “对。”王纯伊的手指拂过上面鲜红的叉,指尖轻颤起来,“当时……当时我遇到了徐榛,也看清楚了他的脸。” “徐榛一直是一个反侦查能力特别强的人,这也是他能逃亡这么多年的原因,所以我们分析,他一旦发现有人影响了他的计划,就一定会除掉那个人。”陈律师顿了顿,继续说道,“王老师您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我想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 王纯伊抬起头,看向若秋。 若秋忽然惊觉,于鹰不知道那些事。 徐榛是如何找到他的,又是如何欺骗他,在他家蛰伏着,一遍遍确认他在钟灵山的记忆。 他好几次陷入险境,差点被徐榛杀害,却全然不知那些危机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是于鹰绑架案件唯一的目击者。 这是他们互相亏欠,也永远弥补不了的……对方的过去…… 若秋看向陈律师,不管怎样,律师都需要知道当时的真实情况,他们现在需要把徐榛这个案件彻底解决,就算那是同时揭开两人的伤疤…… “说吧。”若秋对王纯伊点了点头。 “好。”王纯伊也点了点头,“那是在进入高二前夏天发生的事,我有点感冒去了市医院,遇到了若秋,他在拿药,我看他外伤很严重,根本就不是自己摔伤的样子,就怀疑他被家暴了,之后在回家的途中,我,就又折回去,去了若秋的住所,然后我就在若秋家里遇到了徐榛,他们当时好像在吵架,我隔着门听到了,声音很大……” “是在若秋的家里吗?”陈律师打开了电脑,认真地做着笔记,末了他把问题转向了若秋,“那天徐榛一直待在家里吗?吵架的原因,若先生还记得吗?” 第193章 “应该是……没有的,他出过门。” 回忆到徐榛的事总是让人痛苦,若秋捏着自己的手指,好在现在他已经能够稳定自己的情绪了。 “吵架的原因是……那天我去了一趟画廊,就在市医院边上的那家,回家的时候,我发现徐榛出门找过我,他一直监视着我的行动,如果我出门太久或者去了他不知道的地方,他就会很焦躁,那一天也是这样,他应该是没想到我会去画廊。” 听到话语里的画廊这个词后,于鹰握着杯子的手指猝然缩紧了,他转过头来,似乎是想要确认般地看向若秋。 “是那一天……” “所以你们吵架的原因,是因为徐榛发现你去了他找不到的地方?”陈律师严谨地确认着。 “不全是,我那天从画廊带回了一本宣传册,关于日本岩彩留学的,徐榛以为我要去留学,就……”若秋没说完,适时停下了,陈律师明了了他的意思。 于鹰的手从桌面垂了下来,搭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是徐榛做的,我确定徐榛对若秋有暴力的行为,若秋那天嘴角全是血。”王纯伊肯定地说道,“而且我能确实,那个时候徐榛意识清晰,很警惕,并不是精神有疾病的样子。” “那太好了,请您务必出庭作证,这是我们这边目前能找到的最有力的证人了。”陈律师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下物证人证都全了。” “能帮上忙真是太好了。” “这真是帮大忙了,是吧于先生……于先生?”陈律师喊到第二遍,于鹰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若秋在桌子底下握住了于鹰的手,于鹰的手掌冰凉,失去了血色,也失去了温度。 若秋心知肚明,于鹰想起来在画廊的事了。 “王纯伊,要辛苦你了,谢谢。”他代替于鹰对王纯伊表示感谢。 “没事,画室放假,我正好可以在岭安待一段日子。”王纯伊读懂了他的眼神,没有多说什么。 从咖啡店出来的时候,若秋陪着王纯伊到了路边。 “于先生已经安排好了我的住宿,aki酒店顶层套房,这也太豪华了吧!”王纯伊拢了下脖子上的围巾。 “应该的。”若秋走到车边,周辰已经打开了车门,察觉到两人还要谈话之后,他鞠了一躬,主动站远了。 “话说当年在钟灵山发生的那件事,后来我去医院探望你的时候,那边的护士说那一天救了两个人,我还奇怪是谁来着,那个人是不是于鹰?”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若秋长叹一口气,“兜兜转转了很多年。” “命运还真是神奇,这么说来,我还是你们两个人的救命恩人了,那我这个顶层套房得住得不亏,他还得给我送个下午茶。” “好,我等下就跟他说。”若秋被逗笑了。 “不过真是没想到,我还扯上了这么大一桩案子。”王纯伊呼吸了一口转凉的空气,“当初我是因为父母工作调动的原因离开了岭安,现在想想,兴许真的逃过一截,徐榛离开岭安,反而容易被抓,这也是他漏过了我的原因吧。” 看来幸运终究还是眷顾了自己。 心里万分感慨,但却还是沉痛,身患精神疾病的他,要证明那些记忆真实存在,最终还是只能依靠别人。 “所以呢,你成为有名的艺术家了吗?”王纯伊冷不丁地在边上问了一句。 “啊?”若秋回过神来。 “以前说过的,什么时候你成为了有名的艺术家,苟富贵勿相忘。”王纯伊冲他狡黠一笑,“我可是很早就发现你是天赋异禀的人,现在想验收一下自己是不是预言家。” “嗯……现在还没成为,未来说不定。”若秋想了想,又把自己的说辞给改了,“未来一定。” “不过你本来就已经是艺术家了吧,现在只是复建。” “我还没到艺术家那程度。” “威尼斯双年展这么大的奖都拿了,你就别客气了。”王纯伊又笑了起来,“不过看到你现在看起来挺安稳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若秋愣了下,王纯伊用的安稳这个词,让他有点在意。 “其实,在钟灵山写生的时候,我看到你发病,我真的有点害怕。”王纯伊望向远方,岭安的边界,钟灵山的山峦起伏,在秋季清晨的薄雾里若隐若现。 “俗话说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我以前是真的很相信这句话,所以我很害怕,万一你就迈到了这条线的另一边。” “说不定我真的迈过去过。”若秋低头思索。 王纯伊望向他,瞪大了眼。 “疯子的世界我已经受够了,现在我好好地回来了。”若秋回过头,于鹰正在咖啡店门口跟陈律师谈话,“可能是因为我学会了求救吧,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刚好有人救了我。” 他望着于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 “求救的人会遇到能够拯救他的人,当然,一直在求救的人也从不会停下拯救自己。”王纯伊认真地说道。 “好有哲理的话……” “你真的很不会捧场。”王纯伊没严肃几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啦,我该走了,换季多注意身体啊。” 王纯伊冲他挥挥手。 “嗯,你也是。”若秋也冲她挥挥手。 或许这就是因为热爱艺术留下的缘分吧。 第194章 布山老师是,王纯伊也是。 每次他处于迷茫的路途中,总有人适时出来,从背后推一下他的肩膀,说他可以继续前行。 当然,于鹰也是。 若秋转过身,看到于鹰已经等候在了自己身后。 “聊完了?” “嗯,话说成为老师真的很好,有好多假期。” “王纯伊是自己开的美术机构,所以时间才这么灵活的,你有见过哪个学校放秋假么?” “也是哦!”若秋恍然大悟,他偷偷瞄了一眼于鹰,于鹰的情绪比起在咖啡店那会儿的时候好像稳定了一些。 “话说我那个时候真的很想见你,在画廊的时候。”若秋想了想,还是很不客气地戳了一下他的痛处,“你说我们如果那个时候就见面的话,会不会之后的轨迹又变动了?” 于鹰果然蹙起了眉,若秋慌忙想了几句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子就被于鹰揽进了怀里。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耳畔的声音深沉,心脏没来由地刺痛着,若秋忽然想到,对于自己来说,这几年恢复了记忆,过去他与于鹰的擦肩而过,他早已经在一遍遍复盘中接受了。 但是对于鹰来说并不是这样,现在反而是他需要重建一遍崭新的记忆,说服他自己接受那些惋惜的瞬间。 “我也是。”若秋伸手抱住了面前的人,不断抱紧,直到骨头都在疼痛,“我也不会原谅因为懦弱和胆小而错过你的自己,所以我们要一起等到原谅自己的那一天。” 第一百零五章 秋天 徐榛被判死刑,一周内执行。 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徐榛的死刑是今天。】 收到于鹰的消息的时候,若秋还是对着手机愣了很久。 他在徐榛给自己带来的痛苦中浸润了太长时间,现在却骤然结束,有一种很不真切的感觉。 若秋掐了下自己手背的皮肤,嗯,很痛,这个是现实。 是啊……他已经很久没犯病了,徐榛从这个世界消失后,自己会更加轻松吧。 喜悦吗?应该要喜悦的。 但他却并没有太过释然的感觉,更别说露出仇恨已报的笑容然后对着徐榛的判决喊活该。 眼前不知怎的就模糊了,若秋看向窗外,将那些复杂的情绪往下压。 街边的梧桐树都黄了叶子。 夏天已经过去,正是深秋之时。 他想起自己失忆后遇到于鹰,就是从秋天开始的,秋天轮回到了秋天,秋天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一个萧瑟的季节,反而是新的开始。 “下班了吗?” 时间刚到下班的那一瞬,于鹰就来了语音电话。 “嗯,快了。”若秋关上储物柜的门,对着镜子整理衣衫。 “你今天一直没回我消息,不会一个人偷偷哭……” “我没有啊,店里上了新品,我今天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若秋打断他的话,提起包,从吧台走出,他刚抬眼就看到了于鹰正站在店门口,隔着玻璃跟他挥手。 金色的梧桐树叶在秋风中缓缓飘落着,若秋放下了手机。 从肯尼亚回来之后,于鹰依旧每天来接自己下班,对于一个恨不得住公司里的大忙人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迹。 鉴于他这么高调的行为,不仅是店长店员,就连咖啡店的常客也渐渐注意到了于鹰固定的行踪。 不少人认出了他是谁,也能见到一些偷偷拍照的,八卦新闻肯定又传遍了,不知道这次是怎么写的。 于鹰从不在意这些。 当然,若秋自己也已经不在意了。 “今天你是不是又早来了?”若秋扫开一辆路边的共享单车。 “今天不回你家了。”于鹰站到他身后,伸手把若秋垂下的围巾撩起,轻轻在脖子后打了个结。 “哦,那我先回去了。”若秋将车头调转,正打算往前骑,车子却被一股阻力禁锢在原地,他回头一看,于鹰用双手抓住了车后座。 “你也别回去了。” “嗯?”若秋眨巴了下眼,“那……可以啊,我们是要去哪吃饭?” 今天日子特殊,按理说应该庆祝一下的。 “吃饭之前,我们先去看房。” “啊?”若秋望着他的眼睛,更加疑惑了,“什么房?” “未来我们要住的房。”于鹰松开手,也扫了一辆车,“如果你要骑车去也行。我陪你。” “等下!” 这根本就不是骑不骑车去的问题,若秋还想问个明白,于鹰却蹬着车往路上走了。 在岭安拥堵的傍晚车流中骑行了半个城,高楼大厦减少,周围的绿意也逐渐增多,夕阳悬在了地平线上。 “早知道是在这,我就不会选择骑车过来了。”若秋差点没在半路脱力,“前面是毓秀湖景区吧,真的太远了!” “是你自己要骑车的。”于鹰骑在前头,听声音也有几分累了,却还在逞强。 若秋用力地蹬了几下车,滑行到于鹰身边。 “你说是未来我们要住的房子,这里距离我打工的店这么远,你是想让我跨城通勤?” “咖啡店不止一家,你想换一家店打工也行。” “我们店长说店里缺人手。” “现在这个咖啡品牌的业务在我手上,我会安排好一切的。”于鹰的声音听着游刃有余。 第195章 若秋思索了一下,于鹰这样先斩后奏,没有给他半点准备,应该是在害羞。 “我还没答应要跟你同居。”他大声喊道。 “可是我们不是已经在同居了吗?在你家。”于鹰回过头,若秋脸发烫,一时语塞,于鹰明显知道自己指的不是那个意义上的同居,这人肯定在害羞!肯定! 骑到目的地的时候太阳差不多快落山了。 于鹰说的房子是一片完全新建造的高端度假社区,即便是在风景区也跟在市中心一样寸土寸金,还没进社区,若秋就觉得门庭标志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个是……江沅集团的标志,等下,这是江沅开发的吗?” “对啊。”于鹰轻描淡写地解释,“你不是不喜欢江沅壹号那种高楼式的住房么,我就想着换一个别墅,但是整个岭安我都找不到心仪的,就只能从零开始建起。” 若秋想起了6年前于鹰从美国回来开始着手的项目,这个项目就是从自己住进江沅壹号的那个时候开始…… “不会就是跟美术馆一起的那个项目吧!” “嗯,我们今天就顺带来检验一下这个项目有没有合格吧。”于鹰率先跳上了园区准备好的摆渡车,向若秋伸出手。 整个片区都融进了景区里,到别墅的一路上都是花园湖泊,甚至还有丛林飞泉,颇有一种在隐秘山野中的度假感。 “这几年我接触了不少艺术家,很多人都说自然可以给他们带来不少灵感,对创作有益,尤其是未经人打造过的自然。”于鹰认真地介绍着这整个片区的布置,“所以我保留了不少原本山林的特征。” 若秋一边听着,一边不自觉地望向于鹰的侧脸,在艺术界成为收藏名家的于鹰俨然已经具备了优秀的审美,虽然他阴差阳错没能实现读艺术品管理专业的梦想,但他还是能够运用掌握的艺术知识到自己负责的项目上。 也只有于鹰,他永远能懂自己。 于鹰选择的别墅就在湖边最好的位置。 入户的门是虚掩的,若秋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于鹰点了点头,若秋推开了门。 玄关是一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名画——《巴黎伏尔泰大街的雨天》。 “你从曼哈顿的公寓拿回来了?”若秋的鼻头开始发酸。 “这本来就是送给你的。”于鹰伸出食指,刮了下他的鼻尖,“到里面去看看吧。” “嗯。”若秋走过玄关,眼前变得越渐明亮,走到大厅,映入眼帘的是绚烂的色彩,若秋眯了下眼,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整个一层都被打造成了通透的画室,满墙都是岩彩颜料的瓶子,根据颜色依次排列,跟他在东京常去的那家店很像。 所有的画材也都被摆放整齐,一切都是他最习惯的模样。 “有一件事我要先道歉。”于鹰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我擅自布置了这些,如果你不喜欢,都可以换掉。” “不会,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于鹰从边几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熟练得就像是已经住在了这个家里一样。 “这份文件给你。”于鹰把文件夹递给若秋,很商务的模式,有种置身于生意场上的感觉。 “我还在感动着,你又要让我签什么奇奇怪怪的文件……”若秋把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接过纸张,纸张的抬头赫然写着aki美术馆几个字眼。 “这是?” “一份offer。” 若秋低头仔细一看,这确实是一份正式的入职offer,给的titel是aki美术馆馆长。 “要不要考虑换一份工作?”于鹰看向湖对面被绿植包围的那栋白色建筑物,“这样还债起来快一点。” “还债……”若秋抬头看向于鹰,于鹰明显是在强压着忍不住想笑的嘴角。 “抛开还债不谈,如果你要贮备灵感的话,我觉得这份工作会更好一些,就是比咖啡店的工作要再忙那么一点点。” “恐怕不是一点点吧。”若秋蹲下身,把文件摊在在茶几上,翻到最后一页,签上了名。 于鹰反倒有些惊讶,“你不再仔细看看吗?” “签你给的文件,我什么时候仔细看过?”若秋抬头看向他,“从医院那个时候开始……” 说到一半,若秋止住了声,窗外树影浮动,他忽然注意到了刚才忽略的窗外景致,他从茶几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挪开了移门。 院子没有围墙,直通向开阔的湖面,诺大的草坪上种着两棵高大的栾树。 秋季干叶与果子碰撞,发出了簌簌声。 若秋愣住了,他总觉得这两棵栾树有些眼熟。 跟他现在租的房子楼下的栾树不一样,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栾树,每一棵都不一样,但唯独那两棵……只有在医院里的那两棵,他永远都忘不了。 他惊异地回过头,于鹰正在夕阳的余晖中静静地望着自己。 “这两棵树是……” “我有点想念这两棵树,就让人挪过来了。” “真的是那两棵栾树……”声音哽咽,若秋抹了下眼角,眼泪还是从眼角滑落了。 橙红的阳光在湖面上晃动,那些如同点彩般的浮动光点让他想起跟于鹰在医院里的那些时光,他们躺在院子的草坪上,躺在栾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那些关于未来的话。 第196章 他说他想要吃饱饭有地方住,他想要《巴黎伏尔泰大街的雨天》,他还想要一座美术馆。 于鹰给了他所有。 第一百零六章 彩色 aki美术馆开幕剪彩恰好在秋末。 大厅聚集着参加开幕活动的孩子们,显得原先空旷无人的大厅热闹了许多,安阳环顾四周,偷偷对若秋嘀咕,“我怎么觉得,这些孩子的行为……看着有点奇怪啊。” “这些孩子会有自闭症或者是精神上的问题,只能上特殊学校,这次美术课是特殊学校提出的,希望能和美术馆一起合作。”若秋解释完,另一旁的叶琼棠一个胳膊肘杵在了安阳的肚子上。 “什么奇怪不奇怪的,怎么,他们这样就不是孩子了?” “不是!我我我……” “等下当志愿者的时候就不要说这种话了啊。” “好……”安阳扯了扯自己志愿者的工牌,委屈地撇下了嘴,“可是……可是美术馆建造的时候,我们家的建筑公司也参与了啊!为什么我只能是志愿者而不能像于鹰一样啊!” 若秋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想起:“我记起来了,因为于鹰说,我一个人今天要忙太多事,所以让我找个帮手,说要找一个靠谱又信得过的人,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你。” “好哇若秋,你这是秀恩爱秀到没有知觉了是吧!”安阳的嘴角耷拉得更下了。 门口出现了一阵嘈杂。 “馆长!”有工作人员在门口招呼。 “啊,剪彩要开始了,我先过去一趟。”若秋慌忙整理了下自己本就不需要整理的领带,朝着门外赶去。 剪彩的人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已经排成了一列。 若秋排到了队伍的末尾,向着后头张望了几下,并没有发现于鹰的身影。 距离剪彩时间愈来愈近,于鹰还是没有出现,他有些焦急地张望着,甚至在原地转了个圈。 “我在这里。”前面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面前的人转了半圈,正是于鹰。 若秋这下意识到,自己才是到得最晚的一个。 “领带怎么变成这样了?”于鹰全然不顾人群和媒体的围观,伸出手,仔细将若秋的领带整理好。 一阵闪光和快门声响起,若秋不敢往台下看,只能盯着于鹰领带上的一只复古领夹看,他想起自己跟于鹰在新西兰的那场婚礼,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这么紧张。 “不要紧张,有我在。”就像能读懂了自己的内心一般,于鹰整理完领带,压低了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等于鹰再次转过身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原先严肃的模样。 主持适时宣布了剪彩流程继续进行,看着于鹰的背影,若秋发现心里的焦躁已经全然消失了。 剪彩仪式不长,很快便结束了,若秋正想跟于鹰打声招呼,想回展馆看一下孩子们的活动,于鹰却一下挽住了自己的腰。 “活动有安阳在,没事。” “等一下还要其他流程要忙吗?”若秋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于鹰的视线挪到了台下,“不是,是有一个人今天也来了。” “谁?”若秋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底下的人群已经退散得差不多了,留下了一位老妇人正看着自己。 若秋艰难地辨认了一会儿那人的面庞。 “是她……” 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当记忆浮现,若秋还是认出了她。 这位老妇人正是当年把自己从封闭的家里救出来的社区阿姨。 “我听说,你有去找过社区的人。”于鹰在边上说道,“我托人找了一下,花的时间有点长,好在找到了,很巧的是,她好像也在找你,说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是阿秋吗?”老妇人在台子下招了招手。 若秋不由得向前迈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现在人找到了,他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曾经想向阿姨询问自己的母亲,一点点信息也好,只要是母亲的信息,现在他很害怕,他怕收到的那些信息,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如果你不想见的话,我可以帮你拒绝。”于鹰察觉到了他的纠结。 “我没事。”若秋对他宽慰地笑了笑,走到了台下。 “哎哟,这么多年没见,长大了,长高了。”阿姨亲切地拍着他的胳膊,语气里没有丝毫生分。 简短的寒暄过后,阿姨有些犹豫地落了笑容。 “有一件东西,是你妈妈留下的,这么多年我找不到你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她拿出一封泛黄皱巴的信,“中间还台风泡水过一次,我都怕里面的字已经糊了。” 若秋把信攥在手里,他没有立刻打开。 阿姨明白了他的意思,又拉了一阵家常,两人聊了许久,交换了联系方式,才结束了这次见面。 等老妇人走后,于鹰才来到若秋身旁。 “打开看看吧。” “嗯。”若秋深吸一口气,拆开了那封信。 信上只有一个娟秀的字,【秋】,后面还跟着一串数字,已经模糊了。 若秋看着这张纸,心里出乎意料地平静。 “我一直以为,我的名字是后来收养我的家庭取的,原来是已经取好的。”他用手指来回抚平那张纸,“后面的那些数字是什么?可能是我的生日吧,看不太清了。” 第197章 “以后只要你想,每一天都可以生日。”于鹰认真地说道。 “之前在医院那个时候,你不就私自给我定了生日吗?从那以后我每一年就只过那一天。”若秋把信收进信封,小心地收到了口袋里。 “原来她还是在意我的。”若秋仰起脸对着于鹰笑,于鹰愣了愣,随即松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 秋风渐凉,美术馆栽种的梧桐叶扑簌扑簌地往下落,面前的人温柔得让人想不断贴近,若秋没忍住,扑到了于鹰怀里,“你是不是担心我会难过?” “是。”于鹰诚实点头,嘴唇贴到他后脖颈轻轻一吻。 “你!”若秋又慌忙跳开了,他捂着后脖颈,耳朵尖都烫了起来,“在外面你就不要亲我这里!” “好了,我们先去看看孩子们都画了些什么吧。”于鹰并不打算对他自己的行径做一些解释,反倒是转身往展馆走去。 若秋徐徐地走到他身旁,“说起这次开幕活动,之前我有想过让这些孩子们画一个主题,怎样都想不出来,这么小的孩子画岩彩还是太难了一些,所以最后定的是主题自由。” “自由主题也挺好的,这样更有开盲盒的惊喜感。”于鹰的语气显然是话里有话。 若秋有些狐疑地瞄了他一眼。 回到美术馆的时候,活动已经结束,若秋走回到了大厅,看到孩子们的画被铺在了地面上。 整幅画铺满了各种色彩,彩色的斑点在夕阳的余晖下流光溢彩,就像和谐的乐章一般融入了光线里。 这幅画显然是有指导的,但是活动的负责人是安阳,安阳怎么可能懂这些。 “你是不是跟安阳谋划的?”若秋转过身,看到于鹰的嘴角已经不自觉地扬起。 “这是送这座美术馆的见面礼,也是送给你的礼物。” 于鹰向前几步,两人手指贴近,自然而然地手就牵在了一起。 “我以前觉得,我的记忆是一种颜色,因为我经常记不得,也拼凑不起来,就只能用我最熟悉的事物去标记那些记忆。” “想起医院里我们度过的夏日是青葱的,想起冬日的时候又是雪白的,每经过一个重要的节点,那些颜色就会变化。”若秋看着面前的画,无数回忆从脑海流淌而过,那是属于他,也是属于于鹰的岁月。 “现在那些记忆能拼凑成画面了吗?”于鹰在边上问道。 “是啊。”若秋看向他,“所以这幅画的主题,是回忆吗?” 于鹰摇了摇头。 “嗯?不是吗?”若秋很是意外,“那是什么?” 于鹰看向面前的这幅画,轻轻说道:“是期望。” 若秋有些微微怔住,“原来是期望……” “如果颜色能代表每一种期望,我很贪婪,我什么都想要,所以希望它是彩色。”于鹰将他拥向自己,“我们有彩色的回忆,也会有彩色的未来。” 当年自己从水中抱起的小孩,已经变成了可以给自己拥抱的依靠。 若秋想说些什么,声音却有些哽咽,他重重地点了下头,于鹰觉察到了他的情绪,安抚又轻柔的吻落了下来,他闭上了眼。 秋日的阳光映照到脸上,即便是隔着眼皮,视野也不再是黑暗,那些斑斓的色彩闪烁着,印刻着,停留在了此时此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感谢各位的一路陪伴!希望能够在下一部作品中再次遇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