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后》 序(ωoо1⒏ υip) 八月。申城。暴雨倾盆。 培训中心下班。许如卿倚着车窗,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眼神涣散。 近些天天天阴雨绵绵,气压低沉,她根本毫无食欲。 本想回宿舍,洗洗澡,躺床上昏昏睡去,但没想到撞见妈妈,还被骂: 一天到晚磨蛆,磨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不好好吃饭你的胃以后一定会有毛病! 那又怎么样?云老师也有胃病,一直精瘦精瘦的,不好吗? 再说,许如卿一点也不抗拒英年早逝——一个人孤单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 在许如卿眼里,爸爸妈妈和洗衣机、电饭锅这样的电器没什么两样—— 不是她铁石心肠,而是她和他们不知从何时起,早已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来自设定好程序的世界,而她来自只想遵从内心的世界。 云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这谁知道?你管他呢。 妈妈说的话和说话的语气,听起来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许如卿不再多问什么,回房间,关上门,坐在电脑桌前。 她从镂空的瓷白灯罩里摸出一张巴掌大的照片—— 云老师骑在旋转木马上向她挥手。笑靥烂漫到极致。 她抿了抿嘴,生出一丝笑意。 但随即,眼泪哗哗奔涌而出。 他的音容笑貌,他的身形体味,看似在她周身缓缓凝聚,实则越发模糊不清。 与他的回忆,像手中沙粒,她越用力攥紧,它们就越快从拳眼、从指间滑落。 她看不见云老师了。 她不知道他在哪里。 追-更:eyushuwu.vip(woo18 uip) 1游乐园-1洗头 1 ね、你要洗澡么? 他从身后环抱着她,双臂在她完全不成气候的胸前交叉。 他闭上眼,把头埋进她头发,吸吮她的汗味体香和温度。 她想,如果马上要做的话,那应该先洗洗吧。 但她不想在宾馆里做那种事,即使气氛到了。 嗯?你想现在洗澡吗? 他轻轻握住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 嗯。你呢?回去洗吗? 她撇了撇脑袋,让他先回自己房间。 哦,我去拿衣服。 嗯,我等你。 趁他回房的空档,她认认真真地洗了洗手,喷了叁四下口气清新剂。 翻出口服避孕药,放在床上那只四仰八叉的玩具兔兔的身体下面。 再给兔兔换个收敛些的趴趴的姿势,把口服液遮好。 她讨厌瑕疵和任何一点遗憾。她希望自己的第一次、和他的第一次尽善尽美。 尽管她更希望现在是在家里--她一直想回的家,有安全感,有归属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2 他回来了,脱了袜子,穿着塑料拖鞋。 她接过他的衣服,放在分离干湿的置物架上。 他的指尖从她掌心划过。小小的水珠被摩挲。 放好衣服,两人并排立于镜前。会心一笑。 她转过身,躲到他背后,亲了亲他的脊骨。 怎么会变成这样?别人会怎么看他们? 只要两人同框,就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咕嘟咕嘟冒出来。 但现在,他和她,什么也顾不上,什么也不愿想。 她轻轻扯住他衣角,抬头望着他,眼里闪过一丝胆怯:ね? 他很喜欢听她发这个日文音,软软糯糯的,让人毫无抵抗力。 他抬起手,拂过她越攥越紧的小拳头,随即脱去上衣。 虽没瘦到皮包骨,但他的脊骨肋骨和肩胛都分明清楚。 许如卿愣了神--平日里只能盯着云老师的背影看,忽远忽近的,看他的衬衫和西装-- 今天,离他这么近,近到唇舌能碰见他细细软软的体毛,鼻尖也全是他的味道。 盯着他看了会儿--好长一会儿--他笑着问道:你累了吗? 不,不是。她一惊,像上课发呆被老师抓包。 应该是她轻轻哈出的气,痒到他了吧,他又笑了。 他背过右手,停在她连衣裙右侧的拉链上。 ね?他学他。 嗯。她学他,脱去自己的衣服。 他转过身看着她-- 她穿着乳白色的少女背心,鼓鼓囊囊的棉垫完全在虚张声势。 小腹被有意识地收紧,但越是如此,伴随着呼吸的一张一缩便越是明显-- 现在,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放松点呀,怎么比高考还紧张?他蹲下身,半蹲着,温温柔柔的。和她视线相平,四目相对。 他把手缓缓伸向她腰部,一边伸,一边盯着她的表情--他知道,她的腰,有着不可思议的敏感。 所以,如果她不在乎腰部的触碰,那应该……她的腰部下意识地抽搐了。 两人同时低下头--只见他右手中指的指尖碰到了她,其余都悬在空中。 她抿了抿嘴,把他的手按在腰上,然后慢慢放松小腹,再被脱去保险裤。 她心如止水地看着他,慢慢把手放在他头发上--她一直都想摸一摸他头发的,总觉得它们会很软。 他把她的衣物整整齐齐地迭好,放在一边。然后脱去自己的热裤。 终于,要坦诚相见了,但两人都有点担心:对方会接受不了。 3 她转身进了淋浴间,背影印在磨砂玻璃制成的推拉移门上。 你是想淋浴还是? 泡澡之前也要先淋浴呀,不然不会很脏嘛? 哦,对哦。 她打开龙头,调好水温。水柱劈头盖脸。 她抬起头,闭上眼。 耳边,巨大的水声,虽不似震耳欲聋的瀑布,但好像倾泻而下的暴雨。 她知道,水不会轻轻地冲掉她的内裤--那是他的手掌,比水还要温柔。 她低下头,抬起脚,走出自己的内裤--好像卸下脚铐,又像走出圈套。 背心里的海绵吸了水,变得沉重而下坠。她确实累了,索性把背心脱掉。 给我吧,我一块儿拿出去。 她递过背心,没有转身。而后稍稍侧脸,透过移门,看见他光溜的背影。 趁这会儿,她溜去设置浴池,调好水温和水量,并放好泡泡浴液和花瓣。 不禁感慨:幸亏她研究过这里盆浴的操作,还把浴池里里外外洗了一遍。 回到淋浴间。 移门拉上了。 但她看得出他正对着她洗头,还没上洗发水。 她敲了敲移门,待他背过身,方拉开门进去。 她贴在他身后,湿软、冰冷的乳头贴在背上。 他倏地一惊。 ね、我可以帮你洗头嘛? 嗯。 他转过身,慢慢分开双腿蹲下。下身逐渐释然。 她上前一步,幼童般平小的胸遮挡住他的视线。 此刻,云小印又被道德唾弃了-- 这是他的学生,他同窗的女儿-- 他在做什么? 他微微抬起头,想看看她的表情动作。 诶,不要仰头啦,我怕给你弄到眼睛里去。 他只好把头低下,嘴角不住一阵抽搐。 4 如果爱你是罪过,那我愿做世界上最龌龊的罪犯。 嗯? 他心里一咯噔--这句话好熟悉,这不是她自己的话--他以前听过这句话,现在需要这句话。 她好像总能知道他想要什么,所以和她在一起很快乐--这样做是不是有错? 还是碍于年龄、身份和各种外部因素,两人才没有结合的权力呢? 好啦,起来吧。慢点。 他站起身,眼神落到她身上。 她现在也很像那天被淋成落汤鸡,从头到脚都在滴水的样子。 但她现在,浑身散发着暖暖、甜甜的光,让人好想拥她入怀。 ね、你也要帮我洗头啊! 她把胖鼓鼓的儿童洗发水塞进他手里。 诶?你给我也用的这个? 不然嘞?用酒店特供的'贵宾专用'嘛?万一把头洗秃怎么办? 像被老师教育得哑口无言的学生,他摆出一副和她一样认真的姿态: 先用手指把她头发理顺,再往掌心倒洗发水。起泡,搓匀。 再用手掌从她两侧的头发下面推上去,慢慢按摩头皮和头发-- 他想到了自己女儿。 女儿高中毕业时,已和自己一般高,也不会让自己帮她洗头了。 我是恋童癖么?云小印问自己。 5 ね、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喜欢大叔的变态? 你在说什么啊?云小印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但说着说着,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开始翻腾。 就说,为什么要给爱情起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名字呢?什么老少恋、师生恋,还有恋童癖-- 为什么要用身份给感情画限定呢? 有些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他悄悄叹了口气,把左手食指轻轻抵在她左后脑下方凸起的黑痣上。 不是直接按上去,而是轻轻遮在上边,这样搓洗,就不会剐蹭到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局外人本来就不知道真相,看到听到的也不过是只言片语-- 爱情可是有声有色的经历和感情啊,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是有血有肉有生命的-- 所以,要用语言来表现它,本来就很难,更不用说旁观者自带的偏见了。 ね、我不许你觉得你是恋童癖噢--我已经大叁了,而且过完二十岁了…… 她伸出双臂,缓缓环抱他的腰肢,嗫嚅道。 你真的会读心术吧?不许你偷看我心思噢。他突然蹙起眉头,紧张而严厉。 但其实,他只是觉得自己被一眼看穿,所以有点担惊害怕,有点恼羞成怒。 但其实,他又有一点点惊喜--她像个有魔力的小妖精。吃住他又爱护他。 6 我就想这样抱一会儿好不好?她真的,不想在不是家的地方,做那种事情。 好,就这样抱着。 他轻轻搂着她,抱着她悠悠地转步,转到莲蓬头下,小心翼翼地为她冲洗头发。 我还是想喊你'老师',怎么办? 许如卿突然把贴在他左胸的右脸挪移开,盯着他干瘦的胸膛。 她的眼泪滴到他下面--他分明感觉到那是她的眼泪--惊得他一怵。 那你就这样喊我吧,我不介意。他把声音压低一点,也把头压低一点,亲了亲她头发。 可是……你又要怎么喊我呢?我是说,像现在这样的时候…… 你希望我喊你什么呢? 他有些羞愧--他不像她,能看透对方的心思--所以,还是直接问吧。 '丫头',可以嘛?她抬头,怯怯地望着。 他是这样喊你的--刚到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他已经从她眼里看出了答案。 他明白了她是如何看出他心思的-- 纯粹而敏锐的爱,会让彼此通体通明。 1游乐园-2泡澡 1 哇塞,你好会啊。 她听他发出的赞叹,满是孩子气,不禁被逗乐,噗嗤笑出声。 那可不,我研究过的。 他牵着她,让她稳稳走进浴池--浴池里满是彩虹色泡沫。 遮板上还有一对细颈高脚杯,一瓶打开的香槟。 这些……不会是你爸教你的吧。 不是啦,都说了,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怎么还问。 她嘟了嘟嘴,有些气气的样子。 他低了低头,想遮掩自己微妙的表情变化--但她仍然看得出,他害羞了: 人到中年,对日常一切已然心如死水的他,突然被浪漫气氛猛烈攻击-- 很轻易地就感受到青春之气的复活: 先是一阵羞赧,随即一阵燥热。 你有没有给你女儿看过你那里。 怎么? 我爸在夏天每次洗完澡都会到客厅擦干,因为客厅有空调很凉快-- 但有段时间他长湿疹,就在那块附近,所以从那以后我对男性性器官的认识,就有点…… 我懂你意思了。 许如卿好喜欢和云小印谈生活方面的鸡毛,因为他真的好愿意听,从来不打岔。 还会在她出不下去或者不愿再说的时候,帮她把话接下去。 所以要是说起和云老师聊天,许如卿也会说他--好会啊。 我女儿,小时候会和我一起洗澡,她可能更在意小黄鸭,而不是我的某个部位吧。 那她什么时候…… 初潮。初潮之后,她都不愿意让我摸她头发了……你呢?你当时怎么样? 我啊,我都快气死了--还是半价票的身高就来姨妈了,感觉自己要矮死了…… 长不高有什么关系呢。他笑了,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抚摸、亲吻。你好可爱的。 2 那你觉得我干净吗? 嗯? 我玩过自己下面了,而且…… 她扭头看向身后,眼神满是焦虑,还有几分害臊。我喜欢在泡澡的时候玩。 那你现在是想玩了? 不,我只是想问,我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干净。 怎么会?我从来没觉得你不干净啊! 他把她搂紧了些,她的臀部和下面的某些点,已经触到了他那边。 那你女儿呢? 她也会啊,每个人都会。食色性也,你不知道? 诶,那她是有跟你说过吗? 她是买了自慰棒,被她妈发现了,让我去跟她谈。 你怎么说? 我问她买了什么牌子什么质地安不安全会不会漏电…… 你怎么这么好……她羡慕得嘟囔着,心里酸酸的,又嫉妒他女儿了。 因此转过脸,下颚嗑在他锁骨上,吻他的脖颈--好想占有这一刻的他。 3 那你是怎么…… の。她把花洒递给他,把头枕在他肩上,盯着他的侧颜。 他微微翘起眉毛,豁然开朗的样子,接着,鼻尖凑上前,柔声道: 那今天,我陪你玩好不好? 明天也要。她回的太快,让他一愣。 我是说,你明天也要陪我去游乐园。 嗯。他轻轻应道,慢慢把花洒伸向她下面。 两人不再对话。 第一次帮她玩,他需要好好探索一番,但言语总显得笨拙不堪。 于是他一手紧紧搂住她的腰腹,另一手一点一点地调换着位置。 她也不说指引,只在他放到令她喜欢的位置时,轻哼一下,用指尖缓缓摩挲他的大腿。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臀部有些僵硬,但下身还没起反应-- 于是弓起膝盖,双腿夹在他腿侧,把下身打到更开。 她凑到他耳侧,小声说道:往上一点。 她说着,轻轻握住他空着的手掌,牵着食指,小心翼翼地点在自己的耻骨上。 他怵了一阵,抵着她的下半身也倏地有了反应。 老师,对不起,我喜欢你。 她抱歉道,勉强稳住情绪和越攀越高的生理快感。 他没有回答,只是越发用力地亲吻她的脸颊和嘴唇,像是在吮吸她的生气。 他把花洒对准他手指碰过的位置,腾出另一只手缓缓往上,抚摸她的身体。 他起反应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已有经验。 只是这次,不再背负生养的任务,反而会把生养当负担。 他可以纯粹释放内心所想,从她身上吸取活着的舒适感。 抛下道德,和负罪感-- 他要用行动证明:如果爱你是罪过,那我愿做世界上最龌龊的罪犯。 4 他的那只手,轻轻摸过她的叁根肋骨,停在乳下。 和指甲剐蹭的刺激相比,轻抚的按摩更不会发痛。 于是,他先用指腹慢慢摸索她的乳头,一边活动,一边看她表情动作。 她把头仰靠在他右侧的锁骨上,微微闭眼,伸长脖子,咽喉暴露空中。 睫毛和鼻翼,都沾着些细小水珠,会随加紧的呼吸颤抖、滑落到脸颊。 她的脸,正呈现出玫瑰色,苹果肌附近的红晕,一片片均匀地氤氲着。 她的胸,幼小的胸一起一伏,白皙剔透的皮肤,甚至印出淡青的血管。 直到左胸的乳头发硬,她才意识到自己被偷袭。他又围着乳晕用手指划了一圈。 痒诶。她咯咯笑了,腾起身,轻轻咬了他的耳垂。 他那只握着花洒的手抖了一下,忽闪的刺激,让她陡然兴奋。 我还想要刚才那样,忽然抖一下…… 说完,她把鼻尖扫过他的鼻翼,两人开始有些暴力地接吻、交舌、咬嘴唇。 很快,她达到了顶点,下身一张一缩、一张一缩,整个人像躺在棉花云里,越陷越深。 浓厚的快感和极度舒适迅速占据她的全部感知,让她没有精力发出取悦对方的呻吟。 他能感受到她呼吸和心跳的变化,经过一阵攀升,达到一段顶峰,然后逐渐平缓。 其实,她高潮时,他也在兴奋的顶点--只能勉强保持花洒位置,但还是不住抖动。 渐渐地,他恢复了平和。下半身慢慢疲软,带着她的腿一起伸直。 不料,她立刻收回腿,在浴池中坐直身体。 诶,我听说,过后立即坐起身,不好哦。 其实,还让他介怀的是,她突然起身,突然推开他,让他心口猛地落了空。 闻听此言,她立马转身,扑了回来,紧紧偎在他胸膛。 两颗心脏,沿对角线方向,渐渐以同样的速率,发出同样的声响。 1游乐园-3午休 1 刚进宾馆时,她又累又丧。 虽说是他一个人连开四小时高速,还在市里堵了两个小时。 她在后座,一言不发。 终于下了车,她便告诉他,还有他的妻女,自己好像有些不舒服,想先休息会儿再去转转。 她们好心地问她要不要陪,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不要爸妈陪的旅行。在他们眼里,实属意外。 她谢绝了帮助,背上书包,准备从后备箱拖出其他行李。 她打算一个人拎起半人高的行李箱,好像自己天生神力。 云印,你帮她拿一下吧。他妻子唤他。 她喊他云印,省去中间的小字,有时她觉得,这是她不懂风情,不懂小字的可爱之处; 有时又会莫名吃醋,感觉这是她对他的爱称。 他轻声答应,人已绕到她身边,小声探道: 怎么不等我来? 她没应,默默跟上她们。 她住和室单间。他和她们住在隔壁家庭房。 她们精神很好,火速办完入住手续,冲进房间撂下行李,就要奔向第一个网红打卡点。 他陪她,慢慢办完入住,默默跟在她后面。 云印,你不要跟我们一起去了,在这里陪陪她吧。 他的妻子把他拉去,特意小声说:反正你又不想去。 他回了什么,怎么回的,她都不知道。 因为她先进了房间,丢下书包。瘫倒。 她听见她们说笑,走远。 门铃响起。 他进来了。 然后他们洗了头,泡了澡。 现在她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让他擦干自己的身体。 你是不是看着我长大的?她伸手轻抚他的头发,有点卷曲,夹点灰白,软的出奇。 嗯,你刚生下来我就知道了。他的语气神情,轻柔得像云。 2 他从密封袋中取出粉色的棉质小方巾。 这是她的第叁块毛巾,专门擦下半身。 她一共有六块毛巾--擦头发、擦脸、擦上半身、擦下半身、擦腿、擦脚。 每一块都用密封袋包裹着,袋子是一次性的,按从头到脚的顺序标着序号。 他就像她的贴身侍从,看似轻车熟路,实则如履薄冰地伺候着。小心翼翼。 毕竟,这种机会不多,他也并不熟练。 不过,他突然顿了顿,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小学毕业了? 对啊,我们一起去上海欢乐谷玩的,你不记得了--我爸还是团长呢。 嗯,那次--我好像做了好几次旋转木马。他轻声说道,悄悄地笑了。 我有过你照片,用我妈手机拍的。她微微扬起嘴角,手指捋过他头发。 嗯?他刚想问,照片在不在身上,他想看,却发现她说的是有过。 半晌无话。直到他开始给她擦脚。 所以…… 我妈说我,留你那张照片不好。她的声音,像水汽渐渐消散。 没关系,如果你想要,明天再给我拍一张吧,用你自己的手机。 他抬起头,意料之中的,她的神情有几分沮丧。 自责。他心头一颤。 你不要联系她们一下嘛?万一她们现在回来怎么办? 刚擦完左脚,她往后一退,神情紧张地问。 不会的,她们要去的地方很远,可能要到晚上才回来。 不要,你联系她们一下吧,万一有变故…… 他停下,妥协,光着身子去拿手机,再回到她面前拨号。 有事吗?对方的背景极度嘈杂,所以扯着嗓子大喊。 没事,许如卿让我们问问你们玩得怎么样,要我来吗? 不用不用!我们这里还在排队,可能要等两叁个小时…… 妈呀你千万别来!我们刚刚才到,路上一直堵…… 晚饭你带她吃,等我们回来可能要两叁点了…… 两叁点也太!他突然止住了,紧缩的眉头也突然松开。 因为她拉住他的手指,轻轻捏揉指尖。 那你们一定注意安全,有事就联系…… 好的好的,这里太吵我听不清,挂了啊! 他放下手机,挑了挑眉,好像在问她:看见没?她们不需要我。 她神情泰然了许多。 他拿出自己的毛巾:诶,你可以帮我擦一下后背么? 没我的时候,她帮你擦么?她接过毛巾,带几分醋意地问。 不会啊,我自己擦。 那今天怎么不自己…… 他突然把她搂进怀里,让她说不出话,还沾了些水。 她沉浸在他的体味里,像钻进黄粱梦,一动不想动。 其实她的腰腹,现在已经贴上了他下体的毛发。 然而此刻,她一点也不敏感,甚至有几分麻木。 3 夏蝉聒噪不已,但她枕着他的左臂,沉沉睡着。 他原本想休息,但难得见她睡熟,便不忍让时间在睡眠里划过。 她轻轻的呼气,每一下都像梨花带雨,轻轻搔挠他的皮肉肌骨。 她太累了。 一路舟车劳顿、紧绷神经不算,刚才和他,战战兢兢地做的事情,把她的情感精力消磨殆尽。 她是一下子滑进梦乡的。 从被抱起的那一刻起,她就彻底地、全身心地放松,把他的胸膛臂弯当做归宿。 他逆光看她轮廓,微微泛着温润的白光,像她胸口清透泛白的玉环。 他想伸手触碰她的脸颊肩膀,但怕惊扰,感觉她现在沉眠在静水湾。 4 她睁开眼,见他双目微睁,似睡非睡。 她盯着他,望了好久,见他眼珠不转,便以为他已睡熟。 睡着的时候微睁双眼很正常吧。她想。 于是稍稍抬头,一边屏气,一边靠近。 他的呼吸轻轻拍打在她的鼻尖--一下子惊醒,睁开眼。 她愣住了:怎么?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 你怎么不呼气了?他收回左臂,用食指轻刮她鼻子。 我把你吵醒啦?她糯糯地说。她不是嗲,而是小心。 没有,我在装睡。他实诚地笑了,嘴角眼角迭起皱纹。 那你要不睡会儿?开车好累的。欲擒故纵,心照不宣。 闭上眼就看不见你了。他伸手抚过她的脸颊,上扬的嘴角渐渐耷下。 睡着了会做梦啊,梦见我…… 你梦见过我几次?记得么? 她答不上来,不是因为没梦见过,而是因为只有一次--她觉得太少。 一次也没有么?他有点沮丧。我还梦见过一次呢。 她低头,笑了:彼此彼此。 5 她在右,靠窗。两人侧卧而对。 她喜欢右卧,那种心脏被按压的感觉,很像紧紧相拥,很满足。 他的右手原本轻搭在她腰腹,但看她说话时颈部牵动起筋肉,于是便不自觉地想伸手去摸。 她的锁骨看起来虽不明显,但摸上去有出乎意料的骨感,而且皮下隐藏着分明的经脉。 他的手掌划过她肩头吊带,像清风徐来,吹起一道浅浅涟漪,两人心头都泛起一丝小情欲。 我饿了。她好像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咕噜乱叫。翻身,平躺。 我们去吃晚饭吧。他微微抬手,小臂滑过她胸前,搁在乳下。 现在几点啦?话没说完,她后悔了,侧身搂住他:不要去看时间…… 好好好……我看现在太阳还很大,应该还比较早吧。我们待会儿再出去。 他其实并没打算起身,因为给妻子打电话的时候,是四点半。 他一向觉得自己时间感很好,但每次和她在一起,总是不知道何谓年月--总觉得自己还很年轻。 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但完全没有煎熬感,一切定格在尽善尽美的状态--而且还可以保存很久。 不过,有些时候,他会埋怨时间过得太快,比如她二十岁生日那天,他们没见几面,宴席就散了。 那天,他喝醉了,一个人闷闷地喝,不自知便多了。离席,在酒店大厅迷了路,在家门口迷了路。 她令他晕头转向。 分不清时间,辨不得方向。 1游乐园-4晚餐 1 想吃什么? 两人手里各拿一份菜单。他平铺着,像改试卷一样一条一条认真地看。 她把菜单立起来,遮在眼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好像一点儿不饿。 嗯?他抬头,撞见她不及躲闪的眼神。还不饿呐?光盯着我看。 我都行。她向后微倾,目光落在菜单上,只一瞬,又回到他脸上。 砰--两人的眼眸又撞在一起,这种感觉就像她从前匆匆忙忙去找他,一不小心撞到他背上一样。 那点份寿喜锅和一街堂寿司,再给你点份松茸汤,嗯……甜点呢? ちょっと、先不用甜点。她顺着他的速度翻着页,忽然看见清酒。 他站起身,凑到她跟前,见她停在酒水那页:那你想喝……嗯? ね、一杯俏雅梅酒。她指着酒水栏最后一项。 好喝么?他看了眼价格,是唯一的两位数。 不知道啊,试试看吧。她把菜单放平。靠近。 不吃甜点么?我记得你好像是喜欢抹茶的。 谁告诉你的?她又向后仰去,轻轻嘟着嘴。 有的时候你在楼上看我,手里会抱一个绿绿的甜筒,我去小卖部看过,是抹茶味的…… 你知道我在楼上看你?许如卿差点惊得站起。 那当然咯,他嘴角划过计谋得逞似的笑意。我都是看你到窗边来,再出办公室哦。 她鼓着嘴,双臂环抱放在胸前,又向后坐了坐,好像要和眼前的人划清界限。 一份抹茶冰淇淋好么?冰淇淋球还是甜筒呢? 不要。我今晚不想吃。 点单完毕。小小的和室很快陷入沉默,只听见哀婉缠绵的和风曲调,轻轻拨弄游离的气氛。 他们入住的酒店,是游乐园的一部分,和这家日料店一样。两者相距不远,之间是露天温泉。 做攻略时,他便看准了这一点--她上大学后喜欢上了日语,只可惜爸妈阻挠,去不得日本玩。 所以这次,他想带她好好体验--和室、日料、温泉、烟花--还有一种在日本比较开朗的感情。 直到酒菜上齐,两人才继续说话。 2 我开动啦。他先开口,悄悄瞟着她的眉眼表情。 いただきます。她双手合十,有模有样地说道。 还在气,嗯?他给她夹了一片肥牛,立刻被丢出碗去。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偷看你的?她放下筷子,正襟危坐。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看我的呢?他也停下,反问她。 从被拉去你办公室补课开始……她说着,突然哽住了。 你爸当时确实过了头。我知道。他起身,坐到她旁边。 她的眼睛已被激涌而出的泪水冲的发痛。她不敢开口说话。 那天,应该是你生日吧。他想把她搂进怀里,但被拒绝了。 那天还是我十七岁生日呢。她倚着他右肩,眼泪簌簌地落。 你头一天进我家门的时候,我就…… 云小印不知道,自己是该说发现她遍体鳞伤,还是该说发觉自己的心被她挖空了。 他记得她像一只落水的小兽物,被牵着。浑身湿透,眼神躲闪,和往常判若两人。 3 平时的她,会蹦蹦跳跳地跑去他办公室问问题。 而在接近门口的时候,又会放慢脚步,小步小步地一本正经。 他还记得,她第一次问他问题,也是在办公室。问了一道极值题,具体讲了些什么倒记不清了。 只记得她听得很认真,丝毫没发现他停下来偷偷看她--看她的发迹轮廓、眼尾眉梢、鼻翼嘴角。 就这样一点点地看她,他能尝到久违的安稳。 虽说他的生活看似水平如镜,但暗流涌动般的奔波一直让他心胆疲累。 现在这样看她,即使不说话,也能咂啖温软的恬静。他甚至幻想在此间逝去。 于是他告诉她,每个晚自习都可以找他补习,还给了他各种联系方式,好让她随时找到自己。 他很高兴她当晚就给他发了消息。 虽然只是客客气气的道谢,但还是让他一夜狂喜不已,激动得难以入眠。 第二天,虽和往常一样,带着比她高一级的女儿,去同一所学校,上班上学,但精神格外好。 到了学校,他站在办公室门前,遥望她的班级--隔着举行升旗的操场。 他看见她背着长耳朵的书包,一个人慢慢走着,满头心思。 他想上前唤她,但又怕唐突,只得默默看着,直到她进班。 高一时候,他的办公室和她的教学楼被操场隔开,他只能在她去洗手间或者小卖部的时候见到她。 那段时间,她只会在周二周四的晚自习课间找他,因为她知道,这两天他会带晚自习,会来学校。 但其实,他每个晚自习都在,起初是陪女儿,后来是想陪她--更准确地说,是盼着她来找自己。 他听她的班主任说,她学习很努力,成绩也很稳定--直到高一下学期,有人在网上曝她的猛料。 他听说过事件的男主角,是她的初中语文老师,然后就是一堆俗不可耐的谣言套路。他毫不在意。 但高一,她再也没找过他。这让他着实失落了一年。 有些时候,他甚至故意走过她窗前,但她从未抬头。 高一期末,文理分科。在帮女儿写贺卡的时候,他多给她写了一张。 为了掩人耳目,他把贺卡夹在一本教辅里,拜托女儿送到她的班级。 贺卡上,黑暗作底,只有成团的红橙火光--暑假快乐!云小印。 这张外人看来文不对题、莫名其妙的贺卡,却瞬间点燃她万千思绪。 那段时间,她爸常在家里若无其事外放的歌,是叶倩文的《焚心以火》。 她跟着听,跟着去看电影,随即陷在轮回百世、爱而不得的悲剧里。 那段时间,她甚至无心学习,只因一首歌、一部戏,成绩一落千丈。 爸妈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们只在意设定她的日常起居、衣食住行。 那,除了心灵感应,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4 收到贺卡的晚上,她给他发了信息: 云老师,请问可以问您一个和数学无关的问题么? 嗯。 请问您看过《秦俑》这部电影了么? 嗯。 那你看完……感觉如何? 好像没什么感觉,怎么? 我好像有点陷进去了,难受了好几天。现在也是。 为什么呢? 我觉得蒙天放永生永世经历相识相恋和生离死别太痛苦了。 那这是他的痛苦啊,你的呢? 我好像是,和他一样,总是爱而不得。 冒昧问一句,你谈过恋爱么? 没有。 单恋呢? 有。 上大学后,好好谈一次吧。 不要。 为什么? 我可能,还有些放不下吧。 她原以为他会问她流言蜚语的事,但他的回复的是: 以后白天在学校可以随时找我。晚安。你是我的午夜新娘。 5 两人再见面,便是在他家里。高二,无有联系。 她爸当着他的面把她痛批一顿,骂她狗屎不如。 他气得想暴揍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但眼前低头不语还滴水的她,让他心疼到不知所措。 她的心明明就撕裂了,眼眶里打转的泪就像心头流出的血。她不时打颤,好像要晕倒了。 他逼着自己平复心情,向她爸妈打听情况。他们说她叁模成绩很差,尤其是数学。 而且马上要高考,人反而放松了,动不动就往初中跑,去找什么初中语文老师。 今天已经是第叁次了…… 交给我吧,你们放心,我女儿高叁的时候数学是我在家教的,学校的课一节没听…… 他爸妈甚至没让他把话说完,便直接答应了,立刻道谢,起身要走。 临走时,他把自己的毛巾递给她擦干头发。 她摇头,转身,没有表情,什么话也没说。 当天夜里,他们交换课表,约好补课时间。 高叁的最后一个月,他们每天都能对面而坐,共处一室。 那是青涩情愫慢慢酿熟的日子--日久弥香,余韵悠扬。 1游乐园-5温泉 1 饿不饿?他用小木瓢舀着温泉水,从她右肩上缓缓浇下。 嗯。她向前挪了一小步,没让他抱住自己。 他家日料不好么?他转到她跟前。你光喝酒没动筷子。 不是。她竟伸手作势推开他。 嗯?他顺手把她拉到跟前。 他们选了半露天的温泉单间,头顶天窗,月华如练。 她背着光,让他看不清脸,但她的脸,摸上去发烫。 怎么不开心啦?他想亲她额头,却被直接推开了。 你为什么要我去上海念书?留在南京念中医不好吗?她哗的流下两股泪水,厉声质问。 你怎么…… 我知道你没给我任何承诺,我也知道'流水的学生铁打的老师', 但我以为你会像舍不得你女儿去美国念书那样舍不得我走…… 我当然舍不得你走!他想抱住她但她太激动了根本不配合。 我在上海一个人呆了叁年你知道我这叁年怎么过得吗?你都没给我打过电话! 我怕打扰你啊,你爸妈说你很忙,连寒暑假都不回家…… 我哪里有家?没了你我哪里有家?我甚至想回学校找你,可你连一个信息也不发我。 那你为什么不发信息给我呢?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谈恋爱了是么?我谈个鬼啊!我现在看见你还会想像喊他一样喊你'老师'…… 她哭得呛到自己了,仰头咳嗽却又脚下一滑。 他赶忙上前抱住她。她现在软塌塌的没气力。 丫头,他把嘴巴凑到她左耳上沿,轻轻嘬一下她的耳廓,老师在这里。老师永远都在。 她化了,化成一片温暖的白光,敷在他身上,润到他皮肤里去。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倚在她肩头滑动一下,两滴眼泪落入池中。 2 那天我去找他,他说,你怎么又来了,怎么又和爸妈闹别扭……最后还说,今天就到这里了。 你和他……云小印又咽了口唾沫,小心地问:进展到什么地步了呢? 没有什么进展,是我一味单恋-- 我会盯着他办公室看,每天去他办公室十几趟,然后去他家补习。 嗯?他觉得她应该还没说完,但她确实止住了。 在他家里又怎么样呢?我坐的椅子就是他的床又怎么样呢?他没多看过我一眼。 但你知道么,他跟我说过,你在讲台上领读的时候,他会很有成就感…… 那只是成就感,和你不一样吧。她伸手摸他的颈骨。 对,我坐你对面看你写作业,会很满足,甚至会…… 嗯?她像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逼他把话说下去。 那种满足感,很私密,而且真的很满足,让人想就那样没了。 你在说什么啊?她被他吓到了--他说的前半段和后半段都好可怕。 你看过《失乐园》么? 嗯。 你怎么看男女主自杀殉情? 我很羡慕。 我也是。 可你很爱很爱你的女儿啊,你不会放得下她的。 等我到能放下她的那天,你来找我写作业好不好? 云小印说完,蹲下身,只露一双眼睛望着她。 她嘴角一畜,神色平常,却又落下两行泪。 他瞬间站起,把她搂紧,轻轻叹了口气:开玩笑呢,我还放不下你。 如果哪天你能放得下我呢?她嘬了一口他胸口的水珠,小声地问。 那就说明,你有了比我更好的归宿,而且也忘记了我,那我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不会有那天的。她轻轻按住他的肩头,向上靠近。鼻尖扫过鼻翼,刮他的鼻子。 他不说话,不应答,只是顺着她的动作,吸到她嘴唇上。 她的唇齿,竟然冰凉--惊得他睁眼,微微推开她,定睛细看。 她顶着冒烟的白巾,和水汽晕染的月色,眉眼渐渐低垂,脸上慢慢升起醺意。 是我酒气太重了么?她嘟着嘴,把胸靠在他额头上。 不会,他轻轻应道。他听着她的心跳,闻着她的体味--一股淡淡梅酒香。 3 ね。她眼神柔柔地摄住他,嘴角微挑,流出一股媚气。下半身慢慢和他交缠在一起。 等下!他像好梦乍醒,突然提起意识,但还是没赶上肉体反应--它已经顶住她了。 而她毫无退意,依然扭动腰肢,不时轻发一声ね,刺激他起反应。 我要去拿…… 不许走! 那万一…… 我可以喝…… 不可以!那东西太伤身体了。 那怎么办? 我可以,他轻轻点一下脑袋,在外面。 不可以!那样会伤你身体。 你怎么知道?嗯?他突然严厉起来,嘴角遮不住尴尬的笑意,下身不住更进一步。 我爸的成人app上面说的。她嘴上理直气壮,但还是有些畏缩地向后靠了一点。 就等我一下下好不好?嗯?说这话时,他就像个跟家长讨价还价,想晚些回家的孩子。 那也不要,我不要隔着橡胶感受你。她沮丧了,从他肩头垂下的手,无意间碰到它。 嗯。他忍不住地发出一声--事起突然,惊讶的快感和狂躁的欲望,一下子,点燃了他。 4 你,可不可以,用手,帮我。他用了好大力气控制自己,听起来像哀求,但眼里有火光。 他说你这个字的发音,虽不是她最喜欢的,但是她此时此刻,最想听见的。 光用手就可以么?她轻轻握住它,神情悲悯地望着他,你教过我的,不要逼自己。 不行,我不能让你冒险。他没察觉到她已经握的很紧。他逃不脱,越挣扎越起反应。 如果怀上了,你会允许我打掉么?此刻,她变得毅然绝情,不愿放过他,也不愿满足他。 嗯?他痛苦地摇头,我不要伤害你。 不敢触及她的眼睛,双手紧紧捏住她的肩膀,似逃非逃。 你早就伤过我一次了。我已经不怕了。她把左手伸向他腰际,右手从前往后,又从后往前。 她把拇指指腹轻轻搭在食指的最后一节,缓缓摩挲,避免指甲刮到它。 小小的整片手掌,渐渐握紧。 他正被她磨到天旋地转,忽然感到一股洪流从她下体涌出。 嗯?他眼含泪光,望着她。她现在应该也要他帮忙吧。 ね。她故意伸出一点舌头,在他鼻尖留一股醉人的酒气。 就是这一点酒气冲进他脑子里,把他五十年来学到的所有一切冲得精光。 现在,他只认得眼前之人,只明白接下来,凭本能做什么。 他放下右手,慢慢托在她肋下;又放下左手,靠在她有些颤抖的右手下边。 嗯,我来吧。他眼神不再躲闪,恢复了往日的镇静。 你慢慢坐下来。不要怕。他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看她目光垂下。 要是疼得厉害,你就推开我,我不会强迫你的。 他很抱歉,自己明白她的忧虑,却只能做到这些。 要是疼得厉害,你要抱紧我……她变得更沮丧了-- 想他当初,或许也是这样安慰他妻子的--不过现在,他属于她,好像已经足够了。 她慢慢往下坐,盯着他念道放松、放松的嘴巴看。 忽然,她感到自己碰到了一个点,一个硬硬的,小小的点。 然后,止住不动了。 她刚感到疑惑,便听得他问:可以么? 5 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可以,也没感到有什么危险,轻轻点头。 接下来,是她这辈子--对,就是这辈子,没有夸张--最复杂的一次痛感体验。 她感到自己被慢慢撑开,随着越撑撑大,便是逐级攀升的纯粹痛感-- 以前用花洒自慰,即使水流再大,也不会造成的痛感。 她觉得自己受不了了,要被撕开了,但又舍不得推开他,即使他同意自己这么做。 她不自觉地闭眼蹙眉,深吸一口气,屏息。 眼前只有微微白光,耳畔夏蝉争鸣,有温泉流水声。 嗯。他伸直腿,摆正上体,右手环绕至她臀部,将她托起。 她双手环绕在他颈后,原以为他要退出去,结果-- 他把她锁进怀里,让她陷在他湿软温暖的胸膛。下边一点一点慢慢钻进去。 那是一种打一巴掌给颗糖同时发生的感觉,让人分不清是疼还是甜。 疼是真的疼,她疼得直颤,下意识地收紧自己,咬住他右胸的乳头。 甜也是真的甜,甜到让她放松,让他再往里去些,进一步舒展自己。 她的夹紧和嘬唆--莫名而来的刺激,迅速把他推到兴奋的顶点。 他微微张开嘴,想大口吸进她的气息,却先吞了一口热毛巾的水汽。 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揭下她头顶的方巾。或许是他已经受到足够的刺激,又或许是岁月不饶人。 他很快泄劲,而她的下半身,并没像在浴池里那般不住张缩。 只是刚才,他强塞进去,疼痛和极致紧张,使得她猛烈收紧。 现在,他还留在她身体里,但有气无力,动弹不得。他有些骑虎难下,不知所措。 只想到来来回回轻抚她的肩背臀腿,来来回回舔舐刚才得到的久违的释放和满足。 等双腿和腰肢缓过劲,他伸出手,捉住舀水的木瓢,给她轻轻浇洗。 他知道,她最怕自己不干净--像是与生俱来的洁癖--可怜又可爱的完美主义。 6 ね,结束了么。她好像昏睡一场,大梦初醒,撑起身,一口一口地轻吮他的嘴唇。 嗯。他趁机慢慢退出来,伸手去池边拿一块消毒手巾。 这绝对是干净的,是我自己特意准备的。 嗯?她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他却误以为她生气了--气自己早就设计好作弄她。 我怕你擦洗毛巾还没干不肯来泡温泉。 他急忙解释,惶急慌忙,像头一次没带作业跟老师解释的小学生。 那你帮我擦吧。她醉眼朦胧,一脸毫不在意。 你现在,站得住么?他小心问道。 你托我一下吧。她看看四周池壁,扑棱两下腿脚。没有力气。 我先上去,等会儿抱你。他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亲她的鼻尖。 他们不舍地松开,好像分开一秒一厘米,就是永生永世的别离。 1游乐园-6烟火 1 酒店前台说,坐在她和室的露台上,能看见游乐园的烟火。 于是,泡完温泉,他便抱着她小跑进屋,一是舍不得让她错过,二是舍不得让她多走一步。 刚才给她擦完身,她疼得蹲下。嘴上虽不说,但眼里有泪。 ね,我想吃抹茶冰淇淋。她躺在阳台的懒人沙发上,整个人陷在里面,胸部倚在他头上。 他看了时间--十一点,还有一小时,烟火开始。 现在么?他又陷入进退两难,不觉皱起眉头。 太晚了哦,那算了,改天吧。她拢起上衣衣领和袖口。瞬间乖巧。 嗯,明天我们去坐旋转木马,再去吃抹茶冰淇淋。 他在她面前比出剪刀手,志在必得地晃两下。 2 烟火开始了,和广告、纪录片、爱情电影里的差不多-- 被灯火熏成微蓝的夜幕上,红黄蓝绿绽放,刹那的极美,转瞬即逝。 老师,生日快乐。她轻轻念道,默默滴下的泪,咸咸地流进他嘴里。 老师在这儿。想谁呢?他仰起头,用一点点的吻擦干她眼泪。 你生日什么时候?她岔开话题。双手扶在他脸上。知错就改。 我不喜欢过生日,因为…… 过一次就老一岁。 你怎么知道? 他也是这么说的。 云小印背过身,有些生气--不是气她,不是气他,也不是气她想他--而是气自己。 他知道他是谁,知道他对她很重要,知道他伤她很深,以至于现在,她还会有意无意想起他。 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一句话勾起她对他的回忆。 因为他体会过,回忆的闸门一打开,就很难关上。 他从没跟她说,她二十岁生日那天,他想她想到喝伤了神--把女儿当成她,说了许多体己话。 所以,为了避免自己再犯错,犯更大的错,他决定同意女儿出国念书--尽管也是一万个舍不得。 3 ね、你真的不要联系她们一下么。 许如卿扯了下云小印的左袖口。 你想让她们早点回来么? 他看着窗外。黑魆魆的竹林,竹叶的黑影随风摇曳。想起一首老歌《万叶千声》。 我只是担心她们的安全。她小声说着,柔柔地顺着他的头发。 指尖划过他右耳,和她左耳同样位置有一颗痣。 亲一下就去。她半推半就地被他拉到怀里。 他像个恃宠而骄的恋人,仰起头,闭上眼,把嘴唇送在空中。 4 竹林里,人影闪动。然而愈吻愈烈的二人浑然不知。 他们的耳边只有唾液的舔咂声,衣袖的摩擦声,以及体位变换时微微提高的换气声。 或许还有嘒嘒蝉鸣和沙沙风竹。但这一切,都被一个熟悉的称呼,一句冰冷的话语打断: 云印,你在做什么? 云小印猛地睁大眼睛,但没立刻起身,他怕这样推开她,给她心口留下难以磨灭的失落感。 许如卿不敢侧脸看,只觉得耳边蝉鸣全部钻进脑子里,声音越叫越大,渐渐把她吞噬了。 2无人区-1规则 这件事没什么好讲的--许如卿还小--肯定是云小印负全责。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女儿之前和其他人有过狗屁倒灶的事情了。 那我们把人带走,你们赔钱,以后禁止两个人见面。 如果破戒怎么办?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怎么防止来往? 这点不用担心,我们找人有的是办法。你们赔多少? 四十万--差不多够把她送去英国读一年研究生了。 四十四--别光留一个四,怪不吉利的。好事成双。 协议书 甲赔偿乙精神损失费:肆拾肆万人民币。赔款转账至乙母亲xx银行账户xxxx。 甲乙两家人应采取一切必要措施防止两人非公开通讯;如需见面,必须家人陪同。 若甲先破戒,须立刻同丙离婚,净身出户,放弃对丁的抚养权;丙有权曝光此事。 若乙先破戒,乙方须立刻搬离本省,叁十年内不得回乡,且不得和甲方定居同省。 甲:云小印 乙:许如卿 丙:方唐 丁:云许 2无人区-2早期(上) 1 你跟她做那种事的时候不会想到云许么?她就比你自己女儿小一岁啊! 你简直猪狗不如做这种事情--亏我们以前还这么信任你把人交给你。 半年,谩骂不绝于耳,有时是妻子,有时是她的父母。渐渐地,他习惯了。 他不会在骂声降临时辩驳什么,好像这本就是他应该承受的。平静得出奇。 他不再提出和她见面--自己这次又伤到了她,而且更深,更难以愈合。 他跟妻子提出分床--女儿的卧室空着,得到同意后,他住进了女儿房间。 好像一切能波澜不惊地继续下去,好像时间会慢慢流走,填满裂纹深沟。 期末后,年终聚餐上,她高一班主任无意间提起她和她的流言往事。 他直接拍案而起,愤然离席,留众人目瞪口呆,不明所以。 他喝了酒,迷迷糊糊的,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学校办公室。 一夜北风紧。他坐在办公桌前,头痛欲裂,像是风寒,也像是宿醉。 他关了灯,黑暗中,一个人呆坐在高背椅上--双手抱头,眼神涣散。 窗外,风吹枯竹声,好像那天晚上--他心头一紧,脸上挂下两行泪。 2 他想起她被从他身上掀翻倒地,被掌掴,被咒骂--披头散发间,眼神惊恐。虚弱凌乱。 他还想起她被拉去做下阴检查、做紧急避孕--哭腔嘶哑了黑夜。直到黎明,再次相见。 她面无血色地坐在他面前,毫无生气,像个粗糙的仿真玩偶。 他想去抚慰她,但他--一直都被女儿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哗--他一把扫光桌上的作业、试卷和教参。 他以为,自己能让她免受伤害,但他大意了。 现在看来,妻女似乎早就知道了他们的事情。 苦笑一声:恐怕女儿今后会越发疏离自己吧。 脑海中,女儿的样子渐渐模糊不清,慢慢地,好像要变成她了。 而她的样子--他双手合十,捂住口鼻,深呼吸--开始回忆。 3 她个子不高,刚刚达到他腋下;皮肤很好,好到让人想起温泉水滑洗凝脂。 有点婴儿肥,不过总体很匀称;肌肉很软,软到每次亲吻,都不满足于一次。 从绵绵的手掌到小臂,再脸蛋嘴唇。当然,不必多说胸乳腰臀。 他还记得那天给她擦身体,最先擦的是头发,软到不忍心搓揉。 他越擦越慢--慢慢升腾的她的体味,像微风拂面,花香醉人。 他甚至想停下来,夸张地吮吸她的味道。而她睡意渐浓。倚倒。 然后给她擦脸--像跟她玩捉迷藏似的,轻轻遮住眼睛,再突然拿开毛巾。 いや。她微微噘起嘴,双手轻轻捧在他手肘下边。看不见你好可怕。 嗯。他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下,又印了一下。明明没有分离,但还是好舍不得。 接着给擦她上半身--她的胸脯微微起伏,有些水珠落在他脸上-- 他舔了舔嘴唇,把暖黄的毛巾轻轻摁在她小腹上,那里有极淡极细的体毛,沾着水,晶莹发亮。 她稍稍抿紧嘴巴,看着他,一步一步往上移,直到乳下。 她小小的乳房被轻轻托了起来,像两只松软顽皮的小仓鼠,要从两侧逃走。 见她脸上升起云一般轻薄的笑意,他不自觉地跟着微扬起嘴角:嗯?痒么? 她轻轻摇头,接过毛巾,缠在腰腹,让他搂住自己,鼻尖抵住平坦的胸口。 4 云小印深深吸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想闻她身上的味道,才强撑着精神,让他舔吮自己的胸脯。 他记得要给她擦下半身时,她跨在他的左腿上,下边的毛发细细密密地贴在身上。 他把方巾在手心铺平,从大腿内侧轻轻靠上去。 触到毛发的时候,他又抬头,望着她,轻轻问一声:嗯? 她点点头,问他,两人是何时认识的。 他记不清第一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了。 好像是在产房里,她还是一团小红肉。 听到她说被迫删掉骑旋转木马的照片。 他喉头一哽,好想立马拉她进游乐园。 毛巾贴紧下身的时候,他紧张到不敢大动手指。 只好把食指中指无名指前后微挪,轻轻按压。 她闭上眼睛,微微张口呼吸,胸口红晕微起。 5 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臀腿僵硬,下半身毫无反应。 她拿开花洒,一手撑地,站起身,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用一块毛巾擦了擦头发和身体,糊差似的,套上睡衣。 走出浴室,爸爸问她暑假有什么时间规划。 关你什么事?许如卿毫不客气地大声问道。没你管我好得很! 她话没说完,眼泪哗哗喷涌而出-- 她又想起那天,爸爸站在单元楼门口,朝被淋成落汤鸡的她大喊: 你翅膀硬了是吧?有本事背着爸妈跑东跑西? 你有什么用,长得又不好看,就这个狗屎样的成绩,以后能找到什么工作? 从今天开始,每天回来跟我汇报学了什么东西!我跟你一起学给我一起做错题集。 你有什么本事你现在?你要是讲不要老子管你能考出个好成绩,那我以后就不管你-- 你以后找不到工作就给我出去要饭去。要是敢回来求老子了老子一脚踢死你…… 那个时候,她希望雨水能下得特别特别大,大到把她的皮肉从骨头上冲掉。 眼泪、鼻涕和雨水,还有内心惊涛拍岸似的绝望和痛苦,都让她忘了呼吸。 她在雨中伫了片刻,往学校走去,准备溺死在荷花池里。 但爸爸突然从身后拉住她,把这样的她拖到云小印家里。 她觉得自己糟糕透顶,狼狈不堪。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但她能感觉到他会在应答爸爸的同时,温柔地看她一眼。 在他家里,他给她自以为是的爸爸分析了数学高考题型。 而那个男人,其实并没有关注过许如卿哪怕一天的学习。 他分不清女儿选了文科理科,也分不清文理考卷的差异。 他只知道自己当初数学很好,所以她学不好就有辱门风。 最后,爸妈就像把初中的她丢给一帮当老师的朋友那样--把高叁的她丢给了云小印。 云小印对他们说,他会联系她的数学老师,以后不上大班课,而是到他的办公室补习。 临走前,他拉住她,想给她擦擦头发,但她不想弄脏他的毛巾。 当晚,十二点左右,他给她发了自己的课表,问她有没有冲突。 她回他没有冲突,并把自己的课表也发给了他,最后道了晚安。 第二天数学课,课前,她去他办公室。 2无人区-2早期(下) 6 他正伏在桌上改作业。 他鼻梁很挺,头又很低,所以像用鼻子扫过纸面。旁边,玻璃杯中,茶叶上下,悠然而动。 她倚着门框,露半边脸,静静看他改作业-- 竟觉得岁月静好,甚至感谢爸爸那天拉住自己,没有投水自尽。 报告。她向前一步,站在门边,穿一件画着一大只卡通狗的短袖体恤。谨小慎微。 嗯?来啦。坐我这里吧。他捧着作业站起身,把座椅让给她。 她坐在他的椅子上,感到一丝余温。 今天跟你讲解析几何吧,先讲椭圆…… 她一边认真听题,一边小心地啮噬他的侧颜。 他很瘦很瘦,眼眶深陷,下颚分明,说起话来语速稍快,停顿间,喉结会明显跳动。 他的皮肤有些发暗,但很光滑,没有雀斑痘印,也没有胡茬。 他双眉平展,眼睑虽松弛垂挤呈叁角形,但眼眸里满是温柔。 挺拔的鼻梁下,有两片暗红的薄唇。至于牙齿,第一次细看时,她没忍住,笑出声: 实在是参差不齐,发黄发暗,毫无审美趣味。或许是因为长期喝茶吧,她悄悄地想。 虽说他的眉眼永远也看不够,但每当他讲题目时,她都会全力以赴地专心听讲。 第一次补习很快就结束了,那天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他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不好意思,我得回家……她遗憾地说道,满心沮丧:妈妈说,中午要回家休息。 他轻轻应了,站起身,背对她,手背后,横卧着手机。 已到办公室门口,她被他突然的提问拦住去路: 以后在这里午休,好么? 她回头看他,他虽面无表情,但浑身充满暖意。 她好像看见他伸开手臂,邀请她留在怀里。 7 第二天中午,他们在办公室吃了饭。 是她妈妈做的菜,玻璃饭盒装着,作为补习报酬的一部分。 两人对面而坐,低头吃饭,一语不发。 打破沉默的,是来办公室送他苹果的,他班上的课代表。 嗯?谢谢你哦,顺便帮我把你们班作业带回去好不好? 他真诚地道谢。满脸温柔,像对她一样。 是自己想多了么,爸爸的同学怎么可能喜欢上自己这样的小孩子。长得又丑,成绩又差。 她心想。 嗯?你不喜欢吃苹果么? 他站起身,把苹果拿在手里,到她身侧,也就是自己桌前,柔柔地问。 没有,我只是喜欢,削了皮再吃。她佯装镇定地回答。 以为这样,能遮掩住自己刚才在胡思乱想。 谁料闻听此言,他倏地伸手至她胸口。 瞬间,她紧张地不知所措,心跳飙升。 我开下抽屉。他转过脸,轻轻点头,嘴角泛起一圈抱歉的笑意。 他轻易地取出一把小巧的瓷质水果刀。 抽屉里,各种小杂物摆放得很整齐,很满足她的强迫症。 要帮你切成小块么? 嗯,谢谢你。她一边给他擦着桌子,一边偷偷观望他切苹果。 日光透过他前额蓬松卷曲的头发,从额头到下巴,描出一条淡淡的光边。 她好想摸一摸他的头发--那种能被光穿透的头发,一定很软,很软。 我下次带个好看的玻璃碗,今天你就将就下吧。他把切好的苹果放在她的饭盒里。 不用,就这样挺好的呀。她礼貌地笑了,准备用筷子夹苹果。 但她的筷子是圆柱体,加上刚吃完饭沾了油,所以很滑很滑,根本夹不住。 她感受得到他正在看她的目光,所以不敢抬头与他眼神交汇。 一把勺子突然出现在她视线里,还挑起一块苹果往她嘴边靠。 嗯?你是介意这是我的勺子…… 不,没有。她好怕他会缩回去,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拉住。 那是他第一次喂她吃东西。 她记得很清楚--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而他也这样望着她。 两个人的眼里,好像流出两股烟云似的光,缱绻交织在一起。 8 待会儿睡我躺椅上吧。 那你呢? 我在桌上趴会儿就好。 不要,对你颈椎不好……我还是回家好了。 不要。 她被他一把按住手掌--一只开始收拾笔袋的小手。 他的温暖从掌心流进她手背,又顺着手臂滑向心脏,形成强烈而持久的触电感。 中午,大办公室应该不会有人吧。 不会,我去拉帘子,再把门锁上。 她很庆幸自己长得够小,侧过身,抵着扶手蜷在躺椅边上,不会超过一半宽度。 她想好了,要背对着他,腿往椅子外边儿伸,这样就不会在无意间踢到他了。 等到两个人都躺上去,就没有地方翻身了,所以现在要想好姿势和位置。 她闭上眼睛,假装毫不在意地睡去,安安静静地躺着,等待另半边落下。 咔哒--门被关上了。 等了好久,也没感到那半边动作。 她忽然反应过来,猛地起身,踢落他盖在腿上的棉毯。 他走了。 果然--他和她之间,终究是有芥蒂的。 是她自己过度解读了他的话语和动作。 是她自己在胡思乱想。是时候清醒点了。 睡在他的躺椅上的第一天,她入眠很快,睡得很沉。 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角流出好几股泪,也没有听到办公室的门又被打开。 9 正午的太阳穿过门缝,在灰黑的大理石地砖上射出光路。 这道光,随门缝,越变越窄。 就好像,他离她,越来越近。 原觉五月,风和日暖,他并未关紧朝阳的窗。 然而那天,一阵稍强的暖风,突然袭来,掀起窗帘--投下他和她光影。 他的嘴唇,轻轻印在她的额上。 他听她轻轻嗯了一声,以为惊醒了她,赶忙起身。 但只看见她,鼻翼翕动一下,流出两滴泪水。他乱了。 她这么靠着右边睡,容易把躺椅弄翻吧。 他慌了,慢慢侧过身,躺在她身后,留给他的左半边。 他想摸摸她的头发再睡,但安稳的心绪瞬间吞噬神经,让他毫无反抗之力地在半路睡着。 10 脑海深处,响起一阵上课铃声-- 她瞬间惊醒,但动弹不得,半晌方觉他的手掌,正搭在自己腰腹。 嘴角不住一阵搐动,微微上扬,再有泪珠滚落,她便伸手去拭。 这是他的躺椅,她不可以弄脏。 11 等他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去上课了。 这是他第一次沉睡到听不见下午的上课铃。 他心里空落落的,看见她脸靠过的地方,有几块大大小小的泪斑。 他凑近了闻,又伸出一点点舌头去舔-- 12 云小印从办公桌前站起身,扯开躺椅,蜷在当初的位置。 这躺椅上还有她当初留下的味道么?他好像答不出来。 但他现在,又觉得自己平适了许多,头痛减轻了许多。 寒风拍打门窗,却钻不进来。 唯有如水月色抚慰孤独背影。 虽是寒夜无棉被,愿枕相思共入眠。 2无人区-3中期(上) 1 暮春叁月,清晨。他从办公室躺椅上爬起身。春梦了无痕。 望向窗外,朝阳好似一汪金水,略带暖意地倾洒在对楼窗户上。 而窗户里,不再有她的身影。 2 他记得,最后一次补习是在上午的最后一节课。 那节课的课前,他看见她站在窗边,注视自己。 阳光撒在她脸上,像一层天然提亮的脂粉。诱人。 等她出现在跟前,他才发现,她脸色煞白。失血。 她那天胃口很差。中午吃饭时,基本没动筷子。 于是他开车带她溜出校门,买了一小包雪红果。 回到办公室,依然只有两个人。 他让她先睡一会儿再写题,但她不愿意。 于是他只给她布置了一道题。 很快写完。拉开躺椅。 如今,她已经能比较自然地躺在上面了。 但仍是背着他,蜷在半边。 现在吃一颗么? 嗯。 他又喂她吃了一次东西--第一次触到她柔软黏滑的唇舌。 不好意思,舔到你了。 她背对着他,小声说道。没看见他在吮吸指尖。 她把酸甜含在嘴里,慢慢咀嚼。 他小心地坐在左半边,俯下身,轻轻问道:要帮你把籽丢了么? 她仍然背对他,但慢慢伸出左手,接过口中的山楂籽,递到右肩。 他一颗一颗地取走,轻轻柔柔地,每一下,都像在亲吻她的掌心。 2 她睁着眼,细数着他走到门边的垃圾桶,又一颗一颗丢掉山楂籽的声音。 他回来了,慢慢躺在她身后。 她的左手依然搭在右肩,掌心朝下,像环抱住自己一样。 他很想从身后抱住她,但怕惊扰,只得伸出右手,慢慢靠近。 只是食指指甲相触而已--她便作势,把手抽回去。 他再一次,一把握住她,在空中停滞片刻。呼吸声,渐渐加粗。 一点一点,把她向后拖动,好让她侧过身来,与自己对面而卧。 但她挣脱了,左手靠在肩内,张开。一束日光,映在淡红糖渍上。 这次,他伸出右手握住她的手腕,左臂轻轻抵在她身体左侧--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她双腿伸直用力,上身微微发颤。转过身,不再躲避眼神。 他眼中有一丝释然--好像一切挣扎落了幕,终于可以松口气,贪享安适的甜美。 手心脏死了,黏叽叽的。她很小声地说道。眼神落在手上,手迭在他掌心。 他不搭话,只将唇慢慢靠近,微张,轻轻贴在她手上。伸出舌尖,舔舐一圈。 她等他抬头,头抬到再和自己眼神交对的位置,才倏地收回手掌。两颊泛红。 怎么?嫌我脏么?他枕着自己的左臂,右手轻轻握住她的右臂,在她身下。 她不应答,只将刚刚那片被亲舔的掌心放在自己嘴边。闭起双眼,轻轻地吻着。 随后,两人的右手,十指相扣,放在两心当间。 她依旧闭着眼,发出微弱的呼吸。但鼻尖,脸颊,有了一点活气。 紧张么?明天。 嗯?还好吧。 放松,别紧张。 3 现在想来,他觉得那句话很是没用-- 就像那时对她说,慢慢坐下来,不要怕;疼得厉害,就推开他…… 她一定还是紧张的,一定还是怕的,一定疼得厉害…… 听人说,她在临考数学的时候,紧张到大吐特吐。 但他在其他考点监考,任凭会飞也赶不到她身边。 当晚,他发消息问她,感觉如何。 她回了一段-- 原以为,经历高考就像经历从女孩儿变成女人的那个夜晚一样。 没想到,我现在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本想为没能及时安慰她而道歉。 而她回复的,着实令他辗转难眠。 零点。 晚安。我的午夜新娘。 4 他又想起打她爸爸电话,问她高考成绩的那天。 他在书房转了几圈--怕她失利,怕她再受伤--但最终还是拨通电话。 接电话的,居然是她。 喂,云老师好。 你好么,考的,还好么? 说完,他便开始责怪自己嘴笨、脑子笨-- 他听不出她语气背后藏着的结果是好是坏,只能傻傻地直接发问。 嗯,谢谢您的帮助和关心。我比一本高了48分…… 那很好啊,应该在全省前500吧? 他激动地叫出声,遭到旁边同样在问学生分数的妻子一顿白眼。 嗯,差不多吧。但我等级很差,只能到外省,才能上到985211了…… 那……只要能上到就好,离家远,就当多见见世面吧。 那……她哽住了,眼泪簌簌,滴到他送的贺卡,以及那本用作伪装的教辅上。 嗯?怎么了?他好像发现,她的声音颤抖了。 除了返校交志愿,我们还会见面吧? 嗯,还有谢师宴,还有你二十岁生日……你要是愿意,随时可以来我家找我。 2无人区-3中期(下) 5 返校那天,她去找他了。 下楼时轻快地像只小兔子,想着等快到门口再收敛些。 没想到,半路上,楼梯口--砰--撞到他背上了。 嗯?怎么了?他转身,带她走进黑暗的楼梯间。 我来把书还给您。她一时间,找不出更好的说辞。 还有呢?他蹲下身,仰头望着她,不想漏看她一丝的表情变化。想好填哪里的学校了么? 嗯……我妈说你瘦是因为胃不好,我爸的胃病是喝中药治好的,所以我想去南京念中医…… 胡扯!你去哪个学校做什么?就为了把我养成个胖子? 他生气了,猛地站起身,把她拉到跟前,狠狠摁进胸膛。 他好像在用憋闷惩罚她,但这是她最喜欢的怀抱,有她最喜欢的温度、硬度和味道。 我不想去上海,离你太远了……她知道他是为她好,但还是委屈、难过,落泪。 我们有手机可以联系啊。他慢慢松开她,语气渐渐软和。好舍不得。好舍不得。 以后我能回来找你么?你会像我初中语文老师一样不待见我么? 她看着他,两眼越来越红,泪水决堤。 当然……哪个初中老师? 6 除了返校,在楼梯间,两人再无亲密举动,也没再多谈往事。 谢师宴上,她被父母吆来喝去,尽力演好八面玲珑乖孩子的角色。 在他家里,他女儿总是拉住她一起打游戏,或是拉她出去逛街看电影。 有几次,他们站得很近,但不能相拥相吻。 最终,她带着他的寄托和电话,飘到上海念书。 到底念会了什么,她说不上来。 只知期间,他从不主动发她短信也不打她电话。 起初,他有朋友圈。但后来,他朋友圈消失了。 她以为,他退出了。 她发觉,被抛弃了。 她想起席慕蓉的《悲歌》: 今生将不再见你 只为再见的 已不是你 心中的你已永不再现 再现的只是些沧桑的 日月和流年 那就活在和他的记忆里吧。她这样想着。 无论是谢师宴还是二十岁生日,虽邀他出席,但并未多言语。 生日那天,刚见面时,她女儿递给她礼物-- 日文原版书《挪威的森林》。 我爸送你的,他听你爸说,你在学日语。 她想跑去找他,但被妈妈拖走,去和她最反感的亲戚们打招呼。 那天,她错过了他。 但又好像遇见了,心中的他。 7 那天,他回到家。烂醉。 自己女儿过生日也没见你喝酒啊,今天怎么了?跟小狗掉进茅屎缸一样喝成这样。 妻子中午赶了其他场子,面对眼前醉成烂泥的他,简直一头雾水。 云许,帮我照顾一下你爸,我约好了要去美容院。 关上卧室门,他脱了外套、裤子和鞋袜,只穿一条内裤,躺在床上。 门把手转动,他侧过身体,背对门口,轻轻唤道:帮我把窗帘拉一下。 迷迷糊糊间,房间变暗了,一张小手按在他肩上,轻轻让他翻过身,给他喂水。 微微睁开眼--怎么是她?他赶忙扯开毛巾被裹在身上。 想再定睛细看,但大脑不做主--实在睁不开--慢慢倒下。她扶着他的后脑和颈椎。 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啊?不是八月底的机票吗? 你要去哪里? 去美国念书啊,你真喝多…… 云许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神错愕地望着爸爸。 你不要走……我好想你好想你……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就不理我了,还把我屏蔽掉,不让我看看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你是不是把我当你那个老师,是不是就把我当你爸同学,当一个学习工具…… 许如--你说话!你不说就不许走…… 他已经语无伦次了。说话断断续续,嗓音忽高忽低。 云许听不下去了,把他丢在卧室里。 8 她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跌坐在门后,小声地哭。 那是她最糟糕的一次生日-- 活生生地看着他从视线里消失。 2无人区-4晚期 1 六月中,学校发他一大箱水蜜桃。 带回家,百无聊赖之际吃了一颗,磕到牙齿不算,还酸出泪来。 他不知道现在的桃子是怎么了,是时令不对,还是产地不对。 他记得一年前这个时候,手里的水蜜桃,甜而不齁,甜到心里。 2 爸,许如卿回来了,今晚我们想去看电影。你能去接她然后送我们去吗? 嗯。他应了女儿一声,站起身,面无表情,开始收拾草稿纸,越收越快。 她和爸妈还有外公外婆一起住在乡下。她爸妈说,乡下僻静,好叫她安心学习。 他有想过把她接到家里--不是和妻子女儿共处一室,而是另一处--学校附近的教师公寓。 但理由呢?哪里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呢?她已经不需要他辅导数学了。 好在那村落离他家也不远,只要有机会,他都会主动请缨去接她。 那天,他去接她。女儿副驾驶。 爸,你猜许如会不会失恋了? 嗯?怎么了?他以为女儿看见了她的朋友圈或空间,这些屏蔽掉他的社交圈。 没什么,只是每次唱k,她都会唱一些特别伤感的情歌,撕心裂肺的,好像被伤得很深。 个人吧,有的人在热恋期也喜欢伤感的歌。他看了左右两边,但还是没找到一点方向。 我觉得她好可爱的--我要是男的--绝对不会伤害她。 那现在你是女的就可以伤害她咯?他像被戳到了敏感点。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如果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喜欢你,那爸爸你会拒绝她嘛? 吱--他刹住车。十字路口。 3 觉得她可爱和喜欢她是两码事,我怎么可能仅仅因为她可爱就抛下你和你妈?你想什么呢? 女儿被他回的哑口无言--或者说,被他突然而又反常的激动吓了一跳。 他有些气,又有些慌:女儿开始怀疑他了么? 要不是女儿给了他一个明显错误的答案,他还真没想过为什么会喜欢许如卿这个问题的正解。 如果她问自己怎么办? 云小印越想越慌,越开越快--开过了她外公外婆家,开到农田里,蹭了一车泥。 下车后,靴子和风衣边角,都沾上了泥水。 她的外公外婆过意不去,非要帮他洗干净,他花了好大力气谢绝,所以没能率先和她搭上话。 她坐在后座,坐在驾驶座后面。一路看着手机,和女儿挑选逛吃的地点。没往后视镜看一眼。 4 到了电影院,他帮她们排队取票,才发现女儿买的,是一张双人座和旁边的一张单座。 等她们买好饮料,电影已经开场。他们错过了,大约十分钟的剧情。 他主动坐进单座,坐在她旁边,中间隔着奶茶、爆米花和她的双肩包。 那天看的电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里面有一段混乱的车祸。 血肉横飞。看着看着,他觉得反胃,于是下意识地抓紧扶手。越抓越紧。 渐渐地,他感到衣角在下垂--她正握着自己左边的衣角--越握越紧。 他稍稍往前欠身,隔着她看看女儿的反应--面无惧色,往嘴里大把塞着爆米花。 他终于不再顾虑,一把紧握她的手--指缝渐渐被汗水浸透。 5 看完电影,他先送女儿回家,再把她送回去。 女儿没多说什么。哪怕心里清楚,这样多绕路。 不用开进去,把我送到村口就行,我自己走。 她坐在驾驶座后,倚着车窗,言语间没有流露出一点心绪。 吱--刹住车。村口。 开门下车。 6 他冲进后座,重新系上她刚解开的安全带。 你想我么?他一手撑着后座椅,一手撑着窗,把她锁进叁角区。 当然。她并不逃避他的目光,只是眼眉越蹙越紧。神色越发慌张。 是当然'想',还是当然'不想'。他说着,更进一步。 我想你又怎么样,你想我么?嗯?她冷下脸来反问。 叁年了你发过几条朋友圈?还是你把我屏蔽了因为我不配窥探您的生活-- 我只不过是您的一个学生一个晚辈罢了,您云老师桃李满天下而我许如卿不过是一朵烂桃花…… 她说不下去了--嘴唇被他的舌唇紧紧粘牢,一时间连呼吸也忘掉了-- 久蓄眼中的泪水瞬间滑落。 对不起,他摘下眼镜,手指轻轻抹掉滴在镜片上的泪珠,吓你一跳--镜框没磕到你吧? 她微微摇了摇头,努力平复心情,尽量优雅地调整呼吸。她不知道他现在开车会戴眼镜。 今天云许问我,如果你喜欢我,我会不会拒绝。 他把眼镜放进风衣口袋,左边的手肘撑着后座,右手搭在左手上。 嗯?她睁大了眼睛,泪水越积越多,渐渐模糊视线。 我当时没答得上来,但现在可以。他揉了一下鼻头,眼里漏出两滴泪。 许如,对不起,我想要你…… 刚听到许如这两个字,她便慢慢凑进他怀里-- 她看见他心口缺了一大块。 现在她要把这块空缺填满。 她把头埋进他胸口,环抱他的腰肢。 他把下颚贴在她的头顶,双臂交叉在她后背。 这样的姿势,让两人好生安逸,好像从无嫌隙。 她感到他的眼泪落到自己头发里。 于是缓缓起身凑上去,用嘴唇触碰他的下颚、口舌,还有鼻尖。 他等她慢慢挪到和自己眉眼相平时,便起身跨坐在她腿上--当然,并没有完全坐上去。 他两脚蹬地,小腿抵着座椅,微弯腰杆,两手撑着靠背,双臂微曲。 你是不是要早点回去啊?她有些怕地小声问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不要,我要好好看看你。他轻轻捧起她的脸颊。你一点也没变啊。 哪有,这叁年,我老了几十岁。她有些生硬地扳开他的手掌。 暑假,想去游乐园么? 你能带我去么? 能带上云许和她妈妈么? 只要有你就好,其他人我不在乎。 7 回到家,洗澡时,她听见爸爸在接他电话,说要带她和他女儿一起出去玩。 什么时候啊?哦,那我和她妈妈好像没时间诶…… 你们俩不去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要你们陪。 这是许如卿第一次不要爸妈陪的旅行-- 其实她早就不需要爸妈跟团的服务了,只是供货商没有自知之明罢了。 8 洗完澡,他取出一颗粉兜兜的水蜜桃,洗干净,剥去皮,张大口吃起来。 汁水流到手肘,滴到地板上--女儿嫌弃地瞟了她一眼,回房收拾行李。 我早两天吃的桃居然发酸。女儿在房间里朝他喊。 现在熟了,很甜啊。他什么也没多想。 那是他印象里,最甜的桃。 但现在好像再也吃不到了。 2无人区-5破局 第五节破局 1 这是什么?许如卿指着地上的小纸箱,问妈妈。 以前的小灵通。妈妈一边打扫卫生,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现在都没有用了,下次有收废品的来就一起卖掉。 小灵通么……小灵通……她在心里默念几遍,忽然发疯似的翻找。 找到了! 下午,她不顾爸爸妈妈外公外婆的阻挠,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上街。 跑了十几家手机店,汗流浃背。终于把小灵通里的所有信息导了出来。 其实,她只要一张照片--然后去照相馆,洗出一张手心般大小的照片: 他骑在旋转木马上。挥手,微笑。 2 七月,回上海工作。 虽颠沛奔波,但往往内心安逸。 宿舍,书桌上,镂空的瓷白灯罩里,有他相片。 像他一直陪在身边。 本以为,能这样继续下去,倒也不错。 但那天,妈妈又来突袭,还咒她以后会得胃病。 那他的胃病好些了吗?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瘦吗? 他的头发、眉眼、鼻骨、嘴唇……是怎样的? 摸起来是怎样的软硬,闻起来是怎样的味道? 还有他的嗯,是鼻腔还是喉咙发出的声音? 还有他那里,以后钻进她身体的时候,会痛吗? 这些问题,只有再次见到他才能得到解答吧。 3 九月。开学。大办公室。 报告。 嗯。 云小印没有立刻抬头,但右手一颤,红笔滑落在地,顺着光线滚到门口,她的脚边。 老师,我回来了。 窗外传来一阵炸耳的上课铃,惊落他的眼泪。 她来自光的方向,站在他跟前。就像他的光源。 3起居室-1乔迁 1 工作后,第叁个六月。她在上海落了户。准备买房。 爸妈在家乡,大张旗鼓,大操大办。忙得不亦乐乎。 来人便说,女儿买房都不用他们帮忙交首付还房贷。 但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女儿不让他们踏进新家的门。 也不会对任何人说,那是他给她置的家。 在她家那样的小县城: 像他那样的老师,只要寒暑和周末不休息,带补习班,就能勉强battle上海的房价。 这或许就能解释: 为什么他能把女儿送去美国念书,还能再给她的父母四十多万作为精神损失的补偿吧。 难道他没有好好教学生吗?难道他付出的努力、让学生提高的成绩,配不上几沓人民币吗? 何不食肉糜? 她一想到爸妈拿着他的钱买东买西,边买边酸,说什么臭老九衣冠禽兽也能挣这么多钱-- 恶心到吐。 2 那天,她回来见他。果然发现,他又黑又瘦。和自己一样,老了一纪。 她告诉他,头一天想他,想得歇斯底里,忘记呼吸,差点窒息死掉。 他轻轻嗅着她的头发和衣领,抚其背,小声叹道:你还是好甜啊。 她告诉他,不出国,是因为不想跟父母开口要一分钱--不想被鄙夷他们的人养活。 所以本科毕业,就直接工作,但因为学校老师帮忙,她还念上了英国的线上研究生。 他跟她约,再熬叁年,便和她一起去。 那她们怎么办? 你是说云许和她妈妈么? 是……她战战兢兢地应道,见他眼眶渐渐泛红。 我已经和她离了……因为云许不在了…… そんな?她捂住嘴,让他抱紧自己,依靠自己。 虽说是能减轻她道德负罪感的结果,但代价实在太大了-- 好像是她害了她们一样--确实是她害了她们。 他吸了吸鼻子,收拾好情绪,渐渐松开,问: 再熬叁年,我陪你住到上海去,好不好? 你是要攒钱给我买房子么?她小声问道。 你不想要么?他有些害怕--害怕她后退,害怕她在叁年里,遇到更好的归宿。 她摇了摇头--他误以为这是拒绝--为什么?惊慌地按住她肩膀。 再熬叁年,你就要瘦没了。她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腰肢,痒得他一退。 痒诶!他低头一笑,想起这是他碰她的时候,她说过的话,眼里不禁泛酸。 为了多待一会儿,他开车送她回去。 车上,她搜索着在上海买房的条件: 非本地人,得以家庭为单位…… 哦,我听讲过,就是要结婚咯? 还是等我落户再说吧,叁年差不多了。 她放下手机,心中五味杂陈。 侧脸看窗外,眼泪快速落下。 路上,没听音乐,也没再说话。 有好多话要说,但不急这一刻。 3 她参加工作的前叁年,时间过得飞快--和上大学的头叁年完全不一样。 虽然他还是叁年没发几条朋友圈。 虽然她还是不让他看自己的空间。 但两人好像每晚都能彼此梦见。 ね、我落户了。她给他打了电话。 他正在批期末试卷,不小心把笔尖戳在袖口,点出一个大红点。 嗯……他跑出办公室,躲进楼梯间,挤出一丝兴奋:准备看房么? 等你改完试卷,放了假,再去吧。 电话那头,声音越说越小,甜腻越来越浓。 想想买房这种事,爸妈都不闻不问,浑然不知,当初还说什么能切断他们之间的来往。真是可笑。 他们用恶毒的语言践踏他和她的尊严--理解不了两人的感情,自然不可能接受两人的结合。 接受不了的,就排斥;排斥不了的,就迫害--这难道就是世俗么?难道不是么? 4 来把鞋脱了,抬脚,再高一些,好--往前伸,另一只…… 他用手蒙着她的眼睛,嘴巴贴在她耳边,握着她的手,带她走过玄关。 走到卧室门口,他给她解开蒙在眼上的丝巾。 眼前的卧室,从装潢到布局,都跟游乐园宾馆里的那间和室很像。 他容她细细打量一番,再拉着她的手,慢慢参观家里的其他地方。 这是一个和风满满的家-- 墙壁上大多涂着淡青淡绿,淡灰淡白的清水漆,偶尔点缀些淡蓝淡黄的海藻泥。 除了卫浴,家里都铺着浅褐色的实木地板。 即使不开地暖,也不会拔寒。木质的橱柜桌椅和床案,色调和谐。 她喜欢玄关左侧的大书房。 一扇大飘窗,可以坐在上面看书。其余叁面墙从上到下都是书柜,可以放好多书。 她喜欢玄关右侧,只有两张靠垫和一方茶几的客厅。 没有电视,没有沙发,没有多余的桌椅,只够招待两人。 她喜欢半开放的厨房。 有整整齐齐的碗盘可以摆弄,还有烤箱、洗碗机,还可以坐在桌边一览无余地观察他。 她还喜欢浴室。 有淋浴间和鸳鸯池,干湿分离的洗脸池,还有直饮水转接口,也就是说,可以用饮用水洗澡。 最后,她最喜欢的,是和阳台相连的卧室。 拉开窗帘和移门,便是半封闭的阳台。香槟色的布艺窗帘充满垂感,流苏随风轻摆。 站在十七楼的窗边,视野还算开阔,能看见近处高楼林立,远处大路朝天。 除了洗衣机、烘干机和可调高低的晾衣杆,阳台上还放着一张足够两人并排平躺的太妃椅。 这个椅子会不会太大了?都没地方养花了。 她摸了摸同样是木质的红棕色大躺椅,脸上浮现的欣喜,戳破了不满的佯装。 不会,可以买立式花架,而且…… 他拉开窗,伸出头,看了看书房飘窗。平时可以把花放你书房么? 嗯,当然可以。她退回卧室,走到复古的梳妆台边。 忍不住笑出声:怎么买这么贵俗的东西? 嗯?你不喜欢么?他把手轻轻搭在她后脑勺,目光一霎抖动。云许一直想要一个的…… 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转身搂住他,不看看他眼睛: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直到晚上他唤她吃饭,她才敢抬起眼眉平视他。 他又瘦了好多,气色暗沉,鼻梁凹陷。 衣襟宽松显大,领口下垂,胸骨凸起。 食无言。吃完饭,他便洗了澡,进卧房休息。 而她在书房,处理学习、工作,和些其他事情。 结束后,她关掉所有灯,拉上所有帘子。 闭上眼,光脚从玄关走进卧室,一步一步地感受家的舒适惬意--这才是她想要的家。 5 轻轻掀开被角,慢慢坐下。 而他开始转身,背对她去。 他的背影,在黑夜中发出冷冷的光。 原本想从他身上汲取一点温暖的,但现在,他的冷漠有些刺痛她。 是因为他女儿的事么……她究竟怎么了?会在身边看着自己么? 她忽然想到很可怕的噩梦--小时候一个人侧睡,总会觉得有人附在背上-- 狰狞的脸马上就要跳到她面前。 老师!她一下把头靠在他背上,右手扯住他的衣角,左手抓住他的左臂。 他慢慢转过身,不说话,只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她感到一滴带温度的液体滴到她鼻尖上,被他轻轻擦去。 老师,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逼自己。 她伸出左手想去摸他的脸颊,但被他挡下了。 没事,老师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 理由听起来很有道理--一放假就陪她看房买房搞装潢,一忙忙了两个月-- 现在终于能歇会儿了。 她慢慢填进他胸口,又觉得自己怎么也填不满。 不禁想起一句歌词:被爱的人不用道歉。 那就是真心付出情感的人要道歉咯? 怎么感觉这么不讲道理呢? 有些问题好像很难找到答案。 但有些事情却能很快得到回复。 刚刚,她收到海外导师的祝贺: 她的博士课题被录选了,明年这时就能出国读博。 她的硕士成绩和科研成果足够优秀,可申请全奖。 所以,她要不要再离开他叁四年,去念书、见世面呢? 她只能听他平稳的心跳,却感受不到他内心,此时此刻的冷暖。 6 落在书房的手机亮了。 起夜回房的他下意识地走去,给她带到床边,怕误了明天的闹钟。 然而屏幕又亮了,显示两条来自云老师的短信-- 睡了么?明天要是有空,想请你去千代保吃饭。 还有上次的事,我觉得,还可以再跟你沟通下。 好像是正常社交,好像没什么问题。 但云小印已经十分清醒,或者说十分敏感了。 最后弹出的sweetdreams,mysweets.更是拉满了他的怒值。 他正气得不知所措,伫在原地发抖。 听得她在梦中,轻轻一声呓语:ね。 怒气立刻泄去一大半,几乎无影无踪。 回到床上,他把她搂进怀里,感觉到她自然而然地往胸口钻了钻。 他再也控制不住落泪-- 害怕哪天,她和女儿一样,趁他不注意,不容他准备,便离他而去。 3起居室-2会客 1 第二天.八点。闹钟响。她闭着眼,伸手去摁。 然后睁开眼睛,继续枕着他的左肩。发呆。 四周全是他的味道,她哪儿也不想去。 今天周六,你不上班么?他伸出右手,轻摸她脸颊。 她在培训机构教英语,作息和他相反。 我要带的暑假班已经结束啦,从现在到九月第一个周末,都是我的暑假。 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扣在他胸口。仰头,望着他。 他眼睛红红的,好像一夜未眠,还哭过。 喜欢这里么?他侧过脸,避开她凑上前的嘴唇。 他担心自己肠胃不好,一大清早不刷牙,嘴里味道太重。 喜欢啊,她舔了一下他的耳廓,这里就是那种,我喜欢的,可以做任何事情的,自己的家。 说完,她轻轻伏在他的胸口。 半晌,他忽然开口: 云许上小学的时候,每个周末上午,都会来我和她妈妈的卧室,在我们床上玩一会儿再起床。 她想,让他把话说出来,会好一些吧。于是接道,然后呢? 她跟你一样,从小学到高中,一直生活在我们这帮既是老师又是父辈朋友的圈子里…… 不,我跟她不一样--我一路以来受到的都是爸妈朋友们病态的管束。 她坐了起来,一脸严肃,眼里有泪。 她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不吐不快: 我之所以喜欢初中语文老师,并不是因为他是我爸妈的朋友--恰恰相反,就只有他不是-- 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把我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而不是听话懂事不疯不玩的乖孩子。 他尊重我的独立人格和意志,不会强塞给我额外的试卷写-- 也不会在我不愿意的情况下答应我爸妈给我补课…… 那我呢?我是不是你讨厌的那种爸妈的朋友。嗯? 他坐起身,殷殷地望着她,右手按在她左膝上。 你当然不是,她流下泪,微微抬起他的下颌,轻吻他的喉结。 他再疼我,也没有回应过我的感情-- 我送过他生日礼物,还有一堆七七八八的东西,他都只当是恶作剧,视而不见…… 他可能和我一样怕……你知道么? 嗯?她疑惑地望着他,他现在也在簌簌地落泪。 他怕你和其他学生一样,流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他哽了一下,接着说,你不是说过么,'流水的学生,铁打的老师'-- 但老师们其实哪里是铁打的呢?人心不都是肉长的么…… 她舍不得听他说下去了,便搂着他的脖子,让他靠着自己的胸脯,慢慢平躺下来。 他喉咙里的呜咽声越来越大,像压路机的车轮,碾过她的心廊。 不说你是我学生……云许呢?她是我女儿啊! 我连送她去机场都舍不得,现在倒好,一个电话打给我,告诉我人没了……让我怎么办? 他像个遭到无端霸凌和欺辱,委屈伤心到极点的孩子,趴在她身上呜呜地哭。 左手揪紧她的衣领,右手和她掌心相对。 总有一天,你还是要离开我的。 这句话虽是个平平无奇的道理,但放在不忍分离的个体身上,便会万分残忍。 2 他哭了一阵,缓了一阵,又说道。 当初为什么不愿和我领证?嗯? 反正是要等我交齐叁年社保的…… 那现在呢?我们去领证好不好?上海不好领我们就回去办。 他突然变得步步紧逼。 领证有什么用?生孩子又有什么用?你和方唐有证有云许,那我算什么呢? 我们现在又算什么呢? 她很生气很生气--气他迂腐不堪,气他和其他大人一样不可理喻。 一把推开,愤然离去。 她想出去放风,但刚到玄关竟被他锁住下腰扛回卧室。 她被他的胸骨和手臂,硌得生疼。他一点也不温柔。 云小印,你要干嘛?她抓起枕头砸他,却用不上力。 他紧紧扯住她手腕,把左手按在他同样磕人的左胸上。 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是你啊! 这是他第一次朝她大声说话,震得青筋暴起,嗓音嘶哑。 但伤心、委屈、又难过的,最先是他。 说完,他换上外套,摔门而去。 留她,泪流满面,瘫倒在床边。 一旁,手机响了。 十一点。 3 喂?方便说话么? 您有事吗? 大学的云老师重复了昨晚发的前两条短信。结束时问:我来接你好不好? 嗯,那我发定位给您。 好,我车牌尾号680,银灰的宝马。 嗯,我知道。以前在学校里见过。 她换好衣服--印一朵大雏菊的灰白吊带长裙--以及保险裤。 坐在梳妆台前,化日式生活妆,遮住哭红的眼眶。 十二点,准备出门。 他回来了,拎一大包净菜。 相顾无言。 她侧过身,窄窄的玄关里,没有擦碰。 晚饭回来吃么?他站在厨房里问道,双手撑着桌面。 砰--回答他的是重重的关门声。 4 千代保。幽暗清静。包厢里,她和云老师对面而坐。 你有什么想吃或者忌口的吗?云老师低声问道。 他是天生的低音炮,以前上他的课,听到的最多评价是:什么也没听懂,但耳朵怀孕了。 如今,她忽然发觉他的声音很治愈,很好听--有这种声音的人,听起来感觉很靠谱呢。 没有,我不常来这里,不太了解诶。 这样啊,那,我就自作主张咯。他笑了。 眼角同样有皱纹,但或许是珠圆玉润的缘故吧,他看起来更柔和,更有生气。 他也点了寿喜锅和松茸汤,但不知道她喜欢抹茶制品,也不知道她想喝俏雅梅酒。 最终点的甜品是樱花大福,点的酒水是一滴入魂。 您今天…… 说'你'就好啦,或者直接喊我思许,我们之间不必这么生硬。 他十指交互成台,托起下巴,望着她。 你今天,不忙是么? 嗯,家里有我爸妈照顾我女儿。妻子走后,我爸妈过来和我一起住…… 嗯嗯,理解的。她并不想多听他说家事,只是希望说些话,好让气氛不那么死寂尴尬。 我记得,你现在应该念完那个硕士了吧。 对,马上准备去念博士。 哦,已经收到录取了? 对,她顿了顿,和您一个学校一个方向的博士呢。 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嘛?项目书或者申请奖学金…… 我可能还要再准备准备。她笑着,礼貌地打断他。いただきます。 他双手合十,微微点头,眼神未从她身上移开。 5 冒昧问一句,酒过叁巡,你有soulmate了吗? 有了,我们已经同居了。 啊,所以你昨晚是不方便回我消息吗? 嗯?她打开手机,发现云老师发给她的消息,显示为已读。 她面不改色地把消息划成未读,然后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不是的,是我没看见罢了。 果然,我还是迟了一步--方便透露一下,是同学还是同事呢? 她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不知他理解的是都不是,还是无可奉告。 你最迟,什么时候得回家呢? 我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那是我自己家。 为什么非得有人给她套上规矩和枷锁呢?她愤愤地想,脸上升起愠色。 那下午,可以去看电影吗? 嗯。 这部电影的名字,和我非常喜欢的一首歌一样--《大约在冬季》。 她抬头看看他,竟然也看到了泪光。 6 两人连坐在影院正中央的位置上。 一场电影看完,惙惙有泪声。 送她回家时,他一直放着《大约在冬季》。 她坐在副驾驶,禁不住潸然泪下-- 她想老师了,先是条件反射地想起初中老师,然后久绕心间,挥之不去的,是那个高中老师。 要我送你上楼么?他见她急急忙忙地解开安全带,一副要跑的样子。 不用,谢谢您今天的款待,后会有期。她冲进电梯间。 见电梯停在叁十楼,便等不及,直接爬楼梯,一口气上到十七楼。 云思许回到车内,木木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小红盒。 打开。黑丝绒底,钻戒,闪闪发光。 他盯着戒指的反光看了很久。 终于放下。换挡,准备出发。 没太在意副驾驶上,有一团小小的血迹。 7 她打开门,或者说撞开门,便立刻没了力气,瘫倒在玄关上。 开门声和倒地的撞击声,一下惊醒了醉倒在厨房桌台的老师。 他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 这时对她,又哪来的怒气呢?只有心疼和不舍罢了。 把她轻轻抱到浴室,脱去衣物,再把人轻轻放进浴池。 给她调好水温,设置好水量,便去阳台,清洗衣物。 结果发现,她的内裤保险裤和裙内侧,蘸有大摊血迹。 她这是…… 他慌忙唤她,用冷水轻拍双颊。但她毫无反应。 他慌了,又慌又气--气自己乱发脾气、疏忽大意。 他从收纳盒里翻找出经期安心裤,帮她穿好,又用毛巾吸干浴池里的水,担心证据流走。 裹上睡袍,带上手机钥匙身份证和证据,他抱着她冲出家门--电梯停在负二楼。 同样是走楼梯,同样在中途感到累,累到腰酸腿软,但只要不跌坐下来,都不会停。 终于,开车冲出车库。 小区门口,加塞在一辆银白宝马前。 3起居室-3陪床 1 云思许瞥了一眼插队的车,发现副驾驶上的人有几分眼熟。 虽然披散着头发,脸朝内,但是--就是她啊! 刚准备喊,那车便冲出门去。 紧随其后。 到了急诊,医生问病因--他开口便说,要做下阴检察。 于是被挡在门外,等待。 不知在外面转了几圈,突然有人拍他肩膀: 请问您是许如卿…… 我是她……一时间,云小印想不出,如何在外人面前介绍他的身份。你找她? 我中午和她吃了饭…… 你就是那个'云老师'?他瞬间反应过来,但过了许久才发觉自己的话听起来有些奇怪。 你是她…… 云思许想到了父亲这个称谓,但又觉得-- 眼前这个男人眼里,除了火红的怒火,还有青绿的妒火。 你别管我,你把她怎么了?她怎么流血了? 云思许被揪住衣领,抵在墙上。 你冷静点,我就带她去吃了饭,看了电影……你究竟谁啊? 许如卿亲属在吗?护士从检查室走出,轻声地左右问道。 云小印慢慢松开云思许--他究竟是她的谁呢? 2 近期没有性行为,下阴也没有被强行进入的迹象-- 但由于服入过量花粉和酒精,加上体质原因,所以急性过敏,阴道严重充血。 医生对云思许说道。 云小印坐在床边,轻轻搂住她,见她双颊愈发红烫。 近期没有性行为是指?云思许看了眼云小印,拉着护士,背过身去,压低嗓音问道。 她有过性行为了,但不是在一个月之内。 3 玄关上,鞋叁双。 卧室,她静静平躺在床上,清醒着,但闭着眼,一言不发。 她觉得下身有些涩痒--和五年前被拖去做完检查一样。 客厅里,两位云老师并排坐着。 你不是她父亲吧? 不是。 那你是她? 她喊我'老师'。 你们住一起? 对。 云思许顿了顿。 你比她大多少? 叁十。你呢? 十五。你教她…… 高中数学。你呢? 区域政治。 云小印侧过脸看云思许。 他水色极好,看起来不止比自己年轻十五岁。 身材很匀称,比自己矮些,但绝不会硌到她。 五官也很精致,像传统工笔着染画出来的人。 你有家庭吗?云思许也转过脸,和他对视。 以前有,现在没了。 我有个女儿,刚刚周岁。以前还有妻子,但后来,她去抗击疫情,人就没了。 云小印听着,看着眼前说话之人,眼神里慢慢退去攻击性。 你什么时候喜欢她的? 她在我课上,第一次回答问题,帮我解了尴尬,然后-- 云思许两手握拳,轻轻相击。 云小印明白这种感觉。 她是我的光源。他说道。 我懂,云思许抿了口茶,真心附和,虽然听起来俗套,但我同意你的观点。 每次看她坐在那里,都会好满足。 而且会很安心,有的时候还会觉得时间过得太快,想挽留一下。 两人相视,举杯,碰杯。好像酒逢知己。 4 她准备读博你知道吗? 出国吗? 嗯,起码叁年。 哦,习惯了--我们经常叁年叁年地分开。 云小印回头看了一眼卧室,觉得听到了什么动静。 你认识她很久了吧。 嗯,从她生下来就认识。 那你和他爸妈也认识咯? 云小印有些得意,又有点沮丧地点了下头。 那她爸妈……云思许还有好多问题想问问这个前辈。 但云小印告诉他,自己也不过是她脑海中的影子。 什么意思? 她喊我'老师',让我喊她'丫头',这些称谓都是她和她第一次喜欢上的老师用的。 啊,我明白了……你介意这点? 没有,云小印摇摇头。 我才发现,我和她之间的关系,真的很特别--像共生关系,但又一定要保持分离。 不同于情侣关系噢? 绝对不是,而且也不是夫妻关系-- 哪怕有些性行为,但也绝不是夫妻之间可以尝试的没有节制的性爱…… 云思许愣住了,想到了反光的钻石。 两人又喝了一杯。 茶杯见底。 起身,准备回家。 5 云老师。出门前,云小印叫住他。 我们能互换联系方式吗?我希望以后我不在,能拜托你照顾她。 两位云老师互留电话。握手道别。 关上门。 6 云思许走了?他站在卧室门口望着她。她背对着他。忽然发问。 你醒着呢?他恍然大悟--难怪一直觉得有人在听他们说话。 走到床边,他慢慢拧开床头灯,柔黄的光线,照亮她额上密密的汗珠。 ね、你要洗澡么? 3起居室-4送客 1 医生说你下边充血,所以只能帮你擦洗外阴,避免感染。 他一边说,一边往她右肩浇水。 我以后也要教大学生,这样寒暑假就和你有交集了。她微微侧身,抓住他右手。 你去念博士,就为了这个啊? 我整个人活着都是为了你--你不是说,你左边胸膛里装着的是我么? 他答不上来,只能默默帮她搓洗后背。 2 他扶她慢慢仰卧在浴缸里,帮她擦洗下身。 但浴池边有些高,他弯着腰,一直低着头,有些吃力。 你去冲下澡,然后和我一起泡会儿吧。 要不你自己洗?他把药瓶棉签放在一旁的干净毛巾上。 不要,我够不着--哎呀--你快点! 她掀起一点水花,洒在他身上。言语间满是小家子娇气。 他回来的时候,腰间裹着浴巾。 刚靠近池边,便被她一把扯下。 干什么你?他吓了一跳,下身忽然有风,又粘上温水,他怕控制不住它起反应。 还有几天开学呀,老师?嗯?她脚跟并拢垫地,微微张开,分别抵住他大腿根部。 两叁天……它被握住,他激动到说不完话--上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五年前,温泉那次。 距离老师离开我还有不到48个小时,再除掉睡觉和上厕所……老师你时间感怎么啦? 她一边说,一边上下轻抚他的下体,甚至还直接盯着它看,看它像小香菇,在水中慢慢立起。 你白天,不会在装病吧……他憋着劲,努力控制好语气,他怕像这样,直接泄洪。 没有,我只装了一点点--才不像老师一样装睡呢。 她竟然用指甲盖轻轻按压它的顶部。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3 不行,你下边还充血……他想撑起身,想逃离,但下肢没有力气。 好吧,那你自己在这里解决,我去淋浴间。她倏地站起,一条光滑滴水的腿跷在浴池边。 你去淋浴间做什么? 你不是帮我做过了么?明知故问。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样磨他-- 是她在外面,真的见了世面,反而回来做弄他。 还是他以前,伤她太深--这是她在伺机报复。 你一点也不听话! 他似乎真有几分生气了,有些粗暴地把她那条露出水面的腿扳回浴池,但还是搂住腰,防止她跌倒。 要开始了么?她扭过头问他。 他用一个又长又湿的吻回她:明知故问。 4 还是像第一次一样啊,慢慢坐下来。 他想稳稳托住她的腰部,但她也瘦了-- 小腹扁平下去,腰际变薄,肋骨突出,偶尔还是会手滑,或者剐蹭到骨头。 我不记得了,你来。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她松开握住它的手。 双手搭在他肩上,上体坐直,两腿摆正了些。 一顶到痛就告诉我啊。他还是有些顾虑,甚至有些埋怨自己沉不住气。 虽说知道,高潮时候,下面本身也会充血,但他还是有些心疼。 嗯。她背对他,轻轻发出声音。 疼么?他松开手,握住她肩膀。 我还是想面对你。她说着慢慢转过身,然后自己扶起它,一点点靠近。 又是一个被凉凉的小点点戳到的感觉。 可以么?她很冷静地问。 嗯,稍微慢点,别对自己太狠。他一手托住她腋下,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慢慢地,感受到了熟悉的复杂痛感。 说比第一次轻,倒也不见得,毕竟第一次离现在五年,说不清疼痛等级的差别有多少。 她只觉得,他活动的次数和幅度多了些,大了些。 有的时候,他紧紧抱着她,甚至让她有些难以呼吸,但这种皮实的挤压感能和痛感对冲。 她听见他时粗时缓的呼吸,虽不和自己同步,但会引起她下意识地调节自己,就像一首曲子。 韵律和谐,曲调圆润。 第一次感到一阵一阵的收缩感时,他正慢慢压倒在她身上。她和顶部的暖灯对视。 光如夏日,融化全身。 第二次,他轻轻吮舔她的乳尖,一只手在另一边胸部的乳晕轻轻打圈。 她看见自己的皮肤上,激起小小的颗粒。 第叁次,她坐直上身,倚在他拱起的大腿背上,他则紧紧把头贴在她的乳下。 任凭她轻轻拉扯他的头发。 可能还有第四次,或者第五次吧…… 5 从出浴,到擦干,再到上床睡觉--她都没有印象了,或许是兴奋到晕过去了吧。 但她记得,半夜醒来时,老师还把她搂在怀里,清醒着,问她疼不疼,饿不饿。 她让他先睡,但他说要看着她闭眼。 怎么这么奇怪--感觉是让我先挂掉一样……她笑了。 他也笑了。第一次离他这么近,看他自然纯粹的笑,可惜是在黑夜里,有点不清晰。 那我数叁二一,一起闭眼睛哦。 嗯。 叁、二、一-- 世界在漆黑中睡去。 结局 腊月。申城。年味渐浓。 你回来啦。 嗯。在家有听爸爸话嘛? 有啊,下午妈妈带我去游乐园嘛? 芸,妈妈刚下飞机,你让她歇会儿,爸爸下午带你去好不好? 云老师下午有研讨会的吧,在松江校区,还是我带芸去吧。 你不要休息休息,倒到时差吗? 我没事,您先忙。 云思许不再直接强迫许如卿用你来称呼自己-- 他知道,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他这个新老师。 许如卿回到自己的卧室兼书房。白色灯罩下,贴着一张沾满泪渍的照片。 她盯着老师,骑着旋转木马。朝她微笑。挥手。 愣出神。 眼泪啪嗒啪嗒滴在照片上,多添几道泛白的痕。 下午,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吧。嗯? 您不去研讨会,没关系么? 没关系。老师想陪陪你。 眼神落在斑驳的照片上。云思许定睛细看她的眉眼,多泪痕和血丝网。 照片都可以翻新的,你把它带着吧。 他亲了亲她的头发,好像他当时那样。 许如卿捂面转身,眼泪奔涌而下。 眼前的云老师,是他,也是他。 这种感情,叫别后共生,向死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