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春暮(民国NPH)》 倩影 适逢初春,申城微风正酣,曙光暖融融地透过窗子照进来,洒在窗边坐着的一个年轻人身上,他一身湖水色薄绸长衫,身材修长,此刻正攥着铅笔,神色专注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微翘的睫毛低垂,承着落下的日光,被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静庐,又这么早过来?” 门被推开,一列人从外头鱼贯而入,七嘴八舌聊着天,闹哄哄的。许静庐抬头看他们一眼,匆匆把那张纸夹到了笔记本当中,回道:“家里离这儿比较近。” “整好你来得早,今天还是你去把清样交给社长罢。”其中一个男人把手里才印刷好的报纸放他桌上,许静庐拿起来,闻到一股淡淡的油墨味儿,随手翻了翻,应允道:“好,一会儿去。” 他们都是《时闻报》报馆的编辑,许静庐大学毕业没多久,再者年纪轻轻,还没打入他们这关系繁杂的报人圈子,因此虽然很被看重,但一些琐碎之事总无可避免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是个乐观豁朗的人,对此也只是一笑置之,况且,这对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苦差事。 他提前一阵子到社长的办公室等着。办公室里一张大写字台,台子上盖着一张澄绿色的玻璃板,一沓报纸堆迭在上面,像浮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一样,触不着底。 很快,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黑底郁金香花样旗袍的女人走进来,正是他们报馆的社长梁笙。她看见他便笑了一笑:“怎么又是你。” 许静庐看见她,忽然有些窘迫,低声回道:“先熟悉一下报馆里的各种事。” 女人坐下来,她额前垂下一绺鬈发,被她随意地拨向耳后,手接过他递来的报纸。她一双洁白的纤手饱满地涂着红蔻丹,捏着报纸边沿一页一页翻看,又抬眼看他:“不错。不过你等会回去和他们说说,这个栏目的排版有点密了。” 他的眼神跟随着她的手指滑过纸面,轻轻应了一声。梁笙很快把报纸翻到末页,交还给他:“问题大致就这么些,拿好罢。” 许静庐垂眼接过,余光感觉到她含笑的眼神带着戏谑落在他的脸上,让他脸上起了些许热意,他只能逆着她的目光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 “下次换个人过来,他们那群家伙,就逮着你这个新人欺负。”她一手撑着脸,倚在桌边,笑着对他说道。 许静庐从她的房间里出来,阖上门,手里拿着报纸,心一阵怦怦乱跳,也不知为甚么,几次和她说话竟是比读书时应付考试还紧张。 他想到初次见面时,是在息楼的一个小聚会上,她闲懒地斜身靠着沙发,耳边戴一对翡翠坠子,绿莹莹地在灯下散着光,一声不响地听他们一个个说自己的经历。 她的神色一开始是淡淡的,他一说话,她的眼神立刻到了他的身上,眼波盈盈,柔情似水,却又仿佛灼烫得能将他的心融化。 为何这般望着他? 他们或许从前认识过,但他的心里并没有留下关于她一丝半点的影子。 他一面疑虑,一面又只觉着是自己多想。 傍晚,已是天色欲暮,树和马路上都铺开一层浅浅的粉色。许静庐抱着一垛书和他那笔记本从报馆里出来,正好瞧见几个伪军扛着枪在他身前经过,他嫌恶地望了他们一眼,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走了没几步,他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回过头一看,却是梁笙。她站在树影底下,身影被拉得老长,旗袍下摆被晚风吹得轻动,一下一下掠着她纤细的足踝。 她笑吟吟地指着他身后:“有东西落了。” 许静庐仔细一瞧,他的笔记本掉在地上,她离得很近,一下子走过去帮他捡起来。记起里面藏了什么东西,他脸一红,连忙过去道:“无碍,我自个捡。” 但太迟了,她已经弯腰拾了起来,顿时几张纸轻飘飘从笔记本里掉出来,上头笔触流畅地画着一些静物、景色,甚至还有人,是一个女人,弯弯的细眉,微笑的眼眸,脸庞每一寸线条都是鲜活的,自有迷人处。 他神色赧然,她却平心静气地收好那些纸给他:“下次莫要弄掉了。” 他俊秀的脸在鲜艳的夕照下,也笼着淡淡的红,像明净的穹苍染了余晖的颜色:“抱歉。” 背地里画人家的脸,显然是无礼之举。 “很好看。”她道:“我都不知道画出来是这个样子。” 余晖的颜色更深了。 他那天都不知自己如何回的家,浑浑噩噩的,到家了看到他妈妈坐在沙发上打着一只绒线手套,怀里揣着毛线球,他把书撂在桌上,坐到她身边。她拿着手套往他的手上比了比,继续垂头织着手套。 “妈,你之前在报馆听说过梁笙这个人么?”他若无其事地问。 他们家庭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做报业工作,人脉颇广。他母亲闻言沉思了半晌,尚未回答,他父亲端着茶走来:“认识,她的丈夫是不是就那个陆承堂?” “丈夫?”许静庐诧异地出声,他母亲瞥了他一眼,淡淡回道:“是,当时陆承堂的死也是轰动一时,整个城都知道。他是被梁笙的兄长几刀捅死的,似乎是一些金钱问题。” 他第一次听说这么骇人听闻的离奇事,难以和她联系上——不过,本身也不是她的错,都是她身边人的事,但他实在难以置信,看起来如此淡静柔和的她,会有一个这样凶神恶煞的杀人犯兄长。 他一整夜翻来覆去地失眠,满心都是她的音容笑貌和倩影,又思及她的家事,心中浮泛起一阵阵怜惜。等终于涌上睡意时,天色已然大白。 —————— 本来想全文存稿再发,但是一个人写文太寂寞了,我需要互动才能写下去555 希望大家能多和我互动555感谢! 玉镯 许静庐次日一大早起来,整个人蔫蔫的毫无精神气,他办完事后,趴桌上小憩了一会儿,没想到醒来时整个报馆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远远地听见窗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嘟嘟的一两声,仿佛仍在梦里一般。 他忙忙下楼,在门口又看见梁笙,她似乎也是才从报馆出来,很稀奇地看了他一眼:“做事到这么晚?” 许静庐几分不好意思,他移转视线到地上,回道:“不小心睡着了。” “方便一起吃个饭么?”她邀请道。 上司开口,岂能不从。但他没想到原来是去她家里吃饭,两个人直走到一个大宅子前,他没想到现今的申城还有这样的住所,仍然是前清的样式,瓦片旧损,屋上涂的漆也有些许剥落。 “我曾祖父就住在这里了。”她见他表情惊诧,解释道:“家里人死的死,逃的逃,现如今只剩我一个。” 一个老妈子在墙边把灰尘扫成一堆,一看到他俩一同进来,把扫把搁在一边,喜孜孜地过来迎接:“小姐,带朋友回来吃饭么?” 梁笙没否认朋友这一说辞,回道:“对。”又和他介绍:“这是赵妈,宅子里的老人了。” 许静庐微笑示意,心里暗暗想,她这样的女子,竟然是在这般陈腐老旧、鬼气森森的宅邸中长出来的,实在是不可思议之至。 她引他到会客室,甫一进去,一只圆滚滚的橘色大狸花猫忽然从榻上跃起,扑到了梁笙的怀里。许静庐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却只看到梁笙低眸浅笑,用纤长的手指捏着猫的圆脸逗弄,曼声一句句唤它“小杏子”。他也没再忍住唇边的笑意,开口道:“小杏子这名字可真贴切。” 梁笙抬眼,笑盈盈地望着他:“是么?我取的。” 她这么一看,倒让他的心跳漏了半拍,他没有和她对望,只是掩饰着摸了摸小杏子的脑袋,它咪咪叫唤了几声,用暖暖的头蹭着他的手,伸出粉色的小舌头,一下下舔舐着他的手指。 梁笙微笑道:“很少看到它这么喜欢一个人。” 许静庐讶然地“啊”了一声,梁笙只笑道:“真的,你多来陪陪它玩。” 心里不断往上涌着欢喜,他又揉了揉猫,垂下的睫毛掩去了满眼的柔情蜜意:“好。” 吃过饭,回到家,许静庐看到他母亲和他父亲坐在沙发上看书,遂问道:“妈,你昨天打手套用的那个毛线球是在哪儿买的?” 他母亲道:“别人送了我一大箱,你要这个做什么?” “朋友家养了猫,想找个小玩意儿给它玩玩。” “放在那里,你拿便是。”他母亲指了指客厅墙角,看到他眼角蕴着的笑意,又笑了笑:“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他怕她打趣,连忙道:“男的。” 他从纸箱里拿出两个杏黄色的毛线球,和小杏子的毛色大差不差。他想到它定然会喜欢,如此,又能看见她的笑颜。 晚上,雾气渐重。梁笙坐在榻上托着本小说看,旁边点一盏油灯,外头笼着一个透亮的玻璃罩子,火焰的影子透过玻璃罩子闪动在她的脸上,几分朦胧欲碎的美。 赵妈端着安神药进门,看到她只穿件薄薄的单衣,叮嘱道:“才入春,好歹也盖条毯子罢?”梁笙扯了扯榻边上的毯子,又听她道:“戴副官来了,小姐见不见?” “让他直接进来。” 戴观澜推门而入,一眼便看见她衣衫不整的模样,他别开眼,把手上拿着的一个黑丝绒盒子递给她,全程低着头,不曾直视她一眼:“夫人,这是将军托我送来的。他明日回申城,望晚上与夫人一聚。” 梁笙接过,漫不经心地揭开,看了一眼里面的物件,随手搁在一旁:“嗯。” “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他道。 赵妈对这位恭谨沉静的英俊军官还是颇有几分好感的,热情接待道:“戴副官,不留下来喝杯茶么?” 戴观澜正欲推辞,却听梁笙冷冷说一声“他不喝”,才想好的推辞之语默默变成了哑然,他没有多说什么,和赵妈点点头,转身出门。 他走后,梁笙把那盒子推给赵妈:“赵妈,烦请你明天帮我典当一下,当得的钱你想拿多少拿多少去,剩下的都捐了。” 赵妈打开盒子一瞅,她是见过世面的,一眼就看出里头是水头极好的一枚翡翠手镯,灯光黯黄,它却依然晶莹剔透,灿灿生光,不知花多少功夫才能得来这样一件宝物。她连忙道:“这么好看一只镯子,当了可惜。” “冷冰冰的石头罢了,况且,我嫌脏。”她最后一个“脏”字说的极其用力,带着无尽的恨意,听得赵妈一时心惊,只得默然。 赵妈看一眼桌上的安神药,才想起她药还没喝,忙端过去:“药快凉了,趁热喝。” 那药又黑又浓,泛着丝丝的苦味,梁笙一口闷下,舌尖毫无知觉,只有无穷无尽的苦味在口中漫开,淹没了她的心,若真要比较,也不知是谁更苦些。 等赵妈走了,她再也没了看书的心思,只抱猫斜倚在窗边,眼神黑黯空洞,无声息地望着窗棂间漏下的一格格月光,冷清清照了满地。 流云(H) 日沉西山,夜色似浓雾一样弥漫开,唯有帅府点着电灯。在这点微漠的灯光下,可以瞧见一圈圈的卫戍在周围防守,禁卫森严。一辆汽车开进这重重包围的府邸中,梁笙从车上下来,一进门便是几个熟识的丫头,恭恭敬敬喊了声夫人,引着她往浴室。 沐浴后,她披了一条软缎的袍子,赤足踏在地毯上,亦未开灯。绿窗外的月光漫漫洒着,山林郁郁,几个士兵在宅邸下巡逻来回,以防夜间忽然而至的刺杀者。 “怎么不开灯?倒站在窗前看月亮。”房里忽然响起男人的声音,随后灯被打开。璀璨堆砌的大吊灯,光线明明晃晃,还没来得及回头,她便陷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男人嗅着她颈间的芬芳,修长的手一寸寸向前,把她的腰搂紧。 “大嫂,几天不见,可曾想过我?”靠在她的耳边,他的声音几分喑哑。 “不想。”她平静地回道,话音方落,就察觉到腰上一紧,他把她的身子拨转过来,握住她的手腕,深幽的眸子直直盯着她,竟也没恼。 手腕上空荡荡的,陆承胥扬了扬眉:“没戴我送你的手镯?不喜欢么?” “俗物。”她依旧言辞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既然不喜欢这种俗物,那喜欢什么?”他问。 梁笙不欲与他多言,周身被他灼热迫人的男子气息包围着,也渐渐起了情欲。她伸手解开他的衣扣,微凉的手慢慢探入他的襟内,像一泓清水一样流过他滚烫的胸膛,反倒激起了更为强烈的渴意。 搂住她的双臂倏地收紧,他缓缓倾身,唇迫切而霸道地覆盖了她的双唇,气息汹涌地扑在她的脸上,恶狠狠地亲吻。 手指轻巧地穿过她腰间的系带,轻而易举地解开,手顺着腰上细腻的肌肤徐徐向上,握住一边饱满,轻柔地抚揉。 他的手是握惯了枪的,掌心带着粗糙的老茧,轻轻磨蹭着她敏感的乳尖,她轻微战栗,双手缠上了他宽阔的肩膀。 陆承胥顺势把她搂入怀中,贪婪地索取着她甘甜的津液,朝思暮想了数日的,她的馥郁,萦绕在他全身,像重重丝缕把他缠住,无从解脱。 魔障一样。 衣袍被掀得大开,他用膝盖分张开她的双腿,半蹲在地上,脸贴上她的私处,舌尖像一尾游鱼,灵活地在湿润的花瓣间来回穿梭,从容挑逗。 梁笙靠着墙,红唇微张,星眸开阖,眼角染上几抹欲红若有似无。纤细的指尖难以忍耐地插入他的发间,被他握住的大腿微微颤抖,内侧已是水光一片。 晚上忽有急客来访,说有军情要事要报,戴观澜认出他是南京某个部长的下属,犹疑了片刻,还是决定上楼去找陆承胥。 卧房门没关,想必二人已经平息下来。他走过去,正待汇报,满屋的旖旎春景忽忽闯入眼中,但见陆承胥站着,皮带半松着系在腰间,露出一截精健的劲腰,胯部一下一下向前摆送。而他身前的女人坐在桌上,两条柔白的大腿紧紧缚住他的腰,玉趾蜷紧,脚背绷出优美的弧度,伴随着男人顶撞的频率上下晃动。 两人交合处已是满满一片春露,丰沛透亮,淌了满桌。 戴观澜深吸一口气,立即转过身,背对着二人,一板一眼道:“将军,丁部长派人请见。” 陆承胥浓眉蹙起,下身抽送不停,回话十分不耐烦:“让他等着。” 戴观澜神情木然,声线仍然单调:“他说不能等。” 房内的暧昧声响陡然激烈起来,似烈火熊熊燃烧,只能听见男人遏制不住的闷喘,和女人声声破碎的娇吟,像魔音一样不停灌入他的耳中。过了一会儿,陆承胥方从房内出来,深邃眉眼间犹带几分尚未宣泄的不快,他用手理着脖颈间的衣扣,未发一言便扬长而去,从始至终看也不看他一眼,显然是对他搅乱了自己好事有所不满。 戴观澜正欲跟上,却闻房里一声轻唤:“戴副官。” 才要迈出的脚步停住,他抬眼一看,陆承胥已经走远了,四处寂然,只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充斥在耳边。 “夫人有什么事吩咐?” “我的衣裳落在地上了,可否帮我送过来。”她的嗓子像哭哑了,另有一种别样的妩媚。 他强忍着,闭了闭眼,准备离开,但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卧房内,拾起了地上的素色缎袍。那样绵滑的料子,似乎还残存着女人的温香,水一样滑过他的掌心。香气杳杳盈于鼻间,平日深藏心底的悸动再无从遮掩。 他往床边走去,始终垂着眼,不敢僭越,帐内伸出一只素手,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的手腕,才把衣裳带入帐中。 戴观澜转过身,走向门外,终究还是忍不住回眸望了一眼,只见床上的珠罗纱帐子被微风吹拂流动,她的身影映在上头,也随之飘摇翩然,像摸不着抓不住的一抹流云。 他的心无来由地猝然一痛。 想到某些已然逝去的,亦如风流云散,飘渺而不知所终。 —————— 我真的好i叔嫂文学 求珠珠和留言~~第一次尝试写民国背景的文,布吉岛大家喜不喜欢 簪花 许静庐依例去交清样,却在门口撞见许久未见的老同学,林琴咏,毕业后她也到了这报馆做事,不过是做记者,上个月跑前线去了, “近来如何?”看见他,她微笑着问。 他摇摇头:“没什么事,只盼望着下个月能把我分到记者那边去。你怎么样?”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是去了前线么?战况很惨烈,我们这边节节败退,没几场胜仗。” 许静庐一时无言,还是清晨,走廊里的电灯坏了,光一闪一闪,外面电车轰隆隆的声响传远了到这里来,就像是杀人的枪声,听起来格外可怖。 梁笙恰好这时候过来,她穿了一件白色乔其纱旗袍,披了件淡蓝色的绒线衫,旗袍上两道浅色细香滚,印着雅致的玉兰纹样,衬得人淑静淡雅,她望着他们二人巧笑倩兮:“都有事?” 他一看见她,刚才笼罩在身上的战争阴云一下子被冲散了,谦让道:“琴咏先来的,我等下再来。” 林琴咏跟着她走进去,梁笙打开灯,拉开窗帘,左右望了望有没有行迹可疑的人,又把窗帘拉上,道:“什么事?” “申城不远处的一些山村藏着我们的军队,也有共党的。最近好像是有内奸走漏了风声,让日本人知道了。我们破译了南京发来的密电,南京那边要求陆承胥在一个月之内处理掉这些军队。” 梁笙想到那晚陆承胥匆匆离开,想必也是因为此事,她顿时明白了:“必须尽快解决陆承胥。” “是,然后让我们的人顶替他。” 梁笙透过窗帘间的缝隙瞥了一眼窗外,人渐渐多了,一个黑瘦的小贩赤着臂膀,扛了两筐鲜花在路边叫卖。已是叁月叁,路边桃李渐次绽放,红艳的碧桃随风摇曳——只有这些桃花不会受到战乱的影响,偏安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她回过头,眉眼间带着忧虑:“你们如何打算?陆承胥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刺杀的人,他的宅邸外有重兵层层把守,就连我进去也得沐浴,因为怕我在身上藏毒。” 林琴咏点点头:“这些都有必要考虑。总而言之,如有计划,我会提前同您说。” “好。”她警惕心很强,又瞥了一眼窗外,才道:“我身边眼线很多,之后谈话务要小心谨慎。” 申城沦陷后,在公共租界的报馆作为一个四通八达的地方,不知道被安插了多少耳目,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重庆的,南京的,延安的,甚至重庆还能分成军统和中统两拨人,有什么蛛丝马迹风吹草动,很快都能传到他们耳朵里。 林琴咏明白事情轻重,微微颔首着说:“先走了。” 林琴咏出去了,梁笙从香烟夹子里抽出一根烟,点上。镜子里,淡白色的烟将她的面容缠绕,氤氲飘渺,渐渐稀薄。 她是在申城沦陷后和军统联系上的,在林琴咏之前有过好几个联络人。军统很重视她这枚棋子,毕竟她是陆承堂的遗孀,可以直接和陆承胥打交道。 她看得出陆承胥喜欢她,所以陆承堂头七还未过,她就上了他亲弟弟的床。 陆承胥果然没有抗拒,国都能卖的人,睡嫂子算甚么大事? 她谈不上什么为革命献身,他是正统的野心家和投机者,城府深,又虚伪,叫人捉摸不透,但那时候的她亟需蚀骨的欢爱,好借以沉沦忘情,陆承胥给了她,尽管他是她在这世上最恨的人。 恨到只想让他死。 快了......快了......她如是安慰自己,又抽了口烟。镜子被烟雾笼着,昏昏的,只照出个形单影只的模糊人影儿,艳鬼一样。 门被敲响,梁笙喊了一声“请进”,还未消散的烟雾中,少年一袭青衫,斯文俊秀。她空蒙的眼睛望向他,眼神是依依的,柔软的,游丝一般在他身上纠缠。眼是情媒,心为欲种。他微红了脸,垂目,再不敢看。 她实在是个太贪心的女人——早就失去的东西,依然发了疯似的想要。 真可悲。 聊完公事,许静庐看着她,感到她和往常似乎不大一样,那是一种引人堕落的美,令人不安,又令人深深地被吸引。他就这样看着,也不言语,梁笙笑了笑,问:“怎么了?” 他明亮的眼睛温柔地凝视着她:“今天有空么?该我回请你吃饭了。” “好啊。”她答应的声气带着愉悦。 梁笙对吃没什么讲究,随便找了家饭铺子应付了一下。他送她回家的路上,有条小道在春日是专用来卖花的。到了傍晚,卖花人的花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她很是遗憾地多瞧了几眼,许静庐忽道:“那儿还有个没卖完的,你想要什么花?” “你随便挑挑。” 其实是没剩多少花了,他全买下来,扎起来也就一束,但拿回去插在净瓶中正好。她掐了枝槿花下来,信手簪在鬓发间,问他:“这花没歪吧?” 两人离得只有几寸近,她发间那暗暗的花香一阵一阵袭来,让他有些恍惚,虚飘飘的。他伸手扶了扶她鬓边的花,笑道:“好了。” 卖花人站在一旁,花全部售空,他满心喜悦地夸赞道:“二位真般配。” 许静庐正想着否认,却听梁笙笑了笑,道了声谢,他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拉着手走远了。 握着她的手,他有一种很不真实的快乐,好像不远处的地上有个空洞,稍不留意就会踩空。到了她家门口,他才停下来,留恋地松开她的手,低声道:“等一下。” 他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绒线球给她:“给小杏子玩的。” 梁笙接过那两只绒线球,笑道:“你不进去亲手交给它?” 他望着她,眼睛像清水一样明澈干净。他很认真地说:“我不想你觉得,我在轻慢你。” 她拿着两只绒线球,听到他的话,有些惘惘的。他伸出手,轻轻地抱了她一下,一触即分。他思量着自己或许不该逗留这么久,于是道:“明天见。” 梁笙却蹙了蹙眉,拉住他的衣袍,又靠入了他的怀里。她很贪心......贪恋他的温暖,在黑暗中她不能没有这温暖,因她已经没了光。在他的怀里,她喃喃道:“别走。” 他没听清,回抱住她,轻声问:“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别走。” —————— ps:陆承胥是大反派,so...... 申城的原型是上海 上海从1937年沦陷开始,到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为止,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不受日本人控制,所以形成一个很特殊的区域叫做“孤岛”,充斥着各种特务还有黑帮分子,然后也有部分新闻界以及文艺界人士还在这里宣传抗日,创办各种抗日报刊。这篇文的时代背景就是1941年的法租界。然后这里的南京政府就是汪伪政府 遗迹 在她家老旧的牌匾下,许静庐搂紧了她,温和地问:“怎么了?” “晚上一个人,总归是有些怕的。”她低声道。 他听懂她的言下之意,当下脸又开始发热,但不想拂逆她的心思,遂道:“那我陪你。” 进了门,他就看到赵妈搬了个椅子坐在院子里。她怀里抱着猫,依然是慈眉善目的样子,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梁笙把一只绒线球丢地上,小杏子马上从赵妈的膝上跳下来,用白白的小爪子踩那只绒线球。它把一根绒线扯出来以后,就叼着线到处乱蹦,扯了满地都是绒线。 他们见它这副顽皮样,都笑开来。“这小家伙真是调皮。”许静庐道。 “那可不,这家里的人一个个都宠着它。”赵妈把那只绒线球捡起来,小杏子举起爪子生气地拍她的脚,赵妈只能指着它笑:“瞧它这无法无天的样子。” 梁笙由它闹够了,弯下腰把它抱起来,小杏子乖乖在她怀里躺好了,细声细气地喵喵叫着。他站在她身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它的脑袋,小猫闭上眼睛,任他揉搓了一阵。 赵妈忽道:“我还有些琐事。小许先生,帮我照看一下小姐。” 赵妈很快就走得不见人影,许静庐猜度她是不是看出来什么猫腻。此刻院子里只剩他和梁笙两个人,他看她低头逗猫,笑眼盈盈的模样,心头一跳,忍不住伸出手,将她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她没有料到他忽然的动作,轻轻地啊了一声,抬起一对亮晶晶的眼眸望着他,眼波脉脉含情。他心跳如鼓,只觉得她鬓边的花愈发馥郁,叫人迷了魂失了神。两个人的嘴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碰在一起的,辗转来回,反复吮吸,直到小杏子喵地叫了一声,他才如梦初醒。但看到她偎在他的怀里,双颊晕红,眼里泛着水光,又不禁垂下头去,吻了吻她的脸。 到了晚上快要入寝的时候,赵妈同往常一样端着药进来,看见他坐在她的床沿,神色有惊讶,也有宽慰。她把药放到桌上后,贴心地阖上门走了。 许静庐起身,给她把药端过来,那药冒着丝丝苦气,闻得他也是眉头一皱,轻声问:“你的身子怎么了?” “我之前睡觉总被魇住,早上起来手脚都是冰凉的。”她一口喝完药,把碗搁在床边的小桌子上。许静庐握住她的手,即使天气转暖,这里也是冷的,像无温度的寒玉一样,他抬起她的手,怜惜地吻了吻她的指尖。 梁笙抽回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你不上来和我一块儿睡么?” 他摇摇头:“我睡榻上,你怕就喊醒我。” 两人相安无事地睡了一整宿,许静庐早早醒来,洗漱后实在无事,就到院子里转悠。他远远就看见赵妈在给那些花花草草浇水,走过去问了声好:“赵妈,早上好啊。” 赵妈背对着他,回了一句:“早上好,大少爷。” 大少爷?他心生疑虑,百思不得其解。但赵妈很快回过头来,看清楚他,连忙赔罪道:“哎呀!我老糊涂了!近来讲话总是颠叁倒四的,抱歉小许先生。” “这有什么。”他性子向来宽和,这点小事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赵妈道:“小许先生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要不要我带着逛逛?” 许静庐一笑:“也好。” 他们从后院最里头的那间屋子开始,清晨的日光淡淡地洒在敞开的木窗上,里面透出一股木头朽坏的,古老的、阴暗的气息。他瞧了一眼,只看见屋内墙上悬挂着数张画像,上面画着的,有身着朱袍,头戴乌纱的明朝大员,也有帽后拖着孔雀翎和大辫子的满清官员,面目肃穆庄重。而最里头摆着一张紫檀木大桌,竖了密密麻麻几十个牌位,像一个个黑色的小棺材立在桌上,夸耀着已然死去的煊赫门第。 他是纯然的民国生人,长于大都市,看这些不免有一种遥远又怪异的压抑感,瞥了一眼便不再看。赵妈又给他一间间介绍闲置的屋子,里面的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只是覆着薄薄的灰,屋外的人动静略大,就会浮起一片灰在空中,像尘雾一样消散。 但有间厢房十分古怪,空荡荡而无一物,格外荒凉。赵妈见他神色有异,开口道:“这是小姐她哥哥住的地方。” 他骤然想起梁笙家里那血淋淋的往事,觉得这间厢房也变得不祥起来,不怪她晚上一个人睡觉会怕。 赵妈压低声音提醒他:“小许先生,平日里不要在小姐面前提他,小姐听了会难受的。” 许静庐立马答应下来:“好,我记下了。” 赵妈听了笑了笑:“小许先生体贴又细心,往后小姐的事,我这个老妈子都不用怎么操心了。” 绕了一圈后,许静庐轻悄悄回到梁笙房里,看见她仍在睡着,半边脸陷在雪白的褥子里。珍珠罗帐子里透过隐隐约约的微光,照在她秀丽的脸上,让人不忍惊扰。 他实在无聊,坐在她桌边想找本书看,却发现她桌上有张照片,黑白泛黄,却遮掩不了少女鲜妍明媚的容颜。她眉眼弯弯,嫣然含笑,像早春似开未开的白山茶,手边挽着一个人,却不知道是谁——因为照片是残缺的半张,被人裁断,只有梁笙一个人在上面。 他翻过照片,背后写着一行清峻峭拔的字:“民国十八年春,与笙笙于落影楼拍照留念。” —————— 静庐的肉会有的,而且我打算写个他的3p......想写干干净净的少年为爱堕落 杯唯求珠珠and留言5555,偶的评论区简直比南极还凉 痴迷 许静庐把照片翻回来,放回原处。她到底有多少往事是他不知道的?他对此一概不知,也无询问的理由,万一戳中了她的伤心事,可就不好了。 等梁笙起来,两人一同前往报馆,发现隔壁书局围着一群人,租界警官也到了。许静庐找了个看热闹的人问情况,那人答:“这家书局老板好像出事了,他平常都挺精神的,今天却一大早趴桌上睡觉,有人过去一看,发现他脑后一个大血窟窿。” 他夸张地手舞足蹈,描绘自己未曾看到的场景。梁笙皱了皱眉,下一眼,便看见她熟识的那个书局老板被人抬出来,满脸血肉模糊,辨不清原本的相貌。 可能是日本特务干的,日本人看不惯他们这些在租界唱反调的人,这个书局老板亲共,之前主持出版过一批关于延安的报告文学。 但她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这命谁要谁拿去。梁笙漠然想。 或许因为租界几乎可以说是无政府状态,死人根本不稀奇。人们早已习以为常麻木不堪,围观了一阵,都作鸟兽散。 许静庐忧心忡忡地问她:“你把琴咏拍的那些前线照片刊出来,不会有事吧?” “左右不过一死,有什么好怕的。”她淡淡道。 许静庐哑口无言,梁笙叹了口气道:“走罢。” 报馆门口立着个小喽啰,一身皱巴巴的西服,手里抱着一大束玫瑰,正左顾右盼着。他一看见梁笙过来,就把玫瑰塞她手里,嘿嘿地笑:“小姐,这是我们家少爷送您的。” 许静庐没想到她会接过那束玫瑰,若无其事地对他说:“我先去办公室了。” 他怔怔地呆在原地,一颗心慢慢地沉落下去。他们不是在恋爱中么?怎么她还会接受别人送的花?或许是某些不能拒绝的追求者,例如伪政府的人,但她连一句解释也没有就走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憋了一肚子的质问回到办公室,心烦意躁地在一张纸上写满了她的名字,思潮起伏,无数个念头自心底一个个冒出来,在脑中挥之不去。 梁笙打开门,把那束红得耀眼的玫瑰随手放到桌边,泡了杯茶,坐在桌边一页页翻着记者交过来的稿件。门忽然打开,她心知是谁,抬头望一眼,缓步踱入的来者是一个极漂亮的青年,一身挺括的藏青色西装,襟上扣着亮晶晶的钻石别针。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一对眼眸,潋潋似水,如能溺人。 她抽出一支玫瑰,闻了闻它幽幽的香气,问:“你送的?” 段云琦两手插在裤兜里,一屁股坐在了会客的沙发上,从西服口袋里挑出一根烟,想起她在这里,把烟重塞了回去:“一个兄弟出的主意,说你们女人就喜欢被送玫瑰。” 梁笙神色冷淡地揪下一片玫瑰花瓣,手指轻碾,一瞬间甜丝丝的玫瑰香气袭来,她微阖了眼,遮住了眼中的厌恶情绪。 他每次一开口说话,都蠢得出奇,总能引起她强烈的厌憎,倒不是因为那些蠢话本身,而是因为它们会毁坏他那双眼睛带来的美感,那正是她喜欢的。 段云琦看她不说话,这和他在美国电影里看的女人反应不一样,她们在收到花后总会送上惊喜的亲吻,他甚至以为下一秒她就过来要吻他了。他“咳”地清了一下嗓子,再准备开口,却听到梁笙轻声道:“别说话。” 生怕她不亲他,他立马闭上嘴,只一对美丽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见她站起身,走到他这边,坐在他身上,捂住了他的嘴。 四目相对,她凝望着他的眼睛,神色渐渐温柔痴迷,以及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无限迷惘。望着她水润的双眸,他乌浓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被风吹弯的稻苗。女人的吻一个个落在他的眉眼间,充满无限怜惜。 “我想你。”她轻轻道。 她缓缓俯下头,亲吻他的唇。 段云琦伸出手,搂住她的腰,唇舌与她死死交缠在一起。他对女人的了解仅限于他父亲娶的几个姨太太,他不懂她们为什么经常为他父亲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好像也不尽然是为爱。对梁笙他更不懂了,他不懂她的冷淡,也不懂她突如其来的热情。他知道她有时候不喜欢他,但有时候又那样深切地爱着他。 “晚上到我家?”他的手拂过她身上那道袅袅的线条,不轻不重地爱抚着,她从他身上起来,语气重又变得敷衍:“嗯。” 许静庐又被托付了事去找梁笙,他自己也有满腹的话想要问她,他敲了敲门以示来意,握住门把手欲开门,未想到门从里面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俊美青年,衣着华贵,眼神很是不善,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他进去谈事,那青年却坐在沙发上,也不走,只是坐在一旁听他们二人说话。 直到他开口试探地问:“今晚一起吃饭么?”那青年才陡然站起来,说:“她今晚去我家。难不成你想和我抢人?” 许静庐心一沉,又见她容色淡漠,一副不欲分辩的样子,他眼眶发热,手指颤抖得厉害,心里一阵阵想,原来她是不喜欢我的。 这里他实在是呆不下去了,于是他转过身匆匆往门外走。回到办公室后,他看到那张写满她名字的纸,每一个名字都像是要印在他的心上,灼烧发烫。他表情有些麻木,把那张纸揉成一团,用力掷到了篓子里。 —————— 美丽废物小少爷出现,来个小小修罗场 我发现求珠则有,不求则无,再次求珠珠和留言嘿嘿 玉兰 那碍眼的人总算走了。 段云琦站起身,理了理西装下摆,走到她身边去,弓下身,脸偎着她的脸:“那人是你的追求者?” 梁笙推了他一把,他好脾气地向后,伸手理了理她被他蹭乱的鬓发:“不说也无妨,反正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 梁笙垂着眼,没有理睬他带着痴意的一句话,自顾自翻了几页书,然后道:“我挺喜欢他的,可是你把他赶走了。” “那你喜欢我么?”他执拗地问,她不答,他又催促:“喜不喜欢?” 她偏过头望着他,耳下一点碧绿晃晃荡荡,他屏着气,听到她说话的腔调无比温柔:“自然是喜欢的。” 她又轻柔地在他的眉眼间印下一吻:“下次别送玫瑰了,我喜欢杏花。” 春色正明,天是极青的天,梁笙微抬着头,看见屋檐下一树杏花,大多花苞紧闭,唯有一枝斜斜伸出,花苞绽开来,露出淡粉的颜色。盯了那枝杏花良久,她漫无目的想,杏花又开了,年复一年。 可是有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风月无情人暗换。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她身前,打断了她的思绪。梁笙冷眼看着戴观澜从车上下来,一身戎装衬得他英气逼人,他拉开后边的车门,对她颔首道:“夫人,请上车。” 梁笙不紧不慢上了车,陆承胥坐在后座,亦是军装笔挺,神采焕发。他一对漆黑眼眸灼灼盯着她:“好久不见,大嫂。” 她并未搭理他,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眉目疏冷。他仔仔细细端详她良久,忽然哼地一笑,长臂揽住她柔软的细腰,扯到了怀里。她今天身上是一件藕荷色夹绒旗袍,上面是浅红色的芙蕖刺绣,他的手指便顺着布料上的花瓣绵延,滑过她的手臂、乳房,沿着腰线溜地落下去,把旗袍下摆撩起来,两只被玻璃丝袜包裹着的腿也没有放过,从脚一路摸揉到腿心。 梁笙靠在他的怀里,眼睛半睁着,亦是情迷。她缓缓吐了口气,洒在他的脸上,暖的,香的,靡靡的,也是荒淫的。 陆承胥盯着她两瓣抹了胭脂的唇看了一会儿,用力吻上去,吸吮着柔嫩的唇瓣,缠绕着她柔软的舌尖,狠狠舔吮,一时间车内只有两人微乱的吐息声,以及液体交换的水声。前面开车的司机,还有戴观澜都听得一清二楚,早习以为常。 他不断地吻着她的耳后和脖颈,一只强壮的手臂横在她的腰间,火热手掌在她身上游走,像是在调情。但她知道他是在搜身,怕她身上藏了什么武器毒药,毕竟能近他身的就她一个。 他对刺杀有着本能的先天恐惧,他的父亲和大哥,都因刺杀死于非命。 她忽地开口道:“摸够了么?” 陆承胥把头埋在她的肩上,闷闷笑了一声:“抱歉大嫂,我也是情非得已,不久前才被共匪刺杀过,若不是观澜帮我挡了一枪,我恐怕就见不到你了。” 梁笙闭着眼,脸上红晕尚未消退,语气却是单调无味的:“怎么没把你们俩打死?” 她声音不大,但足以每个人听见,那司机趁着车开得慢,偷偷瞥了戴观澜一眼,看他脸上仍是无动于衷的神色,心中暗暗佩服。 陆承胥唇边带着笑,一对深瞳却泛着冷冷的光,像刀刃上的光芒:“我死了,大嫂就好去会你那两个小情儿了,是不是?” 她知道自己身边有他的眼线,做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梁笙慢慢睁开眼,偏过头看向他,轻浮地浅笑,眼中闪过妖异而妩媚的一线光:“怎么?你想把他们逼死不成?” 陆承胥松开她,手指仍然搭在她的腰上,左右摩挲,细细描绘上面的芙蕖纹路,他悠悠道:“可以考虑......但他们不过是供大嫂取乐的小猫小狗罢了,用不着我大费周章去对付。” 车开出法租界,到了所谓的日占区,这一片城区以前被轰炸成废墟,缓慢地重建后,恢复成原来狭窄的弄堂房子,几个小孩儿在弄堂门口玩皮筋,蹦蹦跳跳,传来一片欢声笑语。 她坐在车里,懒懒地靠在他的怀中不作声。陆承胥垂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又往窗外看去,天气晴好,天色碧青得不太真实,恍如隔世。 初见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天。 他是家里最不受宠的小儿子,早早就被送去军校,几年不回家一次,后来大哥要订婚,父亲想起来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这才叫他回去。 据说大哥要娶的是个聪慧灵秀的美人,但他大哥那样的粗莽草包,空有一身好容貌,能娶到多好的媳妇儿,那女人大抵是贪图他家权势富贵。 他回到家,家里满是不相识的宾客,人挤挤涌涌,声响喧天,他被吵得实在受不了,索性走到后院去散心。 雨后初霁,庭院的白玉兰开开落落,清香馥郁。如有风吹过,那洁白的花瓣便片片凋落,翩然若云。在那轻颤的花影下,他忽然瞧见一个陌生的少女,看起来比他年纪大一点,穿条象牙白细褶纱裙,坐在庭院的秋千上,腿一伸一张,那秋千便带着她前后晃荡,衣袂飘飘,裙摆在空中轻盈飞舞。 她看到他,停下动作,低头掖了掖衣裙,眼里带着探究好奇的神色看过来:“你是谁?” 他随手摘了一朵白玉兰下来,在手中赏玩,回答的语气十分散漫:“不告诉你。” 她没再追问,蹲下身来——陆承胥这才发现秋千边上原来有只小猫,小到不过只有他的手掌那么大,她把小猫抱起来,转身要走。他这时还是孩子心性,有意逗她玩:“这是我家的猫,你带走做什么?” 她转过头,乌黑水润的双眸定定瞧着他:“这是我的猫。” “但它在我家院子里。” 她一下子气不过,走到他身边,却是狡黠一笑:“若是你家的猫,你怎么不碰它?” 陆承胥不假思索摸上去,手上骤然一痛,那小猫儿爪子锋利,一挠就叫他手指皮开肉绽。她没想到他真敢上手去摸,忙把猫放下,从腰边取下一张白蕾丝手帕,低垂着头,给他一圈圈裹着手指。 他也没想到有这一遭,只见她认真盯着自己的手指,长睫毛的影子一根根地落在眼下,头上缀着的一束流苏颤颤的,看得他心中一动,直泛着痒。 她包扎好,抬眼望他,毫无歉疚地轻笑:“我家猫只挠坏人,你究竟是不是坏人?” 他毫无恼意,只是微笑着盯着她:“你瞧我是不是?” “我瞧你是。”她把小猫抱起来,毫无留恋地转过身,又要离去。看着落花簌簌下,她亭亭的背影,他心旌一阵摇荡,不由自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眸,嫣然一笑,万千花瓣飘落如雨:“你早晚知道。” —————— 知道民国文读者少没想到这么少,哭求珠珠~ 桃花扇 陆承胥存了个心眼,回到客厅时四下张望,看过每个宾客,她是哪家小姐?怎么就不见踪影了?他满心盘算着,等会见了她该说些什么,或许应该带个礼物。但张望良久,始终不见佳人踪迹。 最末还是见到了,陆承堂揽着她的腰过来,给他做介绍:“承胥,这是你大嫂。” 她轻轻推了他一把,俏脸微红,嗔道:“还没结婚呢。” 陆承胥微笑了笑,那笑却没往眼睛里去,一对黑眸仍旧是冷冷的:“迟早的事。” 他对大哥本就忌恨,嫉恨父亲对他的偏爱,嫉恨他生来就有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却弃之若敝履。 连自己一见倾心的女人也是他的。 所幸陆承堂早早死了,无福消受这一切,所有的一切,他顺理成章抢到手。连一直可望不可即的她,某天也穿着守丧的白绸旗袍,借醉撞入了他的怀里,酒意上脸,半昏半醉,身不由己。 他看得出她的虚情假意,她的暗暗杀机,但渴慕已久的人,岂可放手让她逃掉? 那一晚,他疯了一般地要她,贪婪又痴心,怎么也要不够,恨不得把她一寸寸烙进自己的身体里,变成他的骨,他的心上血,永生永世不分离。 车慢慢停在一座公馆门口,门外站着两列宪兵,手边提着步枪,整装待发,面目威严。梁笙从车上下来,他跟在她身后,手搭在她的腰上,她也乐于演好他的女伴,配合地挽住了他的手。 两人穿过花园里一片盛放的樱花林,走到厅堂里。厅堂早已布置好,地板上铺开一张黑底仙鹤展翅的地毯,置了好几张紫檀木的桌椅,一扇屏风将阳台和厅堂隔开,上面绣着一幅潇洒恣意的泼墨山水。 男女主人穿着传统的日式黑布和服,白色腰带,看起来倒都是和颜悦色,梁笙早听林琴咏说,日方从满洲新调来了一个主管申城“剿匪”工作的司令官,姓近藤,想必就是眼前这位。 她知道陆承胥能带她过来,那就不是什么重要的密会,于是拣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落座。那近藤夫人极为热情,端了茶果到她面前,和她寒暄了几句。 她隐隐约约察知到近藤夫人在暗暗打量她,这种打量是被礼貌包裹着的蔑视与窥探,梁笙视若无睹,捧起热茶,用茶盖拨了拨茶水,熟悉的茉莉甜香幽幽传来,让她心里翻卷的厌恶和憎恨平复不少。 近藤夫人对她温柔地微笑,弯着细长的眼睛,用蹩脚的中文道:“申城真是美丽的大都市,我和我的丈夫初来乍到,都被这里的风景给迷住了。听说现在申城流行听绍兴戏,是这样吧?” 梁笙略点了点头:“确实。” 那坐在沙发上的申城市长闻言,马上献殷勤,讨她欢心:“如果夫人想听,我倒是认识一个名旦,惯会唱绍兴戏的,现在可以把她叫过来助兴。” 近藤夫人掩嘴一笑,恭顺地向丈夫请示,获得首肯后,市长立刻传唤了一个卫兵去喊人。 梁笙百无聊赖,枯坐半晌,才见一个浓妆艳抹的美人,抱着琵琶姗姗而至,她的旗袍是深红色的,眼角也上了深红的胭脂,相映成趣。她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自称碧落,随后盈盈一笑,似能勾人。是古画里走出的人物。 那市长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让她坐在近藤司令的身边,两人挨得很近。梁笙斜过头偷睨近藤夫人一眼,只见她脸上仍挂着温柔谦卑的浅笑,这样的笑容像是画在她脸上一样,无论何时都分毫不差。 碧落斜抱琵琶,长袖半卷,玲珑剔透的指尖抚弦,略弹了几声,吟唱:“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箫。” 唱的这几句,分明是昆腔,不是绍兴戏。 梁笙听出碧落唱的是《桃花扇》,唱腔凄婉动人,令她心中怆然,顿生知己之感。但那市长和近藤司令皆是眯着眼,色迷迷地望着她;陆承胥和戴观澜却是正襟危坐,并未放松警惕;近藤夫人依旧是她那副笑脸......没几个人在真的听戏。 她又把那蛊茶呈起来喝了一口,泡久了,茉莉香片的味道清中带苦。手帕落在地上,她俯身去捡,看到那近藤司令的手在桌下放到碧落的大腿上抚摸,而碧落顺从地——其实也只能顺从地夹住他的手。 梁笙拎起手帕,缓缓起身,心头万般滋味,不知与何人言。 碧落正在唱那句“欺负俺贱烟花薄命飘飖”,忽然枪声如雷鸣般在头顶响起,天地在一刹那间颠覆,梁笙尚未明白过来,已经被坐在她身边的戴观澜推倒在地上。 枪声响了好几下,万籁俱寂,整个世界悄然无声。 她和戴观澜在这短暂的一刹那间对视,他拧着眉,神情凝重,两手撑在她身上。 他的军装面料是硬的,军人的精悍躯体也是硬的,就这样死死压着她的身子,灼烫气息落在她的脸上,让她面生红晕,吐息急促。 她晓得他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但她根本不稀罕。 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欲推,但枪声正巧停息,戴观澜立即从她身上起来,梁笙鬓发散乱地躺在地毯上,胸口起伏。她慢慢撑起身,只看到好几个人躺在血泊里,有碧落,近藤司令,还有好几个日本宪兵。 是碧落先开的枪——她把枪藏在琵琶里,早有预谋,冲着在座几个人打了一圈,直到子弹耗尽。 近藤司令被一枪打死,近藤夫人脸上的笑终于崩溃,奔到她的丈夫身边,嚎啕大哭起来。市长瘫软在她身旁,吓得两腿抖若筛糠,赶忙爬得离尸体远远的。 梁笙面色惨白地站在一边,嘴唇颤抖。耳旁碧落婉转的歌声仿佛仍在缭绕,响彻在这寂寥无望的天地间。 “血痕一缕在眉梢,胭脂红让娇。 孤影怯,弱魂飘,春丝命一条。 满楼霜月夜迢迢,天明恨不消。” 李香君血溅诗扇,疏疏密密,浓浓淡淡,洒了一扇的桃花,生命亦如花瓣零落。 —————— 这一章比较丧,下一章开车。我之所以选择这个背景,就是想写那种扭曲的时代下,绝望者的放纵和糜烂,还有那种扭曲和癫狂的爱欲(当然结局是he) 所以很感激喜欢这篇文的读者,毕竟这不是爽文,也不是很讨喜的故事,我写之前就预料到了会很冷门hh希望大家多给点评论呜呜呜 醉生(H) 快要到下班的时候,许静庐拿了满满一沓的报纸准备走,又被人告知社长要找他。 他这几天对梁笙是能避就避,一想到她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更别说见她了。但眼下这情形看起来是推不掉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她的办公室门口,预备敲门。 不过那门只是半掩着,吱呀一声自己朝后退,开出宽敞的一线,只见房间里未亮灯,一片阴暗,且凌乱不堪。矮几上摆了好几只玻璃杯,黄昏昏的阳光透过飘动的白窗帘照在桌上的翠绿色酒瓶上,闪烁着焦黄的光,像被太阳晒过头的绿叶的颜色。 她无力地瘫坐在黑绒的沙发上,头向后仰着,微微抬着脸,单薄美丽的脸承着窗外落下的暮色,朦胧凄迷。 见他来了,她挣扎着从椅子上起来,拎起酒瓶,向玻璃杯中倾倒,满斟了一杯。 “有什么事?”他勉强充出公事公办的语气问。 “想叫你陪我喝酒,不行么?”她轻笑了一声,自己捉住酒杯,仰头一倒,那酒一半被她咽下,另一半泼到她藕色的旗袍上,洇出一朵扭曲的花。 他看她这样,心中不免担忧起来,也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他走过去把那酒瓶放到一边,弯下腰,用帕子拭过她脖颈上,衣裳上的酒液:“别喝了。” 她一手抚摸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微笑道:“你不恼我了?” 许静庐敛眸,脸上痛楚的神色稍纵即逝,只是低低道:“你又不喜欢我,何必要来招惹我?” 她把酒杯用力按在桌上,回答的声音带着醉意:“谁说我不喜欢你?” “上回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她声音软腻,似在撒娇:“都喜欢......我最喜欢你的声音,他的眼睛。” 他震了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简直......荒唐。” 她又笑了,描得细长的眉尾扫入鬓中,像钩子一样朝下弯着,姿态千娇百媚地拿回酒,再斟了一杯。 他以为她又要喝,未曾想到她把酒往地上一泼,自言自语喃喃道:“碧落,这杯酒,你喝到了么?我不能制止他们把你的遗体带走......他们说你是共党,抱歉,抱歉......” 他听不懂她颠叁倒四的话,只觉得她似乎无比伤心自责,只能借酒销愁,他轻轻把她抱在怀里,温柔地抚摸她微乱的头发,听到她忽然道:“你晓得,为什么人都爱喝酒么?” 他摇摇头,又听她说:“因为清醒时只觉得自己无力、无望,倒不如醉生梦死来得好。”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否认道:“不是的......总归是,有希望的。” “都做亡国奴了,有甚么希望?”她吃吃一笑,手抵在他胸口轻轻一推,把他推开,继续倒酒:“来,静庐,你也喝一口。” 她含了一口酒,慢慢地,脸朝他凑近。他只看到她绮丽的一对眉眼之间,仿佛水雾缭绕,如梦似幻。女人温热的唇瓣贴上了他的唇,缓缓将辛辣的酒液从口中渡过来。他从不饮酒,那滚烫的液体像无数小刀划过他的喉咙,蓦地激起一阵刺痛。 咽下去后,她又含了一口,再一次偎着他的脸,小口小口送过来。 酒是热的,她的唇是馨香的、柔软的,芳香袭人,让人迷醉。 黄昏的光线渐渐被夜吞噬,夜色弥漫开,房间里只流淌着窗外半昏半昧的光,他也晕晕沉沉起来,两人纠缠着吻在一处,酒液在唇齿间流连,浓烈苦涩的滋味。 她一对纤长的素手,微凉细腻,慢慢地滑入他的衣襟,柔柔地抚摸着他的胸口。他倾下身,用力地吻她,却不想把桌上的酒杯撞倒在地,酒杯劈里啪啦和地面相撞,摔得粉碎。 响亮的碎裂声中,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他顿时清醒过来,满腔涌动的情欲冷却:“我们不能这样。” “不能怎样?”她的轻笑声仿佛从遥远的云端传来,是模糊不清的,暧昧的,那只手渐渐向下,隔着衣物握住了已然昂首的下体:“硬成这样了,还不能么?” 最敏感的前端被她轻捋着,胀痛难言,他痛苦地皱眉摇头:“不......不行。” 她转而把他压在沙发上,素手贴上他的胸口,一颗颗解着他长衫上的钮子,一面柔声诱哄道:“静庐,我们一起快乐罢......什么都别去想,把一切都浑忘了。” 衣物一件件落地,她手绕过胸口,利索地解开旗袍上云形的盘扣,露出圆润的肩膀,雪白的酥胸。只瞧一眼,他俊秀的脸便红了,赶忙别过脸去,不敢多看。 “有这么令人害怕么?我又不是老虎。”她低低一笑,纤手一扬,彻底把衣服脱下抛到一边,缓缓俯下腰,纤指抚过他发烫的脸颊、湿润的唇。轻扭着腰肢,细腻柔软的肌肤在他赤裸的身上轻蹭。 他的下身硬得肿胀,通红的一大根,她细细抚慰着,上下揉捏套弄。他闭眸承受,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忽然察觉到她从他身上起来,紧接着,潮湿绵软的触感从下体传来。他睁眼望去,只见她跨坐在他身上,露出一身玉雪似的肌肤,青丝披散在肩头,醉眼微阖,暗带无尽风情月意。 她洁白丰盈的大腿敞开,款摆着腰,用流着水的花户来来回回地蹭他的阳物。须臾,两人相互搓磨的私处皆是一片湿滑,在擦蹭间发出黏黏稠稠的水声。她在他身上上下起伏着,感受他的炙热在她的腿心处跳动、发硬,源源不绝的春水不断从穴口中涌出。 她抬起臀,微张的穴口含住他的前端,缓缓向下坐,一寸寸地把柱身吞入。身下的年轻人无助地喘息,仿佛误入陷阱的小兽,是懵懂的,茫然的...... 却只能臣服于老练的猎手,只能是她的,她的兽。 —————— 静庐惨被开苞 求珠珠嘿嘿 梦死(H) 她坐在他身上,等稍稍适应了,便开始在他身上像蛇一样放纵地扭动,身下的水穴紧缩着,一圈圈吸吮他挺立的坚硬。 他唇瓣微微张开,眼前一片迷雾,嘶哑地粗喘着:“梁笙......别动......” 她反而加快了速度,腰肢款摆,上下挪坐,娇笑着:“别动?你下面答应么?”她调皮地收紧穴,他喘得更大声,下半身也更加滚烫伟长,顶得她花心酸软,水流潺潺,也抑制不住喘叫出声。 “快活么?”她俯下身,两团娇软的丰乳碾着他的胸膛,温柔地问。 许静庐紧咬牙关,未答,面上一片酒晕潮红,小腹绷得极紧,整根阳物被她用穴来回裹吸着,寸寸吸附,像被无数条湿滑的舌头舔着,缠绵的、酥软的感觉直冲头顶。 她动了一会儿,再加之秘处一直被硬物捣插着,腰肢酸痛难安,遂缓缓起身,把体内阳物慢慢吐出来,低声道:“静庐,你来动罢。” 那根阳物被她绞缠许久,已是一片湿润淫靡的水光。许静庐低低喘息着起来,看她眼角染上一片情迷的绯色,大张着双腿坐在他面前,腿心一点嫩红湿润诱人,他喉头微微动了动,下半身直挺挺地翘高,正对着开阖的湿穴。他忍不住倾身向前,本能地用硬烫的阳具上下摩擦着她娇嫩的秘处,磨得一片淫水泛滥。“唔......”女人软软地叫出声,面上红潮更深,她两只莹白的玉臂揽住他的脖颈,低声催促道:“快些。” 他再难忍耐,膨大的顶端顶开两片深红的花唇挺送进去,直直顶入花蕊深处,开始前后抽送,她的腰肢被他入得猛然挺起,绷成柔韧的琴弦,很快扭身辗转迎合起来,忘情地高声呻吟。 两人像浮在芙蕖浪里的一对鸳鸯,只顾着酣畅交欢,那黑绒沙发被他俩重重撞着、荡着,光洁绒面沾了交合处淌下的粘稠体液,吱呀吱呀地发出响声,与二人共同沉入欲海深处。 那天结束后,许静庐告诉自己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想要的是光明正大的恋情,而不是做她见不得光的隐秘情人中的一个——甚至不是唯一,她究竟有多少情人?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但她总是在下班后找他,约他到办公室,或是她家,之后发生的事情也就无力抗拒了。在她面前他的意志是软弱的。 他忽然理解那些鸦片烟馆里的人,起初只是抽一筒,美名其曰“试一试”,再之后又来一筒,等发现越抽越多时,早已烟瘾无法根除。 每日只能活在飘渺的云烟之中,吞云吐雾,把一切顾虑和道德抛之于脑后。 如果戒烟,那将比身处地狱还要熬煎痛苦。 两人总是在下班后的办公室,黄昏时分,光不敌黑夜的时候,阳光是蒙蒙的,天空是黯淡的,这种奇异的景象弗如寻常,像是在梦里才会有。 交欢前,她会把窗户关好,窗帘拉上半边。那窗户是绿色的,还有桌上那一大块绿色玻璃板。让人想到如果沉到水的深处是否也是这样,绿幽幽的,只有一点点微漠的阳光,不见天日。 他也像沉到水底一样,明知是在堕落,但什么也不愿听,也不愿想。 就这般任由没顶。 * 办公室内,梁笙翻阅着日占区的报刊,果不其然,这份报纸把碧落刺杀近藤司令一事,称之为“又一起租界缔造的恐怖主义行动”,目的在于摧毁中日友好关系,破坏大东亚共荣圈,并且提出日本驻军应当对租界的反日活动采取应对措施。 不过租界的报刊依然旗帜鲜明地支持碧落的举动,但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日本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过几天,不出意外传来了日本人收买租界报纸发行人的消息,这是他们惯用的招数。 除开一些地下报刊,租界的报刊大多都是由外国人当发行人,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以“洋旗报”的身份来宣传抗日。但日方也能用金钱诱使这些外国人放弃发行人的职位。 她的发行人也在几天后找上门来,是个叫做洛尔的法国人,她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梁,我要回法国了。”洛尔神色略带紧张地说道。 她泡了杯茶,端到他的面前,不慌不忙问:“法国不是已经被德国占领了么?回去会不会有危险?” 洛尔满头大汗,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白丝手帕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汗,姿态优雅,试图维持名流的风度:“我听说德国人对法国的非犹太人还不算差,应该没事的,你不必担心。” 梁笙心知他既然要走,她也无法挽留,只能退而求其次问:“洛尔,你有没有能够接替你的发行人推荐?” 他念着和她多年来的交情,在回法国前还是提供了几个可靠的人选,梁笙在心里也没有多责怪他,趋利避害本来就是人的本性,况且中国的苦难与他无关。 她决意先去拜访一位法国大使的夫人,这位夫人名唤阮燕容,原本是中国人,嫁人后入了法籍,在申城负责一个儿童收容所。梁笙记下那收容所的地址,去买了几盒她自己爱吃的点心,准备抽空上门去拜访。 —————— 静庐被玩坏的第一步(?) 求宝贝们的珠珠和留言,感谢~~ 故人 梁笙叫了辆叁轮车,那叁轮车夫是个高大活泼的年轻人,穿一身短打,骑车很快,载着她从马路上驶入了一条僻静的街道。等到终于豁然开朗时,她只瞧见一栋栋粉楼横排并立,楼下种着几棵矮树,零零星星几片小草坪上,好几个小孩子正在嬉闹,追逐着一只小小的球,笑着,撒着欢。 梁笙付过车钱,走到门口,和门房说明来意。那门房佝偻着背,闪进屋里,不过半晌就出来了,引着她进去。 她一进会客室,就看到了那位大使夫人阮燕容,穿一件阴丹士林蓝布旗袍,眉眼十分和善。两人握了握手,阮燕容便招呼她坐下。过了一会儿,有个小姑娘从门外走进来,看上去不过十几岁,背后甩着一根乌黑的大辫子,面色红润。她手里托着一张木案,案上是一只敦实的黄陶茶壶,几只小茶杯。 小姑娘动作麻利地给两人倒了茶水,笑嘻嘻地推门走了。 关于发行人一事,阮燕容答应得十分爽快,梁笙不免怔了一怔,微笑道:“夫人没有什么顾虑么?” “当发行人不过是个闲职,又能帮到你们,没什么好顾虑的。”阮燕容垂着头,手指抚摸着茶杯,把茶杯旋了个圈,里面澄黄色的茶水立刻晕开波纹:“而且,在您之前,也有好几家报馆找我做发行人呢,我也都应下来了。” 梁笙呷一口茶,轻轻道:“现在报馆确实很难做,日本人在租界那边虎视眈眈着,多亏有夫人您的帮助。” 阮燕容叹息一声:“只是稍微解决了一下你们的燃眉之急罢了。我看日本人迟早会打到租界这边来,到时候整个租界的报馆都得被他们管控,您有什么打算?” “只能是且顾眼下了。”她放下茶杯,忽然发现她们坐的这张小茶桌,在木纹杂乱的桌面上,画了一大堆小人小动物,水浒传里的英雄人物、西游记里的妖怪之类的,还歪歪斜斜写了好几行字,一看就是孩子手笔。 看着这些画,梁笙忍不住一笑,阮燕容见她望着桌面,也跟着笑了:“这群小顽皮,趁我不在,就把桌子涂抹得乱七八糟的!” 又看她笑得眉眼生动,颊边浮起浅浅的笑靥,比不笑更添十分姝丽,忍不住道:“梁小姐生得真美,而且,还有几分像我以前认得的一个人。” 梁笙颇感意外,止住了笑,望着她问:“是哪个人?” “一时想不起来了。”阮燕容对她含笑点了点头:“等我想起来再和您说。” 梁笙看到放在一旁的点心盒子,想起来还没把点心送她,她把那食盒端到桌上,往阮燕容那边推了推:“夫人,这是我给孩子们带的一些小点心。” 阮燕容笑道:“梁小姐真是有心了,不如我们现在就拿去给他们吃罢。” 两人走出屋子,到了草坪上。阮燕容招呼那些小孩子们过来,梁笙蹲在地上,打开食盒,里面满满装着她最爱吃的杏花糕,其实就是寻常的甜糕做成杏花模样,粉粉白白,煞是可爱。那群小孩子倒也挺喜欢的,一个个拿在手里欢天喜地地吃。 阮燕容瞥见那杏花糕,脑中忽地闪过一个人,她立即脱口而出:“梁小姐,你认不认得梁煦梁医生?” 她见梁笙注目着那群小孩儿们不说话,以为她走了神,疑惑地问了一句:“梁小姐?” 梁笙偏过头,对她歉意地笑笑:“抱歉夫人,我刚刚走神了。梁煦......是我的兄长。” 阮燕容没想到还有这层因由,十分惊喜:“呀,原来梁医生是梁小姐的哥哥,我说怎么这么像!梁医生战前来这里给孩子们义诊过,也带了一盒子的杏花糕过来。之后再没来过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去世了。”梁笙淡淡道。 阮燕容仿佛闷头一棍,感到不可思议。去世了?还这么年轻呢。不过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死人太常见了,她只是觉得唏嘘,想那梁医生,人温雅有礼,有旧时君子的遗风,生得又好看......只得低低道:“真是可惜了,抱歉梁小姐,戳中了你的伤心事。” “没事。”梁笙面容平静,抬眼极目远处,眼中无一丝波澜:“人都走了快四年了,再伤心也该到头了。” 暮色苍茫中,一辆光亮崭新的斯蒂庞克轿车开到梁宅门口,一两条经过的野狗冲着这车狂吠,车门一开,马上夹着尾巴跑远了。 段云琦看着那两条跑远的狗,懒懒地靠在车门上抽烟,一身昂贵的黑丝绒西服,打着精巧的领结。火星在烟雾中一闪一闪地发亮,坐在车里的司机絮叨着:“少爷,您又来这儿,小心挨老爷的骂!” “我挨骂挨多了,不差这一点。”他手轻轻一抖,一小撮烟灰落下来。司机仍然在唉声叹气:“我奉老爷的命照看少爷,您不怕挨骂我可怕。” “再说了。”他指了指这阴森森的老宅子:“您就不怕那美人儿是聊斋里的狐狸精么,专吸年轻男子精气的。” 段云琦偏过头来,眼神冷冷的,转往车内看,那司机以为他生气了,马上噤声,孰知他竟然问一句:“聊斋是什么?” 那司机无话可说,脸冒冷汗。他家这少爷啊,可以说是万分的风流倜傥,但论聪明才智,恐怕也就一分。 段云琦抽完一根烟,扬扬衣裳下摆,去去烟味,等自觉差不多了,便把车门啪地一声关上,走到宅子里,发现平日照料梁笙的那个老妈子不在。他到院子里去,忽然发现梁笙靠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偏着头,闭着眼,沉沉睡着了。 秋千畔种着好几棵杏树,早是花满枝头,随风飘坠出一片花雨,她想必是在这睡了有一会儿,青丝如瀑披在肩头,也沾了细碎的杏花花瓣,无限清灵秀美。 一看见她,他一颗心就在胸腔里怦怦乱跳,似要跃出来。 他情不自禁地快步走过去,一手揽过她,把人抱起来。偎在他的胸口,她惺忪而娇懒地睁开眼,眼睛润润的,对他笑了笑:“你来了。” 温软唇瓣碾过她的额头,他轻声道:“我来了。” —————— 依然ballball互动,孤独码字希望有人交流555想知道大家的阅读体验和看文感受,笔芯~ 三人幻梦(3PH) 他抱着她,一路走过回廊,推开门,把人抱到榻上。她坐在他膝上,两只温软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他顿时置身于她身上淡雅的清香之中,耳边发热,什么也不顾地去找寻她的唇瓣,用力含住。他一面与她深深接着吻,一面挑开她的旗袍盘扣,内里还有一层西式印度绸内衣裹着乳房,后背一排精致细密的小纽子,他颇费一番功夫才解开。 他没有完全把她的衣服褪下,香云纱的旗袍料,印着粗糙的暗花儿,掩映着中间白腻的丰乳。他垂下头,搂紧她的腰,贪婪地吸吮着那片白腻。 梁笙抱住他的头,仰头难抑地吐出几声呻吟,一双长腿夹紧,一股情热涌上面部。 他吸得一对白乳红痕斑斑点点,娇红的乳头也肿了一圈,又把手伸入她的旗袍下摆,轻轻揉擦,触到一片湿润,问:“我帮你舔舔?” 她点点头,撤到榻边上,把短袴脱了,他也顺手帮她把两边丝袜褪下来,推开两边汗湿洁白的长腿,头缓缓埋入其中,熟稔地用舌尖挑开两边蜜唇,积蓄已久的花液流出,被他啧地一声吸进了嘴里。 女人秘处的幽香在他不断啜吸蜜穴的时候渐渐像花香一样漫开,旖旎撩人,他有些沉醉,舌尖拨弄的速度愈发加快,碾过凸起的花蒂,重重按压。 他这叫人欲仙欲死的嘴上功夫完全由她一手调教而成,若是在学业上有半分耕耘若此,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 她用丰盈的大腿挤着他俊美的脸,手指穿过他的发间,把他的头死死往下按,腰肢因为汹涌而至的快感而轻轻颤抖。他手顺着她的腰肢向上摸索,两手揉上了女人颤抖的乳,嘴里也不耽误舔穴,在两边齐头并进的情况下,她很快在尖叫中泄了身,喷出一股股蜜液,全盘被他咽下。 他起身脱衣服,逐渐露出精健阳刚的身躯,一面垂眼看着瘫软如春水的她,旗袍半遮半露,堆在腰间,正巧露出乳房和私处。段云琦忍不住再度俯下身,把她困在自己的身下,一口攫住她的舌尖,细细地舔吸起来。 热烫的阳具抵着她的私处,在两瓣湿黏的花唇中抵磨抽送,不慌不忙地摩擦着蒂珠,她搂着他,热情地回吻着,小腹极为酸软,一波波快感从中心似波浪荡开。 她需要正是这样的快感,任她在情欲之海里漂流旋转,物我两忘。 日色消弭时,天边乌云聚集,夜色沉沉,下起了密密细细的小雨。 淫雨霏霏,四周雨丝成线,沾湿了少年单薄的春衫,许静庐撑着伞,借着路边淡淡的灯光,走到了梁家老宅。 是她下午打电话,说让他吃过晚饭后来。 他如寻常推门而入,走到走廊处收了伞,几个厢房皆是一片黑暗,唯有她那间隐隐约约有灯光,但也不亮,昏昏的。 四周阒寂无声,但随着他越走越近,听到了一些嘈杂的声响,不过听不真切,影影绰绰的,像梦里传来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也像是在做梦,浑浑噩噩的。门只稍轻轻一推,就自己吱呀一声旋开,风挟着雨丝吹入。那影影绰绰的声音霎时明晰起来,那是男女调笑的声音,她的声音在云雨时永远比平常要娇娇细细,带点急促的喘息:“我说过,不要舔这里......” 罗帐轻摇间,佳人玉体半遮半掩,但被风一吹,两边雪白的鲛帐便往两边分开,露出了两人交缠着的大汗淋漓的身体。她被压在一具精壮的男体之下,两腿缠在他的腰际,脚尖随着他顶送的节奏一上一下轻点着,而胸前的两团软乳亦随之颠出妖娆的白浪。 许静庐僵立在原地,身上血流几乎要凝滞,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但毫无知觉。 他的伞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发出来的细微声响吸引了正兀自沉沦的两人。 梁笙偏过头,望向他,她的乌发香云似地堆迭在枕上,散发着情欲的芬芳,整张脸雨打桃花一样,汗光莹莹。 忽然,她缓缓地、缓缓地弯起眉眼,勾起唇角,眼角眉梢自然流露出迷离的妩媚。 “静庐......”在别的男人的身下,她曼声唤出他的名字。 他浑身一颤,表情木然地后退了一步。 ——“过来呀。” 她自帐中伸出皎洁的手臂,纤长的手指对他勾了一勾,眼波流转,艳色流泻。 这堕落又娇媚的美人。 仿佛一道深渊,诱使他坠下去。 他着魔似的,一步步朝她走去,终于到了床边,她推开身上的男人,段云琦不甘又仇恨地望了许静庐一眼,默默从她身上起来,坐到里边去。 许静庐弯下腰,一手捧起她的脸,她微仰了脖颈,目光游移,神情迷乱地望着他。 “你是存心这么做的。”他平静地说。 “是存心又怎么样?”她微微笑开来,笑靥冶艳中带了一丝癫狂。一双纤软的素手抚摸过他的脸,又摸向他已然胀硬的下体,轻轻嗔道:“好硬……还不过来。” 他颓然地松开手,低头吻上她香软的唇,不管不顾地吮吸她唇间的甜蜜,她在这疯狂的吻中逸出一声放纵的轻笑,两只汗湿的玉臂拥住他,把他往床上带。床顿时发出砰甸甸的响声,那罗帐因两人的动作摇晃得更厉害了,像女人的裙摆,摇曳着,原处飞舞旋转。 她靠在段云琦身上,沉沉的双乳被身后的男人两手揉着,肆意把玩。她修长的双腿缓缓对着许静庐分开,露出春水泛滥的湿红穴口。他跪坐在她腿间,体内正激烈搏斗着,终究还是把心一横,闭上眼,怒涨的性器就着淋漓的春水进了大半。 骤然进入,她绵绵地高叫了一声,仰头倒在身后青年怀里,段云琦立马吻住了她的唇,两人唇舌缠绵,轻动的唇间隐隐约约露出一点绞缠在一起的舌尖,闪着晶光的津液。看得许静庐又是嫉妒,又是情欲高涨,他把她的腿分得更开,一下子尽根埋入深处,腰臀耸动,带动着性器一前一后地在湿软花蕊间抽送。 许是今天实在太刺激了,她水淌得比平日还多,几乎像失禁般淋漓不绝,黏黏腻腻流满了两人的交合处,因为交合的下体相互撞击而发出湿润的、缠绵的啪啪响声。 梁笙被他们夹在中间,泛红的身子因为撞击而上下起伏,最是迷魂狂乱之际,她抓住了身下的锦被,那一层光滑细软的斑斓缎面在灯下泛着珠光,亦是翻转、起伏,色彩颠倒错乱,光怪陆离。 烛火摇曳,叁人的影子倒映在墙上。暗影幢幢,鬼魅一样的梦幻世界。 —————— 个人认为这章是我搞黄生涯中写的最好的黄,民国背景真的自带颓靡感,希望大家喜欢 忘了补充:此文女主不会怀孕,所以默认男主全员已绝育哈哈 山河残梦(3PH) 叁个人几乎厮闹了一夜,临近正午,许静庐浑浑噩噩醒来,大醉了一场似的。梁笙睡在他俩中间,淡淡的日光透过珠罗纱一点一点洒在她的脸上,像无数颗珍珠散落,让人觉得下一瞬间她就会寸寸碎裂。 他起来穿衣服,稍微动了一动,梁笙就醒了,神色慵倦地把手搭在他的手上,软语道:“要走么?” 她的被子被掀开了一点,露出了满是痕迹的玉白肌肤,许静庐看得脸一热,满脑子都是昨晚的荒淫景象,他连忙把她的被子盖好,低声道:“你好好睡。” 她用手指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手心,笑道:“还害羞。” 他回握住她的手,有些怅惘,想到和她交欢了那么多次,她的心依然是水中月,看似触手可及,但只要轻轻一碰,便顷刻间破碎成万千幻影,不过虚无而已。 他忍不住低声问:“这样,你快乐吗?” 她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似乎在疑惑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难道你不快乐么?” “每次都像是在做梦一样,很不真实。”他喃喃道。 她笑了笑,道:“如果真实是荒芜的,那倒不如沉浸在虚假的绮梦之中,毕竟梦是美丽的。” 段云琦早在他们说话前就醒了,他缓缓从身后抱住梁笙,把头搭在她肩上,问:“你们在说甚么梦不梦的?”梁笙戳了戳他的额头,笑着叹了口气,对许静庐道:“你瞧,当个傻子就有这点好处,甚么都不懂,也就没烦恼了。” 两人都笑开来,段云琦一阵不服气,往下钻到被子里,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她脸上渐渐涌上红晕,呼吸不稳,很快转变成了细细的娇喘,她水眸微漾地望向许静庐:“静庐,我们再试一试,好不好?” 他脸顿时红了,又见她乱发松松,红唇轻咬的模样,也忍不住心神一阵荡漾。他俯下身,两人唇舌再次缠绵到一处,她把锦被往上一拉,叁个人都被笼罩在被子下。 她眼前一片昏黑,嘴唇和小穴都被男人滚烫的唇舌伺候着,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把手放在了她的胸乳上,轻轻捏揉,情动的酥麻之感传遍四肢百骸。 那绣花亮缎被子蒙在她的头上,轻轻软软,柔柔滑滑,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反而加深了肉体的愉悦,她喜欢这种感觉,静庐说得对,这是一种令人绝望、令人窒息的愉悦,仿佛濒死者做的一个美丽的梦……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 梦里有黄梨木雕花大床,曼曼晃摇的帷帐,华美铺张开的锦被,以及萦绕不去的情欲芳香。 像埋葬他们的荒冢,是没有光的所在。 叁人白昼宣淫,沉溺于这一方狭窄天地,抛却外头的乱世浮生,残破山河。 惟愿长梦不复醒。 申城是座繁华的大都会,荒唐的不夜城。尤其是租界,夜越深,也就越是繁华,赌场、舞厅、鸦片烟馆、跑马厅,俱是华灯璀璨,人声鼎沸,欢闹声响彻长夜。 但在无灯火的暗处,罪恶的一隅,死在街头的饿殍、难民、被刺杀者就无人问津了。 许静庐从梁笙家里回去,正好经过一家鸦片烟馆,远远便闻见了大烟甜得发腻的香气,他一嗅这气味就犯晕,忙捂了鼻子,匆匆快步走过去。没想到里头扑出来一个男人,趴在地上,把他吓了一跳。 许静庐下意识瞥了他一眼,一阵心悸,只见那人嘴里流着涎水,两手握成爪,满脸烟容。他一下一下抓着水泥地面,嘴里含含糊糊咕哝些什么,显然是犯了烟瘾又抽不着烟。 那人身后一个高壮的男人大声嚷着:“没钱还敢来烟馆!” 许静庐绕过他,沉默地往前走。 ——他在这个人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整个城市的人都像他一样,沉浸在醉和梦中,因为真实是荒芜的,国家是残破的,道德是虚无的,战争是失败的,不麻醉自己怎么活得下去? 他已然接受了梁笙那番话,他确实完完全全堕落了。只是他好奇着,是怎样的真实让她如此畏惧?他总觉着,她看起来快乐,但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无望得多,或许和她从前的经历有关。 可能是叁人的淫乱对他刺激性太大,他忽然下定决心要弄清楚这一切。 他回到家,父母已经习惯了他这段时间总是神出鬼没,早出晚归,他们对他的教育一向包容,并不多问。许静庐一到家就开始翻以前的报纸,陆承堂是申城战争爆发的那一年,即民国二十六年死的,月份不详。 他先翻出他母亲那家报馆的报纸,民国二十六年,从一月到十二月,简直是厚厚一沓。许静庐耐着性子,从一月开始,一页页翻阅起来。 他这厢埋头苦读,另一厢梁笙却被人找上门来。林琴咏拿着一些文件做掩饰,暗夜中敲了敲梁宅的大门。一个老妈子过来帮她开了门,她走进去,只感觉这老宅气氛凄清,比外头稍冷些,偶尔传来几声隐隐的猫叫。她毕竟还是个大学才毕业的女孩子,没到过这种地方,不禁心中称奇。 终于摸索到了梁笙屋里,林琴咏看她抱着猫坐在榻上看书,一袭黑袍,露出纤白的脚踝,美得有些鬼魅之感。 “这么晚过来?有甚么急事?”梁笙搁下书,淡淡问。 “日本人最近要举办一个晚宴,陆承胥也会去。”林琴咏道:“您会去么?” “或许。”梁笙沉吟半晌,问:“你们的人已经潜伏好了么?” 林琴咏略点了点头,然后道:“其实申城的高层也有我们的人,不过是做情报工作的,不是搞暗杀的。陆承胥身边就有,到时候他应该会配合。” 梁笙没料到陆承胥身边竟然也有军统的人,毕竟他如此狡猾谨慎,她疑惑地问:“是谁?” 林琴咏摇摇头:“这种身居高位的人,只有少数人知道。” 怀里的小杏子忽然轻轻咬了一下她的指尖,梁笙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低声道:“无妨,到时候陆承胥有什么动向,我再与你联系。” 许静庐翻报纸着实翻得昏昏欲睡,等终于翻到十二月的报纸时,他找到了陆承堂那个案子的报道,说陆承堂遭其妻兄梁煦暗杀,且分尸数块。尸体两月后才被发现,原因不明,疑是经济纠纷。 其妻兄梁煦,罪迹败露后畏罪自杀。 他从头到尾又把这个报道看了一遍,泛黄脆弱的纸张上,铅字甚至出现了重影。有句话极为鲜明,写着:“几十年来,申城梁家,非死即疯。”大意是从晚清开始,梁家的人要么惨死要么发疯。 非死即疯。 明明没有刮风,他却平白无故从脊梁起了一身的寒意。 —————— 尒説+影視:p○18.αrt「po18art」 真实 桌上落了油灯一点黯淡摇曳的焰影,许静庐把油灯挪远了一些,又翻起了别的报馆的报纸看,内容也都是大同小异。他有些困倦,正欲阖上,蓦地发现版面上印着一个人的照片,分外熟悉。 那是一个眉目如画的青年,但更引人注目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温煦文雅的气质,朗朗如日月,濯濯如春柳,是一种古中国的、旧时的男子风致,叫人过目难忘。 他只觉得在哪儿见过,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恐怖念头从内心深处浮出,他手指颤抖起来,甚至连着嘴唇也在颤抖,慢慢地,他把手贴到报纸上,挡住了那青年的脸,只余他一对英秀眉眼。 这双眼睛,和段云琦的眼睛 青年的照片下方模糊不清印着他的名字:“梁煦”。 许父见夜已深,把客厅里的灯都灭了,准备入寝。经过许静庐房间的时候,他心想这孩子最近越来越像是变了个人,没了以前那种天真的孩子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谈了恋爱的缘故。正想着,他听见房里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和书册落地的闷响,便疑虑地推门去看。 只见房里没点灯,濛濛的月光中,一地的油灯玻璃碎片,还有散落的报纸,在温软的春风中页页飘拂。而桌上趴着个人,安静地动也不动,倒像是了无生气了一样。 许父担忧地望着他,问道:“静庐,怎么了?” “不小心把灯弄倒了。”他微微抬起头,回话的声音沙哑而混沌。 梁笙第二日去报馆,经过编辑部时有意无意向里边看了一眼,发现一贯早来的许静庐没来。 昨天的淫乐对他来说可能太无法接受了,或许她需要收敛一点,毕竟第一次他去她家连床都不肯上。思及此,她忍不住摇头微笑,真是个小傻子。 房间很闷,她把脖颈边系着的黑丝巾扯下来,挂在架子上,又泡了一杯清茶。才泡完,茶叶在白沫中起起宕宕,像浪里漂浮的小舟,门就被人敲响了。 林琴咏从房外溜进来,关好门,对她笑了笑:“有什么情况么?” 梁笙捧起茶杯,站在窗边,背对着她望向窗外,清晨的马路上依旧是行色匆匆的行人以及赶早卖货的商贩。 “陆承胥让我过几天和他一起去试晚宴上要穿的礼服。” 林琴咏连忙问:“是哪家?” “公共租界一家法国人开的时装店,叫明窗,在鸿远戏院的对面。” 林琴咏默默暗记下来,想到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打开门,却听梁笙问了一句:“静庐今天怎么没来。” “听说他请了一天假。” 林琴咏阖上门,隐隐约约觉察到她和许静庐关系的不同寻常之处,又想到报馆里四处流行的他俩的风言风语,一时间也将信将疑起来。 许静庐又去了梁家一趟,明明昨日还呆在这里,他已经觉得陌生了起来。雨停了,春天的阳光照在她家里的杏树上,杏花被风雨吹落了大半,一地的落花堆。还剩下一些残花,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 走到里头,他看见赵妈坐在屋檐底下做针黹,暗红色的布面上,已经绣了半只粉蝶,小杏子盘起尾巴窝在她脚边闭着眼,打着轻轻的呼噜。赵妈听见动静,抬头望了一眼,笑着说:“小许先生怎么来了?小姐现在在报馆。” 许静庐摇了摇头:“我是来找您的。” 赵妈停下动作,惊讶地瞧了他一眼,“哦”了一声。 他想开口,但心里又翻江倒海地难过起来,强忍了半晌,终于问:“我的声音,和你们家大少爷的声音,很像么?” 赵妈呆住了,手里那根银针轻轻落地,她忙折下腰去捡。他见她这副模样,猜测落实了七八分,耳边轰然一声,只能听到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被无限放大,轰隆隆地响了一阵,他有点眩晕,感觉自己快站不稳,就要被击倒在地。 赵妈捡起针,把针在裤子上擦了擦,竖着插到布里,抹了一把含泪的眼睛,低声喃喃道:“真是冤孽冤孽啊。” 他面色苍白,惨然一笑道:“我明白了。” 太阳照着他浑身发冷,他转过身想走,忽然感觉裤腿被什么东西扯着,低头一看,原来是小杏子跑到他腿边,咬着他的裤腿不让他走。 他慢慢蹲下来,温柔地抚摸着它的毛发。小猫仰起头来,对他咪咪叫,小舌头舔着他伸过来的手指,眼睛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他微微笑了一笑,小声问它:“你这么喜欢我,也是因为梁煦,对么?” 它当然不可能回答。 —————— 尒説+影視:p○18.αrt「po18art」 旧衣(微H) 今年春季雨水很多,但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洒在常年黯淡的走廊里,一片朗亮。梁笙走到办公室门口,看到许静庐站在门边上,看起来等了有一会儿了。 她一边用钥匙开门,一边微笑道:“昨天没见你来,今天来这么早?” 他一言不发,沉默地跟了进去。 他今天是罕见的沉闷,她走到他身前,两只碧蓝的袖子搂上他的脖子,头埋首于他的颈间,柔声道:“静庐......我知道上次有些太放纵了,下次还是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他依旧不作声。她心生疑虑,淡笑着问:“今天怎地不说话了?” “我不说话,就不像他了是么?”他开口。 她沉默了,这样的沉默变成刀子一样捅向他的心口,让他又是一阵痛苦。他推开她,看到她怔忡失神的模样,终于吐出了那个名字:“梁煦。” 这个名字毫无疑问对她而言是禁忌,他看到她的脸色唰地一下惨白,连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不要提他。”她的语气也一下变得十分冷漠。 他低低问:“为什么?” 她坐到沙发上,从烟夹里抽出一根烟,用洋火点燃,小口小口抽着,脸上慢慢带上了无动于衷的神气:“我不想解释。” 他自顾自道:“你一边扔掉他所有的东西,不让任何人提他,一边又在别人身上找他的影子......” “够了!”她不耐烦地打断他,手指夹着烟,脸别过来,露出一副妩媚的、略显轻浮的笑容,这是她惯用的伪装技俩。“你到底想做什么?”她轻笑着问,一小撮白色的烟灰从她的手边落下来。“找我算账?想报复我?是不是?” “我什么都不想做。” 他倏地站起来,快步往门边走,自嘲地微笑:“只是觉得,你和我一样可悲。” 可悲。 她摇摇头,嗤笑一声,没有回话。 他打开门,春天微凉的空气一阵阵涌进来,美丽的阳光跃动在地面上,像湖面上迸溅的水珠。虽然这美丽已然与他无关。他忍不住回头最后望了她一眼,她仍然在微笑着抽烟,没有被他的一番话扰乱情绪,手随意地、懒懒地搭在沙发上。 他关上门的最后一刻,瞥见她仰起头,直勾勾地望向天花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忽然,有一滴泪从她的眼角边坠落,在熹微晨光中明明灭灭。 夜晚,庭院深深,满地清霜,唯有杏花悄无声息地凋落着。 房内却是鸳帐香暖,锦衾密覆,那轻飘飘的帷帐不住地摇晃,床架子都快被摇散了。 段云琦沉下腰,两手锢住她不断扭动的细腰,前后挺送,热汗顺着他俊俏的脸一滴一滴落在她赤裸雪白的胸乳上,盘转滚动。他忍不住低下头,含住她肿红的乳尖,大力嘬吮。身下的女人搂住他的肩,纤纤十指穿插过他浓密的乌发,身子随他顶撞的幅度辗转起伏。 秘处被捣得发出叽叽咕咕的隐秘水声,不断升腾起一股快美之感,她夹紧他的窄腰,意识一阵颠倒沉浮,逐渐攀升向快感的顶峰。 一切欲望冲决之际,他从她的双乳间抬起头来,死死地望着她。 刹那间,她泪眼朦胧地和他对视。 这双眼睛...... 她忽然开始狂乱地扭动,两手像溺水者一样死命攀在他的肩上,绝望地挣扎,无望地求救:“别走!——” ——不要走。 为什么丢下她一个人? 因她的索取,他一下子进到她的最深处,被甬道绞吸得发出一声闷哼,喷出精来。两人交合处淫液汩汩,把被褥弄得狼藉一片。 欲火好不容易被浇灭,段云琦从一旁拈了只雪青色丝绸帕子,细细地给她擦拭身上的汗水和淫液。梁笙倦乏无力地倚在他的怀里,突然低声道:“以后别来了。” 段云琦呆了半晌,抓住她的肩膀问:“什么?” 梁笙促的笑了一声,垂下头,指尖在锦被上勾勾画画:“你虽然傻,但皮相好,性格也不差,找个真心相待的人不难。” 段云琦不懂她为何忽然抛弃他,他长睫一阵簌簌乱颤,无端地恐慌,只得用力地拥紧她,喃喃道:“我只要你。” 她漠然道:“但我不要你了。” 纠缠了一番,他总算是走了,梁笙披上一件织锦袍子,和猫一块儿坐在榻上,她随手扯了衣带下来,一圈一圈地绕在自己的手指上,怔怔地望着它。 情枷欲锁,勾缠缭绕,不知困住了多少痴男怨女。 睡前赵妈又过来送安神药,看见房里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抱膝坐着,神色怅然,寂寞如影,明明那个小段少爷晚上来过,好生奇怪。她把药碗递给梁笙,随口问了一句:“小段少爷呢?” 梁笙喝一口药,因药酸苦,她蹙紧了细细的眉,回道:“他不会再来了。” 赵妈叹气:“又赶跑了一个,那小许先生我看也不会再来了。” 梁笙听在耳里,并不作声。她把药一饮而尽,用帕子拭去唇边浓黑药汁,问道:“赵妈,我记着之前让你把梁煦的衣物全部烧掉,你是不是私藏了几件?我知道有些衣服你没拿过去。” 赵妈陡然一惊,忙卫护自己辩解道:“哪有这么一回事!” “拿过来罢。” 赵妈硬着头皮,翻箱倒箧寻了一件出来,拿在手里犹犹豫豫给她:“小姐,少爷总该要留点遗物罢,你都这么烧了,他泉下有知会伤心的” “死人怎么会伤心。”她冷冷道。“只有活人才会。” 那是一件普通的浅蓝旧绸长衫,在灯下照着色调泛白,仿佛被回忆一遍遍浆洗过,只剩下苍白的颜色。小杏子倒是认出来是从前主人的衣裳,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里头轻蹭,喵呜了一声。 赵妈生怕她烧,一直盯着她看,没想到她和小杏子一样,缓缓把那件衣裳抱紧,埋首其中,深深嗅那过往遗留的气味。慢慢地,她唇边曳开一丝淡淡的微笑,孩子般天真,仿佛春日开得最烂漫的一枝桃花,明媚动人。 她轻轻唤了一句:“哥哥。” 声音欢喜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怅惘。 庶见素衣,我心伤悲。 赵妈鼻头一酸,忍不住背过身去,偷偷抹了一下眼角。 真是冤孽。 —————— 我知道大家很多疑惑,比如哥哥为啥弄死老公,没事之后都会慢慢揭开的!当然也可以猜究竟为啥hh 下一章继续小叔子线 刺杀 过几天,陆承胥按时来接她去试礼服。 下车的时候,梁笙瞥了一眼对面的戏院,一个女声正在唱绍兴戏,声音隔得远远地传过来,像在空中宛转的云烟,余音袅袅,可惜片刻就消散了。 待会儿的暗杀可能就是从戏院那边狙击。 误伤是不可避免的,她就在陆承胥身边,可能也会死。 陆承胥跟在后面下车,墨浓的头发向后梳着,露出一对英挺深邃的眉目,意气风发。他今日穿着深色的呢子军服,皮质腰带紧束窄腰,军靴漆黑锃亮,裹着修长笔直的小腿。他从她身后跟过来,自如地揽住她的肩膀,把她颊边垂下的一缕碎发捋上去。 他微笑道:“大嫂想要什么,随便挑便是。” “嗯。”她淡淡回道。 两人一同走进那家时装店,身后跟着几个卫兵,而外面更是围着一圈。时装店其他的顾客也提前被请走了,几个店员诚惶诚恐地躬身在一旁接待。 气氛十分肃静,和租界其他热闹的地方一比,显得格格不入。 这家店叫明窗,可能是因为它的店面是几个大玻璃窗,窗内展示着各种款式的华服,在明亮发黄的灯光中越发超凡脱俗。而店堂里都是好几面落地大镜子,晶亮无比,纤毫不差地映出他们的脸。 她走在前面看衣服,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含笑望着她专注的侧影。 她其实不太喜欢穿洋装,随意试了一件黑缎子礼服,便选定是它。陆承胥嫌过分简朴,还叫人去隔壁珠宝店包了一根凤簪,那凤簪乃是以一枚枚钻石镶嵌出一只凤凰。中间一枚豆大的火油钻,以充凤眼,流转着微蓝的火焰似的光,明亮耀目。 “这算不算俗物。”他笑着问她。“我对女人的东西不太了解,只会买最贵的。” 她摇头,他立即就要给她簪上。两人对着镜子,她散下头发,他的手抚摸过那如瀑的青丝,流连了好一会儿,才给她簪上。 他又静静地凝望了半晌镜子,那亮晶晶的小凤凰别在她乌黑的发上,展翅欲飞,光芒闪烁,衬得她一对乌眸越发澄若秋水,令他想起初见时,玉兰树下,她也是这样一对黑溜溜的眼眸,或颦或笑,灵动娇美。 梁笙却神经十分紧张,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动手,但面上仍然竭力维持淡然,亦不敢左顾右盼。陆承胥交待一个军官付了钱,交易马上结束,她不免疑心起来,难道暗杀被取消了么。 他继续搂住她的肩膀,也不顾及旁人,把头偎在她耳边,柔声道:“大嫂戴那根簪子可真好看。” 她伸手抚过头上那根凤簪,待要说话,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那玻璃窗被炸开,无数玻璃碴子四处飞溅,雪白的玻璃屑落了一地。 开始了。 陆承胥反应极快,拽住一边士兵衣服,将他一拖,挡在两人前面。一面用手护住梁笙向后退,怒吼道:“还不快把刺客抓住!” 他抱着她躲在柜台下,耳边是砰砰砰数声枪响,两边都在开枪,梁笙看着那挡在他们前面的士兵软塌塌地倒在他们身前,满身是玻璃碴子和弹孔,汩汩流着血,已经没了声息。 她看得一阵心惊肉跳,唇上毫无血色。 这次暗杀看来是失败了。 枪声很快止住,一个卫兵过来高声汇报道:“司令,那几个人已经抓到了。” 陆承胥把面色苍白的她打横抱起,站起来,脸色阴沉,结了一层寒冰似的,满眼戾气横生。 他冷冷道:“这些人送到76号,酷刑审讯。” 他环顾四周,视线逡巡了一圈身边的人,又冷笑:“还有这几个店员,鬼鬼祟祟的,也一并抓过去,看看有没有人和特务勾结。” 梁笙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低声道:“别牵连无辜的人。” 他垂头望着她,声音嘶哑,压抑着怒火:“这些人该庆幸没伤到你,不然我让他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那几个店员都被卫兵和赶来的警察用手铐铐住,神情仓惶,瑟缩着,明明是无妄之灾。梁笙想到坊间诸多关于酷刑的传闻,心中愧疚不忍,再次恳求道:“承胥,放过他们罢。” 陆承胥正抱着她往车里走,闻言闭了闭眼,终于妥协,命令道:“把那些人放了。” 一上车,幽暗的车厢内,她被他抱在怀里,他低下头,强势地含住了她的唇,用力卷住她的小舌,疯狂汲取她口中的津液,在她嘴里攻城略地。 她两只手慢慢地环上他的脖子,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他总算稍微平息下来,松开她的唇,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间,深深地呼吸着,嗅着她身上淡雅清甜的香味。 “还好你没事。”他忽地低声道。 “我倒无所谓,若伤了你,我恐怕真的会发疯。” 陆承胥把头抬起来,深深地凝视着她,眼中似燃着熊熊的火焰。 她长睫微垂,避过他的眼神,心里却思绪千回百转,盘算着下次应当如何行动,才能一击必中。 但她这低眉垂目的神态在他看来,反而别有一种不胜娇羞的情态,叫人爱怜。他抬起她的下颌,眼神幽深地逼视着她,气息灼热急促,热风一样扑在她的脸上,让她又酥又麻。她抬目望着他,双颊桃花隐隐,眼中水光盈盈,让他心神欲醉。 他的唇很快又霸道地覆盖下来,急切地,狂乱地,印在她的唇和脖颈间,欲将怀中美人尽数占有。 —————— 哥哥还没出场人气就这么高,震惊脸 尒説+影視:p○18.αrt「po18art」 怀疑(H) 到了帅府,车缓缓停下来,坐在前头的司机忍不住用后视镜望了一眼,只见夫人坐在将军腿上,衣裳半褪,露出霜雪一样的肩背,轻轻颤动着,被一只修长的大手给牢牢扣住。而将军埋头在她的胸口,看不真切在做什么,只能听到啧啧的吮吸声,和他起伏的粗喘。 “滚出去。”他忽然抬起头望向他,黑寒的眸中掠过一丝杀意。 司机收回视线,吓得脸色苍白,忙不迭踉踉跄跄下了车,两条腿直直发软,被一旁的卫兵扶住才没有摔倒。 这尊煞神可真的是会要人性命的。 车上,梁笙喘息着推开他,衣襟间露出来的一只白腻软乳上,乳头被吮得嫣红湿润,泛着淫靡水光。她垂头下望,看到重衣层迭之下,他挺括军裤上嚣张的隆起,便伸出一只手去揉捏。 他鲜少见她如此主动,不由得满心欢喜,垂首轻啄了一下她娇红欲滴的唇,微笑道:“就在车上好不好?” 她点头默示,他便呼吸急促,一把撕扯开她的衣裳,露出内里一片柔软香肌。钮子绷掉了好几个,一颗两颗飞落在车上,梁笙气得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握住她的手腕,放在鼻间深嗅,迷恋地望着她轻颦浅嗔的模样,低声道:“回去赔你新的。” 他拨开她遮挡下体的布料,倾下身,俊脸贴在她的私处,流连辗转,任由脸上沾染点点淫液,他低喃道:“大嫂流了好多水都是我的。” 她红着脸,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拂乱他的发。陆承胥低笑一声,柔软舌尖抵在她两片微张的阴唇间,磨磨弄弄,恣意淫亵,又将舌插入穴中,前后抽送,勾出一片春液出来,沾在车座上。她随着他抵弄的动作吐出一声声轻吟,抚着他的脸,低唤道:“承胥” 他起身,舔了舔唇边的淫液,又凑上前吻她,含住她的舌尖咂弄。梁笙两手虚笼笼地拢住他的肩,忽然被他的大手捉住两边纤细手腕,扣在车窗上,丝毫动弹不得。 他一只手紧扣住她两只手,一面慢条斯理地解开皮带,扯开裤纽,弹出一根筋脉分明的熟红性器,紧贴在她水光淋漓的腿心间,反复擦蹭,满沾了淫液后,才缓缓挺入穴中,抽送起来。 他在她身上腰臀猛送,带着粗大的性器在阴内急力抽插,抽出一片连绵不绝的叽叽水声。梁笙仰着头,鼻间嘶嘶呼着气,手被他牢牢锢在头上,泛粉的娇躯被他撞得前后颠晃,云鬓松松散下来,青丝披了满身。 陆承胥仍是一身军装整肃,他防备心极重,两人行房时连衣服都鲜见脱,但只露出裤间肌线分明的下腹,和茂盛毛丛间一根昂然竖起的骇人性器,在她腿心挺送,没头没脑,油光发亮,留两只鼓大的囊袋在阴户上拍打,啪啪作响。 整辆车因为二人动作猛烈摇荡,晃动作声,几个卫兵站在一旁看守着,皆是低垂着脑袋,不敢多看。 徐昱和戴观澜到帅府时,正好撞见陆承胥抱着梁笙从车里出来,但见陆承胥衣襟微乱,额上犹自带着细汗,怀里的女人倒是披着宽大的军装外套,窈窕身段尽掩,只在他手臂间倾泻下鸦黑的青丝,令人浮想联翩。 两人伫立在一边,并不言语,等陆承胥带着梁笙走远了,徐昱才低低道:“司令未免太明目张胆了罢,这可是他大哥的未亡人,他也敢染指,不怕招惹是非么?” 他们二人之前都是陆承堂的部属,关系算得上不错。徐昱以为戴观澜会为陆承堂这个旧主说些什么,没想到他只是道:“少说闲话,司令还等着见我们。” 戴观澜丢下这句话后,便直直往屋里走,再未多瞧他一眼。 徐昱被哽了一下,心里暗骂了一句“没见过这么忠实的狗”,马上跟到他身后一同进去。 两人到了客室,原本是富丽堂皇的客室,因为未开灯,只有窗外迟暮时分的黯淡日光照进来,显得格外沉闷压抑。陆承胥早已收拾齐整,一个人坐在背光处抽烟,面容冷肃,脸上覆着一层森黑的阴影。 “那几个特务招了么?”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徐昱连忙塌下腰道:“其他人差不多都自尽了,就一个人招了,说是军统的人。至于为何发动暗杀,就不得而知了。” “招了的人还没死吧?”陆承胥揿灭手中的卷烟,沉声问。 “还有气儿呢,不过可能撑不到明天了。” “好,你现在去问问他,夫人和这次暗杀有没有关系,然后尽快回来告诉我。” 徐昱一呆,不可思议重复道:“夫人?” “就是我大嫂。”陆承胥陡然抬眼,冷冷望着他,漆黑眼珠里没有半分表情,只有淡淡的寒意:“去罢,观澜你也一起去。” 戴观澜微微垂首,回道:“是。” 暗杀 76号的审讯室,常年散发着潮湿、阴冷的气息,掺杂着浓浓的血腥气,腐化成怪异的恶臭。尽管徐昱来过无数次,但里面的日本宪兵一打开门,那股秽恶瞬间传来,让他立即捂住了鼻子。 被反手捆在椅子上的刺客,衣衫破烂,浑身血污,像一滩烂肉,已然失去了意识,只是在那里微弱的呻吟。 徐昱命人往他身上泼盆冰水,那刺客眼睛缓缓睁开一线,气若游丝道:“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快让我死.......” 徐昱拿了一张梁笙的照片,呈在他眼前:“这人你认不认识?” 那人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照片,看了良久,忽然道:“我只知道,上头的人让我们尽量别伤到她。”他多说了几句,嘴里霎时涌出一口鲜血出来,全身剧烈的痛苦让他在椅子上挣扎:“你们快杀了我罢,杀了我!” 徐昱面色发青,满身冷汗。 夫人和这帮人还真有关系哪! 戴观澜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刺客,偏头问徐昱:“这人该问的都问了罢?留着还有什么用?” 徐昱也被这人吵得有些不耐烦,他向来审讯速战速决,见盘问半日,该问的也都问了,索性拿出枪把人给崩了,急急出门道:“快些回去给司令报告。”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司机启动引擎,一下子把车开出半里路。 徐昱欣赏着窗外风景,手指因为兴奋止不住地颤抖。 谁知道一审就审出个大新闻,这可是跟过陆家两兄弟的女人,竟然和军统有说不清的暧昧关系。 车越走越远,戴观澜忽然道:“停下,我去买包烟。” 买包烟耗不了多长时间,徐昱点点头,催促道:“你快些,迟到了司令可不会轻饶我们。” 戴观澜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入一家门面狭窄的小店,曲起手指,叩五下柜台的玻璃板:“来包哈德蒙。” 看店的女人走过来,把烟从玻璃柜里取出递给他:“先生,您的烟。” 戴观澜付过钱,对她使了个眼色,视线投到店门外、正下车出来透气的徐昱身上。那女人瞥了一眼徐昱,又对旁边一个帮佣的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等那帮佣的走了,她才转过头对戴观澜殷勤地说道:“您现在要不要试一试,这可是新货。” 徐昱从店门外探个头进来:“抽什么抽,戴观澜,你到底走不走?烟瘾就这么大?” 戴观澜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随后斜斜靠在柜台上,深吸了一口,吐出烟雾,对徐昱道:“抱歉老徐,等我抽几口解解瘾。” 徐昱无可奈何,他在门口转了几圈,又欲开口,忽然听到一声枪响,胸口一阵剧痛袭来,他猛地跌倒在地上,难以置信地垂下头,发现自己胸口上一个巨大的血窟窿,正不断向外涌着血。 他抬头,对着朝他冲过来的戴观澜道:“有刺客......”话音未落,他头一歪,顷刻间陷入一片漆黑,晕了过去。 戴观澜把他拖到车上,沉声对司机道:“快,去医院。” 那司机马上上车,掉转车头,向医院开,又听他无比惨痛地说:“他已经咽气了,不必了。” 晚上,帅府西边的小客厅里,因为倒春寒,暖气又临时开了,发出丝丝的水响声。地上仍然铺着咖啡色呢子地毯,沙发旁摆着一只小矮几,矮几上是形状精巧的各色西点。 梁笙素颜白衫,坐在沙发上,用小刀切了半块蛋糕吃。陆承胥坐在她边上,手绕在她的腰间,时不时探头过来要她喂一口。两人姿态亲密,倒是难得和谐。 突然,戴观澜拉开门,出现在二人面前,他军服上沾了大片大片的血渍,神情严肃,搅乱了客厅里静谧的气氛。 陆承胥没想到他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揣着满腹的疑问,当即把梁笙支开:“大嫂,有人送了我一套明时的文房四宝,就在书房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梁笙知道他的用意,从沙发上起身离开。经过戴观澜的时候,她多看了他身上的血一眼,不禁嫌恶地皱了皱眉。戴观澜注意到她的神情,心中黯然莫名,但等她走了,他还是打起精神对陆承胥道:“徐昱在回来的路上遭人暗杀死了。” 陆承胥把手中的茶杯重重按到桌上,里头浅褐色的茶水顿时被震出来,洒了一圈,星星点点,他质问道:“怎么就死了?” “刺客潜藏在暗处开枪,把他一枪打死后就跑了,我也没找到刺客。” 陆承胥揉了揉额角,把手搁在沙发椅扶手上:“罢了,那你们去76号问出来了什么?” 戴观澜面容平静:“刺客不认识夫人。” 陆承胥嗯了声,端起茶杯,浅啜了口茶,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你战前和大嫂关系不错,如今她怎么就对你避如蛇蝎?” 戴观澜知道他起了疑心,仍旧淡淡道:“夫人爱憎分明,若是讨厌一个人,便不会与他来往。我和她不是同路人。” 陆承胥放下茶杯,不动声色地,他挥了挥手:“你走罢,把你这身衣服给换了。” “是。”戴观澜关上门,走在回廊上,他思忖着陆承胥话中的深意,又想了想是否有什么遗漏。 今日确实不该大胆行事,惹陆承胥怀疑,但只要涉及到她,他总是方寸大失,甚至铤而走险。 幸好她没事。他如是想。 —————— 在线求珠珠~ 狂草 陆承胥见过戴观澜后,走去书房找梁笙,远远在门口便见她伫立在桌畔,手执象牙管毛笔,蘸墨写字。 她目光极为专注,已经写满了一张纸,他就靠在门边望着她,她竟毫无知觉。 待她停笔,他才笑问道:“大嫂,写什么呢?” 她转头望向他,神色一阵恍惚,又望向那张纸,神色渐渐恢复如常,似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写的什么。 “没什么。” 他走过去欲看,没想到她把那张宣纸从桌上揭起来,重重揉成一团,丢在桌边的篓子里。更是直直把笔搁在桌上的四卷荷叶洗上,看也不看他一眼,扬长而去。 陆承胥不知她怎地就忽然生了气,他静静望着那只被她搁在笔洗上的毛笔,上头的墨滴滴落在清水里,瞬间将水染成一片污浊。 他弯下腰,从篓子里拾出那只纸团,展开来看。但见字迹满纸,却从头到尾,来来回回,只反反复复写了一句话。 是柳永《斗百花》的第一句“煦色韶光明媚”。 起初她写的是规整的小楷,之后随着思绪飘飞,字越写越飞扬,最末变成了凌乱不堪的狂草。 ——写字者似乎被执念纠缠,几乎陷入无药可救的疯狂。 他本是疑惑不解,但视线聚集到那个“煦”字时,突然明了。他心中霎时起了一阵狂烈的妒火和怒火,汹涌燎原。 他立马把那张纸撕得粉碎。 等清醒过来时,他忽地嗤笑一声,把桌上的碎纸扫入篓子里 人都死了,他犯得着计较什么。 要是活着,才是心腹大患。 陆承胥重又回到小客厅,看到她吃了一半的蛋糕,又是一阵郁结。他掏了一根烟出来,靠在窗边神情漠然地抽。窗户缝里时不时漏出一点风,将那墨绿斜纹窗帘吹得摇曳,擦在雪白的墙壁上,似乎都留下了淡淡的绿痕。 烟雾缭绕,他想起篓子里那堆碎纸,前尘旧事,蓦地如烟如雾,在他眼前弥漫开来。 曾经也如此愤怒地撕碎过一张纸,不,准确说来,应该是一张照片。 当时陆承堂尸体被发现后,申城上下俱是一片哗然,作为继任者的他,必须给军队以及大哥的部下一个交待,不然难以在军中立威。 重重调查后,凶手是谁,已经是昭然若揭。他带着一行士兵气势汹汹闯到医院去捉拿凶手。门是被一脚踹开的,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里头的病人和护士都吓了一跳,靠在墙边,惊恐地望着他们手里的枪。 然后他见到了梁煦。 梁煦倒是十分沉静地从桌后站起来,直直望着他:“你如果是来找我的,请把他们放出去。” 黯淡的灯光下,他的眼睛依然很亮,可以说是目似寒星。不由得让他想到,梁笙的眼睛也有这么亮,果然是亲兄妹。 陆承胥闲闲倚在门框,摆了摆手,命士兵让出一条道,把里头其他人一个个放出去。 等人走后,他才轻笑一声,缓缓道:“我大哥失踪那天,只见过你和梁笙。分尸手法也相当娴熟,梁笙肯定一个人做不来这事。” “是我做的,和梁笙无关。”梁煦道。 “为什么要杀他?” “为什么?”梁煦反问了一遍,眼中掠过几分讥嘲,声音珠玉一样澈润,却又有棱有角,带着锋芒:“你们陆家替日本人做事,难道不是人人欲诛之?” 陆承胥感到自己才是被审问的一方,这种话语上的弱势瞬间激起了他的怒意,他从腰间抽出军刀,直接掷在地上:“既然如此,你就赔一条命给我大哥罢!你今天走不出这间屋子。” 尖刀落地,发出铮铮一声轻响,在灯下闪耀着明亮的光芒。 梁煦捡起那把刀,低垂着眉目,凝视刀身半晌,容色依旧是淡淡的,无甚悲喜,也无对死的恐惧。 然后手起刀落,让人只能瞥到银白色的一道刀影,他干脆利落地把刀刺入自己的心口,动作快得惊人,也很快就死了。 ——好像“死”对于他而言,只是微不足道、早有预谋的一个举动,陆承胥甚至怀疑自己进了他的圈套。 他杀过不少人,只有梁煦没有让他得到一种彻底毁灭他人的愉悦感,这不禁让他有些恼怒。 人死了,也没必要在这里多做停留。他正准备带着士兵走,忽然发现梁煦桌上有张照片,拿起来一看,梁煦和梁笙两个人在上面。她挽着梁煦的手,依恋地偎在他的身上,笑意灿然,便是早春诸花齐齐绽放,亦不及她半分明丽。 照片背面写着一句:“民国十八年春,与笙笙于落影楼拍照留念。” 陆承胥从未见过她这么笑,心里的恼怒更掺上无数嫉妒,他当即把照片撕成两半,梁煦那部分被他撕成碎末,撒了一地,随着窗外刮来的风飘起那么一两片,无论怎么拼凑也无法恢复如初。 这时候,他才体验到那种彻底摧毁人的愉悦感。 死人永远不可能成为胜利者。 —————— 尒説+影視:p○18.αrt「po18art」 痴心 梁笙一大早被陆承胥的人送到报馆,和风乍起,她望着天边淡淡的云,估摸今天是一个晴好天气。 段云琦又守在报馆门口等她,带着几个陪他解闷的小喽啰。一见她下车,他的目光就跟烙在她身上似的,紧跟着不放。等她经过他身边,他嘴唇微动,想要说话,她只作不认识,冷眼越过他,兀自入了报馆去。 报馆里人声嘈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梁笙走去一看,发现办公室里的打字机都被砸烂,报纸洒了一地,上面都是凌乱肮脏的脚印。 不用说,又是日本人指使特务做的事,叫租界警官也没用。上回有个好心的租界警官把几个作乱的人抓起来,结果当天晚上就被刺杀死了,家里还有一个尚未学会走路的孩子。 烧杀劫掠在这个时代不是道德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她默然蹲在地上,和身边的人一起收拾满地的报纸。 她的手忽然碰上了另一只在收拾报纸的手,抬头一看,是林琴咏,暗杀失败后,她脸色也颓丧了许多,和她打招呼也是有气无力的。 收拾完残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梁笙泡了杯茶给她,在办公桌后坐下,轻声劝慰道:“还有机会,晚宴那次一定会成功,我已经有了对付他的办法。” 林琴咏总算脸上恢复了一些生气,问:“是什么?” “到时候再说。对了,你之前说过陆承胥身边有个人,我能不能同他联系?”梁笙问。 林琴咏有些为难道:“这......需要请示。” 梁笙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只是道:“尽力就好。”她拿过一旁的账本,开始记录报馆被砸的损失,忽地想起什么,抬头问:“怎么这几天都不见静庐?” “记者那边临时缺人,他调职过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湖南那边的前线。” 梁笙怔了一怔,心里难免有愧疚,她知道自己对他伤害很深,但她有太多无法纾解的痛苦,像山一样重重压在身上,不能不去找些温柔的安慰,尽管那只是假象。 例如,沉浸在淫乱的幻梦之中。 傍晚,天色又变得阴黑,开始下起小雨来。段云琦撑着伞站在报馆外,眼睛直勾勾盯着里头,望眼欲穿。 报馆里走出一个个才下班的人,都用惊奇又暧昧的眼神望着他,他依旧视若无睹,旁边跟着他的司机可就站不住了,燥得慌:“少爷,你都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人家又不搭理你,何必自讨没趣!” 段云琦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报馆的大门,怔怔道:“那她为何不搭理我呢?” “可能是......少爷你不会哄女人。” 段云琦闻言一愣,视线总算从报馆大门挪到司机身上:“怎么哄?没人教过我。” 司机摸了摸鼻子,道:“我哄我家那位嘛,都是给她唱首歌,送束花。” 段云琦灵机一动,催促道:“她跟我说过喜欢杏花!你快去给我弄一束来。” 司机叫苦不迭,没想到自己说的话还得自己来兑现,赶忙随便找户人家,买了满满一束人家种的杏花回来。 段云琦接过他手中的杏花,又借着车窗理了理头发和衣襟,不错,他还是挺俊的。端详了半晌,司机忽然推推他肩膀:“少爷,人出来了!” 段云琦往报馆一看,只见梁笙撑了把油纸伞从屋檐下出来,雨丝如雾,缠绕在她的眉目间,几分若即若离的意味。 只一眼,叁魂六魄就丢到了爪哇国,他马上拿着花朝她走过去,但她看也未看他一眼,叫了辆叁轮车坐上去。 段云琦疑心她没看见他,于是把伞丢到一边,跟在那辆叁轮车后面跑起来,喊了一两声她的名字。 梁笙置之不理,但坐在前头的叁轮车夫问了她一句:“小姐,那人在车后跟着呢,不停么?” 她把伞搁在车上,捋了捋微微湿润的头发,音色冷清:“不必理他,骑快些就是。” 那车夫使力蹬了一会儿车,瞥了一眼车头上的镜子,发现那人竟还跟在后面跑,不由得又和梁笙说了一句:“哎!我跑叁轮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痴心的。” 梁笙心头一震,她探头去看,发现段云琦果然还跟在叁轮车后面跑,整个人浑身湿透,西服皱成一团,一贯精细打理的黑发也弄得乱七八糟的,淋得像满身泥水的流浪狗,被主人遗弃了的。 她终究心软了,叫那叁轮车夫停下,打伞下了车。 段云琦喘着气追上来,却不敢靠近她,只站在伞外,细密的雨滴洒在他的身上,悄无声息地。梁笙正欲说话,他却先开了口,连珠炮说了一大堆,把一肚子的话全部倒了出来:“我知道,你嫌我不会说话,嫌我胸无点墨,但我已经开始认真看书了,他们都夸我学得快。而且你若真的不喜欢,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说......” 他边说着,边把藏在衣里的杏花拿出来,递到她眼前。尽管他身上又湿又乱,一片狼藉,但那杏花因被他衣服挡着,依旧是颜色白如新雪,散发着清幽的芳香。 雨水顺着他的眼眶流到唇边,倒像是心碎的眼泪,他却仍然痴痴望着她:“只是别把我丢了,好不好?” 梁笙抬眸看了眼他,又垂眸看了眼那束杏花,唇瓣轻启,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得走到他的身边,接过花,把伞举过他的头顶,轻轻叹了口气。 “本来就傻,淋多了更傻可怎么办?” 他湿漉漉的手掌覆上了她握着伞的手,眼眸亮晶晶的,一派欢喜:“你聪明就好了。” —————— 流浪小傻狗返家 惊痛 到最末还是没有坐成叁轮车,而是和段云琦去了他家。 而且鬼使神差答应了第二天也去。 下班从报馆里出来,梁笙果然看到段云琦在报馆外翘首以盼,手上还拿着一把黑色大洋伞。这春天雨总是停一场,下一场,此时整好雨停了,水泥马路被浸成深灰色,地上浮着浅浅的水洼,映出昏昧不明的天光。 他拉住她的手,笑着低头看她:“累不累?等会儿看电影么?最近新上映了几部。” 梁笙准备答应下来,突然发现他身后慢慢开来了一辆黑色轿车,这辆车她认得的,是陆承胥的车。才到嘴的应允马上被她咽了下去,她把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摇头道:“临时有些事,我不去了。” 段云琦的眉毛耷拉下来:“不去了么?好罢” 她没怎么注意他,只顾着注意那辆黑色轿车,窗户是暗色的,看不见里头,可她感觉陆承胥在窗户后盯着他们。阴冷的感觉像蛇一样顺着她的脚踝攀援而上,梁笙推着他的肩膀赶他走,低声道:“你先走,改日再约。” 被她推着,他终于挪了几步,但又极为不舍地走上前,垂头吻了一下她的唇,笑意恬然:“我走了。” 他走后,梁笙拉开车门,看到陆承胥坐在车的另一边,黑黯黯的阴影下,他垂着眼帘,手夹着一根烟,灰白的烟雾徐徐迷转在他和她之间。他转过头对她笑了笑,问声好:“大嫂。” 他唇边带着笑,眼睛却冷冷的没有温度。她知道这是他即将发怒的征兆,他就是这么虚伪的人。她自己不怕惹事,只是怕牵扯了段云琦。 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 梁笙沉默着不作声,陆承胥掐灭了烟,突然靠近她,影子像沉沉的山一样落在她的身上。 他温热的呼吸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脖颈间,虽然是热的,但她只觉得一阵寒飕飕,起了一脖子的鸡皮疙瘩。 他伸出手,把她搂到了自己的怀里,便什么也不再做。 车厢里陷入长久的寂静之中,只有一缕缕蜜丝佛陀的香氛,在空气中微漾,无声无息地渗入二人衣里。 车开到了帅府内,陆承胥此前命人在这里种了一片玉兰,春雨后已然尽数绽放,洁白馥郁。两人坐在二楼露天的小阳台上,离玉兰树更近了,偶尔可见那么几片花瓣轻飘飘坠到地上。 为什么陆承胥这样的人,会喜欢玉兰这种至清至洁的花?她一直弄不明白。 女佣端着摆在白瓷碟子上的小蛋糕过来,陆承胥往她的方向一推,笑道:“你喜欢吃甜的,最近请了个西洋厨子过来,你试试他的手艺。” 她切了一小块蛋糕下来,却迟迟不送入口中,只觉得这是场鸿门宴,实在食不下咽。 陆承胥透过淡淡的阳光看着她,脸色微沉:“怎么,不喜欢?” 梁笙见他这神情,把叉子撂在盘子上,发出噔的一声轻响:“没胃口。” “没胃口?”他忽地冷笑一声:“莫不是因为梁煦?” 他今天方知道梁笙那小情儿长得有几分像梁煦。 如果说他对陆承堂的嫉恨随着他的死亡随风消散的话,那么梁煦即使是死了,他也恨不得把他的尸体挖出来挫骨扬灰。 梁笙没有回话,只是望着他,眼里涌出滔天的恨意,袖子外两只手攥紧了,一阵又一阵地颤抖。 陆承胥却置之一笑,他两手撑在桌上,缓缓靠前,一只手轻拂过她的发丝,笑意更浓:“我知道你因为梁煦恨透了我” “但是”他收回笑容,手抚过她的侧脸,轻之又轻,仿佛她是他唯一看重的珍宝:“其实,你最恨的还是自己罢。” “因为害死他的人不是我”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忽然闭上眼,整张脸痛苦地扭曲起来:“别说了!” 陆承胥面无表情望着她,突然又轻笑出声,慢慢道:“害死梁煦的人,明明是你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杀死我大哥的人是你,梁煦不过是替你顶罪而已。”他啧了一声,摇摇头,咬牙切齿地微笑:“他可真豁得出去,为了让所有人都以为刺客是他,还分尸数块,这样没人会怀疑到你身上。” 她脸上痛苦的表情逐渐变得麻木,嘴唇被咬得苍白,他却仍然不打算放过她,继续道:“不过他肯定也乐意把我大哥碎尸万段哈哈” 陆承胥忽地放声大笑,眼神古怪地望着她:“因为他嫉妒,大哥这样的人都可以娶你,谁都能光明正大爱你,独独他永远不可能!” 梁笙木然听着,手忽地在桌面上一推,盛着蛋糕的碟子倒地碎裂,而那切蛋糕的锋利小刀,也忽然划过她的手心,她的手顿时血流如注,染红了一片白蕾丝桌布。 可也并不感觉到疼似的,她神情恍惚,慢慢把流血的手放到心口——这里的痛苦才是经久不衰。 陆承胥没想到她会伤了自己,忙站起身,握住她的手腕,用帕子堵住伤口,沉声道:“别乱动。” 他在那边手足无措地叫人过来处理她的伤口,她却头靠在椅背上,仰起脸,怔怔望着晴好的天空,好像那手根本不是自己的。 苍青的春空下,她好像看到少年时候的梁煦倚坐在杏花树旁,穿深青色的衫子,袖口挽得很上。杏花一花一叶地落在他的身上,他也不顾,只顾低垂着头,拿根草叶一折一折地编织蟋蟀,因为她闹小性子,他想方设法要哄她。 她轻悄悄走到他身边,他若有所觉地抬头,笑吟吟望向她,轻唤了一声她的小名。春天太阳的光是那样的柔和,那样的明亮,而他的眼神比日光还要温柔。但这温柔的韶光始终是易逝的,如浮云聚散,如杏花开落,只因风月无情,流年易度,几番春暮。 后来她宁肯不要想起他,因为每想起一次,她就又失去他一次。于是她把他的遗物统统付之一炬,冷眼看着它们燃烧,化为乌有。灰烬随风飘扬,就像梦一样消散。 眼泪 陆承胥半跪在她身前,给她处理手上的刀伤,他抬眼,看见她脸上无一丝血色,苍白着一张脸,毫无生气的模样,心里蓦地茫然起来,好像有什么尚未捉住却已经永远逝去了。 他指尖发凉,站起身搂住她,把下颌抵在她的发上,低声喃喃道:“我知道你讨厌我,恨不得杀了我,但我只想你呆在我身边......” 她别过脸去,竟是嫌恶到连看也不愿看他一眼。 他垂下头,温热的唇瓣亲吻着她的发,一面吻一面轻声呢喃着她的名字:“梁笙,梁笙......” 哪怕只是看他一眼,也好。 她终于肯转过头来,深深望了他一眼,视线嘲弄,冷如冰雪,一下子泼灭了他心中隐隐的期待。“我想回去。”她道。 他这次没有为难她,当即叫人给她送回去。梁笙从阳台出来,猛然瞥见戴观澜站在门口,似乎有事要同陆承胥说,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但于她而言是全然无所谓的了。 她走到楼下,坐上车,等车开到马路上,听到往来不息的汽车嘈杂声,看见店堂外闪耀着的霓虹招牌,有一种怅然若失,不似人间之感。 第二天到报馆,听林琴咏说,军统同意了她和陆承胥那边的卧底联系,还给了她一个接头暗号,两人在酒楼的一个包厢见面。 这酒楼的灯光是略有些黯淡的,大厅的桌上摆着一只只光亮闪烁的玻璃瓶,远远能听到客人的嗡嗡笑语中夹杂着唱片缭绕的乐曲声,唱的是最近流行的爵士乐,听来分外靡靡。 有个穿着简朴的仆役过来和她接头,带她在这酒楼里左绕右绕,终于到了一个小房间的门口,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倒是比外头亮堂得多,她略微眯了眯眼,没看分明里面坐的是谁,等适应后,那人的脸渐渐明晰起来,她听到了自己耳边轰然一声,呼吸陡然一窒,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两步,后背撞到了门上。 或许是为避人耳目,戴观澜今日未穿军装,只穿一件普普通通的蓝布长衫,反倒添了几分平和的文气。他平静地望着她,在明亮的灯光下,眼里似乎闪烁着微妙的情绪。 他起身,倒了一杯茶给她,梁笙接过茶,坐在他旁边的位子。茶水热气腾腾冒着雾气,似乎熏红了她的眼睛,她眼前一片水雾迷漫,忽地落下两行清泪来。 “秋琳若是知道你是......就好了。”她拈出手帕,拭过眼泪,哽咽着说道。 太久没提过“秋琳”这个名字,她心里一阵刺痛,不可抑止地浮现出许多往事来。 戴秋琳是她学生时代的至交好友,两人毕了业也都在报业工作,秋琳个性爽朗。喜欢和人开玩笑,也喜欢举办小聚会,把不相干的熟人聚在一起。梁笙经常被她邀请过去,因此认识了她的兄长戴观澜和远亲陆承堂。 申城沦陷后,戴观澜跟随着陆家投了日,戴家上下都和他断绝了关系,秋琳也不例外,再没在梁笙面前提起过戴观澜。 直到秋琳某日突然被暗杀,她才知道原来她早早就加入了共党,一直在租界做地下工作。 戴母悲痛欲绝,她丈夫战死,女儿被刺杀,儿子却投日,梁笙每次去看她,都发现她神智日益混沌,终日只是对着丈夫和女儿的遗像淌泪,很快郁郁而终。 望着她,戴观澜沉默良久,想要开口说一两句话,但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被堵住了。他端起那杯茶,将苦涩的茶水咽下去。惨白的灯光下,他眼神无比的黯淡,只是默默地盯着她。 “戴大哥。”她像以前那样唤他,“我们谈谈晚宴上那个任务罢。” 两人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商量如何配合。电流不太稳定,所以房内的日光灯总是忽明忽暗,发出咝咝的细微声响,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窗外的日光也渐渐微弱起来,闪烁在地上。 商量后,两人又是沉默半晌,戴观澜忽然道:“昨天,我听到你和陆承胥在说什么。” 梁笙垂下眼睑,望着那茶水已然冷却的茶盏,干涩的唇角牵出一抹淡淡的笑:“是么?” 他艰难地开口:“你不要怪自己,那不是你的错......”他准备说下去,但又停下了,因为他发现她垂着头,单薄的肩膀一直在颤动,一耸一耸的,桌上出现了无数滴晶莹的水液,但她的唇仍然是一个微笑的弧度。 他怔怔望着她流到桌上的泪水,心一阵阵地疼起来。 良久,她强忍着悲恸,低声道:“其实陆承胥说的没错,我的命是梁煦换回来的,是我害死了他。”她两手按在桌上,止不住地颤抖,声音陡然变得凄厉:“是我害死他的!” 他不知道怎么安抚她,只能伸出修长温热的手掌,罩在她不停颤抖的手上,而这一点温暖正是她所需要的,她倾身过去,倒在他的怀里,两只手牢牢地抓住他的衣襟,埋首在他的胸口,全然崩溃似的,像孩子一样呜咽。 他静默着低下头,紧紧地拥住她,手放在她轻颤的背上轻轻拍着,极其耐心温柔。 他望向那盏忽明忽暗的日光灯,眼里也带了泪。光线浓淡不一地在眼前晕开,他慢慢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轻轻说:“不是你的错,只是我们都是......受命运摆布的人罢了。” 她在他的怀里低声啜泣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含泪的双眸在灯下闪着光,带几分凄迷的美丽。他从一旁取过手帕,怜惜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想到之前对他的诸多误解,她鼻间又是一酸,哽咽道:“戴大哥,之前对不住。” 他手抚摸着她的发,垂眸望着她,眼里是温和的神气:“是我没告诉你。” “抱歉……”她闷闷道,又埋进了他的怀里。 他再次拥住她,这个拥抱不像是拥抱,倒像是两只孤独的小动物在彼此舔舐着对方的伤口,抚慰这疼痛,共享这寂寞。 ——————— 可以说戴副全书最惨…… 心事成灰(上) (戴观澜视角) 他是记不得有多久了,许久许久以前的事,那些已逝去的人们还活着,还正欢乐。音容笑貌,仍旧生动。但隔了这么多年看都是笼着一层灰蒙蒙的阴影似的,瞧不真切。 他们家在靠海的住宅区,粉蓝色的小洋楼,据说是母亲选的房子,楼下的路边种着两排洋梧桐,每至秋日,从阳台往楼下看,是一片金灿灿的、蓝暗暗的颜色。 阳台下的草坪,是秋琳和他母亲招待客人的地方,她们喜欢交际,而他和父亲比较沉默内敛,通常也不会参与到其中去。直到现在,他仍然记得,母亲常笑谈,咱们这一家四口,一半像火,一半像冰,是怎么活到一块儿去的。父亲听她这话总是笑而不语,温和地望着她。 秋琳时不时带梁笙到他们家里来,母亲特别喜欢她,简直是将她做自己第二个女儿疼爱,他也当她是自己的小妹妹。 梁家家教十分严酷,据说站姿、坐姿都有规定,因此梁笙远不如秋琳活泼。每每在他家,她都是乖巧恭谨地坐在沙发上谈天、看书,偶尔被秋琳逗得实在忍不住了,她才盈盈一笑,脸边浮起浅浅的笑靥,映着桌边一瓶绚丽的太阳菊,灵动娇俏。 他当时年纪也不过十几岁,什么都不懂,但是看到她笑语嫣然的模样,心总是跳得又急又快,脸上发烫,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记得最鲜明的还是某个星期日的下午,他应母亲的要求,上楼去叫两个女孩子下来吃饭。 门半敞着,他远远就听到秋琳又在和梁笙开玩笑:“要不你嫁给我哥吧,他长得好看,人也挺好的,到时候咱俩就是姑嫂了,天天都能在一块儿。” 梁笙恼羞成怒,欲过去打她的肩:“你说什么呢!” 秋琳当然不肯白白挨她一下打,在屋里像只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地跑,梁笙也被她激起了好胜心,赶在她身后追,从床上跑到床下。 两个女孩子把房间闹腾得翻天覆地,他怕她俩闹过头了被母亲数落,推门走进去,打算劝几句,没想到正好迎面撞上了跑来的梁笙。 她那天穿了一身浅粉色的对襟衫子,像一朵绯云,轻盈地落入他的怀中。 他反应过来时,只看到少女的容颜近在咫尺,犹带着羞意。她吐气如兰,淡淡的香气顺着她轻浅的呼吸落在他的脸上——可能是她鬓边杏花的香气,又或许完完全全只是她的味道。 他的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感觉就要跃出胸膛。 那一刻的心情,恐怕他这辈子是忘不掉的。 秋琳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咯咯笑着:“你们在做什么呀!” 他立即清醒过来,松开抱住她的手,后退了一步,解释道:“妈让我叫你们下去吃饭。” 秋琳哼地一声,拉着梁笙越过他往外走,留他一个人走在后面。 他望着她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攥紧手心。 手心里还遗留着她的余温。 她的香气。 他和梁笙的哥哥梁煦也算是熟识,每次梁笙在他家玩累了要回去,都是梁煦来接她的。梁煦虽然与他年纪相仿,但仪度翩翩,处事自然周到,几乎和成年人一样,他从未见过梁煦慌乱窘迫的模样。 一次秋琳偷了父亲的酒和梁笙一起喝,两个女孩子没喝几口,就酩酊大醉。等到他下楼时,发现秋琳躺在沙发上,嘴里嘟嘟囔囔说着胡话,在她一旁的梁笙双颊晕红,早已睡死过去。 梁煦正好这时来了,和他打了声招呼后,走到梁笙身边,低下头,看了看她潮红得不正常的脸,又以手背试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抬头问他:“她们是不是喝了酒?” 他几分无奈:“是,应该是秋琳偷来的酒。” 梁煦没有多说什么,他脱下身上月白色的外袍,披在梁笙身上,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梁笙迷迷糊糊醒了,水雾弥漫的眼睛望着他,睫毛簌簌轻颤,她软语唤了一句“哥哥”,梁煦应了一声,神情略带几分严肃:“笙笙,之前不是同你说过,没长大不能喝酒么?” 她两手环抱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胸口,既是委屈,又是赌气道:“我长大了。” 他在一旁默然看着这兄妹俩,心里几分惊异,梁笙在他们家都是娴静的模样,但在梁煦面前,完完全全还是个小女孩子。 梁煦抱着她往门外走,和他点头示意:“观澜,我先带笙笙回去。今日叨扰了。” 他一出声,梁笙立即在他的怀里睁开眼,抬头望着他,含含糊糊说了一句:“我真的长大了。” 梁煦被她逗笑了,低头看她,声音温和,含着淡淡的笑意:“长大了怎么还要哥哥抱?” 梁笙依偎在他的胸口,醉眼微闭,长睫轻颤,耳朵贴在他的衣上,好像在听他的心跳声。她闻言又是一抬头,一对清眸水涟涟的,看着他委委屈屈道:“长大了也要的。” 那日后,他虽然隐隐约约觉得他们兄妹二人似乎过分亲密了,但转念一想,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梁笙父亲严厉,母亲早早离开了她,她如此依赖梁煦,也是情理之中。 之后梁笙过生日,邀他和秋琳一起去她家。她生在暮春时分,正是落花辞树之际,梁家院子里种了好几棵杏树,杏花开得粉白灿烂,纷纷落树而下。 其实那天,他想对她表露心迹,但身边都是人,他也不好说什么。等到他发现梁笙独自一人离席而去,他才站起身,追随着她的身影,想要跟上她。 没想到她却走到后院里,是为了什么呢? 他走到走廊的拐角处,忽然发现,梁煦正坐在杏树旁的木槛上,靠在廊柱上小憩,他俊美的容颜在杏花疏影中似乎更加耀眼,细碎的花瓣落在他的肩头,香雪一样。 他睡得很熟,丝毫没有察觉到梁笙过来。 梁笙轻手轻脚地靠近他,在他的身边,慢慢弯下腰,唇瓣开合:“哥哥” 梁煦没有醒。 他看见,梁笙静静地凝视着梁煦,不过半晌,她脸上渐渐浮上了浅浅的红晕,是桃花也不能比拟的颜色,少女难得一见的娇羞美丽,似乎只在心上人身前才尽数倾泻。 她慢慢俯下身,唇印上了少年明净柔和的眉眼。 见此情此景,他心头大震,后退了一步,又看见梁笙恋恋不舍地起身,纤手紧攥着衣衫,脸上红晕更甚。 她犹豫良久,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唇触过梁煦的眉眼,鼻梁最后是唇,像对待宝物一样轻柔和缓,小心翼翼。 但只是触碰唇那一刹那,她马上站起身,环顾四周,捏紧衣角,有些慌乱失措地离开了。 他的心里满是失落和震撼,也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梁煦慢慢睁开了眼睛,望向梁笙离开的方向,又回过头来,怔怔地目视着前方,良久,良久 原来他是醒着的。 但和梁笙的欢喜忐忑不同,梁煦神情晦暗,眼里是无望和悲凉的神色,好像眼前是一片不见天日的黑夜,惨淡无光,无边无际。 心事成灰(下) (依旧是戴观澜视角) 民国二十六年,战争爆发,父亲被任命为军长,几个月难得回家一次。 申城开始变得混乱嘈杂,每日都能听到尖利刺耳的警报声,尾部画着红太阳的日本飞机在天上飞过,嗡嗡作响。炸弹的爆裂声,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随即响起,对死亡和沦陷的恐惧拖着黑影逼近他们每一个人,生死已不能由自己决定。 父亲偶尔归家,他会买上一些美酒和小菜回来,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容,似乎没有被战乱损伤分毫。 他望着满面尘霜的父亲,愁眉紧锁的母亲,还有依然朝气蓬勃的秋琳,心里感到些许安慰,至少他们家还是团圆的。 但父亲还是牺牲了,母亲一听到消息,当即面色青白地昏倒在地,他和秋琳不分昼夜地照料她,后来她醒了,总是一个人坐在房里,看着父亲的照片放声恸哭。 再后来,秋琳也死了,她很喜欢家门口马路边那一片茂密的洋梧桐树,每到秋季,树上就会坠下一片片金黄的秋叶,像翩跹的蝴蝶,飞舞在空中。她喜欢在这样的路上走,偶尔会捡拾几片叶子夹在书页里。 秋琳出事后,母亲拒绝见他,他只能坐在那片洋梧桐树下的长椅上,怔怔地抬头,望着天上漫天飞舞的秋叶。 他忽然看见了梁笙。 这几年梁笙变化极大,梁煦死后,她身上原有的天真消失殆尽,变得世故冷漠,但也越来越有一种靡丽的美感,令人联想到被朽坏的华丽锦袍,在腐烂,在消散,也依旧是美丽的。 他见到她这样,只觉得怅然痛心,再一次见识到时间和命运残酷的力量。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她坐在长椅的另一边,沉默良久,两人之间只隔了几寸余的距离,却遥远得像隔了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一样。 她终于声线颤抖地开口:“戴大哥,你为什么要投靠日本人,你难道不知道,秋琳也是被他们害死的吗?” 他什么也没回答,只是俯下身,两手撑着脸,心里充满了无法诉说的痛苦,国仇家恨,悲愤难言。 “抱歉。”他低声对她道。 这不是她想要的回答,她倏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常常偷偷跑去看母亲,在傍晚天色微暗的时分,隐藏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向这个回不去的家投去看似不经意的一瞥。 母亲总是在窗口望着,望着初春洋梧桐冒出的绿芽,盛夏蓝茫茫的大海,深秋金叶闪烁的光影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大海都是波涛翻转,暗潮拍岸,总是她一个人。她喃喃自语,深情凝望,好像在等待父亲或者秋琳回来,带她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孤独之地。 这场战争让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她的脊背越来越佝偻,头发越来越花白,神智也越来越不清晰,几乎记不清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但仍然记得他是不能见的耻辱,抹不去的污点。 因为他对她、对这个家而言,是最大的背叛。 直到去世那天,母亲仍旧不肯让他见最后一面。他跪在门外,从天未明亮的凌晨跪到深夜,从无光到无光的黑暗。 里面突然响起梁笙隐忍的哭声,他重重垂下头,呆呆盯着地面,感到自己的脊梁骨被一节节从身体里抽拽出来,每一节都残留着血与肉,被战争无情倾轧,化作轻浮的粉末。 天黑了,海浪喧嚣,夜色浓重。 他再次回到家,打开灯,阴暗的灯照下,屋内摆设依稀如前,恍如昨日。 忽地听见一段优美流畅的钢琴声,他走到琴房,看见秋琳在弹琴,梁笙站在她身畔,偶尔弯下腰去看琴谱,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沉浸在美妙的乐声中,神情陶醉。母亲和父亲坐在不远处聊天,时不时抬头望两个女孩子一眼,会心地一笑。 灯火微动,将她们都笼在朦胧而甜蜜的光芒里。这宛若梦幻的旧日光景。 琴声戛然而止,窗外月光染了一地的清霜。晚风吹来,卷着帘子冉冉飘动。 钢琴上,那泛黄的琴谱在温软的春风中页页飘拂,窸窣作响,像枯萎的秋叶,死去的蝴蝶。 ——眼前一个人也没有,也不会再有。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颤抖,缓缓抚过钢琴,触手尽是厚重尘埃。 易主楼台常似梦。 依人心事,总如灰。 满庭芳歇(上) 帅府内,几个女佣侍候她换好那件黑缎子礼服,梳了个蓬松的高髻,云鬓嵯峨间插了那只钻石凤簪。 她坐上车时,陆承胥望着她,怔愣了一瞬,她今天不像往常那样冷漠,对他微微笑了笑,眼睛像宝石一样闪烁发亮。 这让他的心复又迷惑起来。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什么都有了,世人所渴盼的一切——高贵的地位,滔天的权势,思慕已久的美人 但他始终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两手空空。 梁笙坐到他身边,缓缓靠在他的肩头,陆承胥偏头吻了吻她的侧颊,捉住她的手掌展开来看。 阳光下,她的手掌十分洁白修长,可惜一道暗红色的血痂粗暴地横贯于其上,鲜明得突兀。 是那天留下的伤痕。 他静静地凝视着那只手,忽然出声道:“你恨不恨我。” “不恨。”梁笙淡淡地答。 陆承胥闻言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是呵。 她对他,本来无爱,亦无恨,是他强行把她带入他的世界。 所以恨亦是好的,他需要她这种激烈的情感,这表明他并非无关紧要。 他伸出手,用力把住她的腰,于是她靠得更近了,两人唇瓣相互贴合。 他疯狂而激烈地在她的唇间索取着,她两手搂住他的肩,在他又急又热的欲望中睁眼一线,看到他绝望而扭曲的神情,也有一种茫然无依的错乱感。 汽车正好停在一栋老式公馆门口,他松开她,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也带上了平日玩世不恭的笑容:“下车罢,大嫂。” 这公馆似乎是晚清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官修建的,据说以前和他们梁家也是熟识,现今也没落了,连自家公馆都没能保住,转手卖给了一个日本人。 厅堂门窗紧闭,采光不好,所以顶上悬着一只水晶层累的大吊灯,灼目的光线洒在柔软的地毯上,被熙来攘往的宾客反复踩踏。 男人大多穿着黑色西服,女人的衣裙则妩媚繁密得多,粉的,红的,游鱼一样灵活地滑过地面。 整个大堂散着香烟的气味,中间夹杂着案上摆着的鲜花芳香,甜中带苦,熏人至极。 乐队正奏着《支那之夜》,日本女人的声音懒懒地、绮艳地在厅内曼曼: 支那の夜支那の夜よ (支那之夜,支那之夜) 港の灯り紫の夜に (港湾灯光像是在城市里闪烁的霓虹灯) のぼるジャンクの梦の船 (航行中的舢板仿佛梦之船) 支那の夜梦の夜 (支那之夜,犹如梦幻之夜) 陆承胥正往来应酬,梁笙却一人溜进舞池里独自跳舞。 他偏过头,看到她在舞池里摆着腰肢,脸昂起来,承接着落下来的光线,簪上火油钻摇晃闪烁,迸发着耀眼的光芒。 她没有舞伴。 这引来了周边人的窃窃私语和暗中窥视,但她仿佛没察觉到一样,依旧舞动。 一片晦暗的喧嚣中,她看起来格外寂寞。 陆承胥望她半晌,也跟着下了池子,他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腰肢,感兴味地一笑:“大嫂不如和我跳。” “好啊。”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半醉似的笑开。 两人脸贴在一起,厮磨,脚随着节拍相互配合,走动,踩在华尔兹的旋律上。 舞曲的高潮之际,他握着她的肩,带她飞了半圈,她的黑裙像燕子一样掠过地面,肆无忌惮地开出一朵黑色的花,妖妖娆娆。 梁笙抬头凝望着他,这个和她纠缠了数年的男人,他的脸在强光下模糊,却依然能看出英俊分明的轮廓。 让她在杀戮之前,再陪他跳最后一场舞罢。 — 弱弱问大家会不会觉得太狗血了(捂脸) 满庭芳歇(下) 乐队换了一支曲子,陆承胥望着她笑:“还跳么?” 小号的声音太过嘹亮,淹没了他的声音,她凭口形辨认出他的话,贴近他的耳畔,轻声道:“还跳一支罢。” “好。”他微笑地搂住她纤秀的腰,正准备跨出一步,忽然听见一声枪响,人群骚动,四处逃散,大声尖叫起来。 刺杀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几个士兵忙冲上前来保护二人,陆承胥早有经验,他从腰间拿出枪,利落地上好膛,一只手挡在梁笙前面。 他环顾了四周,震惊地发现,不仅在场的仆役,甚至他的士兵中,都有刺客。 显然他的部属里出了内鬼,这次刺杀早有预谋。 他转过头,低声对梁笙道:“是冲我来的,快找个地方躲好!” 梁笙点点头,往舞池跑,她今日穿的是高跟鞋,行动极为不便。双方酣战起来,满屋皆是火器枪炮声,刺鼻的烟雾弥漫了整间华丽的大厅。 方才是笙歌鼎沸的华宴,现在是横尸满地的战场。 混战之中,陆承胥忽然听到她“啊”地叫了一声,连忙回头去看,发现她腿部中弹倒地,血浸湿了黑缎子,一片沉黑。 他脸色变得极为骇人,沉着脸,开枪数下解决了几个刺客,冲到她身边将她抱了起来。 梁笙靠在他怀里,呼吸急促,面色苍白如纸,滚烫的血滴滴落在他的手上,他从来没有这么惊慌过,急忙抱着她往公馆外飞奔。 哪知在走廊上迎面撞上几个持枪的人,对着他就是几枪,陆承胥抱着她滚倒在地,躲过了那几枪。 但跟在他身后的士兵并未躲过,接连倒在地上。 他靠在墙角边上,对着几个人连连发射,他枪法极准,那几个人纷纷倒地,血汇在一起,聚成了一汪不祥的、散发着血腥气的红潭。 他喘着粗气,额间落下豆大汗珠,蹲在她身前,低声道:“我背你,快上来。” 梁笙靠在墙边,腿部剧痛难当,像一把刀插在里头,不断旋动。她望一眼陆承胥,发现他脸色极其不自然,胸下的衣服上已经染了一片血痕。 他也中弹受了伤。 “快上来。”他催促她。 她缓缓俯在他的背上,听到他闷哼一声,但仍然稳稳地把她背了起来。 他背着她走在走廊上,脚步极为迟缓。走廊上光很暗,晦暗的光线从他们头顶上照下来,照得两人脸色俱是一片雪白。他们的影子落在地上,是影影绰绰的黑色,后面跟着不断延伸的猩红血线。 她两手搂着他的脖子,从未觉得路有这么漫长,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 她靠在他的耳边,轻轻道:“你受伤了,为何不放下我?” 陆承胥正背着她,忍着痛,一步一步,吃力前行。 他闻言轻笑一声,语气充满无限自嘲:“早就放不下了。” 她一怔,旋即笑出了声,陆承胥怅然又无可奈何地听着她笑,转头看她,发现她已是泪盈于睫,睫上蕴着晶亮的水光,虽然她的唇边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回过头,继续朝前走。肩上蓦地传来一阵钻骨的刺痛,他微愣,两手忽地没了任何气力,向下一沉。 背上的她随之跌坐在地,乌发披散在身上,放任自流着。他手足发软,跟着倒在她身前,喉间一股腥甜滋味不断往上涌。 陆承胥以手支地,垂着头,唇边流下一缕鲜血。 他愕然抬头看她,只见她眼角带着泪,颊边是病态的胭脂红,眼中闪烁着如癫似狂的笑。 ——她的手里,握着那根凤簪,上面的凤凰依旧光芒流转,璀璨生光,只是底部沾满了鲜血,不断向下滴着,散发着热气。 那是他的血。 肩上的刺痛甚至盖过了胸口的痛,那簪子必然是淬毒过的。 他一下子全然明白过来,表情错综复杂,恍惚迷离。都是圈套......一环套一环,她故意中枪,以自己为诱饵,引他入套。他就是逃过了大厅上的刺杀,走廊上的刺杀,最终也逃不出她的掌心。 从他来到这个宴会开始,就已经变成了猎物。 他椎心泣血,万念俱灰,忽然心念一转,举枪对着她,笑容诡谲阴冷。 “我活不成了,你也来陪我作伴罢。” 梁笙一开始就知道此次毫无生还可能,她微微一笑,凝视着那黑漆漆的枪洞,全无畏惧地扬起脸,闭上眼。 四周格外寂静,时间濒临静止,生死交替之际,是最难熬的一刹那。 但始终没有动静。 她睁开眼,发现他的手指摁在扳机上,轻轻颤抖,迟迟不往下按。 她怔忡地望向他的脸,只见他嘴边淌着血,死死盯着她,眼中覆满血丝,决绝恨意似乌云浓聚,却掺着不舍的依依。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 爱恨交织,执念成魔。 陆承胥放下枪,忽地出声大笑起来,眼泪流了满脸。 她咬紧唇,身上一阵阵发着冷,听到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我会让你死了,好和梁煦团聚么?你休想!” 他话音一落,将枪倒转过来,对准自己的心口。 枪砰的一声巨响,他倒在地上,残留一口气,眼睛却仍然望向她,最后一眼。 她的身影已经朦胧。 弥留之际,人想的会是什么呢? 原以为想的会是此生享受过的,世人可望不可及的荣华富贵,抑或是,一生戎马倥偬,拼下来的锦绣江山。 但他想到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家里院后的一树玉兰。 白花寥落,伊人浅笑。 花影拂乱下,她垂头为他包扎伤口,声音柔和,带了一丝戏谑:“你究竟是不是坏人。” 其实贪恋已久的,求而不得的,只有她的温柔而已。 前尘如梦似幻,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闭上了眼睛,暮春的风拂过他的脸颊,吹落满庭花雨。残花处处,芳菲歇。 她的影子亦随落花飘散。 — 首先《论语》原句是恶之欲其死,改成恨之欲其死 其次关于陆承胥结局的两个解释 主观解释:好喜欢虐陆狗这种缺爱又偏执的年下弟弟…… 客观解释:他和笙笙不可能he,这个结局有其必然性,也是两人最好的结局,原因就不赘述了。我厌恶车祸绝症这样的be,也厌恶粉饰太平的he 但他的故事还没完,写下篇时还会出现。 大家不要因为我把他写死就不给我珠珠或者弃文555求求了,这几天珠珠好少,好emo 归来 血冉于地面,鲜红的、灼人的、刺目的,直直逼入她眼底,像火焰一样燃烧,燎原,开出一片艳丽红花。 大仇得报,她却说不出来的疲累,也无想象中高兴。数年的朝夕相处,她对陆承胥,真的分毫情意也无么? 她不愿再想,尝试着站起来走,但腿部一阵剧痛,让她使不出一丝力气。血越流越多,她头脑发晕,模模糊糊看到戴观澜的身影。 她被他抱起来,隐隐约约觉察到他在跑。 他把她抱上车,手慢慢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温热的液体像雨点一样落在她身上。 她听到他哽咽着说:“梁笙,若是连你也出事,这世间真就只留我” 她昏昏沉沉地听着,忽然向他伸出一只手,他俯下头,把脸贴在她的手上,她摸到他炽热的眼泪,含着沉甸甸的情意,几乎要灼伤她的手心。 再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许静庐在湖南呆了大半个月才回来,如果不是父母心忧,他可能还会再待久些。在战场上,濒临死亡的恐惧以及报国心切的热情能够淹没他内心长久的痛苦,无暇分心再去想她。 他偕同那些士兵到山林间,农地里,留了不少照片和文字记录。有一回是真的离死亡很近很近了,那时他和军队被逼到山上,夜里雾气浓厚,什么也看不清楚,两军对战的情形只能倚赖声音分辨。 密集的机关枪声砰砰砰连串响了一阵,子弹倏地窜过树林间,擦出一点星亮的火光。日本人不想和他们久耗下去,于是在山上放火,一把接着一把,火势瞬间延漫到了整片林子里,形成一片火海。 没来得及跑走的人被火焰吞噬,发出痛苦的惨叫声,火舌舐着树木,滋滋作响。 他和一队士兵躲在山后的浅潭那儿,滚烫的空气灼烤着他们。他把下半身浸在水里,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星星。 那些星星闪着幽异的蓝光,是古老的,神秘的,千千万万年一直冷漠地照耀这片伤痕累累的国土,和在时代罅隙中苟延残喘的人们,却是分毫未改。 这样寂静的时刻,他无法不去想她,想她给过的快乐,给过的痛苦,是另一种相思的煎熬。 他回来后,一大早到报馆,梁笙的办公室门口等她,打算把他写的报道交过去。但是等了大半天也没见她来,还是林琴咏告诉他,梁笙出事了,躺在医院里还没醒,她昨天才去看望过。 许静庐闻言一呆,手里的纸掉了一地,他半蹲在地上,把纸一张张捡起来,手止不住地颤。捡着捡着他又茫然想,自己是在做什么?他把纸收拾好放到自己桌上,急急忙忙往医院里去。 才逾正午,医院里没什么人,他走到病房外,尚未进去,心里已经开始畏惧将要看到的画面,竟是比在战场上还要恐惧些。 他推开门,里面窗户半敞着,午后的日光漏过窗前花草照下来,轻轻摇漾,一地静谧的斑驳光景。病床上的被褥却是冰雪一样白,冷冷清清雪洞一样。梁笙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张脸苍白如纸,好像稍微轻声言语,她就随着这雪白的病床一起融化。 他缓缓走到病床边,才注意到有个眉目冷峻、形容沉静的男子在一旁倒水,遂先解释道:“我叫许静庐,是来看望她的。” 戴观澜见这年轻人身上那种斯斯文文的书卷气,本以为是梁笙报馆里的人,但他一开口说话,那极似梁煦的声气,让他忍不住一愣,又顿时明白过来。 和这几天日日过来看护她的段云琦是一样的。 他回道:“我姓戴,戴观澜,是梁笙的老朋友。” 许静庐见他刚才那恍惚惊讶的神情,大概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他神色一黯,心底一阵苦涩,慢慢坐在她的床边上,仔仔细细端详着她。 他悄声问戴观澜:“她的病情如何?” 戴观澜道:“没伤到骨头,但是失血过多,这几天一直没醒。” 许静庐听前半句放下心来,听后半句又是提心吊胆,他俯下身,给她掖了掖被子。 起身的时候,他忽地瞧见段云琦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黑衣服的人鱼贯而入,个个手上都拿着包装精美的礼盒。那几个人轻手轻脚地把礼盒放在一边的桌上,对段云琦颔首道:“少爷,我们先走了。” 许静庐惊讶地望他一眼,问道:“这些是什么?” “鹿茸和人参之类补身体的。”段云琦神色颇为得意。 一个护士正好进来给梁笙换水,闻言道:“先生,这位病人现在用不到这些,况且医院里鱼龙混杂,您当心着晚上被别人拿了去。” 段云琦窘然道:“噢,好。” — 小段(睿智眼神):快看我给你买的! 笙笙:? 其实陆承胥一死上篇就差不多结束了,下篇讲梁笙前半生他又会出来冒泡,喜欢看他的朋友不用担心 尒説+影視:p○18.red「po18red」 几番春暮 段云琦差遣那些黑衣人把礼盒暂时拿回家放着,又转过身入了病房里。 他搬了一只椅子坐在病床的另一边,垂着脑袋,不敢用手去摸她,只能以目光细细描摹着她苍白易碎的面庞,在心里默默为她祷告,这几天日日都是这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诚则灵,打动上天的缘故,梁笙吐息忽然变得急促,略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呻吟声。戴观澜连忙起身去喊医生。医生过来掀开她的被子,用听诊器听听她的心跳,他们叁个人在一旁望着俱是神情紧张。 “这几天应该能醒了,不要让她着凉。”医生叮嘱道。 医生走后,梁笙又有些辗转不安,一只手露在了被子外,段云琦想起医生的嘱托,抓着她的手想塞回被子里。没想到梁笙回握住他的手,半昏半醒,眼睛微微睁着,朦朦胧胧望着他。 他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呆呆看着她慢慢挪过来,靠在他的胸膛处,埋首其间。 她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兽,匍匐着爬回自己的小窝里。 “哥哥。”她闷声道,声音带着些许破碎的泣音:“我好疼” 段云琦不解其意,眼中一片空茫,只是心无来由地痉挛了一下,竟然无比痛楚。 他拥住她,准备出声,却看到许静庐对他比了个“嘘”。 许静庐缓缓凑过来,伸手抚上她的脊背,心里蓦地一惊。她怎么这样瘦了呢?一把嶙峋瘦骨,像花瓣落尽的枯瘦花枝。他温柔地轻抚她的背,轻声道:“好好休息。”他顿了顿:“过几天就不疼了,真的。” “我会好好休息的。”她低声喃喃,又不确定地问:“那你会陪在我身边么?” “会的。”他眼中泪光闪闪,抬头望天,绷紧唇,竭力忍住不让泪落下:“一直会的。” 他怅怅想,只要她能好起来,他愿意做梁煦的影子。 只要她能好起来。 窗外春风拂帘而过,带来轻微的凉意,她倚靠在段云琦的怀里,沉沉睡过去,脸上泪痕未干,唇边却带着甜甜的笑意,似乎在做一个美好的梦。 许静庐把被子拉上来,严严实实把她裹住。病房里悄无声息,只有几个人浅浅的呼吸声,日光温柔地在窗玻璃上徜徉,有一种寂然的美丽。 戴观澜静静看着他们,目光移转到窗边偶然闪现的袅袅晴丝,恍惚间若有所失。 他悄悄站起来,在一片寂静中,推门走了出去。 这两叁天,梁笙短短醒了好几回,之后又陷入长久的昏睡中,等彻底清醒过来时,已是傍晚,窗外漫天红霞似焰,半掩的帘子边漏出一方烟茫茫的光。她看见戴观澜靠窗坐着,俊朗的面容被光线磨蚀着棱角,显得更为平和。 戴观澜看她从床上有些艰难地坐起来,旋即起身到病床边,环抱着她的肩膀,让她安安稳稳靠在床头。 他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梁笙道声谢,喝了一口,用温水润了润喉咙,问道:“戴大哥,之前那件事如何了?” “已经处理好了,别人只会认为,你是被针对陆承胥的刺杀波及受了伤,没有参与这件事。”他那天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在背后安排刺杀的人。 提到陆承胥,她眼中流露出一丝茫然,戴观澜担忧地望了她一眼,低声道:“那根凤凰簪子在我那里,你打算怎么处置?” 梁笙默然片刻,又浅啜了一口水,轻轻道:“那是他的心意,还是留下来罢。” “好,等会我回去拿来给你。” 梁笙讶然地看向他:“为什么不明天?你来回跑多麻烦。” “我明天要调职到南京了。”他嘴唇微动,平静地说道。 她不禁脸色一变,两人之间霎时像隔了一条澌澌流去的江流,江上正下雨,起了浓厚的云雾,于是看不见彼此。 她知道,像他这样的人,被组织严密监视控制着,就是死也得完完整整地把一出戏给唱完。 “上面早就安排好的,完成这次任务就去,在南京比较方便做情报工作。”他向她解释,她只是垂着头不作声,良久才抬头,含泪微笑道:“我明白,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常回来这边看看我。” “好,你也保重。”他温声道,心里释然多了,千言万语都汇聚到这么一句话上。 旁的,亦不必再多言。 快要入夏了,庭院草木婆娑,花木零落,锦重重落了一地的花瓣。梁笙在院子里收拾残花,天气转暖,她换了一身墨绿兰草纹薄纱旗袍,随着她的动作,衣裳上萧疏的兰草也跟着摇曳倾斜,像被风拂过似的。 恰巧起了风,她欲回屋添件衣裳,许静庐已经从屋檐下走来,替她披衣。他见她眉心微蹙,忍不住问:“你看起来有些伤心?” 梁笙眉头舒展开,微笑道:“有甚么好伤心的,花开花落,死生聚散,都是自然之常。”她轻轻叹了口气,牵住他的手,抬起一对晶澈眼眸仰头看他:“不如怜取眼前人。” 他低头凝望着她,心知她不过又是在自欺欺人,但闻言眼底还是渐渐漾出一点笑意:“嗯。” 段云琦正好抱着小杏子从屋里出来,看他们二人执手相看,情意依依的模样,不禁醋意大发,气闷道:“许静庐!怪不得你叫我在屋里看着猫。” 许静庐窘然,梁笙弯眉笑了笑,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另一只手牵过段云琦的,只见段云琦顿时怒气全消,乖乖抱着猫跟在她身后。 “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还是小孩子气性。”梁笙微笑着数落他,段云琦只是讷讷然不说话,走到前头揭开了帘子。叁个人一齐走到屋内,赵妈招呼他们吃茶,几个人围坐在一圈,梁笙专逮着段云琦谈笑打趣,逼得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钻到地底。 暮春的青空下,屋内闲适的谈话轻笑声一阵接续一阵传到屋外,轻悠悠地荡漾着。小杏子优雅地攀爬到窗台上,甩着长尾,时不时咪咪叫几句,它漆黑透亮的瞳仁朝向屋内,天真地疑惑着不断变幻的人类世界,真像是它打盹时会做的、一个长长的沉梦呀。但它很快被地上那堆残花引去了心神,兴奋地喵呜一声,飞扑到残花堆里。 细碎的花瓣被溅起,飘飘然飞落在地。 又是一番春暮。 —————— 尒説+影視:p○18.red「po18red」 糖炒栗子 今年除夕格外冷,下过的雪凝结成冰,梁笙在院子踩冰玩,她穿着青莲色缎面长袄,一条黑色棉袄裤,脸冻得红彤彤的像抹了胭脂。 玩累了,她蹲在一边,两只毛茸茸的红绒线手套托着小脸,扬起一对清亮的双眸,认真盯着树梢上两只探头探脑的乌鸦。 厢房里忽然缓步踱出一个五官精致,一身绸袄的男孩子,她见状站起来,一路小跑到他身边,仰面望着他,问道:“哥哥,你去哪儿?” “爸爸叫我去买天竹和蜡梅。”梁煦对她亮了亮手中的钞票,她眼中闪过雀跃的神色,急忙拉着他的衣袖道:“我也去,好不好。” “好。”梁煦对她低眉浅笑,又摸了摸她冻红的脸颊,问:“你刚才戴的围巾去哪了?脸冻成这样。” 他从父亲呆的暖屋里出来,手也是温暖的,梁笙下意识把脸贴在他的手上,有些心虚:“不知道丢哪去了。” 梁煦轻轻叹口气,把自己颈上的黑羊毛围巾摘下,给她围上。梁笙垂首,闻到他围巾上一股鸦片烟味,皱鼻埋怨道:“你身上有爸爸的味道。” 父亲早早染上了烟霞癖,常年躺在烟铺上,点盏昏暗的烟灯,抽个好几筒,房里总是雾腾腾弥漫着鸦片香,不可避免地沾染到了他衣上。梁煦取下围巾,在冷涩的空气中拍了拍,复又戴回她的脖子上:“现在呢?” 她低头,把鼻子埋到围巾里,闻见淡淡一缕熟悉的香气,抬头对他露出笑靥:“好闻的。” 梁煦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叮嘱道:“等会儿不许乱跑。” 尚未入夜,各家店门已经挂起了大灯笼,八角薄纸罩子,在黯淡的冬日天光里柔和亮着光晕。城隍庙附近人潮挤涌,吆喝叫卖声、锣钹鸣鼓声热热闹闹地响作一团,吵嚷不已。梁笙跟在梁煦身后,围巾高过鼻子,只露出她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看到那卖糖炒栗子的、玩具的,她总是拉着梁煦停几步,他只好停下来给她买。 她因为要吃栗子,托梁煦帮她拿着玩具。梁煦低头一看,发现她买的是一对手拉手的小瓷人,色彩艳丽,精致可爱,遂问道:“笙笙,怎么买这个玩?” 梁笙咬着栗子,指着那两只小瓷人含含糊糊道:“这个是我,这个是你啊,你看这个女娃娃还戴围巾,和我一样。还有他们也是手牵手的。” 梁煦定睛看去,咦,这女娃娃的脖子处还真被染成了黑色。他笑了笑:“真是呢,挺像的。” 梁笙望他一眼,气鼓鼓道:“傻哥哥。” 她还在换牙,咬栗子咬得相当艰难,吃几颗就没吃了。梁煦继续牵着她往花市走,买了满满两大束花,一束蜡梅,一束天竹,颜色喜庆红艳,都是要插在宝瓶里贺新年的。他抱着沉甸甸的花,空不出手来牵妹妹,再叁嘱咐她一定要拉住自己的衣袖,跟紧自己。 梁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才放下心来,边走边频频回头顾她,没想到走到最热闹的九曲桥边时人没了,他沿着原路到处寻,深深懊悔带她出来。 梁笙原是被皮影戏吸引去了,她向来记性绝佳,寻思着自己也能走回去,和哥哥说了一声就急匆匆跑到人群里看,也没注意因为周围太吵,梁煦压根没听见她说些什么。 她津津有味看完了一场,见日薄西山,想起来还得回家吃家宴,于是原路返回。 城隍庙附近的杂货摊是时时变换流动的,梁笙绕来绕去也没找到来时的路,她这时才惊慌失措起来,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她只得站在原地等梁煦,却迟迟没看到人。 越等越心焦,她终于忍不住蹲下来,埋头在手臂间,小声呜咽。 “你家里人不要你了?”忽地听到一句童音,她抬起头来,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化,拖着跛足走到她身边,脸上笑嘻嘻的。 梁笙泪眼直瞪着他,恶声恶气道:“谁说的?我哥哥很快就来找我的,我在这儿等他。” 小叫化一愣,没有作声,他也跟着蹲在她旁边,自顾自道:“那可不一定来找你,我爹之前把我丢在闹市街头,说过一会儿来找我,我从天黑等到天亮,再也没看到他。” 她气急,陡然提高声量,几乎是大叫出声:“我哥哥永远不会丢下我的!” 小叫化无奈道:“好好好。”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怀里的糖炒栗子,问道:“你揣身上的这是什么呀。” 她气来得快,消得也快,看他这副直勾勾的神情,从纸袋子里掏出一颗给他:“糖炒栗子。” 他接过,用指甲剥开来焦黄的一颗,塞进嘴里,慢慢地品味,仿佛在享用山珍海味,良久才道:“原来是这个味道。” 两个小孩子蹲在地上聊天,一个衣着光鲜,一个却破破烂烂,吸引路人纷纷侧目议论。 梁笙等了半晌,怖惧万分,眼泪都快流干了。她忽地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朝她快步走来,立马站起身,飞扑到他怀里。 梁煦轻轻地揉着她的短发,低声道:“总算找着你了。” 梁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泣声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心疼地抱紧她:“都怪我没看住你走,笙笙,咱们回家。”他把放在犄角旮旯处的花抱起来,准备带梁笙走。梁笙瞥一眼那蹲在地上的小叫化,他正昂首望她,满眼羡慕,她弯腰轻轻把那袋糖炒栗子放在他脚边,道:“送你了。” 许诺 因为她迷路耽搁了,两人天黑以后方到家,亲戚已经到齐了,乌泱泱坐了几大桌。 她父亲这样在前清当过官的遗少,即使家产早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了,仍然要顾着大家族的面子,自己在家里抽大烟可以,儿女给他当众丢脸可不行,当场把兄妹二人数落了一顿。 梁笙早习惯了,她默然坐在梁煦旁边,兄妹俩皆是仪态优雅、慢条斯理地吃饭。 家里换了新筷子,她握着很不舒服,手放得很低。她父亲看见了,提醒道:“筷子夹得这么矮,都要到碗里了。” 她把筷子夹高些,吃着吃着又溜到低处,她父亲以为她故意在和他作对,伸手用筷子在她筷子尾重重打了一下,一只筷子立即飞了出去,啪地落在地上。 梁煦听见响声,抬头望过去,轻皱眉头道:“爸爸,妹妹正好好吃着饭,你为甚么要打扰她?” 战火立刻转移到他身上,梁笙默默撂下筷子,只觉得既憎恶又羞耻,亲戚探究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这边,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她眼圈发红,饭都不吃了,匆匆离开饭桌往外面走去。 因为她爸爸迂腐,这些亲戚背后都议论他,虽然他一概不知,但她从小就替她父亲觉得难堪,连带着自己在别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她回到房里,点亮桌边的小灯,托着腮,呆呆望着桌上摆的那对小瓷人——它们沐在暗黄色的光晕里,脸上画着灿烂的笑容。她盯着它们的笑容,许久许久,眼里忽忽坠下两滴泪。 如果母亲当时带她和哥哥一起走多好。 她这厢在房里独自哀愁、黯然神伤,另一厢梁煦推开了她的门。梁笙听见动静,忙把脸上眼泪擦了,梁煦见状问:“怎么哭了?” 她满心委屈,否认道:“没哭。” 梁煦带了个食盒进来,轻轻放在桌上,他垂下头,拭去她睫毛上细碎的水珠,给她瞧:“那这是甚么?” 他不说倒还好,一说梁笙又伤心起来,抬起一对泪眼直勾勾地望着他,她吸着鼻子瓮声瓮气道:“你抱抱我。” 梁煦搬了一只椅子坐在她旁边,搂住她,她低着头,把眼泪全蹭在他的衣袍上,留下了几道深色的水痕。 他摸摸她的头发,微笑道:“你下午蹭在我这里的眼泪还没干呢,现在又蹭,衣服一整天都干不了。” 她破涕为笑,又觉得笑不太妥,抬头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低头不理他,两只手仍然扒拉在他肩膀上。 梁煦低下头,含笑看她别扭的神情,轻轻问:“现在,我可以问是什么让笙笙伤心吗?” 梁笙神色黯然:“我只是想妈妈了,想到她那里去。爸爸总是责备我们,我在这个家一点都不开心......”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来,梁煦沉默地搂着她,良久道:“以后会好的。” “嗯。”梁笙埋首在他怀中,低低应道。过了半晌,她又小声说:“其实也不是全然不开心,有哥哥在,还是开心的。” 黯淡的灯光下,地上落了两人相互依偎、亲密无间的影子,孤零零地随烛火摇晃,断断续续一闪,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他们二人。梁煦正准备说话,忽然听到她肚子咕隆隆叫了几声,忍不住一笑。 梁笙恼羞成怒,两只手放下去捂住肚子,怕它继续叫:“我不想理你了!” 梁煦推开她,把食盒放在她眼前,揭开盖子,一股香气顿时弥漫在整间屋里。 “不理我的话,那我一个人吃。”他一碟一碟把菜端出来,有炖得软烂的酱香猪手、鲜香扑鼻的老鸭汤,佐以米饭,梁笙看了眼睛一亮,不客气地接过他递来的筷子,撒娇耍赖道:“你带过来就是给我吃的。” 她刚刚没吃几口饭,此时饿得肚子疼,吃相完全不如方才在饭桌上那般优雅,几乎可以说是狼吞虎咽,若是父亲看到准会气个半死。 梁煦以手支脸,唇角弯弯地看她吃,时而劝她慢点小心噎着,时而伸手舀一勺汤喂她。 她吃得是津津有味,他在一旁看着也是乐在其中。 她吃着吃着皱起了眉头,梁煦询问:“是不是腻着了?” 梁笙点点头,他从食盒里端出一碗山楂羹推过去。那山楂羹是山楂加冰糖文火慢慢熬制出来的,山楂的酸和冰糖的甜全融和于水,清甜解腻。她喝了几口,想起来他一筷子没动,于是舀一勺山楂羹到他眼前:“哥哥,你不试试吗?” 梁煦摇摇头,摆手道:“都是你的。” 梁笙欢欢喜喜地把菜肴一扫而光,又和他谈天说笑,浑然忘了一开始的伤心难过。梁煦边收拾那些残羹冷炙,边垂头问她:“今日是除夕,笙笙新年有什么愿望?” 梁笙思索半晌,抬眼望着他,一对明眸亮如晨星:“做好功课,还有......”她沉吟片刻,笑着说:“还有哥哥永远在我身边!” 梁煦闻言一怔,随即笑开来:“人终究会死的,怎么永远......” 她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哪懂什么死不死的,说“永远”也只是因为它说的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至于多长,她也不明白。 冥思苦想一会儿,她从桌上拿来那一对手牵手的小瓷人,认真解释道:“你看嘛,就像这两个小瓷娃娃,哥哥和妹妹,是永远不会分开的。” 他望着她天真烂漫的笑颜,眉眼间尽是温柔,微笑着回道:“嗯,明白了。” — 梁煦这么早熟是因为上有渣爹下有妹 童年部分在这里就结束了,先甜几章再说(bushi) 骨科线是有车的,请放心!!! 感觉下篇看的人数锐减555还在看的姐妹们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 煦色明媚 适逢初春,东风吹绿杨柳丝,一缕一缕的绿丝拂过窗棂,纤细的影子在桌上婆娑。桌上摆着一副碑帖,一张雪白宣纸铺开,梁笙倚窗而坐,长睫低垂,专注于临帖作书。 她写完一张纸,待墨干了便兴高采烈地拿去给梁煦看:“写得怎么样。” 梁煦细致地从头看到尾,微笑夸赞:“很好。” “那剩下的你帮我写,好不好。”梁笙一手抓住他的袖子,仰头期待又希冀地看着他。 梁煦看她这神情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他微敛笑意,断然拒绝:“不行,自己写。” 梁笙摇着他手臂,垂头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可怜兮兮道:“功课太繁重了,我没空练字。你昨天都帮我抄了书的,今天怎么不行。” 梁煦认真向她解释:“爸爸让你抄的那些陋儒经书我可以替你抄,但书法要自己多下功夫,一天都偏废不得。” 梁笙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立刻垂下嘴角,怏怏不乐地夺过他手上的纸,走回书桌练字。 她垂头丧气、气哼哼写字的模样煞是可爱,他见了忍俊不禁,走到她桌畔问:“我现在出门买些好吃的,明天我们去游园怎么样,叫上秋琳和观澜来陪你,还能划船。” 梁笙笔一顿,抬头抿着唇看他:“既然你这么殷勤,我就勉勉强强答应你吧。” 他出门后,她专心致志练了半天字,实在练不下去了,拿了张纸抄宋词赏玩。 正好抄到柳永那句“煦色韶光明媚”,坐在桌边的少女搁下笔,目光朝向窗外明媚的春景,又移转回来,捧着脸,长睫像蝶翅一样频频闪动。 她望着那句诗,脸边缓缓起了淡淡的红晕,如霞光般绮丽美好。 梁煦回来时,她恰巧抄到这首词的末句,看到他进门,迅速地把那张纸夹到碑帖里。她一举一动尽被他收之于眼底,梁煦断定她在开小差,走到她身边,拿起那本碑帖翻动,用开玩笑的语气道:“藏了什么在里面?” 梁笙怕他发现,连忙伸手去拦他,扯谎道:“什么也没有。” 两人来回之间,那张纸飞落在他脚畔,他弯下腰,待要去捡,听到她喊了一句:“你别看。”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 少女的心思纤细而敏感,他虽不知道她因何生气,但还是很快收回手,直起身,看着她泛红的眼眸,温言安抚道:“什么都没看到。” 梁笙不理他,自顾自蹲下来把那张纸捡起,迭好夹在碑帖里。梁煦默然看着她动作,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起自己买了点心回来,他轻声问:“笙笙,我买了杏花糕,你吃不吃?” 梁笙没回答,只是抬头,一对清眸凝视着他,闪烁着莹莹的泪光:“哥哥,你抱我一下。” 她小时候伤心了总让他抱着,长大后两人知道男女有别,很少再做这样亲密的举动。所以她骤然提出,他起初是微微一愣,但立即走上前去,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拥入怀中。 梁笙伸手揽住他的腰,闭着眸,把滚烫的脸颊贴在他微凉的衣衫上,感受着熟悉的衣香、他越发宽阔的胸口,还有他起伏的呼吸。她垂下眼帘,一滴清泪渐渐从眼角淌出,流到他的衣前,是灼烫的温度。 她已经罪无可恕。 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这一年身体渐渐变得孱弱,终日卧病在床,但还是戒不掉大烟,对他们的管教也没有放松。 梁笙回到自己房里,听赵妈提到今天有人来拜访父亲,她好奇地问:“都聊些什么?” “好像是你的婚事。” 梁笙浑身一震,难以置信道:“爸爸他疯了么?” 赵妈见她反应如此激烈,劝道:“小姐,老爷身体不大好了,想早些安排你的终身大事不好么?” 梁笙冷笑道:“他只是想在死之前把我卖个好人家,重振家声。我还不了解他?” 赵妈叹口气:“其实也未必真把你嫁了,他只是和那人谈了谈。” 梁笙稍稍放下心来,想着父亲兴许只是有这么个念头,尚未打算实施,但心里仍然是沉沉的仿佛压了块巨石。帘外鸟儿鸣啭,她倚靠在窗前,见柳色青青,在风中袅袅徘徊着,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 明天就要返京坐牢了,求珠珠安慰555不切实际地dream一下明天到1000珠 剧毒 最担忧的那天终于来临。 她父亲在她十七岁生日之后,叫人唤她到正堂去。 梁煦碰巧不在家,梁笙隐隐约约知道父亲找她是为了什么,她在大门口踟蹰着,终究还是在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仆的逼视下,硬着头皮跨过门槛,走进去。 她从小就不喜欢到正堂来,那朱红窗框,灰白墙上挂着的官员画像,还有桌上林立的牌位,统统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幽冥之感。 她爸爸穿一身厚厚的灰布大褂,坐在铺了红缎垫子的太师椅上。他这一年老得厉害,脸皱得她都看不清楚他原来的五官,只是一双眼睛仍然放着摄人的精光。 “爸爸。”梁笙勉强唤了一句。 父亲慈爱地望着她:“笙笙,想过你的婚事没有。” 梁笙摇摇头,他继续道:“徐家,你知道的,他们家大爷在北洋政府做过总长。徐家十叁爷之前来过我们家,见你一面便想娶你,你觉得怎么样?” 徐家十叁爷?梁笙猛然想起那个人长什么样,紫黑面皮,矮个子,像只贪婪的鼹鼠,样貌遑论和梁煦比了,连和家仆比都不配。 她悚然心惊,拒绝道:“我不!” 父亲脸上的慈爱荡然无存,他沉着脸,语气十分强硬:“没有转圜余地了,你乖乖呆在家里等着他们下聘礼吧。” 他扭头瞥一眼站在一旁的男仆:“把小姐送回去,好好看着,这几天不要叫她出来。” 梁笙下意识想要逃,两个男仆很快追上她,伸手想要制服她,她忽然静下来,恨恨道:“我自己走。” 她被送回自己房里,枯坐在窗边,听到外面有人在钉窗户,用力地击打着,重击的声音在一片阒寂中响个不停。那钉子似乎不是在窗上钻洞,而是在她的肉体上钻洞,嵌进去,鲜血流出,仿佛强暴一样,是漫长的折磨。 她跑到门畔,重重拍门,又握着把手前后摇撼,门吱吱呀呀嘈杂叫一阵,但始终打不开。 钉窗的声响歇下去,房里此刻变得无比的幽冷寂静,像一沟绝望的死水,没有涟漪,容纳无数污垢和灰尘,漂浮着恶臭的气味。 她靠着门,像一朵枯萎的鲜花,无力地垂落,瘫坐在地上。 梁煦傍晚归家,整座大宅静悄悄的,一丝声响也无,压抑的寂静令人喘不过气来。梁笙房前守着几个男人,不让他进去,而且门窗紧闭,更是诡异。 赵妈等候多时,见他回来了忙上前说明情况。他直接往父亲房里走,一推开门,就看到他爸爸歪斜地躺在烟铺上,一个小丫鬟坐在他身边,舀了一勺黑亮烟膏,在灯上慢慢地烤。 鸦片滋滋地冒着泡,浓浓的鸦片烟香漂浮过来,梁煦眉头也没皱一下,走到烟铺边上,神色平淡如水。 他父亲早料到他会过来,懒懒地问一句:“过来做甚么?” “爸爸,您不应该把妹妹随随便便嫁出去。”他道。 他爸爸对着烟枪用力吸了一口,眯着眼睛,缓缓从枪口喷出一道烟雾,目光惺忪地望向他:快要二十了,少年美丽的面庞上已经渐渐展露出他将会具备的风姿,像年轻时的自己,但更像他的母亲——那跟着野男人跑掉的女人。 梁煦也同样站在另一边冷眼打量着他,发现他父亲脸上忽然露出恐惧和无力的神情,跟撞见鬼一样。 父亲用力把烟枪往他身上一掷,他后退一步避开,烟枪砸在地上,里面的鸦片软软淌出来,化成一滩,迷漫出一股奇异神秘的焦香。 他父亲怒道:“你以为我快死了,就没办法动你和你妹妹?谁才是真正当家的人?你等我死了再说吧!” 梁煦平静地望着他疯狂而衰颓的面容,脸上无一丝波澜,只是低声道:“您多虑了。” 他不欲与这个半疯的男人多言,回到自己屋里,信手点了盏灯。光线漫漫洒在桌上,梁煦拉开木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不同的药物,还有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刀刃薄薄,闪耀着银光。 他把手术刀拿出来,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远。 他早早在父亲抽的鸦片和喝的药里做了手脚,添了一种慢性毒药,精细计算好剂量,好让它渐渐起效,免遭怀疑。 父亲永远不可能知道,他贪恋的大烟芳菲中,掺杂着致死的毒素,会不断蚕食腐蚀他的身体,使他孱弱,把他蛀空成枯干的骨架。 如无意外,父亲下个月就会死。 但是现在妹妹的事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必须再想别的法子。 梁煦一壁沉思着,一壁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中锋利的刀,手术刀反射的亮光映在他冰冷俊美的脸上,像一弯不祥的月亮。 — 哥哥温柔是真的,冷血也是真的,希望大家不要讨厌他(顶锅盖) 风月无情 梁笙靠在门边坐了一晚,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她不甘心嫁给那个徐家十叁爷,一想到他那张鼹鼠似的脸会靠近自己,短小的手指会在自己身上抚摸,她就恨不得立刻死去。 清晨,一缕淡淡的日光照到屋里,她从地上站起来,浑身酸痛,喉咙鼻腔也是一阵痛热,呼吸不上来。 她躺倒在榻上,眼睛半睁着,模模糊糊好像看到赵妈从门外进来,心里一下有了希望,想起身下榻跑出去,但她浑身使不上力气,只能断断续续说几句话:“赵妈哥哥呢?” “老爷不让大少爷进来。”赵妈走到她身边,看她满脸通红,张口呼吸着,不由得大惊失色:“小姐,你生病了,快去床上躺着。” 梁笙晕沉沉的,被赵妈半扶到床上,灌了几口热水。 赵妈给她盖上被子,柔软的锦被裹着她,让她想起梁煦的怀抱。 无论怎么样,有一个人,是绝对不会抛下她的。 她渐渐安心下来,半昏半醒地睡了过去。 发热的时候,醒和梦似乎都是颠倒的,弄不清楚究竟有没有人进来,还是只是风吹动窗帘发出的沙沙声响。 她好像感觉到梁煦进来了,她熟悉他的脚步声和气味。梁笙喃喃了一句“哥哥”,就被那人抱在怀里。他一口一口给她喂药,药汁又苦又涩,她竭力咽下去,舌尖苦到麻木,她眉头也跟着皱起来。 忽然口中尝到酸酸甜甜的味道,似乎是话梅,缓解了药的苦味。 他给她喂完药,抱了她一会儿,把她慢慢放到床上,抽出自己的手臂。她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别走哥哥,我好疼。” 她话音方落,他两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再次搂住她,把她拥入怀中。她无力地伸出手,环抱住他的腰,依偎在他的胸膛上,听到他清润干净的声音似乎从云雾中传来:“放心,过几天就好了。” “嗯。”她回道,声音因为发热被烧灼得沙沙的:“我信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梁笙这次病得厉害,躺了好几天才慢慢清醒过来。每次都是梁煦来给她喂药,她喝完药,像小时候那样缠着他不让他走,他得等她睡着了才能离开。 梁笙醒过来时,看到赵妈在屋里擦桌子。房门敞开着,细细春风阵阵吹来,她看到门外白幡正随风飘逸,听到隐隐约约的哀乐声,隔得远远传过来,仿佛一场沉闷的痛哭。 “赵妈。”她嗓音沙哑地问:“谁去世了?” 赵妈叹气:“你生病第二天,老爷忽然不见了,昨天才从井里捞上来哩。许是他大烟抽多了,自己神志不清掉井里去了。” “那我还要嫁人吗?”她问。 “大少爷回绝了这门亲事。” 一时半会,她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茫然。爸爸掌握她和哥哥的生杀大权,将他们当作傀儡一样摆布,就这般说死就死了,命运总是无常。 但她和哥哥之间最大的阻碍也没了,她是不是能和他 坐在床上的少女攥紧被子,心剧烈地跳,她垂下头,红晕自颊边起来,若不胜情。 赵妈提到大少爷,又想起什么,对梁笙道:“你病这几天,每日都闹着要大少爷抱。都十七岁的大姑娘了,以后可千万别这样,说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梁笙闻言一怔,拢着被子,生气地望着她:“为什么不能?” “你哥哥快二十了,到时候咱们家的门槛恐怕都会被说媒的人踏破。等你有嫂子,她看见你和大少爷这么亲密,该怎么想?” 梁笙心中一阵酸楚,气恼地说:“不会有嫂子的!” 赵妈听她这傻话,不由得乐道:“你怎么知道?对了药煮好了,快点喝吧。” 她端药过来,梁笙却抱着被子,别过头去,赌气道:“我不喝。” 赵妈数落道:“又闹小孩子脾气。”她知道梁笙性子倔,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劝好的。正烦恼着,突然看见梁煦走进来,赵妈像见了救星一样,走过去把药递给他:“大少爷,小姐不愿意喝药。” 梁笙听到梁煦进来了,也不回头,只是把背对着床外,挺得直直的,几分拒绝的意味。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恼什么,可能只是在恐慌,恐慌那无法预知的未来。 梁煦拿着药,走到她床边,坐在床沿,把药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温声道:“笙笙,怎么不吃药?是药太苦了么?” 梁笙秀眉轻蹙,抿唇不说话,冷对着他。 梁煦的声音含着笑意,从她身后传来:“知道你怕苦,我拿了一些话梅过来,这几天你喝药都要吃的。要不要先试试?过会再喝药。” 他的声气轻柔又好听,带着安抚和纵容的味道,她听着听着,眼眶渐渐湿润,终于还是转过身去,不情不愿地应道:“嗯。” 听到她答应,赵妈如释重负出了门,只留下兄妹二人在房中。 梁笙吃了一颗话梅,忽然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梁煦搂住她的脊背,安慰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 她苦涩地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低声道:“可是,我也不能嫁给我喜欢的人。” 他沉默了,这种沉默让她有些不安。她从他的怀中抬起头看向他,二人双目相对,他的眼睛像两汪美丽的深潭,睫毛像潭边的兰草,倒映在池塘的水中,迎风而动。 她心跳加速,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意几乎按捺不住,即将脱口而出:“哥哥,我” 他偏过头去,避开她眷恋的眼神,声音仍旧温和,但似乎毫无温度:“我知道。” 她如坠冰窟,不可置信问:“你知道什么?” 梁煦低声道:“你生日那天,在后院”他隐去那个吻不说,继续道:“当时我是醒着的。笙笙,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 “为什么为什么”她把他的衣袍抓出一道道褶皱,音色颤抖而凄楚。 他回过头,定定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亲吻 梁煦说完,从床边站起,看来是预备走了。她抓住他的衣袖,既是愤然又是恨恨道:“亲兄妹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你也在意那些俗人之见么?” 梁煦回过头,静静看着她,轻声解释道:“不是因为俗人之见,而是因为” 她怕他说出更决绝的话,打断道:“那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只要我们是相爱的,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你难道还想让其他人横插在我们之间?我一想到还会有人和你这般亲密,我就”她哽咽着,半敛双目,两滴珠泪从眼中滚落。 他见她落泪,顿时心软下来,坐回她的床边,用衣袖擦拭着她的泪痕,耐心劝慰道:“笙笙,你对我只是依赖,因为你现在年纪小,分不清楚男女之情和兄妹情谊,等你日后明白了,就不会如此执着。” 她抬眼望着他,蕴泪的睫毛轻颤着:“你是说,我们只是兄妹情谊?” 梁煦待要开口说话,却未想到梁笙两只手搭在他肩上,倾身靠上来,唇覆在他的唇上。 错愕之余,他竟忘了推开,只感觉到她柔软的舌尖,带着丝丝少女的甜香,徘徊游弋在他的唇间,芬芳馥郁,是一种陌生的触感,叫人生起不醉似醉的恍然微醺。 怕他挣脱开,她两只纤细的手臂像柔韧的藤蔓一样紧搂住他的脖子,舌尖探入他唇间缝隙,轻勾他的舌尖,两人唇舌交缠,深吻在一起。 和暖春风入帷,日光溶溶,水一样流淌了满地,迷离着发亮。 她已是情动,双目微睁,水眸荡漾,痴迷地望着他隽秀眉目,娇怯怯地倚在他的怀抱里。 若是他想,他们还能进一步再领略男女之间的极乐之事,虽然对此,她只是模糊不清地明白一些。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一只水盆重重落地,打散了房内弥漫的旖旎,赵妈面色苍白地惊叫一声,往门外退去。 梁笙也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推开梁煦,身子往床内挪了挪,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梁煦垂眸,平静地望着因为惊惧而瑟瑟发抖的少女,轻轻叹了口气,把衾被盖到她的身子上。 “笙笙,看见了么?这就是为什么。”他温和地说着,没有丝毫责备的语气:“没有人会理解这种感情,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因此在别人眼里,这就是见不得人的丑事。” 听到“丑事”二字,她拥住衾被,埋首于其中,双肩簌簌颤抖,他看见那衾被上染了深色的水痕,正逐渐扩散着,却还是继续狠下心道: “更何况,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你是我心中最干净、最明亮的所在,值得一个清清白白、良善温柔的男子,和他不受非议地相爱,而不是像我这种” 他顿了顿,伸手轻抚过她垂下的柔顺乌发,眉目间带着温存与爱怜,低声说:“你会有完满幸福的人生,我不能毁了你。” 她仍旧不说话,心痛得几乎肝肠寸断,房里断断续续响着压抑的啜泣声。梁煦不再言语,自床上起来,往门外走。 “哥哥。”听到他的动静,她怆然抬头,望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凄然地恳求:“你别走。” 他回头,竭力忍着过去拥抱抚慰她的心思,轻声道:“我去和赵妈说,刚才只是在开玩笑。” 这一次,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玩笑? 这个词彻底打碎了她的幻想,她没再挽留,头埋在绸被里,只觉得这密软的布料就要铺天盖地裹住她,扼杀一切光线,与希望。 这种窒息的痛苦让她再也忍耐不住,她踉踉跄跄下床,把一腔怨恨统统发泄在桌上的物件上——桌上的笔墨纸砚、书册、杯盏尽数被她扫落在地,哗啦啦落了满地。 望着一地碎片狼藉,她靠在桌畔,深深地吐息。 忽然,她发现地上有个极其熟悉的物件,于是缓缓走过去,蹲了下来,将它捡起。 那是一对小瓷人。 不过已经从中间碎裂开来,变成两只,形单影只地在她手心里卧着。 她怔怔望了半晌,顷刻间泪如雨下。 夜晚,她因为大病初愈,再加之心力交瘁,才入夜就睡去了。 得知她入睡,梁煦才进屋看她,为她试探体温。 帷帐深色的阴影下,她侧卧着,半张脸陷在软枕里,熟睡如婴,双颊隐隐有桃花色。他伸手,用手背试了试她脸上的热度,未想到她慢慢挪过来,脸依恋无比地挨在他的手上。 她湿润缠结的睫毛划过他的掌心,带来轻微的痒意,直蔓延到他心底。 他的妹妹,连睡态都如此可爱。 没有人不会喜欢。 他心口一痛,猝然收回手,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力过。 次日清晨,赵妈早早起来,拿着水壶给庭院里的花花草草浇水。她突然看见梁笙手里提着两只朱漆皮箱,从房里匆匆出来,惊讶问:“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不会再回来了。”她望着赵妈,坚决道:“叫哥哥不要来找我,如果他过来找我,我就立刻死在他面前。” 赵妈目瞪口呆:“怎么突然” 梁笙不作声,她紧抿着唇,倔强地转身,跨过门槛,离开了这个她呆了十几年的家。 紫藤 上午,海潮的颜色是灰蒙蒙的,海风却是怡人凉爽,吹拂过路边的洋梧桐叶子,一路上都是沙沙的响声。 梁笙揿了揿门铃,等了一阵,门打开,戴观澜站在门畔,见到是她,有些意外。 前几天梁煦办父亲的丧事,他们一家人过去,都没见到梁笙,听说她卧病在床。 他现在看她,也觉得她看起来病恹恹的,虽然穿身亮眼的鹅黄色竹布袍子,却像蒙了尘的迎春花,颜色有些许黯淡。 “我帮你拿吧。”他关切地说道,顺便伸出手,帮她提那两只皮箱。 梁笙语意感激:“谢谢你,戴大哥。” 戴观澜迎她入客厅,还没进到客厅里,她就听到人影影绰绰的谈话声,猜戴家是不是来了客人。掀开丝绒门帘一看,他们家客厅桌上瓶里插了新鲜的玫瑰,娇艳欲滴。花畔坐着一个陌生的青年,墨眉,乌发,眉眼鲜明嘲人。 那青年年纪轻轻,但举手投足间带着张扬骄矜的气势,一瞧便是大家子弟。他正和戴母谈笑着,听见动静,打量的目光一斜,像烈风一样刮到她的脸上。 梁笙放下帘子,微微垂目走进去,避开他直白探究的眼神。戴秋琳没想到她竟会过来,还带了行李,当下既惊又喜地从沙发上奔过来,揽着她的肩膀往沙发走,微笑问:“这几天你是不是住这儿?” 梁笙和戴母问声好,又神色淡淡地对那年轻男客点头示意,才对秋琳道:“我能不能借宿几夜,等我这几天找着房子了,立马搬出去” 戴母心思玲珑,猜她和家里人起了冲突,无路可去了,立即出声打断她:“不许搬出去,你一个小女孩子孤身在外,被人欺负怎么办?” 秋琳附和地点点头:“妈妈所言极是。”她对戴观澜使个眼色:“快把梁笙箱子藏起来,让她走不了!” 母女俩这一唱一和,梁笙听了哭笑不得,又十分感动。戴母好说歹说总算把她劝下来了,拉她坐在自己身边。那青年见了,扬了扬眉,笑道:“表舅母不帮我引见一下这位梁小姐么?” 戴母嗳呀一声:“真是糊涂了。”她对那青年道:“这位梁小姐是我们秋琳的好朋友,你们此前没见过么?” “不曾,但现在认识,也不迟。”他又笑了声,向梁笙伸出修长的手掌,一对熠熠生辉的黑眼珠紧锁着她:“我叫陆承堂,梁小姐幸会。” “陆先生,幸会。”她和他握手,可能因为身子骨尚虚弱,她的手格外凉,反倒显出他手掌之灼烫,像一把火舐过她的手心,侵占过每一寸,所幸他很快就收回了手。 这几天,戴家上下都在她面前对梁煦避而不谈,但梁笙知道,他每天都会向戴母问询她的情况。 可她不想回去继续同他做兄妹。 二人就这样不上不下的,秋琳看出她的烦闷,总带着她寻乐子。 尤其是寻陆承堂的乐子。 渐渐入夏,戴家花园里的紫藤花架垂了一绺绺的花下来,戴母摆了张西式方台在花架下,供赏花闲聊。此时只有两个女孩子坐在桌畔,分食巧克力蛋糕。 秋琳吃一口蛋糕,望一眼门口,发现陆承堂又来了,她撇撇嘴说道:“我那远房表哥之前一年来一次都算多的,怎么你一来我家,他天天上门?” 梁笙从未把他放在心上过,闻言只是摇头。 秋琳喝一口茶水,心里已然有了盘算:“你先招待他,我去去就来。”她倏地站起身,往屋里走去。 梁笙不知道她又有了什么鬼点子,待陆承堂过来,她起身,用小刀切好蛋糕,放到银盘子里,给他分了一份。 陆承堂接过蛋糕,道声谢,抬头望了她一眼,只见她头上紫藤花开得姹紫嫣红,衬着她一身象牙白薄纱旗袍,那白是万艳丛中一点清丽的白,分外有一种古雅的韵致,令人神往。 他不过目光多在她身上停了一瞬,秋琳已经端着一套描金白瓷茶具出来,取笑道:“看得眼睛都直了。” 陆承堂移开视线,倒也没辩解,只是笑着反问道:“所以呢?”语气颇为光明正大。 秋琳未想到他竟开口堵她,心里暗道了句“等会儿有你好看”,一面殷勤地倒了杯茶递给他:“所以,请喝茶。” 陆承堂看也没看一眼,直接一饮而尽。 梁笙站在一边默然不语,突然看到陆承堂脸上表情变幻、五彩纷呈。他怒瞪了秋琳一眼,明显动了气,但发现梁笙在看他时,他又故作平静把茶水咽了下去。 梁笙偷偷瞥一眼茶杯,发现杯底沉着红色的辣椒粉,唇边忍不住绽开一缕淡若游丝的笑意。他见了,更是发不起脾气来,只能自认倒霉地吃口蛋糕去去味。 秋琳极力忍笑,拽着她,背对陆承堂向她耳语道:“他这人格外好面子,尤其是在你跟前,你没发现么?” 漫山花树(H) 梁笙在戴家住了一月余,开学后便住进了大学宿舍里,时常和秋琳出去玩。陆承堂常常过来,带两个女孩子几乎把申城有意思的地方都逛遍了,舞厅、赌场、电影 两人如今也算是好友,她原以为他对她有意,但相处一年下来,他见她冷淡,倒收敛了一开始的攻势,她逐渐习惯他的邀约,慢慢放下了防备。 梁笙以前家教严,从未接触过这样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起初甚觉有趣,之后却意兴阑珊起来。 每到繁华褪尽的深夜,她总觉着无限孤凄,但依然把梁煦寄来的一封封家书撕碎,看也不看,直接丢进炭火里。 就这样过了一年。 十八岁生日,又是暮春时节,路边的洋梧桐绿叶长齐了,时不时在阳光中慢慢悠悠落下一片叶子来,砸在汽车上。 梁笙从楼上下来,远远看见陆承堂在车门边等她,他一身英爽戎装,手夹着雪茄烟,散漫地抽着,眼里带着轻藐的神气。 路边叁叁两两几个学生,经过时都免不了回头望他。 陆家是申城最有名的望族,手握江南一带军政大权,他又是最受宠的长子,兼之一副好皮相,自然年少轻狂、恣意自负,也自有一种旁人没有的魅力和风度,就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他见她走来,掐灭烟,拉开车门以待,笑着道:“秋琳中午才到,我们上午先去玩些别的,怎么样?” 梁笙好奇道:“玩什么呢?” 陆承堂神色带几分自得:“你去了便知道。” 二人驱车到郊外,梁笙下车远眺,但见平芜一片碧绿,草色鲜翠,平芜尽处春山起伏,不知道开了什么花,漫山遍野的粉白。 几个侍从牵了好几匹马过来,恭恭敬敬对陆承堂喊了声“少爷”,陆承堂偏头对她道:“挑一匹,咱们骑马玩去。” 梁笙看中了一只小棕马,那马皮毛顺滑,眼神温驯,鬃毛用彩绳编成一只只小辫子,煞是喜人。她学过马术,不用他扶,一下子便翻身上马。 陆承堂也上了马,他紧攥缰绳,对她道:“我们骑到山那边去,好么?” “好。” 她许久未骑马,不免满心雀跃,一路纵马飞奔。拂面而来的清风带着草木芬芳,刮过她的衣袖,她恰好穿了一件粉紫丝绸旗衫,上面绣着一朵一朵素白小花,也跟着随风飘荡,似要从衣裳上落下来。 他驱策着马,在她前头带路,偶尔回头顾她一眼,看见她眼中笑意盎然,亦是十分欢喜。 两人骑马到春草尽处的山下,梁笙勒住缰绳,望向不远处起伏的群山,呼吸不禁一窒——她这才看清楚,原来漫山遍野开着的是杏花,有粉,有红,有白,丹云绣被一样燃了满山。 她从未见过这样多的杏花,恍恍惚惚看了半晌,才听到陆承堂道:“你之前同我说过,杏花清香馥郁,杏子酸甜可口,所以你格外喜欢杏树。我就叫人移栽了这些,等到了秋天,我们再来摘杏子。” 梁笙没想到他竟为了哄她开心,大费周章做了这么多。毕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而已,她当下有些心慌意乱,全然不知道说什么。 陆承堂下马,走到她的马畔,昂首望着她,笑容明朗,像云雾散尽后的日光:“我扶你下来,我们再去那边看看。” 她伸出手,少女的手指洁白纤长,指尖是花瓣一样淡粉的颜色。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半揽着她的肩,把她扶了下来。 然后手再也没松开。 其实要甩开他的手,他必然不会多说别的,但她犹豫迟疑着,想到对兄长的迷恋只会叫人痛苦,况且,哥哥不是让她去找别人吗?她就豁出去给他看。 陆承堂的掌心滚烫发热,完完全全裹住了她的手,时不时向她投来的目光亦是灼热逼人,她双目微垂,颊边不自知地起了两抹彤云。 “梁笙。”他忽然轻唤她的名字,她不知所然地抬头看他,看到他逐渐俯下身,心里明白几分他要做什么,也未躲。两人唇瓣相触,他松开她的手,手紧搂住她的腰,往自己身上带,舌尖也顺势探入她的齿间,辗转占有她唇舌的芬芳。 到了晚上,他送她回去,在车上吻够了她,才肯放她走。 之后他常常约她出来,犹嫌不足,索性在她大学边上找了个小洋房,偶尔去暂住。 她一般黄昏时候过去,淡淡的金色阳光蒙着雪白的墙壁,阳台上摆满了经人精心照料过的鲜花,花气香暖袭人,屋里都闻得到。 卧房里的光线也是金昏昏的,厚实的龙凤暗红地毯上,凌乱地落着男女衣物。 她仰面喘息一阵,素手紧抓着青年赤裸的精悍脊背。他沉沉伏在她身上,腰臀摆送,带着粗长狰狞的下体在腿心间湿滑的窄缝间前后进出。 腿心又烫又湿,半张的小穴被他蹭过,但不进去。陆承堂垂下头,含住她的唇,两人舌尖交缠,相互舔弄。她湿润的长发间散发出情欲蓊郁的气息,混着花香,分外让他着迷。 除了最后一步,几乎什么都做了。 天色渐渐黯淡,屋子里的青年,将英俊的面庞埋在少女洁白细腻的大腿间,浅啜她花心流出的甜液,喉头滚动,一只手握住自己裹满她淫液的性器,上下揉捏着。 两人胡闹到晚上,陆承堂搂着她,手指缠着她乌黑柔韧的发丝,笑道:“我想去你家里提亲。” 梁笙听他这话,耳边嗡嗡轰鸣了一阵,她从未想过结婚的事情,但是,她心里竟突如其来地升腾起一阵报复的快感。 “好。”她轻声答应道。 言不由衷 梁笙首先回家一趟,却听赵妈说梁煦在医院里,她便叫了一辆叁轮车往医院去。 医院里病人很多,脸上都盘旋着死气沉沉的阴郁之色,空气一片浑浊和喧闹。她问了几个人,才找到梁煦的办公室,在门口很是忐忑不安了一会儿,方推开门走进去。 他的办公室一片洁净的白色,墙壁一尘不染,阳光从白色窗纱外照进来,反射在金属的医学仪器上,光线灿亮。 梁煦坐在桌畔,伏案写字,披着一件不染纤尘的白外套,握笔的手指修长白皙,指节清晰分明。 他头也不抬地问:“请问,有什么事?”他的声线温和,但带几分疏离的意味。 梁笙不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梁煦抬起头朝她望去,骤然怔住了。“笙笙?”他似乎是不确定地开口,梁笙应了一声,走到他桌边道:“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 “回去再说。” 两人共乘一辆叁轮车,晴朗的天气中,洋梧桐淡青色的影子打在他们身上,飞速向后退着。她不发一言,垂头望着那些影子,突然想如儿时那样,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但二人之间始终隔着一道无法填补的距离。 梁煦忽然叫停了叁轮车,下车到一家西点店里,提了一盒点心出来,坐回车上。 叁轮车继续向前行驶,她偶尔装作不经意侧身看他一眼,只见阳光和树影在他的眉眼间交错流淌着,明朗干净,仿佛似水柔情。 她心中怅然起来。 梁煦却十分喜悦,他没想到妹妹会愿意回来。等到了家门口,两人下了车,他忽地瞧见,自家大门敞开,十几个陌生的佣仆搬着礼盒来来往往穿梭在门间。 他疑惑了半晌,想起最近听到的梁笙的消息,知道她和陆家少爷走得很近。他瞬间明白过来,转过头静静望着她:“怎么回事?” 她低声道:“我要订婚了。” 陆承堂正好从宅子里出来,看到两人,一眼看出梁煦的身份,他满面春风走过来,开口道:“我想和您谈谈,我和梁笙的婚事。” 梁煦淡淡道:“我需要先和梁笙商量,您请回罢。” 他语气冷冷,讲话又十分不客气。陆承堂从小到大就没人敢这么同他说话,当下怒气盈了满脸,待要发作。梁笙见了,趁他尚未动气,抢先一步拉住他的手,安抚道:“你先回去罢,我会好好说的。” “好。”他平息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先走了。” 梁煦在一旁,冷眼看二人姿态亲密,转身往门内走去。梁笙跟在他身后,赶上去,急急唤了一声“哥哥”,他也不理。 她知道他生气了,他动怒不会像陆承堂一样彰于脸上,只是会比平日要冰冷些。他这样的反应在她心里唤起一种病态的、畸形的喜悦,甚至让她想大笑。至少,这证明了不是只有她在痛苦。 她要他为了她痛苦。 她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袖,仰面望着他:“为什么不许我和他订婚,是你当初让我去爱别人的!我” 梁煦停下脚步,垂眸看她。午后的阳光里,他的睫毛缠着丝丝缕缕太阳的金色,她这样抬头盯着他,竟忘了要说什么。 “你这是在把婚姻大事视作儿戏,而且齐大非偶,陆家并不适合你嫁过去。”他把衣袖从她的手中扯出,面色微沉道:“我不会同意。” “我是认真的。”她望着他,心里又急又怒又委屈:“我爱他!” 他的神色变得恍然而震动,问道:“你爱他?” 她语气坚定:“我爱他——我要和他结婚。” 他终于相信了,缄口默然了一会儿,少顷,才开口道:“笙笙,我不会阻拦你嫁给你爱的人。” 他这话一说出来,两个人都恍惚了一瞬,她的心像被一根细细的丝牵动了一下,泛开轻微的、却撕裂般的疼痛。 他不想和她剑拔弩张地谈这个问题,复又变回那个温柔的兄长,抬手让她看了一眼他提着的点心,温言道:“你难得回来,刚才我去买了栗子蛋糕和杏花糕,要不要试试?” 她别开眼,看向闪烁着阳光的玻璃窗,低低道:“我不想吃。” 梁煦有些讶然:“怎么呢?” 她慢慢道:“以前喜欢,现在不了。” 他神色微变,沉寂良久,心中伤痛难以言喻。四周这秋日的空气,是寂寂的,凄清的,徘徊在二人之间,只带来微冷的寒意。 二人之间的沉默,被极轻微的一声猫叫打破。梁笙诧异,转眸朝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到一只小小狸花猫,不过巴掌大,毛发是桔黄间杂着深褐。它从门缝里探出小小的脑袋,看到梁煦,轻盈地跃到他身畔。 “这是哪来的小猫?”她问。 “前几天在医院门口捡的,没来得及取名字。”梁煦蹲下身,把小猫抱在怀里,摸了摸它的脑袋,抬眼问她:“你觉得叫什么好?” 梁笙看到他身后的杏树,灵机一动:“叫小杏子吧。” 梁煦点点头,她走过去,想揉揉小猫的脑袋,没想到它怕生,一边咪咪猫叫,一边把脑袋埋到他的衣襟内,左蹭右蹭。 梁笙怔怔看着那只小猫,神色寂寞,又十分黯然。 也想什么都不顾,躲在他的怀抱里- 笙妹真是我写过最扭曲的女主了 尒説+影視:p○18.red「po18red」 芙蓉宴(H) 小猫窝在梁煦的怀里,她逗弄一阵,渐渐和它相熟起来,它也愿意叫她抱了。 梁笙没见过这么乖巧惹人怜爱的猫,自是爱极,抚摸着它柔顺的毛舍不得撒手。 梁煦见她抱着猫,依旧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想到她和陆承堂的婚事,不免更为忧心,他沉吟半晌,还是道:“笙笙,等你出嫁后,若是陆家的人欺负你,务必告诉我,好么?” “好。”她随意应下,继续逗着猫。其实她的想法极为简单,若是相处不好,那就离婚,法律上明文规定可以这么做的,她也不在乎所谓的名誉。 呆了一会儿,她要离开,梁煦看她这么喜欢这只猫,自己在医院也抽不出空处逗它,索性让她带走了。 两人的婚事在陆家也经历了一番阻挠,毕竟梁家虽然声名煊赫,但早就没落了,而且她的父亲和祖父都死于非命,极为不祥。不过陆承堂铁了心要娶她,他们也拗不过。结婚前夕,他抱着她在自己的腿上,亲吻她脖颈间那片莹白的肌肤,低声道:“一开始真想不到,你会嫁给我。” 梁笙心情十分低落,茫茫然道:“但我好像不爱你。” 陆承堂不以为然:“现在不会,以后自然会。”他自信自己能做一个好丈夫,不过当务之急是先娶她,不然怎么也安心不下来。 他继续吻她的纤细的脖子,灼热的气息洒在她的颈间,传来阵阵酥麻痒意,她怕痒,忍不住轻微地扭动身子,没想到更激起了他的欲火。 两人意乱情迷地吻作一团,倒在沙发上。他慢慢解开她旗袍上精巧的纽子,炽热的吻从她的唇,到胸乳和小腹初次见面就深深恋慕上的少女,矜持而秀雅,但他势在必得,要她做他的人。 他伏身下去,分开她两条绞紧的双腿,在阴户上又舔又吸,惹得她下身淫水涟涟,口中吐出声声娇喘。 她云鬓偎斜,松散在沙发晦暗的黑色缎面上,脸上流露出一点点娇媚、一点点恍惚。 陆承堂舔够了穴,从她身上直起身子,把衣物一件件褪下。他自幼在军中长大,身上每一寸线条都被磨得清晰分明,充满力量,像漂亮成熟的雄兽,倾身压在她柔软洁白的玉体上时,更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她抱住他结实的肩背,两腿在他的腰上纠缠,男人硬挺的性器一寸一寸,缓慢而磨人地,楔入湿润而温暖的小穴里,交合处发出粘腻的响声。 订婚那晚,两人初试云雨,之后夜夜都要在床上纠缠,彼此都是欲念的奴隶。 她的腿被抬高,臀一下下挨他急促的冲撞,抖出浪来,秘处被一根粗硬肉杵紧密插着,前后捣弄,花唇涨红,汁液连绵,像被剖开的熟透鲜果。 她失神摇首,吐息微弱而短促,两手紧抓着他起伏的脊背,强烈而疯狂的快意一波波从腿心涌上来。 既然爱,求之而不可得,那欲,总归是唾手可得的罢? 陆承堂讲究排场,婚礼自然办得是筵开玳瑁,褥设芙蓉。梁笙穿了一件洁白的缎子礼服,外罩蕾丝纱,朦胧的障纱遮住她上半张脸,露出的唇抹了胭脂,鲜妍艳丽。 陆承堂也是一身白西服,揽着她的手,妻子被宾客齐齐赞叹的美丽让他脸上也添了光,他春风得意地领受众人的祝福,梁笙站在一边,却有些迷惘无所依,仿佛是个局外人。 众宾客都过来敬酒,陆承堂知道她不善饮酒,一一替她喝了,只有轮到梁煦过来敬酒的时候,她突然犟着要自己喝,捏起桌上的雕花银酒杯,对他抬抬手,随后仰头喝下。 梁煦握着酒杯,静静望着她苍白而美丽的脸,她喝过酒,起了霞光般的红晕在颊边,盈盈的一对水眸定在他脸上,深深地凝视着他。 她的眼睛里噙着眼泪,泪水像她颈间华贵的珍珠一样,闪闪发亮,好像下一刻就要掉落。 刹那间,他忽然想像很久以前那样,用袖子拭去妹妹的眼泪,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 然后带她走,远远地离开这里,什么都不管不顾。 因为她才是他的一切,是他独一无二的珍宝。 ——所以,他更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毁去她的幸福。 梁煦垂下眼睑,避开她的眼神,灌下那杯酒,把酒杯轻轻放到桌上。 袖子里,他握过酒杯的手不断轻颤——这对于一贯礼数齐全的他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失态- 尒説+影視:p○18.red「po18red」 月色如梦 梁笙嫁到陆家后,住在他们家公馆里。陆家是大门大户,陆承堂同父的弟弟和妹妹就有四五个,起初梁笙没把他们认齐全,但是对陆承堂最小的弟弟,陆承胥印象很深——因为被她的猫抓过。 婚后不久,她在报馆做事,晚饭回来吃。已近黄昏,天边隐隐出现了一弯残月,惨淡天光照在墙上,几分凄凉之色。然而饭厅里热闹得很,梁笙远远就听见里头嘈杂的喧闹声,还有人在高声叱责。 走到饭厅门口,两个丫头拉开两扇沉沉的乌木大门,迎她进去。 饭厅里的桌上,已经铺好了大红色的暗花桌布,餐具一应俱全,菜也已经上好了,却没人敢动筷子。梁笙看到她婆婆正在训斥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大约十五六岁,肤色细白,眉眼十分俏丽,她正抚着半张红肿的脸,抽抽噎噎地哭着。 她婆婆还在高声斥骂:“丢人的东西!当初如果不是我把你捡回来,你早死外头了,还敢勾引老爷!” 梁笙进门前,就知道她婆婆是个厉害角色,据说也是豪贵出身,把她丈夫管得服服帖帖的,一个姨太太都没有纳。此时陆父坐在一边,脸色讪讪的,不发一言。 她婆婆斜睨了陆承胥一眼,对陆父冷笑道:“再像十几年前那个下贱丫头一样生出孽种来,我可不会好心把他留在家里,当少爷一样养着。” 陆承胥被她暗中挖苦,面色却未变,他依旧默然坐在一旁,盯着桌上精致的银制餐具。 梁笙未想到他竟是陆父和丫鬟的孩子,心里暗暗吃了一惊。 那小丫头依旧捂面痛哭着,她婆婆给周边仆从使了个眼色,几个仆从拽着她两边衣袖,把她拖走了。 饭厅里渐又恢复平静,随后响起的是碗筷叮当声,偶尔间杂几声交谈。梁笙瞥陆承胥一眼,发现他只稍稍动了几下筷子,很快站起身出去了,这又引起一番议论。 吃过饭后,梁笙坐在梳妆镜前的小凳子上,一下一下梳着她披散下来的长发,正好从镜中瞥见陆承堂推门走进来,问道:“妈妈今天怎么了?” “管教下人罢了。”他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气。“那丫头也确实该打。” 她梳发的手一顿,淡淡道:“她一个小女孩能做些甚么?是你爸爸先做错事。你妈妈只敢对这小丫头动手斥骂,对你爸爸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陆承堂听她这话,心里起了火气,他父母不论其他,对他向来是无比宠爱、悉心照料的,因此听不得旁人说他们一句不好。他瞬间变了脸色,冷冷道:“我父亲和母亲或许有错,但你做媳妇的,不该在背后指指点点。” 他这颐指气使的语气,令她十足反感。她把梳子往梳妆台上重重一丢,冷笑道:“哦,做错事不让人说,古代皇帝都不见得这样罢?” 陆承堂轻嗤一声:“你是在说么?你是在搬弄是非!” 梁笙想回话,却发现自己喉咙气得堵住了,她站起身,抱着趴在一旁打呼噜的小杏子往门外走。陆承堂也在气头上,根本没拦她。 她打开门,发现门口有个丫头靠在门边,显然是在偷听他们说话。那丫头小脸煞白地喊了声大少奶奶,立马猫着腰跑走了。 她望着那丫头的背影,一步一步,静悄悄走在走廊上。脚底下的织花地毯华丽漫长,极软,踩一脚就陷下去,因此走在上面有一种不真实的虚无感,什么都是假的,这里也不是她的家。 她走到客室,里面没开灯,只有淡淡的月光洒在里头,凄清无比。 突然看见一个黑影,她心下一惊,往后退了一步,才看分明。冷冷的月光下,是一个轮廓英秀的少年,深邃眉眼隐隐带几分阴鸷,直直盯着她。 “承胥?”她轻唤了一声,对方认出她来,脸色柔和了些许,回道:“大嫂。” 梁笙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半块核桃枣糕,心里猜他或许是晚饭没吃饱,所以才在客厅里偷偷吃点心。 作为丫鬟生的孩子,他在陆家的处境,想必格外艰难。她瞬间生起同病相怜之感,轻声道:“我白天买了奶油蛋糕还没吃,你稍等,我拿来给你。” 梁笙把猫放到沙发上,从小厨房的冰箱里拿来蛋糕,放在他身前。她自己也不想回房,于是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纤手慢慢理着猫的毛发。 陆承胥吃几口蛋糕,就抬眸望她一眼,月色朦胧中,她一对清水眼似乎更为澄若秋水,盈盈欲流。她低眉垂眸,抚弄着怀中的小猫,神色温柔到极致——那样静好的画面,就是梦里亦不曾见过。 他一颗心怦怦直跳,只能多吃下几口蛋糕,把悸动浮乱的心思遏制下去。 杀意 梁笙抱着猫坐在沙发上,迷迷糊糊有些犯困。忽地感到有人抱起她,她陡然惊醒,睁开眼,发现是陆承堂。 他已经消了气,抱着她往房里走,梁笙挣扎着要下来,他低哄道:“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梁笙恨恨道:“是你先污蔑我。” 陆承堂打开房门,把她放到床上,低声道:“是我不好。”又道:“我是糊涂了,犯不着和你为一个低贱的奴婢闹别扭。” 梁笙不作声,默默把头埋在枕头里,许久才道:“你是不是觉得,有些人,天生就该被践踏,被你们瞧不起?” 他脸一沉,气忿道:“怎么又说这事?” 她长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喃喃道:“我不知道你和你家原来是这样的,我想离婚。” 陆承堂闻言一愣,他完全不理解,她竟然因为这点小事就和他说想离婚,只觉得是她不懂事。但夫妻间吵架,总该是丈夫先服软,他挨着她趴在床上,耐着性子劝她:“离婚这种事,别总挂在嘴上。” 梁笙默然半晌,道:“我说真的。” 她这郑重的语气令他更为不解和愤怒,他已经足够低声下气恳求她了,何况自己毫无错处,谁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如果是他军里的小兵,他早一个耳刮子抽过去了。 陆承堂冷哼一声,语气毫无温度:“想都别想,这种丑事我不会容许发生。你生是陆家人,死是陆家鬼。” 梁笙从未想过结婚是不能离的,她当下呆住了,气愤到极致:“法律上明文写着的!” “法律管不着我们,别再说这些傻话了。”他疲于应对她,婚前那个娴雅的少女令人喜爱,婚后这个发牢骚的女人令人嫌恶,婚姻的力量怎么这么强大?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总之他一点错也没有。陆承堂烦不胜烦,拖过雪白的鹅绒被子想睡觉:“不说了,快睡。” 他很快睡着了,背对着她,留她一个人清醒地坐在重重深夜里。 梁笙慢慢把膝盖曲起来,两手搭在膝上,她把脸埋在双臂间,眼泪一点一点将手打湿,潮湿咸涩的气息漫漫开来。 陆家地毯是软的,床也软得过分,她坐在上头,像漂浮在水上一样茫然无所依,没有浮木,只能没顶。 黎明时分,因是隆冬,天色还是暗着的,但是整座宅子的丫头婆子都动了起来,伺候主人梳洗、用餐。梁笙红肿着眼睛,用粉怎么遮也遮不住,索性不管它。 她坐在餐桌上用早饭,发现昨天那个被打骂的丫头彻底消失了,但宅子里依旧一片祥和,腌臜事深埋于地底,掀不起丝毫风浪。她有些毛骨悚然,不知道是她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她婆婆瞟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道:“承堂啊,你可要好好待你的媳妇,别让人半夜偷偷抹眼泪,不然背后又有人要说闲话。” 梁笙面色微红,垂下头去,不言不语。 一定是昨天那个偷听的小丫头向她通风报信的。 她毫不在意她丈夫回了什么,她只想离开这里。吃完早饭后,趁陆承堂不在,她在房里收拾衣物,提着皮箱往外走。 天色灰蒙蒙的,阴云铺张开来,直至扼死最后一丝光线。寒冷的风掀腾起她的衣袖,在她耳边鼓噪着,喧嚷着,像无数脸色苍白单调的人群,冲着她指责呐喊。她迎着这刺骨寒风,反而更直地挺起脊背,逆风而去。 梁笙租了间弄堂房子独自住着,她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好几个人常常上门来找她。 对秋琳和梁煦,她都是敷衍了事,告诉他们,除了徒增烦忧,又有什么用? 对陆承堂,只要他上门,她就用玻璃烟缸往铁门砸,咣啷一声响,玻璃碴子四处飞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两人逐渐积怨颇深,她恨他纠缠不放,他恨她因为琐屑之事撕破脸皮,害他颜面扫地。 到现在,他依旧想不明白他的婚姻为何一败涂地。 不过更要紧的事情来了,很快盖过她的事——日本人包围申城了。 申城人心惶惶,闹得沸沸扬扬的是陆家对日军暧昧的态度,陆父似乎是为了保全军队而选择按兵不动,由国军其他部队去厮杀,并肆意搜捕屠杀共党,把他们的头颅挂在城墙上,这激起部分人的愤怒。某日陆父出席一个宴会,宴会厨师忽然冲出来朝他开了几枪,他倒在血泊里,很快一命呜呼。 深秋,弄堂口落了一地的金叶子,梁笙踏叶而过,一步步踩上台阶。 离她搬出陆家将近一年,但陆家在申城只手遮天的权力,让她离开不了申城,只能留在这里担惊受怕,惶惶终日。 回到家,关上门,屋子里死寂至极,听得见窗外汽车的喇叭声。灯未开,她摸索着去找灯的开关,但又突然停住了,她听见人的呼吸声,不是她的。 屋子里有别的人。 她提心吊胆倚着墙角,听到陆承堂嘶哑至极的声音:“是我。” 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梁笙打开灯,偷偷从包里拿出防身用的小刀,戒备地看着他——这一年,他疲乏憔悴许多,再也没了以前的少年意气。 他颓然望着她,低声道:“梁笙,爸爸去世了,你总得出席他的葬礼罢?” 她摇摇头:“我不去。” 他愤怒地下命令:“我从来没有要挟过你,但这个葬礼,你必须去!”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高大的影子瞬间像山一样倾覆下来,罩在她身上,她退一步,他逼一步,看来是想强行带她去。梁笙本想妥协,谁想到一只黑影突然从角落里飞窜出来,缠住了陆承堂。 他吃痛喘息一声,原来是小杏子跳出来咬了他的腿一口。 他自是怒极,杀气腾腾去追奔逃的猫,一把抓住它的尾巴,把它倒提起来。 “别动它!”梁笙高声道,她从背后亮出刀来,眼睛里已经盈满怖惧的泪水。 他根本不信她会下手,大掌扼上它脆弱的咽喉之际,她忽地冲过来,恐惧翻涌,怨气蔓然,杀意只在一念之间。尖刀刺入他的血肉之中,他震惊之余,竟忘了反抗,被逼到末路的女人抽出刀来,又是一刀下去—— 鲜血洒了她满脸。 热气腾腾,腥气逼人。 摧枯拉朽的瞬间已然过去,他毫无声息,她瘫坐于地,却是前所未有过的轻松。 贸然闯入的婚姻围城,无法逃脱的丈夫之掌,那些仓皇的日子,恐惧的疼痛,俱已离她而去。 虽然,她离末日也不远了。 — 婚姻失败可能因为琐碎小事,杀人可能也是 夜色茫茫 深秋,风簌簌吹晃门窗,房里是凉薄的冷,掺杂着浓烈的血腥气。 梁笙僵坐在地上,打着寒战,她极其麻木,极其清醒——疯子般的清醒。 她的人生也完了,陆家的人怎么可能放过她? 她惶惑又恐惧地从地上起来,擦干净脸上凉透的血,把铅一样沉重的尸体拖进房间角落里,然后打了盆水,一点一点擦拭地上的血迹。 但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怎么会有这样多的血!她身上、手上、衣上都是,粘腻不堪。她慢慢将自己沉到浴缸里,血水像夜色一样侵袭上来,无穷无尽,万念俱灰。 梁煦每隔一天都会来看她,妹妹和陆家有什么矛盾,他也不甚清楚,每次问梁笙她都是缄口无言,他只好作罢。 秋夜清寒,凉气侵入肌骨,她这弄堂房子里的楼梯老旧,扶手朱漆斑驳,水泥梯级已变得粗糙。 他有她屋子的钥匙,不过仍是按例揿铃,揿了半天也没人开门,他心里担忧起来,妹妹晚上都会呆在这里,今天怎么不在?是不是报馆出事了? 最近日军天天轰炸申城,死伤无数,他一下子十分焦急。先得确认屋里没人,他用钥匙打开门,没想到屋里一阵推力,门又从里边被关上了。 梁笙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带着强烈的颤音哀求道:“你别别进来!” 知道她没事,他心里舒了口气,但很快又变得紧张,因为他听出她正打着寒战,崩溃地哭泣着。 他以手抚门,温柔地轻唤她的名字:“笙笙,笙笙?怎么了?” 四周一片奇异而悚然的寂静,门缝里透出一点点微光,一阵寒风吹来,声息毫无。 她似乎镇静下来,轻声道:“你走罢,我不会让你进来的。” 梁煦怎么可能放心离开,他严肃道:“你不开门的话,我就在外面等到天亮了。” 里边的人似乎在犹豫,半晌,门后阻力减小,他轻轻一推,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他看到她抱膝坐在白瓷地板上,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单薄的衣裳裹着瑟瑟发抖的身躯,脸色煞白如纸。 小猫倚在她脚边,也是一副受惊模样,瞪大眼睛望着他。 他敏锐地闻出屋里的血腥气,偏头一看,屋角里横着她丈夫的尸体。 梁煦皱了皱眉,立刻走到她身边,想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但她惊恐地望着他,嘴唇微张,两只手不断推搡着他的肩膀。他轻柔地抚着她颤栗的双肩,垂头道:“笙笙别怕,是哥哥。” 他熟悉的声音和气味让她渐渐安心下来,梁煦从床头拿来一面毯子包住她,把她搂在怀里,用毛巾擦拭她冰凉的长发。 她起初完全是恍惚木然,神志不清的样子,在他温和的抚慰下,总算恢复了一些神智。她抓着他胸口的布料,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一滴滴落在他的衣内。他轻拍她的背,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他一面抚慰着怀里失控不安的妹妹,一面冰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内心毫无起伏地计算考量着应该如何处置。 现在申城已经被封锁,无人能出城。再加上长子失踪,陆家一定会彻查到底,不可能像当年杀死父亲那样,把罪名推给大烟。 她忽然用纤细的手指,扯了扯他的衣襟,梁煦回过神来,拥紧她入怀,低头望着她道:“怎么了?” 她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怆然道:“哥哥,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他抱着她站起身,顺便带上猫放大衣口袋里,想到留尸体在这里一晚大概无碍,于是关灯锁门,抱她下楼,叫了一辆叁轮车送两人回去。 冷风吹过车帘,他拢了拢毯子,把她严严实实裹紧。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沉沉睡去,脸上犹自带着泪痕,梁煦一一为她拭尽,偶尔掀起车帘看看前方凄迷的夜色,亦觉前路茫茫,毫无退路。 回到家,他抱着她走到房内,把睡着的她安稳地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站起身,准备离开。 没想到背后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他回头,看到她惊醒过来,掀开被子坐在床上,双肩簌簌颤抖,眼泪欲流未流:“哥哥,你一直抱着我,好不好?” 他毫不迟疑地走回她的床边,揽住她的肩膀,轻抚着她的长发。她靠在他温热的胸口,眼里的恐惧和惶然逐渐消退,呼吸变得均匀平和,又昏昏睡过去。 只要他稍一离开,她就有要醒来的迹象,他索性拉开被子,把她抱到床里头,自己在她身边和衣而卧。 两人相拥而眠一夜,梁煦一大早醒过来,看见她倚在他怀里,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睡容恬然安宁,忍不住凑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 手臂被她枕了一夜,麻木不堪,他缓缓抽出手,慢慢起身下床,见到她依然熟睡,才放下心来。 一离开她的厢房,他的面色逐渐阴沉,脸上冷冷的没有表情。他走到自己房间,搜了几只趁手的刀、麻布袋和换洗衣物放到手提包里,快步出门叫了一辆车。 目的地是她那间弄堂房子。 分尸即便对医生而言,也不是易事。 窗帘拉得死死的,只能透出黯淡天光,房内暗沉沉的,只有尖刀银闪闪的光芒,倏地一亮、一灭,幽幽摇摇,捉摸不定。 梁煦出奇地冷静,仿佛一个高超的机械师,无动于衷地拆解人体的零件,分门别类装好。 再是清洗,抛尸。 申城被封锁,根本去不了乡郊荒野,只能铤而走险埋在城市一些僻静的地方。 他向来觉得,自己是彻头彻尾的邪恶之徒。 善良者杀人会恐惧,就像梁笙那样,但他却能投入到鲜血和仇恨的怀抱之中,任由夜色蔽日,善念泯灭。 这或许是他们家族的命运?他的曾祖父在满清牢狱中自戕而死,祖父死于革命者之刺杀,而父亲,则死在他的手上。罪与死像肮脏的浓雾一样在他们每个人头上徘徊,于恰当的时机,夺走他们的生命。 这样残酷而毁灭的轮回,只应由他来承担,而妹妹,他希望她能像母亲一样,挣脱出罪恶的泥沼。 黄昏时,屋脊上落满绚丽华美的霞光,太阳尚未落下去,屋檐下已经落满了深灰色的阴影。 大门未关,梁煦走进时,看到赵妈在门边焦急地左顾右盼,见他回来,满脸喜色:“大少爷总算回来了。” 他疑心梁笙出事,问道:“怎么了?” “小姐一大早起来,看你不在,跑到你医院去找,也没见着人。回来后就一直在屋里等你,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我都快急疯了!” 梁煦心一紧,快步走到梁笙屋前,打开门,看到她抱着猫坐在榻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孤独地对影而坐。她听见动静,抬头看到他,鞋也不穿,急急就从榻上奔下来,伸手紧紧地搂住他。 “你回来了。”依偎在他的怀抱里,她喃喃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怕陆家把我带走。” 他低下头,两手牢牢抱住她,安慰道:“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她摇摇头,攥紧他的衣裳,肩背死死绷着,似乎在竭力忍受体内翻涌的情感。 “我其实不怕出事,也不怕死。”良久,她才轻声哽咽着说:“我就是怕再也见不到你。” 加大力度抱紧她,他不发一言,只是闭上眼睛,心痛如刀绞。 门外秋风萧瑟,一阵一阵吹入门窗内,冷透衣裳。一种巨大的、无言的悲怆,顺着秋风吹来,像寂静涌流的海潮,不断上涨,最终淹没过他的心口。 欢情薄(H) 这几日梁笙精神状态不佳,食欲不振,梁煦请了几天假,陪她在家里写字看书,偶尔去外面逛逛——不过因为城郊两军会战,城内又遭轰炸,不大太平,故二人鲜少出门。 夜间下过一场初雪,逐渐入冬,房里生着火炉,薄薄红光笼在屋内的床橱桌椅上。 梁煦出门买早饭回来,进屋时,发现她已经梳洗好了,坐在桌边,穿了一件崭新的姜汁黄丝绒长旗袍,裙摆垂到足面,悠悠摇晃。 她低垂着头,从匣子里拣出一只紫玛瑙项圈,戴在脖子上,揽镜自照。看了一会儿,又偏头看他,笑着问:“好看么?” “好看。”他把早饭放到桌上,往镜里望去,正好与她在镜中对视,她托着腮,唇角扬起,眼波潋滟,似水流转,柔柔地抚过他的眉眼。 他也对她回之微笑:“今天这么高兴?” 梁笙轻道:“现在大家都是朝不保夕,我要是再忧愁恐惧,真就把剩下的日子都浪费掉了。” “不管怎么样,每天都要快乐。”他回道。 她依然在镜子里灼灼地注视他,笑意盈盈:“我知道,你只要我快乐。”她又望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项圈,埋怨道:“颜色还是有些不衬,哥哥,你帮我解开一下。” 他走过去,弯下腰,垂下眼睛,帮她解开那条项圈。这项圈后边由好几个小勾子缠扣在一起,戴上易,解开难。 梁煦耐心替她解着,她忽然转过身来,袖外两只雪白柔软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靠近他耳边,细细私语:“其实我自己会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来么?” 梁煦一怔,心里两部分在撕扯挣扎。他告诫自己,他是要死的人,决不能耽误她。但又舍不得说出任何一句拒绝的话,怕她伤心难过。 他不作声,她徐徐往他的脸边挪,吐气如兰,淡淡的吐息落在他的脸上,香暖旖旎。她缓缓迎上去,柔软的唇印在他的唇上,他却毫无反应,一动不动。 她只得泄气收回手,闷闷不乐地垂下眼睑:“你对我还是没有男女之情。” 梁煦欲安慰她,却被她打断:“无妨。”她复又把头亲昵靠他肩上,喃喃道:“我不会再让你为难。” 她越是这样,刺在他心口的那把钝刀就越是绞得厉害,直至令他鲜血淋漓。 半晌,他才拥住她,低低回道:“好。” 梁煦过几天还是回医院上班,报馆被解散了,梁笙只得每日呆在家里。 傍晚时分,梁煦尚未归家,房外“呜呜呜”鸣笛声巨响,她倏地把书丢下,出门去看,天上无数只日本战机滑翔而过,尾部牵扯着长长的白烟,将银灰色的长空撕裂。 赵妈在门口和邻居谈话,见她一来,马上不说了。梁笙见她那担忧悲伤的神情,顿觉不妙,连忙问道:“怎么了?” “少爷那家医院好像被炸了。” 梁笙耳边轰然一声,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当下就往屋外跑,赵妈拼命拽着她袖子,大喊道:“那边危险,你别又发疯!” “我只有他了!”她也冲她喊,扯回衣袖,疯了一样往外奔。赵妈这次没拦住她,她跑到大路,看到一大群难民从租界外涌进来,跌跌撞撞在街上逃命。 初冬寒风冽然,重重刮着她的脸,她逆人流而行,终于跑到医院附近。 这边轰炸已经停了,地狱般的景象呈现在她面前——到处是裂开的炸弹坑,一座座倒塌的灰白楼房,原先繁华的大都市,像被一只巨人的手从里到外撕开来,满是疮疤。 梁笙怆然望天,细细的雪从天上洒下。日本飞机飞到另一边,遥远的,轰隆隆的爆炸声传来,又是天崩地裂。 她蹲在一地碎片上,呆呆看着雪落下来,覆在手背上,迅速融化,变为一滩水渍。 视野忽然一暗,她眸光闪了闪,抬眼一看,梁煦站在她身前,衣上和脸上略有脏迹,极其狼狈,却依旧是眉目如画,皎如皓月。 他用袖子替她挡着天上落下来的雪,也跟着弯下腰,抱住了她。 “笙笙,我的笙笙。”他一边轻轻低喃她的名字,一边吻去她脸上的眼泪,她起身躲在他的怀里,他垂下头,温柔地吻她。 天地倾塌下,断壁颓垣间,大雪,像时代和岁月被轰炸后残留的白色灰烬,飘飘洒洒落下来,似乎要将整片破碎国土掩埋。 而他们长久地相拥着,即使下一刻就会死去。 晚上,房里点了灯,冷窗上凝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梁笙坐在榻上逗猫,听到门吱呀一声响,她佯装不知,微垂了头,只有唇边忍不住浮现出笑意。 梁煦进来,看到她赤足薄衫坐在榻上,眉头轻皱道:“笙笙,你不冷么?” 她瑟缩着肩膀,低声道:“有些冷......” 她话音方落,他走过来,将她抱起往床边走,她靠在他肩头,笑意再也藏不住,撒娇道:“骗你的,我只是想让你抱我罢了。” 梁煦垂眸看她,眉眼含笑:“想要就说,不用靠骗。” 他抱着她坐在床边,她脸贴在他的胸口,抬头静静凝望着他,看见他眼眸在烛影下幽幽闪烁,便情不自禁抬头去吻他。 两人唇瓣轻柔地辗转厮磨,她觉得不够,张唇想要更深入地吻他时,他已经率先将舌尖探入她口中,揽住她的腰肢,与她深深缠吻,前所未有的主动亲密。 口舌缠绵之际,她伸手去解他的衣裳,轻分自己的衣带,两人皆是衣襟大开,她露出两只姣好圆润的香乳,引着他克制放在一边的手去揉,梁煦身形一僵,却还是慢慢顺从她的动作。 有了打破伦理的开端,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发生。梁笙靠在他怀里,满面红霞,看着他修长洁净的手指徐徐缓缓,逐渐向下,抚入她潮湿腿间,轻轻捻擦嫣红蒂珠,慢慢揉动。 就连衣衫凌乱地做这样猥亵的动作,他看起来也丝毫不淫猥下流,依然含蓄蕴藉,令人如沐春风。 这样强烈的对照让她湿得一塌糊涂,花蕊的汁水流到他洁白的指尖上,分外淫靡。 梁煦坐到她腿间,微凉的唇像一泓清泉,自上而下,缓缓流过她的身体,最末印在她潮热的私处。 但他的舌尖却是灼热的,刮蹭过蒂珠,轻柔地舔舐。 下体像被泡在温水里,舒服至极,又有绵绵的快意不断侵袭上来,渐次堆积。 她抱着手下柔软的绣枕,口中吐出高低不一的娇软呻吟,又不经意间垂眼下觑,突然看见他衣间勃然的性器。 即使是哥哥这样全身上下无一不精致好看的人,下体尽管颜色很浅,也依然大得狰狞,令人隐隐生畏。 不知道插进来是怎样的…… 她迷迷昏昏中泄了身,隐约感觉到花蕊上压上沉甸甸的硬热,再次抬眼看时,身上的男人正好俯下身吻她,两人舌尖缠绵时,她的下身传来被撑大胀满的感觉,小穴旷了良久,艰难又贪婪地吃下他热铁一样的阳具。 他腾出一只手揉捏她突起的花蒂,一边极其缓慢地进入,一边轻声问:“笙笙,会不会不舒服?” 他原本清润的嗓音变得暗浊,像笼了云雾的月亮,越发暧昧不清、朦胧似水。 她纤指紧扣他双肩,胡乱地摇头,闭眸喘息道:“不,舒服的。” 等到尽根没入时,二人已是大汗淋漓,他沉下身,颀长精瘦的身躯压在她满覆细汗的莹白玉体上,托着她柔软饱满的雪臀,挺动腰身,带着性器缓慢地在腿心间抽插进出。 他很大,顶得很深,深入到最里花心,细致研磨,因此再缓慢、再轻柔,都给她带来灭顶的刺激。 她急促地喘,软软地叫,下身花朵悄然绽放,花瓣淌水,艳丽糜烂地裹着他,热流淋得两人不断碰撞的下身到处都是。 她慢慢适应,于是他捣弄渐急、渐密,雨点一样拍打在花心上,她双手双腿都绵绵地缠住他,仰颈呻吟着,唇齿间泄出细细碎碎的尖叫。 床帏晃得激烈,床架在挣扎中波颤,整个狭小的天地似乎在晃动,跌宕不稳,将她不断抛向高处。 但她不害怕。 因为知道无论被抛得有多高,总会被他接住。 - 这章真的写死我了,不要脸求珠~ 寒冬漠漠 这场悖反人伦的交媾不知持续了多久。 她记得她跨坐在他身上,两张相似的美丽的脸倚在一块儿,耳鬓厮磨,绵长深吻,一边被他抱臀一颠一颠地弄,下体涨潮似的涌液,湿湿腻腻抹在交合处。 还记得她伏在床上,头埋在软枕里,两腿分开,他从身后插进来。海浪无歇无止地推她、拍打她,她在这洄洄的潮水中浮沉,快要溺毙。 他喜欢凑过来吻她,这时候,她悄悄地看他,记住他,他微红俊美的容颜,蒙着汗,像隔雨隔雾时,所见到的一树灼灼桃花。 这一刻,她盼望天长地久,也盼望刹那生灭。 接下来数日都是这么过的。他们一起坐在榻上看书,他看几页,就俯身下来吻她,夕阳漫漠的光斜照在他的眼眸里,一线微光迷离。她伸手抚摸他的脸、他的头发,只觉得下一瞬间,她就要在他的怀中逝去。 流年似水,旧欢如梦,世事漫随流水去,她知道梦快醒了。 梁笙一日睡到很晚才起来,吃过午饭后,和往常一样,她一页一页翻阅着梁煦带回来的报纸,对他道:“今天怎么缺了一页?” 梁煦不知所然地微笑抬头,问道:“是么?可能是刊印的时候出了问题。” 怎么可能。 蒙骗旁人也就罢了,她在报馆做事的,怎么可能被他蒙蔽。 梁笙不作声,直到傍晚,两人执手在江边散步,冬日江风凛冽,夕阳如雾笼江树,烟树凄迷。两人坐在江畔长椅上,相互依偎着,静望黄昏时候的江景。 “报纸缺了的那页,是不是说陆承堂已经被发现了?”她忽地开口问。 他摇摇头:“不知道。” 梁笙扯了扯他衣袖,未生气,只是幽幽叹道:“你何必欺瞒我?我早料到会有这日。其实我原以为我会很怕......” 忽然,她笑开来,双眸晶亮看着他:“但是现在觉得,也不过如此,大抵是因为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梁煦内心隐隐作痛,他深吸了口气,放在她肩头的手轻轻抚摸她的鬓角,微笑道:“嗯。” 江边阒寂无人,一切尘世之事似乎都与他们无关,只有树木萧萧响,和江水拍岸声,响彻于天地。 她握紧他的手,依然是笑着的:“哥哥,我记得这里春天的时候,会开一片桃花杏花,你替我过来赏花,闻一闻花香。还有秋天,我也很喜欢这江边的枫叶,你也要过来看。” 梁煦点点头,举目望天,他不能再听下去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口胀痛得无法呼吸,快要到窒息的地步。 “至于冬天,我们现在已经一起看了,你待在家里少出来,我怕你着凉。”她边说着,边抬头看他,发现他脸色不对,于是敛口不言,半晌才问:“哥哥,怎么了?” 他别过头看她,唇边渐渐带了笑意:“没什么,你压在我肩上太久,有些麻了。” 她忙从他肩上起来,不由得嗔道:“有这么麻么?我给你捏捏。”她伸手用力捏他的肩膀,没想到他脸色微变,极力忍笑道:“嗳?怎么越捏越疼?” 梁笙立刻意识到他是在逗她,一时气急,手捏成拳重重锤他的肩膀:“你又拿我寻开心!” 锤了一两下,她怕真把人锤坏了,只好收回手,赌气不理他。他伸手揽住她,垂下头,温柔地凝视着她的脸,又吻了吻她的头发,心想着,他的妹妹就连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晚上,许是知道陆承堂的消息,她睡得极不安稳,一夜梦魇。清晨听到细微的动静,她突然惊醒,起床惶惶然一看,梁煦在床边,正给衣服系着扣子。 因轰炸伤者过多,医生几乎没几天歇息,即便医院被轰炸了,马上又得到另一家医院继续做事。 看到他,她安心下来,轻唤了一声:“哥哥。” 梁煦见她醒来,皱眉问:“笙笙,我吵醒你了么?” 她摇摇头,手紧紧捏着被子,垂泪道:“我做噩梦,梦见和你分开。” 他停下动作,旋即朝她走来,拨开珠罗纱帐子,把她拥入怀中,轻声道:“别怕,我在这里陪你,等你睡着再走。” 她偏过头,侧脸埋在他的怀里,轻轻“嗯”了一声,复又抬起头,水眸莹莹地望着他。 梁煦见她这模样,不禁莞尔:“要睡觉的人,眼睛都不闭。” 她依旧深深地看着他,低语道:“我一闭上眼睛,就看不见你了。” 他一怔,心又开始泛疼起来,但在她面前,他丝毫不泄露半点伤心的神态,仍旧柔声安慰道:“怎么会,就是你闭上眼睛,我也是在这里的。” “你想想,我们是至亲的兄妹,流着一样的血。不管我们中间哪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都会变成她生命的一部分,和她一直在一起。” 说着说着,他想到什么,停下来,轻声笑了笑:“你忘了么?你小时候说过,哥哥和妹妹,是永远不会分开的。” 她愣了愣,年少往事突地浮现在她眼前,仍是记忆犹新,她不免也微笑道:“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那现在可以放心睡了罢?”他抚着她的脸,指尖滑过她披散在肩头的青丝,梁笙点点头,靠在他怀里,紧蹙的眉毛舒展开来,安心又缓慢地阖上了双目,缓缓沉入甜美的梦境之中。 梁煦慢慢放下她的身子,从她的腰际把被子拉上来,严实地盖好,又小心翼翼把手抽出来。梁笙若有所觉,下意识伸了伸手,但也没有醒来,继续沉沉睡着。 他坐在床头,目光恋恋地在她的眉眼、鼻唇上游移而过,冬日天亮得迟,屋内还是昏蒙蒙的,只有隐隐约约的天光闪烁在她的眉眼之间,似水纹浮动。 他的妹妹,他的爱人。 他的一切。 梁煦忍不住垂下头,在她眉眼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才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开门,走入门外漠漠寒冬,那个没有她的世界。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一个吻。 - 笙妹和哥哥的故事在冬天结束 明天完结章 尾声:远恨绵绵 搬家着实是难事,分不清什么要留什么不留。许静庐替梁笙理着书房里的书,有片书没怎么被翻过,一拿出来,上面的灰尘抖落在空中,呛人得很。 他把那堆书全部搬出来,突然惊讶发现,在这些书后的墙壁里,藏着一只红木匣子,看起来也上了岁数了,或许是光绪年间的东西。 他把那只红木匣子拿出来,拿湿毛巾揩干净上面的灰,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些零七八碎的东西,看不出什么门道。正好戴观澜此时走进书房,他把红木匣子往旁边一搁,问道:“什么事?” “梁笙说,书房里的书就不带去台湾了。” “那这个呢?”他指了指那红木匣子。 戴观澜也不知这是什么,走过去一看,里面装着一些玩具,还有把折扇,蒙着细细的灰,颜色已经泛黄。 他将折扇展开一看,上面写的字运笔流畅,秀逸清绝。身边人里,字能写成这样的,只有一个故世十几年的人。 “带走罢。”他道。 接他们去码头的车已经到门口。梁笙拎着皮箱,从屋檐下走出来,抬眼一望,庭前杏花一夜间尽数开了,人要离去,它却无心盛放,自顾自独守一片红尘。 抬眸的那一刹,她怅惘地盯了片刻,心中最深切的隐痛似重被唤醒,又垂下头,决然地走出宅门,将这片呆了叁十几年的天地抛之于身后。 上车前,她再次回眸望去,但见杏树高出院墙,花满枝头。少顷春风拂过,一时间杏花零落如雨,纷纷飘飞于空中,又坠入无人的院落里。 这座破旧的老宅,在告别了数位死于非命的主人之后,终于告别了它最后一任主人——明天,她将到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的另一头,永别故土,不再回来。 梁笙坐在车上,身后老宅与杏花早已不见,她望向窗外不断变迁的景色,戴观澜忽然给她递了只红木匣子:“走之前忘了问你要不要带这个,还是拿上来了。” 她也没见过这物,有些稀奇地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看。有梁煦替她写的折扇,当时她字写得还不大好,特意跑去要他来写。他当然是好脾气地写好,还一个个字教她。 然后是她绣的手帕,给他做生辰礼物,绣得极为拙劣,秋琳还嘲笑她好一阵,现在她看来也觉得不好意思,但他当时却很高兴。 还有那不小心被她摔成两只的瓷娃娃,不知道哥哥用了什么法子,重新把它们粘好了,依旧是原本手牵手、笑眯眯的模样,就像儿时的她和他。 她把那些物件儿全部拿出来,才终于看清楚,最底下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戴观澜在一旁望着她,看见她屏着气,双手颤抖地从匣子里拿出一本碑帖,信手翻到其中一页,里面夹着一张宣纸,早已泛黄。 一打开,在空中起伏跌宕的,似乎不是陈旧的烟尘,而是星星点点的甜蜜梦幻。 仿佛仍是十六岁,窗外杨柳依依,晴丝袅袅,一切都尚未发生过。少女坐在桌畔,凭窗练字,一字一句写下,当年惹得她心烦意乱的绵绵情思。 ——这个时候,他该从门外进来了,他弯眉对她笑,像树影间落下的疏朗月光,也像春天和暖温煦的太阳。 “笙笙。”他轻轻唤她。 “煦色韶光明媚,远恨绵绵,淑景迟迟难度。年少佳人,如今何处? 深院无人,黄昏乍拆秋千,空锁满庭花雨。” - 终于完结了,最后那首词改了一下柳永的原词,这样能更完美地概括整篇文 谢谢大家能追到末尾,这种虐心文受众很少,数据差到我都想坑了so真的很感谢追文的你们 这篇文有几章真的是边写边哭,大家看文可能没那么直观感受,但是我的脑海里是有画面的,越想越伤心(浸入式写文) 但是我希望,最终能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凄美哀愁的意境,那些痴恋、仇恨、疯狂、绝望和痛苦在悠悠岁月中,都渐渐变为含蓄的哀伤、淡淡的惆怅 所以尾声,发生在哥哥死后十几年之后,妹妹前往远方的这个时段。一切俱已尘埃落定,所有强烈的伤痛,都蒙上了时间的面纱 最后,既然大家都看完全部了,我能不能求求长评呜呜呜~羡慕长评很多的作者 后记:梦魇与癫狂「Рo1⒏news」 这篇文其实最核心的就是兄妹骨科线,我一直觉得乱伦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主题。第一次接触乱伦还是《俄狄浦斯王》,主角越想摆脱乱伦弑父的诅咒,却越是陷入到这样的诅咒当中,并给整座城邦带来了灾难,最后他刺瞎双目,流浪人间。其实梁煦和他是有些相似的。 然后想说梁氏兄妹是不同的悲剧角色 首先说妹妹,因为父亲的残暴、母亲的缺席,她本质是个缺乏安全感且敏感的人,在这种压抑机制下她形成了极端的激情和凝聚的意志,这种激情和意志越被压抑,越容易走向一种毁灭一切、通往虚无的疯狂,或者杀戮。 所以她是那种“漩涡”式的人,将所有人卷入一种病态、扭曲的关系之中。她对哥哥迷恋和依赖,时不时转化为对他的仇恨和折磨。而对父亲、丈夫、小叔的恐惧和憎恨,以及在爱欲中的放纵和沉沦(醉生梦死),都是这种虚无意志、极端情感的体现。 再说哥哥,他本质是个善良干净的人,父亲的恶在他身上激起了作为复仇的恶,他至死都背负这种恶,并因为这种恶和黑暗而厌恶、贬低自己,更是走上自毁之路。 妹妹对于他而言,是暗夜中的光亮,肮脏中的洁净。因此一开始他拒绝妹妹,不是因为性格软弱或者乱伦禁忌,而是出于对自己的厌憎,和对洁净的守护。他弑父、分尸都是出于同样的肮脏-洁净的逻辑:罪恶和肮脏属于他,光亮和纯净属于妹妹。(《俄狄浦斯王》这本书也体现了很强的洁净-肮脏逻辑,主角被视为“不洁之人”) 如果说妹妹对他的爱是痴迷和依赖的话,他对妹妹的爱就是信仰和虔诚,为了她,他可以承担一切恶和毁灭。 最后就用之前发过的特拉克尔的诗《梦魇与癫狂》作结吧(这个诗人和他亲妹是真骨科!) “黄昏时父亲变得白发苍苍,漆黑的房间里母亲的容颜化作石头,而小男孩身上重压着对这个堕落家族的诅咒。有时他忆起了他的童年,充满疼痛,畏惧和忧郁…… 从蓝色的镜子里,飘出妹妹纤细的身影,而他堕入黑暗仿佛死去……血统的罪恶之花此刻银闪闪地映在那孩子的太阳穴上 妹妹岩石般的眼睛,她的癫狂踏上了哥哥朦胧的前额 那一刻,一个垂死的少年,当妹妹出现在破碎的镜子里,黑夜将这个被诅咒的家庭吞噬。” 首发:p○18.space「po18news」 满堂花醉(七夕番外) 其实在日本人手下做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威风八面泼天富贵,手里权力越多的人越可能死,也愈发畏死——这是做副官多年戴观澜的经验。 但陆承胥是个例外。 他自然不会愚蠢到等着人刺杀,不过也不会像其他那些特务,逃过遇刺后吓得浑身虚软,几天深居简出,畏头畏尾地不敢出门。 狡诈,手握重权,又有常人不能及的胆量,所以他常年被列在危险人物的前几号,军统和共党都想杀了他。 连戴观澜都数不清这是第几回刺杀,分不清是自己人还是共党。他麻木地和其他军官抽出枪,挡住身后的陆承胥。 ——这个关头,不能让他怀疑自己的忠心。 心脏沉重地敲打着喉管,震得连肺部都升起麻痛,像落在地面上的子弹,轧轧轧……一片密集的枪响,四周笼着混浊的尘雾,好像有好几个人在嚎叫,但片刻声息毫无,应该都死了。 浓雾散尽,激烈如雨的枪声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一会儿,他们松懈下来,手里还握着枪。 刺客应该都被剿灭了,这边的人也死了一些,他们的尸首横布在不远处的马路边,就是死了,身上还有一部分肌肉在抽搐,好像人还活着。 陆承胥冲着那还在抽搐的肌体打了几枪,冷眼看着血肉纷飞,等人彻底变成碎片他才彻底安心,冲戴观澜喊了一声:“上车吧。” “我受伤了。” 这样密度的刺杀,受伤也实属稀松平常。戴观澜开车载着他回到陆府,梁笙碰巧也在,只是神色冷冷的,立在窗边,看那几个医生忙活来忙活去,给陆承胥上药,嘴里没有一句关心的话。 陆承胥似对她的冷漠浑不在意,转头看向他,吩咐道:“观澜,去给我拿几瓶洋酒过来。” 梁笙这时候才淡淡开口,声音冽若冰雪,带着讽意:“受伤还喝酒,陆承胥,你是真不怕死。” “毕竟今天大嫂过生日,酒自是要喝的。”他继续催戴观澜:“去拿酒吧,小酌几杯不碍事。” 戴观澜忽然惊觉,又到了一年的暮春时节,是该她过生了。 难怪陆承胥不顾被刺的风险,执意要回府。 他拿酒过来,被仆人告知两人去了后府的院落。匆匆前往时,看到他们已经坐在玉兰树下,旧漆栏杆后。陆承胥背对着他,梁笙却歪身斜倚在披了厚软的天鹅绒布的桌边,铁勺舀着云朵似的奶油蛋糕。 她的长发亦如云,披披的散落满肩,垂于电光绸旗袍上,时不时随动作露出衣面蝴蝶的华美花纹,在白日的光辉下翩然若飞。 他垂下头,默然走过去,给两人倒满酒,琥珀色的冰酒液涌入杯中,给莹绿色的杯壁玻璃笼了一层稀薄的白雾。 她的手指拭过那层雾水,端起酒杯,仰首喝了一大口。 陆承胥也喝,他像是丝毫不知道自己受了伤,一连喝了两杯,直到梁笙忍不住出声喊他:“陆承胥。” 陆承胥顿了一顿,握着酒杯,似笑非笑望着她。 梁笙忽然脸上一红,似是气恼,回头又饮了一杯。 她就连恼怒的样子都无比可爱,眼皮和颊边都泛起桃花,薄薄的,轻轻一抹。 戴观澜想起以前梁煦也爱故意惹她恼,有时也无法明了她是不是真的嗔怒,亦或者,只是爱和梁煦玩闹,在等他柔声过来哄她。 她那时候不过十三四岁,无忧无虑,笑着接过他送过的贺礼,道谢后跑回梁煦身边,拉住他长袍衣袖仰首:“哥哥,你看戴大哥送我的礼物!” 梁煦顺着她拉开的礼盒小小一角,偏头往里看,煞有其事对她点点头:“是啊。” 又捏着她的脸说:“让我们笙笙都变得得意忘形了。” 梁笙拍落他的手:“我哪里得意忘形了?” “是,没有得意忘形。”梁煦垂头,指尖摁着她的嘴角:“眼睛都笑没了,嘴巴都到这儿了,自己摸一摸——” 梁笙竭力睁大眼睛:“谁说我的眼睛没了。” 她这娇憨模样逗得周围人俱是一笑,连一贯寡言的戴观澜都不禁含笑看她。 她有些腼腆,把祸全部推到梁煦身上:“哥哥又使坏!明后天我都不和你说话!” “嗯。”梁煦不怕她威胁,施施然说:“那从现在开始,谁先说话谁先输。” 梁笙没料得他真来这套,不可思议瞪着他,看他真开始一言不发了,禁不住气闷,抿着唇不看他。 过了半晌,梁煦抬手,轻柔地抚摸她的鬓发,示弱道:“总归是我先忍不住,好不好?” 梁笙终于转头看他,一对明眸笑得弯弯,笑花儿直浮到颊边,似云破月来:“你可算明白啦。” 她在梁煦跟前,一直是那个率真的女孩子。 被娇惯着,笑不藏,哭亦不藏。 除开笑,有时还被他偶遇到泪眼婆娑地趴在梁煦怀里,用他的衣袖或者肩头擦眼泪。 后来戴观澜再也没见她这般笑过。 哭亦随之,变得悄无声息。 忽又生起流景自伤之感,他把酒瓶放在桌上,悄然退到庭院门边上。 树泄流光,浮宕在饮酒的二人身上,给他们披上一重重暖轻的浓纱,犹在云雾。 陆承胥喝得少了,梁笙却一直在吃酒,直至醉意来了七八分,她昏昏沉沉伏在桌上,随玉兰影子倒映在琉璃面里,如临水照花。 陆承胥轻抚她的脸。 他沾过鲜血、杀人如麻的手此时像在抚琴,或在作画,温柔地淌在她酡红的醉颜上,从眉到眼尾,细致入微地游了过去,无限的爱和怜。 梁笙醺然不觉,甚至认不出眼前人,她偏头,唇蹭过他的指尖,在他撤回手之际轻轻呢喃一声:“别走,别走……” 语调轻软,像丝绸织就的绵密罗网,从头上罩下来,蒙得人晕了头、走不动。 陆承胥动作一滞。 他唇角弯的幅度更大,缓缓垂头,欲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梁笙依旧昏寐,无知无觉地唇瓣轻阖,又念念了一声—— “哥哥。” 陆承胥停在原处。 他脸上的柔情几乎在顷刻间尽数褪去,渐被一种憎恶的颤抖取代,让他整张脸忽崩解如罗刹,露出俊美皮下的穷凶极恶。 他猛地退回去,拎起桌上的酒瓶,把剩余的酒淋淋漓漓灌得一干二净,又手臂一挥,重重丢它在地上,砸得粉碎。 碧绿尖利的粉屑撒了一地,闪耀着如银的日光。 他极少这般失态,戴观澜潜伏他身边这么多年,就见过两次。 再有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是在他遇刺身亡前一天。 他似乎凭空有了预感,整天都怏怏不乐,又搜刮了一列洋酒消愁,佛青幽绿的玻璃瓶身摆在窗灯下,深紫色的酒杯,斑斓的彩光铺满整桌,像夜里尚未熄灭的路边霓虹,透着一股绮丽的凄静。 他给他也递过来一杯酒:“观澜,你陪我喝喝酒。” 戴观澜没有推辞,板正地坐在桌后,毫不犹豫饮下一杯。 两人沉默地酙饮,他突然听陆承胥说:“你有没有想过不干这行。” 他不知道陆承胥话里的用意,正了正色,平静地否认:“没有。” “真的?”陆承胥笑了一笑,眼睛定定盯着他,像要望穿他的心事:“真的没有?” 戴观澜仍然摇头。 他显然对时局动向感到悲观,有些惨淡地笑:“我倒想有天偷偷逃了,和她一起到国外去……” “带上她那只总咬人的猫。” 他的手指转动着酒杯,黄黯的灯下,桌上光影兀自随着回旋飘动。 “结婚,做对寻常夫妻。” 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之至,哑然片刻,又举起酒咽下一杯,涣散的眸光转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有路灯一两只在照耀,后院的玉兰早在一场雨后凋零尽了,寒枝上歇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鸟,哀哀地叫唤。 “但她必然不会答应。”酒醉之人说话颠三倒四,半晌又说出一句否决的话。 稀里糊涂中,他终于想起让他走:“好了,你走吧。” 戴观澜霍然起身,没再说别的话,在深蓝的夜影中离开,又在踏出房间的那一刻,回首望了他一眼。 他知道这将是他和陆承胥最后一次对话,对他最后的印象,这一次,他必定会死。 因为挥刀者是她。 他这回是真的醉到不省人事了,开始喃喃念她的名字。 声音愈念愈小,最末近乎无声。 戴观澜静悄悄地合上门。 狭长的门缝中,目之所及,只余下他凄然的独影,晃动在酒阑人散的房间,慢慢地于这寂寂的春夜中载沉载浮,消隐,然后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