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 故事一吞针1-1游戏 我是陆河,我有病。只要一说谎,我就会打嗝。这是病,谁都没有,就我有。 “陆河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好看......嗝......” “......” “陆河你考得怎么样?” “不太好......嗝......” “......” “陆河你觉得李晌怎么样?” “烂透了。” 这一次许小黎盯着我半天最后嘟囔道“怎么可能?” 什么怎么可能?我不可能说实话还是李晌不可能是个烂人?我陆河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他还烂的人。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撒谎,可以肆意嘲笑我的尴尬,可以把话拧着说故意气得我大翻白眼。 他满嘴跑火车还能淡定自若地扭曲事实......我啥也不是。但凡我被惹得恼羞成怒欲告状,空中都会轻飘飘传来一句“他是弟弟,你让着点他。” 对,他就是个不懂事儿的邻家弟弟,弟弟行为,幼稚可耻。 许小黎突然拉着我的胳膊,皮肤都被印出了手印:“李晌,李晌!”我顺着她自带美男追踪器的目光看去,一眼便看见了李晌。 他站在不远的烈日下,腋下夹着个篮球,另一手抽着烟。 瞧,高叁党从学校解放了,就这么放飞自我。 “别想了,他就是个弟弟。”我冲着他看走过来的方向翻了个白眼。“还有一个月才能正式成年进网吧的弟弟。” “是二十七天。”李晌碾灭烟头,一边走过来一边说。 我和许小黎同时屏住呼吸,我听见这个看见帅哥就流口水的姑娘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气音说:“肌肉.......” 对,我看见汗珠顺着他闪着光泽的肌肤纹理,埋进衣衫的时候想到的词只有“汗臭”。 夏日,篮球,汗臭,李晌,我都讨厌。 我不自觉往后倾了倾,只是李晌本人并不自知,还在靠近,于是我出声提醒道:“你刚抽完烟,离我远点儿。” 李晌脚步顿了一下,闻闻身上的味道,冲我伸手“湿巾。” “没有。”“有!” 许小黎急忙从挎包里掏出湿巾递了过去。 李晌扫了眼包装,也不伸手去接,手背随意蹭了下顺着湿发嘀嗒嘀嗒的汗,“用不惯这牌子。”说着抢过我手里半杯冰柠檬水对着头随意浇了浇,末了还摇摇头,甩了我一脸的水珠子。 “李晌,你有......!”病字还没喷出来,他的身后走来一个打着旱伞的瘦削人影。我就算近视一千度也能一眼认出来他就是高鹤。 我转眼变了个脸,慌忙改口,“你有事吗这位同学?” 在李晌疑惑的眼神中,许小黎垫着脚冲他背后大声地嚷着:“瞎吗!这儿!” 我恶狠狠拧了她一下。 高鹤撑着伞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他一身的蓝色清爽了我的整个世界。高鹤高鹤,永远鹤立鸡群,永远一身干净又清爽的冷调香水的味道,醉得我想喝下他这杯又冷又醉人的佳酿,在我的肚子里滚滚灼烧。 我默默喜欢了他两年,若不是许小黎发现我的秘密,热心牵起红绳,我应该还是会不自觉地假装不在意。 待他走进,我才发现他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袋子里是叁根巧克力可爱多。许小黎毫不客气地抢过袋子,发现叁个冰淇凌不够四个人分。她端着叁个烫手的冰激凌尴尬地看看高鹤,又看看我。 我也没想到这货怎么就过来了,啧。 李晌不可气地接过来:“谢谢小黎姐”在一度变冷的气氛中,他不紧不慢地拨开纸衣,一口咬掉上面的榛仁巧克力碎。 高鹤皱皱眉想说什么,许小黎赶忙把她自己手里的那支递给我:“哎呀你看给孩子热成什么样了。再苦不能苦孩子,来你吃这个。” “她不爱吃巧克力的东西。”李晌咂着黑乎乎的舌头伸手拦下那支冰激凌,又转头看我“是吧?” 为了避免尴尬,我选择沉默。 许小黎为了撮合我和高鹤,拼命创造叁人饭局。 高鹤爱吃巧克力,我从不吃巧克力,吃了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恶心。高鹤没问过我爱不爱吃,我也没提过。现在开口说我不喜欢巧克力,无疑是在打自己的脸。 李晌,他就是来揭老底的吧? 七月流火瞬间冰寒叁尺。 许小黎出声打破尴尬:“那你留点肚子晚上多吃点,陆河,晚上不许迟到听见没。” 我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转头冲那个正咀嚼着蛋卷的傻大个没好气道:“来干什么。” 李晌耸耸肩“我钥匙手机反锁在家了。我爸妈又不在,借个浴室让我澡呗,我现在难受的紧。” “忍一忍吧,反正阿姨今天下班。你再等一会就能回家了。”我翻了个白眼。 李晌住在我家隔壁。他的爸爸是机长,长年翱翔长空。妈妈是心外医生,日夜劳累。 他父母忙得厉害,他也叁天两头被我们家接济吃饭借宿。后来他干脆把自己家钥匙复刻了一份留在我家,以备不时之需。 走在前面的李晌突然停住脚步。 “忍一忍?”他伸出舌头舔舔嘴角的冰淇凌,鼻尖落下一滴汗珠。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里慢慢升起。 “行啊。”话音刚落,他突然俯身把他湿漉漉的脸埋进我的肩膀上一顿乱蹭。 湿漉漉又扎人的短发贴在我的脖子上,肩膀上是他作乱拱来拱去的鼻子,我尖叫出声:“滚啊!!!别把我衣服当成抹布!” 李晌成功完成今日份恶作剧,这才心满意足地站好。我一手嫌恶地把脖子擦得通红,一手在包里疯狂找着手纸和钥匙,“我真是欠你的。”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我的脖子,再把卫生间不该出现的东西全部收拾好。 李晌已经把这儿当成第二个家了,所以时间长了,我家也备着他常用的毛巾洗漱用品。我翻出那堆东西,扔进他的怀里,恶狠狠地说:“赶紧洗赶紧走。” “今天脾气这么臭啊,你着急出去啊?”他懒洋洋地站起来往厕所走着,随手关上了门。 我没搭理他,自行回到屋里化妆。 晚上许小黎的生日趴,临走前许小黎挤眉弄眼的暗号我收到了——高鹤也要去。 “呦,给脸上色呢?”李晌不知什么时候洗完了,随便系着个毛巾就出来了。毛巾不长,却也恰好到他的膝盖。毛巾不宽,却也正好低低地挂在他的跨上,盖住一丛隐隐约约的浓密森林。沿着若有若无的丛林一路北上,连绵起伏的一块块肌肉蒸腾着刚出炉的水汽。 非礼勿视,我赶紧捂住眼睛:“李晌你穿上衣服啊!”。 “今晚有情况?”李晌见我捂住眼睛,不以为耻,反而更加起劲地得瑟地凑过来:“不是吧,不是吧,就你这样?”他抱起胳膊靠在门上,上下打量着我,两只长腿懒懒交迭,毛巾贴着他的大腿侧线勾勒出有力的线条。 “我什么样子?”我放下手,看着李晌眼睛里小小的,好奇的自己。 “化妆前后都一个样子”,他顿了顿,在我期待的目光中补充道“傻。” 他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转身去夹睫毛。 “不过呢,你要是带上我的话,你也勉强能赢几分面子。毕竟有我镇场,蓬荜生辉。” “今天是小黎生日,你没带礼物,想都不要想。” “那我更得去了,小黎姐姐这么喜欢我,她肯定不介意多一双筷子。” 我没搭理他。我陆河今天就是气死,死在街头,也不会带他去。 *** 高鹤扶了一下眼镜,向着李晌友好伸手“你好,又见面了。” 我的脸在白炽灯光下火辣辣的烧着:“你看到了么,他威胁我,如果我不带着他,他就赖在我的床上睡觉嗑瓜子。我根本不想带他来。” 许小黎笑眯眯地看着那边握手的两个男人,摸着我的手安抚道:“不必解释,我懂!不愧是你,还是你懂我!你放心,我今天拼了老命也要把高鹤喝趴下留给你捡尸。”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掏出蛋糕:“这是我做出来的第一个蛋糕,你可别浪费了啊!” “天啊,不愧是你”许小黎惊叹出声。金灿灿,冰爽爽的四方慕斯铺了满满一层厚厚的芒果肉,切面里的夹层也是厚厚实实的芒果。 许小黎爱极了甜品,不吃饭也要先吃一口甜品。我看出她抱着和这个蛋糕同生共死的决心,一会切一块,一会又切一块,一会又对着其他试图染指的叉子龇牙。 直到吃了大半个厚实的慕斯终于把自己噎住了的许小黎终于停止进食。可她是谁,她是噎死也有办法死而复死的小作精。 酒过叁巡,许小黎小手拍着桌子咣咣响:“我提议,玩个老土掉渣的真心话大冒险!” 说着拿起桌上的酒瓶随手一转:“来啊来啊,本我先开盘,谁都不许耍赖啊。” 酒瓶摇摇晃晃,瓶口颤悠悠指向了小黎本黎。房间内安静片刻便哄然大笑。许小黎仰头喝下杯里满满当当的啤酒,当地一声磕在玻璃桌上“都看好了,每轮加一倍啊。” “那寿星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真心话。” “第一次接吻的地点?”?许 小黎歪头想想,小声道:“厕,厕所......” “哦~!”尽管她声音不大,可消息劲爆,足以点炸整个屋子。 瓶子转了几轮终于对准了高鹤。 “班长有没有喜欢的人?” 高鹤伸出手指推了下眼镜,“没有。” “哦!”许小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高鹤,冲我眨了眨一只眼睛:“单身可撩。” 我舌尖卷着冰块滚来滚去,垂眼不语。 瓶子又转了起来,我低头回复许小黎发过来的“!”,想了想回了个OK的手势。 这时我听见李晌的声音:“真心话吧。” 一轮喝下来,大家从游戏里挖了不少猛料,从“初吻地点”到“第一次多长时间”再到“喜欢的姿势”,李晌这个未成年的花朵不但没有脸红耳赤,反而坐在那里如鱼得水般自在地旁听。 他本就高高大大,又长了一副爱笑的脸,凭着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就能不动声色地打进一个陌生的环境。 我知道,这是少有父母陪伴的他在无形中养成了这种性格独自生活。 这是求生手段,也是他独一无二的技能。所以大家看到这个成熟的脸庞,总会忘了其实他还是个披着大人皮的小孩。 许小黎搓搓手:“有没有喜欢的人?”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也想听听八卦,于是放下手机看了过去。我们中间隔着一个烛台,他眼睛里的白蜡灼灼燃烧。“没有。” “哦......”许小黎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眼睛亮晶晶的:“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李晌拿起一瓶酒,替许小黎满上那杯,自己也端起酒杯轻轻一碰:“这是下一次的问题。” 话音刚落,几个在坐的女生也跃跃欲试,桌上的酒瓶不一会便被转的晕头转向,不分南北。 只是没一会儿,命运的枪口就对准了我。 我暗暗向许小黎递出眼神求助。 许小黎回递我一个眼神,示意get。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地说:“哎呦都选真心话多没意思是吧,咱不如从这一局玩个大冒险。” 我接过她的话头,故意推了她一下:“就你聪明改主意。” 你可太聪明了,妙啊。 透明的瓶子在她的指尖咯咯点点头,许小黎说:“要玩,就玩个大的。这轮输的人就玩个传纸巾,掉在哪里就喝几倍的酒啊。”话音刚落,起哄和尖叫连成一片。 以游戏的名义去隔着一层薄薄的纸轻吻心里最隐秘的关系,这就是游戏最暧昧,也是最刺激的地方。 一轮游戏下来,高鹤和我都被“不幸”地选入了游戏的大队。 高鹤叼着面巾纸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弯下腰的时候,我又一次闻到了让我耳根充血的冷调木香。 人间有很多味道,让我贪恋又着迷。大雨倾盆后的草木,冰雪初临时的泥土,花苞刹那绽开的花蕊......他就像是夏夜捉不住的凉风,穿山过海,我却想贪婪地捉住他所有的味道。 我按着他的肩膀,踮脚凑近他的鼻尖却不做动作。我想趁机贪婪的捉住这个难得近身的机会。“干嘛呢,动作快点。”后边的人不耐烦地催着。 脸上滚烫的血已经蔓延到了脖子,不出意外,许小黎的捂着嘴巴在旁边疯狂抓拍。 我看着高鹤那双寒潭似的深邃眼睛,生怕他不悦,没敢再做什么出格的动作,匆匆咬过那张纸的另一侧转身去交给下一个人。 转过身,我便看见刚刚催命一样欠扁的李晌挂着个被欠钱似的扫兴脸。 他从后边跑这儿干嘛。 我又没得选,只好扬起下巴指指那张所剩不多的手纸,示意他从干净的地方咬过去。 李晌眉毛调了一下。 通常来说,这是他跟我“作对”的前兆。 他喜欢拧着劲儿说反话,或者打定主意不听我的话的时候,就会挑起眉毛。 我的后脑勺立刻被扣上一只厚重有力的大手,那只手把我直直地带去他嘴唇的方向。 那张薄而尖锐的嘴掠过纸巾,直接贴了上来。舌头挑开齿关,卷过一角纸巾,抢完就跑。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李晌冲我坏坏一笑,在我目瞪口呆中一点点把剩余的纸巾吃进嘴里。 我睁圆了眼,还可以直接吃纸?后面人还怎么玩? “李晌,这个不能吃,快吐出来!” 后边一个男生探出头笑嘻嘻地说:“兄弟,等会你要直接用嘴?” 李晌身后的女生羞红了脸,还没等她说什么,李晌把纸团吐进手心,端起桌上的酒杯一仰而尽:“不玩了,我喝酒。” 1-2误解 我转了转僵硬生疼的手腕。 打发巧克力时间太久了,我的手腕便开始生疼。 教我做蛋糕的师傅姓赵,是一个矮矮胖胖的女人,她的脸又白又宽,还喜欢笑,整个人就是个移动的奶油蛋糕。橱窗透明几亮,她做蛋糕时专注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在观摩一件艺术品的出世。 我想起许小黎告诉我,蛋糕,高鹤只买赵师傅家的黑森林,从城东到城西,风雨无阻。 赵师傅切完手头的蛋糕坯,笑眯眯地抬起头问我到哪一步了。 赵师傅知道我手中蛋糕的主人——高鹤的故事。她一边听我絮絮叨叨地同她说了半天他的斯文优雅,他的聪明风趣,一边清理着工作台,所以当她问我到哪一步时,我的嘴巴停了下来。 我们到哪一步了呢?如果那日亲密接触算是突破,那,这一次的生日蛋糕对我来说就是千载难逢的告白机会。 热水锅里滚水沸腾,可可冒在奶锅里了吐个泡,崩出点点星花,我羞红了脸说:“我,我们应该快在一起了。嗝......好吧,我们还没在一起,所以这个黑森林很重要。” “陆河啊,你喜欢他这么长时间,难道都没有告诉过他么?” “告诉他?为什么要告诉他呢?”我吃惊极了,“我觉的蛋糕就已够用心了......” “蛋糕代表心意,为什么还要在上边挂上生日牌说明来意呢?”赵师傅转着蛋糕转盘,手里活不停。 我不知该怎么说心里的纠结。高鹤温柔又体贴,他近在眼前,我却永远觉得他在天边。如果不是期待在作怪,谁又想破釜沉舟打破现状? 可我想要赌一把,赌他个彻彻底底,痛痛快快。要么一败涂地,铩羽而归,要么一飞登天换天地。再做缩头乌龟,我这辈子脱单都没希望了。 “我会说的,这次就说!蛋糕做好了我拿过去。成了就送他吃,不成就拍他脸上。” 赵师傅被我逗得摇头笑斥道:“小泼妇。” 我一边笑一边握住打蛋器温柔地带动热乎乎的可可跟着我转动,眼睛一边注视着透明窗外的来来往往的人。 这些天我总感觉有什么在暗处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到现在还强烈地存在着。可我找又找不到,着实气人。 傍晚,我走在小区黑黢黢的小路上,这种怪异感更加强烈。我频频回头,却一无所获。于是我趁着一个拐弯的功夫,闪身钻进矮丛林,屏息看看到底是哪个胆肥的跟踪我。 暮色戚戚,路灯投进树影,散落一地的碎光。一个老头路过,差点没拽住手里那只狗,直直扑过来狂吠不止。我就这样被一只狗暴露了行踪。 老头临走前不忘叮嘱我别装神魔鬼,下次再吓到狗就让我赔。 我蹲在地上的光团中频频点头,心里却在想着是不是身上奶油味暴露了我。我还蹲在地上沮丧着,眼前一个黑乎乎的裤子挡住了我眼前光线,沿着裤子一路北上,黑短袖,白脖子,白脸,黑头发,黑帽子的李晌低着头古怪的看着我:“你……需要纸吗?” “滚。”我看到他就没什么好脸色。他当我是蹲地不文明呢。呸。 他半蹲下来视线与我持平,手拖着下巴:“那你蹲在这儿干什么?” “一言难尽,”我压低声音说道:“我感觉有人跟踪我。不过......你这一身黑是去做什么?” 李晌不自然地僵了一瞬,下意识摸了摸裤兜,又看到我在歪头看着他,只好摊开手欠欠地说:“去买烟啊。” 我撇撇嘴,就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准备扶起膝盖站起来,谁知李晌拉住我的手腕低低的说:“陆河,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 大脑空白了一瞬,舌尖相触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柔软,酥麻,还有嘴唇上带着点狠劲儿的碾压。亲吻,让人脸红心跳,迷失方向。所幸天色已晚,暮色四合,我逐渐涨红的脸无人察觉。 “并没有。我这个月最近真的在忙。” 他静了好半晌,并没有听到我打嗝的声音,才闷闷道:“那你在忙什么,我家里没人找你开门你都不在。“ 我所言不假,因为我确实在忙于做巧克力慕斯送给高鹤。但是听他这委屈的口音,活像我没照顾好自己的孩子,让他受尽冷待。我抓住重点:“又没带钥匙?” 李晌点点头。 我捂住额头。 人人都夸李晌人小鬼大,脑子好,聪明;性格好,老少通杀。他们是怎么把一个满嘴骚话,忘带钥匙,又没有生活常识的人称作好孩子的? 难道一天借八百遍钥匙,衣服裤子不会洗,一天叁顿蹭叁顿的人和他们说的是那个全才是两个人? 我无奈地冲着依然蹲在地上的李晌说到:“走吧,李大爷。” 李大爷轻轻拉住我的裤管:“小姑娘,帮个忙,我腿麻了。” “......” 李大爷拿到钥匙,正好赶上了家里的饭点。所以。照常是要来蹭一顿晚饭的。他知道老陆和老王同志一定会留他。 果不其然,踏进家门,老陆同志,我的爹,还在厨房里颠着菜锅,还不忘扯着扯大嗓门喊着:“李晌等等!今天有回锅肉,你得给叔叔一个面子尝一尝!”李大爷就这样迎着我不善的目光,“勉为其难”地坐了下来。 李晌吃饭确实斯文不烦人,吃相佳,不挑食,不说话。有时还会和我配合吃完一道菜。比如我吃回锅肉里的肉,他吃里面的辣椒;包子饺子馅饼,我只吃皮不吃馅,他只吃馅不吃皮;西红柿鸡蛋,我吃鸡蛋他吃西红柿......吃饭的时间是我们俩难得能够共享彼此安静的时光。 老王同志,我八卦的母亲大人,尽职尽责地扮演着饭桌上的母亲,负责打破平静,制造氛围:“李晌啊,李大夫又值夜班了?” 李晌点点头,从回锅肉里夹出一块肉放进我的碗里。我毫不客气地咽下那块肉,李晌这才叼走一筷子辣椒塞进嘴里。 老王同志摇摇头叹息道:“那你今年上大学呢,去哪?什么时候开学?老李他们送吗?用不用叔叔阿姨帮忙?” 我夹了一筷子鸡蛋塞进老王同志的碗里:“妈,你可打住别问了吧,人家吃饭呢。” “人家小李整天在家也没人照顾,我这是关心关心人家。人家不像你,整天没个正事儿,也看不见人影。” 我抹抹嘴不服气地说:“我那是兼职!兼职!又能做蛋糕又能挣钱的兼职。再说了,过两天有人过生日,我这不是忙着给人做生日蛋糕吗。” 李晌在我旁边突然转头朝我看过来。 你看什么?我转头去看他,谁知他又迅速低头把脸埋进饭碗,奇奇怪怪的。 奇奇怪怪的行为延续到了第二天,李晌跑到了我兼职的蛋糕店门口来。 他靠在门口的那个电线杆上抽着烟,脚下还零落着叁四个被踩扁的烟头。见我走出来一脸意外,李晌扔下手里那只烟在脚底踩灭,摸过烟的那只手插着裤兜向我走过来。 我愣了一瞬间,不是因为奇怪李晌怎么会来接我,而是因为我想起了从前。 我刚上高一那会,李晌还是个初二的崽子。每天放学硬要背着个书包,穿着一身红白的校服跑到我们校门口等我放学。高中的校服蓝白相间,他一身红色极为扎眼,每每有同学问起,我都统一应付道:“是表弟。” 一次我问他,你每天跑过来图什么?他说,你们校门口的麻辣烫更好吃。 于是为了好吃的麻辣烫,他考进了这所全市排名第一的高中,如愿穿上了蓝白相间的校服,堂堂正正地坐在小吃摊前等我。可是高叁放学时间哪里和高一高二一个时间。披星戴月,不见太阳。高叁是盏永不熄灭的灯,灯下有李晌跟在我身旁的脚步声。春去秋来,日月更替,李晌坚持与我同上学,共放学。 夜路黑寂,我曾感动地问他:“你为什么要起得这么早陪我上学?” 他瞥了我一眼,举起手里的煎饼果子:“新开的煎饼果子铺做的煎饼很好吃。”哦,言下之意还是为了吃。我仍不死心,“那你晚上呢?我十点放学,十点校门口可是收摊了。” 李晌戴上耳机不耐烦地说道:“我在学校学习更有状态。” 岁月似乎不曾改变李晌。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学生时代的记忆。他永远耐心,永远嘴硬,就像现在。 他顺手牵过我的包反手拎在背上,“走吧。” “你怎么来了?” “阿姨托我来接你啊。高新园区这么远的地方,光是回家就得一个小时,你也肯过来。”他随意地挎着我的帆布包,脸上全是被逼的无奈。 “对啊,要学就学最好的,要做就做最棒的。这样的生日礼物才有意义啊。” 他背对着我走在前边,突然停下。冰冷的背影融在天边四起的暗色中只得以窥见轮廓。我看着那头柔软的鬈毛飘摇,好像马鬃般浓密,而这个城市橙黄的路灯在他的头顶点亮,我意识到眼前这个高高的少年不说话的样子又酷又迷人。 “就为了做个蛋糕跑这么远,至于么。” “至于。”我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因为蛋糕的主人对我很重要。” 他突然转过头去遮住即将藏不住的笑意,看着夜晚流动的马路,他嘴巴张阖,半天吐出个“傻”字。 *** 正如李晌所说,我确实很傻,傻的可怜。 我凝视着垃圾桶里尚未拆封的蛋糕盒子,心里突然想起了李晌的那句“傻。”又想起了门里高鹤颤着声的那句高声质问“许小黎,我把你当女朋友追,你把我当什么总往外推?” 不用开门我都能想到里面傻掉的许小黎和丢掉一身淡定马甲的高鹤,两人面面相觑,诡异又奇怪。 若不是我打算提前来了这么一会儿,我也听不到这扇门后精彩至极的一幕。既不必如跳梁小丑版履行今日计划,又免于和这二人相见。一时我也不知是福还是祸,该哭还是该笑。 突然,我想起自己在赵师傅面前许下的豪言壮语,不成功便成仁,我要把蛋糕拍在他脸上。于是我毫不犹豫地从垃圾桶里抱起这个盒子,气势汹汹地朝外走去。 我要回去,我要把这个亲手做好的巧克力蛋糕糊在他脸上,祝他和我最好的朋友甜甜蜜蜜,然后潇洒离开。 然而出师不利,我刚走到小区门口便看见门神一样,搬着把凳子坐在那儿盯着人来人往的的李晌。 他什么时候瞒着我当了小区保安?他这眼神不是保安大叔一样的警惕吧?这明明是警察抓小偷,是老猫捉老鼠。 李晌双手撑在膝盖上,咬牙切齿地凝视着每个行人的脸,一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样子,吓得来来往往的人都要自我打量反思一番是不是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有理由怀疑他被谁偷了东西,或者有人欠他一千万,这人还潜逃了。 于是我走上前拍了拍这位“门神”的肩膀,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混上的保安?” 他猛地转头,回头看清是我的一刹那,脸色从惊愕转为愤怒,又转为压着怒火的冷静,以及一闪而过的委屈?这么精彩的变脸有趣极了。 李晌看了一眼我手里的蛋糕盒,脸色略略阴转晴,拽着我的胳膊把我带到了一个僻静处。男女力量天生悬殊,我挣脱不得。又想到蛋糕拍脸这个任务也没那么急,于是干脆任他拖拉着我,我倒想看看他想搞什么。 他站住深吸两口气,问道:“你去哪儿了?我去接你,你又不在,打电话也关机,你在搞什么?” 我拿出手机疑惑地打开电源键——一动不动。真巧,它没电了。 “好了我知道你担心我,谢谢你了啊,我没事儿。我得去干正事儿了。”我给他亮了亮手里没电的手机,示意他不必担心,转身就往后走。一股力气狠狠地把我拽回来,我抬头便瞧见李晌难看的脸色:“你去哪儿?” 我把蛋糕高高举起到他的面前,“送蛋糕。”送蛋糕到人脸上。 李晌扯着我的手臂死死不肯撒手,我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因血液不通而造成的暂时性麻痹。 可他死死盯着那个蛋糕盒子,一脸难以置信,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就像他身后树上的一片枯叶,欲坠不坠,只等风来摧。 好半天,他不怒反笑,声音平静至极地问道:“送谁?” “高鹤。” 刹那间,他眼里的光芒粉裂得细碎,那片枯叶不堪重负,飘飘然落到了他的脑袋上,他却浑然不觉。 李晌用力挤出一抹讽刺至极的笑,嘴角又尖又利,像是一把镰刀,刀锋尖锐,直指苍穹。 他两腮的肉微微颤抖,说出来的话就跟挤出来似的:“陆河。”我从他牙齿缝里听见自己的名字,这种感觉令我毛骨悚然。他向来没大没小,哪怕小我两岁也从不喊我姐姐,连名带姓,好不放肆。我听过他高兴的,捉弄的,生气的,难过的......就是没听过这么恐怖如斯的,仿佛我的名字是被狠狠嚼碎了,再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他的手就像紧箍咒一样越束越紧我。 “什么日子?李晌你先放开我,我疼!”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起伏伏,好像在拼命压制着怒气。他狠狠甩开我的胳膊,后退了几步,大声地喊着:“今天是我生日,可是没人在乎我,我他妈一点也不在乎。” 哦,对,今天是他十八岁生日。我忘了他和高鹤是同一天的生日。 我的歉意随之汹涌而来,可是我还没来的及道歉,他就转身迈开长腿向前方无人处大步流星地走去,只留下一个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慢慢长夜中。 1-3自作多情 李晌回到家,没有开灯,使劲摔上了门,仿佛这样子便能被谁听了去,心中的一腔悲愤有地可发泄。 然而那个人带着蛋糕去给别人过生日了。 今天也是他十八岁的生日。十八岁,他盼了很久,十八岁,他可以做很多事。 他想起那天陆河吸着热干面冲着许小黎手机里的明星摇手“我可不吃这种年下男。”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陆河嘴里含糊“起码,起码是成年人,这也看着太小了!有十六岁嘛?” 十八岁,本该热热闹闹,本该去大胆的告诉陆河,我今天成年了,你可以考虑考虑我了。 可是家里依然空空荡荡,又冷冷清清。爸爸妈妈因为他今日十八岁的生日特意打了电话又转了好几千。他们曾说,如果他生日那天他们不忙就会陪他,可是还他们还是是一个个食了言。 还有她。 他本以为那个蛋糕属于自己,她会为了他去千里之外的地方,为他认真准备礼物。 他想过该怎么接过那个本该送给自己,带着满满诚意的蛋糕,他甚至想好了该怎么自然而不做作的接受她的好意,然后婉转的提出藏在心里已久的话:“喂,我都成年了,该有资格跟你谈恋爱了吧。”或者更直白些:“看你这么有诚意,你就当我女朋友好了,反正我也不亏。” 他想过千千万万个接过那个珍贵礼物的场面,从动作,到表情,到语言。他设想了无数个对话场景,推翻又建立了无数个表白的措辞,最后想来想去脑袋里也只剩“我喜欢你”四个字。 可是那个包装精美的蛋糕啊,根本不属于他。是他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地脑补。 李晌的脑子里全是陆河的话,一会儿是“蛋糕的主人对我很重要”,一会儿是“送给高鹤”,一会又是“什么日子” 他把脸埋进掌心,彻底陷入黑暗中。 多可笑啊,他居然以为她会为了那个吻终于动了心,会为了他步入成年的生日准备一份辛苦学成后的蛋糕,会因为朝夕相处发现他暗藏的汹涌心意。 他以为,他以为,他以为。最是荒唐人间事,从头到尾,自以为是。 她一定在笑他自作多情,笑他脑洞大开,笑他不自量力。亦或者是,她在捧着蛋糕,向着他人目光流转。 那双眼睛是他年少的梦里的心事,是他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越重要,越要守口如瓶,珍之,爱之。可是那双本该看向他的眼睛,却从未为他停留。她什么时候也能停止流转,回头看一看他呢? 究竟是她不愿还是逃避? 李晌突然没忍住,眼泪顺着指缝,滴滴答答打在脚边的地板上,最后干脆捶着床板埋进枕头里闷声恸哭。 他恶劣又爱说谎,口中说着违心的谎话,心里藏着满腔不知该如何表达的爱意,一边乞怜爱意希望她能懂,又恶胆丛生不满止步于此。被惹恼得憋红了脸的她,伤心流泪的她,无语到翻白眼的她,他都喜欢,所有的陆河,所有的样子,他都喜欢啊。 可她只是和他轻轻一吻,便在他沉浮多年的情海里掀起一个滔天巨浪。风平浪静后,只有他被拍在沙滩上回味着那段短暂光阴,而她早已乘风离去。 他还没有一个机会说出一句实话,便被打入一旁,他怎么甘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黑暗中听到隔壁惊天巨响的摔门声,坐起来抹了抹脸。 他看见窗外的那轮月亮白的像奶油一样,在黑巧克力般的夜色中孤身俯瞰人间。 奶油? 他笑了笑,拿出手机。盈盈白光映在他哭过后平静的脸上,惨白而诡谲。 风雨后的片刻平静,不是意味着狂风骤雨的酝酿,就是日出天晴的希望。 1-4失控 “10个蛋糕?!”打蛋器摔在奶油里,我张了张嘴,抬手指指自己“还都得由我做出来?” 赵师傅点点头,满目怜悯,“也不知哪个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10个我做不完,今天顶破了天也就5个。师父你给我看看客户信息,我看看哪个东西给我添堵。” “客户没留全名,给你看也没什么用。你还不如现在抓紧把正经事儿做了。” 我想了想,擦擦手来到通道口拨通那个人的电话。 得,逃避的下场就是要面对逃避的事。 昨天我细细想过,才发现高鹤对待我和许小黎的差别。这也怨不得任何人,要怨只能怨我没抓紧机会早点正视自己的喜欢,以及那双被喜欢蒙蔽的双眼。 从前我逃避感情,总觉得自己不配,所以错失良机。现在做错了事,被人报复,除了面对,我还能逃到那里去呢? 我啊,不被逼到绝境永远不会正视自己。 过了好久,那头刚懒懒地“喂”了一声,我深吸一口气立马压低了声“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把您那张惊为天人的俊脸扣进蛋糕里,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行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似乎是刚醒不久,还未从我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中回过神。 高鹤终于找回了自己喑哑的声音“陆河,怎么了?” “高鹤你跟我说实话,我昨晚是不是惹到你了?”我这番话不是没头没脑。我和高鹤一个部门,一个班级相处这么长时间,学生里的勾心斗角也不比成年人干净多少。我见过他睚眦必报的手段,也见过他笑里藏刀的算计。因此明白惹谁都别惹高鹤生气。 高鹤叹了口气“陆河,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小气?昨天不过一个玩笑,笑笑就过去了,我何至于到现在还生着气? 这回轮到我沉默了。高鹤再怎么小气,也会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的不爽点。他说不生气是真的不生气,无需多思多想,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人人皆爱伪装自己,表面假大度,背后伪君子。而高鹤偏偏愿意当面做小人。不爽就是会说出来,搞了你,一定会坦荡承认,让人咬牙切齿。 我不能说谎,被迫坦诚。而他的坦诚总令我行影自愧。时间久了,我竟难以区分敬佩和迷恋。 “陆河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我想了想如实交代“有人点名让我今天必须做完10个蛋糕。我在思考我得罪了谁,让人这么恶意报复我。” “10个确实离谱了,又不是没吃过蛋糕。” 这句话平平无奇,却如雷贯耳。我草草挂了电话,跑到前台抢过单子一看——好家伙,李晌这个狗东西派送地址都不带改一个的! “李晌!你是不是有病!你有钱干什么不好订10个蛋糕?10个!还是228一个的八寸蛋糕,10个就2280,你是馋疯了还是有钱没处花?再说你吃的完吗?” 李晌接到我气急败坏的电话反倒是心平气和,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自己的恶劣“没错,我就订了10个八寸蛋糕,我今天就要吃。10个,一个都不能少。少一个我投诉你。” “做个人吧,李晌。你吃不完,我也做不完。你别这么冲动行不行?” 李晌没接话,直接挂了我的电话。 我把盆盆罐罐磕在桌子上震天响,手里的打蛋器搅得奶油飞溅。我一边砌墙一般使劲抹着奶油一边忍住跑出门买一包泻药撒进去的冲动。吃,大口吃,撑死你。 日落西山,收之桑榆。我打了一辆车,在司机的注视下拉着脸报出地址。10个没做完,我带着气糊弄完了五个。 吃,吃,给我吃!吃不完我就把你的胃剖开再把剩下的塞进去! 也许是我的脸色差的吓人,也许是蛋糕盒子摞得太高有点扎眼,司机师傅终于在第五个红灯的时候,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姑娘这是送货吗?怎么这么多蛋糕呀” 我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对,送货。” 司机吸吸鼻子“这奶油味儿真重啊。”车里灌着浓而甜腻的奶油味道。这味道初时闻着身心愉悦,甜美又有趣。时间久了就会生理性恶心,油腻不适。我日日闻着这种味道已经度过了不适期。司机师傅默默关了空调打开车窗,还车内一片冽冽作响的自然风。 下车后,我吐出飘进嘴里的头发,在司机的注视下拿出手机,笑容标准,语言规范:“李先生您好,您的蛋糕已经送达,请您签收。” 司机一骑绝尘离开后没多久,我的客户李晌,李先生踩着脚下的影子慢慢踱步而来。他悠悠地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看五个蛋糕盒,脚尖轻轻踢了踢最下边的那个,声音略略不满:“怎么就五个?我不是订了十个吗?” “十个?你能吃完这五个我跟你姓,哎,你别走......”我还没说完,李晌蹲下搬起盒子,一言不发地先行离开。 我刚有个脾气要发,又猛然想起昨天忘了人家的生日,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咽回去。 李晌转开钥匙打开门,冲着屋里扬扬下巴示意我先进门。我回头望了望贴着桃符的自家红门,又抬头看了看神色淡淡的李晌,抬腿迈进了客厅。他再怎么不对劲,我也谅他不敢把我怎么样。就算他想怎么样,我爸妈还在隔壁呢。 实际上呢,他进了门后,并没有搭理我,只是专注的忙着自己的事,拆蛋糕,分盘子,摆叉子,插蜡烛。插上叁根蜡烛后,李晌摸了摸口袋,又起身去房里摸索着什么东西。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客厅墙壁上挂置的摆钟声音清晰可闻,而里屋是他在悉悉索索翻找着什么东西的声音。 我坐在沙发上凝视着眼前这份插着蜡烛的蛋糕,心里忐忑不安。比起他阴阳怪气或者冲我失控发怒,此时的蛋糕还有他的无声让我不知所措。我的屁股刚刚离开沙发不到一毫米,警告接踵而至:“坐下。” 我放下屁股。 拖鞋格拉格拉地拖拉着地板,紧接着,随着啪的一声,一切归于黑暗。 “李晌?别关灯......” 又是咔哒一声,黑暗中一束小小打火机火苗升起,弯了弯腰,慢慢地,一个一个亲吻着蜡烛。顷刻,叁根蜡烛头上竖起了火光,橘明的火光照亮了茶几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在李晌眼中熠熠生辉。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蜡烛,却一言不发。 此刻,我隐约明白了他要做些什么。 他要补过生日。 倒是我忘了李晌向来如此。 他喜欢的东西,想做的事,一定都要得到,一定都要做。即使当时得不到,做不到,他也一定会记在心里,日后寻个机会继续得到,继续完成。 他12岁时,看上一双篮球鞋,叔叔阿姨不肯买给他。他便硬是使劲攒下零钱和奖励,很久后才买下了那双早已过时的球鞋。 老师说他英语不太好,偏科,从此上学的路上,单词本从不离手。18岁的我的耳机里是霉霉和JJ,他的耳机里是BBC和VOA.我躲在被窝偷看小说漫画,他大半夜还看着经济学人和泰晤士报。所以他英语回回几近满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就是个钻牛角尖的孩子。他一边说我不在乎那双鞋,一边默默攒钱,哪怕那双鞋已经成了不值钱的过时货,他也要亲手取得。 他一边说英语有什么好学的的,一边把时间里塞满英语。 他总是口是心非,热衷撒谎。他说不在意不在乎,转头揣着不甘伺机而动。 何苦呢? 烛光攒动,墙上的影子晃得不真切,分不清是谁在摇摆。 我回过神,坦坦荡荡的看着他的双眼:“生日快乐,李晌。恭喜你成年了。” “还有呢?” “还有?祝你万事胜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不是这个。”他突然打断我。“陆河我知道你在装傻。”雀跃的烛光带不动他沉沉的面色,“你答应过我的,你都忘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我答应你什么了?” 一滴烛泪顺着笔直的蜡烛慢悠悠地淌进蛋糕中。 李晌看着那滴烛泪,垂眸不语,像是在冷冷自嘲,又像是在认真思考。没一会他抬起头看着我神情认真道:“5月23日,晚上8点半,是你亲口说,不予考虑未成年做男朋友。我现在成年了,你想赖账?” ?????? 从小到大,甭管谁见了我,都要夸我一声:“你脑子跟照相机似的”。然而此刻,这个照相机一片空白无法读档,甚至查无此话。我只好尴尬地打着哈哈:“哈哈,啊,是吗。你记性真好,我都不记得了。” “陆河!”这下他死死捏紧了拳头,猛地砸上了红木茶几,发出“砰”的一声响声。茶几敦实厚重,不易倾倒。饶是上好的百年红木,现在也被锤得发出微微嗡鸣。 “你从来就没把我当回事是么。”不知是因为他突然拔高的声音还是茶几余震未消,蛋糕上的火苗跟着打了个战。 他的愤怒爆发的突如其来,好好的气氛被破坏的一干二净,我也没了陪他补过生日的歉疚之心,现在只想拔腿就走。 于是我站起身来,俯视着他道:“我走了。今天你状态不对,改天再说吧。” “改天又是哪天。明天?后天?还是你再忘个一干二净?陆河,你屡次叁番耍我也要有个度。” “耍你?”我扬高了声调,“我怎么耍你了你倒是说清楚。” “刚上初一开学第一天,你早上说接我一起走,转头就把我忘了个一干二净。我在门口等你等到八点多才敢走回家,你倒是一个人先回了家。” “初叁中考结束那天,你说等我考完,让我陪你去游乐场坐过山车。我晕车药都买好了,结果你约了别人。” “高一我好容易考进了你的学校,能跟你一起上下学,你早上从不喊我,都是我拼着命早起,竖着耳朵听你家门的动静跟你一起出门。” “你上了大学后说好带我参观校园,明明就在同一个城市,你哪年履行了承诺真正带我去一回?你有那么忙吗?你比我这个高中生还忙吗?” ...... 他那边倒豆子一般地细数着我的过错,我这边听着越发沉默。 他说的这些往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沉默并非因为被捉到错误而感到心虚,而是因为那些场景历历在目,对我来说却是稀松平常之事。李晌总爱正话反说,他似乎把这种口不对心的别扭当成了一种乐趣,每每我猜错他“不要,不用,不去......”背后的真正意思,他更是免不了一边说着阴阳怪气的气话,一边冷着脸暗示我得主动哄着他。 “他是弟弟。”这句话不仅仅是一番警告,更是对他言行的精辟总结。因此,每每他又开始了诸如正话反说等“弟弟行为”时,我便知道他又犯了冷脸求哄的毛病。 “行了行了。”我出生打断他。刚说自己成年了,我就没见过这么记仇的成年男性。“都是我的错行吗,我错了行不行。” “你哪里有错,你没错,是我错在对你期待太高。” 我揉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不想与他争吵。于是我看着燃烧的所剩不多的蜡烛,指指蛋糕道:“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你赶紧吹了蜡烛我好回去。” 他骤然闭嘴,嘴唇哆嗦了半晌,声音苦涩:“闹了半天,你根本没懂我的意思。”然后像是突然魔怔了一般,突然嗤嗤笑出了声。 烛光越来越弱,客厅里越发昏暗。我听着他干哑的笑声心里越来越沉。 他也不知在嘲笑着什么,咧嘴一个劲儿地摇着头,直到笑够了,才站起身朝我走近。“陆河,我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他一边说一边步步紧逼着我退回沙发。“我说的是你不在乎我,你却觉得我无理取闹是不是?” 我按住砰砰狂跳的胸口,强装镇定:“我没有不在乎你。你说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我都记得。明明是你不着调,一边口是心非,一边还想让我去猜中你心思,猜不中还要哄你,你说你这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 不知哪里来的妖风吹灭了蜡烛,客厅猝不及防地陷入了黑暗。一片浑热的气息猛地拉进,下一秒,我便被一股力量狠狠地塞进了沙发的凹陷中。我顺势一倒,腿还没来得及挣扎一下,一双硬邦邦的腿牢牢夹了过来。 “李晌!你干什么!” “干什么?告诉你什么叫无理取闹!” 话音刚落,一张毫无温柔可言的嘴胡乱吻了上来。相比上一次游戏里带着几分故作镇定的挑逗和青涩的试探,这一次他目的十分明确,快速又狠戾——哪怕是咬也要撬开我紧闭的嘴。 “放,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他便已经狠狠按住我的手腕,趁机狠狠钻进来勾着我的舌头一起回忆那场游戏。 刚刚还势如破竹的狠厉的气势他仿佛重温旧梦,又像在仔细探索,卷着我空无一物的舌头,感受着上面麻麻小小的颗粒,缠着抢着往他嘴里细细吞着。他贪婪而满足的吮吸声,啧啧湿漉,在这黑暗狭小的空间里逐渐烤着两个人逐渐升温的心跳。 碾啃了一会,这张嘴开始转而进攻其他地方,先是抿紧的唇角,然后是鼻翼,侧颊,耳垂......我的耳后颈侧随着湿儒的吻渐渐升温,身上也不受控制的轻轻颤了颤。 不知何时,那只扣着手腕的手,掀开了那层碍事的衣角,寻着我的腰后的凹陷处,手掌滚烫地揉捏抚摸,似要把我高高顶起的腰带离沙发,迎向顺势压下的他。 当然,如果那只手没有贪婪的向下拽我的裤腰,我也不会动牙啃上去 一声吃痛的嘶嘶声瞬间把旖旎的气息打破得一干二净。 我摸了摸嘴角落下的细细涎丝,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呼哧呼哧喘气声。 啊,一切都失控了。 1-5离谱 一切都在顷刻间脱离了我的预期,冲出轨道,崩溃瓦解。 不能再这样失控了。 这不是我认识的李晌,我要逃离这里。 我一脚踹开他的腿,坐起身。客厅里灭了灯,一切昏暗的看不清,我只得凭着方向感向门口摸索过去。 “别走。”一双铁臂从我身后牢牢地捆住我的腰向后一带,我便坐在了那硬邦邦的腿间一动不敢动。李晌的鼻子拱进我后颈的发间吸着我的热气,鼻尖拂出的冷气一阵一阵吹着我的发丝起起落落,痒极了。 “别走。”他在我耳边低低地喃喃着,埋进发间的声音听着不真切,轻飘飘,朦胧胧。 “李晌,我爸妈就在隔壁,你别逼着我喊人。”我试着使劲解开他捆得死死的手然而并未能成功。 他不说话,只是把手臂收得更紧,力量大的好像要把我塞进他的身体里。滚烫的胸膛紧紧地贴着我的后背,我们隔着薄薄的夏衫传听着对方渐进不安的心跳。 李晌埋在我的背上的脸一动不动,直到一滴带着湿意的泪贴着发丝流了下来,我心里一颤。 这是,哭了? 背后紧贴着我的那个人战栗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我竟然听到了他从鼻子里发出的抽泣。 “李晌?”我试着微微偏过头想要去拉开台灯一看究竟。 “陆河,”这回他真的带上了哭音,我后领湿意渐渐扩大“你就不能哄哄我。”他一边在我的背上蹭着眼泪,把我的衣服当成一块抹布,一边声音含混:“你明明什么都懂,却非要装糊涂。” 我哭笑不得地僵着身子道:“拜托,是你口不对心好吗?你但凡诚实点,我都不会当你在耍性子。” 我的语气听起来诚恳又认真,我自己都信了。于是我趁他没说话,试着商量道:“要不,你先放开我?” 这种被人搂在身前的姿势太过暧昧,让我不由得把自己比成一个大型抱枕需要给身后那个可怜又委屈的孩子一个拥抱。 一切都在顷刻间脱离了我的预期,冲出轨道,崩溃瓦解。 不能再这样失控了。 这不是我认识的李晌,我要逃离这里。 我一脚踹开他的腿,坐起身。客厅里灭了灯,一切昏暗的看不清,我只得凭着方向感向门口摸索过去。 “别走。”一双铁臂从我身后牢牢地捆住我的腰向后一带,我便坐在了那硬邦邦的腿间一动不敢动。李晌的鼻子拱进我后颈的发间吸着我的热气,鼻尖拂出的冷气一阵一阵吹着我的发丝起起落落,痒极了。 “别走。”他在我耳边低低地喃喃着,埋进发间的声音听着不真切,轻飘飘,朦胧胧。 “李晌,我爸妈就在隔壁,你别逼着我喊人。”我试着使劲解开他捆得死死的手然而并未能成功。 他不说话,只是把手臂收得更紧,力量大的好像要把我塞进他的身体里。滚烫的胸膛紧紧地贴着我的后背,我们隔着薄薄的夏衫传听着对方渐进不安的心跳。 李晌埋在我的背上的脸一动不动,直到一滴带着湿意的泪贴着发丝流了下来,我心里一颤。 这是,哭了? 背后紧贴着我的那个人战栗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我竟然听到了他从鼻子里发出的抽泣。 “李晌?”我试着微微偏过头想要去拉开台灯一看究竟。 “陆河,”这回他真的带上了哭音,我后领湿意渐渐扩大“你就不能哄哄我。”他一边在我的背上蹭着眼泪,把我的衣服当成一块抹布,一边声音含混:“你明明什么都懂,却非要装糊涂。” 我哭笑不得地僵着身子道:“拜托,是你不对劲好吗?你但凡跟我坦诚点,我都认真对待。” 我的语气听起来诚恳,又认真,连我自己都信了。于是我趁他没说话,试着商量道:“要不,你先放开我?” 这种被人搂在身前的姿势太过暧昧,让我不由得把自己比成一个大型抱枕需要给身后那个可怜又委屈的孩子一个拥抱。 我的话音刚落,不知又哪里惹恼了他,他直接张开嘴狠狠咬上了我的耳垂。门牙上下切磋,犬齿轻刺慢揉,我猝不及防地叫出了声,一声似嗔似娇的呻吟转瞬即逝,羞得我急忙捂住了嘴。 这声呻吟让他微微放开了牙齿,转而换成湿软的舌头,一会绕着轮廓玩耍打转,一会舔舐软肉上凹下的齿印。我不知他哪来这么多的技巧让我大腿战栗,浑身无力,我只知道他此刻拿捏我的“叁寸”细细把玩与口中,连筋道的耳骨都要亲自品尝。 腿间陌生的痒意和臀下蠢蠢欲动,正在苏醒的东西让我清醒起来——逃! 我拧着身子恨恨警告道:“李晌你再不放开我,我可真喊了啊。” 李晌吐出那只被含的湿漉漉的火红耳垂,无所谓地在我耳边说道:“喊吧,陆河,你使劲喊,最好把叔叔阿姨都喊过来,让他们知道我疯了一样喜欢你。” “你说什么疯话?”我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心头狠狠一跳,比刚刚刚奇怪的感觉袭上心头。这种认真的语气反而让我想起“狼来了”的典故,心里一时无法判断“狼”是不是真的来了,只想转身开灯看看他的表情。 李晌抬手抹抹眼泪,吸了吸鼻子。情绪稍加稳定后,他似嘲非嘲道:“我说违心话的时候,你嫌我不够实诚。如今我说了一回真心话,你反倒不信。好。好极了”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后,伸手一拉,沙发旁的那盏鹅黄的台灯照亮了客厅茶几的这一方小小天地,茶几上的蛋糕也披着暖色的橘光。 身后的热墙骤然消失,李晌松开手坐在我的旁边,拿起桌上的盘子和叉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了奶油。 他逆光而坐,让人只得看清被金光勾勒的轮廓。只见他大口吞着奶油,嚼也不嚼,灌了满嘴鼓鼓囊囊后,硬生生喝了下去。我盯着他上下艰难起伏,痛苦吞咽的喉结,嗓子跟着一阵难受,仿佛他咽下的不是奶油,是扎人的针。 我实在琢磨不透他起起伏伏的情绪,看着他痛苦的吃相,我抿抿嘴,小心翼翼地问:“这么难吃?” 李晌吃了一块夹着黄桃肉的蛋糕坯冷冷地说:“ 对,难吃死了。” 他这熟悉的阴阳怪气的语气一出来,我便知道熟悉的李晌又回来了,下意识顺着他的意思开始反向理解:蛋糕还行。 他又叉了大块奶油卷进舌头里含下:“这么难吃的蛋糕也能送的出去,也不知道高鹤吃了会不会中毒。” 我气的去抢他的叉子“那你还一口气买了十个,不爱吃你可别给我吃了!” 李晌抬起手臂微微阻挡我的靠近,另一只手的叉子根本不停,专门刮着上头腻死人的奶油吃,这口还没咽下去,下一块又塞了进来。他一边努力压着着几次翻涌上滚的喉头,一边握着拳头往下咽。 我吓得惨白了脸:虽然我说过,他敢吃不完我就亲自灌下去。可当我亲眼看着比我还不要命的架势时,不得不反过来担心他。 “我说过能吃10个就一定会都吃完,而不是像你一样不讲信用。” “我都说了这不是信用的问题,”我下意识想去反驳,明明是他叁番两次的口不对心导致了我的误解,可是话溜到了嘴边又变成了“这是我的错,你别吃了,我看着怪难受。” “你用不着道歉。你是谁?你是从不把我放在眼里的陆河啊,你是对着别人和颜悦色却不肯给我好脸色的陆河啊,你是把自己当姐姐,从来没把我当回事儿的陆河,你是不能说谎却骗得我好苦的陆河!” “你能好好说话吗?” 李晌咽下嘴里的奶油,抬起布满红丝的双眼,神情翳翳道:“对,在你眼里我就是满嘴谎话不靠谱。可你觉得我会在意你的看法吗?”话还没说完,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喉头剧烈翻滚,手里的叉子也掉在了地上,即使是这样,他也没停下那张逼逼叨叨的嘴: “我偏不!我就喜欢吃奶油,我就是讨厌你,我不在乎你忘了我的生日,把应该给我的蛋糕送给别人。”他咬牙切齿地说完就跌跌撞撞冲向厕所,我也吓得赶紧跟在身后去一探究竟。 可是他却把我拒之门外,一个人独自面对。 厕所门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呕吐声。呕吐声断断续续却持续良久,就在我怀疑他是不是把胃都吐出来的时候,厕所里突然归于安静。我的眼皮一跳,赶紧拍门:“李晌?李晌你没事吧?” 一阵冲水声后,李晌惨白着脸拉开了门:“没事儿。” 说着没事儿的人晃了晃,捂着肚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打滚抽搐。 我见他面色苍白有虚汗,终于夺门而出拍响了自己家的门。我惊恐地抖着嗓子尖叫道“爸,妈,救命!”手里砸门不停。 都要出人命了还能说没事儿?他嘴里有没有一句大实话? 1-6今夜无人逃h 也许是我声嘶力竭的呼叫声太惨,楼下的邻居都开了门,也许是我被吓哭的脸太过吓人,在大家手忙脚乱的一通忙活后,李晌被我们送进了医院洗胃开药。 我叁言两语把一晚上繁杂的诸事概括成为,他吃下过多的奶油蛋糕。 后来闻讯赶来的李大夫——李晌的妈妈告诉医生李晌乳糖不耐受,我也着才知道这位大爷作死狂吃了那么多的奶油,差点像是喝药自杀。 李晌的父亲最快也要明天才能飞回国内,而他的母亲闻讯赶来时,李晌已经清醒得差不多,正一口一口地喝着热水。我们见到李晌的母亲穿着白大褂匆匆赶来,便默默退去,为他们合上了门。 李晌与父母聚少离多,所以当他看到他的母亲出现时还是愣了一下。门缝合上的一刹那,我还是听见了里头李医生对着蒙头装死的李晌轻言细语地问道“你怎么回事,你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吃奶类食品。” 不由得心生怜悯。李晌到底还是个需要陪伴的孩子,再怎么闹腾,也不过是求得一个关注。只不过这种方法也实在过份。 带着歉意还有说不清的关心,我拽着老爸老妈轮流看望了几次病号李晌,带着热粥匆匆来匆匆去,就是不留任何与他但单独相处的机会。 也许是叔叔阿姨这几日在往医院跑得勤快了些,谁都能看得出来李晌愉悦的心情,真个人好像也有了说不清的变化。 比如今天这日,他远远站在蛋糕店门口的那颗杨树下,烟头明明灭灭,见我背着包走了出来,李晌掸掸手里的烟头,随手扔到了地上,向我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李晌本就生的高大俊朗,这一笑像是风过松林,清俊舒朗。我越发觉着他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你,你身体好些了?” 他一边伸手拿过我的帆布袋背在肩上,一边答道:“好多了,所以我就赶紧来接你下班了,走吧。” “哦,谢谢你了。不过今天是我兼职最后一天了,过几周就要开学了,我也得准备回校了,以后就不麻烦你接我啦。” 李晌与我并肩缓行,听完此话,他静了一会儿说道:“不麻烦。”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做我想做的事,我不会觉得麻烦。” 今天他没用阴阳怪气的语调,我反倒有些不习惯。我暗暗骂了句自己贱骨头,又突然想起那晚的荒诞后,我们俩确实很久像这般单独接触过了。 我说不清自己是在害怕亲眼看着他不要命的吃下奶油时的心悸,还是在避免回忆那晚他执意的亲近。 如今我见到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沙发上的那个几近掠夺的吻和耳垂上滚烫的齿印。 我偷偷撇见他放松的嘴唇表情,不由得悄悄松了一口气,又暗暗怪自己的多心。于是我假装看着路边掩饰自己的尴尬和紧张, 不知什么时候,街边卖着粘玉米的阿姨点亮了头顶的灯泡,保温箱上的“粘玉米”叁个红色大字立刻鲜明起来;街头的羊肉串烤炉支起了架子,一阵阵羊肉的膻香混着孜然和辣椒面,冒着滋滋的油光和熏烟在碳炉上翻来覆去;我最喜欢的奶茶店依然排着长长的队,有一个女生抢过男生喝过的奶茶不客气地牛饮一通,大发慈悲留了个底,这才打了个嗝还给了人家,流光溢彩的广告牌匾照亮这个烟火人间,我不由得笑出了声。 李晌见我笑出了声问道:“什么事这么好笑?” 我咯咯笑道:“刚刚看到一个女生骗那个男生只喝一口,结果最后真的喝了好大一口,只给人留了个底。叁分之二的奶茶,硬是被喝得只剩了个底。哈哈哈......” 李晌似乎也想到什么,嘴角向上扬起:“我记得,你也有骗我煎饼只尝一口,薯片只吃一口,奶茶只喝一口,你的一口得分量也确实同她不差上下。” 我老脸一红,梗着脖子辩道:“没,没有的事,嗝......” 他窃窃地笑起来,最后竟放声大笑,笑声引得路边垂头烫着米粉的老翁抬头看了过来。 我瞪着他警告道:“再笑我就不客气了。” “行啊,别客气。”说着,李晌突然站住脚,张开胳膊做拥抱状:“来,我任君采劼,你最好用力些。” 我听着这直白的虎狼之词抱紧了胳膊警惕道:“你不会是......奶油进脑子了吧?” 谁知道他竟然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对啊。”没有挂着包的手臂顺势搂了上了我的肩膀。 大庭广众之下,我浑身僵硬地去推开他,李晌突然收紧胳膊把我身子一捞,低头附在我的耳边说道:“躲?你还想躲到哪里去?” “没......嗝.......” 李晌勾勾嘴拉长了调子道:“啧啧啧......要不是我爸我妈昨天去你们家坐了会客,我倒以为你回校了呢。” 我不由得想起昨日登门拜谢的叔叔阿姨。 老陆同志不顾我妈的眼色,毫不客气地拍拍胸脯道:“有啥可谢的,家里也就多了个省心的儿子夸我老陆的做饭手艺。你们别走啊,我正好炒俩菜你们尝尝。”说罢转身冲进厨房,生怕来不及。 叔叔阿姨正在推托之时,我开门看到客人坐在沙发上偏头看着我。 于是母上大人喊我赶紧给叔叔阿姨沏茶,她则转身进了厨房去切水果。 脱下了一身白大褂的和机长制服的叔叔阿姨看起来平和近人。 倒是我握着热水壶的手却汗津津打着滑。 叔叔阿姨一点也不像李晌般刁难,除了柔声问几句我的近状和打工的蛋糕店,再无其他。 我暗暗松了口气,生怕他们找上门让我赔偿他们儿子的医药费。 叔叔阿姨还是没有留下吃一顿饭,临走前,李阿姨摸了摸我的头发,欲言又止,倒是叔叔爽朗地笑道:“小陆啊,我们家李晌那小子给你们家添麻烦了,以后他再欺负你,你就给叔叔阿姨发微信听到没。” 于是我交出了我的微信。 他们只是短暂地坐了一下,像是专门来看看我,目的达到了,便消失在隔壁。 我转头问李晌:“叔叔阿姨昨天说要搬家,你们去哪儿?” 李晌看了我一眼,眼角似是带了些笑意,拉起我的胳膊,向着倒数的绿灯奔去。直到我们放缓脚步,他才慢悠悠地说:“我要上大学了,家里估计要空着了,所以我们家干脆换了个离我妈医院近点的房子这样也方便她回家休息倒班。” 上大学? 我猛然想起,李晌已经是个准大学生了。暑假何其漫长,而我还没问一问他去了哪所大学。“你去哪个大学?什么时候开学?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暮色温柔,华灯明亮。李晌面容嘴角一直噙着丝笑意,听完了我一连串的问题,好一会儿才懒洋洋地回答道:“不告诉你。” 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切。 李晌还是那个李晌。我可不指望他这张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我不再与他说话,戴上耳机调高音量,屏蔽他和这个世界。 “谁说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唯一的结局就是无止境的等。” 汽车向着回家的方向缓缓驶进,身后的蛋糕店仿佛还飘着糖精发酵的味道。 “谁说爱人就该爱他的灵魂,否则听起来让人觉得不真诚。” 汽车停站时,车内明灯升起。镜子般的玻璃窗上映着我们的模样,我瞧着窗上的他,他瞧着窗上的我,我们一动不动。直至灯光再次熄灭归于黑暗,那道目光却依然存在。 “我真想有那么的单纯......” 身后的李晌突然拽住我的衣服,我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他指指自己地耳朵,示意我把耳机摘下。 我摘下耳机,抬头看了看还有半层就到的门口,开口道:“什么事?” “我明天就走了,你不打算跟我好好告别么?” 我微微睁大眼睛,“明天?这么快?李晌你太不够意思了吧,明天走现在才告诉我?” 我站在楼梯上却只能和他勉强平视。他一步一步走进,低低笑道:“你一直躲着我,手机拉黑我,我怎么告诉你,嗯?” 我边退边反驳:“我才没拉黑你……嗝!”打嗝声出卖了我,我赶忙捂住嘴,后退了一步。 李晌长腿一跨堵住了我的后路:“是不是我不去蛋糕房蹲你,你就打算一直躲下去?你躲什么?” 身后楼道的灯光啪地一声亮起来,我们俩的影子糊在墙上,难分彼此。 滚烫的鼻息近在咫尺,身后冰凉的栏杆拦住我的退路,告诉我无路可退。 我无法说谎,我热衷逃避。我讨厌赤裸裸被剥光于人眼珠之下,避无可避的感觉。所有人都可以撒谎,可以伪装,我却只能赤条条任人观摩我说谎后的尴尬。越是在意一个人,我越是不想出糗尴尬。 从前我不敢正视高鹤与许小黎的情愫暗生,如今想来,叁个人的约会哪里看不出谁才是那个灯泡? 现在我也不敢面对李晌,从他打破距离的那一刻起,我便明白,这便不是孩童的游戏,而是一场成人的逐鹿之战。谁追谁跑,一目了然。 我惊恐于他带来的直面的攻击,亦沉醉于他暧昧的唇舌交战。夜深人静,仔细思量之时,我才明白自己被卷进了一股汹涌的情潮。 这股清朝初时风平浪静,直到海潮升起,它便携着埋藏已久的汹涌翻滚而来,吞食天地。 它想把你拖进深海,在它深不可测的怀中同他共沉浮。可是潮来了,我却缩回了试探的脚。 我避开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是对自己喃喃说道:“你都说了你那么讨厌我了,我也惹了这么大麻烦......” 他嗤笑一声,两只手突然捧住我的脸,逼着我与他正视:“你明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就像我可以吃奶类一样荒唐。” 他坦坦荡荡地吞噬着我的满目慌张:“再说,你真的是在因那句气话躲着我吗?陆河,你看见我就躲,我看着你就口不对心,两条背道而驰的轨道永远无法相交。我不想失去你,所以有些话,我必须先跟你说明白。” 我听见砰砰的心跳声里李晌声音沉沉,字字铿锵:“陆河,我认真地喜欢你很久了,我不想做你的邻家弟弟,也不喜欢你忽视我。我想追上你的脚步和你并肩而行,这次你不要跑。” 这个直白的表白听起来别扭极了。 我摩挲着身后锈迹斑斑的铁栏杆,扣着上面的点点锈斑,突然踮起脚,捧住他的脸吻住那个颤抖不安的唇。 他终于脱下了一身刺猥皮,吐出扎在心里的针。 说谎的人,伤人伤己;逃避的人,兜兜转转又跑回了原地。他吞够了伤人的针,我跑够了回避的路。 “喜欢”二字止于辗转的齿间,埋于相交的唇舌。情字既难宣之于口,又缄之于心。我们都是说谎的孩子,他不言真心,我逃之夭夭。 我安慰轻吻,他便顺势加重那个深吻,探索搅弄,翻云覆雨。我坐在一轮小舟上,任凭惊涛骇浪的海浪带着我起起落落。 楼下不知是哪一单元突然开了门,廊灯睁开眼睛,注视着受惊挣开的我和意犹未尽的李晌。 门内扔出个垃圾又再次砰地关上。 我轻轻喘着,任凭李晌抱着我不撒手,转脸细细吻净嘴角流出的银丝和发烫的唇。 “陆河。”他亲了亲我的嘴角,低低呢喃“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 “想做你的家人,更想做你的男朋友。”这个吻无穷无尽,一路北上。 “你呢”最后一下重重地落在了我微微颤抖的眼皮上。 不光是我的眼皮在颤抖,实际上,我的脊梁都在微微颤抖。 事情的发展过于快速,转眼我不知什么时候两腿夹着他的腰坐在他的怀里。 我睁开迷茫的视线,眼睛所及之处一件蓝灰色调的床和床脚的那个篮球。整个房间看起来硬朗又清爽,一看就是李晌的房间。 我怎么来这里了? 我带着一肚子疑问推开埋在我脖子里正准备一路南下,游荡探索的头。我只记得我迷迷糊糊间说了句“我好像也是,”便被拽入真正的浪潮中。现在屁股下那个东西膈得人难受,小腹上滚烫的手游走在腰线下将将试探。 “可以吗?”他睁大了雾蒙蒙的眼睛,好似在撒娇,眼里是赤裸裸的好奇渴望。 “可以吗?”他又问了一次,将下不下的手停了下来,却又紧紧扣着。 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今夜水到渠成,今夜男欢女爱。 我不想管什么明日与未来,我好容易鼓足的勇气,就让我一鼓作气。 我听见自己轻飘飘,一吹就散的气音:“不行,套......” 李晌再一次托起我的屁股,走到了床头柜边翻出了拆开的盒子。 他在我的注视下声音低到了尘埃:“我早就想和你......就买了试试。”似是怕我不信,又将我搂得更紧了些,嘴里不断委屈地碎碎念:“我真的没有口是心非,我真的只是自己试试,你信我......” 我只好摸摸他的头发,“好,我信。” 两个初次敞开心扉的人打开身体,探索彼此。 他一边噙着嘴里的一方奶肉,一边着急地去扯我背后的内衣扣子。半天无果后,他滚烫的一大包东西隔着那层薄薄的四角方裤顶蹭着我下边的软肉,焦急又迷茫,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不会解题,向我求助的时候。 “帮帮我,我想解开。” 我亦善良如初,帮他解开疑惑,是迷惑,也是衣扣。 当他的小腹抵至腿根时,我们两个紧紧抱着对方记住疼痛战栗的感觉。 进进出出的泥泞声,卵袋重拍屁股的鼓舞声,声声入耳声声痴。他入了魔似的停不下来,手嘴共同贪婪的疼爱着一侧胸脯,下身顶撞也不肯停止。 “陆河,陆河......”我的身上开满了他亲口种下的花,在他汗津津的眼眸中悄然绽放。 他拉起我的手将我翻了个盘,又塞了个枕头在我的肚子下。还未来得及出口呻吟,身后蛮横的力量再一次狠狠冲进来肆虐。 身后是几乎穿破肚皮的大家伙,身前是抬高我腰杆的枕头,这个东西只能更加方便身后人的探索深入。前后共顶,刺激的我头皮发麻,身下也止不住地倾泻。 我羞耻地闭上双眼,把头埋进枕头中,任凭眼泪不可控制地逼了出来,在不知多久的疯狂冲撞后,身后人紧紧搂着我的腰一动不动,只有身下不断收缩的卵蛋让我明白终于结束了。 李晌啃着我的耳垂,探头吸吮我脸上和眼角的泪珠,安慰的吻细细密密落了下来。 我哭丧着脸感受着体内没一会又蠢蠢欲动的棍子,哀哀道:“不要了,你出去。” 他听话地慢慢退了出来——却只是脱下沉甸甸的套子,为那油光瓦亮的丑东西换了个衣服。我惊恐的盯着上面贲起的青筋脉搏,抬头求助道:“不不不不...” “不行。” 剩下的话,吞没在不知是谁的呻吟中,沉沦在起起伏伏的欲海中。 1-7我都喜欢 我推了推压在我胸上的那颗脑袋:“快去洗澡。” 那颗脑袋摇摇头,顺便加重了我腰间的手臂捆绑的力度,下身堵住的那根杵棒越发向身体更深处挺进,一副誓死不肯撒手的模样。 “我要跟你一起洗。” “不行。” “为什么?”李晌放开嘴边的嫩肉,抬脸问到。 我动了动腿,腿间深埋的某个东西隐隐又有了些兴奋之色,我惊慌道:“早知道你这么能折腾,我说什么也不见到你。” 李晌吧唧亲上了我的嘴开心地说道:“晚了,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飞扬道:“以后你得习惯着点,否则怎么伺候爷?” 我不自然地扭过头。 今夜真的有以后吗?他要迁家,要去我未知的大学。一夜风流解相思,梦醒以后还是要各奔东西。 李晌似乎还沉浸在性欲带来的满足中,他似乎很喜欢我搂着他,整个人像是满足的孩子,呆在温暖的港湾,餮足又喜悦。 他下巴蹭了蹭我的皮肤,粗粝的下巴扎得我躲闪连连,腰间的手臂却牢牢地扳着我去迎合他。 “跑什么。”他又亲了我一口。“我爸昨天回来说你一看就是个心事重的。” 我的脖子一僵,又听他说道:“所以我爸告诉我,想追你就得坦诚相待,不然猜来猜去,媳妇就没了。”紧接着他又哼哼唧唧像个小女生般哀嚎:“二十二岁,我还得等到二十二岁才能和你结婚。可你都二十了,我还有四年......” 我打断他的话:“你还有四秒钟去卫生间洗澡,不然我真的翻脸了。” 李晌回过头仔细地看着我认真且不耐烦的神色喃喃道:“这就是拔屌无情,太无情了......我去洗洗澡,你等会我。” “不了。”我翻身起来,酸疼的腿面条似的不受我控制,两腿之间还有冰凉黏糊糊的东西粘的我极不舒服。 李晌赶忙向我伸手,我抓着他紧绷的小臂缓了口气穿上衣裤道:“我得回去了,你好好收拾行李,毕竟你明天就要走了。” 李晌挠挠头似是有些疑惑,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好抓起裤子说道:“我送你。” 他一会要搂搂,一会要亲亲,一会又拉着我的手要看看,硬生生把两家几十步的距离走出了十多分钟才恋恋不舍地把我送回了家。 我关上门,把他恢复故作冷漠的脸关在门外。 手机里李晌的名字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黑名单里,这个傻子还没发现。 就这样吧,山高水长,江湖相忘吧。我没有面对未来的勇气,一场荒诞已是我的极限。我不知他未来渐行渐远的路线,但也不忍心他强行为我改路。人各有路,我希望他的路一帆风顺。 道理我都懂,但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打湿了枕头。 好吧,我也不舍得这种刚刚交会一点便又一次岔开的路,像一个“X”,两条不相干的直线交于一点,便又一次各奔东西。 他有他的大学生活,我有我的未来规划。他的大学刚刚开始,而我却即将毕业,未来这个东西对我们来说,不如不说。 然而我一夜未睡,在黑暗里竖着耳朵听走廊的开门声,生怕错过什么。 我又想起身为他送别,又怕见到他的脸又忍不住。 直到隔壁熟悉的开门声和关门声想起,走廊上行李箱滚动的声音在我的门前戛然而止。我站在门前止步不前,连看一眼猫眼的勇气都没有。可我心里清楚,一门之隔面对面的我们都在静静地等着彼此。 他在等我开门。 我在等他抠门。 我们一动不动,屏息聆听。 凌晨五点半的世界懵懵懂懂,昏暗尚未褪全,光明悄然蔓延在客厅中。 我立于门前看着那个门把手,听到门后一声叹息。行李箱磕磕碰碰地离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陆打开房门看到我惊讶地说:“呦,起这么早呢。” 我回过神,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晚了。” 日子还是那个日子。对门的门开开合合,我忍不住跑到门口的猫眼偷看叔叔阿姨搬家的身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塌陷。 叔叔阿姨临走前给了我们新的住址,笑眯眯地对我说:“小陆可以常来玩啊。” 我点点头捂嘴压住嗝。 饭桌上没人帮我吃掉饺子的馅和西红柿炒鸡蛋的西红柿。老妈脾气越发暴躁,总是责怪我怎么莫名其妙多了这么多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毛病,顺带没收了我的零食。 晚上我蒙着头咬着手差点哭出声。 我不习惯一个人走在小区漆黑的夜路中,我不习惯没人配合我吃掉我不喜欢的菜,我不喜欢那个人把我的生活搅乱的一团糟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被拉出黑名单的好友李晌。微信界面还停留在“你已添加了‘L’,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可是从昨天到现在,我们并没有聊一句话。 他才是那个拔屌无情的混蛋,到现在也不肯跟我说句话,真是各奔东西,各有命数。 明明已经知道了这是注定的事情,可是我的心里还是撕扯的疼。 “喂,李晌,今天吃猪肉香菇的饺子,没有你的馅了。”我气呼呼点了发送,睁着眼等待回复。 石沉大海的沉默后,我终于关了手机咬着被子哭出了声。 去他的吧。 一团糟乱的生活在开学中匆匆结束。 新生的军训口号喊得响彻校园,随处可见的迷彩服让人眼花缭乱。我边走边边想着那个李晌会不会也在烈日下一站就是半天,晒得脸蛋分色,汗流浃背。身后突然有人在喊着我的名字,这个声音熟悉得让我怀疑自己做了梦。 我回过头,在一片迷彩服的海洋中,一眼便认出那个在烈阳下跨步奔来的高大身影。他好像瘦了,脸颊黝黑淌着汗水,头上的帽子挡不住他眼睛里灼灼发亮的光芒。下一秒,我的视角徒然升高,周围的人群开始旋转。 “放我下来!”我惊慌失措,不知是因为周围停下观望的同学还是突然出现的他。远处的“迷彩丛”传出阵阵起哄声,他把我小心放下重新整了整帽子。 他怎么来这个大学了?他之前去哪里了?他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我一肚子疑问不知该从哪里问起,又突然后悔自己没把他拉进黑名单,免得他看到一条条我发泄似的短信嘲笑我。 想了半天,我抬手朝着他肩膀就是一记狠锤:“李晌你就是个混蛋!” 混蛋不肯放开腰间的手,笑得傻乎乎:“惊不惊喜?我跟你一个大学了!我做到了!你想不想我?” 我猛然想起李晌报考时半开玩笑地和我说,大不了我一个大学好可以烦死我。 “去你的惊喜!”我一边打嗝一边说:“我一点也不惊喜!我也一点都不想你。” “可我想你。” “去你的。”我狠狠瞪着他,想起了那些石沉大海的消息“我给你发的微信你一条也不回!” “你把我拉出来了?”他的眉毛向上把帽子挑了起来,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摸摸空荡荡的裤兜,最后一挽袖子露出壮实的手臂:“你的微信号写这儿。” 远处响起尖锐的哨声,他回头看了一眼急切地说道:“来不及和你解释了,我手机没了,快写快写。” 我只好草草写在他毛茸茸的小臂外侧。 写好后,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袖子,突然吧唧一声袭击了我的脸颊,还未等我作出反应,他便大笑着跑向烈日下的篮球场,仿佛军训是一件极为值得庆贺的事。 我抬头望了望树荫遮住的细碎日光,日头从正上方转回了地平线下,月色升起。 耳边这个又把我堵在墙角又亲又啃的男人穿着一身迷彩服,大汗淋淋地喘着。他湿漉漉的头发蹭着我的脖子和肩膀,腰间的手神游四方。 夜凉如水,若是有人打着灯由此经过,定会看见两个如火如荼的绞缠的身影,如果趴在墙角仔细听,也一定会听见他们唇齿畔的低喃。 “嘶...别咬,轻点,我说我说。我去乡下我奶家了,结果回来的时候手机钱包身份证都丢了,我现在还在等身份证呢。” “别哭,真的,我真没骗你。” “不哭不哭啊,让我亲亲我媳妇儿的眼泪。” “嗯,媳妇的水都是甜的......” “滚啊。”我忍不住低喝出声。 “嗯嗯,我滚到你身边了。”他浑身热气腾腾,军训刚结束,一身汗味还没飘干净,便拔腿跑到了我的楼下。 我反手搂住他的脖子,紧紧贴住他一声一声打着嗝:“李晌你真讨厌,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剩下的话被吞进了他的嘴里。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因为字字诛心,伤人伤己。 这一次我们不再饮针自缚,我们坦坦荡荡,我们不再闪躲。 今晚月色正好,盈满人也圆。 秋色,月色,欲色,李晌,我都喜欢。 故事一完。 故事二皮囊2-1幻妖 随着“啪”的一声,仿佛银瓶乍破,又仿佛竹炮炸响的鞭响,小小的破庙里卷起了飞飞扬扬的尘土,又在无声无息中落入一个懒洋洋靠在干草堆里的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双手被绑在背后,一个那闪闪发光的乾坤圈死死地咬着他的手。而这男人双手白得发紫,看样子是被乾坤圈束缚得紧了,血脉不通。 可他仿若并未察觉手中的不适一般,盘膝坐在地上,身体后倾,仰头看向那个挥鞭卷地,扬他一脸灰的少女。 “说,你是何方妖怪在此作祟?还有,那食人妖呢?” 男人,不,这妖怪甩甩头发上的灰,长发飘逸柔顺,在空中摔出了个漂亮的弧度后松松垂落回他的肩头。 妖怪嘴角勾起一个挑衅的弧度:“你猜?” 这句话点燃了少女最后一丝隐忍的怒气:“猜个屁,找打!” 可是少女举起鞭子,却半天没有动手。 这妖怪长得太犯规了,完全和她的喜欢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单眼皮,高鼻梁,还有他唇边的那颗长在酒窝里的红痣......这张脸怎么看怎么像是大师兄,或者可以说,他完全就是大师兄的脸。 少女闭了闭眼,在心中念起了清心诀定了定神。再次睁开眼后,这个男人面容依然不变,只是神情充满了讽刺。 少女有些疑惑。 沧溟师兄明明已经去随师父奔赴大黎京都,此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笑得如眼前这个妖怪般妖媚。 她想起那双眯缝时略带睥睨的双眼,心下顿时有些清醒。 这个妖怪神色傲慢地抬抬下巴,指向她的身后:“让她来。”末了,又冷笑道“有本事就松开我好好比试比试。” 少女回头望去。 那边坐着个带着面具,闭目打坐的黑袍少女,头顶莲花玉冠,手持一柄白玉如意。 荒废的破庙里积灰成土,残垣断壁上处处都是蜘蛛丢弃的蛛网,地面狼藉,肮脏不堪。 在此方小小的天地里,打坐的师妹——安宁,安静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一袭黑袍融于暗色,差点使人忘却了她的存在。 沧溟师兄说过,只有安宁是块渡魂人的料。 捉妖之旅屡屡受阻,渡魂之事事事难料。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安宁也永远可以如她名字一般温柔平静。 从小到大,她见过穷凶极恶的孤魂冤鬼作恶索命,见过荒诞怪异的妖魔鬼怪上天下海,见过种种悲欢离合和生离死别,可她从没见过安宁摘下她脸上的面具,亦没人见过她真正的模样。 安宁永远像一尊带着面具的活菩萨,无悲无喜地来到人间,只为超度亡魂。 姚琛下意识地回头扬起鞭子冲着男妖的脸上袭去。 又是一个找死觊觎她师妹身子的妖孽。 安宁八字纯阴,又生逢鬼门大开,百鬼夜行之时,所以师妹在某些不怀好意的人或鬼的眼中,是一块上好的肥肉。 只见男妖不避不闪,舔了舔唇,目光直指火堆对面安静打坐的女道士。 耳畔利风呼啸而过,鞭子在他身后的草垛上卷起一地草屑,纷纷扬扬撒在他头上脸上,以及盘膝而坐的衣服里。 姚琛趁着草屑飞扬的功夫,一个闪身来到妖怪的面前站定,用自己的较小的身躯挡住了眼前觊觎的视线。 “收回你的视线,赶紧老实交代,否则我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姚琛护短,脾气又冲,因此师傅刻意安排二人一路同行。姚琛护着安宁,安宁镇着姚琛。 妖怪闻言,收回目光,抬眼不屑地笑道:“打?你舍得?” 姚琛气急,这妖怪着实会捉人叁寸,知她不舍得对着这张与大师兄一模一样的脸下手,便这般放肆。 这妖怪从头到尾就没有点阶下囚该有的样子,仗着自己的皮囊魅惑他人。 “妖孽,你给我换张脸!” “那就松开我。” “没门”姚琛目眦尽裂,抬手就要朝着妖怪的天灵盖拍去。 这时,一道淡若清风的声音在这间破庙间响起:“师姐。” 姚琛猛地停住距离那个妖孽只有叁寸距离的手掌。她的手掌虽小,刹那间的破坏力却不可估量。只要她动了杀心,没有妖怪能活着套出她的手掌。 姚琛缓缓收回手,转头望向师妹,语气不自觉地放低放缓:“师妹放心,我只是教训教训他。” 刚刚半只脚踏入阎罗殿的暮游不动声色地压下满腹的疑惑。 刚刚的掌风中,杀气十分带了九分,为何那边的女道士只是道了一声“师姐”两个字,眼前的女人便乖乖收敛了杀意? 暮游再次窥向对面被挡住的女道士。 安宁扶地轻轻站起起,身上宽松的道袍不曾带起一丝灰尘,稳稳当当向着暮游一步一步踏来。 随着安宁的走进,暮游没来由地浑身紧绷,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那颗修炼了八百年的心开始突突加速,血也只不住地沸腾起来。 上次这种感觉出现的时候,还是叁百年前那个守护龙脉的山神——浮川给他下咒的时候。 眼前这个带着面具的女道看似踏着步步生莲般的曼妙步伐,实则他早已察觉到了她不凡的修为随着她的逼近一点点压迫而来。 直到火光映清了女道士的面容,暮游打量着眼前没有任何装饰的面具,压住遇到劲敌的兴奋,舔舔嘴角,率先开口:“你看不到我的样子。” 安宁垂眸凝视这个奇怪的妖怪,在她的视线中,这个妖怪确实朦朦胧胧没有脸,就像是有人隔着一团白蒙蒙的雾向她问着话。 安宁点点头,伸出一根细长的食指,在空中虚画了个圆圈,口中念到:“照骨镜,起。” 站在一旁的姚琛见状,眉毛高高挑起,大吃一惊。 秦王照骨镜可以分辨人妖,照出妖怪的真身。安宁体质特殊,拥有一双看破诸怪真身的眼睛,照骨镜在她们的手里就是一个打扮洗漱的普通镜子,丝毫不需要施展任何法术。 姚琛不禁猜想,这到底是只什么妖,才能让安宁竟然破天荒地请出照骨镜一探真身? 叁人各有所思,须臾间,暮游面前出现一面银镜,镜面水波不兴,毫无反应。 暮游敛了些笑意,认真端详起了眼前镜子,可是过了很久,他什么都看不见,或者说,镜子里并没有他的模样。 他有些失望。 安宁走到镜前与暮游并肩而立,向镜中一探——镜中除了她的身影再无二物。 安宁沉思片刻收了镜子,笃定道:“秦王照骨镜可照一切妖物原身。但镜中并无你的身影,想来你如果不是妖物,便是生来没有形影。”说罢,她看向男人身后。 幽暗的夜里,荒废的破庙中只点了把昏暗的火堆,不足以照亮男人身后的影子,安宁心里有些犹豫,更加无法判断刚刚自己那番话的真伪。 只听男人嗤笑一声,说道:“说的不错。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一眼就能看出我的来历。” “我确实不算什么妖物,也没有自己的形影。因为——” 暮游卖了个关子,话说到了一半,高高吊着两个姑娘的好奇心,却没了下文。 姚琛等了一会,心里痒得跟猴儿抓似的,于是不耐烦地出声道:“有话快放,别卖关子。” 暮游微微一笑:“手疼,说不下去。放开我,我就说。” 姚琛有些犹豫。 她总觉得毕竟眼前的这个非人非妖非仙的东西,看起来有几分邪性。在她的视角中,“师兄”笑得一脸无辜,可是越是这样,她越发不敢轻举妄动。 姚琛目光望向安宁。 遇事不决,问向安宁。 安宁沉思片刻,轻轻点了下头。 姚琛便起了个决,只见紧紧扣在暮游手上的那只乾坤圈便嗖的一声变大,松开了暮游的手,然后乖乖飞回了姚琛的手腕上,变成了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铜色手镯。 松了绑的暮游活动了下手腕,转了转脖子,这才继续说道:“因为我是幻妖。因人生,因人幻形。” 暮游扫过满脸疑惑的姚琛和那张一动不动的面具,心里不禁猜想,这人面具下的表情会不会也如旁边的那个姑娘般丰富。 “我与大部分精怪不同,他们生于天地自然,经由后天修炼幻化人形。而我,感化于人类的幻想,天生可以幻化出人类最想看到的模样,却并没有自己真正的模样。” “换句话说,你们所见,即是所想。你们心里想着谁,我在你们眼中便是谁的模样。” “不过——”暮游目光带着些探寻的意味,望向安宁的面具:“不知是这位道长心中无人,还是道法颇深,竟能不受幻象所惑。” 安宁似是有所察觉那双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心中依然水波不兴。 她确实心中无人。 世界万千相,在她心中也不过风过冰面,掀不起半点波澜。 安宁凝视着那张被薄雾遮盖的脸庞,开口问道:“你与那只食人的妖物有何关系。” “食人?”暮游眯了眯眼,“我来到这个村子一个月,却从未听说什么吃人的妖怪,更没碰到过一具尸体。” “那你为何恰好出现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出现在这里?”暮游笑眯眯地问道。 明明听起来语气和善,不知怎么的,安宁偏生觉得他此刻生出了凉薄怨怼之气,如果这幻妖有表情,他定然是咬牙切齿。 “我无处可去,宿在这里不行么?” “一个月内,清河村的数名男子皆消失于这座破庙,你敢说这事与你无关?”一旁的姚琛突然戛然而止。 暮秋的劲风突然扫进神庙,踩灭了地上孱弱的火堆。室外的月光撕开云层,泄露一地白霜。 叁人默不作声,却本能地屏住呼吸注视着门外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的影子。 (此篇故事与接下来几个脑洞故事有一定联动,不费脑 2-2幻境(上) 谁? 伴着呜咽的秋风,破庙里的叁人屏息凝神地看向庙门口那个越来越大,越靠越近的影子。 影子一步一停,看起来像是腿脚不便。 少顷,叁个人视力极佳,终于逆着月光看清了那个佝偻蹒跚的身影——原来是清河村的瘸子李四。 李四还不是瘸子的时候喜欢没事儿偷村里女人的衣服裤子,直到被人发现后,村里的几个壮汉活活打断了他的一条腿。 只见他拖着断腿,亦步亦趋地朝庙里走进来。 姚琛当即出声问道:“站住,你做什么!” 李四像是没听见似的无视他们继续前行。 安宁注意到李四安详地目视前方。 与其说安详,倒不如说是他被人下了什么法术,不得不维持着这副诡异的表情。 他没有选择余地,像一只傀儡,任凭身后那只操纵他的手指挥着他,告诉他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该做出什么样的动作,该向哪个方向前行。 鬼使神差间,安宁和暮游对视了一眼,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无声间,二人完成了一问一答: “怎么回事?” “不知。” 姚琛紧随安宁身后,下意识养成了断后保护的习惯。她警惕地后视几眼后,抬腿跟上了师妹的步伐。 叁人此时极为默契地隐了身形,和那个傀儡般的李四保持着五步的距离。 李四一瘸一拐穿过破庙,来到了后院。 后院萧索破败,但也不难看出此处原为一片宽阔的祭祀场地。只不过如今杂草丛生,枯叶满地,颇有几分凄凉。 李四踩着枯枝烂叶,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偶尔踩到什么泥泞湿了鞋子的地方,他也毫无察觉地继续前行,仿佛他只为了一个使命,一往无前。 最后他一瘸一拐地来到了一处石阶。 石阶之上是一株叫不出名字的参天大树,枝丫枯槁。 李四停在石阶处,久久不动。 就当叁个人怀疑他是不是在梦游时,背对着他们的李四突然发出尖锐如女子般的哭鸣声,如泣如诉,哀怨悲鸣。 姚琛只觉得后背的冷汗沁透了衣衫,冷风一吹,鸡皮疙瘩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摩挲着衣料,难受极了。她只好看向安宁的背影定定。 安宁持着玉如意的背影一动不动,不惊不恼,像是一座冰冷的神像,衣袂飘飘,遗世独立。 李四耸动着肩膀哭号够了,一瘸一拐地向石阶上爬去。 姚琛心中一凛,大叫一声不好,立马冲上去企图揪住瘸子的衣服。 别看瘸子平时走得吃力,这时的他仿佛回到了从前,甚至速度更快,像是要起飞一般。 瘸子不管不顾地向那棵大树撞去,姚琛惊呼着发现自己拽不住瘸子,而且还被一股力量牢牢地吸住与那瘸子一起奔向大树,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她出声大喊道:“安宁救我!” 安宁早已出手甩长玉如意去钩住姚琛。 她突然听到身旁的幻妖拽住她的胳膊大声咆哮:“放开她!” 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可她眼前一黑,世界万籁归于混沌黑暗。 *** 迷迷糊糊间,有人似乎拍着她的面门,用力拔着面具,想把她唤醒。 安宁下意识挥手向那个对自己面具动手的人袭去。 一支手松松圈住了她的手腕—— 她睁开眼,只见一个无脸人,用幻妖的声音冷冷地质问道:“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安宁支起身子,缓了缓,声音恢复了平缓:“抱歉。”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头顶是青天白日,身后是村头的小溪,而自己坐在茵茵草地上。 安宁沉默片刻下出结论:“此处是幻境。”她看了看周围,突然站起:“师姐?你可有看到我的师姐?” 暮游起身拍了拍衣袖悠悠然道:“你在这里还是多担心自己吧。” 他们的面前走过一位“黑色的女人。” 这个女人裹着黑色的头巾,只露出一双明眸,身上穿着臃肿肥大的黑色衣衫,怀里还抱着个油纸包。她低着头匆匆走着,仿佛生怕怀里的东西洒出来。 明明这个女人将自己束之丑陋黑衫,可是作为女人的安宁也一眼能看出黑衫下女人那盖不住丰腴之色,随着走动的步伐和喘息微微颤动着。 安宁跨步走上前作揖:“您好,请问......” 那妇人像是个透明的影子一般,直直穿过安宁的身体,一步未停。 暮游出声道:“劝你别白费力气了。这里是幻境,掉进这个幻境里的人都要亲自体验一遍幻境主人的喜怒哀乐,除非主人同意,否则这场梦一样的幻境便永无休止。” 安宁望着远去的妇人的背影,刚想跟去,却发现自己寸步难行。这时,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牢牢地牵起了她的右手。 在这只手的带领下,她又恢复了自如的行动,朝着妇人的方向急急跑去。 安宁抬起头望向这只手的主人冷声道:“你做了什么?” 暮游正体味着手心里人类手掌绵软的妙感。他还从未以自己的形态去牵着哪个人类的手。想到这只手接下来要一直在他的手里老老实实地带着,暮游心中不免有些洋洋得意。 于是暮游有些开心地回到:“我不过是帮了幻境的主人一把,和她做了笔交易。我帮他教训人,他给我好看的皮囊。” 两人逐渐追上了妇人,跟着妇人进了清河村。 “教训?” “嗯。”暮游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手中小手里虎口处的嫩肉,语气也软了下来:“我一时也说不清,总之我们没有杀人。你们要找的答案就在这里。你跟着我旁观总比被拉近幻境亲自体验安全些。”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毕竟以老天的视角去旁观一件事情反而会更客观一些,不是吗?” 安宁不太喜欢这种被人牵住揉捏占便宜的感觉。 她皱了皱眉头,又想到,在这里的世界不得不暂时向眼前的幻妖低头,只好忍住了将手抽出的冲动。 “嘘......”手中的力量猛地一紧,她听到幻妖说:“进村了。” 二人跟在妇人的身后进了村。 女人从进了村那一刻起便低垂着头,弯腰含着胸,紧紧抱着怀中的油纸包裹快步前行,几乎要飞奔起来,仿佛自己是个人人喊打的囚犯进了村。 安宁一边紧随其后,一边悄悄观察四周。 街上的男人若有若无地,用余光瞥着他们,大胆些的便直勾勾盯着他们。 那眼神让安宁想起了从前那只妄图剥了自己的衣服,再捉回去采阴补阳的淫邪道士。 她和这名妇人明明穿着厚厚的衣袍,身体却感觉像是被当众剥光般本能地感到羞耻。 不觉间,她握紧了暮游的手。 暮游悄悄紧握了她的手以示安慰。 他们跟着妇人飞快的步伐一路绕过小路,来到了一扇红门前。 一路的飞跑和那些觊觎的目光,多少让安宁有些犯恶心,她总觉得身后的那些目光就像粘液般粘在了她的身上,哪怕回到了无人的家中,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却依然甩不掉,也洗不净。 妇人深吸一口气,推开竹门走进院子。 院子里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墙角的梨花开的茂盛,鸡圈里的鸡鸭闲散地啄食着槽里的食物,篱笆圈出的一方图里种满了青嫩小葱。 阳光普照,这里才是净土。 妇人定神片刻,净了手向偏屋走去。屋中陈设不多,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屋子正中央是一块牌位,幽幽灯火的照耀下,可见“亡夫马超之灵位” 妇人换掉瓜果香烛,拂去灰尘,神情专注,仿佛在做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最后,妇人望着幽幽飘烟的叁根香,摘下面罩,合十手掌于胸前喃喃道:“上天有灵,清保佑我夫君来世不受战争之苦,我的阿良健康长大......” 妇人从夫君战死沙场,念叨到儿子马良有绘画天赋,丝毫未提及自己,仿佛自己过的顺心如意。 供灯映在那张妩媚动人的脸上,她的眼神干净澄澈,望向牌位的神色慈爱又温柔。 这一刻,安宁和暮游同时觉得,此刻柔情似水的妇人才最为动人。 妇人正念叨着儿子前天为自己画的那幅画逼真万分,门外响起了紧密的砸门声。 妇人眼睛一亮,口中喃喃道:“阿亮回来了。”说罢便起身前去开门。 可是门再哪里有什么阿亮的身影,只有五六个村妇,上至五六十,下至二叁十,堵在妇人的门口,来势汹汹。 2-3幻境(下) 一名老妪见竹门打开,柳眉一竖喝令道:“把这个贱坯子给我绑牢了!” 妇人猝不及防,头发被猛地一扯,整个人被踉跄着拽出了门。 妇人吃痛,一边扯回自己的头发一边高声质问缘由。 老妪枯树般的面皮上褶皱一抖一抖:“缘由?你不守妇道,私授小衣给村里的男人们,还说不知道缘由?” 妇人哭着摇头,百口莫辩。明明是丢了小衣,却不知怎么传到了村头男人们的手里。很快,她四手难敌众人,没一会儿便被泼辣的妇人叁下五除二按在了地上。 暮游早已看过了这一幕,哪怕再看一遍,他还是不忍心去瞧地上可怜的妇人,于是他转头去看身旁的安宁。 有这么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她脸上苍白的皮肤和略带颤抖的睫毛。 再眨眼的功夫,那张脸上还是带着那张古井无波的面具,面对着一群村妇围攻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她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无悲无喜。 那些村妇恶狠狠地揪着妇人的长发,将其按在地上。有人骑在她的身上,泄愤似的撕扯着她的衣服,拧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有的妇人按着她的脸,有的按着她的四肢防止她挣扎逃窜。 不论女子怎么挣扎哭泣,那些妇人嘴里骂着“贱人”“荡妇”,手上力道丝毫不减。 随着动静越闹越大,周围逐渐聚起了叁叁两两男人,在不远处袖手站着旁观。 妇人宽大肥厚的衣衫被撕扯得破裂开来,逐渐露出旖旎的春色。 不远处的男人们看傻了眼,直勾勾地盯着女人外泄的皮肤吞着口水,一副巴不得自己亲自来动手扒衣服的模样。 任凭女人哭哑了嗓子,也无人上前帮忙劝阻。因为所有人都知道: 此时旁观才是对妇人和自己最大的保护,不然,那些疯婆子定会连同自己一起撕碎,明日大街小巷又多了一条让人津津乐道的谈闻。 妇人们发泄够了,站起身。她们从随行包袱里掏出一双双破鞋,用力扔向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脸上,身上,还有她身后的门上。 女人抬起擦伤的手,勉强遮住自己的脸,强撑着力气跑回了院子狠狠关上了门。 妇人们站在门外用尽毕生所学,高声谩骂指责着妇人不守妇道,从祖宗十八代问候到不堪入耳的下流器官。 一双温暖的手,慢慢地,牢牢地贴住她的双耳,将那些声音隔在外边。 画面仿佛被消了音,安宁侧过头,看见那张白纸般干净的脸上,一张嘴上下张阖。 那张红润的嘴无声的说:“别怕,会过去的。” 不知过了多久,口干舌燥的村妇们一人吐了口唾沫相携离去。站着看戏的男人们也啧啧摇头散去。 安宁望着那些影,立在原地久久不动。 直到耳朵上的手被轻轻拿下,又自觉地牵起她的小手。 “走吧。”那股力量轻轻牵着她向屋中走去。 “这就是你要的皮囊?” “什么?”暮游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那张岿然不动的面具。 “这就是你要的皮囊? ”面具后面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为什么想要一副人类的皮囊?” 暮游想了想,看着那副面具,不答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带着面具遮盖你的皮相?看起来你并不喜欢你现在的脸。” 安宁沉默了几秒,摸了摸自己的面具确信自己面具还在。 她总觉得自己在幻妖的面前一览无余,像是面具丢了一般。 “我别无选择。” 安宁丢下这句话便不再言语,静静地望着墙那头。她的目光穿过砖瓦围成的墙壁,穿过这座幻象天地,所到之处,并无终点。 暮游用拇指细细描绘着手中那只手背上凸出的细细手骨,手骨顶起的皮肤温度微热,像是连绵起伏的山峰。这一座座山峰的背面是纹路纵横交错的手心,人类翻翻手,天地便在他们的手中了。 人类的构造多么奇妙,骨骼,筋脉,血管,肌肉填充他们的皮囊;思维,谋略,记忆,智慧一步一步带领他们走向更远的道路。 这个世界在他们的掌心,而他们的脚尖永远朝前。 暮游收回思绪,没有去追问安宁的话中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说道:“在你们看来弃之不得的东西,有时候对我来说,求之不得。就像对于这个妇人而言,是一种怀璧其罪的累赘。对我而言是梦寐以求的宝贝。” “哪怕宝贝时刻遭人觊觎,并为此所累?” 那张面具仿佛逐渐淡去,白净脸上朱唇翘鼻若隐若现,不知何时,他看清了那双秋水般的双瞳尽是忧愁。 他呆了半晌,答道:“甘之如饴。” 二人身后的大门再次打开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这时的妇人换好了令一套宽大整洁的黑袍,丝毫看不出刚刚的狼狈模样。只见她拿出布袋,蹲下身一个一个地捡着脚底的垃圾和破鞋。 不远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清瘦的少年,他背对夕阳,冷眼看着妇人蹲在地上,却一动不动。 良久,少年走到妇人面前站定。 妇人看着眼前这双自己亲手缝制的布鞋,神情微微一怔,顺着这双鞋子向上看去,便看到了这双鞋子的主人——马良。 马良背着画具,俯视着蹲在地上,慌忙把布袋藏于背后的母亲道:“别藏了,拿出来吧。” 妇人尴尬地捋了把凌乱的头发,下意识地转移话题:“饿不饿,娘今天去集市里给你买了高记的黑米糕,我这就去去给你炒两个菜......” 少年突然抬手,用沾满墨迹的手指,一点一点拂去女人脸上未擦净的泥土,神情认真,动作轻柔。 “娘,我们离开这里吧。” 妇人毫不犹豫地摇摇头否决。 名叫马良的少年恢复了刚刚的冷厉神色。 许是被妇人照顾得极好,马良已经可以垂眼冷视矮他一头的母亲。 “怎么,是舍不得清河村的那些男人,还是真的为了那个来历不明的神棍一句所谓的预言,选择呆在这里继续受辱?” “真人不会有错的。我相信他说的,日后定有贵人来带你走出这里,脱离法术。” 马良讥讽道:“真人?风月真人?和你风月一场的真人吧。” “啪”的一声脆响回荡在这个小巷中。 暮色昏昏,太阳藏在阴沉云后,小巷里捂着脸的少年的看不清神色。 妇人沉着脸,动人的面容咬牙切齿的狰狞着:“马良!你给我闭嘴!别人怎么看我那是他们的事。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行得正坐得直,不怕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可是你是我的心头肉,是马家的独苗,我不求你拿日后的泼天富贵回报我,但你得摸着良心好好想想,是谁在你爹死了以后,把他的尸骨抬回来的?是风月真人!” “西域法师险恶,战况惨烈,你的父亲为了抵御外敌,不惜用尽毕生法术,最后反噬而死。是风月真人将你的父亲从那修罗场带了回来!” “马良,我知道我说了很多次,你都已经听厌了。但是今天我还是要再说一遍,以后不准动用法术去惹事,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个村子等到贵人带你出去拜托诅咒。” 妇人胸脯上下起伏剧烈,气喘吁吁。她见儿子捂着侧脸良久不语,捏了捏发麻的手指,柔声道:“娘是不是打疼你了?”说着就要抬手去摸摸孩子脸上的巴掌印。 少年猛地挥开女人探来的胳膊,后退了几步。 “惹事?”马良不屑的嗤笑一声“我们一忍再忍,到底是谁在一而再再而叁地惹事?” “你知道画院的同学和夫子都是怎么看我的吗?你知道我每天上学放学路过的大街小巷里妇人都是怎么高声讥讽你的吗?你知道我去采购的时候,那些茶馆说书的是怎么编撰我们马家法师的阴诡的吗?你知道吗?你不知道!” 马良越说越激动,最后抬起袖子狠狠蹭了下眼睛继续说道:“什么大道,什么忍耐,我受够了这种窝囊的日子!” 说罢,他转身朝着身后阴沉的夜色中狂奔而去。 安宁听见夫人惊呼着马良的名字,抬头望了望低压的天空。 暴雨将至。 2-4逃出生天 幻境中的大雨如期而至。冰雹大的雨点穿透安宁与暮游紧握的双手,淋湿了妇人的黑袍。 妇人踉跄的行至于山间小路,一边凄怆焦急地呼唤着马良的名字。 这座山间是马良时常独自跑来写生的地方,所以妇人沿着少年消失的方向一路摸索到了这里。由于出门太过匆忙,妇人没有带伞,只得勉强扯起一只湿透的袖子撑在头上暂为避雨。 安宁望着衣袍湿透,紧贴身躯的妇人,抬抬手想要为她遮住一方雨点,最后却眼睁睁看着雨水穿透她的手背,灌顶而下。 妇人抹了把脸,声音渐渐沙哑,可是她一刻也不敢停,生怕马良错过了她的呼唤。 雨越来越大,最后起了破天的白雾挡住了一切希望和山路。 妇人被困在山路上一筹莫展,进退两难,最后她被一条湍急的河水拦住了去路。水花雨点四溅,瞬间卷走了妇人脚下一块碎石。扑通一声,便没了踪迹。 她回过头,视线越过暮游与安宁的身体,所及之处时被暴雨阻断的山路,向前看是一脚踏下去,生死不明的河流。 妇人突然心生悲怆,忍不住捂脸痛哭。 “哭什么?” 妇人转身看到一个头戴蓑帽,身披蓑衣的壮汉。 暴雨如注,遮天蔽日,却遮不住壮汉上下游移于妇人暴露无遗的丰满身材的贪婪目光,亦遮不住妇人认出此人后满脸的恐惧—— 此人正是惯偷村中妇人贴身衣物的李四。 李四借着倾盆的暴雨毫不掩饰自己贪婪的打量:“我听你喊马良很久了,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 “滚开!”妇人狠狠甩开李四伸过来的手,后退一步大声道:“李四你这个淫棍,偷我衣裤还拿去四处散播,现在你跟着我进了山还想骗我去哪里?” 李四被戳破心事,反而兴奋到下身胀痛不已,浑身血脉倒流,几欲喷张。 想到等会可以真正肏到这个垂涎已久的熟妇,英烈的遗孀,李四向前逼近一步:“那又怎样,如今你也跑不脱,你就乖乖跟我回去吧。”说着再次伸手去捞。 妇人没站稳,一个踉跄踩到了河边摇晃的碎石。 在李四惊诧的目光中,妇人一个不稳,随着脚下的碎石,掉入湍急的河水中,好在妇人急中生智,紧紧把住岸边的石头。 “救命!救救我!”妇人眼中满是绝望。 李四片刻之内冷静下来,蹲在地上与妇人视线持平。 “救你也不是不可以,等会答应我让我操爽了,我就救你上来。”说罢粗糙的大手覆上石头上的那只因为过于用力,而筋骨毕露的玉手。“否则我就把你推下去。” 男人半开玩笑地去轻轻扣弄女人的指缝,像是要把她手中那块救命石头扒开。 妇人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似是不相信还可以这般这般落井下石,刚一开口,一个汹涌的浪花便灌进了她的嘴里。 她吐出那口水,只见一根粗壮的树干顺着上游急速踏来,瞬间便将她撞入水中。 这一刻仿佛幻象境内一切静止下来,只剩洪流滚滚。 李四呆在河边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安宁趴在河边伸着手想要去挽救什么。 暮游站在他们的身后仰着脖子凝望着黑蒙蒙的天空。 河浪滚滚,泥沙俱下,所有的因果在这里被吞没生了芽。那些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歉意,未实施的罪恶,未完成的心愿,顺着河流与瓢泼大雨,一起被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 安宁亲眼看着妇人从自己的手心穿过,埋入滔滔洪荒,再无痕迹。 她抬起手凝视着这双纹路纵横交错的双手。 这双手捏碎过淫邪的恶魂,超度过迷途的亡魂,摸过胎死腹中,最后一尸两命的孕妇,抚过耄耋老人不肯瞑目的双眼...... 她无力去挽救一个生命,总是只能眼睁睁任凭生命在她的手中一点点流逝远去。人间繁华热闹,而她却是繁华的终点。 安宁一点一点攥紧拳头,试图握住逐渐稀薄的空气,手背上瘦弱的骨头狰狞地几欲顶破那层薄薄的皮肤。 眼前的景物开始不断地被吞噬扭曲,而一只修长的手,又一次覆在了她紧握的拳头上。 她认得这只暖和有力的手,正是这双手牵着她一路走过幻境的大街小巷,替她捂住聒噪的声音,为她轻轻遮盖并不存在的雨点。 而这双手的主人暮游轻轻牵着她站起来,手中一如既往的坚定有力:“抓紧,幻境重启之时便是我们逃出去的机会。” 安宁顺着暮游的目光,抬头仰望如墨水搅动般诡秘的天空。空中黑云聚拢旋转,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笔搅动着着一池墨水。随着黑云的旋转,眼前定格的江水,静止的李四,凝滞鼻尖的雨滴,被远远袭来的卷风不断吸入。 她的拳头被紧紧一握,紧接着便被拽进一个怀中。 幻妖改牵手为抱腰,果断而用力:“抓紧了。” 说罢,暮游腾空而起,双手紧紧抱着安宁,一鼓作气冲向那阵旋转的飓风。 狂风烈烈,安宁的面具却稳稳当当,岿然不动。她在风中眯着眼,好像看到了那张本该如白纸一般一无所有的面容上隐约有五官展露的痕迹,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安宁睁大眼睛努力想去看清那张脸上正在生长的奇迹,幻妖大喊一声“屏息! ”哗啦一声,二人竟从水中钻了出来。 明明刚刚还在飓风中,还未来得及深呼吸屏息,幻妖便不知怎么带着她从风中穿越进了水中,最后破水而出。 安宁没来得及屏息,一口水灌进了喉管,呛得她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儿地咳嗽。 暮游穿越多次,早已习惯了这种环境,一手拍着安宁的后背帮她顺气,一手托着她的臀部将她带出水面顺畅呼吸。 直到安宁顺过了气,她回过神看向暮游时,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 月光晴朗,波光粼粼。借着月光与晃动的波光,她看清了眼前幻妖的脸。在她看来一直朦胧如雾的脸庞此时格外清晰可见。 这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容。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点,安宁想到的第一个词便是“惑乱众生”。 湿淋淋的头发在水面浮散开来,出水芙蓉,含露绽放。男人的眉间眼角,淌着晶莹闪光的明珠,顺着鼻尖唇侧滴落到外露的锁骨窝中汇成浅浅的水湾。 也许是刚刚飓风的撕扯或者是湍急河流的冲击,幻妖的衣衫半开,锁骨之下的风光依稀向她敞开大门。 安宁低头看向自己的黑袍。 黑袍完好,依然紧紧地贴在她的皮肤上。 就像此时的她—— 双手紧紧搂着幻妖的脖子,双腿也不知什么时候像两根藤蔓一样紧紧交叉缠绕在对方的腰间。 而被纠缠的幻妖嘴角噙着被“占便宜了”后按捺不住的坏笑,拖着她的屁股,将她更加用力地按向他自己。 安宁的耳尖温度逐渐攀升,在水里解开自己的双腿,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抱歉......” “这里是清水河的中段,水位极深,我刚刚瞧你并不会凫水,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缠紧点。” 安宁刚想松开双手,想了想,改成小心翼翼地搭在了暮游的肩上。 暮游水下的手顺势一钩,再次将安宁的双腿缠绕在了自己的腰上,脸不红心不跳地在水位并不高的河中慢慢浮游,一边游一边寻找一个方便上岸的地方。 这种亲密的身势过于暧昧,此时不说点什么打破暧昧才会真的尴尬。安宁想了想才缓缓开口:“多谢您......” “我叫暮游。”暮游懒懒地睨了她一眼,“连救命恩人名字都不想知道,道长心好狠呐,上了岸也定然忘恩负义,弃我不顾......” 眼见暮游越说越过分,本就妩媚动人的眉眼,沾染了被她这个“狠心道长”忘恩负义后的幽怨,整个人柔弱又可怜。 “......”安宁闭了闭眼,在心中念起了清心诀。 暮游嘴角得意的笑容愈发灿烂,手中紧张绷起的臀部,微微颤抖的身子,还有月光下清清楚楚红透的脸,都在告诉暮游,安宁此时羞涩又不安。 初见时清冷出尘的黑袍道士,遮着一张时有时无的面具掩盖自己。 幻境一游,原来这个叫安宁的女道士也会愤怒于村人的无知,怜悯于寡妇的无辜,难过于自己的无力,甚至是羞于亲近。 明明长了一张上好的皮相却要用奇怪的面具遮起来,明明还是个刚出巢的雏鸟,却非要故作老成。 有趣。 2-5幕后黑手 暮游余光瞥向那座熟悉的拱桥,一个飞身,带着安宁跃至桥头。 他望着安宁佯装淡定地从他身上跃下,又后退了几步,似乎是想保持距离。于是他上前大跨一步逼近她的面前,一边欣赏着她瞬间的无措,一边捏着恰到好处的悲愤:“道长果然过河拆桥是吗,看来若是我暮游有朝一日对道长没有用处了,定然会被弃之如敝履。” 安宁听着他文绉绉的伤春悲秋,看着不紧不慢渐渐逼近的暮游,她捏了捏湿透的黑袍,伸出手拦在二人面前:“停” 暮游背着手停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欣赏着没有面具遮盖的上好面容。他的夜视极佳,连她滴着水珠儿的鬓角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清修惯了,不大习惯旁人离我太近。” “没关系,习惯就好,况且我不是旁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这是挟恩图报?” “我是被人恩将仇报。” 潺潺河水轻轻拍打着两岸的碎石,潮起潮落,有些缠绵悱恻。 夜凉如水,秋风穿过两人湿漉漉贴身的衣服,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暮游不欲在此吹着风和她纠缠不清,伸手指向安宁身后不远处的破庙,露出个疲惫的笑容:“要不先去烤烤火怎样?” 安宁忍者浑身恶寒的湿意点点头,转身走向来时的破庙。暮游不动声色地走在她的身后替她挡着背后的冷风。 二人生了火,靠在微弱的火苗前。 安宁喜净,掐了个决勉强清理了身子。暮游也靠着学来的法术烘干了身上的衣服。 两人隔着火堆安静下来,你看着我的脸,我看着你的脸,谁也不说话。 也不知是对面暮游灼灼的目光太过直白,还是自己离火堆过于近了些,安宁脸上还是热得慌,无奈下,她清了清嗓子先问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疑问:“幻境主人是那妇人?” “不是。妇人没有法术,也画不出这样逼真还原的情景。” 安宁皱皱眉:“马良?你借给马良法术让他,让他复仇?” “不错。”暮游懒洋洋的烤着双手,眼睛眯了迷,一幅极为惬意的样子。 “幻境的入口为何是这座破庙后的树枝,而出口为何是清水河?” “这个问题,你得问马良。” “他现在何处?” “在这里。” 不知何时,通向后院的暗道中站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安宁认出了这张幻境中看到过的脸——那位命苦妇人的儿子,马良。 马良见到两人非但不避不闪,反而走了近些。 映着火光,安宁看清了马良脏污的手中握着根笔头蓬乱的毛笔。他伸出那根笔,递到暮游的眼前,目光闪躲不敢看他:“再给我一点法力。” 安宁想要扶地而起,双腿无力,又重重地跌坐原地。暮游只好轻轻扶着她的胳膊帮她站起来。 马良抿了抿干涩的唇,视线交汇于暮游扶住安宁的手,又重复了一遍:“再给我一点法力。” 暮游摇摇头,上下打量了下蓬头垢面的少年,最后凝视着那只笔道:“你太贪了。” “可是你说好了帮我到底的。” “没错,我会帮你惩治这些恶人,但我也说过不得动害人的心。这次你动了杀心,所以法力不足以支撑你毁掉幻境。” 被说中了心事的少年不言不语,依然执着地擎着手中的笔。 安宁想到自己的师姐也深陷幻境,心中一凛,出声打断道:“他们人呢?” 马良抬起头看了看安宁,又转开了脸,闷声道:“给我法力,我就告诉你。” “嗤”暮游脚下暗戳戳靠近安宁,抬手将少年的那支笔拿起。“看好了,幻术就只是幻术,假的,真不了。 那支笔随之成了一段失去光泽的枯树枝。 “你娘最后警告过你,不得触碰法术对吧。” 马良终于抬起头望向暮游的面容,又似是被什么刺痛了双眼,立刻偏过头去遮盖自己即将失控的表情,瘦弱的肩膀微微低垂。 暮游见安宁没有发觉自己的小动作,扶着她胳膊的手渐渐往那只手心爬去:“你威胁我也没用。你娘魂魄还飘荡在外,她临死前的心愿便是用自己的魂魄困住你的法术,你若不能超度你娘,你一辈子也只能是个普通人。” “恰好,这个道士姐姐,她可以超度你娘。” 马良抬起手臂迅速擦了下眼睛,头也不抬道:“我只想报仇,我要让那些欺负我们,污蔑我们,甚至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的人付出代价。” 秋夜寒凉,少年的声音落地成冰,砸的安宁心头一阵,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暮游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向她迅速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不要说话。 暮游收回视线,再看向马良时,已经有些不耐和蔑视:“好赖话我都已经说尽了,道理和方法也在眼前。你要么赶紧超度你娘,回复法力;要么乖乖地跟着京中来的那位贵人走,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画匠。” 安宁把自己的手抽了回去,暮游手中突然空落落的,他停顿了一秒,又接着说道:“可是你两个都不选,偏偏要选最难为别人的。你这是又不想违抗母命,又想报仇。真是婊子立牌坊,又当又立。你是想做个大孝子,又想借我的手铲除恶人?” 暮游骂的难听极了,安宁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暮游没去管少年脸色如何难看,反而凑到安宁的身边认真的说:“你不要皱眉,我这是卖弄学问,这句话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我想起来就说出来了,真的,不信你摸摸我的良心。”说着去牵安宁的手摸向自己的胸脯。 安宁被强行安利了一波手下的胸膛。暮游衣服一直保持着上岸时半披半露的状态,她的手直直的摸上了男子的皮肤。 干燥,暖和。 她拽回自己的手冷冷地看着这个恬不知耻,一直强迫她吃自己豆腐的妖怪 “穿好衣服。” 妖怪不以为耻,反而慢慢地解开腰带。 安宁转过身非礼勿视。 直到暮游说了声“好了”,安宁慢慢地转过身。 那张妩媚的脸上笑容欠扁极了,锁骨上方的斜扣故意敞着留了段春色,直到安宁转过身才不紧不慢的扣上护颈的高领。 安宁不再打理这个妖孽,召出玉如意持在手中望向倔强的马良。 马良身子僵了一瞬。 女道士身上的气息与闻讯而来斩妖除魔的道士僧人极不相同。她带着杀气,却又不似为杀戮而来。就像是一把藏于刀鞘的刀,刀鞘温柔,锋刃内藏。 “路在脚下”女道士说,“但你若执意走上一条不归路,那么” 她手中那柄玉如意横于叁人的面前开始转圈“就让你母亲的亡魂做个见证。” 马良猛地看向那柄玉如意,眼中的阴鸷碎裂开来:“不!” 玉如意转了几圈,玉石镶嵌的头部稳稳地指向了马良的身后,而他的身后正是那棵怪树所在的地方,马良面色瞬间煞白如纸。 暮游饶有兴趣地看看这柄玉如意,又看看玉如意所指的方向,眼神扫过马良煞白的面庞,语气玩味:“马家擅长以画操纵法术,你的父亲马超能把死人画活,而你能把活人画死。你用我借给你的法力创造了这间破庙和那棵怪树。” 安宁边说边收起玉如意向后院走去:“那棵怪树便是你母亲的坟冢。想来这间破庙才是幻象,而那后院的祭祀台才是真正的存在。难怪幻境的法阵起于怪树,而终于清水河。想来你是在清水河捞出了母亲的尸骨,也狠了心让那些人沉于河底。” 马良抬起双臂,用自己瘦弱的身躯阻挡着安宁的前进,仿佛在捍卫最后的秘密。 安宁走进了才发现马良比自己高一个头,她不想动手,因为她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她想了想,还是礼貌道:“请让开。” “和他费什么话。” 不知暮游在背后做了什么,马良神色慌张崩溃:“不,别......” 2-6超度 只听轰的一声,脚下这座破庙瞬间化成齑粉,伴着一阵强有力的狂风呼啸散开,头顶沧溟夜色坦然而现。 粉飘过马良呆滞崩溃的眼眸,像是一位母亲的双手眷恋地拂过游子的眉间发顶,发间空留余温。 顺着齑粉飘去的方向,怪树在风中抖落一头枝叶,只剩光秃秃的枝杈。 安宁望着那棵光秃秃树,心中有些怀念师姐的果断。若在此时,师姐早就出手毁他个天翻地覆,那还管这么多因果。 暮游似是看穿安宁心中所想一般,手中按着安宁的肩头低声在她耳边提醒道:“若强行召唤出那个亡魂恐怕不妥。这个法阵的起点在于那个亡魂,若强行召出,你的师姐也会有危险。” “不会的。”安宁看向马良:“你的母亲定然不愿被困于此,你既然不能替你母亲着想,那我便替你做个了断,还她一个自由清净。”她摊开白净的手心做出讨要状:“画拿来。” 马良不言不语,依然螳螂挡臂般伸展着双臂阻挡二人的去路。 “你母亲的画像拿来。”安宁耐心极了“既然你可以将活人画死,想必你的画定然拘着死者的亡魂。” 安宁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年阴沉的面色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多亏幻境一游,我想起你母亲说过你为她画了一幅塑像,想必你定然将你母亲的魂魄留在画中。” “你不能过去。”马良喃喃重复着:“我还没让母亲亲眼看着这些恶人如何受到惩罚,你不能就这样毁了我的心血,你不能过去,你不能。” 暮游上前一步,直接向他的怀中掏去。 马良见到暮游的脸,面色难看至极,一边推拒着那双手,一边闭目不去看暮游,似是看到了什么难以承受的东西。 暮游指尖一钩,便轻巧地带出了那张放在胸口,迭的整整齐齐的画纸。他抖抖纸张,带着少年体温的画像应声展开,幻境中那位难掩倾城姿色的妇人活灵活现地现于纸上,笑容慈爱,眼中神色奕奕,仿佛仍在凝视于画前专注作画的少年。 安宁久久地凝视着那张画,半晌对着捂面看不清表情的马良说道:“你从未去了解你的母亲,过去是,现在也是。”她顿了几秒,拿过画纸轻声道:“让她安静地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吧。”一边说,她一边向那里枯树走去。 安宁迎着夜风一步一步走着,猎猎起舞的黑袍渐渐与暗夜融为一色,在暮游的眼中,天地间只剩那件被风吹起的黑袍逐渐远去。 他一路走来,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贪慕美色的伪君子,迷失自我的市井百姓,追求美艳的魑魅魍魉...... 见过了太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有赤足而行,慷慨高歌的贫穷乞丐,行于市井却不求一文;有面色枯槁的妇人对镜梳妆打扮只求丈夫的回心转意;有赴京赶考的穷书生,捧着圣贤书,梦想是升官娶一屋子美娇娘...... 看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对他面容的种种反应:贪婪的人爱慕他们心中的皮囊,害怕的人不敢面对心中的魔障,思断肠的人拉着他诉说心中无尽的别离苦,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走不出心里的离恨海...... 一路游历,一路感悟,暮游的那颗渴望融入凡人世界,感受更多悲欢离合的心始终不曾改变,甚至,那个最初化形时,微不足道的念头现如今越发膨胀,占据了他的整个目标——他要化出一个属于自己的面容。 现如今,他又多看到了一幕: 一个瘦弱的黑袍道士,头戴高冠,手持如意,在这潇潇秋风夜,吟咏着经文,迎风而行,步伐坚定。而那棵枯树竟生出了茂盛的枝叶,在枝叶间生出了点点白光,在少年凄厉的呼喊声中,拂过他的面容,盘旋而去。 不知何时,鸡鸣唱破黎明,天光渐渐苏醒,女道士背后东隅升起第一缕晨光,而她站在高台之上,低眉凝视着这片废墟。 他知道,从今日起,升起的不再只有太阳。 2-7又见故人 安宁扶起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师姐。 显然姚琛仍然难以自拔于幻境带来的情绪中。她半张着嘴瘫靠在安宁的怀中,仰视着那棵遮天蔽日的枝叶,目光涣散,眼角泪痕尚未干透,便又凝出了一滴新泪,顺着她的太阳穴流入鬓角的发间。 相比难以自拔的姚琛,陷入幻境的男人们只当是做了场无尽轮回的噩梦,梦醒后,他们捂着疼痛不已的头部叁叁两两归家而去,留下眉目含恨的少年。 暮游目送走那群没心没肺的东西,拍拍少年的肩膀低声道:“我并没有食言,而且他们的惩罚才刚刚开始。” 马良抬起猩红的双眼问道:“你什么意思?” 暮游笑而不语,目光投向远处高台上的黑袍女道士安宁。她正在抱着师姐,低垂着温柔的眉目,轻声细语哄劝。 暮游收回视线,不答反而莫名其妙地说道:“等会得去把那暴脾气的女道士身上的幻术解开才行,否则......” “否则什么?” 暮游猛地听到遥远的半空中传来冷冰冰的男声。 暮游抬起头眯缝着眼,看见一位同样身穿黑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御剑而来。 道士冷冷瞥了一眼暮游便向高台飞去。 安宁见到沧溟师兄,微微吃了一惊,伸手把怀里的师姐递了过去,一五一十地将这个村子里的故事挑着重点地讲了出来:从清河村人口失踪,到破庙遇幻妖,跌入幻境,超度妇人...... 沧溟一言不发,牢牢地揽着把自己埋进他脖子里的姚琛。直到听完了安宁诉说的全部,抚在姚琛背后的手不自觉地像是哄孩子般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安宁觉得此时的师兄如兄如父,对待师姐如兄弟般疼爱有加,对她像老父亲查女儿般严厉: “你说你们掉入了幻境,你为何能全身而退?” “幻境没有主人允许是不能随便行动的,你又是如何察觉到幻境的缝隙,逃出生天的?” “还有”沧溟竖起拇指,冲着背后的暮游指了指:“你和那个妖物什么关系?他为何一直看着你?”说罢,沧溟转身冷冷看向暮游,以眼神警告暮游最好离远些。 暮游似是看不懂沧溟眼神中警告的意味,双手摊开,笑容不变。 “这家伙是谁,为何长得与姚琛一模一样,却有些骚气?” 安宁揉揉额角,不得已将师兄抛出的一连串致命问题回答了个遍,又悄悄隐去二人水中暧昧的桥段,末了又介绍暮游如何有自己的脸,且会操纵幻象的事。 沧溟打量安宁许久,抛下一句“最好是这样。”便转身对着台下的幻妖朗声说道:“在下青竹山沧溟,多谢阁下一路照拂师妹,在下不胜感激。阁下若能解开姚师妹身上的幻术,我青竹山定当亲自设宴招待阁下。” 沧溟还不知自己这最后一句客套话成了这幻妖赖在青竹山,缠上师妹安宁的一件护身符。因此,沧溟每每看见这只不入仙流的妖怪骚气冲天,魅惑师妹时,总想要修炼逆时术,回到这一刻直接一剑了结这个狐媚子。 暮游从袖带中掏出一个扎口布袋,抛掷沧溟手中,笑容灿烂道:“一言为定,我改日定会上门拜访。” 沧溟皱皱眉,压下心中的不悦转头交代正事:“安宁,姚琛我先带走了。剩下的路,你要一人行了。” 安宁点点头。 沧溟继续道:“我此次而来是奉师父命令,前来带你师姐回山。”沧溟低头看了下捧着布袋,镇定下来,无声熟睡的姚琛,无奈地叹息道:“师父前去施了场法叁天,我为其护法叁天。叁天后,师父回到青竹山直接闭了关,让你师姐和我掌管门派。” 安宁没有多言多语的习惯,也没有去问师父做了什么法,效果如何,毕竟这是师父的故事,若是师傅愿意,他闭关后自然会同她直言。于是她点点头向师兄抱拳告辞。 沧溟打横抱起姚琛脚踏飞剑,忽然他想起了重要的事情,转身补充:“我来时见到了温择玉,他已经在村头客栈刚歇息下,似乎对这里的事情并不了解,看他的样子像是要接应谁。” 安宁点点头,目光看向台阶下的马良和暮游。暮游正耐心地解释着自己所谓的履行承诺: 那些掉进幻境的人今后都要梦到幻境中的无止境的轮回,无药可解。 马良揉揉眼睛,嘴角带了点笑意。 安宁收回视线淡淡道:“该来的躲不掉,躲不掉,解决便是。” 沧溟点点头,告辞离去。 望着沧溟逐渐远去,化成碧空中的一个看不见的黑点,安宁这才低下头,发现偌大的场地,只剩自己和暮游,而马良已经回了家收拾一番准备面见“贵人” 树影婆娑,在秋风中沙沙作响。安宁摘掉飘落至眼皮的一片叶子,那片叶子晃晃荡荡,落在了她白袜上。她抬抬脚,树叶便落到了不远处的石阶上。 石阶共有十六层,并不高,每一阶都由光可鉴人的青石制成。顺着青石板向下而望,暮游负手立于阶下,仰首而望,目光炽热,嘴角噙着丝笑意。 安宁下意识摸了摸面具。 高台之上,树影之下的安宁压着内心的惶恐不安与暮游遥遥相视。 新日阳光明媚,暮游坦坦荡荡地沐浴在盛光之下,身后没有一丝阴霾的影子。他见安宁终于看了过来,上前走上一步,率先开口:“你的师姐不会有事的,那个布袋里装的是我的几根头发,不出叁日,你师姐的梦魇便会解除,布袋亦会随之消失。” 安宁点了下头,身影未动。 暮游长腿一跨两步:“刚刚你说你能看得见我的脸?” 安宁有些迟疑。 毕竟暮游说过,人能看见他的面容全因心相而生。爱人者见所爱之人,厌憎者见人之所恶。 在她十六年的生命中,从未见过暮游现在这张媚气十足的面庞。 他额顶的美人尖剑指勾人心魄的狭长眉眼。哪怕闭上眼,他的眉眼也能凝睇弯弯。 暮游见她犹豫不决,长腿迈了叁步转而问道:“那你看到了谁?” “不知。”安宁垂下眼不去看他。 暮游不再向上登去,反而胳膊支在前迈的大腿上,托着下巴,抬眼道:“正巧我也有个不知。” “你的面具什么时候摘下来的?” 安宁猛地抬手去摸摸脸上的面具,触手的冰凉提醒着她面具尚未脱落。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许久,她的声音也开始僵硬:“你在骗我?” 暮游嗤笑一声,似是极为不屑:“骗你?你眼角的朱砂痣难是假的?你吃惊的表情也是假的?” 安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六岁,她第一次将筷子插进那个企图侵犯自己的淫邪道士的喉管,满手鲜血,落荒而逃。是师父久久凝望着她的脸,为她戴上这副幻象面具。 这幅面具不但可以遮住她招惹麻烦的脸,更可以挡住不怀好意的魑魅魍魉。 她的脸上的秘密是埋藏已久的炸弹,她的身子是群狼环伺的盘中餐。 除非心胸坦荡,毫无算计,否则无人可以窥见她真正的面容。 现下,这个行事诡谲的幻妖暮游竟能把她看的一清二楚,安宁面具下无所安放的震惊一览无遗。 比起安宁的震惊,暮游倒是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欣赏着安宁每一帧的定格。 比起初见时的深藏不漏,高高在上的冷淡,眼前会震惊,会愤怒,会悲伤的安宁才真正像是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凡人。 他们眼见非实,披着伪装的面具与一无所有的皮囊相互打探,却误打误撞见了真,就像隔着浓雾,未见青山,却身至此山。 有趣之极。 暮游安慰紧张兮兮的安宁:“你不必忧心,我可不会剥去你的面皮,毕竟游历人间这么多年我见多了比你这更漂亮的皮相,我啊,还得找那个小鬼讨要一张真正属于我自己的皮相。” 然后,他直起身子上前跨了几步,终于距离安宁还有几个台阶高的时候停了下来,与她平视。 两人照镜子一般认真地瞧着对方地双眼,想从对方眼中窥见自己的真容,然而两个人一明一暗,谁也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他们在这儿。”马良指着阶梯上的两个人,为身后的一群人高声指认着。 安宁与暮游同时看向了马良身后的那群人。 其中一位身穿紫袍的男人一下子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那位紫衣男子走在最前端,身后跟着装束不一的人,有的人看起来像是法师,有的人看起来身披官服,有的人衣着朴素,无从辨认。 只见那名紫衣男子顺着马良手指的方向,向他们看了过来,目光越过暮游,直勾勾地盯着安宁。 那种直勾勾的目光不带任何欲望,反倒像是从天而降的秦王骨镜,要把安宁查清审透。 紫衣男子径直超前走了几步,停于石阶五步远的距离,当着众人的面,恭恭敬敬地向安宁行了作揖礼,朗声说道:“拜见玉面真人。”话音刚落,男人身后垂手而立的人也跟着作揖。 安宁弯身回礼,不作声。 紫衣男子行过礼,手掌向上,对着安宁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安宁认识这个人,这人便是温择玉。 2-8别无选择 她也明白温择玉的意思,他是请她下台阶一叙。 这时,一只手突然伸到了她的面前。 那只手手掌纤细,手指细长若笋,颜色莹白如玉,手心向上,向她讨要她的手。 暮游伸出手说:“楼梯陡峭,小心路滑,我扶你下去。” 安宁没有犹豫,紧紧地握住了那只手,生怕松开一般。 暮游小心地引着安宁走下光滑又陡峭的青石板台阶,直到二人走下了高台,与那些来历不明的人一起站在废弃的祭祀场,安宁仍旧紧紧地牵着暮游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 一路上,安宁默不作声地牵着暮游的手,跟着紫衣男子的脚步前行。 暮游看看面无表情的安宁,又看看面无表情的紫衣男子,心里一肚子疑问,却只好咽了下去,转而一会捏捏安宁柔弱无骨的小手,一会试着和小手十指相扣,一会试着用拇指去摩挲她腕上的薄薄的皮肤。 然而无论他怎么去挑逗安宁,这个女人始终对他的戏法无动于衷,面不改色。 暮游作为幻妖,被人错认,调戏勾搭,都是正常之事。他从中学到了不少方法,每每去调戏人类或者其他妖怪的时候,多半会被恼羞成怒的对方红着脸嗔骂半天。 可是除了那天二人的落水,暮游再也没与看到过安宁的羞恼。 他开始怀疑那些手法对这位捉摸不透的女道士并不起作用。 正想着,安宁停住了脚步,他亦跟着停下了脚步。暮游抬头一看,便见到马良家熟悉的院门。 紫衣男人不说话,瞧着二人紧牵的双手不说话。 安宁犹豫片刻,抬头对着暮游轻轻说:“你在外边等着我。我进去片刻就出来。” 暮游很想问问什么他不能一起进门,话到了嘴边他还是咽了下去,因为他发觉面无表情的安宁微微颤抖的双手暴露了她的害怕。 可是害怕为什么还要去呢? 安宁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口中喃喃自语:“我没得选择。” 安宁同马良和温择玉进了门,马良将大门和房门一路紧关,将一干闲杂人等关在了门外。 室内收拾的十分整洁,马良也洗漱好,换了衣服,转身去厨房煮茶。 厅里只剩安宁与温择玉二人相对而立。 温择玉率先开口,行了个标准的参拜礼:“参见公主。” 安宁沉默片刻摘下白玉面具,以真面示人。她淡然扶起扶起温择玉:“如今只有一个公主,那便是你的未婚妻——平宁公主。” 温择玉看着她眼角的那颗朱砂痣,语气温和:“好久不见,向安宁。” 当今王朝,向氏天下。 然而,如今向氏王朝被一个旁氏摄政王权,早已不复昔日辉煌。 如果此刻有人手持前朝皇后画卷,定然会大吃一惊。 当今“傀儡皇帝”左眼下方有一颗朱砂痣,向安宁眉眼和鼻子像极了前朝的皇后,左眼下方也有一颗朱砂痣。 安宁见温择玉盯着自己的那颗朱砂痣,不觉伸手摸了摸。 温择玉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假装咳了咳移开视线,恢复了面无表情。 安宁不大愿意和温择玉过多接触。 闷,压抑。 她自己的闷和压抑是为了低调行事,刻意为之。眼前这个男人面瘫,且天生自带压抑和令她头疼的偏执。 几年前这个男人亲自登上青峰山拜见师父,只为说服师父让自己出山。师父被磨得不耐烦,将皮球踢给了她:“脚长在安宁自己身上,她要是执意与你下山某事,我也拦不住她。”于是温择玉转身绷着个面瘫脸,从前朝往事,说到二人的婚约,又讲到摄政王的种种天理难容的恶事以及命苦的傀儡少帝。言辞诚恳,语气平淡又坚定,仿佛打定了决心要与安宁共谋大业。 可是安宁总会轻飘飘一句:“我再想想”给打发走。此次出行,也是在躲这个死面瘫,可千算万算,没算到在这里与他碰了个正好。 安宁心里轻轻一叹,该来的,躲不掉,她没有选择。 2-9动手 话说安宁随着温择玉进了门,大门一关,便隔绝了两个世界。 暮游收回目光打量起了周围望向他的种种目光。有迷惑的,有痴迷的,有警惕的,也有闭上眼喃喃念咒的。他对此并不感到奇怪,毕竟他已经学会欣赏那些沉迷于自己世界中,不可自拔的情绪。 在别人看来,他们看到的是自己的心中所念;再暮游看来,他看到的是这些人暴露无遗的贪瞋痴妄。他们见青山是他山,他在青山笑他们看不穿。 暮游毫不畏惧地与那些心怀各异的目光一一对视过去,那些目光反而被他灼灼的目光逼视得缩了回去,或扭头假装望向其他处。 暮游不屑的笑笑。 有贼心,没贼胆。 他找了棵无人倚靠的斜柳,扯了片柳叶在袖子上蹭了蹭叼进嘴里,蹲下身,百无聊赖地盯着那扇紧关的房门。 暮游试图探听房内的动静,却触到了安宁施下的禁听咒,里面的声音一点也听不到,反倒是那群嘀嘀咕咕的捉妖师嘴巴里说出的浑话一清二楚。 什么“小腿真细”,什么“屁股翘,一看就弹得很”,什么“腰可真细,不知道软不软。” 有个头发半灰半白的中年人,双眼大如铜铃,眼神熠熠。只见他,抬起两只手,竖起两根指头,摆出一段窄窄的间距“这腰大概有这么窄” 另一个背着双长剑的年轻人啧啧摇头:“您不愧是火眼金睛,观察这么细,恐怕您刚刚跟在后边,眼睛都粘人家身上了。” 暮游心里隐隐觉得不舒服,只当他们研究自己身上的幻象,便也没吱声。 那大眼睛的中年男子惋惜地啧啧两声压低了嗓子:“真可惜便宜了那只来历不明的妖怪,也不知道这妖怪是怎么征服这小娘们儿的。别看这女道士假模假样,一身正气,人家躺在那妖怪身底下还不知道怎么叫春呐。” 另一名持戟的男人低喝打断中年男人的妄言:“宋沛服,住嘴,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收起你那点心思,你要是敢惹一点事儿,别忘了上一个惨死的蔡文是什么下场。” 那个叫宋沛服的男人想起了上一个叫做蔡文的除妖师的下场。 他们受雇于那个身穿紫袍的温择玉。临行前,温择玉交代了此行的目的——护送一个孩子到京城,并提了一个奇怪的要求:禁淫。 一路风平浪静,未出什么意外。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一伙除妖师跟着温择玉吃饱穿暖,又没有什么妖怪侵袭,那个叫蔡文的男人动了歪心思,趁着大伙不注意,深夜找了个站街的妓女一解淫思,又偷偷跑了回去。 直到第二天清早,众人从一阵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中惊醒,连滚带爬地跑来一看,那个叫蔡文的男人捂住血流不止的下身,抽搐着身体昏死过去。不远处有根血肉模糊的东西被一脚踩扁,难以名状。 刚醒来便看到这么刺激的场面,饶是见多识广的除妖师也脸色惨白,情不自禁地捂住自己的下体。 温择玉接过侍卫递来的湿手帕,随意擦了擦早已被血水染红的手,最后将血手帕扔在了蔡文的脸上,弃之如敝履。 一个除妖师忍不住问了句为何如此。 温择玉淡淡地丢下:“风月大师说过的,照做便是。”抬起沾满泥泞血肉的脚淡然离去,留下身后一串血腥的脚印。 几个除妖师望着被抬送走的蔡文,看了看脚下的脚印和那根已经不能成为“阳具”的东西,面面相觑,沉默不言。 因为他们知道“风月大师”这四个字的背后,是不可望其项背的深厚实力,是无需置疑的命令。“风月大师”四个字,就是金科玉律。从此一路上再无人胆敢坏了大事。 那位提醒宋沛服的男人想起了往事和风月大师说过的话,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黑袍下难以遮掩的窈窕身姿,突发奇想:这禁淫看起来和护送的关系不太大,可或许,风月大师早就料到了此行会遇到这位女道士和那个莫测的妖怪,实则在警告大家莫要起歪心思? 男人瞬间清醒了许多,原本蠢蠢欲动的心思也被自己的念头吹了个干干净净。他想想难测的温择玉,后背冷汗津津,于是他狠狠踢了一下身边的宋沛服:“听见没,赶紧收起你那龌龊心思,还有你们,告诉你们,误了大事,可不是阉割这么简单!” 几个人瞬间噤若寒蝉,眼珠子溜溜转着,却一声不吭。 宋沛服仗着自己资历大,被当中拂了面子,心里过意不去,憋着股火,狠狠剜了一眼不远处的暮游,嘴里吐了口唾沫,用仅能自己听到的声音小声逼逼着:“干他娘的,真能装。等老子解了契,回头干死这个娘们。” 突然一阵疾风扫过,宋沛服脸上猝不及防被狠狠揍上一拳,一个踉跄歪在了一边。 宋沛服捂着脸惊怒地看向那个挥拳的人。 只见刚刚他说要干死的“娘们”攥着咯咯作响的拳头,冷冷地凝视着他。那神态,像极了那扇门里的真人。 宋沛服看了眼紧闭的大门,怒发冲冠:“你奶奶个腿儿的,敢打老子!” 暮游伸腿冲着男人的裤裆袭去:“打的就是你这个不老实的淫贼!” 沛服闪身一避,暮游踢了个空。趁着空挡,宋沛服大喊一声:“妖怪,纳命来!” 甭管什么妖物,伤了人,就得捉拿归案。几个捉妖师上前帮忙镇压“妖物”,祭出自己的宝贝,可是什么法器在他面前全都失了效,仿佛这个妖孽就是个平常人,捉妖的法器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暮游也毫不客气,拳脚相加,几个没有利器庇护的人撂倒在地,打得正热血沸腾时,身后安宁的声音响起:“住手!” 暮游正揪着宋沛服的领子准备往他脸上再补上几拳,闻言放开了手,向后跑向安宁,捉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你没事儿吧,我们走,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确实都不是什么好人。 同样不是好什么人的温择玉打量了眼面前幻出某个娇俏模样的妖怪,又看了看气氛剑拔弩张的捉妖师,用脑袋想想,便猜出来是这个妖精先动了手。 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这个妖怪动手的原因,毕竟,这个妖怪看上去只对向安宁感兴趣,对打打杀杀并无太多留恋。 温择玉沉声开了口问道:“怎么回事?” 宋沛服自知理亏,现在看到温择玉的脸,后怕涌了上来。他很快冷静下来,想起自己并没有动手,又理直气壮地抢先开口:“是他!”宋沛服指着暮游的脸“他二话不说就动了手!” 温择玉半信了他的话,也不点头,转头对着安宁淡淡地说:“这些都是我签了契的除妖师,一路护我有功,等会还要护送马良回京。今日被这妖怪扫了面子,传出去也没面子。他们对我安全负责,我自然也要对他们负责。我见您与这妖怪交情颇深,您看,这事公了还是私了?” “公了如何,私了又如何?” “公了简单,这妖怪怎么打的人,我这些除妖师怎么打回去。既然动了手,那便要伏诛。私了嘛”温择玉卖了个关子,扫视了一眼紧绷的妖怪,蠢蠢欲动的除妖师,还有默不作声的向安宁。 他在赌向安宁和这个妖怪的关系没那么简单,他在赌向安宁没有看起来那样清心寡欲。 “公了!” 精-彩-收-藏:w oo1 8 . v i p (W oo1 8 . V i p) 2-10交易 宋沛服早已等得不耐烦,他只想弄死那只妖怪,“公了!公了!”宋沛服捂着脸,带头高呼,那几个吃了亏的人也跟着嚎了几嗓子。 温择玉眼角淡淡扫了过去,宋沛服接到眼刀闭上了嘴。 温择玉见向安宁半天不语,自己接上了那个私了的条件:“私了的话,只需要答应我刚刚说的条件即可。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你摘下面具晃一晃便可以了不是么。” 说的容易,做起来只怕比登天还难。其中的陷阱,温择玉还未来得及交代。 庙堂之争,法术相夺,谁又能完整的功成身退呢? 她狠不下心抛下这个对自己有恩的暮游,也不想答应温择玉的要求,安宁陷入了长久的为难。 暮游一眼便看出了她的为难,心下对那人口中的条件警惕万分。 两个人都被逼到了悬崖边,前有虎狼,后有绝路,他们又能奈若何? 暮游不禁苦笑出:“对不起。” 安宁没了力气:“公道会还,现在不行。我饿了,没力气思考,明日启程前我给你个答复。” “好”温择玉点点头,“一言为定。明日辰时出行,希望你能给我们个满意的答案。”说罢,温择玉趴在她的耳边悄声道:“我倒是希望能公了,你说呢。” 安宁抬眼看着故意正话反说的温择玉,沉默不语,心里倒是巴不得撕破这张没有表情,看起来正经极了的俊脸。 她转头看向握着自己手,沾染了些许愁绪的美人,楚楚动人的脸上,风情勾人。 好像,还是这张表情丰富的脸看着舒适些。 *** 夜深人静,安宁闭着眼盘腿打坐。 她的心如何也安定不下来。 眼前一会是寡妇死前的震撼,一会是暮游的哀伤,一会是从前种种。 从踏进这个村子的那一刻起,她荒芜平静的冰面碎裂成河,滚滚流逝,逐渐卷起浪花,拽着前尘往事,夹着暗藏汹涌的人心,掀起惊涛骇浪。而她的竹筏在浪潮里,只是沧海一粟,任凭潮涨潮落,别无选择。 当当当,她的房门被叩响。 安宁睁开眼睛,看了眼窗外的月色。 谁会在子时找上门? 安宁摸出玉如意淡淡地问道:“谁?” “我。” 安宁松了口气,将玉如意隐至袖中开了门。 客栈走廊灯盏不寐,明亮辉煌。暮游半垂着头站在门口,发丝倾泻,盖住了他的表情。 安宁打量了下他单薄的衣衫,不免有些好奇:这暮秋的寒夜,他穿这么单薄的衣服也不嫌冷?她顺着衣衫往下看,吃惊地发现他光着脚走了过来,脚趾头有些发红。 “怎么回事?” 暮游依然低垂着着头,声音有些沙哑:“让我借宿一晚好吗,我保证明日不再打扰你。” 他的话有些莫名其妙。走廊一阵秋风扫过,室内的油灯闪了闪,暮游的裤脚翩跹鼓起。 安宁让了个道:“进来说吧。” 暮游进来后不再靠前,反而靠着房门抱膝蜷坐。 安宁不说话,等着暮游说些什么。等了半天,暮游也不说话,她只好率先开口道:“发生了什么事?” 暮游像是睡着了一般,安安静静,一动不动。 安宁只好熄了灯,在床上原地打坐。 睡着也好。 安宁闭上眼睛。 直到一双手缓缓地,抱住了她的腰肢。 安宁猛地睁开眼。 她意识到自己没有穿外袍,身单衣薄,而那双手交叉在她的背后,松松握住了她的腰肢。这个姿势让她想起了昨日的水中。 身前人呼吸略略急促,听起来像是在压抑着自己。 安宁冷静下来问道:“暮游?” “嗯” “你怎么了?” 暮游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安宁听见暮游不答反问:“你真的能看见我的脸吗,那张属于我自己的脸。” 这回,安宁轻轻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身后抚上他的肩头,却隔着衣服摸到了滚烫的体温。她心里一惊,连忙摸上了他的额头,同样热浪滚滚。 “你病了?” “没。”暮游喟叹一声,舒服的蹭了蹭那只带着冰凉的手:“中了些药,有点难受,但是好在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中了药?什么药?” 暮游抽出一只手,紧紧把着安宁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满足地吸吸鼻子:“都是些下叁滥的药,你不必听着污耳。” 安宁另一只手摸索上他的脸,轻轻柔柔。半晌,她掐了个决点亮油灯,暮游却低下头把脸埋在她的腿间不肯抬头。 安宁双手捧起他的脸,逼着他与她对视。借着光,她看清了那张俊脸上高高肿起的巴掌印和一道浅浅的刀痕。 血已经凝住了,刚刚她摸着的时候还有微微刺手的血痂。 “谁?” 暮游偏过头脱离她的手,淡淡道:“不要看。我已经破相了。” 安宁哭笑不得,只好把他的原话还给他:“毕竟游历人间这么多年,我见多了比你这更漂亮的皮相。”她顿了顿补充:“况且我又不是没见过你没有脸的时候的样子。说吧,谁做的?这么狠心?” 暮游依然偏着头不去看她:“白日的时候,有个大眼睛,灰黑色头发的老头对你图谋不轨,出言不逊,我就教训了一下他。”安宁想了想,没想起这张面孔。 “他咽不下这口气,晚上偷跑到我这里给我下了药,又想毁了我的脸。”暮游掠过老头色胆包天,还想对他用强,扒他裤子想看他性别的恶心事。 不觉间,他握着安宁地手微微收力。 安宁想了想说:“这事没法私了了。” 听到私了这个词,暮游半跪在地上,突然转过头急切问道:“那男人说的私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提了什么条件还需要你还俗摘掉面具?” 安宁只得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如何引诱摄政王外出的计划大致说给暮游听。不料,他听罢反而攥紧了她的手:“那里处处是陷阱,你又如何保证能够全身而退?” 见他神色紧张,甚至忘了脸上的伤疤,安宁被逗笑了,扑哧地笑出声:“现在不心疼自己的脸了?” 暮游神色正经:“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关心这些有的没的?” 安宁伸手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我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你有什么分寸?你是有什么绝妙高招刺杀摄政王,还是有什么绝对的把握吸引他的注意?亦或者是让你有什么保障让自己安全回来?” “安宁,这不是斩妖除魔地儿戏,人心要比妖魔鬼怪和无常世事更难料!” “我知道的。” 暮游突然捉住她置于自己眉间的小手,神色认真:“我有个主意,”他缓缓道:“你不如跟我做个交易。我幻化成你的模样去引他出来,你给我点奖励。” 安宁见他一脸正气凛然,主意听起来又不错,便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什么奖励?” 暮游勾着她的食指向下划到自己的伤口:“亲亲这里吧,我疼得很。” 他的神色正经,戳到伤口时忍住疼痛扯嘴努力笑了笑。 安宁犹豫了一下,有些害羞。 暮游只好哄着她道:“要不你闭上眼,我把伤口递过来。”说着用手盖上她的眼睛。 想象中那道细细的伤口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一个柔软的东西轻轻盖在了她的嘴巴上。 安宁脑袋空白了一瞬,眼睫微微颤抖,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 暮游拿下手,掌心微痒,嘴唇像想象中一般温柔,舒服。 他觉得自己贪得无厌,加深了吻又想探知她口中的构造,探入了她的牙关又想打开牙关,打开了牙关又想与舌共舞,与舌共舞还不够,远远不够。 安宁吃惊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暮游的俊脸,感受着他不断的得寸进尺。直到后来她换气喘息发现,自己好像更过分,生生把人家的衣服扯的扭扭歪歪,好好的护颈高领衣服露出了修长的脖子和锁骨下方的大片肌肤。 像是刚出水面的那个晚上,勾人,滚烫。 秋夜里的室内不知何时升了温,仿佛一盏油灯点燃了整个屋子。 暮游低低笑了一声,见安宁捂住了脸,耳尖却是通红一片。他捏捏她的耳朵,安宁小小抖了一下。 “道长刚刚亲了我,便算是答应了这桩买卖。不过我刚刚又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买卖,不知道长有没有兴趣?” 安宁抬头,从手指缝里露出一双眼睛:“说。” 暮游笑,牵着她的一只手塞进自己的衣服里,直直地贴上自己的心口。她的小手冰凉滑腻,贴在他地皮肤上不觉起了层鸡皮疙瘩:“道长亲一下我,我便为道长做一件事如何?” 安宁想起刚刚无休止的窒息,连忙捂住眼睛:“无耻!” 无耻之徒恬不知耻:“道长没说不好,那便是同意了。” 下一秒,安宁捂着脸的手背上,捂不住的鼻尖,侧脸,耳间,下颚角,脖子被印上了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吻。 她听见这个无耻之徒无辜地问道:“道长,你数没数我需要做多少好事呀?” 安宁巴不得钻到床底下:“没。” “这样啊”暮游拖长了音:“唉,既然数不过来了,那道长便为民除害,收了我好了。以后我成了道长的人,道长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不必亲来亲去,讨价还价了。”说着他亲了亲她的耳朵,吹了口气:“行吗?” 安宁越想越不对劲,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等她想问问这个妖怪怎么个为民除害法时,自己已经坐在了人家身上。 暮游眼光澄澈,笑意融融,露出光滑的上半身,自己的手心下仍是温暖的皮肤和沉沉的心跳。 “成吗?”他又问了一遍,扶在自己腰间的手迎向他隐忍的勃发。 安宁拿出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尽量不使自己危险下坠:“只要你点点头”暮游亲亲她的下巴“我就是你的了。”他仰起头献上一吻:“死生有命,你有我。” 他的眼神坚定炽热:“总有一天,你无需遮掩,和我一起坦荡面对人间。” 一个假面示人,一个所见皆空,两个渴望真面示人,融入人间的灵魂隔着重峦迭嶂,误入藕花深处,觅得了皮囊之下的同病相怜。 安宁听见自己说:“好,我答应你。你要好好修行,不可再祸乱人心。” 暮游笑弯了眼睛,说:“好,你教我法术修炼正形,我只祸乱道长的心。” 精-彩-收-藏:w oo1 8 . v i p (W oo1 8 . V i p) 2-11故事二完(h) 那天晚上,安宁腰上的双手扶着她坐在那根阳物上下搅弄颠簸,咕叽咕叽的水声翻涌吞没了她的呻吟:“别吮了呀” 安宁拍拍那颗埋头吸吮乳尖的头,舌尖齿间吮得用力,好像要从中吮出什么香甜的甘露,闻言吐出粉嫩,身下力道不停,眼角舒服得眨出媚色的光。 床支摇动,呜咽不停,泥泞白沫湿透了身下的床单。暮游借口说床单湿透了不舒服,抱着她站起来一边不断出入,一边欣赏着那张沾染了欲色的脸。 她生的慈眉善目,眼角那颗朱砂痣泫然欲泣,泥菩萨入了泥海,白瓷沾了媚色无边。 最后他掐着她弹嫩的臀部,看着她的后背布满白灼点点,心中想起来白日老头说的淫话,就着刚刚泄出的湿濡娇嫩,再次狠狠贯穿进去。 “啊,你,你” “道长这是双修。”身后的人小腹撞着她的娇臀,被一弹一推上了头 “夜还很长咱们慢慢修。” 夜还很长,一切也刚好开始。 *** 暮游苏醒之后,双腿有些麻。昨晚过于尽性,最后安宁哭着睡了过去,他吻干她得眼泪,起床打了水替她擦了身子,才肯将将靠在她的怀中睡去。 暮游摸摸旁边,猛地惊醒。 身边没有温香软玉,只有男子干净的衣袍。 他起身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信物,心里一慌,披着衣服冲下楼,拽着店小二慌张问道:“有个穿黑袍的女道士,昨天和我一起住店的那个,去哪儿了?” 店小二打量了一眼衣衫不整的男人,男人看不清脸,怪得很。 “道长一大早和一位穿着紫袍的人一起去河边了唉,别走啊!” “回来给你钱!”飞奔而去的声音越来越远。 店小二挠挠头不解:人家一会儿就回来了,着什么急? 暮游气喘吁吁地赶到河边的时候,他远远看见一艘小舟远远开走。他分不清此时心口撕裂的烧痛是因为自己跑的太快,还是船跑得太急。 “安宁!” 暮游冲着渐行渐远的小舟楫怒声大喊,声音远远荡漾在浮水之上。 “没你这么做买卖的!” 他破了音,见那小舟无动于衷,依然渐行渐远,气的跳下了河,河水漫过了他的小腿,他走在水中困难重重。 安宁惊讶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暮游?” 暮游听见自己的名字有些难以置信,更难以置信的是她的声音。 他缓缓转过身,看见安宁身着黑袍,头上没有莲花宝冠,披着头发向他急急本来,身后的长发左右飘摇不定。 她的不远处是昨日的紫袍男子,面无表情,眼里却满是静待吃瓜的趣味。 “你做什么大喊大叫,还跑到河里去了?” 暮游冷静下来:“我见你不在了,也没有给我留信,我以为你就追出来看那支船” 安宁大概了解了暮游大开的脑洞,只好指指自己的头顶道:“今早我替你报了仇,和那个欺负你的老头打了一架,他把我莲花冠毁了,我把他的修行废了。” 安宁伸出拇指向后指指身后的温择玉:“他替我阉了那个老头,老头就绑在那艘船上,任他自生自灭啦。” 见暮游不说话,安宁从岸上跳下水,走到他的身边歪头瞧他被头发遮住的表情:“怎么啦?”猛的一下,她又被暮游狠狠扯过,贴在他的身上。 “是我冲动了,道长等会帮我消消火吧。” 安宁小腹被抵上一个硬物,瞬间明白了消火的含义。 下一瞬她惊呼一声,被高高抱起,脱离水面,坐在暮游的臂膀中。 温择玉远远看着两个人的互动,最后那妖物竟然抱起向安宁稳稳上岸走了过来,安宁抱着那妖物的脖子,耳尖通红。 “啧啧啧啧,一大早就洗鸳鸯浴。” 暮游一手拖着安宁,一手轻轻安抚她的背脊,一大早就大悲大喜,现在实在懒得与温择玉应酬:“大人若是有家配偶,自然懂得一日之计在于晨。走吧。” 温择玉想起那张俏皮的鬼脸,心里骂了句娘。 山高路远,就让这两个没皮没脸的人腻歪下去吧。 第二个故事完。 精-彩-收-藏:w oo1 8 . v i p (W oo1 8 . V i p) 故事三新房客3-1对面的女人(微h) * 对面新搬来的女人好香。 叶知闻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搓了搓鼻子通通气,让鼻子更好地辨识擦身而过留下的芳香。 可是他感冒了,鼻子囊囊的难受,依稀只能辨得一点味道。 叶知闻关上门,和楼下防盗铁门共同发出“咣”的一声。他走进厨房,此时窗外华灯初上,对面楼叁叁两两亮起了或白或橙的暖光。那一盏盏亮起的明灯就像一只只眼睛,注视着街上匆忙游荡的行人。 有人下班回家,有人刚刚开始上班。 叶知闻下班回到家后,直奔厨房,没有开灯,他躲在黑暗里目送着楼下拎着垃圾袋逐渐远去的身影。没多久,女人重新拎着一包东西,慢腾腾地走了回来,站定。 她站在路边的那盏白炽灯下抬头凝望着这里的方向。叶知闻心跳漏了一拍,又很快恢复镇定,安慰自己: 她肯定是在看自己家里有没有人,按理来说,她男人应该回来了。况且自己厨房灯没亮,她一定看不清自己的身影。 纵然这个想法掩耳盗铃,叶知闻还是摸出一块抹布,一边假装擦着厨房案几,一边偷瞄着楼下定格的身影。 她在看什么这么出神呢? 叶知闻见这个女人一动不动地抬头仰视,最后干脆放下抹布,大大方方地抱臂欣赏起来。 不知是不是天太黑出了幻觉,他好像看见女人微微一笑,垂下头,重新走进楼道。 叶知闻赶紧蹑手蹑脚地屏息趴在猫眼上。 楼下的声控灯一盏一盏逼近,女人踩着同层的光慢慢悠悠地用钥匙转开了门。 原来她提着一包姜。 叶知闻还想看得更仔细些,对面的门“砰”的一声隔绝了他偷窥的视线。 他摸摸自己胸膛下砰砰乱跳的心长呼一口气,随手打开了门旁的客厅的灯。 灯亮一室,灯灭屋暗。 叶知闻凝视着那颗明亮的灯泡,自嘲的笑了笑。 这颗灯泡,还是对面那个女人刚来的那天帮他安上的。 灯亮的一瞬间,他仰头瞧着女人淡淡的笑容:“修好了。” 头顶的白光为女人镀上了一层光泽,耀眼极了。 叶知闻滚了滚喉头,努力找回自己声音:“额,谢谢啊,怎么谢你好”话说出口,叶知闻就巴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 平时对着沉默的画板默不作声惯了,和人打交道的时候笨嘴笨舌的,感谢的话,希望认识的话,希望有机会答谢的话一股脑涌到嘴边变成了干巴巴的“谢谢。” 谢谢能解决什么问题,能知道她的名字吗?能让他请她吃顿饭吗?能让她听懂“我觉得你很漂亮,我想认识你吗?” 女人扶着凳子慢慢弯腰下行,叶知闻赶忙递上自己的胳膊想去扶一把。 女人瞥向门口的方向,回过头笑笑,自己一点一点爬了下来。 “谢谢您”女人客气极了,和他保持着距离“我先生要回来了,我得回去了。” 叶知闻僵硬的点点头:“啊,那谢谢,再见。” 原来她结婚了啊。 ** 对面新搬来的女人在阳台上养了很多的花。 春暖花开,绿萝缠满她的阳台,又伸出手,四处招摇。郁郁葱茏中藏着几株或白或红的盆栽,点缀着融融春日里的别家阳台。 叶知闻在阳台伸了个懒腰,清晨起床能闻到隔壁阳台的芬芳是一件赏心悦目又沁人心脾的好事。 谁不喜欢娇花烂漫的春日呢? 女人打开阳台门,拎着压泵水壶,碰见打着哈欠的叶知闻,似乎有一瞬的尴尬,很快女人转身退了回去,像是在刻意避着他。 他正有些奇怪,便听见隔壁男主人沉沉的声音:“怎么?” “没事儿”女人回复他,“我想起来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没晾。” 男人声音冷了下来:“今天你把阳台的绿萝清理掉,别让我看到它勾搭进别人家里。” 叶知闻瞥了眼冲他招手的绿萝叶子,心道这么远的距离,绿萝能伸过来就怪了。 没听清女人说了些什么,客厅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碎响。 过了很久,隔壁恢复了安静,大门带着气,“砰”的一声被关上,叶知闻水杯里的水颤了叁颤。 中午送外卖的敲错了门,不小心敲开了隔壁女人的门。 叶知闻听着外卖叫喊“炸鸡”这个词的时候,猛地冲到门口打开门,猝不及防见到了女人警惕地扶着门和外卖对峙的样子。 外卖小哥左看看又看看,最后挠挠脑袋把手中的炸鸡送到他的手中:“对不起啊,搞错门牌号了,请记得给我五星好评!”说完急匆匆冲下了楼。 叶知闻擎着手里烫手的炸鸡呆站在门口。 女人像是辟邪般急急忙忙关了门。 叶知闻一头雾水:他怎么了? 他心里就像是被门狠狠挤了一下,脑子也没逃过门缝的狠狠一夹—— 叶知闻径直敲上了对面的门,他只想问个明白:邻居之间,没有笑脸相迎也不该像避瘟神一样厌恶吧?他好歹也是一朵二十八的花,没人采摘也不至于像仙人掌一样扎人吧? 猫眼被堵住,叶知闻听见女人警惕的低问:“什么事?” 叶知闻瞥见门口那袋装着点点血迹的碎玻璃片的垃圾,心里微微一抽:“我,我是隔壁的,刚刚不好意思啊” 女人声音冷淡:“没关系,没什么事您回去吧。” 上次热情修灯泡的女人仿佛已经搬走了,留下了一个冷漠又孤僻的女人把自己紧锁门内,把他拒之门外。 晚上,叶知闻听着隔壁女人半是痛苦半是愉悦的叫声和不断传来的咯吱咯吱的床架摩擦的声音,在黑暗里喘着粗气,手里套着那根站起来的棒子上下紧紧套弄。 只要闭上眼,他便能看见女人那张汗泪交杂的脸庞上的红唇轻咬,喉头咽下破碎的哽咽和尖叫,在上下左右的冲撞中,颠簸着颤抖。 “跪下” “抬高点“ “没吃饭么” 他顺着男人的命令,想象着旖旎的画面—— 女人上身趴在床上,双乳被压平,她的屁股高高抬起,露出两扇开开合合的门,蓬门今始为君开。门内层峦迭嶂,温热紧致,湿濡绵软。 他想掐着那支柔若无骨的小蛮腰,狠狠挺进她的身躯;他想双手握满那双盈盈鼓鼓的双乳,在她立于顶端修灯的时候,他的目光早就一边又一遍地描绘勾勒出她前凸的胸和后翘的臀;他想闻着她诱人的体香,品尝她口中的香涎,想要代替她的男人 突然一声接一声的抽打声凌空响起,在寂静的深夜中格外响亮—— “荡妇!” “骚货!” “贱人!” “婊子!” “是不是我满足不了你了,你便想着法子找人挨操?!” “说!” 皮肉抽打声,荤话辱骂声,挣扎呜咽声,声声助性。 最后,他跟着女人的悲怆的“没有”声中,射向画屏上的那张脸。 叶知闻抽出手纸仔仔细细的擦了擦电脑屏幕,又用湿巾小心翼翼地擦了一遍。 隔壁好像还在玩打屁股的游戏。 叶知闻摇摇头,起身走进了卫生间。 精↑彩↓收║藏:wоо⒙νiρ (W oo1 8 . V i p) 3-2对面的男人 *** 对面的女人很会做饭。 好不好吃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只要女人一做饭,无论是烘焙还是炒菜,那香味准能按时飘进他的鼻子。 他总会忘了吃饭,而那香味总会提醒他一日叁餐的时间。于是他一边根据飘进来的香味猜测对面做了什么,一边扒拉着嘴里的外卖。 叶知闻有些焦躁地看了看手机。 银行窗口排号还没叫到他,可是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再晚些回去,他只能错过今日对面的菜香味了。 昨晚女人应该做的是香辣蟹不知今天中午是什么? 她会不会像往日一样,中午烘焙一些香甜的东西填肚子?那些闻起来甜腻的东西都是什么? 广播打断了他的猜想,叶知闻急忙起身迈向办事窗口。坐下的那一刻,他和窗口里穿着端庄的男人同时一愣。 这不是隔壁的男人么。 穿着端庄的男人很快笑容专业:“您好,请问您需要办理什么业务?” 叶知闻一边递上自己的证件卡片一边偷偷打量着对面飞快敲着键盘的男人 他不得不承认,对门的男人确实生的儒雅又温和,完全看不出来床上是那般凶狠暴躁。 叶知闻视线转向键盘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看起来没什么力气,谁能想到这双手总能在那女人的身上扇出响亮的脆声。 最后他定定地看着那张名牌——宋黎。 两人没有额外的交流,宋黎手头飞速,叶知闻积极配合,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气氛诡异的业务办理。 回去的路上,叶知闻买了罐啤酒,坐在便利店里自顾自喝了起来。 纵使他银行卡里的数字已经超过了六位数,可是有些想买的东西他依然买不起。 比如一座属于他的房子,一部属于他的版权,一位属于他的女人。 有钱没钱,惦记不要钱。可是越惦记,越失意。 钱这个东西有时候确实不是万能的。因为有些东西被人买走了,他还没出手竞价,却再也没有了掏钱的机会。 总有人拥有着他可望不可即的奢侈品洋洋得意,他却只有眼红嫉妒,脑中独淫的份。回到现实,他还是得规规矩矩,客客气气,不偷不抢,争做良民。 那些无数个强取豪夺,奸淫掳掠的春梦终究只能是他双手掌握的秘密。 这是什么?这是有气没处发的窝囊气。 一肚子窝囊气的叶知闻刚打算回窝休息,便被喊到编辑室修稿到深夜。 深夜灯火阑珊,月明星稀。 叶知闻自家门口的时候停住了脚,回头看向那扇安安静静紧闭的红门。 这座楼隔音差,他耳朵又尖,没事儿还喜欢听听对面的动静,所以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对门的异样。 哭声。 隔壁的女人贯会无视叶知闻。哪怕叶知闻主动打招呼,女人看也不看地关上门或者直接转身撇开眼,别说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是一个表情都没有给过叶知闻。 那个刚搬过来,笑容热情的女人去哪儿了呢? 后来叶知闻隔着薄薄的墙想明白了,女人会笑,会闹,会娇吟,会哭泣,都是给自家男人的。 他啊,那点可怜又龌龊的心思早就被人看得透透的了。 那扇紧闭的红门后似乎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走廊的灯闭上了眼打着瞌睡,他听见宋黎颤抖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终于,宋黎嚎啕大哭,女人也跟着呜呜咽咽,两个人应该是互相抱着对方,埋在对方的臂膀中闷声痛哭,声音逐渐几不可闻。 叶知闻哭笑不得,转开门,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前方。他的身后,那堆恩爱甜蜜的夫妻相互搀扶。 **** 对面的女人身上到底喷着什么香水,这是个未解之谜。 叶知闻偶尔与女人擦身而过时,那种浓郁的香气超过了香水本身的香味,变得刺鼻又呛人。可是过了很久之后,那种余香淡淡,反而有着恰到好处的迷人。 所以他很好奇这究竟是个什么香水,这么神奇? 然而他一直没问出口。 一方面,他瞧着女人带着墨镜上冷冰冰的光,到嘴的疑问不敢说出,只好咽了下去。 另一方面,随着漫画出书的定稿,他变得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直到家里那张床重新向他张开怀抱,他觉得自己眨了个眼就进入了模糊不清的世界。 睡得正沉的时候,他被一声巨响从梦中惊醒。 叶知闻睁着惊恐的双眼看着黑混的天花板。 如果没听错,刚刚那声巨响是从隔壁发出来的,像是有人用力地把瓶子“砰”的一声砸向那堵薄薄的墙壁,哗啦一声碎在地上。 两个屋子对称而建,他的卧室即是他们的卧室。谁大晚上砸他床头墙?疯了啊? 叶知闻这些日子日夜颠倒,几乎没怎么合过眼。现在被猛地惊醒,整个人又怒又困。于是他下意识挥起拳头想去砸墙。 可是拳头还没抡出来,隔壁就传来重物落地的杂音。 “哭,就知道哭!”宋黎不知刚刚摔了什么东西,咆哮的声音清晰入耳。 这下,叶知闻的困意消了一大半。 他没听见一声哭响,倒是听见喘着粗气,拳脚相加于肉体的声音。那一声声,又狠又准,叶知闻听着心惊胆战。 “躲?你还敢躲?!” 很快,叶知闻明白失心疯的宋黎做了什么。 伴着皮带扣哗啦哗啦的声响,一声声尖锐破空的长鸣呼啸在他的耳边。 宋黎一边挥着皮带抽打着躲闪的女人,一边宣泄着一腔怒火 “叫你躲!有用吗!有用吗!” “我上班挣钱,你在家化浓妆,喷香水勾搭人?” “白天做饭是想招待哪个野男人?” “隔壁那个是不是?怎么看着人家挣得多就心动了呗?” “当初不是你说不嫌弃我白手起家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你看不起我!” 宋黎每问一个问题,就有呼啸的皮带抽条声,一声接着一声,密集又恐怖。偶尔遇到皮带失误的情况,下一次落在女人身上的声音只会更狠。 女人疼得急了,也只是徒劳的说着:“没有,我没有。”却丝毫没有反抗的意识。 一股无名之火冲上他的心头,越烧越旺,最后随着隔壁宋黎拖着女人的头撞向那层薄薄的墙,叶知闻心里的那股火直接蹿到了他的后脑勺,砰的一声把他炸下了床。 叶知闻抡起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隔壁的那扇门。 “滚出来,再打女人老子就报警了。” 过了许久,宋黎隔着门扬声道:“有事吗?” “打女人算什么男人,孬种!滚出来!” 叶知闻吵醒了整栋楼的声控灯,楼下有人开了门跟着大声道喊 “就是,成天打女人算什么本事,天天扰民!” “报警报警,让警察处理!” 宋黎毕竟在银行工作,芝麻大小的岗位也怕入了警局的档案。听见有人要报警,宋黎赶紧开了门皮笑肉不笑地道歉:“对不起,惊扰到各位了,以后不会了,大家快回去休息吧。”言辞诚恳,语气低下,哪有刚刚骑在女人头上,作威作福的样子。 楼下的房门骂骂咧咧地一一关闭,声控灯陷入了睡眠。 叶知闻看见宋黎关门前森然的目光,一股寒气,在六月的夏季,爬上他的脊背。 3-3再靠近一点 ***** 她的汤好香啊。 叶知闻咂巴着嘴里的可乐姜汤的味道。 今天,女人敲开了他的门。 叶知闻打开门,登时被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吓了一跳。 她怎么来了? 当时楼道灯不算明亮,他便没能看得清女人脸上细微的紧张。 他只注意到女人端着块抹布,抹布裹着碗底,白碗黑汤,冒着丝丝的热气。 “这是可乐姜汤,我听见你今日接连的喷嚏声太大了便擅自做主给你熬了一点。” 甜丝丝的可乐被煮到没了气,氤氲的水汽蒸腾着姜丝的甘辣,钻进他堵塞的鼻孔,痒极了。 叶知闻赶忙抬起胳膊蹭了蹭鼻水,和口水,收回掉进碗里的目光看向门口捧着汤碗的女人,刚打算接过碗,又犹犹豫豫地停在了半空。 他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隔壁的宋黎疑神疑鬼,巴不得把女人锁在一个真空箱里。女人心里有数,对他能避则避。纵使是这样,女人还是逃不了被宋黎殴打的命。 他有色心没色胆,唯一能做的便只是像前两天一般站出来敲门阻止暴力的发生。 如今这女人突然主动递上一碗姜汤示好,是被他打动了? 女人见叶知闻犹犹豫豫,把那碗姜汤举得更高了一些“嘶烫!” 叶知闻这才注意到女人擎了半天那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娇嫩的手估计早就烫红了。于是他赶忙接过来,一边吹着热气呼哈呼哈地啜着又辣又甜又烫的姜汤,一边偷瞄着女人。 女人垂手站在昏暗的楼道里,背后的房门大开,透出明亮的白光。 一碗姜汤本来没多少,叶知闻小口小口,抠抠搜搜,硬是喝了能有将近二十分钟。 最后,叶知闻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汗,把碗递回去:“那个,谢谢哈” 叶知闻突然意识到,他和女人所有的对话都只有“感谢” 他们感激不尽,可能说的,说过的也只有感激。 叶知闻觉得后背上的汗湿透了他的体恤,在这个燥热的夏季里感冒确实不是一件什么舒服的事。况且他又刚刚灌下一碗热滚滚的姜汤驱寒去疲,舌头还在麻。 女人接过空碗淡然回道:“随手的事,又不麻烦。要谢还是要我谢谢你那天” 话说了一半,女人却突然打住不再说下去。 她不说,他也懂。 女人不再说什么,转身往回走。叶知闻注意到她长袖长裤,不觉间背后的汗沿着脊柱,一路滑下。 他听见自己叫住女人:“哎,那个,下次你一定要报警。” 叶知闻说完自己扇了自己一个嘴巴。他这是盼着人家有下次还是盼着人家老公失业? 他抖抖衣服企图挥散身上不舒服的湿热:“我,我就是说你要学会反抗。” 如果女人转过身,应该就能看到这个口舌笨拙的男人,小小的眼睛里的认真。 可是她没有。 她知道那双眼睛一直潜于黑暗,追随着她的背影。明明眼里都是藏不住的渴望,可是他彬彬有礼,从不越距。明明见到她便口齿含混,可是他站出来的时候,口齿清晰,声音洪亮。 她想起他手忙脚乱,假装擦拭厨房案几的样子,悄悄扯了扯嘴角:“以后别鬼鬼祟祟地爬窗了。下面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说完便“砰”地关了门。 叶知闻呆呆地站在原地。刚刚隔壁带着狠劲的门风把他吹了个半醒。 他抓抓自己湿漉漉的后脑勺,尴尬地关上了门。 做坏事不可怕,可怕的是做坏事还恰好被抓包了。 叶知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舌头上的麻劲儿已经过了,只剩甜丝丝的姜味儿。 他冲过了凉,鼻子好像通了些气,依稀能闻到属于女人身上的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叶知闻转了个身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大热天谁愿意穿着长袖长裤,可是若是能遮掩伤疤,谁又能有权拒绝呢? 隔壁最近安静的很,估计宋黎是被吓怕了,现在有所收敛,连激烈的做爱节目都取消了。 叶知闻啐了口自己,继续关注着隔壁。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潜伏在暗夜中的特务,隔壁拖鞋掉地的声音都能让他趴着墙确认半天。 困意袭来,叶知闻迷迷糊糊地咂咂嘴进入了梦乡。 ****** 对面的女人叫袁馨。 叶知闻是陪着女人在医院缝合伤口的时候,才知道了她的名字。 怪不得他总觉得她香香的,原来她名字里就带着芬芳。 医生沾着酒精棉球,动作麻利地擦净她脸上的土和血,碰到伤口的时候,袁馨闷哼一声便不再吭声。 叶知闻下意识地扣扣脑门,仿佛那里有着一道长长的伤口,心里有一块地方跟着连筋疼。 因为医生不建议打麻药,所以袁馨干剌剌地忍着针线穿透皮肉之痛。 她握拳咬着牙,拳头发白,腮帮子颤巍巍地鼓着,直到最后她也一声没吭。 医生很喜欢这种配合的病号,摘了手套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什么别沾水,注意饮食,药方去哪里领,什么时候拆线 叶知闻在一边跟着点头,默默记着那些叮嘱,一脸认真。 医生说完转身匆匆走向旁边那个捂着肚子哎哎叫唤的男人。 “哪里痛?” “哎呀,胃疼,医生救救我。” “” 叶知闻带着袁馨领完药已经是凌晨了。 两个人一路谁也没有先开口,直到回到家门口,袁馨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外面蒙蒙的雾气:“我没带钥匙,家里也没法住了,我能进去住一宿吗?” 叶知闻呆住片刻,脑子里飘过那间被醉醺醺的宋黎糟蹋的一片狼藉的地面,床铺,手上的钥匙已经麻利地拧开了门:“请进。” 袁馨人坐在沙发上,抱着叶知闻分出来的枕头被子久久不语。 叶知闻知道她这是被吓坏了。 说实话,他也被半夜突然砸他家门的宋黎吓坏了。 宋黎一边使劲拍着他的门一边大着舌头喊着袁馨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极为不耐烦。最后从拍门改成了踹门。 叶知闻从熟睡中被吓醒,一身冷汗,又惊又怒。听着门外男人骂骂咧咧,越来越不像话,叶知闻腾地一声起了床,隔着门怒吼:“滚!”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可马上,宋黎疯了一样,边骂边砸,嘴里喊着:“奸夫淫妇”,对着那扇薄薄的大门手脚并用。 叶知闻从未觉得自己家的门如此结实,扛得住一脚又一脚的狠踹,挡得住一拳又一拳的锤砸。 他现在不担心别的,他倒是担心这样下去,宋黎会发疯之下伤害隔壁的女人。 果然,对面的女人吱呀一声开了门跑过来拽着宋黎往回拖:“够了,别丢人了,快回来。” “丢人?”宋黎提高了嗓门“你还嫌我丢人?” 女人吃痛的闷哼一声,拽着宋黎关了门,将剩下的声音与男人仅存无几的尊严挡在了门内。 那一晚,宋家鸡飞狗跳的动静轰动了全楼。 无人不知喝醉酒的男人失了业,投资赔了钱,又对老婆动了粗,从客厅打到阳台,从拳脚相加到抄起身边趁手的东西砸向女人。 警察破门而入擒住宋黎的时候,报警的叶知闻冲到屋子里看见女人对着阳台狼藉的破盆败草瑟瑟发抖,额头上滴下来的血落入地上破碎的泥土中。 叶知闻没忍住打破沉默;“疼不疼?” 袁馨回过神抱紧枕头摇摇头:“还好。” 叶知闻突然拽过她的胳膊,把她的袖子轻轻卷上去。 青青紫紫黄黄的痕迹一览无余,就像白纸上斑驳的染料,狰狞,夺目。 离得近,他闻到了药膏的味道:“你喷香水是为了盖住药味?” 女人抽回手臂点点头,放下袖子,似乎不愿意让斑驳的皮肤暴露于流夏的空气中。 叶知闻沉默了很久,才憋出来个问题:“为什么?” 他有很多想问却没说出口的问题,比如“为什么要忍受这个男人?”“为什么心甘情愿过这样的日子?”“为什么忍着不反抗?” 这一刻,无数的疑问,关于袁馨,关于宋黎,关于他们的过去,关于她的未来,千言万语汇聚成了一个笼统的问题抛向袁馨:为什么。 袁馨坐在沙发上姿势未变,双眼失神地盯着他一处一动不动。 叶知闻转头找到了她视线的焦点——一盆成年男子那么高的仙人掌,还是房东留给他的。 袁馨抱着枕头蜷在沙发上,下巴搭着枕头,声音轻极了:“对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呢?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袁馨的“答复”越说越偏题,叶知闻头有点疼,起身烧了壶水。端水回来的时候,袁馨盯着那盆仙人掌泪流满面。 这个女人挨打的时候没哭,缝针的时候没哭,没家可回的时候没哭,现在对着一盆仙人掌泪流满面。 叶知闻束手无策,不知该怎么安慰她突如其来的悲伤。他本就不善言辞,现下脑子更是生了锈一般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安慰句。 他听着袁馨颤抖着哽咽起来,最后埋进枕头中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捶着沙发,嘴里不停地自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是在问袁馨,又像是在问叶知闻。 为什么是她呢? 叶知闻默默退回了屋子关上门。 夜色沉沉,如临深渊。 在无数个如今夜般黑暗的深渊中,你是否会渴望一把火,一只手,一盏路灯,一颗明星? 门外独泣声,声声断离肠。叶知闻无力的倚着门,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在无声中离她再近一些。如果无力拯救,至少他还有力气陪着她熬过这场长夜。 屋外那盏客厅灯盏长明,却再也照不进袁馨心中的永夜。 她曾以为,自己一次又一次在无人的黑暗中,燃烧自己,便能拥有烈火般的爱情;放下不舍,便能握住宋黎有力的双手奔赴远方;心怀明灯,便能驱散如迷雾重重障的质疑,仰望星空,总有一日能够立于高楼,手摘星辰。 熊熊烈火灼心,赤手空拳愚人,明灯燃尽希望,遥不可及的梦挂在枝头,倾听着她的失望。 袁馨哭尽所有的气力,最后坠入沉沉的深渊。她梦见阳台上一盆又一盆的绿植开的翠绿茂盛,像那盆顶天立地向上生长的仙人掌,在一地破碎的花盆与残土中重新长出新芽。朦胧中,有一个吻落在她的额间,像是故乡的新雪,轻柔不带一丝杂质。 于是她抬头看看乌蒙蒙的天色有些迷惑,现在是什么季节来着? 精↑彩↓收║藏:wоо⒙νiρ (W oo1 8 . V i p) 3-4故事三完(微h) ******* 袁馨弓着身子背对着叶知闻,在阳台上收拾残破的花盆和狼藉的残土。 叶知闻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转眼去审视这片“战场”。 他倒是勉强认出了一些惨遭毒手,摔在地上的盆栽,比如多肉,兰草,文竹,茉莉...... 从阳台到客厅,家里到处都是摔碎的花盆。 那些曾经被精心照顾的温室花朵,一夜间被高高举起,砸向地上与墙面。一道道四溅的土痕被白墙完整地保存下来,向他诉说着昨日的疯狂和可怜。不难想象,宋黎随手抄起一盆花毫不犹豫地向袁馨脑袋上扔去,花盆砸碎在她身旁的白墙上,开出飞溅的碎片和泥土。 而那些飞溅的碎片却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永不磨灭的长长伤痕。 叶知闻帮着袁馨清理地面的碎土和破盆,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收拾着这个已经不能称之为“家”的残局。 为了表示感谢,袁馨留他简单吃了一顿饭。 一碗简单的酸汤面又卧了一个嫩嫩的荷包蛋,叶知闻顾不上第一次在别人家吃饭时需要装一装客气和矜持,呼噜呼噜地大口喝面。 劲道的手擀面吸饱了酸辣的汤汁,搭配着袁馨自己研制的小黄瓜,酸辣爽口。 叶知闻干掉最后一口汤,开始小心翼翼地咬开溏心荷包蛋时,袁馨第叁次关门走进卧室接电话。他注意到她碗里的面条几乎没怎么动过,手机里不依不饶的铃声一遍又一遍把她拽进屋子。 叶知闻竖着耳朵也没能听到什么,只是每次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袁馨的脸色一次比一次差。然而袁馨还是一句话都不说,自顾自坐下来闷头吃面条。 叶知闻咂咂嘴,还是问了句“没事儿吧?” 袁馨沉着脸摇摇头,一幅守口如瓶的样子 对于袁馨这个女人,叶知闻只知道她是个极为好面子的,一点也不肯让人看出一点家丑。昨晚哭成那样,半句抱怨宋黎不是的话也没有,更别提让她自己说说自己的事儿。 他不禁默默感慨人家鹣鲽情深,兴许人家还嫌弃自己多管闲事。 没等叶知闻的感慨过完这个下午,对面那家又一次颠覆了他的想象。 他不过是出去扔个垃圾,又和楼下大爷闲唠嗑的时候,听见自己楼上的老人一边遛着狗一边和旁边的另一个老太太啧啧感慨:“叁楼那女人算是完了,男的家暴完进了局子,今天他家老太太又过来闹事。” 另一个老太太跟着附和:“可不是,那女人,凶的惨咧!” 叶知闻告别的话都来不及和大爷说,便匆匆跑了回去。 他站在一楼大门口便能听见叁楼传来一个老太太歇斯底里的叫骂声和拍门声。 老太太数落着女人没有良心,花着宋黎的钱,住着宋黎的房子,最后还把宋黎送进了警局。 叶知闻叁步并两步跨上叁楼,便看见一位精瘦的小老太太挎着买菜包站在女人的门前喘着粗气,酝酿词句。 看见叶知闻,老太太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里都带着哭腔:“都是男人你给评评理,哪有女人因为男的推几下就给送到警察局的是不是?” 老太太似乎把抖落家丑当成了一种倾诉的乐趣。滔滔不绝:“这个女人啊,她就是个白眼狼,我儿子对她那么好,她就这么毁了我儿子的后半生——” 叶知闻瞥了眼紧闭的房门,忍着翻脸打老人的冲动,使劲挣脱了那铁钳般的手,冷冰冰地说道:“首先,我跟你不是一个性别。其次,你儿子的行为已经不能算是‘推几下’,而是动手故意伤人,此行为已经违法了。最后,送你儿子进监狱的是我,跟她没关系。” 老太太懵了一瞬,面对高她好几个头的壮汉,一腔的戾气顿时萎靡了下去。然而她没忘自己的目的,转身不依不饶的找麻烦。 “滚出来,别装死,我告诉你,你让我儿子蹲警局,我让你父母进医院——” 老太太恶毒的话戛然而止。 袁馨突然打开房门,目光冰冷,冻得叶知闻打了个寒战。 “我叫您一声妈是尊重您,也是尊重宋黎,您可别。” “我最后跟您说一遍,宋黎现在被判定是故意伤人,我也没办法。” “你怎么没办法,你去签谅解书就完了,你为什么不签!” 袁馨听着咄咄逼人的追问,反而语气平静:“我为什么要签字。”她指指自己的额头上的纱布,又撸起袖子露出“花花绿绿”的胳膊“您好好看看这是您宝贝儿子做的好事。” 老人看也不看提高了嗓门:“打你几下怎么了,你又不挣钱,吃穿用住都是宋黎的,宋黎那么辛苦,你多体谅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谁说都是他的?”袁馨突然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讽刺:“房租是我交的,水电煤气也是我交的。他投资的钱是我爸我妈出的,里面是我全部的嫁妆,现在他赔了钱还打人,你让我体谅他?” “他让我辞职,我便去辞了职在家专心伺候他;他让我跟他租房子过苦日子,我便从我爸妈买的婚房里搬出来和他住;他让我断掉和异性的联系,我手机里就只有他和我爸两个男人。” “我事事顺着他,依着他,他打我我都从不手,你还要让我怎么做?” 袁馨突然迸发出一堆话,叶知闻站在原地静静听着,沉默不语。 过了好半天,老太太已经没了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抬手指着袁馨的鼻子色厉内荏:“说这么多就是不想签谅解书是吧。” “我受够了,大不了离婚,你告诉宋黎,我受够了。” “行,行,行。”老太太连说了叁个行,一边点头一边下楼梯“你等着吧,我儿子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袁馨砰的一声狠狠关了门,像是故意给那老太太听一般。 ******** 对面的女人袁馨好香。 她的皮肤是香的,汗是香的,就连她裙下的贝肉里流出来的水儿也是甜的。 叶知闻咬着她的小核,忘情的啧啧咂出声。袁馨裙子掀到胸口,露出半颗酥胸,神色堕落而迷离。那张曾经写满拒绝的脸上,如今张着嘴吟哦赞许着他的卖力。 他一边更加卖力地侍弄出水,一边脑子晕沉沉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儿呢? 是女人白天突然抱着那盆仙人球神色凄哀地求着:“我只剩这个了,求你帮我好好保管行吗。” 是女人突然敲开他的门抱住他二话不说嚎啕大哭。 是女人哭到最后眼神诡异,动作坚定地扯着两个人的衣服:“做吗,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我吗,来。” 可这样趁危而入是不道德的。 袁馨哀求般的扒在他的身上,大胆的双手直接握住他的阳物,香艳的红唇不顾一切地索求着他的吻:“别推开我”她带着哭腔“就这一次,就一次,求你了。” 他的阳物在她手里越涨越大,脑海中理智的弦绷到了极限。 叶知闻放开那个渴望已久的禽兽,喘息着夹紧她的腿狠狠塞了进去。圆头每每都能撞开柔软的门,好几次他差点勿入深巷,引得袁馨嘤嘤哭求他的进入填满。 他一边用阳物狠狠蹭着她奶白柔软的皮肤,一边想着,难怪那个宋黎做爱时如此暴戾,柔软又媚浪的女人永远能唤起男人更强烈的征服欲。 叶知闻下身发了狠地去顶撞,手上的动作却是轻柔怜惜,全身赤裸下,那一道道无处可藏的伤痕触目惊心,他也只敢在结束后轻轻抚着她的脊背低声问着她的不对劲。 袁馨闭着眼轻喘,眼角的泪滚滚烫着叶知闻的胳膊。 “明早他就出来了。” 叶知闻身子冷了下来,刚出的一身热汗也没了温度,可他又听见她说:“明天我就解脱了。” 当时,叶知闻没弄明白她“解脱”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要离开他?” “嗯”袁馨闭着眼点了下头,继续说道:“他把我所有的都毁了,我只有那盆仙人球了。” 叶知闻摩挲着她的头发,眼睛不自觉地飘向那盆仙人球,猜着她的意思大概是指宋黎把她的花草都毁了,手下不觉紧紧揽住她的肩。 “你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袁馨吸吸鼻子睁开水光迷蒙的双眼:“明天帮我去西南市场买一盆花吧。什么花都行。” 西南市场是这个城市里最大的花鸟鱼市场,不过从这儿到西南市场打车最快也要一个小时。明明楼下超市就有盆栽,叶知闻不太明白袁馨的坚持。毕竟美人在怀,如此亲密无间,他也放开胆子问道:“西南市场?楼下的不行吗?” “楼下的不行。”袁馨摇摇头“算我求你了,行吗。” 那一晚上,她哀求了很多次。 在那很久之后,叶知闻凝望着那盆盛开的金丝菊突然觉得讽刺至极。 花店的老板指着这盆金丝菊说,以后阳台上金灿灿的像太阳一样绽放着,多好看。 他脑子一抽,想着女人昨日情事后烈日般盛开的笑容,直接抱走了这盆金丝菊。 他抱着这盆金丝菊站在楼底下看着拥挤的人群和警察重重的防护栏,脑子一片空白。 “你看见没,刚刚法医抬出的两具尸体。” “看见了,全是血。我就说今天男人怎么叫的那么惨,没想到啊...” “我刚刚看见那男人他妈,对,就前一阵闹事儿的那个老太婆,刚刚看见他儿子身上的窟窿直接过去了,好家伙,救护车一拉拉走叁个。” “那个老太婆也是恶心,跑到女人父亲住院的病房大闹,直接把老两口气走一个,气晕一个” 叶知闻突然抓住那个住在楼下絮絮叨叨地老头,手里未绽的花枝抖得厉害,差点摇断了腰肢“还有一具尸体是谁的?” “就那个女人,捅完男人就给自己来了一刀,最后还放了煤气,要不是我闻着味儿不对劲......” 剩下的话都消失在嗡嗡刺耳的救护车与警车的长鸣中久久不散。 叶知闻在经久不散的警笛声和煤气味中恍惚度日。他总觉得那扇安静的门后,会飘来熟悉的饭香,女人会打开门笑容轻快洒脱,身上是沐浴后的芬芳。而他端起那盆金丝菊递到她的面前:“你支开我,让我买的花给你。以后有事儿叫上我,别再支开我了。” 那些被他忽略掉的细节一点点如蚂蚁撕咬般吞噬着他,折磨着他,撕扯着他,伴着他从葬礼到火葬场。 “明天我就解脱了。” “他把我所有的都毁了” “明天帮我去西南市场买一盆花吧。” 他站在队伍的最后边抬眼看着照片上笑容凝固的袁馨,随着鞠躬,眼泪涌了上来,瞬间归落尘土。 门铃声在葬礼中响起,叶知闻猛然从噩梦中惊醒。四周漆黑一片,看来自己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随手擦擦眼角渗出来的眼泪,忍着剧烈的头痛起身去开门——妈的,什么梦后劲儿这么大。 门外站着个笑容灿烂的女人,女人拐着身边的男人指指门口地上的金丝菊:“您好,我们是新搬来的住户,就在您对面。我看您这盆金丝菊长得挺漂亮的,请问您能卖给我吗?” 男人赶忙补充道:“我太太就喜欢养花养草,您要是肯出价,多少钱都行。”说完男人掏出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以后麻烦了” 叶知闻垂眸凝视那张名片上的名字—— 宋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