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迷于单恋之中的她》 1.错误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接受学姊你的感情。” 微微鞠躬后,她转身离开,小径上再次响起落叶踩踏的声音,闷闷的、沉沉的,潮湿的味道。 这是在那之后,第二次收到了告白,不同的是,她回答了与那时相反的答案。 “等一下,你还没给我答案不是吗?你愿意跟我交往吗?” 脚步声骤然停止。 姜于婕回首,眼前这个女孩所说的话,她完全听不明白---哪怕是在她能够清楚了解每个字句意思的情况下。 “我已经给了你回答了,很抱歉,但是,我真的无法———” “喜欢的人和选择在一起的人,在特殊的情况下,有时候也可以成为两回事的喔。” “……” “况且,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也永远不可能对我產生恋爱这种情感了。”女孩扬起的甜美笑容,就像是此刻的天空般明亮耀眼,叫人挪不开视线。 “或者,应该说,就是这点深深吸引了我,等我意识到时,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喂,矮子,起床了,大家都要走光了。” 一下课,有不少学生跟赶火车似地追随教授的脚步一马当先的衝了出去,只剩姜于婕和曹璟瑄两个还慢吞吞地在教室里收拾着书包。 “起来了啦。” 曹璟瑄‘嘿呦’一声把趴在桌上的姜于婕拉起来:“我收到陆曼的讯息了,就在刚刚你睡得像隻蛞蝓、口水流得可以淹死蟑螂的时候。” “喔……她还是很不舒服吗?我们要不要晚点去看看她?”姜于婕其实早醒了,伸了个懒腰后,尽可能用最快的速度,把课本连同文具用品一同扔进背包。 话说,像蛞蝓是什么谜之比喻啊? 曹璟瑄闷闷不乐地回答:“嗯,她说头还是痛,而且一直在咳嗽,她说现在想好好睡一觉,反正也只隔了几个寑间而已,我们就等晚上再去看她好了。” 已经将东西收拾好的姜于婕对她比了个讚表示赞同,陆曼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请病假的节数比全班加起来都还要多———如果这个“全班”不包含装病的话啦。 曹璟瑄正问着姜于婕晚餐想吃什么,就看到一个站在教室门口的纤细身影,问到一半的话也收了回去,她用力地拍拍背对门口的姜于婕,有些不太高兴的道:“你女朋友来了啦。” “抱歉啦,我忘记先跟你说我跟学姊约好的事了。”姜于婕戳戳曹璟瑄鼓鼓的腮帮,看出对方不高兴的原因,“晚上我带吃的给你和小曼。” 曹璟瑄立刻笑顏逐开:“我要吃一千块以上的,最好要有龙虾、鲍鱼、螃蟹、干贝、鱼子酱……” 姜于婕:“……” 修理完某个贪吃的傢伙,姜于婕与在教室门口的女孩---严子乔会合,逛了几圈街道后,最后到学校后门的一家曾听班代推荐过的,以咖哩闻名的日式家庭餐厅用餐,一进门,姜于婕就感觉强烈的视线聚集在她们身上。 正确来说,是她们紧牵的手上。 比方说,从进门带位开始到送上菜单,那个绑包包头的女服务生,就一直用看珍奇动物的目光打量她们,直到姜于婕清了清喉咙,女服务生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脸红着把脸转开,急急忙忙做她的事去了。 最初,那些或好奇或鄙视的注目,都会让姜于婕感到不自在,直到她们交往了四个月后的现在,她才能慢慢做到忽略。 严子乔更是个奇葩,对她来说,性别什么的似乎一点也不是阻碍,从一开始跟自己告白之时,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 “学姊想吃什么?咖哩怎么样?还是丼饭?”姜于婕抬头迎上严子乔热切的视线,菜单上洋洋洒洒列了一大串各式菜名,名称一个取得比一个长,什么“日式京都高级特等酱油拉麵”之类的,直看的第一次来的她一头雾水。 严子乔原本正凝视着姜于婕的脸微笑,闻言才赶紧低头往菜单上一指:“阿,我想吃这个。” “……阳光薯饼儿童餐?” “对对,就是这个!有薯饼、蛋包饭还多了布丁跟可乐,价格还跟其它的餐点相同,所以说就是这个了!” 没错,只是薯饼、蛋包饭都是别人的三分之一,布丁是不到半个掌心大的玩意儿,可乐是“渴口”可乐。 忍住吐槽的衝动,姜于婕哭笑不得地看着年龄即将奔二的学姊道:“你确定要点儿童餐?” 严子乔激动地挥手:“不错,就是它,我知道于婕你在想什么,但是,应该说这算是我以前的梦想吧。”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因为小时候从来没有人带我用过这种餐点,所以……” 看她一脸难为情的样子,一张精緻白皙的小脸羞的通红,姜于婕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想点就点吧,我又不会阻止你,可是呀,晚点肚子饿可别哭呦。” 严子乔立刻展顏。 服务铃响后,刚才绑包头的女服务生迅速地收走了菜单,姜于婕敢发誓,女服务生听到“阳光薯饼儿童餐”时,嘴角微不可察地僵了僵。 严子乔站起来,说了声想去洗手间。 姜于婕点头表示收到,打开手机,数十条简讯涌入,滑到曹璟瑄的讯息时,她顿了一下。 内容大概是陆曼虽然还在咳嗽,但已经退烧了,还有陆曼的男友知道陆曼病了,特地送粥来宿舍,还请了几个女生盐水鸡,所以让她不用买吃食回去了,当然啦,如果她有心,买龙虾和螃蟹回来她也不会拒绝啦。 姜于婕再次:“……”看来刚才教训的不够充分呢。 “在跟谁传讯息呀?” 严子乔去完厕所,两手还各拿了一杯店家免费提供的冬瓜茶,看见姜于婕连传了数十张“宰了你”贴图出去。 “谢了。”姜于婕放下手机,“跟朋友,之前你见过,叫曹璟瑄的那个,小曼她生病了,她传讯息告诉我小曼的情况。” 她一边补充一边喝了一大口冬瓜茶,眉头都皱了起来,这糖是不用钱的啊,未免太甜了吧。 “欸?生病的是之前那个叫辜曼的?那她还好吧?”严子乔坐回自己位置上,不怎么感兴趣地问。 “她已经退烧了喔,还有人家叫陆曼,辜曼是谁啊。”姜于婕将被她列为拒绝往来户的冬瓜茶推开,空出桌面给服务生上菜,“话说,等一下我想去药局买些咳嗽药给小曼,学姊可以陪我去吗?” 连一点迟疑也没有,严子乔便给出了答案:“好,只要是能够跟你在一起。”她甜甜一笑,“去哪里我都愿意。” 药局离学校有一小段距离,就在严子乔之前曾打工过的饮料店斜对面,走路大约十分鐘左右可以到达,严子乔沿路紧紧地抱着姜于婕的胳膊,不停嘰嘰喳喳地说着系上发生的趣事,姜于婕安安静静地听着,不时附和或回应个几句。 她跟学姊的年级、科系都不同,生活圈也毫无相似之处,个性更是天差地别。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甚至从来没能了解过学姊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唯有这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学姊对于这段关係,是感到幸福且安心的。 一如当初的诺言。 严子乔表示要去饮料店看看以前打工的同事,所以姜于婕便一个人进入了药局。 她花了点时间才在店里的角落,找到了她的目标,咳嗽药水几乎都被搜购一空,只剩下几罐脏兮兮、或接近有效期的,她选了半天才勉强从中挑了瓶看上去乾净些的拿去柜檯。 出了店门,严子乔已经在外头等着了,一看到她,便高兴的说:“有买到你要的东西了吗?那我们走吧。”说完便来牵她的手。 姜于婕由着她拉着,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这么快?本来以为你要跟他们叙叙旧,需要花不少时间呢。” “唉,因为我去问了才知道,荻姊的班表已经不是这个时间了,店里的人又换了批新面孔,以前一起打工的同事都不在了。”严子乔闷闷不乐地表示。 姜于婕还没能来得及说些安慰的话,就听到严子乔的肚子很不会看场合地响了起来,她忍不住噗滋的一声笑道:“就说晚餐吃那样的份量太少了吧,肚子饿了?” 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的严子乔无力地张嘴,却又想不到任何能够反驳的话语,最后只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好啦,不闹你了,要不我们去吃滷味?”姜于婕指向不远处生意兴隆的小摊车。 滷味摊的老闆相当和气,因为客人很多,他还特地准备两把椅子给她们坐着等待,付了钱后,姜于婕和严子乔就坐在上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严子乔兴奋地讲着朋友发生的趣事:“……黛淑现在整日都惦记着她那隻新领养的猫,连她男友都跟我抱怨说,他在他女友的心里,可能还比不上莉莉了。” 说完,她从手机翻出好友传给自己的照片给姜于婕看:“看,就是牠,我和善美约好打算明天下午,等没课后就去看看牠。” “欸?你星期四下午不是固定要去系学会帮忙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听到她的问题的那瞬间,严子乔秀丽的眼眸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惊慌。 “因为最近没什么事要忙的,所以说不需要常常去。” 这么说来好像也是,没事的话的确是不需要每个礼拜都去集合,但不过她记得…… “来,两位美女,这袋是鸡心加锅烧意麵,这袋是鸡屁股、鑫鑫肠、豆干和王子麵,筷子和竹籤都装在袋子里了,谢谢惠顾,好吃的话,叫同学下次一起来吃啦。” “好,谢谢老闆,我们会的。”严子乔接过装王子麵的那袋,一派轻松的拉着姜于婕的手,“对了对了,我还没跟你说,我实验报告拿了系上的第二名,只输给大四的学长,我很厉害吧?” 即使她什么也没有多说,姜于婕却感觉到她没有继续延续跟系学会有关的话题的打算,在追问与不追问之间徘徊,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是啊,你一直都很努力呢。” 坐在公园的板凳上,严子乔将头靠在姜于婕的肩上,轻声问:“今天要不要来我家住?” 姜于婕把最后一个鸡心塞进嘴里,摸摸她的脑袋瓜:“我还要把咳嗽药水交给小曼,所以今天要回宿舍。” “那明晚呢?” “我们系上有聚会,所以也不行,等星期五好吗?” 哄完一脸委屈的严子乔,姜于婕站了起来,严子乔却再次握住她的手。” “门禁时间也快到了,我差不多该走了。” “那个……”严子乔的眼神无比的认真,“我是你的女朋友对吧?” 姜于婕沉默了几秒后,才给出了回答。 “嗯。” 下一秒,严子乔伸手圈住她的脖子,低头亲吻了她,姜于婕没有反抗,顺从地闭上眼。 许久,紧触的唇分开,两人紧紧相拥,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光是想到你就觉得幸福,触碰到你就感到心动不已,所以说……” 她的话很轻很轻、很淡很淡,但姜于婕却听得一清二楚,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就像一把锐利的冰锥,一字一字重重敲击在心头。 “……所以说请你就这样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永远不要喜欢上我,这是我对亲爱的你,唯一也是最后的请求。” 2.温柔与负担(1) 早上第一堂课,姜于婕从洗手间回来,还没进教室,就听见一声惨烈的哀嚎。 只见曹璟瑄软绵绵地趴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姜于婕从她手里抽过手机,不需要多作什么解释,她马上就理解曹璟瑄的悲痛之处。 连续六放枪一被自摸,这运气…… 老实说,姜于婕从来没见过有人如此爱赌,还如此能输的,只要跟赌扯上关係,她就从来没见曹璟瑄赢过,不光是纯运气的猜拳、抽鬼牌,连最自信的赛跑都可以不小心抽筋,最后请了一客一千五的豪华烧肉火锅吃到饱。 姜于婕摸摸曹璟瑄的头,半是同情半是钦佩她不信邪的精神。 而正当姜于婕忙着安慰曹璟瑄时,陆曼戴着口罩,匆匆忙忙地跑进了教室,一把拉开姜于婕旁边的椅子,将掛满手臂的数个提袋放到桌上,喘着气坐了下来。 “怎么这么慢才来?”姜于婕惊讶地望着陆曼,她记得陆曼在守时这点向来都是数一数二的。 陆曼还来不及说话,曹璟瑄已经抢先一步替她回答:“我知道小曼为什么这么慢才来,一定是她男朋友又送早餐来给她了,看!就是这个。”她从陆曼桌上堆着的物品中拉出一个暗红色的便当袋,里面还装着跟袋子同色的保温盒。 “嗯,你们想吃就给你们吧。”陆曼看上去有些无奈,“于婕,借我你的社会伦理笔记。” “喂,你昨天晚上才把人家男友送给她的宵夜吃了,今天又蹭小曼的早餐。” 姜于婕将笔记递给陆曼,转头吐槽已经喜滋滋地打开保温盒,嘴里还嚷嚷“哇,是鸡蛋粥”的曹璟瑄。 “因为小曼说她不饿啊,我这是帮忙清理饭菜,减轻地球的负担好吗。”曹璟瑄挥舞着汤匙。 “唉,你还真是……算了。”姜于婕叹气,“不过老实说,就连我也挺羡慕小曼的,有一个那么好的男友。” 陆曼把脸埋在笔记本里,什么也没说。 捱过噩梦般的早上连三堂及下午两堂,晚上还有系上的聚餐,陆曼要先将原文书还给胡教授,曹璟瑄兴冲冲也跟去了。姜于婕先回宿舍一趟将书包放回寝室,换上轻便的外出后背包,等回到中庭时,她收到曹璟瑄的讯息,说她们会晚一点回来。 姜于婕悠间地坐在中庭的长椅上,随意地翻阅群组讯息。先是班代在系群上提醒晚上的聚会,再来是胡教授传到群里的社会统计分组名单,还有弟弟的、朋友的、高中同学的…… 有人叫住了她。 “同学,不好意思,那个……我有事想找你。” 眼前站着一个看上去相当靦腆的男孩子,戴着鸭舌帽,年纪似乎自己相仿,模样倒是挺清秀,越过他的肩头,还可以看见男孩后方距离大概十几步的地方,站着五、六个学生,他们正对着这边比手画脚的嘻笑着。 姜于婕心里隐约有了谱,却仍然露出亲切的微笑询问:“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男孩脸红得像是水一碰到就会立刻沸腾似的,期期艾艾了许久,最后才小小声的道:“请、请给我一、一碗……” “嗯?”姜于婕没听清。 “请给我一碗滷肉饭加蛋!”男孩憋了半天,终于喊了出来,看起来羞耻的都快哭了,他身后那一小团的男生听到之后全都爆笑出声,所有人都笑得东倒西歪,其中一个还笑到喘不过气蹲坐在地上。 啊,果然又是打赌或是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输了呢,姜于婕在短短几秒内,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无误,看着眼前一脸羞涩的男孩,她忽然兴起了想要捉弄他的念头。 “可以,滷肉饭加蛋马上就来,但是要先付钱啊。” 她的笑容不减,男孩却有些懵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还真从皮夹里摸出了一百块钱。 姜于婕从他手中拿过钱,三两下从后背包里翻出了颗酸梅糖,交给男孩:“来,滷肉饭加蛋,一百元,谢谢惠顾。” 后面几个男生全傻了眼,男孩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分明是酸梅糖啊,五块钱一个的那种的。”不对,就算是滷肉饭也卖不到一百元吧。 姜于婕一本正经地回答:“这你就不懂了,这不是普通的酸梅糖,而是名字叫做‘滷肉饭加蛋’的酸梅糖。全世界仅有这么一个,算你一百块很便宜了,不过,看在你跟我是同个学校的份上,我就免费把它送给你吧。” “咦咦?” 听完这番话,姜于婕从容离开,留下呆呆地捧着酸梅糖的男孩、和他那一票终于反应过来,爆笑出声的朋友。 聚餐是约在离学校不远的个人小火锅店,在校门口跟陆曼、曹璟瑄两个会合后,在前往目的地的路途中,她心情异常愉快,随口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她们。 “天啊,那个男生是因为打赌输了吗?还是其实这是某种前卫的搭訕方法?” 曹璟瑄对于打赌输了这点非常能感同身受。 “应该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吧?以前我国中时常玩呢,我选过几次真心话后就再也不敢选了,之后都挑大冒险呢。”陆曼一边分析,一边将戴了整天的口罩摘下来。 “为啥啊?我以前玩这种游戏都是一律真心话的,你可别小看可怕的国中学生,才十一二岁的年纪,想出来的整人法子可多着。”曹璟瑄还心有馀悸,她可没忘记以前可爱的同学们,出的大冒险题目有多“可爱”。 姜于婕也跟着附和:“我也都选真心话的。” “你们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真心话一定都是问喜欢谁啦,有没有讨厌班上的某人之类的,讲出来会很困扰的。” “欸欸?!原来真心话是真的要说实话的?” 姜于婕和曹璟瑄异口同声,陆曼倒是真的吓傻了。 “等、等、等一下,难道你们都不说真话的?可是这游戏明明就叫真———” “反正就算说假话也不会有人发现啊,大冒险又不能蒙混过去。”姜、曹两人再一次的不约而同,唱起了双簧。 陆曼绝望了,沿路哭丧一张脸跟另外两名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女孩辩解“真心话大冒险到底该不该说真心话”这个议题,一直到进入火锅店入座后,姜于婕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们才终结这个话题。 姜于婕出去接了电话回来,曹璟瑄直盯着她看:“是女朋友打来的对不对?” 她没否认,刚才的确是严子乔拨来要确定她星期五晚上会去她家,通话的最后,她还向对方再三保证绝对、绝对不失约。 “唉,女儿长大了,一心一意想着女朋友,谁还记得我这个妈,唔唔……”曹璟瑄装模作样的靠在陆曼肩上假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姜于婕艰难地克制住一掌拍死曹璟瑄的衝动:“谁是你女儿呀,刚才学姊找我是为了---”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发出了lime的通知,她下意识地低头滑开查看,是严子乔传来的数张猫咪的照片。 曹璟瑄凑过来又到严子乔的名字,酸溜溜地又开始乾嚎:“你看你看,果然又是学姊,反正三个人里就只有我一个是单身旺,你这是虐狗啊。” “不是啦,她传她朋友家的猫咪照片来给我瞧瞧,你又不喜欢猫,就不给你看了。”白眼翻到后脑勺,姜于婕认真的觉得曹璟瑄不去念戏剧系真是白费才华。 原本静静坐在一旁听着她们说话的陆曼,在听到‘猫咪’之后,也跟着挤到了姜于婕的旁边:“我觉得很可爱呀,曹璟瑄你为什么对猫这么反感呢?” 曹璟瑄只是皱了眉头,马上对lime的内容失去兴趣,只默默低头吃她的麻辣锅。 “这么说起来,小曼你有说过,你家有养猫吧?”姜于婕想起以前曾听陆曼聊起宠物的事。 “嗯,有四隻,都在父母家,现在主要是我父亲在照顾。”陆曼喝了一大口芒果冰沙,提起自家的猫咪,她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温柔而幸福的甜意。 “那等大二没有强制住宿后,你不是说要搬出去外头合租吗?要不要把牠们都接过来?” “牠们在家里住的很好,狗是认主人,猫却是认房子的,搬过来怕牠们不习惯。”陆曼摇摇头,似乎有些感伤,“尤其是蹴球,牠今年已经十一岁了,牠身体又不好,大概也没剩多少日子了,我想让牠安稳的过完剩下的时间,不要受到搬迁适应之苦。” “等之后要不要回去看看牠呢?” 陆曼迷惑地望着姜于婕,姜于婕微笑解释:“因为既然无法住在一起照顾牠,但总可以回去瞧瞧牠吧,虽然每个週末都有成山成堆的作业和课题,但学业哪有生命重要呀?” “套句老套的台词———很多事情现在不做,以后就会后悔的。”姜于婕语重心长道。 陆曼没有回答,但姜于婕却看见她圆润的双眸闪过一丝泪光,她伸手摸摸陆曼的脑袋瓜子,算是安慰了她。 火锅店里的空气不是很流通,待久了令人头昏,也因此接近八点时,陆曼便有些坐不住了,她拉着姜于婕提议要不先回去宿舍。 姜于婕欣然同意,她早等这句话很久了,告诉正和班代曾立昕聊天的曹璟瑄后,她得到的回应是让她们先回去,她还要再多待一会儿。 比了ok的手势,姜于婕准备离开,曹璟瑄却抓住自己的肩膀,靠在她身边耳语道:“好好陪陪小曼,我瞧着她最近似乎有什么烦恼。” 姜于婕頷首,表示明白。 正值四月的晚风依旧带着凉意,她们两人沿路有说有笑,快到宿舍门口时,姜于婕提起了刚才说过的猫,陆曼一讲到猫,就一反平时的文静,嘰嘰喳喳地说了很多,显得心情相当不错。 看着她开心的笑容,姜于婕却想起曹璟瑄告诉她的事,陆曼看上去似乎与平时无异,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烦恼,那么是曹璟瑄猜错了吗?还是…… 一直到她们回到女生宿舍门口的骑楼,她的思索却仍未有结果。 舍监是个有些年纪的妇人,她把脸从数独本上抬起来说道;“你们回来啦,你男朋友在那边等你很久嘍,天气这么凉,我让他先回去,他也不肯。” 她后面那句是对陆曼说的,姜于婕闻言也跟着望向舍监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个高挑的年轻男子,安静地站在宿舍外等待,对方一瞧见陆曼,立刻就流露欣喜的微笑。 “曼曼!” 然而,陆曼见到他时,非但没有露出笑容,反而浮现一种愤怒、惊慌、害怕,甚至可以说是惊恐的表情。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3.温柔与负担(29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来给你送宵夜,你感冒才刚好,喝点香菇鸡汤对身子不错。”陆曼的男友略显尷尬,“本来是想先告诉你的,但打了几通电话你都没接。” “我说了,不需要每天来找我。”陆曼双手抱胸,表情相当不满。 “可是———” 姜于婕站在旁边处境为难,陆曼和她男友就这么吵了起来,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她识趣地退后几步,尽可能不去听他们争执的内容。 在这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情况下,乾愣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见他们没有停止的意思,姜于婕放弃等待,从包里掏出嗶卡,刷完后直接进入宿舍,将空间留给那对小情侣。 在她的印象之中,从以前到现在,周遭的朋友都是在抱怨男友不够温柔、不够体贴、不够关心自己,在那些女孩们的眼中,有个把自己当公主、天天送宵夜早餐的男友,当然是件再幸福不过的事。 但那瞬间陆曼的表情却…… “因为太有负担了吧。” 听完姜于婕的疑问后,赵婉茹是如此回答的。 “啊?” “所谓的人情就是应该要你来我往,你今天帮我一个忙,我后天请你一顿饭。”赵婉茹边说,手下键盘噠噠的声响没停过,“打个比方的话,有一天,你在游戏上认识了一个玩家,聊过几次天他就送你全服仅有的六星装备,你应该会觉得很有压力吧?” “……可以换个好点的比喻吗?” “这例子明明超讚的,看来你资质不够。”赵婉茹故作感慨地摇摇头,目光一刻也没有从萤幕上离开。 姜于婕抱着抱枕坐在床上,认真的觉得她讲话的方式很容易让人想起某个贪吃好赌的傢伙,共通点就是都让人很想往头上巴下去。 “我想想……有了,如果你跟你情人出门吃饭,每次她都抢着替你买单,逛个街买个东西她都不让你付钱,生日过年过节就不提了,有事没事想到就送你超跑、鑽石、劳力士,这样子就会感觉有种不嫁给她会很对不起她的压力吧?” “也是啦,可是小曼她———喂,你可不可以专心听我说话啊。” 姜于婕从上铺溜下来,不高兴地把赵婉茹的耳机从她耳上拉开,赵婉茹立刻发出惨叫。 “别这样,我听不到队友在说啥了,万一输了怎办。”赵婉茹迅速夺回耳机,重新戴上,“不过我记得陆曼和她男友是从高二交往到现在的吧? “我是曾听陈安说过啦,那男生从高中时就是出了名的暖男,既然从前一直好好的,现在却突然不好了,肯定是出了什么状况唄,这个你就要去问当事人了。” 在使出一连串绚丽的必杀招式之后,赵婉茹的小队成功攻下敌方主堡,结束这场战斗。姜于婕叹了一口气,正想着要不要给陆曼发个讯息,寝室的门被打开了。 “来,我刚才在宿舍门口遇到小曼,她说这些鸡汤给我们喝。” 曹璟瑄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来,边说边将掛在手臂上的便当袋往书桌上一放,扫了一眼房间:“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张蕾还没回来?” “没,她男友是系学会的,她现在应该还陪他在系学办那边开会。”赵婉茹摘下耳机,不请自来地翻看放在桌上的便当。 “哇塞,还在开会?都快要十一点了耶,她确定赶得上门禁?” 正当曹璟瑄忙着惊呼时,姜于婕却意识到赵婉茹的话与自己所知的矛盾,她记得相当清楚,张蕾的男友是化学系系学会的成员,星期四下午和晚上向来是他们集合的日子,但严子乔昨天明明说——— “今天系学会不是不需要开会吗?” “欸?谁说的?科展就快到了,他们可忙着,不只今天,连昨天晚上和明天都要去帮忙,哪像我们系的系学会,别说活动,连个同乐会也没怎么开过。” 赵婉茹滑开手机,将一张图片展示给姜于婕看,照片里是十一个学生的合照,手里拿着“第五届化学系科学展览会”的布条,几乎是一眼,她就立刻认出站在前排的严子乔。 科学展览,连张蕾男友只是普通成员的身份也需要留到晚上,身兼重要办事的严子乔今天却不需要出席?更何况她还清晰地记得严子乔昨天的说词是: “因为最近没什么事要忙的,所以说不需要常常去。” 沉思了一会儿后,姜于婕终究是叹息。 唉,明明当时已经选择了不追问,结果她却依旧无法放下心。 “赵婉茹,可以把这张照片传给我吗?” 赵婉茹三两下就完成了操作,看着那张图片,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它存了下来。 隔天晚上,姜于婕依照约定去找了严子乔。 老旧的公寓就位在离学校走路不用十分钟的小巷里,上到三楼,姜于婕掏出钥匙,缓缓转动门把,进入严子乔所租的房间。 姜于婕将背包放到客厅的双人小沙发上,转身走向整间屋子里唯一有动静的厨房。 厨房立刻传来的乒乓声响,显示使用者的混乱。 “等一下!先别进来,我还没收拾好。”严子乔惊慌失措地喊着,“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姜于婕哭笑不得的看着严子乔,她正将微波义大利麵的空包装袋,急急忙忙地塞进垃圾桶,义大利麵本尊则漂亮的承装在白色瓷盘里,只花了一秒,她就明白事件的始末。 “你说要亲手煮饭给我吃,该不会是打算用微波麵假装是自己煮的吧?” 严子乔哭丧着脸:“唔……不要揭穿我嘛。” 难怪对厨艺一窍不通的严子乔,今天早上却突然传lime说要做菜。 姜于婕无奈地帮她把包装袋处理掉,严子乔红着耳朵心虚地站在一旁。 “不过,为什么你会想要做菜给我吃呢?”顾及快要哭出来的严子乔,姜于婕好心的省略“假装”两个字。 “这个嘛,因为我昨天不是去黛淑她家吗?我看到她都会亲手煮饭给男友吃,这让我想起自己似乎没为你做过什么,只是单方面的依赖着你。”严子乔越讲头越低,“因此,我想要争取一下在你心中的形象,所以黛淑就给我出了个主意……” 姜于婕将两盘义大利麵端到客厅,忍不住笑了:“原来是这样,这点你倒是多虑了呦。我不认为自己是单方面的对你付出,也不曾欣羡别人的男友女友如何,就算你不会煮饭也没关係,我可以煮给我们吃啊。” 更何况我还怕吃了会食物中毒或者回家厨房就炸了。 严子乔摆脱被揭穿的难堪,欢天喜地去拿餐具了,姜于婕打开电视,暗自庆幸自己即时把后面那句话拦住,没有不小心脱口而出。 电视播放的是姜于婕平日爱看的居家生活节目,节目已经进入尾声,里头的专家展示着收纳衣物最节省空间的办法。 叮咚的一声,手机正好亮了,滑开手机,她低头,是跟统计报告有关的议题讨论。 “于婕好过分呦,刚才说不介意我不会煮饭,现在却又这样讽刺我。” 过没几秒,严子乔冷冷的声音出现在背后,姜于婕连忙抬头,却看见电视上的节目已经换成了“廖家的厨房艺术”,主厨正示范着一道自行改良的菜色,而那道菜好死不死的偏偏是--- “廖主厨现在示范的是海鲜墨鱼义大利麵,准备的食材有罗勒、蒜片、橄欖油……” 女主持人甜美的嗓音衬托出此刻的危险气息,在一个不会煮菜的人面前拨料理节目,而且还是刚才出糗的义大利麵,这不是挑衅,什么才是挑衅? 姜于婕内心暗叫不好:“等等,真的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刚刚看的不是这个,真的,我保证,我转台,真的啦,我换别台就是了。” 她尽可能地离手上还抓着叉子的严子乔越远越好,结果她花了几分钟才在沙发缝隙发现遥控器的踪影,完全忘了能够直接用电视切换频道。 “噗哧”一声,严子乔从后面一把勾住姜于婕的脖子,把她拉回沙发上,戳了戳她的鼻子。 “之前儿童餐时也是,其他时候也是,就算每一次都会毫不留情的吐槽我,偶尔嘴巴还会抱怨着,但最后你都还是会宠着我。”严子乔的笑容就像含了蜜一样的甜美。 姜于婕低下头:“该怎么说呢,我无法真的对学姊你生气,也没办法放着你不管,应该说,嗯……就是像妈妈的感觉吧?” “才不是!” 姜于婕吓了一跳,手上的叉子直直坠进盘里,严子乔站了起来,她目光中的情感,强烈的像要从眼中溢出。 “你才不像她,这么温柔美好的你,怎么可能像那个人……” 严子乔低声呢喃,她再次跪下,抬起不停颤抖的双手,紧紧拥抱了姜于婕,然后吻了她。 那个吻,浓烈的像要将她吞噬,姜于婕惊恐于她激动的反应,没敢追问刚才的情况,只能任由严子乔熟练地解开她衣服的釦子。 “抱歉,我刚才太情绪化了,我只是在想,这么温柔、这么温柔的你……” 她的话语渐渐听不清了,一边道歉,一边动手将衬衫从姜于婕的身上脱下,低头轻咬对方的脖子,一隻手缓缓地从肩、背、腰,最后往臀部抚去…… 电话在此刻响了。 “谁啊?”严子乔停止动作,不大高兴地噘嘴。 “该死,给我一点时间。”姜于婕努力地在不移动身体的情况下抓住手机,想要将电话掛断。 可是,当看到来电者的那瞬间,她却迟疑了。 4.各自的心事 “所以,确定不回来了?” “对不起。” 张开双眼,姜于婕勉强撑起痠痛的身体。 晨间新闻的播报声充斥整个客厅,严子乔枕在她的肩上,睡得很沉。 天已经亮了。 姜于婕从沙发上起身,关掉电视,去房间拿了条被子替严子乔盖上,然后动手清理桌上几乎连碰都没碰、酱料已经凝固的义大利麵。 处理完大多数的事情后,她看了一眼手錶,八点二十一分,离跟其他人约好的时间,差不多还有一个小时半,时间相当充裕,她决定先去洗个澡。 站在浴室的镜子前,莫名的,她想起了昨晚的那通电话。 她还记得,电话里那用平静---或许还带了些愧疚的语气说出的话语,是如何将她的心重重打入无底的深渊。 她知道,她是不该怨他的,她是不能够让他担心的,所以儘管愤怒不满像要衝破胸膛,直到掛断电话前一刻,她依然用最平淡的嗓音跟他做了道别。 甚至,当严子乔察觉她的异状,她也能够做到急急收起情绪,所有的悲伤只化成口中的一句: “没事。”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严子乔看见她软弱悲伤的一面的,而这究竟是为何,就连姜于婕自己也不明白。 打开莲蓬头,迅速地冲了个澡,出了浴室,严子乔在沙发上捲曲成一团,仍旧熟睡着。 严子乔的梳妆台空盪盪的,只有一瓶用了一半的化妆水,和一条护脚霜。拿出自己的化妆包,她对着镜子仔细的描画起来。 “你醒啦?”抬起头来,透过镜子,她看见站在房间门口的严子乔。 “你要出门吗?怎么这么早?”严子乔已经将衣服穿上,她凑过来往姜于婕刚扑好粉底的脸上亲了一口。 “我今天要跟朋友出去,约好早上十点在校门口集合。你今天没有活动吗?比方说出游之类的。” “我下午要去系学会一趟。” 姜于婕停下动作,那张系学会的合照又从脑中一闪而过。 “我在想,我打算退出系学会。” 严子乔神色如常,但姜于婕却看到她手指微微地颤抖。 她转头望向严子乔苍白的脸庞:“你想退出系学会?” “嗯。” “这样的话,我支持你。” “咦?”严子乔瞪大双眼,原本准备好的解释也嚥了下去,“我还以为你会……”追问下去。 姜于婕侧头思考了一下,这才慎重的回答:“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但我相信不会有人平白无故放弃原本热衷的事物,所以你一定有你的理由,而我愿意支持你所做的每个决定。” 严子乔没说话,姜于婕却眼尖地捕捉到她长长睫毛上沁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为了避免严子乔尷尬,她连忙提起背包,转过身:“那我准备走了。” 严子乔也跟着起身,送她到门口。 穿好鞋子,她回头,看见严子乔安静地佇立在玄关,从对方闪烁的目光中,姜于婕可以轻易地看出她的不安,是因为系学会的事吧?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明明从前在那里那样子的开心,现在却…… “我说了,你不愿意告诉我也没关係,每个人都有说不出口的烦恼,但是你要是愿意告诉我的话,也许,我也可以替你分担一些痛苦,真的很难受的话,就打给我。” 凭着一股衝劲,她对着严子乔喊道,严子乔先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表情中,流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柔和。 “谢谢你。” “另外两个人还没来吗?” 踩着湖水绿色的凉鞋,悠间地晃到近山大学的校门口,那里只有陆曼一个人提着手提包站在那。 “唉,是啊,说是璟瑄又睡过头了。”陆曼一脸的无奈。 曹璟瑄睡过头姜于婕倒是不意外,可是另外一个人--- “刘秋瓷也还没来,我记得她不是你的室友吗?你们没一起来?”姜于婕随口问了一句。 陆曼脸上的表情含了些微的窘迫:“昨晚我并没有回宿舍,我去了祥凯那里。” 姜于婕花了两秒鐘才想起来,苏祥凯就是陆曼的男朋友,她记得前几天他们还在宿舍外争吵,现在已经和好了吗? “你们两个已经到了喔?” 欠打的声音从姜于婕身后传来,曹璟瑄穿着随性的t恤,边打哈欠边从学校走出来,走在她旁边,肤白、挺鼻的气质美人,正是陆曼的朋友兼室友刘秋瓷。 “哇塞,迟到还敢慢吞吞地逛大街啊?小猪。”姜于婕不客气地把曹璟瑄的两颊往左右扒开。 曹璟瑄哇哇大叫,躲到陆曼的身后,连连告饶。 一阵打闹后,四个人来到附近新开的早午餐店,在店员的带领下,坐到靠窗的位置。 姜于婕的位置在刘秋瓷的正对面,她跟对方其实不是很熟,只知道她和自己之前就读同一所高中,这一次会一起出来,纯粹是因为想说既然统计是同一组的,那提早先熟识也比较好。 再加上这里唯一跟刘秋瓷要好的陆曼,偏偏又去帮她们拿餐具了,所以她有种不知道该把眼神放哪里的感觉。 似乎是察觉了她的尷尬,刘秋瓷善解人意的主动开了话题:“你很喜欢吃咖哩?瞧你点的几样餐都跟它有关。” 姜于婕确认了自己点的几道菜:咖哩蛋包饭、咖哩可乐饼、咖哩鸡肉捲,她刚才只是挑几样有兴趣的,不看她自己都还没发现。 曹璟瑄一把抢过收据:“哈哈真的耶!你就是吃太多咖哩才会皮肤这么黑啦,而且啊,我跟你说喔,这个人之前还嫌她自己太胖,嚷着要减肥,结果又点这么多。” 她后面那段话是讲给刘秋瓷听的,姜于婕气得差点把竹籤罐扔到她脸上,皮肤黑跟吃咖哩有个啥关係啊?不过她对于曹璟瑄自来熟的个性,还是相当欣羡的。 姜于婕漫不经心的把玩手指,这么说起来,严子乔也是这样的人呢,跟谁都能轻松打成一片。从当初跟自己搭话之时就是如此,方才严子乔最后的笑容浮现在眼前,严子乔她…… “喂,矮子,回神啊。” 曹璟瑄的声音把她的意识拉回,她赶紧把放在桌上的手机移开,让服务生上菜。 “想什么这么出神呢?”刘秋瓷笑吟吟的问。 姜于婕连忙回答:“没什么。” 看见这一幕,曹璟瑄感到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吃完饭,曹璟瑄提议要去仁爱街的电玩游乐场,姜于婕原本以为,像刘秋瓷这种拿书卷奖的好学生绝对不会跟去,就算去了也应该不太擅长电玩一类。 谁知,她两样都猜错了。 “哇!我连明天的晚餐钱也没了!” 已经接近下午四点,姜于婕苦涩的看着自己的角色第n次被刘秋瓷打趴,曹璟瑄比姜于婕凄惨,只能哭着把不知道是今天第几张一百元交给陆曼。 “你看啦,都是因为你,害我今天输了多少钱啊。”曹璟瑄哀怨地抓着姜于婕的手臂。 “喂,我又没叫你赌我赢,你没听说过不可以以貌取人吗?”姜于婕懊恼之馀还不忘反击,“说不定就是因为你极差的赌运,我才输的如此凄惨的。” “没礼貌,唔……还不是你自己说这款游戏你很强的,本来以为这次稳赢的,喂,小曼,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女人的实力,所以才赌她赢的?” 她口中的“这女人”毫无疑问就是刘秋瓷,陆曼闻言立刻红了脸,心虚地撇开脸。 举止文静秀气的陆曼……唉,这也是个人不可貌相的,姜于婕按下下一场游戏的准备,内心默默。 “也是呢。”刘秋瓷嘴角总是带着一抹浅笑,“不是谁都能像严子乔学姊一样,不管外表还是内里,都那么的精明干练的。” 姜于婕被口水呛到,再次抬起头来时,正好看着爱角被刘秋瓷再一次爆头。 “谁?学姊、严子乔她精明干练?” 曹璟瑄一脸莫名:“怎么了?子乔学姊在化学系上可是很有名的。” “我知道,但是……”她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严子乔在学校的风评,但是即使听了那么多次,她还是很难将老是赖在自己怀里撒骄的严子乔,和“精明干练”四个字联想在一起。 身为最大获利者的陆曼起身,拍拍姜于婕的肩膀:“我要去厕所,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姜于婕想不到怎么反驳“严子乔精明干练的论点,只好将遥控器交给曹璟瑄,跟着陆曼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一走到另外两人听不见的地方,陆曼和姜于婕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有什么心事吗?” “你是不是有心事?” 对视了几秒,她们都笑了。 “我还以为我隐藏得很好呢,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姜于婕看向陆曼,有些好奇的问。 “嗯,你自己有发现吗?你不安或烦恼的时候,都会不停地搅动手指,这点可是璟瑄告诉我的喔。”陆曼笑盈盈地表示,“那你又是怎样发现我有心事的?” 曹璟瑄那傢伙果然还是一样,平时看起来大剌剌的,观察力依旧高的可怕。 “这个嘛,虽然你平时就是属于比较文静的类型,可是也不至于一天连几句话也说不到,而且不只是今天,最近一直也常常是这样,我和璟瑄都很担心你。” 陆曼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姜于婕在一旁忍不住追问:“是跟苏祥凯有关的对吧?” “我只是,已经搞不清楚所谓的爱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事物罢了。”陆曼没否认也没承认,简短的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那你呢?” “我的话,则是因为一个有点愚蠢的理由。”姜于婕苦笑,“我爸从我国中开始就在上海工作,前些日子他告诉我,已经争取到调任回台湾的机会,结果就在昨天晚上,他打了通电话告诉我,这事不成了。” 陆曼听得入神,姜于婕心头酸苦:“原因是,他有个同事也想要这个职位,他说,那个同事也是从台湾过去的,去年结了婚,今年孩子出生了,我爸他啊,担心同事有家庭要顾,孩子没有爸爸陪不好,所以他就把机会让给那个同事了。 “我只是单纯的觉得,他担心朋友的孩子没父亲陪伴,却忘了我和世哲也是在没有爸的环境下长大的,好不容易,以为终于可以常常见到他了,明明期待了那么久……” 这段无法向严子乔倾诉的痛苦,奇怪的是,她却能够轻松告诉陆曼。后者抱住姜于婕,也跟着红了眼眶。 相拥许久,陆曼张口,想要安慰姜于婕些什么,但她的话,却被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 是严子乔打来的,姜于婕接起电话,陆曼无声地放开她。 “喂?” 对面没有听到严子乔平时甜美的撒骄,而是传来她不停啜泣的声音。 姜于婕被惊了一跳:“怎么了,学姊,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事?” 啜泣声稍微停止了,隔着电话,严子乔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我想见你。” 5.电话的另一头 ‘喜欢’是世上最丑陋的感情。 阳光斜斜地洒入午后的系学办内,严子乔一个人站在公佈栏前,手指轻轻抚过贴着的科展海报,在合照上,指甲留下浅浅的刮痕。 而开门声“咿呀”地打破了这份寧静。 “你的方案相当不错,只不过开头的部分需要稍微修改一下。” 王徜宥抱着数个牛皮纸袋回来,严子乔认出最底下有胶带贴痕的,正是她交给对方的资料。 “所以说,能请你等我一下,我们先把资料讨论好、处理完好吗?”王徜宥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放到电脑桌上,对着严子乔又补充一句,“在你退出之前?” 严子乔頷首,帮着王徜宥将她交的袋子从纸堆中抽出,看着她动作,王徜宥叹息道:“真的不考虑留下来?这方面算是你的专长,之后填写职场履歷之类的也会有所帮助。” 见严子乔依旧不语,王徜宥接过随身碟继续劝道:“还是说,你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好歹也等科展结束后再退,至少掛个名,毕竟这机会真的非常难得啊。” ”会长,我的理由一直都只有一个,马上就要升上大三了,我单纯是希望能花费多一点的时间在课业方面,实在是没办法同时顾及系学会上的活动,对不起。” 严子乔的嗓子因为太久没开口而变得沙哑,平板单调地重复,不知强调过多少次的说词。 “唉,既然你这么想,我也不勉强你,只是觉得有点可惜罢了。”王徜宥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严子乔一眼,然后才指着上锁的铁柜,“给我几分鐘的时间,笔电还放在里面,我先去跟管理员借钥匙。” “好。” 门‘碰’的一声关上,系学办再次恢復了寂静,严子乔把玩着手机,想起了姜于婕。 她现在应该是还跟朋友在一起吧?打给她的话,她会觉得困扰吗?会不会认为自己太撒骄了点? 一连串的问题全都没有答案,出现在门口的人打断她的思绪,一种强烈的情绪吞噬全身。 那是从脚底蔓延上来的厌恶,无法摆脱。 “最近都没看到你来系学会,子乔姊。” 男孩染成苏芳色的头发,在斜阳的照射下闪闪发亮,他身后几个男生看到严子乔也跟着瞎起鬨,一口一口嫂子的喊。 尤彦面红耳赤地喝止了几个朋友,但从他微微上扬的嘴角能瞧出他心情愉悦。 他的小心思自然没逃过严子乔的眼,她下意识地将椅子往门口离远了一点,暗自焦急王徜宥为何还不快点回来。 尤彦并没有察觉她的心情,拉开严子乔隔壁的扶手椅逕自坐下,还从纸袋中摸出一个胖嘟嘟的黑熊娃娃:“学姊你瞧,这是我逛夜市时看到的,感觉你会喜欢所以就买了,前几天想拿给你,你都没来,今儿还好我记得带了。” “我不能收你的礼物,抱歉。”严子乔厌烦极了,把纸袋原封不动的推了回去,对方毫不掩饰的追求让她全身起鸡皮疙瘩,偏偏要尤彦也从没有直接捅破那层纸,她也只能跟他打迷糊仗。 “可是---”尤彦还想再说,王徜宥正好提着钥匙回来了,严子乔如获大赦,忙迎上去帮忙打开柜子,将随身碟的资料存入。 “你们怎么这么早到?”跟严子乔的匆忙相反,王徜宥显得相当平静,“正好,我有件事情要向你们宣佈。” 王徜宥拍拍严子乔的肩膀,对着以尤彦为首的一干男生以及才刚到的成员们宣布:“以后子乔就要退出咱们系学会了,你们要多担当点,别让人家走的不放心。” 后面那句话是丧礼上用来安慰家属的吧?姜于婕如果听到,一定会这么吐槽的,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想像姜于婕听到这句话后会出现的反应,她还是不自觉地会心一笑。 除了她和会长之外,其他人就没这么淡定了,系学办里一时沸腾了起来,纷纷向严子乔求证。 “欸欸,在科展之前?” “这么突然?” “会长在开玩笑吧?学妹,是真的吗?” 尤彦更是直接想拉严子乔的手:“之前都没听你说过,有什么理由吗?” 严子乔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开,依旧是那套理由:“因为我很快就要升上三年级了,希望能有更多时间专注在课业上。” 尤彦的手落了个空,不免有些尷尬,严子乔也不去管他,自顾自抓起随身碟,匆促跟其他人道辞,然后迅速离开教室。 可还未等她喘过气,尤彦已经从后头赶上。 “学姊,等等,你真的要---” 他再一次捉住她的手,那黏腻的触感让她受到极大的惊吓,她疯狂的扭动手臂才勉强将他的手甩开。 “请不要再纠缠我,拜託,算我求你!” 严子乔终于控制不了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她再也无法隐藏对尤彦的反感与噁心,被他碰触过的肌肤就像沾染了一层秽物,却又挥之不去。 “我还是会有希望的吧?就算你现在还不喜欢我,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让你明白我的好的。”尤彦见纸已经被戳破,索性破罐子破摔,承认了他的意图。 见严子乔不停的摇头,他将手里抱着的黑熊宝宝塞给严子乔:“那至少请你收下这个,就当作是我对你的心意。” “这个,是……给你的爱呦。” 严子乔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尤彦的话语在那瞬间与她过去的记忆重叠,那是她无法挣脱的阴影,女人甜蜜的笑容又在她脑海中刻下更深的印记,她陷入绝望的混乱,将黑熊狠狠地往尤彦身上丢去,转身就跑。 或许是被她从未展现过的疯狂姿态所震慑住,尤彦没有再追上来,严子乔一连跑了好几栋楼才停了下来,颤抖的双手差点握不住手机,费了一番力气才拨通电话。 “喂?” 在听到对方声音的那一刻,原本倔强地锁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溃堤,她甚至忘了要说话,只任由泪珠在脸上缓缓滚落。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由平稳转成了惊慌:“怎么了,学姊,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事?” 严子乔用手背将眼泪擦去,想要倾诉的千言万语,最后都化成了一句: “我想见你。” “我知道了,你现在在哪里?” “在……学校的教学大楼,和平楼这边。”严子乔东张西望地看了看四週,认出了自己的所在位置。 “等我。” 电话掛断了,严子乔坐在骑楼的下方,将脸庞埋进自己的手心当中,无视路过学生的耳语。 姜于婕要来找自己了,方才在系学办面对尤彦时,那如影随形的烦躁就好像未曾存在过,全被轻飘飘的喜悦填满,明明才几个小时没见,她却有种如隔三秋的感觉。 她从手提袋里翻出小镜子,试图将脸上的泪痕擦拭乾净,但这一切都只是在做白工,瞧见急急赶到的姜于婕那剎那,眼泪又不受控制了。 “想哭就哭吧,没事了。”姜于婕抱住严子乔,轻轻地抚摸她的背,不需要她多加揣测,严子乔张口,告诉她事件的始末。 “……为何要强迫我接受他的爱呢?我真的不明白,真的不懂……” 语末,严子乔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然后没了声息,姜于婕依旧搂着她,视线放向远方,陷入了沉思。 “……不管我怎么暗示都不理会,甚至得寸进尺。” “……再也无法忍受,所以才减少了去系学会的次数,但就连朋友也老跟我提他的事。” “……我讨厌别人喜欢我,因为爱情是最自私自利且噁心的东西。” 星期一下午的空堂,寝室里,张蕾一如往常的不见踪影,曹璟瑄去陆曼的寝室,赵婉茹因为通宵打电玩,现在睡得正沉,姜于婕替自己倒了杯麦芽牛奶,坐在书桌前独自回想严子乔的隻字片语。 在稍早之前,姜于婕去洗衣房洗衣,当时也是在思考跟严子乔有关的种种,她忽然想起张蕾的男朋友也是化学系系学会的,一时兴起就给她打了通电话,想让张蕾帮着问问她男友。 果然毫不意外的没人接听,姜于婕本来也不抱期望,打算等张蕾回宿舍再来逮她,没想到她的举止全被来烘乾衣物的刘秋瓷目睹,对方还主动表示要帮忙。 “我刚才有打过一次了,她应该不会接……”姜于婕的话说到一半就打住,因为刘秋瓷一拨没几秒,张蕾就接了。 “那个你现在跟龚智尧待在一起吗?很好,那请你帮忙于婕问他几个问题,记得,好好回答。” 刘秋瓷依旧是那么优雅甜美的语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姜于婕接过刘秋瓷的手机时,张蕾的语调却像是被吓坏了,而且问完问题后,对方还加上一句:“喂,我有好好回答你的问题吧?可别跟刘秋瓷乱说话。” 姜于婕虽然感到莫名奇妙,但她的问题的确也得到了答覆,简单来说,从上上个月开始龚智尧的朋友,同属系学会的尤彦,对严子乔展开了一连串热烈的追求,对方没有直接告白过,但几乎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的目的。 又问了严子乔的朋友黄善美,她也表示严子乔确实从差不多的时间点,就开始有些闷闷不乐。 理清事件始末后,姜于婕用手机找出那张赵婉茹传给她的合照,后排中间高个子的帅气男孩正是张蕾男友口中的尤彦。 两个月前就开始了啊……姜于婕熄掉萤幕,喝了一大口牛奶,这么说,她却直到上礼拜才感觉到严子乔的异样,是她太过不关心严子乔了吗?还是纯粹因为对方刻意的隐瞒呢? 头痛欲裂,姜于婕从背包掏出空白的笔记本,打开老旧的台式电脑,手指在键盘上舞动,输入了关键字:lithromantic治疗方法。 谷狗跳出一列的搜寻资料,她点开最上方的网页,系统自动显示上次瀏览日期是一月二十一日,也就是她们交往的那一天。 lithromantic又称作性单恋,也有人认为是回避型依恋型人格的一种,这样的人只能付出爱,却不能接受别人的喜欢,一旦有好感的对象也对自己释放出好意,他就会立刻由喜欢转变成为反感,甚至开始躲避对方。 网页上冰冷的文字与严子乔的行为如出一致,当初,答应她的告白之时,姜于婕也曾经试图了解陪伴lithromantic的方法,但却无果。 后来,她也没有再去深入瞭解性单恋者的内心,或许是因为在她的印象里,严子乔没有露出关于lithromantic的太多表现,与一般爱撒骄的女孩没有太大的差异。 现在想想,这也许是因为她对严子乔并没有抱持着任何“喜欢”的情感,所以很多事情才没有透露出异状的吧。 每个网站都只有写出lithromantic的症状,偶尔还可以在论坛上瞥见零星几个性单恋者的诉苦。 然而,真正有关于治疗lithromantic的建议根本找不到。 姜于婕烦躁地用橡皮筋绑起头发,并拿出新买的笔记本,决定换个方向思考,她心思一动,将搜寻关键字更动成了: lithromantic造成原因。 网页点开后,上头举出了最常见的可能原因:对爱情恐惧、家庭因素及自卑。 对爱情恐惧这点严子乔当然是有的,家庭因素的话……她想起那天提到“妈妈”时,严子乔激动的反应,这会是原因吗? 至于自卑,姜于婕周遭的人对严子乔的评价基本上就那几个词,要么精明能干,要么活泼开朗,但在她身边的严子乔,却是个容易害羞的小女生。 究竟哪一个可能是她造成lithromantic的原因呢?又或者都不是。 赵婉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翻身从棉被底下探出头来,姜于婕关掉网页,还不忘删除了瀏览记录,仔细查看记下的笔记。 她依旧无法探究严子乔的本质,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眼中所见的严子乔,是不是真的就是最接近真实的严子乔。 但在疑惑之馀,她内心也不禁感到好奇,在笔记本的末页悄悄写下了,她同样未曾获得答案的问题: 在我眼中的你,是个容易脸红又淘气胆小的女孩。 那么,在你眼中所见的我,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6.意料之外的任务 伴随着‘叮铃’的门铃声响,姜于婕推开速食店的玻璃门,凉爽的冷气迎面扑来。 “这个时间不是你的班啊?” 大头陈挪动微胖的身躯,从厨房探出半个脑袋。 “我今天跟朋友约在这吃饭。” “那既然都来了,就顺便帮个忙吧?” 姜于婕吐吐舌头:“才不要哩,如果时薪双倍我再来考虑考虑。” 丢下面露苦瓜之色的大头陈,姜于婕在二楼找到了几个女生:“张蕾还没来?” 曹璟瑄的脸色难看程度不亚于大头陈:“她怎么可能出现,当初就说别找她一组,结果……” “不然你是有什么方法?教授说一组至少要有六人,就我们这组原本只有五个人,有本事你自己去跟他说啊。” 文思妤不客气地回呛。 文思妤是刘秋瓷的朋友,也是统计同组的组员,说话素来直且衝,此时的口气也实在说不上友善,而曹璟瑄在班上向来都是人群的中心,哪里被人这样毫不留情面的回击过,饶是她交际手腕得了,一时也是尷尬不已。 还是刘秋瓷知道文思妤当面让曹璟瑄下不了台,赶紧出面缓和气氛:“思妤,我们去帮大家点餐。”刘秋瓷用手机记下其他几人点的餐点,拉着文思妤下楼。 姜于婕一来就见证了这场口角,无奈地叹了口气,陆曼边从背包里翻出厚厚一叠空白纸,边小声地安慰曹璟瑄:“没事,文思妤蛮常来我们寝室的,她说话直,但其实人还是挺不错的。” 曹璟瑄倒是放的开,很快就释怀了。 没多久,刘秋瓷和文思妤回来了,两个人的手里各端着一个盛满食物的托盘。 “那我们要不要先来讨论工作分配的问题?”姜于婕把薯条递给隔壁的陆曼,“其它的工作还可以再决定,不过……有谁愿意上台的? 问题虽然是她提出的,但姜于婕本人却和陆曼、文思妤两个人一样,非常有默契的把脸转开,谁都不想担当这个责任。 “我!我可以。”曹璟瑄模仿上课抢答的模样举起手,“我整理资料什么的不是很擅长,报告倒是可以交给我。” 陆曼把报告那一栏填上曹璟瑄的名字:“剩下来的工作就抽籤囉。” 结果陆曼和刘秋瓷抽到表格製作、议题讨论等事前工作,曹璟瑄不幸地和文思妤一组,负责上台报告、就地访查,最可怜的自然是负责採买及事后整理的姜于婕,她的同伴今天根本没出现。 陆曼用与刚才哄曹璟瑄同样的方式来安慰她:“委屈你跟她一组了,放心,我会帮忙的。” “对啊,其实没必要分这么细的,张蕾没来,我也会帮你啦。”曹璟瑄同情地望着姜于婕,后者只能苦哈哈的笑着。 这次统计报告的题目叫做“青少年消耗在手机上的时间比例”,针对于此,刘秋瓷提出了一个方案。 “一般人通常不愿意浪费时间填写没有回报的问卷,这也是为什么大型公司的问卷总是会附赠赠品的缘故。 “再加上我们的访问对象是十几岁的年轻人,所以呢,我觉得我们的问卷赠品应该要送些特别一点的东西,比方说是巧克力之类的。” “可是巧克力的成本不是很高吗?还是糖果、铅笔那类的好吧?” 姜于婕的提问非常的现实,的确,预算部分也是她们应该要考量的问题,所以传统上才会一成不变的是便宜的小东西。 刘秋瓷微微一笑,从容回答:“这方面不用担心,如果说自己用原料溶的话,价格就不是问题,至于原料的部分,思妤家是开食品批发的,她可以用很便宜的价格进货。” 其他人听了再没有异议,文思妤便打了通电话让家里帮忙下了订单,姜于婕却老觉得好像忘了件很重要的事,一直到她们讨论结束,准备分别时,她才突然惊呼: “要煮溶巧克力需要厨房,我们哪里有厨房可以用啊? “所以说,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姜于婕不满地咕噥着,“明明只要取消订单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和曹璟瑄、陆曼两个待在宿舍的交谊厅,她对于这件事有千百万个不高兴,理由是:她们希望她能去拜託严子乔借厨房给她们使用。 “求你了,因为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借了,宿舍禁止开火,我们的家都不在宜兰,我之前认识的学长又已经毕业退租了。” 那一天下午,在刘秋瓷恳求的目光当中,基于人情压力及美女攻势的双重攻击之下,她很没骨气地举了白旗。 “毕竟,如果取消订单好像会影响到文思妤她家的信誉问题嘛。”陆曼摸摸姜于婕的脑袋,“况且,你都答应人家了。” 对,她是答应了,所以她才明白什么叫作骑虎难下,问题是在于学姊她根本不可能答应,严子乔有轻度洁癖,所以非常讨厌别人进她的家门,更别论让根本不认识的人进屋了。 “那乾脆直接把黑巧克力原料一人两片的拿去发不就好了?”姜于婕有些赌气地说。 曹璟瑄嘴里嚼着仙贝,有些口齿不清地道:“乖,别任性了,这是刘秋瓷和文思妤用来感谢子乔学姊的钱,再加上我和小曼的,帮我们买东西谢谢学姊。”她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粉红色的钞票,把它交给姜于婕。 接过那些用来收买严子乔的钱,姜于婕哭笑不得。 见她如此为难,最后她们还不忘给她打气:“别担心,学姊那么喜欢你,她一定会答应你的。” 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她星期二的晚上真的抱着整桶炸鸡去找了严子乔,结果才刚开口--- “不行。” 严子乔铁青着一张脸,一点馀地也没留。 姜于婕踏入玄关把门带上,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看来只能晚点再尝试看看能不能说服严子乔。 甫进客厅,姜于婕就看见桌上堆满数十张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手稿,严子乔将它们一把抄起,搁置在电视柜上,回头跟她解释:“刚才我正在整理科展的资料。” 像是看懂姜于婕没问出口的疑惑,她又补上了几句:“因为我上次提交的报告有些流程上的问题,我想说毕竟是我自己中途退出,平白给人添了不少麻烦,至少最后的报告要把它做到尽善尽美,方才我已经修改的差不多了,等明天再拿给他就好了。” 姜于婕凑过去看了几眼,身为标准的文组生,一见化学式堪比要她连跑三趟马拉松还要头疼,索性放弃,默默拿了块炸鸡,和严子乔一同窝在小沙发上咀嚼。 小沙发是房东的姪女还住这儿的时候买的,小归小却相当舒适,喝了几口严子乔从冰箱取来的啤酒,她头脑昏沉沉的,几乎要睡去,直到目光再次触及那份跟系学会有关的文件,在酒精的效力下,她不经大脑的就脱口而出: “学姊,你会因为身为性单恋者而感到痛苦吗?” 严子乔愣住了,将手上的啤酒罐放回桌上,把脸侧开。姜于婕意识到自己问了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不安地搅动手指,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如果是于婕你的话,我可以回答呦。”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严子乔松开紧咬的下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贴在姜于婕耳边,好久才开口: “从前的我的确为此而烦恼,在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时,我曾彻夜痛哭,怨恨这样的自己。不停的喜欢上不同人,在对方对自己產生好感后退缩,恋爱、失恋,再一次的恋爱、失恋,无止境的,恶梦般的轮回。 “可是啊,遇见你以后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尽情地赖在你的怀里,不用害怕你会喜欢上我,不需要担心再次失望,就彷彿夜里的一道光辉,指引我逃离无边的梦魘,所以说,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感到痛苦了。” 不对的,不是这样的,姜于婕在内心吶喊着。如果说真的不再害怕爱情的话,那天在面对尤彦时,就不会如此恐惧,也不会露出那样子的表情,更不会在她怀里哭泣,她肯定没有摆脱那段阴影。 但是…… 严子乔眼眸里倒映着姜于婕的身影,充满了无限的真诚与幸福。姜于婕紧紧交缠的十指分开,窜紧了衣角,后又再次松开,第一次觉得严子乔的目光灼热的让她不敢也不能碰触。 组织好语言,她费力的用乾涩的喉咙回应:“明明能做到不去喜欢你的人还有很多,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能够达成这点的人确实很多,但是,让我想要去喜欢的人,却一直都只有你一个,至于为什么吗……”严子乔垂下眼帘,却遮盖不住眼底的笑意,“那件对你来说可能微不足道,对我却意义非凡的事,我想把它藏到心底,当成我最珍贵的宝藏。” 她不肯说,姜于婕也没有多做纠缠。移开对视的双眼,两人心有灵犀地转换了话题。 “……下星期六下午你有没有空?小曼在收养之家当志工的朋友说,那天要举办大型爱心认养活动,需要不少帮手,问我们有没有人愿意去帮忙。”姜于婕彆扭地盯着天花板,提起早上陆曼曾拜託她的事。 “嗯,我应该可以。”严子乔点头,脸颊依旧微微泛着淡淡的红晕,“你那两位朋友也会去吗?” 姜于婕拍拍大腿,起身开始收拾食物残骸和空啤酒罐:“璟瑄和小曼都不行,小曼那天已经和别人有约了,璟瑄要去跟远山大学的人联谊。”当然,曹璟瑄很怕猫狗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了。 “她们不会去啊……” 她俯身将垃圾倒进桶子内,姜于婕偷眼望去,不能确定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严子乔听到这个消息时,看上去开心的很。 接近十二点多,姜于婕快速地冲完身子,在那张由两张加大型单人床并成的床上,找了个舒适的位子躺下,严子乔洗完澡,从浴室一蹦一跳的出来,拖鞋一蹬,赤脚鑽进羽绒被里,对着斜躺的姜于婕毛手毛脚了起来。 姜于婕没推开她,脑子里想的却是刘秋瓷她们拜託的事,刚才吃的炸鸡还是用组员的钱买的,如果说任务没达成,她就只能自掏腰包还钱给她们了。 一咬牙,姜于婕翻身反捉住严子乔不规矩地探入自己睡衣裙底的爪子,顺势扣住对方的肩膀,将其按制在床上,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要说服严子乔答应。 可是她没想到,严子乔完全误会了她的意思,对于她的举动,非但不反抗,反而羞红了脸,浴袍宽大的领口中,露出半个小巧圆润的肩头,和两团圆滚的雪白。 这样还不够,严子乔娇羞地闭上眼睛,一副任由她宰割的模样。 姜于婕满头黑线,外加几乎要吐血,无言地帮她整理好凌乱的衣衫:“我是要请你帮忙---” “不可以。” “……我还没问耶?” “反正肯定又是借厨房的事,绝对不行,永远!”严子乔坚持。 “我一定会把厨房整理的乾乾净净,找到一粒灰尘我吞一粒。”姜于婕见严子乔仍旧摇头,除了沮丧还有些心灰意冷,但她依然不死心的继续追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原因让你不肯借呢?” 严子乔嘟嘴:“先亲我一下再告诉你。” 姜于婕不客气地狠狠往她的屁股拍了好几下,恨不得把它拍成四瓣。 “……哎呦、哎呦!其实,我只是单纯的觉得,一直以来这里就只有我跟你,是我们俩专属的天地,要是你带她们来,感觉就好比两人世界被其他的人闯入的感觉。” 她声如蚊蚋,姜于婕几乎是用读唇语的方式才“看”清她所言。” “那么你回答我。”姜于婕再次扣住严子乔的手臂,对方也不甘愿地回望,“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关係,有那么容易被别人闯入吗?” 严子乔傻在那儿,宛如被棍子一棒敲醒,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姜于婕看出她的动摇,继续乘胜追击:“换个角度想,不要认为她们是闯入者或电灯泡,就当成是我们夫妻俩一起接待公司的同事,其他人瞧了只会觉得我们感情深厚,过的很幸福吧?” 严子乔彻底被说服了,对于“夫妻”两个字,她似乎特别的有好感,一头埋进枕头里,娇滴滴地表示让她们来似乎也没那么差,姜于婕终于放下心,动身到厨房用冰水浇灌口乾舌燥的自己。 很好,严子乔比想像中的还好说话,她原本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没有个三五天的冷战加革命绝对达不成目标了,看着冰箱剩下的半桶炸鸡,姜于婕摸摸钱包暗自庆幸着,又随手关掉了灯,摸黑往通往房间的门口走去。 冷不防,有人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 严子乔不知何时绕到她身后,像在客厅时那般附在她耳边,轻舔了一口:“那既然我答应要帮你,你要给我什么报酬呢?” 唉,她心中的大石好像放下的太早了。 7.压抑之心.曼 “哇塞,张蕾那傢伙还真不打算出现勒,才一节课没见到人,不知道就野到哪去了。” 下午五点多,姜、曹、曼三个人站在校门口,曹璟瑄不耐烦地打了第四通电话给张蕾,在听到同样是第四次的机械女声后,她愤怒地关掉手机。 “唉,反正我本来就没对她怀抱着期待,我看我就自己去好了。”姜于婕无可奈何地叹息,低头确认需要购买的品项清单。 今天一早,揉着因折腾了一夜而痠痛的腰,姜于婕把严子乔同意出借厨房的消息带给了几个组员,同为负责採买的同伴,张蕾答应她最后一堂课结束后,跟她一同去卖场採购。 结果就有如上述情况,根据陆曼说的,最后一节张蕾被别系的学生叫出去后就不见踪影,直到现在依旧没现身。 “那样你也太辛苦,我看我还是陪你去好了。”曹璟瑄摇摇头,对着满脸忧愁的姜于婕说道。 姜于婕惊讶地看着曹璟瑄:“可是你不是跟班代他们有约了吗?” “我跟他们说一声就好,毕竟跟他们只是去看部电影,你这边比较重要,我相信他们会体谅的。” 姜于婕被感动的一蹋糊涂,倒是陆曼这时主动表示她可以去帮忙,商讨一番后,最后便改由陆曼陪同姜于婕,曹璟瑄则如期赴约班代他们的邀约。 “等一下你打算怎么回去?” 下了公车,姜于婕用硬币取出推车,陆曼站在一旁,隔着透明的自动门望着外头将墨的天空。 姜于婕接过陆曼的包包,把它和自己的后背袋整齐地放进推车内:“学---阿,我女朋友说她和她朋友要来帮我载东西。” 陆曼背过身,姜于婕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回应:“子乔学姊真的很疼你呢。” “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可是签了卖身契才达成任务的好吗?这星期六整天我都要陪她逛街提东西,一整天呦!”姜于婕一边阅读购物清单一边抱怨。 不过严子乔的生日也快到了,就当做是陪她过生日也不错。 “子乔学姊会去收养之家帮忙吗?” “嗯,她会和我一起去,她昨天已经---你的电话响了。” 陆曼将电话掛断,没有丝毫的迟疑,即使她迅速地将萤幕息掉,姜于婕还是眼尖的看到来电人正是苏祥凯。 陆曼没看她,只是一派轻松地解释:“不是什么重要的电话,不接也罢,你看,这个就是刘秋瓷说的魔术铁丝吧?”她伸手想将束口用的铁丝从架上拿下。 姜于婕心口堵的慌,这种闷闷的感觉,简直就像回到了那一天晚上,当时严子乔不愿提起系学会,陆曼一样也明显不想多说关于她男友的事。 追问?不追问?她又再次面临同样的抉择,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却不希望让对方觉得困扰,斟酌了很久,她尽可能用她所能想到,最不带侵入性的话语来表达她的关心。 “小曼,如果你有什么烦恼,都可以跟我说喔。” 陆曼的手停在半空中,大大的眼睛瞪得滚圆,姜于婕不安极了,深怕一不小心伤到陆曼的心:“我是说……假如你不觉得困扰的话。” 幸好,在听完她的话后,陆曼露出了笑容:“我明白了。” 滥好人,国中同学的话语又在耳边重现,她却无法否认,严子乔也好,陆曼也好,普通的同学或朋友也好,她就是没能够放下别人不管,对于每一个人都给予相同的温柔。 明明,也曾经因为这样的个性而对别人造成了伤害,她却还是改变不了自己。 这么说来,那个人,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姜于婕愣愣地想着。 陆曼表情恢復平静,凝视着姜于婕的侧脸,她若有所思地垂下双眸,也陷入了沉默。 这家食品货物中心规模不算太小,她们要买的商品又东一个西一个零零落落,姜于婕去找了店员一趟后回来:“他说模子在食品区。” “那种东西不是应该要出现在厨房器材区吗?” “谁知呢?”姜于婕“唉”的一声哀悼她三十分鐘的青春,转了几个弯,还真在食品区找到了她要的东西 陆曼的目光被一组咖啡色的模具吸引:“是猫咪造型的。” “真的耶。”姜于婕蹲下身子,把那模具放在手里来回翻看,“可惜太小了,一次做不了几颗巧克力。” 她把它掛回架上,陆曼却又把它放进车里,对着满脸疑惑的姜于婕表示:“这个我另外结帐。” 最后不包含陆曼自掏腰包买的那组,她们挑选了三种模具,姜于婕拿出已经被她揉得皱巴巴的清单一一确认。准备排队结帐时,她看着冰柜里卖着的冰棒眼馋,偏偏这里又没有贩售支的冰品,陆曼读懂她的想法,有默契地也摸出钱包,一人出一半的买了最小的家庭号四入冰棒。 时间比想像还来的早,离和严子乔约定的大约还有二十分鐘,姜于婕拉着陆曼坐在食品中心门口的长椅上,一人两支的解决掉冰棒。 “我下星期日打算回父母家一趟。” 在吃第二支冰棒时,陆曼开口说。 “那挺不错的呀。”姜于婕说。 “其实,我今天是想问你,你要不要也跟我一起去?” “欸?这么突然。” “因为除了看父母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那天听完你的话,我就在想,就像你说的,很多事现在不做会后悔,所以我想回去看看蹴球牠们,你不是也很喜欢猫吗?我就想说……” 陆曼边说边偷看着姜于婕的反应。而姜于婕答应的很爽快:“可以,我下星期日有空,再说,我也想见见牠们呢。”她心里有些高兴,那一天回宿舍前她说过的话,被陆曼如此的重视。 她揉揉陆曼的头发,把陆曼的瀏海弄得乱糟糟的,两人打闹一阵,姜于婕拔得头筹,抓住陆曼的双颊往左右掰开,陆曼也难得起了玩心,随即回击,看着彼此变形的脸颊,两个人都忍不住笑成了一团。 “还真是甜蜜,什么时候要请我喝喜酒阿?” 酸溜溜的语气带着浓浓的醋意,严子乔站在一台小轿车前,双手抱胸,怒瞪着她们两人。 姜于婕知道惹她生气了,连忙拉住她:“学姊,你来啦,我把东西拿过来,等我一下。”说完急忙回头提起装得鼓鼓的购物袋。 严子乔鼓起腮帮子,赌气地把脸撇开,不肯出手帮忙:“你哪需要我帮忙,叫你女朋友载你回去呀?我去跟善美说,你会自己想办法的,我们先走了。” “对不起嘛,我的女朋友当然是你阿,是我不好,不要生气了。”姜于婕顾不上满脸尷尬的陆曼,只能先温柔地哄着严子乔。 “况且,”她凑到严子乔的耳边,在确保不被陆曼听到的前提下,轻声地说:“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 严子乔表情没有松动,但是在冷哼一声后,却仍旧默默取过姜于婕手里的袋子,和黄善美一同把它们全放进后车厢里。 “你要不要也一起上车?我可以去拜託善美学姊送你一趟。”姜于婕回到长椅边问陆曼。 陆曼摇摇头:“没关係,我搭公车回去宿舍就好了,再见。” 姜于婕微微一笑,也跟她道了别,转身离开,陆曼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眼神里仅存的光辉也一点一滴地黯淡下去,直至变回没有光的存在。 另一边,姜于婕爬进了轿车的后座,严子乔坐在前头的副驾驶座,由黄善美负责开车,姜于婕摸了摸皮製的座椅,无比欣羡:“善美学姊,我也想买一辆像这样的轿车呢。” 黄善美透过后照镜看她:“这辆车是我爸的,我只不过偶尔会开出来兜兜风。” 可姜于婕仍然是羡慕不已:“我连摩托车都还没买呢,本来已经存了一笔钱,结果最近我们宿舍里的台式电脑,现在几乎已经跑不动了,所以我只好打消买机车的念头,目前打算先买一台自己的笔电。” “我也觉得先买笔电比较好,毕竟住宿舍要停机车不太方便。不过如果没有意外,大二你应该就会搬出来跟子乔住吧?” 严子乔插嘴:“她当然会来跟我一起住。” 姜于婕无言地给了插话的严子乔一个大大的白眼:“眼下我的确有几个考虑的方案,一个就像你说的跟学姊一起住,一个是续住宿舍,再来就是跟曹璟瑄、陆曼她们合租---” “绝对不可以!” 黄善美急急踩下煞车,即时免于追撞前车的危机,姜于婕整个人往前倾倒,幸好被安全带牢牢地绑着,她的脸才没去跟前座的椅背来个零距离的热吻。 只见严子乔握紧拳头,一脸忿忿不平地回头瞪着她。 “跟谁都行,就是她们绝对不行,尤其是那个叫做……”严子乔胀红了脸,“……总之,不可以去跟她们合租。” 姜于婕无力地将头靠在车窗上,这孩子还是一点都没变,佔有慾重的吓死人。 “差不多要到严子乔她家了,姜于婕你今天不回宿舍没关係吗?” 车子驶进严子乔居住的巷子,停在铁捲门已经拉下的早餐店前,黄善美看着她们忙上忙下地把东西搬上去,在一切都处理完之后,她询问累的满头大汗的姜于婕。 “没关係,从我们这届开始,宿舍除了礼拜一之外,就没有强制每天晚点名了,错过门禁时间顶多那天就不能进去罢了,不需要被记点。”因为托几个损友和某个爱撒骄的情人的福,她对于错过门禁这点早已司空见惯。 “哇,也太讚,我们只差一届,待遇却大不同,我和子乔大一还曾因为没赶上门禁,又害怕被记点,最后只好趁舍监还没进我们寝室点名前,悄悄地从围墙翻进去。 “不过说到宿舍,你可别看子乔这丫头看起来正经正经的,她也曾干过各种蠢事,之前我们偷偷的爬到宿舍顶楼偷煮泡麵---” 严子乔大声的清喉咙,把姜于婕从车窗边拽了过来:“黄善美,那件事敢说就宰了你,于婕我们上楼了。” 姜于婕正听得入神,但在严子乔的坚持下,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她扯着往楼梯间走,黄善美哈哈大笑:“好啦,不惹你生气了,回来,这个是送你的。” 她将一个小巧的黑色纸袋交给严子乔:“虽然早了一点,但预先祝你生日快乐。” 挥挥手,黄善美摇起车窗,开走了。姜于婕从一脸茫然的严子乔手中接过袋子,认出了是某着名化妆品牌,里头装着的正是大名鼎鼎的子弹唇膏,还是相当热门的色系。 “……我在逛百货专柜时,看到这顏色,我觉得它应该会非常适合你,祝你生日快乐。” 姜于婕一边念出卡片,一边和严子乔上了楼,推开大门,严子乔依旧是迷惑:“可是我又没在化妆,要这个也没有用阿,还是说……?” 她把口红递到姜于婕面前,又拿了回来,摇摇头:“不对,别人送的礼物再转送就太没礼貌了,可是我又真的用不到。” “哎呦,别想那么多嘛,就算你要送给我,这款顏色也不适合我。”姜于婕热情地拿着唇膏在严子乔唇边比划,“化妆可以让你的气色变好喔,这个色系又很衬你。” 严子乔不怎么感兴趣地随口应了,把唇膏塞进还是老样子只有化妆水和护脚霜的化妆台抽屉,然后扑进姜于婕的怀里。 “改天再说吧,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这礼拜六,我们的约会,你可别忘了呦。” “当然。” 给予严子乔再三地保证,姜于婕看着抽屉里露出的半截纸袋,和空盪盪的化妆台,内心有了想法。 202号寝室。 陆曼放下沉重的包包,手机上显示着十来通的未接来电,不需要多加查看,她心里很清楚,这些全是来自同一个人。 刘秋瓷坐在书桌前,闻到动静抬头,放下握着的钢笔,看了一眼熟睡的另外两个室友,耳语:“怎么样,下定决心了吗?” 陆曼点点头,算是给出了回答,握紧手机,她再次离开寝室,按下了回拨。 “喂?怎么都没接电话?我好担心你。” 对方的声音传来,还是那样的体贴,那样的善解人意,永远都不曾责怪过自己,一直都只属于自己的温柔…… 这些美好的事物都坚定了她的信念,毅然决然地深吸一口气。 是时候该做出了结了。 8.问题 网路研究显示,百货公司刚开始营业的一个小时内,及闭门前的半小时,是一日中顾客量最少的时间点,如果想要安静地逛街不受人潮推挤,可以选择这些时段前往。 对此,姜于婕只想说:不要相信网路谣言。 排了半个小时的队,终于从满脸笑容的店员手中接过可丽饼,姜于婕感激地一口咬下,笑容立刻变成了愁容。 “这样要一百一?用抢得比较快吧!” 太甜的酱汁、太甜的鲜奶油、太甜的巧克力,再配上熟透而甜腻的香蕉……她的味蕾遭受前所未有的衝击,一时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刻的感受。 姜于婕无声地感叹,早知道就在学校附近吃完再来就好了,这家百货公司东西味道难以言喻、价格一点也不亲人,重点是她还浪费了足足半小时在排队。 “这样就够了?要不要再去买点别的?” 在姜于婕将最后一口可丽饼吞下肚后,严子乔晃着她的手说:“这间百货的七楼,有一家的牛奶糖霜淇淋很有名呦。” 摆摆手,姜于婕站了起来:“就先不用了,我们上楼吧。” “等一下。” 严子乔圈住她的脖子,唇就这么凑了上来,姜于婕轻松地闪开:“呀,说了不要在外头太亲热。” “之前在公园你就让我亲了。”严子乔乖乖地放开她,委屈的不得了,“明明说这是我借你们厨房的报酬,结果不能亲也不能抱。” 姜于婕无奈地哄着她,从口袋掏出纸巾帮她把嘴角沾着的芒果酱擦拭乾净,然后搭乘手扶梯上到一楼化妆专柜。 这次和严子乔来逛街,一方面是因为签了奴隶契的缘故,另一方面是她想顺便买生日礼物给严子乔,刚才付帐时,她瞧见对方的钱包里放着一张俄罗斯娃娃的邮票,本来以为应该是她有在收集邮票,没想到一问--- “喔,我没有在收集那种东西啦,留着这张邮票是因为我很喜欢上面的图案。” 在经过一楼服务处时,严子乔是这么说的。 “你喜欢俄罗斯娃娃?” “应该是吧,这邮票是我小学时,从信件上撕下来的,好像是配合当年跟厂商合作的限定款,这段期间我换了好几个钱包,但它却一直陪我直到现在,可以算是我的护身符了。” 严子乔有些怀念地看着钱包里的邮票,绿色的胖娃娃非常的可爱,姜于婕问:“现在买不到了吗?” “嗯,因为是限量的,现在已经找不到了,我小时候,她……怎么可能买这样东西给我呢?” “所以这个也不行吗,我到底应该买什么样的东西当你的生日礼物阿,唉。” “原来你是在烦恼这个呦,我就想说你怎么突然注意到这个了。”严子乔笑得很开心。 姜于婕俯身观赏玻璃柜里整齐展示的香水:“可愁死我了,如果你跟赵婉茹一样就好了,只要买泰维婭圣剑3之类的电玩她大概就高兴到要送医急救了。” 严子乔:“……” 绕了一圈,严子乔心心念念着网路推荐的牛奶糖霜淇淋,催促着她上楼,姜于婕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急着要买一样东西。 “别急了,你觉得买粉底之类的给你当礼物怎么样?”姜于婕指着正在特价的专柜望向严子乔。 严子乔脸拉得老长:“欸,那对我没用吧,因为,我又不太懂化妆什么的,就算用了,也好看不起来阿。” “放心吧,有我教呢。”不顾仍盯着手扶梯瞧的严子乔,她硬拉着对方往店面走去,“我会教你的,以后重要场合像是毕业典礼、面试、重要会议那类的也可以用阿。” 虽然严子乔接下来有大半时间都把脸依在姜于婕的肩上,懒洋洋地闭着眼,但姜于婕还是跟一脸尷尬的柜檯小姐买了遮瑕盘、气垫粉饼和咖啡色眉笔,取过纸袋后,她把它原封不动地转交给严子乔。 “第一次看到有人当着寿星的面买礼物的。”严子乔小声咕噥。 姜于婕在手扶梯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些加起来可不便宜,不想要就还我。” 严子乔赶紧把它塞进侧背包里,满脸讨好地抱着姜于婕的胳膊撒骄,还引得四周人好奇地注目她们。 “对了,我还没跟你说,我暑假开始要去给江智咏做家教,每个星期一和四晚上。” 在终于上到严子乔一心一意念着的七楼时,严子乔向姜于婕提起她的规划。 江智咏这个人姜于婕倒是有印象,是严子乔所住公寓四楼住户的儿子,今年正在念高二,是个有点内向的男孩,见到她们两人都会脸红,不过听说成绩相当优秀。 之前在楼梯间遇到,也曾跟他聊过几次天,说是也想念近山大学,目标应该是营养管理学系或者是姜于婕念的社会福利学系,现在正努力地想把各科都衝到顶标。 “是这样阿,他是要补哪一科?” “物理。”严子乔颇为自豪的挺起胸膛,“虽然我是化学系的,但物理什么的哪难得倒我呢,于婕你自然科学也要加油,这次可别再掛科了呦。” “喂,那不是我的专长好吗?” 姜于婕觉得自己被严重小看了。 到了严子乔说的霜淇淋店附近,严子乔让姜于婕在电影院外的长椅上等着,自己则往店铺那里走去。 此时正好是电影院的散场时间,大批的人潮从放映厅里蜂涌而出,严子乔个子虽然不算矮,但也算不上高,是以没几秒就被人海淹没,看不见人影了。 姜于婕打了大大的哈欠,悠间地伸了懒腰,她记得今天曹璟瑄和文思妤是要预先去车站实地考察,上次讨论的时候,她们两人之间一直瀰漫着一股浓厚的火药味,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好点了。 接近期末,除了统计的报告之外,还有各科的期末考要准备,加上下星期週末也被帮忙收养之家和陪陆曼回家两件事给塞地满满的,简直就是忙到脚跟打后脑勺的程度。 这么说来,好像有很久没有跟家人联络了。 她点开姜世哲的聊天视窗,传了张网路很红的梗图给他,过没几秒对方就回了: “姊,我正好有事要问你,你下週末有没有空?我同学说你很正,想认识你耶。” 姜于婕一个头两个大,这都第几次了? “不行,我跟别人约好了,然后,再把我的照片给别人看,我一定把你的成绩单传给爸让他瞧瞧,我说到做到。” “千万别!爸一定会立刻从上海飞回来,亲手把我剁成肉酱再撒出去喂狗,姊,我可是你亲弟弟呀,你可忍心眼睁睁看我去死吗?” 早知道就不找他了,姜于婕认真地觉得跟他讲没几句,她又再度浮现想把他塞进哪个垃圾桶里的衝动。 关掉姜世哲的视窗,开啟爸爸的,上一次讯息记录停留在两个半月前,平復好浮躁地心情,她缓缓地输入了一行讯息:我好想你。 手指悬在离送出键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她却迟疑了,现在传给他,他会不会感到困扰呢? 有人在这时叫住了她,她心一横,删去了所有没有送出的文字,像是不想面对似的,急急忙忙关掉了视窗和萤幕。 “睫毛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也是来看电影的?” 邓秀穿着白色t恤加上牛仔热裤,从放映厅那走出来,手里还握着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票根,她是姜于婕之前在打工时候认识的朋友,个性很爽朗, “不是,我在等我女朋友,她去买冰了。”姜于婕的目光实在很难从邓秀头上那顶怪异的企鹅帽上移开,“你是一个人来的?” “没,我同伴在那,现在有看电影凭票根可以换高丽菜的活动,他去换了。” 换高丽菜?未免也太独特了。顺着她比的方向,姜于婕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身材微瘦的男孩站在售票口旁边的柜檯拿着票根询问。 姜于婕眼皮一跳,她觉得那个背影,自己好像在哪里曾经见过:“你男朋友?” “哈哈哈,最好啦,是我系上的朋友,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他人超nice的。”邓秀夸张地放声大笑,还不忘伸手调整自己的企鹅帽,让它保持在四十五度歪斜状态。 姜于婕摇头,这时,男生似乎已经完成了手续,抱着高丽菜小跑回来,对上眼的那瞬间,不只是她,男孩也呆住了。 “你是之前那个……滷肉饭加蛋?” 男孩清秀的脸庞立刻胀红,然后就在姜于婕和邓秀惊恐地注视之下,他发出了足以一声惊动整个楼层的尖叫,把高丽菜往空中一拋,转身拔腿狂奔,几秒钟的时间内就从她们的眼前蒸发了。 邓秀俐落地接住高丽菜,傻在原地:“他是怎么啦?我保证平时他绝对不是这样的,呃,不过,我看我还是先去追他好了。” 邓秀追着男孩跑走的方向也走了。等严子乔拿着霜淇淋回来时,姜于婕嘴里还嘀咕着:“我看起来有这么可怕吗?” “嗯?你在碎碎唸些什么?”严子乔疑惑地偏过头。 姜于婕赶紧把思绪全塞回脑海中:“没事,你只买了一隻吗?” “嗯,这个请你,当作是你的礼物好了。” “呃,我的生日在十二月。” “不是啦,是当作回报你在我们交往这四个月里一直都很照顾我。”严子乔很激动,把牛奶糖霜淇淋交到姜于婕手中。 “你不用吗?”她主动询问,但严子乔摇摇头。 在经过中午那份可丽饼的洗礼之后,她以为甜是有个极限的,但在吃了这口冰后,她才深深地领悟自己完完全全就是大错特错---原来甜到了极点,会变成苦味。 姜于婕的脸蛋皱成了晒乾的梅子,每一个味蕾都尖叫着抗议,她想告诉严子乔她内心的感受,眼角馀光却瞥见严子乔的表情,原本想说的话,也变得说不出口。 严子乔专注地凝视自己的侧脸,她紧咬下唇,像是有着莫大的期盼,带着一种浓烈却又压抑的兴奋神情,姜于婕第一次见到她露出了这样的情绪,一时也愣住了。 过了片刻,严子乔才注意到姜于婕的不对劲:“不快点吃,霜淇淋要融化了。” 姜于婕也从刚才的恍惚中回神:“你也吃一口看看。” 没想到,严子乔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要,我又不喜欢牛奶糖。” “……啥?那你为什么会---” “拜託麻,把它吃完,就当做是我生日的最后一个愿望。”严子乔哀求。 在严子乔强烈的期盼下,她还是投降了,一口接一口地把它吞下肚,她不晓得严子乔为什么如此地坚持,她隐约觉得,严子乔温柔的表情底下,散发出强烈的厌恶和恐惧,而这样的情绪,不像是针对她,而是针对自己手上的……食物? 姜于婕用力拍拍自己的脑袋,她肯定是头脑太过昏沉,才会出现这种想法。 ‘叮铃铃’ 严子乔的手机响了,姜于婕趁学姊接电话的期间,把剩下半个的霜淇淋丢进椅边的垃圾桶里,再装作若无其事地端坐,默默祈祷自己浪费食物不会受到报应。 “你吃完了?”接完电话,严子乔怀疑地看着姜于婕,”这么快?” 姜于婕努力掩藏自己的心虚,偷偷地在口袋里比了个祈祷的手势:“呵呵,是啊,我们要不要走了,我还要去买笔电呢。” 眼见严子乔有想要探头去检查垃圾桶的趋势,姜于婕快速地往对方的唇上碰了一下,直接扯着她往电梯走。 严子乔顺从地给她拉着,正当姜于婕自以为成功瞒天过海时,严子乔凑到她耳边,语气轻柔:“我知道你把剩下的丢掉了喔,因为你只有心虚的时候才会主动亲近我阿。 “不过呢,反正你也已经吃了不少,这样就够了,真的,所以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姜于婕可怜兮兮地乾笑着,只想找个地洞鑽下去,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作聪明反被聪明误,看到她羞愧的神情,严子乔笑得更甜了。 傍晚分别时,姜于婕告诉对方自己今晚不能去她家,要回宿舍专心地唸书,原本她认为严子乔一定又会吵吵闹闹,再不济也要闹一番脾气。 可是她却猜错了,严子乔难得没有多加纠缠,爽快地跟她道别:“我明白了,今天我过得很开心,而且,你也已经接受我的爱了,所以我很满足。” “欸,我接受了你的爱---”是甚么意思? 她来不及问出口,严子乔已经转身离去,没入小巷尽头的黑暗之中。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今天的严子乔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尤其是离别前说完那一句‘你已经接受了我的爱’后,严子乔的笑容---她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贴切的形容词: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诡计得逞的表情。 坐在宿舍的床铺上,姜于婕翻出了那一天在笔记本写下地短短数行字: 在我眼中的你,是个容易脸红又淘气胆小的女孩。 她在那条文字后方用铅笔打了一个浅浅的问号,今天她的举动是否证实了自己眼中所见的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她,如果她的推论是真的,那到底,严子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闔上本子,她喃喃低语:“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9.泡沫约会(1) 戴上藏青色的贝雷帽,穿上新买的同色洋装,踩着精心挑选的凉鞋,站在镜子前,今天的自己比平时都还要漂亮。 可是,会不会表现的太过高兴?超出跟朋友出门应该有的程度? 所以最后,脱下了洋装和凉鞋,换成平时的服装,不让你察觉,不破坏现在的关係。 “来,你的奶茶。“ 姜于婕弯腰从自动贩卖机里取出铝箔包,将它交给热得直用手搧风的陆曼。 “所以,璟瑄和文思妤相处的不顺利?”姜于婕喝了一大口可乐,为刚才的话题做下总结。 “其实也没那么糟,她们两个已经没处得那么尷尬了,可是文思妤还是希望能跟我们换搭挡。”陆曼显得闷闷不乐,“所以现在变回我和璟瑄一组,文思妤跟秋瓷一组。” 姜于婕三两下就把可乐喝的底朝天,做出一个投篮的动作,把空罐扔进车站外的回收桶:“不过也是啦,现在想想分那么多工作也没用,会做的人就是会做,不会做的人---看看张蕾就知道了。” 厚实的云层将天空完全遮蔽,没有留下一点蔚蓝,车站外车水马龙来来往往,陆曼也喝完了她的饮料,把它也投进垃圾桶内,頷首同意她的话。 “昨天我和学姊有依照约定去收养之家担任志工了,没想到来认养的人比想像中多不少,结束的时间比预定提早了许多。” 穿过马路,姜于婕费力地把手机自裤子后方的口袋拔出来,然后把昨天下午与其他志工的合照展示给陆曼。 “这么一说我才想到,我朋友说,你们帮了他不少忙,所以他想送你和子乔学姊一人一件纪念t恤,让我来问你们的尺寸和喜欢的顏色。” 姜于婕也不推辞,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陆曼全都记下送出传送。来到交叉路口,陆曼指了指右边的小巷:“往这边,我家拐过去走几分鐘就到了。” “你家离车站好近喔,出入感觉起来很方便。”姜于婕心里羡慕,她在基隆的家离火车站有很长一段距离,以前还在台北念高中时,光是上下学的通勤时间就要花上一个小时,常常晚自习结束后,回到家都已经将近十点。 她把以前的事告诉陆曼,陆曼抬头望向白濛濛一片的天空,也跟着回忆:“高中时我家离我的学校倒是不算太远,我每天早上骑脚踏车,大概二十分鐘左右就到了,后来上了高三,祥凯他偶尔---” 她的话直直打住,姜于婕并未注意到她的异状,而是将目光放在街角的一棵木棉树上,那棵木棉树新叶还未出,花却已经落的差不多了,只剩几朵红艷的花仍顽强地傲立在枝头。 “小心别站太近,现在正是落花的时候,被木棉花砸到可不是好玩的。”陆曼柔声叮嘱,“我小学的时候每次在这棵树下玩耍,我的哥哥们都是这样说我的。” 姜于婕笑了:“感觉你和你两个哥哥感情很好。” “好是好,就是太过保护了。”陆曼拉着她来到一间旧公寓前,难得抱怨着,“之前我跟他们说,我要去宜兰读大学,他们还老担心着我会不小心给人拐了,商量着要不要搬过来陪我住呢。” 姜于婕微笑地听着,其实她和姜世哲感情也不差,小学时他们倒是和一般的姊弟一样,三天小吵五天一闹,自从姜宏远去上海工作后,姜于婕和弟弟每天过着回到家就只有彼此的生活,没有大人的陪伴,两个人却反而成长了不少。 虽然,在姜于婕的眼中,她还是觉得姜世哲是个只长了身子,脑袋却完全没有长进的傢伙就是了。 陆曼的家包含了公寓的四楼及顶楼的加盖,楼梯间相当地狭窄,加上住户多半有将鞋架直接搁置在门口的习惯,两人费了不少力气才绕过层层杂物,上到四楼的门口。 还来不及按下门铃,门就打开了。 “哎呀,这位就是曼曼的同学吧?来,快进来,我正好要出门去买味精。” 陆曼的妈妈跟陆曼长得很像,一样有双圆圆的大眼和饱满的卧蚕,笑起来显得十分亲切,姜于婕赶紧鞠躬:“打扰了,我叫做姜于婕。” “原来是小婕阿,名字跟人同样的漂亮,要是我有这么清秀的女儿,我还不骄傲的上天去。” 陆妈妈热情地招呼她们进门,姜于婕被夸的脸红,糊里糊涂地被陆妈妈拉了进去,陆曼脱掉鞋子也跟在她们身后进门。 客厅不大,但墙壁上、电视上、四处都摆满了家庭成员的照片,加上整体装饰是柔和的暖色系,因此显得非常的温馨。陆爸爸坐在沙发上,也热络地向她打招呼,他的膝上有一团可爱的黑色绒球,陆曼一看到那“绒球”,立刻高兴地呼唤: “小剪!” 那是一隻娇小的黑猫,全身上下均是一致的墨黑,只有那对猫眼是明亮的艳黄色,光洁而清澈。牠听到陆曼的声音,优雅地伸了个懒腰,缓缓地往陆曼这走来。 在姜于婕忙着与陆爸爸寒暄时,陆曼蹲下身来,轻轻抚摸小剪的背:“大哥和二哥呢?” 陆妈妈再次回到玄关,换上外出鞋:“你大哥公司要聚餐,他推託不得,阿敬的话,他应该在楼上。水仔,好好招待人家阿,我出门囉。” 陆爸爸在沙发上答应了。陆曼把小剪抱给姜于婕,姜于婕本来很担心小剪会不会怕没见过的生人,但她的烦恼是多馀的,小剪相当地亲人,乖巧地在她的怀里窝着,只不住地用一双黄色大眼瞧她。 “爸,蹴球牠们在楼上吗?”陆曼也伸手拍拍小剪的头,转头去问正寻找着电视遥控器的陆爸爸。 回答的却是从楼梯上下来的陆敬:“牠们在奶奶的房间里,最近天气热,牠们喜欢在有冷气的地方呆着。你就是妹子的朋友吧,我妹子多亏你照顾了。” 他后面那句话自然是对姜于婕说的,姜于婕也跟着客套了几句“哪里哪里”之类的话,陆曼心急着要看祖母和几隻猫,也不跟她二哥多说几句,急急忙忙上了楼,姜于婕抱着小剪也尾随其后爬上了螺旋梯。 加盖的铁皮屋统共隔成了三间,最大的那间是陆曼奶奶的房间,小间一点的是陆曼住的房间,再来还有一个小小的神明厅。 陆曼小心翼翼地敲响了房门,陆曼的祖母看上去很慈祥,但身体似乎不太好,看到心爱的孙女也只是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对着姜于婕才给了一个笑容,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羊羹交给她。 姜于婕从她颤抖的双手中接过羊羹,明明只有一面之缘,她却莫名地有些鼻酸。陆曼把另外三隻猫全抱了出来,再帮祖母把灯关上,退出房间,悄悄掩上了门。 “祖母她身子不好,就不打扰她了。”陆曼回到自己的房间,面露感伤之色。 姜于婕看出她的心情,俯身想要帮她把其他几隻猫抱进陆曼的房间,方才抱小剪的时候非常地顺利,所以她天真地以为另外三隻猫同样也会如此。 但很快的,她就认知到自己的错误。 蹴球就算了,到底是有年纪的猫,没有什么力气挣扎,轻松就能应付。另外两隻优格和胖虎就不是好惹的主,牠们都正值壮年,最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又不像小剪那般亲人,是以扭动起来力道极大。 姜于婕怕太强硬会弄伤牠们,更怕被牠们抓伤,直折腾的自己头发散乱外加满身大汗,还是陆曼来搭把手才成功达成任务。 “我去问问看还有没有吃的,等我一下。” 陆曼关上门,姜于婕呼了一口气,想要摸摸胖虎的头,牠却迅速地躲开,窜到了衣柜上,她有些沮丧的看向房间里唯一的窗户,天空依旧无法决定它要不要下雨,而从这个角度可以看的刚才街角的那一颗木棉树,笔直树立在一栋栋的楼房间。 陆曼的家庭似乎就是她一直以来所憧憬的梦,爽朗顾家的父亲、温柔敦厚的母亲、慈祥和蔼的祖母还有疼爱自己的哥哥们。这些都是她嚮往却无法达成的心愿。 优格原本和胖虎一同窝在衣橱上,像是看懂她的心情,牠从上头跳了下来,依到姜于婕的身边。和小剪相反,牠全身雪白,仅有左后腿和右眼周围有大大的黑斑,牠转头看她,发出了“呼嚕呼嚕”的声音。 “你在安慰我吗?谢啦。”姜于婕搔搔优格的耳朵,牠舒服地发出懒洋洋的叫声,待在她怀里的小剪老大不高兴地瞪着牠。 没多久,陆曼捧着两个奶酪回来,跟姜于婕一起分享。吃完后,她从储物柜里取出猫草,把它餵给几隻猫。 “蹴球你不吃?” 蹴球不知道是否跟年纪有关,牠不像其他的猫那般好动,就连陆曼把猫草摆到牠鼻下,牠也只是稍微晃动一下鬍鬚,然后就继续昏沉沉地闭着眼,也不晓得是不是睡着了。 陆曼也不勉强牠,摸摸牠的头后,把牠抱到床上用小毯子盖好了。姜于婕看着她,陆曼的举止间总是流露一抹浅浅地温柔,温暖而动人。 没有多做思考,她下意识地吐出一句;“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生呢。” 是错觉吗?姜于婕那瞬间彷彿在陆曼的脸上看到一抹不易察觉的希冀,但她还来不及感到疑惑,陆曼开口时,已经与平常无异:“我就当成你在夸奖我了呦。” “不是夸奖难道是嫌弃你吗?”姜于婕无言地吐槽,陆曼笑得很开心,也就是这个笑容让她肯定,刚才自己所见到的异样,真的不过是错觉罢了。 在陆妈妈热情地慰留之下,姜于婕和陆曼中午留下来用餐,她原本以为满桌可口的菜色是出自陆妈妈手下,没有想到负责操刀的,竟然是陆爸爸。 “……哎呀我只是去买菜和处理家务,煮饭什么的还是水仔做的好啊。” 餐桌上,陆妈妈有些得意地看着陆爸爸,陆爸爸也自豪的说:“这道红烧狮子头可是我的拿手菜,小婕你多吃点。” 原来陆曼的好手艺是从爸爸那里学来的。姜于婕满口感谢地用碗接过香喷喷的狮子头,想起了寒假曾和璟瑄、陆曼一同去花莲,那里的民宿老闆好心地借她们卡式炉,陆曼就地取材做的炒羊肉好吃程度让曹璟瑄差点把汤匙也吃下去。 “我们的阿敬也跟他爸一样非常会烧菜,以后一定也是能疼老婆的,不知道小婕有没有男朋友?” “妈。”陆曼一脸无奈,陆敬默默地低头扒饭,决定当作没听到。 面对陆妈妈亮晶晶的目光,姜于婕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那个……我已经---” “人家已经有男朋友了。”陆曼替她接口,有些埋怨地看着陆妈妈,“妈,不要老帮二哥乱点鸳鸯谱啦,你介绍再多人,也不会有女生瞎了眼要他的。” 无视陆敬因为躺着也中枪而发出的抗议,陆妈妈虽然有些失望,但很快就又恢復了精神,往姜于婕碗里夹的红烧肉、高丽菜和蕃茄炒蛋堆成了一座小山。 从小地方也能看出陆曼的体贴,因为虽然陆妈妈算是挺和善的人,但毕竟老一辈多半还是无法接受同性的恋情,对于她为了不让自己为难,而主动替自己解围这点,姜于婕心底是感激的。 吃完饭,在陆曼父母不捨地道别下,她们来到玄关准备离开,陆妈妈还拉着姜于婕叮嘱“要再来”之类云云。 本来姜于婕问过陆曼,既然难得回来了,要不要呆久一点再走,但陆曼摇摇头,告诉她,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在家里不方便,等出去再说。” 陆曼是这样说的。姜于婕见她坚持,也没有反对,背起背包离开了陆曼父母的家。 又回到那棵木棉树下,地上落着的木棉花已经被人扫走了,陆曼凝视着几乎全秃的树枝,与刚才在父母前有说有笑的样子不同,此刻她的眼神空洞而落寞,姜于婕握住她的手,担心地望着她:“你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是什么呢?” 陆曼是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双眸里泛着泪光,像是挣扎了许久,但当她开口时,她的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跟祥凯分手了。” 而更出乎陆曼意料的是,姜于婕并没有她想像中的那般惊讶,她以为对方一定会说些安慰的话,或者是急忙地追问她原因。 但姜于婕只是紧紧地拥抱了她。 没来由的,陆曼的泪珠就这么滚落了下来。 “你一定很辛苦,分手,不管是谁提的,双方都不可能置身其外,不管是为了什么分手或谁是谁非,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点的。” 陆曼说不出话来,只是使劲地哭,姜于婕的怀抱是那么的可靠而令人安心,天空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她的心却是温暖的。 “现在才下午两点多,虽然下雨了,但要不要晃晃再回去?” 良久,姜于婕松开陆曼,伸手搂住她的肩:“转换转换心情也不错呦?” 陆曼点点头,露出了如阳光般明媚灿烂的笑容:“嗯。” 只要能够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是我最幸福的时光。 10.泡沫约会(2) “……是因为个性不合阿,的确是很常见却很难解决的问题呢。” 姜于婕捡起石头,面无表情地将其自溜滑梯上高高拋下,石子不偏不倚地落入操场边的小水坑,激起小小的水花。 陆曼靠在滑梯扶手上,也弯腰拾起石子,却不像姜于婕般拋出,而是放在手心摩擦把玩。望着她木然的神情,姜于婕有些心疼:“不需要如此自责,个性不合两方都没有错,只是彼此不是最适合对方的人罢了,所以---” “是我的错。”陆曼打断姜于婕的劝告,用力地将手上的石子往水坑扔去,“以前的我们不是这样的,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的体贴,而我却变了, “我曾经一天没见到他就觉得难受,也曾经在失意时为对方打气,可是现在,我开始害怕见到他了,一天、两天我不想接他的电话、不想接受他那无止境的好意、不想再见到他……” 细细的雨点拍打着陆曼的脸和肩,乌黑的发丝遮去了她大半的脸庞,姜于婕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可以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她的哀伤。 姜于婕拍拍她的背,将她再次拥入怀,却不知该如何安慰,片刻后,陆曼自己抬起头来:“抱歉,我诉苦到这就好了,明明你是让我来转换心情的,结果我还一劲地沉浸在悲伤的世界里。” “没事的,吐吐苦水心情反而会好很多喔,再者,我们是朋友嘛,有让你难过的事,我本来就应该要帮助你呀。” 姜于婕真诚地笑着,陆曼将视线收回,也许是因为现在仍不停下着的小雨,偌大的操场除了她俩外便再无他人。 而陆曼张开手心,想要接住柔软的雨丝。 “我还记得,那边体育馆通往操场的走道,本来有一个大洞,每个学生走过去都要绊个几下,我同学那时就在那里跌的,我想拉她,结果自己也摔跤了,看到它现在已经填好了,总有种时间过了很久的感觉。” 陆曼嘮叨她小学时的过往,忧伤的神情散去了许多,姜于婕松了一口气,蹲下身子,从溜滑梯上头又捡起一颗小巧而圆润的石子。 本来这种地方是不应该有这种东西的,但不知道是哪个孩童,将各式各样的石头特地带上滑梯来然后堆在这,应该说,有哪个学生会放弃离校舍近的新滑梯,而来这个几乎已经荒芜的旧乐园呢? “要把它也丢出去吗?”陆曼注视着她的动作。 姜于婕摇摇头,握着那颗不带任何一点稜角的小白石,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以前不是流行过养石头吗?那个时候我也有养一颗呢,洒上水,等它发青苔就好,养起来容易。” “养石头?原来有流行过这种东西吗?”陆曼半信半疑的看着那粒小白石,她印象中只有蚕宝宝、水晶宝宝之类的东西,“不过这样的石头我倒是在胜兴火车站的轨道上捡过不少类似的。” “欸,火车轨道上捡的?擅闯轨道是违法的吧?” “……胜兴火车站是已经停驶的车站,现在主要是用来观光的。” 姜于婕警觉自己吐槽的工作最近老被人抢走,有些不甘却无法反驳---绝对不是因为她连胜兴车站在哪也没有概念的缘故。 “已经快四点了,我们慢慢走回车站吧?”为了掩饰自己的尷尬,姜于婕清清喉咙,把小白石塞进陆曼的手中,“这给你,把它丢出去,就当做把难过的情绪也给扔了。” 说完,姜于婕把因为搁置在地上,所以已经被雨淋湿的后背包背起,陆曼握紧石子,却没照姜于婕所说的将它丢掉,而是趁她不注意时,默默地将它收进侧背包。 火车车厢上,姜于婕懊恼地翻找着包包,但任凭她翻遍了包包的每个夹层,都没有看见自己总是随身携带的那把小型折叠伞。 她们早上来台北时,天空虽然乌云密佈,却硬是没下半滴雨,下午她们去陆曼的母校散心,虽然已经在飘雨了,但一直都保持着细细的毛毛雨,所以也没想到要打伞,直到方才快到车站时,雨越下越大,她才发现自己似乎将伞忘在宿舍里了。 “我等会在超商直接买一把新的好了,到站后还要转乘公车呢,唉。”姜于婕终于死心,把后背包放回地板,掏出手机,看向跟她心情同样阴鬱的天空。 “没关係啦,雨伞我们可以一起撑,不过……我们等下要不要吃完饭再搭公车回去阿,毕竟难得我们单独出来玩,还不想这么快就回去。” “喔,好阿。” 姜于婕爽快地答应陆曼的建议。 陆曼微微脸红,可以看得出她很高兴。 火车门打开,这一站是大站,大批的人潮从月台上涌入车厢。 一对穿着情侣衣的男女挽着手上车,站在离她们不远的位置。 姜于婕看着他们俩人,男生正细心地替女生整理被雨打湿的瀏海。 “真羡慕他们,在他们彼此的眼中,一定都是把对方视为最特别的存在吧。” 说话的是陆曼。 姜于婕转头看她,轻声道:“你一定也很快能再遇到的,把你视作特别存在的人。” 陆曼只是摇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对情侣,喃喃道:“子乔学姊对你来说,也是最特别的存在呢。” 姜于婕没说话,专注地看着她。 陆曼继续说着:“当初我们第一次说话时,是在学长姊为我们大一新生举办的迎新会上,我还有印象你当时曾经说过,不曾喜欢上任何人,未来应该也不会,可是,后来,你却还是和子乔学姊在一起了,这是不是代表在你眼中,她是很特别的人,所以你才会喜欢上她吗?” 才不是。 几乎在同时,姜于婕脑海里的声音已经给出了答案。 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喜欢别人,里所当然的,严子乔在她心中也并不是特别的,“不会也不能喜欢上任何人”这个诅咒不曾打破,就只是两个孤独的人,相互依偎着,安慰彼此的寂寞罢了,因为她--- “哈哈,我不记得我有说过这样的话耶,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吧。”姜于婕按捺住心头的烦躁,随口糊弄了几句。 她戴起耳机,强硬地终结了这个话题。 离开车站,依照方才的约定,她们来到附近的一间西式餐厅,挑选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外头正下着倾盆大雨,小水滴在落地窗上形成一层薄薄的雾气。 陆曼的观察力不像曹璟瑄那般的敏锐,但她仍旧可以察觉,即使她们两人共撑一把伞,她却感觉不到平时朋友间的亲近和早上时相处的自在,确切来说,那份疏离是在她问了那个问题之后才出现的。 那个问题并不是她一时兴起所问出,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其实饱含着她压抑已久的不甘与愤怒,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明明你那时--- “小曼,要不要把包包放我这边?” 陆曼吓了一跳,端着盘子的服务生站在桌边,姜于婕正用迷惑的眼神望着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包包还放在桌上,她赶紧把包包交给姜于婕,然后小声的跟服务生道歉。 “抱歉,我有点恍神了……” 姜于婕善解人意地把服务生送上的柠檬水推给她:“活动了一天,累了也是正常的,用完餐就回宿舍休息吧。” 她的笑容跟平时没有任何的差别,陆曼在桌面下握紧双手,决定装作若无其事。 “于婕是读哪所国小的?”嘴唇轻触玻璃杯的杯缘,陆曼选择开新的话题。 “近溪国小,在基隆那边。” “那就跟刘秋瓷一样,秋瓷也是近溪的学生。” “嗯嗯,这个我知道,除此之外,我高中跟她也是读同一所。” “那你们认识挺久,算是蛮有缘的。” “不是喔,我跟她是上了大学才认识的,在这之前我并没有跟她同班过,更别说交谈了。” 柠檬水微微溅出,陆曼惊讶之馀,甚至忘了控制自己放下水杯的力道:“咦?你们之前不认识……可是那刘秋瓷是怎么知道有关你高中时的前男---” 陆曼懊恼地止住自己脱口说出的话语,细心谨慎是自己最常从旁人口中听到的称讚,可是每一次面对姜于婕,她总是会做出或说出不符合自己个性的行为和言语。 好在,姜于婕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她冷静地用纸巾帮陆曼擦拭洒落在桌上的柠檬水,处理完后才缓缓说道:“我前男友的事,我并没有向刘秋瓷或你们主动提起过,不过既然她跟我是同一间高中的,也许是因为曾在学校里碰见我和他在一起,也有可能是听别人说过之类的。” 说的也是,陆曼消除内心里的疑问,却又浮现另一个矛盾之处,姜于婕当时说自己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但她在高中时,却曾有过一段恋情,那么到底--- 姜于婕看出陆曼心中的困惑,但她没打算多做解释,陆曼见她如此,也放弃继续纠结下去,顺着她的话转移话题。 离开餐厅后,陆曼陪着姜于婕去楼下的超商买一把新的雨伞,本来陆曼是说让姜于婕像刚才一样跟她一起共撑就好了,但姜于婕委婉的拒绝了。 “我等一下没有要回宿舍,已经跟别人约好了。” 姜于婕收回店员找的零钱,拜託对方帮自己拆封。 “那你今天不会回宿舍了吗?” “嗯,我要去找学姊,她今天下午跟她以前的同学见面,刚才在火车上的时候,她有传讯息给我,约我去她家教她怎么打底妆。”姜于婕有些无奈地再次确认手机,“学姊是个标准的行动派,想到就做,偶尔也会带给别人困扰呢,啊,谢谢。” 她一边碎念一边从店员手中取回雨伞,陆曼又一次握紧了拳头,直至指甲全掐入掌心。 没有变小趋势的雨,重重拍击她们的伞面,也在道路上形成一摊摊的水洼。 “好烦啊,又不是有颱风入侵,这雨是怎么一回事,这样下去会不会淹水阿?” 姜于婕在拥挤的人行道上又绕过一潭积水,停在斑马线前的红绿灯下,从超商出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陆曼,在此刻拉住了她的衣角。 “下午的时候,我说了谎。” 看着陆曼真诚的表情,姜于婕低声呢喃:“小曼……没关係的,你不用告诉我的。” “不,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一定要告诉你。”陆曼痛苦地凝视着她,语气坚定,“我不是因为个性不合才跟祥凯分手的,我跟他分手是因为我---” “于婕!” 橙花的香气扑鼻而来,穿着黛色衣裳的身影“飞”进姜于婕的怀里,打断她们的交谈,严子乔顶着红扑扑的双颊,用力地往姜于婕的唇上亲了一口。 “学姊?你今天不是要去见朋友,怎么现在会在这里?”姜于婕轻轻推开她,替她捡起被她随意扔在地上的伞。 “我跟朋友分别后,正准备要搭车回去,没想到远远地就看到你了。”严子乔因为急速奔跑的关係而有些喘不过气。注意到姜于婕身旁的陆曼,她用冷淡的目光打量对方,“话说,原来你说要跟朋友去台北,就是跟辜曼啊?” “就说是陆曼不是辜曼了。” 姜于婕无力地纠正显然没在听的严子乔,陆曼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脸色已经不是“尷尬”可以形容的程度。 “反正都要回学校附近,那我们三个就一起去搭公车吧?”姜于婕轻声询问,陆曼摆摆手。 “没关係,我……还有事要做,你们先去搭车好了。”陆曼微笑着,对她们两人告别。 严子乔迫不及待地挽着姜于婕的手往站牌走,姜于婕担心地回头看她,微动的唇像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终究只化作一句:“再见。” 她们走了。雨稀里哗啦地下着,陆曼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开,直到两人的身影化成了一个小点,消失在她视线的尽头。 这一天宛若夏夜里最灿烂的烟火,美丽却只是曇花一现。她差点说出口的,无法挽回的话语,就让它悄悄埋没在心扉后隐藏的深处。 她知道她会后悔的,但这样就够了,真的。 11.矛与盾 果然,即使快一年没见,她的办事能力依旧是顶尖,不只没有因为上了大学而变得怠惰,反而更上一层楼。 詹芷彤用吸管轻轻搅动美式咖啡,她对面的女孩正用惊人的速度处理各式各样的问题,在把第二个奶精球加进咖啡里时,她暗自心想。 “……实验室的话,我在上个月已经跟季教授确认过了,他说可以让我们先使用,只是钥匙必须在他离开办公室前归还,至于报告上的论点,为了确保万一,我有跟认识的学长确认过了,他说是可行的, “还有,帮我催一下东铭,让他快点把剪报传给我,他现在手机送修,我联络不上他,拜託,谢谢你了。” 长吁一口气,严子乔终于掛断,不好意思地向詹芷彤道歉:“抱歉,我们难得见面,我却讲了快十分鐘的电话。” “没关係啦,毕竟学校的期末作业也很重要。”詹芷彤不介意地摆手,两隻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好吃吗?要不要加点一份店家推荐的牛奶糖奶昔?” 严子乔罕见地表现出厌恶:“才不要,光是听到那三个字就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牛奶糖啊?”詹芷彤一脸的不解,“连这点也是,你还真的一点也没变,不管是喜欢的事物还是个性都是如此,所以其他人我还不敢保证,但是只有你让我觉得,你是绝对不会谈恋爱的。” 严子乔看着詹芷彤把第三个奶精球加进咖啡里,疑惑的偏过头:“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连?” “你问我有甚么关连?”詹芷彤夸张的张大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你高中的时候也是超多人追的,可是你每一个都瞧不上,就算难得你有了喜欢的男生,后来也都莫名奇妙的没了下文, “一个人的感情观点照理是不会改变太多的,因此之前你跟我说交了个女朋友时,我差点真的从花莲杀上来看看你是不是给外星人换了脑袋。” 追求者,听到这个像是蚊虫般令人作呕的词汇,严子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但是,当想起姜于婕时,浓浓的烦闷散开,她脸上的表情也换上饱满的幸福:“我之所以会动心,肯定是因为我女朋友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詹芷彤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才能让严子乔如此的着迷。 她忍不住心生好奇。 “温柔……具体来说,是怎么样的呢?” “很体贴,我身子不舒服她都会从学校赶来看我,然后还非常的疼我,总是无条件的包容我的无理取闹,还有还有,尤其是对每个人都给予相同的温暖这点,真的很迷人。” 詹芷彤一开始倒还笑着听,可听到后来却隐约觉得不对劲,对每个人都一样的温暖是甚么意思?她尽可能不去往那个方向想,但是那个字词却擅自闯进她的脑中: 中央空调。 不对,不能只听隻字片语就随便下定论,詹芷彤甩甩头,让混沌的头脑变得清醒一点,故作随意地询问严子乔后面那句话的含义。 “喔,就是对所有人都很好,她不会只对我一个人温柔,她会因为朋友生病而照顾他直到天亮,也会因为同学忘记带伞而走四十分鐘的路去给他送伞,结果还因此错过门禁。” 严子乔至今都还记得那天深夜,姜于婕突然出现在床边,告诉她错过门禁的原因时,她笑得在床上打滚,姜于婕恼羞地要走,却还是被自己按在床上吃的乾乾净净。 回想这段过去,她忍不住会心一笑,詹芷彤放下那杯已经被她搞得不像美式咖啡的饮料,完全笑不出来:“等一下,这太过火了吧?百分之百超过朋友应有的分寸了,你身为她的女朋友,她却对你跟对别人用一样的方式,对每个人都太好太温柔,简单来说,就只是中央空调罢了。” “中央空调?” “就是对所有女生都好的让人误会的人啊。”詹芷彤恨铁不成钢地抓住严子乔的肩膀,“你是个好孩子,我很担心你被人骗了,要想明白点知道吗?” 隔着窗户,外头正滴滴答答地下着小雨,正如同第一次遇见姜于婕的天气,在她的认知中,人会变得温柔多半是因为有了爱,严子乔渴望着能够拥有那份温柔,却深深抗拒着所谓的爱。 她其实很清楚,姜于婕是个没有爱的人,但是,她的行为举止并没有因为她没有感情,而变得冷酷,相反的,她一直都很温柔,对自己也不例外。 愿意倾听她说话,愿意陪伴着寂寞的自己,不是因为她是她的女朋友,而是就算是其他人,姜于婕也会这么做的。 这点让她感到安心,她可以尽情的拥抱姜于婕的好,却不用担心这份温柔里是否别有用心,因为姜于婕对大家都是这样的啊,所以她在姜于婕的心中永远不会成为与眾不同的存在。 没有爱的你,在我眼中,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人。 詹芷彤苦口婆心的又劝告几句,严子乔都笑笑的随口带过,詹芷彤见她这样,也很难再多说什么,末了,她也只能无奈的放下一句: “如果被欺负了就告诉我,敢碰我的好姊妹,我一定让他吃不完兜着走,打得他满地找牙。” 她满脸担忧,而严子乔只是微笑:“谢谢。” 告别了詹芷彤,严子乔撑着伞穿梭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之中,斗大的雨水溅湿了她的鞋袜,黏腻的触感让她浑身不舒服,她决定先去附近的便利超商坐一坐。 “等会还要去车站附近搭公车呢。”严子乔望着没有丝毫减轻的雨势犯愁,亮起手机,想打给姜于婕,却突然想起她有说过,今天要陪朋友回台北一趟,也不晓得打电话会不会打扰到她。 既然打电话不行,那就传讯息给她好了,那么该传什么呢? 握着手机烦脑了很久,严子乔决定请姜于婕今晚来她家教她画底妆,这样虽然现在不能跟她通话,但晚上就可以见到她了。 姜于婕意外的很快就回了,答应了她的请求,严子乔开心地手舞足蹈,但这份好心情只持续到她算好时间,准备前往公车站搭车之时,远远的,她就看到姜于婕和之前那个印象中彷彿叫做辜曼的女孩走在一起。 看她们的方向,似乎也是正要去搭车,原本像充满氦气的气球般轻飘飘的愉悦,瞬间被戳破了一个大洞,直直坠入潮湿的地面。 又来了,这种不痛快的感觉,原来姜于婕昨天说要陪的朋友就是她啊,她也知道自己很奇怪,明明喜欢姜于婕博爱的温柔,却又不知为何特别不喜欢姜于婕跟辜曼相处,她不希望姜于婕喜欢自己,却也不希望她喜欢上别人。 矛盾,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适合自己的形容词了吧。 抓紧雨伞,严子乔藏起纠结的情绪,往她们两人的所在地奔去,虽然她还无法弄清自己所渴望的,到底是什么,但儘管如此,她还是想顺从此刻的心之所向。 那就是待在她的身边。 五点二十分第九节课结束,六点打工开始,十点下班。附註:今天查房清点,记得在十一点门禁前回到寝室。 打开手机的备忘录,姜于婕看着今天塞的满满当当的行程叹息,这就是为什么她讨厌星期一的原因。 “真的不考虑跟你店长说一声,让他给你换个班表?”曹璟瑄完全不明白她为何坚持不向店长反应。 姜于婕把手机放回抽屉,继续方才没写完的文字:“当初是我自己跟他说我这个时间可以的,都已经要持续一个学期了,也从未因此发生没赶上门禁或迟到的事情,我想我应该还应付的来。” “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吧?”陆曼咳了几声,隔着口罩说。 曹璟瑄把手放到咳得撕心裂肺的陆曼头上,乾脆地把她当成负面教材:“太累的话,可能会像陆曼一样,区区一个月内就感冒了两次喔。” 姜于婕将视线从一行行的文字移到可怜的陆曼身上,其实心里有些同情,陆曼身子一直不太好,每到季节交替的时候总会生个几场病。 上次感冒倒是还好,还能请假在宿舍休息,现在期末考越来越接近,陆曼来学校听课读不下几个字,让她请假她心里那道坎又过不去,最后只能撑着疲惫的身体来上课,结果书也没读好,要休息也没休息到。 “你们小声点,会吵到其他同学自习的。”陆曼无奈地把曹璟瑄的胖爪子从自己的脑袋瓜上移开,忧心忡忡看了看四周正奋笔疾书的学生们。 曹璟瑄自讨没趣地抓抓头发,探身去看姜于婕从刚才就不停书写的字条:“你在写什么?” “喔,这个是化妆的步骤和正确方式。”姜于婕随口回答,还不忘补充一句,“这是要给学姊的。” “也太用功了。”曹璟瑄有些无言,正打算吐槽个几句,眼角馀光就瞥见陆曼起身整理满桌的讲义,“陆曼你要走了吗?” 陆曼草草点头,一肩扛起包包:“我觉得我可能有点发烧,头晕的很,先回去休息了。” “等一下,我陪你回去。”姜于婕急忙把字条塞进口袋,提起背包,追着陆曼离开图书馆,“我怕你在路上昏倒了。” “哪有那么娇贵。”陆曼紧皱的眉头松开,笑着打趣,谁知曹璟瑄紧随其后,双手抱胸,冷哼一声。 “你们别想把我一个人留在自习室,我也要照顾陆曼。” 既然都回来了,她们索性翘掉了第九节,姜于婕和曹璟瑄先回自己的寝室放好背包,再过去陆曼的寝室找她。 因为大一的课表基本上是相同的,所以这节陆曼的室友---刘秋瓷和另外两个陈姓同年级女生自然都有课,整间寝室只有她们三个,姜于婕和曹璟瑄嘰嘰喳喳地聊的开心,陆曼在床上闭着眼,偶尔也跟着凑合上几句。 差不多接近五点半,姜于婕看了一眼手錶:“我差不多该去打工了,不然大头陈一定会把我裹上麵粉然后再丢进油锅里,你们别忘了明天要去学姊家做巧克力的事喔,小曼,如果不舒服的话就好好休息就好了,你的份我可以帮你完成。” 曹璟瑄一脸讨好:“大方的女神,也连我的部分也一起处理吧,我会敬爱您一辈子的。” 就在姜于婕用力地扯着曹璟瑄的耳朵,嘴里还嚷着“去死啦小猪,你不来我就把你炸成薯条”之类云云时,陆曼把脸埋在棉被团里闷闷的道:“我没关係的,我明天晚上一定会去。” 姜于婕感动地抱住陆曼:“谢谢你,不像某个女人,身体壮的像头牛一样还想偷懒,怎么,看我干嘛,就是在说你啦。” 她边说还边斜眼看正在大嗑洋芋片的曹姓大小姐,无奈曹姑娘脸皮极厚的当作没听到:“你不是要去打工了吗?快去快去。” 姜于婕送了她最后一个白眼后,又转头跟仍然没露脸的陆曼说:“要不要我晚上顺便买粥和药给你?” “拜託你了,钱我晚点给你。” 姜于婕关上门后,曹璟瑄收拾起嬉皮笑脸,“唰”的一声拉开遮去陆曼大半脸庞的薄被,陆曼冷不防被扯开被子,一张羞得通红的脸措不及防,直接在曹璟瑄的面前展露无遗。 “什么?” “是因为她的温柔吗?唉,好在她也不是个心思细腻的。” 曹璟瑄的目光含着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的怜悯:“虽然我偶尔也会觉得她和学姊间的关係,莫名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但她……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女朋友,陷入太深只会受到伤害的。” 语重心长说完,曹璟瑄伸手摸摸陆曼的头,陆曼先是沉默,然后才轻声道:“我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这种事、这种事……” 那份即使再透明也不能说破、即使拼命压抑却仍然炽热的梦,在她心头燃起不灭的灯火,早已无法抹灭。 曹璟瑄见她如此,也只能叹息。 明知道会受到伤害,却依旧期盼着,宛如扑火的飞蛾,为了那一剎的璀璨,愿意捨弃所有,疯狂而义无反顾,或许,这就是青春必定要经歷的矛盾吧。 12.窃听者? 次日,也约定好做巧克力的这天,张蕾坐在桌子的对面,翘着二郎腿抱怨今天的气温,曹璟瑄斜眼瞪了她几眼,却难得的同意她的想法。 其他像刘秋瓷和文思妤都穿着凉爽的夏装,姜于婕也热得将已经薄的不能再薄的防晒外套脱下掛到椅背上,唯一的例外大概就只有感冒仍未痊癒,把自己裹的跟粽子一样的陆曼了。 “喂,服务生,冷气开强点好不?这汗流得把我的妆都弄花了。” 明明才五月中旬,天气却一日热过一日。张蕾坏脾气地向一脸为难的服务生抱怨,其实姜于婕就算坐的离她这么近,也看不出她脸上精緻的妆容有何点花开,但老实说,今天能看到张蕾出席,她就已经千恩万谢了,所以她只是默默了喝一口甜度爆表的冬瓜茶,没去纠正她的坏脾气。 “好了别抱怨了,反正都快吃完了。”刘秋瓷用纸巾擦拭嘴角的咖哩,冷冷地扫了张蕾一眼,张蕾立刻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没了声音。 “现在几点啦?” 听到曹璟瑄的问题,姜于婕拿起手机:“快五点半,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跟学姊约好的时间快到了。” 其他人都頷首同意,纷纷起身整理随身物品,倒是刘秋瓷看着陆曼还剩下一大半咖哩的盘子,有些担心地问:“曼曼,你吃不下了吗?” “如果还不舒服,就先回去睡一觉吧?”姜于婕也接口,“你看,你脸还这么烫。” 她伸手想去摸陆曼通红的小脸,却被陆曼不着痕跡地避开:“不用不用,我可以的。” “可是---” 来到家庭餐厅的门口时,她们的争辩还没结束,而张蕾正大声地对一个倒楣的服务生碎念她的不满,但那名绑着包包头的女服务生显然完全没在听她说话,而是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姜于婕和陆曼看。 从同样的发型、脸庞、表情甚至是同样刺人的视线都足以让她认出,这个服务生就是之前她和严子乔来这里吃饭时,把她们当成珍奇动物观赏的那个人。 她不太高兴的撇开头,跟着其他人走出餐厅,陆曼还拉着她小声的嘀咕:“刚才那个服务生是在看我们吗?” “一定是,她以前在我和学姊来的时候也是一直盯着我们看,真不知道她有没有意识到这样超级不礼貌的。” 姜于婕抱怨着,陆曼的重点却没放在那里:“你跟学姊来过?” “嗯,因为是班代跟我推荐的,他说这间餐厅的咖哩非常好吃。”虽然上次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超爱吃咖哩的她,却点了日式高级松阪猪炒乌龙就是了……那个“日式高级”不是她自己加的,是这间店取名一直都是这种调调。 “原来如此。”陆曼把半张脸藏进厚实的围巾里,垂下眼帘。 姜于婕替她整理好头上有些压扁的贝雷帽:“昨天晚上买给你的粥,味道还好吗?” “嗯,很好吃,谢谢你。” “那就好,因为平时买的那家没开,我是绕去别家买的,不晓得味道如何,好吃就没问题了。”姜于婕笑着说。 到达目的地,姜于婕忧心如果直接拿钥匙打开,严子乔会没有心理准备,所以选择按了门铃,想给严子乔一点缓衝的时间,不过她却是多虑了,因为没过几秒,门就开了。 严子乔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居家服和短裤,乐颠乐颠地扑了过来:“宝贝,好想你呦,我都不知道几百年没见到你了。” “我们前天晚上才见过面。”姜于婕很无奈。 “哎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严子乔笑盈盈的,这才看向她身后的一票人,“你们就是于婕的朋友吧?请进,鞋子放柜子里就可以了,进门前请记得把鞋底在地垫上先刮几下。” 曹璟瑄一伙人鱼贯而入,严子乔紧搂着姜于婕的脖子,嘴上也没间着:“你们买来的东西我放在电视柜旁,至于上次送来的巧克力原料,因为天气太热了,我担心它融化,所以我现在冷气开到哪,它就跟我跟到哪,你说,我是不是很贴心?” 她最后那句话自然是在跟姜于婕撒骄,姜于婕像夸奖小狗一样的揉揉她的脑袋,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的手扳开,让她跟陆曼一起去小沙发上休息,自己则跟其他人去厨房忙活。 沙发不大,仅容陆曼和严子乔两人肩并肩的坐着,与厨房吵闹的热络讨论不同,客厅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尷尬漫佈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陆曼如坐针毡,内心暗自后悔没有跟进厨房帮忙,她悄悄地望向严子乔,却发现对方同样也打量着她。 即使严子乔冷着一张脸,陆曼还是不得不承认,对方真的是个美人,高挺秀丽的鼻梁衬得她五官相当立体,短裤下的腿白皙而修长。 如此赏心悦目的风景,唯一的败笔大概只有那明显而毫不掩饰的敌意。 对,就是敌意。 陆曼不安极了,硬着头皮开口:“学姊……有什么事吗?”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严子乔冷冷地回应,“你跟我女朋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她刻意咬重“女朋友”这三个字,陆曼隐约察觉对方不喜欢自己的原因,却只能装聋作哑:“我们是上了大学之后才认识的,在迎新会上。” “……太好了,认识的时间上没有输。” “什么?”陆曼听不清楚。 “没有什么啦,抱歉抱歉,我可能吓到你了,我只是对你有点好奇而已,你身子不舒服吧?我把位置让给你,你要不要躺在沙发上休息一下?还是要去卧室躺着?可是我房间还没有整理,你要不要稍等一下?” 可能是她的错觉,陆曼总觉得严子乔方才冷峻的神情淡去了不少,换上了一种浅显易懂的喜悦,如果要打个比喻的话,好比……小孩子玩游戏获得胜利的感觉? 不,不是可能,绝对是她的错觉,陆曼赶紧否定了这个莫名奇妙的想法,并婉拒了严子乔的好意。 严子乔也不恼,一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还亲切地拉着她看电视,陆曼糊里糊涂的摸不着头绪,傻傻地看着萤幕发愣。 “怎么啦?笑得这么开心。” 将近九点,姜于婕处理完大部分的工作,从厨房抹着湿答答的双手出来,迎面就看到严子乔灿烂的笑顏。 “你们工作都做完了?” “喔,没错,已经把巧克力都送进冰箱,只等它凝固,她们正在收拾用完的用具。” 陆曼从小沙发上跳起,一副如获大赦的模样,拋下一句:“我去帮忙清理。”然后飞也似的往厨房逃去。 她的身影一消失在转角,严子乔就得意洋洋的对姜于婕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我赢了喔,认识你的时间,我赢那个陆曼了。” “……啥” 严子乔还沉浸在深深的愉悦之中,姜于婕叹了口气:“算了,我有东西要拿给你,跟我来。”说完,她牵起严子乔的手,把她推进卧室,然后轻轻掩上房门。 姜于婕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黄色的便条纸,并把它贴到化妆镜的边缘,跟严子乔解释:“这是化底妆的正确步骤,我把它条列下来了,以后,看着它用,懂吗?” “原来是件事。”严子乔看起来有些失望,“我本来还想说你把我推到房里来,是因为你终于开窍了,要主动袭击我呢。” 她故作害羞的把手放在胸前,姜于婕不客气的往她头上巴了下去,痛得她直呼饶命。 “正经点,我还有正事要问你。”姜于婕扣住严子乔的肩膀,“关于之前系学会的事,当时,你在系学会遇到了让你觉得不开心的事,为什么,你要瞒着我呢?” 这件事,在姜于婕的内心纠结了很久,从她们交往以来,严子乔有任何的委屈,第一个一定是找自己哭诉,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来找自己诉苦的次数明显变少了,就连系学会的那件事,也是在她终于受不了崩溃之后,才向自己爆发出来。 “我还以为很明显耶。” 出乎意料,严子乔看起来相当平静,她收起玩笑的语气:“因为,我曾经说过,我不想要再一直单方面的依赖着你,总是期盼着你的包容,所以我想要试着努力变成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 “这样很好阿,我支持你。” 她是真心真意祝福着严子乔的,即使内心的某处有种刺痛地感觉,她还是安慰着自己,没事的,这样的关係总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她们两人都必须向前迈进,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一定会…… 严子乔向前一步,紧紧抱住她:“于婕,你绝对不可以违反约定喔,在我成为坚强的人之前,遵守你的诺言,不要喜欢上我。” “我答应你。” 看严子乔还是不放心的模样,姜于婕补充一句:“应该说,这样还无法安心的话,你就这么想好了,我的眼光可没那么差,怎么可能看上一个爱吃醋、爱撒骄、任性、幼稚的人呢?” “喂,你很过分,后面那句完全就是多馀的!” 严子乔嘴上骂着,却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浓浓的幸福。姜于婕抚摸她的秀发,橙花的香气在她鼻尖縈绕,她再次安抚自己,没事的,真的不会有事的,就算--- “碰” 姜于婕的动作就在那瞬间僵住了,她看到了,一个影子飞快地从半掩的门后闪过,顾不上一脸迷惑的严子乔,她惊慌地往门边跑去。 有人听到她们的对话了?还是只是碰巧经过的人影?又或者是眼睛来不及适应光线而產生的错觉? 姜于婕不敢去想像其它的可能,如果被发现的话,那严子乔她--- “怎么看起来匆匆忙忙的?我们已经收拾好东西了呦。” 门外,刘秋瓷和文思妤抱着大大的纸箱,从厨房走了出来,曹璟瑄、陆曼、张蕾也穿梭在走道之间,惊讶地看着直冒冷汗的她,每个人都在,也没有任何一个人露出异样的神色。 那么,刚才那幕真的只是她的错觉吗? “发生了什么?气氛正好,突然间就衝了出来。”严子乔追了上来,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恐慌,还有心思晃着她的胳膊闹脾气。 “没有,我是说,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语气坚定地拒绝严子乔让她留下来住的请求,当晚,回到宿舍,姜于婕在床上辗转反侧,下舖的赵婉茹、对面的曹璟瑄和张蕾,全都睡得很沉,做着无忧无虑的美梦,而她的思绪却不停的奔驰,无法喘息。 姜于婕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严子乔,可以想像严子乔知道后,究竟会有多么的害怕,因为严子乔曾告诉过自己,她最深层的渴望,就是能够成为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所以当时在意识到自己和他人的不同时,她才那么的痛苦与挣扎。 网路上那些尖酸刻薄的言论跑过眼前,一旦被别人发现是性单恋者的话,严子乔所辛苦经营的生活就会立刻崩塌,归于尘土。不可以,她千万不能让那些批评出现在严子乔的身上。 “我还要再一隻炸虾。” 曹璟瑄在睡梦中翻个身,姜于婕用棉被盖住头,遮挡曹璟瑄的梦话和赵婉茹的鼾声。 “我一定会守护你到最后,直到你能独立翱翔的那天,这是我必须要去做的事,一如当初的诺言。” 13.穗花棋盘脚 “午餐要吃什么?凉麵怎么样?” 期考前一星期,星期三的中午,结束苦闷的全球化与社会科学专题后,姜于婕在教室收拾厚厚的一叠笔记,曹璟瑄和陆曼在一旁嘰嘰喳喳的聊着。 “要吃凉麵的话,莹美街那边有一家的超级好吃。” 姜于婕背起背包,笑着对陆曼说:“哦?能让我们小曼这么激动地称讚,那一定是真的很棒。”印象中,陆曼对食物的评价都是“还可以”、“不错”一类,上次买给她的粥,能得到一句“很好吃”已经是十分罕见的了。 “可惜某人显然没打算跟我们去吃,又要放我们鸽子一次了。” 曹璟瑄突然换上了幽怨的口气,姜于婕茫然地往她目光所落下的方向看去---也就是教室门口,那里站着一个模样清秀的美人。 不用说,正是严女士。 “学姊?她怎么来了?我们今天没有约要吃午餐阿?”姜于婕不解地瞧着严子乔。 曹璟瑄抱住她的胳膊,开始假哭:“又来了,之前就说养女儿没有用了,见色忘友、有了媳妇忘了娘,说,你要怎么补偿我和小曼被你背叛的心灵。” “我就说我没---唉,算了。”姜于婕敷衍她拍拍曹璟瑄的背,“海陆双堡套餐?” “成交。”曹璟瑄立刻转怒为喜。 姜于婕头痛不已,怎么身边的人一个幼稚过一个。来到门口,严子乔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于婕,我们今天去庙里拜拜吧?” “现在?”姜于婕瞪大眼睛,“我下午还有一堂国文……” 严子乔兴致高昂,拉着她就往外走:“下礼拜就是期末考了,今天又难得是晴天,我听我系上的学长说,兰阳溪那边有一间庙无比灵验,保证科科不掛。” “等等,兰阳溪?你是说兰阳溪?你知道离这里有多---” “这你就放心吧,我有办法。”严子乔拍胸脯保证,姜于婕却觉得不安到了极点,她应该是在开玩笑吧,怎么可能想到就往没去过的地方跑,完全不用先做规划。 半小时后,站在校门口,看着眼前可爱的红色小绵羊机车,姜于婕眉头一阵抽蓄,原来学姊真的不是在说笑。 “这台机车是从哪里弄来的?” 严子乔把安全帽递给她,笑瞇瞇道:“房东借我的,说就算借一星期再还也没关係,帽子也是他借我的。” 话说房东人也太好了吧,姜于婕戴起安全帽,看来下午的国文可能真的要翘掉了,幸好林教授向来崇尚义大利的慵懒悠间精神,一学期点名没超过五次,总不至于运气这么背。 “学姊,你要骑车吗?我第一次看到你骑机车耶。”或者该说,她连严子乔有驾照都不晓得。 “当然,我高三时一满十八就去考了,汽车的也有喔,不过我上次骑是快两年前的事了。” 快两年前,以学姊的年龄换算,那不就是差不多考完后就没在骑了?姜于婕觉得有些奇怪:“喔,不过学姊家没有机车吗?” 严子乔神色自若地说出骇人的事实:“本来有阿,但是我拿到驾照第一次上路时,就不小心把它掉进水沟里了。” 姜于婕:“……” 就跟不让严子乔煮饭的原因一样,为了保障自身的性命安全,姜于婕抢过机车钥匙,叫严子乔在后座给她带路。 严子乔儘管有些委屈,却还是乖乖地把驾驶权让给她。 问了两个热心的农人后,她们终于找到了严子乔学长口中的庙宇,这里已经不是她们大学附近那样由一栋栋大楼构成的水泥森林,而是一片广阔翠绿的稻田,凉爽的微风徐徐吹拂,吹来初夏的味道。 “我跟你说,我有先做好资料,每个神明喜欢什么我都有先查了,还列好了清单,你瞧。” “神明还有特别喜欢吃的?” “当然,你没听说交大附近的土地公最喜欢仙草蜜吗,这里的神明当然也有喜欢吃的食物。” 接过长长一串清单,看着严子乔洋洋自得的表情,姜于婕忍不住亏了她几句:“这种事情就做得这么认真,地点位置却傻傻搞不清楚,刚才还给我指错路。” “那、那是因为……”严子乔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辩解的话来,为了掩饰自己的窘况,她抢回购物清单,一溜烟跑了。 姜于婕哈哈大笑,连续几天准备期考的疲惫也全拋到了九霄云外,严子乔就是有这种魔力,带给周遭的人快乐,可惜学姊似乎对自己的朋友们都没有太多的好感,不然她还挺想介绍曹璟瑄给她认识的,感觉两人会很合得来呢。 这间土地公庙不大,看守庙宇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她看到姜于婕,和善地向她打了招呼,还抓了一把传统杂货店常见的汽水糖、咖啡糖、酸梅糖给她。 “怎么买这么多?” 严子乔回来的很快,手里多了一大袋零食,两隻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毕竟每个神明喜欢的食物不一样嘛,这个花生麻糬是给土地公的、包子跟萝卜是文昌帝君、巧克力泡芙是月老---” “也太用心了吧,连月老爱吃什么也查了?”姜于婕帮忙把东西全承进盘子里,放到专门放贡品的桌子上。 严子乔振振有词地说;“当然全都要查囉,月老跟文昌帝君同样都在这间庙里,那祂们不就是同事关係吗?那么如果让祂也满意,那么祂肯定会帮我们去跟文昌帝君说好话,不是有句话,说当你有求于人之时,先从他周遭的人下手。” 真的有这句谚语吗?姜于婕很怀疑:“有道理,不过,我刚才还对爱情无所求之愿,现在倒是有了。” 严子乔呆住了:“什么?” “就是要找一个新女朋友呀,一个脑袋不要这么古怪,也不要这么的幼稚,正常一点的女朋友,还要温柔、体贴、可爱一点的。” 姜于婕一字一句的说完,强忍笑意,欣赏严子乔的反应,严子乔傻愣愣地看着她,等她终于会意过来,立刻大怒,头也不回地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生闷气,连姜于婕拉她也不肯理会。 没办法,姜于婕也知道自己玩笑开过火了,她只好自己一个人燃起香,先进去拜了一轮。 拜到月老时,她持着香,却不晓得该求些什么,找一个新恋人当然只是个玩笑,跟另一半持续互相喜欢下去?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喜欢,又何来“持续”的理由。 最后,她还是什么也没求,用左手将香稳稳地插入香炉中,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再三拜了,转身离开。 严子乔还在那赌气,见了她出来,也不说话,逕自取了香跨进庙里,姜于婕再次叹息,看来等会儿要花很多心力来安抚赔罪了。 去洗手台洗完被香染红的双手,经过长廊,从这个位置她可以看见,严子乔立在月老前,虔诚地默念着她听不见的话,她内心有些好奇,像严子乔这般独特的女孩,究竟会许什么样的愿望。 好久,严子乔终于从里面出来,只见她依旧拉长了一张脸:“你干嘛等我啊?去找你温柔可爱的真命天子载你回去不就好了。” 好一个似曾相识的情景,姜于婕头上三条线,拉过背过身不肯理她的严子乔:“学姊对不起啦,这次是我的错,我不该乱讲话惹你不开心,我跟你赔罪,只要我能达成,你要什么都给你好吗?” 严子乔像寒冰一般的神情立刻软化了,她气自己一点用也没有,每次都捨不得对姜于婕生气,对方一道歉她就坚持不下去了。 “哼,那我们先回去吧,补偿我想一下再跟你说我要什么。”严子乔紧触眉头,努力绷出一张冷酷的表情。 姜于婕松了一口气,用力的揉揉严子乔的头发,把东西放到脚踏板上,意示严子乔上车。 沿路无语,骑在崎嶇不平的田间小路上,夕阳的馀暉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柑子色,也让柚绿的树和稻田像被火烧似的抹上了一层金黄。 “学姊,我们快要回到市区囉,有想好要什么东西了吗?” “我已经想好了。”严子乔原本依在姜于婕的背上,几乎要闔上了眼,闻言这才惊醒,“我想要的是我们的合照。” “合照?那种东西我们也有啊。” 话虽如此,但数量的确不多,大概一隻手比得出来的程度,她们两个都不是爱拍照的人,尤其是严子乔,她对拍照似乎有种强烈的抗拒,姜于婕暗自猜想,原因估计跟老是被那些“爱慕者”偷拍这点有密不可分的关係。 “可是那都是刚在一起时拍的,我想要纪录现在所拥有的时光。”严子乔解释着,后面又小声的嘀咕,“……更何况,也不能确定能再持续多久。” 姜于婕没听见她最后的那句话,思考一下后就答应了:“话说,学姊,你今天求了些怎样的愿望呢?” “嗯……周遭的人都身体健康、期考能高分、然后平平安安的之类的。” “那,学姊跟月老求了什么,我可以知道吗?” 安静片刻,严子乔轻描淡写地道:“只是些不要紧的事而已,我们要不要就在那棵树下拍照?很漂亮吧?像圣诞节的垂饰一样。” 姜于婕扫了严子乔一眼,依着她的意思,把机车停靠在她指的那棵树下,拿出了手机。 树梢的枝条纤细却坚韧,枝条的末端垂满一串串淡粉色的花朵,像夏夜里绽放的烟火,唯一的不同在于,它拥有烟火所缺少的,浅浅的芬芳。 “于婕知道这是什么植物吗?” 树并不高,伸手就可以轻易触碰,姜于婕轻触那未绽的花,摇摇头。 “它是穗花棋盘脚喔。”严子乔把头靠在姜于婕的肩上,用柔和的目光凝视着满树的花火,“傍晚开花,午夜时盛开,然后在清晨时凋谢。” “就像曇花一样?” “是啊,彷彿曇花一般。”严子乔眼神里的落寞仅有短短一瞬,“我们来拍照吧?” 紧紧的搂着彼此的肩,姜于婕伸长手臂,用手机笨拙的自拍下,两人的合照,她们的笑容、穗花棋盘脚的浅粉佔据了画面的所有。 拍完后,她将照片传给严子乔,然后上车,赶在天色未墨之前回到学校附近。 路上,姜于婕回想起那天在严子乔家发生的种种,窃听者,她终究没能知道是谁,在一连串的试探之后,所有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也没有任何的风声传出,风平浪静,一切就彷彿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事情如果能就这样不激起波澜的过去就太好了,她内心是这样祈祷着。 “要不要来我家?” 站在骑楼下方,她们将机车还给房东后,严子乔不捨的扯着姜于婕,但对方摇摇头。 “不行,上星期你说要教我化学,让我来这里住,结果到最后一个字也没读成,所以我今天一定要回宿舍。”见严子乔一副失望透顶的模样,她觉得有点好笑,“为什么老想要我住下来呀?” “因为,我已经一星期都没有跟你做、做……” 严子乔支支吾吾的,脸涨红成了猪肝色,姜于婕看了也不禁兴起逗弄她的念头:“你想跟我做什么?” “哎呦,你明明就知道还故意要我说出来,坏心眼。”严子乔恼羞成怒,“噁心、过分、讨人厌!” “好啦,时间还有一点,不然我陪你去买你最爱的滷味,我请客好吗?” 严子乔冷哼一声,却还是默默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到常来的滷味摊买了满满一袋的食物。 姜于婕看了手錶一眼:“我真的该走了,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听说最近这附近有暴露狂出没,而且专挑女学生落单的时候下手,注意周遭的人,明白吗?” “我知道啦,我还大了你一岁,可是怎么觉得你好像把我当成幼儿园的小孩。”严子乔不高兴的鼓起腮帮子。 姜于婕笑而不答,轻抚她的脸颊:“那我走囉。” “等等,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严子乔见她要走,连忙叫住她。 姜于婕知道她的意思,温柔的往她的唇上落下一吻,这才转身离开,路上还不放心的频频回眸。 严子乔安静地目送她离开,即使姜于婕的背影已经没入路灯照耀不到的黑暗之中,再也无法看清,她还是痴痴地凝望着,不忍离去。 许久,她才缓缓收回依恋的目光,一步一步踏上了冰冷的台阶,最后关上门,隔绝所有思念。 14.起初 期中周结束的欢庆气氛瀰漫着学校周边的每一间店铺,里头充斥着考完期考出来松快的学生。 在速食店内,翁黛淑信心满满地把规划好的旅游行程告诉严子乔,本来以为对方答应的可能性极高,但是--- “欸?为什么不能去啊?” “嗯……因为考完试我想好好放松一下,不是很想出门,而且休业式前还要准备校庆,没有太多时间。”严子乔打了一个呵欠,顿了一下,“重点是,嘉义根本就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嘛。” “欠打吗?立刻给我跟嘉义所有好玩的地方道歉。”翁黛淑气呼呼地敲了一下严子乔的脑袋,无奈对方还是顽固地趴在桌上,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 蒋焄宇放下手上的汉堡,看着打闹着的她们:“好啦宝贝,人家不想去就别勉强她了,就我们四个一起去不是也很好吗?” “真遗憾,因为子乔很擅长规划各种行程,有她在我们可以放心的多呢。”翁黛淑垂下肩膀,有些失望。 “叮咚”一声,严子乔抬起放在桌面上下巴,点开手机,原本在旁边默默吸允着可乐的黄善美,看到她的动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就想说为何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停地看手机,原来是在等姜于婕传讯息来啊?” “嘿嘿对呀,她说她也已经考完最后一科,很快就可以到了。” 一旁的友人赖文宏推推眼镜,罕见的打趣:“活像是等着丈夫自战场上归来的妻子。” 严子乔手忙脚乱地翻找着背包,试图藉着装忙来掩饰自己的害羞,可惜不是很成功。 “不过情侣间感情好也是好事,很多情人过了热恋期就忘了要维持感情的温度,所以能够长久走下去的不多。”看着对面正深情款款的凝视着彼此的翁黛淑和蒋焄宇,赖文宏清清喉咙,又补上了一句,“当然啦,太黏了也是会造成反效果的。” 翁黛淑对赖文宏吐吐舌,又转头去瞧黄善美:“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子乔和那个姜于婕当初之所以会认识,是经由善美介绍的吧?” 听到翁黛淑的话,黄善美一口可乐呛在喉咙里:“为何突然提起这回事?” “不觉得很浪漫吗?如果没有你,也许她们两个从一开始就不会认识,也就不会有在一起的机会。”翁黛淑笑得很灿烂,“所以,你就像是她们的红娘呢。” 蒋焄宇好奇的看着黄善美:“真的假的?当时是什么情况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耶。” “就……当时我们系不是和社会福利学系、中国文学系还有应用日文系合办迎新会吗?但是大部分的人都还是只在自己的系上聊天,我想说这样就失去合办的意义了,所以才拉着子乔去找社会福利学系的新生攀谈,她们好像就是在那时候聊起来的,应该,也是在那时候注意到对方的吧?” 黄善美的语气表情与平时无异,严子乔却觉得她给人一种难言的古怪,可是她几乎没有时间去深思或是追问,就被其他几人异口同声的问题给打乱: “是因为这样吗?” “也、也不全然是因为这样啦,迎新会的确是我们认识的契机,但并不是在那时就喜欢上她的。” 面对眾人热切的视线。严子乔难为情地低下头。 这时,救星即时登场了。 姜于婕出现在他们的桌旁,她背着沉重的后背包,一隻手提着剩下半杯布丁奶茶,另一隻手上则抓着仍不停滴水的雨伞。 黄善美率先对姜于婕打了招呼:“好久不见了,学妹,上次见到你,好像是去帮你载东西那时候的事了。” “没错,那件事真的是谢谢学姊了,帮了我们大忙呢。” 黄善美微笑着回应:“这没什么,反倒是你们统计报告成功做完了吗?” “很顺利完成了,还比预定的时间还早了几天交给教授,虽然成绩还没公布,但是我们组员都很有信心能够拿到高分。” 在她们交谈时,严子乔三两下将可乐喝的底朝天,又把蛋塔囫圇吞枣地塞进嘴里,口齿不清的对姜于婕说:“窝们走吧。” 翁黛淑撑着头,用欣羡的目光投向两人挽手离开的背影:“感情真好,真令人羡慕呢,如果我们也能像这样一直长久保持就好了。” 蒋焄宇揽过她的肩,温柔地轻抚她的秀发:“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幸福下去的,就算你想跟我分手,我也绝对是不同意的。” 看着再度相视而笑的情侣俩,赖文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继续咀嚼他的鸡翅,黄善美没在意他们的举动,看着速食店门口正准备撑伞的身影,犹豫了片刻,无视其他几人诧异的视线,起身追了上去。 “我有东西忘了拿吗?” 严子乔惊讶地看着气喘吁吁的黄善美,而对方只是摇摇头:“我是来找学妹的,我有话要跟她说。” “我?”姜于婕迷惑的指着自己。 “是的,我想请问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 一直到了次日赴约之时,姜于婕内心依然是一片茫然,关于黄善美突如其来的邀约,她完全没有任何的概念,毕竟,两人的关係也仅止于当初迎新会上的短暂交集,连电话和lime也是在交换后就没使用过几次,真要说的话,大概就是点头之交的程度。 “这家的焦糖布丁很好吃的,店家主打的海鲜焗烤通心粉我也很推荐。”黄善美把菜单递给她,表现出一丝歉意,“因为是我临时邀你出来的,所以尽量点,我请你。” 姜于婕先是推辞了几次,对方依旧是坚持,她只好把脸埋进菜单之中,想要尽量挑便宜一点又能吃得饱的菜色,等她决定好抬起头来时,正好与紧盯着她看的黄善美四目交接。 “学姊?” “抱歉,只是单纯觉得你的头发真的很漂亮,又黑又亮丽。”黄善美把手搁在桌上,笑盈盈的望着姜于婕,“不过这么长的头发应该不好整理吧?” “谢谢学姊的夸奖,整理的话,说不好清理的确是有点。”姜于婕拾起自己一撮及腰的发丝。 “不会有想剪短发的念头?” “当然有阿,偶尔也确实会有想把它一刀剪短的衝动,可是留了这么久,真要把它剪去又有几分不捨……”姜于婕把菜单交给服务生,“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我害怕去改变吧。” 看着面露疑惑之色的黄善美,姜于婕继续接下去说明: “担心短发可能会不适合我,担心会不会剪完之后后悔了,总之就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因此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其实阿,不只是头发,其它的事也是一样的,害怕自己的决定会破坏掉现在的关係,所以,寧可一直停留在原地。” 黄善美停下手边的动作,愣住了,她反覆咀嚼姜于婕的话语,好久才说:“是呢,害怕改变,安于现状,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这也是人之常情。” “对了,学姊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情要说呢?” “阿……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想说当初都交换了号码,却没能变得更加熟识这点有些可惜,所以想跟学妹你多聊聊,增进彼此的交情。” “为您上菜。” 服务生把两人的餐点放到桌上。 “那个,我从以前就很好奇,学姊你跟子乔学姊她是从大学以前就认识的吗?” 黄善美撑着头:“这倒不是,我跟她是上了大学以后,在一次分组实验后才认识的,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姜于婕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有些吃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一直以为---” “---我跟子乔是认识很久的朋友?”黄善美喝了一口红茶,一下就猜出姜于婕想说的话,“嗯,很多人都这么认为,不过你又是因为什么而这么想呢?” “因为你和学姊是感情很好的朋友,我也常听到子乔学姊她提起你,通常朋友都是相处越久越是要好,所以……”姜于婕不好意思的搔搔头,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黄善美没说话,只是默默嚥下了嘴里的千层麵。朋友相处愈久会变得愈要好---虽然也有可能越是深入了解彼此反而越是疏远,但这个公式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可以成立的。 那么爱情呢? 朋友、挚友、闺蜜……这些能够定义和她之间关係的词语,却是将自己紧紧束缚的诅咒,感情不是先到的先赢,相处的时光不一定能转化成爱情。 日久生情,不过是骗骗小孩的假话罢了。 “学姊、学姊?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啊?” 回过神来,姜于婕忧心忡忡的脸庞又变得清晰,黄善美微笑:“我只是有点恍神而已,没事的。” 听到她的话,姜于婕紧皱的眉头松了开来。黄善美的恍惚也仅有刚才那一瞬,很快恢復了平时的模样,两人竟也聊的相当地愉快。 黄善美和曹璟瑄的个性有点像,同样都是爽朗、热情而活泼,属于人群中的中心人物,可是两个人给姜于婕的感觉却大有不同。 曹璟瑄看上去大剌剌的,乐观开朗彷彿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但其实她的观察力异常之细腻,对朋友非常照顾和关心,是以从开学认识以来,就一直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而黄善美就有所不同,给人一种温柔又体贴,犹如母亲一般从小细节关怀着别人的感觉,那一天也是如此,明明自己跟她非亲非故连朋友这个词都沾不上边,在严子乔的拜託之下,她还是愿意在晚上特地开车来帮她载送採买的物品,也因此对于黄善美,她还是抱持有好感的,也认为对方是个值得严子乔结交的朋友。 姜于婕把心中的感谢再次传达给黄善美,对方只是不介意地摆摆手,意示那天帮忙的事不需要多谢,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来马上又要校庆了,这应该是学妹你入学以来第一次的大学校庆吧?”黄善美用汤匙将碗里残馀的焗烤刮乾净送入口中。 “是没错,可是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我们大学居然还跟高中一样,校庆当天竟然要点名,本来还想说那天可以直接翘掉活动,在宿舍里好好补个眠的。”姜于婕忍不住抱怨。 “哈哈,这点我们学校确实是挺高中的。” “就是说啊。” 两人又交谈了一阵子,黄善美低头确认了一眼手錶。 “时间有点晚了。外面还在下雨,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回宿舍?我家就在这附近而已,开车不会很不方便。” “没关係,我有带伞,就不用麻烦学姊你了,今天谢谢你请我吃饭。” 黄善美也不勉强她,挥手跟她告别,等到看不见她后,才收拾背包,付清餐钱,起身离开。 出了门外,天空滴滴答答下着小雨,手机萤幕在此刻亮了起来,有人传了封讯息。 “是子乔……这个时间点是什么事啊……”黄善美喃喃自语,停下脚步点开了视窗。 “善美啊,你是什么时候跟我们于婕要好起来的?如果你们以后也要去餐厅的话,可不可以也带着我?我想加入只是单纯因为想多跟你们相处一点,真的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喔,也不是在担心什么,真的啦。” “噗哧”一声,看着严子乔传来的一连串问句,黄善美不禁笑了出来,隔着萤幕都能闻到浓浓的醋味,没想到平时伶俐的朋友也会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时候。 “真羡慕她啊。” 把手机塞回口袋,飘着雨的空气潮湿的叫人难受。 红娘吗? 黄善美转动大门的钥匙,斜斜的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 15.依旧是难以拒绝 回到宿舍门口已经将近十点,姜于婕拖着疲惫的身体把伞收起,正准备要刷卡时,舍监拦住了她。 “同学,你决定好要不要继续住宿舍了吗?” 姜于婕摇摇头,舍监拉着她碎念着:“如果要续租别忘了在七月底前向我登记,不住的话也要在那之前搬走,八月中新生就会陆陆续续搬进来了。唉,你们现在真的是太好命了,想当年我读书的时候哪个人不是早早就来抢床位,深怕一个晚了就没得住了,哪像你们……” 姜于婕听她嘮叨了十几分鐘,才找到机会脱身,手里还神奇的多了一瓶巧克力榴槤味的乾洗手,她一直很好奇,舍监到底是从哪里得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玩意儿的? 寝室里,赵婉茹抱着洋芋片和曹璟瑄窝在电脑前,浴室传来张蕾杀猪般的歌声,而除了她们三个之外,还有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也在。 陆曼的室友陈安,抱着一台平板,蹲坐在寝室正中的地板。 “哎呀,你终于回来了,本来想先打通电话给你,但是婉茹说你今天跟化学系的一个学姊有约,我有事情要找你。” 姜于婕后退一步,不动声色的握住门把,做好落跑的准备,因为她有种不好的预感,陈安接下来讲出来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忙---” “呀啊啊啊啊!” 陈安的话被高分贝的尖叫给完全覆盖。 被吓了一跳的姜于婕和陈安同时转头看向叫声的来源。 只见赵婉茹摘下耳机,正同情的望着曹璟瑄:“基本上我们小队赢过growl战队的可能性趋近于零,没想到你一下注我们居然真的就赢了。” 说完,还劝慰似的拍拍曹璟瑄的背:“不是姊妹我要坑你,而是你真的天生没有赌运,不过可怜归可怜,这钱还是要给的。” 赵婉茹心情极好,又对存在感完全被她抢走的陈安道:“大安,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要拜託姜于婕吗?还是我帮你说?” “我来我来。” 陈安笑咪咪的,姜于婕条件反射的想跑,却来不及了。 “于婕呀,我代表系学会来拜託你,下星期校庆那天来帮忙我们做摊位的服务生可以吗?” “呃,可是我不是很想……” “求你了!” 姜于婕话还没能说完,陈安就宛如将要失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扑了上来,把她撞得趔趄。 “你想想看,我们社会福利学系已经连续六年在校庆垫底了,前辈们说在他们毕业之前无论如何都想看我们脱离最底一次,可是啊,今年竞争又出乎意料的激烈,跟我们性质相似的就有好几个, 食物方面无法取胜,我们就只能从服务员上下手了,财务金融系绝对会推派林巧珍、中国文学系肯定是梁昭乐,我们社福系也该推出个人来应战---喂,你别跑啊!” 姜于婕想跑却被抓了回来,她知道身为系上的一员应当有义务要为团体争取荣耀,但是一想到要忙活上一整天她就觉得头很痛,国中加高中三年还不够嘛,为什么到哪所学校都有这种看似青春实则麻烦的活动。 “放心吧,不会要你站很久的,不想早起也可以给你排下午的班。”陈安的手钳得姜于婕手腕发麻,掛着深深黑眼圈的双眼几乎要沁出泪水,“拜託,这是我一生唯一的请求了。” 事实证明姜于婕真的不是一个擅长拒绝别人的人,在陈安眼泪、人情及哀求的三重压力之下,她还是投降了。 陈安达成了目的,喜不自胜的将这个消息用平板传给系学会上的朋友,样子与刚才一副濒死之人的模样简直是天差地别,姜于婕顿时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不过,除了我,你还有找那些系学会以外的人来帮忙呢?” 回答的却是吃光洋芋片,又再次投入下一场排位的赵婉茹:“他们还找了刘秋瓷和安然,那两个人昨天都已经答应了,其他的话,大安说就随缘,愿意帮忙的就好。” 刘秋瓷她是认识了,安然的话,她有印象好像是大四的学姊…… ‘叩叩’ 有人敲响了寝室的门。 “谁啊?”曹璟瑄慢吞吞的挪动身子把门打开。 有着精緻五官的女孩手里捧着比她脸还要大的碗公,熟门熟路的鑽进房里,笑容可掬:“大安、婉茹,要不要吃火锅料?我们买太多,小冰箱完全塞不下,只好全煮了,刚才我去你们寝室找你,结果说你来这儿了。” “你们又在屋顶上煮东西喔?也不怕给舍监抓到。”陈安又一次放下平板,兴致勃勃地探头去瞧女孩抱着的大碗。 “其他人要吃也可以呦,我们真的煮太多了。” 女孩说完,原本就已经蠢蠢欲动的曹璟瑄破不及待的去找自己的筷子,赵婉茹正对战到一半还不忘大声嚷嚷要给她也留一些,连刚从浴室出来的张蕾都把减肥和矜持拋之脑后,默默地叉起了鱼丸。 “是有没有这么饿啊你们?”姜于婕忍不住笑了出来。 听到她的笑声,女孩这才注意到她:“你不吃吗?味道很不错的。” “不,我不用了,我吃完饭才回来的,肚子不是很饿。” 她婉拒后,女孩却没有移开注视着她的目光,而是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句:“你是姜于婕对吧,社福系一年级的学妹?” “嗯,你认识我吗……学姊?” 虽然女孩生了一张说是高中生恐怕都有些勉强的稚嫩脸蛋,但既然她认得自己,还叫了自己学妹,那应该就是比自己年长的前辈吧。 保持着这样的想法,姜于婕犹豫了几秒,还是以学姊称呼对方。 女孩点点头:“我以前常常听思妤提起你,也曾在近山表特版上看到你的照片,所以,我当然知道你。” “思妤?文思妤吗?学姊跟她是朋友?” 像是懂得姜于婕惊讶的点,陈安满嘴食物的插嘴补充:“文思妤是昭乐学姊的前女友,不过交往没多久就分了。” 说完还继续咕噥着:“我就说嘛,那女人看起来阴沉的很,个性也古怪,除了那个刘秋瓷,我没见过她对别人摆出好脸色的,真是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会跟她在一起。” 梁昭乐对于好友的话不置可否,只继续对着姜于婕道:“我叫做梁昭乐,是中国文学系三年级的学生,你可别听大安乱说话,思妤这个人其实很不错,也很温柔,千万别因为她看似冷淡的个性而讨厌她。” 陈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学姊你干嘛老帮她说话,文思妤她呀,总是摆着那张臭脸,看了就让人打从心里无法接近,温柔这个词汇与她简直隔了十万八千里。” 她说错话了,原本热络的气氛明显降到了冰点,梁昭乐甜甜的笑容消失地无影无踪。 “喂,我说了,别随意批评一个自己不够认识的人。”梁昭乐冷着一张脸,“思妤对温柔的定义与别人不同,但她对自己重视的人、事、物,一定会用最真诚的心去对待,光是这点,就远胜过表面上对人和善,实际上却在人背后说长道短的某些人了。” 她讽刺的笑笑,陈安訕訕地低下头。 “昭乐学姊,我说对不起嘛,我不该---抱歉,我接个电话。”陈安神色慌乱的接起手机,说了几句后掛断,“那个婉茹,秋瓷叫我现在回寝室一趟,我先回去了,学姊,要不要一起走?” 她的语气带了一点哀求,但梁昭乐并不领情,逕自撇开头:“你自己走吧,我们又不同寝室,我还要跟于婕说话。” 陈安尷尬地离开了,赵婉茹似乎看惯了这样的场面,只是耸耸肩,便头也没回继续进行她的游戏。 梁昭乐倒是神色自若,彷彿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可以借我洗手间吗?我想把碗稍微冲一冲再拿回去” “喔,这当然,我拿洗碗精借你吧,学姊。” 姜于婕领着她进入厕所,乒乒乓乓的从被张蕾成山成堆的瓶罐佔满的架子中,找出了一罐快用完的交给她,心里想着最近还得去买个几罐来补充。 “学姊,你这些东西都是在顶楼煮的?” “是啊。” “可是宿舍禁止开火,舍监不会抓吗?” “所以不能让她发现阿。”梁昭乐露出调皮的笑容,对着她眨眨眼,“今天她一整天都在宿舍门口抓还没登记决定要不要续住的学生,所以安全的很。” 姜于婕点点头,顺带一提,她就是那个被舍监拽住的倒楣鬼之一。 “呵呵,不过夜路走多了总是会碰到鬼,我们也不是没踢到铁板过。”梁昭乐想起了往事,乐的全身颤抖,“我还记得是去年的事,那时我们跟几个化学系的新生跑去楼顶煮泡麵,有个小学妹竟然在咱们忙着聊天的时候,加了自己带来的汤圆进去, “泡麵加汤圆,真的就是那种包花生的甜汤圆,这样就算了,因为她不知道要搅拌,结果当然毫不意外的烧焦了,那味道还把舍监给引了上来,我们一票人全被骂得狗血淋头,这么说来,那个学妹今年也已经大二了,应该不至于还这么迷糊了吧。” 听完之后,连姜于婕也不禁笑了,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除非是对厨艺一窍不通外加没什么生活常识,不然哪会不知道汤圆、粥那类黏稠的食物烹飪时要不停搅动,她还真想见见化学系的那个学姊,看看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嗯,话说,她为何觉得这段故事好像有点耳熟,是错觉吗? “谢谢你。”梁昭乐扭紧龙头,把洗碗精还给姜于婕,“大安来这里,应该是来拜託你帮忙校庆的事吧?” “对的。” “大安的好胜心真的很强呢,前几天还跟我嚷嚷这次一定会赢过我们系。”梁昭乐叹了一口气,言语间流露出几分后悔,“其实她虽然八卦了点,但还算重义气,也不难相处,我刚才似乎对她太兇了。” “的确是呢,不过她也有不是就是了,也不全是学姊你的错。” “你倒挺大胆的,说话真直,通常第一次聊天的人不是应该会客套个几句?”梁昭乐沮丧的表情一扫而空,似乎觉得她很有趣。 “学姊你方才说不喜欢表面和善虚偽的人,如果我因为担心惹你不快,而说都是陈安的错,那不就只是諂媚逢迎了吗?我认为学姊很明理,可以接受客观的意见。” “你敢说最后说我明理那句就不是在给我戴高帽了?”梁昭乐哈哈大笑。 姜于婕吐吐舌头,梁昭乐收敛起笑容,表情诚恳:“老实说,今天这样交谈下来,我还挺欣赏你的。” “我也不讨厌学姊。”姜于婕也一五一十地陈述自己的感受,“因为科系年级都不同,所以我没怎么见过学姊,印象也只停留在表面,现在倒觉得学姊处处颠覆我的想像。” 姜于婕送梁昭乐到寝室门口,梁昭乐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姜于婕问:“学姊还有话要说吗?” “于婕,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姜于婕脑袋里警铃大作,完了,她觉得这种情况好像似曾相识。 不晓得是刻意忽略还是没注意到她的异样,梁昭乐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可以请你跟思妤当朋友吗?就算当不成朋友,至少也不要讨厌她,她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我不希望连你也像其他人一样对她產生误解。” “这、这个我有点……” “拜託你了。” 继上次刘秋瓷之后,这又再一次证明她真的很难抵挡美女攻势,才刚被陈安眼泪洗礼,理应变得更加坚固的名为“拒绝”的心城,又毫无悬念地被攻破了。 “我知道了。” 梁昭乐开心的笑了。 16.齿痕 “嗯……好了啦,学姊。” “再一下就好。” 才刚分离的唇又再次紧紧相依,姜于婕轻轻把对方推开:“我真的该走了,从这里要走到操场有挺长的一段距离呢,要陪我走过去吗?” 严子乔点点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唉,去年校庆没能一起度过,本来还想说今年校庆这天,我们两个可以待在一起的。” “学姊,你这句话有语病,去年这个时间点我都还在念高三呢,我们根本不认识呀。”姜于婕有些哭笑不得,“学姊这两个小时有其他规划吗?要不要也去你们系上摊位帮忙?” 两人步出学校的生态区,严子乔拉扯着衣角,吶吶道:“王徜宥问过我,但是因为我有无论如何都不想遇见的人,所以婉拒了。” 她口中的人自然是指尤彦,姜于婕想起那个她曾在照片上看过的男孩,不自觉的蹙起眉头。 “他还继续纠缠着你不放吗?” 严子乔摇摇头:“在那之后,我明确的拒绝他了,也表明我正在跟你交往的事,他也答应我以后不会再造成我的困扰,但是,光是想到他可能还喜欢着我这点,我就仍然没有办法毫无芥蒂的,跟他像以前一样的相处,我试过了,可是还是做不到。” 严子乔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姜于婕伸手揽过她:“即使他已经改掉了过去所有让人烦心的行为,还是不行吗?” “我不晓得,或许他所做出的事只是令我反感的其中一个原因,真正的缘由,说到底,也许依旧是他喜欢我这点,才是让我讨厌他的主要原因吧。”严子乔茫然地低下头。 那瞬间,姜于婕觉得自己,好像更接近了严子乔的心思一些。 尤彦所犯下的错,不是他追求的手段或者其它什么,而是从他喜欢上严子乔的那剎那,这段爱慕的结局就註定只有一个。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拐过行政大楼,在体育馆的门口,她们遇到了邓秀和她那一群朋友,姜于婕注意到上次在百货公司遇到的滷肉饭男孩也在,他戴着鸭舌帽,一看到她就羞红了脸,他身旁的几个男生嘻嘻哈哈的揶揄他。 “呦,睫毛,跟女朋友在一起啊,体育馆正在进行篮球赛,要不一起去瞧瞧?” 不过数日未见,邓秀晒黑了不少,人也瘦了一圈,身上老样子是那套白t恤及牛仔热裤,摘下了那顶滑稽企鹅帽的她可以说是个活泼性感的小美人……呃,如果她t恤外面没加那件绿底红花的防晒外套就好了。 “不了,我现在正要去摊位上帮忙。”姜于婕附在邓秀的耳边道,“那个戴着帽子的男生,请帮我跟他转告,我对之前的事感到相当抱歉。” “欸?你是说归明豪?” “呃,对,就是那个叫归……什么来着的男生。” 见姜于婕没有解释的意思,邓秀满脸疑惑的拿着钱回去朋友身边。 “那个女生是在玩cosplay吗?”严子乔频频回头张望邓秀的背影,对着她外套上的扶桑花图样嘖嘖称奇,“现在网路上很流行的那一个。” “我想应该不是。”姜于婕把她的脑袋瓜子转回来,“一直盯着人家看很没礼貌呦。”邓秀的品味向来与眾不同,绿底红花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款式之奇葩大概是连舍监阿姨也不会穿的那种程度。 摊位上,陈安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她把整齐摺好的制服交给姜于婕,将她推进用小帆布围起来的的隐密小空间里,里头除了学姊安然以外,居然连曹璟瑄和陆曼也在。 看到她们两个,姜于婕心里有些高兴:“你们怎么来了?” “自从前几天你说要来做服务生后,璟瑄就一直念着想来帮你,不过早上我们找不到你人在哪,手机也打不通,所以我们就直接来了。”陆曼一边扣釦子一边回答。 姜于婕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着漆黑一片的萤幕,这才想起昨天她睡前忘了给它充电,所以今天因为电量不足,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 “抱歉,我早上出门没注意到手机没电,你们能来真的是太好了。” “对了,大安说这个送给每个当志工的人。”陆曼把一条黄色的丝巾递给她,上头还有黑色圆点的图案,“晚上在月圆ktv还有庆功宴,我们有来帮忙的只要出一半的钱。” 哪有人活动都还没进行完就先预定好要办庆功宴的,姜于婕无言地将那条完全不符合她品味的丝巾塞进背包里。 下午一点的人潮没有想像中的多,中午时下了场小雨,即使现在雨势已经稍歇,行人却依旧寥寥无几,摊位里空位还有大半,她们换好制服出来时,刘秋瓷已经穿梭在座位其中,为客人点餐。 没想到刘秋瓷看似瘦弱,力气却不小,能仅凭一人之力轻松的抬动沉重的钢桌,办事也算俐落,而文思妤只是单纯的为了陪同前者才来,现正佔据了角落的一张凳子,头也没抬的用手机玩着衝锋4。 扫了四周一圈,确定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后,姜于婕吁出一口气,径直走向靠近帐篷外的双人小圆桌,那里坐着一个双手托着腮帮子,正努力对着她卖萌的女孩。 “学姊怎么还在这里?” 严子乔翘起了可爱的小鼻子:“我想当你服务的第一个客人呀,就……炒麵好了。”她扫了一眼菜单,随便点了一样。 “吃完就要走囉,不然会造成其他客人困扰的。”姜于婕把她点的餐送上时还不忘叮嘱。 “知道了。”严子乔有点委屈,差点就脱口而出这里空位这么多,佔一个又有什么之类的云云,“等你下班我再来找你。” “今天晚上我们系在ktv有庆功宴,会拖到很晚的。”看到严子乔可怜兮兮的模样,她有些不忍,又加上一句,“我晚上再去你家陪你。” “真的吗?那我直接去你ktv接你好了,告诉我是哪一家吧。”严子乔破涕为笑,“哪怕只有几分鐘也好,我都想早一点看到你。” 最后她们约定好晚上八点在ktv见,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学姊,姜于婕转身就看到刘秋瓷嘴角带笑的望着她,她身旁还站着不知何时靠过来的文思妤。 刘秋瓷把煎饺和红茶送到隔壁桌上,一边还回头笑着:“真羡慕你们,你们很甜蜜呢。” “你们都听到了阿。”姜于婕不算是个容易害羞的人,但在她们打趣的视线之下,她却觉得耳朵热烘烘的,简直像要烧起来。 这时正好曹璟瑄那边喊着需要人搭把手,她赶紧以此为藉口,趁机逃之夭夭。 “你刚才跟秋瓷她们在聊些什么?”陆曼看着脸上潮红仍未褪去的姜于婕,疑惑地问。 “是那个吧?昨天梁昭乐学姊拜託你的事。”曹璟瑄手上动作没停,利索地把装满炒麵的纸盒交给外带的客人,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从姜于婕脸上移开。 “才不是---等等,你为什么会知道她拜託我的事啊?” 曹璟瑄一脸理所当然:“你们在寝室门口讲超大声的,我耳朵又没聋,这不是重点啦,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你跟文思妤有任何的进展了吗?” 像洩了气的皮球,姜于婕神色萎靡,别说成为朋友了,她这几天根本没跟文思妤说到几句话,即使她努力的付诸行动,却仍在对方的扑克脸下,一次次鎩羽而归。 从姜于婕的表情中,曹璟瑄已经得到了答覆,有些同情的摸摸她的头,倒是陆曼听得一头雾水,曹璟瑄便替姜于婕解释了一番事情经过。 “文思妤人不赖呀,她蛮常来我们寝室找刘秋瓷的,虽然话不多,可是不是个难相处的人。”陆曼眼里充满了不解,像是无法理解这个任务困难何在。 印象中,之前她们统计同组时,好像也曾听过陆曼夸奖文思妤的直爽,老实说,她也不认为文思妤是个坏人,但是--- 姜于婕垂下眼帘,双手烦躁地搅动,这几天与对方短暂的接触下来,她感受得到,文思妤并不喜欢自己,而那种厌恶,似乎混合着轻视和……憧憬? “真的很为难就乾脆拒绝吧。”陆曼见姜于婕如此沮丧,有些心疼,“本来做朋友这种事就是不能勉强的。” “但是再怎么说,都答应人家了……” “好啦好啦,别想太多了,与其烦脑这种事,还不如烦脑这个暑假咱们要去哪里玩哩。” 曹璟瑄本来是想转移姜于婕的注意力,却没想到她的这句话让另外两人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陆曼苦着一张脸:“唉,我暑假大概要被重修课程给塞满了,社会专题、自然科学和工作概论全都超级不妙,尤其是社会专题,和上学期平均起来,期末没考到八十九分以上就确定死当。” “我自然科学也很惨,上学期只有四十二分,我还指望能靠补考蒙混过关呢。”姜于婕也没好到哪里去,想起来就直犯愁。 曹璟瑄:“……” “不提这些了,说起来我认识的学姊---上星期已经毕业了,她和她同学本来有在崇山街的公寓四楼合租一间很不错的房间,现在她们不用了,问我们需不需要,房东说看在是前房客的朋友份上,可以算我们便宜一点。” 哀悼完自己将因重修而逝去的美好假期,陆曼转了一个话题。 “哦?崇山街不就是学校后门隔了两个街区的那条巷子嘛?那附近生活机能还不赖,唯一可惜的是走过来学校至少要花上十五分鐘以上,遇到早八有点麻烦。”曹璟瑄看起来也兴致高昂。 “欸,别计较那么多啦,十五分鐘也还好,离于婕喜欢的家庭餐厅也很近,这个价钱真的很……” 她们两个兴高采烈的聊着未来大二合租的规划,姜于婕面露为难之色,不停翻弄着指头,迟疑的开口:“那个,很抱歉,我暂时还不确定要不要去外面合租,所以……”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陆曼和曹璟瑄诧异地望着她,姜于婕忐忑地低下头。 “啊……也是啦,我们都忘记考量你的意见了,是因为学、学姊对吧?” 提起严子乔时,曹璟瑄用急促不安的用眼角馀光瞥了陆曼一眼,彷彿在担心着什么,陆曼脸色略微苍白,但在帐子的阴影下,姜于婕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 “嗯,学姊她一直希望我大二能搬去跟她一起住,不过……” “不过?”陆曼直视着她。 是啊,为什么呢?姜于婕自己也不晓得,一星期里她总有两、三日是住在严子乔那儿的,随着日子过去还有逐渐增长的趋势,如果搬去跟学姊住在一起,不但能够减少来往奔波的时间,也能够照料学姊的生活和心情。 但是,对于跟严子乔合租这件事她有种莫名的抗拒,情侣同居象徵着什么,她不是不懂,正因为明白其中的义涵,所以才更加害怕。 一旦涉入太深,就再也无法抽身。 姜于婕囁嚅了半天仍说不出个所以然,陆曼轻轻地‘啊’了一声:“是因为那个吗,现在的老一辈对情侣同居多半仍抱持着刻板的观念,更别说蕾丝了, “就算现在用朋友的名义说服了父母让你和学姊同居,但如果要长久走下去,将来总有一天还是要向他们坦承的,到时候如果让他们回想起这段曾隐瞒的过去,肯定只会更加难以接受,更加的反对,因此,你才会感到犹豫的……吧?” 姜于婕没敢正面回答陆曼的问题,她忧心说的过多会让她和严子乔关係之间的秘密曝光,但她却可以肯定,陆曼的推测不会是正确的。 因为对她和学姊来说,“长久”这个词太过遥远,就像年近百岁的老人不会高谈未来二十年、三十年要做些什么,她也是如此。 “别烦恼太多,还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你可以做决定。”曹璟瑄认真的看着姜于婕,“你不需要因为我们而感到有压力。” 在感动之馀,姜于婕只能苦笑:“我会好好的思考再做出决定的,谢谢你们。” 17.齿痕(2) 月圆卡拉ok座落于近山大学旁的街区,一直以来都以最华丽的装潢、最便宜的收费及最差劲的服务闻名---尤其是最后一点,姜于婕第一次来便有深刻的体会。 年轻的服务生把酒瓶、冰块和苹果醋‘碰’的一声放到矮桌上,因为施力过度,苹果醋洒了几滴出来,精准的落在张蕾新买的粉饼盒上面。 “哇塞,她也太夸张了,是业绩不好压力太大还是怎样?”姜于婕瞠目结舌的目送服务生再次甩上包厢的门。 “习惯就好,这里超便宜的,简直是我们学生的福星。”陈安淡定地吞下一大口百威,“不过别看这里环境佈置的好像很有质感,其实因为廉价的关係,很多东西都是修修补补起来的,比方说你坐的坐垫就是损坏后,店家用纸板补好再塞上棉花来矇混的。” 她一脸神秘地又补充一句:“这可是在这里打工的朋友告诉我的。” 姜于婕立刻将屁股从柔软的沙发上移开,换位置到陆曼的身边。 “哈哈,大安她闹你的,再怎么豆腐也不至于拿纸板来修补坐垫啦。” 陆曼宠溺地揉揉姜于婕的头发,后者这才发觉自己上当了。 “嘿,你们几个要不要点歌?” 在她们打闹成一团的时候,班代曾立昕绕过矮桌,拿着平板过来询问,姜于婕跟曹璟瑄分别向他点了一首和三首,陆曼本来就不太擅长在人群面前表现,是以摇手拒绝。 “对了,班代你有没有带行动电源可以借我,我的手机没电了。” “我今天刚好没带,如果是充电线我倒是有,可以找包厢内的插座来用用。”曾立昕很快在电视墙的角落找到了目标,热心的帮姜于婕把手机拿去充电,“我帮你放这,等一下要小心别忘了带走。” 谢过了曾立昕,姜于婕用开瓶器熟练的打开和刘秋瓷、赵婉茹合买的特级玫瑰红。张蕾在此时拔得头筹,第一个抢到麦克风,她的歌声除了鬼哭神嚎之外实在很难找到更贴切的形容词。 “于婕你喝这么烈的酒没关係吗?我在这里都闻得到味道了。”陆曼目光自手机上移往姜于婕手上的酒杯,眉头则因为张蕾的歌声而微微蹙起。 “嗯?还好吧,它酒精浓度只有百分之十二而已,我也就喝这一杯。”姜于婕啜饮手里的玫瑰红,心情愉快,“话说小曼你不点歌吗?” 陆曼摇摇头,她来ktv向来都是来做分母的,既不喜欢唱歌,也不太会点什么特别的餐点,就只是单纯来感受一下气氛罢了。 “矮子,你的脚是怎么一回事啊?全部都是被蚊子叮的红肿耶。” 曹璟瑄想跟姜于婕蹭上一口酒,被姜于婕以“我可没忘了你上次发酒疯的情况”拒绝,只好改把注意力移到姜于婕的腿上。 姜于婕无奈地又抓了几下已经破皮的小腿:“这是在生态池被叮的,那里蚊子多的要命,我就说要换个地方,可是学---” “学姊?你跟女朋友偷偷摸摸躲在生态池做些什么呢?该不会是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陈安不知何时又靠了过来,露出曖昧的微笑,曹璟瑄反常的没跟着起哄,眼观鼻鼻观心默数地毯上红格子的数量。 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姜于婕感到无言至极,很想请问在公开场合是能发生什么值得遐想的事情,不过她还来不及把这句话修饰后说出,刘秋瓷就持着酒杯坐到姜于婕和陈安的中间,硬生生打断她们的谈话。 “大安,我说你呀,难怪之前会惹昭乐学姊生气,八卦要有限度阿。”刘秋瓷优雅地将玫瑰红注入鬱金香型的玻璃酒杯里,用责难的眼神瞟了陈安一下。 说这些话时,她的那头及腰的深咖啡色长发在包厢的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彩,微微扬起的下顎拉成优美的弧。 姜于婕忍不住心生疑惑,是怎么样的美,才能这般叫人移不开目光。 似乎是意识到了她的视线,刘秋瓷嘴角微微勾起,轻轻摇动高脚杯,也许只是她自己的幻觉,但刘秋瓷似乎很享受被她注视着的感觉。 陈安有些尷尬地换了个位置,去找赵婉茹他们去了,曹璟瑄像是想起什么:“这么说起来,怎么没看到文思妤?我记得刚才还有看到她跟你在一起的。” 刘秋瓷随手将发丝挽到耳后,放下还剩下大半的酒杯:“她说包厢里太闷了,所以出去透透气,待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这时播放机轮到姜于婕点的歌曲,曾立昕那边喊着让她上去,接过麦克风时,她还听到曾立昕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下一首歌张蕾点的歌也顺便唱了吧,千万别再让张蕾接触到麦克风,我的耳膜经不起更多的摧残了。” 姜于婕听了差点笑出来。 一首歌毕,姜于婕还是把麦克风交给了张蕾(曾立昕在她身后拚命摇头),回到座位上时没看到刘秋瓷的人,桌上只留下见底的高脚杯,以及一个已经醉的不醒人事的曹璟瑄。 “秋瓷去找文思妤了。”陆曼解释着,把姜于婕託付给自己的背包还给她,一脸无奈的指着正看着天花板傻笑的曹璟瑄,“然后,这丫头刚才喝了点这个,就变成这样了。” “她疯了吗?本来就是一沾酒就醉的人,还喝什么---?”姜于婕难以置信的摇晃原本还很沉的玻璃瓶,现在里面只剩下可怜的几滴残存在瓶底,“这大半瓶不会都是她喝下去的吧?” 她自认酒量不差,但即使如此,她也不敢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喝下这么多的量,更何况是体内大概连半点乙醛去氢酶都没有的曹璟瑄,不对,应该说,对方现在还能保持清醒已经是一个奇蹟了。 像是在呼应姜于婕的想法,曹璟瑄脑袋往后一仰,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没那么多啦,有一杯是婉茹喝的,剩下几乎都进了秋瓷的口中,璟瑄……实际上只喝了一口,我本来想说一点点应该是还好,谁知……”陆曼半是同情半是怜悯,表情中透露出几分懊恼,“唔,我当时为什么不阻止她呢。” 眼见曹璟瑄的脑袋越来越有往后方墙壁点去的跡象,姜于婕碎念归碎念,还是担心她真的会撞到,索性把她的头揽过来,让她依靠着自己的肩膀,然后又将外套脱下,仔细地把它披在曹璟瑄的身上。 “唉,真是个让人不放心的孩子。”不过能够一口就倒也是个人才就是了。 陆曼静静地看着她们。 张蕾结束了她的个人演唱,一屁股坐到姜于婕的旁边,主动跟她攀谈,她这个举动倒是相当罕见,因为虽然她们当了快一年的室友,但两人之间一直都是淡淡的,姜于婕对她没有到特别的喜欢,也不像曹璟瑄提起张蕾就没一句好话,简单来说,就是点头之交。 姜于婕听一句就应上一句,张蕾歪歪嘴,似乎认为跟她说话很无聊,低下头又滑了几下手机。姜于婕对她的无礼不以为意,本来想就打住双方都觉得无意义的话题,但冷不防的,张蕾拋出一句:“刘秋瓷怎么还没回来?她出去蛮久的。” “欸,对耶,她真的离开包厢很久,算一算也有一段时间了。”陆曼闻言也望向墙上的时鐘,时间不偏不倚的停留在七点四十七分。 陆曼和张蕾的话让姜于婕心里起了一层的不安,这样一提她才想到,晚上的ktv也算半个是非之地,刘秋瓷一个女孩子,若是出了什么事…… “帮我照顾璟瑄,我去外面看看刘秋瓷。” 姜于婕把仍呼呼大睡的曹璟瑄交给错愕的陆曼,起身背起背包,也来不及听张蕾和陆曼的回应,便急急忙忙的出了包厢,走廊灯光昏暗,隔壁房的门口塞了五六个穿着衬衫打着领带的上班族,严重遮挡了她的视野。 皱着眉,绕过那群浑身酒气的中年男子,姜于婕连拐了几个弯都没看见刘秋瓷的身影,内心的担忧不停的扩散,直到快到化妆室的走道,她才看到一个捲曲着蹲在墙边的人影。 “刘秋瓷!” 姜于婕松了一大口气,赶紧伸手把她搀扶起来,昏黄的灯光下,刘秋瓷脸上带着异样的潮红,她喘着气,一隻手摀着头,看起来非常的难受。 “你没事吧?” “我刚才出来想找思妤,可是头忽然很痛,全身也一点力气也没有……” “你这是喝醉了,陆曼跟我说你喝了不少的玫瑰红,它酒精浓度也不像啤酒那么低,平时没碰的人,酒劲上来了自然会这样。”姜于婕帮刘秋瓷捡起掉在地上的提包,并让她倚靠着自己,“我先带你去厕所洗把脸,等一下我再帮你去找文思妤,好吗?” 刘秋瓷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从发现刘秋瓷的位置到洗手间,不过短短一小段路,她们却费了一点时间才进到了目的地,刘秋瓷进去厕所隔间,姜于婕担心她会昏倒在里面,所以在外头等着。 “我的提袋里有水壶,可以帮我找一下吗?” “没问题。” 包包里东西不少,全都用小袋子仔细的将化妆品、卫生用品之类的物品分门别类,除此之外,她还在里面看到了一本散文诗集。 刘秋瓷洗完手,凝视着姜于婕忙着翻找的背影:“你还真是个温柔的人,担心我出事,还特地来找我。” 姜于婕搔搔脑袋:“我没你想的那么温柔,身为你的同学---也许还能算半个朋友,我无法在知道你可能暴露在危险的情况下坐视不管。该怎么说呢,这只是我的一个习惯而已,跟温柔无关。” “可是,儘管你说这只是你的习惯,但你的举手之劳依旧是保护了可能发生危险的我,这些都是无可否认的,因此,我还是认为你很温柔。” 姜于婕耳根有点热,这是她今天第二次產生这种感觉了。其实她很感谢刘秋瓷,她替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开脱的藉口,因为,所谓的温柔,不过是起因于她自私的想法,她不懂的如何去爱人,所以才藉由给予他人善意,来满足自己内心的寂寞。 翻了很久,她还是没找到刘秋瓷的水瓶,她疑惑的转身,想要把这个讯息传达给对方,可是,在她动作的下一秒,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刘秋瓷上前一步,咬住了她的脖子。 刘秋瓷用了一定的力道,感受到脖子传来的刺痛,姜于婕终于反应过来,奋力地想把对方推开,但刘秋瓷看似纤细的胳膊却有着她意想不到的强劲力量,像把锁鍊般将自己紧紧扣住。 明明对方刚才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为什么现在却---? 过了几分鐘,感觉到施加在自己的力量减轻了不少,姜于婕大喜过望,赶紧推开了她,惊魂未定的正要开口,刘秋瓷双腿一软,再次跪倒在地,几乎要失去意识。 “喂,你还好吧?” 姜于婕想把她拉起来,却感到力不从心,一方面是因为自己身上酒精的效力也开始逐渐发酵,另一方面却是她还没能从惊吓中回覆。 对于再次与刘秋瓷近距离的接触,她感到无比的恐惧。 她告诉自己基于同学的身份,她必须要帮助对方,可她的双手却不停的颤抖,本能地抗拒--- “刘秋瓷?她怎么了?” 来人正是不见踪影已久的文思妤,她的目光先是望向跪坐在地上的刘秋瓷,然后转了一圈,定定地落在姜于婕的颈上。 “呃,她喝醉了,我没办法拉她起来,可以请你帮忙吗?” 姜于婕下意识的伸手遮挡住自己的脖子,文思妤没听她说完就已经弯下腰,轻松地拉起刘秋瓷,然后回眸:“我直接带她回去宿舍,现在时间八点零六,你不是和某人有约吗?就不打扰你了。” “咦?” 文思妤扶着刘秋瓷头也不回离开了化妆间,姜于婕看向镜中的自己,脖子的侧边有一口整齐、泛红而清晰的牙印,上头还沾有一点点豆沙色的唇膏。 她用清水将瘀血上的唇彩洗净,文思妤的话在她耳边徘徊不去,因为酒精和各种突发状况而变得混沌的头脑渐渐恢復了运转。 那个被她短暂遗忘的事。 “八点的约定,难道是---” 几乎是同时,洗手间外的走道,传来了严子乔的声音。 18.齿痕(3) 张蕾频频低头确认时间,不时还偷瞄几眼与她并行的女孩,这个任务,似乎比想像中的还要有压力。 “---奇怪,已经八点四分了,怎么还没看到她的人?于婕跟我约会从来不会迟到呀,手机也放在包厢里没拿走,她人是去哪了……” 严子乔紧抓着姜于婕的手机,在昏暗的走廊上左顾右盼着,忧心不已。张蕾领着严子乔向前,又偷看了一眼手錶,焦躁全写在脸上。 好不容易穿越拥挤的走廊,在转角处,她们遇到了文思妤和刘秋瓷,张蕾暗自松了口气,出声唤道:“你们有没有看到姜于婕?严子……学姊要找她。” “她在洗手间里,我刚才有碰到她,她一定在里面。” 刘秋瓷嘴角含笑的回答张蕾的问题,看上去温婉而甜美,她身后的文思妤还是一如往常的寡言,表情没有任何起伏。 “谢谢。” 严子乔急急忙忙地往走道尽头的化妆室奔去,张蕾显得相当侷促不安,畏缩偷摸着看了刘秋瓷一眼,还是咬牙跟在严子乔的身后进入了厕所。 洗手台前空无一人,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厕所隔间里,严子乔焦虑的拍着唯一关着的门,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音。 “请问是姜于婕吗?不好意思如果不是的话也请您出个声……咦?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该不会昏倒在里面了吧?” 她在外面不停的喊着,隔间内,姜于婕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等一下,她到底为什么要躲起来呀?被莫名奇妙咬了一口的自己也是受害者吧,她又没做任何亏心事,但是在听到严子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的那瞬间,她就下意识的--- 从包包里拿出小圆镜,她仔细地检查,脖子上的尺印又比方才明显了些,转成了红紫色,该怎么跟严子乔解释它的存在,她完全没有头绪。 只听外头严子乔说着:“不行,她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人就这么消失了,万一……” “你在这里等等看,我去四周找找,说不定姜于婕她已经回包厢去了。” 张蕾的脚步声远去,姜于婕烦躁地翻找着包包,唉,偏偏在这种关键时刻把手机给忘在包厢了,不然她还可以打电话给严子乔,说自己已经先回宿舍了,让她先回家不用等了,就算会因为失约而被责怪,也总比卡在这不上不下的处境来的好。 门外开始传来严子乔低低的啜泣声,姜于婕叹了一声,内心挣扎了几秒,不忍让学姊继续悬着一颗心,也不知该如何解释齿痕的事情。 就直接跟学姊解释来龙去脉吧? 如果是学姊的话,就一定会相信自己的--- 但,要是学姊不相信我呢? 姜于婕忽然感到一阵心慌。 学姊会不会因此对她失望?光是试着想像学姊厌恶的表情,她都克制不住地打了冷颤。 对于说实话这件事,她犹豫了。 哪怕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她都不想被学姊讨厌,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在左右为难之时,手指非常即时的碰触到包里的一样事物,她顿时灵机一动,心生一计。 “于婕!你果然在里面,刚才怎么不回我?”严子乔两隻眼睛都红了,一看到姜于婕开门,便哭啼着扑进她的怀里,“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真的好怕,要是你……” 她全身不停的颤抖,姜于婕又是心疼又是愧疚的抱紧了她:“我喝醉了,不小心在隔间里睡着,所以没听到你的声音,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反正如果继续躲着,以严子乔的个性,要是真找不到她,一定会选择直接报警,闹到那么大就难收拾了。况且,她也捨不得教学姊处于担忧中那么久,在这种种考量之下,她寧愿选择冒险一搏,那就是--- “欸,话说于婕你脖子上为什么绑了一条丝巾呀?好不符合你的品味呦。” “包厢冷气很强嘛,我怕脖子容易着凉,丝巾是下午系学会在摊位上送的,加减拿了用。” 姜于婕神经质地确认那条黑色圆点的丝巾,很好,没有漏馅,完美的遮住了齿痕,等下找个藉口反悔去严子乔家的承诺,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就可以顺利矇混过去了。 真好笑,比起冒着被学姊讨厌的风险坦承,她竟选择了逃跑。 她内心有些茫然。 而严子乔擦乾眼泪,伸手去拉丝巾:“真是的,怎么用的这么丑,我帮你解开重绑吧,来。” 姜于婕吓得半死,连忙阻止她意图拉扯自己丝巾的手,看着一脸莫名的严子乔,她红着脸解释:“没关係,不用麻烦了,真的。” “这样嘛,那---” 张蕾回到厕所,瞪大眼睛望着她们俩:“严、学姊,你找到姜于婕啦,那我先回去包厢了。” “嗯,谢谢你帮我找人。” 姜于婕用欣羡的目光目送张蕾离开,恨不得也跟着她走,也省得她留在严子乔身边提心吊胆。 “那我们回家吧。” 严子乔牵住姜于婕的手,而姜于婕的大脑开始飞快地运转了起来,思索刚才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刘秋瓷在走廊上表现的相当无力,但在洗手间里,她的表现却出乎意料的镇定,说自己温柔时更是口齿伶俐思绪清晰,除了泛红的脸庞和淡淡的酒气外,没有一点像喝醉的人。 那瞬间,姜于婕想通了,她得出的结论,就是她被刘秋瓷给冲康了! “学姊,你进来之前有没有遇到刘秋瓷?”姜于婕咬牙切齿的道。 “她谁?” “微波浪长发,身形高挑,穿着米色连身裙的女生。” 严子乔皱眉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个人,她跟另一个头发剃到脖子以上的帅气女孩走在一起,就是她告诉我你在洗手间里的。” 果然。“那她看起来精神如何?是醉醺醺的还是相当清醒?” “嗯?还算蛮清醒的吧。”严子乔不明所以的望着姜于婕,“话说,你这么在意她做什么?” “啊啊,因为刚才看她喝了酒,走路摇摇晃晃的,担心她出事而已。” 谎言就像雪球,会不停地变大,愧疚感几乎要从姜于婕的心中溢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该跟严子乔说实话的? “原来是担心她喝醉了啊,也幸好只是如此,我的醋劲很大的。”严子乔漫不经心地把玩姜于婕的手掌,“要是发现的是吻痕、情书那类东西的话,我可能已经二话不说把你倒插进土里埋个五天再丢进海里了,肯定没办法像现在一样保持理智听你解释的,好险,差点误会了你。” 姜于婕:“……” 严子乔的笑容带着孩子气的纯真:“对了,于婕你刚才是想跟我说话吗?” “没、没有什么事。” 撑起伞,姜于婕很没用的把话吞了回去,她真的不想这么年轻就夭折,既然要隐瞒,就必须做好全套的准备才行。 所以,她告诉严子乔,今天晚上她不能去她家了。 “……很对不起,但是我好像喝太多了,全身上下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头也有点疼,可能是感冒了,要是传染给学姊你就不好了。” “唔,不用害怕传染给我啦,我是你女朋友,照顾你是应该的呀。”见姜于婕坚持,严子乔有些沮丧,“那也没办法了,于婕要好好顾好自己的身体,我们先去药局买药,我直接送你回宿舍。” 看着严子乔一脸的担心,姜于婕胃里一阵翻腾,她暗自决定,之后一定会好好补偿学姊,然后弄清楚刘秋瓷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 买完药,再次穿过药局前的小路时,严子乔忽然停下了脚步。 “学姊?” 严子乔凝视着闃黑的街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怀念:“那个傍晚,在这里遇见你时,也是下着这样的小雨呢。” “咦?” 见姜于婕满脸的茫然,严子乔也只是微微一笑,温柔的摸摸她的头发,然后拉着她继续往宿舍的方向迈去。 在严子乔的手指隔着丝巾轻抚过自己颈部时,姜于婕条件反射的打了个寒颤,在此刻,她只想快点回去宿舍,完全没有心思去思考严子乔所说的话。 “这梅雨季什么时后才要结束呀?”严子乔收回附着在姜于婕身上的视线,伸手去接不停落下的雨滴,“暑假已经要开始了呢,我们要不要规划去哪里玩呢?还是等你确定重修的时间再做决定?” “都行。”姜于婕心不在焉的随口应了。 到了校门口,原本她打算就此与严子乔告别,但严子乔相当坚持要送她到宿舍骑楼,姜于婕拗不过她,只好让她跟着。整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伴随了整段路途。 还是严子乔先开了口:“我今天下午,在你去帮忙摊位的时候,我和善美、黛淑去体育馆看了校内的篮球比赛,我记得是动感流星蝴蝶队与光年圣剑之星的对决。” 呃,她可以吐槽那是什么中二的队名吗?姜于婕内心默默。 “所以最后得到冠军的是?” “我抢不到卫生纸战队。” “……”姜于婕真的不知道该为那些男生的品味说些什么了。 “然后,”严子乔欲言又止,“我在体育馆观赛时,看到那个稍早曾在路上跟你打招呼的、穿着扶桑花外套的邓修---” “是邓秀啦。” 不理会姜于婕的打岔,严子乔自顾自的说下去:“---我看见她身边戴着鸭舌帽的男生在向她询问关于你的事,我没听清楚他问了何事,只隐约听到他提起你的名字。” 是邓秀的朋友,又是戴鸭舌帽的人,大概就只有那个滷肉饭男孩了吧,姜于婕偏头想了想,得出了这个结论,但她不明白为何严子乔要特别讲这件事。 严子乔接着说:“感觉起来,邓修的朋友似乎对你有意思,于婕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受欢迎呢,我有点……” 她脸红着再次停下脚步,她们两人与宿舍骑楼仅有不到十公尺的距离,姜于婕也停了下来,一下子就明白了:“吃醋了?” “嗯。” “别烦恼这么多,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我和他之间不可能有些什么的,况且,我哪可能背叛你呢?” 严子乔低着头,一语不发,也不晓得有没有在听。 “那,我进去宿舍囉。” 她转身往骑楼走去,正暗自松一口气,认定自己安全过关时,说时迟,那时快,背后传来“叩”的一声,原本盯着脚尖的严子乔在那剎那将雨伞拋下,向前一步从姜于婕身后拦腰抱住她。 姜于婕被吓的够呛,脚步一个不稳,险些跌倒,她惊慌失措的颤声道:“学、学姊你---” 严子乔缓缓抬起头,附在她耳边呢喃,那语气无比的轻柔,轻柔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出话语里头掩藏的危险气息。 “宝贝,既然你说你绝对不会背叛我,那么,在道别之前,要不要先解释一下你丝巾底下隐藏的那个齿印是怎么回事呢?” 19.从肥皂剧里领悟人生? “宝贝,既然你说你绝对不会背叛我,那么,在道别之前,要不要先解释一下你丝巾底下隐藏的那个齿印是怎么回事呢?” 姜于婕脑袋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要去辩解。 学姊是怎么发现的?她明明有确定好--- “你呀,真的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呢,还是该说是我太了解你了?”严子乔松开抱住她的手,退后一步,表情冰冷,“搅动的手指、心不在焉的态度、碰到丝巾的反应,我本来是想装作不知道的。”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伞,姜于婕难受地抬起头,此时,她寧可严子乔失控地对着自己咆哮,也比语气里这样冷冷的失望好点。 看着她无法反驳的沉默,严子乔哭了。 姜于婕想安慰她,但喉咙却变得乾涩,好久,她才握住严子乔的手,喃喃道:“学姊,你听我解释,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敢发誓我并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事,这个齿印是---” “没关係,不用告诉我了。” 严子乔轻轻地抽回被姜于婕牵住的手,背过身,她的声音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似的:“不管原因是什么,我原谅你。” 姜于婕瞪大眼睛,想要拉住严子乔,手却又再次被拨开。 “你不用跟上来了,今天就先这样吧,晚安。” 严子乔走了。姜于婕佇立在原地,好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动弹,这是她第一次被严子乔拒绝,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严子乔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 那晚,她再度失眠了。 “我好像,真的跟学姊吵架了。” 经过了连续一个星期联络不到学姊的日子,补考完的隔天,积了满肚子烦恼的姜于婕,在美妆店里对着陆曼诉苦。 陆曼停下手边的动作,用一种微妙的神情望着她,下一秒曹璟瑄立刻从商品架后衝了出来:“你过来帮我看一下这个唇膏的顏色怎么样。” “可是我正---喂,别那么用力拉呀。” 曹璟瑄一把将姜于婕拉到其它的走道上,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真是,唉,气死我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迟钝、这么傻、这么的---” 姜于婕糊里糊涂的挨了一顿骂,依旧不明所以,曹璟瑄叹了一口气:“毕竟小曼跟她前男友分手也才过了两个多月而已,这时候跟她讲感情的事不太好吧?” “也是啦……” 曹璟瑄撇开头:“你跟学姊之间要是有什么问题,就跟我说吧,我来替你解决。” 姜于婕无精打采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虽然她那天走之前说了会原谅我,但是---唉,这几天我有试着联络学姊,可是电话打了她没接,去她家找她也都不在。” “唔,子乔学姊的反应也算是满正常的,不过为什么她最后会在还没听你解释的情况下,说出原谅呢?一般来说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放过吧?” 听完曹璟瑄的话,姜于婕更加鬱闷了。 曹璟瑄伸手从商品架上取下一个新款的唇釉,皱了皱眉头:“至于刘秋瓷她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呢?她这个人嘛,我其实完全不懂她,她似乎永远在规划着些什么,又有些不按牌理出牌。可是做出这么踰矩、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事……” 姜于婕也跟着叹了口气,她不是没去找过刘秋瓷,但对方就跟严子乔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手机打不通、宿舍找不到人,虽然她们是同班同学,但暑假已经开始了,刘秋瓷又没参加补考和重修。 简单来说,那女人躲自己躲得相当彻底,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不管怎么样,你先见到你女朋友的面再说,见面后才能好好解释,化解误会后,再去好好地质问刘秋瓷吧。”曹璟瑄把唇釉放回架上,改取了另一隻唇膏下来,“你觉得烂番茄色的口红适合我吗?” “很棒啊,超适合你的。”姜于婕看着琳瑯满目的化妆品随口回答,满脑子仍旧都是跟严子乔有关的事,“不过,我说啊,你不是说要买打亮的吗?所以我们才来美妆店的,结果你从刚才就一直在看唇彩。” 曹璟瑄訕訕地把试用品塞回架上:“哎呦,女人的口红永远不嫌多嘛。” “你们选好了吗?已经过了十分鐘了囉。” 陆曼拿着购物篮,从货架后绕了出来,困惑地望着正嘰嘰喳喳讨论着的两人。 “好了好了,我们走吧。”曹璟瑄趁姜于婕不注意时把方才那只唇膏扔进购物篮里,一手拉一个地把另外两人往柜檯拉。 结完帐,曹璟瑄在陆曼身后对着姜于婕眨眨眼,用唇语道:“我看,你等一下就直接去找学姊吧。” 姜于婕吓了一跳,同样用唇语回应她:“你是认真的吗?现在?” “不然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你也想快点解决这件事吧。” “但是---” “你们从刚才开始就窸窸窣窣的在说些什么啊?” 看着陆曼怀疑的眼神,曹璟瑄和姜于婕异口同声地回答: “没事。” 与她们分别后,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姜于婕在当天晚上八点,直接拎着两袋滷味,杀到了严子乔住的公寓。 拜託你千万要在啊,学姊。 她紧张地贴在大门的门板上,专注地聆听里面的动静,前几天她来都扑了个空,幸好这次里头隐约传来了电视播放的声音,看来严子乔在家。 深吸两口气,做了八百次心理建设后,她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地转开门把,咽了一口口水,姜于婕缓缓走了进去。 严子乔窝在客厅的小沙发上,两隻光着的脚丫搁在米色及褐色相间的条纹绒地毯上,手边的玻璃圆桌上还放着一杯盛满冰块的橘子汽水,在姜于婕进门时,她甚至连头也没抬,自顾自地盯着液晶萤幕,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 姜于婕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电视正播放着近期莫名火红的八点档“爱你365次”,她看过去时,正好看到男女主角指着对方互骂的画面。 “呃,学姊,好久不见,你在看连续剧呀?这好像已经播很多集了,呃,那个,这好看吗?”姜于婕窘了半天,在严子乔看也不看自己的情况下,挤出了大概只比‘今天天气真好’这种搭话词好点的问句。 “当然好看啊。”严子乔把脚丫缩回沙发上,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依旧不肯看她,“我就像这部剧里的正宫一样,因为太爱自己的另一半,所以即使他劈腿也做不到放手,反而担心如果戳破对方的谎言,他就会狠下心直接拋弃自己,跟小三双宿双飞去了,可怜,女主角真可怜,我也很可怜。” “……学姊,听我解释呀,我真的没劈腿,我们都交往多久了,我像是那种人吗?” “像。” “……” 所以她说自己为什么要挖坑给自己跳呢?尷尬,真的是尷尬死了。 严子乔把脸埋进自己的膝盖里,闷闷不乐地说:“反正我不是已经说要原谅你了吗?你就不用再跟我解释什么了,我怕我的心脏承受不了更大的刺激。” “唉,怎么能够这样呢?这样糊弄过去对你来说不公平吧?”姜于婕把滷味放到玻璃桌上,把严子乔的脸蛋从膝盖里捧起,却发现学姊的双颊已经佈满了泪水。 姜于婕一屁股坐到她的旁边,怜惜地搂着她,柔声地哄着,等到严子乔渐渐能止住啜泣后,她才有条理的像告诉曹璟瑄时一样,把事情发生的过程毫不加油添醋地叙诉一遍。 “可是,她为何要这么做呢?” 严子乔仍是半信半疑。 姜于婕抽了张卫生纸给她擤鼻涕,轻拍她的背,无奈地耸耸肩:“我也不晓得啊,总之,我一定会好好质问她的,她要是敢装傻的话---” “---把她吊起来,打得她满地找牙?” “……没那么可怕啦,我是说,就逼问到她说明为止。” 严子乔看起来有点遗憾的扳着手指,指节发出‘喀噠喀噠’的声响:“真可惜呢,这样也太便宜她了。” 她呵呵地笑了两声,令姜于婕感到不寒而慄。 “然后,你也有错。”严子乔话锋一转,双手抱胸,怒瞪揽着自己的姜于婕,“为什么那天你没有在见到我时,就告诉我这件事啊?非得要等到我揭穿才在那支支吾吾的解释。” 察觉到严子乔的怒意,姜于婕识相地把放在她背上的手收回,不敢看她:“因为,我想説给你看到这个的话,会让你难过嘛,所以就错过了最佳的坦承时机。” 她没有把当时对学姊可能会讨厌自己的恐惧向严子乔说。 严子乔气得拿桌上的小梳子轻轻敲了姜于婕的脑袋一下,打完了自己又心疼,抓着对方仔细查看有没有受伤:“你是呆瓜吧?那时你要是早点跟我说清楚,我就不会生气了。” “可是,我还有个问题要问学姊你。” “嗯?” “后来,你揭穿我后,为什么不听我的解释呢?不对,你不听我的解释这点我也能够理解,毕竟在当下不管什么理由听起来都像藉口,但是,为何在我什么都还没有对你说明的情况下,你就先说了原谅我?这怎么看也不像可以随意打发过去的事吧?” “你问我为什么阿……电视剧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受欢迎的男人劈了腿,被老婆揭穿后不但不反省,反而提出要离婚。与其变成那样,我还寧愿继续假装不晓得。” 说完,她还指着电视。姜于婕面如铁色,很好,什么“爱你365次”,都怪这该死的芭乐肥皂剧,把她害得这么惨,那个编剧最好不要给她在暗巷里堵到,况且--- “完全就是鸵鸟心态吧?”姜于婕第n次把严子乔从自己怀里拉开,“假设我真的劈腿,你也不该因为担心分手而选择睁一只眼闭一隻眼地逃避喔。” 严子乔含糊不清的咕噥着“因为我太爱你了嘛”之类的话,又再次扑进她的怀抱,姜于婕摇摇头,没再把严子乔推开。 “对不起,这次都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该向你坦承一切的,结果,反而让你添了不必要的烦恼。” “没事的于婕,只是你要答应我,以后要保护好自己,别再让其他人有机可趁。”严子乔抱紧她。 “没问题。” “最重要的……”严子乔脸蛋微微泛红,伸手去拉扯姜于婕的衣领,“吻我。” 姜于婕搂住她,轻声耳语:“知道了。” 到了卧室,严子乔躺在床上,姜于婕褪下自己的上衣,顺手解开学姊的扣子,然后从肚脐开始,缓缓地往上头吻去。 平时的时候几乎都是由严子乔负责掌握主导权,而今天,却是难得的由她掌控。 严子乔的呼吸先由平稳转至急促,甚至到几乎压抑不住地喘出几声不易察觉的声响,后来又逐渐回归平静。 姜于婕把脸从她双腿间抬起,看着几乎要昏睡过去的严子乔,她伸了个懒腰,打算就这么睡下了。 这时,像是察觉到她的动作,严子乔倏然张开眼,然后用力地圈住正准备起身的姜于婕,往她脖子的另一边一口咬下一个深深的印记。 “这样就扯平了。”严子乔露出灿烂的笑容,“作为惩罚,在它消去之前,出门不准遮。” “好好,不遮不遮,快睡吧。”姜于婕很无奈。 她尽可能地在不惊动严子乔的情况下,爬下床,到客厅找出放在包包里的手机。 现在时间十点二十一分,陆曼应该是还没睡才是,构想好要说的话语,姜于婕拨通了电话。 “喂?” 20.中提琴的眼泪 “……我昨天晚上打电话给小曼,问她刘秋瓷在不在宿舍里,她说在,所以我打算等六点宿舍门禁一解除,就杀进去找她。” “什么?我不是告诉你包含刘秋瓷的事件在内,尽量不要跟小曼提起感情的事吗?” 电话那边传来曹璟瑄惊吓的大喊,姜于婕手一抖,半盒的樱花虾就这么全洒进了平底锅里。 “喂,你害我加太多了啦。”姜于婕无奈地拿起锅铲,尽可能地让樱花虾均匀的分佈在蛋的表面,“你放心,我只是请她帮我注意刘秋瓷有没有回去,我没有多嘴说我是为什么找刘秋瓷的。” 曹璟瑄的声音听起来松了一口气:“呼,那就好。” “比起这个,我倒比较惊讶你今天居然这么早起。” 曹璟瑄语气很哀怨:“不是早起,是根本没睡,昨晚通宵和赵婉茹打了一整晚的电玩,还小赌了一下,顺带一提,一场都没赢,不管是游戏还是赌注都是,我现在心很累,要回去补眠了,掰。” 结束了通话,姜于婕把瓦斯炉关掉,时间也快六点了,是差不多该出发了。 “宝贝早安,怎么加了这么多虾子?” 一双纤细的手从后面拥住了她的腰,姜于婕感觉到有两团圆滚滚的物体紧贴在自己的背上,橙花的香味从后方飘散而来。 “我说,学姊,快去把衣服穿上,不然会着凉的。”姜于婕嗅了嗅,“然后你香水喷太多了。” “现在是七月耶,不会感冒的。”严子乔不乐意地努努嘴,不但没松手,反而贴得更紧了些,“今天早餐吃什么?” 姜于婕将被樱花虾喧宾夺主的欧姆蛋承盘,又从上头的柜子取下一整条吐司:“樱花虾欧姆蛋配烤大蒜吐司,我晚点要出门,等一下可能要麻烦你自己吃了。” “这么早?你是要去哪里呀?” “回宿舍。”姜于婕扭动身子,从严子乔的怀抱里挣脱,“去质问在我脖子上留下记号的那个女人。” 严子乔面露忿忿之色:“原来是她啊。” “是啊。”姜于婕又瞧了一眼手錶,转身把吐司和大蒜酱交给严子乔,“学姊,你应该会用烤吐司机吧?插好插头按下开关,时间到了就会自己跳起来了,本来是我要用的,但时间有点来不及。” “我会啊,就算我再不擅长厨艺,也不至于连这种机器也不会用,你可别小看我呦。” 在严子乔的保证下,姜于婕放心地换好衣服,匆匆地离开学姊的家,往宿舍的方向奔去。 当然,后来严子乔号称要‘节省时间’,把两块土司塞进吐司机的同一格导致整台机器差点炸掉什么的,也是后话了。 “秋瓷她已经出门了喔。” “欸欸?” 站在陆曼寝室的门口,姜于婕傻在原地,六点解除门禁,她六点十五分就赶到了宿舍,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不愿放弃,姜于婕抱着微弱的希望问:“那她有说她要去哪里吗?” “她说要去社团大楼二楼的教室。”陆曼偏头想了想后回答,“如果你想找她,就去那儿看看吧。” 陆曼刻意压低了声音,避免吵到寝室里另外两个仍熟睡的室友陈安和陈瑋玲。 “谢啦,那我先---” “等等。” 陆曼拉住正准备离开的姜于婕,急急忙忙地跑进房间,拿着湿纸巾出来:“你的牙齿上沾到口红了,我帮你擦。” 没有拒绝的馀地,陆曼已经动手开始替她擦拭,她靠得很近,鼻里呼出的气息轻轻搔着姜于婕的脸庞。 “谢谢你。”姜于婕轻声道谢,陆曼只是浅浅一笑,两隻肥肥的卧蚕掛在她那双圆眼下,格外的美丽。 社团大楼平时总是吵吵闹闹地充斥着各社团发出的声音,但因为今天时间尚早,在她来到时,除了一楼靠近洗手间的教室有两个男生正在架设设备外,其馀匀是寂静一片。 二楼也是如此,空盪盪的走廊、倒映着她身影的窗户、远处传来的鸟鸣…… 真像电影里,男女主角相遇的情景呢,姜于婕想着。 像在呼应她的想法,走廊尽头飘来悠扬的琴声,曲子优雅而动人,音色不似小提琴明亮高昂,也不像大提琴低沉稳重,它介于其中,却别有一番风味。 拉开教室的门,刘秋瓷穿着黑色五分袖上衣和长及脚裸的浅灰色纱裙,一个人坐在钢琴椅上演奏。 彷彿姜于婕的进门丝毫没有影响到她般,她拉着弓的手,直到曲毕,才停止动作。 “你会拉中提琴?”姜于婕看着她。 “这是查尔达斯舞曲,很美吧?可惜没有钢琴的伴奏,不然一定会更好的。”刘秋瓷优雅地把中提琴搁在膝上,拾起放在后面矮柜上的保温杯,“不提这个了,要不要喝杯热石榴苹果酒?思妤替我调製的鸡尾酒,不含酒精的。” 她笑吟吟的又补上一句。 刘秋瓷的话触怒了姜于婕敏感的神经,她恼怒地瞪视着对方:“酒精……那天你果然没有喝醉。” 刘秋瓷收敛起笑容,将一束深咖啡色的发丝拂至耳后:“不跟你开玩笑了,你今天来找我,是想谈那天的事吧?” 姜于婕倒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刘秋瓷会自己点破她想说的话,丝毫不拖泥带水:“我问过小曼了,她是你的室友,跟你也比较熟悉,她说你向来千杯不醉,那天回去包厢后,你也很是清醒。” 她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为何要这么做?” “为什么嘛……”刘秋瓷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来回地在提琴上抚过,“因为,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总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无法放手。” 刘秋瓷低下头来,耳后的发丝又再次落下,掩去了她的脸庞。 “那是……什么意思?什么回忆、过去那些,我不明白。” “那些事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你也不会记得的。”刘秋瓷依旧垂首,没有看她,“我想要看到你惊慌失措的表情,这就是我做出那些举动的原因,没有其它了。” 姜于婕的脑袋陷入一片混乱,刘秋瓷的解释并未使她的疑惑得到解答。 想要看到我惊慌失措的表情? 那是什么意思? “那天的事,我跟你道歉,放心吧,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造成你的困扰了,也不会再做出踰矩的行为,如果子乔学姊不肯相信你的说词,我可以去替你解释,对不起。” 那霎那,姜于婕清楚地看到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刘秋瓷看那不清表情的脸上滚落,直直地落在琴弦上,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安慰对方,又在即将碰触到的那刻停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安慰对方,明明刘秋瓷正是让自己和严子乔冷战的元兇,况且她甚至连刘秋瓷哭泣的缘由都不晓得。 但,那似乎是一种本能,一种在别人眼中再噁心不过的本能。 挣扎了几秒,她还是替刘秋瓷拭去了眼泪,后者眨眨眼,迷惑不解地望着她。 “那个,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为何哭了,我对你也还是很火大,可是我又做不到---”姜于婕清清喉咙,一脸难为情的模样,“你要说我滥情也好,要说我博爱也好,总而言之,卫生纸先借你。” 刘秋瓷扬起了淡淡的笑容,她将中提琴搂进怀里,爱惜地抚摸着它:“谢谢你,也许我就跟这把中提琴一样吧,在一首弦乐里,永远只是配角,衬托着主角的闪闪发亮,这就是我的宿命。” “你说中提琴在乐曲里註定是个配角,可是,它虽然不像小提琴那般的耀眼,却依旧不可或缺,它之所以存在,正是因为它有存在的意义。” 姜于婕正视着刘秋瓷,她自己也不晓得,明明她今天是来质问对方的,最后却变成了安慰,或者应该说,在看到刘秋瓷眼泪的那刻,她就已经没办法再跟她生气了。 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温柔,不过是滥好人罢了。 那个声音又在她脑海里响起,她甩甩头,再次将它逐出自己的脑袋。 “你果然是个很好的女孩,即使我对你做出了那种事,你都还是顾虑着我的感受。”刘秋瓷把琴收回盒子里,抱着它起身,“有些事,现在暂时还不能说明呢,包含我的心情、她的想法、你与学姊之间那让人猜不透的关係,也许未来的某天有能揭明的机会,但还不是现在。” 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提着琴袋离开,姜于婕愣在原地,好久都反应不过来。 等一下,所以说--- “所以说,你根本没问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也、也不能这么说啦,她有说是为了要看到我惊慌的样子,呃,至于为何想看到我慌张的样子,呃,那个,我、我也不是很清---” 隔着手机,严子乔的声音一下子变大了起来:“这才是重点吧?无缘无故的,那女生怎么会想要看到你惊慌的模样?肯定是有原因的呀---” “学姊,我想,我们就不要再继续追究这件事了好吗?”姜于婕鼓起勇气道,“刘秋瓷她也知错了,也的确有向我道歉,那一天,她看起来好像真的很难受,好像有很多无法倾诉的忧愁,我不忍心再看到她的眼泪了,所以,可以就到这就好了吗?” 电话另一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好久,严子乔才轻声道:“于婕你真的对每个人都很好呢,不论对方是谁、亦或是犯下了什么错,你都会选择温柔以对,你的这点也是我当初会喜欢上你的理由,但是,最近不晓得为何,每次看到你对其他人的温柔,我老是---” 姜于婕屏气凝神,专注地听着,严子乔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换了句话:“---没事,我是说既然你希望如此,那就这么办吧,我不会去为难她的。” 姜于婕没说话,但她心里隐约感觉得到,严子乔似乎跟刘秋瓷一样,也有无法对她说出口的事。 回到教室,此时正值自然科学重修班的上课时间,陆曼坐在第二排靠中的位置,仔细地整理上次课堂的笔记。 “谢谢你帮我佔位置。”姜于婕在陆曼旁边放下背包,疲惫地趴了下来。 “不会。”陆曼替姜于婕打开讲义,“刚才是谁打来的啊?” “子乔学姊。” “她打来……有什么事吗?” 姜于婕轻描淡写地带过:“也没什么,不是很重要的事。” 姜于婕故作忙碌地翻找着课本的页数。陆曼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问,她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纸袋,将它交给姜于婕。 “这是……?” 陆曼有些不好意思:“是巧克力,猫咪造型的,模具是我们当初一起去採买统计分组用品时买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对耶,我想起来了。”姜于婕几乎是马上便唤醒了回忆,“你后来自己做了?好厉害喔,可是宿舍不是禁止开火吗?” 在她的认知中,陆曼还算是个乖巧的女孩,总不可能像梁昭乐那群学姊一般偷跑到顶楼煮东西吧? “我是去借用家政教室做的,我特别去问过负责管理那边的先生,他同意了。” 原来如此,是用烹飪教室啊…… 等等。 早知道可以用学校的家政教室,那她们当时干嘛非得要去借用严子乔家的厨房不可,还间接害自己吃了支,光是回想起味道她都还心有馀悸的牛奶糖霜淇淋,最后还被学姊抓包她把它丢掉。 “你要送给我吗?谢谢,小曼做的料理向来很好吃呢,我到现在都还念念不忘寒假时,你在花莲民宿外做的羊肉炒空心菜。” “还是有差的啦,毕竟我比较擅长做料理,甜点的话倒是没尝试过几次,炒羊肉你要是喜欢,以后我还可以再做给你吃呀,毕竟以后住在一起也比较方便……” 陆曼想起一事,脸色变得有点尷尬:“……对呦,你大二不一定会跟我们合租呢,我忘了,没关係,反正我住在外面相较于住在宿舍能烹飪的时间一定会多上很多,到时候你跟我们住也好,住其它地方也好,我给你送过去。” 她很快地又重拾起笑容,姜于婕则一口咬下造型可爱的巧克力,它不像市面上便宜的那种巧克力那般甜腻,而是带着一丝苦味,苦中带甜,叫人喜爱。 教授在这时进入教室,姜于婕赶紧把巧克力连同纸袋藏进抽屉里。 “璟瑄今天是不是去参加跟溪水大学的联谊啊?” 陆曼回答:“没错,她是这么说的。” 姜于婕有点感叹:“唉,真好,她每科都高分过关,不像我们还得要坐在这,不过她这学期参加联谊的次数未免也太多了点,之前那几次都没有下文吗?” “好像是,上上次有个男生后来还有主动打给她,可是不知怎么的又没了。” 曹璟瑄个性爽朗外向,偏偏在桃花上不走运,至今仍是母胎单身,姜于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么说,她会去联谊就代表现在还没有喜欢的人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应该是的吧,有了喜欢的人,就没有寻找邂逅的必要了,因为除了那个人之外,再也不会有其他人能取代心中的位置了吧。” 姜于婕没有再说话,而是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陆曼望向窗外,松鼠在枝头上嬉闹。 即使内心的情感永远无法传达,她还是--- 21.在雨至之前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若非因为那天是高一开学第一天的日子,她可能都要忘了吧。 车子里盈满玉兰花浓郁的香气,穿着深蓝色法兰绒西装的男人理理领带,透过后照镜看了看后座的女儿,他微微皱起眉头,叹了一口气。 “小婕,不需要感到太有压力,这段期间一样要麻烦你照顾好世哲,每个月的生活费也同样会匯入你的户头,有什么问题就打给我或你姑丈,你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比起世哲,你成熟稳重的多,我很放心你。” 车子又驶过一个弯,姜于婕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开口,她的喉咙显得有些乾哑:“其实您今天不用特地从上海赶回来送我上学的,我自己可以搭火车,我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 她刻意咬重最后那句话,姜宏远闻言忍不住又一次叹息:“可是今天是你升上高中后的第一个开学日,这对你……对我来说,都意义重大,我一直都没办法陪伴在你们身边,至少让我为你---等我一下。” 姜宏远摇下车窗,外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捧着满满一篮的玉兰花,他从口袋抓出零钱交给她,然后换得一小串溢着芬芳的玉兰。 “爸,您刚才都已经跟三个人买过了,就不必再跟其他人买了吧?后照镜都掛不下了。”姜于婕收回凝视车窗外的目光,看着姜宏远试图将新的一串玉兰花掛到镜上。 姜宏远憔悴的脸庞流露出一丝的温柔,他放下玉兰花,淡淡地笑了:“因为她有需要啊,鲜花无法长存,他们年纪大了,还是如此英勇地为生活奋斗,我们有幸生活不虞匱乏,怎么能不帮助他们呢? “孩子啊,我告诉过你,这世上没有比平等更加美好的爱,不论那是你的家人、朋友、恋人、同学、甚至是陌生人,你都必须要给予每个人同等份的温柔,这样才是最好的。” 姜于婕还是没有表情,她又将眼神投射到车窗外,可以看到石板高中房舍的屋顶渐渐近了:“……要给予每个人相同的温柔,我知道的,毕竟您从以前就是这样不停教育着我。” “我晓得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姜宏远没有回头,姜于婕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对自己的信赖,父亲是她心目中最温柔的人,他永远带着笑容,永远会去包容接纳别人,不管对谁都是那么的温厚和善…… 可是。 “放心吧,不用再多久了,差不多再三年的时间,也就是等你大一的时候,我们基隆总公司的主管就要退休了,等那时应该我就能调任回来了,老闆也有暗示他属意我接那个职位,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你、世哲和我,就可以常常见面了。” 他当时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她也一直一直期盼着那天的到来,但到最后迎来的却是--- “真的很抱歉,小婕,但是我那个同事他才新婚不久,他的儿子如果没有父亲---” 姜于婕木木然地打断他的解释:“所以,确定不回来了?” “对不起。” 你把温柔分给了所有人,却独独遗忘了我,最痛苦的是,等我发觉时,我也已经成为了像你一样,善良、温柔却伤害自己亲近之人最深的那种人了。 “---喂,矮子、矮子?姜于婕!” “嗯?怎么了阿?” 姜于婕呈大字躺在柔软的床垫上,她回过神,看到曹璟瑄从下舖探了个脑袋瓜出来瞧她。 “你手机从刚才就响个不停,不接吗?” “欸?” 搁在枕边的手机上头列了长长一串未接来电,都是姜世哲打来的。 我弟,她边回拨边用唇语告诉满脸好奇的曹璟瑄,后者点点头,做了个用拉鍊拉起嘴巴的安静示意动作,表示自己不会打扰。 只听姜世哲语带哀怨地道:“姊,你怎么都不接电话?传讯息你也没看,我都打了不知几百通了。” “我刚才有点恍神,你打来有什么事?” “我想问你暑假你有要回来吗?我都不知道多久没见到你了,我的朋友们也很想见见你。” 姜于婕脑袋顿时三条线:“七月有点难,我要重修和处理住宿问题,等八月左右我一定回去,然后,不、准、带、你、朋、友,我说过几次了,不要再把我的照片给他们看了,想想你的成绩单吧,爸看到了会怎样?” 她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警告姜世哲,姜世哲寒毛直竖,乾笑着保证绝对不会,匆匆忙忙地掛断了电话。 “感觉你弟很可爱耶。”曹璟瑄不请自来地爬上姜于婕的床舖,在她身旁蹭了个位置趴下。 姜于婕随手把手机塞回枕头下:“他可爱?我从小到大都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想把他塞进垃圾桶丢掉了。” “哈哈,好像每个有兄弟姊妹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我是独生女,只有一个表弟,还不太常来往,所以不太清楚。”曹璟瑄打了个大呵欠,伸伸懒腰,“话说,你今天怎么也整天都在宿舍,没跟你女朋友出去玩?” “学姊她今天要去逛街。” “跟她系上的朋友?” 姜于婕点点头,她记得严子乔是说要跟黄善美、翁黛淑一起出门。 “真好啊,我最近几次联谊把宜兰能去的地方都走遍了,现在闷的要命。”曹璟瑄百般无聊地抚摸昨天新做好的指甲彩绘,“欸,我们要不要去小曼的寝室找她啊?” 姜于婕从上舖看了一眼寝室,张蕾不在十之八九是去跟男友鬼混了,而重度电玩宅女赵婉茹则去排队抢购特价中的泰维婭圣剑3,所以整间寝室就只有她们两人。 “小曼她现在不在寝室吧?她要重修社会专题,到九点才结束,她要补的科目还蛮多的。” “对吼,那我们两人一起去外面吃饭吧,去吃莹美街的吃到饱吧,好久没吃了,来犒赏一下自己。”曹璟瑄提议。 姜于婕倒是没什么意见,换上衣服,提着钱包跟曹璟瑄出了门。 结果一到店里,她就立刻后悔了。 “今天又不是什么情人节或圣诞节,这么多人到底是哪来的?” 自助区前挤满了人群,无数支夹子奋力地想要从眾多隻手中脱颖而出,试图抢先夹取怎么看数量都不足以分配给所有人的食材。 姜于婕费力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抢到了几块羊肉、一包王子麵和三片鱼板,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告诉曹璟瑄:“我晚点再来装好了,现在这样也拿不到什么。” “矮子,这你就不懂了。”曹璟瑄俐落地从旁边大妈的手中抢过一个豆皮,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现在不抢等一下就没了,用餐时间规定只有两小时,不早多盛一点,这钱就亏了。” 说完,她又鑽进人海中了,姜于婕无奈,只能端着盘子先行回到位置,她们的餐桌位于走道的旁边,人来人往的吵吵闹闹,她有些烦躁地想把头发挽起,却在包包里遍寻不着发圈。 “你回来啦,你有没有带---” 身边的椅子被拉开,有个绑着马尾的身影坐了下来,姜于婕下意识地以为是曹璟瑄回来了,没想到当她转过头,看到的却是一个她有点眼熟,印象却不是很好的女人。 那个在家庭餐厅里,总是梳着包包头的女服务生,正用一对睁得比铜板还要大的眼睛紧盯着她。 “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叫做郑燕妮,你还记得我吧?我是在近山大学后门附近餐厅工作的员工。”女人自顾自地打断姜于婕的话,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是之前跟一个漂亮女生牵手去我们餐厅吃饭的人。” “呃,那个---” “她是你女朋友吗?” 姜于婕恼怒地瞪着对方,这个郑燕妮似乎有不听别人说话的顷向,她到底为什么要给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人质问啊? 看她脸色不好,郑燕妮终于有点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和无礼,她呵呵地乾笑两声:“抱歉啊,我还蛮常被别人说不会看眼色的,因为其实我认识不少的蕾丝,但是都是tp居多,很少看见ppl,所以我就有点兴奋和好奇,一不小心就一直死盯着着你们看了……” 原来是个狂热的腐女啊,姜于婕心道。 “而且,你们两个之间的互动超级有爱的。”郑燕妮难掩兴奋之色,“摸头、牵手,甚至是阳光薯饼儿童餐,处处充满了甜蜜的感觉,画面真的很美。” “呃,谢谢你。” 郑燕妮笑得咧出一口黄牙:“虽然你后来也有跟另一群女生来店里用餐,其中一个圆眼睛、中长发、戴着贝雷帽的女生跟你也有些亲密的互动,但是感觉起来就是不一样。” 是去严子乔家做巧克力那晚的事吧,然后圆眼睛的女孩应该就是那时感冒,靠在她肩上休息的陆曼,姜于婕努力地回想。 “我对那两个人有不同的举动是正常的吧?”姜于婕把少的可怜的食材全倒进锅里,“毕竟是女朋友与朋友间的差异呀,我总不可能对着朋友又牵又亲的吧?” 郑燕妮用力地摇摇头:“不是举动的问题,是感觉,你跟两人之间相处的氛围明显有所不同。” “感觉不同?那是什么意---” “你跟贝雷帽女相处时,虽然你对她很好,但很明显感觉得出来,你对她没有朋友以上的感情,可是对点儿童餐的女生就不一样了,你很体贴她,很在意她,对她的好、对她的温柔,都是如此的特别。” “……” 郑燕妮坚定而认真的注视着她:“对于你的女朋友,你是真的很喜欢她呢。” 不对,怎么可能,姜于婕内心感到好笑,她,喜欢严子乔?大概没有甚么是比这句话更荒唐的了,眼前这个无礼的女服务生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她说的话也不具任何意义及参考价值,不过是片面的评断罢了。 但是--- “这是谁啊?你朋友?” 曹璟瑄捧着满满堆积成山的战利品回来,她疑惑地望着坐在自己位置上的郑燕妮,后者连忙起身让出椅子:“sorry,我只是来聊几句天而已,我要回去我朋友那儿了。” 郑燕妮离开后,曹璟瑄坐了下来,把五、六隻比拇指还要粗的虾子丢进沸腾的火锅里,兴高采烈地说:“我运气超好的,本来剩下的虾子已经被前一个高中生抢走了,但正好厨师出来补货,我便成了第一个拿到---你怎么了?” 她注意到了姜于婕的异样,有些担心地看着对方。 “没什么啦。” “唉,你的脸色糟糕透了。”曹璟瑄叹气,“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我们吃饭吧。” 她闭口不问,继续手边的动作,姜于婕不安地搅动双手,内心惶然。 就像她刚才所想的,郑燕妮说的话她根本就不需要在意,什么叫‘她很喜欢严子乔’,她从来不曾喜欢过任何人,理所当然也不会对学姊抱持着朋友以外的感情,她们就只是‘有情侣名义的朋友’。 但是,为什么她却如此的惶恐,彷彿有种她拼命压抑、害怕面对的情感正准备从心底的深处窜出,逃离自己的掌控。 “……我并没有喜欢她,也永远不会喜欢上她。” 像是安抚自己般,姜于婕喃喃低语。 曹璟瑄无声地看了她一眼。 这顿饭,大概是两人来吃这种无限畅饮餐厅最亏本的一次,姜于婕魂不守舍,除了在与郑燕妮交谈过程中煮烂的王子麵外,几乎没吃甚么;曹璟瑄受到她的影响,也难以下嚥,漫不经心地拨着虾子,早不復方才来时的雀跃。 “你只吃这么一点东西会饱吗?要不要再多吃些?” 在柜檯结帐时,姜于婕转头询问正翻找着钱包的曹璟瑄。 曹璟瑄把钱交给店员,拉着她走出餐厅:“没关係,总不能朋友心情低落,我还自顾自地大吃大喝吧?” “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姜于婕有点不好意思。 “别小看我,我可是很擅长观察别人的情绪波动的。”曹璟瑄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胸膛,“既然已经察觉到你的不对劲,像我这样细心、善解人意、美若天仙的人,怎么可能放着你难过而不管呢?” “哈哈,前面几句我还能认同,美若天仙什么的就去掉吧。”姜于婕知道曹璟瑄有心要逗她笑,心里暖暖的,“我只是有些弄不清自己的想法而已。” 一阵凉风吹来,吹动她的发丝,她的指尖早已被她自己掐得通红。 曹璟瑄凝视街道的远方,没有看她;“不管你烦恼的事是什么,请遵循自己心之所向,不要欺骗自己,不要在未来的以后,回首时,只留下遗憾。” “追寻内心的想法,不要欺骗自己吗……” 看着她思索,曹璟瑄拍拍她的肩,给了她一个笑容。 22.答案 穿过人潮熙来攘往的人行道,严子乔跑向掛着‘甜美蛋糕工坊’招牌的店面,兴奋地指着橱窗内展示的蛋糕:“于婕你快过来看,种类好多喔,你想吃哪一种的?” “除了草莓以外的都行吧。”姜于婕踩着凉鞋从她身后缓缓走来,“不要买太大的,毕竟只有我们两个人,吃不完可惜。” “不要草莓的……那就这个吧,布丁乳酪蛋糕,可以吗?” 姜于婕没有意见,严子乔便高高兴兴地拉着她进入店里,以一人一半的价钱买下最小号的布丁乳酪蛋糕,再牵着她的手,蹦跳着离开了店面。 “怎么这么开心啊?” 严子乔脚步欢快,甚至哼起了歌:“毕竟是半年纪念日呀,我们不知不觉间,已经在一起六个月了。” 是啊,眨眼间都半年了呢,姜于婕抬头仰望看不到半点星辉的天空,似乎快要下雨了。 “从一月二十一日那天向你告白起,到今天七月二十一日,这六个月里一直都麻烦你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光,是真的很开心。”严子乔拥住姜于婕的胳膊,用柔和的目光凝视她的侧脸。 姜于婕嘴上不饶人地打趣:“原来你也有意识到自己给我添麻烦囉?我已经当成自己多养一个女儿了。” 严子乔不乐意了,抱着她的手又收得更紧了些:“坏蛋,你应该要像偶像剧的男主角一样说‘傻孩子,我怎么可能觉得你麻烦呢?’这样才对嘛。” “等等,你口中的偶像剧该不会是那部‘爱你365次’吧?拜託别看太多那种洒狗血的肥皂剧,你的脑袋会变笨的。” “于婕没礼貌,它超好看的好吗?”严子乔不满地鼓起腮帮子,“我现在正好看到最精彩的地方,正妻黎璃和小三安纯乃的对质,谁才是康国华的真命天女,谁又可以得到邦龙公司百分之九的股票,成为新的董事会成员。” 安纯乃是什么鬼,我还鵪鶉蛋咧,姜于婕对女二的名字实在很有意见。 她们接着去超商买了两瓶橘子汽水、半打啤酒和一罐姜于婕最爱的麦芽牛奶,再直接回到严子乔住的公寓。在楼梯间,她们意外地遇到了江智咏,也就是严子乔负责家教的学生兼邻居,马上就要升上三年级的近山高中学生。 严子乔拉着他叮嚀不要忘了复习上次教过的单元,江智咏是个内向的孩子,只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声,等她一说完,立刻一溜烟地窜回去四楼了。 “你做家教还顺利吗?” 打开房门,姜于婕侧身让严子乔先行进入,然后自己先仔细地在地垫上将鞋底的泥土刮乾净,才跟着入了门。严子乔素来有洁癖,要是把脏东西带进了屋内,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也会被她轰出门外,这点姜于婕自己是亲身体会过的,自然不敢不从。 屋内,严子乔一屁股窝到沙发上,慵懒地道:“还算不错吧,那孩子蛮有进取心的,他想考我们大学的营养管理学系,国、英、数、自四科都得拿到顶标以上的成绩。” 姜于婕把蛋糕摆到桌上,又把大多数的饮料全拿去冰箱,只留下两罐啤酒和一瓶橘子汽水,然后开始拆起了蛋糕的盒子。 “别那么急嘛。”严子乔用力地抓住姜于婕的手臂,把她扯到自己的膝上,对着她毛手毛脚了起来,“蛋糕又没长脚。” “才不要。”姜于婕冷静地阻止严子乔的手,那隻手刚才正不安份地试图滑入她的上衣里,“你哪次做完不是直接一觉到天亮,我可不想要再浪费食物,想想上次搁了一整夜而坏掉的滷味、再想想更早之前报销的义大利麵,我们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说完,她意志坚定地挣脱严子乔的怀抱,自己挪了张凳子坐到沙发的对面,反正现在电视也没开,没有挡住别人视线的问题。 严子乔可怜巴巴的,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只能扁着嘴看着姜于婕把蛋糕分割成四块,一人两块地分了。 “我们是不是买太少了?应该要再加买披萨或炸鸡的。”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姜于婕的肚子却没有太多的饱足感,蛋糕的份量比想像中的要少得多。 “冰箱里还有一大盒甜甜圈和贝果,是房东送我的,要吃吗?” “好啊,那我去拿来。” 严子乔却抢在姜于婕前头起身,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啤酒空罐和蛋糕残渣,然后往厨房走去;“还是我去吧,我有东西要送给你,正好顺便拿来。” 咦,有东西要给她?姜于婕呆呆地看着严子乔转来转去地先把食物端进了客厅,然后又急急忙忙地进了房间,好一阵子才捧着一个小巧的黑色纸盒出来。 “学姊这是?” “送你的礼物。”严子乔脸蛋红彤彤的,羞涩地把纸盒交给了她,“纪念我们交往六个月,希望未来我们还会有一週年、五週年、十週年、甚至一辈子。” 姜于婕又惊讶又愧疚:“学姊……我忘记要准备你的礼物了,真的很对不起,我……” 严子乔笑容不减,俯身往她脸上亲了一口:“没关係,对我来说,你就是最棒的礼物了,顺带一提,如果等一下能让我跟你一起洗澡就更好了。” “可是---” “哎呦,你先打开来看看再说,情侣之间不需要计较那么多,快点打开呀。” 在严子乔热切的视线下,姜于婕动手打开纸盒,内心想着之后一定要找个机会补偿学姊(当然,选项内不包含跟严子乔一起洗澡就是了)。 纸盒里面装着的是一条精緻的银手鍊,做成枫叶的造型,一片一片非常的秀丽可爱,姜于婕很少带这样的首饰,但却对这条枫叶手鍊很是喜爱。 也许是因为送手鍊给自己的人,是她吧。 “怎么样?还喜欢吗?”严子乔在一旁观察姜于婕的反应,有些不安地搔着脸颊,“我知道宝贝你很少带手鍊,你的品味似乎也不太是这一型的,但是我在跟善美逛街时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条手鍊戴在你身上肯定很适合,所以我……” 没等她说完,姜于婕已经回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学姊,我很喜欢,我会好好戴着的。” “你喜欢就太棒了,来,我帮你戴上去,不可以摘下来喔。” 严子乔展顏,仔细替她扣好手鍊,一阵浓郁的橙花香味随着严子乔的动作而飘来,轻轻搔着她的鼻尖,给人一种舒适宜人的感觉。 “你方才进房间的时候又喷了香水了?” “是呀,不喜欢吗?”严子乔处理好了手鍊,将唇靠在姜于婕的耳边,温柔地吸允她的耳垂。 “不会,我觉得很适合你。” 可能是因为现在正值大暑,也可能是因为屋内的气温实在是过于闷热,姜于婕感觉全身都热烘烘地,像是刚做了一趟三温暖,昏沉沉地叫人茫然。 她用手轻轻地按摩太阳穴,指尖的冰冷让自己清醒了不少,姜于婕推开严子乔:“好啦,就说晚点再做了,我们先吃完甜甜圈再说,吃饭皇帝大,回去沙发上坐吧。” 严子乔难掩失望,但还是乖顺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老实吃起了贝果。 终于等到两人都填饱了肚子,姜于婕以为以刚才严子乔猴急的程度,十之八九会迫不及待地就往自己身上扑,但是,对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眼神,就像是在欣赏什么艺术品似的。 注意到了姜于婕的困惑,严子乔露出了浅浅地微笑,她伸手轻抚姜于婕的脸庞,目光迷离:“你真的很美,美丽的让人觉得不真实,而我所说的美,并不单指外表,还包括了你的灵魂。” “灵魂?”姜于婕不明白。 “对的,就是灵魂。”严子乔收回了手,“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坚持不要你喜欢我吗?” “……” “因为不管再怎么美丽的灵魂,有了爱情便会变得丑恶,我不希望像白纸一般圣洁、无私而单纯的你,被污染成像我一样丑陋自私的存在。” 严子乔起身,眼神里燃着姜于婕从未见过的狂热,彷彿随时要将她吞噬:“我喜欢你,喜欢你不懂爱情的这一点,没有‘喜欢’这种感情的你,是最完美无瑕的艺术品,不论何时都是如此闪闪动人。 “在我眼中所见的你,坚强、美好而温柔,让我无法不对你產生嚮往之情,我是真的很爱你,想要跟你走一辈子,只要你能一直遵守诺言,我---” 严子乔的吻太过浓烈,姜于婕感觉得到柔软的舌头正肆无忌惮地游走在她牙齿后方的每一个角落。然而,明明与平时无异的亲吻,在此刻却让自己觉得无比难受。 ‘我喜欢没有爱情的你’ 这句话对姜于婕来说太过沉重,严子乔的言语像把枷锁,牢牢地锁住她的咽喉,那窒息般的感觉,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当晚,趁严子乔睡着后,她悄悄扳开了对方环住自己的双手,像越狱似地逃离了这个家。 继续待在严子乔身边,哪怕一刻也好,她都害怕自己会难受到疯掉。 时间将近两点半,宿舍早已过了门禁,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她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走。 是什么,让她不顾一切地逃离了学姊的身边? 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穿过大街小巷,她最后来到麦当当门口。 反正也无处可去,索性就在这里待着吧。 推开玻璃门,跟柜台里正在工作中的同事打声招呼后,她点了份薯条上楼,二楼基本上是空的,只有一对情侣正你儂我儂地坐在窗边的位置。 然而吸引到她注意力的,却是一个人靠在角落、身穿海军蓝连身裙的女孩。 “小曼,这个时间你怎么在这里?没回宿舍吗?” 陆曼惊讶的程度不亚于姜于婕,她放下手上的汉堡:“我是因为去给我阿姨送东西,没算好时间,所以错过了门禁,于婕呢?” “我……也跟你差不多啦,就是溜达的太晚,没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了。”姜于婕有些心虚地红了耳根子,幸好陆曼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原来是这样啊,我们一起坐吧。”陆曼把旁边椅子上放着的提袋移开,让出位置给她,“不过,为什么你不去子乔学姊家住呢?她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吗?” 她说这话时,低着头,无意识地重复着开关开关提袋的拉鍊。 姜于婕内心慌乱,赶紧扯了个藉口:“喔,我想说都这么晚了,就不要去打扰她了,再说,我今天根本没见过她。” “是喔,那我们是同病相怜呢。”陆曼看着连连打呵欠的姜于婕,小心翼翼地问,“你很累的话,要不要靠在我肩上睡一会儿?” “欸?可以吗?”姜于婕有些受宠若惊。 陆曼垂下眼帘:“嗯,明天早上我们还要重修自然科学呢,你要是没精神就不好了。” “我还是趴在桌上睡一下就好了吧,毕竟小曼你也需要休息啊。” “别趴到桌上,桌子太脏了,担心我的话,我刚才有先歇会了,倒是没关係。” 方才匆匆逃离严子乔的家,几乎没闔到眼,加上又想及明早还等着的重修课程,姜于婕没犹豫太久,便败给了沉重的眼皮,将脑袋靠在陆曼肩上,睡了。 陆曼安静地看着姜于婕熟睡的侧脸,头与头间的距离,她可以闻到姜于婕衣物上带着的,橙花香气,很淡很淡,像是从别人身上沾染来的。 她认得这个味道,‘学姊’的身上也总是飘着这个香味,她屏住气息,阻挡它继续在她鼻间蔓延,不愿意去猜测,姜于婕说她刚才没去‘学姊’家那句话的虚实。 此刻,她可以聆听到她的心跳,但那淡淡的香气,却在她与她间画下无法跨越的界线。 另一边,严子乔从床上坐起,目光如炬地凝视身旁空无一人的床位。 23.严子乔 “来,说话啊,昨天凌晨为什么偷偷离开?” 甫出教室,姜于婕就被火冒三丈的严子乔给堵在墙边,其他路过的同学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只在经过时用好奇的眼神看了她们几眼。跟姜于婕一起下课的陆曼,更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只留下一句“晚点见”便匆匆离开。 “对不起,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 严子乔又逼近了一步,她本来就比姜于婕高一点,平时倒不会特别注意,但像现在这样距离一拉近,立刻就有了居高临下的味道。 一脸兇神恶煞的少女堵着一个楚楚可怜的(自认为)女孩,说不定旁人看了会以为她是被恶霸员外找碴的小姑娘呢。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姜于婕对于自己还有心情五四三这点,也是挺佩服的。 见姜于婕一直没开口,严子乔有些不高兴地把嘴唇抿成一条线,又重复了一次:“只是什么?” “我……迷路了。” “迷路?你从床上睡一睡迷路到了外头去?连人带背包都不见了?”严子乔傻眼,姜于婕说是梦游她还可能相信,迷路是---? 姜于婕很窘迫,连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不是迷路啦,嗯……我是肚、肚子饿了!对,肚子饿了所以出去外面买宵夜,结果不小心在外面睡着了。” 严子乔怀疑地挑起眉,姜于婕连忙举手保证:“真的,我昨天凌晨去了我打工的那间麦当当吃东西,不信你可以去问麦子和莎莎,他们两个是我认识的同事,昨晚他们都有看到我去那里点餐。” 反正昨天去了麦当当是真的,在那边过了一夜也是真的,唯一不同的就只有她真正跑出去的原因,就算学姊心血来潮真去查了她也不怕。 “唔……”严子乔明显在相信她与不相信她之间犹豫,“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你不把我叫醒呢?你知道在半夜里醒来,却见不到原本睡在身旁的你,是一件多么惊悚的事吗?” 她呜呜地抽泣了起来,姜于婕赶紧抱住她,反省起自己最近让严子乔哭泣的次数似乎一日胜过一日。 不能再让她掉泪了,明明当初说好要保护好她,最后却成为让她落泪的罪魁祸首,像这样的自己,真的有资格做学姊的女朋友吗? 在她们旁若无人地相拥时,走廊上终于有教授看不下去,上前委婉地让她们换个地方谈,姜于婕这才拉着严子乔往教学大楼外移动,边走还边找纸巾替学姊拭泪。 “……今天你没事是运气好,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在外面睡着了,如果有人图谋不轨,趁你无法抵抗时,把你给绑了,那该怎么办?” 经过灰白阴冷的天空下,严子乔沿路仍喋喋不休地碎念着,姜于婕自知理亏,老实地拉着耳朵听,可是当听到这里时,她却忽然觉得有些心虚。 该告诉严子乔,昨晚她并不是一个人在麦当当吗?可是学姊一直都不太喜欢陆曼,要是让她知道自己跟陆曼待在一起度过一整晚,好不容易才消下去的气肯定又会马上点燃,不说又有愧于原谅自己的学姊,烦恼了半天,姜于婕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她向严子乔坦白了她凌晨时和陆曼待在一块的事。 说完后,姜于婕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乖乖低着头,等待母亲的责罚。严子乔气得七窍生烟,手指关节不停发出清脆的‘喀噠’声。 随着那不妙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正当姜于婕开始认真地考虑要不要赶紧逃命时,严子乔终于停止了折手指的动作,她怒视姜于婕:“你,我本来打算谅在你诚实对我坦承的份上,就这么放过你的,可是我实在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我今天晚上去你家陪你怎么样?”姜于婕诚恳地问。 严子乔哼一声:“谁要这种补偿呀,我今天下午已经跟善美约好要去她家玩,她父母都不在,晚上我会住在她家。” “明天下午呢?明天可以吗?” “嗯,说好了喔,你要是敢再偷跑---” 姜于婕急忙地说:“绝对不会有下次!我保证。” 严子乔这才满意:“等一下你先陪我去一趟美妆店再回去,我想挑支新口红。” 姜于婕同意了。 “话说,学姊是最近才开始学化妆的对不对?” 外头开始下起了雨,美妆店内,两个人站在琳瑯满目的架子前,姜于婕偷瞄身边正挑选着唇彩的严子乔。 “对呀,我现在可是很努力在进修喔。” “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喔。“ “嗯嗯。” “对了,今天要去哪吃午餐?既然你和善美学姊是约下午,那中午应该还会有一点时间吧?” “中午就不用陪我了,我要早点回家化妆。” “通常不都是见女朋友时全妆,见朋友素顏吗?怎么学姊正好反过来,我到现在都还没看过你化妆呢。”姜于婕半开玩笑地说。 严子乔看也没看她,从架上抽出一支玫瑰色唇膏在手上试色:“因为,没有必要。” 姜于婕愣住,过几秒才反应过来严子乔口中的‘没有必要’指的是“没必要在她面前化妆”。她心里顿时有点不是滋味,或许是因为平时习惯了严子乔总把她放在第一位,而今却看到学姊为了别人精心打扮,甚至为此放弃与自己的午餐,内心一时平衡不过来。 唉,她还真是个爱计较的人。 “掰掰囉,明天见。” 分别前,严子乔细声细气地叮嚀姜于婕不要忘记明天下午要来找她,一副依依不捨的模样。 “我一定会去的。” 严子乔收到保证后,才莞尔一笑。 学姊的笑容真的很美,光是看着都会被深深吸引,彷彿有股能够温暖每个人的魔力。姜于婕感觉方才阴鬱的心情好像全被一扫而空。 如果明天见到严子乔时,她也能露出这样的笑容就好了,姜于婕内心是这么想的。 可惜,许多事总是事与愿违。 回到寝室,打开门,难得的,寝室里的人全齐了,张蕾盘着腿在上舖用笔电追韩剧;赵婉茹正坐在台式电脑前,试玩新到手的泰维婭圣剑3;曹璟瑄拿着指甲剪,倚着墙面修剪脚指甲。 除了她们以外,陆曼居然也在。 “小曼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下午要去图书馆自习的吗?”姜于婕很惊讶。 陆曼放下手机,同样是满脸的疑惑:“我刚去才得知,图书馆因为发现白蚁,所以要闭馆除虫一星期。而且你才是,刚才重修下课后,你不是跟学姊呆在一起吗?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回宿舍了。” “喔,那是因为---” “好了好了,别谈这个了。”曹璟瑄不等她说完,便从床舖跳了下来,打断了她的话,“我们三个来玩抽鬼牌吧,刚才赵婉茹说什么都不愿意陪我们玩,只有我和小曼两个人玩起来不过癮。” 姜于婕还来不及回答,上舖的张蕾闻言立刻顶了一句:“喂,曹璟瑄,我方才说要陪你们玩,结果是你寧可去邀那个电玩宅赵婉茹,也死都不肯让我加入,结果现在又说凑不到人,我不是人是不是?” 曹璟瑄不甘示弱,马上反唇相讥:“是谁上次玩大老二的时候耍老千的?你以为我忘了吗?” “你才是---” “别吵了,我们玩牌吧。”姜于婕赶紧趁着衝突还没扩大前跳出来制止,张蕾则气呼呼地缩回床上。 姜于婕和曹璟瑄、陆曼连玩了一下午的抽鬼牌,本来姜于婕还有提议要不要加赌注,但曹璟瑄很有自觉地表示‘这个月再输我就要喝西北风度日’因此便作罢了。 接近七点的时候,陆曼说她要先回自己的寝室做报告,所以先走了,少了一个人,只剩两人玩抽鬼牌也实在没意思,姜于婕便接受赵婉茹的邀约,组队打了几场泰维婭圣剑3。。 正当她进行着一场特别艰难的战役时,寝室里的共用电话响了,张蕾接起电话,听了两句便不耐烦地转头对着姜于婕喊: “喂,姜于婕,舍监说你女朋友人在宿舍门口,说是要找你。” “学姊?”姜于婕吃惊地看向张蕾。 张蕾嘖了一声:“啊不然还会有谁?快去快去。” 不顾赵婉茹的哀嚎,姜于婕抓了件薄外套披上便急急忙忙地下楼,穿越坐满学生的交谊厅,赶到宿舍门口,严子乔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学姊你不是说要去善美学姊家吗?怎么---” 雨势已经转大,严子乔半边的背包都给雨水打湿了,她头发散乱,神色狼狈,妆容花去了大半,脸上掛满了泪珠,下午见到她时的温暖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雨滴顺着伞面缓缓滑落,然后直直坠入地面,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两人对视好久,严子乔才颤抖着开口,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劈头就是一句: “善美她,跟我告白了。 沉默几秒,姜于婕伸手拉过她,把她牵到宿舍侧边的屋簷下,躲开其他学生好奇的视线,拥住了她。姜于婕很清楚,此时严子乔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能尽情发洩内心情绪的怀抱。 “刚才在善美她家,我们喝了点酒,本来气氛还好好的,但到后来,”严子乔把额头抵在姜于婕的肩膀上,还带着哭腔,“她似乎是喝醉了,一直胡言乱语,我想把她扶回房间休息,可是她却忽然搂住我的脖子,然后对我说---” 严子乔话没说完,但姜于婕已经懂了。 “后来呢?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我……很害怕,所以就直接跑出来了,我现在,还不想面对她。” 即使姜于婕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当真的听到严子乔这么说时又是另外一回事,其实早在当初黄善美约她出来吃饭之时,姜于婕便已经感觉出黄善美对自己有异于常人的敌意和憧憬,当时自己并不明白那眼神当中所象徵的情感,而今直到黄善美真的跟严子乔告白了,她才想通了。 她叹息:“学姊,我认为,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答应她,但是至少要好好地回答人家,毕竟,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我跟她才不是朋友,从她喜欢上我的那刻起,这段友情就只不过是场笑话而已。” “笑话?她是你的朋友。”姜于婕起身,不敢致信地看着面若寒霜的严子乔,无法相信她居然如此地绝情,“严子乔,黄善美她是你的朋友啊,怎么可以因为……就因为她喜欢你,你就轻易地否定这一段友情?” 严子乔满脸厌恶:“我认定的友情讲求的,是绝对的纯粹,不需要参杂其他多馀的情感,因为人啊,是只要有了爱情就会变得自私的生物。” 她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冰冷,姜于婕愣愣地看着严子乔,内心一阵天旋地转,在此刻,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严子乔是如此的陌生,就好像她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这跟尤彦那时又不一样,尤彦并不是严子乔的朋友,他追求人的手段也的确相当的噁心人,可是黄善美却是严子乔最要好的朋友,即使姜于婕只是个旁观者,也能看出从大一以来两人之间的友情绝非虚假。 但仅因为黄善美產生了友情以外的情愫,严子乔便毫不犹豫地推翻了这一切,甚至没有半点的留念。 兔死狐悲,姜于婕同样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而与严子乔的关係恐怕也是如此的薄弱。 她不禁感到心寒。 “谢谢于婕你听我诉苦,我要回去了。”严子乔又哭了一会儿后,这才擦乾眼泪,“只要有你就足够了……只要有你。” “……我去拿伞给你,你那把伞太小了,这么大的雨你会淋湿的。” 姜于婕回寝室取伞借给严子乔,严子乔拿了伞,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宿舍门口,舍监一脸八卦地看着正翻着包包寻找嗶卡的姜于婕:“怎么啦?和朋友吵架了?” 姜于婕没在听,她反覆琢磨着严子乔的话语,想及学姊对‘喜欢’及‘友情’那扭曲的定义…… 她下定决心,不想要再安于现状,无论如何她都要改变,改变严子乔的想法,不管花多少时间。 “阿姨,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啥?”舍监摸不着头绪,被她没头没脑的话给弄迷糊了。 姜于婕深吸一口气,露出自刚才与严子乔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我决定要续住宿舍。” 就从现在开始,一步一步向前迈进。 24.压抑之心.婕 次日清晨,时针转到六点的那一刻,共用电话准时响了起来。 姜于婕急忙地起身,还差点从上舖摔下来,她接起电话:“喂?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出去。” “谁啊?”赵婉茹睡眼惺忪地问。 姜于婕顾不上换件外出服,简洁地拋下一句“我女朋友”便出了寝室。 昨天用简讯告知严子乔她要续住宿舍的消息时,她就已经做好学姊今天一定会来质问的准备。 毕竟,对方心心念念地,无非就是要自己搬去跟她合租。本来,姜于婕对于合租这件事虽然有些迟疑及犹豫,却也没有强烈反对的理由,但是在经歷了昨晚严子乔的那场哭诉之后--- “你朋友五点多就在外面等囉,六点门禁一解除,她就急着要我拨寝室通话找你,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 舍监推着眼镜,一脸好奇地目送姜于婕经过舍监室,而后者只能回报与一个苦笑。 “来,解释啊,昨天那封简讯是什么意思?” 严子乔插着腰,气冲冲地瞪视着她,这幅场景和话语,让姜于婕顿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字面上的意思,我决定要续租学校宿舍,不能跟你住在一起了,对不起。” “我当然看得懂字!”严子乔气得跳脚,“我是问你为何突然这样,明明我们都已经说好了,我一直很期待能够跟于婕一起生活的。” 姜于婕只是不停地道歉:“真的很对不起,但是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我的选择的。” “欸,到底为什---” “学姊,我问你,你跟黄善美学姊现在怎么样了?有正式地回应她的告白了吗?” 面对姜于婕突如其来且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严子乔一时也懵了:“咦?喔,我还没跟她联络……至于回覆也不是很重要吧,我不是很想见到她,也幸好现在是暑假,不然一想到要看到她的脸,我就---” “这就是问题所在。为什么你不想见到她了呢?因为她喜欢你,所以你害怕她?” 严子乔低头默认。 叹了一口气,姜于婕摸摸严子乔的脸蛋:“就算你现在不承认黄善美是你的朋友好了,但是你跟她过去相处的情谊不会因此而消失,这么说好了,以学姊你对她的了解,你觉得善美学姊会像尤彦他们一样伤害你吗?” “……我不认为她会伤害我。”严子乔声如蚊吶。 姜于婕乘胜追击:“那学姊你认为她会强迫你接受她的感情吗?” “我也不这么认为。” “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这么害怕她呢?甚至为此捨弃这段友谊?”姜于婕转身看着倔头倔脑的严子乔,语重心长,“学姊,我觉得你有点太鑽牛角尖了,不是所有喜欢你的人都是带着恶意来接近你,‘喜欢’这种感情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以爱之名来伤害别人的人。” 严子乔垂着脑袋,闷不吭声,也不晓得听进去了没。 “之所以选择不跟你住,是因为你曾经说过不希望太过依赖我,但是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不可能随时在学姊你身边开导你,黄善美不是第一个对你释出好感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们都必须要学习靠自己去面对未来的种种问题,住在一起只会让我们更加依赖彼此。保持一点距离,对你,对我,都是好的。” 语毕,她牵起严子乔的手,这话她说的有些重了,学姊的眼眶里泪光转了一转,但终究是强忍住没落下来。姜于婕看着她这副模样,内心一阵难受,却仍旧板起脸孔:“学姊,答应我,好好回答善美学姊的告白好吗?把这件事做个了结,你跟她依旧能保有那份友谊,这也是你内心真正所希望的,不是吗?” “可是如果她是真心为我好,为什么还要跟我告白呢?”严子乔神色萎靡,“虽然她不知道我是性单恋者,但我有女朋友的事,她是知道的,要是她真的喜欢我,就不该跟我告白,平白增添我的为难啊。” “我想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很难长久地压抑下去的,一日一日地累积,没有宣洩的管道,总有一天会溃堤,善美学姊固然有错,但也还算情有可原,或许……‘喜欢’这种情绪本身就是不理智的吧。” 严子乔没看她,脚尖在水泥地上来回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圆:“于婕,我有些好奇,明明你不曾喜欢过任何人,为何却能如此了解爱情呢?” “……” “总之,我知道了,我会试着不要抗拒别人对自己的爱意,虽然……我没有办法保证可以做到,暂时也还是无法对‘喜欢’產生好感。但是,如果是于婕所说的话,我愿意去听从,也愿意去努力,因为对我来说,再也没有人,是比你更重要的了。” 严子乔含着泪,莞尔一笑。姜于婕松开握住她肩的手,撇开头:“谢谢你。” “不过,既然已经放弃合租了,我还是可以要一点补偿吧?” “嗯?”姜于婕愣住了。 抹乾湿润的眼楮,严子乔换上了淘气的笑容:“我希望于婕从今以后每天晚上九点都主动打电话给我。” “每一天?” “没错,就算只有一句晚安也好,我想听听你的声音,透过话筒感受你的温度,这样的要求……会不会太难为你了?”严子乔笑容微微黯淡,有些忧心地又补了一句。 “真拿你没办法,既然学姊都这样拜託我了,每天一通电话我还是做得到的,我答应你。” “一言为定,我们打勾勾。” 即使嘴上吐槽着学姊的幼稚,姜于婕还是跟她勾了指头,然后才送她离开。 在确定看不到严子乔的身影后,姜于婕脸上的笑意再也支撑不住,凝固在嘴角,卸下名为‘笑容’的面具,露出底下隐藏的,坑坑巴巴的憔悴。 这是最近第几次了?对学姊说谎。 她几乎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床舖上的,无视张蕾好奇的追问,姜于婕把自己闷进棉被里,薄薄的凉被却没办法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她的思绪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她又再次说了半真半假的谎言,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为了要让她们不要过分依赖彼此、为了要让她们都能更加独立坚强地去面对未来的挑战,都不过只是掩藏她真实想法的藉口。 随着与严子乔相处的时间拉长,在姜于婕心底的某处,一种令她自己都感到恐惧的想法逐渐萌芽: 如果学姊永远没办法摆脱性单恋的痛苦,那她是不是就会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 她开始慌了,开始害怕有了这种念头、甚至在学姊依赖时感到窃喜的自己。 从姜于婕意识到自己内心想法的那刻起,她便清楚地知道,必须和严子乔保持距离才行,在陷入更深的泥潭之前。 她把脸埋入手心,指缝间,彷彿还可以闻到淡淡地橙花香…… 将自己内心的渴望,压抑再压抑。 过度依赖对方的人,究竟是谁呢? 八月初,宿舍搬迁行动如火如荼地展开了,要改外住的学生开始陆陆续续地,将行李一批一批搬出,新生又要在八月中才会搬入,因此原本热闹的宿舍,在旧人渐去,新人未入的情况下,瞬间有种安静不少的感觉。 学校寝室是依照科系来安排的,相同科系年级的人会优先排在一起,姜于婕原本住的309号寝室因为只剩她一个人继续住宿,所以需要她迁移到二楼的201号寝室,之前那间则将另外排给新生使用。 关于新寝室,姜于婕特别请住在那儿的学姊让她提早参观了一下,发现其实格局与原本的那间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除了因为201室是在边间的缘故,巨大的柱子占去了房间的一角,因此空间较之前309室拥挤了些之外,大概就只有与楼梯只有一墙之隔,所以会比较吵杂这点让人困扰。 综合来说,不能算是个好位置,但也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那天姜于婕把决定续住宿舍的消息告诉曹璟瑄和陆曼时,她们虽然表现的有些失望,却也还是支持她的决定,原本为她保留的空缺就给了赵婉茹。 其实赵婉茹虽然宅了一点,但也还是一个不错的室友,合租的房间也确定是之前校庆时,曾听曹璟瑄提过的崇山街公寓四楼,除此之外,姜于婕还主动提出在这星期日早晨,去帮她们整理安顿家具。 一切都有条有理地进行着。 这一天下午,姜于婕站在走道寝室门口的走道上,喝着冰箱里最后的一罐麦芽牛奶,看着行李几乎全被搬空的寝室,再对比不久前还热热闹闹的场景,她内心难免有些感伤。 “姜于婕。” 牧心雅和吴慧在走廊上叫住了她,她们与姜于婕是同班同学,平时没有太多的交集,见她们突然来找自己,姜于婕觉得有些疑惑。 “姜于婕你上学期期末统计报告是第三组的吧?胡教授让我们来转告你,你们组别的成绩非常的优秀,所以下学期如果你们那组的人继续选修他的课,他会无条件给你们加分优待。”牧心雅开门见山地说,语气流露出一丝欣羡,“恭喜你了。” 姜于婕脑袋转了几圈才反应过来,拧紧牛奶瓶的瓶盖,一脸不好意思:“原来是这样啊,这真是太好了呢。”不过经歷上学期统计分组的劳累,她可以篤定地说,就算有加分,她也绝对不会再选择这门课。 “胡教授加分是很大方的,你下学期选他的课,这学分应该就是稳拿的,我真羡慕你,不过……”一旁的吴慧脸上堆着笑,话锋一转,“你之前统计是跟文思妤一组的吧?” “嗯,是啊。”姜于婕不明所以。 吴慧与牧心雅相视一眼,然后吞吞吐吐地说:“你不觉得文思妤这个人不太好相处吗?实在很难与她沟通,所以我是这么想的,你们这组要是没有她,分数肯定会更高的。” 牧心雅摆弄着垂肩的细软发丝,也接口道:“就是说啊,讲真的,实在是很难想象她出席报告讨论的模样,可怜你们那组白白被她蹭分了。” “没有这回事,文思妤虽然比较寡言,但是该做的工作她都有好好完成,我那时也有受到她的帮助。”姜于婕看她们越说越过分,连忙澄清。 不知道是否只是错觉,听到她的话,牧心雅和吴慧反倒都露出有些失望的神色,看到她们这样的反应,姜于婕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这两人,简直就像在期待着自己说文思妤的坏话似的。 “喔……那没事了。”牧心雅似乎顿时对这段谈话失去了兴致,伸手去拉吴慧的胳膊,“我们走吧,小慧。” 她们走了。姜于婕站在原地,心情不是很畅快,从前她也曾听陈安说过关于文思妤的坏话,她们共通的点,就是都在嫌弃那个人摆脸色、阴沉、难亲近。 但当初统计报告跟文思妤相处的过程中,虽然对方总是冷着一张脸,说话也比较不客气,可是该尽的本分,她都有确实完成,其他组员进度落后的部分她也会主动帮忙搭把手,绝对没有蹭分这种事。 可是,就因为面瘫、就因为沉默、就因为不会反驳而成为他人茶馀饭后消遣间话的对象…… 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姜于婕吓了一跳,急忙回过头,看到来人,她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文思妤……” 文思妤依旧维持着她一贯冷静寡言的形象,只对着姜于婕懒懒地挑起眉。 “你都听到了?牧、牧心雅她们说你的事。” “嗯。”与一脸不安的姜于婕不同,文思妤显得相当从容不迫,“说我坏话的人是她们,你有什么好心虚的?” 这么一想的确也是,姜于婕放宽心,却兴起另一个疑问:“你都不介意吗?她们明明没跟你同组过,却先入为主的断定你是组里的米虫。” “谁在乎。”文思妤漫不经心地将双手插入夹克的口袋,“我根本就不介意班上的人怎么看我。比起这种无聊的事,我还比较在意你刚才所说的话,说真的,你还真是个好人啊。” 她的语气听起来实在不像是夸奖,反倒瀰漫着一股浓浓的轻蔑,姜于婕皱起眉头,不是很懂文思妤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 像是要解答姜于婕的疑惑,文思妤扬起头道:“你刚才不是替我说话了吗?明明我对你的态度也不是很好,却仍然帮我澄清,光凭这点,应该很多人说过你温柔吧?” 姜于婕没有否认,只安静地专心听着。 “也是,这就是世俗所认为的温柔吧,难怪那个人对你会如此地执着。” “谁?” 眼看她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姜于婕头很痛,文思妤和刘秋瓷简直是一个样,老爱讲些意味深长却又模糊不清的话。 “这个话题就到这打住吧,你应该有其它的话要问我吧?”文思妤锐利的眼神,紧紧揪住了她,“比方说……齿印?” 姜于婕倏地抬起头:“当初那件事你果然也知情!” 25.曖昧的界线 “当初那件事你果然也知情!” “嗯,是啊。”文思妤面无表情,“你没我想像中的那么愚蠢嘛。” 姜于婕平復心情,将头发甩到背后:“我是有问题想要问你,张蕾,跟你们是串通好的吗?” 当时在惊慌中没时间去深思,但事后回想起来才发现整件事本身就疑点重重,以张蕾那懒散傲慢的个性,怎么会这么热心的带严子乔来厕所找人,还有后来的一系列举动、飘忽不安的神色…… 文思妤总是没有起伏的面孔第一次有了波动,她微微蹙眉,似乎感到相当意外:“你想问的就只有这个?” “嗯,我和学姊都已经不打算追究刘秋瓷的动机了,以后还是同学,留一点馀地才不会让双方都难堪,只是---”姜于婕回想起张蕾面对刘秋瓷时,那不寻常的态度,与其说是尊敬,倒不如说是惧怕,“我只是有点好奇,张蕾,是不是有把柄在刘秋瓷的手上?” “不打算追究吗?你还真是博爱啊。”文思妤似笑非笑,松开皱着的眉头,“是的,我们的确是握有张蕾那女人的把柄,她也确实是我们指使的。” 姜于婕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却又升起新的疑问:“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帮助刘秋瓷?” “因为她是我的朋友,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文思妤扯开嘴角,似笑非笑,“她大概是这所学校里,除了某个滥好人之外,唯一会替我说话的人了……如果不算梁昭乐的话。” 滥好人是吧……姜于婕无言地摸摸鼻子,唉,反正她也已经习惯了,比起这个,她反而比较在意文思妤和梁昭乐,她总觉得她们两个之间的关係绝对不只是前伴侣那么的简单。 “没其它问题的话,我走了。” “喔,好。” “对了,今天谢谢你替我说话,不过---” 文思妤向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笑容:“---我啊,果然还是很讨厌你。” “---她说她讨厌我,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星期日傍晚,在曹璟瑄她们新租的房子里,姜于婕对于那天文思妤临走前所说的话,仍是在意的不得了。说出来别人可能无法相信,但老实说,她长这么大,还真的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明确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她讨厌自己。 曹璟瑄费力地挪动衣柜,一脸莫名奇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是吗?她说她讨厌你,难不成还会有其它的意思吗?” “是没错啦……” “你们在聊什么?”陆曼进来房间,手里还抱着一叠未拆封的床单。 姜于婕迎上前帮忙把床单展开铺好,边动作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给陆曼听。 “不用在意这种事啦,人本来就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的嘛,况且,”陆曼把床单的包装袋扔进垃圾桶,“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讨厌你,你还有我和璟瑄啊。” 姜于婕还来不及感动,只听一声“喂,别偷懒啊,还有很多东西要乔位置呢。”赵婉茹衝进房间,把嘴里叫着“为什么只拉我一个”的曹璟瑄拎出去干活,房间里顿时只剩下她和陆曼两人。 “你今天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晚餐?”陆曼问。 姜于婕拿着鸡毛撢子回答:“我晚上还要去打工,时间有点赶,所以可能不行。” “你要打工?可是我记得你打工时间不是星期一晚上吗?” “嗯,是啊,今天是因为我店里的前辈要去探望她姐姐,所以她拜託我帮她代班。” 陆曼惊讶地回过头来,看着姜于婕:“欸,那今天我们还麻烦你过来帮我们搬家,你这样也太累了,怎么不先跟我们说一声呢?” 姜于婕放下鸡毛撢子,抓抓脑袋:“毕竟我之前就已经先答应你们了嘛,打工那边,前辈对我又多有照顾,她那么诚恳地拜託我,我实在是……” 陆曼又是好气又是心疼:“你就是对大家都太好了,之前园游会当服务生的事,更早以前吴慧报告做不完请你帮忙的事,还有这次的事也是,明明你大可以拒绝我们,却依旧---” “这些都是我自愿要帮忙的,别人有困难我理所当然就该给予帮助,这是爸……嗯,是长辈所教导我的。” “你今天打工是几点开始?” “六点。” “现在都已经快五点半了,你快点去吧。” 姜于婕呆了一下:“没关係啦,从这里到麦当当只要十分鐘左右,我还可以再帮点忙再过去。” 她是这么想的,但陆曼却迅速而果断地替她做出了决定:“不行,你还要留点时间吃晚餐阿,每次你只要有打工就会自动省略晚餐,这样迟早会搞坏身体的,总而言之,现在就快点走吧,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可以自己整理好的。” 难得见到陆曼比较强硬的一面,姜于婕忍不住“噗哧”一笑:“好啦,那我出发了,谢谢你的体贴。” 陆曼背过身,小小声地道:“记得呦,不要太逞强,也不要太勉强自己,有什么困难可以来跟我说,因为,我们……是朋友阿。” 姜于婕感激地露出微笑。 “睫毛你来啦,吃过晚饭了吗?” 玻璃门上的铃鐺传出声响,玻雪抬起头,看着姜于婕拿了制服往柜檯内侧走来。 姜于婕扬了扬手里提着的咖哩鸡肉手卷:“我有买过来,在六点之前应该能吃完---啊!” “好啊,居然在店里吃外食。” 脑袋被敲了一下的姜于婕迷惑地转头,站在眼前的正是同事兼店长的大头陈,他挺着腰,圆胖的肚子几乎要将衬衫的扣子弹飞,厚实的双下巴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晃动,他手里还拿着一叠捲成圆筒的传单。 姜于婕心虚地把手卷藏到背后,大头陈收起板起的面孔,恢復平时笑呵呵的形象:“没事啦,开个玩笑,不过要吃的话请到员工休息室吃,不然被其他客人看到的话不太好交代。你今天是来代莎莎的班吧?” “是啊。”姜于婕松了一口气,将手卷放到柜檯后。 “真是辛苦你了,下班后你来得及赶回宿舍吗?需不需要提早让你走?反正这个时间点人不是很多,让玻雪、米穀和我处理应该就行了。” “不会,时间跟星期一是一样的,所以应该是不会有赶不上的问题。” 姜于婕回答完,玻雪故作懊恼地抱住大头陈粗壮的手臂道:“店长好偏心,怎么都没有问过我要不要先走??” 大头陈翻了个白眼:“我这是担心她赶不上门禁,你又没有住宿舍。” 玻雪又跟他拌了两句,这才松开手,姜于婕看着他们打闹,打趣道:“你们两个真的很有爱耶,要不要乾脆在一起算了?顺便终结大头陈三十年的母胎单。” “才不要!”玻雪和大头陈异口同声。 “我寧可再单个三十年也不要跟这女人在一起。” 玻雪踢了他一脚:“好哇,这可是你说的,我相信老天爷一定听到你的请求了,你就真的再单个三十年吧。” 大头陈恼羞成怒,指着油锅道:“少在这乱说话了,还不快去帮忙。”玻雪吐了吐舌头,转身工作去了。 囫圇吞枣地嚥下了晚餐,姜于婕便开始忙碌了起来,她今天负责的是内场的工作,反覆地炸薯条、烤鸡腿、煎肉饼、偶尔和玻雪嘀咕上几句,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快到九点时,姜于婕放下锅铲。 “抱歉,大头诚,我可以去打通电话吗?” “欸,怎么了?是很重要的电话吗?” 姜于婕有点难为情地低下头:“也不算是啦……是我答应我女朋友每天晚上九点都要打给她的,所以……对不起,如果让你很为难的话,我跟她说一声好了,以后就等我下班再打。” “那怎么行。”大头诚眼睛撑得像硬币一样圆,“女朋友当然很重要啊,像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女朋友在哪呢,快去打吧。” “谢谢店长!” 姜于婕拿着手机进到空无一人的员工休息室内。 电话另一头:“您拨的号码现在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学姊,别玩了,我认出你的声音了。” “讨厌,我觉得我装得很像啊。” “我现在工作到一半,不能聊太久,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我们就明天再继续吧,我先掛了喔。”姜于婕长话短说,毕竟这只是每天的例行公式,暑假里也没那么多的话题可以长聊。 严子乔声音转为着急:“等一下啦,掛断之前先这样。”她对着话筒亲了一下,声音传到姜于婕这,“换你亲我了。” 姜于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样太幼稚了吧,我们每几天就见一次面的,见面时再亲不是就好了。” “快点快点,一下就好,拜託嘛,亲一下就可以掛掉电话了,你不是还要工作吗?快点啦。”严子乔不依。 在必须快点回去工作和羞耻心的两难下,姜于婕叹息,还是对着手机给了个飞吻,唉,谁叫羞耻心又不能当饭吃呢? “满意了?” “嗯,我最爱你了,明天一样要记得打给我呦,于婕掰掰。” 终于结束了通话,姜于婕有种在短短几分鐘内老了二十岁的感觉。 玻雪忙得焦头烂额,看见姜于婕瞬时松了口气:“太好了,你终于回来啦,刚才饮料机整个大失控,喷得满地都是。” “抱歉抱歉,我来处理。”姜于婕拿起拖把,擼起袖子帮忙清理地上那一大滩湿湿黏黏的液体。 “睫毛,你会继续住学校宿舍吧?什么时后要开始搬寝室?”玻雪一边把薯条起锅,一边问她。 姜于婕用手背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就快了,只等学姊们把东西都挪出去,最晚大概后天之前,快一点的话明天。” 反正现在重修课程结束了,加上严子乔不知道为什么的也减少了找她见面的次数,空间时间意外地多出了很多。在不用担心时间问题的情况下,早搬晚搬对她来说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 “是这样啊。”玻雪喃喃说道,“不过……”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姜于婕也不好催她,只耐心地等着。 “……不过之前我曾听莎莎说过,她说有一次凌晨曾看到你跟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呆了一晚上,你的头还靠在那女孩的肩上。”玻雪小心翼翼观察姜于婕的神色变化,有些忐忑不安,“所以,我想问你,你跟那女生……是朋友吗?还是---” 姜于婕知道玻雪想说什么,但对此,她自认问心无愧,于是大方地笑着道:“只是朋友而已,别想得太复杂。” “可是,就算你说是朋友,这样的举动会不会显得太亲密了?该怎么说---就是有点太曖昧了。” “曖昧?”姜于婕歪着头,“我没有办法界定所谓曖昧与友谊间的区别,打个比方,像前辈你和大头陈之间的互动能算是曖昧的一环吗?” 玻雪没料到她会这么反问,结结巴巴地说:“欸?我、我和陈恳他?这不算啦,我和他差了快九岁,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嘛,这只是很普通的相处罢了。”她紧张地偷瞄了正在收银台前忙碌的大头陈一眼,幸好对方似乎没有注意到。 “但,对我来说,与小曼的互动也是再寻常不过的,所以我才无法理解什么是‘正常’的相处,什么又是‘曖昧’。”姜于婕声如蚊吶,“或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拥有过那种感情吧。” “咦?”玻雪满脸茫然。 姜于婕没回答,而是提起拖把,再次露出笑容:“没事,我地拖好了,先拿回去扫具间放。”说完,转身就走,留下抱着一大袋冷冻薯条的玻雪一个人呆呆的立着。 扫具间狭小而阴暗,停下手边的动作,她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愣愣地出神,想起了过往的种种,那个温柔真诚的男孩…… 那时候,她所自认为朋友间的举动,他是怎么解读的呢?她是否在无意间,给了他虚幻无谓的希望?她的无知又伤害了他多深? “裕群……” 她不禁低声唤道。 26.两双颤抖的手,两颗坦率的心 在桌底下,仍不停发颤的双手,即使在内心不停自我安慰,也无法使其有任何舒缓。 足以淹没全身的悔意涌来,如果一切在重回那一天,那个细雨绵绵的下午--- “善美啊,我来了。”严子乔站在门口,她手里捧着一个纸盒,右手手臂上掛着超商的塑胶袋,“我买了蓝莓巧克力蛋糕和啤酒来喔。” 黄善美打了招呼,等她进来后,才带上了大门。 进门后,严子乔左顾右盼:“今天你父母都不在家吗?” “嗯,是阿。” 黄善美边回答边从厨房拿了披萨,出来时看到严子乔仍兴致勃勃地在客厅东张西望,她噗哧一笑:“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了,怎么还这么兴奋?” 严子乔放下纸盒:“因为很久没来了嘛,啊,然后黛淑刚才联络我说,她家里临时有事,今天不能来了,所以说,今天就只我们两个人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到现在都还没看到翁黛淑,黄善美把食物一股脑儿全放到桌上,看着已经开心地拿起披萨的严子乔道:“对了,你换了新口红?”她记得她送给严子乔的子弹唇膏并不是这个色号。 “嗯嗯,今天来之前我请于婕陪我去美妆店挑的,她说这个顏色也很适合我。”严子乔打开啤酒罐,似乎很开心被问到这个问题。 黄善美注意到严子乔提起姜于婕时,表情明显变得柔和许多。 那是她从未对自己展现过的神情。 “子乔,我问你喔,你跟姜于婕在一起后,是不是没多久,就向学校所有人公开你们交往的消息了?” 严子乔頷首:“是啊,我们交往的第二天就在学校出柜了,只有在于婕的要求下,对她家人和邻居瞒着。” “不会有其它的压力吗?比方说,你从来没有担心过会不被同学们接受吗?”黄善美低着头,又补充一句,“毕竟,两个都是女生,还是会有世俗的压力在吧?” “我没想这么多耶。”严子乔一点迟疑也没有,“因为,我当下只是想把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喜悦,分享给每一个人。更何况,正是因为我知道你们都是很温柔善良的人,我才会把你们当成最重要的朋友,不是吗?” 严子乔握住她的手,而黄善美再次垂首,陷入思绪之中。 其实,她是很羡慕严子乔的,与胆小退缩的自己不同,严子乔总是那么的率直,对于她认定是朋友的人托与全心的信任、愿意积极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事物、敢爱敢恨、爱哭却又坚强…… 那她呢?黄善美无声地抽回被握住的手,只敢躲在暗处,戴着名为‘朋友’身份的面具来接近对方的自己,根本不像严子乔所说的,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心里难受,她将手里的那罐啤酒一饮而尽,又开了新的一罐。 “喝太快会容易醉的,别喝这么急呀。”严子乔望着在短短十分鐘内,灌下第四瓶啤酒的黄善美,有些担心地道。 黄善美打了个嗝,放下手里握着的第五个空罐,用迷濛的视线紧盯着她,不发一语。严子乔被打量有些不太自在,不安地问:“善美?” “你真漂亮呢。”黄善美忽然笑了起来,“我真羡慕她呢,能跟这样美丽的你在一起,不过姜于婕也能算是个美人,美人配美人,真的很速配。” 她笑得很夸张,手掌不停地拍击桌面,动作之大甚至让数个啤酒罐从桌边滚落至地面,严子乔被她的举动给吓到,急忙起身。 “善美你喝醉了。就说别一口气喝那么多……我先扶你回房间休息,来。” 严子乔向前把黄善美从椅子上扶起,黄善美喝醉后,身体变得非常沉重,沿路还不住地胡言乱语,严子乔直弄得精疲力竭,才勉强把黄善美半拖半拉地扯到楼梯下。 她记得黄善美的房间是在二楼…… “欸,严子乔,我有话想跟你说。” 严子乔抬起头,迎上黄善美的双眸,而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时,黄善美已经伸手搂住她的脖子。 “咦---?” 黄善美微微一笑,在严子乔的耳边轻柔地道出: “我喜欢你。” 为什么那个时候她要这么做呢? 握紧双拳,如果一切再重回那一天,那个细雨绵绵的下午,她肯定、她肯定不会--- “黄善美!”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黄善美从回忆里惊醒,急忙回首,站在眼前的,正是严子乔。 “抱歉,我迟到了。”一与黄善美视线相对,严子乔立刻胀红了脸,“明明是我约你出来的,我还……对不起。” “没关係的。” 两人陷入一阵尷尬的静默,黄善美鼓起勇气:“那个,你先请坐吧,我有先帮你点了你爱喝的拿铁。” 严子乔低声道谢,拉开咖啡厅的塑胶椅坐下。很久后,她开口: “善美,我问你,那天你说的话是真的吗?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面对严子乔的问题,黄善美迟疑片刻,还是诚实的点了头。 “嗯。” “为什么……你会喜欢我呢?” 黄善美悄悄地把依旧颤抖不已的双手藏到桌底下:“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单纯的,随着相处时间的拉长,渐渐地对你產生了好感,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需要理由,不是吗?” 她不敢抬眼去瞧严子乔的脸庞,所以她并不晓得对方此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是满脸厌恶?还是冷若冰霜?不管是哪个都不奇怪吧。 那一天,她并没有真的醉到无法自制的地步,她只是心有不甘,甚至为此不顾一切地借酒装疯一回,只因为在严子乔和那女孩交往后,她才明白,原来长达一年的相处与陪伴,居然比不上在迎新会上的一次偶遇。 一百次的感动也比不上一次心动,这句话,她是深刻地体会到了,也是,像这样自私到令人作呕的自己,又有谁会驻足回眸呢? 服务生在此时送上了咖啡。 而另一边,严子乔依旧什么也没说。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黄善美不是她所想的那种人,但是,她一直以来所坚信的信念,就是爱情是具有强迫性的、是自私的、是会伤害别人的。 可是这样的信念,却因为姜于婕简单的几句话语而动摇。 ‘喜欢’这种感情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以爱之名来伤害别人的人。 姜于婕说这话时,眼里闪烁奇异的光彩,她不了解那眼神其中的含意,却仍然想要相信对方,也许是因为在她心里的某处,也是希望能继续与黄善美保持这份珍贵的友谊的吧。 理清思绪,严子乔深吸一口气:“我,没办法接受善美你的告白,对不起。” 黄善美努力挤出一个勇敢的笑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毕竟你都已经有女朋友了,是我造成你的困扰,我才应该跟你道歉,要是我当时没……那么做,我们之间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怀着芥蒂,所以都是我的错。” “不对,是因为我……” “错的人是我才对吧?”黄善美也坚持。 “我们干嘛要一直抢着道歉阿。”严子乔笑了起来,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有了这样的表情。 黄善美提议:“不然就算我们一人错一半?” “好主意。” 气氛被她们这一闹,反而松快了不少,等两人的笑声都渐渐止息后,严子乔才继续接着刚才的谈话。 “虽然过去发生的……某些事,让我对别人喜欢自己这件事有所排斥,但是我果然还是想要继续跟你当朋友,因为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一点。我知道我这样非常的自私,可是没有你的日子,实在是太过寂寞,我没办法像过去的自己一样轻易否定这一段友情,我---” 说到后来,严子乔忍不住哽咽了,黄善美注视着严子乔搁在桌上的手,那双手也同样不停地颤抖着,透漏出主人的害怕,可是就算再恐惧,严子乔却还是坦率地,把内心所想的,全都勇敢地向自己表达,与退缩懦弱的自己不同,她向前迈进了这一步。 黄善美苦笑:”论这件事,我才是最自私的那个,我如果不自私,就不会向你告白了,换句话说,我们都是自私的人,两个自私的人,继续当朋友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黄善美拉起严子乔的手,两双颤抖的手,在接触到对方的那刻,反而变得平静,严子乔终于哭了出来,黄善美也跟着落泪。 无视旁人的眼光,很久以后,她们才松开彼此的手,严子乔含着泪:“我们还是朋友吧?” “废话,你说要跟我绝交我才会哭呢。” 严子乔把冷掉的咖啡一股脑儿喝下去,然后站了起来:“我们去唱投币式卡拉ok吧。” “现在?” 投币式卡拉ok是一种长得很像电话亭,里面附着两到四张高脚椅加一台欢唱机的迷你ktv,通常附设在大型商场里,黄善美不是没去过,只是被对方跳痛的思路给弄迷糊了。 “对啊,就像当初我们第一次出去玩的时候一样,庆祝我们和好。” 见黄善美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严子乔有些气恼地鼓起腮帮子:“你忘了?当时我们实验同组第一次交谈后,你主动约我出来玩,因为我说我不喜欢ktv喧闹复杂的环境,你就带我去耳机行前的投卡体验唱歌的感觉。” 黄善美仍是半点印象也没有,但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傻傻地跟着严子乔去了投卡,严子乔的歌声,她努力想找个最温和的词汇来形容---五音不全?好吧,可能鬼哭神号还是比较贴切一点。 “我唱歌不好听吗?”正当黄善美极力忍住夺门而出的衝动时,严子乔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 黄善美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能昧着良心说出“好听”,看着这样的她,严子乔放下麦克风叹气。 “唔,我也知道我唱歌不好听,但是你这反应跟上次一模一样这点真的很让人沮丧耶。” “什么啦,我原来上次也是这种反应吗?我有这么诚实?” “喂,善美你好过分!” 黄善美哈哈笑着:“虽然已经不太记得了,但幸好当时的我有选择约你出来,我们才能够成为最要好的朋友。我果然真的很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严子乔有些胆怯,却仍旧正面迎视黄善美的双眸,“虽然我的喜欢跟你的喜欢可能不太一样,但是,我相信想要跟对方一直走下去的心,我和你都是相同的。” “谢谢你。”黄善美闭上眼睛。 就算一切又回到最初,她想,她还是会再次跟对方成为朋友,也应该依旧会喜欢上严子乔,因为单恋留下来的,绝对不会只有悲伤,这过程中一定会有其它的美好值得她们细细品嚐。 因此,在这份心意随着时间而淡去之前,她还是会继续带着这颗恋慕的心,陪伴严子乔走下去。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再更靠近她了,但这样就足够了。 只要你能灿烂地笑着,牺牲一点其实也没什么。 因为你是我最珍贵的挚友、最铭心的挚爱。 27.窥视 听学姊说,她已经跟黄善美和好了。 姜于婕坐在寝室的书桌前,看着漆黑一片的电脑萤幕,回想昨晚九点,严子乔在电话里告知她的讯息。 其实那两人之间,与其说是吵架,倒不如说本来就是严子乔单方面地在闹彆扭,一但严子乔想通,一切自然会迎刃而解。 学姊,成长了很多呢,开始试着克服自己的心墙,也变得更加独立成熟,渐渐减少了对她的依赖。最近,除了每日例行的那通电话之外,严子乔都没有来找她,她也没有主动约学姊出来,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星期没见到彼此的日子。 会不会感到寂寞?如果学姊都觉得无所谓的话,那她当然也是没关係的,她也不该有思念严子乔的理由,可是--- 真的没关係吗?脑袋里有个恼人的小声音问她。 我--- “你的炼乳银丝卷在这,第二个半价,我就顺便买了你的份。” 姜于婕回过神,看着萧月把炼乳银丝卷放到自己的面前,她吃惊道:“你还买了我的份?谢谢,等一下,我先拿钱给你。” 她从抽屉里拿出皮夹,把钱拿给萧月。 “刚刚在想什么?一脸苦恼的样子。”萧月接过零钱,随口问了一句。 “也没什么啦。” 萧月是姜于婕的新室友,也是这间寝室里唯一一个大三的学生,照理来说学校是优先将同一科系年级的学生给排在一起,但这次因为人数问题,所以学校才会让萧月跟她们大二的学生同一寝。 姜于婕第一次见到萧月时,出于礼貌,她主动跟对方打招呼,谁知才刚开口叫了句“学姊”--- “叫我萧月就好。” “欸,可是你毕竟比我们大了一届,还是该---” “叫我萧月。” “但---” “叫我萧月。” 萧月对不想被叫学姊这点非常坚持,说是不想要被叫老了,姜于婕不明所以,觉得只差了一岁何须如此斤斤计较,直到昨天早上她在萧月的桌上无意间看到了对方的身份证。 今年才大三的萧月,居然已经二十五岁了,与萧月同届的严子乔,三个月前也才刚过二十岁的生日。 她的另一个新室友沉欣莹,私下是这么跟她说的:“萧月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问她为什么二十三岁才来读大学,听说上一个问她的人,现在还躺在骨科病房里。” 姜于婕对于后面那句话存疑,不过除了对称谓的异常坚持,萧月的个性其实还算蛮好相处的。 至于沉欣莹,她是姜于婕的同班同学,笨手笨脚的程度让人忍不住好奇她到底是怎么平安活到十九岁的,入住以来就以第一次提着行李进入寝室,就绊了一跤,直接跟正准备出门的姜于婕来了个嘴对嘴零距离的接触(姜于婕至今依旧不敢告诉严子乔),以及洗澡时不小心把莲蓬头拆下来这两件事,最让人印象深刻。 不过新室友中,最独树一格的还是要属陆曼的前室友陈瑋玲,陈瑋玲天生面瘫,话也不多,而她跟姜于婕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会打世纪王者吗?” 姜于婕点点头。 陈瑋玲对她比了个讚:“咱们是好姊妹了。” 然后姜于婕就这样莫名其妙跟陈瑋玲醉生梦死地泡了一星期的世纪王者,她才忽然惊觉自己的颓废。 只能说太可怕了,电玩的魅力。姜于婕边想边咀嚼着把银丝卷给吞下去。 “欸,姜于婕,我们要去卖场买卫生纸,你要不要也去?”陈瑋玲问,她和沉欣莹手里都抓着钱包。 “喔,好。”姜于婕起身,其实她也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只不过想跟着去溜达溜达,消化一下被牛肉麵、四神汤和炼乳银丝卷塞满的胃。 来到宿舍门口,一个站在舍监外的男人吸引了姜于婕的注意力,不是因为那男人身上穿的是thombrowne的西装,而是因为他与舍监的对话内容。 “……不可能吧?我记得那孩子是就读这所学校没错啊。”男人的头发有些灰白,他紧蹙着眉头,倚靠在舍监室的窗口前。 舍监一脸不耐烦:“是是是,严子乔是读这所学校没错,但她老早就没住在学校宿舍里了,你再问也找不到人的。” “唉,怎么会,可是她并没有跟我---” “学姊她已经搬出去很久囉,请问您要找她吗?她就住在学校附近。” 姜于婕听到学姊的名字,忍不住鸡婆地插了一句嘴。 男人立刻喜出望外,转身望着她:“真的吗?我是她……母亲的朋友,我叫做柳昌叡,子乔的母亲有东西要转交给她,可是子乔并没有告诉我们她已经搬出宿舍了,可以请你带我去她住的地方吗?” “这……”姜于婕有些为难,后悔自己的多嘴。 看出她的顾虑,男人连忙从手机亮出一张照片:“你不相信我也是正常的,作为证明,这是子乔她小学时的照片,是我帮她和她母亲拍的。” 照片里绑着公主头的小女孩的确是严子乔,她被一个与她简直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女人抱在膝上,而比起严子乔,那女人多了几分的优雅及温柔的气息。 “那好吧。”姜于婕没有思考太久,虽然她不是很想承认,但她心底的某处也有点想见见一星期不见的学姊,“瑋玲、欣莹我可能---” “去吧去吧。”陈瑋玲豪爽地摆摆手,她后面的沉欣莹也点头如捣蒜的同意。 “真的谢谢你了。”柳昌叡与她并行穿过学校中庭,沿路还不停地向姜于婕道谢,“她住的地方离这里会很远吗?我车就停在那边的停车场里。” 他扬了扬手里的宾士钥匙,姜于婕赶紧摇头:“不会啦,只有五分鐘的路程而已,很快就到了。” 就像她所说的,他们很快地抵达严子乔住的公寓,姜于婕没像平时一样直接拿出钥匙开门,而是选择按下门铃,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怕男人会好奇她为何会有严子乔家的钥匙,毕竟严子乔似乎也没对长辈那边透露她们交往的事,二是要给学姊反应的时间。 对讲机里,传来严子乔有些模糊不清、像是刚睡醒的声音:“谁阿?” “学姊是我,姜于婕,有个叫作柳昌叡的男人说是你母亲的朋友,他有东西要交给你,可以开门吗?” 姜于婕说得飞快,她怕极了严子乔会在柳昌叡面前问她为什么不用钥匙开门,更怕学姊直接在对讲机里叫出“宝贝”。 幸好,严子乔听完之后,只说了句:“我知道了,你们上来吧。”然后就给他们开了门。 上了楼,严子乔已经在已经在门口等了,她连看也不看姜于婕一眼,专注地望着柳昌叡:“昌叔,您怎么来了?” “好久没见到你了,所以特地抽出时间来瞧瞧你。”柳昌叡用地垫把鞋底刮乾净,这才进门,“你什么时候搬出来的?我怎么没听说。” “从我升上二年级时,因为我想说这不是件什么大事,所以……”严子乔解释着,转头看了一眼正不知该离开还是留下的姜于婕,“……于婕你先去房间等我。” 等姜于婕关上房门之后,严子乔去厨房冲了杯黑咖啡,放到柳昌叡的面前,柳昌叡正打量着客厅:“生活费用方面还没问题吧?” “嗯,很足够。”严子乔没有选择跟柳昌叡坐在同一张沙发上,而是自个儿拉了张凳子坐下。 “是这样吗?如果有任何问题就告诉你妈。”柳昌叡拿出手帕,将马克杯上的水滴擦拭乾净,然后才啜饮一口,“你现在也变得很独立了呢,想当初你还是小学生时,总是怯生生地躲在你母亲身后,不知不觉就这么大了。” 他伸手拍拍严子乔的肩:“你呀,也越来越像你母亲了,不管是眼睛、鼻子还是脸型,都跟你母亲一样漂亮。” “谢谢昌叔的夸奖,托您的福。”严子乔在柳昌叡碰到自己肩膀的那刻,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柳昌叡并未察觉,又嘮叨了几句,问她现在的生活。 “……你的成绩我是很放心的,毕竟读的是第一志愿,但是这间公寓未免也太过老旧了些,目测至少是二十年以上的老房子了。”柳昌叡拍拍自己身下坐着的那张米色双人沙发,“尤其是这张沙发,还是塑胶皮製的,坐起来闷热,边边角角还有些龟裂,也是该换了。” 严子乔知道他的意思,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指回答:“我住在这里很自在,离学校很近,房东人很好,我还有在做楼上住户的家教,目前是不打算搬了。” “你还有在做家教?”柳昌叡一脸的不赞同,“如果是为了钱的话---” “没关係,钱没问题,只是兴趣而已,反正间着也是间着。” “那就好,住处你不愿意换就算了,沙发我就不能坐视不管了,我过几天让人送座新的过来,然后这个,”他从纸袋里抓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泰迪熊,“是你母亲要我转交给你的,虽然晚了一点,但还是祝你生日快乐,她说,这是她亲手做的。” 严子乔没有道谢,而是默默地把泰迪熊放到桌上。 柳昌叡理理衬衫,站了起来:“我差不多该走了,好好照顾好自己,之后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他穿上他那光可鑑人的皮鞋,走了。严子乔疲惫地垂下肩膀,回到客厅,一看到桌上的那只泰迪熊,她心里顿时一阵烦躁。 然后,她伸手将它打落至地面,然后一脚把它踢进沙发底下。 而她的举动全落在正好打开房门的姜于婕眼里。 严子乔和柳昌叡说话时并没有特别压低声音,也因此虽然刚才学姊让她进了房间,他们谈话的内容还是都清楚的传到姜于婕的耳中,姜于婕积了一肚子的疑问,严子乔的表情却容不得她问任何的问题。 过了几分鐘,严子乔才注意到把房门开了半条缝的姜于婕,她愣了一下,似乎这才想起姜于婕的存在:“于婕你何时出来的?” “刚才。”姜于婕想了想,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加了句,“我没听到你和那男人说了什么话。” 严子乔也不介意,撇开视线:“我想先去洗个澡,如果肚子饿的话,冰箱里有冷冻义大利麵,拿去微波个三分鐘就可以吃了。”说完,她转身往浴室走去。 姜于婕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再次闭上,与昨天晚上通电话时拚命向她撒骄的学姊不同,严子乔今天表现出来的…… 至于严子乔的母亲,姜于婕几乎从来没有听严子乔提起过关于家人的事,学姊尤其又对‘母亲’这个词特别的敏感,也因此,姜于婕对严子乔的家庭背景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就好比她之前曾说过的,她和严子乔不过是有情侣名义的朋友,她又有什么样的资格,去探究严子乔的过去呢? 而在姜于婕内心纠结之时,严子乔褪去衣物,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她伸手抚过肩膀,刚才柳昌叡碰过的位置。 好噁心。 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拿起起泡球奋力地刷着肩膀,可是就算刷到泛红甚至脱皮,也仍旧洗不掉那种噁心黏腻的感觉。 噁心,真的好噁心。 严子乔再也克制不住,俯身对着洗手台乾呕了起来,外头姜于婕听到了,连忙敲门道:“学姊?学姊!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晚餐有点吃太饱了……没事的。” 儘管严子乔说没事,姜于婕的担心却没有减轻半分,她已经不止一次这么觉得了,学姊今天跟平时真的不太一样。 “学姊?” “不用这么担心啦。”严子乔洗完澡,出了浴室,对着姜于婕挤出今天的第一个微笑,“我没事的,你有吃义大利麵吗?” “没有,我来之前已经有先吃东西了……”姜于婕眼神落在严子乔的身上,严子乔正举着手臂,用大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随着这个动作而微微皱起的袖子,露出左手接近肩膀处一大片的艷红,那明显是因为过度清洗而造成的伤痕。 严子乔注意到她的目光所在,只是默默地用袖子遮住它。 姜于婕握紧拳头。 “学姊,我今天晚上可以……住下来吗?” “可以啊,你的换洗衣物一样收在房间衣柜的最底层。”严子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指尖不停玩弄着睡衣的裙摆。 姜于婕垂下头,又来了,又是这种疏离异样的感觉,她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有这样的感觉了。 这个夜晚,她们几乎没有任何交谈,两人各据双人床的一角,各怀各的心思,姜于婕翻来覆去怎么样也睡不着,直到接近两点,她的意识终于开始模糊,这时--- 严子乔从床上坐起,俯身观察姜于婕的脸庞,姜于婕连忙闭紧眼睛。 一段时间后,严子乔似乎认定姜于婕已经睡着了,她躡手躡脚地走出房间。 出于那该死的好奇心,姜于婕也跟着下了床,在房门拉开一条窄窄的缝。 严子乔跪坐在客厅,底下压着一块暗红色的砧板,她手里举着一把水果刀,刀峰在窗外透进的月光下,闪耀着森冷的光。 然后,她将刀子狠狠地刺进泰迪熊中,一刀一刀又一刀,直至洁白的棉花全被挑出,随着她的动作而四散开来。 姜于婕目睹了这番景象,瞳孔因为惊吓而剧烈收缩,她退后一步,想赶紧关上门,严子乔却在此刻惊觉她的动静,回过头来,与她四目相交。 “于婕……你都看到了阿。”严子乔手里的刀子坠落地面,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她扬起一抹甜笑,“没事的,我只是有点失控了……我会收拾乾净的。” 严子乔走向前,紧紧抱住姜于婕,然后捧起她的脸庞,温柔地吻着她,姜于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的眼角馀光仍无法自满地破碎的棉絮和那只残破的泰迪熊上移开。 害怕、颤慄、恐惧,没有一个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 儘管第二天一早,严子乔又恢復了平时任性可爱的模样,可是那一晚的画面,却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还记得,柳昌叡说泰迪熊是严子乔的母亲要送给严子乔的,那么--- 即使只有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姜于婕彷彿窥视到,严子乔拼命想掩藏的,那个让学姊怨恨至今,那个造成她性单恋的真正源头--- 照片里,那个优雅温柔的女人。 28.不会停止改变 那天过后,眨眼一晃,就来到暑假的尾声。 姜于婕整理好简单的行李,准备如她之前答应姜世哲的,回老家去看看。 老家啊……也是好久没回去了,不过就算回去,爸爸也--- 叹了一口气,她翻下床舖,总之先盥洗一番吧。 “我来帮你整理行李吧?”下舖的沉欣莹听到她的动静,自告奋勇提起姜于婕的后背包。 姜于婕吓了一大跳,赶紧大喊:“等一下!我昨晚就已经收拾好---” “啪嗒” 已经来不及了,沉欣莹手里拿着包包拉鍊的拉环,就这样把它解体了,姜于婕头痛欲裂,沉欣莹本人满脸茫然,一副‘发生什么事了?这里是哪里?我又是谁?’的表情。 因为这个小骚动,姜于婕迟了半小时才出发,她深刻体会到沉欣莹真的很有去拆迁大队工作的天赋。 “安全帽给你。” 严子乔在校门口把安全帽交给姜于婕,她身后停放着一辆红色的小绵羊机车,姜于婕认得那辆车,那是王房东的。 “你又跟房东借机车了吗?”姜于婕接过安全帽。 “嗯,他人真的很好,二话不说就借给我了。”严子乔好心情全写在脸上,“你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姜于婕很无奈:“背包拉鍊被室友弄坏,我又没有其它包可以替换,幸好后来还是解决了。” 她扣好帽子扣环准备上车,严子乔拉住她的胳膊。 “出发前先亲我一下嘛。”严子乔撒娇,“自你上次来我家过夜以后,我们有四天没见面了,好想好想你。” 姜于婕什么也没说,直接往严子乔嘟起的小嘴亲了一下,然后转动机车钥匙。 “你刚才啊,居然没有像平常一样嚷嚷些公共场合不要亲热的道理,毫不犹豫地就亲我了。”在前往车站的路上,严子乔坐在后座,把下巴放在姜于婕的肩上,嘴里还好奇地嘀咕着。 “嗯?”姜于婕回答的很理所当然,“反正就算我拒绝,你也还是会卢到我答应为止,就不需要浪费时间拉扯了。” “话说这么说没错啦……” “比起这个,你说你很想我对吧?若是想我的话,直接约我出来不就好了?” 严子乔一点迟疑也没有:“因为我想要训练自己不要太依赖你嘛,我之前也说过不是吗?尤其是经歷善美的事之后……” “你跟善美学姊已经回復到像之前那样亲密的关係了吗?”姜于婕问。 “是不太可能这么快就变回以前那样啦,相处上还是有些微妙的距离感,但是我有在努力了。”严子乔抱紧姜于婕的腰,用脸颊磨蹭她的肩膀。 她搂的实在是太紧了些,姜于婕只好趁着等红灯的空隙,用力地把她的手扳开:“学姊你真的变很多了,从幼稚鬼长大变成成熟稳重的大人了。” “谁是幼稚鬼?”严子乔气得掐了一下姜于婕的大腿,“不过,老实说,我觉得于婕你也变了呢。” “是说我变瘦了吗?”姜于婕开玩笑道。 严子乔又掐了姜于婕的腿,而且还是刚才掐过的位置:“不许耍嘴皮子,我是说,感觉起来,于婕你跟我初遇时相比,好像多了很多心事,我有种越来越看不透你的感觉……可是人本来就是一直在改变的嘛,我相信不管于婕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够继续喜欢你的呦。” 她微微一笑:“因为,于婕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了。” 真的吗?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透过后照镜,姜于婕看着严子乔洋溢着幸福的脸庞,要是你知道我现在的想法的话。 你,真的能继续喜欢我吗? “谢谢你送我。” 到了车站附近,姜于婕把安全帽还给严子乔,虽然路程中有所延误,但还是赶上了。 严子乔笑容可掬:“不会。” “对了,学姊你不会有问题吗?” “你放心啦,我不是说我和善美---” “我是说,学姊一个人骑车回去没问题吗?” 严子乔过了几秒鐘才反应过来:“喂,你到底对我的骑车技术有多没信心呀?我的驾照又不是鸡腿换来的,放心吧。” 姜于婕仍是一脸不放心,严子乔扮了个鬼脸,跳上机车走了。 乘着火车回到基隆,基隆一年四季都飘着绵绵细雨,看着家门前的那条巷子,小时候有多少次忘了带伞,顶着书包奔过这里呢? “姊,你不是下星期才要回来吗?” 出了电梯,钥匙都还没拿出来,姜于婕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眼前的男孩果然是姜世哲,数个月没见,他晒黑了不少,个子也抽高了些。 除此以外,他身旁还站了一个方脸、脸上长满雀斑的平头男生。 “没呀,我是说今天……下星期我都开学了,怎么可能回来阿?”姜于婕白了自家老弟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向那个平头男孩,“话说,请问这位是?” 平头男孩赶紧立正站好,期期艾艾道:“世、世哲的姊姊,你好、好,我叫做吴政峰,我我我我我---” “他是我高中同学,也是我最好的哥们,他国高中读的都男校,每次跟女生说话就会变成这副德性。”姜世哲替吴政峰接着说完,“因为我以为你是下礼拜才回来,所以我今天才会约阿峰来家里……应该没关係吧?” “当然。”姜于婕对着吴政峰微笑,“我这个傻瓜弟弟受你照顾了。” “不不不不不会啦,这是我、我应该的。” 姜世哲拍了吴政峰的脑袋一下:“你就闭嘴别说话了,我们进去吧。” 姜于婕一见到屋子里的场景,差点没昏过去,客厅里,原本总是擦拭的亮晶晶的琉璃鲤鱼雕塑,积了薄薄一层灰,电视上垂掛着一条泛黄的衬衫,厨房吧台桌上堆满各式各样的泡麵及便当空盒,最可怕的是鞋柜上还摆着一袋黄黑色的不明物体。 “这是什么?”姜于婕脸色黑如锅底,她指着鞋柜那袋绕着苍蝇的东西,姜世哲心虚地撇开视线。 “百香果……” “该不会是上次姑丈送过来的那袋吧?” “是、是阿……” 姜于婕额头爆出青筋:“你知道姑丈上次送水果来,距离现在多久吗?” “四个月吧……”姜世哲整个人吓得缩成一团。 “是五个月!”姜于婕暴怒,伸手用力地去扯他的脸蛋,姜世哲嘴上哀着,却不敢反抗,“你这袋厨馀就这样丢在这里五个月!难怪我想说怎么有股酸臭的味道,你真的是,说你是猪都侮辱了猪。” 被痛骂一顿后,姜世哲只好乖乖地收拾起满地的垃圾,姜于婕怒气冲冲地去查看自己的房间有没有遭到弟弟的污染。 等姜于婕的背影消失在走道尽头,姜世哲立刻换上得意洋洋的表情:“欸,怎么样,就跟你说吧,我姊真的很漂亮。” 吴政峰佈满青春痘和雀斑的脸庞隐约透着一丝緋红,他低着头嗯嗯阿阿了几声。 “哼,你们都不相信我说的,今天---” “所以,你根本就是记得我说今天要回来,才故意带朋友来的?” 在他背后,不知何时又回到客厅的姜于婕冷冷地道。 “等、等一下,姊你听我解释,哎呦,好痛!姊,等一下,对不起!” 结果难得回老家一趟,姜于婕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整理房子上,姜世哲和吴政峰也被她拉过来帮忙,不过半年没回来,她居然清出了足足五个垃圾袋的杂物。而在她忙着收拾的这段时间内,感受到她的怒意,姜世哲一直都夹着尾巴做人,显得异常乖巧听话,直到她总算整理完,准备洗手做晚餐时,他才怯生生地开口: “姊姊?” “干嘛?有话快说。”姜于婕打开冰箱,看得出来姜世哲在家几乎都是吃外食,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食材也没有,幸好还有一锅白饭和几个鸡蛋,就乾脆做个蛋炒饭好了。 “你是今天还是明天要回去你们学校?” 姜于婕把平底锅放上瓦斯炉开火:“今天阿。” “不再等等吗?”姜世哲低着头,“爸之前有跟我说他暑假可能会回来,说不定,就在明天---” “你还相信他的话?”姜于婕放下盛满蛋液的碗,力道大得让蛋汁微微溅出,“当初他也说会去你国中的毕业典礼,结果呢?现在你都高二了,也没见过他去你的学校找过你。” 姜于婕转过身,对上姜世哲噙着泪水的双眸:“世哲啊,我知道爸一个人抚育我们两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我能够体谅他的辛劳,却不能够体谅他总是说出他做不到的承诺。” 说到后来,她几乎也要哭出来了,姜世哲沮丧地抹抹眼泪:“我明白了,政峰还在客厅,我去陪他了。” “嗯。” 看着在平底锅里慢慢变得金黄的饭粒,姜于婕愣愣地想,有多久没吃到父亲做的炒饭,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最讨厌的就是姜宏远总是轻易地许诺无法达成的诺言,可笑的是,她自己也时常给出自己完成不了的承诺。 想起严子乔的面容,她讽刺地弯起嘴角,不管是博爱还是习惯性开空头支票这一点,自己跟父亲还真的越来越像了。 她把炒饭端出去客厅,姜世哲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跡,正坐在沙发上和吴政峰一同打闹着。或许不管受到什么样的打击,都能很快地转换心情,就是姜世哲最大的长处吧。 “谢谢世哲的姊姊。”不同于姜世哲不请自来地吃起了炒饭,吴政峰一脸不好意思,似乎因为一同相处了一个下午的关係,他见到她明显没那么紧张了,口吃的部分也好了许多。 “不会,你明天还要去练球吧?”姜于婕也坐了下来,刚才打扫时,吴政峰有聊到他现在有参加安和高中的篮球校队。 “毕竟马上就要进行市赛了,教练希望我们多加练习。” “是这样啊,辛苦了,多吃一点,不够厨房里还有。” 看他们你来我往的聊了起来,姜世哲放下汤匙,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喂,姊,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弟耶,你居然关心阿峰胜过我。” 姜于婕蛮不在乎道:“你在这种骯脏的环境都能生存的这么好了,就没什么好担心了吧?” 姜世哲不平衡地又咕噥了几句,全被姜于婕无视了。 “那个,世哲的姊姊。”吃完饭后,吴政峰囁嚅着开口,“我想请问一下,你回学校之后,大概要多久才会再回来呢?” “咦?下次的话可能要等到过年了吧,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就是……” 吴政峰一副羞于啟齿的模样,吞吞吐吐很久就是问不出来,姜世哲看看他,再瞧瞧满脸疑惑姜于婕,双手一拍,恍然大悟:“阿哈!阿峰你该不会是想追我姊吧?” “我才没这么说呢!”吴政峰激动地跳了起来,但通红的耳朵完全出卖了他。 “你明明就是,我就想说你啥时变得这么有礼貌了,开口闭口‘谢谢世哲的姊姊’。”姜世哲捏起嗓子模仿吴政峰的语气。 姜于婕叹气:“好了,你别闹他了。” 但姜世哲哪肯依,又打趣了他好一阵子,直到吴政峰羞得无地自容,几乎想找个地洞鑽进去,这才肯罢休。 “好啦,不开你玩笑了。”姜世哲慵懒地往后倚在沙发的靠背上,“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你还是不要太抱持着希望才好,毕竟,我姊她已经有对象了,不是吗?” ‘磅’! 姜于婕的手机摔落地面,她却完全无心去捡,她震惊的起身。 “什么对象?你在说什么啊?” 怎么可能,姜世哲怎么可能会知道关于严子乔的事?她明明--- 姜世哲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你还打算要继续隐瞒阿,都已经大学了就没必要了吧,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喔,因为我亲眼看到你和他在巷口接吻,两年前,就在你高三的时候,为此我还特别去打听过他的名字喔---” 高中的时候,不是严子乔,难道说是……她惊慌地想摀住自己的耳朵,却还是来不及阻止那个名字再度衝进她的脑海。 “---那个男孩,好像叫做庄裕群?” 庄裕群,那个总是带着温暖笑容的男孩,那个永远为自己着想的男孩,那个让她愧疚终生的男孩…… 姜世哲和吴政峰后来对她又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听清。 过去的回忆排山倒海地涌来,淹没了她的全身。 依稀记得,国中时,撑着伞,在细雨中向你奔去的感觉--- 29.当时的我们(1) 十四岁,国二,最是青涩的年纪。 一如往常飘着毛毛细雨的下午。 “庄裕群等一下!” 庄裕群回过身,看着女孩撑着伞从校门的台阶上向他奔来。 “太好了,你还没走。”女孩不停地喘着气,脸上却笑得灿烂,“我还以为我赶不上了呢。” “你不是说放学后有事要做,所以让我先走吗?事情处理完了?”庄裕群伸手替姜于婕擦拭额头的汗水。 姜于婕点点头:“对呀,都处理完了,我们回家吧。” 他们穿过狭窄的人行道,庄裕群侧眼望去,姜于婕的心情似乎真的很好。 “我说,你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呢?这几个星期,你放学都说有事要做,下课又跑得不见踪影,每次问你,你都不肯跟我说你去了哪里,明明,我们从国一开始,每天都是一起上下学的,可是---” 他的语气里含了几分幽怨,姜于婕慌乱地扳动手指,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还有,你之前跟我说,你打算就近读附近的溪水高中就好了,结果我今天却听说,你目标是要考取北部分数最高的石板高中,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姜于婕惊讶地抬起头:“你是从哪里听说我要考石板高中的?” “就在今天中午,我在导师办公室整理习作簿,当时---” “帮我放在那边的桌上,记得按照座号排序,谢谢。” 听从导师的命令,他在导办专心地整理习作,而导师和数学老师的对话内容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听说她终于肯把志愿放到适合她的高度了?”数学老师手捧着一杯绿茶,站在桌旁。 导师微笑着回答:“是啊,她说她想考取石板,我听到她这么说倒是欣慰了不少,毕竟她之前一直死脑筋地认为高中就读哪里根本不重要,只要大学考好就行,问题是顶尖高中能给予的环境和资源绝对是大胜于其它后段高中,还好她愿意改变想法。” “就是说啊,明明成绩那么优秀……那个姜于婕。” 庄裕群对于他们所说的内容感到无比惊讶,因为他根本从未听姜于婕提及志愿更改的事情,以前,她有什么事情一定都是先告诉自己的,再加上她最近飘忽不定的行踪--- “于婕啊,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们两个人都停下了脚步,看着庄裕群委屈的神情,姜于婕心一软:“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当然。” “我啊……”姜于婕压低声音,“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她的表情略带羞涩,庄裕群张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在那个夏天,他心仪的女孩,在雨中用甜美的笑容,对他投下了一颗震撼弹。 “……学长的个性也很好,外表俊秀又会运动。” “……学长成绩优异,听说他的目标是石板高中。” “……学长他是我想要成为的人,明天放学我带你去见他。” 靠在国三的教室门口,庄裕群内心苦涩地凝视着姜于婕的身影,她正在里头跟‘学长’聊得欢快。 廖嘉佑把讲义还给她:“这样就懂了吧?还有其它题目要问吗?学妹。” “谢谢学长,我都懂了。”姜于婕接过讲义,显得有些紧张,这时廖嘉佑从书包里掏出一袋橘子口味的水果软糖。 “来,上次你请了我一杯运动饮料,这个给你,当作是回礼。”看出了姜于婕不好意思地想要拒绝,廖嘉佑微微一笑,又补上了一句,“收下吧,我总不好占学妹的便宜呀,特别是像你这样可爱的学妹。” 姜于婕开心极了,与廖嘉佑道别后,她高高兴兴地离开教室。 在回家的路上,庄裕群望着姜于婕:“所以你放学说有事,就是来学长的教室找他问功课?” “嗯,这样一方面可以提升成绩,另一方面也可以增加我在学长心里的印象分数,简直是一举两得。”姜于婕喂了颗软糖到庄裕群微微鼓起的嘴里,“有时候学长放学会去体育馆打羽球,我就会送瓶装水或运动饮料给他,藉机跟他聊聊天。” 庄裕群囫圇嚥下嘴里的软糖:“你就这么确定他一定可以考上石板吗?万一他没上,结果去了别的学校了呢?” 姜于婕并未察觉他语气里的酸意,还振振有词地说:“那我就以他上的那个学校为第一志愿,反正高中读哪里又不重要,只要心定的下来好好念书,还是一样可以考好大学的。” “喔,是吗?那你最好祈祷你暗恋的那个学长没考到石板。” “为什么啊?” “因为要是他真的上了石板,以你自然科的分数来看,要追着他上石板简直是天方夜谭阿。” “喂,没礼貌,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后来,廖嘉佑真的进了石板,姜于婕也开始了她的努力,总是三分鐘热度的她,这一次却为了眼前的目标而整整持续了一整年,平日留晚自习到九点,假日里早上第一个到图书馆报到,晚上直到管理员来赶人才走的生活。 廖嘉佑是她在阅读社认识的学长,大了她一个年级,他聪明优秀,是同学及老师们注目的对象,她是第一次这么希望能够接近一个人,他是她的理想,是她想成为的人,也是她崇拜的偶像,所以为了有更了解他的机会,她每一天每一天都认真地向她心目中的方向前进。 过程中,她并不是一个人,庄裕群自始至终都陪在她的身边,在班上教导她课业,在图书馆点醒不小心睡着的她,然后一起放学,在她家门前的巷子口道别。 在这段期间内,有两件小插曲,让她印象深刻。 其中一个是她班上的男生,叫做吴亮纶。 吴亮纶是国二升国三的暑假才转来的学生,他们国中三年不分班,所以班上的人基本各自都已经有自己的小圈子,转学生本来就难以融入,再加上吴亮纶的个性比较内向沉默,是以不管是下课上课,他都是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位置上。 姜于婕很同情他,每次分组都会主动地找他一组,一步一步试着瞭解他的内心,知道他不说话是因为容易紧张,也得知他父母忙于工作,所以对他一直疏于照顾。 为此,姜于婕认为自己有义务要尽‘朋友’的本分给予他温柔,她利用下课时间教他练习数学;看到他中午老是吃吐司,她便多准备一份荷包蛋及猪排让他补充营养;吴亮纶的手在冬天容易龟裂,她就特地带了凡士林手把手亲自为他涂抹。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直到--- “姜于婕,你等一下有空吗?” 放学时间,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人差不多走了一半时,吴亮纶突然对着正要和庄裕群离开的姜于婕喊着。 庄裕群和姜于婕同时回过头,姜于婕不解地问:“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我已经跟裕群约好要去看电影了。” 似乎因为很久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吴亮纶显得有些紧张,但却依旧大声地说:“一下子就好了,拜託,就五分鐘的事……” “不行啊,我们还要赶公车,票都预购好了,要是错过进场时间……” “我说就五分鐘就好了!”吴亮纶见她坚持,有些恼羞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强硬地把她往自己那么扯了过去。 姜于婕被他这一拉重心不稳,差点跌倒,包含她自己、庄裕群和在场的其他同学在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因为吴亮纶露出了与平时温和的形象大相逕庭的表情。 吴亮纶的眼神里带着强烈的愤恨及怨毒:“为什么你老是跟庄裕群那傢伙廝混在一起,明明都已经跟我曖昧到这种地步了,却还是跟其他男人勾肩搭背的,他比我还重要吗?” “曖昧?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姜于婕惊慌失措地摇头,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但吴亮纶娇小的身躯却有异常大的力气。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喜欢你,现在是玩了我之后就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了吗?你这个---” “够了,你放手!” 庄裕群衝了上来,将吴亮纶推开,其他同学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制止愤怒地想往姜于婕那扑去的吴亮纶。 吴亮纶力气虽大,却终究抵不过人多,一下子就被制伏了,他抬起头,隔空对着姜于婕咆哮:“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温柔,不过是滥好人罢了,还装出一副善良的模样来接近我,你---” “这里在做什么?” 这一场闹剧就在班导和其他老师即时的赶到下落幕了,吴亮纶在班导的要求下,向姜于婕道歉,而他又回到刚转来时独自一人的模样,甚至被班上的同学孤立,在那之后,他也没再来找过姜于婕,即使偶然在班上对到了眼,也是赶紧撇开视线。 姜于婕收到了很多的安慰,庄裕群和所有人都告诉她,这件事不是她的错,是吴亮纶自己太过一厢情愿且情绪化。她本身其实也不是什么少女漫画的白莲花女主角,会把所有事情都归咎自己身上。 可是后来,她却常常想起吴亮纶最后那句“自以为是的温柔,不过是滥好人”,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开始思考,她自认为温柔的举止,会不会造成他人的误会。 除了那件事之外,另一个插曲就是她从父亲那边得知,他即将要调任去上海了。 “……到时候看你们是要先搬去你姑丈家住,还是继续住在原本的家里,我去了上海后,薪水会比现在高上许多,也能够给你们更好的生活。”姜宏远临行前,握着姜于婕的手交代,“小婕,你是姊姊,帮我照顾好阿哲,你从小就很懂事,我很放心你。” 在姜于婕的保证下,他们没有搬去和姑丈住,姑丈家离他们家其实只有走路不到五分鐘的距离,他们姐弟下课后都会拿着联络簿去找他签名,然后在一起牵手走回家。 时光飞逝,在总分36分的会考中,她以34.8的分数录取了石板高中,连最不拿手的自然科也破天荒的七分里拿了六分,得了个a+的成绩。 开学那一天,站在石板高中的校门前,就如同过去一样,这次她也不是一个人,姜宏远特地从上海回来送她上学,拿着相机说要拍下她入学第一天的模样。 庄裕群和她并肩而立,他也与她考进了同一所学校,姜宏远知道他们是国中同班三年的好朋友,所以让他们一起拍了张合照,在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庄裕群牵住了她的手。 姜于姜并没有甩开他。 也许是因为那时的她还太过蒙懂无知,不懂牵手对两个青春期的男女具有什么样的含义,所以她才没有意识到。 伤害和误会,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30.当时的我们(2) “所以我说,你和庄裕群到底在一起了没呀?” “唉,我就说我们不可能了,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看着蒋诗涵发亮的眼睛,姜于婕很无奈,偏偏刘明莹和简静雯也跟着帮腔:“可是你跟他感情不是很好吗?你们每天都一起来学校,放学也一起走,我们还常常在走廊上看到他拉着你的手。” “跟朋友间,这很正常吧。”姜于婕不当一回事。 “正常?就算再怎么要好,除了情侣以外,哪对高中男女还会牵手的啊?”刘明莹不敢置信。 上了高中以后,姜于婕被分配到了三班,庄裕群则是进入了隔壁的四班,虽然班级不同,但一面墙的距离并没有使两人因此变得疏远,相反的,他们的感情甚至更胜于从前。 由于石板高中位在台北,两人的家都是在基隆,所以火车是他们共同的交通工具,他们每天早晨都会搭同一班火车来学校。或许是因为他们时常走在一起的缘故,有不少人都在私底下猜测着两人的关係,这些对他们关係抱持怀疑的人中,也包含了姜于婕班上的朋友:蒋诗涵、刘明莹和简静雯三个。 对此,姜于婕觉得有些困扰。 “……况且,你喜欢的那个学长,他不是---”刘明莹话还没说完,就被蒋诗涵用手肘撞了一下。 “怎么了?”姜于婕歪过头,疑惑地望着她们。 蒋诗涵偷覷着姜于婕的眼色,小心翼翼地开口:“于婕,你喜欢的那个男生,听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不是吗?” 姜于婕露出笑容:“原来是在说这回事,那会怎样吗?” 她当然知道廖嘉佑交了女朋友的事,他的女朋友她还认识,是与学长同班的女生,也是姜于婕高中社团的前辈,叫做董馨淳。 董馨淳是个温柔婉约的女孩,成绩优良,弹得一手好琴,长的秀气,简直像是漫画里才会出现的人物,不得不说,她与廖嘉佑十分登对。 “你不会难过吗?毕竟,你都为了学长,特地追着他进来了这所学校了,可是,他却喜欢上了别的女孩。”简静雯忧心地问姜于婕。 姜于婕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说来也奇怪,当初得知他的对象是馨淳学姊后,我一点也不感到难过,可能是因为他们非常相配吧,所以我是打从心底为学长感到高兴的。” “哇塞,于婕呀,你该不会就是‘只要我喜欢的人过得幸福,我就感到很满足了’那种圣人等级的类型吧?”刘明莹一脸佩服。 放学的鐘声响起了,姜于婕啟示收拾书包,其实她也不是很懂,但她真的从未因为廖嘉佑和董馨淳的事掉过任何一滴眼泪,她只知道,她想成为学长那样子的人,这一个想法不曾改变。 “你男友来接你了啦。” “就说他不是我男友了。” 姜于婕白了嘻笑着的简静雯一眼,来到教室门口,那里,庄裕群已经在等着了。 因为姜于婕说有几题生物要问,所以庄裕群便让她来自己家开的杂货店边吃边问,看着那加起来目测不下五十题的问题,庄裕群完全傻了眼。 “这哪叫几题啊?看来,今天可能又要让你问到很晚了。” 庄裕群嘴上嫌着,内心却有几分高兴,能与她多些相处的时间,可是这份喜悦却没持续多久,因为姜于婕下一句就是:“谢谢你了,如果生物成绩能提高,我就能往学长在的位置更进一步了。” “等一下,你还没放弃他吗?”庄裕群惊讶的甚至忘了克制自己的音量,“他和董馨---” “哎呀,在吵架吗?” 庄裕群的祖母驼着背,缓缓地从店面走进房间,拿了两支店里贩售的鸡蛋冰给他们一人一支:“来,请你们。” “谢谢裕群奶奶。” 姜于婕开心地接过冰棒,庄裕群则尷尬地跟祖母说:“没有啦,我们没在吵架。” 庄裕群的祖母慢吞吞地踱出了房间,姜于婕咬下冰棒,延续刚才的话题:“你放心吧,我不是要去跟馨淳学姊抢男友,应该这么说,我连一次也没有兴起过想要跟学长在一起的念头,我只是想要站在跟他一样高的位置,仅此而已。” 不对,这太奇怪了。庄裕群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从以前就很想问你了,你是真的喜欢他吗?” “为何这么问?” “虽然你总是说他是你喜欢的人,但我认为,你对他的态度和想法实在是太过奇怪了,你对他的感情太过理智,你只愿意看他的优点,只希望他能继续保持着现在的优秀,我认真的觉得,你对他的感觉,不是爱情,而是憧憬、崇拜,你把他当成偶像,而不是爱慕的对象。” 庄裕群的这番话,姜于婕是在升上高二后才明白的。 为了应付高二繁忙的课业,姜于婕在无法双面顾及的情况下,退出了社团,除了星期五学校不开放自习教室外,她每个星期一到四都会在学校留晚自习到九点,尽可能地把时间都投注在功课上,她的校排名也一日一日地向前靠拢。 庄裕群为了能够在申请大学的自传上有好看的经歷,他选择参加班联会,时常要负责规划各种大型活动,为了不落下课业,他也参加了学校的晚自习,即使在忙得脚跟打后脑勺的情况下,他还是每一次都考出了漂亮的成绩。 然而在接近寒假时,传来了一个让姜于婕无比惊讶的消息---廖嘉佑与董馨淳分手了。 人人称羡的校园情侣分手本来就是很有八卦的价值的,尤其是廖嘉佑分手隔天,就宣布交了新的女友,新女友张思是其他高中的学生,抽烟、喝酒、翘课、无照驾驶样样不漏,与他前女友董馨淳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别。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廖嘉佑为何会拋弃优秀的董馨淳而选择张思,可廖嘉佑却真的像着了魔似的整天跟张思和她那群猪朋狗友混在一起,染上了各种恶习,开始不来学校,成绩也一落千丈。 品学兼优的学生变成了人人唾弃的不良少年,当然是令人唏嘘的,佇立在公佈栏前,姜于婕静静地看着廖嘉佑的名字,这是第一次,她的校排名赢过了他。 那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她知道,那是廖嘉佑在她心中完美的形象,在此同时,他对她也不再重要,甚至连一点痕跡都没有在她脑海中留下。 她终于了解庄裕群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她以为的爱情,其实只是强烈的憧憬,她只是崇拜着廖嘉佑的优秀,憧憬能像他一样成为大家景仰称讚的对象,一但廖嘉佑不再完美,他就失去了让她崇拜的理由,所以她自然也就不“爱”他了。 也就是说,她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喜欢过廖嘉佑,这么简单的事,她却花了三年才明白。 爱情离她依旧遥不可及。 这一日晚自习结束,在搭车回家的过程中,她把这件事及她的想法全都完整地告诉庄裕群。 庄裕群张开闭着的眼,凝视着她的侧脸:“意思是,你从来没爱过他?” “大概是吧,或者该说,我这辈子,都还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姜于婕头靠着车窗,垂下眼帘,“裕群,我问你,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喜欢一个人……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跟对方相处会感到快乐,会期待每一天看到他的时刻,大约就是如此吧?” “那,裕群你,有喜欢的人吗?” “嗯。” “真好阿,我从来不曾体会过呢。不过,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对某人產生‘爱情’的话,我希望那个对象能是你呢。” 姜于婕握住他搁在座位扶手上的手掌,庄裕群垂着头,紧盯着自己的脚尖:“是这样吗?” 姜于婕松开手,伸了个懒腰:“我是这么想的呢,但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课业吧。” “你现在有理想的学校了?”庄裕群顺着她的话转移了话题,他的目光还是没从脚尖上移开,他甚至没敢看姜于婕的脸。 “这个嘛……近山?“ “太高了吧?考高中和大学难度可不是同一个等级的,以你目前的分数来看,可能还是有点困难呦。” 姜于婕偏头想了想:“那清泉或环河?” “……你的目标里,难道就没有公认前三志愿以外的学校吗?而且清泉是以理科闻名的吧?” “那就松木大学,反正我会努力的,这次段考,我的校排名可是进步到三十九名了呢。”姜于婕又报了间分数同样高到不行的大学,似乎有些不大高兴被看扁了,“不过不管去哪里,我都还是希望能够继续像现在这样和你待在一起。” 她当然不会晓得,那一天,她与他道别后,就因为她随口说出的那些不负责任的话,那个夜晚,庄裕群彻底失眠了。 时光飞逝,五月十四号,星期五的晚上,庄裕群身为班联会的成员,需要留校处理有关高三学长姊毕业典礼的策划及事前准备,这一弄就折腾到了将近九点。 “庄裕群,你要走了吗?” 班联的同学背着书包,询问正操作着电脑的庄裕群,而后者摇摇头:“我还没处理完。” “你怎么用这么久?是工作量太多吗?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啦,我是因为前几天都留晚自习的关係,所以才会拖到现在才在赶工,我大概还要很久,你先走吧。”庄裕群苦笑。 “那我先走了,回家小心一点,掰囉。” “再见。” 门被关上了,窗外漆黑一片,外头还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整间学校似乎只剩下他所在的这间教室还亮着。 唉,快点弄完海报赶紧走人吧。庄裕群叹息,又重新握起了滑鼠,这时手机叮咚一声响了。 是姜于婕传来的讯息,她劈头就是一句:“你到家了吗?” “我还在学校。”他回传。 姜于婕回得很快:“什么?都要九点了耶?” “没办法啊,厂商要求明天就要交上电子档,不然来不及印製,我很可怜的,东西还没做好,外面又在下大雨,看来得淋雨回家了(笑)。” “你没带伞?学校没有其他人了吗?” “是啊,只剩下我一个了,问这个干嘛,难道你要来给我送伞来吗?” 他半开玩笑地又传了个‘笑’的贴图给她,姜于婕已读后没有再回,他的手机也跳出了电量不足的提示窗,他索性把它关机,然后继续埋头苦干。 等他终于完成时,正好是九点五十四分,他起身关上教室的灯和电扇,推开门,背着书包下到了一楼,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住了。 台阶下,撑着伞的女孩,正是姜于婕。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姜于婕不好意思地笑了:“因为你说你没带伞嘛,要是淋雨回去,你一定会感冒的。话说我刚才快到学校时,想起自己只带了一把雨伞,本来想去超商买一把,但是又担心和你错过了,偏偏你的手机又打不通,所以我---” 庄裕群从台阶上下来,紧紧抱住了她,姜于婕反应不过来:“---裕群?” “你就为了我,特地从基隆赶过来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的温柔?” 明明,那只是一个玩笑,他随口说出的玩笑,但她却在下着大雨的夜晚从基隆风尘僕僕地赶来,只为了他无心的话语。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是我最---” 听着庄裕群的心跳,姜于婕感受到与平时不一样的气氛,“最要好的朋友”,这句她本来正要说的话,她却怎么样也说不口。 温热的气息、炙热的肌肤、从他身上传来的,好闻的味道,但是,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喜欢你,姜于婕,一直喜欢着这样温柔的你,从国中开始,不曾改变。” 31.当时的我们(3) “我喜欢你,姜于婕,一直喜欢着这样温柔的你,从国中开始,不曾改变。” 不怎么新颖,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老套的台词,却连姜于婕都可以感受的到,里头饱满的几乎要溢出的情感。 这是在吴亮纶的事件后,她第一次收到了告白。 她不禁慌了手脚。 她爱他吗?她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她根本不了解爱情究竟是什么样的事物,爱情、友情、亲情、仰慕之情,她无法分清其中的差别。 庄裕群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喜欢听他说话,喜欢有他陪伴的每一天,喜欢听他爽朗的笑声……回忆与他一起经歷过的种种,她想要从中找寻爱情的痕跡。 我--- 听着庄裕群急促而猛烈的心跳声,姜于婕闭上眼,回应了他的拥抱。 “我想,我也喜欢你。” 因为庄裕群是陪伴在她身边最久的人,她想要回应他的期待,也想要从他身上体会到“爱情”究竟为何物,所以她选择答应了他的告白。 她内心的深处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在徬徨之中度过了夏天、秋天,冬天来了。 都说台湾夏雨冬乾,但这句话其实只限定于南部,北部尤其是基隆基本上全年都是飘着雨的,台北也不遑多让,就好比现在,外头就正落着细细的雨丝。 她和庄裕群一如往常的一起去火车站搭车回家。 “很快就要过年了,今年跨年要一起过吗?我们不知不觉间,都已经交往七个月了呢。”庄裕群把原本围在自己身上的围巾摘下,套到姜于婕的脖子上,细心地替她系好。 是啊,都七个月了呢,姜于婕眼神木然。 这段期间,她内心不只一次怀疑自己当初答应他告白的决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跟庄裕群相处的确很开心,可是这份开心,却与和其他朋友相处时的快乐没有任何差别。 她转头看向庄裕群,庄裕群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那我们就一起过年吧,反正我弟那天要跟朋友出门,我家也没人在,你那边要记得跟你祖母说一声喔。”姜于婕微微一笑,伸手替他把外套的拉鍊拉上,又帮他把领子给翻好,“衣服不穿好会着凉的。” 庄裕群因为她的举动而红了脸,姜于婕低下头,刚交往时,她曾在火车上问过他一个问题:“裕群,你是怎么知道你喜欢我的阿?” “你这个问题也太可爱了。”庄裕群靦腆地回答,“怦然、紧张、羞涩、在意、思念,这些情感加起来便组成了爱情,通常等自己意识到时,就已经无法自拔了。” 但,经过七个月的相处,不管是与他牵手、共伞、拥抱、约会甚至是接吻,她都一点感觉也没有,这样拖下去真的是对的吗?要不要乾脆--- “那,我就走囉,再撑一下,等考上了大学就可以轻松了,我相信我们一定会进入同一所大学的。” 在巷口,庄裕群与她道别,这时姜于婕鼓起勇气:“裕群,我有话想---” 她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庄裕群在这时吻了她,从嘴唇相触到分开,姜于婕都没有闭上眼,庄裕群的双眸溢满了浓烈情感。 “我、我走囉,再见。”庄裕群紧张地道了再见,转身跑开了,姜于婕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好久都没有任何动作。 “姊?” 她连忙转过身,姜世哲背着书包,手里抓着一瓶冰淇淋汽水站在她的身后,姜于婕有些慌张,他是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他该不会看到自己跟庄裕群接吻的事了吧? 万幸的是,姜世哲沿路都没有提到刚才的事,看来他似乎什么没有也没有看到,姜于婕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对庄裕群的喜欢究竟是不是爱恋? 在一次的体育课,因为她是值日生的缘故,体育老师拿了钥匙给她,让她去体育器材室拿取测体适能的器具,她在地下室里翻了半天,就是找不到,偏偏管理老师又不在。 “老师,我想找---咦?” 门口传来脚步声,姜于婕高兴地抬起头,来人却不是管理老师,而是一个留着及腰深咖啡色长捲发的漂亮女孩。 “你在找什么吗?我来帮你吧。”女孩露出甜甜的笑容,她手里还抱着一大把羽毛球拍,“器材室才刚搬迁到这间教室没多久,所以分类还很杂乱,东西应该不是很好找。” “谢谢你啊,我是在找测坐姿体前弯的那个用具。” 女孩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变找到了。 “谢谢你,那个……可以放手了。” 姜于婕伸手想从她手里接过器材,女孩却不肯松手:“让你愁眉不展的,是感情方面的事?” 姜于婕皱起眉头,这是她印象中第一次,和眼前这个女生交谈,所以这没头没尾的,她完全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女孩似乎也看出来了,于是她笑着道:“你应该不晓得,也应该不记得我的存在了,但是,我一直都默默地观察着你,你的一举一动、你和‘他’的互动,我也都看在眼里,我就直说了吧,你对‘他’的感觉,并不是爱情,就算是身为旁人的我,也能看得出来。” “你在说些---” 姜于婕恼怒地开口,莫名其妙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女生给评论,她心情怎么可能好受? 可女孩却像没注意到她的情绪一般,不顾她的插话,继续说下去。 “还要继续欺骗吗?你想骗的是他,还是你自己?” “我……” 在愤怒之馀,姜于婕却无法反驳,只能哑口无言地目送女孩转身离开了器材室。 纵使她不想承认,但她的内心却早已明白,虽然搞不清楚女孩究竟是何人,她为何要观察自己,但女孩说的话是对的。 她一直都在欺骗自己。 她只是装作不明白自己对庄裕群是什么样的感情。 其实答案她早已知晓。 而另一边女孩离开器材室后,迎面遇上一个穿着运动服的高个子男生,他见到女孩,便问: “喂,刘秋瓷,你怎么还个器材还了那么久?老师担心你出事,叫我来看看。” 刘秋瓷勾起唇角:“没事啦,只是遇到了一个有点有趣的女生罢了,我们走吧。” 那一天的放学,在巷口,姜于婕向庄裕群坦白了。 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答应庄裕群的告白,反而造成了彼此的伤害,所以,她必须要亲手了结这一切。 她永远忘不了当时庄裕群脸上的表情,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质问她为什么要欺骗自己,而是: “我早就知道了,你对我没有爱情这件事,可是我却寧可一直假装不知道,因为在我的心里,我一直都期待着,有一天我也能够踏进你的心,我一直都很努力,一直一直都是如此,可是---” 他哭了,姜于婕想安慰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害他遭受到这样痛苦的人,不正是自己吗? “于婕啊,我是真的很爱你,我总是希冀着你对我的温柔中,有些许的特别,可是后来呀,跟你交往后,我才意识到自己与其他人,其实在你眼中并无不同。” 庄裕群想挤出一丝笑容,可惜却失败了:“就像你所说的,我们就走到这就好了,分手吧,只是在最后,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曾经为我动心过?” 凝视着他那双真诚的眼眸,姜于婕无法说谎,千言万语到嘴边只成了一句:“对不起。” 那一天,他们结束了七个月的恋情,也结束了六年的友情,很多事情是无法再回到从前的,就像揉皱的纸即使再抚平也会留下痕跡,他们没能一起跨年,也没能继续再当朋友,毕业后,姜于婕如愿考上了近山,而庄裕群……他后来去哪儿了,她甚至不晓得。 这段经歷教会了她一件事,不要轻易地接受他人的好意,因为无法回馈对方任何情感的自己,只会让对方痛苦。 然而,这样的决心,却因为学姊的一句“我不需要你喜欢我,只要让我一直爱着你就好了”而再次被撼动。 不仅如此,她甚至为此打破了她的坚持,答应了严子乔的告白,也做出了永远不会喜欢上对方的承诺。 或许是因为她不懂的该如何付出爱,却依旧渴望着被爱,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她也很寂寞吧。 “……喂,姊,你有在听吗?” 又回到了现在,姜世哲把脸凑到离她鼻尖不到五公分的位置,她叹了一口气。 “有啦有啦,我有在听,我承认我高中时的确交过男友,但是我们已经分手了。” “咦?分手了?”姜世哲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资讯已经过期了几百年,还有些愣愣地茫然。 他们后来说了些什么,姜于婕也没仔细在听,只等七点一到,她便起身整理背包,再三叮嚀弟弟不能把她交过男友的事告诉姜宏远后,她才与他告别。 回到学校附近,时间还尚早,站在人行道上,她拿出手机,没有任何的未接来电,看来今天学姊也没打电话给她。 明明这里离严子乔的家也没多远,她却找不到任何去拜访对方的理由。 她沮丧地收起手机,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旁边商店的橱窗,里面展示的一只俄罗斯娃娃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推开玻璃门进入了工艺店,因为刚才看到这娃娃的第一眼,让她想起了学姊钱包里看到的邮票,邮票上头画着的,是一个绿色的俄罗斯娃娃。 当时学姊曾说,她非常喜欢邮票上的娃娃,可惜因为是限量款的缘故,至今未能一圆童年的心愿,姜于婕一直都还记得她说过的话,可是当她俯身仔细去瞧时,才发现这不是严子乔想要的那个,只不过是与它有几分相像的產品罢了。 她失望地离开工艺店,走到斑马线前,这时她看到两个女孩自马路的另一边走过,那是严子乔和黄善美,她们共撑着同一把伞,聊得很开心,显然并未注意到她的存在。 即使隔着一条马路,她还是可以清楚地看见严子乔脸上那灿烂的笑顏,想当初,学姊对于喜欢自己的人是那样的厌恶和恐惧,现在却已经能正常地和黄善美有说有笑了。 姜于婕独自站在斑马线的这一侧,绿灯了,她也没有踏出步伐。 与从前总是依赖着自己不同,现在的严子乔渐渐能够摆脱性单恋的痛苦,也能试着不去讨厌对自己有好感的人了。 一股落寞之情涌现,严子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 她好像懂了,她终于懂了,微热的双颊、急促的呼吸,这种心脏剧烈撞击胸膛的感觉。 就连姜于婕自己也没办法再欺骗自己。 爱情,早已无声地来到她的身边,只是这一次,她再也没有把它说出口的机会。 32.月(1) 墙上的时鐘显示现在时间是凌晨两点二十七分,许久未来学姊的家过夜,她总睡不安稳。 辗转反侧间,她的动作惊动了身旁原本正熟睡着的严子乔。 “你醒啦?”严子乔软软地依在她耳边轻道。 “嗯……” “既然都醒了,要不要再做一次?” “不要啦,我已经很累了……就说不要了啦,讨厌。” 即使姜于婕拒绝了,严子乔还是从她身后将她拥住,从她的腰间开始向下抚摸,眼看又有擦枪走火的趋势,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了震动的声响,中断了两人的动作。 “谁啊?这么晚了……”严子乔拿起手机确认,是一则汽车贷款的广告,“唉,真是,这些广告商未免也太……” 严子乔低声抱怨着,姜于婕却把注意力放在学姊的手机桌布上,那张照片她有印象,是之前她和学姊一同去土地公庙时,在回程上,在穗花棋盘脚下拍的合照。 “学姊,那个时候你许了什么愿呢?” “什么?”严子乔被她没头没脑的问题给弄迷糊了。 “之前你带我去土地公庙时,你不是在月老的面前祈求了些什么吗?那……可以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望吗?” “你说那件事啊。”严子乔回想了一下,“我许的愿就是希望你不要喜欢我,也不要离开我,仅此而已。” 果然是如此,不过其实也不难猜就是了。姜于婕闷闷地想。 严子乔把姜于婕的身子扳过来,捧起她的脸,舌头熟练地撬开她的嘴唇,在她嘴里胡乱地翻搅一通后才依依不捨地抽出:“明天也住下来吧?” “不是说要减少见面的次数?” “唔,可能是因为你就像毒品一样,不见的时候倒是还好,一旦见了你,我就会希望可以永远不和你分开了。” 姜于婕把脸撇开:“这样下去不行啊,我们不可能一直在一起的,等你变得不再需要我的时候---” “不会有那种时候的。”严子乔抓住她的手,眼神坚定,“如果说一旦改变,就必须要和你分开的话,那我寧可永远维持着现状,性单恋又怎么样,现在的我应该……也不会再为了它痛苦了。” 姜于婕什么话也没说,因为她不想说出“我不希望学姊永远依赖着我”这类的违心之论。 就像庄裕群曾说的,喜欢这种感情,等意识到时就已经无法自拔了。 严子乔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继续说着:“更何况,我现在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晚上九点你打来的时候喔,可以说我就是为了那个时刻而活的呢。” “学姊也太矛盾了,说你想独立自主,却又说你不想要离开我,甚至说什么最期待的事是我打电话给你。” 严子乔不好意思地搔搔脸,傻笑道:“哎呦,喜欢上一个人就是会变成这样啦,矛盾,这很正常呀。” “请不要把全世界有爱慕对象的人都拖下水好吗?说到九点的电话,因为星期一的时候会和我打工的时间衝到,所以我每次都要特别拜託我们店长让我去打电话呢,幸好那个时段人潮不多,店长人也很好。” “欸,对吼,我都忘了于婕礼拜一晚上要打工的事了。”严子乔紧紧抱住姜于婕,将脑袋搁在她的胳膊上,“要是,于婕你真的觉得很困扰的话,以后就不用打给我了,毕竟,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任性地要求你这么做的。” “我是无所谓啦,不过你不是说我打电话给你是你一天里最开心的事吗?既然这样,剥夺了你的快乐好像也不太好,所以我之后还是会每天跟你通电话的。” 况且,对我而言,那也是我每天最开心的事啊。后面这句话,姜于婕没说出口。 姜于婕对开心全写在脸上的学姊道:“好了,快睡吧,明天我要去曹璟瑄她们家,所以晚上不会来你家。” “欸,什么嘛。”严子乔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对着她毛手毛脚起来,“我们再来一次吧?好熬过之后见不到面的夜晚。” “等一下啦,我就说等等了!” 最后姜于婕的抗议完全无效,直到隔天去陆曼她们家时,她眼下都还掛着两个熊猫似的黑眼圈。 “哇塞,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曹璟瑄开了门,立刻被姜于婕憔悴的模样给吓得倒退三步。 她懒得回答,只把手里提着的耳朵兔联名果冻交给曹璟瑄:“拿去,你不是喜欢耳朵兔吗?我在路上看到就顺便买来了。” “谢啦。” “小曼呢?” 回答她的是坐在电脑桌前,目光一刻都不曾离开过萤幕的赵婉茹:“她在厨房,听说你要来,她早早就去煮饭了。” 谢过了赵婉茹,姜于婕往她所指的方向走去,甫进厨房,就闻到一股沙茶的香味,陆曼正站在瓦斯炉前忙碌,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 姜于婕看见陆曼戴着口罩:“小曼,你感冒了吗?” 从她认识陆曼以来,陆曼的身体抵抗力就一直不好,每个月总要生个几次病,却又不肯去看医生,望着她有些潮红的脸蛋,姜于婕难免有些忧心。 “嗯,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不需要太担心我啦。”陆曼苦笑,把碟子交给她,“可以帮我把菜端出去吗?” “喔,好。” 看她还能正常的与自己交谈,气色也不算太差,姜于婕放心了点,捧着饭菜离开厨房。 曹璟瑄、陆曼、赵婉茹三人合租的公寓不大,今天陆曼煮得很多,盘子摆满了客厅的桌子,连赵婉茹拋下了她的泰维婭圣剑3兴高采烈地动起了筷子。 “我思考了很久后,决定要参加学校举办的比赛了,就是这个。” 吃饱饭,陆曼拿出一张传单给姜于婕和曹璟瑄瞧,传单上写着:第五届诗歌朗读比赛,近山大学中国文学系举办。 “朗读比赛?怎么这么突然?”姜于婕惊讶道。 “这个嘛……其实我想要参加比赛的理由还蛮市侩的,前三名不是都有奖金吗?我想说多少可以减轻家里学费的负担,所以---” 陆曼不好意思地笑笑。 “可是诗歌朗读还是以中文系的学生较具优势吧?我记得前几届的第一都是中文系的人。”曹璟瑄插嘴道,“而且时间是十月二十九号……就在下个月呢,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完成吗?” 闻言,姜于婕也上网查了一下,确实就像曹璟瑄所说的那样,陆曼握紧拳头:“我知道很难跟中文系的拼,但是我并不想在比赛开始之前就先放弃,从现在开始我会努力练习的,稿子方面我想要写关于月亮的诗词,在我奋斗的过程中,于婕、璟瑄你们可以陪我吗?” 曹璟瑄拍胸脯保证:“安啦,我和矮子都会帮你的,矮子,你当初好歹也是国文满级分考进来的,应该能帮上忙吧?” 姜于婕用力的点点头。 “姜于婕,你迎新聚餐会去吗?”赵婉茹打完了一场游戏,转头问她。 “今年是在哪里办啊?” 曹璟瑄拿着电视遥控器替赵婉茹回答:“在月取烧肉店,下星期二下午五点到晚上十点。” “那不是跟我们这届的迎新会去相同的地方吗?”姜于婕傻眼道。 摘下耳机,赵婉茹眉头全揪成一团:“没错,听说我们系每年都是在那里办的,格调超小,看看别的学校迎新都是去什么三天两夜、两天一夜的旅游,就我们学校吃顿饭就算完了,简直就是安瑟西亚和波多波塔波骆龙的等级差距。” 陆曼歪过头:“呃……波多波蟈蟈什么骆驼?” “别理她,那是她最近沉迷的电玩里的boss。”曹璟瑄往赵婉茹的天灵盖一掌拍了下去,然后问姜于婕,“所以矮子你要来吗?今年也和去年一样是跟其他系合办的,所以有包场。” “我应该是会去啦,反正我也没别的事,不过去一样的地方也还真是……” “没办法,好像是因为之前曾有一届的系学会成员,利用举办迎新活动的机会侵吞了学弟妹缴的费用,所以在那之后学校就不太喜欢学生办太大型的---咳咳。” 姜于婕连忙抽了卫生纸给陆曼,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这不是还发着低烧吗?快去休息吧。” 陆曼只觉得脸上一阵温热,也不晓得是因为发烧的缘故还是因为姜于婕的举动,她跳了起来,丢下一句“我去睡觉了”便逃进了房间。 房门‘碰’的一声被关上,姜于婕呆呆地看着自己刚才接触到陆曼额头的手,垂下了脑袋。 曹璟瑄看着这样的她,又望向陆曼刚才关上的房门,眼神里不禁含了一丝怜悯。 好无聊,真的好无聊。 严子乔趴在房间的化妆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扣着镜子上黏着的化妆步骤便条纸,直到把它扣下了一角后,她才回过神来。 要不要乾脆约朋友出来玩呢?看是要约善美、黛淑还是东铭?不对,她心里很清楚,这些都不是她现在最想见的人。 姜于婕,那个留着及腰秀发的女孩,又坚强又独立,从来没有见过她为了什么而掉泪,善良而温柔,像港口边的灯塔,照亮了自己阴暗的内心。 与‘母亲’完全不同。 她拉开洁白的窗帘,明明不是满月,可是为何外头的月光会如此的明亮呢? 然后--- 门铃响了。 “咦?房东先生这么晚怎么来了?” 王大德抓着头顶所剩不多的几根头发,用带着浓厚闽南腔的中文说:“你今天没出门,我就忘记跟你说了,下午的时候家具公司送了一座沙发过来,说是要给你的,对方说钱已经付清了,所以你只管签收就好……” 严子乔叹了口气。 是柳昌叡。 王房东还在说:“……看你是要请人家来搬,还是我叫上几个朋友一起帮你送上来,这样就可以省一笔僱人的---” “帮我,打电话给清洁队,让他们载去丢掉吧。” “什么?”王大德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严子乔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刚才所说的话,王大德震惊地问:“全新的沙发为什么要丢掉?我看那沙发也不便宜……” 为什么?因为看到它就让她想起,那个她不想见到的人阿。严子乔当然没把她真正的想法说出口,她只是淡淡地道:“因为,就不是很想要啊,如果您想要可以给您,不然就请您帮我打给清洁队吧,要是对方说要收清洁费的话,我会支付所有费用的,谢谢您了。” “啊,就算你说要给我,但是……总之,我拿去处理囉。” 再次道谢后,严子乔把大门拉上,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客厅,然后将自己摔进沙发里。 看着桌布里与姜于婕的合照,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想见姜于婕的心情就会比平时还要强烈百倍。 不过,最近,总觉得姜于婕似乎变得有点奇怪,说话时老是心不在焉的,又常常突然盯着她的脸庞发呆…… 这种情绪是焦躁吗? 严子乔抱住膝盖,像是在安慰自己似的喃喃低语: “没事的……” 倚着窗的女孩、摇曳的窗帘、指针的滴答声响,这晚的月色比平日都要皎洁,带着绝对的冷,彷彿在替她倾诉着她内心的不安。 33.月(2) 星期一的晚上,本该在工作岗位上的她,却双手提着购物袋,出现在公寓的楼下。 因为学姊她,发烧了。 严子乔的病来得突然,昨天见面时还好好的,今天就烧到了39度,姜于婕实在放心不下,所以特地跟打工的同事换班,好来照顾她。 “有好点了吗?我买了排骨、芹菜和玉米,等下我去做排骨粥给你吃……”姜于婕打开房间的门,轻轻地掀开棉被的一角,“咦?在家里就没必要戴口罩了吧?摘下来比较好呼吸呀。” 严子乔戴着口罩,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我不想摘,万一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最近陆---我朋友也感冒了,我在她身边照顾了她好几天,连个喷嚏也没打过,所以说就---” 她想把严子乔的口罩拿下,严子乔却相当地坚持:“我不要!现在的我,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脸苍白的跟鬼一样,我不想让于婕看到我这么丑陋的模样---哇啊!” 严子乔的脑袋挨了一记爆栗,不明所以地偏过头,姜于婕重新提起食材,打开房门,笑着道:“你呀,真是傻的很可爱呢,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生病的模样。” “……因为很不安。” “咦?” 她回过身来,严子乔却已经闭上了眼。 学姊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姜于婕望着锅子里不停翻滚着的粥出神。 一手端着滚烫的粥,另一手拿着盛满温水的玻璃杯,她回到房间,严子乔连喝粥都不肯摘下口罩,道谢后,小心翼翼地把口罩拉开一个小缝,然后一点一点地用汤匙把粥送入口中。 吃了几口后,严子乔把碗放到床头柜上,神情沮丧:“我今天本来有排家教的,唉,我还真是个不负责任的老师。” “欸,别这么想嘛。”姜于婕哄孩子似地摸摸她的脑袋,“如果你硬撑着去了,反而有可能把感冒传染给江智咏,这样岂不是更糟了?你现在只要先专心养好身体就行了。” ”是这样吗……”严子乔依旧低着头,“话说,于婕今天不是要去打工吗?” “我跟同事调班,换去星期四的晚上。” “喔……” 月光从窗外映入,照亮了严子乔的双眸,姜于婕见她没有睡意,便主动挑了个话题:“学姊系上的迎新会是办在什么时候?” “已经结束了,在昨天下午。”严子乔愣愣地低着脑袋,“我们是去河堤边烤肉,今年我们没和其他系合办。” 姜于婕问:“河堤旁不是禁止烧烤吗?” “我们有问过管理员,他说是可以的。” “那就好,我们系是办在明天,在月取烧肉店。” “喔,那---咳咳。” 严子乔咳得弯下了腰,姜于婕连忙拿起桌上的水杯想递给她,这时严子乔从剧烈的咳嗽中復原,正好抬起头,四目交接之时,两人的双眼仅有几公分的距离。 距离突然的急剧缩短让姜于婕一下子慌了手脚,她下意识地撇开头,不敢继续与严子乔对视:“卫生纸……给你。” 姜于婕不安地曲起了手指,她知道自己的耳朵红了。 “我说,于婕啊。” “什---” 严子乔忽然抱住了姜于婕,姜于婕吓了一跳,猛地将她推开。 严子乔错愕之馀,露出有几分受伤的表情。 “不……我不是,对不起,我只是被吓到了,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对,是太热了……” 姜于婕想找出一个合理的说词,却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推开了严子乔?因为在对方抱住自己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就像打鼓似的疯狂跳动着,透过刚才的接触,她敢说,学姊肯定也听到了她那异于平时的心跳,这样下去,学姊迟早会--- “那个,明天我要去迎新,所以不能来照顾你,学姊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她慌乱地想转移话题,却失手打翻了搁在床头柜上的碗,严子乔静静地看着她收拾,面无表情的说:“嗯,我可以的。” “我先回去了,如果你明天有什么事要找我的话,就打电话给我。” 不等严子乔回应,姜于婕逃命似的离开了房间。 方才被粥溅到的手背还微微泛红,但那种灼热的感觉却远远比不上此刻她那像要沸腾的双颊,面对学姊,她早已失去了所有的从容。 火种一旦被点燃,就再也无法轻易扑灭。 而在另一边--- 为什么,我刚才没有留下她呢? 严子乔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狐褐色的污渍出神。 平时,她总是希望能有更多与姜于婕相处的时间,每一天每一夜见不到对方的日子都是如此的难熬,可是就在刚刚,她却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姜于婕脸上的表情。 通红的双耳、緋色的脸蛋、飘忽不定的眸,这些都让她感到恐惧。 不可能的,明知道姜于婕不可能会对自己產生‘那样的情感’,她却还是在那瞬间对姜于婕心生了怯懦之情。 我相信不管于婕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够继续喜欢你的。 这句话,明明自己亲口说出的,但却连她自己都无法肯定。 明天,得要向姜于婕道歉才行,自己居然擅自地对姜于婕產生了怀疑,姜于婕是那样的温柔,怎么可能会违反她们之间的约定。 严子乔奋力拉上窗帘,多么让人不安啊,那月光。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在想什么?” 站在楼梯口,陆曼关心地询问,姜于婕摇摇头:“可能只是有点睏了。” 曹璟瑄道:“没事的话,那我们就下去吧。” “嗯。” 次日,迎新会,在她们到达位于地下一楼的月取烧肉店时,里头已经吵吵闹闹的坐满了他们学校的学生,坐在中心位置的陈安一见了她们便招手:“喂,你们坐这里吧,还以为你们不来了。” “我们都答应了,当然就会来囉。”曹璟瑄拉着陆曼和姜于婕一同入座,“何况钱都缴了嘛。” 陈安笑嘻嘻地说:“后面那句话才是重点吧?赵婉茹没来?” 陆曼頷首,她们出门前有问过赵婉茹,但对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说是想要在赛季结束前上排位鑽石什么的……那些电玩术语她其实听了也不是很懂。 “小曼,如果你不舒服要马上跟我说喔。”姜于婕拿起菜单,还不忘小声叮嘱身旁感冒仍未痊癒的陆曼。 陆曼笑了起来:“别那么不放心我呀,我也是评估过自己身体的状况才来的。” “还说呢,不知道是谁阿,前天的时候说自己没事,结果逛街到一半昏倒的。”曹璟瑄用夹子夹起奶油,毒舌地吐槽。 “这、这是因为我---” 在陆曼和曹璟瑄拌嘴时,姜于婕用双眼四处打量周遭环境,正好与邻桌的刘秋瓷对上了眼,刘秋瓷对她回报以一个甜美的微笑,她则有些尷尬地移开视线,就算那场吻痕风波已经过了很久,但看到刘秋瓷的那张漂亮脸蛋,还是对心脏不太好。 刘秋瓷身旁坐着打扮酷似男孩的文思妤,姜于婕对此感到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文思妤是绝对不会参加这种场合的人。 注意到她的视线,文思妤冷着脸挑眉,双方都还来不及开口,一个娇小玲瓏的女孩鑽进了文思妤的怀里。 “思妤呀,想死你了。” 梁昭乐在眾目睽睽之下对准文思妤的嘴唇,就这么亲了下去,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后者却似乎习以为常,无比冷静地把梁昭乐推开。 “喂喂,昭乐学姊和文思妤不是早就分手了吗?她们復合了?”曹璟瑄在姜于婕耳边小声嘀咕。 姜于婕呆呆地摇头:“我也不晓得阿。”她跟文思妤可以说连朋友都算不上,理所当然也不会知道文思妤和梁昭乐之间的感情私事。 亲完了面无表情的文思妤,梁昭乐一屁股坐到了姜于婕旁边,姜于婕实在太过惊讶,连敬语也忘了:“梁昭乐---” “我想来陪你聊聊天。”梁昭乐生了一张精緻的娃娃脸,加上软绵绵的语气,莫要说她是大了两届的学姊了,看上去简直就像个青涩高一学生,“我已经听说了,你没办法和思妤成为朋友的事。” 姜于婕那生锈的金鱼脑费力地运转了快一分鐘,才唤回了那早已被她拋到九霄云外的记忆,她想起来了,就在很久以前,校庆的前一个星期,梁昭乐曾经在寝室里拜託她,希望她能够跟文思妤当朋友,结果后来发生了一堆事,加上文思妤又说她很讨厌自己--- “其实,我把这件事给忘了,对不起……”姜于婕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梁昭乐笑盈盈的:“没关係啦,是我太强人所难了,朋友这种关係的确是很难勉强的,更何况,我还因此被思妤给骂了一顿,说我太多管间事,不过我们思妤连生气的模样也是超级可爱就是了,呵呵。” 陶醉完后,梁昭乐优雅地啜饮了一口柠檬汁:“话又说回来,我想你应该很好奇我和她之间的关係吧?” “不,我其实---” “也是,好奇也是正常的,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呦。” 姜于婕头很痛,看来梁昭乐跟文思妤一样都有不听别人说话的倾向。 梁昭乐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就像你所知道的,我和思妤是曾交往过,但已经分手的情侣,现在是普通的朋友罢了,可是这种关係不会持续太久的,因为我正在努力的挽回她,呃,虽然她至今仍不肯答应復合,但我相信我一定可以让她改变心意的……吧?” 虽然姜于婕也觉得从刚才文思妤面对梁昭乐那冷淡的反应看来,梁昭乐要挽回对方的难度可能不亚于登天,但是她还是很钦佩梁昭乐那不畏艰难和勇往直前的精神,因为那正是总是踌躇不前的自己所欠缺的。 “我记得去年的迎新会,我也有像这样跟你聊过天呢。”梁昭乐慢条斯理地啃着羊小排,“你有印象吗?去年你们系也有跟我们中文系合办,也是在这家店。” “稍微有点印象……学姊你是绑着辫子公主头的女孩子吧?”姜于婕努力地回想,“那时看到学姊,我还以为是跟我同届的同学,没想到居然是大三的学姊。” “欸,年龄就甫提了,我现在都已经大四了,马上就要毕业的老太婆了。”梁昭乐摆摆手,“我对你印象很深刻,因为当时我问了你一个问题,很少看到有人的回答可以如此的坚定。 “我问你相不相信日久生情,你说你不相信,也不认为这种事会发生在你的身上,你从来不曾喜欢过任何人,也不相信未来会出现能让你產生‘喜欢’的人。你当时是这么告诉我的。” 姜于婕乾笑着,脑袋一阵晕眩,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无知才说的出这种话,也是因为她是这样的愚蠢,她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严子乔的告白吧。 梁昭乐又说了几句后,转身去跟其他人答话了,姜于婕失去了所有食慾,疲惫地仰起头。 她想要离开了,连一刻也不想要在这里多待,那些热络交谈的人群彷彿都离她好远好远,她只想要找个地方狠狠哭上一场--- “于婕,可以陪我出去外面一趟吗?” 在她几乎要被猖狂的悲伤给溺毙之时,陆曼抓住了她的手。 34.终究是要归还 “于婕,可以陪我出去外面一趟吗?”陆曼抓着她的手道。 “怎么了,不舒服吗?” “好像有点喘不过气来,我想去外面透气。” “好,我先跟璟瑄说一声……她人呢?刚才不是还在这里的吗?”姜于婕环顾了餐厅一圈,没见着曹璟瑄的人影,果断的拉着陆曼起身,“算了,我晚点再传讯息给她好了,我们先出去。” 上到了一楼,初秋晚间微冷的风迎面而来,其实需要透气的不只有陆曼,姜于婕自己也需要离开那个燥热压抑的环境,让思绪和脑袋沉淀一下。 尤其是在回想起当初无知的过往之后。 “呼,轻松多了。”姜于婕吁出一口气,站在路灯下伸了个懒腰,烧肉店的空气本来就不可能太好,加上月取又是设在地下一楼,就算通风设备做的再好,也比不上晚上那自然的微风。 “就是说阿。”陆曼附和着。 姜于婕回过身,面向坐在长椅上的陆曼,后者在她的注视下,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吗?” “我担心你还不舒服。”姜于婕放心地摸摸她的头,“不过还好,看来你没事了,真是的,下次感冒就好好在家休息,你这样子,让我很担心吶。” 陆曼不好意思地别开脸:“抱歉,下次,我会注意一点的。” 姜于婕坐到她的旁边:“对了,小曼不是之后还要参加演讲比赛吗?这样你的感冒会不会影响到比赛?” “不会啦,比赛日期距离现在还有快三个礼拜呢。”陆曼圆圆的大眼在她的关心之下,弯成了两个月牙,“比起这个,我比较担心的是,比赛用诗稿的问题,我之前说过,想写关于‘月’的题材,虽然是写是写出来了,但是,我对于自己的作品实在没有太大的信心……” “要不要拿去给中文系的学姊们瞧瞧?”姜于婕提议。 “嗯,这个嘛……我本来想请昭乐学姊帮我过目,但她说她是主办人之一,为了避嫌,没办法帮我这个忙。”陆曼苦笑了一下。 姜于婕偏头想了想:“那,不嫌弃的话,要不,我来帮你看看吧?” 陆曼眼睛一亮:“真的吗?我稿子有带来,就放在包包里,我进去拿,等我。” 她说完后,飞快地往楼梯跑去,姜于婕伸直双腿,让自己保持最舒适的姿势,錶面上显示现在的时间不过接近六点,月亮却早已高掛在天上。 看来,秋天真的要到了。 陆曼踏着轻快的脚步回来了,她怀里抱着两个背包。 “给你。”陆曼笑容满面地把姜于婕的包交给她,“我顺便把你的背包也拿出来了,你等下也不打算回去了吧?” “是啊,下次绝对不参加这种活动了,唉,还花了我快六百块呢。”姜于婕先拿回自己的包,然后再接过陆曼递过来的诗稿。 诗词的内容分成五段,採新诗的格式,词藻称不上华美,但却用朴实的文字交叠出优雅动人的韵味。 在她细细品读时,陆曼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姜于婕长长的睫毛在月光的照耀下,在眼睛的下方形成了小小一片阴影。 “我觉得小曼写得还不错阿,不过第五段的最后一句‘消逝的梦’,我认为比起用‘消逝’,‘未果的梦’更能呼应第一段‘在月光照耀下,藤蔓上垂满即将结果的梦’那句。”姜于婕指出她对陆曼作品的见解。 陆曼听完后觉得有道理,拿出原子笔据她所说的做更改,边改还边笑着说:“古人说一字之师,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姜于婕不禁红了脸。 在陆曼忙着修正时,姜于婕检查了一下背包,确认自己没有东西遗漏在烧肉店里。 她略带睏意的想,回宿舍前要不要买个滷味和炸魷鱼呢,萧月和陈瑋玲一定会很高兴的,她们今晚都没来--- 最近实在太过压抑了,不管是在课业方面还是……情感方面,压力犹如海啸般席捲而来,将她吞没。 从前,跟严子乔相处的时光,对她来说是开心的、是自在的,但如今,她却开始害怕面对学姊了,每当与对方会面,她都有种随时会窒息的感觉。 反而是现在,在这静謐的街道上,与陆曼呆在一起,她久违地感到了放松和舒心。 可能是因为,她跟陆曼,是很好的朋友吧。 “你知道月亮在塔罗里,最常用来代表什么意思吗? 陆曼忽然对着她拋出了这个问题,姜于婕愣了一下,摇摇头。 “是代表着不安呦,比方说不安的心情、不安的情境。”陆曼衝着她微笑,脚尖来回在人行道粗糙的磁砖上轻点着,“因为我新诗的主题不是月吗?为了写这首诗的关係,我稍微查了一点。” 姜于婕没说话,只低着头,玩弄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曼小心地覷着她的神色,再三斟酌后才鼓起勇气开口:“那个,于婕,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感觉最近常常心不在焉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似的。” “不,我没有---” 抬起头,姜于婕下意识的想要否认,可是当她迎视陆曼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眸子,她却没有办法轻易地将对方的关心敷衍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第一个发现她情绪低落的人,第一个出口关心她的人,永远都是陆曼呢?是因为陆曼的心思远比同年龄都还要细腻吗? “---嗯,最近我确实有些情感方面的烦恼。”姜于婕握住陆曼的手,“不过不必担心我,我相信我所烦恼的事情一定可以迎刃而解的,谢谢你的关心。” 虽然后面那句“事情一定可以迎刃而解的”,希望的成分绝对远高于相信,但为了让陆曼放心,也为了安慰自己,她还是将它说出口。 陆曼神情复杂地抽回被姜于婕牵住的手,脸上带着异样地潮红:“这个……你已经有女朋友了,我们还是要避嫌一点。” “说的也是,抱歉,我又忘了拿捏分寸了。” 双方的手分开后,彼此都有些尷尬,远处路灯下,一个女孩踏着急促的脚步朝她们奔来,女孩的影子被昏黄的路灯拉的老长。 “姜于婕!” 严子乔裹着一件米色的女用风衣,出现在她们的面前,她没戴口罩,脸上却明显有化妆的痕跡,头发也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编成优雅的鱼骨辫垂在肩上,姜于婕起身,放在膝上的背包因为她的动作而滚落地面,她却无心理会。 “学姊你怎么会来这里?你发烧了就该好好在家休息啊。” 严子乔的瀏海全被汗水给浸湿,紧贴在额头上,她喘着气道:“因为于婕你的手机打不通,所以我就直接来找你了,我有很重要的事,今天一定要跟你说,我怕来晚了你就已经回宿舍了。” 手机打不通大概是因为刚才她在地下室收讯不良的缘故,但她不了解的是--- “什么事会比你的身体健康还要重要?而且你还化了妆?为什么---” 姜于婕话说到一半便打住了,因为她好像知道严子乔在生病的情况下,来找她还要带妆的原因了,就在昨天,学姊就曾告诉过她了。 “因为我不想用满脸病容、这样丑陋的模样来见你,所以我化了妆。”严子乔脸色憔悴的程度即使化上了浓浓的妆容也无法完全遮掩,但她的眼神却无比坚定,像两盏燃烧着的灯火。 “我送你回去吧,你这样要是在路上昏倒了怎么办?”姜于婕心疼极了,却又想起自己身后的陆曼,她转身道,“小曼,我---” “没关係,不用顾虑我,子乔学姊生病了,你又是她的女朋友,送她回去也是应该的。”陆曼勉强扬起笑容。 姜于婕感激地向陆曼道谢,然后拾起掉在地上的后背包,扶起严子乔,严子乔温顺地由着她牵着,却回过头望向陆曼。 陆曼被严子乔的表情给惊讶到了,因为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不安、惊惧与担忧,彷彿像在害怕着什么似的。 目送两人的背影,陆曼从以前就一直觉得,姜于婕和严子乔的相处模式,有种说不出的彆扭,而在刚才,那种尷尬疏离的感觉变得比过去都还要强烈。 她不禁想起之前曾听闻过的话。 要是刘秋瓷说的是真的,那姜于婕对严子乔--- “没事吧?” 往公寓的方向前进的过程中,姜于婕忧心忡忡地去瞧严子乔,见后者摆摆手,示意自己还行后,她才松开搀扶着对方的手。 “学姊不是说有重要的话要告诉我吗?” 严子乔没看她:“是啊,等回去再跟你说。” 两人陷入很长一段沉默,来到斑马线前,严子乔才再次开口:“对不起,打扰了你的迎新会,还让你送我回家。” “没事,我本来也正打算走了。” 即使姜于婕这么说了,严子乔还是又道谢了一次,这一次甚至微微鞠了个躬。 姜于婕内心莫名感到一阵烦闷,像这样慎重却有距离感的礼貌,就好像又回到去年迎新会第一次见面时,那种陌生的感觉。 她忍不住偷眼往严子乔那看去,却发现与平淡的语气不同,学姊的脸庞上,充斥着茫然、喜悦、悲伤等多种情绪混杂的表情,她看不清也读不懂,学姊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有些恍惚。 在塔罗里,月亮是不安的象徵,那么此刻沐浴在月光下的学姊,是否与她同样沐浴在不安当中呢? 没等姜于婕求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们已经回到了公寓,有洁癖的严子乔,竟不顾以往的坚持,一进门,立刻就鑽进了被窝里,把自己整个人给埋住。 姜于婕想着她应该是太累了,便帮她从化妆台里拿出卸妆水,想替她卸了妆,奈何严子乔仍是不肯,誓死捍卫着妆容,姜于婕只好放下瓶子,坐到床边。 “你不是说有话要告诉我吗?” 她柔声的提醒对方,严子乔在床上坐了起来,两手紧张地交握:“嗯,我必须要向你道歉。” “欸?”姜于婕想过千万个严子乔可能要告诉她的事,却还是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冒出这一句。 严子乔深吸一口气,握住姜于婕的手掌,缓缓倾吐内心的想法:“昨天晚上你来我房间照顾我时,我居然擅自对你起了怀疑之心,怀疑你对我的好是不是出自于……喜欢。 “你不觉得我这样太过分了吗?于婕,你一直如此的善良及温柔,尤彦的事也是,善美的事也是,你都是那样有耐心的开导我,陪伴我走过那些困难,而我,却把你的温柔---而且还不只一次的扭曲成丑陋的‘喜欢’。” 她的话,像一把尖锐的匕首,毫不留情的刺进姜于婕的心头,在里头不停翻搅、破坏,直到再无完好之地。 在她内心濒临崩溃之际,严子乔用单纯而残忍的笑容割破了她的最后一道心扉。 “对不起,于婕,我不会再怀疑你了,可以请你原谅我吗?” 已经到了再也无法压抑的地步,姜于婕起身,甩开严子乔冰冷的双手,用颤抖着的嗓音,哽咽着道:“学姊,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严子乔惊恐的瞪大眼睛,喃喃道:“不要,求求你不要……” 泪水,缓缓从姜于婕的眼眶里滑落。她用哀伤的微笑,用一如往常温柔的语气,一字一字地道:“其实学姊你也隐约察觉到了吧?只是不想承认而已,我并不是个温柔的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因为我实在是太过寂寞了,所以才会答应你的告白,现在的我,甚至做不到对你的承诺,对不起,我---” “不要!算我求你了,不要说出来!” 严子乔的低语变成了失态的嘶吼,姜于婕微微一笑,任由泪珠滚落满面。 “---我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很难长久地压抑下去的,一日一日地累积,没有宣洩的管道,总有一天会溃堤。这句姜于婕自己亲口说出来的话,也印证在了自己的身上。 从你手心传来的温度、从你笑容中感受到的温暖,我已经从你身上窃取到太多太多本不该属于我的爱情,而今,终究是要归还。 对不起,到最后都还是如此自私的我。 对不起,喜欢上了你。 35.母亲所教导我的事(1) “我喜欢你。” 望着姜于婕的满脸泪水,严子乔内心悵然若失,有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喜欢是噁心的、是丑陋的,这个观念从她儿时就深植在她的心中,一刻也不曾动摇。 “哇,子乔阿,好久不见了,你长高了不少呢。” 头发灰白的妇人,笑容可掬地弯下有些丰腴的身子,先是摸摸严子乔的脑袋,然后询问牵着严子乔的女人:“惠玲,她现在是在念小学五年级吧?跟你真的越来越像了,母女俩都是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没有啦,是您过奖了。” 严惠玲清丽动人的脸蛋上几乎看不见岁月留下的痕跡,光洁的额头、深邃的眼眸,光是随意地站在那儿,都能轻易的吸引其他人的注目。 美丽而具有气质的母亲,温柔的像拂面的春风,几乎每个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吧? 只有她知道,那精巧面具下所隐藏的事物。 严子乔抬起头,仰视严惠玲的侧脸,从这角度,她可以看见母亲嘴角微微扬起,甜美、优雅、令人不寒而慄,她最害怕看见母亲的笑容,因为那往往代表新的恐惧和阴影,即将袭来。 在下过雨的午后,她一如往常的背着书包,沿着潮湿的道路向家的方向前进,她的家位在苗栗里相对热闹的区域,巷弄里不管白天还是夜晚都充斥着打扮花俏的观光客。 拐过街角被不久前被机车撞歪了的邮筒,透天厝前停放着的黑色宾士,让她的心一沉。 “回来啦,今天我们要出去外面吃饭,快去房间把制服给换下来。” 一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严惠玲堆满笑容的脸庞,严子乔往沙发看去,那里坐着一个西装笔挺,梳着油头的男子。 在严子乔迟疑之时,严惠玲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低声催促了她几句,她只好张嘴对男人喊了一声:“昌叔好。” 柳昌叡露出和善的笑容,对着严子乔点点头,可以看出他那梳得整齐的头发里,已经有了几根银白,叫人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进到房间,她拿出书包里的掀盖式手机,传了封简讯给通讯名为‘珍臻’的女人。 内容只有短短一句:今天昌叔来了。 送出简讯,她匆匆换好便服,赶在严惠玲上楼敲门前回到客厅,跟着母亲及柳昌叡上了宾士。 “我在市区预约了一间很不错的餐厅,就是离这里有点远,不过我想子乔会喜欢那里餐点的。”柳昌叡边发动车子边说,严惠玲坐在副驾驶座,拿着小圆镜补妆。 严子乔敷衍地嗯啊了几声,她正专注地望着车窗外的一对年轻夫妻,他们牵着一个比她还小的男孩,从麦当当里走了出来,男孩怀里抱着儿童餐的纸盒,跟父母有说有笑的。 真好。 看着那一家三口的背影,她木木地想着。 到了目的地,就如同柳昌叡所说的,那是一家非常高档的餐厅,足足五层楼,墙面贴着纯白的大理石,柱子上掛着鲜红的旗帜,连她这个小学生都看得出来,里头的每一座雕塑和装饰绝对都要价不菲,银製的烛台、百合白色的丝製桌巾,处处瀰漫着奢华的气息。 在服务生的带领之下,他们三个在四楼的包厢坐定位,母亲与柳昌叡肩并肩坐在她的对面,不时头靠头嘀咕些什么。沙拉上来的很快,严子乔低者头,熟练地用餐具叉起番茄,自进入餐厅后,她就不曾说过任何一句话,只希望能借此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怕极了在那二人的口中---不管是柳昌叡也好,还是母亲也好,听到自己的名字。 可惜天总是不从人愿,在她好不容易捱过了前菜和汤品之时,柳昌叡话锋一转。 “说到子乔,你现在不是五年级了吗?离国中也不远了,教科书之类需要的东西应该会变多……啊,还有可能需要补习吧?生活费的方面会不会不够?” 严子乔握着刀具的双手,僵在了半空中,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严惠玲的那双眼睛。 严惠玲脸上做着类似微笑的表情,眼里却没有一丝的笑意,只有空洞与冰冷,像在警告着她。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确实有点,我最近也有在考虑补习的事,教、教科书变多了好多好多,妈妈她应该也很烦恼,所以钱真的不太够了……” 柳昌叡听了严子乔的话,半是欣慰半是责怪地对着严惠玲道:“你也真是的,钱不够怎么不跟我说呢?” 严惠玲垂下眼帘,似乎是要遮去眼中闪烁的泪光:“毕竟你那边也有其他人要顾,我不想总是麻烦着你,对我来说,只要你来看我们母女,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子乔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大不了拮据一点,我们母女也是能---” “唉,傻瓜,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很---”柳昌叡说到这,急急打住,飞快看了严子乔一眼,“----要好的朋友,子乔又是你的女儿,我怎么可能放下你们不管呢?钱的话,我下星期……” 他们接下来说了些什么,严子乔都没听清,或者该说是她故意不去听。 她和母亲根本不缺钱,才小学五年级,教科书的费用能有多少,成绩优异的她,也从来没动过补习或是学习才艺的念头。母亲每个星期还都会跟那些所谓的姐妹淘一同去百货公司买各式各样的奢侈品…… 母亲,是第一个教会她说谎的人。 结束这令她难受的一餐后,她回到位于透天厝三楼的房间,打开摺叠式手机。 ‘珍臻’已经回了她的讯息:是吗?柳昌叡来了?这样的话也没办法了,我明天再去看你。ps:要是真的受不了他和你妈,就乾脆不要理他们。 后面那个小小的附註让严子乔心中一暖,有种她不是一个人的感觉,她回传了讯息:谢谢你,阿姨,一言为定。 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她房间所在的三楼并没有附设厕所,想使用的话就必须要下到二楼或是一楼使用,她睡前习惯先去趟厕所,但唯独此时,她不是很想下去,准确来说,是不想经过严惠玲的房间,因为--- “……你老婆那边,你是怎么说的?” “我跟她说,我今天和明天都要出差,我已经叮嘱过小彭了。” “那就好……” 严子乔内心暗自后悔,为什么不乾脆走远一点去一楼的洗手间,因为即使她再怎么努力摀住耳朵,还是阻止不了母亲和柳昌叡的低语透过薄薄的墙壁传到洗手间,进到她的耳里,最后她选择弃甲投戈,默默地在洗手台前洗完手,然后踏着无声的脚步上楼。 反正也已经习惯了,不是吗?不管是‘昌叔’的固定来访,他与母亲之间交谈的那些事。街坊邻居私底下所谈论的间言间语…… 你听说了吗?叫做子乔的那个女孩,她--- 次日早晨。 柳昌叡依旧是一身笔挺的西装,严惠玲站在玄关,细心地替他把领带系上,而严子乔重新换上制服,一手抓着书包,一手抓着手机,慢吞吞地从楼梯上下来,她已经努力的拖到不能再晚了才下楼,却没想到柳昌叡还没有走。 “嗯?子乔,你那手机还是旧的那种传统手机,我看也该改换智慧型的了。” 柳昌叡眼尖的看到了她的手机,想也不想就说出了这句话,严子乔没说话,她最讨厌的就是柳昌叡的这一点,总是自以为是的替别人做出决定。 柳昌叡的宾士驶出了街区,严惠玲转过身,温柔的神情全在一瞬间崩塌,只剩下了一脸的轻蔑。 “男人。” 严惠玲厌恶地‘呸’了一声,随手将带点咖啡色的长发挽起,然后用川剧变脸的速度换上慈母般的神色,对严子乔柔声低语:“要出门了吗?上学的路上要小心喔,因为,你可是妈妈最珍爱的宝石喔。”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严惠玲说这番话时,手指轻抚过纤细手腕上,那串用鑽石和拉长石製成的手鍊。 多亏了早晨的这一段小插曲,一整天,严子乔的心情都糟糕到了极点,唯一令她期待的就是放学后阿姨答应要来看她的事。 可还没等到那个时候,下午的第一节下课,在一个调皮的男生第四次把橡皮擦屑丢到她头发上时,她就忍不住爆发了。 “喂,赖仁杰,你不要太过份了!” “好了啦仁杰,你没看到人家都已经很不高兴了吗?你再这样,我就要去跟老师报告了。 邻座的杨宗儒皱起眉头,放下手里捧着的英文习作,怒视嬉皮笑脸的赖仁杰。 男生都是一种很幼稚而且喜欢捉弄人的生物,从小严子乔就是这么认为的。 杨宗儒大概是唯一的例外,每次当赖仁杰又对她开些令她不开心的玩笑,他都会第一个站出来替她说话,也因为两人回家的路有很长一段重叠的部分,所以她也常常和他一起放学,他们之间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严子乔承认,她很在意他,也对这样温柔的他怀抱有超乎友谊的好感。 他是她第一个喜欢上的人。 赖仁杰听到杨宗儒的话,有些不爽地道:“关你什么事,一天到晚威胁我们说要去跟老师告状,只会在女生面前装好人,我就是偏要欺负她。” 他伸手去拉严子乔的头发,严子乔惊了一跳,把赖仁杰的手大力地挥开,赖仁杰被她这么一甩,重心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手肘就这么撞到了严子乔桌上的水壶。 ‘磅’! 玻璃制的水壶碎了一地,全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这边。 赖仁杰自己也被吓到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破你的水壶的,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可是却不小心撞到了……真的很对不起,我、我---” 他慌乱地想捡起地上的碎片,却反而被尖锐的玻璃刺伤了手。 严子乔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微微颤抖的唇却透露出了她心中的愤怒。 就像要连同昨晚和今早累积起来的压力都释放出来似的,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 几分鐘后,在导师办公室。 “……好、好,谢谢您,我会转告他们的,打扰您了,再见。” 导师掛断电话,长叹一口气,然后转过椅子面对两个站在她桌旁的学生:“仁杰,我已经通知你母亲这件事了,她说会替你赔偿子乔的水壶,这件事确实是你做错了,即使不是故意的,你还是得向子乔道歉。” “严子乔,对不起。”赖仁杰两隻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抽泣着向严子乔道歉。 “子乔,仁杰他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他吧,来,拉拉手,以后还是好朋友,好吗?” 在导师的催促之下,严子乔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跟赖仁杰握手言和。接着,导师让他们先回去班上上课,严子乔却留了下来。 “怎么了吗?”导师问。 严子乔语气里带了几分的委屈:“我有话要问老师,为什么赖仁杰他老是捉弄我呢?明明我什么也没有做阿。” 导师轻轻地抚摸她的脸庞:“这个嘛……大概是因为仁杰他喜欢你吧。” “喜欢我?”严子乔完全听不明白。 “是啊,因为他喜欢你,所以希望能够吸引你的注意,只是他用错了方法,反而招致了你的厌恶,但我相信仁杰他是没有恶意的,这一次他应该也学到了教训,以后要是他再这样的话,你就来跟我说,我会好好训斥他的。” 导师柔声安慰完依旧不发一语的严子乔,便让她先出去了。 “乔乔,你没事吧?老师是怎么说的?” 蒯蓉是严子乔在班上交情还算不错的朋友,现在已经是下课时间,所以她早早就守在导办的门口,等严子乔出来。 “老师说赖仁杰是因为喜欢我才欺负我的,他没有恶意,所以要我原谅他,什么跟什么嘛。”导师的解释非但没安慰到严子乔半分,反而让她更加的火大,但蒯蓉听完后却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 “哎呦,大家都看得出来赖仁杰他喜欢你嘛,虽然他这次做的有些过火,但也是因为他喜欢你的呀?不用那么生气啦,你有点太小心眼了。” 小心眼?或许是这个词触怒了她,严子乔一反平时和气的形象,毫不客气地反驳:“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打着喜欢的名义,就可以随便的做出让别人觉得不舒服的事吗?拉我的马尾、偷藏我的铅笔盒、打破我的水壶,如果一旦被人喜欢,就必须要视容忍这些事为义务的话,那我寧可永远不要被别人喜欢。” 说完这些话后,她甩下满脸错愕的蒯蓉,逕自走了。 沮丧使严子乔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她不明白,难道说,不顾当事人想法、自私的接近,这就是‘喜欢’的定义吗? 收拾好书包,她疲惫地用手遮住脸,想要将旁人的话语全赶出自己的脑袋。 “你还好吗?” 她回过头,是杨宗儒,他背着书包,正关切地望着她。 36.母亲所教导我的事(2) “……原来是这样阿。” 与杨宗儒一同放学的路途上,严子乔把自己鬱闷的心情---包含赖仁杰对自己的恶作剧、导师要她原谅赖仁杰的过程、以及其他同学觉得她小心眼的事全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那些人却---”严子乔用力地把柏油路上的小石子踢进路旁的草丛。 “辛苦你了。”杨宗儒柔声安慰,“确实,‘喜欢’不应该成为造成别人困扰的藉口,要是明天他们又来烦你的话,我会帮你反驳他们的。” 严子乔心里有些开心,至少现在她知道,在这个班上,还是有人能够明白自己的想法的。 更何况,那个认同自己的人,还是他啊。她悄悄地看了杨宗儒一眼,按捺不住的笑意从嘴角涌现。 不知不觉,就到了平时分道扬鑣的路口了。 “我回去囉,明天见。” 她指着那条种满小叶欖仁树、末端还隐约可以看到被机车撞歪邮筒的道路。 “严子乔,那个……” “什么?” 严子乔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他。 杨宗儒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告诉她,但踌躇了一会儿后还是放弃了,也扬手跟她道别:“没事,明天见。” 与他分别后,她走了几步,有一辆机车伴随着因为剎车而產生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在她身边停下,机车骑士掀起安全帽的面罩。 “小阿姨!”看清面罩底下的脸庞后,严子乔兴奋地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严珍臻被安全帽压住的瀏海因为汗水而黏在了额头上,她随兴地用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抹去了汗水:“昨天不是答应要来看你吗?我也有话要跟你妈谈,所以就来了,路上正好看到你,上车吧,虽然也没剩多少路了。” 严子乔从严珍臻手中接过安全帽,安全帽是鲜艳的桃粉色,上面贴着凯蒂猫和独角兽的贴纸。 “抱歉,将就一点,这是小莹新买的。”严珍臻重新发动机车,“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都已经要上国中的人了,还买这种幼稚的款式。” 白昆莹是严珍臻的独生女,也是严子乔的表姐,大了严子乔一岁,听说最近小阿姨一家为了表姐要升上国中的事,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的。 在透天厝的前方,严珍臻从机车坐垫里拿出一大包牛奶糖给严子乔:“你很喜欢吃这个吧?这个送给你,小心别让你妈发现。” 严子乔乖乖把牛奶糖藏进书包里,其实母亲对于她的事几乎是放任不管的,她偶尔会觉得,她在母亲的眼中,大概就是像宠物一样的存在吧,开心的时候就抱过来逗一逗,平时就冷冷的不大理会。 而之所以照着严珍臻的叮嚀去做,是因为毕竟母亲在某些地方还是有一些坚持,她不晓得严惠玲对于她吃零食会不会有什么样的意见,她也不想赌那点机率。 用钥匙打开家门,严惠玲优雅地翘着一双纤细的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杂志,从矮桌上放着的几个纸袋可以推测出她应该是刚从百货公司回来,而估计是从二楼厨房飘下来的咖哩香味充满了整个客厅。 听到铁门被打开的声响,严惠玲抬起头,慵懒地吐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她那句话是对着严子乔身后的严珍臻说的,严子乔看着两人间的气氛,也紧张了起来。严惠玲及严珍臻这对姊妹,在逼不得已碰面时,都是选择性地忽视对方的存在。 “我是来看子乔的,而且,我也有话想跟你谈。”严珍臻无视严惠玲微微蹙起的眉,微笑着跟严子乔道,“你先回房间,我晚点再上去找你。” 严子乔点点头,背着书包上楼。 小阿姨想跟母亲谈的事,究竟是什么呢? 即使反覆思索也得不出可能的答案,她叹了口气,倚着窗,拆开牛奶糖的包装。 “那是?” 在她嚥下第四个牛奶糖时,窗外电线桿旁边,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身穿连帽t的人吸引了她的注意,也中断了她的思绪。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个人原先正直勾勾地盯着她房间的窗口瞧,直到严子乔意识到他的视线,他才赶紧移开目光,匆匆地消失在另一条巷子里。 那个人,刚才是在看自己吗? 即使知道那可能只是碰巧往这边看的路人,但只要一想到方才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暴露在那人的眼中,她就还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更令她感到困惑的是,虽然在口罩的遮掩之下,看不清他的真实样貌---甚至连性别也分不清楚,但她却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几分鐘后,她放弃思考,顺手又丢了个牛奶糖进嘴里,楼下突然爆出的一声怒喝,让她惊了一跳,来不及吞下的牛奶糖卡在喉咙里,噎到了。 “你别开玩笑了!你老是只想着自己,有没有想过子乔的感受?你这样还算什么母亲?” 是严珍臻的声音,她们似乎是在争论着关于自己的事。 要下去看看吗?严惠玲也就罢了,但严珍臻通常顾虑到在房间的她,所以再怎么生气也会压低音量,可是这一次似乎吵得比平时都还要激烈,激烈到让严珍臻顾不上别的,吼出了那样大声的斥责。 光是这么一想,她就有些担心,她们两个会不会打起来阿? 没考虑太久,在担心及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严子乔从床上跳下,躡手躡脚地走下楼梯,躲在二楼与一楼楼梯的交接处,这个位置以窃听来说可以算是非常的完美,既不会让客厅的人看到她,又能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楼下依旧是严珍臻的嗓音:“接下来你想怎么样?你还打算继续给那个男人包养多久?子乔也一天一天大了,我只问你,你到底是怎么看待子乔的?你真的爱她吗?你真的有把她当成你的女儿吗?” 对比严珍臻因为愤怒而变得尖锐的声音,严惠玲的声音仍是平静而悦耳:“我,曾试着去用世俗所谓的母爱来爱她,却失败了,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拥有任何的感情,但在那之后,我却找到了她的另一个价值,对我来说,她是能让我生活无忧的保证,也就是我的宝石,我怎么可能不爱她呢?” “你认为那真的能算是爱?”似乎是气愤到了极点,严珍臻连声音都在颤抖。 “那当然是爱,是另一种形式的爱,我甚至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严子乔已经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所以她选择回到了房间。 字典上,用白纸黑字写着,‘爱’的定义就是对人或事物的一种深厚情感,但真正的爱,好像远比字面上的解释还要广泛复杂的多。 不懂,她真的完全不懂了。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她坐在窗边查看,严珍臻传来的简讯不短也不长:对不起,我刚才跟你妈吵了一架,一个气头上就走了,今天都没有陪到你,我后天再来看你吧? 没关係,不用了。 毕竟严珍臻自己也有女儿要顾,出于不想要再给对方添麻烦的想法,她是这么回严珍臻的。回完讯息后,她看向窗外,可疑的人并没有再出现。 “子乔,该吃晚餐囉,晚餐我们吃咖哩。” 门外,严惠玲对着她喊道,严子乔吓了一跳,连忙回喊:“我不饿,不吃了。” 外头先是一阵沉默,然后碰碰碰地传来上楼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打开了。 “不可以不吃晚餐喔,晚餐很重要,快点---” 严惠玲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因为她的目光触及到了严子乔床上搁着的牛奶糖,严子乔没预料到她会进来,所以来不及把它藏好。 她有些心虚的低下头,担心会因为顾着吃零食而吃不下正餐这种理由而被骂。 出乎意料的,严惠玲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露出淡淡的微笑,关上房门,乾脆地走了。 明明严惠玲什么也没做,更没有因此生气或是责怪她,严子乔的内心却无比的不安,母亲最后的那个笑容--- 次日放学,严子乔打开家里的铁门,经过空无一人的客厅,二楼厨房的灯亮着。 她把背包放在房间,然后重新下到了二楼,母亲静静地坐在厨房的桌前,对着她,依旧是那个微笑。 很美,很令人毛骨悚然。 “母亲……” “吃饱了吗?孩子。” 严子乔摇摇头。 “那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 接连几声‘碰’、‘碰’四大包牛奶糖被重重丢到了桌上,严子乔错愕地看着眨眼间就被包装给佔满的桌子。 “母亲,这是……” 像是觉得她的问题很有趣般,严惠玲摀嘴笑:“你的晚餐啊,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吗?可惜架上只剩下这几包了。来,吃完它,全部。” 严子乔不敢置信地退后了一步:“什么?这我怎么可能全部吃完---” “你可以的。”严惠玲的表情依旧是在笑,可是目光里却冷冰冰的,“既然昨天的你可以因为‘她’给的点心而放弃正餐,那不就代表在你心中,‘她’的位置胜过于我了吗?而今,你又要再次拒绝我?因为‘她’比我重要?” 严子乔恐惧地低下头,她知道母亲口中的‘她‘是谁。 她不懂这两件事有何关连,但她知道母亲的这个举动是在迁怒。 “这是我特地为了你去买的呢,也是我对你的爱喔,如果不全盘接受,那就是拒绝了我给予你的爱,你,要拒绝我吗?” 严惠玲用温柔的嗓音,又问了一次。 在母亲眼神和言语的施压下,严子乔终究是屈服了,她一步一步向前,在餐桌前坐下,然后一口一口地将牛奶糖全塞入嘴里。 期间,她不只一次因为牛奶糖那甜腻的口感而作呕,尤其是在嚥下第一包之后,发生的频率也越来越频繁,但当她抬起头,想跟母亲求饶时,对上的,永远只是母亲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眸。 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待一件还有残存价值的物品。 直到凌晨一点多,她终于将最后一块糖吞下时,母亲都一直很有耐心地陪着她。 “好孩子,这样你就不会再有下一次为了点心而放弃正餐的事了吧?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就好了,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妈妈还要更爱你的人,就算是‘她’也一样,不要再接近‘她’了,最喜欢你的人,是我,你是不是也最爱妈妈了呢?嗯?” 严惠玲歪着头,似乎是在等着严子乔说出她满意的答案,但明明只是简单一个“爱”字,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她不说话,严惠玲举起手,抬起严子乔的下巴,手上那串拉长石和鑽石的手鍊也随着她的动作而发出炫目的光彩,而在母亲接触到自己的那瞬间,从体内浮出的强烈反胃却几乎要让严子乔晕眩。 “走、走开!” 严子乔仓皇地推开她,连书包也没拿,转身往楼上跑去,母亲并没有跟上来。 她关上房门,将枕头下昨天阿姨买给自己剩下的半包牛奶糖全扔进垃圾桶,然后顺着墙,无力地坐到地板上,脸上被母亲触碰到的部位依旧冰冷,简直不像人类该有的温度。 “最爱我的人……” 好久好久,母亲的那句话都还一直在她脑海里,徘徊不去。 37.母亲所教导我的事(3) 一次的偶遇是巧合,但当所谓的‘偶遇’频频发生的时候,那还能算是巧合吗?她不只一次怀疑过这个问题。 暑假来的很快,在以往,比起压抑的家里,严子乔更喜欢在凉爽的夜晚里去外头遛达,可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变得太过的神经质,她老是有种无时无刻被人跟踪、监视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暑假正式开始后,变得比过去都还要更加强烈,强烈到她无法忽视的地步。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担忧告诉母亲,但每当她看到母亲那张与自己神似却冰冷的面孔,她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算告诉母亲又如何,她真的会在乎自己吗? 至于小阿姨,阿姨最近为了表姐户籍的问题累的几乎要病倒,好像是因为原先说好让表姐寄户口到明年九月入学后的亲戚,突然改口要表姐立刻迁出还是怎样的,总之,因为这件事,阿姨在蜡烛两头烧的情况下,也减少了来看她的次数,她也不好意思主动拿这件事去烦阿姨。 其实她知道,就算严珍臻再怎么疼爱自己,在阿姨的心中,她还是比不过表姐的。 她并不怪阿姨。 必须要学会独立一点才行。 她开始尝试着靠自己的力量去注意周遭的人、事、物,而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所有的证据都隐隐指向同一个人。 一个她信任且爱慕的对象。 明明那人的家离这里也有一大段距离,深夜想买东西的话,根本没必要特地跑来这附近,为什么她会时常在深夜---尤其是她感到被监视的时候突然遇见他呢? 儘管她不愿意去相信,可怀疑一旦出现,就会开始生根,一点一滴地将整个心灵也腐蚀。 而让这份怀疑变成肯定答案的关键点,就发生暑假即将结束前的那一个夜晚,在睡前她听到了天花板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于是她拉开了窗帘,想确认外头的雨势。 然而,在下方的街道上,她却看到了那个最近她频频‘偶遇’的身影。 杨宗儒头戴鸭舌帽、穿着连帽t、撑着伞,正凝视着她房间的窗口,似乎没意料她会突然拉开窗帘,他吓了一跳,摀住脸,转身匆匆离开,但哪怕只有对上眼的那短短几秒,都已经足以令她认出他来。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那里的?他监视自己多久了?这样频繁的监视,他到底对自己有什么意图?恐惧从脚尖开始,缓缓地向上蔓延了她的全身--- 好可怕。 真的好可怕。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努力撑起因为惊吓而变得无力的双腿,握住门把,她摇摇晃晃地往楼下奔去,还差点摔了一跤,她碰碰地敲响二楼的房门,整栋房子充斥着回盪的声响。 “怎么了吗?” 即使在这样的深夜被叫醒,严惠玲也维持着温婉气质的形象,没有透露出半点不耐。 “有个人一直在跟踪我,就在刚才杨、他还在我的窗外看着我,我---” 严子乔的全身都在发抖,明明是在盛夏,她却觉得像在隆冬一样的寒冷。而严惠玲冷眼看着濒临崩溃的她,许久才“啊”了一声:“是那孩子吧?跟你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如果是指他的话,我早就知道了。” “什---”严子乔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母亲刚才说了什么? “前几个星期,有好几次出门回来,我都看见那男孩鬼鬼祟祟的躲在我们家附近,抓他过来问了,说是你的同班同学,因为喜欢你,随时都想更了解你、想看到你,才这么做的,所以我就没管他了。” 严惠玲玩弄着自己的发丝,用‘这不是什么大事吧’的语气轻描淡写的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容忍他继续这么做?” 明明很难受,她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无力地用空洞的双眸迎视母亲的面容。 “他说‘因为喜欢我,才这么做’,你都不觉得有问题吗?你难道没有想过被跟踪的我,有多么的害怕吗?”严子乔怨恨地唤出那本该是对世上最亲密之人的称呼,“母亲。” 严惠玲先是一愣,然后灿烂的笑了:“当然没问题囉,因为这就是喜欢呀,不择手段、自私、丑陋,喜欢便是由这些情感组成的,被别人喜欢的人,本来就有义务要承担这些,就像优秀的人不是就该承担比别人重的责任吗?被爱的人也是如此啊。” “这就是……喜欢吗?” “没错喔,你还小,等你长大之后就会知道了,妈妈所说的话、所教导给你的事,都是正确的,也都是为了你好。” 母亲说这段话时的笑容,她一直都无法忘怀,直到后来她再也忍无可忍,把杨宗儒的事告诉严珍臻后,在严珍臻立马去学校向导师反应、要求杨宗儒的家长替杨宗儒办理转学手续、及对着严惠玲咆哮了半小时之后,这一切才算告一个段落。 既然‘喜欢’如此丑恶,那就让他永远无法再接近自己,反正,我也没有义务要容忍他对我的喜欢,不是吗?她把事情告诉阿姨时,她内心是这么想的。 当初之所以会喜欢上杨宗儒,是因为她觉得杨宗儒是个懂得体贴人的好人,可是,跟踪的事却揭破了他那张温柔的假面,也让她对他爱慕的心消失的无影无踪。 说来也奇怪,她曾经那么的喜欢杨宗儒,可在她看着杨宗儒在导师办公室里,亲口向她承认他罪行的时候,她连一点愤怒、悲伤或是幻灭的感觉也没有,只有‘既然他喜欢我的话,会做出这些伤害我的事也不意外了’的想法。 母亲是她人生里,唯一教导过她‘喜欢’是什么的人,儘管她恨透了母亲,儘管母亲并不是一个好的母亲,但唯有这个道理似乎是正确的,赖仁杰和杨宗儒不都是打着喜欢她的名义来伤害她的吗? 上了高中后,为了逃离母亲,她迫不及待的离开家里,选择就读全住宿制的高中。 在学校里,她交到了很多的朋友,但其中与她最要好的还是要属隔壁班的郑雅姍,郑雅姍是个帅气的女t,与严肃的外表不同,郑雅姍非常的搞笑开朗,两人的交情一日好过一日。 然后,在高二某一天的放学,郑雅姍向自己告白了。 郑雅姍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字真诚地用因为紧张而颤抖的声音,把心意传达给自己,严子乔已经不记得自己回答了她什么,只记得当时的自己慌忙逃离那里,一个人在洗手台前洗了好久的手,直到指尖都开始脱皮泛红仍不肯停止,满脑子只有噁心和厌恶。 啊,那瞬间,她好像明白了。 她原以为自己离开了家,就能彻底脱离母亲的阴影,可现在,她却发现,不管再怎么逃,她都永远无法摆脱母亲在自己身上种下的根,在母亲带给自己的影响下,她也早已变成没有办法接受他人爱情的人。 我讨厌母亲,但,她依旧是影响我最深的亲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又有多少人能够出淤泥而不染的呢? 到头来,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选填大学志愿时,想着离家越远越好,毫不犹豫的填了公认的第一志愿,也幸运的以高分录取了该校的化学系,大一生活比想像中还来的平淡,读书、打工、认识几个朋友、在朋友的邀约下加入了系学会…… 然后大二开学时被善美拉着去了迎新会。 “……好啦好啦,不要只跟自己系的聊天,我们去其它桌看看,认识一下别系的学弟妹,不然就失去和它系合办迎新的意义了嘛。” 黄善美热情地挽着她的手,把她牵到了烧肉店另一头的座位,其实打从半小时前严子乔就已经很想回去了,可看着黄善美的兴致如此高昂,自己也不忍心泼对方冷水,只好由着她。 六人坐的沙发椅挤了七个模样青涩的女孩,其中一个样貌可爱的女生穿着水蓝色上衣加牛仔吊带裤,在其他女生中特别的显眼。 黄善美对着她们打了招呼,严子乔也跟着照做。 第一个回应她们招呼的便是穿着吊带裤的女孩:“学姊们好,我们几个都是社会福利学系的一年级新生,请多多指教,我的名字叫做姜于婕。” “你好。” 严子乔礼貌性的对姜于婕以微笑回应,女孩有着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和一双不大却有神的眼睛。 寒暄个几句,姜于婕便转头跟其他同学继续刚才她们还没来之前的话题。 严子乔又看了手錶一眼,这是她今天第十一次的看錶,她的举动全落在黄善美的眼里。 “哎呦,真是,别老想着要回家,多待一下,聊聊天呀。”黄善美立马就看穿严子乔的想法,拉着她坐了下来。 严子乔无奈地坐下,身旁的学妹们已经聊起了恋爱的话题,她不是很感兴趣,也没很仔细在听,唯有姜于婕的一句话在吵杂的环境中,忽然清晰地撞进了她的耳里--- “……我从来没喜欢过任何人,对一个人拥有好感甚至进一步喜欢上之类的事,从未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也不相信能让我產生‘喜欢’这种情绪的人,在未来的某一天有可能会出现。” 叫做姜于婕的女孩,从来没喜欢过人吗?严子乔撑着下巴,望着姜于婕的侧脸,说出这番话的她,确实不像是在说谎。 还真是个怪人呢。这是严子乔对姜于婕唯一的想法,都已经上了大学,却一次也未曾对他人心动过的人何等罕见,毕竟就连厌恶别人好感的严子乔自己,也曾有过怦然的对象啊。 不过,怎样都好,反正也不关我的事就是了。她垂下睫毛。 迎新会结束后,严子乔没意料到的是,她很快的又再次与姜于婕有了交集。 “这是你这星期的工资,工作辛苦了。” “谢谢荻姊,那我先走了。” 从店长手中接过了信封袋,严子乔用围巾和厚外套把自己裹的密不通风,打起伞,离开饮料店。 “天气越来越冷了,偏偏这星期每天都在下雨……”严子乔低声抱怨着,这雨势的大小没有大到非撑伞不可的地步,也没小到可以放任它淋的程度,要不要撑伞都尷尬。 “那些人……是国中生吗?” 在前方不远处的人行道上,聚集了四、五个穿着翠绿色国中体育服的男生,他们正嘻嘻哈哈的围着一隻体型瘦弱的黑狗,用脚不停地把牠推来踢去。 怪异的是,明明附近就是人来人往的美食街,经过的人有那么的多,却没有一个人对牠伸出援手,所有人都只是---冷眼旁观? 得要制止他们才行,正准备出声喝止之时,有个人已经抢先一步,先做出了行动。 “喂,你们是近山国中的吧?要是再不住手,我就通通告诉你们学校。” 姜于婕怒气冲冲地挥舞手里的雨伞,强大的气势加上威吓的话语,几个国中生立刻飞也似地落跑了。 “呀啊,现在的国中生---”姜于婕丝毫没有顾忌自己身上穿着的浅色洋装是否会弄脏,毫不犹豫地抱起了湿答答还浑身是伤的黑狗,“唉,好像受了不小的伤,得把牠送去兽医院看看,兽医院在……” “那个,我知道兽医院在哪里,离这里不是很远,我带你去吧?” 严子乔站在离姜于婕仅有几步远的地方,鼓起勇气出声唤道,姜于婕回过头,与她四目相接,露出感激的笑容:“太好了,谢谢你。” 在兽医院的门口,姜于婕对着严子乔深深一鞠躬,再次由衷的道谢。 “……真的谢谢你了。” “不用这么客气啦,我也只是帮点忙,你方才就已经谢过了。”严子乔慌忙地摆摆手,“不过幸好狗狗没有什么大碍,真是太棒了。” 在严子乔的指引下,她们很快的把黑狗送进了急诊室,万幸牠只有一些不算太重的皮肉伤,只是因为顾虑可能会有内伤的缘故,所以需要留院观察几天,诊断费的部分则在严子乔的坚持下,一人出一半的分了。 “你的洋装没关係吗?都沾上血了,这样应该洗不掉了。” 姜于婕闻言,低头看了自己血跡斑斑的洋装一眼,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事,反正只是件衣服而已,能够拯救一条生命不是很值得吗?” 严子乔眉心一动,轻声道:“你还真温柔呢,明明其他人看到那幕都选择了袖手旁观,你却一点迟疑也没有的帮助了那隻狗。” “你不是也是打算帮助牠的吗?那时候我也有看到你张开嘴准备要骂他们了,只是我想说对付那群欺善怕恶的学生,比起单纯用喝止的,用威胁的方式可能会比较有效,所以我就……” 姜于婕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声,严子乔在她的注视之下,莫名地紧张了起来,感觉脸上热辣辣的。 好温柔啊,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这么温柔的女孩存在?愿意无条件的为他人付出,说不定,如果是她的话--- “抱歉等我一下,我接个电话。”姜于婕拿起手机,她的手机从刚才她们对话时就一直响个不停,“喂?是陆曼同学吗?对不起啊,我这边出了一点事,所以耽搁了,我现在可能---” 看来她本来是正要去赴朋友的约阿,所以才会穿着那么漂亮的洋装,严子乔安静地在一旁听着,猜出了个大概。不过也还真是佩服她了,这个姜于婕,穿着高跟鞋还能抱着狗在大街小巷冒着雨狂奔。 姜于婕掛断了电话,严子乔出声问道:“原本你是跟别人有约的吧?” “嗯,是跟新认识的朋友约在餐厅见面,我想说这边的事比较重要……” “快去吧,新学期认识新朋友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严子乔拍拍她的肩,“这里我会看着的,你不用担心。” “可是---” “没关係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 姜于婕不再坚持,感激地又鞠了个躬。 再看一次还是很厉害呢,穿这么细的高跟鞋居然还能跑这么快,看着姜于婕的背影迅速消失在人群当中,严子乔会心一笑。 “喂,善美,我有件事想拜託你,想请你帮我查一个社福系新生的手机号码……” 严子乔握着手机,望着那早已看不见她背影的街道尽头,眼神坚定。 “……她的名字叫做,姜于婕。” 38.我们的开始,我们的结束 虽然如愿从黄善美那边拿到了姜于婕的手机号码,但是自那时起直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五个月,她还是迟迟没有勇气打给对方。 毕竟,她和姜于婕仅有两面之缘,要是突然跑去跟对方装熟,肯定会被当成别有所图的怪人吧? 唉,说到底,就只是自己太过胆小,不敢主动认识对方,却又做不到乾脆的放弃。 越想心情便越鬱闷,严子乔边装订文件边叹息,处理完手上那份文件之后,她转头对着王徜宥喊:“不能开个空调吗?” 她此时正盘腿坐在体育馆的木地板上,汗水沿着她的鬓角不停流下,明明已经是冬天了,体育馆密不通风的空气,仍让她热得脱下了针织背心。 王徜宥正奋力把一口纸箱搬过来,他也是满脸的无奈:“这我也没有办法阿,系学办不能用,现在是一月,学校也不让我们开冷气。” 难得的假日,在系学会会长---也就是王徜宥的拜託之下,她事先来体育馆帮忙准备之后活动要用到的资料,结果到了现场才发现,来帮忙的人居然只有她、王徜宥和另一个系学会的成员叶东铭三个人。 叶东铭放下钉书机后起身:“唔,忍耐一点吧,我去把电风扇开到最大。” 严子乔叹了口气,继续钉下一份资料,时不时看一眼搁在旁边的手机。 “会长,戏剧社的人也是今天要用体育馆吗?” 叶东铭调了电扇回来,指着门口问。 “欸?怎么会,我去问问看他们社长。” 门口那里已经聚了十来个戏剧社的人,王徜宥跑过去与其中一个矮个子的男生交涉,严子乔愣愣的坐在原地,戏剧社社长旁边站着的那个女孩不正是--- “姜于婕?” 严子乔喃喃自语,姜于婕也注意到坐在这边的她,远远地对着她挥手微笑。 王徜宥回来的很快,他一脸的懊恼:“体育馆今天是他们的,我一时糊涂记错日期了,我登记的时间是后天。” “那我们要现在把场地还给他们吗?”叶东铭抱着箱子不知所措地问。 “喔,这倒是不用,他们说他们今天是要做公演的大道具,不需要用到四楼,所以虽然三楼不能使用,我们还是可以去楼上把东西用完再走。” “……一定要上楼吗?” 叶东铭和王徜宥同时看向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严子乔,叶东铭疑惑的问:“你不想上去?有什么原因?” “是没什么啦……” 因为上楼的话就看不到姜于婕了阿。这句话当然只可能在心里说,严子乔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乖乖跟着站起来,预备上楼,这时姜于婕已经走到了这一边来。 “子乔学姊好。” “学妹好。”自那日雨天在兽医院门口分别后,久违的和对方说话,严子乔紧张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还不小心弄掉了钉书机,“学妹是戏剧社的人吗?” 姜于婕弯腰帮她捡起钉书机:“不是的,是因为朋友是戏剧社的人,她拜託我来协助他们。” “呵呵,是、是这样啊,哈哈。” 我是在傻笑些什么?看着姜于婕迷惑的神情,严子乔内心叫苦。 “严子乔快来阿。” 听到王徜宥在楼梯口喊她,她如获大赦,藉着这个机会从姜于婕面前逃跑了。 “呜哇,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发烧了?” 王徜宥和叶东铭看到她都吓了一大跳,严子乔晓得自己的脸一定红的像火烧一般,但她管不得这么多了,只丢了一句“我没事”就继续埋头工作。 冷静一点,她必须好好的思考,万一,那个姜于婕跟过去的杨宗儒是一样的人,只是空有温柔的表面那该怎么办? 可是,要她就这么放弃,她又心有不甘,要是能有个机会进一步接触对方的话…… 她正思考着,叶东铭的手机忽然急促的响了,他听了电话没几秒便焦急地问:“……你说什么?伤得很重吗?” “发生什么事了?”王徜宥看着他紧张的神色,有些诧异的问。 叶东铭语带哭腔:“我弟他被一辆小货车在倒车的时候撞倒了,现在人在医院---” “那不是很危险吗?你没车吧?我载你去医院看他。”王徜宥果断地起身,却又想起了旁边的严子乔,“对了子乔你---” “不用管我,你们赶紧去吧,剩下的我来做就行了。”严子乔帮他们拿起他们各自的背包。 他们走后没多久,外头便传来了惊人的雨声,雨水像冰雹似地碰碰敲击在屋顶上。 这雨也太大了,幸好有记得带伞,不然可就得淋雨回去了,严子乔望着窗外心想。 等一下做完工作时,如果雨势能小一点就好了。 她的愿望当然没有实现,等到八点她处理完所有资料,下到一楼时,雨仍旧是像倾盆一样,重重拍打着体育馆的窗户。 她拿出包包里的摺叠伞,抬起头,却看见姜于婕就在自己的前方,站在体育馆骑楼的最外缘,正好也准备要撑伞离开。 凝视着姜于婕深色的及腰秀发,那天巷弄里的画面彷彿又在她眼前播放,忽然,一种大胆的想法闯进自己的脑袋。 如果我主动接近她的话,她也会如此温柔的对待我吗? 严子乔把已经握在手上的摺叠伞又藏回包包深处:“学妹!” “欸,学姊怎么了吗?”姜于婕回过头,“你没带伞?” 严子乔点点头,露出为难的表情:“因为跟我一起来的人有急事先走了,所以---” “那我送学姊一程吧?” “可是,你不是正要回宿舍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姜于婕一口应下:“不要紧,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学姊呀,现在大家都走光了,我怎么可能放着没带伞的人不管,自己撑伞离开呢?我送你回家。” 在伞下的距离,不停碰触到的肩膀,可以微微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这种心脏疯狂撞击胸膛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我,想要更接近她一点,想要紧紧拥抱她,想要相信她与从前的那些人并不一样--- 平安回到家后,一个人沉思了很久,也就是在那一天的夜晚,严子乔下定了决心,用紧张的仍微微发抖的手指,拨通了电话。 “学妹,我是严子乔,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你明天下午两点有空吗?请你在学生餐厅旁边等我,我有很重要的话,一定要当面告诉你。” 约定见面的下午,学生餐厅的后方充满潮湿的味道,在我眼中最温柔的你,不论何时都是如此的耀眼,再怎么冷冽的空气都无法浇熄我对你的爱意。 站在黄橙色的落叶上,她用尽了这生全部的勇气和力量,把心意传达给了对方,姜于婕别开脸,给了她否定的回答,她却仍不肯放弃。 “喜欢的人和选择在一起的人,在特殊的情况下,有时候也可以成为两回事的喔。况且,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也永远不可能对我產生恋爱这种情感了。” 姜于婕没说话,只静静地听着。 “或者,应该说,就是这点深深吸引了我,等我意识到时,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那,学姊希望我怎么做呢?” “我希望你能够当我的女朋友,你不需要为我付出些什么,更不用勉强自己来喜欢我,只要陪在我的身边,让我继续喜欢你就好了。” 姜于婕先是沉默了许久,然后---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在遇见姜于婕之前,她从来不晓得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是这样幸福的事,一起度过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宛如梦境般的璀璨而美丽--- 然后,梦碎了。 伴随着姜于婕的告白,连同自己破碎的心,撒落一地。 房间里,严子乔一个人独自坐在床上,镜子中的自己,脸上还带着已经花去的妆容。 为什么姜于婕会喜欢我呢? 不管理由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反正,都已经结束了,我们。” 她起身,关上窗,将月光掩在窗外。 “已经……结束了。” 人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放下一段感情? 一星期?一个月?一年? 还是一辈子? 姜于婕并不晓得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们三个人好久没有一起去旅游了,下个週末要不要去哪边走走?” 中午的学生餐厅里,曹璟瑄询问姜于婕和陆曼。 “嗯,出去玩也还不错,不过于婕会不会已经跟子乔学姊有安排了?”陆曼小心地偷覷姜于婕的神色。 “没有喔,我们没有要去约会,应该说,除非是在学校里遇到,不然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餐桌瞬间静了下来,曹璟瑄瞠目结舌,陆曼呆呆的看着姜于婕,连手里的奶精球全倒到了离咖啡冻足足有五六公分远的桌面上也没发现。 姜于婕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和学姊分手了。”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 “对不起。” “没关係的小曼,我本来今天早上就打算告诉你们的了,只是一直找不到说出来的时机。” 姜于婕费力地弯起嘴角,她现在有没有好好的笑着呢? 陆曼和曹璟瑄相视一眼,表情复杂,曹璟瑄犹豫着开口:“原因是什么……可以告诉我们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係……” “原因嘛……”姜于婕垂首,用汤匙翻弄盘子里的剩菜。 把分手的真正原因如实的说出口?不对,肯定是不行的,先别说“因为我喜欢上了学姊,所以我们分手了”这句话听在旁人耳里有多难理解,还有其它更重要的问题是,她曾答应过严子乔,绝对不会把对方性单恋的事透露给别人知道。 这是她们之间的约定,是只属于她们两人的秘密,即使分开后也必须遵守。 汤匙背面映照出来的自己,是如此的狼狈而憔悴,我还真是没用呢。姜于婕放下汤匙,自嘲地想着,简直像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过分依赖着对方的人,不是严子乔,而是自己啊。 “……原因有点复杂,不太好解释。总之,我们会分手,全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没有遵守答应过她的诺言,大概就是如此吧。” 曹璟瑄看了一眼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语的陆曼,然后转过身,伸手捧起姜于婕低着的脸庞,逼迫她看着自己。 “怎、怎么?” “姜于婕,我们三个人的旅行你还是要去。” 姜于婕一愣一愣的反应不过来:“为什么突然説这个?” “我们一起去外头走走吧,感觉会好点的,我和你、小曼三个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姊妹吗?哪有可能丢下失恋的朋友,自己开开心心出游的?” “唉,你真是……谢谢你们。”姜于婕苦笑,“真的,谢谢了。” 她们两个打起精神说了几句关于旅行的事,陆曼盯着姜于婕的手腕,上头原本掛着的枫叶手鍊已经不见了。 看来,那条手鍊真的是严子乔她送给姜于婕的礼物,因为分手了,所以才摘下来的吧。 “小曼?你怎么都不说话呢?” 听到姜于婕的呼喊,陆曼双肩一颤,连忙收回目光:“我刚才正在思考一些别的事,抱歉,就是有点走神了,没事。” “没事就好。”姜于婕替她把流了满桌的奶精擦拭乾净,“我有的时候会担心,你会不会把烦恼闷在心里,一个人独自承受,既然你说没事我就放心了。” “对了,矮子。”曹璟瑄拍了一下手,“你就来我和陆曼家住几天吧?失恋就该痛痛快快跟朋友玩个通宵阿。” 姜于婕内心一暖:“可以吗?” “来吧来吧,我们到时候还可以一起讨论之后要去哪里旅行呢。我先跟赵婉茹说一声,等我一下,你晚点先回宿舍准备一些简单的衣物。” “好啦,真的,很谢谢你们。” 今天第一次的,姜于婕发自内心笑了。 与她们一同离开学生餐厅,穿过铺满落叶的小径,远远的,彷彿还可以看见在那棵银杏树的下方,站着学姊单薄的身影。 就算你已经不在我的身边,时光仍是会继续向前推进,我仍会为了其他的人、其它的事而再次露出笑容;也仍会为了其他的人、其它的事而再次落泪。 那一日的下午,是我们的开始,亦是错误的开端,那时的我因为不曾拥有爱情,所以比别人还要更加渴望着被爱,自私自利的人一直都是我,从我爱上你的那刻起,分开就已经是必然。 姜于婕抬起头,仰视蔚蓝的天空,眼角有点点泪光闪过。 她明白了,她已经明白了。 她未曾看清过严子乔,也未曾看清过自己。她想起了尤彦,想起了严子乔的追求者们,想起庄裕群佈满泪水的面孔,一幕幕彷彿在控诉着她们的罪状。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们的相遇。 39.玻璃帷幕 姜于婕收拾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便动身前往曹璟瑄、陆曼和赵婉茹合租的公寓。 上次来这里,是之前帮她们搬家时候的事,明明实际上也没隔多久,但她却觉得彷彿是很久以前的事。 “快进来吧,鞋子放外面的鞋柜就行。” 曹璟瑄从深红色的大门后方探出半个脑袋说道。姜于婕脱下鞋子进入客厅,套房是和室地板的设计,光着脚丫踩在上头,冰冰凉凉的相当舒服。 一进门就可以闻到厨房传来的阵阵香气。 “是羊肉的味道?”姜于婕望着厨房的方向。 这里的厨房并不像其它屋子一样是独立的房间,而是用屏风在客厅的一角围成的小小空间,这种设计的缺点非常明显,就是一旦有人使用厨房,整个客厅也会跟着瀰漫油烟的味道。 “是啊,闻了一下午羊肉的味道,我实在是难受的不得了。” 穿着松垮卡通睡衣、脖子上掛着一副耳罩式耳机的赵婉茹回答了姜于婕的问题,她似乎刚睡醒没多久,正懒懒地打着呵欠。 “你不喜欢羊肉?” “废话,那种骚味重的要死---在我心中连食物都称不上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喜欢。”赵婉茹打了个哆嗦,“不过,姜于婕你来的正好,我们来组队,曹璟瑄的技术实在是烂爆了,连史莱姆都不如,所以这季的排位就要看你的了。” “欸欸?我---” “姜于婕!” 听到她们的动静,陆曼从用来区隔客厅与厨房的屏风后走了出来:“等你好久了,衣服就先把它放到---” “---我和小曼的房间吧。”曹璟瑄在陆曼说完前便抢着道。 “等、可是---” 陆曼显得有些慌张。但曹璟瑄已经领着姜于婕进入左边的房间, 套房里总共有两间卧室,比较小的是赵婉茹的房间,大一点的则是陆曼和曹璟瑄的、也是姜于婕现在进入的房间,大房间相当整洁明亮,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摆设仅有一张双人床、一张可以收起来的折叠桌、和一座附着镜子的衣柜。 “你今晚就和小曼睡这间房间吧。”曹璟瑄指着双人床道,“我挪去隔壁和赵婉茹一起睡。” 姜于婕愣了一下:“欸,我们三个不睡在一起?” “嗯?小孩子就算了,我们三个成年人挤同一张双人床难道不会太挤吗?”曹璟瑄一副她问了什么好笑的问题。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姜于婕还是觉得有些奇怪:“那也应该是身为客人的我去睡其他房间,怎么会让你配合我而---” “因为,我跟赵婉茹比较熟嘛,你跟小曼睡也比较自在吧。”曹璟瑄笑着回答,转身握住门把,“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不等姜于婕回应,曹璟瑄关上房门,把姜于婕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陆曼已经脱下了围裙,站在厨房的门口等她。 “为什么这么做?把我跟姜于婕单独排在同一张床上什么的……” 陆曼把曹璟瑄拉到厨房里,开门见山的问。 “姜于婕和严子乔分手了。”曹璟瑄看了屏风外头一眼,确认姜于婕和赵婉茹都不在附近后才压低声音道,“既然如此,现在的你想怎样都是正当的,我能为你做到的也就只有这样了,这次的机会,看你是要进攻还是放弃,决定权都在你的手上。” 虽然,她并不是很讚同陆曼去追姜于婕,可看到总为此烦脑的陆曼,她就有些于心不忍。 虽然陆曼和姜于婕都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个性却是大相逕庭。陆曼的心思很细腻,个性却非常的单纯,像一潭清澈的湖水,能够轻易地看透。 姜于婕就不一样了,虽然容易亲近,却很少对其他人流露内心的情感,就像隔了层厚重的毛玻璃,叫人无法捉摸她的想法。 对所有人都温柔的姜于婕,是个很好的朋友,却绝对不会是个很好的爱慕对象。曹璟瑄又叹了气:“反正你就自己好好考虑---” “我,曾经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听说了一件事。” “咦?”曹璟瑄愣住了。 陆曼的眼神充满着迷惘:“那个人告诉我,姜于婕与严子乔交往的原因,并非出自于喜欢,也就是说姜于婕并不对严子乔抱持着恋爱的那种好感。” “什么意思?姜于婕喜欢的人不是---?等一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面对曹璟瑄拋出的一连串问题,陆曼却像未闻似的自顾自说下去:“我明明是知道的,姜于婕要是真的不喜欢严子乔的话,又怎么可能会跟她交往呢?所以这个消息正确的可能性根本就是趋近于零, “但儘管如此,在我内心的一角,却还是期盼着那个人所说的是真的,因为那是我唯一的希望,即使那希望宛若风中的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我也想紧紧抓住。我,是真的很喜欢她。璟瑄你不是也说过觉得姜于婕和严子乔间的关係很奇怪吗?” 曹璟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东西都放好了喔。” 曹璟瑄和陆曼两个都吓得跳了起来,出现在厨房门口的姜于婕也被她们的这个反应吓着了:“你们是怎么了呀?看到我就像看到鬼一样。” “没、没事,菜都好了,我们去客厅吃吧。” 在姜于婕疑惑的目光下,陆曼端着盘子和曹璟瑄一同逃出了厨房。 陆曼煮的菜确实相当美味,赵婉茹啃完白饭后就急忙回去打她的排位了,离开前还可以听到她碎念着“都是羊肉,实在太可怕了”。而姜于婕等人则围坐在收拾好的桌边,讨论着旅行的目的地。 “……垦丁不行的话,淡水怎么样?那边有很多商店街可以逛,还可以吃到海產呦。”曹璟瑄把白纸上被另外两人否决掉的垦丁划掉,然后继续询问她们的意见。 “淡水是在新北市吧?我们三个本来就都是北部人---璟瑄你新北、小曼台北、我基隆,这样还有特地去北部玩的必要吗?”姜于婕托着下巴提出疑问。 曹璟瑄瞪圆了眼睛:“就因为我们都是北部人,所以去位在北部的淡水更可以避免水土不服的问题呀,况且一个县市那么大,我虽然是在新北市长大的,可我一次都没去过淡水。” 真的假的,还真有人住新北没去过淡水。不过姜于婕倒也没很排斥这个旅行景点:“我是可以啦,小曼呢?” 陆曼慌忙地回应:“我也可以喔。”她原本正魂不守舍地看着自己那杯蜂蜜柠檬水发呆。 “那就这么决定囉,下星期的连假就去淡水。” 曹璟瑄低下头用手机开始查询交通路线,姜于婕这时凑到陆曼的耳边:“原来你还留着啊,那颗白色圆石。” 陆曼一口水差点喷出来:“白---咳咳!” 姜于婕赶紧帮她拍背:“抱歉吓到你了,我刚才进去放衣服的时候,看到了放在窗台上的白色石头,那颗石头,应该是之前我去你老家看猫,我们回程在小学时,我递给你的石头对吧?” 陆曼的脸又再次红了。没错,那颗石头确实是姜于婕递给自己的,那时她刚和苏祥凯分手,姜于婕陪着自己去老家附近的母校散心,要走之前,姜于婕亲手把小白石交给了她,让她把沉重的情绪连同这颗石头一起丢出去。 可因为石头是姜于婕给的,她一时捨不得丢,所以就当做自己的回忆偷偷收藏了起来,放在窗台上每日看着,没想到却被姜于婕注意到了。 “因为石头很可爱,所以我就把它带回来了。”陆曼不敢看姜于婕的脸,故作忙碌地用卫生纸擦拭桌上根本不存在的污渍。 幸好姜于婕似乎不疑有他,只笑着道:“哈哈,我懂那种看到可爱东西就想珍藏的感觉,我小时候还蒐集过宝特瓶的瓶盖呢。” 曹璟瑄的视线来回扫射在陆曼和姜于婕的脸庞,挑起了眉,什么也没说。 晚上依照曹璟瑄的分配,姜于婕和陆曼睡同一间房,姜于婕先洗完澡换上睡衣,对着正翻箱倒柜寻找内衣裤的陆曼道:“小曼,你演讲比赛练习的怎么样了?” 陆曼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沮丧:“唔,不怎么样,我明明已经把稿子背熟了,一个人练习的时候也能做的很好,可只要一有其他人在,我的大脑就会变得一片空白,要是正式比赛也这样---” “那我明天听你练习吧?”姜于婕自告奋勇,“比赛就在两星期后了,多练习总是能进步的。” “明明我们是邀请你来放松心情的,结果却还要你陪我练习……”陆曼迟疑着。 “朋友间不用这么客气嘛,我想帮助小曼,就像小曼总是帮助我一样,好朋友就该互相扶助。” 对上姜于婕笑得灿烂的脸蛋,陆曼肩膀一颤,头也不回地往浴室跑去:“我、我去洗澡了。” 是啊,我们只是朋友而已,所以冷静点,不需要这么紧张啊。陆曼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停地自我催眠,但效果却相当有限。 唉,恋爱会让一个人变得不像自己,这句话果然是真的,每当与姜于婕相处,她都会丢失平时那个冷静的自己。 她再次深呼吸,因为是好朋友所以共睡一张床什么的,也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放宽心,紧张、心跳加速之类都是多馀的。 好不容易做好心里建设,陆曼对着镜子确认自己赤红的耳朵已经恢復正常后,才扭开浴室的门把,回到房间。然而,在看到姜于婕的瞬间,耳朵又一次灼热了起来。 姜于婕静静坐在床边,不算白却乾净的肌肤、挺直的鼻梁、下巴连结脖子间那道优美的弧,简直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这样的场景,却让她感觉到自己与对方的遥远。 姜于婕正看着窗台上的石头出神,她不晓得姜于婕在想些什么,她只知道,姜于婕目光所注视着的、思绪所漂往的,是一个她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地方。 陆曼呆呆地立在房间门口,明明与姜于婕只有几步之遥,一道无形的玻璃帷幕却硬生生阻挡了她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此刻佔据姜于婕思绪的,究竟是什么呢? “姜于婕……”陆曼低声轻喃。 听到她的低语,姜于婕回过神:“小曼你洗好了?那我们就睡吧。” “嗯……” 与姜于婕背对背躺在床上,原本躁动的心情像是不曾存在似的,全都平息了下来。 不过是自己產生了无谓的期待,期待姜于婕也能够对自己另眼相看,她其实也很清楚,就算姜于婕与严子乔分手,也不代表姜于婕就会喜欢上自己。 像是随时要喷涌而出的鬱闷胀得她胸口一阵一阵的刺痛,她在床上坐起,弯腰查看姜于婕的睡顏,姜于婕似乎睡得很沉很沉,微微隆起的胸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和缓地呼出平稳的气息。 她的唇就近在眼前。 姜于婕不会发现的,就当做是最后一次让自己痛快的死心也好,亲下去吧。有股声音在内心怂恿着她,陆曼被这声音给深深诱惑,缓缓地俯身凑近姜于婕的脸庞,就在两人的嘴唇即将碰触到之时--- 姜于婕张开了双眸,在仅有短短几釐米的位置,与她四目相对。 40.距离 在唇与唇即将碰触到之时,姜于婕张开了眸子,她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陆曼的身影,那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只含了森森的冷,不停地扩散、扩散。 陆曼被那犹如冰霜般的眼神给感染,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在那短短一瞬间,她就已经读懂了姜于婕目光里的含义。 那是警告。 警告她,那一旦逾矩就无、法、回、头的关係。 无来由地,她颤抖了起来。 要是失去了‘朋友’这个身份,我还剩下什么? 不行。 陆曼双腿一软,颓败地瘫坐在床上。 看着浑身发抖的陆曼,姜于婕的笑容一如平时般的温暖:“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明天还要练习演讲的事,今晚还是早点睡比较好喔。” 姜于婕不管语气还是表情看起来都与平常无异,陆曼的头脑像是被人打了几记闷棍,乱的一蹋糊涂。 自己刚才原本想亲吻她的事,姜于婕没注意到吗?唇与唇都已经近到了那种地步,不是能随意打混过去的吧?想到这里她内心一揪---更何况如果对方真的没发现,那为什么方才姜于婕会对着自己露出那样冰冷的神情呢? 可要是姜于婕真的察觉到了,又为何能像现在这样和自己间话家常? 答案到底是---? “小曼?”见她不说话,姜于婕疑惑地唤她,陆曼吓了一跳,身体重心一个后倾,差点摔下床。 “我、我也准备要睡了,谢谢,不对,是晚安。”陆曼语无伦次的说,她扯起被子的一角,把它拉到自己的下巴位置,挡住自己通红的脸。 “这样阿,那晚安囉。然后,我实在不习惯睡别人的床,今晚我还是去客厅睡好了,明天可能要跟璟瑄道歉了,枉费她还特地把床让给我。” 姜于婕表情看起来确实是相当抱歉,陆曼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内心却轻轻地‘啊’了一声。 原来如此,姜于婕果然已经察觉到了阿,只是因为姜于婕实在太过温柔,也实在太过残酷,所以才--- 她没有出声挽留姜于婕,而是默默目送对方走向房间门口,然后再看着对方关上门。 “姜于婕已经起床了?”第二天清晨,曹璟瑄打开连通大小两间房间的门,目光扫过只剩陆曼一人的床舖,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不对,她昨晚不是和你睡一起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的枕头?” 陆曼苦笑了一下:“于婕昨天去客厅睡了喔,因为发生了一点事情……” 曹璟瑄吃了一惊,陆曼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客厅里姜于婕已经醒来了,裹着厚厚的毯子,正抱着一包洋芋片窝在沙发上,她看着和陆曼一起出来房间的曹璟瑄问道。 “哇,小猪,你的黑眼圈是怎么一回事?” “啊就昨天晚上跟赵婉茹通宵打电动,现在我整个人脑袋像装了水泥一样,沉甸甸的很。”曹璟瑄凑向前,不请自来地拿走了姜于婕怀里的洋芋片,“话说你哪来的饼乾?” “喂,你真的是猪呀,这是我刚才下楼买的---喂喂别抢呀。”姜于婕从曹璟瑄手里抢回洋芋片,无视抗议着的曹璟瑄,转头问陆曼,“小曼你要吃吗?” “谢、谢谢。”陆曼伸手从姜于婕手中接过洋芋片,姜于婕对她拋以一个浅浅的微笑,又转身继续与曹璟瑄进行无声的肉搏战。 陆曼愣愣的看着手上的洋芋片,这与平时无异的日常,竟令自己感到有些……惆悵。 姜于婕也许根本不在乎,也可能是压根没注意到。 反正不管答案是哪个,沉浸在这无法自拔的爱恋中尷尬、痛苦的人。 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 伴随着赵婉茹“有零食居然不分我”的惊呼,这阴鬱的星期日还是开始了。 下午用完外卖后,姜于婕拿着陆曼的演讲稿,认真地为练习给她听的陆曼做指正。 “我想想,问题应该是出在眼神,小曼的眼神一直都在飘移,没有对上我的视线,正式比赛的时候一定要敢目视评审才能高分呀。” 陆曼低下头:“眼神没对上吗?我以前没注意到,曹璟瑄和赵婉茹都没有告诉过我这一点。” 到底是她本来就有这个问题,只是之前另外两人没指出来呢?还是因为对方是姜于婕,所以她才不敢与对方相视呢?她其实也不是很肯定。 “我可以再练习一遍吗?于---” 陆曼的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因为姜于婕并没有在听,她正反覆阅读着诗稿,嘴里喃喃地唸着里头的字句:“‘注定不属于自己的梦境,在未能碰触到之前就已先枯萎……这份注定未果的梦’这是一首悲伤的新诗呢。” “毕竟比起欢乐的诗篇,悲伤的意境不是比较容易引起共鸣吗?所以就尝试着写了这样的文字。”陆曼回答。 “小曼你……相信宿命吗?” “咦?”陆曼一脸的不明所以。 “因为你的句子里多次的用到了‘注定’,所以有点好奇。”姜于婕依旧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觉得‘宿命’这个词本身的存在就是非常悲伤的吗?人们把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扭转的事物称之为宿命,比方说,恋爱,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呢?” 陆曼还是听不明白,姜于婕只是笑了笑:“没什么,我们继续练习吧。” “在开始之前,姜于婕,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陆曼讲到这,先顿了一下,然后才鼓起勇气接着问下去,“等到比赛那天,你会来看我吗?比完赛后,不论结果如何,你、我及璟瑄都一起去吃顿饭吧,我请客,算是感谢你和她帮我练习的谢礼。” “比赛是在十月二十九号的下午吧……我一定会去看你比赛的。”姜于婕回答,“至于请客什么的就不需要了,倒是我们结束后真的得好好去吃一顿当做庆功,因为小曼一定可以拿到冠军的。” “哪有这种事,其他人都很强的。” 她们在这样的氛围中度过了这个週末。 星期一傍晚,姜于婕一个人站在速食店的员工更衣室里,看着手里的枫叶手鍊发愣,手鍊是严子乔在半年纪念日时送给自己的礼物,因为她过去长时间的戴着,银质的表面已经变得有些黯淡。 陆曼是个很好的女孩,个性既温柔又善良,曹璟瑄也是如此,跟她们相处很舒服自在,好像可以忘却所有的悲伤与烦恼,短暂的逃离现实里的灰暗。 但她终究得要回到现实,每当看到口袋里的那条枫叶手鍊,回忆就会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排山倒海涌来。 跟严子乔分手之后,她就没再戴这条手鍊了,但却仍时时把它放在口袋里,随身携带着,一想到就把它拿出来把玩,沉浸在过往的回忆当中。 学姊是第一个教会她什么是爱情的人,今后过了十年、二十年,她有办法喜欢上除了学姊之外的其他人吗? 她不晓得。 姜于婕叹了口气,对她来说,跟学姊分手固然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但--- 最难过的应该还是学姊本人吧?她把手鍊放回口袋,望向更衣室的气窗。 严子乔是多么的信任着自己,才会愿意把如此真挚的感情毫无保留地託付给她,自己的表白肯定会造成学姊的二度伤害,她明明是知道这一点的。 跟严子乔告白的理由,美其名是不想再继续欺骗学姊下去,实则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情感。 她是个再虚偽不过的偽善者,戴着温柔的假面,基于自己的寂寞而选择跟严子乔在一起,又基于自己的痛苦而选择对严子乔告白。 如果一切能重来,我--- “睫毛,你换好制服了吗?” 门外传来同事玻雪的叫唤,姜于婕拭去眼角的泪滴,转开更衣室的门把,努力挤出笑容:“好了,今天我是负责炸物区的吧?” “对呀,今天点薯条的人比平时都多。”同事回答道。 姜于婕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让思绪清晰一点,然后戴起厚手套。 是时候,让生活回到正轨了。 她丢开满腹的忧愁,开始了忙碌的工作。 店长大头陈抱了一大袋冷鸡腿排,在将近九点时挪着日渐发福的身躯,像企鹅般一遥一摆地走过来炸物区:“这个我拿过来囉。” “谢谢店长,帮我放在旁边的铁桌上就行。” 大头陈“嘿呦”一声把鸡腿排放下,用手背抹去脸颊上的汗水,顺带看了手上的电子錶一眼:“已经要九点了,你要不要趁现在客人不多去打电话给你女朋友,这不是你每日的例行公事吗?” 还未痊癒的痂,再次被人无心地掀开,姜于婕的微笑立刻僵在嘴角。 “我……已经没有必要了。”她甚至没有办法维持自己的笑容,而是无力地低下头,露出笑容底下隐藏着的憔悴与疲惫,“我以后也不会再跟她联络了,我和她---” 她说不下去了。但即使如此,任谁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大头陈吓了一跳,玻雪丢下了夹子,衝过来狠狠巴了大头陈的头:“抱歉,都怪大头陈太白目了,你没事吧?” 大头陈也赶紧道歉:“对不起呀,我不知道你们---” “没关係的,真的没关係的。” 姜于婕背过身,努力避免需要再重复说出那句她已经不知说了多少次的“我很好”,那只会让自己心情更糟。她强迫自己盯着油锅里上下沉浮着的油渣,好像那是一个多么稀罕的美景,她知道大头陈和玻雪在她身后无声地交换了视线,但她不在乎。 店长安慰了她几句就又回去柜檯忙碌了,玻雪也没有对她的私事多加追问,但姜于婕很明显感觉得到,平时开朗活泼的玻雪,明显安静了许多,对自己说话时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触及到她的伤口;大头陈也抢着把她的工作揽去,不让她做太多麻烦的工作,是以她难得准时的,十点一到就离开了速食店。 同事们也好,家人、同学、朋友们也是,姜于婕知道自己身边围绕的都是最温柔的好人,即使过去因为母亲改嫁、父亲去上海工作的缘故,她曾收到了不少同情的目光,但那些目光也大多是出自于善意的温柔,而非对于单亲家庭的轻视或轻蔑。 可以肯定的说,她是一个幸福的人。 而严子乔,虽然姜于婕并不是很清楚,但从学姊提到母亲时那怨毒的口吻来看,可以推断出学姊并不是出生于一个正常美满的家庭,在成长的过程中恐怕还曾受到各种所谓‘爱慕者’的伤害,造成了她严重的阴影,过往的层层疮疤,堆积成了严子乔对‘喜欢’痛恨的心情。 在闪烁着昏黄灯光的路旁,姜于婕停下脚步,这条巷弄的尽头便是严子乔的家,公寓三楼的窗口隐约可以看见房间里摇曳着的灯火,叫人目眩神迷。 我该怎么做,才能为我对你的亏欠弥补上一分一毫? 永远不见,也许才是最好的答案。 可是--- 姜于婕拿出口袋里的手鍊,手鍊躺在她的手心里,在路灯的照耀下,反射出微弱的光彩。 她低头亲吻了它。 “我……想见你。” 41.压抑之心.乔 所以她说,习惯才是最要命的。 多亏了这该死的习惯,等她意识过来的时候,她的手里已经提着两人份的滷味了。 “我在干嘛阿,我又不喜欢吃鸡心,喜欢吃这个的人是---” 严子乔打住脚步,用力甩甩头。 看吧,时常不自觉地想起那人的名字,也是出自于习惯。 有人说养成一个新习惯需要二十一天的时间,要改掉一个习惯则需要更久,既然这样的话,暂时,还不习惯你不在,这也是很正常的吧? “阿乔呀,今天你比较晚去买晚餐喔。” 王房东在公寓一楼用水管冲洗地板,他对提着滷味回来的严子乔打招呼。 “因为我家教的学生下礼拜就要模拟考了,所以我就额外帮他多上了十来分鐘。” “是这样阿。” 王房东笑了笑,便继续用刷子清洗地上的污渍。严子乔看了自己手里的滷味一眼:“房东要吃鸡心吗?” “鸡心?”王房东停下手边的动作。 “对,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全部都给你,因为我不太喜欢鸡心的味道。” 王房东觉得奇怪:“不喜欢鸡心为啥还买了?” “……嗯,我没买,可能是店员弄错了。” 王房东哈哈大笑:“真的假的,他的神经也太大条了,谢谢啦,我拿去给我两个孙子孙女吃。” “嗯嗯。” 严子乔内心松了一口气。 好险,差一点,又让‘她’的身影闯进自己的脑中了。 正当她庆幸之时,房东的声音却又将她击入旋涡:“对了,你那个长头发的女生朋友,怎么最近都没看到她来?” 啊,为什么呢,明明真的就差一点了。 随便找了个藉口敷衍房东,她匆匆回到三楼,关上门。 如果,你还是原本那个对我没有感情的你,那该有多好呢? 按捺下内心的忧愁,食不知味地囫圇吞下已经冷掉的晚餐,她拿出练习到一半的课程习题,在客厅写了起来。 一开始倒还好,可越是接近九点,她就越是专注不了,几乎是每隔几秒就忍不住往手机那里瞥上几眼,结果,平时答起来相当轻松的题目,十题里错了六题。 “唉,我到底---” 九点很快地到了,又过了,手机并没有响起,‘她’没有打来。 这才是正常的,不是吗? 严子乔不禁叹息,收拾好桌上的习题,决定去洗个澡,让自己清醒一点。拉开抽屉,衣柜的底层放着她的睡衣睡裤,和……‘她’的几件衣裳。 “擅自把别人的东西丢掉不太好,那该怎么还呢?当面是绝对不可能的,她不会想见我的吧?要用寄的吗?要寄到宿舍,地址我记得要写……” 她喃喃地唸着,伸手轻抚水蓝色的衬衫,嫘縈材质的触感非常光滑,让人想起衣服主人那头乌黑的长发…… 忆起那个月色皎洁的夜晚,在亲耳听到姜于婕的告白时,她是真的心都碎了,即使在那之前她就从姜于婕对自己的态度中,隐约感觉到了对方的改变,她却仍寧愿装作不晓得,假装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直到最后当姜于婕想跟自己坦白之时,她还试图阻止对方,只因为不希望从美梦中醒来。 姜于婕很温柔,这一点她是一直坚信不疑的,可是过去那些她认为温柔的好人,都为了那疯狂的喜欢,一个一个的,背叛了自己的信任。 既然如此,那么,要我如何去相信,姜于婕拥有了喜欢之后,她还会是那个温柔的她呢? 严子乔无法肯定这一点,所以寧愿在一切变调之前就此分开,让一切结束在最美丽的那一刻,那么,至少,在她的回忆里,姜于婕依旧会是那个最美好的存在。 她已经没有勇气再承受下一次的失望了。 严子乔收回手,抽出自己的睡衣,像要坚定自己决心似地用力关上柜门,而几乎在同时,被她遗留在客厅桌上的手机响了。 她急急忙忙衝出房间,拿起手机。 “原来是黛淑阿。” 电话另一头的好友回答:“为什么我觉得你听到是我,你的语气有些微妙的失望阿?” “没有那回事,你找我有事情吗?”严子乔觉得有些好笑。 她,失望?怎么可能。 “就是我们不是原定后天晚上要给叶东铭庆生吗?” “嗯嗯,是啊,不是都预订好餐厅了?” “那个,好像餐厅那边出了点事,我们没办法如期在那里为东铭庆生了。”翁黛淑的语气似乎带了几分的懊恼。 “那该怎么办阿?要换个地点吗?” “关于这个阿,我们打算在今天晚上,换个方式为他庆祝,改成在善美家楼下烤肉,你要来吗?” “今天晚上?这么临时?”严子乔盯着手錶,九点十六分。 “对呀,来不来嘛?器具都买好了,我们等你来再开始。” 严子乔闭上眼,若是在平时,这么晚的邀约她是绝对不愿意出门的,但毕竟这是朋友一年一度的生日,不去好像说不太过去,是以她没思考太久便答应了:“好。” 通话结束后,严子乔带着手机回到房间,微寒的秋夜将她那空荡的房间铺上一层难以忽略的萧瑟,唯有梳妆台上贴着的那张佈满姜于婕笔跡的便条纸,依旧泛着鲜黄的色彩,再多的寂寞也无法使它黯淡半分。 她内心一痛。 每当感到孤独的时候,每当又忍不住想起你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它,看着我们的回忆流泪。 我爱的究竟是自己想像中的你,还是真实的你,就连我自己也无法知晓。在我眼中所见的你,是最完美的你,正因为太过完美,所以更加害怕自己对你的想像会随着你的改变而幻灭。 只要与你分开,就不用害怕你的改变,因为我根本不想接受‘喜欢我的你’。 我的想法是如此的自私,自私的令人作呕,我不配拥有你的爱情,也没有喜欢你的资格,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跟你告白,如果那时的我没有这么做,你肯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我而受到伤害的,不是吗? 继续下去也只是徒然折磨彼此而已,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收回投射在便条纸上的目光:“是啊,这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但为什么……” 你总是盘踞在我的脑海里,不肯离去? 花了一点时间整理纷乱的思绪,严子乔拾起钥匙,在短短十分鐘内就赶到了黄善美家的透天厝下,那里已经架好了烤肉用的炉子,除了翁黛淑和寿星叶东铭以外,黄善美、蒋焄宇、赖文宏三个人也都在,正每人拿着一支夹子围坐在炉子旁。 可能是因为烤肉这类活动很有大学生青春的感觉吧,才会明明不久前才为化学系的新生办过一场在河边烧烤的迎新,现在又选择了相同的方式为朋友庆生。 “欢迎!要玩玩这个吗?” 翁黛淑看到她便笑顏逐开,把一个大塑胶袋塞进她的手里,严子乔认出这是夜市里十块钱十根的仙女棒:“这东西我就不用了,我有点怕它。” “你会怕火?”黄善美看着严子乔把仙女棒还给翁黛淑,然后走了过来,在自己的身旁拉了张摺叠小椅坐下。 严子乔把随意扎起的马尾稍微往上拉一点:“瓦斯炉之类的火我是不怕的,可是我不喜欢仙女棒那种火花乱喷的感觉,就算只是零星火星,喷到还是会痛的。” 虽然说得好像自己经歷过似的,但其实仙女棒玩起来的状况她也只在影片上看过,严惠玲当然不可能是电视上那种会握着女儿的手在河堤边玩仙女棒的妈妈,事实上,除去国高中小学校的校外旅行,她跟严惠玲一起去过的地方就只有各种价格高昂且无趣的餐厅。 听完后,黄善美立刻起身表示想与严子乔换个位置,她是这么跟严子乔解释的:“你的位置离火炉太近了,你既然怕火,坐那边会紧张吧?毕竟用木炭生起来的火可不像瓦斯炉般容易控制。” 黄善美说完,自行把位置挪到离火炉较近的折叠椅上,还转身叮嚀已经抓起仙女棒的叶东铭、蒋焄宇两人别在严子乔的附近使用。 望着黄善美的这一系列动作,比起感动,更先在严子乔心中升起的,是满满的疑惑,在她的大脑还来不及多加思考之前,她就忍不住先问出一句:“善美你,还喜欢着我吗?” 话说出口后,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么的唐突且无礼。果然听到她的话,黄善美的笑容立刻变得僵硬。 “啊,我很抱---” “没关係啦,这个问题也没什么。”黄善美打断了严子乔的道歉---儘管她的表情还是充满了尷尬,确认了其他几个人都没在听后,她接着道,“你问我是不是还喜欢你,这个不是当然的吗?我没有那么容易就能转移自己对你的情感。” “那,既然你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严子乔知道这个问题其无礼的程度甚至远胜过于自己的上一个问题,但她实在太过迫切的想要知晓答案。 与姜于婕不同,黄善美自然是不晓得严子乔性单恋的事,对于严子乔的问题,她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我不懂你的意思,喜欢一个人不是就该对她好、对她温柔吗?” “可是,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不是都会伤害自己喜欢的人吗?社会新闻也很常报导各种跟踪、囚禁、甚至是杀害自己心仪对象的人吶。” ”唔,这个嘛……确实,也是有那种人,但,那些人的爱情,真的能称得上‘爱情’吗?”黄善美认真地凝视着严子乔满是困惑的脸庞,“我认为真正的喜欢,便是希望对方能够幸福。会因为‘喜欢’而去伤害别人的人,他们的感情,根本不能算是爱,充其量不过是一种扭曲病态的执着,仅此而已。” 说到这,黄善美有些难为情地移开视线:“你知道吗?我最后悔的事,就是跟你告白,明晓得那时你有女朋友,我的告白肯定会造成你的为难,我并不希望让你感到难过,却还是在衝动的驱使下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像我这样的人,真的很自私。” “不会的,我知道善美你很温柔,所以---” 严子乔说到一半,内心忽然‘登格’的一声,有件她从未看清过的事,好像变得清晰了起来。 在黄善美对自己告白后,她之所以还能与对方继续做朋友,是因为她知道黄善美是个温柔的女孩,黄善美是绝对不会像过去的杨宗儒那样伤害自己的。 可是为什么她却没办法继续跟姜于婕相处下去呢? 是因为姜于婕的温柔比不上黄善美吗? 不,不是这样的。 她明明比谁都还要清楚姜于婕的温柔,她总说,无法相信拥有了‘喜欢’的姜于婕还会是那个温柔的姜于婕。 那为何她愿意相信黄善美,却不愿意试着去相信为她奉献出更多温柔的姜于婕呢? 与姜于婕相处的点滴在这时全涌进了她的内心,像跑马灯般在眼前放映,最后全交织成了厚厚一叠用笔写都写不尽的情感。 突然间,她一直以来纠结的事物全都解开了。 一行清泪在她还未意识到时,偷偷摸摸地从自己的眼角脱逃,幸好黄善美在这时正好被翁黛淑叫去帮忙,没注意到她此刻的模样,她赶紧悄悄把眼泪拭去。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她终于明白,未来的旅程里,她希不希望有姜于婕的陪伴,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早就已经知晓了。 42.是否 清晨收到那封简讯时,寄件人的名字让姜于婕不禁愣了一下。 “归明豪……谁阿?等一下,该不会是那个---” 曾跟她买鲁肉饭加蛋的男孩?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的?对了,他是邓秀的朋友,所以应该是邓秀告诉他的吧。 那么,他传简讯给自己有什么事呢? 姜于婕点开简讯,内文的第一行字就足以替归明豪阐明他传这封简讯给自己的原因--- ‘我喜欢你’ “是告白啊,是因为听说了我和学姊分手的消息,所以才挑这个时候告白的吧。” 姜于婕放下手机,闭上眼专心回忆起与归明豪那仅有不到数次的会面:第一次是他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所以与自己搭话、第二次是姜于婕在百货公司陪严子乔逛街时的意外相遇、最后一次是在校庆园游会那天的擦肩而过。 没有足以令人心动的契机、也没有太多相处的过程,归明豪完全没有理由会喜欢上自己。 可是,喜欢一个人不是本来就不需要理由的吗? 重新将手机拾起,姜于婕张开眼。该拒绝他吧?现在的她还没做好接受下一个人的准备,草率地答应对他来说并不公平。 然而在她下定决心后,简讯下方刚才她未看完的部分,却让她陷入了沉思。 归明豪是这么写的:‘我其实也心知肚明,你喜欢的人不会是我,这次的告白,不是为了请你跟我交往,只是我擅自的希望能将这份註定无果的感情画下一个句点,请你原谅我的自私,也请你原谅甚至没有勇气亲口告诉你这段话的、懦弱的我。’ 原来,是这样啊,归明豪,他已经不需要自己的回覆了。至于为什么归明豪明知绝对不会有成功的可能,还是坚持要向自己告白的原因,她想,答案早已在他向自己传来的简讯里说明了: 因为他希望能将这份感情画下一个句点。 看着简讯的最后一段话,姜于婕忍不住轻声低语:“你怎么会懦弱呢?你已经很勇敢了,我知道、我是知道的,要将爱慕一个人的心意传达给对方,需要多大的勇气,因为就在不久前,我也曾将自己的恋慕说出口,即使结果---” 即使结果---怎样?不尽我意? 她跟严子乔告白的时候不是也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告白不会有好的结果了吗?难道那时的自己还在期待什么吗? 当时,选择跟学姊告白的自己,究竟是像归明豪一般抱持着将这份感情画下一个句点的决心,还是她内心的某处还是希冀着学姊能够接受自己呢? 直到星期六的早上,她跟着曹璟瑄和陆曼一同出发前往淡水时,她还是没能解出答案。 又或者该说,她不敢认清真正的答案。 “哇---我们到啦!这就是淡水的空气吗?” 一下捷运,曹璟瑄立刻在月台对着艳阳高照的窗外大喊,姜于婕连忙拉着陆曼退到离曹璟瑄足足有五公尺远的地方:“我们离她远点,装作不认识她,不然会被一起当成疯子的。” “喂!”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都几岁了还这么的爱打闹,我们先去这附近的老街吧。” 淡水老街的人潮依旧和姜于婕的儿时记忆里一样络绎不绝,唯有街道上多了好几家夹娃娃机店的这点与她的记忆稍有不同,虽然早就知道近来四处都颳着夹娃娃机的风潮,但没想到连这里居然也是。 “哎呦,夹娃娃好玩是归好玩啦,不过都特地跑来淡水了,还玩这种到处都能玩的东西,真的很闷耶。” 在投入第三十四枚硬币后,机台里的牛仔娃娃依旧顽固地卡在机台洞口的边缘不肯下来,曹璟瑄用指节轻敲机台的面板,迟疑着要不要投入第三十五枚硬币,从她的表情看来,显然已经对这个毫无意义且毫无收穫的活动失去了兴致。 “别再投了,你夹不到的。”姜于婕伸手抢过曹璟瑄手里的硬币,阻止她继续浪费金钱,“我们去逛逛别的地方吧?渔人码头也去了,鱼酥、铁蛋、炸魷鱼也吃了,还有什么没逛到可惜的地方吗?” “那间店如何?”陆曼问道。 陆曼指着一间装潢风格相当復古的小店,店里架上玻璃瓶整齐陈列着五顏六色的糖果,木质的展示架上掛满精緻的吊饰,骑楼下风铃摇曳着‘叮噹’的声响,这间店确实是姜于婕印象中陆曼会喜欢的类型。 她们一同踏入店里时,店外一个微微佝僂的身影伴随着熟悉的芳香吸引了姜于婕的注意,她不假思索地跑了出去。 “咦?姜于婕她去哪儿了?” 曹璟瑄的注意力原先已经被店内一角的扭蛋机给吸引了,听到陆曼的话这才抬起头:“我刚才有看到她跑出店外,好像是看到什么东西的样子,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不用太担心。” “可是---”陆曼的表情仍是忧心忡忡,可没等她把话说完,姜于婕就已经踩着‘咚咚’的步伐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三串玉兰花。 姜于婕把玉兰花一人一串的交给陆曼和曹璟瑄,只见她脸上笑得灿烂:“这个送给你们,我刚才看到有个老人家在卖这个,我就跟他买了。” 曹璟瑄摆弄着玉兰花的花瓣:“你怎么会突然想买这个呢?” “因为我看他在烈日下叫卖的很辛苦,三十元不算是什么大钱,可是却能让他早点卖完回去休息。”姜于婕把玉兰花凑到鼻尖,嘴角含笑,“以前我父亲就是这么教育我的,今天要是换做是他,我想他也会这么做的。” “感觉得出来,你很爱你的父亲。”陆曼柔声道。 “我很爱……我的父亲吗?”姜于婕脸上的笑容掩饰不住她眼神里的黯淡,“在我成长的过程中,父亲他陪伴在我身边的时间可以说是少之又少,但无可否认的,他依旧是影响我最深的人,他抚育我长大,感谢当然是有的,但关于爱不爱他,我自己也不是很肯定……” 一提到父亲,姜于婕的心情便显得有些低落,见她如此,陆曼和曹璟瑄担忧地相视一眼,幸好这时店长正好从柜檯后走了出来,成功转移了姜于婕的目光。 姜于婕原先以为像这样復古的店面,店长肯定会是有些年纪的老人,没想到与想像中不同的是,店长是个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他亲切地询问聚集在扭蛋机前的三人:“你们要试试这个御守扭蛋吗?” “御守扭蛋?”曹璟瑄疑惑地眨眨眼。 “投六十块进去,就会掉出一个不同类型的御守,像是‘健康’、‘财富’、‘恋爱’……之类的,拿到御守后,将相关的愿望写在纸条上塞进御守里,随身携带,愿望就能实现。” 姜于婕提问:“真的有用吗?” “呃,这个嘛,谁知道呢,可能吧,哈哈。” 哇塞,完全没有说服人买的效力阿。姜于婕无言极了,但见另外两人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反正六十块也不贵,她便也跟着她们买了一个。 “姜于婕你想要什么种类的御守?”拿到了扭蛋,曹璟瑄迫不及待地问。 “我想要学业的,你呢?” “当然是财富。” “财富?我还以为璟瑄你会想要恋爱的御守,毕竟你三天两头嚷嚷着想要一个男朋友阿。” “什么嘛,在你眼中,我是像张蕾那种满脑子只有恋爱的肤浅女人吗?我啊,现在满脑子都是钱呀。” “……”满脑子都是钱有比较好吗? 在陆曼也取出自己的扭蛋后,她们三个人一起打开了扭蛋,姜于婕、曹璟瑄、陆曼依顺序下来,御守种类分别是:健康、友情和爱情。 姜于婕先是盯着自己的那个健康御守,然后再转头看向曹璟瑄手里的友情御守:“你也没抽到想要的?” “唔,是啊,谁需要什么友情呢?钱比朋友重要多---哇,我开玩笑的啦,别掐我耳朵呀,姜于婕!” 与玩闹成一团的姜于婕、曹璟瑄不同,陆曼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只恋爱御守,内心百感交集。 该在纸条上写些什么呢?该许什么样的愿望?对她来说,关于恋爱,唯一能实现她愿望的人就只有--- “怎么了吗?小曼,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瞧?” 站在柜檯书写愿望到纸条上时,陆曼的眼神不住地飘往身旁也同样正奋笔疾书的姜于婕身上,直到听到姜于婕疑惑的话语,她才连忙把视线移回自己的纸条上:“没事,我只是好奇你想写什么愿望来放进御守里。” “哈哈,你很好奇吗?那我就告诉你吧,我的愿望是‘希望陆曼从今以后能够不再生病了’。” “欸?”陆曼瞳孔一阵收缩,慌乱地看往姜于婕的方向。 “既然是健康的御守,就应该许相关的愿望嘛,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唯一值得夸耀的就是身体健康强壮的像头牛,小曼你的身体不好,常常感冒,把愿望让给你,比写我自己划算多了。” 陆曼低下头,小小声地道:“这哪有什么划算不划算的……” “嗯?”姜于婕没听清楚。 “没事,我已经写好,就先出去了。”陆曼把纸条连同姜于婕送给她的玉兰花一起塞进御守里,拿着它,转身去店外跟曹璟瑄会合了。 她离开后,过了一会儿,姜于婕也放下了笔,店长见了便问:“写好了吗?” “是啊……啊!那个请问---?” “咦?” 店长顺着姜于婕的目光看去,最后落在柜檯后方木架上的一尊胖胖的绿色俄罗斯娃娃:“你问这个吗?这是我高中的时候在百货公司买的。” “虽然这么说很冒昧也很唐突,但是,可以请你把它卖给我吗?” 几乎可以算是恳求的,姜于婕朝店长深深一鞠躬:“因为我有一个……朋友,她曾经亲口说想要这个娃娃,所以,我想要实现她的愿望,拜託你了。” 看她如此诚恳的请求,店长抓抓脑袋,把俄罗斯娃娃取下来,放到柜檯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给你吧,钱就不用了,不过,能让你这样拜託我至此,你那个朋友,一定真的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呢。” “谢谢你。”姜于婕握紧不过巴掌大小的俄罗斯娃娃,扬起脸庞,让眼眶里含着的眼泪不至于落下,“你说的没错,她真的是我很重要、很重要,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那张邮票上头的娃娃,它的模样至今依旧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中,即使知晓可能再也没有办法亲手将它交到对方的手上,她也仍旧--- 俄罗斯娃娃在她的手心里沉甸甸的,它那微微褪色却依旧灿烂的笑容,在她心中画下一条浅浅的痕跡。 在那日淡水之行后,很快就到了十月二十九日,陆曼演讲比赛的那一天,姜于婕和陆曼一同坐在观眾席上,后者的目光时不时焦虑地往手錶瞄去,就快要到她上场的顺序了。 “我先去后台准备了。” “这么早,现在还在中场休息时间耶。”姜于婕扫了周遭一眼,有不少现在才姍姍来迟的人正趁着这个时间从演讲厅的大门涌入。 “因为我有点紧张,所以想先去后台准备,等曹璟瑄回来后帮我跟她说一声。” “嗯嗯,我明白了。”姜于婕点点头,曹璟瑄刚才被班代叫了出去,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那我就---” 陆曼的话并没能说完,因为姜于婕的视线飘向了自己的耳后,表情震惊而茫然,她不用回头就知道,能让姜于婕露出这样表情的,就只有一个人。 严子乔穿着嫩粉色的小洋装,与黄善美一同踩上了观眾席的阶梯,她与姜于婕对上眼的那一瞬间,眼神也明显流露出几分的慌乱,然而仅有短短一霎,她就已经从姜于婕身旁,与其交身而过。 姜于婕用眼角的馀光看到严子乔和黄善美在自己位置的正后方坐了下来。 这是她与学姊自分手后的第一次相遇。 内心的悸动还尚未平息,就再次因学姊的出现而起了波澜,彷彿在暗示着她曾思考过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在她向严子乔告白的时候,她内心的某处是否仍期待学姊会愿意接受自己呢? “于……姜于婕,你能跟我过来一下吗?” 姜于婕回过头,那双永远燃着光芒的双眸,远比平时都还要更加灼热。 亲爱的学姊,我果然还是期待着,期待你有一天能够接受拥有喜欢的我,而此刻用这样炽热眼神与我相视的你,是否能够回应我的期待? 43.因为是你 会来这场演讲比赛,起初是因为黄善美的邀约。 当时黄善美把比赛的传单递到她的鼻下,中断了她默写到一半的化学式,她漫不经心地扫过一遍参赛者名单,却看到了‘陆曼’这个她看着眼熟的名字。 既然陆曼要参赛的话,那身为陆曼朋友的姜于婕应该也会去观看吧?那么,如果她也去现场,是不是就有机会可以遇到姜于婕了呢? 她的满腹忧愁被黄善美轻易地看出,禁不住对方的关切与询问,她把心中的想法告诉了黄善美。 然后到了现在--- 几乎是一眼,她就认出了坐在观眾席中间位置的姜于婕,原本就跳得有些急促的心脏,立刻像脱韁野马般,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胸膛里横衝直撞,撞得她胸口发疼。 当然也看到了姜于婕的黄善美扯住她的衣角:“喂,你前女友果然也在,你不是有事一定要找她?加油,勇敢一点。” “嗯。” 深吸一口气,严子乔抬头挺胸,大步地踩上观眾席的台阶,有些话,她无论如何都得对姜于婕说清楚。 可是儘管下定了决心,与姜于婕对上眼的那霎那,她的内心还是感到了一阵慌乱。 不行,不能再逃避了,这样下去她们之间永远都无法有所改变。就算姜于婕不愿意再次接受自己,她也必须要试着踏出那一步。 在姜于婕正后方的位置坐了下来,她握紧了拳头。 我总是不断沉浸在后悔的情绪当中。太多太多的如果,太多太多的无法挽回,太多太多的后悔--- 所以,至少,这一次,我不想再让自己后悔。 “于……姜于婕,你能跟我过来一下吗?” “学姊……你有什么事吗?” 在这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距离下,无法承受严子乔那炽热目光的姜于婕,移开了视线。 “拜託,只要一下就好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话想要传达给你。” 难以克制紧张的情绪,严子乔加大了握住姜于婕肩膀的力道。肩膀处,被严子乔抓住的位置有些隐隐作痛,姜于婕转过头,看向陆曼:“小曼……” “快去吧。”陆曼浅浅一笑。 “谢谢你,我会尽快回来看你的比赛的。” 姜于婕转身离去。陆曼佇立在原地,她的表情就如同平时般的温和,彷彿刚才她那神情中来不及掩盖的一丝痛苦不过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你说有话要跟我说,是指……什么?” 被严子乔领着穿过了大半个观眾席,进入除了她们之外就别无他人的阳台,姜于婕停下脚步,凝视学姊的背影,严子乔双手扶着阳台上的扶手,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严子乔的表情。 “这……姜、姜于婕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姜于婕没回答,只是苦笑。 听出她笑声里的苦涩,严子乔低下了头,却依旧没有把脸向她:“我知道,我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向你提出交往的请求,又因为自己的任性而对你提出了分开,甚至直到此刻,我都还是因为自己单方面想见你的愿望,而找了你出来,你怨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会怨你的,毕竟当初也是我自己愿意答应你的。明明,她本来应该这么回答严子乔的,可是,她的心思却完全被学姊那句“因为想见你”给紧紧缠绕住。 为什么在自己亲口告诉学姊,她喜欢她后,学姊还会想见自己呢? “你还记得吗?于婕,很久以前,在学生餐厅的后方,我向你告白时,曾告诉过你,我没有办法相信拥有‘喜欢’的人还可能是温柔的。”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姜于婕十指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所以我才会感到迷惑,为何你会想见我,现在依旧无法忘记你、依旧喜欢着你的我,无庸置疑的,是你最讨厌的那种人喔?” 听到她的话,严子乔猛地回过头:“没错,我确实曾说过我很害怕‘对我有好感的人’,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改变我的想法,对于‘喜欢’,我还是感到恐惧的。” 严子乔向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令姜于婕讶异的是,学姊的脸庞与自己一样溢着鲜艳的緋红。 “但是,于婕,我知道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我的---不管你对我的情感是爱情还是其它。因为你的存在,也因为你的温柔,让我愿意再相信一次爱情,我……” 严子乔的声音在颤抖,连姜于婕也能从中轻易地察觉她语气里的紧张。 注视着自己那双与严子乔交缠的手,姜于婕哑着嗓子开口:“我当初会答应你的告白,并不是因为我很温柔,而是因为我渴望着被爱;我之所以会对你温柔,并不是因为我很善良,而是因为我对你心有愧疚,也就是说,在你眼中所见的我,根本就不是真实的我,你不认为,我们的开始本来就是场错误吗?” “或许就像你说的,你的温柔不过是为了弥补心中的罪恶感,但这双手,曾经温暖了我的事实,也不会因此而改变,即使一开始是错的又如何?难道错误的开始就不可能有正确的未来吗?” 严子乔背着光,原先略呈咖啡色的头发在夕阳馀暉的渲染下飞舞着火红的色彩。 “从前的我,爱着的确实是那个完美的你,可是现在,即使知道你并非我想像中的那个人之后,我却还是想要跟你在一起,想要试着去拥抱眼前这个真实的你,我……还是爱着你。” 严子乔说这些话时并没有哭,即使她的眼眶里转过了闪耀的晶莹,她还是没让它落下来,而是用此生最大的勇气,坚定地将姜于婕的手捧起,静待对方的回应。 倡狂地将每个角落都抹上柑子色的斜阳、阳台上油漆斑剥的扶手、门外演讲厅传来的低语声,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姜于婕如同置身梦境般的不真实,唯有她手背所感受到的,学姊手的温度,提醒了她这并非虚幻而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于现在的事实。 于是,她拥住了严子乔。 “知晓在你眼中的我,是个多么样坚强的角色后,我拼命地将脆弱藏起,害怕若是暴露了完美面具下的真实,你就会离我而去。几乎每个人都说我很温柔,却只有我知道他们所见的不过是我佯装出来的伪象, “学姊你是第一个见到我真实一面的人,不仅如此,你甚至说出了意同‘不管是哪个我,你都想要试着去拥抱’的这种话,像这样狡猾的学姊你,我要怎么才能够不继续喜欢你呀?” 在只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中,她们紧紧地拥着对方,好久好久,才听见严子乔小小声地说:“……于婕,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继续在一起了?” “嗯。”姜于婕伸手戳了戳严子乔的脸蛋,眼泪不受控地啪嗒啪嗒落下,“这不是当然的吗?” 严子乔灿烂地笑了。 我们有许多的共同点,都一样对爱感到迷茫,都一样害怕孤独,都一样被寂寞所束缚。 但至少这一次,就让我们试着牵手向前,互相拥抱所產生的温暖,肯定能战胜其它的寒冷。 然后--- “学姊,其实我答应了别人一件事……” 踩着迅速的步伐,她们赶回了观眾席上的位置,曹璟瑄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后回过头:“喂,你刚才去哪了?马上就要轮到陆---哇呀!” 看到和姜于婕牵着手的严子乔,曹璟瑄反射性地大叫了出来,姜于婕连忙捂住她的嘴:“小曼还没上场吧?太好了,还好有赶上,我答应过她一定会看她比赛的。” 曹璟瑄挣脱姜于婕的手,结结巴巴地问:“等一下,你们两个这是---? “我们復、復合了。”姜于婕红着脸,害羞地转移话题,“璟瑄你才是,方才曾立昕叫你出去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刚才是要找她聊聊读书会的事。”曹璟瑄都还没从震惊中回復,曾立昕就正好出现,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姜于婕正要问读书会是什么,台上的参赛者刚好结束了他的演讲,轮到陆曼上台,姜于婕赶紧噤声,拉着严子乔坐下。 因为聚光灯的灼目而微微瞇起了眼睛,陆曼登上了舞台的中央。 对比舞台的明亮,观眾席漆黑一片,但这并不妨碍陆曼认出坐在姜于婕身边的严子乔。 出乎意料的,她的内心竟是相当的平静,还能如常地开口朗诵背好的新诗:“在月光照耀下,藤蔓上垂满即将结果的梦……” 其实,从刚才看到严子乔把姜于婕叫出去时,她就已经心里有数了,那时她们两个看着对方的眼神里所含着的饱满依恋,连她这个外人都能一眼看出。 外人,这个词刺痛了她的心。没错,对姜于婕来说,自己永远都只是朋友,朋友终究是外人。 “……即使遥远,却依旧耀眼的叫人渴望追寻……” 她收回仍恋恋地粘附在姜于婕身上的目光,继续用经过反覆练习的声调朗诵着自己亲手写下的诗词。 “……用力地跳着,伸出手想摘下籐架上梦境的果实……” 人们把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扭转的事物称之为宿命,比方说,恋爱,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呢? 姜于婕那时所说的话,她终于能意会到当中的意涵了。 就算没有严子乔,姜于婕也依旧是不可能会喜欢上自己的,可正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更加渴望能够有触碰到对方的可能,即便明了所有的努力都将只是徒劳…… “……注定不属于自己的梦境,在未能碰触到之前就已先枯萎……” 在所有的希望全都消灭之后,她能做到放手吗? 我--- “……就让它静静坠落,由它随风飘散,这份注定未果的梦。” 台下掌声响起,从演讲的开始到结束,陆曼自始至终都面带着微笑,像是在嘲笑着自己,又像是在倾诉着自己的决定般,为那注定无果的单恋画下一个凄美、凄凉的句点。 看着陆曼脸上的笑容,姜于婕甚至忘了要鼓掌。 简直,就像是在对自己道别般,陆曼的那个眼神,直到对方的身影隐身在通往后台的布帘后,她都还是无法忘怀。 曾立昕讚赏地说:“陆曼真的是很不错,我觉得她比之前的参赛者都来的好。” “其实因为临时发生了……一些事,我本来很担心她的心情会受到影响,不过,太好了,看来她表现的很好。” 曹璟瑄说着说着,她的手机萤幕突然亮出了简讯提醒,看了讯息内容后,曹璟瑄的表情先是一愣,然后急忙起身:“陆曼找我有事,我先出去了。” 姜于婕也跟着站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曹璟瑄迟疑了一下:“呃,就是她……有事,你才刚跟女朋友和好,现在就好好陪伴学姊,我先走了。” 不给姜于婕多问些什么的机会,曹璟瑄飞快地跑下观眾席,往舞台后方奔去。来不及跟上的姜于婕只能和严子乔、黄善美、曾立昕一起留在观眾席上。 见姜于婕表情有些沮丧,曾立昕抓抓后颈,决定提些其它话题来转移她的注意:“马上又要期中考了,我刚才有在和璟瑄讨论,想在系上举办个读书会,从下星期一晚上开始直到期考前,连续两个礼拜的晚上在图书馆自习,你要来参加吗?” “读书会?好啊,除了星期一晚上我有打工之外,其它时间我都可以。” 感觉到学姊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明显收紧了些,姜于婕偷眼望去,发现一听到自己答应曾立昕的邀约,严子乔的神情立刻变得有几分沮丧,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明白了学姊在不开心什么,于是她对着曾立昕说: “班代,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吗?读书会,我的女朋友能不能也跟着参加?虽然学姊是其他系的学生,但是国文之类的科目方面,她的成绩很好,或许还是能帮上忙的。” “咦?” 严子乔惊讶地呆望着姜于婕的脸庞,而姜于婕对她回报以一个微笑。曾立昕回答道:“学姊要来当然是没问题的囉,欢迎欢迎。” “学姊可以吧?”姜于婕转头看向严子乔。 “为什么会突然---?” “我觉得学姊你好像不太乐意我去读书会的样子,我就很自恋地擅自猜测学姊你是因为不希望减少和我的相处时间才不高兴的,哈哈,是我会错意的话就尷尬了,抱歉---” “你才没有会错意!” 严子乔忽然松开她的手,从位置上跳了起来,幸好这时最后一个参赛者正好结束了他的演讲从台上退了下来,许多观眾也纷纷起身离座,她才没有成为全场焦点。 “我是真的很希望能有多点时间能和你相处,于婕你总是能轻易地察觉我的心情好坏,我实在--”严子乔激动极了,涨红了脸,双脚一瞪,飞身扑进姜于婕的怀中。 姜于婕一边担心学姊会不小心摔倒,一边还要担心后排的黄善美看到她们如此亲暱的动作会难过。 看到如此在意自己感受的姜于婕,黄善美‘噗哈’一笑,俯身向前,用只有姜于婕听得到的声音悄声道:“唉,原来你也知道我跟子乔告过白的事。关于这个,你就放心吧,从我被她拒绝的那刻起,我就已经彻底放弃与她成为情人的可能性,所以,虽然还是有些悲伤,但我不会忌妒你们的。” 说完,她还不忘伸手拍拍姜于婕的脑袋:“连不熟识人的感受都如此在乎,像这样温柔的你,我好像能理解,子乔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善美学姊……” “喂,你们两个背着我在说什么悄悄话呀?”一旁不甘被冷落的严子乔气噗噗地抗议。 “没什么啦。”黄善美和姜于婕异口同声。 跟随着散场的人潮,她们走下观眾席的台阶,严子乔紧搂着姜于婕的腰,喃喃道:“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能这样如昔日般跟你走在一起。吶,这一次,我是绝对不会再放手的,今生今世,我都不愿意和你分离。 心里一阵温暖,彷彿外头那已经落下的夕阳,又再次照亮了她的内心。姜于婕回搂严子乔,附在学姊的耳边低语: “我也是。” 44.香气 后台休息室的矮凳坚硬而窄小,而她就那样端坐在上头,时不时低头看向手里紧捏着的御守,御守上,粉色的丝线绣着‘恋爱’两个字。 很快传来了脚步声,她把御守塞进口袋里,向着声音的方向抬起了头。 “没事吧你?” 倚着门框,双手抱胸,曹璟瑄站在休息室的门口。 陆曼疲惫地回答:”要是我真的没事,就不会躲在这里,像个彻头彻尾的输家。” 曹璟瑄叹了口气,走到她的前方:“如果想哭的话---” 陆曼闭上眼:“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资格为了她而哭泣呢?” 听到这句话,曹璟瑄的心里也觉得难受:“打算放弃她了?” 陆曼没说话。 曹璟瑄叹了口气:“走吧,已经散场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陆曼顺从地跟着曹璟瑄离开后台休息室。经过演讲厅的时候,她的眼神却依旧情不自禁地飘往观眾席的位置。姜于婕理所当然的已经不在那里了,子乔学姊也是。 她们两个现在是不是已经甜甜蜜蜜的在哪里依偎着了? 她不该去想像那个画面的,因为光是这么一想像,她就能够体会到,心痛如绞,也不过就是如此罢了。 她并不是一个那么大肚的人。 陆曼把手伸进口袋里,御守五彩繽纷的绣线摩擦着她指尖的纹路,隔着它那柔软的布料,还可以感受到御守里头纸张的触感---那是书写着她愿望的纸条。 “所谓的愿望果然没那么容易实现阿。” 曹璟瑄陪着她一路走到了校门外,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曹璟瑄忽然低喃道。 “什么?” 陆曼不解地侧过头,曹璟瑄却没有回答她问题的意思,而是回看她:“御守,你要怎么处理它?” “处理它?”陆曼把御守从口袋取出,把它摊在掌心,“就继续带着吧,实现了我愿望的御守,说不定未来也能为我带来好运。” “什么?”这次轮到曹璟瑄用惊讶的眼神望向陆曼,陆曼关于恋爱的愿望难道不是---? 虽然曹璟瑄不敢把心中的问题对陆曼问出口。但陆曼依然从她的反应中解读出了她的困惑之处。 于是,陆曼淡淡一笑:“我的愿望确实已经实现了,我所写下的愿---” 她边说边将手中的御守拆开,字条上娟秀的字跡工工整整地写着: 我希望,我所爱之人,能与她真正所爱之人在一起,幸福,直到永远。 “比起跟我,与子乔学姊在一起的姜于婕肯定是会比较快乐的,我希望她能够幸福,不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而是像她这样温柔的女孩本就该获得幸福,因此我---” 说到一半,眼泪便不自觉地滑落了下来,陆曼张开嘴,却连失声痛哭这样简单的事也做不到。 爱情是如何產生的?也许是源自一场偶然的相遇,也许是一句令人心动的话语,也许是一次怦然的契机。 而她对她的爱情,没有绚烂夺目的情节,没有可歌可泣的篇章,有的只有生活里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情意,和在日常中不知何时悄悄萌芽的爱恋,平凡却刻骨铭心。 绿灯亮起了。 陆曼凝视着那张纸条,没有动弹。 曹璟瑄向她伸出手:“以后,还是要继续前进对吧?” “我---”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玉兰花香,让陆曼想起了姜于婕那日在淡水送给自己的玉兰花,那香气芬芳甜美如她的笑容般令人沉醉。 一阵冷冽的风袭来。 玉兰花的香气消失了,风无情地吹散了所有綺丽的梦,也捲走了希望堆砌成的泡影。 于婕,其实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吧? 到最后都还是没有戳破我,是你留给我的,最美好也最残忍的温柔,全都结束了,这些日子不曾停止的思慕,全都结束了,未曾开始却已经结束、如朝露般短暂而幸福的爱。 “---嗯。” 她将御守连同破碎的心一起塞进口袋里,跟上了曹璟瑄的脚步。 是啊,还是得继续前进。 即使,那条道路上将再也不会有玉兰花的香气相随。 “于婕,你把手鍊戴回去了呀。” “嗯?” 顺着严子乔的话,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枫叶手鍊,姜于婕这才反应过来学姊指的是什么:“我之前一直都随身携带着,只是因为那个分、分……所以才短暂摘下来的。”她不愿把‘分手’那个刺耳的字眼说出口。 严子乔把钥匙插入钥匙孔中,回过头来,对着姜于婕甜甜地笑:“那,以后就不会再把它拿下来了吧?” “那当然。” 姜于婕赶紧点头保证。 用脚踏垫将鞋底清理乾净后,她跟着严子乔进入套房。 许久未来学姊的家,姜于婕感到异常的紧张,进门时甚至还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打扰了”,惹得严子乔一阵大笑。 姜于婕急着辩解,连耳朵已经烧得通红都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来了才这样的。” “是吗?”严子乔凑过来用力地亲了她红彤彤的脸颊一口,“于婕在礼节方面实在是太完美了,完美到叫人產生距离感,比方说,不管我怎么要求,你对我的称呼都还是放不下‘学姊’两个字,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听听于婕直呼一次我的名字嘛。” 姜于婕脱下鞋子,假装没听到严子乔后面那句话的幽怨:“我的父亲教我,做人最重要的就是礼貌,不管多要好,都不可以丢失基本的礼节。” “于婕真是石头脑袋。” 姜于婕立刻瞪了紧抱着自己胳膊的学姊一眼。 客厅的摆设和之前没有太大的差异,唯一不同的空气中多了股熟悉的香气,这味道是--- “橙花香!”姜于婕吸了吸鼻子,过去她时常在学姊身上闻到这个味道。 “对呦,我放了扩香瓶。”严子乔指着电视桌上的小玻璃瓶,里头插着五支花朵造型的木棒,“之前逛商场,看到它在特价就买了,不过用量比想像中大,已经快没了。” “学姊你真的很喜欢橙花的香味耶,我记得你的香水也是这个味道,是有什么原因吗?” 严子乔歪着脑袋瓜想了想:“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喜欢一样事物是不需要理由的。” “那喜欢一个人呢?”姜于婕问。 “喜欢一个人也不需要理由,只需要一个契机。”严子乔嫵媚一笑,勾住姜于婕的脖子,“一个让我深入瞭解你的温柔,让我无可自拔爱上你的契机。” “学姊你变了!变得油嘴滑舌了。”姜于婕哇哇大叫着扳开严子乔的手。不过,她知道,改变的不只有学姊,连她自己也是,换做是以前的自己,绝对不会问出‘喜欢一个人需不需要理由’这种矫情问题的。 她奋力地想挣脱学姊的魔爪,但严子乔哪能这么轻易地就让她如愿,因此,一阵纠缠过后,姜于婕还是牢牢的被严子乔给抱在怀里,她有些哀怨地仰视学姊的脸庞:“学姊,我该去煮晚餐了。” 严子乔噘嘴道:“我每天都想于婕想到要疯掉了,好不容易又在一起了,就让我再多撒娇一点吧。” 看着撒娇完全不留馀力的学姊,姜于婕停止了挣扎,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瓜,学姊柔软的发丝在指缝间滑下。 “既然这么想我,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呢?学姊应该也明白,我是不可能会不理你的,你可是我喜欢的人啊。” 严子乔闻言后,抱着她的手却明显颤抖了一下:“……因为害怕。” “什么?”姜于婕的身体也跟着僵住了。 严子乔松开了姜于婕,她的神色黯淡:“胆小且固执,这句话用来形容我再贴切也不过了,我总是不愿意相信我所相信的事物有被推翻的可能。 “在发现不能没有你之后,我害怕你不肯再接受曾因不信赖你的温柔,而对你提出分手的我,要不是善美在知道我的烦恼后,鼓励我、支持我来挽回你,我恐怕到现在都还是没办法像这样跟你说话。” 姜于婕张开双手,把泪眼汪汪的学姊再次搂进怀中,柔声道:“没事了,学姊,我也曾因为恐惧而不敢向学姊你坦白我喜欢你的事,胆怯本来就是人之常情,你不需要感到自责。” 这样就解释的通了,那时黄善美之所以能如此豁达地告诉自己不需在意她的感受,是因为她早就已经看开了一切,甚至还鼓励学姊来追回自己,明明,她应该也还是对严子乔有所依恋的。 善美学姊,比自己还要成熟,也还要伟大的多呢。 久违的和严子乔一同用了晚餐,虽然餐点只是冷冻库里的微波炒饭,但因为是和学姊一起吃的,所以她仍觉得格外美味。 “于婕今天会住下来吧?” 收拾好了碗盘,严子乔跨坐在姜于婕的大腿上,懒洋洋地问。 “关于这个嘛……”姜于婕看向墙上的时鐘,“其实我还有件事要办,所以现在得出门一趟才行吶。” 严子乔立刻从她身上跳了下来,不乐意地鼓起腮帮子:“什么事情?” 姜于婕笑而不答,抓起手机和钥匙,就出门了。而她走后没几秒,严子乔的手机便响了。 “欸?” 来电人显示姜于婕的名字,严子乔不禁愣住了,她猛然看向时鐘,该不会--- “喂,学姊?我是姜于婕。” “我知道是你,难道说是九点例行的电话?你还记得这个约定……” “因为这是我答应学姊你的事,未来我们不可能无时无刻的待在一块,但至少,在未来每天的此时,我们还是能在话筒里听见对方的声音,不是很温暖吗?”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是如此的温柔,严子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鼻头一酸,眼泪就啪嗒啪嗒滚了下来。 “学姊!” 听到她的哭声,姜于婕慌张地打开大门,衝到了她的面前,抓住她的手臂:“学姊,你怎么哭了?是我---” 严子乔捧住姜于婕的脸,亲吻了她。 “我喜欢你,姜于婕,我果然喜欢你,不是普通的喜欢,是真的很喜欢的那种喜欢喔。” “学姊,我最喜欢的人也是学姊你阿。” 这是第一次,她能够正面对严子乔回应同样名为‘喜欢’的情感,也是第一次的,学姊听到她的喜欢后,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房间里,再次紧贴的唇,透过舌与舌间的纠缠来传达的温度,她们在用爱与温暖建筑成的城堡拥抱彼此,浓烈的火花过后留下的不是冷清的寂寞,而是更多的温柔。 清晨,第一道调皮的曙光透过半掩的窗户,爬上了她们的床舖,被它吵醒的姜于婕睁开眼,起身。 身旁的严子乔缩着滚圆的肩膀,仍沉浸在梦的世界悠游,姜于婕俯身,往她额上落下一吻。 我想,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能和你在一起还要更幸福的呢? 如果可以的话,多希望--- 随即响起的电话声响令她的思绪中断,为了避免吵醒仍在睡梦中的学姊,她急忙接起电话。 然而,她甚至连一个字都来不及说,她的弟弟姜世哲,就从电话那边为自己投下了今晨第一个震撼弹。 “姊,你听我说,爸他要回来了。” 45.平凡的我所拥有的温柔 “姊,你听我说,爸他要回来了,下个月六号,好像是因为公司派他到台北开会吧?反正就是他有时间可以顺便回家一趟,让我来转告你。” 一个人坐在宿舍的201号房的书桌前,昨天早晨姜世哲在电话里转达给自己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打转。 十二月六号……那天并不是普通的日子,还是她的生日,她二十岁的生日。 在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孤身一人的生日之后,而今,她还在期待些什么吗? “哇呀!” 耳边突然传来的一声叫喊让姜于婕惊得弄掉了桌上的笔记本,回头一看,只见她的室友沉欣莹正站在桌旁,除此之外,跟在她后头进门的,还有芳龄已经二十五岁的萧月。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注意到,瑋玲呢?” “我们刚回来几秒鐘而已,瑋玲说她还有东西要买,晚点回来……啊!对不起。”沉欣莹弯腰想帮姜于婕捡起笔记本,却不小心踩了它一脚,“你不是才刚跟女朋友和好了吗?怎么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姜于婕从沉欣莹手中拿回自己的笔记本,顺手拍掉上头的脚印,顾虑到自己与沉欣莹她们还没有熟络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她并未将自己的烦脑---要不要藉由这次机会向父亲出柜这件事告诉她们。 本来,她是打算当面曹璟瑄跟商量一下的,既细心又聪明,也懂得许多人情事故的曹璟瑄,无疑是最好的諮询对象,可是偏偏曹璟瑄和陆曼从昨天起就去了花莲进行二日游,为了不打扰她们的游兴,她也不好拿这事去烦曹璟瑄。 想到这,一个疑问跳进姜于婕的心头,在没有连假的日子里,为什么曹璟瑄她们会突然决定出游呢?而且还是在出发后才告知她…… 这时,放好背包的萧月转头看向她:“姜于婕,你现在跟你女朋友復合了,是不是就要搬出去跟她一起住了?” 沉欣莹趴在姜于婕的书桌边,露出一副感伤的表情:“我们才当三个月的室友而已就要分开了吗?欸欸,你就别走了,继续住着嘛。” 听到她们的话,姜于婕呆了一下,要不要搬出去跟学姊一起住,她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个,上次烦脑这个问题已经是暑假时的事了,那时她以‘避免学姊过度依赖自己’为藉口---实则是因为‘害怕自己会喜欢上学姊’,总之,拒绝了严子乔同住的提议。 而现在,在那些阻碍都消失之后,她们…… “阿欣,你别强人所难了。”萧月用指节敲了沉欣莹的脑袋瓜,把哭闹着不要姜于婕搬出去的沉欣莹往后拉。 “可是人家---” “这里是在闹什么?” 陈瑋玲打开寝室的门,面无表情:“萧月你今年都几岁了,怎么还老是跟沉欣莹打打闹闹的?” “什么叫做我几岁了,我实岁也才---” 不理会萧月的尖声抗议,陈瑋玲面向姜于婕:“你跟刘秋瓷很要好?” “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刚才看到那傢伙在我们寝室外徘徊了很久,看起来像是想找人,她一发现我在注意她,立刻就慌忙地走开了。”陈瑋玲微蹙着眉,“萧月不是我们这个年级的,所以她要找的人要嘛是沉欣莹,要嘛就是你了。” 姜于婕连忙摇头:“不,我跟她也就一般般,她要找的人应该不是我……吗?” 每当姜于婕在课堂上见到刘秋瓷时,她总是无法与对方自若地相处,而除了必要的交谈外,刘秋瓷也几乎不曾主动来跟她说话,不好也不坏,普通同学的相处也不过如此。 就好像那场齿痕风波及社团教室的对谈从来没发生过。 她不禁回忆起会见刘秋瓷的那一个早晨,中提琴的琴声优雅而沉稳,那日空盪的走廊、远处的鸟鸣声…… 宿舍的公用电话响了。 萧月接起电话:“喂……我知道了。姜于婕,你女朋友在宿舍门口等你。” “阿,已经这个时间了吗?我等会要去打工,学姊说她想陪我一起过去……等等,月姊你在笑些什么呀?”看着因为憋笑而满脸通红的萧月,姜于婕狐疑地问。 萧月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来:“你女朋友说,她要找‘201房的亲亲宝贝蛋姜于婕’。” 姜于婕脸立刻涨成猪肝色。 “于婕,已经快要六点了,我们赶紧走吧,再不走你就要迟到了。” 宿舍门口,严子乔一看到姜于婕便亲暱地挽起她的手。姜于婕无奈的不得了:“可以告诉我‘亲亲宝贝蛋’是什么鬼吗?” “哎呀,人家一有机会就想宣誓一下主权嘛。”严子乔笑容满面地说,“对了,我记得于婕你之前说过,你的生日是在十二月份,是十二月几号呢?” “是在十二月六号喔。”姜于婕拉着严子乔穿越学校的书香大道,半开玩笑地说,“学姊怎么突然问这个,是想帮我庆生吗?” “没错,就是这样。”严子乔一点没隐瞒的打算,乾脆地承认了,“六号的话,离现在大概还有一个月左右,到时候我给你办个只有我们俩的惊喜庆生会吧。” “学姊,先说出来就不能算是惊喜了啦。”姜于婕无言地看着满脸干劲的严子乔,“而且,真的没有必要特地为我庆生的,只要你好好的陪伴在我身边,我就感到非常幸福了。” 她都这么说了,学姊却仍坚持:“不行,我一定要替于婕庆祝,当初我生日,你也是在百货公司陪我逛了一整天吶。顺带一提,你送给我的气垫粉饼和遮瑕盘,我到现在都还捨不得用,把它珍藏的好好的,平时都是用自己买的粉饼来上妆呦。” “……学姊,化妆品不用会过期的。”姜于婕吐槽归吐槽,但还是有几分开心。 又聊了几句,不知不觉已经快要到达姜于婕打工的麦当当了,把脑袋依在姜于婕肩上的严子乔依依不捨地道:“别忘了九点一样要打电话给我喔,等你下班后,我会来接你的。” “好,知道了。”姜于婕用大拇指来回磨擦着严子乔鼓得很可爱的脸颊,“这么说来,我这才突然想到,学姊今天不用去做家教吗?怎么有时间送我过来?” 严子乔回答:“江夫妇要带江智咏去捷克旅游,所以这週我放假。” 提到严子乔的学生江智咏,姜于婕第一个想起的便是他那红彤彤的双颊:“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之前你说他要考我们学校的营养管理学系,现在他学习得如何?” “哦,最新的模拟考成绩出来了,他的物理成绩进步很多喔。”身为江智咏的家教老师,严子乔馀有荣焉,得意地扬起下巴,“智咏他真的是个很认真的孩子,即使谈了恋爱也依旧考出了如此优秀的成绩,不曾荒废了课业。” 严子乔一整段话里姜于婕只听出了一个重点:“江智咏他交女朋友了?真让人意外。”就她的印象中江智咏是个相当内向,连在楼梯间跟自己打到照面都会羞得不敢看她的男孩。 “嗯,他们交往了三个月左右了,而且江家其实是禁止他在备考期间谈恋爱的,所以这件事他还瞒着他爸妈。” 还隐瞒着父母……姜于婕低下头,自己当初和庄裕群交往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虽然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当时姜世哲就已经撞见过他们接吻了。 “既然不会影响到成绩,那等考完学测之后再公开就行了,我相信江爸爸和江妈妈也能理解的。” 听了姜于婕的话,严子乔的脸色却反而变得更加黯淡:“不,备考期间被父母禁止恋爱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江智咏交往的对象……是个男生。” “欸?” 姜于婕大吃一惊,好久才反应过来:“……江家父母能接受吗?” 严子乔摇摇头:“我想应该是没办法的,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还是不一样的,大多数父母都是抱持着‘我支持同性伴侣,但不能是我的小孩’这样的想法,江家父母想必也是如此。” “但是,总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总有一天一定要---” 姜于婕迟疑了。没错,不可能永远隐瞒,总会有必须坦承的一天,她想起父亲即将回来的消息,不只是江智咏,她和学姊也同样需要面临这个问题,她究竟该--- “那我就送你到这边囉,晚点见,要记得想我呦……嗯,怎么了吗?于婕。” “学姊,那个---”站在麦当当的玻璃门前,姜于婕使劲地咬住下唇,直到嘴里漫出一股血腥味后才松开,“---附近摊商正在举办烟火节,星期六晚上要不要一起去河堤边看烟火? 严子乔自然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她凑上前,往姜于婕的鼻尖上亲了一下:“嗯嗯,一言为定。” 告别了学姊,姜于婕压着六点的底线进入麦当当,在低声与店长大头陈道歉后,她在员工休息室换上制服,今天她值的是收银台的班。 回想学姊灿烂的笑顏,姜于婕心中百感交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拋下严子乔的,因为不同于自己还有家人,学姊、学姊她就只有自己了。 她不明白,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学姊幸福。 自己对父亲的爱就如同对他的埋怨一样深,在母亲改嫁后,父亲便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要是父亲反对---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强压下烦脑的心情,姜于婕挤出微笑,与下一位客人对上视线。 “刘---” 看见站在她面前的刘秋瓷,联想起下午时陈瑋玲告诉自己的那句‘刘秋瓷似乎有事想找你’。姜于婕差点呼唤出对方的名字,但她很快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职责,按捺下与对方交谈的衝动,她弯起僵硬的嘴角:“您好,请问您要点些什么?” “……请给我一个a套餐。” “好的,一共是122元。” 姜于婕边输入金额,边偷覷着刘秋瓷的脸,只见刘秋瓷那总是带着从容不迫神情的脸庞,第一次流露出几分焦虑。 就如同陈瑋玲所言,她明显有话想跟自己说。 确认刘秋瓷身后没有其他顾客,又确认大头陈没在注意这里,姜于婕将身体向前倾斜,用唇语对刘秋瓷道:“有事的话,等我下班好吗?” 刘秋瓷双唇微微一颤,她深咖啡色的眼珠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姜于婕的眸:“你又和她在一起了?” 姜于婕移开了视线:“是的。” “是吗,祝你们幸福长久,然后---”刘秋瓷眼中复杂的神情只闪过短短一瞬,她脸上很快又恢復甜美得体的笑容,“---你问我有没有话要告诉你,我的回答是,没有,我没有话要跟你说,。” 接过自己的餐点,刘秋瓷转过身,深咖啡色的长捲发很快地消失在玻璃门后。 姜于婕低下头。 她一直都很擅长装傻。 要做到把‘装傻’这个词发挥到淋漓尽致,对她来说远比想像中的容易。 落地窗外飘起了细雨。姜于婕把零钱找给一位身材略为福态的年轻女子,向大头陈示意自己的工作时间已经结束了后,她离开了收银台,笑意疲惫地凝固在脸上。 很多原本就脆弱无比的关係就是依附在装傻上才能存在。 想到这里时,在那瞬间,姜于婕的眼前,似乎晃过了陆曼的圆眼。 双方都有默契,双方也都有共识,却不说破、不揭穿,透明的秘密,就如同刚才她明知晓刘秋瓷说没话要告诉自己是骗人的,她也没有戳破对方。 若是在从前,她肯定会追着刘秋瓷,要对方把烦脑都说出来,可事到如今她已经无法做到对所有事物都一视同仁了。 现下让自己烦恼的事已经太多,她原本天真的以为重新跟严子乔在一起后,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可是--- 将与许久未见的父亲见面的期待及徬徨、出柜的压力、要怎么样跟学姊沟通的烦恼、还有陆曼…… 比起墨家的兼爱,儒家的爱有亲疏等近更加的符合人性,她没有如同黄善美般伟大的情操,也不像父亲一样可以对所有人都温柔以待,她就只是个平凡的人。 她很清楚也很明白,她的温柔并不是无穷无尽,无法公平地赠与所有人,以前的她不明白的道理,现在的她都懂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无非就是家人和--- 严子乔提着伞站在玻璃门外,对着已经换回便服走出店门的姜于婕灿笑。 姜于婕向前一步,拥住了她。 “学姊,我最喜欢你了。” 几秒鐘后,严子乔也闭上眼,回抱了姜于婕冰冷的身躯:“我也是。” 只有在此刻,只有在拥抱着你的时刻,我才能够感受到幸福是如此的与我贴近,我的温柔,只想交付给你一个人。 46.金黄的雨 隔天的早晨,闹鐘响的有些迟了,姜于婕急急忙忙地从学姊家跑回宿舍拿上课用书,在赶到教室门口时,正好与曹璟瑄、陆曼两人打了个照面。 “你们怎么也这么晚才到?”姜于婕喘着气询问,现在时间八点二十一分,无疑早过了该开始上课的时间。 曹璟瑄用手胡乱地抹去脸颊上的汗水,模样狼狈:“我们昨天晚上很晚才从花莲回来,快十二点才到家,今天就一起睡过头了。” 等姜于婕终于从急促的呼吸中缓过来,她抬起头,看向一旁仍喘着大气的陆曼。 这么说来,这是在演讲比赛那天之后,她第一次见到陆曼。 “你们怎么会突然决定要去花莲旅游呢?” 听到姜于婕的问题,陆曼只是浅浅一笑:“这场旅行是我的‘剪发’仪式。” “咦?”看着陆曼压根没有变短的及肩头发,姜于婕的疑问完全没有因为对方的解释而减轻。 “如果单纯的把头发剪短,不是很老套吗?所以我选择用一趟旅行来忘却。” 陆曼用手指将发尾缠绕,对着姜于婕露出明朗的笑容。 姜于婕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腔。 自始至终都默不作声的曹璟瑄一手揽一个的把她们拎进教室,打断她们的交谈:“好了,我们已经迟到很久了,快进教室吧。” 台上教授正专心地写着版书,姜于婕与另外两人垫着脚尖,赶到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坐下。 过程中,姜于婕与第一排的刘秋瓷对上了眼,令她惊讶的是--- “真难得,刘秋瓷竟然没跟文思妤待在一起。” 曹璟瑄附在姜于婕的耳边嘀咕,正好把姜于婕此时内心所想的问题说了出来。 确实,像今天这样只有刘秋瓷一个人的情况实属罕见……想到这,姜于婕却又想起昨晚在麦当当见到刘秋瓷时,刘秋瓷也是孤伶伶的一个。 只听曹璟瑄嘴上仍在唸着:“……真的很奇怪,文思妤这堂课居然没来,昨天跟她通话时也没听她说今天有什么要事不能来呀……” 陆曼把脸从刚打开的笔记本上抬起,看向曹璟瑄:“你跟文思妤有在联络?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她记得之前统计分组时,曹璟瑄和文思妤处得实在算不上好。 “……就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啦。”曹璟瑄几句话就带过了这个话题,“比起这个,姜于婕你知道吗?陆曼演讲的比赛名次出来了。” “真的假的?没想到这么快。” 陆曼脸上带了几分的羞意: “早上才收到的消息,说是得了第四,虽然没有办法获得奖金,但还是可以作为未来推甄的资料。” “那真是太好了,第一次参加就有这样的成绩。”作为陆曼的朋友兼陪同练习的伙伴,姜于婕自然是开心的,“我们去好好庆祝一下吧,要不待会中午就去附近的餐馆如何?” 这个提议很快就得到其他两人的附议,也就这么定下了,待第四节课下课,陆曼说要去行政大楼感谢指导教授在演讲比赛方面的指教,而姜于婕则因为笔记抄得慢了,所以留了下来,跟她们约好等会去行政楼一楼会合。 终于抄完黑板上的笔记,走出教室,明明太阳还高掛在天上,但伴随着雨滴而降下的寒意仍让姜于婕不禁打了个寒颤。 “居然是太阳雨呀……也太难得了。” 离教室最近的厕所排了长长一串人龙,姜于婕看了一眼便放弃了等待,她打起伞,往行政大楼的方向前进。 行政楼的厕所位置偏僻,位于大楼最右侧花坛的后方,虽然不见半个人影,但因为靠近体育馆的缘故,还是可以隐约听到馆内为比赛呼喊的声响,以及悉悉簌簌低声交谈的女声。 姜于婕上完厕所,在花坛前的洗手台清洗双手,在这将入冬的天气里,哪怕在外头多待上一秒也是折磨。 空气仍瀰漫着一股青草的气息,体育馆的欢呼声却不知在何时静了下来,而在这难得的片刻寂静中,原先从花坛旁飘来的低语声,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声音,出乎意料地耳熟。 “……不要老是推开我,你不是也跟我一样吗?你明晓得---” 梁昭乐向来甜美温柔的嗓音在此刻如同把尖利的剃刀,生生地刮着她的耳膜。 那语气尖锐、愤怒而充满不甘。 而另一个声音的主人---文思妤依旧是那样平静的语气:“是,我们确实是一样,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 她们的争执越发激烈,这时梁昭乐的一声怒吼,让正准备要当作没发现的姜于婕再次停下了脚步。 “文思妤,你明明知道的,我一直都爱着你,其他的事我根本就不在乎。” “喂,梁昭---”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姜于婕完全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闪躲,就直接与拐过树丛过来的梁昭乐撞了个正着。 姜于婕慌乱极了:“学姊,我不是故意要---” 似乎也不料会在这么尷尬的时候与姜于婕相遇,梁昭乐难为情地撇开脸,一句话也没说,跑开了。 “你都听到了?”文思妤从树丛后走了出来,双手插着裤子口袋,无奈地看着姜于婕。 姜于婕也是手足无措,囁嚅道:“你不去追昭乐学姊吗?” 面对她试探性的询问,文思妤许久才道:“她不会想要我的安慰的,她最讨厌的就是同情。”她说这些话时,眼神依旧停留在梁昭乐背影消失的那个转角,不曾移开。 而她的这些小举动全落入了姜于婕的眼里。 姜于婕想起陈安曾告诉过自己的话:文思妤和昭乐学姊曾交往过一段相当短暂的时间。 “我这么问可能是多管间事,也非常无礼,可是---”姜于婕迟疑地望着文思妤的脸庞,“---你也还喜欢着昭乐学姊对吧?” “她不是我喜欢的人。” 文思妤沉默一会儿后回答。 姜于婕愣住了。 看到姜于婕这样的反应,文思妤叹了口气:“没别的事,我走了。”说罢,她背过身。 文思妤的语气是那样的疲惫,而这也是第一次,文思妤那张总是冰冷而毫无波澜的面孔產生了裂缝----或许还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哀伤,姜于婕张大眼睛,拉住了文思妤的手,从以前到现在都不曾解开的疑问,在此刻脱口而出: “文思妤,你为什么会讨厌我呢?” 十一月中午的阳光伴随着细细的雨丝,即使拥有鲜艳明媚的色彩,却没有办法为街上的行人带来任何的暖意。 没有课的空堂,翁黛淑陪同严子乔到学校附近的工艺店,工艺品装在层层货架上,塞满了整个店铺。 在各式五花八门店家林立的大街上,这家小小的工艺品店不算起眼,而吸引严子乔推开玻璃门进入店里的契机,便是门口玻璃橱窗摆着的那一尊俄罗斯娃娃,原因非常的简单,不为别的,只因它与邮票上的娃娃有几分的相似。 伸出手,她将眼前的黑猫杯垫取下,凑到翁黛淑鼻下:“你觉得这个怎么样?于婕会喜欢吗?” “我跟姜于婕也没说过几句话,就算你这么问,我也没办法回答呀。”翁黛淑无言地把戳到自己鼻头的杯垫推开,“既然要送人家生日礼物,就要送对方用得到的,不然摆着也只是生灰尘。” 严子乔蹙着眉。这么一想,姜于婕平常用的多是保温瓶,哪里还有用到杯垫的需要?于是严子乔嘟起嘴,把杯垫放回木架上。 翁黛淑好心地提出建议:“要不,你先想想,你女朋友她平时喜欢些什么?照那个方向去挑选如何?” “这倒也是,可是我---” 可是我并不清楚姜于婕喜欢些什么。严子乔无力地低下头。 交往至今,姜于婕一直都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反倒是自己,只在乎着自己的心情,姜于婕喜欢什么样的东西?有什么样的嗜好?都一概不清楚。 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 握紧双拳,她重新抬起头:“---我想,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将我对于婕的心意传达。” 木架边上盛满纸星星的玻璃瓶,反射着橱窗外晃进的太阳,刺得她微微瞇起了眼,视线所触及之处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向姜于婕告白的那日午后,阳光也是这般的亮眼而夺目,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从那时开始,她灰褐色的生命才开始绘上一笔笔阳光般鲜黄的色彩。 那个将色彩洒入她生命里的人,正是姜于婕,她的女朋友、她的爱人、她这一生里唯一的挚爱。 “唉,我说你呀,为什么非得在选什么礼物上纠结呢?” 翁黛淑的声音令她回过神,好友的脸庞及小店里被阳光照耀的闪闪发光的商品又再度变回清晰的模样。 严子乔不解地看着好友。 “就算不送一百颗纸星星、不准备九十九朵玫瑰花,你想传达给对方的心意也不会因此打折。”翁黛淑的目光滑过木架上的玻璃瓶和香水玫瑰,“不管送什么,她一定都能收到的。” 醍醐灌顶,约莫就是如此吧。 离开小店时,她的脚步比进去时还要轻快。 在斑马线处跟翁黛淑道别,严子乔撑着伞仰望天空,小小的雨滴和阳光一起落在她的脸庞上。 “是太阳雨……”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接那软软的雨丝。她已经知晓,她想给予姜于婕的,究竟是什么了。 “……不知道姜于婕现在做些什么呢?” 就在严子乔低喃出姜于婕名字的同时,姜于站在行政大楼外的花圃,与文思妤对视。 “文思妤,你为什么会讨厌我呢?” “因为你的个性,至少,起初是如此。” 文思妤拂开姜于婕的手,挑起半边的眉,她那毫无表情的扑克脸彷彿在向姜于婕宣誓着刚才她在她脸上看到的疲惫不过只是错觉。 “我的个性?”姜于婕低声道。 “你那滥好人的个性,我看不惯。” 丝毫没有多馀的客套修饰或是拐弯抹角,文思妤的话猛地刺进了姜于婕的心窝。 绵绵的细雨污染了地上最后一块乾燥的泥土,体育馆的比赛似乎又开始进行了,欢呼声隔着低矮的树木回盪在她们所站着的骑楼下方。 文思妤换了个站姿,继续道:“我原是觉得你是个乡愿,给予他人虚假的泡沫,不值得信赖---” 文思妤的目光飘向梁昭乐离去的方向:“---可现在,我发现了我的错误,这很难解释,总之,你的个性,已不再是我讨厌你的理由。” “既然我的个性是之前你讨厌我的理由,那现在呢?依旧讨厌着我的你,又是为了什么样的理由?”姜于婕平视文思妤的面孔,顿了一下后说,“我想要知道。” 比起追问是什么改变了文思妤的想法,姜于婕选择询问对方讨厌自己的原因,不探究文思妤的隐私、不挖掘对方的伤疤,只问最直接关乎自己、她所好奇的问题。 ”你想问的,居然是这个……”文思妤不习惯活动的脸部肌肉做出了类似微笑的表情,“这么说吧,出于丑陋的人性,人很难去喜欢,自己喜欢的女人所喜欢的女人。” 姜于婕没说话。 “说起来,刘秋瓷她有话要跟你说,应该就是在最近了,她很快就会去找你。” 文思妤穿过姜于婕的身旁,微笑转变成了苦笑。 看着这样的文思妤,不知为何,一股亲切感从姜于婕的心底油然而生,她想对文思妤说些什么,但--- “那就……各自安好吧。” 文思妤拉起帽兜,对着姜于婕点了个头,转身奔入雨中。 47.星 脸颊侧边向外翘起的那一撮鬓角,破坏了今天装扮的完美,对着全身立镜,试着用手指沾了点水来将其抚平,但,无果。 “姜于婕,舍监说你女朋友在楼下等你了。” 沉欣莹拿着宿舍公用话筒,喊道。 “我这就下去。” 抽屉里圆柱状的物体被蓝色包装纸包裹得严实,只能隐约看出形状却辨认不出里头包的是什么,她将它小心地放进背包,临走前还不死心地对着镜子又拉了拉鬓角。 她的努力当然依旧是徒劳。 匆忙赶到宿舍门口,严子乔肩身着黑色收腰连衣长裙,以双手交握、脚尖併拢的姿势站立在宿舍骑楼下方。 听闻姜于婕的脚步声,她欣喜地旋过身:“于婕呀!” “我来了。”姜于婕觉得严子乔的衣服有些眼生,“学姊买新衣服了?” “嗯,怎样?看上去还不错吧?” 严子乔平举双手,原地转了个圈,像个孩子似地把裙摆旋起。 比起衣服,姜于婕更被她的动作所吸引,踮起脚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可爱。” 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的严子乔,似乎是不甘被姜于婕反攻,她抬起下巴,狠狠地咬了一口对方的耳垂:“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女朋友。” 姜于婕立刻红了整张脸。 她俩一同步行在星期六傍晚的人行道上,推车摊车叫卖的小贩、手挽着手逛街的年轻男女、背着学校书包的高中生…… “于婕,你还记得吗?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曾经在这里吻别。” 学校附近的公园翠绿一片,每片柔软的叶都勾起了许久以前、四月、夜晚,收藏在姜于婕脑海中的回忆。 “我也还记得。那时夏还未至,你来教室接我下课,我们一起去了家庭餐厅、买了滷味,然后才在这里分别的,学姊你当时还对我说---” ““---请你陪在我身边,永远不要喜欢上我,这是我对亲爱的你,唯一也是最后的请求。”” 姜于婕和严子乔异口同声,说完后,两人相视而笑。昔日折磨彼此的话语,带给她们的已经不再是痛苦,而是化为丝线,将她们的双手紧紧缠绕在一起。 穿过了装着她俩回忆的公园,路过掛着明黄色招牌的滷味摊贩,在接近七点的时刻,她们来到了河堤。 红白条纹相间的摊位帐篷已经整齐排列在河滨公园的停车场旁。 严子乔目不转睛地盯着最靠近她们的弹珠台游戏,有趣的是,吸引她注意力的不是弹珠台本身,而是墙面上展示的弹珠台游戏的奖品---以一打为单位用绳子捆着的萤光棒。 “哈哈,你想要那个吗?学姊该不会从来没玩过萤光棒吧?” 姜于婕本来只是逗着学姊玩,没想到严子乔脸蛋却一红,扭捏着:“嗯。” 姜于婕吃惊地看着严子乔,彷彿一个只存在漫画里的富家大小姐活脱脱从书中蹦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于是她问: “想要吗?” 严子乔点点头。 “那好吧……老闆,请给我二十颗弹珠。” 摊位老闆回答:“二十颗弹珠一共是十元,小姐,这边坐。” 其实若是打怪那类的线上游戏姜于婕倒还能称得上擅长(可能跟刘秋瓷、赵婉茹那种电玩高手还是有一大段距离就是了),但这种夜市小游戏她就不太行了,每次离目标都硬是差了那么一点不中。 经过六十元的奋战,姜于婕才终于从笑容灿烂的都要开出花来的老闆手中,拿到了萤光棒---而且这还是除了铭谢惠顾外最容易获得的小奖。 “哇,于婕好棒喔!” 严子乔开心的不得了,姜于婕把萤光棒拿给她,带着她离开弹珠摊。 看严子乔喜孜孜地摆弄着萤光棒。姜于婕好心地问了句:“知道要怎么让它亮起来吗?像这样稍微---” “人家好歹也是有看过电视的。”严子乔不客气地瞪了姜于婕一眼,“在你眼中的我,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形象阿?” 那大概是个年幼的妹妹吧?姜于婕在内心回答。嗯?这种说法就好像她把学姊当成妹妹在疼爱似的,不过明明自己才是年纪比较小的那个…… ……嘛,不过“把学姊当成妹妹在疼爱”这句话严格说起来好像也没有错。 一想到这里,姜于婕握紧背包的肩带,里头用蓝色包装纸整齐包着的物品,透过背包的肩带,正用它的重量提醒着姜于婕它的存在。 我喜欢你的全部。包含这样孩子气的你,我都最喜欢了。 她不好意思向严子乔说出口的那句话,如果能透过这个礼物传达就好了。 “在想什么?” 姜于婕微笑道:“没事……不对,应该算是有事吧?总之,烟火要开始了,我们先上去河堤吧。” “咦咦等、等一下啦。”严子乔气喘吁吁地追着姜于婕上了河堤,“于婕你等等---” “学姊,你看!” 红色、绿色、橙色、白色、粉色……如同瀑布般洒下的璀璨,点缀了整个天空,明亮了整个河堤,像坠落的流星、像冬天的眼泪、又像--- “---就好像穗花棋盘脚一样,学姊,好美。” 在烟火的照耀下,姜于婕的脸蛋闪闪发光。 严子乔呆住了。 究竟是因为狂奔造成的、来不及平息的喘息,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令她忘却了呼吸,亦无法思考,在此时,她竟无法分辨。 维持着半步的距离,她注视着姜于婕。 如果可以,多希望时间能不要前进,这样的话,我就能彻底佔有此刻的你。 烟火结束了,姜于婕的声音传来。 “---学姊,其实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严子乔恍惚道:“……东西?” 观看烟火的人潮随着烟火的结束渐渐散去,最后,河堤上,只留下她们两个。 姜于婕缓缓挪动脚步,将身子朝向严子乔的方向,她的动作就好像忘记上油的机器,显得有些僵硬。 严子乔歪着头,脸上带着困惑。 打开背包,姜于婕将包裹交给她。 “这是我早就想给你的东西,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这是……?” 那是一只俄罗斯娃娃,绿色的身躯、大大的笑脸,它静静躺在她的手心衝着她微笑,严子乔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这是我小时候想要的那个……你为什么---” 姜于婕向前一步,将她紧紧拥抱。 “在与你分开的那段期间,我每一天都会想起你。” 姜于婕通红了眼眶:“吃饭的时候、出去玩的时候、跟朋友在一起到时候,每一天每一夜简直快要疯掉了,它让我想起了我们的回忆,所以当时,明知道也许不会有把它交给你的机会,我还是把它带了回来,因为我爱---” 严子乔扳过姜于婕的脸,用唇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十二月,河堤上的风是寒冷的,唯有唇与唇间的温度是暖的。 河堤下方喧嚷的人声、叫卖声,就彷彿,隔着一个世界,遥远、不清晰。 她们两人仍保持相拥的姿势。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于婕,我知道的,因为我也是。”即使鼻尖、脸颊、双唇都被寒风染得通红,严子乔的笑容却依旧足以温暖心灵的每个角落,“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她松开姜于婕,双手急忙地在口袋里翻找着,在她把钱包抽出来时,口袋里的萤光棒也随着这个动作而滚落地面,她却无心去捡拾。 “虽然提早了几天……不过。”严子乔把绘着娃娃的邮票、那枚她珍藏至今的邮票交给了姜于婕,“生日快乐,宝贝。我想了很久,迟迟决定不了什么样的事物才能代表我对你的心意, “但是后来啊,我想通了,我想给你的,是幸福,也许对儿时的我来说,我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娃娃本身,而是‘幸福’,是你,把我未能从母亲身上得到的幸福交给了我,所以,我也想把‘幸福’送给你,因为有你,我才能明白原来和所爱之人互相喜欢是如此幸福的事。” 泛黄的邮票被姜于婕捧在手中,没有人能知晓严子乔经歷了什么样的过去,也没有人能知晓这一张小小的邮票对严子乔又有什么样的意义。 没有人能知晓。 “学姊。”如同之前学姊收藏它的方式,她将邮票小心翼翼地收入钱包中,然后,她用双手捧住学姊冰冷的双颊,用手心去温暖,“你过去所未能体会到的,不管是儿童餐、俄罗斯娃娃、萤光棒……甚至是爱,就让我一个个的陪着你补齐。” 严子乔倒映着姜于婕身影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她猛然拨开姜于婕的手,把脸埋进手心,不让姜于婕看到她的表情,她全身都在颤抖着:“不要看我,我现在笑得很难看。” 姜于婕慌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哭的,我只是想表达---” 她把严子乔的手从对方脸上拉了下来,却发现学姊真的是在笑,而且如同学姊所说的,学姊狂喜的表情真的……不太美丽。 “……原来真的是在笑阿。” “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哭了嘛,学姊你的笑脸也太---” “所以不是就叫于婕你别看了吗!” 严子乔鼓着双颊,对视几秒后,两个人都笑了。 “唉,真是的,明明刚才气氛那么浪漫的,结果我们还是维持不了几秒就破功。” 姜于婕与严子乔牵着手,一步一步地走下河堤的阶梯,忍不住感慨了几句。 “有什么关係嘛。”严子乔亲暱地把头依在她的肩上,“待会---” “不行,要期中考了,我得回宿舍唸书才行,绝对不会去你家的。”严子乔话都没说完,就被已经非常了解她个性的姜于婕断然拒绝,“撒娇也没有用。” 没办法。严子乔只能闷闷不乐地用空着的另一隻手挥舞刚才找了半天才从河堤上找回来、光芒已经变得微弱的萤光棒。 姜于婕盯着严子乔:“学姊你有去过校外教学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 姜于婕回答:“因为学姊你有很多事情都没有经歷过嘛,萤光棒也是、儿童餐也是,所以就好奇一下。” “有啦,每一次的校外教学我都有去。” 姜于婕好奇的问:“哪一次的校外教学会让你想要再回去经歷一次呢?” 严子乔停止挥舞萤光棒,摇摇头:“校外教学是有不少有意思的回忆,但没有让我想要再重新体会一次的,因为那些回忆中,都没有你阿。” 姜于婕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了。 能面不改色说出这些话的学姊,肯定不是普通人吶。 回到巷口,严子乔依依不捨地举起手:“那就再见囉。” “那个,学姊。” “怎么啦?” 看着严子乔的脸,姜于婕支支吾吾了许久,在严子乔再三的询问下,才终于鼓起勇气用细如蚊蚋的音量囁嚅道:“学姊,你那边应该不会太挤吧?不对不对,我是想问你还有意愿多塞一个人吗?我、我……可以帮忙打扫洗衣煮饭,我是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愿不愿意让我跟你住、住在……” “你愿意搬过来跟我住在一起了吗?”严子乔马上就懂了,她瞪大眼睛,惊讶和欣喜若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在脸上组合成古怪的表情。 姜于婕不安地观察严子乔的反应:“即使我过去曾经拒绝过你同居的要求,你也还是愿意跟我住吗?” “那不是当然的吗?”严子乔跳起来抱住姜于婕的脖子,“我好开心,于婕,我真的好开心,我们终于……你什么时候要搬过来,下星期?明天?” “没那么快,毕竟宿舍那边还要先办理退宿手续,更何况……如果要同居的话,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先处理,而这件事需要学姊的帮忙。” 严子乔迷惑地眨眨眼:“我?” “没错。” 姜于婕用认真的诚恳的态度,一字一句道: “下星期四的晚上,十二月六号,我生日那天,你可以跟我一起,回老家一趟吗?” 48.门外的那人,当时 自烟火大会后,又过了三天。 考前读书会依旧进行着,桌边,所有人东倒西歪的睡成一片,曾立昕看着眼前这般景象感叹:“大家这就已经失去战斗力了吗?” 身为少数几个还醒着的人,姜于婕表情无奈:“这两天系上的必修排的满,又连续熬夜了这么多天,就让他们好好睡一觉吧。” 说完,姜于婕侧眼望向隔壁的严子乔,已经大三的学姊,课程的压力肯定比他们几个小大二来的重,可儘管如此,学姊却仍专注地在一本名为《化工热力学》的原文砖头书上奋笔疾书,别说露出疲态了,连姜于婕和曾立昕交谈的过程中,她也不曾把视线从书上密密麻麻的公式上移开半分。 这就是学霸的威力啊。姜于婕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观察严子乔,学姊读书时的专注度,确实可以说是相当对得起她的系排,相较之下,整天悠悠哉哉打电动、现在趴在桌上狂睡却还能拿到系奖学金的曹璟瑄,才是真正人神共愤的怪物吧。 不过在‘那个日子’即将来临的现在,学姊还能如此地专注在课业上,这应该算是件好事。 毕竟,‘那个日子’,也就是十二月六号,姜于婕的生日、也同时是姜宏远---姜于婕的父亲从上海回来的那天,她们即将一起前往姜于婕的老家。 这也是姜于婕在烟火大会的夜晚,她向严子乔提出的那个请求。 “下星期四的晚上,十二月六号,我生日那天,你可以跟我一起,回老家一趟吗?” 那晚,听到她这么问,严子乔大大的眼睛飞快地眨了好几下,做出困惑状:“这么的突然?那天晚上我还有家教要带。” “我知道,所以对不起,可能要麻烦你请假了,我想拜託你跟我一起回老家是有原因的,因为那天,是久违的我父亲回家的日子。” 姜于婕急着向严子乔解释,甚至咬到了舌头,她不顾满嘴的血腥继续说下去:“我们现在的关係,对我们的父母那边还是隐瞒着的,既然我们现在决定要同居了,那么我希望在同居之前,能先向我父亲坦白, “毕竟,我认为同居是一件大事,也代表我们可以开始思考关于我们的未来,我深爱着我的父亲---虽然我总是不愿承认,但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这也许只是我单方面的自私,可我还是希望这一件大事,能够是带着父亲的祝福而进行的,况且,我们也不可能偷偷摸摸隐瞒上一辈子,总有一天,终究是要向他们坦白的,所以……” 姜于婕偷摸覷着严子乔的神色:“……学姊,你能够讚同我的决定吗?” “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可能有反对的理由呢?就这么办吧。” 那晚,学姊是这么回答她的。 姜于婕闭上眼,又张开眼。 后天,就是在后天了。光是一想到这件事,她的精神就彷彿用脆弱的发丝提起千斤重的石块,随时都有断裂的风险。 但即使如此,她也必须要为了自己、也为了学姊而努力一次。 “喂,各位,我有话想跟你们说,不知道你们讚不赞同。” 十一点读书会结束,曾立昕赶在大伙离开之前,在图书馆门口拦住了他们:“等最后一科考完后,我们就来办个系游,放松一下心情,做为这段时间辛苦读书的奖励,虽然是系游,但子乔学姊也跟我们一起努力了那么多天,你也请务必一起来吧?” 曾立昕还不忘顾及到姜于婕身旁的严子乔。 他的提议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赞同,很快就这么定下了。 姜于婕把调成静音的手机恢復铃声,送严子乔到校门口。 “加油喔,有问题都可以传讯息问我,虽然我不是很懂你们系上的专业,但我会尽量回答的。” 分别前,严子乔晃着姜于婕的手。 “嗯嗯,我会的,比起那个,关于后天的事……学姊会不会紧张?” 即使严子乔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异状,姜于婕还是忍不住感到担忧,语毕,又觉得自己是问了个废话,面对向女朋友的家长出柜这种大事,哪个人能不紧张呢? 没想到严子乔却比她想像的还要平静:“你说紧张吗?其实也还好,难道说要是你父亲反对的话,你就会因此跟我分手吗?” 姜于婕吓得不轻,慌忙摆手:“不不不,这怎么可能!” “那不就没问题了?所以根本没什么好紧张的。”严子乔轻松地笑了,“我在乎的,只有你的想法,其他人怎么想都无所谓。” 从下定决心的那天起一直压在她心头的烦脑因为学姊的这句话而瞬间减轻了不少。姜于婕心里愧疚,到头来,她竟还是让学姊安慰了自己。 ‘叮咚’ 响的是姜于婕的手机。 “怎么啦?” 只见姜于婕看完讯息,一脸为难地把手机萤幕转向她。 “刘秋瓷……是之前亲过你的女生!她约你明天晚上见面做什么?” 严子乔抢过姜于婕的手机看了个仔细。姜于婕也是满脸莫名:“我也不晓得,我跟她已经很久没有单独交谈过了。” “你要去赴约吗?” “我……” 拿回自己的手机,姜于婕知道,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是谁。 可是。 “……我要去。”姜于婕急忙赶在严子乔的眼泪从通红的眼眶里掉出来以前继续道,“学姊你听我说,明天是我与她第一次单独见面,也将会是最后一次,我不晓得她约我见面有什么事,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所以我会将这件事,在明天全部结束。” 变回了那个不安小女孩的严子乔,依旧可怜兮兮地拉着她的袖子,她低下头又抬起头,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般:“你保证?” “我保障。” “只有保证还不够,明天见完她后,你还要把你跟她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我也答应你,然后。”姜于婕迟疑了一下,“对不起。” “为何突然道歉?” “因为我曾说过,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但是现在,我却还是没办法彻底丢下别人不管,这就好像……我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滥好人。” 姜于婕不安地玩弄起自己的衣领。 严子乔伸出手,轻轻地用手心包覆住姜于婕冰冷的手掌:“你不是也向我保证了吗?这是最后一次。” 感觉到严子乔双手的颤抖,姜于婕低垂着眼眸,又低声道了几次歉,好久好久才勉强把手从她温暖的手心里抽离,与她道别。 确定姜于婕的视线已经从自己身上移开后,她悄语: “唉,没办法,毕竟,最初令我爱上的,是从前那个无法丢下别人不管、对所有人温柔、你称之为滥好人的你阿。” 当然,她的这段话,没让姜于婕听到。 次日六点的通识上完,姜于婕按着刘秋瓷简讯上的地点,进入夜市旁的咖啡厅。 玻璃门闔上,隔绝了门外夜市的喧闹声,泛黄斑驳的壁纸、积了薄薄一层灰的卡其色地毯,苦着一张脸的中年服务生,用平板无力的声音唸着“欢迎光临”。 姜于婕一眼就认出了坐在落地窗边的她。 刘秋瓷的头发披散在她穿着的雪纺上衣上头,小店破旧的环境没能磨损她半点的气质,隔着骯脏的落地窗,她正平视着外头的街道。 像她这样美丽的女子,不管放在哪,都是他人注目的焦点吧。 这并不是姜于婕今天第一次见到刘秋瓷,早上她们有两节共同的选修,但刘秋瓷当时漠然冰冷的态度、客套礼貌却疏远的举止,让姜于婕不禁觉得,若不是现在此刻在这里看到了对方,她还会以为今天约好要见面的事,不过是自己疲惫下所產生的错觉。 她在刘秋瓷的对面坐了下来,对方依旧望着窗外,只轻轻吐出一句:“我以为你不会来。” “既然你觉得我不会来,为什么还要约我?”姜于婕反问。 “因为该了结了。” 姜于婕几乎要脱口问“了结什么?”,却在最后一刻打住了。刘秋瓷显然也不在乎她听懂与否。 长了张苦瓜脸的服务生慢吞吞踱了过来,替他们点餐,姜于婕点了杯拿铁,刘秋瓷只瞄了一眼菜单就点了位在菜单第一列的冰红茶。 饮料都送上来后,她们两人依旧保持着沉默,也没有人碰桌上的饮料。 盛着冰红茶的玻璃杯杯缘凝结了一颗颗滚圆的水滴。在姜于婕几乎要因为这沉默而窒息时,刘秋瓷开口了: “对不起,齿痕的事。” “这件事你已经跟我道过歉了---” “不只是这件事,还有别的。”刘秋瓷的睫毛犹如绽翅的蝴蝶般颤动了几下,罕见地流露出几丝的紧张。 受到刘秋瓷情绪的感染,姜于婕也不自在了起来,她故作忙碌地拿起自己的那杯拿铁喝了一大口,咖啡很稀,上头积着厚厚一层黄褐色的泡沫,味道很像卖场盒装的廉价三合一冲泡式咖啡包。 “之前你带我们去严子乔她家时,那个站在门外的人,是我。” “---咳咳!” “我窃听了你们的对话,听到你对严子乔保证绝对不会喜欢上她,那时我才知道,从你们两人的相处间,我长久以来所感受到那股违和究竟是什么。” 姜于婕冷不防吸了一大口泡沫,她咳得满眼泪花,好不容易她才从剧烈的咳嗽中缓了过来。 当初的事,虽然她曾认真的思考过窃听者身份,但随着后来事情也未再激起任何的波澜,她便逐渐淡忘了这件事,可她没想到的--- “我、我原本以为---” “你怀疑的人,是陆曼吧?”刘秋瓷神色哀伤,“你不应该怀疑她的,不该怀疑自己的朋友。” 姜于婕无言以对。 “虽然资讯实在太过稀少,我只能推测你们交往的关係,应是建立在某种互利或片利的契约上,也许是严子乔因为某种原因对你有强烈的依赖,又可能是你基于什么原因而必须照顾着严子乔,我不晓得,但总之,不可能是因为互相喜欢。” 刘秋瓷用指尖来回地拨弄着玻璃杯壁的水珠:“那天晚上,回到宿舍后,我把以上的推测全告诉了陆曼。” 姜于婕愣住了,一方面是震惊于刘秋瓷凭如此少的资讯竟能推敲出与事实相去不远的猜测,另一方面是因为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对我的事这么上心?” 刘秋瓷避开了她质问的目光,反而回问她:“你早就知道陆曼是怎么看你的了吧?” “……” “比起严子乔,我倒寧愿是陆曼,至少陆曼是我的朋友,如果是严子乔的话,我无法做到彻底死心。” 闻言,姜于婕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说完这段话的刘秋瓷似乎又沉入了思绪中,一滴水珠从玻璃杯壁上滑到她的手上,再沿着她的指尖滑下,落到桌面上。 这一幅画面,竟令姜于婕想起了那日社团教室里,悠扬的中提琴声,以及落在琴弦上的那一滴泪。 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想你应该已经忘了吧,很久以前,我跟你说过,我,总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做不到放手。” 刘秋瓷终于抬起头,与姜于婕对上眼,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正视姜于婕的眼睛。 “但是,是时候该了结了,在看到了你和严子乔现在的相处之后。所以今天,我才会向你坦白了一切,坦白我所有的错误,我不奢望你原谅我,不管是煽动陆曼也好、偷听你们的对话也好、齿痕的事也好,这些都不是能一笔勾销的,我只是希望,之后每次看到你时,都能像与你初遇的那天一般,单纯、没有任何愧疚与牵掛。” “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谢谢你,今天愿意来赴约。”刘秋瓷浅浅地笑了。 这一次,她没有落泪。 而这一次,姜于婕也没再递给她卫生纸。 就像她所说的,该了结了。 把饮料钱留在桌上,姜于婕起身。 看着桌上那杯动都没动过的红茶,她轻声道:“再见。” 姜于婕转身,在她拉开玻璃门之前,她听到了身后传来刘秋瓷低低的哼唱,曲调低沉优美。 那首曲子,名叫查尔达斯舞曲。 她怎么会忘了呢? 玻璃门闔上,隔绝了里头所有的寂静。 49.温柔的真意 回基隆的那一天,雨‘啪啦啪啦’敲打着柏油路面,浓浓的雾气减慢了姜于婕和严子乔行进的速度,她们差点错过了公车,下了公车后,又是好不容易才赶上火车。 坐定后,火车缓缓啟动,窗外的景物伴随着密密的雨丝飞快略过她的视线,姜于婕心脏怦怦跳的厉害,自从暑假过后,这是她第一次回家,明明还有各式各样的压力在前,但是她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 “学姊,这趟回去向父亲坦白之后,我们就开开心心跟读书会的同学们一起去旅游吧。” 姜于婕兴奋地回头对严子乔喊道,难得露出了孩子气的模样。 严子乔脸上是温柔的笑意:“不害怕了?” “嗯……只是忽然觉得如果是和学姊在一起,出柜好像也不是无法面对的一件事了,所以比起害怕,思乡之情反而更加强大。然后---” 姜于婕偷瞄严子乔一眼:“---你不打算把我们的事告诉你的家人吗?” “我的家人?你说我的家人?” 像是觉得姜于婕的话很有趣一般,严子乔把手靠在自己的唇上,扬起嘴角,用温软的语气吐出几个字:“我没有家人,所以你不用担心。” 姜于婕沉默了。 火车在基隆站的月台停下,站外滂沱的大雨在骑楼外形成雾白色的一层雨帘。 姜世哲手里举着一把萤光黄色的雨伞,站在车站外,用空着的另一隻手奋力地向她们挥舞。 看着他被雨打湿的半边肩膀,姜于婕皱起眉头:“雨这么大,怎么不在家里等着?” “哎呦,姊,我这不是看到雨这么大,担心你没带伞嘛,所以一看你说大概七点到,我就特地来接你了。”姜世哲殷勤地笑着,只差把尾巴拿出来摇一摇了。 姜于婕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所以她完全不吃这一套:“诚实招来,你又做了什么怕给爸知道的?” “姊,你居然怀疑自己弟弟的一片好心……” “……” “好好好,呃,那个,姊,我把你房间的那只陶瓷企鹅打破了,等等,你听我解释,我那时只是---哎呦!想进你房间找个立可带的补充带,谁知---嗷!对不起啦!” 姜世哲连挨了姜于婕好几个拳头。在他们姐弟俩打闹的期间,严子乔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这种亲人间相处的场面,她并不熟悉。 而她寧愿相信这种感觉只是因为被忽略而不满,也不愿相信这份鬱闷是出自于对他人家庭的憧憬。 没错,她寧愿如此。 “……呼,算了,就不跟你计较这个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姜于婕退后一步,拉过严子乔的手,“来,这位就是我前几天提到,要来我们家玩的人,她叫做严子乔,跟我读同个学校,大我一个年级。” 姜世哲眨眨眼,似乎对于姜于婕语气的隆重感到好奇,但他很快又扬起笑容,把脸凑向严子乔:“你好,我叫姜世哲。” 姜世哲笑吟吟地和满脸不好意思的严子乔搭话,姜于婕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明明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千万次的建设,可当真面临要说出口的时刻,她却还是满腹的踌躇。 姜世哲并不知道她和学姊的关係,而她这次回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向她的家人坦承这件事。 结果,到头来,她终究是个胆小鬼。 无法给予深爱之人幸福,她什么也做不到。 如果不说出口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吧。 她真的连这点勇气也没有吗? “姜世哲。” “嗯?” 弟弟清瘦的脸上是纯粹的好奇,而学姊,学姊的脸上,那隐约闪烁着的,是期待。 她,才不是胆小鬼。 在他们的注视之中,姜于婕闭上了眼:“严子乔是我的学姊,同时,她也是我的女朋友。” ‘叩’ 一把萤光黄色的雨伞落到了地面上。 回到家门前的路上,姜世哲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个,你先去换衣服擦乾---” 姜世哲把房门关上了。 姜于婕呆立在客厅,这是第一次,她看到姜世哲露出了那样的表情---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困惑,亦或是悲伤或是愤怒。 坦白说,她并不是不保持着期待的,期待姜世哲听完她的话,会露出笑容拥抱她,对着她说:“这又没什么,姊,我支持你。” 但,冷冷的现实却透过紧掩着的房门,在她耳边呢喃道出所有的残酷。 “于婕,没事吧?”严子乔担忧地望着她。 姜于婕回过神,对严子乔挤出一个微笑:“没事的,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东西可以煮。” 严子乔还想说些什么,但姜于婕已经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有被匆忙整理过的痕跡,吧台上还留有抹布擦拭过后的水痕,跟上次回家的时候相比整洁了许多,想来应该是姜世哲听说有客人要来,所以提前打扫过了。 冰箱里只剩下一块真空包装的猪肉、几个鸡蛋和一些冷冻麵条,姜于婕没心情出门去买,只把冷冻麵条下了再拌上炸酱,和严子乔将就着,就当作了一餐。 姜世哲一直都没出房门,姜于婕在外头叫唤了几次也没得到回应,她只好把他的那一份晚餐放在客厅的桌上,用保鲜膜封好。 她和严子乔紧依着彼此的肩,在沙发上聊学校、聊朋友、聊天气……然后,再次陷入了沉默。 勉强佯装的笑容骗不了人,不管如何逃避,现实依旧摆在那儿,时刻滴答滴答地提醒着她们它的存在。 “学姊,我原本以为,如果是世哲的话,如果是我的弟弟的话,他一定能够瞭解我的,他一定会支持我的。” “于婕……” “但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低着头,让头发垂下,遮住自己的脸庞,不让严子乔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她不愿意在学姊面前表现出软弱的模样。 她一直以为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却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她咬紧了唇,直到渗出了血丝才勉强克制住自己的颤抖。 家人,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依靠,她真的有办法为了家人而捨弃掉学姊吗?反过来说,她又走办法为了学姊而放弃家人吗?在事情无法两全的情况下,她又该怎么办? 弟弟的脸庞和父亲的面孔同时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无法放手的事物是--- 姜于婕松开握紧的拳,对着严子乔微笑:“时间有点晚了,我先去整理一下房间,学姊在这里等着就好。” 要是家人和爱人无法两全怎么办呢?问题的答案她已经明白了。 孤身进入房间,她打给了她最敬爱的父亲。 不管哪个,她都不会放手。 电话没响几声就被接通了:“喂?” “爸,你什么时候要回来?” “什么?等一下---”姜宏远的声音疲惫而略带几分惊讶,话筒那边传来沙沙翻找东西的声响,“---已经这个时间了?我才刚开完一场会议,现在还在公司内部---” “你大概几点能到家,我有话必须跟你坦白,这很重要,我一定要在今天跟你说。” “这,关于这个,你听我说,我可能---” “不能回来了,是吧?” 然后紧接着的,是一阵沉默。 许久,姜宏远嘶哑着声音,开口:“上海的工厂出了问题,我现在正准备要赶往机场,我也是会议结束才收到的消息。” “没关係,我能理解的。”姜于婕的语气平缓,只有紧揪着衣襬的拳头出卖了她复杂矛盾的情绪。 “虽然是这样,但我们很快就能见面的,我想大概就是在这两、三个月内的事了。” “怎么说?”姜于婕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 “上星期,我向行政提出辞呈了。” 姜宏远用平静的口吻,轻轻道出让姜于婕惊讶得失去言语能力的消息。 “我从很久以前就在思考了,我在你和世哲的成长过程中,到底为你们做了些什么,上一次全家一起好好吃一顿饭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我努力地想了又想,却什么也都想不起来,所以,我下定决心,哪怕在我这个岁数工作已经不好找,哪怕未来可能无法再过上优渥的生活,我也想回来,回到你们的身边。” 姜于婕还无法从震惊中回復过来,姜宏远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的辞呈被退回了,行政知道我的情况,向总经理转达了,总经理把我找去,告诉我台北的工厂还缺一个管理阶级的人,让我过去,他说他知道我之前把机会都让给了别人,他也晓得我一直为公司尽心尽力,所以---” 说到这,姜宏远轻笑了几声。姜于婕却感觉到从眼眶里落下的泪珠已经湿热了她双颊:“所以什么?” “嗯,我要回去了。” 这么多年来的心愿,一直以来的期盼忽然在此刻有了实现的可能,姜于婕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没有任何的顾忌,连同房门外传来的窸窣交谈声全一概忽略,她在此刻彷彿做回了那个尽情依喂父亲的小女孩,而不是那个故作坚强的大人。 “……好啦,别哭了,我的宝贝女儿,你不是说有重要的话要跟我说吗?离飞机起飞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慢慢说。” 姜于婕急忙用手背抹去涕泪:“对,爸,我有了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我想,她就是我想要陪伴在她身边,陪她走过一生的对象。” 姜宏远声音明显愣住了:“恋人?” “是的。” “你也已经成年了,我不会限制你的。” “不,但那个人,是个女生,我的恋人,我想一起走过一生的人,她是个女生。” 她说出来了,一鼓作气、没有迟疑的说出来了,就如同向姜世哲坦白时一般,但这一次,她已经无所畏惧。 “……你对那女孩是认真的吗?是真的想和她继续走下去?你是真的希望未来的每一天都有她一起度过吗?是真的愿意为了她付出所有,只把自己最深的温柔交给她?” 很长一段沉默之后,姜宏远连珠炮地问出一连串问题。姜于婕吃惊于他的反应,却依旧坚定地回答: “是的。” “我明白了。”姜宏远顿了一下,用异于姜于婕想像的平淡语气道,“只要你能确认你的真心,就照你想要的去做吧。” 姜于婕还是不敢置信:“爸,难道你不反对吗?两个女孩子在一起什么的……” “诚实说,我确实是无法接受的,这点我并不否认,但,如果那个她,真的就是能够带给你幸福的人,那么我为何不尝试着不拘泥于性别,相信你呢?我已经错过了太多,不是吗?” “可是你之前不是教育我,必须要对所有人同样的温柔吗?” 像打翻的七味粉,酸甜苦辣所有情绪全乱糟糟的混合在一起,即使有一万个想问的问题,姜于婕最终还是优先提出了这个疑问。 “确实,我认为不管是对谁,都应该要用温柔来对待,也该给予同样多的温柔,但温柔,并不只有一种形式,对待不同关係的人,温柔的方式也会有所差异,对朋友的、对家人的,而你要对那女孩的温柔,应该是只对她一人的、对恋人的温柔。” “温柔的形式---?” “这次劳烦那女孩特地跑一趟,我却失约了,下一次,我一定会请她吃一顿饭,我们一起好好聊聊吧。” “嗯。” 姜于婕又哭又笑地握着手机,原来是这样,她一直都弄错了一件事,父亲教导她的,是希望她能给大家‘同样多’的温柔,她却误以为是要对所有人都以‘相同无差异’的温柔来对待。 她一直一直,都没弄明白父亲口中‘温柔’的真意。 这晚他们父女俩久违地长谈,他们聊了很长很长,直到姜宏远的登机时间压线才停止。 “生日快乐,我的女儿。” 窗外的雨势稍缓,半圆的月亮从散开的乌云中探出了头。 不为别的,只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50.雨后 “你对我姊姊是认真的吗?” 与严子乔目光触及的那一刻,如同触电般,姜世哲移开了视线。 他颤抖的语气里含着不解和倔强: “我的姊姊,是一个很棒的姊姊,她很温柔,也很善良,就算我三天两头惹事闯祸,她嘴上唸着我、骂着我,却还是愿意关心我,她是我最亲近的家人,我是真的希望她能够幸福。 “就算姑且不论你对我姊姊是不是认真的好了,女生和女生在一起,本身就不可能会有未来,我不希望我的姊姊沉浸在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你也给不了我姊姊幸福,所以---” “你叫做姜世哲吧?” 严子乔面无表情,自姜世哲从房间出来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就一直紧锁着他。 姜世哲迟疑了一下,点了头,眼神却飘向了隐约传来窸窣电话声的姜于婕房间那头。 “那,姜世哲,我反问你,你觉得什么才叫做‘未来’?什么又才配称做‘幸福’?” 姜世哲一瞬间回答不上来。 “跟姜于婕在一起的每个时刻,我都感到无比的幸福,而我相信姜于婕也和我有相同的感觉,我们可以在未来扶持着彼此向前,一起携手走过各式各样的磨难,幸福不就是如此吗?难道说,只有和一个男人共组家庭,才能称之为幸福?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严子乔仍然没有表情,捨弃了多馀的客套和拐弯抹角,她直捣问题的核心所在。 姜世哲不禁慌了手脚。 “但是、但是,两个女生,为什么会喜欢上对方,我根本就不懂阿!你对我姊姊的情感,真的是喜欢吗?” “那当然是喜欢。因为我知道你姊姊的温柔,也因为我知道她的善良,这些你知道的事,我也都知晓,所以我深爱着这样的她,这理由难道还不够充分?” “我---等等,你先等一下!” 严子乔大步向前,直把姜世哲逼到墙边,两人鼻尖的距离仅有几吋。 “你可以质疑我是否有让于婕幸福的能力,但我无法接受你因为我的性别而怀疑我对于婕的爱,我很爱于婕,真的很爱很爱她,我会拼尽我的所有来让她幸福,我保证,我对她是认真的。” 她后退一步,拉开与姜世哲间的距离,她的双手因为无法宣洩的怒气而发抖,愤怒之馀,亦觉得可笑,只因为是女生,就因为是女生? 她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相反的,她的依赖性很重,比起勇敢的向前,她更喜欢躲在别人的后头,可是唯有这次,她想要靠自己去向姜世哲证明,她对姜于婕的爱。 姜世哲目不转睛地盯着严子乔的脸庞,眼中闪过万般的情绪。 ‘碰碰’的脚步声响起,姜于婕兴奋地拿着手机衝进客厅:“学姊,我刚才跟我爸通了电话,他同意---啊。” 姜于婕僵住了,她看着姜世哲,除了惊讶之外,更多了几分意外。 姜世哲目光闪烁,但这次,他没有躲开视线:“姊,我可以跟你说一些话吗?” “嗯?你说。”姜于婕悬起一颗心,将询问的眼线投向回到沙发上坐下的严子乔,而后者却只是向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我……” 姜世哲先看向严子乔,再看向自己的姊姊,复杂的情绪在他漆黑的眼眸中流动,然后,万般情绪渐渐转化成坚定。 “……我想,姊,我愿意支持你。” 姜于婕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想要支持你们。”姜世哲又重复了一遍,他转身面向严子乔,话语中带了点无奈,还带了点敬佩,“意思是,你成功说服我了,我同意你的话。” 严子乔表情柔和:“谢谢你。” 姜于婕还在状况外:“你们刚才---” “好啦,姊。简单来说,就是你和这位---嗯,子乔姊的事。”姜世哲看了一眼严子乔,“要是爸反对的话,我一定会力挺你到底的,有我在,姊你就放心吧!” “什么啊?你们到底---?” 姜世哲和严子乔相视一眼。 “姊,其实我们刚才……” 隔日清晨,姜世哲穿着制服,站在巷口与提着行李的她们道别。 “你们真的今天就要回去了吗?明后天是週末,再多待两天也行。” “嗯,因为学姊今天下午有必修课的考试,我也要复习期末考,所以说,下次吧。”看姜世哲难掩落寞之色,姜于婕调皮地拉拉他系着的领带,“怎么,想姊姊我了?” 姜世哲耳朵微微泛红,气呼呼地抽回自己的领带:“才没有,我要去学校了,子乔姊掰囉。” 他故意略过姜于婕不提,转头就跑,姜于婕对着他的背影,呼喊: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姜世哲耳朵更红了,他没回头,而是举起手,模仿英雄电影的情节,表示他收到。 火车再次啟动了,窗外的景色也再一次地向后飞去,被远远地拋在身后,昨日的雨痕仍留存在窗上,柔柔的阳光将她手腕上的枫叶手鍊照得闪闪发亮。 紧绷的心情终于获得了平復,睏意缓缓爬上了她的眼皮。 “于婕睏了吗?要不要靠在我肩上睡一下?“ “没事,我还不想睡。”姜于婕用力摇摇头,想甩开倦意,“学姊,你真的很厉害,一点都不紧张,我自认为不算是个心情起伏很大的人,回家前都快紧张死了。” 严子乔呵呵笑了起来,得意地翘起了可爱的小鼻子:“再怎么说,我也是学姊阿,怎么可以比小学妹还紧张呢?” “什么啦,学姊也才大我一岁而已,我也……” 姜于婕的声音渐渐变弱,严子乔侧头看她,却发现她已经摇晃着头,坠入了梦乡。 严子乔微微一笑,把姜于婕的脑袋放到了自己的肩上,亲了她乌黑的头发一下。 确定姜于婕睡着了后,严子乔拿起手机,接听人是翁黛淑。 “喂喂,你女朋友家人的事怎么样?” “都已经解决了,这样……我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翁黛淑叹息:“解决了就太好了,你也真是……都这么紧张了,为什么不告诉你女朋友呢?你们两个可以一起承担、一同面对……” “这个嘛……于婕都已经那么苦恼了,我哪好意思在给她增加负担呀?”严子乔摸摸姜于婕的脸蛋,苦笑着对翁黛淑道,“以前都是我像小孩般依赖着于婕,现在……嗯,就当做是我有所成长了吧。” “唉唉---” 与翁黛淑的通话结束,严子乔的下一通电话,对象是她的母亲,严惠玲。 “喂?” 严惠玲的声音轻柔甜美,只有非常非常的仔细,才能从中察觉到一点,岁月流去的痕跡。 “母亲,你看了我的讯息吗?” “你是说你跟女生在交往的事?看了。” 严惠玲用像在聊明天要吃什么般的语气回答她的问题。 “嗯,就这样子而已,我想说的话就只有这样,再见,母亲。” 严子乔放下手机,盯着阳光缓缓爬上窗框。 困扰着近山学生的期末考终究还是结束了,为了庆祝寒假的即将到来,社会福利学系的系学会举办了一个小小的派对,邀请了所有系上的学生出席。 既然是系上难得的集体活动,姜于婕交完了退宿申请书,便顺道来露个脸。 “姜于婕,你帮着哄哄阿欣吧,她喝太多了,一直说胡话呢。” 沉欣莹听到萧月的话,立刻忿忿不平地从桌面上抬起头,撞翻了好几个啤酒罐,对刚进门的姜于婕说:“你别听月姊、嗝!我才没在说胡话---嗝!人家只是捨不得小婕婕搬出去---嗝嗝!” “好好好,没事的,我们之后上课还是可以见面的。” 虽然有点对不起萧月,但姜于婕用哄小孩的口吻哄了醉得一踏糊涂的沉欣莹几句,然后便藉口倒水离开了这一桌,很快在靠窗的位置找到曹璟瑄和陆曼两人,不知为何,刘秋瓷以及她想都没想到会出席这种聚会的文思妤也都在。 虽然在那次太阳雨中的一次交谈后,姜于婕对文思妤的好感度和亲切感都莫名其妙提升了不少,但双方还是有点尷尬,本来想要握个手,结果到了临头,双方都有些退缩,两隻手,很有默契地卡在距离对方一吋的空中,像节拍器一样地来回摆动。 曹璟瑄非常不厚道地‘噗哧’一声,文思妤立刻用足以杀死人的视线让她噤声。 她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时候混得这么熟的啊?姜于婕收回自己的手,看着她们两人的互动,她忽然有种感觉,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和文思妤会成为不错的朋友也说不定。 “那个,姜于婕。”陆曼拿着可乐凑过来,“你觉得你的期末考考的怎么样?有没有自信?” “就不说了,只有惨烈二字可言,小曼呢?” “唉,我也是,该当的大概还是一科也不会少。” 陆曼与姜于婕悲伤地相互安慰几句,沉浸在同病相怜的气氛里。曹璟瑄清清嗓子,拍手:“好啦,我们现在来讨论刚才正讨论到一半的正事。 陆曼小声地在姜于婕耳边说:“现在离统计报告截止的期限只剩三天了,张蕾还是不出现,我们刚才正想着该怎么办?” 原来是在说这个啊,统计只分一次组就决定整年组员的缺点就是这个,遇到很雷的组员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 “没办法,她不出现,看来就只能这么办了呢。” 曹璟瑄看向刘秋瓷,文思妤单手托着下巴,一副很习惯的样子,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 “欸,你们打算?” 面对一头雾水的姜于婕,刘秋瓷没有多加解释,拿起手机按了几个键,只听张蕾哆嗦的声音透过扩音,清楚地从手机里传来: “你、你怎么打来了?” “你还记得,你答应了我什么吗?” “我当然记得!我ppt简报都已经做完了,录音档也上传了!我保证。” “嗯,做得很好,之后上台及分析也交给你了。” “什么?等等这太过分了吧---”张蕾简直要哭出来了。 “因为要弥补你之前偷懒的部分呀,可以吗?” “我知道,我知道了,我做就是了。” 张蕾急匆匆地掛断电话。 片刻的沉默,姜于婕怯生生地开口:“那个---?算、算了,没事。” 刘秋瓷仍是那个笑容,姜于婕却觉得不寒而慄。 “你要回宿舍了吗? 陆曼回过头,看到姜于婕推开店门追赶了上来,她已经穿上了外套,背包也已经背在肩上。 时间自他们打电话给张蕾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与店内温暖的气温相反,室外凉颼颼的。 “是啊,我准备要先回去了,想说趁时间还早,慢慢散步回去。”陆曼说。 “原来如此,那我们一起走到校门口吧?” 陆曼没有拒绝,姜于婕站到了她的身边,与她一起并肩行走。 晚风吹拂,她们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风中形成了白烟,行道树上仅存的叶片在风中抱紧枝头不愿落下,一条瓶刷般的毛绒尾巴在树下的灌木丛中一闪而过。 “小曼你看!” 姜于婕三步并作两步,手脚俐落地从灌木中抱出一隻小小的三花猫。 “像不像你家的那隻蹙球,都一样是三花!” 陆曼笑着说:“我觉得不像耶,我们家蹙球没有那么瘦。” “咦?可是花色很像呀,你看耳朵这块黑---啊!” 似乎是她的动作太过粗鲁,弄痛了牠,三花猫一个挣扎,挣脱了姜于婕的手,迅速地跑走了。 姜于婕维持蹲着的姿势,有些可惜地看着猫咪消失的位置:“跑掉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牠。” “牠看起来很乾净,毛色也很健康,应该是附近放养的猫,总会能再见到的。”陆曼看着失望的姜于婕,忍不住心生爱怜,也跟着她蹲下来,“你真的很喜欢猫咪,之前来我家时,你也是很喜欢小剪、优格牠们。” “嗯嗯,小剪牠们很可爱。” “那……下次要不要再来我家看猫?” 姜于婕闻言,瞪大眼睛看着陆曼。 “从上次之后,我妈就老是唸着你呢,问你什么时候要再来。”陆曼顿了一下,然后又补上一句,“也叫子乔学姊一起来?” “可以吗?” “当然,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嘛,然后……” 陆曼站了起来,衝着她笑了:“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姜于婕。” 姜于婕抱着自己的膝,凝视陆曼的圆眼,同样露出了微笑:“我最喜欢的人,也是你喔。” 陆曼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这时,她们的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曹璟瑄。 “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居然丢下我就跑了!” 曹璟瑄毫不客气地给她们两人一人一个飞踢,陆曼一个轻巧的侧身闪过,姜于婕就没那么好运了,大腿直接中了这一踢。 “好痛!对不起嘛,我想说你要跟曾立昕再多聊一会儿嘛。” 曹璟瑄冷哼一声,把她们拖着往校门的方向走:“下不为例!” 她用一副我大人有大量的态度说,还是陆曼和姜于婕连连向她赔罪好久她才缓过神色。 “马上就要放寒假了,到时候你们有要回老家吗?”曹璟瑄问。 陆曼马上回答:“我会回去,反正今年重修课程改在暑假了,所以寒假没意外的话,应该会在台北待到二月中再回来。” “我父亲要调回台湾了,所以我应该也会回去。”姜于婕说着,表情有些难过,“这样我们三个寒假可能就见不到面了呢。” “我们三个的家距离没有很远,只要有心,总是能见面的。就算真的见不到面好了,我们还有以后啊,身在不同处,心里有对方就没问题了。” 曹璟瑄用力打了姜于婕的背一下。 陆曼也越过曹璟瑄的身体,拉住姜于婕的手:“是啊,我们还有以后。” 因为是朋友,所以不管身在何处,心都永远不会分离。 晚风依旧强烈,只是她们的心,似乎又更近了一步。 即使是名为时间的强风,也不能将我们吹散,我们都是如此坚信着。 51.正确 出发的这一天,姜于婕起得很早。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去旅行,她像个期待郊游的小学生般,兴高采烈的在镜子前换了好久的衣服,仔细地画了精緻的妆容。 不过,她的妆就跟过去住学姊家的时候一样,依旧没能撑到出门。 “好了好了学姊---哇呀!” 姜于婕又一次被扑倒在床上,挣扎一番后,还是举了双手投降,任由严子乔在自己的脸上胡乱亲了一顿。 “啊啊,又得重补口红才行了,这样时间有点不够……”姜于婕用小镜子检查自己的脸,然后无奈地戳了严子乔的额头一下,“学姊你喔,真是的。” “嘿嘿,不喜欢我亲你吗?” 严子乔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反而笑嘻嘻地把头靠在她肩上。 “问这什么问题呢?我怎么可能不、不……” “嗯?于婕你说什么呀?” 严子乔依旧满脸笑容的逗弄已经面红耳赤的姜于婕,最后连耳朵都变成猪肝色的姜于婕终于受不了跳了起来,飞也似地逃离了房间。 读书会包含严子乔在内,一共有二十六人参加旅行,由于刚考完期末考、又是寒假的开始,大家的兴致都十分的高昂,所以即使人数有点尷尬,但为了让所有参与的人玩的尽兴,曾立昕还是僱了一台游览车,让大家在沿途边唱边玩。 目的地正是近来热门的旅游景点绿意山。 严子乔当然是和姜于婕坐在一起,她们被安排在靠近后门的位置,严子乔坐的是靠窗那一边,听着男生们胖虎般的歌声,她忍不住会心一笑,对着姜于婕说: “真的很有高中毕旅的感觉耶,好像又重回那个时候,那种青春洋溢的感觉。” 姜于婕吐槽:“学姊你也才大三而已,怎么一副老人家的口吻呢?” “三年前的事已经够久远了啦,人生也没几个三年。” “糟了,学姊这句话更像老人家了。” 耍嘴皮子的下场,就是姜于婕的肩膀挨了严子乔的拳头好几下。 “我突然想到,学姊你上次去旅行是什么时候的事?” “咦?旅行?旅行吗……”严子乔皱起眉头,露出非常苦恼的表情,“……跟你去基隆的那次?” “那不算啦,我们那时候只是去了我家一趟就回来了,而且我们也不是出去玩,是说旅行、旅行呀。” 严子乔被考倒了:“不然就是之前跟你一起去看烟火的那次了,如果那也不算旅行的话,大概就是高中毕旅了吧。” 姜于婕很惊讶,她没有想到学姊旅行的次数会如此之少。 不过,其实这么想也是,学姊大一时,她还不认识学姊所以不知道,但大二时的学姊几乎是把所有时间都用在自己身上,她们课业忙,除了去兰阳溪的庙宇那一次还勉强能算是旅行,不然她们还真的没一起出去旅行过。 加上,学姊的童年,从学姊不经意透露出来的口风可以得知,又…… 越想越是心疼,姜于婕低下头:“学姊,抱歉,我没想到---” “没事啦,宝贝。”严子乔抱住了姜于婕,亲了亲她的头发,“所以说今天能一起来,真的是太好了呢。” “嗯。” “对了。”严子乔恋恋不捨地松开手,“我们到绿意山之后,我们要一起拍很多张合照喔,上次拍合照已经是好久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平时姜于婕一定会吐槽学姊太过夸张,但这次姜于婕眨眨眼睛,也有些怀念地道:“当然好啊,上次真的是很久以前了,我记得是在穗花棋盘脚下拍的,学姊你不是还把它拿来当手机桌布了?你现在还是……那张桌布吗?” 不能怪姜于婕说到后面的时候明显的迟疑了,毕竟她之前看到严子乔把那张照片当成桌布已经是她们短暂分开以前的事,而在经歷了那么多的事后,她实在没有把握,学姊的桌布是不是还是那张照片。 对此,严子乔用笑容来回应姜于婕的不安:“嗯,还是那张照片,之前……我确实是有想过要不要换掉,但是---” 她脸一红,偷看了姜于婕一眼:---果然,我还是捨不得你,还是很喜欢你,所以、所以,哎呦,反正就这样了啦。” 她用力地又拍了姜于婕的肩膀,这一下不偏不倚地落在刚才她打过的位置,直疼得姜于婕‘唉唉’的叫了几声。 游览车飞快地往目的地奔驰,经过长长隧道时,隧道里的黄色灯管将车内照得一片橙黄。 前座的陈安转过头来,兴奋地说:“欸欸,小于婕,你听说了吗?曹璟瑄和曾立昕之间似乎有点什么,我们现在正赌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你要不要也下---” “喂,别以为我听不到,你瞎说什么呢?我和曾立昕怎样?” 中间走道的另一边传来曹璟瑄的暴吼,姜于婕看过去的时候正好与曹璟瑄旁边的陆曼对到眼,她无奈地对着自己笑了笑,而最前排的曾立昕满脸困惑的搔搔头,他觉得刚才好像听到后面有人提到他的名子。 在曹璟瑄试图拿洋芋片越过走道来攻击陈安的同时,姜于婕对正看着窗外的严子乔说:“学姊,我现在才发现,你今天没有喷香水耶。” 谁知,严子乔的反应却出乎姜于婕的意料,只见她先是一愣,然后急急抓起领子闻了闻,又抬起手腕嗅了嗅。 “咦咦咦?我忘记喷了吗?” “欸欸?居然是忘记吗?学姊你也太晚才发现了吧!” 面对傻眼的姜于婕,严子乔摇着头辩解:“本来香水用久了,自己就会闻不到味道呀,所以没发现自己没喷也很正常嘛……” “是是是,很正常的。”姜于婕像哄孩子似地哄着赌气的学姊,“不过,我从以前就很想问学姊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橙花呢?” 从她第一次见到学姊,到现在经歷了快一年,学姊的身上一直都有股淡淡的橙花香气,好闻是好闻,但她也不禁好奇起学姊这么喜欢橙花的理由。 “问我为什么我也回答不出来,就是某次在百货公司逛街的时候,被柜姐塞了这个香水的试闻包,然后就喜欢上了吧。” “所以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看你这么喜欢,我还以为是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喜欢一样事物本来就不需要理由吧?喜欢它这一点,本身就已经足以构成所谓的特别了。就像……喜欢一个人一样,也不用理由,只要我喜欢你就够了。” “学姊,前后都还有别人呀!” 姜于婕又再次被学姊的话给羞红了脸,低着头躲避前排陈安、沉欣莹的目光,而害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严小姐,则乐呵呵的笑得灿烂。 明明以前的自己不是这么容易害羞的,也许名为‘喜欢’的魔法,真的可以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咦? 等回过神来时,姜于婕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到底都想了些什么鬼东西。 ……脑袋会出现‘魔法’这类羞耻想法的自己,也许真的是中了魔法也说不定。 恋爱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就像学姊说的,喜欢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单纯的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想陪在对方的身边,希望能牵起他的手,与他白首。 我以前从来不相信,自己也能像其他人一样,拥有‘喜欢’这种情感,可是在遇见你之后,我才明白,原来不是我没办法喜欢别人,而是因为,你,没有出现。 我喜欢的人,是学姊你,真的是太好了。 我是如此由衷的庆幸着。 游览车缓缓驶进停车场内,映入眼帘的天空,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蔚蓝。 姜于婕跟在曹璟瑄等人身后下了游览车,脚跟落在结实泥土上的那刻,感觉到阳光温暖的气息,她开心地转头:“学姊,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哎呦!” 她身后的严子乔从游览车的最后一阶阶梯上跳下来抱住她,力道之猛,甚至让姜于婕差点往前栽倒。 “……学姊?” “---就像我跟你告白的那天一样晴朗?” 严子乔把脸埋进了姜于婕的背,因此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姜于婕呆了几秒,总算明白学姊的这句话,是接自己刚才的那句今天天气好,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啊,学姊,今天的天气,就像我们在一起的那天一样的晴朗。” 而你的笑容,也同样的如那日的天空一般明媚动人。看着严子乔脸上的笑意,出于害羞的情绪,姜于婕没把后面那段话说出来。 “那个呀,于婕,你还记得吗?我们重新开始的时候,我曾告诉过你,我想要试着去喜欢卸下完美面具的你,而现在的我已经能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了。” 严子乔松开紧抱姜于婕的手,在她的眼眸中,坚定取代了过往所有的迷茫: “我果然还是很喜欢最初,我眼中那个完美的你,因为没有当初那个经过偽装的你,我就不可能会了解到现在这个真实的你,所以不管是哪个你,我都最喜欢了。” 严子乔向姜于婕伸出手,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的脸蛋闪闪发亮:“现在的我已经不再迷茫了,因此我想请你跟过去那个迷茫的我分手,跟现在成长后的我重新交往,可以吗?” 姜于婕微微一笑,而她的答案却是: “不行。” “咦?” 姜于婕牵住惊慌失措的严子乔,对着她说: “因为我跟你一样花心,我既不想跟过去迷茫的你分手,也想要跟现在成长的你在一起,不管是什么样的学姊,我都想紧紧地牵着你的手,永远不放开。” 再也无法隐藏的爱意、再也不需要压抑的情感,在此刻,毫无保留地倾诉。 她把严子乔抱进怀中:“就算你之前所说的,没有之前的你,哪能让我认识现在的你,这句话对我来说也是一样。” 依旧反应不过来的严子乔张大嘴巴:“所、所、所以我们---” “喂,姜于婕、子乔学姊!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快跟上来呀!” 距离五十公尺外,发现她们掉队的同伴在前头呼喊着她们。 “学姊,我们快走吧。” 严子乔被她拉在身后,结结巴巴地问:“那、意思是,于婕你愿意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囉?” 不需要多馀的言语,姜于婕紧紧握住严子乔的手,她已经给了她答案。 (沉迷于单恋之中的她,正文完) 番外:女朋友这种奇妙的生物 那是发生在她与严子乔刚交往第二天的事。 “姜于婕,我来找你了。” 才刚收拾好书包,抬头一望,站在教室门口的学姊简直兴奋的像个要去郊游的小孩,还引起了其他同学们的注目。 “我们走吧。”姜于婕迟疑了一下,才补上了后面那一句,“学姊。” 其实她一直都很烦恼该如何称呼严子乔,想当初她和庄裕群交往的时候因为是从朋友延续下去的关係,所以都是直呼其名,但这次就不一样了,严子乔毕竟大了她一岁,她的家庭教育不允许她叫对方名字,但像其他情侣那样叫什么‘宝贝’、‘老婆’、‘甜心’之类的又有点…… 嗯,果然还是‘学姊’好啊。 与她不同,严子乔倒是一点负担也没有满口宝贝的叫:“宝贝,我们要去哪里玩啊?” “我是没什么想法,由学姊你决定吧。” 虽然是第一次约会,但毕竟只是下课后的规模,姜于婕凭藉严子乔平时给人的印象,内心猜想了几个感觉比较可能的地方:咖啡厅、书局、公园…… “钓虾场。” “……啥?” 严子乔眼神坚定:“我想去钓虾场。” “……我可以吐槽为什么是钓虾场吗?” 虽然有点傻眼,但终归是姜于婕自己说让对方决定的,所以她还是陪严子乔来了。 “因为,我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嘛,善美和黛淑都说什么‘钓虾场是大叔在来的地方’,我又不敢一个人来,所以,就想找个有经验的人陪我一起。”严子乔提着租借来的水桶和钓竿,满脸认真的回答。 姜于婕无奈地拿起钓竿:“可是我也是第一次来喔,所以无法传授你任何技巧就是了。” “欸?明明看起来一脸钓虾场老手样。” 为什么姜于婕觉得这句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像褒义啊? 在严子乔的坚持下,她们选择了较贵的彩带池,彩带池每小时收费500,不同顏色丝带的虾子可得到不同的分数,分数可兑换各式奖品。 奖品固然吸引人,但要获得的前提是,能钓得到虾。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姜于婕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戴着耳机的长发男子,他正以俐落漂亮的姿式甩动钓竿,勾起了一隻足有半个手掌大、绑着银色丝带的虾子,这是他这半小时内的第七隻,与她们的一无所获形成强烈的对比。 “没办法呀,毕竟我们都是第一次……对了,我在想,我们要不要来打赌呀?就比谁钓到的虾子多,增添一下乐趣。” 严子乔手里捏着长长的猪肉饵,兴奋地提议,姜于婕想了想,也觉得听起来还算有趣,爽快的答应了:“可以是可以,不过要怎么比?又要赌些甚么?“ “就按照钓虾场规定的,红丝带1分,绿丝带5分,银丝带20分,金丝带35分,加起来积分最多的就赢了,至于要赌什么吗……”严子乔露出一丝笑容,“如果你赢了,我就请你吃千鹤斋的套餐,要是我赢了,于婕今晚就来我家睡觉吧。” 傻子也看得出来严子乔口中的‘睡觉’绝对不只是单纯的盖棉被纯聊天那么简单,姜于婕皱起眉头,毕竟是第一次---不管是钓虾还是‘睡觉’都是,这样一想就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乾脆拒绝吧? 她原先是这么想的,可是最终仍拗不过严子乔的苦苦哀求,还是答应了,以剩下的一个小时半为限,分数最多的人获胜。 说来也奇怪,她们的比赛一开始进行,姜于婕原本生意门可罗雀的钓竿,立刻就上门了四隻1分的红丝带虾和两隻5分的绿丝带虾,反观严子乔,连换饵的需要也没有,水桶里空盪盪的。 剩下半小时的时间,姜于婕又钓起一隻红丝带虾,望向隔壁愁眉苦脸的严子乔:“学姊,要不打赌就取消吧?学姊到现在都还没钓到任何虾呢。” “不,绝对不可以取消,一看到要输就先放弃,是运动家之耻。”严子乔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目不转睛盯着水面,一刻也不曾移开视线,“更何况,没比到最后,结果都没办法确定呢,说不定我会赢呀。” 姜于婕不忍吐槽她,只好默默地继续约自己的,没想到又过了五分鐘--- “有、由了,豪像有了!” 严子乔兴奋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只见水面上,她线所在的位置,确实激起了小小的水花,姜于婕连忙起身:“把牠轻轻的拉起来,学姊,小心一点。” 严子乔照做了,线却牢牢地卡在水里,姜于婕皱起眉头:“怎么可能拉不起来,又不是在钓鱼……难道是卡到什么东西了?” “好像是,拖太久,会不会让虾子跑了?”严子乔着急的不得了。 “是有这个可能,我去问老闆---学姊你在做什么!” 严子乔等不及她说完,逕自俯身到虾池边,伸手下去拉线,姜于婕甚至来不及阻止她,下一秒--- ‘咚’的一声,严子乔重心不稳,就这么跌入了水里,包含姜于婕在内,钓虾场的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这边,老闆娘站在柜檯后,手里拿着的零钱全洒了一地。 全场沉默了五秒鐘,然后姜于婕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了她人生里最凄厉的尖叫。 “救、救命啊啊啊!” 严子乔很快的就被人七手八脚的捞了上来,幸好虾池不深,因此她虽然整个人湿答答的,却只呛了几口水,其它一点伤也没有。 老闆娘焦急的程度不亚于惊吓过度整个人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的姜于婕:“小姐没事吧?要不要叫救护车?” “我还好,没事了。”严子乔把钓竿连同拉起来的线丢到了地板上。 “那就好,我去拿毛巾来给你。”老闆娘松了一大口气。 “喂,学姊,你刚才差点吓死我了,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动作阿?”老闆娘匆匆去拿毛巾后,姜于婕终于按捺不住,气呼呼地对严子乔训话了起来,“还好你没事,不然---啥?” 严子乔露出一个她所见过最灿烂的笑容,然后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我赢了。” “赢了---什么?”姜于婕满脸茫然。 顺着严子乔手比的方向,姜于婕看着地上那一团钓鱼线,末端连着一隻活跳跳---绑着银丝带的虾子。 姜于婕:“……” “银丝带二十分,是我赢了。”严子乔骄傲地指着墙上的时鐘,显示比赛时间正好结束,“所以,于婕,别忘了我们的赌注,今晚,你要住我家。” 这太扯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扯的事情阿! 直到当晚,姜于婕一丝不掛的躺在严子乔的床上,被学姊紧紧抱着时,她都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情。 这场比赛,学姊确实是赢了,以一隻银虾比上姜于婕的五隻红虾加两隻绿虾,是二十比十五,赢得非常彻底且光明磊落。 老闆娘非常好心的让她借用浴室先冲了澡在回来,还借了她一套衣服,她们在钓虾场还烤了钓上来的虾当晚餐后才回来,在这段过程里,严子乔的嘴巴就笑得没有合起来过。 严子乔挨着自己的头发还有淡淡的鱼腥味,姜于婕长吁一口气,轻轻替已经睡着了的学姊掩上被子。 唉,学姊跟她想像中的完全不同,她以为严子乔是个机灵、能干、乖巧的女孩,没想到却是个孩子气、幼稚、脱线、思路异于常人的撒娇鬼。 虽然如此,但她却并不讨厌这样子的学姊。 姜于婕摸摸严子乔的头,也闭上了眼。 这是她们的第一次约会。 (女朋友这种奇妙的生物,完) 番外:第三次.缘 “既然这么喜欢,干嘛不坦白?” 十一月,自习室外头的天气是阴。 没头没尾的,文思妤忽然道出的这句话,使刘秋瓷有些困惑。 “嗯?” “你喜欢的,不是那个女人?” 刘秋瓷很快的就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是吗?原来文思妤已经发现了啊。 “是啊,我喜欢的人确实是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自认隐藏的还不错。” 虽然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她’的名字,但刘秋瓷明白,文思妤所指的那个‘她’,正是她心中的那个‘她’。 实际上,确实也没有对文思妤隐瞒的必要,因此她只是对文思妤能察觉到的这一点表达了惊讶。 “会发现很正常啊。”文思妤在她对面坐下,手里的马克杯还冒着烟,“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又不短。”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对自己的隐藏功力很有自信呢,除非你本来就有在特别观察我,那倒是另当别论,不然我还真得称讚你,观察力敏锐。” 她笑吟吟地说。 文思妤眉心一动,低头又啜饮了一口咖啡,没接她的话。 “所以……你是觉得我应该要跟她坦白?”刘秋瓷托着下巴,延续最初的话题。 “喜欢就坦白啊,虽然我是不懂只认识两个月,为什么就能够喜欢上对方。”文思妤放下马克杯,淡淡地说,“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你就是了。” 说这段话时,她的眼神有一瞬的恍惚。 对此,刘秋瓷只是微微一笑:“我认识她的、或者该说知道她的时间,可不只这两个月,虽然之前的事她应该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和她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有过交谈。” 说起来也是有缘。 升上高三的那年,要不是暑假志愿諮询的那天,下午有公差要出,她和諮询老师约谈的时间也不会提早到早自习,要不是早自习的时候老师又临时有事改挪到了第三节课。 她也不会遇见那个人吧。 所谓的志愿諮询,通常第一次都是举办在模拟考后,学校强制规定要参加,老师会辅导学生往自己有兴趣的科系发展。 不过,说是要选择自己感兴趣的科系,但其实能说出这句话本身就是相当奢侈的一件事,能够如此随心所欲选择自己想要的人,肯定只有无须担心自己成绩是否能达到录取标准的那些顶尖生吧。 想选择日文系的人可能因为英文不够优秀而只能放弃,想选择法律系的可能又因为公民不够高分而被迫更换志愿,像这样子的人,多得数都数不清。 大多数的人,其实都是在被科系选择,而非选择科系。 果然,若是要自己掌控未来,就只能--- “得成为那百分比前一的人,才有可能选自己想要的啊。” 有人同步的说出她此刻的内心想法。 她吃了一惊,侧眼望去,无须多加寻找,諮询室外的等候区除了自己以为,就只有那个人。 那个女孩的衬衫规规矩矩地扎进百褶裙中、百褶裙也是没改短过的过膝长度,及腰的乌黑长发梳成高高的马尾,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老师说一句是一句的乖乖牌学生。 那女孩衬衫上方方正正的绣着三个字: 姜于婕。 现在回想起来,既然已经同校了两年,那肯定不会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可唯有那一次,那头乌黑的秀发,化作了千丝万缕,紧紧缠住了她,至今都无法解开。 注意到她的注视,姜于婕放下手中的成绩单,转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你听到了呀?因为看到了成绩单,所以有点感概吧,一不小心就……” “会有感概也很正常呀。你也是来等候諮询的?” “嗯,本来老师是要我昨天就来的,但是因为人太多,所以他让我改在今天来。” “这样吗?我也是改时间才会现在来呢,本来是预定今天下午,但因为我有公差要出。” 即使内心有几分小小的骚动,她还是能正常的跟姜于婕对话,然而,姜于婕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使她有些乱了手脚。 “原来你也是,那这样我们蛮有缘分的耶,能同时坐在这里聊天。” 缘分。可能是因为这个词,也可能是因为姜于婕说这句话时的那个笑容,刘秋瓷第一次的,在旁人的面前失去了从容。 该说是幸好吗?这时諮询老师出来把姜于婕叫了进去,她才没在对方面前显露出太多异状。 那是她们的第一次交谈,非常的平淡,非常的短暂,完全没有任何足以让人心动的点。 但,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因为那次的交谈,刘秋瓷开始注意起了姜于婕这个女孩,知道了她的班级,知道了她的男朋友,看出了她的烦恼。 高三上学期,在体育器材室的偶遇,让她们有了第二次的交谈。 踏进器材室,就看到了姜于婕蹲在地板上,似乎正在找着什么。 看到姜于婕的那瞬间,内心忽然升起的那种奇妙感觉,究竟是什么呢? “你在找什么吗?我来帮你吧。” 为了弄清这种感觉,于是她主动向姜于婕搭了话,帮忙找到了对方要的器材后,在离开前,还自以为是地对姜于婕说了一番劝告。 姜于婕并不爱那个男生,刘秋瓷很清楚,因为她一直都注视着姜于婕,所以当她看到对方脸上的困惑时,她才会感到如此的心酸吧。 姜于婕一点都不记得自己了,这点,刘秋瓷也很清楚。 她没有去探听姜于婕大学去了什么学校,虽然自己这么说有点怪,但以她的手段,要在不被本人察觉的情况下探听到这件事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可是她却没有选择这么做。 或许本来就只是青春期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怦然而已,她们的缘分也就到这里为止了吧,两条线在高中的期间短暂的交会,然后再不相遇,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不是所有的喜欢,都有足够的缘分来灌溉成为爱恋。 可是。 当她在大学课堂上再一次见到姜于婕的时候。 当她在餐厅里和姜于婕有了人生中的第三次交谈的时候。 当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渐渐被无法掌控的热度给晕染的时候。 这一切的一切,叫她如何不去相信缘分。 “缘分吗……” 十一月的夜晚依旧寒冷,文思妤听完她的话后,只是凝视着窗外阴冷的天空,嘴里重复呢喃着‘缘分’这个词。 不知道过了多久,文思妤才将目光移回刘秋瓷的脸上。 “你觉得你和她---会有结果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已经知道了。”刘秋瓷仍旧笑着,但她的眼神却没有比这十一月的天气还要暖上几分。 “明知不会有结果,却还要继续下去吗?”文思妤再次看向窗外,又再一次地说了同样的话,“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你就是了。” 文思妤放在桌上的那杯咖啡已经不再冒烟了,刘秋瓷静静地看着它,咖啡杯的浅蓝色让她想起了高中制服的衬衫。 从我和你相遇的那刻起,我们的缘分,就早已用尽。 我知道。 我明明是知道的。 (第三次.缘,完) 番外:I'll keep my promise. 微冷的冬夜,姜于婕沐浴完,抱着换洗的衣物从浴室出来,打开门,只见严子乔一个人背对着她,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就着低矮的玻璃长桌振笔疾书。 看到她专注的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姜于婕起了玩心,放下衣物,她悄悄地从严子乔背后靠近,然后冷不防地抱住对方的脖子。 “哇呀!” 严子乔被吓了个够呛,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泪簌簌地转过头:“你干嘛突然这么吓人---啊!”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严子乔赶紧把原本正书写着的小本子塞进条纹地毯下,这个举动无疑是欲盖弥彰,看到她这个动作,姜于婕立刻兴起了好奇心。 “咦?学姊,那本笔记本是?” 姜于婕弯腰想要去掀开地毯,严子乔试图抵抗结果完全无效,还是被拿走了本子,只能哭啼着喊道:“你看了不准笑,笑了我就把你做成肉酱,我说到做到。” “好啦好啦,我怎么可能---”姜于婕翻开笔记本,前面看着倒是还好,可看到后来,她非但笑不出来,脸色反而青了一半。 小本子记满了姜于婕的各种喜好习惯等密密麻麻的资料,除了星座、生日、爱吃的东西,甚至连她的上课课表、每天穿了什么都有,真正令她脸绿的是其中一条: 于婕比起舌头,更喜欢手指。 “来,学姊,告诉我这是甚么鬼?”姜于婕把笔记本放到严子乔的面前,面无表情。 严子乔根本不敢看她,整个人拼命地往沙发内侧缩,巴不得变成空气消失:“这、这也不能怪我呀,了解并纪录女朋友在那方面的喜好也是很正常的事嘛。” “天啊,学姊你这个色---”姜于婕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严子乔的行为,“而且你是从哪里认为我比较喜欢手、手指的?” 她说完自己脸都红了,严子乔却反而从原本的害羞惊慌中回復了过来,还一脸的理直气壮:“因为你在我用手指的时候明显比较有反应啊,不然我们现在来验证?” “等一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啦!” 姜于婕就在抗议完全无效的情况下,被糊里糊涂地折腾了一顿,无力地趴在沙发扶手上喘息,只听严子乔还得意洋洋地说:“你看,果然是手指吧,我倒想问宝贝你相较之下为何喜欢这个呢。” “……毕竟你用舌头的时候,我就看不到你的脸了。”姜于婕把脸埋在扶手里,闷闷地道。 “欸?”严子乔笑嘻嘻地贴在姜于婕的耳边,“是看着脸会比较有感觉吗?” “不是,因为,看着你的脸,我能明确地感受到,此刻拥抱着我的,是我所爱之人,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严子乔先是呆呆地看着姜于婕,等脑袋终于回转过来,她立刻‘踫’的一声,用力地用自己的额头去撞击玻璃桌。 “学姊!”姜于婕吓得半死,连忙把严子乔的脑袋扶起来,担心她会不会撞傻了,“怎么突然这样?你没事吧?” 严子乔喃喃道:“姜于婕……” “嗯?”姜于婕没听清。 “……你这个油腔滑调、花言巧语、狡猾的超级大坏蛋!” 姜于婕彻底懵了,等等,事情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啦。 严子乔扑了上来,又把她按回沙发上,再次狠狠地欺负了她一顿,直到两人都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后,学姊才通红着脸,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都怪你,老是衝击我的心,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心脏病发而死的。” 她嘴里还咕噥着,姜于婕把她搂进怀里,像哄小孩似的摸着她的头。 严子乔抬起头,轻声道:“既然你说你爱我,你以后绝对不可以离开我呦,我们打勾勾,违反约定的人要吊死。” “……学姊你又蹦出可怕的话来了,放心吧,除了你之外,又有谁会如此爱着这样的我呢?我不会离开你的,一辈子都不会。” 严子乔笑得很灿烂:“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姜于婕微微一笑,她们拥有的事物或许不多,但是,她们却同时拥有着彼此及一颗炽热的心。 愿,一生一世与你相守。 (i'llkeepmypromise.,完) 外传:朝露(1) 时针从六点跑到九点简直是眨眼间的事,不过多聊了几句,抬头低头间便过去了。 尤其是跟你待在一起,更是如此。 “已经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 我起身,松开苏祥凯的手,大方地把社团教室的窗户当作现成的镜子,整理身上皱巴巴的制服,制服口袋上头金黄的绣线,清楚地绣着四个大字:平原高中。 而紧贴着平原高中四个字后头,用深蓝色绣线绣着她的名字:陆曼。 教室里老旧的木头桌椅被立可白和原子笔画满各式各样的文字,一笔一笔记载着岁月的痕跡。 我伸手抚过桌上美工刀刻着的爱情伞,不晓得当初刻下这把伞的两人,现在是否还在一起呢? 后头没有人起身或收拾物品的动静,我不需透过窗户的倒影,就能很轻易地知道苏祥凯依旧坐在木椅上看着自己。 毕竟,被那样炽热的视线看着,一般人都无法忽略吧。 “好啦,我们真的该走了。” 我牵住苏祥凯的手,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推着他走向丢着书包的角落。 “嗯,我知道了,只是捨不得和你分开而已嘛。” 苏祥凯捡起书包,回头对着我笑着。从我们高二开始交往以来,他说话就一直都是这个调调,可以面不改色地说些一般人会觉得难为情的话,而我即使知道他这一点,还是不禁觉得脸颊有些微烫,像被盛夏的阳光直接晒到脸上一般。 “明天社团活动结束后,我没办法留下来陪你了。我二哥好像有点怀疑我们的关係,我是跟他说我们只是同个社团的朋友,但我觉得他不是很相信,然后这个週末我跟朋友要去图书馆自习,可能也没时间能和你一起出门了。” 平復一下起伏的心情,我把短时间内无法见面的消息告诉了苏祥凯。 “那今天你这么晚没回去没关係吗?”他问。 我歪着头,感觉到细软的发尾能勉强触碰到自己的肩膀:“嗯,应该没关係吧,我跟二哥说我今天要做运动会的海报。” “唉,虽然早就知道升上高三后见面的时间一定会减少,但真的面对时,还是免不了会感到寂寞。” 苏祥凯叹息着,然后又苦笑了起来: “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你的家庭教育很严格,而且,你的目标又是近山大学。” 在这里,我必须稍微纠正苏祥凯前面的话,与其说是我的家教很严,不如说是我有两个过度保护的哥哥,外加一个希望我目前能把重心放在课业上的妈妈吧,总之,和苏祥凯交往的事如果让家人知道了会很麻烦,所以适当的掩藏是必要的。 不过后面那句因为目标是近山大学我倒是挺认同的,近山的录取分数非常之高,即使称为所有不管文组还是理组考生的第一志愿也不算太超过,以我目前模拟考的分数看来,还是有一段称不上小的距离,所以,要多花点时间在课业上同样也是相当必要的。 虽然目标定得很高,但会想去近大的原因却非常的粗暴简单---因为它是我大哥的母校,就是如此单纯的理由。 “你也多用功一点吧?我们可以一起考上近山,然后,就能有更多相处的时间了。” “哈哈,我的成绩不可能啦。” 苏祥凯只是摇摇头。 斜坡上的风迎面吹来,夜晚的街灯将我们的身影拉得斜长,苏祥凯在前头踩着脚踏车,我亦踩着自己的脚踏车跟随在后头。 苏祥凯的背影可以看出他肩膀的宽阔,说来也奇怪,像他这样高大健壮的男子,却意外地擅长精细小巧的手工艺。 去年生日时,苏祥凯送给我一个手机壳,手机壳本身只是普通到了不行的清水壳,但上头却透过他的巧思,用色彩繽纷的纸胶带贴成了一个小女孩站在花丛里的图案。 我从那时就一直用到了现在,虽然很漂亮,可是一旦换了手机就没办法继续用了这点有点可惜。 不过就算没换手机,纸胶带终究还是会随着时间渐渐变黄吧。 “曼曼?” 我一直在胡思乱想这些有的没的,以致于苏祥凯在前头叫了我好几次我才听到。 “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幸好苏祥凯也不介意我的走神,他回头,用不是很安全的方式边骑脚踏车边说:“要是以后我们真的上了不同的大学怎么办呀?我们,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在一起了,到时候我们的关係会不会就改变了呢?” 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寂寞。 我能理解见不到面的寂寞,却不是很懂他的问题:“就算以后不能上同一所大学,只要你不改变,我不改变,我们之间的关係就不可能会改变。所以,我认为这不会是问题。” “但,那有可能吗?” 苏祥凯剎车,回眸,他眼里是浓浓的担忧和不安。我急忙也跟着剎车,他这动作太过突然,我差点直接撞上了他的车尾。 “随着距离的渐远、相见时间的减少、以及时间的推进,我们真的能不改变吗?”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的落寞,我将脚踏车绕至他的车旁,伸手在他宽阔的背上拍了两下,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赶走他的不安。 “别想这么多吶。我想,你最近只是因为要考学测了,所以心情比较焦虑而已,没事的,真的。” “但愿只是如此吧。之后我们见面的时间会更少,我也该试着习惯。” 苏祥凯笑了,但他的笑却依旧苦涩。 外传:朝露(2) 苏祥凯的话很快得到了应证,接下来的几个月内,我们见面的时间确实随着模拟考的逼近而不停减少,有时甚至只有在学校走廊上碰见的时候才能有个打招呼的机会。 我有些怀念高一分班前,我们还同班的日子,那时虽然还没和苏祥凯在一起,但至少每天上课时还能看着对方,而现在,彷彿连见一次面都成了奢侈的行为。 在第三次模拟考的成绩单发下来的时候,我的心情更是重重地坠入了谷底。 我把成绩单放在房间的桌上,用手机调出去年近山财务金融学系的录取分数,这是我最想要的科系,但别说录取分数了,连过一阶审查的标准都没达到。 除了财金系,我又核对了社会福利学系去年的分数,同样也是岌岌可危,照理来说社福系的分数採计对社会科拿手的自己是比较有利的,所以我一直把社福系列为我的第二志愿,但现在--- 如同洩了气的皮球,我软软地趴倒在桌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不再用功一点的话,就没有办法进入这两个科系了,但即使说要再用功一点,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这点便是最麻烦的地方。 感觉到头发不停刺着自己的脖颈,我有些烦躁地从抽屉里找了条发圈,把头发胡乱地扎了个小小的马尾,现在头发已经正好长到了尷尬的过渡期位置,刚好碰到肩膀的头发是最容易乱翘的,我看着桌边镜中的自己,分心思考着要继续把头发留长呢?还是乾脆像高一的时候一样剪短? 算了。我把头发的事交给之后的自己烦脑,放下手里的成绩单,起身。 打开房门,很难得的在走廊上看到了蹙球,蹙球是十岁的老猫,可能是因为肥胖,也可能是因为身体不好,牠通常喜欢在开着冷气的祖母房间里待着,大概是因为现在已经十月底了,天气转凉,所以牠才肯出来外头溜达溜达。 我蹲下来摸了摸蹙球,逗弄了牠一会儿后,忽然有点好奇想找找其他几隻猫在哪儿,所以走到了祖母的房间。 果然,我的猜测是对的,所有的猫都在这,祖母本人坐在藤製的扶手椅上睡着,她手里还握着电视遥控器,电视没关,重播着中午的新闻。 新闻播报着一位和男友爱情长跑十二年的女歌手终于在今天宣布,将在明年二月结婚。 十二年啊…… 电视里的女歌手挽着未婚夫的手,满脸都是幸福的光彩,也是,人生有几个十二年呢?能和自己心爱的人步入礼堂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 我将来也会和苏祥凯手牵着手,一起走入婚姻吗? 我试着想像自己穿着纯白的拖地婚纱,和苏祥凯一起站在证婚人以及满堂宾客的面前交换戒指……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模糊不清,我很快就放弃了想像。 我想,这并不是因为我无法想像和苏祥凯一起共度的未来,而是单纯的因为这实在离我太过的遥远,所以无从想像罢了。 我抬脚跨过另一隻黑猫小剪的身体,离开祖母的房间,悄悄掩上房门。 我带着手机下到客厅,只有大哥坐在沙发上正对着统一发票,其他家人似乎都在各自的房间里。 “妹子,你模拟考怎么样?有没有不懂的题目要我帮你看看?” 面对大哥的问题,我有些窘迫地转移视线。 “嗯……不算太差吧。” 想起成绩单上的级分---尤其是数学的分数,我这句话说的有些---不,是非常心虚。 大哥显然没看出我的动摇,欣慰的点点头:“你有自信就好了,然后---” 他迟疑了一下,似乎犹豫着要不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我把心提到嗓子眼上,心脏碰碰碰的在胸口胡乱衝撞着。 “---听你二哥说,你最近似乎跟一个男生走得很近?这是真的吗?” 我心中警铃大作,脑袋里一片慌乱。 二哥是怎么发现的?明明最近跟苏祥凯见面的次数是少之又少,以前我们倒是很常放学后藉故留在社团教室幽会,可现在也几乎没有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撑起笑容回答大哥的问题:“嗯?你说哪一位?我每天都跟不同的同学一起走,所以有点搞不清楚二哥是觉得我跟谁走得近……” “没事,我只是好奇问问,毕竟你的课业顾得很好,我很放心你,妈和爸也是这么说的。” “哈哈哈哈,是吗……” 我觉得自己脸上热辣辣的一片,欺骗哥哥的愧疚和自责压得良心喘不过气,现在我只想赶紧回去房间,不然的话可能真的会被内疚给淹死在这里。 可我才退后一步,手机就正好响了起来,不看来电人还好,一看来电人我差点惊掉了手机。 好死不死,打来的正好是苏祥凯。 “为什么打来的这么突然?” 我以最快的速度奔回楼上的房间,可能是因为心里有鬼,所以连大哥目送的眼神我都觉得他是不是在怀疑自己,接起电话时,我承认难免有几分迁怒对方的意思,口气不是那么的好。 苏祥凯应该也被我的这个反应给吓到了,所以语气显得有些尷尬:“因为明天想约你见个面……” “见面?为什么?” 我的目光扫视了满桌的参考书、测验卷和那一张差强人意的成绩单一圈。 “为什么?你问为什么……因为你是我的女朋友,所以会想见到你,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苏祥凯似乎因为我的这个反应,而感到失落。 我有些为难,如果明天跟苏祥凯出去的话,肯定整天都念不了书,这点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回想起方才大哥的期待,我只能硬起心肠回绝。 “对不起,我明天要念书才行。” ”这样吗……” 感觉得出来,苏祥凯已经努力想要掩藏他语气里的失望,但却不是很成功。 即使知道他失望,我还是只能重复地低喃着:“抱歉……之后一定、一定---” 之后,到底是什么时候呢?下星期?考完学测?还是更久以后? 我无法肯定。 模拟考、学测、父母的期望、大哥二哥的叮嘱、苏祥凯…… 所有情绪混杂成一团,像纠缠着的风箏线,不知道该从何解开。 我又再次望着那张成绩单,心思却飘忽到了我自己也不晓得的地方。 外传:朝露(3) 我的心情糟透了,简直糟到无可救药。 “陆曼,我是觉得你可以把目标改放在松木。” 班导师坐在办公桌前,语重心长。 而我看着桌上的成绩单,脑中嗡嗡一片,无法思考。 其实当第四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单发下来时、当班导师在早自习的此刻,把我找进办公室时,我就隐隐有了预感,但当真的听到导师的话时,这又是另一种感受。 松木大学是一所分数不赖的学校,但也就只是还不赖,跟近山相比,还是有无法比拟的差距。 我知道,导师的意思是要我放弃。 我也知道,我现在的分数要上近山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 “你的目标放得很高,这点非常的好。但是,数学和国文的部分,要上这两个科系实在有点困难,我们可以把近山放在梦幻科系这边,然后把松木作为主要的目标。” 见我不说话,导师似乎是担心我多想般,继续说。 “不是说你不好,只是给你个建议,你想怎么做,还是由你自己决定。” 导师宛如安慰般的话语,并未让我的心情好上半分,我离开导师办公室,踩在走廊上的脚步,比进去前要沉重了许多,像是我早已预料到的事实,重重压上了我的身子。 其实,并不是没有想过要放弃。 但每当想到‘放弃’这个词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自己每个为了提升成绩而奋斗的夜。 可是,在不想放弃的同时,我却也找不到继续努力的方向。 如果说,有人能够坚定我的决心,告诉我,我的坚持是对的,那就好了。 “那个,我说,你是不是,有些……过分执着了? “什么意思?” 听到苏祥凯的话,我有些敏感地停下了脚步。 这个週六,是我和苏祥凯在这几个月以来,难得出来约会的日子。 然而他的这句话,却使我紧绷的情绪竖起了利刺。 “什么意思?” 看他不说话,我又重复问了一次,我必须承认我的口气并不是太好。 苏祥凯看起来也相当地紧张:“我不是在说你不好,我是说,其实就算不是近山也可以吧?除此之外还是有不错的学校---” “我知道了。今天先别提这个好吗?” 我努力扬起笑容,第一次觉得挪动脸部的肌肉一件是如此费力的事。 他的口气,跟导师简直一个样。 或许是因为是这几週以来难得放晴的週末吧,即使天色渐晚,码头边依旧有无数走动的身影,或挽着情人的手、或抱着年幼的孩童、或持着小小的风车,人潮眾多,却又不喧闹。 在第四次模拟考之前还只是微凉的风,现在已变得冷冽刺骨。 我闭上眼,感受着风。 十二月,快结束了。 感受到了右手传来的暖意,我张开眼,看向苏祥凯。 他的眼神很清亮,风吹得他的瀏海微微飘动,而他的手,有些粗糙,却很温暖。 “在学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旗队的部分,很久没看到你露脸了,要不要先跟社长打个招呼,说你最近要备考,想暂停活动。” 如我希望的,他换了个话题。 “有趣的事?嗯……” 我努力翻找着自己的记忆,却发现明明以前有成山成堆想与他分享的故事,可现在,却如此轻易地,就被考倒了。 上课、复习、模拟考、成绩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我的生活就只围绕着这些而转。 是不是该有所改变? 但光是这么一想,导师桌上的成绩单,就彷彿一根锐利的刺,刺穿了我的胸膛,深深地刺进我的心窝。 在想着改变的同时,我也心知肚明,此刻的我,没有选择的空间。 “……你还记得高一时跟我们同班的那个陈安吗?就是跟我同补习班的那个女生,昨天她在补习班不小心忘了带作业了,不只一科,老师交代的国英数自社一科都没漏下的给忘在家了。” 我勉强丢出一个不怎么有趣的事情,苏祥凯也配合着笑笑:“哈哈,怎么有这么健忘的人,下次你还是传讯息提她一下好了。” “嗯嗯。” 又是片刻的沉默。 然后我想起一事:“对了,关于旗队的事……” “怎么了?”他问。 “我不打算继续下去了,学测、补习班加上社团,我实在是……分身乏术。” 当初会加入旗队,大概是基于某种刚升上高中少女的热血吧,与苏祥凯也是在那相识进而相恋,我不像他玩的那么好,但也曾热衷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练习后的社团教室,留着多少我们的回忆呢? 苏祥凯的表情,明显是早就明白我会这么说,但却依旧难掩的落寞:“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的决心。 “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向社长说。” “一起?” 我对这个词產生了疑问。 “既然你选择退出社团,我也愿意陪你一起,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晚自习吧。” “你也要退出?可是你不是很喜欢旗队吗?没必要为了我---” “没事的,在我心中,你比什么都还要重要,只是为了你,都值得。” 看着苏祥凯坚定的眼神,我只能低下头,嘴里咕噥着“谢谢”之类的词作为回应。 都是为了我。 外传:朝露(4) 在那之后,就如同他那晚所说的,他真的几乎每天都留下来,陪我到夜自习结束。 他还是每天陪我一起骑脚踏车回家,与之前在社团教室的幽会不同的,只有所待的地点变成了自习教室。 自习教室在一楼,与旗队练习的广场仅有一条走廊之隔。 偶尔,可以看到苏祥凯托着下巴、提着笔,目光飘向旗队练习的背影。 想起今早听陈安说的消息,我心里莫名有些难受。 明明距离学测只剩不到一个星期,我的心却被愧疚感压着,无法专注于眼前的讲义,目光一直无法从他望着窗外的脸孔移开。 “听说,社团的指导老师邀请你回去比一场重要的赛事。” 苏祥凯用笔搔搔脑袋:“啊啊,原来曼曼你知道了啊。是这样没错---” “为什么你拒绝了?” “我不是说了吗,比起其他的事,陪伴你更重要,所以比赛什么的,之后再说吧,毕竟我现在也不是社员了。” 窗外广场鲜红的旗帜在学生的手中舞动,我放下手中的萤光笔,看着他:“如果没有下次,该怎么办?” “没事啦,别想太多,一定还有机会的。” 苏祥凯用爽朗的笑容来安慰我,可我却从他的眼神看出,他其实心里也明白。 已经,不会有下次了。 气温似乎更冷了。在牵脚踏车时,我确切感受到了这一点。 很久没看气象预报了,是有寒流来了吗?这种天气比平时还要更加容易感冒的。 “对了,曼曼,后天你可以跟我去见一个朋友吗?” “后天?” 我有些困惑地看着苏祥凯,他同样也牵好了他的车。 后天,在距离学测不到一星期的这天,那就是学测的前三天,要去见朋友? “你还真是有间情逸致,考试都准备完全了吗?” 我用有些打趣的口吻对着苏祥凯说,想就此带过这个话题。 “我知道后天离考试很近,但是他们几个真的是很重要的朋友,他们之前只说是约在一月,没想到居然是在学测前,我便答应了,所以说---” 听着他的话,我按捺下恼怒的心情,耐心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说,拜託你了,就吃个晚餐就好,不会佔用你太久时间的,我真的非常抱歉,是我不该草率地答应别人,但,就这一次了,就如同我陪你一起留晚自习一般,也请你陪我这一回好吗?” 其实看得出,苏祥凯感到相当抱歉,我也很清楚地知道他的个性,重视朋友和信用,一旦答应的事,即使头破血流也会去完成。 可是。 旗队鲜红的旗帜在我眼前飘过,最终化为一条同样鲜红的绳索,紧紧捆住了我。 我还是答应了。 后日气温并没有升高,反而迎来了一场倾盆大雨,我与苏祥凯同撑一把伞赶到约定的餐厅,结果,所谓重要朋友的聚会,不过是一群男人在炫耀自己女朋友的大会罢了。 苏祥凯并没有加入这种议题当中,他显然也是没料到朋友口中的要事竟然是这等事,他拼命地想安抚着我,不停地跟我道歉,我没看他,既没接受他的赔罪,也没有跟他生气的力气。 窗外的雨势仍然滂沱,我只觉得疲惫。 好累,真的好累。 我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体不好。 从小每逢换季期间、又或是只要稍微着凉我都免不了病上几场,所以我总是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自己,做足了保护。 但我却没想到。 在终于结束这场闹剧的夜晚,在和苏祥凯匆匆一同离去的雨中,在大雨伴随着骑乘脚踏车时迎来的风,透过几乎失去作用的雨衣,敲打在我身上的凉意。 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得了重感冒的我,在踏上考场的那一刻,便注定只是被别人踩踏的一员,我考了个模拟考成绩单上从未见过的分数。 我还记得我拿着成绩单,蹲坐在导师办公室外哭得撕心裂肺,全然不顾忌周遭同学的目光。 而他,蹲在我的面前,陪着我一起哭。 他考的其实很好,远超出他平时模拟考的成绩,可是此刻,他却哭得比我还要悲惨。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那天不要把你找去就好了,如果不是因为那场雨……我会陪着你的,为了你,我可以不申请学校,我们一起考指考吧,就像之前一样一起努力,这一次一定可以……” 苏祥凯为了我,放弃学测申请大学的机会,决定陪我一起考指考。 明明他就是造成这一切的间接原因,看着他的泪水、他所做的决定,我却无法出言责怪他。 因为,就好比他放弃了旗队放弃了比赛。 这都是为了我啊,这都是--- 他在我的面前哭成了泪人儿,我伸手拥抱了他。 忽然,心中產生了一股感觉。 彷彿在此时此刻,错了的人、愧对于对方的人,是我。 外传:朝露(5) 我们又吵架了。 是第几次,老实说已经算都算不清了。 因为大事小事,多少次的争吵,又多少次的和好,不停不停的重复。 好累。 我揉了揉太阳穴,因为连续看了四个鐘头的试题,除了精神之外,眼睛似乎也到了极限,酸涩的连张开都必须费劲。 从决定参加指考之后,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我向父母提出了想参加补习班的密集衝刺班的想法。 密集班的费用并不便宜,我在告知父母我的请求时,有些担心他们会因为学费而持反对意见,不过他们稍微思考一下,就爽快的答应了。 “只要你清楚知道你想要什么,那就去做吧。” 既然父母已经给了我全力的支持,我绝对不能辜负他们的期待,我是这么认为的,即使密集班会佔据我所有放学、週末的时间,我也觉得这是必要的牺牲。 我知道在这个决定里,被牺牲的不只有玩乐时间。 “拜託,体谅、体谅、体谅……你总是让我多体谅你一点,那我呢?我很想你,这整个星期我连看都没看到你,好不容易遇到了,你却又避着我走,我知道你现在很辛苦,但难道我就不难受吗?” 苏祥凯的表情看起来快要哭了,我感觉的到,班级门口的同学们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对峙在走廊上的我们。 我没有办法反驳苏祥凯的话,包含加入密集班后退掉了学校的夜自习,包含一下课的时候就跑去办公室问老师问题,其实这一切的一切,除了读书之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躲开他。 我当然知道苏祥凯也很辛苦,为了赎罪而选择跟我一起考指考的他,也是努力扛下了父母和老师的不谅解,才能陪我一起走到现在。 我知道,我明明知道的,可是为什么。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每次和他相处的时候,我只感受得到疲惫? 我像机械般,只能不停重复着道歉。 苏祥凯看上去也不好受:“我也有错,我们都不要再对彼此道歉了好吗?今后我们就一起努力,今后---” 今后。这似乎已经变成了他的口头禪,他总是对我说着今后,今后一定会好的。 然而,即使再怎么费力去思索,我却怎么也想像不到今后的模样。 已经想不起来是多久以前的新闻了,但新闻里女歌手挽着她男友宣布婚讯的幸福模样,却突然在脑中一晃而逝。 那会是我们的今后吗?那有可能是我们的今后吗? 我不晓得。 或许是因为出自于对苏祥凯的愧疚,也可能是出自于补偿他的心里,那一天的放学,我第一次翘掉了密集班,向过往一样,和苏祥凯躲在社团教室里。 社团教室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连画着爱情伞的那张桌子,也还是留在原本的位置。 教室外的广场,今天已经没有旗队在练习了,大概是因为大赛比完了吧,听说他们拿到了亚军,是目前我们学校拿过最好的成绩。 要是苏祥凯没有为了我而放弃比赛的话,他也会是在台上光荣领奖的其中一员吧。 为了我。 “---你看起来真的很累,跟上次见到的时候相比,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他用关切的语气对着我说。 “我觉得我还可以的,离指考只剩一个月,再撑一撑就过去了。” 我用自以为开朗的语气回应苏祥凯的关心,却躲开了他的目光。 每当与他对视的时候,我总觉得他的那双眼眸,彷彿在谴责着:为什么,我都为了你放弃比赛、放弃申请大学,你却不能为了我而牺牲一点时间来陪伴我? “可是,你瘦了这么多,曼曼,我是认真的,我觉得你快要被这些压力给吞没了。” “没关係的,我很好,我真的---” “但---” “我都说我很好了!” 在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站了起来,对着他吼出了这一句。 苏祥凯满脸的惊恐,我不怪他,毕竟连我自己也被自己给吓到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对着其他人如此失态地大吼大叫。 “对不起,我、对不起。” 他肯定受伤了吧,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变成这副德行?变成连我自己也不认识自己的模样? “不用道歉的,你只是压力太大了,我们今天中午不是说好了不要再对彼此道歉了?我们今天先回家……” 苏祥凯弯腰替我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而我却眼尖的注意到,他的眼神同样也在闪躲着我。 次日是星期六,一如往常的该是去密集班的日子。 至少我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我起了个大早,在浴室里刷牙、梳洗仪容,镜中的我头发已经明显长过了肩膀一大段,因为最近整日泡在密集班的关係,也没有好好的打理。 等指考考完,要不要去把头发剪短? 我玩弄起了发尾,这么说起来,当初高一的时候,为什么会去把头发剪短的理由,正是因为听说苏祥凯喜欢短发的女生。 总觉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楼下传来母亲叫唤的声音,想着可能是她要催促我赶快出发去补习班了,我连忙用最快的速度走回房间,拿着书包下楼。 客厅里场景和我想像中的早晨不一样,待在客厅的不只有母亲,所有人,包含父亲、大哥、二哥在内,全部都坐在沙发上看着我。 简直就像电视剧里法庭的场景,我不安地看着他们,彷彿我就是那个待审判的罪犯。 家人们相互交换了视线,最后由大哥开门见山地说了: “我们帮你退掉密集班了。” “什么意思?帮我退掉密集班是什么意思?”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哥,为什么,在离指考只剩一个月的时候,为何突然---? “是一个叫苏祥凯的男生,他在昨天晚上的时候打电话告诉我的,他说你的情况真的很糟糕,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比起成绩,我们认为你的身体更重要,所以现在你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了。” 脑袋里嗡嗡嗡的一阵晕眩,从大哥的嘴里吐出了一个他不该知道的名字,他又是怎么---? “我们知道你在和他交往了。” “是他跟你们说的?” “嗯。”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笑。 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家门,我拿起了手机。 苏祥凯出现的很快,简直就像他原本就知道我一定会找他,所以等候在附近一般。 “因为我很担心你,我真的很害怕你会支撑不住而崩溃,对你来说密集班的压力太大了,所以我才会用这种方式来阻止你,对不起。” 不等我开口,苏祥凯便自顾自地开口解释了起来,他的眼神很真诚,我知道他是真的关心我。 可是此刻的我却只感到厌烦。 他后面说了些什么,我都没听进去,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反正,都已经无所谓了吧。 在疲惫完全吞没自己之前,我闭上了眼。 外传:朝露(6) 输入密码,按下查询的那瞬间,我感觉心跳停了一拍。 恭喜陆曼小姐,分发至近山大学社会福利学系。请注意该校註册需知,避免丧失权力。 伴随着二哥和母亲激动的呼喊,在经歷了无数个痛苦和挣扎的日子,我,录取了心目中的理想学校。 而在收到这则好消息的同一天,我也从苏祥凯那边收到了不太好的消息。 苏祥凯在指考当天,非常意外的,失常了。 也因此,他在分发的时候,只录取了远低于他平常分数的远山大学,还是不怎么热门的科系。 “其实远山也没有什么不好啦,至少离你的学校很近,我可以常常骑车去找你。”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祥凯的这番话,不过是在强顏欢笑,我看着这样的他,内心百感交集。 “对---” “欸,不是说好别在道歉了?” 苏祥凯用食指堵住了我本想说出口的抱歉,然后继续用温和的语气说着: “虽然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但是你也如愿考上了理想的学校,不管是那些争吵或是那些痛苦,都过去了,真的……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吗? 比起肯定的答案,我脑中第一个跳出的,反而是对这句话的质疑。 为什么会这样? 我没有附和他的话,但也没有反驳。公园里的风很轻很柔,已经过肩的头发随着风,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 “我们来接吻吧。” 我并不意外苏祥凯看上去相当的吃惊,这应该是第一次,由我,主动要求接吻。 不是简单的牵手或是拥抱,而是接吻,那大概是因为,我忽然有些怀念起了,高二,刚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吧。 记得那是我的生日,苏祥凯送给了我一个他用纸胶带装饰的手机壳,然后向前一步,吻了我。 那时的我,想必是真的很幸福吧。 “那我亲了喔。” 大概是因为我们上一次的接吻,已经是久远的无法回忆的事,所以苏祥凯的表情也有些紧张。 “嗯。” 我仰起脸庞,感受到苏祥凯温热的气息接近,然后碰触到了我的唇。 好热。 与他相触的瞬间,他的热度毫无保留地传导到了我的唇上,滚烫的叫我难以忍受。 苏祥凯的脸蛋溢着緋红的色彩,可以看到,他眼神中那炽热的爱意。 我伸手触碰自己的脸颊,冰冰凉凉的,与平时没有什么差异。 对比如此炽热的他,我的体温,是否太过的冰冷了呢? 为了第无数次的躲开他的视线,我低下头。 我手里握着的手机,随着时间的过去,背壳上头的纸胶带已开始泛黄,变得有些黏手,纸胶带的边角有些地方已经失去黏性,翘了起来。 我挪动手指想把它抚平,却怎么也抚平不了。 在大学开学之前,先迎来了为大一新生举办的迎新会。 “……嗯嗯,我大概十点会结束,欸?你要来接我?没关係,不会危险的,宿舍很近……” “没事,我去一趟也不会很远。” “可是……嗯,好吧,那十点见。” 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无用,放弃争论的我,结束了与苏祥凯的通话。 可能因为是夏天吧,所以夜晚的风也不会让人感到寒冷,反而比烧肉店内还要舒适宜人。 一想到要回去那闷热的环境,就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不跟苏祥凯说要早点走。 “你回来啦,刚才是去接电话?”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牛仔吊带裤的女生,我跟她今天还没说过几句话,只知道她跟旁边一个叫做曹璟瑄的女生是室友,今天是一起来的。 名字的话……似乎是叫姜于婕? “嗯嗯,我男友说等结束后要来接我,所以我跟他说一下时间。” 我在姜于婕的身旁坐下,加上我在内,这张六人坐的u型沙发就挤了七个人,在这样拥挤的环境下,我感觉到我的肩膀和姜于婕以及另一边的女生紧紧卡在一起,没有任何移动的空间。 “喔,原来你待会还要去别的地方?” “没有,是要回宿舍,他担心我的安全,所以才想来接我的。” 姜于婕用她那双大小普通却有神的眼睛,做出了困惑的神情:“可是从这里走回学校只要五分鐘而已,而且人也很多,应该是不太会发生什么事的。” “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他很坚持。” “那他真的很关心你耶,感觉起来是个很体贴的人。” 要是我告诉眼前这个姜于婕,苏祥凯是从骑车过来至少需要四十分鐘的远大,特地来陪我走这五分鐘的路程,那她应该会更惊讶吧。 不管在谁的眼中,苏祥凯都是无可挑剔的男友,没错,他也确实把我照顾的很好,也很爱我。 但,为什么我,却感到如此的疲惫? 疲惫。这又已经是我第几次用这个词了? 迎新会上,除了两个来到我们桌边的化学系学姊,就属一位中文系的女生最让人印象深刻。 那位学姊绑着辫子公主头,长了一张说是国中生都不会有人不相信的稚嫩脸蛋,她的说话方式很俏皮、也很健谈,感觉得出来她是个对自己很有自信的人。 “刚才是在聊恋爱的话题吗?哈哈,每年大一新生最关心的就是这个了,也是啦,上大学就是要谈恋爱嘛,有看上哪个学长我可以帮你们介绍喔。” 周遭女生听了娃娃脸学姊的话,几乎全都相当的热衷,有说自己男友的、有说心仪对象的、也有想拜託学姊介绍的。 姜于婕是少数跟我做出相同反应的人,她与我同样的,表现出了兴意阑珊的态度。 对此,我有些诧异,还以为像她这样可爱的女生,应该会对这类的话题感兴趣。 “你们觉得呢?需要我帮忙吗?” 应该是注意到了我俩都没有参与这个话题,娃娃脸学姊主动向我们答话。 “啊,我有男朋友了。” 我慌忙地解释。 “原来是这样呀,那学妹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类型的人?总是会有个大方向吧?” 学姊这次问的人是姜于婕。 而姜于婕的回答,我至今依旧记得,因为太过的特别,想忘也忘不了。 她是这么说的: “该怎么说呢……应该这么讲吧,我从来没喜欢过任何人,对一个人拥有好感甚至进一步喜欢上之类的事,从未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也不相信能让我產生‘喜欢’这种情绪的人,在未来的某一天有可能会出现,所以就算问我喜欢什么样类型的人,我也很难回答。” 学姊似乎也对她的答案感到相当意外:“照你这么说的话,你应该也不相信日久生情囉?” “嗯,是啊,毕竟要是日久生情真的存在,那我为什么……” 姜于婕没把话说完,但她的那表情,我在一旁看着也能够明白,她肯定有一段,无法放下的过去,影响她至今。 走之前,姜于婕和她朋友曹璟瑄也跟了上来,说是希望过几天能与我一起出去吃个饭。 “因为感觉你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我们希望能跟你做朋友。” 姜于婕当时是这么说的。 没有什么需要拒绝的理由,所以便去了,而那顿饭确实使我们的关係更进一步。 同样的,我也忘不了她那时带着满身的鲜血出现的模样。 “因为路上看到了受伤的小狗,无法放着不管,所以便把牠送去医院了,抱歉,我迟到了。” 看着这样子的她,我心中做出了一个结论。我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倒是可以肯定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女生。 在那之后,我和她、还有曹璟瑄成了很好的朋友,我们每天一起上课、一起谈天说地、一起做过的事很多很多,多的数都数不清。 就如同我当时的结论,她真的很温柔、也很善良,她的笑容感染了周遭的人,也映入了我的心中。 连我自己也回想不起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视线总是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外传:朝露(终) 时针缓慢的爬行着,总算爬到了九点。 倾听着苏祥凯的呼吸,我环顾老旧的社团教室。 我从未想过高中毕业之后,还会再重回这个地方。 “那些学弟妹们表现的怎么样?” 我转头问苏祥凯。 受邀指导高中旗队的动作和姿势,便是苏祥凯回到这里的原因,之前都是他一个人回来,只有这次,我也跟着他,一起重回了母校。 大学在宜兰,高中在台北,老实说每週这样往返,距离不算太近,但苏祥凯却做到了,不求回报、义无反顾。 这是他温柔的地方,起初我爱上的,或许就是他的这一点吧。 “他们都很努力喔,有几个比较跟不上动作的,这次来看也都进步了很多。” “嗯嗯,那就好了。” 这个话题结束后,我们又再次陷入了沉默,这是今天第几次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待在一起,沉默的时间比说话的时间还要多上许多呢? 片刻后,还是苏祥凯开了口:“你的手机换了啊,我现在才发现。”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新款手机:“嗯,之前那台已经太老旧了,所以我换了新的。” “这样子,之前我送你的手机壳也不能用了。” 并不是错觉,苏祥凯在说这段话时,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失落。 我并不怪他。 旧的手机陪了我两年,他给我的手机壳也陪了我两年,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从他手中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那种喜悦的感觉。 这次为什么跟着苏祥凯一起回到这个地方,我想最大的原因,便是想找回那种感觉吧。 正因为还记得最初的感觉,所以才会对现在的疲惫感到更加的恐惧。 我原本以为,在指考结束之后,在一切回到正轨之后,我们就可以回到从前。 但是。 “没想到这些桌子都换新了,明明也才没过多久,却有种人事已非的感慨。” 我避开手机壳的话题,指着正被我们坐着的桌子。以前被立可白、原子笔画满的桌子全都消失了,换上了崭新的塑胶桌椅。 消失的也包含了那张画着爱情伞的桌子。 “嗯,有种时光流逝的感觉,这么说起来,曼曼你的头发,也留长了---” 他伸手想触碰我的发尾,我却下意识地躲开了,就如同他因为错愕而僵在半空中的手,我们之间的空气也瞬间凝固。 “已经九点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吧,走吧。” 为了掩饰这尷尬,我连忙起身,对着他说道。 苏祥凯没回应我,我知道他受伤了,而这一次,我也不怪他。 ‘嗒嗒嗒嗒……’ 墙上的时鐘依旧用乌龟似的频率走着。 我回头看了佈满回忆的教室一眼,跟在他的身后离开了教室。 回去的路上,斜坡上的风依旧强劲,呼啸着从我们的耳边吹过,街灯依旧昏黄,也依旧照亮着我们,只有身下的脚踏车变成了摩托车。 过往脚踏车要骑上二十分鐘的路程,摩托车只花了五分鐘就到了。 “明天我再来接你回学校,晚安。” “嗯,再见。” 我站在家门前,与苏祥凯道别,他微微一笑,转身骑走了。 他的背影依旧宽阔,就像高中的时候一样。 同样的社团教室、同样的归途、同样的路灯、同样漆黑的夜晚、同样的一个他,变了的人。 是我。 更可怕的是,现在的我,对此,连悲伤的情绪也感觉不到了。 我很害怕,害怕承认的事实,正步步紧逼,强迫我正视它的存在。 一切,真的过去了吗? 在我对那个问题產生质疑的瞬间,其实我心中就已经知到答案了,只是我不想去承认,也不想要面对。 我们的关係早已回不到从前了。 不过是我对他也好,还是他对我也好。 都已经回不去了。 当爱情只剩下了疲惫,我们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我想,错的人应该是我吧。 现实的消磨,一点一滴,磨去了所有的爱恋,那些悸动、那些怦然,全都化为了灰烬,被风吹散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分手的那天,我们甚至没有见到面。 在电话里,我听到了他的哭声。 我想,他一定很恨我吧。 是我的错,是我让他受伤了。只能不停重复着“对不起”的我,是多么可恶的一个人。 “我也喜欢你。” 在他对我告白的那天,那个能够用如此坚定的语气回应他的女孩,现在到底去哪里了? 我们曾经在社团教室一起度过无数个放学,曾经一起骑着脚踏车穿越无数个昏黄的路灯,可是却没能一起走到最后。 我是真的深爱过你。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朝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