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星》 暑假 赵一如考完大学之后的第一件事情,是扔掉所有参考书,因为无论考的怎么样,她都不想再回高中了。第二件事情,是租一套《欲望都市》的碟回去看了个通宵。 但到底是经验不足,她不知道里面的某些画面是不能外放的,傻傻的开的非常大声,等到限制级音效出现的时候,抱着影碟机已经捂不住了。 更要命的是,如此尴尬的声音,被她父亲赵子尧听见了。 如果是寻常的父亲,可能第二天责问几句也就过去了。但赵子尧不是寻常居家老父,他是缺席了赵一如绝大多数人生、但是又想要替她做人生所有重大决定的那种父亲。所以他的做法非常简单:当场把她叫出来,当着她妈妈的面,把之前的画面播了一遍。 赵鹤笛就这么被丈夫逼着看一个白种女人被一个白种男人用嘴满足到扭曲的画面。看完之后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走了碟,这也是赵一如最后一次看到这张碟。 “女儿是你教的”赵子尧穿着极其舒适的丝质睡衣,坐在沙发上,看着手足无措的赵鹤笛,“你说说看吧,这是怎么回事” 赵鹤笛沉默。 赵一如盯着父亲身上的睡衣却出了神:这套睡衣是父亲的几套夏季睡衣中的一套。说是有几套夏季睡衣,但其实他恐怕也只穿过这一套,因为他一年大概加起来只有一个月是在这个家里过夜的。这个家里属于他的衣服,都是母亲独自去买的,他只管每天起来穿上早已烫好搭配好的衣服出门、晚上穿着母亲放在榻上的睡衣上床,如果,他晚上还会回到这个家的话。 可是无论父亲来不来,母亲每天都会准备好他的睡衣,到了换季时节也会及时把过季的衣服收起来、当季的衣服挂进衣橱,仿佛她知道,父亲今天就会回来一样。 从小,每当赵一如问起爸爸在哪里,母亲总是说,爸爸在忙,等忙完了就会回家。家里的饭菜永远是叁人份,主卧的床上永远留着爸爸的位置。所以她真的一直以为,自己的爸爸只是忙了一点,和其他爸爸没有什么不同。 她自己也忘了是从哪一天开始明白,她和妈妈组成的这个家,只是爸爸众多家庭中的一个,而且还不是最年久、最兴旺的一个。 “跟你说话呢”赵一如的头突然吃痛,父亲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一问你就不说话,这样事情就能逃过去了吗?!” 她看着父亲身上光滑的连褶皱都没有的睡衣,和母亲脸上有些不知所措的木然的表情,突然觉得这一切不真实的可笑,于是嘴角一歪,笑出了声。 “你还笑!”赵子尧指着她看向赵鹤笛,“你看看,她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好啦”赵鹤笛笑笑摸了摸赵子尧的后背,刚准备开口圆场。 “爸,我有问题想问你”赵一如突然开口,下一秒就跳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她的父亲 “我是没亲身体会过,但是看这个视频的时候,感觉女生挺享受的”她咽了咽口水,不顾父亲脸色的剧变,继续开口,“你有帮妈妈做过吗?你有帮别的女人做过吗?你觉得你会因为爱她们程度的不同而选择帮不帮她们做吗?你帮其中一个人做的时候会和另一个的味道作对比吗?你…” “混账!”赵子尧把手边的杯子扔出数米远,“太混账了!” “我先上楼了”赵一如耸了耸肩,头也不回地回房间了 她就知道问不出答案来,既然对方无法真诚地回答她的问题,她也就没有必要坦诚地面对他,这是她认为人和人之间相处最基本的原则,她没有义务先对谁真诚。 但是说实话,如果父亲愿意认真回答她,那她还真的挺想探讨一下这个话题的,毕竟她自己也算是这个活动的副产品,对过程的好奇实属天性。 但是她这个父亲,个性真的太好预料了,一年见不了他几次的赵一如都早已摸清他的底细,懒得陪他演戏。 一夜无话。 早上起来之后,赵鹤笛在楼下叫她吃饭,等她下楼,发现赵子尧已经走了。 “被我气跑了?”赵一如伸了个懒腰开始剥鸡蛋。 “你说呢?”母亲白了她一眼,示意她选择,牛奶还是果汁。 “果汁”她对着母亲不好意思的笑了,“昨晚的问题确实有点让你难堪,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我知道”,母亲也耸了耸肩,“如果你真的好奇,可以来问我”,看着赵一如期待的眼神,她又补了一句,“但你要确定,你是做好了准备听的” 这下赵一如愣在了原地。 这回倒轮到她怂了,默默端着果汁上楼,不给人追问的机会。 暑假过的异常平静,收到东洲大学通知书的那个下午,赵一如正在花园里陪赵鹤笛转栽发好芽的辣椒。 辣椒这个东西,消耗起来快,种起来却还要费点事,大热天的弯着腰,后背晒的滚烫。 “我平常上学的时候,你就是这么打发时间的?”她问赵鹤笛。 “算是吧,也不是每天”赵鹤笛一心干活。 “做饭、打扫、读书、运动、逛街,那么多事可以干,为什么非得干这个?”赵一如不明白。 “可能我觉得…那些事情填不满时间吧”她小声回答,又好像在思考。 敲门声响起,赵一如如获大赦般跑去开门。 拆开信封,母女俩对于通知书都是差不多的平静。 赵一如还略微停下来计划了一下开学前的准备,赵鹤笛则继续翻土、一切如常。 良久,她干完了活,有点自言自语地对女儿说道,“上东大也好,开学的时候这些辣椒也该收了,正好给你做瓶辣酱带过去”。 很快到了八月底,天气还是热得炸裂。赵一如花了两个小时就收拾好了带去学校的东西,其中半个箱子是书。赵鹤笛在她走之前翻了翻这些书,“你确定要学这个?” “嗯”,赵一如轻轻点点头,“挺喜欢的,感觉也可以应付” 赵鹤笛颔首,在女儿成长的过程中,她就几乎没有反对过赵一如做的任何决定,就算是女儿向她寻求意见,她也只是反问她想要什么,然后任由她自己寻找答案。 也正因为这一点,她这个不服任何人管教的女儿,虽然不说粘她,但至少凡事对她十分坦诚。 现在女儿要离开家长住,她难免会有些不舍,送她出门时,不忘叮嘱她,“有心事的话随时可以跟我聊”。 然后赵一如就上了出租车。汽车发动,她离开家所在的近郊,越来越接近城市的另一端。而她的妈妈,并没有去送她,因为今晚爸爸要回家吃饭,点名要吃冬瓜酿和蟹,需要一个下午时间准备。 但是想着母亲在门边说的那句话,她还是觉得心中有底,一点也不遗憾。 唐霜 赵一如坐在学校小路的石凳上已经大半个小时了,旁边人来人往,她也完全没注意到。 她在想着周末要不要回家,因为自己有心事想问妈妈。但她同时又觉得,这件事比平时那些更加难以启齿。 她想起离家上学时,妈妈说过的那句“有心事的话随时可以跟我聊”,后脑突然被人狠敲了一下。 “想什么呢你?那么多作业都填不满你的时间,还有空在这儿发呆?”一听就知道是唐霜的声音。 “你这既有脂肪又有筋肉的屠户家祖传的大粗蹄子,敲我脑子跟打蛋似的”赵一如气得揉脑子,“我脑子都被你搅散了”。 “搅搅也好,你那些不着四六的想法速速退散,我有大事找你商量”,说这就猝不及防地说起她的“大事”来。 “你还好意思说我浪费时间发呆?”赵一如听完几乎要跳起来,“选美比赛要花多少时间你知道吗?你没有作业要写啊?!”。 “作业都糊弄完了,我跟庞教授申请过延期啦,总共就一个多月,耽误不了什么事儿”。 “庞教授?你申请到他的项目啦?”赵一如这下恨不得跳到石凳上去,“这么难得的大项目你都舍得请假?!”。 这位庞教授,可谓东洲大学的一颗明珠。他主讲的公共课“性与社会学”,是省内乃至国内都堪称先驱的两性社会学课程。课程内容实用中带着引人深思的淘气:什么私密玩具的选择啦,个人取向的探索啦,防护措施的进化啦,每次上课都引来无数外校学生旁听。 在东大,同学攀比的时候,“庞老师的课拿高分”几乎等同于“港区有叁套海景房”,足以说明你的思维和资产一样优质,是个光芒万丈的加分项。 要说比“庞老师的课拿高分”还令人仰慕的,就数“加入庞老师的项目组”了。 庞老师平常做项目,只在自己的硕博学生里选助手。但是对他的研究方向感兴趣的学生实在太多了,为求“与民同乐”,他每年会选出几名本科生,协助他半年的研究工作。能入选的学生,虽然不一定成绩优异,但绝对是在学术研究方面极有天分的人。这些骄子们渐渐组成了自己的圈子,人称“庞门”。 具体工作是什么样,赵一如也不知道。但是听曾经入选的学长说,庞教授私下在工作中,思维言谈比课堂上更不拘一格,常有电光火石般的惊人灵感,直击人心,再加上他缜密的逻辑,开明幽默的个性,和他一起工作,简直像给大脑度一个豪华假期。 赵一如曾在大一春天申请过,勉强闯入了最后一轮面试,见到了这位大神教授,最后还是成了陪跑选手。 但让她印象深刻的是,面试结束后,她问庞老师在寻找什么样的学生、自己离这样的标准还有哪些差距,庞老师给她的回答是: “我这样的工作,经常要做判断。对错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判断要有目的、有意义”。 “一般来说,帮助判断最重要的两种品质是:聪明和自信”。 “能进这场面试的人,基本都两者兼具。所以,我倾向于选择两种品质均衡的人”。 “在我这一轮被淘汰的学生,往往不是‘自信大于聪明’,就是‘聪明大于自信’”。 “人们总以为变自信很容易、变聪明很难,但事实上,缺什么,什么对你就是难的”。 赵一如直到现在也没完全弄清这些话的意思:自己是‘聪明大于自信’了吗?她也没觉得自己聪明啊。那就是‘自信大于聪明’呗?可是自己也并不自信啊。 所以,她决定在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前,不再试图跃“庞门”。 在这个大二结束的初夏,唐霜就被选上了。 “你也太厉害了”她有些走神地呢喃,“这一下,就跳进庞门了”。 “什么旁门边门的”唐霜打了她一下,“我跟你谈正经事儿呢”。 她眼下的“正经事儿”,是东洲每叁年举办一次的“东洲明珠”选美比赛。这个比赛是东洲本地美少女们走上幕前的最快渠道。之前的每一届叁甲,基本都在演艺圈有了不错的发展,最不济也能接一些广告和演出邀请、成为半个名流。 赵一如平时从不看娱乐新闻,但她知道这个比赛,因为,她的母亲赵鹤笛,当年就是以“东洲明珠”亚军的身份出道的。虽然只演了几部影视剧就结婚隐退,但赵一如从小到大跟着母亲外出,初次见面时,听人提的最多的,就是“东洲明珠”的往事。 “反正快放暑假了,参加个课外活动也不错”她思忖着回答,“但是…你参加这个比赛…图什么呢?”。 在她看来,唐霜已经是世界上最棒的女生了:她第一学年的成绩,比班里的第二名多出了整整5分,而且这还不是她整天泡图书馆泡来的,是她在给报社写稿、兼职做活动主持之余轻松考来的。 你以为这样的学霸可能长相一般?那是你没见过唐霜――甜美的心形脸,一眼看上去让人没有任何防备,但又有风情的凤眼和俏生生的花瓣嘴,那艳若桃李的笑容,基本上第二眼,看的人就沦陷了。 但如果仅止于此,那也还不成其为唐霜――她还拥有玛丽莲梦露一样勾人犯罪的身材:双峰傲立、美臀紧翘,小腹微微有肉感,笔直但不算细的双腿,配上海藻一样茂盛、甚至带着一丝凌乱的黑发,浑然天成的欲望之美。 赵一如想不到这个世上,会有什么样的男人能抵挡得住唐霜的诱惑。 哦,有倒是有一个,那就是她们俩共同的朋友秦楚――他第一次见到唐霜就对她嗤之以鼻:“啧啧,就是有你这样的女人在,世上才会有那么多蠢直男”。 “就是有你这样的小浪蹄子在,世上才会有那么多好男人不喜欢女人”赵一如看唐霜被挑衅,赶紧上前维护。 说来也奇怪,打那以后,叁个人就时不时一起上课,下了课一起吃饭,甚至有时候自习也会留意给对方占个位置,虽然吵架拌嘴还是说来就来,但还是默默契契地成了好朋友。 说回唐霜,赵一如始终觉得,有如此美貌,她根本不需要有这样的头脑;有了这样的才华,她也根本不需要有这样的容颜。但是偏偏,她两者兼具,还附带了让男人颤抖的身材、让女人钦佩的个性。 除了完美,她想不到还有什么词能形容唐霜。 “你这种自认天下第一的人,应该不是去选美比赛寻求认可的”她若有所思,“你应该是想利用他们宣传一波你的美貌吧?”。 还真别说,这是个便捷又便宜的渠道,还比当网红来得有质感。 “你说对了一半”唐霜坐下,人一下子正经了起来,“我美不美,我自己知道,这个错不了,用不着别人认可”。 “但是宣传美貌的路太多了,也不是只有这一条”。 “我选这一条,主要是因为,通过其他方式出名,都免不了要立个人设。你说立人设这个事情吧,不是暴露自我、就是伪装自我,两个我都不喜欢。” “可是选美就不一样了,选美有固定的框架和标准”。 “所以…虽然你不一定赞同他们的规则,但你喜欢规则带来的……”,赵一如一直以为唐霜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她也有这种忧虑,“安全感?”。 “保护色吧”唐霜点头。 “可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希望出名呢?”这才是她内心深处的疑问。 “这还真是只有你才会问我的问题”,唐霜笑笑,那笑容让赵一如都酥了一下,“我这样的外型和身材,你也知道,以大多数男人的直觉,会认为我就是个俗艳的玩物”。 “可是他们但凡对你熟悉一点,就会知道你完全不是”。 “话是没错,但我觉得他们并不会因此更珍惜我”唐霜皱眉,“这就好比,本来你想养只小猫咪当宠物,可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只猫会说人话、甚至脑子里有一些你都猜不透的想法,你是开心呢?还是觉得有点可怕?” 所以她想出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是谁,这样她就有更多男人可以选择,顺便还能过滤掉一批偏见深重的蠢货。 “你这厮,特定部位长满肉的同时,还能匀出营养来长脑子,一边也不耽误,当真是人类的一朵奇葩”赵一如捏了捏她腰上的肉肉。 说实话,她真心觉得唐霜这样的人,应该被捐献给研究所,探究一下人类如何可以复制她的完美进化。 “对了,那天你陪我去啊,我带了叁套衣服,需要个丫鬟伺候”。 原来说半天是为了这个,赵一如在心里愤愤道。 初试 一周后的周五,唐霜拉着赵一如逛了一下午买首饰。 进大学整整两年了,赵一如还没跟任何同学出去玩过。倒也不是她不合群,而是她没那么多购物的欲望――不像宿舍里的其他小姑娘,一到新季节就忍不住想添置点衣服鞋子化妆品,兼职挣的私房钱几乎全都花在上面了。赵一如一年也会陪赵鹤笛逛个一两次街,但去的都是大学生们不常去的地方。 如果不是唐霜带她来,她都不知道,在这座城市这么多的商场之外,还有各种喧闹闷热的“时尚潮流馆”,里面花花黎黎的各色时装,新鲜出炉的趣味手机壳,还有用料“大方”到几乎可以造成光污染的闪亮首饰,看得赵一如眼睛都不够用了。 “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她感叹道。 “那你平常都去哪儿?”唐霜一边试着一对巴洛克珍珠耳环一边问她。 “我很少逛街,一般也就陪我妈逛逛”。 不一会儿,唐霜手里就多了几个小纸袋――她买了那对巴洛克珍珠耳环,又配了一条类似材质的项链,还七七八八买了一些小戒指、耳线一类的东西。 她似乎还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又开始看起衣服来。唐霜喜欢的衣服都非常的唐霜――大开领口,一定要露出最丰满的部分,腰线明显,且必须是紧窄裙身,凸显美臀,遮住大腿,只露最细的一截脚踝。 她一下就看中了一件黑色针织连衣裙,完美匹配她的偏好。 “这件设计不错,看着眼熟”赵一如脱口而出。 老板娘似乎就在等这句话,赶紧接话:“这位美女的眼光真好,这是一线大牌的尾单,同厂货源,和走秀的最新款一模一样,一个号就一件,绝对不会撞衫的”。 她这么一说,赵一如才想起来,她上周陪赵鹤笛逛街的时候,刚在alaia的专柜看到过这件。 对比之下,她虽然不懂什么是“尾单”、“原厂”,但一眼就能看得出唐霜手里的这件,绝非“一模一样”,面料、走线都完全不对。偏偏赵一如又是个不懂得虚与委蛇的人,她当下就对唐霜说: “你别试了,这衣服是个假货”。 “美女你说话要有凭据喔,我这件款式、质量都是没得说的,绝对的原厂,卖得好得不得了,长嘴巴不是用来胡说的好吧!”老板娘立马反击。 赵一如生平第一次看见卖东西的人用这种态度和顾客讲话,而且还是睁眼说瞎话,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应。 倒是唐霜反应快:“你刚刚才说一个号一件,我看大中小号都在这儿呢,怎么又卖得好得不得了?” 老板娘顿时语塞,唐霜趁机把赵一如拉出了潮流馆。 “还是外面空气好”赵一如大口呼吸道。 “看你身板跟豆芽菜似的,胆子倒是大的很”唐霜是真的着急了,“你知不知道这些老板娘个个都是狠人、一言不合说不定会叫人来揍你的?!” “服务业应该有服务业的道德,说话夸张点也就罢了,她那直接就是骗人”赵一如这才回过神来,越想越气,“这种店不逛也好,省得跟骗子打交道”。 “赵大小姐,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出身豪门,能买得起正品的好不好?”唐霜不客气地反驳。 “你怎么知道我…”赵一如几乎从不对其他人谈起自己的家庭,因为她实在想不到合适的方式来形容。 我爸有过叁任太太,而我妈目前是他排行第二的女朋友? 这种措辞任谁也难以理解吧。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像你这种有点脑子,却对未来完全没有野心的人,绝对是家里的好日子过惯了”她是唐霜见过的、对钱最不敏感的人了。 可是唐霜不一样,她出生在父母都是普通职工的家庭。从小就知道,有一些商场,爸妈是永远不可能带她去逛的。哪怕身边所有人、甚至包括父母都夸她姿色过人,她也知道,并且接受,有些物质上的享受,不属于她。 不,是不属于现在的她。 唐霜一直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现在买仿货,是因为她的财力跟不上品味――可这也不会伤害谁,反正买正品和买仿货的,从来都是泾渭分明的两拨人。等到将来她的钱可以支撑她品味的时候,再全部回馈给正品设计师不就行了。 但是听到赵一如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店不逛也好”的时候,她还是觉得隐隐有一丝“何不食肉糜”的不忿。 至少在人家最好的年纪,就能享受到最好的。 但赵一如此刻心里想的却是:家里的好日子?她家里哪里有什么好日子。 “反正我觉得,你最好别穿那样的衣服去参加选美面试”赵一如避开谈论自己,“那些选美的评委,不是混圈子的艺人,就是些浪荡公子,都特别势利眼,一旦看出你穿假货,说不定会拿这个做文章”。 最后的解决方案,是赵一如帮唐霜挑了一件优衣库的宽松v领t-shirt,斜向拉紧、在腰间打一个结,再配上一条pleatsplease细腻褶皱的收脚半身包臀裙,马蹄莲造型,与唐霜是天作之合。 “你简直就是东洲卡戴珊呐”,她由衷赞叹,“而且还是纯天然的。” “你也太会花钱了”,唐霜心疼死自己的私房钱了。 第二天,赵一如早早起床,拉着唐霜去理发店微微烫了几个小卷,再陪她化好妆,拎着装衣服的袋子就出门了。 “你这身不行,赶紧换了再出去”唐霜看了一眼赵一如穿的吊带和牛仔裤嫌弃道。 “我今天就给你当丫鬟而已,这个方便”。 “不行不行,我的丫鬟也要打扮的像样我才有面子”,她把赵一如最不常穿的旗袍拿出来塞给她。 这是赵一如带来学校的唯一一件正式着装,浓郁的绿色,因为长纬麻的材质和无滚边暗扣处理,显得端庄但又不过分成熟。 “这件是我参加活动才穿的,一定要配高跟鞋和珍珠项链,还得弄头发”,但她今天不方便全套出门。 “你个榆木脑袋,衣服好看就行了,怎么搭配你就看着情况来呗”,唐霜这下是更加恨铁不成钢了。 “衣服有衣服的个性,你要尊重它们”,赵一如把旗袍套进防尘袋放回去,拿出一件黄白竖条纹的slipdress,套了一件本白色小西装,不容易走光,干活又方便,还能直接配平底鞋。 唐霜今天参加的是面试,所有参与者都已经通过了最初的网络申请,所以现场可谓一片莺莺燕燕――有穿着旗袍贴着发片来的,有直接穿牛仔短裤来的,还有干脆穿职业套裙来的,真真正正的百花齐放。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大家都是小脸长身的大美人。 但是赵一如一点也不羡慕――她跟着父母出去应酬的机会不多,但凡出去就会听到大人们谈论起那些选美皇后们。她们虽然各有各的美,但人生路径却出奇地相似:不是比赛期间被某位公子哥看上、一下舞台就进了豪门;就是当选之后履行慈善职责期间结识了什么总裁。水花大的几个签约了经纪公司、出演了一些影视剧,但最后总免不了嫁金龟婿,慢慢也就淡出了。 一位美女,如果对这样的未来趋之若鹜,那真是没什么值得羡慕的了。 但她知道唐霜不一样,唐霜只是想把这场比赛当作简历上的一条记录,向人昭示:你看,我明明可以靠美貌吃饭的,却偏要选择靠头脑。 这场面试的主要内容是核对本人情况、拍摄造型照和简短问答。选手按顺序逐个进房间面试,每个房间有叁位评委。 唐霜是100人中的66号,赵一如陪她在门外等着,顺便偷看房间里的评委到底是谁。 “你快看快看”唐霜使劲掐她,“那是‘偶像毕业生’第一季的第叁名严翀!” 赵一如不知道什么是“偶像毕业生”,唐霜估计也想到了,赶紧解释这是一档网络选秀节目,在高中刚毕业的男生中选出未来的偶像,几乎就是男生版的“东洲明珠”。 节目的好看之处在于,所有选手都必须是真的刚结束高考的文化班男生,那些已经在走艺考道路的“伪素人”是被排除在外的。想象一下,一群素人帅哥,从青葱少年,到在节目中历练成小有模样的准艺人,打磨出天分中被掩盖的璞玉,养成感十足,姐姐妈妈粉简直追的要疯了。 这个严翀,有一双出名的小狗眼,看起来总是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委屈可怜,特别容易让人心软,而且他参加节目的同时,拿到了东洲大学数学系的录取,学霸+帅哥的组合,光环无人能及。所以虽然他才艺一塌糊涂、演唱俱差,但在节目里最有观众缘,尽管只得了个第叁,人气却比冠军还高。 “完了完了,我不是小男生的菜,要是进那个房间就完了”,唐霜急了。 这种小屁孩都能当评委,你更应该着急的是这场选美的质量吧,赵一如心想。 终于到唐霜了,她果真进了严翀所在的房间。 这边刚加油打气把她送进去、安静了一会儿,赵一如就听见,另一个房间的内勤人员叫自己的名字。 “67号赵一如,在吗?” 赵一如的第一反应是:原来这么巧有人和自己同名。但是抬起头看看四周,没有人站起来。 “67号,是你吗?”,内勤对着照片看了她一眼问道。 “啊,怎么会是我的照片?”赵一如疑惑。 内勤让她核对一下身份证号,果然是她! “你自己报的名,自己照片不记得了吗?”,内勤有些不耐烦。 “我没报啊,是谁盗用了我的身份?”,赵一如想起来有点发冷――谁会连自己的私房照、身份证号都知道? “那你就进去面试一下得了”,内勤要保障效率,“过不过的都是评委说了算”。 “我没有打算去面试,但是你们得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我的个人信息会出现在这里?至少帮我查一下报名的ip地址…”。 “快别闹了,是我给你也报了名,你赶紧进去,出来我再跟你解释”,唐霜正好结束了面试出来,一把把她推进了房间,顺手还关上了门。 一进房间,赵一如就进了一条流水线――门口左手边的女人一边推她站上体重秤,一边拿着皮尺上来开始量叁围。 “161.2cm,44公斤,叁围80-61-86”,女人通报道。 “和报名表上的完全一致”,评委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赵小姐很实在嘛”。 “我没有…”,赵一如试着解释自己没有报名。但转念一想,唐霜竟然一点都不错地估准了自己的叁围,厉害了! “你是东洲大学的学生?”,另一位女性评委问道。 “是”。 “你为什么来参加这次比赛呢?”,坐在最边上的大叔开口。 赵一如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大叔――他曾经和赵鹤笛一起主演过两部大热电影,后来赵鹤笛结婚,他也急流勇退,不怎么在荧幕上出现了。 “那温先生您为什么来做这次比赛的评委呢?”,她反问大叔。 现场的人一惊,以为这是她想要脱颖而出的什么招数,刚准备阻拦,温睿却微笑说,“你认识我?” “我看过您主演的《春琴抄》和《雪国》,非常好看”。 温睿会心一笑――这次面试的评委人选都是保密的,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投其所好的场面,能现场说出他作品名字的人,想必是真的看过。 “哈哈,年轻人里看过我作品的不多了”,温睿看了看她的报名表,“你报名的时候说爱好看电影,原来是喜欢老电影”。 “艺术不分新旧,美也一样,都可以超越时间”,说这话的时候,赵一如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这么一来,那位女评委倒似乎对她有了兴趣。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希望别人因为美貌还是内心而爱上你?”她问。 这个问题她还真的考虑过,立刻脱口而出:“我选美貌”。 几位评委笑了,可能是看她毫不迟疑,女评委好奇地问她原因。 “人的美貌,大多数时候是用来给别人看的,而内心,大多是用来和自己相处的。一个人如果不能被我的外表吸引,那又有多大可能会细心探索、并且爱上我的内心呢?而一个爱我相貌的人,至少有更大的可能爱我的灵魂。” 这一番逻辑倒也是说的几位评委一时无语。 温睿接着问她:“你还没有回答,为什么来参加比赛”。 “您也还没回答,您为什么来当评委”。 “我先提问的,所以你先回答,作为回礼,我也会回答你的问题”,温睿说完看着她。 “说实话,是朋友帮我报的名”,温睿的笑容实在太醇厚迷人,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现在,我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人类学实验”。 “近距离观看一小撮人类,为了一些特定的意义,被关在笼子里竞相争艳,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那我给你的回答是,我也很喜欢近距离观看一小撮人类,为了娱乐特定的人群,用自己的标准定义美、并且套用在另一小撮人类的身上”,温睿说话的时候,直视她的眼睛。 “谢谢温先生”,她说完赶紧跑去拍照了。 因为之前和温睿的对话,她心里带着隐隐的笑意,拍照也顺利的出乎意料――她一向非常不爱笑,但是今天,不用摄影师提醒,她也能稍微挤出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 反正也是来陪跑的,拍的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离开会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好好教训唐霜。 但还没等她发作,唐霜就开始卖乖讨饶:“你且听我说,我帮你报名不是逗你,是为了帮你啊!” “背着我给我安排我不想做的事,你还好意思说帮我?!”,赵一如说这就要上前追打她。 “我偷偷给你报名,那还不是因为你实在太佛了,什么都不追求”,她一边说一边躲闪,“你也不想想,在你出生的那种家庭,男生择偶的要求会有多高……你光整天会背几首诗、写几篇论文有什么用?” “美是必须的,美而自知更是必须的!” “而且你不仅得有美貌,你还得会来事儿,什么迎来送往、人情世故的,哪样你不得会?” “选美不就是…” 还没说完,赵一如已经不再追着要打她了,而是慢慢走到花坛边坐下。 唐霜看她的情绪不对劲,赶紧过去挨着她。 过了好久,她们都没有再说话。 “我猜你是觉得我得更努力一点,所以想推我一把”,赵一如说,“但我真的不这么想。” “我不打算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我也不想培养什么社交能力。” “如果因为这样,我就找不到出色的男生,那我就找各方面差一些的男生好了。” “我就是我,不可能为了择偶,把自己塞进一个框架里去,那跟灰姑娘的姐妹有什么区别?” “我能看得出你不在乎高攀”,唐霜叹了口气,“但你真的以为,这一切靠低就就能解决吗?” “低就的男人满足不了你怎么办?低就的男人依然用更高的标准要求你怎么办?” “如果差一些的也不行,那我就不找。”赵一如不是在开玩笑。 她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但从来没有改变过立场,尤其是在旁观自己的母亲这么多年浮浮沉沉挣扎求生之后,她更加坚定――对未来期待过高的人,往往会失望到底,哪怕你很努力。 况且在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别人来成就自己的未来。 这下唐霜不说话了。 “好啦,你眉头皱起来的时候简直像个沙皮狗”,她敲了一下唐霜的头,“今天被你坑了,还不快请我吃饭”。 “那你是愿意继续参加啦?”,唐霜追着她问。 “参加什么?”,她不解,又很快反应过来,“你说比赛啊?放心,我肯定会被刷掉的”。 浦宁 “是谁说自己肯定会被刷掉的?”,两周后,唐霜拿着邀请信在她面前晃悠,“你就跟我一起去嘛,外景拍摄一定很好玩的!” 赵一如看了一眼邀请信上的内容:在上次面试的100人中,主办方一共选出了15人,去本省的一个山村参与慈善活动,回程再路过海边住一晚,整个过程会被拍成真人秀在电视上播出,由观众投票决定选手去留。 “这个确实看起来不错哦”,她有那么一点心动,赵鹤笛特别不爱出门,从小到大也没带她度过几次假。 而且听说温睿也会一路跟随他们作指导,这么一想就更想去了。 “我回去跟我妈商量一下。” 回到柳园路,家里空无一人,而且是空寂了许久的那种冷清,空气中还散落着细碎的灰尘。 她倒是奇怪了:赵鹤笛一直深居简出,这种不打招呼的出门极为罕见。 打了电话才知道,她一个人去郊区泡温泉了,过两天才能回来。赵一如简短提了参加比赛的事情,赵鹤笛不置可否,只让她自己做决定,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她一路小跑到唐霜宿舍:“唐霜你还睡,赶紧的起来收拾东西,我们今天下午就要去浦宁啦!” 唐霜看小说睡得晚,本来还有点迷糊,一听她说“我们”,整个人立刻惊的坐起来:“你终于想通了!” 昨晚唐霜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要怎么应对赵一如的拒绝——她知道赵一如心里还是想去的,但就跟猴子杂耍似的,不抽鞭子就不肯动。 这下好了,她直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化妆+补妆+造型包,拉着赵一如就下楼。 “美女们,小心了,东大社会学系姐妹花即将把你们杀个片!甲!不!留!”,唐霜上车前在候车点大声呐喊,吓得赵一如赶紧捂住她的嘴。 浦宁是东洲市最内陆的一个县,也是省内少有的贫困县。因为不靠海、又有山脉遮挡,什么好的开发项目都沾不上光,至今还靠着省市的援助维持财政。赵一如从来没去过浦宁,但她一直想去看看。 而且说实话,节目组安排这样的行程,说明它们还算在乎自己的水准。 这次真人秀的主题,就是让佳丽们拜访当地的留守儿童小学,给他们上一节公开课。 一听说这个,赵一如对节目组的鄙视又回来了:一人只有一小时,还是不同内容,孩子们根本学不到东西,这种面子工程简直是浪费孩子们的生命。 “你看看这个烂比赛,搞的都是些什么噱头,完全就当孩子们是拍摄道具而已。”她小声对唐霜抱怨。 “一整天不用学习,又能跟这么多漂亮姐姐玩,谁会不乐意?”唐霜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又压低声音,“放心,赞助商肯定要捐钱的,你就老老实实配合演出,别有事没事圣母心爆棚。” 典型的唐霜式逻辑闭环,诡异但实用,赵一如不和她争辩,伸展筋骨,向导演报备自己的上课内容。 拿起表格,发现另外14个人都已经报上了自己的计划,其中唐霜准备上一节体育课,一位外企职员佳丽打算上一节外语课,还有教画画、唱歌、舞蹈、摄影的。比较有意思的是,一位叫辛未然的佳丽准备上一节烹饪课,还有一位可能是理工科出身的佳丽要给小学生上物理课。 时间有限,每叁个人教同一个班级,摄制组分成几个小队跟拍。 “我才不要看你上什么体育课,”她有点遗憾地对唐霜说,“我好想看看物理课是怎么回事,我物理特别差,能教物理的人也太厉害了。” “你要是跟她分一组,肯定要被完爆,”唐霜还是一贯的恨铁不成钢,“这就是个立人设的机会,教物理多能凸显头脑啊,你看看你报的是什么?生理卫生课,你在开玩笑吧?这能凸显什么?凸显你上过庞老师的课吗?” “能凸显这一点也不错啊,至少是个加分项。” 唐霜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叫去入镜了。 果然,唐霜的体育课可以说意料之中的成功——小学高年级的孩子,其实已经有很多自己的想法。看到唐霜穿运动装的曲线,有些男孩子干脆羞红了脸,摄制组基本没空提意见,全都在忙着切唐霜的特写。 唐霜也是真的很卖力,一套操从头到尾跳了四五遍,背心都快要湿透了,还不忘认认真真给每一个孩子纠正动作——其实摄制组根本不在乎她有没有在“教”,光是跳就已经让他们看到收视爆点了。 这给接下来上场的辛未然很大的压力:孩子们疯够了、玩累了,根本不在听人上课的状态;而且唐霜调动气氛的活力,辛未然也不具备。对于观众想必是一样:辛未然身材瘦削,长发遮脸,可以说有些苍白,而且声音细软,是一个完全没有攻击性的美女,跟唐霜比起来,欠缺了很多综艺感。 但在赵一如现场看来,倒不一定如此——辛未然真的非常温柔。她先是很贴心地给孩子们准备了野果子泡的水,赵一如和制作人员都分到了一杯,清甜回甘,相当可口;然后带着大家去校舍后面的地里寻找野菜做午饭。 她一看就是常干活的女孩,不仅徒手刨野菜、捆扎,而且还懂得区分野菜的品种和性味。孩子们但凡挖到了好东西就放进她的篮子里,她把泥土略微清理一下,和相同品种的放在一起,还不忘给大家介绍。 赵一如能看得出,孩子们和她在一起,虽然没有在唐霜身边那么兴奋,但也是放松自在的,甚至因为她的鼓励,一些之前体育课上放不开的女生,现在也变得活泼积极起来。 不一会儿,一大篮子野菜就摘好了。 学校只有一口大锅,为了教学,辛未然麻利地用砖块和碎柴火在地上支了一个小灶,孩子们跟着模仿,又支了一个。每一道菜都由她先在大锅里演示,孩子们在小灶上跟着做。 先出品的是凉拌菜和野菜炒蛋、野菜煎蛋饼、野菜蛋汤的组合,她分给孩子们吃完,又给了一旁观看的赵一如和唐霜——野菜鲜嫩,鸡蛋爽滑,而且她非常贴心,只给了一点点,即使易胖体质的唐霜也不用尴尬拒绝。 至于孩子们学着做的那些,她先是自己品尝、评价,然后也分了一些给赵一如、唐霜和制作人员。没有足够的碗盘,她索性洗了一些大片白杨叶子,里面碧绿金黄的菜,异常养眼。 接着,她把叶片较大的野菜单独挑出来,和好面糊、刷上薄薄一层过油,满院子都飘着香气。孩子们学着做的时候,她小心在一旁调整火力、谨防炸糊或者受伤。 最后,她把剩下一些品相不太好的新鲜菜叶切碎、抹盐,再沾上辣椒粉、醋和一点点糖,封在学校盛泡菜的瓦罐里,嘱咐孩子们平常吃饭的时候如果觉得口味淡了,可以舀一勺出来拌饭。 “要是有柠檬就更好了,小菜有点新鲜酸味才好吃,”她给在场的其他人都取了一些小菜品尝,还配合摄像做特写的布景。 赵一如看着她在树荫下忙碌的身影,简直像看到了仙女一般——她穿着纯白长裙,像普通农妇一样干活,长发松松挽在肩头,被穿过树荫的午后阳光描出了一个金色剪影。 她在这么多美女中的确显得有些不够突出,但是她专注择野菜的样子,是赵一如这一整天见过最美的画面。 “她真的很行,”唐霜在赵一如身边小声道,“你在她后面出场太吃亏了。” “有你在,这就已经是个‘死亡之组’了”赵一如硬着头皮,带孩子们进了教室。 孩子们刚跟着唐霜疯玩了一阵子、又在辛未然的带领下吃饱喝足,留给赵一如的,只有午后的慵懒和困倦。 她看了看讲台下的人,感觉老老实实讲课是不太可能了,于是转换思路,清清嗓子,开始发问: “大家吃过饭了,第一件事是干嘛呀?” “洗手…” “午睡…” “喝水…” “写作业…”各种回答不一而足。 “喂鸡…” “烧水…” “洗碗…” “上厕所…”终于,她想要听见的答案出现。 “大家的活动很丰富嘛,这很好,”她顿了顿道,“但是有一件事情,是我们所有人都避免不了的。” “那就是排便。” 话音一落,孩子中胆子比较大的几个男生哧哧笑了几声,本来有点凝滞的气氛稍微松泛了些。 “但是大家上厕所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她故意拖了一下,“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姿势是不一样的。” 这下男生们就更活跃了,有几个甚至开始有点蠢蠢欲动,不知是想逗弄哪位同学。 “可能有的同学会觉得,男生站着、女生蹲着,感觉男生要高一点。” “其实呢,这只是一种方式。” “在一些普及抽水马桶的地方,其实也男生和女生采用一样坐着尿尿,大家知道是为什么吗?”她用眼神询问了几个比较活跃的男生。 那几个男生还是咯咯笑着私底下打闹,但没有一个直面她的眼睛。 “这是因为,男生站着的时候,其实会把很多液体溅出去,是不太卫生的,”她扫了一眼全班,“所以说,大家也不用觉得习惯了的就一定是对的、好的。” “很多习惯都是不断调整出来的,任何习惯都可以改变。” 接着,她开始给学生们发纸条,“今天这节课呢,由大家自由提问,不用写名字,把你们关心的问题写在纸上,我会抽取一些来回答。” “但是要说好哦,我们只讨论男生女生之间的话题。” 这一下,她明显感觉班级的气氛活了过来,经历过运动和午饭的孩子们,被这个话题激发了好奇心,一个个或低头书写、或发呆想问题。 赵一如把问题收上来的时候,特地留了个心眼——把男生和女生的分开,放在两个不同的盒子里。 “那我现在从女生的问题里先抽一个哦,”她把手伸进左边的盒子里,“来自女生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孩子是妈妈生的,却要跟爸爸姓?” 哇哦,赵一如有点被这个问题惊艳到,换成她自己,小学的时候是问不出这种问题来的。 “这个问题非常的好,谢谢提问的同学”她放下纸条,问孩子们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孩子们还小,的确也给不出什么很有思考的回答,无非就是“因为这是传统”、“因为爸爸挣钱”之类的。 “大家的回答其实都有一定道理,”她接话道,“这的确是传统,也确实有很多人的爸爸挣钱比妈妈多,但是大家想过没有,为什么跟爸爸姓会成为传统呢?为什么爸爸挣钱会比妈妈多呢?” 孩子们又是一阵七嘴八舌,什么“爸爸力气比妈妈大所以挣钱多”都来了,让赵一如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家的反应很热烈,真的非常棒”她由衷夸赞道,“其实呢,关于孩子为什么跟爸爸姓,确实有人提出了解释。这些解释,都要回到很远很远的古代去理解。” “大家都知道,妈妈生孩子,是我们所有人的共性,这一点,从我们人类开始存在,就没有改变过。”她话锋一转,“但是在古代,可是没有dna验证的哦,那爸爸们怎么确定孩子是自己的呢?” 说完,她看着那几个比较活跃的男生,他们都似有似无地回避她的眼神。 “答案就是没办法确定,”她在一小阵笑声中停了一下,“所以男生们,如果你们不确定这个孩子是不是你的,你还愿不愿意养它?” 男生们稀稀拉拉地回答了一句“不愿意”。 “没错,古代男生和你们想的一样,他们也不愿意。” “但是很多时候,妻子的确生的是丈夫的孩子,而且,她和孩子都靠丈夫来养,而丈夫呢?其实也想要自己的孩子。” “既然大家都想要孩子,就有了这么一个传统:妻子生了孩子,跟丈夫姓、进入丈夫的家谱。这样的话,丈夫虽然没亲自生过孩子,但也能体会到,自己和孩子的血缘联系,更愿意养这个孩子,是不是很聪明?” 有几个同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而且大家还可以看到,古时候的女性很少出门,尤其很少接触男性,就是因为她们的丈夫还是会怀疑,孩子是别人的。” “当然啦,这只是一种解释,也还存在别的解释,只不过这种赞同的人比较多。” 刚一说完,一个有点羞怯的女孩子举起了手: “那为什么古时候的女生不自己养自己呢?这样孩子就不用和别人姓了。” 此话一出,还招来了男生们的几丝笑声。 “你的想法非常有道理,而且也可行”赵一如点头,顺便看了一眼男生们,“但是很可惜,古时候的技术不发达,干农活得靠力气,男生在体力上有优势,比女生做的快,自然也挣得多。不过,在读书这方面,古代的确对女孩子很不公平,所以女同学们,现在和男同学一起上学,机会都是均等的,一定要珍惜啊。” “只不过大家要记住一点:如果是爸爸妈妈一起生孩子,那就应该两个人商量着来。咱们国家的法律也规定了:孩子可以可以跟爸爸姓,可以跟妈妈姓,也可选择其他姓,并不一定非要跟谁姓的哦。” 说完,她给了提问的女孩一个小小的眼神鼓励。 她有种感觉——问题就是这个女孩提出来的。 真是个爱思考的女孩,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还能关心和自己日常生活有距离的问题,非常不容易。 男生方面的第一个问题就比较具体了:为什么女生要穿胸照? 连“罩”都写错了,赵一如笑笑,但还是鼓励他们的好奇心:“这个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说怕下垂、怕走路的时候晃来晃去不方便、怕上面的小点点凸出来会尴尬等等。” “但并不是每个原因都有道理哦:下垂是无法阻挡的,点点凸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的确可以防止走路的时候碍事。所以,它就是一件衣服而已,女孩子们可以选择穿或者不穿,这不是必须的。” “真的有人不穿吗?”有女生好奇问。 “当然有,而且还不少,在国外、在北方城市、在东洲本地,都有不穿的人。” 女生中有了一点小声的讨论。 “所以呢,大家以后问‘为什么’之前,可以先问一句‘是不是’。确定了事实,才能帮我们更好地寻找原因。” 女生这边的第二个问题依然是关于孩子:可不可以不生孩子? 这个问题太大了,赵一如一时不知从何谈起。 “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是;可以。” “只要你做的事情,不伤害别人,其实你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能承担的了后果。” 说完这句话,她好像听见副导演咳嗽了一声。 她说错什么了吗? 赵一如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但是不生孩子这件事,对每个人来说,后果是不一样的。” “对于有的人,它意味着自由、轻松、少花钱。” “但对于另一些人,它可能意味着,孤单寂寞、没有人养老、让父母失望等等。” “这一切都取决于,你是什么样的人,生孩子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只要想清楚,没什么不可以……” “赵小姐,麻烦暂停一下”副导演突然打断,示意她到外面详谈。 赵一如跟着走出教室,正摸不着头脑,“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正跟孩子们交流到一半,这样打断是会影响气氛的…” “如果我不打断你,那可能你录的内容都得作废,谈不上气氛”,副导演倒也是开门见山。 赵一如见摄像机还开着,就和他们商量能不能把机器关一会儿,让她有私下谈话的机会。 “这是为了日后可能的纠纷仲裁,必须留下影像证据”副导演不让关机器。 “好,反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还是不解,“刚刚您打断我,是因为什么呢?” “我们这是一个选美节目,最好不要对敏感话题发出不合时宜的观点…”副导演一副“你懂的”表情,让她顿时有些明白了。 “什么是敏感话题?什么是不合时宜的观点?麻烦您解释一下,咱们对着镜头,也好留下凭证”她笑着对副导演说。 “敏感话题就是…任何牵涉到人民和社会发展的话题,不合时宜的观点,就是…不符合…大政方针和…公序良俗导向的观点。” “您这么含糊其辞真的不行哦,”她看副导演似乎没有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意思,作势转身要走,“孩子们还在等我,您觉得我说的话不好,那就随您怎么剪辑,反正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说完她就准备转身回教室。 “这样的话,就只有把你的所有镜头都剪掉了!”副导演生气了。 赵一如头也没回地进了教室。 她从男生那堆问题里抽出了一张:手yin之后身上会不会痒? 赵一如笑了——这孩子怕是真的遇到了实际困难,问题问的这么具体。 “我能看得出,这位同学是害羞的,连yin这个字都没好意思写出来,干脆用拼音代替”她微笑着扫视了一圈男生们。 “其实完全不用不好意思,来,大家跟着我念,这个词念sh?u…yin…” “sh?u…yin…”几个不明就里的女生和一些想起哄的男生还真的跟着念了。 “再来一遍,sh?u…yin…”她继续鼓励大家。 这一次,回应的同学多了起来。 “大家看,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词,没什么说不出口的,对不对?” 同学们稀稀拉拉地点头。 “可能有同学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我来解释一下:这是一个用手摸自己的动作,如果你摸对了地方,会让你特别舒服。” 有几个女生开始窃窃私语。 “我知道有的同学可能还没体会过,这没关系,等你们再大一点,可能会体验到,也可能不会,这并不是必须。” “但是对于做过的、而且喜欢的同学,我要说:这件事情对身体没有伤害,不会让你疼或痒,想做就做,可是一定要注意卫生。” “要注意洗手、洗澡、用干净的纸和床单,否则时间久了,说不定真的会痒哦。”说完她对男生们笑了笑。 “好,现在来抽第五个…” “赵小姐,你的录制时间已经到了,可以收工了,”副导演立刻冲进来阻拦。 “一个小时这么快就到了?”她有些疑惑。 “我们已经拍够所需的素材了。”副导演似乎完全不打算让步。 要求她改口风不成,干脆就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赵一如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那辛苦各位了,大家早点休息也好,”她向教室里瞄了一眼,发现有孩子在向外张望,似乎是在等她回去,“我在教室里再呆一会儿,跟同学们聊聊天,正好等其他组录制完。” “班主任安排了作业讲解,赵小姐就不用担心了,”副导演有些不屑地看了看她,“别耽误了孩子们学习。” 赵一如刚准备开口,发现班主任真的从后门进了教室。 节目组虽然不能直接动手,但还真有想把赵一如拉走的架势。 临走前,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推开副导演——这个矮瘦的男人还真的是一推就倒——冲进教室,把讲台上剩下的纸条一把攥进手里:“我会给大家回信的!”她挥舞手臂道。 孩子们抬头看了看她,又面无表情地把头低下去了。 仿佛是那个提问的女孩子,悄悄多看了她一眼。 “你刚才的表现…”唐霜冲上来给她倒了杯水,压低声音,“不得不说,大快人心!” “不过…你怕是不会进入10个人的决赛名单了。”她不无遗憾。 “进不了就进不了呗,我玩的挺开心的”她伸了个懒腰,站到树荫下吹吹凉风。 “也就是你,不愁名次不愁前程,敢跟摄制组这么杠”唐霜戏谑的语气带着难以察觉的不平。 “嗨,我啊,参加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名次好前程”赵一如显然没有察觉到唐霜的语气。 温睿 下午叁四点左右,摄制全部完成,佳丽们依次上车,前往东洲着名的莱沙湾。 莱沙湾就在东洲市区边缘的港区,是一个酒杯形的天然细沙海湾。海水碧蓝清澈,沙质又细腻厚实,是全国闻名的海滨胜地。 赵子尧平常就住在莱沙湾边的其南山里,可以坐拥湾区无敌美景。那个地方赵一如一共只去过一次,没有留宿,但她始终记得,从山间树丛眺望夕阳下的海湾,不远处的海港大桥上,星星点点的灯光,让她目眩神迷。 只可惜,那并不是自己的家。她的家,是几乎一城之隔的城北柳园路。 夏季天黑得晚,到了海滩上,太阳才落到一半,正是拍摄的好时机。 邀请信上说温睿会前来指导,其实就只是来海边和大家一起聊天,大致充当主持人的角色。 但这样也够了,赵一如心想,能和男神相处一整个晚上呢。 布景灯光都就绪之后,温睿来了。 他穿着一件冰蓝色苎麻衬衫,船型领口,纽扣随性松开了叁颗,隐隐透出胸肌的阴影,米白色短裤下紧致的小腿和恰到好处的毛发,简直每个毛孔都在喷射成熟男性的荷尔蒙,坦然却克制。 其他佳丽倒还好,礼貌地夸奖一下,只有赵一如看得连合照时都是懵的。 因为要面对15位女生,温睿建议,选手们都累了一天,晚上就不要再争奇斗艳了,大家围成圈,就着篝火聊天玩游戏,也不失为一个展露真性情的好办法。 展露真性情?赵一如最喜欢了。 既然主持人发话了,大家就分头取一些柴火、石头和贝壳来搭火塘,两个人一组,赵一如自然和唐霜组队。 “温睿好帅,他就是我心目中优雅熟男的真人版”,赵一如小声对唐霜说,“我都有点不好意思靠近他”。 “演艺圈像他这种驻颜有术、事业没起色的男人,多的是,都是些出来钓富婆的,你别这么没志气”,唐霜笑她眼光太低。 但赵一如不这么觉得,温睿和她想象中的“过气明星”不一样,他身上有一种隐士的气质,看似温润,但和这个世界总是有点距离。 这是男人身上最让她着迷的特质。 火塘搭建完毕,大家席地而坐,温睿还特别要求,一起拾柴火的两人必须分开坐在直径的两头,大家多认识新朋友。 于是女生们又是一番尴尴尬尬的转移、交换、挪动,终于全部入座。 虽说是“展示真性情”,但看得出大家都是把“选美”二字时刻放在心上的。不知何时一个个都换上了应景的服装,有穿镂空罩衫露出比基尼和美腿的,有搭上飘逸披肩衬托凌乱长卷发的,唐霜也趁着夜色跑去更衣室换上了大方肩吊带,黄色的针织吊带,肩头有白色蝴蝶结,在取景主要集中于上半身的镜头里,格外有杀伤力。 赵一如发现,只有她和身旁的辛未然还穿着白天的衣服。 但是辛未然的衣服好歹是白色长裙,自带仙气和度假感。赵一如的白衬衫+牛仔裤混在这群美女里,简直就像是个助理。 “咱们先来一轮自我介绍吧”,温睿开口了,他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第二个的赵一如,“就从咱们这位‘助理’开始”。 赵一如有点不太自如地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子。托从小被赵鹤笛严苛训练的福,她习惯于保持肩颈平直舒展,体态的维持几乎已经成为习惯。 所以她一站起来,就看见有佳丽对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但她不准备就这么开始自我介绍,于是把目光转向温睿,“咱们应该先请温先生介绍一下他自己吧”,发现坐着的人有几个想要赞同的,赶紧补刀,“大家看过《春琴抄》和《雪国》没有?” 自然是没有人回应。 “温先生,你看……”,她示意他,一个自我介绍非常重要,否则年轻小姑娘都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何方神圣。 “谢谢我的这位狂热粉丝…”温睿低头笑道,“《春琴抄》和《雪国》是我20多年前的作品,大家如果喜欢我…就别找来看了,我表演的很糟糕”。 现场传出一阵笑声。 “可电影真的是好电影,如果是出于欣赏老片的目的,那我非常建议大家看一看”,温睿对赵一如微微点头,“就像是我曾经听人说的,好电影不受限于时间,美,也是一样”。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转型做摄影师这么多年之后,我还是很乐意来到荧幕前,和大家一起探讨、分享,对美的追求,美的认知,当然,不可避免的,还有美的对比”。 “希望大家这一路,都能呈现出自己专注、真实的美,留下最好的影像。要知道,比电影和美更持久的,是网络,你们的倩影,会流传很多年,不要像我一样后悔哦”。 大家轻松地笑笑,一致鼓掌。 目光又转回到了赵一如身上,她看温睿全程没有起身,赶紧也坐下。 “大家好,我是12号选手,温睿先生的狂热粉丝,赵一如”。 姑娘们有点放开了,齐齐鼓掌叫好。 “我现在是东洲大学社会学系的学生,即将上大叁。来参加这个节目呢,是因为朋友偷偷帮我报了名,这个桥段是不是非-常-老-土?”她瞥了一眼对面的唐霜,“但是说实话,如果早点知道有温睿先生做评委,我不仅不需要她帮我报名,我还会把她报的名给偷偷取消掉…” 女生们纷纷开始起哄,甚至摄像小哥都一副闻到了八卦味道的样子,镜头不断往她俩身上切。 “但是现在我都在这里了,那唯一的心愿就是就好好玩,也希望大家都能度过一段美好的赛程”,她看了看眉头微蹙的唐霜,突然计上心来,“我是温先生点名的,那不如下一位也由我点名吧”。 “那位‘东洲梦露’”,她指向唐霜,后者换上的衣服恰好有浓浓的60年代风情,“就你了!” 唐霜本来还想稍微推辞一下,不料大家已经顺水推舟堆起了气氛,她只好就范。 “大家好,我是11号选手唐霜,也是东大社会学系的学生”,听到大家整齐的一声“嗯”,她也明白无需多解释自己和赵一如的关系了,“说实话,我现在非常后悔,帮我的朋友也报了名”。 众人会意,想起一阵笑声。 “因为……在接下来的十天内,我会狠狠打败她,让她在偶像面前留下永远的伤痕!” 唐霜甜润又艳丽的脸上展开挑衅的笑容,上扬的眼角闪着钻石般的光泽,放起狠话来,弥漫的大女主气场,在场的人掌声热烈,气氛一下子被推向了高点。 “好,那为了避免伤及无辜,我决定不看脸点名”,唐霜其实心里是觉得,在场的她一个也看不上,“我选…10号”。 “哪一位是10号?”众人表示好奇,不知道是谁接在这两个人的后面,只能说实惨。 “是我”,辛未然举起纤细的手臂,她略微坐直上身,理了理长发,惹的火光飘忽,看得赵一如目不转睛,“大家好,我叫辛未然,很高兴认识大家”。 现场突然安静。 辛未然已经自我介绍结束。 大家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是要鼓掌还是要起哄,一时间突然集体沉默。 “我刚才听摄制组的人说”,温睿不急不慢地开口,“辛小姐白天的表现很突出,大家都对你的厨艺念念不忘”,他这么一说,果然又有女生窃窃私语了,“敢问辛小姐从事的职业,是和食物有关吗?” 其实他记得辛未然的资料,在所有通过初选的选手中,唐霜和辛未然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至于另一位,他早就不需要通过比赛积累印象了。 辛未然的资料中写的是“自由职业”,这更加激起了他的好奇。 “是,我目前的工作…”辛未然略微低头沉默了一阵,她身姿清瘦,低头时长发松松落下,形成一个疏淡的剪影,“算是和食物相关”。 这样的回答让人又爱又恨,赵一如已经看到,有表情管理不到位的女生,面露不解,甚至带着那么一丝不屑。 温睿知道刚刚那个问题有些唐突了,辛未然的回答,也算是礼貌拒绝。 “好的,谢谢辛小姐,那么请辛小姐指名下一位”。 “我在想,指名太让人紧张了,不如大家毛遂自荐吧”,说完她看向温睿,征求他的意见。 “没…问题”,温睿开玩笑道,“既然10号选手人美心善,那我们就干脆放轻松,大家自告奋勇”。 说完,魔术一般往篝火里撒了一小把仙女粉,顿时火堆中窜出璀璨光束,照亮每个人的脸。女生们大多“哇”地定睛注视,又看着它落星如雨,目光随之低垂,有镜头感好的姑娘立即做起了许愿的手势,希望能被摄像捕捉。 “你今天做的菜真的很好吃”,趁着下一位选手还未说话,赵一如对辛未然小声说。 “你今天的课也很有趣”,不知道是不是篝火的衬托,辛未然笑起来,其实一点也不像她看起来那么疏离,有着暖人但不甜腻的梨涡,虽然只浅浅一笑,再无只言片语,却让赵一如倍感亲切。 这个篝火之夜比赵一如想象的舒服多了,大家聊聊天、玩了点无伤大雅的不透露隐私小游戏,最后在辛未然的提议下,大家还和摄制组一起准备了些烧烤和饮料,玩到快11点才收工。 “这风吹的真舒服”,赵一如张开双臂冲向海岸线,心想“就算被刷也一点都不亏”。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带cd请温睿签名。 如果还有下一场,这个千千万万不能忘。 出逃 接下来的一周,赵一如手脚麻利地搞定了两篇期末作业,完美地结束了这个了无新意的学期。 进大学已经两年了,无论是上课、读书,还是食堂、学校周围的步行街、小吃摊,都已经探索的差不多了,连最有趣的庞老师的课都已经选过了,生活可以说有点无趣。 这可能也是她愿意将错就错被唐霜推进“东洲明珠”的原因。 手机突然震动,是秦楚在叁人小群里说话: “你们俩偷偷去选美了??!!” “这么大的事情” “以为我不会知道吗?!” 后面是一连串质问、生气、打人的表情。 秦楚是赵一如和唐霜唯一的男生朋友,但是除了性别,他和市面上常见的直男完全不是一回事。把他收编进这个紧密的小圈子,是因为赵一如依赖他的直白毒舌,唐霜需要他的高超品味。他具备女生想从好姐妹身上得到的一切品质,附带更强的体力,却修掉了抢男友风险bug,简直是好闺蜜精修版2.0。 他为什么会知道? 当然是因为节目播出了。 哪怕唐霜这么想出名的人,也着实有些大喜过望——这场真人秀的讨论实在太热烈了。 可能是之前的选美比赛,从未有过录制外景真人秀的先例,这期节目一经播出,就精准戳中了年轻人的喜好:大家爱看选美的初心没变,只是想看到更真实的人。 但另一个让她意外的事实是,被讨论最多的,竟然是赵一如和辛未然。 赵一如的那堂生理课虽然最终剪辑后只剩7、8分钟,但她的回答让不少网友大呼过瘾,觉得这才是新时代女性应该有的态度。辛未然被人关注就更合情合理了——她外形和个性都难见人间烟火气,却做的一手好菜,细腻务实又温暖,这种反差,恰恰符合传统的“美人”想象。 相比之下,对唐霜的评价就略微呈现两极化:喜欢她的,觉得雍容大气真美女,妥妥的大女主人设;不喜欢的,张口就喷她狂露事业线,与叁流艳星无异。 另一位高学历白领佳丽也是类似的遭遇,她是这一期佳丽中年纪最大的,在浦宁上了一堂英语课,本来也是发挥专长的好事,却因为课的内容有些晦涩,孩子们反响平平,被观众从仪态到口音,从真实年龄到海外学历骂了个遍。 “网络太疯狂了”,赵一如讨厌刷手机,看了一会儿就放下了,“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说是有一周的投票时间”,唐霜边回答边张罗着让秦楚帮忙投票。 这时候不得不承认,唐霜是个顶务实的人。对于出名这件事,她第一时间就适应了,而且高效过滤网上的批评,那些无脑谩骂她连眼睛都不会过一下,只看她觉得有用的建议。 刷完评论再去联系亲友多投票,和平时上课一样有秩序、有干劲,完全不被影响情绪。 赵一如虽然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她对这种被人评头论足还要微笑求支持的态度,一万个不能理解。 她更不能理解的是,事情在第二天出现了反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网上突然有一条帖子,说赵一如是豪门千金。 这种无关紧要的信息,往往应该淹没在网络大潮中,但这一次不是。 肉眼可见地,这条帖子从无人问津到热度飙升,一直霸占讨论榜前十,连讨论唐霜身材的刷图帖都没这么火爆。 当然,讨论的内容早已从赵一如是不是豪门千金,转移到赵家的内部八卦。 最初的爆料者说,赵一如的父亲赵子尧,一共有过五任太太,赵一如的母亲就是现任。紧接着,这个说法被驳倒,最新消息称,赵一如父亲一共只结过两次婚,第一任是东洲“老钱”孟家的女儿,第二任是现在的夫人,赵一如妈妈只是外室。 幸亏网管严格,大家还用了“外室”这种比较文明的词,如果是私底下讨论,不知道会用什么样的词汇,赵一如心想。 无论如何,关于“外室”与否的讨论,还是激起了热烈的反响,有嘲笑赵一如“私生女假名媛”的,也有感叹赵子尧软饭男逆袭的,甚至还有人扒出了赵子尧第一任太太的车祸档案,怀疑其中有不可言说的“豪门阴谋”。 “这都什么玩意儿!”赵一如气的把手机扔在一边。 “我的天呐,我一直以为你家里是普通有钱人”,唐霜惊叹道,“没想到是这么复杂的背景……你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很有名的你知道吗?她前些年嫁去了东南亚王室做旁支王妃,我关注了她很久的,她衣品超级好,就是比较少出来……” “哦,那是我爸和大妈的大女儿,叫一苇”,赵一如唯一一次去其南山的赵家大宅,就是参加赵一苇的订婚庆祝。 “原来你们称呼原配叫大妈啊……”,唐霜似乎对这个新世界无比好奇。 正说着,这边秦楚打来了视频电话。 “你们看娱乐新闻了吗?”,他一脸急切,似乎不仅仅是好奇和兴奋。 “看了,一切真相以网络讨论为准,他们说啥就是啥…”,赵一如有气无力地回答。 “嗨,现在哪还有时间跟你讨论真啊假的”,秦楚对着镜头啐道,“我刚才路过你们宿舍楼下了,已经有人在门口蹲守了你知道吗?” “啊!”,唐霜反应快,赶紧走到窗户边往下看。果不其然,有叁叁两两的人聚集在宿舍楼的出口,更有甚者还架起了自拍杆准备直播。 那些不明就里的人,好奇上前询问之后,没有散去,似乎也在向里面张望着。 正值暑假,宿舍的管理非常松懈。现在是午饭时间,宿管阿姨还在岗位上看剧吃午饭,等待会儿吃完午饭,她就要去小休息室睡午觉了。 “穿上衣服,快走”,唐霜回过神来,拉上赵一如就往外走。 “怎么啦怎么啦?还真要躲啊?” “中午宿管阿姨要睡觉,到时候这帮人说不定真的能闯进来”,唐霜麻利地收拾了电脑和最近要用的书,“他们能查出你在哪栋宿舍,就一定能找到你的宿舍号,别坐以待毙了,赶紧走!” 其实唐霜自己何尝没有私心:自己也是参选佳丽,而且自己就和赵一如住同一层楼啊!那些人要是真的找上来了,一个热点是追,两个热点也是蹭,自己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她一边拉着赵一如锁上门、让这些人扑个空,一边问赵一如有没有私密性好的地方可以去。 “我怎么知道?你还真以为我是那种名下一堆高级公寓的富家小姐啊?!”,那是她的异母姐姐们,不是她。 “那你肯定比我清楚啊,至少你是本地人!快想!”,说着,她打电话给秦楚,让他在宿舍门口围观,一旦这些人有进来的迹象,就赶紧通报。 “别别,你们别让我通报了,赶紧现在就想办法”,秦楚压低声音,怕人发现他正在和新闻主角通话,“你们的阿姨已经不在窗口了,我觉得这帮人克制不了多久的”。 “那阿楚你先帮我们打辆车,在我们宿舍背面的小山坡下面,让师傅打着表等我们”,唐霜迅速交代完,又觉得不放心,“记得,一定要先看看四周有没有人!” “好的,知道啦,这我还能不知道?” “现在,快,想一个我们能去的、保证私密的地方!”,她转过头对赵一如说。 “那就去我家吧”,赵一如无奈地挠挠头,“但我得给我妈打个电话,她不太喜欢有生人……” “上车了再打!”,唐霜拉上她就从侧面的楼梯往下跑。 一口气跑到二楼,她示意赵一如停下,缓了口气,“这是我发现的一个秘密通道”。 唐霜说的“秘密通道”,是宿舍楼二楼侧面的窗户——她们住的这栋女生宿舍,建于上世纪80年代,窗户早已松动,有些玻璃碎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补上。在这个一二楼夹层的位置,正好有这么半扇窗户,已经完全脱落,窗户外一米多的高度下,就是宿舍地基的小山坡了。 跳应该能跳,震着腿是肯定的,但八成伤不着,赵一如摩拳擦掌。 “咬着这个”,唐霜地给她几张纸巾,“到时候跳下去腿麻,可别叫出声来”。 “还是你周到”,赵一如看了看窗户,“以往每次走到这儿,就觉得有一阵清风,没想到果真有一天,从这儿逃出生天……” “别贫了,赶紧跳!”唐霜就差推她了。 一二叁,赵一如在心里数着,四五,跳跳跳! “嗯……”,落在地上的她,才知道这个高度的震动也足以让人双腿发麻、难以直立,“我的腿…” 再反观唐霜,她已经一条腿跨过了窗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赵一如,“别叫唤了,你是觉得我听了会更勇敢吗?!” 赵一如没有说话,只向她招招手,以示接应。 哪成想唐霜一条腿出来之后,上半身卡在窗框里出不来了。 “噗……”,赵一如捂着嘴、弯下腰,尽量不被人发现,但是在忍不住笑,“你的秘密通道,发现了你的秘密…钳制住了你….哈哈哈……” 说着她还是收起这副损友面孔,走上前帮唐霜拨弄胸前的两团肉,“你说你在宿舍还穿这么厚的垫子,啧啧啧…” “行了你够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哪知道还有这阴沟里翻船的操作…” 神奇的是,唐霜跳下来的时候,竟然没有痛到脚麻,而是拍拍身上的土,就直接往小山坡上走。 真是个神奇的女人,赵一如不懂。 翻过小山丘,秦楚已经在车里带着墨镜等候,颇有特工接头的范儿。 然而两位佳丽连滚带爬,身上还沾着土和叶子地上了车。 “师傅麻烦去柳园路24号”,赵一如一上车就开始系安全带,也示意同在后排的唐霜系安全带。 “啧啧,讲究人儿,后排还系安全带,住柳园路的人,命就是值钱”。 “柳园路耶,我听说过,城北的老牌别墅区”。 “城北?城北海景一般的,算不上最好的区域”。 “你们为什么不搬到城南港区住真海景大平层啊?或者其南山上的别墅……”。 “闭嘴!”,听到“其南山”叁个字,赵一如终于有点受不了了,“大哥大姐,咱们的小喇叭先关机好吗?到家再说!” “对了,你不是说要给你妈打电话吗?” 赵一如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打电话,赶紧拨了号码,略微摇下车窗吹风。 电话没有接通。 奇怪了,最近赵鹤笛破天荒地叁天两头出门,今天怕是又不在家。 给她发去了短信解释情况,赵一如才在座位上呼了一口气——从学校到柳园路,打车要至少半个小时,她想要趁机复盘一下整个事情。 孟总 突然,手机振动。她以为是赵鹤笛,迅速接通,“喂”。 “赵小姐您好”,一个沉稳的年轻女声传来,“我是东野集团孟总的助理,孟总知道您现在的情况,他可以为您提供一个安全私密的场所…” “什么鬼!”赵一如没有耐心听完,挂断了电话。 不过仔细一想,东野集团的确是孟家的——赵子尧原配的娘家孟家,她觉得这个诈骗电话还算做了功课,至少个人信息还是对的。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又震动了,和刚才一样的号码,赵一如懒得接,直接挂断。 但是这个号码锲而不舍,一直打了七八次。还是唐霜看不下去了,“说不定人家骗子也有kpi,要把话说到哪个步骤,才算完成任务,你就让人说完呗”。 “我来帮你接”,秦楚一把抢过手机。 “喂”,他还坏笑着打开了免提。 “您好,请把电话给赵小姐可以吗?” “你们孟总派助理打电话,我是赵小姐的助理,助理对助理,这才合理吧”,说完对着赵一如、唐霜龇牙。 “请您让赵小姐接电话”,那头的女声不疾不徐。 “您好,有什么话请说吧,我的朋友们可以一起听”,赵一如只想快点结束。 “赵小姐好,孟总邀请您来东野广场20楼”。 “我去了之后找谁?”,赵一如的语气有点心不在焉。 “您来就知道,我会安排好一切”。。 “那麻烦您帮我转告孟总,他这样骗,没人会上钩,是拿不到奖金的”,说完赵一如挂了电话。 车子驶进柳园路,赵一如就觉得安全多了——四周幽静又开阔,无人的街道上,只有绿荫在晃动。 柳园路24号是一栋独立住宅,但比起真正的庄园——比如赵子尧在其南山住的房子——少了很多私密性,栅栏外的人只要有心,也能透过花园,窥见客厅一二,所以赵一如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锁好两道大门、拉上家里所有的窗帘。 刚拉好窗帘,灯都还没开,小会客厅的座机就响起来了,活活吓了叁人一跳。 屋子里一片幽暗,空调的冷气袭来,再配上这有点突兀的声音——这年头,还有谁用座机——当真是有点吓人。 两个女生一致撺掇秦楚去小会客厅接电话,阿楚不情不愿地缩瑟过去,“唉,本来以为顶多是个黑色幽默片,结果这一路往惊悚片发展…” 进了小会客厅,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开了免提,仿佛慢一点点,电话那头的鬼魂就会把他吸走。 “赵小姐您好,我是孟总的助理”。 叁个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您好”,赵一如淡定回应,一边却在对另外两人摊手打问号——这么执着高效,看样子,不像是骗子啊。 “您现在在家也不安全,如果您需要,可以和朋友一起来东野广场暂住”。 就算是骗子也得有诉求,把她的行踪追的这么细,想必也要付出一些代价,赵一如不禁好奇,难道这个“孟总”真的存在? “这位孟先生,请问他为什么要帮我?” “孟先生是您家族的好友,帮您没有其他目的,请您放心”。 “他唯一的请求,是希望可以和您见一面”。 听完这句话,秦楚和唐霜都兴奋地跳起来,怂恿赵一如答应。 “不好意思,感谢孟先生的好意,我还是更喜欢在家里”。 “没问题,如果您有任何不方便的事情,随时打这个电话,我们会想办法协助”。 “你为什么不去?” “这个孟先生是什么人?” “快快快,打电话说你反悔了,带我们去!” “什么鬼?这么快就卖友求荣了?没听见他说要和我见面吗?”,赵一如没好气。 “见个面而已,又没说单独,大不了我俩在附近守着呗”秦楚对这个孟总的出现格外上心。 “你以后粉丝还会更多的,提前见见大世面吧就当”,唐霜也开口了。 “别闹了,赶紧想想晚上吃什么吧”。 打开冰箱,发现以往满满当当的冷藏柜,竟然空的可怕。 赵一如有点疑惑,妈妈这是短期出门吗?怎么把冰箱都给清空了? “喂,孟先生的助理姐姐吗?我是赵小姐的助理弟弟”,秦楚的声音在小会客厅响起。 “弟弟”两个字他还用了第叁声和第二声。 赵一如冲过去想挂掉电话,被唐霜拦住: “好歹试试这个孟先生的真假,不吃亏”。 “赵小姐说”,秦楚压抑住笑意,“家里没菜了,请孟先生送波龙一对、烧腊两只、卤大肠卤羊腰半斤,大米一袋、点心小菜若干,地址你们都知道的”。 说完就挂了。 “卤大肠卤羊腰?”,赵一如简直气笑了,“这就是你们在粉丝面前为我树立的形象?” “没硬菜,不下饭”。秦楚笑嘻嘻地在沙发上捶腿,“也不知道这个孟总是不是真的,我们还是看看外卖软件吧”。 叁个人你一嘴我一舌地看起了外卖,从轻食看到炒菜,又看到水煮鱼小火锅,最后在速食煮粉和快餐炸鸡之间举棋不定。 “你们这些女孩子,整天就怕吃炸物,难道你那些粉面快碳,不比炸物更可怕?” “粉面佐料还能减半,炸物都是腌入了味儿的,要吃你吃,我吃点清淡的就好”,唐霜不打算让步。 “那就各买各的,也就多一份运费钱,不至于…”。 赵一如话还没说完,门铃响了。 打开门,人已经不见了,只见门口放着一个野餐篮。 关起门打开篮子,一股烧腊的肉香扑面而来——是点点居的肥肠和烧鹅。 “看来这个孟总有一手啊,大半个小时就能买到点点居”,唐霜咂嘴。点点居是东洲的老牌饮茶社,以烧腊闻名,平日不排上几个小时的队,是买不到招牌烧鹅的。 再往里面看,几乎样样都是赵一如真爱——蓝腿儿大波龙、艳姬米、点点居的现包点心,还有布袋装着的、看不出产地的鸡毛菜,成色非常新鲜,卖相不算出色,但赵一如自己家里也种菜,她知道这才是有机蔬菜的模样。 “孟总”此人,应该是真的存在。 “民以食为天,这个人情不大不小,欠了也就欠了,大不了以后还钱给他”,赵一如对着两人认真劝说。 “还民以食为天……价值观这么快就拔上去了”,秦楚揶揄道。 “反正人也验了,不许再以我的名义要东要西了”,她正色道,“外卖又不是买不到”。 她拿起篮子,倒出一些米煮饭,剩下的倒进米桶封好,鸡毛菜拿出来放进框里泡上。 “你们是想现在吃呢,还是等一等再吃?” “等一等再吃吧,我要和阿楚好好参观一下豪宅”。 赵家(1) 赵一如把烧腊放进蒸箱低温热着,点心隔水保温,龙虾挪进盆里养上,便带着两人在家里晃了一圈。 自赵一如记事起,她和赵鹤笛就住在这栋房子里了,所以这房子怎么说也有个20多年的历史。期间赵子尧不是没有提过给母女俩换个房子,其南山她们不够格,但港区的顶复完全可以考虑。赵鹤笛喜欢园景,对海边兴趣不大,赵一如则是觉得,同学们一水的城南居民,就她一个住城北,和大家隔开,反倒自在,换房子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这个家一直是赵鹤笛在打理。每隔几年,她就会把家里的色调、植物、家居做一些调整,所以直到现在,房子的装修也不过时,白灰色墙面,挑空的老货水晶吊灯,刻意没有配繁复的欧式家居,而是用简洁的几何木质,只不过色调选了相对时髦的灰绿、蛋青和雾蓝,点缀一丝丝石料——其实是赵一如的要求——整个家的氛围非常宁静。比起港区大平层一溜儿的簇新华丽,赵一如更喜欢这种温和的时光感。 只是房子旧了,有些地方是无法隐藏的,比如这个房子的户型,总体来说不是那么通透——会客空间和餐厅没有一以贯之,也没有大片的落地窗,更不要说开放式厨房。这些缺点不是靠改变装饰就能解决的,所以赵一如一直在想,等她工作挣钱了,要在港区也置办一套迷你公寓,两边随意切换。 自己的异母姐姐们应该早就有了这样的体验吧,她想。 “呐,这个房子就是这么回事儿了”,她带着两人参观完自己的房间,“房间不多,略微有点旧”。 “哇哦,每天在这里的大床上醒来,拉开窗帘”,秦楚已经陶醉了起来,“一定有那种自己放个屁都香的感觉”。 “你太夸张了…”,赵一如无语,“今晚你就睡尽头那间大客房,看看是什么感觉好了”。 浏览完赵一如房间的书柜和她的彼得兔收藏,叁人都有些饿了。 “正好饭也煮好了,我们先吃吧”,她今天一路奔逃,流了不少汗,想早点吃完收拾好、洗澡睡觉。 但她显然失算了,两人吃饭是很积极,收拾打扫也不偷懒,但是吃完之后,齐齐赖在大客厅沙发上,不肯上楼。 “怎么了?”她有些不解,“你们不累吗?我有欲望都市的碟,要不要看?” “不要不要”,唐霜抢先发话。 “那个…我们想到了更有趣的内容…”秦楚不怀好意地笑笑。 “欲望都市你都觉得不够有趣?”她真是没有想到,秦楚连这个都拒绝。 “嘿嘿…”秦楚戳了戳沙发,示意她也来坐,“我觉得你就比欲望都市有趣啊”。 “啊?!”赵一如感觉到了绝对的“无事献殷勤”。 “你看看你,既有charlotte的良家气质,又有carrie的作精本色,还有amanda…” “快说你要干嘛!”赵一如真的不知道,他说到samantha的时候,会怎么和她联系到一起去。 “你们赵家…”,秦楚笑着思考措辞,“我感觉就能顶一出欲望都市啊”。 “原来你说这个啊”,赵一如终于明白了。 看来影视剧里的情节再狗血,也没有身边实打实的八卦来得诱人。 “我们赵家,其实很无趣啊”,她转身去小会客厅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这是我的家庭相册…”。 “快快快,坐坐坐”,秦楚赶紧把身边的靠枕拿开,连人带相册把她拉过来。 唐霜也难得一改高冷,向旁边挪了挪屁股,给赵一如让出位置。 相册主要是赵子尧和赵鹤笛在整理,赵一如并不是每一张都有印象,就挑着自己有印象的说。 首先自然是她一生中和异母大姐赵一苇,唯一的合影。 唐霜了解的没错,赵一苇十多年前嫁去了东南亚小国王室。说是小国,其实君主权力不小,王室家族非常富有,也非常封闭,即使赵一苇嫁的只是某旁支公主的孙子,当年也还是经过了复杂繁琐的一系列程序。 只见唐霜如数家珍道,以赵家的地位,把女儿嫁进这种家庭是几乎不可能的,就算真的挤破头进去了,日子也不会好过。但是赵一苇的生母是本地名门孟家的女儿,当初赵一苇和那位旁支公子的绯闻一出来,孟家就赶紧去当地打点媒体、网络旧交、结识新友,帮她铺好了进入当地社交圈的路,还在她的嫁妆上重重加码,这才把她风风光光嫁过去。 “你了解的这么透彻?”赵一如不知道唐霜原来还有这方面的八卦爱好,“要不你来替我讲好了”。 “我...只了解你们家大房”,唐霜淡淡道,也不知道怎么说会让赵一如更能接受。 “也是,一般人都不太会去追究后面几房的”,赵一如感叹道,“如果大房的大妈不那么早去世,也不知道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这位大妈是孟家老爷子唯一的女儿,据说年轻时清丽绝伦,孟家上下都对她的婚事期待甚高。但是没想到,她最后爱上了家里工人的儿子赵子尧,说什么都要嫁,甚至不惜怀上孩子来要挟。 “那这个孩子就是赵一苇吗?”,秦楚问 “不是,赵一苇是老二,她上面还有大哥赵一鸿”,唐霜抢白。 赵一鸿出生后,因为是孟老爷子的第一个孙辈,受尽宠爱,也让孟老爷子对这桩婚事有了改观,给俩人补办了婚礼。赵子尧从那个时候起,正式进入孟家的圈子,成为东洲新贵。 “怪不得有人说我爸是软饭男…”,赵一如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家族往事。 几年之后,赵一苇出生,那时候孟家男系也新添了孙子孟笃实,反倒显得赵一苇这个外孙女分外珍贵,老爷子依然宠的天上地下。 “你这是哪儿看来的知音体故事?”赵一如揶揄她道,这故事听起来,简直像是有人在孟老爷子床头装了监控。 “自己家的事都不知道,好好听着吧你就”,唐霜没好气。 悲剧发生在赵一苇还小的时候。那天赵一鸿和妈妈外出,在滨海高速遇到了车祸,妈妈当场殒命,赵一鸿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但是下半身再也无法活动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我见过他一两次,确实是坐轮椅的”,赵一如回忆起这位大哥的脸庞,其实大哥长得不错,五官笔挺坚毅,只是可惜因为常年不能活动,身体萎缩得有些瘦小。 而且他如今快四十的年纪,还完全没有成家的迹象,估计那次车祸,应该是伤到了根本。 “唉,我要是你大哥,心里得多不平衡啊,开局多好的牌…”,秦楚感叹道。 赵一如何尝不这么觉得,但从她和赵一鸿仅有的几次接触来看,这位大哥似乎对自己的状况很坦然,至少面对“外人”时如此。她记得他给自己定做了一系列羊绒和丝质方毯,专门盖在轮椅上遮住双腿,搭配他的西装领带,是个很得体的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唐霜补充道,“我看资料说,赵一鸿和赵一苇,其实都是在孟家长大的,由孟老爷子亲自照看,你也知道,你爸…”。 “不靠谱”,赵一如毫不避讳,“我知道,大妈去世没多久他就再婚了”。 “所以现在的‘赵太太’是二房?”,秦楚问。 “是叁房……”,赵一如和唐霜这次倒是异口同声了。 大妈去世之后,两个孩子在孟家养着,赵子尧时不时去探望,一来二去,就和孩子的保姆有了一段。 小保姆不懂事,以为自己有了孩子就能上位,结果大着肚子向主家坦白的时候,赵子尧已经准备再婚了。 其实赵子尧再婚的人选,已经让孟老爷子很不满了——是东洲连锁茶馆“玉楼春”的老板娘,打工妹出身。更重要的是,她嫁给赵子尧的时候,还怀着前夫的孩子。 “你爸这个度量…啧啧啧”,秦楚感叹。 “这也没什么吧,听说她前夫是意外去世,留下了遗腹子,她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弃,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女人”,唐霜解释道。 赵一如点头。 p.s.大家不要急,h在路上。 赵家(2) 其实这是她第一次听说叁哥赵一鸣的身世,听唐霜这么一解释,她也就明白了,为什么赵一鸣身为现任太太的儿子,却很少参与赵家的事——他其实根本不是赵子尧的儿子。 不过细细来,这位“玉楼春”真是双商在线——有情有义生下前夫的遗腹子,又识时务地冠上赵家的名字,赵子尧再怎么亲疏有别,总要给养子几分薄面。 “等一下等一下,那传说中的小保姆呢?”秦楚已经开始凌乱了。 “小保姆生了我二哥赵一鹏,因为生的比赵一鸣早,所以大家还是称她二房”,赵一如很少见到这对母子,赵一鹏也通常被排除在孟家的圈子之外,只和赵家兄弟姐妹来往。 “我听说的是,再婚的事情本来就让老爷子不高兴,小保姆肚子也大起来之后,干脆被赶了出去,好不容易生了儿子,才得到一笔抚养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唐霜回忆道。 这是她喜欢看八卦的原因,人生的配置和际遇不可求,不代表人的选择不能变通。 事实上,很多时候,决定命运的,往往是自己的选择。 就拿这位小保姆来说,如果不妄图女主人的地位、好好把赵一鸿赵一苇带大,孟老爷子一定会感激。不说处成一家人,至少她的丈夫孩子,绝对都能享受孟家的庇荫,甚至如果运气好,她的孩子成为下一个赵子尧也未可知。 可是一念之差爬上了男主人的床,生下了根本不被生父重视的孩子,一辈子就指着那点抚养费,可以说毫无翻身的希望了。 所以唐霜从不寄希望于任何人,她最能把握的,从来只有自己。 “我和二哥见过几面,他在星洲也是挂了闲职的,过得还可以”,星洲集团是赵家产业的名字。 赵一如对这件事的理解和唐霜不同:她知道二房最终远远未能如愿,但如今的生活,早已超出了她一个小保姆所能努力的范围。就算当初在孟家好好干又如何?保姆的工作不好找对象,结了婚、自己也有了孩子,工作能不能保得住还另说。退一万步讲,工作保住了,一直在大宅里服侍别人,自己的孩子得不到妈妈的照顾,甚至还要给少爷小姐当跟班,孟家给的优恤又能帮到几分?如今赵一鸿绝后、赵一苇远嫁,一边也没捞着好。等她老了,世上有几个人还记得领她的情? 在那个年代,她最稳妥的出路,就是挤进男主人的家庭。哪怕做个没人待见的旁支也好,至少有儿子傍身,没人能落下她的这一份。 赵一如每每想起,都觉得这样的大家庭令人窒息——事实上,一切由财富权势构造的高塔都令她窒息。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不要和这样的家庭扯上关系。 “赵一鸿残疾、赵一苇远嫁、赵一鹏闲职、赵一鸣是继子”,秦楚一个一个掰着手指头顺,“那你们家现在,到底是哪个在当家?” “听说叁房现在是最有实力的”,这个问题有点超出了唐霜的知识范畴,她看着赵一如。 “目前还是我爸当家,但是叁房的二姐赵一蒙,也在一线帮忙”。 “叁房…那就是玉楼春的女儿”,秦楚顿时来了兴趣,“她是不是很美?” “确实挺美的”,赵家人普遍不高,但赵一蒙可能是遗传了妈妈,身材高挑,比例匀称,光从外表看,都是当仁不让的女主相,“气质非常好,是事业型的干练女子”。 “那这位玉楼春,一定也很美…”,秦楚思忖道,“就这你爸还不收敛?” 这个问题赵一如也很想当面问一问赵子尧。 “这话应该叁房的人去问他吧,我没有这个资格”,她转念一想,“其实我爸对叁房应该是有感情的,他们到现在都没离婚,而且算起来,我爸再婚之后,应该是消停了几年的”。 在二姐赵一蒙之后,赵家的子女,很明显出现了好几年的断层,才有了四房的女儿赵一鹂。 只不过四房还没来得及拼个儿子,赵一如就出生了。 “赵一鹂…这个名字也是野心十足了”,秦楚咂嘴。 赵家遵从孟老爷子“花鸟风月”之意,一直是女儿用草旁,儿子用鸟旁。但四房坚决要求女儿也用鸟旁,赵子尧懒得计较,她闹就让她取了——反正赵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名字又不值钱。 到了赵鹤笛这里,她直接放弃了偏旁,给赵一如取了个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名字。 “你这个爸爸,还真是个人物”,唐霜抱着靠枕,倚在沙发上说道,“高攀娶了白富美,事业上逆袭不说,又是再婚、又是出轨,岳父竟然也管不了他”。 “他和孟家关系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赵一如老实说,“反正大姐婚前聚会的时候,孟家人几乎都到了,可能面子上还是维持住了吧”。 说着,她指着相册里最大的一张照片。这是赵一苇婚前,赵家在其南山的别墅设宴,所有赴宴人员的合影。 前排站着的是赵家的核心成员——大房和叁房,旁边和第二排的中间是孟家人,赵一如和赵鹤笛则站到了第叁排的边缘。 她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在学校里不出挑,在家里也不是焦点。好在身边优秀的同学都出国了,她考上了东洲大学这样的本地名校,像普通人一样规划了自己的未来。 普通人?谁又不是普通人呢? 她现在期待的,就是好好毕业、找一份工作,有一个自己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再也不用回到赵家去。 通牒(1) 第二天早上起来,赵一如果然看见,秦楚在客房门口的走廊边,“噗噗”放了几个连环屁。 “啊,我的屁也变得高贵了起来”,他满脸陶醉道。 赵一如虽是不忍卒听,但秦楚修长的双腿、向前微倾的曼妙身姿,被走廊边窗户透进来的光描成一个带金边的剪影,竟让她觉得美不胜收。 真是个妖孽。她拢起头发,穿好衣服下楼准备早饭。 要真说起来,这俩人自从前晚客套地勤快了那么一次,今天算是原形毕露了。 “这龙虾粥鲜是鲜,但姜丝混在里面,吃着难受”,秦楚蹙眉。 赵一如点头,粥是昨天送来的波龙煮的,她为了确保风味,放了细密的姜丝而不是显眼的姜片。按照赵鹤笛的习惯,姜丝最后会被一根根挑出来的,但赵一如不赞同。相反,她觉得这种行为非常不尊重劳动者——对于正常回报,给予正常付出,挑姜丝超出了这个范畴。 “难受你就自己挑出来,或者尝尝这个”,她指了指一旁的烫青菜。 “这个菜烫的熟了点儿”,唐霜评价道,“少了点街头味”。 “鸡蛋也过熟,溏心都没了”,她又加了一句。 “好,意见收到”,赵一如点头,“第一次做,尽量往最安全的方向,下次调整”。 “嘿,没想到啊”,唐霜紧盯着赵一如,“你平时看起来不沾烟尘的,家务还是一把好手”。 “脾气也不差,绝对是当家女主的料”,秦楚补充,“赶紧赶紧,跟那个孟总凑一对儿得了”。 这个孟总怎么还阴魂不散了?赵一如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吃完饭,两人齐刷刷去小会客厅看起剧来。 “同志们,劳动果实,叁个人种是快乐,一个人种是苦涩”,赵一如示意他们挪动玉腿去厨房收拾。 “不要打搅我的沉浸式贵妇体验”,秦楚张牙舞爪伸了个懒腰。 “你们家不请阿姨的吗?”唐霜疑惑。 也对,自己家确实比较特殊,赵鹤笛一直坚持家务亲力亲为,除非宴客事多情急,她才会请人短暂帮忙。但其实以她们母女的地位,宴客的机会也少得可怜。 算了,离决赛也没几天了,赵鹤笛向来教育她,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人是她带来的,那就负责到底吧。 洗完碗,还没来及擦掉手上的水,就听见秦楚高亢的嗓门:“快来快来,决赛有消息啦”。 果然,东大姐妹花高票入围。 赵一如对此毫无波澜,唐霜则是一脸的毫不意外。 节目组很贴心地第一时间发来邮件,解释决赛的细则。 决赛分为晚装展示、泳装展示、才艺表演、快问快答四个环节,每个环节由现场评委和观众共同打分。其中晚装可自备、也可由主办方提供,泳装由主办方统一提供,才艺节目自选,但要在48小时内呈报,快问快答不给题库,全看现场发挥。 “啧啧啧”,秦楚作为去年社会学系数一数二的学霸,忍不住插话,“我来帮你们分析一下啊。 这个晚装呢,体现的是社会资本,代表一个女人的可娶性。 泳装呢,是性资本,代表一个女人的可操性。 才艺呢,是文化资本,对应的是可爱性。 最后这个快问快答,体现的是个性”。 “正解”,赵一如赞同道,“所以也看得出,评委老爷们想看到的,按照顺序分别是:太太、情人、女人、人”。 这么陈旧的赛制设计,真是让她一阵作呕。 唐霜倒是沉默了一阵子,才冷硬地开口:“晚装让人各显神通,泳装却要求千篇一律,这是为哪个有资源的人量身定制的规则”。 赵一如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秦楚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么迂腐的赛制,你还准备认真对待它?”赵一如还是决定说点什么。 唐霜点头,这不是因为她赞同,而是因为她很清楚赵一如为什么不在乎。但她唐霜不一样,她是怀揣大女主剧本来到世上的,批判赛制远不如寻求破局来得重要。 自怨自艾的陋室明娟不适合她。 “嘿,你们看我在大门口发现了什么”,秦楚突然冲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深紫色盒子。 赵一如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漏跳了那么一拍。 盒子来自她最喜欢的牌子,深紫色包装足以让她心跳加速。但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她预感一切不止于此。 夏天伊始的时候,她刚刚逛过店铺。在里排长礼服区域,有一件本白色丝麻长裙,随意但流畅的裹身挖肩设计,下身收窄交叉,留出极飘逸的裙摆和拖尾。麻质古朴,剪裁却现代,她一看到,就能想象自己穿上的样子。 摸到这个紫色盒子的刹那,她直觉里面就是那条裙子。 通牒(2) 事实上,她猜对了一半。 裙子是那条裙子,但盒子里还多了一张卡片和一套首饰,材质是月光石和泛着蛋青色泽的蛋白石,银色链身,一整个冷如月神。 完美契合,赵一如只能给出这个评价。 秦楚一把拿过卡片,上面没有实质内容,只有手写的“tomstang,jocelyn”和时间日期。 算算日子,就是今天下午。 “这是怎么回事?”秦楚好奇心快要冲破喉咙,“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振奋?!” “因为我知道这个牌子适合小个子的长礼服没几件,猜到了会是这件”,她笑笑,心里却激起一点好奇。 “这张卡片是咱们这一带比较有名的私人造型师jocelyn”,她的工作室从来都是熟人介绍预约才能进得去,赵一如只在成年的时候被妈妈带去过一次,“她品味非常好,唐霜一定会满意的”。 “送这些的人…应该就是那位孟总吧”,唐霜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赵一如不能确定,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个很周到的人:送她品质精良的衣服,但配上不算昂贵的首饰,让人不会有负担;送唐霜的只是一次免费造型,举手之劳解燃眉之急,又可以让她自由发挥。 赵一如写下了一个近郊的地址交给秦楚,让她陪唐霜去,自己就不去了。 她决心要弄个清楚。 但是等不到她亲自去问,下午唐霜和秦楚前脚刚走,后脚小会客厅的电话就响了。 “赵小姐您好,我是孟总的助理”,正如赵一如所料。 “替我谢谢孟总,裙子很漂亮”。 “如果您有其他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们”。 挂断电话之后,赵一如才发现,这一次好像没人再提见面的事。 她心里怎么了?是好奇?是期待?是失落? 同样是这个神奇的下午,赵子尧的车出现在了柳园路,车上只有司机,说要接赵一如去赵家。 所谓的赵家,就是赵子尧在其南山的家,住着赵子尧叁房。几年前,没有赵家血脉的赵一鸣结婚搬走,只有赵一蒙还和父母同住。 但是这次去,赵一如发现在主屋旁边多了一栋更现代的钢结构独立屋,车子停在了这栋房子门口。 进去之后她才发现,这是大哥赵一鸿的房子。观感和大多数房子都不一样——开阔却的大平层,遍布智能家居仪器的墙壁,铺设了完整轨道的家居动线——一看就知道是残障人士的家。赵一鸿长年依靠医疗和助理团队,虽然单身,但还是需要一整栋房子来安置雇员、满足工作和社交需求。 赵子尧到底还是心疼长子,赵一如心想。 赵一鸿正在书房等她,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赵子尧也在。 “爸…”她低下头,“哥哥好”。 赵一鸿点头,不跟她客套。 果不其然,这场谈话的重点,依然是孟总。 首先,赵一如确认了他的身份——的确是赵子尧原配夫人的娘家侄子,赵一鸿的亲表弟,按道理应该叫赵子尧一声前姑父。 其次,赵一鸿也重申了这位孟先生的诉求:和她单独过一夜。 这种要求竟然通过正儿八经的家长渠道来提,赵一如真不知道该说他傲慢还是愚蠢。 “我需要和他发生点什么吗?如果我拒绝呢?如果他对我没兴趣呢?”她无意纠缠“这个男人好不好”之类的问题。 “他…见过你”,赵子尧抬头,看着赵一如。他锐利的眼神让赵一如心中一震——原来爸爸作为男人,也是有勾人的地方的。 他见过她,言下之意是,至少确定他是有兴趣的。 所以他打算怎么验货呢?她有拒绝的余地吗? “至于你们怎么相处,当然没有明说,也不需要说这么清楚”,赵一鸿接话。 “那如果哥哥你看上一个女人,你会怎么设想这一夜呢?”赵一如本来只想就事论事,但话一出口,才发现似乎不妥,赵子尧盯她的眼光更锋利了。 倒是赵一鸿,温和地回应:“我会设想一个愉悦、交融的夜晚,务必令她难忘”。话虽露骨,但是他的肺腑之言。 赵一如习惯他人冷漠,却不习惯突如其来的推心置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家里不逼你,但这是个好机会”,赵子尧终于回答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爸爸你当初也是这样抓住机会的吗?”赵一如轻声问。 赵子尧眼中的精光突然聚拢、对着她如利剑般扫射过来。她能感受到他的怒气,以及那份难以抑制的不可置信。 为什么在他心目中,那些最真诚的问题,也能成为穿心箭?赵一如觉得可笑。 “一如,咱们就事论事,笃安是个很好的人…”,原来他的名字叫笃安。 “我小时候和他一起住过,他是个纯良坚韧的孩子,家里虽然为你做了安排,但绝不会亏待你…” “这些应该由我自己来判断吧”,赵一如依旧轻声。 赵一鸿不动声色,但心里不由感叹,孟笃安没看错,柔弱纤巧的外表,往往却能包裹坚硬的心。 就像她母亲一样。 这场谈话以赵一如的不辞而别告终——其实也说不上不辞而别,她到底还是打了招呼的,只不过是在对方放她走之前。 谈话就是谈话,有一方不满意就可以结束,哪有什么辞不辞别。 决赛(1) 因为这份心事的纠缠,周六晚上的决赛录制,赵一如可以说全程不在状态。 礼服她还是选择接受主办方的安排,把深紫色盒子塞进了衣帽间的深处。因为决定的迟,只能从挑剩的衣服里选,她最终穿了一件姜黄色吊带长裙进行晚装展示。老实说黄色不算衬她,因为她既不白也不黑,浅小麦色的皮肤,如果不是现场光打的足,她几乎要和姜黄融为一体。 不过好在衣服很合身,她的仪态也过关,算是风平浪静地完成了走秀。 所以晚装展示之后的10进8,现场评委还是留下了她。 但不得不说的是,jocelyn为唐霜设计的造型,实在是太美了——她巧妙地用改良旗袍中和了唐霜身材的西化感,完全不强调胸,却能勾勒出完美曲线;红唇配复古卷发艳光四射,却又用皇家蓝礼服和蓝宝石配饰压住了风尘气、尽显雍容。 唐霜没有经过仪态培训,但她胜在挺拔自信、气场如风。 什么叫天生丽质,这就叫老天爷赏饭吃。 下一个环节是泳装,自然更是唐霜大杀四方。她非常心机地在腰间系了一条纱巾,一方面掩盖不如其他人纤瘦的腰腹,另一方面也凸显她得意的腰臀比,算是在有限的规则里寻求了效果最大化。 因此,泳装展示结束后的“最佳体态奖”,众望所归地颁给了唐霜,顺利8进5。 终于到了才艺环节。唐霜报的是一段舞蹈,赵一如弹了一段小时候被逼着学的钢琴,都是没什么趣味的项目。 有意思的是辛未然,她今天的礼服是光着脚展示的——本应接地气的质朴感,却被她演绎出一如既往的仙气飘飘。就在赵一如无法想象她还能如何更接地气的时候,她在才艺环节表演了拉面和一分钟包20个饺子。 而且她拉的面是真细啊,饺子也各个薄皮大馅,绝非临时速成。 速成也没人会选择这个项目吧。 才艺展示一结束,赵一如就在后台拦住她,提出交个朋友。 辛未然一怔,显然她已经知道了赵一如的身世,可能没想到她会直接来和自己交朋友。 到了这个时候,赵一如才发现,辛未然仙气飘飘不是因为她气质多么超群,而是因为她真的与其他人有隔阂——她几乎不参与女生们的闲聊,也不见有亲友来后台探访,更不会主动与制作方寒暄客套。自始至终,她就是一个人在后台静静候场。 但她也并不是清高自持,当赵一如接近她的时候,她同时表现出的局促和欣喜是骗不了人的。 不得不说,这种清冷气质和才艺形成的反差,是可以吸引到不同年龄层的观众的,所以当晚她的人气始终居高不下。 鼓声捶响,决出叁甲前的最后一个项目——快问快答——拉开帷幕。 一旦决出叁甲,最后的名次就完全由评委决定了。 赵一如最后出场,在此之前,后场的转播线路切断,不让其他人提前知道问题。 “请问赵小姐,友情和爱情如果冲突,你选哪一个?” “爱情”,这是当然,爱人可以是朋友,而朋友是不能兼任爱人的。 “冬天和夏天,更喜欢哪一个?” “冬天”。 “事业和家庭,更看重哪一个?” 这都什么过时的问题,赵一如在心里想,但还是不假思索回答:“家庭”。 “高跟鞋和平底鞋,更喜欢穿哪一个?” “平底鞋”,难道他们不知道小个子的人穿高跟鞋也没什么区别吗? …… “长发和短发,更喜欢哪一个” “短发”,赵一如发誓,如果再来一个这样的蠢问题,她就退赛。 “如果在严翀先生和温睿先生当中选一位作为荧幕情侣,你会选哪一位?” 这倒真的是个好问题,她立马回答:“严翀先生”。 这下主持人来了兴趣:“赵小姐可能不知道,你是今晚唯一一个选择严翀先生的,可以问问您为什么吗?” “我猜可能大家选择温睿先生,因为他是个儒雅的戏骨”,赵一如看了一眼台下一身烟灰色西装的温睿,“但我很难把他当成一个纯粹的演员,在我心目中,他首先是一个男人,一个迷人的男人”。 和这样的人合作,应该很容易让她偏离职业道德吧。 话音刚落,台下竟然出现了一阵复杂的惊叹声。赵一如没来得及分辨,直播就继续了。 “你觉得自己身体最美的部位是哪里?” “手” “你个人最好的解压方式…” 在这一刻,赵一如决定调皮一下,抢答道:“自慰”。 她能听见一旁的主持人小声惊呼了一下。 直播覆水难收,没有人可以像录制的时候那样把她剪掉了。 当然,这也成了她当晚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 决赛(2) 回到后台,首先迎来的是唐霜的大白眼。 “我知道我知道…”,她举手投降,“拉低了您参与的比赛的格调…”。 “要不是吃你的住你的,我真是要…”,唐霜做了一个封嘴的动作。 五位参与问答的佳丽回到台上,等待揭晓5进3的结果。 说实话,到了这个阶段,赵一如已经非常疲乏了。确切说,早在泳装展示的时候,她就厌倦的不行——这个比赛实在太空洞、太无趣、太迂腐了。她刚才说出“自慰”二字,完全就是被这份百无聊赖逼到跳脚。 但是已经出于礼貌走到这一步了,她似乎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退出。 人算不如天算,这不,时机来了。 主持人打开信封,进入叁甲的佳丽,按照人气高低分别是:赵一如、辛未然、解佳澍。 唐霜屈居第四。 赵一如第一时间望向唐霜,看得出穿着日间礼服的她,尽管极力克制,仍然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愤愤不平。 一切再明显不过——展示泳装的唐霜是舞台的王者,但在才艺和问答环节就直接被抛弃。 主持人似乎想要抓住这个话题炒热点:“我们看到有些网友的评论,认为美呢,是分高下的,雍容性感之美,在选美舞台上,终究要输给淡泊心智之美,请问唐小姐怎么看?” 唐霜直到这一刻,依然保持冷静的表情,反倒是赵一如忍不下去了。 “美分不分高下我不知道”,她一把夺过话筒,“但我相信品味是有高下之分的,判断力更是有高下的”。 “我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在座的的各位,都没有定义美的资格”。 “这不是我想要参加的比赛,祝各位玩得开心”。 说完,她不忘把话筒插回原位,转身离场。 她也想过要不要鞠躬、保持最后的礼貌,但还是决定不了,她忍耐了这么久,已经是最大的礼貌。 于是,这一年的东洲明珠,在直播之夜出现了“几十年未有之大乌龙”——在5进3的关头,因为第一名赵一如的退赛,而临时将位列第四的争议选手唐霜递补进叁甲。 最终的排名是辛未然、解佳澍、唐霜。排名完全不劲爆,但决赛的过程可谓曲折,一进入后台,赵一如就听见工作人员说有采访上门。 “关于退赛,要说的都在台上说了”,她耐心解释,“如果是其他话题的采访,在合约范畴内我会配合”。 是的,还有合约在啊,她之前的表现也不知道算不算违约。 不知为何,倒也就没有采访来打搅她了,工作人员甚至带她去了一个隐蔽的化妆间。 等到唐霜戴着季军的小王冠和绶带回到化妆间,秦楚和赵一如已经坐在那儿等着,赵一如甚至有点昏昏欲睡。 “你是哪根筋搭错啦?”,唐霜最恨她不争气,上来就批,“都进前叁了,说不定今年的后冠就是你的呀!真是气死我了你!” “你还别说,她最后那段讲话绝对会火的”,秦楚学着赵一如的腔调,“我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在座的各位,都没有定义美的资格”。 “哈哈哈哈哈”,唐霜还是忍不住笑了,“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我没有针对谁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在座的各位,都是傻x”。 赵一如一听也噗嗤笑了。 “好啦好啦,今天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宵夜我们去好好吃顿火锅,怎么样?”,赵一如摩拳擦掌地建议。 “我不行,我有庆功宴要去…”唐霜有些不自在。 这时正好温睿来找赵一如,见到唐霜也在,一道恭喜了她,还顺便夸了秦楚的西装。 “是jocelyn工作室借的,超合身”,秦楚答道。 这下轮到赵一如和温睿同时顿了顿。 温睿自然是不知道这其中的来头。 赵一如则是又一次体会了孟笃安的周到。 秦楚陪唐霜去了庆功宴,化妆间里只留下她和温睿。 “还记得快问快答的第五个问题吗?”温睿打破沉默。 啊,就是那个“希望爱人是因为外表还是内在而爱你”的蠢问题。 “我记得你的回答是:一个人不被你外表所吸引的人,大概率不会关注你内心美好与否,而一个爱你相貌的人,至少还有爱你内心的可能”。 赵一如微微点头,自己随便一说,他竟然还记得。 “那你来听听这个回答”他打开手机,里面传来唐霜的声音:“美貌一眼可见,内在则需要时间检验。爱我内在,那岂不是见过我的外表却不爱?这种人我不需要;而一个爱我美貌的人,我有信心他绝对会爱上我的内心”。 这的确是唐霜会有的回答。 “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温睿关上手机,笑容别有深意。 “因为你母亲是另一个你,你父亲是另一个唐霜”,温睿把放在化妆桌上的手机拿起来,“不知道你最终会长成哪一种。” 说完就只留下赵一如在镜子前发呆。 后来再回想,这其实是她很长一段时间内最后一次见到他。 决赛(3) 庆功宴持续到深夜,赵一如不放心,还是决定醒着等俩人回来。 礼服早就还回去了,她洗掉妆容和发胶,换上了家居的丝绵长裙,披着薄毯坐在沙发上打盹。 “唉呀呀我们的东洲小珍珠,怎么在这儿可怜巴巴的呢?”,门口传来秦楚的声音。 赵一如一下子惊醒,笑道:“还不是被你这颗东洲夜明珠给比下去了”。 转过头去,发现唐霜换上了轻便的银金色单肩小礼服,发型没变,一样的复古红唇。 “jocelyn品味好又贴心”,赵一如感叹道,“这次多亏她了”。 “好一个避重就轻”,唐霜一边摘耳环一边直言不讳,“明明多亏的是那位孟总”。 这个人看来是绕不过去了。 “不然你就见一面吧,替咱说声谢谢”,秦楚欣赏着自己的西装,随口道。 “总之我会通过合适的渠道表达感谢的”,赵一如刚准备提和赵一鸿见面的事,却看一旁的唐霜神色复杂,感觉气氛不对,只好按下不表。 想起赵一鸿提起孟笃安的倾心称赞,赵子尧在一旁的沉默观望,赵一如心越来越乱。 矜持和骄傲从来都不在她的字典里,她从小是不受关注的孩子——小身板儿、又黑又瘦,到了青春期才略微显出清秀来。如果不是赵鹤笛坚持在仪态方面言传身教,如果不是富有的父亲让她在门缝里看一眼浮华,如果不是自己幸运考进大学有了些许自主,她现在其实是一个完全不起眼的女大学生。 这个人到底为什么对自己感兴趣呢?事实上,那些评委和观众,又是为什么纵容自己在比赛里走到最后呢? 自己到底是依凭什么,才能自在地活在这世上、甚至什么都不用渴望? 原以为在出动了赵一鸿和赵子尧之后,赵家已经无人可用。没想到他们还保留了一个杀手锏——赵一蒙。 决赛后的某个工作日,唐霜和秦楚搬回了宿舍——用秦楚的话说,趁着热度还在,保持一定的曝光度。 似乎有感应般,第二天赵一蒙就打了电话来,说要上门拜访。 “可是…我妈不在家”,赵一如觉得,这种会面,怎么也得家长在家吧。 “没关系,我去看看你”,赵一蒙柔声道。 赵一如一下子缓过神来——这是冲着她来的。 这下她无论如何得打电话给赵鹤笛了。 电话倒是打通了,赵鹤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原来是在温泉疗养中心午后小憩,突然被叫醒。 “一蒙姐说下午来我们家”,赵一如只拣了最要紧、也最中性的部分说。 “那你好好招待她,我赶不回去了”。 “妈妈你还好吗?”她总觉得赵鹤笛听起来略显虚弱。 “这些天在辟谷,吃得少,不要紧的”。 说完就挂了电话。 赵一蒙是赵子尧实质上的继承人——虽然赵一鸿原配长子的身份不容忽视,但所有人都知道,将来真正掌握星洲的,不会是他。 所以她这次来,性质是“皇太女探访低位庶妹”。赵一如赶紧收拾了一楼的所有房间,把院子里的杂草修了修,还摘了几颗熟透的枇杷,配上刚挂果不久的杨梅,煮成一壶茶等她来。 “这是你烤的吗?很好吃”,赵一蒙毫不骄矜,拿起赵一如准备的面包片和杏子酱就吃。她吃相优雅,连赵一如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面包是我做的,杏子酱是妈妈做的”,她盘算着家里好像没有存货了,就没有提出送给赵一蒙一罐。 赵一蒙点头:“一下子一如都长这么大了,是个既有想法又能实干的姑娘”,她记得赵一如出生的时候,母亲正和四房斗得胶着,赵鹤笛作为五房突然上位,她还隐隐有些痛快。如今她已过而立,早已没有了那些小算盘,只是真心为这个妹妹高兴。 赵一如沉默地低头。 这个姐姐从小不管去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身材出挑、相貌娇美,学业更是出类拔萃,几乎是所有东洲市商界家族女儿们的噩梦。 赵一如倒是没有嫉妒或者害怕过她。一来她们相差十岁,很少被拿来比较,二来赵鹤笛从来不会教育女儿跟任何人比较,她只会告诉她这个姐姐很优秀,对手还是榜样,全看自己的选择。 赵一如选择以她为榜样。 “姐姐来找我,也是为…孟公子的事情吧”,她想来想去,觉得公子二字最贴切。 “你都知道了?”赵一蒙笑笑。 “大哥和爸爸找过我了”,这些赵一蒙应该知道吧,“我理解姐姐作为家长必须来,但是作为女人…”。 她没有说出后半句——作为女人,你真的认为这是件好事? “我和孟先生有过不少接触”,赵一蒙看她紧张,轻抚几下她的后背,“我可以向你保证,于公于私,他都绝对是个正派、自律、负责任、能共情的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提出过夜”,这也是赵一如不解的地方,“相信他有他的计划,你可以放心去了解看看”。 话已至此,赵一如无路可退。 她只好拿出煮好的茶,倒上半杯请赵一蒙品尝。 在赵一蒙回味称赞的间隙,一个想法突然闪过脑海:如果她生在赵一蒙的位置,会是如何? 她会坦然接受成为继承人的安排吗?她会年过叁十全情工作毫无绯闻吗?她也会为异母妹妹的姻缘主动张罗吗? 说到底,这些问题,不是她需要考虑的。她只知道,夏天到了,室外待久了,一身的黏腻。 初遇(1) 几天后的傍晚,赵一如翻出衣帽间深处的深紫色盒子。 丝麻长裙透而不露,朦胧含蓄。如今又发现了穿脱方便这个优点。 几乎就是为这一夜而生。 这么一想,她突然浑身一个寒颤。 车子9点准时到了柳园路。赵一如没有戴首饰,换了双中跟鞋就上了车。 车里空气微凉,她又没穿外套,冷不丁抖了几下。 事实上,每当她想到这个男人和这次邀约,都是这样的反应。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这个问题在心里一扎根,就再也挥之不去。 赵一如还在胡思乱想时,房门被打开了。 那是一间和其他房间都不一样的套房。入口处的墨绿墙色、水泥嵌条矮柜和墙上霉绿色调的画作透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雅趣,走进去是一条幽深的过道,隐隐映着浅黄的光。空气微寒,有淡淡的湿意,她轻轻摩挲了一下手臂,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寻找冷气出风口。 当她收回目光,他就在眼前。 “孟公子”,她预设了无数种见面的场景,但是此刻一种都派不上用场,只好笨拙地伸出手,“我是赵一如”,既然是交易,那就保持商业礼节吧她想。 男人的手温热、干燥,微微有一点骨感,但肌肤却是细腻的,摸在她手背时毫无登徒子的急躁,而是有礼有节,让她有一丝意外。 “恭喜赵小姐”男人松开手,引他进入客厅,在微黄的灯光下,她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恭喜? 他想必是在说比赛的事吧。 也对,虽然没拿到名次,但却搭上了这么个“飞上枝头”的机会,是挺值得“恭喜”的。 怎么说呢?黄光总是显得人温暖,但是这位孟公子,即使在这样的灯光下,也难掩眼中的幽暗。 至于长相,她甚至忘了去看,只是直直盯住他的眼睛。 她有那么一刻失神,之前设想过的种种风流公子形象,一瞬间坍塌。 “要喝点什么吗?”他微笑,转身去酒柜取酒,“听你在节目里说爱喝威士忌”。 “那种瞎编出来骗老男人评委的话还真的有人信啊”赵一如脱口而出,却发现面对的人不合适,“我和孟公子喝一样的”。 小小的银色盘子有浅浅的斑驳,放在她面前时,那光泽正好照亮他的脸,让她看清他细长的眼睛和略微泛粉的唇,却也不至于让她觉得刺目。 这个人选的东西可真好看啊,她在心里暗想,从门口的柜子、画,到这一室的摆设,每一样都是她梦中家的样子,甚至连水晶灯上的泛旧、玻璃杯上的浅痕都是那么的合乎时宜。 孟笃安似乎看出了她的好奇,轻声提醒:“赵小姐可以先尝尝酒,我再带你参观也不迟”。 赵一如感觉自己暴露了,赶紧低头喝了一口酒。 竟然是她最爱的长相思!他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他们俩有如此之默契? 不可能,他这种熟男,怎么可能喝这么淡如酸果糖一样的酒。 难道他是为她准备的? 是谁告诉他的? 这么多念头闪过,她竟然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不禁为自己感到骄傲,于是忍不住嘴角微微扬起。 该死!我怎么笑了? 她赶紧回到原本的表情。 该死!这个表情变化也太生硬了吧? “赵小姐笑了”孟笃安不无戏谑。 “这是孟公子平常喝的酒吗?”她一问出口就后悔了,来就来了,何必问这么多他的私事。 “我平常不喝白酒”他笑了笑,但她却不敢抬头看。 怪不得,看来他还稍微提前打听了一下她的喜好。可是为什么呢?那他平时又到底喜欢喝什么呢? 问题一个盖过一个,好奇心层层卷来。 赵一如,快打住! “怎么,不喜欢?”孟笃安俯下身问她,一时间凑的有些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木味道。 到这一刻,她才看清了他的脸——细长的眼睛在锋利的眉毛下显得神采幽暗,眼波淡然,但却深不见底,那挺直如雕塑般的鼻梁,和坚毅的下巴,让她如看到神祗一般,突然听到了时间停住的声音。 就那么一刹那。 为什么感觉脸有点热?我是脸红了吗?还是他给我下药了? “我…我平常喝的比较便宜,这酒…这酒挺好的…”赵一如有些哆嗦地放下酒杯,端坐好。 “不喜欢的话别勉强,我带赵小姐四处看看吧”孟笃安其实心里也略有不解她在呆想些什么,想着反正也问不出什么,不如打断她思绪。 “哦…”赵一如赶紧起身。 初遇(2) “这是广场的顶层,正好对着东洲港”孟笃安递给她一个小巧的遥控器。说是遥控器,不如说是一件珠宝,周身流光璀璨,小巧却颇有分量。 按一下最上面的贝母按钮,整个房间的窗帘缓缓拉起,东洲港入夜的码头、跨海大桥闪着信号的悬索、桥上晚归车流的点点星光尽收眼底,更不要说远处的圆月,海岸线层层迭起的如雪浪花。这是她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这座城市,恍惚中竟有坐拥山河的豪迈。 “东洲真美”她由衷赞叹道,“人间真美”。 “赵小姐很易感”孟笃安走上前,轻轻抚了抚她的肩,“一如,我可以叫你一如吗?” 他的声音极轻,但那一双大手却无比坚定,赵一如点了点头:“孟公子随意”。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只要金主您开心,叫我赵子尧都可以。 “叫我笃安”他按住她的肩头。 “哦”她有些敷衍的应和着,思忖着一会儿怎么硬着头皮叫出这个名字来。 “我们去会客厅看看吧”孟笃安指路道。 她刚准备抬脚,可又觉得不对——他这是要干嘛? 说好了来过夜,她衣服也换了、心理准备也做了,为什么来了又要搞这些故弄玄虚的把戏? 喝酒、看夜景、参观房子,她根本不需要。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又不是朋友,甚至连对等的熟人也算不上,就这样把她遛来遛去地摆布,很好玩吗? 不过是显得这个夜晚没那么龌龊而已。 赵一如突然一激灵,挣脱开了他的手。 不,这种场面不需要再继续下去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今晚的事,就留在今晚解决。 “怎么了?”孟笃安眉头有过一丝褶皱,又很快恢复了温和。 “孟先生,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她有些难堪的笑笑,“你我都很清楚,今晚我来这里是为什么,如果是看夜景、参观居室,那我更希望有一天,我们真的平起平坐、我值得你以待客之道相对的时候,再来细细品味。 但是今晚,很抱歉,我真的没有这样的心情…你的房间很漂亮,说实话我到现在看到的、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很好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摊了摊手,“当然也…包括你”。 孟笃安颔首。 “但我还是觉得,我们先…”厚脸皮如她,也说不出后面那几个字。但是此刻害羞如她,却还是没有闭的住嘴,“我…准备好了,这个你不用担心。 “我经验不是特别丰富…确切说连一般丰富也算不上……但我绝对是有经验的,所以你…放心…我只是…你知道的…没有在这种场景下面对过这种事情…所以…”。 该死!我说的这都是些什么?! 轻轻一声“咝”,她长裙的结被从后面解下,整条裙子滑落在地毯上,没有一丝犹豫。 她跨出这一地轻丝,光脚走到他的面前,虔诚地跪下,试图去解他家居浴袍的带子,却被他双手拉住。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一定奉陪”,他顿了顿,“但如果这是其他人教你的,那我觉得大可不必”。 “他们说,你想和我…单独过夜”,赵一如不解,他这么大费周章把她约到这里,难道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过夜有很多种方式,他们告诉你的,不一定是我想的”,赵家人还真是“贴心”,孟笃安心中暗忖。 赵一如顿觉万分尴尬——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已经非常难了,这种“视死如归”的心情一旦被打破,整个人退回现实,更加难以直视自己。 “对不起…”,她为自己的误会感到羞愧,难为自己还紧张悲愤了这么久,人家甚至都没有这个打算。 “千万不要”,孟笃安看出了她的慌乱,“你没有任何值得抱歉的”。 赵一如当着孟笃安的面穿好衣服,但是一想到短短数十秒间,她已经在他面前完全袒露过自己,还是觉得像有一个珍藏许久的秘密向人揭开过封面,又突然合上,一切瞬间变质,始终不敢抬起头看他。 孟笃安此刻心里也是回响万钧——他安排这一夜,并不是不渴望这样的结局,但她如此直接、笨拙地接受摆布,实在不是他心中的设想。他想要了解她、也想被她了解,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可是,那短短一瞬间,她的身体明明刻进了他的视线。他清晰地记得,那副白皙、纤瘦的骨架,还在微微颤抖着。 记忆落地生根,挥之不去。 “空调可能有些凉了”,他不忍心看她继续慌张,去调高了室内温度,顺便从衣橱里拿来一件针织外套地给她。 frommel, 出于安全考虑,(预计一周后)即将到来的h部分暂时不更,八月一号准时回归,谨此预告。 抱歉开文时考虑不周,“不会坑”是我的承诺。 初遇(3) 赵一如摸着手里蓬松的外套,又喝了一口酒,决心把刚才那一幕甩在脑后: “你刚才说,我们去看看会客厅”。 孟笃安微笑,眼波顿时流动了起来,清冽鲜活。 “这是个套房,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卧室附带的小会客厅”,他指了指卧室的方向,转向另一边: “入口的另一个方向,是正式的会客厅和书房”。 说完,他带她走向出口,再次通过那条狭长的走道,去了套房的另一侧。 和卧室一侧整洁清雅的氛围不同,另一侧的会客厅整整两面墙的书柜顶天立地。这样还不够,办公桌和茶几上也放了不少文件,虽然都非常整齐,但还是看得出,略微超出了房间的收纳负荷。 这是赵一如最喜欢的美式办公室,深棕色木质家具和有一定年头的皮具,厚重的圆润造型单人沙发,配上身后大扇的落地窗,没有花鸟鱼虫,没有字画雕像,主人一定是个非常务实的人。 转角拉开一扇移门,经过一小段靠窗的窄道,进入他的书房,又是另一番天地——一个素净的十二迭和室,两面被书柜占据,另一面是一条暗青色长几,蒲团、和椅、茶具一应俱全。 赵一如一眼就被这个和室吸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个长几的高度…”,赵一如总觉得看起来不太符合常规。 “我请木匠根据我的坐姿修改过”,孟笃安惊讶于她的细心。 可以随心定制自己喜欢的东西真好,赵一如在心里想。虽然她已经在物质上获得了很大的空间,但毕竟柳园路的家不是自己做主,还不能像孟公子这样自由挥洒。 这个和室的美中不足是没有窗户——当然因为有中央空调,并不影响通风,只是和室如果没有窗外景致加持,整体的氛围会打折扣。 “可惜是个暗室”,她轻声说了一句,“不过你的灯选的很妙”,她指着屋内安放的几展藤灯和非常克制的旧式顶灯说。 “你说的很对”,他的笑容越发和暖,“和室要配合窗景才完整,这间套房天分不够”,就算开了窗,也是明晃晃的日光海景,反而破坏和室的氛围。 “你觉得和室的氛围应该如何?”赵一如随口问。 “应该是窗外有土地和绿色、屋里有明暗交错的氛围。自然光多的日子,就享受庭院日晒的延伸,光照少的日子,就借助室内的灯,一切都尽可能效法自然。”孟笃安自己都有点惊讶,一下子说了这么多。 “所以这间和室,应该是你最喜欢的地方吧”,赵一如走进去,跨过席子,找到了一角的嵌柜。 打开看,里面如她所想,果真有不止一套卧具。 “原来大家都一样”,她笑着指了指柜子,“房子大也好、小也好,最喜欢的还是缩在自己的小角落里”。 赵一如从小就非常喜欢去家里的书房玩,柳园路的书房其实并不小,因为除了书柜和桌子之外,赵鹤笛还专门留下了投影幕和看电影的空间。但是因为这个房间少有人来——赵鹤笛喜欢待在花园和厨房,赵子尧很少回家——所以赵一如最喜欢在书房里没人打扰的深夜,偷偷看完电影、搬来被褥铺在地毯上睡觉。 “可惜我在这里呆的不多”,孟笃安算是肯定她的猜测,“会客厅才是最常呆的地方”。 “要我说呢,会客厅是这个房子里,最没有人气的地方了”,她努努嘴,“你的玄关、卧室客厅、书房都很美,也都有你的痕迹,不过这个会客厅…”。 她为了不显得武断,又看了一圈会客厅。 这一次,她仔细浏览了一遍书柜上的书。不得不说,整理的非常有秩序,但是也非常单一,满眼望去,几乎都脱不开“报表”、“行业”这些字眼。偶尔有几套大部头,也是《剑桥欧洲经济史》之类的“硬菜”。 “你还真的读了?”赵一如翻了一下《剑桥欧洲经济史》,她也有这套书,觉得封面漂亮就买了,没想到内容太干瘪,完全不如她的专业书好读。 但是孟笃安的这本不一样,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笔记,中英夹杂,书签随意停留在了中间某一页。 “读书的时候买的”,他笑笑,“笔记很幼稚,不忍回看”。 “那我就先不看”,赵一如知趣地合上,她知道幼稚的过往被人瞧见,是何等忐忑。 在一众经济金融财会书的下面,还有整整两排文件。 “我收回刚才的话”,她不好意思笑道,“会客厅也很有你的痕迹”。 赵一如不难想象,坐在这间会客厅,对着东洲群山海港,少有专业人士,会不觉得自己已入“人生化境”。 但从她的观察来看,孟笃安在这间会客厅兼办公室所花的心思,远不如房子的其他地方——比如男性办公室里最常见的酒具,他并不是没有,而且还非常精雅,但他留在了卧室客厅里,没有在办公室摆出来,可见是真的无心在这里流连,更遑论夸耀或陶醉。 “哦?何以见得?”孟笃安疑惑,他工作之外,几乎从不在会客厅久留,所以这里他连一盆花草都没有放。一直觉得,这是整个房子里,和他最无关的地方了。 “是你专业人士那一面的痕迹”,赵一如解释道,“你在这里的时候,是孟先生,在和室或者卧室里,就是笃安”。 她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如果有朝一日成了专业人士,她也希望自己拥有这样清晰的壁垒。 说完她看了一眼孟笃安,他眼神沉静却不黯淡,嘴角有微微笑意。 “那你最喜欢哪里?”孟笃安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我还没见过卧室,但我觉得不用看了,是那儿”,她指着和室说道。 孟笃安笑了。 他拥有很大的笑容,双唇呈现出饱满的弧度,细长的眼睛微弯,一扫严肃时的幽暗,如春风化雨。 他应该不常笑,因为就连他自己,此刻眼中都呈现出难以自持的惊讶。 夜饮 生平第一次,孟笃安把酒具拿进了套房的另一侧。 他让赵一如坐在和椅上,自己坐蒲团,两人一边继续小口抿着长相思,一边用和室里的炭炉加热水盅,里面有一小壶清酒。 “天呐”,赵一如被一阵酒劲冲了头,声音不受控制地激动了起来,“我看到了什么?那是…吉永小百合的写真集吗?” 原来这个和室里的藏书,才是真正的孟笃安。 “是,我喜欢她演的细雪”,孟笃安点头一笑,“你可以看到,写真集的旁边,还有几本细雪”。 不得不说,他是吃惊的,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没什么人可以一眼认出吉永小百合。 赵一如凑近一看,果然,几个不同年代的中译本,还有几本日语原版和英译本。 “你懂日语?” 他摇摇头。 看不懂也买,这种有点傻的粉丝行径,原来他也会做啊。 “你这追星的口味,远超你的年龄层啊…”她记得吉永小百合比较有名的粉丝,还是金正日来着。 “是有点”,他还是笑。 “你的审美偏爱日本女性吗?那新生代里有没有喜欢的?对日本感受如何?”她借着酒意的放松,一下子问出了一串问题。 “你一下问这么多问题,好像不太公平”。 “你也可以问我问题啊”,赵一如脱口而出,但又觉得有些自作多情——万一人家对自己并不好奇呢。 “好,那我们可以轮流问对方一个问题”。 “不不,这样不够好玩”,赵一如眯眼看了看顶上的灯,整个会客厅现在是暗的,只有和室里的浅黄色灯光在摇曳,像极了她对暧昧夜谈的想象,“我们猜拳,赢了的人可以问一个问题,如果被问的人不想回答…那就喝一杯酒自罚”。 “好”,孟笃安抿嘴微笑。 赵一如第一轮赢了,兴奋地想要提问,孟笃安点头。 可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问题——想问的实在太多,不知道哪一个是最关键的了。 “你也可以直接要求我自罚”。 “不”,那多没意思啊,她想,“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此问一出,赵一如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遍:这么土的问题,你怎么开得了口? 但是她也很无奈,这么珍贵的提问机会,肯定不能问任何用“是/否”就能打发的问题。其实,问他为什么偏爱日式美人也是个不错的选项,但是就怕他回答说“并没有偏爱”——科学,不都讲究“先问是不是、再问为什么”嘛,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一个问题。 “我喜欢能抵挡岁月的女人”,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驻颜有术,而是靠勇敢、真诚、自省来超越时间流逝的那种女人”。 哇哦,赵一如在心里惊呼,这个回答出人意料的坦诚,而且看得出,他对这个问题早有过思考。 “这是很棒的回答,我应该表示敬意”,其实她更想说,孟先生有很好的看女人的品味。于是一口饮尽剩下的长相思,靠在炉前等清酒。 第二轮还是赵一如赢,她甚至有点怀疑孟笃安在故意放水。 “你理想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和我喜欢的女人一样”。 对人对己一样的标准,很合理。 “但我对自己…可能更苛刻一点,我希望自己同时拥有还不错的肉体”。 他在取酒时换了一身衣服,居家丝绵上衣包裹着他精实的身体,隔着衣服也能看出手臂凹凸的线条和开阔的肩膀。 虽然此刻他穿了长裤,但赵一如的赏男经验告诉她,这个男人,拥有修长精瘦的小腿。 这样的肉体,用“还不错”来形容,过于自谦了吧。 第叁轮终于是孟笃安赢了,他似乎也没有太兴奋,只是问她: “为什么要学社会学、尤其是性科学?” 大哥,你这一下子问了两个问题耶,奸诈啊狡猾,她在心里吐槽。 赵一如也不傻,她只回答了一个:“我从小就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好奇,我喜欢观察人类,这能解答我对自己生活的困惑”。 孟笃安明白她的小心思,笑了笑她的调皮,这个回答也算一箭双雕,在他的预料之中。 几十轮下来,整体来说,赵一如赢的多一些。 她知道了他在澳洲长大,十岁左右回东洲。大学在澳洲读亚洲语言文学,一等荣誉学位,喜欢冲浪,偶尔也打猎,但骑马技术很差。交往过一个稳定的女朋友,有过不止一个性伴侣。 仅有的两次碰壁,就是发生在“情史”这个话题上。 既然知道了有前女友,赵一如当然想问: “前女友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非常善良、有趣的中国女孩”,对方也很坦诚。 “为什么分手?”既然对方听起来这么好,那她就更好奇了,逮到下一次赢就问了。 似乎是预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赵一如话音刚落,他就开始倒酒自罚。 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不逼问不解释,这是两人达成的共识。 几轮之后,赵一如又赢了。 “除了前女友外,有没有别的不固定伴侣”,既然前女友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旁敲侧击。 “有过”。 爽快,赵一如在心里夸赞。 “多少个?”赵一如又赢一局,赶紧问。 “我没有数过”,接着毫不犹豫地自罚。 其实这个回答也是可以过关的,赵一如甚至有点震惊,他毫不掩饰“伴侣人数数不过来”这件事——虽然她并不介意这个事实。 不过看着他乖乖自罚,赵一如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在沉稳自持的外表下,竟然还有一丝执着的傻气。 相比之下,孟笃安问赵一如的问题,就要温和许多。 为什么不出国留学、父母对自己专业的看法、毕业后想做的职业、和异母兄姐们相处如何等等。 这些问题都需要她略作思考再回答,但都不算为难。 他自然也问了她,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说实话,我考虑得没有你那么全”,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但我觉得,他要很爱我,但也很懂得爱自己”。 “你觉得他爱你,会和爱他自己冲突吗?”孟笃安就这个问题继续深入了下去。 这个问题,从他嘴里问出来,的确不奇怪。但自己是个没谈过恋爱的人呐,这种问题怎么回答得上来,赵一如心想。 “我不知道”,她老实说,“如果冲突,我希望他有能力平衡这两者”。 孟笃安点头,脸上并无波澜。 但这个问题倒是引起了赵一如的好奇,她抓住下一次机会问: “以你恋爱的经验,你觉得爱自己,和爱他人冲突吗?” “我认为这取决于你的恋爱对象,ta觉得冲突,你很可能也会觉得冲突”。 想必他的分手与此有关,赵一如暗忖。 下一轮赵一如又赢了。 “我想问”,她放下手中的酒杯,正色道,“你觉得你做过最好的,爱对方、同时也爱自己的事情,是什么”。 孟笃安刚准备开口,她伸出食指和中指,盖住他的嘴唇: “且慢”。 他的嘴唇柔软温暖,摸起来有微微的湿意,和蠕动。 那蠕动,像是一个被打断的吻。 她知道自己是一时情急,实在有些逾越了。赶紧收回手指,捋了一下头发。 “我想猜一猜,你的经验和我的猜测,是不是一样”。 她没有恋爱过,所以反而对此有无限猜想。 孟笃安地给她一张便签和一支笔,自己则转身在长几上,挑了一支小楷墨囊笔,背对着她写起来。 “我写好了,你呢?”赵一如问。 孟笃安点头。 两人分别交出自己写好的纸,铺在榻榻米草席上打开。 打开的瞬间,赵一如没有任何慌张,甚至连兴奋都没有。 因为从她问出这个问题,看见他的表情,似乎就知道了答案。 那冥冥中能预知结果的感觉,像是自己身上,有一根被命运牵好的线,早在千年万年前,就知道千年万年后,茫茫人海中,会有这么精准的一刻,一个灵魂和另一个灵魂,被系在两头,擦身而过。 在这个时刻出现前,一切都毫无征兆。但当它揭晓时,她仿佛获得了来自远古的那么一丝暗示。 一丝足矣。 草席上的两张纸,一大一小写着“做爱”,就是这次擦身,镌刻出的印记。 “哈!我就知道!”赵一如不只是害羞还是狂喜,总觉得身体里像是有阵阵浪潮拍打,忍不住拿起两张纸、对着藤灯的黄光细细对照,脚下凌空踱步,落在草席上。 这一手小楷温厚醇美,能看出从小被逼着练出来的字,在人成年之后,染上了他自己端雅的心性。 赵一如恰好是个极重视字的人。说实话,虽然孟笃安风度谦和,但在这一刻之前,她始终无法把眼前的“孟总”,和手上的字联系在一起。 “你的字很好看…”赵一如偷偷凝神看了他一眼,“我可以带走吗?” “这算是个问题吗?”他记得她似乎没有赢他。 啧啧,上一秒还是风雅公子,下一秒就回归了精明商贾,真是男人善变,赵一如抿嘴。 “我马上就会赢到手的”,她伸手猜拳,没想到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 如此温暖的手,如此光滑的皮肤,如此有力的一握。 “答案是可以”,他深深看进她的眼睛,“我可以留下你的吗?” 赵一如点头,没有直视他。她隐隐中知道,自己此刻,可能已经不具备直视他的定力。 一问对一问,扯平。 两壶酒饮尽,夜已经很深了。 两人不知何时都沉默了下来。 赵一如知道自己答应的是来东野广场过夜,但究竟如何度过,这个夜晚,早已超出了她设想的内容。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敢多想。 她半倚在和椅上,扫视着和室里的书,这个男人看来是真的喜欢自己的专业,他有大量的小说和文学评论收藏,中日韩自然不必说,马来西亚华文、阿富汗、缅甸这些不怎么受主流重视的文学版图,他也插上了小旗,澳洲和新西兰的收藏,则偏重原住民作家,让赵一如这个社会学学生很是惊喜。 不过,摆在书柜偏下方的——这是和室里最贴合视线的高度——基本都是日文书籍。 再加上吉永小百合,这个男人的偏好简直昭然若揭。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学日语?”她不太明白,买了这么多书却看不懂,多可惜。 “有些东西,并非想到就一定要去学的”,他淡淡道: “我给你准备了洗漱的东西”,说完起身打开和室的门,引她去看。 套房有两个卫生间,一个是客厅的卫生间,附带淋浴,应该是给来访的客人用。另一个是卧室的卫生间,隔壁就是孟笃安的床和衣帽间。 如此接近他的私密领地,让赵一如心跳快了不少。 进了卫生间,就发现这里灯光柔和偏暗,幽香浸透,非常解乏——是他用心调整过的。 赵一如看到一个巨大的浴缸——比她柳园路家里的大一倍,里面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水已经放好了,你休息好了再出来”他带上门,微笑,“多久都可以”。 当赵一如陷入浴缸里的野橘香泡泡时,根本不知道内心到底该作什么样的感想。 这个男人,是神吗? 他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家,这么完美的字,这么完美的笑容? 还有细致如电流般的感应,让她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他这样的人,会缺女人吗?还需要费尽周折把她哄过来? 呵!怎么可能!我要是女人,一定往他身上扑才是! 可我不就是个女人吗? 我扑不扑? 出来回到和室,正好撞见孟笃安在倒酒。 “要不要睡前再喝一小杯?” 解忧助眠。 赵一如拿起酒杯,放在唇边轻呡。 但余光,已经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孟先生…明天忙吗?”她小心试探着问。 “你确定想叫我孟先生吗?”他靠近直视她,虽双眸依旧渊潭般深邃,但似乎清朗了许多。 “笃安”她知道如果不知道答案的话,这些疑问会一直折磨她,不如今夜就问个究竟,“我还想问你一些问题”。 “两个吧”他舒服地陷在沙发里,“不妨留一点给以后”。 他果然已经看出了她一肚子的疑惑。 但是到底该从何问起呢? 她沉思良久,直到他都有点困惑了。 “你最喜欢的体位是什么?”她单刀直入。 “后入”,孟笃安竟然完全没有迟疑。 ok,性科学“专业人士”飞快在内心盘算,不算坏的答案——他是个自信、征服欲爆棚的男人。 “愿意帮女人口交吗?” “你说起这个倒是一点不害羞”他抿了一口酒,笑着看她。 “科学嘛,怕什么羞耻”她摆摆手,还是低头默默喝酒。 “我很乐意”。 这个答案就棒多了,一个自信、有征服欲、但是又很乐意为对方服务的人。 嗯,这样的人,如果有天资加持,那就只有“人间极品”可以形容了吧。 “我打算睡了”这已经远远晚于她平常睡觉的时间了。 她转身去打开和室的柜子,寻找合适的被褥。 “怎么可以让客人留宿书房”,他拦住她的手,指尖又一次触碰她的肌肤,“你去卧室睡吧,今晚我睡这儿”。 “我…”她的脸颊竟然红了。 她当然很好奇他的床,但是一想到自己即将接触的,会是他日日缠裹翻转的布料,还是觉得浑身一激灵。 “我买了全新的床单”,他喜欢看她害羞的样子,轻声靠近她说,“反倒是和室里的,是我用过的”。 赵一如身体有些微微发抖,更是不知道如何回应是好。 “而且,我在客厅还有事要忙”,他贴心地帮她堵住了退路。 “那…”她说出了一句当下非常合乎时宜、但又非常越界的话: “你需要我帮你铺好这里的被褥吗?”她其实并不会铺日式被褥。 她不知道,这句话在孟笃安体内,激起了何等狂流。 因为她看到的,只是他深深一笑: “不用,我自己可以”。 说完,他就准备离开和室、往客厅走去。 “你…”她还是忍不住叫住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还有话没能出口。 “你有闹钟吗?”终究还是没出得了口。 “没有”他笑了,“明天我来叫你”。 这一夜,赵一如原以为自己会翻来覆去苦思冥想,结果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 是这夜谈醉人?是那酒?还是人? 都不重要了。 孟笃安压抑着在她身边停留的心思,回到客厅工作,因为他向来是个“当日事、当日毕”的人。今晚她来之前,他正在看“星洲”的报表。说实话,即使是他这个没有受过专业审计训练的人,也能看得出他们目前现金流不畅、长期应收账款堆积,资产列表也经不起推敲,不要说独自承接大型项目,就算是“东野”参与合建,也不可谓风险不大。这样的一个传统承建商转型的开发商,要让董事会批准合作,其实他也头疼。但是他知道这笔交易对赵子尧有多重要,也只有这样重量的交易,才会让他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所以他回到客厅,给即将到来的资质审核,备案可能存在的风险,让赵一鸿做好应对。他倒是不觉得辛苦,从成年到现在,不论是读书,还是进入东野之后,每天八点出现在办公室、每周工作六天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而这在孟家后代中,只不过是中等水平的勤勉程度。 哪有什么呼风唤雨,只不过求仁得仁而已。 这个项目做完,怕是至少叁五年过后了,他已经打算把东野的传统业务逐渐减轻、以“东野资本”的形象重出江湖,也算是自己隐退前为家族留下的一份薄礼。等到自己的孩子接手的时候,也不至于面对一条老态龙钟的旧船。 自己的孩子? 他摇了摇头。 他从来都不敢想,因为他从来不敢把自己放在家族前面。 直到遇见她。 天亮 天微微有些亮,孟笃安就从书房的榻上起来了,半个小时后,他带着运动后的一身薄汗去洗澡,然后来到卧室。 走过通道,快要到小会客厅时,他用玄关处的内线打了床头的电话。 赵一如正把脸埋在枕头里陷入沉睡之中,突然被“震耳欲聋”的电话铃声叫醒。 天呐,深睡眠被人打断的感觉,也太糟了吧——她伸手准备把电话先挂掉。 但是一转头,发现天已经亮了。 这一夜,已经过去了。 她没有接起电话,而是对着小会客厅方向高声提醒: “麻烦等我一下”。 她在床上滚了几下,不知道是该起来还是干脆把自己埋进去更好——这个时间点真的不合理,她上大学后就从来没在这个时间清醒过。 “好了请进”,她穿上孟笃安为她准备的睡裙——材质果然丝滑冰爽,可惜她睡觉是不穿衣服的。 孟笃安一进门就看见穿着睡裙的她,拉开窗帘,阳光照在她的皮肤上,他被反射的柔光惊了几秒。 接着走进衣橱,挑出一件浅蓝绿色衬衫和一套深蓝色西装。 “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吗?” “你真的很爱问问题”,他笑道。 呃,他竟然还记得。 “可是我不问问题,两个人怎么交流呢?” “好问题,我建议,不妨从介绍你自己开始”他一边打领带一边看了她一眼,“提问并不是一个公平的交流方式。” 介绍我自己? 可是我明明更想了解你啊。 “那好吧,我就是个挺爱睡懒觉的人”赵一如躺回床上,轻软的被子包裹着她的身躯,丝滑的面料在她身体上激起阵阵细微的瘙痒,舒服得她想哼哼。 “我习惯早起,而且我做得一手好早餐”他坐下穿鞋,对她微笑,“赵小姐要不要尝尝?” 赵一如的心被他胸有成竹又暗暗狡黠的笑容融的化成了一滩水。 “我…我还是走吧”,她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可能就更说不出再见了,“学校里还有事,同学在等我”。 真是机智,她在心里得意——这个理由他是无法打破的。 孟笃安依旧是平淡面容上的幽深眼波,整理好自己的着装,对她轻轻点头: “你如果喜欢,可以多呆一会儿”,事实上,她愿意永远呆在这里,他也是欢迎的,“有任何需要,内线拨3,可以联系到管家”。 这一晚,似乎就要这么过去了,赵一如在心里默念。 不对,她突然意识到最重要的部分没有完成,赶紧“哎”一声叫他,随手捞起昨晚穿来的衬裙就连滚带爬赶到门口拦住他。 “怎么了?”孟笃安看了一眼手表,似乎是已有安排。 “终于…你也向我提问了”她眨了眨眼,立刻恢复严肃,“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恐怕必须要打扰孟先生今早的行程”。 “唐棠,帮我取消今天早上七点半到八点的行程”,孟笃安对着手机吩咐了两句。 真的会有人在早上七点半就有行程? “抱歉”他伸手让她坐下,“今天九点的会,我必须在八点左右去做准备”。 赵一如也坐下,虽然有些如坐针毡,但她还是决定开门见山,节省她的精力,也尊重他的时间。 “我昨晚来这儿的原因,孟先生想必比我更清楚。” 孟笃安轻轻点头。 “说实话,‘星洲’到底和‘东野’有什么样的合作,我并不清楚”她深吸一口气,“而且我父亲是出了名的妻房子女多,他对某一任太太、某一房子女,到底打了什么主意,我也是真的猜不到。” 她其实何尝愿意家丑外扬,但是她知道,如果仅凭孟公子一时兴起的垂怜,赵家不一定这么给她面子,派了两拨人叁催四请。赵家一定需要些什么。 如果她不抓住这个机会,万一孟公子过了今天兴致已去,她在赵家会重新回到边缘。但是那时候,“攀高枝”未果的她,就再也不无辜了。 这些都是她自己预料到的后果,所以也不存在什么畏惧,一切都是求仁得仁。 “啪”孟笃安放了一本标书在她面前,看了一下表,“这是‘星洲’和‘东野’合作项目的主要细节,只能看,不能复印,不能拍照,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说完,他摘下手表,“你有十分钟。” 四下安静。 连他自己都惊呆了,他刚才都做了什么? 这…怕不是保密的吧?赵一如心里想。怎么好好的一场风月,最后总能由经济/法律困境结尾? “孟先生太看得起我了”赵一如哑然失笑,但心中满是感激,“这些商场上的事情,我跟我母亲都是从来不问的” 说着她拿起桌上的一张纸巾,却发现没有笔,于是起身寻找。 孟笃安拿了自己笔架上的一支给她,她在纸巾上写下: 柳园路24号住宅、“星洲地产”股份1% 她字迹娟秀,浓密的墨色在绵软的纸巾上晕开,竟看得他恍了神。 真是好笔,她心里感叹。 这个男人挑的东西,真的没有一样不是好。 “这是我来这里的条件,也是我想为我和母亲争取的全部”她声音有些低了下去,“孟先生需要帮我的是,在最终让他们得偿所愿之前,确保我们得到这些”。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他,却发现他在沉默。 她很惊讶地看到,他的眉头微微紧蹙,竟流露出一丝不舍。 “如果太为难的话也没…”她不太想如此麻烦别人。 更何况她这一晚也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倒不如说是享受了一场奇幻美梦。 “五太知道你来找我吗?” “还…不知道”她叹了一口气,“不过怕是今天就会知道了吧” “你们母女手里,只有这些吗?”他甚至不愿意直视她。 “确切说,是连这些都没有”赵一如坦然地笑笑,“这是我开的价码,至少保证我和妈妈有个家、她能有笔养老钱”。 “如果孟先生觉得为难,我不会勉强的”赵一如被他的沉默弄的有些不知所措,“我也不是没有能力工作,只是可能没那么快…” 说完,她干笑了两声。 他却依然是沉默。 “要不…我先走了,很抱歉打扰孟先生”她起身去穿衣服。 过了一会儿,她收拾停当,站在他面前。 赵一如,这个夜晚就要彻底成为人生记忆了。 “赵小姐赏光一起吃个早饭吧”他突然站起来,对她发出邀请。 早饭?他的会议怎么办?她就穿着这礼服去吗? “我的衣服不方便”她有些尴尬的笑笑,确实,这件衣服是专门穿给他看的,薄纱曳地,不仅过于隆重,而且隐隐透出肌肤,若是在阳光下双腿都会显露无遗。 “我让楼下送一套日装上来”他坚持。 “孟先生”她似乎有些懂了,“其实你就算帮不了我,也不必觉得愧疚,更不用同情我,这不是两个平等的人之间应该有的相处方式” “哦?”他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笑,“赵小姐所谓平等…” “所谓平等,就是我现在自己走出这扇门,解决好这个问题”她一时紧张,开始恢复啰嗦本色,“如果能得到孟先生的帮助,我很感激你,如果得不到的话…”她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笑了,“那我至少很感激这一夜。” 话说完,她觉得一切已经是完美的节点,她至少在最后,表现的像是她自己。 于是她转身潇洒地往门边走去。 该死!她忘了一句最重要的话没有说! 于是在男人的注视中,她又灰溜溜地回头。 “还有,我已经成年了,如果孟先生以后有事情找我,不需要通过中间人,我可以替自己做决定。” 说完,她再一次潇洒的往门边走去。 好吧,至少是故作潇洒地往门边走去。 下楼在最便宜的精品店挑了一件最便宜的裙子,她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初秋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但她勇敢地推开东野广场的大门,走进艳阳中去。 回到学校,唐霜和秦楚已经在图书馆楼下的咖啡馆等她。 “几天不见人影,哪儿去了你?”唐霜撇着嘴,一副不撬开她嘴誓不归的架势。 赵一如看到他们,顿时觉得回到了家人身边,一下子招了。 “天呐…….”唐霜大叫,“你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傍大款都能傍上最帅的那一个”。 “唐小姐,拜托你再稍微大声一点,门口那桌好像没有听清”秦楚彦没好气地戳她。 唐霜赶紧猫下身子,有些不好意思。 “我这也不算傍大款吧…”赵一如一心想撇清,“顶多算一夜情…”。 “也对”秦楚彦酸道,“你钱钱没有、礼物礼物没有,连个早饭都没赚到,搁一夜情里都不算浪漫的那种”。 “嘿…”赵一如有些气急,“你真是我见过的,嘴最毒的男人”说着向他扔去一团纸巾。 “怪我咯”,秦楚彦摊摊手,“你们自己整天叫嚣平等自主,结果一看到有钱帅哥还不是往上扑”。 “就是平等自主才有机会扑男人啊,古时候女人只能躺倒等男人扑,你懂个屁”,唐霜敲了一下他的头,“再说我们一如分文不取、连个早饭都不用,简直独立女性模范好吗?” 秦楚彦还是不服气:“那也别随便玷污我的天菜!” “啊”两个女孩子同时惊呼。 “我特地查了这个人”秦楚彦几乎要哭出来,“禁欲系总裁啊,人美心善温柔多金,竟然就这么被你扑了…”,说着就作势伸手要来掐赵一如。 赵一如愣住了,瞄了一眼唐霜,她正在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大笑的冲动。 “所以…”赵一如咽了咽口水,决定逗他到底,“你是打算恨我呢?还是听我跟你说说…他的床长什么样?” “哈哈哈哈哈哈”唐霜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引得邻桌敲了敲椅背以示不满。 秦楚彦一听,眼波沉了下去,又很快浮上来。 “我要你给我说、给我画、给我模仿…不不不不够,最好下一次给我录下来”他再一想,补充道,“只录他!我才不要看你!” “好好好!”赵一如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姐姐答应你,如果还有下次,一定偷拍几张让你看个痛快,好不好?” 秦楚这才消停下来。 “其实呢”,她吞了一大口炒蛋,正色道,“昨晚,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就是喝酒聊天而已”。 “噗…”,秦楚差点把咖啡喷在赵一如脸上,“盖着棉被纯聊天?骗鬼呢!” “真的,你们别不信”,接着她就把昨晚的情形说了一遍——她一开始多么忐忑,男人多么温柔,房间多么漂亮,东洲夜景多么炫目,一五一十,巨细无遗。 当然,省去了自己的内心活动。 “想不到,这个孟公子,还是个柳下惠啊”,唐霜蹙起眉头,开始思忖道: “有两种可能,一,他是真的喜欢你,不想急色,二,他就是个爱装逼的人,喜欢用这招勾小姑娘”。 “切,什么柳下惠”,提起男女之事,秦楚的嘴真像吃了砒霜一样毒,“是柳下不会”。 一旁的唐霜已经笑到窝在沙发里放弃挣扎。 昨日 好不容易安抚完秦楚,赵一如回到宿舍,却发现手机上多了赵鹤笛的未接来电。 大事不好,她有预感。 忐忑地拨过去,赵鹤笛的声音依旧温和。 “一如,你下午有空吗?”她顿了顿,“我需要你回家一趟”。 暑假开始了,学生们大多已经回家,进城的校车里空空荡荡,赵一如一个人发呆了一个多小时。 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小时,她回味了那个几乎可以让她重生的夜晚,那个人的表情、皮肤、言谈、动作,都被她一帧一帧定格、再切出来细细品味。 但是时间线还没来得及走到今天早上,车就到站了,她揉揉眼睛,下车往家所在的小区走去。 赵鹤笛正在花园里浇花,远远看见女儿回来,她摘下手套,往屋里走去。 屋子里还是一贯的姜花的幽香阴凉,但是客厅地上却放着几个行李箱。 “妈”她有些心虚地开口,“你这是…要出门吗?” “本来要的,现在不了”她淡淡答道,给她端来两杯茶,是院子里去年收的山楂泡的,红色的汤底映着夕阳,格外应景。 “哦”赵一如轻声应着,坐下乖乖喝茶。 “你喜欢他”赵鹤笛突然幽幽地开口,“是不是?” 赵一如一口茶还没咽下去,被这个问题突然吓到,呛的满脸通红。 让她脸红的,当然不只是茶水。 “妈你…都知道了”她越发抬不起头来。 “我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她叹了口气,“一蒙到底还是给我面子,事情做完了至少会跟我说一声” 她言下之意,是在责怪那些连通报一声都没有的人。 这就是赵鹤笛说话的方式,赵一如经常取笑她,于无声处听谴责。 “我本来收拾好了行李,结果中午的时候有人送来了这个”赵鹤笛指了指茶几上的大信封。 赵一如打开一看,是一份房子的过户合同和股份转让材料。 柳园路24号住宅 “星洲地产”股份3% 3%?! 赵一如反复核对,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既然…”她其实现在更想去找那个男人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耐着性子劝自己的母亲,“既然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也争取到我们应得的…” “我们应得的?”母亲难得的面露愠色,“你凭什么觉得这是我们应得的?” “柳园路房子是赵家的、‘星洲地产’是股东的,你为什么就能理直气壮觉得这是你应得的?” “我不是为了我要这些的…”赵一如羞耻无所谓、痛楚也无所谓,但令自己的母亲失望,让她的眼泪立刻扑簌簌往下掉,“我是为了我们,为了你以后的人生”。 “我以后的人生?”赵鹤笛厉声道,“我自己都没有操心我以后的人生,况且我就算操心,也不会这么贪!” 啪!赵一如一把摔碎手里的杯子,碎片飞出老远,撞在铜制的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贪?!”赵一如一下子火气直窜,“谁知道我爸以后会不会又闹出个六太七太八太,到时候你有什么保障?真的要一个人穷困潦倒孤独终老吗?” “这么多年的辛苦,你以为他真的在乎吗?” “大房的女儿有孟家关照,一蒙姐姐一个人掌管整个部门,赵一鹂这个神婆,竟然也能当制片人!”赵一如越说越激动,“而我呢?就因为你不争不抢,我从小到大、得到过什么?我生日他都没来过几次!” “我也是他的女儿啊!” “为什么她们要事业有事业,我却只能在那种选美比赛里搔首弄姿?!” “为什么要卖身救父的时候,他第一个推我出去?!” 生平第一次,赵一如猛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什么都不渴望,而是她知道,自己真正渴望的东西,是从来都得不到的。 之前自己还沉浸在昨晚梦幻般的满足中,现在冷静下来,细思其本质——也不过一场交易而已,不免有些厌恶自己。 赵一如发泄完,捂着脸跑上了楼。 她哭了好久好久,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有这么多眼泪,哭到鼻子无法呼吸、甚至眼睛都肿的睁不开。 半夜,她突然感觉到有风吹在脸上,一阵阵的清凉,接着有人轻轻拍她的后背。 “一如…”赵鹤笛轻声唤她。 “唔?”赵一如睁开眼,却发现母亲站在黑暗中。 “怎么不开灯?”她软绵绵地问。 “不用了,月光透进来就好” “好”她起身,挨着床沿又坐下。 “一如,对不起”。 “妈你别…”。 “你不用拒绝,的确是我欠你一个道歉”。 “我知道你是在为我考虑,不应该那样责怪你”赵鹤笛长吸了一口气,“但是这些对我来说太多了,我真的不需要,随便你怎么处理,我是不会要的”。 说着,她把一个文件夹放在床头。 “那你以后…”赵一如不解。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制止住女儿的追问,“我最怕的,就是你生在这样的家庭,一心想着去争去要,总觉得自己拿的少就是亏了”。 她早就已经明白,如果只盯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那么在这个争抢的游戏里,赵子尧的任何一位子女,都不可能是赢家。 所以她已经竭尽所能,把女儿和赵家隔离开来,让她作为普通单亲小孩长大。 但是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心爱的东西被人瓜分,怎么可能甘心?年轻气盛,忍不住想赶走对手、独占一切的想法,自己难道没有过? 女儿就算被她刻意隔离,也不可能摆脱逐利的本能。 但是好在,她看得出赵一如还是明白的,知道母女俩在赵子尧心中的位置,也知道自己的分量,没有张口乱要。 “另外你说错了两件事情”。 “第一,参加选美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完全可以落落大方,不用搔首弄姿”。 “第二,不是他们在卖女求荣的时候把你推了出去,而是孟家二公子选中了你,姓赵的没有选择”。 “姓赵的?”母亲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父亲。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和他已经结束了”赵鹤笛笑了笑,“人我通知过了,财产你也帮我分割了,反正从来没有结过婚”。 所以分开就是这么容易,只要那个人不再出现,一切就算是结束。 “哦”赵一如不知该说什么,此时的她,并不知道二十多年的共同生活、一起育有子女是怎么样的分量,“只要你觉得是对的”。 “嗯”赵鹤笛似有似无地应着,起身准备出门。 “妈!” “…”赵鹤笛沉默,停住脚步。 “我可以和你…聊聊他吗?” 远远的,她听见赵鹤笛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其实只要了1%的股份,但是…”赵一如伸头看了看合同。 赵鹤笛还是沉默。 “你说…是他选中了我”赵一如不知为何,对这句话耿耿于怀。 赵鹤笛心下自知失言,但已无可挽回。 “如果赵家可以选,潘若云绝对会为自己的女儿争取这个机会” 潘若云是四太的名字。 “可这只是一夜…”赵一如咽下了后面的话,“她的宝贝女儿是照着公主培养的,怎么可能送去选妃…” “那也要看是去选哪一家的妃”赵鹤笛冷笑,“想进孟家,赵家女儿只有给人选的份”。 我不也是赵家的女儿吗?一如有些委屈地想。 “但是一如,你一定要记得,你和孟公子这点小打小闹,离登上台面还有很远” “凡事要乐观、要未雨绸缪,但是千万不要不切实际” 赵一如这一夜怎么都睡不着了,翻来覆去之际,发现手机在震动。 打开一看,是孟笃安。 “今天很忙吧”,他的声音带着疲倦的沙哑,但依旧柔和。 今天还真是漫长的一天,赵一如想起早上离开东野广场的明媚、和朋友笑谈的恣意,还有晚上突如其来的茫然。 她突然一个激灵——自己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回到那间套房里去。 “谢谢孟先生”她也说不清谢的具体是哪件。 “不用,我只做了该做的”,男人也不追问所谢何事,抬头远眺窗外的东洲港,忽然觉得景致不如昨夜。 何止是窗外,窗内的光,似乎也比昨夜黯淡了许多。 “现在零点了,你有了新的问题额度”他贴心提醒,胸中忽然有些起伏,似乎在期待点什么。 “我可以请孟先生吃顿饭吗?”她特别强调了请字,“早中晚都行,地点我来定”。 “好” “那…还请孟先生不要浪费我的问题额度,直接告诉我时间吧”,她说完这句话,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下午一点”,男人此刻胸中溢满笑意,“地点定好发给我,我一定准时赴约”。 午餐 第二天一大早,赵一如就起床梳妆回学校。 她订的地方,是学校里的一间家庭日料,老板是一位日籍外教的丈夫。这间店不大,吧台和窗边叁四个座位,门店两叁张桌子,外加一个小包间,包间隔壁就是厨房了。 但赵一如很喜欢店里的日式庭院,被两面院墙和店里的玻璃隔断围住,正对着包间的门。平时如果一个人来,她坐在玻璃隔断前看着庭院;如果能约上唐霜和秦楚,她就会选择打开包间门,吹着庭院里的风吃饭。 “想不到东大校园里有这么家庭氛围的日料店”,孟笃安一落座就笑着感叹,“我可以开着门吗?” 看来他是真的喜欢对着院子的和室。 “这算是个问题吗?”她回敬。 “那…我去打开,如果你需要关上,再告诉我”。 赵一如点头,很大方地让孟笃安点菜——店里的菜单她早就刷遍了,没有她请不起的。 “我常来这家店,怎么说呢,菜品单调,上菜也慢,但还算坚守本味”,她尽量避免让他提问,展现赵氏待客之道,“人多的话,可以多点几个菜分享,希望你胃口还不错”。 “有茶泡饭和毛豆豆腐”,孟笃安舒心地倚在座位上,“再加炸紫苏叶和海胆手卷好了”。 “原来你也是会吃炸物的人”,赵一如笑道,自己也加了几道小菜和拉面。 “当然,我平时吃的很简单”,忙起来的时候,泡面饭团也是腹中常客。 “这家店的便当分量很足,包装也不错,以后午餐可以选择这里”,赵一如一说出口,才感觉到话中的暧昧。 “如果那样,我会得到你的陪伴吗?”孟笃安看她的眼神越发沉了。 “这是一个问题吗?” “是”。 赵一如竟然陷入了被动。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可能需要先问你一个问题”,她实话实说。 孟笃安做出“请”的手势。 “为什么是我?”孟家几乎可以网罗到东洲任何适龄女性,别的不说,光是东洲明珠的比赛里,就有不少比她更美貌、更有风韵的女生。 但是直接这么问,似乎也确实自负了一些——她又怎么知道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呢?就不能是草率选中的吗?他随便风流一场本来也没什么成本。 “你在我心目中,是可以对抗岁月的女人”。 赵一如差点被口中的汤呛到,她想起前天晚上他说过的话——不是驻颜有术,而是靠勇敢、真诚、自省来超越时间流逝的那种女人。 那是她想成为的女人,无论有没有他。 这样的评价从他嘴里说出,不管怎么说,足以让她脸红心跳。 “实在谬赞”,她老实说,脸已经不自觉地发热,“我离那样的人还很远”。 孟笃安也不接话,两人继续吃饭。 这顿饭满足了孟笃安的全部预设——吃到一半,她思忖一阵之后,轻轻点头:“如果我在学校的话,尽量陪孟先生吃午饭”。 但其实让他满足的远不止于此。 老实说,赵一如在自己有主见的事情上有多尖锐,在其他事情上就有多温顺。若说做女人,她至少在外表、仪态和家务几项,都被赵鹤笛调教得时刻在线。 纳豆上来,她自己拌好,也顺手为孟笃安拌了,放在他面前的小碟里。 水和酱油不够了,她自然而然地起身去拿。 自己的拉面被孟笃安好奇,于是取了小碗盛出一份给他。 孟笃安已经忘了自己上一次被人这样照顾,是什么时候。自从成年,他就被当成孟家未来的顶梁柱,独立求学、勤勉工作,从来都是需要照顾和安抚他人的角色。 但是在这间对着庭院的和室里,在这个比他小一轮的女孩面前,他竟然又回到了童年,成为那个可以放心享受呵护的笃安。 “其实你不需要这么照顾我”,他一时失神,拉住了起身准备拿毛巾的赵一如的手。 他知道她被调教成这样,定然有过很多委屈。没有人天生善于照顾他人,就像没有人天生独立。 倒是赵一如一愣——她并没有刻意照顾他,一切都只是习惯使然。 但是他的手,好温暖啊,包裹着她纤弱的手掌,像是一张柔软的铠甲。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请自便,毛巾在身后矮柜的第二层”,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回座位。 接着她便不再说话,也甚少动手为他服务。 饭菜吃完,孟笃安隔着桌子看赵一如的脸——她脸庞皎洁,映着庭院摇曳的竹影——如此娇弱,又如此坚定。 她和她母亲一样,拥有同样纤细但充满力量的面庞和眼神。 “我没有不喜欢你的照顾”,他还是决定解释清楚,“事实上,我很喜欢”。 “但我怕我的喜欢,会加重你的负担”。 赵一如立刻明了——他真是个细致的人,怪不得一蒙姐姐说他能共情,一点也不假。 她突然很想说:不会的,你不会加重我的负担,这反而让我快乐。 但是又一想,自己是不是可以再矜持一些,尽量不要说出难以收回的话? 两人在包间里又坐了一会儿,孟笃安转身道:“我下午要回办公室处理一些事情”。 他还是没忍住加了一句:“晚饭如果方便,请来东野广场”。 说着他点头、起身,整理好衣服,坐在台阶边穿鞋。 “孟先生,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非常不恰当”,如果赵鹤笛或者唐霜在身边,应该都会劝自己赶紧闭嘴、坚守矜持,赵一如心想。 但如此良人在侧、庭院萋萋、艳阳正好,她实在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哪怕他终究不是她的良人也无妨。 孟笃安停下动作,转头看她,眼中静水无波,只有丝丝幽光。 “我想再去一次你的套房,可以吗?” 孟笃安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应对这句话。他只记得那一瞬间,脑中胸中,如千花万树绽放,璀璨得他看不见其他任何,又像是寂静到极致、周边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 “欢迎”,多年的习惯,为他机械地保持了这份得体。 frommel, 最近这阵子会比较忙,所以一次性把可以发的发出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喜欢bingereading的感觉? 那就这样吧,八月见。 午后(H) 套房白天和晚上的观感完全不同——因为高层的光照,白天的小会客厅看起来满室灿烂、没有了夜晚的闪烁感。 进门后,孟笃安依然保持了极大的克制。他替赵一如放好水,自己则去了套房另一头的淋浴。 赵一如没有洗头,只在浴缸里泡了几分钟、去掉身上的浮汗就出来了,正好看见穿着浴袍的孟笃安在喝茶。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清楚”,他还是想保持最后的体贴,“但如果你现在后悔,也没关系…” “我想清楚了”,她打断,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解他的浴袍带。 因为是夏天,他还穿着薄款的浴袍。不是赵子尧身上的那种真丝款,而是细纹的麻质手感,灰绿色调很衬他的肤色,质朴又神秘。 她不知道这一切该如何开始,但既然喜欢,那主动上前,总是没错的,她心想。 “这么快揭开谜底多没意思”,他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停下。 他从来都不是喜欢这么直接的人,女人主动的顺从并不能满足他,他喜欢的是征服。 从浴袍口袋里拿出一条丝带,轻轻缠住她的眼睛,再耐心地围上几圈,系紧,一把抱起她,起身。 这么快?她突然又怕了起来,想着生出些枝节来稍作拖延。 洗头,她在心里想着,对了,洗头! “我…我觉得我得再冲个澡”,她有点懵的摸了摸前方,却只能触到他坚硬的胸膛。 孟笃安暗笑,她到了这个时节还不专心。 她不会知道,从她第一次进入套房的那一刻起,他忍了多久。 她更不会知道,从第一次决定是她的那一刻起,他为这一天,等了多久。 他不愿再等了。 如今在他怀中,她能接受的,只有他身下的春宵。 整个身体突然悬空、然后重重落在床上,赵一如已经完全没有头脑去想任何事了。她前天撒了一点小谎,她全部的经验,其实只是自己用手指探索。面对实实在在的男人,而且还是这么完全捉摸不透的男人,她根本连怎么开始都没有头绪。 要不,就把一切交给他吧?可是自己也不能拿出死鱼的表现吧?那到底要怎么样显得正常又不暴露自己经验短缺的事实呢? 思考间她感觉到床的另一边似乎有重量压了上来。 “等等”她突然坐了起来,示意他先不要靠近,“我只有一个问题,问完就开始”。 “你有什么特殊癖好吗?”她想了想,“比如说受虐、施虐、角色扮演之类的,我其实也不是刺探隐私,我只是…唔” 猝不及防地被他的舌头攻城略地,赵一如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应。 她当然不知道怎么回应,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吻。 愣了一会儿,她开始试着回应,一点点吮吸他的舌头,并试图吐出她的舌头逗弄他。 下一秒,他突然把她按倒,一只手锁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游走在她的全身。柔软的山丘、小巧柔嫩的顶峰、平滑的山谷、圆润的肚脐,直至最下方的密林。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他在她耳边轻声命令,还不忘吐气进她的耳道,明显感觉手下的身躯微微扭动了一下,“猜猜我用的是什么”。 说着,他伸手摸向她身体最柔嫩处,不出所料,那里已经微微湿润,是少女特有的欢迎,他用一根手指轻轻拨开花瓣,濡湿指头,迫不及待地探入其中,感受她的温暖柔软。 赵一如浅浅惊呼,略有些吃痛,但更多的是闷胀,毕竟自己的手指无法与眼前男人的力道相比。但她能感觉到他的温柔,想必是阅人无数之后的怜惜,轻轻在她体内游走,她不由舒服得略张开双腿、扭动腰肢,迎接他真挚的怜爱。 孟笃安看到她扭动的模样简直青筋暴跳,更不要说她还发出时有时无的轻哼声,而这才一根手指而已,要是自己亲自侵入? 于是他抽出手指,在她松了一口气的当口,突然两根手指一齐没入。 “孟…”赵一如这下不只是觉得胀,还感觉到了微微撕裂的痛感,“…孟先生好指力,只不过…”她挨不过他的抽动,说话气若游丝,“只不过…你现在换上了真家伙…也没有很惊人嘛……” 孟笃安这下有些恼了,明明自己怜香惜玉想让她渐入佳境,却被认为是天资所限,他于是一下子用双腿锁住她的脚踝,双手握住她的手腕,将整个头部顶入,不耐烦地研磨。 赵一如这才知道真家伙来了,有些害怕想躲,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挪,只能配合他的研磨。 但这真的远远超出了她曾承受过的,纵使她再做好准备,也无法想象是如此的胀痛欲裂,仿佛另一个生命顶入她的身体,开拓她从未曾发掘的空白。 就在她准备开口求他慢一点时,一次猛击,他终于刺穿了她最柔软的防线。 “孟…”她被这猛的冲撞惊的说不出话来,“孟先生…”紧接着又是一下。 她这才回过神来,惊呼痛楚,请求孟先生身下留情。 但是孟先生现在哪里管得了这些,他已经理智了太久,现在唯一能做的、唯一想做的就是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把她顶到一次次腰肢扭曲,又一次次逼她舒展开来、承受下一次的撞击。 他的力道极猛,她承受不住、也无法表达,只能呼喊倾诉疼痛,而这又越发激起他撞击的欲望,于是一下接一下。他听不下去痛楚的呻吟,便狠下心吻住她、封住她的声音和舌头,更加用力地锁住她的手脚,让她死死固定在身下。每一次撞击都无可逃脱,每一次痛感袭来都呼喊不得。丝带滑落,他看她湿润的眼睛,丝毫没有停下,又一个缩臀、挺进,自己的欲望被她柔软如水的娇嫩紧紧包裹,她的腰肢随之紧绷抬起、又被他压下,再一个刺入,比之前更深,每一次,他都想要探索她幽深的更深处,那里有更柔软的嫩肉拥抱着他,而那里,也会让她更加疯狂。 赵一如从来没有体会过、也完全不敢想象,这男女之事的激烈与痛感快感并存的荒谬已经吞没了她。她从一开始只能感觉到撕裂的疼痛;到后来逐渐为他打开通道、不由自主地吮吸着他的侵入;再到痛感逐渐消失,她能体会到的,只剩下酥麻奇痒的阵阵颤栗,每一次都直击腰腹,让她浑身颤抖紧绷、不得不扭动腰肢试图躲闪,但内心和幽暗密道的深处,她又想迎接下一次。而下一次撞击,总能比上一次更深、更如闪电般贯穿全身、更接近她的心。 她逐渐不再试图伸腿反抗,而是在他微微松开之后,用她细长的小腿勾住他精实的后腰,期盼他不要停下。 孟笃安被她小腿摩挲着后腰越发瘙痒难耐,腰力直达双腿之间,于是刚刚的疲惫一扫而空,他一把抬起她的上身、解下她眼上的丝带,看进她的眼眸,仿佛要深入那一汪春水之中。赵一如刚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使坏的一下撞击又让她魂飞魄散,但是这一次她身体悬空,情急之下只能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双腿勾住他的腰身,整个人依附着他不能离开,身下却还要承受他一浪高过一浪的撞击。 “孟先生”孟笃安闻言立刻狠狠顶了她一下,“笃安,我错了…我不该…嘲笑你…是我错了…轻一点…求你…轻…” 他根本不给她更多求饶的机会,而是干脆抱着她站起来,让她完全只能挂在他脖子上,双手紧紧捏住她细嫩的腰肢,然后挺腰,继续肆无忌惮地冲刺。她被撞的浑身酥麻瘫软,连腿都无法抬起,只能靠手臂和他有力的托举,身下已经明显开始收缩,酸胀阵阵,又像是钻心的痒,几乎要让她晕过去,但是他的冲击如此凶猛,她不断被刺入的深处开始阵阵抽搐。 突然,在他一次刺入之后,她感觉难耐的酥麻冲上头顶、又游回身下,在她幽深的最柔软处激起动荡的涟漪。涟漪游荡之处,带得暖流阵阵,温暖着他孤独的雄心。 他也感觉到了她的抽搐,知道是时候了,于是不顾她攀上顶峰时的脆弱,再度发力冲刺了几十下,在她求饶间直入最深处,用灼热汇入她的清冽。 那一刻,他好像能听到欲望向自己投降,能听到她体内的空白被填补的充实,能听到自己多年隐忍丝丝炸裂的声响。 把她放回床上,她似乎还惊魂未定,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清澈的泪痕,孟笃安忍不住上前吮去泪痕,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他幽暗的眸中闪着晶莹的光,她看得入迷。 他本以为她会哭,会捶着他的胸口骂他凶狠,但是没想到泪痕未去,她却捂着脸噗嗤笑了。 “天呐…”赵一如此刻纵使有高于往常一万倍的理性也无法按捺自己的激动,“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这么…” 她中途好几次以为自己要麻木了,但是当他的下一次疼爱袭来,她才知道,这件事情,没有最高的山峰,只有无尽的升腾。 “没想到?”孟笃安看着她,“你的经验呢?” 该死! “其他男人怎么能跟孟公子的勇猛…”她以为自己的娇羞可人已经演的极好。 “说实话”,孟笃安即使不算阅人无数,也不可能让她蒙混过关。 原本说自己有经验,就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赵家送上来的一块嫩肉,似乎那样自己就只有被扔在床上任他宰割的份。 “男人…确实是没有啦”,她也知道在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如说实话,只好低头承认。 “所以有女人?”孟笃安已经不打算用常人的条框去揣测她了。 “就算…是吧”,她羞愧地完全不想抬头,默默扯过床单遮住要害。 “什么叫…就算是?”原来她还知道害羞,孟笃安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一丝跃动。 “就是…这两根”,她微微抬起头,伸出食指和中指,灯光下莹白如玉,“我以为跟真人差不多的”。 “那你还真是看不起男人”孟笃安轻声说,转头捡起椅背上的浴袍穿好,嘴角却不自觉露出微微的笑意。 他冒着被她痛恨的风险硬是要安排这一夜,就是因为前些日子听说她带了男生回家过夜。原本他是打算在她毕业时请赵子尧牵线,毕竟孟家媳妇的日子相当清淡无味,他想让她多享受几年明媚时光。不是没有想过,她在大学里有个小情小爱,体验一下其他男人的滋味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等到以为“小情小爱”成真的时候,他还是第二天就找到了赵子尧。 没想到,冥冥之中,上天似乎是给他孟笃安祝福的。 只是委屈了她——刚刚他以为身下之人早已见过风月,刻意有心表现,所以出力格外勇猛,他不是没有看见她痛楚时的难耐和哀求,但只是视若无睹,没想到真的伤了她。 “来,跟我去洗澡”,他不由得柔声向前,伸出双臂抱她。 赵一如看见那双黑潭般的眸中似乎有了轻柔的水气,乖顺地伸手准备起身,却不想身下一阵暖流泄出。 那是他的精华和她的蜜汁混合,此时正在身下汩汩流出。 于是她说什么都不肯站起来,而且无论孟笃安怎么问,她都不肯说明原因,只一个劲的劝他不要管她。 “我…我真的没事”她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羞的通红,“我虽然没有经验,但是我可是专业人士…啊啊不是说我是这件…事情上的…实践的专业人士,我是说…我是这件事情相关理论上的专业人士…总之我就是想说,我大概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我可以应付……我真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孟笃安心下想笑,但面上还是毫无表情。他大步向前,掀开床单,伸手按住她红肿的肉瓣,两根手指瞬间已经没入。 “啊!”说话间她又一次被他侵入,而且他的手指还熟练地勾住她肉壁上凸出的花蕊,那是她最最敏感的致命处,她花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每天与自己相处才找到,他竟然一下子就勾住了。 “笃安…不要…求你…不要了”她拼命摇头,虽然她现在已经知道冲上顶峰的极乐有多么盛大,但她也知道在他面前被刺激到媚态横生、不能自已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的肉壁现在充血肿胀,根本经不起他的揉捏。 “我们不会只有这一次,所以我觉得我还是要和你说清楚”孟笃安停止抽动手指,“我知道你害怕,我也知道你说这么多话是为了不让我看出你害怕”。 “从你第一次走进这扇门,我就已经知道你在怕什么”。 “其实你什么都不用怕,我是这个世界上,你最不用怕的人”。 “如果下一次你还是觉得不知所措、觉得羞愧难当,就直接告诉我”。 “如果你喜欢刚刚获得的快感,那你相信我,对我坦诚,我可以回馈给你刚才的百倍”。 刹那间,心中惊涛骇浪,耳边万千钟鼓,归于沉寂。 只有身体,感应到时机,涌出一股佳酿,汇向他的指尖。 她抽动大腿,羞的只想立刻消失。 孟笃安这才发现她不肯起身的理由,顿时笑了。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啊,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嘴角的弧度张扬却细腻,有少年的无畏。 “我先帮你擦一下,然后带你去洗澡好不好?”他柔声问,顺带安抚了她的唇,那如温酒的湿暖,在她嘴上掠过。 不一会儿,他就拿着沾湿的棉巾回来,帮她擦拭红肿的肉瓣、凸起泛红的花蕾。他的动作极轻柔,水温也是刚好,她不由得舒服得哼了一声。 孟笃安抬头。 “对不起”她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 “应该是我谢谢你”他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抱起她。 我回来啦 大家好,最近因为搬家等等原因,实在太忙了,本来计划的八月前写完全文也没能达成,只能一边更新一边写了。 一个好消息:全文基本快写完了,应该不会坑。 一个坏消息:后面写的太快了,有时候乏了就没有那么细腻。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因为写完才发现,全文不够h(本来写文就是因为我喜欢写h,但是总得安排在合理的地方吧,所以就发现其实含h量太低),为了弥补我自己想看h写h的心愿,决定在写完这个之后开一个比较高h的新文,还是这篇中出现过的人物,正好把一些我觉得没说清的事情说清。 总之,谢谢大家,希望你们在这里玩的开心哟。 黄昏(H) 洗完澡后的赵一如,沉沉地睡了整个下午。等她醒来时,窗外东洲港的灯光已经点亮,衬着远处火红的落日。 细细看去,那落日橘灿灿的,宛如一只熟透的秋橙,镶着朦胧的浅黄色边。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同样被丝带蒙住眼睛的朦胧视野。那浓郁到快要滴落的欢喜,像饱满的果实,任他采摘。 虽然顶着酸胀的下半身,但她现在的心情其实无比轻快。 不对,他射进去了! 赵一如赶紧翻身起来。 孟笃安此时正好端来一只小盘子,里面放着一杯水和一颗药。 “抱歉,一切发生的突然,我没有在这里放套的习惯”,他摸了摸她的头,对她柔声道。 突然?看来自己是太不矜持了,连男人自己都没设想到。 他说不在这里放套?那他平常在哪里放? 但是,今天的提问额度好像用光了。 而且,他亲自给自己药,还拿来了水,应该是想确保看着自己吃下去——以绝后患。 他还真是严谨,而她却还在想着他床上的那点事。 落日已尽,就如朦胧的青春。从现在起,要毫不含糊地走夜路了。 这就是夜路的第一步。 赵一如星光四溢的双眸略黯淡了下去,拿过杯子——是不偏不倚的温水——把药吃了下去。 “你母亲打来电话说,她要和前夫去香港处理一些事务”,孟笃安顿了顿,“托我照顾好你”。 赵一如点头,这等于是赵鹤笛给了她特赦。 “其实如果你想称呼他姑父,也不用特别避讳”,她想到那声“前夫”,依然觉得刺耳,“我和妈妈都很清楚自己在赵家的位置。” “好”,他还是有些心疼,接过她手中的水杯,“我们下楼吃晚饭吧。” 东野广场里有几家口碑不错的餐厅,赵一如都来过,不能算惊艳,但也是共进晚餐的佳选。 他当然知道她都去过,也不是没想过刻意安排个出其不意的去处,但思考之后还是作罢。 “今晚还有工作安排,不能去更远的地方”,他耐心解释,“周末如果你愿意,我会安排得特别一些。” “何必觉得凡事都应该由你安排”,赵一如最不喜欢女人只需无脑追随男人的论调。 她穿上前两天穿过的家居裙,起身向厨房——孟笃安的套房是酒店套房改造的,原本并没有完备的厨房。事实上孟笃安也很少开火,所以他打造了一个拥有基本烹饪设备和操作空间的厨房,常见的烤箱蒸箱洗碗机是有的,但铁板烧、酒窖和食物储藏间就肯定不会有了。 赵一如打开冰箱,一阵凉气袭来,打了个哆嗦。冰箱微黄的灯光正好透过家居裙的轻薄面料,勾勒出柔和的剪影。 孟笃安坐在中岛前,出神地望着。 “冰箱里还有几颗蛋、半盒奶”,她搓着手臂,四处翻了翻,“嗯,还有两根…西葫芦?” 这西葫芦闻着似乎有些时日了,但还算能吃。 最后,她还在冷冻柜里找到了一块牛肉。 “好,我现在的提议是,如果孟先生愿意等,那我可以做个西葫芦炒蛋和炖牛肉,配米饭吃,蛋奶做成玉子烧当甜品”,她刚才看了一眼调料柜,倒是一应俱全,想必是他早就备下的,“这样吃的就简单些”,不过她就不用梳妆打扮了,两人也能有些私密的空间。 “叫我笃安”,他的重点全然不是这个。 “笃安”,她轻轻走近他,抬起头,“想尝尝我做的晚饭吗?” 孟笃安低头吻住她,湿热的唇舌在她口中游动,轻舔她的齿尖,甚至不需要揽住她,便能带起她腹中暖流阵阵,让她浑身都燥热起来。 “我说的是,我做的晚饭”,她不知是吻还是羞,只觉双颊发烫,“不是我…” 孟笃安会心一笑:“我来帮忙。” 他贴心地为她系上围裙,拿出牛肉加热解冻。赵一如则熟练地打蛋。 “吃我一顿饭,可是要满足我一个要求的”,她突然开口。 “只要我能做到的”,他很痛快。 “从现在起,取消提问额度”,她实在有太多想要了解他的地方了,恨不能时刻都在发问、毫无阻碍地在他的世界里探寻。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头,顺势环住她的腰,亲吻她的头发。 赵一如一边把牛肉切块,一边询问他的饮食爱好。和大多数本地人一样,他不太能吃辣,喜欢海味,钟爱米粉,他也有abc的一面:习惯西式早餐,对炸物不太排斥,很少吃猪肉。 玉子烧很快就好了,为了把更多鸡蛋留给炒菜,这款玉子烧的奶味偏重,她尝了一口,紧张地等待他的反馈。 他在嘴里细细品味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怎么了?不喜欢吗?”她有些紧张——也没有事先问他喜不喜欢这种口味。 “不,我很喜欢…”他再次环住她,这一次,双手更不安分地摩挲着她的腰腹,“这是我想象中,家的味道”。 “你太捧场了”,她有些不敢相信,“我只想听真话而已。” 他并没有骗她,带着浓郁奶味的玉子烧,的确是他童年记忆中的味道。事实上,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他心目中家的样子——系着围裙的娇小女主人,中岛上整齐摆开的食材和调味料,饭前开胃的日式小食——他以为自己只会在梦中重现这份记忆。 现实中,即使他有幸拥有,或许也不会找回这份心性来享用了。 但他决定让自己沉沦一次,把这个梦交给她。 赵一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随手做的东西就能获得如此之高的评价,顿时惶恐。西葫芦炒蛋她还是做了家常口味,但炖牛肉她刻意做的重口一些,放了不少香料,收干卤汁才罢手。 “特地做了微辣的牛肉”,她知道他不习惯吃辣,“看看能不能拓宽你的边界”。 最终,两人一起吃完了所有的西葫芦炒蛋和炖牛肉,但赵一如看到,他把玉子烧留到了最后。 看来他是满意她的厨艺的,但是最对胃口的,还是那份玉子烧。 “多谢款待,我来洗碗”,他伸手来解她的围裙。 男人精壮的手臂穿过她的腰时,她忍不住一激灵,靠在了他的怀里。他的胸膛结实紧致,锁骨下的隆起正好安放她的脸颊。 她能听见他的鼻息略微沉重了些。 再一往下看,情欲不由分说地傲然挺立。 “我十五分钟后有会”,他语气复杂,似是抱歉,似是失落,似是隐忍。 赵一如离开他的胸口,转而去收拾备菜用的碗盘。 其实,十五分钟也可以吧,如果快一点的话,她在心里想。 天呐,自己如此欲壑难填了吗?赵一如,快打住! 十分钟后,孟笃安擦干双手,换了件衬衫就离开了套房。 从套房前往十六层的办公室不过短短一分钟。 但这一分钟,对他来说如一生般漫长。 确切说,趁着这一分钟,他回味了自己叁十二年来的欢愉、失去、渴望和守候。 这一切,在今天这突如其来的午后,以他完全没有预料、又无法控制的方式,面临终结。 终于,他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出了电梯,他敛住笑容,助理唐棠已经在电梯口等他,递给他之前交代好的文件——他习惯在会议前留出时间最后浏览一遍概要。 只是这次让唐棠惊讶的是,他只留了5分钟。 晚上回到套房,赵一如已经睡着了。 如他所料,她今天早起,白天又累着,困得早也正常。 他换了衣服,在不得不去处理工作之前,还是掀开被子,紧紧拥住了她。 一刻就好,他在心里默念,只要给他这片刻,便能忘记一整天的辛劳琐碎。 赵一如似乎感觉到了他的靠近,身体突然抽动了一下,接着放松下来,安心地缩进他怀中。 在他怀里的她,无比柔软、脆弱,他用手臂轻轻护着她,掖好被角伴她入睡。 该走了,他告诉自己,让她在他身边的每一夜,都能如此安稳,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回到那间办公室去。 套房是东西向,卧室一端可以看日落,办公室那头则能看日出。只有中间的和室一段,始终垂着帘子。 孟笃安今天,就是在沙发上,随着日出醒来的。 他猜她还没醒,于是先运动、吃早饭,再去卧室准备叫醒她。 果然,她还没醒。 他轻声上床,慢慢从被子中钻出,借着漏进来的一点光,看清了她嫩白的双腿,再顺着双腿,找到了她双腿间的幽香。 赵一如突然感觉到下身一阵肿胀传来,但是熟睡中人哪管这些,打算翻个身继续睡,却不想被他禁锢住双腿,一下子惊醒。 刚准备开口问他,一阵酥麻从双腿间窜上腹部。她试图伸腿挣扎,却被他顺势分开双腿、架在他的肩膀上。这一下真是无处可逃,她只能乖乖等待他的“唤醒”。 又一阵酥麻传来,有湿软的东西扫过她密林下的柔软,那温热的感受让她忍不住哼出了声。男人的舌头无比灵活,绕着她鲜红的花蕾打圈,每一下都扫中她脆弱的敏感,让她大腿根不由得抽搐。 渐渐地,她的花蕾慢慢从柔软的包围中凸起,他的扫荡也越来越让她颤栗,她的娇喘变得密集。他竟然在这个时候一口含住了她的花蕾、用力吸吮,每吸一下,她都像是被抓住了身体中最精妙的开关,痛又极痒的电流顺着血液传遍全身,她已经完全顾不得在他面前的矜持,不由自主扭动腰肢、甚至弓起腰来迎接他紧如橡皮套一样的湿热双唇。 “一如,喜欢吗?”他在她不能自已之际,一边舔舐一边问她。热热的鼻息打在她颤抖的双腿间,痒的她浑身酥软,让她真的不知道这是地狱还是天堂。 “喜…”她还来不及说出后面一个字,他的唇又覆盖上了柔软的花瓣。他温柔的亲吻昨晚被疾风骤雨蹂躏过的地方,一点点用舌头的湿滑温软抚慰她的肿痛,甚至不时还使坏地将舌头伸进去一探花径,痒的她咯咯直笑。 “好舒服…”她轻笑着对他说,是赞赏,也是感激。 他的吮吸逐渐慢了下来,赵一如的呼吸也平缓了一些。 就在她以为这已经是她人生中迄今为止最棒的“早餐”时,他突然掀开被子、拎起她的双腿,用坚实的腹部抵住她的后背,再分开她的腿,让她湿淋淋的洞口在他面前展露无遗。 “笃安…”她迷离着双眼,像一只在他身下无处可藏的白兔,只知道唤他的名字。 这一次,他的舌头没有像之前那么温柔,而是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尚且凸起的花蕾上。每一次抽打,她都能感觉到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从下体传来的酥麻让她的双腿在空中无处安放。他的舌头,曾经那么温柔地给她抚慰和逗弄的舌头,此刻像是制裁她的刑具,逼她一次又一次面对狂潮的来袭,那窜遍全身的电流几乎要折磨的她死了过去。但是在每一次浪潮退去之际,她都知道,她还活着,因为她的花径幽密处给出了最有力的回应。一阵阵花蜜已经开始溢出,打湿他的舌尖。 终于,他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探入,一下子就收到了她颤抖的回应。于是抽打越来越频繁、一下比一下凶狠,痛痒之间,她死死抓住了他的后背、指甲嵌入肌肉里。他吃痛,于是更加不留情面,经常是她刚被一阵颤栗折磨的阵阵抽动还未散去、下一次就已经来袭。她的娇喘闷哼早已经变成了动情的呼喊,萦绕在他耳边,激励他一刻也不停歇。 最后那一次,连赵一如自己都没有想到。本以为只是另一次躲不开的抽打,却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般、让她的防线彻底决堤。仿佛一阵热气从腹部直流向双腿间,她不由得收缩、夹的他的手指都有些痛,但她无法自抑,大浪一阵阵袭来,她一次次随着酥麻抽搐。数十次之后,含着他手指的小嘴才不舍地放开,恢复柔软平静。 “她好像舍不得我走”孟笃安抽出手指时,又引得赵一如颤栗缩动、轻咬了一口他的指头。 “你可以改天再来拜访”说出这句话,连她这个一向自诩不羁的人都羞红了脸。 他吮了吮手指,晶亮的液体停留在他的下唇,随着他清冽的笑容一起闪着幽光,让赵一如恨不得冲上去把它咬下、永远留在自己口中。 柳园路1(H) “今天我会早点结束工作”,他没有忘记今天是周五,“晚上我们可以计划一下周末”。 既然要计划周末,那就得回家取些换洗衣物和日用品了,赵一如心想。 趁着白天孟笃安在工作,赵一如回了一趟柳园路,收拾了几件便装,顺便打包了一条正式些的裙子。 冰箱里还有剩菜——两个干巴巴的西红柿,一颗土豆和一颗紫薯。 她简单做了饭吃掉,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 两天不在家,院里的杨梅和枇杷又掉落了不少。这是每年妈妈都会花大力气打理的,她不忍心浪费,把它们捡起来,开锅熬成酱,收进小罐子里,再把锅碗洗净。 做完这些,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再赶回东野广场怕是来不及,她请孟笃安下班后直接来柳园路会合。 他会安排怎样的周末呢?她隐隐有些期待。 可是她自己又喜欢怎样的周末呢? 为什么自己这么自然地,就开始将两人的行程互相融合? 但他们的行程真的融合吗? 就在刚刚过去的白天里,他照例忙着工作,而她没有读书、没有上课,只做了一位留守主妇可以做的事情——收拾居所、挑选衣服、烹饪小点。 这不就是赵鹤笛的生活吗? 想到此,赵一如突然一惊。 但这个想法只是闪过了一瞬,就被她略过了——这是暑假,是她所剩不多的恣意时光。 这么明媚的日光,用来恋爱,有错吗? 等一下,他们之间,算是恋爱吗? 哎呀不管了,赵一如摇了摇脑袋,那个男人,那个高潮迭起的午后……就当是迷幻夏日送给她的一场梦吧。 眼看太阳落山了,赵一如上楼去换衣服。她也不知道今晚去哪里吃,只能挑一件中规中矩的午夜蓝一字肩伞裙。 刚脱下家居服,门铃就响了——是孟笃安。她在自己房间里按下门铃,继续回小衣帽间换衣服。 她的房间原本只有衣橱,这个衣帽间还是从父母衣帽间隔出的1/3——反正这个家几乎没有男主人的衣服要存放——所以空间有些拥挤,中间摆了一张矮凳,最里面的柜门上有一面穿衣镜,勉强算够用。 赵一如穿好隐形内衣,正在拨弄罩杯,猛然抬头,发现一个身影站在门外。 “啊…”,她很快收住声音,“对不起,我被吓到了”。 “是我该说对不起”,孟笃安喉头动了一下,“我看楼下没人,就上来了”。 他知道她父母不在家,想看看她一个人在家的样子。 “没…关系”,她猜想自己拨弄罩杯的样子应该是被他看见了,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我穿好衣服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不着急”,他轻轻闻了闻她的头发,顺势在矮凳上坐下。 这下赵一如更不自在了,想请他出去,觉得小题大做,想继续换衣服,又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 “要不…”,她看了看他日复一日的西装造型,“你也换身衣服吧,我爸有些新衣服还没穿…” 这个说辞也是够拙劣的——她并不知道今晚去的是不是穿西装的场所。 孟笃安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赵一如逃跑般冲出房间,在父母的房间找了一套吊牌还没剪的休闲服,但转眼又觉得不对劲。 首先,虽然父母已经分手,但是直接拿别人的衣服,是不是不太好? 其次,把人就这样放进自己的房间,让他在衣帽间流连,是不是不太好? 最后,暗示孟笃安老到可以穿赵子尧的衣服,是不是不太好? 她一咬牙,还是空手回到了自己房间。 赵一如回来时,孟笃安已经脱了上衣,正准备解开腰带。 原本不知如何安放的手,突然停滞了一下——前两天只顾着快感,都没有好好欣赏他的身体。眼前的男人,拥有结实但平薄的胸肌,是赵一如最喜欢的那种,他肩线平直,锁骨尤其优美,微微的弧度,非常适合人依靠。 鬼使神差般的,她解开内衣,慢慢靠近他,伸手帮他解腰带。 孟笃安也承蒙好意,伸手揉捏她的双臀,褪下她的内裤。 腰带解开被扔在一旁,赵一如直接拉下裤脚,起身细抚他内裤的上缘。 “你下腹有毛”,这在亚洲男性中是不常见的,“我可以再往下看看吗?” 说着,她伸手准备往下。 孟笃安拦住她,低头吻她。他唇舌湿热,明显是克制已久。 “你确定吗?”他沉声问道。 赵一如不知他话里的意思,只想着往下看他的人鱼线,于是轻轻点头。 他一把拉过她,手下稍微一用力,就把她的身体翻转过去、背对着他,左手顺势钳住她的双手,压在衣柜门上。 他的右腿从她腿间穿过,把她纤嫩的右腿勾住、架在矮凳上。 “一如,我想让你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他在她耳边低语,一阵阵热气直击耳膜,让她酥痒颤栗,却因为被他制约双手而无力挣脱。 赵一如不知为何局势突然翻转,抬起头看对面穿衣镜中的自己——她腰身颤抖,胸前红晕漫开,右腿被高高架起,隐隐能看见腿间丛林下亮晶晶的水渍。 往下看,她的右腿下,顶着孟笃安有力的下肢。男人坚实的胸膛在她身后起伏,滚烫的欲望贴在她臀尖,她能感觉到,他也在颤抖。想到他也如此渴望,她不仅下腹一暖,腿间的水渍更亮。 她从未见过自己情欲来袭的样子,顿时羞的脸颊火热,想用手挡住,却发现双手早已被他举起,她整个人毫无戒备地对着镜子。 “谢谢一如张开身体欢迎我”,孟笃安一边舔舐她的耳垂,一边右手在她的腹部游走,顺手掐了一把她的腰身。 “啊”,赵一如腰被掐痛,不由得叫出声。但是痛感很快散去,莫名的满足涌来,甚至还有些期待。 镜子里,孟笃安的手游过柔软的腰身,摸到了她水渍淋漓的下身。 “等急了?”他低沉的嗓音也透露着灼热。 赵一如闻言,又感觉到他在揉捏自己的肉瓣,身体重重一颤,差点没有站稳。 你倒是快进去啊,她在心里想。透过镜子,她能看到他挺立的肉棒就在她大腿边。 孟笃安倒是不急,他用嘴唇扫过她的后背,时不时使坏地用舌头撩拨,让她欲逃不能,腰肢扭曲。 但她不能扭曲得太过,因为在她的双腿间,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正一寸寸探索泥泞。她稍有移动,便会把自己最敏感的花蕾和穴口暴露在他的手指之下。 他的手指在她的爱液中搅弄后,已经非常湿滑了,触碰她任何一处,都不再涩滞疼痛,而是一往无前的顺畅酥麻。 除了最开始,他用一根手指轻轻拨开过穴口、取里面的蜜液润滑,他便再没有进入她,而是耐心地摩挲她越发滑腻的阴阜,在两片厚厚的肉瓣间来回摩擦。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花蕾所在——每当手指擦过这里,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双臀一紧、穴口随之抽动——便一把按住,在周围加速摩擦。 “好痒…”她低呼,怎么会这么痒?她自慰时从未到达过如此。 他的食指源源不断把溢出的花蜜拨到她的花蕾上去,花蕾经过浇灌,越发浸润肿胀,每被他摩擦一次,便发出一阵直戳心腹的酥痒。 酥痒越来越重,越来越急。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肢体含羞,但眉目间都是欲火袭来的淫靡——红唇微张,颤栗时不得不用牙齿轻咬,眼中春水泛滥,每当酥痒上涌时,她都忍不住轻眯双眼、蹙眉低呼。 原来女人淫荡时,是这个样子。 她在心里想。 又一阵酥痒袭来,她的肉穴为之紧紧收缩。 快到顶峰了,这是她熟悉的前奏,只是他无限放大了这份感应。 就在这时候,一切突然停止了。 她水淋淋的穴口还在微微抽搐、吐着蜜液等他拨弄。他的手却在此时停下。 “你?”他不可能不知道她还没高潮吧? “我知道”,他转身准备去穿衣服,“给今晚留一些悬念吧”。 此刻,他自己的欲火也还完全没有冷却,但他想给她一次漫长的前戏,让她深深记得这份热烈的渴望。 “你让我对你坦诚”,她突然拉住他的手——他说过,对他坦诚,她可以获得曾经快感的百倍。 “我现在对你坦诚”,她握住他尚未软化的肉棒,低声靠近他,“我想要你…插进去,射进去,就现在”。 说着,她转过身,对着镜子,把右腿架在矮凳上,俯下腰身回望他。 孟笃安怎么会知道,原本想利用自己老道的自持,结果却因为这一句话、一个转身,他决定缴械。 但他有他的骄傲——他一边用肉棒摩挲着她的洞口,引出又一阵爱液横流,一边扭过她的头。 “一如,看镜子”。 她乖巧地看着镜子,只见男人一个挺身,她的身体像鱼一样抖动震颤,耳后男人一声低呼,接着便是肆虐的抽插。 她对此早有预知,但看着自己的双臀被他狠狠撞击,狭小的空间里发出淫靡的啪啪声,而自己却只能张口呻吟、眉目间带着夹杂快感的狂喜;再看男人眼神幽深,盯着镜中的她似是安抚、又似挑衅,她顿时浑身燥热,下腹有暖流激窜。 孟笃安趁着肉棒抽出的空隙,用手深深插入,攫取一大捧蜜液,在她惊呼之际用肉棒填补张开的穴口,沾取了爱液的手再次找到了她的花蕾。 每一次抽插都同时伴着肉瓣被搓揉的酥痒,她肿胀的花蕾又一次兴奋起来。一下接一下的酥痒上涌,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便又是肉棒无情的贯穿,她无力抬头再看镜中的自己。 突然,一阵密集的酥痒让她浑身僵直,接着从下腹到肉穴,激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极力收缩,颤栗的快感拍打着她的身体。 他当然也感觉到了她的僵直,自己原本看着她淫靡的眼神、听着下身交合处的撞击声,已经觉得难再克制,她一阵阵的收缩更是致命,他顺势松开桎梏,释放在她体内。 情浓之处,他还不忘抬起她的脸庞,让她看两人一起高潮的样子。 这是赵一如,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节制的撤退。 他高潮时的眼神,竟然是迷茫的。 云收雨歇,他拔出之后,洞口流出温暖的汁液,混合原先的爱液,顺着早已湿润的大腿往下流。 她转过身,抱了抱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这么做。 孟笃安亲吻着她的头顶,轻声说:“一如,喜欢吗?” 她想起自己高潮时的悸动、镜中呈现出的欲仙欲死的潮红,回归现实后突然不好意思了起来。 “原来你也可以是个快枪手”,她转移话题戏谑他。 他不说话,只一把把她抱起,放到矮凳上。 “你要干什么?”她发现自己的大腿再一次被分开,男人的手已经覆在了她的阴阜上。 他还是不说话,只顾掠过她穴口,一半白浊、一半晶亮的液体沾在他的手指上,下一秒就拨开了肉瓣。 “那儿还肿着…”她想伸手阻拦,却被他锁住双手。 但他的确下手极轻,难以想象她刚刚经过高潮冲刷的花蕾,如果没有他温柔到难以置信的手法,该被摩挲得如何痛楚。 他不急不慢地继续揉着她的花蕾,直到她不再躲闪、甚至时不时有颤栗的反应。 她的蜜液又一次开始涌出,已经泥泞不堪的下身再添湿滑。她甚至张开了一点双腿,腿根微微颤抖,羞涩地看着他。 孟笃安笑笑——是时候了。 于是他在穴口沾湿拇指,迅速在花蕾四周撩拨。她刚经历欢爱的身体异常脆弱,被这越来越快的刺激挑逗得抽搐不断,腰身一再挺直,但眼神却逐渐褪去羞涩,露出渴望。 很快,随着呻吟变得隐忍、再变得舒展,她的洞口一张一合,阵阵混合的液体涌出。 他知道这时候继续摩擦只会打扰她,便守在一旁,静静地看她度过高潮余韵。 “你高潮了第二次,可以把一些精液冲刷出来”,他解释道,“短期内不要再吃药了”。 原来是在帮她避孕,赵一如心里一暖,继而又有些失落——他可以如此贴心,又如此理智。 刚想站起来,却发现退下一软,孟笃安来不及扶,她一屁股坐在了矮凳上。 “啊!”她的蜜汁和他的精液,全都沾在了矮凳上。 “完了完了”,这个矮凳的绒布面是没办法拆洗的。 赵一如一边找衣服穿上,一边着急地想着怎么办。 “晚饭叫外卖吧”,孟笃安安慰她,“我陪你一起清理”。 “你确定…”她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他也有份,但毕竟是自己不小心“漏”了…… “精液干了之后会变黏,很难清理”,他笑着摸摸了她的头,“你总不希望留给你妈妈清理吧?” 一听见“妈妈”二字,赵一如耳根发烫,赶紧去储藏间拿清洁用品。 柳园路2(H) 两人清理好,都没有心思再提出去吃饭的事了。 孟笃安最终还是穿上了赵子尧的衣服,赵一如盘算着怎么跟妈妈交代。 晚饭是在厨房的中岛上解决的——小会客厅的餐桌对于两个人来说,实在有点冷情。 “可能你已经知道了”,孟笃安恢复了温厚自持的声音,“你退赛的事情,我和大哥处理好了,你可以安心回学校”。 “哦”,她点点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觉得还挺有趣的”,他轻声笑笑,“而且你那天确实很美”。 是吗?她记得明明没有穿他送来的衣服。 “可能是因为坦诚吧…”,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只知道,如果可以,她很想像今天这样,一直对他坦诚。 吃了饭、喝了茶,孟笃安似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赵一如倒不是不想留他,而是觉得自己毕竟不是这个家的主人,万一随便留宿了男人,爸妈突然回来可怎么办? 要不还是和他去广场套房吧。 “你爸妈这个周末不会回来”,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她本来想问他怎么知道,可是转念一想,人家是孟家当家,怎么会不知道。 “其实我知道一些赵家的事情…”,他斟酌着开口,“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你第一次见我妈是什么时候?”因为赵鹤笛生育早,其实孟笃安比她小不了几岁,说不定他能记得她年轻的样子。 “她20岁那年”,那时的赵鹤笛刚刚成为“东洲明珠”亚军,孟笃安的爷爷是颁奖嘉宾之一,带了他一起去。 “在她认识我爸之前?”她顿时来了兴趣。 孟笃安点头。 在他的记忆中,20岁的赵鹤笛和现在几乎一样,世间少有的淡然、冷静、甚至疏离。 唯有如今眼中少了一点光。 “她和20岁的时候一样美”,他说道。 “她跟我爸的时候,你爷爷反对过吗?” “听说爷爷找你妈妈谈过”,其实孟老爷子并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爱管事,至少孟笃安这么觉得。 赵一如觉得这个话题说下去也无趣,便提议一起看电影。 趁着孟笃安洗澡的间隙,收拾好影音室、准备了一壶果茶——和赵一蒙来的时候一样。为免暧昧,她挑了一部非常中性、绝无一丝暗示的历史片。 但她还是失算了。 电影一开始,两人的手就不约而同落在了壶柄上。赵一如知趣地缩回手,示意他先动。 “为什么要让我?” “你毕竟是前辈,又是…”,赵一如把后半句咽了下去,但她觉得此情此景说这些不合适。 在人格上,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于任何人。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和他,因为父辈错综复杂的关系,无法站在完全对等的位置。 可这并不是她对他谦让的理由,不是吗? “又是什么?”他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倒是来了兴趣。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我知道我的位置,也知道我和你的区别”。 但这不代表一切理应如此。于是示威般的,她夺过他倒好的那杯茶,仰头入口,还不忘挑衅地回望。 “这就是你不敢喜欢我的原因吗?”他极其敏捷地用双唇覆盖她的嘴,轻轻一捏她的脸颊,混着香津的清甜果茶又回到了自己口中。 “我”,她一时不知该回答哪个问题——他怎么知道她不敢喜欢他?前提是,他怎么知道她喜欢他? 再进一步的前提是,她喜欢他吗? “我没说过喜欢你”,她小声回答。 突然,男人的脸又覆盖上来。这一次,他含着一口温热的茶,慢慢渡到她口中。 他细长幽深的眼睛,映在她视线里。 “孟先生,茶不是这么喝的”,这样喂来喂去,还看什么电影,“这部片子很好看的…” “对我坦诚”,他突然打断她,完全看出了她想打岔的心思。 “说实话…我不知道”,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也不知道自己敢不敢,“你确实很好,但我…其实并不了解你”。 这是事实。说起来两家是亲戚,但赵鹤笛母女作为近亲关系里的边角人物,比一般熟人要疏远的多。 “我随时准备好被你了解”,他一边说,一边松开她日式睡袍的带子。墙上投影画面的斑驳还在继续,但声音不知何时已经被关掉了。 随时被了解?他是准备好随时发情吧,赵一如心想。 叁十出头的男人有这样的表现,怎么也应该是个加分项了。她被他无意间划过胸前的手指撩拨得有些燥热——既然他随时准备上阵,那她也随时准备享用好了。 “我不是一个矜持的人”,她一边脱下他的上衣一边说,“所以你可能需要知道,家里没有套”。 他的动作突然停顿了——看来他的确是个不轻易放弃理智的人。 再吃一次药?她不知道这背后的健康风险会不会太大。 直接冒险?怀上他的孩子绝对是当下最蠢的行为之一。 孟笃安虽然并不是这么想的,但他一样选择了暂且撤退。 不过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靠近她耳边道: “我想看你自慰”。 赵一如几乎屏住了呼吸——他应该是听到自己在比赛里的快问快答了。 “这件事的意义就在于私密…”她是真的不好意思。 “作为回报,你今晚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他很自信这个提议足够诱人,“回答你的任何一个问题”。 这的确是一个难以拒绝的提议。 赵一如对他有一肚子的疑问,她生性好奇,在这样的男人面前,就更想剖开他的内心探寻每一个角落。 但拿出去交换的,也是她自己最私密、最不愿示人的样子。 她咕咚咕咚喝了好几杯茶,还是下不了决心。 “我数到叁,就收回这个提议”,他似乎成竹在胸,“3…2…” “…成交!”赵一如微微愤恨自己被他牵着跑。 但这又能如何?面前确实是个谈判高手。在她考虑期间,他已经开始不安分地轻抚她的乳头和腰腹,阵阵酥痒如电流般穿过身体。 这个晚上,注定不会平静了。 “有一点要先说好”,她觉得自己答应的有点过于痛快,生怕他耍赖,“我可能会非常慢”,今天已经有过两次高潮了,快感的阈值会大大提高。 “我们有一整个晚上”,孟笃安的眼神几乎要看进她心里去。 “是我有一整个晚上”,她纠正,“你只能看,没有我的要求,不许动”。 说着,她要求他脱掉所有衣服。 孟笃安脱完,张腿坐在地毯上,赵一如一眼就能看到他腿间昂扬的欲望。 “手放在膝盖上”,她不忘提醒。 他微笑顺从,没有透露一丝被欲望驱使的急躁。 “你第一次是几岁?”赵一如一边缓缓脱下自己的内裤一边问。 她刻意让已经解开的印花睡袍搭在肩上,随着墙上画面流转,呈现出炫目的光影。 “15岁” “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和你一样,是个娇小、苗条、性感的女人” 性感?赵一如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自己。 “怎么个性感法?”她轻轻抚摸自己的阴阜,一连两次高潮的冲击,使得阴核肿胀到现在,一碰就微微的痛。 “她很喜欢做爱,也不避讳谈性,很有好奇心”,他依然是看着她,目光甚至没有集中在某个部位。 这个人和自己也太像了吧,赵一如甚至怀疑他在骗她。 “我就当你说的是实话吧…”,她抬头道,“转眼过去十几年了,你还记得用了什么姿势吗?” “我记得有后入”,因为他不敢看她的脸。 “你果然喜欢后入…” “我喜欢女人的臀部”,他发现她双腿间有些晶亮的液体溢出,故意道,“我尤其喜欢对方看不见的时候插入,只有我能看见交合的样子”。 “可这样你就看不见对方的脸了”,赵一如不解,声音有些飘忽。 “确实”,他点头,“好在姿势是可以换的,不是吗?” “你有讨厌的姿势吗?”她怀疑他根本就不挑。 “女上”,尤其是他无法控制节奏的女上,“我不喜欢被女人套弄”。哪怕是女上,他也喜欢自己动,用他自己的节奏。 “就像这样吗?”赵一如拉过他的手,掰开食指,慢慢坐在上面,濡湿的肉穴很快把一根手指吞没。 “不许动!”她看他的喉头动了几下,警告道。接着,她慢慢起身、又落下,几下套弄之后,肉壁完全适应了食指的侵入。 “这就是你讨厌的,是吗?”她笑着问他。 “是”,他也笑笑,“你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这句话让赵一如浑身颤栗了一下。她不服输,又掰开他的中指,命令他把手指并拢。 “你内射过几个女人?”肉穴被两根手指撑的更开了一些,她的声音明显不稳了。 “两个”,他看她陶醉又隐忍的表情,忍不住问,“我和其他女人的事也能让你兴奋?” “今晚是我提问”,赵一如不耐烦地打断,“你其他时候射在哪里?” “说不好,大多是戴套,也有射在身上、脸上、嘴里...” “你最喜欢哪个…啊”,中指比食指长,套弄会时不时顶到深处,她一时忍不住叫出了声。 “嘴里”,他不假思索,“尤其是射完之后,还有人清理,可以把所有残留都射进去”。 “你不喜欢内射吗?” “喜欢,但不安全”,他的回答有点煞风景,给了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你内射过的两个人,包括我吗?”她“丧心病狂”地掰开无名指,坐了下去。 男人的叁根手指,的确和女人不一样。她一坐下去,就感觉肉穴像要炸裂一样被撑开,越靠近他的指根,越觉得肿胀加剧。 “包括”,他点头,“但是另一个人,只有过一次”,在过去短短几天内,他已经射在她体内两次了,“我更熟悉的,是你的身体…” “你喜欢和我做吗?”她的蜜液越来越多、越来越粘稠,先前的胀痛淡去,转化为肉壁被手指骨节刮过的阵阵刺激,引得她忍不住收缩。 “喜欢”,他看她蹙起眉头,似乎在忍耐,于是干脆抢答,“因为你皮肤光滑,臀部不算硕大但足够紧实”。 “更重要的是,你的阴唇非常肥美,套在身上又湿又滑”。 赵一如知道他在做什么,配合地往后仰身,肉瓣吞吐手指的全貌在他面前显露无遗。 她看到孟笃安的欲望已几乎直立,有些戏谑地伸手摸了摸,又很快收回,用腿间蜜液润湿手指,开始揉捏自己的花蕾。 “你的肉壁特别曲折,推开不同方向,就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尤其是你的那些小颗粒,磨得我不想拔出来。而且你的阴道很短,我轻轻插进去就能顶到深处,再用力就能撞到宫颈”,孟笃安看她小腹收紧、双腿颤抖,搓着阴核的姿态放荡又魅惑。 “每被撞到一次,你都会呻吟。你的叫声很特别,我听过有的女人喜欢尖叫,有的喜欢娇喘,但你喜欢低呼。我喜欢这样的声音,因为我知道,你是真的享受做爱。你不会因为被我插入而投降、或者觉得委身于我,从我们第二次开始,你就再也没有求饶过。” 她的阴核越来越肿大,洞口湿滑不堪,含着男人手指的肉壁开合频率加快,身体的颤栗也越发明显。 孟笃安猜到,是时候了。 “我的身体对你来说,只是工具,你在用它满足自己。” “但我很乐意这样满足你,看你的洞口流出湿漉漉的爱液,被你的肉穴拼命吸住,然后在你体内发泄、释放,最后再看我和你的体液混在一起,从你身体里流出来。你红肿的小穴一边抽搐,一边开合,流出属于我的液体,我还可以再……” “啊…啊啊”,赵一如身体绷直,爱液泛滥的洞口突然紧紧收缩,再突然放松,像是在吮吸孟笃安的手指。她仰起头,张开双腿,任由肉壁的张合一次次重复,每重复一次,就有一股激荡的热流涌遍全身。孟笃安能看见她脖颈间的潮红,腰肢难以克制的扭动,一阵温热的液体打在手上。 孟笃安喂了她好几杯已经放凉的茶,才把她从高潮的失神中拉回来。 “我刚才…尿了吗?”她看着地毯上的一块潮湿问他。 “应该是潮吹吧”,他喝了口冷掉的茶,压一压自己的体温。 “原来潮吹真的存在?”她枕在他腿上,“我一直以为是个都市传说呢……你见过别的女人有吗?” “没有,你是第一个”。 “你为什么总把我说的这么特别?”她知道这是男人赢得美人芳心惯用的一招,“这招对我不管用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他摊手。 因为动了一下,腿间高耸的欲望也动了一下,晃到了赵一如面前。 “你好像这样很久了”,她用手沾取腿间尚未干涸的爱液,握住了他。 孟笃安只是点头,他知道她想必不会这么容易让他满足。 但是没有关系,今晚的重点是满足她。 出乎他意料的,她湿润的手指开始上下滑动。虽然手法并不纯熟,但绝对让他下腹有隐隐的冲动。 他旁观了她那么久,肉棒早已膨胀得像要裂开,一旦受到手指套弄,即使镇定自持如孟笃安,也没有忍住微微蹙眉和颤抖。 就在他颤抖的瞬间,赵一如看到,他幽深的瞳孔,散开了那么一刻。 虽然只是短短一刻,但她捕捉到了他幽黑眼神散去后的柔软。那是他最脆弱的时刻,也是最迷人的时刻。 好了,今晚已经圆满。 柳园路3(H) 赵一如松手,留下濒临顶峰的孟笃安。 “你说我可以要求你做任何事”,她笑笑,“为了我,忍一晚,好吗?” 孟笃安笑了。他首先感到的不是愠怒,而是她的可爱——带着一点残忍的顽皮。 既然如此,那便随她吧。 他的笑容张扬清冽,连后来喂进她嘴里的茶,都变得暖了。 只能说,在这样的夜晚,她还敢让孟笃安上她的床,实在是不够了解男人。 好在孟笃安不是大多数男人,他钻进被窝时,欲望仍未退潮,但也只是在背后抱紧了她。 “你难受吗?”她问。 “嗯”,他轻轻回答,一笔带过。 “后悔吗?” “不”。 “有什么事情,是你想回到过去,换一种做法的吗?” “没有”,他对自己做过的事,不曾后悔过一件。 赵一如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么“消耗”的一天,让她睡得格外沉。 如果不是被孟笃安“硌”醒,她恐怕要一直睡到中午。 “几点了?”她揉着眼睛问。 “九点”,孟笃安显然已经清醒了。 “你也刚醒?”她知道他是早起的人。 “嗯”,他确实醒了没多久,“很久没睡懒觉了”。 “九点算什么懒觉…”她一伸懒腰,舒展的身姿正好落进他怀里。 孟笃安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情欲已经散去,她浑身都是身体乳的淡柑橘香——他不知多久没有睡的这么好、醒来的这么愉悦了。 “说实话,我有点饿了”。 “那你再多呆会儿,我去准备点吃的”,她在他怀里蹭了蹭,起身披上睡袍下楼。 家里是真的没什么吃的了,她解冻了最后两个贝果,切了几片长期贮存的火腿,拿出前一天刚做的果酱。 五分钟开饭。 “果酱很棒”,他夸赞道。 “谢谢”,她看了他一眼,无意间瞥见他的双腿间,是被顶着的。 “你从昨晚到现在…”她不禁震惊。 “昨晚睡下就好了”,他笑笑解释,“但是早上又抱了你…” “没事,总会下去的”,他不想勉强她。 “那可不行”,她故意逗弄他,“这可不是我的待客之道…” 说着,她把手伸进内裤里摸了几下。他真的是憋坏了,刚摸了两下就上下跳动的厉害。 “这么委屈孟公子,我会不会被惩罚啊?”她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是不是应该好好招待你?” 她伸出的手被他按住。 “我们的君子协定只有一晚”,现在已经是早上,他不会再克制了,“你确定吗?” “确定什么?”她无辜地看着他。 “确定你要?”他低沉的声音已然有些不耐烦了。 “我要什么?”她还是不肯退让。 他二话不说,双手穿过她的双腿抱起她,把她放在中岛上。 这个位置选的绝妙:她全身只有屁股落在中岛上,其他地方都不稳固——手臂尚且搭在他肩上,双腿更是被他架起。 更重要的是,中岛的高度,接近他的腿长,非常容易使力。 “这是你自找的”,他低喝一声,甚至都没有挑逗一下她,就直接插入她的肉穴,尽根没入。 “啊…”赵一如还没有完全润滑,突然被这样插入,下身的闷痛让她双腿颤抖。 孟笃安趁势撞击了几下,她松松系在身上的睡袍掉落,露出粉嫩的双乳和曼妙腰身。 “喜欢吗?”他轻笑问她。 “喜欢…”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插。她的手臂勾不动他了,只好落下、撑在中岛上。 这样一来,她上半身后仰,完全暴露在他面前,阴阜更是无所遁形,几乎要对他张开。 孟笃安感觉到她顺滑了一些,又抽送了几十下。 “啊…笃安…”她想说好舒服,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嗯?”孟笃安暂时放缓抽送,抓起手边的小半瓶果酱,倒在她身上。 “啊!”冰凉的液体突然滴落在身上,激起她腰身的剧烈起伏和扭曲。 他低头吮吸她沾了果酱的乳头,沿着乳头一路向下,舔舐她甜蜜的腰腹。 温热的舌头,一点点卷走冰凉。濡湿顺滑的触感,在她皮肤下留下一个个酥痒的印记。 “好痒…”她能感觉到身体越来越麻,下身越来越泥泞。 但孟笃安却依然不紧不慢,轻轻浅浅地插入,微微拔出、再轻轻插入。 “用力…”她试图用腿勾他的腰,奈何他纹丝不为所动。 “快点啊!”她着急地拍打他的手臂。 “快点什么?”孟笃安抬起头,把一口果酱喂给她,顺便用手指搅了搅她的舌头。 她的舌头不肯放开他的手,一直往里吸。她下面的小嘴也是一样,阵阵抽搐,渴望他的肆虐。 “一如,告诉我,要我快点什么…”他在她耳边低语,诱惑她展露自己最放荡的样子。 “我要…你…”赵一如挣扎再叁,还是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的话,就只能自己忍了…”他笑着看她,一如昨晚她对他。 “我真的说不出口…”她脸颊通红,眼中的欲望湿润得要溢出来,“求你了,不要再逗我了…” 孟笃安对待自己都能严格至极,对她的请求自然是充耳不闻。他甚至已经退到了洞口,一圈圈研磨她最外围的肉壁,激起她阵阵颤栗,肉穴不时还会咬他一口。 在这样山雨欲来的关头,他依然不为所动。 突然,赵一如突然感应到什么似的,腰肢一震,双腿用力夹住他: “有人回来了!” “你觉得这能骗…”孟笃安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 “我没骗你”,她情急道,“我对这一带的声响很敏感,你快点,不然没机会…” 孟笃安还是不紧不慢地磨着她的洞口,引出更多爱液,顺着中岛往下滴落。 “快点…”她几乎是哀求道,“真的…” 就在这时,孟笃安似乎也听见了门外的响动。再看她的表情,半是焦急半是紧张。 他一口咬住她的乳头,听见吃痛的惊呼后,转而舔她腹部残余的果酱。 赵一如感觉身下的耸动明显加快了,如潮的酥麻又一次传来。她张开双腿,迎接他一下比一下更重的撞击。 “好舒服…”她失神低呼,轻的几乎听不见。 “你说什么?”孟笃安一个激灵,加快了速度。 外面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是家里的大门。 有人回来了! “不好!”赵一如慌了,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现在停止吗?那他软不下去的欲望怎么藏?让他快点射吗?被抓个正着怎么办? “我的性感带是臀部…”情急时刻,他突然低声对她说。 赵一如恍然大悟,赶紧用腿磨蹭他的双臀,一边磨一边看着他逐渐迷茫的眼神: “笃安…求你…快一点…” 孟笃安被摩挲臀部之后,整个下腹如裂开般燥热,竭尽全力的抽动也无法平息这欲望之火。 他用力捏住她的腰身,几乎要把她撞散一般,冲向了顶峰。 “别!!不能射在里面…”赵一如阻拦为时已晚,他跳动的肉棒在她肉壁间来回抽送,把灼热的欲火留在了她体内。 第二道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 两人不顾云雨后的温存,赶紧各自穿好衣服。孟笃安倒还好,赵一如却连身上的果酱、身下的精液都来不及擦,还要手忙脚乱地收拾残留在中岛上的爱液。 所幸,赵子尧和赵鹤笛进厨房的时候,两人已经基本穿戴整齐、站在中岛边。 孟笃安依然还好,他得体地向赵子尧点头,脸颊虽有些热,但他人不至于看出来红。下身欲火逐渐平息,有衣服遮挡,了无踪迹。 但是赵一如满脸带着欲念的羞愧,浴袍未遮之处深深浅浅的吻痕,还有微微颤抖的身体,结结实实地出卖了两个人。 赵子尧见状,先去了小会客厅。 赵鹤笛和孟笃安寒暄了几句,便下了逐客令。 赵一如是舍不得他走的——不完全是热烈欢爱后的依赖,更重要的是,在这种局面下她不知如何独自面对父母。 但她和孟笃安都知道,接下来要进行的谈话,只能在一家叁口间进行。 孟笃安能做的,只有在离开时深深地看她一眼。 “说吧”,赵子尧坐在小会客厅,没有茶也没有小食,径直开始审问。 赵一如情潮未散,看到他这副样子,莫名有些烦躁。 “说什么?”她不禁反问。 “说你这两天干了什么!”赵子尧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他这么一耍威风,赵一如更烦了——从小到大,他总是这样,觉得自己生气了,其他人就应该屁滚尿流地卑微坦白——她抬起头,不屑道,“我只是干了家里希望我干的事情”。 “家里从来没让你把人带回来”,赵鹤笛冷冷插话,“在家长不在的情况下”。 赵一如知道赵鹤笛并不赞成她当初去见孟笃安,怕她对孟笃安有成见,急忙解释道: “也不是约好的,就是留的有点晚…” “正经女孩会把人留那么晚吗?”赵子尧打断她。 这下赵一如倒气笑了:“正经人家会让女儿大晚上去男人家里吗?” 赵子尧气得几乎要给她一个巴掌,被赵鹤笛眼疾手快拦住。 “一如,你和孟笃安这种人交往,难道不应该把握分寸吗?”赵鹤笛语气低沉,似乎在压抑什么。 “一开始认识,就是他没有分寸,我能怎么把握…”她说的没有错,的确是孟笃安,为这段关系设计了没有分寸的开头。 “就算是他不懂分寸,你作为女人,怎么能不懂呢?事情传出去对你的伤害…”赵鹤笛想继续劝她。 “妈你以前不会说这种话的”,什么女人、伤害,这种荡妇羞辱怎么会从赵鹤笛嘴里说出来。 “你妈就是以前说的太少了!”赵子尧又重重拍了一下茶几,“家里让你去,是给你嫁个好人家的机会” “孟笃安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你不知道年轻清白是你的卖点吗?”他看了一眼赵鹤笛, “第一次见面身不由己也就罢了。他有意追求,你拿出淑女的样子,这还用我教?!” “你以为主动上他床的放荡女人还少吗?就这么缺你一个?” 赵子尧说完,一脸嫌恶。 赵鹤笛依旧是一脸平静。 赵一如一时愣住了。 往日赵子尧再严厉,顶多是要求苛刻些、说话严肃些,从来没有如此露骨。 甚至她以为,赵子尧怎么说也是个有钱人,赵鹤笛这一支过的好歹是中产生活。大家应有的体面,至少还是互相给的。 直到他说出这样的话。 “爸,我明白了”,她确信,这是最后一次叫他爸爸,“原来你们让我去,还指望着我能嫁进孟家”。 她想象赵一鸿和赵子尧当初的设想,哑然失笑,“是我只知道享乐,我没有遗传到攀高枝的天分”——无论赵子尧,还是赵鹤笛,都是通过伴侣进入了更高的阶层;他们并不知道,他俩之间的错配,让孩子处于何等尴尬的处境。 赵子尧闻言,已经是气得握拳。 “但我学不会,也不会学的”,她抬头看着赵子尧,眼神中不打算有丝毫退让,“一个男人适不适合、该怎么相处,我有自己的判断”。 “卖女儿的人,还想要干涉女儿怎么卖自己吗?”她加上这一句,纯粹是为了戳赵子尧的痛处。 本来想承受赵子尧的巴掌再走,但她后悔了——她叫了最后一声父亲,已经仁至义尽——于是及时躲开,穿着睡袍就离开了家。 东大 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投奔孟笃安,但她现在很不理智——哪怕他总有办法让她冷静、甚至开心,也不想把这样的状态让他看见。 所以就只有学校了。 唐霜自从成为新科“东洲明珠”季军之后,跟着主办方四处出外景、做慈善去了,学校里现在只有秦楚在。 “说吧,吃什么,我请…”她把下巴放在桌子上,没精打采道。 “你这到底是被吸走了阴气呢?还是被吸走了阳气啊?”秦楚看她浑身的瘫软无力,一双眼睛却神采奕奕、饱含春水,百思不解。 “唉…从昨晚到现在,搞了叁次…第叁次还被抓包了”,她想起他在中岛旁着急穿衣服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苍天呐,怎么没有这样的好男人,也给我来一个完美周末?!”秦楚哀嚎。 “哎,你不是想知道细节吗?”她一挑眉,示意秦楚过来。 在秦楚的跺脚、捶胸、哀嚎和惊叫中,赵一如讲完了这几天的经历——她真的太需要有人倾诉了,这几天她和孟笃安进展之迅速,几乎可以用一日叁秋来形容。 “我感觉我都快失控了”,说到今天早上的事情,她又蔫了。 “你这叫快失控?”秦楚嘲笑,“你早就失控了好吗?” 明明从她那天午饭后主动要去那间套房开始,一切就已经失控了。 “你一沾上他,简直成了不折不扣的荡妇”,秦楚说这个词完全没有褒贬,“这几天满脑子想的都是男人吧?男人的胸、男人的腿、男人的大肉棒……唉,为什么我就没有呢?” “你那是太挑剔了…”赵一如想劝他降低要求。 “你还有资格说我挑剔?”秦楚这下不干了,“你开苞就找了王老五,凭什么我不能挑剔?!” “好好好,你可以挑,慢慢挑”,赵一如架不住他的质问。 “但我真的从来没想过找这样的男人…”她把和父母的对话回忆了一遍,“现在我自己忍不住想睡他,可家里又叫我矜持,啊……” “我一直想不通”,秦楚难得认真了一回,“你们两家一样都是有钱人啊,什么高攀不高攀的…” “还是不一样的”,赵一如试着解释,本来赵子尧就是背靠孟家,她只是赵子尧不怎么关心的私生女,而他是孟家的继承人。 “不听不听不听”,秦楚听到后面烦了,“你就说你是不是喜欢他吧” 赵一如点头。 咦,她明明昨天还不确定的。 “是不是想睡他?” 赵一如重重点头。 “那就去睡啊!”秦楚觉得她根本是在自寻烦恼,“大姐,你知道在我们这个圈子里,一段关系的花期是多长吗?一个月!” 按照这个算法,她和孟笃安的关系已经走过1/4了! “赶紧的,该睡睡该分分,想那么多干啥…” 赵一如离开学校的时候,秦楚还不忘叮嘱她,帮忙物色孟笃安身边合适的男人。 她脑中盘旋着这语重心长的叮嘱,打车到了东野广场楼下。 顶楼套房是有专属电梯的,安保人员对她印象不深,又看她衣衫不整,确认了半天,还是通知了孟笃安。 孟笃安带着一件外套下楼,一见到她就把外套帮她披上。 “笃安,我是个淫荡的女人吗?”她一坐下就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孟笃安诧异,“你爸妈说什么了吗?” “也…没什么”,赵子尧的话虽难听,大意其实也不过是让她守住矜持和贞洁。 按照赵家人的想象,她来东野广场的那一晚,应该半推半就、满含哀怨地失身。他领了这份情,再看她的确是个学历、家世、性情都还算拿得出手的小美人,不由心生爱怜。后面的故事,应该是他追求、她躲闪,他再表白、她不置可否,最后事情交到家长手里定夺,一桩姻缘顺势成就。 赵家人连开头都没猜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而其中的导火索,就是她不加节制的欲望,“是不是我太放荡了?” 一想起赵子尧的那句“你以为主动上他床的放荡女人还少吗?”,她就觉得心里闷的无法呼吸。 孟笃安明白了,这话一听就是赵家人对她说的。 赵一如其实也不想深究这个问题,但是她知道,事情没有一个交代,今天怕是很难回家。 “我今晚可不可以呆在这儿?”她抓住孟笃安的手臂,破天荒地扮起了可怜。 她是从不撒娇的人。 孟笃安当然愿意一口答应。但是在点头的那一刻,他突然低下眉眼,继而靠近她道: “我有个条件。” 赵一如点头,事到如今她还能有什么怕他夺走的呢? “你昨晚的权力,我也想拥有。” “好啊”,她也没觉得自己昨晚多么大权在握。 “既然这样,我们换个地方过夜”,他打电话让人去准备。 “等一下”,她有点紧张了,“你该不会是那种变态虐待狂,有一间密室,打开之后满屋子刑具什么的吧…” “确实有这个可能”,孟笃安笑笑,“你还答应吗?” “你会杀了我吗?” “这倒不会”,虽然他本来想说,这也有可能,但还是决定不吓唬她。 “那我的安全词是‘电饭锅’”,她看着他厨房中岛上放着的锅,脱口而出,“你会记得吧?” 毘沙门1(H) 孟笃安亲自开车,两人到达毘沙门已时近傍晚,落日即将坠下。 东洲东南面海,沿着海岸线北上,南面是莱沙湾和老城区,背靠其南山,东南是港区和东野广场,算是正宗的市中心,正东则是东山。 其南山寸土寸金,这些年开发殆尽,地产商的眼光开始转向方位略差、但日出海景一流的东山。这里气候更舒爽,又没有老城区的拆迁问题,于是公寓和度假村拔地而起,很快就有了新城的样子。 毘沙门是孟笃安的别馆,在东山的背面,这一面不临海,却有天然温泉经过。孟笃安多年前开车经过时,发现这块地,跟朋友合伙开发了几期度假公寓,最后还剩下半山腰一块边角,就留给了自己。 院子遮蔽的很好,从外面什么也窥探不到。赵一如一进院门,就看到了一个露天茶庭,被针叶松、枫树和一丛丛的紫阳花围绕。在侍者引导下脱了鞋,光脚踏在飞石上,雨后的石面湿滑沁凉,镇得她心绪稍稍平静。 在蹲踞边洗了手,跟随孟笃安进入茶庵坐定。 “喝了茶,我们就进去”,他指了指茶庵对面的主回廊。 “一旦进去,我们的约定是不是就开始了?”她身体里忽然又有暖流涌出。 “如果你愿意的话”。 放下茶盏,顺着飞石走向回廊。回廊入口处有洗脚的地方,孟笃安拿起水钵,帮她冲了冲脚,又递给她毛巾擦拭。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先礼后兵?”她调笑道。 孟笃安没有说话,只在一旁带路。之前从外侧看不到回廊内的景观,现在看到,才发现是蔚为壮观的筑山庭,顺应坡面的地形,比传统的枯山水更显恢弘。 “这是我和朋友共同持有的,他偏爱中式园林,所以选择了中和的风格”,孟笃安解释道。 主回廊尽头是通往内室走廊的入口,现在看来略显幽暗。 赵一如回望了一眼筑山庭,踏进入口。 原本幽暗的内室走廊,因为有人进入,亮起了昏黄的灯光,一点也不刺眼。 “你居然在这里用了智能家居…”她突然觉得有些荒谬的喜感。 走过长长的内室走廊,尽头便是合围的日式回廊,转角处一扇半开的门,有侍者在门口等候。 “先吃晚饭吧”,他说。 “这是一个命令吗?” “是”。 毘沙门通过主回廊分为两侧,属于孟笃安的这一侧,是功能完备的和式居所,他们进的这间,看样子是他的起居室。 他清冷的身影入室,拉开对着中庭的门——极其素净的庭院,草木竹石的使用都十分克制,绝对的孟笃安式审美。 太阳已经下山,庭中的青苔立石都很难看见,唯有一小块枯山水的白砂还在闪着莹润光泽。 晚饭是非常简单的煮鱼、小菜配米饭和汤。鱼非常鲜嫩,汤也是新鲜海货和萝卜熬成,不是东大校园里的即食味增。 “你经常吃这种东西,竟然也对东大的家庭料理夸的出口”,她有些不悦道。 “我不常来这里”,他转头看了看庭院。 “那你什么时候会来?”其实她更想问,为什么他不干脆住在这里,明明他的气质,更适合这里。 “很开心的时候,或者很需要开心的时候”,他低头喝汤。 饭后两人又喝了一些茶。赵一如不常喝抹茶,觉得有趣,一下子喝了好几盏。 侍者见状,留下了一个小茶寮供她取用。 “来浴室吧”,孟笃安嗓音低沉,打开侧面的拉门,里间是一个石砌浴池,比东野广场的更大。池子里已经放好了水,雾气氤氲,散发着湿热。 其南山背面的度假村,以引入天然温泉水为卖点,想必孟笃安也不会委屈自己。 赵一如看他松弛地脱掉衣服,精壮的大腿跨入池中,只露出腰腹以上。 她听出了他的命令,走过去轻轻蹲下,试了试水温。 “过来”,他注视着她道。 她有些被这眼神震到,慢慢脱下睡袍,褪下里面的衬裙、内裤,踏入水中。 “你好像有点害怕”,他一把抱住入水的她,滑腻的皮肤相触,让她更觉酥痒。 “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提示?” “哦?”他的手,已经滑向了她的腿间,熟练地拨开肉瓣,温热的泉水突然浸润了她的洞口。 “今晚只有我可以提问”,他感觉到了她的颤抖,轻抚洞口让她平复,又突然用手指侵入。 “啊…”赵一如没想到他下手这么快,想要阻止。 “不许动”,他想起她昨晚不许他动的命令。 孟笃安的手指在她肉壁间搅动,勾得她不断弓背躲藏,却被他“不许动”的命令生生阻止。她感觉到身下有一阵阵热流涌进,冲刷得花蕾又麻又胀,但却被他环住腰肢,不能忸怩回避。 “好痒啊…”她闭眼蹙眉,在孟笃安耳边轻声道。 孟笃安摸到她穴内越发湿滑了,便开始揉搓她的花蕾。小小的肉珠早就凸显出来等待他的摩挲,他耐心地用拇指打圈,食指和中指还留在她穴内。 “好痒…好舒服…笃安…”她动情地呼叫他,他也不回应,只是继续摩挲。 她身体颤抖得越发明显了,他能感受到她洞口开始不规则地收缩。每当收缩时,他便用手指剐蹭肉壁,引她想逃离而不得,接着在她脆弱时分轻捻肉珠,又是一阵收缩。 赵一如知道自己要完全交付给他,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被他用叁根手指挑逗得在水中呻吟: “好舒服啊…笃安…你的手…” “笃安…我好痒…好麻…好爽…” 她看向孟笃安的眼神水气弥漫,充斥着被情欲打湿的朦胧,口中呻吟不断,让孟笃安更想用力刺激她。 收缩越来越频繁,赵一如闭上眼,准备迎接如潮快感的到来。 孟笃安的手,突然停了。 毘沙门2(H) “你怎么又这样?!”她想起周五他才刚刚如法炮制,准备伸手打他。 “含住”,他钳住她的手,不理会她的焦急,只顾坐在池边,张开双腿,把欲望屹立在她面前。 赵一如急得快要落泪,也只好乖乖走过去,含住他。 这是她第一次为男人口交,虽然影视作品也看了一些,但不免还是紧张。 他的味道怎样?由于是从温泉水里直接沥出,虽然很干净,但还是带着淡淡的矿物质味道,尤其她舌尖怯怯地轻触马眼之后,流出咸腥的液体,让她皱了皱眉。 她的技术如何?毕竟是生涩的新手,尽管她很温柔,也很乖巧地注意不要用牙齿碰到他,但总的来说不算太灵活,含的也不深,尤其是孟笃安有凸出的头部,她的舌头应付不过来。 但他们都知道,这件事的重点不在于肉体感受——光是看着昨晚嚣张的她,现在伏于他双腿间,柔软的小嘴完全被塞满,只能发出“嗯…嗯…”的声音,孟笃安的欲望就已经一再膨胀。 越膨胀,她就越难吞下,但还是努力套弄着。 她偶尔甚至会抬头看他,眼神迷蒙,看似柔情,实则带着挑衅。 他最受不了这天生尤物的眼神,在自己失控之前,一把按住她的头,开始挺进抽送。 “嗯…嗯嗯…呜…”她喉头被撞到,发出干呕的声响,但是被他禁锢无法动弹,连一句“不要”也说不出来。 孟笃安自认很有分寸,但这一次似乎是真的放纵了,他明明看到她嘴角不断溢出粘稠的口水,头一直在试图逃离他的控制,就是不肯放手。 甚至她眼角溢出泪水、流经他的手指,他都故意忽视了。 只因为在她口中,实在太暖、太柔软,他没办法克制自己的贪恋。 赵一如脸已胀得通红,他自从被含住之后,不断变大,一点喘息的空间都不给她留。她也曾几次想摆脱,但都被他霸道地按住。 最后,她突然想到他今天上午说的话:他的性感带是臀部。 伸出浸润的双手,摩挲他还沾着温泉水的双臀,她滑嫩的手掌,触到他紧实的肌肉。 赵一如感觉到了他的颤栗——这就对了。 她一边极力适应他肉棒抽送带来的不适,一边分心找到他最敏感脆弱的地带,耐心挑逗。 孟笃安反应过来、准备伸手阻止她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突然在她嘴里格外僵硬,接着阵阵跳动,把他原本想留作他用的液体,全都射进了她的喉咙深处。 因为发射的位置实在太深,赵一如条件反射地涌动喉头,把它们咽了下去。 精液的味道的确算不上好,比马眼里涌出的液体咸腥百倍,而且还带着淡淡的苦味。 但是咽下去的那一刻,她眼中突然春水泛滥——终于,她可以把一点属于他的东西,长久保存在体内了。 孟笃安把这一切收在眼底——她刚刚的眼神几乎可以让他立刻再战。但他还是一脸冷静道: “我说了不许动”。 “你插的太紧了”,她一听急了,心想他怎么还好意思怪自己,“我连安全词都说不了…” 孟笃安揽过她的腰,手下摸着她湿滑不堪的穴口,“今晚是我提问、我下命令”。 说着狠狠搅了几下她的肉壁。 赵一如被这几下搅的失了魂,却发现孟笃安上岸开始裹浴巾,不由得追上去。 “是我违反了规则,我错了”,她心想,他只射了一次,应该还能再来吧,只要自己认错态度足够好,“我不动了,这下绝对不动了”。 孟笃安看她情欲涌动的脸色,恢复了温柔,拿下浴巾帮她也擦一擦,接着打开对着内庭的门,坐在台阶上。 月色已满,整个合围的庭院一片寂静,只有几只石灯笼旁的烛火散发着暗淡的光,点亮飞石小路。 “夏天的晚上,没想到山里这么凉快”,她没有穿衣服,直接跪在和室的凉席上,用胸口贴着他的后背。 “你听,远处山里有声音”,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什么声音?”她怎么没听见? “用这里听”,他搂她入怀,一手覆住她的左乳。 “我是心脏在右边的人”,她狡黠地亲吻他,示意要雨露均沾。 他会意,笑笑,握住她的右乳,指尖轻捻她的乳头。 “现在听见了吗?” “还是没有…”她有些丧气,可能对山里还不太熟悉吧。 “我听的很清楚”,他转头看她,沉声说道,“是母猴子发情的声音”。 “孟笃安!”亏她竟然直到最后一刻都相信他是认真的。 毘沙门3(H) 只这一声,她看见他的腿间,又一次昂首。 孟笃安把门关上,转身对她说: “跪下”。 赵一如知道,这一次,他不是在开玩笑了。 她在他面前缓缓跪下,右手还不忘抚摸着他的小腿。 “趴下”。 他让她先跪再趴,其用意很明显——让她不要完全贴地,而是双手撑地,腰腹下沉,屁股撅起。 一想到自己的下体就这样完全暴露,她心里一阵紧张,但紧接着又是满满的悸动。 “腿张开”。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她张开双腿,湿漉漉的肉瓣倏地打开,空气中似乎有风吹来,爱液随之泌出。 下一刻,孟笃安突然又把门拉开,新鲜的空气涌入室内,石灯笼旁黯淡的灯光映入眼中,赵一如羞的想坐起来,却被他用手禁锢双腿。 张开肉瓣、洞口完全暴露,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再加上露天,她心都快跳出来——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初识云雨的人。 “啪!啪!!”孟笃安重重打在她的屁股上,“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赵一如一时还没回过神来,“我不该动…” “啪!啪啪!啪!”又是几下,孟笃安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她,每一下都打得她臀瓣一片红印,久久不消。 “我保证我不动了…”她被这惩戒性的拍打竟带出了下腹的燥热,浑身颤抖不止。 果然,痛与欲的界限,总是这么容易模糊。 孟笃安摩挲着她泛红的臀瓣,沉声问: “知道为什么错吗?” 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他命令她、她没有听吗? “我答应了给你这个权力,但是…”她刺痛的臀瓣在他温柔的抚摸下,竟然酥麻阵阵。 “不”,他用手指插进她水渍淋漓的穴口,轻轻勾两下肉壁,就足以让她如电流穿过般颤栗。 “我有我的设想”,他把拇指沾湿,研磨她花蕾处最脆弱的肉珠。 “我想让你帮我舔到最硬”,他轻车熟路地打圈,手指已经能感觉到她穴肉的抽动,“然后插进去,和你一起高潮”。 听到高潮二字,赵一如的肉珠更加肿胀,身体的颤抖越发不受控制。 “但是你打乱了我的设想”,他停下了手,“就只能等了”。 “那你要我等多久...” “啪!”他毫不留情地打断,“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回答我的问题”。 赵一如点头,小穴还在一张一合,显然是之前的刺激,让她已经接近顶峰。 “第一次自慰什么时候?”孟笃安不急不慢,只用一根中指轻轻插入爱液泛滥的洞口,根本不解馋。 “13岁”,她想要自己前后移动、提高手指抽插的速度,也被阻止。 “成功了吗?”孟笃安的手更慢了下来。 “成功了才知道地方是对…”赵一如一开口,他的手就开始勾她的肉壁,浑身又是一阵电流穿过,她蹙眉轻声呻吟,话都没有说完。 可是当她停下,他的手也停了。 “频率呢?”他多加了一根手指。 “每周…每周两次…啊不…叁次”,赵一如故意说得慢一些,想多享受他手指带来的快感,可他的手提前停下了。 很明显,他在按他的节奏计时。 但两根手指明显强过一根,赵一如感觉自己薄薄的肉壁被重重摩擦,酥痒的感觉直冲花心,穴口紧紧咬了他的手指一下。 但这只是一瞬——孟笃安狡猾的很,只要她的肉穴一收缩,他就知道她离高潮近了一步,便立刻停止,绝不恋战。 赵一如描述了平常自慰的时间、穿着、姿势,甚至惯用的手指、喜欢的读物。每回答一个问题,孟笃安就会回馈她一次短暂的失魂——他的两根手指搅动肉壁,拇指摩擦花蕾,轻轻划过,她便是一阵酥痒震颤。 她被他这么一挑、一捻、一抽地玩弄了几十下,肉瓣和肉珠娇艳欲滴,随时等待最终的绽放。 “用工具吗?”他想象她双腿间插着电动阳具的样子,心里竟然一紧,手下没控制好力道,惹得她多次收缩穴口,新鲜爱液顺着洞口流出。 “没有…”她感受到他手指的撤退,不明就里,赶紧解释,“不敢在家里放”。 “幻想过男人吗?”他双手抚上她的肉瓣和大腿根,她下腹再次激流阵阵。 “算是…有吧…” “什么叫算是?” “一个…一个角色”,她发现男人的手没有动静,柔声道,“不是真实人物…”。 “谁?” “……”赵一如沉默。 这他也要追问到底吗? “啪!”已经红肿的臀瓣猝不及防地被打,比之前更重。 赵一如还是不开口——她实在觉得这个答案难以启齿。 孟笃安感到胸中酸气蒸腾,说不清是逼问还是惩罚,第二掌很快也落下,接着第叁、第四、第五,越来越密集。 赵一如右臀娇嫩的皮肤火辣辣地传来阵阵痛楚。但这痛楚却让她洞口蜜汁泛滥,比任何时候都更痒、更渴望他狂暴的肆虐送她冲上顶峰。 “tommyshelby…”她终于脱口而出。 “嗯?”孟笃安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被这个答案震惊到。 “我真的是坦诚的…”,赵一如完全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她扭动着大腿,洞口焦急地微微张开,想求他帮她止痒。 “你会怎么幻想?” “我……”她脸红耳热,根本分不出神来回答这个问题。 “我换个问法”,孟笃安猜测时机到了,“有哪些幻想,是我能为你实现的?” “我想回到我们认识的第一夜!”赵一如完全明白了他在玩什么把戏,“我脱掉衣服跪在你面前的时候,就被你按在沙发上…” 果然,孟笃安的手略微失控了起来,赵一如连着颤抖收缩了好几下他都不加控制。 “我想…”赵一如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说的话,到底该不该说,“我想被你当成需要调教的玩物,被你没有润滑就插入…” 孟笃安很可能愣住了,至少他的手指暂时停下来。 但这是山里,是幽静无比的深夜庭院。所以赵一如在他克制的吐气时,听见了浓重的喘息声。 “我知道一开始我会很干,干到连你插进去都疼”,她压低音量,想继续听他的喘息,“但只要被你顶开洞口,一点一点侵入我的身体,看你占有我的眼神,我很快就会湿的一塌糊涂…” 赵一如没有再等来他的手指,而是感觉到他火热的鼻息贴在她洞口,濡湿的唇舌紧贴她的肉瓣和花心,搅乱那里的泥泞。 “你很快就不会觉得里面涩了,我会用爱液和肉穴一直包裹着你,你插入得越用力、撞得越狠,我就越爽、下面越润滑…” 这个男人的舌头,和上一次有力,也和上一次一样温柔。它灵活地舔舐她肉珠周围最难以启齿的秘境,痒入骨髓的酥麻不间断地传来,肉壁的抽搐开始加剧。 “笃安…我真的好喜欢被你插、被你舔、被你用手搅,你总能找到我最敏感的地方,在我刺激得浑身颤抖的时候不许我挣扎,让我在你面前像荡妇一样放纵…” “甚至你顶到深处的时候、打屁股的时候,我明明好疼,但还是觉得好爽…” 赵一如感觉到穿过全身的酥痒变得密集,孟笃安的舌头一次次不容逃离地给她致命一击。 “因为我知道,只要相信你,只要忍过这些痛、向你坦白我最隐秘的欲望,你都会满足我…” “笃安,我想让你做我身体的主人,好想我的洞口每次打开,都是你的形状,每次合上,里面都有你的味道…” 高潮如约而至。 因为之前极致的挑逗和忍耐,这一次的收缩格外剧烈持久,赵一如本来努力克制着不让娇喘声太大,但余波一圈圈散开,她身体实在是抽搐悸动得太厉害,最后还是忍不住长长几声呻吟。 放声抬头时,她瞥见院子里如夜般沉静的石灯笼,点燃的欲望,和烛火发出的光亮一样,细弱绵长,靠近才知其火热。 似乎有风吹来,她情潮正涌的身体微微抖动。 “一如,我要打开你的洞口了”,背后传来孟笃安不平稳的声音,他滚烫的巨大欲望,瞬间滑进了她湿滑的花径。 毘沙门4(H) 但他并没有急着让一切变成他的尺寸,而是再次用手覆上她的阴阜,合上肉瓣,趁她尚未退潮,小心揉按她刚经受冲刷的花蕾。 这一次,他带来的颤抖抽搐只维持了密集的几下,便突然在她下腹间再次激起惊天巨浪,酥痒穿透花径,这酥痒强过她今晚经历的任何一次,像是花火之夜最后的压轴,一直流窜到子宫里。 她被这潮退之际的海啸吓到,身体僵直,连叫声都很快被压回。孟笃安似乎感觉到了,立刻毫不留情地挺进,引她又重重抽搐了几次。 “一如,感觉到我的形状了吗?”他拉她起身,双手边揉捏她的双乳,边低喝着问她。 她的后背和他的胸膛如此贴近,只好努力翘起双臀,任由他迅速抽插。 “笃安…”她动情地恳求,“再深一点,最里面…也变成你的形状…” 孟笃安自然是乐意之至,忍耐后的耸动持久有力,顶得她不仅洞口酥痒,而且花心深处隐隐发麻。 渐渐地,她眼神开始迷离,看着庭院的一切,都是泪珠般的光点。 但是唯独看不见他。 “笃安,我想看见你”,她突然开口道,“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孟笃安闻言,把她拉倒在凉席上,两人依然前后交迭,只是侧卧在地上,他一刻也不用退出她温暖的身体。 赵一如终于有机会可以回身吻他,他温柔的嘴唇因为情欲的涨潮而微微张开,舌头在她齿尖肆虐。两人互相吸附的唇舌自从触碰久久不愿分开,只有他的肉棒还在勤勉进出,送给她阵阵抽搐。 她的双眼早已水意氤氲,看到孟笃安的时候,她觉得心似乎沉了一下,眼眶酸涩。 孟笃安看她泫然欲泣的表情,身体里混合着爱怜的本能和折磨的冲动,更加用力顶入她深处。 “笃安…我想让身体里染上你的味道…”她在他耳边淫靡私语。 仅此一句,孟笃安行军万里,终于醉卧疆场,最后一次用力挺身顶撞她的花心。 一时间,下腹炸开无数条热流,他终于安心释放在她体内。 他幽深的眼波开始有了波澜,接着变得迷蒙,如有微岚笼罩心头。 赵一如最喜欢他高潮时的眼神,仿佛卸去盔甲的战神少年,周身显露着柔嫩天真,是他绝少展露的脆弱。 她好想一直陪伴着这份脆弱,这是他身上,她最想守护的地方。 或许也是唯一可以守护的地方。 但是很快,战神披挂上阵,他从她体内退出,神情恢复冷静: “我戴了套,去清理一下”。 赵一如目送他进浴室,翻身对着庭院。 室内灯光昏黄,眼睛逐渐适应室外的幽暗后,枯山水白色砂砾的波纹也变得可以辨认了。赵一如看着一圈圈的波纹,心绪也随之散开。 这个男人,自己应该是放不下了吧? 短短数周之内,她从仅仅是好奇,到按捺不住的迷恋,再到现在这样,每当看他在她体内释放的样子,心里都有着浓得化不开的珍视,甚至淡淡的疼痛。 她很想再抱抱他,但他还没回来。 清理需要这么久吗? 她夹着腿间的一片湿滑泥泞跟到浴室,发现他正在洗脸池边清洗什么东西。 走近一看,是刚刚用过的套。 和她想象中直接丢弃——顶多扎住封个口——不同的是,他打开袋口,一点点倒出液体,将它们稀释、从水池中冲走、再把水池刷洗干净。 这…是常规的操作吗?如果真的处理起来这么麻烦,想必没几个人愿意用套吧。 “你每次都要用这么复杂的方式清理吗?”她不解。 “不算复杂”,他冲洗完最后一点液体,熟练地用刀片划开套身,把它完全擦干扔掉,“我个人的一点习惯”。 说完他认真洗手,然后才抱起赵一如,重新回到浴池。 她在水中再次贴上他的胸口时,后背一阵湿热,身下也跟着涌出最后一股暖流。 但他呼吸间的起伏十分镇静,伸手帮她清洗的动作格外温柔爱护,几乎不含情欲。 两人都在雾气间沉默。 孟笃安想的是,他终于确认了她的心意——那些始于情欲的动心忍性,已经成为她难以自拔的渴望——她真是个勇敢的女人,坦诚热烈出乎他意料。 赵一如想的是,他太擅长撩拨女人了,也完全没有放松过戒备女人——高潮时他有多脆弱,云收雨歇后他就有多坚硬。 虽然他刚才顾左右而言他,但她还是猜到了几分:清理掉套中收集的液体,是不想给任何人可乘之机。哪怕之前他内射的时候,也丝毫没有松懈过对她的警惕。 山里的夜不仅静谧,而且非常幽凉。对着庭院,赵一如建议打开门睡觉。 “我也喜欢那样”,他正在铺榻榻米的被褥,转头对她说“有一层纱门,合上可以防蚊”。 赵一如合上纱门,和他一起铺床。不管是东野广场还是这里,他的床单被褥只有简单的白色。倒也不是白色不好,而且他的白色,细看还有提花,应该是仔细挑选过的,但她还是觉得单调了一些。 这昏黄素雅的和室,加上清幽内敛的庭院,其实用淡黄和暗绿也很配。 她这都开始计划床品的颜色了吗?突然一个激灵,拉她回到现实。 他看着也有些累了——照着一日叁餐来纵欲,怎么可能不累——环住她腰身入睡时,她还在回想庭院中的点点星火。 第二天是周日,赵一如起得晚。 让她惊讶的是,他已经先走了。 说实话,她是有点失落的。除了在柳园路,他和她似乎就没有一起入睡、再一起醒来过,不是晚上等不到他,就是天亮之后人不在身边。 这不是她心目中,伴侣之间相处的方式。甚至,让她有点想起自己的父母,仿佛她只是他生活中的过客。 有人进来送早饭了,赵一如赶紧收回心思。 早饭也很简单,一小碗汤,一块烤竹荚鱼,两只不同口味的饭团,配一碟浅渍的黄瓜和西葫芦。 看着简单,其实做起来每一样都要花些时间,赵一如在家里看赵鹤笛做过。另外,他好像还真挺喜欢西葫芦。 摇摇头驱散脑中不断涌现的思绪,她试图和来人寒暄几句。 尝试了几轮都不算顺畅——眼前这位老妇人只会说英语和日语,东洲的本地方言她勉强可以听,但是不会讲。 赵一如问孟先生去哪儿了,她摇头。 赵一如问她是否知道孟先生去哪儿了,她依然是摇头。 不过她耐心礼节倒是一流,坐在一旁微笑回应了赵一如的每个问题,直到赵一如点头致谢,她才出去。 早上的庭院,带着新鲜的露珠气味,赵一如深吸一口,换衣服准备离开。 frommel, 虽然写h我也很开心,但这两个人的关系发展,确实没办法插入那么密集的h内容。希望这一段大家看得开心。 道歉 离开去哪儿呢? 回家?万一赵子尧在家,她不敢想这个场面该怎么应对。 回学校?唐霜有事不在学校,她似乎也没什么人可以倾诉心事。 想想还是约了秦楚。 “哎呦,这回终于吃上早饭啦”,秦楚一听他说完就坏笑道。 赵一如想起她第一次去东野广场回来,秦楚嘲笑她“一夜情连个早饭都吃不上”,顿时觉得恍如隔世。 她和他,现在毋庸置疑亲密了许多,但事后独自回学校的心情,好像并没有变化。 这么一想,她便托腮瘫在学校咖啡馆的椅子上。这是学校里唯一在假期营业的咖啡馆,上午就已经门庭若市,成群结队的考研学子在打开电脑学习。 “我的好姐姐,你这日子已经神仙一般了,怎么还整天伤春悲秋的”,秦楚撇撇嘴,压低声音,“你看看你周围,都是比咱们大一届的学长学姐,他们在干嘛?在实习、在找工作、在准备考研”。 赵一如暑假后就要升大叁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坐在这里为毕业冲刺的,就有她一个了。 实习?工作?考研?这些事情好像她还没开始考虑呢。 她的成绩不如唐霜和秦楚,社会学并不是东大强势学科,保研很可能没戏;但这不代表她学习不认真,事实上,她花在读书上的时间超过他们,也就意味着,实践经历还比他们薄弱。 学习工作两头都不占好,赵一如突然觉得,自己比原先以为的更失败。 “那…你的计划呢?”她问秦楚。 原来秦楚早有计划——他从大一开始成绩就名列前茅,和唐霜不相上下。现在唐霜大小是个名人,有更好的出路,不打算继续深造了,系里宝贵的保研名额他妥妥能拿下一个。 他对现状的认知很清楚:至少目前,国内没什么大学会雇一个明面出柜的gay教师,但他也不想委屈自己的真性情,所以在国内读博他是不打算了。保研嘛,不读白不读,多在学校待几年,看能不能往“性科学kol”的方向发展,能成名最好,不能的话,至少攒一点出国读博的资本。至于最后回不回来,那都是后话了。 性少数群体的选择其实很窄,秦楚知道自己的优势,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面临的限制。 赵一如刚准备问他,为什么不干脆本科一毕业就出国读书,但是细想一下,这个问题太“何不食肉糜”了——对于柳园路人家来说买辆车都不一定够的留学费用,对于有的人,是要攒很多年的。 她实实在在看到了人和人的区别。以往总是往里看,觉得自己和赵一鹂、赵一蒙比起来,实在太弱了,现在往外看,发现自己和唐霜、秦楚比起来,一样是缺乏谋划、漫不经心。 “你看你看,这些问题你都不需要考虑”,秦楚嘬了一口冰美式,“读书也好,工作也好,哪一样都不是你人生唯一的出路”。 赵一如心下一沉——难道她人生唯一的出路,是赵家人的身份吗? 不,平心而论,她认为自己比唐霜和秦楚更需要有其他出路。普通人家的孩子混不出头,依然是普通人。但是在赵家这种复杂的家庭,不出挑的孩子,很容易沦为众人欺压利用的对象,是过不上普通人的生活的。 可是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一点,自己还是由着性子懈怠散漫了这两年呢? 赵家那边她是争不到什么了,学业事业上怎么也没见自己上心? “更何况,你现在还有个‘逆天改命’的机会,要是跟这位孟总修成…”秦楚继续说着,但赵一如已经不太听得进去了。 逆天改命?未免太看得起她了。且不说她直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孟笃安到底对她打的什么主意,就算他一开始是认真的,后来自己叁两下就主动投怀送抱,白日宣淫、秽语污言,自己也都干过,他怕是也该玩够了吧。 赵一如在宿舍啃了几天书,期间孟笃安也请过她去东野广场,都被她推说学校有事。 她还特别叮嘱,不要来学校找她,尤其不要派车来学校,这在暑期的校园非常显眼。 孟笃安一一照做。 但是几天之后,孟笃安没来,倒是赵鹤笛来了。 “我爸还在家,我就不会回去”,她知道赵鹤笛喜欢清静,干脆请她去了宿舍,暑期室友都不在,只有母女俩说话。 “我不是来劝你回去的”,赵鹤笛声音细软,“我来向你道歉”。 赵鹤笛对于自己年轻时的事情,是从不愿多谈的。所以一直以来,赵一如不得不在其他人口中听母亲的故事。 她当然知道,赵鹤笛选美出道、搭上了年过不惑的赵子尧、火速怀孕上位的故事。这些事甚至不用别人说,她自己也能猜出来。 但赵鹤笛自己的想法,倒是没有和她说过。 “那时候确实什么都不顾了,只觉得真爱无敌”,她叹了口气,“他有太太、有女朋友,但我从没觉得对不起她们,因为感情不是我一个人挑起的,他才是背叛她们的人”。 事到如今,她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只有孩子。 没有征求过任何意见,她就把一个私生女带到这个世界上,让她不得不在大家庭的角落里存活。所有规则,都是由别人定好的,赵一如没有选择可言。 “你现在有了孟笃安这个选项”,她不想说“要珍惜”之类的蠢话,“如果真的想,那就不要用身体、而是用心留住他”。 能说出这样的话,赵鹤笛一定是看得出,赵一如对他的难以自持了。她是否也在为自己的过去反思些什么,赵一如不得而知。 “谢谢”,赵一如真心感激她给出这样的忠告。 “但是妈妈你误会了”,她还是觉得有必要说清楚,“我不是想用身体留住他,我是想用身体了解他”。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应该是他用身体来向她证明,他值得她用心。 这是她看待感情的顺序,并不需要其他人理解。 又是浦宁 大年初七早上四点,赵一如拿着收拾好的行李去汽车站。 关于这个安排,只能说槽多无口,她不知该从哪儿抱怨起。 根源是她申请了一份远在浦宁的实习——自从除夕那晚回来,她就想着,既然下学期没什么课,那无论如何要找点事情做,而且最好离开东洲。 看到本地一家小型基金会在做留守儿童关爱工作、还在招募实习生,她赶紧报了名,发简历时还特意附上了几篇自己写过的课程论文。 电话面试流程非常之快,当她被录取后、知道自己即将要去的地方是浦宁时,不禁会心一笑——相逢的人会再重逢,原来地方也一样。 美好的部分到此结束。 接下来她发现,如果要大年初七上午九点准时报到,那么最晚四点就要出门,赶上五点从东洲市发出的客车。 于是就有了凌晨叁点起床的她。她根本不是会早睡的人,前一晚检查门窗和处理不能久存的食物之后,上了床迟迟睡不着,叁点闹钟响的时候,她感觉几乎和没睡一样。起来糊弄了一点早饭,关掉家中线路,穿上厚实的东大卫衣就出门了。 四点的街道漆黑寂静,几乎熬了个大夜的她拉着箱子去路口等车。城北不比其他地方,没有早餐车这种温暖人心的东西,街上唯一冒热气的,就是她自己。 在出租车上打盹不止、又在大巴上沉沉睡去几个小时之后,她没有看一眼沿途风景就到了浦宁。此时天空刚刚大亮不久。 怎么说呢,如果光看骨架,浦宁还是夏天来的样子——一如既往连绵起伏看不到出路的山,山坳里一个简朴的县城,因为环境所限根本无法外拓,从县城散射状地分出去很多条通往山沟的路,是连接着山民们和城市的命脉。其中最宽的一条命脉,就是通往东洲的路。 但如果看血肉,现在的浦宁和去年看到的完全不同——因为去年来的时候正是植被茂盛、物产丰饶的时候,一年之中这样的好日子没有几天。现在是冬末,正好赶上最萧条的当口,大片光秃秃的山和林地,衬得房屋也一律灰扑扑,山间泥泞的道路像大地的静脉曲张一样狰狞, 报到处在县郊的两栋房子里,可能是基金会租下的,一进门,“国中国”的感觉扑面而来,虽然是在县里,但几位工作人员无不呈现出身在东洲市区写字楼的状态,身穿时髦户外品牌的棉服或卫衣,下身一水的legging配雪靴,一边对着电脑打字、一边戴着蓝牙耳机通话,甚至“办公室”里还有一台浓缩咖啡机!宛如“变形记”剧组安排了一群白领来浦宁。 “嘿,赵一如对吗?”一个头发极短的女生走过来,“给!” 说着扔给她一颗浓缩咖啡胶囊。 “新人来的第一天会有一颗”,她针织衫下瘦削的肩膀轻轻一耸,姿态轻盈随性,“往后每人一周只有两颗”。 她走路速度非常快,赵一如赶紧跟上她来到另一间办公室——其实就是用木杆撑起凉席、组成屏风隔出来的一小块空间。 “请把咖啡留给需要的同事吧”,赵一如交出那颗胶囊,她基本不喝咖啡,更不会用胶囊机,“我不需要咖啡就可以开始干活”。 说着,她伸出手:“你是柳韬姐吧,我认得出你的声音”。 柳韬爽朗的笑声响起:“什么姐不姐,叫我柳条吧,她们看我瘦,都这么叫我”。 柳条实至名归,的确纤细修长,走路带风,像春风拂柳,但又比垂柳坚韧得多。 “别急,今天先了解了解情况、安顿下来”,说完她带赵一如去宿舍放行李。 说是宿舍,其实就是“办公室”对面的那栋平房,整个团队都是女生,平房里十几张门板搭出了一个大通铺,很像古装剧里的丫鬟房。另外还剩一些空间用来摆放箱子和脸盆一类的生活用品。赵一如挑了最里面的位置放下东西,摘下围巾迭好放在属于自己的铺位上。 “这里…不能做饭是吗?”她知道这份实习一个月才能回城一次,所以准备万全,一次性内裤和袜子管够,卫生巾牙线这种消耗品也囤了富余的量,但是食物没法囤。 “有口电饭锅”,柳条指着角落那台无人问津的机器,“当然你也可以搭土灶”。 啊,这个还真的难道自己了,赵一如心想,她毕竟不是辛未然。 “不过县里有一家餐馆,每天统一给我们送盒饭”,柳条似乎对吃不热衷,提起盒饭已然很满足。 “好的,我现在随时可以开始工作!”赵一如拿起背包,示意自己可以去办公室了。 “哈哈哈哈!你是这么多实习生里态度最积极的一个”,柳条还是爽朗的笑声,一边转头往外走,一边向赵一如介绍工作。 留守儿童关爱是个大工程,从吃穿用度到医疗卫生、行为心理,如果要方方面面兼顾到,那几乎等于为孩子们当家长,工作量可想而知,而且还不一定有成效。 柳条团队显然不具备这样的能量,她们做的工作更具辅助性:孩子们正常吃饭上学有政府负责,日用物资有大型基金会筹集,驻在浦宁的人,负责的是对接物资的投放,跟进实际需求的变化,算是打通慈善界的“最后一公里”吧。 因为工作内容琐碎,也没什么光鲜的慈善活动可参加,整个办公室的氛围就显得比较奇特:要说闲,大家这个点至少都坐在办公室里,但要说忙,确实也没见有什么大任务,几个姑娘甚至“众筹”了一杯咖啡——用某个人的额度,领了咖啡分着喝,边喝边聊。 “你的工作和她们不一样”,柳条看赵一如略显困惑,解释道。 她递给赵一如一迭资料,是浦宁县内几十个留守儿童比较集中的村庄,每一个的人口、位置、学校情况,都已经做了记录。 “这是我自己在工作期间收集的”,她摊摊手,“你也知道,留守儿童的生活,不仅仅是吃饭穿衣,他们也有社会化的需求,有和城里孩子一样的心理发育”。 日常生活和基础医疗,是比较易于量化的,但是人的心理和行为,是不容易统一管理的。 “我不认为性知识对这些孩子们来说,是‘何不食肉糜’”,柳条狡黠一笑,“你去探访就知道,这些孩子们的心智,和东洲市区的没有差别”。 赵一如的任务,就是协助调查留守儿童们的性观念——包含性别理念、两性知识、对性行为的理解等等——她和柳条都相信,只有在更了解情况的基础上,才能找到孩子们真正需要的。 “你今天刚来,就先完善一下问卷,下午叁点给我,我们过一下”,柳条交代完,就去忙别的事情了。 说实话,在这里实习,还是比较自由的。赵一如可以选择留在办公室,也可以去宿舍床上躺着办公——当然,宿舍没有wifi,甚至可以坐在院子里生火露天办公——浪不浪漫不好说,但是真的冷。 多番比较之下,她和同事们一样,选择了留在办公室。 中午的盒饭是统一的两素一荤,今天菜色是炒白菜、炒菠菜和土豆肉片。赵一如觉得味道还不错,毕竟落后县城还没被料理包攻陷,盒饭是实实在在现做的。 下午两点多,一位同事突然站起来,对大家说了声“我下班啦”,就离开了办公室。 她离开了又能去哪儿呢?也就是回几步之遥的宿舍吧。 但自从第一个人破冰,后继者就自然而然地跟上。不一会儿,团队里所有人都离开了办公室。 赵一如一看时间,正好叁点。 “柳条…”她还在习惯这个称呼,“问卷我准备好了”。 “你肯定觉得奇怪吧”,柳条大方击中她的困惑,“咱们这儿工作日的活不多,大家平常就早点下班了,周末才是忙的时候”。 “好的明白”,她原本只想埋头干活不问闲事,没想到被人看出了好奇,有些不好意思。 柳条过了一遍问卷,加了几个值得注意的细节问题,示意她明天就可以开工,并且叮嘱她: “问卷记在心里,千万不要拿出来一条条问,那是下下策”。 “选择孩子们最放松的时候,不要直接问,有时候为了获得b问题的答案,你需要问临近的问题a和c,让他们自己把思路引到b上,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要珍惜这个机会,市区的学校是很难开放给我们这样的独立研究人员的”。 末了,她还是不放心,说: “算了,这周我陪你,就当见习吧”。 赵一如点头——想到有柳条陪伴,虽然不能说就万事大吉了,但也总能安心一些。 下午叁点多就下班,白领姐姐们回到宿舍休息了一阵,开始集体瑜伽,等到赵一如也下班,她们已经开始收拾垫子准备去县城里吃饭了。 “hi小赵,一起去呗”,一位圆脸姐姐招呼她。 老实说,赵一如其实不想去。但毕竟这是出来工作、不是选美,大家也没有恶意,再加上柳条在一旁使了个眼色,她心想反正自己横竖要吃饭,同去也无妨。 圆脸姐姐热情地揽过她的肩膀,一行人顶着寒风就出去了,只有柳条留在宿舍吃泡面。 名分1(微H) 晚上她自己打车去的东野广场。 这次没人为难她,她直接进了电梯。电梯门打开,他已经在门口等她。 她几步小跑冲上去,紧紧抱住他。双唇急切地覆盖他的,试图在他口中寻找任何一点柔软的温暖。 他的回应温柔又热烈,从她的唇齿亲吻到下巴和脖颈,又一路用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锁骨。 身后套房门关上,她被他一把抱起,放在沙发上。 他果然没有忘记她在毘沙门说的话。 赵一如来找他,特意穿了非常简单的迷你半身裙,趁他戴套的功夫,她翻身撩起裙摆,跪在沙发上。 孟笃安的眼神一触碰到她,就觉得下半身有热气上涌——她的腰身从侧面看流畅丝滑如蜜蜡,小巧的臀瓣微微翘起,大腿因为用力支撑,甚至有些发抖。 他走过去,伸手揉捏她的臀瓣。她太懂他了,迷你裙下是极细的丁字裤,顺着股沟藏于双腿间,布料紧窄,只能遮住大部分肉瓣。 他先是使坏摸了摸她没能被遮住的肉瓣,引得她惊呼躲闪。接着一把拉开底裤,直接插进她尚未润滑的体内。 安全套本身有润滑液,所以不能算干涩,但她显然还没准备好,腰肢往前挪了挪,想缓解突然被侵入的胀痛。 可是孟笃安怎么可能允许,他在深处耸动研磨了几下之后,便开始粗暴肆虐地大力挺进。每撞击一下,都能听见啪的声响,她的大腿为之一震。 她一开始也本能地想躲,但他双手扶住她的腰身,自己像是刑具一样嵌入她的身体。 交合之初的痛楚让她的叫声有些隐忍,但是很快,被他爱抚腰身和双乳之后,她能感觉到,耸动越来越顺滑,快感压过痛感,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发出迷恋的呻吟。 越是顺滑,孟笃安越是不吝啬使力,啪啪的响声明显变大。她也无比渴望他的撞击能更重、更深入,乖乖在他的指引下前后挪动腰身,配合起他的抽插来。 有她的会意配合,孟笃安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前些天刻意挑逗她的章法全然抛却,只有一次次大腿青筋暴跳的冲刺,换来让她臀肉一片浅红的撞击,和她颤抖的低呼。 撞击实在太猛,赵一如的身体被一点点向前推,原本撑在单人沙发边缘的双手也快把持不住。 孟笃安又一个挺身,她的手就再也抓不住沙发,重重落在地毯上。 这一幕让他看红了眼——她双手扶地,但腿还跪在沙发上,因而屁股只能高高翘起,洞口张的更开。 “一如真是体谅我”,他熟练地挑弄她阴蒂,引来阵阵颤栗,“这个高度最适合发力了”。 接着便是意料之中的疾风骤雨。 如果此时有人在一旁观摩,可能会觉得他残暴——他每一下都全部抽出、再尽根没入,非要顶到她双腿颤抖、蹙眉低呼不可——几乎是把她的身体当成了宣泄欲望的容器。 但若是视角拉长、从窗外窥视——他竭尽所能探入她散发着渴望的花径,一路留下让她抬头扭腰、下腹发麻的酥痒;她非但不躲,还乖巧地努力贴近他的腿根,每一次撞击之际,都敞开自己的洞穴,欢迎他热烈到失控的告白。 屋里没有开灯,此时远处海港大桥星星点点的灯光,正透过玻璃打在她黑暗中的身体上。前后挪动的腰肢,像是空中楼阁,承载无数淫靡与放纵。 她早已做好准备迎接他冲动的爆发,但他不想就这样结束。在结束这场激烈的告白前,他想看着她。 他把赵一如的身体从沙发拉到地上,架起她虚弱的双腿,再次毫不含糊地全速顶入。 赵一如散落的长发在浅色地毯上生出枝杈,她无处可动的身体从他的下肢生根,顺从迎接他不顾章法的操弄,仿佛是在接受他向她注入养分。 她看着在她身上肆虐的他,幽深的眼波凝聚在黑暗中,情潮涌动时,他也会轻轻蹙眉咬唇,隐忍喘息,但面对她的身体,他早已抛弃了所有理智,只想倾其所有。 直到最后,他才开始揉捏她充血的肉珠,在她纵情呼唤他名字的同时,顺着她不断加重的收缩抽搐,为她带来流遍全身的电波。 她收缩的很紧,夹的他抽动放缓。她看着正在释放、眼中幽暗退散的他,伸手抚摸他的脸。 他清冷的脸庞,被夜景勾勒出锐利的边,在上方注视着满脸潮红的她,宛如第一夜所见的神祗。 这就是她身体的主人。 她突然眼眶湿热,一把搂过他的脖颈,吮吸他的唇瓣,轻咬他的舌尖,想把刚才的悸动再温习一遍。 孟笃安依旧是耐心地回应她,直到他的身体微微冷却,他摸了摸她的肩膀,打算起身清理。 “别走”,她攀住他的手臂。 “我清理一下,很快就回来”,他柔声安慰道。 “你知道吗?”她放开他,自己坐起身,“凡是市售的正规安全套,表面润滑液都是有杀精功能的”。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不稳,是情潮漫过的痕迹。 “就算你怕杀不彻底,也不用防的这么紧”,她看到他的眼神恢复了冷静,“我不会做出偷偷怀孕上位的事来”。 她的母亲有这样的前科,他怀疑她也无可厚非。 他眼中的冷静突然被打破,竟然流出一丝痛楚。 原来她是这么以为的。 “我绝对没有那样怀疑过你”,他摘下套,扎好放在地上,“这只是我保护自己的方式”。 “也是啊”,她想起今天秦楚说的“逆天改命”,“谁要能从你身上偷一点,也算逆天改命了”。 其他人赵一如不知道,但是国外体育新闻经常报道,某某知名运动员被人偷走了精液,女方受精后有了私生子,男方不得不支付高额赡养费。 在东方社会,大家庭更重视血脉,孟家看起来也是体面人家,说不定一切远不止于赡养费。 他这么小心,似乎也没什么不合理。 “那你在防谁?”这里和毘沙门,难道会有很多外人来吗? “任何人”。 “我也是任何人...”。 “不,你是我不打算防备的人”。 他回忆起那天下午她猛然起身找药的样子——虽然他猜到她会这样,但实际看到,还是有隐隐的遗憾。 “在你家里那两次,是我太急了…”他郑重道歉,“以后我都会用套”。 “但是人多手杂”,虽然这里和毘沙门都还算私密,但并不代表没有外人可以进入,“这是我的习惯”。 “你是不是…吃过亏?”她真的很难相信有人天然就有如此防备,突然醒悟过来似的,“是不是有人对你这么做过?你有私生子女?” 这么一想,逻辑就顺了——孟家很可能用种种条件稳住了对方,孩子的事情没有曝光,但他落下的心病是治不好了。 而且正因为他有私生子女,才会选择放弃严格的门当户对。她被他看上实属高攀,容忍私生子女的存在,是高攀要付出的代价。 她把这套逻辑抛出来的时候,内心有种巨石落地的放松——她终于弄清楚他为什么选她了。 frommel, 从今天起,周末也会更新!这就是有存货的好处。 名分2(微H) “如果真是这样,你愿意做孟太太吗?”他依然没有开灯,眼波淡漠地看着她。 孟太太? 她心跳差一点没跟上呼吸。 他是说,作为他孟笃安合法妻子的孟太太吗? 这样的问题,算是…求婚吗? 就在这片闪着晚归车流灯光的黑暗中,在她裙底尚且泥泞、他下身只着寸缕的情欲肆虐之后吗? “如果作为赵家女儿,作为迄今为止一事无成的大学生,我当然求之不得”。 “但是作为我自己”,她没有加上“作为一个喜欢孟笃安的女人”,“我不能接受”。 他让她坦诚,那她就坦诚好了。 孟笃安眼神复杂,既有惊讶,也有玩味,还有遗憾。但他没有开口,而是和她一起,在靠着沙发的地上坐下,等她继续说下去。 “私生子女这件事,在我看来又蠢又坏”,不加筛选地更换性伴,是她觉得富有男性干的最蠢的事情。 “富有女性这么干就不蠢么?”他笑笑,理顺她的头发,放在鼻尖闻了闻。 “虽说女性生理所限,又是容易得性病,又要承受怀孕的辛苦,确实不公平”,她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惊到,有点不适应地扭了扭头,“但至少怀孕这件事可以自己掌控,不会出现不想要的子女”,如果非要说“权利义务对等”,那不外乎如此吧。 孟笃安轻轻点了点头,还是伸手摸她的头发。 “如果不公开私生子女、还想正常结婚,那更是慷他人之慨”,合法妻子担心丈夫的注意力被分走,婚生子女害怕突然出现争夺家产的异母兄弟姐妹,私生子女更是要一生背负原罪。所有人的痛苦,都在为一个男人不平衡的快乐买单。 她有些烦他不安分的手,一把抓住、放回他大腿上。 “你好像没提到私生子女的母亲?”,他不再试图触碰她,轻声问道。 他当然听出了她这些话是在抨击谁,相处这么久,他也预料到她会尽量考虑所有人。 但赵一如一时很难决定怎么看待他提出的问题,尤其今天赵鹤笛刚对她道过歉。 说起来,她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 “她有过选择,求仁得仁吧”。 好一个求仁得仁,孟笃安在心里感叹。 “不对”,因为这个问题和她的身世太接近,她一时光顾着自说自话,忘了事情最初的缘由,“你这样问我,太不公平了”。 用一个假设性的问题,置换她确定性的回答,这不是引她主动表白吗? 他分明是在试探她,想从她的回答中反复窥知她的心意。 用当下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在勒索情绪价值。 “我吃过亏,好在没有私生子女”,他首先打消她的疑虑。 “我确实想确定你的心意,但我的问题不是随便试探”,紧接着强调真心。 “如果你觉得不公平,可以问我任何假设性的问题,我都可以给你确定性的答案”,最后给出回报。 如此镇定,如此诚恳,如此迷人。 这是孟笃安处理问题的方式——先引对方给出最大的诚意,一旦探明,他便回馈以更大。 这个方式并不被所有人理解。 “我没想到你内心这么不安全”,很显然,赵一如理解他,“我没那么厉害,不能保证一直给你满意的答案”。 他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略带薄汗的味道——她真是个好女人,即使在这种时候,想的都是“不能一直让他满意”。 “既然刚才说到孩子”,那她不如也问几个假设性问题,“我不能生或者不想生怎么办?” 孟笃安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软了一些。 “那就不生”,他语气轻巧。 “没有继承人的话,孟家怎么办?” “孟家还有别人”,他并不知道她会在乎这些事情。 “孟家逼你换人怎么办?” “不换”,他把她搂的更紧。 按理说,听到这些回答,赵一如应该是开心的。 她确定了他的心意——这是一份从名分到真心都如假包换的心意。她也知道赵一蒙完全没有看错,“正派、自律、负责任、能共情”,至少在她看来,一样也不假。 她还能看得出他并不保守,甚至熟悉之后,她偶尔还能看到他调皮的一面。 这样的男人偏偏喜欢上了她,为什么她内心就是雀跃不起来? 这一次,她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事情到这一步,她已经做不到因为一时的困惑就放手了。窝在孟笃安怀中,呆呆看着每一次都让她目眩神迷的夜景,享受这一刻涣散。 “对了”,他声音有些懒。 “tommyshelby?真的?” 赵一如脸上“轰”的热了起来——他竟然还记得。 tommyshelby是电视剧《浴血黑帮》的主角,孟笃安也是挺久之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过第一季。 赵一如对《欲望都市》的喜爱是非常坦诚的,但对这部电视剧的迷恋,她很少告诉别人。 因为tommy,是她一直以来又爱又怕的那种男人。 “他是那种始终笃定又总是忧伤的人”,她不确定这个形容是否足够贴切,“对自己追逐的事情不分善恶,都有一股狠劲,但独处时又那么脆弱伤感…” 她永远忘不了,tommy和女主角第一次在小酒馆独处时,他卸下一身疲倦,脸上的阴冷散去,那满眼的迷离破碎。 眼前突然闪过孟笃安高潮时的眼神。 “但是怎么说呢”,她努力拉回思绪,“他是个真正的alpha男…”本性让她有幻想,但理智告诉她要远离。 孟笃安没有说话,虽然他完全听进去了她说的。 她也太高看他了吧?他在心里暗想。自己和杀伐果决的黑帮领袖比起来,不过是个兢兢业业的上班族而已,哪有必要让她如此望而却步。 “笃安”,她抚摸着他的大腿,还能感觉到肌肉的跳动,“要不…我们见见对方的朋友吧”。 孟笃安就是这样,答应的不露声色,但应对起来从不含糊。 “我有一位多年好友住在东洲,周末你有空见一面吗?”一天中午,孟笃安突然约她吃午饭。 “你约我过来就为问这个?”她看着一脸气定神闲的他,不免有些火气——最近她搬回了柳园路住,出来一趟要经受种种试探、询问、告诫。而他呢,从7楼办公室来9楼餐厅吃饭,连个太阳都不用晒。 说什么精英人士效率高,那是因为他们的日程都有别人配合吧。 “托人找到了这个,希望你喜欢”,他隔着桌子递给她一个盒子。 赵一如虽有些兴致不高,但还是打开了——他特地见面给她,应该是想看看她的反应吧。 瞬间,她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顶粗花呢报童帽,虽说类似材质的报童帽市面上并不少见,但是这花色、这做旧的质感,还有孟笃安冷静却审视的眼神,都说明了一个事实—— 这是tommyshelby在剧中的帽子。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种出轨被伴侣抓包的感觉,把帽子放在了桌上,碰与不碰都觉得不对劲。 但身体的燥热已经出卖了一切。 “本来帽檐上是有刀片的,邮寄时取掉了”,他淡淡解释,“tommy的其他戏服都是男装,给你不合适…” “你是想告诉我,即使我最隐秘的私事,你也可以掌控吗?”她突然冷静地问。 赵一如不太喜欢发脾气,她表达愤怒的方式,是超乎寻常的冷静。 “我更倾向于理解成,即使和我在一起,你最隐秘的私事也属于你自己”。 只要她对他坦诚。 果然又是她想多了。 但是这顶帽子从他手里递给她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意义了——有一些最隐秘的事情,她是只想留给自己的。 宋之沛 周末她还是赴约了。孟笃安带她去了毘沙门。 车在院子外停下,进门还是熟悉的茶庵。 仲夏已到,紫阳花开得比上次更盛,南天竹和松叶也到了一年中色泽最浓郁的时候。只有枫叶还在蛰伏,维持着不显眼的绿调。 飞石看来每天都会浇水——上次来是雨后微凉,今天是晴天,依然一样的沁爽。 “这是我的朋友之沛”,孟笃安为她介绍坐在枫树下的男人。 之沛姓宋,是孟笃安大伯母宋明珠的娘家侄子,宋家目前的当家。他虽然名字文雅,但人是健硕的,赵一如本不觉得孟笃安精瘦,在他面前却衬得格外文雅。 坐下喝茶时,赵一如瞥了一眼宋之沛,发现他不仅穿着休闲麻衬衫——这是孟笃安衣橱里几乎不会出现的单品,而且直接套了渔夫鞋就来赴约。 看来是真的好朋友,赵一如猜测,毘沙门的另一半,应该就是他的。 果然,和上次一样洗脚、踏进回廊之后,宋之沛径直带着两人向左边的入口走去。 赵一如想起孟笃安提过,他的这位朋友偏爱中式风格,所以走过入口前段的幽暗后,很快眼前就换成了镂空砌砖的回廊,廊壁是香灰胎色,配灰蓝的旧青砖。 回廊比地面略高,台阶上放着几双鞋。 “你也受不了他去哪儿都要脱鞋是不是?”赵一如和宋之沛吐槽孟笃安。 “毘沙门的工作人员,每天一半时间,都在用盐水打理他那边的地面”,宋之沛笑道,“顾不上我这里”。 其实倒也不是顾不上,而是宋之沛这边的中式回廊太开阔,做不到孟笃安那一侧的封闭——回廊两侧都有镂空的透窗,一侧连着主回廊边的筑山庭,坡面上种着高低错落的乔木,还引来了筑山庭的水,清流蜿蜒之上有一座石桥。另一侧则全用水磨小方砖铺地,毫无装饰,只有半竹半石隔开边缘。 赵一如透过竹石的边缘,看到她上次停留的日式庭院的屋檐,心重重跳了一下。 孟笃安似乎看到了,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回廊尽头是一座白墙灰瓦的江南小楼,几何剪影纯粹质朴。赵一如随主人在连着筑山庭这一侧的院落坐下,正好能看见流水和石桥。 “你这边,竟然和他那边一样素净”,她原先设想的中式,怎么说也得有亭台轩榭、照壁花亭,没想到连漆都是清漆,甚至不如孟笃安的竹席纸窗鲜亮。 “花开的时候会好一点”,孟笃安指着庭院角落几棵模样平平的树,“从左到右,分别是樱、桂、梅”。 “樱花怕不是你送的吧?”赵一如对上他眼神中的柔光。 “还真是他送的,说我这边的落花更好看”,宋之沛搭话,顺便给二人泡茶。 “确实比你那边合适”,她突然很羡慕这两个人,有这么奢侈的山间土地建别馆,还能由着自己的性子造园。 做继承人真好啊。 不知宋大哥是不是单身,不然介绍给唐霜岂不是美? “你也不住这儿吧?”她略微看了一圈,就能感觉到园子里没有人气。 “至少比我来的勤”,孟笃安抢白。 孟笃安在宋之沛面前,是赵一如没有见过的放松甚至顽皮。 “他在朋友面前一直这么挑食吗?”赵一如吃完人生中最好吃的一顿米粉,一边喝水顺气儿一边问。 不得不说,米粉真的太好吃了——极其清甜爽滑的粉体,薄的像窗纸,又韧的像面筋,新鲜剁椒和肉沫小菜自选,赵一如尝了叁种组合才放下筷子。 孟笃安吃的不多。 “是有点”,宋之沛才不管他,“他不是本地人的口味”。 接着,两人就从“孟笃安”到底是什么口味说起,聊了很久东洲的知名海味、渔夫料理、记忆中消失的街头小档,和各自心里珍藏的家庭美食,赵一如边喝茶边说话,午饭填饱的胃感觉又空了,倒是孟笃安似乎兴趣不大。 “他从小不在东洲长大,对这些没有情结”,宋之沛为孟笃安开脱。 “是啊,他有他的情结”,赵一如并不介意孟笃安异类的文化偏好,“不过东洲也是他的家”。 说完,她看了一眼孟笃安,后者正在一旁看着她。 “有家就好”,宋之沛回应道。 “宋大哥应该还是喜欢本地姑娘吧”,她看他提起东洲的如数家珍,很难想象他如何面对一个不熟识这座城市的女人。 “身边的东洲盲有他一个就够了”,宋之沛指着孟笃安笑道。 “从哪里来不重要,一起去哪里才重要”,笑归笑,宋之沛还是轻声说了这一句。 姐夫 赵一如这些天一直想着这句话,纠结要不要为了孟笃安把唐霜叫回来。 自从成为选美季军,唐霜忙的脚不沾地——是字面意义的那种——每天出门上车、下车上台,行程爆满,偶尔才回一次学校。 甚至为了方便,她已经开始物色市区的公寓,准备搬出去住。 但是听说要见孟笃安,她还是坚决要求赵一如安排在她有空的日子。 “姐夫带我们吃什么?”这是秦楚最关心的问题。 既然他都这么问了,那自然不能再去东大家庭日料这种地方了。赵一如和孟笃安商量,是不是可以在东野广场3楼的名店nobu订个位置。 作为“料理原教旨主义者”,赵一如对于一切“改良菜”都充满警惕,所以nobu这种店她往往不会去第二次。但招待朋友吃饭,还是得综合考虑,这时候nobu的环境和话题性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位置最后是插队拿到的,赵一如和孟笃安在包厢等着,车去学校接唐霜秦楚。 “你穿的也太隆重了吧”,赵一如看到唐霜的长裙惊叹道。 “天呐我收回,你这才叫隆重吧!”,她转向另一边,秦楚不知道哪儿借来的改良中山装。 反观赵一如和孟笃安,因为是主家,又直接从套房下来,根本没在穿着上花心思。 “终于见到姐夫了”,秦楚上前热络地和孟笃安握手拥抱,“太值得了!” 姐夫? 赵一如看着孟笃安藏不住笑意的脸,一头问号地坐下准备点菜。 这顿饭可以说就是叁人平常吃饭的样子,只是穿了更贵的衣服、吃了更贵的食物,外加多了一个孟笃安。 秦楚照例傲娇地要尝一下每个人的菜,这次连孟笃安的都不放过,甚至还获得了孟笃安用自己筷子为他夹菜的待遇。 “啊啊啊…我幸福的要冒泡了……”秦楚兴奋地跺脚,四舍五入他也是和姐夫接过吻的人了。 “是啊,四舍五入,你也是和我接过吻的人了”,赵一如在她俩面前,比在孟笃安面前还放得开。 秦楚一听瞬间撇嘴,唐霜也跟着乐了,反倒是孟笃安有些局促。 唐霜则是每一样都要算一下卡路里——不是别人那种用秤和手机算,而是“称重一眼准,算数一口清”,几乎没有她储备不到的数据。 “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严格”,孟笃安看了一眼赵一如,转头对唐霜说,“你的身材非常好”。 “哇呜…姐夫夸别的女生身材好……”秦楚特地拖长尾音。 “你们夫妻俩一看就是会瘦到80岁的那种”,唐霜巧妙避开,“少来酸我”。 赵一如最怕他们提这些“夫妻”之类的话,刚想制止,孟笃安在桌下不着痕迹地摸了一下她的大腿。 这顿饭里最忙的应该就是孟笃安的手了。唐霜和秦楚一个劲地逮着孟笃安的隐私问,几乎要连当天内裤的颜色都给扒出来,问不出来就一口一个“姐夫”激他。 赵一如插不进话去干预,每每有些懊恼,孟笃安就会伸出手在桌下安抚她。一开始是小腿,后来渐渐往上移。 “要不是宿舍有宵禁,你就差在桌子下面插进去了”,送走唐霜秦楚之后,她在电梯里抱怨。 “这么好的主意,我们为什么没试试?”孟笃安干脆顺杆爬。 接着电梯墙壁的遮挡,他的手在她身后游走,很快就摸到了微微颤抖的大腿根。 肉瓣感觉到熟悉的温热,已经开始胀大迎接他的到来。 “不行不行,今晚我必须回家”,赵鹤笛在她出门前千叮万嘱,她真的承担不了食言的代价。 但是更重要的是,她太想听听唐霜和秦楚对孟笃安的评价了——她弄不懂自己为什么不能心无旁骛地享受孟笃安的好,心想唐霜和秦楚或许能弄懂。 “我就一句话啊,说完我就去睡觉”,唐霜在音频那头听着有些疲惫,“赶紧冲,不冲就等着后悔”。 “哎哎哎别走啊”,赵一如还有一串疑惑——自己到底凭什么得到他?这种轻熟男会不会有未知风险?她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第一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答案啊”,唐霜没好气,“管他一开始凭什么,人的边界是可以拉伸的,边学边练你总会吧?” “第二个问题,人要面对现实啊姐姐”,秦楚也没好气,“这么好的条件到现在没结婚,不是性冷淡性无能性变态你就偷着乐吧,有风险又怎么样?” 至于第叁个问题,她俩懒得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孟太1 自从这天晚饭后回来,赵鹤笛又开始旁敲侧击,试图叮嘱赵一如婚前交往的戒律,弄得她都不好意思再提出门。 好不容易碰上赵鹤笛再次去温泉疗养,赵一如赶紧去了东野广场。 “笃安”,赵一如还惦记着前些天的晚饭,“你觉得我的朋友们怎么样?” 孟笃安迎接她入怀,轻嗅她的头发,淡淡道:“唐霜这姑娘挺不错的”。 “她是最酷最酷的那种女孩子了”,她骄傲地扬了扬头,“我没说错吧”。 孟笃安依然反应平平。 “那阿楚呢?他超喜欢你的,对我简直嫉妒的要发疯了都”,她笑着往他怀里缩了缩。 “是吗?”孟笃安轻笑,柔柔的,但是并不轻快,“他这么嫉妒你,你不怕他挖你墙角吗?” “这个就看你了”,赵一如正盯着他的睫毛出神,“你要真的中招,那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笑完她才发现,身边的男人今天出奇的沉默。 “怎么了?有心事?”她看着他沉默的侧脸,觉得这个男人严肃的样子也太迷人了吧。 “一如,你和朋友之间,是不是无话不谈?” 问完,他紧盯着等她回答。 “我…我是会和他们说一些小秘密”,她突然觉得可能是孟笃安对身为男生的秦楚有敌意,“秦楚对我是不可能有任何想法的啦,我完全不是…” “你确定他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 “我…我也不知道”,她一时语塞,“朋友之间,当然不会互相出卖…吧” 孟笃安没有说话。 半晌,他好像下了决心一般,点开电视屏幕。 秦楚赫然出现在屏幕上,着实吓了赵一如一跳。 “阿楚?”她不解问道,“他怎么会…” “你看就知道”。 视频画质粗糙、抖动频繁,一看就是偷拍所得,但秦楚的脸的确清晰、无可辩驳。 画面中的他,在陌生人的询问下,很快交代了赵一如和孟家公子的恋情,且一五一十地复述了赵一如告诉他的种种细节——什么孟公子尺寸惊人啦,舌技出众啦,双臀甚为敏感啦,甚至连“射出的液体味道发苦”这种赵一如自己都不记得的话,他都说出来了。 视频播完,赵一如简直脸红的如同火烧。 “我…我当初没跟他说要保密…”她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埋怨,但嘴上还是为朋友辩解着,秦楚竟然让自己处于如此尴尬的境地,“不过他说的都是实话啦,没有添油加醋”。 “没有添油加醋就可以随意透露?”孟笃安有些急了,他其实很想问“液体发苦”的事情,但还是压下好奇,“那换成八卦周刊他也一样知无不言?”。 “他肯定有自己的分寸吧”,赵一如想到毕竟这也是出卖了孟笃安的隐私,不免有些羞愧,“说实话,这样考验人性,的确很难有人防得住…”。 “这就是为什么,我想建议你,和朋友们保持距离”,几乎在赵一如准备反驳的同时,他继续说道,“他说的这些事,如果不是对我派的人,而是八卦狗仔,发表出来我们两家怎么回应?以后在社交场你如何自处?” “等一下等一下,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赵一如赶紧打住他,“我们俩的事情,跟家里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什么社交场…”。 “等你成为孟太太之后”,孟笃安顿了顿,“这些都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孟太太? 这已经是这一个月内,她第二次听到这叁个字了。 虽说心中没有第一次听见的时候那么震荡,但依然漏跳了半拍、一阵电流穿过全身。 “我又没说要嫁给你”,她轻声反驳。 “这恰好是我想和你说的”,孟笃安看了看她的反应,才继续说下去,“赵家孟家都跟我谈过,觉得我们这样交往不表态,终归不太好。所以不如趁着你现在略有名气,水到渠成把婚事办了,也不影响你读书。社交的事你不懂没关系,我可以教你…”他想伸手抚摸她的头发。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赵一如有些不自在地站起来,试图脱离他的怀抱:“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已经替我写好了剧本,而且完全没和我商量,我只要沿着你们牵的线走…再说了,‘你们’都有谁啊?谁没事操我的心?” “一如,我知道你一时会难以适应”孟笃扶着她坐下,安抚道,“这样的安排也有好处,既然迟早会有婚事,那何必拖延呢?” “趁着年轻把这些事完成,还有大把的人生留给我们彼此……” “可我还没有想清楚啊…”赵一如算是完全明白了他的用意,“我没想清楚要不要和你结婚,我甚至没想清楚要不要结婚!” “为什么我需要别人来告诉我做什么呢?教我20岁结婚,然后呢?22岁生孩子?30岁之前生足4个?” “再然后呢?每天打扮漂亮,白天带孩子,晚上陪你应酬?” “等有一天你不再愿意带我出去的时候,就去孟家大宅陪长辈们打牌吃饭看古董?” “既没有工作、也没有兴趣,甚至连可以倾诉的朋友都没有,这就是你希望我成为的样子?” “事实并不是…”孟笃安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想象,被她一长串的质问打懵了,“这是我大伯那一辈的生活,我们怎么会…” “我们为什么不会?”赵一如更不明白他凭什么笃定,“记得吗?几分钟前你还告诫我和朋友保持距离”。 “我是说在私密的事情上…” “我最私密的事情属于我自己,这也是你告诉我的”,她又想起那顶报童帽,心里突然窜出火气。 “一如你想多了……”孟笃安显然慌了,完全没有预料到对话会如此发展。 “我想多了?!”赵一如反笑,“你也不看看我是什么家庭长大的“,她的母亲从20岁开始,就沿着这样的轨迹生活,这是她从小到大、每天都看着的、唯一见证的样本。 “哦,或者说,她现在过成这样,正是因为她生的不够多?演艺圈出身不好?成为五太之后没有谨言慎行?” 她边说边往后退,撞到了墙角的边桌,后背一阵剧痛,气得想要摔桌子。 但是算了,桌子又有什么错呢,错的明明是人。 赵子尧说孟笃安只是看上她的年轻清白,赵鹤笛劝她对男人矜持贞洁,甚至唐霜有时吐槽她过于主动坦诚,她都一笑而过。 但是从孟笃安嘴里听到“迟早会有婚事…”、“成为孟太太之后要…”,让她觉得有些可笑。 她一直以为,他是懂她的。她的放飞和恣意,她都以为他是真心喜欢。 “我以为你知道,我不会是那种人的…”她倒不觉得很生气了,只是莫名有些失望。 孟太2 赵一如脸涨的有些发烫,胸口起伏难以平息,却不让孟笃安靠近。 孟笃安之所以为孟笃安,就因为他是一个适时沉默的人。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尽力克制自己上前的冲动,默默等待她逐渐冷静,才慢慢尝试靠近、抚摸她的肩头:“一如……你妈妈的事,我听说过一些,但你并不是你妈妈,我更不是你爸爸”。 “我也知道你对这些毫无准备,但请你相信我会一直陪着你,好吗?” 说完他就打住了。 赵一如擦去泪痕,有点不好意思地挣脱他的双手。 “对不起,我刚刚不该对你急”,她轻声道歉。 “你有忧虑再正常不过,秦楚的事是我越界”,他看着她的眼睛,“希望你还能给我机会学着和你相处”。 他幽深的眼波,因为注视着她而闪出温柔的光泽,她几乎想要上前吻他。 但她还是忍住了,推开了他。 她不是不想沦陷。如果再傻一点、看不见前路崎岖,她是多想抛下这点倔强、投入他所设计的人生。 只是她不知道,如果真的这么做,短暂的快乐,是否终将无法掩盖漫长的悔恨。 赵一如走后,连着几天都没有再联系孟笃安。但孟笃安不疾不徐,只是每天送一束小花和一件小礼物去柳园路,绝不主动打扰。不得不说,他送的小礼物非常贴心,赵一如偶尔提过的小雏菊手账贴纸,南山老匠人做的柚木梳妆盒,最贵的也不过就是赵一如最喜欢的年份的平价红酒,绝不让人有被礼物胁迫的压力,但又能为之一笑。赵一如每收到一份,都会花几个小时克制自己联系他的冲动。她甚至有一个很黑暗的想法:就这么一直吊着他,每天有礼物收,等哪天他不送了,自己就卷着礼物逃跑。 这么一来,赵一如在家里呆着反而极其不自在,想想还是去了学校。 秦楚暑期没有离校,赵一如在宿舍楼下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他拿着一大片西瓜出来纳凉。 “怎么啦我们的孟太太,来来来吃瓜吃瓜”。 这是赵一如第叁次听见“孟太太”这个称呼,但她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悸动,只剩浑身的烦躁。 “我…”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头。 干脆风卷残云啃光了瓜。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她擦了擦嘴角的汁水,“你是不是跟人说了我和孟笃安的事?”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阿楚的反应果然迅速。 “我可以先告诉你,那个人是孟笃安派的,并且录了像”,她抢白,“我觉得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 秦楚默默从赵一如手里收回啃光的西瓜皮,攥在手里,不安地跺脚。 来来回回踱了十几步之后,他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一如姐…我错了”,他恨恨地甩甩头,“那些人找到我,说是电视台的,说如果我给的料够劲爆,就给我一个上综艺的机会……” 过去了几天还没消息,他其实就已经猜到了点端倪,但还是不甘心面对现实——毕竟也是出卖了朋友隐私换来的,自己已然是个坏人,要真是竹篮打水,那岂不是又蠢又坏? “也怪我,当时也没跟你说要保密”,赵一如叹了口气,也坐在石凳上,“我是觉得呢,谈恋爱嘛,谁没点私密的事情,不分享给朋友还能给谁?更何况,他还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我自己也好奇、甚至还有那么点得意”。 “你这么说我真是要钻地缝了”,秦楚抓住她的手,“这件事就是我不对,是我卖友求荣、是我一叶障目、是我狼心狗肺、是我猪狗…” “哎哎哎”,赵一如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我怎么越听越像苦肉计,谁让你说这个了”。 阿楚丧气地垂下头来,细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嘴角还带着赌气的不快,活像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傻狗狗。 赵一如顿时觉得气消了大半,怪自己分享的时候太没遮拦,也怪孟笃安把商业背调那一套用在自己身上,但是对秦楚,反倒没办法埋怨了。 “但是以后呢,说话还是要小心”,她不忘叮嘱几句,“毕竟这是很私密的事情,我一个普通人,顶多被骂几句不自重,他好歹也是…也算是个名流,什么尺寸啦、胎记啦,被人传来传去,他还怎么找对象…”。 “等一下等一下”,秦楚一下就抓住了话中的重点,“他还要找什么对象?他对象不就是你吗?” “哎呀,这个事情不是这么理解的”,赵一如最近被这个事情绕晕了头,只想着先绕过去。 “不是吧”,秦楚只喜欢追击痛点,“他该不会因为这个要跟你分手吧,他也太……” “小声点!”赵一如知道这番盘问是逃不过去了,干脆摊开来也好,“他希望我不要什么都和朋友们说…” “呸,他有什么资格要求你”,秦楚转念一想,“啊不对,我记得大户人家有时候娶女明星,会希望她们婚后退圈,一方面是希望她们多顾家,另一方面也是不希望自家的私事被人围观……” “天呐”,秦楚猛一拍桌子,拿出包公断案的气魄,“他这么做,如果不是玩儿完就丢,那就是想娶你啊!” “哎呦我的天哪”,他看了眼赵一如不予置评的表情,“你还真的要做孟太太啦?” “小声点!”赵一如还是重复这一句,“我现在也不知道啊,我心里都乱死了,烦死了,就这么一夜,你说怎么扯出这么多事情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一开始说你能处理好的”,秦楚从窥探大秘密的兴奋中回过神来,“反正现在能肯定的是,他绝对是步步为营、打你主意很久了,你别指望轻描淡写能躲过去”。 “但我觉得,重点不在他,而是在你”,他终于严肃起来了,“你自己愿不愿意、喜不喜欢当这个孟太太,是最要紧的”。 嫁给这样一位翩翩公子,确实能极大地满足女人的虚荣心,就像是个光芒四射的勋章,有它往身上那么一戴,这辈子背布包穿草鞋,也没人敢低看她一眼。 可是这孟太太到底要怎么当呢?以后学还能不能上?工作还由不由得自己选?什么时候生孩子?生几个?家里育儿养老人情来往听谁的? 这还都是感情好的情况下,要是感情淡了,丈夫找女人要不要帮他兜着?打离婚官司有没有胜算?要不要签婚前协议?真离婚了以后日子怎么过? 秦楚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赵一如就知道,逃避的日子,该结束了。 对质 在宿舍又躺了两天,她还是拖着极不情愿的腿脚回了柳园路。 孟笃安早就在这个家里布置好了自己的存在。 一进房间门,一人高的彼得兔站在门口迎接她,一摸,啧啧,还真是兔毛做的,手感顺滑,挠得手心痒痒的。梳妆台上放着一对珍珠耳环,是她几年前在杂志上看到的款式,早就过了季,但她还是喜欢,就拍照存在了手机里。桌上的杯子、床下的新鞋、窗边的小沙发、连同小沙发上的抱枕,统统都是她曾经聊天时无意分享的、逛街时夸奖过的东西,有的早已经是旧款,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寻到的。 等一下,这些东西又是谁放进她房间的? 是妈妈吗?不对。就比如这个抱枕,杂志照片是放在沙发上的,只有看过照片的人才知道怎么摆,否则大多数人会默认放在床上。 打量了一圈,她越发确定:孟笃安很可能来过她房间,如果他没来,那么至少,他说服了赵鹤笛替他摆放这些东西。别的人赵一如不敢说,但是赵鹤笛的个性她再清楚不过了——没有人,任何人,能说服她帮这种忙。 无论是她放了孟笃安进来,还是她帮了孟笃安的忙,这都说明,赵鹤笛在这件事情里,已经不中立了。 赵一如赶紧冲向书桌边的抽屉,拿出日记本——还好,日记没有被翻过。 她又冲向赵鹤笛的房间,发现她不在,楼下厨房、花园也都不见她的身影。 门口、客厅仔细看了一圈,没有脚印、也没有喝过的茶杯。 赵鹤笛向来深居简出,每天不是在做家务,就是在筹划怎么做家务,这个家除了她和赵一如,极少有外人来。她们没有请住家保姆,只有一位阿姨每月来一次,帮忙擦洗玻璃。 在这个时候,她能出门去哪里? 赵一如拿起包就出门打车——她也不知道母亲在不在那儿,但她觉得这是可能性最大的选项。而且她很气,很想见到那个人,狠狠捶上他几拳。她想质问他凭什么给自己送这些东西,凭什么擅自布置她的房间,在她最需要冷静、最需要避开他的时候,他凭什么让自己不断想起他! 从东野广场的私人电梯进去,她就一路没有受到阻碍,心里的疑虑基本已经有了答案。 敲门,孟笃安来开的门,她一见到他,火气就窜到了喉咙,连眼睛都被火气燎的酸胀,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你以为你是谁啊?谁让你送那些东西的?我跟你说过我想要吗?我说过要你送吗?你凭什么进我房间?”她一边质问,一边锤他的胸口出气,“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我就要收你的礼物?凭什么我就要喜欢你?难道我除了嫁给你就没有别的选择吗?!” 但是她越说气势越弱,加上他又抓住了她的双手,她无意中瞥见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深邃,映着走廊的墨绿墙壁,泛出幽黑的光泽,冷静、笃定,丝毫没有慌张,甚至还有些怜惜。 她终究还是没办法对他继续发脾气,只能任由他握住自己的双臂,死死忍住眼泪,不由自主地抽泣。 他转身去倒水,赵一如没了他的遮挡,这才发现眼前坐着一个人。 赵鹤笛已经很多年没有穿的这么正式了,灰紫色乔其纱长摆旗袍,没有蕾丝装饰,只有素雅的暗花横纹,配上灰色丝缎滚边和青晶石纽扣,平肩小连袖衬住依旧紧实的手臂,赵一如自己都有些看呆了。 “妈”她收回思绪,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缘由,“你是不是放他进我房间了?还是你帮他摆的那些东西?为什么连你也要掺合这个事情?”。 “一如,不要跟你妈急”孟笃安递给她一杯水,扶她坐下。 赵一如挣脱开他的手,自己坐下,把一杯水一饮而尽。 “东西是我让他放的”赵鹤笛开口,面色如常,“你不在家,我只好替你做主。我让他进来,他也答应我,以后不会再送了”。 这下轮到赵一如泄气了——说起来,自己不想面对,就跑回学校去,礼物的事情一股脑儿扔给别人应付,是挺不负责任的,现在解决了倒也好,自己确实没脸质问赵鹤笛。 但是一听说孟笃安以后不送了,她突然心里又有点发苦。 呸呸呸,想什么呢,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嘛,气冲冲跑过来,别人把事情处理好了,怎么又遗憾起来了? “哦”,她点头,不敢看孟笃安。 “我来找孟先生,是有别的事情”,她示意孟笃安,他递给赵一如一个文件夹。 “我现在单身,你也大了…”。 “妈你该不会是想找对象吧”赵一如抢白,“那你也别托他…”。 “你打开看看”,孟笃安笑着指了指文件夹,递给她一杯水。 文件打开似乎是一份合同,甲方是东野旗下的某个影视公司,乙方是赵鹤笛,拍摄一部叫作《鸿雁几时到》的电影,合同上看不到具体情节,只能看到戏份不多。 “我现在还有时间,想再为事业做些努力”,赵鹤笛不等女儿开口,“谢谢孟先生肯给我这个机会,一如,你觉得呢?”。 说完,她盯着赵一如。 “我觉得……挺好的”她喝了一口水,含混回答,“一复出就有角色已经很好了,我刚才看了…真的……挺好的”。 孟笃安微笑,赵鹤笛还是盯着赵一如。 赵鹤笛这个人,说起来性子软,那是出了名的,说话永远谦卑、待人从不轻慢,但要是硬起来认定了一个道理,那就算赵一如躲到地缝里,她也能追到地缝外面,紧紧贴住,用眼神用语言,把女儿从里面逼出来。 赵一如知道,她今天不认错是不行了。 “孟先生”,她转过头,看着孟笃安。 那细长流波的眼睛,犀利的鼻峰,还有她无数次流连、无数次在她耳边留下情热低语的嘴唇。 他白色衬衫下起伏的胸膛,她悸动难耐时最喜欢攀附的臂膀,无不在提醒她:这个男人的存在,她是摆脱不了的。 她的脸渐渐热了,连耳根都跟着发烫。她不敢抬起头看赵鹤笛,只能假装在看孟笃安。 但她不敢看他,也不想看他。明明几分钟前自己还气的想要捶他,怎么现在心里又开始澎湃? 赵一如,你真是没用! “谢谢…孟先生”,她平淡地开口,“之前进门的时候,是我误会了,对不起”。 “我也想不到别的方式补偿你了,要不你骂我几句出出气吧”,她突然想到自己刚才好像还动了手,“你要是真想打我也行,别太重了……”。 孟笃安笑了。 他送这些礼物,何尝不是心有期待。把她不经意间提过的愿望一一实现,不只是想等她一份回应,更是想在她的生活里留下自己的痕迹。 所以,那天去柳园路,看到她房间空着,他心里是真的有些害怕的——她选择逃避,八成是因为想拒绝。 但是今天,她找上门来撒泼打闹,他反而没那么害怕了——会气会闹,说明她在心里,还是牵扯着放不下他。 “我不生气,也不用出气”,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赌气的嘴唇,刚刚发完火还鼓鼓的脸蛋,恨不能立刻压上去。但是碍于赵鹤笛在,他只能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你要是愿意,就来参加电影的首映礼吧,你们母女同台,也是佳话”。 电影都拍完了? 赵一如的第一个念头是:怪不得前段时间她几乎天天住在孟笃安这儿也没人催她回家,原来她妈根本没时间管她。 转念一想:哪有这么快就剪出来的电影?该不会电影早就拍好了、妈妈只是在最后补打了酱油吧? 第叁个念头是:会不会他们早就说好了要合作,只不过自己不知道? 低头再看一眼合同,是暑假前签的。 果真第二个念头是对的,可是那时候她刚和孟笃安认识,妈妈怎么能在那种时候跟人要角色、欠人情呢?也太瓜田李下了吧。 “你不要多想”,孟笃安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我们一直想要请你母亲出演,她直到六月才答应,就赶着补拍出来了”。 接着又是孟笃安和赵鹤笛之间的客气,承蒙邀请啦,多谢赏光啦,赵一如听的有些走神。 “妈我们回家吧”她站起来催着走人。 “那好,这周六的首映礼,下午我派车去接你们”孟笃安也不多留客。 “我还没答应呢”赵一如觉得自己怎么就被安排了。 “我们会去的”赵鹤笛也站起身,那一袭旗袍随着动作流泻,衬得身姿袅娜,连孟笃安都看得心中暗叹:岁月不败真美人。 赵一如还没多想,就被拉走了。 “我还想跟他私下说几句话呢”她在心里嘀咕。 “妈,你为什么要替我答应他?”一回到家、脱了鞋,她就立刻抛出大大的责问。 “除了这件事,我估计你还想问:为什么替你收礼物、为什么放他去你房间”赵鹤笛慢慢坐下,“这些问题我一起回答你:我觉得笃安这孩子不错,你可以考虑”。 “拍戏的事,我是纯为了自己,和你没关系”。 “啊……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呢?”赵一如顿时摸不着头脑了,“之前你还说,我这是小打小闹、劝我不要心存幻想,我被你劝得都快要放弃了,你怎么口风又变了呢?”。 “我说小打小闹,是怕你把这事看得太重,反而相处不好,”赵鹤笛转过头去看墙上的画,“单论笃安这个人,我是没有意见的”。 “不对不对不对”赵一如冲到母亲面前,“你说我和他这个事,上不了台面,叫我不要有幻想。也就是说,哪怕这个人你是认可的,你也不看好我们。现在情况也没变啊,还是他这么个人,你这态度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赵一如自认没那么笨,这个逻辑还是弄得清的。 赵鹤笛沉默。 她低下头,看着手上的青晶石串,一颗一颗地数着。 赵一如也不急,站在旁边一颗一颗等着她数。她今天是非要问出个所以然不可的。 “一如…”赵鹤笛沉沉地开口,“妈妈老了,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的,我们都得试着……接受其他人进入你的生活”。 孟笃安自然不是个完美的人选——事业心太重,家族庞大,规矩森严。就算结婚了,外面盯着他的女人也不一定会少。要是真有得选,她当然不会要这么个女婿。 但是她现在没得选了。 至少孟笃安现在看来,对女儿真心,工作能力有目共睹。一如跟了他,就算脱离赵家,也不会过得更差,她确实挑不出更好的了。 “可是这人也得我愿意啊”,赵一如最不喜欢别人摆布她,“我跟他还在相处,处的好不好,应该我自己判断,你在这个时候插进去,那不就成变相的见家长了?”。 “你这话错了,我今天找他只是为了工作,是你自己找上门去的”。 “那你…现在…见了……”赵一如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哎呀!”。 说完就跑上楼了。 典礼 她确实无话可说,赵鹤笛这个做母亲的,并没有撮合什么,只是恰巧把她引过去了而已。 但是这么一来,她心就更乱了。 现在自己的房间里,充斥着他的痕迹——彼得兔、沙发、耳环、抱枕,她想不看都不行,甚至她都能想象,他一件一件布置房间的身影,说不会想入非非那绝对是骗人的。 可是打住!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完全没有他的环境啊——她需要和他隔离开一阵子,把这个人对她的影响降到最低,真正客观全面地考虑过去这两个月的相处,分析他的行为言谈。 可是这一切理智的预设,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她恨死自己现在一想起这个人,满脑子都是那唇、那手、那…… 但孟笃安似乎是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的。 第二天,赵一如正坐在他买的沙发上、考虑要不要回学校的时候,赵鹤笛喊她去小会客厅。一进去,小会客厅里坐着的人就站起来打招呼、自我介绍,然后挨个打开矮凳上的几个紫色大盒子。 那是她最熟悉的颜色,打开第一个盒子的时候,她就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没办法保持均匀了——这是她在新一季里最喜欢的两款之一,一条绢质的白色单肩连体长裤。 打开第二个盒子——不用说,是新一季里她最喜欢的两款之二,一条墨绿色缎面修身长裙。 第叁个盒子——暗金拼色深夜蓝滚边丝绒旗袍,想必是给赵鹤笛的。 第四个盒子——一串南洋珠项链、一枚黄钻金合欢胸针,应该也是给赵鹤笛的。 这一刻,赵一如对孟笃安,在欣赏之上,又多了钦佩。他们虽然一起逛过街,但她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自己的喜好——一方面自己家没有穷到完全买不起,另一方面她也不想让他觉得在暗示他买给自己。但即使在这样的掩饰之下,他依然看出了她喜欢什么,连话都不用套。 真是个恋爱奇才,她在心里默默感叹。 母女俩谢了来人,收下东西,就送人出去了。 赵一如有点惊讶母亲竟然完全不推辞,甚至都没有客气一下就收了。 “赵女士,这可不像你啊”她关上门,好奇问道。 “男人追求女人,送几件衣服珠宝怎么了”赵鹤笛拿起盒子准备上楼,“你也要见见世面”。 这态度,简直轮盘一样飞转。只留着赵一如在小会客厅里凌乱…… 赵一如一直纳闷着要不要两件都穿上、让孟笃安过目再选择,但转念一想,她现在什么都还没想清楚、连个明确的关系都定义不出来,就这么寻求穿衣建议,只怕事情会变得更乱。 两件都很美,但是……白色穿上太像婚纱了。 那就绿色吧。 直到周六出门前,赵一如才从母亲的鞋子收藏里挑出一双合适的,勉强套上。 敲门声响起,门外站着一位庄园管家打扮的司机。司机穿着非常用心,连西装的lapel都是缎面的。他微笑对母女俩打招呼,扶过赵鹤笛上车,又回来扶赵一如。 到了现场,长枪短炮的摄影师早就等在红毯两边,母女俩一进门,就被围个水泄不通、怼着脸一个又一个闪光灯,照的赵一如简直要发疯——选美顶多就是录节目看镜头,这种影视圈的活动才真是折磨。 回头看赵鹤笛,她到底当年有过历练,面对镜头毫无躲闪,洗练的笑容仿佛长在脸上一般优雅自然,要不是赵一如和她同坐一辆车过来,知道她冷淡的个性,不然还真的以为母亲今天转性了。 急急忙忙跑进场内,却发现了两个她最不想遇见的人。 一般来说,远嫁的赵一苇和并非赵子尧亲生的赵一鸣是不参与赵家生意的,所以在东洲可以经常遇见的,只有四位兄姐。这四位中,赵一鸿、赵一蒙虽然年龄大一些、个性也严肃,但都是成熟的社会人,即使对赵子尧的风流不满,也没那么多心思跟其他几房过不去。可是赵一鹏、赵一鹂就不太一样了,他们一个基本不受宠、却喜欢拿出兄长的做派教训妹妹;另一个投身影视、和一帮导演制作人玩的很熟,浑身的艺术家范儿,说话做事都不带节制——也正因为这份漫不经心,赵一鹂事实上从来没有欺负过她们五房——可能她也觉得不屑吧。 赵一如每次在任何地方,只要遇见大哥大姐中的一个,就算抽了上签,遇见另外两人中的一个,就是抽了中签。今天一下子遇见了赵一鹏、赵一鹂两个,那就是手气背的下签了。 “嗯?你也来了?”赵一鹂一脸不解。 “我陪我妈来的,她演了个小角色”赵一如说着想躲。 “你妈这个角色确实不大”赵一鹂不打算放过她,“这部小说的版权是我签的,演员也是我参与挑的,她的角色我记得,后期加的20分钟嘛,但你别说,你妈演的是真好……”。 如果要赵一如说出自己最大的缺点,那她一定会说:嘴笨。 不是那种不会讲道理的笨,而是关键时刻说不出奉承话、接不住场面的笨。 赵一鹂拉拉杂杂说了一会儿,什么赵鹤笛镜头感一流宝刀未老啦,什么自己终于签下了温睿这枚宝藏熟男啦,还有什么女配和孟家公子传绯闻啦,其实赵一如只要适时说一句“真的吗?你的工作好有趣”就可以了,但她真的说不出口——事实上,她每次看着赵一鹂挥洒自如、带着一身热腾腾烟火气出现的时候,都只想逃离。 不对,等一下,她签下了温睿? 原来赵一鹂的工作这么近水楼台! 不对,再等一下,女配和孟家公子传绯闻? “嗨,想什么呢?” 这个孟家公子,难道是……孟笃安? 这下好了,她的嘴更笨了。 赵一鹂看她若有所思、反应如同死鱼,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喂,你怎么啦?”。 “我…我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赵一如说着想往里缩,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她总觉得红毯上会出现些自己承受不了的东西。 “哎呀,我就说你参加的那个选美比赛啊,不上台面”,赵一鹂耸肩一笑道,“我看了你们的幕后母带,基本的体态训练都没有……”。 “你们聊什么呢?”身后传来熟悉的男人声音,赵一如顿时怔住,不敢回头看。 “都是小事儿,这不是一如参加选美了嘛”,她亲热地避开赵一如,上前招呼,“孟二哥好”。 孟笃安点点头,接着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赵一如腰上。 他早就在人群中注意到她了,她今晚穿了他送的长裙,老远就能看见腰肢纤软,墨绿缎子隐隐反光,她又梳了干净的发髻,额头光洁,侧脸线条凌厉,充满爽朗的美感。 最让他惊喜的是,她耳垂上点缀着他送的珍珠耳环。 “你今晚好美”他对着她的耳朵说,趁机贴了她的脸颊。 “你们俩…”赵一鹂眼神狡黠地盯住两人,“还真的……?”。 “还没还没”赵一如有点急了,“还没确定呢…”。 赵一鹂张着嘴,不知是嬉笑还是受惊,“你们…这一夜…”。 “不过是认识的时机”,孟笃安笑着说,“白天能认识人,晚上也能”。 “也对也对”赵一鹂一脸明了地笑笑,“笃宁来了,我去找她”。 说着便向人群中一个近乎素颜的女生走去,这位女生穿了一件白色苎麻衬衫,配白条纹本麻色长裤,头上一个简洁的马尾,除了一条浅金色项链,毫无饰品点缀,但在人群中绝对叫人无法忽视——她仪态挺拔,笑容清淡,始终带着漫不经心的疏离感,让人觉得她完全对这个世界敞开、但又随时能跳脱这个世界之外。 “那是我叁叔家的堂妹,笃宁”他看出了她的目光所指。 “孟小姐气质真好”她由衷赞叹。 “她呀,是个书呆子”孟笃安说起妹妹,眼角变得温柔起来,“整天在实验室里培养小鼠、割它们肚皮,手上性命无数”,孟笃安虽然话说的狠,但语气是骄傲的。 好酷!赵一如暗暗赞叹。 “对了,我听说,这部戏的女演员和孟家公子传绯闻”她在赵一鹂的话里只记得了这一个细节。 “哦,那个啊,是我大伯家的堂弟笃宣”。 赵一如点点头。 孟笃安看她兴致不高,想逗她开心,干脆把孟笃宣从女明星身边拉过来。 “这是赵家的小女儿,一如”,他向堂弟介绍。 “赵小姐好”孟笃宣微笑,“我刚才看见令堂了,真是容貌气质一脉相承啊…”。 “孟先生客气了”赵一如把头微微低了下去,不好意思抬起来。 “绝对是大实话”他以为赵一如只是害羞,“令堂的加入,让我们这部电影roi高了20%都不止…”。 “院线那边还没给回应,这就说上大话了?”孟笃安不想在这个场合谈这些,开个玩笑正想转换话题。 “我让boozallen的朋友帮我稍微建了个模、分析了一下…” “你别滥用资源”,孟笃安严肃了起来,“他们本来也不是做这个业务的,别闹”。 “同学一场嘛,他们所去年的turnover有点…”。 赵一如听不懂这些,只是微微低头。 “好了,今晚好好看电影,生意明天去办公室找我”,孟笃宣还没说完,就被孟笃安打断,不一会儿就打发他走了。 赵一如微笑着送孟笃宣离开,准备找个地方弄点东西吃一吃——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只想着赶紧消失在人群里。 这时候,四太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不是笃安吗?”四太亲热地挽了挽孟笃安的手臂,余光瞥见他扶着赵一如的腰,嘴角抽动了一下。 “潘阿姨好”孟笃安温和地笑笑,眼角自然上扬,仪态端整镇定。 “笃安啊,你挑的这个小辛,绝对前途无量,影评人首映那场,没有人不夸的”她说完对着赵一如笑了笑。 小辛? 哦对,就是这部电影的主演辛未然。 参加完比赛之后,赵一如全心恋爱,唐霜不屑讨好不懂得欣赏她的电视观众、转向线下活动,倒是看起来对镜头有点抵触的辛未然,进了演艺圈,而且还不是上综艺、拍网剧,而是实打实的演电影。 据说赵一鹂在她出道后的一周,就从“东洲明珠”主办方手里,签下了辛未然。那时候虽然辛未然贵为新科选美冠军,但是综艺感欠缺、演唱也不突出,电视台不看好她的发展,轻易就放手了。 这不,才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她就在新制作的电影中露面了。据说这个角色很小,是电影到了最终制作阶段,才临时加上的戏份,也是赵一鹂一手促成的。 赵一如倒是没当回事,心想请赵鹤笛也好、辛未然也罢,不过是个吸流量的举措而已。 “未然不是一鹂姐的人吗?”赵一如想起四太的话,问孟笃安,“怎么她说,是你挑的?” “是我看了比赛,向一鹂推荐了她”。 本来只是为了赵一如才看的比赛,不得不顺带着也看了别人,其他的他都没印象了,只记得唐霜傲人的自信,和辛未然充满故事的双眼。 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不适合做明星,文艺才是她的出路。赵一鹂的经营能力好不好另说,至少她是这个圈子里,最有可能给艺人成长机会的老板。 但他没想到四太的嘴这么快,身边的女人似乎沉默了。 “怎么了?”他柔声问。 “没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此时的感受,“还是…不太适应”。 线索 电影开演前,赵一如看见了辛未然。 她穿着一袭极修身的银色挖肩长裙,腰身起伏、裙摆荡漾,配上叁十年代的电烫卷刘海和浓郁红唇,名伶再世的风情,突破她以往的所有造型,让现场的男男女女都为之一震。 众人都在期待,她会坐在哪里。 是和同样只身前来的老板赵一鹂作伴,还是和戏中的搭档严翀同座?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辛未然既没坐在前排陪伴老板,也没加入侧面的主创座位区,而是径直走向中后排,坐在了绯闻男友孟笃宣的身边。 现场突然安静了,大家都在消化这个消息,赵一如能看到,就连淡漠的孟笃宁小姐脸上,都闪过了瞬间的难以置信。 紧接着便是熄灯、开幕,所有媒体在进入内场时被要求不得打开闪光灯。一切在昏暗中发生,又都留在了昏暗中,似乎她那银光粼粼的裙摆一转,故事便定格在了此刻。 简直完美,赵一如心想。 电影的情节在赵一如看来略显单薄:一个长在深宅的古代庶女,从小接受着母亲不同于常人的教育,长大之后也拥有异于主流的个性。在历经艰辛找到人生出路和幸福之后,她才最终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她的母亲,是穿越来的。 说实话,女主角的演出差强人意,加上白莲花的设定,显得更加乏味。 但有两个细节是亮点: 赵鹤笛扮演的是女主的母亲,一个从现代穿越去古代、被迫做了大户人家姨娘的女人。这个人物还挺复杂——她自己用现代人的心智,应对古人的宅院生活。但是对于女儿,她不敢完全暴露自己的身份,因为她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女儿需要一些古人的思维,才能平安生活下去。尤其是在知道自己身患绝症之后,她更加急切地想要安排女儿的归宿,推动了全片所有情节。 这个角色几乎出场就下线,赵一如自己也没反应过来。直到最后,女主母亲的身世揭晓,她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在影片开头,女主母亲这么认命的人,在去世的时候,却显得那么着急、那么不甘。 她还有担心的人。 这位母亲,是赵鹤笛从来不会成为的那种。她很少为赵一如指路,也几乎从不表现出忧虑,除了在为人之道上几近严苛,她基本不干涉女儿的成长,似乎她天然知道,孩子能够过好这一生。 赵一如忍不住瞥了一眼赵鹤笛,后者在座位上纹丝不动,看起来毫无波澜。 但她突然又想到,她和孟笃安过夜的第二天,赵鹤笛表现出的气愤和失望,是20年间从未有过的。 可能自己已经到了容易行差踏错的年纪,一贯淡然的母亲也忍不住担心了吧。 说起淡然,赵一如印象更深刻的是辛未然扮演的、穿越前的女主母亲。 这个角色出场的时间比赵鹤笛的角色更短,但是一点也不妨碍她惊艳全场——倒不是说有多漂亮,论美貌,很多人可能会觉得辛未然不如女主。 穿越前的女主母亲,是一个性情直率的文艺女青年,她不疯不闹,是个有头脑的理性女子,但是对于暗生情愫的学长,却因为对方出身优越而执意拒绝,上演了一出短暂的现代版《傲慢与偏见》。直到危难关头,学长舍身相助,她才认识到自己的错判,对学长萌生爱意。 但是这个危难关头,就是她穿越的时光之门。 委身为妾的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未能完成的告白,这份遗憾让她在新的世界里无法去爱,但也不舍放弃自己,所以用记忆编织了一个结界,处在结界之中的她,眼中永远是灰暗的淡然。 辛未然把这个角色诠释的极好。片中有这么一幕——她知道自己是老爷的玩物,也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但是春天到了,她还是坐在自己狭窄的院落里,想起了自己和学长的最后一面,眼里映着院中桃花的粉晕,却看不到光泽;神色淡漠,嘴角却又噙着似有似无的浅笑。 她把一个始终活在美好记忆中、却又不得不面对绝望现实的女人,演得技惊四座,仿佛这就是她自己的故事。 相比之下,整部片子的故事之单薄,配不上她的表演。 “你真是个好伯乐”,首映后的酒会上,赵一如对孟笃安说。她现在已经完全不被“孟笃安引荐选美冠军”所困扰了,相反,她很骄傲自己结识了如此慧眼的男人。 “现在还说不好”,孟笃安向一旁撇了撇嘴,那边的辛未然和孟笃宣正在和媒体寒暄,“这一行比的是长久”。 赵一如一时竟不知道他说的是辛未然,还是赵鹤笛。 但不管怎么说,在这部电影里,她们都表现出远胜主演的才华——一个初露头角熠熠生辉,一个从岁月深渊中发出星火。 赵一如正想着,四太又出现在了她和孟笃安面前。 “笃安,谢谢你帮一鹂挑了小辛,这姑娘未来不可限量”。 孟笃安点头,没有说话。 “不过…”,四太话锋一转,“我最关心的,还是咱们自家人的事情”,她瞥了一眼赵一如,压低声音,“赵家和你终究是有缘,这回总该定下来了吧”。 终究?这回? 意思是,还有过上回? 追问 赵一如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四太似乎也没觉得需要和她解释,说完这话就在孟笃安的礼貌致意下走了。 还在思考怎么问孟笃安,她俩就撞上了孟笃宣和辛未然,一番恭喜道谢自是不必说,堂兄弟俩还略扯了些家事的闲篇——当然,主导的是孟笃宣。 “你演的太好了”她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对辛未然说出这句大实话。 “过奖,恰巧遇上了适合我的角色”,辛未然微笑,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兴奋,也看不出倦怠。 赵一如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但心思还在四太说过的话上,实在分不出注意力,只能报以微笑。 终究有缘的意思,难道是,赵家曾经和孟笃安有缘无分? 这个解释很说得通,考虑到四太说“这回总该定下来”,很明显,孟笃安曾经有过“没能定下来”的前科。 那就没有别的可能了,唯一的解释是:赵家曾经想要嫁女儿给孟笃安,但是没有成功。 赵家的女儿一共四个。除了赵一如之外,大姐赵一苇是孟笃安的嫡亲表姐,绝无可能。二姐赵一蒙倒是和孟笃安同龄,但是她各方面堪称完美,如果孟笃安没相中她,那就更不可能看上赵一如。 难道是叁姐赵一鹂? 的确有可能——赵一鹂比赵一如大几岁,和孟笃安的年纪还算登对,虽然赵一鹂自己见到孟笃安神色如常,但四太暗藏玄机的语调、说话时审视赵一如的余光,无不让人心生疑窦。 这么一想,一切还真的就理顺了——赵家一直想把女儿嫁给孟家,大姐不合适,二姐是继承人不外嫁,叁姐被打回,才有了她这个小女儿“攀高枝”的机会。 想通了这个,她突然胸口闷窒,觉得所处空间说不出的逼仄。正好孟笃安被宣传方拉去聊天,她留在原地,略微靠在面前的高脚桌边。 环顾四周,她才发现,参加酒会的女性,每一个都有足够立足于此的头衔:且不说女演员、制片方和宣发方的工作人员,现场的报道记者,就连四太,也是以制片方投资人的身份——她是星洲的董事,星洲投资了赵一鹂的公司“咚娱乐”——而不是社交名媛的身份来的。 而她,除了“孟公子的绯闻女友”、“演员赵鹤笛的女儿”之外,没有任何合理的入场资格。 哦,她还是“新科东洲明珠退赛选手”,讨论的热度还在,或许能吸引一点八卦媒体的注意。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呢?她不禁开始质问自己。原本赵鹤笛有了新作品,自己作为女儿默默捧场就行了,这么大费周章、穿的人模狗样的来,还不是为了当孟公子的女伴。 可是孟公子真的需要她吗?从她进入现场到现在,他除了刚开始的时候,有机会和她独处、说几句话,其他时间完全被形形色色的人借用——东野是咚娱乐的第二大股东,现场的绝大多数业内人士都和孟笃安有往来,再加上咚娱乐今年刚开始涉足经纪业务,孟笃安的社交努力显得至关重要。 说不定,咚娱乐就是他没相中赵一鹂、所做出的补偿? “一如”孟笃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想什么呢?”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温柔的让她觉得自己不配——她只是他的战利品,根本不值得他这么小心呵护。 “在想什么时候能回家”,她语气淡淡的,但还算克制,毕竟他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把情绪推给他来承受。 “你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不适应也很正常”,他微笑着摩挲着她的脊背,似乎想要给她力量,“多认识一些朋友,以后见面了有熟人,就好多了”。 “你也是这么学会适应的吗?”她注视着他的眼睛。 一瞬间,他愣住了,又很快回应她的双眼,“我也不是一开始就适应,所以我知道适应的过程很难,你可以慢一点”。 “我一定要适应吗?”这才是她今晚最想问的问题。 孟笃安略思忖了一下,刚准备开口,就被赵一鹂叫住。原来是酒会的寒暄部分结束,主创和投资方要一起合照、准备接下来的采访。 赵一如拖着已经有点飘忽的双腿,走到了台上。她本来想在赵鹤笛身边找个位置,但是公关团队火眼金睛,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把她请到孟笃安的身边,示意她俩站在一起。 孟笃安可能是看出了她的局促,伸出右手、向前弯腰邀请她:“mayi?”。 心里再乱,也还是被他逗乐,她点点头,让孟笃安的右臂环住自己的腰。他坚实的手臂温暖有力,一如他的笑容和其他。 拍完照是主创接受采访的时间,先是两位主演,再是辛未然、赵鹤笛等一众配角。 主演的采访简单无趣——两位演员都是年轻当红偶像,能坦诚回答的问题不多,即使回答,也是早已准备好的套话。 反倒是配角的采访令人期待,辛未然和赵鹤笛一落座,现场就响起了掌声。 但是赵一如没有机会听了,孟笃安叫走了她,把她带到剧场侧面一个小房间。 “怎么,孟公子还有在这种地方苟合的雅兴?”,她小声问。 孟笃安心里想着别的,竟没听出她语中的嘲弄,只顾揽着她的腰,轻嗅她的发丝,“一如,别闹,等一下有记者要采访我,我想你和我一起……” 一听这句话,赵一如突然有点反胃。 他孟公子身份尊贵,看上了哪家姑娘,就可以像现在对待她这样,携战利品般出入各色场合。不喜欢了也没关系,像对待赵一鹂那样,一份事业大方奉上,新时代的“独立女强人”就此诞生。 怪不得赵鹤笛说,赵家乐得送女儿去孟笃安身边“选妃”,她这个小女儿,估计是赵家最后的“清场货”了吧。 “一如”,孟笃安摸了摸她的脸颊,“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自己是不舒服吗?好像是,也好像不是,她有点呆滞地看着他。 他看赵一如不回答,准备继续往下说。 “你和赵一鹂是怎么回事?”她冷不防地开口,整个房间陷入沉默,久久没有回音。 度过了一段让旁观者窒息、但却让赵一如坦然的寂静,他才开口: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她之间有事?” “孟先生,如果你尊重我,就请不要用问题回应我的问题”,这点心理小把戏她赵一如还是能分辨的,“你的问题我也乐意回答,在你回答我的问题之后”。 “我在她14岁的时候认识她,帮她联系过巴黎成年舞会的名额,安排过申请大学的推荐信,有一年路过洛杉矶,用孟家的飞机捎她回过国,她回国之后自立门户,找我做她的投资人,我答应了”,他想了一下,又补充道,“这十几年间,我和她最近距离的接触,就是在她登机的时候帮忙拿过毯子”。 “那四太说你和赵家‘终究有缘’,是和谁有缘?她说你这次总要定下来了,那上一次是怎么了?”,赵一如脱口而出,这个疑问已经在她心里快要炸开,“我想这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不像上一次让赵一如感到坦然。 她在心里默默盘算:排除赵一苇,如果也不是赵一鹂,那就只有一个选项,赵一蒙。 裂痕 赵一蒙是赵家最出色的女儿,由内到外挑不出一点毛病,早已是公认的继承人。 这样的女人,孟笃安没理由看不上,更不可能弃她而选赵一如——不对,赵一如突然想起来,当初她第一次见孟笃安,就是赵一蒙参与撮合的。 “我来说说我的理解,你告诉我对不对,行吗?”她抢在孟笃安之前开口。 赵一如心中的故事是,两个同龄青年,因为家族利益的纠缠而相识,一个是新富之家耀眼的长女,一个是大家族里被给予厚望的长孙,虽然知道相爱会带来更多麻烦,却还是挡不住彼此吸引。 只可惜,女方是家族继承人,不可能外嫁,更不可能嫁给别家的继承人。 所以两人遗憾分手,但依然保持友好。男方余情未了,宁愿娶女方同父异母的妹妹,也不想斩断两人的关系,而女方也大方配合,利用自己在男方心中的地位,保送妹妹当上这个孟太太。 “所以你的理解是,我喜欢你,是因为忘不了你姐姐?”孟笃安语中带笑。 “否则你要告诉我,你是在她和我之间,选择了我吗?”赵一如只觉得可笑,“你觉得谁会相信?” “我以为,只要你和我相信,就足够了”,孟笃安不肯退让地看着她。 “我不相信,我没办法相信”,赵一如完全不打算跳进他汹涌的眼波中去,“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是,任何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都不可能做出这么荒唐的选择”。 今晚她站在他身边,听他和别人讨论一堆她根本不懂的名词,还要回应他的眼神和微笑时,她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件装饰品,一枚私有物,甚至有可能,是一个属于孟笃安和赵一蒙的暗号?! “既然现在谈的是我的心意,为什么不相信我本人的说法呢?”,他眼中似有怒火,又似有精光,“我喜欢的是你,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应酬的事情你不懂,我可以慢慢教你……” “可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学呢?”赵一如有些急了,“我明明不喜欢、也不擅长这种事情,硬把我改造成另一个赵一蒙,有意思吗?你干嘛不直接找她呢?” 她毕竟不是赵一蒙,她没有赵一蒙的干练果敢,就算学了社交场的皮毛,也学不来职业女性的神韵。 更何况,她也不想变成赵一蒙,不管赵一蒙多优秀,她只想做她自己。 孟笃安看得出,他们的谈话只能在此终结了。 “采访我一个人去”,他顿了顿,“今天我们都冷静一下,明天我再找你,我们好好聊一聊,好吗?” “你还没告诉我,我说的故事,是不是真的”,赵一如的声音没有波澜。 “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是谁”,他似乎在组织措辞,“我的确喜欢过她”。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她觉得自己有点过了,问完就不出声,也没期待他一定会回答。 “一如,对不起,这件事牵涉到别人,分手的原因我不能透露,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在你来东野广场之前很久,我的心里已经没有其他任何人了”。 说完他就出去了。 不得不说,孟笃安是个处理危机的高手。交往过女友同父异母的姐姐、还瞒报,这么大的事情,放在谁身上也得脱层皮,可他当即就把场面稳住了。赵一如偷听他接受记者采访的过程,也是从头到尾没有一点情绪的异样,只是一再解释,赵家的女儿还小,也不习惯面对媒体,请大家给予空间,尊重女生的感受。 这天晚上的活动到深夜才结束。赵一如和容光焕发的赵鹤笛,坐着孟笃安派来的车回到柳园路——车是他坚持要派的,请她再生气也不要轻易让长辈发现。 赵一如一夜都没怎么睡,一会儿想要问问赵鹤笛知不知情,一会儿又想干脆打电话给赵一蒙问个清楚。最后都不了了之。 说到底,她还是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毕竟是她和孟笃安的事情,把赵一蒙扯进来,实在不公平。 而且平心而论,她内心的狂澜,并不全因“前女友”而起。 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天快亮,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睡了两个小时,手机震动了,是孟笃安打来的。 言弃 “希望没有吵到你的懒觉”,他晨起的声音带点沙哑,总是这么诱人。 “不会…”,她试图迅速整理好已经四散的脑细胞,却还是失败了,“现在几点?” “七点二十”,说完他有点嘲笑自己,这么早,怎么可能不吵到她睡觉,但他实在担心,一心只想着赶紧给她打电话,“我派了辆车去柳园路,七点四十到,你愿意来东野广场见我一面吗?” 二十分钟?那应该只够洗漱吧。赵一如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看看窗外刺眼的阳光,嘴里含混地答应着挂了电话。 八点钟,车子准时到达东野广场。赵一如家居的白色丝绵长裙都没来得及换下,头发凌乱,浑身没有涂一点防晒地走进顶楼套房的办公室,一进门就被透过落地窗的海上朝阳刺的闭上了眼,简直像是即将现形的吸血鬼。 再睁开眼,孟笃安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伸手揽过她的肩头,他身后的窗帘正在徐徐拉上。 “我临时要去外地出差,9点出发,下周才能回来”他给她倒水,顺势坐下,“不忍心打扰你睡觉,但更不想让你一等就是一周”。 “没关系,我都能理解,谢谢你这么周到”,她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 “隐瞒我和赵一蒙的事,是我的错,对不起”,他迅速切入正题,“我没有理由为自己辩解,你可以用这一周想想,要惩罚还是要补偿,我都听你的”。 “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绝对是心无芥蒂,才会没有告诉你。我以后,绝不会再瞒你”。 “应酬的事情,我也不该勉强你,你以后如果喜欢、想陪我去,我依然欢迎,如果不想,也不用强求”。 他还说了其他的一些,无一不是在检讨自己的不周,丝毫没有责怪赵一如的意思。赵一如不记得自己后来又听到了什么,只知道眼泪早已经溢出眼眶。 “任性的是我,你不用这么委屈自己”,她突然小声道。 “我没有委屈…” “你这是何苦呢?明明有一蒙姐那样的女人可以挑,何必非要找既不能襄助你、也不能开解你的我?”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前一片朦胧,酸涩的眼眶倔强地不想闭上,但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他。 “笃安,我想放弃了,请你也放弃吧”。 后面的事情,赵一如甚至有点不记得了。 孟笃安自然是难以接受,想尽办法劝她冷静、哄她改口,哪怕暂时先收回也好。 但她只是一直流泪,就像是把过去这些日子的全部快乐,折算成等量的眼泪,一次性还清。 她怎么会不渴望和他在一起?他那么聪明、体贴,还拥有那么完美的肉体,凡俗如她,遇上这样的男人,不可能不沉沦其中。 但是她真的配吗?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女,没有事业,没有阅历,就连旁人不明觉厉的娘家背景,在他面前也是不值一提,仅凭孟公子无意中一瞥的动心起念,这种关系又能维持多久? 或许是广场套房的那一晚,让他找到了久违的愉悦,反正动动手指就能改变她母女命运——他不也同样打个电话就能送辛未然出道吗——留在身边多把玩一阵,又有何不可? 他现在喜欢她天真简单,来日也可以嫌弃她空洞无物,一切只在男人一念之间。 这样的感情,只是男人对装饰品的垂怜,谈不上相爱。 相爱是只有在两个平等的人之间,才会发生的事情。 坚定了这个信念,她便不管有多少泪水,都绝不再被他打动。任他温柔如何、深情几许,说出去的拒绝,不再收回。 和他在一起,本就是一场梦。 这个夏天,就当美梦被大大拉长吧。 但再长的梦,也有醒的时候。 八点五十分的时候,孟笃安叫来唐棠,让她给赵小姐安排早饭。 赵一如说了句不用,就直接离开了套房。 唐棠明白,孟笃安留了十分钟给他自己。 过去这个夏天的迷幻,过去这一周的跌宕,和接下来这一周的忙乱,只留给他这十分钟的时间,去回味、消化和开解。 唐棠带上书房门之后,他坐在陪伴自己多年的书桌边,手中摩挲着赵一如写过字的钢笔,机械地滑动。 他要在这十分钟里,接受自己多年经营溃败的事实,再整理好一切,面对即将到来的、滚滚向前的生活洪流。 一直以来,似乎只有在这短短的独处间,他才能从洪流中暂时抽身,属于他自己。 不,现在的他,还有那些情热心动的夜晚和下午,可供回忆。在那些转瞬即逝的回忆里,他是属于她的。 属于她,原来比属于自己更美好。 他闭上眼,任由眼眶从濡湿到湿透,眼皮倔强地紧闭着,不让任何一点脆弱漏出。 突然,他决定睁开双眼,让眼泪顺着额角流过,渗入发丝,了然无痕。 十分钟后,孟笃安打开房门,把一迭文件交给唐棠:“去机场的路上把这些传真给路总,我们现在出发”。 如夏日之将尽 秋天开学之后,赵一如照例辞别母亲,搬去了学校。 唐霜放弃了进庞老师项目组的机会,选择在本地的一家新媒体实习,日常写稿,偶尔参与运营,闲来再接一点活动主持的工作充实荷包。 秦楚对唐霜放弃的机会倒是求之不得,软磨硬泡让唐霜引荐,他自己也叁番五次去庞老师的课堂刷存在感,终于成功拿下,每天昏天黑地地读书。 “你现在走在校园里的样子,简直就像英国公学男孩那样不可一世”,赵一如开学后快一个月才约得上他吃顿饭。 “真的吗?要的就是这个vibe!”他转念一想,“怎么?你见过英国公学男孩?是不是姐夫就是?” “我不知道”,赵一如脱口而出,“他不是他不是!不是公学男孩也不是你姐夫!” 怎么什么话题都能扯到孟笃安,真是服了。赵一如后来连秦楚也不太想约了。 但是自从跟孟笃安扯上关系,学校里的太平日子也不会长久了。 这天下课,突然有男生笑嘻嘻地打听:“赵一如,外面那个大美女是你什么人?点名要见你呢!”。 大美女?赵一如顿时愣住了。 初秋校园里的梧桐转黄,赵一蒙穿着浅棕色风衣站在落叶上,影子在阳光下显得颀长秀美,容颜清丽,倒衬的赵一如矮小缩瑟。 她本来不想见赵一蒙,因为她不知道,在知道她是孟笃安前女友之后,到底该怎么跟她见面。 是姐妹相逢、分外亲热,还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但看着姐姐有些疲惫地过来找她,她的确是不忍心。而且不管什么时候,她都可以相信赵一蒙的分寸,她不会为了无聊小事打扰她。 “爸爸的身体不太好”赵一蒙不等赵一如开口,一坐下就叹气道。 虽说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在这个时候,亲疏对比就显现出来了。赵一如记忆中的赵子尧,永远精力充沛、每天都要在不同女人间奔波,而他脆弱的这一面,只有和他亲近的子女才能看见。 “严重吗?”赵一如看着菜单。 “要做一些检查,在等结果”,赵一蒙笑笑,她似乎经历了很劳累的一周,眼周有些发青。 “姐姐你最近没睡好吗?”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她其实也知道,赵家的所有子女当中,实干者只有赵一鸿和赵一蒙,赵一鸿受制于疾患,不能长久工作,他又是孟家后裔,被五花八门的社交活动和头衔占据大把时间,所以赵一蒙在一线更多一些。 赵一如并没有“事业”的概念,她只是本能地觉得,赵一蒙一定很累。 “有点”赵一蒙撩了撩头发,阳光透过发丝的间隙,尽管笑容疲惫,依然美的无懈可击。 “你也知道的,‘星洲’处在关键时期”,赵一蒙语气温柔,“爸爸又不常在办公室,我这边的压力会大一些”。 不,我不知道——赵一如在心里想。她只是个股份不多的小角色——当然这些股份对于外人来说还算可观,但在赵家内部,她连大哥的零头都不是。 事实上,她连这笔股份的具体价值都没有查过。 “你们是…需要我做什么吗?”她可能猜到了一些什么。 “大哥已经去找过孟家了,孟笃安不愿意见他”,她顿了顿,有些为难地开口,“一如,只有你能见到他”。 “赵小姐,孟先生现在不在”。 “我知道,我愿意在这里等他,多久都可以”。 这一等,果然很久。 到了临近半夜,她才听见门口窸窸窣窣的换鞋声,孟笃安走过玄关,换成拖鞋的脚步声明显轻软了许多。 “…”孟笃安看到她的瞬间,没有说出话来。 “孟笃安!”她刚准备上前质问,却先一眼看出他的倦怠,于是帮他倒了杯水,沿着沙发递给他。 “看来有火气”,他一饮而尽,对着她浅笑。 即使是疲倦下的浅笑,他都可以如此迷人。 “我第一天认识孟先生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她的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我可以替自己做决定,所以你如果想做交易,不需要找中间人,请直接找我”。 “嗯?”孟笃安似乎没有完全听明白。 赵一如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啊!”他恍然大悟,“赵一蒙找过你吧”。 “你不知道吗?”。 “如果你这么问的意思是,我有没有授意她去找你”,孟笃安喝了口水,“回答是没有”。 啊,难道是自己先入为主、一听到“孟笃安”叁个字就以为又是他在捣鬼? “而且我记得你那句话,不过不是在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晚上”,他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而是在我们认识的第二天早上”,他熟练地在她面前换好衣服,靠着对面的沙发坐下。 赵一如一时语塞。 这么低温的房间里,她竟然觉得有一丝燥热。 “我…打扰孟先生了”,说完她就准备走。 “一如”,他叫住她,直呼她的名字。 “如果真的是我找你,你会答应吗?” 就比如今晚,如果你能留下,那我所有的疲惫都会消失殆尽。真的想不到,还有比这更好的,结束一天的方式。 “不会”,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重逢 十月底,最后一批桂花也快谢的时候,孟笃安特意让毘沙门的工作人员筛了一些新鲜桂花、沥水晒干,放在漆盒里带回东野广场。 他知道她还会再来。 果然,周末的晚上,他听见安保通知,赵小姐在楼下。 “让她上来”。 孟笃安打开门,发现赵一如蓬头垢面地站在眼前。 “我妈呢?”她一看到门打开就冲了进来,漫无目的地寻找,“她最近有没有来找过你?” “没有”,他下意识地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 只见她一下子坐在地毯上,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沾了灰尘的眼泪。 “我妈不见了”。 孟笃安心下一惊。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他拿来一些吃的,偷偷在果汁里掺了一点安眠药,哄着她吃下去。 送她去浴室冲了一下身子,然后再轻轻抱回床上,帮她掖好被子。 迷迷糊糊间,他才听清她这些天的状况。 发现赵赫笛失踪,其实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按照母女俩的约定,赵一如在学期间,每周她们会通话两次,回家时间不定,但大致是每月一次。 这学期开学后,因为赵鹤笛说要出去拍戏,她就没怎么回过家。刚开始母女俩还是正常通电话,赵一如还为母亲不厌其烦地问她和孟笃安的事情顶过嘴。 但是从十月中旬开始,她发现母亲的电话少了,起初只当是剧组驻扎地太过偏僻,没有在意。连着几天都没有电话之后,她有些慌了,试着联系赵鹤笛平日联系较多的阿姨、美容师之类,都没有消息。等到她彻底急了、买票辗转到了剧组,才发现赵鹤笛已经请了半个月的假。 孟笃安这一夜几乎都没怎么睡。早上赵一如醒来之后,发现他正在厨房做早餐。 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分崩离析,他的王国似乎永远如此安宁。 她当然不会知道,他内心的煎熬,绝不亚于她。 她挽了挽长发,有些抱歉道:“这个时候来找你,实在是没有办法”。 其实也不是真的没有办法,至少赵家人还是可以求助的——赵子尧她避之不及,赵一蒙可不一样。 但她还是第一个想到了他。 “我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她有些担心地加了一句,“你要的我给不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孟笃安知道她要说什么,急忙打断她,“我们的关系是如何开始的,并不代表它就要如何结束”。 更何况,他还没有承认结束。 但当务之急是,如何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我会尽量派人去打听”,他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争取早点告诉你进展”。 “那我可不可以留在这里?”看他作势要送她走的样子,她突然拉住他。 她现在没办法一个人安心住在柳园路,回学校更是不方便,光是11点宵禁这一条就让她害怕。 “我也可以帮你订一间客房…”东野广场有一间自营的套房酒店,算是既方便又不暧昧。 “我想住你的那间和室…”不知道为什么,那里是她现在最能感到舒适的地方。 孟笃安点头,把和室收拾好,并且告诉她,和室两头连接会客厅和办公室的拉门都是可以上锁的。 叮嘱完之后他就出去了,叁餐也没有为她安排。 赵一如先是在和室里喝茶发了会儿呆,接着拿出他收藏的《细雪》看了一会儿。虽然是白天,但如果关上门,和室内始终是昏黄幽暗的气氛。她枯坐了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这一睡就完全忘记了时间。 她醒来时,和室里的光线只略微暗了些,完全看不出是几点。 孟笃安坐在她身边,手里的手机光还没灭。 “醒了?”他还是温柔的笑,“吃饭吧”。 “我妈有消息了吗?” “先吃饭吧”,他打开和室的门,从外面端来一小碗饭和配菜,“你错过了午饭和晚饭,不饿吗?” “不对”,她看他坐定,突然盯紧他,“你为什么不看我?” 孟笃安平常看她的眼神她是知道的,坦荡直白,丝毫不加掩饰。但是今天他很不对劲,虽然眼光还是柔和的,但总有些躲闪。 “一如,先吃饭好不好?” “不,你肯定知道什么”,她一边摇头,一边眼泪就开始往下掉,“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是不会吃的”。 孟笃安叹了一口气,赵一如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说啊!”她重重推了他一下,孟笃安即使坐着都差点往后仰,“我做好准备了,你快点说!” 事实上,她没有做好准备。 孟笃安从和室的嵌柜里拿出一个浅色木盒,放在赵一如面前,没有打开,指着最上面附的那封信。 “你妈妈说,希望你先看这个”。 孟笃安看赵一如双手颤抖着打开那封信,还没看几行就用手捂住嘴,身体止不住的抖,眼泪几乎是直接打在和室的席子上。 但她还是倔强地不肯放下信纸,定要逐字逐句读完,尽管每读一句,她不由自主的颤抖都会加剧。 她的肩膀本来就薄,缩在长几边几乎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但她那么脆弱的样子,他却没有办法帮到任何。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呆在这间和室里,陪她趟过这段凶险的时光,陪她把苦涩咽下。 突然,赵一如放下信,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拿起孟笃安送来的晚饭,开始往嘴里扒拉米粒。 她闭着眼,非常急切地想要吃下饭去。但是扒拉两口之后,她突然眉头紧蹙,饭碗跌在盘子里,捂着胸口开始干呕。 一尘不染的和室席面上,往日只有清洁的肥皂和淡淡盐味,现在弥漫着胃酸的浓郁腐味。 所幸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胃里除了酸,没有更多东西可以吐出。但也正因如此,她的胃和喉咙得不到食物排出的释放,不断翻腾,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呕的她连坐都坐不住。 孟笃安赶紧把她扶起来,顺着她的后背,甚至伸出手指帮她抠了几下——确实是没有东西可吐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知道自己这样太不像话了,“我知道你很珍惜你的草席…” “草席而已…”他让她闭嘴,“但你今天必须要看医生了,不愿意也没办法”。 他让她先坐在和椅上靠着,转身找手机联系医生上门。 几个熟悉的医生都不在东洲,最后上门的是宋之沛。 爱如死之永恒 亲爱的一如。 妈妈爱你。 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苏黎世的小镇上走完了最后一段人生路,骨灰正在回国的路上,你很快就能见到我。 请不要怪我放弃求生,胰腺癌的进展和疼痛超乎想象;也请不要怪我不辞而别,因为只要看见你,我就还想继续活下去。 抱歉我没有和你说更多以前的事,你只需要记得一点:成为你的母亲,是我绝不后悔、来生还想再做的事。 也很抱歉我不能陪你度过更多人生,请你珍藏柳园路的一切,恣意畅快地活下去,不要因为任何事放弃自己。 盒子里的东西不多,因为不想成为你日后搬家的负担,也因为无论留给你多少,都无法弥补我不能陪伴你的遗憾。 但最重要的是,所有分别的,日后总会重逢,爱如死之永恒。 记得好好吃饭。 赵一如在过去的这些天里把这封信看了无数遍,快要翻烂了。几乎醒着就在看,看着看着迷迷糊糊睡着了就攥在手里,睡醒了再看。 干呕倒是没再有过——宋之沛这个前医生判断她是应激,让孟笃安煮些姜汁就走了——但她依然没心思进食。 孟笃安每天会把早晚两餐放在和室门口,午饭由nobu的人送到他办公室、他再送上楼——她自己是不会起来开门的。 但是每次回来收拾,发现她除了一点汤和稀粥,其他什么都没动。 即使如此,她还是保持了对他最大的尊敬,每天最费力的活动,就是从和室起身、到最近的卫生间去。当然,因为她没吃,所以并没有什么可以排泄的,她只是略微梳洗一下,不希望他面对的自己太难闻。 毕竟如果没有他,她一个人饿死在柳园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妈妈的字真好看啊,她第不知多少遍拿起这封信,原来自己还算清秀的字迹是遗传自妈妈。 她真的好担心这个女儿,比她想象的多得多。会担心她没有依靠、无人倾诉,在她走后不敢一个人走难走的路,不敢相信世上还有人爱自己。 她也真的好担心她的家,那个见证了女儿出生、爬满了回忆藤蔓的家,在她离开后可能会荒废成故园,再也不能成为女儿的堡垒。 但她不担心她自己,在她的信里,关于她自己,寥寥只言片语带过,只求留下的是一抹美好。 她不相信赵家人能做好,甚至不相信自己能做好。所以,她选择托付给孟笃安。 可他完全可以偷偷告诉她的,那个时候他们甚至已经在一起过夜了,他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暗示、让她有机会和妈妈道别呢? “为什么?!”她借着下午喝茶积攒的力气,冲出和室,找到正在中岛热牛奶的孟笃安。 他分明刚运动过、洗了澡,头发上还有若隐若现的水珠。 在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换上运动装、悠闲自在地热牛奶? “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年轻、脆弱、无能吗?因为这样就连见自己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吗?!” “你难道不知道你被赋予了多大的特权吗?!你不知道这样的特权可以让你带给我多大的伤害吗?!” 孟笃安把热好的牛奶递过去,扶住因为抽泣而瘫软在中岛边的她,带她到沙发边坐下。 “我失去父母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小”,他把牛奶往她面前推了推,“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这段往事,他几乎没对任何人说过。 赵一如轻轻抿了一口奶、点头。 孟笃安父母去世的时候,他只有10岁。 一切发生的非常突然。早上,他照例拿上便当,去家附近的小学读书——这是一所很普通的公立学校,在远离城市的海滨小镇上,选择它完全是因为离家近。 那天学校有他最喜欢的板球训练,他甚至出门前都不耐烦和父母道别。 在学校里训练完,他自己回家——这是时不时会有的情况,小镇非常小,白天不用担心治安。 家里也没有任何异样,父母开走了家里的车和拖船,出门前收拾好了家,还特地给他留了一份晚饭。 他吃完晚饭、做作业,就这么时间过去,到了快睡觉的时间,父母还没回来,他才紧张起来。 在澳洲,虽然并不一定有法律后果,但原则上父母是不应该将12岁以下儿童单独留在家里的,孟笃安——当时他还叫dwayne——也不知道贸然报警会不会对父母不利,只好关紧门窗、一个人在家里呆了一夜。 “那一夜真是难熬啊”,即使现在想起来,他的声音还是微微颤抖。 澳洲的小镇上,大多数人家是没什么安保的,篱笆只是装饰,门也是普通木质,有的甚至无法上锁,毫无防盗功能可言。 他一个不算强壮的亚裔小孩,在淅淅沥沥下雨的夜晚,听着远处的海浪声,关了灯独自在房间里,一边担心父母不回来,一边又害怕下一秒开门进来的是别人。 他强迫自己睡去,但越强迫困意越淡。熬到凌晨两叁点的时候,肚子饿的一阵阵绞痛,可他根本不敢摸黑去厨房找东西吃。 “为什么不开灯?”赵一如不解。 “可能是怕开了灯,更让暗处的人知道我是一个人在家吧”。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夜他就有非常不祥的预感。 果然,第二天早晨,雨还没停,就有警察上门,带他去当地警局做笔录。 孟家的人几乎当天就找到了镇上,很快为他办好手续回东洲。 “那…他们…你父母,到底是是怎么去世的?” “到现在也没人确定”,他叹了口气。 孟老爷子接他回国的时候告诉他,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要等很多很多年以后,他自己也准备去那里的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们。 他好多次问过父母的死因,但是没人可以告诉他答案,因为尸首从未找到过。 上大学后他在澳洲也四处寻访过。得到的结果是,当时警局调查定性为意外,也不排除自杀。因为两人把车停在了海边一个偏僻的观景处,此处海浪湍急,遭遇事故也有可能;但车上的拖船并未卸下,也没有冲浪板一类的物品漂回来,不太像是正常出海。 他能获取的信息就只有这么多了。 虽然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但赵一如能感觉到,孟笃安提起这段往事时的极力克制。 看得出,他想表现的像一个正常“父母去世20余年”的人那样,悲伤但坦然。 可是他做不到,这不是简单的“失去父母20年”,而是“父母不告而别20年”、他莫名做了孤儿20年。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完全理解,悲伤不会消失的”,无论身边的人如何回避、隐瞒,那像癌症一样的痛,会永远留在心里,冲不淡、磨不平。 “你会永远记得这个遗憾,记得你曾经失去过最重要的人,但你们没能好好说一声再见”。 他经常想,如果当时好好道别,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他向父母畅快倾吐悲痛——像每一个有幸见到父母最后一面的人那样——是不是就不会被这份到死都弥补不了的缺失折磨二十年。 “但我现在想明白了”,他轻揽她的肩头,“如果他们真的打算离开,我的悲伤只会让他们两难”。 赵一如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努力劝你妈妈,给你留下些东西”,他指了指和室的方向,意在那只木盒,“你的悲伤会有实体,你可以看着它们哭,看着它们想念,看着它们期待重逢的那一天”。 “她的病真的太痛太痛了”,他转头去看东洲港的夜景,尽量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眼睛,“痛到她没有能力再去两难”。 “我知道你的痛会很持久,但是每当痛来的时候,你可以看一眼盒子里的东西,再做一次告别”。 比起他,她已经无比幸运了。 “二十多年了,没有机会告别,你的痛有轻一点吗?”她看着他的侧脸问他。 “没有,这种痛是不会减轻的”,他指着窗外的海港,“但我不是没有机会告别”。 “沿着这片海往东南走,是一直连着巴斯海峡的,那是他们最后停留的地方”,他转过头看着她,“每一天,我其实都和他们看着同一片海”。 潮起潮落,每一天都是重逢,每一天都可以道别。 赵一如突然吻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窝很深,眼皮柔软,一吻下去,咸湿的泪水就流入她的口中。 她温柔又缓慢地吮吸着,似乎想把眼泪从他眼中抽离,让他的眼波重回幽暗宁静。 嘴唇离开眼睛,停留在他的鼻梁——为了克制眼泪,他的鼻梁在微微收紧——她想要给他抚慰,让他不必再克制。 最后自然是他的双唇,他唇齿温热,带着些许迟钝,久久不敢回应她。直到她的泪水也混合进两人的口腔,他才轻舔她的舌尖。 他们像两条鱼,让泪水和空气在彼此的口腔中流连,用最柔软、也最坚硬的唇齿相依,陪伴这个脆弱的夜晚。 忘忧草1(H) 从第二天开始,赵一如试着调整作息,尽量早于孟笃安起床,做好早饭陪他吃完,再开始自己的一天。 “请给我一点报答你的机会”,她知道他又要说“其实不必如此”的话,“我知道你还要筹办葬礼”。 确实,赵鹤笛把葬礼的筹办委托给了孟笃安,当然,他会尊重赵一如的一切意见。 但是送走孟笃安之后,她其实并不知道一天该怎么打发。 信她看了无数遍,木盒却直到现在也没打开过——她在克制着先不揭开谜底,给自己更多想象,更多期待。 既然没有东西可看,那就只能看孟笃安的藏书了。 不看不知道,仔细一翻才发现,在已经略显拥挤的书架上,孟笃安近期又添了一批社会学书籍,大多都是赵一如之前和他提过的。甚至有一本是七八年前的旧着,已经绝版,不知他是怎么买到的。 拿下一本翻阅,发现上面已经有了笔记,依旧是中英夹杂。 他居然真的看了——神奇的男人,她在心里想。 “这本书后来没有再版,你是怎么买到的”,赵一如还是不解,一天晚饭时拿起那本《男性特质论——中国的社会与性别》问他。 “你难道不知道,‘孔夫子’旧书网?” 这话从他这样的abc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好笑,赵一如点头一笑: “你竟然知道‘孔夫子’…” “说是旧书网,其实是当年囤积的新书库存”,他指了指封底的价格,“现在已经涨了叁倍”。 “哦…”赵一如不动声色,“那我六年叁倍的投资回报,算什么水平?” “涨叁倍是价格四倍的意思…”孟笃安略微算了一下,“年化超过25%,比我高的水平”。 啊,叁倍四倍都没搞清,简直社死的水平。 “以后需要这种书先来问我吧”,她岔开话题,“有借有还就好”。 孟笃安今天下班很早——其实也不算早了,晚饭是8点吃的,他还特别请她等一等——并非临时起意。 “这是你妈妈对葬礼的计划”,他拿出一个深棕色皮质活页本。 “这好像…是你的字”,她对此印象深刻。 “这是我的手账”。 是啊,他这种住和室的男人,怎么会没有手账呢。 孟笃安翻开本子,“你妈妈没来得及仔细交代,只是口述了一些”。 赵一如看了一下日期,是六月底写的,那正是她参加选美的前夕。 原来她那个时候就确诊了——那些温泉旅行,那些夜不归宿,还有‘辟谷’时的虚弱,一下子都在记忆里找到了解释。 赵鹤笛对后事的规格交代很少,就是要求简洁、迅速,不以任何人太太/外室或任何家族媳妇的身份,完全作为个人举办葬礼,骨灰交给赵一如处理。 怪不得她夏天和赵子尧做了切割,看来不全是因为东野广场的那一夜。 这么一想,她心里竟然轻松了一些。 “她那个时候其实还不确定具体日期”,孟笃安指着中间几行字,“花的部分说了个大概”。 “本来她想用白芍药”,这并不难,冬天南半球有芍药,春天北半球又有了,“但是现在时间不对,南半球的芍药还没上市”。 她以为自己至少能活到南半球的芍药花季。 “现在秋天,南半球也刚开春,花的品种确实少”,赵一如知道他想和自己商量。 “那就交给你吧,玫瑰、毛茛、大丽花,白色的就行”,她又想了想,“尽量选重瓣,花朵大一些”。 她选择芍药,想必心意就在此吧——人生终了,让自己尽情纷繁绽放一次。 “另外我准备了这个”,孟笃安从中岛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漆盒,拿到沙发茶几上打开。 干燥的桂花在盒中静置了些日子,积聚了馥郁的香气,一打开就冲向鼻腔,四散在室内。 盒中有木樨也有金桂,深黄浅橘交错,配上深红的漆盒,秋意浓郁。 “这是我从毘沙门收集的”,他看着她的眼睛征询许可,“如果你不介意,把它分给吊唁宾客吧”。 一小杯清茶,是她留给大家最后的余韵。 不过说来好笑,最后一程本想花团锦簇的她,因为赶上尴尬的季节,留给大家的,却是这么娇小朴实的花。 不过,桂花也很好,情疏迹远,“何须浅碧深红色”,她在口中喃喃道。 “自是花中第一流”,这也是他想说的话。 空气中花香未散,赵一如突然觉得自己身体颤抖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太蠢了,但她没办法阻止自己的蠢。 今晚他的眼波,依然幽深静谧,看着她的神情点到即止,每一次都是那么坦荡清澈,让她不由得想要用狂风在他眼中掀起波澜。 她顺势把坐在单人沙发上的他往后推,他一时没有防备,靠在沙发上时,才看到她眼中的热气。 孟笃安换上了家居裤,赵一如也只穿了裙子,所以她坐在他身上的时候,双腿间就能感觉到他为之一震。 “一如…”他倒也不想阻止她,但他不想这么不清不楚。 “嘘…”她伸手按住他的嘴唇,示意他不要开口。 他想要说的,她都能猜到。 但这是此刻的她,最不想听到的。 家居裤很容易褪下,一旦触摸到他内裤下的隆起,它就不受控制地迅速膨胀起来。 赵一如把手伸进内裤,轻轻摩挲着它。 它曾给她带来过痛,带来过初尝云雨的喜悦,带来过柳园路上、毘沙门中的无尽快意。今晚她想要的,是求它带来一些抚慰。 “我想让它插进去…”赵一如拨开自己内裤的底边,用娇嫩的肉瓣亲吻着他膨胀的欲望。 但她其实还不够湿,至少没有湿到孟笃安的尺寸可以顺利进去的程度。 她拉过他的手,在肉瓣间流连,轻轻探了探洞口,只微微有些润泽,以至于触碰到她肉珠的那一刻,仍然有刺激过度的痛。 “这样不行…”他的理智还没有退散,“先戴套吧,那样会滑…” “不用”,她此刻的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她怕自己一起身,她俩中的至少一个,就会临阵脱逃。 “我尽量把阴唇和阴道口拨开”,她说的十分直白,“你慢一点…” 赵一如能感觉到,一阵涩滞的摩擦从下身交合处传来,她的洞口好像被撕裂般扯开,顶进一个温热的异物。 她皱起眉头,努力忍耐着,希望自己的柔软,能包裹住这份痛,就像蚌肉滋养蚌珠。 抬头看孟笃安,他的表情也毫不轻松,似乎咬紧了牙齿,在忍耐些什么。 “你…疼吗?”她问。 “有点…”他的呼吸有些重,“你确定吗?” 她今晚有些厌倦他的理智,干脆一吻封住他的声线。 忘忧草2(H) 蠕动半晌才进去一小截,一点点挺进看来是行不通了,赵一如一狠心,用力坐了下去。 “啊!”两个人都是一阵惊呼——勉为其难的插入原来这么痛,下身像是被割裂一样,赵一如一时没有准备,眼中顿时溢出泪来。 孟笃安看她疼的落泪,温柔搂过她的头,轻轻吮去泪珠,接着吻她的额头、鬓角。 赵一如前后蠕动着研磨,想让他的肉棒摩擦到她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最靠近下腹处,那是她最酥痒的地方。 这样的研磨让她浑身颤栗,他却是没什么感觉的,但他就这么顺从地让她坐在他身上,脱下她的裙子,亲吻她的乳头和腰腹,等待她发出指引。 “我可以自己动”,研磨已经稍稍湿润了她,她上下抬动了十几下,尽可能地快,套弄的孟笃安微微眯上了眼睛。 “但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占据主动,哪怕有女人坐在你身上”,赵一如记得他在柳园路说过的话。 “笃安,准备好了吗?”她低声问他,热气吹进他的耳道,瘙痒入髓,突然停止了套弄。 孟笃安几乎在她话音刚落时,就重重一个挺腰,把她的身体顶高一尺。 “啊!”巨大的酥麻混合着下体的疼痛,让赵一如先前还有的一点得意被击散。 她刚刚承受了这毫不留情的撞击,适应它在体内激起的电流,孟笃安又是另一下。 “一如,准备好了吗?”他用手轻轻捏住她的脸,看她被撞击到迷蒙的双眼。 赵一如本想摇头,让他再给她一切时间。 但是想想还是算了,她今晚想要的,就是他给的疾风骤雨。 她轻轻点头,闭上眼睛,等待他最终的挺进。 孟笃安之前的几下只是让她略尝滋味而已,她既然还想要,他便绝不吝啬。 他顶起腰,仿佛刺穿她的身体,再落下,让她重重撞在他的肉桩上,上下之间不过转瞬。 再转瞬,新的上下又来了。 孟笃安用力极猛,每一下都隆起全部腹肌、紧缩双臀,再完全舒展。 这么猛的力道加上这么快的速度,她很快就被撞的直不起腰、只能弓着背伏在他身上。 他眯着眼睛,看着陶醉又难耐的她,此时他理智尚未溃散,还有用不完的力气。 怕她逃脱,干脆用双手紧锁住她的腰,每一下都想听见她不可思议的低呼。 他知道他今晚的角色——他是一棵忘忧草,是一个暂时驱散悲伤的魔法。 既然如此,就让她久久沉浸、再难自拔吧。 赵一如被他顶的没有力气喊叫——虽然她不知有多想把此刻的百般滋味用最淫靡的声音传递给他——所以只能靠在他耳边,小声嘶吼。 “好爽…用力”,她无比感激他没有怜香惜玉,因为她需要快感,也需要痛——快感让她感觉被爱,痛让她感到自己活着。 “笃安…用力操我…我好喜欢你的肉棒在我身体里,捣的我全身发麻…不要怕我痛,尽全力操我…” 她完全想不到,这些话有一天,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但是既然已经说了,她干脆把淫荡的那一面都留给他——她低下头,轻舔他的耳廓,再吮吸他的脖锁骨、胸口。 他鬓角已经开始渗出汗来,她把咸湿的液体完全吸入口中,再一点点清扫他因为欲望冲刷而泛红的皮肤。 孟笃安向来对她的舔舐极为敏感,耳廓的几下足以让他下决心冲刺。而当她的舌头继续划过锁骨、在他的脖颈游动时,他突然感到全身涌遍难以忍耐的酥和麻,身下只想更用力挺进、摩擦,以图驱散这蚀骨的瘙痒。 赵一如在某一瞬间发现身下的抽插快了起来——虽然之前已经很快了,但那是信手拈来的快,而现在,则变成一鼓作气的快。 她宫颈很浅,被这样不计轻重地顶撞,虽然肉壁酥麻畅快,但还是压不住下腹阵阵隐痛。 尽力忍住痛,这是她享受快感的代价。 孟笃安难得地在高潮时闭上了眼睛,他眉头依旧没有舒展,但身体渐渐松弛下来。 但是因为抽动的快感突然消失、痛感瞬间放大,赵一如没有感觉到那股暖流进入身体。 一旦从他身上起身,它们就要流出来了。 赵一如突然抱住他,自己光裸的身子贴住他绒感的上衣,无比温暖,足以驱散疼痛。 “一如,我需要起来清理一下”,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 “不能多停留一会儿吗?”她不肯松开手臂。 “它坚持不了多久”,他笑着点头,意指下身,“很快它就会变软,从你身体里滑出来”。 到时候,沙发、地毯都得弄脏。 放纵的时刻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能因为不舍就不放手。 她侧身让他起来,一阵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往下流。 “我想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她抬头看他,征求他的同意。 孟笃安帮她拿来一条浴巾垫在身下,又给她一条毯子裹住。 很快,他从浴室回来,带着淡淡水气的身体搂住她的,一起坐在沙发上。 “你好像没有高潮”,他到底还是老练。 “我没办法靠插入高潮”,她从不在这种事情上伪装,“我只有阴蒂高潮”。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他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虽然是在室内待久了的味道,但她头皮的橘香依旧清新。 “不用了,如果是为这个,我也不用找你了”,她裹紧毯子,头靠在孟笃安的大腿上。 “我明天去买药”,过了很久之后,她疲惫的声音响起。 “不想吃的话也没关系”,他隔着毯子摩挲她的手臂。 葬礼1 那天之后,孟笃安下班回来的时间更晚了一些。好几次赵一如都快睡着了,才听见他换鞋在门口开灯的声音。 但他只会去套房的卧室一侧,不会来和室一端看她。 葬礼前一天的晚上,赵一如怎么都睡不着,索性拉开和室前的帘子——和室因为是在套房两端中间的过道上,拉开门就是落地窗,所以平常都用遮光帘和竹帘隔离光照,营造出孟笃安想要的氛围。 赵一如第一次拉开帘子,东洲港和跨海大桥闪烁的灯光如点点泪珠入眼,远处海岸线的浪花还在翻滚。坐在和室席面和地面形成的台阶上,看着这样的夜景,倒是难得的混搭。 她还特地打开了和室通往卧室一侧的门,既然如此,孟笃安回来的时候,就不可能忽略她了。 “还醒着?”他倒来一杯水给她。 “这次怎么没有药?”她想起俩人在套房初次云雨之后的那个黄昏、他拿着药进来的样子。 “我相信你的判断”,他声音很轻。 赵一如不想说话,只是伸手去解他的腰带——他还没来得及换上家居的衣服,细羊毛西裤浸透了一天的体温,让她很想把这温暖扎进自己身体里去。 “你知道我拒绝不了你”,他趁着自己还没沦陷,拉住她的手,“但我希望你想一想,这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 悲伤有时会通过性欲的方式表达,也可以藉由性欲发泄,他也是经历过年少悲伤的人,完全可以理解。她不强求高潮,甚至还要求他粗暴,让他更明白了自己的角色。 “我需要一个定义,任何定义”。 他的要求并不高。她当他是伴侣?是恩人?是朋友?是床伴?都可以。 “只要你自己想清楚”。 赵一如的手渐渐软下来。 “我没吃药”,她提起几天前在沙发上的那次,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我在等上天给我一个定义”。 如果真的一击即中,那她打算接受这份定义,把自己交付给未知。 其实也不能算未知,因为她知道他会掌控这一切。 “这是一个赌注”,是最不稳当的定义。 他把她的手放回去,站起身,拉上了和室和卧室的槅门。 他当然愿意和她一起面对任何结果,甚至内心还有那么点对结果的偏好。但她呢?她会愿赌服输吗? 赵一如坐在和室门前看了不知多久的夜景,第二天清早是孟笃安把她叫醒的。 遵照赵鹤笛的遗愿,葬礼非常简单紧凑——上午在殡仪馆接待吊唁宾客,下午就去墓园下葬,众人自行回家吃晚饭。 因为没有午饭,所以赵一如还是和孟笃安商量着,请赵鹤笛生前喜欢的一家西餐厅出一些冷餐,放在吊唁厅隔壁的休息室里供大家取用。 孟笃安是标准的葬礼打扮,赵一如来东野广场就没准备黑裙,心想斯人已逝,很多规矩是做给活人看的——而这个世上,赵鹤笛在乎的活人没几个——找了条白色长裙就来了。 最早到的竟然是赵一蒙。 她一身黑色西装领长裙,脚上的鞋也是哑光素面,除了黑色细皮带的手表,没有戴任何首饰,见到赵一如和孟笃安之后向两人点头示意。 “姐姐好”,赵一如同时站在赵一蒙和孟笃安身边,依然觉得不自在。 “一如辛苦了”,赵一蒙非常有分寸地笑笑,“谢谢孟先生帮忙操持,爸爸让我代为致谢”。 “言重了”,孟笃安也淡淡微笑回应,“她不是赵家人,应该谢谢你们前来才对”。 这话可谓绵里藏针,表面是客气,内里还是泾渭分明的切割。 赵一蒙还是一样的表情:“筹备丧事辛苦,两位节哀,有需要我帮忙的还请随时招呼”。 她真是个体面的人,赵一如引她去休息室的时候想。如果不是因为事先知道,她的确看不出,这两个人有过怎样的过往。 回到孟笃安身边,她的思绪有一点飘忽。 平心而论,赵一如早就觉得,赵一蒙和孟笃安相似的履历和地位,站在一起一定十分般配,今天真的看见,发现何止履历地位,他们的年龄、身高、气质也都很般配,反倒赵一如像是还没长大的小姨子或小姑子。 不,不是像,根本就是。 思绪还没收回来,就感觉有人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是孟笃安。 他在今天这种场合,身份是尴尬的。在大多数人眼里,葬礼上作为丧主的,如果不是赵子尧,那就必定是赵鹤笛的女儿女婿了。 含蓄者不点破,直接者如赵一鹂,在他们还礼时轻轻叫了孟笃安一声“妹夫”——以往她都是叫“孟二哥”的。 但赵一如和孟笃安都知道,他只是遗嘱的执行人,遵赵鹤笛的遗志陪她一起主持丧事。 所以他不能明目张胆牵她的手,更不能轻易流露感情。 “对不起,刚才走神了”,她向他点头致歉,尽量保持礼节性的距离。 这场葬礼可以让她走神的地方太多了。 赵一鸿坐着轮椅来的时候,连赵一蒙都显示出了惊讶,是孟笃安上前迎接寒暄。 宋之沛来的时候也一样。 唐霜和秦楚来的时候,一脸哭红了鼻子、但又不想在宾客面前丢人的紧张模样,让她有点不知所措,赶紧把他们迎进了休息室。 赵一鹏和赵一鸣短暂停留,领了桂花就走了。 桂花是赵一如负责分发的——她准备了一把崭新的木勺和一些麻布袋,每人一勺,正好够分。 每当思绪收不住时,她就去准备桂花,背对众人,尽情地走神。 殡仪馆的服务流程非常严谨顺畅,上午几乎所有宾客都招待妥善。 就在准备启程去墓园的时候,赵子尧出现了。 葬礼2 说是亲生父女,他们也有叁四个月没见了。 不得不说,这次见面,赵一如发现他老了很多,瘦了也干枯了,和上一次想给她巴掌的中气十足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他是一个人来的,“玉楼春”太太没有陪他,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合理,毕竟潘若云就只派了女儿赵一鹂来。 赵子尧本不必来的,他和赵鹤笛的关系已经结束,子女也已经成年,而且这个成年的子女还不打算和他来往。在拟定宾客名单的时候,孟笃安特别确认过,赵子尧身体不适,应该来不了。 但他还是来了,一个人拄着黑色拐杖,拐杖的豹子头被他握在手里摩擦得锃亮。他身上的黑色针织衫很合身,光泽饱满,想必是新的,但西装夹克是旧的,得体是得体,却并非葬礼的规格,而且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有些空荡。 想来他也是快70岁的人了,呈现这样的老态,不是不可理解。 赵一如见他向遗像鞠躬,和孟笃安一起还礼,然后转身去准备桂花。 把麻布袋交到他手里时,她发现他的手有些冷,手指是她没有想象到的细腻柔软。 自己对这个男人是真的不了解啊,她一直以为他的手温热粗硬,和所有在大家庭里掌握无上权威的男人一样。 一直以来,她都把他当成母女两人的金主、柳园路偶尔的房客、其他人的丈夫和父亲,但唯独很少去想,他是个怎样的男人。 他是个怎样的男人?至少今天看来,一双锐眼和锋利的鼻子依旧英挺,可以算得上是个英俊到老的男人;他站立的样子颇有气势万钧之感,又因其俊美清瘦而多了亲切儒雅,无论怎么看,都很难想象,他是一个家佣的儿子。 这样的男人年轻时能迷倒富家千金,完全说得过去,甚至已过不惑的年纪吸引二十岁的赵鹤笛,似乎也可以想象。 当年的家佣之子,如今的东洲大佬,赵一如看着他,却从逼人气势中,看出一丝颓丧来。 一生跌宕腾达如他,也要面对老去的事实,而没有什么事,比伴侣的离去,更能提醒他这个事实了。 “一如,刚刚你爸和我商量”,孟笃安觉得这个称呼最为合适,“他能不能带一部分骨灰走?” 赵一如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东西?他真的以为自己是皇帝吗? 她曾经听说过,北京故宫外沿有一组配房,嫔妃重病,除非有格外恩宠,否则不能在自己的宫里去世,通通都要拉到这些配房里等死。死的时候,没有亲友在身边,皇帝更不会来探望。 但是,这些在外孤零零死去的女人们,死后却要被葬在皇家的妃园寝中,不是豪华墓室加梓宫的那种,而是角落里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坟茔。 他赵子尧算什么东西?让她孤零零死去也就罢了,连骨灰都觉得可以据为己有? 为什么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是不放她自由? 赵一如的第二个念头是:他要这骨灰有什么用呢? 他现在是和赵一蒙母女住在一起的,带一个情妇的骨灰回家,他放在哪儿?要置赵一蒙她们的感受于何地? 该不会是想着他百年之后,把赵鹤笛的骨灰拿去一起合葬、给自己作伴吧? 光是想想,赵一如都觉得恶心的想吐。 但她的第叁个念头是:明面上提出这么不近人情的要求,他是不是有隐情?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赵一如从来不是善解人意的人——倒也不是不能略微窥知对方的想法,而是她不觉得有义务或能力满足任何人——即使对自己的父亲也是如此。 她自我,不代表她不知道自己的渺小与无力,就比如在这一刻,她深知自己无法确定赵鹤笛的想法,也不太可能问得出赵子尧的心意从何而来。 所以,她没有资格“解”任何人的“意”。 孟笃安看着她,没有替她说话,只是非常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会支持你”。 “麻烦你转告赵先生,我作为女儿也没有私存她的骨灰,他以前男友的身份来要,不太合适”,她说出“前男友”叁个字的时候,甚至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孟笃安点头,准备去告诉赵子尧。 赵一如叫住他,又加了一句: “如果他有特殊的情意,我可以在所有人离场之后,打开骨灰盒让他看一眼”。 这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骨灰盒打开的时候,赵一如看到赵子尧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他从夹克内衬里拿出一副眼镜,不急不慢地戴上,静静地看着。 他的身体恢复了镇定,只有脸庞略微抽动,脖子向前伸了伸,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此时所有人都已离场准备上车去墓园,孟笃安随他们一起出去了。 这是殡仪馆里中等大小的厅,墙壁和窗户都很素净。室内空旷,秋意已深,空气中挡不住的寒气。即使是中午,赵一如也能感觉到凛冽多过暖意。 她站在赵子尧身边,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一家叁口在一起了。 这种场景,在柳园路都不是经常发生。今天在这里,也算是圆满。 但圆满之所以圆满,恰恰在于其难得。赵一如轻轻走上前,关上骨灰盒。 “妈妈说,分开的人,最终都会重逢”,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拍赵子尧的后背,“有好好道别就够了”。 大家走的是同一条人生路,都会在同一个终点停留,她先到了而已。 下午叁点,骨灰准时下葬。 东洲最好的墓园在其南山背面,孟笃安本来也建议选这里,但赵鹤笛看了几处,还是要求葬在城北。 车程略微久一些,但也不是不能忍受,而且城北受海风吹拂的少,墓碑的侵蚀也慢,以后万一赵一如离乡远居,打理起来比较便利。 她真是几乎想到了一切。 这片墓园沿着山坡而建,赵鹤笛的墓地在高处,往下能看到远郊的村庄和农田。背面则是茂密的树林,种着本地不常见的水杉——水杉树挺拔且笔直,是赵一如非常喜欢的品种。 叁点的太阳突然比上午好了。暖暖的金色光线照在那块深色大理石碑上,让所有人心中一亮,就像赵鹤笛在看着一样。 就在墓穴合上的那一刻,云层重回灰暗,只留下细细的银色镶边。 在赵一如心中,这个时刻会被永远铭记,她始终相信,那是妈妈回来过。 晚餐 葬礼结束,孟笃安送走宾客要去一趟赵家,唐霜秦楚也要回学校去,赵一如一时无处可去,便漫无目的地坐车到了海边。 自从叁点后,天色就无可救药地晦暗下去。深秋的天黑的又早,她到海边的时候,已经全无明媚的海景可看。海边阴风四起,海水也略显灰浑,看得人一点也不开怀。 这些天每每从广场套房看去,大桥下涛声拍岸、浪花如雪,是相当壮观的景致。但真的靠近了看,涛声混着咸腥味,浪花白中卷着泡沫和灰绿色的不明物质,并非她坐在窗前设想的样子。 或许,在白日天光和华灯初上之间,总会有这么一小段不明不暗的混沌。 也或许,这片海始终都是这样,只是在孟笃安的套房里,看起来不一样罢了。 回到套房,孟笃安已经换好衣服在等她了。 “赵家没留你吃饭?”这不太符合他们的习惯,赵家人对孟家人,向来是十分礼遇的。 “我就猜你自己会忘了吃饭”,他没有直接回答她。 从蒸箱里拿出点点居的烧腊和点心,米已经熟了,锅里煮着开水准备烫青菜。 赵一如想起“孟总”第一次和她联系的情形,打趣他道: “这可不对啊,少了卤大肠和卤羊腰怎么行?”她记得那是秦楚自作主张为她点的。 “那当然不行”,孟笃安转身打开烤箱,取出盛着下水的烤盘,“我也不会别的,只是想试试加点香料烤干一点”。 赵一如尝了一下,烤干的羊腰不太好吃,但大肠因为本身有油,烤的过程相当于煸干,也算别有风味。 “赵家跟你聊什么了?”她边吃边问。 孟笃安却沉默了。 “不想说也没事的”,她本来就是随口问问,没想到恰好踩着雷区。 “你毕竟是赵家人,也没事吗?”他似乎不放心。 “我觉得吧,姓氏和血缘的意义很多时候被高估了”,她其实在心里并不觉得自己是赵家人,非要定义的话,她觉得自己是个姓赵、和赵子尧有血缘关系的人吧,仅此而已。 “说到这个”,孟笃安放下筷子,“我觉得你今天做的很棒”。 很棒?哦,他是说赵子尧要骨灰那件事吧。 “谢谢,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太冷淡”。 她早有耳闻,孟家人是出了名的孝亲友爱,叔伯堂亲、兄弟子侄之间非常和谐——看他们怎么对待赵子尧这个外来人就知道了,孟笃安又是他爷爷抚养大的长孙,应该是个把亲伦人情看得很重的人才对。 她今天的行为,几乎是不顾父亲的威权了,以为赵家找他,也是在抱怨这件事。 “我很赞同你说的话”,他继续解决她不喜欢的羊腰,“家人可以自己选择,不一定要靠血缘绑在一起”。 这话能从孟笃安嘴里说出来,足以惊到赵一如。 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失去双亲,是靠着爷爷的恩情、堂亲的善待才好好长大,所以有此感叹? 也或者,看到赵家因为赵子尧的风流,不得不几房各立、生出隔阂,所以觉得惋惜? “对了,温睿今天来了,给你留了东西”,他指了指沙发边的茶几,上面放着一个白纸袋,手掌大小,看着并不厚。 “可惜没见到他”,她对温睿的印象极好。 “他去找了你母系的亲属,袋子里可能就是”。 赵一如赶紧过去打开袋子——事实让她失望了,里面只有几张赵鹤笛年轻时的照片,背景似乎是在片场,都是抓拍。 照片里的赵鹤笛与后来的她不同,脸上挂着烂漫的笑容,仿佛什么心事也没有。 有谁能想到,一年多之后,这位无忧无虑的少女将会遇上一生的劫数,生下女儿,开始漫长的笼中雀生涯。 最后一张照片的背面,留有温睿的手记: 一个人,也是一个家庭。 赵一如把这句话念给孟笃安听,回到中岛边继续吃饭。 今晚难得换成了孟笃安收拾——是他坚持的——赵一如不好意思去和室待着,就坐在中岛边陪他说话。 “你今天有没有看到,我爸好像老了很多”,她一边递餐具给他一边问。 “你终于不叫他赵先生了”,孟笃安接过碗筷盘子,放在水槽里泡上,开始用洗洁精起泡。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他确实看起来老的很快”,孟笃安也不为难她,“不过赵家人没有明说,我也不好问”。 “也是…”,赵一如看他熟练地转洗盘子,“你说,他老了之后,养老的事谁负责?我大哥谁照顾?” “一鸿哥有我和大哥,不会没人照顾”,孟笃安口中的大哥是他的堂哥孟笃实,也和赵一鸿是表亲。 “你爸的话,应该还是现在的太太照顾,但我听说她身体不太好,可能还得子女帮忙”。 “潘若云不管吗?” “她怕是已经在甄选自己的后宫了吧”,孟笃安把洗好的餐具放在中岛上,重新放水漂清,“在嫖客身上受的苦,自己当嫖客补回来”。 “嗯…我从来没在你嘴里听到过这么毒的话”,一时之间,她甚至不知道他是骂赵子尧嫖客更狠,还是骂潘若云娼妓更狠。 如果让赵一如选,那还是前者吧。 可惜孟笃安没有说更多,递给她一条干毛巾,让她帮忙擦餐具。 遗物 “我爸和叁…和他太太感情怎么样?”她还是忍不住好奇。 “我听说一开始挺好的”,孟笃安洗干净水槽,开始擦中岛,“赵一鹂出生是个分水岭”。 “她没想过离开吗?” “我不知道”,孟笃安实话实说,“离开不是那么容易的,夫妻俩有利益纠缠,孩子又是继承人”。 “一蒙姐也是辛苦,里里外外的事情都靠她”,赵一如把洗好的餐具往柜子里放。 “她没问题的,我了解…”他突然顿住了。 赵一蒙,这个绕不过去的话题,终究还是摆在了台面上。 “她确实是很不错”,她必须承认,一想到孟笃安的前女友是赵一蒙,她很难觉得嫉妒,只会认为这个男人眼光很好。 “你们交往的事情,有多少是能告诉我的?”她把餐具都放回了柜子里,正好在他身后摸了摸他的背。 孟笃安说了能说的全部:他们在墨尔本的大学校园里认识,正值期末复习,文科男生dwyane实在找不到地方自习了,只好乱入设施宽裕的商科楼,因为问路结识了“老乡”rosamond,承对方的好意,刷学生证混进了自习室。 后来的一切就很俗套了。他们在熟悉、甚至互生好感之后,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由此可见在国外大家互报家门时使用中文名的重要性——在此之前,孟家虽然也和赵家来往,但仅限长辈之间,小辈中孟笃安只熟悉赵一苇和赵一鸿。 “我记得大姐出嫁的时候,你们俩应该正好差不多20岁…”她努力回忆着自己是哪一年去的赵家大宅。 事实上她这部分的记忆几乎消失了,按说那次孟笃安也在,但她完全不记得见过他。 “那时候我们还在交往”,他特地加了一句,“但没有公开”。 事情就是从那时候出现了转机,两人不久后就分手了。 “说实话,你们俩确实很般配”,她很坦然面对这一切,“如果这样都没能走下去,那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吧”。 他说过不方便透露分手原因,赵一如也就不追问了。 整个厨房都收拾好,俩人一致决定移步到和室喝茶。 自从那晚她把和室对着的窗帘全部拉开,觉得坐在和室门口看夜景别有情致,窗帘就再没有放下了。 孟笃安也觉得这样有趣,干脆把茶具向外挪了挪,两人一起坐在门口台阶上,对着窗外。 “趁着煮茶的时间,你陪我看看这个吧”,她拿出赵鹤笛留下的木盒。 虽然不能说完全做好了打开它的准备,但她觉得,没有比孟笃安陪着,更能让自己准备好的时候了。 轻轻掀开盒盖——这不是一般的曲水柳木,之前她没仔细掂量,现在想来,应该是柚木一类更厚重的材质。 盒子最左边一格,也是最大一格,放着一迭证件。 赵一如翻了翻,里面有自己的出生证、户口簿,赵鹤笛生前的身份证、银行账户信息,柳园路房产和她名下股份的过户材料等等。 “竟然还有我的疫苗本…”她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东西。 “这个挺重要的”,孟笃安自己的疫苗本就丢过,“等你将来生育的时候,就知道有哪些抗体可以直接传给孩子”。 生育?孩子? 她一直觉得这件事离她还非常远。 但孟笃安已经年过而立,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非常自然,完全是有所准备的样子。 他应该会是个很棒的父亲吧,她想。 证件右上角的一格,放着一个手账本。 这个本子和孟笃安的风格相似,但远不如他的那么新,尺寸也小一些。 从第一页开始,赵鹤笛用照片、手绘和贴纸,记录下她当妈妈前的那段心情。 从第一次产检、第一次听见孩子心跳,到第一次被踢、第一次知道性别,每一个重要节点,她都用文字和图画一起纪念和表达。 赵一如最近才知道母亲有一手好字,却不知她还有十分可爱的手绘风格和少女心。 比如在知道孩子性别的这一天,她用贴纸把一小束晒干的彩色满天星粘在本子上,作撒花庆祝状,旁边浅紫色的笔迹写着圆圆胖胖的字母:it’sagirl! 还附上了一系列小裙子、小书包、小毛绒玩具的手绘,无一不是圆润饱满的风格,看起来极其治愈。 这些湮没在时间里的少女心,赵一如从没见到过。自她记事起,妈妈就是个常年在厨房和花园流连、几乎不表露感情的人。 是什么让她从这本手账的主人,变成了后来的赵鹤笛? 胸针 这很可能需要她自己去探寻了,至少赵鹤笛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线索,因为紧邻手账本的格子里,放着一张dvd——是《鸿雁几时到》。 这部电影最终的票房尚可,制片方确实赚了钱,但绝不能算是一部了不得的佳作。赵一如甚至曾经有那么点不理解,为什么母亲要选择这样一部电影来客串。 但是再次回想片中的情节——母亲被生活所困多年,有难以言说的过往,又那么急切地想要在自己离开前叮嘱好女儿的一生。 除了孟笃安这个变数,其他一切都几乎严丝合缝。 从手账到dvd,她隐去了自己人生中漫长的20年,只留下她觉得最温暖或最值得纪念的部分。 “她签戏约的时候说,希望每当你想她,都有东西可看”,孟笃安扶住她的肩膀,想要为她擦去眼角的一点湿润。 但赵一如轻轻避开了——她不希望他一直把她当成刚失去母亲、脆弱又需要依靠的小女孩来对待。 还剩下方正中的一格没看。 里面放着一个丝绒盒子,深夜蓝的色泽,没有任何品牌logo,看起来似乎是老货。 “总算是给我留了点值钱的东西”,她笑着对他说,想把先前的伤感抛之脑后。 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非常清晰的手稿——虽然并不专业——黑色背景下,一枚胸针的特写。 “北极星?”她翻开照片的背面,果然写着: 北极星辰远,东洲草木深。 市面上的北极星,一般都是八芒星造型,东西向和南北向略长,另外四芒略短。因为要镶满八条光柱,所以常见的做法是用圆形主钻,配合密密麻麻的小圆碎钻。 圆钻切割本就火花璀璨,又是大量密集排列,赵一如觉得看着晃眼,一直欣赏不来。 但是这个胸针不一样。 它的主钻是祖母绿切割,光柱则用更细长的梯形钻石铺就,不同长度和宽度的辅石随底座的变化交错,古典切割撞上现代造型别具一格。 “为什么只有设计稿?”赵一如有些急切地问。光靠想象,她都觉得这枚胸针太美了,超越她以前所见赵鹤笛的所有收藏。 她想马上拥有它,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样子。 “你可能需要等一等”,孟笃安受托定做这枚胸针的时候,觉得这样安排再合适不过。 北极星,是最靠近北天极的一颗恒星,全年可见,几乎岿然不动,所以众星拱之、可以作为星空枢轴。 赵鹤笛希望,当赵一如找到自己的北极星时,再拥有这枚胸针。 “这是你的结婚礼物”,他又端详了一眼手稿,放回盒子里去,“还在制作,我会替你保管”。 “那我结婚的人选,是不是也要你同意?”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我不会干涉”,他顿了顿,“但我猜你妈妈有她的设想”。 赵一如瞬间明白了。 如果她愿意,她现在就可以拥有这枚北极星。她唯一需要做的是点头、投入他的怀抱。 接下来的所有事情,她都可以信赖他处理妥当。 她尽管放心做这个年轻、幸运的孟太太,其他人嫉妒也好、嘲笑也好,甚至同情也罢,她在孟笃安身边的安定和温暖,是谁也夺不走的。 除了孟笃安本人。 想到这里,她打了一个寒颤。 不知从今天什么时候起,下腹开始隐隐坠胀——她知道这是天意的赌注开局了。 “茶好了吗?”她此刻是真的需要一些。 孟笃安给她递过来一杯茶,又拿了一条披肩给她。 赵一如喝了几口茶,觉得杯子有些烫,就又放下了。 “你个单身汉,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士披肩?”她打趣问他。 “常备一条,总有用上的机会”,他也随着她打趣,其实这条是为她准备的。 “看不出来孟先生还懂这些呀”,赵一如看着他,“都是从前女友身上学来的吧?”。 “这些还远远不够,以后就要请赵小姐多指教了”,他熟练地避重就轻。 “笃安,我明天就回柳园路了”。 她终于还是说了。 孟笃安的笑容在脸上凝固、冷却,逐渐变成震惊和不解。 为什么?他在心里大声发问,为什么要离开?! 这些天他们的相处,可以说轻松和谐之至,几乎给他一种“老夫老妻”的错觉。 尤其是那一晚,她不由分说坐上他的大腿,不为情欲、只想从他身上获得一丝慰藉,旁人或许觉得生硬,他却体会到“为人夫”的责任——她不只是在情潮涌动时会找他,在郁结难解时,她也需要他的身体来疏通自己。 如果这不是伴侣的意义,那还有什么是? “那天你明明不情愿,我还是…”她省去了后面的话,“对不起”。 “是我太混乱”,她不给孟笃安插话的机会,“我没有想清楚以什么样的方式和你相处”。 第一次见面,她当他是前辈,是可以聊天但仍有距离的朋友。 在柳园路和毘沙门那个迷幻的周末,她决定纵容自己的欲望,把他当成情人,一个能进入她身体和内心的男人。 在深秋的葬礼上,她当他是大哥,如家人般毫不生涩,就像在柳园路一样自在。 “我已经很难说清楚,你对我的意义”。 “你对我来说,如兄如父、亦师亦友,既是伴侣,也是情人”,这几个星期来,这个复杂的角色,让她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需要他。 “这跟我们对不对等没有关系”,这是她的问题——是她脆弱迷茫的现状,导致她需要一个兼顾她生命中所有重要角色的男人。 她还太不成熟,以至于孟笃安的出现如同一道救赎,而他也轻松驾驭了这一切。 但他是否有义务承担这一切?如果他厌倦了呢? 就算他不厌倦,如果有一天她长大了、想要冲破他织就的安全网呢? “我可以和你一起” “你怎么还不明白”,赵一如知道他下面要说什么,“和你在一起,我是不可能长大的”。 沉浸在他带来的喜悦中的夏天,由他一手操办和护航的最近,已经说明了一切。 再纠缠上赵家对孟家理不清的依赖与亏欠,她和他的关系只要存在,就不会允许她自由。 和赵一蒙不一样,她是人情荒岛上长大的小孩,没被教育过怎么面对复杂的关系。如果和孟笃安在一起,他能做的就只有再为她造一个岛,保护她,也禁锢她。 而她现在最需要的,恰恰是寻找自我的自由。 纵使他有通天的手腕,也逆转不了自然生长的本能。 孟笃安是个倔强的人,所以格外懂别人的倔强。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 “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期限…” “我不知道”,怎么算找到自己呢?或许是一纸学位?一份工作?一个梦想? “但我想,我至少要先经济独立…”她直到不久前还在刷赵鹤笛信用卡的副卡,而赵鹤笛的卡自然是赵子尧还的。 “然后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她猜想的“自我”和大多数人没什么不同——一个在世上安身立命的支点。 “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离开和室。 第二天一大早,赵一如在一阵腹痛中醒来。 来到厨房想热点牛奶喝,发现孟笃安已经洗完澡、换好了衣服。 “我今天有早会,你再睡会儿吧”,他眼下似乎有一片乌青,“过户的事我受人之托,会办妥的”。 说完他走向门口换鞋。 “孟先生”,她克制了自己想叫他笃安的冲动,“我来月经了,你可以放心”。 孟笃安的脚步没有停留。 冬至1 柳园路24号庭院,已经失去女主人好几个月了。花园里的过季植物开始衰败,紫薇和木槿花瓣烂了一地,中间夹杂着银杏叶和街道上飘来的些许梧桐叶。赵一如扫落叶的时候,还发现了不少白果和小松果,也掉落在地上,怪可惜的。以往如果赵鹤笛看见,肯定能给白果想个好法子利用起来,但是现在它们遇上的是赵一如,归宿就只有街角的垃圾桶了。 该清理的萧瑟颓唐,该修剪的又胡乱窜高,园子看着杂乱无章,简直毫无改造的希望。深秋雨后的泥土,泛着泥泞的腥味,混合鲜割青草的生涩气息,让弯腰久了的她一阵晕眩。她想到一会儿还要自己做晚饭,决定还是不要死磕,放下工具结束劳作。 在洗衣房脱下衣服开始洗涤,清理一下手套和靴子。她抱着只着内衣的身子穿过走廊,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换上这个季节的厚毛衣——房子里实在太冷了,是那种就算开了灯和暖气也盖不住的阴冷,赵一如每次进来都要打一个寒颤。 想了想,她还是拿了一些衣服和日用品到一楼,在小会客厅里给自己布置了一处暂时的居所。赵鹤笛走后,这个房子空旷的可怕,也难打理的可怕。她甚至不太敢一个人半夜下楼,最怕听见院子里的风声,很像是诡异的呜咽;二楼的书房电影之夜她也没有兴致了,因为看完电影免不了要留宿书房,但这里的窗户大,睡觉不时会听见雨点拍打玻璃的响动,让她心惊肉跳。 穿上灯芯绒旧长裤和厚绒袜,系着去年新买的粗线围巾,她想这样应该够暖和了,便出门去买菜。 东洲城以南、以海为贵,城北因为气候更凉爽,是传统的避暑度假地。尤其柳园路这种别墅区,过了夏天就少有人来,真正的住家很少。 住家少,设施自然就不齐全。最近的一家菜场走路要20分钟,赵一如不会开车,只能吹着雨后冷风走过去买。 买也不能买多,因为全都要步行拎回去。她挑了些适合冷冻的肉类,买了一条鱼今天现做,配几样时令蔬菜——这个季节可选的很少,也就小青菜奶白菜一类,能买到就很好了。 回去的路上她盘算着,奶白菜配鱼煮汤,这样明天还能用鱼汤下个面当早饭,小青菜炒点肉丝吧,虽然不算很搭,但也完全可以入口。 托赵鹤笛的福,她虽然开车骑马修电器样样不会,但做饭糊口没有问题。 晚上天黑透了,风更加肆无忌惮地往怀里钻,她捂紧围巾,加快脚步回家。 快到自己家那个路口时,她瞥见两束不合时宜的光线——看高度,应该是有人开车路过。 这时节开车路过这里,还真是不多见。 出于警惕,她在尽量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向车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柳园路以度假屋为主,虽说管理人员还算尽责,其实盗窃也还是偶有发生,她担心今天就是有团伙来踩点。 车牌一入眼,她就立刻转身进了街角的花丛。 是孟笃安的车。 又开始下雨了,近光灯打出的光束,截取了一段充满水汽和尘雾的空气,最后落在街道尽头的黑暗里,没有照到她。 她就这么在花丛里蹲着——确保不会被他发现——手里拿着刚买的肉和菜,等他确认这个家不会有人来,然后离开。 雨越下越大,但孟笃安的车似乎没有要走的迹象,她有些蹲不住了,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 刚准备再蹲下,光束开始转变方向,孟笃安的车调头走了。 花丛不足以避雨,到家已是全身淋湿。她赶紧把吸饱水的毛衣拧干,放进脏衣篮留着送干洗店。换上绒质家居服和干袜子之后,她先煮上一壶姜茶,才开始做晚饭。 这时候可千万不能感冒。 这学期她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选了非常多的课,几乎把大学剩下的学分都修了。 现在副作用显现:一大堆作业和考试挤在了期末,她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忙到深夜。 为了方便完成,也为了自己思维连贯,所有需要提交文章的科目,她都选择了同一个话题,只是从不同角度切入。 她对性教育的兴趣,是由选美期间的浦宁之行无心插柳激起的。所以在实践社会学课上,她提交了关于省内青春期性教育实践的分析报告;在性别研究课程中,她写了一篇关于留守儿童性别观念的研究综述。诸如此类,社会史课程关注性教育史,西方伦理学课程则探讨西方性伦理教育的变迁。 数据其实还是有些匮乏的,因为性教育在东洲所属的保守南方省份并不普及,她在很多地方只能藉由当前的数据着重探讨理论,总感觉不够尽兴。 冬至2 吃完晚饭,她一般写两到叁个小时的作业,然后开始织袜子。 这也是一件无心插柳的事情:离开东野广场那天,孟笃安替赵家传话,希望今年几房的孩子一起过年。赵家人几乎已经默认,赵子尧说话不好使,只有孟笃安能让她卖个面子。 当然,为了让她安心,孟笃安也会一起去。这就非常难得了,因为孟家向来也是十分重视年夜饭的,舍弃自己家去前姑父家,这个姿态不可为不重大。 人生中第一次去赵家大宅过年,她觉得空手也不好,就一直在想着带点什么去。 回到柳园路之后,先是忙着一系列的继承手续——和赵子尧有关的卡都停了,她现在靠着赵鹤笛留下一小笔现金生活。 其他资产的继承也是要手续费的,协助处理此事的律师说,赵鹤笛很周到地留下了这些钱,让她不必担心。律师是孟笃安的人,赵一如决定不去细想此话的虚实。 律师还告诉她,她每年可以领取一笔股息,金额覆盖柳园路房产的物业费和其他硬性开支后,尚有盈余。但还是建议她开源节流,为自己的财务早做打算。 既然说到了开源节流,她决定自己打理花园以节省支出,办完手续之后又陆陆续续卖掉了赵子尧在这个家里的所有衣服、为数不多的表和珠宝,另外也挑了赵鹤笛一些日常的衣服鞋子捐掉,卖了几件她不太喜欢的包款、首饰和礼服,只留下她自己会用的。 就在清理衣橱的过程中,她发现了这盒毛线。非常细腻柔软的段染线,做出来的织物会呈现渐变的效果。 母女俩一起做织物,还是两年前开始的。大学的假期比高中闲了不少,她没什么功课可做,赵鹤笛也不热衷出去度假,干脆找了这么一件十分耗时的爱好。 但赵一如可以说一下就喜欢上了:编织在乎规则和坚持。慢一些不要紧,只要严守规则,行复一行地织,总能看到成果。 前两年的寒假,她会和赵鹤笛在一楼小会客厅生了火,一起披着毯子织毛背心的前后片或袜子的左右脚。这是少有的允许两人合作的织活儿,绝大多数时候,编织的活儿只能一次由一双手完成——这是她喜欢编织的另一个理由。 所以,每天睡前会给自己留半个小时,算是助眠的仪式。 她想用这种方式,重过一遍回忆中的生活。 可是赵鹤笛不在了,一切都是不一样的味道。一个明显的区别是:家里有漂亮的英式壁炉——真连着烟囱的那种。赵鹤笛冬天在家会生火,但是因为赵一如实在不熟悉木料和炭的性质,为免中毒,不敢贸然尝试。 这也是为什么,她每天只织半个小时。保证手指灵活的温热只能维持这么久,再久手就有些僵了。 即使这样,手生如她,每天1/3只袜子也是可以织出来的。 但这半个小时最大的意义不在于此,而在于她允许自己在这半个小时内,尽情胡思乱想。 今天孟笃安为什么会来?难道是有事找她吗? 不对,如果真的有事,见不到她就该打电话。 那他为什么还要出现?不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避开他吗? 真是个不能接受他人拒绝的人。 眼前突然浮现出他幽深的眼波,虽然外形气度斯文精干,但他绝对不是一个春风化雨的老好人。他的克己复礼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暗涌,只有他自己知道。 风波1 再见孟笃安,就是除夕这一天。 本来说好的午饭后去赵家,但是出了一点小风波,两人上午就碰了面。 选美结束后,季军唐霜转向线下工作,亚军解佳澍完全没有音讯,只有辛未然活跃在屏幕上。 本来一切顺风顺水,直到年底,网上突然出现辛未然的“黑料”,接着便有一系列性爱视频疯狂流传。 赵一如没有看过这些视频,只是听评论说可以用“不堪入目”、“人设崩塌”来形容。甚至已经有人之质疑,一个选美比赛,选出这样一位表面仙气、实则过往糜烂的冠军,是不是根本没有“背景调查”可言?主办方是不是要为“破坏公序良俗”被追责? 赵一如最先关注这则新闻,是因为辛未然,后来持续关注,则是因为它和“性教育”沾点边——别的不说,一位选美冠军被发现拍摄过性爱视频,无论自愿还是强迫、知情还是不知情,当她的身体和隐私暴露在大众面前时,人们需要什么样的性教育来理性面对。 至少她看到的反应,几乎没有理性可言。 她本想联系辛未然,告诉她自己可以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毕竟怎么说也是个社会学学生。但是再一想,这个时候假意问候的人想必不会少,辛未然也不一定有和人聊天的心情,于是只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辛未然没有回。 所以当辛未然在除夕前一天晚上打电话来的时候,她是没有准备的。 接起电话,辛未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但声音中难掩疲惫。她邀请赵一如第二天早上陪她去东野广场20楼套房。 “孟总说,你们是朋友”。 “嗯…是,我们两家认识”,赵一如只好避重就轻。 “我不是去见孟总本人,请放心”,辛未然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直截了当。 挂掉电话,赵一如很想问孟笃安,辛未然要见的这个人是谁。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住了——她只是陪辛未然同去,其他一切,没有人告诉,就不要多问。 除夕这天下起了小雨,一月下旬本就是四九,东洲虽没有北方的天寒地冻,但遇上南方特有的湿冷雨季,天空昏暗如夜,让赵一如体会不到任何新春喜气。 东野广场倒是挂上了应景的花灯彩树,除夕当日仍有不少顾客流连。赵一如在一株挂满橙黄果实的金桔树旁找到了辛未然。 她憔悴了很多。虽然因为五官清浅,肤色冷白,即使憔悴也只是血色淡薄、不会显得枯黄,但赵一如见过夏天的她,知道她艳阳天时的模样,所以越发能看出此刻的萎靡。 她也没打扮,应该是刚洗了澡、胡乱套了件厚夹克就来了。 绕过广场外围的走廊,有一个隐蔽的停车入口,这里进去,就是通往20楼的专属电梯。赵一如留意了一下,孟笃安的车就停在车位上。 一进门,赵一如记得辛未然发梢还有点湿气,就先进卫生间拿毛巾给她擦。 拿完毛巾出来,辛未然已经不见了。 “他们在办公室那一侧”,孟笃安指路,“我们去另一边吧”。 套房里不出赵一如所料,完全没有新年装饰,一个福字、一张春联都看不到。一切都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但是孟笃安一反常态,穿上了厚实的白毛衣,不是他平时穿的素面平针,而是质感蓬松的粗棒针。赵一如仔细看了看,两条纽花结和螺纹坑条她会,还有一些平针花纹她也会,但有两处她不太看得明白。 “这个吗?”孟笃安发现了她对毛衣的关注,“一鹂送来的,说赵家有过年穿丑毛衣的习惯”。 这毛衣一点也不丑啊,赵一如心想——粗棒针独有的空气感,大片白色又自带光晕,包裹他精实的手臂,呈现出往日难得一见的质朴暖意。 相比之下,自己穿的平纹毛衣就显得普通了,尽管她挑选了很衬气色的暗番茄色线材。 不过同样作为赵家人,她还不知道这个“习惯”呢,内心只好苦笑笑。 “你穿白毛衣很好看…”她接过孟笃安给的茶,客气道。 “你穿红毛衣也很好看”,孟笃安的眼光磊落地停留在她身上,“是新买的吗?” “不是…”她不太好意思回答,“是我自己织的,有点粗糙”。 “不会”,孟笃安急忙解释,“很好看的颜色,很衬你”。 她今天略微挽了挽头发,别在耳后,散落的发丝掉在暗红色毛衣上,温柔惬意。 他看着她,想象她在灯下织毛衣的样子,心简直要化掉。 一阵沉默之后,赵一如决定打破尴尬: “辛未然的事,你了解多少?” “和大多数人一样,几乎不了解”,他竟然伸手认真摘袖子上的毛球,专注的神情让她想笑,“但我觉得和她见面的人应该了解”。 “你也有帮别人当皮条客的一天”,她想尽量让自己放松,便和他开玩笑。 “成人美事而已”,他也轻松回答。 “这个人…我认识吗?”她还是忍不住好奇问出了这一句。 “认识”。 风波2 “你堂弟?”她脱口而出——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辛未然的绯闻男友来着。 “我听说他们已经分手了”。 那还能有谁?孟笃安和她都认识的,无非剩下孟笃宁和赵家的人。 “不对,还有宋之沛”,她恍然大悟。 孟笃安挑眉点头,示意她小声。 “宋大哥认识她?”她越想越觉得神奇,“既然能帮到他,不枉我吃了人家那么好的米粉”。 “那天你真的吃了很多”,孟笃安笑了,“之沛后来和我提起,对你的食量印象最深刻”。 “啊,该不会因为这个,以后就再不请我了吧”。 此言一出,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越界:说好的保持距离呢?为什么一旦在孟笃安面前、就叁番五次暧昧失态? “你以后想去毘沙门,随时可以联系”,孟笃安起身拿笔,在麻纸便笺上写下一个号码递给她,“新年礼物”。 赵一如刚想拒绝,就听见他加了一句,“她们会安排好,你不会碰见我”。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担忧,但还是希望她能多享受一点他的好。 如果能这样不打扰地对她好,哪怕见不到,他也是甘之如饴。 毘沙门的夜晚又在脑海中放映,惹的她身体微微燥热。 怎么转移话题呢? 既然他说这是送她的新年礼物,那自己也把新年礼物拿出来好了。 她为赵家人准备的是袜子,因为赵家女人和孩子多,但考虑到孟笃安每天都要穿西裤,彩色渐变的袜子想必很少派上用场,所以为他另准备了单独的礼物。 直到出门前,她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给他这份礼物——和其他人不一样,势必会显得暧昧,但她又是真的有满满的心意想表达,很难压抑。 或许在这里提前拿出来会比较好? 她放下茶杯,手臂开始贴近自己的帆布手袋。 “你怎么看这件事?”孟笃安看她沉默,突然发问。 这件事?应该是指辛未然这件事吧。 “我对事情本身没什么看法”,这是实话,谁都有过去,不作奸犯科就不应该被评头论足,“不过大家的反应,有点可怕”。 可怕归可怕,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和孟笃安在家里过个夜都能被说成“淫荡”,而且还是语出赵子尧这个真正的“奸夫”,这个社会对男女的双标根深蒂固到令她绝望。 作为自认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她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歧视受害者。不过男人的想法,她倒是有点好奇。 “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我是说如果啊”,她遇到了自己喜欢的话题,决定暂时不碰手袋,“你会怎么做?” “我不会怎么做”,他完全不假思索,“这件事对我的感情没有任何影响,我不需要为此做任何事”。 “我是说,它会影响我,那我们的关系…”她试图追问。 “我不觉得它会影响我们的关系”,幽深的眼波向她投去,“在我看来,你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人”。 “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会尽力,可这不会改变我对你的判断”。 赵一如觉得这个回答完全在意料之中,但还是让她内心激荡不已。 她知道他坦然,也不是没有被他的直率磊落打动过。但今天这个回答,发生在她刚拒绝他不久之际,让她再一次见识了他的笃定,也让她第一次相信,自己在对方眼中,是何等珍贵。 正如他曾经说的:她每一个假设性的问题,他都可以给出确定性的回答。 时机显然不太对——他们的好友正为类似的事情焦灼,她也屡次说明要和他划清界限。 但是水面扎入的一根针,虽细小却可以到达无以估量的深度。赵一如第一次发自内心觉得,有这么一个人懂自己,似乎有些不枉此生。 她的手伸向手袋,打算把礼物拿给他。她相信他会喜欢,因为她是按他的思路准备的——轻盈、用心、包藏含蓄的情意。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辛未然来了卧室这一侧。 宋之沛没有和她一起来,看得出她哭过了,眼睛湿润泛红,鼻头也有些肿。但神奇的是,她看起来反倒没有之前那么憔悴。 “谢谢孟先生”,她轻轻点头,“谢谢你一如”。 赵一如上前送她去门口。 “一如”,孟笃安叫住她们,“能不能你先送辛小姐上车,然后在我的车上等我?”他用眼神暗示她,需要和宋之沛独处。 “好”,赵一如拿上手袋,陪辛未然出门进了电梯厅。 “我不方便多问”,她觉得这个时候再不表示支持,恐怕就没有更好的机会了,“但如果你需要倾诉,或者其他任何帮助,随时可以找我”。 辛未然还是点头沉默——她一直是个话少的人,赵一如也习惯了这一点。 “我认识宋大哥不久,但觉得你可以相信他”,车门关上前,她特地加了这一句。 车送走辛未然之后,赵一如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去地面透了口气,大约20多分钟后才回到车库。 孟笃安已经在等她了。 “他们谈的怎么样?”车子往城南的其南山开去,视野逐渐拉升,海景越发辽阔恢弘。 “之沛和我一样幸运,都喜欢上了非常强大的女人”。 新年1 赵家的房子在其南山半腰,位置与孟笃安爷爷住的孟家祖宅几乎平齐,略差于宋家,但是面积比另外两家都要小一些。 车子停在大草坪上的时候,天空略微放了晴。从这片终年碧绿的草地放眼望去,莱沙湾如雪白杯底,盛住了翻涌而入的蔚蓝海水。其南山的大宅几乎各个有密林环绕,即使在冬天,只要用心养护,亚热带的气候也能保证椰风花影常青不败。 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其南山!赵一如觉得这里这里比柳园路确实雍容浪漫太多,得亏孟笃安从10岁起就在这种地方长大,才会毫不留恋地搬去海景略逊一筹的东野广场。 “一鸿哥”,孟笃安的声音打断思绪。 “大哥好”,赵一如看见赵一鸿被人推着从他自己的独立屋过来,他今天穿上了红金配色的粗线毛衣,整个人身板气色都抬升不少,是赵一如见到的第一个有喜气的人。 “大哥!”赵一鹂永远充满热气和活力的声音从大宅门口传来,她穿一件黄色毛衣,上面织有绿色的苹果图案,“放晴了,我们带孩子们出来玩一会儿”。 接着门口就鱼贯涌出四个小朋友,从叁岁左右到七八岁不等。每个人身上都是水果图案的平纹毛衣,小小的跟在赵一鹂身后,跳脱拥挤,宛如一个大果篮。 原来赵家的“丑毛衣”,还真是粗粝手工感的毛衣,赵一如一周就能完成一件的那种,也不知她们是哪儿弄来的。 但当务之急是,这些孩子是谁的? 她用眼神向孟笃安求助,对方倒是很快会过意来: “穿草莓和樱桃的,也就是最大和第叁大的,是赵一鹏的,最小的那个穿梨的是赵太太娘家侄儿的,另外一个是赵一鸣的”。 即使是偌大的海景草地,赵一鹂带孩子们玩的还是“老鹰捉小鸡”这样的经典游戏,赵一鹂活力充沛,孩子们尖叫笑声不断,一片喧闹的新年气息。而那个最小的穿着香蕉花纹的孩子,是所有孩子中最不服输的——尽管总是作为被甩在队尾的小鸡,他跑起来不遗余力,完全没有因为年龄而露怯。 “娘家侄儿的孩子?孩子父母来了吗?”她担心袜子不够分。 “没有”,孟笃安看着孩子们玩耍的热闹景象,也不由得放松下来,“孩子父母喜欢出国过年,经常把孩子送到姑奶奶这儿来”。 叁房风韵犹存的“玉楼春”,已经到了做“姑奶奶”的年纪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她想起宋之沛说过的话:随身携带一个孟笃安,解决一切困惑。 “你在我的位置上生活十年,也会知道的”,他的声音没有波澜。 玩了一会儿,赵一蒙来喊大家吃饭,她穿的是浅绿底毛衣,上面大大的一串紫葡萄,配色清新可爱。 “一如,笃安”,她上前来打招呼,“午饭先将就一下,本以为你们晚饭才会过来”。 “你姐说的将就,你可千万别信”,孟笃安对赵一如说,语气轻快。 果然,大客厅的长桌和中岛上,已经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色凉菜、热炒、炖盅和酒水、果品。一些静置待处理的食材则放在一旁,有赵一如认识的,也有她没见过的。食物成色新鲜,碗盘缤纷透亮,是赵一如在柳园路没有体会过的新春风情。 “今晚和明天阿姨们放假,晚饭我们自己做,所以就先把食材处理了”,赵一蒙解释。 原来他们也学英国贵族那一套,在过年这天给阿姨们放假。 为了减轻阿姨的负担,午饭其实也有很多是自己动手做的,光桌上足足五盆沙拉就很说明问题——赵家的哥哥姐姐们都不太会做饭,各自做了个沙拉交差。 午餐是非常随意的,大家在桌边取用自己喜欢的食物,找到位置坐下吃几口,吃完自己收拾碗盘,再想吃了就循环往复。 赵一如从自己感兴趣的芒果大虾沙拉开始试起,虾线去的很干净,但芒果切的时候没有完全顺着纤维,吃起来有点塞牙。凯撒沙拉也是一样,鸡肉片的够均匀,但生菜似乎洗完之后没有擦干水分,时间久了酱汁被稀释,风味打了点折扣。 甜品的水平高一些,蛋糕都能做到松软弹润,奶油也是用心打发的,可惜雪媚娘底边的皮剪的不够仔细,吃起来有些厚。 当然这些都是她自己的心得,不会对任何人说,毕竟这伙食水平,绝非她一个人过年所能想象。 “这个焖面好吃”,她拿起叉子取第二份,顺便给孟笃安分了一点,“太好吃了,我都不知道东洲有人能做这么好吃的焖面。” 焖面是红烧的酱色,虽然有豆角点缀,但放在一水儿青翠乳白的沙拉和海味之间,还是显得有些不那么爽口。正因如此,到现在都没什么人动。 “难以想象,如果是热乎的,得有多好吃”,赵一如边吃边感叹。 孟笃安点头赞同,他爷爷是北方人,非常爱吃面,这的确不输孟家私厨的手艺。 新年2 “笃安一吃就知道”,是赵子尧的声音。 赵一如成年后头一回见“玉楼春”本人,她和赵子尧穿了成对的红白和蓝白条纹毛衣,戴了简单的珍珠首饰,头发染成亮泽的栗棕色,身形清瘦,并不像以往宣传照里的干练女总裁,更像是个已经退休的温柔贵妇。 她旁边的赵子尧,已经坐在轮椅上了。 明明上次葬礼上他还能自己拄拐行走,这么快就需要轮椅代步了? 赵一如正想问赵一蒙,赵子尧勉力提起中气道: “新来了个山西籍的阿姨,做面食最拿手”,他停了停,还特地加了一句,“说来也巧,阿姨也姓孟,还是和你爷爷一个宗祠的”。 场面顿时冻住了。 赵一如记得红楼梦里有个情节,大意是众人说某位伶人和林妹妹长的像,闹得黛玉心里不痛快。赵子尧的话当然不是不能说,但确实有些含沙射影——孟家别看现在是叁代老钱,其实当初也是做宋家的侍从起家的——可被说的人也不能真生气,否则显得气量太小。 这么简单的道理,赵一如知道,孟笃安肯定也知道。 “爷爷最愁吃不到好面,姑父应该割爱把她推荐给孟家”,孟笃安笑笑,“不过我们家最好的面点高手,还得数姑父的妈妈”。 此语一出,本来准备接话的赵一蒙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赵一如看着面面相觑的众人,不觉有些好笑——你富叁代我富两代,这也值得拿出来比?往上数十代,谁不是泥腿子? “哎呦daddy”,倒是赵一鹂开口打破沉默,“这下打脸了吧?人家可是从孟夫子开始当了两千多年贵族了!” 咦,这是什么路数?赵一如一时没搞明白。 “不过咱们也不输啊”,赵一鹂喂了赵子尧一口大虾,“一千年前咱们当了叁百年皇族呢!” 赵一鹂热烈戏谑的语气和夸张的表情,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笑。场面暂时得到了缓解,赵一蒙很快见缝插针,打开锅灶,招呼众人把今早刚到的毛肚涮了,客厅里渐渐又充满了轻松的空气。 尤其是孩子们,只要沉默一散去,立马开始又闹又笑。在他们年幼的记忆中,这场沉默就和草地上蒸发的露珠一样,了无痕迹。 “一如,听说你给大家准备了礼物”,赵一蒙的杀手锏终于拿出来了,孟笃安不给别人面子,还能不给赵一如面子吗? “啊,是,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她没想到自己要在这种情形下拿出礼物来。 “快快快,拿出来,我想看!”赵一鹂来了兴致,“有生之年还能收到自己妹妹的礼物,太神奇了”。 赵一如硬着头皮去衣帽间拿了自己装礼物的帆布袋,又在众人略带起哄的注视下打开。 “是我自己织的袜子…”,她小声解释,“线是挺好的线,但是不知道大家的尺码,织了叁种大小…” 众人异口同声的“哇”,开始伸手检视这些袜子。赵一鹂和赵一蒙是女生,首先重视的是花色和品质,拿到之后直夸手感很好;赵一鹏和赵一鸣是有家有室的男人,第一反应是“如今会这个的女孩儿可不多了”,还拿出小号的给自己的孩子,让他们向姑姑道谢。 “大家喜欢就好…”她伸手递了两双给赵子尧夫妇,还有一双给孟笃安。 袜子分配的差不多了,之前冷掉的气氛也基本都暖回来了。赵一鹏和赵一鸣还煞有介事地问赵一如,孩子们穿的那种小毛衣她会不会织。 “也不算很难,平纹压线编织就行”,她提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总是会格外放松一些,“但是孩子皮肤敏感,要买很软的线”。 “你嫂子在淘宝上找了人代织,也不知道是什么线”,赵一鸣接话。 “嫂子肯定会给孩子挑好线的,手工费都一样”,现在织毛衣的都是中老年妇女,人工费不值钱。 原来他们的毛衣都是这么来的。 织毛衣这件事情的手工艺价值,现在已经几乎被忽略不计。很少有年轻一代,像赵一如这样把它当成一段耕耘来对待。更常见的做法是赵一鸣太太的,在网上找掌握这门手艺的工薪妇女代织,趁年节短暂体验一下,然后收起来不会再穿。 雨夜 “一如”,孟笃安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如此越界的亲密让她一惊,“我可以和你说句话吗?” 赵一如向赵一鹏、赵一鸣点头,跟着孟笃安走向客厅的一角。 “我一会儿可能要提前走,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他问的有些急。 “怎么这么急?午饭还没吃完呢…”她第一次来赵家过年,觉得就这么走了不太合适。 “我有急事”,他眼睛瞟着窗外,“如果你留下,他们很可能会追问我们的关系…” “我们的关系有什么问题吗?”赵一如反问,“是你和他们的关系有问题吧?” 孟笃安沉默。 “再说了,给人帮佣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吗?为什么要拿这个戳他?”不知道为什么,赵一如想起轮椅上瘦削的赵子尧,再看看眼前意气风发的男人,忍不住说出了重话,“我还是他的女儿呢,你跟我睡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一如”,孟笃安声音依旧不大,但语调已转向冷硬,“你不了解全部的事实,我今天没有时间和你解释,我真的要走了”。 “留不留下是你的选择”,他似乎在压抑什么,“如果他们问起我们的关系,以你的说法为准”。 孟笃安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和赵家人道别。赵子尧也随他去,只是看了他远去的车一眼。 车尾渐渐消失在盘山路边的椰林中,赵一如回到长桌边——现在她真的是一个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孟笃安一走,整个房子里没有“外人”,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所有人说话做事都直接了起来。 倒也不是说互相之间就不友好了,但是之前因为要显得客气而保持的体面,一下子撕去了。 赵一如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孟笃安从夏天起,开始从各种渠道求购星洲的股份。 之前听唐霜讲过,星洲虽然名为地产集团,但其实是承建商起家,早年为孟家和宋家服务——这也符合赵子尧最初的身份。后来结识了“玉楼春”,触角才伸向服务业,在星洲拥有高中低档诸如其南山庄、东山饭店、东洲大排档等一系列酒店、餐厅和娱乐场所。粗粗算来,东洲超过2/3的五星酒店都有星洲的参与。 这类生意风光归风光,但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是不稳当。光景好的时候,在最高级的写字楼里交一小笔租就能开热门餐馆日进斗金。近年来光景不好,“玉楼春”的经营强项多在高端宴请,抓不住时下兴起的年轻人市场,经营有困难也是可想而知。 赵一蒙不是没有作为,她接手星洲的这些年,已经在努力改善集团旗下的服务业品牌结构,并且多方投资、力图为集团多培育一些资产。但是偏偏房地产的风潮也差不多过去了,如今地产商利润也薄,常与星洲合作的东野自己都在寻求转型。 但是从赵家人今天的反应来看,一切并不顺利。 当然终究孟家的底子比星洲厚,光是他们手头囤的土地就让赵家难望项背。赵子尧一直希望可以分几块肉,之前也不是没有表达过诚意——夏天东野广场套房的那一夜,就是赵家最大的诚意。 但女儿卖都卖了,孟笃安却似乎没有领情,不仅婚事没定下来,还在背后搞起了蚕食股份的小动作。过年前东洲有过一阵流感疫情,服务业哀鸿遍野,星洲的股价自然也是处于低位,往日围绕着赵家的一些小股东被逐个拿下,孟笃安“逼宫”的姿态越发明显。 说实话,听到这里,赵一如不觉得任何人有错:在商言商,赵家投诚是为了钱,孟笃安落井下石想必也是有利可图,自己不也靠这个从中捞了一笔么? 但婚是自己不想结的,这个他们真的错怪孟笃安了。 “我当初建议过,不要把太多希望寄托在嫁女儿上,现在不是那个时代了…”赵一鸣因为和星洲瓜葛不多,毫不避讳赵一如在场,有话直说。 “而且赵家女儿也不少,又不是独生女家庭…”赵一鹏加了一句。 他俩已经结婚,自认对婚恋市场的规则还是略知一二,当仁不让地分析起了把赵一如嫁进孟家这个策略的可行性。 “笃安来找我的时候,诚意是非常足的”,赵一鸿有些不解,“一如,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我也说不清…”赵一如疯狂搜索合适的措辞,“我觉得还是需要一点时间,再多相处…” “是你觉得还是他觉得?”赵子尧不耐烦地开口。 “是我们觉得”,赵一如对赵子尧就没这么耐心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单方面决定呢?” 好了,这话一说,赵家人更加笃定是孟笃安不同意结婚。 赵一蒙看出她的窘迫,为她解围道: “既然都说时代变了,现在也不是相亲几个月就办婚事的年代了”。 “这有什么不行的”,赵一鹏不屑一顾,“带一如去调理调理身子,怀上男丁怎么可能进不了门…”。 “我的天呐,这是什么封建丧尸还魂了哟”,一直没说话的赵一鹂一边吃着芝士,一边扇鼻子作恶臭状。 赵一蒙和赵一鸣听了也跟着笑了。 “一如,你还好吗?”,“玉楼春”突然拉过她的手,“我确实认识几个不错的妇科医生,需不需要介绍认识一下?” “妈,你问她这个没用的”,赵一蒙似乎更了解隐情,“孟笃安是不是严防死守?” 严防死守?他强迫症一般地清理避孕套,应该就是吧。 赵一蒙怎么会知道? “我们确实在避孕”,她来不及多想了,决定实话实说,“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而且我们已经很久没有…” 等一下,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多? 于情于理,她没有任何义务和其他人交代他们的关系。 更何况在座的人,每一个都抱着不同的目的在追问,有当她是联姻工具的,有当她是生育机器的,有干脆等着看戏的,唯独没有人停下来问她一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哦不对,赵一鸿问了,但他是孟笃安的表哥,她更相信他是站在孟笃安立场上问的。 “我要先回去了”,事不宜迟,拖到了晚饭时分会更难办,“我和孟先生的事情,是我的私事,以后我不能再交代了,到此为止”。 说完她就向外跑去,不顾赵一蒙追在身后说要为她安排车子,忽略赵一鹂高声笑话赵一鹏“看,你把人家吓跑了吧”,想必赵子尧此时的脸色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但她选择向前走、不回头。 送不出的礼物 离开赵家的土地,她深吸了几口气,开始顺着盘山道往下走。 除夕下午家家都在团聚,盘山道上几乎没有行车。天空又开始下起濛濛细雨,她没有带伞,决定一个人在车道上全速疾驰——下坡路总是好走的,不一会儿,赵家大宅就被远远抛在身后。 她在几棵木棉树下停了一会儿,这里是其南山道上着名的观景点,到了初春会有大片红棉飘落,配合远处湛蓝海湾,美不胜收。但此时还是冬末,木棉只有光秃秃的枝杈,并不能为她遮雨。 她放慢速度,把手袋顶在头上,信步往上下走。 今天在赵家经受的一切,妈妈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以前的她觉得,妈妈应该会淡淡一笑,叫她以后别再去吧。 但是现在,她相信妈妈会和她一样,在心里用平静压住所有翻涌的情绪。然后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独自走着盘山道,一圈一圈地徘徊,一圈一圈地解开内心的郁结。 她突然有那么一点理解了,赵鹤笛一直以来超乎寻常的克制与冷淡——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除非你是心甘情愿的殉道者,否则只有冷淡能让你抽离。 内心涌上一丝愧疚:在今天的一些瞬间,她真的是以为自己找到了久违的家,找到了想要捍卫的立场,以至于把孟笃安当成了威胁。 她走的很慢,走到山下已时近黄昏,海滩上的烟火表演已经准备就绪,摊贩撤去,她的肚子也有些空了。 但她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 打车到东野广场楼下,安保同意放行,但提醒她孟先生不在。她不放心,还是上楼找了一圈,人果然不在。 这种日子,不在东野广场,他还能去哪儿呢? 答案只有一个。 她立刻出门打车,其实并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只能给司机一个大致的方位,在东山背面温泉度假村的某个楼前下车,然后凭着记忆寻找。 雨有点大了起来,天也渐渐黑了,虽然上一次来是白天、略有一些印象,但一旦天黑下去,这点印象就不管用了。 东山的温泉度假酒店,绝大多数都是中式或日式风格,从中分辨出毘沙门,唯一的依据就是层高。但毘沙门的建筑,从外面是很难窥见的——那也行,就当找一个私密性很好的民宅吧。 事实上,这样的民宅在东山温泉也不少见,可能是因为其南山置业机会太稀缺,东山一经开发就是城中热门,像毘沙门那样高墙大院的私宅在东西二麓四处散落,看起来颇为相似。 但是她记得,毘沙门的筑山庭,是沿着一小片山坡建的,庭中有宋之沛挑选的山石。 一路抬头寻找,终于,在夜色已经浓的化不开的时候,她看到了那片山石,和宋之沛那一侧中式屋檐的小角落。 顺着中式的那一侧绕半圈,可算找到了上次停车的入口。从外面试着张望了一下,虽然看起来是个草庐似的门,但完全窥探不到内景。她也找了找,完全没看到门铃一样的地方。 在门下站了一会儿,她还是拿出了孟笃安给的那张纸巾——上面写着的毘沙门电话被雨水略微晕开了,但是不要紧,还能看清。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敢说自己只是为了找他理性地道个歉、大家坐下喝杯茶。她很清楚,在这样的除夕之夜,在他刚刚和赵家翻脸之后,她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不会拒绝他的拥抱,甚至想要感受他的脉搏,让他在她身体微微颤抖之际,用力环住,尽他所能地给予她安定和力量。 但这样还不够,这样远远不够——她还想要他吻她的颈、握她的腰、吮她的唇、触摸她的肌肤,只恨不能把她揉进身体。 她甚至能预想到,当孟笃安将她迎入温暖的和室,在雾气氤氲的汤泉中,他的吻会如这室外大雨般疯狂落下,她的唇瓣、牙齿、脖颈、前胸,甚至手心和锁骨,无一不留下片片浅红。然后毋庸置疑的,还有她渴望已久的交合,他的欲望探入她幽深的密道,她将毫无保留地接纳他、恳求他,请他不要再离开。 这是她现在想要的吗?毫无疑问是的。 但这真的是他现在需要的吗? 他们之前的每一次纠缠,都以她的任性开始、他的失落告终。 真的要在事情已经如此凌乱复杂的时候,再来扰乱他的心吗? 她缓缓折上纸巾,把它放回包里,准备在门下站一会儿、等雨再小一些就回家。 “misszhao”,身后的门突然开了,上次见过的老妇人站在门口,想要递给她一把伞。 她今天穿了更隆重的和服,是暗红色绫质面料,在门口昏暗的灯光下,能看到国画的松竹梅纹样,和淡淡的暗花回纹。想必这是她专为中国新春准备的节庆服饰。 “啊…”,她指了指自己的上衣,又指了指老妇人的和服颜色,感叹二人的默契。 其实也没什么默契可言,中国新年,一起穿红色再正常不过。 老妇人倒是非常捧场,点头微笑,把门开的大了一些,准备迎接她进去。 赵一如愣住了——这条通往情欲和温暖的道路,现在就在她面前展开,只要她愿意,只要她踏出这只脚,会有人跟在她身后、为她遮住头顶的雨水,也会有人打开厚重的门、用一夜温存洗去她一天的疲惫。 她知道她想要,她知道她无法拒绝。 赵一如笑笑,用不甚熟练的英语解释说,自己在山间闲逛,无意中走到了毘沙门外。这么晚了也该回去了,就不进去打扰,也没必要惊动孟先生。 末了,她还夸赞了老妇人的和服,祝她新年快乐。 老妇是非常有分寸的人,把自己手上的伞给了赵一如,没有多问。 “iwon’ttellhim”,她只留下了这一句,便鞠躬向赵一如道别。 东山的夜越来越深了,走在下山的路上,冷不丁会有阔叶树上积攒的雨水,因为阵风被吹落、砸向赵一如。虽然手上有伞,但还是经不住这一阵阵的冲袭,她加快脚步向山下跑去。 下坡路总是容易的。 又是浦宁 大年初七早上四点,赵一如拿着收拾好的行李去汽车站。 关于这个安排,只能说槽多无口,她不知该从哪儿抱怨起。 根源是她申请了一份远在浦宁的实习——自从除夕那晚回来,她就想着,既然下学期没什么课,那无论如何要找点事情做,而且最好离开东洲。 看到本地一家小型基金会在做留守儿童关爱工作、还在招募实习生,她赶紧报了名,发简历时还特意附上了几篇自己写过的课程论文。 电话面试流程非常之快,当她被录取后、知道自己即将要去的地方是浦宁时,不禁会心一笑——相逢的人会再重逢,原来地方也一样。 美好的部分到此结束。 接下来她发现,如果要大年初七上午九点准时报到,那么最晚四点就要出门,赶上五点从东洲市发出的客车。 于是就有了凌晨叁点起床的她。她根本不是会早睡的人,前一晚检查门窗和处理不能久存的食物之后,上了床迟迟睡不着,叁点闹钟响的时候,她感觉几乎和没睡一样。起来糊弄了一点早饭,关掉家中线路,穿上厚实的东大卫衣就出门了。 四点的街道漆黑寂静,几乎熬了个大夜的她拉着箱子去路口等车。城北不比其他地方,没有早餐车这种温暖人心的东西,街上唯一冒热气的,就是她自己。 在出租车上打盹不止、又在大巴上沉沉睡去几个小时之后,她没有看一眼沿途风景就到了浦宁。此时天空刚刚大亮不久。 怎么说呢,如果光看骨架,浦宁还是夏天来的样子——一如既往连绵起伏看不到出路的山,山坳里一个简朴的县城,因为环境所限根本无法外拓,从县城散射状地分出去很多条通往山沟的路,是连接着山民们和城市的命脉。其中最宽的一条命脉,就是通往东洲的路。 但如果看血肉,现在的浦宁和去年看到的完全不同——因为去年来的时候正是植被茂盛、物产丰饶的时候,一年之中这样的好日子没有几天。现在是冬末,正好赶上最萧条的当口,大片光秃秃的山和林地,衬得房屋也一律灰扑扑,山间泥泞的道路像大地的静脉曲张一样狰狞, 报到处在县郊的两栋房子里,可能是基金会租下的,一进门,“国中国”的感觉扑面而来,虽然是在县里,但几位工作人员无不呈现出身在东洲市区写字楼的状态,身穿时髦户外品牌的棉服或卫衣,下身一水的legging配雪靴,一边对着电脑打字、一边戴着蓝牙耳机通话,甚至“办公室”里还有一台浓缩咖啡机!宛如“变形记”剧组安排了一群白领来浦宁。 “嘿,赵一如对吗?”一个头发极短的女生走过来,“给!” 说着扔给她一颗浓缩咖啡胶囊。 “新人来的第一天会有一颗”,她针织衫下瘦削的肩膀轻轻一耸,姿态轻盈随性,“往后每人一周只有两颗”。 她走路速度非常快,赵一如赶紧跟上她来到另一间办公室——其实就是用木杆撑起凉席、组成屏风隔出来的一小块空间。 “请把咖啡留给需要的同事吧”,赵一如交出那颗胶囊,她基本不喝咖啡,更不会用胶囊机,“我不需要咖啡就可以开始干活”。 说着,她伸出手:“你是柳韬姐吧,我认得出你的声音”。 柳韬爽朗的笑声响起:“什么姐不姐,叫我柳条吧,她们看我瘦,都这么叫我”。 柳条实至名归,的确纤细修长,走路带风,像春风拂柳,但又比垂柳坚韧得多。 “别急,今天先了解了解情况、安顿下来”,说完她带赵一如去宿舍放行李。 说是宿舍,其实就是“办公室”对面的那栋平房,整个团队都是女生,平房里十几张门板搭出了一个大通铺,很像古装剧里的丫鬟房。另外还剩一些空间用来摆放箱子和脸盆一类的生活用品。赵一如挑了最里面的位置放下东西,摘下围巾迭好放在属于自己的铺位上。 “这里…不能做饭是吗?”她知道这份实习一个月才能回城一次,所以准备万全,一次性内裤和袜子管够,卫生巾牙线这种消耗品也囤了富余的量,但是食物没法囤。 “有口电饭锅”,柳条指着角落那台无人问津的机器,“当然你也可以搭土灶”。 啊,这个还真的难道自己了,赵一如心想,她毕竟不是辛未然。 “不过县里有一家餐馆,每天统一给我们送盒饭”,柳条似乎对吃不热衷,提起盒饭已然很满足。 “好的,我现在随时可以开始工作!”赵一如拿起背包,示意自己可以去办公室了。 “哈哈哈哈!你是这么多实习生里态度最积极的一个”,柳条还是爽朗的笑声,一边转头往外走,一边向赵一如介绍工作。 留守儿童关爱是个大工程,从吃穿用度到医疗卫生、行为心理,如果要方方面面兼顾到,那几乎等于为孩子们当家长,工作量可想而知,而且还不一定有成效。 柳条团队显然不具备这样的能量,她们做的工作更具辅助性:孩子们正常吃饭上学有政府负责,日用物资有大型基金会筹集,驻在浦宁的人,负责的是对接物资的投放,跟进实际需求的变化,算是打通慈善界的“最后一公里”吧。 因为工作内容琐碎,也没什么光鲜的慈善活动可参加,整个办公室的氛围就显得比较奇特:要说闲,大家这个点至少都坐在办公室里,但要说忙,确实也没见有什么大任务,几个姑娘甚至“众筹”了一杯咖啡——用某个人的额度,领了咖啡分着喝,边喝边聊。 “你的工作和她们不一样”,柳条看赵一如略显困惑,解释道。 她递给赵一如一迭资料,是浦宁县内几十个留守儿童比较集中的村庄,每一个的人口、位置、学校情况,都已经做了记录。 “这是我自己在工作期间收集的”,她摊摊手,“你也知道,留守儿童的生活,不仅仅是吃饭穿衣,他们也有社会化的需求,有和城里孩子一样的心理发育”。 日常生活和基础医疗,是比较易于量化的,但是人的心理和行为,是不容易统一管理的。 “我不认为性知识对这些孩子们来说,是‘何不食肉糜’”,柳条狡黠一笑,“你去探访就知道,这些孩子们的心智,和东洲市区的没有差别”。 赵一如的任务,就是协助调查留守儿童们的性观念——包含性别理念、两性知识、对性行为的理解等等——她和柳条都相信,只有在更了解情况的基础上,才能找到孩子们真正需要的。 “你今天刚来,就先完善一下问卷,下午叁点给我,我们过一下”,柳条交代完,就去忙别的事情了。 说实话,在这里实习,还是比较自由的。赵一如可以选择留在办公室,也可以去宿舍床上躺着办公——当然,宿舍没有wifi,甚至可以坐在院子里生火露天办公——浪不浪漫不好说,但是真的冷。 多番比较之下,她和同事们一样,选择了留在办公室。 中午的盒饭是统一的两素一荤,今天菜色是炒白菜、炒菠菜和土豆肉片。赵一如觉得味道还不错,毕竟落后县城还没被料理包攻陷,盒饭是实实在在现做的。 下午两点多,一位同事突然站起来,对大家说了声“我下班啦”,就离开了办公室。 她离开了又能去哪儿呢?也就是回几步之遥的宿舍吧。 但自从第一个人破冰,后继者就自然而然地跟上。不一会儿,团队里所有人都离开了办公室。 赵一如一看时间,正好叁点。 “柳条…”她还在习惯这个称呼,“问卷我准备好了”。 “你肯定觉得奇怪吧”,柳条大方击中她的困惑,“咱们这儿工作日的活不多,大家平常就早点下班了,周末才是忙的时候”。 “好的明白”,她原本只想埋头干活不问闲事,没想到被人看出了好奇,有些不好意思。 柳条过了一遍问卷,加了几个值得注意的细节问题,示意她明天就可以开工,并且叮嘱她: “问卷记在心里,千万不要拿出来一条条问,那是下下策”。 “选择孩子们最放松的时候,不要直接问,有时候为了获得b问题的答案,你需要问临近的问题a和c,让他们自己把思路引到b上,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要珍惜这个机会,市区的学校是很难开放给我们这样的独立研究人员的”。 末了,她还是不放心,说: “算了,这周我陪你,就当见习吧”。 赵一如点头——想到有柳条陪伴,虽然不能说就万事大吉了,但也总能安心一些。 下午叁点多就下班,白领姐姐们回到宿舍休息了一阵,开始集体瑜伽,等到赵一如也下班,她们已经开始收拾垫子准备去县城里吃饭了。 “hi小赵,一起去呗”,一位圆脸姐姐招呼她。 老实说,赵一如其实不想去。但毕竟这是出来工作、不是选美,大家也没有恶意,再加上柳条在一旁使了个眼色,她心想反正自己横竖要吃饭,同去也无妨。 圆脸姐姐热情地揽过她的肩膀,一行人顶着寒风就出去了,只有柳条留在宿舍吃泡面。 frommel, oops,这章之前搞错了,时间定早了,对不起,撤回重发。 姐姐 春节已过,浦宁县城张灯结彩的装饰还在,但氛围已经散去。天黑下来之后,只有路灯和街道两边平房里的商铺发出微弱的光,如果有人能从空中俯视,应该就像偌大山谷里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今天吃什么?”圆脸姐姐问大家。 “唉,一共就这么几家,吃来吃去腻死了”,旁边的娇小姐姐接话道,“今天有新人来,就让新人决定吧”。 大家一致拍手叫好。 啊…赵一如看着几张亟待投喂的嘴,又扫了几眼街边的店铺。 大排档?不行大家万一吃嗨了要聊天怎么办? 酒楼?那家看着偏高级的样子,估计上菜不会快。 老张快餐?好像就是提供盒饭的那家,肯定pass。 那就老奶奶麻辣烫吧,一个老奶奶自己经营的店,生意不算好,门口的食材柜里品种也有限。赵一如提出这个选项时,心里也有点打鼓。 “不错不错”,大家鱼贯而入,“我就说她会选麻辣烫吧”,染了一头金发的黄毛姐姐说。 原来,在这条街上,新人选店通常会避开酒楼和快餐,剩下只有两个选项:大排档和麻辣烫。 选大排档的,往往是善于交际、能控制气氛的人;选麻辣烫的,多多少少有点社恐,只想安安静静吃顿饭。 所以,每来一个新人,大家都会打赌,这人是大排档型还是麻辣烫型。 今天所有人都投了麻辣烫一票,没有人输。 挺好,自己的个性一眼可见,赵一如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所以咱们团队经常进新人吗?”赵一如捡自己觉得要紧的问。 “也不是啦,实习生来来去去,咱们几个可是没散过”,圆脸姐姐明显比较热情,看起来是几位中的大姐大。 “你们几个是本来就认识吗?” “那可不,当年东大社会学系五朵金花,全在你面前了”,金发姐姐酷酷的。 社会学系五朵金花?赵一如从来没听过。 “学姐们好”,赵一如没想到还能“他乡遇故知”,“我也是东大社会学系的”。 “你哪个专业的?” “应用社会学”。 “噗…”娇小姐姐一个没忍住,“你这社恐的个性,怎么应用?” 大家一下子起了哄,其他几个姐姐有的批评娇小姐姐说话太粗暴,有的摇摇赵一如的身体,示意她不要生气。 这还真没什么好生气的,自己确实对交际不太拿手。 “其实我不觉得我社恐,我只是不喜欢社交,没有害怕”,她又为自己多辩解了一句,“不喜欢是一种平等的关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姐姐们笑的前仰后合,“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妹子,一本正经地讲这种道理……”。 “好啦,来了咱们这儿,也甭管社牛社恐了,怎么开心怎么来”,圆脸姐姐拿来几瓶啤酒分给大家。 赵一如不喜欢喝啤酒,尤其传统量贩的工业啤酒,但是大家这么开心,她也跟着喝了几口。 “你不喜欢喝啤酒?”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黑衣姐姐问她。 “嗯,啤酒没什么味儿”,她一直觉得啤酒的口味和苏打水差别不大。 “哇哦…”,姐姐们来了兴致,“那你喜欢喝什么?” 自己喜欢喝什么?平常爱喝的长相思她也是当软饮在喝,烈酒她又不喜欢。 “我觉得…清酒还可以”,想起在孟笃安套房里喝过的清酒,觉得醇厚不辣口,后劲也有那么点酒味。 “想不到还是个喜欢喝酒的家伙…”姐姐们笑闹起来,约好下次回东洲要一起去酒吧一醉方休。 赵一如也趁机问清了几位姐姐的来历:她们几年前从东大社工专业毕业后,进入本地街道工作。本来是一腔热血的社会工作者,但奈何面对家长里短、鸡飞狗跳,而且最致命的是,她们的工作,几乎改变不了任何,也终于心灰意冷。去年她们决定集体辞职,柳条是大她们两届的学姐,正在一家民间基金会任职,就把她们收编了。 “我就眼看着那个狗男人都快把她打死了,警也出了,人也救了”,黑衣姐姐喝了些酒之后话多了起来,“过几天伤好之后,说孩子需要她,撤了案、禁止令也不申请,就回家去了”。 “你这简直都多余提”,金发姐姐不屑一顾,“人回去了算好的,过一阵子夫妻合伙上门找我们算账的,才扯淡!操!”说着猛灌了一口酒。 “哎呦呦”,圆脸姐姐赶紧过去抱住金发姐姐,“提起这个,我的小宝贝就要难过…”。 大家一起上去抱住金发姐姐,赵一如见状,只好也上前,象征性地张张手。 “她被人爆头啦…”圆脸姐姐小声跟赵一如解释,“现在戴的假发”。 赵一如透过众人的手臂看了一眼,金发姐姐的头发确实过于亮泽柔顺,而且头顶处见不到头皮——这是假发最大的bug。 “我有一顶黑色假发”,赵一如见大家散去,对她说,“是真人头发做的那种,质量很好,下次来浦宁我给你带来”。 “嗷……”姐姐们一致低呼。 “看来是个小公举…”——这是姐姐们开的第二个盘口。一般来这个项目当实习生的,不是过惯苦日子、想要回馈贫困地区的灰姑娘,就是没有尝过人间疾苦、想要体验生活的小公主。 “对了,话说去年有个什么狗屁选美比赛,参选人之一就是东大社会学系的某富家千金,你们听说了没?” “啊听说后来退赛了是吗?” “我怎么没听说过,来google看看”,另一个姐姐麻利地拿出手机。 赵一如还想阻拦看看、问问她们“街道解决不了的,难道民间基金会能解决吗”这样的问题。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oh…my…god”,手机屏幕上准确地展示出赵一如的姓名、年龄、和照片。 无以抵赖。赵一如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互联网是有记忆的”,你做的每一件荒唐事,都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被人拿出来鞭尸。 “姐姐们姐姐们”,赵一如还挺喜欢这群人的,也不希望自己的实习生涯太不好过,“关于选美比赛的批判,我都懂,我这也是被朋友骗……” “选美小姐耶…”圆脸姐姐绕着她看了几圈,“真人原来是这样的”。 “是哦,感觉和我们…也没什么不一样”,是娇小姐姐。 “瞎说啥,人家比我们瘦比我们白,比我们脸小”,黑衣姐姐一针见血。 一群人叽叽喳喳讨论半天,可能还是顾及赵一如的感受、怕她不自在,比较温和地讨论起来: “我其实一直以为,自我物化的女人,都是空心的”。 “我也是!所以我听说有学妹参加选美的时候,还失望了好一阵呢…” “所以,是我们武断了?” “也不能说武断吧”,赵一如实话实说,“我到现在也没找到自己的价值所在,说是空心也不为过”。 “那你出来找工作,是为了找到自己的价值吗?”圆脸姐姐发问。 “也不完全是”,她觉得现在不解释清楚,可能事情会更复杂,“我爸爸的婚姻比较复杂,家业不在我手里,我是需要自己谋生的”。 姐姐们一致的“哦…”,不是那种“原来你也要出来工作啊”的幸灾乐祸,更多的是“你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好奇。 “那你为什么选择这个行业呢?”黑衣姐姐缓过了一点酒劲,“这个行业可不怎么挣钱,而且天花板巨牢固…” “嗨嗨,人家才第一天来”,圆脸姐姐过来作势要捂住赵一如的耳朵,“能不能爱护一下新人?”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赵一如最后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街道解决不了的,难道民间基金会能解决吗? “当然不能!”姐姐们高呼的声音回荡在县城空旷的街道上。 “解决不了还死磕啥,躺平算了”,黑衣姐姐说。 “躺平躺平躺平!!”金发姐姐高呼。 实习 在赵一如看来,这帮人可远远没有躺平。 首当其冲是柳条,她原本第二天可以享受一个正常的工作日,但还是五点多就喊赵一如起床去赶车。 路边一碗清汤面下肚,她就开始向赵一如介绍情况:今天先去几个县城远郊的村庄,那里的孩子更加封闭、不好亲近,用这些案例做个示范,赵一如可以更快熟悉田野工作的法门。 “有一点我要说在前头”,柳条突然严肃了下来,“我知道你的背景”。 赵一如一愣,立刻表示“这对我的工作态度不会有任何影响…”。 “你的态度我看得见”,柳条摆摆手,“我不知道你的职业规划是什么,但是哪怕你将来会拥有以自己命名的基金会,现在也不要忘记:你存在的价值,不只是给基金会端水,要记住自己出发的原因”。 看样子,柳条知道的比自己想象的多。 没空留给她多想了。下车走了大半个小时山路之后,两人到达一间小学,现在正是晨读后的早餐时间,柳条从包里拿出一袋不常见的罐头零食,走进饭堂。 孩子们应该是认识柳条的,但是看到柳条带了生人来,一开始还是有些腼腆。柳条不急不慢地说,赵一如也是驻扎在浦宁的志愿者姐姐,今天受家长委托,来给大家送点小菜,孩子们才叁叁俩俩的上前打招呼。 接下来,柳条向赵一如展示了她超凡的访谈能力:她从孩子们的早饭,聊到早起和睡眠,再聊到做梦,观察了全场的反应,并且得知有几个男孩昨晚留宿在学校门卫室里,一个眼神示意赵一如跟进。她也专门和女生们聊了聊,知道大家在家都和谁一起睡,对这个安排怎么看待。 她是个天赋异禀的控场者,无论内容怎么发散,她都能拉回核心的话题:讨论衣服够不够穿,她会关注性别对审美启蒙的影响、男生女生对内衣和个人卫生的态度;讨论吃饭,她会特别留意男女生的座位分布、有没有基于性别的分配失衡;最后聊到家庭,孩子们愿意分享的就更多了——父母间的关系、和祖辈同住的不便、对自己未来亲密关系的看法。 是的,赵一如没有听错,小学高年级的孩子,完全有能力、更有意愿讨论亲密关系的问题。 当然,他们的想法还很幼稚,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也停留在“结了婚生活就好了”、“生了孩子就不痛经了”的层面,但赵一如能感觉到,智能手机和互联网的普及,让他们拥有了和城市孩子几乎一样的成熟度,关注类似的话题——尽管知识和见识仍然落后,以往那种“山里孩子更简单、想法更少”的偏见,扇了她一个大大的耳光。 早饭闲聊过后,两人趁着孩子们去上课,迅速总结了这个学校孩子们的家庭状况、性格观念和相应年龄分布,挑选出几个值得深入的话题、将合适的访谈对象分了组,等着课间的时候一一展开。 赵一如还顺带替他们收拾了早饭的碗筷,柳条忍不住笑她: “别这么积极,热情要一点点消耗,你这释放的太快了”。 很快柳条也被惊喜了一回:赵一如学习能力很出色,在柳条的示范下,从大约第叁天独立访谈开始,就渐入佳境。 她不擅长面对大量人群,可是一旦面对个体,便能激发出不容忽视的共情和理解力,话题转换流畅,从孩子们口中了解到了不少留守儿童获取外界信息的流行渠道和障碍,以及他们对家庭生活的认知和困惑。另外赵一如记性很好,访谈内容不需要现场笔记,后续转车时直接输入电脑记录,往往和录音笔相差不大。 每天晚上回到宿舍,赵一如都会整理好一天的工作纪要,确保“当日事,当日毕”,第二天一上车就开始进入工作状态。 “有你这个效率,调查怕是一个月就能完成的七七八八”,柳条在周四回程的车上感叹道。 “都是你前期工作做得好”,赵一如发自内心,柳条对每个村庄、每个学校的踩点都很精准,节省了她大量精力,“孩子们好像都认识你,你应该没少下田野吧”。 “我一般不用‘下’这个字”,柳条笑笑,“我是浦宁人,田野工作就是回家”。 原来柳条是浦宁人! 那既然回浦宁,为什么不去家里住呢?赵一如刚准备开口问就止住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家的,就比如自己,基本可以算作是个没有家的人。 也或者说,没有家人可牵挂,哪里都可以是家。 周五的晚上,姐姐们出乎意料地没有上街聚餐,而是早早熄灯睡觉。 周六一大早,赵一如就被他们乒乒乓乓的动静吵醒。她用尽洪荒之力睁开眼,看见几个姐姐一改往日衣着,穿上了灰暗的冲锋衣,正在收拾背上的大包。 “这是…怎么回事?”大清早火盆已经熄了,只伸出个肩膀来都冻的够呛。 “来不及解释了,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上车?”圆脸姐姐笑着问她。 赵一如不知道自己是好奇心作祟,还是“既然醒了也就别睡了”的佛系心理驱动。总之,视早起为生命之敌的她,在这个不需要工作的周六上午,还是迅速起床跟着姐姐们上了车。 再说了,研究者的休息日,怎么能叫休息日呢?只要好奇心够强,天天都是工作日。 车子慢慢驶出小院,姐姐们开始分准备好的干粮——一人两片面包、一盒常温奶。赵一如这才从柳条口中听到今天早起的原因。 小型基金会的维系其实是很难的,但是柳条供职的机构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创收之道:承接商业化的慈善落地任务。 比方说,有不少地方政府、知名企业、演艺名人,都有做慈善的意愿,也有这样的必要,但他们不可能养一个团队专门负责这种事情,所以常见的做法是直接捐钱给大型公益组织。 “但你说红会、大基金会啊这些地方,也不可能替你专款专用,顶多给你个捐赠证明,多没排面”。 所以就出现了更小型的外包机构,它们从大机构甚至捐赠人手中直接拿经费,开展全程透明的在地活动,有精心设计的项目名称、文案和口号,按照“客户”要求定期反馈。费用方面,除了日常运营和人员工资,不多收取服务费。 但他们也会设计一些研究项目,作为捆绑产品请求资助,比如赵一如现在参与的这项研究,就是大型基金会资助的。 “你可以理解成,我们是这个行业的自由职业者”。 今天的工作,是一位东洲当红明星的粉丝募资,想要资助一个慈善项目,为明星提升人气、打造人红心善的形象。 既然是人红心善,那还有什么比“关爱留守儿童”更合适呢? 团队要做的事情,是在县城外的高速口和运送物资的卡车接头,开到村里之后分发,顺便陪孩子们玩一玩、探望一下老人们。 当然,通稿素材是必须要有的。 “具体去哪个村庄,是咱们自己决定吗?”赵一如对这个流程非常好奇。 “大多数时候是的”,正在开车的娇小姐姐回答,“但也不排除有些人想要指定,比如觉得某个村镇名字好听、吉利什么的”。 “蛤?”做慈善难道不是需求先行?求神问卜选择资助谁算什么鬼? “不过现在这种也少了”,柳条分析道,“行业寒冬,明星们的日子不好过,想尽办法立人设出通稿,也不太挑了”。 赵一如对此有一肚子疑惑:这种层层外包的运营模式,难道不是一种行业腐败吗?几位姐姐看起来也是责任感满满的人,为什么可以接受这种隔靴搔痒的模式?还有,自己参加的这项研究,既然是拿大基金会的资助,那知识产权到底在谁手里? “我就知道,她会有这么多问题”,柳条笑着对另外几个人说。 按照柳条的理解,这种模式当然是一种腐败。如果任由这种腐败蔓延,那么受伤害的最终会是那些得不到有效资助的弱势群体。所以她们这种团队的存在,就是希望在已经腐败的当下,尽量抠出肉来喂给有需要的人——明星疯狂吸金,粉丝心甘情愿被割韭菜,这些钱进入资本机器可就出不来了,不如来个“黑吃黑”,歪门邪道说不定可以办好事。 “可千万别说我们有责任感啊”,黑衣姐姐冷面道,“我们当初就是太有责任感了,一个个的不是加班晕倒,就是被扯进鸡毛蒜皮里挨过打。我们现在就想‘打好这份工’,平时划划水,周末出来游山玩水、跟乡亲们聊聊天,收入还不比东洲少!” 另外几个姐姐点头表示赞同。 拿浦宁这穷山恶水的当旅行?几位姐姐也太会安慰自己了,赵一如心想。 “别听她瞎扯,整天就知道躺平”,柳条白了黑衣姐姐一眼,“知识产权你不用担心,我有位法律系的朋友帮我设计了条款,研究数据属于我个人,我会授权给你用的”。 赵一如一下子吸收了这么多信息,只能点头如捣蒜。 物资 车子渐渐在一个村口停下,赵一如越看越觉得,四周的景象似曾相识。 村小学旁的大柳树突然映入眼帘——是选美比赛时来过的地方! 赵一如迅速扫了一眼学校,夏天看到的校舍如今被刷了新的涂料,只是树木都秃了,反而没有那时候看起来的生机。她又进了饭堂和教室,发现灶台、课桌椅都换成了新的。 孩子们很快从村里各处被召集过来——他们是此行通稿的主角,不能缺席。赵一如看到他们都穿着还算新的棉服,便对柳条说: “这里的条件看起来已经改善了不少,为什么选这儿?” “这里条件好是表面上看的”,自从选美比赛摄制组来过之后,一批企业“慕名而来”,里里外外倒腾了个遍,“一旦面子上好看了,就没人愿意选这里资助了,视觉冲击力不够”。 好在今天的任务没有指定对象,柳条就想到了这里。 “你这权力还挺大啊”,赵一如突然意识到,“说选哪家就哪家”。 “是啊”,她也自嘲道,“什么时候我也能靠这点权力变个现,下半辈子就能安心做研究了”。 赵一如笑了——她真是痴心不改,挣了钱想到的第一件事都是这个。 “赵老师…”细细的小女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赵一如循声而去,看到一个裤脚吊起的女孩——应该是过去一段时间抽条太快,来不及买新衣服所致——她比赵一如高些,身量苗条,肤色略暗。 走近之后,看到那双眼睛,赵一如立刻就确定了,是去年选美期间、在公开课上提问的女孩。 “是你呀!”赵一如笑着冲上前去,“你可是我在这里的老熟人了!” 但她还不知道老熟人的名字。 “赵老师好,我叫甘惠儿,叫我惠儿就好”,小姑娘贴心地报上名字。 惠儿?确实是这一带比较常见的名字,好发音,寓意也很吉祥——惠及家中子女。说是子女,其实默认还是儿子,惠儿这个名字,可以说是“招娣”的委婉版本。 赵一如看着她的眼神忍不住柔和了下来。 “惠儿好,你都长这么高啦,可别叫我老师了”,她哪里担得起,“叫我一如吧”。 “一如姐你这次来干什么呀?” “我呀,这次是来实习的”,赵一如卸下背包,放在课桌上,“一会儿得去帮忙卸货、分发物资,等我休息了再跟你聊好不好?” 惠儿点头,跟着她出门一起干活。 “哎哎,你让孩子来干活怎么行”,柳条拦住赵一如,“事情本身我不反对,但是照片拍出来不好看”。 “这是我去年来过的学校,小姑娘认识我”,赵一如说着麻溜爬上卡车,“你让她别干就是了”。 她一手拎两箱牛奶跳下卡车,却看柳条站在原地。 “怎么啦?”她疑惑柳条怎么不干活。 “赵一如同学,我知道你勤快,说实话在我见过的勤快人里,你是家里最有钱的”,柳条有些玩味地说着,话锋一转,“但是你并没有把自己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我招你来,是做访谈、收集数据的,不是来当搬运工的”,她非常严肃,“你要对得起你的实习工资,都认识小姑娘了为什么不去访谈?有任何机会能收集数据,都不应该放过,而不是挑眼前最简单的活干”。 “对不起…我是看你们人手有点少……”赵一如被柳条的话噎的不知该说什么。 “放心,你不干也会有其他人帮着干”,柳条接过她手里的牛奶,“去干能发挥你最大价值的事情,要一直记住!” 赵一如跑回教室,拿出电脑,简单过了一下学校的概况,在门口卡车边找到甘惠儿。 “惠儿,去年的生理卫生课,还想不想再上一次?”她一脸调皮地问,“这次没人打扰我们哟!” 很快,惠儿找来了几位同学,几位同学又通知了其他一些人——孩子们的父母大多给家里置办了便宜的智能手机——本来设想的一对一访谈不太现实了,就干脆采取了自由提问+焦点小组的模式,先匿名抽取问题,赵一如作出自己的回答,再让孩子们自行讨论,赵一如只引导、不轻易给判断。 聊得正欢,午饭时间就到了,赵一如和孩子们都意犹未尽,约定饭后继续。 结果,这个迷迷糊糊起床的周六成了她收获最大的工作日。孩子们的信息获取和思辨能力超出她的想象,探讨的话题很多是她自己都回答不了的,只能答应他们自己会寄相关参考书过来。 再看柳条她们,也是完全没歇着。团队里面,柳条负责统筹和外联,娇小姐姐是司机和后勤人员,金发和圆脸姐姐擅长组织活动,黑衣姐姐则是文字图片视频一手包。 “哇哦,你这拍照水平”,赵一如休息时随便翻了几张黑衣姐姐的作品,“躺平到墓里怕是都有工作找上你哦”。 “那又怎么样,诈尸出去接活吗?”黑衣姐姐还是一脸淡漠的酷。 赵一如至此才明白,她们嘴上说想躺平,其实内心的热爱和责任感是淹没不了的。她们只是在奋斗的间隙休息一下,用自己的专业技能降维打击、过一段舒心自在的日子,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 有那么一刻,赵一如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被她及时掐死,但却留下了长久的余韵。 这个念头是:如果自己成了孟太太,有了以她命名的基金会,是不是就可以给姐姐们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 从下午开始,天空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中拍摄其实还是美的,尤其是孩子们玩闹时的笑容,配上微微有些压抑的天色,苦甜相冲,给人淡淡的心酸感、但又不至于过分卖惨,微妙把握了宣传通稿的尺度。 可是到了傍晚,雨越下越大。赵一如在教室里和高年级孩子们聊天时,就听见雨点噼噼啪啪打着窗户,接着便有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屋檐下躲雨。 商量了一下,大家决定先就地解决晚饭——好在今天刚来了一批物资,里面有些食物——饭后看天气状况再决定回城时间。 赵一如终于有机会进厨房了。整整一周没下厨恐怕是她的人生新记录了,对于一个钟爱家庭烹饪的人来说,这几乎和一周不洗澡一样难受。 她翻了翻物资清单,决定给大家来个西式晚餐——前菜是生菜、真空包装调味鸡胸肉丝和烤面包丁混合的沙拉,主菜是每人一个面包剖开,里面夹上现烤的速食肉、蛋和生菜,还伴有酸黄瓜泡椒调味。甜品则是面包片裹上蛋奶糖混合物,放在架子上烤成的甜吐司。 这位明星估计是代言了西饼店或者买菜平台吧,送来的物资也太实用了,赵一如搓搓拳头就开干。 整个学校只有一口大电饭锅、两个炒锅和一个汤锅。她只能分时出菜,先用炒锅小火炒干面包丁、拌好沙拉分给大家。 趁大家吃的时候把电饭锅底刷油、鸡蛋打在电饭锅里,铺上肉肠片,利用电饭锅的均匀加热把它们一起焖熟,每个取餐的人,自己体验组合的过程:一片面包、一份肉肠饼、一个荷包蛋、一片生菜、一把酸黄瓜泡椒、再一片面包,省去她亲自上菜的麻烦。 最后烤土司时,她先把甜蛋奶混合在汤锅里,面包片蘸过之后,再放到炒锅里,像贴饼子一样烤熟——因为下雨了,室内不好起土灶。最后烤出来的吐司有软有脆,也算是众口能调。 留宿 叁四十个人的晚饭吃完,她自己扒了几口剩下的肉肠和蛋奶吐司。 “亲爱的客人,我来问一问,您对今天菜品的评价”,她也学着餐厅主厨的样子,去了姐姐们所在的桌边询问。 “主厨太棒了,我还要一份蛋奶吐司谢谢”,金发姐姐咂咂嘴。 “恭喜你,获得主厨自留的这份蛋奶吐司,并且附赠洗锅碗体验券一张”,赵一如把盘子放在她面前。 “啊…”金发姐姐看着另外几个和她划清界限的姐姐,“我没洗过这么大的锅”。 这时候,几个吃完饭的孩子在甘惠儿的带领下,已经开始收拾碗筷准备洗了。 “不是说好的不让孩子们干活吗?”赵一如催促。 “唉,说起来,这些高年级的孩子比你也小不了几岁,活儿也不是不能干”,连柳条都松掉了那根弦,打算彻底偷会儿懒。 “一如姐,这儿交给我们吧”,甘惠儿过来对姐姐们说,“你做饭,我们洗碗,很公平的”。 “哎…听这个意思,咱们好像啥都没干…”甘惠儿去水池边忙活后,柳条这才回过味来。 “自信点儿,别好像,咱们这顿饭就是啥都没干”,黑衣姐姐说了句公道话。 说笑归说笑,外面的大雨似乎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东洲毕竟沿海,即使是内陆县,土质也偏松软,在这样大雨的天气下开山路,是非常危险的。 “今晚怕是回不去了”,柳条说,“开启紧急预案”。 紧急预案?还有这种东西?自己怎么没在员工培训里看到? 半个小时后,一个由几十张课桌拼成的大通铺就搭好了,各位姐姐展开自己的睡袋,又还从车里拿出一些备用睡袋和毯子,点火器、手电筒等一应俱全,甚至还从捐赠物资里先征用了几台取暖器,一间大教室顿时改造成了室内露营场。 原来柳条说的紧急预案,就是做好露营准备。 好吧,确实没必要在这方面培训一个实习生。 孩子们如果家离得近的,由姐姐们分头护送回去,但凡回家要翻山越岭的,统一留下明天再回去。 甘惠儿选择留下。 说实话,对于这个决策,赵一如心里是有些疑虑的。送完离家近的,一共还有差不多十个孩子留宿学校,有男有女,大家能不能安全和谐地度过这个夜晚,在凄风苦雨的当下,让她心里打鼓。 但是很快疑虑就被打消了——孩子们表现出极强的纪律性,一个年纪稍大的,带着一个年纪稍小的,自觉排队洗漱;遇上害怕的孩子,就会有好几个围着ta讲故事,哄ta睡觉。 这种自律让赵一如很心疼。一直以来,她觉得自己算是很懂事的孩子,除了偶尔嘴上不饶人,行为举止都尽量不让赵鹤笛为难。但是看到这些孩子近乎本能地不给别人添麻烦,在集体生活中小心翼翼,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也太自我感动了。 夜深之后,雨水还是不断地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赵一如非常害怕这种声音,总觉得窗户随时可能会破、雨水会冲进来。平常在家的时候,遇上下大雨的日子,她都一定要去一个没有窗户的地方睡觉。但是在这里,她没有退路。 “一如姐”,旁边的甘惠儿在小声叫她,“你是不是睡不着?” “有点,我雨天就会睡不好”,她也轻声回应。 “我们去厨房烤烤火吧”。 甘惠儿轻车熟路地带赵一如到了厨房,绕过灶台,进入一个小房间。 “这是旧灶,冬天刚废弃的”,甘惠儿指着房间一角的柴火和烟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湿气和霉味——自从厨房被废弃,有些草也没及时清理出去,一直放在里面。赵一如动手和她一起挑了些成色还不错的,用火钳夹住,点燃一根火柴,推入火塘深处。 橙亮的火焰很快映红了两人的脸,手脚也渐渐升温舒展开。 “幸亏这里面还有草”,赵一如跺跺脚,“也幸亏你知道怎么弄,我这是人生第一次烤老灶的火”。 甘惠儿害羞地点点头。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各想了自己的心事,甘惠儿突然开口道: “一如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赵一如被她突然这么一问,一时没反应过来。 想到之前秦楚的事,她现在对这种问题,很难做到一上来就直言不讳了。 “…其实没有啦……”。 “哦…”甘惠儿也不急,任由赵一如自己发了会儿呆,“他今年多大?” “31还是32…”赵一如突然停住了,然后才反应过来——该招的她已经招了。 “没想到你还会这招”,她笑着看看甘惠儿。 “我在书上学的”,甘惠儿继续问,“那你和他…有过吗?” 她问的很小心,应该是怕冒犯到赵一如,但同时也确实对这件事压抑不住好奇。 对一个这样的孩子有什么好遮掩的呢,赵一如笑自己太小心了。 “有过,是很美好的体验”,她还是有点怕自己做出了不合时宜的回答,“不过这不是两个人之间唯一重要的事”。 “那你觉得其他重要的事是什么?”甘惠儿有非常强烈的、想从他人身上吸取智慧的渴望。 “很多啊”,赵一如叹了口气,“比如你们各自的工作、家庭、对未来的设想…” “你们在其他方面不好吗?” “哈,瞧你人小鬼大的”,赵一如摸了摸惠儿的头,“我们确实有挺多方面不合适,但这不妨碍我喜欢他”。 “那…他一定很帅吧?”惠儿的眼睛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至少我觉得是吧”,赵一如拿起手机,“想不想看看他的样子?” “好啊好啊”,惠儿一下子兴奋起来。 “嘘…”,赵一如不想惊动其他人,“给你看看我自己拍的”。 这是夏天的时候,赵一如趁他发呆时偷拍到的。照片里的孟笃安穿着随意,坐在沙发上,侧脸正好对着夕阳投射出剪影,一切都很朦胧,唯有细长的眼波,清澈澄明。 毕业 二月底的一天,赵一如正在东山的一家咖啡馆里等一位唐小姐。 此唐小姐非彼唐小姐,而是柳条的一个朋友,当年以优异的成绩从东大法律系提前毕业,这也是柳条现在对赵一如的期待。 第一个月的实习期间,柳条很欣赏赵一如的工作态度,希望她毕业后先出来历练一阵,不要急着继续深造。 “可我明年才毕业,今年一整年都可以实习的”。 “也或许…你可以早点毕业,直接开始工作?”柳条突然想到了这个点子。 提前毕业的案例很少见,为了节省时间不走弯路,柳条联系了自己的这位朋友,委托她帮赵一如咨询一下。 东山作为这些年开发的新区,有配套齐全的度假村和服务公寓,又没有传统富人区其南山那么贵,自然就吸引了不少白领来此定居。住户一来,餐厅、咖啡馆、文艺书店、最后大商场也都跟着来了。 十年前约在东山,大家或许会觉得新奇时髦,现在从其南山特意驱车来东山,已不是一件新鲜的事。 时间到了,唐小姐准时出现在咖啡馆门口。 她脸庞小巧但不骨感,身材高挑清瘦,明艳的五官在浅淡妆容的衬托下光彩夺目。看似随意实则精心打理的长卷发扎成一个低马尾,轻轻搭在她砂洗真丝的无袖飘带上衣上。 这是典型东山居民的样子。 如果非要给个坐标,她就像是赵一蒙拥有了唐霜的脸。 “赵小姐久等了,我叫唐棠”,她标准又亲切的笑容,想必是在职场历练了无数回。 “唐小姐请坐”,赵一如总感觉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赵小姐,在我们开始之前,我有一点要说明”,唐棠点了一杯甘蓝汁——这也是典型东山居民的选择——开始解释道,“我的社会身份,是东野集团孟笃安先生的助理”。 啊,对,孟笃安的助理。赵一如第一次在东野广场过夜的时候,就听过这个名字,当时她还以为是昵称。 甚至,和唐霜秦楚在柳园路住的时候,代表孟笃安打电话来的,应该也是她。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最后总能扯出孟笃安? “但我今天见你,是完全以个人身份,如果你有任何疑虑的话,我们随时可以结束这次会面”。 也对,孟笃安调教出来的人,公私分野是基本操作。唐棠秉承了孟笃安的风格,坦诚直率,丑话也能以优雅的方式说出来。 “孟先生…还好吗?”赵一如想到除夕那天不欢而散的情景,突然有些丧气。 “我是以个人身份来见你,所以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唐棠喝了口水,笑笑,“我们开始吗?” 赵一如这才回过神来,展开桌上的资料——她的成绩单、简历、评优评先情况、提前毕业申请表。 “评优评先咱们可以先不看”,唐棠把它放在一边,“东大是学分制,获奖情况不影响毕业”。 说完她拿起成绩单仔细看了看。 “你的学分还差两分,也就是一门课”,她思考了一会儿,“虽然学校规定毕业需要148,但其实大家都会修到150以求保险”。 “但我觉得你倒不至于特地去多选一门课”,她拿起笔开始计算,“你在柳条那儿每周工作至少6天,每天8小时,一个月200小时,400个小时可以就兑换一门课的学分”。 “不过实习的事情,你和柳条可以商量着来,学校也没有规定实习必须全程在现场”。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你最迟下周一,要把申请表交上去、确保他们收到。然后在四月中旬查重之前,务必把论文写好”。 论文的事情唐棠就给不了意见了,只是提醒她课程论文在国内不进入查重系统,理论上可以采用。 赵一如点头,记下她说的时间线。 前几天连绵的大雨刚刚过去,东山最出名的就是海边悬崖雨后时不时会出现的彩虹,不过今天是见不到了。 “赵小姐,衷心祝你顺利”,唐棠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有问题随时联系”。 赵一如在咖啡馆坐到了晚上。 她填好表格之后,又和柳条通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柳条的声音似乎有些焦灼——赵一如回城后,浦宁又下了几场大雨,进村的路大多出现了损坏,她们不知道村民们有没有受到影响。 “实习的事情你放心,务必帮你争取到这两个学分”,柳条还是那么爽朗,但音调偏高,似乎有些强撑,“我这边还有事,不说了”。 收线之后,赵一如捋了一遍自己现有的材料:文献综述方面,自己以前的课程论文都或多或少含有一些,综合在一起、查缺补漏基本就可以成型;数据方面,一个月的高强度访谈和讨论,还有深化的空间,但对于做一个本科生毕业论文已经够用;理论方面,她以前每门课都会接触一些新理论,没有针对性挑选过,这一点还需要细化。 一个多月的时间完全够她完成这篇论文了,剩下就都是手续的事情。 想到这个,心里便笃定了一点,决定告诉唐霜和秦楚。 “嗯…你这个决定很好”,秦楚沉吟了一会儿,“提前毕业最大的缺陷是不能参加保研,但你的成绩正好也不够”。 “对,提前毕业的另一个挑战是找工作时间太短,但你现在恰恰是因为有工作需要你”,唐霜接话。 “你们连这个都懂?”赵一如在此之前甚至都不知道国内大学还能提前毕业。 “多跟学姐学长混混,这些事都会有人告诉你的”,唐霜有些不屑道。 已经大叁下学期了,唐霜和秦楚的分数锁定了系里的保研名额。但唐霜决定放弃,她已经和那家新媒体签约,几乎是半个职场人。 “你又不保研,工作也签约了,为什么不跟我一起毕业算了?”赵一如不理解。 “大姐,一毕业就得自己租房子、付水电费,还没有食堂吃,你知道生活费会高多少吗?”像现在这样,拿着正式工的工资,享受着校园里的低成本生活,简直完美。 大家说着是同学,平常吃穿区别也不大,但是在东洲有别墅、靠股息生活的赵一如,和从外市来读书、一毕业就没地方住的唐霜秦楚,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的。哪怕唐霜有选美季军的头衔,时不时能接接私活,靠这点收入,要买得起赵一如住的房子,也是十年之内不敢想的。 但是这房子和股份是怎么来的,赵一如始终没有忘记。 想想总是自诩“中产”,认为自己和所有正在奋斗的年轻人没什么区别,不免有些自欺欺人。 事实上,这次聊天之后,有挺长一段时间,叁人小群里没有再亮起小红点。 老老实实搬回柳园路写论文,闲暇时打理花园、把在村里答应孩子们的参考书买好寄过去,算是唯一的消遣。这样的生活在赵鹤笛去世已近半年后,她逐渐习惯了起来。 或许自己是天生的研究者,适应孤独、享受暗夜独行。 这么想想还有点骄傲。 回城 这份平静在赵一蒙造访时被掀翻。 这天赵一如正在初春暖阳下坐在院子里看书,这是她比较中意的几个理论中的一个,看就是为了引用,即插即用的爽感加上阳光的滋润,整个人特别舒展。 赵一蒙出现在门外的时候,她还在想,春天到了,柳园路的住家们总算回来度假了。 再定睛一看,赵一蒙清丽的脸庞面色苍白,眼下有没遮好的乌青,头发还是精细的,像是刚去过美发沙龙。 “姐姐…好”,赵一如现在看到赵一蒙也有点想躲了,倒不是她让人难以招架,而是每次她出现,都会带来让人难以招架的消息。 这次也不例外。 “孟笃安疯了”,赵一蒙喝着赵一如准备的水果茶,没有客气地先夸一句。 自从除夕以后,赵一如再没见过孟笃安,但是赵家人几乎天天面对着这个名字。他年前吞并股份的行为,开春之后变本加厉,小股东吸纳的差不多了,现在打起了亲友的主意。 有件事赵一如还是第一次听说:赵子尧因为家庭复杂,每一房的太太子女都要安抚,所以不仅星洲的股份切得比较细碎,不少子公司也是各自为政、由某一房或某一房的亲戚把持,而且子公司往往也持有少量带投票权的星洲股份。这对于上市公司来说是极其危险的,甚至这样的公司往往根本不能上市。所以赵子尧当初联合赵一鸿和赵一蒙母女,签订了一致行动人协议,叁方股份合为一个大股东,由赵子尧调度。之前赵子尧生龙活虎的时候,一切顺风顺水,但是现在他病重入院,关于后继者的选择,却迟迟没有着落。 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孟笃安很早就知道赵子尧的身体状况,所以年前暗中布局拿下一些小鱼小虾,一跃成为星洲第五大个人股东,甚至已经超过了赵一鹂母女。如果再加上他借由东野持有的股份,几乎可以追平大房的子女。 赵一如有点明白了——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想必是在暗指赵鹤笛这个渠道吧,毕竟托付后事这样的重任,不是普通的情谊可以解释的。 但是赵鹤笛知道什么、做过什么,赵一如怎么可能清楚。赵一蒙这么一说,赵一如反而有些戒备起来。 根据赵一蒙的说法,年后可能因为市场回暖,星洲股价有过那么一阵回升。本来赵子尧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却是崩塌的开始——趁着这波回升,大量股份被人迅速出手,其中甚至包括赵家人。 赵家最先倒戈的是赵一鹏,他把和母亲共有的3%股份全部卖给了孟笃安,趁着股价回升潇洒离场——其实他得到股份的时间很早,比起那时候,已算大赚。 3%?听着很耳熟,原来自己和赵一鹏是一样的待遇,赵一如暗忖。 赵一鹏是个小角色,但接下来这个不是。 孟笃安应该是在春节期间,和来香港度假的赵一苇私下见过面。节后不久,赵一苇的一大半股份就落入了孟笃安囊中。他还顺便侮辱了一把赵家人的智商,推出一个叫俞橹的委托人,自己当隐名股东,赵一蒙又多花了一天才确认背后是孟笃安坐镇,气得赵子尧当晚就住了院。 赵一苇就不是小角色了,她的股份远多于赵一鹏,为了方便她在婆家的生活,没有纳入一致行动人管辖。而且,她是赵子尧第一段婚姻的女儿、旁支王室名媛,作为孟笃安的亲表姐,她的站队很难不让人有所思。 “我还是不太明白”,赵一如尽量不把自己代入任何一方,“有人这么大手笔地买,价格肯定会涨吧,涨了孟笃安嫌贵自然就不会继续买了”。 “所以说他疯了”。 年前他买在低点,大家都猜测他是一波抄底。现在这个价位,虽然比起前两年的高光时期依然划算,但绝非短期内的入手良机,可他还是毫不手软。 “他是不是在星洲看到了什么机会、想要接过来自己经营?”赵一如经过柳条等人的启蒙,对公司架构和股份交易现在有了一定的了解,“真是个烂摊子的话,想必他也不会要吧”。 “经营星洲不管多艰难,始终是我们赵家人自己的事情”,赵一蒙终于说出了此行的主旨。 她甚至有那么一刻怀疑过,孟笃安当初一定要为赵一如争取带投票权的3%股份,是不是就料到了今天。 “可是如果星洲真的难以为继,趁着价格还不错卖出去,又不是拿不到钱,何乐而不为呢?” 赵一如不像赵一蒙,她对赵家没有死而后已的归属感,在她看来,这一切都只是生意,价格合适就能做。 也或许,事情还有另一种解释——赵一蒙相信自己能经营好星洲,孟笃安也相信自己更合适。那这就是她俩的决斗了,不关其他人的事。 “姐姐你还没说为什么来呢”,赵一如淡淡道,但她已经猜到了几分。 果然,赵一蒙希望赵一如把3%的股份卖给她,或者加入她的一致行动人协议。 “姐姐,我不是孩子了,有些话我想和你说清楚”,赵一如叹了口气, “以我的观感,3%的股份,对你现在的布局,助力已经很小了。而且以我对孟笃安的了解,他甚至都没来找我,说明我的这点份额,对他完全造不成威胁”。 “我所有的财产只有这栋房子和股份,这是我的立身之本,所以作为股东,我只希望有人经营好这家公司,ta姓什么,根本不重要”。 “我的股份不能卖给你,现在不是合适的价格。我也不想加入任何争斗、为任何人站队”。 赵一如第一次对赵一蒙说这么多话。 她能感觉到,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无论她还是赵一蒙,都在微微颤抖。那份细微到难以察觉的不可置信,以及由此带来的更加微妙的力量反转,在二人之中悄悄来回摆动。 “好,我明白”,赵一蒙是个理智的人,赵一如这么说,到底有没有站队,已经呼之欲出了,“我真心地希望,他不会让你伤心”。 “他曾经让你伤心了吗?”赵一如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事实上,这是她最最想问赵一蒙的问题,甚至这应该是她俩解决的第一个问题。 这么久以来,她知道他们交往过,她知道她知道,她也知道她知道她知道。大家这么一团和气地避而不谈,真的是“一家人”的做法吗? “他跟你说了什么?”赵一蒙转头问赵一如,眼神之冰冷,足以抵消初春暖阳。 “他信守了你们的承诺”,赵一如不打算对她使诈。 “有空你去看看爸爸吧,在东山医院icu”,赵一蒙似乎松了口气,语气略微软化。 赵一如没有去。 她还是在家里继续读书写作,直到叁月底完成论文。在这期间,提前毕业的申请被批准,她正式进入了今年毕业生的行列。 查重不需要学生在场,答辩也还有一个多月,她想趁这个机会去一趟浦宁,继续调查工作。 本来只是想查一下当地天气,看看需要带什么衣服,却发现浦宁已经连降数周大雨,交通断绝、物资无法输送,多个地区发生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甚至有村庄被掩埋,人员伤亡惨重。 赶紧打电话给柳条,关机。 打给其他几位姐姐,同样关机。 不死心地在工作群里发了好几条消息,发现从上周开始就没有聊天记录了。 她顿时慌了,想办法联系上基金会的人,他们也没有柳条一行人的消息。 自己怎么可以这么不警惕?上次在村里遭遇大雨,就应该想到今年的初春会格外难熬,要提醒大家注意才是! 但是一回到家里,回到熟悉的生活中去,享受着园子里的春风暖阳,一忙起来就忘了浦宁的一切,赵一如你怎么可以这样?! 现在指责自己也没有用处,她联系基金会,询问有没有支援灾区的工作。对方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大基金会还没来得及响应,一旦他们响应了,小机构也会跟进。 不过对方也特别说明,这种级别的天灾,一般救灾阶段轮不到民间基金会出马。 赵一如在焦急中睡着,又在焦急中醒来。小会客厅里的电视一直不停播着新闻节目,她也每隔几个小时试着联系一次浦宁的同事们。 第叁天,她的电脑突然跳出一封邮件。 一如: 见字如面。 浦宁情况紧急,我和各位安好。电力有限,随时可能失联。万望保重,勿来!勿来!勿来! 柳条 地平线 灾区电力不稳,柳条应该有很多人要联系,所以邮件格外简短。但她特别用感叹号连强调叁次“勿来”,怕是也猜到了赵一如凡事都想冲上前的个性。说实话,以现在的情形,如果邮件来的再晚一些,她说不定就真去了。 但她依然压抑不住内心想做点什么的冲动,好在当晚,赵一如就接到唐棠的电话,邀请她出席大有基金会的救助浦宁慈善晚宴。 大有基金会是宋家的,作为东洲最老牌的显赫家族之一,宋家提携了包括孟家在内的一系列后起之秀,新朋故交遍布。虽然现在生意规模被一些新贵家族赶超,但它旗下的慈善基金会因为历史悠久、管理完善而备受推崇。一个典型的例证就是,东野至今没有自己的基金会,而是将慈善事务交给大有打理。 唐棠出面邀请,那想必东野也参与其中吧,赵一如有些犹豫。 “主办发邀请了你供职的基金会,但我代表的,完全私人性质的委托”,唐棠强调。 话都说成这样了,她没有不去的道理。准备了一身灰色连衣裙,去银行存入一张面额说得过去的支票,周五晚上她就去了。 去之前,赵一如一直以为,委托唐棠邀请她的是柳条——预料到她着急想做点什么。但事实上,邀请她的另有其人。 她到的有点早,唐棠在入口处迎接她,然后带她进了一个小休息室。 “未然?”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皮包骨头的人就是辛未然。 没错,辛未然确实一直很瘦,可她是干过体力活的人,瘦也是结实有力的瘦。但今晚见到的她,四肢柔弱,皮肤略有些松弛,整个人强打精神,明显是营养不良的瘦。 “你还好吗?”她知道有些人不太愿意分享自己的状况,辛未然绝对是这种人。 “还好”,辛未然笑笑,和她说起了晚宴的情况。 晚宴的主办人是她和唐棠,因为她是浦宁人,唐棠则是柳条的好友。但是因为她的“av”事件还在庭审中、她只要一出现就很容易转移焦点,所以现场交给唐棠打理。 辛未然说话其实非常累,可能是真的太没力气了。有时候因为要勉强说话而不得不提高声音的样子,让赵一如有些心疼。 “原来你是浦宁人啊”,赵一如试着接过话题,“我上个月刚从浦宁回来,去了十几个村子,有咱们去年去过的那个”。 她想到除夕那天还陪辛未然去过东野广场,忍不住问:“你过年是不是没回去?” “嗯,父母都不在了”,辛未然淡淡地回答,听不出悲伤。 怪不得她看起来总是和这个世界疏离,原来她真的是个无依无傍的女孩。 “年前我妈妈也去世了…” “我听说了”,辛未然那段时间处于非常糟糕的状态,“之沛联系过孟先生”。 之沛?看来宋大哥一直在好好守护她。 辛未然就是这样,不主动对朋友交待一切,但言谈间也很少避讳,有心总能听得明白。 “你和你父母,有好好告别吗?”赵一如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有告别”,她没有完全回答问题,“他们给我留下了一个弟弟,前两年刚走”。 “他们走了多久了?” “八年,或者九年,我不记得了”。 看来不是很好的告别。 “你还会想念浦宁吗?” “其实不会”,山里的日子有什么值得想念的,“但是有人会”。 “确实”,比如赵一如就挺想念的,因为浦宁是见证了她最大成长的地方。这种说法充斥着精英的矫情——总是在别处才能找到生活——所以她选择不说出口。 “你对浦宁印象怎么样?”辛未然轻声问赵一如。 “第一次去的时候,真以为是个农家乐”,赵一如笑笑,“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你用野菜做了几道菜,可好吃了,天气也特别好,像度假一样”。 辛未然也跟着笑了笑,是她今晚为止最大的笑容。 “但是这次去,和咱们去年去的时候,区别特别大!整个树林光秃秃的,那土山,一座座望不到头,全是这种光秃秃的树”。赵一如觉得非常可惜,但也无能为力。 “话说…浦宁真的没什么机会吗?矿藏?土特产?古迹?旅游项目?什么都没有吗?” 辛未然摇了摇头。 “出路只有一条:看到地平线”,辛未然人生的前16年,从未看到过地平线,目之所及,只有走不出去的、一层又一层的山。 她暂时辞别辛未然,进入会场。春天的夜晚正是适合穿礼服的时机,适当露出皮肤不太冷,也不会热到被礼服压出一身汗,所以尽管现场没有人不识时务地大红大紫,但也能看见不少墨绿深蓝的裙摆飘动。 唐棠则是非常素雅的炭灰色套装,几乎没有化妆。她正在和几位看起来颇为重要的先生女士交谈,神情虽有些疲惫,但笑容毫不懈怠。 赵一如一下子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高大健壮的宋之沛,以及只有在他身边才会如此放松的,孟笃安。 “宋先生好”,她毕竟也算是受邀人员,大家理应平起平坐,“孟先生好”。 两人也向她点头。 宋之沛在这种场合还是知道分寸的,一身黑色套装配灰条纹领带,旁边的孟笃安则是和唐棠一样的炭灰色。 “未然的身体不太好”,赵一如直言不讳,“她有厌食症吧?” “在努力干预”,宋之沛这么回答,算是确认,“你来的时候丢下她一个人?” “没有,我让工作人员在外面看着”。 “我先失陪了”,宋之沛说着放下手头的杯子,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未然有他照顾,也算让人放心”,赵一如轻声对孟笃安说。 除夕一别,孟笃安看起来憔悴了一些,鬓角下有几处胡茬甚至没刮干净。但若不细看,他还是镇定从容的他,笑容节制,眼波幽深,几乎与初见无异。 此刻赵一如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你过的好不好?工作很忙吧?赵家和星洲的事一定让你很累吧?有没有什么能说给我听的? 她几次起伏了胸口,想要说点什么截断这恼人的沉默,把自己从对他气息的沉迷中拉出来。 但最终没有成功。 “孟先生晚安”,把支票留给唐棠,她就离开了会场。 说实话,她对于这类慈善晚宴,向来是有所耳闻,但从来不感兴趣。倒不是因为赵鹤笛鲜有获邀、她心里酸,而是因为她觉得一群衣袂飘扬的人、在一个舒爽雅致的场所,吃一顿饭、举几次杯,就轻而易举地为“纾解他人苦难”做出贡献,听起来非常讽刺。 那些经历苦难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但今晚,赵一如明白辛未然为什么如此虚弱也要强撑着办这个活动——她走出来了,看到了东洲的海岸和地平线,还有很多很多少年辛未然一样的人,被困在暴雨冲刷、泥石流滚滚的山里。 那些没看到地平线的人,该怎么办呢? 而那些已经习惯看到地平线的人,会不会也像今晚的赵一如一样,问自己一句:凭什么? 夜樱1 赵一如实在无法克制内心巨大的负罪感,她在酒店外的海边走了一会儿,还是打了电话给柳条。 她想去浦宁。 “一如?”柳条竟然接电话了。 “柳条姐,我刚从慈善晚宴出来”,她想起柳条“勿来”的警告,不知该怎么切入正题,“晚宴很成功,唐棠办的很好”。 “嗯…唐棠错不了”,柳条有些心不在焉,“出什么事了吗?” “……” “一如?” “我还是想去浦宁”,赵一如迅速说出准备好的话,“我可以做很多事情,我会急救,这个你们总会需要吧,我还会做饭,你也知道我的手艺的。对了,我还有心理咨询师证书…” 给我一个到达的方式,我明天就可以加入你们。 “赵一如!!”柳条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愤怒,“我接你电话是真的以为你有急事!你以为我现在很闲吗?你以为灾区的人都在玩着手机等救援吗?每个小时都有人在死去、有人在失踪,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幸存者愧疚,让你总想着毁掉自己做点什么,这是你的问题。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你如果不负责任地来,会给很多人添麻烦!你会开车吗?你会挖土救人吗?你来了不消耗粮食吗?” “可是我不去更是什么都做不了!”赵一如被她逼问得眼泪直从眼眶里掉,“我留在东洲能干什么?只能参加慈善晚宴和写论文!这种时候,谁会需要人研究留守儿童的性观念?!他们命都快没了还研究什么性观念?!” “啊,你这个蠢货!!”柳条可能太累了,或者太无奈了,声音小了下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做最能发挥你自己价值的事情。想想你当初,为什么选社会学?” “…因为,它能解决我的困惑…” “好,那你也知道,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困惑,对不对?这些孩子们只要大难不死,总有一天,会需要有人教他们怎么对待自己的身体,怎么看待性别和家庭;那些女孩子,会需要有人教她们保护自己不要过早成为母亲,这些都是你现在工作的意义。 不能总想着做眼前有用的事,要看长远”,柳条说完这句话,长长舒了口气。 “那些工作我可以以后再做…” “这就是你傲慢的地方”,柳条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付出努力和牺牲,就能多实现一点、多改变一点。” 这些天的相处,柳条算是看出来了,什么叫“悲观的奋斗主义者”——崇尚奋斗的人,往往有“人定胜天”的乐观和自信。赵一如一眼看上去绝不是这样的人,她既不乐观,也不自信,但她有暗地里使力想要扭转乾坤的蛮劲。这种人太苦了,ta们既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野心,也不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溃败,总想着和命运再协商一次、再角力一次,或许下一次会不一样。 “一如,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情是缺了你不可的”,柳条似乎感觉赵一如也平静了下来,“如果真的有,那可能就是爱人之间吧,只有爱人缺你不可”。 想不到坚硬如柳条,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柳条你还好吗?我还能再接到你的电话吗?”她不想挂电话,她很怕挂了这个电话,柳条就会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像当初赵鹤笛的离去一样。 “我还好”,柳条那边似乎动了几下,“但我真的要挂电话了”。 “一如,如果你害怕,就去和你爱的人在一起,在还来得及的时候”。 赵一如在滨海步道走了几个来回,春风到了夜里如同冷却的花茶,馥郁但幽暗。 她反复回想着柳条对她说的话——只有爱人缺你不可,如果害怕,就去和爱的人在一起,在还来得及的时候。 如果害怕,就去和你爱的人在一起吧,趁一切还来得及。 她调转方向,往酒店跑去。鞋跟碍事,她干脆脱下鞋子,光着脚穿过砖石步道、踏过布满鹅卵石和砂砾的隔离花丛,在酒店门廊下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站稳、穿好鞋子。 询问前台的人才得知,慈善晚宴已经结束,宾客各自散去了。 没关系,她知道他会在哪里,东野广场或者毘沙门,总有一处容纳他今晚的疲惫。 酒店离东野广场不远,她拦下一辆车过去,请师傅打表等待不要离开,自己去去就回,得到安保的回答是孟先生今晚没有回来。 依然没关系,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她立刻折返上车,请师傅送她去东山背面的某处。 夜樱2(微H)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的寻找顺畅了许多。而且今晚月明星稀,夜空晴澈,不难找到那个邻近山崖边的质朴小门。 写有毘沙门电话的纸条没带,她只能轻轻按下门铃,门铃没有响,她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否听见。 那就等吧,她让师傅依旧打表等待,如果没人开门再载她去柳园路。 但她知道,会有人来的,一定会有人来的,必须有人来,这个夜晚,她不可能在柳园路独自睡去。 大约十分钟后,老妇人打开门,迎接她入内。 赵一如付给师傅车费,随老妇人进门。 她今天穿了暗肉粉色的日常款和服,浅金色腰带,非常轻盈淡雅,适合这清明的春夜。 天黑了,两人也就没在茶庵停留,老妇人直接带她穿过了主回廊。 回廊边的筑山庭里,樱花正好盛开,一株庄重的暗红色树木,静静立在一角。但再往外看,它的粉白色花瓣,已落满了庭院的草地,甚至漫出了毘沙门。如水月色照映下,花瓣晶莹润泽,空中还有少许正在飘落。 明早再看,一定更是美不胜收。 老妇人把她送到内室走廊的入口,夜灯自动亮起,示意请她独自前行。 “areyousure”,赵一如正欲抬脚,老妇人拦住她,非常缓慢地问。 “yes”,赵一如回答,她从未如此确定过。 内室走廊的灯随着她走过,在她身后逐个暗去,眼前离光明越来越近。 她似乎看到了转角处房间的黄光——那说明他还没睡。 等见到他,该说些什么呢? 她想说,很累了吧?对不起打扰你,如果可以,今晚请让我留在这里。 如果可以,明晚也让我留在这里。 我在除夕那天,给你准备了一整套钩针的筷套,每个季节四副,春天是浅黄的麻质,夏天是深绿的丝质,秋天是暗橘的棉质,冬天是奶白的羊毛质。一直没机会给你,今晚之后,你可以去柳园路拿。 如果可以,以后的杯垫、披肩,甚至除夕穿的白毛衣也请交给我来织。 我不是赵家的女儿,也不是孟家的媳妇,我只是一个人,我爱的人叫孟笃安。 如果可以,请允许我留在这里,在每一个疲惫的夜晚等他回来,站在他身旁听他的心事。我不管其他任何人,只想让他知道,始终有人愿意陪着他。 黄光终于出现了,赵一如走到了内室走廊的转角,枯山水砂石剔透的质感近在眼前。 她抬头看不远处,孟笃安精实的小腿落在庭院前的台阶上,她看不清他的身体,但知道他一定醒着,他就在那里。 可是,在他的腿间,似乎还有另一个人。 赵一如不敢惊动他们,只好在内室走廊的尽头驻足。 灯完全暗下去了,她终于看清了眼前。 这是一个完全裸露的女子,正跪在地上,口中含着孟笃安腿间膨胀的欲望。 她没有穿衣服,但梳着精致的发髻,光裸的双臀反射着月光,微微翘起,线条浑圆流畅。 孟笃安似乎很满意她的服务,只轻轻伸出手按了一次她的头、示意她含的更深一些,动作比对待赵一如更温柔。 也就是这一次轻按,她得以看见孟笃安眼前蒙着的绸带——他的确很会享受,面对如此佳人,知道蒙住双眼,放大自己的其他感官。 而不是像他们的第一次那样,在未知中等待的,只有赵一如。 眼前这个女子,会不会也是第一次呢?她会不会也喜欢他? 至少看她虔诚地用唇舌套弄、完全不借助手,是悉心为他考虑,想要给他最充盈的快感。 还有必要知道她是谁吗?她那么坚定地拒绝了他,现在他身边出现了谁,和她有什么关系? 有必要知道他们的关系吗?赵一如能做的事,她完全能够替代,甚至更温柔、更让他销魂。没看见他还在享受之余、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臀肉吗? 只有爱人缺你不可,但澄明夜色下,有美人如此,在天地之间柔情欢好,他孟笃安还能缺什么呢? 和爱的人在一起,趁还来得及的时候——属于赵一如的时候过去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这会儿回柳园路的车不好打,但这是她的修行。一路是自己找来,回头路也得自己走。 给爱人一个沉默的告别吧,趁还来得及的时候。 谢幕 赵一如以为自己会久久缓不过神,但她只是失眠了那一夜,连哭都没有。 现在她正在东山医院赵子尧的病房里,对面坐着赵一蒙。 说是病房,其实是一个大套房,只有最里面的才是病床所在的房间。外面的会客厅、卫生间,都是给客人用的,而且和病床完全隔音。陪护的人则住在另一侧的卧室里,互不打扰。 赵子尧年轻时也是风流俊俏的小生,现在的样子,他是不希望任何人看见的。 “抱歉,爸爸不许放人进去看他”,赵一蒙打着哈欠,连头发都稍显凌乱,“他还有意识,我不想让他失望”。 “玉楼春”暂时去休息了,赵一如倒也觉得更自在: “没关系,你们转告就好”,她知道这会是最后一面了,“他还痛吗?” 赵一蒙点点头。 “吗啡已经是最高剂量”。 “大家都来看过了吗?” “兄弟姐妹们都看了,商界的朋友也大多来过,宋家派了宋明玠、宋之沛父子,孟家老爷子也来过了”。 孟老爷子前后送走自己的大女儿和大女婿,不知内心会作何感想。 “他…来过吗?” 如今赵一如和赵一蒙之间,已经不需要明说孟笃安的名字。 “他没和你说?”赵一蒙有些惊讶。 “我和他,已经结束了”,虽说这是她单方面的总结,但孟笃安那边的态度,在那个晴朗春夜已经足够鲜明了吧。 赵一蒙轻轻叹了口气。 说来也怪,自从点破了这一层,两人就像是掌握着同一个秘密的人,相处间多了一份默契和坦然。 “来过,没进来,在医院花园里说了几句”,赵一蒙现在一提起这个人,就是浑身的苦涩烦躁。 自从赵一鹏和赵一苇倒戈之后,在赵子尧病重之际,赵一鹂母女也趁着股价波动,找准机会抛售了手中绝大部分星洲股份。 这个时机的选择绝对是刻意的——再迟一点,赵子尧一旦去世,就没有了向孟笃安投诚的效用。 但母女俩的前路是不用担心的:赵子尧为了防止家庭内部竞争,一直不支持潘若云经营实体生意,只不断买楼送给她。没想到这些年房价增长迅猛,潘若云单单收租已经是不输给赵一蒙的富婆,加上房产增值部分更是可观。赵一鹂手里还掌控着独立经营的“咚”娱乐,两部爆款作品捧红了几个新人,正是热钱流入的阶段。 “她们俩一直和孟笃安走得近,我也能想到”,赵一蒙叹了口气。 至于宋之沛作为多年至交,少量套现为朋友助阵,就更无可厚非了。 “情况怎么样?” “我这么说吧,他现在是仅次于爸爸的第二大个人股东”。 赵家还没失去星洲,但是可能快了。赵子尧随时会撒手,留下岌岌可危的大股东地位——按照他妻房子女多的特性,如果为求稳妥把股份全都留给一房,势必导致争产闹剧,如果几房瓜分,那除非大家抛却嫌隙团结一致,否则孟笃安外人入主的胜算可谓不小。 “爸爸生前没考虑过这些吗?”赵一如转念一想,“生前”二字未免不妥。 “考虑过”,赵一蒙也不去计较她的失言了,“他有他要平衡的东西”。 也是,这些不是赵一如考虑的事情。 看着赵一蒙的疲惫,赵一如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她穿着深蓝色居家上衣,细腻丝滑的羊绒材质适合温度偏低的病房——情况已经糟糕至此,没有赵一如力挽狂澜的余地了。 不,赵一如不是轻易向现实低头的人,她了解自己的极限,不代表她不会试着跟命运谈判。或许再多协商一次,结果就会不一样。 离开医院,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赵一鸿家。 第二天下午,赵子尧的讣告出现在了星洲官网。 赵一如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值花园中残阳欲退,染的天边霞光橙红一片。 这应该是赵子尧会喜欢的风景吧,他这个人爱热闹,喜欢大开大合的生命体验,对待名利、女人、子女,莫不如是。喜欢的他就格外器重、极尽宠溺,不喜欢的他可以几十年如一日狠心忽略,很少低调收敛,是个情感绝对外放的男人。 这给他带来了跌宕的人生——轰轰烈烈的爱情,未曾预料的富贵,柳暗花明的放浪,同时也让他的子女们过早体会了家庭的拉扯与刺痛。时至今日,连赵一蒙也乏了,赵子尧一确定死亡,遗体就直接送去殡仪馆,她和母亲回赵家等律师到访。 遗嘱宣读在赵一鸿的房子举行,这里空间开阔,也没有太多赵子尧的痕迹,是个中性克制的地方。 赵子尧是有为自己的离开做过准备的,光是他细心统计、分配手里的珠宝画作,就能看得出他有牵挂的人。 但众人牵挂的并不是这些细碎小件——赵子尧买的的确也不是什么名品——所有人都在等着最后的审判。 律师念到这一页的时候,也着实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在场众人的反应才继续——赵子尧持有的星洲股份,只分给赵一鸿和赵一蒙两人,前者多于后者。 这显然是个权衡利弊的决定:赵一鸿是原配的儿子、孟家的外孙,他不能不顾及他背后的颜面,善待长子算是他向孟家最后的示好。但是赵一鸿不会有后代,赵一蒙作为现任太太的女儿兼继承人选,也不能不表示器重。 赵一如留意了一下,遗嘱的最终更新时间,是春节后、入院前,可见直到孟笃安来势汹汹,赵子尧都还在犹豫,到底该如何平衡这两房子女的待遇。 最终,他可能是做不出抉择,没有指定唯一继承人,而是把难题交给了两位最得力的子女。 这就造成了一个非常诡谲的局面:目前星洲的前叁大个人股东分别是:赵一鸿、孟笃安、赵一蒙。叁人的份额相差不多,赶超绝非难事。 如果赵家人团结起来,事情并非没有转机。所以律师走后,赵一鸣趁着大家还没走,当即表态把自己手头所有股份相应的投票权都转给赵一蒙,呼吁自家人共克时艰,保卫星洲的控制权。 现场的反应完全在赵一如的意料之中——赵一鹏夫妇和赵一鹂母女,表现出一丝“并不意外”的失望。她们可能隐约猜到赵子尧会有这样的安排,但人嘛,总希望关键时刻会有转机发生,宣读遗嘱都把自己叫来了,万一呢。 现在一切落空,心里自然不痛快,但面子上的大度还是得维持。 “我对遗嘱没有异议”,赵一鹏站起身,他高挑美艳的太太也跟着起身,“葬礼的事我会去打点”。 赵一鹏的话没有说明另一层意思:他虽然抛售了个人持股,但通过手里的子公司,还间接持有少量星洲股份。可是这一次,他不准备拿出来,或者说,至少不愿意为了赵一蒙拿出来。 赵一如看了一眼赵一鸿,他对此一脸平静。 “一蒙,阿姨支持你”,潘若云手里物业和现金充足,说话也有底气不少,“遗嘱是赵大哥的意思,我们完全尊重,星洲就交给你了”。 和赵一鹏一模一样的路数,姿态小巧,但绝口不提要害。 赵一鸿听见这话,略微皱了一下眉。赵一如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明面上的大股东还是他,但潘若云已经等不及向赵一蒙靠拢了。 “‘咚’娱乐要引进一部纪录片,非常感人,下周二包场,大家葬礼后聚聚”,赵一鹂说着给每人一个信封。 frommel, 乡下人进城过周末,刚到酒店看到了大家的留言,于是挥别吃饭的朋友,一个人继续“创作”哈哈。 还是谢谢大家,至少留言的人是愿意花时间看文的。情节方面,合理性我说了不算,我自己设计的角色,我当然是喜欢的,ta做的事情也都在我认为的合理范围内,别人不一定这么看,解释了也没用。 我唯一要表示歉意的,是我在标签里选择了“1v1”。我看网文少,不了解标签背后的定义,可能误导了一些朋友。在这里我和大家特别说明一下:我心中的“1v1”,是指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只有对方,如果中途有过分手或者错过,期间其他人出现,在我看来不影响忠诚。 另外,既然写网文了嘛,又选择了这个平台,我是希望可以写一些不一定很“正确”的东西。这一篇的设定偏“男强女弱”,并不是说我只认可这一种秩序。如果还有机会,女强男弱、势均力敌、菜鸡互啄我也都有兴趣尝试,我相信美好的感情不在于初始设定,而在于人的应对。 和我本人的观念比,我写的东西已经是非常传统和克制了,但我知道还是可能激怒一些朋友。大家想说什么我都欢迎,我是一个自由派,因为知道自由对我的可贵,所以就算不赞同,也永远支持别人说想说的话。 拥抱 这些在当年内宅争宠中受尽了当“妾室”委屈的人,潇洒地离开了赵一鸿家。 赵一鸣也有事先走了,透明落地窗外的草坪上散落着晶莹的水珠,远处莱沙湾灯火闪烁,映着此刻空旷的室内。 “一如”,赵一蒙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你的3%还没动吧?” 赵一如摇摇头。 赵一蒙在心里默默算了算——这些数据这些天在她心里来回滚了无数遍,早已烂熟——略略松了口气。 “他来找过你吗?” 赵一如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 “那就好…”,她又转头对赵一鸿说,“大哥,我们单独聊聊吧”。 赵一如坐上车回家的时候,大概已经知道了事情的走向:虽然赵一如的股份不多,但比起市面散户还是有力很多。如果她稳住,那短期内孟笃安不太可能占据优势,赵一蒙要做的,是在这期间,和赵一鸿拟定新的一致行动人协议,第一和第叁大股东联手,孟笃安是反超不了的。 这个新协议的达成说难不难:之前两人已经各自独当一面,分工得当;现在赵子尧去世,两个长房的子女联手当家,也算顺理成章。 说简单也不简单:两人份额相似,任谁屈居副手都不公平,赵一鸿胜在血缘和长幼,赵一蒙则占据体力和经验之优,想必他们都有不放弃的理由。 但无论如何,赵一如知道,这个协议是达不成的。这是她和赵一鸿的默契。 葬礼上的赵一蒙,应该是给自己注入了大量咖啡因,看起来仪态端庄,黑色套装合身却不修身,是她一贯的得体。 她和赵一鸿、赵一鹏一起为丧事奔走。赵一鸿不能长久在轮椅上坐立,赵一鹏也很有自知之明,更多负责杂事,一直露面招待宾客的是赵一蒙,传递出十分清晰的继承人信号。 然而稍有留心的人都知道,赵一鸿和赵一蒙的合作一天不达成,星洲的归属就一天没有确定。 所以孟笃安的吊唁,是这叁天漫长葬礼的关键时刻。 第叁天下午,在几乎所有重要宾客都来过之后,孟笃安终于出现在灵堂。 与赵鹤笛的中小型厅不同,赵子尧的灵堂设在殡仪馆一楼的最佳位置,阔大的开间和挑空,是赵子尧生前最爱的恢弘,满室新鲜芍药和蝴蝶兰,花朵蓬勃硕大,弥漫着白花凛冽的香气。他真是幸运,走在了四月,人间最好的花期。 孟笃安就这样一身黑色出现在白色花海中。赵一如不是第一次看他穿全黑的葬礼套装,但是上一次她身处其中,没有冷眼旁观的兴致。这一次,她从头至尾,余光一直在他身上。 他先是和赵一鸿、赵一蒙寒暄,握手时西装下手臂的肌肉绷起,紧实有力,看来这一阵赵家的兵荒马乱,丝毫没有妨碍他生活的稳固。 赵一如隔的有点远——她正在清理那些不甚新鲜的花瓣,芍药在室内存放期极短,往往两叁天就开始发黄蜷曲——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是看叁人的表情,似乎依然维持着基本的体面。 接着,孟笃安拥抱了同样身穿黑色套装的“玉楼春”和一袭黑蕾丝裙的潘若云。潘若云这身衣服过分了,除了颜色是黑的,其他可以说和丧事毫无关系。但如今谁能奈何她呢?她手里的不少物业已经名正言顺由赵一鹂继承,自己独立买下一栋其南山大宅开启养老生活。事实上,丧事安排也没有合理的位置给她,而她今天离场之后,就会有年轻男子,开着车在两个街角之外等候。 她还会在这里出现的唯一原因,就是孟笃安的到来。 毕竟是前姑父的家人,赵一鹂平日一口一个“孟二哥”也没有白叫,孟笃安对两位女眷几乎是一样的礼敬,但回礼是“玉楼春”带着女儿和继子一起,潘若云适时站到了旁边。 她在赵家一直是这样灵活的姿态,名份上不争抢不出头,遇上大场面和重要人物,从来不做出格的事情;无论有没有短期利益,对赵子尧和孟家这几棵大树,始终温柔豁达。可是一旦好处落袋、再无后顾之忧时,她对失去利用价值的人也绝不惺惺作态,该硬就硬,该冷淡就冷淡。 放在以前,赵一如说不定会感叹一句“人间清醒”,甚至懊恼赵鹤笛为什么不也效仿,那是因为她只看到了赵一鹂母女的自在。现在她也认识了赵一蒙和赵一鸿,看到他们维持大家庭的艰难,就很难再满心羡慕了。一切起源于这场丧事的主人,但是辛苦的,总是真正在乎的人。 赵一鹂这天没来,在场的赵家人只剩赵一如还没打招呼。她低下头不去看孟笃安,却能感觉现场的目光齐刷刷向她射来。 孟笃安走来了,他步履从容,就像遇到一位老友那样镇定。旁观者即使知道他们的关系,也很难从两人平淡的问候中,想象他们曾经那么热烈的肢体交缠、爱欲倾泻。人和人的亲密真是神奇,明明穿上了衣服之后,能轻易保持足以昭告世人的疏远,但衣服下的那具躯体,却可能在回味着不久前痛痒难耐的肌肤相亲。 想到此,她的眼神也变得从容——他们各自掌握着对方身体深处的秘密——抬起头迎接他的眼波。孟笃安在对上她双眼的那一刻,略微顿了顿,没有停下,径直走到他面前。 “一如,节哀”,他轻轻揽过她的肩,给了他一个礼貌的拥抱。 他很有分寸,给她的拥抱比给潘若云的还要避嫌,外人看来,他几乎只是用手臂微微环了一下,很快就松开。只有赵一如知道,他肌肉难以察觉的颤抖,胸口铿锵的跳动,靠近她时排山倒海而来的温热气息,让她内心震荡了多少回。 但她不能有任何表示,甚至连呼吸也要极力克制,只是浅浅笑了一下: “孟先生也是”。 赵一如不知道这一幕落入其他人眼中如何,孟笃安走后很久,她还在回想他手掌握住她臂膀的温度。她很小心不在灵堂展露哪怕一点点异样,但她的心潮和脑波,早已汹涌到无以复加——没有什么事,比在赵子尧的灵前纵情释放对孟笃安的淫欲,更让她觉得应景和解恨了,哪怕只是默默的。 第二天要出殡,这一晚赵家子女停留的格外久一些,就连赵一鹂也在晚饭后现身,聆听诵经超度。结束时,赵一如肚子饿的咕咕叫,但哥哥姐姐们没有一个提议吃宵夜,她只好扶着膝盖起来,想着回家的路上买点吃的。 “一如”,赵一蒙轻轻拉了她一下,“一会儿我们留下,把明天分给宾客的花再核对一遍吧”。 花的确是赵一如在负责,但是这个时候提,这个借口也确实拙劣了些。 赵一鹂走之前,还眨着眼睛问:“要不…我们姐妹叁个一起去吃个宵夜?”她非常不喜欢赵一鹏,但又不能只剔除他一个,所以只能以性别为由头。 “我还有花艺要处理”,赵一如婉拒,“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赵一鹂点头,轻快地走出了大门。 往事 灵堂里只剩下赵一蒙和赵一如了,四下安静得能听见赵一蒙手表的走钟声。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这是赵一蒙最不客气的一次发问。 “没什么…”这恰好是赵一如最不方便的一次回答。 “一如,我不是小女生了”,今天下午的一切,赵一蒙都看在眼里,她也是从对孟笃安的满心迷恋走过来的,怎么可能看不懂他们之间的暗涌,“我也绝不是那种看不得前男友和自己妹妹交往的人”。 “但是现在时机太特殊了,如果你在计划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赵一如的心颤了一下——赵一蒙真的是太温柔、太为其他人着想了,即使到这一步,她还当赵一如是需要保护的妹妹。 但是很抱歉,赵一如狠了狠心,她现在什么也不能说。 “姐姐,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赵一如尽量避开她的眼神,“我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空气又安静了下来。 赵一蒙坐在灵堂一角的长椅上,慢慢解开头发,让它们自由披散在肩膀上。对她来说,这是几天来难得的放松。 “妈妈带着遗腹子改嫁,我知道在有了一鸣哥这个拖油瓶之后,她非常需要再生一个儿子,当爸爸知道她生了女儿的时候,他们的隔阂就已经开始了”。 赵一蒙的乖巧和优秀,是弥合这个裂痕唯一的良药。 所谓最乖巧的孩子被忽略,被忽略的孩子最乖巧。在她小的时候,赵子尧并不重视她。直到赵一如出生、赵子尧停止猎艳,赵一苇确定不想回国,赵一鹏和赵一鸿又因为各自的劣势被排除在外,赵一蒙才渐渐成为那个无奈之下的最优选。 “姐姐,这些我都不知道…”赵一如一直以为,赵一蒙是从小就被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天之骄女。 “那说明,我做的还不错,没怎么让大家失望过”,她呆呆地望了一会儿赵子尧的遗像,“我只让爸爸失望过一次”。 “那一次,应该是和他有关吧”,赵一如警醒地察觉到她即将要说的话。 “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和他为什么分手?” “是,但是他说,这件事牵涉到其他人,他不能透露”,赵一如现在还不清楚,为了这份好奇,她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不免有些心慌。 “没关系,我可以透露”,赵一蒙看着赵一如,“我们有过一个孩子,但是没能生下来”。 赵一如惊的立刻从长椅上站起来。 她可以吃惊的地方太多了——孟笃安不像是会这样对待自己孩子的人,赵一蒙也不像是会糊里糊涂怀孕的人,他们之间如果有了孩子,更不应该分手收场,这太不合逻辑了。 不对,她静下心来回忆,想起孟笃安说过的一句话:“我吃过亏,好在没有私生子女”。 吃过亏?他强迫症般的清理习惯,赵一蒙除夕那天无意间问起的“严防死守”,一下子都说得通了。 “你偷偷…”意识到自己措辞太过,她赶紧改口,“你没有和他商量好就怀孕了,是不是?” “就是偷偷”,赵一蒙耸了耸肩,“他一直很谨慎,是我口交之后偷存了精液”。 啊,这该死的画面感。 赵一如甩甩头,试图在脑海中删除这句话的冲击。 “他说他的确喜欢过你”,赵一如脑中电影般闪过去年夏天的画面,孟笃安提起赵一蒙的迟疑,他对过往的叁缄其口,全都串联在了一起。 赵一蒙突然笑起来,从来都沉静端庄的她,脸上有着浓郁的苦涩。晚上唇彩淡去,她卸掉白天的精致,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疲惫诉说心事的姐姐。 “我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是谁,但他不知道。这是一笔很清楚的账:如果我嫁给了孟家的继承人,赵家的担子就一定不会交给我了。我也是被爸爸推上了这个位置,真的很害怕、很不情愿,心想如果能靠这个男人、从赵家逃出去,反正爸爸也不是没有别的人选,没理由不放我走。况且这个男人多好啊,这个你比我清楚,我当时真的想不到更好的打算了”,赵一蒙有些语无伦次。 “所以你就在他不知道你是谁的情况下怀了孕,赌他即使知道了你的身份也不舍得放弃你”,赵一如总结,她不由得一阵心酸,“你就这么相信他?” “是啊,哈哈,其实也是相信自己吧”,赵一蒙眼中有水光闪烁,“我还特意选在了大姐婚前聚会的时候,想要给他doublesurprise”。 结果可想而知:孟笃安在两家亲戚齐聚的场合,承受了doubleshock。他是何等心细如发的人,很容易就理顺了背后的缘由,说什么也不同意继续交往。 “他们家没有给过任何压力吗?”这种家庭应该最重体面才是。 “他爷爷不喜欢妈妈,对我也看不上…” 赵一如点头,她略微听过一点赵子尧再婚的风波。 “但是…你们俩直到读大学都没有见过面?” “对,爸妈结婚之后和孟家有过一段冰期,几乎不来往,大哥大姐也是生活在孟家”。 赵一鸿和赵一苇在孟家长大的事,赵一如也知道,但却是第一次证实赵子尧和孟家的嫌隙。 “要说破冰,还就是在大姐出嫁的时候,所以那场聚会有多重要,你可以想象”。 “他当时什么反应?” “你也知道他的,看起来总是谦和温厚。聚会上他还让我给他一点时间考虑,事后就翻脸了。”当然,他翻脸也是温柔的,只是立场寸步不让。 赵一蒙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非常平静坦然。但是20岁的女孩忍痛打掉孩子,同时还要承受失去爱人的绝望,当初的她,是经历了多少无法倾诉的孤独,赵一如不敢想象。 她坐回长椅,伸出手抱住赵一蒙。因为高,赵一蒙的骨架是比赵一如大的,所以同样的苗条程度,她的身体要更骨感、更纤薄一些。赵一如手略过她的脊背,能感觉到凸起的骨节。就是这样一个身体,也曾熬过难以为外人道的痛苦,在它的废墟上成长出如今的“赵家长女”。 孟笃安知道她经历的这些吗?“好在没有私生子女”,在他、和曾经的她看来,如此值得庆幸的结局,是用另一个女人的血泪换来的。他会在午夜梦回想起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吗?还是他早已向前,今晚又在毘沙门的夜樱下,享受娇美佳人的侍奉? “为什么不坚持生下来?孟家不敢不认的!” “爸爸已经很失望了”,既是失望自己屈尊提携的继承人竟然想逃跑,也是失望她没能跑出几步就被孟笃安踢回来,“孟笃安是不会受任何人胁迫的人,孩子的存在,会让爸爸处境更难”。 这就是好女孩赵一蒙的命运。她在那以后,除了被家人拉去相过几次亲,没谈过什么正经恋爱。老实说,她不是一个商业逸材,像赵家这样的新贵,第二代只会守成是不行的。但她本可以是一个出色的妻子、儿媳和母亲,在这个人人都将独立和事业视为“正途”的年代,忠于家庭和传统,不能说不是更难得一见的天分。只可惜这种天分花期短暂,又太需要依赖他人的赏识,而她恰好没遇上。 “你去年还说,他正派、自律、负责任、能共情”,现在想来,还真是讽刺。 “我和他的私事,不改变我对他的评价”,赵一蒙深吸了一口气,“但我也怕,你对他有过于美好的预设”。 原来这是她今晚说这些话的原点。 婚约1 同为女人,赵一如对这样的故事总是长久萦怀。离开殡仪馆之后,她在深夜联系了赵一鸿,请他早些执行两人的约定。 第二天的葬礼在晴空万里中举行,赵子尧生前选定其南山的一处俱乐部,作为下葬后宾客聚会的场所。刚刚在墓园站了挺久的人们,一到俱乐部大多放松了下来。赵一如觉得,葬礼的肃穆深沉是有必要的,经历了几个小时的压抑,这场最后的聚会才能理所当然的尽兴。 但是她今天不能,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孟笃安来了,还是那套黑色西装,永远崭新一般的衬衫,说话时胸口微微起伏。 虽然出席同一场葬礼,他们并不在一个世界。孟笃安有必须要应酬的人,一个接一个,他笑容和煦,尽力把目光停留在对话者身上,但他早已心猿意马,知道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只是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贸然上前。 今天上午出门前,他刚刚收到赵一鸿托人送来的一个小木盒,里面是整整齐齐四套十六个钩针的筷套,附有一张纸条: 一如送你的除夕礼物,迟来勿怪。 他现在有太多问题想问:这是她除夕就存放在赵一鸿那儿的吗?还是她最近才决定拿出来?送给他的用意是什么?是她的意思还是赵一鸿的安排? 但他习惯了压抑自己的心思,把它们融入呼吸和微笑,静静等待时机。 赵一如看到的不是这样,她看到他在这种场合一如既往的如鱼得水,仿佛一切志在必得,她只是他最后顺便收入囊中的战利品,采撷与否只是时间问题。他与人交谈时,偶尔余光会飘到赵一如身上,似玩味,也似挑逗。 终于,孟笃安结束了寒暄,有理由踱步到她身边。 “孟先生好”,赵一如还是不变的礼节。 “谢谢你的除夕礼物”,孟笃安不想绕圈子了,他想现在就知道答案,“为什么除夕那天不给我?” “那天在东野广场没好意思拿出来,后来家里气氛也不好…”,赵一如自认为这份婉转羞涩恰到好处,“你和其他人的礼物不一样,他们可能会有想法”。 这正是孟笃安想听到的! “为什么我的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柔声问,但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份克制还能维持多久。 “我很少看你穿彩色袜子,而且我织的长度也不适合配西装”,她看了一眼他今天脚上的深灰色袜子,“筷套你反而会用得上,尤其在毘沙门”,她特别提到这个地方,想起那晚所见,心中突然有自虐的痛楚。 “但是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帮你织袜子,西装袜要过小腿,可能需要多一些时间”。 没有关系,我可以等,孟笃安在心里脱口而出。但他不敢,不是因为身边人来人往,而是他想起上一次请她做孟太太时,她难以平息的抗拒。 他当然希望她为他织袜子,他甚至希望自己所有的袜子都出自她手。当然如果这样她太累的话,也不一定非要如此,他可以退而求其次,希望她的手艺只留给他这么一个男人;或者要是那样还是太霸道的话,她也可以拒绝,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逛街时记得帮他挑几双,他一样求之不得。 “等你方便的时候吧”,他淡淡回应,但眼波早已向她倾泻而去,被她敏锐地拦截。 “孟先生”,时机成熟了,赵一如要来收割属于自己的战果,“我可以帮你织袜子,事实上我很愿意为你织袜子,我能做的事情不多,但我会尽我的努力”。 “以你和赵家现在的关系,我知道我很难自处,我不指望光凭我们私下的交往,能改变什么,可是如果有任何我能做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这些话说出口,赵一如丝毫不心虚,一点点慌张都没有。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在引他入局,因为自己完全没有骗他,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都是她曾经想在毘沙门对他说的话。现在说出来,只不过是借做戏的机会,发出内心深处的呼唤,他不可能有所察觉。 他喜欢她一腔孤勇不计时局,怜惜她姿态楚楚却心意珍重,这些她都知道。她没什么别的本事,但走进这个男人的内心、说出最能让他心潮澎湃的话,对现今的她来说易如反掌。 赵子尧“四七”的时候,赵一如终于见到了那枚“北极星”。 在葬礼后的一个月内,她已经顺利通过了查重,正在准备最后的答辩。如果答辩通过,她将在这个夏天毕业,时间刚刚好。其间赵一鸿不止一次沉不住气问她到底情况如何,她无法回答,只能老实说她也不知道——把命运寄托于他人,就要做好这样的准备。 柳条也打来过一次电话。浦宁山雨是几十年一遇的灾情,伤亡惨重,灾后重建的难度巨大。考虑到安全和便利,当地的留守儿童全部转移,分配到东洲市区和其他郊县的学校就读。因为这牵涉到学籍,所以民间基金会不参与决策,只能做辅助工作。柳条团队共享了手头的信息,帮忙做一些物资发放和人员寻找。 “有公立背景的大基金会进来了,也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柳条语气轻松,但赵一如知道,她内心是不甘的。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找到一份新工作”,柳条提起这个倒是真的兴奋。 婚约2 因为之前的慈善晚宴,她通过唐棠认识了辛未然,同为浦宁老乡,辛未然邀请她担任大有在缅甸事务处的主管,比起她现有的职位,算是升了两级。 “大有我知道,他们在东南亚业务很广,口碑也不错…”赵一如其实第一个想到的是,辛未然和宋之沛应该好事将近了吧,她几乎已经以家族基金会女主人的身份行走了。 “话说…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柳条略带神秘地问她,“有一个妇女儿童赋权项目,非常适合你来做”。 “缅甸吗?”赵一如有些犹豫,即使没有孟笃安这档子事,她也会慎重考虑去缅甸。 “对,在缅北”,柳条小时候一定是个低反应宝宝,对危险向来不以为意,“你知道那儿现在有多乱,这份工作的意义有多大吧,这份履历拿出去,以后哪个大项目都不会拒绝你”。 “那…其他姐姐们呢?”入职就升职的机会,怎么就落在自己头上了。 “她们不肯去,一个个惜命的很,说要留在国内躺平”,柳条嘴上严厉,语气还是温和的。 所以我就不惜命吗?赵一如被柳条的心直口快逗笑了。 “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这是实话,她目前的状态,没办法做这样的决定。 “四七”那天法事做完,孟笃安派来一辆车,接赵一如去东野广场。 转眼快一年过去了,套房又老了一岁,却看不出一点变化。虽是休息日,孟笃安并不似往常随意,他穿了一件浅绿条纹衬衫,下身也不是居家裤装。 尽管看过设计图,赵一如还是着实被“北极星”的实物惊艳了——祖母绿切割的主钻光泽纯净空旷,隽永的复古火花遇上现代手法的参差排布,凌厉素净,少有珠宝常见的华贵感,更像是一件武器。 是的,现在的它之于她,就是武器。 孟笃安的意思不言自明:他想要做她的北极星,做她在星空中流转的枢轴。她遥望他、追随他,他也会照耀她、指引她。 如果她收下,那便默认了这是她的结婚礼物。如果她不愿意也无妨,这原本就是终有一日会属于她的东西,总好过他大费周章买一枚不一定送得出的订婚戒指。 怪不得他等了这些日子,胸针应该是刚完工,真是周全妥帖的人,哪怕如此急不可待之事。 “如果我答应的话,你想要什么样的孟太太、什么样的婚姻?” 孟笃安心中的大石落地——她会这么问,就是不准备拒绝。 他坦陈的设想:他会继续工作,她继续读书,她不需要改变自己。他们可以选择一直住在套房里,也可以选择搬去毘沙门。周末孟家大宅聚会时,她只要跟在他的身边,他会给她最周全的保护。她也不需要一毕业就生育,完全可以找一份喜欢的工作,直到她准备好为止。 “我唯一希望的,是每天回家都能见到你”,这是他去年深秋最大的幸福,无论她是消沉的还是开怀的,只要想到打开的那扇门里有她在,他就无比盼望回家。 在这之前,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有家。 赵一如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他们可以在套房和毘沙门中选择,也就是说,柳园路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尽管那里她住了20年,也明显更适合家庭生活。 他会在孟家人面前保护她,是因为她势必要努力融进孟家的圈子,做太太还是做媳妇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必须成为孟家的一员。 不催她生育就更微妙了:什么叫不需要一毕业就生育?这是什么宽限吗?受制于文科生和孟太太的身份,她基本不可能干什么高价值高强度的工作,顶多是怀孕隐退前打发几年时间而已,这就是孟家人为她设想的“自由”吗? 更何况孟笃安的心愿很明确:他希望每天回家能见到她。这就意味着,她的工作需要下班早、不出差、完全在本地。 她没有怀疑他爱护她的心意,但一切和去年一样,这不是平等的关系。 赵一如不是没有成长。过去的一年里,她清晰地认识到,她和他的关系是很难对等的——事实上,现在的她也接受这一点,不打算再去计较对不对等了。 但她不是没有计较的事情。 “我大概能猜到,和你在一起的生活会怎么样”,她掂量着开口,“如果我最后让你失望,是不是就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会?”孟笃安知道她在犹豫,几乎拿出了游说投资人的热情,“我会亲自经手我们的婚前协议,除了孟家的底线,我绝不多提任何要求”。 “婚后的所有个人财产,我都会和你一起打理…”。 “我说的不是这些”,赵一如简直不敢相信他此刻的赤忱和迟钝。 投诚(微H) 那就没有办法了,利刃出鞘,即使他孟笃安也难免得有沙场折戟的时候。 按照与赵一鸿的约定,赵一如引诱孟笃安求婚之后,会祭出她最大的杀招——她手头的星洲股份,好巧不巧可以让孟笃安反超赵一鸿,成为星洲最大的个人股东——这是孟笃安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结局,许他抱得美人归,还附赠事业上的大获全胜。 她知道孟笃安是什么样的人,他有深厚的耐心试探他人的诚意,一旦确认,便会慷慨回赠。赵一如的这份投诚,让他满足的几近忘乎所以,他没有理由拒绝她接下来的要求。 “我已经没有父母了,赵家是我最后的依靠”,她请求孟笃安不要一下子鸠占鹊巢,“我可以帮你成为大股东,但也请给赵家人留一点位置,尤其不要让一蒙姐刚接手就蒙羞”。 这话戳中了孟笃安的一个痛点:他可以同时担任两个公司的大股东,但以他事必躬亲的态度,不太可能同时参与两边的管理。即使拿下星洲,他也需要有人作为他的代表,负责实际的日常运营。 职业经理人当然是不错的选择,但赵一如插手其中,就是想阻止他做出这个选择。 她特别提到了赵一蒙,因为这是孟笃安现在最不想考虑的人选——事到如今,他俩短期内很难和解——出现在孟笃安脑中的赵家人,只剩下在中间摇摆的赵一鸿。 赵一鸿有多重优势。首先,他是赵子尧长子;其次,他是孟家后代,如果不考虑男系女系,他是孟老爷子第一个孙辈;最后,他不育的事实,让孟笃安不用担心大权真正旁落。 但这些话,不应该由赵一如说,她不能在这件事上显得思虑周全。 这就是需要赵一鸿斡旋的地方。早在今天赵一如送筷套之前,他就应该提出过,以他大股东的身份与孟笃安联手,但控制权要属于自己。 当时的孟笃安肯定是不甘心的。 可是今天情势反转了:赵一如倒向孟笃安,赵一鸿就算此时与赵一蒙联手,也必定为他人作嫁——赵一蒙在控制权上是丝毫不让的,倒不如来孟笃安这里搏一把。 直接痛快让渡控制权当然好,孟笃安犹豫的话,赵一鸿也不是没有后手:他不会有孩子了,继承的事,早有人暗戳戳地提醒他做个决断。他所求不多,如果他能好好从星洲总裁的位置退休,他可以让两人的孩子成为唯一继承人。这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一个是表弟,一个是异母妹妹,亲上加亲名正言顺。 在这个计划里,孟笃安依然是大股东,他只是暂时把经营权交给赵一鸿,换取赵家的体面退场,和更多的时间来应对赵一蒙可能的反击。 就在赵一如来东野广场的路上,赵一鸿已经打过这通电话。 所以她能看到,孟笃安衬衫下的身体突然放松了很多。外人难以察觉,因为他依然是镇定的神情,但她知道他紧张时肩膀容易用力撑起。而现在,他的叁角肌平滑松弛,慢慢从嘴角透出志在必得的微笑。 他还是有面对她的一套说辞:赵一蒙是赵家人兼前女友,背后有“玉楼春”;他不放心,赵一鸿正好和两边都是亲戚、本人也有才干,而且是个值得拉拢的大股东。让他接手星洲,是个稳妥的选择。 “等过几年我们有了孩子,让其中一个姓赵,一鸿哥也算后继有人”,他看她并不抗拒他的靠近,轻轻扶住她的头。 他的吻终于放心落在她唇间,他的等待,他的谋划,一切都没有白费。他想念了那么久的温存缱绻,很快就会成为永久的珍藏。 那饱含爱欲的唇齿相依,和微微颤抖着的紧实怀抱,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是一个男人,在向内心深处的渴望臣服。 明白了这一点,她便没有片刻迟疑,慷慨地回应他的热烈。 两人脸颊绯红、呼吸短而急促,室内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燥热。赵一如穿着的上衣是毛织的,本就觉得室内温暖,这下更是体内情热流窜, 她干脆扯下毛衣,拉着孟笃安的手解她的内衣。 谁知孟笃安如触电一般收回双手,赶紧把她压倒在沙发上、用自己的身体完全护住她的身体。 孟笃安愣了一下,但还是强忍着快要决堤的自制力,坐直了身子,“不,一如,不能在这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因为自己一个人住,套房里不久前刚装了监控。 “你本来也不是我该喜欢的人”,她打断他,“但我就是想任性一次,让我任性一次好不好?” 说着,她一把抓住他早已膨胀得无所遁形的欲望,轻轻扯开内裤的边缘,用手扶着它一点点接近。 她能感觉到孟笃安在颤抖,或许他内心深处仍是抗拒的,但他早已没有力量支撑自己撤离。于是她顺水推舟,紧紧夹住他的腰、双脚猛地用力把他向自己拉过来。 他毫无防备地进入,她也毫无防备地被侵入。 他似乎还不确定该如何回应,她就已经开始使坏地扭动下肢研磨起来。他原本就膨胀的地方在她的耐心引诱下,一阵阵地颤抖发硬。 “笃安,你还在等什么?”,她在他耳边私语。 听到这一声“笃安”,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了,衬衫紧紧贴合下的身体开始耸动,在她温暖的吮吸包裹中,纵容自己享受这一次任性。 她时不时地扭动腰肢、或牵引他的臀助力,鼓励他深一点、再深一点。 孟笃安抛却一切,只顾着用力冲刺,甚至都忘了,自己每一下都如此深入,没有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但这一刻,赵一如喜欢这样,她越是被他冲撞得酥麻酸胀、甚至觉得下腹有些冷森森地发痛,就越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在自己体内、自己在为这个男人完全敞开。 孟笃安察觉到她面色有些忍耐,知道自己下手太重了,于是闭上眼,集中精力又冲刺了十几下,就抱着她小小的身躯、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一如,你终于愿意在我身边停留了。 从今以后,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说不出口的承诺。 “你也算是体验了一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事后赵一如看着沙发上的几个暗红色小点取笑道。 不对,她怎么知道他之前没试过?毕竟他还有一部分的生活,是她根本不了解的。 毘沙门那一夜的所见,始终在她脑中盘旋不去。 理智上她知道,那时候她明确拒绝了他,一个单身男人做这样的事,完全正常。 但在情感上,她忘不了他微启的双唇和温柔按她头的手,她以为他只会对心爱的人这样。 可是说到底,何苦要细究这些呢?她也没有长久停留的打算。万一事情丑陋到她难以接受、两人太早闹掰,岂不是更难收场? “想什么呢?”孟笃安看她发呆的样子,觉得可爱。 “没什么,想你…”她用突如其来的亲密糊弄他的好奇。 “以后天天都能见到我,就不用想了”,他宠溺地摸她的头。 “可是总有见不到的时候啊…”她不需要入戏,直接搂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 “说起来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想不想听?”他把她抱进和室,这里没有监控。 孟笃安坦言,拿下星洲绝不是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他有另外的打算。 服务业现在不好做,承建商业务更疲软、更没有前途,所以星洲的表现一直不太好。但当他想拿下控制权时,赵一蒙激烈对抗,让他又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星洲旗下有多家子公司,最终吸引他注意的是叫“楹”的一家。表面看它的主营业务是一个叫“楹山庄”的奢华野趣酒店,顺带做活动策划,非常小众。几个调查员驻点探访之后发现,酒店和策划订单都很少,不足以保持目前的存续,但公司有复杂的账目和服务系统,不像难以维系的样子。 “说重点…”,赵一如提醒他——孟笃安极少多话,唯独谈起生意的时候例外。 “赵一蒙手里有一家资质很好的公司,业务非常有前景”,孟笃安很清楚赵一蒙的长处,“而且是她最擅长的行业”。 赵一蒙性情温和、作风严谨,适合服务业,但不是那种迎来送往的服务业,而是有一定附加值和思考性的服务业。 “这家公司基本由星洲和她们母女把持,我不可能从她们手里拿到股份”,但好在控股股东是星洲,拿下星洲的控制权,就可以掌控这家公司。 之前赵一蒙一直大权在握,她没想过这样安排的危险——或许她不是没想过,而是在静待时机把“楹”拆出去,只是她羽翼尚未足够丰满而已。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至少现在不能让她拆,“楹”很可能是星洲翻盘的机会”,孟笃安终于讲到了重点,“我打算扩充人员,把‘楹’的办公室搬到东野广场来,你可以去赵一蒙身边工作”。 “那你凭什么觉得她会安心为你做嫁衣呢?” “赵一蒙啊,她就是一只母鸡”,孟笃安面不改色道。 “你说什么?!”赵一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以怀过你孩子的女人啊。 “不是你理解的意思”,孟笃安这才反应过来,“我是说养殖场的蛋鸡”。 在孟笃安的提醒下,赵一如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母鸡在养殖场里生活的那么艰苦,还能那么高产地下蛋?作为人类,她自己肯定做不到关在笼子里依然勤奋生育。 这是因为,母鸡有一种奇怪的惯性:她们一定要攒足一定数量的蛋,才会安心孵化,如果没有攒足,那就一直生到足够为止。养殖场里的鸡,就是这样被人利用:每生下一个蛋,就会被人拿走一个,数量永远不够,那就永远要继续生。 她们从来不会停下来想一想,为什么我的蛋不见了?我是不是可以从本能的怪圈中跳出来? 这么多年来,对家庭的忠诚和依赖,就是拿走赵一蒙鸡蛋的那只手。 赵一如在内心咆哮了无数遍:她不得不对她的家庭忠诚和依赖,是因为你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抛弃了她!!! 但她说不出口,她知道自己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这种无能为力的愤怒太强烈,一下子刷红了她的眼睛,她突然屏住呼吸,开始扑簌簌地掉眼泪,吓得孟笃安手足无措。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能抱紧她、轻拍她的后背,让她冷静下来。 “怎么了?一如,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也有如此焦急的时候。 “一蒙姐是个好女人,她不应该过这样的人生”,她拿出当下全部的柔情哀求他,“笃安,我们有没有任何可能,让她不要这么苦?” 孟笃安心下一惊,看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由得整个人软化下来,伸出手臂环住她,任由她温热的眼泪沾湿袖口。 他当然知道赵一蒙是个好女人,但他知道赵一如也是个好女人,世上还有很多很多好女人,他不可能每一个都顾及,他只有能力保护好一个。 “一如,有时候我们都要学着接受,命运是不会公平的”。 他声音温柔,但语气是不容动摇的冷静。 他是有爱人需要守护的男人,明白自己从今往后的责任,没有多余的柔情再分给其他人。 只可惜,赵一如并不这么想,她是那种暗中向命运偷袭的人。 再试一次,再试一次,总有办法改变一切。 孟老爷 赵子尧“六七”之后,赵一鸿、赵一如和孟笃安签好了一致行动协议,为期五年。在此期间,赵一鸿代表赵一如和孟笃安行动,成为星洲的实际控制人。 赵一鸿将迎来人生中最高光的五年,他愿意用双倍寿命去燃烧、去绽放的五年。 孟笃安则在期待,五年后他说不定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赵一鸿的身体能撑完一轮任期已算幸运,他可以在这五年间重新布局,到时赵一蒙已经降服也说不准。 赵一如什么也不需要,她营造了心中合理的秩序,其他一切都无法让她流连。 那天的赵一蒙,已然是遮掩不住的疲惫木然,大多数时候都微微低着头,或者跪在一旁诵经。 但在赵一如准备走的时候,她轻轻拉了一下赵一如的裙角。 赵一如停下,看着赵一蒙站起来的过程中,她注意到姐姐的头上有了几根突兀的白发。 赵一蒙比她高出不少,如果不是今天,她恐怕永远不会有机会看到她的白发。 “一如,那3%是你的护身符,守住它”,赵一蒙没有打算刨根问底,也不准备质问任何,她在这场丧事的结尾,平静地招呼宾客,祈愿祝祷,见到孟笃安和赵一鸿也只是点头礼敬,绝不再流露更多。 失败就是失败了,赵一鸿保留了她在“楹”的职位,后天一早,她还要照常工作。 她对赵一如也是不改本色的平和,不再去想两人之间谁骗过谁、谁伤害过谁,只是告诉她: “以后你作为孟太太,大家还要相见”。 曾经赵一蒙当家,也曾难免居高临下地给过她关怀。后来赵一如飞上枝头,不能说没有过想要诛心拉拢的刻意。 但从今往后,在其他地方遇见,作为人海里的两个人,就请记住我最后的善意吧。 每次想起那几根白发,赵一如的心,都会有隐隐的钝痛。她既没办法痛苦发泄,也做不到吞咽消解。唯一能做的,是盯着手机上那个平平无奇的日期,一看就是好久。 协议签好之后,她打电话给柳条,问那个职位是否还空缺。 柳条似乎知道了点什么,第一次表现出犹豫,一再问她确不确定。 “我从来没有更确定过”,她叮嘱柳条保密。 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隐藏着她的越狱卡——曾经赵家如日中天的时候她就发誓,终有一天,要翻出权势和财富构筑的巨塔,做一个行走在荒野的人。现在,这个目标越来越近了,她即将爬到塔顶,已经快看到外面的天光。 同样是在签好协议之后——似乎所有人都在等这件事敲定,好伺机而动——孟家送来了拟好的婚前协议,赵一如签好送过去之后,终于收到了孟家长辈的邀约。 助孟笃安拿下这样的壮举,这个媳妇才具备了被约见的资格吧。 见面安排在孟家。孟家大宅是片一眼望不到头的坡地,比赵家大几倍,一共有叁栋主屋:中间偏中式的是孟笃安爷爷住,左边白色小洋楼是孟笃安叁叔家,右前方南洋风格的是孟笃安大伯家。赵一如被带去的是大伯家。 叁栋房子中,大伯家的位置最好,坐在客厅里就能远眺莱沙湾。可能也是希望第一次见面,能让赵一如在开阔舒畅的氛围中应对,孟笃安提议了这个地方。 站在客厅门口细听,能分辨孟家和赵家房子位置的不同——孟家能隐隐听见远处的涛声,赵家是听不见的。 但是进入客厅坐定,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大伯母宋明珠是宋家的女儿、宋之沛的二姑,气度娴雅,比赵子尧小不了几岁的年纪,一双手依然细嫩纤柔。她穿着浅米色的缎面上衣,修饰微微发福的腹部,船领造型别致;下身则是一条白色丝麻长裤,长度及踝,虽看起来不是新货,但没有一丝褶皱。 孟大伯一看就是高尔夫老手,一身古铜色皮肤,在家也爱穿白色着装。他身形矫健,孟家又是祖传的高个,看起来竟然比身旁保养得宜的贵妇宋明珠更显年轻。 落座之后,孟笃安先陪着老爷子说了一会儿话,内容无外乎公司、生意、熟人。看得出来,孟笃安对他的爷爷非常尊敬,祖孙之间真正温情脉脉的时候不多,更像是德高望重的老板和备受器重的下属。不过听说老爷子年轻时从军,家里有这样的氛围也不足为奇。 至于老爷子本人,怎么说呢,赵一如之前好奇了很久,孟笃安这双细长幽深的眼睛到底来自何处,答案就在他的爷爷。但和孟笃安的澄明不同的是,爷爷到了如今高龄依然保持着锐利的眼神,恍惚间让赵一如想起赵子尧。而且爷爷是方脸,看着比孟笃安端正威严的多。 这样的人,壮年时发起火来,应该没几个人招架得住。赵一如难以想象,即使是赵子尧,敢如何忤逆自己的岳父。 缠绵1 “你父母的事,节哀”,这是老爷子对赵一如说的第一句话。 赵一如点头致谢。 “既然母亲已经去世有半年了,也不用遵循‘孝里操’的习俗了,婚礼的事,可以筹备起来了”,宋明珠接话,很明显以准婆婆的身份。 “孝里操”是东洲旧俗,指父母亡后叁个月内迅速结婚,否则就要守孝叁年。但是赵一如在一年内接连失去父母,着实不太好算。 “我们打算去澳洲结婚”,孟笃安代替赵一如回应。 这件事他们前一晚商量过:孟笃安是澳籍,在当地结婚需要经过一个月的冷静期。他求婚成功后已经提交登记申请,等冷静期满,就启程赴澳举办小型婚礼,再回国宴客。 这样对新娘的折腾减少到最小,婚礼后直接度蜜月,孟笃安的安排不可谓不贴心。 “婚礼的安排,还请再考虑”,这是老爷子对赵一如说的第二句话。 很明显,长辈们对于出国结婚这种做法不能苟同,在他们看来,孟家大宅是孟家人办婚礼的不二之选。更何况孟笃安身份特殊,孟家这是在娶未来的当家女主进门。新妇的一切,都应该由婆家打点才是。 “如果有异议,交给我来处理”,这是孟笃安前一晚叮嘱她的话。 他答应了会再仔细考虑,但是以所有人对孟笃安的认知,这只是他的迂回。 所以老爷子才会对赵一如说出那句话——赵一如自己也摸不着头脑,这根本不是她的主意。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自家男儿总是谦和恭谨,有不从之处,想必是外来的媳妇吹了歪风,这种想法乃人之常情。 既然婚礼的安排谈不出结果来,那婚后生活的计划自然也就先搁置。 孟笃安在茶几下轻轻捏她的手,告诉她有他在,不要紧张。 “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希望你们不一样”,这是老爷子对赵一如说的最后一句话。 临走前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赵一如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冒犯到,突然浑身一激灵。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她已经是孟笃安即将明媒正娶的太太,肚子里也没有倚仗什么,她们本来就不一样。 还是说,希望她不要一样英年早逝?不要成为无所作为的笼中雀? 赵一如被这句话搅的心中一团乱麻。 “你爷爷说,希望我和我妈不一样,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婚礼她倒无所谓,反正她也不会参加了,但事关赵鹤笛,她不能不好奇。 “我也不知道”,孟笃安回答的时候没有看她。 赵一如也不想多问,她希望自己和这一切的牵扯越少越好——她已经买好了去中缅边境城市的船票,从那里用现金买车票去缅甸。它们比起机票不易追踪,这是她对自己最后的隐藏。 孟笃安还在和孟家沟通婚礼以及婚姻生活的安排,他希望她的人生新阶段,有一个自在的开始。以后的漫漫长路,他不一定能保证时刻周全。但愿他现在付出的心意,成为她以后的信赖和慰藉。 在离开之前,还有大有的一场晚宴要参加。 赵一如本不想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但是辛未然邀请她做婚礼伴娘时,她已经以自己也要筹备婚礼为由婉言谢绝,连晚宴都不去,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这个晚宴是大有一年一度的基金会答谢,也算是辛未然作为宋夫人的首次亮相。宋之沛和孟笃安都将它当作了婚礼的预演,为自己放了一段短假,难得放松地互敬畅饮。 晚宴刚进行没多久,孟笃安已然有一丝微醺,虽然他克制的极好,但赵一如还是一下子就看了出来——他这个人,对外人问候笑的极斯文,只有在自制松懈的时候,眼中才会有这么多笑意。 她赶紧从休息状态中回过神来,轻轻走到他身边,抚住他的背。 “一如,这是东溯的严总裁和夫人”孟笃安感受到她的手,笑意更深了,“严夫人也曾经在慈善基金会工作…”。 “我的工作不值一提”,严夫人摆手,“孟先生和赵小姐才子佳人,真是一对好夫妻”。 孟笃安竟然配合地微微笑出了声,赵一如为了不让他失态,手往旁边滑去,轻轻挠了挠他的腰。 “老公…”她眼神略带魅惑,想要引他注目,“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孟笃安一愣,礼貌辞别严氏夫妇,赵一如牵着他的手走向电梯间。 “你喝了多少?”赵一如一边问他,一边拿出手包里的解酒片递给他,心里纳闷那个自制力超群的孟笃安今晚是中了什么邪。 “你刚才叫我什么?”孟笃安不理会她的话,径直搂住她的腰,往她身上贴去。 “我在外人面前要叫走你,当然只能…”赵一如想起那声“老公”,觉得有些过火,赶紧解释道。 不想他却越抱越紧,她的身体逐渐难以保持平衡,只好环住他的腰来借力。 突然,孟笃安像是疯了一般把她拉进电梯,按下顶楼按钮。 “啪”,他脱下赵一如的鞋子,用后跟砸碎摄像头。 缠绵2(H) 细细密密的吻,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从头顶落下,压的赵一如喘不过气来。他的手再也没有往日的温柔节制,而是攻城略地,甚至有些许凶狠,她被捏的连连吃痛,嘴里呜咽着哼叫提醒他,都被他的唇死死吸住。 到了门口,他已经如同一头发疯的野兽,一把扯下她身上的礼服,扛她在肩,径直冲向卧室,把她狠狠抛在床上。 她还没得及从抛物线的眩晕中缓过神来,他略带酒气的脸就已在咫尺之间。 “你至少先把解酒片吃了…” 他硕大的欲望一瞬间堵住了她体内的空气,胀的她连剩下的话都吐不出来。 “你不吃的话会醉…” 不出所料,又是重重的一下,他不怀好意地笑着。 “笃安你听话…” 这次是两下,他的欲望还在不断膨胀,胀的她有些疼,连着两下撞击足以让她声音颤抖。 “这些都不是我想听的话”,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热气入耳,痒的她浑身抽动。 “你想听什…” 孟笃安这次似乎是惩罚,抑或示威,连着好几下,还故意摩擦她最敏感的那处秘境。 “一如,你知道我想听什么”他的笑意深的像是要把她吞没。 “那你自己争取”,她迅速说完这句话,身子往后缩,躲过他的撞击。 接着,在他冒火的眼神中,她大方地张开双腿,露出娇艳欲滴的肉瓣,引诱他深入。她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他的欲望将会给她带来闪电般的感触,让她痛痒交加,他会如暴风般肆虐、蹂躏她最柔嫩的深处。 但是那又如何呢? 果然,孟笃安双眼隐隐透着血丝,不可置信地冲了上来,一把禁锢住她的肩膀。 “我今晚是湿的”她伸出柔软的舌头,婉转舔舐他的耳垂,“想听吗?那就深一…” 孟笃安的硕大已经如怒龙般挺立,根本不等她说完,他就钻进了她幽深之处,从这一刻起,他耳边再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原始的怒吼。 他就像疯了一样狂乱,直捣花心,又完全抽出,在她身体抽搐扭动之际,再狠狠插入其中。赵一如一开始还试着逗他,嘴里不认输地说着“不够深”之类惹恼他的话。但是渐渐地,他的力度越来越猛,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和他调笑,全部的意念都只能用来迎接这一波盖过一波的欲浪。 他的撞击让她透过他深邃的眼眸、穿越层层时光的帷幕,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她在他身下心无旁骛的夜晚。 发型在撞击之下有了一丝松散,她只好坐起身,拉住他壮实的手臂,双脚攀上他的腰,继续承受他火热的摩擦。孟笃安也灵活地坐起身调整姿势,用脚禁锢她的上身,怒火却始终不愿从她身上撤退、而是使坏地研磨她柔嫩的内壁,磨的她连连惊呼。 “喜欢吗?”他笑着吮吸她的手指,“说出来…”。 “那你需要更努力…”。 疾风骤雨再一次降临,惩罚她不自量力的挑衅。对面座位是赵一如最喜欢的姿势,两人双腿交缠、肌肤相贴,就连下身都是紧紧贴合、天衣无缝,每一次撞击的力度都迅速传遍全身,让她从张开的双腿间感受他的疼爱,也让他从开合的肉瓣间体会她的颤栗。 孟笃安被她再次挑衅之后,原本挑逗的研磨变得急速而凶狠,每一下都刮的她肉壁忍不住收缩震颤,但他从不恋战,感受到收缩之后立刻深入花径,让她的双腿承受下一次攻击。 她渐渐双腿发软,勾住他腰的腿开始不那么有力,手臂也略微有些酸痛,下身交合之处不断传来火热的酸胀和奇痒,让她从原本不认输的闷哼变成纵情的呻吟。 他的双眼也随着她的呻吟越发火光四溢,双腿依旧勾住她的腰,不让她有丝毫逃离——女人已经杏眼迷离,却还是不肯认输,他在心里暗暗发狠,这个倔强的女人。 突然,就在他蓄力准备发起总攻的时候,赵一如放下双腿、伸手扑向前方,一把将他往后方推去。 她就是这样一个倔强的女人,即使在这欲火烧身之际,她也绝不轻易示弱。 两人一起被重力裹挟,她重重的坐在他身上,怒龙一下子顶入花径深处的软肉,酥麻的她一阵激灵。他仿佛也感受到她的颤抖,完全不给她准备的时间,立刻耸动腰臀,把他的肉棒送进她身体更深处。 她有些承受不住,想要微微抬起双腿,却被他一把扶住腰肢:“不许逃”,他目光炯炯,甚至有些狠厉。 她的理智被他转圈似的研磨和不时的撞击彻底击散,只能任由他把她固定在身体上方,承受他的耸入。 她双眼迷离,下身已经泥泞的一塌糊涂。 孟笃安当然感知到了这一切,于是悄悄放慢节奏,浅浅地抽动,给她喘息的机会。一旦她稍稍回过神来,便又是猛的一击。 赵一如完全把握不住其中的规律,只能时而乖乖接受他浅插的温柔、摸着他结实的胸膛逗弄他;时而又如雨中娇花般承受他连续的深入抽动、接纳巨大的肉棒进入体内、制裁她的傲慢与顽皮。 谁说男人在你身下就任你宰割?像孟笃安这样的男人,即使将你置于身上仰望于你,也一样可以打通你身心的密道,让你不由得承受他带来的如潮悲喜。 沦陷吧,一如。向这个男人,投降吧。 她的眼睛渐渐闭上了,呻吟声变得越来越细密绵长,带着深深的满足和依赖。下身开始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提醒她体内的细雨将至。 “一如”他几乎咬牙切齿地低呼,“叫我老公”。 她的理智已然是一团浆糊,但唯独张不开口,只有不断摇头。 眼神扫过,她看见了孟笃安眼中的渴望。 突然,孟笃安将她拉向一边,独自起身,她还没来得及转头看他,就被他一把拉起、按在落地窗上。 孟笃安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一手架起她的右腿,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花蕾,纵身一挺,刺穿她的身体。 他毫不留情地在她体内横冲直撞起来,一边顶的她尖叫,一边还不忘用手指搓揉她柔嫩的肉珠,刺激她不断扭动腰肢、下身紧紧收缩又放开,似乎在吮吸他。 她已经被推上浪头数次,哪里还能承受得了这样的侵袭,叫声变得尖细起来,双臀不断挪动以避免他的手、和他手下肿胀麻痒的小颗粒。但她越是挣扎,他越是下手狠厉、绝无放过她的打算。 下身已经肿胀欲裂,肉瓣血色充盈,花蕾在他手里饱受摧残又牵动全身。现在,就连她的幽深柔软也把持不住,时不时流出晶亮的液体。她的身体似乎被重新组合,每一处通道、每一丝感官,都在他的冲击下,面目全非。 “老公…”她小声呼唤,但声音中却是充满渴望,“老公…我不行了”。 “老公,我好喜欢…”。 “老公…好舒服啊…”。 “老公…射进来…好不好?”她迷蒙的双眼转过头去注视着他,发出乞求。 孟笃安所有的坚持,在那一刻,溃不成军,土崩瓦解,乖乖交出所有。 他的坚硬一阵阵颤抖,带得她也用敏感的肉壁作为回应。一唱一和,在身体的最深处。 他放下她的右腿,任由她完全趴在窗户上无力动弹,再从后面轻轻抱住她。 “一如”,他抱的不紧,但很用力,“这是我一生,最快乐的一次”。 他温热的脸贴在他的背上,重重吐气。 赵一如很少看见如此的孟笃安,觉得现下沉默如深夜流光,珍贵又璀璨。 她抬起头,正好面对海港大桥的点点星光。 笃安,我终究,是不会在你身边久留的。 如果你知道,所有这些快乐,都已经预支了代价,你还会爱我吗? 过了一会儿,孟笃安突然动了一下,接着就抽身而出。 “喂!”赵一如有些着急想叫住他,“会留在地毯上的”。 但是已经晚了,他和她的混合一部分凭空落在了地毯上,另一部分,则沿着她的大腿往下流。 他拿来湿毛巾和纸,温柔的擦着,也不忘顺带着轻吻她的大腿。他对待她备受蹂躏的花瓣极其耐心,仿佛艺术品般小心擦拭,弄的她舒服地想哼哼。 等帮她擦完了,他才转身准备去浴室收拾自己。 “笃安”,她的称呼和理智一起恢复了。 “我帮你吧”,她蹲下,轻舔他的肚皮,惹得他微微发硬,然后趁势含住,用舌尖一点点扫清残汁,安抚他磨的发烫的怒火。 “一如”,他这是第一次享受她如此贴心细致的“清理服务”,心里暖意升腾,但还是不得不加以阻拦,“你再这样,我们怕是整个晚上就都耗在这儿了”。 说完他哑然失笑。 赵一如放开他,陪他去浴室帮忙放水,他简单洗了一下就出来穿衣服。穿完,他去把她的礼服拿过来,帮她穿上。 头发微微有些散,她用发卡固定了一下,两人就分头出门了。 消失大半个小时之后在宴会上先后出现的准孟氏夫妇,再一次成为全场焦点。 送走宾客已是深夜,在电梯里,赵一如就已经疲惫地倚在他身上,回到房间,她草草卸了妆,什么都不想涂,就直接倒在床上。 孟笃安一如既往的自律,洗完澡还不忘替她选一支枕香。 “我不要”她懒懒地说,“我想再闻一闻我们留下的味道”。 孟笃安看着,似笑似无奈地搂住她。 “老婆”。 “嗯?”怀里的人僵住了一下。 “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还没过完这一生,别急着说这种话”,赵一如很庆幸,这是在黑暗中。 最好的告别 给自己放的订婚假期结束,甜蜜劲还没退,孟笃安就开始无可救药地忙起来了。 几乎每个工作日,赵一如都要等他到深夜——她也没想着做什么贤妻,但总有点舍不得他一个人深夜摸黑进门,也怕他万一喝了酒、或者有烦心事,回到空荡荡的家,更觉得孤单。 越是临近出发的日子,她就越想把自己全部的柔情都献给他。 但是孟笃安不这么以为,他不止一次不怀好意地问她:“是不是在等着老公给你交了公粮才放心睡?” 接着当然是勤勤恳恳的一番“耕耘”。 洗完澡少说也要凌晨,孟笃安虽然睡觉踏实,但自从她搬来之后,就落下了不抱着她睡不好的毛病,而且不仅胳膊把她紧紧环住,还要用腿把她圈住。她时不时在梦里感觉被石头砸中,惊醒才发现是他的大腿压住了她的肚子。 这样的睡眠环境,她自然是睡不好的,夜里睡的浅不说,早上还容易醒。只要孟笃安天亮一翻身,她脑子就飞快运转——他是不是要起来了?他在不在家吃早饭?冰箱里还有什么菜可以吃?她大概要提前多久起来做饭? 脑子这么一转,睡肯定是睡不着了,干脆起来做早饭。孟笃安是个吃饭很随性的人,有时候一杯咖啡就够,有时候却突然想一大早就吃甜虾,赵一如既要多准备几套方案,又要保证动作轻盈,尽量让他多睡一会儿。 但是今天她格外耐心,因为今天,就是出发的日子了。 “你这个太太当的,也太敬业了吧”男人身上还散发着被窝里带出来的暖意,从身后轻轻抚上她的腰,“今天吃什么?”。 “看你,想吃甜的还是咸的?”无论他想吃什么,她今天都会满足。 “想吃…老婆”说着一个湿重的吻就从头顶落下来。 她下意识地挣扎着想推开他,但是他的吻越来越深、纠缠越来越紧。 正好赵一如起得早,精神也是软绵绵的,干脆配合地贴在他怀里,身子瘫软,舌尖大方奉上。 “老婆是甜的…”他吮吸良久之后放开她,“我要吃和老婆一样甜的”。 “好啊,请你去把新拆封的那管牙膏吃了,原汁原味”,赵一如趴在餐桌上想要打瞌睡。 “老婆舍不得我吃牙膏的”,他重重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就去洗漱了。 等他洗漱完回来,自然是有甜味的早饭等着他:混合莓果拌酸奶麦片,自家做的杏子酱烤吐司,一小片抹了栗蓉的煎饼。 “这些太甜了,容易显得咖啡苦,给你换成了抹茶拿铁,放了一点点甜菊糖,路上喝”,赵一如一边张罗着收拾煎锅一边说。 孟笃安嘴里吃着,眼睛还是盯住眼前忙碌的女人看。 “我觉得,我应该聘你来接替唐棠”,孟笃安吃完了麦片,开始切吐司,“你做助理不会比她差”。 “孟先生饶命”,赵一如把洗好的煎锅放回柜子里,“我干不了这24/7的工作”。 至少唐棠不用伺候他吃饭睡觉洗澡换衣服。 “瞧你吓的”,男人把一小坨栗蓉抹在她脸上,“我又不是不让你休息”。 是啊,他是让她休息了,只不过休息的时间,由不得她自己选择。 眼看着男人把煎饼吃完、抹茶拿铁倒进杯子里准备带走,赵一如去衣帽间帮他挑了一条领带。 “你晚上几点回来?”,她一边看着他换衣服一边说。 “今天事情不多,六点半可以回来,好不好?”孟笃安穿好衣服,示意她帮忙打领带。 并不是喜欢使唤她,而是真的无比享受打领带时的亲近:他的鼻息在她头顶,她的双手在他颈间,这是他们每天早上分开前最后的亲密时光了。 “好…”,那她需要在六点前离开这里。想到这个,她有意识放慢了手上的速度。 他只以为她今天手艺不顺,并不知道,她有多流连这最后的温暖。 “对了,大伯母让我们去做一下备孕检查”,孟笃安直截了当,“我让唐棠约一下田医生,我们找个时间去”。 他检查了一下领带没问题,就出门了。 赵一如的心疯狂跳了几下——他就这么走了,完全不知道晚上回来将再也见不到自己爱人的他,带着一脸轻松和一杯微甜的抹茶拿铁,走出了这道门。 她应该骄傲,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有哭,没有让他察觉到一丝异样。可能直到晚上回家的那一刻,他都还沉浸在有人在等着自己的甜蜜中。 这就是她想要的——她希望他知道,没有人可以掌控一切,所有人都要接受命运的不公。 但她也有心啊。订婚后的这些日子,他凛冽的温柔和紧实的拥抱,他浓的化不开的宠溺眼神,每一样都在她心里镌刻。 她正在做的,是刮掉它们,剖开自己的心,挖出血肉向他宣示自己的不甘。 她给孟笃安留下了一张非常简短的纸条,因为她知道,再好的道别,都不足以抵消这痛苦之万一。 既然徒劳,不如放弃。 笃安: 千言万语,无以为谢。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一如 北极星辰远,东洲草木深。 订婚戒指留在了他的书桌上,但“北极星”赵一如带走了——没有人可以成为她的北极星,她不需要遥望、追随任何人,她就是自己的枢轴。 海边汽笛声轰鸣,惊起海鸟阵阵,柳条在等她。 frommel, 到了这里,故事算是结束了第一回合。 南国 二十五岁的赵一如,坐在缅北村庄的简易小屋里,对着半开的窗户发呆。 小屋是木质的,顶上铺了一点砖,也用了阔叶和茅草堆迭,总之就是很普通的乡间小屋。为了搬迁方便,她落脚过的绝大多数小屋都没有空调,只有老式风扇在屋顶盘旋,如果遇上有立扇的,那可以算是相当幸运。 她现在住的这间就是。 今天的夜晚非常静,像极了她坐车来缅甸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在码头拥抱了柳条,然后拿出一封写好的信。 吾兄一鸿, 见字如晤。 我已经离开东洲,前路未定,请不要找我,该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 成为星洲总裁的生活如何?是否有帮你找回一份初心? 原谅我不能继续见证,我无法以此面目陪伴笃安,请替我照顾好他。不要担心我,如果真的担心,请多回想我之前的恳求。 珍重,再会。 妹一如 赵一如在东洲码头的邮筒送出信后,和柳条一起上船。 她的行李很少,能处理的她都处理了,除了订婚戒指,她几乎没有给孟笃安留下可以凭寄之物。 对赵一鸿的交代,是她最后的牵挂——赵一鸿愿意与她合作,是因为他从未体验过自己生来应得的赵家继承人身份,赵一如抛出3%的橄榄枝,坚定站在他的身后,是他一生中不可多得的机遇。但她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赵一鸿只拥有五年的窗口,甚至更短,如果孟笃安不满意他的经营,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所以她临走前再叁恳求:千万不要苛待赵一蒙,请尽量放她自由。 四年过去了,不知道赵一鸿有没有信守承诺,不知道赵一蒙有没有对她有所谅解。 他呢?她不愿、也不敢去想。 “你真的很爱发呆”,身旁清亮的男声把她的思绪拉回。 他是项目组年初加入的新成员,名叫盛洵。 盛洵是刚从大学毕业的澳洲华裔,正处在gapyear当中。这个大男孩儿来的第一天,背着简易的帆布包,穿着背心、衬衫和粗布裤子就站在了办公室门口,胸口的纹身都没遮住。 “先把东西放下吧,你的包都快炸了”,赵一如上来迎接他。 “不会炸的,这个包是我亲手做的”,他的笑容如东南亚夏日一般热烈又迷蒙,“你看,双层缝线”。 赵一如被他逗笑了,也开启了一段意想不到的友情。 项目组里的人虽然各个都是独立生活的高手,但爱手工活儿的还真没有。赵一如会钩针,第一年新年送大家的礼物就是草编的钩针帽子,同事们喜欢归喜欢,没人交流终究是寂寞的。盛洵的到来恰好填补了这份“手艺人”的寂寞,两人在今年的春节给团队设计了新形象,盛洵做t恤、赵一如钩帽子,还用边角料编了手链。 “再这样下去,赵姐要开始给我们纳鞋底儿了”,一位同事笑道。 对,赵一如现在已经是“赵姐”了。 事实上,她来到这个项目组的时候,就是以主管的身份。托柳条力荐的福,刚结束答辩的她,毕业证还没到手就成了领导四位下属的项目负责人。后来随着项目发展,团队扩大到如今的十个人,她自己在今年刚刚升职成为整个缅北的代理主管。 她当时哪里懂得当“领导”,所以对同事们坦诚,自己完全没有做过团队主管,只能和大家一起成长。 好在她所处的团队非常年轻,都对上下级那一套不感冒,赵一如一心扑在工作上,对工作向来尽职尽责,又会烹饪、编织这种老一辈的技能,“赵姐”的形象就逐渐树立起来了。 “对哦,又被你发现了”,小屋里的赵一如强行切断之前的念头,看向盛洵。两人相视一笑。 她在电脑上打开这次考察的报告,推给盛洵——她是个时刻都能切换工作模式的人,也多亏了同事们包容这一点。 “你先看着,我去洗澡”,村子里只有一组净水设备,还是志愿者们一起从外面搬回来的,所以每次打水都要走一些路。拎着两桶水,她原本被晚风镇定下来的身体又浮起一层薄汗,所以也懒得烧热了,直接就拎着桶进了隔间。 “june,你有邮件”,盛洵直接对着她洗澡的隔间喊道。 赵一如除了负责这个妇女赋权项目,还一直谨遵柳条的教诲,没有放下对社会学田野的执着。田野工作不是一般的新闻采访,需要更长期和深入,所以同事之间不容易维持一般的男女之防。遇到特殊情况,大家有肢体接触,互相掩护着在野外如厕,或者男女同事临时共宿一间小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这也是盛洵刚到来时,大家普遍的担忧——年长的男同事往往知道分寸,这种毛头小伙真的靠得住吗?而且盛洵有着西方人的热情,兴奋时无论男女他都会给予紧实的拥抱,因为酷爱游泳,偶尔在野外,他甚至只着寸缕下水纳凉,并不是所有女生都能接受这种作风。 “帮我看一下”,赵一如也喊回去,一定是刚刚工作邮箱没有来得及退出。 不一会儿,她带着周身的水汽和半干的头发出来:“有什么事吗?” 盛洵还在看屏幕。 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赵一如一边喷防蚊液一边问道:“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你和总部那边,有什么过节吗?” 她拿防蚊液的手突然一松。 “不好意思”,盛洵满脸歉意,“我只是看到一封邮件弹出来,是他们提醒你下个月去总部述职,然后就自动显示出所有往来邮件”。 “四年,你从来没有亲自去过”。 一室寂静。 过了很久,赵一如才回过神来。她把头发扎成一个松松的髻盘在头顶,坐在蒲团上,依旧是沉默。 她来缅甸半年之后,就收到了第一次述职邀请。那时候的她,虽然已经在粘滞闷热的山区呆了好几个月、自以为脱胎换骨,但当她在预览里看到“东洲”两个字时,还是顿时呼吸急促,立刻合上电脑、像扔烫手山芋一样丢了出去。 直到一周后,她才有勇气打开这封邮件。果然,这封信特别指明邀请她代表整个女性赋权项目部,述职之余参与筹备在东野广场举办的大有基金会海外慈善文献资料展。说实话,她并不是不动心,但是一来她不是很确定把展览开在东野广场这么高端的地方是否合适,二来她是真的很怕这封信的背后牵扯出孟笃安,于是就说服项目部找人代她前去。 从那以后,每年两次述职季,都恰好与东野广场的展览重合,那时候她已经主管项目部的日常运营,所以邮件都是先发送到她这边,她也就顺理成章另做安排。 她的想法是,过去的事情需要淡化的过程,总有一天,这个名字会再也不出现。 “确实应该我去述职的”,她笑笑,掩饰心脏的疯狂跳动,“但说来也巧,不是身体不太好、就是时机不太对,我就请其他同事代我…”。 “june,你真的很不擅长撒谎”,盛洵摇了摇头,线条凌厉的脸严肃起来有远超年龄的威严,“东野广场的展览,是每年最好的维系捐赠者关系的机会之一。这么重要的工作,,你竟然连续四年,一而再、再而叁地缺席?” “我虽然不了解你的个人生活,但我看得见你的工作态度,你从来都不会这样对待捐赠者的”。 “你是不是和总部有过矛盾?”他见她神色凄然,赶紧补充道,“专业上,任何工作安排,我都相信你的判断,但如果是个人原因,我其实比较希望,如中国人所说的,冤家宜解不宜结”。 他说成语总是没那么流利,尤其是二声和叁声比较多的时候,所以他特意放慢了速度,说完他拍拍她的后背。 这个动作说坦荡也坦荡,说亲密也亲密,就如同他俩的关系。 当初因为盛洵的“作风问题”,赵一如身为“领导”,不得不出面找他谈话。 “liev”,盛洵有一个比较小众的英文名,据说是为了致敬他的东欧犹太裔继父,“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在女同事面前,可以少露一点皮肤”,赵一如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一些,不想显得有歧视。 “当然有可能”,盛洵始终是热烈又迷蒙的笑容,“是你希望,还是她们希望?” 这个问题瞬间击中了赵一如。 她向来对坦诚直率的男人没有抵抗力,盛洵比她小个两叁岁,她原本完全没有往那方面想,但是话已出口,她不能当做没听到。 盛洵 不知何时,他也坐到蒲团上来了。她这个呆,发的也真够久的。东南亚夜晚的风,不会因为太阳下山就变得凉爽,依然是温热中带着湿气。 “如果我说”,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故作轻松地问他,“我不想回去,是因为怕遇见我的前男友,你相信吗?” “我不信”,盛洵直视她躲闪的眼神。 “我也不信”,谁会相信如今遇事冷静、作为大家主心骨存在的赵一如,会以这么愚蠢的理由,丢下重要的工作。 “我说的是,我不信你会真的怕任何人”,他丝毫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继续用灼人的眼神逼得她丢盔弃甲。 这是她想要远离、可也偏偏依赖他的地方:他很少在小事上发表意见,但只要他不放过的事情,就一定会有个结果。就像现在,他明明温和地说着话,但语气和眼神中的不容置疑,让人无法逃避。 赵一如突然觉得好闷,她试图透点气,却不知为何,怎么都打不开那扇木窗。好不容易打开了,她身体又浸润了一层薄汗。 “你还好吗?”盛洵柔声问。 “如果我回去,很有可能会遇见他,他是东野广场的主人”。 “哦?”,盛洵挑了挑眉。 “我在五年前,和他交往过一阵子”,她哑然失笑——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会试图美化自己的行为。 “我和他交往的目的并不单纯,但我确实喜欢过他,纠纠缠缠一年才分开”。 “东野广场的主人…我记得这个东野是东洲的大企业,我们的捐赠大户”。 “原来你早就知道东洲市”,赵一如更加觉得内心坦然,“你甚至还知道‘东野’”。 这下轮到盛洵沉默了。 赵一如耐心地等着,他却一再欲言又止。 终于,他决定开口: “其实我曾祖父生长在东洲,我家是从我外公那一代开始,才生活在东南亚和澳洲,只不过我爷爷已经去世了,在东洲也就没有根了”。 “这么说来,我们共事了半年多,你才告诉我你其实祖籍东洲?”赵一如佯装嗔怪道,“你这个人,真不知道我们两个是谁更守口如瓶”。 “好好好,我投降我投降”,盛洵露出他招牌的灿烂笑容和光洁牙齿,“不过说实话,我真的很好奇这位东野广场的主人”。 “你好奇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赵一如突然看着他,眼神清澈如水,暗含微波。 自从“作风问题”谈话结束之后,他俩就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盛洵在其他人面前明显收敛了,他把因此而缺失的自在,全都放到了赵一如身上。 “june我们今晚去喝一杯吧”,他会把手搭在她的肩头。 “june我给你做了咖啡”,他会轻拍她的后背。 甚至有一次,赵一如脚踝脱臼,因为没有担架、从后面背着又不太舒服,盛洵直接抱起她、把她架在肩头送到医院。 这一切让赵一如不得不慌乱,也不得不理智——她离开这么久了,是时候翻过那一页了。盛洵是澳洲人,完全可以不和东洲发生任何关联,而且他聪明踏实又有恰到好处的热情,是个超出她预期的人选。 为什么不试试看,让他进入她的生活、陪她一起淡化过往? “以什么身份?”盛洵突然收回笑容,认真问道。 他早已感知到两人之间的暧昧,但他同样能感知到她内心的重重锁链。今晚,他似乎听到了锁链裂缝的声响,所以决定顺水推舟。 陪她去?他当然求之不得。但是以同事?以朋友?还是?他需要一个定义,任何定义。 “你怎么想?”她反问。 她也是职场人了,知道很多事情并不能靠个人完成,要学会承认自己的无力。就比如现在,她光凭自己,很难冲刷干净曾经的记忆,但是多一个人呢? “我想的是…asadate”,他想要显得坦然,声音却还是微微颤抖。 这一夜,虽然两人依旧隔着帘子入眠,但盛洵仿佛已经体会到,佳人在怀的甜蜜。 第二天盛洵起的很早,乒乒乓乓张罗好早餐之后,小屋中间的帘子拉开,穿戴整齐的赵一如走了出来,空气中立马荡漾起酥酥痒痒的氛围。 “你下下周一晚上有空吗?”赵一如吃着炒蛋突然问,“我想晚上到、周二跟他们见个面,然后周叁活动开幕、周四回来”。 “唔…”盛洵思考了一会儿,“赵一如小姐,date是什么?date乃中文‘约会’也。你这个安排,对于一个约会来说,也太敷衍了,根本就是夹带私货的出差”,说着摇了摇头。 “呵,说得好像我们不是夹带私货的出差一样”,赵一如笑他。 “说了夹带私货,不是夹带假货”,他把机票预订页面放在她面前。 “不行,我们答应了孩子们一起过周末的”,赵一如没想到他已经如此期待,连出发日期都提前了两天。 “comeon,june!我们跟孩子们解释一下,推迟一周,正好可以从中国给他们带礼物”。 她依然不为所动、只是笑。 “相信我,试试看任性一次、抛下工作去过一个约会周末吧!” “看在我这个归乡游子的份上…”盛洵不肯放弃。 不知为何,“游子”二字触动了赵一如的神经,原本叁天的商务旅行,终于在盛洵“死缠烂打”的要求下变成了一周的小长假。 他们会提前一个周末到,在东洲四处逛逛,工作完成后,周五回去和村里的孩子们一起过周末。 一旦有了启程的日期,等待也变得有意义起来。接下来这两周,盛洵要去周边的几个村庄调查项目进度,而赵一如要回办事处筹备展览,顺带处理这个季度的报表,两个刚刚开始靠近的人就要这样分开。 可是一旦这种微妙的联系建立起来,就会在点滴间挥散不去。 早起时,午餐时,晚饭后,睡觉前,盛洵时不时的问候总会让赵一如的脸上浮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温柔微笑。不出一周,整颗心都被这种气氛浸染,时间流淌的极轻快,仿佛能听见叮咚声。 出发的日子到了,不得不说赵一如的内心还是忐忑的。 在机场看见盛洵的那一刻,她才舒了第一口气。 很好,至少她没有落跑。 飞机下降到云层之下,依稀可见城市的点点星光,赵一如轻轻敲着舷窗,突然拉住盛洵。 “你看,东洲到了!” “这么高你都能看出来?” “你看远处海边黑黑的一片,那是其南山,城市集中在山的东边,所以你看到的大片灯光,就是东洲”。 “其南山我知道”他得意地眨眨眼,“我昨晚问过我爸,他说我们家的祖坟就在其南山”。 “那你家祖上看来还是东洲名门呢”,赵一如笑道,“都说其南山上的墓园胜豪宅,它原本是我们东洲老钱宋其南的家族墓地,整座山都是宋家的,不过他的后代下南洋的下南洋、北上的北上,这山他们也还给国家了”。 归还是归还了,但不代表得不到资源的倾斜。因为风水极佳,其南山的墓地卖的甚至比市区一些公寓都贵。东洲侨乡文化兴盛,赵子尧协助宋家生意的一部分就是建设其南山的度假村,平常招待外地游客,特殊时节就专供每年从海外归来扫墓度假的名门后代,赵一如也有所耳闻。 “中国在过去一百年里经历了很多,能流传下来的家族非常少”,赵一如说道,但眼睛依旧看着窗外。 “宋家在我们的捐赠名单上吗?”盛洵兴致勃勃地问。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项目组所属的大有基金会,就是宋家的”。 盛洵若有所思地点头。 过关取行李的时候,盛洵突然不见了人影,赵一如替他一起取了箱子,站在一旁等他。 “啊,不好意思”,他笑着摸摸头,“我订的民宿主人竟然主动提出来接机,真是太热情了…” 他还订了民宿? 细想也对,可能是觉得中国女生会比较保守吧,少有第一次约会就在一起过夜的。 他甚至都没有试探她一下,就恪守礼节自己预定了住处。 她突然觉得心里一暖。 “那我先回家去”,她把行李递给他,“明天好好睡个懒觉,下午见”。 “谨遵行程!”他扬了扬手里她亲手写好的日程表,小跑着向出口走去。 东野广场和东山之间,有一片鸡立鹤群的城中村。因为临海又在市中心,地价年年攀升,房地产热度消退之后,一直没能拆迁。 这里是她如今在东洲的家。 箱子并不重,赵一如熟练地把它搬上楼,打开灯和风扇,阳台的门开着,晚风漏进来、吹起窗帘,轻纱悠扬,让她不由得心生柔软。 这个房子是她临走时买下的,不大,上下两层加起来也不到一百平,又处在嘈杂的老街,难免有些脏乱。但是胜在有一个开阔的阳台,远远可以看见海港大桥和上面星星点点的车流。 这是她这几年来,每每想起东洲时,眼前最先出现的画面。 她坐下打开飞机上带回来的水,还凉着,咕咚喝了几口之后放在茶几上。这个家的大多数家具都是柳园路房子里的旧物,用起来格外顺手,仿佛还带着母亲的余温。 故乡 周末说是要同游东洲,盛洵却食言了。他万分抱歉地解释说,民宿主人实在太好客,为他安排了满满当当的行程不说,还全家陪同他出游,包括在喝奶的小宝宝,他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他甚至发来了自己在东山泡温泉的照片,怀里的宝宝露出半个小脑袋,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这倒是东洲人不常见的待客之道”,赵一如笑道,“正好,也省了我请你吃饭的钱”。 盛洵回复了几个“笑到流泪”的表情,就没有再细聊。 周一工作就开始了,先是去基金会总部开会述职,接着拜访各个项目方,顺便见了一下柳条——她去年已经离开缅甸的岗位,升任整个基金会的东南亚主管,这次能在东洲遇见,也算碰巧。 “东南亚不同地区的岛民,生态完全不同,太有意思了”,柳条感叹道,“等我收集好了资料,一定要去读个phd好好研究一下”。 “我就猜到这才是你的终极追求”,赵一如有种“终于水落石出”的痛快,“话说…岛民和我们是不同社会的人,你怎么确保能克服隔阂,或者说…观察角度的成见?” “我不知道,学术上没什么东西能确保,对吧?”柳条大方承认,“但是我相信专业的训练和方法,而且我出身的地方,其实和海岛并没有相差很多,我可以很自然地融入岛民的生活,除了热一点哈哈哈”。 两人双双回忆起东南亚雨季的湿热,默契地相视苦笑。 “但是呢,如果我想做人类学观察,那在融入之余,其实也需要一定的碰撞,两者的平衡才是人文之美”,柳条见赵一如不太明白,总结道,“所谓理解之同情,加上反思之碰撞,就对了”。 “你现在就已经很有教授的样子了”,赵一如还赶着去下一个会面,“下次来缅甸记得找我,我这周末就回去”。 “好嘞”,柳条卷好吃剩的汉堡纸,“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说着对赵一如抱拳。 “哈哈哈你哪儿学来的这些…”赵一如笑她的声音,回荡在两人约见的码头边。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正是她留给孟笃安的话。 但如果换成现在,她不会再这么说了。她会说: 山高水长,各自安好。 周叁这天忙得脚不沾地,一大早,赵一如就开始在展厅里追踪现场的布置。原本这个活动应该是基金会和东野资本合办,但是因为基金会方面举办大型活动的经验更足,所以东野干脆出场地、出钱,现场则全权交给基金会处理。赵一如和现场的同事们见个面、演练流程和宾客座位的安排,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一位老朋友走进会场。 “你现在出息了,回趟家都不记得告诉我了”,唐霜的臭脸从门外飘进来。 “那也没挡得住你唐大狗仔追八卦的步伐嘛”,赵一如笑着顶回去。 “你黑了好多哦!”唐霜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你的口臭也更严重了!”赵一如毫不留情地讽刺她嘴贱。 “你这个小身板瘦的…简直连一条曲线都找不出来了”。 “你那胸和腰,倒也是找不出一条直线”,唐霜最骄傲自己的丰乳翘臀,但是也遗憾腰腹上的肉肉总都是饱满的,不管她多么节制都没有萎缩下去的迹象。 “过分了过分了啊”,唐霜有些不服,“逮住了以瘦为美的不良审美了不起啊?!” “是你先说我黑的”,赵一如毫不示弱,“以白为美的审美不畸形吗?” “你这个酸葡萄”,唐霜坐下喝起了休息室里的果汁,“当初你又瘦又白占尽了便宜,现在黑了倒嫌弃审美潮流了”。 “好好好,我认错”,赵一如失笑,“为你这个一直以来的主流审美受害者鸣冤”。 唐霜这才消停下来,环视四周,选了个看起来最舒服的座位坐下。 “话说你这次回来呆多久啊?孟公子是怎么把你请回来的?” “你别…”赵一如在缅甸唯一关注的东洲事物,就是唐霜主持的网络女性谈话节目,里面可谓是铜臭共虚荣一色,八卦与丑闻齐飞,秦楚作为在读社会学博士,有时也会以“专家”的身份出镜,言论十分大胆,收视率惊人。 “我只是回来处理工作,到现在还没见过他呢”。 “哎哎哎,你这么自绝于现实世界可是要被时代抛弃的”,唐霜降低了声音,“孟笃安最近身边有消息传出来咯”。 “他在约会一个世交的女儿,都被拍到两次了”,唐霜还嫌不够,“啧啧啧,你们家孟公子就是风度不凡,被拍到都不忘护住女伴”。 “什么我们家你们家的”,赵一如无心听这些,“明明是别人家的”。 唐霜自觉地闭了嘴。 但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开口了。 “当初你走了之后,他不止一次来问我你的行踪,我哪知道,只能每次都说帮不了他。他也不恼,每周必问,态度非常好,问了半年,就没再来找我,我猜他是找到你了”。 “我以为他会去找你,可是后来一直没动静,他也没有新的绯闻,所以我猜,他肯定一直盯着你,说不定还在等你”。 等?孟笃安的等,可能不是唐霜理解的等吧。赵一如想起毘沙门那一夜见到的画面,心中暗忖。 “这个男人有多好,我就不说了”,唐霜叹了口气,“光凭他对你的真心,你真的敢说错过了还能遇到第二个吗?” “人家都有新人陪伴了”,赵一如有些退缩地想岔开话题,“再说也是我自己放弃的”。 一时沉默。 赵一如在心里迅速盘算要不要把盛洵的事告诉唐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气氛下,她反而不愿开口。 盛洵只是个普通人,虽然对于赵一如来说是正合适,但是拿出来跟孟笃安比,对他不公平。 展览开幕在下午,中午东野招待工作人员吃饭。盛洵被民宿主人家的小孩缠住了出不来,两个女人沉默着吃完了饭。 “你少吃点”,唐霜一把拿过她的餐盘,“穿这么紧的裙子,吃多了下午肚子鼓鼓的难看”。 “我能给谁看”,她无所谓地笑笑。 “你这个人…”唐霜恨铁不成钢,“真的是…上天给你的好牌,你别说打烂了,你根本是拿到手就扔了”。 唐霜是那种只要代价合理、一定会上桌玩两把的人。赵一如正好相反,她坚决不上赌桌,因为她不是愿赌服输的人。 开幕式开始前,会场内人声逐渐大了起来。赵一如坐在椅子上等着,顺便看看本地同事制作的简报。 唐霜难得的没有聒噪,但是那双眼睛不时投来审视,赵一如只当没有看见。 突然,会场内响起了整齐的掌声,接着便是“欢迎孟总”的声音。 赵一如听到“孟总”二字,顿时一激灵,下意识抬头去寻找他的身影。 上台的是一位深色皮肤的健壮男子,他比孟笃安健硕,也比孟笃安年轻,但眼神中透出的内敛持重,倒是如出一辙。 他是孟家人吗?赵一如从来没听过。 好在唐霜及时凑过来:他是孟笃安叁叔的养子,也就是孟笃宁的义兄,常年在美国,去年刚回东洲。 孟笃宽说的无非是一些客套话,赞扬大有基金会的海外工作成果,感激各位为展览做出的贡献,重申东野集团以善立商的宗旨等等。 “他现在的职务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说是个副总”,唐霜补充道,“我觉得更像是孟笃安的特别助理、办公室主任之类吧”。 也对,今天这种级别的活动,还不需要孟笃安亲自到场致辞——他来算给面子,不来也属正常。她之前还怕见到他,其实是她想多了。 “‘东野’历来挑选最优秀、最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以图把我们的原则和愿景,分享给每一位共事的人。今天展览的另一位致辞嘉宾,是大有基金会缅甸办公室的赵一如女士,赵女士领衔的项目部在过去的叁年间……” 下面的话赵一如没有听清,她耳边都是唐霜的叮嘱: “快,到你了” “抬头、挺胸,收脖子,手臂打开,肚子吸着点,走你!” 这是她第一次在活动上致辞,站在舞台上,四周都是观众和广场里驻足的行人,难免有些慌张。 她抬起头,尽量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突然想起仪态老师说过的:寻找一个正前方的目标,眼睛落在目标上,不要张望,这样会更自如。 于是她一眼就看到了,过道尽头,那个深蓝色的身影。 浅蓝绿色衬衫、深蓝西装,配色稳重的细格纹领带,和她第一次在那间套房里看到的,是同一套。 他还是上扬的凌厉嘴角,眼波幽暗,默默站在众人身后的一角。 那个纤瘦的身影此刻映在孟笃安眼中。她穿了一件银色上衣,层迭领口透出清瘦的锁骨,无袖上衣显露出的手臂也比四年前消瘦紧实了不少,下身是湖绿色裹身半裙,由一条碧蓝色宽腰带修饰,裙摆材质飘逸,走起路来一如当年少女般轻软,却少了几分审慎、多了些自在。 致辞完毕,孟笃宽一手拿着一个银质相框,里面装裱着两家机构合作的标志,一边伸出右手。 “赵小姐”,他笑容谦和。 “孟先生”,她握住他的手,温热触感和干燥的包裹传来。 两人共持相框,现场拍照声响起,赵一如觉得晃眼,向远处望了望,孟笃安的身影已经不见。 独处 拍照结束,赵一如走下舞台,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盛洵。 他一反往日的休闲甚至不羁,穿了一套浅灰西装,还特地配了与赵一如裙子同色的领带——它们确实出自同一块布料——站在一起宛如定制般相称。 “哇哦,你这是哪儿借来的,这么合身”,看孟笃安穿过那么多西装,她一眼就能看出盛洵身上的这一身价值不菲,面料轻薄却有筋骨,隐隐闪着极细羊毛的光泽。 这样的一身衣服,如果量身定制,几乎可以花去一个基层干事半年的收入。 “我…”盛洵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提问,“我的民宿主人借给我的”。 “那你的民宿主人,身材一定也很好”,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盛洵这样的好身板,不是谁都可以轻易拥有的。 “哈哈”盛洵有些害羞,“这不是,配合你今天的荣光嘛”。 “谢谢你这么用心,领带很漂亮”,赵一如发自内心地赞叹。虽然她只需要携手一个普通人,但是他如此优雅的品味,的确给了她大大的惊喜。 他们一路和本地的同事寒暄,盛洵自如地时不时帮她应付媒体的招呼。 “一如”,他突然在取饮料的间隙把她拉住,“我要对你说实话”。 确实,回到东洲会有诸多不便,所以他不打算再隐瞒。 “嗯?” “这套西装,其实是我定做的”,他有些着急,脱口而出。 “好…吧”赵一如有些不解,“专门为了今天吗?那也太破费…”。 “不破费不破费”,盛洵窘迫地想挠头,“这不是…以后…还能穿嘛”。 “也对”,赵一如点点头,“应该花了一大笔钱吧,你的财务状况还好吗?”。 “确实…花了一些钱”,他突然有些不知如何解释,“但我的财务状况…还不错”。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我们可以晚一点再讨论这个问题,如果你有困难可以告诉我”。 “冲动消费大家都有过…”她笑笑,“好在男生的西装不是女生的礼服,经穿”。 他刚准备说些什么,突然,一个米色身影出现在赵一如身后。 唐棠还是初见的样子,她的美艳长相,时刻可以入镜的绝佳仪态,冷静、专注,妥帖的没有一丝缝隙。 “赵小姐”,她看着盛洵,“还有这位…”。 “我叫盛洵,一如的同事”,他赶忙伸出手,报出自己的名字。 “盛先生,幸会,我是孟总的助理唐棠”。 唐棠的表情有一丝凝结,但又很快恢复:“不好意思打扰二位,我可能需要暂借赵小姐片刻”。 “今天一如是主角,请便”,盛洵大方示意。 唐棠把赵一如一路带到休息室,只见里面宛如独立的套房,桌上放着齐全的补妆用品,甚至还点着赵一如最喜欢的苦橙蜡烛。品牌的选择、香味的把握,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这就是唐棠。 而孟笃安,在她充满迷惑性的美艳外表之下,还能发掘训练出她如此专业细致的一面,不可谓不是一位出色的雇主。 赵一如不知她所为何事,站在沙发边没有坐下。 “赵小姐瘦了不少”,唐棠温柔开口。 “也黑了”,她自嘲地笑笑。 这个时候她的反应是开玩笑?果然是避重就轻的赵一如风格。 “这次回来待多久?” “一周,后天一早我们就回去”。 “和盛先生一起?”唐棠依旧笑问。 “是”,她干脆大方回应,“我们共事半年了”。 唐棠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赵一如不知道今天和唐棠的谈话有多少会传到孟笃安的耳中,想必唐棠也不会告知她这一点,所以尽量简短。 “下周‘东野资本’的上市晚宴,这是请柬”,唐棠没有拖泥带水,“可惜我只有一张”。 “我这个周末…”。 “一如”,她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我在过去的五年里,只辅助孟总努力做了两件事,至少让我和你分享其中一件的成功”。 两件?那另一件?赵一如顿时明白了。 但她无法回应。 她起身,望向窗外,东野广场位置绝佳,即使低楼层,看出去也是开阔的海平面。 其实她今天原本是开心的,因为唐棠终于也在某个场合,把她当做合作伙伴看待,而不是仅仅是她“老板的女人”。 那些仰视孟笃安的日子里,她痛得脖子都快折断。 但事实是,她在成长,孟笃安也在,甚至是以远超她的速率。当她可以和孟笃宽并肩而立的时候,孟笃安已经是定格在舞台中央的人。 “我不觉得孟总会愿意见到我”,她坦白,人家的喜庆日子,何苦去添不快。 “过去的事不能笼罩一生”,唐棠把请柬放在桌上,“你考虑好了的话,可以把签上名的请柬留下”。 “唐棠,请替我向孟总说声对不起”,事到如今,她想不到更合适的措辞来说这句话了。 无论当初的决定在她看来合理与否,他都是其中最无辜的人。她无法想象,他在她离开的那个晚上,回到套房里,该有多么焦急、不解、愤怒、绝望。 “这不是我有能力传达的事情”,唐棠摇了摇头,“赵小姐,我今天做的决定非常僭越,只求不要让已经沉重的事情更沉重了”。 了结(微H) 晚上结束一天的行程,盛洵执意要把她送回家。 刚刚入秋,海风还有些微微的湿热,走的两人身上都有些黏腻。 “我…可以上去吗?”站在楼下,盛洵有些犹豫地问。 “当然欢迎”,她看出了他的不好意思,打开门帮他拿拖鞋。 这间房子是国内不常见的“反转布局”——一楼是客厅和半个洗手间,二楼才是厨房和卧室,生活细节被有效保密。赵一如很喜欢这个设计,把盛洵迎进家门时,没有太多负担。 “你的家和我想象中几乎一样”,他环顾四周,看了看墙上的装饰,“就是装饰贵了点”。 赵一如笑了:“是从我曾经的家里搬来的”。 “为什么离开那里?” “父母都不在了,我一个人打理不了”,她现在提起赵鹤笛的离开,已经足够平静。 “怪不得…”他轻声感叹道。 “怪不得什么?”赵一如敏锐察觉。 “怪不得你身上,有一种…亡命徒气质”,盛洵点头。 “你真的了解中文‘亡命徒’的含义吗?”赵一如大笑,很难想象自己和亡命徒的形象如何联系在一起。 “我不能说我百分百了解,但我的感觉是,你是一个想把过去抛在身后、但又还没找到未来的人”,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就好像,活着和快乐,对你来说都不重要,这是亡命徒的含义吗?” 好像,还真是。 “不要误会”,盛洵看她脸色不对,赶紧解释,“我没有说这样好或不好,在我看来,你很美,也很酷,是一个强大的女人”。 强大的女人?这个措辞分外耳熟。 “说实话,我在试着想通一些事情,它们关系到我的未来”,赵一如感激盛洵提出这个话题,让她也不得不面对这几年盘桓心头的疑问,“我只是不知道,我们活着是不是一定要找到自己”。 当初在他身边的时候,如果不多想,她可以无比快乐。孟笃安为她构造出一个稳定、安全、温馨的世界,只要他在,似乎生活的苦楚就只能对她隔墙张望。她唯一需要做的,是给出一个女人对幸福最本能的回应。 可是她做不到不多想,她做不到不去追问,在孟太太之外,自己到底是谁。 四年了,她仍然没有找到答案。 曾经她以为,在工作中建立的社会人“赵姐”,才是真正的赵一如。一旦有了她,整个人便可以完整。所以在码头奔向柳条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即将展开一段无人可替的追寻——在这广阔天地间,与自己的内心对话,比飞舞的海鸟还要自由。 诚然,现在的工作塑造了大部分的她:她知道自己的工作可以帮助很多女性和孩子实现自我;她也竭尽所能关怀每一位同事,让大家和她一样体验到这份工作的归属。 但这很明显不够,至少不够让她对着曾经的赵一如说一句:看吧,这才是你。 答案没有找到,快乐却先消失了。在孟笃安身边,心中暖意四溢又电流暗涌的那种快乐,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工作当然可以带来快乐,每一个项目的推进、每一次足以改变她人命运的谈话,让她隐隐心痛的同时,也带来“不枉此生”的快慰。 性的快乐也没有因为单身而弃绝。赵一如不亏待自己的身体,几年来她出门都会在箱子里准备好自慰器,电池驱动,小巧安静,她从来不避讳使用。 但这都笼罩不了她体会过的,最初、最简单的快乐。她甚至没有能力形容这种快乐。 所以有没有可能,人活着,并不一定要寻找自我?或者更可怕的是,寻找自我不一定能带来快乐? “哇哦”,盛洵被这个问题惊到,“这真的…是个问题”。 他从小在澳洲的中产社区长大,生活基本围绕着上学、运动和家庭聚会展开,是个一直都很快乐的男生。他的快乐很充沛,不需要外力催化,所以不知道怎么开解一个不快乐的人。 “有没有可能,你的这个寻找,并不一定需要知道终点?”盛洵说这些话有点吃力,他的中文没有好到这个程度,“比如说,会不会追寻路上的某个停留,就算找到了自己?” “那就真的太可怕了…”,赵一如看他认真的样子,破涕为笑,“我恰好是那种知道答案才安心的人”。 “我支持你多试一试,排除掉一些错误答案也不错啊”,盛洵也从严肃中缓过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你实在太沉迷于工作了”。 “那你觉得我还可以沉迷些什么?” “我怎么样?” 赵一如看他笑容敛去,现在严肃坦诚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比孟笃安热烈,卷着不安分的洋流。 她抬头迎上他的嘴唇,毫不退缩地献出自己的舌头,也触碰到他柔软的舌尖。 男人身上的情欲喷薄而出,一把抚住她的后背,把她向自己拉近。 他的身体蓬勃温暖,不同于孟笃安刻意为之的精壮,他的肌肉没有那么线条分明,而是浑然天成的结实肉体,包裹着一副年轻的骨架。 他的手很快游走到她双腿间,拨开内裤,她的湿润很明显给了他鼓励。他轻巧地探入、拇指轻捻她的肉珠,赵一如发出沉沉一声闷哼。 她太久没有被男人插入了,哪怕只是一根、后来变成两根的手指,人类的体温在她密道内游走,总能勾起她阵阵酥麻。 盛洵察觉到她的敏感,下身也被她的抚摸逗弄得胀痛。他迅速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安全套,单手熟练地戴上。 “我猜世上没几个男人,能在这种情况下随身拿出套来”,她不禁要为眼前的画面喝彩,“你什么时候买的?” “你去和唐小姐聊天的时候”,盛洵不以为意地回答,另一只手从她身体里撤出,扶住肉棒准备进入。 不得不说,“唐小姐”叁个字让赵一如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这是盛洵感受到的。 但是她表情依旧,调整好姿势,坐在了盛洵的身上。 虽然正在进入她身体的是盛洵,但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孟笃安。 这不是孟笃安喜欢的姿势,除了她刚刚丧母过于悲伤的那一次,他们几乎没试过这个姿势。但是盛洵似乎很喜欢,他仰望着身上女人笑中带泪的眼,温柔脱去她的上衣,轻抚她的乳晕。 完全坐定的时候,赵一如能感觉到宫颈被什么东西重重抵住。她本来就是不介意性爱略带痛感的人,没有多想,就示意盛洵耸动。 盛洵动的第一下,一股强烈的闷痛从下腹传来。她觉得可能是久疏战阵,有些不适应也算正常。 但是当盛洵调整好状态,开始着力研磨时,那闷痛突然放大,而且延绵不绝。小腹如同有器官坠落,掩盖了肉壁被摩擦的快感,直至荡然无存。 她不想认输:她既不干涩,也不在特殊时期,没有道理会这么痛。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第一次尝试别的男人就半途而废?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年轻的肉棒还在她体内探索,她的闷哼逐渐变成忍耐的沉吟,额头开始有汗留下,表情也不再是享受。 最后还是盛洵先停下了。 “没关系的,我们可以换个姿势”,她被他放在沙发上躺下时,还不想让他抽出。 “你至少先缓一缓”,他心疼她实在难以忍耐的样子,他不是喜欢看女人痛的人。 “真的没关系”,她躺好之后张开双腿,试图扶着他进去。 她希望他能完成,她需要这件事情完成。这个夜晚,是她洗刷体内孟笃安痕迹的最佳机会。 “no,no…holdon”,盛洵突然站起身,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在情急时更习惯说英文,赵一如知道很可能没戏了,眼中的热火瞬间熄灭。 “june,一如”,他叫了两次她的名字,“这是你身体的常态吗?你喜欢这样的疼痛吗?” “不管答案是什么,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先谈一谈…”他的语气很温柔,也很镇定。 盛洵很年轻,但他有至少比赵一如更丰富的经历。他隐约体会到,这是她强迫自己的行为。 但一切还得靠她自己理清。 “我去给你倒水”,盛洵拿回来是一杯冰水,也合理,他的世界里没有“热水更好”的概念。 赵一如说了声谢谢,就再没说话。 一阵沉默之后,远处码头边的钟楼敲响子夜钟声。夜已深了,房子里只有一小盏灯亮着。 “一如”,他猜她更熟悉这个名字,“你不一定要和我解释,你甚至不需要知道怎么解释。但是如果你愿意解释,我绝对不会judge你”,他不太知道这个词怎么准确翻译,“我也不会改变对你的判断”。 “不会改变对你的判断”,这个说法也非常耳熟。 “你知道吗?那位孟先生,也是澳洲华裔”,赵一如开启了一个不着边际的话题。 盛洵点头,他毫不意外这件事情会和孟先生有关。 “你们俩…怎么说呢,有很多地方很相似”,赵一如不希望盛洵误会,“但我绝对不是在找一个替代品,请你相信我”。 “那我们的区别是什么?” “表面来看,你更年轻、更明朗。如果让我自己判断,你更放松,背负的东西更少”。 “但这似乎没有让你放松下来”,盛洵一语中的。 赵一如无言以对。 盛洵穿好裤子,才发现衬衫被她粘稠的体液沾湿一大片。 “留给我洗吧,你这样回去不好看,我拿t恤给你换”,赵一如恢复了平日温和的样子。 “我可以知道,你们之间是怎么结束的吗?”他边脱下衬衫边问。 “我离开了他,可能还伤害了他”,赵一如回忆自己最后的那张纸条,“没有当面说再见”。 “ouch…”,盛洵作扎心状,“这真的太不像你了”,但这终于解释了她对待总部邮件的方式。 “我敢说,他一定很爱你”,盛洵自问如果站在孟笃安的位置上,很难得体应对。 “如果换做你,会恨我吗?”她突然问盛洵。既然他们相似,那问一问盛洵也无妨。 “我可能会,哪怕我还爱你”,盛洵把迭好的衬衫搭在椅背上,坐在赵一如身边,“不过我不是他,你如果想知道答案,最好还是问他”。 眼下倒是有一个机会——赵一如提起了关于上市晚宴的邀请。 “如果你希望,我们的关系有一个清晰的、毫无负担的开始,那就去分享他的这一天,好好问清楚”,他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给自己一个结束的仪式吧”。 但盛洵不能等她了,他要独自返程,陪孩子们过周末。 盛洵走时,在门廊边给她留下了一个吻。赵一如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记得这个吻,濡湿、有力,带着诀别的祝福。 直面 盛洵确定要回去,她只好临时改签了自己一个人的机票。 一下子多出了一段假期——显然她平时的生活只有工作,攒了太多假期,余额说话间就有——赵一如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过去的几年里,她埋头工作,无论有哪位同事需要帮忙,代替去村子调研也好,协助办活动也罢,甚至哪怕只是一个案头工作,她都二话不说地答应。甚至有时临近周末,她在心里期待着有人找她帮忙,她就又少了一个必须独处的理由。 逃离独处,是这几年最大的功课。 为什么怕?她也不知道。 直到这一次,她不得不在这座城市,独自度过。 周四的白天先是去了一趟学校,在校外的烧烤摊上吃了一顿午饭。恐怕也只有大学城这种地方会有午饭烧烤吧,她吃的特别饱——这顿饭本来是跟唐霜约好的,但她临时打电话来,说有更重要的事,语气还挺义正辞严。 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估计是不想被人认出来吧,高低也是个名人了,赵一如猜想。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去柳园路看看。 当初卖掉房子的时候,她可以说是毅然决然,甚至没给自己回头看一眼的机会。她觉得如果当时多看一眼,很可能愧疚和想念就会把她绑住,再也抽不了身。 但事实是,愧疚和想念从来没有消失,只是在盒子里没被打开罢了。 车子快要接近柳园路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胸口憋闷,打开窗户大口吸气,却不敢睁开眼睛。 能感觉到车越开越近,熟悉的梧桐树荫时有时无地笼罩着车身,她闭上眼也能体会光影交替明灭带来的紧张。 那一瞬间,柳园路24号的花园、墙角、二楼生锈的遮阳篷、她和孟笃安过夜的房间飘窗,鲜活的画面纷纷袭来。 最终,她在路口叫停司机,掉头回城。 一直被她关住的恐惧突然蹦了出来,几乎地动山摇地,扔给她真相——她早已丧失、或者至少大大损伤了独自面对过去的能力。本以为他乡的生活能让回忆降温、冷却后变得沉寂,这样有一天她或许还能重访,但这次临阵逃脱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 她只是一头扎进了另一个世界,不代表这个旧世界的水深火热,有丝毫缓解。 她自己都不记得之后的半个小时是怎么度过的,只知道司机在东野广场门口停下了车。 为什么会是东野广场?是她自己让司机来的吗?如此的鬼使神差她为什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正值下午两叁点,初秋艳阳最盛的时候,晒在身上烫的发躁。 虽然也谈不上多平静,赵一如还是走进了东野广场。 东野广场四年间依然不间断地维持着最佳氛围,沁凉舒爽,精品店早换上了秋冬的海报,几个快闪店缤纷热闹,但也整洁有序。 她在一楼漫无目的地闲逛,无可避免,走到了那家熟悉的店铺门口。 它家的蓝紫色盒子和小卡片是她在东洲最甜蜜的回忆之一,不如就从这里开始踏入吧,让回忆来的不那么凶猛。 销售早已换了人,衣服也是全新的系列。她径直走到日间礼服区,一下子就看到了一件鼠尾草色连身长裙。 裙子是非常简单的上半段收身、下半段蓬裙的设计,奇妙的是下半身并非伞裙,而是恰好曳地的直筒郁金香裙型,乍一看有裙裤的感觉。两侧还有隐形的插兜,配合筋骨纤细、开距又足够宽的吊带,显得手臂和锁骨线条莹润。 走到镜子前的那一刻,赵一如自己都有点惊呆了。 刨除在村庄里自己做的衣裙,她已经有叁年没置办新装了。甚至都快忘了,曾经她是多么喜欢在这间有大格子橱窗的店里流连。 看了一眼标价签,她对自己摇了摇头——其实不用看价签她也知道,这不是她现在买得起的衣服。 好在她也并不需要。 不需要不代表不喜欢,她穿着裙子对镜子转了几圈,也算是拥有了它十秒。 就算买下它,这种衣服也就穿一次而已,没法打理更没处存放,还有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等着她去花钱,能拥有它十秒已经足够。 目光落回镜面,一个非常熟悉、熟悉到几乎让她怀疑眼镜的身影在镜中一角出现。 “孟先生”,她略微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刚才对镜自赏、旁若无人的滑稽神态,有几分落在对方眼里。 “赵小姐”,他点头,没有微笑。 很快,他的目光从她身上撤回,投向店铺的另一角。 赵一如顺着方向看去,一位背影袅娜、瀑布般长发的姑娘正在挑选长裙,孟笃安陪在她身边,似乎在说点什么。 赵一如回到试衣间换下裙子的时候,似乎能闻见孟笃安就在不远处,他还是一身整洁的雪松木香气,为她不知如何面对的记忆,又添一角。 换好出来,灰姑娘的梦一秒结束,那些纯白灰白米白,又回到了她身上。 他还在耐心陪女孩挑选,身后店员的手里已经接过几件,正欲送去试衣间。 其实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让人把衣服送去套房、私密地试装,不需要来店里,但这样就少了一起逛街的日常烟火气。赵一如猜想姑娘是个随性不扭捏的人,孟笃安会喜欢的那种。 年轻姑娘挑选的都是黑白一类的素色,鼠尾绿、樱草黄之类的亮色通通略过,赵一如看了看自己,不禁暗暗自嘲:到底是老了,日常还是穿浅色,但有场合需要的时候,开始忍不住偏爱亮色了。 场合需要? 她这才发现,原来在试衣的时候,她心里想着的,是赴他的上市晚宴之约。 她没有说话,默默走出店铺,往广场中庭的休息区走去。 孟笃安正在等女孩试衣,但他不是没有感知,那个女人身上清冽的苦橙香,越来越远去。 就像记忆中曾经的某天下午。 赵一如在休息区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她惦记着还没买菜,再晚家门口的海鲜市场就要关门了。 苦行僧 傍晚回到家里,赵一如把新鲜的蟹剪开、焯水,然后下锅,配上现切的葱姜,冰箱里放着糟卤好的蛤蜊。她随手拿起一本路边买的本地文娱杂志——一切向销量看齐,路边报刊亭已经不卖其他严肃一些的刊物了,一下子就翻到了孟笃安的脸。 小报记者拍到了他和妙龄女子出入其南山俱乐部,即便是偷拍,孟笃安的脸也还是端正俊朗的,永远带着他独有的、训练有素的冷静。照片中他似有似无地轻揽女生纤腰,姑娘正是今天见到的那位,瀑布般长发,脸蛋小巧。 她合上杂志。 如今他有佳人相伴,她也有良人在侧,她是真心替他高兴。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有些记挂盛洵。 想到他的衬衫还留在家里,便找来盆和搓衣板,趁着开饭前洗了。 洗到一半,楼下响起敲门声。 打开门,是唐棠。 她手里拿着的盒子,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颜色。 “他让我告诉你,标签已经剪了”,意思是,她不能退了。 “果然还是那个无法接受他人拒绝的孟公子”,她忍不住笑了,伸手接过盒子,点头道谢。 “谢谢你决定留下”,唐棠眼神笃定。 赵一如倚门微笑,穿着寻常的居家长裙,棉质吊带松松搭在肌肤上,一绺长发垂于胸前。 唐棠看着如此平凡的景致,再想想过去几年的孟笃安,在心中叹了口气。 “进来一起吃晚饭吧”,她把门开的更大一些,见唐棠不动,又有点怕自作多情,“当然是,如果你晚上没有约的话”。 “哦,没有”,唐棠难得地没有拒绝这种邀约。 正门走进去是幽深的走道,刷着灰绿色的漆,门口的矮柜上放着画作。 唐棠停下了脚步。 “你没看错,就是你替他送给柳园路的那两幅”。 赵一如引唐棠上楼。 “柳园路的房子呢?”。 “卖了”,她指路让她坐下,打开冰箱取饮料,“我没办法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 “卖房子的钱呢?” “买了这个房子,剩下的我一直没动”。 柳园路地段远不如市中心,而且这个城中村还有拆迁的预期,老破且贵,所以扣除税费之后,她也没剩下多少钱。本来想给自己买份保险,查看细则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出合适的受益人,索性存了长定期,就再也没管过。 “你喜欢这种苦行僧的生活?”唐棠能看得出地毯和地板的质感都略显粗糙,她穿着的也是旧衣,甚至连箱子都有些斑驳。 她有些为孟笃安不值——那个他护在手心、丝毫不敢委屈的小女孩,原来就喜欢这样艰苦度日。 “这是怎么了?”她竟开怀一笑,“昨天有人说我是亡命徒,今天又有人说我是苦行僧,我的生活看起来这么悲惨吗?”。 昨天?有人?唐棠在心里疑惑。 是那个叫盛洵的男人! 火炉上咕嘟咕嘟煮着海鲜,她娴熟地关火、起锅,端出凉菜和米饭,用托盘盛着放在茶几上。 “委屈你”,她笑笑,“没有好菜,也没有好餐具”。 哪里哪里,唐棠客气道。她在心里想,如果回到四年前,这该是孟总梦中的晚餐吧。 蟹肉鲜甜、蛤蜊肥美,赵一如吃的异常满足。看见她爽朗的吃相,唐棠知道,不必为她担心,她是不会委屈自己的。 有那么一瞬间,唐棠甚至产生了一丝幻觉——时间倒回四年前的那一天,孟总下班回到套房,赵一如不在家,他遍寻不着,喊了唐棠一起找,却发现她在别处,给他准备了这样一顿晚饭。 若果真如此,孟笃安的人生,该有多么不同。 吃完饭,赵一如麻利地起身收拾碗筷,唐棠提出要帮忙,但她坚决不让客人动手。 于是她只好喝着茶、坐在沙发上看杂志。 好巧不巧,翻到了孟笃安的照片。 她会不会也看到了? 想必是吧。 她会介意吗? 她从来都不是介意这种事情的人吧。 还是说她是特意买来看的? 正想着,赵一如擦着手坐过来:“照片拍的不错”。 “他一直如此”。 “是谁家的姑娘?我可以问吗?”她善解人意,不强求答案。 “这位吗?”她指着杂志上的照片,“我也不认识”。 唐棠没有多说,她知道孟笃安不想提自己的事情。 赵一如点头,示意她不必勉强说下去。 接着便是长长的沉默。 唐棠看了看赵一如,瘦削的脸庞线条却无比柔和,一小绺头发垂在耳侧,正好迎着夕阳的角度,被勾勒出一道金边。 “你以前没有这么好客”。 “嗯?也是哦”,她转头笑笑,已不再是小鹿一般的眼神——她的眼中,也开始有了幽暗。 “以前是真的不好意思…”她依旧是爽朗的笑,坐回茶几边,给唐棠斟了一杯茶。 慈善工作者的生活,其实还是挺磨炼心智的。跋山涉水、残羹冷炙、睡眠不足是家常便饭,有时候还会遇到天灾人祸、村民的敌意甚至当地势力的威胁。在这些都处理好的基础上,还要竭尽所能对捐赠者负责,每天做的都是和人打交道的事情。尤其是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地区的代理主管,接触筹款和活动明显比以前多了,但她并不想因此放弃田野工作。 她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还有那些坚韧的女人们,看过她们是如何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努力生活,她会觉得,自己的脆弱简直可耻。 唐棠默默听着、点头。 她今天来,只受托留下这个盒子,进来吃饭完全是她自己的决定。 在来之前,作为旁观了孟笃安几年生活的人,她也曾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是看到这样的她,又觉得没必要问出口了。 现在的她,无论去了哪里都可以照顾好自己,她可以自己处理工作,自己打理房子,自己面对挫折,自己选择伴侣。 这应该就是她想要的自己吧。 唐棠本想说点什么的,但正当她准备开口时,余光瞥见她放在床边的盆。 “昨天盛洵在这里过夜”,赵一如很大方,“你稍等,我去拧干”。 她坐在小凳上、把衣服上的浮沫冲掉,一拎、一折、一转、一拧,一气呵成。 唐棠心惊——即便是孟笃安,怕是也没有享受过她亲手洗衣的待遇。当然,他们在一起时,她是不需要做这些事情的。这到底是她的柔情,还是自找的辛苦? “赵小姐,我想问一个问题,完全代表我个人,你可以选择不回答”,唐棠还是开口了。 “你已经打算,把过去抛在身后了吗?” 赵一如一下就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复杂,站起身来,往阳台方向走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买这个房子吗?” 唐棠跟着走到阳台边,这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露天阳台,没有任何遮挡,亚热带常年不退的湿气把墙皮侵蚀的有些剥落。 当初她卖了柳园路的房子,其实是准备离开东洲再也不回来的。但是有一天她来海边闲逛时,发现这个角落看到的海港大桥,与那个夜晚何其相似。 “看,并不是只有在他孟公子的顶楼套房,才能看到那样的风景”,她向远处一指。 “那桥上的车流和灯光,是我的北极星”。 “当我看见它,我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但是星星只能照亮我的夜路”。 “到了白天,我才是自己的北极星”。 “我会永远记得、感激他。是他让我第一次知道,被爱、被呵护、被人信任是什么样的感受”。 “你已经长大…”唐棠插话。 “是的,所以我更知道该怎么往前走”。 那一晚,唐棠花了一些时间才回到车上。 临走前,她站在赵一如家楼下,亲眼看见看见阳台上,晾起了那件浅色衬衫。 重访 第二天赵一如去给赵鹤笛扫墓。不得不说,赵鹤笛挑了一个很好的墓园,她几年没来,墓碑始终是整洁的,林木也错落有序。她在墓园里流连了整个上午,阳光有些烈了才回城去。 走在其南山大道上时,她想起赵家其实离得不远。虽然内心还在犹豫,脚步不自觉间已经停在了赵一鸿那栋独立屋外的围栏边。 “一如?”是一个女声。 赵一蒙正从主屋走出来、往赵一鸿那边去,她穿着蓝紫色印花的茶歇裙,长发飘扬,远远地看见了赵一如,便示意安保给她开门。走近了才看清,她手上端着一个焖锅。 赵一蒙跨过了35岁,这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很重要的年纪,但是对于女人可能更微妙一些——它往往被看作衰老和生育的分水岭。 眼前的她,当然肉眼可见地老了一点,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更何况她今天完全没有化妆。但她脸上的笑容看起来舒展了不少,以往的赵一蒙一直很得体,但少有今天这么自在。 看来她这几年过得不错,赵一如在心里微微安定了一些。 “姐姐好”,她向赵一蒙点头。 “我来给大哥送点焖面”,揭开锅盖,还是那年除夕的豆角焖面。 “都不知道你回来了,好在面够分”,说着招呼她一起进屋。 赵一鸿家的空旷、通透,在过去几年间不曾有一点改变。但赵一如还是敏锐察觉到,房子比之前更寂静了。 “大哥,一如来看你了”,赵一蒙进门后,直接对着门边的通讯系统喊话。 赵一鸿从走道另一头过来的时候,赵一如就知道,她当初的预感没有错——星洲总裁的工作,在以蚀骨削皮的速率消耗他的身体。他还能自己控制轮椅,但也仅限于此了,身体的其他部分比起之前更加萎缩消瘦,几乎要靠人工手段固定在轮椅上,即使穿着宽松的针织也无所遁形。 “大哥…”赵一如看他努力打起精神的样子,突然眼眶发热。 “大哥很开心看到你回来呢”,赵一蒙赶紧把她搂进怀里,她的下巴正好够到赵一蒙的肩膀。 赵一鸿开心地张罗叁人一起吃焖面,现在是正常的饭点,“玉楼春”没有来加入。 “妈妈习惯了一个人清净”,赵一蒙解释道。 “这个味道…”赵一如想起了那年除夕她和孟笃安就着焖面的对话,“真是一点都没变”。 但她今天胃口并不好,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赵一蒙看在眼里,没有多说什么。拉着她聊了聊此行的计划。 赵一如提到了“东野资本”的上市晚宴,问赵一蒙和赵一鸿打不打算去。 “我去,大哥就不去啦”。 “我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去了见到笃安、见到外公,谁都会不痛快”,赵一鸿吃饭花了不少力气,现在有些累了。 赵一蒙提出让赵一鸿先午休,自己陪赵一如在院子里走走。 “星洲现在怎么样?”她其实并不懂这些,但是她知道,这对赵一蒙和赵一鸿很重要。 “很好,这两年国内旅游业回暖,大哥主导的几个新项目成效也不错”,赵一蒙简单解释了两句。 “‘楹’呢?” 赵一蒙沉默了一瞬。 “你都知道啊…”她面露遗憾,“看来孟笃安是真的信任你”。 赵一如像是被人击中心口般突然剧痛了一下——是啊,他是真的信她。 辜负一个这样的人,这份愧疚到死都会像刺一样扎在她心里。 赵家拿回星洲控制权之后,赵一鸿就找到了赵一蒙,商讨把“楹”拆出经营的事情。 赵一鸿当上这个总裁不是为了过瘾的,他清楚“楹”对星洲的重要。但他也明白,赵一蒙去意已决,实在不放她走,她不是不能破釜沉舟再造一个“楹”。赵一蒙对赵家的忠诚,也不能任由这样无限消耗。 孟笃安自然是要强硬一些,不赞同赵一鸿的怀柔,但最后拗不过赵一鸿控制权在握、也说服赵一蒙在其他方面稍作补偿,双方算是有了和解的势头。 拆出之后的“楹”依然有孟笃安和赵一鸿的股份,由赵一蒙这个大股东经营,势头非常好。投桃报李,赵一蒙放弃了自己手头的大部分星洲股权,让它们归入赵一鸿名下。 “就当替爸爸改一下遗嘱吧”。经此一役,赵一蒙并没有身家暴涨,但她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事业,不再只是一个继承人,怪不得她现在看起来自在了很多。 赵一鸿也巩固了自己在星洲的位置,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孟笃安联系几个小股东可以扳倒的了。 “那就好”,赵一如点点头。 个人的力量何其微小,能帮到他人哪怕一点,她已经很知足了。 “但是对笃安来说,这可能是一个不小的挫折”,赵一蒙觉得这话还是明说比较合适,“‘楹’过早独立,他当初拿下星洲,不算是一笔成功的投资。而且控制权的丧失,他怕是要耿耿于怀很多年”。 赵一如不知该如何回应。 “一如,为什么?”赵一蒙问出了这个笼罩在他们所有人心头的问题。 孟笃安是个专业人士,他知道自己不会所向无敌。但是这么明显的戏耍,任谁都很难咽下这口气。 “姐姐,说实话我不知道”,赵一如被海风吹的眯了眼睛,“我那个时候很任性,只想告诉他,我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 “那又为什么要走呢?”赵一蒙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如果当初你愿意留下,哪怕我出走、大哥独立,他也不一定会迁怒与你”,这一点赵一蒙还是了解的, “我做不到他想要的那样的”,赵一如摇了摇头,“我最终还是会让他失望,真的不配留在他身边”。 “唉…你也是傻”,赵一蒙揉了揉赵一如的后背,“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日后总要再见的,谈什么配不配”。 “姐姐你看起来轻松了一些”,赵一如不想再聊这些,她从院子里看着莱沙湾,秋日碧空如洗,海天一色,放眼望去万里澄明。 “其实工作量大多了”,赵一蒙自嘲地说,前几天刚染过黑发,不然身为同龄人,花白头发去孟笃安的上市晚宴不好看。 做自己相信有价值的工作,其实很多时候是能为人充电的。人生第一次,赵一如不再为赵一蒙的疲惫感到心疼。 “有两点你可以放心,第一是孟家”,赵一蒙手头有完备的数据,东野树大根深,孟笃安此役顶多是被羞辱,不能算被伤害。 “第二是大哥”,赵一鸿虽然虚弱,但始终清醒理智,所有对身体的消耗,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一如,我和大哥记得你做的事情,有需要就回来找我们”。 “不用了”,她努力睁着着被风吹胀的眼睛,“我现在很好”。 晚宴 周一九点,“东野资本”正式上市。 上市的仪式只有东野高层和服务商可以去,赵一如获邀的只有晚宴。 孟笃安前些天送来的裙子,正好配赵鹤笛的一双旧鞋。 从衣橱里找出这双鞋的时候,赵一如心想,可能自己一生所有名贵的衣饰都在这里了。 等这些消耗完,她也就老了。 裙子穿上,正好合身。 因为还在休假,她就出去逛了一会儿,在鱼市吃了午饭,买了一本80年代的二手书,在家看了一大半,已经是下午了。 盛洵早已安全回到缅甸,和孩子们过完周末,正在村子里为新项目调研。 这个项目是她不太支持的——支持当地妇女的志愿自治活动,哪怕现在没有牵扯到其他势力,未来也一直在高压线行走。奈何盛洵是政治低气压下长大的人,他对这种危险不以为意,赵一如也随他,反正她很快就回去了,这些事情她还可以掌控。 六点准时到达会场,会场开阔,但一点不冷清,上下两层的走道、扶手上,都装饰着搭配得宜的花艺:秋日特有的紫色银莲和白山茶,簇拥着修长清冷的日本鹤芋,垂下几绺白色落新妇,在室内风中飘荡。 她见到了满面春风的唐棠和孟笃宽。几年前那位让她惊艳的孟笃宁小姐也来了,她似乎还记得赵一如,对她点了点头。 赵一蒙独自前来,但是她和所有人都熟稔,很快就丢下赵一如去寒暄。 宋之沛、辛未然夫妇更是不必说,一进场就和一众好友亲热拥抱合影,辛未然一下子都没注意到赵一如。 “抱歉,都是之沛的朋友,刚才没看见你”,转眼辛未然快叁十岁了,她还是爱穿素色的衣服,但质地明显华贵了不少。这只是她的一个小变化,她的仪态和神情可以说脱胎换骨。有的女人嫁得好、生活富足以后,难免有些珠圆玉润的油光,但是她完全没有,说笑间还是五年前的清丽疏淡。 “没关系”,赵一如想到自己严格来说算是辛未然的下属,便和她提了几句基金会的事情。 “海外业务不是我和之沛在管,辛苦你们了”,辛未然当然看得出赵一如瘦了,“今年春天的答谢晚宴你没来吗?” “没有,同事恰好在东洲,就替我来了”。 辛未然明白,她点点头,叫住了一旁的宋之沛。 “是一如啊”。 “宋大哥好”。 宋之沛没有多话,礼节性地招呼了几句就走了。赵一如能看懂他眼神中的复杂,也不好多说什么。 “之沛气性大,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辛未然宽慰赵一如。 “笃宁!”不远处响起赵一鹂的声音,“现在要叫孟博士啦!” 孟笃宁今年夏天刚刚毕业,拿下了孟家这一辈唯一的博士头衔。 仔细一看,赵一鹂身边还有一位西装男子,米白色上衣,浅棕色麻质九分裤,一副夏日假期还没过完的样子。 男子是她的现任男友joachim,也是她在名媛成年舞会的舞伴。不久前他们在欧洲重逢,决定珍惜缘分、当即携手。 赵一如看着金发碧眼的男子,再参考他名媛舞会男伴的身份,猜想他应该也是那种没吃过生活的苦、靠着旅行支票和家族信托生活的人。这些年赵一鹂交往的男人莫不是如此。 赵一如自己当然不会关心这些八卦,但是唐霜关注。现在的唐霜,作为小有名气的网综主持人,信息触角广泛。但这还不足以让唐霜密切关注赵一鹂,真正让她上心的原因是,赵一鹂是唐霜现任男友孟笃宣的闺蜜。 一开始在会场看到唐霜的时候,赵一如还在感叹,孟家如此重视宣传,还请了唐霜这样的网红来助阵,但当她发现秦楚没有一起来,再往下看,注意到唐霜牵着的那双手,才知道自己猜错了重点。 “哈,堂嫂!啊不对,前堂嫂,啊也不对,前准堂嫂!”,孟笃宣和五年前一样的难以预料,“我到现在依然投你一票哦!”说着竖起大拇指、给了一个wink。 赵一如和唐霜都对此翻了一个白眼,只不过赵一如的在心里,唐霜的在脸上。 “真的吗?这就是你的口味?”硬着头皮目送孟笃宣去和其他人寒暄之后,赵一如不解地问唐霜。 “哎呀人嘛…口味总是会变的”,唐霜低声嘟哝着。 “所以你现阶段的口味是…二世祖?”赵一如从来没听说唐霜有过这种偏好。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说话这么酸呢”,唐霜没好气,“女人真正独立的标志,就是不再想着往上找男人。二世祖有二世祖的好,有钱有闲还温柔,钱我自己能挣,不用看他脸色。恋爱嘛,不就图个开心”。 确实,现在的唐霜,正处在事业飞速发展的阶段,孟笃宣鞍前马后,为她增加曝光又不花她的钱,不能说不是良配。 有了唐霜,就不怕认不全孟家人。 没多说几句,就正好遇上了孟笃实夫妇。 孟笃实是孟笃安的大堂哥,也是宋之沛的表哥。赵一如无数次听说过这个人,但从来没有机会见到,因为他定居新加坡,基本与孟家的事无关。 “说实话,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孟家大伯母能接受自己儿子的位置被孟笃安取代…”赵一如眼前浮现起宋明珠的脸。 “老爷子钦点的人,她能说什么?”唐霜对这位“准婆婆”似乎不是很亲近,“你看到他太太就知道了,他不会回来争的”。 孟笃实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没有孟笃安高,没有孟笃宣俊秀,更没有孟笃宽精神。他衣着简单,整个人不油腻也不清新,散发着家庭生活的气息。 “唐霜”,孟笃实上前,声音轻柔,“这是我的太太向珉,我们的女儿靖庄”。 “堂婶”,孟靖庄应该是现学的这个中文词,“叫我maddie好了”。 没想到maddie虽然普通话不好,但是东洲方言讲的相当好。 “听说她妈妈的娘家是东洲出去的”,唐霜猜测原因。 赵一如虽然只和向珉有点头之交,但迅速被她的气场震慑。说起来,赵一如的生活中没见过真正白手起家的女富豪——可能未来唐霜是,但她现在还太年轻——所以向珉锐利的眼神、干练精简的谈吐,让她看一眼就忘不掉。 “你看,他俩就是典型的二世祖配女强人”,唐霜的眼睛像x光一样扫射过一家叁口,“我这个准大伯子,家世好、学历好,长得凑合,还能安心给总裁太太打理家庭、带孩子,简直男德满分”。 日复一日的家庭生活,是会磨去人的锐气的,所以孟笃实才会呈现出如此平淡促狭的状态。赵一如相信,作为孟家长孙的他,一定不是被这样培养的。 “羡慕也没用”,赵一如不以为意,“你不会满足于这种男人的”。 “那…也确实”,唐霜撇了撇嘴,有些哀叹道,“长得也太普通了,富婆找他图什么呀?” “可惜孟笃安只有一个啊,我的朋友”,唐霜不忘加上一句。 直到晚宴开始,赵一如才见到孟笃安。 他今天穿着浅色西装,难得换上了应景的红色领带,上台致辞时,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精神奕奕。 是啊,他才不是个纠结于小挫小败的人,他看的是长远。星洲没拿下,他还有东野,就算没有东野,也一定还会有点别的什么让人知道,他孟笃安绝非庸碌之辈。 她对他当然是抱歉的。整件事情里,他是唯一一个真正的受害者。他如今振作的样子让她钦佩不已,但也让她不禁怀疑,比起只有孟笃安成功的结局,这个他、赵一蒙、赵一鸿各得其所的结局,是不是更公平? 她没有答案,但有一点她是确定的:她本人和孟笃安之间的差距,没有因为时间、距离、她的努力,而有丝毫拉进。 有些差距,真的不是靠后天努力可以消弭的。 好在她已经不在乎了。 致辞之后,孟笃安宣布晚宴开始,菜品一道道上来,赵一如不喜欢酒宴,随便吃了一点就停下了。 她和唐霜被安排在离主桌较远的地方——毕竟唐霜还没过门,不能当做女眷列席。这也给了她扫视的便利。 放眼望去,来的大多成双成对,少有的单身者比如赵一蒙和孟笃宁,也都有亲友在侧,气氛温情热络。孟笃安也单身,但是赵一如在邻桌瞥见了他陪着挑礼服的姑娘,她最终选了一件白底黑色波点的连体长裤前来,简约俏皮,充满年轻人的趣味。整场宴会,女孩没有主动靠近过孟笃安,倒是孟笃安两次来她所在的席位寒暄,手不自觉地搭上了她的后腰。 相较之下,赵一如不能算生脸,但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并不能融入任何一组谈话——女眷们聊家庭,男士们聊这个夏天,单身者们聊周末玩点什么,就算有职场人士在,也基本和东野业务相关,聊的是他们业内的话题。 赵一如是不善于这种谈话的。她喜欢能深入下去的话题,应对不了过于宽泛的内容;她更喜欢具体的人,不适应点头之交的闲聊。 所以她知道,就算当初她真的成了这个孟太太,也不会是今晚的辛未然那般游刃有余。 不过没关系,她不属于这里,是因为她属于别处。 在那个南方国度里,有懂她、欣赏她的同事们,还有盛洵,有一段即将开始的情缘。和他们在一起,她无需证明自己的价值。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选美的时候,你跟我说,低就解决不了问题,低就的男人会满足不了我、甚至依然用更高的标准要求我?”赵一如想到盛洵,对唐霜说道。 唐霜轻哼了一下,有点心不在焉。 “现在来看,事情也不是绝对”。 说完这句话,她准备离开。 起身时弯腰拿起椅子上的手包,却在抬头的那一刹那,看到了远处主桌上,一双细长幽暗的深邃眼眸,注视着她的方向。 没有必要逃避了,她拿起手包,深深鞠躬道谢,就离开了会场。 战火 当天赵一如早早睡下——明天大清早她就要赶飞机回去了。 凌晨,手机突然震动了。 她睡的很沉,一般情况下手机振动是吵不醒她的。但是来电的人非常执拗,一个接一个地打,直到她被震得有些烦躁,接通了电话。 “喂……” “一如是我!”辛未然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谢天谢地你还没走”,她知道赵一如乘坐早班飞机,生怕她已经出发。 “怎么了?”赵一如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闹钟,已经快四点了。拉开窗帘,外面夜色尚浓。 “你今天先别走”,她想了想,放慢了语速,“你就算去机场也走不了,缅北打仗了!” 赵一如赶紧打开手机——果然,她昨天一天没有看新闻,缅北变天了。 她在那里住了好几年,不是没有心理准备——那里军阀林立、派系丛生,从来就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通常在一个区域内,ngo组织如果不碰红线,当地军阀并不反感,甚至有时还会提供一些保护,因为他们也需要ngo带来的帮助。但是如果遇上军阀混战,甚至政府军与军阀对峙,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次的情况就是最坏的那种。 “我…我先尝试联系一下同事”,她一时想不出下面要说的话,“基金会总部还有人吗?” 废话,这个点怎么会有人上班。 “还没有,我们在那儿见吧”,辛未然明白她的意思,告诉她一个地址就挂了电话。 赶紧给每位同事发去邮件、短信、微信在内的所有方式的通讯。等待回复期间,她开始穿衣服,简单洗了把脸,下楼打车去总部。 没有人回复。 上了车,她开始逐个打电话,依然没有人接听。 “没打通,但是信号没断”,她一进办公室就通报了这个消息。 正值述职季,她和辛未然一起打电话给人事部门,问他们最近有哪些缅甸分支的同事在东洲,果然确认了另外两个名字,联系他们在基金会总部汇合。 另外两位同事赶到的时候,人事也已经到了。办公室惨白的灯光,衬着所有人的倦容。前台电视机锁定了海外媒体对缅甸动乱的报道,画面中硝烟弥漫、密林中火星飞旋,看得人心惊。 还是没有任何人回复她。 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首先是等领事馆的消息,这种重大动乱一般会有撤侨,如果同事们在名单上那就是万幸。 其次是等当地警方和外事部门的消息,中国公民在缅甸只要持有合法签证,就会被纳入行政管辖。 最后是等基金会的内部消息,毕竟大有在缅甸南部、周边邻国还有分支,说不定可以获得一些信息。 这种等待的感觉真的太糟糕了,赵一如隐隐觉得反胃。 她更担心的是:盛洵不是中国籍,就算有撤侨,也轮不到他,中国警方的信息统计更不会把他算进来。 “未然,我们有一位同事,他不是中国籍……” 手机突然震动了,赵一如一看,是缅甸同事打来的视频电话! 她颤抖的手滑了两次才把接听键划开: “赵姐,我们都好!”视频里的同事们披着毯子正在喝水,看起来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旁边似乎还有武装人员保护。 “一如!”是柳条!赵一如兴奋地简直要叫出声来。 原来柳条正在缅北办事处停留,便和大家一起撤离了。 “你们在哪儿?”赵一如想确认地址报给领事馆。 同事简单说了一下大概方位。视频里只能挤进两叁张面孔,她和盛洵还没有公开,正犹豫要不要指明让盛洵接电话。她一边说话,一边往背影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背着帆布包——是盛洵! 突然画面一黑,所有音讯,都瞬间断绝。 “这是怎么了?信号断了吗?”赵一如赶紧再打过去。 但是无论她打多少遍,都再也没有任何回音。 “应该是信号不好…”她还想试着再打。 “一如”,辛未然拦住她,“先别打,把位置写下来,越具体越好,让同事们去核实一下吧”。 赵一如把地址写了下来,但她并没有死心——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说话间就被袭击了,这得多低的概率啊。 但是她始终打不通,再想想同事们说的话,她又打给盛洵。 没有回应。 不祥的预感笼罩在赵一如心头。缅北多山,如果真的要开火,战壕互射不现实,炮击轰炸才是有威慑力的手段。如果是信号中断的话,那有没有军事卫星电话可以借呢?这么久了应该可以打过来一个吧。 她一生中都没有体会过这样烈日灼心的时刻——当初找不到赵鹤笛,她也是如此焦急,但是她至少知道赵鹤笛大概有哪些地方可以去,一切都还没有到绝路。 但是今天的事情让她如何不绝望?同事们前一秒还在眼前,后一秒就近乎直播地灰飞烟灭,她还能怎么保有希望?她甚至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他们的情况——这个地方是她去过的吗?是他们熟悉的吗?会是军事目标吗?是谁带他们去的?路上有没有遇见什么人?附近战事如何?通通都还没问。 赵一如没有吃午饭,辛未然知道这件事情与她最为相关,给她找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 “我知道这些都帮不到你”,她耐心安抚,“相信我,一有消息马上就会告诉你,你现在出现在外面,其他同事压力会非常大”。 这是事实——作为主管的赵一如在众人面前等消息,几乎等同于在为失联的同事催命,现场的人很难忽略。 晚饭时分,辛未然故作平静的脸出现在办公室外的时候,赵一如就已经猜到了。 “一如”,她还有很多事情要面对,没有时间小心挑选措辞,“我需要你把同事们的名字写下来,领事馆需要跟进调查、通知家属…” 一听到家属,赵一如整个脸都埋在了桌在下面。 前几天还在她面前大笑的柳条,那些视她如姐妹的同事,还有笑意热烈又迷蒙的盛洵,现在这一瞬间,消失在茫茫人海,蒸发成烟雾。这些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她今天本应该看见他们、拥抱他们,一起嬉闹着迎接新的一周。 “未然”,突然察觉到自己漏掉了什么,“我们还有另一位同事,他不是中国籍,他是澳洲人,所以中国领事馆应该没有他的消息。我这就联系澳洲驻当地领事馆,也麻烦你们找找看…真的,我不认识他的家属,我只知道他今年大学刚毕业,二十出头,是个志愿者,他的情况不一样……” 赵一如介绍了盛洵的名字、职责、身高外貌,甚至连口音和举止习惯也提到了一些。她说的时候,想到盛洵平日和同事们的相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为什么?为什么又丢下她一个人? 赵鹤笛走的时候,没有和她告别,那晚撞见孟笃安的时候,她也毫无预警。她身边每一段关系的坍塌,都完全不受她控制。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在异乡重建了生活,有了新的家和信念,甚至马上就会有新的爱人。又一次,命运戏弄的铁锤落下,她无处可躲。 “一如,一如,别急”,辛未然被她的絮絮叨叨吓到了,“我先让总部查一下他的情况”。 不一会儿,人事部门传来消息,大有基金会没有聘用一位叫盛洵的员工,至少存档合同里面没有。 “试试护照上的名字,liev…”,她一时不确定盛洵姓氏的拼写,“abrahmski/abramczyk/abramovski/abramovsky/abramowski你们都试试看,或者就输入firstname,他的名字不常见的”。 还是没有。 “如果是正式员工,招聘都是总部经手,合同流程走完才会分配到各个分支去的”,辛未然也觉得奇怪,“我再让他们回忆一下,总有人面试过他吧,哪怕线上的也应该有录屏”。 依然没有。 澳洲在缅北没有领事馆,赵一如联系上他们的外交保护热线,也只能被告知无法直接查询盛洵的身份,她的通报会被录音,澳洲使馆将积极行动,保障本国公民安全。 孤儿 这天孟笃安起得晚——他不喜欢留人在套房住宿,所以哪怕完事后已经很晚了,他依然把女孩送回了家。 女孩不住在父母家,没有宵禁,所以去了她的公寓,两人又流连了一阵,他回到套房已是深夜。 因为已经过了应该上班的时间,唐棠来套房等他,依旧是在办公室的那一侧,今天早上的复盘会,对于不久前刚刚上市的东野资本来说是闭幕大戏,几年的努力至此告一段落。 他对情况已是烂熟于心,略微看了一眼数据,就先放下了文件。 正和唐棠确认着今天的几个会议,就听见门外有声音。 是宋之沛。 辛未然此时正和赵一如在家里。一开始,她不放心赵一如一个人,提出接她来家里小住,奈何宋之沛不答应,她只好每天下班时去赵一如家看一眼。 起初赵一如还算能撑住,每次见到她就会问盛洵的消息——有些时候,地区办事处会单独招募志愿者,不在总部备案也情有可原,但这个人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基金会的信息触角更广泛,辛未然一直在利用私人关系帮她寻找。 直到那一天,辛未然带来了一张照片:那是澳大利亚驻缅甸大使馆发来的,他们也在确认本国公民的情况。 照片上,盛洵的帆布包已经变成一堆焦炭,反倒是那本蓝色护照,还留下了一个明显的边角。 全组只有他一个人有这种颜色的护照,赵一如不能再骗自己了。 那天之后,赵一如看起来没什么变化,每次辛未然来,她都会开门给她倒水、陪她说会儿话。但辛未然是经历过人生晦暗的,不出两叁天,她就看得出赵一如的腰佝偻了,说话也更费力,家里的空气中,隐隐有酸味。 她当下就决定把赵一如带到自己能照看得到的地方。 “未然,我没有家了…”赵一如清醒的时候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她这次是真的没有家了,去哪里都一样。何必折腾再去医院、去别人家叨扰,让她留在这栋自己喜欢的房子里,就是最好的。 如果她和其他人一起在那场事故里死去,她该少多少痛?一切都发生的那么快,柳条的笑容还没敛去,所有人就都已经消失了,她如果也是其中一员,应该也不会太痛苦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成了那个幸存者? 是的,她保留了性命,但是除此之外,她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对她有价值的东西。 她曾经彻夜辗转思考自己的出路,曾经在东南亚闷热密林里跋涉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终于她找到了,她为自己选择了新的家人,她内心的笃定让她可以再次与他坦然对视。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一个悠远的声音轻轻一笑,告诉她:一如,这一切,都是骗你的。 辛未然不理会这些话,她知道以赵一如现在的状态,一定会这么想,但她不相信一个人在绝望低谷时说的话。坚持把她带回家之后,宋之沛难得地发了脾气——虽然他从来不是一个温言软语的丈夫,但这通脾气也确实大了些。 脾气发完,宋之沛倒是略微平静了一些,但依然怒气难消。 “为什么?”这是他问赵一如的第一个问题。 “为什么?!”他见赵一如不回答,又大声问了一遍,辛未然根本拦不住。 “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后,他的样子比你现在惨一百倍?!” “你的遭遇,姑且说是时运不济,而他是活生生的人祸!冤有头债有主的人祸!” “你痛是吗?你也会痛啊?!那你现在知道他有多痛了吗?!” 辛未然看不下去了,把宋之沛拉了出去。 但不管怎样,赵一如住了一阵子之后,宋之沛还是找到了孟笃安。 离开套房回到自己家,宋之沛看见坐在小客厅角落里的赵一如,深吸一口气,向她走了过去。 赵一如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湿气。 过去一周她一直是这样的,安静、颓丧,眼中时有时无地湿透。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你非常重要”,他叹了口气,“你可能现在还不知道它有多重要,但大可以相信我,如果你没把我今天的话听进去,就不会再有任何后悔的机会了,你明白吗?” 赵一如走进宋家花房的时候,孟笃安的心沉了一下。 她真的瘦了太多,裹着薄毯更显蜷缩。泪痕刚刚擦去,眼角还是红的,嘴唇干涸,面颊凹陷,和前些天看到的判若两人。 “孟先生”,她在过道上跪下,两侧的东洋兰摇摇晃晃,半遮住了她的脸。 “过往种种无与伦比的美好,都是你给我的,这些东西在我的记忆里,永远不会淡去”。 “我犯的错误无法挽回,从今往后,我愿意留下承担我的罪责,尽我所能补偿你,只要你愿意接受”。 孟笃安没有回应,而是任由她跪着。 花房外能听见隐隐的涛声,他驻足细听了一会儿,终于转过身去: “就算我愿意接受,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是宋之沛为赵一如考虑过的问题:她需要拿出孟家媳妇应该有的样子,用她现在的职业精神做好这个孟太太,没有退缩和抱怨的余地。孟笃安曾经渴望的、唾手可得又瞬间失去的未来,她要一一为他实现。另外,她的3%星洲股份,需要原封不动地还给孟笃安。 听到3%,孟笃安的表情突然松动了一下。 这笔数目对于孟笃安来说,或许是一栋不错的房子、一套精美的珠宝,但是对她来说,是余生的全部资本。 孟笃安穿过走道向她走来,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赵一如,我希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 赵一如回答时,耳边还在回荡着宋之沛对她说的话:以你的痛,体察他的痛。给他一个家,也给你自己一个家。用尽你的力气,甚至你的命,让这个家牢不可破,你们就都不用再漂泊。 结婚 十月桂花正盛的时候,赵一如和孟笃安在孟家大宅后院的一棵桂树下,按照澳洲习俗签字结婚。 桂树多子,是非常好的意头,孟笃安坚持在家里简单操办,以表对新娘逝去同事的哀思。 赵一如翻出那个夏天他送到柳园路的白色单肩长礼服,借了赵鹤笛的旧头纱,由唐霜担任化妆师,赵一蒙做伴娘,赵一鸿牵着她走过松软的草地,来到孟笃安面前。 当年的订婚戒指之上,多了一枚素圈的婚戒,简单质朴,却象征着份量万钧的孟太身份。 她真的很幸运,在做出几乎不可能被原谅的任性之举后,她还能有进孟家门的机会。这一切都得益于她身上那一点赵家的血脉:3%是个小数目,孟笃安不会真看得上,但赵一鸿手里握着的,是傲视东洲的服务业巨头。他的任期和身体都快到极限了,赵一如和孟笃安的婚事,几乎算是为他敲定了遗嘱。 所以在商讨婚前协议时,孟家的律师反复强调,赵一如的继承权,必须和孟笃安绑定,直到她生下继承人。她也需要无条件放弃继承人的抚养权,无论她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离开。 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还是赵一蒙在关键时刻的表态——她不再索求对星洲的控制权,接受赵一鸿死后、星洲即将改姓的事实。 “本来两情相悦的一桩婚事,最后变成了利益联姻”,赵一蒙最后为她整理头纱时,忍不住说出了这一句,“好在终究还是在一起了”。 赵一如笑笑,看了看手里的捧花。其实她知道,即使当初两情相悦的时候结婚,婚前协议条款也不会相差太大,孟笃安未必会为她挑战孟家的底线。 现在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清楚孟笃安不会为她争取任何东西了,心里反而不会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也是神奇,姐姐试图通过结婚获得自由,最后却是孤身一人脱离了家庭;自己逃婚寻找自我,结果还是回到了结婚的路上。 “别想那么多啦”,赵一蒙轻抚她的后背,这一个月来的休养让她略微丰满了些,“一切才刚开始”。 是的,走完这段路,一切才刚开始。 除了和她最亲近的几个人,大家都以为他们是旧情复燃、缘不该绝。所以从今以后,他们的一项重要职责,就是在众人面前展现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说是他们,其实主要还是她的职责。 婚宴到了下半场,唐霜之类的“闲杂人等”离开之后,基本就是孟家人自己的家宴。赵一如很困了,眼皮直打架。现场除了她和孟笃实的太太向珉,几乎没什么不姓孟的人,她实在找不到人说话提神。 孟笃安可能察觉到了,轻轻在揽住她腰的手上使力: “困就先回房吧,我再去问候一下爷爷就上去”,说完浅浅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whoa……”现场的孟家人集体发出起哄的呼声。孟笃安在各位堂亲眼中,一直如完美标杆般存在。从二十出头就担任大家长角色的他,十几年没有改变过勤勉谨慎的作风,为整个家族所有人的自在生活护航。刚才那一吻,已经是他最外放的情感流露。 “那咱们也移步楼上…闹洞房?”孟笃宣转眼就无视了唐霜临走前对他的叮嘱,急的赵一如对他用眼神发去警告。 “啊新娘子瞪我了!哈哈哈这个洞房更有闹头了…”,孟笃宣完全没有收敛。 他身边的孟笃宁叹了一口气,一直表情不多的脸上透露出一丝无奈,接着就勾住孟笃宣的肩膀,把他提溜出了客厅。 洞房(H) 孟笃安去见爷爷了,赵一如一个人先回房。 孟家大宅没有属于孟笃安父母的房子,所以他自从搬回东洲,就一直住在他爷爷的房子里。这是一栋中式小楼,不是宋之沛在毘沙门的白墙黛瓦,而是更北方审美。外部青砖灰檐,门廊有繁复的雕花,只是晚上了不太看得清。 进到里面,主体是有些年头的棕黑色立柱和房梁,厅堂墙壁也完全是中式文玩装饰。房子上下两层,扶手和凭栏的木料像是新换的,但也保持了做旧的质感。 房子进深纵长,走到二楼转角处属于孟笃安的房间时,赵一如已经几乎看不见路。她希望自己手里能有一盏电视剧里那样的油灯,毕竟她也说不准手机闪光灯会不会破坏这栋建筑。 孟笃安的房间应该是很久没有人住了。按照他的成长轨迹,他只在这里度过了青春期的那几年。房间看起来一直有人打扫,但是木料久置加上海边的咸风,还是有一股陈旧的味道。赵一如打开窗户,想让远处的海风吹进来,才发现他这一间并不面海,而是对着屋后的庭院。 十几岁的孟笃安,原来就是在这里读书、睡觉、想心事的。 广场套房的他始终从容笃定,但这个房间里,似乎点滴透露着更多他成长的痕迹——墙上贴着水墨的字画,其中有一幅松竹图和一卷手抄毛诗,署名都是“笃安”,但却有不同的笔力,想必属于两个年纪。 他也曾有过这么稚嫩的笔迹啊!赵一如一边在心里感叹岁月的神奇,一边伸手想要摸摸已经发黄发脆的纸张。 摸到的那一刹那,她的手如触电般,感受到了纸张表面的颗粒。昏暗的灯光下,她有一瞬间能想象少年孟笃安坐在明式椅子上写作业的样子——椅子坚硬,规训着少年清瘦的脊背。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硌痛中,少年成长为男人。 这个男人,就是她现在的丈夫。 赵一如一直对世上每一个人的故事好奇,但是对于他,她既不能只有好奇,也不敢释放全部好奇。 她有些疲累地坐在床边。手头摸到的床品是新换的红色提花,可想而知不是孟笃安用过的。床是老式木架床,算是拔步床的简化版,可以挂上帘幕避蚊遮私。因为是洞房之夜,便自然挂上了红色。 在床上略微休整了一下,赵一如见孟笃安还没回来,就决定先去洗澡。 房间虽古旧,还是按现代人的习惯做成了自带卫生间的套房。卫生间同样用深色木料装饰,尤其是一只充当浴缸的大木桶,让赵一如跃跃欲试。 洗完澡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带换洗衣服过来。在房间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睡衣。 礼服裙是不可能穿着睡觉的,她的旧内裤也在洗澡时顺手洗掉了,只好将缠在身上的浴巾摘下,光着身子上了床。 床品很滑,应该是丝棉质。初秋已经过去了,深夜的山间还是有些凉,她裹着被子的身体一开始还略微颤抖。 红帘落下,以至于她都没发现孟笃安进了房间。 孟笃安掀开帘幕,一眼就看见她披散的长发,故作镇定的眼神,和被子下裸露的肩膀。 “我没带衣服”,她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说话间起床拿浴巾重新裹好。 孟笃安没有说话,径直走向卫生间脱衣服洗澡。 见她跟着进来,孟笃安也没有停下脱衣服的动作。他对这个房间太熟悉了,任何举动都自然而然。月光下他的腹肌若隐若现,双臀一如既往的饱满紧实,腿间显而易见的勃起让赵一如心惊。 “有事吗?”孟笃安语气是一贯的柔和,却丝毫没有亲昵。 “本来想问问你,明天早饭想吃什么”,赵一如试探着看了看他,“我是不是得去帮忙?” 孟家几房聚居,人口也多,孟老爷子喜欢一家人一起吃,只靠主妇做饭肯定忙不过来。更何况宋明珠不是个常下厨房的媳妇,现在新媳妇进门,应该怎么表现,她一无所知。 “嗯”,孟笃安还在冲洗身体。 平心而论,他的身体是很美的,流畅又结实的线条,在他洗澡时流淌出自然的律动。肌肉凸起再平滑下去,力量积蓄又回归放松,修长的小腿在水池里辗转,腿间那块阴影也跟着轻轻晃动。 赵一如看他旁若无人的样子,心突然痛了一下——他们的婚姻,并不是外人想象的样子。他的冷漠,他温和却故意的疏离,是她决定结婚时,就要做好准备应对的。 但刺痛她的是,孟笃安是捱过了多少,才会变成如今的冷漠。 她没有多话,只是轻声问了一句:“…需要我等你吗?” “你如果困了就早点睡”,孟笃安的语气还是平静的,带着不容置喙的距离。 赵一如没有一个人睡去,她裹着浴巾回到床上,等待自己新婚丈夫的到来。 可以和他说些什么呢?他很明显不想给她留出缝隙。 但她又能做点什么呢?他俩曾经在一起过夜时,心绪和肢体总是自然流淌、游刃有余。这是她最喜欢的事情。但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一切该怎么重启。 孟笃安走过来,撩起被子,准备上床的时候,大腿触到一片冰凉。 借着月光,他和她都看到,红色床单上有一块暗红色湿迹,椭圆形。 赵一如双颊燥热——一定是刚刚洗完澡下身没有擦干就上床,把阴唇两边的水印在了床单上。 “这是我身上的水”,她赶紧解释。 不对,刚才那句话太有歧义了。 “我的意思是,这不是我身体里流出的水,是有水沾在了我身上…” “你知道我的形状,有时候两边沾了水,不太容易被擦到…” “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帮你垫条浴巾”。 孟笃安看她小心翼翼解释的样子,不禁觉得可笑。当初在广场套房的第一次之后,她也这么啰里啰嗦地缓解自己的紧张,那时他觉得无比可爱,心中顿生怜惜。但是今晚,他不清楚她为什么这么小心,她的温顺,都只是他眼中的献媚。 况且解释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是想暗示他她没有湿吗?是想告诉他今晚不要碰自己吗? 想到此,孟笃安心中窜起怒火,他一把扯下她身上的浴巾,远远扔在地上。 他的心弹指间震颤了好几下——他没有想到最终会以这种方式,见到自己回味了四年的肉体。 赵一如只能看见一个宽阔的身体向自己压过来,他身后,帘幕落下,一片深红。 孟笃安没有吻她,而是低头吮吸她的乳头,双手忍不住用力揉捏,她胸前本就不多的脂肪被捏的扭曲变形,激起她阵阵低吟喊痛。 这就开始叫痛?他在心里嘲笑。口中一个用力,咬上了她的乳头。感受到她蠕动未果的挣扎之后,他内心燃起汹涌的痛快。牙齿继续在她胸口撕咬,引得她更剧烈地挣扎,但身体已经被他紧紧锁住。 “笃安…不要这样……真的很痛啊”,赵一如眼角浸湿,拼命想要从他身下逃离。 孟笃安不想听她哀求。他知道以她的个性,如果不是有所求,根本不会允许他如此暴虐。 因为喝了酒,又看见她的裸体,他下身已经硬了很久。懒得检查她有没有湿,他直接顶住洞口往里挺进。 “啊!”肉棒进入时抵住了她的肉瓣,直接带入往里面卷,下身撕裂般剧痛。 孟笃安充耳不闻,只顾着捣入花心深处。但是阴唇层层褶褶,一旦挡住了去路,终究无法推进,反而会让她更加痛楚干涩。 “笃安…你先停一下”,赵一如知道这个时候求饶不会有用,“你现在这样进不去的”。 男人还是倔强地又捣了几下,肥厚的肉瓣颇具弹性,龟头顶到竟然有异样的舒爽。 “你先稍微退一点,我用手拨开,好不好?”赵一如用手挡住他的肚皮,可能不小心扯到了毛,孟笃安“咝”地皱了一下眉。 不能让他失望,至少今晚不能,一切才刚开始。 她拨开肉瓣,因为被狠狠撕扯过,现在火辣辣地疼,她只能尽量小心,不让它再被刺痛。 略微张开了一点双腿,讨好地看着还在俯视自己的男人。她突然也有点厌恶自己:她既不是纯粹为了满足他,也不是纯粹享受洞房之夜。她说不清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只能在两者之间摇摆,用身为人妻的责任消解自己只是这个男人泄欲工具的事实。 终于调整好了,她希望这个夜晚快点过去,便主动伸手握住他的肉棒,想要帮他送进来。 该死!只磨蹭了这么一小会儿,他就软化了不少——事实上他今晚本就不是很硬,不然以他之前的狠心,擦过肉瓣长驱直入完全可以做到。 赵一如赶紧用手套弄,心里祈祷着最好不要就这样偃旗息鼓,这个男人的自尊如果被伤到,后果不堪设想。 她刚伸出手,就被一把抓住。 “用手太没诚意了吧”,孟笃安幽暗的眼中露出轻蔑,“我教过你的,用嘴”。 说完,他没有给她思考回应的时间,直接用手禁锢她的头,插入她温暖的口腔。 她的嘴唇好软啊,舌头虽然一时呆滞,但很快反应过来,乖巧地在马眼周围绕圈舔舐。即使孟笃安扶着她的头来回套弄,牙齿也完全没有碰到他。 几年不见,她的技术终究是进步了。这进步是什么样的经历带来的?他一想到这个问题就烦躁。索性使力按住她的头,逼她每次都一含到底,整根尽入。 湿润的包裹让他很快膨胀起来,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含住了,但头还被他的手控制着。她知道他不会放手,只能尽力克服异物带来的作呕,继续温柔舔舐。口水顺着嘴角溢出,伴随套弄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异常淫靡。每忍耐一次顶入喉头的刺激,赵一如眼中的泪就积蓄一层,直到最终默默落下。 谢天谢地,至少孟笃安被她唤醒,再次兵临城下。 他依旧是淡漠的眼神,笑着抽出肉棒,用手代替,搅动着她口中淋漓的津液。她嘴唇早已又肿又麻,无力也无心抵抗。 “把自己身体当工具,就要有维护的觉悟,知道吗?”他用沾满口水的手指润滑她的洞口,插入她体内,重重勾了几下她的肉壁。 一阵收缩传来,赵一如闷哼一声,就感觉到男人粗大的异物又进来了。她努力挺腰套弄,希望能一鼓作气,结束这个耻辱的夜晚。 “喜欢吗,一如?”孟笃安就算喝了酒,也不会因为短短几十下抽插而气喘。 “笃安…别这样……”她真的没有办法回答——她喜欢这具肉体吗?她喜欢肉体里这个想要伤害她的灵魂吗?她喜欢作为工具任人发泄吗? “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两根手指和一根肉棒,同时进去也问题不大吧”,他一边发疯似的撞击她的宫颈,一边口不择言地羞辱她。 赵一如无法回应——她没有答案,就算有,她也不可能在他如此气急攻心的时候说。她现在唯一乞求的,就是他能早点射出来。 对,她知道他的敏感带。她松开抓着他手臂的手,轻轻攀上他的双臀。以往他觉得需要冲刺时,抚摸这里总是屡试不爽。但是这一次,她刚接触他光滑的皮肤,就被他捉住了双手。 他只用一只手就能禁锢她的双臂,抽插依然勇猛又凶狠,撞的她下腹发酸,肉壁已经开始隐约用收缩作为回应。孟笃安太了解身下这副肉体,在这样的情形下也没有忘记让她高潮,他用口水润滑过的手按住她的肉珠,快速撩拨,下身很快被她密集的收缩咬住。 不行,不能让这份耻辱以高潮结束。她看见了男人俯视她时,眼中的不屑,仿佛在对她说:作为发泄怨恨的工具也好,你依然要在我身下不能自已。 但是来不及了,她躲不开他体液淋漓的急速抽插,更躲不开他举重若轻的撩拨。最后一阵剧烈的收缩传来时,她知道自己即将在男人粗暴的强制下高潮,只能闭上眼睛,不再看他诛心的眼神,也不想让他看见她高潮时的脆弱。 孟笃安及时停下手指,给了她一个完整的高潮。她用下体紧紧含住他的欲望时,他曾一度把持不住想要释放,但他忍住了,他不想就这样认输。 于是在她渐渐平息之后,他又猛然开始冲刺。肉棒捣入体内的酥麻,让高潮后尚且敏感的她疯狂躲闪,全都被他一一控制。他就这样一下接一下,刺入再抽出,引起她克制不住的呻吟、扭腰,但都无济于事,她最终还是要接受他深入子宫的制裁。 赵一如一直闭着眼,她被男人满怀怨恨的操弄撞击得神智混沌。只记得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力道越来越莽撞,直到某一个瞬间,他渐渐慢下来,没有冲刺、没有发泄,就抽出了她体内。 躺下的男人,胸口沁着一层薄汗,在月光下晶莹透明。她转过头去,看见他腿间的欲火尚未软化。 “酒精麻痹神经,可能会让人不容易硬,也不容易射”,这符合他今晚的状况。 她在宽慰他吗? 在这种情形下,她还在试图开解他? 孟笃安不生气了,他只觉得荒谬——他以为把她当做泄欲工具足以羞辱她,没想到最后她获得了高潮,还反过来安慰射不出来的他! “喜欢被我操吗?那你把它舔出来”,他依旧是冰冷到极致的温和语调。 赵一如看着他若无其事地张开双腿,向她袒露尚且湿淋淋的肉棒,顿时觉得一阵麻木。 这个夜晚已经进行到了这里,她没有理由现在放弃。他需要的是一个供他发泄的女人,那她扮演一个就是了。不,她甚至不需要扮演,一直以来,她对他就是床伴一样的存在,否则他不会在得不到她之后,短短两个月就在毘沙门和她人交缠。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苦笑,跪在他身边,低头想要张口。他的肉棒上沾着的,都是她自己咸腥的体液。 孟笃安突然推开她的肩膀,下床向卫生间走去。 红帘被迅速掀开又合上,她这一夜再也没见过自己的丈夫。 新妇 第二天早上是孟家大宅的早午餐聚会,这在孟笃安这一辈还小的时候,是每周日的例行活动。后来孟老爷子年纪上去了,孙辈们也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总来不齐,就渐渐搁置。这次借着办婚事的机会,算是婚礼庆祝的余韵。 早午餐在室外摆放露天餐台,所以需要提前布置,约定的饭点是十点,早起的人当中,大堂哥孟笃实夫妇带着小朋友吃了点早茶垫肚子,孟笃宽在其南山大道上跑步;孟笃宁不早起,她喜欢夜里工作。 赵一如醒的很早,孟笃安不在床上。她看了一下时间,迅速起床洗漱,争取早点向宋明珠和爷爷道早安。 掀开帘幕——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掀开它了,他们婚后不会住在这里——赵一如在少年孟笃安的书桌上看到一条红裙和一张纸条: 穿完交给笃宁。 这真的太不孟笃安了。他既没有解释为什么不在,也没有告诉她去了哪里,这让长辈们作何感想?当初一起出席电影首映的时候,是谁请求她“再生气也不要让长辈察觉”? 拖着疲惫的双腿和肿胀的下体去洗漱,她预先把头发吹散,换上这条衬衫领的砂洗真丝红裙——这是典型的宋明珠这一代人的品味:用料精细,长摆长袖,保守中透着乖巧。它和赵一如现在的着装习惯大相径庭,但是既然在孟家,她就得以孟家人的审美为纲领。 穿好后,她光脚拎着鞋穿过草地、溜去孟叁叔家,找孟笃宁借卷发棒和化妆品。 “嫂子…”,孟笃宁可能还没穿衣服,只开了一小道门缝。 “孟小姐比我大,叫嫂子不习惯的话,可以叫我一如”,赵一如站在门外表明意图。 孟笃宁的表情有一瞬间松弛,紧接着关上门、过了一会儿又打开一条缝,透过缝隙把东西递给她。 “实在不方便开门,嫂子见谅”,说完浅淡一笑,关上了门。 她原本还想问能不能借孟笃宁的房间,收拾停当直接去吃饭的。现在这个情形,也算聊胜于无吧,不能强求孟家人个个都像孟笃安一样的妥帖周到。 也不是,昨晚她已经见到和妥帖周到不沾边的孟笃安了,她对孟家人的认知亟待更新。 孟叁叔家的地毯非常松软,光脚踩着有华丽的舒适感。所以赵一如回到主屋时,不由得为房子的幽暗冷硬感到暴殄天物——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段。 收拾停当,她铺平了昨晚睡的床,水渍早已了无痕迹,没有人会发现,她过去的这一夜里,在这张床上的挣扎。 出门前她又看了一眼房间。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个奇怪的房间,非常不适合一个十岁少年长大。她不知道少年孟笃安在这里经历过什么,或许她永远不会知道。 走出主屋的大门,碧绿草地和纯白长桌在等着她。 孟家的聚餐氛围,和赵家很像,大家都自在取餐、随性地坐下聊天,看起来一团和气。可能最大的区别就是,赵家只有两代人,气氛要活泼很多,孟家光是五位长辈坐在那儿,就让赵一如很难松弛。她早早就在餐桌边帮忙整理花束,按照每一位入座的长辈口味选茶。绿地红裙,衣摆飘动时,所有人都予以注目,更让她行动拘谨。但是没办法,她是新嫁娘,是这个场合不能缺少的角色。 “nicedress堂嫂”,一旁路过的孟笃宣给了她第一句鼓励。 “谢谢”,赵一如笑笑。 “红色很衬你”,孟笃宁手里拿着一块干酪说道,“比上一次见你的绿色好”。 她还记得上次见面的绿色长裙?赵一如自己都快不记得了,那应该还是《鸿雁几时到》的首映礼吧,那一次也是孟笃安送来的衣服。 赵一如自己还是更喜欢那件绿色。 短短五年过去,出席典礼的赵一如、孟笃安成为夫妻,辛未然嫁为人妇,她的绯闻男友孟笃宣和唐霜结缘,赵一鹂已经很久没有单身过了,就连当初戏份不多的严翀,这几年也逐渐冲上顶流、有了稳定的女友。放眼望去,似乎只有这位孟小姐依旧独自一人。 看来独自一人也没什么不好,孟笃宁始终清冷傲立,是个敢坦然穿休闲长裤参加宴会的人。 早午餐的甜品是可丽饼,为求新鲜,厨房特地搬了小瓦斯炉来桌边现做。赵一如见蛋奶比例调制的极好,便好奇上前讨教,顺便小试牛刀,做出了一张轻弹筋道的饼身。 宋明珠尝了一口,表示手艺不错。既然如此,她便让工人休息,由赵一如承接下摊饼的活儿:木勺盛一勺面糊,倒在锅心,再用竹蜻蜓向四周摊开,手要稳要快,不能心急,也不能犹豫。 摊好的饼可以直接吃,也可以配桌上的水果和各色甜酱。孟笃宣甚至尝试了搭配沙拉里的慢炖牛肉。 “嗯…蛋奶饼配牛肉,好奇怪…”,他觉得自己浪费了一张饼,要求重新亲手做一张。 一尝试才知道,可丽饼不好做,他的饼面糊摊的不够快,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破洞了。 这么一来,倒是让在场的人都有了兴趣,除了长辈们,几乎人人都试了一下,只有孟笃宁常做实验的手够稳,勉强算成功。 老爷子最后也在众人的怂恿下试了一把,结果他眼疾手快,摊的又薄又匀,引起晚辈们的一阵喝彩。 “北方人出手,就知有没有”,孟笃宣叹服鼓掌,“这块饼归我了啊”,说着伸手去拿。 只见老爷子熟练地把饼移到盘中,把盘子递给了孟笃宁。 孟笃宁毫不犹疑地接过,都没有说一句“谢谢爷爷”,孟笃宣撇撇嘴,也未见不悦,可见她在这个家里的优待,是多年传统。 这就是自家女儿和外来媳妇的区别,孟笃宁不用早起、不用帮忙张罗,她只需要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准时在桌边出现,就已经是个合格的晚辈;若是再做上一张外形完好的饼,她就足够称得上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儿。 早午餐吃完之后,食物撤去,桌上只留花束和茶具,花瓣和骨瓷各自光洁的质感相映成趣,配合清爽的秋风,让人心情畅快。 孟笃宁应该是见惯了这种景致,她喝下最后一口茶,向大家点了点头,就往自家去了。 赵一如当然还不能走,她要留下陪几位长辈说话。 但其实也没什么她说话的份儿——长辈们大多数时候都在和孟笃宽、孟笃宣说话,或者和孟笃实的太太向珉一起逗孩子,只有偶尔想起来的时候,才会把赵一如也拉进谈话里。 赵一如还没有学会主动加入谈话,只好坐在一旁,长辈召唤时礼貌回应,长辈没有注意到她时,就看着桌上的花发呆。 她是这场宴席不可或缺的角色,但并不是受关注的角色。 好在她习惯了不被关注。虽然也曾是那种“不在舞台上发挥价值,就干脆不上台”的个性,但是她已经长大了,有足够的耐心,不在这种场合有损礼节。以至于好几次孟笃宣向她使眼色、想要拉她开溜,她都拒绝了。 “哇二哥你那天是没看到,堂嫂简直转性了,那么端庄的背景工具人,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孟笃宣在赵一如回门的时候,当着赵家人的面“夸”她。 “那天我不在,委屈一如了”,孟笃安说着揽过她的肩膀,他上衣上的细绒蹭的她鼻尖痒痒。 她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转瞬即逝的怜惜。 “当大家庭的媳妇不容易,我们这儿一个有经验的也没有”,赵一蒙笑道。她看到了孟笃安看赵一如的眼神。 赵一鸿这天精神很好,他特地为赵一如的到来准备了一份礼物:一颗粉润硕大的孔克珠吊坠。这是他母亲的遗物。 “这是妈妈当年的嫁妆之一,她的珠宝大多给了一苇,我手头只有一两件,一如,喜欢吗?” 赵一如惊诧于赵一鸿出手之慷慨,虽然他母亲短命,嫁妆的意头并不算好,但是拿出这么有分量的礼物来,还是让现场的人为之一惊。 “我来帮一如戴上吧”,孟笃安笑着道谢,接过吊坠,双手绕过赵一如的脖颈,在她细密的发丝下把吊坠扣好,赵一如甚至感觉到了他指尖触碰她的后颈,为她调节长度。 “粉色配白衣服好看”,赵一蒙看着赵一鸿,佯怒道,“大哥你太偏心了,看样子我必须得早点嫁出去了!” 赵一鹂和孟笃宣配合地笑起来,赵一如也笑了——赵一蒙真是个贴心的姐姐,为了让她这场回门轻松自在,露出了常人难得一见的一面。 “不一样不一样”,赵一鸿满面春风,摆摆手,“妈妈是孟家女儿嫁进赵家,现在一如作为赵家女儿又嫁回了孟家,也算是一段传承”。 他本以为他永远也见不到这一幕了。 赵一如听了这句话,看着赵一鸿风中残烛般的身体,忍不住鼻头一酸。没想到紧接着,赵一鸿就来了一句: “我这儿还有存货啊,等一如生了女儿我再拿出来”。 “啊大哥如果我更早生呢?我不用结婚也可以生的!”赵一鹂来了兴致,举手抢问。 “是的是的,我俩捣鼓一个出来,一样是赵家女儿孟家儿子,大哥你这要不给,可说不过去啊!”,孟笃宣因为唐霜不在,干脆顺着赵一鹂的话胡言乱语。 赵一鸿当然知道他们在玩闹,笑的忍不住扬起了头。 回门宴就在这种欢快的气氛中结束,赵一如算是切身体会了娘家和婆家的不同,虽然她的娘家,还不比大多数人融洽。 假面(微H) “你是不是觉得,赵家的气氛比孟家好多了?”孟笃安在回东野广场的车上问她。 “大哥情况特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道理,赵一如还是明白的。 “两家还是不同的…”孟笃安知道孟家长辈多,她一时不一定能适应。 “我知道,我会以婆家为重”,她语气依旧是温和的。 “你也学会这套了”,孟笃安丢下这句话,就进了和室。 赵一如无奈,打开冰箱准备晚上的饭菜。 晚饭后,赵一如在和室门口敲门。 “既然结婚了,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商量,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另约时间”,她在和室外没有进去。 孟笃安让她稍等片刻,两人最终在办公室坐下。这是他更喜欢的谈话地点,他在这里可以保持更多理智。 “首先是办公室,我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套房里的办公室属于你,所以我打算保留我自己的房子,作为我的工作地点”。 孟笃安点头。 “其次是家里,每周我可以有一天时间在孟家,一天在赵家,如果你也去的话,请提前告诉我,以免显得我们不默契”。 孟笃安点头。 “接下来是套房,我知道你喜欢和室,所以我平常在卧室睡,如果你想同房的话,可以来找我”。 孟笃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但他没有多说,还是点头。 …… “另外还有孩子”,她对这个话题有些胆怯,“我希望可以先给我一年时间…” “大哥等不了这么久吧”,孟笃安不客气地打断。 “那半年也可以”。 孟笃安不置可否。 “钱的话”,她把孟笃安前些日子给她的副卡放在桌上,“这个你可以收回,我能管理好自己的财务”。 “恕我直言,你怎么管理?”孟笃安知道她的资产情况,他自以为给的已经克制。 赵一如解释道,她有前几年工作的积蓄,再加上手头现金微薄的理财收入,足够过上有基础保障的生活。自从工作之后,她不再为经济独立的问题纠结——能像辛未然那样安心花夫家的钱当然是好,但既然她做不到、又必须站在孟笃安这样的男人身边,那她至少可以保障,她的消费水平始终匹配她的经济能力。 能随时适应单身的财务状况,也算是一种独立吧。 赵一如说完她要说的话,正欲起身,被孟笃安一把拉住。 “既然你有事情商量,那我也可以说说我的吧?” 赵一如点头。 “你的着装仪态我没有意见,但你的言谈,我觉得需要大大收敛”,孟笃安想起那年她对秦楚分享的八卦,身体竟然一颤。 “我知道”。 “不要再对任何人谈论我”。 “好”。 “也不要再对任何人谈论性”。 赵一如一时僵在当场。 “孟先生,性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它可以被谈论…” “那是你作为一个学生的时候”。 “我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谈论它”。 “你作为孟家媳妇的时候不可以”。 “好”。 孟笃安眼中的审慎变得浓厚了——这不是他记忆中的赵一如。他认识的那个赵一如,第一次体验之后就会对男人梗着脖子说“谈科学怕什么羞耻”,她视谈论性的自由为职业荣耀,绝不会轻易放弃。 “你到底想要什么”,孟笃安语气瞬间阴沉,他不相信她如此隐忍退让只是为了补偿他,如果她真的这么有良心,当初就不会离开、把蚀骨的绝望留给他一个人。 “我的想法不重要”,她试图避开追问,“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都给吗?” “我会努力…” “把你自己脱光”。 “什么?”赵一如不敢相信这一切的转换如此之快,更不敢相信他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轻易放纵出淫欲。 “脱光,躺下,张开腿”,他眼神颇具玩味,“对你来说不难吧”。 赵一如顿时失笑——她太高估自己了,还真以为可以和他夫妻夜话,谈一谈未来的去路——对方根本没有把她当人看,只视她为一具便利的肉体而已。 “是,在你面前脱衣服,是我最擅长的,不是吗?”她一边说,一边脱下今天去赵家穿的白色连衣裙。把吊坠远远扔在一边——孟笃安当众帮她戴上吊坠的柔情还在颈间萦绕,他就已经露出了真实夫妻生活中的残忍。 因为下体还有些痛,也为了衣服的穿着效果,她没有穿内裤——即使是丁字裤,也会勒出胯骨边的肉,反正布料有一定厚度,她坐下的机会也不多——全身上下只有防凸点的胸贴。一旦长裙褪下,她便在他面前毫无保留。 他也没想到她裙底竟然是这等风光,目之所及,还是当年那副纤细的骨架,他的下身突然有磅礴暖流经过。 在她的呼痛声中撕下她的胸贴,抱起她扔在床上,再用手臂架起她的双腿。 “这种时候,合拢双腿也没什么用了”,他冷笑着看她不愿被分开双腿的样子。 “我自己可以躺”,她不服输地看着他。 “不,我觉得你还不知道自己的潜力”,他用下肢禁锢她的腿,让它们在他面前呈现出“m”形,“你的下体,适合这样完全张开”。 孟笃安消失了一会儿,待到回来时,双手已经洗净——还好,至少他今天还记得洗手。 他低下头,轻轻吹在她的肉瓣上,一阵入骨的瘙痒让她无法控制地颤抖。 “感觉到了吗?你的阴唇已经完全分开了”,他用手略过,激起她更多瘙痒,“而且你还是湿的”。 “这是生理反应,我没办法控制”,她知道今晚的羞辱要开始了。 孟笃安的手游走在她的洞口和肉瓣褶皱间,他一边摩挲她的洞口,一边看着她羞愤的神情,“你的身体很有趣,不管从外面看,阴唇多么封闭、多么干燥,打开一看,里面已经是湿淋淋的,又红又骚,随时可以被操”,他的措辞早已不像初识时那么文雅,有些字眼直戳她的耳膜。 “那你来啊,只要你能硬”,她气得直戳他洞房之夜的痛楚。 孟笃安先是一怔,接着手指继续游走。但除了碰到她伤处时害她躲闪了几次之外,基本算是下手有数。 而透过她的双腿,他合身西裤下的那一块隆起,已经再明显不过。 既然注定要发生,那就尽量让它顺滑吧。她甚至把自己的洞口往他身前凑了凑,借由他来不及反应的手,又收获了几阵酥麻。 孟笃安的手停了。 赵一如本以为他是准备插入,但是等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响起: “这是你想要的吗?”他感知到她的迎合,用手轻轻插进她的洞口。 “嗯…”她的声音细不可闻——他今天在里面搅动的力道温和了很多,她知趣地顺从。 孟笃安很有耐心地用手指转了几圈,她便听到了脚步声。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知道你想要什么”,孟笃安在卫生间擦干洗好的手,走到她面前,“你有点撕裂,我帮你抹过药了,药膏在洗脸池边”。 他就这么走了? 是为了帮她抹药才这样吗? 她迅速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出门的声音已经远去。 秋天日照渐渐短了,很快天就黑了下来。东洲码头和海港大桥又开始了夜复一夜的星光璀璨。 她想要什么? 如果说她脑中没有答案,那一定是谎话。但如果说她脑中的答案很清晰坚定,那也绝不是事实。 她在一个残缺的家庭长大,从小没有得到过任何正确的示范——赵鹤笛十几年如一日地准备饭菜、衣服,去花园里摘花、收获蔬果,等待赵子尧零星的“临幸”。每次赵子尧来,都会看到一个井井有条的家,仿佛它一直在另一个平行世界运行,就等他偶尔踏进这只脚。他看不到的是,在他没有来的日子里,这个家是以何等空洞的形式存在。赵鹤笛已经非常、非常善于丰富自己了,但这丝毫不影响赵一如一眼看穿她生活的虚无。 孟笃安的确给过她令她受宠若惊的关注、理解和疼爱,但这几年的放逐告诉她,过度保护的爱,并不是她需要的。 她曾经有机会体验大多数人的生活,曾经有一个新的可能在她眼前敞开。她离一切如此之近,但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 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她有现在的这个家,这个她答应宋之沛用生命守护的家。但是她知道、宋之沛也知道,她不是为了孟笃安才建立这个家,她是为了她自己。 恩爱夫妻 什么是寻常的恩爱夫妻? 如果她真的和盛洵结婚——这个名字她现在想起来就会心痛——应该就是一对普通夫妻吧。他们想必会分头工作,辛勤养家之余,每天享受那么短短几个小时的相伴。这相伴可能是甜蜜的,也可能是平淡的,充斥着家务的劳累和孩子的哭闹。 这其中,苦涩自然是有,可是“恩爱”二字,往往就是在日常的粗淡中,如沙里淘金般显露出光泽,不是吗? 或者,她觉得宋之沛和辛未然就是。 第二周宋之沛和辛未然短途旅行归来,邀请新婚的孟笃安夫妇来家中小聚。 宋家占据其南山面向海湾的一小片山头,在宋之沛爷爷那一辈拆分成若干块中等面积的土地,各家独自建屋,而不是像孟家那样比邻而居。宋之沛作为当家,分到的是能俯瞰整个莱沙湾的一块,景观胜过孟家,赵一如一直想去观摩。 不过赵一如收到邀请的时候,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孟笃安了。自从回门那天晚上无疾而终,她就不再掌握他的行踪。 不是没想过去公司找他——他的办公室就在东野广场里,但还是忍住了。他住得近,是为了工作的便利,不是为了方便太太找上门。贸然到访会让他难堪,也会让唐棠措手不及。她也是职场人士,对她们的工作有深重的敬意,这是她的底线。 其实她自己也有事情要处理。柳条走后,基金会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继任者——赵一如被联系过,但她暂时不敢接下任何新的工作,所以想办法推荐了自己认识的其他人。她原本的工作无限期停滞,但基金会希望她可以做一个综合性报告,遇难同事的纪念筹款会上发表。 宋氏夫妇的邀请就在这个时候到来。 虽然知道不会有回应,但她还是给孟笃安发了消息,嘱托他去孟家挑一瓶酒带去,剩下的她会准备。 她本来准备当天去赵家现讨一份焖面,再自己做几样点心。后来想想,自己当初急着离开,没能参加两人的婚礼,于是买来丝线勾了一套红白配色的杯垫和锅垫。 礼物拿出来的时候,孟笃安的神情明显变了一下,他想到了当年让他义无反顾沦陷的那组筷套。他不禁嘲笑自己,曾经无比珍重那份礼物,认为这是上天对他最大的眷顾。其实对她来说,这似乎只是一门手艺,一项实用的技能,不过恰好显得稀有和私密而已。 辛未然没有察觉到这样的细节,她非常喜欢这份礼物,当即就开始用起来。因为在餐厅打过工的缘故,她接受过一些厨艺训练,但她并不喜欢做饭,当天的晚饭都是外烩厨师做。 “为什么不喜欢做饭?”赵一如觉得很可惜,她一直以为在比赛里摘野菜、包饺子的辛未然,和她一样都是爱做饭的人。 “其实也不是不喜欢,而是没有感觉”,辛未然比几年前健谈了一些,至少开始愿意表达自己,“如果做饭是一种任务,可能兴趣就会丧失吧”。 “这两年她的兴趣似乎回来了”,宋之沛只要对着太太,冷峻的眉骨都能溢出笑意,“有幸尝了很多她的手艺,非常棒”,说着他用手拍了拍心口。 “宋大哥说好吃,那肯定是好吃的!”赵一如至今还记得毘沙门的那碗米粉。 “那有空多过来”,辛未然给赵一如倒茶,宋之沛已经削好了橙子放在太太面前。 “外科医生百万美元之手”,赵一如看了眼宋之沛的手,想到了“纤手破新橙”,他虽然人粗犷,但手指纤细匀称,非常秀美,“刀工名不虚传”。 “嘿,还没听明白吗?”宋之沛把一个橙子抛入孟笃安怀中,“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也只有宋之沛能在这种时候,对孟笃安如此不客气。 孟笃安不擅长削皮,他接过橙子、剥好,把一些边角的皮去掉,放进赵一如的盘子里。赵一如又分了一半橙子肉给他,孟笃安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一时反应不及,说了声: “谢谢”。 宋之沛爽朗大笑起来,也对分给他橙子的辛未然说:“我的礼貌还是比笃安差多了”。 辛未然也笑了,赵一如很少在这两个人脸上,看到这么浓郁的笑容。几年前的那个除夕,他们在东野广场第一次见面时,赵一如还一直担心,这种“贵公子拯救灰姑娘”的救风尘戏码,发生在看起来同样清冷的宋之沛和辛未然身上,会不会事与愿违。但是几年过去,他们都比那时候更松弛、更平和,甚至更孩子气。 若说不接地气,这俩人的婚后生活才叫不接地气:基本上不是一起工作就是一起度假——宋之沛在集团工作,辛未然在基金会工作,两者都属于大有,甚至办公室都相邻;虽然他们不发社交媒体,但从辛未然不再苍白的肤色中能看出来,海岛、山野都没少去,简直是赵一如心中的神仙眷侣。 到现在为止,赵一如所感受过的爱,大多是不接地气的爱。她也曾怀疑过这样的爱如何能平实持久,但是看着眼前的两人,又觉得虚无之爱,只要遇上务实之人,也能落地生根。 回到自己身上,如今的她,不是在走母亲的老路吗?第一次以夫妻身份生活的他们,陷入了如此互相羞辱和怨恨的困局——他依然掌控她的一切,但只要他想,她甚至都不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他。她除了安之若素地守在套房里等他回来,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难道就因为,这是她唯一旁观过的人生、唯一接受过的规训吗? 心事 正餐吃完,辛未然提出带赵一如去花房看看她刚打理好的一块花圃,两位男士移步去书房聊天。 赵一如当然对园艺有兴趣,至少在赵鹤笛的影响下,她对此略知一二。但她并不赞同这种约定俗成的设定:女人总是优先被安排到花房和婴儿房,男人则理所当然在书房里。事实上,宋家书房的一些书,还是她帮忙挑的——当初辛未然打官司期间,宋之沛请她推荐一些性与社会学相关的书籍,她便列了书单买好直接寄过去,甚至每一本还给了简单的导读。 “我就知道你不会安心待在这里…”辛未然笑着引她进了花房深处,打开一个放工具的柜子里,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几排书。 “《浮生取义》?这几乎是我当年的圣经!”赵一如兴奋地蹲下看了看,辛未然挑书的品味非常严肃,柜子里几乎没有小说之类的虚构作品。 “这本书确实不错,即使我一个外行,看着都觉得很受启发”,辛未然拿起翻了翻,上面还有她做的笔记。 “但我一般不在花房里看”——宋之沛家屋后是远眺海平线的山坡,山坡的一侧是花房,另一侧是一块看不见海的空地,他用高大的阔叶树木做了阻隔。辛未然自从收拾花圃发现了这块空地之后,便不怎么爱去面海的那一侧了,她更喜欢在屋侧空地的大树下搭张躺椅,尽管另一侧“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她还是独爱空地一侧的绿意狭长,阴影斑驳。 “想必白天在那儿一定很享受”,赵一如笑着往空地上看了看,现在是晚上,空地寂静漆黑,看不出名堂来。 “确实很享受,没有人打扰,有人来的话,我回到花房里就好了”,辛未然语气清浅。 “你会不会有那种…”赵一如觉得辛未然是可以进行这种谈话的人,所以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问题,“因为被排除在书房之外、所以只能用现在这个办法去平衡的感觉?” “这个办法固然也很好,但你原本可以有更多自由的”。她从小长大的家里只有她和赵鹤笛,所以她从未觉得家里有哪个地方是个“不适合”她呆的。但是在孟家和宋家,一个媳妇就算执意留在书房又有什么意义呢?男人不会因为她真的读过一些书就愿意聆听她,他们的世界,是由另一种秩序主导的。 其实就算作为女儿,情况也没有好很多。孟笃宁作为孟家学历最高的人,一样会被安排在她母亲和宋明珠身旁话家常,而孟笃宽则总是陪着孟笃安和爷爷。当然,男人可以降维,孟笃宣就经常加入女士们的闲聊,但女人是没有突破壁垒的自由的。反倒是赵家,赵子尧长期缺席留下的真空,被女眷们填补,赵一蒙和赵一鹂都是能和兄弟们平起平坐的人。但这其中,有没有赵一鹏和赵一鸣过于平庸的原因存在,她也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这是她现在需要恪守的游戏规则。 “说实话我没考虑这么多”,辛未然叹了口气,“我和你不一样”。 辛未然出生的家庭,比宋家残酷多了,她何止是没有书房、她连自己的书桌都没有。宋家接纳了她、给了她周全的体面,宋之沛更是给了她无暇的关爱——他当然不是没有缺点,但这些比起他的好来,可以说微不足道。 “嫁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在宋家是个什么位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男人们的角色也不是那么自由的,只有接受自己的角色,才能成为这个家里合格的成员”,辛未然此话意有所指,赵一如一听就明白。 但她不是被这么教育的,她接受的教育是,人人都有成为自己的自由。她没有想过硬闯“男人的世界”,她只是觉得,世上本不该有如此分野。 她在工作时,就没有人强调她的性别,她不被期待可以照顾任何人,也没有人认为她需要照顾。这也正是她欣赏盛洵的地方。 “对了…”,她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我托你帮忙找的人……” 辛未然摇了摇头。 但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多说了一句: “一如,我们能帮你的,也就到这儿了。盛洵的家属我会继续找,但我真心希望,你能把之沛的话听进去……” 在书房里的宋之沛,本来准备拿出雪茄招待孟笃安,却被对方摆了摆手。 宋之沛了然,当即拆了一包烟——雪茄不过肺,烟才能压心事。 他俩相处往往是沉默的,话不多说,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她太自私了”,孟笃安连吐几个烟圈,幽幽道。 “这你早就知道”,宋之沛不以为意。 闻言,孟笃安想起那天宋之沛劝他的话——那天的前一晚,他刚在年轻姑娘的公寓里享受过酣畅淋漓的性爱,女孩非常在意他的感受,身体、床品、香氛无一不精心,他快乐得几乎可以忘了她在上市晚宴上那张置身事外的脸。 但是宋之沛来了,只说了一句:最近还想家吗? 那一刻,他终于有信心说出:不想了。 他真的不愿再想了。她回来了,带着他不曾预料的笃定和沉静,似乎往事真的在她心中消而散之、了无痕迹。他知道她坚韧,相信她在异乡历遍艰难也誓要找到归属。但他内心也不是没有过期待,也许她会困惑,会犹疑,在找不到答案的时候,她是不是有可能会后悔。 在宋之沛到来之前,他开始动摇了——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珍惜当下的好,已经是至幸。 宋之沛只是回答:“不想了也好,错过了也不可惜”。 他多希望那一刻他忍下了,放弃追问、往前看、不回头。 过往的伤害无法逆转,但他不是没有选择,他可以把这一切抛在身后,彻底挣脱执念的束缚。 可是他沉默了。 “这个人现在在联邦监狱,罪行是参与反政府武装行动”,宋之沛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他不是基金会的员工,我可以不出手”。 “这不是她会接受的事情…” “这也不是她会知道的事情…” “如果我这样操纵她的命运…” “你不想吗?” 孟笃安没有立即回答。 “她需要一个家,你需要一个家,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一旦她再次投身茫茫人海,他和他都知道,结局会如何。 宋之沛和辛未然捏中了她的死穴——她需要一个家。如果回到20岁,她刚失去父母的时候,或许还能对远方有所展望,但是现在的她折翼了,她最需要的东西,他恰好可以提供。 “我们可以不必这样的”,孟笃安想到她这些天镇定地自我约束、对他示弱,一切来得如此轻易,让他心中隐痛的同时,又油然生出愤恨。 “如果不是为了她自己,我不觉得她可以做到现在这样”,宋之沛一语中的。 孟笃安需要做的,是把他和她自己,紧紧捆绑。 骤雨(H) “lievabramovsky是谁?”,孟笃安回到套房后,对着赵一如走向卧室的背影问道。 “你什么意思?”赵一如不敢相信,这是她在宋之沛家呆了一晚之后,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不要用问题来回答问题”,这是当初她对他说过的话,如今他终于明白其中的含义,“你很清楚我什么意思”。 赵一如尽力回忆今天在宋家的一幕幕,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你应该知道,不需要任何人出卖你,我也会知道”,他表情略带嘲弄。 “所以呢?你还来问我做什么?”她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 “你结婚前应该坦白这一切”,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从她过往的举止,不难猜到一些。 “你结婚前也没有向我坦白…”赵一如本想顺水推舟、请求他的谅解,但是她知道示弱不能解决问题,“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现在坐下来,讨论好这些规则”,赵一如自信完全可以保持冷静,“当然规则也不是不能修改,如果你反悔…” “回答我的问题!” 这是孟笃安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对她发火。以往再生气,他顶多是冰冷的疏离,但是今晚,他实在控制不住,不,是不想控制了。 他发怒的样子和平日完全不同。还是那张线条坚毅的脸,还是幽深如渊潭的眼波。但是这一次,凌厉的棱角不再充满少年的无畏,而是透露出无所顾忌的威严怒火,眼底如海啸般卷起层层巨浪,溢满他的眼眶,射出足以穿透她身体的精光。 赵一如想退后几步劝他冷静,却正好撞上了沙发侧面的扶手。 孟笃安看着无处可退的她,内心涌起一股阴暗的恨意,他用双手挡住她的去路,“除了他,还有谁?” “没有!”赵一如转过头去,想要避开他灼人的眼神,“不,这根本不是重点…” “他对你都做了什么?”他捏住她的脸颊,让她不得不面对他眼中的怒火,“他吻过你,是吗?” 接着,他的手指重重掠过她的嘴唇,似乎是要把留在她身上属于其他男人的印记擦去。赵一如不喜欢他这审视玩物般的眼神,几次想要挣脱,却被他越捏越紧。 她不回答,他自然意会是因为什么。于是张口覆上她的嘴唇,用力吮吸,直到她无法呼吸,不得不微启双唇配合他的纠缠。他看准她红肿的唇瓣,一口咬下去,痛得她无力呼叫,只能困在原地呜咽。 “对我坦诚”,他依旧捏住她的脸颊,“我可以让你不那么痛”。 赵一如的眼泪已经滴落在他虎口,但他丝毫不为所动,相反,她红肿带血的嘴唇,她溢满泪珠的眼眶,激荡起他下腹的层层快感。 “你们舌吻过吗?”孟笃安用另一只手搅入她口中,揉捏着她细小的舌头,味蕾的触感有些粗糙,他缓慢地在上面摩擦着,以榨取她更多津液。 他在心里知道,怎么可能没有呢?她这样的女人,但凡喜欢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不慷慨献上她的一切。 赵一如刚一轻轻点头,就感觉舌头被重重捏了一下。这自然是比用牙齿咬客气多了——她无法想象如果被他狠咬舌头是怎样的痛——但还是让她疼得浑身一滞。眼泪已经断了线,像雨点一样落下。 孟笃安看她已经几乎站不住,干脆一个用力,把她推倒在沙发上。赵一如还没来得及起身,他的身体就重重压了上来,她连膝盖都无法挪动。 “还记得我很喜欢你的耳垂吗?”他抚摸着她水滴般小巧柔软的耳垂,“他碰过吗?” 赵一如摇头。 孟笃安浅笑,低头轻含她的耳垂,口腔呼出的热气在耳蜗中炸开,酥痒难耐,她没忍住哼了几声。 “你还是和20岁的时候一样容易撩拨”,他把脸埋在她的脖颈间,轻嗅她身上因为挣扎带来的薄汗,“锁骨呢?” 锁骨?赵一如也不记得了,情动时刻大家都恣意放纵,哪会记得这么细节。 可能是她的困惑被他看在眼里,一律视为嫌疑,于是锁骨上的皮肤被咬出一串鲜红色牙印。 双乳和乳头他自然也不会放过,甚至都没有问她,就认定这不是独属于他的——她的乳房小巧饱满,乳头红润细嫩,怎么可能有男人抵挡得了这份诱惑? 牙齿在她的胸口肆虐,但凡能揪起一块的地方,他都会用力捏住、狠心撕咬,只有感受到身下的女人像出水的鱼一样,奋力扭动身躯而不得的痛苦,才能让他心里稍稍快慰。 她的小腹、腰肢、手臂,都被他或掐或咬,留下大片红印。她一次次仰头高呼、泪眼求饶,他都只用幽冷的目光看着她,待她略微平静,便又是一轮新的疼痛。 他的手已经游走到了她的双腿间,她大腿内侧的嫩肉被接连蹂躏。这里是她最敏感的地方,以往他轻舔这里时,她每次都会酥痒颤抖好一会儿。但这也成了她暴露给他的弱点,他很有耐心地在这里长久流连,引她一次次抽动大腿根,紧接着浑身为之一颤。 赵一如向来自认为很了解自己,她相信自己知道什么样的痛她能忍受,什么样的不能。但是今晚的情况有所不同,她发现一些自己不能、也不愿忍受的痛,反而能带来莫名的酥麻。 男人每拉扯一次她的大腿根,都会有一阵微弱的颤栗,通过腿间直输小腹,她从一开始的呼喊求饶,渐渐变得不再抗拒他的下一次动手。 孟笃安并没有敏锐捕捉到她的变化,因为她自己都不曾察觉过。他只是发现,她身体的扭动挣扎不再那么剧烈了,渐渐失了兴致,想要往腿间更要害的地方攻击。 “笃安你知道吗?”她忍着唇间带血的痛,轻声在他耳边说,“他很喜欢摸我的大腿,尤其是内侧…” “啊!”她惊觉男人下手明显重了,带着满腔的怒气。 这一次的颤栗明显比上一次强烈,她紧紧夹住腿间的缝隙,体会它流窜向腹部的力道。 “他还舔过我的大腿根”,她继续用淫靡的语气在他耳边挑衅,“你好像被他抢了先呢…” 不出所料,肌肉被掐起的电流冲向腿间的那张小嘴,消失在甬道的深处。 孟笃安甚至还掐了几把她的腰肢,报复她如此淫荡又残酷的坦白。 觉得残酷吗?那他不知道今晚他即将面对什么了。 赵一如尝到了甜头,便主动引导孟笃安的手,摩挲着她的双腿间。 “你应该不会幻想他没摸过我吧”,她眼中带泪,但嘴角已经可以扬起轻蔑的微笑,“你也知道我阴唇肥厚,其他男人…” 孟笃安毫不留情地捏住她的肉瓣,手下已经失去了理智。看着女人想挪开腰臀又怕被扯到的样子,下身已然开始发胀。 被捏肉瓣其实是一件只痛不爽的事,受了几次教训之后,她忍不住求了饶。 “笃安,你知道他用手插的有多深吗?”她被之前的阵阵颤栗滋养出力气,现在已经可以在他身下展现媚态,“用你的手比比看”。 自从男人只捏了她的肉瓣、刻意避开了最最敏感的肉珠,她就知道这件事情的性质,已经变了。 “他用了两根手指”,她知道他绝不会满足于只用两根,“你一定要把我撑的更满…” 但是她没有想到,孟笃安一次并拢了四根手指,纵使她的洞口已经湿滑不堪,还是被他整整四个骨节的侵入撑到胀痛。 他的手指在肉壁上凶狠地摩擦,惹得她控制不住地把汩汩爱液洒在沙发上,身下留下一块温热的湿印。 但是孟笃安的大拇指迟迟没有抚上她的肉珠——他不想让她这么轻易得到满足。 “他也摸过我的阴核…而且比你更快让我高潮……”她见他无心配合,干脆自行用力收缩,微微挺起臀部帮他调整角度。 看着身下的女人就这样从忍痛哭喊,到主动搔首弄姿请求他的制裁,孟笃安不由得蹙眉回想,那几个短暂的瞬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但是来不及了,情欲大潮,不可转也。 在他眼中闪过疑惑的间隙,她一把握住了他的肉棒,趁他反应不及,抱住他一起滚到了地上。 孟笃安后背着地,又有女人的身体落在胸口,即使她体重很轻,也足以让他痛上一刻。而赵一如借由男人的缓冲毫发无损,双腿跪在柔软的地毯上,手中继续握住他滚烫的怒火。 “笃安,你的手没有他插的深哦”,她使坏地急速上下套弄了几下,惹得他连连惊呼。 她坐在他的下腹,洞口不断涌出的液体足以湿润两个人的皮肤。她轻轻挪动双腿,自如地游走在他起伏的肌肉间。湿滑的触感让男人浑身酥痒,忍不住颤抖了几下。 “叁十几岁的男人,还这么敏感”,她继续伸手在身后套弄他,甚至还趁他不备,揉捏了几下他肉棒下的两颗。 “啊!”孟笃安不相信她不知道男人的睾丸是万分敏感的器官,抬手重重掐了一下她的乳头。赵一如当然毫不示弱,也捏住了男人的乳头以示报复。 “不许动!”赵一如握住了他的要害威胁他,慢慢移动双臀,用湿滑的肉瓣压住它摩擦。 “喜欢吗?像不像一张大嘴在吮吸你?”,看着男人隐忍的表情,她看着他的眼睛道,“可惜你又被他捷足先登了,谁叫你不喜欢女上呢?” 孟笃安的眼神突然夹杂了愤怒和懊恼——赵一如就喜欢看他这样难以忍耐的样子。用阴唇把他的肉棒吮到完全湿滑,她很轻松就坐了上去。 “啊!笃安你插的好深!”她纵情低呼,眼中尚有水光,看起来迷蒙娇媚,“但是好像顶不到最里面…” 孟笃安知道她在激他,但还是压抑不住想要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的欲望,抓住她的腰就开始狂抽猛送。他很聪明地抓住她双臀,把她的身体略微抬起,这样他每一次抽离的时候,都留下足够长的空间再次冲刺,而她甚至不用动,只要降服于他的禁锢、承受他一次又一次的进出,就足以星眼迷离、春水泛滥。 这就是孟笃安,他只喜欢女人安心接受他带来的快感,哪怕这意味着他要一次次抬腰挺进,臀肌和腹肌渐渐生出火辣辣的撕裂感。他喜欢这种痛,这是征服的痛,是让他感受到自己作为男人存在的痛。 赵一如被撞得发髻都完全散落,披着长发娇喘的她更让孟笃安眼中冒火。 “笃安,你还是没有顶到最里面呢…”她明明已经被顶得有些坠胀,还是不肯认输,一直在嘴上惹他发怒。 孟笃安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只管下一次挺进的更深、更用力,换取她更狂乱的叫声。 她已经很难控制自己的叫声了,所有的浅吟低呼都需要控制,只有最本能的尖叫不用。她决定放纵自己,在这场似真似幻、似角力又似报复的爱欲中,把自己完全交给他。 大腿隐隐有些抽搐,孟笃安知道自己必须休息一下。但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弱化,于是放慢速度,揉着她的肉珠问她: “我有没有覆盖他?” 其实这一刻,无论赵一如回答是或否,孟笃安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他绝对会在休息片刻之后,奋力送她冲上顶峰。 如果是那样,他们可能会在这场情潮过后继续冷战,也或者从此爱上这种纠缠至深的互虐。 但没有人会知道了,因为赵一如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内心忽然沉了一下——他到底还是介意盛洵的存在。她喜欢有征服欲的男人,但她不喜欢有占有欲的男人。两者的区别就在于,征服者着眼所有,占有者只看手头。 “笃安,你知道你不可能覆盖他的…”,她俯下身子,在他耳边游移,“他不止进入过我的身体,他还进入过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心,难道你要把它们都挖出来刮干净吗?” 孟笃安的眼神又冷了下去。 尽管怒火尚未软化,他的耸动已经停了下来。 赵一如知道那阵情潮过去了,她说的话太残忍,但如果不是发自内心,她也没必要生生掐断自己的高潮之路。 她偃旗息鼓,准备从他身上起来,却被他扑翻在地。 男人力道毕竟大得多,很容易就把她按在了地毯上。 “你的身体里,总有他没去过的地方吧”,说着他用脚撑开她的双腿,再用手捞住她的腰身,逼她矮矮地跪在地上。 “你要干什么?!”赵一如上身被他按住,肩膀还贴在地上,这个高度他是很难使力的,她对接下来的事情失去了判断,又看不见他在身后的动作。 男人的手开始抚摸她的肉珠和肉瓣,时不时还换钻进她的密道内攫取爱液。虽然现在是温柔的动作,但以她对孟笃安的了解,这绝不是他最终的目的。 “孟笃安!你至少告诉我你要干什么!”她频频尝试回头看,但身体实在太贴近地面,转身也看不到男人的要害。 “你说过要我对你坦诚的,我现在告诉你,我想知道你在做什么,不然我会害怕的…” “啪!!”孟笃安狠狠拍在她的臀瓣上,顿时皮肤和肌肉都是颤抖。 “我知道你害怕,这一下是奖励你对我的坦诚”。 “啪!啪!”已经红肿的臀瓣又被抽打,她痛得想躲,还是被他禁锢住了。 “这两下,是惩罚你对我的不信任”。 赵一如乖乖闭嘴,任由他的手继续游走在她的阴阜。不得不承认,他的挑逗很温柔,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温柔。事实上从第一次开始,他就是个有些粗暴的男人,但因为总能照顾她的感受,她有过害羞,却没有觉得恐惧过。 现在不一样。他实在温柔得有些过头,仿佛在努力克制着什么,只等下一个时机爆发。 她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她只能享受当下,在他温柔的抚摸下微微颤栗、浅浅呻吟。但她没办法全心全意,她是需要知道答案的人。 男人的肉棒终于来了,他在她体内短暂极速冲刺之后,突然拔出,留下她尚且空虚的密道。 “啊!不要!!”男人的手指猛地撑开她的后庭,不是一根,是两根。 “不行,不能用两根,太胀了!”她的后门从未被人开启过,突然进入两根男人的手指,而且毫不留情地在里面撑开搅动,让她肠道胀得像要裂开,又有羞耻的便意,只能无力地抬动小腿以示抗议。 “别怕,很快就会变成一根的”,男人舔了舔她已经渗出薄汗的后背,趁着肉棒依旧濡湿,迅速填补了两根手指抽出的空白。 “笃安,不要!不要!!求你了,不要啊!”她感觉到男人的头顶入了,事实上如果没有把握的话,孟笃安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进去。 他的头部格外硕大,顶进去的痛感胜过她任何一次便秘。她完全可以想象,自己的括约肌一定已经被撑开至完全平滑,像一个柔嫩但紧致的橡皮环,套住他逐渐膨胀开的欲望。 “求你了,先别动…”,她不知道这是被插入的异物感还是真正的便意,但她已经满脸通红,整个下腹都是麻的,“你没有润滑,这样很难进的,我是专业…” 这个时候还扯专业人士?男人不买账地狠狠推进了几下,她的背几乎要弯成一道弓,以躲避剧痛的摩擦,甚至能感觉到菊瓣撕裂的走向。 确实,她说的没错,这样进去的确艰难,不仅她容易撕裂,他也容易痛。 孟笃安从善如流,用另一只手刺入她的蜜道,刮下一小捧爱液,抹在肉棒上继续突破。 “你换手了吗?不能用插过肛门的那只…” “啪!啪!!”男人不耐烦地惩罚她的不信任,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有了蜜液的润滑,肉棒最终顺利推进去了。根部抵达的那一刻,孟笃安体会到一种难以想象的虚无。 “屁眼深处什么都顶不到,好有趣”,他无视她呼痛求饶,自顾自地开始加速抽插。 “这个…我…知道啊…”她被这阵抽插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腹痛和便意,混杂着摩擦的酥麻和瘙痒,竟有阵阵寒颤像电流般扫过全身。 如果说阴道像一个紧紧包裹的皮套,那肛门就像是皮套最紧的入口处。前者要细细体会吮吸和顶到深处的乐趣,后者的美妙则在于用一小段最紧的肉箍反复套弄。 这是孟笃安人生第一次体会这份美妙,他像个找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疯狂释放自己的兴致。 在他身下的女人,只能被撞击得大汗淋漓,一次次忍过足以麻痹全身的酥胀。 “你下面还在不断地变湿…”他的手覆上她的肉珠,不规律的摩挲让她春心没乱,又羞于开口乞求更多。 “我知道…我控制不了……”两个通道只隔薄薄的一层,他摩擦的其实是同一片神经。 “是控制不了爽吗?”孟笃安誓要逼她说出内心最淫贱的话来。 “不是…是控制不了分泌……”男人的手在她的阴蒂上停下了。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完全可以自己动手。 但这点小心思怎么可能不被他看透,他眼疾手快,一只大手就捏住她两只小臂。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他觉得自己对她已经十分仁慈,“说出来,说出来我就让你和我一起高潮”。 男人的抽插越来越快了,他冲刺得越来越用力,肌肉的扯痛和下腹的胀裂让她冷汗直流,但偏偏那钻心的酥麻一次次传遍全身,甚至比插入阴道时更强烈。 她不会说的,无论他怎么以高潮要挟,她都不会在今晚认输。 “一如,听说人的肠道很长”,他已经到了高潮的边缘,“我要射到你体内最深的地方…” “肠道很长…但是…直肠…其实…很……”男人最后冲刺的力道,摩擦得她全身像触电一样麻痹,颤抖着没办法继续说话。 一个“短”字还没说完,孟笃安已经放慢了速度,肉棒在她体内轻轻跳动。她感受不到那股热流,但她知道,在身体的某个地方,他正把自己的一部分,汇入她的深处。 射完拔出,他俩的第一件事都是冲向洗手间。孟笃安仔细清理手和下体,她也顾不上男人在旁边看着,只想努力把便意释放出来。 但事实是,除了黄白混合的粘液之外,她什么都没排出来。 回到客厅之后,她已经洗好了澡,欲火肆虐过的汗渍和酥麻也都已褪去。 再看孟笃安,他换上了家居服,似乎正在衣帽间里找东西。走到衣帽间门口,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木味道,已经随衣服充溢了整个衣橱。 空气中还是有一丝腥味,是汗水和体液混合的气息。 孟笃安从衣帽间出来,手上拿着换洗的衣物。 “你…今晚不住在这里吗?”她问他。 “这是我的决定”,他显然有些惊讶她这么问,“你打算拦我吗?“ 赵一如突然感到一阵心流:是时候了,是时候问出那个问题了。 “你可不可以先回答我接下来这个问题”,她的声音非常平静,虽然内心在近乎癫狂地颤抖。 坦陈 孟笃安点头。 “你是要去毘沙门吗?”,她靠在床边,让自己声音尽量平稳,“今晚你对我做的事,也会对毘沙门里的女人们做吗?” 她用了“们”,因为她确信不止一个。 你也会对她们如此粗暴吗?你也会吃她们的醋吗?你也会处心积虑想要征服她们吗? 还有,你也会让她们高潮吗?你也会带她们去我们去过的那个房间吗?你也会想要永远占有她们吗? 另外,你会给她们钱吗?你会为她们口交吗?你会约她们吃饭吗?你会送她们礼物吗?你会带她们来这个套房吗?你为她们流过泪吗?你思念过她们到深夜吗? 这些问题,从四年前那个春天开始,一直折磨她到现在。 原本以为,只要时间够长,她足够成熟,总有一天会把这一切抛在身后。“她先拒绝了他”,光是这一点,足以消解她所有想要追问的底气。 但是她向现实投降了。事实是,她越是想忘记,这些疑问越是吹泡泡一样膨胀,胀得她有时连安心入睡都做不到。 “在你回答之前,我想提醒你,我是亲眼看到的”,她看到了他眼中的错愕,“不要当我是傻子,请对我说全部的实话”。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任何追究对错的冲动,她只想知道,到底怎么了。到底是什么,毁了那个本应美好如晚樱的春夜,毁了她对“圆满”二字、最初的想象。 “你…什么时候……”他显然还在回忆,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 “我不会再回答你的问题了,除非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她知道他今晚怕是给不出答案了。 孟笃安是个凡事都要成竹在胸、确保一切看起来毫不费力,才会付诸行动的人。像今晚这样被人逼问,当即就要坦白一切,不是他会接受的方式。 “我不急着今天得到答案”,四年都等了,多等一个晚上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她原本并没有指望还能知道真相。 “但是你今晚,可能不能留在这里”,但是转念一想也不对,这明明是他的套房,“或者我走也行…” “还是我走吧”,这是他现在能保持的最后一点礼貌。 走到门口,他又突然折回,“毘沙门在你走后的第二年就转手了,我今晚去的不是那里…” “笃安,这都不重要”,她疲惫地打断他。 孟笃安出门的路上,顺道帮她关掉了灯。 折腾了整个晚上,赵一如这一觉睡得很沉。但是起来之后,她发现浑身没有一处不是伤痛。 嘴唇咬破之后,当天就长了溃疡,脸颊也被捏出了淤青。 再看看身体,脸颊的淤青也就不算什么了。从锁骨到小腹,遍布着牙印和青紫,有的破了皮尚待结痂,有的晕开红红黄黄的一片。更不要说大腿,孟笃安在她的激将之下,用的是想要将她扯碎的力气,淤青的颜色格外深。 但这一切,都不如另一件事情严重:她破了一个大痔疮。 其实在此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痔疮。直到早上起来排便,才发现刺痛空前。好不容易挨着痛排完,擦出了一大块血迹,才知道是痔疮破了。 破了也就破了,关键是破了之后,肛门外悬着一个不小的肉球。摸起来软软湿湿的,一摸就痛,不摸又痒,一塞回去还被挤出来,让她坐立难安。 到了下午,她实在受不了了,只好照着网上说的办法,清洗了一下肉球。医院和药房她都没力气去,在套房里四处找了找,想到孟笃安提过的药膏——那药膏虽然说上一次是用在阴道口的,但其实阴唇和括约肌的组织都差不多,应该可以涂一涂缓解一下肛门的撕裂。括约肌修复了,说不定小肉球就能收回去。 终于在洗脸池边找到这管灵丹妙药,她赶紧把腿架在浴缸上,挤了一大坨在手里,给括约肌一个奢华的“药敷”。 可能昨晚的折腾降低了感官的敏感度,她直到肛门已经“如坐冰毡”了,才发现这可能不是那管药膏,而是某个薄荷产品。 就像有的人怕辣椒、有的人怕酒一样,赵一如非常非常怕薄荷。她每次都要拿出其他人吃朝天椒的勇气吃薄荷糖,因为她对于任何从身体里散发出冷气的东西,都十分恐惧。 这个薄荷产品非常强劲,几乎和风油精无异,而且还用在了这么敏感的部位。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膏体已经吸收大半、开始释放功效,她完全来不及阻挡了。 在网上查了一圈,没有什么好办法——只看到一位网友说,不要用风油精泡澡,否则洗完360度冷风劲吹24小时。所以倒推一下,自己的“冰菊花”要持续24小时吗? 既然没有巧妙的办法,那就用愚笨的办法。 她找来两条毛巾,用热水沾湿后夹在胯下,让它给下体加热。一旦有凉了的迹象,就去重新泡一条。这样的话,她只需要忍受每十分钟跑一趟浴室的麻烦,就能一直拥有温暖的身体。 既然如此,内裤也没法穿了。好在天气不算冷,她换上孟笃安的睡袍,把夹着毛巾的屁股悬空挂在小沙发和茶几之间,也算找到了一个安身之所。 如果孟笃安不在这时候回来的话。 今天是工作日,她想不到孟笃安会在工作时间,穿着家居服就这样走进来,而她正夹着毛巾走在去卫生间的路上。 “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说话”,她说着想往浴室走去,心想这种情形下,他怎么也应该不会碰自己。 但是孟笃安完全分得清愤怒和窘迫,伸手把她拦腰按住,另一只手掀开了睡袍的下摆。 毛巾已经冷了,她气得抱怨,“你那是什么东西,不说是药膏吗?” “药膏在洗脸池的另一边”,他边说边努力维持平和认真的表情。 她看他已经控制不住,“笑吧笑吧,我先去换了”。 孟笃安把她一把抱起,放回到沙发上。 他拿着热毛巾回来的时候,她有些忸怩不想让他弄,也还是被他强行打开双腿。 “你这个痔疮有点大了”,他垫好毛巾,把她的腿放在自己腿上,让她舒服一点躺在沙发上,“我可以请医生来帮你检查”。 医生怕不是宋之沛吧?她摇了摇头。 “给你放了水泡澡”,他提议,“我陪你”。 赵一如没有拒绝攀上他的臂膀,任由他抱她去浴室。 他今天很节制,说陪她,就真的在一旁坐着陪,顺便帮她控制水温。 她脱下浴袍的刹那,他才知道自己昨晚犯有多残暴——目之所及,几乎没有一块稍大面积的好皮肤。他极尽小心地抚摸她的腰腹,却还是引来她时不时喊痛。看着她纤瘦的身体,想象她婚后这些日子的苦楚,他眼角突然泛红。 “你弄痛我的时候,是不是有隐隐的快感?” 孟笃安愣住,很快点头。 他看向她,认真又坦然,“我喜欢看你痛,尤其是你因我而痛、只有我能让你痛的时候”。 “我猜到了”,她轻声回应。 很好,她最初认识的那个孟笃安回来了。 “看来想和你冷静下来谈谈,最便捷的途径是让你心存愧疚”。 “一如…” “别”,她立刻会意,伸出手指挡住他的嘴唇,“我知道我可以承受什么,你不需要道歉”。 想起昨晚的那场疯狂,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笃安,我们先说好”,她紧盯他泛红的眼眶,“第一,说实话;第二,不要哭;第叁,谁也别道歉”。 世间有人,独为我来 “还在记恨我吗?”这是她最想问的问题。 “我没有资格”,他摇了摇头,眼中的痛楚没有褪去。 “我是那年春天去的毘沙门”,他们终究避不开这个话题,“那时候筑山庭的晚樱还开着”。 “你坐在门口,眼睛蒙住,有个女人跪在你面前,用嘴”,那个画面栩栩如生在眼前展开。浴缸里的水冷却了一点,孟笃安及时打开热水,温暖的水流细细注入,正好打在她的大腿上。 嗯…孟笃安大概知道她说的是谁了。 “她…”她想知道更多细节,苦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提问。 “我不认识”,他眼波清明,毫无掩饰。 毘沙门是孟笃安和宋之沛共有的别馆,其设立的缘由,是两人希望有一个安静的地方小聚,免于外人打扰。两个单身汉聚在一起,不太可能只是聊天喝酒而已,所以后来两人会心照不宣地错开时间,给对方尽量大的私密空间。 孟笃安很忙,也没有甄选“后宫”的兴致,这些女孩由那位老妇人挑选训练。一段时间内,毘沙门内留给他的只会有一位。她们平常住在主屋背面的小院里,只在孟笃安需要的时候,像幽灵般出现。老妇人管理所有饮食起居,他从未在自己需要的时间以外遇见过她们。 即便是召唤,他也习惯蒙住双眼。女孩们接受的训练是用身体的每一个器官和腔道纾解他的欲望,她们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被他看见。 “她挑选的很好”,赵一如眼前浮现出老妇人的暗红绫质和服与谦恭微笑。 虽然她只见过一个,而且还是侧脸,但她能看得出女孩脸庞的光洁秀丽。 “我给了很具体的参照”,他关掉水龙头,轻轻把升温的水舀在她肩头。 参照?她想起那个女孩娇小的体格,纤瘦的骨架,侧脸凌厉的线条,腿间突然一阵电流穿过。 但是不得不承认,女孩胜过她——虽然骨架相似,但赵一如没有那么饱满的乳房和双臀。 “那年夏天我去的那次,毘沙门有人吗?”如果她对“忠诚”有定义,那这就是。 孟笃安点头。 他自认是个好雇主,每个女孩进来之后,只要不主动离职,他都不会赶人。他去毘沙门不多,这些女孩的生活非常枯燥:叁餐规律,行程单调,定时体检,虽然没有宵禁,但要应对他偶尔的深夜造访。绝大多数人只能支撑几个月。 然而在那个夏天,那个他一时冲动把她纳入自己生活的夏天,恰好遇上一位安静、耐心的女孩,她坚持了整整半年,直到秋天离开时,也没有见过他一面。 “她的继任者第二年才来,应该就是你见过的那位”。 他保持了他所定义的忠诚:但凡她愿意在他的身边停留,他的身心就不会向她人偏离。 这个定义太傲慢了。 她没有把那些女孩当成完整的人,事实上,他没有把任何女人当成完整的人。他内心早就预设出了一个完美伴侣,有人可以圆满承担固然好,如果没有,他可以攫取不同人的不同功能,随时拼凑出一个完整。每个人都只是碎片,只能拥有他碎片的忠诚。 赵一如恰好是其中,功能齐全的一个。 “我不会用‘齐全’这个词”,他的坦诚深深刺入她的心,“我更倾向于‘不可替代’”。 “但我看到的是,你找人替代了我”。 说好了不哭,她还是感觉到了腮边流下的液体,只好把头埋进热水,让泪融化在里面。 他见她冒出头来,便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水。他的手心干燥柔软,拂过她脸颊时,顺便擦干了她的眼角。 “你伤害我,是在报复这件事吗?”他看着她嘴唇边的结痂,回想自己昨晚的嗜血,下腹又开始有暖流积蓄。 他终于问了。 这是他过去几年间苦苦求而不得的答案,在他们初次重逢的典礼上,在婚后的每一次纠缠中,他都要尽力压抑自己发问的冲动。 如果这四年是他的刑期,那至少给他一个清晰的罪名和审判。 “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你自己判断吧”,赵一如自己也没有答案。 “笃安,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问过我喜欢什么样的人?” 孟笃安说出了她当时的回答。 其实赵一如那时候的回答很不成熟,只是觉得既然孟笃安如此坦诚,她也应该给予同样的回应。 但她后来有答案了。 “我希望这一生,世上有那么一个人,只为我而来”。 和孟笃安不一样的是,她对“人”本身没有任何具体的设想。但她相信感觉,当两个人在对方身上看到不为他人所知的好——就像是舞台上的一束光,只打在眼中的那个人身上——这种感觉强烈到不可能被错过。 “你也知道我父母的关系,所以其实我一直不抱希望”,她往浴缸里滑了滑,缓解自己的窘迫,“虽然内心很渴望,但不相信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偏偏在人海中看到了我”。 孟笃安的出现,给了她极大的震撼。他的温柔专注,他的坦诚克制,让她曾经一度认定,她来这世间,只为做他孟笃安的女人。 “我那年除夕找过你,到了门口又退缩,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她想起那晚大雨滂沱的回家路,现在还能感到凉意。但她并不讨厌那一晚的记忆,因为那潮湿的冷风,恰好帮她确定了心中的火源。 在那个春天的夜晚,在她终于鼓起勇气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并非独为她来。 她在那个拐角看得很仔细,那女孩比她好看。孟笃安挑的,无论是什么,都那么好看。 “你对她那么温柔…”新换的水有点热,她被热水浇的浑身水气,连眉目之间都是。 那晚他抚摸女孩臀肉的动作,充满怜惜和克制。但是对她,他总如出闸的野兽一般,难以压抑蹂躏撕扯的冲动。 “我做不到…”他想了想,改变了措辞,“我只能对喜欢的人袒露自己的癖好”。 那些女孩不过是领着丰厚的报酬服务他,他对她们礼貌、尊重,但从没想过对她们坦诚。 “你只是享受折磨喜欢的人罢了”,她伸手掐上他的大臂,丝毫没有保留力气,手指松开,他的肌肉瞬间留下红印。 孟笃安皱眉。她在心里暗讽:让女人痛算什么本事?对女人的痛感同身受、甚至接纳女人给的痛,才叫真的心意相通吧。 见他沉默,她又在他肩头和胸口重重拧了几下,甚至掐上了他的乳头,惹得他一声惊呼。 他抓住她的手臂,示意她停下,引导她的手摸向胯间。胯下的坚硬膨胀,让赵一如迅速缩回了手。 “一如,没有人可以替代你”。 孟笃安几乎要被当下的心痛和懊悔淹没。如果可以换得一次重来的机会,他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他不愿支付的代价。他拉住她的手,请求她再多给他一些痛,请求她看一看,他是多么甘之如饴。 “这句话来得太晚了”,她用力抽回手,摇了摇头,把脸埋进湿透的手掌中。 她没有怪过他,但那个夜晚改变了她——那时候的她太年轻,太渴望归属,又处在接连失去父母的人生关头,如果没有爱人,唯一能让她靠近的,就只有家人了。 靠近家庭也非长久之计,她亲眼目睹赵一蒙被孟笃安背弃后、转而寄情于家庭,得到的幸福依然屈指可数。这条老路她不会再走。 所以她选择了一个人离开,决意深入时间的荒野寻找自我。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东西可以让她依靠,那也就没有东西能够将她限制。 无论多少次重回那一刻,她都不会改变这个决定。 “毘沙门那一夜对我的改变是不可逆的”,她趴在浴缸边对孟笃安说。 “找到了吗?你的自我”,孟笃安看着她沾水的睫毛,在浴缸边忽闪忽闪。 怕她流失了太多水分,他起身去给她倒水。她咕咚喝掉了一整杯水,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不想再以假面对他了,几年的上下求索,给她带来过欣喜,帮她解开过一些疑惑,但她始终没有找到那个答案。 孟笃安边听边点头。 “这些都不严重”,她泡久了身体有些热,仰头蹭上浴缸冰凉的边缘,“最可笑的是,自我还没找到,快乐却先不见了”。 “你不快乐吗?” “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快乐,但是怎么说呢…” “那种不需要外力驱动就能笑出来的快乐,找不到了是吗?”孟笃安笑了起来,顺势坐在地上。 “你竟然懂……”赵一如从浴缸里坐了起来。 她的同事,包括盛洵在内,都是非常热爱生活的人,休息日的安排自不必说,有时候去村庄考察路过一片普通的小溪,都要不亦乐乎地停车玩一阵水。赵一如倒不是想保持“领导”的威严,但就是真的不享受,甚至在心里暗暗觉得,这些快乐挺没有意义的,还不如趁机多干点工作。 “以我的经验,你可能需要在这条路上多走一段”,孟笃安开口。 “我觉得与其说‘自我’是被找到的,不如说是被碰撞出来的。你把自己扔出去,和各种各样的人、事碰撞,弹回来的形状就是你自己。每个人的核心可能不会变,但表面是可以不断进化的”。 “如果你恰好是个需要知道答案的人,那就很难享受这个过程。对未知碰撞的隐忧,会让你失去那种最简单的快乐”。 “但是我又割舍不了碰撞的渴望”,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心事被孟笃安一击即中。 “人开启接近自我的旅程,就无法逆转”,孟笃安看着她,幽暗淡然的眼波,一如初见。 她从未想过靠任何人给自己答案,但她真的太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作为旅伴陪上一程。就像是在一场漫漫漂流中,有人恰好和自己同栖一片小岛,荒岛上的互相慰藉,足以让时间停止。 “那天你说,毘沙门转手了,转给了谁?”她想把思绪拉回现实。 “赵一鹂”。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惊讶,解释道:宋之沛结婚了,早就计划退出毘沙门。赵一鹂从潘若云手里继承了不少物业,出手了一些,正好有一笔闲钱,她们母女又一直和孟家、宋家走得近,叁人就这么达成了交易。 “她现在用毘沙门做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是她的私产”,孟笃安笑笑,“说是作为个人工作室”。 “我猜是和你们一样的用途吧”,这位异母姐姐的“花名”,她也略微听过一些。 “你好像不太喜欢她”,孟笃安还记得她俩第一次见面时,赵一如的困窘。 “以前是不太喜欢,觉得她和她妈妈轻松得到那么多,为一蒙姐不值”,她叹了口气,“现在想来,就是嫉妒吧…” 赵一蒙的勤勉和得体她自问追不上,但是赵一鹂,她还真没看出有什么出挑之处。不过如今她也想明白了,人各有各的辛苦,嫉妒实在没必要。 “不过这挺可惜的”,她回想仅有的几次造访,“总觉得你在毘沙门的时候,显得特别放松”。 “是吗?”他心下一紧,但还是淡淡地笑问。 “嗯,像是回了家一样”,她没有留意到他瞬间的变化,“反倒是在孟家,你那个房间太不像是少年住的了…” “怎么说?”他打断她。 “我也只住过一晚…”她看了一下他的脸色,继续说,“但就是觉得,它实在太幽暗、太单调了。我很难想象,那个房间里,是怎么长出你这么坚韧又丰沛的人”。 “坚韧又丰沛?”他挑了挑眉,“还真是我没听过的形容”。 泡了一个长长的澡,仿佛是排除了身体里一层久淤的毒素。赵一如跨出浴缸的时候,自然地接过孟笃安递来的浴袍,却发现他的目光落在她双腿间。 “上次想问你来着”,他指了指她光洁无毛的阴阜。 “这个啊,是同事们一起去的”。项目部里女生居多,有一阵子大家一起看了一部电影,里面有两位女性好友相约去做比基尼脱毛,说是老了住进养老院的时候,没毛的话擦身子更舒服。 赵一如率先试着把毛刮掉了,然后告诉大家那种下体生风的感觉简直爽到无以复加,怂恿大家一起去做激光疗程。陆陆续续项目组里的所有女孩都做了。 说到这里,眼泪夺眶而出——除了她,她们谁都没有机会老去了。 小楼 孟笃安伸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犹豫再叁,还是把她的头揽入脖颈之下。 她的泪水湿透他的上衣,渐渐由温热转向微凉。 “对不起”,她离开他的怀抱,有些不好意思道。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孟笃安感受着心口的湿冷,“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以为你是出于其他原因”。所以他才会那般口不择言地刺痛她。 传说女性比基尼部位脱毛之后,身体会更敏感,性爱也更便利。比如西方的性工作者绝大多数都是脱毛的。 “毘沙门的那些女孩也是吗?”她想起自己只看过侧影。 “一如,你真的想听这个吗?” 也罢,赵一如摇了摇头。 这晚孟笃安坚持不在套房里过夜,哪怕分房睡也不行。 “之沛家房间多,我不会打扰到他们”,他耐心解释。 “你可以住在和室,我们也不会…” “不,我会”,他打断她,“哪怕我只是和你在一个房子里过夜,我都会忍不住…” 看她略带歉意的了然,他便又加了一句:“而且你非常不懂拒绝”。 她确实不懂拒绝。只要她尚有余力可以消耗,就始终勇猛炽烈、至死方休。心是如此,身体亦是如此。追逐时如此,回绝时亦是如此。 平时如此,周末就难办了。这次回孟家探亲的时候,宋明珠特地把他们留下过夜,他们不能再分房了。 “大伯母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宋明珠毕竟是宋之沛的姑姑,从他家工人嘴里探听点什么也不是难事。 俩人轮流洗了澡,坐在铺满红色的床上,谁也不主动伸手放下帘幕。 “说实话”,还是她打破了沉默,“帘幕一拉下,我就会想到电视剧里那种洞房…” 孟笃安点头——他并不了解这种电视剧,他只是怕一旦合上帘幕,他就很难克制,而她身体的淤青还没退。 “你愿意带我参观一下这个房间吗?”上次在这里住的时候,她都没有机会问问他那些字画的来历。赵一如也是练字长大的,对这些还颇有些兴趣。 孟笃安并没有表现出很大的热情——松竹图是当年国画的考级作品,毛诗是爷爷让抄的,挑了比较好的一篇装裱。它们的确属于两个年纪, “你知道吗?写字的笔力是可以遗传的”,她时常访问家庭,自认可以说出这句话,“你父母很可能也写着一手好字”。 孟笃安摇摇头,表示没有印象了,没有多说。 赵一如睡下时,孟笃安还坐在椅子上。帘幕拉开,她能恍惚看见他的身影。 但是半夜翻身微微睁眼,她突然就醒了——自从缅北的事情之后,她睡眠浅了很多。 醒来却发现他不在原地。房间里扫视一圈,也不见人影。 反正也睡不着了,她便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出门寻找。 小楼里的夜色极其浓重,赵一如在回廊转角处来去徘徊几遍,都没看到人,自己却几乎已经辨不出方向。 突然,身后一个充满力量的身体把她搂住,吓得她刚要出声,对方的手就已经捂上了她的嘴。 他捂的非常紧,应该是知道她一时难以平息,也没有立刻松开,而是在她耳边低语: “是我,我现在松手,别出声”。 孟笃安蹲下,摸了摸她的脚,确定她没有穿鞋,拉着她走过一段木地板,顺着台阶下楼,走出了屋外。 赵一如第一次在深夜细看其南山的景色。这里的星空比城里更加明晰,虽称不上璀璨银河,但要说星光流转绝不为过。 “看到了吗?”孟笃安指向屋后的天极,“从那儿一直往北再数五倍,就是北极星”。 顺着数,还真的找到了。和她的想象不一样,那不是一颗很亮的星星,它稳定、久远,有些孤单地停留在星空一隅。 “爷爷睡觉浅,你如果要弄出动静,就先别回去”。 赵一如跟着他在屋前漫无目的地走着。这不是公园的草坪,而是有人精心打理的草地,除了雨露和飞鸟,没什么东西能落在上面。草质柔韧,踩起来微湿。 “我觉得在这栋楼里,是你最紧张、最小心的时候”,她听着不难辨认的海浪声,突然觉得一切皆可倾吐。 孟笃安低头看路,沉默没有回应。 “愿意听听我在这栋房子里的经历吗?” 孟笃安身体有些发抖:他几乎没有和人提起过那些年的事,因为沉着如她,并不愿回想、也不想承认,一个十岁的孩子,一夜之间失去父母,回到自己根本不熟悉的“祖国”,是怎样的挣扎和煎熬。 孟老爷子不喜欢他刚回国的做派。最初的几年,他基本接触不到任何外人,每天除了上学,都在那栋中式小楼里临帖、练画、背诗、学中文。爷爷每晚会来检查他的功课,赏罚极其严苛。孟家竭尽全力洗去他身上的一切旧有痕迹,直到他变成一个如假包换的本地孩子。 “为什么要对一个abc这么苛刻?”赵一如隐隐有些揪心,但更多是不解——如今东洲不少富裕家庭甚至刻意把孩子培养成abc,双语流利,作风西化,更容易融入主流。 “不,他们要洗掉的,还包括我的一半日本血统”,他在她惊愕的眼神中说出这句话。 赵一如的第一反应是,终于——套房里的和室,吉永小百合和《细雪》,毘沙门的日式庭院与老妇人,他枯寂克制的审美,终于都说得通了。 第二反应是,孟老爷子上过战场,是东洲着名爱国侨领宋氏家族的近侍密友,一个这样的混血孙子在他身边讨生活,可想而知有多艰辛。 第叁反应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她? “这不是个值得提的故事”。 虽是次子但深受父亲器重的孟老二,在澳洲读书时认识了一位他无法割舍的日本女孩。他知道这是家里无论如何不能同意的婚事,干脆再也没有回东洲,直到夫妻双双客死他乡。 赵一如依旧难收眼中的错愕,他却极其简短地讲完,仿佛这不是他自己父母的故事。 “你没有资格替别人决定…”在她看来,这当然是值得提的故事——这是一个人的根,光是他抽离多年都未能斩断的审美,就足以说明先天之强大——他们交往过那么久、甚至订过婚,哪有人到了这种程度却连自己的根都不提? “这是属于我的故事,我有资格决定”,他在这件事上没有一点退让。 这是他的另一重傲慢。 “那个房间,楼里的那个房间…”赵一如顾不得傲慢的事,她现在完全确认了,那幽暗沉郁的氛围,不是她的错觉。 “其实我很少觉得这里是家”。对他来说,孟家大宅是一所学校、一个考场,他在那里存活了下来,拥有了成为如今这个孟笃安的资格。 但年少记忆的烙印不会消失。 青春期留给他的印象,始终是小楼陈旧的木头气息,和窗外葱郁到令人窒息的园景。他没有父母,没有任何熟悉的东西,甚至几乎没有记忆——一个十岁孩子的记忆是很容易被重塑的,等到成年时,除了澳州东南沿海口音,他身上已找不出童年生活的残存。 “那时候一鸿哥也住在这儿,你知道吗?我经常偷偷羡慕他,甚至想和他交换命运。至少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是谁的孩子、母亲为什么去世”。虽然肢体残缺,但赵一鸿对自己的认知坚如磐石。 “所以你要去澳洲读书,而且念文科…”之前了解的关于他的一切,一点点串联成线。 “我当时以为,几年时间足够了”。多年后第一次离“家乡”这么近,文科院系给了他亲近“母语”的机会,还可以利用研究项目查阅之前难以触及的资料。18岁的孟笃安,迫不及待踏上了行程。 但是他失望了——虽然说着和当地人类似的口音,但词汇出卖了他,abc群体并不接纳他这个“中国人”;成年后作为外国人学习母亲的日本语言和文化,始终是隔靴搔痒;更致命的是,无论如何费心搜罗,他都没能复原关于父母的记忆。 而童年的记忆一旦丢失,自己就是失去根的浮木,再难找回来路。 “我只好成了始终在漂泊的人。小时候在澳洲,我是亚裔;回到东洲,孟家觉得我太abc;真的又去了澳洲,大家看我是中国人”。 赵一如心痛成一团,这是她从孟笃安口中听到的,最悲伤的话。 “你毕业回东洲也十几年了,有没有试过在这里…” “还记得吗?你和之沛第一次见面,就嘲笑了我是‘东洲盲’”,他苦笑地看着她,眼中茫然。 “我那时候不知道…”赵一如知道自己无力辩解,自己无心的偏见已经插柳成荫。 “没关系,我习惯了在哪里都是外人”,他捋了捋她湿乱的头发,“反倒是你,让我在东野广场、在毘沙门,甚至在你的房间里,都有过家的感觉”。 那个梦幻夏日的记忆,支撑他走过四载,她是他漂泊路上为数不多、可以停留的孤岛。 她看向他湿漉漉的眼神,忍不住伸出手,勾住他的手臂。 “笃安,听我说”,她珍重地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我错过了很多机会认识你,所有失去的都无法追回,但是从今天起,我会珍惜每一个靠近你的机会”。 和他结婚、求得他的谅解,固然是为了她自己。用身体献祭也好,用顺从讨好也罢,她不敢说一切都顺心随性。但是这一刻,至少这一刻,她完全听从了自己。 她的右手攀上他的耳侧,脚尖踮起,用鼻尖与他轻轻相对,似乎有水珠从鼻峰滑落,她几乎不费力就可以吻到他。但她就这么静止着,感受他温热湿润的鼻息。 终于,他愿意把他的一角袒露与她。这在她看来,是一个人能作出的、最深切的表白。 赵一如用自己从夜风中收敛的热量包裹着男人,她的臂膀纤瘦却有力,很想告诉他:看,终有一日,她会成长到足够守护你。 前路 基金会总计十一位遇难同事的筹款纪念会定在农历冬月初一举行。 因为事发突然,基金会没有让另外两位缅甸回来的同事继续工作。赵一如和她们一样,继续领取原有的薪水,但是不参与工作,并且定期接受心理辅导评估。 完成这个报告并不容易。对赵一如来说,这就等于一次性写上十一份葬礼致辞,每一份都要淘尽她内心的隐痛。 但她还是决定接受这个任务。 孟笃安没有干涉她,大多数晚上,他都静静待在和室里,留她一个人在卧室沙发上。 有时候她也会在沙发上睡着,边上放着打字打到一半的电脑,手背上偶尔还有湿痕。他也很少看她写的内容,只是帮她确认已经保存。 纪念会这天,她没有穿长礼服,穿了一件黑色针织上衣,搭配她衣橱里唯一一条黑色长半裙。 她还提前一天去银行保险箱取出了那个深夜蓝丝绒盒子——在缅甸工作的这些年,她从没有回来看过它。 她原本打算捐出它用作慈善义卖——孟家的珠宝足够她借戴,如果有朝一日离开孟家,以她的生活方式,这枚北极星只能永远躺在保险箱里。 “你有没有想过”,辛未然听说了这个主意,摇了摇头,“孟先生一定会帮你把它拍下的,就算他不拍,之沛也会,这就不是我们的初衷了”。 也对,所以她最终戴上这枚胸针。 留给她胸针的赵鹤笛,是她人生路上的第一颗北极星。 报告中,她呈现了每位同事最美好的定格——认真工作的,开心吃饭的,为了项目成功喜极而泣的。柳条的是她在田野中怒斥地方警察的不作为,盛洵的则是他对着迷你缝纫机赶工的背影——她还是选了一张盛洵的背影照,因为她没办法直视他眼中的热烈。 每一张照片她都看过无数次,才能做到在今天这个会场,不会哽咽到难以继续。 “但我还是无法形容我有多遗憾,他们的形象不能由他们自己述说、却只能通过我的拣选来展现。我很害怕,我的挑选可能非常片面,不足以揭示哪怕百分之一他们的美好;我更害怕,因为幸存者得以发出自己的声音,已逝者的呼喊反而被湮没。所以在此恳请各位,不要吝啬你们的想象和聆听……” 至少她自己是如此,此后人生的每一个快意瞬间,都会掺杂着惶恐和追问。 筹款会很成功,这是赵一如和辛未然筹划时就预估到的。 赵一如联系了遇难同事的家属,所有愿意来的,她都亲自去接。 但是没有盛洵的父母。 辛未然的力量只能到此了。这件事情她们没有告诉宋之沛,更没有告诉孟笃安,所以能动用的资源有限。 但是没关系,赵一如在心里想,盛洵很年轻,他的父母想必也正值壮年,往后的人生,还有很多机会相遇。 筹款会结束后有一个比较轻松的鸡尾酒晚宴,大家不用坐在固定的位置上,而是自由在场内走动。 孟笃安和宋之沛一起,赵一如和辛未然则被宋明珠带领。 赵一如并不算了解宋明珠,但如果一定要让她形容,她会首选“敬业”这个词。整个宋家和孟家,在她这一辈,已经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女眷。她不仅是孟笃实、孟笃宣兄弟俩的母亲;还要兼任孟笃安的养母;宋之沛父母常年不在东洲,她也可以算辛未然半个婆婆。这么大的两家,人情世故全靠她一个人操持。 作为赵一如和辛未然共同的“上司”,这是她笑纳成果的一晚——辛未然在大有一直没有正式职务,赵一如现在也暂停了工作指派,她们都是以女眷的身份筹备这场纪念会。真正可以以基金会理事身份站在宾客面前担当门面的,其实是宋明珠。 辛未然很贴心,早在此之前,她就提醒赵一如要接纳这一点。 赵一如对此有所准备,所以演讲一结束,她就去找宋明珠,跟在她身后。 宾客们聊的话题她都不太了解,谈话路径无非是从“活动办得好”、“媳妇教的好”、“义卖拍到了什么”慢慢转移到“下周某处有茶会”、“年底谁家有新游艇泊港”、“下次拍卖行活动再约”,偶尔也会谈到家里的生意,主要是为了捎带提一下各自的先生。 辛未然似乎已经熟悉了这些,总能适时搭上一两句。赵一如负责在一旁微笑点头,再鞠躬走开。 宋明珠其实是有亲儿媳的,但是他的儿子孟笃实和儿媳向珉,只在孟家有大事的时候回东洲,而且和向珉在一起,就难说是谁跟在谁身后了。 所以在现场看到唐霜的时候,赵一如突然有些不厚道地想,不知道等唐霜成了宋明珠的儿媳,局面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们这‘上流社会’活动,入场券太贵,吃的还不咋地”,唐霜挣的都是辛苦钱,对于捐款这种事情着实肉痛。 “那就赶紧嫁进来呗,到时候就是孟家帮你出钱”,赵一如打趣她。 “你现在说话跟个大房似的”,唐霜撇撇嘴。 “实在不行就让孟笃宣帮你出钱吧,反正也是他让你来的”,赵一如知道唐霜是不忌讳花男人钱的。 “他?”唐霜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指望不上指望不上”。 没说几句,唐霜就跟着孟笃宣走了。赵一如想起自己几年前刚订婚的时候,也是孟笃安带着她认识其他人,现在一张签字的结婚证书,就把她推倒了宋明珠的麾下。 回去的路上,她心里觉得隐隐的不对劲。孟笃安似乎没有察觉,毕竟在今天这个晚上,她沉默寡言再合理不过。 这份不对劲持续了几天,但工作过的人,有强烈的路径依赖——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了,先放下,去工作。 她已经休养的够久了,是时候去基金会总部要求复职了。缅北战事未平,她当然没办法再去,但是如果东洲本地或者省内有项目需要她,她在妇女赋权方面的经验,完全可以加入进来。 得到的答复是,基金会现在没有合适的职位给她,她的合同将被终止,相应的离职赔偿也列出来了。 这当然不是赔偿的问题,这是她过去几年间的工作啊。她不是关系户,当初她也是柳条走程序亲手招进来的,这份工作不能丢的不明不白。 找到辛未然,辛未然表示无能为力: “之沛不在理事会里,我也没有职位,这件事情只有大姑可以帮你”,她想想又加了一句,“你要不要也问问孟家的意见?” 一听孟家,赵一如就知道事情不妙。 “我只是想要一份工作,孟家还能怎么样?总不能把我锁起来吧”,赵一如笑道,辛未然也笑了。 “她们能做的很多”,她喝了口茶,没有继续说下去。 辛未然快30了,已经当了四年的宋家女主人,该学的该会的都开始适应。比如她这天下午泡茶拿餐具的举止,已完全褪去生涩,变得优雅纯熟。以往爱穿棉麻和素色的她,现在也穿起了浅绿暗紫的香云纱。但和熟悉的人在一起时,她言谈间毫不掩饰,自己还是成名之初的淡漠疏离。 其实她也是直到纪念会,才知道辛未然在大有没有任何职务。不用想也知道,这不可能是辛未然自己的意思。 赵一如也没追问,她知道辛未然有一个巨大的“短板”——结婚四年了,她和宋之沛依然没有孩子。 这当然不一定是她的原因,而且夫妻俩完全没有着急,但这不影响所有看客的目光依然集中在她的肚子上。 这样的情形下,她坚持志愿工作、甚至有时把工作放到家庭前面,长辈心里什么滋味,可想而知。 赵一如去大有的第二天,宋明珠就来找她了。这次会面很简短,两人在东野广场叁楼的下午茶店里里坐了一会儿。 “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家里提”,宋明珠没有想要听她说话的意思,“以后有了孩子,套房住着不方便,也可以考虑搬回去”。 搬回去?搬回那个阴森的小楼吗?赵一如哪怕只是想到这个主意,都觉得浑身一冷。 “谢谢大伯母,我和笃安会计划的”,她一边说一边盘算着,该怎么把工作的事情提出来。 “笃安年纪不小了,是得抓紧一些”,宋明珠还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你任务重,早点生完,孩子们长大了,妈妈依然年轻,是最好的”。 这句话,让赵一如用了一个深深的呼吸才听下去。 也罢,这样的一个女人,是不可能跟赵一如坐下来谈小情小爱和人生理想的。她管理的是全局,需要每一个人按照合理的轨迹生活,至于轨迹的合理性,她不需要考虑,因为规则从来就不是她设计的。 “谢谢大伯母的建议”,赵一如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就被宋明珠抢白。 “工作的事不着急,忙起来夫妻相处的时间就少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一如的路已经堵死。 今天这次会面的用意很明显:孟家不需要什么在事业上“小有成绩”的赵一如,但他们很需要乖巧的媳妇和尽量多的孙辈。 赵一如当下能做的只有听着。毕竟话总不能不让人说吧,人人有表达的自由。按照她以前的态度,表达之后,听不听就完全是她的事了,孟家逼得再紧也不可能站在门口盯他俩造人。 但是如果他俩真的造不出人来,她是不是会和辛未然一样,一直没有真正的工作可言? 退让(微H) 果然这个周末回孟家,他们又被留下过夜了。 这晚孟笃安晚饭时就被拒绝接近酒水,所以回房的时候,他是完全清醒的。 可是一旦进了这个房间,他就有些异于常态。 赵一如因为工作的事情有些烦闷,没有心情想其他。她怕来到孟家被留宿,还特地带了一本书来,这会儿正靠在床边的灯看着。 但是孟笃安上床时,顺手放下了帘幕,赵一如感到侧边一暗,转头看看怎么回事。 不想正好对上孟笃安的眼神。 她怎么会不明白这个眼神——自从开始筹备纪念会,两人就没有睡在一个房间。算起来结婚两叁个月了,他们只有过两次,而且还不那么愉快,大家都不是清心寡欲的人,他的想法她一眼就明白。 但她今天是真的没心情。 “没关系,我抱着你就好”,孟笃安靠近她,身体紧贴在她背后。 不一会儿,赵一如就感觉到身体越来越热,有一个东西在她大腿中间越来越硌人。 “笃安…我今天真的不太想…”她知道他们的关系刚刚解冻,这不是拒绝他的好时机。 “给我个机会满足你一下,好不好?”他的手轻轻划过股沟,指甲扫弄着她的内裤底边,指头渐渐摸到了她的洞口。 即使是隔着内裤,他都已经摸到了湿滑的手感。 她怎么可能不想,孟笃安心中轻笑,手拨开内裤。 赵一如只好先放下书,张开腿配合他的逗弄——孟笃安的“手艺”她知道,只要他想,没有什么情欲是他勾不起来的。 但勾起情欲是一回事,完全投入其中是另一回事。赵一如一边享受着男人的挑逗,一边试图甩掉脑子里这些天淤积的心事。 趁着孟笃安脱去上衣的功夫,她甚至想过,要不然直接把工作的事跟他摊牌好了。 但是转念一想,这是自己的工作,总得自己先努力了再向人求助。 她伸出手,娴熟地绕到他背后,伸进内裤抚摸他的双臀。紧实丝滑的触感令她惊叹,手上也忍不住带着撩人的节律,让他的身体频频震颤。 他已经很硬了,但他不想这么着急插入,所以指尖还在蜜道里灵活地旋转挑拨,想让她积聚更多渴望。 赵一如知道他在做什么,但她更倾向于今晚速战速决,于是抓住她坚硬的肉棒,开始迅速套弄。她套弄的很卖力,惹的孟笃安连连惊呼。赵一如赶紧趁热打铁,另一只手抚上了他肉棒下的两颗球,想着刺激他快些释放也好。 “一如”,他终于冲过了那个阈值,抓住她的手,“我想在射之前先满足你”。 他眼波中流淌着清亮的光,在红色帘幕的映衬下格外暧昧。赵一如终于还是心软了,她转身轻舔他的乳头,任由他压住自己的身体。 “啊!”他进入的极猛,她本来还想用手帮上一把,可是手还没摸到他,她就已经被他贯穿了。 “疼吗?”他怜惜笑笑。 赵一如点点头,但她此刻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想法: “你没戴套吗?”她一想到工作的事情,就对怀孕有说不出来的抗拒。 “我们结婚后什么时候戴过?”他没有察觉到她的警戒。 赵一如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开始在她身上游动。 孟笃安温柔时,的确让她身心沉醉——他硕大的头部在她蜜道内深入、抽出,时快时慢,但并不凶猛,偶尔还会磨到洞口,胀的她阵阵酥麻。她试着放松下来,体会这个男人的欲望被她身体包覆的感觉。 “你变敏感了”,因为没有多余毛发的遮挡,她的肉珠很容易被他的下体摩擦到。当他的拇指直接撩拨时更是如此,她的身体像泥鳅一样纠缠扭动了起来。 “有点…痛”他的拇指不够润滑,揉的她想躲闪。 “再忍一下好不好?”他知道她的痛和快乐之间,有一条极细的线,通常难以分辨。 孟笃安俯下身,完全压在她娇小的躯体上,用手紧紧搂住她的头,把它深埋再胸间,然后开始发力。 他发力的时候极其凶猛,第一下就让她像是顶到子宫一般的心惊。 赵一如有些不适,但已经无法挣脱,他知道孟笃安在情欲喷薄而出时,会有野兽般的冲动。她很久没有体会这种冲动了,婚后的两次,他不是冷漠嘲弄,就是怨怼泄愤。但是今晚,她能感觉到他是带着爱意的,或许其中掺杂着本能的肉欲,但至少她知道他是在乎她的。 她从结婚起就暗下决心,要以职业精神当好这个孟太太。但凡他像今晚这样有心亲近,她就不会拒绝。 孟笃安又顶了两下,她开始感到下腹闷闷的胀痛,尚且可以忍受。 “一如…”他口中念着她的名字,开始奋力戳刺。 赵一如这才知道,她之前觉得可以忍受的痛,对他来说都只是前戏。当下的力道,才是他欲望翻涌的巨浪。 他速度极快,几乎每一下顶到腔道深处后,还没来得及让她呼痛,下一次捣弄就来了。赵一如大口大口喘着气,想要把这些痛细细消化、咽下去,给他一个畅快的夜晚。 但是她真的做不到。孟笃安今晚比往常失控的多,他似乎一心只把她的身体当做承纳欲望之杵的容器,像对待工具般使用她——他甚至没有一边冲刺一边挑逗她的肉珠,这是他以往不会忘记的事情。 赵一如痛的想挣脱,孟笃安已经像抱紧一个珍爱的玩具,完全禁锢她的身体。她承受着他疾风暴雨的全力冲刺,以为一切会很快释放平息。但是没有,他的力气似乎怎么也用不完,硕大的肉茎深入她柔软的身体,在狭长甬道内狂乱挺进,久久不见力道松弛。 痛感迭加而来,一开始是下体闷胀的坠痛,逐渐变成需要蹙眉忍耐的腹痛,到了后来,她清楚地感觉到,这已经不是她喜欢的爱痛交加,而是让她丧失了全部愉悦的剧痛——她小腹下的器官,全都因为激烈的撞击而被拉扯、揪紧、甚至痉挛。 挣脱不开。她突然想起来她有安全词,这个几年前短暂闪过的词汇。她试着发出声音,但是她越想张口,孟笃安就把她的头抱的越紧,直到她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不行,不能再这样了,这样下去她今晚不知要痛到什么时候,而且经过了这场痛,她还要面对怀孕的可能,没有比这更不公平的事情了。 她先是一口咬上他的胸口——没办法挑地方了,就选择离她最近的吧。可是,孟笃安稍稍停顿之后,皱着眉头继续发力,只当她是一次调皮的反击。 没有选择了,她知道这绝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但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赵一如迅速抽了一下自己的腿,把它卡在两人中间,再尽全力一顶——她不知道这一顶去向何处,她已经尽力往上,想确保受伤的只有他的腹部。 “啊!!”孟笃安一声凄楚的呼痛传来,一切都停止了。 “你在干什么?!”孟笃安离开她身体的时候,满眼的愤怒和不可置信。 与此相比,他眉间的疼痛都不那么显眼了。 “你声音小一点…”她想起他说过爷爷睡眠浅,这么大的动静,他俩今天怕是都逃不过一顿盘问。 孟笃安起身,准备掀开帘幕。 “别走!”她依然是压低声音叫住他,“给我个机会解释…” “你刚才的力道几乎是想废了我!”孟笃安挣脱开她,掀开帘幕下床。 “笃安”,她忍着仍未散去的坠痛,紧紧扯住他的手臂,“求你了,别走好不好?你现在这样走出去,惊动了爷爷,肯定会过来问,说不定明天全家人都会知道,我和你夜里闹了矛盾”。 “他们肯定不会怪你什么,但是大伯母很可能会明里暗里问我是不是伤到你了、哪里弄得你不开心了,我该怎么解释呢?我不好明说,对不对?可是我不明说,这件事就会变成我半夜闹脾气,成为我的污点……” “你都知道后果,那为什么还要踢我呢?!”孟笃安今晚陷入了迷乱心流,分辨不出自己是哪里让她不开心了。 “你真的不知道吗?你插的太狠、太快了,我很疼啊!而且你抱的那么紧,我都没办法告诉你!”赵一如索性也放开声音质问。 “你疯了?!”这下倒是孟笃安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 “你先不要走”,以孟笃安的气性,今晚如果走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面对她。 孟笃安回到帘幕之中,他的下腹被重击之后,直到现在还在冷森森地揪痛,情绪随着身体的疼痛,一时难以恢复。 “笃安…”她不知道哪里会碰到他的痛处,只好抚摸他的后背,“我今天没准备好…” “是因为他吗?”孟笃安在黑暗中幽幽开口。 嘲弄 赵一如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顿时呆住了。 “他和我,很不一样吗?”孟笃安始终忘不了,她在纪念会上放出盛洵照片时,眼中闪过的泪光。这泪光中,饱含着他未曾见过的不舍。 他知道那晚疾风骤雨,她说了很多不能当真的话,但如果其中,确实有真话呢? “你想的是这个?”她以为他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 “是不是让你失望了?”他的疼痛散去,下腹泛起一股温热,“我不说话的时候,想的是这些事情”。 不,她没有失望。相反,她有一丝惊诧:原来他也会为这些事情长久挂碍。 但转念一想,她也有一些失落:原来在他心目中,她拒绝他,只可能是为另一个男人——仿佛她的世界里,情爱是唯一会扰乱她的东西。 “他是个很简单的人”,她淡淡回了一句。 平心而论,盛洵更自在,更随性,对一切都坦然,让孟笃安回到十五年前,他怕也不会是盛洵。 “他还是个死人”。 孟笃安的理智渐渐回来了,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沉默。 “笃安…”她还是决定说清楚,“今晚的事跟其他人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没有准备好,不是你的问题”,孟笃安从少有的癫狂中抽离,依然是那个周到妥帖的他,“今天是我失态了,我以后会多留意你的感受…” “你知道吗?我没有工作了”,她抬头看他。 大有不会再有赵一如的位置了。 其他基金会呢?首先有政府背景的基金会一般不会通过社会招聘的方式,聘用一位地区主管级别的员工;企业和家族基金会她就不要再想了,以她现在的身份,去其他家族的基金会是不会有实质职务的;虽然她可以尝试去独立的社会组织,但是这背后孟家能不能阻碍,她也说不好。 “没有抱怨的意思,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我会努力应对,只是最近可能有点焦躁…” “恕我直言”,孟笃安回望进她湿润的眼眸,“这份工作不可或缺吗?没有放弃或转行的可能?” “会有人问你这样的问题吗?”赵一如反问。 孟笃安摇头。 继而又了然地点头。 也不知那晚孟家人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反正这晚过后,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被留宿。这对赵一如来说,是难得的好消息。 快过年了,没什么单位在招聘,她投出去的简历大多没有回音。她每天坚持读四个小时书、投两个小时简历,其他时间用来织东西、照顾孟笃安的起居。 当然如果有时候被宋明珠拉去社交,她就晚上再把这些时间补起来。 周五的晚上,她喜欢做一顿大菜,至少有一道4-5个小时才能完成的主菜,配上两叁道小菜,而且一定得有一个像样的甜品。 这周做的是柠檬挞,非常爽口,好吃到孟笃安破天荒吃了两份,吃完连连摇头,表示明天健身的时间要加倍。 “我觉得你做助理不会比唐棠差”,他看到了她同时应对这么多事情的有条不紊,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话你说过”,她笑笑,没有当真,“我的角色应该更接近帮佣吧”。 “我是认真的”,孟笃安正色道。 曾经的唐棠和孟笃安这对超级工作狂上下属,以每人每周60+小时的疯狂战斗力,几乎可以顶一个3-4人的核心团队。几年前唐棠满30岁的时候,隐约提过自己不会在这份工作上干一辈子,在协助孟笃安走完最后一段上市之路后,决心离职行使期权,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她一做决定就告诉了孟笃安,而且表示不设定期限,可以等找到合适的替代人选再走。但孟笃安直接批准了她的离职申请,一周之内就放她自由。 “你现在怎么应付?” “笃宽去年回来了”,去年底堂弟笃宽在美国遭遇裁员,他趁机招至麾下作为副总。如今他俩的配合逐渐顺畅,是时候再加一位助理处理对外杂务,两人团队变为叁人,在保证效率的前提下,让大家都能轻松一些。 “因为我结婚了,需要更多时间陪伴家人”,孟笃安思考之后再回答的动作十分熟练舒展,是赵一如最喜欢的景致之一。 孟笃宽——赵一如之前见过,那个小麦色皮肤的壮硕男生,虽然外型和孟笃安相差甚远,但同款的内敛持重,让她印象深刻。 “那你还真的是需要一个帮佣”,她笑着接过他吃剩的盘子。 “先别急着拒绝”,他拿出笔,在纸巾上写下一个数字,翻转过来,推给她,“希望没有让你失望”。 赵一如心想看看也无妨,便接过来掀开,没想到瞬间被纸巾上的数字惊呆了。 “没想到帮佣也能挣这么多,是吗?”孟笃安看着她的样子笑了。 确实是太多了。而且这只是开给她的数字,唐棠拿的肯定比这个更多。怪不得唐棠看不上她的新房子,说她是苦行僧。 她不得不苦笑,看来选择是大过努力的——唐棠当然优秀,但是柳条比她差吗?赵一如一点也不觉得。可如果用世俗的标准,唐棠可比柳条成功太多了,她现在已经算是一脚迈进财富自由,而柳条生前的全部积蓄,可能也不会超过六位数。 “我怕我会让你失望”,她抱歉地微微鞠躬,把纸巾退回去,“我还是更相信我工作的价值,不挣钱也总得有人做吧,既然没人为了钱做,那就得有人出于热爱去做”。 她突然想起以前和唐霜、秦楚讨论:给你一百万美元年薪,去白宫看大门,你去不去? 很明显,赵一如是不愿意的。她尊重这份工作,但不代表她想干。而且她始终对工作之间的高下对比保持怀疑,总裁不一定干得好助理的活,她的工作,孟笃安也未必能取代。 “一如”,他站起来,隔着中岛缓缓靠近她,“你可能需要注意一下你的财务状况”。 “我知道”,她的语气绵软下来,“大有的离职补偿拿完,我就没有进项了”。 她的3%股份已经由孟笃安掌控,房子暂时空着不能收租,银行一再降息,手头的现金收益也十分微薄,几乎只够她最基础的日常开支。像今天这种大餐的食材,也是孟笃安订的。 “这件衣服我几年前好像见过…”,他扯着她针织上衣边的毛球说,“一如,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为难自己”。 “孟先生,你的嘲弄已经不会打败我了”,她拉开他摘毛球的手,“我知道钱很重要,事实上我不是不懂向你开价,你还记得吧,上一次我向你开价的时候,你付出的代价有多惨痛”。 孟笃安自知失言,刚准备开口,还是被她抢了先: “但是我了解自己,我只擅长我真心喜欢的事情。我说过要尽我的努力补偿你,只要是我愿意为你做的,就不会有价格”。 “所以反过来,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也不会有价格买得到了,是吗?”孟笃安反应很迅速。 “价格不一定是钱”,她轻抬眼皮,恰好对上他幽暗的双眸,“就比如,你真的以为,你当初是靠3%买到我那一夜的吗?” 伤逝(H) 新春终于快到了,赵一如把织好的礼物分别写好卡片送出去,买了一些不常见的年节生鲜,给赵鹤笛、赵子尧扫完墓,就准备洗手做年菜了。 除夕晚上,赵一蒙去赵一鸿家送年菜的时候,发现他在窗台边的椅子上,平静地结束了呼吸。 他走得极其安详,以至于赵一如和孟笃安赶到的时候,赵一如还不相信,以为他只是睡着了,上前摸到他冷掉的身体才惊觉,这个哥哥永远不会再醒了。 丧事是早就安排过了的。赵一蒙之所以先通知他俩,是因为家庭律师已经在等。 为表感谢,赵一鸿把自己拥有的其南山大宅地权送给了赵一蒙母女,房子里的一切也由她处置。至于股份,他指定赵一如、孟笃安共同继承,所有决定权均等,孟笃安暂时掌握星洲经营权,两人分开后则视子女情况决定。 另外,其中有一条让赵一如心中回想万千:如果两人分开时没有子女、且各自与他人育有子女,孟笃安子女的继承权优于赵一如子女。 听到这一条时,连赵一蒙的脸色都不免一变——他最终还是偏向了孟家。 赵一如理解赵一鸿,从小在孟家长大的情义、对亡母的怀念、对父亲的隐恨,都有可能促成这个决定。她回套房换好了衣服,整晚一直在赵家守灵。 孟笃安也没有再回孟家吃年夜饭,而是给她带来一件毛皮披风,买了些热饮,在赵一鸿家里一起看窗外的海湾。 他们把灯全部打开,从远处看,赵一鸿家此时应该像一个剔透的灯火盒子。除夕寒冷,他们都没有开空调,而是各自披着毯子和披风,窝在沙发前。 “你知道吗?在我当初去套房找你之前,差不多是第一次和一鸿哥讲话”,她对赵一鸿几乎没有记忆,俩人只在四年前的那次合作中,拥有过短暂的亲近。 “我在孟家住的前几年,一鸿哥也在,他有时候会帮我写作业,一边写一边用轮椅抵着门…”,孟笃安回忆起赵一鸿,几乎想不出悲伤的故事,脸上总是忍不住有笑意。 孟笃安从没有把赵一鸿看成是个可怜的残疾表哥,在他看来,赵一鸿成熟、细腻、还有与他的身体不相称的侠义心肠。他的陪伴,是孟笃安在那栋小楼里仅有的温暖。 “如果他能站起来,我敢说他是个比我出色得多的男人”。 赵一如点头——他没有站起来,已经是一个很出色的男人了。对自己的身世几乎从不抱怨,一旦有机会承担职责,便负责到生命的尽头。 “那栋小楼里,还有别的东西可以慰藉吗?”赵一如喜欢看孟笃安回忆年少的样子,他会从日常的持重里,透出一丝散漫。 “没有了”,孟笃安愣了愣才回答。 “你跟你爷爷…好像不太亲近”,自从听孟笃安提起他小时候的成长,赵一如越发确定。 孟笃安点点头——爷爷对他有养育之恩。但是把他从一个举目无亲的普通男孩,塑造成坚毅果决的继承人,绝非仅仅养育可以实现。孟家的期许和锤炼,不可避免有独裁其命运之痛。 “一夜之间成为继承人的感觉怎么样?” “一夜之间成为孟太太的感觉怎么样?” 赵一如和孟笃安都笑了。 “一如”,他突然叫她,语气比婚后任何一次都温柔。 “嗯?”她此刻还不解他的温柔。 “一鸿哥去世,可能会让你在孟家的处境,完全不同”。 “我听遗嘱的时候就知道了”,她感激他愿意把这句话说出来。 星洲最终还是归孟笃安经营了,不管期限多长,以孟笃安的能力,他定不会让它再易主了。 继承权的安排,给了孟家极大的空间——如果他们夫妻不分开,下一步一定是紧盯生育。万一赵一如受不了了离开,那正好,孟笃安再婚生育,一切依然是孟家囊中之物。 看来赵一鸿还是在担心他——当初他们谋划引诱孟笃安让出控制权的时候,她没说要离开,否则他再渴望与赵一如联手,也不会纵容她如此伤害孟笃安。 “他保护了你到最后”,她对这个决定没有更多想法了,赵家的一切都是孟家给的,如今重回孟笃安手中,也算是轮回。 “你还有精力分给星洲吗?”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自从结婚之后,知道自己有一天会重回星洲,孟笃安就已经在部署了。他的第一个目标是星洲旗下老化的一批酒店,它们占据极佳地段,却因为场地有限和设施老化,只能沦为二流。孟笃安筹划了很久,决定加入现行的主城升级计划,把这些酒店改造后作为公寓售出,批文已经在办理的路上。以现在的地价,回笼的资金应该可以在新区囤积大量土地以待来日。 这就是孟笃安,他的生命不停止,对未来的筹谋就不会停止。 “你会累吗?”她难以相信一个人,如何常年处在不断未雨绸缪的状态,还能自在生活。而既然他这般未雨绸缪,应该知道她现在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吧? “会”,他没有丝毫犹豫,“所以我需要你”。 “一如,我不需要自在,我知道我的责任”,他抚摸裹着她身体的毛皮,“但你在责任以外”。 不知是出于心事的魔力还是孟笃安的诱导,到了后半夜,虽然她已经极力克制,却依然抵不住睡意沉沉袭来。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孟笃安的手,在缓缓向她伸来。他掠过她细薄的上衣,轻抚衣料下平坦柔软的腰腹,再细细揉捏,仿佛想把她娇小身躯里的精魄收入掌中。 腰身被抚弄的酥痒让她微微动了几下,却不想正好露出了裙边——她久坐总是喜欢穿裙子,尤其是松紧腰、不用束缚身体的裙子。今天她穿了一条黑色针织半身裙,小腿处有两圈白色,显得肃穆又家常。 男人一眼就看到了松紧腰,手指不安分地游进裙边。他手指润泽,带着和缓的温度,如若无骨地拂过她的内裤边缘。她知道今天要久坐,特地穿了超薄的弹力面料,下体对触碰极为敏感,光是他的手在内裤外沿游走,就已经激起她阵阵颤栗、大腿随之开合抽动了几下。 转头看一旁的男人,纹丝不动地坐着,神色淡然。 但他的手绝不是表面这么安分。在摸到她内裤的外缘之后,继续往底边,耐心地揉按。 很快,底边微微湿透,摸着有滑滑的黏感。 是时候了。 他轻巧地拨开内裤,手掌一下子就覆上了她温热的肉瓣。慢慢捻开肉瓣,爱液如花蜜般涌出,瞬间淹没了他的一根手指。 赵一如微微挪动上身,敞开双腿更好地欢迎他的到来。但他不疾不徐,只用一根手指反复搅动,时不时勾弄她肉壁间的凸起,惹得她弓腰忍耐。 毕竟是在客厅,她可以低喘,甚至可以偶尔闷哼,但绝不能叫出声来。可是孟笃安给她的快感太随机、太难以预料,总在她准备好时按兵不动,当她戒备松懈时又伺机出手。她只好一直咬紧下唇,只在酥麻难耐浑身颤抖时发出几声低呼。 孟笃安的手指越来越濡湿,甚至有时,她已经感觉不到他在她体内进出的力道。内裤完全湿透,腻腻地贴在身下。 就在这时,他又滑进了一根手指。 两根手指使坏地向不同方向勾去,让赵一如下身瞬间情潮涌动。她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臂,想让他适可而止,却看到男人清波荡漾的眼神。 不是他往常的幽暗,而是泛着温柔的光泽,对她充满怜惜和珍视,似乎在对她说:很想要吧?请给我机会满足你。 她迎着他的眼神,顺从他手指的搅动,配合地扭动腰肢。她知道这样会让他欲火四起,每次他看到她身躯舒展开合、邀请他肆虐时,眼中都会射出精光。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他还是那么温柔地看着她,让她安心享受这份服务。 赵一如闭上眼,男人逐渐停止搅动,滑腻的手指从体内抽出,一路往上滑,终于找到了她肉瓣下脆弱的花蕾。它等了太久,已经肿胀凸起,只待他采撷。 轻轻触碰,她被刺激得抬起腰臀。他放慢速度,用满手的蜜液沾湿,轻轻揉搓,呵护她尚且娇嫩的欲望。 他真的很了解女人,知道一定要足够润滑才能让她的肉珠不会刺痛,所以他极其耐心地挑逗,就像他接近她之后的每一步。 他也确实很霸道,一旦女人给出了沉迷的回应,无论她多么羞涩不安,他都不会放手,不断打圈摩挲她最隐秘的爱欲之核,让她无法逃脱。 肉珠的酥麻开始一阵阵激荡、堆迭,渐渐不再是一圈圈孤独的浪花,而是成群的潮涌,越推越高。 赵一如没有忘记自己的处境,依然咬紧下唇。但她知道,这样的忍耐不会换来他的收手,她今天只能在他面前,展露最压抑、却也最爆裂的快感。 他一直是这样的,在她不知所以时突袭,在她情动难耐时强势,在她隐忍克制时攻城略地。 思绪突然就飘回了那个夏天,她坦然坐在他手指上来回套弄,自以为生杀在握,其实已经进入了他的猎网。 后来的冬天,她以他的身体解忧,看似来去自如,其实困住的,不过是她自己的心。 还有那个春天,她窥见了他和别人欢爱。默默退场时,她甚至不是没有幻想过,如果换成她该多好。 她是那么愿意用身体丈量他、抚慰他、与他交融,享用他给的快感也好,承受他施加的怒火剧痛也好,她都愿意。 想到此,滚烫的情潮在下体翻涌,随时可以送她冲上顶峰。 眼前依然是他温柔的目光。但是透过他的柔情,她看到了他婚后的暴虐。一次次冷落、羞辱、撕咬、钳制,甚至每一次在她腔道内报复似的狂抽猛送,留在她身体里被撞击的痛,如今想起,竟然让她离顶峰越来越近。 他的暴虐,是他们之间宿命般的纠缠,是他和她都无法摆脱的爱欲魔障。 占有我吧,征服我吧,她在心中默念,身体早已纵情舒展,任由他滑腻的手指在她花蕊间飞速拨弄。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能在肆虐时保持微妙的平衡,让她尽兴,又不过火让她痛。 这是非常难以习得的技能和心智,她只要想起自己的身体交给了这样一个男人,就难以抑制暖流四溢、情动潮开。 酥麻和收缩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密集,她几乎能摸到自己脖颈弥漫的潮红。 最后那一下,当他的手指略过,一束尖锐的刺痒穿过,身体剧烈收缩。她抓住他的手臂,示意他停下,留她自己在秘境中短暂停留。 可是男人的手一停下,她周身的酥痒也霎时散去。 她醒了。 怎么会? 她转头看向男人,他正在闭目养神,双手规规矩矩环在胸前。 而她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在毛皮之上,披了一块薄毯。 沙发毫无凌乱,房子里依旧灯火通明,远处潮水涌涨,他身上没有一丝淫靡的气息。 “醒了?”孟笃安看天光渐渐亮了,伸手摸了摸她冰凉的脸。 赵一如点点头,心里不由得苦笑。 时隔四年,她似乎还是没有向他靠近多少,他的秩序井然,依然映衬着她的兵荒马乱。 老友 赵一鸿的吊唁现场,赵一如意外遇到了一位老友。 “姐姐?”她突如其来的声音惹的现场人一阵注目。 是浦宁的那位黑衣姐姐。 可能因为来客都穿黑衣,姐姐在人群中没有以往那么显眼,但赵一如认得出她淡漠的脸。 “我转行做媒体运营了,今天陪老板来”,黑衣姐姐临走前对她小声说了一句。 来不及细聊,赵一如确认姐姐的微信没变,就说好改天再约。 这个约很快被其他事情耽搁了。赵一鸿去世后,孟家沧海遗珠般发现,赵一如这个结婚小半年的媳妇,竟然肚皮毫无动静地在角落里自在着。于是宋明珠出面,带上她和辛未然一起去做检查。 “我怎么有一种,两个差生在课桌底下传小纸条的感觉…”诊所温馨私密的等候室里,赵一如悄悄递给辛未然一块她自己做的布朗尼,耳语道。 “那你上的是重点班…”辛未然耳语回去,她结婚快五年了才被抓来面诊,宋家绝对算是“仁政”。 这么想起来也对,大多数想要孩子的夫妻,如果连续尝试两叁年都没有成功,就该去就医了。 “你俩…是不是不太想?”赵一如拿出手机打字给她,“不愿说就不说”。 “也没有,顺其自然吧”,辛未然算是委婉地拒绝了回答。 虽然不知道辛未然夫妇想不想,但赵一如知道自己是不想的。 好在她结婚时间尚短,基本检查没有问题之后,做了一次排卵监测,就让她先服用补剂和中药调理。 “这个排卵监测…它要不说我还以为是b超呢”,回家的路上,两人送宋明珠上车后,赵一如提议在东山医院附近的公园里小坐。 她刚做完排卵监测——一根细长的探管,没有征兆地瞬间插入阴道,在里面一通胡搅,比最粗暴的男人更让她有心理阴影。 “你至少不用促排”,辛未然指了指手里的药,“我回去还得让之沛帮我扎针”。 辛未然30了,时间拖的又长,她的治疗自然更猛一些。 “我们太像两个比烂的差生了…”赵一如忍不住笑出声来。 长椅后的樱树落下一片花瓣雨,两人凝神看了一会儿。 “未然,还是要谢谢你”,这是她认识辛未然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到的走向,“我和笃安现在很好”。 “你还没找到那位同事的家属吧?”辛未然没有直接回答。 “是啊,我不打算继续找了”,她耸耸肩。 人生在世,怎么会事事都如意。孟笃安敞开心胸接纳了她,让她有了现在这个家,是时候该知足了,她决定与命运的馈赠、掠夺和解。 “不用谢我们”,辛未然看了看表,“我们只是维护了一下交通,真正看清路的是你们自己”。 两天后,她终于约上了黑衣姐姐。 脱离了丧事的氛围,姐姐一袭黑衣在初春的鹅黄柳绿中格外显眼,赵一如和她约在了她与柳条话别的码头。 “我记得五年前,你差不多也是这个季节去的浦宁”。 五年前那个初春的寒冷、山路的颠簸、浦宁那顿大雨滂沱的晚饭,一下子浮上了记忆的表层。 “其他姐姐怎么样?” “唉,大家最终还是各自单飞了”。 好在姐妹情谊不断,大家还时有联系。黑衣姐姐拿出手机,一个个数着—— 娇小姐姐有运动员背景,又做过后勤和人事工作,离开后去了一个运动品牌做hrbp,目前在东大读emba; 金发姐姐和圆脸姐姐都是组织活动的能手,后来转行做公关,两人前不久刚刚开设了独立的pr工作室。 “她俩一个温厚一个直率,确实是不错的搭配”,赵一如看着照片中意气风发的两人感叹道。 黑衣姐姐笑笑,说自己现在是四个人中混得最差的。 “大佬太太的生活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黑衣姐姐学着柳条的口气问她。 “哈哈目前再就业中”,赵一如坦白承认,“反正大佬太太这份工,我打的是不太好”。 这么一说,黑衣姐姐倒是有些沉默了。 “我供职的这家媒体呢,恰好就是追踪城中名流的”。黑衣姐姐报上名字,赵一如一下就想起来了。 “我知道你们,我还买过一次你们的杂志呢!”赵一如说出了杂志的名称。 “你也看这种东西!”姐姐大笑,“不过话说回来,谁现在还买纸质版啊,我们早就主打线上了…” “线上?”赵一如想起来唐霜也在做类似的线上节目,问黑衣姐姐知不知道。 “那可是我司力捧的霹雳娇娃呀”,黑衣姐姐表示自己没有太多机会接触,“我们的台柱子”。 没想到世界这么小,赵一如惊叹。 “话说…你先生可是我们过去几年的重点关注对象啊”,黑衣姐姐淡淡地,丝毫不觉得自己在谈论他人的私生活。 赵一如点头,承认自己买的那一期就是因为有孟笃安的报道。 “当‘终结者’的感觉不错吧?我们编辑部还开了盘口,奈何我没押中”。 也是,认识赵一如的人,包括她自己,应该都不会押她。 “那你押的是谁?”这倒是她感兴趣的话题。 “去年有一位…” “是不是头发很长很密,像海草一样?” “差…不多”,黑衣姐姐找出了一张照片,递给赵一如看。 就是她。 其实孟笃安这几年交往的女生都是长发苗条的年轻姑娘,这位的外形只能说标配。但她的特别之处在于,她不是出身优越的世家女儿。 “你知道那种女孩子的,出了社会就几乎只有婚恋这么一件事可以干,从富有的爸爸手里,转接到富有的丈夫手里,那种女孩孟先生也交往过几个,但她不是”。 她是一位初出茅庐的作家,刚刚出版了一本评价还不错的小说。孟笃安可能是在出版发布会上认识的她,因为她的经纪公司是“咚”娱乐。 “很明显她以后是要往‘文化女名人’的方向发展的,言辞犀利,思维活跃,还有那种对自身美貌不屑一顾的洒脱,孟先生喜欢她,我觉得真是好眼力,比一般的公子哥有品味多了”。 赵一如记下了小说的名字,准备回头买一本看看。 “后面的事情你就比我清楚了…”黑衣姐姐摊手。 整个会面,她们都刻意避开谈及柳条,黑衣姐姐因为还有工作在身,聊了一会儿就走了。赵一如请黑衣姐姐代为传达,等天气再好一些,在她自己家里聚一聚。 为了迎接和姐姐们的聚餐,赵一如一大早就在自己房子附近的海鲜市场买了食材,按照已经得到各位姐姐“首肯”的菜单筹备起来。 晚饭时分大家陆陆续续到来,金发姐姐一进门就大叫: “好香啊!” 她最近换成了米灰色头发,当初戴假发的那些日子,让她爱上了挑战各种发色。 “你的装饰太有趣了吧!”,圆脸姐姐在一楼转了一圈道。 赵一如大致介绍了一下,这些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都是她婚前和母亲买下的东西。 除了孟笃安送的两幅画。 “房子不错”,娇小姐姐最近正在这一带看房。 “哇哦,到底是女高管,都自己买房啦…”几位姐姐热热闹闹地恭喜,一起上楼准备开饭。 赵一如准备了一些刺身、葱姜风味的炒贝类、两款汤盅和一个海鲜打边炉。菜都放在靠近阳台的长桌上,她拉开阳台的门,让暮春的和暖春风,伴着海风吹进来。 “啊…贵妇就是会享受”,金发姐姐把两款汤都喝了个干净,“你要是开个炖汤店,我一定找你订工作餐”。 赵一如点头道谢。 酒足饭饱之后,赵一如拿出烤好的马卡龙作为礼物给各位姐姐带回去,顺便敲了敲杯子: “姐姐们,我想向大家宣布一个消息”。 “哎哟哟,这么严肃”,姐姐们一个个端坐起来,用筷子敲碗为她造势。 这么一来,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这是她和黑衣姐姐重逢时就有的一个想法——生活和五年前大不一样了,但她不想放弃自己相信的事情。 回国后这段时间,她观察了大有这类主流大基金会的运营方式和项目重点,还是以传统的捐赠和社区服务为主。但是在她看来,善举和商业并不互斥。基金会在传统慈善服务之外,也可以直接投资扶植一批有社会使命的公益企业,帮它们把业务和资源拓展到需要它们的地区。这样的话,捐赠者不仅能看到自己的钱改变了社会,甚至还能从中获得经济收益,这才是民主的胜利。 既然市面上没有基金会完全符合她的设想,那为什么不自己经营一家基金会呢? “其实说白了,和以前咱们跟着柳条干的事情区别不大,只是这一次,咱们不‘黑吃黑’了,咱们争取建很多座桥,把孤立的白点连成一片,让黑洞自己消失”。 就像柳条曾经说过的:不要忘记自己存在的价值。她当年投身于此,不是为了在某个基金会平安终老,一直往前冲破藩篱,才是她的价值所在。 基金会的名字她也已经想好了,叫柳条。 赵一如说完,看着坐在桌边的姐姐们都在沉默。 起初她有点惊诧——大家提点意见也好啊,就这样沉默着,让她有点羞愧。 但是仔细一瞧,发现圆脸姐姐和黑衣姐姐眼角已经有泪水滑下。 “我就知道!”金发姐姐率先上来抱住她,“就知道柳条没有看错你!” 接着另外叁位姐姐也上来围住她们。 “你是她最惦记的实习生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去缅甸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们?!” “你要再不回来,我都打算自己干了!” …… “柳条!你看见没?”黑发姐姐冲到阳台上,对着远处的海湾大喊,“我们要有柳条基金会啦!!” “柳条!你好好躺着,我们不躺了!”金发姐姐跟着大叫。 “柳条!我们好想你!”圆脸姐姐依然抑制不住眼泪。 “柳条!等着我们!等我们去上面向你交代!!”娇小姐姐也跟着喊话。 赵一如最后也被拉到阳台边,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但经不住姐姐们怂恿,她还是喊出了自己一直想对柳条说的话: “柳条!谢谢你!我爱你!我会替你好好活着!!” 一群人“啊啊啊”地欢呼起来,楼下巷子里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抬头。 “我宣布,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柳条基金会的筹备工作室”,赵一如拿出自己准备好的计划书和工作安排,发给各位姐姐。 “计划书还请各位过目,工作计划里面有申请流程和招聘的需求,也欢迎你们给我意见或者推荐人选”。她知道大家都有工作,所以不奢求每个人都参与,但如果有人愿意业余帮忙,她欢迎之至,“我会出跟大有一样的时薪作报酬”。 当晚,她们讨论到深夜,直到快要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姐姐们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赵一如本想再向大家道谢,却被姐姐们拦住。 也罢,能在这个春风沉醉的夜晚,用这样的方式纪念柳条,何必言谢。 和室 收拾好回到套房,孟笃安也刚回来。 “今天看来有大餐?”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味。 “笃安!”她冲过去抱住他,顾不上还穿着下午做饭的衣服,而他的西装总是丝滑洁净,“我今天好开心!我见到以前在浦宁的朋友们了!” 孟笃安很少体验到她如此热情的拥抱,也展开胸膛回应她。 今天孟笃安下班很晚,赵一如临出门前准备了两叁样日式小菜,他回到套房几口吃完,继续在办公室看报告。 孟家的那次不快之后,孟笃安和赵一如继续分房睡。孟笃安一回家就习惯去办公室那一侧,很少来赵一如这边。 所以每天晚上,赵一如会把他第二天穿的衣服送过去。 “你最近很忙”。 “是不是忽略了你?”孟笃安见她今晚没有放下衣服就走,顺势放下手头的文件。 “没有”,她笑笑,决定还是把心里的想法先压一压,“是不是不太忙得过来?” 他平常不会在这么晚有这么好的胃口,今晚很可能是没吃晚饭,而他如果不是忙到极致不会不吃晚饭。 “被你说中了”,他从疲惫中露出欣慰的笑意,“东野、星洲两头顾,很多事情堆在一起,我又没有助理…” 赵一如理解。按照人的本性,在一个岗位上非常出色的人,因为有上浮的空间,常常不满足于当下的岗位,所以大多数时候,人们干的都是自己“够一够摘桃子”的工作。像唐棠这样在一个自己游刃有余的位置上一呆数十年,极为难得。 孟笃安不是个轻易与人密切合作的人,所以找不到继任者,也情有可原。 “笃安,抱歉我不能去做你的助理”。 “哪里的话”,他摇了摇头,轻嗅空气中的酒味。 赵一如考虑再叁,还是把柳条基金会的想法和他说了一下,忐忑万分地拿出了自己的计划书。 “第一次写这种东西,就要拿给资深投资人看,请委婉一点批评我”。 孟笃安坐下,认真看完。 “你花了多久?” “两叁周吧”,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太仓促了…” “所以有时候我夜里起来,发现你这边灯还没关,就是在写这个?” “是…”她不好意思得点头,“希望没有影响到你”。 孟笃安本来准备说点什么,但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了句“算了,口说无凭”。 他起身拿出笔,在纸巾上写了一个数字,递给赵一如: “这是我愿意为这份计划书投资的金额”。 赵一如接过纸巾: “你也太捧场了吧!”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只好把纸巾先放在桌上。 “熬了那么多夜,有没有不舒服?”他经常在深夜看到她这边传来的灯光。 “这都不重要”,她摆摆手,“很多时候都不是被迫熬夜,而是我真的睡不着,就是想要把事情做掉。我很久没有体验过工作的快乐了,我都快忘了,构想一个新项目、把它一步一步变成完整的计划,是多美妙的感觉!” 孟笃安婚后没有看过她如此开怀的模样,也不由得笑着看她。 “真的是献丑了…”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愚钝,“在你面前谈工作的快乐,实在班门弄斧”。 “不,一点也不,我很钦佩你的快乐”。 “这你就抬举我了吧”,赵一如当然知道,他的工作和她的工作,不是一回事,“,你才是幸运的那一个,你的工作既能发挥你的价值,又能让家族受益,算是兼具热爱与实用”。 孟笃安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了。 “一如,我觉得可能是你抬举了我”。 “我知道你的职业生涯才刚刚起步,但我自问这份热爱一直求而不得。所以当我说钦佩你,我不是在哄你开心。我甚至有些抱歉,想要诱惑你去做我的助理。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自己相信的事情,我应该为你骄傲才是。” 这下是赵一如不笑了。 “事情怎么突然变这么严肃了…” 她转念一想,又问: “所以你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孟笃安帮她摘下身上的一个毛球:“其实这不重要,我知道我的使命”。 “不不不,使命是使命,自己是自己,使命不能淹没你”。 “你应该知道孟家的情况,读亚洲文学已经很忤逆了。他们接我回来,不是为了纵容我当一个文学教授或者作家的”。 文学?作家? 赵一如突然想起黑衣姐姐说过的话。 “这是你喜欢那位作家的原因吗?” 孟笃安身体有一时的紧绷,又很快松弛。 “你去查了?” “你希望我去查吗?” “我们说好的,不用问题回答问题”,其实他也说不清——他希望她在意,但又不希望她在意。 “朋友告诉我的”。 帷幕既然已经拉开,孟笃安顺势提议先洗澡,他去热一点酒,趁着天气还不是很暖,夜饮一回。 洗完澡来到和室,赵一如觉得有些陌生。婚后的大部分日子,两人都分开睡,她有日子没进和室了。 他是真的喜欢暗,一个人住的时候,和室对面落地窗前的帘子,又常年放下来了。 拉开和室的木门,一阵带着盐味的淡香绕过,是她喜欢的柑橘和橙花,与套房内的其他地方都不同。他用香用的很克制,哪怕她同住一个屋檐下,不来这个房间,也闻不见他特意营造的氛围。 席面很干净,他不是那种早起匆忙就不收卧具的人,所有他独处的私密细节,现在都已经被藏到了柜子里。她用手抚上席面,完全没有余温。 书架上比起几年前,又多了一些书,有赵一如看得懂的字帖、摄影集,也有她看不懂名字的诗歌和小说。书变多了,架子却没有明显地变乱,可能跟他用心调节了层高和陈列方式有关。她略微留意了一下,那一排曾经占据最佳位置的《细雪》,被挪到了稍微下方的位置,现在放在那里的是字帖。 他是靠这些字帖,度过那些难以直面的闲暇吗?还是只是不想用《细雪》向作家献丑? 她在靠着几案的席子上坐下。因为是洗了澡的,不像白天那么衣着整齐,手臂和腿间的肌肤敞开,偶尔轻触席面和案几,冰凉的感官刺激如电流穿过身体。 伸手拧开半旧的藤灯,微弱却和暖的灯光一下子充盈了整个房间。 在藤灯旁边,她看到了一个不曾见过的竹制灯笼。灯笼约莫半米高,如果是睡蒲团的人,正好可以靠着看书。材质是深色过漆的竹条,稀疏交错,通透映出里面圆柱形的大玻璃瓶。 玻璃瓶里有一截燃烧过半的蜡烛,她靠近闻了闻,是柑橘和橙花。 应该是他睡前的仪式,伴着摇曳的烛光和幽香,度过每天独处时最后的清醒。 玻璃瓶看着不通透,想必这里面的蜡烛用了换、换了用,夜夜蒸薰,已经有不短的时日。 这种深夜独处的时刻,他会想些什么呢? 几年来的记忆迅速在眼前闪现,惊得她浑身一颤,身体也不由自主漫开一丝酥麻。 突然,一个想法冒出,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们还从未在和室里做过爱。 孟笃安就在这时候进来。 “套房变化不大,和室的变化倒是挺大”,她在心中暗忖,有多少变化是因为那个女孩。 “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问,我能回答的就回答,回答不了我会自罚”。 这个规则他们都熟悉,来自初见的那个夜晚。 “《细雪》的位置变了…为什么?” “新买了一批字帖,比较常用,就放在了顺手的地方”,孟笃安表情平静。 “但你并不喜欢练字”,她记得他在孟家小楼里提起书法时的意兴阑珊。 “练字不是为了喜欢”。 “为什么不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赵一如眼前浮现起五年前那一晚,他们各自在纸条上写下的两个字。 “那不是每天都能做的事情吧”,他笑笑,话中的坦率令她震惊。 她知道了,他今晚不会自罚的。 “你和哪些人在这里过过夜?” “我带过一个人来,没有过夜”。 “我见过她吗?” “见过”。 “她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总的来说,她和你很不一样”。 与其说很不一样,不如说完全相反。女孩看东南亚和澳洲文学不多,但孟笃安确定,她不喜欢《细雪》,觉得太中产审美。 她话不多,不爱追问,不是个第一眼看起来就乖巧顺从的人,但相处之后,她的灵动暖心也曾让他陶醉。 她也不擅长做饭,几乎不会任何手工活儿,最大的“手艺”是写作。但她并不爱写作,这是她的生计而非爱好,所以她不会沉迷其中,不会因此冷落孟笃安。 她出生在普通工薪家庭,父母宽厚质朴,从小就享受到了极大的自由,才情大多凭天赋得来,所以她她无所谓以后在哪里生活,不介意伴侣是何种身份地位,也很少质疑和批判自己。 她对性并不热衷,但她愿意为喜欢的人用心。 他说了很多。每说一句,赵一如的心就往下沉一点。 “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会和她结婚吧?”或者如果她再晚一点出现在宋家的花房里,他们之间就没有机会了吧。 “我没问过,但是以她的身份,孟家可能不会轻易答应”,孟笃安低头抿了一口酒,“她自己很可能也受不了这份束缚”。 或许只有走投无路的赵一如,才能受得了这份束缚。 “为什么还是选择我?你不会后悔吗?”赵一如光是听他形容,都觉得这个女孩比自己更配得上他。 “一如,人和人之间的匹配,不是那么简单划分的,我不会后悔我做的任何决定”。 “你婚后见过她吗?” 孟笃安摇头:“但我有好好跟她道别”。 夜非常深了,孟笃安拿出火柴,点燃蜡烛,放回灯笼的大玻璃瓶里。 “这是她送给你的吗?”她突然反应过来了。 “是”,他点头,“需要我把它扔掉吗?” 见赵一如不说话,他挪到她身边,用手轻轻摩挲她的臂膀。 “不用了吧,确实是实用又有心的礼物,比筷套…” “一如”,孟笃安知道对话最终会走向这个方向,“我没有拿你和她对比过”。 春雨(H) 赵一如放下酒杯,湿热的嘴唇贴住他,温暖的液体就这样淌入他口中。 她一边示意孟笃安不要讲话,一边拉开他睡袍的带子。 睡袍下是他结实的胸膛和腰腹,五年过去了,他的肉体没有一丝变化。 肉体落在看客眼中,总是如此的——过去的五年间,她经历了一阵暴瘦,一两场大病,若干次外伤和盛洵,而他经历了规律的苦练,若干次食欲反复和几位女伴。但如果真的只看现在的肉体,纵使他们曾经那么了解对方,也看不出区别。 她握着他下体的膨胀时,感受到的依然是硕大的龟头、微弯的棒身、表面的脉搏清晰的跳动。 他的手指被她放进她的肉穴时,感受到的依然是柔软的肉壁、濡湿的花瓣、开合间调皮的收缩。 一切都没有变。 赵一如放任孟笃安的手指在她体内搅动,时不时勾出晶莹的蜜液沾湿席面。她细密的吻和舔舐落在他的胸口、锁骨、腰侧和腿间,他虽然内敛,连低呼都很少有,但皮肤上涟漪般散开的震颤,是骗不了人的。 她今晚很耐心,细细地挑逗,迟迟不进入正题,直到他身体遍布浅浅的吻痕,他已经按捺不住向她看去,想要询问她打算如何处置他,她才缓缓掀起浴袍一角,坐向他的肉棒。 没有口水,也没有润滑液,他的肉棒就这样光秃秃地被她的肉穴含住,但是一点也不涩滞,孟笃安满足地重重呼了一口气——他上一次这样进入她温暖湿润的身体,还是在孟家小楼里的不欢而散。 在那之后,他渴望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今晚她提起那位作家的事,他以为等待又要无限延长。 没想到她现在就坐在他腰间,上下吞吐他的欲望。 孟笃安闭上眼。今晚对他们很特殊。婚后第一次,她终于愿意敞开心扉、以享受接纳之姿包裹他的身体,他不打算扰乱她的节奏,他愿意把一切都交给她来把控。 然而她套弄的节奏依旧没有加快,始终是不急不慢地一吞到底、再完全抽出,仿佛在丈量、洗刷他的身体。 “一如…”他不相信她会不知道,这对他是怎样的戏弄和折磨。 “嘘…”她捂住他的嘴。 套弄终于告一段落,她从他的肉棒上离开,身体后仰,在和室的席面上躺下。 虽然有浴袍部分遮挡,但肌肤接触席面的那一刻,她还是浑身一震。料峭春寒犹在,她只有靠欲火才能取暖。 孟笃安以为她终于准备好了,意欲上前,却被她一把拦住。 “这么着急吗?”她笑着问他,手中握住他的肉棒。 出乎他意料的,这一次她没有再把它放进去,而是靠近、将它夹在双腿间,却没有插入。 “笃安你好硬啊,还很滑”,他全身的欲火都倾注在短短几寸之间,而且刚被她吞吐滋润过,坚硬的棒身还闪着水渍的晶亮。 赵一如用他的龟头抵住自己的肉珠,轻轻一拨,就感觉到一股酥痒直穿小腹。 比起她的肉穴,他的龟头当然算得上坚硬,可是比起他的指节和骨骼、比起她平日常用的按摩棒,这一根绝对算得上铁骨柔情。 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她笑笑。 这一笑在孟笃安眼里却有了不一样的意味:他大概可以确定,她今晚只想借他满足自己,并不打算投桃报李,刚刚那一笑,似乎在笑他不明就里。 果然,赵一如用纤细的手指挖出几缕爱液,轻轻抹在肉珠上,接着贴合他的肉棒,开始沿棒身上下抬动腰身。 她的动作极其妩媚,细软的腰肢扭动弯曲,时不时还因为快感来的太猛而弓背抽动。每当此时,她小腹完全抻平,大腿紧绷,饱满的臀肉微微震颤。 他多想破坏这一切,多想让她知道,只要他想,她的身体里,没有什么通道是他打不开的。她只要愿意驯服、向他敞开洞口,没有什么愉悦他不能提供。 但是他不能。他此刻能做的,只有忍耐着下身炸裂的欲念,默许她利用自己的肉体。 赵一如看出了他的心思,但她当前已没有精力分神。他的肉棒早就润滑充分,又在摩擦间不断沾取新鲜溢出的爱液,夹在腿间濡湿顺滑。尤其是每次头部擦过肉珠时,带来的酥麻胜过她用的大多数按摩棒和跳蛋。 那就好好享受这根人肉按摩棒吧,她在心里默念,不会委屈他的。 她加快了摩擦的速度,臀肉反复缩紧、双腿支撑用力。自然而然地,腿间的酥痒震颤频繁袭来、一浪盖过一浪。 毕竟是下体相贴,她和他依然是离的很近的。她能听见他压抑的呼吸,他也能感受到她炽热沉重的喘息,但他只是静静闭眼,成全她闭锁已久的渴望。 赵一如看着男人闭上的双眼,眼睑下细长的睫毛,心中快意和痛意并生——他真的是个好男人,即使知道局面如此,也还是愿意成全她;这样的好男人,是否也曾这样成全过别的女人?是否心中会有另一个人的印记、再也摩擦不去?他和其他人,是否也勇猛如野兽、温柔如细羽? 想到他在其他女人体内抽送、蹙眉低喘的样子,她竟然猝不及防,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抽搐,接着一阵电流涌遍全身,她被自己送上了浪尖。 但是今天她有不同的预感,在情潮半退之时,她再一次用他湿滑的龟头轻轻摩擦肉珠。很快,第二波巨浪袭来,这一次比上一次短暂,但更加剧烈,她的穴肉紧绞了很久,才渐趋舒缓。 孟笃安见过她高潮时的样子,知道她已经得偿所愿。他没有着急,沉默地看向她迷蒙又欣喜的双眸,直到她完全平静。 至少她是满足的,甚好。 情潮完全褪去,赵一如没有去清理身体。 她在孟笃安冒火的眼神中脱掉衣服,以她记忆中的日式礼仪跪坐在他面前: “笃安,我已经高潮过了,我接下来的时间和力气,都是你的”。 “毘沙门女孩为你做的,你这几年交往过的姑娘为你做的,我都可以为你做,只要你愿意”。 孟笃安的喉头剧烈滚动了几下。 “我在意我的感受,所以之前做爱,我都希望能优先满足自己。我不以此为耻,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也很在乎你。在我有能力的情况下,我想用我的身体,全心全意满足你一次”。 “笃安,请告诉我,我怎么样可以让你更满足”。 孟笃安笑了,眼波搅起涟漪,似有水汽蒸腾。 “这个,说起来还有点复杂”,他靠近她,轻抚她的脸庞,“可惜老妇人回日本了,那就为夫亲自教你吧”。 “好”。 “你那一夜在毘沙门看到了什么?就从那儿开始吧”,他看见了她有些不安的眼神,“形容不如演示”。 赵一如示意他挪身往前,坐在和室门口,双腿放在台阶下。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晚翩然飘落的暗红色夜樱。 她在他面前跪下,手轻轻拂过他精实的小腿,又拉过他的手,捏住自己撅起的臀肉。唇舌靠近他的腿间,温柔地含住,换来孟笃安一声悠长的轻叹。 …… 春夜宝贵,事后两人都睡不着,孟笃安在和室的席子上紧紧抱住她,她的头埋在他胸间,凌乱长发引来肌肤的酥痒。 “你不想问问我这几年的经历吗?” “不想”,他回答的很干脆,“你回来了就是回来了,其他都不重要了”。 “笃安”,她心中一阵情潮涌动,用腰蹭着他的胸膛,轻声叫他。 一抬头,正好对上孟笃安的眼睛,一如初见般幽暗,仿佛宁静渊潭,深邃又澄明。 记起她婚后在孟家遭遇的种种,想象年少的孟笃安,面对这样毫无人情味的重压、却不能逃离,该是何等无助。 或许他的眼波也曾温润如溪流,是那小楼里的日子,渐渐遮蔽了它的清浅。 而她,曾经如此残酷地搅乱这一池清浅。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她可能就再也找不回通向他身边的路。 “我不走了,真的,绝对不会再丢下你了”,她转了转眼珠,又加了一句,“我做不了任何人的北极星,但我愿意做你的旅伴,每当你找不到家的时候,你都可以来找我”。 纵使孟笃安内敛自持了二十多年,也还是被这句话猛然击中,腹中、眼中,都瞬时冒出湿热。 他此刻无言以对,只用身体作帷幕,紧紧包裹她。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但赵一如和孟笃安都睡的很沉。赵一如醒来才发现,套房落地窗上挂满了细小的水珠。 太阳已经出来了,春雨带来的水珠即将蒸腾而去、不留痕迹。 好在,太阳总会出来。 她去衣帽间找衣服,路过沙发时,看到了茶几上躺着一张纸条。 是一张支票,上面写着昨晚纸巾上的数字。 赵一如笑笑:果真是“口说无凭”,他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 这些事情要暂时抛诸脑后,接下来的日子,她要为柳条基金会奋斗了。 暮春 暮春的一天,赵一如在东野广场偶遇了唐霜。 她趁着午饭时间和两位重要的主管官员会面。过去这一两个月披星戴月的奔波已见成效——从在大有工作时积累的捐赠人开始拜访,情况比她设想的顺利很多。基于她在缅甸的工作表现,和她在纪念会上的演讲,不少大有的捐赠人还记得她,绝大多数都愿意在公益预算中拿出一小部分,尝试加入她的社会价值投资计划——柳条计划;有些甚至为她介绍了其他感兴趣的投资人,或者有前景的项目方, 姐姐们的帮助也至关重要——黑衣姐姐利用自己在媒体工作积累下来的人脉,帮柳条基金会找到了几位重要的联合发起人;娇小姐姐推荐了几位符合要求的理事;圆脸姐姐和金发姐姐则承接了所有成规模的路演活动,包括不久后即将举行的开幕典礼。 所以这天中午她要面见的这位官员非常关键,她们来自民政部门和基金会所属的主管部门,是基金会最终备案成立的最后两位守门人。她们会就一些操作性问题给出疑问和建议,比如基金会的名字。因此赵一如前一晚用心准备过,争取今天一击即中。 她在广场的饼店买了两份简单的伴手礼——毕竟是当了大半年孟太太的人,送礼之道她已经算是纯熟,而且她算是东野广场的女主人,店里限量的款式,她只要打电话都能订到。 时间还早,她决定一个人先逛一逛,享受一点闲暇。 没想到遇见了唐霜。 唐霜现在是真正的女明星做派,虽然没有保镖,但助理一直在不远处跟着。她穿的是alaia这一季新出的棕粉色修身上衣和牛仔长裤,香肩微露,体态玲珑,再加上游刃有余的肉粉色高跟鞋,气场比所有路人都高出一丈。 赵一如突然想到,第一次和她逛街时,唐霜一眼看中了一件alaia的仿货,俩人还为此和老板娘起了冲突。短短五年过去,她已经是凭自己可以日常穿正品的人了,对这个品牌的初心倒还是没改。 “你也太能折腾了…”找到个僻静角落刚坐下,唐霜就为好友不值,“工作日的下午,你就应该和我一起逛街做spa,瞧你现在这个样子”。 赵一如看了看自己,白色船领连衣裙、深蓝色小西装外套,看起来就和附近写字楼走出来的任意一位打工人一样。 “我现在就是打工人”,这么穿符合她的身份,“好啦,我时间有限,别说我了,你还没交代你和孟笃宣的进展呢”。 “他呀,呸!整一个不老实的…”唐霜说了就气不打一出来。 “他跟你交往还敢有花花肠子?反了他!”赵一如简直不敢置信。 “哎呀,也没有那么严重啦”,唐霜可能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过,“就是有时候让他接我,迟到个十分钟什么的……” “那也不成”,赵一如笑着顺唐霜的话往下说,“女明星在太阳底下晒个十分钟还得了,万一没涂防晒,又遇上狗仔…” “哎哎哎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啊”,唐霜给她一个大白眼,“少来酸我”。 赵一如笑笑,唐霜的世界永远这么活色生香。 “不过我跟你说真的,孟家对孟笃宣太小气了”,说着用手机打了一个数字——对于这么一个公子哥来说,的确是相当不可观。 这些钱在唐霜事业刚起步的时候,还勉强够搞点小情小调。但架不住唐霜的事业是爆炸式发展的,孟笃宣的能量很快显得捉襟见肘。 “你看,两年前追我送的两卡小戒指,到现在都没升级”,唐霜摩挲着食指,看了看赵一如没戴戒指的手,“好了不说这个,女人挣钱自己买花戴也是一样,老娘又不是不会”。 “最让我气的,是他跟你那个姐姐赵一鹂!”说起这个,唐霜是真的冒火,“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好闺蜜,他俩现在还偶尔单独出去玩你知道吗?” “他俩要是真有点什么,也不用等到现在吧”,想起回门那天孟笃宣说的话,赵一如有些起鸡皮疙瘩,但是赵一鹂的个性赵一如略知一二,她真心想攻略的男人,不可能让别人抢先的。 “他有时候连我都不陪了…”唐霜调整了一下仪态,略微压低声音,“人谈恋爱真是,图个啥……” 这个问题赵一如也回答不了,她只能答应,回去帮唐霜问问,孟笃宣的信托年金能不能涨一涨。 “家里为你们这对堂妯娌,简直要闹翻天了”,当晚孟笃安听完赵一如支支吾吾地开口,突然开怀一笑道。 闹翻天? 不对,堂妯娌? “孟家承认唐霜这个准媳妇了?”她开口先问的是这个。 “笃宣自己看好的人,家里没意见的”,他推给她一杯椰子水,知道她刷牙前喜欢喝,“你的情况不太一样,家里确实闹了一阵子”。 赵一如不能接受他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糊弄过去,缠着要求他说清楚,到底怎么个闹法。 “你要相信自己的丈夫…”孟笃安被她追问的实在没办法,“偶尔吓唬吓唬家里还是可以的”。 吓唬吓唬?不不不,孟笃安越是轻描淡写的事情,实际就越可能惊心动魄。 “你该不会…要学你爸那套吧?”赵一如光是说都觉得自己太异想天开,“不让你娶就跑路?” 孟笃安还是不回答,只是笑笑,陪她一起去刷牙。 自从春天那一夜之后,他们心照不宣地不再分床睡,睡前洗漱也变成了一起。 “那为什么说,笃宣的婚事家里就不管呢?”当然她知道,唐霜是个很出色的人选,孟家根本没资格挑剔。 “算了,还是告诉你吧”,孟笃安是真的不想把她扯进来,但又觉得既然让她做了孟家媳妇,总藏着掖着不说,也不是长久之计。 “笃宣是大伯的私生子,他的婚事,大伯母不怎么上心,但是考虑到…” “考虑到大堂哥笃实娶了个强人老婆,大伯母不想再面对一个强势媳妇了,对吗?”赵一如怎么会忘记向珉夫妇呢。 孟笃安耸耸肩:“你说的信托这件事,唐霜已经向大伯母提过了”。 这下真的轮到赵一如瞪大眼睛了——唐霜这也太勇了,人还没进门,就已经开始打算当家、为未来夫君出头了。 “你也别光看热闹”,孟笃安深深看进她的眼中,“大伯母的位置将来就是你的”。 赵一如的脸轰的热了起来。 是的,只要她一直当着这个孟太太,宋明珠的位置总有一天会是她的。 到了那个时候,孟笃宣、孟笃宁的信托年金、唐霜的置装费、他们孩子的教育开支,通通都是要交给她去统筹的。 她没有兴趣,也必须得承担这份责任,这就是她选择孟笃安做丈夫的代价。 “今天的会面怎么样?”他随她钻进被窝,任由她倚靠着他的胸口,一条腿爬上他的腿间。 “挺好的,柳条这个名字可能备案时会有点阻碍,但我写了很声情并茂的解释,她们也表示理解”。 “对了,家里说愿意为你的慈善事业助一把力,让我带了张支票回来”,孟笃安的手渐渐往下滑,一下子就覆住了她小巧的臀肉,再轻轻掰开,漫不经心地扫弄肉瓣。 “我考虑一下吧,还是觉得我个人出面,用孟家的钱会说不清”,她最喜欢他这样润物细无声的撩拨,口风也不似之前那么强硬了。 孟笃安只负责带话,话带到了,他的职责也就尽到了。 在职责之外,真正让他心向往之的,是用手、用嘴唇、用舌头、用肉棒,深入她的体内,纾解她疲惫的一天。 灼心 赵一如没想到,昨晚孟笃安随口一提的事情,唐霜今天又来找她。 “哎,咱就是说,婆家的钱,不要白不要”,唐霜似乎很着急促成这笔“交易”,“你就当是个普通捐赠人呗,实在金额大了,给个理事的职位不就得了”。 “这事儿不是这么操作的…”赵一如刚想着怎么解释,突然觉得不对劲,“不对啊,你什么时候突然对这个上心了?” 果然一问,唐霜就招了——宋明珠找过她,年金的事情算是有了个着落。而且眼看明年她就28了,孟家在婚事上也有了松口的迹象。 “我准婆婆说,应该不用签婚前协议耶”,唐霜只兴奋了一会儿,“看来孟笃宣果然是个‘空心老倌’,没啥可让我惦记的”。 这就是唐霜,她总是知道事情的理性解释是什么,但也从不压抑自己的感性应对。 既然如此,那赵一如就成人之美吧。孟家这笔捐赠金额不算小,再加上孟笃安的个人捐赠,怎么说也是重要的合作方了,她便请孟笃安传话,问问孟家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作为理事,加入基金会的管理层。 她私心是希望孟家派孟笃宽来,因为他为人稳重,也有像样的社会职务。但是几天之后,孟笃宁找上门来,说是代表孟家担任基金会理事。 赵一如对孟笃宁向来有好感,而且孟笃宁没有其他工作,可以全职投入基金会运营,这样安排她觉得孟家还真是有心。 “嫂子不用担心,我在医学院做过一些妇科研究,应该会对你的妇女赋权和女童性教育有帮助”,孟笃宁自报家门的同时,还附上了自己的简历、论文和一个项目提案,绝对是有备而来。 “哪里的话”,赵一如大喜过望,“你来当然是好的,我之前还有点怕是笃宣来…” “他呀”,孟笃宁也忍不住笑了,“他对这种事情都躲的远远的”。 孟笃宁的加入,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基金会的成立——她几乎每天都会来工作室,很多申请流程中的文件工作也是由她完成。有了她,赵一如可以安心地在外奔波。 夏天快来的时候,基金会的备案通过,第一届理事会也组建完成。赵一如作为理事长,在临时“总部”为大家做了一顿饭庆祝。 下一步就是举办开幕典礼了。以后每到开幕典礼这一天,就是柳条基金会的周年庆。 “真好…以后每年我都可以大肆纪念柳条一次…”刚当选为监事的黑衣姐姐倚在阳台边,和赵一如说。 赵一如是个更喜欢实地项目工作的人,所以基金会一成立,她就开始落地推广柳条计划,大部分时间都在面见投资人和项目方,或者组织尽调,常常是孟笃宁一个人在工作室,处理接待和文书工作。 这是赵一如最开心的日子了——白天为自己热爱的事情奔走,晚上回到家,又能对着孟笃安的笑意和温情,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人生。 直到决堤口猝不及防地坍塌。 这天赵一如正在和一家童书出版机构商量在浦宁试点他们的性教育教材,黑衣姐姐突然打来电话。 “紧急通知,今天下午一点理事会开会,是你召集的吗?” “不是,我没听说过”,赵一如一下心慌了,她挂掉电话,结束会面之后,打电话给孟笃宁。 “是有这回事,我也收到通知了,说是有纲领性方针要商讨”,孟笃宁的声音很镇定。 赵一如觉得这就有些胡闹了——什么纲领性方针,不跟理事长商量就要开会商讨? 她草草吃了午饭,赶到工作室,发现竟然有不少理事已经到了。 召集会议的理事是一家本地小型基金会创始人,赵一如通过圆脸姐姐认识的她。她在传统投资行业工作过,赵一如很信赖她的专业意见,也喜欢她平易近人的个性,所以邀请了她担任第一届理事。 但是现在她还没到,赵一如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12点59分,这位理事终于到了,她行色匆匆,一到就开始点名。 “好,应到13人,实到11人,人数合规,我们可以开会了”,她对担任书记员的孟笃宁说。 孟笃宁对赵一如摊了摊手。赵一如使眼色让她先静观其变,她只好坐下把这些记录在案。 “今天会议的第一项章程是,重新推选理事长”。 “什么?!”赵一如、黑衣姐姐都站了起来。 “好,现在开始投票”,会议召集人完全不顾她们的质疑,只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理事长不是说重新推选就重新推选的”,赵一如打断她,“这是要半数以上的理事提出才行的”。 “那麻烦各位举一下吧”,召集人有些不耐烦,似乎是在嘲笑赵一如,到了这个关头还想拖延。 全场除了赵一如、黑衣姐姐、孟笃宁和另一位状况外的理事,其他都举了手,正好七位,超过半数。 “这是怎么回事?”黑衣姐姐忍不住了,“理事长是前两周刚选出来的,你们都在场的啊!” “我要求书记员记录,此次重新推选没有正当理由,程序不合规范,应当视为无效!” “现在,我们进行不记名投票,推选新的理事长”,召集人不理会黑衣姐姐说的话,依然继续推进流程。 “等一下!你们在干什么?!”赵一如试图和召集人对话,召集人只顾低头写选票,一把推开她。 “麻烦书记员记录,前任理事长试图阻挠改选过程”,召集人面不改色地提醒孟笃宁。 孟笃宁没有记下这句话,但是众人的选票已经写好了。 召集人开始一一唱票。 除了赵一如没有投票、黑衣姐姐和孟笃宁投了赵一如一票,其他所有人都投了孟笃宁。 “九票占六票,理事长改选完成,欢迎新任理事长孟笃宁小姐”。 孟笃宁为人淡薄,但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没有…”她被赵一如一把拦住。 赵一如在心里迅速盘算:看孟笃宁的样子,不像是事先知情。现在这个局面,与其让孟笃宁撇清关系,不如让她将计就计,至少现在被推选出来的是孟笃宁,不是她更没有把握的人。 “作为新任理事长,我希望大家能够解释一下,今天这一出‘逼宫’是怎么回事”,孟笃宁目光扫过所有人,但是没人说话。 “基金会章程规定,在有超过半数理事提出的情况下,可以无条件推选新任理事长”,召集人依然是毫无表情的脸,看来她今天不打算解释任何事情。 应该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怎么了?”晚上孟笃安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心地问。 “我今天被‘逼宫了’,他们选了笃宁做理事长”,她越想越不对劲,“你说…这个事情有没有可能,是家里长辈…” 否则一切真的说不过去:为什么当初孟家那么积极捐赠、又恰巧派了孟笃宁过来,然后今天闹了这么大一出竟是为了推孟笃宁上位。 孟笃安并不比她多了解任何消息,只能答应她第二天回家问一问。 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孟笃宁成为理事长之后,基金会依然正常运营,所有关于开幕典礼的筹备也有条不紊地进行。 赵一如本想等这一阵过去,找当时逼宫的理事们问一问,弄清楚事情原委,争取下次改选的时候再把自己选上去。 “你如果准备好了,随时提出罢免我,我会赞成的”,孟笃宁是实验室里出来的人,有话直说。 但是几天之后,理事会又召集了一次会议。 这次的章程是更改基金会的名称。 赵一如和黑衣姐姐愣在当场。 当新名称选出的时候,赵一如怒不可遏——她终于知道了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因为新的基金会名称是:东野。 弃子 “孟家这是丧心病狂了吗?干涉我这个小基金会做什么?!”赵一如不明白,等孟笃安一回套房就忍不住追问。 “一如,你先别急”,孟笃安安抚她坐下,“家里今天跟我说,让我们明天过去一趟”。 赵一如的心咯噔一下——孟家几乎不会在工作日叫他们回去。 “笃安,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家里到底会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这么对我?” “是我的基金会业务方向他们不赞成吗?还是他们介意我还没生孩子就这样抛头露面吗?” 但是无论怎么样,他们也不能把名字改掉啊。那个名字对赵一如来说,是支撑她这份工作一大半的信念,是她绝对不能让步的东西。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醒了,催着孟笃安去洗漱,草草吃了早饭就上车去孟家。 宋明珠接待了他们,但她表示,今天叫他们来的,是孟老爷子。 孟老爷子还没起来,所以几个人只能在客厅先等他。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叫他们进书房,赵一如便跟在孟笃安身后进去。 孟老爷子就像不知道她有多着急一样,若无其事地和两人寒暄,照例问问孟笃安的工作,又扯了几句孟笃宽的表现,顺带还提了一下孟笃宁。 至此,赵一如已经攒了一肚子的火——让九点到,他们九点到了;让继续等,他们也等了;现在又来这套顾左右而言他,这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待客之道?不是戏耍是什么? 然后正色道: “笃安先出去吧,一如留下”。 “爷爷能对一如说的事,也能对我说”,孟笃安坐在椅子上丝毫未动。 “笃安,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孟老爷子显然是有些惊讶他的逾越的。 “我不是在闹脾气”,孟笃安看了一眼赵一如,手犹豫了几秒,还是没有握住她的,“一如是我的太太,我应该陪着她”。 孟老爷子不说话了,他继续坐在那张纹路斑驳的棕色皮沙发里,神情肃然的看着两人。 平心而论,这是一张好看的沙发,应该在这个房间里存在很多年了。从用料来看,它当初不会是多名贵的家具,但是皮质耐用、手工也精细,于是一路坚守到了现在。如今孟家的地大了、房子旧了,坐在上面的人也老了,这沙发终于开始显出一股老钱的味道。 赵一如欣赏不来这样的沙发,她喜欢更简单的东西,对于一切附加值过高的事物,都有些避之不及。 老爷子的目光比赵子尧更加锋利逼人,孟笃安坐在当场,不再开口。倒是赵一如觉得,这样僵坐下去,横竖也是解决不了问题。她要的只是一个解释,不需要在这种事情上较劲,于是握了一下孟笃安的手: “笃安你先出去吧,我和爷爷单独谈谈”,说完她略微捏了一下孟笃安的手。 孟笃安出去之后,孟老爷子身上的和气蒸发了不少,隔着沙发间的过道,赵一如能看到他眉间的紧凑、感受到他胸腔里的愠怒。 赵一如其实是有些不屑的:赵子尧对她使这招“不怒自威”,从来就没成功过。她一来不在乎他,二来不想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这样的人,她能有什么好怕的? 但是当她走出这间书房的时候,她已经明白,孟老爷子不是赵子尧。 回套房的路上,孟笃安始终没有讲话。 到家之后,孟笃安知道赵一如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收拾一下想去办公室待一会儿——他是个喜欢把情绪留给自己的人,也相信其他人是如此。 “笃安,你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吗?”赵一如的声音中,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悲伤,平静的让他有些慌张。 “今天发生了什么?”他差不多可以猜到她的遭遇,但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因为有些时候,“不愿复述”也是一种心病。 赵一如张了张嘴,在孟老爷子书房里喝的茶非常苦,现在还有余味在她双唇间残留。 “不会再有柳条基金会了”。 是的,不会再有柳条基金会了,这是孟老爷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东野基金会的名字已经过审了,两位主管官员喜闻乐见。作为东洲的大企业和大家族,东野一直没有家族基金会,这个突破是她们工作的闪亮一笔。 理事长的位置她也拿不回来的,几位逼宫的理事都是孟家拐弯抹角的朋友,这份友情和赵一如比起来,孰轻孰重,他们都能分得清楚。 如果她再继续闹下去,将不会被安排职务,那么理事的位置她也有可能失去。毕竟理事也是由会员投票选出来的,一旦她没有实干、没有业绩,就凭一个孟家媳妇的身份,还有谁会投她? 她不满意想退出?当然可以。但是她已经设计好的项目是带不走的。不是说她不能带走,而是她一旦出走,就要和东野基金会直接竞争,其中的胜算她也应该明白。 怨恨孟家?也可以。孟家不缺合格的女眷人选。她如果想走,一切按婚前协议办。 如果还打算在这个家里呆下去,那就好好地交接,孟笃宁和宋明珠会打点好一切。婆慈媳孝、姑嫂情深,传出去也是佳话。 当然,只要在这个家呆的够久,等老一辈离开,她坐到宋明珠这个位置,就又可以成为东野基金会的理事。那时候笃宁已经出嫁,想必她也会有自己婆家的基金会,不会来和她抢。 孟老爷子毕竟是长辈,末了还不忘说些提携的话: “你设计的项目我看了,确实有巧思,比你妈妈还是要强,笃安没有看错”。 就是最后这句话,让赵一如的血液都沸腾了——她是一个人,不是一台机器,不是被拿来和另一台机器作比较的! 觉得她设计的项目好?正经有常识的人不是应该拿出诚意来加入吗?孟家显然不这么想,他们觉得好,拿过来就是了;她会反抗,那就稍稍用点力。能为孟家、为东野效力,不就是她赵一如的荣耀和使命吗? “笃安,我并不生气”,这种行为说白了就是恶意收购,她在生意上吃了亏,是她技不如人,“但是我真的好心痛啊……” “柳条是我们所有人的姐姐、我们的精神支柱。我们只是想做一件事情纪念她。我们既不能立碑、也不能捐楼,这是身为普通人唯一能做的了。” “为什么孟家要这样对我呢?他们拿走我的钱、拿走我的房子、让我失去工作,我都可以接受的,可是基金会完全没有招惹他们啊!为什么?!” “因为这才是你真正在乎的东西”,孟笃安扶住她的肩膀,缓缓开口。 一切和他预想的一样。孟家人,或者说孟老爷子,是个目光如炬的人,他虽霸道但不昏庸。这么多年纵横商场,从一个低级士兵做到本地大佬,他最手到擒来的事情,就是识人。 早在他们结婚之初,他就看得出赵一如不图钱、也不图孟太太的身份。原本还以为遇上了难对付的硬茬,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露出了破绽——她在乎工作,抑或工作背后的那份理想。 在乎钱、在乎身份的人其实反而难啃,因为只要抓的够紧,这些东西是不容易被夺走的。但是理想就不一样了,理想是何等虚无又昂贵之物,要是没有财富权势傍身,谁敢说自己真的抓住了它? “你也是被这样规训长大的吗?” 孟笃安没有回答,他拿起手机,走出了套房门。 赵一如在沙发上坐了好几个小时,她的手机消息框打了删、删了打,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对姐姐们解释这件事。 傍晚时分,孟笃安突然打电话来。 农场 他现在在机场,派了一辆车回去,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会到东野广场楼下,请她在此期间收拾几件冬装,准时上车。 “我们去哪儿啊?”她有些意兴阑珊。 “很快就会知道”。 东洲机场主候机大厅外,是一栋公务机专属楼。车子开到这里的时候,赵一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飞机、冬装,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要去南半球。 “笃安…”她很怕自己的反应令他失望,“你不用…”。 “受了孟家的气,还不花点他们的钱出出气吗?” 赵一如一听还是笑了:“到底你是孟家人还是我是孟家人?” 突然,舱门准备关闭的声音开始响起。 孟笃安提醒她系好安全带,给了她一颗药:“想睡得更好的话就吃一颗,醒来就快到了”。 赵一如上午怒火攻心,下午又枯坐半天,到现在都没吃午饭。她也不想折腾了,吞下药丸,整个人就开始被睡意占据。 一夜平稳之后,飞机降落在墨尔本。 他们的车已经安排好了,只不过不是孟家的车,而是一辆旧皮卡。 送车来的是一位口音浓重的大叔,他递给孟笃安车钥匙和一个袋子,就上了另一辆车走了。 “稍等一下”,孟笃安让赵一如先上车。 东洲此时还是盛夏,而南半球则是寒冬。墨尔本地处澳洲东南,又恰好是气候偏冷的地方。赵一如一大早饥寒交迫,只好在车里找出行李中的毛衣套在身上。 孟笃安来到车上的时候,她差点没认出来——他换上了一件质地粗硬的连帽衫,外面套着薄羽绒夹克,下身是一条工装短裤和登山靴。来时穿的西装被他留在了机场休息室里。 “这…”赵一如一时不知道哪个该是她质疑的重点,最后挑了一个她觉得最要紧的,“这个季节穿短裤?” “长裤不方便”。 到了之后,赵一如才明白,长裤是真的不方便——这里是孟笃安十年前买给自己的一个农场。 “那时候你应该已经工作了吧,农场买了你也没机会住”。 “所以这里不是用来住的”,孟笃安熟练地拉开农场闸门,把车开到一片小屋前的空地上。 农场不大,但是很美。分内外两圈,外部是想象中一望无际的现代农田,内部则是一个四时景致交错、各季物产互补的欧式园子。当下南半球已经入冬,内外交错处的树林染上了一片枯橙色。沿着树林排布的小花园,也一个个的只剩枝条缠绕,能看得出花圃的底子,却难以想象其颜色。夏日盛产的薰衣草正值休耕,看不出一点景致来。农舍附近的藤架也是如此,挂果时碧绿深黄有多热闹,此时收获过后的枯藤老叶就有多颓败。 说是不用来住,其实这里也还是有地方住的:空地一边的那几间农舍,就是供人留宿的地方。赵一如绕着看了一圈,石头砌的外墙,砖石屋顶,有老式的壁炉烟囱,床是硬木的架子床。房子现在还是空的,赵一如光是把行李放在桌上,就扬起了一层灰。 这寒冬的萧索,带一个满怀心事的人来一起相对无言,也真是绝了孟笃安的“巧思”,赵一如在心里想。 赵一如在皮卡里过了上上下下一个半小时的山路,有点呕吐。一边喝随身杯子里的热水,一边裹着毯子坐在农舍的门前看孟笃安忙碌。 他必须忙碌——农场的工作人员退到了外围,只在农舍外留下一小袋食物。整个花圃、果园、池塘、林地和笼舍,现在都属于他们两人。但现在不是夏季,不能在果园里直接收获就果腹,他们还得生火才能吃到热食。 看明白了、也休息的差不多了,赵一如就加入了他。 孟笃安比她了解这里的多。在她眼中,现在面前除了枯枝就是败叶,一点柴火的踪迹都没有。但是孟笃安很快就在不远处截了一段树干,劈成十来段柴火,借着点火器,把壁炉里的火生了起来。 “那边的树高,会有一些细碎枝杈,我再去找一找,不然夜里不够用”,他说完拿上镰刀就出门了。 趁他砍柴的功夫,赵一如已经擦干净了农舍里的桌椅和床。她从那一袋食品里找出胡萝卜、芹菜和两只鸡腿,把它们扔进一口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锅里,然后把锅用钩子挂在壁炉的火里。 农舍里的温度很快就上来了,周身的湿冷被驱散,衣服上的细密水珠也逐渐蒸发殆尽。赵一如在农场的湖里取了一点水,加在锅里。 孟笃安回来的时候,他身上多了两捆柴,小腿已经满是泥泞。 “在这里倒真的可以散心,毕竟满脑子想的都是生存…其他的都顾不上”,她打开食品袋里仅有的调味料——盐和胡椒——洒在锅里,等着快点入味。 午后天气更阴沉了,空气中弥漫着细微的水滴,但雨点就是落不下来。赵一如打了水给孟笃安擦脚,两人一起坐在农舍的壁炉边烤火。 “这次打算呆多久?” “两天,周日我们就回去,周一我还要工作”。这其实也是孟笃安一贯的做法,他不会放纵自己度一个漫长显眼的假期。 “你以前来都住哪儿?” “就是这儿…”他指了指房里的柜子,“里面的餐具、卧具,都是我买的”。 赵一如在柜子里翻了翻,物品都是一人份。 “都是一个人来吗?” “以前来的时候,农场是有工作人员的”,他想出了一个更准确的表达,“没有其他东洲的人知道这里”。 和毘沙门不一样的是,毘沙门是他试图适应东洲生活的入口,在那里被化解、被梳理的欲望,可以帮他更好地面对其他人;而这里是他给自己的一个出口,来这里只求和自己相伴,不需要其他人知道。 为什么带她来?他也不知道。 “说实话,我很喜欢这儿”,赵一如把毯子铺开,一起裹在两个人身上。 干活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难事,无论在柳园路还是在缅甸。很多时候,她甚至喜欢手头有活的感觉——手被占据,大脑反而获得了无限的自由。 而且干农活、做手工,和土地、和原料尽可能近地接触,会让她很平静,就好像更接近生活的本质,更能看到自己原始状态下的样子。 孟笃安点头。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也喜欢这些”,她喜欢看他凝神的样子。 “我没有你那么擅长…” “多干自然就擅长了”,她自己也是干多了才会的,“下次来的时候,我们可以去附近镇上买点羊毛线,我可以织个披风留在这里”。 “这附近的镇上可没有那么丰富的物产”,孟笃安笑了,她到底还是对小镇生活不了解。 从这里去城里,大概有两个半小时车程。这也就意味着,一来一回加上午饭,一天就没了。 “我在缅甸的时候也这样”,她回忆起当初翻山越岭的行走,“虽说慢了,但我反而觉得时间很充沛,人也容易应对寂寞”。 既然说到了缅甸,就不可能不提及柳条了。 赵一如在缅甸并没有一直和柳条共事,事实上,她这些年真正和柳条一起工作的时间并不算长。 “但这不妨碍她成为我的第一个偶像,她是我追寻这份事业的启蒙”。 孟笃安在毯子下握住了她依旧冰冷的手。 坦白说,她早已经过了气愤的阶段。她知道这份工作不光鲜、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影响力,她只想在自己喜欢又胜任的范围内做点事情。不希望孟家干预,是因为她不想把这份工作变成形象宣传或生活调剂。 但是孟家想对她做什么,她是干预不了的。 只能说,怪她择了一个极易被孟家干预的职业,而自己又尚未长出羽翼。 她当然也知道,这份伤感在旁人看来可能无足轻重: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亲近贫苦,还美其名曰“心系人类”,已经实属有病;还要为名号、头衔计较,更是矫情。但凡她有一点真正的“技能”,比如行医、写代码,或者能挣得令人惊艳的收入,比如像唐霜和向珉,她在孟家的日子可能都会好过些。 孟笃安也是从“没有实用技能”的文科生过来的,她说的他都经历过。 “看来你已经熬出头了”,他现在是个成熟的投资人,这项技能不可谓不实用。 但是赵一如明白,改变不是无痛发生的。 “一如,家有家的系统和规则,它可以束缚你,但有时候也会保护你”。 这也是他坚持不以个人力量出手帮她的缘故——一来,她不会接受这样的帮助,二来,直接把她放在家庭的对立面,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帮她。 孟笃安当初也是以陌生人的姿态加入孟家。那时候赵一鸿残疾、孟笃实平庸、孟笃宣不受待见、孟笃宽尚未出现,全家的焦点只有他。青春期的他,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没有任何犯错的余地,因为他知道孟家掌握着他最想要的东西。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有个家”。 他想有一个“支撑他即使还剩一口气也要努力活下去,因为他知道还有人在等他”的地方。 但这个曾经养育了他父亲的家,终究不是他长久的停留。 柳园(H) 窗外的雨雾散去了很多,孟笃安提议在农场走走。 两人走向远处枯橙色的林子。其间路过了休耕的薰衣草地。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是小小的花苞顽强贴在地上,正等着时机到来。 一年之中,属花期最短,其他大部分的时节,其实都是枝条刺叶作伴,衬托那么短短数月的绽放。花不开的时候,这些枝丫还是在存活、在为花开积蓄力量,除了细心的农夫,很少有人在乎它们的存在。 可能人也是如此,璀璨时光总是短暂,大多数人,都是守着那一点点光亮,度过几十年的阴暗吧。 既然这样,为何不好好享受靠近流光的每一刻呢? 想到此,她小跑几步,跟上了孟笃安的脚步。 “采一点你喜欢的野花吧”,孟笃安建议。 赵一如弯腰仔细看了看,这个季节的确没什么花。她在薰衣草地周围看到了几丛刺芹和蓝花韭,蓝紫色的花朵只有在这种时节才略微显眼,偶尔夹杂一点白色,就算是点睛之笔了。她掐了几根下来,配几片相对完好的落叶,用叫不上名字的细长草茎扎好。 眼前映入一个人影,是之前那位大叔。 大叔拉着一个小拖车在田埂上走着,看到孟笃安之后,两人寒暄几句,一起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赵一如漫无目的地跟着,走着走着,就到了农场的门口。 “我们这是要出去吗?”她问。 “不,我们在这里有个仪式”。 接着孟笃安就和大叔开始忙碌起来。只见大叔先是从小拖车里,拿出一些已经用铁丝缠好的树枝,接着又拿出一些零散的铺在地上。孟笃安见状,便直接坐在地上开始缠绕。 赵一如也想帮忙,但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你去缠那些吧”,孟笃安指着明显较为纤细和均匀的一堆树枝,“把它们缠成一捆,尽量紧一些”。 赵一如缠好的时候,孟笃安他们尚未完工,她就在周围细数他们的成品: 一个圈圈,两个u形,两根长条,还有自己缠的一捆短条。 孟笃安和大叔手里分别在缠着一个u形——因为要改变枝杈的造型,这是比较难缠的一种。 缠好之后,大叔吼了一声,孟笃安和他开始组装。 两个u形合成一个w,接着短条,然后长条,最后是圈圈和另一个w。 是willow(柳)! 她看向孟笃安的眼睛,已经忍不住浸满湿气。 “幸亏柳条的名字能找出这么个对应的符号”,孟笃安因为手不干净,没有帮她擦拭眼眶,只是看着她的泪珠往下滴落。 “农场一直没有名字,也是时候取一个了”,他低下头,轻碰她的鼻尖,“正好你以前住的地方也叫柳园”。 “一如,恕我没办法帮你立碑、捐楼、命名小行星”,就算有,那些她也不会接受,“但现在有这么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地方,可以让你放心地纪念柳条”。 赵一如笑泪交融,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叔走上前,指指赵一如缠的那组短树枝——它们现在是willow的i了——又指指她手里的花束。 他的意思是,还缺i上的一点。 孟笃安会意,对她点头行礼,“有请赵一如女士,为我们加上最后这一笔!” 赵一如上前,把那一小束花插在短枝的缝隙里,取一根铁丝绑紧。 两个男人粗重又稀疏的掌声中,仪式顺利完成。 她迫不及待地冲上前抱住孟笃安,不顾忌大叔还在现场,吻上他有些干涸的嘴唇。这两天没有刮胡子,他略带胡茬的脸泛着青色,但她还是在唇边流连了一圈才肯放开。 “这是你来的时候就策划好的吗?”两人走回去的路上,赵一如追问。 “在机场等你的时候吧”,他本来只想送给她一个逃离的周末。 一直细细密密的微雨,在傍晚突然停了。 不仅雨停了,天空也像是破涕为笑,突然开始放晴。 南半球的天空,明净如琉璃的蓝,名不虚传的澄澈,水晶一般,镶着金红色边框的夕阳,温温柔柔挂在一角。 在夕阳的背后,漫天云霞正在酝酿。 他们一起抬头,笑着感叹,这么美的夕阳。 夕阳这么好,赵一如嘟哝着要是有马就好了。 “你会骑马?” “确切说是蒙古马,我在缅甸学会的”。 孟笃安突然拉起她的手,在一片晚霞中奔向农场外圈的林子。穿过稀疏错落的林地,再走过一片隔离带,就是这个农场唯一的马场所在。 这是一个小型马场,养了几匹血统一般的马。但是当下幻影重重的夕照,让即使是品种一般的马,也拥有了金丝银束般的鬃毛。 赵一如趁着夕阳尚好,直接起身上马,尽情享受冬日疾风下的奔驰骏逸,才不辜负这一日最终的灿烂。 孟笃安在一旁看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闭上眼就能画出轮廓——那瘦小却灵巧的骨架,随着夕阳流淌飘扬的头发,色彩明艳的毛衣和披风,和她纵情的高呼。 站在树下的他,看着马上那个缤纷的身影,那么小,那么轻灵,那么饱满地占据他整个眼眶。 两人牵着马在林地里散步,夕阳的绚烂让他们的身体都暖和起来,赵一如干脆把马系在树边,铺开自己的披肩,坐在满是枯橙色落叶的雨后地上。 孟笃安也坐过来的时候,一个想法让她惊出了一身的汗:在这层林尽染的时节,如果能体验一回“天为盖、地为庐”的野合,岂不是快意? 所以孟笃安碰到她身体的时候,她猛地一颤。 “一如,我没有交换的意思,但是你可不可以满足我的一个心愿”,他看向她的眼神带着重重深意,被绚烂夕阳点亮。 “你说”。 孟笃安在她身边耳语几句,她的脸迅速火热起来。 “可是…你哪儿来的绳子?” 孟笃安从夹克内衬里取出两节麻质的粗绳:“我从马厩里拿的,不能保证很干净,但我不会让它碰到…” 赵一如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 衣服完全离开皮肤的那一刻,赵一如还是被野外的寒气冻得抖了几下。 孟笃安见状,重重打了几下她的屁股。一股火辣辣的温热传遍身体,寒气不再逼人退却。 她跪下、撅起屁股,把手臂放在背后,任凭孟笃安捆绑她的身体。 粗粝的绳子接触皮肤、拉紧,带来摩擦的痛感,在她身体上留下道道红色浅痕。 就在孟笃安捆绑期间,几阵晚风吹过,她的身体随之抽动,肉瓣不由自主地开合,似乎有一丝冷气,穿过狭窄的缝隙,进入了她体内。 “我们会被人看见吗?” “一如,放下这些执念”,他的手在她右臀表面似有似无地擦过,惹得她肌肉收缩。 “你现在只是一具好奇的肉体,放心把它交给我”,他的手捏起一块她的臀肉,惩戒她之前的心不在焉。 她夕阳下的肉体美不胜收。赵一如自己不知道,但孟笃安能看到。她小巧的骨骼、纤细的腰肢线条流畅,在夕阳下描上一层金边。尤其是她双腿间的缝隙,光洁清晰,光线透过时,宛如一道金色的大门。 绳索所过之处,他能看到她细腻皮肤上微弱的绒毛,因为她的寒冷和紧张而竖起。他只好在每绑好一处时,轻舔她的皮肤让她放松。 这种情况下放松并不容易,孟笃安舌尖停留过的地方,会留下细微的湿润,晚风中水分蒸发,难免会觉得身体一片片冰凉。如果可以,她更想要他不停舔舐,舔遍她肌肤的每一寸,在热气消散之前再一次轮回,让她如同被他含在嘴里一般温热濡湿。 但是孟笃安没有,他任由她的身体泛起不均匀的冰冷,这是他主宰她身体的方式。 这样的主宰,如果是在双臀、腿间、甚至?那她该是怎样的冷热交加? 果然,孟笃安彻底绑好,舌尖也变得越发不安分起来。之前还是游走在她的脊背,渐渐转移到臀瓣,最后落在了她的大腿上。 她看不见他,所以他在她身上的每一次游走,都是未知。他很有章法地从大腿外侧开始,在她逐步适应、震颤减弱之后,转向大腿的内侧,又引来一阵激烈的颤抖。 她的大腿内侧极为敏感,但凡被他舔舐,洞口就开始渗出晶莹的蜜液。孟笃安的手指不干净,他没有插入她的身体去验证,事实上他也不需要,此时阳光尚好,他能清晰地看见她半开的肉瓣里,细小的洞口逐渐变得湿润。 颤抖一阵接着一阵,似乎她的腿根永远都适应不了他的挑逗。但孟笃安不爱恋战,他的唇舌已经越来越接近她腿间的花丛,温热的鼻息轻轻靠近,晕开在她颤抖的肉瓣上。 洞口的湿润逐渐积聚,终于,有一滴花蜜再也不堪拥挤,顺着花瓣滑落,形成一条细长的丝。 时机到了。孟笃安用舌头接过晶亮的水丝,唇舌紧接着覆盖在她的肉瓣上。 “啊…”赵一如忍不住想仰头,但是被捆绑、又趴在地上的她无法挪动身体,只能把所有的反应都放在双腿间,肉瓣激烈开合。 “一如,你已经很湿了”,男人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在她的洞口流连。 肉瓣已经被他的舌头完全分开,寒冷的晚风和他湿热的体温,一起拍打在她的腿间,争相涌入她的花径。 孟笃安当然不会允许她被寒气侵袭,他用双唇紧紧包裹她的花瓣,舌尖用力吸取汩汩花蜜,再将润泽的液体传输给干燥的花蕊。肉珠在他湿滑的摩挲下很快坚挺肿胀。 他没有戏弄她的打算,一切来的非常快。她片刻之前还在享受花瓣被吸附的温暖。刚适应了他的温柔,酥痒难耐的抽打就从肉珠上传来,游过肉瓣、流进洞口,她的花径阵阵开合,越发泥泞湿滑。 现在的她已经顾不上寒冷和紧张了,她全部的力气都在应对身体不由自主地抽动。孟笃安的舌头灵敏捕捉到她的抽搐,开始加快速度挑弄肉珠,吸附的力道也一度加强。她的臀肉不受控制地夹紧又松开,洞口如微笑般迅速开合。他甚至还用温热的手覆上她的双乳,轻捻乳尖,刺激她的颤动。 她的抽搐越来越密集和持久,连带着大腿也时不时僵直。孟笃安舌尖的抽打短暂停止后,又一次加快速度,她口中的呻吟声不再低沉,肉穴激烈的紧缩与张开交替,她在酥麻混沌中纵情仰头叫出了声。 冲上顶峰的这一下,孟笃安早有预料——她的大腿突然持久僵硬不能缓解。他知道高潮时的肉珠脆弱不堪,于是立即停止抽打,把舌头轻轻插进她的洞口。 “感觉像是它在吸我”,孟笃安笑说。 “它在吻你,谢谢你的款待”,赵一如的声音还弥漫着情欲。 孟笃安的舌头突然盘旋上了她的菊花。 “那里不干净…”她对此没有准备。 但他还是用舌尖挑弄良久,直到她度过高潮余韵。 “确实不干净”,孟笃安略微皱了皱眉,但是它刚刚一张一合,看起来很需要抚慰,他实在忍不住不满足。 夕阳的余晖渐渐开始黯淡了,然而晚霞依旧绚烂。赵一如的身体被珊瑚色的霞光染成剔透的淡粉橘。 “一如,喜欢吗?”下面的时间该轮到他了。 他知道她的高潮和他的满足是很难并行的,所以他希望先让她快乐。但他也不是无私奉献的人,所以接下来,她的身体要承受更凶猛的疾风骤雨了。 他开始的很温柔,只用肉棒微微插入洞口,研磨外圈的肉壁。 他龟头硕大,即使只插入头部都能让她感受到被撑开的闷胀。但她失去他嘴唇包裹的花穴,刚刚经历过一阵湿冷,此刻迫不及待地想把他的温暖纳入体内。 “啪!”他突然打在了她的臀肉上,手中用力,把她身上的绳子拉起,她的上半身就这么没有支撑地悬在空中。 “一如不乖哦,不要自己动”,他的舌头舔过她的后背,“既然被我骑在身下,就让我来牵着缰绳,好不好?” 说着他又一次拉起绳索,赵一如的身体几乎已经快要贴到他。为了不让他滑出来,她用力弓背,想把他留在体内。 “这么舍不得老公出去啊”,孟笃安快意一笑,在她体内略微深入了一些。 “你插进来的时候好暖和…” 重重一掌落在臀肉上:“我是谁?!” “老公…”她至今依然很少这么叫他,“老公插进来的时候…我的小穴被填的好满、好暖和”。 仿佛奖励一般,孟笃安突然深深刺入、直捣花心。 “啊…”她叫到一半,还是决定努力压抑声音。 “一如,我们来做个训练”,孟笃安把自己全部抽出,又完全深入。 “从现在开始,我每次插入都会很深、很猛”。 “但我会很慢”。 “因为我想听到你的叫声”。 “直到我听到你的叫声完全没有压抑自己,我才会又深又快地满足你…”接着又是一下撞入花心。 赵一如一开始还是放不开,她怕有人听见,因为她不知道在这林间和旷野,她的叫声到底会被谁听见。 孟笃安不着急,他依然是完全抽出后,静待几秒再尽根没入。他喜欢听她的叫声,哪怕是略带压抑的。 但他还是更喜欢听她纵情呼喊的声音。 她的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虽然身体依然被他钳制,不能主动出击,但她其实无比自由——这个男人就在她的身后,揉捏她的腰肢,重重撞击她的身体,深入她最隐秘的花径,无论她作何反应,他的身体始终和她相连。 孟笃安终于确认,他可以在她身体里肆意地释放了。抽插开始加快,挺腰缩臀间释放自己全部的力气和欲念,双手难以抑制地捏住她的腰身,让她被捆绑钳制时,无法躲避他揉捏带来的痛。 晚霞最后的流光在天边翻涌,映照着茫茫山野间,枯橙色的林地里,两个交迭的身影。那是一个男人,在用自己的释放,冲刷一个女人颤抖的身体。 不知何时,栓马的缰绳松了,马开始自己往林子边缘跑去。似乎在庆祝这难得的自由片刻,信步狂奔起来。 他们看了一眼,没有理会——为了这次心无旁骛交合,他们等了太久。所以在这一刻,在这夜幕将至、残霞欲退、一地泥泞、马儿奔逃的当下,他们决定不等了。天地万物,都要等这次欢好,再重回眼前。 孟笃安释放时,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沉沉低吟。而最后那几下撞击,更是让她在青黑色的山野间,留下清亮又淫荡的回响。 她一直趴在地上,他也一直跪在地上,垫着的羊毛衣料,扎得他们的脸和腿生疼。但是这一刻,他们都爱透了这浅浅的疼痛,恰到好处地提醒着他们,这不是梦境,不会转瞬就消失。那么久的张望,那么多苦楚的清晨和午夜,那么遗憾的错过和分离,早知道结局只是这轻柔的痛,还有什么挨不过去的等待? “笃安,我爱你”。 雪夜(H) 周五傍晚的一阵晴明刚过,周六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早上孟笃安醒来时,赵一如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穿好衣服,走出农舍,天色一如昨日阴沉,甚至还夹杂着细雨,空气含混闷窒。 赵一如坐在门廊下,没有裹毯子。 雨滴顺着门廊上的简朴雕花往下滑落,声音清脆,她就这么看着,没有说话。 孟笃安下意识地走过去摸了摸她的手,是凉的。 想必早起还没来得及生火烧水,他转身准备进屋煮点开水。 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笃安”,细软的声音让他的心顿时柔软了下来,“谢谢你”。 孟笃安摸了摸她的指骨,以后还有很长的日子,不必这么常说谢谢。 这一天,他们像初识那晚一样,坐在壁炉的火前说了一天的话。 “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 “嗯…澳大利亚第一个代表维多利亚州获得联赛冠军的华裔板球运动员”。 “这么具体!”赵一如没想到他竟然脱口而出。 “是啊,还计划好了退役之后想经营农场”。 “那岂不是已经实现了?” “就算是吧”,他顿了顿,“我是个重视结果的人”。 “既然来澳洲了,为什么不去小时候的家看看?”她温柔注视着他。 “因为回不去了”,他无可奈何地笑笑,“如果我还能回到那栋海边的房子,和父母吃一顿晚饭,带他们去看一场板球,那我愿意丢下我拥有的一切”。 “或者哪怕有一块墓碑也好”,他又加了一句。 赵一如往他怀里靠了靠,想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 “笃安…”她的声音透过他胸口,“你有没有想过,干脆不回去了,就留在这个农场里”。 “想过”,他也不避讳承认。 但最终,他每次都会回去。 …… 午后,两人就着屋内的炉火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醒来时天已乌青。 孟笃安一边看着窗外一边说: “柴不够,天还没黑,我现在去弄一点”。 说完,他走出农舍,投身于漫天阴霾中。 孟笃安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赵一如在湖边打好了水、烧好等他。 “原来这就是‘风雪夜归人’的感觉”,他擦着用热水泡过的手,凑到桌边吃饭。 晚饭非常简单,不到十分钟就吃完了。 晚饭后,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变成了雪。 孟笃安把门关严,又检查了一遍窗户。赵一如则裹着毯子、漫无目的地拨弄炉火,以此抵御雪夜的清寒。 坐在地上,她很容易就瞥见了孟笃安泥泞的腿,干脆在盆里再倒一些热水,拿出自己带的毛巾,沾湿了帮他擦拭。 山间风多,有些泥点已经干涸,赵一如细心地把它们从他腿上剥下,再用毛巾清洗。其间不小心碰到了几处划伤,孟笃安深吸了几口气。 温热的清水流过,双腿渐渐得以舒爽。他看着她松垮的马尾,随意搭在肩上,双手还在帮他清洗,便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惹的她抬头看他。 她目光清澈平和,毫无挑逗之意,但却让他体内热流涌动,看向她的眼神越发厚重起来。 她本想低头,却被他抚住脸庞。他的手背轻轻在她的鼻尖、唇边流连,她冰冷的五官摸起来依然娇软,让他想要一探她更加温暖娇嫩之处。 她看懂了他的眼神,双唇顺势含住他的拇指,吞吐之余不忘用舌尖逗弄。孟笃安被细滑的舌头舔的发痒,手臂都震了一下。 十指连心,他的内心,早已酥痒难耐。 赵一如擦干他的脚,顺势拿开水盆,向他更靠近一些,轻舔他的大腿。 他还没有洗澡,大腿尚且混合着雨水和淡淡的咸味,但她舔舐的极其认真。从他微微发红的膝盖,到阵阵抽搐的大腿根,都得到了她舌尖温柔的爱抚。 很快短裤也被她褪下,她隔着内裤对他坚硬硕大的欲望重重呼气,惹得他下身热气流窜,愈发坚挺。 拉下内裤,他的欲望还未接触寒冷的空气,便被她温暖的口腔包裹。在她湿滑的唇舌间,孟笃安感觉自己膨胀的简直要炸开。他一忍再忍,既贪恋她紧致顺滑的套弄,又害怕自己太快缴械而不能满足她。 赵一如的套弄开始加快,他一再忍耐的低喘也越来越频繁。终于他还是捧住她的脸,一把把她拉起来,从身后搂住: “一如,我想去你身体里更暖和的地方”。 说着,她拉起她的裙边,拨开内裤,把她的身体,缓缓套在自己之上。 因为是背对着,她不知道他已经插入几分,只知道身体被一根湿润的肉茎分开。她想慢一点,充分体会他进入自己身体的充实,于是调皮地前后套弄,时深时浅,让他总是不能尽兴。 “啊!”孟笃安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她的身体沉沉坐在了他的身上,肉棒整根没入,完全被她的肉穴吞没。 “一如乖”,他身体猛的一挺,一阵酥麻在她体内激荡开。她刚重重一声呻吟,紧接着便是他缓慢的抽动。 他环住了她的腰,每一下冲撞都是直顶花心又完全抽出,赵一如摆脱不了他的禁锢,只能任由自己的肉穴一次次深深套住他的、再一次次被他推开。 她双腿微曲不好使力,每次被他推开,她都感觉到穴内鲜明的空虚、想要用他的肉棒赶紧填满洞口。但是她越努力磨蹭,他就越不让她得逞,只使坏地用食指在她花蕾上打圈,刺激她越发湿滑却又不被填满。等她欲求不得任他处置时,再重重一击,引得她仰头惊呼。 “刚刚那一下好重”,她感觉到下身又空虚了,熟悉的酥麻从花蕾传进小腹。 “不喜欢吗?”他又是重重一下,甚至还加入了一根手指,在肉壁上刮弄。 “喜欢…我喜欢被你重重撞进去”,她知道那根手指是为了沾取蜜液,在她花蕾上打圈时明显更加湿滑,酥麻的电流让她大腿忍不住抽搐。 孟笃安有求必应,接下来又是几下重重的撞击,配合指尖不停地轻揉花蕾,她原本微凉的身体开始渗出湿湿的热气,穴口好几次咬住他的肉棒不肯放松。 但她想的太简单了,他不会让她这么快冲上顶峰的。就在她又一次紧咬肉棒、大腿抽搐时,孟笃安的手突然停了。 “怎么了…”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孟笃安已经顺势倒下,把她也带倒在他身上。 他的胸膛坚硬滚烫,她的后背甫一接触,就觉得热流贴合肌肤,在上半身渗入。孟笃安依旧环住她的腰,毫无预兆地开始迅速抽送。 “老公你好硬啊…”,她没有尝试过这个角度,只觉得他硕大的龟头进出时,坚硬的棒身顶开耻骨下的肉瓣,会不断刮到肉穴的前侧,虽有一时痛楚,但紧接着便是他贯穿甬道的酥麻,痛与快意交加,是她能从孟笃安身上得到的最好的体验。 “喜欢吗?”孟笃安一点点加快速度,她的耻骨也会顶到他的龟头,给他带来未曾体会过的痛快。 “喜欢…”赵一如知道他想听什么,这也是她想说的,“喜欢你顶在我的洞口,顶开的时候会有点痛,顶进去之后被你插入深处,又会觉得好爽…” 如此明确的指引,孟笃安当然投桃报李,抽插一次比一次猛烈。赵一如张开双腿,一次次承受他的刺穿,想要把这份带着痛意的快感无限放大。 但他的手就是不愿抚上她的花蕾,赵一如好几次想自己动手,都被他的手臂钳制住。 “一如,要耐心,要相信我”,他依旧在她身下激烈抽送,惹得她不断弓腰呻吟。 雪越下越大,赵一如在一次次被顶撞和抽插的低呼间,能瞥见窗外扑簌扑簌的雪花落下。 雪落窗寒,但是她不怕,室内的炉火烧的正旺,正如他们之间的爱欲。孟笃安的身体越发滚烫,肌肤相贴时开始有湿滑的汗意。她的呻吟渐渐不再节制,每当他重重袭来,她都回报以淫靡的叫声,引诱他更加卖力地在她体内肆虐。 终于,孟笃安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赵一如心想,是时候了,他减速是为了最终的冲刺,于是扭动着腰肢不肯让他离开。 但是孟笃安没有,他突然抱住她,让她的身体重重落在他的胸膛,然后顺势转身,两人前后相贴,一起侧卧在床上。 “一如,听说这个姿势最容易怀孕”,他在她耳边吹进一股股热气,并且说出这句最让她心跳加速的话。说完用手臂架起她的一条腿,手指在她的甬道内挖出一捧蜜液,覆上她尚在回味、依旧坚挺的肉珠。 肉珠的酥麻传来时,赵一如的肉穴已经再次被他填满,空气中开始弥漫咸湿的汗味,那是他身上蕴含的欲望,也是她身上散发的满足。 孟笃安的双臀已经开始抽搐,他加快速度,肉棒在她体内时而被完全含入,时而被整根吐出。她的身体紧紧贴合他的,又不时因为他内外夹击的挑逗而不得不弓腰释放,肉珠和穴内的酥麻难以承受,她一次又一次被推上浪尖,下身不断紧紧咬住他的肉棒不放。而每当此时,他湿滑不堪的手指也毫不松懈,不断撩拨她最深处的欲望,惹得小腹一阵阵发热,穴口收缩的越来越频繁。 就像第一片雪花在难以定义的时间飘落,最后那一次冲击也在预料不到的契机到来。赵一如能感觉到他的手指触动了她最灵敏的某根心弦,肉珠的抽搐传向大腿、穿过小腹,在她体内炸裂、激荡,引得她穴口奋力收缩,想要给他最后的吻别。 孟笃安也终于在这个时候,像是灌满她似的,趁着她的收缩,把灼热的精液一口一口喂进她的穴中。 欲望一股股释出,身体内的阵阵热流逐渐平息,但滚烫的肌肤和浓稠的呼吸却久久挥散不去。赵一如在高潮过后,依然用力夹紧小穴,希望孟笃安的馈赠可以在她身体里多停留一会儿。 他贴心地想用手头的毛巾帮她擦一擦身子,担心汗意褪去之后她会着凉。 “笃安,我想抱抱你”,她示意他不必如此麻烦,两具身体紧贴在毯子下,总会互相温暖。 窗外雪还在下着,落在玻璃上的点点冰晶,发出一瞬间微弱的光芒,就很快幻化成水、汇成涓涓细流,打湿木质的窗框。宛如丝丝爱欲星火,在恋人脑中一闪即逝,但落在心头的点滴,终将凝聚成汹涌爱意,势不可挡。 孟笃安渐渐软化、退了出来,但赵一如依然用身体紧贴着他,丝毫不分开。 第二天醒来时,壁炉的火已经熄灭,赵一如和孟笃安靠着毯子里互相依偎的一点热气取暖。 “睡得好吗?”他看着艰难睁开双眼的她,眼神忍不住的柔软。 “嗯…”她用脸蹭了蹭他的胸口,看着窗外被雪覆盖的门廊和草木,因为雪光的映衬,一切变得清晰明朗了。 按照孟笃安的计划,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一如,我要起来去扫雪了”,今天这个天气直升机也来不了,只能扫雪开车去机场。 “笃安…”她按住他不让他起来,“我们不走了好不好?” 孟笃安只当她在开玩笑,给了她一个湿湿的深吻,就坐起来准备穿衣服。 “我没有在开玩笑”,她怕他冻着,赶紧披着毯子起来生火,“我们真的可以留下的”。 “我们可以在这个农场里生活,每天一起巡视,我骑马你开车。我会一点园艺,可以再多学一学、把这个花圃打造的更漂亮。然后我们在隔壁砌一个大点的灶当厨房,把农舍拓宽一下,每间都装上热水器,旺季的时候可以经营民宿。我还会做饭,农场里开个cafe最合适不过了。对了还有编织,我们可以最靠门口的那间农舍改成giftshop,里面可以卖我织的东西……” 他苦心经营的东野已经上市,现在孟笃宽也日渐成熟,他不是不可以尝试放手。 “一如…”孟笃安不是不想听她说,而是不忍心再听她说了。 “一如,我们今天得回去,这是我的责任,是我二十多年前就对爷爷许下的承诺。” “你可能会觉得,这种承诺强人所难,事实上我也不觉得这一切很容易,但它是我的使命,是至死方休的事情”。 ”它不是一份工作,它是一种活法”。 壁炉的火已经生好了,赵一如却坐在原地没有起来。 孟笃安穿好衣服,在门外拿好铁锹,去农场的主道上扫雪。 扫到一半,他看到一个彩色的身影向他走来——在这间农场的这个时节,除了她缤纷的毛衣,不会再有其他彩色身影了。 “扫的怎么样了?”她找不到铁锹了,只能拿来一把扫帚。 “那就一起吧”,她用扫帚顺着他正在扫的方向扫去。 傍晚,飞机起飞后掠过墨尔本城,舷窗外的万家灯火,映在赵一如的眼睛里。 “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再来”,他轻吻她的额角,感激她享受了他给的这个周末,就像是一枚质朴却珍视的收藏,找到了知音。 “我怕我来了就不想走了…”她转过头看他,眼中湿润的灯火逐渐散去。 孟笃安不说话,只是用额头蹭了蹭她的额头。 “但只要你愿意来,我还是愿意跟你一起回去。”她想了想,轻轻靠在他的怀里。 她愿意和他一起回去,不是为太太的名分,而是为她对这个男人的钦佩、为她追随他的承诺。 她是靠热爱驱动的人,知道心中有热爱的人令她着迷,但她更知道,把责任置于热爱之上的人令她臣服。 热爱是本能,只要放纵自驱,总有一天能够达成;而责任是压抑,需要无数次午夜梦回和求而不得,才能与自己和解。 “笃安,你就是我的家”。 又见 初秋,“东野基金会”正式举办开幕典礼暨第一场慈善晚宴,也是赵一如筹备已久的“柳条计划”发布。经过好几个月的规划、洽谈和落地,她现在终于能站在会场中间,看着作为基金会标识的柳条花纹在屏幕上升起。 但是现在,这个计划已经不叫“柳条计划”了,而是改成了更不具个人特色的“地平线计划”。 原本应该作为理事长上台发言的赵一如,现在也只能作为理事列席,讲话的机会属于新任理事长孟笃宁。 唯一还能作为念想保留的,只有这个柳条标识。 这个标识是浦宁的姐姐们设计的,在确定基金会更名之后,赵一如对于这样的厚望有些却步,她很怕自己会再让姐姐们失望,但姐姐们毫不介意,让她一定要接受这份心意。 赵一如觉得这个标识一眼就能让她想起柳条:深绿的细弱柳枝上,排布着纤长叶片,黄绿色叶茎若隐若现。叶片的灵动有那么一丝戛纳金棕榈的风情,带缺口的环状造型又很像橄榄叶花环,符合柳条生前四海为家、心怀众人的情结。 哪怕她的名字不能出现在屏幕上。 会场的细节最后一次确认完毕,她摸了摸单肩黑色长礼服下的肚子,感受到轻微的眩晕——怀孕已经快叁个月,她的反应比大多数孕妇都要平静。但因为怕不小心沾上呕吐物,她还是破天荒地穿上了黑色礼服。 想在进休息室之前再去看一下后厨的进度,却正好在后场撞见了孟笃安。 孟笃安今天从进办公室就在等着下班,知道这场发布会对她来说意义复杂,他希望可以尽量陪在她身边。 目光相触,孟笃安就笑着走过来,轻轻揽住她的腰,手上的用力和小心,融合成微微的颤抖,只有她能体会。 她知道他的感受——自从确认怀孕起,她就能感觉到身体的变化,一切适应都自然而然发生。但是对孟笃安来说,雪夜欢愉尚待回味,自己就要面临成为父亲的准备,确实是猝不及防。时至今日,他依然对赵一如怀孕的事实倍感惊奇。甚至有时放肆地把她压在身下,听见她一声惊呼,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她已经不只是她。 “我今天状况不错,一会儿你陪着笃宁,不用担心我”,她在休息室帮他整理了一下着装,顺便叮嘱道。 孟笃宁在逼宫和更名风波之后,本来想退出基金会。但在赵一如的建议下,她还是留了下来。她是东野首次自立慈善基金会的家族代表,虽然赵一如至今难以谅解其中的过程,但平心而论,孟笃宁是个很好的工作搭档——到底是一直在实验室呆着的人,做事果决,看待问题客观,而且非常有自驱力,为当初的“柳条项目”贡献过很多精彩灵感。由她把持,是赵一如能想到的,最好的实现她和姐姐们愿景的选择了。 但她极少在公共场合露面——几年前首映礼的碰面是她卖好友赵一鹂的面子,今晚是她第一次在大型活动上担当主角,由孟笃安陪她入场。 这是赵一如的意思。如果孟笃安同时陪孟笃宁和赵一如入场,同框之下,很难不产生两位女性之间的比较。她不希望有任何人往这个方面考虑。所以,她最后联系了孟笃宽,作为她当天的男伴。 出门前,她特地拿出了那个深夜蓝的丝绒盒子。 今天孟笃安不在身边,那就让这枚北极星陪伴她吧。 当然,现场还有几位姐姐们。她们在知道基金会更名之后,依然决定和赵一如共进退。她们才是她当之无愧的北极星。 “最后,我想告诉大家,我今天能站在这里,得益于另两位女性的出色工作”,孟笃宁在主旨演讲的最后,临时加上了几句话: “第一位女士,她曾经是大有基金会的明星员工,在去年的缅北事件中不幸罹难。但她的精神,激励了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东野基金会将用我们的标志来纪念她,柳韬女士”。 “第二位女士,她提出了基金会的最初构想,为基金会的创立奔走,为‘地平线计划’的细节提出质疑和改进。她值得比我更多的赞誉和感谢。请大家把掌声送给我的堂嫂,赵一如女士”。 赵一如能感觉到孟笃安在桌子下面捏了捏她的手。她面带微笑的站起来,向几个不同方向的观众鞠躬,然后坐下。 她和孟笃宁都知道,这对事情没有实质帮助。但她们仍然相信,这对在乎“柳条”二字的人来说,是难以忘怀的鼓舞。 “项目设计的很棒,恭喜一如和笃宁”,孟笃宁刚讲完,酒会开始,赵一蒙便过来和她们搭话。自从赵一鸿去世,她和孟笃安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谢谢姐姐”,赵一如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孟笃安。 “失陪一下,我去接一位朋友”,她拿起手机向场外走去。 赵一如还是和大有的那场纪念会一样,时而跟在孟笃安身后、时而跟在宋明珠身后与来宾交谈。 现场的人有一大半是孟笃安请来的,或者说是孟家的关系,来捧孟笃宁的场。赵一如很清楚,如果没有孟家的介入,她创立基金会的道路会有更多波折。但她也知道,如果没有她的奔走,孟家现在还在搭大有的顺风车。 只是她最终还是低头了——基金会的门面由孟家人担任。她作为孟家媳妇,适应站在孟笃安、甚至孟笃宁身后,是必修的功课。 赵一如在人群中看到了宋之沛和辛未然,赶忙上前打招呼。辛未然是东野基金会的老朋友了,她在赵一如刚有这个想法时就一路陪着她,给了很多实际运营上的建议。 “我在跟之沛说,以后大有基金会要被分走一大笔捐赠了”,辛未然对赵一如玩笑道,“多了这么出色的一个同行”。 “不敢当不敢当”,赵一如始终不会忘记自己是大有的前员工,“以后一定有项目可以合作”。 这么一说,她还真的想到一个很适合跟大有合作的项目:社区时间银行。 “我们想在退休职工比较多的国企单位小区试运行,看看有没有可能推广开,作为社区养老的辅助模式”,宋之沛去和孟笃安寒暄了,她简短地向辛未然介绍了一下。 “我觉得可以,老城区和莱沙湾附近的几个街道,我还算比较熟悉,下周约个时间和居委的人见个面,看看他们有没有兴趣”,辛未然点头。 两人正聊着,赵一蒙突然过来道别。 “我和朋友还有约,先走了,下次有需要直接去‘楹’找我”,她一边说,一边放下酒杯。 “楹”刚刚搬到了东野广场附近的新办公大楼,赵一如已经受邀参加乔迁典礼。 她一边和辛未然说话,一边目送赵一蒙离去。赵一蒙离开前,在入场口对着不远处招手,接着把支票交给接待人员,弯腰签名。 赵一如的目光本该顺理成章地收回,不想却在赵一蒙弯腰的刹那,看到了正在等她的人。 是盛洵。 纠缠 几乎本能般地,她向入口走去,只对辛未然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也或许没说,她自己根本不记得了。如果现在有人旁观她的样子,那应该是像机器一样保持着该有的仪态,微笑僵在脸上,努力穿过人群——几乎遇到的每个人都会和她寒暄,她必须略作停留,但内心又急的近乎狼狈。 她一边招呼客人,一边不断用余光瞟向出口——赵一蒙已经签好了字,准备盖上个人印章。 很快,她的印章也盖好了,对招待人员道谢,转身向等她的男子会合。 两人一起转身走向门外,逐渐消失在赵一如的余光里。 等她“不动声色”地走到会场外时,两人的身影早已不见。 这种情况下,追到车库去实在太不明智了。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未必追得上。 回到会场,孟笃安在主桌的花篮下等她。 “去哪儿了?”他笑着问,手又一次托着她的后腰,想着让她舒服一些。 “没什么”,她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发现有些不对,“一蒙姐先走了,我送送她”。 孟笃安点头,拿了一杯水给她。 但是这一整晚,她的心思都再也没有收拢过。 回到家,她竭尽所能不让孟笃安看出来,耐心地帮他准备第二天午饭的便当。 一边放慢速度剥虾,一边回想: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盛洵? 那个肤色,那副笑容,虽然远远的看不清眼睛、也看不到他的纹身,但她绝对相信自己,那就是他!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东洲?为什么来?难道是为她吗? 不对,如果为她,就不应该认识了赵一蒙都不来找她。她们姐妹俩名字如此相似,多问一句总可以吧。 如果不是因为她,那就应该是为他自己吧。他也确实该为自己打算了:大有的工作只能算是个gapyear体验,他毕业也有几年了,还是需要一份正经工作的。 看他今天的样子,身体和精神都无恙,可见那次袭击,并没有伤到他。 那他当时在哪里?现场的那本护照又是怎么回事呢? 正想着,手突然被虾壳戳了一下。她冷不防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孟笃安从和室走出来,在她身后站定。 “没什么,被扎了一下”,甚至都没有出血,用水冲一下就好,“是我大惊小怪了”。 “你今晚一直有点心不在焉”,他接过她的手指,含在嘴里,用舌头轻舔,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她。 “没事啦,孕妇容易觉得累,很正常的”,她把剥好的虾裹上淀粉,抓几下收起来。 从头到尾,她都在回避他的眼神。尤其是刚刚,他轻舔她手指的时候,她的心“咚”地差点掉了下去。 他口腔濡湿的触感,像极了盛洵临别的那个吻。 周五晚上,“楹”的乔迁庆典,赵一如一直在压抑。 她希望盛洵能作为赵一蒙的朋友再次出现。她不需要和他说话,甚至不需要靠近他,她只想看一眼,听他说出自己的名字,确认他一切安好,就足够。 碍于孟笃安在场,她一直压抑着不敢开口问赵一蒙。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精神出轨”,如果在孟笃安的定义里是的话,那他们刚刚建立的坦诚就要岌岌可危。 算了吧,她知道自己的状况,盛洵知道盛洵的状况,大家在各自的角落里安好,有什么确认的必要呢? 这么想着,她稍稍松了一口气,问孟笃安今天中午的便当如何。孟笃安笑着说了句“不够吃”,接着轻轻吻在她的头皮。 她有些不好意思,他倒是一贯的坦然——结婚这么久了,他已经可以放心在有众人围观的地方流露感情。外人会觉得孟总转性了,但对他来说,只不过终于找到了可以释放的契机。 怀里的人突然僵了一下,孟笃安的手敏锐地察觉到,随着赵一如的眼神抬起头。 是那个小麦色的精瘦身影,从电梯口走向人群。他还穿着去年秋天的那套灰色威尔士格纹西装,只是领带换成了紫色。 赵一如迅速瞄了一眼赵一蒙——她今天就穿着紫色缎面长裙。 “我来介绍一下”,赵一蒙有分寸地轻拍盛洵的后背,对着孟笃安和赵一如,“这是之沛叁堂叔家的之洵,今年刚加入‘楹’的家族传承部门”。说完她向宋之洵介绍了孟笃安夫妇。 “孟总好”,宋之洵爽朗地伸出手,“孟太太好”。 赵一如点了点头,她现在心思完全是凌乱的——明明同样的手、同样的人,同样热烈又迷蒙的笑容,为什么会是不同的姓氏、不同的身份? 她看看孟笃安,对方依旧平静,还颇有礼貌地夸宋之洵领带挑的不错、正配老板今天的裙子。赵一蒙听他这么一说,受用的笑起来。宋之洵也向孟笃安道谢,夸他好眼力。叁个人热络地寒暄着,似乎赵一如的疑惑和慌乱,都是没来由的胡思乱想。 晚上回家之后,孟笃安去办公室加班,她赶紧在卧室发了消息给赵一蒙,约她明天在办公室见,然后删掉消息、把手机静音。 第二天孟笃安一出门,她就下楼打车准备去“楹”。 快到的时候,赵一蒙突然发来一条消息:在你家等我。 赵一蒙说的“你家”,指的是赵一如自己的房子。 东野基金会有新的办公地点,赵一如的房子已经空置。她回家草草收拾了一下——她完全没有收拾的心情,只是简单腾出个能坐的地方——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上午过去了,门铃没有响;午休时间过去了,门铃还是没有响。 到了傍晚时分,她终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敲门声。来的是赵一蒙和宋之沛。 “白天实在有事耽误了,抱歉”,赵一蒙微笑。 宋之沛端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赵一如。她坐的位置,正是两人去年戛然而止的地方。 “一如,好久不见”,他笑了笑,示意她放松,“去年分开的时候,就预感你们的故事还没结束。虽然没料到你们这么快结婚,但我的预感看来没错”。 “抱歉我没有当面…”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不用,真的不用”,宋之洵隔着桌子,碰了碰她的手臂,“该告诉我的,一蒙都告诉我了,无所谓当不当面”。 他在还有机会的时候尽力争取过,这就足够了。 赵一蒙先插话问了宋之洵几个问题,也是赵一如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宋之洵是宋之沛的二代堂弟不假,但他出生后不久父母就离婚了,他被带去澳洲,由母亲和继父抚养长大。他的母亲姓盛,所以他大多数时候以盛洵的名字行走。 他母亲家是缅甸华侨,所以他去年选择加入大有基金会的缅甸分支工作,没有告诉宋家。但是今年不一样,家里出了一些事情,他被父亲叫回来,暂时在东洲工作。 “爸爸生前和宋叁叔关系不错,就托到我这儿来了”,赵一蒙解释道。 到目前为止,赵一如对他身份的疑惑算是解开了——除了名字,“盛洵”的其他部分都是真实的,他没有骗过她,只是存心隐瞒了一些事实。 “我去年想说明白的”,他被“民宿主人”困住的事实,他花费不菲的定制西装,她本该有所察觉,但她可能太希望他和自己的想象一致了,下意识忽略了所有。 “那…出事那天,我明明看到有人背着你的包,和其他同事在一起……还有澳洲大使馆找到了你遗留在现场的护照,你是怎么……” “护照应该不是我的,那天我在村子里,当地乱了之后和村民们一起逃。最后从边境去了柬埔寨,是柬埔寨的澳洲使馆帮我安顿的。我到那边的时候,你已经结婚了”。 “一如,之洵大难不死,有惊无险就好。你现在怀着孕,也不太适合听这些,不是吗?”赵一蒙最害怕看见赵一如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一思考,就可能有人被她的任性殃及。 “是,我真心祝福你,june,希望你一直快乐”,宋之洵听出了赵一蒙话里的意思——轮不到自己去纠缠的事,要清清楚楚抽身。 “你之前认识孟先生吗?”赵一如也不知道还能聊点什么,只能漫无目的地问。 “我们哪有机会认识”,宋之洵坦然笑了笑。 “他也在澳洲生活过”,她依然是轻描淡写。 “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这个回答就值得玩味了,熟悉孟笃安童年的人很少。 宋之洵又不急不慢地加了一句:“昨天我们一聊才知道”。 这么一说,赵一如没什么可以问的了,想想上午赵一蒙给她发消息时的警觉,再看看他们现在的镇定,她纵然觉得不对劲,也问不出什么来。 “一如,早点回家吧”,赵一蒙说的家,是东野广场的套房。 她点点头。 天渐渐黑下去了,孟笃安给她打来电话。 “我…还在外面”,她知道自己不能多说。 “今天要去家里吃饭,需要我去接你吗?”他们有一阵子没去孟家了,今天这顿晚饭算是为她怀孕庆祝,她不能不去。 “不用,我离得不远”,她对这样的邀约谈不上喜欢,她肚子里有了孩子,所以显得格外重要些而已。 在房子里又坐了一会儿,天完全黑了,她算着孟笃安也该到孟家了,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锁上门,走在小巷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她竭力平复着心情——看样子孟笃安并不认识宋之洵,也没有弄清楚lievabramovsky、盛洵、宋之洵这叁个名字之间的关联。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她只要调适好自己,当盛洵已经死了,就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好好生活下去。 当然,她不能像对待盛洵那样和宋之洵相处,但这并不影响大局。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有了自己的家,她和孟笃安失而复得的爱,还有孩子。宋之洵留在东洲是宋家公子,回澳洲是本地人liev,和她都没有关联。 晚风吹起,她摩挲了几下自己的手臂,加快速度往前走。 突然,一团阴影挡住去路。 “heyjune”,阴影中,是熟悉的、热烈又迷蒙的双眼。 挣扎 今晚孟家这顿饭,可能是因为招待赵一如的缘故,还破例邀请了唐霜。 赵一如一生中怕是也没有面临过如此困局——一整顿饭,全家的焦点都在她身上,唐霜兴致勃勃地和她聊天,孟笃宣不断抛梗打趣她,孟老爷子和宋明珠对她露出难得的笑脸,孟笃安也时不时握她的手、抚她的腰,一个家庭能给予的所有温情与爱意汇聚一堂,只有她,要拿出全部的虚情假意来应和。 一顿饭结束,她已经疲惫不堪。但回到小楼里那个房间,她迟迟不肯上床。 孟笃安也不说话——他是何等心细如发之人,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的异样。 “笃安”,末了,她终于还是开口了,“我们去屋外走走吧”。 他们又来到了上次那片草地上,赵一如想起就在这里,她对他说过:从今天起,我会珍惜每一个靠近你的机会。 她以为那已经快是终曲了,她已经差不多接近他了。没想到变奏又起,一切重回混沌。 她开门见山:“今天一蒙姐和宋之洵来找过我”。 “嗯”,孟笃安听起来还算镇定。 他当然镇定,宋之洵已经告诉赵一如,他今天去,就是为了让他和赵一蒙闭嘴。 “我不能冤枉你,所以这次我要问清楚”,她决心一定要给他明明白白的判决,不再临阵脱逃,“去年秋天,到底发生过什么?” 孟笃安突然沉默了一阵。 她可以想见,现在的他应该正在调动自己所有的心智,试图找到一条破局之路。 放在以前,她是敬佩他这样的理智的。但是她今晚厌倦了——事实就是事实,何必搜肠刮肚、机关算尽,就为了让错误的事情更正确一些呢?这件事情不存在破局的,她发现的那一刻,就没什么出路留给他了。 “还是这样吧,我来说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对不对”,她不想再给他拖延的机会,“不说话就代表默认”。 “你认识宋之洵,甚至在澳洲的时候你就认识”。 沉默。 “去年秋天,你知道他不在袭击现场”。 沉默。 “他后来进了监狱,向你和宋之沛求救,你们没有救他,他直到今年大赦才被放出来”。 沉默。 “你今天去找过他们,确保他和一蒙姐不会对我说实话”。 沉默。 宋之洵告诉她的时候,是很平静的。在监狱的半年,他没有挨过刑罚,没有短缺过食物,在那个地方性的小监狱里,这是堪比狱警的待遇。他虽然开朗,但是并不大条,这一切他不难猜到缘由。 “你给他们开了什么封口条件?”说完她又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你也可以不回答”。 孟笃安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她闪着精光和怒火的双眼怎么也避不开。 “一如,我没有给他们开条件,我只是告诉他们,现在我们生活的很平静,你也快要当妈妈了,那些事情的真相不是最重要的……” 赵一如转头就走。 果然,“木已成舟”,是他最好的借口。 “今晚还在家里,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去再说”,孟笃安拉住她。 “我知道这是在家里,所以我已经配合了你整个晚上”,赵一如自认已经尽到了本分,“我真的没办法再继续面对你了”。 孟笃安依然死死拉住她的手不放。 “一如…”他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她冲动之下的能量,“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迁怒我们的孩子”。 赵一如笑了。原来他到现在,第一个想到的,是孩子。 “可惜决定权在我,你也要试着学会接受‘木已成舟’”。 她甩开他的手,穿上鞋,一路向孟家大门走去,直到身影沉入夜色之中。 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她现在只能回自己的房子。 洗完澡洗衣服,她才发现,下身隐隐有血丝渗出。 怀孕的前叁个月,孩子是很不稳定的,哪怕只是情绪上的波动都可以会很巨大的影响。 孩子。是啊,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她知道孟笃安有多期待这个孩子,她也不再是那个随时可以狠心抛下一切的赵一如。理智依然占据着她的头脑,所以她决定,明天先去看医生,然后约唐霜见个面。 毕竟唐霜,是这个世界上,最支持她对孟笃安臣服的人了。 早上七点,赵一如还没睡醒,就听见楼下的门铃在响。 顶着闷胀的脑袋去开门,却发现外面站着的是唐霜。 “唐霜?你?”她一时恍惚了,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我跟你约错时间了?” 唐霜叹了口气:“你这个事情,我真的不敢做主接下”。 说完,她往旁边欠了欠身。 孟笃安从门前台阶上走来,他神情疲惫焦急,但因为怕惊着她,还是维持着冷静的笑意,眼中试探着对她发出疑问: “一如,你还好吗?昨晚一直担心你,有没有不舒服?” 其实这个问题是多余的,她就算在生气,也没有能力在半夜找地方把孩子拿掉。他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不敢确定。因为这一次,她的怒火没有如惊雷一般平地炸开,让他一下子方寸大乱——她不是这样的个性,当她沉默以对的时候,一定在计划些什么。 “我没事”,赵一如看了看时间,医生的预约怕是要作废了。 孟笃安和唐霜交换了一下眼神,被她看在眼里——哪里是从昨晚一直在担心她,分明是他俩昨晚就已经通了气,商量好了今天上门的对策。 “听说你跟二哥闹了点矛盾,心想我来的话,说不定面子大一点”,唐霜来之前就跟自己说,要冷静,少搀合,让他们俩自己解决问题,她只负责在关键时刻主持秩序。 “是吗?”赵一如木然转头坐在一楼的沙发上,“他干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唐霜不说话。 “一如,你理智地想一想”,孟笃安小心翼翼地接近她,一点点试图触碰她的手臂,“现在的生活,你也是喜欢的,是不是?我们还有感情、还有幸福的机会。” “我没有刻意伤害过他,他在监狱的时候我托人保护过他,现在军政府已经推翻,他也不会留下任何犯罪记录”。 ”你也说了,透过问题看本质,本质就是你和他还没有开始,你和我也没有真正结束,我还一直在等你。请你想一想,我也是人啊,也会着急,也会自私,在那种时候,加害者又不是我,我真的做不到送他来你身边、连这个顺水推舟的努力都不试试,对不对?“ 他的语气已近乎恳求,通红的眼眶积蓄着无法压抑的懊恼和错愕。他是真的不明白,自己还能怎么做?大方成全她?眼睁睁看着她永远消失在自己生活中吗? “好,如果你不顺水推舟,我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忍着憋闷的胸口,努力保持语气的冷静,“以他的背景,他会安全回来。如果他告诉我他是谁,这种家世和你一样复杂的男人我不会要的。如果他继续隐瞒他的身份,那就算我和他在一起,但凡有一天我知道,我也不可能接受。” 刚走出和孟笃安的纠缠,她不会再不知好歹地接近任何一位世家子弟了。事实上,选择宋之洵,就是因为他看起来普通又正常。 “那结局不都一…”孟笃安实在不解,既然她和宋之洵注定没有结果,他不知道还有什么结局,会比现在的更圆满、更合理。 “怎么会一样?我自己选的,和你们蒙骗我选的,凭什么会一样?!” 她吼出这一句,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顿时头痛欲裂,脸颊滚烫,恨不得立刻坐在地上顺气。 为什么他们总是觉得,只要结局一样,其他都一样?人生不是只有首尾两端的,一个人本应该经历的生活,就不重要吗? 如果她注定会和孟笃安在一起,那宋之洵的存在根本不重要。只要她真的在乎,夜闯毘沙门她会去、认错求婚她会做、耐心洗刷他心中其他女人的痕迹她心甘情愿、甚至为他留在这个伤害过她的家也毫无怨言。但凡她动情的时候,就没有怕过,为什么就连追寻路上的这么一点自由,他们都怕她拥有? “你自己也是被人强行改变过命运的,我不相信你不明白这其中的体会!” 不知怎么的,听到这些话的孟笃安,整个人松垮了下来,不再是之前时刻严阵以待的样子。他肩头微曲,嘴角开始渗出苦涩。 “操!我听不下去了!”唐霜觉得这个女人真的无可救药了。原本今天这一出,还夹杂着在准大伯子面前邀功的心思,现在她完全把它往自己心里去了 “你哪根筋不对啊?好好的日子不过?!意思是什么都要顺你的心你才满意吗?!” “我不用任何人顺我的心,我只是不想被迫顺别人的心。我可以躲的远一点、过得差一点…” “你那向下的自由算什么狗屁自由啊?!”唐霜时隔五年再听这话,不禁火冒叁丈——自己辛辛苦苦读书工作、人生路上不曾行差踏错半步,也不过换来在这个家里当个边缘人物。竟然有人手握特权、却说出自愿向下的鬼话! “你真的觉得人有向上的自由吗?”,赵一如反唇相讥,“你向上的哪一步不是屁滚尿流、龇牙咧嘴?你真的自由吗?我不想骗自己、我只想自由落体滑行,不行吗?!” “天呐你还真以为你向下兼容人畜无害了是吗?”唐霜没想到平常不对她评头论足的赵一如,也会说出这么尖锐的话来,“我向上姿态是不好看,你向下就好看吗?” “你自由落体?那是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趁着你滑下去的时候高攀一把,这些人姿态好看吗? 啊,也对,你才不会在乎这些人呢,但你也总该了解自己吧?就你这个能力,滑到哪儿是个头?滑到谷底了你怎么办?学你妈再抄捷径去当小叁吗?!” “唐霜…”孟笃安看赵一如脸色不对,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他知道赵一如的脾气,但凡牵涉到她对自我边界的划定,几乎不要有人想在侵犯之后全身而退。 “闭嘴!”唐霜和赵一如同时吼向他,但却是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唐霜是觉得这个男人太窝囊,赵一如太放肆,忍不住要出这口恶气;赵一如则是觉得他惺惺作态,这个时候让唐霜收敛,早干嘛去了?还不是因为她现在怀着孩子,在他眼中比平时“贵重”一些。 “你tm以为你谁啊?”唐霜想起了“东洲明珠”一路走来,赵一如的种种荒谬言行——当初孟笃安送衣服送首饰,她的反应只是一句“会找到合适的渠道表示感谢”——她真以为其他人缺的是这份礼节吗?当然不是!这个“渠道”才是唐霜永远追不上的,给其他人一样的渠道,早就没有她赵一如什么事了。 “你也不想想,你哪儿来的向下的自由?是你自己挣的吗?说的还挺骄傲,要是没有你爸,你连给他孟笃安当小叁的机会都没有!” “就你会假设?”赵一如毫不示弱,“孟笃安要是没有这样的爷爷,他在你眼里又算什么东西?给你当小白脸你都嫌老吧?有的东西命中注定,我还能怎么办?我也不想啊!难道我还要为自己的出身赎罪吗?!” “对!就是命中注定!”唐霜找到了逻辑闭环的抓手,“现在是谁不认命?!” “我没有不认命,我只是不认其他人操纵的命!” “放屁吧你!!”唐霜急的简直要摔东西,但又不知道这个房子里到底什么能摔什么不能,只好原地扯了几下自己的头发,“谁的命不是其他人决定的?你以为他的、我的,都没有人在暗中牵动吗?做什么大头梦!” 这么一说,赵一如有了一刻沉默。 确实,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自己经历的人生背后,到底有多少双手在干预。孟笃安这次出手是明显了些,但她真的没有被更微妙却更强大的力量操纵过吗? 话说到这一步,孟笃安知道今天事情是解决不了了,他起身准备拉着唐霜走。 但是唐霜一来在赵一如面前恣意惯了,二来今天真的被气得不轻,临走之前,还重重来了一句: “我今天把话撂这儿——别扯什么命中注定,就算孟笃安没有他爷爷,以他的能力和心智,八成是年薪百万的命,你也够呛配得上!” 赵一如没有说话,她只是死死盯住唐霜,仿佛她只要再往前一步、多说一句,就会被她的眼神射穿。 她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这套“谁优秀谁有理”的逻辑,在她20多年的人生里神出鬼没、延绵不绝,让她既不敢放肆爱他、又不忍心把他匆匆丢下——对着一个世俗意义上这么好的男人,即使是她也会下意识收敛自己的任性;可是一旦在他身边,她就得接受理所当然的预设,失去身为个体的自由。 她当然不甘接受,但她能有什么话语权呢?平庸渺小如她,最大的力量也不过是让孟笃安尝到了一点投资不顺的苦头。几乎所有人,在梳理他们的关系时,都不会考虑,她能有什么不愿意。 几乎所有人,但不包括她。 她不富有,不聪明,算不上绝顶美貌或勤奋,但这不代表,当她想要的生活和大多数人不一样时,一定是她的问题。 在唐霜面前,这个道理是说不明白了。 于是目光渐渐软化,她的头轻轻垂下去。 “是的,是我配不上”,她语气生冷,“请两位离开我家,马上”。 两人走后,她紧紧攥着拳头,久久不愿松开。 等到松开时,右手的掌心已经湿透。 但这不是因为气愤,而是因为痛。 剧痛 其实遇见她昨天离开孟家的时候,就发现内裤边缘略有血渍,但因为心情难以平息,浑身乏力,忽略了下腹隐隐的疼痛。 今天这一番折腾之后,她突然意识到腹部疼痛加剧、出血更是清晰可见。 一股悲凉的酸苦突然涌上喉咙:这个孩子应该是保不住了。 也好,让她就这么清醒地送走ta吧,至少她有足够的时间道别。 虽然目前还没有疼到不能动,但她还是不免担心——万一大出血怎么办、内膜和胚囊排不干净怎么办?她住的老城区交通不是很方便,救护车进不来怎么办? 最后没办法,她打给了赵一蒙。 赵一蒙到底是有过孩子的人,一接电话,听见她麻木的声音,就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 半小时后,她就出现在了赵一如家楼下。 “现在怎么样?疼的密集吗?出血量大不大?”赵一蒙来得急,没有带医生。 “还好…”赵一如正在给自己收拾衣服,“你没告诉其他人吧?” 赵一蒙点点头。 其实不能告诉的,也就那么一个人而已。 车子缓缓驶入莱沙湾边一栋海滨公寓的车库——这不是赵家,那应该是赵一蒙自己的房子吧。 “其南山那边有妈妈在,怕你不清净”,赵一蒙一边拉上阳台的纱帘,一边帮她打开空调。 公寓很空旷,过了好一会儿,温度才渐渐低下来。温度一凉,赵一如体内的血液也开始翻涌,疼痛又一次惊涛骇浪般阵阵袭来。 赵一蒙做主,带她去了诊所。这应该是她个人的关系,正在休假的医生从家里重回诊所看诊,迅速做了验血和b超。 “您直说吧,我能猜到结果”,赵一如看着医生思忖如何开口的样子,心想不如帮她减轻负担吧。 “受精卵本身质量不好,流产和母体关系不大,但是…”医生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一般来说,这种情况自然流产就可以解决。但是你的胚胎,不知道为什么坚持了这么久,或许会排出的比较困难,最后有可能还是要清宫”。 赵一蒙似乎还想开口问点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赵一如没有时间悲伤害怕了,这是她自己的身体,如果她自己不做完美的第一责任人,没有人可以替她承担。 医生开了药,又给了一个生物制品密封袋,嘱咐她能休息就休息,尽量放松心情、保持体力。 这些都是虚话,没有一个濒临流产的孕妇可以做到放松心情。 平心而论,赵一如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是非常意外的。他们只有过那么一次,甚至连那一次都是在她没准备好的时候就发生了。发现怀孕之后,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好了,这下好好过日子吧。 因为不太上心,也因为那段时间太忙,她一直没有去检查,甚至孟笃安催她时,她还在应付着:办完了基金会的开幕就去。 现在想起来,自己白白多孕育了这个胚胎一个多月,也活生生给了孟笃安一个多月的幻梦。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会不会是他俩的身体?那一晚的天气?她受孕时极度低落的状态? 亦或者是,上天对孟笃安曾经伤害赵一蒙的惩罚?对她曾经徒劳想要逃离的嘲弄? 这一个是留不住了,那她的下一个孩子、下下一个孩子呢?会不会也被这样突然带走? 不,看现在的情形,她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个孩子了。 “这种情况下,会胡思乱想也很正常,别钻牛角尖就好”,赵一蒙要回去了,临走前帮她烧了一壶热水,给她留下了公寓管家的号码,有问题随时可以联系。 “姐姐”,她突然拉住赵一蒙,“你今晚有没有可能留下?” 她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不代表她就不害怕。这个体验是未知的,她希望有人可以陪着她。 “一如”,赵一蒙叹了口气,“事情闹成这样,孟笃安肯定还会再找你,你家找不到,迟早会找到赵家来”。 事实上,如果赵一如这个电话再晚一点打,可能孟笃安的安保就要去她家楼下待命了。 这间公寓是赵一蒙新买的,孟笃安一时半会儿不一定知道。她打算先回赵家招架一阵,等赵一如安心流产再说。 赵一如在公寓里枯坐了一天。 二十岁时的她,从没想过自己能这样什么都不干、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空空的白墙,就呆上整整一天。公寓有绝美海景,她甚至都没有试图去拉开窗帘看一眼。 什么都没干,不代表什么都没想。事实上,她的脑子一刻都没有停止运转,忙碌的让她头昏脑涨。 这个孩子很快就会离开她的身体,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结就要这样断掉了。如果她想丢下他,唯一的包袱即将不复存在,现在应该是她倍感轻松的时刻,不是吗? 是的,但她轻松不起来。 过去几年,她体会过孤身上路的自由,那种漫无目的的追寻,的确给过她短暂的快乐,但是很快,对未知的犹豫覆盖了一切。 所以当宋之沛给她这条出路时,虽然她割舍不下缅甸的一切、和宋之洵的种种可能,但她竟然内心有那么一丝安定:终于,有一个承诺将她框住,她不再自由,却也不再需要面对未知。 在有限的自由中寻找答案,要容易得多。婚后的生活,哪怕是磕磕绊绊的那一段,她也内心笃定:这是她的丈夫和朋友,是她必须面对的人。有他的参照,她就不难找到自己是谁。 感情上她当然知道这一切的可笑——那么不顾一切地丢下他去寻找自我,到头来才发现,不过是找回了通向他身边的路。但理智上,她接纳这是自己的选择,是她和命运协商的成果。 直到她发现,这只不过他一个小小的谎言就能编织的牢笼,他轻而易举地冒充了天意。 他真的太傲慢了,和六年前五年前一模一样的傲慢,和他们其他人一样傲慢。总是在蒙住了其他选项、让人不得动弹之后,推人做出看似自愿的决定,再用柔情徐徐图之、待人反应过来时已无法自拔。他从来没有变过,变的只有她,这一次,她更心软、更认命了。 这一天,疼痛断断续续,允许她在疼的间隙想了很多。成年后能这样翻来覆去想事情的机会,屈指可数。 直到晚上,她才想起来给自己找点东西吃,反正孩子已经不需要营养了,只是饿着自己,不算什么大事。 门铃响了。 面色沉静的赵一蒙带着宋之洵进来,宋之洵手里还捧着一个小砂锅。 赵一如用眼神向赵一蒙发问。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他看看,他所谓的坦诚,会给其他人带来什么”。 宋之洵看到赵一如苍白破碎的样子,也是吓了一大跳,赶紧想上前扶她。 “别,不要过来!”她现在一碰就痛,没有任何力气应付其他人。 宋之洵只好随赵一蒙坐下,看赵一如沉默地打开那一锅焖面。 也是这个时候,赵一如才有心思看一眼公寓——赵一蒙自己一手打造的家,和她本人一样清净又荒芜。没有花,没有画,没有任何显眼的装饰,家具应该也是设计师帮忙挑选的,统一又精雅,但就是看不见人气。 房子在港区,离莱沙湾不远,是东洲最黄金的公寓地段,再往上一步,就只有其南山了。 似乎所有人的生活都在往顶峰走,除了她。 赵一如明白还有硬仗要打,哪怕不饿也撑着把面吃完。 从头到尾,赵一蒙和宋之洵都没有说话。他们看着她吃完,宋之洵收拾好垃圾,跟随赵一蒙去取车。 “盛洵”,她还是喜欢叫这个名字,“坦诚需要付出代价,但不代表人就不需要坦诚”。 “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会感激你告诉我这一切”。 “你可能现在觉得,这个代价没有落到你头上,让你很愧疚。千万别。我会好起来,我会付得起这个代价,永远不要为你的坦诚抱歉……” “一如!”赵一蒙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能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按时吃药,一切可能会来的很突然”,她自己有过经验,“排出的东西放进密封袋里,我会请医生帮你检查”。 但是如果出血太多或者神志不清,就要立刻联系管家,管家会帮忙叫救护车,这个比什么都管用。 送走赵一蒙和宋之洵,赵一如断断续续睡了几个短觉。 第二天深夜,剧痛如约而至。 按照医生的预估,应该再等上个一两天,所以疼痛来的这么早,赵一如有点心慌。她起身吃了一颗止痛药,卫生间里已经铺好防水布、浴巾和纸巾,手机放在旁边,输入了管家的号码,随时准备拨出。 “你是不是也看不下去了,想早点出来让我解脱?”她轻抚肚皮,对着那个听不懂的孩子说,“谢谢你来过,谢谢你”。 有一个想法,她一直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个柳条死后悄然而至的孩子,她有预感是个女儿,她甚至相信这就是柳条。 她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谬,但她靠着这个信念撑过了最初的错愕与不适,接受了与这个生命共存,也因此对孟笃安生出新的期待和谅解。 现在这一切,就在她腹中翻滚,只待随着血流喷涌而出。 疼痛越来越密集,她看得到身体在淅淅沥沥出血。手头没有工具可以测量出血量,她只能根据自己的估计,一边监测血氧饱和度,一边调整呼吸。 如果可以的话,请再来做我的孩子吧——她在心里默念——在我准备好的时候,在我有信心做一个好母亲的时候。 现在的确不是好时机,她自以为成熟了,其实不过是努力不去在乎了。真遇到过不去的事,她还是那个不冷静、不周全的赵一如。 还会有那样的时机吗?她不知道。她现在什么也不确定,也许她天生就不会是一个适合当母亲的人。也许,她当爱人也不合适。 孟笃安一开始喜欢上她,很可能就是一个错误,他看错她了,以为她温柔强大,其实她不过是软弱又任性。 越想着,疼痛越是剧烈,下身一阵阵暖流涌过。 终于,两股血柱喷射而出,吓了她一大跳,手机已经拿上准备打电话了,却发现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巨大的团状物。 她仔细看了看,这比她经期的血块大多了,摸着软软的。她挣扎着起身,把团状物上的血迹洗干净,才看清这是一个半透明的囊包——应该就是它了,她小心地把水擦干,放进密封袋。 天色微微有些发青,她几乎一夜没睡,但却一点也不觉得疲惫——她双眼圆蹬,头脑清明,激素的变化丝毫没有让她萎靡,几天来的腹痛随着那一团东西的排出渐渐褪去,这是她一生中难得的清醒时刻。 收拾好医疗垃圾,打电话给孟笃安,她不相信他今晚可以安心入眠。 果然,他还醒着。 真相 两人在老城区一家破旧的粥店见面,这个点还开门的,除了连锁快餐,也就只有这种本地人开的家庭老店了。 孟笃安先到,点了一锅猪杂粥,这是赵一如最喜欢的,孟笃安并不喜欢吃内脏。 她进门,看到穿着家居裤就出来的孟笃安,走过去,示意他跟她出来一下。 两人拐进店门口的小巷,她递给他一包东西——这种东西在店里拿出来总归是不吉利。 “不要打开”,她小声说,“我还要拿去医院检查”。 孟笃安先是一怔,继而很快明白。他右手有些颤抖地接过密封袋,冰凉光滑的质感让他浑身一麻。 由人做下的,必由人来承担。 “这是…?”他还是不死心。 “不是我杀的”,她还是要为自己解释一句,“胚胎有问题,流产是迟早的事”。 她说这句话,是想告诉孟笃安:我没有杀死你的孩子,你也没有间接杀死你的孩子,大家都放过自己吧。 但孟笃安完全没有因为这些话,而显得有丝毫轻松。相反,他一直赖以支撑的某种信念,在这一刻坍塌了。 他把密封袋还给她,转身进店、坐下,神情依旧冷静,但眼神已是克制不住的涣散。 对上他眼神的那一刻,她瞬间的反应是心痛,甚至心碎——她曾经全心全意崇拜孟笃安,因为无论时事如何变化,他总能坚持自己的选择、不怕付出任何代价。他固然会有脆弱的时候,但内心柔软的男人,如果兼具坦诚与笃定,往往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这其实也是她,一直不能忘怀他、始终试图向他靠近的原因。 但是这个清晨的他,很明显是一个无助的脆弱男人。他引以为傲的壁垒被击溃了,由她亲手。 “说你傲慢,其实我也是一样的”,她这些天一直在脑中不断回想唐霜说的话,“所以我要先向你道歉”。 她总说自己不接受他人安排的命运,反感有控制欲的人,其实想要自己掌控命运,分明是另一种控制欲爆棚。 因为无法掌控眼前的事情,所以更容易与离自己远的人和事共情,她对社会议题和慈善工作的热爱,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自己稍作努力,就能改变他人命运,进而改变一点这个世界,还有比这更强烈的控制和傲慢吗? 在他面前,她自知无法主导一切,却没有停止暗中角力。一次次的拒绝和出走,她不惜以自己的身体和幸福为代价,也要掌握这段关系的走向。 “我之前没有想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现在我明白了”,她不为自己的真实面目抱歉,但她对自己长久以来的不自知感到羞愧。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喜欢我,我只想说,你很可能错了,我所标榜的自己,不是真正的自己,真正的我你不会喜欢…” “这不是你能说了算的事情”,孟笃安打断她。他不常打断她说话,赵一如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他都不能听她把话说完。 “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他摊了摊手,靠坐在硌人的旧木椅上,不再维持往日的得体,“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先听完我接下来的话,再决定要不要对我抱歉”。 孟笃安这么说,就不可能是轻描淡写的话。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感情这么淡漠,为什么还能支撑到你20岁。仅仅因为有共同的孩子吗?因为你母亲离开了你父亲生活没有着落吗?” 赵一如不明白这是唱哪一出,愣在一旁,只能轻轻摇头。 “以我作为旁观者的经验,其中的原因是,他们曾经相爱过”。 “这跟我们的关系是?”她依然不解。 “我十岁回东州,十二岁看过《春琴抄》”。《春琴抄》是赵鹤笛和温睿的作品,翻拍自日本电影,谷崎润一郎的原着,和《细雪》一脉相承的细腻凄美。 赵鹤笛、日本、《细雪》…… 赵一如开始隐隐觉得不对劲。 “我母亲没有你母亲那么美,但她们……那部电影我看了很多遍”。 “但她们什么?”赵一如赶紧追问。 “一如,这不重要,或者说,已经不重要了”,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不自觉露出一丝欣慰,“重要的是,我后来终于见到了你母亲,那时候你刚出生不久,你父亲带她来见爷爷”。 孟笃安不敢相信,曾经一夜夜陪自己入眠的面孔,就这样出现在那栋小楼的门口。他站在自己房间的拐角,一直看到连影子都消失,依然舍不得回去。 “一整个学期,我都是想着那个影子自慰”,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毫不羞耻,甚至还带着一丝愉悦。 “我不需要知道这些!”赵一如想起那个小楼房间里的架子床,她和孟笃安在那张床上仅有的两次。还能有什么事情,比孟笃安正在提起的这件更诡异、更让她反胃。 “不,你需要”,他知道自己怕是不会再有逼迫她做任何事的机会了,不如就趁今天,让他把难以面对的事实都抛在她面前吧,“我不是到了你20岁才开始操纵你的命运的”。 早在他16岁的那个暑假,他趁着赵子尧不在柳园路、走进那个花园的时候起,就已经在牵动她日后的人生。 “你不会…”赵一如捂住嘴,简直要干呕出来。 “我会,那个时候的我会”。事实上,那个时候的赵鹤笛也会:她也才二十出头,刚从爱情和生育的喜悦中回过神来,赵子尧已经有了其他人。那个尚且稚气未脱的她,看见这位时不时跑来花园外张望的少年,难免心生好奇。 “我说是她的影迷,她很开心,邀请我进去,说很久没遇到影迷了…”,孟笃安突然转过头来,“下面的细节,你愿意听吗?” “我不愿意你就不说了吗?”赵一如没有看他。 平生第一次,孟笃安倾倒了那段回忆:赵鹤笛了解了他的身份,笑着问他要不要参观家里,接着带他去楼上,在书房里一起看电影。 一切是如何点燃的,孟笃安记不真切了,但他不觉得是自己主动的——那是他的第一次,面对心心念念的女神,他不可能游刃有余地放浪。或许是赵鹤笛先摸了他,也或许是他身体的激动早已无所遁形、赵鹤笛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总之电影还没看到一半,他就已经衣衫半褪,颤抖着压上了她的身体。 她非常调皮,和赵一如一样会调笑他。但那时候的他哪里招架得住,实在不知如何回应了,就使坏地咬她,气得她一直扯他的头发。但她也很温柔,在他找不到入口的时候、调节不好姿势太累的时候,耐心鼓励他,引诱他发力。 孟笃安记的最清楚的是,他射的有些仓促,远不如后来的他耐久,她还没来得及把他推开,就已经为时晚矣。 但她没有生气,而是对他眨了眨眼:“没关系,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那个房间,我和你也……”赵一如喃喃自语,柳园路的画面逐帧闪回,让她不敢直视。 “那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夏天”,孟笃安没有正面回应她。 那个夏天赵子尧在哪里,他不记得了,但他记得孟老爷生病了在国外疗养,因为孟笃安还要为新学期的课程做准备,没有把他带上,而是托宋明珠夫妇代为照顾。宋明珠管他自然就松弛多了,只要说出去上课,就有机会去柳园路。 他们聊电影,聊园艺,聊食物,甚至还聊了一点孟笃安的身世。在她身边,他恍惚重获了母亲和家的感觉,甚至更多——母亲可不会纾解他的欲望,教他如何取悦女人的身体。所以他上瘾一般,去的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久。 直到那一天,他离开时,发现赵子尧在楼下。 往后的事情赵一如差不多理顺了—— 为了所有人的体面,赵子尧依然供养赵鹤笛母女,只是让孟笃安再也不要来柳园路; 赵鹤笛变成了赵一如记忆中那个沉如枯木的母亲,只求偏安一隅; 而赵一如,她原本可以更自在、更受父亲宠爱的童年,从此戛然而止。 说来也怪,赵子尧从那以后,风流债少了很多,再也没有新的子女出现。 “我当时还不知道,那时候做下的事情,会影响其他人这么久”。 赵一如没有说话。 她突然好奇盛了一小碗粥,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她错过了好时候,粥已凉透。 “她快乐吗?”她问。 如果还有什么问题重要,那这个排第一。只要母亲真的快乐过,管他是哪来的男人,让她在枯萎之前再绽放一次,也算不枉此生。 “我觉得她是”,他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那你快乐吗?” 孟笃安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沉默片刻之后,他深深点了点头——那个夏天在他看来,岂止是快乐,根本就是迷幻。他现在回想,还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鲜活热气,柳园路上斑驳树影下炽烈的日光,和每天通往柳园路的公车的嘈杂。 “那我呢?是你的一个执念吗?”她最终,还是把这个问题,放在了后面。 “我不敢说完全不是”,如果不是靠着一个执念的支撑,他未必会成为今天的他。 几乎捉奸在床,赵子尧气愤不假,但孟家长辈并没有为难孟笃安,只当他不懂事、被人迷惑,真正被污名、被排挤的,只有赵鹤笛。 他当时固然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年少气盛,始终觉得感情是无罪的。放下本就不易,他一位自己已经得到了惩罚,并不清楚这个错误的后果。 后来孟笃安渐渐放下了这段荒唐,读了大学,还谈了恋爱。 他和赵鹤笛再一次相见,是在其南山的赵家,赵一苇的婚前聚会。 “她很明显地枯萎了”,他叹了口气,“如果没见过她最好的时候,可能会觉得她到死都是美的”。 但是孟笃安知道,她眼中的光芒不复存在,笑容中也再没有那个夏天的炽热。 一个执念就此生根。 “我没能保护好我的父母,因为那时候我太小。但我本来可以保护好她的,我当时最好的办法,是再耐心一点、再克制一点,好好读书工作、在孟家熬出头。最多十年,我就会有资格坐在赵子尧面前,告诉他识相一点退出”。 可惜年少的孟笃安没有想到,也没有做到。他不是个能轻易放过自己的人,所以从那时起,成为孟家的家长、竭尽所能掌控更多人的命运,成为了他无法割舍的执念。 “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根本不需要你的保护?”赵一如甚至觉得,赵鹤笛很可能都没有喜欢过他,他只是她报复赵子尧、顺带舒缓寂寞的一个工具。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的心已经死了,轮不到我…”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她,“再后来,我就看到了你”。 此语一出,如重锤敲开冰面,冰冷锐利的水花四溅,赵一如突然感到被一阵寒气包裹。 其南山聚会后,他拒绝了赵一蒙的靠近,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再恋爱,实在难以自持,便在毘沙门偷偷放纵。那个娇小、丰满的女孩,赵一如曾经以为是自己的化身,现在想来,也不全是。 他在等待时机,以确保自己的下一次出击,一劳永逸。 “你什么时候开始计划我的事?”她拼命压抑着心跳。 “你高中的时候我见过你一次,那时候你更像你爸爸”,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身上赵鹤笛的影子越来越重,等到“东洲明珠”的视频出来,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画面定格了整个晚上。 这一次,他不是赤手空拳了。十多年过去,他勤勉、冷静、精确、老成,拥有了远超赵子尧的话语权,甚至有些时候,孟老爷子也奈何不了他的执拗。他准备了那么久,悉心观察,耐心克制,只为这一次万无一失。 “我想给自己一个家,我想拥有一个让我看到就会温暖的女人”,他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是徒劳,但还是剖开内心为自己正名,“我越了解你,就越相信你是我想要的人。我知道你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好自己,你并不需要我,但我需要你。你不用做任何事,你只要留在我的生活里,让我再有机会保护一次所爱之人,我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孤单”。 “笃安…”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你应该知道,你拥有不了我的…” 没有人可以拥有任何人,除非对方主动向你靠近。 “你要保护的也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他点了点头,“其实我们是很像的人,都一心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为此不惜背弃他人,却又决不许他人染指自己的人生”。 “但你是比我好的人”,他看了看面色苍白的她,“当我们还有机会再面对时,你选择了放手,而我选择了强取”。 “不不”,赵一如的身体经历了几波情绪的震荡,现在已经显得十分疲惫,“大家手里的资源不一样罢了,你强取是因为你有这个机会”。 “如果真的要说,我觉得你是比我更好的人”,不论阶层,不论阅历,她不得不承认孟笃安比她出色的地方,“你敢强取,但也愿意敞开心扉信任。不像我,一边想接纳,又一边不断用破坏来考验”。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我没有那么信任”,孟笃安听了,也不过微微一笑,摆摆手,“否则,我就不会瞒你这么久了”。 他知道,一旦告诉她这些,她绝不可能再留下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知道这段往事的人,老的老,死的死,只要他再多熬几年,送走了孟老爷子,世上就没人掌握他的这个秘密,那她自然永远不会知道。 但是事已至此,还是告诉她,给她最后的解脱吧。 这场谈话,让他过往坦诚之上的重重掩盖被撕开,再多的笃定此刻也变得软弱。 但他还需要再坚硬片刻,接下来的话再难听,他也得说: “还记得我们的婚前协议吗?” 赵一如点了点头。 “如果我们现在分居,你将得不到东野资本的任何股份”。 “好”。 “东野基金会的工作由笃宁接管,你在交接之后退出”。 “好”。 “因为我们没有孩子,你也不能享受孟家的房产和出行便利”。 “好”。 “你的星洲股份已经和我的绑定,你带不走的,每年的股息我会准时付给你”。 “好”。 “所有这一切,你可以去打官司,但基本没用,我得先提醒你”。 她继续机械地点头,突然又笑着加了一句,“都说散买卖不散交情,我们却是散交情不散买卖…” 孟笃安没有笑。 我们?以后不会再有“我们”了。 “另外…”他沿着桌子递给她一张名片,“柳园路24号我买下了,你可以去联系我的律师过户到你名下”。 婚前协议严防死守之下,短短一年不到的婚姻,这是他能给的很慷慨的补偿了。 赵一如看了看,把名片沿着桌子又推了回去。 “其实我觉得,你可能比我更需要它”,她说完看着他,久久没有眨眼。 那里是少年孟笃安成为一个男人的开始,属于她的柳园路24号过去了,属于他的部分,可能还没结束。 “我不需要这些”,她笑了笑,示意他尽管收回,“我的经济能力打理不了这样的房子”。 果然,这场谈话并不艰难。 孟笃安早有预感,她连这最后的扯皮都不会有,她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些。 赵一如见他已无话可说,起身准备离开。 “一如”,他突然叫住她,仿佛再晚一步,她就再也听不见了。 “我可不可以,再看它一眼?”他指了指她手中的密封袋。 洛恩 洛恩是澳大利亚东南海岸的一个小镇,当初赵一如决定来澳洲的时候,赵一蒙问她想去哪里,她也做不了决定。 “你有没有可能,恰好知道,他小时候和父母住在哪里?”她试探着问赵一蒙。 赵一蒙当下就明白了。 来的时候是南半球冬天的末尾——那时候她刚从流产中恢复,申请到了当地的学校,赵一蒙说什么都劝她多休养一阵子,直到快开学才帮她安排飞机。 现在她搬来这里已经一年。又是一个冬天到来,她已经习惯了小镇的生活,除了每周通勤两次去墨尔本上课,其他时候她基本都住在镇上。她是小镇游客中心的常驻员工,帮忙组织养老社区的社工服务,还兼职为几个邻居的孩子补习中文。 收入正好够用,但她也不是没有担忧。外国人在这里的医疗费用太高了,她计划着毕业后找一份社工的全职工作,社工是移民专业,熬几年她就可以拿到身份,加入本地的全民医保。 她现在的生活几乎都围绕学业和工作展开,想的都是柴米油盐的事情。但她隐隐憋着一股劲——等这个硕士读完、拿到身份,她要追随柳条的脚步,读一个phd,把自己曾经那一点微弱的理想重新点燃。 不过现在她规划不了那么远,她太忙了,仅有的消遣,就是打理一下屋后的菜园和针织。 这是一栋30年房龄的滨海独立屋,她卖了东洲的房子、又贴了一些钱换来的。因为和孟笃安的绑定,她不能随意变卖继承到的星洲股份,手头的现金只有股息和打工的收入。 所以离开东洲时,她很明智地没有带走任何一件难打理的衣服,那不是她有资格拥有的。 冬天的海滨湿冷异常,她周末都不乐意去后院,而是煮点开水、泡上自己种的洋甘菊,裹着毯子在客厅看书。 最近她经常走神,一走神就会想起临走前和赵一蒙的对话。 那天她最后一次见完孟笃安,回到家就累倒了,第二天是赵一蒙带她去看的医生。 医生检查完那团囊状物,告诉她胚胎和内膜都已经完整排出,应该不会有残留,只要等淤血排干之后做b超确认,整个流产就算顺利结束。 原来自然流产的过程是这么简单,她一时有些懵。 回到自己家,赵一蒙给她煮了姜茶,拿给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在角落里哭的蜷缩成一团。 “怎么了?是又疼了吗?”赵一蒙赶紧抱住她,顺着她的后背。 她使劲摇了摇头,也想赶紧甩开这莫名其妙的脆弱。但眼泪根本不受控制,情绪的决堤,不是她的理智可以阻挡。 “你这怕不是激素变化吧”,赵一蒙叹了口气,给了她一大团纸巾,轻轻搂着她摇晃。 “姐姐,我怎么了?”,她虽然哭的一片模糊,但头脑并不混沌,“为什么我到了现在还是舍不得、还是会心疼他…为什么我根本放不下……” 赵一蒙没办法回答她,只能继续抱紧她,给她一点力量和温度。 纸巾湿透了,赵一蒙帮她换,但她依然是不说话,只在一旁看着她。 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赵一蒙才慢慢开口: “一如啊,你会不会有种感觉,好像每当自己觉得长大一点,就会有新的事情提醒你,这还远远不够?” 这是赵一蒙自己的感受。 赵一如点点头: “我记得以前,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小事上随人安排,大事才反应过来拒绝,结果总是伤害别人”。 那个时候,她对自己的能力和边界都不确定,一切凭借本能,觉得不舒服了就奋起反抗,无知无畏。 “现在我以为长大了,对人对事有了自己的看法和规则,明明应该可以守护好边界的,可是为什么生气归生气,人却变得这么软弱、这么想对他让步”。 如果让她选择,她宁愿做回那个不成熟的自己,对小事宽容,对大事分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小事情上死守不放、又在大事上底线败退。 “嗯…你这么想也没错”,赵一蒙细细对照了年轻时的自己,“但我是觉得呢,你现在的状态,才是长大的常态”。 人想要是非分明是很容易的,只要足够不在乎,什么事、什么人都可以翻个底朝天。反倒是随着年岁增长,会有割舍不下的东西,需要在“解恨”和“放过”之间求得平衡。 “那姐姐你是怎么平衡的?” “尽量追随你最想要的东西吧”,但她知道,人年轻的时候,最想要的东西也不是恒定的。 尽量追随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这和柳条说过的话何曾相似。但是每一次,在毘沙门、在缅甸、在这里,她确定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似乎都晚了一步。 之所以不时回想和赵一蒙的对话,是因为她在一个月前,寄出了一封信。 他们分居快一年了,按照澳洲习俗,到了可以签离婚协议的时候。 信的内容非常简单。 笃安, 夏安。 如有可能,请来洛恩一叙。 一如 她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一切交给他来回应。 这是一封平信,这会儿应该到东洲了。 她没有留下具体的地址,只是给他一张照片。她住在海边的一条小街上,屋前有一棵巨大的金合欢。冬天金黄的花朵盛放,他不可能错过。 如果不方便、不愿意来都没关系,不需要回信。 他还会不会来?她不知道。 游子未觉归期远 信寄出后两个月,一个细雨天,赵一如正在屋后松土,突然听见前院的栅栏有声响。 摘下手套和靴子,她光脚踏上客厅后的小凉台,一阵湿冷直传心底。 走过客厅、厨房,是长长的甬道,甬道一边是楼梯,另一边是书房和小会客厅。 午后没有开灯,甬道是晦暗的,她没找到顺手的鞋子,便想着伸手去开灯。 前门就在这一刻打开。 她慢慢起身,看到了他胶质雨靴上的泥渍——想必金合欢还不够显眼,他在街上流连了好一会儿才找到。 胶靴里包裹着的小腿,是如初见般的精瘦结实,短裤下膝盖微红,应该是在风里吹久了的缘故吧。 他上身穿着毛衣和厚厚的防风外套,毛衣不是他一贯的贴身精纺,而是粗粝的羊毛面料,沉郁的暗色花纹,配上被雨点打湿的外套,像极了刚从屋外除草回来的本地居家男人。 她低头深深呼吸,才敢抬起头来看他。 眼前的人,不像她记忆中的孟笃安——他面色微黄,脸上保留着一层青色胡茬,嘴唇有些干裂,仿佛不是从东洲、而是从某个农场劳作归来。 但是看进他的双眸,她立刻就回到了20岁那年的夏夜——如渊潭般幽深清澈的眼波,随着细长的眼角流转,细直的鼻梁上沾着透明的雨滴。他就这么站在她上前方,遮住身后门外透进的光,让她再一次听到了,时间停止的声音。 “你来晚了”,她昨晚发现了自己的第一条鱼尾纹,冬天刚收获的新鲜西蓝花也已经吃掉。 “我知道”,孟家的飞机卖了,这是他能买到的最早的公务机票。 “进来吧”,她打开门,就像那一晚在她家门口。 但是这一次,她不是职场人士赵一如,他也不是孟总了,他们只是两个疲惫的人,在世界尽头的某条街上重逢。 炉子上的开水烧好了,她拿出一点洋甘菊和薄荷,泡好茶递给他。 茶杯碰到他手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在茶几底下找了一个热水袋、灌好热水递给他。 “很可爱”,热水袋包了一层羊毛织物,像一件迷你毛衣,他看了看上面的小羊花纹说道。 “谢谢”。 两人沉默着,连屋外的雨声都能听的真切。 茶很快冷掉,她想再去烧水,却被他拦住。 “你把它带来了?”他指了指壁炉柜上的一个玻璃瓶,里面像水母一样泡着一个半透明囊状物,只不过是沉底的。 她点了点头——把这个东西带来还真的费了一番周折,但这是东洲留给她唯一的纪念,她实在放不下。 他起身,踱步走向壁炉,就在快走近的时候,步伐慢了下来。 他试着想再往前走一走,但腿似乎被绑住了。 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瓶子。但是同样的,在接近瓶子的瞬间,他开始忍不住颤抖。 颤抖从双手传到手臂,再从手臂蔓延至肩膀和后背。他最终还是没有摸到,只是用手扶着壁炉架,缓缓蹲了下来。 在赵一如的印象里,她还是第一次见任何一个男人哭。赵鹤笛葬礼上的赵子尧没有哭,赵子尧葬礼上的赵一鸿没有哭,赵一鸿葬礼上的孟老爷子没有哭,但是今天,孟笃安哭了。 他连哭都是这么克制,默默蹲在地上,用肩膀环住上身,如果不是能看见他身体不自觉的颤抖、和石料地面上的湿迹,她甚至都不能确定。 她走上前,用手臂扶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犹豫要不要轻抚他的头发。 内心交战良久,她还是伸出手,顺着他未干的发丝抚向后背。他没有迎合靠向她的身体,也没有抗拒她的抚慰,只是静止、沉默。 让他好好告别吧,人生短短几十年,他痛失了一对父母、两个爱人和孩子,可供他祭奠的,只有这个小小的瓶子而已。 这天他留下吃了晚饭。 “你的厨艺退步了”,他面无表情道。 “每天做饭,兴致是会减弱的”,她开始明白辛未然当初讨厌做饭的原因。 “院子的栅栏好像坏了”。 “我知道,我准备等天气好了就修”。 “这栋房子挺旧了”。 “洛恩比我想象的贵”,她本以为他小时候住的,是那种宁静质朴的海滨村庄,没想到这里是旅游黄金路线的必经之点,房价不比东洲市区便宜。 “其实你可以搬走的”。 “我打算明年搬了”。 …… 能说的似乎都说了。 他没有问她打算搬去哪里,他很小心地不去触碰“以后”这个话题。 但他还是留到了半夜。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留这么久,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因为这栋房子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可能因为他知道这次见面会是最后一次,他放纵了一回,虽然始终没有向她靠近,但允许自己不抽离。 “一如”,他终究还是要离开的,“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他说着把离婚协议放在桌上,“签好寄给我”。 “有人陪你来吗?” “你有话可以直说,我会听完的”,他不想再做无谓的纠缠。 赵一如点头,进了一趟房间,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卡片。 卡片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 纸张非常非常旧了,几乎很难看清上面的字迹,孟笃安不得不靠近努力辨认,终于看出了像“dwayne”的字样。 这是他的名字。 “以我的猜测,上面的两个名字,一个是日语‘etsuko’,另一个很长,还带有zh这种拼法,应该是中文汉语拼音,但是这个拼音我实在看不全”。 孟笃安说出了那个名字。 如果他的名字和他母亲的名字都在上面,那另一个名字,不太可能是别人。在多年之前,试问有多少这样移民母子的名字组合呢? “你在哪里找到的?” “就在镇上”。 自从来到镇上之后,她一边探访各个本地社区组织,一边努力接近在这里居住超过40年的居民。 终于不久前,在一位前园艺俱乐部成员的车库里,找到了过去几十年园艺会的登记名簿。 “按照你的年纪,我找到了你父母去世的那一年”,她指了指纸条,“你往下看”。 在孟笃安的名字下面,有一个不甚工整的名字,看起来不是同一个人所写,但是字母d和y的行笔方式,又和dwayne如此相似,很可能是临时加上的潦草几笔。 但就是这几笔,给了她敢让他来访的勇气。 “我试着拼过这个名字,它应该不是日语也不是英文,它最有可能的形态,是中文的duyi”。 “如果按照你们家孩子取名的习惯,考虑到常见和寓意,这个名字应该是:笃宜”。 赵一如不敢胡乱猜测,但是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之后,她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在他父母去世的那一年年初,他母亲已经怀上了另一个孩子。园艺会在十月份的春天,登记的时候,他们预想着这个孩子到十月已经落地、可以加入他们,所以在写完一家叁口的名字之后,又加上了这一个。 “我不知道你们家的孩子是先有中文名还是先有英文名…” “我是先有的中文名”,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就对了”,她感受到快要揭开谜底的如释重负: “笃安,你父母没有丢下你,他们就在去世前,还在期待着另一个孩子的到来,还在计划着带全家去园艺会,他们没有来得及告别,但他们绝对不是故意抛下你,你直到最后,都是被父母爱着的…”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说明什么?”孟笃安眼眶湿润,但表情依旧淡漠。他已经放下那张纸条、坐回沙发上。 他不知道走到这一步,她这么做的用意,到底是想改变些什么,还是仅仅对他表达最后的善意。 早在他们分居的时候,她就已经说的很清楚,除了自由,不需要从他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那她现在做的又是什么?为什么,在他已经习惯带着遗憾生活下去的时候,又把他拉回到记忆里?! 现在能做的,只有保持冷淡,不被她突如其来的柔情击中。不让她看出他内心的澎湃。 “我还爱你”,她不知道有什么更委婉的方式说出这句话,所以只能直说,“我直到现在还爱着你”。 “我知道我曾经有很多机会说这句话,我本可以在那年的除夕说,离开你去缅甸的时候说,嫁给你的时候说,甚至也可以在去年分开的时候说。但是对不起,我成长的就是这么慢,我就是花了这么久,挣扎了这么多次,伤害了你那么深之后才发现,我没有办法放弃爱你!” “如果没有这一番挣扎,你得不到你想要的自由,是不是永远不会看清?”他突然觉得自己当初的强求过于可笑。 “我不知道”,她不敢设想,如果在命运交缠的任何一个十字路口,有谁略微松手了,他们的结局是不是就会完全不同,“我只知道我现在是爱你的,我愿意为了爱你,把所有过去都丢下。我只想有一个陪在你身边的机会,我想让你幸福,我可以让你幸福的,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因为流泪而涨红的脸略显憔悴,“我那个时候只知道,不能接受其他人给的未来,我必须自己去追寻”。现在未来到了,她发现一切回到了原点。 “我不为这段回头路羞愧,因为我知道我不一样了”,这一点,她现在敢笃定地告诉他,“我逃离过、妥协过、失去过,我现在知道了什么是自由,什么是毫无羁绊。” 就在她觉得毫无羁绊的时候,她才看清,萦绕于心的是什么。 说着,她拿出那张卡片,沿着茶几递给他。 “我们未来的孩子就叫孟宜”,听到“孩子”,孟笃安明显地震颤了一下,“如果你觉得用一次不够,第二个可以叫赵宜,第叁个随你母亲姓…直到你觉得足够为止”。 “父母早逝不是你的错,但你将会有一个机会,把他们没能过完的生活过下去”。 “你的孩子会像小时候的你一样,有父母的陪伴,在这个小角落自由长大”。 “你不用对任何人负责,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干涉你”。 “我绝对不会,这一生都不会,再对你有一丝保留”。 “一如”,孟笃安虽做了准备,但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几乎是把所有让他心绪翻涌的话都说在了一起,“我真的不知道,在我们上次分别之后,我们还能怎么互相面对…” “只要你想面对,我们就不会没有办法”,她眼眶依然湿着,但透出的光穿透他的瞳孔,让他目眩,“过去的遗憾太多了,我不想向它们投降,我想趁着现世,尽我所能,刷新这一切”。 “你说过,你只看结果,那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把你想要的结果给你”。 她在赌,赌他还有一丝留恋、一丝不舍、一丝想要从头再来扳正一切的贪心。 只要他还惦记着他们之间那些心旌荡漾的夜谈,只要他对那间套房里枯寂的生活尚存逃离的冲动。 她就有掌控未来的可能。 “你…”孟笃安几次咽了喉咙,都没能把这句话咽下去,“不会没有条件吧”。 果然。 孟笃安知道自己身在明处,而她在暗处蛰伏已久,他几乎不可能有掩饰躲藏的机会。 所以他不想现在做决定。 “我要走了”,他收下那张纸条,“真的谢谢你,这对我很有意义”。 两人穿过不甚宽敞的客厅,走过没有开灯的幽暗甬道。孟笃安在门口站定、穿上靴子。 赵一如在暗中看着他,嗅着空气中泥土的味道,突然觉得这一刻无比自在。 “笃安”,她送他到门口时,突然对他的背影说,“不用怕拒绝我,人生路兜兜转转,说不定再过一个弯道,我们又能遇见”。 所有分别的,日后总会重逢,爱如死之永恒。 送走孟笃安,她收拾完晚饭的锅碗,在灯下看了会儿书,久久不能睡着。 她直到今天,才觉得完成了自己来这个世上的使命。现在的她,哪怕死在今夜的骤雨闪电之下,也没有什么遗憾可言了。 最终,她只是一个孤岛。有人登临,她才会成为世外桃源。 半夜她裹着毯子,正盯着窗外的雨滴,手机震动了。 是孟笃安。 他发给了她他的地址。 春来 孟宜出生的时候,孟笃安正在国内参加他爷爷的葬礼——是参加,不是主持。 他已经不是东野集团的孟总,而是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的一个小农场主。这个曾经被他作为秘密据点从不示人、连唐棠都无法踏足的农场,现在叫willow,是他的家。 这也是赵一如唯一的条件——她在第一次踏足农场的时候,就告诉他这里可以成为他们未来的家,只要他放弃东洲。 他最终还是屈服了。 她拿出自己的所有财产,买下农场的一半产权,他们之间从此不再有地位悬殊,只是一对共同经营农场的夫妻。 东野的新任当家是孟笃宽,孟老爷子的葬礼,也自然由他来主持。 两年前的那个夜晚改变了一切。 因为月份太大,现在的孟笃安夫妇也不是出行可以坐公务机的人了,所以决定只有孟笃安一个人回去。没想到葬礼刚结束、孟笃安还没来得及上飞机,孟宜就出生了。 “不用急着回来”,赵一如这会儿还在医院里,“过几天出院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家”。 “好”,孟笃安点头,手机摄像头突然被拍了一下,“呀,一如你看是谁?” 是赵一蒙的儿子,此刻他正在父亲宋之洵的怀里胡乱挥舞双手。 孩子长得真快啊,上次看到的时候是在赵一蒙的婚礼上,那会儿他还是个睡美男,从头到尾都没醒过。 挂了电话,孟笃安赶紧向宋之洵讨教一些当爸爸的经验。 “孟二哥也要当全职奶爸吗?” “农场现在是淡季,正好等一如过了哺乳期就开始忙了”。 “如果两个人一起的话,我觉得还是忙得过来的”,宋之洵的孩子几乎都是他配合帮手在带。 “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力气生第二个?” “不了不了”,宋之洵笑着摆摆手,“一蒙年纪不小了,再说我是真的怀念工作啊……” 宋之洵在“楹”的家族传承部门工作期间,赵一蒙恰好接下东野这个大单。他辅助孟笃安建立家族办公室,把手头的股份和工作顺利交接给孟笃宽。一开始还略有嫌隙的两个澳洲人,得益于赵一蒙的牵线,藉由啤酒、板球和冲浪,成为了早就该成为的朋友,孟笃安在东洲终于不再孤单。 他的工作能力孟笃安看在眼里,只是可惜之后没多久,赵一蒙怀孕生子,宋之洵自告奋勇暂时隐退照顾孩子。 “是吧…”孟笃安也跟着沉吟。 “嗨,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个”,宋之洵突然意识到,论“怀念工作”,孟笃安比他有经验多了。 “哪里的话”,孟笃安理了理身上的西装——他已经习惯了身份的转变,很久没有穿西装了,今天的这套还是从东野广场套房的柜子里找出来的。 说起广场套房,这是他临走前要和孟笃宽商量的事情。 因为感激堂兄的赏识和提携,孟笃宽在接手东野之后保留了这间套房,意在留给孟笃安夫妇回国探亲时居住。 “套房里的东西我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我走之后,把它重新装修一下、回到酒店系统里吧”,孟笃安不用算也知道,一间套房空置一年的花费,远远超过他来回公务舱和五星酒店。 他以后怕是也不会常回东洲了。一来旧孟总的出现,难免会给新孟总带来压力,二来他有了自己的家,爷爷去世后,东洲对他来说,早已是异乡。 想到家,他不禁心中一热——他不在的这些天,赵一如每天都会分享冬季不算丰盛的农获,和动物们撒欢的照片。她挺着大肚子,陪着家里的两条狗散步,路上遇到了没见过的野花,也会画成贺卡或织成小片,第一时间发给他。 有时候,她会根据当天的心情和材料做一些小点心,驱车送给周围的邻居品尝,根据他们的反馈调整、决定要不要放进农场的季节菜单。 她还特地赶在临盆前把农场的民宿内饰重新设计一遍,织了一批毛衣和披风放在礼品商店待售。等到孟笃安回去收拾好屋顶,农场将迎来下一个旺季。 十岁的孟笃安曾经对父母说:他想成为澳洲最出色的华裔板球运动员,退役后告老还乡,买一个山里的农场度过余生。 他的人生前半场,完全没有按照预想展开,但是他知道,他已经拥有了自己想要的结局。 飞机在墨尔本西北的机场降落、滑行,走出舷梯的孟笃安,手里只拎着一个小包。 他身穿灰暗的防风外套和短裤,修长紧实的小腿踩在登山靴里,手臂精壮,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去健身房了,农场的生活足以维系这样的肉体。 赵一如在停车场里等他,她喂完奶,刚扯下哺乳巾,就听见孟笃安在敲车窗。 “啊是爸爸!”她兴奋地把孟宜抱起来,孩子还有些皱巴巴的脸蛋吓了孟笃安一跳。 “终于换你开车了”,她如释重负,“我一边开车一边盯着后座的孩子,总是心惊胆战的”。 机场就在回家的途中,路程比平常进城要少半个小时。 “shit”,她有些懊恼,“今天又听不完一整个播放列表了”,总有那么几首好歌,还没到家就听不到了。 “嘿,孩子在呢!”孟笃安示意她注意措辞。 “喂,你说婴儿到底会不会听懂大人的话啊…”她突然往他身边靠去。 “应该不能吧”,孟笃安根据宋之洵给他的建议分析,“她应该可以听懂你的语气,但是内容…”越说越觉得好像这个阶段也不太需要注意措辞。 “太棒了”,她突然调整声音,语气和缓道,“我想听听你以前的故事……我妈都教了你些什么”。 孟笃安方向盘差点没有抓稳。 “你想听?” “一直都想”。 “听了不会嫉妒?” “我什么时候嫉妒过你?她?” “有些花样我现在可学不来了啊”。 “你到底玩过哪些?” “我想想啊...” “嗯…” 结束啦! 最后一刻想过重新写一个版本,写一个“一如到了码头发现自己不能失去此生挚爱,于是回到套房和老孟开启婚姻生活”的版本。但是我发现这个版本如果推进的话,两人的结局很难he。 所以我还是选择了我自己的初心版本往下写。两个人都受过伤害,都在非常需要家庭的当口,结婚是个很冲动的决定,这更符合我心中对婚姻的理解:光有深思熟虑不够,永远都需要那一丝冲动加持。 结婚的时候两人没什么信任,但是他们有了解,了解是信任的基础,而且信任也是可以在婚后维系和培养的。这个阶段的一如,经过了一些年的工作、经过了刻骨铭心的失去,会更能容忍感情的不完美、更学会珍惜;而老孟在几年等待积累的怨气之中,也会暴露出自身的脆弱,加速他们的互相理解。所以在最后设计这个结局,才是我心目中合理的。 另外一如直到最后都还是她自己,我相信老孟喜欢她,除了往事加持之外,也有这个因素的成分在。 如果大家真的觉得为虐而虐,那就当一如没有离开过、自动跳过中间的四年吧。 真心谢谢你们的意见,第一次写网文没想到最后有点写作工坊的感觉,真的很过瘾,也很有成长。大家对情节、对人物有什么意见,热烈欢迎给我反馈(虽然我脸皮薄,看评论真的时不时一身冷汗)。 下一部想写一个多主角的故事,还是东洲,主要关注这叁个好朋友:孟笃宁,赵一鹂,宋之满(宋之沛妹妹) 孟笃宁:1v1,个性和赵一如有相似之处,但她没有幸运地遇上老孟 赵一鹂:np之后情归何处,她更接近我本人的个性,写起来比较容易 宋之满:前np后1v1,她是我想成为的那种女性,对自我没有丝毫怀疑 因为大家都认识,所以她们聚在一起时会嘴一嘴赵一如、唐霜、辛未然等人。 但是最近真的要先去忙一下学业和家庭啦,也祝你们所有人一切顺利、自由快乐! 番外-洛恩往事 willow处于墨尔本西北通往山区的主干道上,离当地着名的温泉小镇不远,每年冬春之交是温泉农场民宿的旺季,春夏则是游览和婚礼旺季。孟宜出生的时候正值淡季,凄风苦雨的潮湿天气里,他们居住的小屋经常天一黑就关上门,生了火准备睡觉。 为了夜里喂奶方便,赵一如通常不穿上衣睡觉。毕竟是第一次哺乳,身边也没人教她,该有的肿胀、皴裂一个也没逃过。她喜欢侧睡,身下垫一块薄丝巾,把剐蹭的摩擦力降到最低。 但这一切在孟笃安看来是另一番风景:哺乳期的妻子比以往任何都丰满,尚未完全摆脱荷尔蒙影响的她,周身散发着母性和奶香,略微膨胀的腰肉,摸起来松软弹滑。 睡前赵一如侧身看着身旁婴儿床里熟睡的孟宜,摸了摸孩子的脸蛋,最后一次检查一切都好,伸手去关床头的灯。 就在这个时候,男人沉重的呼吸从身后传来,打在她裸露的背上。他一手握住她饱满的左乳,一边轻舔她的背脊,一边用温热的手掌开始揉搓起来。 “你还记得啊…”赵一如记得自己提过,她是左胸比右胸小的人,请他多多关注左边。 “嗯…”他含住了她的耳垂,灼热的呼吸激起她身体的震荡。 因为这一胎不算顺利,他们又只有两个人互相照顾,所以自从孕中期之后就再没有剧烈亲热过。赵一如能感觉到男人的那团欲火坚硬如铁,积攒着长日未能得到释放的渴求。 他的手指比前些年粗糙了,轻捻她乳头的时候,尽管力道极尽温柔,也还是惹得她疼痛蹙眉。干脆拉住他的手,直接往下,滑进了她湿润温暖的穴口。 产后数月,她的身体已经从母职的限制中逐渐撤离。柔软的花瓣、娇嫩的肉珠都恢复了专属女人、而非母亲的功用。 因为他手指的摩挲,洞口很快变得粘稠润泽,他稍微勾动几下,就能挖出几缕蜜液,轻轻沾在扒开的肉瓣里。 手指的粗糙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抚上她肉珠时,强烈的摩擦带来的剧烈震颤,超过以往任何一次。她仰起头回应他的吻,克制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虽然都没有说话,但她腰身的僵直早已传导到他的手中,知道这是她在用尽全力应对阵阵情潮的冲击。留在穴内的手指也一阵阵被夹紧,是她酥痒难耐后的情不自禁。 收缩逐渐加快,他的手指也变得越发灵活。她微微夹紧双腿,让一切来的更猛一些。 高潮很快到来,让两人都有些猝不及防。尤其是她,在一波未平之时,被他再一次按住肉瓣揉搓,引得一波再起,双腿间咬紧他的手指不放。 “你今天好快”,他轻舔她沁出薄汗的后脖。 “女人和男人一样,久疏战阵会更敏感”,她在孕后期受了不少罪,很长时间没心情自慰了,这一次格外容易被撩拨。 懒得起身擦拭,她干脆任由爱液在洞口慢慢溢出再干涸。 “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容易缴械的一天”,他笑道,手恋恋不舍地在她穴内不肯抽出。 “孟先生啊,想想第一次在洛恩过夜的你自己吧…”她嘴上不客气地回敬,手下却温柔地套弄起来。 孟笃安闭上眼,享受她耐心的服务,心绪却已经飘回了两年前的洛恩。 发给她地址的第二天,她出现在willow门口时,他正在更换i上面的那束花。自从她把那捧花插上,还从未更换过,原本色泽就不浓郁的花朵如今更显干枯。 “稍等!”她在远处气喘吁吁地大叫,手里也拿着一小捧花。 这是她从自己的后院里摘来的,坐了几小时的车,又跋涉了几公里的山路,娇嫩些的花瓣都有些散架了,但她还是坚持带来。 她穿着白色的针织上衣——不用说,是出自她自己之手——在微湿的石子路上向他走来。 孟笃安眼前瞬间一片模糊,只能看到一个白色身影缓缓移近,还有她手中暗红色的花束。一切仿佛回到婚礼那天。 不,婚礼那天,他的眼前并不模糊。 把花交给他,不用多说,他很默契地将两束花缠在一起、绑在木枝上。 农场和她上一次造访时一样,房子里略积了一些灰,他简单收拾了自己需要的部分,其他尽量忽略。 “这次住多久?” “明天下午就回去,周一我还要工作”。 他麻利地生火、烧水,给她拿了条毯子,两人就着火炉边的蒲团坐下。 “我…还没想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实在下不了狠心拒绝她,但这也不代表他决定顺从她。 “笃安…这不重要”,她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她也是经历过漫长犹疑的人,不难理解他此刻的心境,“我很感激还有机会来看你一次,你比我好,至少没有不告而别”。 孟笃安笑着低下了头。 这天她也留下了吃晚饭,是农场工作人员送来的冷餐,他们就着火堆吃完,倒也不觉得冷。 “我该回去了”,她明天上午还有工作,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她想了很久要不要开口、怎么开口、什么时候开口,在他每一次说话间,每一次浅笑中,她都生生把离开的念头一压再压。但是不行了,她得回去,回去面对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他也知道今天的一切必然指向这样的结束,但他还是选择了不去提及。她能再次出现在这个地方,靠着火堆和他说一晚上话,就足以慰藉过去的一年,和未来的很久。 最终,他还是决定送她回去。几个小时的夜路,他开的很小心,她坐的也有些累。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沉默的,任由车里不知道谁挑选的曲子一首首播放。 到了洛恩之后,她劝他留下。 “我猜你也没带什么行李,明天从这里直接去机场也一样”。 出乎她意料的,他甚至没有试图拒绝,就点头拜托她收拾出一处可以容纳他的地方。 孟笃安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院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她打开了卧室连通后院的门。 可能她也睡不着吧。 他本来不想打扰她,想必她不来找他,自然是有她的心事。仅靠着月光,他也看不清她坐在台阶上的身影。 但转念一想,情思已动,何必再克制隐藏。他这么多年的郁结和挫败,难道还不够教训吗? 他倒了热水走向后院,慢慢递给她。杯子上有她织的雏菊花纹的杯套,一点也不烫手。 “是我吵到你了?”她笑笑。 他摇头,坐下,和她一起看着不甚晴朗的夜空。 “是不是远远能听见海的声音?”她小声对他说,“这片海一直连到东洲港,事实上世界上所有的海洋都是相连的,再远都一样”。 “你还好吗?”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可以问。 你过得好吗?睡眠怎么样?有没有吃到什么新奇的食物?有没有发展新的爱好?内心平静吗?会想念过去的人和事吗?做好准备把它们抛在脑后了吗? 两年前在宋家花房重逢的时候,他就应该问出这些问题,但是他没有。他知道这些问题除了能帮他了解她的生活外,并没有意义,它们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不改变任何事情,难道就不值得问吗? “我向来认为生活都是好的…”,她没有直视他。 这一年来,每天打开门回家,面对的总是空荡和黑暗,但她习惯对自己说:没关系,家里整洁了不少,她可以自由地添置属于自己的物品,也不用担心有人问她“可不可以做点吃的”。 她也会怕,怕他再也不能多谅解一次她的任性,怕所有人的生活都完全适应了没有她,就像她没有来过。但她习惯对自己说:没关系,大家都过着自在的生活,就是最好。她没那么重要。 “但是我会想你,这是最温暖的部分,也是最折磨的部分…”。 “为什么要坐在外面?”他看她被风吹的有些缩瑟,“你可以直接打开房门进客厅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上了他幽深清澈的细长双眸。 那一刻,孟笃安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氤氲的无限柔情。她从未用这么温柔的眼神看过他,哪怕是他们在东洲感情最好的时候,她看他的目光,也总带着解读和追问。 但是这个夜晚,她的眼中不再有审视,只有纯粹的依恋和暖。 他不可能抵挡得了这样的眼神,一把扶住她的头,湿热的吻就落在她的唇间。 他很急切,比以往大多数时候都粗鲁,但她在他的吮吸和纠缠中,感受到久违的真挚,于是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大方回应他的炽热。 孟笃安把她打横抱起,回屋放在沙发上。他的右手游走在她腰腹的肌肤,不急于向上或者向下。 她难以抑制自己深重的呼吸,身体在他手下剧烈起伏,眼神却依旧是柔软温顺的。 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早该有的一次,如果那年冬天她去毘沙门没有半途而返,如果第二年春天她走上去摘下他的眼罩,又或者,如果去年她发现自己放不下的时候,就决定与过往和解,今晚的场景,会早很多上演。 但她知道这一切不是没有意义——她终于趟过了内心的急流,来到了平静的深水,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投降。 她拉过他的手,路过光洁的阴阜,深入已经湿透的花径。 “笃安,做你想做的事”。这个家里没有套,但是没关系。 孟笃安不知是被什么点燃,瞬间架起她的双腿,从短裤中露出早已坚挺跳动的欲望,一下子直插到底,两人的身体显然都没准备好,同时发出惊叹。 他没有因为拉扯带来的疼痛而停下,直接不用任何技巧地耸动起来,每一下都直入花心。赵一如一时还不够润滑,好几次弓背试图逃离,都被他按在原地。 很快,摩擦不再带来疼痛,或者说微微的疼痛,被酥麻的快感掩盖,成全她对交合最原始的期待。 孟笃安开始加速,撞得她双臀啪啪作响。她其实更希望他今晚能温和一些,但她知道,这么久的忍耐与渴求,他不可能做到温柔释放。 看他有些隐忍又急切的眼神,她想上前吻一吻他给予安抚。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他刚刚抽插了几十下的身体突然僵住。很快,他的抽动从她双腿间传来,一阵热流涌入,被塞满的感觉逐渐淡去。 他从她身体上撤退的时候,还不忘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要道歉”,她上前抱住他,却发现下身的黏腻沾湿了沙发,“这一年忍的很辛苦吧?” “你呢?”他反问,知道她对这件事情的喜爱,绝不亚于他。 “你…想听吗?”她突然盯着他。 “不,我不想听”,过去的事情他通通不想再听了,他还有以后,他只想着眼于以后。 赵一如顺着他的身体,吻了他的肩膀、胸口和下腹,最后停留在他的双腿间,为他细心清理。 温暖湿润的包裹再次传来,他倏忽间回到了订婚后那个晚宴的间隙。那时候的他,以为自己从此将拥有人生的圆满,完全不知道,玩笑和征途才刚开始。 不,圆满不需要完美无瑕,他此刻了然无憾,那此刻就是圆满。 “一如,我们今晚做的事情,有点草率了…” “但它不会有后果”,赵一如打断他,“明天吃药还来得及,我不会让任何事情干预你的决定…” “笃安”,她拉过沙发上的毯子,盖在两人身上,身体紧贴他的胸膛,“我们今天不睡了好不好?如果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你还会再见到我”,孟笃安听到这句话,自己都惊讶。 片刻之后,他才发现,他们的泪珠,同时落在对方身上。 frommel, 番外的更新效率不太规律,写了就发,希望你们喜欢。 番外-极限之外 墨尔本到东洲,短短9个小时的返程路上,孟笃安做了不止一个梦。 第一个梦里,他见到了父母。 上一次见到他们,还是几年前了吧。多年的天人之隔,他对父母的印象越来越浅,如今出现在梦中,已经是极为模糊的剪影。 他们这么多年未曾老去,母亲秀美的鼻峰和细长的眼眸,还如他幼时一般光洁紧凑。 他们也从不说话,在梦里永远是他在倾诉、在追问。事实上,他早已想象不出他们的声音,而梦也是需要素材的。 今天,他不想倾诉,也无需追问,他只想分享。 他将做出一个大胆无比的决定,只为把一个人,长久留在他的生活中。他相信如果父母还在,一定会毫无保留地理解他,以最开阔的姿态迎接他爱的人,加入他的家庭,因为她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但事实是,他现在也没有家。如果他们在一起,在世上拥有的,就只有彼此。 第二个梦里,他见到了爷爷。 这是迄今为止陪伴他时间最长的亲人。他没办法一句话说清对他的感情——他有过恐惧,有过愤恨,有过同情,有过理解,有过想为赵一如出头与之对峙的冲动,也有过想放下赵一如为之尽孝的愧疚。 在梦中,时间倒流回十多年前,孟家买飞机的前夕。 即使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拥有和维护一架飞机也有点铺张了,尤其考虑到他们和宋家不一样,并没有那么多遍布四海的亲朋故旧,每年的假期出行完全可以用公务机解决。 所以爷爷做主买飞机的原因很简单:他年过八旬,指不定哪天就会有紧急就医的需求。他想活得久一些、更久一些,最好久到能看见孟笃安成家。 孙子最好娶一个挑不出毛病的女孩,门当户对,情史清白,年轻温顺,生下全家都视若珍宝的继承人。如果再幸运一些,他说不定还能亲自培养这位继承人。 孟笃安清楚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其他人为家里有飞机而兴奋的时候,他竟然有那么一丝嗤笑——人,真的有必要活这么久吗? 第三个梦里,他见到了赵一蒙。 那个叫rosamond的女孩,在蓝花楹树下的不期而遇,曾经带来过他以为的救赎。 她温柔、细腻,有恰到好处的幽默感;虽然是个美人,却丝毫没有美人身上常见的骄矜。很多时候,她让他想起赵鹤笛,只是她更年轻、更自在。 他们有过一段真正的美好,让他在尚且年轻的时候,体会到彻底卸除枷锁的相爱。 但可惜的是,他没有在合适的时机遇到她。 那个时候的孟笃安,还完全没有为自己做主的可能。他最怕遇到的,就是一个比他背负更多责任的伴侣。 他平静地说出不想要这个孩子之后,赵一蒙哀求了很久,从东洲到墨尔本,坚持了一个多月才罢休。他不是没有过动摇,不是没有想过,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又如何,她都已经不强求结婚了,还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但是每当他的心稍有软化时,赵一苇婚前聚会上赵鹤笛的脸就会出现在他面前——那是他过早与人纠葛、却又无力保护对方的后果。 更何况,孟家期待他承担的已经很多了,再收容一个对赵家意味非凡的她,他到底还有没有解脱之日? “一蒙,这个共同的孩子,对我们来说只会是牢笼”,他永远记得最后拒绝她的那句话。 每次想到赵一蒙,他脑中最先出现的就是那句话。 而梦到赵鹤笛,就总是年少的那个夏天。 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他梦见了套房之夜后的第三天。 刚刚过去的套房里的那一夜,让他几乎两天都没有睡好,身体极为亢奋,大脑不断转动,天马行空的主意一个接一个,唐棠都有些招架不住了。更重要的是,那天中午赵一如约了他吃饭。敏感如他,不会不知道这大概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在上午10点多的时候,偷偷回了一趟套房。 原因连他自己都脸红——他想先释放一下积累了好几天的欲望,以免冒犯到她。 刚从浴室出来,身体略微冷却一些,就听见门禁响了,是赵鹤笛。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是她坐下之后的第一个问题。 他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光是看她坐在属于他的沙发上,就已经让他久久回不过神来。 不记得有多久没见了,她和年轻时一样姿态玲珑,合身的长裙包裹着身体,得体地坐在他面前。但是目光略微上移,看见她毫无波澜的眼睛,他的心还是猛然钝痛。 其实她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如果只是要和一位赵家女儿牵线,他本不需要通过任何人。但是赵一如是赵鹤笛的女儿,不通过赵子尧这一关,事情说不过去。 很明显,赵家这一关已经过去了。 “如果告诉你,你会阻止吗?”他想在她面前表现地镇定一些,事实上他现在几乎可以在任何人面前保持冷峻。但他还是能感觉自己的心跳,在胸腔回响。 “你是认真的吗?”她不需要他正面回答问题,他的反应本身就是答案。 “我需要怎么证明?” 赵鹤笛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只有一个请求:如果有一天她让你生气或者伤心,在你的极限之外,再多原谅她一次”。 一次就好。 或许就是那么一次,能让她收获最终的转机。 孟笃安沉默。许久之后,他才开口:“她很像你”。 “只是像我吗?” 梦境至此,孟笃安突然醒了。 他坐在沙发椅上看着舷窗外的茫茫白色,后面的事情,不需要梦境提醒,他也都记得。 那一天之后不久,赵鹤笛再一次来到东野广场,带来了她的诊断书和遗嘱。 “本来想嘱托一位老朋友的,现在想想,还是交给你吧”。 她为自己的过早解脱庆幸,也为赵一如的未来担忧。但有一点,她是欣慰的:按照她和赵子尧的年龄差,理应他先走一步。如果是那样,孟笃安和赵一如的关系,会成为赵子尧最大的心事——孟笃安娶了赵一如,等于是一下子收容了母女二人,赵子尧的自尊不会允许这种事情。 但是现在不会了,她的退场,给他们的故事,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舞台。 他没有在她面前流泪,而是在她走后,在和室一直待到天黑都没有开灯。 人生路上能视为路灯者,又少了一个。没想到在三十出头这一步,他就已经要开始面对身边人的离开了。 但至少,她有好好道别,不是吗? 今生第一次情之所至是为她,第一次面对道别谢幕,也是她。 下飞机回城时,他心里回想的,全都是当初那个请求:在极限之外,再多原谅她一次。 一次就好。 番外-重帏深下 孟笃安离开洛恩后,赵一如很长时间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 她没有问,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从法律上来说,他们现在还在分居。从道义上来说,当初是她决定分开。孟笃安那天早上走得匆忙,起来洗了把脸就出门去了机场,她甚至都没能和他坐下吃顿早饭。 她也不是问不到,至少赵一蒙就是个现成的渠道。她离开东洲后,赵一蒙定期会通电话询问她的近况。她们谈话间始终有意无意地避开宋之洵和孟笃安,直到孟笃安来访洛恩后不久,赵一蒙有一次终于问她: “一如,你知道孟笃安最近在做什么吗?” 赵一如沉默,继而否认。 赵一蒙在那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又生生掐断了,好像有人突然阻止似的。 既然问不了,那索性不问了,她选择相信他说过的那句话:“你还会再见到我”。 可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呢?短短几个月,比刚刚过去的一年要难熬许多。 她刻意增加了收拾家里的频率,种了一丛新品种的蜡花,也开启了新的编织项目。本想着这些活儿足够在她学习工作之余消耗掉胡思乱想的时间,不料事与愿违,只要手一动起来,脑子就放空,层出不穷的想法根本按捺不住。 所以经常干到一半,手不自主地停下,人就能发上好一会儿的呆。 从20岁那个夏天,作为他身下的小女孩,初尝云雨时看他如神一般的胆怯,到不久前在沙发上短暂的放纵,像久别重逢的夫妻,她看他时多了太多温柔怜爱。 不由得轻轻笑出了声,身体随之颤动,却忍不住一个机灵,一阵酥麻穿过腰腹。下体微微有些温热——原来光是想起他,她都能弄湿自己。 这天早上又是如此,晴朗的周末,初夏的风已经开始微微熏人,她计划在天气热起来之前把手头的织物做完,刚打了几行,手就渐渐慢了下来。 也罢,既然没心思,那就别干了。她索性又回到了床上,阳光正好,窗帘被吹起,切碎树杈投来的变换剪影。 她突然翻身起来,光脚走到连接卧室和花园的窗前,拉上玻璃和窗帘,又关上了门。 这是她多年的习惯,一些私密的事情,还是希望在封闭的空间完成,哪怕现在是独居。 床头柜的下层有一个没上锁的小抽屉,里面放着一个还没打开过的盒子。上次进城时,恰好陪伴她好几年的玩具旧了,这些日子又一直没有真人可用。她在店里考虑着买点什么丰富一下生活,就一眼看见按摩棒中有一个款式,浅肤色泽,头部硕大,棒身微弯,非常像孟笃安。 打开盒子,把全新的按摩棒洗净、擦干,她钻进刚洗过的蓬松被窝,用它轻轻打磨自己的洞口。 她不喜欢用润滑液,因为足够了解自己的身体,知道只要耐心等待,花径总有打开的时候。 闭上眼,光晕中自然闪出他细长的眼波和凌厉的嘴角。她轻捻自己乳尖的酥痒,像极了他的触感,长发略过她的肩头和锁骨,宛如他的爱抚,回想他的身体在月光下流泻出的紧实线条,棒头在花瓣处的涩滞渐渐淡化。 但是它的头的确是太大了,她不急着进入,而是沾取一点蜜液后,顺着阴唇剥开的方向涂在阴蒂上。微弯的棒身来回摩挲,正好贴合她的路径。 一旦阴蒂被润滑,酥麻的刺激便唾手可得,引出一阵阵粘稠的蜜液。洞口越来越滑,温热的体液包裹着按摩棒,直到最后轻松就能插入。 她最喜欢刚刚插入时略带疼痛的撕扯感,往往狠心尽根没入。就像初夜和后来每一次做爱的他,进入时没有预警,就那么突然侵袭,塞满她的身体。 但是只要想到他在镜子前拨开她的双腿、让她看自己情不自已的样子,他在毘沙门拍打她的双臀、让她受惊又放纵的样子,还有他在农场夜幕下、与她尽情交欢纵声呻吟的样子,她的身体总能很快就燥热扭曲,穴内湿滑泥泞,按摩棒渐渐已带不来太多刺激。 这是最后的冲刺了。她抽出按摩棒,用自己淋漓的蜜液作润滑,摩挲不久前刚被冷落的阴蒂。直到这个时候,她才会打开震动,用被子压住声音,想象这是他的手和舌头,在毫不留情地撩拨她最热烈的渴望。 身体开始渗出薄汗,她夹紧双腿,大腿根已经开始忍不住抽搐。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有人敲门。 她关掉按摩棒,一时两难了起来——离高潮就差咫尺,让邮差等一会儿也不是不行,但是她不想这么匆忙解决、再带着一身高潮的余韵面对外人。 思量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先换衣服开门,把私密的满足延后。 随便披了件薄睡袍,她甚至没有穿鞋,只想打开门再关上,却发现门口站着的是孟笃安。 “临时决定来的,太晚了就没告诉你”,他不像上次那样穿着本地化的工装,而是日常的薄针织和羊毛西裤,手里还拿着一件大衣——也是,东洲已经到了穿大衣的季节。 “…没关系,请进”,她打开门的同时,下意识裹紧了睡袍。又趁他落座的功夫,进房间换了件连衣裙才出来。 “你怎么了?”孟笃安敏锐地发现她和以往不同,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啊?怎么了吗?”她心不在焉地帮他倒水,身体的潮热还没有完全散去,下身的湿润还在蔓延。 “你闻起来…”他略微靠近她,凑了凑鼻子,“有特殊的热气”。 再抬头看她的脸,渐欲消退的潮红上又染了一层羞涩。 “是不是发烧或者太热了?”他伸出手,准备摸她的额头。 “没有”,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手,眼镜瞟了一下卧室——按摩棒还埋在被窝里。 “没生病就好”,他喝了口水,随意问道,“我来之前你在运动吗?”他能闻到她身上的汗味。 “嗯……”她看了一眼卧室,想着一会儿找个机会把按摩棒收起来。 但是收哪儿呢?不洗的话这东西放哪儿都不太合适。 孟笃安终于察觉到了异样,也朝着卧室的方向看去。 “看来打扰你睡懒觉了”,他看窗帘被拉上了,被窝也乱着,以为她是被自己吵醒的。 “倒也没有…”她上前想要把被子铺平。 但是来不及了,他已经看到了卷在其中的按摩棒。 赵一如是从来不为这种事情羞耻的,她自己很清楚。可是当下的感受,却像被发现了一个秘密般无法自处,这也是无可辩驳的。 她只好在孟笃安询问的眼神中接过按摩棒,拿去清洗准备收起来。 “你完成了吗?”他拉住她,嗓音低哑了起来,似乎在克制什么。 她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有的是机会”。 “可是我不常有这样的机会…”他拉住她的手,几乎不打算放她走了。 其实何止是他,她也不常有机会,能看着这个掀起自己情潮的男人自慰。 下一次见面不知何时,那就满足一下他,也满足一下自己吧。 她脱掉连衣裙,快到中午了,室内一点也不冷,钻进被窝,融进自己之前的体温中,甚至还有些燥热。 “你不进来吗?”她发现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我想看着你”,他眼中光华流转,柔情璀璨之至。 她也不再坚持,掀开被子,对着他打开双腿,闭上了眼睛。 “你会想些什么?”他伸手轻捻她的乳头,沉声问她。 “你……”她被他的手捻的身体有些扭曲,按摩棒接触阴蒂,被中断的情欲陡然恢复,双腿不由得一震。 “笃安,我可能会很快…” “我一直在想着你,想你和我的每一次,你挑逗我、摸我、舔我、肏我,每一次让我高潮的样子,想起来都会让我…”双腿间一阵酥麻传来,她没能忍住呻吟,在他面前展露出了自己最淫荡的样子。 “让我的小穴因为你而湿透,不断流出爱液,直到整个下体都又湿又滑,一碰就像带电…”果然话音未落,一阵电流穿过下体,她又颤抖着流出一股蜜液,滴落在床单上。 “但这都比不过你本人,比不过你的大鸡巴,用头顶着我那么痛,肏进去之后摩擦起来又那么爽…你的身体好美,肌肉那么紧实、那么性感,被你肏的时候,你的身体撞上我的身体,那声音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你每次撞我都好狠,身体里像是有火,但眼睛里又那么温柔,就好像想把所有的爱和欲望都给我……真的好想再被你狠狠地肏一次,被你撞的抬不起腿来,被你压在身下疯狂蹂躏,被你按住躲不过的强制高潮,然后再被你射进去,让你的精液喷洒在我的身体里,我想把它们全都留住,让它们从我的小穴里流进去,流到子宫里……” 她的话被呻吟取代,白净的脖颈已经变成深粉色,在枕头上左右扭动,双唇紧闭,大腿不受控制地抽搐。 这副模样孟笃安并不陌生,他坐在椅子上,忍着快要崩裂的欲望看她身体的潮红,看她无力抵抗的扭曲,再看她颤抖的身体趋于平静,大口呼吸,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浑浊淫靡。 在她彻底平静下来之后,他走上前去,给了她一个湿热的吻,接着舌头一路向下,轻舔她身上的薄汗。她有些日子没有经受男人的挑逗了,被他这么一刺激,双腿不由得好几次夹紧,抽搐再次传来,冲的比之前更高。 直到她完全平静,他才走出房间,留给她平静的私密时刻。 番外-小姑居处 赵一如洗完澡出来,已经快到午饭时间。稍微复杂一些的菜也来不及做了,两人决定去镇上吃饭。 “等一下”,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给她,里面是他上一次就带来过的离婚协议书。 “我有些事情要办,这个可能还是需要你签一下”,原来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即使开明洒脱如她,也有些愣住了——她才刚刚叫着他的名字高潮到不能自已,一转身他就冷静地拿出了离婚协议书。所以刚才的一切算什么呢?分手炮?断头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难道他说的“还会再见”,就是指这一次? 算了,孟笃安的心思,她就几乎没猜中过。 “所有条件和你离开的时候一样,柳园路的房子我自己留着,签字只是一个流程,我希望你相信我,后面的事情…” “你不用说了”,她拿起桌上的笔,在协议书上签下了名字。 后面的事情?其实她并不知道他会怎么安排。 他向来是这样,计划好的事情,如果她不问,很少会主动说出来。 她在意的不是这个。 “我还会再见到你吗?”这才是她在意的事情,也是他上一次来访时,她挽留他的唯一要求——她不会再回东洲长住了,如果要在一起,他只有离开东洲、和过去的孟笃安切割这一个选项。 她并不确定他会不会答应,至少他上一次走得匆忙、而这一次到目前还没有表态。 但是不管他会不会答应,既然需要签字,那她就签吧,那段婚姻确实是结束了,也该结束了。以后开始的无论是什么,都理应是新的关系。 “走吧,先签了也好,正好吃顿散伙饭”,她看他不回答,也不打算追问,拿起车钥匙就准备一起出门。 他们选了镇上最最普通的一家鱼薯店,在门外吹着风、躲着海鸥的觊觎,吃完了这顿午饭。 “抱歉,散伙饭没能吃得好一点”,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没问他准备待多久、住在哪儿、需不需要她为他准备床褥。 或者一起睡,她其实也不是很介意。名分在他们之间,似乎已不是重要的东西。 真的不重要了吗?赵一如摩挲着手上的婚戒——她几乎已经忘了自己还戴着婚戒,只记得自从结婚后,这枚戒指不曾取下过,做饭洗衣编织松土,它都始终在手上,也就顺理成章跟着到了洛恩。 她这么一直戴着,自然不全是习惯,难免也有一份期许:无论如何,她还是孟笃安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有一些责任,他们依然是优先对方的。 但是这一刻,名分的束缚彻底解除,她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份自由。 “我们去公园走走吧”,孟笃安收拾好餐盒纸巾,突然开口。 洛恩的海滨公园,是远近闻名的观光胜地,葱郁的群山在海边突然留出一个缺口,形成天然的开阔浅滩。公园绿草如茵,一路延绵至浅金色沙滩,正值初夏,前来休憩嬉戏的游人遍布角落。 在公园稍偏的地方,有一座小型灯塔。雪白的塔身微微透着斑驳,映衬锈红的栏杆,一看就是已经多年不再使用。 “我小时候经常在灯塔下玩,塔身上还有我刻的字”,他说着就往灯塔走去。 赵一如还在想着之前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便跟在他身后。走到灯塔附近,游人明显少了,风从海上直接吹来,没有树木草丛遮挡,她竟然觉得有些冷,略微抱住了胳膊。 孟笃安回头看见她缩瑟的样子,奈何大衣放在了客厅里,便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肩膀。 赵一如刚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暖到,就听见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把你的结婚戒指给我”,孟笃安早就发现她的婚戒一直没有取下,从东洲到洛恩。 赵一如一愣,继而笑了笑——他还真的是心思细腻。 不过确实也到了拿下来的时候了,她稍有些吃力地转动了几下,摘了戒指,交给孟笃安。 孟笃安接过戒指,继续向灯塔走去。 到了灯塔下,风暂时小了一阵,阳光完全从云层后透出来,是初夏的温热和煦。 她这一刻,竟然有些想到了他们认识的那个夏天。 孟笃安站定,转过身看她。 突然,他缓缓蹲下身子,双膝跪下——不是单膝,而是实实在在地跪下。 赵一如见状不知所措,本想也跪下对着他,却被他拦住。 “你在宋家花房是双膝跪的,我也应该一样”,他笑道,始终没有忘记当初那场求婚,她就那么干脆地跪在两丛兰花之间,让他霎时意欲放下所有。 “我本想过一阵子再问你,但我等不了了,不是因为今天看到你,也不是因为过去这几个月想念你,而是因为我的一生,直到现在,都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赵一如眼眶一下子热了。 “一如,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是我失去至亲的地方。 我曾经以为这个地方我永远没办法再回顾,但现在不是了。现在它也是我获得此生至爱的地方。 从今以后,这座灯塔所在之处、你所在之处,就是我的家。我再也没有回不了的故乡,再也没有说不出口的承诺。 明年这个时候之前,你一定会等到我……” “我答应你!”赵一如抢白。 他不需要再说了,真的什么都不用说了。无论有没有这一跪,有没有这枚戒指,甚至有没有他今天的到来,她都会等他,都会答应在这个世界尽头的小镇上,留一盏灯等他回家。 “这个求婚没有法律效力,离婚手续我还是要继续办,东野那边需要…” “好”。 “我今天晚饭前要赶回机场,不能过夜了…” “好”。 “如果你不喜欢这枚戒指,等下次来,我们换个新的”。 “好”。 “你怎么什么都说好?没有别的想说吗?”。 “那你先起来…” “……”孟笃安没动,也没有试图为她戴上戒指。 “怎么了?腿脚不好?”她看他一脸凝重的样子,以为是一时站不起来。 “一如,我突然发现,我和你认识之后,不是约会就是订婚,后来干脆直接结婚,离婚之后又订婚,我们甚至没有恋爱过,我怕你到现在都不知道,真正的恋爱是什么感觉…我不想让你有遗憾,你值得拥有一段最美好的感情”。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收回订婚,谈两个小时恋爱、再重新订婚?”赵一如不解。 “这样吧”,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这枚戒指,代表着一个选择,你可以在未来的某一天告诉我,你愿意嫁给我,任何一天都行。在此之前,我们的关系不会改变。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项婚姻期权”。 两人都被这个说法逗笑了。 “我们现在可以享受两个小时的流星恋爱,然后接着是异国恋,等我回来,我们就做一对同居情侣,你想尝试的体验我都可以陪你…” 赵一如突然拉起他的手,迎着冷暖夹杂的海风,一路向停车场小跑。 “时间有限,不要在外面继续打嘴炮了…”她一边跑一边解释。 回家的路上,赵一如忍不住抱怨: “早知道待这么短,为什么刚刚不直接做爱?” “我不忍心打扰你…” 赵一如叹气,但是想想,孟笃安就是这样,总是习惯克制,不到时机绝对成熟,不会出手撷取。 “早知道分开会难受,为什么不联系我?”孟笃安忍不住好奇,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计划,可是她并不知道。难道过去的半年,她就没有一点心急、没有一点找他问清楚的冲动? “我…我也不知道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总觉得我没有资格对你提要求”。 孟笃安叹气,但是想想,赵一如就是这样,对疏远的人无比客气守礼,对亲近的人又无比在意甚至苛刻。 就是这两人各自的克制和观望不前,让他们错失了多少原本可以幸福的时间,孟笃安按住她的肩膀,十分严肃地一字一句道: “只要我爱你,你就有资格,直到我不爱…” “不用说下半句,我现在就有个要求”。 “你说”,其实孟笃安已经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在你走之前,我们做两次吧,你第一次会比较短…” “不,不会的,我已经有过一次了”,就在她高潮之后,孟笃安走出卧室,偷偷解决了一次。 之所以不进她的被窝,就是怕和上次一样戛然而止,让她失望。 他不是打无准备之仗的人,猜到今天可能会发生什么,他想要她在敞开身心的时候,享用到最好的他。 赵一如突然笑了——原来他不是只知道克制,他在观察和等待,他在伺机而动,他没有放弃过为她谋划。 孟笃安在她的笑里看到了安心、眷恋和引诱,他知道时间宝贵,他的欲火也已经点燃,但他还是在将她拥入怀中之前,拉开窗帘、打开卧室的落地窗。 初夏的风吹起纱帘,切碎树杈变幻的光影,午后温热的绿意从花园里飘来,远处的海浪声细不可闻,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套房里的下午。 一条丝带在身前闪过,但是这一次,遮住的,不再是赵一如的双眼。 番外-今夕何夕 孟笃安没有食言,在下一个冬天快结束的时候,他终于来到了洛恩。 这天赵一如进城了,很晚才回来,把钥匙给他留在了门口。 晚上她回到家,发现走廊里放着他的几个箱子,一点一点挪过去,换好鞋子,就闻到阵阵奶香。 “早说你做饭,我就不买了”,她把一个棕色纸袋放在桌上,里面是镇上唯一一家中餐馆的炒菜。 忍不住凑过去看看他在做什么,却正好迎上他举着勺子请她品尝,一时躲闪不急,酱汁溅在嘴边,烫的她急忙往后退。 “对不起对不起”,他放下勺子,一把抱住她,用冰凉的唇舌为她缓解烫伤。 大半年没见了,他的急切显而易见,但想着要安抚她,动作是缓慢的,只是呼吸间的浓厚无法掩盖。 双唇紧紧包裹住她,舌头舔掉她唇边的残汁,自然也不会放过她的牙齿。接着是柔软的舌尖,温暖的口腔,直到她被纠缠的呼吸急促。 看到灶上的火还开着,她轻轻推开他——反正这一夜和以后,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留给彼此。 但是推开的一刹那,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神。那细长幽深的双眸,闪着渴望与爱怜的流光,如细密碎钻洒落心湖,她就知道自己没办法抗拒。 “快去关火!”她一边指挥一边去浴室拿浴巾。 “为什么要铺这个”,孟笃安看着床上的浴巾问。 “孟先生,我们现在呢,已经不是住在每天有人清洁的套房里了”,她见他似乎还没明白,“精液留在床单上很难洗的…” 孟笃安会意,原本伸出去拿套的手又收了回去,上前搂住她的腰,把她放倒在床上。 卧室里没有开灯,他身体的剪影投在墙壁上,流畅的线条和昂扬的勃起,看的她心痒。 她用脚勾住他的腰,让他靠近自己的腿间。阳具拍打在光滑的阴阜上,轻轻跳了几下。 “你今天好着急啊”,她笑着用手套弄,小腿蹭着他最敏感的臀侧。 “你不着急吗?”他挪动腰臀,让龟头在她穴口细缝间流连,“老婆…你湿的都快溢出来了”。 说着,他把头探入、浅浅插了几下,又迅速抽出。润滑的肉棒摩擦着她的阴核,引得她下身不断抽搐、爱液翻涌。 “谁是…你老婆”,她强忍着肉穴里的酥麻,“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呢”。 “哦?那我挑战一下一分钟让一如高潮”,孟笃安感受到了她的强忍,摩擦的越发快了起来,“要是我成功了,你就当答应了好不好?” “不好,哪有你这强买强卖的…”赵一如作势要躲,却被他摩擦到了最敏感的地方,一下子酥痒难耐、身体紧绷在原地。 孟笃安见状,知道自己快要得逞,按住她的小腹,身下更加卖力地摩擦她早已挺立的肉珠,手指伸入她湿热的穴口,感受里面的抽动。 为了迎接他的到来,她大半个月没有自慰了。现在被他紧贴要害放肆挑逗,又看着他温柔却挑衅的眼神,只觉得身体发热发胀,酥麻的电流在全身流窜。突然最后一下袭来,她大腿紧绷,身体如触电般颤抖。 他知道她倔强,即使高潮也会像现在这样紧闭双唇、不想让他得意。但是高潮后继续刺激她的身体,反而会让她痛,所以他贴心地用手指感应,从第一次紧狡抽搐开始,他就停止了摩擦,任由她的肉穴吸住他的手指再放开,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 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平静,就被他的阳具刺穿。 “慢一点…”这算是她完全禁欲最长的一段时间了,“我有点紧……” “被老公粗暴顶开是不是很舒服?”他当然感受她的紧,她一直很紧,但是今天所有不同:穴口一如既往地湿滑,但顶到里面,却是箍的他发疼的紧致。 孟笃安没有迟疑,趁着她还没有完全打开,奋力插入抽出,享受这最后一点阻滞。 “不太…”她被他毫不留情的抽送撞的下腹微痛,但腔道内酥痒的摩擦是骗不了人的,她的身体早已适应他的形状和节奏,很快就舒展开来,“舒服…现在舒服了…” “老公用力,不要怜香惜玉,我喜欢你用力狠狠肏我…” 孟笃安并不需要这样的鼓励,但是听她亲口说出,还是被引诱得越发勇猛。硕大的阳具在她光滑的下体狂抽猛插,带出一阵阵黏腻的爱液,沾湿他们的大腿,在肉身相接处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公,你射的时候,一定要深一点…要射到最里面,我想让你的精液在我身体里停留的久一点…” 孟笃安拉住她的双腿,把他们之间最后一点缝隙也填满。 “喜欢吗?老公现在插到你最里面了”,孟笃安实在无法抵抗她哀求的眼神。 “喜欢…老公,喜欢你用力肏我的样子,喜欢你插到最里面,顶到我的子宫口,然后射在我的子宫里…” 孟笃安明白了,她招招句句都在引诱她快点射,不由得有些不悦: “自己满足了,这么希望老公快点射吗?”说着捏了几下她的乳头。 “不是的…我只是…”她决定还是说实话,“家里只有一条浴巾,你射了还要洗完烘干才能用,现在已经很晚了……” “你太扫兴了!”他这下是真的气了,用力掐她的腰身,惹得她在身下扭曲躲闪。 “我错了我错了…”她已经被撞的没什么力气,哪里还受得了他这样掐弄,“老公你想肏多久肏多久,用力肏我,肏到你满足为止,我不急着洗浴巾了,等老公洗完澡,我用舌头帮老公舔干…” 她一口一个老公足以让孟笃安失守,他不由得皱起眉。 但是转念一想,他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于是一把抱起她,让她的穴口紧贴他的,身体却是悬空。 “啊…”赵一如赶紧用手臂和双腿夹紧他。 “你的小穴不是很能夹吗?夹紧了”,说着他只用一只手托住她,另一只手拉开卧室的落地窗,一阵凉风从花园吹来。 “你干嘛…”赵一如被突如其来的风吓到,小穴依然他一边走一边抽插,冷风下酥痒更甚。 “不弄脏浴巾”,他用手臂撑起她的双腿,下身开始加速耸动。 “不行啊…邻居会知道…”这不是其南山大宅,邻居在隔壁离得不远,很容易就能看见听见。 “那你还叫!是不是被老公肏的根本忍不住?”说完又是一阵蓄力勇猛的抽送。 “老公…不要这样耍我…我真的忍不住…”她被他撞的已经有些晕眩,很难控制自己的声音。 “一如,我就是想听你无法控制地叫出来”,他灼热的唇舌紧紧覆住她的,“我用嘴帮你捂住,用力叫,老公喜欢你被肏地大声浪叫”。 话音未落,他便一鼓作气最后冲刺,一阵急速的撞击和耸动,她的身体因为重力,只能每一次都被顶到最深处。她没有隐忍,放纵自己尽情呼喊,但经过他唇舌的过滤,声音并不淫靡,反倒是带着嘶吼的快意。 最后几下撞击,孟笃安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力气,他听到肉体撞击的声响,感受到她下身的紧缩,耳边和唇边荡漾着她被他吸入体内的低呼。 放开她的时候,他自己都差点没站稳,好在身下是草地,她踉跄了一下却没有摔倒。 趁她蹲下时,他使坏地用手插入穴内,引导温热的液体流出。流经洞口时,她被痒到,还轻轻颤栗了几下。 “这么快就流出去太浪费了”,她急得推开他。 “是不是辜负了你的心意?”他把沾满液体的手指往里面伸去,“老公用手帮你抹匀好不好?” “你少来!”她知道了他根本就是想逗她,“要是这次怀上了,是不是得跟孩子说:ta是爸爸用手抹进去的?兄弟姐妹都被射在草地里了?” “你成天在想些什么?”孟笃安笑了,凌厉的嘴角暖意袭人,“我们的孩子如果会问这种问题,那也一定是继承你的衣钵”。 赵一如不理他,起身回卧室,不想被他从身后抱住。 身侧凛冽的晚风阵阵,吹的她瑟瑟发抖,但与他相贴处,却是灼热汗湿的皮肤。 他吮吸亲吻她的后脖,温暖的手掌不安分地揉着她的双乳: “一如,我终于回家了,好想你”。 晚饭是孟笃安做的黄油鸡。 两人都才刚刚平静,深处的翻涌还没停止。室内暖气一吹,身体突然又软又酥又热,就像是除夕宴上暖意交融微醺的食客。 “我突然有种过年的感觉…”她望着窗外刚刚发芽的枝杈,“人又累又暖和又安心”。 这么一说,他们突然发现,之前都没有一起好好过过年——刚认识的那年在赵家不欢而散,结婚后的那年又碰上赵一鸿去世。 “今年我们可以一起过一个最暖和的春节”,他又加了一句,“那时候南半球会有很多花上市,芍药、桔梗、薰衣草,我们可以把家里都摆满…对了,你会插花吧?” “…不会”,虽然她看起来应该会,“西式日式都不会”。 “你妈没教过你吗?”这几乎是太太们的必修课。 “我妈也不会…”她有些故作不悦地撇撇嘴,“她没那么厉害,你也别把她想的太神了”。 孟笃安闻言,知道自己该认罚了,作心虚状低头吃完,乖乖洗了碗。 夜渐渐深了,晚饭烹饪带来的热气,随着寒气渐侵悄然消散。赵一如准备好第二天工作需要的东西,看见孟笃安还坐在沙发上。 “怎么了?”她摸摸他有些凉的手,“冷了就去洗泡个澡吧,我帮你放水”。 男人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她就跌入怀中。 “老婆,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他闻着她的头发低声说,音调明显在克制,是她最喜欢的性感张力。 “好,我来听听你这个成熟的人,有什么不成熟的建议”。 “你之前说的对,受精的过程最好是唯美的、能对孩子描述的,草地上确实有点仓促。不如我们一起泡澡,在浴室里再试一次,好不好?” 反正受精时间只能精确到日期,反正今夜还有大把时间,反正孟笃安有的是精力可以提供,反正他们都已经身处自己心心念念的家。从今以后,辰光漫长,余生漫长,爱欲漫长。 番外-何以为家 孟宜出生的这一年,冬天格外漫长湿冷,刚当了父母的两人,经常早上醒来都不想起床,紧紧贴在一起取暖。 早上的寒气不容小觑,即使是在双层鹅绒被里,一夜温热在晨光中散尽,也足以让两人都有些哆嗦。 偏偏新加入家里的两只狗狗——hanah和susan,一旦察觉到主人醒来了,就开始哼哼唧唧地闹着想要上床一起玩——两人在离民宿农舍不远的地方建了一栋房子自住,为了方便照顾狗狗们,孟笃安特地加盖了一间屋子,和房子的客厅部分相连。他们醒来的动静,是瞒不过感官灵敏的小家伙的。 但凡狗狗一闹腾,孩子就必定会醒,作为新手爸妈的一天就不得不开始。 “老公…我真的不想起来啊…”,赵一如在床上翻滚,从身后抱住准备起来的孟笃安,紧紧贴着他身体的线条。好不容易淡季休息一下,她多希望能和没有孩子的时候一样,睡个满足的回笼觉、直接跳过早饭。 这一天的孟笃安格外体贴,他干脆地起来生火、烧水,把孩子抱过来喂奶,然后让赵一如靠着他休息一会儿,直到她熟睡之后才去吃早饭遛狗。等赵一如迷迷糊糊睡的浑身酥软着醒来时,他已经做好了午饭,用木盘盛着拿到床边。 平心而论,孟笃安懂吃但是不会做,如果把厨房交给他,那基本一年四季都是胡椒煎肉+水煮蔬菜,偶尔能有个咖喱或烤鸡就算过节了。但是今天他竟然做了炒鸭胸肉和蔬菜汤,饥肠辘辘的赵一如看到简直要眼含泪花。 “手艺肯定不如你,但我尝过了,绝对能吃”,他先喂了她几口汤润润喉咙。 赵一如点头,小心接过盘子,往床里挪了挪,给他留下坐的地方。 鸭肉很嫩,鸭皮也没有卷翘,看来他按照她的习惯做了处理,蔬菜汤也清甜可口,几乎尝不出土腥味。 “很好吃…”她边吃边夸,“如果不麻烦的话,可以加入季节菜单”。 孟笃安笑着点点头:“你还真是敬业,总是想着农场的事”。 这算什么敬业?赵一如心想——毕竟是自己一直想干的事情,还拉着这么一位前总裁入伙,无论如何都应该好好努力才是。 “怎么?这里的生活你不喜欢吗?”她知道孟笃安毕竟在东野工作了十多年,一下子改行成为一个农场主、修理工,不适应也难免。 男人摇摇头,他其实是怕她不习惯——山间乡下这种地方,住上十天半个月还算新鲜,一年半载的就难熬了。现在他们有了孩子,荒郊野外什么都不方便,连帮手都难找。 “农场和民宿其实也可以请人经营,我每周过来看一次,其他时间我们在墨尔本买间公寓,孩子在那里长大…” “我只是睡了一次懒觉,你已经连农场交给别人经营都想到了?”赵一如哑然失笑,“以前在孟总手下混饭吃的人,都得是多拼命?” 这话说的,孟笃安自己也不好意思了。 “我只是希望,你不会因为和我在一起而受委屈”。今天这种奢华待遇,他们都知道是不持久的。多数时候,农场的巡视是每日例行,家里有零碎的活要忙,偶尔还有客户和供应商要见。 他隐退时设想的,是至少要保证每天在家吃早晚两餐。现在他做到了,又觉得想要更多。他想要每周多一两天闲暇待在家里看书,想有更多时间发呆,想多看看妻子秀美的侧脸,想和她有机会制造更多孩子…… “怎么会?”她拉过他的手,放在指间轻轻摩挲,“我希望我们的孩子在这里长大,我不需要保姆,也不想让她去托儿所。如果她在墨尔本的公寓里长大,那和在东野广场的套房里长大,有什么区别呢?” 她知道这也是孟笃安的初衷,看着他被戳中的眼神,赵一如用额头蹭了蹭他的,沉声道: “唯一的遗憾是,没人帮忙看孩子,连偷偷放纵一下的机会都没有…我们是不是有快两个月…” 孟笃安被她的话一激,顿时身体燥热,下腹暖流涌动。 他抱起赵一如,想趁着孟宜和狗狗们都在休息,带她去沙发。 脚步尽量轻软,两人连呼吸都收敛了许多。他抱着她的手臂微微发抖,她贴心地蹭了蹭他的胸口以示安抚。 hanah被地板轻微的吱呀声吵到,抬起了头,立马向爸爸冲过来。她的动作吵醒了susan,苏珊个性更活泼,直接叫出了声。于是终极大魔王孟宜出山,家里叫声哭声混作一团,孟笃安只好放下赵一如。 两人相视苦笑,就像过去这两个月每一个情动的时刻。 很快旺季就来了,赵一如每天推着婴儿车从自家小屋到民宿和餐厅工作,孟笃安负责外圈的农场经营。他们像两个在同一园区工作的程序员,每天早上分开工作、晚上回家吃饭,“一起经营农场”,几乎成了一个看似甜美的泡泡。 “孟场主,我们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旺季快结束的一天,赵一如提前关掉了民宿的预定入口,在农场网站上挂出休假的通知。 “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我们去附近的温泉住几天?”他看她趴在沙发上,伸手来揉她的腰背。 “我是真的被你的工作热情惊到了”,这是她第一次和他一起工作,以前她总有一种偏见——孟笃安之所以为孟笃安,是因为坐上了东野总裁的位置。给他一个小农场,他自然就能做回荒野村夫,人哪能对抗环境呢? 但是她想错了,事实上,孟笃安之所以坐上东野总裁的位置,恰恰是因为,他在心里早已把自己调试成相应的身份。以这样的自我认知,他别说经营农场,就算经营一家街角杂货铺,他也会拿出经营沃尔玛的状态。 “你以前说一蒙姐像只母鸡,我现在差不多明白了”,她挺了挺紧实的腰臀,示意他用力揉按,“你在我看来,就是一直离开了养殖场还拼命下蛋的母鸡”。 “笃安,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换一个地方当总裁的。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当成工具,但是为孟家服务了这么多年,你是真的工具化自己起来毫不手软…” 孟笃安没有说话,但也没有阻止她暂时关闭农场。 两人在小屋里休息了几天,孟笃安依然早起生火遛狗做早饭,赵一如带孩子。阳光好的日子在花圃附近走走,天气阴沉的时候,他们会各自占据沙发的一隅看书。 僵局终于在冬天刚来的时候打破:秦楚突然联系赵一如,说他在国际学校教书,今年暑假太热了,他计划来澳洲纳凉,想在农场里住些日子,问她方不方便招待。 “方便方便,尤其是七月,本地人都去更暖和的地方度假了”。 “害,我想着去避暑,本地人想出去避寒,真是旱的旱死涝旳涝死…” “订好机票告诉我,我帮你们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等一下等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秦楚还是没忘记当初孟笃安对他的“陷害”,“姐夫他对我没意见吧?” “管他有没有意见,农场也有我的一半”,她转念一想,觉得这么说也不好,“我会跟他说好的,你放心来就是!” “我…不是一个人去哦……” “啊?”赵一如第一个想法是,难道他是和唐霜一起来? 可唐霜是孟笃宣的女朋友,他俩如果要来,肯定是直接联系孟笃安才对。 “我要带家属啦…”秦楚从未有过如此害羞的语气。 “秦楚和他男朋友要来农场住几天”,赵一如决定单刀直入。 “好的,欢迎他们,正好我打算在空地上装个篮球架,他们来了可以一起玩”,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你什么时候打算的?”篮球架?这个计划赵一如倒是没听过。 “有一阵子了,订货周期比较长,场地还需要浇筑”,他把粗略的设计图放在她面前,“我设想的是这个位置”。 “以你的工作强度,会有时间用吗?”她笑笑。 “当然,我计划每天先少工作一个小时,然后两个小时”,意识到这个话题有些无聊,他转变话头,“其他球类的场地要求太高,所以先从篮球开始。孟宜也慢慢长大了,她生活中需要有那么几项熟悉的运动,我很想陪她一起。 一如,你的话我听进去了,抱歉我的反应比较慢,我习惯了准备好再回应……” 她轻轻吻了他——那是一个不带情欲的吻,以他们的亲密程度,不难分辨这一点。 “以前你在东洲的时候总怀念童年,殊不知有一天,你回到了童年的故乡,东洲对你的改变,却成了另一种乡愁…”赵一如突然有些心疼。 “我不会再回去了”,他揽过她的肩膀,“你放心,我知道哪里是我的家”。 番外-东洲来客(终) 秦楚的到来,让冬天寂寥的农场迅速热闹鲜活起来。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lover,derek”,他特地把lover这个词发的很有法语风情。 derek确实很有法国风情,浅棕色头发,难以归类的瞳孔色泽,看起来略有些清冷,但笑起来又有种让人心痒的调皮,尤其说外语时绵软的口音,和derek这个刚硬的德系名字极不相称。 “没想到你口味这么淡…”赵一如小声对秦楚说,“你一说名字叫derek,我还以为是那种猛男……” “听听,听听,你这一看就是开荤久了,口味越发重了”,秦楚嘲笑她,“姐夫年过不惑了,是不是觉得不能大口吃肉…” “滚!”赵一如掐了他一把,把两人引向他们的小屋。 不出意料,秦楚和derek跟孟宜相处的非常好,甚至有点太好了——这天孟笃安邀请周边村民一起来打篮球时,孟宜和赵一如坐在场边观战,球不小心滚到了母女俩脚边,赵一如拿起来递给孟宜,让她递给爸爸。 就在孟笃安上前准备接过球的时候,秦楚拉着derek使坏地站出来,对孟宜说: “不要给爸爸,把球给叔叔!” 孟宜一时愣住,小眼珠充满疑惑地转了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一如和孟笃安都没有引导她——这是孩子第一次需要在众人面前做出选择,是她人生值得纪念的时刻。 孟宜看了一眼秦楚,咧开嘴笑着把球给了他。 “ouch…女儿放弃你选择别的男人,姐夫什么感觉?”秦楚不忘调笑孟笃安。 孟笃安眼中一闪即逝的失落被赵一如捕捉到,“还能有什么感受?只能说女儿的审美还不错呗”。 “瞧瞧,瞧瞧,这老父亲的肚量,啧啧啧…” 赵一如没有说话,球赛结束之后张罗晚上的烧烤。 孟笃安输了女儿的芳心,但至少赢得了比赛。他先是上前抱了抱她,接着不顾外人在场,深深一吻。 “你汗湿的连嘴边都是咸的…”赵一如故作嫌弃道,“我拿了干净的衣服,先换一下吧”。 两人住的地方离球场有些距离,孟笃安准备当场换下。 “等…”她不知怎么的突然意识到,孟笃安在秦楚和derek面前换衣服,是不是就等于她在陌生男人面前换衣服? “别别别,别拦着”,秦楚捂住她的嘴,“我要看姐夫换衣服,derek也没意见,脱!脱!” 说完坐在一边等着孟笃安脱衣服。 孟笃安坦然地笑笑,开始从上衣脱起。 “哇哦,你看看姐夫的腹肌,块块分明,沟壑清晰,一看就是核心力量不一般的人,发起力来,啪啪啪声肯定巨响… 还有这个肱二肱三和背肌,这紧实的线条,这饱满的弧度,绝对抱着你狂肏半小时不带喘的。 天呐人鱼线!derek都没有的人鱼线!赵一如你太幸运了,每天都有人鱼线可舔…” 赵一如看一向稳重的孟笃安都有些窘迫,忍不住上前封住秦楚的嘴。 但是秦楚哪里是轻易被她拿捏的人,一边躲一边大叫: “小孟宜你太惨了,这么一个大帅哥整天围着你,却不是你可以染指的!” 直到晚饭的烧烤炉热起来,秦楚接着撒调料的机会蹭了几把孟笃安的胸肌,才略微消停下来。 “赵一如你闺女吃土啦”,孟宜到了吃辅食的阶段,有时候在地上玩的兴起,手指沾着土也会往嘴里去。 “唉,拦也拦不住,不管了”,赵一如觉得每天严防死守太累了,“好在自家农场,撒了什么我们都知道,脏不到哪儿去”。 “哎呦”,秦楚酸劲儿上来了,“我怎么听出了一股‘有钱人家连土都是干净的’味儿?” “闭嘴吧你,他早已经放弃东野的股份了,星洲的股份又不能动,我们现在全靠农场和积蓄生活”。 “哎哟还来一波反向装逼…”秦楚嗤笑的更严厉了,“看看你给狗都取的什么名儿,阿伦特和桑塔格的棺材板要盖不住了…” “你还真别笑”,孟笃安插话,“如果是公狗,她准备取名karl和friedrich呢”。 “哈哈哈哈哈哈...祖师爷真是让你欺负尽了赵一如…” 赵一如给了男人们一个白眼,坐下吃刚烤好的蘑菇。她特别喜欢烤口蘑的汁水,一连吃了一小盘,还给孟宜也分了一个。 “你说,人投个好胎,真是比什么都重要。你早早结了婚,老公每天除了对你耍帅,还需要干啥?”derek和孟笃安在烤东西,秦楚慢悠悠地边吃边说。 “呵,我倒希望事情真是这么简单”,她算了一下,两人差不多又有两个月没做爱了。 “那也比我们容易多了…” 我们? “你和derek不是挺好嘛”。 “害,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以秦楚博士期间的成果,毕业后谋大学教职是绝对没问题的。但他在毕业季愣是一份录取也没收到,眼看着水平不如他的“正常”同学留在了东大任教。 去国际学校教书,自然不是什么坏的选择,而且还因此认识了derek,他本该知足。可是想到机会从一开始对他就是不公正的,他还是忍不住意难平。 “我明白,对你来说,哪怕和derek搬去欧洲生活,也抚平不了你在原本的系统里受到的伤害”,赵一如抱了抱秦楚,“可怜我们阿楚,如果捐楼捐钱能改变这个不公正的系统就好了…” “你瞧瞧你这个鸵鸟样儿”,秦楚有些恨铁不成钢,“要是唐霜在你的位置上,怕是早就掀翻一片了”。 赵一如点头承认。是的,唐霜比她自信,比她坚定。但她觉得秦楚过分乐观了——柳条基金会的事情历历在目,哪怕是唐霜拥有了孟太太的权势,赵一如也怀疑她到底能掀起多大风浪。 “话说,她现在怎么样了?”赵一如和她自从那次激烈争执之后,再也没有说过话。 “你还不知道吧,她和孟少爷分手了” “不会吧?笃宣是真的很喜欢她的”,赵一如了解的不多,但她知道在孟笃安确定继承人的时候,哪怕孟家几次三番暗示,唐霜这个准媳妇会拖孟笃宣的后腿,他也没有动摇过。 选定一位继承人,肯定不是只考虑这一个因素。孟笃宣和孟笃宽比起来,自然是有别的优势和劣势。正因如此,孟笃安做了很周全的安排,孟笃宣就算不掌管东野,也会衣食无忧。 “她那个性格,不是最好的、别人捧在手心里给奉上的,她才不会满意…” 赵一如想起选美的时候,对于“希望爱人爱你的外表还是内心”这个问题,唐霜和赵一如做出了不同的回答——外表。 赵一如的回答是:一个人不被你外表所吸引的人,大概率不会关注你内心美好与否,而一个爱你相貌的人,至少还有爱你内心的可能。 唐霜的回答是:“美貌一眼可见,内在则需要时间检验。爱我内在,那岂不是见过我的外表却不爱?这种人我不需要;而一个爱我美貌的人,我有信心他绝对会爱上我的内心”。 答案一样,思路却完全不同——赵一如是彻底的悲观,不敢奢求更多,觉得有‘可能’就已经足够;唐霜呢,是绝对的自信,认为自己值得最好的爱,差一点都不行。 这话乍一听,似乎唐霜对爱情的需求很高,而赵一如很低,其实不然——一个对爱情不抱希望的人,却如此渴望拥有,百转千回也想赢回自己的爱人;而一个对婚恋期许甚高的人,却并不把它当成全部,“够好”却并非圆满的选择她说话间就放弃了。 这就是她和唐霜。 晚上四个人在小屋看了会儿电影、又喝了一点酒。赵一如把一只鹅带回了家,它在斗殴中受伤,怕夜里再起纷争,她把鹅安置在狗狗的房间里。 “我说,中世纪的农民就是这样的,晚上回到自己的小屋,不仅几世同堂,还要和牲口共享”,秦楚打趣道。 “可是要说起享受生活和时间,中世纪的农民,甚至比我们还要成功”,孟笃安似乎在想着什么,沉声插话。 秦楚和derek回房后,孟笃安坐在沙发上没有挪动。 赵一如知道他有心事,没有说话,只是过去抱住他的腰,头枕在他胸口,手轻轻顺着腹肌一侧微弱的鲨鱼线滑动。 其实她想说,就算你真的已经被东洲改变,就算有一天你要回去,那又怎么样?我愿意陪你去任何地方,这才是家的意义。 但她知道有些事情,当事人自己不想通,其他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一如”,他突然开口了。 “嗯?” “我考虑了一下,等这个淡季过去,会聘一个经理经营农场和民宿。我们还住在这里,但会有更多家庭时间,趁着孟宜还小,带她到处走一走,甚至回东洲看一看”。 赵一如往他怀里钻了钻。 “谢谢你一如,我终于不用总生活在一个大富翁游戏里了,谢谢你让我在放弃这一切之后,还有家可以回,不用害怕自由带来的空虚…”。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赵一如是过来人,忍不住打断他,“自由会不会让你空虚,只有等你真的自由了才知道。但我是真的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空虚的风险小一点”。 孟笃安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能感觉到,她的手在渐渐向他的腰腹下方摸去,“你说我怎么这么幸运,老公年过不惑,还有人鱼线给我舔…” 她摸到了那块紧张凸起的肌肉,又往侧面再去了一些,是他最敏感的地方,惹得他一阵阵抽动。 孩子已经睡着,狗狗们正在和大鹅玩耍——现下时机正好。 “无论赵宜今晚来不来”,孟笃安低喘着压住她,“我都决定把房子加盖一层,我们搬去二楼住”。 “好…”她笑着迎接他给的阵阵酥麻,张开双腿夹住他。 茫茫冬日大地上一片萧索,在屋内浅黄的灯光外,是一圈又一圈的黑暗。一直延伸到数百公里以外,才会有另一片万家灯火。如此循环往复,很快又是无边夜色,直至几千公里外,滨海的东野广场里,顶楼套房流光璀璨,迎接着今晚的住客。 又一个夏日将至,又一个凛冬来临。但是和爱人在一起的日子,超越所有时间和季节。 这,就是赵宜到来的故事。 frommel, 赵孟的番外就写到这里啦,本来应该还有赵一蒙和宋之洵的番外,但是我觉得几个章节可能写不完,所以我计划写一个小短篇,写完之后单独放出来,目前正在收集灵感中。 谢谢大家陪我玩,正在构思下一部,欢迎大家到时候来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