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寒》 灼寒_1 《灼寒》作者:烟猫与酒 文案: 谈恋爱这档子事儿,总得有一方先不要脸。 这项任务在大学期间由陶灼同学负责,他喜欢厉岁寒,喜欢得坦坦荡荡烈日灼阳,只管厉岁寒要一个答案:“你就说行不行吧。” 厉岁寒看了他半天,给他来了句“醒醒”。 “行。”陶灼点点头,转身就走。 这年头谁还怕失恋,说醒咱就醒。 陶灼用了小两年时间让自己清醒,还没等彻底醒过来困儿,生活兜兜转转,又把他兜回到厉岁寒身边。 这回都长记性了,陶灼特别要脸,不要脸的是厉岁寒。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厉岁寒,陶灼┃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老马猛刨回头草 立意:爱的过程里,每个人都需要成长。 作者简评: 陶灼在初三那年认识了大二的厉岁寒,这人长得帅、气质好、会画画,还是个Gay,他无意中窥见厉岁寒与其男友蜻蜓点水的一吻,从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多年后重逢,得知厉岁寒已经分手,陶灼麻利地将自己掰弯,主动向厉岁寒告白,却换来一句“醒醒”。醒醒就醒醒,陶灼醒了两年,厉岁寒竟老马拐弯,欲刨回头草。此文章笔触细腻,语言诙谐且接地气,以“重圆”开头补全“破镜”,两线交织,转换自然。故事背景贴近生活,取材现实,面对“亲友爱”三情,将少年时的悸动与成长中的心境娓娓道来,读来代入感十足 ================= 第1章 槿市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一月底,傍晚来接孩子的家长头顶都挂着一层毛毛雪。 闻野的电话打来之前,陶灼刚把最后一位家长送走。 “Elsa的色感很好,不是每个小朋友都能从这块锈斑上看出哪里偏绿哪里偏红,”他一手拿着张用硬卡纸简单装裱的儿童画,另一只手指指桌上的旧煤油灯,“您能看出来么?” “我真的不能……有绿色么?”Elsa的妈妈眯眼盯着煤油灯,“她还挺厉害。” “构图和用笔也不错,能坐得住,不骄不躁的。”陶灼接着说。 想想,他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依然比较害羞,不太敢表达自己,其实她很多时候想法都很好,也很独特,做家长的可以多鼓励她一下。” “好的好的,谢谢老师。”Elsa妈妈连连点头,接过画看了眼时间,“她后面还有游泳课,我得赶紧带她过去……” “Elsa!”陶灼冲着教室的方向喊了一声。 这一声下去,从他的班以及隔壁素描班和创美班里,同时跑出来三个小女孩。 Elsa妈妈和三个Elsa:“……” “上回喊出来四个。”陶灼尴尬地笑笑,这名字太多人用了,他冲另外两个Elsa摆摆手,“没叫你们,回去,公主二号三号。” Elsa二号三号笑嘻嘻地跑走了,二号边跑边扭头问:“小陶老师,你也看了爱莎公主么?” “是女王!”三号赶紧强调。 “没有,等你们都看完我再去看。”陶灼随口说。 Elsa母女转身出了画室,无人的前厅里,陶灼脸上淡淡的笑跟拔了气门芯儿一样,乏累地收拢回去。 他面无表情地挠挠脸,去饮水机前接了杯水,靠着桌沿边喝边掏出手机滑了两下。 18:25,他今天已经没课了,老板在另一个校区远程发了一堆微信给他,让他从前台总机上找个课件发过去,收拾一下教室卫生,再把今日总结写一写。 另外三个班的教室里还在上课,隔着门都能听见活力四射。陶灼把老板交代的活儿处理完,穿上外套,裹着围巾从画室出去。 美院毕业后的第二年,他与朋友圈里三分之二的同学一样,做着跟专业毫无关联的美术老师的工作。 不止他的动画专业,服设综绘影像产品等等等的同行,一抓一大把。 灼寒_2 自己开画室的、给人打工的、线上的线下的都有。在学校里特立独行,风格各异的美术生们,纷纷给自己取名各种冒傻气的“XX老师”,朋友圈每天能刷新出三十条抱怨奇葩家长小孩与画室的内容,毕业后真正在做专业的人寥寥无几。 “我们培养的是艺术家,如果你们要学技术,大可以直接去报班或上技校,”大一入学时,副院长的迎新致辞还魔音缭耳,“把你们的品味与追求都拔高一点,求上则中,求中则下。” 求中则下。 陶灼无意识地重播着这句话,飞快滑过老妈转发的“央视名企自述最后悔的一件事:‘没给我父母生下一个孙子!’”,给Elsa妈妈刚拍的Elsa的画点了个赞。 电话就在这时候弹了进来,他点赞的手直接戳在了接听键上。 闻野那头都没反应过来,还在暴躁地说着:“你自己看这个场景行不行,分镜上写的是温馨的车站,温馨!车站!谁让你画京城83号了?” “……81。”挨骂的人小声纠正。 陶灼拿着手机在耳机线里绕来绕去,拆开缠成一团的乱线,听闻野骂完才喊了句:“学长。” “哦,灼儿,”闻野被他喊得一愣,“秒接啊你,下课了?” “刚下。”陶灼从画室所在的大楼出去,被冷空气激得一蹦,才发现雪已经下得老大,满地都是。 “又骂人呢?”他又扯扯围巾把脸埋着,朝地铁站走。 “别他妈提了。”闻野骂了句脏话,陶灼听见他的脚步声,估计是去吸烟区。 片刻后打火机“咔”一下响起,闻野很烦躁地跟他抱怨:“一个二个光吃不会干,投资昨天开会话里话外拿人,照他妈这个进度明年都做不完前期,厉岁……你赶紧辞职来给我画画得了,学动画的教什么少儿美术,火勺勺老师。” “去你大爷。”陶灼笑了,忽略了闻野口中那半个僵硬中止的名字,“有事儿就说,没事挂了,喝一嘴风。” “有。”闻野一点儿不客气,“给你发个二维码,陪安逸去看电影,我没空。” “又吵架了?”陶灼有点儿无奈,“我今天没洗头。” “你见他有什么好洗的。”闻野比他更无奈,小声叹了口气,“结巴了都。” 结巴了。 安逸吵起架来牙尖嘴利,只有气得快死的时候才会结巴。 今天很冷,陶灼只想回家吃顿热饭赶紧睡一觉,明天他休息,但还要出两个新课件,听闻野这么说,只能答应下来。 安逸是闻野的男朋友。 对于这两人的恋爱模式,陶灼身为他们的爱情见证人,对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就始终感到不太能理解。 ——吵。 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误会开始吵,从此每次见面都呛呛,一块儿去食堂吃个饭,也要就大食堂还是小食堂吵一架,一直吵到在一起,再磕磕巴巴吵到现在。 陶灼不明白他们为何有那么多架能吵,一吵就气得半死,偏偏又都很吃这一套,吵起来上天入地,吵完甜甜蜜蜜,好像吵架才是他们之间触发感情的变态开关。 明明两个人拆开来都不是火药性格,安逸是陶灼大学期间同寝同班同吃同住的好朋友,挺温和一个人。闻野虽然脾气爆,但比他们大好几届,陶灼大一入学那年他已经研二了,跟厉岁寒同届。 想到厉岁寒,陶灼的思路顺着拐了个弯。 要不是闻野刚才提了半嘴,其实他最近这半年已经不怎么能突然想起厉岁寒了。 分开后小两年没见,陶灼感觉自己有意无意间,连厉岁寒的脸都记得有点儿模糊。 厉岁寒比他大五岁,他大一的时候厉岁寒研二,研二的厉岁寒不止是个学生,本科独立创作的毕设动画引起一番小小轰动后,他就被系主任揽到自己的工作室下,接触学习更广大的圈子。 等陶灼大四开始准备毕设,厉岁寒已经独立出去,经营起自己的工作室。 艺术生这个圈,受应试的影响太大,平庸的人太多,但每个专业三不五时总还是要出几个“天才”,厉岁寒就是。 从陶灼十五岁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是。 闻野的二维码发了过来,陶灼收回拐到天边的心思,点开看一眼,《冰雪奇缘2》。 他们定的影院在另一个区,从他这儿过去要坐十多分钟的地铁,下了地铁还要再走十多分钟,这还是刨掉了进出站的时间。 19:10分的场,现在已经18:47了。 服了 陶灼站在地铁站门口给闻野发过去两个字,转身去路边打车。 灼寒_3 闻野给他回了一串跟本人气质完全不符的流泪猫猫头,发语音开始解释他们因为什么先买了另一部电影的票,安逸又因为什么去单独买了冰雪奇缘,他赶紧跟着再买一张相邻的票,结果又因为什么去不了。 神经病啊 陶灼听得恹恹,做出四字评语。 紧赶慢赶,车停在影院所在的商场前也已经过了七点半,陶灼快步进去,差点儿在雪水呼啦的台阶上滑了一跤。 要扫码取票的时候,老妈的电话又插了进来。 “小狗,到家了没?”老妈那边的背景音呼呼啦啦,应该是在打麻将。 “没,出来看电影,不回家吃了。”陶灼说,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凭着记忆输进去一串取票码。 “那正好,我在你珍珍姐家,你爸你哥晚上也不回来吃,你自己凑合吧。”老妈愉悦地宣布。 闻野居然还加了个浪漫爱侣小吃套餐,好娘。 “行。”也不差这几分钟了,陶灼抽出票去前台换爆米花,准备挂电话。 “你跟谁看电影啊?”老妈状似无意地又问了句,陶灼听见旁边珍珍妈的声音接着说:“肯定是女朋友啦。” “安逸。”陶灼无奈地望着机器里翻滚的爆米花。 老妈没兴趣地“哦”了一声,立马说:“挂了挂了。” 8号厅12排09座。 陶灼抱着爆米花和两杯可乐找到影厅,推开厅门的时候动作放得很轻,怕打扰到其他人,结果开了条门缝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一个杜比厅里满满当当,坐了一半的小孩,笑声和尖叫声差点儿比音效还大。 配音还是个国语版。 陶灼在画室上了一天课,带了三个平均年龄七岁半的班,现在听着这动静就吸了口气,觉得脑浆都想沸腾。 他快步顺着楼梯上去,直奔最后一排。 跟安逸还在学校的时候,他们去看电影就只坐最后一排,闻野第一次跟安逸去看电影时还为这个吵过,最后还是跟着养成了最后一排的习惯。 “借过一下。”最后一排只有靠中间一个位置还空着,陶灼侧身往里走,有个小孩儿跟打地鼠一样猛地蹿起来,指着屏幕大笑。 陶灼险些把爆米花扣他一头,手忙脚乱地挤过去,手在安逸膝盖上撑了一下才坐稳。 “怎么没买原声?”他在座椅扶手上放爆米花桶,盯着屏幕小声抱怨。 安逸没理他。 气到跟我都不愿意说话了? 陶灼扭脸看他,突然发现这个“安逸”的下巴比平时宽了十倍,3D眼镜都挡不住一脸的疑惑和莫名其妙,也在盯着他看。 不是安逸! 陶灼赶紧道歉,再往右边看,右边是个面无表情嚼爆米花的小姑娘,看着还不到十岁。 坐错位置了? 陶灼欠身又对了对座位号,掏手机给安逸发消息:你人呢? 家 安逸飞快地回复。 陶灼:“……” 这俩人一天净整些什么事儿啊。 陶灼无话可说,跟右边的小女孩一个姿势往座椅上一歪,乏味地盯着爱莎公主……哦,现在已经是女王了,艾莎女王的妹妹·不知道什么公主,跟她未婚夫用普通话吵架。 安逸连着又发了好几条消息,陶灼懒得看,锁了屏看电影。 来都来了。 虽然没什么兴趣,陶灼还是看着看着就开始观察电影里的建模和场景。 灼寒_4 这是习惯,就跟厨子吃饭演员看戏一样,心里还没有意识,大脑已经条件反射地开始感受优缺好坏。 影厅很热,看了会儿,陶灼把外套和围巾脱掉,抱在怀里继续歪在座椅上。 从刚才进来到现在,他又迟到又说话又动来动去,一直没安生,冬天的外套脱起来动作还有点儿大,陶灼自己都有些烦自己。 余光里,坐在小女孩旁边的人在往自己这儿盯,陶灼没好意思转头,把下巴埋进羊毛围巾柔软的面料里,感到很舒服。 反正乌漆嘛黑也看不清脸,盯就盯吧。 第二部不如第一部,陶灼看得浑身发懒,只心疼熊熊燃烧的经费。 直到这场乏味的电影播完,大灯亮起来,他才坐正了慢吞吞地套衣服,等前面的观众走得差不多再下去。 右边的小女孩跟他应该是一个想法,坐在椅子上当啷着腿,也没动。 在这种灯光下,陶灼就没法忽略女孩儿右边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了。 直白。 而且直接。 很不礼貌,又毫不掩藏。 他突然有种说不来的奇异感觉,摘掉眼镜朝右边望过去。 对上厉岁寒目光的瞬间,陶灼微微一愣,头脑里产生了片刻的真空。 “走么?”整场电影一声没吭的小女孩仰起脸,看向厉岁寒。 厉岁寒依然跟陶灼对望着,没有表情,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说:“把你围巾戴上。” 陶灼的视线迅速朝小女孩脸上挪过去,灯光大亮下,他才发现这小孩儿活脱脱就是一个性转缩小版的小厉岁寒。 他真空的脑子里瞬间释放出条件反射的两句话。 ——分开两年孩子都有了? ——我他妈今天没洗头。 第2章 记忆这个东西,有时候不是很讲道理。 就在两个小时前,陶灼还觉得厉岁寒的脸在他记忆里都快模糊了,浮着一抹薄薄的雾,朦朦胧胧,他懒得抹开,也不想去抹。 现在冷不丁来了个面对面,眼前的每一寸五官与表情,顷刻间就跟他脑子里朦胧的轮廓卡了个十乘十。 两年的时光,厉岁寒似乎没怎么变,在影厅顶头的灯光下眉目深邃,鼻梁高挺,叠腿坐着的姿势让他的腿显得很长。 跟七八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比,倒是变了很多。 陶灼突然想。 散场很快,一愣神的功夫,除了零星几个等彩蛋的观众,带着孩子来的家长全都挤去了楼梯口。 小女孩戴好了围巾,厉岁寒仍没有要抬屁股走人的意思,她顺着厉岁寒的目光看了眼陶灼,露出有点儿无聊的眼神,也没催,把吃空的爆米花桶递给前排的保洁。 陶灼犹豫了一下,现在站起来走人显然不合适,也很幼稚,就主动开了口:“好久不见。” “哦。”厉岁寒仍望着他,很含蓄地点了下头。 这声“哦”太熟悉了,是十足厉岁寒的风格,不管面对生人熟人,还是半生不熟的人都能用,语气里带着不以为意的漠然。 陶灼突然也觉得有点儿无聊,跟厉岁寒打招呼的自己像是有病。 他嘴角礼貌地扬了扬,收回视线准备离开。 灼寒_5 刚要起身,拎着簸箕的保洁正好来到身旁,指指他搁了一扶手的爆米花和可乐,大声问:“还要不要啦?” 陶灼不吃爆米花,只喝了两口可乐。他拿起爆米花想说不要了,看那满满一桶又觉得有些浪费。 见保洁、小女孩和厉岁寒都在盯着自己看,陶灼受平时在画室对待小朋友的习惯驱使,把爆米花往小女孩跟前递了递,问她:“吃么?” “谢谢,不吃。”小女孩奇怪地看他一眼,她刚吃完一桶,嗓子都快冒烟了,目光下意识瞥向那两杯可乐。 陶灼沉默,把爆米花递给保洁,再把另一杯没动过的可乐递向她。 “我外甥女。”厉岁寒终于张开嘴,说了他们偶遇后的第一句人话。 陶灼心想怪不得。 又想谁问你了。 小女孩转脸看向厉岁寒。 厉岁寒“嗯”一声,意思是可以接,同时教她:“谢谢哥哥。” 陶灼:“……” 你外甥女,管你叫舅,让她管我叫哥? “差辈儿了。”他对外甥女说,“喊叔叔。” “谢谢哥哥。”外甥女不为所动,把可乐接了过去。 厉岁寒露出了点儿笑模样,望着陶灼说:“你那张脸还不够资历。” 陶灼确实长得很嫩,毕业两年依然是个无害大男生的形象。他跟厉岁寒对视,移开目光没说话,端起另一杯可乐喝了一口。 厉岁寒拎着大衣站起来,径直往外走,说:“出去吧。” 陶灼直到走出影厅,和外甥女一下一上地站在下行的扶梯上,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跟着厉岁寒一块儿出来了。 有点儿无奈。 跟两年前与七年前一样,他对厉岁寒的话总有种莫名的执行力,不论是学习上还是专业与生活上,本能地被他带着走。 他望一眼厉岁寒相隔几阶距离的后脑勺,又扭头看看已经下行一半的扶梯口,总不能逆行上去强行离开,那更刻意。只好跟外甥女一人一杯可乐,嘬着吸管大眼瞪小眼。 “你是我小舅的朋友?”外甥女不怕生,直接问他。 她问话的时候,一边眉毛轻轻往上抬了一下,这个小表情太厉岁寒了,陶灼耷着眼看她,突然有些想笑。 都说外甥随舅,没想到这个外甥女也这么像。 倒不是五官有多像。厉岁寒的五官与气质都跟他的名字一样,自带冷气,陶灼曾经最怕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厉岁寒只要脸一拉不说话,不管是不是因为他,释放出的气场都让陶灼不敢接近。 外甥女不一样,这个年龄的小孩子都长得跟奶糖一样,随了厉岁寒三分像的五官依然很甜美,绷着脸也吓不了人。 像的是气质,掩藏在优质外表下那股子漠然的欠揍劲儿。 “笑什么?”外甥女盯着他。 “他是我大学的学长。”陶灼没正面回答“朋友”这个身份,在心里又接了句,和我初三时的家教。 “哦。”外甥女也就是问问,毕竟喝了人的可乐,总得没话找话一下。 “你呢,叫什么名字?”陶灼职业病发作。 外甥女又看他一眼,想了想,指指商场楼下某个方向。 很多小孩都对自我介绍不好意思,画室里还曾有个七岁的小男孩被问名字问到飙泪。陶灼很配合地看过去,星巴克和优衣库肯定不可能,那就还剩下一家面包店,巴黎贝甜。 “……贝甜?”陶灼试着猜,总不能叫巴黎。 贝甜冷漠地“嗯”一声,点点头重复一遍:“贝甜。”然后绷着脸望向旁边。 陶灼心想你受你小舅的熏陶也太深了点吧,叫岁寒mini或者岁寒2.0多好啊。 刚要随口称赞一下这个名字,扶梯到底,厉岁寒拿着手机转身喊了一声:“厉巴黎,你妈电话。” 陶灼:“……” 灼寒_6 贝甜脸一垮,显然家里人总拿她这个名字打趣,已经纠正到没脾气了:“是厉贝甜!” 从商场出来,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小广场上灯柱一片,从半空映照出雪花扑朔的飞痕。 这是人潮密集的路口,下雪更拦不到出租,陶灼把可乐杯子扔进垃圾桶,掏手机叫车。 “去哪,”厉岁寒没事儿人一样在身后说,“送你。” 贝甜在不远处双脚一踮一踮的接电话,陶灼很想知道厉岁寒为什么会带着外甥女跑来看电影,闻野在工作室都快死了,这很不像他会做出的事。 但他没什么开口的立场,毕竟从毕业那场失败的表白以后,他们连偶尔寒暄的陌生人都没再维持,现在也没必要装得太过于无事发生过。 “不用。”陶灼转脸,客气地点了下头,“谢谢。” 厉岁寒看他一眼,伸手去掖他后肩上松散的围巾。 陶灼低着头继续打字叫车,厉岁寒的手一抬,他就配合着转过脖子。 这曾经做过太多次,已经形成习惯的动作一出来,他俩同时顿了顿。 感受到厉岁寒的注视,陶灼尴尬地要站好,厉岁寒却将他的围巾掖好才收回手。 总是这样,以前就这样。 陶灼有些走神,忍不住在心里骂人。 老爱做些让人误会的举动。 “送你。”厉岁寒又重复一遍,语气理所当然。贝甜已经挂了电话,在朝他们这边走。 “不用。”陶灼也重复,心里突然感到了烦躁。 正好手机进来一个电话,他看也没看就接起来:“我马上到。” 对面的安逸一头雾水:“去哪啊?你是不是去看……” “知道了,一分钟。”陶灼说。 “什么一分……”安逸小心翼翼地放低了声音,“用报警么?” “……不用,谢谢。”陶灼把电话挂了,对厉岁寒说:“我车来了。” 厉岁寒没说话,挑了一下眉毛。 他挑眉很好看,毕竟长了张什么表情都能驾驭的脸,现在穿着黑色大衣,里面搭配一件高领毛衣,身材很好,挺拓修长,站在路灯下,雪花落在头发与宽阔的肩膀上,反倒让整个人都透出了些温柔的质感。 陶灼认真欣赏了两眼,心想我曾经的眼光果然很好,也不知道这人以后会被哪个命好的小基佬给泡走。 “不走么?”贝甜把手机还给厉岁寒,站在两个人中间,左右看看。 “拜拜,贝甜。”陶灼冲贝甜笑了笑,没再看厉岁寒,倒退两步,转身快步走了。 陶灼冒着雪走了三个路口,抽了四根烟,中途看完了安逸在他看电影时发来的一长串废话,又分别接了安逸和闻野的两个电话,听他们询问和解释“闻野有病吧让你过去,你是不是见到厉岁寒了?”和“我真不知道安逸个傻货竟然把票给厉巴甜了”。 “人家叫厉贝甜。”陶灼无语。 “爱叫什么叫什么。”闻野很头疼,他还在加班,“我他妈赶项目都愁得快去跳海了,厉岁寒这狗竟然还带着小孩看电影,操蛋玩意儿……” 骂完又赶紧补充一句:“黎巴嫩是他姐的女儿。” “知道,他说了,外甥女儿。”陶灼又咬了根烟,声音含糊不清,“不过他姐不是在国外么?回来了?” “跟他姐夫闹离婚,上个月带孩子回国了。”闻野说,又提了句:“厉岁寒一直单着呢。” 陶灼“哦”一声。 闻野欲言又止:“所以你俩……” “偶遇的陌生人,就这样,拜拜。”陶灼把电话挂了。 安逸的电话跟着又打了进来,陶灼眼下没心情应对他的八卦之心,约了明天吃饭,他挂掉电话在路边抽完烟,手指都冻得有点儿发僵了,才在脸上搓了搓,打车回家。 “我姓厉,你可以叫我厉害,陶小同学。” 终于坐进温暖的车里,陶灼陷进座椅,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微微扬起一边眉毛,跟他瞎扯八道的厉岁寒。 灼寒_7 真是神经病。 陶灼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雪景,想想时间飞快,没忍住轻轻笑了笑。 “师傅,”他喊了一声司机,在后排坐直,把脑袋伸过去,认真地问,“你看我头发油么?” “不油啊,你很帅。”司机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 “谢谢。”陶灼得意地晃晃脑袋,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第3章 陶灼对于洗头的执着,可以追溯到他初三,第一次见到厉岁寒的时候。 那是下学期开学后的第一周周末,二月底三月份的样子,老爸老妈一大早就在客厅里东收收西收收,陶灼在床上睡得五迷三道。 “陶小狗,别睡了,赶紧起来!”老妈风风火火地拉开他房门,“八点半家教过来,我跟你爸要出门,锅里有饺子,中午你们自己点外卖吃。” “敲门啊!”陶灼痛苦地翻了个身,用被子笼住脑袋。 “今天是新家教,把你狗窝收一收。”老妈仿佛听不见,转身继续催老爸,“让你快点快点!每次非得等我收拾完才起!” “哪次让你等了?”老爸说,“两分钟。” 等他们终于乒铃乓啷地换鞋出门,老妈又大吼了一声:“陶灼起来!” 陶灼被炸得一个激灵睁开眼,拥着被子坐起来,一脸呆滞。 他抓抓头发,从桌上够下手机看看时间,登时惨叫:“才七点五十啊!” 没人理他,大门“砰!”一声被关上,老爸老妈说笑着下楼了。 陶灼倒回床上,夹着被子翻来滚去地赖到八点十分,慢腾腾地起来刷牙洗脸,开窗通风,对着镜子吃饺子。 照镜子是为了下饭。 他边吃饺子边打量自己,觉得该去洗个头。 昨天就该洗了,但是昨天晚上他太懒没洗澡,倒头就睡,现在一脑袋毛躁,像顶了个鸟窝,没型没款。 陶灼长得好看,小时候被他哥牵着在楼下玩儿,小小一个白净秀气,性格软和又爱笑,经过的街坊都忍不住来逗他,开玩笑的娃娃亲订了八九十来个。 现在青春期开始拔个子,他顶着张不长痘的脸,瘦得像棵青葱小树,爱穿干净的T恤与衬衫,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女孩都吃这一款,陶灼面上不显,实际上臭美得不得了。 洗么? 好麻烦。 已经八点二十一了,洗了也来不及吹。 但是太难看了。 也还好,光看脸就行了,谁会太去在意初次相识的人的发型。 只是来试课的家教,不知道能上成什么样,今天试完课下周都不一定再见,也没必要专门捯饬。 就算只上一次课也该留个好印象吧? 其实根本记不住,现在想想去年第一任家教第一天上门时的发型,只剩个笼统的圆瓢了…… 吧啦吧啦。 在洗与不洗的纠结中,他岿然不动地吃完了半碗饺子,漱漱口扒拉扒拉头发,等着家教来上课。 陶灼家请家教的经验,在整个小区里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陶家的理科很好,陶灼的爷爷年轻时就是中学的数学老师,生下兄弟三个——陶灼老爸以及陶灼的老叔老姑,不论是做生意还是炒股,处处都彰显着逻辑与理性的门风。 到了陶灼这一代,他的三个堂兄妹,包括他亲哥哥陶臻,都在学业上将这份天赋继承了下来。 除了陶灼。 灼寒_8 陶灼的脑子里像是天生忘了安装“数学”这根神经,从五年级开始接触一元一次方程,那神经病般的“鸡兔同笼”就成了他噩梦的开端。 初二升初三的暑假,陶灼拿着47分的数学卷子在全家面前严肃检讨,当时陶臻正好高考完,主动承担了给陶灼补习数学的责任,没坚持两天就放弃了。 “教不来,给我弟找家教吧,他一脑子黑心棉,我老想揍他。”陶臻摆摆手溜了。 陶灼气得半死,还不敢说话。 于是家里开始给他请家教,假期里每周三天,上学时每周一天,开始补数学。 但是家教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或者说,不是谁都能教得动陶灼那颗塞满黑心棉的脑子。 人才市场里自我推荐的大学生、邻居熟人介绍、邻居熟人介绍来的家教介绍别的家教……一开始老爸老妈还比较严谨,第一节课要跟着陶灼试听一下,后来一家人都麻木了,陶灼自己听课自己体验,再自己决定合不合适留下。 到了初三上学期的期末考,他前前后后换了四个家教,满分120的数学卷子,考了个78。 老妈一脸愁云惨淡,老爸反倒看得比较开,对比了陶灼其他科目的总分,摁着他的脑袋晃了晃,说:“有进步,就是有点儿费劲,可能你真就是天生文科的脑子。” “咱们家有一个脑子好的就行了,”陶臻指指自己,又一指陶灼,“陶小狗就负责轻轻松松啃老吃软饭。” “你滚吧!”陶灼去跟他打架,被陶臻大笑着拍在墙上。 陶灼丝毫没有感受到亲情的温暖与家人的安慰,还被揍了一顿。 结果开学后,第四个家教要准备去实习,打个电话过来也不干了。老妈只得不知道从哪又给他找了新的家教。 就是马上要过来的这位。 八点二十五,陶灼从客厅端了果盘,又去冰箱拿了两听椰奶,搁在自己书桌上。 门正好被敲响。 他对着房间的穿衣镜匆匆又扫了眼自己,怎么都觉得发型很low,有些郁闷地小跑去开门,礼貌地先打招呼:“你好。” 门外站着位个头高挑的大男生,一手插在裤兜里,正微微低头在手机上飞快打字,听见问好后抬起头,露出一张颜值颇高的面庞,他看向陶灼,手机在手上灵活地翻了个圈,漫不经心地一笑,说:“哦。” 陶灼在跟他对上目光以后,心里“咯噔”一下。 大意了! 陶灼脸上淡定内心崩溃。 这个也太帅了吧!怎么跟之前的画风都不一样!我没洗头啊! 少年人单薄的自尊心与虚荣心遭到严重践踏,他简直想直接拍上门去洗个头再重新出来。 再听这一声“哦”,没洗头的陶灼瞬间更不爽了。 哦什么啊,没家教。 没等他腹诽完,这人望着他又说了句:“我姓厉,你可以叫我厉害,陶小同学。” 陶灼的注意力立马就被这个名字给引走了,他让厉害进门,给他找拖鞋,认真地问:“真的?” “什么?”厉害把手机揣回兜里,反问他。 “你的名字。”陶灼说。 “啊。”厉害笑了笑,“真的。” 陶灼心想这名字听起来真是又牛逼又蠢。 “‘厉’姓好像很少见。”他客套地说。 “还好,”厉害随口说,目光大概扫了扫陶灼的家,“我一家都姓这个。” 陶灼跟他对视两秒,没忍住笑了。 “上课吧。”厉害三两句话缓解了两人初见的僵硬,便将表情恢复得很有分寸,开始进入正题。 车停在家楼下,陶灼收拢回忆,推门下车。 没往楼道里走两步,身后两束大灯朝他打过来,又响起“嘟嘟”的两声喇叭。 灼寒_9 陶灼回过头,被车灯晃得直眯眼,只能看见密集的雪花。 陶臻西装革履,咬着烟从驾驶座上下来,冲他招招手,喊:“灼儿!过来扶爸一把。” “你占谁便宜呢!”陶灼吼回去,不情愿地往外走。 老爸从副驾驶出来,指指陶臻:“你小子。你反了。” 陶臻一脸无语,摆摆手懒得说话,坐回车里把副驾的门够上,去车库停车。 陶灼这才联系情景理解了陶臻的语境,他想起傍晚老妈打来的电话,好像说了老爸跟陶臻一起出去了。 “干嘛去了,老陶同志。”陶灼笑着去架老爸的胳膊,“喝多了?” “江永华孙子满月。”老爸不用他扶,步伐比陶灼还稳健,胳膊一伸,哥俩儿一样搭着陶灼的肩膀往里走,“没有,你哥非要先送我到门口再去停车,换辆新车不够他现的……” “江叔叔都有孙子了。他孙子满月你俩老爷们儿去吃啊?”陶灼说,“我哥怕你再跟上回跟老叶喝酒一样,再给自己灌晕在电梯里。” “他儿子跟你哥是同学,我俩各论各的。”老爸摆摆手,示意往事不必再提。 到家,老妈已经打完麻将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给豆豆织今年的小毛衣。 “回来了?”老妈听见开门声勾头看一眼,“怎么你俩一块儿,你哥呢?” “楼下遇上了,他去停车。”陶灼说。 豆豆从阳台冲出来,围着他们乱转,陶灼往它脑袋上揉了一把,说:“狗臻。” 过了会儿,陶臻回来,换鞋的时候也摸摸豆豆的狗头,说:“狗灼。” 摸完狗头他又问:“今天下楼了没?” “你俩烦死了!”老妈喊了一声,“下了,下雪下得爪子打滑,走路直蹦,绕两圈撒个尿就上来了。” 陶臻笑起来,脱了大衣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 陶灼换了身衣服,去厨房翻东西吃,接了句:“明明是因为你非给它穿鞋。” 老妈没理他,开始跟老爸闲聊江叔孙子的满月酒。 “没吃饭?”陶臻也换了身衣服出来,从陶灼手里接过刚从冰箱拿出来的牛奶,倒进小奶锅里加热。 “没有。”陶灼在凳子上坐下,趴在餐桌上等牛奶,从果盘里够了个橘子在眼前滚来滚去。 “精神不好,老板骂你了?”陶臻挽起袖子,曲起两根手指在陶灼脑门儿上试了试,没发烧,又转身去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一个番茄,“给你下面条吧,西红柿鸡蛋。” 陶灼“嗯”一声,还是说:“没有。” 陶臻就没多问,开始说江叔叔的儿子的同事的女儿也准备学美术,走艺考。又说最近他们店里打算换个logo,销售知道老板的弟弟是学美术的,开玩笑说这种活儿交给自家人不就行了,还省钱。 陶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听了会儿,手里的橘子终于滚掉到桌下,陶臻给他捡起来,放他手边让他接着玩儿。 “哥。”陶灼忍不住喊了一声。 “没好,别催。”陶臻还在忙着往锅里敲鸡蛋,头也没回地说。 “你还记不记得我初三那个家教?”陶灼说。 “哪个?”陶臻停火去拿香油,“你请过的家教都能摆两桌麻将了,小半个排的人,硬是没给你教上一百二……” “最后那个。”陶灼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陶臻“哦”一声笑了:“学美术那个?” 学美术的数学家教。 “我弟的数学真的是美术老师教的”,就这么个气死人的破梗,陶臻一直玩到陶灼考上大学。 陶灼一开始真的不知道厉岁寒是学美术的,就像他不知道厉害的真名不叫厉害,叫厉岁寒。 他喊“厉害”这个名字,一直喊到厉岁寒带完他整个初三的家教课。因为厉害教数学,真的很厉害。 不是学校老师横眉毛竖眼睛扯着嗓子的厉害,他很冷静,也很有条理。坐在桌边的第一句话,不是问陶灼哪一块薄弱,而是直接让他把最近一次的数学卷子拿出来。 陶灼有存卷子的习惯,跟他同桌学的。同桌是数学课代表,每一次考试的卷子都订正好码起来,到大考前翻翻看看,耳清目明。 灼寒_10 陶灼照葫芦画瓢,跟着他订正好码起来,考试前翻翻看看,一头雾水。 所以他的卷子拿出来,只是一沓六七十分上下的丢人史。 厉害没做评价,直接把卷子翻到最底下一张,看到陶灼曾经那张47分的初二期末试卷,还是没忍住扬了下眉毛,他专门看了眼分值,满分120。 陶灼坐在他旁边做无所谓状,斜着眼瞥见厉害的反应,挠了挠脸。 厉害转了下笔,让陶灼把数学书的目录翻开,在上面大刀阔斧地画了几个圈。 “这些是你的薄弱点。”厉害说。 陶灼看看几乎画满了的目录,唯一没圈的是统计和全等三角形。 “你的图像逻辑比数字逻辑好。”厉害注意到他的目光,维护了一下陶灼的自尊心。 “哪有,都很差。”陶灼面对数学已经卑微成习惯了,忙摇摇头。 “所以现在,我们从第一块开始讲,”厉害点了点第一个圈,“正负数。” 陶灼:“……” 这个我还是可以的好吧! 他在心里鬼叫,厉害的嘴角翘了翘,手指在几本书的目录上依次点过,说:“现在离你中考还有三个月,听我的话,我让你再提二十分。” 厉害的手指很长,有一种含着力量的骨感,很好看。 陶灼盯着他的手在心里算账:二十分,现在我七十多分,再提二十分就九十多了,九十多跟一百有什么区别?满分才一百二。 “好的。”陶灼配合地点头,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哪来的自信。 然而那一天的课下来,厉害给他捋了两个半圆圈,陶灼头昏脑胀,被厉害当场盯着做了三套单元题,突然觉得好像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太神奇了。 他瞪着自己正确率提高了一半的正确率,心里涌起雀跃与动力。 明明厉害给他讲知识点也没什么格外不一样的方法,但就是能把语言和逻辑,正好组织在让他感到“啊听懂了”的描述上,让他的思路都明晰了很多。 陶灼看他的目光不禁带了点膜拜。 长得帅,个子高,数学又好。 绝了。 厉害给他留了一堆针对性的作业,迎上他的目光只是懒洋洋地笑笑:“你聪明。” 这话就完全是客套与放屁了。 陶灼去茶几底下拿了老妈留下的课时费给厉害,又从冰箱里拿了听饮料要他拿着,厉害没跟他来回推脱,接过来轻轻抛了一下,说:“下周见,记得做题。” “下周见。”陶灼给他开门,冲他摆摆手。 实实在在学到了东西的感觉很充实,他在屋里晃悠着蹦了两个高,看见镜子里一脑袋乱毛,哼哼着歌去洗澡。 一周时间里,陶灼恨不得跟所有朋友分享,自己终于遇到了一个哪哪儿都完美的家教,还专门给在外地上大学的陶臻也打电话。 “从哪找来的?”陶臻在电话里随口问,“被你夸成花了,有你哥帅么?” 陶灼受不了的挂了电话。 不过厉害是从哪儿找来的,陶灼还真不知道。 问老妈,老妈也说不明白,这是她单位同事给介绍的,说数学很好,高中时还拿过什么数学竞赛的奖,带过同事弟弟家的儿子,一通弯弯绕的关系。 陶灼不太有所谓,只要教得好就行。 厉害第二周来的时候,陶灼头一天晚上就洗好了头。 以后要长期相处了,形象可是个大问题,上周没洗头让他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脚趾抓地,这次必须拯救一下。 正中二的年龄,男生跟男生之间的攀比也丝毫不比女生少,越是面对觉得“我靠这人好牛”的人,越想同样秀一秀自己。 于是第二天,陶灼早早就起来,换上身比较讲究,在家穿也不突兀的衣服,又把自己的语文和历史卷子在桌上的书堆里露出个角,掖来掖去的塞了半天,营造出自然暴露的效果。 灼寒_11 折腾半天,他想想,还翻出以前画动漫玩儿的本子,搁在最上面。 这时候的陶灼还没学画画,纯粹是爱好,自己画着玩儿,但是画得很好,每次学校的展报和活动,班主任都让他交画上去,班里的女生也总找他画喜欢的漫画人物。 不过上了初三以后,就很少画了。 陶灼翻翻本子,忍不住自我欣赏了半天,心想我怕不是个天才,数学的技能点估计都点在画画上了。 厉害来了以后,老妈在客厅先跟他聊了会儿。 聊完后他进来陶灼房间,陶灼出去给他拿水果,他伸手去拿陶灼的数学书和草稿本。 等陶灼回来,厉害果然站在书桌前,顺手掀开了陶灼的画画本。 陶灼嘴上说着“哎别看别看”,手都没伸过去拦一下,还梗着脖子偷偷观察厉害的表情。 “你画的?”厉害笑着掀过一张用水笔勾了线的卡卡西。 “画着玩儿,没学过,都是黑历史。”陶灼心想是不是想夸我真厉害,快夸我吧! “嗯。”厉害只是笑,看他一眼,又翻了两页:“不错。” 陶灼从他那眼里有种被看穿了的小尴尬,耳朵微微一红,终于上手把本子给扯走,给厉害掰了个香蕉让他吃,没话找话地转移话题:“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学校,师范?” 厉害慢条斯理地剥香蕉,却没吃,剥好后重新塞进陶灼手里。 “美院的。”他脸上仍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含蓄地说,“刚在客厅跟阿姨说过,以为你听见了。” 陶灼:“……” 第4章 快十年了,现在回想起这事儿,陶灼依然想在餐桌上刨个坑,把脑袋直接埋进去。 怎么想的呢当时? 他半边脸挤在餐桌上,感到万分不解的同时又有些好笑。 小时候的自己可真是太能现了。 “谁在做饭啊?”老妈闻着味儿过来了,“陶小狗没吃饭?” “吃么?”陶臻给陶灼盛着面,回头问老妈。 “哎哟我都吃饱了,”老妈在餐桌前坐下了,搓搓陶灼的背,“盛一口吧,喝口汤香香嘴。” “哎哟我都吃饱了……”陶灼趴在餐桌上捏着嗓子哼哼。 老妈往他脑袋上抽了一下。 “爸呢,也来一口?”陶臻又问。 老爸在沙发上看电视,揉着肚子应一声,没说吃还是不吃,一家人都明白这是“吃”的意思。 “给老陶同志倒一口汤,烫烫胃,”老妈说,“肯定光喝酒了,也没好好吃饭。” 陶臻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刚才直接下了三个人的份儿。 一家四口坐在餐桌前吸吸溜溜地吃面喝汤,陶灼快吃完的时候,老妈“哎”了一声,说:“老大。” “啊。”陶臻没吃面,只坐在餐桌前陪着其乐融融,他闲适的靠着椅背,一条胳膊往后搭着,另一条搁在餐桌上滑着手机,飞快打字。 “你跟且唯商量好没有,什么时候把事儿办了。”老妈问,“我跟你爸也好准备啊。” 陶且唯是陶臻的女朋友,大学就认识了,一个商科一个医大,本来八竿子打不着,也不知道怎么凑到一个老乡会上,因为俩人都姓陶架起了缘分。 陶灼从碗沿上朝陶臻望了一眼。 陶且唯现在在三院儿科当副护,忙起来脚打后脑勺,一周七天有七天都在抓狂的边缘,但在私下里,陶灼跟她很聊得来。 她喜欢看书看电影,也是什么大众小众的都看,很包容,性格和观念又有自己的一套,老爸说她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那一挂,老妈喜欢陶且唯的性格,大大方方,不拿乔,为人坦然又飒爽。 灼寒_12 陶灼也蛮喜欢这个嫂子,陶臻跟陶且唯这几年恋爱长跑跑下来,他早就拿陶且唯当自家人来看待了。 “哎,又来了。你都准备一年了,有什么好准备的,房子车该有的都有了。”陶臻这一年几乎隔上十天半个月就得听老妈叨叨一回,眼皮都懒得抬,“过完年去扯个证得了,我俩都不想摆酒……” “胡扯八道!”陶臻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妈打断了,“说不办就不办啊?你无所谓人老陶家还有所谓呢,养那么大个闺女,哦酒也不摆事儿也不办就这么给你了?懂不懂事儿啊你们!” “好好好,”陶臻不跟她吵,“你们两户老的去商量吧,我们小辈儿听安排。” “你过完年虚岁都三十了,陶臻,江永华都有孙子了,我跟你爸一天就能抱个狗到处溜,一催你们还不高兴,你们也替老的想想好不好!”老妈继续嘟囔,“哎她也真是,多大了都,马上都成老姑娘了,现在的小孩怎么也不知道急呢……” “不是升副护嘛,忙。”陶臻不紧不慢地解释。 “妈呀,老陶,你快听听。”老妈笑着使劲儿拍老爸的背,“没过门儿呢这就护上了,这就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了!” “这话说的。”陶臻乐了。 “随我。”老爸侧坐着看电视,边喝面汤边随意点了点头。 陶灼从老妈开启这个话题,就无声地加快了往嘴里扒面的速度。 果然,他刚要放下碗要溜号,老妈就话头一转,冲着他语重心长地喊:“二狗啊……” “我吃完了。”陶灼抽了张纸巾抹抹嘴,拉开凳子回房间。 “陶灼!”老妈无语,冲陶灼逃窜的背影咆哮:“给我回来,洗碗!” “哥!”陶灼头也不回地关了房门。 陶臻又笑着说了句什么,客厅传来收碗的动静,老妈哭笑不得:“惯吧!你就惯着他!我跟你姨小时候为了多刷一次碗都能打起来……” 陶灼往床上一瘫,呼出口气,心满意足地挠挠肚子。 第二天,陶灼一直睡到早上十点,才被安逸的电话从梦里震出来。 约好吃饭的地点,他炸着一脑袋乱毛,晃出房间洗漱。 陶臻正换了衣服要出门,扣着衬衣袖口问陶灼:“今天有课?” “去吃饭。”陶灼嘴里捣着电动牙刷,口齿不清地冲着镜子喷白沫,“爸妈呢?” “遛狗去了,中午估计又在珍珍家吃。”陶臻说,“你自己走还是我捎你?” “你急么?”陶灼看着他,牙刷还在嘴里“嗡嗡”,“不急我想先洗个澡。” 陶臻抬手腕看时间:“五分钟。” “三分钟!”陶灼直接扽上浴室的门。 十点二十,兄弟俩下电梯到车库,陶臻问了陶灼的目的地,让他扣上安全带。 路上陶臻接了三个电话,快年底了,他一天比一天忙,三个店屁大点事儿都要找他报告。一通电话接下来,通话时间最短的一个,反倒是陶且唯的。 “哥,”陶灼喊了一声,无所事事地在他车里东翻翻西拽拽,“你不想跟陶且唯结婚?” 陶臻轧着黄灯转方向盘,边打转向灯边往后视镜里看,“嗯?”了一声,问:“为什么这么问?” “你为什么不结婚?”陶灼反问。 “结婚得两个人吧,”陶臻说,“不是我一个人说想结就能结的。” 陶灼听懂了,不是陶臻不想结婚,是人家陶且唯不想结婚。 “哦。”他望向陶臻的目光中包含着怜悯,“我小陶姐看不上你。” 陶臻瞬间一脸“弟你很搞笑”的表情,骚包地捋了捋头发。 陶灼神色一变:“难道说她有别的……” “闭上你的嘴。”陶臻伸手,往陶灼脑袋上抽了一巴掌,“跟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没关系,陶且唯现在还不想要孩子。” 陶灼“啊”了一声,有些懂了。 “那你怎么想?”他又问。 “我无所谓,早几年晚几年一样,反正都养得起。”陶臻说,“主要是陶且唯,虽说可以先结婚,等她想要了再说,但是压力总是无形的。” 灼寒_13 陶灼跟陶臻对视一眼,想起昨天老妈的催婚发言,默契地点点头。 “她一天上班就围着那么些病小孩转,回家再老被催,烦都烦死了。”陶臻坦然地望着前路,“不想让她太有压力。” “什么‘病小孩’,”陶灼听得想笑,“哪有这么说的。” “可不都是病小孩儿么。”陶臻也笑了。 陶灼没再说话,这个问题有些过于现实,结婚、生小孩、丈夫与儿子、家庭与责任……都让他觉得很遥远。 他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陶臻也是,一块儿被爸妈带着出去玩儿、互相摁着脑袋抢一根雪糕、一块儿摊手问老妈要吃要喝要零花钱,都还像是昨天的事。 结果一转脸,他哥也突然有了自己的责任,要去承担起一个独立的家庭,转换为另一种身份了,好像停在原地的兄弟俩,只剩下了他一个。 而这些转变,之前他都没有细想过,陶臻像是理所当然般长大了,理所当然般从一个中二少年变得西装革履,理所当然般开店、挣钱、被催婚。 陶灼望着窗外,又望向身边不知在何时褪去稚气,越来越成熟俊朗的陶臻,突然感到有些茫然。 他心想陶且唯可能也有这种感受,所以久久的举棋不定,不敢迈向婚姻。 正想问问陶臻有没有同感,陶臻却先开了口,问陶灼:“你呢?” “我什么?”陶灼脱口而出。 陶臻转脸看他一眼,表情倒是很轻松,说:“你还是更喜欢男人?” 陶灼跟他对视,脑中蓦然闪过的,是昨晚厉岁寒的脸。 陶灼对于自己同性倾向的萌发,与学美术走艺考一样,都源自于厉岁寒。 在厉害说完自己是美院学生后,陶灼还面红耳赤地大叫:“怎么可能!你数学这么强,艺术生不都是……” 不都是文化课稀巴烂的那种么? 这种话厉岁寒已经听了太多次了,不以为意地笑了,说:“我高考五百六。” 陶灼目瞪口呆。 厉岁寒的形象在陶灼心里,一瞬间又牛逼了一层。他真是恨不能那天从头来过,他宁愿再蓬头垢面一次,也不想反复回味自己那刻意摆放的绘画本,与想象一下都要喉咙痉挛的做作自谦。 青春期的虐点是如此的娇嫩而敏感,陶灼又是如此的臭美自恋爱面子,这种别人听起来也就一哂而过的尴尬,简直能在每个忽然想起的深夜要了他的命。 死了算了。 陶灼左右蹬被,冲墙垂泪。 那之后连着两三周的课,陶灼都老老实实,毫无表现欲。 直到月考后,他拿着终于上了八十的卷子给厉害看,受到厉害赞扬的点头,才重新眉飞色舞。 数学有了进步,一周一节的课就不够上了。老妈跟厉害商量过以后,把家教课改为一周两节,周三晚上两小时,与周日一整天。 陶灼跟厉害的相处时间于是迅速叠加,两人也越来越熟悉,话题变多,越来越放得开。 陶灼喜欢在休息时间跟厉害问东问西,扯些有的没的。 他的语文和历史很好,因为喜欢看书,杂七杂八,什么都看。 除了中学生必读的那些个名著,上到《史记》、《白鹿原》、《月亮与六便士》、《飘》,下到《小说月报》和《意林》、《故事会》,等等等乃至清宫野史和当时走红一时的伤痛青春,家里的书架上摸到什么是什么,他全都看。 看不看得懂另说,就是爱看。像老爸说的,他天生喜欢人文类的东西。 厉害就也都能跟他五花八门的聊。 对于初三的陶灼来说,大二的厉害知道的东西很多,去过的地方也很多,他没有刻意说过,但一个人的见识和阅历,往往也就是从不经意的言谈举止间流露出来的。 陶灼觉得厉害有种很特殊的气质,艺术生的随性洒脱,与数学思维的理性严谨,巧妙地混合在一起,加上他本人那股子形容不来的劲儿,让陶灼心甘情愿地佩服他,愿意听厉害的话。 他很喜欢厉害。 是少年人崇拜一个厉害的人,那种喜欢。 而之后,陶灼无意间看到的一件事,让他对厉害再次感到目瞪口呆。 认识第二个月的某个周日,那阵子多雨,阴雨绵绵地嘀嗒了一整天,让人上课都提不起精神。 灼寒_14 中午的午休时间,陶灼给厉害翻箱倒柜找一本杂志,他的画画本又掉了出来,厉害就拿起来看。 陶灼这次是真的“啊啊啊”着扑过来抢:“你别看!” 厉害被他的反应逗得直想笑,把画本轻松松举起来不让陶灼够到,摁着他的脑袋把他往旁边推,说:“不至于,你真画得挺好的。” 陶灼一脸不信任地斜眼瞥他。 “你用线很利索。”厉害翻开一面指给他看,“不会反复描,也不抖,这样的手适合拿画笔。” 陶灼抠抠脖子,又忍不住开始欣赏自己的画:“……真的?” 厉害想说真的,结果一看陶灼的表情,他就靠着桌子笑了起来。 “啊!你好烦啊!”陶灼简直要疯,劈手把画本抢走,塞进书柜最顶层。 直到傍晚下了课,陶灼臭着脸给厉害拿课时费,送他去门口,厉害出去后又回头冲陶灼很随意地一笑,说:“真的。” 陶灼愣了半天,等厉害走过楼道转角了,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东西。 “就会马后炮!”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冲着楼道吼。 厉害远远的又笑出了声。 关上门,陶灼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他把门又打开,闻到扑鼻而来的雨气,猛地想起刚才准备给厉害拿把伞,被一句“真的”给打岔打出了八里地。 应该还在下楼。 陶灼赶紧抽了把雨伞往楼下追。 那时候他们家还住在老房子,六楼,没有电梯,上下一趟累死个人。 也正因为如此,陶灼才能在三楼的楼梯拐角勾着脑袋往下一看,看见厉害跟另一个男生的身影。 那男生手里拎着伞,看着跟厉害差不多大,像是专程冒雨来接人,发梢和衣袖还沁着水汽,眉清目秀,顾盼飞扬。 那人叫黎洋,是陶灼后来才知道的。 黎洋是厉岁寒的男朋友,也是陶灼后来才想到的。 他当时看到的,是黎洋笑着跟厉岁寒说着话,厉岁寒回以他微笑的同时,捉着他的后脖子,给了他一个带着雨水潮气的吻。 第5章 “同性恋”在陶灼的初中时代,已经不是个陌生且无法启齿的词。 那些年韩流日风刮得正猛,韩国的娱乐圈和日本的动漫,什么豆花什么王道,什么少爷什么执事……陶灼不追星,能认出脸的韩国明星不超过一只手,对动漫的了解也只是停留在国家引入的那几部,灌篮柯南小当家等等。 不过这都毫不影响他从班里女生的口中,杂七杂八的了解到正在悄然开放的风靡文化。 班里活泛的同学既能用“你俩同性恋吧,恶不恶心”来笑着骂人,也能转脸就搭着男同桌的肩膀说“这是我老婆”。 更别提前些年刚去世的哥哥张国荣。 连野史里都有和珅跟乾隆的爱情故事,说和珅是乾隆转世的初恋情人。 初中时跟陶灼玩得最好的朋友叫齐涯,齐涯老爸忙着做生意,他被姥姥姥爷带大,惯得没五没六,每天嘻嘻哈哈吊儿郎当,花钱没数,谁跟他玩得好就请谁吃东西。 陶灼身为一个肤浅的看脸动物,一开始谁都不认识谁,他跟齐涯坐得近,看一个班里除了他自己就齐涯长得好看,就跟他做朋友。 齐涯确实长得不错,他跟陶灼是两种风格,他打篮球,个子高,又有点儿痞,六年级就开始谈恋爱,小女朋友个把月就换,扮家家酒一样闹挺。 但是跟陶灼玩了初中三年,从没红过脸。 不仅不红脸,还是会扯着陶灼喊“老婆”的那一挂。 有时候无聊起来,两人能在座位上各自玩着手机,头也不抬争上一课间的“你是老婆”“你才是老婆”。 韩娱也好日漫也好,张国荣也好“老婆”也好,包括有时候闹得疯了,玩大冒险,男生之间撅着嘴打个啵儿……陶灼对这些不觉得抗拒,因为大家的潜意识里都自然而然地明白,这些都是“假”的。 灼寒_15 是相对于每天起床上学回家睡觉、所有人大同小异的平凡生活而言,完全处于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陶灼从没想过,会在生活中身边见到真的同性恋。 就像全年级都听周杰伦的歌,也没谁会去想能在自家楼下遇见真的周杰伦。 所以厉害跟那个男生的那一吻,看在陶灼眼里,不真实的程度简直等同于周杰伦突然背着行李来敲门,还自我介绍其实我是你省外的远房表哥,哎哟不错哦! 天际一道闷哄哄的滚雷,楼道里的两人分开,陶灼把脑袋缩回去,面红耳赤地站了一会儿,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地转身上楼。 回到家,他先趴在窗户上看了眼,厉害与那个男生共撑一把伞的背影已经远去了。他从冰箱里拿了听可乐出来喝,心口还在咚咚乱跳,膝盖失重般有些发软。 陶灼感到很刺激。 既包含了出于窥视心理与“色情”的刺激,又有些说不来的禁忌感。 同性恋。 陶灼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可乐什么时候喝完的都没有印象,拿着个空罐子瞪了半天。 这应该就是同性恋吧?亲嘴儿了都。 所以那个人是厉害的男朋友? 他卡带一样反复重播那个画面,单纯的重播,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什么也没想,就是连着好几天都无法忘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甚至在梦里都重现了那个场景,画面与视角被打散了,但狭窄的楼道、阴绵的雨天、潮湿的青草气和暧昧的蜻蜓点水,每个要素都鲜明无比。 哪怕厉害亲的那个人是女生,目睹了熟悉的人在偷偷亲嘴儿,对那个年纪的陶灼来说也是个挺刺激的感受。 他特别想跟谁说一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而且跟谁说,齐涯么?还是他爸妈?陶臻? “哎我跟你说,我看见我的家教亲了一个男的。” 这句开场白在他嘴边同样转了无数遍,有几次都开了半个头了,用胳膊肘捣着齐涯对他说“我跟你说”,又张张嘴说算了。 “你有病?”齐涯被他烦得要死。 陶灼只好随便找个别的话题掩盖过去。 他隐约有种感觉——这不是个该用来八卦的话题。 不像7班的胖子在走廊上捏他女朋友的屁股,结果教导主任在后面全看见了,这种能嘻嘻哈哈传遍一个年级的无聊事迹。 这不是个八卦,这是个秘密。 厉害的秘密。 也是他的秘密。 第二周厉害再来上课的时候,陶灼总是不由自主的走神。 厉害的手指指在书上,他想起这手当时就扣在那个男生的后脖子上。 厉害给他讲题,他看着厉害的嘴巴一张一合,想到的是这张嘴亲过另一个男生的嘴。 两个男生的嘴。 他们除了亲亲嘴,还会做别的么? 肯定会做吧! 说不定还会互相摸…… “你。”厉害冲着陶灼的脸搓了个响指,又往他额头弹了一下。陶灼头皮一紧,跟做了坏事一样回过神。 “什么?”他赶紧坐直。 “我问你才对吧。”厉害打量他两眼,把笔往桌上轻轻一抛,向后靠在椅背上,“你今天怎么了?状态不好就别上了。” 陶灼以为他生气了,忙说没有没有,又赶紧道歉说对不起。 “我说真的。”厉害摆摆手,示意不是发火,“状态不好就得调整,听不下去硬听也是浪费时间,我今天可以不收钱,明天晚上再来一次。” 灼寒_16 他都这么说了,陶灼更不好意思了,哪还敢走神,赶紧攥起笔拽厉害的手腕,连说:“别别,我错了,咱们继续上课吧。” 那天的课上完,厉害照例给他圈了一堆题目当作业,又顺手在书页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 “你妈妈那里有我的号码,我在这儿也给你写一个,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厉害说完补充一句:“非常不会的情况下。” “哦。”陶灼好笑的看他一眼,拖长嗓子点点头。 厉害想了想,又说:“有什么心事,想不开的也可以跟我说。” 陶灼心想我真说了不得吓死你?被自己学生看见跟男朋友打啵儿,还能愉快的上课么。 反正如果换成他是厉害,肯定不想从学生嘴里听见他都看见了什么。 况且陶灼不管怎么说也属于偷看,理不直气不壮,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心虚。 不过他也确实有些想知道,如果他直接问了,厉害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严肃地告诉他不许说出去? “真的?”他看着厉害试探。 “我就这么一说。”厉害礼貌地回答。 陶灼:“……拜拜。” 厉害留下的电话,陶灼一直没有打过。 三天见一面,什么不会的题都有充足的时间问。到了中考前的最后两周,老妈更是跟厉害重新商量了时间,从周一到周五,只要厉害晚上没课,随时都可以过来,周末的全天一直上到晚上九点。 相当于两周的集训。 那种强度的补课下,加上中考临近的压力,陶灼也早就无暇再去琢磨其他的乱七八糟。 厉害跟他男朋友那楼道里的一吻,成了个对他的生活无关紧要的插曲,被抛在做题、复习、中考,与初三暑假漫长的夏日以后。 中考前最后一节家教课,该讲的都讲完了,厉害给陶灼押题,押了最后三道大题,认真地带着他解题,变换题干与思维,再举一反三。 下课后他摸摸陶灼的脑袋,露出第一天见面时那个好看又漫不经心的笑容,说:“加油吧,后面就靠你自己了。” “好的。”陶灼紧张地点头,跟厉害击掌,给自己鼓劲儿。 厉害押中了最后的大题,超额完成了他的承诺,陶灼的数学中考考了102。 全家人乐疯了,陶灼不要脸,还撺掇老爸去买一小挂鞭在楼下放了。 一直疯玩到八月底,有天傍晚陶臻带他出去买衣服,陶臻去买奶茶时,陶灼在商场偶遇了厉害跟他的男朋友,如此近距离的直面他们的同框,那个雨天楼道里的吻才重新回到陶灼脑子里。 “我带家教那个小朋友。”厉害对他男朋友说,又给陶灼介绍男朋友:“我朋友。” 男朋友友好地笑笑,说:“你好啊。” “你好。”陶灼下意识就往人嘴上看,忍不住又胡思乱想。 什么朋友,就是男朋友吧! 果然是个不能说的秘密。虽然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这个秘密。 真刺激。 “我考了102!”他想起自己的分数,赶紧对厉害说。 厉害“哦”一声,他不怎么意外,冲陶灼笑,微微一抬下巴,也透露出微微的骄傲:“我说了你可以。” 那个笑很帅,陶灼到后来也记得特别清楚。 他还注意到厉害在夸完他以后,朝男朋友看了一眼,意思像是在说怎么样,我带出来的小孩。 男朋友带着笑一瞥厉害,配合着给出一个“你牛逼”的眼神。 这交流很短暂,只是一个对视而已,看在陶灼眼里,却是两个关系亲密的人之间,特有的语言和默契。 陶灼能想象到厉害每次给他上完课回去,跟男朋友说说笑笑,分享上课感受的样子。 不知道他是怎么跟男朋友形容的自己,陶灼紧张地想,会不会把自己47分的卷子和刻意摆放的美术本,当成笑话说给男朋友一起笑。 灼寒_17 想到这儿,当时还只在乎面子比天大的陶灼简直如芒在背,赶紧摆摆手跟两人再见,拔腿跑了。 那次短暂的偶遇,就是陶灼在中学时期,与厉害见到的最后一面。 那天晚上回到家,陶灼无聊地东躺西躺,又想起了厉害跟他男朋友的那一吻,他突然来了兴趣,想起忘记从哪里听来的安利,去下了《蓝宇》和《断背山》来看。 《蓝宇》看得他有些难过,《断背山》没太看懂,注意力全被那几场亲热场景给吸引了。 陶臻大呼小叫地在旁边打游戏,时不时朝陶灼的屏幕上扫一眼,正好看见《断背山》里两个男人凶狠的吻戏,骂了声“靠”。 “你看的什么?”他伸着脖子看完吻戏,才猛地一拍陶灼的脑袋。 陶灼莫名心虚,装傻充楞地“哦?”了一声,扭头冲陶臻很正直地睁圆眼:“断背山啊,齐涯发我的,特别火。” 陶臻也没当回事,他跟着又看了会儿,没等到亲热画面,就咋咋呼呼地继续打游戏。 等到看《蓝宇》的时候,他还跟陶灼一起坏笑着品评了男主角裸戏的尺寸,然后兄弟俩你掏我我掏你的闹成一团。 也许就是因为陶臻那一打岔,陶灼看完两部片子也没什么特别颠覆的震撼。倒是意识到不论男人与男人,还是男人与女人,感情达到了某个峰值后,产生出的都是同样的欲望。 只是男人之间那种方方面面都更富含力量的相互碰撞,精神也好肉体也好,都有另一种无法形容的味道。 陶灼蜷在电脑椅里,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鼻尖抵着抱起的两腿,盯着屏幕无意识地轻咬自己的膝盖。 还挺……那什么的。 在随后不久的一天晚上,即将高中军训前,再平常不过的一个闷热夏夜里,陶灼又做了个梦。梦里的内容在他睁开眼后就忘得一干二净,只有裤裆黏糊一片。 第6章 “嘟——”的一道喇叭声,陶灼从回忆里回过神,在副驾上直了直背,看看车窗外,再一个红灯就到地方了。 陶臻问完那个问题后就没说话,也没催他回答,继续开着车,还拧开音响放了首歌。 “哥。”陶灼喊他一声,拉开挡光镜刨刨自己的头发,降下车窗,拿了根陶臻的烟拧上火,有些惆怅地问:“要是我这辈子只能一个人,怎么办?” 这念头是突然冒出来的,顺着嘴皮子一磕碰就冒出来了,陶灼自己都有些诧异。 会这样么? 不至于吧,有点儿太凄惨了。 “有什么怎么办的。”陶臻看他一眼,一脸无所谓,“想找人搭伙儿过日子就找,不想找就跟我和你嫂子过,你给我们家当保姆,哥养着你。” “我的妈,”陶灼想象一下自己扎个围裙忙里忙外的模样,没忍住笑了,“陶臻哥哥,你这种要是放在网上,得被叫成‘扶弟魔’。” “爱叫什么叫什么。”陶臻也笑了,把车停在路边,给陶灼解安全带,“我有钱又乐意,扶我自己弟弟,网上管得着么。” “哇——”陶灼做作的拖着嗓子,做热泪盈眶状,伸手要抱陶臻,“我太爱你了吧!” “滚滚滚!”陶臻差点儿揍他,避开挥舞的烟头掸掸西装,撵陶灼下车,“吃完自己回去,没空接你。” “拜拜。”今天阳光很好,陶灼在路边笑眯了眼,关上车门冲陶臻摆摆手。 陶臻的车开走以后,陶灼站在路边抽烟,边掏出手机,给安逸发消息。 我到门口了 安逸秒回:进来啊,看见你了 陶灼转过身,安逸就坐在靠落地窗的位置,两手贴在玻璃上冲他打招呼。 他朝安逸举举手上的烟,示意等会儿。 把烟直接熄掉不是不可以,只是在陶灼此刻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黎洋跟厉岁寒相视而笑的画面,一瞬间有种说不来的感受。 人可真是个会给自己找罪受的物种,当时他小,屁都不懂,一门心思的八卦,也没什么别的感觉。结果隔了那么多年再回头细细琢磨,再联系自己失败的告白,该他难受还是得他难受,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如果昨天没遇见厉岁寒,这些远古的回忆其实早就埋在脑后了,闲着没事儿压根不会翻出来给自己找罪受。 由此可见,厉岁寒除了能让他难受,什么都不会,从以前到现在都一个德性。 灼寒_18 随着呼出口的烟气,陶灼轻轻叹了口气。 再回头,眼前又停了一辆车,他正要往旁边让开,副驾的车窗降下来,露出贝甜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嗨。”贝甜说。 陶灼傻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你突然注意到某个人,就会在接下来任何地方看见他。 他忍不住弯弯腰朝车里望,驾驶座上,厉岁寒正伸手从后座上够他和贝甜的外套,对上陶灼的视线,一脸平静地“哟”了一声,说:“这么巧。” 陶灼:“……” 过于巧了吧,大哥! 看着眼前一本正经打招呼的这两位,上一秒还沉浸在回忆里的陶灼,简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这算什么,幻想照进现实? 舅甥俩招呼打得也太自然而然了,这让陶灼觉得自己昨天那句潇洒的“拜拜”,活像是自己给自己加的一场戏——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心里波澜起伏,因为偶个遇就一会儿过去一会儿现在的,说个拜拜还自我陶醉,搞得像在拍电视剧。 说不定看在厉岁寒和贝甜眼里,他们只会想:说拜拜就说拜拜,为什么要微笑得那么做作,还要倒退着走两步。 陶灼被自己的脑补尴尬得牙龈发酸,再度偶遇的意外感都给耗没了,张了张嘴,他只好也点了下头,无奈地说:“好巧。” 贝甜从车上下来,盯着他手里的烟看,陶灼转身在垃圾箱上碾灭。 转身的同时他看了眼安逸,安逸撑着腮帮子,在落地窗后痴呆地张着嘴。 这反应让陶灼更费解了,他以为是安逸把厉岁寒约来的,这么看又不太像。 趁着厉岁寒还没下车,他小声问贝甜:“你们来吃饭?” “不啊,”贝甜摇摇头,抬手朝另一个方向指,“我们去银行办……” 陶灼明白了,路口下面有个银行大楼,那这确实是偶遇。 他心想人跟人之间可真是够神奇的,明明一直都在一个城市,前面两年连个影子都没遇见过,一旦遇见了,就连着两天往一块儿撞。 但贝甜的话还没说完,厉岁寒从车后过来,抬手把她的胳膊压了下去,望着陶灼说:“现在准备吃饭了。” 陶灼:“……” 贝甜一脸莫名其妙,扭头看着厉岁寒。 “进去找个位置。”厉岁寒推了下贝甜。 “一起么?”贝甜又看了眼陶灼,问。 厉岁寒点点头,说:“可以。” 谁说话了啊! 陶灼一句咆哮堵在心口,贝甜问话的重心显然也不在他身上,学着厉岁寒点点头,径直朝餐厅里走。 陶灼心想把小孩交给这样的舅舅能学着什么好?他心情复杂地对厉岁寒说:“我……” “烟。”厉岁寒仿佛是个聋子,直接打断了他。 陶灼看他一眼,厉岁寒跟他对视着。 昨天偶遇是在电影院里,出了门又是个下雪的晚上,陶灼心里乱,感觉都没怎么看清厉岁寒的脸。 现在光天化日,中间也没挡着贝甜,正午的阳光兜头在二人之间泼下来,陶灼望着厉岁寒线条漂亮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恍惚,感觉他下一句就要说:你好,我姓厉,你可以叫我厉害。 又像是回到了两年多前,他还没舔着脸跟厉岁寒告白,也没被厉岁寒无情拒绝,他们仍保持着和平里带着暧昧,心照不宣的相处。 他到底为什么能表现得像无事发生过一样? 毫无交集的过去两年都被狗吃了? 陶灼真的从心底里感到疑惑。 在陶灼走神的同时,厉岁寒也在打量着他。 灼寒_19 两人无声地对望了片刻,厉岁寒眼角凌厉的弧线,悄然发生了很细微的一点儿变化,似乎显出了些许柔和。 “昨天没来得及问你。”他开口说。 “嗯?”陶灼反问,“问我什么?” “最近过得怎么样?”厉岁寒说。 厉岁寒这人如果人模狗样起来,以这样面对面的距离,目光直直地凝视过来温声说话,特别有味道,至少陶灼当初就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 但是这会儿,他听着这句问话,却没忍住笑了出来。 还不是什么感伤或者开心的笑,完全就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笑得情不自禁。 厉岁寒差点儿以为他中邪,控制着没让自己露出疑惑的表情,也忍着没低头看自己是不是什么该拉的拉链忘了拉,只冲着陶灼稍稍一抬眉毛,意思是“笑什么”? “我就说从昨天到现在少了点儿什么。”陶灼煞有其事地摆摆手,望着厉岁寒,“这就对了。” “少什么?”厉岁寒有点儿接不上陶灼的思路。 “渣男语录。”陶灼一本正经地说,“电影里的久别重逢都得来这么一句。” 厉岁寒:“……”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能在分别两年后若无其事的重逢,另一种不能。 陶灼从来都是后者。 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毫不掩藏地注视着厉岁寒,像两年前一样,眼珠透亮直白,让厉岁寒霎时间也如同两年前一样,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是没话找话。”半晌,厉岁寒无奈的抿了下嘴角,望着陶灼,“我确实想知道。” 说着,他抬起手,用指关节轻轻撩了下陶灼的额发。 陶灼出门前刚洗完澡,头发胡乱一通吹,乱蓬蓬的,翘起一个小卷,被厉岁寒碰得晃了晃。 堵到嗓子眼儿的情绪简直是跟着在胸腔里晃荡。 陶灼一贯有吃软不吃硬的毛病,在厉岁寒面前尤其如此。他喜欢看厉岁寒偶尔被他烦到气到,却无可奈何包容他的模样。也喜欢厉岁寒时不时突然来一下的小动作,比如昨天的掖围巾,和现在的碰头发。 在大学里和厉岁寒重新遇见后,有段时间,陶灼自己心里五花八门,每次厉岁寒这么对他,就忍不住心想厉岁寒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在向他传递暧昧的小信号。 后来才明白压根不是,就跟当初带他家教时没事儿弹他个脑瓜蹦儿一样,纯粹是一种类似于招猫逗狗的顺手反应。 简称手欠。 想到这儿,陶灼朝旁边避了避,眼皮往下一耷,视线朝旁边漫无目的地定着,说:“没有。” 这话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厉岁寒却听懂了,这是在回答他最开始的那句“烟”。 “哦。”厉岁寒看着他,也跳过了“过得好不好”这种让人没法接的话题,语气很随意,“那刚才是我看错了。” “就那一根。”陶灼无语了,看向垃圾箱上那根碾灭的烟,心想还只抽了一半就被你外甥女给盯熄了。 “少抽烟。”厉岁寒对他说。 陶灼突然就又感到了烦躁。 他尽力配合着厉岁寒的心平气和,因为这一句说不上是命令还是关心的“少抽烟”,倏然间就破了功。 “你……”他蹙着眉毛抬起头,特别想问厉岁寒你到底在干嘛? 为什么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究竟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 你装得像没事儿人一样,难道我对你就还能像过去那样相处? 要是真的一点都无所谓,前面两年又为什么不联系? 我不主动跟你联系,你就真的也不找我了? 劈里啪啦。 可是话到了嘴边,面对厉岁寒不带情绪的眼神,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灼寒_20 算了。 陶灼无力地眨了下眼,从鼻腔里呼出口气,反过来冲厉岁寒问:“有烟么?” 厉岁寒打量着陶灼,一边眉毛微微一抬,往手臂上挂着的外套兜里摸。 “你在掏贝甜的衣服。”陶灼提醒他。 厉岁寒垂下眼皮看了眼,又掏向自己的外套,手指夹出一包烟扔过去。 陶灼接了,既没抽也没看,直接塞进自己兜里,转身就朝着餐厅走。 他就是心里不得劲儿,不想自己的心情和反应总被厉岁寒拿着,想挑个衅。 反正厉岁寒莫名其妙,那他也莫名其妙,大家都莫名其妙好了。 陶灼揣着烟在前面走,厉岁寒在身后延迟了两秒才跟上来。 他胳膊上还搭着一大一小两件外套,就像个真正的年轻家长,他望着陶灼的背影,看那头顶还翘着的一绺小卷毛,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嘴角倏地往上牵了牵。 第7章 进了餐厅,贝甜已经在安逸对面坐好了,两人正一起吃甜点,举着小勺互相挖对方杯子里的冰淇淋,凑着脑袋窃窃私语。 “厉贝甜认识安逸,在工作室一块儿吃过饭。”厉岁寒在陶灼身后说了句。 陶灼知道这是在跟自己解释,简单的“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安逸不在厉岁寒那儿工作,他现在玩儿摄影,但是总去工作室找闻野,没见过贝甜才不正常。 “安逸哥哥也在,可以坐一起么?”厉岁寒走到桌前,贝甜听见声音,回头问他。 “你不是已经坐下了么。”厉岁寒摁着贝甜的脑袋把她转回去,过去在贝甜旁边坐下,还把胳膊上的外套搭在椅背上。 动作行云流水,非常自觉。 陶灼看看厉岁寒,又看看他对面仅剩的空位,最后看向安逸。 安逸的屁股缓缓翘起来一半,不知道该不该往里挪,让陶灼跟贝甜面对面坐。 从朋友的角度论,他肯定跟陶灼一条心。但是私心上,他还是忍不住想给两人制造点小契机。 “你们怎么来了?”他拖拖延延的问厉岁寒。 “顺路。”厉岁寒言简意赅,接过贝甜递给他的餐单,一目十行地开始看。 服务员很快就拿着点餐器过来,见陶灼站在桌边,跟他大眼瞪小眼。 陶灼把安逸往里一推,在贝甜对面坐下,捏了根桌上小竹筐里的手指饼,蘸安逸的冰淇淋吃。 这家餐厅的风格不伦不类,中西混血,老板什么钱都想赚,装修得倒是很小资,但是同一时间,店里既有喝茶聊天的,也有吃饭喝酒的,菜单上既有牛扒意面蘑菇汤,也有炸鱼炖菜毛血旺。 贝甜点名要吃金汤肥牛和红糖锅巴,厉岁寒纠正她那是“糍粑”,又点了蟹黄豆腐,龙井虾仁,糖醋里脊,清蒸鲈鱼,酱鸭,炸鲜蘑和炝炒圆白菜,以及丝瓜鸡蛋汤。 “为什么要点两个汤?”陶灼忍不住了,厉岁寒以前点菜就这样,乱七八糟,像个死暴发户。 “金汤肥牛算菜。”厉岁寒没看他,又翻了一页餐单。 “这是什么?”贝甜突然抻过头,指着餐单上的某张图。 她认识的中国字不多,偶尔会下意识重复别人说话,看到有兴趣的配图也要问。 “这是布袋豆腐。”服务员立马解释,“里面包着虾仁,很好吃,小妹妹。” “布袋豆腐。”贝甜点点头。她对包着什么不感兴趣,但是对包得像小口袋一样的豆腐跃跃欲试。 厉岁寒就眼也不抬的食指一划,给贝甜加了道布袋豆腐。 这下安逸也快看不下去了,厉岁寒带小孩儿是真的没谱,贝甜张嘴要什么他就买,明明已经点了豆腐和虾仁,实在没必要再来一道合体菜。况且贝甜就是个吃鸟食的饭量,别说他们三个男人,就是三个水缸这些菜也够吃了。 “这个……”贝甜又要指什么,安逸忙喊她说话,转移注意力,不让服务员有机可乘。 灼寒_21 厉岁寒又翻了两页菜单,抬眼看陶灼:“还有什么想……” “没有了!”陶灼和安逸同时喊,感到非常无语,点个菜,堵完外甥女的嘴,还要堵她小舅。 厉岁寒笑了笑,把菜单递给服务员。 服务员看着这四个人,脸上带着微笑,心里总觉得三个老爷们儿带一孩子来吃饭,有种说不来的怪异,都长得有鼻子有眼儿,又不像是一家子,完全让人分析不出关系。 她报了一遍菜名,确认完毕后转身要走,厉岁寒突然想起什么,又说:“加一道海蜇,三杯酸梅汤。” 服务员细致地解释:“老醋蛰头是么?好的先生,我们有老头菜拌蛰头和黄瓜拌蛰头,请问您是需要?” “黄瓜。”厉岁寒说。 安逸飞快地看了眼陶灼,陶灼没说话,忍不住望了眼厉岁寒。 厉岁寒正在解衬衣的袖扣,动作漫不经心,鼻梁唇锋的线条流畅英气,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落地窗外的光笼在身上,显得他整个人特别有感觉。 “黄瓜?”贝甜追问。 厉岁寒随口回答:“陶灼喜欢吃。” 陶灼:“……” 安逸:“……” 陶灼跟安逸约这顿饭,本来是要跟吐槽昨天的偶遇。结果现在被吐槽的对象本人就在跟前儿坐着,他俩面无表情地对看了一会儿,陶灼只能无聊地问:“你跟闻野又怎么了?” “没什么。”安逸用叉子扎了块酱鸭,放在盘子里要吃不吃地戳,“一天瞎忙,也不知道都忙点儿什么。” 厉岁寒正给贝甜用小碗盛肥牛汤,听见这话就笑了:“他老板在这儿呢,你说话注点儿意。” “哦,厉总。”安逸礼貌地点头,“不好意思让你听懂了。” “让闻野过来一块儿吃吧。”厉岁寒放下贝甜的碗,又拿起自己的碗开始盛,盛好后很自然地搁在了陶灼面前,“有一阵子没一块儿吃顿饭了。” 陶灼伸手要拦,厉岁寒已经把他的空碗换走了,这时候再追着夺碗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他只好冲厉岁寒说了声谢谢。 “那我叫了?”安逸拿出手机,看了眼陶灼。 “叫吧。”陶灼也没理由拦着,反正有一阵子没见闻野了。 在等闻野过来的时间里,陶灼冷不丁回过了神——如果这顿饭只是多了厉岁寒和贝甜,他这会儿估计已经吃完,说走就走了。 但厉岁寒把这顿饭变成了四个人的“久别重逢”,确实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们上次这样四个人聚在一起吃饭,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那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会把这顿饭吃完。 陶灼夹了块喜欢的黄瓜慢吞吞的咀嚼,冲着炸鲜蘑发愣。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有自作多情的病,反复琢磨厉岁寒那句“有一阵子没一块儿吃顿饭了”,一边明白这只是非常顺便的一顿饭,一边又实在没法不去想这句话底下的意思。 他们四个的关系一直很好,在学校的时候就好,前两年只是他和厉岁寒断了联系而已,各自跟安逸和闻野都该怎么样还怎么样。闻野和安逸没事儿会找他一起吃饭一块儿玩儿,厉岁寒跟他俩也同样,他们四个从不存在实际意义上的分道扬镳。 “有一阵子没一块儿吃顿饭了”,指的只是厉岁寒和他。 那到底是说跟他很久没吃过饭,还是跟他与另外两人一起很久没吃过饭? 陶灼要被自己绕晕了,食不知味地夹了几筷子什么菜吃下去,他抿了口酸梅汤起身叫人:“我让服务员换张桌子,等会儿五个人坐不下。” 安逸跟厉岁寒正随口侃着大山,两人同时抬眼看他。 “喊过来不就行了?”安逸说。 陶灼胡乱做了个手势,也不管安逸看没看懂,反正他自己都不懂是什么意思,拿起外套往前台走。 人与人的关系需要契机来开启,再靠交际推进。 任何人身边最亲密的几个位置都是有限的,亲人、好友、恋人,全都有数额,每个人一生会遇到无数个人,却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了解发展下去——从陌生人变成朋友、从一个身份转化为另一个身份,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接触磨合;而从相识了三个月的家教变回陌生人,只需要不再联系就够了。 陶灼也没理由再联系厉害,三岁一代沟,他跟厉害之间光年龄就能代出一个半,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况且跟小升初一样,一升入高中,初中的一切就默认成为了过去式,哪怕是曾经一个班的初中同学,在高中分去了不同的班,少了交流,关系也会自然而然变得疏远。 所以从初三暑假那次匆匆的商场偶遇以后,一直到在大学里重新遇见,整个高中三年,厉害在陶灼心里都只是个过去式的符号,是带过他的一个家教,不过这个家教特殊一些,长得好,教得好,还是个同性恋。 “同性恋”这个词在陶灼十五岁的夏天埋下颗种子,之后他忙着适应高中的新环境,忙着认识新的同学朋友,忙着在上课与玩闹之间匆匆发育成长,看了两部电影,满足了一点对于“男同性恋”的好奇,就把它抛在脑后。 灼寒_22 这种子再次冒出苗头,是在高二的上学期。 高二对陶灼来说算得上很重要的一年,那一年里,他的学习方向发生了转折,从普通的文科生变成了美术生。 转折的引子最开始是齐涯。 陶灼跟齐涯在高中没分到一个班,好在就在隔壁,齐涯没事儿就来找陶灼玩儿,跟以前一样,闹起来管他叫老婆,买奶茶买水都习惯给陶灼带一份。齐涯住校,老妈在家做了什么好吃好喝的,陶灼也总想着给他带一份。 他们跟初中比都长大了,初中就是每天摽在一块儿傻淘傻玩儿,高中有了“铁子”的意识,他俩对对方都比跟其他朋友要亲近。 从高一下学期开始,学校里多出不少学艺术的,声乐播音画画空乘表演,各种门类,齐涯去学了播音,陶灼班里也有两个,分别是美术和空乘。 陶灼一直对艺术生没概念,总觉得就像小时候的兴趣班,尤其像齐涯这样的,纯粹就是借着上课的名头三不五时翘课溜号儿。 知道齐涯要学播音的时候陶灼还用眼瞥他:“你啊?” “我怎么了,”齐涯吊儿郎当地在他跟前一杵,顺着自己的胸口往下一比划,往大腿上拍了拍,“哥们儿哪差了,要个有个儿,要脸有脸,盘亮条顺,谁看了不爱。” 陶灼想笑,顺着齐涯的手扫了一圈他的身材,突然发现好像是不一样了,齐涯初中也高,瘦高,干巴巴的,现在开始往有型有款的方向发展了,胳膊是胳膊腿是腿,肩膀的线条很舒展好看。 他把齐涯转过去看看,又转过来,再低头看看自己,干巴的人似乎只剩下他一个。 “哦。”陶灼表示不服,“人播音要的是嗓子吧?” “嗓子咱也不差。”齐涯搭着陶灼的肩往食堂晃,拿腔捏调地给他朗诵了一段“八百标兵奔北坡”。 陶灼对齐涯走什么路子没怎么上心,对自己也没真的操心过,高中的日子就是一天天过,写不完的作业伴着躁动的青春期,枯燥又充满趣味。 直到高二上学期期中考后,陶灼一口气滑了小二十名,对着自己的分数陷入了深深的危机。 数学依旧是他的坎儿,其他分数都能看,就数学,以一科之力直把他往二本线下拉。 高中的数学跟初中的还不一样,不是每周抽时间补补就能补上来的。 “我不会只能上个三本吧?不会吧?”陶灼跟齐涯叨叨,下巴磕在桌沿上,皱着眉头想不通,“我小时候可是要考北大的,三本怎么都不该属于我啊?” 他真是在那一天才突然的、第一次意识到高考的现实与迫近,意识到他这个分数上不了什么好学校,而他又不甘心真的胡乱混个通知书,陶臻考的可是985,都一个妈生的,他接受不了这个差距。 “我还要考清华呢。”齐涯笑了,他从来就没有成绩上的压力,中考的时候差了点儿分,他老爸直接拿钱把他送进来,高考只要保持一定的分数,艺考过线了,好歹都能上个本科。 “你学点儿什么呗。”他随口对陶灼说,无聊地往他脑袋上垒着个小橘子,“你不是会画画么,学个美术,你的分够考美院了。” “别闹了,我没基础,瞎画着玩儿。”陶灼摆摆手,把橘子拿下来扒开皮,跟齐涯一人一半分着吃。 他从来没往艺考这上面想,潜意识里觉得跟自己无关,倒是随着“美院”两个字一闪而过的想起了厉害。 嘴上说着别闹,晚上回家,陶灼不禁也琢磨了半宿。 有些事儿就是这样,没那个念头的时候什么都不想,一旦起了个苗头,“唰唰唰”就停不下来。 第二天,班里那个学美术的同学从座位旁经过时,陶灼鬼使神差的把人拦下来,问了问艺考的流程与分数比例。 那同学很热情,也想拉个同学一起作伴儿,跟陶灼说了两天,周五晚自习去画室上课的时候,还邀请他一块儿过去看看,可以试课体验一下,反正不收钱,不亏。 “我要带纸笔么?”陶灼问。 “不用,”同学摇头,“画室都有。” 同学上课的画室就在学校不远处一个小区里,开画室的老师租了个三室一厅的套间,陶灼暗自心想听起来不怎么正规。 不过同学又说,他们画室虽然小,在槿市已经是老牌画室了,这老师带出的第一批学生,前几年就已经从国美毕业回来,现在俩人合开画室,这几年校考没少拿合格证,马上就要扩大规模了。 这个美院那个画室,这个老师那个老师,陶灼听得懵懵懂懂,理不清关系。 及至真正进了画室的门,他望见四处林立的画架,每张画板上都贴着已经完成或正在进行的素描画,窗台上搁了一排的石膏体和画册,满室满墙的画纸,淡淡的木料气混合着颜料的味道扫进鼻腔里,他很久没画画的手心一痒,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原来厉害的高中,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的。 试课那晚很愉快,画室的氛围很好,有好几个人都认识,大家说说笑笑的,放着歌画画,一起挤着去卫生间洗手。陶灼看谁的画都觉得好,溜达了一圈,老师给他打了组线条让他练排线。 素描的线跟平时趴桌上画画不一样,要直,要两头轻中间实,拿笔的方式也不一样,初学者每根线条都跟打水漂似的,小心翼翼,劲儿吊在胳膊上,一笔笔的重复。 陶灼也不觉得枯燥,坐在那儿认认真真排,心想做数学题跟这能比么?这简直是天堂啊! 排了半节课,老师来看一,给他打了个正方体的型,简单讲了两句透视,让他试着临摹。 陶灼一晚上画了个正方体的框,直接框定了他转艺术生的心。 灼寒_23 其实高二上学期都过一半了才决定走艺考,还是零基础,实在是有些晚。 但老师不管是真的出于对陶灼的肯定,还是出于招生赚钱,自然都以鼓励为主,不会把学生往外推。 老妈四方打探问了一圈,也没弄明白省考校考是怎么回事儿,跟陶灼最初的目的差不多,听说谁谁家的孩子学美术四百分就上了一本,觉得可以一试。 老爸向来是放任生长的鼓励态度,陶灼说想学那就学。 最后还是陶臻问了自己学艺术的同学,把利弊都弄清楚了说给陶灼听,让他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学吧。”陶灼没怎么考虑,他又想到厉害,感觉如果能成为他那样的人也很不错,就直接拍了板儿。 后来,等陶灼熬过了没黑没白的集训,经历了大大小小、省内省外的艺考,真正明白了艺术院校的招考模式,知道了每年几十万的美术考生,能考入顶尖院校的学生需要具备什么能力与素质、等最后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看着录取喜报底下考去了专科的同学,才回味过来自己的决定有多初生牛犊不怕虎。 再到跟厉岁寒告白失败后,陶灼认真想了想,他活到这么大,性格算得上温和,爸妈对他很好,陶臻很疼他,他不缺吃不少穿,没什么大追求与大抱负,一共就做过这两个头脑发热的决定,都跟厉岁寒有关。 当时这些他都还没预想到,只沉浸在数学的压力被画画匀走的喜悦里,跟齐涯一样,每周要匀出固定的几天晚自习去画画,周六则要去一整个白天。 元旦放假那天正好卡着周末,头天没有晚自习,齐涯问陶灼明天还去不去画室,陶灼说去,他就用肩膀怼了陶灼一下,说:“那你晚上甭回家了,去我寝室睡,明天直接去画画。” “不了吧,”陶灼想想,“我妈说晚上要炖鱼。” 齐涯差点儿揍他,不可思议地发出质问:“跟我跨年还比不上回家吃鱼?” “你去我家一块儿吃不就行了?”陶灼笑得不行,“我床还大,你睡我哥的床也行。” “也行。”齐涯想了想,同意了。 齐涯上回去陶灼家玩儿还是高一暑假,但是跟老爸老妈都不生分,该吃吃该喝喝,有说有笑。 要是陶灼一个人,压根儿感觉不到什么跨年的味儿,但是两个人就不一样了,并肩趴在床上打游戏看视频,扯扯皮,互相蹬一下踹一下的,不盯着十二点说句元旦快乐都有点儿亏。 “找个电影看吧。”陶灼游戏连输两把,懒得打了,把床头的pad支起来滑拉播放器。 “找个都没看过的。”齐涯说。 陶灼提了几个感兴趣的片子,齐涯要么看过要么不想看,陶灼又往滑一下,“霸王别姬,看不看,不看拉倒。” “你没看过这个?”齐涯转脸看着他,“这种经典老片我以为你都看一遍了。” “以前看了个头儿,陶臻不愿意看,后来就给忘了。”陶灼把片子点开,重新趴好,歪歪屁股拱了齐涯一下,“那边去点儿。” 齐涯动动,支着腮帮子跟陶灼一块儿看。 看到老太监和小豆子那段时,齐涯小声骂了句“靠”,在被窝里踢了陶灼一脚,说:“陶小狗,你看过那个没。” “啊?”陶灼一门心思都扎进了电影里,正看得入神,没听清齐涯在说什么。 “别装傻,”齐涯又踢他,还比划手势,“两个男的那种片儿。” 陶灼以为他头回看这种讲述同性的电影,被惊着了,就淡定地回答:“看过断背山和蓝宇。” 齐涯扫了他一眼,像是有点儿无语。 “这老东西是把小豆子那个了?”陶灼仍盯着电影,忍不住皱眉,“鸡儿都没了,他能干什么啊?” “能干的不少啊,”齐涯淡定地说,“有手有嘴。” 陶灼猛地扭过头跟他对视,顺着这句“有手有嘴”想象下去,“噫——”地打了个冷战。 第8章 陶灼的反应直接到不加掩饰,齐涯盯着他看了会儿,“嗤”一声笑了。 “没见过世面的样儿。”他嘴一撅,脖子抻得老长,作势就要压过去,“来,哥哥带你体验一下。” “滚!”陶灼一巴掌把齐涯拍开,抱着枕头往旁边一歪,还抬腿补了他一脚。 齐涯被蹬得仰面朝上,瘫在床上笑了半天,最后换了个姿势重新趴好,没再提这个话题。 陶灼也把下巴往叠起来的胳膊上一搁,眼睛虽然继续跟着剧情在走,心思却不由自主地总歪向那句“有手有嘴”。 灼寒_24 他看着小豆子,模模糊糊地回想起断背山里的亲热戏,瞥了眼齐涯。 齐涯一点儿没了刚才发癔症的模样,捞过手机打游戏,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电影,也没跟他说话。 陶灼莫名的心虚,心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夸张了?俩人又不是没聊过青春期情情色色的东西,还一块儿抵着脑袋看过AV,平时也总胡闹,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哎,他捡了个孩子,”陶灼用胳膊肘杵了一下齐涯,没话找话,“真可怜。” “我靠!”齐涯手被碰得一滑,冲天上放了个大招,对面趁机抬手补了他一刀,直接把他的血皮砍翻在地。 齐涯扔了手机就去掐陶灼脖子,陶灼哈哈笑,把齐涯的脑袋揉得乱糟糟。 那天之后,陶灼架不住好奇,半夜偷偷在手机上搜索了“gay”。 然后顺着一个接一个的引申链接点来点去,最后拐进了一串花里胡哨的网址,看得他目瞪口呆,面红耳赤。 还真的能……用手用嘴。 花样一点儿不比男女之间的片子少。 高中本来就是听见个名词都能硬的年龄,陶灼倒不觉得自己起了反应有什么问题,视频里的男人支着两条大腿都快被拱出框了,他没感觉才是大大的不对。 不过在头脑降温以后,他惫懒地收拾好自己,跳出激情四溢的视频网站,又摸进论坛和贴吧胡乱看,看得越多,越有种微妙的疑惑。 倒不是疑惑同性恋这个群体本身,而是想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发现自己有同性倾向的? 论坛里有人说自己是天生的,有人说自己是后天的,陶灼看了他们的故事,觉得“后天”倒是比“先天”更好理解——“后天”无非是通过情感上的共鸣或肉体上的刺激,一旦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觉得与同性在一起更符合自己的需求与喜好,自然而然也就弯了。 可是先天的那些都是怎么自我确定的? 从小就更喜欢男孩儿?还是对男生更能产生出欲望? 这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一直没谈过恋爱,也没觉得自己喜欢过哪个女生、想跟其谈恋爱的陶灼,在那个夜晚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自己真是非常的有哲思。 因为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问题好像跟同不同性恋没什么关系,而是跟“喜欢上一个人”,这个层面更大,也更包容的问题有关。 他想到小豆子,想到断背山和蓝宇,想到哥哥张国荣,也不可避免地想起唯一在他生活中出现过的同性恋厉害。 说“唯一”不太对,还应该算上他那个男朋友。 故事里的故事仅仅是故事,身边人的故事才更加让人充满绮想。 厉害跟他男朋友,也会像是视频里那样么? 脑海中刚冒出画面的轮廓,陶灼就猛地来了个鹞子翻身,佝偻起脊背疯狂搓脸,无声地狂叫“啊啊啊”。 他不能想象厉害那方面的样子,妈啊,太羞耻了! 所以厉害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 他是怎么喜欢上的那个人? 又是怎么知道那个人也同他一样,可以接受他? 他们是谁追的谁? 他们现在还在一起么? 无解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排着队冒出来,陶灼逐渐昏昏欲睡,又回忆起了那个雨天窥看到的吻。 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厉害给他上课的画面他都忘记了,但是那一幕却始终无比新鲜,连那道闷雷都“轰隆隆”的犹在耳畔。 陶灼心里瞬间有点儿酸溜溜——别人的青春也太丰富多彩了。 “同性恋”和“性”的问题一旦冒头就没完没了,陶灼学画画学得身心愉悦,还没开始集训,学习上也不怎么有压力,他的心思就光往这上头跑。 陶灼高二的时候陶臻大二,大二的陶臻已经在追陶且唯了,跟陶灼打电话时笑模拽样地对他说:“你要有嫂子了。” 他们兄弟俩从小到大就没代沟,小时候的陶臻估计是把小陶灼当成另一只豆豆,像是养个小宠物,每天牵出去牵回来的带着他玩儿,把陶灼欺负得哇哇哭的是他,护着陶灼跟别的小孩儿打架的也是他。 长大后不欺负了,就什么话都跟陶灼说,也不管这弟弟能不能听懂。 “哦,那你保护好自己的腿。”陶灼笑嘻嘻的说。 灼寒_25 陶臻上高中的时候谈过一次恋爱,跟隔壁班的学习委员,也不怎么的就被班主任叫了家长,那小姑娘文文静静的,从小品学兼优就没受过这待遇,直接吓哭了。老妈赶过去一看还以为陶臻把人怎么了,当场就要卸了陶臻的腿。 “天高皇帝远,揍不着你是吧。”陶臻在电话那头也乐,“卸不着了,大二了谈个恋爱还要卸腿,上哪儿说理去。” 陶灼听完陶臻介绍陶且唯,一听说前两周刚认识,还是在什么老乡会上认识的,就打断他:“追着了么就让我叫嫂子,人家说不定都不知道你谁,你就在这儿宣传上了。” “你哥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没谱的事儿?”陶臻心里有数,没法儿跟这傻弟弟解释,“哎”了一声,“你不懂,画你的画吧。” “等会儿,哥,”陶灼喊他,“你是不是挺喜欢她的?” “你今天说话怎么净冒傻气儿?”陶臻笑了,“不喜欢我能追么?” “你怎么知道你喜欢的?我是说,你怎么知道……就你因为什么知道你喜欢她?”陶灼说得颠三倒四,自己都快听不明白了。 就算说明白了也是白搭,这话听在他哥耳朵里就一个意思:“怎么的,小狗灼也要早恋了?” “没有,”陶灼有点儿尴尬,“我就突然想到,没事了挂了吧!” “有没有感觉还能不知道么?”陶臻还在笑,“喜欢谁自然就对谁有感觉。” 陶灼心想这话说得放屁一样,跟没说有什么区别?想听这样的回答我不能去看伤痛小说么?句式还比较华丽。 “弟,保护好你的腿。”陶臻交代他。 陶灼抓狂地挂了电话。 “感觉”这种虚无缥缈的词儿,陶灼也不是没试着去捕捉过。 那段时间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邪性了一样,就想研究明白同性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能当作试验对象的人当然只有齐涯一个。 跟齐涯一块儿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陶灼就打量着齐涯的脸联想:如果是齐涯追我……好像有点儿不要脸,好吧,如果我追齐涯,我想追他么?我会想跟他那什么么?我捅他还是他捅我? 齐涯吃了块排骨一抬头,见陶灼正盯着自己,那表情活像含了块姜,简直是惨不忍睹。 “怎么了?”他疑惑地摸摸脸,“颜值太高扎着你了?” 陶灼:“……” “你这学期怎么没谈恋爱?”陶灼突然想到,“上一场还是在高一吧,初中不是三年都没空过窗么。” “不想谈了,没意思,都是闹着玩儿。”齐涯把骨头吐出来,冲陶灼一飞眉毛,“还不如陪老婆,老婆感动么。” 陶灼麻木地“哇”一声,毫无诚意地表示真感动。 试验还没开始就直接失败,既理解不了喜欢上同性的感觉,也想象不出来那种心情,时间一久,陶灼也就不纠结了。 也没功夫纠结,下学期匆匆一过,他又要准备会考又要准备集训,高三上学期的文化课全部停掉,集训从暑假直到冬天,整整半年,一天从早到晚就是在画室画画,等待过年前后的艺考。 大家的水平在这几个月里无比分明且快速的拉开,陶灼的节奏被绷紧到极致,他基础薄,尤其速写这种靠量堆起来的科目,他只能逼着自己加倍的画,别人一天二十张速写,他就四十张;别人一点睡,他就两点睡。每天熬得像个乌眼鸡,撸管儿都得攒着来。 齐涯那边也差不多,前两个月还能没事儿过来看看他,到了后来,俩人月把才见上一面,见面也就只是吃吃饭说说话。 在那段日子里,陶灼最大的消遣,是偶尔去论坛和贴吧看看帖子,看那些隐藏在无数网络光纤之后,来自他所不知道的万千世界中的某一角,那一个个陌生人的故事。 生活百味,帖子也一样,有苦有乐,有搞笑的有抒情的,有撩骚的也有真诚的。 让陶灼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几百页的大热贴,一位楼主讲述他和他男朋友从相识到如今,整整五年的故事。 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二人的工作家庭和日常、与男朋友的甜蜜与争吵、他们观念的共同点与南辕北辙的爱好……都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文笔也不怎么样,可能因为实在太真实也太折腾了,莫名的让人想往下看。 陶灼随着楼里的评论一起心情跌宕起伏,结果追到最后,楼主说要去找他男朋友复合,他心焦地拉过大片催更,滑到最底下,竟然就没了后续。 仔细再一看时间,楼主上次回帖竟然已经是三年前了。 人的心境与看待同一件事物的看法,真的会随着时间的流转发生改变。 陶灼记得当时十七岁的自己,看着那个无疾而终的贴子,心里涌起的只有看不到结局的失落无奈,并断定楼主必然挽回失败了,想想就唏嘘。 而现在将要二十四岁的自己,回忆起那个贴子里零碎的片段,明明更加明白感情的事没那么多理想化,却由衷的希望他成功了,也许只是把密码忘了,那两人正在某个城市的某个小家里,说说笑笑的吃午饭。 不知道再七年以后,三十一岁的自己又会怎么想。 接过老板递来的打火机,陶灼掏手机扫码付钱,看见安逸给他发的消息,问他怎么还拿衣服出去了,不是要走吧? 灼寒_26 陶灼打了句“没有,出来抽根烟”,走出便利店,他咬了根厉岁寒的烟点上火,一转身,贝甜站在身后看着他,手里还捏了块红糖糍粑在吃。 陶灼:“……” 不是吧,一会儿功夫浪费两根了! “你怎么跟过来了?”陶灼无奈地问她。 “我小舅让我来。”贝甜说着还想了想,“带你回去吃饭。” 陶灼心想这是怕我走还是怕我这么大个人找不着座儿。 他碾灭烟头,把手伸过去给贝甜,随口说:“他也真敢让你自己过马路。” 贝甜摇头,看着自己手上粘着的糖浆,嫌弃地皱皱鼻子。 陶灼反正也不想那么快回去,跟贝甜大眼瞪小眼地对了会儿,他眉毛一扬,突然问:“贝甜,吃不吃烤红薯?” “什么?”贝甜重复,“烤红猪?” 陶灼就重新进店里买了包湿巾,和两个小烤红薯,出来跟贝甜坐在门口椅子上吸吸溜溜的吃。 两人边吃边聊,聊贝甜爱吃什么,爱去哪里玩儿,回国怎么上课,在国外都学什么……陶灼想到什么瞎问什么,贝甜有一句没一句的瞎答。 “贝甜,我问你一个问题,但是你不要告诉你小舅我问你这个问题。”陶灼一个红薯磨磨蹭蹭快吃到底,口齿不清地对贝甜说。 贝甜奇怪地看着他,也糊了一嘴:“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朋友。”陶灼开始拿画室哄小孩儿那套来忽悠,“作为交换,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我也不会说出去。” 贝甜的表情有些为难,看看陶灼又看看手里的红薯,并没有很渴望跟陶灼当朋友,也不是很想跟陶灼交换提问。 但是看陶灼很期待的样子,她只好点点头:“好吧。” 陶灼心想也不用这么勉强吧!跟我当朋友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 他清清嗓子,语气随意含糊地问:“你小舅这两年,有没有跟谁在一起?” 这话说出来陶灼自己都臊得慌,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暗搓搓打探八卦的戏精。 “他没有。”贝甜还没说话,厉岁寒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陶灼肩背一僵,尴尬的回过头。 厉岁寒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了过来,两手插在大衣外套里,像个风度翩翩、理直气壮的偷听狂。 “你的问题我答了,厉贝甜那个问题也就我问吧。”他饶有兴致地望着陶灼,说,“陶灼,你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第9章 哪怕就在厉岁寒张嘴说这句话之前,陶灼一直觉得,人的脸皮都是有厚度的,再厚的脸也该有个度。 比如他既能豁出去一张脸跟厉岁寒告白,也能在告白失败以后,二话不说捡起来就跑。 但厉岁寒这句话一冒出来,伴随着他几乎是理所当然的语气,陶灼直接惊呆了。 这人没事儿吧? 他很迟疑的偷偷看了眼贝甜,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厉岁寒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我为什么不直接问你? 我怎么问你,上回问你让我醒醒,这回问你万一你让我长眠,我眠是不眠? 贝甜继续吃着她的烤红薯,坐在椅子上前后看看,私心里比较赞同厉岁寒的问话,也不搭两人的茬。 陶灼在这沉默里原地尴尬了一会儿,内心简直要抓狂,他一尴尬小动作就多,错开厉岁寒的目光抓了下脸,说:“因为我只是想八卦,直接问你,怕你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这是实话。 陶灼不是真想问厉岁寒谈没谈,闻野在电话里就跟他说过了,厉岁寒这两年一直单着,这种事儿犯不着作假。 灼寒_27 他就是因为想起那个追求复合追没影儿了的贴子,下意识的想起了黎洋。 厉岁寒当年那个男朋友。 不知道黎洋有没有找厉岁寒复合过,如果找他,厉岁寒会不会答应。 而厉岁寒听到这个回答,却不由地扬了下眉毛。 他还以为陶灼会瞎找别的理由搪塞过去,没想到解释得这么一本正经。 怕自己误会,误会什么?误会他陶灼对自己还有想法? 误会? 厉岁寒嘴角动动,刚要接话,陶灼的手机响了,看他跟挨了虫咬似的连忙就往身上掏,厉岁寒只能暂且闭上嘴。 电话是闻野打来的,在那头大呼小叫:“人呢?你们俩搞什么?” “来了来了。”陶灼忙说,挂掉电话说了句“走吧”,就把吃剩下的红薯皮扔进垃圾桶,率先往马路对面走。 他们的座儿被换去了二楼的包厢,陶灼推门一进去,闻野跟安逸如同两截腻歪的弹簧,一左一右飞快的往两边弹开。 “哎哟。”陶灼忍不住想乐,稍微把门掩了掩,“我回来太快了?” “少贫啊。”闻野笑着指了他一下,清清嗓子换了个姿势坐着。 贝甜从身后硬把脑袋挤进来要看,陶灼把她放进去,自己去安逸旁边坐好。 这顿时隔两年的聚餐突如其来,且莫名其妙,陶灼直到吃完也没觉出个饥饱。 他们四个太熟了,在一块儿有什么说什么,饭桌上嘻嘻哈哈,看着挺热闹,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但其实每个人,包括陶灼自己,都在对能将他和厉岁寒联系在一起的共同话题刻意避嫌,又都在心底暗暗观察。 挺累的。 陶灼出了餐厅往外走时突然感到。 本来是为了出来跟安逸扯扯淡放放松,说说厉岁寒的坏话,现在他只觉得还不如窝在家里做课件ppt。 “陶灼去哪?”闻野拉开车门问。 安逸在背后往他腰窝狠捣了一下,让他不要犯蠢,闻野龇牙咧嘴的会意,跟安逸一起看向厉岁寒。 果然,厉岁寒跟着就对陶灼说:“送你吧。” 陶灼本来想拒绝,话都到嘴边了,想想,又点了下头:“我回家,你们顺路么?” 厉岁寒“嗯”一声,低头对贝甜说:“你跟闻野回去。” 还把人往闻野那儿推了推。 贝甜:“……” 陶灼:“……” 倒也不必这样强行顺路。 “赶紧过来,厉小白菜。”安逸朝贝甜招手,笑得不行,闻野还吹了道口罩。 “是历贝甜!”贝甜执着的纠正。 再一次坐上厉岁寒的副驾,车门一闭,隔绝了外界的噪音,有限的空间里,各种汽车启动前稀了哗啦的动静结束,无法言说的氛围立马在二人之间升腾起来,连衣料在座椅上摩擦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得扎耳朵。 陶灼目视前方规规矩矩的坐了会儿,偏偏头,他转脸望着窗外。 “吃糖么。”厉岁寒指了指陶灼身前的手套箱。 厉岁寒不管在车里还是家里,都不怎么布置摆件和装饰,嫌丑,还碍事。 但是跟小孩子在一块儿就不行了,陶灼一上车就发现了,各种鸡零狗碎的小零食小玩意儿,扔的后座前驾上哪哪都是,一看就全都是贝甜的东西。 这人如果不是Gay,估计能当个不错的爸爸。 陶灼拉开手套箱,从里面捡出一罐棉花糖,往嘴里塞了一颗,很甜,还带着桔子味儿的夹心。 厉岁寒知道陶灼家在哪儿,车一开上路,他连地址都不用开口问,陶灼也就闭嘴吃糖,不说话。 灼寒_28 其实要是就这么默认“和好”,重新开始当朋友,陶灼可以自然的问问贝甜,问问他姐姐姐夫离婚的事儿,让气氛自然起来。 但是他不想。 “当老师的感觉怎么样,”开到半路,厉岁寒偏偏头扫了眼陶灼,开口问了句,“带小孩儿挺累的吧,一群。” 陶灼心想还强调“一群”,看来这是带贝甜带出了以己度人的感受。 “还行。”他点了点头。 “以后打算自己办个班?”厉岁寒目视前方,自然而然地接着问。 “再看吧,刚接触,什么东西都得学,目前还没这个打算。”陶灼认真回答。 厉岁寒又看他一眼,突然说:“不打算走专业?” “怎么走,”陶灼终于也忍不住瞥他,“你要聘我么,厉总。” 厉岁寒笑了,他鼻梁高,微笑时的侧脸特别有魅力,说:“你愿意来么?” 陶灼看了他两眼,收回目光坐好,疑惑又平静地说出心里话:“厉岁寒,我其实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厉岁寒顿了顿,侧过脸看他。 “别看我啊,你好好看路!”陶灼吓一跳,连忙提醒。 陶灼愿意做厉岁寒的车,也就是打算把该说的话跟他说一说。 这么一打岔,他想了想才又接上刚才的话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也没提那件事,也没问我心里怎么想,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开始跟我说话,还一起吃饭。” 裤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丝糖浆,陶灼伸手抠了抠。 “可能你觉得,反正都两年了,但凡我有点儿情商,就不会再提以前的事。”他看向厉岁寒,眨了下眼,“但我这方面可能真的没有,我这人怎么说,你也知道,有点儿轴。” “我不太能接受你们这套‘还能当朋友’的玩儿法,要真想当朋友也行,朋友之间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你就别……”陶灼微微皱起眉,想了一下措辞,“别像以前那样,没事儿碰我一下招我一下。” 这话说出来,他一直被压在郁闷之下的那点儿委屈突然泛滥起来,心酸地想厉岁寒真是个大王八。 “没有这样黏黏糊糊的朋友,”陶灼认真告诉厉岁寒,“我不喜欢。” 第10章 厉岁寒方向盘一打,没说话,拐进陶灼家小区所在的路口。 陶灼等了一会儿,眼皮耷下来,给自己解安全带。 他不知道厉岁寒现在是不是正在心里骂他不识数,两年前非把好么生儿的窗户纸捅个稀烂,现在人过来想糊一层报纸,刚镶个边儿,又被他一指头给戳过去了。 这前前后后的关系就不能细想,本来前两年不联系也就这么地了,只当他告白翻车,多喜欢的人经年累月的不碰面,感情也会慢慢淡化。 陶灼觉得自己已经平静麻木了,可被厉岁寒冷不丁来这么一出,他说出这些话是很畅快,可那畅快之后,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受。 毕竟把话挑明也意味着,他跟厉岁寒彻底回不到过去了。 “那我走了。”陶灼又看了厉岁寒一眼,摸上门把手,“拜拜。” 然后他拉一下,没拉开。 “车门锁。”陶灼扭脸对厉岁寒说。 为什么他每次想要潇洒离开总是这么困难? 厉岁寒一只手还搭在方向盘上,他盯着陶灼看了会儿,食指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 陶灼被他敲得心里一突,心想不是吧?他是不是根本没听明白我刚才的话?同一段话再重复一遍岂不是太傻了? 结果随后就“咔”的一声,车门锁被打开了。 “谁说要跟你做朋友了?”厉岁寒说。 陶灼维持着要下车的动作,原地愣了愣,猛地转脸再看向厉岁寒。 灼寒_29 什么意思? “可以下车了。”厉岁寒礼貌的提醒他。 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陶灼:“……” 陶灼把车门开了一半儿,一只脚都踩在地上了,又抿抿嘴,皱着眉头坐回去。 厉岁寒眼睛一弯,真不是吹,就在对付陶灼的反应这方面,他向来十拿九稳。 陶灼简直要被厉岁寒那笑微微的眼神给梗死,他是真的想一走了之,如果让厉岁寒在这儿自说自话,不搭他的腔儿,估计也能让他尝一回吃瘪的滋味。 可他实在是忍不住。 如果就这么走了,就凭厉岁寒话里的意思,和他这让人捉摸不透的态度,陶灼得琢磨一晚上睡不着觉。 要说什么就彻底说清楚,他真的不想再绕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陶灼问,“总不能想说两年过去了,你突然觉得也不是不能跟我处个对象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舌根一个劲儿往喉咙里缩。 “你还想么?”厉岁寒反问他。 陶灼跟他对着看了一会儿,心里的感受是非常的奇怪,也不知道是觉得好笑多一点,还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多点儿。 他拢起来仔细品了品,最突出的心情仍然是疑惑。 “我看起来,”陶灼对着厉岁寒认真指指自己,还往前挪了挪,恨不能把脸直接怼到厉岁寒眼球上,让他仔细看清自己的脸,“就那么想跟你在一起么?” 厉岁寒的视线先是跟陶灼对视,接着望向他开阖说话的嘴巴,最后左侧的脸颊上。 陶灼的食指在脸上戳进一个小坑,厉岁寒下意识伸手想弹一下,陶灼手腕一翻,直接把他的手挡开了。 挡开后,陶灼没有再看厉岁寒的反应,他这次是真的拉开车门直接下车,一点儿不犹豫,连个顿都没打。 绷着腮帮子大步走出去两米,想想实在是气不过,他又一转身拧回来,拉开车门补了句:“两年了,厉岁寒,醒醒!” 把两年前厉岁寒说给他的话还回去,陶灼一瞬间简直舒爽到脸皮发麻。 本来想把车门给拍回去,转念想想,那不还方便了厉岁寒?就得让他自己歪着身子够车门。 于是他干脆把手一撇,让车门就这么大敞着,做出这么点儿幼稚的报复,他像个小孩一样,滴溜溜地跑了。 陶灼觉得他今天有点儿像被绕进时间里了,总是不由地去想些没可能的事儿。 比如他又在想,那个在大学重新遇到“厉害”的开心的陶灼一定想不到,几年以后,他和厉岁寒之间会变成这样。 其实别说想到再见面,一个仅在初二短暂认识了三个月的人,还是个家教,除了在高中那段最动荡的青春期总是让他想到同性恋,以及潜意识里充当了一把让他去当美术生的推手,其余时间里,陶灼没事儿真不会想到他。 尤其在考上美院以后,他认识了第二个“活生生”的同性恋安逸,一切对于这个群体的好奇与疑问,都有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例,“厉害”这个名字对于陶灼来说,已经跟他的生活毫无关联了。 说是这么说,可当初安逸性取向暴露的时候,陶灼和安逸本人还都没有如今这么坦然,全都吓了一跳。 那是在九月末,军训刚结束,要放国庆假的时候。 陶灼他们学校开学晚,大一新生直到九月中旬才去报道,整整三个月的暑假,他就跟齐涯到处疯玩儿。 齐涯会玩儿,带着他今天聚餐明天出游,学校和家在一个城市,他连行李都不用怎么收,老爸老妈对他也没有像以前对陶臻一样,操心宝贝儿子要去外地上大学了,一家人都跟没感觉一样,陶灼就无所事事地瞎跑,一颗心都颠野了。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齐涯考去了别的城市,一所名声还挺好的二本,开学比陶灼早了半拉月。 他俩六年都混在一块儿,想想要分开四年,都觉得舍不得。 临出发前一天,齐涯在家收拾行李,衣服扔了一床一地,陶灼就趴在他卧室的地毯上,也不帮忙,晃着脚喝齐涯的可乐看齐涯的漫画。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扯,从游戏说到学校,从老师说到同学。 说起齐涯曾经的某个女朋友跟他考去了一个地方时,齐涯把手上正叠着的一件T恤往陶灼脑袋上一扔,打断他:“老婆,等我再见你,就该脱单了。” “谁脱单啊,你啊?”陶灼盘腿坐起来,把T恤抖开看看,是他挺喜欢的一件,就抬手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抹掉,换上这件T恤,摸了摸,“这件给我了,好看。” “你脱单。”齐涯无所谓的随他拿,冲陶灼换下来的衣服一指,“把你那件给我。” 灼寒_30 “没洗啊,你自己洗。”陶灼把衣服递给他,俩人就这么鸡一句狗一句的对话,“我脱什么单?” “不洗,我撸管儿用,要的就是原味。”齐涯笑着挤了下眼。 “靠!齐涯你就一变态吧!”陶灼恶心得一个激灵,笑着扑过去跟他打架。 又胡闹了半天,齐涯才重新叠着衣服把话题拽回来,说:“上大学了,认识新同学了,美院漂亮的女孩儿又那么多,你怎么都该谈谈恋爱了吧?” 陶灼从床上抽了条牛仔裤出来,跟着胡乱叠,随口说:“哪的事儿,你以为跟你似的,谈恋爱还能算着来。” “不想谈啊?”齐涯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拱他,往他裤裆上抓了一把,“小鸟灼还不想破壳呢?” “你今天怎么回事儿!”陶灼被他抓得“哎”一声,差点儿蹦起来,连滚带爬地躲齐涯,“没完了是吧!” “好好,不闹了,”齐涯看陶灼脖子都红了,知道他脸皮薄,笑得不行,忙哄他,“这不是马上要分开了,舍不得我老婆。” “至不至于啊,突然这么娘炮。”陶灼想到这个心里也不得劲儿,又去揽揽齐涯的肩捏了捏,“又不远,两个小时动车就到了,回头我去找你玩儿。” “行啊,就国庆吧。”齐涯立马打了个响指。 “啊,啊?”陶灼眨眨眼,跟齐涯对着瞪了会儿,一块儿弯腰笑了,“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呢吧!” 齐涯走后,陶灼才开始慢慢腾腾收拾自己东西。 从他家去美院就是出门坐几站地铁的距离,但宿舍还是要申请的,用陶臻的话说,大学里刚认识的时候全是以宿舍为单位,不在学校住,四年下来连班里人脸都认不全。 本地人对本地的学校没什么激情,终于等到报道,按部就班的把流程走完,六人寝,连人脸还没认熟,他们就被拉去军训了。 军训是在一个专门的基地,跟学校宿舍还不一样,十个人一间寝,还有十二个人的,各个系混得乱七八糟。 陶灼分去的宿舍正好没有他们寝室的人,他对于军训的记忆就是大家都穿着脏兮兮的迷彩,也看不出个美丑,每天除了在训练场上踢正步走来走去,就是半夜七死八活的聚众祈雨,然后睡前跟齐涯在微信上喊苦喊累。 好不容易熬到两周军训结束,回到学校都把迷彩服一扒,他瞬间又回到了脸盲的最初阶段。 那天真的是陶灼相当疲累的一天,军训完的愉悦与放松一共涌上来,想到这一刻才是大学生活真正的开端,往后四年都不用再受这样的罪,绷了半个月的精神瞬间松懈。 陶灼挣扎着铺了床,又跟着寝室一起去学校澡堂挤了个澡,人已经快瘫了。 他连老妈喊他回家吃饭的电话都打不下去,眯缝着眼睛说晚上再回去,得先睡一觉,那边电话都不知道挂没挂,他已经直接睡了过去。 再睁眼不是因为自然醒,而是睡梦中“嗵”一声巨响,把陶灼从梦里炸了出来。 他瞪着天花板缓了两秒,才心如擂鼓的回过神。 寝室拉了帘子,光线昏昏沉沉,一屋子都睡成了死猪,不知道几点。 陶灼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我的妈”,腰酸背痛地坐起来轻声问:“什么东西?” “我手机掉了!”上铺已经探着脑袋要下床了,也捏着嗓子,有些紧张,“不好意思啊!” “没事。”陶灼抓抓头发,眯眼给他找手机,摸了半天才在他头顶的床栏杆上摸到一根耳机,顺着从地上拽了起来。 陶灼平时属实没有看人手机的毛病,也没想看,但当时情况太特殊了——他迷糊着,手机屏幕上又动个不停,他不由地往屏幕上扫了一眼,整个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这人在看片儿。 还是俩……男的那种片儿。 就在这时候,屏幕上方还弹出来一条消息:弟弟是1咩? 陶灼:“……” 上铺手忙脚乱的扑过来接,嘴里一个劲儿的说“谢谢”。 光线太暗,大家又都晒得黢黑,陶灼看不清他有没有脸红,自己倒是挺不好意思,迅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把手机背面朝上递过去。 上铺窜上了床,陶灼坐在下铺愣了会儿,满脑子都是那句雷轰轰的“弟弟是1咩”。 这是在交友?相亲?约……炮? 他想起上铺的名字叫安逸,军训前似乎也是白白净净,挺清秀的一个男生。 ……是1咩。 这位安逸似乎……不怎么安逸咩? 灼寒_31 第11章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陶灼都无法自控地不停回想着那句“弟弟是1咩”。 很神奇的一点是,这句话在他脑子里竟然有声音,尤其是最后那个“咩”,仿佛一个男人在强行的语调上扬,俏皮做作。 更神奇的是,这声音还自发生成了模式,老妈看他收拾了两条内裤就乐颠颠的要出门,问了句去哪儿啊,陶灼差点儿脱口而出:“去找齐涯玩咩。” 说是来找齐涯玩儿,其实也就是换个地方窝着而已。 齐涯倒是想带陶灼到处逛逛看看,陶灼不愿意动,嫌国庆节到处都是人,自己又晒得像个鬼,军训时损耗的元气都没补回来,他懒洋洋的,只想舒舒服服躺在齐涯寝室吹空调。 齐涯的学校是新校区,宿舍建得特别讲究,二四六人间花钱就能挑,人越少的寝配置越高,齐涯入学之前就直接申了双人寝,水电网空调,还有独立卫浴,一应俱全。 “你这住得也太好了,”陶灼早就在跟齐涯视频的时候把他寝室看了个遍,真过来了还是很愤慨,“我们学校洗个澡都得去挤大澡堂,要么自己打水去公共厕所冲凉。” “退学吧,我把室友赶走,你搬来跟我住。”齐涯室友回家过小长假了,齐涯正把两人的床往一起拼,合成一张大床。 “我睡你的床。”陶灼说。 “废话。”齐涯指指自己的床,陶灼脸朝下往上一扑,哼哼唧唧:“累死我了。” 赖叽完,他又想起安逸手机上弹出来的那句“弟弟是1咩”,就绘声绘色地跟齐涯分享这个八卦。 “真的太洗脑了!”陶灼自己学了一遍脑补的语气,抱着脑袋拱在床上又好笑又崩溃。 齐涯笑得半截身子直往下出溜,“操”了一声,坐起来拽拽滑到胯骨上的大裤衩,“裤子他妈的笑掉了。” “那你看他是1咩?”他往陶灼屁股上甩了一巴掌。 “不像吧。”陶灼听齐涯学完又乐了半天,把齐涯手打开,他翻了个身躺好,脚踝架在曲起来的膝盖上一晃一晃,“看那身板儿就不像,那么瘦,长得也斯斯文文的。” “人不可貌相。”齐涯笑得意味深长,把枕头支了支,重新跟陶灼一块儿靠在床头,用手比划着形状,“要么都说马瘦毛长,人瘦那什么长呢。” “你……”陶灼歪头瞥他一眼,咂咂嘴,“一天是不是净研究这些了,上了大学彻底放飞自我了?” “给你看看?”齐涯作势就要拉开裤腰。 “军训憋死你了吧!”陶灼蹬他胯骨,“我自己有,用不着欣赏你的。” 俩人一块儿睡了个四仰八叉的午觉,陶灼去冲了个澡,看外面凉快下来了,才跟齐涯出去在学校附近逛了逛。 过节没回家的学生不少,大学城这一片本来也热闹,这个时间全是学生,成双成对,三五结群。 陶灼想吃小龙虾,又不想坐在摊子上出汗,齐涯就打包带回去,跟他在寝室里吃。 他俩像以前还在家时一样,两个人四条腿往桌子上一架,找一部电影或者游戏解说,吃虾闲聊。 吃到一半的时候,齐涯突然用胳膊肘杵了杵陶灼,问他:“那你没觉得不舒服?” “没啊,”陶灼奇怪的看他,不知道这话题是怎么突然拐过来的,“哪不舒服?” “你上铺那个咩。”齐涯说。 陶灼现在根本没法儿听“咩”这个字,笑得虾壳差点儿掉到裤裆上,忙站起来一通抖:“人叫安逸,什么‘咩’……我难受他干嘛?” 齐涯笑了笑,又剥了只虾吃下去才说:“他同性恋。” 陶灼重新坐好,想了想,说:“还好吧,也没恋我。” “哦,没恋你就还好,恋你就不好了?”齐涯眉峰一挑,用眼角斜着看过去。 “哎,不是那么回事儿。”陶灼不知道该怎么说,想抓抓头,一手的油,就把脑袋伸过去,齐涯用胳膊肘给他捣了捣。 陶灼不想告诉齐涯其实他早在初中就接触过同性恋,真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区别,各自的选择而已,跟任何人都互不影响。 再说,他其实对这个群体还是保有好奇。 虽然一想到安逸就会想笑,但笑点全在“咩”上,跟安逸这个人本身并没什么关系。 “我以为你还跟前两年一样,听见同性恋就跟见鬼似的。”齐涯说。 灼寒_32 陶灼回忆了一下,立马表示胡扯:“那是因为听见同性恋么?不是因为你撩欠儿?” 齐涯只是笑,剥小龙虾假装给陶灼吃,然后把虾钳塞他嘴里,陶灼也拔一只虾钳,俩人无聊地你戳我我戳你。 陶灼在齐涯那儿呆了几天,齐涯的室友要回来了,他就抬抬屁股买票回家。 陶臻毕业后开始实习,忙得四脚朝天,好不容易放个假也没工夫带他玩儿,要陪女朋友。 陶灼在家左右无聊,看寝室群里有人回来了,干脆也提前回学校。 在寝室再见到安逸,俩人互相笑了笑,上次捡完手机他们就放假了,此刻再相聚,眼神里都有一丝丝的尴尬,陶灼还有点想“咩”一下。 不过放个小长假再见面,寝室里的关系反倒更熟稔亲近了,人来齐了以后很热闹,这点儿尴尬也就算不上什么。 一屋子六个人,除了陶灼和安逸,另外四个都来自不同的省市,也都从家里带了吃的过来,大大方方的搁在桌上,直接招呼谁想吃直接拿。 剩下他俩两个本地人,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概念和意识,快到晚饭的时候陶灼就提了句:“出去吃吧?我请,光吃你们带的东西了,也得让你们体验一下东道主的热情。” 安逸立马从上铺伸手示意:“那正好了,算咱们俩的”。 其他人纷纷表示AA就行,别这么讲究,往后一块儿住四年呢,有的是请客的机会。 人与人之间相处来相处去,都脱不开一个“吃”。 确实,在这样今天你一口明天他一顿,一日三餐都得凑堆儿合计的氛围里,尤其男生之间又更放得开,没用多久,最初的僵硬与生疏就逐渐淡化了。 不过也随之暴露出了多人同居生活的各种问题。 比如会间歇性突然打呼的腚腚。 吃饭喜欢吧嗒嘴的寝室长。 不爱洗袜子,能把袜子穿到站起来的立哥。 和不管有课没课,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起床进进出出洗漱吃饭画画的志高兄。 这些还是典型特征,至于什么打嗝放屁磨牙……倒都不是大问题,然而比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正让陶灼心生感慨的,却是大学里认识的人,真的跟高中初中不一样。 所有关系都必然要经历最难熬的磨合阶段,这是原因之一;同时也确实因为,大家在初高中那种傻小子时期、请一瓶汽水就能揽着肩膀称兄道弟的交心关系已经交付出去了,每个人都已经有了自己最好的小伙伴,大学里的友谊就显得格外需要外力维系。 就像他在彻底熟悉起来之前,根本不好意思去提醒宿舍长别吧嗒嘴,不好听。 而他跟齐涯和画室那些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家有什么话直接就能说,谁吧唧嘴一群人拿筷子去夹他嘴巴,也不会顾及有的没的。 有时候负面情绪一多,又不好意思把这些小破事儿抱怨给齐涯和陶臻,陶灼就只能转移注意力,去跟相较而言最安静,事情也最少的安逸一起玩儿。 起初因为那句“弟弟是1咩”,陶灼先入为主地觉得他应该是个不可貌相的“玩咖”。 熟了以后发现并不是,安逸的性格和生活习惯都蛮好,每天有说有笑的,还很有梗,除了上课和社团活动基本不往外跑,最大的爱好是打电话。 真的就是打电话,最初的个把月,安逸几乎每天都要打漫长的电话,还不是在寝室打,是在走廊里、楼道里、抽烟区……各种背着人的地方打,直打到熄灯,再匆匆忙忙跑回来“丁零当啷”的洗漱。 腚腚和立哥还笑着闹过他,说不会吧?我们寝室唯一有对象的人竟然是安逸,咱们系的还是以前高中的妹子,快交代! 安逸就哈哈哈的笑,有点儿不好意思,不交代也不否认,护着手机不让看,朝陶灼求援。 陶灼兴致勃勃的趴在床头看戏,心想哪来的妹子,电话那头十有八九是个咩咩叫的男人。 结果安逸的电话在入冬以后,突然就停了。 那一周陶灼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晚上进被窝时灵光一现,想起安逸的电话怎么没了?安逸几乎是同时从上铺垂下个脑袋,低低地喊了他一声:“灼儿。” “啊。”陶灼被他吓一跳,拥着被子坐起来,观察安逸的表情。 吵架了? “你有空么,陪我去小超市买点儿吃的。”安逸说,“饿了。” 陶灼明白这是心里不得劲儿了,说买东西,估计想倾诉倾诉,就二话没说下了床,裹上外套,他跟安逸两人哆哆嗦嗦弹着出了门。 果然,安逸连小超市都没去,直接带着陶灼拐去他平时打电话的楼道口。 楼道口八面漏风,陶灼坐在台阶上凉得蛋都要缩上去,安逸跟他一样抖成个二百五,但是一脸忧伤,陶灼只能无言地拍拍他,知道安逸可能想说点什么。 安逸被他拍完就吸吸鼻子开了口:“军训完那次谢谢你啊,我知道你看见了,本来还怕你会说出去,又不好意思跟你说不要往外说。” 灼寒_33 陶灼心想我天你终于主动承认了,小半年憋死了吧?他立马表示小事情,大家都有秘密,尊重和保密是应该的。 跟着他就试试探探地想八卦:“所以每天晚上给你打电话那个人是……?” 一提起这个,安逸的表情又沉重了,他点点头,难过地说:“已经分手了。” 然后他在外套兜里窸窸窣窣地掏了包烟出来,自己咬了一根,又递给陶灼。 “我不会。”陶灼摆摆手,又心想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果然香烟是男人的失恋伴侣。 “那他是别的学校的?”陶灼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安逸,以前齐涯分手都跟过年似的,这种跟小姑娘一样闺蜜谈心的经历他还是第一次,只好顺应本心继续八卦。 应该不是在校内,不然安逸犯不着每天打电话,直接见面多方便。 结果安逸摇摇头,看了陶灼一眼,悲伤里突然带上了些许尴尬,清清嗓子说:“贴吧认识的,也不知道人到底是哪儿的,我们……网恋。” 陶灼:“……” 安逸一看陶灼那根本藏不住的尴尬表情,顿时脚趾头也蜷缩了,脸红红地小声吼:“你什么脸!你也太想当然了!还校外!基佬哪那么容易现实对对碰,十个基佬九个网恋!很难的好吧!” 那人家厉害怎么碰上的? “不不不。”陶灼猛摇头,他受齐涯的影响太深了,从小学就看着齐涯办家家酒谈恋爱,面对面都容易无聊,他完全没法想象网恋究竟要恋什么。 “不是网恋的问题,是我的问题。”陶灼搓搓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和包容。 刚努力了一下,他还是忍不住质问安逸:“不是,就算网恋,你也找个本地能见着面的吧?打了两个月电话,人在哪儿都不知道,你恋了个什么?” 陶灼预备着安逸如果敢说“寂寞”就掐灭他的烟,但是安逸却露出苦笑的表情,认真的想了想,小声说:“可能……心理安慰?” “本地的我也会看,咱们学校就有不少,但我也不敢去跟人家见面,我连照片都不敢用全脸。”安逸叹了口气,把烟头在脚边一下下踩灭。 “其实也不是这个网恋断了有多难受,我就是觉得空落落的,感觉自己总是一个人,偶尔想矫情的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安逸看向陶灼,“你能明白么?” 陶灼并不太能明白,他每天都被寝室里那些神经病吵得要死,想发泄想发点儿没营养的屁话,也随时都能发给齐涯。 但他想起曾经看过的那些贴子,那些人在网上怎么倾诉宣泄,骨子里好像都透着谨慎与孤独。 确实,想想就觉得都挺不容易的。 陶灼慢慢点了下头,刚试着酝酿情绪说点儿什么,安逸又“哎”地叹了口气,弹飞烟头拍了拍手:“算啦,算啦。” “算啦”完,他神秘兮兮地掏出手机解锁,点开一个软件,冲着陶灼眉飞色舞:“来,给你看看咱们学校里的那些,我靠,有一个男的特别是我的菜,我每天都要看他发没发动态。” 陶灼:“……” 这人失得哪门子恋啊? 陶灼无奈又好奇地凑头去看,那是一张明显抓拍的照片,看背景正是他们北楼那边楼下的球场,照片上的男生汗淋淋的抱着篮球,估计刚打完球正要和几个人往回走,被喊了一声,扭头望见镜头,就大大方方的笑了笑。 不错,陶灼点点头,就算他这个直男来看,也觉得这人长得蛮帅,笑容里有股阳光的野性。 “他叫闻野。”安逸说,“研二的。” 第12章 闻野的来电正好在屏幕上亮了起来。 陶灼正蹲坐在电脑椅里做课件,够着脖子朝桌上看了眼,他滑下接听键,把手机抵在腮帮子和膝盖之间,喊:“学长。” “别学长了,是我。”安逸的声音传过来,语气是急不可耐的八卦与好奇,“怎么样,你们说什么了么?两个孤男寡男终于还是要搞到一起了?干柴烈火?” “火个屁,不够我上火,”陶灼的鼠标在一堆例图里挑剔地点来点去,“跟他说明白了,时光一去不复返,就这样了。” 他把自己故意拉开车门和那句“醒醒”说给安逸,安逸听得又想笑又生气,骂了句:“你俩都像有病!” 俩人嘀嘀咕咕说了会儿厉岁寒的坏话,陶灼听见电话那头闻野朦胧的声音:“操,厕所没纸了!老婆!” 安逸:“……” 安逸无语地挂了电话去送纸,陶灼笑到整个人挂在椅子上。 灼寒_34 都过一会儿了,他想起大一那时候把闻野当成男神的安逸,忍不住又一咧嘴,“嘿”的笑了一声。 这是情不自禁的笑,只有一声,“嘿”完,嘴角就迅速平复回去,仿佛无事发生过。 老妈举个锅铲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哎哟”一声,瞅瞅电脑屏幕上平平无奇的ppt,忧心地说:“老了老了就剩这么俩儿子,还傻一个。” “您就这俩儿子,从小到大光逮着一个挤兑,没长成个大歪萝卜已经非常努力了。”陶灼头也没回地继续点鼠标,慢慢悠悠的接了句。 “那不能,我儿子根正苗红。”老妈拍拍陶灼的脑袋,“去宝贝儿,给妈买几个皮蛋回来,中午你张梅姨做的皮蛋豆腐,我这吃一口怎么还惦记上了。” 老妈交代完就转身往厨房走,继续冲老爸说:“哎你说她搁什么了?味儿真不错!” 陶臻还没到家,没“哥”可喊,陶灼只能叹了口气,把课件保存上,换衣服出门。 “就皮蛋和豆腐?还要别的么?”陶灼边弯腰穿鞋边喊。 老妈打电话问菜谱去了,豆豆衔着自己的遛狗绳狂奔过来,绕着他的腿转圈,老爸坐在小阳台摆棋盘,这才接了句:“顺便遛遛狗。” “人已经自己过来了。”陶灼把自己和豆豆拾掇妥当,打开门吹了道口哨:“狗臻,我们走!” 生鲜超市在小区门口,陶灼还没走到就鬼祟地抻着脖子东张西望。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会幻想出厉岁寒的车还在门口停着,车门也仍然大敞,等着抓自己的电视剧桥段。 紧跟着又被心里另一个声音给压了下去:快醒醒,都一下午了,众所周知,厉岁寒的时间不是时间,是塞纳河畔的黄金。 ……完了,我不会有被油腻妄想症吧? 陶灼惊恐的揣着兜蹦了蹦,牵引绳绕在他手腕上,连带着豆豆也跟着他蹦了蹦,安抚自己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点点杰克苏之魂。 果然,到了门口,别说车了,地上连个轮胎都没有。 所以厉岁寒还是自己歪着身子把车门拽上了。 陶灼想象着那个画面,心里乐得不行,那股快乐却只沉在喉管底下晃荡,拱不上来。 他身体里负责挤压情绪的开关泵像是卡着了,从再次遇到厉岁寒开始,他整个人就不上不下,干瘪瘪的,没有力道。 “哎——豆豆,”陶灼叹了口气,豆豆耳朵一夹,仰脸看他。 陶灼望着着前方一对手牵手晃来晃去的小情侣,自己只能晃晃牵引绳,轻声说:“好没意思。” “汪!”豆豆说。 陶灼拎着皮蛋和豆腐回家,结账的时候他顺便给自己拿了条巧克力,走在路上就拆开一口一口吃完了,腻得烧心。 老妈不让他回房间接着做ppt,夸张的指责他盯着电脑一下午了,再看眼睛就要瞎掉了,让他去剥皮蛋。 陶灼就搬了张小矮凳坐在垃圾桶前面剥皮蛋,听老妈东一句西一句的跟他闲聊。 聊着聊着,话题里就开始高频率重复“找对象”这个信息点。 “灼灼你还记得马亮亮么?以前老房子住咱们后楼,跟你一个小学,哎哟他长得跟个土豆似的,女朋友找得还真不错!” “你张梅姨的外甥女今年毕业了,今天还给我看照片,跟你一样也是学画画的,可好了。” “老广的闺女……哎老陶!上次街上见着那个是静静对象么?我的天,她怎么看上的,又瘦又黑……” “你去一边儿去,陶灼肯定不能找比他高……什么模特,魔鬼也不行。” …… 吧啦吧啦。 虽然没有明着对他说,但是陶灼知道,老妈的每一句都是在说给他听。 从他当初模棱两可的跟家里说了自己的性取向以后,老妈在这方面就总是这样。 小心翼翼,试试探探。 陶灼每次都是听见个苗头就逃跑,今天懒得跑,还要剥皮蛋,也跑不了,倒是试着认真思考了一下。 他长这么大,其实还没有真正谈过恋爱,就不说正儿八经的谈恋爱,连安逸上瘾良久的网恋他也没有过。 以前没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的时候,天经地义觉得谈恋爱就是找女朋友。 灼寒_35 他没兴趣,没想法,也不想尝试,齐涯的恋爱游戏都玩儿出花了,他看着只觉得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跟哥们儿一起打游戏。 唯一一次跟某个女生走得过近了点儿,还是因为结组作业,最后也不了了之。 “你是不是……支不起来啊?没冲动?”齐涯曾经很担忧的问过他。 陶灼差点儿气死,把他暴打一顿,非常文艺的心想自己估摸着是跟电影里一样,得遇上那个真让他有不同感觉的女生,才能开启一场浪漫的爱情。 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他就是艺术在人间。 结果最后让他有感觉、有反应有冲动的人真的来了,对方却不是女生,而是个莫名其妙的厉岁寒。 关键那个可恶的厉岁寒还不想跟他开启浪漫爱情。 陶灼的浪漫爱情片,还没开机就变成了知音杂志里都市丽人的悲伤自述。 也太惨了。 陶灼心内垂泪。 简直是遭遇了降维打击。 这么一想,陶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执着于“同性恋”的什么。 他想想安逸和闻野,想想陶臻和陶且唯,甚至想想刚才在生鲜超市门口看见的小情侣,突然有种很微妙的置换感。 ——当年那个坐在风口里,茫然又孤独的安逸,似乎变成了现在正剥着皮蛋的陶灼自己。 时间确实不会偏待任何人,孤独变换着年龄与模式,辗转流窜于每个人心间。 难过归难过,日子还得过。 陶灼没接老妈的话,也不想再多想厉岁寒,吃完晚饭,他归拢归拢思绪,接着把没做完的课件做完。 陶灼身上可能就是这点好,一码事归一码事,该干什么的时候就认认真真干,工作不能被自己的情绪给带着跑。 做完课件,他给自己找了部走出爱情创伤,成就商业奇才的电影,欣赏着男主的身材看完了。 临睡前,陶灼收到老板的微信,通知他明天班上要安排一个小朋友试课,据家长描述感觉,这孩子个比较有个性,古怪,不善于言谈表达,明天到画室详谈。 陶灼回了句好的。 试课很常见,几乎每周都有,他瞬间觉得自己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刷刷朋友圈点了一堆赞,闭眼睡觉。 第二天是周二,陶灼的课分别在傍晚五点和晚上七点,两个班,要试课的孩子是七点创意美术班。 陶灼开始还想着跟老板再确认一遍,六点半,第一节课上完,他忙忙叨叨的跟家长交流完,再收拾收拾教室,准备一下教材,时间直奔六点五十,七点班的孩子又一个接一个的到了。 别说问孩子了,连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 陶灼在饮水机前接了杯水往下灌,隔壁小年龄班的朵朵老师套着围裙蹦出来,喊他:“小陶老师,你们班晚上用不用马克笔?” “不用,你去拿吧。”陶灼喝着水摇摇头,朝自己教室一指。 朵朵老师大名叫张朵,正儿八经学幼教的,特别活泼,也有亲和力,是个跟谁都笑嘻嘻的自来熟。 “谢啦!”她抱着几盒马克笔出来,从围裙兜里掏出条士力架,搁进陶灼的围裙兜里。 “太客气了。”陶灼笑笑,也把小朋友给他的奶糖分给张朵。 “我带了好几根,就知道又吃不上饭,刚也给了童童老师一根。”张朵拉开自己的围裙兜给他看,画室里女老师的围裙都跟百宝袋一样,吃的用的小贴纸小卡片都往里塞。 陶灼正给她找那盒快没水的马克笔,可以优先用那一盒,身后童童老师喊了他一声:“小陶老师!试课的小朋友到了。” “哎对。”陶灼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 张朵赶紧从他手里把马克笔都接过去,他笑着转身,看清来人的瞬间眼皮一蹦,差点儿没控制住变形的表情。 厉岁寒先是漫不经心地往张朵脸上扫了眼,然后对陶灼微微一点头,由上到下打量了他的围裙,嘴角翘起一个隐约的弧度,自然得一塌糊涂:“你好,孩子想学画画,带她来试试。” 被他牵在手里的贝甜一脸刚睡醒的表情,莫名其妙的打量着四周,对上陶灼的目光,她的眉毛惊讶的动了动:“哦?” 灼寒_36 第13章 厉岁寒和贝甜理所当然的站着,陶灼简直是茫然的看着他们。 这二人组又在搞什么? 张朵见陶灼没反应,忙“啊”的笑了一声,过去要拉贝甜的手。 贝甜皱皱脸,假装没看见她,揣着手继续东张西望。 张朵只好改为摸了摸她的头发,喊陶灼:“小陶老师,带宝贝去教室吧!” “是贝甜。”贝甜立马纠正她。 “好的。”张朵配合地弯下腰,笑着跟贝甜平视,“贝甜。” 贝甜把脸扭开。 “不好意思,她性格比较自我。”厉岁寒饶有兴趣地看了会儿,朝张朵轻声解释。 “现在的小朋友都比较有自己的个性。”张朵笑着表示很正常。 “让宝贝……贝甜先去上课吧,”童童老师提醒道,“朵朵老师,你们班是不是也快上课了?” 这话是说给陶灼听的,试课的孩子都来半天了,人家家长也在,他这个老师竟然跟截木头似的戳在那儿,也不知道互动,这种问题在平常从不会出现,真是大大的不妥当。 陶灼看厉岁寒这架势,似乎也是要来真的,明白今天是无论如何也得带贝甜这一节课,只好调整表情假装营业,对贝甜笑笑,说:“来吧,贝甜,我们在这间教室画画。” 厉岁寒把贝甜攥着他的手朝前松开,示意她过去。 贝甜过去冲陶灼点点头,配合的说:“你好。” 陶灼在心里狂吼你可真是个戏精啊!我不好! 教室里八张桌子拼成一大张,其他小孩子们已经各自面对面的坐下了,正嘻嘻哈哈的说话。 陶灼把贝甜安排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跟大家介绍了贝甜小朋友,看看时间,他给贝甜抽了条小围裙,让小班长帮贝甜把腰带系成蝴蝶结,自己重新走出教室。 上课前肯定得跟来试课的家长沟通,厉岁寒果然也没走,他正站在正厅前廊里,在看两边墙上镶裱装框的一幅幅画,左边墙上是孩子们的优秀作品,右边则全是画室里老师的作品。 “这张是你的。”厉岁寒不用看陶灼,直接冲某张素描抬了抬下巴。 那是一张琴女的石膏头像写生,是陶灼来应聘时现场画的,当时老板给他摆放的角度刁钻,也没有打光,石膏后面就是落地窗,琴女秀美的脸庞大片隐没于阴影里,只余一线侧颊透着柔和的光。 “画到什么程度随你,光线也可以自己变一变。”老板是这么说的。 陶灼就画了张完整的素描给她,黑色的背景与背光的面孔层次分明,那一线透光的脸庞处理得特别漂亮,谁看了都挪不开眼。 之后他在画室还画了不少画,老板喜欢这张,一直没摘下来。 “是的。”陶灼看了一眼,礼貌的点头,“右下角有我的名字。” 厉岁寒笑了,转脸看着陶灼:“不看名字我也认得出你。” 他指指不远处另一张没署名的水粉画:“比如这张。” 陶灼心情复杂的瞥他。 有关“创作”,全世界都默认着一句话:搞创作的多是疯子。 这句话比较书面,被举例的创作者们又都是各个领域开山怪级别的大佬,是真正的艺术家,就让这话听起来成为了一种调侃的褒奖。 其实更多时候,尤其在现在,大批大批的艺术生淡化了“艺术”的门槛,互联网张牙舞爪铺天盖地,全民都能玩创作的“艺术廉价”时代,大家看到的更多是这群人矫情、敏感、无病呻吟。 不论是搞音乐的还是画画的,写作的还是拍视频的,不论真正的艺术家还是单纯的爱好者,好像都比别人更容易情绪化。 ——他们能因为一句质疑与指责天翻地覆,争吵、解释、网络自杀;也能因为一句看起来很随口的赞美,连着狂发十八条心情愉悦的微博。 这个问题他还曾跟厉岁寒讨论过,起因是一个拍了烂片的导演被观众骂了三条街,跳脚怒斥“看不懂就滚回家看动画片”。 陶灼觉得不管再怎么标榜小众艺术,再怎么表达自我,除非你刻成盘自己在家欣赏,否则只要上线了,这部电影在本质上就是一个“商品”。观众花钱买了你的商品觉得亏了,骂骂也正常,何必表现得这么low呢?不是上赶着继续招骂?就算是营销,这姿态也太难看了点儿。 当时厉岁寒正好接了一个商业短片,听了这话就笑笑,朝陶灼招手,说:“来。” 他给陶灼看未完工的短片,陶灼说挺好的,如果是我会想看完这个广告。 灼寒_37 “能在里面看到‘我’么?”厉岁寒问。 陶灼没听明白:“你?” “一个喜欢创作的创作者,即使是挂钩了商业,也会尽力在片子里表达出他想要表达的东西。”厉岁寒说。 “就像你画画,你的每一张画里,其实都包含着一部分的‘你’。” “从一个人的字里能看出他是什么性格的人?”陶灼问。 “差不多吧”,厉岁寒看着他思索了片刻,“不只是你的用笔,你的技法,你的绘画习惯,也是你对这张画的理解,你所希望表达出来的自己。这一点点的‘你’,可能你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但如果被一个陌生人捕捉到了,说给你听,你也同样会触动,甚至会感动,这就是所谓的‘共鸣’。” “同样的,一万个人骂他,但只有这条不带脏字的评论让他爆炸了,也正因为这人无意中戳到了电影里真正的‘他’,对这个导演而言,被否定的就不只是他的一部电影,而是他自身的一部分。”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被看到,所‘希望’的肯定是共鸣,而不是否定,谁也不是为了挨骂在拍片子。” “当然,这种反击大可不必,”厉岁寒又看一眼那导演的微博,嘴角扯了扯,“丢人。” 在那时候,“画画”对于陶灼而言还只是一张又一张的练习,只是为了备战艺考,是为了完成系里总也画不完的作业时,他对于厉岁寒的话一知半解,懵懵懂懂。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真正愿意画画:不只是临摹与欣赏,而是自发的想要去创作某一张画面,他突然就明白了。 “你的每一张画里,其实都包含着一部分的‘你’。” “能在里面看到‘我’么?” 想到这两句话,再看眼前的厉岁寒,陶灼突然就有些心里发酸。 你确实能看到,你多牛啊。 他不开心地想,你就是那个看明白我的心意后,一句话给我否了的那个人。 “你到底干嘛,”他边问厉岁寒,边从围裙兜里掏手机看时间,“带贝甜过来试什么课,我都说了我现在不想跟你再……掰扯什么了。” 厉岁寒顺着陶灼的动作,也看向他的围裙兜。 画室的围裙是统一定的,小熊款,上面支俩小熊耳朵,肚子上三个兜,中间一个大的,估计是白肚皮,两边两个小的,代表两只小熊手。 除了老板的老公,陶灼身为画室唯一的男同事,一开始戴这围裙感觉自己真是特别卖萌,特别无耻,现在戴习惯了,有时候还能穿去楼下买杯奶茶,再大模厮样的穿回来。 厉岁寒却是认识真的多年,第一次见他这个模样。 刚才一进画室他就想笑,看陶灼低个头从兜里掏手机,有种说不来的可爱。 尤其那个靠近下腹的小白兜,就像个育儿袋,给他的感觉真是说不来的微妙。 厉岁寒伸伸手,往外扯了一下陶灼的围裙兜。 “干嘛?”陶灼狐疑地瞪着他。 厉岁寒一边眉毛微微一扬,又改为并起两根手指,贴着围裙兜的兜缝,往里插了进去。 陶灼:“……” 陶灼也不知道自己脸皮怎么就想发烫,他抓狂的把厉岁寒的手拍开,差点儿跳起来:“你怎么这么变态!” 厉岁寒把那根士力架抽出来,对陶灼说:“昨天我的话还没说完。” “那你不能换个正常点儿的方式跟我说?”陶灼不接受这个理由,“还把贝甜弄过来,人家知道自己‘想学画画’么?士力架还我,我要去上课了。” “哦,”厉岁寒笑了起来:“怎么用正常的方式,打电话?发微信?你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陶灼抿抿嘴,不接这话,伸手去夺他手里自己的士力架:“没什么要说的,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对你没感觉了,两年了,不想跟你怎么样了,这次够明……” “知道了。”厉岁寒不给他士力架,还打断他的话,“这次换我追你。” 陶灼一愣,刚攥到手里的士力架又被厉岁寒给抽走了。 “历贝甜包里有吃的,你去吃她的。”厉岁寒非常、相当的自然,直接让陶灼去吃贝甜的零食,没对上一句话做任何解释,好像他刚才只是放了个屁,完全没做出任何不正常的发言。 “哟,小陶老师,”陶灼还没回神,两名年轻妈妈说说笑笑着从楼道走过来,看见陶灼就喊了一声,“还没上课么?” “啊,来试课的家长,说一下情况,”陶灼咽咽嗓子,脑袋空空地再看时间,都七点零二了,“不好意思,这就过去。” 两人忙说没事没事,四只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厉岁寒,冲他点头笑笑,厉岁寒也客气地回以微笑。 灼寒_38 “待会儿见。”他又看了眼陶灼,转身走了。 第14章 这句“待会儿见”,让陶灼恍惚又回到了几年前,他们还在大学里的时候。 那天夜里,安逸把自己的取向向陶灼和盘托出,又有点儿紧张,问陶灼:“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那什么?你放心,我是不会对你有兴趣的。” 陶灼梗了半天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有点儿哭笑不得:“我怎么了,我比别的男的少个鼻子?” “哎,不是,”安逸也快不知道怎么说了,“我不是怕你想多么,再跟我保持距离什么的,你们直男一般戏比较……” “好了好了,”陶灼打断他,“我懂你意思,要保持距离当时就保持了,还用得着你说?” “哎。”安逸叹了口气,感动又欣慰的看了陶灼一会儿,有些感慨,“陶灼你人真的不错,可惜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这就不用遗憾了!”陶灼忙把他手机举起来,往安逸脸上怼,“好好意淫你的类型,争取早日发展,跟人家在现实里对对碰。” 分享秘密是拉近关系最快的方式,那之后,安逸和闻野去哪儿都摽在一起,没事儿还总凑着脑袋叽叽喳喳,像两只鬼祟的动物,把目光放射在校园里外遇见的任何一个帅哥身上。 一般都是安逸说,陶灼看。 安逸:“你看那个人,他也是G,我见过他发照片。” 安逸:“这人自拍跟本人差得也太多了。” 安逸:“那个瘦猴还给我发过消息,靠,看着一本正经,网上浪得要死……” 安逸:“是不是基其实特别容易看出来,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基佬对男生的态度跟直男不一样,跟帅的说话会盯着看,还会笑什么的,故意耍帅逗你……其实就跟女孩子喜不喜欢你一样,态度什么的都特别明显。” 安逸:“你快看他,他肯定特别大。” 陶灼:“……” “你……”陶灼用眼角斜着朝安逸身上瞥,时不时还会提出那些让自己好奇的问题,“如果跟男的那个,要做底下那个?” “看情况吧,”安逸脸红红,想想又说:“都得试试吧?” 两人各自想象了一下那画面,陶灼只能想到安逸被人压的样子,毕竟他这个身板儿要是压别人,怎么都有点儿违和,跟被人驮着似的。 陶灼想笑又不好意思,接着问:“所以你对男人的……生殖器感兴趣?” “什么生殖器,怎么感觉更下流了。”安逸嘟囔,“那不就跟你们对奶子的兴趣一样么。” “哦,”陶灼往桌上一趴,把鼻尖埋进胳膊里,只露两个眼珠望着安逸,“那你是怎么发现自己的?” “我都忘了,”安逸跟他同一个姿势趴着,回忆了一下,“我就记得高中跟我同桌闹着玩儿,他抓我,我也抓他,结果他硬了,手感就很……我就莫名其妙也硬了。” “干嘛你,”他说着,在桌子底下踢了陶灼一下,“你也想试试?” “滚。”陶灼踢回去。 安逸说起来一套套的,每天跟陶灼说这个说那个,可骨子里怂得让人心焦,对他那个研二的男神闻野,还是只敢偷偷看人家的动态,连去偶个遇都不敢。 陶灼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天就撺掇他:“不敢找真人你倒是跟人聊天儿啊,打个招呼,万一发展出一段情呢?” “我不敢啊!”安逸哀嚎,“万一他有对象呢?” “至不至于啊,”陶灼无语了,“有对象还在上面发东西?” “谁知道呢。”安逸嘀嘀咕咕,“这个圈子乱起来可乱了,他也是本地的,我不敢。” 就这么直到大一上学期过去,安逸都只沉浸在自己的网络暗恋中。 陶灼都以为他就要这么怂下去了,结果下学期一开学,俩人却毫无预兆的实现了现实中的对对碰。 关于安逸和闻野的第一次碰面,陶灼很遗憾的错过了,那天他还在家磨磨蹭蹭的犯懒,纠结现在去学校铺床套被子,还是明天直接去上课,安逸就一个电话打过来,冲他喊:“陶灼,我要气死了,我对他特别失望,再也没兴趣了!” 陶灼边听安逸描述他刚刚经历了什么,边兴冲冲的奔向学校。 其实真的是一件很小很小,在旁人看来,连插曲都算不上的一件事。 灼寒_39 起因就是安逸跟班长和立哥去食堂吃饭,平时他们都就近在南食堂吃,但今天立哥想吃北食堂的锅贴,几个人就溜溜达达穿过半个校园往那边去。 安逸买了碗鸭血粉丝,端着盘子正在找班长和立哥,身后闻野正好一手托着托盘,一手打着电话经过。安逸没来及避开,俩人的盘子一撞,粉丝汤泼了一半出来,把闻野的外套和安逸的胸口都溅了一滩。 抬眼一眼竟然是闻野,安逸心里刚“咚”一下,闻野就很暴躁的皱着眉“操”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安逸忙道歉。 他本来就紧张,还尴尬,想不到第一次跟闻野说上话竟然是这样的场面,闻野的语气估摸着也挺刺人的,张嘴就冲安逸说:“不看路啊!” 安逸顿时就不得劲儿了,他自己胸口也脏了,肉夹馍还从托盘里掉出去了! “我不是故意的。”他抿抿嘴,又跟闻野说了遍“对不起”。 “那我是故意的?”闻野怼了一句。 “我……”安逸还没来及再说话,闻野已经黑着脸扫了他一眼,把手里的托盘直接往回收台上一甩,转身走了。 “我还听见他冲电话里说‘妈的’!”安逸心都碎了,“那么多人看着,我身上还挂了块鸭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崩溃!我又不是故意的!” 陶灼其实听得很想乐,但是安逸是真的难过,这事儿又说不来谁对谁错,毕竟刚过完年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开学第一天就被泼了一身鸭血,任谁也高兴不起来。而安逸被喜欢的人来了这么一通,也确实委屈。 他安抚了安逸几句,请他去吃烧烤看电影,安抚悲伤的心灵。 安逸看电影的时候还在说,以后再也不看闻野的动态了,要把他拉黑。 可缘分这个东西,妙就妙在不可琢磨。 回到寝室没多久,陶灼刚洗漱回来,安逸就“啊”的狂叫一声,从上铺爬下来喊他。 “他认出我了!”安逸跟做法一样,攥着手机冲陶灼猛摇。 闻野在那个基佬软件上跟安逸道了歉,先问他是不是傍晚北食堂那个人,又解释道自己当时心情不好,在跟朋友打电话,冲安逸发了火,不好意思,还喊安逸“弟弟”,要请他吃饭。 “怎么办啊?”安逸都傻了,“我照片都只有半张脸啊,他竟然认出来了?” “什么怎么办!”陶灼倒是很兴奋,把安逸手机抓过来就回复:好啊。 安逸差点儿惨叫,夺了手机要撤回,闻野已经爽快的定了时间:那明天晚上,你想吃什么? “他好像个炮王啊,还要加我微信。”安逸无措又有些激动,跟陶灼瞪着眼商量一会儿,最后给闻野发了句:我可以跟朋友一起么? 发完觉得不妥,他又补充:不用请客,我们AA吧,就当交个朋友。 “你鬼哭狼嚎的,情商倒是还在线。”陶灼点点头。 闻野回复他一串哈哈哈,说:行,正好我也有个朋友,最近心情不好,也叫他来一块儿吃个饭。 陶灼一看就笑了:“你们这是都怕对方给自己下药是怎么的。” 之后两人就在微信上聊起了别的,安逸在上铺翻来倒去,时不时给陶灼发一张截图。 陶灼给安逸回了句“我再也不看闻野的动态了,我要把他拉黑”,安逸回他一堆表情包,陶灼笑了半天,越想越觉得神奇,跑去跟齐涯叽叽喳喳。 齐涯的关注点却在其他方面,他问陶灼:你要陪他去? 陶灼回复:不合适么? 齐涯:也无所谓,关键你不怕他们把你也当成基佬? 齐涯:万一那人再看上你了,你跟你室友还处不处了 陶灼哈哈笑,心想哪那么容易就看上了,真要这样安逸真就不用喜欢他了。 他给齐涯回复:那我不洗头了!放心吧! 第二天要出门的时候,安逸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还很骚包的喷了点香水。 他边喷边看着陶灼发愁:“咱们真去啊?” “走吧,”陶灼鼓励他,“你总得迈出第一步吧,还能网恋一辈子?” “其实我没想那么远……”安逸嘀嘀咕咕,被陶灼三催四撵的推出了门。 那天他们约在学校后街一家音乐餐厅,一个对于学生阶层足够小资,又相对平价的约会圣地。 灼寒_40 陶灼和安逸还是头一次来这儿吃饭,只知道这里每天都爆满,不管春夏秋冬都排队排到门口小庭院里。 闻野提前定好了位子,他俩进去跟导座员报了桌号,闻野见他们过来就大大方方的站起来举了下胳膊:“这儿。” 安逸同手同脚的往那边走,陶灼在身后踢他小腿,总觉得想笑。 闻野个子很高,跟照片上没什么区别,五官还更立体了些,互相打完招呼,他看了眼安逸就笑,说:“紧张啊?” “啊。”安逸也笑笑,“昨天这时候刚挨完骂。” 闻野又笑着道歉,把餐单推给他们。 陶灼对闻野的印象不错,笑起来很阳光,也会找话题,聊起来就不会冷场,对安逸也很有兴趣的样子。 陶灼作为一个壮胆的吉祥物,只负责吃吃喝喝看乐队,虽然他也不觉得无聊,还是问了句:“学长,你不是还有个朋友么?” “他过会儿,”闻野看了眼手机,“本来他不愿意来,被我硬逼着过来的。” 安逸看着他,他对安逸笑:“怎么了,我多少也有点儿紧张。” “真没看出来。”安逸拱起眼角。 那个神秘的“朋友”,一直到他们吃一半了才终于出现。 陶灼和安逸背对着门口的方向,闻野突然冲着他们身后抬手招呼时,陶灼正在啃一只鸡翅,给齐涯实时分享面基进程。 一个人从他旁边过来,带着些餐厅外的寒气,拉开凳子坐在他对面。 “来了,我朋友,厉岁寒。”闻野给他们介绍,“这俩是学弟,大二的,也学动画。” 陶灼放下手机抬头,两人的视线对上,他一开始是真没认出来这就是厉害。 两人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四年了,上个大学一共才四年,大一到大四足够一个肥宅变成猛男,一个村妞变成女神。 从大二到研二,哪怕外表没什么变化,气质也会不一样,所以陶灼第一眼只觉得这人很帅,有型,还有点儿莫名的熟悉。 厉岁寒很随意的跟他们打了招呼,嘴角一扯就算是笑了笑,没有闻野那么亲近,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漫不经心地扫过,接过闻野递来的餐单,翻了两页,突然又抬眼皮看了眼陶灼。 “厉?”陶灼也在看他,越看越觉得眉眼很熟悉,尤其这个姓,“是‘厉害’的厉么?” 厉岁寒看着他,好像也在思索什么,“嗯”了一声,说:“厉害的厉。” “我以前有个……”陶灼的心脏随着他的念头“嗵”的一突,不可置信又激动的蹦起来。 不是吧? 真的有这么巧?! 闻野和安逸奇怪的看着他,陶灼试着把记忆力厉害的脸庞挖出来,往厉岁寒脸上扣,越扣越觉得不敢置信。 “你是不是,”他都没察觉,脸上就已经不可控的绽起了笑,正好这时候乐队又奏起新歌,他在节奏分明的鼓点里提了声音问厉岁寒,“你是不是当过家教!数学家教!你还说你叫厉害!” 闻野和安逸又惊讶的一起看向厉岁寒。 “是我!”陶灼开心得有点儿语无伦次,眼睛都亮了,手上还捏着半拉鸡翅,朝厉岁寒比划,“陶灼!数学42!中考102!你还记得么?” 厉岁寒望着陶灼的脸又看了会儿,朝后靠在椅背上,“啊”了一声。 “是你啊。”他笑着看陶灼,同样觉得惊讶又亲切,他用目光细细逡巡着陶灼的五官,“长大了,好久不见。” 第15章 对于这场结合了重逢的偶遇,陶灼开心到自己都想象不到的程度。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当初跟厉害认识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半个学期,再见到厉岁寒,按理说也就是个半生不熟的程度,打个招呼笑笑也就过了,他却一点儿不觉得陌生。 厉害这个人——现在该说厉岁寒了,虽然已经成为他记忆里的一个符号,但总给他一种无形中在影响着他生活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他学了美术,也可能因为当初窥见的那个楼道里的亲吻,让他有心无心间,从初中琢磨到大学的“同性恋”。 他打心底里高兴。 真挚的开心是装不出来也掩饰不住的,陶灼眼睛亮晶晶,把面前的一筐鸡翅都推给厉岁寒,让他吃。 灼寒_41 厉岁寒没吃,他一直在打量着陶灼,听他叨叨叨的说话,不时也问上几句,比如陶灼怎么成了美术生,高考数学考了多少。 “那不就是数学太差了,才决定曲线救国。”陶灼有点儿不好意思,没跟厉岁寒说下决心的时候其实想到了他,只很坦荡地回答:“高考36。” 厉岁寒看着他就笑了,闻野和安逸同时鬼叫起来:“不至于吧!” “得亏你还是A档,”安逸说,“那你其他门得考多高?” “就算是本地人考32也有点儿过分了。”闻野说。 “很难好吧!”陶灼恼羞成怒。 陶灼喊得理直气壮,几个人乐得东倒西歪,就着话题开始聊高考。服务员端上来厉岁寒的热饮,厉岁寒靠在座椅里,伸胳膊随意搅了搅。 “你点了什么?”陶灼两条胳膊在桌上叠着,像个小孩儿一样往厉岁寒杯子里望。 厉岁寒看他一眼,又笑了,手指抵着杯底往前一推,让陶灼端去喝。 “不用不用。”陶灼忙拒绝,他就是高兴过头了,想什么问什么,刚那服务员叽里咕噜说了句英文就走了,他没听明白。 “六个核桃。”厉岁寒一本正经,“补数学专用饮料。” 陶灼:“……” 结账出去的时候,闻野还揽着厉岁寒的肩膀扒他:“本来咱们跟人家就是学长学弟这两种身份,没觉得有多大代沟,怎么你弄出个以前家教的身份,突然就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了。” “有么?”陶灼和安逸跟在后面,仍停留在重遇的兴奋里,“不该是重新聚到一个世界么?” “不一样。”闻野“啧”了声,回头看陶灼和安逸,“瞬间就觉得你们太小了,是两个儿童。” “你差不多也属于这个范畴。”厉岁寒拍开闻野的膀子,掏出手机打字。 闻野顺势一转身,去找安逸说话,陶灼就自然的上前一步,跟厉岁寒并排走。 厉岁寒看他一眼,把手机收起来,回忆了一下,说:“长高了。” “不长就完蛋了。”陶灼笑起来。 “以前你大概,”厉岁寒抬手照着自己前胸比一下,“只有这么高。” “也没有这么矮吧!”陶灼立马反驳,也跟着比划,“至少也到这儿,我以前看你也没仰着脑袋啊。” “你以为呢?”厉岁寒嘴角一牵,又想起些许片段,“我手举高点儿你都抢不着本子。” 陶灼哈哈笑:“不要提那个本子!” 厉岁寒对陶灼的记忆,其实跟陶灼对他一样,也早就模糊了。 相较于陶灼的模糊,他印象里的陶灼还要更糊一点——他对于陶灼来说好歹还成了个标志,陶灼对他而言,则完全只是带过家教的那些小孩儿中的一员。 毕竟那时候的陶灼太小了,初三的学生,方方面面都还只是个小孩儿,实在没什么让他念念不忘的地方。 除了“陶灼”这个名字,因为比较好听被记住了,厉岁寒对于这个名字的记忆点也就是“长得很白,数学最烂,性格最好”。 刚才坐下后,他看到陶灼的第一眼,只觉得这个男孩儿很和眼缘,五官长得不错,温和清秀,不由地就多扫了一眼。 这一眼他才隐约感到了丝丝缕缕的熟悉。 真的就是丝缕,都没来及成型,陶灼已经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激动地问他“还记得么”? 有关少年陶灼的印象在脑海中逐层复苏,重叠在眼前青少年模样的陶灼脸上。 厉岁寒突然发现,他对于初三那个陶灼最具体的印象竟然不是脸,而是一个白白瘦瘦,穿着白色T恤的光影,伏在他左侧的书桌上,细瘦的胳膊从袖筒里支出来,随着“沙沙”的书写轻微颤动,窗外有风拂进来,带着初夏清新又有些犯困的气息。 再看眼前的陶灼,厉岁寒就感到有些……奇妙。 明明陶灼只是个记以里的小孩儿,竟然也长大上大学了。 明明他不认得眼前这个陶灼,又觉得初中的陶灼上了大学,就该是这副模样。 一种陌生与熟悉的交织,并且,在陶灼灿烂的笑容里,那些陌生正在悄无声息的消失,仿佛他们本来就该这么热闹与熟悉。 一路走走说说,陶灼举着手机跟厉岁寒加了微信,特别想当街就翻翻他的朋友圈,又停不下来的想继续跟厉岁寒聊天儿。 “你们今天是怎么聚到一起的?”厉岁寒却收起手机,先问了他一个问题。 灼寒_42 厉岁寒指的应该是他和安逸跟闻野,陶灼想了想,觉得闻野既然把厉岁寒叫来,互相差不多知道底细,反正厉岁寒本来也是个弯的。 他露一半儿藏一半儿的跟厉岁寒说了实话:“学长请我朋友吃饭,他俩昨天在食堂撞了一下,都有点儿不愉快。” 厉岁寒若有所思地看着陶灼,一边眉毛轻轻一抬。 这人几年没见怎么还更帅了? 陶灼其实特别想知道厉岁寒跟他当年那个男朋友还在不在一起,没琢磨别的,就是好奇,打心底里好奇。 但是厉岁寒还不知道自己知道他是弯的,说不定还在猜他知不知道闻野是弯的就跟过来吃饭,那如果他知道自己知道现在前后四个人里三个是基佬,是不是就能顺理成章的聊这方面的话题了? 陶灼一通逻辑顺下来差点儿把自己串晕,他还在想着今天刚遇见,理论上俩人还是刚熟悉的“陌生人”,回头等熟悉了再提不迟…… 厉岁寒却直截了当地望着他问:“你也是?” “啊?”陶灼一愣,大脑几乎不用思考,迅速就明白过来厉岁寒在问什么。 也太直接了吧! “啊我不是!”他茫然摆手,压下声音跟厉岁寒解释,“我就是来蹭个饭,我朋友比较怂,一个人不敢过来。” 这一问一答看似没头没脑,实际上懂的人正好能懂,如果陶灼没懂,厉岁寒也正好能把话题岔开。 厉岁寒笑了,对陶灼反倒更自在,跟几年前带他家教一样,抬手往他后脑勺上呼撸一把。 第16章 陶灼趴在教室的长桌上,支着腮帮子看贝甜画画。 这个班最近的课程是传统文化,陶灼的课件,从各种老物件儿和民俗花样里找感觉,今天画布老虎,在桌上摆了几只布老虎用来写生外形,里头的花纹让他们自己找规律设计,最后用水彩上色,试着营造布料扎染的效果。 六个小孩儿,又是颜料又是水,轮流引导下来,优化他们的画面效果,再简单粘裱,一个个跟家长沟通完,送走,收拾教具和画材……距离下课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钟了,厉岁寒还没来接人。 贝甜倒是不急,戳一笔颜料蘸一下水,像一个沉默的野兽派,玩儿得不亦乐乎。 “贝甜,”陶灼喊了她一声,抽了张纸擦擦贝甜花猫一样的脸,“你小舅到底在想什么?” “嗯?”贝甜正忙着创作第二只老虎,嫌陶灼碍事,挡开他的手胡乱把头发往耳朵后面别,又往耳朵上抹了道颜料。 “他带你过来画画,怎么跟你说的?”陶灼问。 “如果我来,你还给我买烤红猪吃。”贝甜说。 陶灼:“……” “是红薯。他就直接这么说?”陶灼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好,有点儿哭笑不得,“你想吃么?” “嗯。”贝甜头也不抬地晃晃脑袋。 “那走吧,带你下楼去买,”陶灼站起来抻抻腰,忍了又忍还是受不了地向贝甜控诉:“你舅真是太不要脸了!” 贝甜把笔涮干净才放下,听陶灼这么说,咧嘴露出一排小白牙笑了一声,门牙还缺了一颗,笑完很迅速地恢复表情,驴唇不对马嘴地接了句:“他很忙。” “哦。”陶灼跟坐在前台的童童老师交代一声,牵着贝甜往外走,“每天都很忙么?” “嗯。”贝甜点头,“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能回家。” 陶灼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想一会儿电影一会儿吃饭的,还搞得跟真的一样送你来试课,也没看出哪儿忙。 他狐疑地瞥着贝甜,说:“不会也是他让你说的吧,干嘛,要打同情牌?” 贝甜奇怪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表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陶灼在楼下便利店给贝甜买了烤红薯和热牛奶,贝甜学他把烤红薯塞在自己的小围裙兜里,一手让陶灼牵着,另一只手拿着牛奶喝。 出了店门,不要脸的厉岁寒正好在路边停车,远远的朝这边走。 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从便利店出来,还穿着同款的一大一小两条围裙,他停下来看了会儿,不由地笑了笑。 “笑什么,神经病。”陶灼小声嘀咕,拍拍贝甜的肩让她过去,自己转身上楼。 灼寒_43 他现在不能看厉岁寒,心里乱,脑子也乱,两个小时前那句“追你”已经绕着他的太阳穴跑八千多转了,当时猝不及防,一句话直接给他撂懵了,现在则越想越莫名,整个人都很疲惫,还有点儿生气。 什么就你追,两年没联系,张嘴就要追,用得着你追么? 心底深处还有另一个不便示人的声音,细声细气、有丝丝暗爽地喊着:早干嘛去了?两年前追你的时候怎么不答应?装得跟大头蒜一样,后悔了吧! 陶灼揣着围裙兜在前面走,厉岁寒带着贝甜跟在身后,进了电梯他也不看厉岁寒,守在按键墙前,从电梯厢门模糊的反光里看厉岁寒的倒影,鼻端能嗅到淡淡的烟气。 厉岁寒也没撩拨他,只垂着眼皮问贝甜:“画得怎么样,开不开心?” 贝甜简洁地“嗯”一声。 “小陶老师都跟你说什么了?”厉岁寒又问。 贝甜思考了两秒,开口回答:“说你不要脸。” 厉岁寒:“……” 陶灼:“……” 陶灼真是一边尴尬一边暗爽,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他低头揉了揉鼻子,用鞋尖翻来覆去地碾一枚干瘪的瓜子皮。 “哦。”厉岁寒冷笑,朝贝甜脑袋瓜儿上弹了一下,“你就这个学得快。” 电梯“叮”的到了,贝甜揉揉头,跟陶灼回画室摘围裙,拿背包。 在童童老师的注视下,陶灼不得不装模作样地拿着贝甜的画跟厉岁寒夸一通,说她胆大却心细,狂放中带着自己的要求,尤其称赞了贝甜特别“坐得住”。 “别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她也不急。”陶灼说。 贝甜的画是个什么水平,厉岁寒搭一眼就看得出来,笑笑没说话,只在听到最后一句时道了个歉:“抱歉,工作室临时开了个会,来晚了。” 陶灼把画递给他,示意拜拜。 “吃个饭吧,”厉岁寒接过画,对陶灼说,“晚饭还没吃,饿了。” 这茬不提还行,一提,陶灼差点儿心头火起。 他的士力架! “不了,我回家吃。”陶灼看也没看他,转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厉岁寒带着贝甜下楼,来到车前拉开车门让贝甜先上去,说:“进去吃东西,我等陶灼,有话跟他说。” 贝甜懒得问他的事,让上车就上车,开着暖气降下车窗,吃她的烤红薯。 刚坐稳当,厉岁寒从窗户外伸条胳膊进来,掌心朝上冲她搓了个响指:“从你包里拿条巧克力给我。” 贝甜给他拿了一条。 厉岁寒看一眼又送回去:“换那个带榛子的。” 贝甜:“……” 过了十来分钟,陶灼才拎着两兜垃圾从楼上下来,身旁跟着蹦蹦跳跳的张朵。 他故意在楼上等了会儿,就怕下去遇上厉岁寒,结果到楼下还没走两步,两道短促的喇叭声扬起来,陶灼和张朵一块儿扭头朝路口看,初冬清冷的夜里,一辆阔气的大吉普亮着暖黄顶灯,厉岁寒靠在车门前,动作闲适,正从车窗里抽回按喇叭的手,目标明确地望着他。 陶灼心里冷不丁“噔”了一下。 不说别的,就厉岁寒这款脸,这款身材,这个总是漫不经心的劲儿,从初二到现在就在他的审美上拿得死死的。 “刚才那个家长?”张朵眯着眼瞅了瞅,小声问,“是在叫你吧?你俩是不是认识?你要不要过去?” 陶灼在张朵连珠炮般的提问中犹豫了几秒,对她说:“你先走吧。” “哦好。”张朵见陶灼不想说,立马就什么也不问,朝他摆摆手,“明天见啦!” “明天见。”陶灼把围巾往脸上拽了拽,揣着兜,慢吞吞地朝厉岁寒那边走。 好歹问问他在抽什么疯。 他给自己找了个满分的理由。 厉岁寒等陶灼站定在跟前儿,手一抬,把夹在指尖的巧克力递给他。 灼寒_44 这是赔刚才的士力架? 陶灼看了眼口味,收了巧克力,没吃,在手里捏了捏,盯着厉岁寒开门见山地问:“你到底怎么想的?当初我喜欢你的时候让我醒醒,现在轮到你自己昏头了?” 他说话时从嘴里冒出淡淡的白气,脸被围巾包了一半儿,一双透亮的眼睛直白又疑惑。 陶灼的气性从来就是一阵阵儿的,生不起长气,傍晚时厉岁寒撂下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走了,他憋了一整节课,刚才小小的出了口气,这会儿就只剩下纯粹的莫名其妙。 “认识很多年,隔了段时间才发现喜欢一个人,”厉岁寒反问他,“很奇怪么?” 陶灼脑子里的问号都要从天灵盖底下拱出来了,觉得不可理喻:“不奇怪么?” “你不是么。”厉岁寒说。 陶灼张张嘴,一时间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好吧,恭喜你认清自我。”他暂且接受这个理由,有点儿想挠头,他重新望着厉岁寒,眼神困惑,“但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第17章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陶灼心里只有一个新奇的念头:我的妈,拒绝一个人原来有这么爽。 以前安逸总说他在厉岁寒跟前儿几乎是没有自我,说是不是厉岁寒对他陶灼而言,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底线。不管厉岁寒做什么,陶灼都不知道反对质疑,甚至还会自觉给他找好理由。 安逸奠定这个理论最初所举的例子,就是他们在大一下学期开学重遇的那一餐。 那天厉岁寒问陶灼“你也是”?陶灼飞快摆手否认后,还紧张了一下,他怕自己的反应太迅速太过度了,让厉岁寒觉得他对这个群体有意见。 但是跟着被厉岁寒在脑袋上搓了一把,陶灼立马就放下心,同时觉得很高兴——厉岁寒对他也没有生分,他们的相处太自然了,无论对话还是动作,几年前怎么样,仍然怎么样。 闻野跟安逸也在身后有说有笑,一步三挪,似乎很能聊到一起。 安逸已经一点儿没有了来前的怂样儿,陶灼回头看一眼,他叽叽喳喳连说带比划,闻野点着头听他说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拦着安逸的手也开始比:“不是,你说的是另一种,我说的是这个……” 安逸猛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 闻野:“不不,你听我说……” “这俩人……”陶灼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奇妙。 这是有戏吧? 缘分还真就是大胆迈出第一步? 他看了眼厉岁寒,想继续跟厉岁寒聊闻野和安逸的话题,结果没走两步再一抬眼,前面就是学校后门了。 厉岁寒停了下来,看一眼闻野,也没催,接着跟陶灼聊天儿:“你住校还是家里?” “基本上都住校。”陶灼说,“我家搬了,不在以前那个区了。” “啊。”厉岁寒应了声,看他一会儿,脸上又露出点儿笑。 “你又笑什么?”陶灼今天说完自己的数学分数后,整个人都要被笑麻了。 “觉得挺有意思,”厉岁寒说,“当时我就觉得你适合画画。” 陶灼心想拉倒吧,你肯定是想起我刻意放在那儿的美术本了。 他两只手揣在外套兜里,原地踮了踮脚,也问厉岁寒:“你呢?不住校吧?” 厉岁寒不在学校住,他那时候还在老师的工作室,住在工作室附近。 “这么远?”陶灼一听工作室的地址,吃惊地眨眨眼。 “嗯。”厉岁寒不怎么在意,手机在兜里震了下,他掏出来看了会儿,锁上屏放回去才随口说:“明年就近了。” 闻野和安逸俩终于掰扯完跟了过来,闻野朝厉岁寒肩膀上一搭,整个人高高大大的挂着,“哎”了一声,说:“晚上我去你那儿睡。” 厉岁寒揶揄地看他,又看了眼安逸,闻野笑着捣他一拳。 陶灼还在分析这些基佬之间的语言,厉岁寒抬手拦车,跟陶灼抬抬下巴告别:“回去吧,收拾收拾就该熄灯了,微信联系。” 灼寒_45 “真的?”陶灼笑起来,故意追问他,“这次不是意思意思?” 他还记得厉岁寒带他家教的时候给过他手机号,让他心情不好也可以打电话。 陶灼当时满脑子都是他跟他那个男朋友的吻,也故意问了句“真的”?厉岁寒答“我就这么一说”。 “真长大了。”厉岁寒回头笑着看他,“牙尖嘴利的。” 陶灼哈哈笑。 “放心,他不找你我也让他找。”闻野吹着口哨接了句,又冲安逸挥挥手。 回到寝室,陶灼还没先问安逸感觉如何,就被安逸先问了句:“他是弯的?” 陶灼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还是不太想把厉害的……不对现在是厉岁寒,当年楼道里的秘密说出去。 “啊。”他模棱两可地抓抓头发,“应该吧。” “他为什么不高兴?”安逸又问,“失恋了啊?” 陶灼一愣:“什么失恋?” “我猜的。闻野不是说要带个情绪不好的朋友来么,看他那个样子,能情绪不好也就是失恋了,”安逸捅咕他,“正好搞搞小学弟。” “别瞎说。”陶灼打断他。 闻野昨天聊天的时候好像是说了这话,他都给忘了。现在一听安逸说“分手”,思路顿时就跟着直转。 “不过他为什么叫厉害?”安逸又问。 陶灼把当年厉岁寒来给他带家教的事儿详细说给安逸听,他自己越说越起劲,从第一次见厉岁寒自己就没洗头,到中考后的最后一次见面,再说回今天的偶遇,他才回过来神,“靠”一声扒拉自己头发:“我又没洗头今天。” 安逸倒是更在意另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说自己叫厉害?” “随口说的吧,开玩笑拉近一下距离。”陶灼笑着说,“谁还没个中二的时候。” 安逸抻着脖子歪到陶灼脸前看他:“不是,你不生气?一点儿情绪没有?” 陶灼一脸莫名:“我气什么?” “他编名字哄你啊。”安逸一本正经,“一哄还这么多年,要不是遇上了你还当他叫厉害呢,我看你你才是够厉害。” 陶灼想了会儿,还是不觉得有什么气点。 “你这样想,”安逸接着说,“不管是不是开玩笑,一上来就这么说,之后直到给你把课都上完也没跟你说真名,证明一开始就没想跟你真诚相处,压根儿没打算跟你当朋友。” “你可真能诓。”陶灼都听笑了,“现在让你去带个初二的上课,教他画画,你把他当个朋友真诚给我看看,不垮个脸回来都算不错。” 安逸没话说了,指着陶灼直乐:“得亏你还是直男,你简直就是个无脑吹!” 几年后,安逸还与时俱进的更新了词条,随着新一批网络流行语的兴起,说陶灼是厉岁寒的“舔狗”。 陶灼没有这么想,他从不觉得自己对厉岁寒有多舔,毕竟当他明确发现自己应该是喜欢上了厉岁寒时,已经是大四了。 而从大一下学期到大三的整整两年半,陶灼把厉岁寒对他而言的身份定位,从“家教”转化为“老熟人”;他也很自觉、很自然的把厉岁寒摆在“朋友”、“学长”,和“老熟人”,这三个身份交合的位置上。 对于朋友之间关心维护和偏袒,陶灼认为无可厚非。 他在这方面向来没什么主见与立场,每每都是“我喜欢你这个人,那在我这里,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至于关心,则多多少少要与八卦挂点儿钩。 在安逸提出“分手”这个可能以后,陶灼的脑子瞬间就转不开了。 当时楼道里窥见的那一吻,中了邪一样在他眼前不停的转来转去。 虽然跟那个男生只有两面之缘,但陶灼对他的印象也蛮好,记忆中是一张带着雨汽的清秀面庞,相当有风采,是那种将“优秀”刻在脑袋顶上的人。 多可惜啊,如果真的分手的话。 陶灼有些唏嘘。 他明白同性恋的不容易,他看过的那些贴子里有太多力不从心的故事了,越是优秀的人,家里的期待与反对越成正比。可在潜意识里,他是真的一直默认那两人始终在一起。 陶灼回想人家接吻想得要抓狂,不可能贸贸然去问厉岁寒这个问题,只能隐藏掉厉岁寒男朋友的角色,跟安逸聊起了“分手”的话题。 灼寒_46 “多合适的人分手都正常。只要分得开,就肯定有必分不可的理由。”安逸在上铺翘着脚嘿嘿乐,给陶灼发微信,“说不定你男神那方面不行呢?” 陶灼捧着手机笑着蹬他的床板。 最后还是安逸去问了闻野,说陶灼没看出你那个朋友情绪哪里不好,琢磨半天了,他是怎么了? 闻野的回答不出安逸所料:分手了。 闻野那头打字飞快,安逸刚截完图甩给陶灼,他噼里啪啦又发来几句:谈好几年了,毕业以后跟家里出柜就不消停,他那个对象差点儿被家里送去戒同所,折折腾腾的,过年那阵儿彻底断了。 陶灼和安逸一阵唏嘘。 “出柜”、“家人”、“戒同所”,这种词汇带给人的压力是无形的,拥有再理性客观的家庭氛围,面对这些词儿都打心底怵得慌。 所以几年以后,陶灼豁出颗真心跟厉岁寒告白的时候,估计是太紧张,他傻不愣登的跟厉岁寒保证:你别怕,我家里不会送我去戒同所,送了我也戒不成。 这些东西都不能想,想一想陶灼脸上都蛰得慌。 憋闷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他抿抿嘴开始控诉:“……你也知道人的心力是有限的,喜欢你的时候我是真的喜欢,脸也不要了,追你,追不着,冷静下来回头想想就没什么意思了。所以喜欢你的时候我是真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了也是真的不喜欢你了。” 真的不喜欢你了。 喜欢你干嘛?一点儿落不着好。 陶灼嘴里细碎小声的叨叨着,厉岁寒望着他看了会儿,突然抬起一只手。 陶灼吓一跳,以为他要揍自己,刚要来个战术后仰,厉岁寒修长的手指已经探进他耳后,虚虚捉着他的脖子,用拇指在他喋喋不休的嘴唇上点了一下。 像在调剂一个开关。 就这么个没有表情的动作,却让陶灼瞬间把什么想说的话都给忘了。 他愣愣的瞪着厉岁寒,嘴唇和耳后被触碰的麻意不受控的放大,扩散进脑子里,无比鲜明的灼烧起来。 陶灼耳朵根儿软,不禁碰,尤其禁不住厉岁寒。 厉岁寒的嘴角牵起来,他收回手看着陶灼,说:“撒谎。” 第18章 陶灼目瞪口呆的站了会儿,“撒谎”两个字一出来,他一时间也说不来是什么心情,只觉得烧进脑子里的那股麻热,正迅速朝脸上蔓开,太阳穴直发紧,有点儿像被兜头甩了两个耳光,还带着响儿,“啪啪”的那种。 厉岁寒偏偏头打量他的反应,正要说句什么,就见陶灼抿抿嘴,回过神来,一点点皱起了眉毛。 生气了? 陶灼这人没什么脾气,对谁都温温和和,大家也都喜欢他,他表达不愉快的反应非常有限,比如眼下这种表情。 “我……”厉岁寒站直了朝他伸手,字儿还没冒囫囵,就被陶灼一甩手背挡开了。 “有意思么?”这句质问冒出口的同时,陶灼眼圈猛地一红。 感觉到眼窝的热度,陶灼顿时有点儿受不了,在心里啊啊啊的冲自己咆哮不要这么娘炮!垂下眼皮浅浅地吸了口气,他没再说话,也没看厉岁寒,转身大步走了。 “啊哦。”贝甜捧着烤红薯趴在车窗上,面无表情地把嘴巴张成圆形。 厉岁寒皱皱眉,他朝后靠回车身,刚刚碰过陶灼的手微微蜷起来,拇指从每根手指的指节上一下下抵过去,他重复着这个无意识的动作,望着陶灼的背影斟酌。 结果陶灼飞毛腿一样走出去几米,突然又停了下来。 厉岁寒手上的小动作随之一顿,陶灼一尥蹶子转过来,冲他咆哮:“你是不是有病!” 正好一个阿姨牵着狗从旁边经过,被陶灼这嗓子吼得“哎哟”一声,一人一狗同时吓得一歪。陶灼又忙冲人家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厉岁寒:“……” 厉岁寒被他这一出弄得直想笑,心里却特别不是滋味儿。 陶灼跟人道完歉就走了,他靠在车上抽了根烟,贝甜趴在车窗上陪他,消灭烤红薯。 “好吃么?”厉岁寒问。 灼寒_47 “上次的比较甜一点。”贝甜比较了一下。 “你喜不喜欢陶灼?”厉岁寒又问。 贝甜点头。 厉岁寒笑笑。 “但是他不喜欢你。”贝甜接了句。 厉岁寒无奈地瞥她一眼,把烟头弹到地上,绕去驾驶座拉车门:“你懂个屁。” 陶灼一路心烦无比地回到家,豆豆冲过来迎门,他有气无力地撸了把狗头,连“狗臻”都没喊,换了拖鞋就朝房间走。 “小狗回来了?”老妈盘在沙发上看电视,扬声喊他,“吃饭了没有?” “我不饿。”陶灼随口答应一声,房门就“咔”的被阖上。 陶臻从厨房探出头,跟老妈面面相觑。 “你弟怎么了?”老妈问,“挨骂了?” “我去看看,妈你看着点儿锅。”陶臻洗洗手,摘下围裙直接去拧陶灼的房门。 陶灼连外套都没脱,正大字型躺在床上发愣。 “怎么了你,”陶臻过去踢踢陶灼的脚,在床沿坐下来,搓了把他的腿,“死样活气儿的,这几天看你都不正常。” “哥。”陶灼的眼珠动动,从天花板转向他哥,想了想,一震屁股坐了起来。 “哎!”陶臻朝后避了一下,拽着陶灼的脚踝给他助了下力,“都什么动静你。” “我问你,假如,”陶灼蹬蹬腿把陶臻的手甩开,严肃地盘在床上,“假如当时你追陶且唯的时候,她没答应你,然后过了两年,突然又来找你,说想跟你在一起,你会怎么做?” “为什么?”陶臻朝陶灼肚子上瞅,“怀孕了啊?” “我正经的!”陶灼差点儿要锤他。 陶臻哈哈笑,一条胳膊往后一撑,另一条架在曲起的膝盖上,盯着陶灼,说:“所以是为什么?” 陶灼耷着眼拽自己的袜子,拽下来后朝陶臻身上扔,陶臻一抖膝盖避开,反手朝他胳膊上抽一巴掌。 “理由大概是,那时候没喜欢,隔了两年想想又喜欢了。”陶灼搓着胳膊说。 “就后悔了,是吧。”陶臻搓搓脑门儿,“那这证明咱魅力大啊,你不该觉得美么。” “我美不起来。”陶灼叹口气,又仰面朝天的瘫倒在床上。 陶臻捋着头发打量他:“不喜欢了?” “不想喜欢了。”陶灼沉默一会儿才开口。 陶臻没说话,他明白陶灼嘴里这人肯定是一男的,要是个姑娘他还能开开玩笑劝两句,同样的事儿搁在不同性别上,即使是他这个亲哥心里也得纠结。 “不喜欢就不答应。”陶臻思索着缓缓说,“好好跟人家说明白。” 陶灼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开口接着刚才的话说:“他就吃准了你对他有心思,你能懂么?就好像只要他张嘴,我肯定叭叭儿地就过去了,在他看来我估计就跟……跟豆豆似的,认准了咱们家就是咱们家,平时挨一脚骂一句也不记仇,八辈子过去了你喊一声还往你跟前儿跑,是你的专属舔狗……我别叫陶灼了,你去把户口本偷出来,明天我就去改成陶豆。” 豆豆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还是正好经过陶灼房间门口,冲着门缝“汪”一声,两只爪子殷勤地刨着门。 “这傻狗。”陶臻忍不住笑了。 “你看,就是这样的。”陶灼说,“只让人觉得傻。” “差不多行了啊,”陶臻“啧”一声,把陶灼蹬得翻了个身,“连狗都碰瓷,你精神世界是有多贫瘠?” 陶灼顺势翻过来冲着陶臻,两眼直勾勾的,还没忘了自己倾诉的初衷:“哥,你怎么办?” 陶臻跟陶灼对视一会儿,往他鼻子底下伸脚趾头,想夹他鼻子:“灼儿,哥跟你说,这不是能放在一块比较的事儿。” 陶灼抬手要打,又一脸嫌弃不想沾手,脸一撇埋进床单里。 “我追陶且唯也算得上死皮赖脸了,但是你看她那个要脸劲儿,那个脾气,她是能回头倒追的人么?”陶臻提起他追陶且唯的事儿声音里就带着笑,“姑娘家比臭老爷们儿更要脸,你要换个女孩儿喜欢,这会儿什么陶豆陶狗的话你都说不出来。” “谁让你不是呢。”陶臻放轻了嗓子,“你要走哪条路,就有哪条路的苦,不愿意了咱就改个道儿,不行哥去揍他一顿,保准不让他再烦你。” 灼寒_48 陶灼埋在床单里“嘿嘿”一乐。 “前提是你得琢磨明白,你怎么想的,那人怎么想的,你到底想要什么,”陶臻说,“这么大人了,别一天稀里糊涂的。” 陶臻嘴皮子一碰,什么也没答上来,又把问题扔回给陶灼自己。 陶灼也不想稀里糊涂的,不想稀里糊涂的被厉岁寒牵着走,也不想这么稀里糊涂的难受。 可是他想了一夜,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想怎么样。 他心里有结,有疙瘩,他不知道怎么去解开这个结,厉岁寒的理由听上去似乎是可以接受,他错过件衣服还有事后后悔的时候,放在人身上也说得通。 但他就是硌得慌。 他又想起了黎洋,厉岁寒那个前男友。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黎洋可不是厉岁寒因为“后悔”去追来的。 怎么到他这儿就非得多个流程呢? 这话就没法跟陶臻说了。 陶灼眼前自虐般来回旋转着那一年楼道里的吻。 那时候的他们正是自己重新在大学遇到厉岁寒的年龄,刚大二的厉岁寒和黎洋都显得青春洋溢,他们眼睛里有张扬潇洒的光,对视一眼就会笑,没有距离也没有顾虑。 那是他所错过的,厉岁寒最无畏的时光。 第19章 陶灼第一次跟厉岁寒聊起黎洋,是在大一下学期的六一儿童节。 不论小学还是大学,“下学期”永远是最惬意的时候。 从冬入春,冰消雪融,满校园都飘着荷尔蒙,假期几乎是一月一个不断,闻野和安逸在这天时地利的好时光里维持了一个学期的勾勾搭搭,今天我喊你吃饭,明天你找我学软件,你来我往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的小火苗肉眼可见地劈里啪啦。 前面几次见面他们还各有些不好意思,如果要去吃饭,安逸肯定把闻野带上,说不想让陶灼觉得自己重色轻友,闻野自然而然也叫来厉岁寒,二对二的结对子,东吃西逛。 后来四个人一块儿去滑了次雪,正好那天赶上不知道哪家天才企业去团建,满山的人,你撞我我撞你,大家都摔得跟猪头一样,就彻底放开了。 滑雪回去后,安逸出门的频率就明显开始增多,大多是闻野找他,消息和电话也越来越频繁,陶灼能从安逸不时分享给他的聊天截图,和接打电话的语气中,听出两人关系由陌生到逐渐亲密的整个过程。 五一小长假陶灼去找齐涯,安逸跟闻野去了邻市新开的水上公园两日游,两人也没断联系,安逸在微信上一阵阵地跟陶灼汇报些鸡零狗碎,玩这个了玩那个了,他们晚上要一起过一夜,闻野买饮料的时候直接买了情侣杯跟他分着喝。 吧啦吧啦。 最让陶灼受不了的是那句:我靠裤子湿了,他怎么感觉看起来那么大啊? 这话简直看出了陶灼的膝跳反应,他腿一抬,差点儿把趴在床尾玩游戏的齐涯给蹬出去。 齐涯正手忙脚乱的收怪,暴躁地“操”了一声,捧着手机往旁边蠕动。陶灼就把脚架在齐涯屁股上,想象着闻野“看起来很大”的湿裤诱惑,笑得直颤。 我怎么感觉你看起来那么渴啊! 他给安逸回过去。 “有病吧你?一晚上傻乐个没完。”齐涯把手机一扔,拍开陶灼的腿往他身上骑,两手捉着陶灼的手腕不让他动,掐他。 “安逸太贱了,受不了。”陶灼还在笑,被齐涯压着肚子倒不过来气儿,偏头咳了两嗓子,往外推他的胯骨,“别压我,要吐了。” “他俩成了?”齐涯抬抬下身,直接腿一蹁下了床,去窗台边上跳了两下,闷头点上根烟。 “快了。”陶灼翘着腿靠在床头上,“太有意思了这俩人。” 齐涯跟他不着四六的说笑了几句,眼睛被烟气熏得微微眯起来,他一撑胳膊坐上窗台打量着陶灼,突然说:“你会不会哪天被传染啊,也喜欢上男人了。” “你怕啊?”陶灼翻了个身趴在床沿上,两条胳膊猴子捞月似的捞着手机,继续跟安逸发消息,随口说,“放心吧涯涯,咱俩多铁,我就算被传染了肯定也不会祸害你。” “哦,那你意思是想祸害谁?”齐涯曲起条腿踩着窗沿。 陶灼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影子,没等他接话,厉岁寒的来电从手机屏幕上弹了出来。 灼寒_49 “我接个电话。”陶灼一拱身子坐了起来,滑下接听键前还清了清嗓子。 厉岁寒那边的背景听着好像挺热闹,陶灼喊了他一声,厉岁寒直接问他:“你在哪儿呢,家还是学校。” “没,我出门了,在我朋友这儿。”陶灼说着看了眼齐涯,齐涯也正看他,他冲齐涯挤了个媚眼儿,齐涯笑着靠着窗户上,给他抛回来。 厉岁寒“啊”了一声,说:“那没事儿了,挂了吧。” “你跟我这遛傻小子呢?”陶灼追问,“肯定有事儿,不然你不能给我打电话。” “真没有。”厉岁寒在电话里笑了,“正好跟几个朋友在学校附近,想着闻野和安逸不在,你要是自己在学校挺无聊的,带你去玩儿,已经玩上了可不就没事了。” 陶灼觉得这句“带你去玩”听着特舒坦,让他的心情瞬间从“愉悦”升级成“非常愉悦”,他翻个身又躺成了倒挂金钩的姿势,朝天上伸着腿晃脚趾头,说:“那可不行,太可惜了,我得申请保留机会,过两天开学了再兑。” “给你保留个鼓励奖。”厉岁寒笑着挂了电话,“好好玩儿吧。” 陶灼在床上美了一会儿,继续跟安逸发微信,伸脖子问齐涯:“你刚问我什么来着?” “问你个难伺候的等会儿想吃什么。”齐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窗台上蹦了下来,趿着二夹角坐去了电脑椅上,背对着陶灼“喀喀拉拉”地乱转,“烧烤还是炒菜?” “想吃烤鱼了。”陶灼非常愉悦地说。 陶灼的鼓励奖一直等到一个月以后才被兑现。 五一结束他们开始上新的课题,系主任估计脑子被门夹了,从人物设计到分镜,甚至后期配音,让系里每个人画一个完整的故事出来,时长不少于20秒。 “我们不是刚进系么?这不是大二的课么?”安逸简直要疯,抓狂地喊,“我连那个软件都没摸明白!” 陶灼也觉得不想活了,20秒,平时也就是回条微信的功夫,而要分割在画面里,如果严格按照1秒24帧的要求来画,20秒,就是…… “四百八十张?”安逸傻了,“画到我毕业?” “正好直接当毕设。”陶灼接了句。 “做梦呢?动画系的毕设不能少于两分钟,你们还得再贴一分四十秒。”闻野跟他们一块儿在食堂吃饭,笑得幸灾乐祸。 “你们当时也这样?”安逸问。 “熬着吧,以后通宵是常态。”闻野安慰他,“咱们院数动画系最疯,厉岁寒大三有一回连着熬了四天半,一个人画了一分多钟,现在还年年被拿出来打毕设班的脸。” 接下来一个月的课,整个系就在跟这疯球作业死磕。 虽然系主任宽限了时长,缩减为15秒,酌情配音,也不用上色,陶灼还是画得要死要活。 前面他还能被厉岁寒的传奇事迹激励着,力求把画面做到最好,动作尽量不掉帧。 然而等到了死线跟前儿,一栋楼就他们系的寝全部亮着灯通宵赶作业时,他头昏脑胀,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重复画些什么了。 交完作业的那天中午,陶灼像是回到军训结束的那一天,一寝室连衣服都没换,横七竖八睡到晚上七八点。 如果不是安逸喊他,陶灼感觉自己能一觉睡到第二天,不过一听安逸问话的内容,他瞬间清醒了不少,抓起手机眯着眼看群。 他们四个人拉了个群,偶尔闲聊,陶灼在微博刷着什么好笑的视频喜欢顺手往里发,更多时候用来分享美团和饿了么的红包。 他网上翻了翻,看见闻野在群里挨个儿圈人,问:你们结课了?明天出去玩儿啊,过个超龄六一 然后是安逸和他的打情骂俏,快到底了陶灼才看见厉岁寒出来回复了句:正好给陶灼兑个奖 跟着就是闻野发的一串截图,问密室逃脱和电影分别选哪个,安逸跟他各有偏好,斗图不休。 “厉岁寒给你兑什么奖啊?”安逸百忙之中往下勾着脑袋问了句。 “鼓励奖。”陶灼闭眼抻懒腰,笑得懒洋洋的,强压工作后彻底放松的感觉真是太惬意了。 第二天商场人很多,小孩子没见几个,放眼望去全是出来蹭节过的巨婴。 电影争夺战最终还是安逸胜利了,六一儿童节,他们四个订票去看西班牙犯罪片。 闻野跟安逸去取票,厉岁寒带陶灼去旁边咖啡店买饮料,柜台上拴着好几只哄小孩儿花钱加购的大气球,陶灼戳了一下,厉岁寒问他:“想要?” 说着就伸手要买。 “我栓手上啊?”陶灼忙扯他,“太傻了,我可不要。” “多可爱啊!”柜台后面的小姑娘不乐意道。 灼寒_50 厉岁寒笑了起来,陶灼尴尬地把气球重新摆好。 回到影厅门口,闻野冲厉岁寒晃了下手机,说:“黎洋说他有个什么证还是本儿落你那了,问什么时候方便,他过去取。” “都行。”厉岁寒说,“我放玄关了,让他去拿完把钥匙也搁在那儿。” 闻野点点头发消息,安逸跟陶灼对视看看,都捕捉到了“分手事件”另一位男主角的气息。 排队入场的时候,经过暗沉嘈杂的影厅通道,陶灼想了又想,感觉现在应该可以问这种私密问题了,看厉岁寒刚才的反应也不像是不能提的模样,就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黎洋是你……朋友?”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还是有些别扭,厉岁寒看他一眼,乌糟糟的陶灼也没看清他是什么眼神,就听厉岁寒“啊”的应了声:“闻野都说了吧。” 尽管“闻野”是唯一的答案,陶灼也不太好意思直接卖队友,就接着问:“是我中考完遇见跟你一起的那个么?” “嗯。”厉岁寒说。 “哦。”陶灼点了下头,厉岁寒一个字一个字跟蹦豆儿似的,让他不敢多话了。 “怎么了,”厉岁寒看他没再吭声,反倒带了笑,“觉得不可理喻?” “没有没有,”陶灼忙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什么?”厉岁寒没明白。 “你给我上课的时候,我见过他。”陶灼嘴里稀了哗啦嚼着吸管,那个有关“厉害”的秘密他藏了太多年了,藏得快跟自己的一样,眼下还是在与当事人说,有种奇妙的紧张。 厉岁寒偏头看着他,没接话,陶灼只能接着把话说完:“就楼道里嘛,那天下雨,你们在那什么。” 前后左右都是人,身后还有个小孩儿像是认错了妈,直扯他裤子。陶灼张不开嘴,只好匆匆把眼一闭嘴一噘,冲厉岁寒做了个打啵儿的演示。 第20章 陶灼做这表情之前,厉岁寒只是没说话,一见陶灼做了这么个表情,他瞬间情不自禁,咖啡杯子送到嘴边了都没喝下去,看着陶灼就笑了起来。 陶灼自己也知道挺傻的,他感觉自己跟厉岁寒之间似乎有什么bug——只针对他,在厉岁寒跟前儿,他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出个糗。 但是看见厉岁寒笑,陶灼就放下了心。 他就怕说出这事儿厉岁寒会生气,不气多少也会尴尬,万一冷场了,他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我不是故意偷看的,”陶灼借着这个氛围解释,“那天下雨,我看你没带伞,想追下去给你送把伞,正好就……看见了。” “有点儿印象。”厉岁寒想了想,“他也是看下雨了,正好在附近,就过去等我一块儿回学校。” “啊。”陶灼答应一声,点点头。 没想到厉岁寒这么坦然,反倒让他有点儿不自在了。 “后来我去上课的时候,你怎么没跟我说?”厉岁寒还反过来问他。 “我怎么说啊?”陶灼抓抓耳朵,“‘厉害老师,我看见你跟男的亲嘴儿了,你可真厉害’,万一你再恼羞成怒揍我一顿,我跟谁说理去。” 厉岁寒又笑了,重新又打量一眼陶灼,说:“你一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陶灼想的可太多了,从初二到马上大二,他都好奇快小六年了。 “那时候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吧?”陶灼问。 “当然。”厉岁寒的表情有些无奈,“我看起来像是跟谁都能下嘴的人么?” 然而这个问题只是抛砖引玉,陶灼跟着就又问:“你们是怎么……” 怎么认识的、怎么知道互相是同类、怎么发展出感情、怎么确定的关系……陶灼想问的问题有一连串,想了想,他还是凝练成一个折中的问题:“你们俩谁追的谁?” “我吧。”厉岁寒似乎陷入了回忆,他人跟随队伍往前走,目光则定在某个散漫的点上,很轻的扯了下嘴角,“我追的他。” 陶灼在心里“哇”一声,觉得厉岁寒这个样子有股说不出的温柔。 他每天跟安逸呆在一块儿,看安逸与闻野的相处就像两个大小孩儿,闹闹腾腾活活泼泼的,第一次比较直观的感受到,原来两个男的之间也能有这样柔情蜜意的感觉。 黏糊糊的。 灼寒_51 陶灼攥着纸杯的手指摩挲了两下,心口升腾起奇妙的悸动,难掩好奇地接着问:“那你们当时在一起多久了?” 这次厉岁寒没再直接回答他,他们的影厅到了,周围的人群在长廊里各自散开,他似笑非笑地瞟着陶灼,说:“问那么多干嘛,小直男。” 陶灼脸一红。 这基佬怎么回事?怎么还带看不起直男的? 走在前面的另外两个基佬回头吆喝他俩:“你俩在后面十八里送呢?二十米的道儿走一年了!” 陶灼只好先收拢起自己的八卦心,以一己直男加入三个基佬的行列,进场看电影。 六一兑奖结束后,考试周要来了,虽说他们学校的期末只考文化课,大一统共也没几门,划划水就能过,但厉岁寒和闻野明显忙了起来,除了时间对上的时候一块儿去学校食堂吃个饭,就没再专门约着出去玩儿。 可能是前面一个月的课题作业太魔鬼,导致陶灼骤然闲下来竟然觉得无事可做;也跟从厉岁寒那儿知道了“黎洋”有点儿关系,他每天和安逸晃晃荡荡,装模做样的复习,心里琢磨的却全都是厉岁寒和黎洋那些事儿。 人这种动物就很神奇,面对某件好奇到抓心挠肝的东西,如果一直得不到解决,长久的搁着也就拉倒了。 一旦尝到了苗头,瘾简直比最开始还要大。 “你说,厉岁寒那样性格的人,追黎洋的时候会怎么追?”陶灼跟安逸趴在阶梯教室的最后排咬耳朵。 “他什么样性格,”安逸下巴垫在书上,伸着两只手劈里啪啦的发消息,“闷骚?” “有么?”不管闷骚明骚,跟“骚”这个字挨着的词儿,陶灼都不太乐意往厉岁寒身上安,“还好吧。” 安逸“嗤”地笑了一声,用眼角蔑视陶灼:“直男视角。” 陶灼:“……” “他就是那种,”安逸咔吧眼儿,试着总结厉岁寒在他心中的形象,“你看着他人五人六的多正经,真要野起来,能把你顶得……” “你有毒吧?”陶灼一脚踢断安逸的虎狼之词,“你一天除了大不大的就剩下个顶?浪什么呢你?” “我天,我是要说顶不住!”安逸跟他在桌子底下踢来踢去,“顶得你受不住!心理上的!你才是一天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吧?你真是直男么你?你离基佬的生活远一点!” 他俩在后面捅咕个没完,终于被老师瞪了,陶灼赶紧臊眉搭眼地杵了安逸一肘子,示意他闭上嘴。 在课堂上以互掐而告终的八卦,等到吃饭的时候又重新燃烧起来。 “你跟闻野到哪一步了?”陶灼第两千八百次回忆楼道之吻,问安逸,“亲过了没?” 安逸正一脸无聊的在餐盘里挑挑拣拣,听陶灼这么说,两根筷子差点儿夹了个劈叉。 “你最近是怎么了?”安逸脸有点儿红,转移话题反问,“马上盛夏了都,你的春天反射弧这么长呢?” “哎,我也不知道,”陶灼也挺苦闷,皱着眉毛用筷子戳米,“就那天跟厉岁寒聊了点儿他和黎洋以后,我就老想知道他俩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儿。” 陶灼总觉得厉岁寒跟别人不一样,具体哪儿不一样也说不上来,就觉得他连看人的眼神儿都特殊,他一被厉岁寒盯着看,就特想表现点儿什么,跟个孔雀似的,马上就得开屏,把自己优秀的东西全抖搂一遍才过瘾。 就像那次关公面前滑铁卢的画画本。 而他越来越能明白安逸之前说过的那段话了——基佬看男生的眼神是不一样的,会带着笑。 “一天厉岁寒厉岁寒,”安逸突然凑近过来,意味深长地观察着陶灼,问:“你是不是成天跟我们混一块儿,自己把自己掰弯了?看上厉岁寒了?” 陶灼还沉浸在那套基佬目光理论里,思路已经不知道歪到哪儿了,几乎是同时开口说:“他会不会喜欢我?” “喜欢”两个字吐得又快又模糊,好像说话的人自己也明白特不要脸。 “……不是,”安逸的表情简直不忍直视,他对着忧心忡忡的陶灼欲言又止了半天,“虽说你是个直男,但这话说得也未免太直男了吧!” 第21章 陶灼也就嘴上那么说说,没有真的往深了想。 男生之间可以随意开玩笑,什么话题张嘴就能扯,他还像模像样的跟安逸分析了半天,说你看,厉岁寒哪哪儿都好,也不跟你吵,你别跟闻野腻歪了,去追厉岁寒吧! 安逸说追你大爷,自己追吧,你就是单身单到红眼了。 灼寒_52 陶灼依然没当回事,笑着跟安逸嘻嘻哈哈。 对于当时的陶灼而言,“跟同性恋当朋友”和“当个同性恋”,还是有天差地别的。 只当朋友什么都好说,可涉及到感情层面,他还是只能当个看客,看看“别人”的感情,或看热闹或唏嘘。 一旦往自己身上套,想象自己跟个男的坠入爱河,这这那那的,他就浑身毛燥燥的别扭,感到一种隐约的罪恶。 只是这“罪恶”里又有着不好描述的“痒”。 那一阵子,每当陶灼在夜深人静看点儿小视频小网页,厉岁寒的影子总会不知不觉冒出来,取代他正在进行的一切幻想。 陶灼发现自己对厉岁寒的记忆都是画面式的,视觉中心定格在印象最深刻的某一帧,比如厉岁寒回想黎洋时懒洋洋扯起的嘴角,还有他在楼道里亲吻黎洋时,捉在黎洋后脖子上的手。 这是截然不同的两幅画面,前者温柔,后者则带有一些强势,可只要将这两种厉岁寒重叠在一起,就会结合出一种对陶灼而言奇妙的反应。 陶灼抬手摸摸自己的后脖子,抿了抿嘴。 他好像确实需要去谈场恋爱试试了。 这念头刚在半夜起个苗头,考试周轰隆隆过去,暑假来临了。 艺术院校的假期长得令人发指,掐头去尾都有足足两个月。陶灼考完试东西都不用收就能回家,在以前高中班群里贱不嗖的炫耀:哈哈哈哈对啊,就放假了,太无聊啦! 几号聚会啊?我都有空 九月多才开学,太晚了无语 齐涯正考试呢吧,他得十来号才能回来,你们比他还晚吧? …… 最后,“无处可陶”被班长禁言了30分钟。 齐涯学校放假比陶灼晚,他俩本来商量要不然陶灼放了假直接过去找他,等齐涯考完试,俩人再一块儿回槿市。 结果临到了真放假的时候,天热起来了,陶灼就懒得动了。 况且现在过去的话齐涯室友还没走,他得去住酒店,那齐涯肯定得出来陪他一块儿,住个一星期左右,东西又得堆不老少。 他俩铁了那么多年了,也不是十年八年没见过面,实在犯不上折腾这一通。 “好,你就没良心吧陶灼,”齐涯对于陶灼的爽约表示强烈谴责,“亏我还想着大包小包给你带吃的。” “你学校附近的东西我吃一圈了,”陶灼无所谓,笑嘻嘻的哄他,“等你回来我请你吃,我们学校后面新开一家烤肉店,有一道‘二师兄’,跟演电视似的,直接‘哐——’上一整盆给你吃。” “还‘哐——’”齐涯学他的语气,笑了半天,“朕不日回銮,爱妃等着接驾吧。” “有病。”陶灼跟他一块儿乐。 齐涯回来那天陶灼去动车站接他,天太热了,他很贴心地买了两杯柠檬炸弹,像捧着两个桶,戴着棒球帽趴在出站口栏杆上接驾。 动车进站,大批人流从站里涌出来。陶灼看得眼花缭乱,也没空掏手机,漫无目的地四处乱看。 突然脖子一紧,齐涯不知道什么时候先找到了他,搂着他的脖子就冲他耳边大喊:“老婆!” “要聋啦!”陶灼“哎”一声,抻着脖子从齐涯的胳膊里钻出来,把饮料递过去。 他打量着只拖一个行李箱,戴着墨镜人模狗样的齐涯,奇怪地问:“你是从这个口儿出来的么?我怎么没看见你?我大包小包的吃的呢?” “我一眼就能看见你。”齐涯说,“你那俩眼珠子摆在脸上纯就为了好看。” “大包小包都在这儿。”他没接陶灼的柠檬炸弹,拍了拍箱子,直接嘴一伸就着陶灼的手嘬了一大口,“爽!” “自己拿!”陶灼咆哮。 齐涯的父母十年如一日的忙,齐涯去外地上学以后,姥姥姥爷也去他二姨那儿住了,齐涯不爱回家,跟他那个家比,和陶灼呆在一起反倒更让他对槿市有归属感。 他箱子里真的几乎全是给陶灼带的吃的玩儿的,除了电脑和几条内裤,连衣服都没带几件。 “你好像那种搞小商品批发的。”陶灼坐在卧室地毯上,看齐涯一样样把带回来的东西码给他看,感动地说。 其实没什么新鲜的,陶灼都吃过见过,看包装也不是专门去特产店之类的地方买的,估计就是每次出门,从哪看见了觉得自己应该喜欢吃,就顺便买点儿,攒着攒着够一箱了。 也不知道过期了没。 灼寒_53 陶灼很猥琐地暗想。 但是齐涯去上大学也把他这个朋友这么放在心上,这份在意让他很窝心。 “还有这个。”齐涯扒拉扒拉,又翻出两顶帽子。 那是那时候刚开始流行的渔夫帽,齐涯买了两顶,往陶灼脑袋上扣一顶。 “这什么色儿啊,”陶灼拿下来看一眼,有些无语,“墨绿?您可真会挑,我要换你那个蓝黑的。” “不错。”齐涯挺满意,重新给陶灼戴好,端详了一会儿。 “能好看么?眼睛都挡没了。”陶灼往上扶了扶。 “要的就是这种只露半截小脸的效果,懂个屁”齐涯伸手勾勾他下巴,跟个痞子似的,“显得你挺白。” “那是我本来就白。”陶灼把他打开,去镜子前照来照去的臭美。 收拾完东西,齐涯就揽着陶灼的肩,跟他一起戴着新帽子去吃“二师兄”。 美院附近真说上档次的店没几家,左右还是学生阶层消费得多,但是艺术氛围熏陶得到位,不管卖的是什么,一家家装修都很像样儿。 这家烤肉店走田园风,有小院有栅栏,地上还有一张圆圆的小水池。 傍晚天凉快了不少,还刮了小风,他们没坐店里,直接在院子里挑了张桌子,倚着栅栏,抬眼就能看见对面街道上来往的学生。 “你上铺那个人怎么样了?”齐涯说着说着问道。 “他俩约着暑假出去玩儿了,其实就跟在一起了一样,最后一层玻璃纸。”陶灼说,“你想认识他们么?人都不错,等回来了一块儿吃饭?” “再说吧。”齐涯好像不是太有兴趣,又把话头转移到陶灼身上,“你呢?看人家一天出双入对的,不眼馋啊?” 陶灼想起那个在深夜里冒出苗苗的念头,相应的,厉岁寒的身影立马出现在他眼前。 不对…… 陶灼眯眯眼,仔细又朝马路对面看。 不是想象,对面可不就是厉岁寒本人么? “等一下。”陶灼朝齐涯做了个手势,下意识想站起来喊一声,打个招呼。 不过他屁股还没从凳子上拔起来,就见厉岁寒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跟在他身后的某个人。 是黎洋。 尽管距离上次见到黎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黎洋的穿着发型,还有体型,都与当时有了不同的变化,可他身上那股张扬又漂亮的气质,还是让陶灼很神奇的一眼就认出了他。 或者不该说“认出”,是他的第六感,在思考之前就先一步给了他答案。 黎洋似乎在说着什么,陶灼能看见他的嘴巴在飞快开合,眉头微微皱着,显得有些烦躁,目光却又很恳切。 应该是在解释什么。 厉岁寒转过来的角度正好被挡住半边脸,陶灼只能看清他微抿的嘴角,没什么表情,一直到黎洋闭上嘴,他才动动嘴唇说了句话。 接着就又是黎洋在说,看表情比刚才还急躁,厉岁寒只是看他,重新开始面无表情。 这俩人干嘛呢? 陶灼看得入神。 吵架了? 不是分手了么?还有架可吵? 啊还是说,和好了? 这场陶灼眼中的吵架,终止于黎洋的一个动作。 他冲厉岁寒不停地说着,不知道说了什么,厉岁寒终于又开口接了句话。黎洋几乎是随着这句话条件反射地往前倾了倾身,陶灼看见他的手臂也摆了出去,像是要拉住厉岁寒,或者是拽着他,厉岁寒却毫无反应,只是维持着原本的表情,平静地跟黎洋对视。 黎洋终于不说话了,他重新站好,收回自己伸出去一半的手,也变得没有表情,看了厉岁寒一会儿。 他最后一句话的口型,陶灼看懂了,是厉岁寒,拜拜。 灼寒_54 然后黎洋便转身往回走,厉岁寒在原地站了会儿,黎洋一次也没回头。 这俩人跟演电影似的。 目送厉岁寒朝另一个方向也离开后,陶灼在心里想。 “盯什么呢?”齐涯跟着往街对面看,没瞧见什么特别的,只有一家奶茶店在开业酬宾,第二杯半价。 陶灼回过神,跟齐涯大眼对小眼地瞪了会儿,突然隔着桌子擒住齐涯的手腕,把他的手拉到自己后脖子上摁着。 “干嘛你?神叨叨的。”齐涯一脑门儿问号都快溢出来了,狐疑地打量陶灼,“脖子疼?” 说着给他捏了捏。 不对,肯定不是这种感觉。 陶灼被拎着后颈捏得像个鸡崽子,“哎”一声把齐涯的手撒开,搓搓脸,突然就觉得有些郁闷。 那天晚上,陶灼捧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纠结了很久,手机界面不断切换于厉岁寒的朋友圈,与跟厉岁寒的对话框里。 厉岁寒的朋友圈十万年更新一回,发张照片,或者帮系里转点儿东西,根本看不出他的情感走向。 陶灼一直磨蹭到快零点了,心想今天不趁热问,改天再给忘了,才心一横,给厉岁寒发了个表情过去。 厉岁寒五分钟后回了他一个表情。 陶灼赶紧回复:我今天看见你了 厉岁寒:学校么 陶灼:后门 陶灼:二师兄对面 陶灼:看见你跟黎洋了 连着发完三句话,厉岁寒那边本来显示“正在输入中”,停了一会儿,才又开始“输入”,给陶灼回了句:这么巧,我没看见你 陶灼:是啊特巧,我一抬眼就看见你了 陶灼:你们当时是吵架了么? 陶灼:我看你们站在那儿说了半天的话 陶灼习惯一句句的打字,手指头捣腾得飞快,发完就攥着手机盯着屏幕等。 厉岁寒:不算吵,说了会儿话 厉岁寒:你打字怎么这么快 陶灼:? 陶灼:上次跟我说这话的还是我爷爷 厉岁寒说哈哈哈,发了个表情。 陶灼觉得他应该是想转移话题,不能让他成功,好奇难耐地接着发: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们和好了 这句话发过去后,又过了几分钟,厉岁寒那边才回过来:不会和好了 陶灼的拇指在键盘上悬了一会儿,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好意思假装没猜到——实话说,他甚至是有点儿期盼这个结果的,只是这想法光是在脑子里出现就让人觉得过分,他自己也不敢往深了琢磨。 最后陶灼只能给厉岁寒发了个拥抱的表情,说:别难过,心情不好的话你可以跟我说! 厉岁寒又发了一串“哈哈”,说:好的,那我先谢谢你 这次他打字倒是很快,没等陶灼再回复就说:睡了,晚安小火勺 陶灼脚趾一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心想梦了一晚上的你,安个屁。 他拥着被子坐在床头醒了会儿困,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看时间,漫无目的地点了几下,看到老板说昨天的试课很成功,贝甜小朋友的家长把他每天傍晚的课都给报了。 这个神经病,贝甜知道她以后每天都有兴趣班要上么? 陶灼愣了会儿,把手机滑到底,点开了厉岁寒的头像。 灼寒_55 其实要不是昨天厉岁寒说,他的微信电话还被自己关在黑名单里,陶灼已经忘记这一茬了。 毕业后他的手机换过一次,这个新手机上没有任何聊天记录,他和厉岁寒的对话框里干干净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陶灼看着这个空荡荡的聊天框,就接着想到,厉岁寒到最后也没跟他说过他和黎洋之间的事,不管是难过的还是开心的。 有时候他会有一种感觉,似乎对于厉岁寒来说,黎洋已经成为他过去的一部分,有关黎洋的话题和记忆,都被他妥善安置起来,搁进某个不愿分享给旁人的私密角落。 这人真没劲。 陶灼突然抓狂,扔掉手机猛搓了两把被子,然后一脸平静地起床洗漱。 当初自己也是真无聊,什么都没明白就上赶着送安慰,结果根本没被人当回事儿。 消磨掉半天的时光,陶灼无事可做,陶臻一大早就出门了,他便提早收拾东西去画室。 路上陶臻给他打了个电话,上来就问:“晚上下班哥去接你?” 陶灼站在地铁车厢里晃晃悠悠,摁了摁耳机问:“怎么了?晚上有安排?” “没安排,”厉岁寒跟店里的人交代了句什么,答陶灼,“你不是心情欠佳么,这时候应该格外需要哥哥的温暖和陪伴。” “得了吧。”陶灼笑了一声,“我要真欠到这份儿上了,不用你说我都得摽着你。” “陶小狗,我可就你一个弟弟。”陶臻也笑了。 陶灼“嗯嗯”地配合他,还点点头:“我也就你一个好哥哥。”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青年微妙地看他一眼,扶了扶眼镜,陶灼冲他咧嘴一笑,他面容僵硬地转过了身。 “所以昨天晚上跟你说完我又想了想,比起来旁的乱七八糟的,我更想你能过得开心点儿。”陶臻说,“什么事儿别太计较,会过得轻松很多。” 陶灼心里是有点儿想感动的。 之所以只是“有点儿”,实在是因为他们兄弟俩从小到大的腻歪话说得太多了,多到他已经习以为常了,陶臻是个实打实的肉麻份子,最擅长甜言蜜语和糖衣炮弹。 陶灼感觉自己有一部分受他的影响太多,老爱听些华而不实的屁话,喜欢被哄着托着。 “知道了,有这个功夫打钱不好么。”陶灼看了眼站表,“我去买吃的。” “挂了吧,白眼儿狼。”陶臻说。 半分钟后,陶臻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两个红包,每个红包上还各配了句话。 别跟你姐说 我每次只给她发一个 陶灼笑了半天,把红包点了,时间充裕,他在距离画室一站路的地方下车,这块儿有家港店不错,他准备买杯喝的溜达过去。 可能实在是这几天偶遇得太频繁,陶灼还没走到店门口就想不会等会儿又遇上那舅甥俩吧? 以至于真隔着玻璃店门与贝甜对上目光时,陶灼已经感觉不到惊讶了。 他抬起眼,厉岁寒跟在贝甜身后朝外走,一手拎着外套,另一只手正在手机上飞速点着什么,微微蹙眉,神情很专注。 贝甜扯了下他的裤子。 厉岁寒看见陶灼,眼窝一弯,弧度柔和又亲密。 这是又当昨天晚上无事发生过了? “这次我可真没设计。”厉岁寒拉开门让贝甜出去,对陶灼说。 “啊。”陶灼应了一声,心想我知道,这次实打实我的锅,是我嘴馋。 又想果然前面几次都是设计,也不知道是安逸还是闻野,还是狗夫夫的合谋。 他拨拨贝甜的头发,好歹以后也是每天要见面的家长了,躲也躲不过,就别跟钱过不去了。 “来吃饭?一个人?”厉岁寒朝他身后看一眼,又说,“一起吧,正好我也还没吃。” 陶灼看他一眼,又看向贝甜手里的纸袋。 “那是专门给她打包的,”厉岁寒说,“本来想先把她送去画室,我再抽空吃点儿。” 灼寒_56 “这么忙。”陶灼随口说。 “现在不忙了。”厉岁寒把手机屏“咔”地一锁。 “那你吃,”陶灼歪歪脑袋,把手给贝甜让她拉着,诚恳地说,“我直接带她过去也行。” 厉岁寒看了会儿陶灼,对陶灼的反应既意料之中又有些无奈,他笑着垂下眼皮摇摇头,又看着陶灼说:“今天能碰了么。” “什么?”陶灼没反应过来。 厉岁寒直接抬手,在他脸上刮了刮。 然后他给车解锁,上前拉开车门:“走吧,送你们去上课。” 陶灼跟贝甜一起坐在后排,路上厉岁寒说了几句话,都跟画室上课有关,陶灼摆正心态,只当面对一个普通家长,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 到了画室楼下,陶灼牵着贝甜下车,扭头问厉岁寒:“你今天会晚么?” “应该不会。”厉岁寒没下车,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他,“我尽量。” “嗯。”陶灼点点头,“早点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厉岁寒一边眉毛抬了抬,说:“快上去吧,外卖估计已经到了。” 厉岁寒给他点了那家港茶店的外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单。 陶灼和贝甜窝在教室里一起吃,贝甜把她打包的奶黄流沙包分给陶灼。 “贝甜,昨天我走了以后,你小舅有什么反应?”陶灼给贝甜夹了一大块叉烧。 “他抽了烟。”贝甜说。 “哦,那他没说什么?”陶灼不甘心地问。 他昨天是真有点儿恼羞成怒,被揭穿总是很尴尬的一件事,尤其在那种情况,在他和厉岁寒这种关系之间。 所以事后想想,陶灼很小人地希望厉岁寒也体会到一点儿难堪。 “他问我喜不喜欢你,我说喜欢。”奶黄流到了手上,贝甜皱皱眉,眼珠瞟向陶灼。 “然后呢?”陶灼一把擒住贝甜企图作恶的手,拉着她去洗手间。 “然后我说你不喜欢他,他说我懂个屁。”贝甜说。 陶灼:“……” 真是天才级别的不要脸!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厉岁寒是这么个脾性呢? “他就没说他喜不喜欢我?”陶灼脱口而出。 贝甜好像很讶异陶灼会问出这个问题,奇怪地看着他,说:“他当然喜欢你啊。” 这回答太干脆太果断了,陶灼反倒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 而且非常奇怪,由一个小朋友,还是厉岁寒的外甥女儿,一个十岁不到的小丫头来严肃告知自己,厉岁寒“当然”喜欢他,比听厉岁寒自己说什么追不追的还让他脸皮发烫。 “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喜欢么,”陶灼哭笑不得,“你还是个小孩儿呢。” “你们真的很奇怪。”贝甜有点儿不高兴,“又要问我,又要说我不明白。” 她甩了陶灼一脸的水,转身出去了。 陶灼抹了把脸,站在原地想了想,去跟贝甜道歉。 “对不起,贝甜,”陶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诚恳,“从你的角度来说,你的感受确实是正确的,是我得到的不是我所希望的,是我的问题。” 贝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能感受到陶灼态度的真诚,于是很大度地表示了原谅,又分给陶灼一只奶黄包。 那天晚上放学,厉岁寒还是来得晚了点儿。 没有昨天那么晚,稍微早了十来分钟。 陶灼已经把教具和教室都收拾妥当,站在窗前看见厉岁寒的车在路边停下,也没等他上来,直接带着贝甜下楼走过去。 本以为走到楼下刚好两人就能对上,没成想一直走到车跟前儿,陶灼才发现厉岁寒竟然在买花。 灼寒_57 不是花店包装漂亮的鲜花,是个比贝甜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冬夜里穿得薄衣烂衫,抱着满怀半蔫儿不活泛的玫瑰,用廉价玻璃纸与旧报纸简单一扎,厉岁寒半蹲在她面前,小姑娘把一大捧花都给他。 给完花,她熟练地掏出二维码让厉岁寒付款,一溜烟儿跑了。 厉岁寒握着那捧报纸玫瑰一转身,陶灼和贝甜正在身后看他。 厉岁寒笑了,慢条斯理地整整打皱的报纸边儿,对陶灼说:“刚下车就被拦着了,问我要不要玫瑰,天这么晚了,我就都要了。” “你现在去步行街溜达一圈,能拉一车回去。”陶灼有些无奈,“这些小骗子都是花商的托儿,卖的就是你们这些单身男人的同情心。” “可能吧,”厉岁寒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将那捧玫瑰递给陶灼,“也是我们这些单身男人,给喜欢的人送一束花的最佳借口。” 陶灼看见厉岁寒在买花就猜到肯定是想给自己,但是厉岁寒真的将花朝他递过来,望着厉岁寒的眼睛,他心口还是不可控地跳了一拍。 他在生活情趣这方面可能还是有些太直男,比不上陶臻,连老爸都比不上——以前每次看陶臻给陶且唯买花,或者老爸偶尔玩儿一次浪漫,突然给老妈买束花,陶且唯和老妈开心里带着些羞赧的表情,他看着都没有感觉,甚至还有些偷偷的想笑。 觉得都是女生喜欢的小东西,小矫情。 这一瞬间他却突然有点儿能明白那种心情了。 送花这种事儿,是真的很犯规。 “别给我,我不接受。”陶灼感觉自己脸皮有点儿紧了,忙埋下头想避开。 “不接受就扔掉,都随你。”厉岁寒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把花往陶灼怀里一搁就撤了手。 陶灼手忙脚乱的抱住,转手塞给了贝甜。 小女孩儿都爱花,贝甜刚才就仰着脸巴望半天了,这会儿抱在怀里二话没说,自觉爬上了车。 厉岁寒和陶灼站在车外,位置,姿势,都跟昨天差不多。 陶灼简直有种自己被厉岁寒同化了的错觉,也变得不要脸了,昨天还在街上又喊又叫,还吓着了路人和人家的狗,现在也能没事儿人一样,跟导致他爆发的人冷静面对面。 “要跟我说什么?”厉岁寒点上根烟,问陶灼。 陶灼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也要,厉岁寒不给,把自己刚点上的那根夹在指间,朝陶灼晃了一晃。 “……不用了!”陶灼绷着脸一扭。 厉岁寒笑着重新把烟噙回嘴里,架起胳膊靠在车门上,等陶灼开口。 陶灼拟了半天的腹稿,先问什么再问什么,本来都明明白白,结果被厉岁寒一束花搅得稀碎,又重新理了会儿才找着线头。 “你到底为什么突然要追我?”他看着厉岁寒,“当时没答应我,重新遇见我后悔了?” “嗯。”厉岁寒倒是挺坦荡,直接应下来,“后悔了。” 该! 陶灼在心里先痛快地骂一句。 “但是为什么?”他坚持这个问题。 “后悔需要理由么?”厉岁寒说,“当时没想明白,后来想明白了。” “不是因为……”陶灼说到一半,又闭了嘴,换个问题问:“你一开始是不是笃定只要你张嘴,我就会愿意?” “不是张嘴,是追,”厉岁寒笑笑,“追回来。” 陶灼沉默了一会儿,打量着厉岁寒,突然问出了那个横在心头很多年的问题。 “厉岁寒,”他喊他,“你以前是怎么追的黎洋?” 黎洋这个名字出现在他们此刻的话题里,显得突兀而不解风情,但是陶灼的表情很认真,他不是逼问,是认真的好奇。 厉岁寒显然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分析了一会儿陶灼的意图,他试着解释:“陶灼,我已经跟黎洋分手很多年了。” “我知道,我就是想不通。”陶灼点点头,他没告诉厉岁寒自己想不通哪里,只说:“你说要追,那你当年怎么追的黎洋,就怎么追我吧。” 这次换厉岁寒沉默下来,打量陶灼。 过了半天他才摆了摆手,顺便把陶灼往他跟前儿又拉近了些,捋他袖口翻起来的角,认真说:“你们两个不一样,不要放在一块儿比较,那时候的我跟现在的我也不一样。” “可我以前喜欢的也是那时候的你。”陶灼打断他。 灼寒_58 厉岁寒一怔,嘴角轻轻抿了起来,抬眼看着陶灼。 “可能你不是这么想的,可能你确实是后悔了,认真的。但是怎么说呢,你,跟你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我特别……便宜。”说出这两个字让陶灼心底一阵抽抽,他任厉岁寒握着他的手腕,盯着自己的袖子,语气和表情都很茫然,“你吧,你就让我觉得,你对付我根本不用费力气,那你还记得我当时追你废了多大劲么?” 陶灼心里有一小块地方,随着这句话豁开了一个小口,蛰伏了整整六百多天的难过就骤然汹涌起来。 “厉岁寒,我提黎洋不是别的意思,我就是不想你之所以调头回来说要追我,是因为你这些年看来看去,觉得,哎呀,都不怎么样,还不如那个陶灼呢。”这段话陶灼说得有些困难,他的眼眶又涩又烫,红通通地盯着厉岁寒。 “你说拒绝就拒绝,你说要追就要追,”陶灼吸溜一下鼻子,“行吧你追,你说黎洋不一样,那我不要求你像追黎洋那样追我,只让你像我追你那样追我,你能做得来么?你这人这辈子就只……” 陶灼的话没说完,眼前光影一恍,淡淡的烟草气从唇锋上掠过去,紧接着嘴角一麻,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厉岁寒退开了,陶灼当即愣住,他眨眨眼,又舔了舔嘴。 “你……”他直愣愣地瞪着厉岁寒,还没反应过来。 “你说的追我是从那次开始的吧,”厉岁寒继续把陶灼的袖口捋好,语气里仿佛有一丝丝的不悦,“偷亲我以后。” 第22章 陶灼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前方马路上“呜”地驶过去一辆大车,他才跟被叫醒了魂儿一样,红头胀脸地往后退开一步。 但没成功,厉岁寒还攥着他的手腕,不让他动。 “你,”陶灼瞪着厉岁寒,调儿起高了,声音听着像是被踩一脚挤出来的,他清清嗓子,重新对厉岁寒怒目而视,“你是不是根本没明白我在说什么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陶灼,”厉岁寒微微蹙了下眉,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但有些事,我不知道怎么用话跟你说明……” “那你还说我偷亲你?”陶灼往回扥胳膊。 “哦,”厉岁寒的眉梢顿时挑起来,扯着陶灼不撒手,像两个无聊的小孩儿,“你没有么?” “没有!”陶灼差点蹦起来,气得要死,“你说的哪一次?!” 厉岁寒看他一会儿,忍不住嘴角一弯,笑了起来。 如果把陶灼到目前位置的人生轨迹展开铺平,做成一把以时光为刻度的长尺,那么从初中进入青春期以后,高中、大学,他最放肆最自我的那些年,每一个阶段都有厉岁寒留下的痕迹,这个人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在陶灼的青春时光里不停地来来去去。 而若是以事件为划分的话,在大一重遇遇见厉岁寒以后,大二大三那两年,对陶灼而言印象最深刻的是两件事—— 第一件事,安逸与闻野这两个活的同性恋确定了恋爱关系,陶灼身为彻头彻尾的见证人,看着他们从暗搓搓的暧昧,转变为明面上的臭不要脸,颇有些感慨。 第二件事,是厉岁寒研究生毕业了,但他没离开学校,之前住的房子退了,重新在学校附近租了一栋小楼,边继续在以前系主任的工作室里干,边在老师的指导下,跟闻野和几个朋友一起逐步筹备着独立。 “梅梅还挺实在,”陶灼跟安逸俩私底下嘀咕系主任,“也没说扣着厉岁寒给她多打几年工。” “分人好吧,厉岁寒就不是个打工的人,不可能一直跟着她。”安逸说,“她如果把厉岁寒带出来了,市场就那么大,谁跟谁都挂着钩呢,怎么也亏不着。” “再说了,这三年厉岁寒他们也没少给她干活儿,”安逸又撇撇嘴,“她说到底就是‘师傅领进门’。” 随后他话题一转,开始问陶灼以后毕业了打算做什么,走不走专业,又问他单身到现在了,难道就不想谈个恋爱么? 第一个问题陶灼答不上来,跟高中准备转艺术生之前那时候一样,他这人的目标和斗志都只能跑个短途,大志向一直就没有。 陶臻前两年也毕业了,陶灼在家看着陶臻跑里跑外的闯荡,在学校看着厉岁寒稳扎稳打地安排着自己的节奏,偶尔也会被激励一下——真就一下而已,上了半天课,跟安逸两人回寝室一趴,全世界还是只有床上最舒服。 至于谈恋爱的问题,陶灼从大一时纯粹的“不想谈,没兴趣”,也开始感到茫然了。 他发现他是真的没兴趣,不是没遇见有兴趣的女生,而是似乎对女生这整个群体,就没什么兴趣。 陶灼用过一整节古文赏析课来思考,他托着腮帮子打量教室里一对对儿的小情侣,看那些凑在一起小声咯咯笑的女孩子们,不青春不美好么? 挺好的。 想认识想发展么? 不。 哪个少年不思春,高中还能勉强用男孩儿开窍晚来心安理得,大学都过一半儿了还这样,身体和心灵必然有一样有问题。 灼寒_59 陶灼肯定想过自己难不成也是同性恋? 像齐涯说的那样,被“传染”了? 经年累月的跟安逸他们混在一起,他的意识与观念都在悄然转变,有时候会觉得当个同性恋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跟男的在一块儿确实比跟女生自在得多,况且谁也没因为当同性恋缺胳膊少腿儿。 但是他要去恋谁呢? 这个问题遥遥地指向某个人名,陶灼本能地不愿细想,匆匆将之压到心底。 “谈恋爱不如网恋过瘾是吧?”他搪塞安逸,“自己谈得一头劲还操不完的闲心。” “你就顺应本心弯了吧,”安逸笑嘻嘻,“跟厉岁寒搭个对子挺好的,我看他一天一个人都替他憋得慌,哎闻野跟我说那天早上他去找他,厉岁寒刚醒,裤裆鼓了一大包,你跟你男神互相动动手也……” “你给我滚!”陶灼简直没耳朵听,一把将安逸捂进枕头里。 陶灼虽然开始对自己的持续性不想恋爱困惑了,却觉得厉岁寒跟黎洋分手之后,这么一个人挺好。 这想法自私得要死,他不想去分析这“见不得人好”的心理,只能暗搓搓地强行自我解释:这样才方便他们不想泡学校也不想回家,又想有个地方全然放松地赖着时,能随时随地去厉岁寒的小楼里。 “厉岁寒是个很有生活情趣,也非常讲究生活质量的人。”闻野曾经对厉岁寒如此评价,“简称龟毛。” 讲究生活质量这点,陶灼以前能从厉岁寒的衣品里咂摸出来。 不过真的能时常出入厉岁寒的私人空间后,他才明白“龟毛”这词儿闻野用得有多贴切。 厉岁寒的房子租在学校附近,一是因为方便二是因为便宜。陶灼第一次去的时候心想,学校附近的租房,也不知道被一批批学生霍霍成什么样儿了。 没想到进了门环境很不错,朝向好,装修也时髦,一楼宽敞又亮堂,家具电器一应俱全,电视都有,卫生间和厨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阳台还摆了绿植。 “随便坐,我不洁癖,”厉岁寒拿出一沓一次性拖鞋发给他们,“冰箱有喝的,外套挂柜子里,饿了点外卖,垃圾谁吃完谁收拾,撒尿掀马桶圈。” “我准头很好的。”陶灼举起一次性拖鞋严肃声明。 “没事,你不小心尿出来了就偷偷擦掉,我也不会知道。”厉岁寒笑着弹了下他的脸。 除了把房子拾掇得窗明几净,厉岁寒连床单被罩毛巾这些都是高品质的好货,颜值也高,看了就觉得舒服。 “这已经能当个家了。”回去的时候陶灼对闻野说。 “他自己家比这小楼夸张多了,”原野说,“沙发毯子上都不带褶儿,去一趟愣是让人不敢下屁股。” 陶灼总是忘记厉岁寒的家就在槿市,不仅有他自己家,他爷爷去世的时候还给这个长孙留了完整的一套房子。 “对啊,他怎么不回家住?”安逸问,“租房子再得劲儿也比不上家里吧。” “他跟家里有点儿不愉快。”闻野没多说别的,只简明扼要道,“老两口比较传统。” 安逸一听就明白了,陶灼也大概能猜到,估计还是当时出柜闹出来的不愉快。 陶灼家那种家庭氛围,让他想不明白父母能有什么事儿真跟孩子过不去,爸妈生了天大的气,左不过等着小孩儿去服个软罢了。 他不怎么担心厉岁寒跟家里的关系,心思径直拐去了另一个方向——黎洋在跟厉岁寒分手后半年,还回去拿过东西,厉岁寒还让他把钥匙留下,他们一定在一起住了很久,没白天没黑夜的。 后来再去厉岁寒的小楼,陶灼不管去开冰箱拿喝的,窝在沙发里跟安逸打游戏,还是去卫生间掀马桶圈尿尿,都会联想黎洋跟厉岁寒一起生活的画面。 他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一次性拖鞋,两个大母脚趾翘了翘,把薄薄的鞋面顶起两块小凸起。 黎洋在厉岁寒曾经的租房里肯定专属于自己的拖鞋。 陶灼偷偷撇嘴。 说不定还是土不拉叽的情侣款。 陶灼第一次留宿在厉岁寒那儿,是大三上学期的元旦。 老爸老妈不过这个,陶臻去跟陶且唯跨年,闻野和安逸没订到房,被陶灼笑话到合伙揍他,最后三个人去超市买了一堆丸饺肉菜,去厉岁寒那儿打火锅。 “你们是把超市抢了吧,”厉岁寒望着一桌子的材料非常无语,“能吃到二月二了。” “吃到龙抬头还不好。”闻野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坐,开电视连游戏,“累死了,老婆来选人物。” “谁洗菜?”厉岁寒头疼,抱着胳膊靠墙问他们。 三个人装聋,大呼小叫抢手柄。 灼寒_60 “行,那谁洗碗?”厉岁寒又问。 陶灼立马站起来,还同时把安逸往下摁,踢了他一脚,热情地对厉岁寒说:“走吧,咱俩去洗菜!” 即便是陶灼这样拥有无数美好记忆的人,那天晚上对他而言也觉得温馨又自在。 客厅里的闻野和安逸咋咋呼呼闹闹腾腾,厨房里他和厉岁寒也有说有笑,分工装盘洗菜,流水哗啦声和锅底煮沸的咕嘟声混合在一起,窗户上蒙着薄薄的雾气,外面下着盐粒一样的细雪。 “你这装备也太齐全了,”陶灼乱七八糟地洗了一筐蘑菇,就手欠地去拽厉岁寒腰上系的围裙,“你会做饭么?” “只会一种。”厉岁寒把他手拍开,给陶灼洗了根小黄瓜让他去旁边吃,自己把他的那份儿端过来接着洗。 “什么?”陶灼接过小黄瓜,想开个邪恶的玩笑,面对厉岁寒却莫名不好意思张嘴,只能老老实实吃。 “煲仔饭。”厉岁寒说。 “哦就真是饭啊?”陶灼笑了。 “啊,你以为呢?”厉岁寒的毛衣袖口卷到小臂,整个人显得温暖又整洁,耷着眼皮边洗土豆边跟陶灼扯皮,“没听说过能把饭煮好的才是真大厨?” 陶灼自己连煲仔饭都不会,但是厉岁寒在他心里一直有种没来由的全能感,知道他也有不会的东西,还不是彻头彻尾没接触过的“不会”,是好像尝试了一圈,最后只掌握了个半吊子的煲仔饭,做法说难不难说省事儿又挺麻烦,就觉得他很可爱。 “还真没有,”陶灼跃跃欲试地问,“那你现在能做么?” “不请自来还想点餐?哪这么好的事儿。”厉岁寒逗他。 陶灼顺手就把啃了半截的黄瓜往厉岁寒嘴边一杵:“来,让给你吃,特脆。” 陶灼几乎是在伸手的同时就明白这举动不对,至少在一个同性恋,还是个单身且很帅的同性恋跟前儿,显得特别、特别的别有用心。 也许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在作祟…… 意识到这一点,陶灼瞬间头皮都麻了,简直是重温了一遍当年的画画本事件。 厉岁寒差点儿被他捣着脸,微微往后一稍,顺着那截黄瓜看到陶灼脸上,嘴角勾起点儿似笑非笑的弧度,收回目光没说话。 陶灼脚趾蜷缩,盯着黄瓜只觉得想死。 上面还有他咬下去的印儿!有一颗牙竟然还像是有点儿歪! “那边底下柜子里有个砂锅,拿出来。”厉岁寒没接黄瓜的茬,他拧上水龙头,把一盆菜沥水端出来,看也没看就是一指。 “哦,好。”陶灼赶紧把黄瓜塞回嘴里三两下嚼了,不敢再多嘴,红着耳朵蹲到柜子前掏锅。 第23章 那天厉岁寒给他煲了一锅鸡翅饭,回忆起来口味也就一般,达不到让人惊艳的地步,但是安逸和闻野一起抢,就显得特别有滋有味儿。 又是饭又是火锅,热气腾腾地吃了一晚上,闻野和安逸喝啤酒,陶灼不爱喝,厉岁寒就给他拿了两罐果啤。 陶灼一喝这个就打嗝,又喜欢这种大家都很懈怠的氛围,就喝几口抽着肚子打会儿嗝,打完再来一轮。 汤锅直咕嘟到零点,毫无诚意地互相说了元旦快乐,厉岁寒起身去开阳台的窗子通风,点了根烟问他们:“还走不走了?” “不走,几点了都。”闻野跟安逸猜拳刷碗,“本来今天晚上就打算在你这儿睡。” “陶灼,砂锅你自己刷!”安逸输了,抓着陶灼跟他推来推去。 “有锅巴,先泡着吧,”厉岁寒接了句,“明天我刷。” 吃吃喝喝的时候光不想走,陶灼和齐涯以前总去互相家里过夜,朋友间的“留宿”在陶灼的概念里一直就不是需要太多顾虑的事儿。 可真等锅碗瓢盆收拾完,下一步就是洗漱睡觉了,陶灼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需要顾虑的确实不是“留宿”,他自己就是今晚的“顾虑”本身。 二楼有两间卧室,厉岁寒自己睡一间,另一间平时闻野或者别的朋友来玩儿,留给他们睡。 闻野安逸肯定是一块儿睡,那……他呢? 跟人情侣俩挤一起?还是跟厉岁寒挤? 陶灼抓抓脸,活了二十年,还是头一回为自己的直男身份感到尴尬。 灼寒_61 关键也没人提这茬,都挤在卫生间张罗洗漱,陶灼眨巴眼想了想,说:“我睡沙发吧,还有多的毛毯么?” 卫生间里的三个基佬同时扭头看他。 “你干嘛?”安逸说。 “搞得跟受气似的。”闻野说。 “夏天可以,一起打地铺也没问题,”厉岁寒朝客厅看一眼,继续从橱子里往外抽纸盒,“冬天不行。” “有暖气,也还好吧?”陶灼说。 厉岁寒还没说话,闻野先笑开了,撑着门框冲陶灼挤眉毛:“干嘛呢灼儿,怕厉岁寒睡了你?” 陶灼:“……” “哎你别拿这个逗他,一会儿当真了!”安逸跟着起哄架秧子。 “我是怕他别扭好吧!”陶灼脸一红,“你们两个死同性恋!” 闻野和安逸爆出一阵狂笑,乐得东倒西歪。厉岁寒听他这么说也笑了,扭脸又看他,递过去一根一次性牙刷:“想多了,跟你还不至于。” 陶灼简直好气又好笑,伸手一夺:“哦!” 小话说得贼硬,真掀开被子往厉岁寒床上爬的时候,陶灼还是难免心猿意马。 “你睡左边右边?”厉岁寒在他身后跟进来,顺手把门“喀”地一阖,陶灼一条膝盖压着被面儿,差点儿脸朝下趴在床上。 厉岁寒笑笑,又回手把房门打开,留了不宽不窄的一道门缝。 “你床太软了。”陶灼手忙脚乱地把被子抻出来,也没管左右,直接钻进去躺好。 “床垫有点儿高。”厉岁寒看他躺得跟要入土似的,两只手还乖乖叠在肚子上,问:“你现在睡?” “啊,不睡么?”陶灼歪着脑袋往床尾看他,被子把脸挡了一半,他眨了下眼,像个小孩儿。 “我有个视频得再赶赶。”厉岁寒看向桌上的电脑,想想,“给你找副耳塞?” “不不,用不着。”陶灼立马把枕头一竖,靠着床头坐起来,“我以为你困了呢,你做你的,我玩儿手机,我只要想睡怎么都能睡着。” 说着他还抽抽鼻子,拽起被罩嗅了嗅,说:“你洗衣液好闻。” “你是真省事儿。”厉岁寒笑着说,在灯控上摁了几下,留下温暖的床头光。 书桌在床的右边,靠着窗,中间隔着一条地毯的距离,陶灼玩着手机往那边看,只能看见厉岁寒靠在电脑椅里的背影,耳机松散地卡在后脑勺上,曲起一条腿踩着椅沿,肩膀的线条很放松,也可能是乏了,好像丝毫不顾忌身后还有个别人。 陶灼一开始还有心让自己的姿势别太颓废,靠得优雅一点儿。 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在厉岁寒“咔咔”的鼠标声中睡得东倒西歪。 厉岁寒是什么时候上的床他都不清楚,潜意识里只觉得隔着一层眼皮的光线彻底熄灭,身旁有人躺下,伸了条胳膊过来给他扯被子,被他翻个身打开了。 第二天再睁眼,床上就陶灼自己,安逸老妈喊他回家吃午饭,闻野在吭哧吭哧洗内裤,厉岁寒连锅都刷完了。 凡事有一就有二,这一夜过后,陶灼再在厉岁寒那儿过夜,就越来越自在。 毕竟“一张床上睡过的关系”这话是有道理的,不论出自什么样的语境,都能在无形之间让两个人变得更加亲近。 大三下学期开学,寝室立哥过生日。陶灼突然想到他和闻野安逸都一块儿过过生日,却从没见厉岁寒过生日。 问了厉岁寒的生日他算算日子,突然发现厉岁寒已经二十六岁了。 陶灼对自己竟然感到“突然”而愕然。 “五”是个神奇的数字,明明去年厉岁寒二十五岁,他还觉得跟自己也差不多,毫无隔阂。 今年加了一个数,听起来仿佛就多了点儿距离。 尤其在那阵子,厉岁寒明显忙了起来——他要做的工作室目标很明确,简而精,既要能吃饭,也要能做自己想做的东西。 前期当然是先“吃”,规模不用多大,主要为了把自己这张牌给打出去。 这在他之前几年就一直稳扎稳打地实施着,越往后走,大方向上虽然有老师给引着,少绕了不少弯路,但落到实处,选环境、入设备、走手续、签合同、牵关系、找投资,线上发展线下……没有一样真的轻松。 厉岁寒做判断的时候深思熟虑,动起手来雷厉风行,而雷厉风行最现实的需求是钱。 灼寒_62 除去他自己挣的,钻来的各种扶持政策,闻野跟家里要了点儿算入股,剩下的几乎都是厉岁寒的姐姐远程赞助。 “厉姐对厉岁寒是真没得说。”闻野是这么说的,“她私底下跟我说,也没真指着厉岁寒挣多少还他,纯就是拿钱把厉岁寒往家砸,她在国外一年回不来个把月,老弟一天不搭理爸妈能行么?” “那他愿意跟家里服软了么?”安逸问。 “服什么软,他爸让他服的软就是结婚娶老婆。”闻野捏安逸的耳朵,替厉岁寒无奈,“回一趟家脸能沉半天,前两天半夜自己坐那儿喝半件子酒,也不开灯,尿都给我吓出来了。” 陶灼说不出话,听得皱着个脸。 他心想厉岁寒天天看着游刃有余的,结果恋爱恋爱分手,家里家里吵架,最疼他的老姐还在国外,他一个人不舒服了也只能喝喝闷酒,不知道在犟什么。 陶灼想象一下自己爹不疼妈不爱,陶臻也不在身边的惨状,心里直不是滋味儿。 这股“不是滋味儿”,与两人之间年龄、追求上无形拉开的距离,让陶灼更想多跟厉岁寒待在一块儿,想多接触他的生活,接触他这个人,就不说深的,至少大家在一起的时候都挺开心,人还是得生活得热闹点儿才会快乐。 正好那阵子系里任务多,他和安逸的作业成天画不完,在教室犯困,回寝室更完蛋,索性三天两头往厉岁寒那儿跑,在厉岁寒眼皮子底下画画,他还能更用心。 厉岁寒口中的“偷亲”,就是在那段日子里,某个普通的周五晚上。 那天厉岁寒出门了,陶灼和安逸赶死线赶得像两个活死人,各自抱个手绘板目光呆滞地画画。 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一点半,终于画完最后一笔,陶灼把作业导出来发给班长,也不管安逸的死活了,冲个澡就进了厉岁寒卧室倒头睡觉。 虽然睡得很沉,但是厉岁寒回来的时候他很神奇地感觉到了,闻到他沐浴露清爽的味道,还混着淡淡的酒气,用手碰了碰他的脸,在床的另一侧躺下。 陶灼的意识飘飘忽忽,翻个身朝厉岁寒身边挪挪。 再度昏睡过去没多久,陶灼又被肚子里逐渐强烈的饥饿感与尿意给闹醒了。 这两种感觉为什么会同时产生?! 陶灼很狂躁地抓起手机看时间,夜里三点五十一。 这个点能吃什么,屎么? 刚想用手机照着去上个厕所,屏幕“嗡嗡”一暗,右上角的电量显示2%。 当一个人又困又饿又晕,做事儿就没了重点。 陶灼抓抓头发,在手边的床头柜摸了半天也没摸着充电线,再勉强用手机屏的光朝厉岁寒那边的柜子上照照,就用胳膊撑着上身,伸长胳膊去够。 他没太顾虑会不会吵醒厉岁寒,根据他与厉岁寒睡过的几次经验来看,这人睡觉的时候特别文静,像个乖小孩,陶灼有一回睡癔症了砸过去一条腿,厉岁寒也只是很轻地“哎”一声,没弹起来揍他。 所以当他横在厉岁寒胸膛上的半截身子,突然被一条胳膊拦腰搂住时,陶灼吓得脑清目明,脊柱一软,差点儿瘫在厉岁寒身上。 “别闹,困了。”厉岁寒发出模糊的梦呓,搂着陶灼侧过身,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陶灼猛地打了个哆嗦,他怕痒,脖子连着耳朵那片儿基本不能碰,缩着脖子就要朝旁边躲。 厉岁寒这会儿终于也被他折腾醒了,睡意沉沉地“嗯?”了一声,黑暗之中不知道是谁转脸的角度错了位,陶灼感觉到厉岁寒的呼吸,紧跟着,他感到自己的嘴角,从厉岁寒的唇峰上擦了过去。 第24章 三年前的事,陶灼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连同嘴唇触碰到的瞬间所产生的悸动一起,全都清晰得如有实质。 只是现在的心情跟当时完全不一样,当时他光顾着心慌意乱,满脑子都在重复“我的妈”,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碰到,心虚地捂着嘴对厉岁寒说:“我去尿尿!你快睡吧!” 现在更多的则是复杂和酸楚,还有一点点被“秋后算账”的、神奇的心慌。 “……你当时感觉到了?”陶灼红着脸梗了半天,憋出个问题。 “我是睡着了,不是死了。”厉岁寒点头,礼貌地解释。 “那你……”陶灼想说那你当时装得跟没事儿人一样,还“嗯”一声,翻个身让我去吧! 但他及时的重新捞回重点,对厉岁寒说:“那不是偷亲,你别扯一句后悔了就大着个脸在这儿诬陷我。” 厉岁寒看着一脸严肃的陶灼,像是觉得他很有意思,嘴角往上一勾。 陶灼被他这副“随你怎么说”的眼神看得要抓狂,还想再解释,张了张嘴,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灼寒_63 是不是故意的又怎么样呢? 都是过去的事了。 而且,在他们嘴巴碰到之前,厉岁寒睡梦中条件反射般那一搂,把他裹进怀里的动作,陶灼都不敢多想那是怎样养成的肢体反应。 这么一想,人还真的是会变。 陶灼不由地品味了一下。 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对厉岁寒的憧憬到底是什么,拽着那点儿蜻蜓点水都称不上的“亲嘴儿”回味好几天,懵懂慌张的,心里又乱又酥,最深的感受是厉岁寒以前一定对黎洋特别好,也太温柔了,黎洋脑子被门夹了吧竟然跟厉岁寒分手! 后来他喜欢上厉岁寒了,一颗红心大脑发热,就憧憬着如果跟厉岁寒在一起,厉岁寒肯定也能对他那么好,他跟黎洋肯定不一样,肯定不会甩了厉岁寒。 到了现在,陶灼感受过追求也经历过拒绝了,站在时光后头往回看,只感觉当初的他简直就是颗大苦杏仁,往那儿一杵都让人皱脸涩嘴。 “你全都记得么?”他突然问厉岁寒。 厉岁寒没明白陶灼指的是哪些“都”,反问:“什么?” 陶灼看他一会儿,还是没敢问。 都过去三年了,可别主动给自己找气受了。 “没什么。”他摇摇头,琢磨着如果想潇洒一点儿,这时候他该说句“拜拜”就转身走,却又有点儿挪不动脚。 毕竟这个人可是厉岁寒,曾经他喜欢到没皮没脸的人。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安逸闻野。 “陶灼,我是认真的。”厉岁寒对他说。 这句“认真”让陶灼的心情瞬间特别、特别的复杂,比刚才突然被啄了一口还复杂十倍。 说没有想法那不可能,他能骗厉岁寒,骗不了自己。 同时又真的觉得很憋闷,你早干嘛去了? 这问题没法张嘴,陶灼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小家子气,像个对旧账的小姑娘。 再说了,他心里比谁都明白,不论面对人还是物,人们会拒绝的原因从来都只有一个,就是不够喜欢。 啊啊啊太烦了! 陶灼简直想落泪,为什么他纠结的所有问题都直指一个同方向:自取其辱! 又抿抿嘴,他鬼使神差地换了个问题问厉岁寒:“黎洋这两年找过你没有?” 厉岁寒跟陶灼对望了会儿,食指轻轻在车身上敲了两下,听不出情绪地“嗯”一声。 陶灼本来没抱有期待问出什么,一听还真找过,忍不住心头一动。 “找你和好?”他眨了下眼。 厉岁寒没否认也没承认。 陶灼倒是不那么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 黎洋找过厉岁寒,不管是不是要和好,厉岁寒肯定是没答应,得到了这个信息,他就很没出息的感到一丢丢雀跃,眼前的厉岁寒也无形中顺眼了许多。 “那你好好认真,”陶灼踢了下脚旁的小石子,没再继续说别的,拐回到厉岁寒之前的话头,“我回家了。” 说完,他冲车窗里的贝甜摆了下手,也不看厉岁寒,转身就要走。 刚迈一步,厉岁寒从身后捞住他穿在外套里的卫衣兜帽,说:“跑什么?” “不是要我像当初你追我一样追你么,”他捉着陶灼打开副驾的车门,“厉贝甜,自己去后边儿坐。” 陶灼:“……” 贝甜:“……” “我追你的时候抓着你坐车了么?!”陶灼简直觉得厉岁寒无法理喻,用胳膊撑着车门贝甜不让她动,红着耳朵扭脸瞪厉岁寒,“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这人一直这样。”厉岁寒看着他,“是你以前对我滤镜太厚了。” 灼寒_64 陶灼心想你还知道滤镜,看来没少网上冲浪啊! “不是,你先松……哈哈哈你抓我腰!痒!”陶灼动来动去的不肯就范,厉岁寒轻轻往他肋下一抓,陶灼立马哈着腰躬起来,控制不住地发笑。 厉岁寒看着他,眼角温柔一弯,又看贝甜,手朝后一指。 贝甜一天能被这两个大人烦死,二话不说从陶灼胳膊底下出溜下来,拖着她的玫瑰爬去后座。 陶灼被厉岁寒捉到门前,脚后跟再退就是轮胎,他没地方站了,执着地让屁股只挨上一小片座椅。 厉岁寒的车阔气,吉普的车身本来也高,车门在旁侧一挡,像一个漏风的小世界。 陶灼笑完喘了两口,车厢里清淡的玫瑰花香萦在鼻端,他瞥着眼前厉岁寒的距离近到暧昧的厉岁寒,喉头紧绷绷的不自在,想起上次两人挨得这么近,已经是他大四,厚皮厚脸地跑去跟厉岁寒合租的时候了。 “干嘛呢你?”他踢了一下厉岁寒的小腿,让他离自己远点儿,“我追你的时候把你往车上摁了?” “没往车上摁,动手动脚你还动少了?”厉岁寒抬手拨拨陶灼的头发。 陶灼撇嘴,脑袋一别,又踢他一脚,厉岁寒笑了。 “你玩儿真的?”陶灼警惕地打量他。 “真不真心到底要怎么用嘴来证明?”厉岁寒也有些无奈了。 “如果追到最后,我让你醒醒呢?”陶灼很认真地问。 厉岁寒盯了他一会儿,没说话,然后抬手将陶灼一环,轻轻地抱在怀里。 他还是认准了我喜欢他。 陶灼僵得像只抻着脖子的鹅,从皮到骨头都卡壳了,感到厉岁寒的下巴垫在他脑袋顶上,他的侧脸则贴着厉岁寒温暖的脖颈,这让他的心无法自抑地跳起来,同时心里有点儿说不来的难过。 洗衣液的味道倒是还跟那时候一样。 陶灼抽抽鼻子,偷偷嗅了下。 余光一转,贝甜抱着一怀玫瑰在后排盘着腿,跟个老仙一样,歪着头一脸无聊地看着他。 陶灼:“……” 这到底是个什么小孩儿啊! 第25章 陶灼明确的知道自己喜欢厉岁寒,是因为一次意外。 大四上学期对于动画系的学生来说非常忙,其实但凡有点儿追求的学生,从大三开始就没法清闲了。 准备考研的、出国的、进大游戏公司的,大家在食堂遇见时看着都还是一个德性,实际早在无形中分出了几条大方向。 对于上面这三类人而言,进了大四,从分导师到选题,开始为期一整年的毕业设计,他们追求的效果是画龙点睛。 而对于第四类:陶灼安逸这类成天心思不往正道上放的人,刨去每月一次的系主任汇看需要赶赶进度,大四上学期基本就等于放了个把月的假。 陶灼也没别的事儿想研究,脑子里一闲,就想去找厉岁寒玩儿。 厉岁寒那阵子跟他玩儿不到一块,太忙了,接来的活儿基本不用他自己去做,工作室里闻野盯着进度,交给底下人或者分包出去就行,他是在筹划自己想做的片子。 陶灼每次跟安逸溜溜达达过去,厉岁寒不是在画,就是去对接投资,看他俩来偷懒也不用招呼,楼上楼下那么大随吃随睡,或者走几步去工作室消磨时间,院子里还有两只野猫。 安逸愿意去工作室,找闻野,陶灼对野猫还是闻野都没兴趣,他冲着厉岁寒去的,呆在厉岁寒旁边看他画画,自己磨磨蹭蹭也画几笔,或者干脆就只是趴着玩游戏看剧也舒服。 那天是四月中下旬,初春,温度与荷尔蒙都开始欣然升腾,陶灼连日子都记得,因为实在太好记了,4月19号。 本来那天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安逸跟闻野不在,陶灼与厉岁寒在家画画,厉岁寒坐在桌子前,陶灼趴床上,音响里放着歌,两人时不时说几句话。 说着说着陶灼没了动静,厉岁寒回头看,陶灼趴在那儿睡了,半张脸压在胳膊上,把嘴挤得嘟嘟着。 厉岁寒看着好笑,把音响音量拧小,还用手机给陶灼拍了个表情包,去给他把电脑板子收好,拽条小薄毯给他盖上。 陶灼一个午觉睡到傍晚,睁开眼卧室里黑洞洞的,厉岁寒没在,楼下隐约传来翻东西和打电话的动静,小区里好像有很多散步跳舞的人,开大会一样叽叽喳喳闹哄哄。 灼寒_65 什么情况? 陶灼睡得头昏脑胀,坐起来愣了会儿,起床喊厉岁寒。 “醒了?”厉岁寒在楼下答应一声,终于掏出根蜡烛点上,“停电了,还得过一阵子能来。” “啊,”陶灼哑着嗓子,站在楼梯口挠了挠背,“怎么停了?” “说是维修,不小心把这边几栋的电缆给挖了。”厉岁寒提醒他,“你下楼看着点儿脚……” 看着脚下几个字还没说完,陶灼就一脚蹬空,大喊一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我靠……”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给摔清醒了还是晕头了,一边天旋地转一边心脏狂蹦,七死八活地呻吟。 “你……”厉岁寒吓一跳,赶紧过去扶他,“刚说让你注意,磕着哪儿了?” “没,没哪儿,”陶灼撑着厉岁寒的胳膊想站起来,右脚一使劲就疼得他又“啊!”了一嗓子。 “我脚好像断了!”他紧张地对厉岁寒说。 “没听说过滚楼梯把脚滚断的。”厉岁寒本来挺担心,听陶灼这么说又想笑,“坐好,我看看。”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陶灼的脚踝看,没看出什么,上手轻轻一握,陶灼就直往后扥:“不行,疼!” “扭着了估计。”厉岁寒收了手机,扶着陶灼先让他金鸡独立着站好,然后转身让他搂着自己,把他背起来,“去看看。” 陶灼有点儿不好意思,又疼,两条胳膊把厉岁寒勒得要翻白眼。 厉岁寒这么一会儿被他气笑好几次,手腕一翻拍拍陶灼小腿:“搂肩,谁让你锁我喉了?” “哦。”陶灼小腿无意识的晃晃,勒着厉岁寒脖子的胳膊松了松,改成搂紧他的肩膀。 社区诊所的电也被挖了,医生举着手电看了两眼,捉着陶灼的脚腕试:“这样疼么?这样呢?拧着疼还是什么疼?” 陶灼冷汗都下来了,两只手抠着凳子沿儿倒抽气:“……你攥得我疼。” 厉岁寒哭笑不得,站在陶灼身后一下下捋他后脖子,对医生说:“轻点儿。” “大男孩了,这么怕疼。”医生也笑,给他找了贴镇痛的膏药绷上,“没事儿,扭着了,这脚先别着地,回去找点儿凉的敷敷,别泡热水……哎坏了,我冰箱还冻着肉呢!” 折腾一圈结果只是贴了张膏药,陶灼臊眉搭眼,重新攀上厉岁寒的背,搂着他肩膀让他背着走。 诊所跟厉岁寒住的楼号隔着一段距离,不算太远,走起来也得穿过两排楼,陶灼还不愿意走大路——他去的时候光顾着疼,连医生大惊失色让快去医院接骨头的画面都脑补好了,这会儿一放松,人就有点儿害羞,不想往楼下扎堆聊天儿的住家户们眼皮子底下逛。 “不够你矫情。”厉岁寒嘴上笑话他,还是背着他绕了个小弯,从园子里走。 陶灼像个无精打采的动物,趴在厉岁寒背上,一会儿看看路,一会儿看看厉岁寒的侧脸。 四月傍晚和煦的春风从两人挨近的脖颈间拂过,钻进紧贴的胸膛后背,下颌、臂弯、被厉岁寒掌心托着的腿,所有肌理相连的位置,热度与触觉都变得鲜明起来。 “能背动么?我挺沉的。”陶灼耳朵发烫,清清嗓子偷偷挺了挺上身。 “本来想说我背着个猪,结果你来一句能背动么,这就是挑衅了。”厉岁寒语调轻松地说,“怎么着,为了证明我再跑两步?” 陶灼嘿嘿笑,伸手去拨厉岁寒的耳朵。 “老实点儿,”厉岁寒偏了偏头,把陶灼往上托托,“痒。” 这个“痒”字不知道怎么回事,毫无预备地在陶灼心窝里摁了一下,摁出一圈酥酥麻麻。 他不吭声了,也没敢乱动,过了一会儿,又悄悄往外挪了挪屁股。 厉岁寒正背着他走进单元门,脚下突然顿了顿,随即眉梢一抬,侧脸看向陶灼。 陶灼脸上红红,撇开视线催他:“快走快走,热死了!” 厉岁寒没说话,回到家把陶灼放在沙发上,陶灼赶紧别别扭扭地掰着他的膏药脚往另一条膝盖上架,厉岁寒的目光从他裤裆上扫过去,嘴角轻轻一扯。 电依然没来,陶灼够着手把茶几上的蜡烛点上,厉岁寒冰箱里没冰,洗了条毛巾搁进冷冻室冻了会儿,拿出来给陶灼裹脚踝。 陶灼抱着个抱枕压在肚子上,腿伸得老长,厉岁寒给他拿了根冰棒嗦着玩,自己咬了根烟跟他坐在沙发的两头,闲适地倚着沙发背,微颔着眼帘,把陶灼的小腿架在膝盖上,一下下往他脚腕上缠。 窗外荡进来初春傍晚特有的醺然气息,烛火昏然摇曳,以高挺的鼻梁为分界线,在厉岁寒侧脸上映出好看的光影。 陶灼眼皮一掀一掀,边吃冰棒边看他,厉岁寒手掌的温度跟毛巾的冰凉形成强烈对比,陶灼脑子里冷不丁蹦出句“冰火两重天”。 灼寒_66 ……什么乱七八糟的! 陶灼暗骂自己,心口怦怦跳。 “天天看你有一笔没一笔的,你毕设想画什么,定了么?”厉岁寒跟他说话。 “不知道,想了几个主题,都没什么头绪。”陶灼心不在焉地回答。 厉岁寒弹弹烟灰,又问:“指导老师选的谁?” “郭胖子。”陶灼说。 “他不错,”厉岁寒“嗯”了声,“脑子不僵,思路也开放,有几个拿奖的作品可以看看。” “我也觉得他的东西都挺随性的。”陶灼咬了口冰棒,在嘴里嘎啦嘎啦地嚼,脑子里完全不知道郭胖子有过什么作品。 “好好琢磨琢磨,既然学了这个,不管兴趣大不大,该做的东西还是多上点儿心,没坏处。”厉岁寒,把陶灼的脚挪开,放个抱枕让他垫着。 陶灼见他要起身,心里不想让他走,脑子都还没想,脚已经重新抬过去,踩住厉岁寒的大腿。 “又不疼了?”厉岁寒弹他一下,“挪开,我去洗手。” “厉岁寒,”陶灼突然问:“你为什么不再谈恋爱了?” 厉岁寒抬眼看他,陶灼指尖一下下揪着抱枕,眼睛在烛光里透出很亮的潮湿感。 “不谈当然是还不想谈。”厉岁寒说,重新把陶灼的脚搁回抱枕上,“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儿要做。” “不是因为还沉在过去不可自拔?”陶灼故意动动眉毛。 “当然不是。”厉岁寒笑了。 “那你想谈的话,”陶灼感觉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想,嘴巴自动就接上下一句话,他又咬一口冰棒掩饰紧张,“喜欢什么样的?” 厉岁寒没说话,胳膊肘往沙发背上一撑,支着脑袋盯了陶灼一会儿,目光在晦暗里有种说不来的危险味道,手指轻轻敲了敲大腿。 陶灼对上他的视线,只觉得心里狂动,被厉岁寒看得心虚,又紧张得不行,赶紧跟他解释:“我就是好奇,没听你说过,想问问。” “你脑袋里一天天就没琢磨过正事儿。”厉岁寒又笑了,把刚才一瞬间的微妙氛围冲散,从沙发上站起来,“别想我了,想点儿现在该想的,都大四了,别最后毕设都交不上拿不着学位证。” “我……”陶灼被他那句“想我”说得紧张,张嘴要反驳,厉岁寒从沙发旁走过去,顺手摁了把他的脑袋,抓抓他的头发,径直朝厨房走。 “这不是你该好奇的事儿。”厉岁寒说。 陶灼在沙发上窝了会儿,厉岁寒洗着手问他想吃什么。 “随便。”陶灼嘟囔一句。 他还在心跳,低头也抓抓自己的头发,裹着冰毛巾的脚趾随着悸动的心口一动一动。 第26章 觉得自己喜欢上厉岁寒之后,陶灼很想找个人聊一聊,具体想聊什么不知道,脑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名字就是齐涯。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情感真的很奇妙,陶灼思考了一会儿为什么不想先跟安逸或是闻野聊,跟基佬聊喜欢男人的事儿,不是更合适贴切么? 转着手机琢磨半天,他想除了跟齐涯十年的感情与了解,他从心底里还是觉得自己是个直男,对于喜欢上一个同性他是五味杂陈的,这种心情也只能直男懂,跟安逸聊,保不齐就变成了姐妹茶话会。 而且,他也想知道齐涯对于“同性恋”的态度,大一的时候刚跟齐涯说起安逸,齐涯的反应还是有点儿介意的。 不知道放到自己身上会如何。 陶灼虽然有信心无论怎么样,齐涯也不会因此就不跟他玩儿了,多少还是有点儿忐忑。 他攥着手机斟酌了半天,也想不到一个自然不突兀的开场白,索性一鼓作气,直接给齐涯发了句:涯,我好像弯了 点下发送键时陶灼紧张地呼出口气,心想这大概就算是“出柜”了吧? 消息是晚上八点多发过去的,一直等了四十来分钟,九点零五,齐涯那头才有了回应。 他都没打字,直接一个语音弹了过来。 灼寒_67 陶灼赶紧在床上翻耳机,然后做贼心虚地揣着手机溜出寝室才接。 “你真心话大冒险输了?”齐涯上来第一句话就问。 “我没有,”陶灼在走廊里溜溜达达,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第一次与安逸长聊的楼梯口,他弯腰“噗噗”吹了两口,贴着墙坐下来,“我不是开玩笑,没跟你闹着玩儿!” “啊,”齐涯估计是被他惊着了,反应有点儿愣,跟着陶灼又听他那头一阵稀里哗啦,好像什么东西掉了,“咚”的一道闷声,齐涯小声骂了句“操”。 啊咚操。 陶灼莫名地想笑,“嘿嘿”着问:“你不会吓得摔了一跤吧?” “扯你的淡。”齐涯又稀了咔嚓一会儿,旁边有人笑着说了什么,他回句“滚”,对陶灼说:“我打完球买个椰子刚喝两口,光顾着跟你说话,一抬眼怼墙上去了,椰子不知道他妈滚哪儿了……” 陶灼忍不住,爆出一阵狂笑。 “别笑了,操,”齐涯电话里的背景音静谧下来,陶灼听见他打火机点烟的动静,“你什么就弯了?冲谁啊?” 真问到正题上陶灼又不好意思了,他跟齐涯天天扯皮扯惯了,抠着墙皮顺嘴接了句:“冲你,行不行?” 这回齐涯那边是真没声音了。 不是吧?陶灼心里一紧,天天装得挺潮,这么受不了? “喂?齐涯?”陶灼忙解释,“我逗你呢,你不是当真了吧?别啊,我都说了就算被同……传染了也不祸祸你,你不会要跟我绝交吧?” “……滚你大爷,差点儿当真了,”齐涯这才缓缓地笑起来,吁出口烟气,“这玩笑别跟我瞎开,虎啊你?” 陶灼出个柜,柜门刚掀一半,先把齐涯椰子吓掉一个,还被骂了通“虎”。 倒是不紧张了。 然后齐涯让他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儿,陶灼就颠三倒四,东一句西一句的把自己的心路历程跟他说了。 齐涯跟听天书似的,陶灼讲到自己前阵子扭了脚,人背他去诊所,他竟然恬不知耻的在人家背上硬了,齐涯打断了他,问:“不是,这人是你家教?初中家教?然后在你学校又遇上了?” “啊,”陶灼又抠掉一块大墙皮,“缘分是不是特神奇? 齐涯对他的破缘分没兴趣,又问:“所以你初中就对他……不是,你初中就知道自己是?” “哎,没有,我半天白说了啊你都听了点儿什么?”陶灼简直要无语,又跟齐涯重新括了一下重点,“我初中是看见他跟他当时男朋友打啵儿了,不过可能也就是那时候开始对同……对这个有概念的吧?大一重新见面我就挺开心的,然后大概就是这几年相处着相处着……被安逸他们耳濡目染的,我真就把自己掰弯了?” “所以你初中就有数,”齐涯还在纠结着这个问题,突然又冒出句:“那我当时跟你说霸王别姬你跟吃了屎一样?” “我吃你!”陶灼都记不清齐涯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只感觉他今天是不是打球打输了?这么暴躁,“跟你说正经的你老往初中扯什么呢?” “嘟”的一声,齐涯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陶灼捧着手机坐在楼道里,愣了半天。他拿不准齐涯是什么意思,是觉得身边这么多年潜伏个准同性恋膈应着了? 一嘴一个“老婆”的时候没见你膈应自己呢? 这么一想,陶灼突然发现,好像有挺久没听齐涯喊他“老婆”了。 可能是长大了不喜欢开那些玩笑了,也是,都是学生阶段中二时期爱臭贫,也没见他爸跟江大爷他们互相扯过这种犊子。 再打语音过去齐涯也没接,陶灼这下真的有些难受,他给齐涯发消息:齐涯你是不是受不了啊?你要是别扭那我以后不跟你提这些,我就是挺迷茫的,不知道跟谁说,你别多想。 又过了十来分钟,齐涯才终于又回复他:我他妈没电了 尽管随后齐涯又挂了个电话来,主动问他到底怎么想的,陶灼还是被他没电那一下弄得心里没底,这种没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又转变成了惆怅。 他想起闻野说过黎洋跟厉岁寒分手是因为出柜,这俩人家里反应都不小,尤其黎洋家,还要把他送去戒同。 陶灼当时听着只觉得唏嘘,心底里还隐隐地感到有些夸张。结果现在真搁在自己身上了,光是自我认同心情就山路十八弯,这么多年朋友对这事儿也不是他想象中那样自然,齐涯都不能嘻嘻哈哈的接受他的取向,家人就更别提了。 陶臻不会联合老爸老妈一起把他送进戒同所吧? 陶灼瞪着天花板叹了口气,成天看安逸他们乐呵呵的,他都快忘了社会上真正能接受同性恋的人,其实是与同性恋群体一样的少数。 不过他的惆怅也只发酵在胡思乱想的夜里,一见着厉岁寒,陶灼的心思又都七动八跳地挂在他身上。 活了这么大头一次体会到“动心”,陶灼发现这种感觉是真的有很大的诱惑与魔力,像是会催眠,一旦发觉了喜欢一个人,就会越来越喜欢。 没觉得自己对厉岁寒的心情是“喜欢”之前,厉岁寒对他也有吸引力,但“吸”得有限,他爱跟厉岁寒待在一块儿,说话动作之间也还是相对自然的,会在意自己的形象,能感到厉岁寒某个不经意间的小魅力,却也不会刻意去时时捕捉。 灼寒_68 喜欢上厉岁寒之后,这些细节与要素,就全都跟他的情绪一样,乘了十倍在放大。 他面对厉岁寒开始不自然了,想见他,想加倍展示自己,想有更亲近的接触,脑袋胳膊还是随便哪儿被碰一下就心麻,喜欢在人前与厉岁寒表现出只有他们明白的默契,也开始格外享受厉岁寒对他的“独特对待”——比如跟工作室一块儿吃火锅,厉岁寒说一句“给陶灼加份毛肚”,他能美上好半天,吃什么都一股毛肚味儿。 相应的,厉岁寒对他说的每句话,每个眼神每个动作,在陶灼心里也都有了“别具用心”的揣测。 他应该也是挺喜欢我的吧?至少有好感?至少有兴趣?不然干嘛表现得对我有意思一样? 安逸对于这种心情的解释,是“不分男女,生物本能”。 “你说人话。”陶灼诚恳道。 “就好比罗伯特唐尼每天围着我转,就算他不是我的菜,我难道会不享受么?”安逸大言不惭地说。 “闻野知道你这么想么?”陶灼后槽牙都发酸,要被他的不要脸笑死过去。 安逸撇撇嘴:“换个花美男天天围着他转,他也能浪得起飞。就跟以前我网恋的那个一样,脸都没见过能有多喜欢?精神享受罢了,谁不喜欢别人喜欢自己啊,你以前还说厉岁寒喜欢你呢。” 陶灼说这个话题没带自己,安逸这么一提他心里就一缩,忙假装开玩笑把话题拐过来:“那不然呢?我每次过去你看他多开心,眼睛都带笑。” “其实我也觉得。”安逸托着腮帮子看陶灼。 陶灼眨眨眼,“啊?”一声。 “你是他喜欢的那款,”安逸跟他分析,“就算他现在没心思谈恋爱,身边有个喜欢的类型肯定也愉快,你想你身边要有个喜欢的类型,你肯定也不由自主就对人家撩一下贱一把。哎你加把劲往上送送,哪天给他来个激情一夜,生米煮熟饭,你俩就成了。” 后半句安逸就笑嘻嘻的开始没正形,不过陶灼的关注点倒都在第一句上。 “他喜欢的款?”陶灼转椅子冲着宿舍门上贴的镜子,“我跟黎洋是一个款?不像吧?” “你跟黎洋是不像,”安逸也转过来,摇头晃脑地打量陶灼,“感觉不像,你没他那个气质,不过刨掉气质光看长相……也凑合吧,反正厉岁寒就喜欢这样的。” 陶灼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心里有些悲愤。 怎么就把气质给刨了?还刨我的,要刨也该刨黎洋,分手了都。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安逸。 安逸两根手指头勾起来点点自己的眼,再戳戳陶灼:“同道中人,好吧。你这个半直男。” 半直男陶灼结合自己的感受,认为安逸说得很有道理。 ——厉岁寒肯定对他有意思,不然工作室也不少男生,这么些年他也不可能没认识其他同性恋,也没对别人像对他一样。 这么一想,他对厉岁寒的暗恋顿时朝着两情相悦就迈了过去,陶灼藏着一肚子小心思,往厉岁寒那儿去的更勤,抱着点儿试探的意思,没事儿就想动动手脚。 比如厉岁寒给他开门,转身朝客厅走的时候,陶灼像个小孩儿一样,“嘿”一声朝厉岁寒背上一蹦,厉岁寒赶紧回手托住他,笑着骂他,两人原地转个圈儿,厉岁寒再把他稳稳当当卸在沙发上。 比如厉岁寒在电脑前面不那么忙的时候,陶灼一手一杯喝的过去,直接腿一抬从厉岁寒的后背跟电脑椅之间挤着跨下来,厉岁寒嘴上说着“揍你了啊”,却头也不回,还往前挪挪,给他留出足够的位置。 再比如陶灼喜欢一进家门就换一身衣服,以前不好意思,现在去了厉岁寒那儿就自然而然地去翻衣柜,把厉岁寒一套家居服硬是穿成了他的专属,同一件衣服上留下了两个人的味道。 还比如即使安逸没来,厉岁寒也在家的晚上,他留在厉岁寒那儿睡觉,也不言不语,洗完澡直接朝厉岁寒卧室跑,假装忘了隔壁还有间客房。 厉岁寒也不提,回到卧室看他趴在那儿四仰八叉的玩儿手机,只是淡淡一笑。 陶灼眼角余光瞥着他的表情,胸口塞了只活鸡似的咯咯哒乱蹦。 第27章 大四上学期的十二月初,陶灼给自己攒了个理由,拖着行李箱从宿舍搬去了厉岁寒那里。 “寝室没氛围,回家就想偷懒,现在也没课了,我只有在你那里还能有点儿画画的紧迫感。”他这句话自己私下里练了八百多遍,冲着厉岁寒磕碰都没打一个就说了出来,说完就亮着两颗眼珠子,期待地望着厉岁寒。 当时他们在吃自助烤肉,厉岁寒烤,陶灼往烤架上乱七八糟地码东西。 “是么?你不是总去我那儿么,也没见你画多少。”厉岁寒把烤肉翻了个面儿,拨开陶灼垒在旁边的两片菠萝。 “你看,还是因为去得少,而且跑来跑去的,刚去待没多久就得想着走不走,画不下去。”陶灼捡了两张生菜在盘子里铺好,“熟了么?” “吃这边。”厉岁寒给他夹了两块肉,“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灼寒_69 “所以我前两天想,”陶灼先给厉岁寒卷一个,再给自己卷,他两口把一个菜卷塞进嘴里,用口齿不清来掩饰别有用心的表情和语气,“我干脆搬你那儿住算了,跟你合租?反正你一个人那么大的房子,也不差多我一个。” 厉岁寒没说话,他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东西,又喝了口茶,才撩起眼皮看陶灼,顺便拿起夹子揭了一块鸡翅膀,示意陶灼接过去。 陶灼赶紧伸盘子接,鸡翅烤得滋滋冒油,他心想这哪是鸡翅膀,分明是我此刻的心情。 又期待,又煎熬。 “行么?”他期期艾艾地问厉岁寒。 “没这个必要。”厉岁寒说,“你真想画画直接过来就行。” “哎,那不一样。”陶灼有些郁闷,恨自己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借口。 谁想画毕设啊,他就是想24小时都跟厉岁寒呆在一块儿。 反正开了口也就豁出去了,陶灼磨磨叨叨地说了一晚上,最后干脆把全寝室都给卖了:“安逸天天去找闻野,我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意思,立哥他们睡觉还打呼噜磨牙。” 厉岁寒笑了,眉毛一抬问陶灼:“我打不打?” “你不打。”陶灼一看厉岁寒笑就不由跟着笑,“你睡着的时候就跟个小姑娘似的。” “没少观察啊。”厉岁寒说。 陶灼端起饮料喝,望着厉岁寒,弯着眼仁儿只是笑。 最后厉岁寒直接给了陶灼一把钥匙,说合租没必要,他想过去随时过去就行,另一间卧室留给他使用。 这就是同意了。 陶灼开心得不得了,当天就胡乱塞了个行李箱直接拉去厉岁寒那儿,安逸“啧啧”着打量半天,干脆也收拾电脑跟着去住两天。 陶灼倒是愿意他去,人多热闹,他喜欢单独跟厉岁寒待着,也喜欢一群人一起待着,只要有厉岁寒就行。 不过现在倒是有一个小问题。 “你说你过去,我是跟你睡,还是去跟厉岁寒睡啊?”陶灼拖着箱子一本正经地问。 他是打着“合租”的名头去跟厉岁寒同居的,虽然厉岁寒不收他房租,但是也说了把另一间卧室给他用,那陶灼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去跟他挤一张床。 这时候安逸过去,应该算是他的客人,好像他跟安逸一块儿睡更合适点儿? 安逸的重点倒不在这个问题上。 他认真看了陶灼两眼,扯着他胳膊让他停下来。 “你先跟我说,你是觉得好玩儿还是真有想法?”安逸盯着陶灼问。 “什么这这那那的,”陶灼大概明白安逸的意思,却不好意思确定,“就在他那儿肯定比住寝室舒服啊,我也不想回家。” “哦。”安逸一脸狐疑,看陶灼这副样子最后也没说什么,只云山雾绕地说了一通:“有时候,你跟什么样的人玩久了,容易被影响,觉得自己可能也怎么怎么了。但只要跳出来再回头看,就发现每个人该走什么路还是什么路,真走岔了一点儿也不好玩儿。” “神经了你?”陶灼就没怎么见过安逸正经的样子,感觉他突然跟跳大神似的,忍不住哈哈大笑。 “哎赶紧走赶紧走!”安逸撇撇嘴,掏手机给闻野打电话,让他带全家桶去厉岁寒那儿吃。 从小到大,陶灼拥有无数快乐的记忆,而那段同居的日子,则是他所有记忆中,最心痒辗转的一段。 厉岁寒有一点说得对,以陶灼去他那儿的频率和时间,合不合租根本没什么区别。也因为因为早就熟悉了,他们俩住在一起完全没有适应期,互相是什么性格什么作息什么口味什么爱好,全都不用迁就顾虑。 但第一次“出去住”,陶灼心里还是有些激动,他兴冲冲地给自己网购了很多东西,床具四件套,洗漱用品毛巾茶杯都不用提,尤其挂心的是拖鞋,冬天夏天的都挑了一堆,让厉岁寒挑他觉得好看的,照着两人的码数一人一双。 安逸回学校后,陶灼第一次去睡隔壁的卧室,不能理所当然地跟厉岁寒睡一起了,是“合租”唯一让他郁闷的事儿。 结果第二天睡醒去洗漱,他就跟只穿着内裤的厉岁寒在卫生间门口撞了个里外里。 陶灼冲他带着弧度的裆部发愣,厉岁寒怔了下,眉目间还带着刚睡醒的淡淡不耐,轻声骂了句,他搓一把陶灼的后脑勺把他往里推,自己走出卫生间,说:“没跟我睡,忘了你也在家了。” “啊?哦,我刚醒。”陶灼驴唇不对马嘴地接话,脑子里全是厉岁寒晨勃未消的裆部,和莫名带感的一脸毛躁。 原来他一个人睡的时候不穿睡衣啊。 陶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红,劲儿使歪了,往牙刷上挤了一大坨牙膏。 等他洗漱完,厉岁寒已经穿上棉睡衣,挽着袖口,站在厨房里打豆浆。 灼寒_70 “想吃什么?”他摁着破壁机,头也不回地问陶灼。 “都行,现在不饿,你吃什么给我拨点儿就行。”陶灼把电视打开,窝在沙发里继续刷淘宝,有一眼没一眼的偷看厉岁寒,特别喜欢他这副居家的模样,觉得那背影特别让人心动。 “今天去学校么?”厉岁寒又问他。 “不用去,”陶灼翘着条腿一晃一晃,“你要出去么?” “嗯,梅姐搭了条线,跟虹企的人碰一面。”厉岁寒说。 “啊!”陶灼眨眨眼,弹了起来,“是光衔那个专门投动画的公司?” 厉岁寒笑笑。 “可以啊!”陶灼开心得不行,扔了手机就朝厉岁寒背上扑。 他是真高兴,替厉岁寒高兴,陶灼比谁都希望厉岁寒走得远一点,再远一点,国内的动画这两年刚刚重拾,国家有意要扶,机会与市场就在眼前,就该是属于厉岁寒这种人的。 但高兴的同时,他也感到隐约的惊讶——厉岁寒成长的速度太快了,跟他的目标一样,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竟然已经走出了那么远。 明明每天都待在一起的人,年龄都没造成隔阂,却冷不丁让人感到了实质上的距离。 “烫着你,滚下去。”厉岁寒正往碗里倒豆浆,被陶灼的动静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杯子反手接着他。 陶灼就像个还没学会走路的动物,软着腰背赖在厉岁寒身上,随着他的动作被带着拖来拖去。 “那你去忙。”他从厉岁寒肋下伸胳膊够案台上的面包条吃,脸挤着厉岁寒的肩,如同交叠着拥抱,“我在家画画。” “早该好好画了。”厉岁寒反手朝他屁股上拍一巴掌。 接下去到元旦的日子,在厉岁寒的影响下,陶灼好歹没有辜负他给自己找的理由,开始对自己的毕设上心。 除了偶尔去趟学校回趟家,两人就像过日子,每天一块儿起床一块儿吃饭,或者一块儿去工作室,一个人回家的时候,总有另一个人在等。 陶灼心想谈恋爱大概也就是这样了,除了没有情侣间的亲亲抱抱……不对,也没少占便宜搂搂抱抱,除了没有更亲热的接触,四舍五入他就是在跟厉岁寒“谈恋爱”。 这想法让陶灼很雀跃,也逐渐不知足,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他对厉岁寒的喜欢只增不减,厉岁寒那天只穿内裤的样子也动不动就在他脑子里晃,晃得他整天遐想联翩。 心里喜欢,身上也想靠近,想亲近,陶灼专门用了一晚上思考,觉得自己是真的弯了,他真的想跟厉岁寒在一起。 厉岁寒不用说,肯定对他也有好感,那现在就只差开口,让两人真正的在一起。 陶灼趴在床上翻手机日历,决定找个合适的时间,跟厉岁寒告白。 在圣诞跟元旦之间犹豫了很久,陶灼还去问齐涯,说如果圣诞俩人成了,正好一起过的第一个节就是元旦,有纪念意义,但是圣诞听着又没有元旦有感觉。 “一月一啊,一年开头,一年的新开始,多带感。”陶灼说。 然而齐涯对他爱答不理,还说他神经病,一张嘴的事儿,跟个女孩儿似的研究,小家子气。 陶灼被他气得想笑,俩人莫名其妙的吵了几句,互相骂对方懂个屁。 正骂着,正好班长在班群里圈了全员,说大四了,系里最后一个冬天,考虑到元旦节大家都想跟对象一起跨年,决定在圣诞节系里聚餐,然后一块儿去欢乐谷玩一晚。 那正好了。 陶灼搓个响指,就元旦吧。 他边在网上看礼物,边给厉岁寒发消息:元旦一块儿出去玩吧? 过了好一会儿,厉岁寒才回复他:那天可能有别的安排,你跟安逸去吧 第28章 别的安排? 陶灼捧着手机呆了会儿,是啊,他光自己在这儿计划来计划去了,都没考虑到厉岁寒会不会有事儿。 可他能有什么事儿?元旦不是都放假么? 他还在琢磨,厉岁寒那头估计是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又发来一句:不如圣诞带你出去? 灼寒_71 陶灼咬咬颊肉,告诉厉岁寒他圣诞节系里要聚餐,还发了个小狗叹气的表情包。 厉岁寒就没再有别的提议,只让他好好去玩儿。 陶灼在床上翻了会儿,心里纠结得不行,这下好了,本来还想着两个节二选一,现在一个都捞不着。 他又问厉岁寒:不然我不去系里了,我还是更想跟你一起 这话陶灼夹带着私货,藏了一点意意思思的暗示。点发送的瞬间,他想到齐涯说他女生似的小家子气,再看这话是有些太腻歪了,忙又补了句:一群人一起吃东西都吃不饱 厉岁寒在那头输入了片刻,回复他:去吧,明年毕了业想重聚就难了,想见我什么时候都能见 陶灼看前半句时心想这人怎么比我还像直男,看到最后一句又开心起来。 也是,初中认识大学重逢,而且一重逢厉岁寒就分手,完全就是老天爷给的缘分,两三年都过来了,还差这一会儿? 陶灼自我调节的能力一等一的强,虽然不能跟厉岁寒一块儿跨年有些失落,但这么一想通,也没失落太久。 这种事情总是人算不如天算,又不是非得在零点事说,反正他们都在本地,不存在陶灼毕了业两人就天各一方的可能,晚一点儿也一样。 他很快就重新把心思都放在给厉岁寒挑礼物上。 结果没想到的是,在陶灼跟厉岁寒告白之前,他先获得了人生第一次的被告白体验。 先是在圣诞节那天,系里九十来号人一起去吃了饭,在一家轰趴馆,如陶灼所料根本吃不饱,端来什么东西一眼没看就没了,还得紧着女生先吃,男生就凑成堆打桌游的打桌游,上游戏的上游戏。 陶灼安逸和立哥班长他们一起玩桌上足球,等长餐桌上能码下菜了再过去。 玩了两把,志高兄过来替他,陶灼找个沙发角坐下来,刚掏手机想给厉岁寒发发消息,一小筐鸡翅递到他面前,是班里另一个女班长,陶灼大三有一次六个人的结组作业,她也在。 “你们还没吃呢吧?给。”女班长见陶灼愣着脸只是看她,笑了笑,把小筐又朝陶灼手边送。 陶灼有点儿尴尬,那次结组过后他们几乎就没说过话,鸡翅来得太突然,他一时间竟然没想起女班长的名字。 餐桌那儿还有几个女生在朝这边看,陶灼只好笑着摆摆手,给她推回去:“没事儿,你们先吃,我不饿。” 女班长也笑着说“没事”,拨拨耳边的头发,把小筐搁在沙发扶手上,直接转身往那些女生们走过去。 女生们嘻嘻地凑在一堆笑起来,立哥腚腚他们也“哦?哦?”着挤过来叠罗汉,一边冲陶灼挤眉弄眼问“什么情况”,一边分鸡翅。 陶灼从沙发上挤出来,安逸也分了一根翅,骑在张凳子上冲陶灼坏笑:“薛晴给你拿吃的啊?对你有意思?” 对,薛晴。陶灼这才记起女班长的名字。 “别闹。”陶灼踢了他一脚,还能感到餐桌那头射来的几道视线,他梗着脖子,一晚上没敢再往那边看。 吃完饭再去欢乐谷,陶灼一进场就后悔了——人,到处都是人,万圣节和圣诞节的欢乐谷永远像是丧尸重灾区,简直能在这儿凑齐槿市每一所大学各个年级的学生,所有的项目都排着老长的队,连厕所都挤不上,不过因为夜场氛围好,每个人还是憋着尿乐呵呵的。 陶灼跟安逸晃来晃去,他宁愿回家跟厉岁寒一块儿看电影,晚上没吃饱,再让厉岁寒给他做一锅煲仔饭吃。 闻野给安逸发了个视频,安逸举着手机给他拍人看,陶灼的手机也震起来,是齐涯的语音电话,他挂上耳机接通,齐涯上来就问陶灼怎么样,告了没,成没成。 “你怎么这么八卦,”陶灼记着上次的仇,要挤兑他,“小家子气。” “有病。”齐涯被他气笑了,“问你正经的,不说要告白了么,基佬。” “滚。”陶灼也笑了。 他把双手揣在兜里,边跟齐涯说话边继续和安逸闲逛,一对对的小情侣从身旁走过,搂在一块儿拍照,头上还戴着成对的小鹿角和圣诞帽,陶灼看着好玩儿,用胳膊肘捣安逸,可以买一对跟闻野戴。 “我就别了吧,现在应该是有人想跟你一起戴。”安逸目视前方,示意陶灼看正冲他们走过来的薛晴,陶灼脚趾抓地,轻轻“靠”了一声。 薛晴拿着杯热奶茶在面前站定,陶灼就算对女生再麻木,这一刻也大概能猜到薛晴是什么意思。 安逸很不仗义地举着手机溜了,身边人们来来去去,说笑热闹,陶灼跟薛晴面对面站着,头顶是一串串温暖的铃铛灯泡,薛晴戴着一个红彤彤毛茸茸的鹿角,还会一闪一闪的发光,衬着齐刘海儿圆眼睛,脸上红红的,显得很可爱。 “戴什么,谁啊?”齐涯的声音还在耳朵里问。 陶灼手忙脚乱地扯下耳机,问薛晴:“有事么?” “喝奶茶么?”薛晴把奶茶递过来。 “不用,你喝吧。”陶灼心想不然说要去上厕所也直接溜吧,省得人家女孩儿开了口俩人都尴尬。 然而没等他酝酿好,薛晴已经直奔主题问道:“陶灼,你有女朋友么?” 灼寒_72 不远处他们系里的同学都在朝这边看,一个个脸上带着八卦的兴奋,陶灼突然想起以前看青春电影,如果女主角先开口告白,男方一般都得傻一会儿,他看着还嫌牙酸,原来设身处地面对这样的场面,被一个女孩子用期待紧张的眼睛望着,真的不管说什么都会难以开口。 “没有,”陶灼尽量自然地扯扯嘴角,决定把这场告白转化成一段同学间的闲聊,“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啊。”女孩子毕竟脸皮薄,薛晴一听陶灼这么说,嘴巴张了张,脸颊和眼睛猛地红了。 陶灼无奈地抿抿嘴,只好再轻声说一句:“不好意思。” “别,你这么说我真要哭了,反正都大四了……算了不说了,”薛晴噙着眼泪花儿“哎”一声,笑着仰起脸扇扇眼角,让自己的语气重新欢快起来,把奶茶往陶灼手里一怼,“请你喝,都是同学,这就别拒绝了!” 薛晴给完奶茶就转身跑了,陶灼站在原地只觉得全场的人都在看他,奶茶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第一次体会到了“如芒在背”的滋味儿,浑身上下的不自在。 这份不自在里还含着一份替薛晴难受的难受,多难堪啊,陶灼头皮都发紧,心想这要是换成他跟厉岁寒……不行,绝对不能在外面跟厉岁寒告白。 安逸见薛晴跑了,重新溜回来开始问东问西,陶灼没话可说,薛晴这算是跟他告白失败了,他不想在背后把人当谈资,显得很没品。 走远几步,他偷偷把奶茶塞给安逸,想起刚才还在跟齐涯打语音,摁上耳机喊了一声,齐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断了。 本来就没心情玩儿,这下更没劲了。 安逸也想去找闻野,他俩跟班长打了个招呼,叫车回厉岁寒那儿。 闻野和厉岁寒也刚从工作室回家,陶灼还在路上就给厉岁寒发消息说没吃饱,想吃煲仔饭,到了家一进门就闻到饭香,闻野敞着腿赖在沙发上看电影,厉岁寒正在厨房里往砂锅里铺菜。 “老婆回来啦,快过来!给你买了个大蛋糕。”闻野冲安逸喊。 安逸过去抽开闻野的腿,两人嘀嘀咕咕几句,闻野笑着“啊?”一声,喊陶灼:“火勺儿被告白了?” 陶灼换了身衣服下楼,听见闻野在喊,下意识就去看厉岁寒。 人的心思是真的很神奇,同一件事,对朋友是一种反应,对喜欢的人完全就是另一种反应。 陶灼真不算是个虚荣爱显摆的人,可他对于“在厉岁寒面前展现自己”这个小癖好,真就这么多年都没改变过——毕竟向喜欢的人证明自己的魅力,根本上来说就是所有人类的本能。 厉岁寒还在厨房忙活,像是没听见,没接话也没回头。陶灼探头探脑地进去,围着厉岁寒乱转,深吸一口气说:“香。” “还是你们班长?漂亮么?灼儿?”闻野还在扯着嗓子问,边“稀里哗啦”地拆蛋糕盒。 陶灼装听不见,厉岁寒看他一眼,他才“嘿”一声笑了,有点儿不好意思,戳了一下厉岁寒的腰窝。 “有人跟你告白了?”厉岁寒漫不经心地笑笑,拿个小碗去旁边调煲仔饭的酱汁。 “算吧。”陶灼跟着他转来转去。 “女生?”厉岁寒放下酱油,拨开糖罐的调料盖。 “啊,”陶灼一下子笑了,脱口而出,“那不然呢?” 不同性向的人还真是有各自不同的“理所当然”,陶灼想想,觉得很有意思。 那天齐涯听他出柜的反应,对于他喜欢上个男人惊得椰子都掉了;而厉岁寒这个Gay一听说告白,第一反应竟然是问男女,这还真是直男压根儿不会去考虑的问题。 “我没答应,她不是我喜欢的……那种。”陶灼飞快又小声地说,跟着就紧着脸皮催他的煲仔饭。 厉岁寒嘴角很淡地牵了牵,揭开锅盖淋酱汁,没再继续接话。 第29章 元旦那天厉岁寒不在,头一天就出门了,安逸去跟闻野二人世界,陶灼一个人没意思,回家睡了一夜。 第二天陶且唯来家里吃饭,老爸老妈心情很好,一家人一块儿下厨做饭,陶灼进厨房被赶出来,在沙发上又被嫌占地方,他无聊地歪在沙发上看电视,顺便看陶臻和陶且唯说说笑笑,觉得自己像个碍手碍脚的大灯泡。 陶且唯每次来都会带点儿东西,不是什么值钱外道的礼品,但都很实用。上次来抱了一大纸箱抽纸,说是本来给她老妈团购的,寄过来一看质量不错,顺便给这边也买一箱,人都走了老妈还直夸这孩子真有心。 这次她给陶灼带了一套杯子,好看,陶灼一眼就觉得喜欢,觉得适合厉岁寒。 他给厉岁寒买的礼物还没到,到了也准备留着告白时再给他,今天正好把杯子拿去给他一起用。 想着厉岁寒,陶灼吃完饭就觉得更无聊了,干脆收拾收拾东西回厉岁寒那儿,准备画会儿毕设。 “就跑啊?这一学期就不爱回家,今天唯唯来你也不跟你姐多说会儿话?”老妈不太高兴。 灼寒_73 “这不是赶毕设么,等我毕业了专门空一天去找你聊。”陶灼说。 “想得美。”陶臻说。 “我可不跟你聊,”陶且唯跟陶臻夫唱妇随,“你哥还嫌我一天没空搭理他呢。” “都忙,忙,忙点儿好啊。”老爸学着以前老广告里腔调,突然接了一句。 一家人大笑起来,陶灼搂搂老妈,挨个儿拜拜,拎着他的杯子走了。 门关得只剩一条缝儿,他听见老妈压低了嗓子,小声问陶臻:“你弟是不是谈女朋友了?” “没吧,”陶臻不以为意,“他干嘛肯定会告诉我。” 陶灼抿抿嘴,心底有点儿虚,暗想是快谈了,不过可能不是个女的。 回到厉岁寒那儿,他磨磨蹭蹭地画了会儿画,好像中途还迷瞪了半个钟,画到天色暗下来,陶灼给自己点了堆吃的,去楼下开电视,打算找几部电影看,打发掉这个乏味的元旦。 厉岁寒到家时,他正在看《春光乍泄》,张国荣和梁朝伟的片子,哥哥真正的同志片,一直在他的待看片单里,每次想看点儿什么却总是想不起来,今天看完两部科幻片后终于想起来了。 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陶灼愣了愣,随即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勾了两下拖鞋没勾上,就光着只脚连蹦带弹地冲去玄关,厉岁寒带着冬日夜晚的寒气推开了门。 “你怎么回来了?”陶灼惊喜地喊,扭头看一眼时间,都十一点半了。 喊完他又凑近厉岁寒抽抽鼻子,观察一下他的脸色,问:“喝酒了?” 厉岁寒看见陶灼也怔了怔,朝鞋柜上放钥匙的手搁了个空,钥匙“啪啦”掉在地上,陶灼弯腰捡起来,说:“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你在家?”厉岁寒靠上门框,歪头看着陶灼,眯了眯眼。 “干嘛,耽误你往家带人了?”陶灼朝他身后探头探脑,拽厉岁寒的大衣领口,“先进来,在门口拗什么造型,不冷啊。” 厉岁寒笑了一声,带着酒味的鼻息从陶灼耳畔掠过,下一秒,厉岁寒把他抱住了。 陶灼呆滞地眨眨眼,没反应过来怎么了……这是跟谁喝了多少啊? 厉岁寒的臂膀很有力,扣住陶灼的后背把他摁在怀里,陶灼只穿着睡衣,胸膛被他严丝合缝地包着,几乎从肋骨缝里往外发痒,还感到厉岁寒额头埋进他的颈窝,带来明晰的温度与重量。 陶灼张着手不知所措,耳朵根儿“唰”地滚烫,刚想到该趁机回抱住厉岁寒,厉岁寒已经把他松开,换了鞋脱掉外套往客厅里走了。 那是一个非常短暂的拥抱,短暂又自然,如同一只疲累的大鸟短暂地栖息一下树枝,也像是回家后将外套随手往衣架上一挂。 但厉岁寒没有衣架,他的衣服一向直接收进衣柜或洗衣机里,也没有每次到家拥抱一下陶灼的习惯。 陶灼扭头看他的背影,觉得厉岁寒在竭力隐藏着一些不好的情绪。 “饿不饿,我还有吃的,你想喝什么?哎,别喝了吧?”他追在厉岁寒身后跟过去,在他身后乱转,看厉岁寒去厨房拿了一件啤酒,忙伸手想拦。 厉岁寒没给他,微一抬手就侧过陶灼的阻挡,推推他的脑门儿,进客厅坐进沙发里。 “在看什么?”他“咔”地拉开拉环,眯眼看了眼电视,笑笑,“春光乍泄啊。” “啊。”陶灼应一声,厉岁寒没再说话。 陶灼站在旁边踌躇地看了厉岁寒一会儿,搓搓腿,突然想起陶且唯给他的杯子,忙去拿出来献宝一样给厉岁寒看,哄他:“我姐给我的新杯子,好看么?送你。” “嗯。”厉岁寒看一眼,只随意地用指尖点了一下,话题的重点却放在别处,问陶灼:“你还有个姐?” “没,是我嫂子,我只有哥。”陶灼说。 “结婚了?”厉岁寒问。 “没有,我哥也刚毕业没几年,”陶灼见厉岁寒想聊这个,就盘腿在他旁边坐下,兴致勃勃地引他说话,“他俩大学就在一起了,认识得久,感情又好,我一直喊姐喊习惯了。” 结果他“哆哆哆”说了一串,厉岁寒笑笑,又不说话了。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陶灼勾着头问他,小心翼翼的,“虹企的投资黄了?” “没有。”厉岁寒的表情有些困倦,又够了听啤酒。 “那你……你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说,”陶灼伸手去够厉岁寒的啤酒,“别喝了,大冬天喝什么啤酒啊。” “陶灼,”厉岁寒摁住他的手,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闭上了眼,“我想自己待会儿。” 陶灼愣愣,原来刚才说他在家是这个意思? 灼寒_74 “忘了你在看电影,”厉岁寒又睁开眼,冲他笑笑,“我回房间。” 他起身就要走,陶灼忙摁着他站起来:“别别,我正好想去厕所,也困了,你就在这儿,喝,想喝就喝,我不抢你酒了。电视用关么?” 开玩笑,厉岁寒这模样在客厅好歹他还能看见,真回房间门一关,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不用。”厉岁寒重新闭上眼。 陶灼把毯子扯到他身上,把电视音量调低,又关了大灯,拿着手机转身上楼。 走到楼梯口,他向下看了眼厉岁寒,电视的光扑朔在沙发上,在黑暗中有种凉冰冰的质感,厉岁寒没有表情地喝着闷酒,像一个孤独的空巢……帅哥。 陶灼想起闻野曾说过厉岁寒夜里一个人喝酒,他去卫生间给闻野发消息打电话,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厉岁寒,更准确点儿说,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心情不好”的方式,让他很茫然,还很郁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陶灼的性格好,从小到大交到的朋友也都是合拍的人,像齐涯和安逸,甚至陶臻和陶且唯,他身边亲近的人基本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心情不好就拌嘴,郁闷就倾诉,总有排解的方式,在陶灼的印象里,他就没有应对过这种有情绪不表达,还要转移话题的交流方式。 这可是厉岁寒,即使刚分手时,闻野说他“最近心情不好”也让人看不出来的厉岁寒,能让这样的厉岁寒失控,哪怕只是一瞬间,得是多难受的事儿? “喝酒了?”闻野倒是没怎么当回事,“没事,别担心,他就这性格,什么事儿不说,情绪全往肚子里憋,憋死就没事儿了。” 陶灼:“……” 这什么朋友!明天就让安逸跟你分手! 闻野对于陶灼的抗议也很无奈,苦笑着说:“也没别的招儿啊,他对我也一样的,过一夜自己就调整好了。” “那我总得知道他怎么了吧?万一明天没说对话再踩着雷区,”陶灼简直是怕了这样的厉岁寒,他这会儿说话都不敢放声,“你们生意真没黄?” “上一边儿去。”闻野“呸”他,“还能怎么着啊,肯定又是他家里的事,今天元旦他回家了吧?” 陶灼“啊”一声,有些明白了,坐在马桶上沉思了半天。 大概一个小时过去,陶灼算着厉岁寒应该好点儿了,想再去跟他说说话。走回楼梯口往下看,却发现他好像睡着了。 陶灼轻手轻脚地下去,厉岁寒本来是坐着靠在沙发上,这会儿躺下了,一条胳膊搭在毯子上,另一条垂在沙发外,手边还搁着空酒罐,眼皮稳稳地合着,电影的光映出他挺拔的鼻梁。 这人其实挺独孤的吧。 陶灼无声地叹了口气,心头发胀。 电影里的黎耀辉和何宝荣在跳舞,陶灼蹲在沙发边看了会儿厉岁寒,蹲累了,他改成盘着腿坐下,视线的焦点发生变化,逐渐定在厉岁寒的嘴唇上,上次两人一擦而过的酥麻记忆不合时宜地冒出来。 黑暗与心疼能够滋生出奇妙的胆大妄为,陶灼抿抿嘴,拇指在掌心里掐了半天,他睫毛打着颤儿凑上去,在厉岁寒唇峰上碰了碰。 本来只想偷偷亲一下,碰到了就撤,结果刚挨上,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当啷”一声,腿边的易拉罐被碰倒,厉岁寒皱皱眉头,目光迷蒙地睁开眼。 完了。 陶灼呼吸卡顿,后背上激起一排寒毛。 他把厉岁寒亲醒了! “……”陶灼面红耳赤地说不出话,电影的音乐突然显得无比的大,交叠着他快到想吐的心跳,绕着耳朵响得惊人。 怎么办? 直接顺势告白么? 晦暗的光影里,陶灼跟厉岁寒脸对着脸思考,近距离思考。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秒还是半分钟,厉岁寒垂在外面的胳膊动了动,他才惊醒一样回过神,僵着脖子要弹开。 没等他动,后脑勺上却猛地一沉,厉岁寒的掌心攥上去,将他重新压了下来。 第30章 陶灼不太能记清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他的脑袋被厉岁寒擒住以后,整个人就乱了。 有经验的吻与他偷偷摸摸的胡蹭存在质的区别,厉岁寒带着酒气的唇舌热烈得近乎发泄,力度、角度、潮湿与纠缠,陶灼口腔里每一处黏膜都如同碳酸饮料里的气泡,粒粒细胞都随着大脑里的氧气一同“哔哔波波”的爆炸。 二人的姿势不知怎么发生了变化,他被厉岁寒捞起来按在沙发上,膝盖也被侵略意味十足地抵开,厉岁寒顺着陶灼的嘴角吻向他的耳朵、脖子,陶灼舒服得难受,心慌意乱间有样学样,缩着脖子去搂厉岁寒的肩膀,重新把脸颊蹭过去,想让厉岁寒再亲亲他的嘴。 灼寒_75 厉岁寒呼吸粗重,滚烫的手掌从陶灼的后脑勺掠过后颈,一路滑到后背心,用力揉搓两下,接着滑向他的屁股,满满地一攥。 陶灼瞬间像被攥了把麻筋,他猛地一弹腰,不受控地哼了一声,慌忙握住厉岁寒的手腕。 明明看那些小视频时没觉得如何……结果这男同性恋抓屁股也抓得太自然了吧!他一个男的被这样抓一把也太难堪了! 陶灼面红耳赤,嘴唇被吻得发麻,微微张着,有些抖,眼皮也抖,往上撩开去看厉岁寒。 他们都在喘,黑暗将所有最细微的声响放到暧昧的最大化,厉岁寒的所有动作,却都随着陶灼那带有阻挡意味的一握而停住了。 “我……”陶灼嗫嚅着想说点儿什么,一开口就被自己黏腻的声音吓一跳,忙又清清嗓子,攥在厉岁寒手腕上的手指还在无意识地使力。 厉岁寒压在他身前,将背后电影里投来的光也挡住了,眼神晦暗难明。他与陶灼额头相抵,缓了片刻,闭上眼从鼻腔呼出口气,用下巴碰了碰陶灼的发顶,想要收回还顶在陶灼腿间的膝盖。 刚一动,陶灼也跟着动。 “你……硬了啊?”陶灼不好意思地晃了晃腿,他眼前就是厉岁寒的颈窝,牵着漂亮的颈项与下颌线,喉结微滑,有种压抑的色气,看得陶灼喉咙口收缩着发热,特别想舔舔。 厉岁寒耷下眼皮又看他一眼,陶灼敏锐地感受到了“危险”,这股危险如同信号,引燃了他的兴奋,刚想告诉厉岁寒“我也硬了”,厉岁寒就像一头隐忍的兽类,歪头拱开他的衣领,叼住他的脖子。 一个什么也没经受过的菜鸟,被一个禁欲太久的老手捉住,明明只是撸了一把,也只有被吃死的份儿。 陶灼第一次体验到在别人手中发泄的快感,厉岁寒手法多,力气也重,太久没做这事儿,他把陶灼挤在沙发里,不论亲吻还是搂抱揉捏都近乎粗鲁,带着不容拒绝的掌控。 陶灼开始还哪哪儿都不好意思,被抓屁股想躲,被摁上裤裆也臊得慌,厉岁寒吻住他两把下去,他就臣服了。 绷着脚趾释放出来,陶灼在高潮的余韵里目光涣散,失神的喘息,厉岁寒轻轻吻他的发际与太阳穴,身上的酒气仿佛也沁进他的神经里,把他从里到外的麻痹了,整个人轻飘飘的。 舒服。 陶灼勾勾脚趾。 怪不得这种事儿会上瘾,是真的舒服。 他想跟厉岁寒说说话,但厉岁寒平复下来后什么也没说,松开陶灼的手给他擦干净,就径直上楼拿衣服洗澡。 第二天睡醒,陶灼蜷在被窝里发愣,昨天他本来想等厉岁寒,往床上一趟竟然就晕晕乎乎睡着了,现在总觉得像个梦,太不真实了,刺激又让人心痒。 还等什么礼物啊,陶灼兴冲冲地爬起来洗漱,都到这一步了,四舍五入就是他和厉岁寒直接在一起了,这就去告白! 厉岁寒的房门关着,陶灼下楼时以为他还没醒,洗漱完出来,厉岁寒已经立立整整地穿戴好,套着大衣准备出去。 “你去哪?”陶灼挨过去观察他的情绪。 闻野还说过一夜就好了,这也没觉的多好啊,脸色看着比昨天心事还多。 “抱一下?”陶灼心疼他,也想动手动脚,朝厉岁寒把胳膊一张。 厉岁寒没动,眉毛轻轻蹙起来。 陶灼心里跟着突突。 其实在那一刻,他已经隐约有直觉了,但不想去确定,也可能是急着想驱散这种不好的感觉,他莽莽撞撞,直接笑着对厉岁寒说:“你憋得不轻啊,也该谈恋爱了,你看我怎么样?” 厉岁寒嘴角动了动,喊他:“陶灼……” “正好我也喜欢你,我虽然不是以前就喜欢男的,但是我喜欢跟你在一起。”陶灼打断他。 厉岁寒看他,没有表情也没说话。 陶灼突然想起曾经与齐涯在二师兄看到厉岁寒和黎洋,当时厉岁寒的表情几乎就是眼前这样。 他心里空荡荡地往下沉,拳头在腿边攥起来,打了几万次腹稿的那些话全忘了:“我就是……我想当那个能让你说心里话的人,我……哎我不会说这些话,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我没喜欢过谁但是我想跟你在一起,就是想,你……” 陶灼说得颠三倒四,自己都头皮发紧听不下去了,厉岁寒只是看他,微微皱着眉,不知道那是什么表情,不耐还是疲倦,陶灼没心思分析,他被这难堪的告白激得脸红,索性直接梗着脖子问:“你就说行不行吧。” 厉岁寒微微向后靠在餐桌上,这一点微妙的距离足以将两人拉开了,陶灼跟着想往前挪,厉岁寒只把视线一垂,没有情绪地说:“不行。” 陶灼怔住了。 “你不是喜欢我,陶灼,你只是因为我……”厉岁寒顿了顿,斟酌用词。 “我家里不会送我去戒同所。”陶灼直愣愣地又打断他,“送了我也戒不成。” “厉岁寒,你别怕。”他声音越放越低,从来不知道自己脸皮能有这么厚,明明难堪到想恼火,脸肯定红成猪头了,望着厉岁寒的目光仍努力恳切。 灼寒_76 这回换厉岁寒愣住了,他怔愣着看了陶灼半天,突然很烦躁地捋了把头发,拧着眉心对陶灼说:“别闹了,你什么都不明白。” 陶灼心头尖锐地一抖。 “陶灼,”厉岁寒又看了他一会儿,说,“醒醒。” 一句“厉岁寒你别怕”,换来的是“陶灼醒醒”。 身体一晃,陶灼随着刹车回过神,看一眼旁边驾驶座上的厉岁寒,两年过去,再回想那时的记忆,几乎感到了不真实。 怎么跟做了场别人的梦似的,时间与心情,当时难熬得要死,现在竟然“哗啦啦”的也就那么过去了。 贝甜在后排“哗啦啦”地整理她的玫瑰花,也随着刹车停下来,朝窗外看了一眼,茫然地问:“这是哪?” “我家。”陶灼低头解安全带。 “明天一起吃饭吧,想吃什么?”厉岁寒探手过来帮他。 陶灼看他修长好看的指节,又看看厉岁寒好看的脸,没拒绝,摊着胳膊随他摆弄。 “嗯?”厉岁寒没等到回答,转脸望向陶灼。 “你现在学会对别人说心里话了么?”陶灼风马牛不相及地反问。 “你指什么?”厉岁寒又问回来。 “你那天为什么心情不好?”陶灼认真地歪歪脑袋。 厉岁寒望着他,陶灼猜他能明白自己问的是哪一天,他预备着厉岁寒一旦敢说“没什么”,他推门就走。 不过厉岁寒回答他:“是我家里的事。” 陶灼笑笑,没再说话。 他和贝甜拜拜,贝甜抽了一根最蔫儿巴的玫瑰送给他,陶灼好气又好笑地接了,还要向她道谢。 “那家烤肉店可以么?”厉岁寒见陶灼不挑地方,只好又开口提议。 “广场那家?”陶灼想了想,点点头,“可以吧。” 厉岁寒笑了:“那能先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么?追你也要能联系上你吧。” “我追你的时候也没要你这这那那的。”陶灼嘟囔着瞥他,收好玫瑰下车了。 他关上车门就要走,厉岁寒降下车窗喊了他一声:“陶灼。” “什么?”陶灼转身朝车窗里看。 厉岁寒细细地打量他两眼,说:“晚安。” “哎!”陶灼笑着搓搓胳膊,像被肉麻到了,原地跳两下就抄着兜朝小区里跑,“晚安晚安,拜拜!” 回到家,陶臻在厨房做饭,老爸老妈在客厅拆一个大纸箱。 “什么东西?”陶灼撑着墙换鞋子,豆豆跑过来叫,他弯腰摸一把狗头,喊“狗臻”。 “你唯唯姐弄的。”老妈掏出一瓶消毒液眯着眼睛瞅,“还是外国字,老陶你看多好……” 陶灼换身衣服进厨房,发现陶臻炸了一盘小酥肉,就站在他旁边一口一个捏着吃。 “怎么了?”陶臻看他一眼,“还没调整好?” 陶灼摇摇头,又点点头,视线直勾勾不知道定在哪里,问陶臻:“哥,小陶姐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怎么跟你说?” “她又怎么心情不好了?你惹她了?”陶臻想逗逗陶灼,陶灼直着眼睛只知道吃肉,也不接茬,陶臻无奈,知道陶灼是还邪性着呢,这问题肯定还跟他喜欢的那个人有关。 “能怎么说,想说就说,不想说我就哄呗。”他跟仔细地给出一个能进能退的回答。 “就比如,番茄酱给我挤点儿,”陶灼又捏了块肉,“比如她不高兴,你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她说家里的事儿,然后她是会直接跟你说家里怎么了,还是就不开口了?” “……怎么了?”陶臻又问。 “想知道两个真正相互喜欢的人到底是怎么交流的。”陶灼垂下头捏酥肉,“你说就行了。” “一般想说就直接说了,也有跟我闹别扭死不张嘴的时候。”陶臻真是生怕哪句话说岔了,他无奈地扒拉一下陶灼,“我现在倒是最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今天又发生什么了,能直接说么?” 灼寒_77 “我没怎么,就有点儿累。”陶灼盯着酥肉碟子眨巴眼,吸溜一下鼻子,“这酱过期了吧,这么酸。” 第31章 吃完饭,陶臻还想去跟陶灼说说话,安逸一个电话打过来,陶灼朝他举手机示意,回房间接电话。 “你俩咋样啦。”安逸上来就问。 “我还想问你呢,”陶灼说,“怎么从我重新遇见厉岁寒以后,我俩有点儿什么动向你跟着就来了,消息挺灵通啊一天?” “我的妈,就四个人的圈子,话传话都用不上两道嘴,我这是时时刻刻关心你。”安逸笑嘻嘻地说。 “电影院是你俩撺掇的吧?”陶灼问。 “电影院不是,我真不想看冰雪奇缘2,但是吃饭那天是闻野的锅。”安逸大呼小叫,“我肯定站你这头,咱俩一条心,你放心!” “我放个屁。”陶灼脱口而出,说完他和安逸都愣愣,然后“嗤嗤”地笑了起来。 “哎,别笑了,好烦。”陶灼自己笑完就骂安逸,趿拉着拖鞋往床边一躺,感觉浑身没劲。 “干嘛,”安逸追问,“你俩都说什么了?” 陶灼懒洋洋地把他和厉岁寒这两天所发生的交集与对话说给安逸,安逸听完拖着嗓子“啊”一声,也不像之前似的跟着陶灼一块儿骂厉岁寒大王八了,说:“那你俩这不就成了?还整什么追不追的,玩情趣呢?” 陶灼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也这么觉得?” “什么?”安逸没听明白。 “我说你也觉得,这就等于我跟他成了?”陶灼说。 “那不然呢?”安逸懵了,“你都让他追你了还不是要跟他好的意思?” “哎,我不是说真让他追我,”陶灼烦躁地坐起来,“我是当时那个氛围,话赶话,还有点儿郁闷,反正就我心里不得劲儿,问他说那你当时怎么追的黎洋,他说我俩不一样别放一块儿比,我就劈了啪啦说一堆最后带了句你连像我当时追你那样你都不行,他就……他不就上嘴了么!” “不是,你提什么黎洋啊?”安逸听了半天,忍不住打断他,“我不是别的意思,我没明白,就你跟黎洋面都没见过,你俩没成也不是因为他,你提他干啥?” “我……”陶灼张嘴语塞,只觉得连抓狂都无力了,梗了半天,最后脑袋一栽又歪回床上,搓着脑袋蹬两下腿,“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怎么样,别问我了,烦死我了……” “好好,你别疯,”安逸忙安抚他,“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但是人总得往前看吧,他这不也后悔了么,那你俩就成了呗?你顾忌什么呢?” 陶灼这几天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乱如麻”。 他不知道怎么向他哥和安逸说他到底在顾忌什么,他总结不出来,他与厉岁寒之间的问题并不在“黎洋”身上,也不是什么追不追的事儿,是陶灼两年后回头看,发现他跟厉岁寒之间,他们这两个人本身就有问题。 但是没人能真正对上他纠结难受的点,一而再再而三,陶灼解释不明白,自己也觉得矫情了。 像陶臻问他到底在想什么,安逸问他跟厉岁寒提什么黎洋,这要是放在电影里,他站在局外人的立场肯定也得开嘲讽,是啊都过去几辈子了,人回头来追你要答应就答应不答应拉倒,还扯前任,别扭什么呢?娘们儿唧唧的。 安逸跟他鸡同鸭讲地扯了一通,最后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俩到底合不合适,就跟你都失恋完了才跟我说你那些事儿一样。但你想不想跟他在一块儿你心里肯定有数,以前毕竟都过去了,你俩在一起一开心,也就没事儿了,我就希望你随心一点儿,这两年过得跟个假人似的,看着都烦人。” 理是这么个理,但陶灼就是烦。 挂完电话,陶臻又进来没头没脑地安慰他几句,跟安逸一样,都让他随心。 陶灼心想我又不是没随过,两年前是真随心了,最后给自己随了个醒。 现在他就觉得烦躁,烦自己完全没法彻底干脆地拒绝厉岁寒,因为他确实抗拒不了自己的内心。偏偏这心里又卡着根刺,也不是多疼多不能忍,就是让他不知道该怎么“随”了。 我接不住他。 陶灼把陶臻撵出去,仰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愣神,愣到最后,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 他在想什么,我永远也猜不到。 第二天傍晚,贝甜没去画室,陶灼课上了一半,小朋友们开始自己画画了,他出去问老板,老板“哦”一声告诉他:“忘了跟你说了,贝甜今天请假不来了。” “啊,行。”陶灼点点头,转身回教室。 不来了? 又怎么了? 灼寒_78 陶灼有点儿郁闷。 那烤肉还吃不吃了? 今天上课也上得他心累,打不起精神,好不容易把一群猴崽子伺候到送走,他长泄一口气,磨磨蹭蹭地去拿扫把打扫教室。 扫两下瞄一眼窗台,看了得有六七遍,厉岁寒的车终于开过来,停在路边。 正好张朵探头进来喊他:“陶灼!还没收完呢?走吧!” “行,一块儿下楼。”陶灼转头冲张朵咧嘴一笑:“我把垃圾装了。” “刚想问你今天怎么没精神,一下班就有劲了。”张朵靠着门框笑盈盈地等他。 陶灼把垃圾收拾好,把张朵手里拎着的一大包也接过去,俩人跟童童老师拜拜,一块儿下楼。 走出大楼没几米,路边喇叭声响了两下,张朵还在说新课件做得好费劲,扭头看见厉岁寒的车,她人都傻了,愣头愣脑地说:“我时间重叠了?” “你电影看多了。”陶灼被她逗乐了,看着厉岁寒的车原地踮了下脚,“那什么,应该还是找我,你先走吧。” “好。”张朵点点头,看看陶灼,又看一眼路边的厉岁寒,说句拜拜,转身走了。 陶灼扔掉垃圾过去,厉岁寒已经从里面给他打开了车门,他一拉开,就见副驾上搁着一捧花。 今天不是玫瑰,是一柄包装精致的向日葵,花盘圆圆的,活泼泼地冲着他。 陶灼戳了戳花盘,看厉岁寒,问:“贝甜呢?今天怎么没来上课?” “放工作室了。”厉岁寒示意他先上车,“省得她跟着碍事,还得再把她送回去一趟。” 陶灼:“……” 你还想干什么!吃个饭怕什么碍事!流氓! “怎么了?”厉岁寒看陶灼一脸古怪,问他。 “你姐竟然放心把孩子交给你。”陶灼拿起花坐上副驾,拨两下花叶子。 “哦,我不疼她么?”厉岁寒笑了,盯着后视镜转两把方向盘,把车开出去。 陶灼看看一车厢七散八落的零食玩具,脑子里突然冒出句“性感奶爸”,忍不住想笑,感觉厉岁寒看向他,又绷绷脸,下意识不想在厉岁寒跟前暴露太多情绪。 厉岁寒嘴角弯了弯,目视前方开车,问陶灼:“喜欢向日葵?一直拿着,碍事就放后边儿。” “又被卖花的小女孩拦下来了?”陶灼没搭理他后半句,故意问。 “啊,”厉岁寒答应一声,“专门去步行街拉回来的。” 陶灼忍着想上翘的嘴角朝车窗外看,脚趾头在鞋子里偷偷踩了两下拍子。 昨天厉岁寒说的那家烤肉店,在美院附近的一个广场,以前还在一块儿玩的时候他们总去,告白失败以后陶灼就没再吃过。 距离算不上远,但跟画室也不在一个区,周末晚高峰的时间,厉岁寒也不急着开,遇着红灯就停,悠悠闲闲的,跟陶灼说了几句话,他突然问了句:“那女孩喜欢你?” 陶灼听见“喜欢”这俩字就耳根子一提溜,看向厉岁寒,厉岁寒的语气表情都很自然,一只手腕搭着方向盘等红灯,跟刚才没有区别。 “怎么了?”陶灼知道他说的是张朵。 厉岁寒看他一眼,没说什么,随意地笑了笑。 陶灼心想又来了,长了张嘴就为了好看,我让你装。 “你吃醋啊?”他故意朝厉岁寒那边凑了凑,歪过脖子看他。 厉岁寒一下下敲着方向盘的指尖一顿,转过脸跟陶灼正面对着看。 “上次还夺人家给我的士力架。”陶灼想学他抬眉毛,结果没法只抬一边,右边一扬,左边跟着就抖上去了,表情顿时变得不伦不类,还有点儿滑稽。 陶灼:“……” 厉岁寒瞬间笑出来,他侧过脸用食指抵了一下鼻尖,再看陶灼,眼仁儿一弯还是想笑。 陶灼真是要被自己气死,在心里“啊啊啊”地咆哮,这辈子就摆脱不了在厉岁寒面前丢人的宿命了! 他气得耳朵红,后背砸回副驾的椅背上,刚酝酿开场白要教训厉岁寒,旁边就伸开一只手,从椅背与他后颈之间的缝隙插进来,捏着他的后脖子轻轻一转。 灼寒_79 陶灼被迫又转过去,厉岁寒朝他面前倾了倾身,突然间,他们的脸就离得很近,车里很暗,路上暗红暖黄的霓虹灯映进车窗,厉岁寒的表情带着奇妙的纵容,朝陶灼抬抬眉毛:“刚才是想做这个?” “……干嘛你?”陶灼脸上也红了,警惕地瞪着厉岁寒。 红灯跳黄,车后有喇叭响起来催促,厉岁寒的视线从陶灼的眼睛滑下去,朝他嘴唇上蜻蜓点水地一扫,松开摁在后颈上的手,指关节在陶灼脸上刮了刮。 “陶灼,我在情感表达上是个习惯内敛的人。”厉岁寒重新握上方向盘,把车开过路口,淡淡地开口,“不只是对你,在认识你之前就是,我不擅长用嘴说,也不喜欢,我喜欢做。” 说到“做”这个字时,他看了眼陶灼,窗外正好闪过一抹灯光,掠过厉岁寒的眼角,陶灼看得喉咙口一缩。 灯光过去,他的眉眼又重新变得柔和:“但是你喜欢的话,我会学着多说一点。” 第32章 陶灼几乎脱口就想说:那你说吧。 但是厉岁寒刚说过他不擅长也不喜欢表达,他就咄咄逼人地开始往上顶,显得有点儿不讲道理。 而且他总想起昨天安逸说的话:不理解干嘛总扯着过去不放。 如果站在厉岁寒的角度来看,大概也会有这种想法吧?毕竟他从来没跟自己提过黎洋或是别的过去,估计就是觉得这种行为挺没意思。 况且一直扯也没见扯出个四五六来,陶灼自己都感到没劲。 我就是太擅长站在别人的立场考虑问题了。 他在心里为自己颁了个善解人意奖,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他纠结的当口,手机响了,是老妈的电话,一接通就问陶灼怎么还没到家。 “我昨天不是说了么妈,今天在外面吃,晚点儿回去。”陶灼说。 “你说了么?”老妈表示怀疑,“什么时候说了?” “啊,没说么?那我记错了,我以为我说了,”陶灼搓搓脑门儿,昨天心里乱,他整个人都稀里糊涂的,“家里有事儿?” “晕头转向的一天天,”老妈小声嘀咕一句,说:“也没什么事儿,你姑带着浩浩来家里玩,想等你到家一起吃饭,你要是不回来我们就不等你了……不然你赶回来?” “小叔!”浩浩扯着嗓子就喊。 “回来回来,让灼灼回来,多久没见我了都。”小姑的声音也跟着扬了起来。 “哎可别了,”陶灼一听他小姑就头大,压着嗓子对老妈说,“见了我又要给我找对象,头疼,我跟朋友刚坐下,你们吃吧,别等我了。” “行,那你早点儿回来。”老妈笑笑,没多说别的,把电话挂了。 微信上还有几条老板的消息,陶灼低着头回复,厉岁寒看他一眼,说:“有事?” “没。”陶灼打完最后一句话,把手机收起来,“我妈问我回不回家吃饭,我说不回了。” 又开了会儿车,厉岁寒接着问:“要给你介绍女朋友?” 陶灼枕在椅背上歪着头望他,刚才挑眉翻车给他翻出心理阴影了,这会儿也不想再去引厉岁寒说话,纯给自己找不自在。 “是啊,嫌我长这么大还没谈过恋爱,怕我找不到人结婚。”陶灼说,厉岁寒转过来跟他对视,他懒洋洋地扭脸看向窗外。 “你的情况,你家里知道?”厉岁寒问。 “我哥知道,我爸妈……装不懂吧。”陶灼说。 “什么时候告诉他的?”厉岁寒问。 “被你拒绝以后。”陶灼说,“心里难受,他问我,我就说了。” 窗户的倒影里映出厉岁寒模糊的表情,车厢里一时无人说话,陶灼等了一会儿,听见厉岁寒说:“不是故意要拒绝你。” 陶灼耳朵一动,保持面朝车窗的姿势不变,偷偷用眼角瞥他。 “我那时候状态不好,整个人很乱,”厉岁寒语气不快,斟字酌句地说,“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也不太清楚我自己怎么想。”。 陶灼听到这话的瞬间几乎有种鼻酸的冲动,这算得上是厉岁寒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起自己的心事,“不是故意拒绝”这六个字,让他的心脏突然就变成了一兜水,在胸腔里沉甸甸地发胀,卡得胸骨都嫌挤。 灼寒_80 这股酸酸胀胀的感觉里还带着些许迟疑的开心,各种滋味儿一股脑涌上来,陶灼反而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了。 他学着厉岁寒“哦”一声,仍没转头,支着耳朵想听他多说一点。 但是厉岁寒说完这些就没再往下继续,跟昨天那句“我家里的事”一样,又成了个锯嘴的葫芦。 那家烤肉店换主人了,味道还差不多是那个味道,名字却改了,店内的装修与座椅全都进行了重装,高级了很多,陶灼反而觉得少点儿什么。 不变的倒是他和厉岁寒两人的配合。 厉岁寒依然负责烤肉,陶灼依然喜欢随手往烤架上乱七八糟的码东西。 最后烤好的肉落进陶灼盘子里,那些柠檬菠萝全被厉岁寒拨开,陶灼用叉子扎着玩儿。 吃完饭,两人闲闲地穿越广场,朝停车场走,厉岁寒问他:“想去做点儿别的么?” 陶灼正在看几个小孩子玩滑板,一听这种充满暗示的话,他脑袋上瞬间支棱起一个巨大感叹号,提防地看向厉岁寒。 别的?做什么? 亲嘴么? 刚吃完肉一嘴油! 陶灼脑补半天,想起当时他喜欢厉岁寒的时候,确实是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想动手动脚占点便宜,现在反过来了? 那厉岁寒岂不就老想跟他做点儿……什么什么的? 陶灼其实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想不想接受厉岁寒的亲昵,因为理性告诉他,他对厉岁寒的态度至少应该比他的心情更加漠然,他是真的不想所有情绪都被厉岁寒牵着鼻子走了。 可不管再怎么自我清醒,生物本能这种东西就是本能,尤其对于男人而言——一想到眼前这个前?伪?初恋对象看着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实际上满脑子都想跟自己做那些事,陶灼突然从脚板心到后脊椎骨蹿起一阵麻酥酥。 他打了个摆子,厉岁寒奇怪地问他:“怎么了?冷?” “没。”陶灼羞耻地摆摆手,结果厉岁寒只是掏手机看了眼时间,问他:“看电影?最近有什么想看的?” 陶灼:“……” 他莫名有点儿想笑,没忍住冲厉岁寒说:“你追人的流程也太标准了吧。” 吃饭散步看电影,简直是标配三连。 厉岁寒也笑笑,看一眼陶灼,伸手翻出他被围巾压得没形的领子,说:“我三十了。” “过完年三十一了。”陶灼停下来,抬抬下巴让他整。 “嗯,马上奔四了。”厉岁寒说。 他微微耷着睫毛,神情是一种介于成熟与漫不经心之间的认真,给陶灼整理领子和围巾,又拉拉他的,陶灼望着他,一下又被那句“奔四”给牵出了不真实感。 他想了想,说:“我现在跟大一重新遇见的你一样大。” 厉岁寒抬眼皮看他,捏捏他的耳垂:“你在我眼里一直很小。” “五六岁而已,说得跟你七老八十似的。”陶灼被他说得心里不得劲儿,“电影不看了,我姑来了,马上我妈估计还得打电话催。” “那明天吧,我去接你。”厉岁寒说。 正好经过一家品牌店,他带陶灼进去,店员照着陶灼的尺寸拿来新款的外套,厉岁寒随手朝陶灼身上比了比,觉得好看,怕陶灼挨催也没让他试。陶灼还偷偷摸摸地想翻价标,他就搭了一件毛衣,直接买了下来。 陶灼两手空空去吃饭,再回到小区门口,手上多拎了两个纸袋,袋子里还插了一捧向日葵。 厉岁寒跟之前一样没下车,坐在车里看着他进小区,陶灼走两步又停下来,把自己的围巾拆了,小孩儿一样从车窗扔进去。 “送我了?”厉岁寒笑了。 两年前就该是你的。 陶灼没说什么,朝他摆摆手,遛了。 到了家一开门,小姑带着浩浩正穿鞋要走,见陶灼回来又留下来聊了会儿天,果不其然,没两句话就把话题往“女朋友”上面扯,问陶灼是不是跟女孩子出去了,找没找女朋友。 “哟,还买花呢。”小姑精准狙击,“给你挑衣服啦?好看好看。” 买花送花似乎理所当然应该是男女之间的事,陶灼一阵心虚,瞎扯八道地应付,老爸在看电视,老妈在削苹果,笑微微的也不说话。 灼寒_81 陶灼有些郁闷,还很尴尬,甚至怀疑是不是老妈跟她那些亲戚朋友老姐妹之间透了些什么,这些姨啊姑啊怎么今年对他谈不谈恋爱的事儿这么狂热? 最后还是陶臻来解围,说浩浩是不是困了,开车送小姑回家。 老妈这才去拨拨向日葵,看看陶灼的衣服,问他跟谁出去了。 “说了朋友朋友。”陶灼把衣服和花都抱过去,没配合老妈的打探,直接回房间了。 陶臻回来时他正趴在床上捧着手机,打打算把厉岁寒从黑名单里放出来,还套着新毛衣。 “一天一变。”陶臻进来就往他屁股上甩一巴掌,掀开陶灼的毛衣挠他痒,“跟那个谁出去了?” 陶灼哈哈笑着躲他,兄弟俩掐巴一会儿,陶灼笑得直喘,两人仰躺着互相踢来踢去。 “说吧,”陶臻蹬蹬陶灼,“什么情况?我刚一进门老妈就把我拉过去嘀嘀咕咕,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哥,”陶灼盯着天花板除了会儿神,一翻身支着脑袋对陶臻说,“我觉得你说得对,少琢磨,人就舒服了。” 陶臻“嗯?”一声,打量他:“就想通了?” 陶灼摇摇头,一只脚架在膝盖上轻轻晃着:“哥,你不知道,他今天一说三十了,我一下子觉得跟做梦一样,从我现在这么大,一下子就三十了?中间六年竟然就过去了,你说时间怎么这么不值钱呢?难道我也得纠结到三十?那他真就奔四了。” 陶臻没说话,皱了皱眉。 陶灼看他一眼,笑了笑,又说:“我先不想了,懒得想,先当个享乐主义吧。” “先享受”这个念头一出来,之后再跟厉岁寒待在一起,陶灼真的轻松了不少。 年底了,厉岁寒事情多,时间有限,他们像是夹缝中相处的高中生,用每天傍晚的几个小时来偷偷享乐。 说话、吃饭、闲逛,厉岁寒每天给他带一束花,每天带他一家家去以前他们常去的地方,有些店还跟过去一样,有些已经变了,时光不愿饶的从来都不止是人。 他们回忆过去相处的点滴,这种一点点摸索填补记忆的方式总能在不经意间带来惊喜,有时候说起过去好玩的事儿能让人会笑个没完。 陶灼也越来越平和,他有种抽离了一半出来,看着厉岁寒在和自己相处的感觉,不太像“追人”,更像两个回来探亲的老友。 这股老友般的平和持续到圣诞节的前两天,那天发生了一件小插曲,让厉岁寒与陶灼之间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当时陶灼刚下班,坐上厉岁寒的车,两人正商量今天要去哪儿,他的手机进来一个陌生来电。 “你好?”陶灼以为是来咨询的家长,礼貌地接起来。 “老婆!”齐涯的声音在听筒里笑着喊他,“来机场接我!” 他声音太大了,隔着听筒都能听见。 陶灼被炸得“哎”一声,笑着将手机换了另一边耳朵,惊喜地喊:“齐涯!你回来了?” 厉岁寒四平八稳地开着车,顿了片刻,轻轻扫了陶灼一眼。 第33章 齐涯毕业后一年被他老爸送出了国,什么时候申的学校办的手续陶灼都不知道,齐涯告诉他的时候东西都收拾完了,过半个月就走。 当时陶灼刚去面试完画室老师,听他说完吓了一跳,连着“啊?”了好几声,在大街上差点儿跳起来:“你怎么没跟我说啊?” “哟喂别喊,”齐涯摁着他,自己倒是很无所谓,“我他妈都不知道我爸玩儿真的,反正他就想找个地方把我扔着,随便学点儿什么,方便他两口子继续赚钱过二人世界。” “你妈也不拦着啊?”陶灼苦着脸,当时陶臻只去外地读个大学老妈一天都念叨个没完,齐涯的爸妈他真是活这么大见过的独一份,生个小孩跟养电子宠物似的,儿子想干嘛干嘛,老子想往哪扔往哪扔。 “拦什么啊?”齐涯乐了,“去英国,又不是去叙利亚,放了假就回来,不跟大学四年一样么。” “一样个鬼,心理上就不一样。”陶灼嘟囔,怎么都觉得很失落,只好暴打齐涯,“你神经病啊,不提前跟我说!” “这不是提前了么?”齐涯嘻嘻哈哈地跟他闹。 十年以上的友谊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陶灼跟齐涯十年的感情处下来,虽然到了大三大四见面少了,但两人不仅没生份,还都更加珍惜对方,在他心里,齐涯早已经不止是一句“好哥们儿”,更像是亲人,即便跟他与陶臻的关系比也差不到哪去。 所以齐涯出国,对陶灼来说并不只是一个朋友要出国这么随意……况且这也太突然了,哪有说出就出的? 大学毕业跟高中毕业还不一样,高中毕业后要俩人分开去上大学,临行前光摽在一块儿疯玩就行。 灼寒_82 齐涯这次还等陶灼找了工作以后才说,陶灼不能刚入职就三心二意的,齐涯也得在家里多待待,有那边的事情要准备,俩人连分别都感觉急匆匆的,还没做好准备,齐涯就飞去另一个国家了。 “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就你来去匆匆,”陶灼高兴得简直要坐不住,冲着电话一连串地说,“手机号怎么还换了?就在机场么?行李取了没?那你都到了还不直接……好好我过去,就这个号码是吧?行,等着我吧!” 挂了电话,他兴高采烈地对厉岁寒说:“今天先不吃了,我朋友回来,我得去接他,你把我在路边放下吧。” 厉岁寒没理他,只问:“机场?” “对。”陶灼点点头,见厉岁寒没有减速的意思,忙说:“你不用送我,我接了他直接就一块儿吃了,你回家陪贝甜吧!” “没事。”厉岁寒淡淡说,看着前路只是开车。 陶灼劝了两句没劝动,也就不跟厉岁寒客气了,坐在副驾上开心自己的,还小声哼哼歌,去微信跟齐涯聊。 厉岁寒开了会儿车,见陶灼发个没完,又问:“你哪个朋友?” “齐涯,不是咱们学校的,你没见过,我俩初中就认识了,算得上是发小?”陶灼说。 厉岁寒“嗯”一声。 车停在航站楼前,陶灼给齐涯打电话,告诉他已经到国际七号楼了,让他直接出来。 厉岁寒没下车,降下车窗靠在椅背上等。陶灼举着手机东张西望,航站楼前人来人往,他抻着脖子满脸的期待,突然跳了一下,冲前方用力抬了抬手:“这儿!” 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从里面奔出来,穿得很潮很洋气,长得也还凑合,人还没到跟前儿就举着星巴克纸杯朝陶灼大喊:“老婆!” 陶灼笑着骂了句“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周围人有人看着他们笑起来,厉岁寒目光深邃,微微抬了抬眉角。 那个齐涯比陶灼高上半头,绕过防护栏就“哈哈哈”着勒住陶灼的脖子,把他的脑袋摁在怀里亲昵地揉,陶灼抱着他拍了拍背,他又用额头顶顶陶灼的脑门儿。两人你搂我我搂你的摽在一块儿边说话边往这边走,齐涯贴着陶灼的耳朵嘀嘀咕咕的,还把手里的咖啡递到陶灼嘴边,让他喝。 来到车前,齐涯吹了道口哨,直接拉开后排的门示意陶灼先上,说:“叫的尊贵专车?配置挺高啊。” 厉岁寒没回头,慢条斯理地一翘嘴角。 陶灼“啊”一声,忙向齐涯解释:“是我朋友,我俩正要去吃饭,便宜你了,人还专门送我过来接你。” 然后他对厉岁寒介绍这就是齐涯,又比了个手势,对齐涯说:“他是厉岁寒。” 齐涯一听这名字,表情就微妙起来,他歪歪脑袋朝驾驶座里看,对上厉岁寒的目光,大大方方地一笑:“不好意思啊,厉哥,谢了。” “客气。”厉岁寒表情随意,见他只斜挎着一个大包,问:“没有行李?” “他回家从来不带东西。”陶灼解释道,把齐涯推进后座,看看副驾又看看厉岁寒,表情有一瞬间的为难。 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结果齐涯神他妈来了句“专车”,让他都不好意思直接往后坐了。 “上去,”厉岁寒朝他抬抬下巴,“不能停太久。” 是“上去”不是“上来”,陶灼敏锐地捕捉到厉岁寒的意思,冲他弯起眼睛笑起来,低头钻进后座,戳戳齐涯的腰。 齐涯与陶灼就像两个小学生,先在后排嬉皮笑脸地闹了一会儿,陶灼老妈又打电话来问他今天几点回家,他说齐涯回来了,刚去机场接他,让他们先吃不用等,齐涯就凑到陶灼脑袋旁边冲他手机喊:“阿姨!我晚上去家里啊?” “哎好好,来吧来吧,”老妈乐呵呵地说,“正好家里炖了鱼,来家里吃!” 齐涯顿时靠在座椅上笑起来,轻声对陶灼说:“回回都能赶上炖鱼。” 陶灼好笑地瞥他一眼,偏头继续跟老妈说话,齐涯的视线转向前面,与厉岁寒在后视镜里对上,礼貌地又笑了笑。 陶灼的电话挂掉后,三人闲聊了几句,厉岁寒问齐涯在国外学什么,哪所学校,齐涯答了,又问厉岁寒是不是自己开工作室的那个学长,动画电影做得如何了。 陶灼:“……” “你知道得挺清楚。”厉岁寒笑笑,从后视镜里看他们。 “啊,听陶灼提过。”齐涯抬手去勾陶灼脖子,陶灼心里简直要骂娘,突然觉得这是什么诡异的三人组合,齐涯该不会以为他俩一块儿来接他,是因为他经历了暗恋追求被拒受挫一条龙,现在终于死皮赖脸把厉岁寒泡到手了吧? 刚才就该坚持下车,单独过来接齐涯。 在后视镜里对上厉岁寒的目光,陶灼没停顿,有些尴尬地直接将视线挪开了,还偷偷往齐涯鞋上踩了一脚,示意他闭上嘴。 过了会儿,他又抬眼从侧后方偷看厉岁寒,厉岁寒专注地开着车,没情绪也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厉岁寒用了近两小时一来一回,把陶灼和齐涯送去他家小区门口。 从车上下来时陶灼看一九点了,他和齐涯回家就有饭吃,厉岁寒是真白当了一趟司机。 灼寒_83 陶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好像那种仗着对方对自己有意思,就假装心里什么逼数没有、白使唤人的心机男。 “我……”他站在车旁打量厉岁寒,诚恳地道谢,“今天谢谢你,改天我请你吃饭。” “你今天怎么了?”厉岁寒看他这态度,反倒盯着陶灼若有所思,“这么客气。” 陶灼抓抓头发,他也说不来怎么突然就觉得别扭了,见到齐涯的那一刻他猛地感到终于来了“自己人”,会无条件向着自己的那种,厉岁寒一下显得形单影只起来。 “不过得等几天,”他朝不远处站在路边等他的齐涯比了比,“这两天要陪我朋友。” 厉岁寒望着他,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当然。” “自己人”齐涯揣着裤兜在旁边滑拉手机,看他们还在说,就走过来问:“你们先聊?我先进去,正好抽根烟再上楼。” 说着他直接朝陶灼兜里摸摸掏掏:“火给我。” 陶灼刚想说不用,这就走了,厉岁寒已经手指一翻,把自己的火机抛给齐涯。 齐涯接过去点上烟,也没问他们,点完就还给厉岁寒,朝他晃了下手,还很手欠地往陶灼屁股上拍一巴掌,转身就走:“上去了。” “哎你等……”陶灼忙要拉住他一起,厉岁寒喊他一声,他只好再转回来,胳膊还在半空支着,问:“怎么了?” 厉岁寒看他这副急着想走的模样,嘴角微微抿了一下,像是不太高兴。 陶灼疑惑地隔着车门用目光继续询问他,厉岁寒却又露出个不以为意的笑模样,轻扣着方向盘打量陶灼,说了句:“你不是不喜欢,太黏糊的朋友么?” 陶灼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理解了厉岁寒的意思。 ——不是这话不好理解,而是这话从厉岁寒口中说出来,让他觉得有些神奇。 而且这个问题本身就很离谱。 “我是不喜欢,”陶灼真挚地回答厉岁寒,根本用不着思考,他一脸既懵然又理所当然的表情,“但是他是齐涯啊。” 第34章 这话是真心的,厉岁寒听见这话有什么反应,陶灼在说出口以后也是真有点儿好奇。 厉岁寒并没多说什么,看了陶灼一会儿,他笑笑,只留下一句:“回家吃饭吧,随时联系。”把车开走了。 陶灼原地站了几秒,脚边有枚小石子儿,他轻轻踢了两下,揣着兜埋着脸朝小区里走。 齐涯在他家楼前的花坛边上抽烟看手机,踩着坛沿一下前倾一下后仰,吊儿郎当的。 陶灼走到他身后,朝他小腿上扫了一脚。 “干嘛呢,”齐涯打了个晃儿,扭头看见陶灼嘟囔个脸,笑着说:“聊完了?” “你刚是不是故意的?”陶灼有些郁闷地问他。 “怎么样,是不是吃醋了?”齐涯抬抬眉毛,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 陶灼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定定地戳在那儿对着齐涯,像一截眉清目秀的的苦瓜。 齐涯跟他大眼瞪小眼地对了会儿,偏偏脑袋又问:“不高兴啊?” “没有,不是冲你,是我自己。”陶灼叹了口气,冲齐涯伸手,“脑子乱。烟给我一根。” 齐涯把自己夹在手上的半截烟递过去,陶灼抬手挡开,在花坛边上蹲下来猛搓脸:“上一边儿去,谁吃你烟屁股。” “臭讲究。”齐涯“嗤”地笑了声,把烟盒掏给他,“别浪费啊,贵着呢。” 陶灼没心情跟他逗闷子,他抽得少,平时出门也不带火,齐涯凑过去用自己的烟头帮他引燃了,俩人神经病一样,一块儿在冬日夜晚的花坛边上蹲着。 齐涯问陶灼现在跟厉岁寒到底什么情况,陶灼把厉岁寒回头找他的情况,跟齐涯简单交了个底儿。 听了个大概,齐涯“啊”一声,一条胳膊架在膝盖上支出去老远,看着陶灼:“那不正好么?让他吃吃醋。就你这样还谈恋爱呢?活活让人谈死,屁都不懂。” “不是,他吃醋我也有点儿爽,但我刚才就忍不住想,要是换成我是他,跟个司机似的去来回来去帮他接朋友,还得看他拍别人屁股腻腻歪歪,”陶灼说着又要心烦,“哎反正就有点儿不是味儿,一想他来回白跑两个钟,回到家还冷锅冷灶的,那种心情……烦。” 齐涯张张嘴,刚要说话,陶臻拎着一大袋饮料零食从路边过来,疑惑地喊他:“陶灼?” 灼寒_84 陶灼应了一声,齐涯跟他一起站起来喊哥。陶臻把袋子给他俩,拍了拍齐涯的脑袋瓜儿:“就成大人了,我都不敢认。你俩不上去在这装什么仙呢?” 两人只好暂停对话,跟着陶臻上楼回家。 齐涯是人精,越长大越会说话,不管老爸老妈还是陶臻,谁的话题都接得住。 从饭前一直其乐融融地聊到饭后,他还挽起袖子主动要洗碗,被陶臻用手指头抵着肩膀往外推:“别表现了,陶灼从来就没这自觉,你俩回屋聊自己的吧。” “就是,装什么啊,在家油瓶子倒了都分不清是油是醋,”陶灼不好好吃饭,拆了袋薯片靠在旁别嗤笑,“别表现了。” “人家懂事就是表现,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老妈够着手过来往陶灼胳膊上拍一巴掌,齐涯哈哈笑,被陶灼推推搡搡地往房间撵。 齐涯的时差越恍越精神,陶灼也睡不着,俩人洗漱完就跟以前一样,开了电脑放个电影,你枕我我枕你地打游戏说话。 陶灼发觉,虽说朋友都是好朋友,但在“功能性”上,或者说在某些特定话题的交流深度上,确实是有所不同。 就像当时他“出柜”想到的第一个人是齐涯,这次厉岁寒回头找他以后,很多对陶臻和安逸都不好说出口的话,他面对着齐涯就又充满了倾诉欲,接着刚才在楼下被陶臻打断的节点继续。 他靠在床头枕着胳膊看电影,东一句西一句的把所有心情往外倒。 齐涯趴在他旁边玩游戏,看着手指头捣腾飞快就没停过,却时不时又在关键处问几个几句,陶灼就顺着他的话头再往下说。 “所以你还是喜欢他,就是觉得不得劲儿,”齐涯盯着屏幕上放大招屠人头的小人,耷着眼皮头也不抬地问,“委屈?” “委屈其实也说不上,就是觉得……”陶灼想了想,“就觉得缺点儿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描述,反正心里发空。” “我哥觉得我是咽不下去被拒绝的不爽,安逸以为我是膈应黎洋,”陶灼一只手砸在齐涯背上,“要说没有吧肯定都有点儿,但我现在觉得,其实我更多纠结的点在我和他、我俩本身的问题上。” “你见过那种什么都不乐意跟人说的人么?”陶灼说了一堆,反过来问齐涯,曲起手指敲敲他的肩胛骨。 “肯定得分人分事儿吧,”齐涯说,“有些事能说,有些事确实不愿意跟人张嘴,他要是跟个碎嘴婆子似的一天说个没完,你还能看上他?” “你意思我懂,要说朋友关系那我肯定不多问也不纠结了,但是我对他就不是冲朋友去的,”陶灼很懊恼,“我是越来越觉得,我俩思维方式和习惯观念什么的就不是一路子。” “怎么说。”齐涯又接了句。 “你像他上次跟我说他那时候拒绝我,是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自己也乱,有顾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那到底乱什么呢?又不说了。”陶灼提起来就郁闷,“特累人。” “所以会让我觉得,我跟他是不是真的就不合适?他到现在也不想告诉我当时他家里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心情不好,那以后要是他家里再如何,他是不是还会这样?”陶灼一口气说了一堆,在齐涯背上泄愤一样一通乱搓,“啊啊啊我每次一想这些心里就烦躁!” 齐涯前面还认真在听,听到最后,他突然笑了一声,看了眼陶灼,说:“所以,现在的你,其实就是当时的他。” “什么?”陶灼愣了。 屏幕上的角色被人砍死了,齐涯扔掉手机盘腿坐起来,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杵着脸,认真地看着陶灼,反问他:“不是么?” 陶灼像被敲了一醒棍,直直望着齐涯,张张嘴说不出话。 “你顾虑,你琢磨你俩是不是一道儿人,你怕真在一起了不合适,但是你又忍不住不理他,忍不住接近他。”齐涯不急不缓地说,他歪着头,望着陶灼的眼睛里笑微微的。 “但是我……”陶灼想了半天才反驳道,“但是我会问他啊,我好歹会跟他说我是怎么想的,他……” “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之前怕给你扎个心脏对穿孔,没舍得提。”齐涯打断他,“陶灼,你那时候所谓的‘追’啊‘喜欢’啊,人家厉寒冬也许压根就没感觉到。” “是厉岁寒。”陶灼纠正他。 “哦,寒,岁寒,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齐涯顺嘴秃噜出来,拍了拍大腿,“原来他名字是这意思。” “嗯。”陶灼点点头,“一个众所周知,但是并没有什么用的常识。” 齐涯瞬间笑倒在床上。 笑完以后,他叹了口气,胳膊肘往后撑着上身靠坐起来,继续对陶灼说:“你俩说到底就是当局者迷,跳出来看看其实特别明白。” “真会感觉不到么?”陶灼怎么想都觉得不太能说服自己,“他还是个基佬,我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我都厚着脸皮搬过去了!一块儿吃一块儿睡的,俩男的还能怎么腻歪?” 齐涯似笑非笑地咧咧嘴,但是目光很认真,“你暗暗的一头热,计划这计划那,觉得自己够坦然够明显了,以为对方只要哪天一回头就能看明白你的心思……其实也确实就是你以为而已。” “狗灼子,你那不叫追,叫‘自我感动式暗恋’。”齐涯抬手,朝陶灼鼻头上弹了一记,“跳出来以后再回头看,你就发现你俩纯是两个二百五,谁也别怨谁不会说话——一辈子遇上那么些人,错过了也就算了,两个人能互相看对眼儿多不容易啊,结果一个浪费了六年,另一个还企图朝下一个六年一路狂奔。” 他弹那一下手劲太大了,陶灼从鼻管直到喉口都猛地一酸,简直要酸到心里,“啊!”一声捂着鼻子抬脚就踹,包着眼泪花瓮声瓮气地骂齐涯:“你会说!就你会!说得跟你多懂一样!” “靠!怎么还不让人说了!”齐涯被他蹬上胯骨的麻筋,简直气得想笑,也跟着龇牙咧嘴骂。 互相酸酸麻麻地气了会儿,陶灼面无表情地朝他挤挤眼,俩人又都只剩下笑。 灼寒_85 陶灼探头探脑,朝他腿间抻眼神儿:“踹着鸡儿没?” 齐涯搡开他:“滚滚滚,上一边儿去,大傻子。” 陶灼就乖乖上一边儿去,揉着自己鼻子发了会儿呆,他又碰碰齐涯,挺茫然地问:“你真这么觉得?” “听我的吧,错不了。”齐涯哼哼着不知道什么小调,拽开裤腰给自己揉揉,抬眼冲陶灼痞里痞气地笑一下,“没人比我更懂了。” 第35章 圣诞节到元旦那几天,陶灼没再跟厉岁寒一起出去。 一来齐涯没事儿就找他玩儿,陶灼下了班两人就去东吃西逛;二来陶灼得想想,想想齐涯的话,想想他自己和厉岁寒。 最近意见听得太多了,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头下山淌水的小马,一会儿深一会儿浅,谁和谁的立场都不一样,归根到底还是得自己去感受。 只有每天厉岁寒来画室接贝甜时,他们才简单说上几句——送来时的时间都不够,满屋子孩子家长,对上一眼都奢侈,挨个儿打一遍招呼,再抬头,厉岁寒已经走了。 但也不是每个晚上都能稳稳当当地说话,比如28号的晚上,厉岁寒来接孩子时,遇上了齐涯。 那天教室照例只剩下贝甜一个小朋友,厉岁寒拎着带给陶灼的精致糕点过来,陶灼正在打扫教室,进门就看见齐涯跟贝甜蹲在同一张椅子前,头挨着头,一块儿研究一个拼装小模型。 贝甜头发乱七八糟,拼得很认真。齐涯笑微微的,跟贝甜轮流一人拼一小块,既陪贝甜打发时间,也陪陶灼等厉岁寒。 陶灼的扫把经过他们两个人,嫌他们像一大一小两座桩子一样碍事,让他们挪开。齐涯反过手去够陶灼的腿,陶灼往旁边避开,又使坏地朝他屁股上轻踢一脚。 他们嘻嘻哈哈,或者说“其乐融融”也不过分,像三个快乐的小孩儿。 厉岁寒在门口看了会儿,张朵从旁边教室拖完地出来,跟他打了个招呼,他才点点头,进去喊贝甜收拾东西。 “哎,厉哥,可算来了。”齐涯笑着呼出口气,搓搓膝盖,帮贝甜一起收拾椅子上的鸡零狗碎,“再晚一会儿我腿就得麻。” “来找陶灼?”厉岁寒笑笑,随口问他。 “是啊,”齐涯说:“来找他一块儿吃个饭,要不咱们一块儿?那天耽误你时间来回跑一大圈……” 陶灼本来正偷偷打量厉岁寒手里拎着的纸盒,一般他拿着东西过来,十有□□都是给自己的……齐涯这么说,他顿时有些愕然地看过去。 什么就一块儿吃?那天车里三个人的组合明明都挺别扭,齐涯这到底是真心还是客套?你倒是先给我个眼神啊! 陶灼这时候的愕然任谁来看,都是不太情愿的意思。 他愕然到一半反应过来,忙又去看厉岁寒。 厉岁寒的目光果然正定在他脸上,见陶灼慌忙转过来,他嘴角扯了扯,收回视线,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了贝甜,说:“你们去吧,我今天还有事。” 陶灼:“……” 他以前都没发现,这人竟然会在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细节上幼稚! 贝甜直接拆开,让陶灼和齐涯一起吃,还分给了张朵一块。 陶灼觉得好笑又好玩儿,心口还有点儿莫名的小欢快,他大模肆样地吃着点心,用眼角瞟着厉岁寒,想看他还能不能再有更多表现。 等贝甜终于分发完糕点,厉岁寒才又问他:“元旦放不放假?” “我么?”陶灼脱口而出。 “他说我。”贝甜提醒道。 “哦,你用不用来画画还不是取决于我放不放假。”陶灼推推贝甜的脑袋,回答厉岁寒:“只有元旦那天画室不上课,别的时间不变。” 厉岁寒点点头,没说别的,领着贝甜走了。 陶灼那天晚上一直在想厉岁寒把糕点转手给了贝甜的画面,越想越想笑,最后还夹着枕头在床上滚了一圈。 人的心思真的太难以捉摸,就这么一个十分有可能又是自己在自作多情的举动,陶灼却觉得比先前他哥、安逸,和齐涯加在一块儿说的道理还有用。 我需要的也许真的就只是厉岁寒的“表达”而已。 陶灼想。 灼寒_86 不管是说,还是做,他想看到一个真正有波动的厉岁寒,一个更“内在”,不让他感到捉摸不透、距离太远的厉岁寒。 只要能让他捕捉到厉岁寒不一样的反应,哪怕就一点点,都比前阵子他跟接待外访友人似的,游刃有余地带着自己到处故地重游让他感兴趣。 12月31号晚上下班前,陶灼在教室里溜溜达达,觉得今天这种日子,应该会发生点儿什么。 贝甜又换了个新的小玩意儿在玩,他过去坐在贝甜旁边,装模作样地杵着脸问她:“贝甜,你元旦怎么过,你小舅有没有说要带你出去玩儿什么的?” “他没时间。”贝甜摇摇头,说着看了眼陶灼,问他:“你很忙么?” “我?”陶灼指指自己,“不忙啊,这不是陪你坐着呢么。” 贝甜的问题不是这个意思,重新说:“你们这几天都不怎么说话。” 陶灼“啊”一声,眨眨眼,明白了,贝甜是想问他怎么不和厉岁寒一块儿出去吃饭了。 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之前真心想躲厉岁寒的时候都没有顾虑贝甜会怎么想,现在却不想让她觉得自己跟她小舅的关系不好。 陶灼只好推翻前面的话,说自己确实有点儿忙。 “那你喜欢我跟你小舅一起玩儿么?”他趴在桌子上歪头问贝甜,发觉自己的心态竟然有些像“后妈”。 贝甜很认真地想了想,没想明白他们两个人一起玩儿,跟自己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我小舅喜欢。”她只好这样回答陶灼。 陶灼没说话,抿抿嘴,手指一下下抠着自己的毛衣手肘。 这几天厉岁寒都是直接上楼接贝甜,陶灼就没在窗户前守着看,但是今天他没上来,到了以后直接给陶灼打电话,让他带贝甜下去。 厉岁寒的车照旧在路边停着,他在车旁抽烟,贝甜自觉拉开后车门爬进去,陶灼揣着兜没动,站在厉岁寒面前打量他。 “去吃饭么?”厉岁寒对他说。 来了。 陶灼暗想,厉式追求又继续启动了。 要按前阵子“先享受”的想法,陶灼直接就点点头上车。 但他这几天思考着齐涯那些话,心想人还是得沟通,不能继续稀里糊涂了,否则“先享受”也没有多快乐。 “为什么?”他想了想,故意这么问厉岁寒,“今晚有什么安排?” “你想要什么安排?”厉岁寒笑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没太想。”陶灼诚实地摇摇头,决定把安逸那套“别问太多想太多”的理论扔到一边去,厉岁寒说自己不善于说,那他就刨着他说。 “要一起吃饭总得有个原因吧,我就想听那个原因,比如今天是19年最后一天啊,比如想跟我一起跨年啊,还比如……”陶灼卡顿了,发现这样刻意的理由还真挺难找。 “想你了。”厉岁寒接上他的话。 陶灼心里轻轻一弹。 “想你了,想和你一起吃饭。”厉岁寒说着,风度翩翩地拉开车门,“再有就是,已经一周了,正好日子也合适,我应该可以介入一下你和你那黏糊的好朋友了。” 第36章 厉岁寒没带陶灼去回忆过去,找以前去过的老饭店吃饭,他去商场超市买了一堆食材,然后直接将车开进了某处中高档小区。 “你家?”陶灼问。 他知道厉岁寒不住在以前的二层租房了,去年就买房子搬了家,安逸去玩的时候还拍过小视频偷偷给他看。 “嗯,回家吃。”厉岁寒在车库停好车,拎上大包小包的袋子,陶灼牵着贝甜跟他进电梯上楼。 陶灼看一眼厉岁寒,又看一眼。 “想跟你多待一会儿。”厉岁寒说,“有问题?” 陶灼莫名的手痒,很想在他后背上“咵嚓咵嚓”挠几下。 灼寒_87 “你以前不是只会煲仔饭么?”他问厉岁寒。 “现在也差不多。”厉岁寒笑了,眼角弯起柔和的弧度,“别的还是瞎糊弄。” “今天煲么?”陶灼说着就有些想吃。 “不煲,”厉岁寒若无其事地看他,“想吃下次再做。” 陶灼捕捉到他话里的“陷阱”,有些想笑,心想这人太坏了,一两句话就把“下次”给定了。 贝甜在旁边仰脖子盯着楼层数,突然插入一条冷静的评价:“鸡蛋糕还可以吧。” “是鸡蛋羹。”厉岁寒说。 “羹。”贝甜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陶灼看着他俩一本正经的表情笑出了声。 吃饭这种事,去餐厅和回家自己做,绝对是两种不同的感受,进家门那一瞬间的松懈和归属感,是拥有多少回忆的饭店也比不上的。 时隔两年再次来到厉岁寒的私人空间,陶灼竟然没觉得有多陌生。 大概因为在小视频里看过这房子的格局,并且这里的装修和布置,都仍然充斥着熟悉的厉岁寒的风格。 简约,大气,一丝不苟。 除了贝甜的房间。 贝甜像是终于邀请到小伙伴来家里玩一样,到家就拖着陶灼去她卧室里参观。 陶灼看一眼就要笑倒,厉岁寒肯定是把贝甜喜欢的东西全都给她搬了一份过来,屋子乱七八糟又温馨,地毯上的大小娃娃快要堆出一座小山,屋角竟然还扎了一个公主风的小帐篷,里面躺着一只巨大的唐老鸭。 贝甜打开电视放动画片,书包也没摘就钻进帐篷里,还拍拍旁边,想让陶灼也坐进来享受一下。 陶灼忙说不了不了,我进去你的房子就塌了。 他在屋子里溜达一圈,转回厨房门口靠着,看厉岁寒做饭。 厉岁寒刚洗好一小盆草莓,装在两只水晶碗里,转身递给陶灼,让他拿去跟贝甜一起吃。 陶灼给贝甜送完草莓,又回来靠着门框,吃着草莓继续看厉岁寒忙活,欣赏他居家的模样。 厉岁寒时不时跟他说几句话,比如问他现在还是不吃西红柿?或者告诉他冰箱里有厉贝甜的蛋糕和黄桃罐头,让他自己去开。 陶灼点头摇头地应着,捏草莓的手突然若有所思的慢了下来。 他发现一件事——他确实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厉岁寒。 不止是厉岁寒不想告诉他的过去,或者他家里那些事,而是类似于厉岁寒的爱好、口味、小癖好小倾向,包括他各种不经意间的肢体语言和反应……等等等可以靠暗中观察得到的信息。 比如厉岁寒知道他喜欢老醋蛰头和甜品,知道他喜欢去什么风格的餐厅吃饭,知道他耳朵不禁碰,知道他有点儿小虚荣,喜欢各种赏心悦目的玩意儿,喜欢被夸,还喜欢听华而不实的话。 那厉岁寒呢? 他爱吃什么? 陶灼脑袋空空,竟然想不出一道具体的菜名。 这让他觉得很神奇。 陶灼试着回想两年前跟厉岁寒同居的那一段日子,第一时间弹出来的印象标签只有八个字:厉岁寒,很帅,煲仔饭。 两年后倒是多了一条,还是个“大王八”。 “不够了解”这个想法就像一个线头,陶灼冷不丁把它扯了出来,后面再看厉岁寒的一切都忍不住开始往细了琢磨。 吃饭的时候,厉岁寒慢条斯理地把两人的餐具布置好,饭菜端上来,动作都很不经意,却把陶灼爱吃的菜都放在了靠近他的那一边,又把比较大的汤碗和盘子朝旁边搁,省得他夹菜时碍手碍脚。 陶灼看着那些平时没有多去在意的细节,陡然有点儿汗颜。 如果他们对对方而言都是一幅收集型的拼图,那他对厉岁寒的填充完成度,真的远远低于厉岁寒对他的“掌握”。 他算是明白齐涯那段话的威力了——“自我感动式暗恋”,除了当时那瞬间的哑口无言,之后竟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贝甜嘴上说她小舅做菜还可以,结果扒了两口饭就跑,说她不饿,要继续去看电视,并且提醒厉岁寒明天早上想吃外面买来的油条和茶叶蛋。 灼寒_88 厉岁寒也不管她,像个真正的爸爸,稳稳当当地坐着继续吃自己的,让贝甜去洗手刷牙再回房间。 贝甜在卫生间与房间之间跑来跑去,动画片浮夸的配音从门缝里露出来,陶灼喝着厉岁寒煮的汤,味道果然还是一般般,氛围却很像一个三口之家,让他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厉岁寒见陶灼有一口没一口的不好好吃饭,就盯着他看,奇怪地问:“怎么了?难吃到咽不下去?” 陶灼摇摇头,随便戳了一块什么在嘴里嚼,又喝了口汤,问厉岁寒:“你喜欢吃什么?” 厉岁寒想了一会儿,自己也说不出个具体的四五六。 “没什么特定的,”他只能答,“我不像你,嘴刁。” 陶灼不满意地“哦”一声:“我嘴刁不也在吃你做的饭。” 厉岁寒给他又夹了一大筷子菜,陶灼气笑了,在桌子底下抬脚踢他。 两人把这顿饭吃得像在做问卷,陶灼又没头没脑地问了厉岁寒喜欢喝什么,穿什么,看什么,除了挣钱画画还爱做什么。 厉岁寒前几个问题还配合着想,后面就懒得回答了,靠在椅背上看陶灼,问他:“要送我东西?” “想得挺美。”陶灼侧着脑袋打量他眯会儿,伸根手指头过去,在厉岁寒腰上戳了一下。 “怎么了你今天。”厉岁寒四平八稳的坐着,避都没避一下,只被陶灼小孩子一样的举动逗笑了。 “你腰不护痒啊。”陶灼说。 厉岁寒“嗯”一声:“腰上不护。” “那护哪?”陶灼脱口就问。 厉岁寒不说话了,又看一眼陶灼,目光里带上些微妙的意味深长。 陶灼在开口的同时就发觉自己失言了,大家都是男人,痒不痒的,简直像是在蓄意引导什么往下身走的话题。 他端起碗又喝两口汤,有些尴尬,就换了个话题来前想好的话题:“其实两年前我本来打算,大概就在这时候跟你告白。” 厉岁寒愣了愣,下意识看了眼时间。 12月31日,20:32。 “说完正好留点儿时间适应适应新关系,”陶灼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草莓,看着厉岁寒边嚼边说,“正好就一块儿跨年了。” 厉岁寒调整一下坐姿,望着陶灼的眼神有些心疼。 结果他们都知道了,跨年夜错过了,陶灼被稀里糊涂占一通便宜,第二天还被拒了。 “哎,厉岁寒,你跟我说实话,”陶灼两条胳膊往桌上一趴,朝厉岁寒那边靠了靠,“你当时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厉岁寒没想到陶灼话头一转,却是转到这儿了。 他笑了笑,说:“听实话么?” “这问题你也好意思问,”陶灼指指自己的脸,“我看着就那么爱听假话啊?” 不知道是不是家里的环境属于厉岁寒,让他比较放松,还是这回问题的主体在于陶灼,厉岁寒没像之前一样不配合,反而很认真的耷着眼皮想了一会儿。 然后他把胳膊肘支在桌上,两只手贴合着挡在鼻前,望向陶灼,眼睛和嘴角微微弯起来。 陶灼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口猛地一痒,心想怎么好像变回了当年带我家教时那个大男孩的模样,你是害羞了么? “那时候我确实能感到你对我有些……不一样的反应,”厉岁寒斟酌着说,“但比起喜欢,我当时觉得,你应该只是好奇。” “……好奇?”陶灼惊呆了,他简直快忍不住本末倒置,觉得齐涯的每句话都在“一语成谶”了。 “为什么啊?”他有些不爽,还觉得很懵。 所以真是没感觉到他的一腔热情? 完了你陶灼,活了二十四年就喜欢这么一个人,结果谁都当你在自娱自乐,你还给自己加戏加得挺美。 “因为我也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厉岁寒放下手臂,拨了拨手边的杯子底,觑一眼贝甜大敞的房门,“躁动,大胆,容易被影响,又很……旺盛,稍微挤一下就能在别人背上……” 陶灼:“……” 这个人竟然什么都知道! 灼寒_89 什么!都!知道! 陶灼瞬间感到一股热血朝脸上狂涌,都快把脸皮顶透了,他尴尬地不知道干嘛好,恨不得一埋头把脸捂进掌心里。 “你要听实话,实话一般都比较好听。”厉岁寒笑起来,欣赏陶灼窘迫的表情,故意顿了会儿才接着说。 “……你这人太烦了。”陶灼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端起水杯猛灌一口,瞪着厉岁寒,又红着脸跟他一块儿笑。 也是挺神奇。 陶灼抱起腿坐着,现在他回头想想那一硬都丢人,当时竟然也没多臊得慌,满脑子都是这个那个,精虫上脑一样,确实是有点儿……那什么旺盛。 “所以你就觉得,我只是因为受你们那几个基佬影响,加上成天跟你腻腻歪歪的,所以一时兴起,觉得自己弯了而已?”他把下巴垫在膝盖上,接着问。 厉岁寒顿了顿才点头:“肯定会有这方面的顾虑。” 陶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张张嘴,闭上,又张了张。 “那你……”憋了半天,他终于忍不住问出那个费解了两年的问题:“那你还亲我?!” 这下变成了厉岁寒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的眼神几乎要透出无奈,看了陶灼一会儿,笑着摇摇头,竟然起身收拾收拾碗碟,转身进厨房了。 陶灼跟着他也往里走。 他今天就是抱着必须把厉岁寒的话给刨出来的念头过来的,把人烦死也得听他把话说明白,不能惯他臭毛病了。 “说话,渣男。”他在厉岁寒身后扒拉他,踢他的脚后跟,“不是说要学着多说话么?赶紧珍惜我给你的机会。” 说着他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厉岁寒背他那天他碰到他的耳朵,他好像说了“痒”来着,又好奇地去拨厉岁寒的耳朵。 厉岁寒看似认真洗着碗,结果捞着一个盘子拿起放下地重复冲了两三遍,陶灼还在旁边问个没完。 他轻轻呼出口气,索性把盘子放回水槽里,手也没洗,粘着满手的泡沫转身一捞,捉过陶灼的腰,将他的胯骨跟自己怼在一起。 陶灼惊慌地“嗯?”一声,下意识要挣脱,厉岁寒的手掌又挪到他屁股上,不由分说地用力一摁。 陶灼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动了。 “感觉到了?”厉岁寒朝他耳畔凑了凑,压着嗓子,“不是非得确定了关系,才会想对你做那些事。” 第37章 陶灼感受着两人抵在一起的部位,浑身的血液简直是本能,瞬间就打着波浪分成两股,一股往上冲一股往下充,脸上的温度与那里的硬度一起升腾。 厉岁寒的口鼻就停在他颈侧不远不近的位置,热腾腾的呼吸扑在皮肤上,缓缓变换着细微的角度若即若离,激起一簇簇的鸡皮疙瘩。 陶灼从脖子一路麻到太阳穴,头皮都发紧,厉岁寒却只是停了会儿,紧紧手臂,将他放开了。 水龙头还开着,湍湍的水流声音听得人失神,厉岁寒悄然深呼吸,面色如常地转回水槽前继续刷碗。 陶灼也不知道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儿失落,抬手摸摸自己的脖子,他脸红红地也贴着橱柜站好,压住自己怪模怪样撑起来的裤子。 此刻从后面看,两人一左一右,隔着半条手臂的距离各自站着,倒是突然显得无比和谐起来了。 “就是说,那天你是因为喝多了?”陶灼小声问,给厉岁寒找了个比较标准的解释。 “那天我是喝酒了,但是没喝多。”厉岁寒却没顺着他的话说,他把涮干净的锅碗瓢盆一个个码到控水台上,睫毛微微敛下去,眉眼间有着不太自在的愧色,“这种事我不想骗你,当时确实是我没控制好自己,有点儿……情不自禁。” “哦……”陶灼愣愣地看他,点点头,又答应一声:“哦。” 厉岁寒真是要么不说,要么就太坦诚了,陶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有什么情绪,反倒被“情不自禁”这个词儿在心底挠了一下。 他回想起当时厉岁寒压制着他的力道,那些动作与情热,喉咙口一紧,搭在料理台上的手抠了抠边沿。 ……你确实是有点儿没禁住,那么凶。 “所以,当时对你那样,对我来说就不存在什么原因,”厉岁寒有条不紊地整理着台面,看向陶灼,无奈地抿了下嘴角,“说到底就是放纵自己占你便宜,其他原因都是借口。明白了?” 陶灼面对着厉岁寒的坦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同时还说不来的有点儿心疼。 灼寒_90 他一下子就能理解厉岁寒为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因为厉岁寒的无奈和自责都是真实的:他当时确实冲动了,并且到了现在,他完全可以说点儿肉麻的话糊弄过去,但也没有否定自己的冲动,而他厉岁寒本人又是个那么讲究、言谈举止都很体面的人。 让一个讲究人,主动承认自己“精虫上脑”。 陶灼强大的共情能力瞬间让他感到了尴尬。 虽然厉岁寒说自己没喝多,但酒就是酒,喝多喝少都会影响一个人的清醒,况且他跟黎洋分手后都不知道憋多久了……说不定现在也…… 不不不不能想这个,更尴尬了! 陶灼在心底害着臊抓狂。 每个人都做过当时脑子一热事后头皮发麻的事,比如他刚认识厉岁寒时装模作样地显摆自己的美术本,结果翻了个大车。 就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他都不好意思告诉厉岁寒“那次就是我虚荣心作祟”,只祈祷厉岁寒已经忘记了,他这辈子都不想主动去提了。 更别说自我剖析起来怎么都很难堪的“□□”。 ——他不也不好意思承认,是他先去亲了厉岁寒么? 想到这儿,陶灼的思路又拐弯了。 如果他对厉岁寒没有感觉,那厉岁寒那样稀里糊涂地把他抓着磋磨一通,确实不用管什么理由,就是耍流氓。 问题是…… 陶灼心情复杂地瞥了厉岁寒一眼。 问题是当时他也没拒绝啊……那不就是等于告诉厉岁寒,他喜欢他,愿意跟他做那些事的意思? “可是我那时候已经喜欢你了啊。”他对厉岁寒说。 说完他又反应过来:“哦你当时觉得我只是好奇。” 厉岁寒哭笑不得地挑了下眉。 “所以就是,”陶灼终于把问题串明白了,他拿过两个小碗,一个当做自己,一个当做厉岁寒,在台子上转来转去,“所以就是我那时候已经喜欢你了,但是你觉得我是好奇,所以你对我那什么以后,我对你告白,你就更觉得我是因为更好奇了,就让我醒醒。” 厉岁寒把两只碗拿过去又洗一遍,擦干台面上所有水迹,纠正陶灼:“我是觉得你被摸爽了,所以被快感冲晕了头。” 陶灼:“……” “你这是人话?”陶灼脸红得像个猪头,简直要被惊呆了。 厉岁寒看他一眼,弹了陶灼一脸水,陶灼往他手腕上抽一巴掌,又被厉岁寒将手攥进了掌心里。 “陶灼。”厉岁寒靠着台子玩他的手,刚洗过的手指清爽干涩,分开他的指缝,往他掌心里磨蹭,轻声喊他的名字。 “你没谈过恋爱,没做过爱,什么都没经历过,可能分不清一时兴起和真正的感情是两码事,更不知道真正的同性恋需要面对多少阻挠。”厉岁寒抬起眼帘注视他,“而我知道。” “我当时总是想,真的不应该那样跟你相处,”厉岁寒皱皱眉,“与其说你是受我们的影响掰弯自己,我更觉得是我很多时候无意识地\'引导\'了你,这样不对。” 陶灼想辩驳,厉岁寒摆摆手示意他先听自己说完。 “你那时候有很多细节,说话也好举动也好,都还是个正常的直男,包括那天晚上我亲你,你的本能反应也是躲避,所以我对你有种……”厉岁寒顿了顿,“罪恶感,你懂么?” 陶灼懂也不懂。 站在厉岁寒的角度他是明白的,站在他自身的角度,他只觉得厉岁寒在放屁。 “喜欢”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要被形容得像在犯罪一样? 就算是“引导”吧,我喜欢你才会被你引导,不喜欢你你使劲儿导,能导过来么? 但是他的反驳在听到厉岁寒无意识的用“正常”来形容直男后,又通通化成了复杂的心情。 同性恋真的有那么大的压力么? 陶灼有些费解。 以前他看论坛里的贴子,看网上的故事,也会为他们感到无奈,但那终究是在网上,那些同性恋者们只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另一个世界的一串代码,他们的生活提炼成文字,只是看客们两片嘴皮一磕碰,就能随意添加主观判断的故事。 还从没让他像此刻这样从心底里感到不舒服。 也许真的每个人都没有看起来那么潇洒,即便是厉岁寒也同样。 灼寒_91 厉岁寒的家里究竟对他的性向反对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才能让他脱口说出这样的用词。 “我竟然才知道你琢磨的破烂儿有那么多。”陶灼看着他,眨了下眼,缓缓地说,“早知道不问你了,听得我闹心。” “我什么反应像直男啊,不就被你抓屁股的时候挡了你一下么,”陶灼还能记起当时屁股上突然传来的握力,让他后腰都绷起来了,“那我冷不丁被抓一把还不能反应大一点儿啊?照你这么说你去抓安逸的屁股他难道就不会挡你了?闻野揍不死你……” 厉岁寒:“……” “你到底……”厉岁寒差点儿被他气笑,话没说完又被陶灼打断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陶灼说,“我就是没想到你想了那么多没用的,这么会想你怎么不想到底?说到底还是自以为是……那你现在怎么又不罪恶了?掉头来找我?” 厉岁寒跟陶灼对视一会儿,开口说:“你扭脚那次,问我想不想谈恋爱,记得么?那时候我确实不想谈。包括拒绝你的时候,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还不想谈恋爱。” 这回答太现实了,一点儿都不浪漫,陶灼撇了撇嘴,“哦”一声。 厉岁寒笑笑,接着说:“直到那天在电影院再见到你之前,我也没想要再跟谁发展感情。” “真的?”陶灼表示怀疑,同时隐隐有些担心。 这人不会这两年阳痿了吧? 不能啊,刚才抵着自己还梆梆硬…… “嗯。”厉岁寒不知道陶灼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看他一张脸纠结着很可爱,便朝前倾了倾身,用额头轻轻碰一下他的脑门儿,同时很不要脸地将手心里陶灼的手拉起来,往自己腰上牵。 距离一下又变得过近了,陶灼下意识放轻呼吸,声音也随之压低了:“那你不就是突然想谈恋爱了,觉得我正好拿过来就能用?” “不是,”厉岁寒叹了口气,他认真看看陶灼,伸手刮了下他的脸,“是那天见了你我才发现,其实这两年,我一直在想你。” 这话对于陶灼来说,威力有点儿小大。 情绪上是没什么瞬间的明显波动,但他被动搁在厉岁寒腰侧的手指弹了一下,攥住一点儿布料,蜷了松松了蜷,盯着厉岁寒的两颗眼珠差点儿变成斗鸡眼。 厉岁寒想笑,陶灼也想说话,两人的嘴巴都刚要动,贝甜突然“啪嗒啪嗒”地跑进来,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Pad,一脸不爽冲厉岁寒说:“我爸要跟你视频。” 陶灼这辈子就没觉得自己反应有那么迅速过,他几乎是瞬间从厉岁寒身前弹开,转眼已经站在了电饭锅跟前儿,一本正经地开来关去,心脏发虚地狂跳。 厉岁寒没被贝甜吓着,反倒被他这动静看得一怔,他憋着笑清清嗓子,“哦”一声,接过Pad从厨房走出去。 陶灼也要跟着走,还没转身,一根细小的手指戳了戳他的屁股,还是刚才被厉岁寒用大湿手摁住的那半边。 陶灼:“……” “哦?”贝甜站在他屁股后面,发出疑惑的声音。 第38章 陶灼没脸跟贝甜解释裤子上为什么有个大巴掌印,胡乱糊弄一通,就把她推回房间继续看电视。 贝甜邀请陶灼一起看,陶灼竖着耳朵听厉岁寒的声音,心里还在想刚才厉岁寒的话。那些话大多在他的意料之中,两年的时间里,有意无意间都不知道在心底自问自答出了多少种可能。 只是真的从厉岁寒口中捋明白他的心路历程了,他却说不来什么滋味儿,明白合情合理,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走神放空了一会儿,厉岁寒挂掉视频从阳台回来,他跟贝甜的爸爸似乎产生了争执,脸色不太好看。 陶灼刚想问一句怎么了,就见厉岁寒已经换了身衣服,拿了两个人的外套过来,意思很明显,要送他回家。 啊这就完了? 年不跨了? 真就吃饭啊? 陶灼脸上不好意思表现,神色如常地把自己的衣服接过来,套上后跟贝甜拜拜。 “半个小时。”厉岁寒向贝甜比了个手势。 贝甜看向挂表,陶灼跟着看,现在是九点快五十。 “长针指到5的时候就到家。”厉岁寒只好又说。 灼寒_92 “可以。”贝甜批准了。 送陶灼回家的路上,厉岁寒没再说他们之间的事,一副“该说的都在厨房说完了”的坦然模样。 中途他的手机还响了两次,第一遍他用车载直接接听了,对面刚说了句“兄弟你听我说”,就被他切断,第二遍索性直接挂了。 陶灼偷看他的脸色,知道厉岁寒现在虽然没有表情,但是心情很不好,就老老实实坐着,也不敢多嘴。 到陶灼家小区前的最后一个路口,厉岁寒降下车速等红灯。陶灼歪头看着车窗外张灯结彩的街道,路上很多年轻情侣牵着手闲逛,今年元旦的氛围似乎很热闹。 “抱歉。”他听见厉岁寒轻轻呼了口气。 “嗯?”陶灼转脸看他,厉岁寒专注地望着前方,除了眼角些许疲态,侧脸显得古井无波。 “啊,没……事啊。”陶灼其实都不知道他是在为什么事道歉,是突然送他走,还是这一路表现出来的不愉快,或者又是别的什么他自己瞎琢磨的东西。 但是身边人心情不好先哄就对了,他又伸手拍了拍厉岁寒的肩背。 绿灯跳过来,厉岁寒继续开车,又说:“厉贝甜的爸妈在夺抚养权,很乱。” “啊。”陶灼点点头,答应一声,知道厉岁寒这是在向他解释。 突然从厨房那种黏糊的氛围跳转到家庭伦理剧,陶灼有些想挠头。 这种事他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懂,明白厉岁寒现在大概是在履行“多说一点”的承诺,并没有真的想跟他倾诉的意思,就按照自己的理解劝了句:“这种事还是先问贝甜的想法吧。” 厉岁寒“嗯”一声,果然没再多说。 车在小区门前的老位置停下,陶灼迟疑着打开安全带,不知道该不该再跟厉岁寒说点儿什么。 他们两个人实在认识太久太熟了,眼下这种看似该说的都说完了,关系却还是不清不楚的状态,厉岁寒如果不主动将氛围拉起来,陶灼就差连表情都不知道怎么做了。 就好像……多年的老友突然变换关系成为恋人,最初相识时互相表现试探的阶段早就过去了;最朦胧暧昧的关系也早就结束并过渡成“老友”了;最没有包袱、曾经相处时互相多疯魔的样子也全都见过了;这样的关系转为恋人,似乎只适合奔向两条路——直接分道扬镳或直接干差烈火。 偏偏他和厉岁寒把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走了一遍,现在竟是回归到若即若离,在礼貌与动手动脚之间最黏糊的情话阶段,真是让人有种无法言说的微妙尴尬。 况且他还是在被“追”。 在厨房那个氛围里能被影响,不由自主地跟他你来我往。 现在一跳脱出来,还是突然被厉岁寒的家事打破了状态,只要厉岁寒不示意,他连重新再续刚才的话题都不好意思续。 “那我走了,”陶灼推开车门迈下去一条腿,“你回去慢点儿。” “陶灼。”厉岁寒又喊他一声。 “哎。”陶灼回过头。 “我估计得送厉贝甜回一趟新西兰,这阵子会比较忙,回来再联系你。”厉岁寒说。 “好,”陶灼点点头,“那你们一路顺风,有什么事儿好好沟通。” 厉岁寒笑了笑,从手套箱里面摸出罐橡皮糖,潇洒地抛给陶灼,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 陶灼揣着糖刚走到家门楼下,手机响了,齐涯不知道在哪溜达,听筒里“呼呼”的全是风声,问他:“老婆在家没?出来跨年。” “现在啊?”陶灼停下脚步,看着进在眼前的家门有些犹豫,“齁冷的。” “啊那不然等大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跨?还有大太阳。”齐涯压根儿也不是跟陶灼打商量,直接报了个地址,“快来,等你啊!” 陶灼原地蹦了蹦,给陶臻打电话说晚上估计不回去了,转身朝门口跑。 齐涯在江边钟楼广场的一家清吧,这一片以前是意风区,现在则是年轻人的主场,livehouse一排接一排,充斥着各种风情的酒吧和小店。 临近跨年,每条小道上人都很多,陶灼找到齐涯所在的店,刚想嘲笑这么冷的天还有这么多傻子坐外面,就看见齐涯一个人守着个小桌和地灯,坐在栅栏旁边玩手机。 陶灼:“……” “怎么坐这儿啊?”他在齐涯对面坐下,勾头看店里还有没有位置。 “都挤满了,别看了。”齐涯把手机搁下,在怀里掏掏拽拽,拔出个暖宝宝给陶灼,“分你一个,竟然真叫来了,我还以为你没空理我。” 陶灼接过来反手贴在自己后腰上,凉手碰着腰上的皮肤,激得他打个激灵:“为什么?” “你不得跟厉松柏一起么?”齐涯端着杯子嘬吸管,按铃喊服务员,给陶灼点了杯热可可。 灼寒_93 “是厉岁寒。”陶灼扎了个鸡块放在嘴里嚼,慢吞吞地把今天厉岁寒说得话分享给齐涯。 齐涯听一半就乐:“这人也太实诚了,头都回了就哄呗,说什么大实话。” 陶灼跟着咧嘴。 “你也别矫情了,勺儿。”齐涯咬了根烟在嘴里,他抬脚踩着凳子沿,从两个膝盖之间看陶灼,“说白了就是青春期被拒了一次,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啊,差不多行了……你俩如果是在玩儿情趣就当我没说。” 陶灼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抓了抓脸。 “反正你不管想什么,最后还是得跟他在一块儿,没必要耽误这个时间。”齐涯弹弹烟灰,望着陶灼的头发旋儿,“长情的人可真费劲。” 陶灼抬眼跟他对视,对了两秒,两人都没忍住一左一右地错开视线,“噗”地笑了。 “非主流子。”陶灼说。 齐涯哈哈大笑。 他俩在江边吹了两个钟头的冷风,最后在广场上人挤人地一块儿倒数,吸溜着鼻涕顶着脑袋,互相搭着肩拍了张喜气洋洋的合照。 齐涯使坏,撺掇着陶灼发朋友圈,还给他配了中老年祝福语:喜迎2020,1月,请对我好一点[烟花][烟花] “行了,等着醋缸跟你起腻吧。”齐涯第一个给他点赞,装模作样地在评论里厉严寒。 “无聊!”陶灼笑着打了个喷嚏。 虽然有些叛逆地不想承认,但是齐涯说得对。 陶灼跟齐涯穿行在人潮里,心情也被热闹的氛围熏得开阔起来。 他比谁都明白,不管厉岁寒实话实说还是花言巧语,或者什么都不说,他也还是喜欢他;就算厉岁寒什么改变都没有,他也早晚会和他走到一起。 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有什么好继续矫情的呢? 等厉岁寒从新西兰回来,直接在一起得了。 这个念头一定下,陶灼突然又找到了当年决定向厉岁寒告白时的心情。 恋爱这档子事儿真的拥有让人愉快的魔力,陶灼觉得自己像一株盆栽,这会儿正在往枝头上抽出新鲜的绿芽。 他又去给厉岁寒买了个礼物,在等待礼物与厉岁寒的期间,两人每天凑着时差闲聊几句。 厉岁寒果然看了陶灼的朋友圈,但是没起腻,只问他那天回家又出去了? 陶灼在床上晃着脚丫板儿,故意说:“是啊,你吃醋了?” 厉岁寒笑了,没说别的,给他点了个赞。 陶灼在屏幕这头偷着乐。 月中时两人又聊天,陶灼问他几号回来,厉岁寒说不出意外的话20号,陶灼说正好,我们画室也20号放假,放到年初八。 “你要来接我么?”厉岁寒说。 陶灼本来直接开口就要说可以,及时拐了个弯,问他:“你需要么?” 厉岁寒“嗯”一声,说:“需要,落了地就想见你。” 然而在见到厉岁寒之前,陶灼却被老妈和小姑联手坑了一把,支去跟一个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女孩儿吃了顿饭。 那天是1月19号,越临近放假越忙,整理器材整理教室整理小朋友一年来的作品接待家长问询……画室上下手忙脚乱,刷手机都没心思。 晚上放了学,陶灼东西还没收拾完,老妈的电话踩着点儿过来了,上来就喜洋洋地说:“狗子,晚上去你哥店里吃,就在咱们每次过去坐的那一间。” “再五天过年了,现在出去吃什么名头。”陶灼笑起来,“你还要去给我哥年底考核啊?” “哎呀吃个饭就是吃个饭,你哥今天不想做饭了不行啊?”老妈三催四赶,“这就去吧,别耽误了啊!” 陶灼直觉哪里不太对,却也没多想,直接打车去了陶臻店里。 经理小汤是熟脸儿,见了他就笑着过来挤挤眼:“已经到了,等你呢,挺正的嘿。” “谁啊?”陶灼是真懵了。 灼寒_94 小汤一脸“装,你接着装”的笑模样,直接带着陶灼去拉开了包厢的门。 陶灼往里一探头就愣了,哪有他爸他妈,就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姑娘坐在那儿玩手机,见了他也挺拘谨,站起来不自在地冲他笑了笑,说:“陶灼?” 陶灼再懵,这会儿也明白了。 他尴尬地跟女生打了招呼,示意自己出去打个电话,让她稍等。 拨号的时候陶灼呼吸都粗了,他简直要疯,没听说过谁家长辈这么玩孩子的,算准了实话实说自己不会来相亲,干脆直接骗上了! 电话一拨通,对面接起来的却成了小姑,估计老妈怕他直接爆炸,直接拖小姑来挡火了。 陶灼确实不好意思冲他小姑直接嚷嚷,只能压着嗓子郁闷地问:“姑你们干嘛啊?能不能先跟我说一声?” “灼灼,见到啦?”小姑装作听不出陶灼在生气,像之前每一次聊天时一样,自顾自地给他热情介绍:“她就是姑姑之前跟你说过,就是卓晴晴啊,我同事的孩子……胡扯,我跟你妈怎么会坑你,真是……什么没话讲,人家跟你一样也是学画画的,在武汉什么什么公司?这不刚放假回来……哎呀行了,都是年轻人,又不让你们干嘛,吃顿饭交个朋友而已。快去快去……” 第39章 电话被挂断了,陶灼在走廊里深吸了几口气,又使劲闭了闭眼,强忍着没有直接转身离开。 重新回到包厢,那个叫卓晴晴的女孩又要再站起来一次,陶灼忙摆手说别这么客气,你坐你坐。 卓晴晴笑笑,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桌面上,拨了下头发。 陶灼在心里叫苦连天,挠了挠脸,在她对面坐下了。 两人隔着桌上精致的果盘和甜点,像在开什么会,互相眨巴眨巴眼,相顾无言。 “我……”陶灼清清嗓子,虽然对女生有点儿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决定直接说明白,省得真发展出更多别的误会来,那真就乱码七糟说不清了。 “我其实不知道是这样,”他尴尬地咧咧嘴,“我妈说家里来吃饭,没想到……” “啊。”结果他一开口,卓晴晴瞬间也松了口气,表情都活泛了:“我也是被我妈逼……硬逼着过来的。” 两人都没有忍住,一同笑了起来。 这一笑过后,包厢里明显变了种氛围。 他俩互相诉说了各自家长不讲道理的行径,都感到好气好笑又无奈。 卓晴晴说她其实有正在发展的男生,很喜欢,但是还没发展成男朋友,她家里觉得那人太飘了,不是个过日子的性格,说什么也不同意。 陶灼在心里权衡了一番,索性直接告诉她:“其实我是弯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卓晴晴先是一愣,紧接着就爆发出一阵大笑。 陶灼第一次对外人出柜,紧张又一头雾水地看她。 “不好意思我不是笑你,我第一反应本来想说,你不用为了拒绝我找这种理由,然后……”她眼泪都笑出来了,拍拍胸口呼了口气,“然后突然觉得这也太电影台词了,就没忍住……” 陶灼反应了两秒,没太能理解卓晴晴的笑点,但是明白她肯定不是嘲笑的意思,就也跟着乐。 “所以你是真的……同?”卓晴晴笑完又问。 “嗯。”陶灼点了下头。 “那你家里,”卓晴晴想了想,“以后决定出柜?” 其实已经出一半了。 陶灼想到陶臻,决定回去再跟他算账,老妈在他店里安排他肯定知道,竟然不提前告诉自己。 但是这些没必要告诉卓晴晴,陶灼只是又点点头。 “哎,都不容易。”卓晴晴表示唏嘘,“我也有几个弯的朋友,希望你们都顺利吧!” 说完她又比了个Ok的手势:“我会保密的。” “谢谢。”陶灼松下心里最后一口气,弯起眼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场突如其来的“相亲”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饭菜上了半桌子,他俩都没动筷子,不过还是留了互相的联系方式,当朋友确实还是可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灼寒_95 陶臻没在店里,陶灼给卓晴晴叫了辆车送她走,自己直接去路边拦出租,给陶臻打电话骂人。 陶臻在二店,接到陶灼的电话快要笑傻了,连连保证他真的不知道,老妈就说要他把包厢留出来,小姑要请人吃饭。 “我不回家了!”陶灼忿忿地说,“跟妈说我离家出走了,等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再回去,回去就出柜!” 陶臻又是一阵爆笑,说:“去齐涯家是吧,行,知道了。” 陶灼:“……” 挂掉电话,陶灼叹了口气,其实他这时候更想去厉岁寒那儿,要是他今天就回来多好。 齐涯对于陶灼的被迫相亲也表达了无情的嘲笑,陶灼懒得搭理他,他这一天忙完上课忙相亲,过山车一样过得心力交瘁,吃了饭没多久就睡了。 睡之前还提醒齐涯明天八点喊他,要去画室上班,然后去接厉岁寒。 迷迷瞪瞪间,他感觉齐涯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第二天,画室只上半天课,把小朋友都送走,剩下的时间就是大扫除。 陶灼的教室平时就总整理,下午三点半,他把年度总结和这学期最后一次课件任务拷贝到画室总机里,就可以洗洗手去机场接厉岁寒了。 开机时,电脑右下角自动弹出来小窗新闻,陶灼点叉时扫了一眼,看见什么不明原因肺炎,好像上午有家长也提到了肺炎,他没放心上,年年一到冬天就闹流感,中招的全是小孩子,陶且唯又有的忙了。 临走前,老板拎着几袋金灿灿的费列罗进来,分给老师们当做放假礼物,交代年初八开学,祝大家过个好年。 陶灼道了谢,张朵蹦蹦跳跳地过来问他走不走,陶灼告诉她今天不顺路了,要去机场接朋友。 “好吧好吧,”张朵摆摆手,“我一猜你就又有事儿。” 她把自己那份费列罗递给陶灼:“给你吧,我包里塞不下,提着冻手。” “可别,我也不想拎,你给童童吧,她爱吃这个。”陶灼笑着说。 如果在之前,也许他真的就拿了,自从厉岁寒问他张朵是不是喜欢他以后,陶灼问发觉有时候张朵似乎对他格外好一些,就有意开始拉开距离。 张朵应该也感受到了,看了陶灼两眼,她很轻地叹了口气,笑起来:“行吧,年后见。” “年后见。”陶灼摆摆手,走出了画室。 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去机场的路上,陶灼的思路晃晃悠悠地想到。 不管有心无心,其实他也算是拒绝了好几个人吧?然而转过来看,他也曾经是被拒绝的那一个。 每个人都兜兜转转,可能是别人故事里的配角,但终归会拥有自己的故事,做自己真正的主角。 他胡思乱想地文艺着,司机开着收音机听汽车广播,“肺炎”两个字模模糊糊地又钻进耳朵里,陶灼刚想仔细听听,老妈的电话打了过来。 “干嘛。”陶灼故意坏声坏气儿地接起来,“又要跟我小姑合伙骗我?” “灼灼啊,”老妈却没跟他说笑,声音像是有点儿迟疑,又做出很无所谓的语气,“你昨天跟那个晴晴吃饭,看她像不像打喷嚏感冒什么的?没有吧?” “感冒?”陶灼想了想,“没看出来,问这个干嘛?” “啊,没事儿。”老妈不知道跟谁嘀咕了几句才又回答陶灼,“这不是什么新冠起来了嘛,你唯唯姐刚才打电话说好像挺厉害的这还,让注点儿意。” “肺炎也不是什么大病吧,”陶灼有些茫然,“跟卓晴晴有什么关系?” “说是武汉先起来的,今天才发新闻,她不是刚从武汉回来,”老妈应该不想在电话里多说,“嗨”了一声,“就这么一说,你早点儿回家吧,早点回来,回来再说……” 老妈的电话这边挂断,那边广播里正好接上一句“……人死亡,卫生部提示呢传染性还是很严重的,那我们友情提醒广大司机朋友,注意安全与保暖的同时,也要做好自我防护,佩戴口罩,多多开窗通风……” 陶灼愣了愣,司机从后视镜里与他对视一眼,默默按下了一截车窗。 冷风“呼”地拍进来,陶灼的眉毛差点被掀飞。 他手忙脚乱地保护发型,厉岁寒的来电又在这时候弹出了屏幕。 第40章 灼寒_96 什么事情一涉及到“死亡”,带给人的警觉与惊慌立马就严峻了起来。 陶灼顿时觉得空气里布满了有毒气体,接电话的时候下意识连呼吸都屏住了,憋着鼻子问厉岁寒:“你到了?” “你还没到?”厉岁寒笑了。 “我马上,你那个,你找个人少的地方等我,别买东西吃也别跟人说话,我一会儿就到了。”陶灼交代他。 “怎么了?”厉岁寒奇怪地问。 陶灼不想厉岁寒刚落地就给他制造恐怖情绪,学着刚才老妈的口吻,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有新流感起来了,就挂了电话。 挂掉电话再看手机,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他的一切社交软件上突然充满了消息。 大学高中的同学群,画室群,家里的群,跟安逸闻野他们的群,各个公众号,腾讯新闻微博话题……“新型冠状病毒”的话题铺天盖地,围绕着“人传人”这个重点,大肆地增长着热度。 陶灼浏览了一会儿,越看越茫然。 怎么还跟非典比较起来了,这么严重么? 武汉昨天17例今天136例…… 华南海鲜市场…… 板蓝根板蓝根……医用外科口罩或N95口罩…… 陶灼后知后觉地要去搜口罩,微信群里,陶臻突然圈出老爸老妈和他,发了条语音。 他打开听,陶臻在转达陶且唯的话,说上个月她搬了一箱子洗手液消毒液什么的回家,里面应该有两袋口罩,让老妈这就去翻出来,出门就戴,还尤其叮嘱了老妈,陶且唯让她这几天别出去打麻将。 这条刚听完,陶臻又发了一条,这条则是专门说给陶灼的,让他要是有朋友同学从武汉回来,尽量别见面,也别吃饭聚餐。 老妈心虚地在群里回了两个惊讶的小黄脸表情,陶灼去点开陶且唯的头像跟她私聊,问她:姐,很严重么?我看有人说比非典还厉害? 陶且唯过了两分钟才回他,估计还在医院,背景音乱糟糟的,还有小孩子在哭,她语速飞快,带着些不高兴的抱怨:“前阵子就有人说,但是又辟谣了,说那几个提醒的医生是造谣,还被抓走写了悔过书,说什么不存在人传人,就都没当回事。结果今天钟南山出来说人传……行没事儿,小吴你先回吧,表给我……钟南山都说话了你说呢?” 老妈在群里一条一条的发语音,陶灼看着那些小红点,满脑子都是昨天卓晴晴的脸。 他顾不上埋怨小姑的瞎撺掇,刚要告诉陶且唯自己昨天和一个武汉回来的人吃了饭,卓晴晴的消息却先弹了出来。 卓晴晴:我是上周六从武汉回的家,我回来的时候真的不知道武汉有肺炎了,但是我到现在为止没有感冒发烧一切都很正常,不管你是直接或者间接跟我接触都别怕别怕,我哪也不去了,一旦我有任何不舒服的迹象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是群发,回不过来了,谢谢各位关心和理解[祝福][祝福]) 她发了一长串,陶灼没心思细看,匆匆扫完整段话,看到那句“群发”时,没忍住笑了一声。 刚笑完,陶且唯又补了条语音说:“不过也不用太恐慌,我看消息说主要是中老年群体,说来说去还是抵抗力的事儿,你记得让叔叔阿姨多注意。” 这两条消息临时给陶灼喂了颗定心丸。 风刮得脸疼,他眯着眼朝车窗外看,今天天色很好,傍晚也红得透亮,前面就到机场了,接送口一贯的车水马龙,出来进去的人们也都行色匆匆一切如常,没什么人戴着口罩。 他决定先不管网上那些虚虚实实的,人都到了,还是先把厉岁寒给接了再说。 “师傅,您方便在这儿等两分钟么?我朋友出来就走。”陶灼勾着脑袋跟司机打商量。 他刚才一会儿发呆一会儿笑,接电话时还说了“感冒”、“肺炎”这样的词儿,司机从后视镜里警惕地打量他,“你赶紧走”都快刻上脑门儿了。 陶灼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毛衣领口拉了起来,像个忍者一样捂在脸上。 这人比我还怕死。 陶灼啼笑皆非,只好作罢。 在航站楼前下车,他也忍不住学着司机那样把毛衣拉起来,又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顶上,包住整副口鼻。 幸好今天穿了高领,陶灼边掏手机张望边心想,不然毛衣拉起来岂不是像个龟? 他给厉岁寒打电话,刚刚拨通响了两声,就被人从身后搂住了腰,右边太阳穴的位置传来温热的触碰,厉岁寒蜻蜓点水地亲了亲他,将他转过来。 “怎么包得跟要偷地雷一样,”他看着陶灼的造型就笑了。 陶灼被这一下搞得心神荡漾,心态不一样了,厉岁寒随便搞点儿什么小动作他都受用得要命,就是大庭广众的,有点儿不好意思。 还没顾得上脸红,厉岁寒一句话把他拉回到现实中。 “你也拉上。”陶灼立马朝后挪了一大步,瓮声瓮气地比划手势,让厉岁寒也把鼻子挡起来,又问:“贝甜呢?” 灼寒_97 “扔那儿了。你怎么了?”厉岁寒疑惑地打量他。 “肺炎,说是跟非典差不多,今天刚爆出来,我没来及买口罩。”陶灼看着不远处有两个戴口罩的年轻人走过去,顿时又引燃了他的紧张感。 他看着厉岁寒没遮没挡的脸,简直比他刚才自己在车上还慌,屏住呼吸又上前一步,二话不说把厉岁寒的围巾拉高,胡乱缠了他满脸。 厉岁寒刚才看到了肺炎的新闻,等陶灼时还听到有人在讨论,但是都没太当回事,充其量当作腮腺炎或手足口病,还发生在外省。 他放任陶灼给他缠了个乱七八糟,围巾挡住他的半张脸,他弯着眼睛看陶灼,“哦”了一声:“怕我传染你?” “……是怕我传染你。”陶灼给厉岁寒绑完就又退开一步,心虚地眨了眨眼睛,强调严重性,“武汉都死好几个了。” 厉岁寒的目光顿了顿,凝视着陶灼:“你怎么了?” 陶灼没有隐瞒,把昨天跟卓晴晴“相亲”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厉岁寒。 厉岁寒听了个大概就打断他,牵起陶灼的手“嗯”一声,说:“先回家。” 陶灼要躲,厉岁寒没松开,还直接将他的手揣进了大衣口袋里。 “有人看我了!”陶灼一边心跳一边要抓狂。 厉岁寒无所谓地笑起来,用死的人了,还怕被看?” 陶灼惨叫:“……你不要诅咒我!” 回家的路上被厉岁寒的态度影响,陶灼也从刚才那种自我恐吓的状态里跳了出来,回到市区他看来看去,街上的氛围都没什么变化,戴口罩的人一路上也没碰见多少,还基本都是挂在下巴上的年轻人,所谓的新冠似乎只在网络上沸腾。 他跟厉岁寒保持着偷地雷的造型说说笑笑,陶灼还假想了一下如果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最后几天要怎么过。 经过小区外的药房时,他们顺路进去买口罩,店员小妹除了脸上戴了层口罩,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厉岁寒要一包医用外科口罩,她说没有医用外科只有普通外科,厉岁寒说都行,陶灼还要了一大袋板蓝根,小妹麻利地给他们拿了。 直到他们转身往外走时,又进来一个大男孩儿买口罩,小妹一脸麻木地说:“没了,最后一包刚卖掉,去别家吧。” “我就是从路口那家过来的,一包都没了?”那个男孩很不爽地说。 “一张都没了。”小妹摆摆手。 陶灼和厉岁寒对视一眼,陶灼不由自主,又一次屏住呼吸。 “新冠”真的是在一天之内,拉响了全国的警钟。 那天晚上陶灼没有回家,他本来只想跟厉岁寒吃顿饭就走,厉岁寒洗澡的时间,他窝在沙发上看刷微博,接了齐涯一个电话。 等厉岁寒再出来,陶灼已经把他换下来的衣服全扔进洗衣机,一手握着杯板蓝根,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站在客厅中间愣着脸看视频。 “怎么站着?”厉岁寒问。 “有个人……只在武汉车站中转了几十分钟就确诊了,”陶灼神色茫然地抬起头,有些语无伦次,“齐涯他爸说武汉其实已经死很多人了,也感染很多人,但是压下去了,感染了治都治不好,昨天他们还搞百家宴……邻市有三个确诊了,都有武汉接触史……” 厉岁寒正要转身去厨房看家里还有什么能吃的,闻言顿住了脚,转身朝陶灼面前走。 “别别你离我远点儿!”陶灼转身就朝墙角走,这次突然的疫情带给他的情绪和压力是叠加的,前面的舒缓很轻松就被网上的新闻又掩埋下去,“我让我姐问问怎么测这个,明天我就去测,跟齐涯一起去。” “要测现在就去。”厉岁寒转身去卧室换衣服。 “别别别!”陶灼赶紧又转过来,跟在厉岁寒后面追了两步,“我现在不行你等我缓缓,我不行我还没准备好,我……” 他嗓子都紧了,厉岁寒皱着眉停下来,转身看他,陶灼又朝后退了一步。 “我觉得我没那么寸,但是万一……”陶灼张张嘴,心口空荡荡的直往下坠,又苦又沉。 他是个天生的乐天派,活了二十四年,还是第一次将“死亡”与自己挂上钩,原因还是如此的突然且未知。 “都怪我妈和我小姑。”陶灼突然一阵心烦,他转过身嘟嘟囔囔,感觉无比的郁闷和委屈,一口气把板蓝根灌下去,还踢了一脚沙发,“瞎折腾什么啊,我还没活够呢,还没挣钱给她花就把我往坑里推,还让我赶紧回家吃饭,回家传染她?网上那个隔离的东西就是个大玻璃筒,人在里面绑得像个猪,动都动不了,我凭什么要去受这个罪啊……” “陶灼。”厉岁寒没跟卓晴晴“相过亲”,虽然明白看眼下这架势,这个肺炎应该挺严重,他担心陶灼,却并不能想通陶灼怎么会吓成这样。 他只能先安抚他,过去把他扒拉过来,才发现陶灼的眼圈已经红了。 “至不至于啊,”厉岁寒没忍住笑了,刮刮他的红鼻头,“那女孩儿都好好的,你瞎琢磨什么?” “你离我远点儿!”陶灼别着脖子往外推他,本来就气得难受,厉岁寒根本不理解,还敢来激他,“跟她吃饭的是我又不是你,等我传染了你也跟着传染,咱俩一块儿死在你家,你就……” 他话没说完,后脖子倏地一紧,厉岁寒把他的脑袋捉回来,不由分说就在他嘴唇上吻了下去。 灼寒_98 洗发水与板蓝根的气息湿漉漉地氤氲开来,有关新冠的新闻还在手机里严肃地播报着。 “那就死。”厉岁寒轻声说。他离开陶灼的嘴唇,又很缱绻地吻了吻他的鼻梁。 第41章 厉岁寒亲完他,若无其事地将电视打开转到中央台,听着疫情专题的新闻播报,转身去厨房做饭。 陶灼在原地站了半天才回过神,都不知道该感动还是生气,只好红着脸大叫:“真是够了!你自己去死!我还想活着呢!” 厉岁寒大笑起来,让他去厨房自己端水果吃。 陶灼吃着水果跟家里说这几天不回去了,两分钟过去,老妈老爸和小姑的电话轮着打过来,把他接得焦头烂额 老爸老妈这老两口不在上网第一线,身上多多少少也有着广大中老年群体“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的自信,好像承认一下对时疫的紧张有多丢人似的。 陶灼费了半天口舌,先跟老爸说清楚现在的情况,又冲老妈连吓唬带磨叽,最后还发了个小火,才让老妈唉声叹气的同意他在外面“隔离”。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啊,马上年三十了都。”老妈忧心忡忡地问。 “钟南山让我回我再回。”陶灼心想还过年,我先能过去再说吧! 等到小姑的电话接起来,开始语气还挺镇定,和蔼地问陶灼怎么样。说着说着她就自责了,直说姑姑真的不知道,灼灼你别怕,听说这个只传染老年人的,要染也是姑姑先染。 陶灼自己慌得半死,结果还得反过来安慰小姑,真是又气又想笑。 说到最后,他都没心力幻想自己感染后要怎么处理后事了,只叮嘱小姑别天天带着浩浩往外跑了,出门一定要戴口罩。 挂完电话他接着听新闻刷微博,关系不错的朋友同学都在互相发消息聊新冠,互相分享最新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各种消息。 陶灼看着网友们抱怨家里老头老太太一点儿不听话,晚上还要出去跳广场舞,苦中作乐地想被自己这么一吓,老爸老妈至少会老老实实的。 然后他将那些可怕的吓人的新闻,全都“咻咻咻”转发给厉岁寒。 他也不知道厉岁寒是真的不当回事,还是为了让他觉得放松,表现出不当回事的样子。 但这时候厉岁寒不当回事,只会把陶灼给吓死。 厉岁寒的手机一直在茶几上震,陶灼窝在沙发里用眼角偷瞥,除了自己不停的发消息,各种联系人和群也是排成了长队,中间还穿插着好几个电话。 陶灼从他接电话的语气里判断,有朋友的,也有工作室和合作伙伴的。 接完以后,厉岁寒的态度明显没有刚才随意了。 锅里煲着粥,他出来跟陶灼一块儿听新闻,一一点开陶灼给他发的链接,陶灼抱着个靠垫窝在旁边,连讲解带夸张地吓唬他。 电饭锅的提示音响起来,厉岁寒放下手机站起来,云淡风轻地说:“买点儿口罩屯着吧。” 陶灼舒了口气,莫名的还有点儿想笑。 他突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厉岁寒的本性——这就是个大尾巴狼,一天就会装。 “哎。”陶灼往前秃噜秃噜,伸直了腿用脚趾头蹬厉岁寒的膝盖窝儿,故意用眼角看他,“后悔了没?怕了没?” “嗯?”厉岁寒反手捞住陶灼的脚踝,从上往下看他。 “被我传染是不是得抓瞎?”陶灼往回扥了两下,没成功,倒像被厉岁寒抓着脚拖了起来,“你再过几天可就奔四了,妥妥的易感人群哦。” 厉岁寒笑了,知道陶灼这是逮着机会要挤兑自己,用食指在他踝骨上叩了两下,说:“有点儿亏了,是吧?” “反正赚不到哪儿去,我得在你这儿吃上一星期的。”陶灼胳膊一扬,仰在沙发上,像条赖皮虫。 “那怎么办,不然你还是走吧,趁病毒还没反应过来。”厉岁寒说。 “行,你撒开我。”陶灼憋着笑抖抖脚,“在这儿多赖一秒我都不是人。” 厉岁寒保持着这个倒拎人的动作看了陶灼好一会儿,突然把他膝盖一折,另一只手撑着沙发靠背,整个人就这么俯了下来,停在陶灼上方。 陶灼的眼皮哆了一下,眼珠子朝旁边滑开。 “你怎么……”厉岁寒欲言又止。 灼寒_99 “我怎么?”陶灼的眼珠子又斜回来,“离我远点儿啊,别老想着占便宜。” 厉岁寒被他逗乐了,松开陶灼的脚腕,朝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起身走了,说:“饿了,先吃饭。” 陶灼抹抹鼻子坐起来,抿嘴偷笑半天,还在沙发上颠了两下。 他知道厉岁寒想说什么,肯定想说,怎么他去一趟新西兰回来,自己态度都从根儿上大转弯了。陶灼不打算告诉他,元旦那天就打算等厉岁寒回来就跟他好好在一块儿,他觉得现在他们像以前那样你来我往的耍贫挺有意思。 况且新冠说来就来了,明天和意外真的不知道哪一个先到,他是真不想到死都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 生死跟前儿,别的什么拒绝来拒绝去,你追我我追你,过去现在的……都算个什么事儿啊。 陶灼跟在厉岁寒身后溜溜达达,在餐桌旁捏菜吃,突然想起来,问他:“你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啊?家有口罩么?” 厉岁寒过了会儿才“嗯”一声,端着粥碗出来:“吃完饭打。你用筷子好好吃。” 陶灼接过筷子,又说:“你买那普通口罩别戴了,明天让我嫂子带点儿好用的来,她那儿肯定不缺这个。” “不好说。”厉岁寒明白了这次肺炎的严重性,分析事情就理性起来,“都备着吧,如果真像非典一样传染开了,全国连醋都能抢空,还买不空口罩么?” “也是,我刚还贡献一大袋板蓝根呢。”陶灼想起平时网上有抢醋抢盐的新闻,他还当个乐子看,原来事情真撂到自己头上,平时多能叭叭的人都逃不过那股恐慌与紧张。 但是20号那天晚上他们确实想不到,全中国的口罩真的会在短短几天之内脱销,即便价格也随着疫情的扩散而水涨船高,即便几片普通口罩被炒到一百多块。 当时他们嘴上这么说,仍然选择了先安安稳稳吃饭。 毕竟这会儿已经将新冠大概了解了,心态相对平和了很多,吃了饭就各干各的——一个回沙发继续刷微博,另一个去厨房刷碗。 陶灼在沙发躺好,陶臻估计是刚到家,知道自己自行跑外面隔离了,一个电话就打过来骂人,让他赶紧老老实实回家。 “小陶姐要被你气死了,都说了主要传染中老年中老年,我回去干嘛啊,你们还能吃下去饭么?”陶灼真是万万想不到,反对意见最大的竟然是他一向通透的亲哥。 陶臻叹了口气,问清楚陶灼在哪,跟谁在一起,要去给他送口罩。 陶灼让他省省,别瞎跑乱折腾,他们已经买了,还买了一大包板蓝根。 “你让我嫂子多注意吧,她在医院现在不得跟个毒窟似的?”陶灼夸张地说,“还有你的店,哥,是不是得先关门啊?” 不提还好,提完这两件事,隔着听筒都能感觉出来陶臻有多烦躁,他让陶灼有任何情况都第一时间联系他,直接挂了电话。 陶灼聊完自己这边,支着耳朵一听,厉岁寒也在打电话。 语气不冷不热的,还没有跟他姐夫说话有起伏,陶灼觉得还没听见他说三句话,就没动静了。 聊完了? 等了会儿,他听见打火机“啪”的一声,跟着,抽油烟机也开了。 陶灼没出声也没去问,厉岁寒抽完烟直接卫生间洗漱,再回到客厅,他问陶灼:“睡么?” “嗯?”陶灼眉头一动。 “困了,睡觉吧。”厉岁寒说。 哦,闹时差了。 陶灼点点头,假正经地问:“那我睡贝甜房间?” 厉岁寒嘴角一扯:“你睡帐篷里?” 陶灼刚想说那不是还有床么,厉岁寒已经直接伸手,把他从沙发上捞了起来,搂着他搓了搓背,哑声说:“陪我吧。” 时隔两年,陶灼用厉岁寒的浴室洗了澡,穿着厉岁寒的睡衣,跟厉岁寒睡在一张床上。 等他躺好,厉岁寒直接抬手关了灯,黑暗与怀抱便一齐裹了过来。 陶灼以为自己会很紧张,结果厉岁寒说睡觉竟然真就是睡觉的意思,将脸往他颈窝里一埋,呼吸就渐渐平稳了。 黑暗将时间揉碎,陶灼回想着他与厉岁寒从第一次见面到如今的点滴,突然有种很恍惚的感觉。 当年的自己打开门,见到厉岁寒的第一眼,怎么会想到往后的这么多年,他就一头栽在这个人身上了呢? 陶灼睁着眼想了会儿,轻轻摸了摸厉岁寒的耳朵。 “好玩么?”厉岁寒突然懒懒一笑。 灼寒_100 “你没睡啊?”陶灼轻声问。 “酝酿到一半,感觉有人偷摸我。”厉岁寒没有动,搂着陶灼闭着眼说。 “……你就会在这方面不要脸,从来就不能想点儿有用的。”陶灼胡乱搓他的头发。 厉岁寒任他揉搓,搭在陶灼腰上的手轻拍了拍,像在哄小孩,随口“嗯”了声,问:“你在想什么?” “我刚才在想,这个人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主动把烦心事说出来吧。”陶灼说着,又揪了一下厉岁寒的耳朵。 厉岁寒拍他腰的手停下来,陶灼没像之前一样试探着继续追问,反过来学着厉岁寒刚才的动作,拍拍他的背。 厉岁寒将陶灼往怀里又搂了搂,毫无预兆地说:“想知道我和黎洋为什么分手么?” “啊?”陶灼在黑暗里睁圆了眼睛。 不得了,这回诈出个大的! 这还是厉岁寒第一次主动跟他提起黎洋呢! “想想想!一直都想,”他一骨碌翻起来,把厉岁寒身上的被子扯过来抱在怀里,踢厉岁寒的腿:“来,快讲吧!” 第42章 他的反应太直接了,厉岁寒看他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睛,没忍住笑了笑。他枕着手臂半靠半坐,曲起一条腿给陶灼倚着,另一条腿长长的伸直,斟酌着这个话题的切入口。 一个不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即将开口,陶灼有心等厉岁寒主动,但他实在太好奇了,有关厉岁寒和黎洋,他想知道的何止是分手? 他半提问半引导地问:“你们在一起多久?” 厉岁寒想了想,说:“断断续续有五年吧。” 哦,五年。 陶灼先在心里对这个已经很漫长的数字撇了撇嘴,算算时间,他说:“那不就是你大二去给我当家教的时候?” 没等厉岁寒回答,他立马又将重点放到“断断续续”上去,接着问:“为什么是断断续续在一起……你们经常分手么?” “那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陶灼简直停不下来,“你们怎么知道的互相是不是直男?你们有没有一起去过澡堂?会不会洗着洗着……” “你……”厉岁寒无奈又好笑。 “好好,你说,你说,我不问了。”陶灼忙举手示意,他把被子抖开罩在脑袋上,期待地包住自己。 厉岁寒只好从头开始回答陶灼的问题,他说:“是在画室认识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弯不弯,他自己也不知道。” “啊。”陶灼发出无意义的声音,歪在厉岁寒腿上点点头。 与陶灼当年脑子一热,在学校旁边随便找了个画室就去了不一样,厉岁寒高中时的画室是槿市最好最大的机构,响当当的名头,九大美院的合格证每年能刷满两面宣传单。 这种画室全国排得上号的也就那几家,除了本地人,每年都有五湖四海的学生背着画具过来报名集训,交上一笔数额不菲的学费,吃住都在画室,没日没夜的画,目标定在最好的那几所学校。 黎洋就是其中之一。 厉岁寒还记得他高二暑假刚来时的模样,那时候厉岁寒算得上是画室的“老人”了,他从高一没事儿的时候去上课,到了高二就从普通班被分去了美院班——学生太多了,一两千人,头部班级的名额必须紧着最有希望的那些学生。 美院班又大部分都是复读生,复读一两年的有,两三年甚至四五年的也有,基本功都足够扎实,只差艺考时稳定的一哆嗦。平时画累了,他们就去普通班转着玩儿,看看新一届的水平,普通班的老师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他们顺便给新人讲讲画。 有些老油子喜欢给新人讲画,有成就感,厉岁寒不喜欢。 被关系不错的朋友喊去帮着看看画说说问题,他会认真提,其他没关系的人他懒得张嘴,也没兴趣看,潜意识里觉得跟他没关系。 黎洋刚来的时候没有朋友,确切地说是不去交朋友。 他不是来自那些大城市,可能四线都没到,厉岁寒第一次听他说是哪里人时,脑子里甚至对这个陌生的地名毫无印象。 普通的城市普通的家庭,家里虽然能供得起他来画画,但压力也同样实打实,学费上花大钱,吃穿用度上就会下意识节省。 刚来的时候别人喊他去买住宿用的新床品,他不去,家里带了。 晚上画画到半夜,别人喊他出去撸串儿或订外卖,他跟着定了一次炒饭,花了三十五,再喊他他就不吃了。 灼寒_101 一周休息一天,同样是外地过来的同学们一块儿出门逛逛,买买衣服,他拒绝了两次,第三次别人也就不叫他了。 黎洋不可能不在意,“穷”是最藏不住的事,一群半大学生远离父母住在一起,都是最臭美虚荣爱面子的年龄,同寝室里有心无心的一句话他也忍不住多想,索性就成了个独行侠,每天只管自己的画,做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厉岁寒那天经过普通班某个教室,被几个男生缠着闹了会儿,助教卷着书筒过来抽人,冲厉岁寒咆哮:“你!重点的别来扰乱这几个准复读生的军心!要么给我帮忙,要么赶紧滚!把书柜上两本半身像拿去给老李!” 普通班一阵骂骂咧咧,厉岁寒笑着做了个告饶的手势,去拿书。 他知道助教说的是哪两本,上周老李买书之前给他们看过,但是看了一圈没找着,正想直接走人,黎洋坐在靠近楼梯那边最稀稀拉拉的一排学生里,刚反应过来他在找书,喊了一声:“不好意思,在这儿。” 厉岁寒转头,先看见的是他右眼睑下方一圈发青的灰印子。 “我第一眼看他以为他被人打了。”厉岁寒说,“坐在拐角,头发半长不短没个型,一脸阴沉沉的,白得发青,也没人跟他说话。” “是铅灰吧?我以前容易蹭鼻子上,动不动鼻子就黑了。”陶灼听得入神,挂在厉岁寒腿上朝自己脸上磨棱着比划,“黎洋以前竟然是这样的性格。” “嗯。”厉岁寒笑着夹夹他的鼻头。 厉岁寒见他没有要起身送过来的意思,就走过去拿,黎洋就干脆连身也没起,直接把书朝厉岁寒面前一举。 厉岁寒看他一眼,本来不想说话,离近后发现这个人的五官竟然很好看,就点了点自己的下眼圈。 “嗯?”黎洋没明白,表情瞬间从清清冷冷变得有点儿愣。 “脏了。”厉岁寒说。 说完他把书接过来,扫了眼黎洋的画板,直接走了。 黎洋那时候的素描还说不上有多好,但他有着在新生里很出挑的优点——放。 他有着天生的全局观,黑白灰看得很明白,该铺大关系的时候就是大关系,先把三个面分开;深入塑造的时候脑子也很清楚,不会盯着一小块画面死抠;该黑的黑该白的白,该突出的地方突出,该笼统的地方就笼统,绝不会在没意义的画面里浪费一笔,大刀阔斧,明明白白地追求最“跳”的视觉效果。 这是一种画面意识,听上去很简单,有的学生画一万张画也不明白,对黎洋来说却是他的本能。 五年后他们分手时,厉岁寒回想起他们见到的第一面,心想,这种本能大概才是他们会分开的根源。 当时他想不到后面这些事,他看那眼黎洋的画想到的只是,这人早晚会去美院班。 但黎洋第一次出现在美院班,却不是被画室调过去的。 男生之间基本上说过话就算认识了,之前厉岁寒没注意过这个人,不认识的人他都当空气。 认识以后偶尔迎面碰上,他们会打个招呼,一开始是厉岁寒主动,后来黎洋估计觉得这人不会拉他去买东西吃饭,就也会主动跟他打招呼。 画室晚上十点放学,厉岁寒一般会画到十一点半,然后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那天他戴着耳机从班里一出来,看见黎洋在走廊靠墙站着,一只手攥着瓶水,另一只手举着手机,一会儿举近一会儿离远的看。 厉岁寒发现他每次看见这人的关注点都很歪,之前是脸上的灰,这次是黎洋侧面看过去线条很漂亮的脖子。 但他已经对自己的性取向很明确了,所以很坦然,朝黎洋吹了道口哨。 黎洋转脸见他走过来,从墙上站直,脸上露出半生不熟时最典型的微笑,有点儿腼腆,没话找话地问:“你画完了?” “啊。”厉岁寒答应一声,注视着黎洋的眼睛,语气既不疏远也没有刻意亲密,只问他:“找我?” “想找你看看我的画。”黎洋直接把手机递给厉岁寒。 厉岁寒笑笑,没说什么,接过手机一张张划拉。 “最近觉得有点儿瓶颈,画着画着就没思路了,像握着别人的手在画画。”黎洋跟他一起勾着脑袋看手机,轻声向他解释,“那天你说完我画得脏,有了点儿头绪,今天感觉又乱了。” “什么?”厉岁寒抬眼看他,不知道是自己理解错了还是黎洋理解错了。 黎洋学他上次的动作,在自己颧骨上点了点,然后就着厉岁寒的手飞快滑了几下手机,说:“就这个脸,这是你说完我改了以后的。” 厉岁寒还没听完就朝墙上一靠,看着黎洋笑了起来,心想这人的眼睛长得清清亮亮挺聪明,一画上画怎么还有点儿呆。 “笑什么?”黎洋下意识想把手机拿过来,以为厉岁寒笑他的画。 “你那天回去洗脸了么?”厉岁寒问他,“没等到第二天睡醒才洗吧?” 黎洋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跟着厉岁寒一块儿笑了,搓搓脸轻声说了句“靠”。 “去你那儿看吧。”厉岁寒把手机扔回黎洋怀里,“隔着手机看不出来,滤镜把老头儿的脸都磨糊了。” 灼寒_102 “行。”黎洋接住手机点点头,领着厉岁寒去他教室。 教室有认识厉岁寒的人见他进来就喊,让他快来给自己改画,厉岁寒说先跟黎洋申请,直接在他画架前坐下。 “你的意识没问题,只是急了,太想得到效果。”他在黎洋的笔盒里拨了拨,从一堆长度尴尬的笔头里捡了根最长的出来,在黎洋的画板旁边写了几个字。 “人的脑袋不是个球,你可以用方体的意识去做关系,但在黑白灰关系已经做够的情况下,能把你的画面质量跟其他人拉开的是深入和细化。”厉岁寒把铅笔扔回笔盒里,朝黎洋招招手,让他低头,并起两根手指在他颧骨上转过去,“看范画感觉不到就回去摸自己的脸,骨头的走向、起伏,笔触跟着结构走,就像我的手。” 黎洋第一次遇见说着说着画还上手的,弯着腰杵在厉岁寒面前愣了半天,身后有人笑着大喊“厉岁寒干嘛呢干嘛呢”,他才“嗯”一声匆匆站好。 顶着颧骨上一道新鲜的铅灰,他盯着自己的画板抿了会儿嘴,点头说:“懂了。” “你是够快的。”厉岁寒拍拍手站起来,“怎么谢我?” “这就得谢啊?”黎洋突然笑了,他笑起来很鲜活,五官漂亮所以显得张扬,跟没有表情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不然谁提醒你晚上洗脸。”厉岁寒嘴角一牵,把黎洋从刚才就一直攥在手里,却没开过封的那瓶水抽走了。 第43章 陶灼听到这里,没忍住一嘴的酸水,朝厉岁寒膝盖上咬了一口。 “还听不听了?”厉岁寒好笑地看他。 “听!继续。”陶灼又给他揉了揉。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厉岁寒和黎洋的关系反倒没什么印象深刻的转变。 画画归根到底是一项线条与颜色的重复运作,尤其对于现在艺考模式下的应试班而言。 整整一年日复一日张复一张的积累,对于没天赋的人来说是受罪;不能真正去画想画的东西,对于能力足够达线的人则是机械。 这样机械又重复的日子里,随着艺考一天天逼近,除了一块儿研究怎么让画面在成千上万的考卷中被看到,谁也没多余的心思往其它方面想。 况且黎洋是个直男,厉岁寒偶尔逗他一下也就只当逗个闷子,一开始并没打算往深了发展。 后面就是是陶灼所熟悉的一系列流程,联考、校考、回学校上最后几个月的文化课、等各个学校的合格证、准备高考填志愿。 有些人在整个艺考月能考十几二十多所学校,毕竟考得多机会就多,但厉岁寒只考了四所,三所美院,所独立院校保底。 他对于自己能上什么学校一直心里有底,最终收到录取通知书时也就没多激动,倒是比较替黎洋高兴。 用黎洋自己的话说,他就是冲着考美院来的,如果滑档,他都不知道怎么跟家里说再来一年。 “厉岁寒,以后我们就是校友了。”黎洋在他家里给厉岁寒打电话,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半年没见了。” “想我了?两个月后见。”厉岁寒笑着说。 “等我过去请你吃饭。”黎洋说。 厉岁寒“哟”了一声,黎洋哈哈大笑起来。 黎洋的专业是移动媒体,严格说来也属于厉岁寒所学的实验动画门类,但是上的课不一样,从教学楼到宿舍楼全都是分开的。 在槿市一年的集训生活到底还是磨练了黎洋不少,他再来到大学宿舍,就不是高二暑假那个拘谨的愣头青了。 他知道槿市的物价,知道最知名的那些景点都在哪几个主区,知道学校附近有什么经济实惠的饭店,在新室友们面前表现得像半个槿市人。 最重要的改变是,他学会了更加妥善地花钱,避免将自己的拮据和自卑过于暴露,还跟厉岁寒学着怎么穿衣服,姿态拿捏得从容又漂亮。 就像他在集训那一年里无意识地去依靠厉岁寒,室友们遇到些大事小情,也会问他的想法意见。 黎洋喜欢大学自由的新环境,喜欢变得越来越好的自己,最喜欢的还是有个像厉岁寒这样优秀的朋友。 他可以在其他所有人面前随心所欲地转换各种状态,张扬的凌厉的高冷的优秀的,但在厉岁寒面前,他还可以是那个抠抠搜搜,有点儿轴的自己。 无聊了第一个想到的是厉岁寒、想出门玩儿了去找的是厉岁寒、心里对什么选班干部选优秀学生之类的事感到不满,或者作业被系主任说了却不能理解……等等等这种不好跟其他人说的话题,他想到的人都是厉岁寒。 反正厉岁寒对他总是有时间,几乎就是有求必应,只要他去找,就带他去玩儿去吃东西,听他说那些同学老师之间狗狗搜搜的烂事儿破八卦。 其实有时候黎洋自己说着说着,看厉岁寒耷着睫毛似笑非笑的侧脸,会突然对自己感到一股不满,觉得他和厉岁寒之间的层次就是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关注点上拉开的。 灼寒_103 但是厉岁寒从来没有嘲讽过他,也不做别的评论,他只是听,等黎洋说完,就随手给他一杯饮料或者什么小玩意儿,说:“舒服了?” 厉岁寒吸引人的地方,与他对人表现出来的好一样,都在于“润物细无声”。 “舒服了。”黎洋笑着接过来,随口说:“跟你在一块儿老弄得跟谈恋爱似的,不然你从了我吧!” 厉岁寒扫他一眼,眼睛里只是笑。 “等等!”陶灼心口一突,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紧张地问厉岁寒:“你俩不会……你不会是下面那个吧?” 厉岁寒:“……” “我靠,”陶灼咽咽口水,紧张地瞟向厉岁寒的某个部位,“我好像不太能接受你被……” 厉岁寒都懒得跟他多说,直接捞过陶灼的手往自己那里一按:“你觉得呢?” 陶灼脸一红,人对喜欢的人这方面的好奇和欲望根本拦不住,他有点儿想多摸摸,又怕好不容易套来的话题被打断了就没了,只能赶紧催厉岁寒:“快点讲快点讲。” 黎洋和厉岁寒在一起以后,有一次跟厉岁寒分析他变成基佬的心路历程,说自己完全就是被动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就是那截长堤厉岁寒是那头蚂蚁,完全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拱弯了。 他们确定关系那天特别的风平浪静,正值梅雨季,整个校园一连几天都湿哒哒懒洋洋,黎洋把手腕扭了,不想出去洗头,厉岁寒看他一只手折腾得费劲,就摁着他的脑袋帮他洗,洗完往他脑袋上罩一条大毛巾就搓。 “你洗狗呢?”黎洋被蒙着脑袋,胡乱挥手要把毛巾夺过来,跟厉岁寒的手碰到了一块儿。 厉岁寒松开毛巾让他自己擦,黎洋从乱蓬蓬的头发底下看他,突然问:“厉岁寒,你怎么不谈恋爱?” “跟谁谈?”厉岁寒靠着门框看他。 “你是不是,”黎洋顿了顿,还是问了,“不喜欢女孩儿?” 一个人可以在刚认识的时候对你好,可以在有目的的时候对你好,黎洋不是没情商的人,正相反,他比谁对于情绪的感知都灵敏,之前不提只是不想提罢了,既然提出来,那就是他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件事,不会因此而疏远或改变对厉岁寒的看法。 “嗯。”厉岁寒也没有主动说过,但黎洋问了,他也不打算隐瞒。 “哦。”黎洋笑笑,继续擦头发,“我就说呢。” “说什么,”厉岁寒说,“要跟我谈恋爱?” “好啊。”黎洋看向他。 谈不谈恋爱对于他们的相处模式也没什么变动,本来厉岁寒对黎洋就好,从朋友变成男朋友,只不过可以好得更加直接和亲密。 陶灼所好奇的“断断续续”,是他们恋爱过程中的五次别扭。 第一次是在一起两个月的时候,黎洋的生日,厉岁寒妈妈的娘家有老人去世,他要陪老妈回去,时间错不开,就提前一晚带黎洋去吃饭。 饭间很愉快,问题出在第二天,黎洋生日当天,他收到厉岁寒让花店送去一大捧满天星,和一瓶男士香水。 他搜了香水的价钱,又给厉岁寒打电话问他花的价钱,厉岁寒说了个折半的数字,让他不要算这个,过生日,收着开心就行了。 黎洋跟他开几句玩笑,最后还是没忍住说:“其实真的不用送花,我一个男的,也不喜欢自拍也用不上……” 厉岁寒在电话那头笑笑,说知道了。 那次准确来说算不上闹别扭,而是两人在一起后,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花钱观上的差别。 第二次是黎洋兼职的画室给工资出了问题,少算了六十块钱,厉岁寒说算漏了吧,可能哪天打卡没打上,跟他说一声。 黎洋纠结了一会儿,说还是算了。 “怎么了?”厉岁寒奇怪地看他,“你该得的钱,嫌丢人?” “要是一两百还好张嘴,六十块钱……”黎洋摇摇头,“算了。” 厉岁寒觉得他这个思路很自虐,黎洋又解释了两句,突然很烦躁的皱皱眉,说:“别问了,跟你说不明白。” 这六十块钱确实是个尴尬的数额,连着一星期两人都刻意规避着这个数字,到了儿黎洋也没去要。 第三次是厉岁寒的生日,黎洋给厉岁寒买了一件外套,是他自己平时不会买的牌子,价位跟厉岁寒在他生日时花的钱差不多。 他每个月家里给多少生活费,花多少钱,兼职赚多少钱,厉岁寒心里有数。他明白这是黎洋在表达付出上的对等与自尊,但让厉岁寒觉得有些心疼。 “你穿比我穿好看。”他更想让黎洋把这些钱花到自己身上,很仔细地把表情和语气都做到最自然,说:“你穿比我穿好看,自己穿吧,我每天还能欣赏。” 黎洋看他一会儿,把外套脱下来,笑了笑说:“我有衣服,你不喜欢就随便扔哪儿吧。” 灼寒_104 第四次是他们本科毕业后一起租房子,厉岁寒对生活质量一向有要求,在租金合理手头也不缺钱的情况下,他会选择各方面条件最好的房子。 但黎洋想选便宜八百块的二手转租房,没有阳台,客厅背光。 “就当是迁就我,这八百块我来掏,行么?”厉岁寒说到最后已经顾不上去迁就黎洋的自尊了,几乎要举手投降。 “我不是不舍得八百块,咱俩摊开了一人也就四百,我是觉得没必要多花这个钱,有没有阳台向不向阳很重要么?虽然远一点但是地铁直达学校,根本不是问题,”黎洋也是真的不能理解厉岁寒,“你又不在这儿住一辈子,这么挑做什么?” 厉岁寒没再跟他多说,直接去把房子定了,本来想着生米熟饭,黎洋也就不挣扎了,没想到这一手差点儿直接炸了锅,黎洋一怒之下行李也不要了,直接说分手。 最后折腾了半拉月,还是去了那套没阳台的背光房子。 “怪不得你当时住得那么远。”陶灼听到这里脸都苦了,后槽牙带着太阳穴发酸,简直是不能理解,“黎洋看起来也不像这么,那个的人啊?” “他不是抠,也不是别的什么,”厉岁寒的手一下下拨着陶灼的头发,沉吟道,“他很上进,学软件报提升班比谁都舍得花钱,是觉得钱必须花在刀刃上。这些事没法去评判对错,只能说我们从小到大生长的环境不同,观念也不同,所以关注问题的重点和角度不一样。” “也是。”陶灼点点头,“你给我买东西我就从来没想过要用等价补回去……我怎么那么那个?” “因为你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购买自信,”厉岁寒笑了,“你收到礼物是快乐的,送礼物也是快乐的,没有那么多顾虑。” “而且对我你没必要那样。”他看着陶灼说。 “第五次呢?”陶灼问,“是我在二师兄看见你们那次么?” 厉岁寒想了想,说:“可以这么理解。” 第五次已经不是闹别扭了,是一场漫长的分手。 对于从出柜到被家里暴力反对,厉岁寒不想回忆太多,他简单地陈述了前因后果,陶灼才知道,一开始两人都没打算刚毕业就出柜,黎洋是回老家时不小心被妹妹翻了手机,告诉了爸妈。 厉岁寒不想让黎洋一个人承受压力,就也选择跟家里说了。 他在槿市被爸妈冷暴力的时候,黎洋家里也闹得鸡飞狗跳,黎洋的老爸是真的想把儿子往戒同所里送,咨询电话都打完了,把黎洋往车上摁的时候,黎洋红头胀脸地说爸我错了,我跟他分手。 厉岁寒接到分手电话时,很神奇地并不觉得特别惊讶伤心。 他潜意识里一直有种感觉,黎洋不能真正地跟他走到一起,因为他放不下又想攥紧的东西太多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分开,对于厉岁寒来说也是一段能笑着回忆的恋爱,陶灼看到他们在学校后街“吵架”那天,却是他们在观念上真正的爆炸与疏远。 那天是黎洋最后一次去收拾东西,他毕业后没有考研,在一个小公司里做后期,老爸要回他老家,要给他找女朋友,看着他“变正常”。 他叫厉岁寒出来告别,厉岁寒陪他回学校联系物流运走寄放的行李,再从他们相处了四年的地方走过时,黎洋没忍住对厉岁寒说:“其实我们没必要真的分手,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咱们还跟以前一样瞒着家里不行么?” “瞒不住的时候呢?”厉岁寒反问他。 他以为黎洋是想再重新跟家里坚持,没想到黎洋却说:“其实就算我结婚你也结婚,也不影响我们的关系,对不对?” “什么?”厉岁寒皱皱眉。 “但是很多同性恋就是这样的,本来就都很难了,你为什么还要跟自己跟家里过不去?”黎洋着急地跟他解释,“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我不能真的不结婚,不能把我爸真的气死吧?” 厉岁寒面无表情地看他。 黎洋被他看得难堪,口不择言道:“你也有爸妈吧厉岁寒,你舍得让你爸妈为你受罪?你能不能别……别这么理想主义,这么幼稚?” 漫长的沉默后,厉岁寒对黎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黎洋,我曾经很喜欢你。” 第44章 “分手之后,家里的态度也好,我自己的心情也好,各方面原因吧,经济彻底独立之前,我确实没什么心思谈恋爱。”厉岁寒轻轻呼出口气,看向陶灼,“不是放不下黎洋,是我打心底里不想谈。” “而且,既然分手了,那对我而言就是过去了。愉快也好,不愉快也罢,我总觉得没有必要拎出来到处说,这是对他和那段感情的尊重,也是对我自己。”他又说。 “所以每次你问我黎洋的事,问我们怎么分手,怎么追他,把你自己和他一起比较……”厉岁寒的眼角有些疲惫,“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你们不一样,陶灼,你就是你,他也就是他,真的没必要放在一起比较。”他刮刮陶灼的脸,“明白了?” 陶灼听到黎洋最后的态度,本来只是诧异和恼火,再听厉岁寒这些话,陡然就感到了委屈。 不是为自己,是为厉岁寒。 灼寒_105 “……你谈的这是段什么啊。”他一张嘴就觉得一股子闷气往喉咙口挤,梗得鼻子发酸。 “早知道不问了,我宁愿你谈了个天仙,谈得幸福美满最后被王母娘娘划拉道银河给强行剥开,听完我顶多也就酸几天。”陶灼眼圈都烫了,“结果你谈了个什么?折腾五年,到头来是你自嗨呢?”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厉岁寒好笑地看他。 陶灼是真难受,憋屈得难受。 他没能赶上的厉岁寒最无所畏惧的五年被黎洋捡去了,结果到了最后反手给厉岁寒喂了一口屎。 陶灼不是厉岁寒,没那么大的胸襟去包容理解厉岁寒的前任,他就是生气,替厉岁寒觉得不值,心疼他,也想回头锤两拳那个总揪着黎洋不放的自己。 “黎洋家在哪,”他一拽被子就要下床,“我去传染他!” “哎,神经病。”厉岁寒真是被逗乐了,拦腰把陶灼捞回怀里。 陶灼郁闷了一会儿,抓抓脸又说:“所以你因为黎洋最后那一出懒得谈恋爱了,但是因为我,又从不想谈恋爱的状态里跳出来了?” “当时不想谈所以把我给拒绝了,结果两年后再见着我,发现心里还是喜欢我。”陶灼把脚丫子翘到厉岁寒膝盖上,“所以我对你来说一直就是不一样的,是吧?” 厉岁寒笑了起来,觉得这样洋洋得意的陶灼很好玩儿,很讨喜。 他“嗯”了声,说:“终于不再往歪了琢磨了。如果那天看电影没遇见你,我现在还是不会跟谁谈恋爱。” “人啊。”陶灼晃晃脚,彻底地呼出口气。 “那你上次说……”他做了个发誓的手势,“最后一个关于黎洋的问题——上次我问你黎洋这两年找没找过你,你说找过,那他是又来跟你提那种要求了?” “不是。”厉岁寒抬手从陶灼脸上捻下来一根睫毛,语气毫无起伏,“他要结婚了,跟我说一声。” 陶灼:“……” 陶灼简直要被气吐血了。 “其实你也有点儿怕我变成黎洋2.0吧?”他刚曼妙起来的心情又郁闷了,拨拨眼前厉岁寒的衣领,抠他的锁骨,“怕我遛你几年,最后到年龄了把你扔一边儿结婚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换成他是厉岁寒他也不想谈恋爱了,真没劲。 厉岁寒没说话,从鼻腔里笑了笑,摁住陶灼作乱的手。 “其实黎洋说得也没错,”他告诉陶灼,“很大一部分同性恋确实是这样,表面过着‘正常人’的生活,私底下约着解决欲望。” “不累么?”陶灼光听着就觉得烦。 “也许在面对自己、自己的家庭,和面对父母之间,更多人害怕面对父母,”厉岁寒说,“最后的结果是三方都很累。” 陶灼抬眼看他。 厉岁寒想了想,说:“比如我爸。” “你不想说可以不说,”陶灼都有点儿怕了,忙诚恳地告诉厉岁寒,“我的本意是觉得,心里有事儿说出来,两个人一块儿说说话比一个人闷着舒服,然后也能更了解你。但是如果你不喜欢这种排解的方式,说出来还得受二茬罪……我也是最近才真的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以后我不会逼你多说了。” “没有,”厉岁寒的眼睛温柔地弯了弯,“我只是不太习惯,平时光分析别人,说到自己得酝酿一下。” 陶灼咧嘴跟着他笑。 “我家主要的反对在我爸,我爸比黎洋的爸好一点儿,好歹没把我往戒同所里扔。”厉岁寒简单地说,“他就只是反对,很执着的反对。” “怎么说都不听?”陶灼问。 厉岁寒“嗯”了声:“他以前待部队,从精神到腰板都直成一块钢,烦这些,烦也不避讳,每次跟他说点儿什么,最后话题都要往这上面拐。” “那也还好,没要跟你断绝父子关系,他就还愿意给你当爹,也认你还是他儿子。”陶灼说。 他心想反正你也做到经济独立了,平时被家里呲儿几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也不是大事儿。 “比如晚上我给家里打电话,让他和我妈注意肺炎,他先问我贝甜送回她爸那儿没,”厉岁寒神色里的疲倦又浮现出来,“然后跟我说,是他让那边来要的孩子,让我变正常之前少跟他外孙女接触,别回头受我的影响,也长废了。” 陶灼:“……” 这哪是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话啊! 陶灼要抓狂了,老头儿不愧是混部队的人,这都恨不得直接怼着厉岁寒的心窝子开枪了! “受不了,你别理他!这什么爸啊,仇家吧?”陶灼痛苦地甩甩头,现在厉岁寒想说他都不想再多听了。 灼寒_106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厉岁寒为什么不爱说自己,一个是前任,一个是爸爸,这种来自最亲近的人伤害,本身就是一团让人无法发泄的憋屈和无奈。 他一翻身骑上厉岁寒的腰,严肃地说:“厉岁寒,你以后想着我就行,前面那些烦心事都是为了兑奖兑个我,从现在开始,你捡着宝了。” 厉岁寒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然后他拉过陶灼撑在他胸口上的手,啄了啄他的食指。 十指连心看来是真的。 陶灼从手指头带着脚趾头,一块儿往心口上突突地发酥,他就着手摩梭厉岁寒的唇峰和鼻梁,突然小声说:“我哽了。” 厉岁寒朝他张开胳膊。 陶灼往下一趴,伏在厉岁寒身上动了动,鬼祟地问:“感觉到了么?” 不等厉岁寒说话,他回手一探,又“嘿嘿”笑起来:“你也哽了。” “不哽就出问题了。”厉岁寒说。 陶灼近距离凝视他一会儿,觉得厉岁寒现在这样懒洋洋又危险的模样很性感。他偏偏头,在厉岁寒嘴唇上蹭蹭,跟他额头抵着额头。 厉岁寒箍上陶灼的腰,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脊柱线一路滑到鼙鼓。 “做么?”陶灼声音小得像是在别人家做贼,期待又紧张,“你教我。还有精神么?” 厉岁寒嘴角一抬,轻声说:“你会死的。” 陶灼从里到外都沸腾了,他学厉岁寒说话,红着脸跟他接吻:“……那就死。” 之后的两三天,陶灼身临其境地体会到了“末日乐园”这个词。 他像任何一个刚开了荤腥儿的愣头青一样,惊奇又新鲜,简直是念念不忘,厉岁寒这些年一心奔事业,也过得清心寡欲。这个不能出门的年假,两人几乎要长在一块儿。 陶灼在床上被凿得又叫又哭,等厉岁寒下了床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他还得挂着他。一边哼哼屁股疼一边跟他走来走去,看厉岁寒开个冰箱切个菜都觉得那什么味道十足,粘在他身后动手动脚。 可一旦拿起手机,网上有关新冠的那些消息铺天盖地,形势在疾速地加剧,最初的混乱打得各方都措手不及,越来越可怕的动态看得他直觉得窒息。 各省开始爆发病例,潜伏期从一星期延长到十四天…… 武汉封城了…… 太好了火神山开建…… 这病毒从眼睛里也能进入,还他妈能在空气中停留半个小时…… 湖北省外也有人死了…… 陶且唯果然如先前厉岁寒所言,也拿不出多余的口罩来,自己都紧缺。 陶灼只好守着点在网上跟风抢口罩、抢护目镜、抢医用手套和连花清瘟,还发动安逸与齐涯一起抢。 结果抢了一大圈,一开始几个人还打着电话欢呼都抢到了,没多久他慌着脸对厉岁寒说,物资都要紧着提供给疫区,那边快不够用了,现在能买到的都是假口罩。 “咱们口罩还有么?我给附近药店打电话都卖空了,你别出门了,咱们在家囤粮吧。”陶灼焦虑地说。 厉岁寒给老姐打电话,结果新西兰也限购了,一个人只能买两张。 “够用,你别吓自己了,我在呢。”厉岁寒安抚他一会儿,打了几个电话,换衣服出门。 陶灼特别想跟他一起,但是厉岁寒不批准。 虽然就算口罩充足,陶灼也不打算出去吓唬自己嚯嚯别人,可手头没有装备的感觉就 是让他觉得特别没底。 他对着症状一一检查自己,一会儿觉得自己发烧,一会儿觉得喘不过气,整个人快不能活了。 傍晚老妈打电话来问情况时,陶灼正歪在沙发上量体温,半张脸挤着手机叮嘱老妈,明天年三十说什么都不要聚餐,谁也别来家里串亲戚,你跟我爸也别朝别人家跑。 “那你总得回来啊。”老妈心疼地说,“自己家就在眼跟前儿,哪有不回家过年的。” “还过什么年……”陶灼叹了口气。 正没精神,家门响了,玄关暖黄的灯光起来,厉岁寒换鞋进来,两手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他围着陶灼给他的围巾,肩膀和头发上还带着细雪。 摘下手套和口罩,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两袋口罩,眉梢一抬,朝陶灼笑着晃了晃。 灼寒_107 陶灼看着厉岁寒在灯光下的脸,突然就不毛了。 他连什么口罩都顾不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怎么就那么、那么喜欢这个人呢? “不回了妈,”陶灼也冲厉岁寒笑起来,他向老妈宣布,“等我隔离完给你带人回去,今年压岁钱记得备双份。” 第45章 “家里的电话?”厉岁寒换了衣服消了毒,拎着那一大堆食材去厨房收拾。 “问我回不回家过年,”陶灼起身跟过去翻翻看看,“你明天回么?” “天天跟你一块儿待着,你传染了我也逃不掉。”厉岁寒转身从另外一个袋里翻出一盒班戟,拆开让他去一边吃,“刚才顺便去给我妈送了点儿东西,不回去了。” 陶灼拿着班戟左右看看,屁股一抬,在流水台上坐着。 “下来。”厉岁寒头也不回地教育他,“跟个小孩儿一样。” 陶灼抬腿去够他的腰,厉岁寒就随他去了。 “厉岁寒,”陶灼吃着班戟问他,“你想没想过要个小孩儿。” “怎么了?”厉岁寒看他一眼。 “没,就是觉得你有时候特别像个真爸爸。”陶灼说。 “那你晚上有的喊了。”厉岁寒笑了。 “要不要脸?”陶灼跟着笑,又伸脚趾头去够他的背,“认真的,你挺喜欢小孩的吧,贝甜的房间塞得跟个魔窟一样。” 厉岁寒没说话,陶灼在流水台上当啷着腿开始计划:“以后我们可以领养一个,领个男孩吧?我也喜欢女孩儿,但是女孩子小的时候没什么,长大以后家里成天晃着两个大老爷们儿,感觉有点尴尬。” 厉岁寒正往冰箱里放芹菜,听见这话就回头看着陶灼。 “得先想个名字。”陶灼一本正经地说。 “真的?”厉岁寒一边眉毛抬了抬。 “真的啊,谢飞机还有大名呢,”陶灼故意说,“人家叫谢腾飞。” 厉岁寒看了他半天,目光温柔得要死。最后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好半天嘴角都挂着笑。 2020年的1月,农历19年的春节,新冠病毒爆发肆虐,陶灼跟厉岁寒窝在一起,过了他们的第一个新年。 年三十陶灼爬了个早,把电视打开听新闻,听春晚的预备直播,边给家里贴对联和福字。 他在厨房贴年画,在窗户上贴倒福,还在大门斜上方贴了个小灯笼。 厉岁寒现代感十足的家瞬间变得喜气洋洋,他笑陶灼买的福贴土,不高级,陶灼看着满意得很,对厉岁寒说你懂个屁,过年就是得花花绿绿的,人过日子得沾地气。 收拾完家里,两人一块儿在厨房做年夜饭。 厉岁寒自己的厨艺就只能算个勉强,陶灼更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硬挤在厨房添乱,感慨道:“我哥在就好了。” “你哥的店这几天还开门么?”厉岁寒往排骨汤里放香料,“我看不少店还在营业。” 陶灼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接堂食,年夜饭的单全给退了,但是可以送外卖。” “损失不少。”厉岁寒说。 “是吧,本来春节是最挣钱的,三家店租金都不老少。刚看到有说外国语大学还是民族大学,要五月才开学,”陶灼摇摇头,“要真到那时候也太夸张了,五月一年都过去一半了,这连年都没过呢……” “你们非典的时候停课了么?”陶灼想到哪说到哪,捣了厉岁寒一下,“我怎么觉得我当时好像该上课还是上课,就是每天量量体温。” “停过一阵子,好像是天热以后才停,”厉岁寒摇摇头,“记不清了。” “哎。”陶灼叹了口气,看着窗外冬雪暖阳的平和景象,愣愣地说:“反正都会过去的,再过十年回想起来,又跟做梦一样……真到五月我不就变相失业了?” 厉岁寒被他的脑回路拐得想笑,说:“所有行业都受影响。” “你们就不会。”陶灼想了想,“一人一台电脑,在家画就是了,反正还在搞前期,院线上不上也波及不了,网络行业优势还是大。” 灼寒_108 “一损俱损,流转一卡饿死的也不少。”厉岁寒蘸了勺汤让陶灼尝味道,“但是养个你还不是问题。” “那我真失业了就去给你打工。”陶灼撅着嘴嗦汤。 “来吧,想画画就画画,不想画画就坐办公室数钱。”厉岁寒给他把着勺子,“小口,烫。” 到了晚上春晚开播,两人的手机开始陆陆续续收到各种祝福。 一切流程都与之前的任意一年没有差别,不过今年大家的祝福都围绕着新冠和口罩。 陶灼跟齐涯发消息,厉岁寒抱着他,也拿着手机。两人各自忙碌了一阵儿,陶灼把手机一扔,开始对厉岁寒摸摸索索。 “齐涯那么大人了还被叫去磕头领钱……别玩手机了,厉下惠,”他摸了两把就蠢蠢欲动,把手往厉岁寒睡裤里掏,趴在他胸口上眉飞色舞,“这么好的氛围,看我,你看看我。” 厉岁寒控制着呼吸的节奏,耷下眼帘看他。 “笑什么?”陶灼对厉岁寒的目光表示抗议。 “笑你馋。”厉岁寒动了动腿,手从陶灼领口伸进去,揉了一把又抽出来,压上他的后脑勺,拇指刮了刮他的耳缘,“吃么?” “那我也……”陶灼脸红红,期期艾艾地提要求,还比划一下,“等会儿你也得给我……这个。” 厉岁寒笑了,摁着陶灼脑袋的手加了力气。 年初一早上,陶灼还瘫在床上没睡醒,就听见枕头旁边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嗯?”一声睁开眼,厉岁寒正收手要走,看他五迷三道的样子很乖,头发还贴在枕头上支楞起来一绺,就抓抓他的脑袋,轻声说:“醒了?下床磕头吧。” 陶灼没听完就哑着嗓子笑,眯着眼往枕头底下掏,果然摸了个红包出来。 “几个钱啊,就想骗人磕头。”他打个哈欠,拥着被子盘腿坐起来,打开红包的封口往里瞅。 “厉爸爸,”陶灼扫了眼厚度就把红包扔在枕头上,直起身子去抱厉岁寒的大腿,乐得不行,“来,站好,要几个头?我还想吃麻团儿。” “大年初一给自己招了个疯子。”厉岁寒笑着掰他的手,“滚开,小叫花子。” 大清早的,两人笑着闹了会儿,陶灼觉得真神奇,自己竟然每天都比头一天更喜欢厉岁寒。 他搂着厉岁寒不松手,还伸着脖子“啵啵”亲他,厉岁寒直接把他抄底抱起来,端去卫生间刷牙。 第46章 几天没羞没臊的日子过下来,陶灼跟住在世外桃源一样,每天什么也不用想,一日三餐厉岁寒给做好,想说什么想玩什么厉岁寒都伺候着,简直比在家还安逸。 有关新冠的消息似乎变成了一串串单纯的数字,每天看公众号里跳动起伏着,身边却事种风平浪静,没见谁确诊,也没听说谁被拉走隔离,卓晴晴都还在家好好的。 直到1月28日那天,全国已通报的新冠确诊病例,超过了非典。 当时陶灼刚从浴室洗澡出来,头上挂着大浴巾,听见新闻就站去电视跟前看。 “真的超了啊?”他麻痹了几天的心一下又紧了起来,“这可怎么办?” 厉岁寒没理他,他正在阳台打电话,陶灼站着看了会儿,拿过手机想问问陶且唯的情况。 刚打开微信,安逸在他们四个人的群里分享了一个视频,连着发了三个崩溃的表情包。 陶灼点进去,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孩在追殡仪车,哭着喊妈妈。 热评第一只有一句话:那可是妈妈啊 “我靠……”陶灼张张嘴,在沙发上蠕动着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好,顺着词条一个个往下点。 他看到了在大桥上狂奔的野猪; 看到独自在大街上拉着手风琴走过的老人; 看到湖北电影制片厂感染离世的整整一家五口; 看到深夜排出几个街区买口罩的人们,春运一般挤在医院排不上号的患者,与汉口殡仪馆领取骨灰的看不到头的队伍; 看到母亲去世,只能向着家的方向鞠躬痛哭的抗疫大夫; 灼寒_109 看到父亲被带走隔离,独自死亡在家中的脑瘫孩子; 看到对出发去援疫的妻子哽咽大喊:一定平安回来,我包一年家务的丈夫; 看到妈妈去世前留给孩子的字条:一个人过日子要精打细算,东西要买小包装,不要过了保质期; 看到当年非典前往小汤山医院支援的一线医务人员,“若有战,召必回”的请愿书; 看到扔下钱和口罩就走、不愿留下名字的环卫老人和年轻男人,与说着“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自发去前线运送物资的货车司机; 看到把定点医院的医生挡在门口拒给物资,却敢拦下央视记者,将一万六千套N95口罩优先供给给莆田医院的武汉红十字会; 看到武昌医院院长刘智明殉职,他的遗孀,武汉市第三医院的护士长蔡利萍追着扒在车后大哭; 看到“刻”在空无一人、苍茫雪地里的,“送别李文亮”。[1] ……太多、太多了。 “我靠……”陶灼脚趾头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勾勾着,他红着眼圈划手机,小声嘟囔,“这都是些什么啊……” 抽着气使劲揉揉脸,他又清清嗓子,给家里打电话,严肃地跟老爸老妈又强调一遍病毒的严重性,一定不能抱有侥幸心理。 “你别管我们了。”老妈的情绪听着也是不怎么高涨,“现在连婴儿能都感染,你们也得注意保护自己,啊,缺什么就跟妈说。” 陶灼听见老爸还在旁边插了句“问他吃不吃饺子,给他送点儿”。 “哎,我不吃。”陶灼鼻子猛地一酸,又说:“我们包着呢,你俩别惦记我啦!” “行行,好。”老妈笑了笑,“狗崽子,从小到大连自己的袜子都不洗,出去还会包饺子了。” 陶灼心虚地咧咧嘴,又问老妈:“我哥怎么样?这两天给他发微信都爱理不理的……小陶姐也还好吧?” “不就是着急唯唯么。”老妈提起这茬就没忍住叹气,“年前到现在就没歇班,说忙不过来,不管什么科室了能上的都上,那你光用人去堵关键是医院缺东西啊!昨天还是你哥不知道去哪儿淘弄半箱子口罩给她送去。穿得跟外星人一样,连你哥面都不见,隔着老远让他把箱子一搁就赶他走了……” “什么外星人……那是防护服,都得那么穿。”陶灼安慰老妈,“她是怕我哥走近了不安全。” “你妈还能不知道啊?”老妈这几天估计也不敢跟陶臻多说这些,憋坏了,一开头就停不下来,接着说:“她在咱们这儿还算好,那些去武汉的,我跟你爸都看不得,全都是当妈的,抱着孩子在那掉眼泪。还有些小姑娘,有的比你年龄还小,折腾得都没样子了,饭都没时间吃,还感染……你哥昨天给唯唯她爸妈打电话,老两口嘴上说得好听,没事儿没事儿的,怎么可能不心疼。” 陶灼刚看完的视频里就有无力大哭的护士,老妈一开口他就有画面感,心里顿时堵得难受。 “我哥得心疼死了吧。”陶灼瓮声瓮气地说。 “能不心疼么,医院现在是什么地方?”老妈擤擤鼻子,“我还心疼你哥呢,操心唯唯还得操心他的店,上火上得一天也不说话,这怎么也见不着好了呢……” 厉岁寒挂了电话回来,看见陶灼丧着脸窝在沙发里,眼皮还湿漉漉的。 “怎么了?”他立马过去问。 “没有,看了几个视频。”陶灼把脸朝厉岁寒肚子上埋,厉岁寒摸摸他的头。 “你会包饺子么?”陶灼埋了会儿,抱着他的腰抬起脸问。 两人对着手机搜来的食谱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把馅子剁了,面也和上了。 “这能行么?”陶灼怀疑地用手指头戳面团,□□都拉丝儿,“这么黏?” “得发面。”厉岁寒严谨地按照食谱比例又掺了些面粉,用保鲜膜把面盆一裹,让它去发面。 陶灼一开始还有兴头,弄完以后简直累得要死,他再也不想包饺子了,出去往沙发上一歪就不动弹,还感叹:“我妈可真不容易。” 说完顿了顿,想起家里这些年都是陶臻主厨了,又更正道:“我哥更不容易。” 厉岁寒给他倒了杯果汁喝,陶灼拍拍沙发让他坐下,枕着厉岁寒的腿,眼睛错也不错地欣赏他的脸。 “你说,回头隔离完我突然带你回家,我妈能不能欣然接受?”陶灼开始想象。 “还想要‘欣然’呢?”厉岁寒笑了。 陶灼“啊”一声,先是跟着乐一下,然后越想越好笑。 是有点儿过分了,一般家庭能接受就不错,他还想要欣然接受,确实有些强妈所难。 “那就一般接受也行,我跟她慢慢墨迹。”陶灼退而求其次。 “我觉得,比起你家里能不能接受你找个男的,更需要接受的是那个男的是我。”厉岁寒笑着摇摇头,“给自己儿子找家教,找了个引狼入室。” 灼寒_110 陶灼跟他对视一眼,忍不住又是一阵狂笑。 陶灼傻乐半天,厉岁寒摸摸他的脸,又碰碰他的眼角眉骨,说:“真准备现在说?以后也一样。” “早晚都得说,以后也一样那干脆就早点儿挑明白,”陶灼抓住厉岁寒的手亲了亲,“不想让你自己跟家里顶着,也不想我小姑一天急慌慌就盯着我张罗。” 厉岁寒嘴角往上一牵,又问:“你不怕?” “要说一点儿不慌还是有点儿虚,但是怕倒确实不怎么怕。”陶灼曲起一条腿架着脚丫子晃晃,“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爸妈心里有数,他俩就是装着不明白,我哥肯定跟我站一头。再说了,卓晴晴这次都给她吓完了,找男找女哪有亲儿子命要紧……我都计划好了,你就放心吧。” 厉岁寒亲了亲他。 “我倒是有点儿担心小陶姐,和我哥。”陶灼抬手抱着厉岁寒的脖子,又想起那些视频和新闻,很忧伤地叹了口气,“现在就希望我嫂子能好好的吧。” 陶灼的担心不知道该不该说成“一语成谶”。 “谶”得倒不是感染了新冠,而是一张申请书。 那天是年初七,陶灼原本放假到年初八,他跟老板联系问问情况,老板说咱们暂时先改成下个月开学,回头看看教育部怎么说。 陶灼给老板发着流泪表情包,心里反倒有些窃喜,年假一下子长了一个月,这真是有点儿美。 厉岁寒的工作室也得延期,每天在家打打电话发发邮件,跟投资和各个合作方联系,特殊时期,大家倒是都很体谅,配合着互相调整。 陶臻的电话打过来时,陶灼正划着日历跟厉岁寒算日子,说咱们是20号开始隔离,正好等立春就能回家,好兆头。 刚说完,他手指一戳,就把陶臻的来电接通了。 “灼儿,给你嫂子打个电话,”陶臻直接开口道,嗓音把陶灼吓了一跳,“我跟她爸妈都劝不住她了。” “她怎么了?”陶灼心里咯噔一下,厉岁寒也从电脑前转脸看他。 陶臻那边响起打火机的声音,陶灼瞬间能想象到他疲累的表情,喉咙口都揪起来了,又不敢出声催。 呼出口烟气,陶臻才哑着嗓子说:“她要去武汉,上周递的申请书,估计是已经批了,今天才告诉我。” 陶灼愣了半天,他跟厉岁寒对视着,半天才吐出一句茫然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1]:此处取材的所有事件源于微博,发生在不同时间段,为配合剧情将时间线糅合。其中红十字会事件发生于1月29日;李文亮医生牺牲于2月7日;刘智明医生殉职于2月18日。 第47章 陶灼脑子里想说的第一句话其实是“她去干嘛”,可是话到嘴边,实在是觉得说不出口。 “她……她要去啊?”他吭吭哧哧地打了个磕巴。 陶臻一丁点儿多说话的心情都没有,“嗯”了声,也不接他的话,就在手机那头抽闷烟。 陶灼听着他从鼻腔里重重呼出烟气的烦躁动静,就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让人怎么说啊? 平时看那些“白衣天使”、“医护人员”,只觉得是一种群体的统称,并没有什么真切的代入感,潜意识里还会有种“理所当然”的仰赖,毕竟这就是他们的职业。 就如同消防员,一听说起火了开口就是119,就是找他们。 平时看见消防员牺牲的新闻也会唏嘘,但也就只是唏嘘,唏嘘的是这一整个职业,而不是实实在在牺牲的某个人。 眼下突然轮到身边实实在在亲近的人身上,这感觉真的太奇怪了。 陶灼潜意识里一方面认可陶且唯的选择,这是她的职业,确实是她现在该做的。 可是私心来想,这是他嫂子,是他哥疼着护着这么些年的人,这要是一去回不来了…… 陶灼在心里猛“呸”自己两口,只能先安抚陶臻,说:“行,哥,你别急,我先打个电话问问。” 挂掉电话,厉岁寒问他:“怎么了?” 陶灼抓了抓头发,愣愣地说:“我哥说小陶姐要去武汉。” 厉岁寒眉梢动了动,也没说话。 灼寒_111 “我哥让我劝她,我该怎么说?”陶灼真的太苦恼了,“她爸妈都劝不住,该说的肯定都说了,我都能想象到她怎么让我挂电话。” 怎么张嘴拦人都觉得心虚,仿佛一开口就会被陶且唯的正义之光给直接蒸发。 “她是自己申请,还是医院直接抽调?”厉岁寒问。 “说是自己写了申请书,之前就申了,没跟我哥说。”陶灼回答。 “劝不动。”厉岁寒说。 陶灼苦着个脸。 “能劝动的人,一开始就不会写。”厉岁寒看着陶灼,“与其跟着一大群人拦她,不如你鼓励鼓励她吧,打打气,也更有信心。” “但是你说有没有可能,”陶灼试探着说,“她当时写的时候挺激情,然后写完也有点儿后悔,结果现在真抽上了,又不好意思不去,等着多几个人劝劝她把台阶架起来,她才好顺坡下来不去了……” 陶灼连说带比划地假设一大堆,话还没说完,厉岁寒就看着他笑起来。 “笑什么啊。”陶灼很郁闷。 “小人之心。”厉岁寒朝他招招手,陶小人撇撇嘴,过去让他抱在身前坐着。 “如果是我的话,你会不会让我去?”陶灼摸着厉岁寒的胳膊问。 “不会。”厉岁寒想也不用想,直接开口。 “那我要是非要去呢?”陶灼又问。 “你去不了。”厉岁寒摸摸他的脑袋瓜,“动了这个念头我就会把你锁在家里,当条真小狗。” “哇,你还说我小人之心!”陶灼夸张地大喊,心里却并不觉得怕,还有些甜丝丝的,别过脑袋去亲厉岁寒,“我也不想让你去。” 磨蹭了一会儿,厉岁寒拍了拍陶灼的背,示意他干正事儿。 陶灼把手机够过来,又叹了口气,说:“咱们三个男的也是无语了,摞在一块儿还没我姐有觉悟。” 陶且唯没在电话里多说,陶灼刚喊了声姐,她就直接问:“你哥让你打的吧。” “啊。”陶灼答应一声。 “别费口舌了,晚上来家里吃个饭,你爸妈你哥都来。”陶且唯应该是在收拾东西,“乒呤乓啷”的,陶灼还听见她老妈在喊“唯唯”。 “可是我明天隔离才到日子。”陶灼看看时间。 “你没事。”陶且唯爽利地说,“当新冠是块表啊?踩着12点解除。”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陶灼听见陶且唯轻松的语调,心里一下子更难受了,“我哥都要不能活了,姐你不想想他也想想叔叔阿姨吧?你这说去就去家里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这就不能活啦?”陶且唯直接乐了,“你也太看不起你哥了,槿市已经派过去四批了,那么多家庭,人家都能活就他不能活?” “你……”陶灼被噎得接不上话。 “行了,我时间有限,晚上见面说。”陶且唯笑笑,“被你们咒来咒去的,万一真成了最后一面,好歹得多看两眼。” 陶灼简直要抓狂了,“啊——”一声皱着脸歪倒在床上:“你赶紧闭上嘴吧!”半个月没出门了,日常没什么感觉,傍晚要出发去陶且唯家前,陶灼对着镜子捯饬发型,怎么都觉得有点儿过长了。 “我好像个野人。”陶灼忧伤地说。 厉岁寒把他额前的头发都拨到脑后,给他扣了顶帽子,搭配上合适的围巾和外套,再让他戴好口罩和手套,往他兜里又放了张新口罩。 陶灼像个小孩,张着胳膊让厉岁寒套来套去,等两人都拾掇好,牵着厉岁寒的手出门。 “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上去?”到了陶且唯家楼下,陶灼问厉岁寒。 陶且唯那句“最后一面”杀伤力太大了,关键是谁也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陶灼就很想让让陶且唯见见每个家里人。 “想一出是一出。”厉岁寒笑着给他拉上口罩,“这种时候我过去添乱,你哥真是要爆发了。” 陶灼心里一酸,抱了抱厉岁寒。 “去吧,劝不动就支持她,别让她明天出发了,一屋子人还全在反对。”厉岁寒说,“晚上回家陪陪你哥。” “我哥还不知道晚上回不回呢。”陶灼嘟囔着下车,“回家陪我妈吧,她估计眼睛都能哭瞎。” 老爸老妈他们已经先一步过来了,陶灼进了陶且唯家,老妈立马喊着“灼灼”迎过来。 灼寒_112 陶灼发现自己“估计”都用轻了:老妈和陶且唯的妈妈全都是眼圈通红鼻头通红,两个老爸在沙发坐着,看着还能有说有笑,那眼底的情绪也根本压不住。 陶灼一一打了招呼,示意老妈先别离自己那么近。他从兜里掏出另一张口罩换上,在客厅一角坐下,解释自己其实明天才出隔离,还是谨慎点儿好。 老妈愣愣地看他两眼,嘴角控制不住地一抖,转脸捂着嘴。 “小灼来了?”陶且唯跟个王熙凤似的,人还没出来,先喊了一声。 “姐。”陶灼眨眨眼,都有点儿不敢认。 陶且唯比上次见到瘦了些,皮肤很不好,眼窝都深了,挂着两个黑眼圈,颧骨附近还有点儿爆皮。 “你这……也太憔悴了,跟在老北风里吹半拉月一样,”他咧咧嘴,“去了不得给人家拖后腿啊?” “护目镜勒的,不碍事。”陶且唯笑笑,“我跟你哥学炖汤呢,来尝尝。” 陶灼一看陶且唯这个状态就知道,今天不管谁来劝,哪怕一屋子人给她摁住也没用。 她是真的想去。 进了厨房再看陶臻,陶灼心疼得都说不出话,只觉得他跟陶臻真是亲哥俩儿,他以为自己够像野人了,陶臻比他还野。 除了青春期,陶灼几乎就没见过陶臻不刮胡茬的模样,头发也毛躁,一点儿意气风发的模样都没了,眼睛里都是血丝,像头缺食少觉的狼在死死压抑自己,苦闷又烦躁。 陶灼这根墙头才瞬间又倒了,他小声问陶且唯:“必须你去么?你不是儿科么?” “没听说过儿科是万能科室么?”陶且唯配合着也小声说,“这证明你姐业务能力超群。” 正在切莴苣的陶臻闻言直接把刀往案板上一拍,狠狠地望过来,话是对陶灼说的,眼睛却死盯着陶且唯:“对,你问她,问她怎么想的,医院抽调的本来是别人,她主动去跟人换。陶且唯,你心里到底拿不拿我当人?这是你脑子一热就去顶的事儿么?会死人的知不知道?” “哥。”陶灼忙冲陶臻打手势,让他小点儿声。 陶臻叉着腰呼出口气,又开始“咣咣”切菜,客厅里竟然默契地没人过来劝架。 “不是脑子一热。”陶且唯跟陶臻比起来平和多了,她过去掩上厨房的门,认真向陶灼解释:“抽中的同事怀孕了,我本来就在备选里。” “怀孕是吧?”陶臻又把刀一拍,过来就要拉陶且唯,“走,现在就怀。” 陶灼:“……” “疯了吧你?”陶且唯都被气笑了,避开陶臻抓她的手,过去搂着他晃晃,“我肯定怎么去怎么回来,咱们不是说了么,秋天还得结婚呢。” “你也知道要结婚了,那为什么就得是你?”陶臻点点头,他被安抚了一下,暴躁压下去不少,拉开陶且唯的胳膊转身看着她,又试着劝她:“陶且唯,你就算不考虑我,能不能想想你爸妈?你自己想想你的名字,你爸给你取这名字是什么意思。你万一有点儿什么,让老两口怎么办?你自己伟大你光荣你去奉献了,哦,留下你爸妈等着我给你养?” “哥!”陶灼头皮炸了,差点要去堵陶臻的嘴。 陶臻透过门缝朝客厅扫一眼,皱着眉闭上嘴,拧开水龙头冲菜。 “小陶姐,我哥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担心你。”陶灼又忙向陶且唯解释。 “嗯,知道。”陶且唯笑笑,沉默两秒,她挽起袖子去帮着陶臻洗菜,“但既然让我去了,我就必须去。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做我该做的。” “你必须个屁!该个屁!”陶臻彻底起火了,用力甩开陶且唯的手,“全中国那么多医生护士就差一个你?你是钟南山还是李兰娟?你不会死是不是?少了你就不行了?!” “少了我就是不行!”陶且唯终于也爆发了,她直接把半盆莴苣扥出来砸在了地上,“哐”的一声,炸得陶灼耳朵一“嗡”,一瞬间竟然不敢乱动。 “哎,怎么还摔上了!”老妈忍不住跑了过来,“好好说,别吵别吵,陶臻你喊什么喊!” 没人理她,陶且唯跟陶臻对瞪着,说:“当年非典咱们死了多少人?349个。知不知道有多少医生护士?一百多个!” “那一百多个人!没有一个该为了谁去死!可当初但凡有一个人做出相反的选择,最后的结果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陶且唯的眼圈红了,声调高了,语气仍然很冷静。 几个家长还想挤进来劝,隔着窄窄一道门板,却都使不上力道。 “所以少了我就是不行。”陶且唯使劲吸吸鼻子,“你在新闻上看到的任何一个人,盖医院的还是送口罩的,少了谁都不行。” 第48章 陶且唯到底还是去了。 她说完那些话,家里再没人劝她,陶臻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弯腰去捡盆的时候手有些抖。 灼寒_113 陶且唯蹲下来,跟他一块儿捡散落的莴苣,捏了捏陶臻的小拇指。 从宣布到出发,陶且唯的眼泪只实实在在掉下来一次,在她上车出发的时候。 当时陶灼一家和她的爸爸妈妈都去送行,陶且唯一直在笑,直到她蹬车前回头看一眼,见到陶灼家一家四口,和和美美的站在一起;而自己家里,只有老爸老妈两人相互挨着,伸着脖子,定定地凝视她。 陶且唯努力淡然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崩了个稀碎,看得陶灼都控制不住眼窝发烫。 然后她没有多做停留,一抹脸就转身了。 “……这孩子,怎么也不知道多回个头呢?”老妈轻声嘀咕,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陶臻从陶且唯走了以后也不发火了,整个人好像又云淡风轻起来,该吃饭吃饭该说话说话,每天打电话跟店里其他负责人研究重新开业的事儿,只是嘴角挂着两颗燎泡。 陶灼回家住了几天,本来是想陪陪陶臻,看他没事儿人一样,也不敢主动多提他小陶姐。 他在家里晃来晃去,没事儿跟他爸他哥三个老爷们儿陪老妈打麻将,要么就是看电视,心里跟猫挠似的,想回去找厉岁寒。 但是他隔离期已经过了,没了跑去别人家住的借口。 “宝宝,你想我没有?”陶灼蹲在房间阳台上小声打电话。 “你喊我什么?”厉岁寒笑了。 “这不是太想你了,没法排解。”陶灼甜蜜地叹了口气,“让我喊一声又不会掉块肉。” “知道了,”厉岁寒正在画画,看着画纸笑着转了转笔,他现在是拿陶灼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也想你。” “那你也喊我。”陶灼提出要求。 “喊什么,宝宝么?还是宝贝?”厉岁寒说。 “哎我的妈行了行了!”陶灼笑得打了个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疯狂搓胳膊,“太肉麻了,还是让我来喊吧!” 隔着电话腻歪一会儿,陶灼把这两天的情况说了,厉岁寒听着,偶尔“嗯”一声,说出来的话都很温暖,让陶灼很想立刻抱抱他。 “我感觉现在这时候出柜,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啊?”他抠着花盆的边沿,征询厉岁寒的意见,“你不知道我妈为我嫂子难受的,我都怕她接连受挫承受不了,再撅过去……” “说得什么话。”厉岁寒轻声打断他,“现在确实不用专门去说,你也别老想着,顺其自然吧。” “好。”陶灼点点头。 电话是他下午打的,结果刚到傍晚,老爸和陶臻去超市买菜,他陪老妈坐在客厅看甄嬛传时,老妈突然主动说了句:“哎,狗子,你不是说要带人回来么?” 陶灼手上正在剥一个橘子,老妈冷不丁一提,他的手指头直接“噗”地捣进橘子窝窝里。 跟老妈对视一眼,他“啊”一声,把橘子放在茶几上,心虚地擦了擦手。 “是要带来着,”陶灼观察着老妈的神色,慢吞吞地说,“但是感觉,你现在应该不是太需要。” “什么叫我不太需要……”老妈一看他这反应,眼神儿都警戒了,“谁啊,是你……朋友还是什么?” 陶灼心跳加快,母子俩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一会儿,他咽咽嗓子刚想说话,老妈突然一扭头,撑着脑门儿往沙发扶手上一杵,说:“算了,别说了。” 她果然心里有数! 陶灼抠抠人中,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讨好地把橘子递过去。 “不吃。”老妈把他手打开,又用眼角瞥着陶灼,“你……” “嘿嘿。”陶灼冲她一乐。 “哎哟。”老妈闭上眼,拆了骨头一样又瘫了瘫,眼皮哆嗦,一脸无力接受的表情。 “你跟我爸心里早就明白了,”陶灼朝老妈身边挤,“对吧,啊?妈?” “别喊我妈。”老妈撵什么一样把他往外推,“别跟我说,别跟我说,当我没问。” “你问都问了!”陶灼见老妈这幅逃避现实的模样,反而来劲了,举着橘子要往她嘴里喂。 边喂,他边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说:“我就跟你直说了吧,你就别跟我姑撺掇着给我找女朋友,我不会找的,我压根儿就不喜欢,我喜欢男的。” “为什么啊?”老妈终于回头了,她第一反应甚至都不是恼火,真的就是茫然,“为什么?你怎么想的?啊?儿子?” “没有为什么,”陶灼把橘子掰掰,塞自己嘴里,“早几年不就跟你们说过我不找女朋友么,不结婚,早就说了……” 灼寒_114 “早几年你多大啊!不说你不说你,想着小孩儿都有那么一段,等你长大自己就有数了,这怎么还长不大了呢?”老妈有点儿上火了,推了陶灼一下。 “再等十年还是一样。”陶灼吃着橘子说。 “你们就是想让我早死。”老妈瞪他一会儿,又歪了回去,“跟你爸说去,别跟我说,烦。一个个的,你们现在的小孩到底都怎么了?” “吃橘子,妈。”陶灼说。 “滚!不吃!”老妈说。 陶灼心想估计也没人出柜像他家一样了,按人头算,从陶臻到老妈,直接完成了三分之二的进度。 他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等老爸一进门,就直接把最后三分之一也给填上。 然而没等他开口,陶臻又在家里搅了团小旋风。 ——在阻挡小老弟出柜这件事上,陶臻和陶且唯绝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和老爸买完菜一进家门,口罩还没摘,老爸就喊了老妈一声,让她去把以前陶臻的行李箱给找出来。 “干嘛啊?”老妈从沙发上站起来,警惕地问。 “联系了两车东西,物流过不去,我开车去一趟。”陶臻摘着手套说。 “……你也去?”老妈瞪着老爸。 “我不去,”老爸笑笑,“他们年轻人的事儿,自己折腾去吧。” 老妈看了他半天,又看陶臻,嘴角动动,像是想说点儿什么。 老爸给她个眼神,老妈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去给陶臻收拾东西。 一段时间后,陶灼无意中在微博上刷到了有他哥镜头的视频。 很短,几辆自发运送物资的私家车到达接驳点,正在从车里往下搬东西,陶臻是其中的一个。 录像的小哥挨个问了几句,录到陶臻时,他诚挚地问:“从槿市过来路途不近的,您是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的呢?” 陶臻一身风尘仆仆,甚至有点儿懒得说话,他忙着搬东西,镜头都没扫一眼,回答得一点儿都不凛然,只有四个字:“为我老婆。” 陶灼当时在厉岁寒家里,他直接笑倒在沙发上,笑着笑着眼眶就糊了。他抹抹脸,把视频保存下来后分享到家族群里和朋友圈,大喊:“这一手妇唱夫随玩儿的,够两口子吹一辈子了!” 厉岁寒刚跟闻野接了一个抗疫的宣传片,关掉邮件转过来问:“什么?” 陶灼过去挤在厉岁寒怀里,把视频放给他看,冷不丁想起齐涯在跨年夜那晚说的非主流语录,突然觉得很动容。 “发现没有,我们老陶家人都特长情。”他抬手捏了捏厉岁寒的耳朵。 厉岁寒一手拿着陶灼的手机看视频,另一只手搂着陶灼的肚子揉揉,笑着“嗯”一声。 “比如我爸对我妈,我哥对我姐,我对你。”陶灼得意又感慨。 厉岁寒垂下眼帘看他,陶灼立刻把嘴噘得老长,说:“来,宝宝,亲一口。” 厉岁寒:“……上瘾了?” 他俩都没法听这个词儿,陶灼被厉岁寒咬了口鼻子,两人笑着亲着,滚到了床上。 第49章 新冠没有像一开始推测的那样,终止于五月,因为直到七月它还没有清除。 中间颠簸起伏,几经波折,2020的上半年像一个魔盒,每个国家似乎排好了队,每个月轮流打开一次,每天都在缔造和见证着新的历史。 世界的变化与发展永远不会中止,陶灼的2020倒是逐渐安稳了下来,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陶且唯在武汉待了足足六周,隔离结束后,安全回来了。 陶臻捧着满怀的玫瑰早早过去迎接,没有提前跟任何人通气儿,当场掏了戒指出来求婚。 “其实当众求婚不是我的菜,我以前还想过,你如果在大庭广众底下搞求婚,我估计会假装去卫生间偷偷逃走。”陶且唯笑着接过戒指,眼窝红彤彤湿漉漉,抿了好几下嘴,还是没忍住掉了眼泪,“但是现在感觉,好像很难逃得掉。” 灼寒_115 厉岁寒的工作室和陶臻的三家店都在年后复工了,一开始都只是半营业,工作室全员居家办公,陶臻的店只接外卖。 情况逐渐稳定后,才重新走上流程。 陶灼所在的画室必须严防死守,跟着教育局一个月一个月的观望,成了最慢的一批。 老板要被两间画室的租金给逼疯,无奈开发了新技能,让大家从三月份开始上网课。 陶灼摸索熟练以后,好歹没有失业,不用去厉岁寒那儿当个米虫。 除了老妈总是不许他提出柜的事儿,还私底下撺掇了老爸跟她一个鼻孔出气,他的生活已经完全没有任何不如意的事情了。 所有人里最惨的是齐涯,国外的形势一会儿一个变,他在英国的同学回不来,他在国内不想也过不去,只能远程上网课。 陶灼去找他玩儿,两人上回见面还是年前,终于再次面对面,已经快要初夏了。 齐涯搬出来一大堆东西招呼陶灼,他这几个月无聊时就疯狂买买买,游戏衣服鞋子零食,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你跟厉岁寒就这么确定了?”他问陶灼。 “啊。”陶灼弄出来一盆鼻涕色的史莱姆,玩得呲牙咧嘴,朝齐涯胳膊上抹。 “滚滚,脏死了!”齐涯也不想碰,使劲侧着身子往旁边躲,“能搞出这颜色你也是无敌。” “现在就等个合适的机会跟家里说,我妈不能听我提这个,她就跟鸵鸟一样,觉得只要我不说,就还能继续自我麻痹。”陶灼甩了半天,把盆子一推去洗手。 齐涯跟在他屁股后头念叨:“那还不好?你家那个氛围,出不出也没什么所谓,关键厉岁寒他家能不能接受?” “不能,”陶灼果决地摇头,“他爸连他外甥女儿都不让他带,怕传染。” “至不至于……”齐涯听乐了,“同性恋带孩子,方方面面都多合适啊。” 陶灼骂了句“靠”,没忍住跟着笑起来。 “那他家连他都不能接受,能接受你么?”齐涯接着问。 “反正已经不能接受他了,也不差多一个我。”陶灼轻松地说,甩甩手上的水,还是往齐涯衣服上抹。 擦水可以接受。 齐涯站着没动,思考了半天,又问:“所以你之前跟我说的,他那些问题,现在都能接受了?” “其实他也没什么问题,很多都是误会。”陶灼朝齐涯后背心上拍了一巴掌,“你怎么了?之前不是撺掇我别老瞎胡想在一块儿得了,现在在一块儿了你又这么多问题。” 齐涯反手挠了挠背,转头认真看了陶灼一会儿,最后嘴角一扬,笑了起来。 陶灼莫名其妙地瞥他:“神经病啊?” “在一起了才更得问,很多问题不都是在一起以后才暴露的么,”齐涯去收拾陶灼玩儿剩下的盆盆罐罐,“以前我劝你跟着心走,现在倒是怕真把你跟他劝成了,你再遇上什么郁闷事儿不好意思跟我说了。” “怎么可能,我就不是那性格。”陶灼笑起来,“而且咱俩多铁。” “必须铁。”齐涯朝陶灼伸手,“别人在你那儿论什么位置跟我没关系,跟你最铁的哥们儿必须是我。” “啪!” 陶灼跟他击了个脆掌。 安逸和闻野对于他俩在家隔个离隔成了一对儿,丝毫没表现出惊讶。 “五十。”安逸还朝闻野伸手。 闻野掏手机给安逸转了五十块钱,看着陶灼一脸恨铁不成钢。 “怎么了?”陶灼无辜地问。 “我俩打赌你多久能被拿下,”安逸向他解释,“我说两个月,他说三个月。” 陶灼:“……” “你们按什么日子算的?”他哭笑不得地问。 “看电影那天。”闻野对陶灼表示强烈谴责,“你怎么就没点儿志气呢灼儿,好歹撑到年后啊,好家伙一天冲人家厉岁寒脸拉拉多长,转头住一块儿了。” “谁知道呢,新冠就那么来了。”陶灼被说得想笑。 灼寒_116 “没来你也撑不住。”安逸说,“你是认准他了。” “是吧。”陶灼没反驳,捧着脸想了想,说:“我现在回头想,也不太能明白之前的自己,不懂在较什么劲,一定要厉岁寒用我理想的状态跟我交流,不然就觉得他有毛病,就跟自己过不去了。” “这种毛病就算有问题也不大。”闻野接了句,“喜欢上一个有缺点的人而已,很难理解么?” 陶灼眨眨眼,竟然有点儿恍然大悟的感觉。 “也是。”他点点头,“我自己都一身毛病,好吃懒做。” “你现在也不用看厉岁寒就哪哪儿都好了,”安逸朝闻野撇嘴,“我当初看闻野还是男神呢,没见哪个男神上厕所还要别人给送纸。” “给男神送纸还不好?”闻野“啧”了声,“你袜子泡得都不起沫了,还是我给洗的。” 陶灼当即笑倒,安逸脸一红,俩人又开始吵了。 闻野和安逸对于出柜都没有打算,与绝大多数的同性恋们一样,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能拖多久拖多久。 陶灼自己其实也不急,之前跟老爸老妈打那么多年□□了,要急早急了。 他是想为厉岁寒做点儿什么。 眼见着陶臻跟陶且唯都要结婚了,连黎洋都有个家了,闻野安逸不说以后家里同不同意吧,好歹现在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和和谐谐,家里家外圆圆满满的样子。 厉岁寒再厉害,再能扛事儿,“家”的态度与影响,也都是避无可避、实打实存在的。 他想让厉岁寒也能拥有归属感,想让他跟自己在一起,是真的有家庭在认可的。 但是老妈那个态度…… 陶灼叹了口气,老妈心里明镜儿似的,他也不敢真不管不顾直接把厉岁寒往家领,万一真给刺激发火了,跟他的目的比起来,就是大大的得不偿失。 琢磨了一阵子,陶灼心想还是得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 什么样的妈养什么样的儿子,老妈既然要跟他耗,那他就用行动耗回去。 ——趁着老妈不在家,他麻利地收拾出一个行李箱,又跑去厉岁寒那儿了。 厉岁寒给了他家里的钥匙,陶灼过去时他还没从工作室回来,他也没告诉他,把箱子收拾好,先在床上夹着枕头睡了一觉。 晚上八点半,厉岁寒推开家门,家里电视开着,灯亮着,陶灼从卫生间出来,见了他就要往他身上蹦。 “先别动,站着。”厉岁寒指了他一下,迅速换了衣服做好消毒,才冲陶灼一抬胳膊,笑着说:“过来。” 陶灼跳过去挂在厉岁寒脖子上,像个大猴子,用力亲了他几大口。 “怎么突然过来了?”厉岁寒抱着他挪到沙发上,正儿八经跟他接了个吻。 “离家出走了,让我妈接受一下现实。”陶灼在厉岁寒身上摸来摸去。 “吵架了?”厉岁寒问。 “没,她老装傻,”陶灼简单解释了自己的计划,“与其在家里跟她耗,还不如我干脆就过来跟你住,住到她松口为止。” 厉岁寒撩开衣摆摸他的背,咬咬陶灼的耳朵,贴着他说了句话。 陶灼脸一烫,大笑起来,回厉岁寒一句“变态”,两人直接在沙发上搞了一通。 身心满足后,陶灼没手没脚地趴在沙发上,享受着厉岁寒的伺候。 厉岁寒从他跟前走过去,他贱嗖嗖地一抬手,要把厉岁寒的睡裤拽下来,结果裤子没拽掉,自己屁股上盖的毯子被没收了。 “哎!”光屁股做那种事,跟光屁股趴着还是不一样。陶灼不好意思地坐起来,捞了个抱枕压着,又低头摸摸自己的腿根儿,抱怨道:“都消不下去了。” “牙印?”厉岁寒给他端了杯水。 陶灼边喝水边从杯沿上瞥他,眼皮一耷拉,又笑了一声。 “笑什么。”厉岁寒嘴角也勾着,在看他。 “没什么。”陶灼摇摇头,拍拍抱枕,“给我拿条裤子。” “光着。”厉岁寒弹了他那儿一下,“谁家小狗穿裤子。” “我家的穿啊!”陶灼惨叫。 灼寒_117 厉岁寒没理他,直接把人带到书房,抱着坐在电脑椅上。 陶灼立马求饶:“咱们先吃饭再玩别的花样好不好?刚才被你压着我就快扁了。” “嗯,可以。”厉岁寒批准道。 他点开电脑桌面,从一个文件夹里调出几张动图,是个拟人的动物人设,眼睛滴溜溜的,很机灵,小手小脚又憨憨的很讨喜。 “这是什么?你电影里的么?”陶灼认了半天,感觉很多动物的特征都有,又什么都不太准确,是个可爱的四不像。 “电影里的小NPC。”厉岁寒从后面贴着陶灼的脖子,吻了吻他的肩膀,“代号叫火勺。” 第50章 “什么时候画的啊?”陶灼笑着说。 “上个月,”厉岁寒又放了张三视图给他看,“本来是另一个形象,画面不多,但是人设出彩。跟主美研究的时候都觉得可以再优化,就多做了一个形态。” “你可真不嫌麻烦。”陶灼在屏幕上点了点,傻乐半天,又埋头拽厉岁寒的裤腰,“再不给我裤子扒你的了啊!” 陶灼带了一箱子衣服来,去洗澡时还是随手乱拽厉岁寒的衣服。 厉岁寒把该拿的都给他拿好,换了衣服准备去超市。 他这段时间恢复独居生活,每天随便弄点儿就吃了,冰箱里没什么菜,也没有零食。 陶灼喜欢吃着鸡零狗碎的东西看电视玩手机,今天过来没有提前说,不然他从工作室下班直接就能带点儿回来。 他敲敲浴室的门,问陶灼晚上想吃什么。 陶灼没听清,直接探了颗湿漉漉的脑袋出来,抹抹脸上的水,把头发往后一捋,问:“啊?” 厉岁寒倚在门框上,怎么看他怎么喜欢。 他捏起陶灼的下巴颌,在他嘴上亲一下,重复道:“想吃什么。” “都行,你做什么都一个味儿。”陶灼追着又亲一口,“还是你要去买?” “去超市。”厉岁寒看了说,马上关门了。” “我跟你一块儿去,”陶灼立马把门拍上,“等我三分钟!” 今年雨多,初夏的晚上的风很凉爽,陶灼穿着厉岁寒的衣服,戴着跟厉岁寒同款的口罩,借着朦胧夜色的掩映,牵着厉岁寒的手。 路上没有人的时候他就晃一晃,有人经过,就低调地挨紧厉岁寒,肩膀挤着肩膀,把手掩在两人身体之间。 “真好。”陶灼突然说。 厉岁寒用目光询问他。 “谈恋爱真好。”陶灼笑笑。 厉岁寒的脸被口罩挡着,眼睛弯起淡淡的弧度,在陶灼掌心挠了挠。 他们到超市时,距离清场关门还剩半个多钟头,厉岁寒去果蔬区,让陶灼自己去拿想吃的东西。 陶灼溜溜达达,拎了一提螺蛳粉。 “咱们煮这个吧。”他捧着包装袋看食用介绍。 厉岁寒眉毛一抬,说:“你自己锁在厨房里煮,开油烟机。” “别啊,我就想吃你煮的,”陶灼知道厉岁寒不喜欢味道稀奇古怪的东西,脑门儿顶着他的肩头跟他耍赖,“厉爸爸!” “没点儿正形。”厉岁寒偏过头,用下巴抵开他的脑袋,拿了盒水蜜桃,“你再喊大点儿声。” 陶灼指指油桃:“我吃没毛的。” 厉岁寒把水蜜桃换成油桃,两人一转身,身后两个年轻女生脑袋挤着脑袋在自拍,叽叽咕咕的,满脸谨慎的快乐。 “镜头都歪过来啦。”陶灼说,还抬抬手比了个“耶”。 灼寒_118 那两个女生立刻一捂脸笑着跑了,厉岁寒好笑地瞥她们一眼,拉过陶灼去下一排。 “这要是我妈多好。”陶灼感慨道。 “你一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厉岁寒真是被他逗笑了。 “你啊。”陶灼一脸“明知故问”的表情,亲昵地碰碰厉岁寒的胳膊,“一天就爱引我说点儿好听的。” 快到家楼下时,厉岁寒突然说:“陶灼,背你吧。” “背我?”陶灼奇怪地看他,“为什么?” “不为什么,想背你了,有问题?”厉岁寒说。 陶灼笑着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去,连连摇头:“没问题没问题,我来了。” 没喝多也没晕倒,一个男的背着另一个往家里走,多少有点儿奇怪。 身边散步路过的中年夫妇看了他们两眼,说说笑笑地快步离开。 陶灼倒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坦然了,几年前厉岁寒这么背着他从诊所回家,他还非要绕着人少的地方走,现在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有所谓。 他荡荡腿,在厉岁寒耳朵边飞快地亲了一下,有种时光折叠的温柔感觉。 厉岁寒这次也没有借着痒的名义避开,他在陶灼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又喊了他一声:“陶灼。” “嗯?”陶灼答应着。 “没什么,”厉岁寒说,“喊你一声。” 陶灼“嘿嘿”着抱紧他的脖子:“我懂你的意思,我也觉得很爱你。” 厉岁寒从口罩里笑了声,他回过头,陶灼了然地把脸凑过去,两人隔着口罩亲了亲。 厉岁寒嘴上要把陶灼锁在厨房自己煮螺蛳粉,回到家还是得亲自下厨。 他被酸笋的味道熏得直皱眉头,陶灼在一旁享受得不得了,鼻子一抽一抽地深呼吸。 “我馋这口馋半年了。”他举着包装袋指挥厉岁寒,“还有菜包,也要一起下。” 厉岁寒简直要把他跟锅一块儿扔出去。 客厅的Pad在这时候响了,陶灼去拿给厉岁寒,厉岁寒看了一眼,说:“厉贝甜的视频,你接吧。” “合适么?”陶灼随口客套一下,他也想贝甜了,直接点了通话。 贝甜的半张脸跳在屏幕上,陶灼被她两颗大眼珠唬得往后稍了稍,笑着说:“什么角度啊,你在啃摄像头么?” 看清对面的人,贝甜愣愣,接着就眉毛一扬,很惊喜地“哦?”一声。 “还是那个样儿。”陶灼学她的语气。 “你在这里,为什么?”贝甜说话的节奏有点儿硬,在国内好不容易练起来的中国话,回新西兰待半年又快丢完了。 “我来找你小舅玩儿。”陶灼拍厉岁寒给她看,又给她拍拍锅里翻滚的螺蛳粉。 “是什么?”贝甜立马问。 “螺蛳粉。”陶灼说。 “螺……吾喔……”贝甜的舌头拗了半天,最后严肃地点点头,“粉。” 陶灼哈哈笑。 正逗贝甜说话,那边有女人的声音飞快地问了句什么,贝甜扭头回话,她戳戳屏幕,陶灼这边画面一花,贝甜拿着pad跑了起来。 一只女人的手把pad接过去,陶灼心里顿时警铃大作,朝厉岁寒用口型问:“你姐?!” 厉岁寒正在停火,扫了眼屏幕,那边厉姐的脸已经出现在镜头里,看见陶灼,笑着“哟”了声,说:“家里来人了?” 陶灼只好乖乖打招呼,喊了声“姐”。 “你就是陶灼吧?”厉姐亲切又大方,直接开口问。 看来已经跟家里人介绍过了啊。 灼寒_119 陶灼在心里偷着美,边回答边把镜头转过来,把厉岁寒和他一起拍进去。 厉姐也没多问他别的什么,就像对待自己弟弟的普通好友,非常自然。 见厉岁寒在煮螺蛳粉,她还对陶灼感慨自己也喜欢这个,好久没吃了,下回见面一块儿煮。 “厉岁寒最受不了这个,现在竟然都能在家亲手做了。”她冲陶灼使了个眼神儿。 陶灼腼腆地笑笑,厉岁寒把粉盛出来,示意他端走,自己接过了pad。他就跟厉姐打声招呼,又跟贝甜拜拜,端着粉溜去客厅。 厉岁寒挂视频前,他还听见他在教贝甜什么是“舅妈”。 “你跟你姐说过我了?”厉岁寒过来在餐桌对面坐下,陶灼抬头问他。 厉岁寒拽了张纸,陶灼接过来擦擦嘴。 “怎么样,”他又问,“大姐对我还满意么?” “不满意,现在还能换人么?”厉岁寒说。 “不行,有点儿晚了,下回记得提前申请。”陶灼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厉岁寒笑了,去给自己做了份煲仔饭吃。 今天的锅是陶灼刷的,厉岁寒洗完澡出来抱着他嗅了嗅头发,嫌弃地松开手就走。 “又不是吃火锅,哪能那么持久!”陶灼扑到他背上,让厉岁寒找个电影陪他看。 “你确实不太久。”厉岁寒支着一条腿靠坐进沙发里,把陶灼摁在怀里搂着。 “胡扯,”陶灼立马为自己正名,“后边儿顶着前边儿揉着,谁能久,你能久啊?” 两人说了会儿悄悄话,陶灼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电影,突然又问厉岁寒:“如果让你见我爸妈,你怕不怕?” “还琢磨呢?”厉岁寒拨拨他的头发,“顺其自然就行,别心急。” 陶灼叹了口气,解开厉岁寒睡衣的扣子,在他胸肌上摸来摸去。 跟厉岁寒生活在一起,时间总会过得很快。 陶灼每天什么都不用管,睡到自然醒,厨房里有厉岁寒出门前准备好的早饭。 白天他在家做自己的事,给画室的小孩子们上网课:或者跟厉岁寒去工作室玩儿,晚上跟他一块儿回家,顺路去商场买东西。 晚上他们看电影,看纪录片,看厉岁寒画画,睡觉前换着花样腻腻歪歪。 有时候两人也各忙各的,一个在书房一个在客厅,互不打扰。 厉岁寒休息时出来给陶灼拌个水果沙拉,陶灼跟齐涯组队打游戏,偶尔喊厉岁寒一声,厉岁寒总会答应他,不过陶灼基本都没什么事儿,只是想喊喊。 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明确对方就在身边,这种感觉很好。 就这么过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从青春过到老,陶灼都觉得很好。 只有一件事,让他感到有些微妙。 不对,是过于微妙了。 ——已经“离家出走”两星期了,老妈一次都没找过他。 第51章 又疑神疑鬼了三天,陶灼忍不住给陶臻打电话,问他:“你跟没跟妈说我去哪儿了?” “说了,按你交代的说的,我还给灌了不少鸡汤。”陶臻正在遛狗,轻松地说,“怎么了?” “她怎么也没找我啊?”陶灼郁闷了,“她不找我,我不又被她拿着了么?这柜还能不能出了?” “不是,你还想怎么着啊,”陶臻叹了口气,“妈现在这态度基本不就是默许了么,你还真巴望她敲锣打鼓欢迎你带个男的回来?” “那倒也不用敲锣打鼓,好歹正面接受吧,对我跟谁在一块儿就不好奇么?”陶灼也跟着叹气,“什么默许啊,她这么不理不问就是等着哪天我改过自新呢。问题是我也不会改,一家人弄得跟较劲似的,这家我以后回是不回了?” 灼寒_120 “你就是给惯得太毛病了。”陶臻竟然听笑了,“别说老妈正面接受了,你要真带个男的回来,我都不能保证见了那画面能不能保持住表情……” “什么?”陶灼简直要晕倒,“你不是一直理解我支持我么?哥!” “哎别喊。怎么说呢,这两码事儿,陶灼。”陶臻试着跟他讲道理,“人吧,在任何事情发生之前所做出的假设,都会是理想状态。而真到了那时候,所有的反应都是本能,本能谁能控制?你想想你姐要去武汉那阵儿,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就急得压不住火。” 陶灼没说话,陶且唯去武汉那次确实是,陶臻平时那么讲理那么尊重陶且唯的一个人,“本能”一冲上来也满嘴不说人话。 “我能理解你,你要想让我见你……那什么男朋友,我就算真保持不住表情,也会尽力保持,因为我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咱俩没代沟。”陶臻接着说。 “但是爸妈都什么岁数了?他俩黑是黑白是白的活了大半辈子,别说见,就连听都没听过谁家儿子不结婚,跟个男的过日子。”陶臻顿了顿,喊了声“豆豆”,估计又去撩别人家的大狗。 “你得站他俩的角度想想,不是你想要什么东西,所有人都能哏儿不打一个就支持。爸妈和我肯定是全世界最希望你开心、你过得好的人,这是因为我们爱你,而不是你用来迫使她立马给你想要的结果的工具,”陶臻放轻了语气,“你不能拿着’父母都想让孩子快乐,真想让我过得快乐就无条件支持我的决定’当枪使,不然这说白了,叫利用性取向亲情绑架,明白么?” “我没……”陶灼被“绑架”这词儿扎着了。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么个说法。反过来就是咱妈也不能用’我都是为你好’强迫你干嘛。”陶臻说,“她没这么跟你说过吧?也没用这话逼着你立马回家娶老婆。别看咱妈脾气大,这点真的是她特好的地方。” “啊。”陶灼想想,确实没法不承认这一点。 “可是凡事呢,它注定就得有个过程。这事儿本来就比你找个不被她认可的儿媳妇难,你不能光想着自己乐呵。”陶臻最后总结道,“都互相理解一下。” 这通电话打完,陶灼趴在床上发了半天呆。 狗陶臻,这些心思估计都不知道在心里转多久了,他没跟厉岁寒在一起之前也没听他说过,真在一块儿了,就全倒出来了。 他郁闷地蹬了下床,其实他真的没想那么多,不知道怎么就能被解读出那么多意思。 关键一时间还不知道怎么辩驳! 厉岁寒听他复述完陶臻的话,并没有直接对陶臻的理念做出什么看法,而是跟陶灼说了部他以前看过的电影。 “我们需要谈谈凯文。”他问陶灼,“看过么?” “好像听过。”陶灼想了想,“奇异博士?” “对。”厉岁寒笑笑,“女主演好像在里面演了一个法师。” “接着说。”陶灼顺手点开浏览器,搜了一下电影的名字。 不是什么新鲜题材,母与子的感情对抗,由于母亲的冷漠导致了极端性格的杀人犯儿子。 “啊,他啊。”陶灼看见扮演儿子的演员笑了,“他还演过壁花少年里的同性恋朋友,以前看的时候还觉得挺可爱。” 厉岁寒扫了眼,无所谓地勾勾嘴角,在陶灼胸前拧了一把,说:“片子一般,不过当时看完电影,后面跟了一个访谈,问他怎么看待戏里这段母子关系。” 陶灼隔着衣服摁住厉岁寒的手,“嘶”一声:“他怎么说。” “他说,大部分人的切入点在于,家庭关系对孩子成长过程中造成的不可逆伤害,觉得孩子是感受不到爱,知道母亲不够爱他,所以形成了极端人格。”厉岁寒想了想,“他说在他看来,母亲首先是一个人,一个女人,’妈妈’可以是这个女人的身份之一,人们不应该理所当然地要求母亲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这个身份,并且由于她做得不够好、不够熟练、不够牺牲自我,就将全部的过错都归咎于她。” 陶灼揉着胸口扭头看他。 “很政治正确的说法,也只能这么说说而已,毕竟不管在什么地方,孩子出了事,大众指责的第一句都是家长在干嘛。”厉岁寒拨开陶灼的手帮他揉,“不过我当时正好跟我爸闹僵,所以有种被说服的感觉。” “你也觉得我在绑架?”陶灼皱皱眉,“别揉了,硬了。” “当然不是,”厉岁寒笑着亲亲他的眼角,“我是想告诉你,我总让你顺其自然,不是因为我怕面对你的家人——我自己家都那样了,我还怕什么?” 陶灼心口一扭,转身抱着厉岁寒晃晃。 “因为我知道跟家里闹僵的滋味不好受,所以想要你尽量避免。你哥说得对,不是所有问题,只要当面锣对面鼓就能够解决,都有标准的答案和结局。人心又不是开关,摁一下,过往的观念就全部清零重建了。”厉岁寒在他耳边说,“逃避有时候是另一种退让,也是互相之间的保护。你觉得呢?” “其实我也觉得我已经很幸运了,跟你,还有那个谁比起来。从小到大我要干嘛,包括脑子一热学画画,我爸妈都没说什么。”陶灼闷声闷气地说,“我就是想也给你一个家,不是咱们两个,是像你姐姐认可我那样,认可你的家。” “我明白。”厉岁寒把陶灼的脸从肩前刨出来,认真看了一会儿。 “我也已经很幸运了,陶灼。”他对陶灼说。 陶灼在他的目光底下顿了会儿,小眼神从厉岁寒的眼睛滑向他的嘴,再滑回去,不好意思地抿起嘴角笑笑。 “这下真的硬了。”他朝厉岁寒身上贴,拉着他的手往自己那里放,“揉揉。” 厉岁寒忍俊不禁,轻声说了句“浪货”,手往陶灼档底一抄,把他掀在电脑椅里,膝盖在他腿间一顶,埋首拱进他的颈窝。 陶灼跟厉岁寒聊完,第二天正好没课,他捯饬捯饬自己,拎着厉岁寒拿给他的茶叶和酒,溜溜达达地回了趟家。 灼寒_121 老妈见了他就跟见着别人家儿子似的,对他狗胆包天的离家出走只字不提,眼皮一掀,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回来了?” “妈。”陶灼厚着脸皮过去笑嘻嘻,“你怎么也不找我啊,亲儿子不要了?” “找你干嘛?找气受啊?”老妈横着胳膊把他往旁边杵,“滚滚滚,忙着你哥婚礼的事儿呢,哪有空管你,上一边儿去。” “得嘞。”陶灼乖乖上一边儿去,把拎来的东西搁在餐厅桌子上,老妈仍然装着看不见。 直到老爸买菜回来,才吆喝一声:“家来人了?” “来儿子了。”陶灼迎过去,给老爸切了一牙西瓜。 老爸瞥他一眼,照着陶灼屁股先蹬了两脚。 “哎!干嘛呢爸!”陶灼捂着屁股上蹿下跳,老爸这几力道半真半假的,弄得他还有点儿紧张。 可别跟黎洋爸似的,再给他锁家里往戒同所送。 然而老爸只是踹他,踹完就和老妈一样,一句没提旁的事,还让陶灼把茶叶礼盒拆开,看看是什么好料。 陶灼也不知道老两口私底下是怎么商量的,他恍然有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爸妈的态度永远是个迷,有时候觉得他们在为什么事儿发愁,问一句,得到的答案永远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小孩子别瞎操心”。 可能在他们的观念里,儿子竟然真跟男的在一块儿了,确实是“报喜不报忧”里的一种“忧”,需要仔细的考虑与琢磨。 不过陶灼现在也不再执着让他们接受了。 就像这一罐茶叶,用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把厉岁寒一点点带进他的家里,让厉岁寒的痕迹在家里慢慢增长,也许就是现阶段最好的状态。 他在家吃了顿饭,晚上还是回了厉岁寒那儿,老妈还是挂着脸懒得问,但也没拦着。 从那天起,陶灼这周拎茶叶,下周拎水果,过两天又往家里弄了个按摩椅,林林总总搬了不少东西回家。 有些是厉岁寒买给他爸妈时顺手一式两份,有些是陶灼自己想买的,同样也会给厉岁寒的家里备一套。 厉岁寒家里对他买的东西是什么态度,他不关心,也越来越明白厉岁寒的感受了——不为讨好对方的家人,既然改变不了,那就纯粹图个自己安心。 这种仓鼠搬家似的方式维持了小两个月,直到陶臻婚礼前一周,老妈终于第一次主动向陶灼提起厉岁寒。 “你那个朋友,”老妈硬邦邦地说,“让他这两天来家里吃顿饭。” 第52章 厉岁寒跟陶灼回家那天,陶灼觉得比他当年查高考成绩还要紧张。 “怎么办,竟然真要带你回家了。”他在厉岁寒旁边转来转去,一会儿给他拽拽领子,一会儿给他拨拨头发。 “后悔了?”厉岁寒笑着看他。 “怕我妈把你赶出去。”陶灼忧心忡忡地说。 “那你会跟我走么?”厉岁寒问。 “要是你被赶出去了,我估计也得被我妈给摁着,你到时候记得蹲在门口喊我一声,”陶灼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也笑了,“只要你喊一声,我就跟你走。” “我为什么非得蹲着喊,”厉岁寒把他搂过来抱着,“站着喊不行么?抱着不行么?” “站着也行,抱着有风险,”陶灼笑眯了眼,“我怕你再直接被我哥给踹跪了。” 太紧张的后果导致他像一辆呜嚎呜嚎的过山车,一会儿话唠,一会儿被厉岁寒给逗得直乐,真等到了家楼下,又嗷嗷上了。 “给我根烟,我得准备一下。”他在厉岁寒车斗里扒拉。 “至不至于啊,”厉岁寒衔上根烟,低头点着了塞进陶灼嘴里,“我这也不是第一次上你家的门。” 陶灼看他一会儿,突然好奇地问:“你当时第一次去我家上课,见我第一眼是什么感觉?” 厉岁寒想了想,说:“你没洗头吧,那天。” 陶灼:“……” 陶灼笑得往座椅上一仰,烟灰抖了一大截在裤子上。 灼寒_122 厉岁寒伸手给他拍拍,莫名又好笑地看着他:“乐什么呢。” “这茬是过不去了……”陶灼笑得脸发红,清了清嗓子坐起来,“其实每次我隔了很久再遇见你,都没洗头,这就是个魔咒。” “是么,”厉岁寒笑着摇摇头,“后面都没印象了。” “那你当时第一次见我,”陶灼又把话题拐回来,“能想到以后跟你在一块儿的人会是我么?” “不能,”厉岁寒真诚地说,“我又不是变态,对着初中生幻想未来。” “哎你这人!你是直男吧?”陶灼气笑了,手上夹着烟舞了两下,指指自己,“我的意思是,你看着现在的我,回头想想当年咱们的第一次见面,不觉得很神奇么?” “嗯。”厉岁寒看着他,眼睛弯了弯,“你是神奇灼灼。” 神奇灼灼带着直男厉岁寒上楼,停在家门前,他放轻脚步,又深呼吸了一口。 “要来了,”他用气音对厉岁寒说,“咱们国家对同性恋没有婚姻保护,我带你回家,四舍五入就等于带你领证了。” 厉岁寒本来平稳的眼神,因为这句话陡然透出些动容,抬手刮刮陶灼的脸。 “领证了可就是一家人了。”陶灼捉住他的手,“都是一家人了,万一我爸妈表情有点儿挂不住,你不能放心上,你必须挂好,可以么?” “放心吧。”厉岁寒轻声向他保证。 陶灼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家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了,老妈探头出来看着他们:“都到家门口了才不敢进?” “哎!”陶灼吓了个蹦儿,“妈你怎么还在里面偷看啊?” “阿姨。”厉岁寒喊了声。 “哎,好。”老妈没理陶灼,上下打量了眼厉岁寒,把门大大推开,“先进来吧。” 拖鞋已经备好了,消毒液和酒精喷雾都在玄关台子上放着,专门有一扇橱柜给他们放带来的东西。 老爸在看电视,跟老妈一搭一和地问了两句今天热不热,像对待每次来家里的同学一样,都挺自然,让陶灼紧张的心情顿时舒缓了大半。 正换鞋,陶臻手里拿着锅铲出来招呼:“来啦?” “啊。”厉岁寒摘下口罩,笑着点点头。 “这就是我哥。”陶灼忙介绍,“哥,这是厉岁寒,你喊厉哥就行。” “喊名字就行。”厉岁寒客气道。 “’哥’一块儿去了,”陶臻也笑了,“哪天约个哥老官。” “比陶臻还大哪?”老妈从厨房端菜出来,接了句,“先在客厅坐,还差两个菜。” “大半岁。”陶灼说,“妈,你看他不眼熟么?” “我见过么?”老妈放下碟子,走近几步仔细看看厉岁寒,“这么俊,要是见过该有……好像是有点儿眼熟。” 老爸闻言也跟着打量。 “都说姓厉了还想不起来。”陶灼说着突然有点儿想乐,“厉害啊,我初三那个家教。” 这话一出来,果然全家都惊呆了。 老妈当年对厉岁寒的印象特别好,每次厉岁寒来给陶灼上课,都给备好茶水零食,问长问短的,下课以后还要跟陶灼夸他。 陶灼要学美术,老妈没反对的一部分原因也是觉得如果能学成厉岁寒那样,也挺好的。 “哎哟我天,”老妈张张嘴,一瞬间把厉岁寒今天以什么身份过来都给忘了,在沙发上坐下就盯着他看,笑着说,“这都多少年没见了?陶灼上初三是哪一年?” “有十年了。”老爸说。 “我的天,你们怎么……”老妈突然警惕起来,“你们不会那时候就……” “没有没有。”厉岁寒和陶灼忙一起摇头。 “后来在学校遇见的。”厉岁寒说。 “厉岁寒后来还读研了,我大一他正好研二。”陶灼补充道。 他们把两人的重逢挑重点简单说给家里人,老妈的眼神不能说不复杂。 灼寒_123 她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笑笑,觉得要素太多了,她得缓缓。 不过人的心态总是有它奇妙的地方。 至少陶灼领回家的这人是厉岁寒,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阿猫阿狗,光这一点,倒是突然让她觉得安心了不少,算得上些许安慰。 厉岁寒第一次在家里吃饭,老爸老妈没跟他聊得太深,算是认了人脸,也让厉岁寒认认家门。 厉岁寒心里有数,饭后没待太久,闲聊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陶灼试试探探地跟着起来想走,老妈扫他一眼,厉岁寒让他留在家里,陪叔叔阿姨说说话。 “那你自己回去慢点儿。”陶灼不知道为什么,带厉岁寒回家后,跟他在一块儿的欲望直线激增,简直有点儿难舍难分。 “小厉再来玩儿啊。”老妈送他出去,淡淡笑着说。 厉岁寒走后,陶灼很狗腿地主动去把锅碗刷了,还泡了茶,端来给老爸老妈,期待地看着他们。 “十年难得干一次活。”老妈斜着眼神儿嘲讽他。 陶臻点了根烟,老爸已经很久不抽了,也要了一根,父子俩被老妈赶去了阳台。 “妈。”陶灼乖乖没动,喊了一声。 老妈没说话,愣了半天,再抬眼看陶灼时,目光里又带上了些许茫然。 “你真的……”她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好,搓了搓眉心,撑着脑袋纠结地望着陶灼。 “妈,真的。”陶灼很认真地接过她的话。 “……就不能改么?”老妈又问,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 陶灼有点儿心酸,坐在老妈身边搂了搂她,老妈闭闭眼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又过几天的傍晚,老妈突然“闲逛”到厉岁寒家附近,给陶灼打电话问方不方便去看看他们。 陶灼光着屁股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把两人的内裤衣服一股脑儿团进洗衣机。 厉岁寒把床铺好,净化器打开,下楼接人前陶灼还围着他使劲闻了两下,脸红红地说:“没味道,去吧。” 厉岁寒好笑地摇摇头,在陶灼头发上抓了抓。 那天老妈过来,也没坐多久,倒是拎了一兜水果,让陶灼去厨房洗。 陶灼洗得心不在焉,第一遍毛手毛脚地冲洗完就要端出去。 都走到厨房门边了,他听着老妈细声细语的声音,突然福至心灵,又转回水池边,把龙头打开,仔仔细细搓了两遍。 实在洗得没法洗了,他干脆把案板拉下来,切了个果盘,支着耳朵听老妈跟厉岁寒的对话。 说“对话”其实不太对,因为基本上都是老妈在说,厉岁寒答应着。 “……他上学的时候有没有跟女孩儿谈过恋爱,或者男孩儿,我不知道。你们小孩子的事儿都不爱跟家里说,但是我知道的,你是第一个,也就你一个。” “要说什么接不接受的,让我怎么接受呢?你家父母能接受么?我觉得当爸妈的要接受都很困难,也不明白你们要怎么保证在一块儿,别人问起来该怎么说呢?” “你现在跟我说的这些,孩子,我也不能理解,我家老大这阵子也没少跟我说,我也查资料了,但是我跟你叔叔还是不明白。就跟你们也不明白为什么家里都不支持,想让你们好好结婚,有个自己的家一样。” “我是觉得,你们还是年轻,可能现在你们觉得在一块儿挺开心,也没有束缚,不用操心考虑那么多……但是早晚有一天,你们还是会走回正路上,有自己的生活。” “阿姨就想跟你说,我的孩子我知道,他轴,跟他哥一样。以后如果哪天,你想明白了,想成家了,你跟陶灼说一声,别钓着、别哄他,对你俩都好,知道么?” “别跟别人多说你们的关系,要保护好自己,也算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知道么?” …… 后面老妈又说了些什么,陶灼没再细听。 他埋头一下下切着水果,眼窝又烫又湿,心口也同样。 好像他活了近二十五年,这一刻才真正在这一段话里,明白了什么叫“当妈的心”。 老妈走的时候还骂了陶灼一句,说他洗个水果都费劲,半天也没洗出来。 陶灼望着她,吸吸鼻子“哦”了声。 灼寒_124 “后天早点回家,帮你哥张罗着,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老妈交代着,朝陶灼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听见没!” “啊!”陶灼大声答应。 “你俩一块儿。”老妈又看他们一眼,没让厉岁寒送,戴上口罩转身走了。 陶灼在阳台前目送老妈离开,厉岁寒从身后抱着他,下巴垫在他脑袋上。 “我觉得不会有第二个妈,能做到我妈这样了。”陶灼朝后靠在厉岁寒怀里,小声说,“明明什么都没做,但是就感觉什么都做了。” 厉岁寒“嗯”了声,说:“阿姨很好。” 陶灼叹了口气,转身在厉岁寒腰上胡抓一通,又开始想一出是一出地说:“你什么时候跟我一块儿喊’妈’,下回见面敢么?” “你别踩着油门刺激她了,”厉岁寒把陶灼一扳,直接夹着腰往屋里带,“本来琢磨着哪天我跟你分开的念头就得落空……” “真的?”陶灼被扣着痒痒肉,笑得要抓狂,“那要是哪天我想蹽了呢?” “腿给你打断。”厉岁寒朝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陶臻的婚礼热闹得很有节制。 新冠还没彻底过去,小夫妻俩相当谨慎,尤其是陶且唯,据说她光对着宾客名单排除就排出去一大半。 许多外地的同学朋友直接就没让过来,这次能聚到一起的,都是两边家庭最亲近的家属,酒店该安排的都安排完了,忙也忙不了多久,就还是聚在一块儿闲说话。 厉岁寒对两户陶家而言都是个生面孔,别人不会多问,但目光多少得打量两下。 被打量的人没什么感觉,陶灼心里先不是味儿,暗想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帅的外宾?索性更加大方地带着厉岁寒忙里忙外。 陶且唯见到厉岁寒倒是没显出惊讶来,她已经从陶臻那儿把所有事儿都知道了,跟两人打了招呼,就让厉岁寒随意。 最牛的是老爸老妈,有人问他们厉岁寒是谁,老妈看了眼厉岁寒,笑着拍拍他的手臂,说:“我干儿子。” 陶灼感激地给老妈连倒三杯酒,偷偷对厉岁寒咬耳朵:“咱俩的关系现在怎么论?又多了层干兄弟。” “还有干父子。”厉岁寒耷着眼皮,面不改色地轻声说。 “我亲爹可就在对面坐着呢啊!”陶灼在餐桌底下搓了两下厉岁寒的大腿。 婚礼的后半段,陶灼记得稀里糊涂,他喝多了,准确来说是“自食其果”——见证自己这个从小一块儿光屁股满床滚长大的亲哥哥,真的人模狗样结婚成家了,有种说不来的感慨和感动。 然后一感动就手瘸,把刚才给老妈倒的白酒捏起来酒给灌了。 灌得快咽得也快,陶灼捂着嘴皱了半天脸:“哎,我以为是雪璧!” “哎哟你一天,”老妈拿过杯子一闻,都快愁死了,“干啥啥不行,添乱第一名!” “您还网上冲浪呢?”陶灼乐了,“用语挺潮啊。” 老妈烦得不想理他,厉岁寒给他倒了杯果汁,观察着陶灼的脸色,问:“你能喝么?” “不知道,没喝过白的,”陶灼摇摇头,“现在还没感觉,就嗓子眼儿有点儿往脑子里冲。” “难受就告诉我,感觉想吐了拽我一下,”厉岁寒无奈地说,“别忍,肯定忍不住。” “行。”陶灼点点头。 点完头都没半个钟,他就眼前直冒小金星,扯了一下厉岁寒的手肘,天旋地转地朝外走。 厉岁寒在后面跟老妈说没事儿,我扶着他,捞过陶灼的胳膊带他去洗手间。 陶灼眼前都要发黑了,忍了两三次想吐的冲动,只觉得怎么还要走。 终于再也忍不住时,眼前出现了卫生间的门,他甩开厉岁寒的手冲进去,直接撑着洗手池就“哇”地吐了出来。 厉岁寒跟过来给他拍拍背,水龙头是感应的,他一只手揽着陶灼的腰,另一只手悬在龙头下面,放水冲干净池子里的脏东西。 “好点儿了?”他又抬胳膊从旁边墙壁上拽一次性洗脸巾,给陶灼擦擦嘴。 陶灼胡乱擦了两下,想用掌心捞点儿水漱漱口。 摊开手才发现,刚才反胃反得太难受,从餐桌前起身时,手上还握着一片厚厚的镂空胡萝卜花。 “竟然没碎。”陶灼捏着萝卜花“呜噜呜噜”地漱口,感觉脑子像水浆一样晃荡。 灼寒_125 “什么?”厉岁寒看了眼,要给他捏过来扔掉。 陶灼避开他的动作,捉住厉岁寒的手认真低下头,把这片小破萝卜花套在他的小拇指上。 “刚才看见就想跟你说像不像戒指,”陶灼看着这不伦不类的萝卜花戒指直乐,握着厉岁寒的手腕晃晃,“你手太大了,无名指都套不下。” 第53章 厉岁寒看着这朵萝卜花戒指,又看了好一会儿陶灼,问:“这是要跟我求婚么?” “求。”陶灼笑着歪歪头看他,“嫁么?” 厉岁寒碰碰他的脸,把目光挪到陶灼翘起来的嘴角上,突然说:“想亲你。” 陶灼撅着嘴就凑过来。 “不了。”厉岁寒竖着根食指把他抵开,冷静地说,“你刚吐过。” “你真是全宇宙最真实的人。”陶灼笑得眼花,歪七扭八地靠着洗手池朝厉岁寒张开手,“那抱抱。” 厉岁寒温柔而有力地把他捞进怀里,吻吻他的发顶,陶灼舒服地闭闭眼,叹了口气。 对于不会喝酒的人,白酒的劲儿是吐过以后才冲上来的。陶灼在卫生间洗了把脸,回去之后就没怎么吃东西,在座椅上晕了刚叽,小鸡啄米。 老爸都看不下去了,跟老妈说了一声,让厉岁寒先带他回去歇着,留在这儿吃不了饭也帮不上忙。 陶灼昏昏沉沉地任由摆布,被厉岁寒拉开车门塞进副驾,他扒着车门框回头看着,大脑根本无意识,却张张嘴喊了声爸妈,恍恍惚惚地说:“对不起。” 老妈愣愣,和老爸一起看着陶灼,又看看厉岁寒,笑着把陶灼推进去坐稳:“跟你爹一样,喝两口就发神经。行了走吧,小厉开车慢点儿,啊。” 陶灼上车就仰着脸睡,回到家里又吐了一波,把中午吃的那点儿东西彻底吐干净,他终于安稳了。 在床上一觉睡到晚上九十点,他梦都没做一个。睡醒后,头疼得像被打了一闷棍。 床头柜上有厉岁寒给他倒的水,陶灼端着边喝边晃出去,厉岁寒听见声音,也正从书房出来,问他:“醒了?饿了么?” “美团。”陶灼赖赖唧唧地过去,整个人往厉岁寒身上一卸,朝腰上腿上胡摸乱搓。 厉岁寒笑着接住他,也伸手进陶灼的衣摆里,一下下揉着他的腰。 陶灼本来就刚醒,把自己磋磨得要上火,他在厉岁寒那儿用力揉一把,把杯子塞他手里:“我先去洗个澡。” 那天晚上他们做了两次,陶灼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兴奋,身上酒劲又没过,整个人从骨头缝里懈怠,软塌塌的没力气,又叫又求饶。 他这种控制不了自己,只能张着腿挨操的模样,看在厉岁寒眼里有种别样的刺激。 他摁着陶灼的脖子搓他的喉结,陶灼下面被狠顶着,上面被掌握着呼吸,感觉脑子里大片大片的发麻,浑身轻得要飞起来。 蜷着脚趾头在沙发上蹬了蹬脚后跟儿,他握住厉岁寒的手腕往上移,把厉岁寒的手捂在自己脸上,哆嗦着眼皮啄吻他的掌心。 厉岁寒身体的每个部位都陡然增了力气,把陶灼靠外的那条腿撞得滑下沙发。 陶灼猛地往_上一绷腰,失神地望着他,只觉得小腹深处从里往外一泄力,又重重地跌下去。 啊,啊!不不行,我怎么感觉....我是不是尿了?”陶灼剧烈的喘气,伸手要往下面摸。 厉岁寒攥住他的手往头上一扣,低头吻住他,更加凶狠地压了下来。 “陶灼,”他呼吸滚烫,在陶灼耳后那一小块碰不得的皮肤上厮磨,“你嫁给我。” 陶灼又舒服又难受,一声“嗯”被顶碎成好几截,屁股肉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死死抱住厉岁寒的脖子。 他以为那句“嫁”只是两人做那事时的一句骚话,一点助兴的小情趣,来配合中午那只萝卜花戒指。 结果半个月后,厉岁寒真的给他来了一场“仪式”。 说“仪式”也算不上,只不过那天是七夕,所以显出了一股格外的仪式感。 陶灼前面单身了二十四年,对七夕这个节没概念,今年有男朋友了,一时间也没想起来——画室已经在七月下旬正式恢复上课了,七夕对他而言就是个普通的星期二。 唯一不普通的一点,是他周二的课只用上到六点半。 灼寒_126 Elsa的妈妈今天又是最后一个来接孩子,带了一大盒巧克力,心情很好,进门就东发西发,招呼小陶老师也来吃,给他抓了好几个。 “我老公买的,真是的,我这还要去做护理,哪有手拿嘛。”她甜蜜地抱怨着。 “爸爸为什么不给我!”Elsa拽着她妈妈的裙子表示不满。 “七夕嘛,爸爸妈妈的情人节呀,”老板和童童老师笑着说,“这哪是给我们吃巧克力,你妈妈这是喂我们吃狗粮呢。” 陶灼刚拆了一颗扔嘴里,闻言掏出手机查查日历,还真是。 完蛋,什么礼物都没有,现在给厉岁寒画张画来得及么? 他计划着等会儿去地铁站旁边买个蛋糕,拎回去也能表达一下心意,结果一从楼里出来,就看见厉岁寒的车停在路边。 陶灼高兴又心虚地过去拉开车门,副驾上坐着一个蛋糕盒,和一把漂亮的红玫瑰。 “哎。”陶灼笑着拨了拨玫瑰花瓣,只好把Elsa妈妈给他的那把巧克力掏出来,全部塞进厉岁寒手里。 “我错了宝宝,”他挤上车去亲厉岁寒的嘴,搓着他的大腿“啵啵”地自我检讨,“我没经验,五分钟前刚知道今天是七夕。” “这叫没经验?”厉岁寒抬手把蛋糕拎到后座,端着他的脸回了个吻,数数手里的巧克力,“路上捡的四颗?” “五颗,家长给的,我自己吃了一个。”陶灼哈哈大笑,冲厉岁寒抛了个拙劣的媚眼儿,吐噜吐噜舌头,“没尝出来?” 厉岁寒笑着弹弹他的脸:“想回家吃还是在外面吃?” “在外面吃什么?”陶灼问。 “法国菜。”厉岁寒说。 “回家呢?”陶灼又问。 “煲仔饭。”厉岁寒又说。 “你这算不算一招鲜吃遍天啊?”’陶灼乐得不行,“我都想吃,怎么办?” “那就都吃。”厉岁寒把车开了出去。 餐厅是提前订好的,环境很好,门厅经理对于两个男人在这个日子来吃饭,丝毫没表现出特别的神色,还让服务生过来献了一段小提琴。 蛋糕被切好送上来时,陶灼叉了一口,突然抬眼看着厉岁寒,动动眉毛说:“我不会吃出什么东西吧?” “提醒我了。”厉岁寒佯装要掏兜,“现在让服务员来塞进去你介意么?” “晚了。”陶灼眼睛都弯了,“张朵昨天看小说还念叨呢,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什么乱七八糟的。”厉岁寒笑着把自己那块也推给他。 去吃饭时还是晴天,等他们出来,天突然阴了,几道闷雷劈下来,豆大的雨粒说砸就砸,天色暗沉沉的,阴成了一兜水。 餐厅很体贴地追上来借了把伞,厉岁寒道过谢,揽着陶灼的肩膀护着他,两人逆着风雨小跑上车。 陶灼的右肩头稍湿了,厉岁寒的衬衣直接透了大半。 他看着厉岁寒拨拨湿发,把半衬衣袖子捋上手肘,半透明的布料贴在胸肌上,心痒得压不住,催促他快走快走,赶紧回家。 进了家门,厉岁寒解着衣服让陶灼去洗澡。 “一起吧!”陶灼扒掉衣服往玄关地上一扔,裤子也三两下踩下来,热情邀请厉岁寒。 “馋什么呢。”厉岁寒笑着拍他屁股,把两人的衣服捡去洗衣机,“我先把饭泡上。” “煲仔饭晚点儿做也行,现在刚吃饱。”陶灼说到一半又改口,“算了你先弄,我正好准备准备。” “这么自觉。”陶灼说着就往浴室里蹦,厉岁寒又把他拽回来亲了一口才松手。 “今天你的礼物就是我了。”陶灼臭不要脸地说。 厉岁寒“嗯”了声,嘴角扬起来看着陶灼,说:“你确实是。” 陶灼把自己涮洗干净出来时,厉岁寒已经换了家居服,在厨房里给他煲饭。 厨房窗外的雨声还在加剧,天已经彻底黑了,电视里随便放着喜剧电影,饭香沁入空气中,还在逐渐浓郁。 陶灼擦着头发看厉岁寒的背影,他现在不饿,但一看厉岁寒这个模样,又充实温馨得能吞下一整只锅。 灼寒_127 他随手把毛巾一扔,过去抱着厉岁寒晃了晃,埋头用脑袋顶着厉岁寒的背心,叹了口气:“我怎么这么爱你啊。” 厉岁寒没说话,握住陶灼的手捏了捏,紧接着,陶灼感到无名指上一凉,被套上了一个圆环。 他的心口顿时不受控制地“咚”一下。 “之前我想了很久,是在餐厅给你,还是在家里给你,后来决定还是在家里。”厉岁寒转过身,语调里包含着无与伦比的温柔,“一来是觉得,餐厅里玩套路太俗了。二来,我不想做样子给你看,我只想在我最放松的地方,用最踏实、最稳妥的方式,让你感受到我的心情。” 他向陶灼亮出自己手上的另一枚戒指,攥住陶灼的手,两枚戒指紧紧交贴,是同一款男戒,简约大气的设计,各镶着一枚小钻。 “以后每年去镶一颗,镶太多镶到丑了,就换一对继续。”厉岁寒偏头吻了吻陶灼,“我想跟你过一辈子,认真的。” 陶灼盯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用拇指轻轻转来转去,一圈,又一圈。 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喜欢听好听的话,却突然发觉自己不是很会说,他的情绪已经满得要溢出来了,要把心脏都撑胀了,却脑袋空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他抬眼看着厉岁寒,睫毛都激动得有点儿颤,一张嘴却带点儿哭腔冒出来句:“我终于赶上一回洗了头了。” 厉岁寒:“……” 他笑得倚在流水台上,看着陶灼,摇摇头又想笑,眼睛里的笑意一直就消不下去。 “其实年前你回头找我的时候我真的想过,我们是不是注定不合适,我嫌你不会说话,觉得我根本摸不着你的想法,连名字都我叫个灼你带个寒,我连名字都不如黎洋跟你合拍,你俩多配啊一个寒一个洋,搭着就漂流去了……”陶灼突然漫无目的地说了一大通,厉岁寒动容地望着他,抬手摸摸他的脸。 “对不起。”他向陶灼道歉。 陶灼攥着他的手摇摇头,又忍不住激动地咬了一口,没头没脑地接着说:“没有,我是想说,我一直觉得我来晚了,我错过了你最好的那几年,我特别小心眼儿,我想起来黎洋就觉得我太亏了。但是后来我就不这么想了,我现在就觉得,我就是必须跟你在一起,你也必须跟我在一起,黎洋才他妈根本不知道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陶灼吸吸鼻子,莫名地想哭,对着厉岁寒大声说:“厉岁寒,我真的好爱你啊!” 厉岁寒的嘴角抿了抿,抬手扣住陶灼的脑袋,直接把他裹进了怀里。 “我们做爱吧,”陶灼手脚一块儿上,紧紧地攀住厉岁寒,小狗一样用力咬他的肩膀,偷偷蹭蹭眼睛,“我真的、真的,太爱你了。” 厉岁寒与陶灼在一起的第一个七夕,伴随着雨声、戒指,与最后糊锅了的煲仔饭的香气。 像做梦,又脚踏实地,真实无比。 那天晚上,陶灼想起了很久之前看过的贴子,那个许多年前说要去找男朋友复合,就再也没有更新的楼主。 他费了半天力气才重新找到那个贴子,发现这几年里断断续续地还有掉进坑里的人在催更,隔上几个月就有人哀嚎骂娘。 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发现在今年的1月22号,疫情正式爆发的两天后,楼主悄然出现过,只更新了一句话。 我仍然想念他。 陶灼把手机一扔,转身将脸埋进厉岁寒颈窝里。 “我真幸运啊。”他瓮声瓮气地说。 厉岁寒在看电影,不知道陶灼又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了。 他拍了拍陶灼的背,又亲亲他的耳朵,笑着回答:“我也是。” End 2020/08/0118:47 作者有话要说:好!这个故事也完结了,停在我认为最合适的地方。 这是一篇比较辛苦的文,不论对我还是对看故事的人。同时也是一篇不妥协的文,每一句话都是它该有的样子。 感谢愿意去看懂它的人。 下个故事又将是另一种风格,回头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