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离去最相思》 第1章 滥觞 盛夏六月,黑沉的天幕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伴随着电闪雷鸣,一场倾盆大雨席卷了整个虞城。 几近凌晨,坐落在半山腰的虞山别墅却是灯火通明。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急急忙忙推开厚重的房间门,朝走廊上的男人疾步走去,“对方实在是难缠,我们很难抽到血……” 季沉抬手,眼神犀利,“继续磨,磨到她肯放血为止……” 白大褂颇为难,“她说要见先生,否则就从阳台上跳下去,您知道,我们没时间耗了。” 与此同时。 别墅区外刺耳的刹车声刺破雨幕,从车上下来的男人接过保镖手中的伞走进雨幕里,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映着他的面庞,竟是冷如一月寒霜。 门口,特助季沉接过他手中的雨伞,稍微低头,“先生——” 男人顾不及整理自己湿掉的衬衣,抬脚快速朝楼梯口走去,冷峭的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二楼拐角第一间房,人将将走到门口,有声音自虚掩的门内传出: “再逼我信不信我真的跳下去?!我死了你们要救的那个人也别想活了。” “凉小姐……” 女人冰冷的嗓音响起,“我要见顾寒生,我要跟他谈条件!” “叩叩——”敲门声响起。 房门在一瞬间被人推开,房间里的所有目光都聚集到门口。 凉纾就是在这种混乱中第一次见到顾寒生。 彼时,她头发散乱,身上衣衫被雨水打湿不少,湿嗒嗒地黏在身上,绝美的脸在明亮的光线下有种病态般的白。 走廊上,男人一身黑色,身形颀长,单手插在裤袋里,漠然地看着她。 凉纾微微咬住下唇,和他对视着,那一双黑色的眸深的仿佛随时能将她吸进去。 他就那么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眼底却翻涌着大片浓墨色的阴鸷,雾重暮霭,连薄唇的勾起弧度都是阴冷的。 他迈着步子朝她走来时,她怕了。 葱白的十指紧紧扣着通往露台的门框,感受着那皮鞋接触地面的踢踏声,一下又一下,像是踩在了她心上。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唯有保镖守在门口。 顾寒生在距离她一米的位置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眸底有凉薄的轻讽蔓延开来。 语气却不紧不慢,像审判犯人一样念出她的名字,“凉纾,无身份无背景,一个生长在虞城最阴暗角落的人,身上有数不清的污点……” 男人顿住,眼里闪过讥诮,微微俯身,手指精准地捏住了她的下颚,慢慢用力,“凭你这样的市井女混子,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她最不喜欢被人拿捏了,就算这个人是站在虞城金字塔顶端的顾寒生。 她手指覆上他的,顾寒生低头瞥了眼,却没有立马甩开。 “我现在立马从这里跳下去,我死了你要救的那个人也死了。” 顾寒生甩开手指,冷嗤,“一命换三命,不亏。” 闻言。 女人瞪大眼睛,眼角那颗红色泪痣仿佛有了生命般栩栩如生,她没想到他对自己都能这么狠。 第2章 寒生 被他捏过的下颌还泛着疼,凉纾近乎呢喃出声:“听他们说那是一位你极重视的女子,就这样死了也没关系吗?” 男人嘴角噙着笑,灯光剪出他如神祇般的轮廓,与外头的黑暗形成了两个极端。 “你被扣在黑市的两位朋友因你断手断脚、人头落地都没关系,何必担心我?” 凉纾手指用力扣着手心,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皮肉里去。 皮笑肉不笑地扯着唇角,“外人都传:顾家顾寒生不显山露水,逢人皆是三分笑……” 他伸手拍拍女人冰凉的脸颊,徐徐低笑:“逢人……” 顾寒生咀嚼着这两字,俯下身,手指曲起,捏了捏她并无多少肉感的脸蛋,嗓音极轻,“所以请凉小姐做个人,你放点儿血就有五十万,还贪呢?” 她努力扬起笑,眼睛成了两轮弯月。 那张脸,几乎是没有任何违和地从冷艳过度到了清纯。 “给我一百万,我身上的血随你救几个人都成。” …… 很久很久之后,顾寒生才意识到,当时答应她不是因为她随便让他抽血,仅仅就只是因为她,而已。 顾寒生负手站在落地窗前,灯光将他的身影拉的极长,背影看起来一副遗世独立的姿态。 房间里,医疗仪器的滴滴声不绝于耳。 但那根象征人生命体征的线,依旧没有多大的起伏。 他问,“血还是不够,是么?” 白大褂诚惶诚恐点头,“是……” 男人骤然转身,脸色阴晴不定。 白大褂看着他,语气三分无奈七分为难,“但她刚刚抽的量,几乎快达到献血的极限了。” 窗外一道亮如白昼的光掠过,不到两秒一道惊雷在天空炸响。 那雨似乎也下的更急了些。 “不是还没达到?” “再抽。” … 这一晚上,凉纾贡献了400cc,已经快到达献血的极限。 没曾想,休息的间隔,敲门声骤然响起。 凉纾坐在沙发上,有些迟钝地偏头看着开启的门,一群人鱼贯而入。 她眯起眼,眉头都没拧就把自己的手臂伸了过去。 抽血的医护姐姐看了她好几眼,竟有些迟疑了。 她却笑了,“麻烦您轻点儿,我怕针戳进去像刚刚一样疼。” 医护姐姐温柔一笑,“一定。” 眼看着鲜红的血从她身体里抽离,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她用手撑着额头,微微皱了皱眉。 “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这次虽然抽的比较多,但也在人体能接受的范围以内。” 她按住针眼,点头,“好。” 门被带上,凉纾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是在浴室里泡澡时昏睡过去了的,醒来时,浴缸里冰凉的水裹着她,她撑着身体起来时就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镜中,女人脸色比之前白了好几个度。 她强自牵起一抹笑,一百万,要她半条命都可以了,何况只是区区几百cc熊猫血。 算来算去,她都是赚。 翌日一大早,她被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惊醒。 醒来时,落地窗外的景色还是一片灰蒙蒙,远处灯光隐隐绰绰。 第3章 身世 外头雨停了。 但她头依旧很晕。 起床时没惊觉,等走两步整个人直接摔在了地上。 季沉等半天没有等到人来开门,手探上门把,门没上锁,被他一下推开了。 房间里光线有些暗,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窝坐在深色地毯上的女人。 她穿着宽大不太合身的t恤,看起来十分羸弱,甚至连起身都有些困难。 他推开门的瞬间,刚好撞上她抬起来的眸,昏暗的空间,黑色的发和女人雪白的面孔,无一不冲击季沉的视觉。 “凉小姐……” 凉纾轻扯嘴角,打断季沉的话,“你不打算扶我一把?” 季沉轻咳,没进门反而后退了一步,“我是来给您送卡的。” 闻言,她眼神里多少有了些神采,竟没费什么力气撑着地起身,走到季沉面前,扶着门框,摊开手心。 季沉表情冷硬,眼底闪过浓浓的嘲讽,将卡放在她手心里。 凉纾脸上倒是笑开了花,顺势就将那张卡攥进手心。 她歪头看着季沉,季沉横她一眼,冷声一声离开了。 门关上,凉纾靠着门板缓了一阵,那张卡薄细的边角几乎将她的皮肤割破。 不多时,安静的别墅区响起汽车的引擎声。 凉纾几步跑到窗前,刚好看到黑色的幻影从别墅大门出去,驶上柏油路。 没一会儿,车子的影子彻底消失在了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下。 车里,顾寒生在后座闭着眼小憩。 仿佛想到什么,男人慢慢打开眼皮,“那卡她收了?” “嗯,收了。” 不仅收了,动作还很迅速。 顾寒生闭上眼,不大的空间里只有季沉的声音蔓延开来。 “顾总,关于凉小姐欠的债,粗略统计是一千五百万,这些债一部分来自赌桌,一部分是高利贷。” 男人闻言,眉心逐渐拧成一个川字,手指掐着眉心,薄唇翕动,“她嗜赌?” 季沉回头看了他一眼,“嗜不嗜赌不清楚,但那些高利贷都是她借的。” 末了季沉想起那女人轻慢的态度跟见钱眼开的模样,满是不屑地补充了一句,“不排除她是为了赌去借的高利贷。” “她还是虞城地下赌场的荷官。” “之前为了捞钱发假牌,出老千,被人发现了,好在这事没闹大,被人压了下来。” “但她身世确实简单,跟之前查到的无异,无父无母,在孤儿院待过一段时间,被地下钱庄的一个女人收养,从此就一直混迹在虞城地下赌场,几乎……什么不干净的勾当都干过。” “不过这一段时间据说她甚少在赌场上露面了,可能是因为怕债主找上门,所以躲起来了。” 而那天晚上她在著名声色场所“皇城”出现,要没被他们的人抓到带回来,这会儿是不是已经靠肉体榜上了一个大款? 顾寒生扯唇,“还有么?” “她还有一个担保人,但查不出来。” 季沉说的是那一千五百万,她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又是怎么欠下那么多钱的? 欠了那么多钱,又是谁在中间给她做担保? 第4章 暗夜 这个担保人能够为她担保这一千五百万,那就说明这人钱权至少占一样,既然如此,她还需要靠“卖”挣钱还债? 顾寒生眉心的褶皱并不消减,淡漠道,“继续查,最好将这个人找到。” 季沉疑惑不解,“先生,您是想……” 男人没说话,季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劝诫,“顾先生,这女人身世简单,但人很复杂,我知道您有您的顾忌,但是也并不是非她不可,希望您还是再考虑一下。” 顾寒生脑中浮现出那张狂起来妩媚静起来清纯的脸,闭了闭眼,道:“她最合适。” 只跟钱有关,再合适不过。 季沉知道他说什么都没用,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我知道了。“ 说起来,无非就是因为虞山别墅那位。 可这人都躺了许久,有没有奇迹不知道,这半年病危通知单倒是下了不少。 一周后。 依旧是雨夜。 黑色幻影在雨夜里飞驰,并不因大雨而减缓速度。 顾寒生在打电话,语气冰冷无情,“撑不住你们都去陪葬!” 秘书坐在副驾驶上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顾总最近的脾气,真是越来越难预测了。 只是虞山别墅那位,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呢。 顾寒生又接了一个电话。 已经行至别墅区山脚的幻影,一个利索的甩盘,车子又调头回去了。 女秘书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前方,都说虞山别墅那位病危,着急忙慌地赶过来,怎的又倒回去了? …… 凉纾前脚刚把顾寒生给的卡送出去,还没见到两位好友的面儿,人就被季沉抓住了。 此刻,她用力拍着车窗,企图让季沉放她出去。 然而,撑着伞站在车旁的季沉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凉纾知道,他在等顾寒生。 按照约定,她要在虞山别墅待够十天,那位女子只要度过这十天关键的时期,她就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但她等不了,她翻墙出去的时候甚至把自己的脚崴了。 身上的衣服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很难受。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门锁解开的声音吓得凉纾浑身一抖。 她下意识降下车窗,远远地就看到细密雨幕里撑着伞朝她走来的男人。 他颀长的身形、晦暗不明的脸色以及周遭生人勿进的气息仿佛瞬间将她拉回七天前那个夜晚。 刚才还在想怎么想说辞应对顾寒生。 此刻的逃避就只剩下了本能。 可季沉的手比她快,车门被打开。 他丝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凉纾从车里拉出来,女人踉跄一下,脚腕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那些泪水全部都被倾盆的大雨掩盖了,她微低着头,左手扶着车门,右手快速地拨开自己脸上的湿发,对将将站定在自己一米开外的男人嫣然一笑,“顾先生,我可没有逃跑。” 说完,她环顾四周,笑容再度扩大,“您没必要派那么多人来抓我吧,我何德何能。” 男人的姿态过于睥睨众生,那眼神看得凉纾心里微微发怵。 第5章 怒气 顾寒生睨了一眼她巴掌大的脸蛋,女人脸上笑容格外刺眼,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他眼神凉薄,继续上前,几乎将她困在自己与车身之间。 抬手温柔地拨开黏在她脸上的湿发,漆黑的眸底蓄起凉薄的低笑,“好好待在虞山别墅不好么?放眼虞城,就是天王老子也没办法把手伸到那儿去——” “你说你跑出来做什么?” 顾寒生太高,以至于这么近的距离凉纾需要仰头才能看着他。 她扣紧手指,努力忽略那只停在她脸上的手,“我等得了,有人等不了啊。” 男人眯起眼,眼角眉梢皆是冷意。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放在了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上,并且有慢慢收紧的架势。 雨势越来越大,雨珠砸在伞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凉纾垂眸,顺着顾寒生的手臂看去,他整个肩膀都被淋湿了。 “讨好了我,你那两个狐朋狗友不过我一眨眼的事儿,用得着你翻墙出去救急?” 说着,顾寒生继续收紧力道,看着她逐渐拧起的眉,心里有一种变态的快感掠过,“你跟我达成了交易,要是我的人死了,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那一百万对你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这次我能找你,下次我就能找别人,但惹恼了我,你以后再想跟别人做金钱交易,你想都不要想。” 至此,凉纾突然顿悟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了。 那位长眠的女子应该是出事了吧。 她能感觉到喉咙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耳朵里嗡嗡声不断,她甚至毫不怀疑顾寒生会掐死她。 可她怕死呢。 季沉刚开始只是默默地站一边看着,直到后来察觉到凉纾的脸色越来越不对,他出生阻止,“先生,苏小姐还等着您呢。” 闻言,顾寒生倏地松了手,嘴角挂着冷笑,“希望凉小姐以后再没有跟我顾某人打交道的时候,否则下一次就不是这么轻松了。” 重获新生,她扶着车门止不住地咳嗽,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 在顾寒生这里,她的血更值钱。 不过就算如此,以后她就是把自己卖给任何人,也决计不会找顾寒生。 …… 她只是出去送钱救人,却不曾想就此惹恼了顾寒生。 大雨倾盆的夜晚,蜿蜒的盘山公路,甚至连路灯的光都格外晦暗不明。 黑色的幻影却像离弦的箭般在飞驰。 凉纾坐在副驾驶,手指紧紧抓着安全带,身体里那根弦已经绷直了,随时都会断。 顾寒生此刻正跟不要命似地飙车,速度快到每路过一个弯道方向盘几乎都甩到了底。 男人下颌线绷得极紧,那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寸寸都透着冷漠。 凉纾胃里一阵阵翻腾,只觉得再这样下去她要吐了。 突然,一道深蓝色的闪电伴随着响彻的雷声从云间一路奔下,划破暗黑的苍穹,消失在天际边缘。 “啊——” 他的车速过于地快,伴随着刚刚的电闪雷鸣,凉纾觉得那一刹好像灵魂的都出鞘了。 第6章 贪生 她转头,颇有些可怜巴巴地盯着男人晦暗不明的侧脸,牙齿打颤,“顾……顾先生,大雨的天儿,您开慢一点……” 但车速并没下降,凉纾看着不停工作的雨刮器,心脏的跳动攀升到了历史新高。 就算是当年被人扔到暗无天日的山洞过了几夜,也不曾有过今晚这样绝望的感受。 凉纾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脑袋一阵阵发晕。 “顾寒生,你身边也没带个助理保镖秘书啥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这荒山野岭,他们连你的尸体都找不到……” 喋喋不休的话语被一阵尖锐的摩擦声打断,她猛地向前倾去,又因安全带而回弹到座位上。 车停了。 耳边传来男人森冷又诡异的嗓音,他微微侧头盯着她,唇角弧度邪冷,“怕死?” 凉纾惊魂甫定,点头,“怕。” 末了,她又吞咽着喉咙不太利索地补充,“我更怕我摔下山崖,还缺胳膊少腿地活着。” 他勾唇,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摩挲,看的凉纾心里打鼓。 男人眼角眉梢都透着一个带着狠劲儿的冷意,“既然这么怕,那还要翻墙出去,就不怕我打断你的腿?” 凉纾看了他一眼,往座椅里缩了缩,小声地说,“我们不是去救人么?还磨蹭什么。” 顾寒生近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嗤,那目光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 至于这么生气么? 她摸上自己还隐隐发痛的脖子,闭了闭眼,看来等会必须多牺牲点儿血给那一位。 十分钟后,车子驶进虞山别墅区。 凉纾悬着的一颗的心终于放下。 她跟着顾寒生下车,有人立马给顾寒生撑上伞。 没人照顾到她,她倒是无所谓,反正身上都是湿的。 情况危急,一进门她就跟着上了楼。 白大褂从那扇厚重的房间门后出来,门被关上的间隙,凉纾站在门口抬眸望去—— 空旷的房间里是各种医疗仪器,床上依稀可见一团微弱的起伏。 她没太看清,脑海里只有个模糊的印象,是一位很瘦弱的病人呢。 听人说已经昏迷了好多年了,时间越久,情况也越来越危急。 像这样的时刻,这半年已经出现了好几回。 整个虞城乃至周边能调的血都调了,但无济于事。 她低头默默瞥了眼自己前几天被抽过血的手臂,心情破天荒有些复杂。 顾寒生这时正朝她看来,目光不自觉扫过她白皙的脖颈上那一圈明显泛红的肌肤。 心里漾开些淡淡的异样,正准备吩咐人先带她去换衣服,却被白大褂打断。 “先生,不能再耽搁了。” 男人喉结滚动,“好。” 凉纾端坐在椅子上,已经没什么情绪了,安静地像个布娃娃。 房间里一片死寂。 顾寒生就站在旁边,将周遭的气压弄得更低。 针头扎进凉纾的手臂,她秀气的眉拧起,不自觉地抽了一口气。 男人眉眼一片深寂,看着红色的血顺着针头流出,淡淡出声,“稍微轻点。” 第7章 相持 凉纾捂着额头一笑,“也不疼,就是觉得头有点儿晕。” “可能会有贫血的症状,要注意多休息。”护士说。 “好。” 不多时,护士出去了。 凉纾坐在椅子上,手指按着棉签。 这会儿她头晕的症状有加重的趋势,低着头,闭着眼缓和。 面前有阴影罩下,她微微眯开眼,视线里是一双黑色的意国手工高定皮鞋,属于顾寒生的。 凉纾没抬头,没一会儿,面前的阴影没了。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扔掉手中的棉签,找顾寒生去了。 转了半天,问了佣人才知道顾寒生在一楼。 她顺着旋转楼梯往下,站在台阶上,只刚刚看见他的背影,凉纾就闻到了烟味。 此刻,坐在沙发里的男人正在抽烟。 青白的烟雾淡淡地萦绕在他周围,凉纾慢慢走近,站在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 男人闻声回头,又狠狠吸了一口,示意她过来。 她绕到沙发前面,看着顾寒生深邃立体的五官,黑色的短发有些湿意,指尖又添了一抹猩红,莫名徒增了些性感。 “顾先生,我还不知道我朋友的安危,您之前说您会保证的哦?” 他眯起眼,黑色的眸藏在半明半暗的青烟袅袅中,连冷峻的面容都模糊了。 “你不是送钱去了?还需要我保证他们的安危?” “我不是很快被你的人抓回来了,我连他们的面儿都没见着。” 男人唇角一抿,“呵。” “是我不对,我知道你很生气,如果那位……” 顾寒生盯着她,他指尖的烟快要燃到尽头了,而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聚集了一小堆被捻灭的烟头。 凉纾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如果那位真的出了什么事,一大半的责任都在我身上。但你有你在乎的人,我也有我在乎的,我觉得我们之间本没有谁对谁错。” 他腾地起身,压迫感逼的凉纾后退了一步。 “收了我的钱,没办成我想要的事,还没有错呢?真是爱诡辩。” 她笑,“我差点被顾先生您掐死了,还陪着你玩命,怎么说都够了。” 顾寒生紧紧盯着她苍白的脸,衣服还湿哒哒地黏在她身上,陪着他玩命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飚个车而已。 还谈不上玩命儿。 他将指尖的烟头扔在烟灰缸里,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矜贵,招来佣人给她找一身衣服换。 “一群市井小混子,还谈上感情了。” 言罢,顾寒生冷淡地瞥她一眼,转身朝楼梯走去。 身后,凉纾站在客厅明晃晃的灯光下,一双纤细的腿又白又直,眼神明亮,“在我心里,顾先生您甚至都比不上那一群市井小混子。” 男人停住脚步,蓦地回头。 这算是赤果果的挑衅。 他薄唇微掀,姿态比她高了不止一点半点,经历了刚刚的兵荒马乱,此刻倒像是懒得跟她计较了,“希望他日见到我,你依然能趾高气昂讲出这种话。” …… 一周后,凉纾离开虞山别墅。 第8章 补偿 而自那晚之后,她再没见过顾寒生。 倒是季沉在昨晚来过一次,专门找她的。 彼时凉纾窝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里,抱着膝盖看着他,等他开口。 季沉一身西装革履,整整齐齐,“听佣人说,凉小姐这一周都待在房间里,虞山别墅这么大,您可以出去逛逛的。” 她懒洋洋的,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你同意的还是?” “自然是先生的意思。” 凉纾眯眸,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颇为阴阳怪气,“我可不敢,怕他打断我的腿。”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加上头晕得很,不太想出去。” “……” 没见季沉有所回答,凉纾抬头盯着他,“如果你只是来说这个,那你可以走了,我明天也要离开这里了,没这个必要。” 季沉将手中的包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颔首道,“这里面是二十万现金,先生特地吩咐我带给你,算是对你的补偿。” 凉纾瞥了眼,有些嫌弃地嘟囔着,“这么重,也不晓得我明天怎么提……”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 话音刚落,凉纾快速上前将那一包东西护在怀中,弯起唇角笑,“那就替我谢谢你们家先生的美意了。” 季沉眼中蓄起厌恶跟轻讽,浓得像落地窗外的夜色。 他转身就走了,差不多到门口时被女人叫住。 回头,看见凉纾坐在沙发里手撑着下巴问他,“我想知道,病重的那一位,是顾寒生的心上人么?” 季沉扯唇,“跟你无关。” 凉纾砸吧了下嘴,轻哼了声,转头过去不再理他。 —— 隔天早上,她早早地就起来收拾好,提着那一包东西下楼。 别墅佣人倒是对她很好,见她提着重物赶忙上前,“凉小姐我来吧。” 凉纾摆摆手,“不用。” 言罢,她蹲下拉开包包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叠现金递给面前这位,“李妈,这两周你们对我太好啦,天天都好吃好喝地伺候我,辛苦啦,这个你们拿来买糖吃。” 佣人是断不敢接的,连忙拒绝。 凉纾直接把钱放在茶几上,“我走啦,再见。” 李妈跟着就要拿着钱追出来,凉纾回头笑着,“好好照顾别墅里这位吧。” 别墅区不好打车,她迫不及待想离开,没吃早饭,有些贫血,没走一会儿就头晕目眩。 没办法,只好花高价打开手机软件打车。 这两周,顾寒生没收了她的一切通讯设备,手机是今早才让人还给她的。 里面未接电话很多,她草草扫了几眼,几乎都是不认识的陌生号码。 多半是催债的。 也算是因祸得福,至少清净了两周。 佣人打电话给顾寒生报备,说凉纾留了钱在别墅里。 一问金额,再问用途。 顾寒生面无表情地冷嗤了一句,“她倒是大方。” …… 回到住处,凉纾倒头就睡,预备为晚上的行程养足精神。 醒来时正值傍晚,老旧的格子玻璃窗外一片绛紫色。 屋内,手机铃声不绝于耳。 她将吵醒自己的东西拿过来,看了眼,接起电话,扶着额头喊了声,“姨妈。” 第9章 擦肩 “阿纾,你哪儿去了?” 隐隐约约带着哭腔跟绝望的中年娇媚女声。 凉纾坐在床上,单手抱腿,目光落在沙发那个手提袋上,闭了闭眼,“姨妈,我……” “你身上还有没有钱?快来巡捕局,迟了你叔叔就要被人打死了。” 什么劳什子叔叔,死了一了百了。 但她一言不发,挂了电话提了那包还没放热乎的钱就往外赶。 十九万,勉强算沉甸甸的一包,顾寒生给的钱,短短一天不到,全打了水漂。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夜风一阵阵袭来,凉纾咬着唇,冷冷地盯着面前佝偻着脊背、神智都有些恍惚的男人,攥紧的手指想也没想地就扬起—— 但那一巴掌到底没有打在他脸上,梅姨妈匆忙从里面出来,悲恸的眼神看着她,“阿纾,你别这样,他浑身是伤……” 凉纾看向她,嘴角止不住冷笑,“就这么个烂人,你也能护成这样?除了吸毒,抽烟喝酒赌博嫖娼他样样都占全了,你还要护着他?” “阿纾,我爱他。” 她眼角眉梢都沾染着浓烈的嘲讽,没忍住笑出声,“这个从里到外都烂透了的人,有哪点值得你爱的?” 话音刚落,她再度抬手,不料被梅姨妈抓住手腕,“阿纾,我不准你这样!” “你还真是贱啊!他喝酒打架闹事,你给他擦屁股!是不是他出去嫖,把别人肚子搞大了你是带那女人去堕胎还是替人养孩子?!这就是一条披着人皮的蛆,亏你还把他当个人样……” 啪—— 梅姨妈大概自己都没有想到,她一巴掌直接将凉纾给扇晕了。 看着凉纾像枯叶般倒下的身体,眼泪倏然夺眶而出,什么都顾不得了,跌跌撞撞地去扶她,一边阿纾阿纾地叫着。 她狠狠拍了下旁边江九诚的腿,听到对方痛哼一声,“死婆娘,你要弄死我?” 梅姨妈盯着他,发狠道,“阿纾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江九诚,我定要你去死!” ... 当顾寒生矜贵的皮鞋踏上那建筑物门口长长的台阶时,耳朵里已然听到了那隐隐的泣骂声。 石阶尽头,三道身影拥挤在一起,颓靡不振的男人跟上了年纪却依然摇曳生姿的女人,还有那被浓密的长发遮住了脸的年轻女人。 异样的熟悉感袭击顾寒生的眼,正待仔细看时,被身旁的助理季沉打断。 顾寒生说,“敢欺负景家小少爷,死不足惜!” 季沉沉声道:“对方干脆利落,拿了十几二十万赎人,那边说,现在人都已经离开了,恐怕……” 夜色泠泠。 顾寒生回头望时,那颤巍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台阶下。 ——“我来背她,你怎么背的动?” ——空气中缓缓传来女人尖酸刻薄的声音,“你敢碰她一下,我宰了你的手!” …… 顾寒生是大人物,见他亲自来领人,无人敢怠慢,立马吩咐人好模好样地将人给带出来,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叛逆少年。 顾寒生未曾看他一眼,只听那人说,“这是十九万,一分不差,那人的保释金。” 男人盯着那钱,眉头微微一拧,“嗯,捐了。” 第10章 翩翩 顾寒生带着人走了。 季沉却看的清清楚楚,那袋子是他亲自交到某个人手中的,现在却出现在这里。 真是巧。 身后季沉落后一步,顾寒生回头看他,季沉两步并作一步上前来。 “带他回景家,跟景遇说,最好关他一两个月。” 少年眉毛拧在一起,稍显稚嫩的脸带着愤慨,“凭什么?” 顾寒生站定,男人跟男生的气质尤其分明,他还比面前的小鬼头高了大半个头,气势高下立见。 他冷笑,“你三天两头跟人打架,你哥不在,你能直接把自己玩进局子,还有理?” 少年心思百转千回,难得没跟他呛起来,只是说,“哥,我刚刚突然喜欢上一个人,你帮我查到她是谁,我保证我以后好好学习,再不闹事。” 顾寒生长腿一迈,不甚在意地讥诮敷衍,“行啊。” “我记得她的样子跟声音,我再见到,一定能认出来!” “呵。” …… 凉纾昏倒住院,只梅姨妈一个人在医院守着她。 她最后一瓶点滴输完,室内灯光彻底被揿灭,她朦胧睁开眼,见到梅姨妈就窝在窗边那个小沙发里。 这两天因江九诚的事情折腾得,估计也是累的够呛,那种姿势都睡得微微打鼾。 她起身靠坐在床头,白天睡得太多这会儿反而没了睡意,便看着梅姨妈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梅姨妈成为虞城灰色地带的高级女.支.女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她妩媚貌美,做人圆滑,在富人高官扎堆的地方尤其游刃有余,四十多岁的年纪,依旧保持着那种风情。 收养凉纾的那天,下着大雨,梅姨妈撑着一把硕大的墨色二十四骨雨伞,穿着贴身的刺绣旗袍,头发挽得一丝不苟,红唇潋滟,活脱脱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民国女子。 她说,“以后我就是你姨妈,我护着你。” 梅姨妈本名叫什么凉纾已经忘记了,地下城的那些人都是梅姨梅姨的叫,倒是有几次私底下听到江九诚喊她的小名:翩翩。 凉纾觉得,要是没有江九诚这个人,梅姨妈这辈子大概会过得很好,至少不像现在这样。 江九诚这个烂人,把她一生都毁了。 连她辛辛苦苦卖血得来的钱,还没揣热和,也没了。 …… 第二天,千卉来看望凉纾。 千卉原是梅姨妈手底下的人,比凉纾大了好几岁。 梅姨妈教出来的人,都带着一股子江南温柔乡里女子的味道,眉眼含春,讲话的调调能甜死人。 千卉问她,“那么大一笔钱,你怎么弄到的?找男人了?” 她眨眨眼睛,很随意地,“卖血卖的。” “百来万……跟姐姐说清楚,卖血还是卖身?” 凉纾看着千卉,笑得很坦然,“搁别人那里,百来万卖身,值。” 言下之意就是,百来万想买她,不太可能。 “没被有钱的老男人骗就行。”千卉挑挑眉。 凉纾却沉默了,那半个月的经历恐怕她这辈子都很难忘记了。 难忘的,还包括那个男人。 千卉走后,凉纾悄悄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支烟跟打火机,走到大开的窗户边点火开始抽。 第11章 钱债 刚刚千卉去洗手间时她没忍住顺手从她包里拿的。 恰逢护士推门进来,见状上前制止,“这种时候还抽烟,你身体还要不要了?” 凉纾浅浅一笑,脸上没半点心虚的样子,“不要了。” 第三天她就出院了。 ... 地下赌场顾寒生还是第一次踏足,有钱人纵然玩牌也不是这个场合。 拥挤的地方热热闹闹地堆满了人,周围嵌着各种闪瞎人眼的led屏。 季沉不动声色地为顾寒生挡开一个又一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人,直到看到凉纾。 她站在长长的赌桌中间,穿着长至脚踝的深蓝色薄绒质地防晒衫,画着夸张的妆容,却无损美丽。 纤细瓷白的手指翻转,一叠纸牌被她玩儿得溜转,大波浪长卷发在空气中甩出蛊惑人心的弧度。 有人将自己面前的筹码全都推了出去。 凉纾拍手叫好,“大气!” 顾寒生站在远处自成一派,远远地看着那明艳又嚣张的女人,眸底神色愈冷。 “顾总,查了一周,还是查不出来她的担保人是谁。” 牌桌上,女人伸手一一将人输掉的筹码收回,嘴角的笑夸张到都要延伸到耳后了。 那赌客输掉了刚刚推出去的所有筹码,金额少说也有数十万,脸上却不见半点消极,甚至满脸畅快地伸手探上了女人腰眼往下的位置—— 被人这么对待,她不过微微一顿,连笑意都不减,软得跟没骨头似的手指抓着那人的手放到桌面上。 至于说了些什么,他们这边完全听不到。 顾寒生冷漠转身,极其冷淡地道:“这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找到她的债主。” “是。” 季沉回头看了一眼,拥挤的人群中,女人明艳的五官吸人眼球。 果真是,从生活环境到人都糟糕到一塌糊涂。 ... 再度接到催债的电话,凉纾始料未及。 她耐着性子回对方,“我不是交了一部分吗?” “你是给了几十万还是几百万?那点儿连利钱都不够,你打发叫花子呢?!”对方冷声冷语。 停顿几秒,凉纾破罐子破摔,“我没钱了。” 末了,又抿着唇补充一句,“你们找担保人去,我没钱,把我逼死了也没有。” 没等对方开口,她率先掐断电话。 对方又打回来,气势汹汹,“臭婊子,再给你一周,还不上我就来拿命。” 电话被挂断。 凉纾在地板上坐了半晌,起身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所有的钱,零零散散加起来都不够去皇城女票一个最低档次的又鸟。 她还有一个戒指。 据说价值百万。 但这戒指她有命换钱,也没命花。 所以得想个生钱的法子啊。 一周后,凉纾被人堵在巷子里。 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她根本没有逃的余地。 她自觉将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掏出来放在地上,最后扬了扬手机,“二手的,不值几个钱,好歹留着让我以后好接你们的电话。” 对方一脚将地上的东西踹的稀烂,各色的人民币满天乱飞。 她被人捏着下巴,痛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咬咬牙,在骨头快要断裂之前,手指从衣领处伸进去,而后抽出一叠厚厚的现金。 “都在这里了,再没多的了。” 第12章 照片 那人横眉冷目,往她胸前瞥了眼,没有半点欲色,倒是身旁几个男人表情或多或少带着些猥琐跟下流。 “这点钱,就想打发我们了?” 哪里是这么点,地上不是还有散开的一大堆么。 凉纾一边揉着痛处,一边木讷地蹲地伸手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纸币,一张又一张,那模样简直卑微到沉埃里。 顾寒生盯着这个画面,很久。 笔记本屏幕熄了亮,亮了又熄。 穷到这个地步了么?被人这么欺负也不反抗,谨小慎微到如此。 但顾寒生也知道,她眼里的冷意弥漫了周身,虽然卑微,但那股子傲气还是跟长在了她身上一般。 真是有趣得很。 一连几天,凉纾被催债的压迫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她甚至都怀疑,债主像被人下了降头,大有她拿不出钱就把她逼死的架势! 她去找梅姨妈,梅姨妈全然忘记了她上次财大气粗地拿出一口袋钱将她男人从局子里带出来的事了。 女人手指夹着烟,还拎着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另一只手腕,腕子上的一概饰品都被搁在桌上,“前几天不是给了你厚厚一叠?怎么又没钱了?” 凉纾低着头,嗓音漠漠,“被一群狗混蛋抢了。” 啪—— 梅姨妈将打火机拍在桌面上,起身扯着她一阵端看,冷哼一声,“别让我知道你拿钱去跟臭男人混了,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自己不也养着一个废物么? 怎么到她这里就能双标成这样? 凉纾攥紧手指,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末了觉得不解气,顺手薅走她桌案上一只色泽上等的翡翠玉镯子。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梅姨妈破口大骂,“死丫头,你找死啊,那是你叔叔送给我的……” 房门嘭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门内一切声音。 梅姨妈就像一个矛盾体,她能给凉纾无尽的爱,也能给凉纾数不清的难堪。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物什,冷笑。 …… 虞山别墅。 顾寒生从房间里走出来,顺手带上房门,将里面的人跟外头的世界隔绝,季沉上前给他递上一个信封。 他将信封撕了,里面的照片凌乱地躺在黑色沉木书桌上。 男人颀长的身躯靠着大班椅,扫了桌面上的东西一眼,就把季沉叫了进来。 “先生。” 顾寒生闭着眼,屈起的食指跟拇指轻轻捏着半蹙的眉心,没什么感情地,“把这些照片交到凉纾手里。” 季沉一眼扫去,只看到一片白花花,有些场面过于淫糜。 他颔首,“是。” 自然不是顾寒生口中轻松的“交到”这么简单。 凉纾没想到催债也有这么多新花样。 有五大三粗的壮汉把她堵在深夜的巷子里,她能不跑不逃,淡定地把身上的所有钱财都交出来。 有在地下赌场,当着沸腾的人群将所有污言秽语都加诸在她身上的,她还是无动于衷。 催债是真的,羞辱她也是真的。 但这次不同。 环境安静的清吧里,戴着眼镜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将一叠照片放在她面前,瘦削的脸无任何表情,“看看吧。” 第13章 皇城 凉纾眼睫微动,只一眼就令她肺都快气炸了。 相片上艳照门的主角,是梅姨妈。 她咬牙,将所有照片都撕个粉碎,碎片纷纷扬扬从男人眼前落下,像干干净净的阳春白雪。 瘦削的男人抬手扶正眼镜,看着她,“底片我还有很多,只是凉小姐要是还还不上钱,我们有本事让这些照片人手一份。” 凉纾气得牙痒痒,捏着杯子的手指泛着青白,不过须臾,她将桌上所有东西都扫到地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后,所有的人目光都朝这边投来。 她狠狠盯着他,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横竖不过一个回答,“我没钱。” 对面的人面不改色,甚至嘴角还挂着笑,“凉小姐自身条件也不差,应该很能讨男人欢心,你身上总有值钱的东西,只看你愿不愿意。” “怎么,这就是你们的目的?逼良为娼?” “呵,”男人略轻蔑,“逼良为娼,您和您的生活环境跟‘良’有多大关系?” 凉纾提着自己的包走了,临走时说,“这些东西是你逼我砸的,我不赔。” 她自然不可能让梅姨妈的照片流出去,她背负的债、梅姨妈现在还干那行当,“功劳”江九诚要占一份。 不提还好,一提起,凉纾只想着,那男人怎么还不死? 她干脆就去杀死他好了。 江九诚在皇城会所,他身上没钱,自然只能在大厅里胡混,跟那群赌民烟民瘾君子一起。 凉纾气得脑仁都一阵阵发疼,迈着步子大刀阔斧地朝他走去,顺手抄了一瓶酒毫不犹豫地砸在他面前的矮几上。 顿时,瓶子四分五裂,玻璃碎片、酒水渍迸裂得彻底,碎玻璃渣子割伤了江九诚怀中的女人,吓得她惊声尖叫,连滚带爬地逃开。 但凉纾并不舒坦,她拿着狰狞又锋利的瓶口把对准江九诚的眼睛,笑容像淬了毒,“江九诚,你怕死么?” 江九诚被吓到瞬间清醒,往后退,哆哆嗦嗦,“你……你你自己欠下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锋利的玻璃离他又近了一步。 他紧张地看着凉纾,抬高声音,“难道不是?那些钱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借的……” 凉纾将碎酒瓶口狠狠掷在他身上,抬手用力扇了他一巴掌,觉得不够,拎起酒瓶又砸碎一个,还不够,桌上码的整整齐齐的一打,全被她砸了。 这行为已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直呼有人闹事,要报警。 “江九诚,我会去找个金主,把自己卖个好价钱,下回你再赌,我一定会杀了你!” 想到那些照片……凉纾没忍住。 她随便捡起一片碎玻璃,轻轻一划,刚刚陪着江九诚的那女人脸上立马出现一道血痕。 “啊啊……她杀人了,她杀人了……” 凉纾嘴角弧度冰冷,丝毫不理会周围的混乱,只盯着他看,“要不是因为姨妈,你早在我手上死了千百遍了。” 她所作所为令人生厌,江九诚也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对她放狠话,“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第14章 刻薄 大厅里热闹的气氛几乎已经不复存在,皇城的保安来的迅速,江九诚见缝插针,指着她,“就是她,闹事又伤人。” 凉纾被抓了。 不出意外,要进局子。 拘留是少不了的。 但顾寒生恰逢其时地出现,他在这里有局,从电梯里出来时刚好碰到这个场面。 看到被人挟着的凉纾时,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下,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身旁的季沉已经朝这边来了。 皇城私密性极强的包间。 男男女女不少,或是调情,或是喝酒。 只顾寒生看着孑然一身,可却高居主位,无人敢近。 凉纾没能在门关上的前一刻出去,也没曾想到里面是这样奢靡颓废的样子,霎时间站在门口颇有些手足无措。 包间里的人自然都注意到她了,只因她是季沉带进来的,所有暂时没人敢起哄。 顾寒生极淡地看她一眼,就把目光挪开,转而接了旁人递过来的酒,抿了一口。 仿佛她就是一个透明人。 而凉纾也的确把自己当透明人,她就站在门口,不动也不说话。 渐渐的,包间里恢复热闹。 包间里有一个巨大的电视屏幕,有女人跟男人在对唱,凉纾撇撇嘴。 唱的真是难听。 她开始打量环境,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她开始想,如果要找靠山,在这些人当中找,行不行? 凉纾认真审视,只是看到最后,她觉得还是只有顾寒生是最特别的那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包间里所有声音都没了。 “啪——” 所有人都去看还站在门口的凉纾,她双手合十,刚刚拍完一个巴巴掌的样子。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她抿着唇,只听见人群中有跟人问她,“你干什么呢?” 凉纾看着他,嗓音清冷的很,一点也不见窘态,“我打蚊子。” “哈哈,你们听听,真是笑死了。”有属于女人尖酸刻薄的声音传开。 她说完,见顾寒生并未有任何反应,自然也就更加大胆,谁知道这助理领了个什么样货色的人进来。 “我说,这位小姐,您见过世面吗?”她着重在“小姐”二字上咬了重音。 凉纾看着她,忽地明白这女人比其他人嚣张的原因了,她就坐在顾寒生旁边。 凉纾这下彻底是懂了,她站在这里碍人眼了。 可不是顾寒生命人将她带来的么。 她将目光朝那男人看去,男人侧脸轮廓线条流畅凌厉,禁欲系的黑衬衫,目光偏懒散又深邃,丝毫不在意这边的动静。 凉纾敛下眸,如果和这些人卯上,她会有什么后果? 这操蛋的人生已经糟糕到一塌糊涂了,再糟一点,真的有什么影响吗? 没有。 抬头的瞬间已经有张扬的笑从嘴边蔓延开来,她嘴皮子向来麻利,跟人骂架,少有输的时候。 只是话未出口,包间的门再度被人打开,会所经理带着一干人等来赔罪道歉,很抱歉造成了包间设备故障的问题,现在故障已经恢复了之类的客套话。 没人听他在这里聒噪,经理被赶走了。 凉纾一腔热血也被浇熄。 真是怂死了,她有脚,走就是了。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第15章 骄傲 只是转身刚走出去一步,身后传来惊叫声,凉纾回头,见刚刚那个女人蹭地一下从座位上起身,满脸惊恐,“啊,我的裙子我的裙子……” 先前她面前满满一杯酒,此刻悉数洒在身上。 倒像是有人故意倒在她身上的一样。 顾寒生离席,没人敢阻挠。 只不过看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举手投足都散发着魅力,难免有些意难平。 凉纾出了门就往电梯的方向走,却被人从背后猝不及防地扯进最近的一间包房。 陌生又黑暗的环境,所有感官都被放大了。 她甚至想放声尖叫,但理智让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攥起拳头。 手腕还被人扣住,鼻尖传来清晰好闻的香调。 是顾寒生。 房间里一片黑,她什么都看不清,瞳仁里只有顾寒生模糊的轮廓剪影,高大且气势逼人。 她率先开口,“顾先生,我手被您捏的很疼,先放开可以吗?” 腕上的手劲儿没松,她退无可退,脊背已经抵上了身后冰冷的门板。 “这次又到皇城来做什么?”他语气平淡,不掺杂其它。 事实上,她上一次来皇城会所,的确是想“卖”。 当时这里的负责人带她走了一系列流程之后,她直接被人敲晕带走了,醒来是在虞山别墅。 这次么。 凉纾仰头看着黑暗中的他,“来见世面。” 攥着她手腕的劲儿没了,有风自她颊边而过,发丝飘进眼睛里,耳边传来啪嗒一声,明媚的光刺激着她的眼球。 等适应好,凉纾才抬头看他。 “见到世面了?” 她像是早有预料会被奚落,无动于衷,揉着手腕不咸不淡地道,“托您的福,见到了。” 顾寒生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这么盯着她,一双眸漆黑如墨,薄唇抿出冷绝的弧度。 气氛压抑。 甚至比刚才在包间里还要压抑。 凉纾掐着掌心,呼出今天第一口浊气,也没看顾寒生,只说,“既然顾先生没什么事儿,那我先走了。” 手指搭上门把,未曾用力。 身后,男人不带任何感情的嗓音穿透凉纾耳膜。 “你走哪儿去?巡捕局么?” 凉纾牙齿咬住下唇,转头盯着他。 他知道,这男人他什么都知道。 顾寒生嘴角抿出笑,在这样的气氛下,凉纾甚至还是觉得颠倒众生。 那张唇,有令所有女性倾慕的资本,谁不想尝一尝是什么滋味呢? 但此刻,一开一翕的唇吐出的字眼却令她后背升腾起一股股寒意。 “你在我的地盘闹事,砸了我的东西,还想全身而退?凉纾,这个地方……”语气微顿,他转了语调,“或者我看起来像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顾寒生走近一步,手指擒着她的下巴,“预备怎么办?” 凉纾挣脱他燥热的大掌,低垂了眉眼,还是独自骄傲着,“准备赔呢。” “怎么赔?” 他一眼就看穿了她似的,她没钱。 凉纾心里挣扎了一番,她想起在虞山别墅,明晃晃的光线下,顾寒生的话。 【希望他日见到我,你依然能趾高气昂地讲出这种话。】 第16章 打砸 趾高气昂。 男人等的有些不耐烦,发话,“我说,凉小姐预备怎么赔呢?” 她趾高气昂不起来,抬头时脸色已经缓和很多了,眼角那颗泪痣衬得她五官格外明艳动人,勾人心魂般,她问,“那请问顾先生还需要血吗?” 这男人,总能轻易将她的骄傲踩在脚底下。 “不需要。” 你看,踩在脚底还不算,还要狠狠地碾上几脚才行。 但她就算是尘埃,风来的时候也可能变成沙尘暴。 旁边吧台上码着整整齐齐一打酒,保加利亚巴尔干伏特加,酒精浓度跟烈性都属上乘。 凉纾顺手薅了一瓶打开,然后在顾寒生还未反应过来时,不管不顾地灌了自己大半瓶。 她连装都不愿意装了,擦擦嘴角湿渍,将半空的酒瓶狠狠掷在地上,玻璃碎裂声响起,无数渣子落在两人脚边。 她恢复冷漠,“你直接报警抓人吧。” 她开门出去了。 凉纾开始想象,要是自己死了有谁会在乎? 想来想去,除了她那两个好友,恐怕关心她死活的人寥寥。 梅姨妈会在乎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愿意去深想。 但凉纾可以肯定的是,这世上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梅姨妈了。 她向来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大学时期很抗拒上学,每天都不愿意去学校,是梅姨妈耳提面命,那半个月甭管风吹日晒还是电闪雨淋,梅姨妈都在她宿舍下等着。 直到她心甘情愿。 很可笑吧,她上过大学。 …… 顾寒生出包间时,季沉上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他目光沉沉看着走廊昏暗的灯光,半阖眸,语气冷淡,“抓进去。” 巡捕局。 距离上次来好像也就一个月都不到的时间。 只不过这次她扮演的角色不同了。 她在椅子上坐的东倒西歪的,一点都不配合。 有警员例行进来走流程,公事公办地问她,“是你在皇城会所闹事,还打砸东西的?” 凉纾酒劲儿已经上来了,喉咙跟胃烧得疼,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她手捂着腹部,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人,点头应道,“嗯,是我。” “你知道你这个行为已经对他人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吗?” “嗯……能有什么后果?”她歪着脖子问。 女警员用笔点了几下桌面,“严肃点,你仔细想想自己干的那些事,不要觉着自己无辜。” 凉纾低头扳着手指数,嗯,她不过是砸了几瓶酒,刮花了江九诚怀中的女人……然后,然后好像最后还把大厅吧台都给砸了? 脑袋昏沉,有些断片,不太记得很多细节了。 但那些都是顾寒生招她的。 跟她没关系。 凉纾动了下身体,身体里似乎有一把火在烧,她抬手扇了两下风,抱怨,“你们这个地方热死了,冷气开低一点儿吗,太热了,热的人受不了……” “还有,这个椅子也不太舒服,我想要沙发,我困了……” “同志!态度端正点,你当这里是自己家呢!” 凉纾愣了愣,末了还有点儿小委屈,看着警员,“我真的困了,就这大半下午,我辗转了……三个地方,我累了,困得很,想睡觉。” 第17章 私了 “啪——”女警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将凉纾震的清醒了点儿。 她低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从手掌到手腕,都有些疼。 “你是准备私了还是公了?私了的话就要赔偿人家。” 实在是酒劲儿上来了,凉纾没听清,只含糊地捕捉到了“赔”这个字眼。 她抬头,拧着眉,“我赔啊,我赔,我把我身上所有血都给顾寒生……全都给他……” 巡捕局打电话给顾寒生方,被季沉接到。 他将电话转给顾寒生。 顾寒生还在皇城会所,面前的屏幕上播放着季沉送进来的一带监控录像。 “顾先生,您好。” “嗯。” “是这样的,这位现在神智还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看她是愿意接受私了的,还是麻烦您得空了来巡捕局一趟,具体协商一下,您看呢?” 屏幕上。 凉纾像个女英雄般,将人脸划伤,还扇男人巴掌,那力度,手掌估计都要肿。 进度条往后拉,是她一脸冷漠地从电梯里出来,带着一腔孤勇决绝地走向吧台,吧台上能砸的东西她都砸了,丝毫不手软,也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太清楚了,哪样值钱先砸哪样。 看看,这样子跟神志不清可不沾边。 只是,这爱砸东西的恶习可以改改了。 对方等太久了,问了一句,“顾先生,您在听吗?” “嗯。”依旧是言简意赅的一个字。 “那您看我刚刚说的?” 顾寒生半阖眸,修长的指敲着桌面,似在思考,“那就让她在巡捕局待到清醒了能谈再说。” …… 拘留所条件还行,对新人比较友好。 凉纾半夜醒来,彻底清醒,将事情串联了一下,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处境。 后半夜,她都在静坐。 思考了一下,连日来,她就跟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般,坏事一件接一件。 她想,天亮之后要不要给姨妈打电话来保释自己,可梅姨妈哪里来的钱? 难道继续天天不间断地卖吗? 自己的精神世界受折磨,还要被人拍裸照。 凉纾不愿意看到。 但她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后悔的人,顾寒生的场子,她凉纾砸了就是砸了。 第二天,她被人带到顾寒生面前。 昨天审讯她的女警员还在跟顾寒生说着,“就是说呢,疯疯癫癫的,我说私了赔偿,她说用血赔,这可不是疯了。” 凉纾,“……” 她在顾寒生对面坐下,他面前新沏的小青柑普洱还冒着热气,缕缕淡泊的烟升起,氤氲了她的眼。 一众人都自动屏退。 顾寒生双腿交叠,姿态闲适,俊颜尊贵,而她像是一个犯人。 他笑,“私了还是公了?” 凉纾扣紧掌心,“公了我会怎样?你看到了,我现在一穷二白。” “看我心情,少则拘留十天半月,多则……”男人喝茶的动作格外优雅,可能是这茶不尽人意,凉纾看到他眉心蹙了下,“多则坐牢也不是不可能。” “坐牢……顾寒生,你欺人太甚!” 男人转而冷笑,“要我给你算算你昨晚霍霍了皇城多少值钱货么?” 第18章 千卉 凉纾闭了闭眼,牙齿都在打颤,她没有时间了,不能耗在这里,她必须想一个生钱的法子。 这一次是梅姨妈的照片,谁知道下一次是什么。 她有一种像跟命运屈服的感觉,“我选私了。” 男人眸底闪过不易察觉的神色,继而道,“私了,你还真打算用你身体里流着的血来赔?” “那你说我们怎么私?” 顾寒生只是盯着她,并未说话,眉杪上挑,带出冷漠的弧度。 凉纾说,“我没钱,打个欠条吧。” “你欠一辈子的话,那岂不是不准备还了?” 她冷哼,“更多的我都欠了,这点儿我还能赖?” 末了,她补充,“一个月之内,我就还你。” …… 助理季沉将欠条打给凉纾时,凉纾看到上面的金额,呆住了,“一百五十万,你们疯了?” “凉小姐,麻烦您签字。” 她硬着头皮按手印时,季沉在一旁颇阴阳怪气地提醒,“凉小姐以后切莫如此冲动了,打打砸砸不是女孩子该做的,这也是顾先生的意思。” “好的呢。” 拇指指腹沾着猩红的印泥,凉纾抬头就看着季沉说,“那这件事可以就这么算了么。” “不能。” 季沉冷嗤一声,捏着她的手指就往下按,她的名字上方赫然覆盖着一个圆圆的指纹。 她觉得,还有点儿可爱。 季沉离开时,听到凉纾在后头扬声说,“以后还需要我的血请尽管开口啊,我给你们算便宜点……” 白日里,凉纾收到了一条陌生邮件,她点开文件看了眼,没下载附件,直接删了。 对方又不然其烦地发过来,凉纾干脆将人都拉黑了。 晚上,她去找千卉。 千卉在一家夜总会坐台,见到凉纾来,给她点了一杯酒。 凉纾开门见山,“千卉姐,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你差多少?” “……两千万。” “把我卖了都值不了个零头,你走吧。” “那你能不能替我联系一下你的金主?用你的关系。” 千卉将她面前的酒端过来自己喝了,“你想钓我的男人?” 凉纾抿唇,说,“想你帮我借钱。” “两千万,没有哪个男人这么大方,我也借不到。” “我真的没办法了。”凉纾掐着手指。 千卉倏然就笑了,“来跟着姐姐干,凭你这数一数二的脸蛋跟身材,想赚钱多容易,只是时间问题。” 见她不说话,千卉伸出手掌覆盖在凉纾手背上,“梅姨妈如今不管事了,你随便做点儿什么她都不知道。” 凉纾隐隐有动摇的趋势。 千卉是何等的精明,拉着她的手就说,“姐姐知道,是个人就不该这么劝你,可是阿纾,你身上那些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们能逼死人的,你还这么年轻,好死不如赖活着,咱们干几年,侥幸遇上喜欢自己的了,算幸运。” “再不济,好歹是有人砸钱给你上过大学的,以后出来找个安稳的工作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我们到别处去,也没人知道我们到底是猫还是耗子。” 第19章 翅膀 人啊,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走向堕落的。 千卉是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却因为堕落风尘早,现在早就已经修炼成了一个白骨精。 从前是个陪酒的,靠着自己的小伎俩倒也骗了不少人,后来跟着梅姨妈一起,梅姨妈将她调教的好,准备出台的那晚上,有个变态差点耍赖将她玷污了,是她现在的金主救了她。 从此,千卉就跟着这个人了。 凉纾不清楚其中的纠葛,只听说对方好像还是个有老婆的人,对千卉倒是挺好的,另外,人也是足够有钱。 她从未见过千卉这个金主,只听说是个风度翩翩长得还不错的男人。 只是,能到这种地方来厮混的,其品行可见一斑。 到底是下不了决心,凉纾离开了。 离开夜总会,寂静的夜里,大马路上很安静。 路边有两条流浪狗抬起前腿在垃圾箱里扒拉着找吃的,垃圾桶左右晃动,没见有什么吃的掉出来。 凉纾低头静静地看着,过了一分钟她跑到隔壁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好几根热狗折回来,她还没走近,两条狗子闻到食物的味道径直就朝女人走来。 她脸上也没什么惧意,而是慢慢蹲下,将火腿肠用纸巾垫了放在地上,跟抬头望着她的流浪狗对视一下,随后温声说,“吃吧。” 完了也没继续看它们,起身将包里已经持续震动了好几分钟的手机给掏出来,在看到名字时瞳仁缩了缩,滑下接听键。 “不准备回来了?” 凉纾低头看着自己雪白的脚趾,语气嘲讽且冷漠,“回哪儿?” “回哪儿?”男声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随即淡漠地讥诮道,“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 凉纾脊背挺得笔直,闻言,冷艳的面庞逐渐愠怒,纤细白皙的手指紧紧抓着电话,稍显难听的话语破口而出,“我翅膀硬不硬你们心里没点数?都这个时候了还指望我对你们所有人点头哈腰、卑躬屈膝?” 说着没等对面回话,凉纾立马冷笑,“陆瑾笙,你可别做梦了。” 那头久久没说话,凉纾也没立即挂电话,反正她无所谓,什么难听的话都听得下去,相比起那边的人,她才算是无所顾忌的那一个。 这块地方属于虞城的灰色地带,用直白点的话来说,某些时候就是连巡捕都没有办法。 为了“方便”某些人行事,路边的监控基本都处于报废的状态,路口也没有红绿灯,一个“乱”字形容再不为过。 没等到电话那头的回答,她抬脚就往街对面走,鞋子是细高跟的款式,加上路面不平,她差点就崴了一脚。 这时,陆瑾笙冷漠又刺耳的嗓音穿破她的耳膜:“我看就是条狗你都能对它笑一笑,在我跟前,却一句好话都说不上?” 女人拧紧的眉头还未松开复又皱紧,她下意识环顾四周,还以为有人在监视自己,目光刚好触及到刚才所站的地方那两条流浪狗对她摇头摆尾吠了两声。 与此同时,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飞速从她身边经过,与她不过半米的距离,速度极快,快到凉纾都来不及反应,在货车飞啸而过的瞬间整个人都被那股强劲的风掀翻在地。 第20章 瞎眼 “啊——” 耳边是货车犀利又刺耳的刹车声,车轮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刺破夜空的声响,带着黑色棒球帽的货车司机从车窗探出头对着地上的女人骂骂咧咧,“要死死远点儿,大晚上的,别他妈来马路上找晦气!” 手中的电话被甩出去好几米远,亮起的屏幕上通话还在继续。 女人的叫声、车子尖锐的刹车声以及此起彼伏的狗吠声悉数灌进陆瑾笙的耳朵里,茫然跟恐惧瞬间代替了他心底的愤怒。 他冲电话那头吼了几句:“凉纾,你他妈的在干什么?!疯了是不是?” “给我说话!” 脑子一阵钝痛,也不知道是什么引起的。 凉纾撑着双手从地上坐起来,两条流浪狗已经跑到了她身边,不停在她周围转圈圈,凉纾低头笑笑,小声说,“还算你们有点良心。” 不远处的电话筒里传来属于男人气急败坏的嗓音,凉纾眨眨眼从地上爬起来,将电话捡起来放在耳边,不耐烦地对那头道,“吵死了。” “你在找死?” 这会儿时间,凉纾已经安全过了街,低头拍拍身上沾到的灰尘,一边笑,“我就算是死了恐怕你陆老板也会将我从坟里挖出来鞭尸,我哪敢让您动金手替我还那一屁股的债。” 陆瑾笙听不得凉纾这语气,当即拧眉,“别他妈在我跟前阴阳怪气的!” 夏末夜晚,一阵凉风吹过,凉纾舒服地舒展了下眉梢,眼角全是轻佻的笑,带着毫不在意的傲慢意味,“这就阴阳怪气了?” 说着,没等那头有任何反应,她似嘲非嘲地掀唇,“也对,你们陆家连带着陆老板您何时受过这样的气,是我的错,我道歉。” 陆瑾笙剑眉拧的死紧,要是凉纾此刻在他眼前的话,恐怕早就被他那吃人的目光给分割得体无完肤。 她揣着手机在路边足足站了两分钟,没听到只言片语,而等来的是对方掐断电话的嘟嘟声。 她冷漠地勾勾唇,将手机放回兜里。 电话又震响,这次是千卉。 “千卉姐。” “阿纾,我是特意提醒你的,地下赌场你这些日子避一避,赌场里发生了不少事儿,有安保员来抓人不说,他们自己内部也开始清理门户了。” 凉纾今天穿着细高跟,接电话时,刚好迈下路阶,闻言,高跟鞋直接卡了一只在石缝里。 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她气恼,咬牙切齿,“这些人非逼得我们不能挣钱么?” 千卉沉默了会儿才说,“跟谁杠也别跟他们,阿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最近严打,地下赌场太不太平了。” “我缺钱,虽然怎么赚都是杯水车薪,但总比没有好。”她将脚从高跟鞋里拿出来,伸手去拽卡在缝隙里的鞋跟。 她正想掐断电话,千卉却话锋一转,“你也没个靠山背景,你那堆成山的债,是谁给你做担保的?” “当初有人瞎了眼吧。” “那你找找这个人,总比找我们有用。” 凉纾眉眼间是清晰可见的聊赖,“那我可能是活腻了。” 第21章 至臻 千卉在电话那头抿着唇,也猜到凉纾不想跟她多说,草草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赌场跟风月场不同,风月场凉纾只需要负责美丽,负责笑就行。 但赌场需要你时刻都绷着弦,不能让庄家赔了钱,还要让赌客不动声色地将荷包里的钱掏出来,出老千不可避免,老手荷官一晚上出老千的次数多不胜数,稳如老狗。 凉纾心里素质还没达到那一种境地,但是一晚上下来在赌场仍旧可以赚个好几千,甚至情况好的时候可以上万。 她不信邪,还想转道去地下城看看,但是鞋子就是跟她较劲儿,怎么都拔不出来。 直到,身旁传来属于男人阳刚硬气的嗓音,“女士,需要帮助吗?” 凉纾回头一看,是两个穿制服家伙,当下稳住心神,“警官。” 见他们还要上前,凉纾忙道,“不用不用,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自己能行的,您别再过来了。” 说话间,他已经低头,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将她的鞋子从冰冷的缝隙中解救出来,男人看着她莹白的脚趾套进黑色的细带高跟鞋中,慢慢移开目光。 她低声说,“谢谢警官。” 那个年纪稍微轻一些的说,“这是我们于sir,管这个辖区的。” 凉纾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警官这么晚了还出来办事呢,太敬业了。” 他瞥了她眼,“谁让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非得这个时候发生呢。” “……” 凉纾清了清嗓子,说,“警官您慢慢忙,我就不打扰了。” 等他们走远了,凉纾似乎还听到那人在问,“于队,听说昨天邢队差点在地下城端了一窝,咱们今晚也能在夜总会大干一场吗?” 片刻,只听到那年轻警员的哀嚎,他被踢了一脚。 “咱们是法治社会,犯了法才能动,你时刻给我记清楚这一点。” “是!” 她确实不敢去地下赌场了。 …… 适逢周五,虞城有一场名动上流圈子的拍卖会。 顾寒生作为特要受邀嘉宾之一,今晚要出席这场盛会。 顾家早年在虞城发迹,后来将事业中心转移到国外,08年那场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令很多企业都遭受重创,顾氏也不例外,但绝境之下,总有人能够绝处逢生。 那一年,国内的许多企业发展势头竟成了最好的那一批,顾氏也在这风险跟机遇并存的时代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而同年,顾寒生奶奶生病,越老越怕憾死他乡,一直念叨着落叶归根,顾氏企业从这年开始将重心逐渐转移到国内。 08年顾寒生跟随父母回国,在虞城待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老人家病逝后,他回去继续进修并接管了顾氏在国外的公司。 直到后来父亲发生意外,他才彻底迁回国内,只在那边成立了分公司。 说起来,也不过几年的时间。 顾氏掌权人顾宏车祸去世,顾氏*至臻集团受到不小的冲击,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顾寒生任何喘息的机会,在所有人都以为顾氏要易主时,顾寒生回国主持大局,顶住外部和内部的所有压力,来了一次大换血,将顾氏彻底洗牌。 第22章 湛湛 此后,至臻集团的发展比起顾宏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时之间,关于顾寒生这号人也在虞城上流圈子传开了。 虽说他做事高调,但顾寒生为人低调。 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能推掉的宴会绝对不会去参加。 不过近一年,大抵是他脾性被人摸到一二,圈内人竟也能时不时请他出场一回。 今晚的拍卖会,按照顾寒生的本意当然是拒绝,但前一天下午助理季沉将家里老太太的电话接到了办公室。 温明庭说她看上了会上某款镯子跟项链,还有几幅画跟瓷器,叫顾寒生想办法。 顾寒生二话没说先给季沉使了眼色,谁知道季沉憋着表情冲他摇摇头。 只听电话里温明庭说,“我已经打听过了,哪有什么正儿八经做慈善的拍卖会,还不都是挂羊头卖狗肉,我听说会上有不少大家闺秀,你也别成天忙工作,多去走走。” 每次说到这种话题,顾寒生只想马上掐电话,但迫于对方的身份,只能耐着性子开口,“妈,您儿子今年不过三十。” “也就你好意思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能打酱油了。” “……” 顾寒生难得温软了眉目,说,“您只喜欢大家闺秀么?不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不行?” 那头“嗔”了句,“你少挖苦我,我不是那种在意门当户对的人,我只想你好好考虑你的终身大事,早点给我娶个媳妇儿回来。” 默了半晌,顾寒生一改之前冥顽不灵的态度,说,“依你。” 晚上的会,说好听点是慈善拍卖会,实则不过是这个圈子的人为了粉饰太平做的表面功夫罢了。 拍卖的流程结束之后照样觥筹交错,有钱人就谈生意,有权的人就等着有钱人上来巴结讨好,而那些游走在上层社会边缘的人则努力想在这个圈子博得一点半点的存在感。 拍卖会入场时间是七点半,八点准时开始。 凉纾今晚作为庾先生的女伴,身着一袭裸粉色露肩晚礼服,裙摆前稍短后稍长,下摆雕着交错不一的中国风式刺绣,一双腿,白皙笔直又修长。 后腰的设计更为大胆,直接开叉到腰眼的位置,让她肩部和腰部的线条趋于完美。 她想来是最尽责的,所以早早的就到了。 庾先生带着她正门进来时,厅里还没什么人,也就没人能注意到她。 落座之后,离开场大约还有二十分的时间,凉纾本着女伴的职责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可—— 她低头看了眼还挽着自己手臂的这只手,侧头笑不露齿地对身旁的男人道:“庾先生,请问您能先松开我的手吗?” 刚刚进场的时候她挽着他的手是于情于理的,可他现在反过来还挽着那就要…… “要是您要继续挽着我的手,那我就要加价了……” 心里正腹诽着,男人仿佛恍然大悟般地松开她的手,“不好意思凉小姐,是我唐突了。” 啧啧,看看这些人,真是会装。 凉纾抽回手,朝他礼貌一笑。 又干坐了一会儿,拍卖会即将开始。 凉纾总觉得自己后背一阵阵发凉,视线无意识在人群中逡巡着,却不经意对上一双寒意湛湛的眸。 这目光刺人的寒。 第23章 惊惶 搁置在她膝盖上的手包掉落在地,庾先生捡起她的包放回她腿上,手掌贴着她雪白的肩膀,说了什么凉纾一概不知,只惊觉和自己四目相对的这双眼里愤怒跟轻蔑的情绪愈演愈烈。 而这时,主持人已经上台开始致辞,巨大的水晶屏幕上一帧帧闪过今晚要拍的藏品。 凉纾咬咬牙,在心里挣扎了一番,对坐在身旁的庾先生小声说,“庾先生对不起,今晚恐怕不能继续做您的女伴了,我突然有点急事,是我的失误,您就不用付我费用了。” 说着,她正想起身,却被庾先生按住了肩膀,“凉小姐,我们可是说好的,现在中途跟我说你有事,那这就不单单是我单方面不付你费用的问题了吧?” 那仿若吃人一般的目光还是紧紧黏在她身上,凉纾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但这位庾先生…… 她抓紧手包硬硬的棱角,“我是真有急事,难不成你还想倒打一把趁机讹我一把?我也没有任何可以赔偿给你,毕竟我要有钱我也不会来做这个,” 顿了顿,凉纾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看得出来,庾先生能来这种场合,身份地位可想而知,自然应该不会跟我一介小女子计较。” 男人被她说的喉间一哽,心里生出一股闷气却不好发作。 过了两秒,凉纾实在是忍不住了起身,庾先生拉着她的手腕,压低声音说,“我最多给你半小时,拍卖会结束之前必须回来。” 凉纾往某个方向瞥眼,咬紧后槽牙点头,“好。” 主持人在台上活跃气氛,司仪已经将第一件拍品用托盘展示出来,凉纾佝偻着腰身回头草草看了一眼,应该是一副字画。 现场人这么多,她低头提着裙子从另外一边绕走了,整个过程除了那人也没其他人注意到她。 她不过刚刚离开大厅,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脊背抵着冰冷的墙壁,一口气还没从嗓子眼落回肚子里去,包里蓦地发出电话震动的声响。 又被吓了一跳,缓了一会儿将电话拿出来,陆瑾笙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外面虽然比里面要安静的多,可还是人来人往的。 凉纾拿出手机,手遮住嘴唇,看了眼周围才小声开口,“……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端是男人短促且嘲弄的嗤笑,“哥?” 下一秒,电话就被掐断了。 凉纾松了一口气,在休息区的沙发里坐了一会儿,最后才提着裙摆往出口去。 但她低估了这场盛会的安保程度,门口的保镖跟安保人员拦住她,要她出示相关证件或邀请函才能放她离开。 凉纾恍然,难怪庾先生能放心她离开,原来没有他手里的东西她根本走不出这个地方。 无奈,她只能折返。 大厅里肯定是待不下去的,要是被陆瑾笙抓到,她很难过的。 还是尽量拖延一下,看散场的时候能不能跟着混出去。 此时拍卖会过去了二十分钟。 凉纾去洗手间消磨时间,却不小心在隔间听到了外面两个女人的对话。 “顾寒生来了,你看到了吧?” “谁?”很漫不经心的女声。 “顾寒生啊。” 第24章 阴鸷 唏嘘声响起,“你说是……顾家顾寒生?” “虞城除了那一位,还能有几个顾寒生?!” 水流声渐渐变小,而谈话还在继续。 “诶你早说顾寒生来了我还上什么洗手间啊,这男人现在可是虞城所有名媛淑女眼中的白月光,平常任何宴会都见不到他一面,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停顿下,女人接着道,“还是赶紧出去吧,被大家奉为神祇的男人,万一铁树就开花了,被我给钓上了呢?” “得了得了,补补妆再说,虽然坊间从来未有过任何关于顾寒生私生活尤其是感情这方面的传闻,但男人啊,都是视觉动物,我不信他喜欢丑的。” “话是这么说,可你刚刚不知道,刚刚顾寒生刚来时,冷家小姐就巴巴地端着香槟过去搭讪,结果你猜怎么着?” “你快说呀,怎么了?” “人顾先生连个眼神都没给冷家小姐,当她是透明人一般,”说话的女人幸灾乐祸地笑,“你看看平常她神气的样子,好像整个上流社会优秀的男人都是她的一样,这回可算是栽跟头了。” “啧啧,这位深居简出的顾先生这么难撩啊。” “谁知道他们的癖好呢。” 凉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且不说她们说的对不对,像顾寒生这种人,就算感情史丰富到可以写一部小说,那外人也未必会知晓其中的一分半分。 两个女人应该还在外面补妆,她坐在马桶盖上托着腮帮想,这到底是什么拍卖会呢,将顾寒生陆瑾笙这号人都请来了。 要是早知道陆瑾笙也在,她定然是不会冒险前来的。 虽然庾先生给的金额很高。 她们谈话听到最后,凉纾已经按捺不住双脚想走出去,这圈子的人果然奇怪,女人想钓金龟婿,男人想拉拢生意,而粉饰他们外表的理由却如此冠冕堂皇。 直到后来高跟鞋的哒哒声逐渐远去,她才从隔间里钻出来,高跟鞋是傍晚庾先生带她去的那家私人会所里选的,穿久了后脚跟有些痛,不太合脚。 手机在包里震动,这是庾先生的第二次来电,但她仍旧没接。 凉纾盯着镜子里自己冷白的面庞,现在想想还有一些惊魂未定,她在考虑是出去还是不出去。 还是出去吧,她想。 凉纾低头提着裙摆朝外面挪,还未至门口,眼前的视线倏然被一笼阴影罩住,她拧紧眉下意识想后退,却因为小脑失衡整个人都往后面倒。 腰际的位置贴上一直属于男人的手掌,将她往回带。 她今晚的礼服设计比较大胆,那手掌贴在她的皮肤上,掌心灼热干燥,源源不断的热度渗透进皮肤传递到她的中枢神经。 并且放在她腰上的手还在不断用力。 女洗手间的门被他一脚踢上,门板碰撞的响声在她头顶炸开。 凉纾吓得浑身一抖,抬头就撞上男人阴鸷满布的眼,女人瞳孔微缩,跟着就低呼出声,“陆瑾笙,你疯了!” 这里是女士洗手间,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进来,真是脸都不要了。 第25章 手腕 陆瑾笙低头瞧着她因为生气而显得生动的脸蛋,阴沉的俊脸渐渐浮现起一丝诡异的笑,紧接着是他冷漠至极的嗓音,“怎么不叫哥了?刚才不是叫的挺顺口。” 男人说这话的同时放在她腰上的手并没有减轻任何力道,反而不停在将她往怀里带,行为既霸道又蛮横。 凉纾连腔都懒得搭,只是不停挣扎,裙子跟头发都有不同程度的凌乱。 而陆瑾笙不为所动,看她的眼神无意就跟看一个跳梁小丑。 最后,凉纾没辙,咬紧牙关狠狠盯着他,“陆瑾笙,你真是无耻。” “哦……”他语调微微拉长,嘴角有点点微末上翘的弧度,可那双深邃的眸毫无笑意,依旧被湛湛的寒意覆盖着。 “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哥。”他淡淡补充着前一秒没说完的话。 闻言,凉纾冷哼,态度变得轻蔑又不屑,“您陆家的门槛我可不敢高攀。” 不知道是哪个点触到陆瑾笙,他倏然撤开放在她腰上的手,从喉间深处发出一声冷嗤,“你知道就好。” 她连连退了好几步,直到身体抵上冰凉的洗手台。 目光戒备,但眼神里处处都带着挑衅,跟最开始看到陆瑾笙时的她判若两人,凉纾挑唇,“那麻烦高贵的陆少爷您挪挪脚,我要出去了。” 陆瑾笙冷冷地盯着她,“弱者什么时候也能有讲话的权利了?我不是说过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如今这是在找死?” 凉纾手指用力地掐紧手心,胸口因为呼吸急促而起伏不定,可她没管,她之于陆瑾笙,恐怕还不如他们陆家养的一条狗。 哪天就算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女人,陆瑾笙也不会对她有任何想法。 而事实的确如此,两个人隔了两米都不到的距离,陆瑾笙居高临下,占尽了主导地位。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右眼角下那颗血红色的泪痣上,接着往下,几乎都没看她现在狼狈的样子,灼热的视线直接停留在她纤细的左手手腕上。 她今晚没有带任何饰品,因为到时候那些东西都要还回去,来去麻烦不如不带。 可她左手手腕上倒是戴了一块女士手表,是她自己的,款式很陈,表带也有不同程度的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凉纾以为陆瑾笙是对她的手表有什么想法,在他晦暗不明的眸光中她将自己的手默默背回身后。 正想开口,却见陆瑾笙嘴角勾起点点狠厉的笑,长腿一跨就到了跟前,与此同时大掌抓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扯。 速度很快,快到凉纾只感觉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时,卫生间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她的手就在水流下方,四周水花飞溅,冰凉的液体冲过她的手腕,带起一阵颤栗。 凉纾想抽回自己的手,可陆瑾笙却牢牢抓住她肘部的位置,让她根本无法挣脱。 “陆瑾笙,你真是个疯子!” 男人不置一词,目光盯着她被流水肆意洗刷的地方,另一只手淡定优雅地松了松领带,喉间似乎畅快了一些。 第26章 挑衅 而凉纾手上那块女士手表的表盘上起了厚厚一层白色的雾,经过这一番折腾,应该是要报废了。 本身就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物件,防水性能也很一般,加上还上了些年岁,经过这样的摧残,不坏才怪。 她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眼前开始积攒起一阵雾气,鼻头有些泛酸,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渐渐离她远去,她听不见水流声,也感受不到身旁人如霜的气息。 陆瑾笙是个疯子,从她见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就知道。 那是她第一次踏进陆家,带着胆怯跟惊惶,就算没得到所有人的善意相对,可几乎也没有人会对她带有那么大的敌意,除了陆瑾笙。 她在陆家睡的第一个晚上,床上出现了一只死老鼠,她不声不响,将床单跟死老鼠一起扔了,直接睡的床垫。 一周后的某个早上,一整瓶墨水倾翻在她书包里,书包华丽的外壳下所有东西一片狼藉。 这天上课,她被罚站了整整一天,因为她跟老师说她忘记带书包了。 …… 一路走来,诸如此类的事情凉纾已经不记得发生了多少,甚至有些场合她连自己当时的表情都想不起来了。 可人啊,哪能一直任由别人欺负。 陆瑾笙终是放开了她的手,凉纾手指止不住颤抖,对上他依旧阴沉的脸缓缓一笑,抬手直接甩了他一巴掌。 “啪——” 不清楚自己用了几分力气,反正右手现在麻木得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外面有人要用洗手间,但门已经被陆瑾笙给锁死了。 凉纾想开门,却见陆瑾笙眼尾闪着诡谲的笑。 她现在这个样子能开门么? 这个社会对女性从来就很刻薄,她衣衫不整跟一个男人待在女士洗手间里,被人看到会有什么后果不言而喻。 但陆瑾笙想置身事外却太容易了。 凉纾身体往后退,在快要摔倒的前一秒后背抵住门板,冲他惨烈一笑,“陆瑾笙,你有本事就整死我啊,这么多年了除了耍耍小手段你还能做什么?血债要血偿,命没了那就拿命去抵,你一直这样算什么?” 凉纾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几乎都不需要酝酿,挑衅的话语就脱口而出,“我不照样不死不伤地活的好好的。” 陆瑾笙死死盯住她,过分俊美的脸上布满阴霾,太阳穴附近青筋若隐若现,可那双眼睛却格外冷沉。 他上前两步,缓缓朝她伸手,凉纾躲无可躲,只能仰头死死盯着他。 但陆瑾笙并不看她,而是慢条斯理地替她将礼服整理好,又替她拢了拢长发,才俯身在她耳边漫不经心地道,“活的好好的?” 凉纾瞳孔瞬间紧缩,半晌却又释然一笑,“没死可不就是活的好好的?” 说着她又自嘲一笑,“也对,哪那么容易死,我要是真的死了那陆老板不就得替我还债了么?就算对于您来讲那不过九牛一毛,可替一个仇人还债谁咽的下这口气?” “你哪天要是真的死了,这口气咽不下也得咽。”陆瑾笙冷嗤。 第27章 无题 凉纾低下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腕,湿润的雾气再度模糊了视线,说白了就是陆瑾笙没泯灭人性到真的杀了她,而她要是真的死了,大抵他心里是快意的。 “陆瑾笙,我也期待那一天呢。”她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男人直直地对上她的眼睛,左脸因为她那一巴掌现在有些泛红,隔得远点甚至还能看到点点手指印子。 凉纾本以为他会对她发难或是怎样,因为那一巴掌之后,他的情绪只是隐隐到了边缘,可到现在都没发作过。 头顶再度响起他嗓音时凉纾心里一颤,却听见他说,“你抽个时间回去见一趟老爷子,避开我在的时候。” 她正准备回答,包里的手机再度震动,脑子高速运转了一圈,她当着陆瑾笙的面将手机给拿了出来,并且接了。 没等那头说话,她直接出声,“诶,庾先生,我现在在洗手间里,马上就出来了,您方便的话来找一下我,可以吗——” 电话被抢,凉纾已经预料到了,但她没想到陆瑾笙会生气。 在抢回电话避免它不被陆瑾笙摔碎跟开门这两个选择之间,凉纾挣扎了半秒,选择了后者。 外面很安静,很诡异的也没人。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随便朝着一个方向迈开腿就开始走。 而陆瑾笙将她的手机砸了之后,并没有去追她,甚至从洗手间里出来连看她朝哪个方向离开的都没关注,这女人宁愿冒着被人说三道四的风险也要离开,他还追她做什么? 追上了除了想亲手掐死她以外,陆瑾笙心里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凉纾走的很快,中间好几次差点崴到脚,她现在真是痛恨自己今晚这身行头,中看不中用,早知道说什么也不会同意那造型师的建议穿这一身裙子。 走了有三分钟,凉纾扶着柱子想缓一缓,回头一看,西式风格浓重的长廊空无一人,只余白色的纱幔随风飘动,安静到有些诡异。 之前会场里很多人,可她出了会场想离开时,来来回回逛了两圈也没见几个人,她猜想这个酒店所有的宴会厅应该都被包了下来。 不过这些跟她没有任何关系,陆瑾笙没追上来是好事,当然,凉纾觉得以陆瑾笙的身份,他应该也不屑于做这种事。 将她堵在洗手间里无非就是想羞辱她而已。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腕表,被水汽模糊根本看不清里面,那指针也根本没走了。 唉。 今晚遇到陆瑾笙是个意外,但凉纾没想还能跟顾寒生撞上。 她还在奇怪为什么偌大的酒店空空如也,没有耳鬓厮磨的年轻男女,没有暧昧不堪的贵老板跟名媛女,更加没有拿着红酒杯窃窃私语的女人们,原来很多人都朝着顾寒生去了。 从前凉纾以为,那种众星拱月、唯我独尊的画面只会出现在小说里,直到她遇到了顾寒生。 她对顾寒生这号人物没什么概念,虽然也多次和男人出入这种场合,其次就是宴会也要分档次的,可像顾寒生这样的人,一生都很难碰到一次吧。 所以也不明白顾寒生之于虞城的上流圈子是什么样存在。 第28章 变故 凉纾的本意是想不管这酒店的安保怎么说,她今天都非要离开不可。 而当她从酒店花园绕到正门时,发现大堂通往正门这条道路上挤满了人,包括媒体。 现场十分混乱。 凉纾站在路灯下盯着前方,黑色的劳斯劳斯幻影缓缓从酒店的露天停车坪驶过来,因周围人比较多,所以车子移动得也慢。 而通往大门这条路上,顾寒生被一众西装革履的男人簇拥着往这边来,男人女人都有,男的或大腹便便,或清俊成熟,女的倒是清一色的年轻貌美。 不得不说,顾寒生这人先天条件真的太好了,从外形到气质,放到人群中都是最扎眼的那个。 有人跟他寒暄,他要么点点头,吭一声,要么就直接不理。 真是傲慢,凉纾心想。 当然,隔着这个距离,顾寒生就算是说了话凉纾也是听不见的,更遑论周围都是人,她和他之间,隔了里三层外三层。 那边的逢场作戏渐入佳境,凉纾却从心底里生出来一股悲凉,有钱真好。 今天晚上的拍卖会,顾寒生姗姗来迟,豪爽地拿下了好几样藏品,末尾的酒会也不打算参加就要走,主办方自然拿他没有办法,在大厅里跟他交谈了不到几分钟,助理就凑过来说车子已经准备好了。 无奈,只能送他出来。 拍卖会结束后本来就是自由发挥的时间,外厅跟前露天花园里人不少,在顾寒生出来之后,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钉在了他身上。 这一段路程顶多两分钟,他关注度有点高,但三分钟之内一定能上车离开。 可没想到就在这么几分钟的时间里,还是发生了变故—— 有个女人直接摔到了顾寒生身上。 酒店大堂到前门这段路是一段长长的台阶,上面铺着大红色的地毯,平心而论,女性穿着各种繁琐复杂的礼服裙,脚上还踩着高跟鞋,走这段路如果不注意的话是十分容易的摔的。 可处在这样环境下的名媛淑女们,夸张点讲,即便是穿着高跟鞋走刀尖也没什么问题,怎么就好巧不巧摔在了顾寒生身上? 这其中的小九九恐怕不言而喻。 伴随着女人娇媚的尖叫声,现场爆发出一阵唏嘘,紧接着大家都没了声儿,只剩下媒体手中的镁光灯在闪。 顾寒生的脸,一下就黑了。 季沉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寒生旁边,“先生,您没事吧?” 同时,他顺带想将这女人给扶起来,但季沉手还未碰到她,就见她往顾寒生怀里钻,“顾先生,我……” 本来想好了要说的一长串话却在她跟顾寒生的视线相对的那瞬间,所有字眼都卡在了喉咙里。 女人被顾寒生的表情吓到,眼里的爱慕也逐渐被惊惧所代替,原本粉嫩娇羞的脸蛋也开始变得惨白,红唇翕动着,这会儿却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了。 周围的人就算再迟钝这个时候也应该反应过来了,而现场某些人更是要按捺不住了,尤其是女性。 这么混乱的场面倒是称了凉纾的心,她想趁此时开溜的。 第29章 焦点 可要她不是凉纾,要今晚众心捧月般的人物不是顾寒生,那她今晚可以顺利地离开。 不知道那边的后续怎样,凉纾提着裙摆匆匆往门口走,人刚刚移到那辆幻影旁,就发现自己腰际贴上了一只温热的手掌。 她下意识想到陆瑾笙,整个人瞬间紧绷起来,岂料回头却对上顾寒生隐隐含笑的眉眼,各种交织错落的光影下,男人面庞轮廓一半清晰一半朦胧,合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处处都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凉纾有片刻失神。 而原本阻碍她跟顾寒生的人已经自动让出了一条通道,眼下,他们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等她回神,脚上使力想后退,可顾寒生的手臂用了巧力,看似手掌轻轻搭在她腰际,实则她根本就逃不开分毫。 面对这成千上万道灼人的目光,凉纾心里只生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愤怒,纤细白皙的手指抓着顾寒生的,看着他,“顾寒生,你想干什么?” 镁光灯闪的凉纾眼睛发疼,周围爆发出一阵私语声,凉纾甚至已经听到了有人用不屑的逾期对她指指点点,这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搂着她腰身的手轻轻拍了拍,似是安抚。 他低头看着凉纾,菲薄的唇牵扯出一丝笑意,嗓音更是温柔,“怎么走了都不知会我一声?叫我好找。” 凉纾,“???” 她没说话,只是眉头拧的紧紧的,脸色跟他相比,足够冷漠。 当然,她这个样子也被媒体分毫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男人也不恼她这个态度,抬手将她耳际落下的发往后拨,露出弧度完美又纤长的脖颈,只听他说,“别生气,是我不好。” 凉纾心里既愤怒又茫然,抓着顾寒生的手开始用力,可惜他脸上表情进退有度,全然看不出一丝皲裂。 这男人又是演的哪出戏? 接着,顾寒生目光扫过方才那个女人,最后停留在主办方身上,主办方点头哈腰,一个劲儿冲顾寒生卖笑又道歉。 他今晚穿着款式经典的衬衫西裤,来的时候身上还披了件深灰色薄款长风衣,风衣现在在季沉手上,整个人身形颀长,举手投足间都气度不凡,引来不少倾慕者。 有人顾着欣赏顾寒生的颜,有人顾着垂涎顾寒生比米兰时尚周男模还要完美的身材,有人想看这一插曲怎么收尾,这凭空冒出来的女人是谁。 而有人呢,则是躲在暗处生闷气。 凉纾顾着自己这尴尬的处境,却在顾寒生开口之后瞳孔不自觉扩张,那低沉又带着点点戾气的嗓音徐徐穿透她的耳膜,“都是有头有面的人物,有些东西顾某自是无福消受,这番好意我顾某心领了。” 说完,凉纾似乎感觉他还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 顾寒生这话是对着今晚的主办方说的,字里行间,带着指责。 外面的动静这么大,估计已经传到酒店的每一个角落,凉纾眼角余光瞥到庾先生时脸色骤然一变,生怕陆瑾笙也出现在这里。 庾先生是随客户一起出来的,之前就对凉纾生出了诸多不满,与客户交谈时心情就十分不悦,以至于全程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客户惊讶地说,“听说顾先生离开酒店之前在外面发生了点儿意外,出去看看?” 第30章 利用 结果跟着出来赫然就见凉纾待在那位样貌极其出彩的男人怀中,庾先生愤怒不堪的同时嘴角还夹杂着轻蔑,怪不得找不到人,原来是找到更好的金主了。 可今晚她凉纾既然先答应了自己,钱也收了,那自然是不能放她跟别的男人走的。 顾寒生顺着凉纾的视线很容易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庾先生,季沉收到男人的眼神示意,穿过人群朝着正冲凉纾而来的庾先生走去。 接着顾寒生看着那待在保镖怀中瑟瑟发抖的女人,语气跟脸色一样冷,“这位小姐,非要我顾某人亲自将今晚的另一半领到你面前,你才会想起来注意自己的身份跟礼仪?” 听到这话,凉纾心里更惊更怒,真恨不得当场戳穿这男人的谎言。 可她不能。 这分神间,人群中已经没了庾先生的影子,凉纾垂下眸,再也没有比今晚更加糟糕的境况了。 她被顾寒生连搂带抱地往车子那儿走,期间还有不少摄像头朝着他们,这会儿人群也开始沸腾起来,各种话语都有,有些入了凉纾的耳,有些入了顾寒生的耳。 凉纾先被他护着上车,顾寒生阴鸷的目光扫过,季沉点点头,将他的外套递了过去,才有条不紊地关上了车门,将外面这一方世界彻底与他们隔绝。 司机眼观鼻鼻观心,在顾寒生上车之后识相地启动车子离开酒店。 凉纾身子紧紧贴着车门,胸口起伏不定,眉梢眼角每一个情绪都透露着对顾寒生的不满。 车里空间就这么大,加上凉纾这身行头很是不便,裙子凌乱地铺在座位上,她顾不上整理自己,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头瞪着顾寒生,“我要下车。” 男人菲薄的唇勾起淡淡的笑容,将手上的外套递到凉纾眼前,语调微扬,“恼了?” 她看着眼前的灰色风衣,若有若无的木香进入鼻息,她没接,脸色比刚才更冷,话语也是,“让我下车。” “把衣服穿上,别感冒了。” “我说我要下车,顾先生,刚才我是看在你之前给我钱的份上我没有拆穿你,您别以为这样我就好欺负了。” 女人迟迟不伸手接,顾寒生也不能硬给她穿上,于是手一松,外套落在了两人座位中间。 他说,“是碍于情面,还是不敢?” 凉纾眸光轻闪,看着他。 顾寒生也看着她,眸子深处闪过让人无法察觉的惊艳,今晚的凉纾的确很漂亮,也很,勾人。 在酒店看到她真的是个意外,但当时脑子里某个念头滑过,他几乎没有多花时间考虑就捉了她,所以她要怒要恼顾寒生都能理解。 只是—— 顾寒生目光腾地变得复杂,眉头微挑,“今晚为什么会在这儿?” 凉纾眉头皱紧,红唇抿成一条直线,“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利用我?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您不会以为我缺钱是个穷鬼所以这种地方我就不该出现吧?” 她过于急切的反驳反而让顾寒生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味不明,凉纾说完了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第31章 利齿 一阵安静,凉纾肩膀被窗外的风吹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做了造型的头发也被吹乱了,凌乱地落在她纤细的脖颈里,黑和白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 良久,顾寒生才开口,语气虽不至于冷嘲热讽,但到底不是很好听,“欠我那些钱,你还不上,我利用一下怎么了?” 男人说完,车内又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她抓着衣裙,直勾勾地看着他,“不怎么,只要你给钱,随你怎么利用。” 见他不说话,凉纾蹙眉想想,“刚刚那么大场面,顾先生也是大人物,我看怎么着也能值个二十万,你说呢?” 倒是很会顺着藤往上爬。 “行,我给你三十万。” 生气,还是很生气。 凉纾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起伏不定的情绪。 男人目光从她卷翘的眼睫掠过,眼角那颗艳红色的痣在这鬓凌乱的发丝下若隐若现,十分好看。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快跟脾气,顾寒生难得好脾气地,“有什么话有什么气你都一并说了,不用憋着。” 凉纾唇紧抿,没搭话。 顾寒生微眯起眼,右手手指搭在左手手背上,有节奏地敲着,凉纾不小心低眸瞥了眼,只见视线里男人手指颜色如玉,骨节分明,修长得很,实在很养眼。 她再低头看自己交握在腹部的手,比顾寒生的还要白上两个度,如葱般纤细,跟他相比,也不赖。 凉纾这个小动作全程暴露在顾寒生眼里,等她察觉到身旁那道灼热的目光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说,“脾气挺倔,可终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野丫头。” “那自然比不上顾先生年纪大阅历多,说话做事一套一套,无论占理还是不占理,都能将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精于算计,运筹帷幄,自是没人比得上您。” 凉纾气都不喘地接连道:“我只是好奇,顾先生您的手跟我一野丫头的不相上下,我是手无缚鸡之力,那您呢?” 男人瞥她一眼,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漠漠道,“你也不用在这儿激我,除了逞逞口舌,你也讨不着半点好处!” 今晚举办宴会的地点在城西,车子上了绕城高速,一路朝城里去。 车子速度提上来,耳边风声呼呼,像鬼魅。 顾寒生侧首望去,是她那一侧车窗未关。 凉纾面颊被风吹得发白,可这脾气依旧倔的不行,怎么也不肯将窗户关上。 最后那只修长的手从凉纾眼前掠过,幽幽木香窜进她的鼻息,只听得半阵声响,车窗被男人关了个严严实实。 他撤回手时,手背无意擦过凉纾挺翘的鼻尖,顾寒生神色如常,倒是凉纾被他这无意识的动作乱了心神。 女人正襟危坐,将头转向窗外。 二十分钟后,外面的风景变成了繁华的街道。 她主动开口,“已经到市中心了,顾先生随便在哪个路口放我下车就行。” 男人唇角微动,目光懒懒地从她脸上滑过,最终落在了她的左手手腕上,此刻的顾寒生看似慵懒,可却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强势,在不知不觉间就拿捏住了人,叫人心底生畏。 “凉小姐今晚……什么都没带?” 第32章 十万 她不明顾寒生是何意思,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酸,“我孑然一身,自是比不得顾先生出门在外,又是保镖又是助理又是司机的。” “啧。”顾寒生身体往后靠,完了也学着她看自己的目光看着她,说,“果真是孑然一身,身上钱包没个,手机也没个,稀奇。” 闻言,凉纾心里一颤,默默将左手背到身后,咬着后牙试图辩驳,“这种场合,那些东西碍事,没带也没什么。” 顾寒生也不继续往深了说,只道,“心也别太大了,身上什么都没有万一遇到坏人,岂不是叫天天不应么,最后吃亏受罪的难道不是自己?” 凉纾心想,他该是看到自己那块起雾的手表了,有些事情难免就变得复杂。 殊不知,入顾寒生眼的除了那起了白雾的旧款女士手表外,还有她泛着青紫的手腕。 这里面不知道又是怎样一番故事? 在他之后,凉纾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就参加个宴会能吃什么亏,顾先生想多了。” “希望如此。” 此时顾寒生的眸深邃得无人可窥,他将薄唇缓缓抿成一条倨傲的线,车厢里光晕昏黄,落在顾寒生高挺的鼻梁,形成一道晦暗不明的侧影,合着侧脸凌厉的棱角,完美的像是九重天上的神祇。 偏偏男人紧紧敛住了眸光,在这幽幽的环境里显得克制又淡漠。 司机在前头说前方发生了车祸,城里堵的不行。 凉纾不想和顾寒生待在一起,提议下车。 男人睨她一眼,“你打算就这么走回去?” 她穿的极不方便,这么走在大街上招摇得很不说,这种天气也不太适合。 虞城夏末的夜晚寒气袭人,不宜外出散步,只宜卧床酣眠。 这是后来某个夜晚,顾先生站在客厅明晃晃的灯光下对正要出门的妻子说的。 外头嘈杂成一片,顾寒生嘴角滑过不易察觉的冷凝,薄唇轻启,淡淡吐出两个字: “十万。” 凉纾偏头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陪我喝酒,一个瓶盖十万。” 她眼角是张扬的笑,“什么酒都行?” “那顾先生到时候可千万不要后悔。” 车子掉了方向,走了另外的路。 中途凉纾下车忍痛花了几千块买了手机也办了卡,然后在车里将该下载的软件都下了。 还是皇城会所。 工作人员对凉纾一点都不陌生,上次她种种恶劣行径还历历在目,而今天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来了。 只是,顾寒生带过来的人自然没人敢拦。 依旧是包间,只不过凉纾没想到里面还有其他人。 顾寒生来了,有人自动将位置给他空出来,连带着,凉纾也沾了光,坐在他身侧。 有男人站起来寒暄,“还以为顾先生今晚不来了呢,真是赏脸,好酒都预备着,贵的好的应有尽有。” 风月场也是生意场。 顾寒生今晚出现在这里,今日之后,少不了给他们带来千万甚至上亿的利润。 他偏偏不搭话,转头看着凉纾,“想喝什么?” 一众人都看着凉纾,这个突然出现的,美丽女人。 凉纾笑,“啤酒。” 第33章 溃败 她喝啤酒少有醉的时候,多吐吐就行。 包间里神色各异,议论声渐起,顾寒生恍若未闻,组局的那人连忙让人去拿了酒来。 整整齐齐四打啤酒,摆在桌上。 都是上流社会混着的富家公子哥和小姐们,脸上或多或少都写着嫌弃二字。 凉纾却弯了嘴角,将头发往后撩,露出一张更标致清晰的脸蛋出来,扫了众人一圈,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顾寒生双腿交叠,看也不看她,英俊的面部轮廓透着聊赖。 她几乎没什么停歇地,吹了五瓶。 末了,将瓶盖扔在矮几上,清冷地说,“五十万了。” 在场的其他人都不懂,有女人拧着眉凑到别人耳边小声说,“这我就不懂了,这位顾先生是在跟她……玩什么游戏呢?” “谁知道呢,小心谨慎就得了。” 凉纾抬手将嘴边的酒渍抹去,闪烁的多色光线下,依旧能看到她铁青的手腕,像被人折磨了一般。 她又连续喝了两瓶。 包间里一度很静,所有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有男人甚至互相往杯子里倒了各种洋酒,干红、轩尼诗、白兰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若真的是顾寒生的人,他定不会让她这样。 所以此刻,大家都没把当回事,这些人平日里各种乐子都找完了,自然稀罕这种场面。 她在继续喝第三瓶,手中的瓶盖咯着手心,很疼,但没她心里疼。 凉纾也不知道眼泪怎么就落下来了,崩了这么久,身体里那根弦,好像突然之间断了。 成年人的崩溃,只需要一瞬间。 她不敢摔东西,把剩下的半瓶酒规规矩矩放在矮几上,又把瓶盖扔到桌上,低声道,“二十万。” 喝不下了,肚子涨的难受。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被紧身礼裙包裹的腰身,依旧纤细平坦,凉纾怔住,她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明明肚子快要涨爆了,但依旧没人能看得出来,包括她自己。 顾寒生从她第二次将瓶盖扔矮几上时就半阖眸看着她,将她脸上皲裂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纵使心里有些波澜,但依旧掩盖在他完美无瑕的表情下。 凉纾一路出了包间,往洗手间去。 恶心反胃的感觉包裹着她,她扶着马桶,任眼泪肆意。 怎么能有人活的这么失败呢?好像一点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都没有。 顾寒生说的对,她就是生活在虞城最阴暗角落的人,所以,有些东西没必要守着了。 她伸手去扣喉咙,直到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水,没东西可吐才作罢。 重新打开包间门,五彩斑斓的频闪灯晃的她头更晕了。 顾寒生在和人喝酒,眼角余光瞥到她朝他走来,停了手上的动作。 凉纾过于格格不入,她还能笑得出来,“顾先生,数瓶盖还算数吗?” “当然。”他好像没有半点怜惜,就这么看着她。 …… 凉纾脚步虚浮地钻进出租车时,手机里跳出来一条收款信息。 她的账户入账五十万。 除掉那一百五十万,还赚了五十万。 第34章 堕落 她将所有钱转到另外一个账户,连着转账记录发了一条邮件给天天给她发邮件的那人,并威胁对方,要是敢把梅姨妈的照片泄露出去,他们一分钱都拿不到。 司机是个脸偏尖看着不到四十岁的男人,已经从后视镜里打量凉纾好几眼了,凉纾挂断电话,看了回去,表情有些狰狞,“再看把你眼睛扣了,还让你尝尝艾滋的滋味。” 她到家,从车上下来时,裙子挂到车门,礼服裙从脚踝处撕裂了好大一条口子,报废了。 司机怕她讹到自己身上,连后车门都没甩上,踩了油门绝尘而去。 凉纾裙子还被挂着,整个人被拖出好几米,直到那一块布料彻底撕裂。 巨大的疼痛席卷全身,她趴在地上,瞳仁的倒影里是小区醉汉拎着酒瓶跌跌撞撞地从身旁走过。 闻着这味道,凉纾又开始干呕,只是什么都吐不出来,眼前一阵昏黑,难受死了。 她上楼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彼时有外出晚归的情侣,看着停在小区楼下的车子惊讶又艳羡,“亲爱的你快看快看,劳斯劳斯幻影呢,天哪,我们小区怎么会……” “这款得接近一千万了吧,好想摸一下……” 他们还没走近,车子车灯亮起,径直驶过两人身边,往大马路上去了。 …… 第二天,凉纾就找千卉去了。 千卉待的这家夜总会叫玉楼春,这里的妈咪叫伶姐。 伶姐对着换了衣服的凉纾一阵打量,皱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从她腰际滑到腿侧,啧啧道,“长得不错,身材也绝佳,只是……你这浑身都是伤可不行啊,会令人倒胃口的。” 凉纾盯着伶姐立领旗袍领子,垂眸,“这样不是更特别么?” 这妈妈桑生的一双丹凤眼,看任何人都有一股子轻蔑的意味,此刻却没立马接话。 千卉瞪凉纾一眼,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拉,看着伶姐,“伶姐,她缺钱缺的紧,今晚先坐台,您看好不好?” “能接受么?”伶姐盯着凉纾。 凉纾捏着衣裙的手指慢慢松开,缓缓一笑,“能。” 真巧,大堂经理骂骂咧咧从一侧走来,看到凉纾拧起眉了,眼中闪过片刻惊艳,对伶姐道,“5号包那位,进去的姑娘们都被轰出来了,真尼玛难伺候……” 千卉一猜便知是哪位,一烟草公司的老总,四十来岁的年纪,脾气大得很,性情也古怪,这玉楼春少有他看上的姑娘。 不是这里不对,就是那里不符合他心里。 伶姐眯起眼打量凉纾,“死马当活马医,带她去试试。” 末了,她凑近凉纾身边,伸手将她脖子上厚重的项链取下来,一边说,“戴着俗气死了,”又说,“不是想赚钱么,把那位主儿逗开心了,一晚上说不定房子首付都有了。” 凉纾挑挑眉,没说话。 千卉领着她进去。 包间里酒味浓重,里面拥拥挤挤坐满了一堆的人,凉纾被安排到这老板身边。 第35章 无题 其他姐妹没见过凉纾,却也被她的脸惊艳到,朝她投去或不善或大量惊讶的目光。 千卉只端着酒递到老板跟前,掐着嗓子说,“王总,咱们这地儿的姑娘最是心思细腻的,怎么经得住您那么骂呢?” 男人接过她手中的酒,转而就递给身旁的凉纾,眯着一双堆了些褶子的双眼,倒也算柔和地道,“新来的?” 她没接,只是点点头。 心里纠结了一番,索性将嘴角的弧度弯得更大,“正是呢,伶姐差点还看不上我呢。” “那是她眼瞎,这么标致的姑娘,我瞧着就很好。” 这男人多半是醉了。 他手臂搭上凉纾的肩,凉纾身体僵硬,却三番五次在心里告诫自己,忍耐。 她开了一瓶酒,端给他,“您喝酒。” 先前有人将这里的规矩说的清清楚楚,老板们喝了酒她们还有提成,跟店里五五分。 千卉出去之后,就没人能护住她了。 她浑身都疼,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的确不少,这男人后来惊觉她不好玩儿,将人扔一边,转而找了另外一位。 凉纾被包间另外的人盯上。 当那只手从她裙边伸进去时,她没忍住狠狠掐了男人的手背,血印子都掐出来了。 偏偏他还不罢休,手往她面前伸,凉纾抓着他的手下了狠口,高跟鞋鞋跟碾在男人锃亮的皮鞋上,凉纾看到他脸都僵硬成一团了。 等他回过神来,死的就是凉纾了。 所以她快步离开这里。 只是她刚刚走到大厅,就被人扯住头发,那一巴掌没有任何犹豫地甩在她脸上,“出来卖,还装高贵呢?!爷今天就要在这里办了你!” 凉纾被打懵在地,不知道撞到了什么,身旁噼里啪啦一阵响,同时还有四起的尖叫声。 她抬手摸了一下发心深处,黏腻的触感在指尖蔓延。 还未来得及看一眼,她已被人拖着扔到一旁的雅座上,头发被拽的死紧,那飞舞的唾沫几乎落到了她脸上:“我看谁能护得住你!” 如果要问凉纾,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她以前定然答:命重要! 可现在,那兜头的巴掌朝她乎来,凉纾只能拼命护着自己的头,竟然还有时间在心里冷静地想:要是她出了什么事,一定要狠狠讹一笔。 至少要那些人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向她追债。 千卉是最先冲过来保护她的人,“傻阿纾,你怎么不知道还手?那就是个醉酒疯子,你还手他都不一定打得过你。” 凉纾心里的建树逐渐崩塌,仿佛回到了昨晚她喝酒的时候。 多难堪啊。 她靠在千卉怀中,耳朵嗡嗡嗡地响,“千卉姐,我需要钱呢,还手了没钱怎么办?” 她看着朦胧光影下朝他们走来的人,是她眼花了还是出现了幻觉,怎么…… “不能还手,就像昨晚,我喝了那么多酒一样,我肚子不撑吗?我不难受吗?可我还是不能停……” “阿纾,你怎么这么傻?” 伶姐在大厅派人将那位爷暂时拖住,过来看凉纾,见她脸上都是血,躺在千卉怀中就只剩下一丝气儿了,手捏着娟子捂着嘴,“我的老天,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第36章 错失 她唤来人,“赶紧的,叫救护车,这闹出人命就完了!” 最近这一片查的严,这时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玉楼春整个都得玩完! 伶姐正焦头烂额,忽有人跑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描画得细长的两条柳叶眉快要纠结到一起,整个人差点站不住,手指将将撑着沙发又立马像上了发条一样挺直脊背,将那水墨色的手绢子在空气中一甩,“这位祖宗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说着,又忙地迈着步子挑了几个姿色上乘的姑娘往大门口去了。 凉纾头疼的厉害,却连伸手去碰的力气都没有,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顾寒生,然后是季沉,季沉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袋子,跟那晚给她的一模一样。 有泪珠自眼角落下,她黏腻的手指揪着千卉的丝绸旗袍,极小声地哽咽,“他给我送钱来了。” 伶姐在顾寒生面前卑躬屈膝,好话都快说没了,却仍旧不见顾寒生脸色有半分缓和。 她却仍旧用笑脸去贴冷屁股,“顾先生,我这边直接引您到包房去,大厅秽物的很,别浊了您的眼。” 顾寒生不算这里的常客,却因权势地位成了伶姐眼中的祖宗,他多是过来谈生意的,可今天这个气氛诡异。 他浑身的气息冷极,那眼神更像是要吃人,只一眼,伶姐吓得后退两步,后背沁出一阵又一阵冷汗,手指下意识摸上脖子,又慢慢松了一口气。 时间好像因为顾寒生的到来而停止流逝了一样。 唯有那个醉酒的还在闹,笑谑这些姑娘怎么不陪他喝酒。 …… 顾寒生从千卉怀中将凉纾抱走了。 季沉出手将那男人打的近乎就剩下半条命,吊着一口气躺在一堆废玻璃中,然后将一堆钱倒在这男人身上,对伶姐道,“带他上医院,别治死了。” 没人搭腔,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顾寒生的意思。 一场戏落幕。 伶姐终究是见过世面的,强撑着将现场恢复秩序,喊人将千卉喊了进来。 “啪——” 抬手给了千卉一巴掌。 她抖着手指,依旧心有余悸,将矮桌上放的一盆花扫到地上,喘气道,“你看看你给我招了个什么祸害过来!那位祖宗的人我们能动?你想害死我还是想害死玉楼春?” 千卉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捂着脸盯着地上被摧残的花,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睛。 伶姐还不甘心,冷笑,“把我拉下来你以为你能顶替我?我告诉你,不可能!以为我不敢动你呢,把我惹急了你那金主也保不了你!” 伶姐出去时,扶着门框回头看她,语气刺人,“呵,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把我们都整死了,顾寒生那种人就能看得上你?” 门被甩上,响声震天。 千卉脑中浮现凉纾满脸是血的样子,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 凉纾身上有多处大大小小的轻伤,不及性命,看着却触目惊心。 严重的唯有左额上方一点,发根深处破了一块,被缝了两针。 是被疼醒的。 麻醉的药效过了。 入眼是刺目的白,馥郁的花香裹挟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窜入鼻息,凉纾怔住,方才看清:这是一间豪华的单人病房。 明净的玻璃窗外阳光被绿叶分割成了细碎的光点,有画眉鸟停在枝头,惊扰了一方好梦。 她试探性地抬起胳膊和腿,还好,没残没废。 只是头晕。 很快,有人推门进来,站在病床边,“凉小姐,醒来感觉怎么样?” 凉纾视线从床边那束开的浓烈的花束上移到白衣护士身上,沙哑开口,“我要出院。” 护士愣住,“医生说了,有轻微的脑震荡,最好住院观察……” “那好,给我换一间病房。” “额……啊?”护士皱眉,很快又说,“这已经是医院目前条件最好的病房了,您……” 凉纾提高声音,嗓音有些冷,“所以我才要换病房!” 似是没想到她态度这么强烈,护士有点懵,呆愣地问,“要换什么病房?” “条件最差、最便宜的。” 脚步声逐渐远去,但那刺耳的交谈声却传进凉纾耳朵。 “不知道在矫情个什么劲儿,折腾来折腾去的,好像生怕谁不知道她是顾先生送来的一样!” “真要顺着她的意思给她换病房啊?如果顾先生迁怒起来……”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横竖是她自己的意思,这女人精着呢,怕是为了爬男人的床没少费劲儿,只不过人家有钱人不领情罢了。” 说完似是不解气,哼了声,“听说昨晚送过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十分暴露,还都是破的,简直没眼看,有人说,那身装扮,跟夜总会里的那啥没差!” “噫……快别说了,有钱人的世界我们怎么懂,万一是那位顾……的特殊,我们这么说,到时候都得遭殃。” …… 凉纾又睡过去了。 后来,也是被疼醒的。 还是那间豪华单人病房。 有年长的护士在给她扎针,针头扎进血管那一刻,凉纾视线恢复清明。 她微微侧头,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那抹身影。 挺括的白衬衫,黑色西裤,双腿交叠,可以看到名贵西裤下紧实的腿部线条,裤腿微微往上攀了一些,露出黑色袜子一角。 这是十足的商人打扮,仿若刚从谈判桌上下来。 此刻,顾寒生正望着她。 一双眸若古井深潭,深邃莫测,能溺毙跟他对视的人。 意外吗? 顾寒生出现在这里,凉纾的确是意外的。 她慢慢闭上眼,昨晚的一幕幕悉数在脑海中浮现,竟不知道到最后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 赚钱的机会与她擦肩而过。 第37章 风月 顾寒生今天中午有一个饭局,和某合作方老总,饭局结束,会一起到下榻的酒店,下午时间是高尔夫球。 饭局结束,几人在一众人的拥簇下从酒店出来,黑色幻影在中途脱离车队,目的是医院。 所以有了刚刚那一幕,他坐在沙发上,即使意识到扎针会让她从梦中疼醒,可也没阻止。 此刻,凉纾见了他却闭了眼,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男人面上渐渐浮现起丝丝不悦。 他起身,将一部黑色的手机随手扔在矮几上。 这声响动让凉纾重新打开眼皮,和他四目相对。 男人微扯了下嘴角,表情似嘲非讽,“这半日,我倒是给你挡了不少催债电话。” 说罢,颀长的身影朝门口去。 凉纾顾不得刚挂好水,扯了针头就下床追了出去。 护士长在身后惊讶,“诶,还在输液呢,你跑什么呢?” 安静的vip楼层。 凉纾也不抬头,伸手揪住那人的白衬衫,鼻息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木质香调。 彼时,顾寒生从金属盒子里抖出一根烟,含在唇边点上火,深深吸了一口,方才低头看着抓着自己腰际衬衫布料的手,颜色瓷白,削尖细长,软若无骨。 视线往下,是她小巧精致的脚。 他冷笑一声,青白烟雾模糊了男人俊俏的颜,“我以为,你是追出来感谢我的。” 脚底冰凉,瓷砖的冷气仿佛渗透皮肤表层,蹭蹭往身体里钻。 凉纾看着他的黑色皮鞋,嗓音不大,带着浓浓的哑意,却声声有力,“我赚钱的机会被你搅黄了。” 烟味混着空气进入肺里,她不动声色地抿紧了唇,仍旧低着头,却能感受到来自头顶浓烈炽热的视线。 这里本是无烟区,但顾寒生要抽,也没人能阻止。 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神过于直白且肆无忌惮。 浓烈的烟雾喷薄到凉纾脸上,迷了她的眼,只闻耳边有一道声音,“昨晚那种情况,不死算你走运,能赚钱?” “自然是能的。” 已经设想好了结果,最坏不过重伤住院,然后她趁机狠狠讹上一笔,应该也能解燃眉之急。 可顾寒生是那个意料之外。 他来的巧,巧合到凉纾现在想起来几乎以为他是专门为她而来的。 也来的不巧,那种情况再过五分钟,她可能就要不省人事了,然后趁机宰上一笔,谁也拦不住她。 但她也庆幸,自己还活着。 她做不到跟玉楼春那些姐妹一样,放下所有自尊,卑微到尘埃里,在各色恩客之间委曲求全、虚与委蛇。 可现实却将她逼的走投无路,不见天光。 能怎么办呢? * 顾寒生指尖的烟燃到三分之一被凉纾截了去,病态的美眸对上男人冷漠的眉眼,然后当着他的面,食指跟拇指捏着那根烟将还湿润着的滤嘴含进口中,深深吸了一口。 她尝不出什么,久不吸烟,猛地一口,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凉纾伸手抓着他的衬衫纽扣,用了几分力,指尖泛白。 她说:“顾先生,能不能借我一些钱?” 顾寒生有些意外,眉眼凉薄,看着她。 那双眼晶莹得很,含着水光,鹅蛋脸不过巴掌大小,肤色又白,隐隐露出的半截脖子也是冷白色。 好一幅楚楚可怜的病美人样儿。 他眯了米眸,看着她指尖快燃到底的烟,没什么表情,“说个数。” “两千万。” 香烟燃尽,她被烫的撒了手,低头去看,烟头落在她脚边,慢慢升腾起一股青烟,却很快被一只黑色皮鞋踩住,然后碾压,熄灭。 凉纾失神片刻,仿佛那个烟头就是自己。 皮鞋硬硬的质感抵着她的脚趾,她仿佛被烟头烫了一般挪开脚,后腿两步,抬起头看着他。 她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道理,所以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想向您借两千万。” 顾寒生嘴角噙着抹冷绝的弧度,视线从脚底烟蒂移到她脸上,“我是商人,不是慈善家,你拿什么还?” 他想必是把她这个人的生平都翻了个底儿朝天,自然清楚她现在有多窘迫。 拿什么还? 眼睫翕动,凉纾眼底覆盖着一层淡淡的阴翳,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我的血,行么?” 她赌,虞山别墅那位肯定于顾寒生来说,绝对是重要的。 但—— 顾寒生俯身拍拍她的脸,指腹下,女人脸颊细腻冷白,“傻女孩,太天真了。” 男人转身就要走。 凉纾两步追了上去,挡在他面前,已经没有刚刚那样温顺了,“闹这一出,我已经不可能回去工作了,这个损失应该怎么算?” “言则,这是要硬赖我身上?” 他表情颇好整以暇,隼眸深处情绪难辨。 “没有赖,我只是陈述事实。” 她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但依旧强忍着生理情绪,有痛不会说,也不会表现出来。 可顾寒生却看的清清楚楚。 他上一步,拉近两人距离,手臂一圈,虚揽着她的腰,“你脸皮跟你颠倒黑白的能力倒是成正比,凉小姐,我救了你,你还要反过来找我算账呢?” 落在腰间那只手压迫感极强,那热度几乎灼烧了她的皮肤,神情恍惚,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风月二字。 她看着他,声音突然就清晰了,“我卖给你吧。” 第38章 涅槃 在凉纾开口说了那句话后,顾寒生再没理过她。 护士出来将她带回去输液,顾寒生看也不看她,转身就走了,背影挺拔决绝。 凉纾知道,是她自讨没趣。 但有什么办法呢,有些想法在心里扎根生长了,只能愈陷愈深。 这天下午。 老太太又打电话让顾寒生回去一趟,季沉将通话转进来,彼时顾寒生正在跟人谈事情,没接,让季沉回绝了。 季沉语气委婉,但到底让温明庭伤了心,她直接将电话挂了。 深夜,顾寒生刚应酬完,叫时倾推了明天上午所有的安排,第二天去老宅给母亲负荆请罪。 …… 温明庭所住的顾家老宅,追溯起来已经有快近百年的历史了,宅子经过前后修缮,几乎已经看不见原来模样。 据说前身是玉器行著名的甄宝斋,一座大院,陈列着大批精美绝伦又稀奇的玉雕玩意儿,后来几经转手,经年过去,宅子被顾寒生的太爷爷买下,又经过两代人,逐渐成就了现如今的顾家老宅。 顾家这一代,人丁稀少,从鼎盛的大家族,走到如今只剩下温明庭跟顾寒生,不可谓不萧条。 温明庭如今别的愿望没有,只盼着有生之年顾寒生能成家,自己也可以含饴弄孙。 顾寒生今日来的早,老太太刚吃过早饭不久,正和管家梁清在楼下花园里修枝剪叶。 起先,温明庭还对顾寒生昨天失约有些意见,听闻人通报他来了,放下手里的事就绕到前院来,刚好看到顾寒生从小径那头走来。 顾寒生今日穿着烟灰色的休闲衬衫,同色系长裤,衬得身形修长,整个人都明亮不少,少了那股子商场肃杀。 他站在距离两人十米的位置,双手插在裤袋里,眉眼间皆是笑,自有自己的气定神闲。 梁清在温明庭后头捂着唇笑,“来这么早,可不是来请罪么。”末了,又补充了句,“也不知道吃早饭了没。” “清姨。”顾寒生冲梁清一笑。 温明庭这才两步走过来,满面笑容,嗔怪,“知道你忙,懒得怪你了,吃早饭了没?”说着,又回头喊了梁清的名字,“快让厨房准备点儿。” 话落,顾寒生想拒绝,却又怕扫了老太太的兴致,便由着梁清去了。 两人一起进屋,温明庭问,“季沉呢?” 顾寒生虚搂着温明庭的肩膀,将她披肩上沾的草屑捡去方才说,“哪敢喊季沉跟着,您说过,顾家宅子,严禁办公。” “你少挖苦我。” 进了屋,早有茶端到顾寒生跟前,温明庭去洗手了。 等她出来,就见顾寒生在喝茶,她不知道走哪儿寻了份被折得端正的报纸出来,放在他面前。 几乎没给顾寒生什么缓和的余地,一口热茶下肚,差点烫了喉。 “说说。” 他面上表情未变,笑得坦然,“说什么?” “你我还是知道的,以往绯闻不断,是真是假我能分辨,也就由着你去,但这女孩是怎么回事?” 他面前的报纸,正中间的篇幅是一张照片,凉纾的侧脸被人拍的很清晰。 是她提着裙子低头上车的时候,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臂十分纤细,手腕几乎要戴不住那块腕表了,侧颜完美,皮肤很白,与周围的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连站在她身边的他几乎都要逊色几分。 不难看出,她的另一只手在他掌中,而凉纾将身旁的他挡了个七七八八,只能隐约看到他的眼角眉梢。 也不知道是哪家媒体,这照片倒是抓拍的好。 顾寒生收了心思,捡了一个橘子一边剥皮,一边笑着说,“无量媒体捕风捉影,也不过是我众多绯闻的其中之一。” 温明庭哼了声,“少来,你什么时候让其它女人上过你车子?” “时倾。”他很快答。 “顾寒生。” 他将手中剥了皮儿的橘子递到温明庭手上,“您说说您是什么意思。” 温明庭没接,“酸溜溜的玩意儿,我不吃。” 她看着顾寒生抽了一张纸巾在擦手,那动作,仿佛在磨刀。 “这女孩我挺喜欢的,一看就是好姑娘,我不看重家世,人好适合你就行,我也不求那么多,只希望你收心,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您怎么就看出来,那是个好姑娘?” 轻描淡写又带着冷蔑的嗓音,独属于顾寒生。 “我看人准没错,这姑娘挺好的,你看,一块表都旧成那样了,还戴着,”温明庭伸出食指指着照片上某处,“一般念旧的人,心肠都坏不到哪里去,也绝不是攀龙附凤的品行。” “呵,”顾寒生冷嘲,“您说的可真准。” 【我想向您借两千万。】 【我卖给你吧。】 也不过如此。 一场游戏已经开始,有人却过早摊牌认输,更是没了意思。 气氛忽然冷了。 温明庭幽幽地叹口气,考虑到他的情绪,又将报纸拿回来,折得整整齐齐,说,“妈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一股难平意,” “可是寒生,一直这样下去人是会生病的,儿女婚姻大事,我向来看得开,也尊重你的选择,但你固执的是几乎没有希望的,怎么强求的了?” 温明庭一直都知道,自己儿子在虞山养了一个植物人。 昏迷了好几年,几乎没有醒来的可能。 她觉得,这是顾寒生的执念了。 他养由着他养,有关他的另一半,温明庭可以不在乎这个人的身家背景,但绝不可能是一个活死人。 也不知道她的话顾寒生听进去几分,男人脸上的表情始终很淡,也没什么起伏。 他冲温明庭缓缓一笑,语气半分认真,半分无奈,“妈,您想多了。” 不管是安慰还是其他,好歹让温明庭脸上重新有了笑意。 她还是拿过他剥好的橘子,放了一瓣进嘴里,没想到竟是意外的甜,“有时间带回给妈看看,那孩子我真挺喜欢的。” 素未谋面,只用一张只有侧脸的照片就下这样的结论。 顾寒生不免想,老太太还是着急了。 却没曾想,温明庭下一句转了话锋,“或者你去见见陶家那个女孩子,虽然没照片上那姑娘好看,但各方面都是优秀的,模样也好,配得上我们家,也不算高攀。” 顾寒生这下醒悟了,原来是招里藏招。 也是难为她了。 而母亲维持着成年人的体面,他又怎么能拂了老太太的意呢。 “行。”他笑应着。 “行什么行?给个准话。” “那就见见。” 顾寒生有个电话要打,温明庭随他去了。 梁清从厨房出来说早餐热好了,却只见温明庭一人坐在沙发上,视线转向远处,明亮的落地窗外,是身形颀长的男人信步在卵石小道上接听电话的画面。 举手投足间,彰显的都是气质。 …… “那晚的事,善后的怎样?” 顾寒生在打电话,对象是季沉。 季沉当下立刻就明白是什么情况,随即说,“都检查过了,那晚的照片,没有一家媒体留着底片,都销毁了。” 这头沉默几秒,道:“虞京报,你注意一下。” “是。” 对方顾忌他的身份,应该也只是刊登了几版,否则不可能到今天还没有一点热度。 只是这寥寥无几的报纸是怎么传到老太太手上的,倒是值得考究。 仿佛有感应般,顾寒生回头,刚好看到温明庭站在落地窗处冲他招手,风华依旧的脸上是温暖的笑容。 他抬手示意自己还在讲电话,温明庭摇摇头,转身去了。 电话里,季沉的声音徐徐穿过耳膜,“凉小姐这两日还是闹着要换成条件最差的病房……” “嗯,”顾寒生又道,“给她换。” “那医药费?” 顾寒生嘴角勾勒起冷淡的笑容,情绪阑珊,“你看着办,不用问我。” 眼看着这边要掐电话,季沉又问,“万一她的债主再不要命地催债……” “随他们去,听天由命。” …… 顾寒生上午丢开一切公事,陪了温明庭一上午。 午饭后,温明庭知道他忙,去午睡时说,喊顾寒生不用知会她,各自走罢了。 管家梁清跟着温明庭一起上楼,两人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没多时,有佣人被叫到客厅。 顾寒生脸色已经降了几个度,他负手而站,语气沉沉,听不出喜怒,“以后宅子里收到的一切报纸等物件,事先打电话找时倾确认,我不再说第二次。” 女佣人不敢看他,只得连连点头,额头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汗。 …… 医院将病房给凉纾换成了条件最差的之后,季沉出现过一次。 是来告知她,顾先生包了她在医院的一切开销。 凉纾冷着脸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您觉得是什么意思,那就是那个意思。” 她揪着被罩,咬牙,“补偿么?搅黄我的事,就想这么算了?” 病房还有不少其他病人,吵吵闹闹,也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这边。 只因季沉周身的气质特殊,寻常人哪里能时时见到这种,自然好奇。 这种环境,难免聒噪。 季沉懒得应她,稍微颔首转身朝门口走去。 两秒后,有枕头砸到他肩头,又径自掉落在地。 他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 只听身后凉纾略崩溃的音色传来,“混蛋!我要回高级病房! 这就是凉纾。 市井、世故、不堪、让人笑话,这些都是她。 真真实实的她。 季沉不再理会,离开病房。 凉纾在医院里待了一周,出院。 那天天气不好,虞城暴雨。 她从医院大门出来,没任何犹豫,顶着大雨离开了这里。 算了算时间,她上次汇了几十万给那边,说说好话还能撑一段日子。 她重新回到地下城,给别人发一晚上的牌,能拿不少。 一个月后。 虞城进入秋天。 街上行道树开始变黄,有了萧条之感。 傍晚,天空阴沉,风刮得树叶乱颤。 凉纾裹紧了长至脚踝的驼色大衣从某低矮小巷走出来,一头黑色的发被风吹得飞扬,素着一张脸,皮肤格外地白。 对面广场的电子屏幕上,正播放着至臻集团新建的地产项目意向图,偶尔还闪过顾寒生那张冷峻的俊颜。 凉纾抿紧唇看着,手指握紧了手中的药瓶子。 十分钟前,属于她跟别人的对话缓缓在脑中浮现。 那人说,“我这药,是全虞城最好的,好多人都走我这里拿,可得控制剂量,悠着点儿。” 凉纾脸上不见半点愠色,“难道还能出人命不成?” “那倒不至于,我是怕你吃不消。” 她干脆利落地付了钱,拉开那扇玻璃门,身后那人啧啧两声,“用得好,你再找我啊,下次给你打半折。” …… 这天周五。 陶家小姐陶雅宜二十岁生日。 温明庭念叨了顾寒生小半个月,终于说动他来见见这位陶家小姐。 在此前,老太太苦口婆心,耳提面命:“虽然这小姑娘年纪还小,但人很不错,我跟她和她母亲聚过几次,小姑娘对你颇有好感,你就当是替我去祝她生日快乐,当天要是看上了其它女子,我也不拦你。” 陶雅宜双十生日,陶家财大气粗包下了虞城著名五星级酒店三分之一的房间。 底下两层办聚会,三十九层往上,是今晚供客人休息的酒店套房。 凡请的,都是虞城上流圈子里的人。 光是陶雅宜大学的同学就几乎占了一层的房间。 陶雅宜今日可谓是人群中最打眼的那个,穿着大胆的抹胸及膝裙,头发做了个精致的发型,带着珍珠耳坠,踩着红色漆皮高跟鞋,哒哒地来来去去,像个骄傲的孔雀。 她拉着闺蜜跟大学同学一堆说话,在人群中十分张扬,全然是一副小公主的模样。 大家说的正兴起,忽地听闻人出声,“雅宜,你之前说你喜欢的人今晚会来,他是谁,来了吗?” 陶雅宜明媚的一张脸倏地就没了笑容,她侧头看向楼梯口的位置,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还是实诚地道,“不知道呢。” 她低头绞着手绢子,叹气,“只是我很喜欢他,也不晓得人家喜不喜欢我呢。” 同学安慰道,“别沮丧了,你这么优秀,长这么好看,学习成绩又这么优秀,性格还很讨人喜欢,肯定会喜欢你的。” 陶雅宜不好意思地一笑,“真的么?” 大家岔开话题,正巧陶母过来,跟大家一一打过招呼,就将女儿拉到一边,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 “还在这儿跟大家聊呢,妈跟你说,顾寒生今晚要过来。” 陶雅宜手中的娟子轻飘飘地落在脚边,过了好几秒,她回神,“妈,你再说一遍。” 顾寒生姗姗来迟,他今天挺忙,但还是让季沉抽空去选了一件小礼物,连同红包在进门的时候一起交给了陶家的人。 陶家早就安排人迎接了,就算再如何低调,顾寒生出现还是引起一阵小骚动。 大家纷纷猜测顾寒生来这里的意图。 若是顾寒生独身一人来此到倒还好说,可他不是。 这也是第一次顾寒生带着女人出席这种公众场合,难免引人猜疑。 二楼沙发区,陶雅宜的大学同学们还围坐在一起,听闻人群中有人说顾寒生来了,大家纷纷起身围着栏杆往下看,只见矜贵的男人嘴角含笑,正与人握手。 有人感叹,“这就是商界的传奇吗?太帅了。”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真的好帅……” “紫宸地产总听说过吧?在虞城寸土寸金的地方平地而起的商业住宅中心,我们金融老师还时长拿他举例来着。” 这些语气中,无一不是仰望跟倾慕。 可顾寒生身旁的女人外形也很出色,魔鬼脸蛋,名模身材,吸引了不少在座男女士的目光。 有人惊呼出声:“那不是当红明星阮芸芸么?老天,我没看错吧。” 同学乙:“还真是呢,顾寒生竟然带了一个明星来,陶家好大的脸面……” “顾先生绯闻不少,但没一家媒体有证据,也没一家媒体爆过照片,这次公然带着阮芸芸来,难道有什么猫腻?” “阮芸芸现在可是顾氏集团的代言人,几千万甚至上亿的广告费……想想也是了,听说连娱乐圈元老都没争赢她,她一个广告代言就上亿,不是走后门谁信?” “你说真的么?” “八九不离十,我学戏剧专业的姐妹说的,她天天关注八卦呢,而且他们圈里人都知道,顾寒生还和阮芸芸单独吃过饭。” 坐她旁边的女生想起方才陶雅宜雀跃又紧张的样子,拉了拉这人的衣服提醒,“大家都知道雅宜今晚这么高兴是因为什么,别说了。” 这位悻悻地闭了嘴,恍然一瞥,目光也被底下的男人深深吸引住。 而这厢的陶雅宜呢? 正拉着陶母的手,踩着小皮鞋疾步朝旋转楼梯往下,一边走一边说,“妈,楼顶的那间套房您没留给任何人住吧?” 陶母笑,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没有。” “那就好。” 这会儿雀跃的很,可见到了顾寒生,陶雅宜瞬间就矜持了。 矜持的同时,还带着惊讶。 面前男人气质逼人,穿着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同色西裤,身形修长挺拔,即使听陶母说他刚从公司过来,那衬衣也是挺括的,不见半点倦色。 只是,有位成熟妖娆的女人比肩站在顾寒生身边,让陶雅宜从雀跃到失望不过须臾。 她只是站在顾寒生身边,两人之间甚至还隔了两拳距离,可那画面映入陶雅宜瞳孔里,就是异常刺眼。 二十多岁就红遍了娱乐圈的女人,哪怕一个眨眼都有一种她们这个年纪学不来的风情,自然会让人艳羡。 这种差距,让陶雅宜只能努力忽略阮芸芸,她将脊背挺得笔直,嘴角抿着笑,也努力将她现在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陶雅宜抬头看着顾寒生,再怎么掩饰也盖不了眼里的倾慕意味,只能按捺着自己的嗓音,小声出口,“顾……” 顾寒生先一步开口,嘴角亦是带着笑,“陶家小公主,生日快乐。” “啊?”陶雅宜看着他,一时愣神。 突然有道女声插进来,“生日快乐。” 是阮芸芸。 她双手交叠微微躬身,算是礼貌,精致的脸上是完美的笑容,“陶小公主,我没收到邀请函,但还是想沾顾先生的光来蹭个饭,不介意吧?” 陶母轻轻拍拍自己女儿的肩膀,陶雅宜如梦初醒,“你叫我雅宜就好了,没必要……”她顿了顿,“这么客气。” 末了,她补充了句,“不介意的,欢迎你们过来。” 这一来二回,陶雅宜再度看着顾寒生,“顾先生,谢谢你今晚能过来。” 顾寒生笑不做声,未搭话,左手手指不动声色地摩挲了几下,季沉明明白白地看在心里,忙提醒陶父,这厢,顾寒生错开了陶雅宜,跟着陶父入席去了。 陶雅宜看着男人背影发怔,拉着陶母的手,“妈,你说他能喜欢我吗?” 陶母很认真地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雅宜,喜欢的需要自己去争取。” …… 凉纾今晚废了好大一番心思进这个酒店当服务员,负责人看她长得漂亮,挪愉她,“你这样的,能端得动盘子?” 她眼神坚定,点头,“能。” 负责人皱眉,再问,“不如去当礼仪?工资还能翻好几番。” 只见她认真地想了想,摇头,“不当。” 当礼仪哪能那么方便。 凉纾安静地躲在大厅一角,一身侍者装扮,从顾寒生进大厅开始她就盯着他。 席间,顾寒生喝了不少酒,凉纾是越看越舒心。 后来,顾寒生离席。 凉纾将某种白色粉末倒进高脚杯里,兑了一杯白开水,看准时间,叫住他们这组另一个男侍者。 她生的美,低眉垂眼间,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流露。 这男侍者怔了怔,竟是觉得他的搭档比今晚这场生日宴的主角还要漂亮几分。 她将手中的白开水塞到他手中,很认真地说,“顾先生今晚喝了不少酒,这会儿他去洗手间了,他的助理说,等会儿他出来了让我端杯白开水给他洗洗胃。” 凉纾眨眨眼,“我怕得很,你去吧。” 男侍者依旧有些迟疑,凉纾继续说,“你今晚不是被安排在顶层伺候么,我打听过了,他住那儿,你还能熟悉熟悉。” 男侍者答应了。 转身时,他还盯着凉纾看,差点崴了脚,水洒了一些出来,凉纾心头一紧,扶住他,“你可得小心点儿,”末了又说,“快去吧,别耽搁了。” 顾寒生再次回到席间,坐了二十分钟左右,额头上沁出冷汗,季沉眼尖地发现他的不适,陶家立即安排了人带顾寒生去休息。 季沉扶着他,“先生,是回去还是下榻这里?” 男人薄唇抿出冷漠的弧度,不看任何人,启唇,“回零号公馆。” 季沉立马派人去安排车,他扶着顾寒生往外走。 陶雅宜眼巴巴地瞧着人越走越远,却没有任何办法。 凉纾比陶雅宜更着急,脑子迅速转动,甚至已经在计划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谁知,顾寒生扶着额摇摇头,说,“算了。” 峰回路转。 凉纾长舒一口气。 顾寒生乘坐电梯到达顶层,五分钟后,另一道身影也闪进电梯。 …… 夜深人静的夜。 陶雅宜被季沉挡在顾寒生的套房外。 “陶小姐,请您自重。” “季助理,我只想进去看看顾先生,听说他身体不舒服……” 季沉态度决然,脸上连笑都隐没了,“陶小姐,不要逼我动粗。” 陶雅宜朝那道厚重的门看去,咬着下唇,又上前一步,“我……我喜欢顾先生,只是看看他也不行吗?我给他带了药,他喝了那么多酒,胃肯定不舒服。” “那也与您无关。”季沉直直地盯着她。 见她还不死心,季沉勾唇,“陶小姐,劝您不要自讨没趣,不要以为顾先生今晚来了是给您面子,放眼整个虞城,能让顾先生给面子的还寥寥无几。” 陶雅宜离开了。 带着委屈、抱怨和不甘。 她在顾寒生离开之后就伤心地去找闺蜜同学了,跟着也就玩疯了。 谁知道晚些时候又听人说顾寒生后来又折回来了,只说喝了不少酒估计人不太舒服,当时还捂着胃。 陶雅宜当即就亲自去买了药送上来,谁知道连人的面儿都见不着。 但是顾寒生都没说什么,甚至他今晚见到她都是笑脸相迎的,凭什么他一个助理敢这样? …… 此刻,谁也不知道,顾寒生的套房里,除了他,还有凉纾。 复式套房,很大。 从门口开始,地上就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 灯光昏暗,营造出来的气氛有些诡异。 凉纾光着脚躲在厚重的窗帘背后,听着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猝不及防,有道声音在她脑海回响,“别以为淋浴就能解那股燥热,你想太多了,欲望只会越来越收不住的,药效也会越来越强,甚至产生幻觉,那时候男人就是鱼肉,你就是刀俎。” 她做着吞咽的动作,双脚交叠踩着,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顾寒生确实很难受,这感觉虽然陌生,但是往深了想,还是能理解。 他冲完澡出来,过了十分钟,又进去冲了一个冷水淋浴。 后来近乎是踹开门出来的,整个身子摔进床褥里,捞起手机给季沉打电话,手机却是关机状态,眼前景象有些模糊,他将手机摔在墙上,几乎四分五裂。 凉纾震了震,那手机可是她亲自给他关的机,总怕接下来自己的命运会跟那东西一样,摔个粉碎。 凉纾大抵是唯一一个目睹过顾寒生失控的女人。 她算好时间从窗帘背后冲了出去,男人猩红着眼歪坐在床头盯着她,长腿随意曲起,裸露在空气中的地方,寸寸肌理都透着力量。 他甚至没穿浴袍,只在腰间松垮地围了一件浴巾。 短发濡湿,颗颗冰冷的水珠自发尖砸落在皮肤上,不能缓解丝毫燥热。 四周光线昏暗,只余角落里一盏落地灯亮着光。 凉纾就在这样的境况下,和顾寒生四目相对。 像极了第一次在虞山别墅见到顾寒生的场景。 她没有丝毫犹豫,踩着四分五裂的手机碎片朝他走去,一边走一边脱身上的衣服。 一件又一件,直到只剩下最后的防守。 她蹲在顾寒生面前,仰头看着他,嘴角带着笑,但眼神却像受惊的小鹿般。 “顾先生,您记清楚了,我是凉纾。” 顾寒生手指攥紧床单,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底倒映着凉纾的身体,里面似是有一团火,能将她烧成灰。 真是讽刺,有些人使计作恶,还一副无辜的样子。 凉纾更加一步靠近他时,纤细的脖颈处,贴上一只燥热的大掌。 这只手掌慢慢收紧,渐渐剥夺了她鼻息间的空气。 她身上的布料少的可怜,一双眼勾人魂儿地媚,眼角泪痣越发娇艳,周围气温较之前都高了不少。 他放在她脖颈上的手指逐渐用力…… 这男人终究是狠的。 凉纾觉得自己快被他掐死的前几秒,她伸手抓住他的手,她浑身冰凉,他却全身燥热。 顾寒生将她狠狠摔在雪白的褥子里,嗓音近乎咬牙切齿,“我掐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但凉纾嘴角的笑意逐渐变深,“但是何必呢?不过是送上门的女人,左右都是我贱,您还是正儿八经的阳春白雪,不管您信不信,我还干净,完事之后再算账,顾先生稳赚不赔。” 女人表情玩味儿,带着三分厌世,七分轻佻。 她这模样,男人倒是第一次见,本以为这场游戏已经落幕,在她一句‘我卖给你吧’这里结束。 却没想到,还没完。 她卷土重来,强势地将他带入。 倒是有点儿意思。 但再有意思,也不能坏了他定下的规则。 顾寒生低头就咬上她纤细的脖颈,是用了狠劲儿的。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凉纾眉头打结,手指下意识抓住男人有力的臂膀,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可还是不能缓解那股被人吸血般的疼。 “顾……” 等他放开,凉纾眼泪已经在冒第二茬了。 她眯起眼,透过雾蒙蒙的水光看着高高在上的他—— 顾寒生在笑。 露出的牙齿一角,是鲜红色的。 凉纾颤颤巍巍地伸手摸上脖子,触感黏腻,沾染了半手的血。 这人太狠了。 顾寒生冷冷地看着她,额头沁了一波又一波冷汗,他将她衣服剥完,自己却还是衣冠禽兽般的整齐模样。 那双手,仿若能点火,将她烧灼。 如今这境况,她屈辱极了。 他盯着她看,也不晓得为什么还能忍到这个程度,那人说过,这药很厉害的。 可,对顾寒生来讲,好像还是不够。 说不够,那也不尽然,因为凉纾看到了自他两颊滚落的汗珠,落在她皮肤上,又是一番风情。 可她现在没时间想什么风花雪月,脖颈间的疼痛让她几欲失去思考。 只听头顶传来男人冷冰冰却又带着欲的嗓音,“凉纾,招我,不死也是要掉一层皮的。” 闻言。 凉纾染血的手直接抱紧男人的脊背,掌心之下,火热一片,她咬着牙笑,“是么?” 她目光掠过男人滚动的喉结,继而说,“我很多时候都不想活了,死了也没什么。” 顾寒生将她推到在床褥里,扯到她痛处,凉纾又拧紧眉,看着雪白的被单上的红色,有些失神,“这么多血,你出钱买来救你的女人多好,何苦浪费……” 接着是,某金属扣件被扔在在地毯上的声音。 再然后,便没有了。 …… 凌晨五点十分。 凉纾鬼门关走了一趟,这会儿勉强算是捡回一条命。 身旁,顾寒生呼吸均匀,也是累极。 她看着狼藉的环境和自己,竟是无声笑出来。 半晌后。 凉纾随手捡了男人的衬衣套上,纯黑的颜色下,是她笔直但颜色斑驳的双腿。 下床时,她没站稳,直直摔在地毯上。 厚厚的羊绒毯上有黏腻的液体,凉纾一时怔了神,伸手在大腿上摸了一把,刚刚那一帧帧颓靡的画面占据了她整个大脑。 谁曾想到,那男人能疯狂到那个地步呢。 像妖,像兽,将她撕裂成碎片,又让她疼着承受这一切。 靠近落地窗那边的壁柜里有一个小巧的紫金香炉,凉纾点上熏香,这东西能让他睡的更沉,甚至还能做梦。 然后她走到外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粗暴地就着药喝了,温凉的液体顺着她布满痕迹的脖颈流下,别样性感。 然后她才去浴室洗漱。 明晃晃的灯下,凉纾这才看清自己的状况。 镜子里的女人,被男人折腾得太惨。 她本身就很瘦,眼下穿着长至膝盖的黑色衬衫,身形笼罩在里面,更显得娇小。 露在外面的皮肤或多或少都带着伤,其它地方还好说,都能遮住,唯有脖子那个地方,有些不忍直视。 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血迹干涸在上头,看着触目惊心。 凉纾想起他到达顶端时,还含住了她这处伤口,那时,惊诧几乎占领了她的神经,连痛都能暂时放在一边呢。 她快速地冲了个淋浴出去,还是穿的他的衬衫,即使上面还带着浓烈的酒味。 这个套房,视野极好。 落地窗外,是虞城的夜景。 凉纾搬了小沙发坐在床边,出了十分钟神。 她站起来环顾四周,床上顾寒生胸膛起伏着,看样子正处于深眠状态。 等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会怎样呢? 她突然有点儿期待了。 一切都没有问题。 凌晨五点四十。 凉纾走到床对面的柜子前,拿了相机,捡起自己的裤子穿上,头也不回地离开酒店。 第39章 算账 十月初。 虞城爆出了一件令所有人咂舌的新闻。 当红明星阮芸芸疑似恋情曝光,绯闻对象竟是至臻集团董事长兼执行总裁,顾寒生。 网友们纷纷吃瓜,最后得出一致结论:没有证据证明两人在交往,但是阮芸芸身为顾氏的代言人,这天价的广告代言肯定有猫腻。 不然哪里会这么轻松? 听说当时娱乐圈元老级人物秦露都没竞争过她。 现在两方都还未现身给一个说法。 …… 虞城大学。 陶雅宜痴痴地盯着电子屏幕上的男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顾寒生的脸出现在这种公众场合,以这样的方式。 有跟她比较亲近的同学在她身旁疑惑道:“雅宜,上次你过生日的时候顾先生还专门来给你庆生呢,怎么这还没多长时间,他就……” “快别说了,雅宜都难过死了。” 有人小声说:“可当时顾寒生可是带着……一起来的。” 陶雅宜不忍再看,快步离开,眼底蓄着泪花,仿佛下一瞬就要夺眶而出。 身旁有人追上来,“雅宜,你别伤心了,顾寒生年龄跟你差那么大,老男人了,我觉着他是配不上你的。” 陶雅宜眼泪啪嗒一下落下来,顿住脚步看着同学,扁嘴,“不,我真的喜欢他。” “那能怎么办?我可听人说了,顾寒生不想做的事绝没有人敢逼他,这个绯闻热度这么高,要没有他的默许,谁敢这么做?” 混迹上流圈子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 商界的顾寒生,笑里藏刀,眼光毒辣,杀伐果敢。 私底下的顾寒生,不怒自威,清癯疏淡,也……不近人情。 试问,这样的男人,放眼整个虞城,又有多少人能算计到他头上去呢? 可没人知道,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 …… 至臻集团,总经办。 时倾刚刚送完文件出来,关上门的瞬间身体贴着墙壁,惊魂甫定的模样。 恰巧季沉这时从走廊那头走来,时倾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三步并做两步上去,看到季沉仿若看到救星,“季特助,你算是来了。” 季沉往紧闭的办公室门一瞧,复又看着时倾,“找我有事?” “我问你,顾先生这个月的脾气一天比一天烈,这赖谁?”时倾眯了眯眸,思忖道:“差不多一个月前,阮芸芸拍摄结束,与你和顾先生一起去了陶家的生日宴会,后来顾先生脾气就越来越差……” 没等季沉答,时倾又摇头道,“我说那个阮芸芸,谁给她的胆子那样算计顾先生?以为成为至臻集团的代言人就算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季沉沉默地看她一眼,方才压低声音说,“时倾,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谁还能这么算计他。” 时倾表情倏然变得严肃,瞳孔蓦地放大,抬手掩住唇,极小声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今天绯闻一爆出来,至臻集团的股票差点都飘红了,跌了不止一点半点。 “先生的心思,我们还是少猜。” 季沉比时倾要了解一点,老板这反常的行为,肯定跟那晚那卷监控录像带有关。 一个月前,顾寒生在陶家千金举办生日会的酒店下榻。 第二天,一早打电话叫时倾去零号公馆收拾了他常穿的衣服来,时倾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将口袋递到顾寒生手上,抬头的瞬间,她吓得差点惊掉了下巴。 她在酒店餐厅找到还在用早餐的季沉,坐在他身边,表情有些严肃,嗓音很低,“季沉,我觉得出事了。” 彼时,季沉剑眉微拧,看着她,等着下文。 “顾先生脸色太难看了,另外……”时倾欲言又止,还是说,“他浑身是伤。” “伤?时倾,你恐怕是眼花了。” “看着倒像是被人挠的。”时倾撑着下巴说。 这天早上,季沉早餐用到一半,被顾寒生叫了去。 男人已经收拾整齐,一脸肃杀,陶家人上来问候,顾寒生亦是好脸色都没给人一个,跟惯常的笑不离口大相径庭。 季沉不敢多问,开车时朝顾寒生看去,隐隐觉得,他衬衣领口里的确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昨天晚上抽空来赴宴,这会儿公事堆积着,可顾寒生显然是没休息好的样子,直接吩咐季沉将一干人喊到了零号公馆。 零号公馆是顾寒生常住的地方,平常公司里的高层来来去去的也多,这会儿也都习惯了。 顾寒生携带助理秘书赶到时,零号公馆客厅里已经稀稀疏疏坐了一圈,几人面前新沏的雨前龙井还冒着热乎气。 女管家曲桉见公馆主人已经越过了小花园朝别墅正门而来,她回到客厅通报,“各位,先生回来了。” 方又忙带着两个佣人去门口,早早地就开了门。 这天,一众人在窗明几净的客厅说公事直到下午一点,期间,顾寒生发了两顿无名火,除了吃茶,也几乎没有给大家喘息的时间。 曲桉早已吩咐厨房备了这些人的饭菜,却不料,事情说完,一个个逃也似地告辞了。 顾寒生也未阻拦,抄了手机,在上楼前看着季沉,冷淡落下一句话:“将昨晚我进电梯后的监控录像送过来。” 时倾并未参与他们,只看着顾寒生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拐角后,问季沉,“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 昨晚,说来也巧。 他怕顾寒生喝太多酒胃不舒服,他送顾寒生进房间后,想着顶层只这一个套房,又有服务生伺候着,所以并未拢紧房门。 没想到会被凉纾钻了空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顾寒生的套房。 而眼下。 顾寒生回了房间,先进浴室冲凉,出来看着手机,干干净净,不见任何人的短信或者来电。 过会儿,他按了别墅内线。 没多时,曲桉拿着他的西装外套敲门进来。 顾寒生站在落地窗边,看着已经被叠整齐的衣服,嘴角牵起笑,但眸底却像淬了毒。 没人知道,几天后,清洗男主人的衣服前,曲桉例行检查,却在这件外套里发现了一张五星级酒店的万能门卡。 曲桉不疑有他,恭恭敬敬地将这张门卡放在顾寒生卧室的床头柜里。 下午,温明庭打电话过来:“你觉得那陶家小姐怎么样?” 顾寒生疲于应付,直言,“妈,您想我领养一个女儿,您就直说,我可以满足您这个心愿。” “你这孩子,说些什么呢?”顿了顿,温明庭说,“我看你这是嫌弃人家年纪小了,你看看你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资格嫌弃人家。” “没事您歇着吧。” “顾寒……”生。 …… 十月中旬,虞城气温骤降,连带着阴雨连绵的天气,让人恍然觉得仿佛入了冬。 可那些媒体似是不怕冷的。 守在顾氏大楼下,从早等到晚。 晚上六点,顾寒生终于忙完,季沉忙去取了外套过来,听顾寒生吩咐,“找一家餐厅,约阮小姐一个小时后共进晚餐。” “是。” 此刻,正在片场拍戏的阮芸芸刚收工,经纪人接到季沉的电话,还未说两句话,就捂着听筒将电话给阮芸芸递了过来,嘴里还小声地说,“顾先生的电话。” 阮芸芸面露喜色,忙接了电话,“顾先生。” “阮小姐,是我,季沉” 女人声音里明显有失望的语调,“季助理。” “顾先生约您一小时后共进晚餐,有些突然,想问下您的行程。” 阮芸芸立马就笑开了,抿着唇,“请问,在哪里见面?” 于阮芸芸来说,和顾寒生这一出,是出乎她意料的。 她是挺中意顾寒生,可也没胆子敢给他下套。 会传绯闻,纯粹是因为这一月余的时间里,顾寒生和她吃过两顿饭,她为至臻集团拍摄的最后一天,顾寒生更是亲临现场。 男人衣冠楚楚,脸上带笑,迷了众人的眼,也迷了阮芸芸的心。 唯有时倾事后说了一句扫兴的话:顾先生越是对谁笑得深,那人就跌得越惨。 季沉冷嗤她多嘴。 亦如此刻,顾寒生和阮芸芸共在沁芳斋吃饭。 季沉和时倾在外间商谈公事,时倾透过半透明的屏风朝里看去,忽悠悠地来了一句,“男人心,真是海底针。我收回那日我说的话,这位当红的明星说不定真有套住顾先生的那个本事呢。” 这日晚饭毕,阮芸芸邀请顾寒生去自己的公寓品茶。 冷风中,男人修长的手指半拢在大衣袖里,拇指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无名指,只见他笑,“符合我口味的,只怕阮小姐那里没有。” 阮芸芸一怔,却也很快接话,“顾先生最喜欢喝什么?回去我都给你备着,等你下次来。” 她这话有些凸显心思了,怕顾寒生由此厌恶,还想说些什么补救,却没想到顾寒生竟说,“那就另择日子品茶。” 阮芸芸算是个聪明女人,懂得见好就收。 她同顾寒生告别,只是在下台阶时,助理不知道是没扶好她还是她高跟鞋太显累赘,竟差点摔到。 好在关键时刻,阮芸芸抓住了顾寒生的手臂。 女人细白的手掌下,是顾寒生矜贵的大衣布料。 今晚这一餐,阮芸芸其实吃的心里很没底,白日里的风风雨雨顾寒生张口不提,席间多是她在说,顾寒生偶尔应答,仿若两人绯闻不存在般。 眼下,阮芸芸在心里快速思忖,在堪堪站稳时说,“顾先生,网上那些有关我们俩人的负面新闻您看要不要我们互相抽个时间澄清一下?” 某个角落里,似是有相机的光在闪,阮芸芸看着,眼睫闪了闪。 心里却有些打鼓,有人在跟拍,她是跟顾寒生说呢,还是不说呢。 纠结间,男人已快速放开她的手,没什么表情,嗓音亦是清冷的,“随它去。” 阮芸芸红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却见身形高大的男人已经几步跨下台阶朝自己的座驾而去,他的秘书早就已经将后车门打开。 她松了一口气,助理扶着她下台阶,有些不理解,“阮姐,您何苦那样说?跟顾先生有什么不好,刚刚你那么说,我都替你捏一把汗,好在顾先生并不在意。” 阮芸芸望着黑色幻影消失的地方,有些失神,“他对我要是没有意思,澄清了难道不好吗?” “可是能与顾寒生有牵扯,是娱乐圈多少女明星的愿望,老天待你不薄的。” “是吗。” 黑色幻影不过将将驶过一个路口,季沉停了车。 只听后座顾寒生将外套丢给时倾,淡淡道,“扔了。” 时倾和前座季沉对视一眼,很快点头,“好。” 车里剩下季沉和顾寒生,后视镜中,男人眉目生寒,与方才判若两人,他侧头看着外面的车流,仿若自言自语,“凉纾在做什么呢?” 季沉确认自己没听错,因为下一秒,顾寒生吩咐,“去查查。” 时隔两月余,季沉再次听到凉纾这个名讳。 他点头应下。 …… 季沉的消息来得很快,办公室里,季沉将一叠照片放在顾寒生面前的大班桌上。 男人随意捡起几张看着。 “凉小姐这些日子已经不在地下城发牌了,生活很规矩,上午的时间基本上都泡在……”季沉眉毛拧紧了,继续说,“泡在省图书馆,下午的时间去福利院做义工。” 照片上,是凉纾踮起脚尖翻看书籍目录的样子,一头浓密的黑发全部编成麻花辫落在一侧,穿着最素色的白色高领毛衣和浅蓝牛仔裤,不施粉黛,却在人群中异常醒目。 照片上,是凉纾蹲在一群孩子面前折纸飞机的样子,她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物件,露出的一截手臂纤细白皙,跟脖颈的颜色一致,而嘴角带着顾寒生从未见过的弧度。 这几张照片上,女人脖颈上半露的伤口是除顾寒生外旁人都不知晓的端倪。 他随手将照片扔在桌上,食指和拇指轻拢着眉心,“她去图书馆做什么?” “看书。” “真是稀奇。” 季沉也觉得稀奇,于凉纾来讲,太过于稀奇。 顾寒生沉思会儿,“那些债主还在催债吗?” “没有我们这边人的介入,那边消停了不少,大概是害怕拿不到钱,她之前转过去那几十万,倒是可以支撑好一段时间,但我想留给她的日子不多了。” “嗯。” 顾寒生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嗯,便没了下文。 第二天,有关当红明星和某集团执行总裁的绯闻愈演愈烈,双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后来,甚至有谣言传:至臻集团顾寒生和当红女星阮芸芸好事将近…… 这话终是传到凉纾耳朵里。 她盯着广场上的电子屏幕笑的渗人,回家将那件矜贵的男士衬衫再次拿出来反复叠了好几遍,直到满意才装进袋子里。 第二天,至臻集团一楼前台。 凉纾将手中的纸袋子往台子上一搁,看着冷漠的前台小姐,“我要见顾寒生。” 前台瞥着她,“顾先生今日行程满了,您另外约吧。” 女人勾唇一笑,挑眉,“他有件衬衫落我这里了,我来还他来着。” 十月初。 当红明星阮芸芸和至臻集团总裁的绯闻传的沸沸扬扬,甚至圈内人说,两人好事将近。 但十月中旬后。 网络上有关两人的花边一夜之间尽数消失,再搜不到点点滴滴。 问所谓的圈内人,圈内人只答:不知情。 问媒体,媒体竟也统一口径:绯闻闹得,做不得真。 后来人们便懂了。 能让吃娱乐八卦这碗饭的本行人这么说,内里可想而知。 但,短短大半月,就让阮大明星经历如此起落,到底其中有什么缘由,大家还是好奇。 在外界传两人好事将近的第三天,顾寒生最后一次让季沉约阮芸芸用餐。 彼时,阮芸芸特意推掉了某杂志社的拍摄,打扮得精致得体,涂着最艳丽的唇,去见顾寒生。 地点是阮芸芸选的,五星级西餐厅,临江,视野极好。 她以为这种环境,顾寒生这种人该是很喜欢的。 阮芸芸早早地就到了,先自作主张点了餐,她给顾寒生点了一份意式牛排,给自己点了一份鱼子酱,然后在烛火浪漫的氛围里等他。 顾寒生来时,还带着十月里的瑟瑟寒风。 他比阮芸芸上次见到他还要令人沉迷,整个人气质没变,但到底某些地方显得有些不同了。 至于是怎么变成这样的,阮芸芸私心里把这份变化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这里。 几乎他刚一落座,侍者就端着餐上来,阮芸芸笑得灿烂,“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所以唐突地先给你点了餐,”说完她看着他,“我想,点牛排总不会出错的。” 自然不会出错,因为顾寒生根本就没打算吃。 他点头,却没有半分拿起餐具的想法。 阮芸芸有些尴尬,看着他,“怎么了?” “阮小姐,今晚之后,有关我和你的一些风言风语,到此为止。” 他说这话的同时,看了眼腕表,阮芸芸嘴角的笑僵硬在脸上,手中刀叉“嘭”地一声落在餐盘上,发出突兀的响声,如擂鼓,撞在她心上。 她怔怔地张唇,“我……你……为什么突然……” 说着,女人眼中竟泛起泪光,却被她极力克制着。 顾寒生没什么触动,言语亦没什么情绪,“从来没有过,何来突然?” “我以为我于你来讲,至少是……特别的。” 顾寒生起身,他落座时甚至连外套都没脱,这会儿倒是干净轻松,他说,“特别?什么算特别?你敢当着我的面剪我的衬衫么?” 阮芸芸一脸茫然又可怜,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追着他的脚步往外走了。 虞城十月里的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 外面风大,将树叶吹得猎猎作响。 她还穿着露臂膀的短裙,浅口高跟鞋,到门口时,堪堪追上顾寒生。 “顾先生……”阮芸芸站在露天草坪上,抱着双臂,叫住顾寒生。 男人微微一顿,转过来身来,脸上没有丝毫温度,看着她。 阮芸芸一步步走来,仰头看着他,“……那我们的合作也终止了,是吗?” “我是商人,唯利是图才是商人。懂了么?” 他站定,身形高大修长,带着高位者惯有的恣意跟沉稳,上一句话已经结束,他又淡淡地补充,“另外,不少有心人都知道,顾某不喜西餐。” 顾寒生说完,转身就走了,风将他的大衣一角掀起,背影落拓冷漠、决绝。 很明显,他压根不在意她,而她也并非有心人。 可他仍旧任由绯闻传了一个多月,不是么? 只是后来阮芸芸彻底死了心,也彻底明白。 他心底原来从未有过涟漪,她仍旧是顾氏的代言人,靠着自己的名气跟之前积累起来的热度,为顾氏带来了不少利益,也让自己的事业更上一步。 那句‘唯利是图才是商人’,让阮芸芸多次夜里辗转反侧,或是梦魇醒来,在漆黑的房间里突然顿悟,他若有丝毫感情倾注在她身上,又怎么可能让她继续若无其事地当顾氏的代言人。 罢了。 但是,短短一天时间,是怎么从‘好事将近’变成‘若无其事’? 季沉跟时倾还有至臻集团前台可能能猜出一二。 凉纾提着衬衫到顾氏集团找顾寒生,被前台拒绝,还因“衬衫”二字被眼神嘲讽了一波。 她也不恼,只挑着眉,有些轻佻,“你还不信是么?” 一边说,一边拨开袋子给她看。 关注顾寒生的人几乎都知道,这算是最不起眼但是又心照不宣的一件事。 顾寒生穿的手工高定衬衫,不管什么颜色,袖口的位置必定绣着一朵暗紫的鸢尾,不张扬,这已然成了他的一个标签。 顾氏本公司内,大抵没人不知道这个细节。 凉纾曾在虞山别墅,见到过大片大片这种花。 此刻,白牛皮纸袋里,一件被叠放的整整齐齐的黑色男士衬衣,露出来的袖口一角有一抹暗紫,是一株鸢尾的形状。 凉纾一把收拢袋子,抱在胸前,看着她,“放我进去,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她还走的专属电梯。 大厅里人来人往,不少人侧目看向她,好奇也惊诧。 凉纾一概不理会,脊背挺得笔直。 到达顾寒生那一层,很容易就看到他的办公室,她还未走到,就被人拦下。 她想这便是顾寒生的私人秘书了。 凉纾站定,看着她,“有点儿事找顾先生。” “您有预约吗?” 她笑,“非得预约么?你们问了一遍又一遍,我烦了。” 说完,凉纾不理会这人,转身继续朝他办公室去。 时倾刚好这时从走廊另一头走来,见状,几步上前,笑得得体,小秘书小声喊了句时姐,时倾让她退下了。 凉纾孤身一人,来着不善,时倾一眼就看出来了。 时倾想起虞山别墅那位出事那个晚上,顾寒生在那个雨夜里,差点伸手将她掐死了。 后来又亲自带着她去别墅,不管是救人,还是其他,凉纾都足够让时倾刮目相看。 时倾穿着套装,踩着高跟鞋,比凉纾稍微高了点,一副干练精英的模样。 她嘴角挽起最完美的笑容,看着凉纾,“这位小姐,顾总正在见重要的客户,现在不太方便,容我先带你去会客室休息。” 跟时倾相比,凉纾穿着简单,依旧是牛仔裤加白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着一件长至脚踝的驼色大衣,踩着平底鞋,气势上比时倾弱了不少。 但她语气坚定,“我现在就要见他。” 时倾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未有什么变化,仍旧说,“顾总现在是真的在忙,我先带您去会客室。” 凉纾摇摇头,“不。” 至此,时倾静静微笑着将路给她让开。 她步子迈的很快,鞋底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也没发出什么声音。 顾寒生和人在办公室说事情,事成,双方会当场签合同,一个数十亿的项目就会敲定。 当敲门声响起,季沉首先反应过来,心里下意识想的是,时倾今日未免有些太不懂事,这种关键时刻,还来打扰。 他还是开了门。 面前,凉纾一张素净却干净漂亮的脸出现在面前,他有片刻失神,也难得在这种时候失了分寸。 这动静不小,那边的人纷纷往门口看。 坐在主位的俊美男人浓黑的眉拧紧了,修长干净的手指捏着某款名贵钢笔,黑色笔尖在白纸上氤氲出一个小黑点。 这是他不喜被人打扰并且发怒的前兆。 下一秒。 凉纾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视野里,毫无征兆。 办公室除了顾寒生,还有其他公司的老总,均以疑惑不解的目光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女人,他们眸中除了惊讶,还有好奇。 要知道,这里是顾氏顾寒生的办公室,无关紧要的人进来,都要被仔细盘问一番,更加不要说是见顾寒生。 说夸张点儿,那是要通过层层关卡才能到这里来的。 所以,这陌生却绝美的女子是个什么身份呢? 招人深思。 接下来的公事,自然要被顾寒生这突然出现的“私事”打搅。 当然,也是顾寒生没了要继续谈事的心思。 从这位女子出现开始,他的所有目光便聚向她,旁人分不去丝毫。 众人纷纷起身请辞,临走时,不忘朝凉纾投去探究的目光。 季沉面带抱歉地对众人颔首致歉,关上办公室的门送那一批人离开。 此刻,才是真正的战场。 凉纾还是站在门口,她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坐在沙发里的男人,他逆着光,身后是被分割得细碎的阳光,初见时一团黑色,后来只觉得男人周身光晕逼人。 他长腿曲起,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放在膝盖上,脚边,滚落躺着一支黑色钢笔。 办公室很宽大,通风采光都是极好的,此刻却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弥漫着。 顾寒生不开口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凉纾手指紧了紧纸袋边口,在他深沉看不见底的目光中坚定地迈着步子朝他走来,直到小腿骨快要挨到矮几,她才停下。 离得近了,她才彻底看清面前人刀刻般的眉眼冷硬又深邃,那里面蕴藏的深意仿若能吃人,也能杀人。 但她脸上没有丝毫惧意,相反嘴角有笑意绽放。 凉纾微微弯腰将手中的牛皮纸袋双手放在矮几上,眉眼低垂间,顾寒生很容易就能更加清晰地看到她脖子上的牙齿印。 她说,“顾先生,您的衬衫我给您洗的干干净净,今天特地来还你。” 顾寒生目光掠过那牛皮纸袋,最后微微仰着下颌看着她,眼尾有嘲讽蔓延开,“谁让你进来的?” 听闻这话,凉纾面不改色,“我想进来,自然就进来了。” “行,那现在滚出去。” 凉纾一怔,随即更加上前一步,“那恐怕不行,我看最近顾先生绯闻傍身,我今天这一趟,不知道能不能与顾先生传个什么出去。” 男人一言不发地盯着她,过了好半晌,只听他冷嗤,“你算计到我头上,又蛰伏了这么些日子,今日走到我这里,就为这一个目的?” “当然不是。” 她话音刚落,凉纾细软的双手一抬,顺势将身上的驼色大衣脱了。 “不知顾先生可还记得这个?”凉纾手指扒开毛衣领口,看着他。 顾寒生抬眸望去,一眼就看到了,他忽地起身,本来还显空间凉纾瞬间就觉得逼仄起来。 男人在离她半步的位置站定,手指探上她脖子上的伤,慢慢俯身,和凉纾四目相对,鼻尖几乎要触到一起,“怎么不记得?” 凉纾眨眨眼,语气竟染了点儿妩媚的娇嗔,“您可真的不会心疼人,咬的那么重,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也不见好。” 顾寒生撤了手,“出去。” 凉纾却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总要给顾先生看一些东西才好,免得我今天白跑一趟。” 女人白皙的手指根根分明,落在他深色的衬衫上,格外养眼。 他没撇开她的手,只是语气难免有些厌恶,“脏了我的衣服,你以为我还能要?今天有人因为你被辞,你也不算枉来一趟。” 凉纾凉凉一笑,语气懒散,“这么说的话,那顾先生岂不是连自己都不能要了?”顿了顿,她从纸袋里拎出他的衬衣,随后说,“因为,连你自己都脏了啊。” 顾寒生眸子倏然眯起,冷冷地看着凉纾,面前这件衬衫,瞬间将顾寒生的记忆拉回那个晚上。 昏暗的房间里,纠缠在一起的人,极致时,已然分不清那是谁的汗水或是谁的泪水。 凉纾见他脸上渐渐浮起狠意,对待顾寒生,不能温水煮青蛙,只能沉舟破釜。 她顺手薅起矮几上笔筒里的剪刀,当着他的面说,“既然顾先生觉得这衬衫脏了,那我就先帮您解决了。” 没多时。 一件男士衬衫被凉纾用一把剪刀近乎剪成了碎片,一地凌乱。 第40章 配合 顾寒生冷眼看着,面上眸底皆没有半分波动。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慢慢走到大班椅上坐下,转而看着跟着进来的凉纾,挑眉,“做这一切,你想要钱?” 凉纾很冷静,“我知道顾先生对女人一向大方,动辄一个瓶盖就值十万,更何况我跟您……”女人嘴角的笑意更深,“睡了呢。” 语毕,她清晰地看到男人手上凸显的青筋。 他办公桌上还有一杯茶,此刻凉透了,早已没了热气。 “所以?” 凉纾微微笑着,“我想要,顾太太的位置。” 话语一落,室内更是针落有声的寂静。 连方才明媚的阳光都退了去,躲进了云层里。 顾寒生听闻这话后,脸上所有表情都收了回去,只余一双暗黑深邃的眸透露着他的阴鸷。 凉纾紧紧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却紧紧攥成拳,身体里那根弦绷得很紧。 良久。 倏然一阵敲门声响起,顾寒生连眼皮都不曾动过一下,更遑论给外头敲门的人一点声响。 兴许是外头那人急了,迟迟等不到顾寒生应声,便想着推门进来看一眼。 谁知,那半扇厚重的房门刚刚被打开一点儿缝,就有瓷杯精准地砸在门上,瓷器砸在门上没碎,落到地上碎了个干净,碎片散落各处。 “滚出去!” 凉纾不曾向后看一眼,只惊觉身后的门被重新关上,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来触霉头,也算是分担了一些顾寒生将要加诸在她身上的怒气。 凉纾看着洒了一地的茶叶跟茶水,有些还溅到了自己脸上,她默默抬手擦了,又上前一步,“顾先生,我方才说的话,您听清了吗?” 这时,顾寒生腾地站了起来,隔着一张办公桌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似是要把她盯出好几个窟窿出来。 “凉纾,那晚之后我不找你算账,你倒是活腻了找上门来了,”顾寒生轻扯嘴角,情绪起伏大,少有这么动怒的时候,“好,好,很好。” 凉纾不看他,只低头说着自己的,“不然顾先生难道还天真地以为我单单只是为了满足你的兽欲而献身么?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我都只有您一个男人,这点毋庸置疑……” 女人嗓音不高不低,娓娓道来,言语之间,或多或少有轻贱自己的意思,但是语气却全然没有。 她继续说,“既然这样,我拿我的初夜做赌注,如果单单只是为了钱,我又何必招惹您呢?您是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商人,我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自然铤而走险。” 凉纾一串话说完,顾寒生已经重新绕到了她面前,他比她高了不少,所以低头盯着她时,凉纾可以察觉到头顶逼仄的目光。 “铤而走险?呵,你以为你用这么低级的手段就能拿捏住我?你混迹在虞城最阴暗的地方,债台高筑,哪一天被压死,谁知道谁在乎?” 顾寒生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钉进凉纾耳朵里。 她笑,“你自然有的是方法悄无声息整死我,但是你自己呢?也能下地狱吗?” “下地狱?你也配有这个本事?”顾寒生那目光,冷极了。 凉纾看了他一眼,折身回沙发区,从白牛皮纸袋里却取了一个信封出来,又走到他面前,将里面的东西悉数倒在办公桌上。 她将信封扔到一边,侧头看着顾寒生,“这些照片,你要不要好好欣赏一下?” 洗出来的照片,清晰度打了一定的折扣,但那一对纠缠的男女,任谁仔细看一下,谁不知道那是顾寒生? 赤身裸体,身材爆好的顾氏集团执行总裁顾寒生。 凉纾从兜里摸出手机,播放了一段音频,在此起彼伏的男人喘息声和女人轻吟声中,凉纾悄悄红了耳根,却一本正经地说,“要是觉得照片不够,你看着些够吗?照片、音频、视频我都齐全着,你要多少有多少。” “我个人怎样不要紧,但这些东西要是传出去,那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威胁我?”看到这些,顾寒生脸上的冷漠竟消退不少,眸底闪过无人能懂的异样情绪。 凉纾默默关了录音,低眉顺眼,“也不算威胁,顾先生要是能娶我,也是百利无一害。” 男人踩过一地狼藉,重新回到大班椅上,转身盯着她,“怎么百利?” “那晚顾先生也见识过了,想必我的身体你该是很满意的;另外,我们之间不存在情意,给我一纸结婚证书就行,婚后您愿意捧谁就捧谁;最后,我是熊猫血,以后任顾先生予取予求,假以时日,虞山别墅那位要是醒了,我就麻溜地给你们腾位置……” 凉纾缓缓笑开,攥紧的手指慢慢松开,“只盼到时候顾先生不要太绝情,对我大方点儿。” 对于凉纾的说辞,顾寒生也有三点来反驳: “其一,你太过自信;其二,我放着家世清白规规矩矩的顾太太不娶,何必要给你那一张纸?至于最后一点……” 顾寒生冷笑出声,“你以为我真的非你不可?” “我这些日子都在图书馆泡着,不为别的,就为修身养性,努力朝着顾太太的标准去,这算是我的诚意。”凉纾挽唇,缓缓道出下一句,“抛开这些,难道我们俩的小视频真的对顾先生对偌大的顾氏丝毫没有影响吗?” “所以你非顾太太的位置不可?” …… 这天上午,至臻集团八十八层爆发了一场战争,一众高层和秘书们只知道老板和一位陌生女子在办公室里待了很久。 后来,是顾寒生亲自喊时倾进去把该女子接出来,又带去会客室。 见过的人只记得,这位女子长相绝美,嘴角带笑。 公司里有耽搁不了的公事,顾寒生直接喊季沉将要签字的文件带进去,公司高层出来时,有人透露,顾先生办公室被人砸了。 零零散散的东西碎了一地,连他平日里最喜欢的一件瓷器都被打碎了。 场面堪称惨烈。 但反观顾寒生,脸上并没有所谓的愤怒或者其它什么情绪,跟往常一样,带着高位者的冷漠跟冷静。 后来,顾寒生处理完所有事情,也是他亲自去会客室将该女子接出来,两人并肩一同离开公司。 有印象的都说,看不出什么,老板和那位女子都是极会隐藏克制的,外人未可知一二。 凉纾那天在顾氏大楼的负一楼停车场跟顾寒生分开,她往手机存顾寒生的电话时说,“给您一周的时间考虑,一周后我再打电话给你。” 男人身形修长,倚着车门,“考虑什么?” “考虑娶我的事。”凉纾将手机揣进兜里,看着他。 “你可知道,至今还没有女人威胁到我头上。” 凉纾脊背挺得笔直,十分冷静,“我知道你有手段,我是什么底儿你也清楚,你要拿捏我那可太容易了,我身边随便一样捡出来对我来讲都是致命弱点,” 顿了顿,她凑近一步,鞋尖堪堪抵住男人的鞋尖,慢慢说,“若您想反过来威胁我,我不介意跟你玉石俱焚。” 凉纾离开后,路虎座驾驾驶位外的地上,堆积了一地的烟头。 她走出顾氏时,在街边报亭顺手买了一份娱乐报,上面,顾寒生和阮芸芸的绯闻赫然醒目。 她勾唇笑了笑,将这份报纸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里,看着身后这栋几乎高耸入云的建筑物,没什么表情地掀唇,“光传绯闻有什么用呢。” 第二天过后,顾寒生和阮芸芸一顿饭后,有关他们的新闻尽数消失。 …… 第三天,顾寒生回顾宅看望温明庭。 温明庭又拿了一份报纸出来,这回顾寒生看都未看,直接将报纸拿过来,也是撕得粉碎扔进垃圾篓。 温明庭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寒生满脸笑意,按着温明庭的手,“妈,她不行。” “那那些媒体报道写的有理有据,你们传的绯闻都是假的?”温明庭板着脸,“顾寒生,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男人俊逸的脸上带着笑,眸底泛着温明庭之前不曾见过的情绪,“我有分寸。” 此前,顾寒生从未想到过,他用梅姨妈的裸照威胁凉纾,转眼,这把刀子的刀尖就指向了自己,短短时日内,她竟拿着同样类型的照片来威胁他。 是否这就是冥冥中的定数? …… 一周后。 皇城会所某包间。 景遇一周前回国,却被家事绊住脚,一直到今日才有空跟顾寒生小聚一回。 两人碰杯,景遇豪爽地干完一杯,却见顾寒生面前的杯子几乎不减,他手背碰了碰顾寒生臂膀,“听季沉说,你们家老太太催得紧,看你这样子,是准备在娱乐圈挑一个?”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了?” 景遇挑唇,倏然转了话锋,“不是娱乐圈那位,那是一周前来你办公室找你的那位?” 闻言。 顾寒生眯了眸,侧首,目光不深不浅地落在景遇身上,继而又移开目光,难得没搭腔。 “听说,你办公室一地的衬衫碎片呢,当然这万把块的东西你也不稀罕,但这人剪碎了你的衬衫还能安然无恙地跟你一起出入顾氏,我还真是好奇。” 顾寒生看着景遇,手指摩挲间,嘴角勾起阴冷的笑,“你想说什么?” “只是觉得,这人挺有本事,能挑战顾先生的耐心。” “啊!” 还算安静的空间,景遇突然一个暴跳起身,怒瞪着安坐在沙发里的人,一边弯腰揉着小腿骨,一边啧啧,“至于么?” 男人横他一眼,“少阴阳怪气。” 说罢,顾寒生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看着上面一长串的未接来电,显示是十分钟之前。 他看了景遇一眼,拿了手机朝露台的位置走去,将电话回拨了回去。 景遇看着顾寒生走远,叹口气,坐在沙发里,显得有些颓靡,自顾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黄褐色的液体全部下肚。 从喉咙一直辣到胃里。 倒是能暂时缓解心脏那里的疼痛。 此时,包间门被敲响。 景遇心情倏然低沉,在敲门响了好几声后,冲着门口喊了声,“滚进来。” 门被推开,大堂经理恭恭敬敬地走进来,对着沙发上的景遇道,“景公子,底下有人闹事,恐怕还得需要您出面一趟。” 景遇垂着头,盯着裸露出来的脚踝处的纹身,过了好几秒,他又倒了一杯酒灌进胃里,而后倒在沙发椅背上,却没回大堂经理的话。 对方怕等久了误事,又上前,“景公子。” 景遇剑眉拧的死紧,闭着眼睛指着包间的露台,哑着嗓音道,“大股东在那儿呢,你看到不到呢?” “这……”大堂经理看了那边背影挺拔的男人,将身子放得更低,“景公子,我看还是您去吧。” 顾寒生拧眉将电话放进裤袋里转身时,刚好看到景遇出门。 会所大厅里,人群热热闹闹地将中间的位置围成个圈。 景遇刚刚走近,只听一道自己颇为熟悉的声音窜入耳膜:“你再敢欺负她,你信不信劳资今天打断你的腿,让你从皇城爬着出去?” 他扒开层叠的人群,看到被围着中间的几人。 景行身后,站着一个女人,微微垂头,似在发神,长发如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景行对面,是一个喝的半醉的二世祖,看穿着和周围的小弟配置,是有些家底的。 此刻,对方抄了啤酒瓶眼看着就要招呼在景行头上,却先被景行一脚踹开,那人受不住这一脚,在倒地之前被身后的人接住。 “姓景的,敢打我们少爷,我看你是活腻了!兄弟们,这是景家的地盘,给我狠狠地砸!” 景行理理衣袖,站的笔直,吊儿郎当的脸上没有一点儿惧意,甚至显得格外玩世不恭,“既然知道是景家的地盘,还容你在这里撒野?” 那二世祖捂着腹部,凶神恶煞,视线直接越过景行,狠狠地盯上他身上的女人。 景行眼睛眯起,和景遇相似的眉眼看起来倒是倏然有了几分阴冷的意味,他挡住身后的人,“再看,眼睛都给你挖了,要你那当官的爹都救不了你!” 景遇此刻已经站在了足够显眼的位置,景行侧头乍然看到他,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好几秒之后才气不足地喊了声哥。 景遇示意人去善后,诚如景行所说,他们自然不怕这人,但事情不宜闹大,那样对谁都没好处。 “你这是在读大学?搁这销金窟里读?”景遇冷声嘲讽,负手盯着自己的胞弟。 “哥,我……”他挠挠头,“他调戏人家女孩子,我肯定是要出头的,不能败坏了您和大哥的场子声誉……” 说着他回头看了眼,却发现身后早就没人了,只在电梯拐角处看到一抹纤细的身影。 他二话没说,也不管景遇是什么脸色,拔腿就追了上去。 凉纾对于刚刚那一出完全没什么反应,她今晚有更重要的事。 电梯来的慢,她就耐着性子低头看手机上成串的未接来电,也没有回拨过去的打算,反正等一会儿就能见到人了。 只是她人刚刚进轿厢,就有一只手横在快要关闭的电梯门中间,门开了。 凉纾抬头,一眼就看到面前的人,她眉头缓缓蹙起。 再度按了关门键,对方却直接将她拉了出来。 凉纾生气地看着他,谁料对方却笑了,“我救了你,你不说谢谢就算了,怎么还生我的气?” 昏暗的灯光落在凉纾身上,将她的身形勾勒得跟这里的其它女人更加不一样,配上那张没什么表情却清冷绝美的脸,难得让纨绔惯了的人都红了脸。 景行看着她,“你真的不谢谢我吗?” 其实景行想问的是,你还记得我吗? 谁知,凉纾抬眸,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随后轻扯嘴角,“你让我损失了一二十万,我恨不得掐死你。” 听她这么一说,景行突然就想起来了,他眼看凉纾要走,连忙挡在她面前。 “你听我说,如果当时你们要是待久一点,等我大哥到了,我们肯定能和解的,我没想过……”他难得低头,“没想过要你们花钱。” 凉纾不信他的鬼话,连眼神都懒得给他。 没承想对方拉着她的手臂,快速说,“你保释那人的钱我们一分都没动,都捐出去了,你信我。” 闻言,凉纾身体一僵,脸色比方才更加难看。 她微微低头看着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属于年轻少年的,骨骼分明、养尊处优的手。 “捐了。”凉纾低低地重复这两字。 下一秒,她甩开对方的手,抬头和他四目相对,眼里没有温度,“你别挡我的路,你该知道来这种地方的女人十个有九个坏,我更加不会谢你,” 说着她冷笑一声,“你看,有钱真好,还能捐了做好事,可有些人却因为钱差点连命都没了。” 景行被她说的一阵莫名其妙,只能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头一次这么无奈。 他难得挫败,看着凉纾,“刚刚他欺负你,你连手都没还,能坏到哪里去?” “知道为什么?”凉纾看着他,“因为还不起。” 人来人往,电梯开开合合已经不知道多少回了,这趟凉纾终于赶上。 景遇双手插在裤袋里,站在景行身后,凉凉地开口,“景行,真想给你递把镜子照照自己那样,遇见一个女人就这样,出息!” 平常无法无天的景家小公子,今天晚上难得在一个女人面前吃了瘪,还是心甘情愿,真是稀罕。 面对自家哥哥的奚落,景行难得没反驳,而是看着景遇,“哥,我是真的喜欢她。” “一见钟情不过见色起意,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联系方式也没个,好意思谈喜欢?” …… 凉纾到达顾寒生的包房时,比约定的时间整整迟了二十分钟。 偌大的包间里,就没几盏灯亮着,她站在门口缓了一会儿才看清楚他人在哪儿。 烟味很重,凉纾走过去时,他面前的矮几上堆满了酒,还有半缸烟头。 他没喊她坐,凉纾也就站着,开门见山,“顾先生考虑的怎么样了?娶我还是等着你跟我滚床单的视频暴露在公众面前?” 男人一半面容都隐没在黑暗里,旁人窥探不到他脸上丝毫的表情。 凉纾只看到他将指尖的猩红捻灭在烟灰缸里,朝她这个方向看来,嗓音低沉暗哑,“你那视频拍的还是有几分保留,很多地方还不够大胆,你知道么?” 她离开顾氏那天,随后就把视频压缩发了一份给顾寒生,他说这话,想必是已经看过了。 凉纾攥着手指,很平静,“是吗?我觉得已经足够了。” 这会儿时间,他又点了一支烟,夹在指尖,没说话。 凉纾走过去,像上次在病房门口一样将他指尖的烟夺了,将香烟直接扔进盈满液体的酒杯,烟头倏然就灭了,酒面冒出一股没有后续的烟雾。 “娶我吗?” 顾寒生身体往后靠,抬头下颌盯着她,“说说,你要怎么曝光?怎么让我身败名裂,怎么让顾氏破产?” 凉纾抿着唇,没说话。 没多时,顾寒生起身,薄唇冷勾,拉着她手腕朝露台走去。 凉纾挣了挣,没挣脱掉。 外面风大,凉纾一出来长发就被吹乱了,她被顾寒生扯到栏杆上,身旁沙哑男声传来,“看见了么?” 这个包间露台正对着的位置,是虞城某著名广场正面的巨幅电子屏幕。 顾寒生站在她身旁,侧首盯着她,姿态过于地高。 他勾唇看着对面的广告牌,“要曝光的话,你最好买个市中心的大屏幕投放,对面的就可以,人流量大,热度高,没钱我可以出……” 说着他又将目光放在凉纾脸上,她这清清冷冷的模样,简直不像是拿着小视频来威胁他的。 此刻,这份傲骨他太想摧毁了。 所以顾寒生将人扯进自己怀中,手指掐着女人尖细的下巴,似是一周不见,这张本就巴掌大的鹅蛋脸,更是小了一些。 凉纾也不甘示弱,手指抓着他的手,扳不掉就狠狠掐他的肉,能让他痛一痛也是好的。 她今日穿的还是大衣,只是里面的内衬不再是能遮住脖子的高领毛衣,又一周过去,伤口恢复的挺好,但痕迹还是在。 顾寒生一手捁着女人纤细的腰身,一只手摸上她的细腻的脖子,那张俊脸一半戏谑,一半阴寒,“那视频我瞧着角度也不是很好,我还可以重新配合你一次,不管什么姿势,都可以。” 不管什么姿势,都可以。 这话在凉纾耳边炸响,她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鬼迷心窍般,吻上他的唇。 记忆像潮水涌进两人脑海,她抓着男人的衬衫,牙齿用力咬上他的唇瓣,直到口中传来血腥味,凉纾才放开。 抬眸,却撞进男人玩味的眼神中。 她退开几步,缓缓笑开,唇上还染了他的血,“我知道你自然什么都不惧,但顾家顾寒生是大孝子,如果我们俩的视频被深居简出的顾老太太看到会怎样?” 女人话音刚落,顾寒生眉眼生寒,一层层阴翳覆盖住他的眸。 “你倒是敢说。” 他倒不是怕,她应该还没那个本事将不该让温明庭看到的东西出现在顾宅,只是,她却敢这么想。 “连你我都招惹了,我还有什么不敢的?”她温温地笑。 外面气温低,人在外头待久了,浑身上下几乎都没什么温度了。 凉纾不若顾寒生那样好体格,站了这么会儿身体就受不了了,搓着手进里面了。 随后他跟着进来,带进来不少外头的冷风。 凉纾眉头皱了下,拢紧身上的衣衫,看着在对面落座的男人。 顾寒生又点上一根烟抽着,过了会儿才说,“我要是执意不娶你,你预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另外找个男人把自己卖了,先把债还了,后面是做人做鬼还是做畜生,全看我自己的造化,只是——” 她笑容依旧温淡,可温淡之余,顾寒生看到了孤注一掷的狠绝跟含蓄的妩媚。 她继续说着,“只是我偶尔把关于我们的事情跟别人说一说,兴致来了给那些恩客看一看,再不济,时不时再骗点儿老男人的钱将这些东西隔三差五发给媒体,这样也不错,想想都有趣。” 包间太安静了。 凉纾以为她能激怒顾寒生,可事实相反。 她说完话这十分钟的间隙里,顾寒生就在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 不像发怒的样子,更不像想搭理她的样子。 凉纾不是很坐的住,于是站起来,刚想开口,就听顾寒生淡漠却冷厉的嗓音响起,“坐着。” 顾寒生在一阵青烟袅绕中朝她看来,眼神晦暗,“你觉得,你今晚有什么收获?对顾太太的位置有几成把握了?” 这话过于直白,也足够嘲讽。 凉纾不恼,抬眸温温静静地看着他,毫无惧意,毫无悔意,“势在必得。” “嗯,勇气可嘉。” “谢谢夸奖。” 顾寒生让她走了,应该说,他去接电话了,凉纾趁这个时候溜了。 顾寒生问她对顾太太的位置有几成把握时,她说势在必得。 为什么势在必得呢? 上次从医院出来到现在,她几乎花光了身上的所有钱,还从梅姨妈那里拿了不少,全用来打听消息了。 花高价打听顾寒生的行程,也花高价得知,整个虞城熊猫血库存严重不足,只有她才是完完全全合格的行走的血库。 这才是她握在手中的最后筹码。 第41章 云开 出来时外面下暴雨,凉纾没带伞,也没打算买一把,直接冲进细密的雨幕里。 突然身旁冲出来一个人,还有一把伞将她遮得完完全全。 她拢紧大衣,皱眉看着站在身旁的少年。 景行抿着唇,有些倔强,“姐姐,下雨了,你没伞,我送你回去。” 比她小了好几岁的少年,虽然一身纨绔痞气,但抵挡不住他身上的朝晖,跟凉纾这种,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的。 “我不习惯跟别人打一把伞。”她盯着他。 少年浓黑细密的眉轻微拧了下,淡到几乎看不到,他又再度将伞往她那边倾斜,“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凉纾看着他被淋湿的右肩膀,水珠浸透衣服,顺着他手指砸落在地。 她突然伸手抓住他握着伞柄的手,唇扯了扯,“不用送,你把伞给我吧。” 如果此刻景行的狐朋狗友在,大家肯定会笑作一团,然后搂着景行指着凉纾:你看,这女人简直坏透了。 可景行太受用了。 他将雨伞递给凉纾,凉纾还是冷漠,但他就是喜欢看她这样子,就算没一点笑容也行。 凉纾转身就走了,一眼也没看瞬间被雨水肆虐的景行。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雨幕里,景行拔高的身子微微佝偻,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越走越远的人。 凉纾握紧伞柄,听到声音脚步微微一顿,无数雨花从天而降在她脚边炸开,她没回头,红唇翕动,“凉纾。” …… 景遇今晚是忙里偷闲找顾寒生小聚,等彻底松懈下来,少说也要一月后了。 他处理完事情回包间找顾寒生:“我给庭姨带了不少好礼物,全都放在水湾,你随我去取一下,好歹让庭姨开心开心,据说她这些日子可没少为你的人生大事操心。” 等走到他面前坐下,才发现男人面前的烟灰缸里此刻堆满了烟头。 “你什么时候烟瘾这么大了?” 顾寒生没理会,将指尖燃到一半的香烟一把揿灭,掸了掸身上的烟灰,站起身,“走吧。” 他一站起来,带起一股风,景遇眉头一皱,凑到他身上仔细嗅了嗅,“我怎么瞧着你身上有脂粉味?” 想起凉纾今晚那张依旧显得素净的脸,顾寒生将景遇推开,一边朝外走一边说,“你确定是脂粉味?” “那女人味?”景行跟上来。 顾寒生没搭腔,两人都沉默下来。 景遇今晚喝了不少,但顾寒生却是滴酒未沾,所以他开车。 出了电梯,景遇随口叫住一个皇城员工,将手中勾着的车钥匙扔给他:“找个人明天将我的车开回水湾。” 那人应了,走远。 随后又有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站在景行面前,“景先生,小公子在外头淋雨淋半天了,叫也叫不回来……” 景遇脸色一沉,看了一眼顾寒生,“乳臭未干的小破孩,看惯了胆大妄为俗脂抹粉的,今天见了个清清冷冷、素面朝天还不把他当回事的女人竟然就这副模样,真是出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顾寒生眯起眸沉思,脸色微微冷凝。 雨势渐大,顾寒生刚刚跟着走到门口,就见景遇抬腿踹了一个人,“还愣着干嘛,赶紧给他打个伞,还任由他在雨里淋着!” “是是是。” 景行后来自己进来了,浑身浇湿,宛如落汤鸡。 景遇背着手数落他,“真是丢景家的脸,你这么喜欢女人,家里安排要我娶的那位,你干脆替天行道替我收了。” 而景行接过服务生准备好的干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朝顾寒生点头,“大哥。” 顾寒生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 景遇恨铁不成钢地踢了景行一脚,走到一边跟皇城经理交代后续。 这厢,景行走到顾寒生身边,“大哥,你上次答应过我什么,你没忘吧?” “我答应你什么了?”顾寒生坐在卡座里,姿态闲适,但面无表情。 景行手上动作一顿,也不管自己是什么状态,直接往顾寒生身边一坐,顾寒生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上次在巡捕局,你说过要帮我找人的,今天我见着她了,但我……” 嚣张跋扈惯了的景家小公子难得露出这样为难又别扭的模样,“我没用,跟她说上两句就……” 说着他一懊恼,将毛巾扔面前的矮几上。 “上次,你说你从此以后规规矩矩,这就是你的规矩?”顾寒生从上至下打量景行,末了嘴角露出轻蔑的笑。 “那不是你还没帮我找着么?算我求你,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要不然你跟哥也不至于单到这个时候……” 顾寒生半阖眸,也不知在想什么。 景行再离他近一步,“你这次要是答应我,我改明儿就去看庭姨,以后隔三差五就去陪她说话解闷儿,行不行?” 男人掀眸看他一眼,看脸色倒是缓和了很多,景行察觉应该有戏,赶忙想继续煽风。 却不料,景遇这时过来,看着景行,“赶紧给我麻溜滚回学校去,以后这里你再进不来一步。” 景行站起来,刚想反对,顾寒生却拍拍他的肩膀,“还不听你哥的,从此以后规规矩矩上学。” 这话简直像一记定心丸,景行点头保证,“我听大哥的。” 去停车场取车的路上,顾寒生状似无意地问景遇,“阿行……喜欢的那女孩子什么性格?” “漂亮身材好、傲慢目中无人。” 明明没影儿,可这几个词却慢慢和顾寒生脑海中那张脸对上。 顾寒生驱车,载景遇回水湾别墅,又将所有礼物搬到车上,做完这一切,已是过了夜里十一点。 后备箱还未关上,两人一人点了支烟,夹在指尖撑着后车盖说话。 先前在皇城光线昏暗,没人注意。 这会儿景遇总算看到顾寒生唇上的痕迹了,他啧啧两声,“你这嘴上怎么还挂彩了呢?先前都没见呢。” 男人兀自吸了口烟,不做声。 景遇摇摇头,说: “为了庭姨,你也该好好找个人看对眼的结婚了。” 顾寒生掐着烟,手指在车盖上抖了抖,末了有烟灰落到某款红酒包装盒上,他瞥了眼,看外包,是法国aoc级别的罗曼尼-康帝,上头标有‘reserva’字样,属于珍藏级。 想到温明庭每每收获好酒的模样,他眼底难得噙了一抹笑,躬身亲自将烟灰掸去,直到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才作罢。 景遇默默将他这动作看在眼里,特意将香烟换到另外一只手,方才说,“身为儿子,你方方面面都做的很好,但庭姨如今最想要的,你能满足她么?人一辈子不就那么回事,听我的,趁你还有的选,挑个稍微符合自己心意跟兴趣的,喜欢不喜欢,都占其次了。” 这话,景遇完完全全是站在顾寒生的角度考虑的。 凭顾寒生如今的身份权势地位,什么世面没见过呢? 这世上女人各有千秋,也多如过江之鲫,但恐怕在顾寒生这号人物眼里,也不过千篇一律。 在上流圈子里有头有面的男士,能遇上喜欢的女子,算幸运。 遇不到心仪的,找个能对自己胃口又能挑起自己兴趣的,这便算好。 而顾寒生手握大权,是人是鬼都要敬他三分,他能选。 景遇没的选,不过也无所谓,他没有看上的,所以以后结婚的对象是谁,都无所谓。 也不知顾寒生将他的话听进去没,眼看着那支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景遇拧了眉,“今晚你烟瘾怎么这么大?小心以后身体出毛病了也没个人心疼,那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顾寒生看都未看他,将烟头扔在地上,碾灭。 他将后车盖拉下,哑着嗓子,“什么买不到?” “真心买不到。”景遇说。 顾寒生冷嗤,“真心才值几个钱。” 不多时,路虎驶离水湾。 季沉今天难得下个早班,他谈了个女朋友,很能理解他的工作,也知道他的工作性质,平常少有抱怨的时候。 女友是一名大学美术教师,温婉可人,性子偏静。 今晚,她找了一部小众的文艺片,和季沉窝在沙发里享受双人的时光。 季沉不是很爱这些,但他也能全程安安静静地陪着她看完。 只是,顾寒生深夜里一通电话打断了两人的温柔缱绻。 女友善解人意,在季沉唇边亲了下,“去吧。” 季沉走到阳台,看着外头的万家灯火,抿着唇,“先生。” “查一下上一次景行犯事进去时,是和谁起的冲突?” 闻言,季沉一怔,这事根本没有查的必要,跟凉纾有关。 他久未说话,顾寒生在那头问,“有问题?” 季沉抿唇,“没有。” 顾寒生:“今晚能给到我答案?” “能。” 顾寒生收了线,将手机扔在仪表盘前方,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等红灯的间隙,他将凉纾的号码翻出来,嘴角勾勒起凉薄的笑。 有些人有趣可以,但自作聪明不行。 凌晨十二点,顾寒生将将把车停进车库,季沉的电话就来了。 “先生,那晚跟景家小少爷起冲突的人是江九诚。” 江九诚这个名字,顾寒生自然还有印象。 皇城会所大厅里,凉纾扇人巴掌,拿着碎酒瓶指着的人,是他。 虞城秋季深夜,更深露重,寒气袭人。 身形修长的男人站在零号公馆庭院中央,腕部搭着外套,冷风将他的衬衣吹得鼓动,喉结滚动间,那嗓音也是冷的,“这事你一早就知道?” 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那头沉默了会儿,回答,“先生,我……” 有什么瞒得过顾寒生呢? “她拿什么赎的人?” 季沉一怔,不是很懂顾寒生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回答,“您给的那……十九万。” 顾寒生扯了扯衬衣领口,阔步朝屋子里走,“愚不可及。” …… 玉楼春前几年的妈妈桑还是梅姨妈,梅姨妈脸蛋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好,她在玉楼春混得风生水起,是里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她上头的人,是玉楼春大老板。 千卉依稀记得当年,她差点死在玉楼春门口,是梅姨妈向她伸了那只手。 梅姨妈花大量的时间培养她,教她,同一批的姑娘里,就千卉学得最快,也最快出来赚钱。 只是没几个月,梅姨妈就被拉下台了。 罪魁祸首是江九诚。 那天江九诚喝醉了酒,来玉楼春闹事,伤了人,那人将所有气发在梅姨妈身上,拳打脚踢甚至当着一众人的面儿差点辱了她。 这都不算什么,那男人见她油盐不进,知道她养了一个侄女,偶尔有次在玉楼春见过凉纾,长相标致,气质也出众,难免将心思打到凉纾身上。 因为江九诚惹事从来都逆来顺受的女人,在那天差点将人给打死了。 老板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对梅姨妈也狠,让她卷铺盖走人了,并且堵死了她所有的路,风月场子里再没有她的混头,只能偶尔接接私客。 这事千卉知道,凉纾不知道。 千卉至今想起两个多月前的事还心有余悸,顾寒生从她手中接过凉纾时,那眼神跟表情她永远都忘不了。 眸子里只有凉纾,瞳仁深处搅和着毁天灭地的狠戾。 这男人她不陌生,金主也时常提起,可印象里的人跟现实里终究是有区别的。 她惊艳于他的外形,惊惧于他的性情,千卉知道,这男人她惹不起,攀不起。 但他能够救凉纾于水火,千卉是高兴的。 只是事后伶姐的那一巴掌将她扇醒了,她喜欢的、护着的阿纾,不再是以前的阿纾了。 为了钱,为了男人,也能将其他人拉下水。 千卉将梅姨妈约出来,很直接地跟她说,“姨妈,你知道阿纾最近在找男人吗?” 梅姨妈搅着咖啡的手指骤然收紧,“不可能。” “阿纾是你一手带大的,你疼她,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是你真的了解她吗?” “只要她过得好,不上当受骗就行,她不用了解我,我也不用了解她。” 千卉垂眸,想了想说,“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但她哪能遇到什么好男人,我手里优质的男士不少,我可以给她介绍。” 梅姨妈今日还是穿的绸缎旗袍,外头罩着人造貂毛,颓靡华贵。 她从内里琵琶扣统领手绢子扯出来,放在唇边按了按,抬眸直勾勾地看着千卉,“干你这一行的,能认识什么优质男人?” 千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攥紧了,红唇慢慢抿出一抹笑,“这一行,最是能认识一些疼人的金主,姨妈您难道还不清楚?” 梅姨妈冷笑一声,“有钱男人是多,左右不过是一些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肚饱眼馋的东西。” 说着,她站起来,提了包,“千卉,我绝不准阿纾走这条路,当年终归是我救了你,我也不求你善意看我,但阿纾是底线。” 视线里,梅姨妈推开玻璃门出去,叫了车离开。 千卉缓缓闭上眼,你可知道你在意的人早就朝着你最厌弃的那条路上走了? …… 凉纾接到梅姨妈电话时,她正在给福利院的孩子们分糖果。 耳边欢声笑语打成一片,梅姨妈嫌吵,喊她找个安静的地方。 凉纾走到院子里,抬头望着光秃秃的树枝,“姨妈,怎么了?” “这些日子,你背着我干什么?” 她蹲下身,随手捡了树枝戳着地面,“那干的可多了,你想知道哪一件?” “你是不是想谈恋爱了?姨妈给你找,你别在外面乱找男人。” “我不想谈恋爱。” 她不想谈恋爱,她想直接结婚。 梅姨妈很快又说,“阿纾,我托关系给你找一份正经的工作,以后好好上班,行不行?” 凉纾无声叹气,扔了手中的树枝站起来,“姨妈,你知道不可能,我能在您的庇护下走到现在,已经特别满足了。” “姨妈给你凑钱离开这里,送你出国。” 她笑了下,“不出国,现在这样就很好。” “哪里好?连正常人的生活都过不了。” 凉纾握着电话,缓慢地呼吸着,“很快就能了。” 梅姨妈挂电话前再度狠声提醒她,“不准在外头找野男人,否则回头我打断你的腿!” “好。”凉纾应了声,在挂电话之前提醒她,“姨妈,你注意身体。” 凉纾将手机揣回兜里,在院子里捡了不少好看的树叶,拿回教室,孩子们喜欢她,围在她身边。 她拿画笔蘸了颜料,在叶子上作画。 有小女孩问指着树叶问她,“阿纾老师,你以后能天天都来看我们吗?” 凉纾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将树叶放在唇边吹了吹,挽唇笑,“贪心鬼,阿纾老师可能很快就要结婚了,到时候给你们带很多喜糖过来吃。” 有小朋友不懂,于是问,“什么是结婚?” 凉纾还未解释,刚刚那个小女孩说,“阿纾老师找到她喜欢也喜欢她的人,两个人要一起生活,这就是结婚。” “那也能和我结婚吗?我喜欢阿纾老师。” 凉纾将手中涂满颜料的树叶递给他,“只能和一个人结婚呢。” 小孩子心性,接着就问,“那下次你会带着喜欢的人过来看我们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凉纾顿住,没注意将一盘颜料打翻,衣服上弄起一片,还好小朋友们没事,她站起身,“我让其他老师和你们玩儿,我出去一下。” 异口同声的好,凉纾笑笑,扯了纸巾往洗手间走。 恰逢兜里电话震动,还干净着的那只手腾出来接电话,是个陌生号码,“请问哪位?” “请问是凉小姐吗?” “是,你是谁?” “我们是虞城大学医院,您是珍贵的rh阴性血,这边想问下,您方便来医院献血吗?” 凉纾打开水龙头,将手放在水流下面,看着盥洗盆里晕染开来的各种颜色,回答对方,“不方便。” 还算温柔的女医生,讲话都有一股蛊惑人心的意味。 “只要您献血,病人家属可以给予丰厚可观的酬劳,您看……” 她关掉水龙头,转身朝外走,打断对方的话,“不用看了,我不献血。”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给我多少钱都不献血。” 说完,她把电话挂了。 这一通电话打来,终是让凉纾脸上有了点儿笑容。 她拿了自己背包,跟人打过招呼,离开福利院。 回家换了身衣裳,收拾了一行李箱的东西,没用身份证,钻了空子买了汽车票去了邻省。 大学医院血库检验师给凉纾打电话吃了个闭门羹,当下一脸愁容。 但想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是去找了检验科主任。 “主任,几乎整个虞城的rh阴性血血库都空了,那位主儿要的量……”检验医生一脸为难,却还是说,“真的没办法供给了。” “名单上熊猫血的人都联系了吗?想尽办法也要补充足够血液,做好储备工作。” “都联系了,排除不能献血的,还剩下一位……” 主任抬眸看着她,略显沧桑的眼深处含着警告,“请这位过来献血,那边不差钱,她想要多少都可以满足。” 女医生想到刚刚那通电话里,女人冷漠的拒绝声,她摇摇头,“恐怕难,多少钱她都不卖血。” 这时,主任扔了手中的笔,将脸上的银丝边眼镜取下来,眯起眼吹了吹,方才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实在不行,再想办法。” “行。” 女医生走到门口时被叫住,回头就见主任拧着眉问她,“现在的库存还能撑多久?” 她想了想答,“那边要是病情一直稳定,一年半年,不成问题。可一旦紧急情况出现,现在所有的库存一次性就能用光……” 主任摆摆手,“你再联系一下,实在不行就跟那边说实话。” “知道了。” …… 凉纾还在候车的间隙再度接到女医生的电话,她懒散地看着车站led屏幕上的汽车班次,等着对方说完。 “……生死有命,但是凉小姐,如果能在危急关头救人一命,好事一桩,也是造化,如果还有的选,我们绝对会支持您的选择,献与不献,都没问题,但现在确实没办法了。” 第42章 邻省 周围很嘈杂,但凉纾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的话。 跟这位讲大道理的女医生比起来,她有些过于冷漠了,“所以,我不献血,你们还要强迫我不成?这就是医者仁心?” “对您来说,也不是什么损失,对方也愿意支付费用,您不算亏,为什么这么固执?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呢。” “所以我要是不献血,这位死了,你们还要道德绑架到我身上,是这个意思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凉纾语气漠漠,“那你也不用打电话来了,我不献血,别人的死活……”顿了顿,“跟我没关系。” “可是……” “医生,您别劝了,这种事越劝心越寒,这次献了,下次呢?下下呢?” 女医生无法,只能任由对方挂了电话。 凉纾看着这通长达五分钟的通话,短暂沉思片刻,直接将手机关了。 …… 三天后。 已经过了下班的点,顾寒生却还在办公室。 时倾轻手轻脚地端了咖啡进来放到顾寒生桌面上,因前两小时顾寒生在开会,错过了景遇的电话,时倾此刻小声提醒他,“先生,景总下午给您来过电话,请您忙完了务必给他回一个。” 男人不看她,嗯了一声。 时倾带上门出去了。 等顾寒生忙完给景遇回电话,已经是四十分钟以后了。 他端着早已经冷到的咖啡走到落地窗前,俯首看着虞城的夜景,冷色调的灯光将他的身影衬得孤寂修长,带着高位者独有的孤独气质。 等待电话接通的间隙,顾寒生喝了咖啡润喉,“你找我?” “嗯,阿行这小子简直疯了,几年难得生一次病,就因为上周淋了场雨,病了。” 这肯定不是重点,景遇犯不着为这点儿事儿给顾寒生打电话。 “罪魁祸首还是那个女人,景行以前见过她,上周在皇城会所是第二次,小破孩喜欢人家,我看监控录像了,这偌大的虞城,你叫我上哪儿去找这么一个人?” 顾寒生格外面无表情,“所以你觉得我知道?” 景遇气急败坏,“他说这事儿你心里有数,阿行是我妈当年拼了命换来的,我得照看好他,景家现在人多事杂,老爷子弥留之际,谁都想来分一杯羹,我抽不开身,不过一个女人,你想想办法,总能翻出点儿什么东西搪塞那小孩。” 这事对顾寒生来讲,简单。 甚至只要他想,他能立马将这女人带到景行面前。 可他没答应。 景遇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这事儿在你这儿有这么困难?” 顾寒生早就点了支烟抽上,抖烟灰的时候他顺带说,“不困难,但阿行这出息,更加惯不得。” “那得了,你拿主意吧。” 景行自然找不到凉纾,他的小把戏在顾寒生面前,未免太小儿科。 那些门道,顾寒生能给他堵得死死的。 身为大哥,景行这人,凉纾碰不得。 而身为顾寒生,凉纾这人,景行更碰不得。 景遇的电话挂断没多久。 虞山别墅的电话直接打到了顾寒生这里。 他面色凝重,心里已然有了预警。 别墅医生也没瞒着,将情况直说了,“先生,大学医院那边出了些问题,现在rh阴性血十分紧缺,各地库存都不足,一时间没有足够的储备血液……”他停顿下,语气略带提醒,“先生,我们得早做打算。” 顾寒生手指不经意做出不耐烦的动作,语气冷凝,“不是说名单上的人增加了么?” “最后筛选出来,还是只有那一位符合。” “谁?” “上次您带到虞山别墅的那位。” 顾寒生还未说话,就又听他补充着:“大学医院那边事先已经联系过她了,但她本人态度很坚决,不再献血。” …… 季沉这次兜兜转转好久,才找到点儿关于凉纾的蛛丝马迹。 她没用过自己的任何证件,而名下的资金流通也仅限虞城。 她在虞城某银行取了足够的现金,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虞城某某靠近市郊的汽车站。 顾寒生倒表现得很稀松平常,对季沉道:“既然早三天前就离开虞城了,你觉得她会没有一点防范?随随便便就让你找到,她没这么蠢。” 倒是聪明的很,她所谓的势在必得,顾寒生此刻算是明白了。 季沉略思忖片刻,想到自凉纾给虞山别墅那位输血之后,顾寒生花在她身上的心思不少,但这女人,人品背景都很烂,私心里,季沉不是很想老板再跟她有任何牵扯。 顾寒生当初说‘她最合适时’,季沉还以为顾寒生为了那位会跟凉纾做什么交易,但凉纾这类人,在季沉看来,最是会顺杆爬。 这场交易里,她给出的多了,要得也就多了。 这类人,他们贪得无厌、欲壑难填、不知纪极。 一旦他们认识到你非她不可时,她便会得寸进尺,极尽所能地用手中掌握的东西威胁你。 这点,季沉太懂了。 他提议,“这事还有缓和的余地,总能想到其他办法的。” 顾寒生曲起食指在大班桌上敲了两下,唇线弧度偏冷,他定定地看着季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见过我有输的时候?” 季沉摇头,“不曾。” “那就是了,我从不做没把握的赌注,这回也不是赌不起,只是不敢。她的命,我顾寒生赌不起。” 这回季沉沉默了。 他想起那晚和女友看的文艺片里,女主角说了一句话:人是永远不可能对他人真正感同身受的。 用在此刻再合适不过。 身为特助,他只是建议,也没想过试图去改变顾寒生的想法。 于是他点头,“我知道了。” “嗯,去吧。” 季沉离开后,顾寒生又给凉纾拨了一个电话,意料之中的关机。 他隐隐约约有感觉,他三十来岁的人生里,事事都谋算到位,如今,终于出现一个野丫头片子将他拿捏住了。 季沉查到凉纾踪迹费了他好一番功夫,她去了邻省。 顾氏事多,顾寒生抽不开身,只得吩咐季沉亲自跑一趟。 出发前一天,时倾才知道他要去邻省,没忍住发问,“温城的子公司正值ipo审计阶段,大家都绷着一根弦,顾先生这个时候让你去邻省做什么?” 季沉将手上的资料整理完,递到时倾面前,“你觉得对顾先生而言,钱重要还是人重要?” 时倾眉头一皱,说,“这得看是什么人。” 懒得跟她卖关子,季沉直言,“跟虞山别墅那位有关,你别问了,处理好工作,这件事我若是办不好,顾先生脾气上来了,吃苦的是大家。” 时倾扫了眼周围,又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那你可得上一百二十万个心。” …… 凉纾很聪明,她住的都是便宜的小旅馆,多加点儿钱就不用登记身份证。 季沉几经辗转找到她下榻的地方,却被告知,她已经退房离开了。 监控录像里,是凉纾大清早拖着行李箱叫了出租车离开这里的画面。 又是两天后。 季沉到一个边陲小镇,这里是著名的滑雪胜地,往来游客很多,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边比虞城气温更低,又是雪山脚底下。 他钻进面馆叫了一碗面,一边给顾寒生报告情况,吃到一半时,找了好多天的人赫然出现在眼前,季沉当下的第一情绪竟然是欣喜。 凉纾裹着厚厚的棉服,手边是一套完整的冲锋衣装备,而她仿佛是悄无声地出现在他跟前的。 她坐在季沉对面,整个人穿的很厚,戴着毛线帽子、耳罩、手套,指着季沉身上略单薄的大衣,“季助理,你穿这个会冷。” 出于礼貌,季沉将嘴里的食物嚼碎吞下肚里,方才放下筷子,说,“凉小姐,您准备在这儿待多久呢?” 她好笑,“待多久跟你有关系吗?” 季沉一怔,态度还算温和,“顾先生找您来着,想请您回虞城,见一见。” “他找我,你来干什么?”凉纾单手撑着下巴,目光有些聊赖地看着面馆外面络绎不绝的人群,语气仍旧漫不经心,“你们顾先生啊,可会欺负人了,我不回去。” 季沉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攥成拳,刚想开口,却见对面的女人忽地取下手套,将身上棉服拉链拉下三分之一,露出内里白色的高领毛衣,然后她食指轻轻往下一拨,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上面隐隐约约还有些印记。 只见女人看着他,挑唇,“你看,这是你们顾先生弄的,当时可疼死了呢,这男人坏死了。” 凉纾这语气,活脱脱像是受宠的小三给正主儿炫耀战绩一样。 季沉脸色黑沉,他试想过找到她之后,应该怎么好好‘劝’她跟着回虞城,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境地。 脸面对凉纾来说,好像真的不值一文。 他冷笑,“你可真会污蔑人,某种程度上,我不如顾先生好说话,你要是不配合,那我不介意用手段让你配合。” “啧啧,就当我是污蔑吧,顾寒生在你们眼中是阳春白雪,我就是巴人下里。”她将外套穿好,“我就这一条命,你们顾先生既然让你追到这里来,我不信你能逼我到何种地步。” 这回,主动权掌握在凉纾手中,她不怕的。 凉纾说完就起身往外走,季沉站起来挡在她面前,“顾先生能给到你丰厚的报酬,你只需要流点血,这笔买卖,怎样都是划算的。” 她抿着唇,笑意薄凉,“能有多丰厚?能帮我还清所有的债务,还能保我下半生不受人欺负、永远以高姿态衣食无忧地老去?” 越说,面前的人眉头就皱的越紧。 凉纾冷哼一声,“季助理,我要去爬雪山了,你可以继续跟着,说不定我到时候就改变主意了。” 说着,凉纾就要绕开他。 但季沉态度强势,“顾先生要见你。” 凉纾侧头看了眼他那碗吃到一半的面,说,“他要见,那就叫他本人来见啊,你来算个什么意思?” …… 邻省这座雪山是出了名的,山峰北面是著名的滑雪场,设置了好几个滑道,每个滑道垂直落差都不同。 但凉纾今天的目的地不是滑雪,她跟随当地的团,走的南峰。 相对北面,这边地势险峻,不少极限运动爱好者喜欢到这里来。 季沉看着凉纾跟随当地人组织的团队进山,他也想跟着上去,却被人拦住,只见凉纾拄着登山杖站在门禁里面朝他挥手,“季助理,你还真的跟来啊?忘记告诉你了,这个团一天一发,至少得提前三天预约,你想来,恐怕得几天后了。” 季沉愣在原地,气得直掐眉心。 凉纾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着他,“你把顾寒生叫来才有的谈,不然我是就死了你们也不可能抽到我一滴血。” 她是上午跟随登山队进山的。 下午就传出消息,说出事了。 南峰今年不太稳定,登山队在接近山顶三分之二的地方遭遇雪崩,信号中断,山下的人至今联系不上他们当中任何一个。 季沉还算镇定,安排了跟他一起来的人在出口等消息,他则给顾寒生打电话。 虞城,顾氏至臻集团。 时倾刚刚送完资料进去,里面会议也从上午一直开到现在,并且没有要结束的趋势。 顾寒生未接到季沉的电话,季沉只好将电话打到时倾这里。 时倾正想给季沉去个电话,没承想他到自己打过来了,于是顺着就问,“季特助,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顾先生到底让你做什么去了?” “时倾,你现在马上联系顾先生,我有情况跟他汇报。” “可顾先生在开会……” “事出突然,情况紧急。” “好。” …… 顾寒生正在开会,专注地看着某分公司负责人汇报最近这个季度的情况,大家都绷紧了神经,巴不得不出任何差错让大老板挑不出任何刺儿,这会也能尽早结束。 却没想到,秘书后来在他耳边耳语几句,顾寒生难得在一众分公司负责人面前失了态。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顾寒生正端着一盏茶往嘴边递,却不知听到了什么内容,他竟失手抖落了手中的杯子。 时倾当时大惊失色,已然顾不上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重要的话,连忙从顾寒生西服外套口袋里拿出他的手帕递给他。 顾寒生接过手帕,一边起身一边象征性地掸了掸,直接朝外走。 出来,他朝办公室走,一边给季沉打电话,一边吩咐秘书室的人给他订了最近一班去邻省的机票。 “现在那边什么情况了?” “顾先生,凉小姐在邻省报了一个登山队,遭遇雪崩,消防已经派人进去了,但目前,未有一人出来。” “你盯着,我很快过来。” 顾寒生到邻省是下午五点,季沉早已安排了车,到达雪山脚底,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现场已经封锁,除了媒体跟消防等官方的人,没有其他多余的人。 季沉早已打点好一切,顾寒生一来,便有一位大约四十来岁,半秃头的男人迎上前,“顾先生。” “情况怎样?” “听说已经确认他们的具体位置了,还未有下一步消息,您再耐心等等。” 顾寒生风尘仆仆,来时还是西装革履的装扮,站在人群中十分打眼。 季沉给他拿了事先准备好的男士羽绒服来给顾寒生披上,说,“虽然暂时没有好消息传出来,但是暂时也没有坏消息。” 这个时候顾寒生想抽烟,但这种场合,不合适。 他眯眸看着现场此起彼伏的闪光灯,眉头拧紧了,季沉先一步反应过来,“您出现在这里被拍到的话,不太合适,影响也不好,我去交涉一下。” 不料顾寒生却微微一挡手,“不用。” 又说,“她怎么跟你说的?” “要您亲自来见她,别的,没做多说。” 顾寒生朝隐匿在黑暗中白皑皑的一片看去,当下说不出是什么心境,只冷着脸,“那也得她留着命,才见得到我。” 这几天的时间里,季沉跟时倾联系时,听闻她偶尔说起过,虞山别墅那位情况不稳定,接连好几天晚上,顾寒生忙完公司的事还要驱车去虞山别墅守着。 要是凉纾出了什么事…… 凉纾不能出事,甚至连伤都不能受才行。 否则,达不到抽血条件,也得完。 这点顾寒生跟季沉心知肚明,季沉此时最懊恼的就是,为什么当时不拦住她。 这场邻省雪山雪崩,上了微博实时热搜榜。 所有人为之揪心的同时,也有不少人在媒体的镜头下看到顾寒生。 阮芸芸的助理刷微博时也看到这个消息,她连忙将消息递给阮芸芸,“阮姐,您看,顾先生上热搜了。” 阮芸芸因被顾寒生伤了心,拍完顾氏的东西紧接着就进了组,也来了邻省。 已经开机十天余,她也就在这边待了这么久。 听闻顾寒生登上热搜,她将信将疑,直到看到半黑又混乱的现场那一道高大修长、清癯疏淡的男人侧影,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才彻底落回原处。 她怔怔地看着那张脸,问助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隔壁雪山风景区有雪峰发生雪崩这事儿他们是知道的。 剧组用晚饭时,还曾听有女明星在庆幸,说幸好今天早上睡过去了没去成,不然自己也要遭殃。 这些阮芸芸都是知道的。 只是远在虞城的顾寒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小助理说,“我听他们八卦来的,是目前所有版本里面可信度比较高的,听说那登山队里有一个女子,是顾先生喜欢的,她遭遇这种事,顾先生难免要过来。” 阮芸芸黯淡了神色,之前的种种在脑海中走马观花似的掠过,她将手机还给助理,“那现在这个登山队情况怎样?” “现在还不清楚呢,十来个人的队伍,目前一个都还未救出来。” …… 已经夜里十一点半。 顾寒生也在这里守了三个小时。 已经陆续有人被救出来了,凉纾是倒数第三个。 她躺在担架上,整个人被裹成了一个粽子,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 但照明条件格外差的环境下,顾寒生眼中的凉纾是怎样的呢? 她还有微弱的气息,从鼻息里呼出来的气,甚至都聚不成一团白雾,露在外面的碎发跟纤长浓密的睫毛都冻在一起,一张脸并不是通红,而是惨白。 顾寒生甚至不自觉想伸手去探一下她的鼻息,却被季沉阻止了,季沉挡住媒体的镜头,小声说,“还活着,先生别担心,先让救护车送去医院吧。” 他到底是冷静的,收了手,眼看着救护车关闭车厢门。 顾寒生闭了闭干涩的眼,心里松了一口气,意外事故不是人能够控制的。 要不是他亲自看到了凉纾这个样子,他甚至都怀疑,这是不是又是她逼迫他而搞的把戏? 夜里一点钟。 凉纾转进当地最好的医院,她在凌晨三点恢复的意识。 此前,她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梦。 掉入了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睡了很久。 再度醒来,那种浸透人骨头的寒冷好像还驱之不去,她在被子里动了动,睁眼时,空气中混着的各种药水味让她肢体先于大脑恢复意识。 又是医院。 只是意识有些断片,在侧头看到顾寒生的时候才慢慢想起一切。 顾寒生坐在沙发里,身体微微往前倾着,手抵着膝盖撑着下颚,看起来仿佛睡着了。 凉纾没忘记,这里是邻省,不是虞城。 旁边的床头柜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过五分。 而顾寒生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为她而来。 看看,她果然压中筹码了。 虞山别墅那位,在他心里位置,根本不用试探,重不重要这就已经出来了。 她想喝水,但身上没什么力气,够不到。 所以就故意碰倒了床头柜上的时钟,突兀的声音想起,凉纾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沙发区坐着的男人。 他的确睡着了。 所以睁眼时,眼里有片刻的茫然,不到一秒就清明了。 他跟凉纾四目相对,凉纾朝室内唯一一个饮水机看去,哑着嗓子,颇艰难地开口,“想喝水。” 顾寒生依旧坐在沙发里,只是已经换了姿势,定定地看着她。 也没说要给她倒水。 凉纾皱了眉,被他幽深的眼看的一阵后背发凉,也就不说话了,慢慢撑起身子准备下床自己倒。 但她这次太高估自己的身体素质了。 她从病床上摔下去了。 顾寒生反应挺快,但过来还是需要那么一秒半秒,他也并没有接住她,凉纾就这么摔在地上。 痛吗? 是痛的。 第43章 无题 但她还来不及感受痛,人已经被浓烈的男性气息包裹住了,她顺势搂着顾寒生的脖子,盯着他的喉结,抿着唇,“能不能给我倒一杯水?” 顾寒生将她放在床上,并未给她倒水,问她,“有没有哪里痛?” 凉纾看了眼饮水机,“想喝水。” 男人站在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底难得染了些青灰色,像是没睡好。 他绷紧唇角,“你闹这么一出,有什么意思?” 凉纾扯高被子将自己整个脑袋都盖起来,在被褥里发出闷闷沙沙的嗓音,“顾先生这都亲自来见我了,这还能叫没意思?” 一只修长的手指将被褥扯下来,露出她那张苍白标致的脸,“是觉得我妥协了?还是说,你已经得到顾太太的位置了?” 凉纾低头瞥了眼雪白被褥上干净修长的属于男人的手指,她倏地伸手握住,凉意透过皮肤渗透进她血液,她挽唇笑着,“都没。但我一出事,顾先生您就麻溜地赶过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专门为我来的呢。” “那你觉得我不是为了你来的么?” 凉纾掌心之下,是男人紧实的手背皮肤,她摩挲两下,眼睛弯成月牙,“我脸皮还没厚到这个程度,您为了谁来,我们大家心知肚明不是。” 但凉纾始终没开口将话给挑破,前两次,都是她上赶着求他的。 这次不行,她要再矜持一会儿。 但男人冷冷看她一眼,带上门出去了。 凉纾无奈地望着天花板,这次事件真的是意外,她很惜命。 甚至于,在事故发生的那一刻,她看着铺天盖地的白色朝他们一群人奔来时,她竟在心里想,这条贱命在没之前没能救一条人命,也是可惜。 她这辈子没做过善事,要是临死能成就善事一桩,的确是她的造化。 但她还活着。 雪山里容易迷路,救援人员很不容易定位他们,他们都活着,只是被雪埋着,很冷。 冷到后来,几乎都没什么意识了。 她还在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幕幕,病房门重新被打开。 是医院的护士。 给她端了盐水过来,并且喂她喝了。 凉纾将杯子递给她,“登山队其它的人员怎么样了?” “有两位伤的比较严重的,都连夜送去省会温城了,其它的人都没什么大碍,算运气比较好的了。南峰也被封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开放。” 凉纾躺回床上,砸吧了下嘴,“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登山遭遇的雪崩事故真的不算少见,只要看好天气,看好路线,基本上是没问题的,这个事,最应该谴责的是相关负责的人员,而不是直接将南峰给关了。 但出了事,并且引起了公众的关注,上头因为舆论封了也属实正常。 凉纾没什么睡意,后来顾寒生也没回来。 这厢。 接近凌晨四点,顾寒生回了下榻的酒店。 来的匆忙,身边只有一个季沉,很多事难免疏忽。 阮芸芸算一个。 酒店套房外,阮芸芸穿着一身宽松的毛衣,手上拿着羽绒服,戴着宽边沿大黑帽和墨镜,亭亭地站在那里。 见到男人颀长的身形慢慢从电梯那边走来,她才取下身上的行头,露出一张仍旧带着妆的脸。 顾寒生见到她,也只是一愣,眉梢几不可闻地拧了下,没开口。 阮芸芸上前两步,站在顾寒生面前比他矮了足足一个头,她仰头看着他:“顾先生。” 顾寒生身上还笼罩着夜里的深寒,整个人面部轮廓线条硬朗,漆黑的瞳仁像一汪深潭,能溺毙人。 “倒是巧,在这儿遇见。”他说。 阮芸芸想到今晚的种种,她没忍住说,“我在这里拍戏,我听他们说,你是专门赶过来的,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你觉得我为什么在这儿?” 他将问题抛给她,脸色并未有任何变化。 阮芸芸微微咬着下唇,为了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她抿开唇,笑了笑,“今天下午在南峰遭遇雪崩的登山队中,有你在意的人,对吗?” 这一层统共都没几个房间,这个时间点,光线昏沉的走廊更是安静。 顾寒生走上前,距离她半步时站定,“网上传的?” “嗯,”阮芸芸朝身侧看了眼,看着顾寒生的目光竟带了点儿委屈的祈求意味,“我有点话想跟您说,能进去坐坐吗?” 她没报多大希望,但却没想到最后顾寒生刷开门卡让她进去了。 本地最贵的酒店套房,俨然一个五脏俱全的小套一。 一进门,顾寒生脱了身上的大衣,内里还是衬衣,衬衣袖口往上卷了几寸,露出小半截精瘦的手臂。 他烟瘾犯了,从金属烟盒子里抖出一根烟点上,坐在沙发上,然后才侧头看着仍旧站着的阮芸芸,指着一旁的单人沙发,道:“坐。” 阮芸芸看他抽烟入了神,青烟袅袅背后,是男人俊俏不俗的容颜。 她坐下了,将外套帽子这些行头都搁在旁边,只见顾寒生拧了拧眉,看着她,扬了扬手中的香烟,“抽根烟,介意吗?” 只是被他抽烟的样子吸引,所以才愣住,阮芸芸当然不介意。 她摇摇头,心下却一阵悲凉,这男人总是这样,好是真的好,无论对谁,都有恰到好处的礼数。 但狠也是真的狠。 她将搁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攥紧,指甲陷进皮肉里,先开口,“身处娱乐圈,我知道网络上传的绯闻大多数都做不得真,但是有关顾先生您的,如果不是您本人默许,别人根本没有机会拿你做文章,” 说到这里,阮芸芸只见顾寒生吐了一个烟圈,侧脸线条凌厉,给人拒人千里的错觉。 她继续说,“我就想知道,今天跟我是一样的情况吗?”阮芸芸咬着下唇,有些不忍,“您之前默许媒体写我和您的绯闻,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 也是恍然如梦。 这么会儿时间,顾寒生一根烟已经抽到一半,他在烟灰缸里将烟灰抖落,才看着她,“这个问题很难想通?” 顾寒生抬手捏了捏眉心,“你是大明星,是顾氏的代言人,我是负责人,懂了么?” 很显然,阮芸芸并不接受这个说词,她闭了闭眼,“那今天这位也是吗?外界都说,您的红颜知己差点命丧南峰,您急急忙忙从虞城赶过来,从下午守到现在……” 不止阮芸芸那句话惹怒了顾寒生,顾寒生冷笑一声,“我这人做事向来不讲求因果,我不曾亏待过你,顾氏支付你高昂的广告费,算我们之间合作愉快。” 说罢,男人将烟头揿灭,站起身一边朝里间走一面对阮芸芸道,“别因为你的口无遮拦让你自己再拍不成戏。” 这一趟,阮芸芸甚至连怎么惹他生气的都不清楚。 回到自己的房间,女助理还在。 她看着失魂落魄的阮芸芸,松了一口气,“阮姐,五点咱们还有一场戏呢,您可算回来了。” 阮芸芸却拉着她的手,“你觉得,顾先生真的是因为红颜知己来的?” 女助理知道她还没有释怀,便说,“我瞧着不太可能,若真是他的新宠,他怎么可能放任她一个人在这里,肯定得自己亲自陪着她了。” 这个说法,阮芸芸信了。 …… 顾寒生连日来神经绷得太紧,但回酒店之后,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他不可能在这里逗留太久,这么半天时间,顾氏已然堆积了不少事。 第二天十点半,季沉和顾寒生一同出发赶往医院。 顾寒生此行要带凉纾一起回虞城,早早地就让季沉买了下午的机票。 但当顾寒生赶到医院时,却被凉纾摆了一道。 护士告知两人:“这位大早上就出院了,你说怎么离开的吗?嗯……就自己走着离开的。” 顾寒生头一次心里生出郁结,早前连下床倒水都能摔倒的人,几个小时后,竟活蹦乱跳地出院了。 季沉买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回程。 车里,顾寒生接到凉纾的电话,电话里,女人嗓音柔软,“顾先生,我已经到虞城了,昨晚还劳累您专门跑一趟,太不好意思了。” 男人拧眉听着,未置一词,直接将通话给掐了。 过了十分钟,他又将电话给凉纾拨过去。 那边半天才接,嗓音懒懒散散,“顾先生,您还有事?” “凉纾,你就不怕把自己给作死?” 于顾寒生来说,他很少讲这种话,但今天,面对凉纾,却是没能忍住。 只听凉纾娇软地笑,让他倏地想到某个晚上,夜深人静,侧头望去是虞城耸立高楼上空漆黑如墨的天空,城市的灯红酒绿映的天幕也带了一层色彩。 而耳边,是女人软糯仿若能滴水的音调,她一直在说停下。 当时他并未停,也没打算停。 刚开始意识不清醒,有被她蛊惑的成分在,但到了后头,两人之间完完全全就是他占主导。 荤腥这玩意儿,可以一直不碰。 一旦碰了,要么她死,要么他死,否则中断不了。 而她此刻说不来了,要暂停,他却偏偏不。 从她妖媚地算计到他头上,在他和床褥之间游刃有余像一个女妖精到她彻底被他征服,在他给予她的半米天地里委曲求全,顾寒生只用了半晚上的时间。 后来那场博弈是怎样的呢? 她在求饶,一直在求饶。 这一定程度上愉悦了顾寒生,但他并未放过她。 他红着眼,很清醒地看着她汗湿在两颊的长发,一张脸被他折腾的嫣红水嫩,像抹了一层厚厚的胭脂,就算已经过了这么久,顾寒生仍记得凉纾那晚说的话。 她说:“我错了。” 顾寒生问,“错在哪里了?” 她咬着樱红的下唇断断续续回答,“我不该……不该往你杯子里加那么多药,不该下那么重的剂量。” 这认错方式跟理由并没有换来他的怜惜,反而愈演愈烈。 她说:“你放了我。” 顾寒生低头就咬住她耳朵,“那算计我之前,你有考虑过不做?” 凉纾躲开他湿热的唇,脸蛋捂在被子里,摇头,“不可能不做。” 还是嘴硬。 顾寒生抓着她的手,冷嗤,“那你此刻求什么?” 这求饶的态度,让他只想毁了,而不是拯救她。 后半程。 她很委屈:“能不能歇一会儿?” 顾寒生答,“你没资格。” 她问:“你不累吗?” 顾寒生这回懒得理她了,而后来,凉纾也没力气再开口说话了。 只是后来想想,他还是让她休息了。 他中途抽了一根烟,空气中各种味道纠缠在一起,他左手捏着烟,右手甚至还搂着她。 落地窗边有扇窗户没关,有风吹进来,将烟灰吹落一些到她嫣红的颊上,也将熟睡的人吹得直往他这边凑。 顾寒生将她脸上的烟灰吹去,然后看着她身上的痕迹,食髓知味,消退的身体记忆再度回来。 她很痛,顾寒生知道。 睡的那么沉,被他弄醒了。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就抓着他的手臂委屈地掉眼泪,睁着一双睡衣惺忪的眼控诉他:“疼。” 他问她,“哪里疼?” 她在哭,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想回答又被烟味呛了喉咙,咳了好一会儿才说,“脖子疼,脖子很疼……” 顾寒生朝那处看去,伤口已经结痂了,暗红的血干涸在上头,是有些触目惊心。 但也死不了。 她自己招他的。 他拍拍她的脸,有滚烫的泪滑到他手指上,他没心疼,反而语气有些狠,“惹我又要求饶,凉纾,你出息呢?” 她微微打开一点眼皮,又很快闭上,“您心疼心疼我,行么?” 他一阵血气翻涌,将她往床边抱,灭了手里的烟,然后掐着她的脸说,“我给你什么你都受着。” 那晚她尽数受了。 抛开其他,对两人来说,都是淋漓尽致的。 而此刻,她远在虞城,在电话里冲他笑,又对他说,“作死不了,昨天你不是没把我怎么样么?” 凉纾现在的姿态,太过于有恃无恐。 顾寒生掐着眉心,嘴角牵起冷漠的弧度,沙沙的嗓音亦是冰冷的,“你是不是觉得你这就赢了?” 那头,她轻咳两声:“可不能这么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说着,她转了话锋,语气也凉了下来,“您如今还能拿我怎样?大学医院的医生都给我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了,想必顾先生您也很着急吧?您的心头好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那时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既然我拿你没办法,你逃什么?”顾寒生捏着电话,话音都带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 “没逃啊,顾先生您驰骋商场从不曾退缩过,身为未来的顾太太,我怎么可能逃?就算做不到与您比肩,那也不能给您拖后腿,”凉纾顿了顿,拖长了尾音,“您说是不是?” 这回换凉纾将电话挂了。 她知道,顾寒生这人绝对不好忽悠,他现在还是没有妥协。 而顾寒生这回确实被凉纾气到了,他在车上吩咐季沉,“找人将梅姨妈和江九诚绑了,随便扔个地方,等我回去处置。” 季沉恍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两秒,才提醒,“先生,绑架我们很难脱干系的。” 坐在后座的男人缓缓闭上眼,语气冷漠,“绑。” 顾寒生极少做这种不理智的事情,就算上次将凉纾敲晕了带去虞山别墅,也不曾像这般手段强硬。 甚至可以说,那次是救了她一命。 否则,她早在那次就被皇城的渣滓给啃咬干净了。 季沉人在这边,这件事自然不可能现在就办。 心里却对凉纾的偏见又多了一分,这女人确实本事大着,能将顾寒生玩弄于鼓掌。 但当他们的飞机到达虞城,虞山别墅那边来电,那位病危。 季沉自然顾不上其它,先跟顾寒生去了虞山别墅。 这段路程格外煎熬。 那位主儿现在的情况是稍有疏忽就可能没了。 等赶到时,医生刚从房间里带上门出来,见顾寒生站在走廊上,他颔首,“顾先生。” 顾寒生看着紧闭的房间门,闭了闭眼,哑着嗓音,“怎么样?” 白大褂抬手擦掉额头的汗水,说话时还带着后怕的颤音,“又是鬼门关走了一趟,最近几次都太凶险了,我看,找个日子还是转去医院为好。” 季沉见状上前,“虞山别墅各种医疗器械比得上医院的最高配置了,况且医院细菌病菌多,恐怕……” “按照之前的情况来说,这里自然是最好的,但现在不同,现在这位情况随时都有可能……要是没有储备到足够的血液,再发生危急的情况,医院远比这里条件要好。” 医生将如今的境况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抬头看着顾寒生晦暗不明的脸色,没忍住还是说,“顾先生,找到足够的rh阴性血尽快做手术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顾寒生不看他,菲薄的唇翕动,“我知道了,辛苦了。” 医生颔首,带着器械护士走了,过了会儿,又转身看着依旧保持着刚刚那个姿势的男人,“顾先生,现在稳定下来了,您可以进去看看那位。” 人都离开了,这一层瞬间安静。 母亲温明庭曾说,他这是强求。 一个本应该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是他顾寒生逆天改命强行让她留下来,这有违天命。 他从不信什么天命,只信能力,信手段。 可现在呢? 最近半年,频繁传出坏消息,甚至好几次,她都要死了。 死这个词对顾寒生来说不陌生,曾经他也曾面临这样的境况。 但那个时候不像现在,现在死神仿若近在咫尺,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把刀会掉下来。 顾寒生站在房间门口,头微微低垂,他问身旁的季沉,“季沉,你跟了我这么久,苏言只比你早了一点儿到我身边,你给我想个法子,我应该怎么选。” “先生,我知道您舍不得,但是生死有命,我们尽力而为就好。” 男人扯唇,手指慢慢放到门把手上,音调低沉暗哑,“哪里是舍不得……” 季沉看着他,“可是有些东西真的强求不来,这次就算您用凉纾救了苏小姐,难保不会出现下一次。” “下一次?”顾寒生微微侧头看着季沉,“只要她醒来,那便没有下一次。” 顾寒生推门进去了,只有季沉还站在原地。 苏言这个名字,对季沉来讲都是陌生的。 他从跟了顾寒生起,苏言就已经成植物人了。 为什么会如此,据说是车祸。 然后他脑中便再没有其他的信息了。 从季沉跟时倾的角度看,顾寒生应该是喜欢苏言的。 如果不是喜欢,顾寒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逆天改命也要留住苏言的命。 季沉知道,凉纾会因为苏言跟顾寒生交换一些筹码,可凉纾是什么人? 苏言的命不是凉纾能救的。 若到最后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无异于是让凉纾小人得志。 季沉有一种直觉,顾寒生和凉纾牵扯上,以后的人生会因为这个人改写。 可若是凉纾先先发生意外了呢? …… 景遇找上凉纾时,凉纾莫名其妙到有些措手不及。 彼时她刚刚发完一轮牌下来,手累了,嗓子也喊哑了,被换下来休息。 她在吧台的位置犹豫半天,没叫酒,要了一杯白开水,然后借火点了根十块钱一包的女士茶烟,这烟她平常最喜欢,因为包装最好看,比天空蓝深一点。 一根烟刚吸了一口,就有人坐到她身边。 凉纾以为是搭讪的,却没想到侧头竟是惊鸿一瞥,这男人颜值高,身材也很好,甚至看五官还有些熟悉。 这个见面的场景跟景遇想象中的有很大出入。 凭那晚在皇城会所的印象,景遇以为凉纾是老师、办公室白领文员或者是现在的小众平面模特。 但景遇没想到她是混虞城地下城的。 地下城是什么地方很多人心知肚明,上流社会的人几乎不会来。 这里环境肮脏,交易肮脏,人也……肮脏。 景遇瞥了眼她面前的蓝色包装烟盒,某款廉价劣质女士香烟,当然,男士也可以抽。 凉纾见他看着自己的烟,她牙齿咬着滤嘴,伸手将烟盒推到景遇面前,食指跟拇指将香烟取下来捏着,对景遇说,“五毛一根,抽吧,火可以免费借你。” 景遇看了眼推到自己面前的香烟,抿唇看着凉纾。 第44章 寒生 这意思凉纾反而不懂了,见他依旧看着自己,凉纾端起面前的白开水喝了口,食指在琉璃台上点了两下,“我可没钱请你喝酒,我自己都喝的白开水。” 季沉起初给他这个地址时,景遇还不相信。 但此刻,他不信也得信了。 这女人,恶劣。 景遇脸色有些冷,对凉纾也有些莫名的敌意,这里环境有些吵,以至于他不得不提高些音调,“你认识景行?” 凉纾没听过这个名字,觉得是自己没听清楚他说什么,于是问了句,“你说什么?” 景遇直接将手机里景行的照片翻出来,搁在凉纾面前。 屏幕上,尽管再痞气也掩饰不了大男孩这张年轻帅气的脸,像太阳。 这回换凉纾沉默了,她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里太吵,景遇直接将她拉到另外一个边相对安静也相对隐秘的卡座。 凉纾不傻,她就说看景遇有一种熟悉感。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景遇,他哥,他喜欢你,你知道么?” 这语气,一看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但她自问,不多情也不留情,除了顾寒生。 这弟弟跟她扯不上半点关系,她就只见过他两面,甚至两人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不管有什么事儿都赖不到她头上。 想清楚了,凉纾放松了,叼着根烟,有些散漫,“那你该管管你弟弟了,这小孩,太不礼貌了。” 景遇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那晚的监控我都看到了,你抢了他的伞,还说他不礼貌?” 凉纾贝齿咬住下唇,颇无辜地看着景遇,“话可不能乱说,那是他自己给我的,我可没强迫他。” “景行喜欢你,但我看你现在……”景遇上下打量着她,“一点也配不上。” 她轻咳两声,对这话也没什么反应,“我不喜欢他,自然也不需要配得上他。” 可这世上,并不是需要配得上才能在一起。 譬如她招惹顾寒生。 她跟顾寒生之间的事儿,不论是谁知道内幕,肯定都会觉得,她配不上。 当然,她自己也觉着配不上。 可人呢,总是要肖想那些好的。 她这不堪的阳阿薤露偏偏要去搅那干干净净清清冷冷的高岭之花。 景遇冷着一张脸,“是啊,你一句不喜欢撇得干干净净,他却因为你生了半个月的病还不见好。” 听到这话,凉纾愣住。 一口烟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有些难受。 但很快,她说,“这事儿你还真的怪不到我身上,你弟弟,我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给他。” “要他能联系上你,你还能在这儿见到我?”景遇冷嗤。 凉纾灭了手上的烟,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白净的手指,“我懂你的意思,离你弟弟远点儿是吧?行。” 景遇只是看着她。 凉纾抿着唇笑开,红唇微微上翘,有嘲意蔓延开来,“我不仅不喜欢他,相反,我还很怨他,你知道你这个好弟弟第一次见到我就让我以后多难堪多窘迫吗?” 见景遇不说话,凉纾身子往后靠。 她冷哼声,“那是第一次见他,因为你弟弟的身家背景因为你们位高权重,所以赎个人花了我足足二十万,但同样身为当事人的他,却什么事没有,还要让里面的人对他万般呵护……” 凉纾冲景遇摊手,又耸了耸肩膀,“你瞧,多讽刺。” 虽然季沉没仔细跟他说,但这下,景遇大概能够将事情给串联起来。 他逼近凉纾,语气有些无理取闹甚至不近人情,“这些都是客观因素,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跟他没关系,你这种女人的手段多着呢,既然都已经直白地拒绝了,那就不要给他一点希望。” “我给他什么希望了?”凉纾好笑。 “他知道你名字,你们这种人欲擒故纵的把戏,我可看的太多了。” “我欲擒故纵谁,也不会是他。”凉纾不屑。 景遇从喉咙深处发出一身冷嗤,在这半嘈杂的环境里却清晰可闻,他说,“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你这美丽得如同罂粟的皮囊下面有如此不堪的一面呢?” 见女人皱起眉,景遇继续徐徐道,“觉得我在冤枉你?混迹这个地方,靠青春吃饭,还欠下那么多债务……” 景遇再度不屑,“你说你不钓凯子,谁信?” 凉纾攥紧的拳头就没松过,原来有些人真的能如此恶劣。 她此刻,真是觉得自己无辜极了。 “吊不吊跟您有关系?您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需要在我们这种人面前找存在感显示自己很优越?不就是一把伞,还你们就是了。” 景遇抬手拒绝了,“扔了作罢。” 至此,凉纾也懒得跟他费神,看了眼手机,觉着她休息时间够了,于是说,“麻烦您放一万个心,我很快就要结婚了,我对你弟弟没有一点兴趣,你让他想开点儿,保持身心愉悦。” 然后她拢紧衣服,扬长而去了。 景遇瞧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眉心的褶皱逐渐加深。 …… 顾寒生听从医生的建议,将苏言转到医院去。 但苏言现在情况不稳定,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动。 邻省回来这几日,顾寒生一面忙于公事,一面因为苏言,可谓是焦头烂额。 凉纾却在这天接到了季沉的电话。 季沉说,顾寒生约凉纾在某某酒店的某房间见面。 凉纾不疑有他,按时赴约了。 只是没想到,门后等待她的,会是两个艰难的选择。 约她见面的不是顾寒生,而是季沉。 采光极好的酒店房间,今天难得出了点儿太阳,有一大半都穿过透明的落地窗洒在房间地毯上。 季沉就站在沙发前,像是已经等了她好久一样。 凉纾抿着唇,走了过去。 “季特助,顾寒生呢?” 季沉看着她,“是我约的您。” “嗯哼。” 季沉将东西放在矮几上,看了她一眼,才说,“这里是一张机票和一张支票。” “然后呢?”凉纾看清了那张机票,目的地是布达佩斯。 没等季沉说话,凉纾倒是先坐下,挑眉,“是顾寒生的意思?” 本来对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她的男人,竟然会给她一张机票? 显然不太可能。 季沉说,“是我的意思,您离开这里,到达目的之后再随便去哪个地方都行,离顾先生远点儿,离虞城远点儿。” 一个助理,能为自己的上司做到这个地步,倒是挺令人可敬的。 但凉纾却颇有恃无恐地说,“这么做,你们顾先生答应么?他的心头好病的那么严重,少了我这么个移动血源,万一出个什么意外,你一个助理怎么担待得起?” 很多人都知道,顾寒生的每一件衬衣袖口都绣着一朵暗紫色的鸢尾花。 但肯定有很少的人知晓,这鸢尾花的出处在哪儿。 在虞山别墅那大半个月,凉纾看遍了这种花,就种在别墅后面的小院子里,成片成片的花朵。 试问,顾寒生这难道不是爱那个女子么? 不然,她凉纾又怎么成为顾寒生的有恃无恐呢? 高高在上的顾寒生,想捏碎她的骨头容易得很。 可是季沉对她的话却避重就轻,他垂眸看着矮几上的机票,嗓音冷静,“那位不是你能救的,但你不能毁了顾先生,所以离开这里,是你现在最好的选择。” “如果我不呢?” 季沉冷笑一声,“威胁逼你就范的手段太多了,需要我给你样样道来么?” “你样样道来也没用,这件事我不可能答应。” 她要是离开虞城了才是罪,她怎样都可以,就是不能彻底离开虞城。 这点,季沉又怎会知道。 凉纾起身就要走,但被季沉挡在门口。 凉纾掐着手心,面无表情,语气凌厉了好几分,“给我让开!” “您真的要这么固执?” 她笑,绝美艳丽的脸蛋仿若镀了一层寒冰,漂亮的堪做整容标本的眼睛里蓄着一层层的冷意,“你三言两语就想我离开这里,想都不要想。” 凉纾冷冷地盯着他,红唇翕动,“季沉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应该是,你们先生也不喜欢我,但是谁让我有拿捏你们先生的筹码呢?我来的路上已经给顾寒生打过电话了,他没多时就会赶到,你要是不想你这么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就趁早给我让开!” 季沉闭了闭眼,却是没想到凉纾态度会如此坚决。 这女人,是他小看她了。 凉纾拉开门出去,还没离开酒店多远,就被一伙人拦住。 一群男人团团将她围住,恰好遮挡了她的视线,她没看到那辆和自己错身而过的黑色路虎。 要不是她认识这堆人当中的头目,她甚至都以为这群人是季沉留的后手。 她前脚在酒店在酒店不答应他的要求,然后季沉后脚就能叫人收拾了她。 但情况不是这样。 此刻,凉纾勉强维持着自己脸上的笑容。 “各位大哥,我之前不给你们那边转了好几十万么,怎么这么快您就又找上我了?” 为首的男人猛地伸手掐住凉纾的下颌,这力道不是开玩笑的,她当场疼得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那几十万顶个几把用啊?我可告诉你,从今往后你要是还不上钱,再也别想安生了,臭娘们,欠我们老大哥几千万竟然还活的好好的,没缺胳膊少腿也没毁容,我真是奇了怪了。” 这男人剃着寸头,脖子上带着金链子,嘴里镶了颗金牙,脸尖唇方,活脱脱一个混社会的样。 他说完就丢开手,在凉纾伸手揩生理泪水的间隙,冷哼两声,“恐怕你还不知道,你那债主死了,现在是我们大哥做大了,我们大哥可没那么好说话,更不怕收不到钱,你要说还不上,到时候就把你往死里整!” 凉纾听得一阵心惊,这个时候还是怕了。 她没顾得上疼的厉害的下颌,而是说,“那我先恭喜你们大哥了,这上位的大喜日子,普天同庆,就再宽限宽限,您看好么?” 那男人怎么肯,当下一把扯过她的手臂,呼出的气息一股子韭菜饺子味儿,“你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呢?还兴讨价还价?!” 说着,这人朝周围的人使眼色,“给我带走!” 凉纾被人带上车,那男人知道她不安生,平常最是狡猾,所以事先威胁,“不要想着中途求救,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群人带她去了一个酒吧,她见到了他们头子。 凶神恶煞的一张脸,看的就令人倒胃口。 尤其是那横跨半张脸的刀疤,着实恶心。 凉纾强自忍下心头的不适,趁俩小弟放开她的间隙,她赶紧低头,“大佬,恭喜您上位,您的钱我一定还!” 那人坐在黑皮沙发上,叉开双腿,左右两边都挨着他坐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活脱脱一副纸醉金迷场景。 他盯着凉纾,看了半晌,一把推开左边的人,“今天就还!能还吗?” 凉纾抬头看了他一眼,咬牙,“我想想办法。” 这话一听就是说辞,大哥根本就不信。 他忽然站起身,一把踹翻了面前的矮几,上面的酒瓶烟灰缸各种器件散落一地,噼里啪啦地砸在他们周围。 凉纾怕伤及无辜,闭上眼睛,后退了好几步。 忽而又被大哥的小弟扯住,那人已然走到了她面前,狰狞着一张脸,“你想办法?你他妈这都拖了两个月了,也没见你想到什么办法呢?你哄哥哥们玩儿呢?!” 凉纾闭着眼睛连连道歉,强行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大哥,我真没骗您,我真的一直在想办法呢,很快就能还您了。” “劳资不信!除非你现在就拿钱出来!” “我……” 大哥伸出一根手指将她的脸抬起来,啧啧两声,“知道么?你先前的债主允许你一拖再拖,我可不允许,我连他都能整下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再还不上,劳资就用你这张脸去抵!” 这话凉纾当然知道不是开玩笑的。 她在这一行混迹久了,总能听到一些风声。 这个世界的阴暗面很多,还有很多肮脏的交易没有暴露在阳光底下,被当做交易卖去暗网的数不胜数。 凉纾咬着牙,坚定地看着他,“大哥,再给我一天时间,一天就好!” “劳资我一天都等不了!” 他抓起一颗身旁的女人用嘴叼着送过来的葡萄扔进嘴里,下一秒转身过来,从上而下打量着凉纾,忽然就阴森地笑了开来,“行,我再宽限宽限你。” 闻言,凉纾一口气还未松完,下一秒就听他说,“你今天先留下一截手指,哥哥好好给你保管着,明天你带了钱来,我就还给你。” 说着,他大笑好几声,“我给你放药水里面泡着,保管你明天带回去还能好好接上!” 凉纾手背一阵发凉,额头上冷汗沁了一波又一波。 那人凑近来,问她,“怎么样?你明天要是再还不上,那就再加一根手指……” 凉纾半天说不上话。 那人已然没有了耐心,对着底下一个道,“拿刀来,先给我剁了她一根手指头!” 两分钟后。 凉纾眼看着拿刀离自己越来越近,有人捏着她的手放在桌子上,她细软白皙的一双手,和寒光乍现的刀子在一起,这画面何等残忍。 她闭上眼,不管不顾地拔高了音调,“我是顾寒生的人!你们不能动我!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们不但一分钱都拿不到,绝对连命都会丢掉!” 大哥叼着大烟卷回头,拧眉看着凉纾,“啥玩意儿?” “你们不能动我,动了我,你们死定了!” 有人凑到他跟前,小声地说,“大哥,这臭娘们说她是顾寒生的人。” “顾寒生?”大哥皱眉念了一遍,随后摇头淬了口唾沫在地上,“不认识,给我将她手指切了。” “诶大哥大哥……要真是顾寒生的人,我们不能动,老大哥还在世时尚且都还忌惮这人几分,现如今您刚上位,很多方面可能还不清楚,这位主儿是虞城公署都左右不了的存在。” 大哥手指夹着烟,冲凉纾吐出好大一口烟圈,“你说你是他的人,对他来讲,他会让你还不上这区区两千万?舍得你丢掉一根手指?” 话音刚落,他围着凉纾转了一圈,啧啧两声,“臭娘们,也就你花样最多,欠那么多钱还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劳资今天就不惯你这个臭脾气!” 他很明显是,孤陋寡闻不认识顾寒生这号人物,所以压根就没把他当回事,才敢这么大放厥词。 凉纾咬紧牙关,看着闪着寒光的刀尖子,“大哥,我真是他的人,他也不知道我欠您钱,要不您等我打个电话?我叫他送钱来。” 那小弟见状,凑过去在他耳边说,“大哥,还是谨慎些,那位主儿的确没人惹得起,且让她打个电话,先送个几十百来万过来,咱们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大哥沉思了一会儿,点头冲他使了个眼色。 那小弟背着手,有模有样地走到她面前,示意另外两人将她放了。 凉纾站在原地揉了揉酸痛的手臂,看着他。 “我们大哥说了,既然你说你是那位的人,麻烦你证明一下,最好是立马喊那边送个百来万过来,否则一天的宽限时间都没有!” “好。” 凉纾刚有所动作,那人突然又叫住她,“等等,你就说你要买东西,喊他给你转一百万。” 凉纾:“……” …… 顾寒生在酒店扑了个空,挺生气的,但介于对象是凉纾,所以还勉强能忍受。 所以连电话都没给她去一个,驱车离开了。 回零号公馆的中途,接到凉纾的电话。 男人从仪表盘前方薅过手机一看,没什么表情,顺手将电话扔回原处,视线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的路况。 差不多一分钟,通话自动挂断。 紧接着,又锲而不舍地响第二次。 这回,顾寒生直接将通话掐断。 那边,凉纾自然是紧张的直冒冷汗,这事儿她心里没底,完全将希望寄托在顾寒生身上。 但他压根没接她电话。 凉纾抬手抹了一把汗水,满脸委屈无辜,“这怎么能不接我电话呢?”她抬眸看着盯着她的数人,说,“可能他太忙了,虞城可牛逼的一个人了,日理万机,都能理解的。” “哼,你确定你联系的人是他?别在我们跟前耍花样!” 她连忙摇头,“不敢不敢,我再试试……” …… 顾寒生抬眸看了眼前方的红灯倒计时:89秒。 他这回接了凉纾的电话,心里盘算着,就给她这八十多秒的时间。 没承想,电话一接通,女人娇娇软软跟江南吴侬软语般的音调冲击他的耳膜,隐隐约约带着委屈的哭腔,足够有资本抓紧男人心脏最柔软的那一块地方,“寒生,我是阿纾啊。” 寒生。 一个名字被她念出了千丝万缕缠绕的感觉。 像小猫般抓心挠肺。 顾寒生没搭腔,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无意识地点着。 那边又说,“顾先生,你刚刚做什么挂我的电话?您还记得那一百五十万吗?我想买酒,就是上次砸了的那些……”顿了顿,女人语气更加委屈了,“您能不能打给我?” 时间过去一半。 顾寒生手指摩挲着金属机身,眸色逐渐加深,却仍旧是一言不发。 “寒生,你快点儿转我吧,我要剁手……” 顾寒生,“……” 几秒之后,他问,“买酒干什么?” 她答,“上次砸了你的,买来赔您呢。” “用我的钱,买酒赔我?” “我的手机号您可一定要记清楚了,不然等下找人都没得找……” 凉纾讲话过于没有逻辑,那边主动将通话掐断了。 她深吸一口气,抿着唇,“百多万,不算少,他不一定能转给我。” 大哥横眉冷目,瞪着她,“不是你说你是他的人?” 凉纾气极,“他的人归他的人,但他的钱也是他的钱啊,那人心思跟城府都深着呢,精于算计,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他每个月已经给我几万十来万当零花钱了,我还要什么自行车!” 语罢,凉纾跟着又补充,“但就算这样,你们要是动了他的东西,他也照样能要你们的命,不信你们试试。” 第45章 惊艳 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手一挥,“大哥,别听她瞎比比,我们只管收钱!” 凉纾从未觉得时间有如此漫长过,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一样。 她也不知道她毫无逻辑的话能否引起顾寒生的注意。 不消说顾寒生现在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相反的,她还处处威胁他,这些行为他恐怕恨死她了吧,还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给她转钱? 凉纾想,她可能真的只能为自己的手指多争取这么一会儿长在自己身体上的时间了。 可十分钟后,她的账户收到一条转账记录。 一百五十万,不多也不少。 凉纾猛地一个激灵,看着屏幕上的提示,心脏跳动的频率快到她几乎大脑缺氧。 她手都是抖的,指着上面的数字,“我说什么来着……” 等凉纾将所有钱都转给他们之后,外头忽地响起警笛声,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一把攥住凉纾衣领,“臭娘们,你使诈!劳资今天非要剁了你一根手指……给我拿刀来!” 她也正疑惑,“我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呢,我怎么可能……” 有人推门进来,语气焦急,“大哥,我们运气太尼玛不好了,遇到搜查的了,赶紧走吧。” …… 于慎之带着一众人推门而入时,房间里只剩下凉纾一个人了。 她就站在中央,灯光自她头顶洒下,将她的皮肤映衬得格外地白。 凉纾看着站在最中间的人,抿唇淡淡地笑,“于sir。” 于慎之打量着她,身上的阳刚气让凉纾一颗心落回肚子里,他走上前,拧眉看着她,眼神有震慑人心的力量,“难得你还认得我,你在这儿……” 他扫视着周围,没把话接下去。 凉纾笑,把他的话接了下去,“我喝酒呢。” 一地狼藉,酒瓶滚落各处,被踹翻的茶几还未来得及翻过来,空气中充斥着酒液的味道。 于慎之没来由地笑了声,在房间各处走动着,“你一个人喝酒,将现场喝成这样子,倒是挺能耐的。” 在他面前,凉纾显得过于乖巧了,“谢谢警官夸奖。” 于慎之走过来,穿着警靴的右脚勾住矮几一角,一个抬腿用力,瞬间将倾翻在地的矮几给扳正,发出的声响震得凉纾一瑟缩。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背着手,微微躬身看着她,“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交代的?” 凉纾扫过他身后的人,咬紧下唇,摇头,“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凉纾微微叹气,“警官,您真不用盯着我,我没做犯法的事儿。” “那谁做了?” 她一怔,倒是没想到于慎之会这么问。 于是说,“我不知道。” 于慎之冷笑,“是不知道还是不想交代?” “我真没有要交代的,我就一平民老百姓,安安静静的过日子闲暇时喝喝酒,身边既没有有钱的朋友也没有犯事的兄弟,清白着呢。” 可于慎之下一秒就打了她的脸,他扯唇,小型警棍像杂耍样在他左手心打得啪啪作响,“那顾寒生呢?” 见凉纾一脸惊讶,他好笑,“他还不算有钱人?” 这才是真的没想到,这于sir竟然跟顾寒生认识。 凉纾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脊背挺得笔直,慢慢道,“顾先生他,不是我朋友呢。” 未来要成为她老公的人,自然不可能是朋友。 她说完,脑中闪过一个想法,抬头看着于慎之,“警官,难道是他喊你来这里的?” “你觉得呢?” 凉纾皮笑肉不笑地,“我哪能知道呢……我真没犯事儿,您就是带我回去我也是一样的答案。” “有人要过来,我可不敢带你回去。” 于慎之留下这句就走了。 凉纾害怕那伙人还在附近等她,她跟着就追了上去,“警官,我能不能跟您一起走?” 他看了眼身后狼藉的瓶瓶罐罐,“你不是要喝酒?” “不喝了不喝了。” 于慎之凑到她身边闻了闻,她身上并没有一点儿酒味,于慎之跟着就笑了,“真是厉害,那地上那么多空酒瓶,你这身上还半点味道都没有。” 凉纾抿唇,“警官,您怎么也阴阳怪气的。” “……” 凉纾跟着就要出门,却被于慎之拦住,“今天的事儿我就不往深处追究了,不然我怕大家都难看,你再在这儿待会儿吧。” …… 顾寒生来之前,凉纾在心里做过无数次心理建树。 她跟他这场博弈,凉纾原本才是气定神闲的一方。 只是今天闹着一出,让她突然从主动变成被动。 顾寒生是带着季沉来的。 他进来时,季沉就守在外面,那扇门被关上。 凉纾窝在沙发里,听到声响朝门口看去,昏暗的环境下,男人秀颀的身形立在亮度不高的氛围灯下,依旧穿着款式经典的衬衫西裤。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朝她走来时,皮鞋落在地毯上没有一点声响,但一步一步,仿佛踏在她心脏上。 男人不算逆着光,但那刀刻似的面容就是一半明一半暗,暗的那一半像酝酿着狂风暴雨,明的那一半又足够暖了她的心。 此刻,顾寒生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他越过地上凌乱的玻璃、酒液走到她跟前,像跨过了千山万水。 也像电影里面的无声长焦镜头,背景都被虚化了,只有他是清晰且真实的。 此刻凉纾眼中的顾寒生和任何一个时刻都不同,不是冷起来面无表情的他,也不是算计起来嘴角带着隐隐笑意的他。 她突然就像有底气了般抬头仰望着这男人,抿着笑着,说,“今晚欠你这一百五十万,我肯定是还不上了,要不我就从了您,以身相许,你娶了我,顾先生你看好不好呀?” 凉纾是坐着的,顾寒生站着。 这就显得,两人之间的差距过于地大了。 他慢慢俯身蹲下,让凉纾能够平视他,男人菲薄的唇抿出一条冷硬的弧度,仿若冬日里一抹冻得坚硬的冰刀,“你想的倒好,嫁给我,然后我好顺手名正言顺地还了你的债务?” 凉纾倾身过来,手指落在男人质感偏硬的短发上,“那我真的成顾太太了,您难道舍得我整天没日每夜地被人催债么?今天我差点儿都没命了。” 他能叫了于慎之到这里,也能亲自赶到这里,就说明他对今晚她的情况了然于心。 顾寒生问,“怎么就差点儿没命了?” 凉纾有些委屈,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眼角,嗓音娇滴滴的,“他们要切我的手指,诺,看我眼泪都吓出来了,妆都花了。” 其实妆没花,只是眼角的眼线稍微晕开了点儿,有了那颗红色的痣的点缀,显得那双眼睛更加地勾人了。 顾寒生对她这装模作样的娇俏还挺受用,至少比锋芒毕露的时候要好。 男人喉结滚动,一声轻讽好似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一样,“这就吓得要没命了?出息。”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缺胳膊少腿儿了,”一面说着,她一边将这双瓷白修长的手指伸到他面前,“我这双手这么好看,少了根手指那不等于是要了我的命?” “那也是你活该。” 凉纾抿唇,将手伸了回去,看着他,表情颇认真,“您信吗?我借那些钱,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顾寒生:“再有苦衷,也不该借这么多。” 凉纾:“这些对您来说,不是如同牛身上拔根毛?” 男人眸光一凛,凉纾自知自己用错比喻,她尴尬笑笑。 顾寒生又反问,“对我来讲,微不足道,对你也是?” 女人咬住下唇,过了两秒又说,“……虽然都算您的婚前财产,但你总不至于这么绝情,不替我还债吧。” “这么说,你是真的觉得我非你不可了?” “嗯,您是商人,是资本家,您深谋远虑、高瞻远瞩,不会看不到娶了我有多大的益处。”凉纾倏然就伸手覆盖在他手背上,抿着唇,“顾先生,我很乖的。” 顾寒生蹲累了,起身,随手踢开一个酒瓶子,坐在她侧边的沙发上。 “为什么非要做顾太太?” 为什么非要让顾寒生娶她,占着顾太太的位置呢? 凉纾至今都记得很清楚。 她在研究顾寒生这号人时,偶然翻到了一个和他有关的采访,很短暂的一个视频。 背景是大学的大讲堂,他穿着得体的藏青色西装,面庞跟现在没多大的差别,站在台子上,气质过于出众。 后面的背景板上写了某某讲座,他是重要受邀嘉宾之一。 那天,有人斗胆冒险拍了一个差不多一分钟左右的视频,只记得台下有女学生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举着话筒:“顾先生,请问能问您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顾寒生笑,那笑容比现在的温暖多了,“私密也得分情况。” 台下众人惊呼,直觉有戏。 女学生接着就说,“也不算私密,我想这个问题是在座的女同胞都关心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看着台子上过于优秀的男人,“请问顾先生,做您的顾太太都有哪些好处?” 此问题一出,台下一阵唏嘘。 有同伴扯着这位女同学,语气带着嗔怪,但是也难掩激动,“哎呀,你怎么不问问顾先生心中的顾太太是怎么样的呢?” 旁边有女同学附和,“就是呢,好歹我们大家也有了努力的标准了,是不?” 顾寒生轻咳两声,现场就安静下来了。 男人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双手撑着讲台,微微压着下颌,“做我的顾太太,会衣食无忧。” 底下有难得有男同胞高声喊了句:“顾先生能否说的具体一些?” 具体…… 属于成熟男子的嗓音已经通过扬声器传开,他说;“太太是用来宠的,做顾太太,会有花不完的钱,也会平安喜乐。” 大家重点都在那句‘花不完的钱’上,跟钱挂钩,难免显得俗气。 但世间爱情,除了风花雪月,还有柴米油盐。 钱是俗物,可若身为丈夫,连爱情里最基本的保障都无法给予对方,这才是一种悲哀。 事后,有人将这段视频上传到学校论坛,有个别学艺术的同学抨击顾寒生,说他世故。 可底下却有一帮学金融的同学帮他辩解:如果一个男子,首先能在物质上穷极一切宠着一位女子,这才是最难得。 后来又有人问顾寒生:“你心目中的顾太太是怎样的?” 有人事先调侃,答:“肯定得是知书达理,才能和顾先生在商界的战绩比肩。” 谁料,顾寒生却说,“未来的顾太太随便哪般模样都好,最难得不过‘我喜欢’三个字。” 可对其他人来说,能做到让顾寒生喜欢,又谈何容易呢? 此刻,顾寒生问凉纾:为什么非要做顾太太? 凉纾在沉思之后,给了他一个相对符合自己身份的答案,她说,“您说过,我是生活在虞城最阴暗地方的人,那那种豪门贵太的生活就是我最想体验的,这样看来,做您的太太,最合适不过。” …… 后来,凉纾跟着顾寒生一起离开这里。 出门时,她手腕刻意挽着顾寒生的臂弯,在和季沉擦肩而过时,很解气地侧眼挑衅地看了季沉一眼。 面无表情的季助理扫过老板和她挽在一起的手臂,低头敛住眸中神色,恭敬地颔首。 季沉眼中,是尘埃落定后的认命。 她上了顾寒生的车。 季沉是司机。 车上,凉纾刚刚经历一场兵荒马乱,此刻彻底沉下心,闲适地靠着椅背贴着车窗看外头的风景。 顾寒生坐进来,凉纾正好透过后视镜发现自己眼角的妆真的花了,她从包里摸出小镜子,一边照一边对身旁的男人道,“啊,妆有些花了……” 她侧头看着顾寒生,“顾先生我知道你手帕好看,借我擦一擦晕开的眼线呢……” 季助理上车,刚好就看到自家老板从大衣外套里摸出一张深灰色带条纹的手帕,然后递给凉纾。 他不动声色,坐在驾驶位上,车子刚刚起步,以缓慢的速度从停车位出来走上正道。 下一秒,就见后视镜中对着镜子补妆擦脸的女人娇滴滴地抱怨,“妆都花了,也不知道等会儿拍结婚证件照好不好看……” 车厢里只有凉纾的声音,以至于季沉一个激灵,很是难得在开车的时候犯了错。 突如其来的急刹车,凉纾安全带还没系上,猛地一个前倾,额头撞到了前座。 她也不恼,已经反应很快速地抓住了身侧人的手臂,掌心下,是男人质感很好的衬衫布料和透过皮肤传来的火热肌理感。 凉纾漫不经心地朝前看了一眼,自顾地说,“额头都撞疼了。” 说完,她还看了顾寒生一眼。 顾寒生哪里不知道凉纾的小把戏,可也纵容她去了,只对前座季沉说,“开稳点儿。” “好。”季沉答。 车子重新启动,凉纾也不管去哪儿,转头将手帕递给顾寒生,“我们什么时候领证?” 顾寒生看了眼那块被她用过但是又被折整齐的帕子,还颇有心机地将她用过的那面露出来,上面带了点儿她用过的黑色痕迹。 想到此,他重新抬眸朝凉纾看去,只见面前的女人满眼带着笑意看他,瞳仁里闪烁着狡黠,笑起来时,还有卧蚕,倒是挺好看。 见他久久不接,凉纾再递过去一点儿,“诺,你这帕子贵,还是还你。” 这女人嘴里就没几句真话,阿谀奉承、虚与委蛇的功力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 她都能当着他的面儿将他的衬衣剪得稀碎,又怎么会在意这一块方巾? 最后,还是凉纾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既然你不要,那算了,我先替你保管。” 过了会儿,凉纾又问,“我们什么时候领证?” 顾寒生打开眼皮,喉结滚动,“这么着急?” “嗯哼,大学医院的医生天天好多个电话打到我手机上,我是怕你们撑不住,听说那位要做手术了吧,需要血源,早点儿做完不是早点儿心安么?” 见顾寒生放在膝盖上的手背青筋时隐时现,凉纾继续说,“那边劝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我呢,偏偏就要顾先生您娶我。” 回零号公馆这一路上,对季沉来讲,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凉纾讲的话,多是些大逆不道的。 她像一个顾寒生的宠妃,恃宠而骄。 偏偏,顾寒生没发过火,甚至连多余的情绪都无。 …… 这是凉纾第一次来零号公馆别墅区。 车子驶进这个区域,四周环境清幽,湖光山色,沿湖环路上种满了银杏,深秋时节,树叶已经黄透,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金色。 还记得很多年前,她回陆家时,那一条路也是种满了银杏,甚至已经过了这么久,但她依稀能记起,当年车轮压过地上层层叠叠的银杏叶时,那柔软的感觉。 比陆家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温暖。 凉纾降下车窗,寒风灌进来,顾寒生眉梢染上不悦,刚想训斥她关上窗户。 就见女人纤细的双手扒拉着半降下来的窗户,漫不经心地问,“顾先生,你到底有多少房产呢?” 有关这个问题,百度就能搜到。 凉纾知道他不会理她,所以转头看着他,眨着眼,“我的意思是私人房产。” 男人睨了她一眼,倾身过来,长臂一伸将车窗关上,也是若无若无的木质香调窜进凉纾鼻息,只听他没什么情绪地甩下一句,“多少房产跟你都无关。” 殊不知,后来的后来,有人问他:听闻您太太因为善妒放火烧了您名下一座价值上亿的别墅,您真的不心疼么? 他当时怎么答的呢。 他说:她喜欢的话,我名下还有很多。 零号公馆的女管家曲桉见今日顾寒生难得回来得早,以为是有什么事儿,她早早地就站在门口。 季沉先下车给顾寒生打开车门,随后只见公馆主人绕到另一边,将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一位女子。 曲桉心下震惊,随后却见这名女子挽着顾寒生的手,慢慢从停车坪朝这边走来,两人之间,动作略亲密。 走到门口,曲桉上前颔首,“先生。” 凉纾没见过曲桉,所以微笑着站着,等着顾寒生介绍。 顾寒生对曲桉点点头,“这是凉小姐。” 曲桉维持着良好的礼节,冲凉纾弯腰,“凉小姐您好,我是别墅的管家,我叫曲桉,您叫我名字就行。” “好啊,”顾寒生进去了,凉纾本来要跟着进去的,但进门时顿住脚步,反身回来凑到曲桉耳边小声说,“我可不是什么凉小姐,我是未来的顾太太。” 曲桉因为她这猝不及防的一句,惊得下巴好久都没合上。 除了秘书助理,顾先生从未带过其它女子来过零号公馆,今日带凉纾过来,已是意外,没想到此女子竟狂言她是未来的顾太太。 只是这位照顾顾寒生衣食起居的女管家对凉纾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呢? 惊艳。 普通人看人,不外乎就是看外形。 这女子第一眼看去,给人的直观感受就是美丽,并且是那种过分张扬的美,不含蓄,也不内敛,能很好地抓住人的眼球。 不知道是不是有这方面的加成,她说她是未来的顾太太,讲话语气温吞放肆,但并不使人生厌。 曲桉摇头失笑,果然,别墅小女佣们说得对,都是看颜值的社会。 只是不知道顾先生对凉纾是个什么心思。 就算没到凉纾说的那个夸张地步,但顾寒生毕竟带她来这里了,其心可见。 曲桉知道,这位年纪稍轻就驰骋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他跟普通人不同,他第一眼看人的外形,可下一眼他看的就是人心。 但归根究底,顾先生近女色了。 这算是一桩好事。 不晓得顾宅的老太太知道了作何感想,早前就盼着顾寒生结婚,最好能有个一子半女,眼下老太太要是知晓了,恐怕不知得多高兴。 零号公馆比虞山别墅来的让凉纾高兴。 兴许是这里是顾寒生常住的地方,也或许,这里并没有那位病重的女子。 她跟随顾寒生上了楼,然后被安排在顾寒生卧房隔壁。 凉纾站在房间中央看着单手插在裤袋里站在门口的男人,红唇抿着,“我不睡这里。” 男人语气懒散,“你想睡哪儿?” 凉纾笑:“你睡哪儿我就睡哪儿。” 第46章 受伤 “不害臊。”顾寒生一把扯上房门。 但房间门很快从里面打开,顾寒生恍然,她能孤注一掷下药算计他,还能拿着小视频来威胁他,害臊一词跟凉纾早就不沾边了。 凉纾扶着门框,看着站在走廊上抽烟的男人,“这是我们婚后住的地方吗?” 男人修长的身子靠着墙壁,指尖火星点点,到现在,他才终于开始直面她这一路有意无意提及的“结婚”二字。 他吐出一口烟雾,隔着袅袅青烟望着她,“我有说过,要娶你?” “……” 凉纾手指扣紧门框,“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助理和管家都知道了。” 他掸了掸烟灰,眼神讳莫如深,但语气漫不经心,“你自己说的,我深爱的女人现在病危,需要你的血,你既然不肯配合献血,那我只好将你抓过来,用手段逼你就范。” “我手里有你的把柄,你不敢。” 男人两步走到她面前,低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你手中的东西,我还真的就没放在眼里。” “那你心里的人你总该放在心上?” 顾寒生将烟头捻灭,低头眯着眼睛,跟着就说,“所以户口本带了么?” “什……什么?” 她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男人挑挑眉,没继续说,转身就走了。 眼看他修长的身影就要离开自己视线,凉纾追了上去,抓着他的手,“我哪能随便将那玩意儿带在身上,”说着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今天天色晚了,人民政局肯定已经下班了,明天一早吧,明天一早。” 顾寒生轻轻一笑,很冷静,薄唇勾出冷弧,“既然这么想成为顾太太,怎么能不时刻钻空子抓住一切机会呢?” 凉纾撇撇嘴,小声说了句,“户口本我姨妈管的严。” 男人嘴角笑意加深,低头瞥了眼她放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她连你的人都不管,还管户口本?” 凉纾抬头看他,默默放开他的手,说,“明天吧,反正我人又跑不掉。” 顾寒生,“……” 当晚,凉纾要在零号公馆用晚饭。 而顾寒生跟她说完话,就进了书房,一直到饭点都没出来。 离饭点还有个把小时。 凉纾在零号公馆逛了逛,发现这里养了一条狗,品种不算少见,但一般人很少养来当宠物。 藏獒。 凉纾一见到它,脑中就浮现起白皑皑的雪峰,一群体型庞大,气质桀骜的家伙们,它们浑身乌黑、晶莹光澀,它们披着厚重的皮草,眼睛闪亮,端的炯炯有神。 但此她也没忘记,此动物十分凶残,能撕碎狼豹,也能舍命救主。 可凉纾不是它的主人。 她只敢站在栅栏外,远远地看着。 那狗听到动静,睁开眼看着凉纾,不到一秒就目露凶光,一副对待敌人的模样,龇牙咧嘴。 凉纾知道它被绳子束缚着,倒也不怕,于是就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它。 她对这里来讲,过于陌生,这狗看到她有这样的反应也正常。 藏獒不像家犬护主一样,会以声音上的气势来造势显现自己的强大,它们只张着尖牙从喉咙深处发出呼呼的声音,似乎只要一挣脱桎梏下一秒就能扑过来将你撕得粉碎。 凉纾不怕它,因为它除了龇牙咧嘴,根本不能把她怎样。 藏獒的晚饭时间到了,凉纾听到声响回头,有女佣端着饭盆走来,斗大的瓷盆里装着大骨、成堆的瘦肉,都是生的,依稀可见血水。 藏獒见自己的食物到了,更加兴奋,可同时也没忘记凉纾这个不速之客。 今天下午顾先生带了一位陌生女子过来,管家曲桉早就知会了别墅众人,大意是见到此女子要态度恭敬,注意礼貌之类的。 此刻年轻女佣头一次见到凉纾,愣了愣,随后冲凉纾点头,“凉小姐。” 凉纾手指离开围栏,冲她笑笑,“你来喂它?” 女佣走到她身边,朝藏獒看去,疑惑地皱起眉,“奇怪,阿云平日里对外人没这么大敌意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凉纾就站着看着,美眸一眯,没什么反应。 年轻女佣开了栅栏门进去,又将门轻轻拢上。 凉纾见那狗只是发狠地盯着她,甚至不肯理食物,这跟她得是多深多浓的仇恨呢。 她转身走了,却没看到,身后年轻女佣解开了阿云的绳子。 …… 六点一刻,曲桉急匆匆地敲响了顾寒生的书房门。 没听到里面人许可的声音,曲桉也不好贸然就打搅。 可想到事情的严重性,最后她还是推门进去了。 顾寒生正和国外分公司的负责人开越洋视频会议,突见有人打扰,男人目光直直地就追了过去,面色渐渐浮起不悦。 曲桉硬着头皮,躬身道,“先生,凉小姐被阿云伤了。” 伤了二字,曲桉用的比较保守。 公馆里谁都知道顾寒生养的藏獒脾气不好,平常都是顾寒生得空了每日抽时间带它出去遛弯儿。 这藏獒名叫阿云。 性子却和云天差地别。 除了顾寒生的话,其它人的,一概不听。 平常能近身给它送吃食的年轻女佣也是顾寒生指定的,阿云听他的话,那么顾寒生安排的人,它自然也得听。 不过也幸好,那女佣并不怕阿云,甚至平日里,在一众人面前因为自己能亲近阿云,偶尔有炫耀得意之色。 此刻,阿云伤了凉纾。 顾寒生闻言,一张俊脸立马就寒了,草草两句结束通话,往楼下走。 一边吩咐曲桉,“你去看看监控。” 凉纾已经被人扶进了客厅,有人先拿着消毒的药品过来,正在往她腿上招呼,凉纾一双秀眉皱紧了,这人手法不行,痛的她没忍住叫了好几声。 顾寒生下楼时,刚好看着背对着他坐在沙发里的女人因为疼痛整个人往后缩的画面,而她露出的那条腿,血顺着伤口往下流,整个小腿肚都是。 “去安排司机。” 男人过来,将给凉纾伤口消毒这项工作揽到自己身上,女佣乍一看顾寒生下来了,被他的脸色震慑到,手上更是没了轻重。 “咝——”凉纾眉头打结,腾地收回了自己的腿。 顾寒生脸色更差,难免生气,“都让开。” 凉纾也被吓到更往里缩了缩,却见原本站在自己面前压迫感极强的男人倏然就蹲下身握住了她的脚踝。 他灼热的手掌碰到她冰凉的皮肤,凉纾抬眸朝他看去,只见男人低头专注地看着她腿上的伤口,这个角度看去,凉纾才发现这男人眼睫挺长,丝毫不输女人。 鼻梁很挺,嘴唇很薄,面部轮廓线条完美,这张脸,像上帝鬼斧神工的杰作。 凉纾保持原状没动,顾寒生不敢用力将她的腿扯回来,只得抬头看她,削薄的唇抿成一条线,“不让我处理伤口?” 她回神,看着他手上的棉签,犹豫了下,还是将腿伸过去放在他膝盖上。 这样一来,她整条小腿都在他膝盖上,男人黑色的西裤上沾染了她的血,还有消毒液。 但顾寒生表情专注,并未在意,凉纾也就不好开口扫兴,任由他去了。 中途,顾寒生问她,“痛么?” 凉纾摇摇头。 又想起来他看不见,于是说,“不痛的。” 话音刚落,顾寒生就使坏,用了些劲儿,凉纾立马拧眉叫唤了一声,却见男人嘴角有微不可察的笑意掠过。 凉纾扁扁嘴,“你们家的狗太凶了。” 男人纠正她的用词,“它有名字,叫阿云。” 阿云聪明,咬人也是。 它刚好咬在凉纾肉比较多的小腿肚上,伤口还有些深,甚至都有留疤的可能。 顾寒生想到某天夜里,趴在雪白床褥里的女人,双腿修长匀称,没有一点瑕疵。 如果因为这回留疤了,那绝对会成为遗憾。 正想着,就听头顶女人软绵绵没什么力气的嗓音传来,“阿云跟你一样,只是它比你还要狠一点,如果不是我机智,我这腿可能就没了。” “阿云平常很少主动攻击人,你惹它了?” 凉纾摇头,“没有。” 过了会儿,她又说,“可能知道我是未来的顾太太,将要分走你的宠爱,所以才发狂咬我来着。” 凉纾又摇摇头,“你这个狗啊,不行,太善妒了。” 顾寒生好笑,从一旁拧了湿毛巾,将她腿上沾染的血慢慢擦干净,说,“阿云是跟我比较亲近,但不会无故伤人,你别这么说它。” 凉纾眨眨眼,“你们家佣人都说了,它最凶了,逮谁都咬。” 听她语气漫不经心,顾寒生却上了心,眯起眸,仰头看着她,“谁说的?” 察觉到这人语气不太对,凉纾怔怔看着他,没说话。 她缩了缩脚,敛住眉眼,“好了吗?可以去医院了吗?” 仔细想想,那狗虽然对凉纾态度不好,可是它当时是被拴着的,她跟它对视时都没能挣开链子扑上来,更没道理她都离开它的地盘了它还要上来针对她。 除非是有人刻意为之。 但凉纾不愿此事张扬,进入顾寒生生活的第一天就给自己树敌,这不是她本意。 而有些人,对他们用来日方长四个字最合适。 她很平静,顾寒生自然也没说话,点头嗯了一声。 凉纾今天穿的比较贴身的小腿裤,刚刚为了上药方便是直接硬把裤腿给卷上去的,眼下,伤口不适宜再碰到布料。 曲桉递了剪刀过来,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剪刀将她的裤腿从小腿到膝盖这一截都剪去。 他终于起身,一边抽了纸巾擦手,一边说,“在这儿等我,等下就去医院。” 顾寒生去洗手间了。 凉纾看着自己斑驳的小腿无声叹气,曲桉站在一旁,笑着安慰她,“凉小姐您放心,现在医学很发达,肯定不会留疤的。” 她摇摇头,笑笑。 曲桉倒是先不好意思了,给她道歉,“都怨我,平常阿云的院子少有人去,事先没告知您一声,是我的错,您这腿上的伤要是好不了,到时候先生可要怨我了。” 凉纾哪能让这位在零号公馆位高权重的女管家将错误揽在自己身上,于是说,“哪里的话,是我自己不小心,怨不得别人,快别自责了。” “哎。”曲桉点头。 到晚饭的点,却因这一桩插曲大家都没吃上饭。 凉纾腿脚不方便,是顾寒生抱她到外头停车坪的,凉纾牢牢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胸膛上,抿唇小声说,“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顾寒生低头看了她一眼,没理她。 凉纾又说,“我得到了虞城半数的女子都得不到的,”她笑了笑,“你看,顾寒生抱我了。” 说完,凉纾又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她还睡了虞城半数女子都睡不到的男人。 头顶,男人忽地说,“阿云今天伤了你,我会把它带到别处去养着,以防万一。” 闻言,凉纾揪着他的衣衫,“不用,我以后不去它那块地方就行了,不用这么对它,平常就你跟它亲近些,若是再因为我你把它弄走了,它以后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恨我呢,下一次见到恐怕都能直接将我撕了。” 顾寒生没说话,也不知是应了她的话还是没应。 …… 凉纾注射了两针狂犬加一针蛋白,然后坐在椅子上等半小时观察期过去。 顾寒生去吸烟区抽烟去了。 其实,她还挺怕自己的腿留疤的,她虽然人生过得一塌糊涂,但却比较爱惜自己。 知道喝酒熬夜抽烟会对皮肤不好,可身处那个环境,她没得选。 所以都尽量砸钱买贵的好的护肤品,姨妈在这方面也从未亏待过她,她是风月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人,很是明白脸蛋身材皮肤这些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等他们忙完,已经是接近晚上九点了。 顾寒生理所应当要带她回零号公馆,凉纾却拒绝,男人挑眉好笑,“怕了?” 她摇头,“不是说明天要领证?我得回去拿户口本。” 他打量着凉纾的腿,有些想法在心里掠过,眯起眼说,“等你伤养好了再说,不急。” “腿上的伤不影响拍照领证的,明天就可以,”说到这里,凉纾很直白,“我怕你等下反悔了。” 顾寒生突然凑过来,灼热的呼吸喷薄了不少在她脸上,戏谑的低笑声传来,“你不是又跟助理又跟管家宣扬了你是未来顾太太的事儿,还怕我反悔?” “正是因为怕你反悔,所以才这样的。” 他一只手撑着半开的车门,另一只手扶着车身,微微俯身盯着坐在座位上她,高大的身子将外头的灯光都挡住了,他说,“不然我们先把血抽了,然后再领证?” 凉纾抬头,却因为男人逆着光,完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得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这是底线,否则我在邻省受的苦白受了。” 冷风瑟瑟的夜里,四周都安安静静的。 见顾寒生不说话,凉纾想了想,方试探性地说,“领个证,很简单的。” “领证了就任我予取予求?” 凉纾点头,但眼下态度还是强硬,“能理解你救人心切的心情,但是我身上的血统共就那么多,你得先给我一纸婚书做保证,否则我不可能答应。” 男人此时一双眸深极了,眼底甚至蓄着厚厚的阴翳,就那么盯着她,看着她,仿佛要把她这个人凿出几个洞才罢休。 凉纾看不太清,也就没往心里去,只当他是不满意她而已。 但多年后秘书时倾听闻凉纾偶然提起此事,时倾惋惜的同时才对凉纾道出老板那时心里的真正意思,她说:他怎么舍得去取顾太太的血救人呢?顾太太是用来宠的,而不是救人的工具。 时倾说:顾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他不忍心,才会说领证之前抽血救人。 …… 凉纾此时有一条小腿还半光着,寒风瑟瑟,她有些冷,但看顾寒生并没有要动的意思。 她也就陪他挨着。 过了会儿,顾寒生关上她这一侧的车门,绕到另外一侧开门上车,不咸不淡地扔下三个字,“先救人。” 凉纾掐着手指,愈发觉得这其中有诈,偏头问他,“要救的那位,她叫什么名字?” “苏言。” “哦。” 她觉得,这名字不咋样,不好听。 司机上车,顾寒生眯眸朝前座吩咐,“回零号公馆。” 凉纾反对,“先送我回家,明早我们民政局见。” 男人按住她躁动的手指,很强势,“我说不急。” 最后还是回了零号公馆。 曲桉事先接到通知,所以早早地就备好了晚饭,顾寒生将凉纾抱进来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又亲自脱了她的外套,连同自己的一起交给曲桉。 曲桉笑着看着凉纾,“晚餐已经热好了,凉小姐,我们是先吃饭还是……” “先用晚饭。”顾寒生打断曲桉的话。 凉纾腿不方便,只好拿着湿巾慢慢擦手,等一切都弄完了,顾寒生刚好从楼上下来,也是他将她抱去餐桌上的。 此前,曲桉考虑到凉纾的情况,事先拿了软垫垫在她坐的那张椅子上。 凉纾为这不动声色的温情还小小地感动了一番,她试探性地将受伤的那条腿放在地上踮了踮,其实还好,没到不能走的地步。 阿云伤人虽然有些不知轻重,但并没有祸及她的骨头。 满满一桌子精致的菜,凉纾看着并不坐下用餐的顾寒生,皱眉疑惑,只见顾寒生对曲桉说,“二十分钟后,送一杯咖啡到我书房。” 曲桉应下。 凉纾捏着筷子见顾寒生开门出去了,连外套都没穿,她看着站在旁边的女管家,“曲桉,他不吃饭吗?这么晚了还喝咖啡。” 笑容得体的女管家对此仿佛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她说,“先生恐怕还有工作未完成,他知道分寸的,您不用担心。” 凉纾看着面前的食物,腾地就没了食欲,哦了一声。 …… 顾寒生这段日子忙,阿云已是好久都没见过他了。 此刻,吃饱餍足的魁梧藏獒听到主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它开始兴奋,浓密毛发里镶嵌着两颗格外闪亮的眼珠,从听到顾寒生的脚步起,就开始在原地兴奋。 它全然不知自己伤了人。 顾寒生走过去,脸色不是很好看,但阿云还是跟往常一样,抬起前腿往他身上凑。 阿云力气大,若是寻常人,它来这么一下,非把人给扑倒不可。 而眼下,顾寒生一个眼神,一个训斥就让它安分下来。 男人伸手解了它的桎梏,乍一解放的狗子高兴得直围着顾寒生转圈圈,时不时伸出舌头去舔男人的大掌。 直到它玩够。 顾寒生蹲在地上,指了指面前的地板,原本还兴奋着的狗子此刻很听话地坐在他面前,耸拉着一双眼仰头看着他。 “阿云,你伤了未来的顾太太,你知道么?” 它嘤咛两声,依旧保持原样看着顾寒生。 顾寒生伸手,在它头上摸了摸,语气倒是缓和不少,“你记住了,顾太太是和我一样重要的人。” 阿云这回没有任何回应,将头瞥向了一边。 顾寒生知道它的脾气,所以也不恼,平常晚上都是解了绳子任由它在后院闲逛,可一想到别墅里还有一位不安分的,男人摇头失笑,重新将狗绳给它套上。 阿云不满,可它很听顾寒生的话,重新拴上绳子,它自个儿寻了个地方趴着了,并不理会顾寒生。 顾寒生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别墅,径直上了楼。 凉纾刚接种了狂犬疫苗,伤口不能碰水,睡前的洗漱工作是曲桉帮助她的。 只是中途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零号公馆的客房浴室地板太滑,这里除了顾寒生,平常也没有别的人来歇过,所以浴室防滑的并未另外做处理。 她不方便淋浴,曲桉给她放了水泡澡,还放了一缸子的玫瑰花瓣。 凉纾自己在浴室里脱衣服,曲桉出去给她准备等会儿要穿的衣物去了,紧接着她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浴室传来属于女人的惊叫声。 曲桉刚刚打开浴室的门,公馆男主人仿若从天而降般地出现在房间门口。 一时之间,曲桉也不知道先去管凉纾还是先回顾寒生,下一秒,只见男人迈着修长的双腿朝这边走来,曲桉连忙躬身,“先生,凉小姐好像摔倒了。” 第47章 息鼓 身旁男人走过,带起一阵耳风,“你出去。” “是。” 浴室里,凉纾极其艰难趴在浴缸边缘,不管怎么用劲儿也起不来。 男人推开浴室的隔断,平静如死水的眸终是起了一丝波澜。 白色的地砖上,是更加白了一个度的凉纾。 她摔在地上,背对着顾寒生,头发松松垮垮地挽成一个丸子头,身上没有一缕,顾寒生一眼就看到了她如牛奶的皮肤和那一片美背。 凉纾听到声响回头,就见一抹高大压迫的身影出现逼仄的空间里。 她眼底一片晶莹,眼泪挂在眼角要落不落,模样格外楚楚可怜。 而此刻。 顾寒生身上穿戴整齐,而她连一片多余的布料都没有,一个过于衣冠楚楚,另外一个又过于艳俗。 但凉纾理所当然的坦荡,只是因为摔痛了身体而显得有些委屈,凉凉地看着他,咬着下唇抱怨,“你们家的地板也太滑了。” 零号公馆的装修毋庸置疑,凉纾会摔倒,里面也有她自己不小心的原因。 男人绷紧下颌,见她这副模样,眼里也没有欲色,朝她走过来,然后很自然地将她抱起放在盛满了水的浴缸里。 也颇温柔体贴地避开了她小腿上包扎好的伤口。 指腹下的皮肤,细腻滑嫩,触感甚好。 他挽起的半截手臂连同衬衫都一起被沾湿了,只听男人低哑磁性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你去后院惹阿云伤了你,你说狗太凶了,现在洗个澡都能摔倒,又开始怪地板太滑了?” 被温暖的水包裹着,凉纾心里畅快不少,却不想还在水里的那只手猝不及防在她面前捏了捏。 顾寒生满意撤出手,掌心下的触感让他记忆犹新。 这种场面,说没有反应很假,尤其是对于一个近期又开了荤的成年男子来讲。 为避免接下来场面难看,他率先起身,转身朝外面走,“觉得差不多了喊我一声。” 凉纾薅了一把碎花瓣朝他扔去,新鲜的红色带着水珠齐齐地落在顾寒生脊背上,同时还有女人略显不悦的嗓音,“顾寒生,你真是恶劣极了。” 他顿住脚步,双手插在裤袋里堪堪回头,他今天穿的仍旧是偏深色系的衬衣西裤,所以此刻某些地方颜色较深,那是水渍湿了衣服布料的痕迹。 五官英俊,眉目深邃的男人长身玉立地站在暖光灯下,将他冷硬的面部轮廓中和了不少,他菲薄的唇角带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要我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恶劣么?” 当然不需要。 凉纾看着他,然后指了指门的方向。 顾寒生也没回房间换衣服,而是找到正在楼下收拾的曲桉。 夜晚露更重,寒气袭人,尽管零号公馆常年都保持着一种最适宜人居住的温度,可他浑身湿着,这样子难免会感冒,曲桉说,“先生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顾寒生摇头,曲桉知道肯定有话要对她说,于是放下手中的事情,跟着顾寒生来到客厅。 “下午的监控,有结果了么?” 曲桉一怔,随即很快道,“看了,当时凉小姐逛到后院,在栅栏外站了很久,阿云当时……脾气就不是很好,随后齐真去给它送晚饭,进去时忘记拢紧栅栏门,没承想阿云就挣脱绳子冲了出来——” 说至此,曲桉接着又道,“但凉小姐很聪明,她及时喊了您的名字,阿云平常最怕您又跟您亲,好歹有点儿震慑力,这才没酿成大祸。” 不然,这狗真狠起来,只怕是没人能拦得住它。 顾寒生背着手,隼眸紧紧盯着曲桉。 曲桉低着头,却能感觉到男主人停留在自己身上那如芒在背的视线,她很镇定。 过了会儿,顾寒生问,“你确定它是自己挣脱的绳子?” “嗯,我看了好几遍,不会错。” 曲桉说完,情绪莫测的男人低头看了眼腕表,未置一词,转身朝楼上去了。 曲桉颔首,随后看着视线里的男人越来越远,眉头慢慢拧起。 凉纾一个澡还未泡完,顾寒生就进来了。 他拿了一条干净的浴巾,说着就要过来抱她。 她看出来了,这男人脸色不太好。 凉纾有些抗拒,澡也还没有过瘾,便说,“要不你去忙吧,我自己能行的。” 顾寒生眉间的褶皱加深,睨着她,“别使性子,我鲜少这样伺候人,你安分点儿。” “哦。” 他这么说,凉纾只好伸出手臂搂着他的脖颈,可是这一下又犹豫了,她浑身都是湿的。 顾寒生有些不耐烦,没给她思考的时间,双臂一使劲儿,直接将她从浴缸里捞了出来。 “啊——”凉纾猝不及防,这下倒是快速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等走到外间,她还是难得的害羞了,抿着唇,一抹鲜艳的红色从脖子根爬升到了耳根子背后。 这景色自然被顾寒生瞧见了,他冷哼一声,“倒是难得。” 她被他放到沙发上,就听头顶顾寒生凉凉地来了一句,“太瘦,身上没几两肉。” “还好吧,我还挺满意的。”她拿过一个抱枕挡住自己暴露的风光。 没一会儿,顾寒生折回浴室拿了浴巾过来将扔给她。 凉纾温吞地擦完,又被他抱着扔到床上。 之后顾寒生站在床边看着她,终于说,“我想通了的事,少有改变的,你先把腿上的伤养了,等给苏言输了血做完手术我们就领证。” 凉纾捂在温暖的被子里,“唔”了一声,“那这段日子我就要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这里么?” 她跟着补充,“我姨妈禁止我在外面找野男人,当然,领了证的那就另当别论。”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也是我的妥协方法。” 他转身要走,凉纾从被子里爬出来拉住他的手,眨着眼,“那请问顾先生想通了的事,在什么情况下会有改变呢?” 顾寒生睨了眼她,喉结滚动,“第三者。” 等他出去后,凉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对他说的‘第三者’三个字越来越存有疑惑,是他找了第三者然后把她甩了,还是暗示她不能给他戴绿帽子,找个男小三? 既然想不通,那么就不想了。 她直接去问他。 这里没她的衣服,曲桉后来也没给她送进来,于是凉纾只能裹着浴巾,然后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钻进顾寒生的房间。 他的房间又是另外一种风格,左右不过是男人喜欢的那种,偏现代工业风的冷淡深灰色色调。 顾寒生没回卧室,灯还是她摸着墙打开的。 进去之后,凉纾直接摸上了床。 此刻,什么礼义廉耻全都抛诸脑后。 …… 顾寒生深夜从书房忙完回来,开灯的瞬间就在床上发现了那起伏的一团,凉纾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所以感知不到室内明亮的光线。 下一秒,他揿灭照明灯,开了大床另一侧壁灯,昏暗的光线下,能识物,也能让人保持良好的睡眠。 等他洗漱完毕出来,掀开被子时。 本以为被子下面的人该是袒裼裸裎的,但情况并不是这样,身形纤细偏瘦的女人捡了他的衬衣穿,她人瘦,所以衣服套在身上看起来难免空荡荡的。 蜷缩在深灰色的被褥里,露出一双修长均匀又纤细的腿,只是左小腿处有着明显的包扎痕迹,难免有些突兀。 她侧躺着,双手交叠放在面庞一侧,衬衣衣袖一角,还能看出一抹紫色的鸢尾痕迹。 顾寒生站在床边思忖半刻,看着凉纾的眸色逐渐,半晌后却扯了扯唇。 凌晨一点,顾寒生还在卧室外的露台上抽烟。 身后房间内几米的床上,凉纾正酣眠。 他给景遇打电话,那头竟也失眠了。 景遇说: “要是景家跟你们顾家一样清净就好了,这趟浑水现在是谁都巴不得来搅一搅,窝里的耗子都清不干净,还要防着外头的白眼狼,这真他妈不是人干的事!” 顾寒生不怕更深露重,懒散地背靠着栏杆,视线也不知道落在哪处,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递到口中狠狠吸了一口,方才开口:“老爷子遗嘱立了吗?” “没呢,所以现在人鬼都冒出来了。” “嗯,你盯着点儿你二叔一家就行,其它的人,有野心,但也不过是为了安身保命,能分到点儿甜头,他们会见好就收的。” 景遇在那头嗯了一声,恍然想起什么,问顾寒生:“这么晚了,给我来电话,有事?” 卧室里光线依旧昏暗,男人瞳仁里映着那一簇温暖灯光下属于女人的呼吸起起伏伏的画面,心里倒是难得安宁片刻,他取下唇间的烟,漠漠答:“无事。” “嗯,老爷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在此之前我得先结婚才能拿到属于自己的部分,不管怎样,决不能让二叔将景家的家产吞掉,那以后景家甚至整个虞城都没我跟阿行的容身之地了。” 豪门里的腥风血雨,通过景遇这短短的描述就可见一斑。 “阿行最近怎么样了?”顾寒生问这话时,目光就幽幽地落在卧室里。 景遇沉默良久,“就那样,估计还没死心,你找时间再说说他,”景遇明显不是很想谈这个话题,于是转了话锋,“上次那些礼物你带给庭姨了吗?她喜欢吗?” “最近忙,没来得及回去,有时间你让阿行去顾宅陪陪她,他最讨老太太喜欢。” 景遇在电话那头笑,“他是讨庭姨喜欢,连你这个亲儿子都比不上。” 温明庭跟景遇的母亲当年是名媛圈子里出了名的好闺蜜,只是后来,温明庭跟随顾宏远走他国,另外一位留在国内结婚。 景遇十岁那年,景行满五个月那天,母亲去世。 罪魁祸首至今还逍遥法外。 后来温明庭就回国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带了阿行挺久。 这个寒夜,有些往事像尘封许久的书,被猝不及防的翻开,还未来得及向人展示又被悄无声息地合上。 景遇还想再说点儿什么,顾寒生这边却率先扔下两个字,“挂了。” 半夜。 凉纾腿上伤口发痒。 在床上辗转了好几下,没办法再入眠了,朦朦胧胧睁开眼,恍然间就见一道修长的身影从落地窗那边走过来。 她愣神的间隙,男人已经到了她跟前。 他挡住了侧边大半的光线,凉纾伸手搓搓眼睛,眯眸看了眼一旁的时钟,接近夜里两点。 这么晚了…… “你,都没有睡觉么?”凉纾从床上坐起来。 顾寒生看着她,身上烟味浓重,还带着夜里的寒气,凉纾一坐起来就感受到了,所以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凉纾见他不说话,就这么坐在床边,四周都黑漆漆也看不真切,像个鬼魅一样。 她小声地说,“这么晚了,你是不是因为我霸占了你的床所以睡不着?” 说着,她就要从铺盖钻出来,却被男人的大掌按住,他粗冷喑哑地启唇,“好好待着,脚不是受伤了,怎么过来的?” 从凉纾被阿云伤了以后,她去医院到回来这一路,顾寒生许是心有愧疚,许是因为其他,对她,这一路事事都做到亲力亲为,就没让她下过地。 她拢着被子,一点也没有害臊的表情,语气很自然,“只是被咬了一口,连骨头都没伤到,还没残废到走不得路的地步。” “嗯。” 顾寒生看着她穿着他的衬衣,露出来的一小截脖颈纤细异常,在松散又略显凌乱的黑发间,一对锁骨格外漂亮。 他忽地想起,这女人的蝴蝶骨也是极漂亮的,还有顺着脊柱往下的腰眼,那里格外勾人。 身为女人,凉纾可以称得上是完美。 长相好看,顾寒生见过很多女人,形形色色,凉纾这张脸在任何时候都要胜别人一筹。 对,任何时候。 淋雨狼狈的她、醉酒倒在路上的她、素颜干净不施粉黛的她还有刻意装作娇滴滴地喊顾先生时的她。 都比别的女人好看。 身材很好,虽然偏瘦,但是该有的都有,她也很白,比顾寒生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白上一个度,站在人群中也是最扎眼的存在。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床笫间,她和他很契合。 她很大胆,但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那事上,她根本无力招架,也颇显生疏,但这点无妨,相反的,在很大程度上还愉悦了顾寒生。 但是。 美人在骨不在皮。 皮相再美,也无用。 顾寒生盯着昏暗光线下女人一张素净的脸,眯起眸,他伸手捏住女人尖细的下颌,嗓音仿佛因为吸入了过多的烟草般沙哑,“为什么不择手段,一定要嫁给我?” 凉纾手指抓紧身下的床单,被迫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她抿着唇,眼里染了点儿笑,“下午的时候……我不是已经跟您说了么。” “想要钱还是想体验豪门贵太的生活?” “都想。” “我给你很多钱,怎么样?” 凉纾将手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来,抓着他冰凉的手腕,一冷一热,将她刺激得更加清醒了点儿,“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我给你那个心头好输血,然后你娶我。” 他盯着她,没说话。 凉纾将他的手指拿下来,放在脸颊一侧,“我明天就可以回去拿户口本,我们先领证也可以。” 男人抽回手,站起身,“那要不要我们结婚的事,也跟你姨妈说一声。” “不用不用,”凉纾连连摆手,“不用的,我姨妈她不管我的。” 顾寒生眸底掠过淡淡的戾气,“不管你,却把户口本看得这么严?” 她抱着被子往后坐了坐,睁着一双大眼望着他,“我很有自知之明的,我们之间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你,再说了,” 凉纾垂眸,慢慢说,“你会带我去见顾老太太吗?” 于凉纾而言。 顾寒生活到这个岁数,一直鲜衣怒马,少有人骑他头上威胁他,他与她结了婚指不定怎么折磨她,又怎么可能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呢。 果然,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冷笑着嗤道,“你觉得呢?” 诚如顾寒生和景遇所说,她这种样子的女人,少有人喜欢。 所以,“我们之间本来就不算很愉快的结合,于顾先生而言,巴不得这场婚姻没有才好,不见你身边的任何人我也能接受。” 凉纾能察觉到,她每多说一个字面前的男人脸色就越沉一分,到最后,他的嗓音冷的仿佛能够滴出水,“说完了吗?” “……只盼顾先生还能顾着点儿我是你的妻子,以后谁伤了我,就是伤你,谁驳了我的面子,就是驳顾先生您的面子。” 凉纾说完了,浅浅的笑。 他朝她压过来,这会儿时间,他身上寒气已经没那么重了,他伸手,很容易就将她困在胸膛跟床挡之间,“这么喜欢有名无实的婚姻?” 话音刚落,男人又往前压,气势很足。 凉纾闻着他身上一股的烟味儿,眉头微微皱起,但他手臂之间的空间就只有这么大,她只能伸出双手抵住他的胸膛,一抹红色悄悄攀上了脖子根,“是不是有名无实顾先生难道不清楚?” 他嘴角勾起极冷的弧度,将她整个从被子里捞出来,欺身而上,“行。” 行什么行? 然而下一秒,凉纾的唇就被他封上。 她刚刚从温暖的被窝里被男人强行给捞出来,皮肤乍一接触到冷空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此刻又被他按着动弹不得,唯有唇间的触感是清晰的。 初始只觉得有浓烈的烟味,然后慢慢的,就是纠缠在一起的感觉。 凉纾连接吻都没有经验,难免有些喘气不上,若说脖子耳根子红是因为羞赧,那么此刻,纯粹就是因为憋气憋的。 她跟大多数青涩女子相同,不懂得怎么换气。 但顾寒生并未放过她,给她渡了气,让她不至于憋的头晕,然后继续。 凉纾今晚的打扮,很符合顾寒生的心意。 可此刻,女人一双修长又细的双腿十分不安分,顾寒生唇离开她的,只一眼扫过,浓黑的视线里只余下一双冷白的腿,当下眸色就暗了好几个度。 他伸手去剥她的衣服,凉纾有些抗拒,“太冷了。” 顾寒生不理会,含着她的耳垂,湿热的呼吸尽数喷薄在她耳旁,“等下就暖和了。” 凉纾不是他的对手。 这场博弈,顾寒生占尽了优势。 只是到最后,她还是扫了顾寒生的兴,正是火热的床笫之间,顾寒生钳制住她乱动的双手,冷声教训,“凉纾,如今才想着要拒绝,晚了。” 下一秒,她却冷不丁地提了苏言的名字。 她抱着男人滚烫的背,望着他深邃的眉眼,问,“虞山别墅那位没成为植物人之前,你们滚的时候也是这么叫她的名字吗?” 仿若被人浇下了兜头的冷水,原本热烈的气氛,瞬间就没了。 顾寒生压在她身上,牙齿狠狠咬着女人圆滑的肩膀,随后恨恨道,“我真很不得掐死你。” 凉纾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又眨了眨眼,眼底深处闪过狡黠,“上次顾先生可把我折腾得够呛,我想想就后怕,来日方长,不急。” 是不急。 后来顾寒生从床上下去,去浴室洗澡了。 凉纾看了眼时钟,将近凌晨三点,她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慢慢闭着眼睛睡过去了。 …… 她在虞山别墅住了一周。 一周后,顾寒生带她到医院接种第二次的狂犬疫苗。 凉纾怕打针,她没敢看,等打完按着手臂,就见顾寒生跟她说,“苏言的手术安排在后天,你有问题吗?” 后天…… 她想了想,回,“没问题。” 顾寒生往外走,没走两步,见腰际有一只手揪着他的衣衫,男人驻足,回头看着她,“怎么了?” 女人低着头,问,“只是抽血,没有别的,对吧?” “你觉得还有什么?” 她抬头,抿着唇,“我不用跟着一起进手术室之类的吧?” “不用。” 凉纾点点头,“那就好。” 接种完疫苗,顾寒生要回公司,他吩咐季沉先送凉纾回零号公馆,但是凉纾看他就一辆车子,他这辈子估计连出租都没打过,于是她说,“我今天不去你那儿,后天输完血我们就要领证结婚了是吧?我打车回自己的地方,后天你直接来接我吧。” 第48章 烂人 男人思忖片刻,点头,“也好。” 然后朝季沉使了一个眼色。 季沉现在已经默认两人的关系了,顾寒生喜欢的,他自然只能敬着护着。 他下车帮凉纾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抽出一张红色的票子递给司机,说,“送这位小姐平安到家,多的不用找了。” 凉纾对季沉笑笑,坐了进去。 季沉深深地看她一眼,颔首点头,顺带给凉纾关上车门。 这厢。 季沉回到幻影驾驶位上,却没立马启动车子,而是看着后视镜中顾寒生冷凝的脸色,启唇,“先生是在担心后天的手术吗?” 顾寒生视线中的出租车已经越来越远,几乎快要看不到了,他才朝季沉看一眼,“不担心。” 医生已经向他再三保证了,手术会很顺利。 可他偶尔紧蹙眉头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季沉不知道。 凉纾回家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看了眼日历,十一月十三号,再有半个月就进入冬季了。 她这一周在零号公馆住着,吃穿用度全是顾寒生安排的。 衣服全是全是当季的最新品牌,用的护肤品也是指着贵的,一波一波朝零号公馆送。 那些东西都是时倾安排人送来的。 当时时倾在零号公馆看着来开门的凉纾时心里也是惊了一大跳,连一惯维持在脸上的笑都没了,拧眉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女人,“凉……小姐。” 那是第一天,时倾带着一众人来零号公馆送衣服,从贴身内衣到大衣外套,应有尽有。 这是顾寒生前一晚专门打电话吩咐的,老板本人亲自报的尺码。 时倾当天晚上就没睡好,按照顾寒生的要求挑了几个不错的高端品牌,又因为货源问题,当晚忙到夜里一两点才睡。 第二天又亲自带着人送过来,却在那扇开了门的背后见到了凉纾,不可谓不惊吓。 凉纾显然很坦然,她扶着门框冲时倾打招呼,“时秘书,上午好。” 时倾很快恢复镇定,点头,“上午好。” “进来吧。”凉纾让开,等着跟着她后面还提着东西的人先进来。 等大家鱼贯而入后,时倾才转头看着从门口一撅一拐地往这边走的凉纾,身形纤细的女人穿着属于男人的衬衫,因着室内温度还行,所以她只在外面披了一件针织质地的披肩。 底下是一双修长白皙的双腿,但是很明显能够在右腿小腿哪里看到一个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她汲着宽大的男士拖鞋,走到时倾面前。 时倾心底的疑惑已经灌满了整个胸腔,可面上仍旧不改颜色,微笑着,“凉小姐,这是顾先生吩咐按照您的尺码送过来的衣服,都是当季新款,您看要不直接给您拿到楼上衣帽间去吧。” 凉纾看着这些人手中拎着满满当当的盒子和包装袋,就算时倾不说凉纾也能知道是顾寒生的意思,她点点头,“行,送到楼上去吧。” 等几人走上楼梯,时倾又被凉纾叫住。 她回头,就见素净着一张脸的女人手里端着一杯花茶一手扶着沙发靠背微笑着看着时倾,颜色好看的唇瓣张张合合,“时秘书,拿到先生的衣帽间就是。” 今天早上凉纾醒得早,她也不知道昨晚顾寒生从浴室出来之后到底有没有在床上睡觉,反正早上她起来时没看到人。 下楼时吃早餐也没见到他,问曲桉,曲桉只说先生很早就出门了。 她起床收拾好下楼时不到七点钟,顾寒生还能早到哪里去? 一问曲桉,先生几点钟走的。 曲桉答:六点。 然后她在用早餐的时候,曲桉说,“凉小姐,顾先生已经吩咐了把主卧衣帽间腾一半出来给您用,我等会儿就去给您收拾出来。” 凉纾对安排没什么想法,应了。 而眼下,时倾心里更是好奇,却只能按捺着,点头,“好的。” 等凉纾慢慢上楼进主卧后,曲桉带着一众人已经在衣帽间收拾的差不多了,所有衣物都被挂了起来,凉纾平时也没少研究大牌,知道都是些高端的玩意儿。 甚至有些牌子在常人眼里出都没出现过,是极其奢靡华贵的。 时倾见到那身材曼妙的女子进来,冲她点头,“凉小姐,您看一下,这些都是顾先生吩咐置办的,您要是有什么问题就请及时跟我说。” 凉纾没什么问题,点头,“谢谢时秘书了。” 匆匆忙忙,时倾带着人走了。 曲桉下去送他们。 凉纾还站在衣帽间门口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一切,此刻,她才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她是真的彻底走进顾寒生的生活了。 他的床,有她的一一半。 他的衣帽间,有她的一半。 他的书房,也有她的一半。 凉纾扳着手指头想,她不学无术,是混迹地下城和赌场的市井女子,要书房来做什么呢? 没用。 所以书房她就不占他了的。 曲桉送客回来,见凉纾还站在衣帽间门口,她上前去,笑盈盈地说,“先生给您置办了可多的东西呢,这呀,只是其中一样呢。” 凉纾双手抱着,歪头看着那堆已经被整理出来的衣物,问曲桉,“那还有些什么呢?” 曲桉从衣柜里将其中一件衣物取下来放在一边,方才说,“少不了还有些珠宝首饰、护肤品化妆品之类的东西。” 这些好像都是有钱男人养女人的标配呢。 凉纾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抿着唇说,“其他女人,先生也是这样给她们置办东西的么?” 曲桉刚开始脸上还都是笑,听闻凉纾这么说,她眉头拧了拧,转身看着凉纾,“凉小姐您可不要这么说,我们先生最是洁身自好的,他跟别的豪门子弟不同,我在这里这么久了,先生可就带过您一个人回来,您可别这么想了。” 这样啊。 凉纾又问,“那您知不知道先生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曲桉拿着衣服的手一顿,没说话。 她嘴角的弧度扩大了,可眼底的笑容更加凉薄,“你们先生心里有一个白月光,他把她藏得好好的,从来不给她买衣服也不买包包首饰更不买化妆品,他啊——” 凉纾将目光移到那些崭新的衣服上,“他专抽别人的血,那清清冷冷的白月光,喝的全是鲜红色的血呢。” 安安静静的空间里,只有属于女人的声音在蔓延着。 曲桉听得后背一阵发麻,看着凉纾,“凉小姐您快别说了,怪渗人的,先生是什么人,我们最清楚了。” 说着,似乎又怕凉纾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出来,她抱着刚刚从衣架上取下来的那堆衣服,说,“您腿不方便,先生告诉我们一定要看着您,让您好好休息,这些衣服都是新的,第一次穿对皮肤不好,我给您先拿去洗洗。” 凉纾点点头,然后将门的位置给让开,看着曲桉抱着一大堆衣服出去了。 顾寒生的卧室很大,先不算衣帽间这足够大的空间,就是外头的空间,几乎快赶上她在老城区租的那整套房子的面积了。 他的房间也很空,到处都是留白,也少有多余装饰品,显得有些过于冷清。 凉纾自认为不是什么一个爱翻别人东西的人,可却机缘巧合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门卡。 这门卡她可太熟悉了,她从打听顾寒生行程到弄到这张门卡凉纾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 只是她没想到这门卡在那天晚上什么时候丢了。 又是什么时候被顾寒生捡到了。 之后的两天,时倾果然又送了别的东西过来,凉纾照单全收了。 除了齐鸣跟叶晓晓,凉纾没有其他朋友,一直以来几乎都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 只大学时期跟同寝的一个女生谈的比较来,叫陈羡,是对方主动温暖她的,凉纾被感动到了,从此以后认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可后来,大家大学毕业,凉纾跟班上其他同学都不同。 他们有大好的前程,有的继续考研深造,有的直接签了公司,一出来薪资都是以年薪计的。 唯有凉纾,她在毕业前夕就消失了。 毕业典礼都没参加,也没人跟任何一个人告别,大家知道她独来独往,所以也没人在意她。 唯有陈羡,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凉纾都没接。 她记得是学校毕业典礼那天,陈羡给她发了一个短信:阿纾,学位授予典礼那天你就没来,毕业典礼你来吗?我给你占最好的位置。 那个时候所谓最好的位置,不是前三排,也不是中间部位,而是最后头靠窗的位置。 陈羡是好学生,乖乖女,靠自己的努力被学校保研了,以后的人生跟凉纾会截然不同。 不管哪节课,她总是坐在最前面,上课时坐姿端正得像小学生。 有次,有一门课凉纾因为逃课次数太多,被老师点名,然后找了梅姨妈来,梅姨妈对凉纾无法,涕泗横流地劝她好好上课,凉纾不愿意她当着学校来往的人群哭,于是应了。 那天上课,她踩着上课铃声进门,教室里坐的满满当当,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是陈羡朝她招手,喊她:阿纾。 凉纾面无表情地看过去,陈羡坐在第一排,正对着讲台的地方,而她旁边刚刚好有一个空位。 等凉纾坐下,陈羡红着脸小声地凑到她耳边说,“我知道你今天要来上课,所以我给你占了最好的位置,阿纾,以后好好听课吧,这教授的课挺有意思的。” 凉纾不知道这教授的课有没有意思,她只记得,那天,她跟陈羡坐在第一排,陈羡见她没吃饭,把自己的早饭分了一半给她,但自己遵守课堂纪律,不愿意在课堂上吃东西。 可凉纾不怕啊,她在那节课里,在陈羡书本的掩护下,将她给的包子和豆浆全都吃完了。 临近下课时,凉纾指着最后一排的位置,对陈羡说,“这里不是好位置,看到了吗?那里才是。” 后来,直到毕业,凉纾再没有和陈羡一起上过课。 凉纾收到陈羡的短信后,还收到了一张彩信图片,画面上,是大礼堂最后一排的位置。 她那天难得哭了,哭够之后就把短信连同照片一起删了。 陈羡要读研,她有更好的人生,她跟自己不同。 凉纾以后会变成虞城的蝼蚁,所以她没跟任何人告别。 眼下,她在零号公馆待了好几天,只能跟时倾说说话。 时倾下楼的时候,凉纾在楼梯口叫住她,“时秘书,能跟我说会儿话吗?” 时倾回头看着凉纾,半秒后答,“好。” 温暖如春的花房,凉纾给时倾倒了一杯茶,看着她面前氤氲而起的热气,她说,“时秘书,你觉得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招人厌?” 时倾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子,穿着白色的宽松毛衣,黑色长发带着恰到好处的卷曲,自然地垂在胸前,而她背后,是房间里开的明艳的花朵。 可,人比花还好看。 时倾手指捧着热和的杯身,才失笑道:“您是……顾先生的女人,他喜欢您,您怎么可能招人厌呢。” 凉纾低下头,很直白地开口,“这一切,是我算计他得来的。” 时倾眸中闪过微不可察的惊异,却又很快恢复笑容,“您错了,我跟随顾先生这些年,他几乎没有软肋,没人能算计到他头上。” 除非他心甘情愿。 在时倾眼中,凉纾算比较有本事的,这些年喜欢顾寒生,妄想跟顾寒生扯上关系的女人不少,但没一个能这么堂而皇之地住进零号公馆。 在此前,零号公馆除了时倾这个秘书,连其他的女人都很少进来。 但时倾不知道老板和凉纾发展到哪一步了,所以不能让她从自己口中套出话。 她喝了茶,起身告辞了。 …… 后来,是顾寒生专门抽了时间陪她去防疫站打疫苗,然后告知苏言的手术时间,凉纾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她东西不多,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第二天傍晚,她回了梅姨妈那儿。 凉纾没想到的是,江九诚这次也在。 她拿钥匙开门进去,江九诚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穿着一件黑色大棉袄,撒着一双夏天穿的凉拖鞋,脚上套着一双黑色棉袜子,表情享受。 他抽的烟跟别人的略不同,他爱吸老式水烟。 白铜制的抽烟工具,锡盂里盛上水,另有管插于盂中,另外一边接了一管如鹤头,使烟气从水中过,这便大大消减了烟本身的毒气。 而江九诚这工具比一般的还要好点儿,烟嘴儿处镶了金,管身还嵌墨银、雕了些西洋图案,比普通的烟筒都要华贵不少。 据说这玩意儿是有来历的,是当年一个阿拉伯人送给他的,说是上头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偶有遇到懂这玩意儿的,他逢人就说这是流传了多少年的宝贝。 凉纾一看这东西就恶心的不行,也不知道是被多少人用过的玩意儿,亏江九诚还当个宝。 此刻,他正岔开腿坐在沙发上,拧了些烟丝装进去,点燃吹纸媒儿,只见点点星火冒起,这就抽上了。 他狠狠吸了一口,从白色烟雾里抬头,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眉头一皱,赶忙吐出一口烟圈儿,眼里露出些许惊惧的目光,为了显示自己的底气,还刻意提高了嗓音,“你怎么回来了?” 凉纾脚上一勾,房门关上,震天响。 她脸色很冷,一双绝美的眼此刻仿若淬了毒般就那么狠狠地盯着他,也不说话,直挺挺地站在门口。 江九诚往沙发后靠了靠,又说,“别一副跟谁欠你了钱的样子,自己在外头就能风骚地对着所有人笑,见了身边人就跟死了爹妈一样!” “嘭——” 一张简易折叠椅子直接被凉纾一脚踹翻砸到江九诚面前,带过去的力道吓得他往后躲了躲,人没事,但是烟筒子里的本来燃着的纸媒儿倏然熄了。 “你!” 凉纾这才走过来,“他们长了一张嘴除了说好听的话不会bb别的,还能笑眯眯地掏钱,你能吗?” “你……你真是贱!”江九诚怒瞪着她。 凉纾一把将包甩在身后的桌上,不小心打翻了一杯水,水流了半张桌子,塑料质地的杯子掉在地上连个碎裂声都听不到。 她说,“我是贱,但是姨妈准你这么说我么?嗯?” 江九诚见她踢开椅子凑过来,连忙甩了手中的烟嘴儿,连滚带爬地往沙发角落挪了挪,可嘴还是硬,“她不在,我偏要骂,你看看你那浑身的贱骨头!” 江九诚是典型的外强中干,不,他如今那副身体看起来也就那么回事,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凉纾听完这话,不怒反笑,红唇挂着潋滟的笑容,但眼底的冷意却是实实在在的溢在了空气中。 她慢慢弯腰,低头拎起那把折叠椅,一面淡淡地道,“既然姨妈不在,那就更好了,我马上砸了你!” 说着,她提起椅子。 江九诚自然是怕了,这女人疯起来什么样子他太清楚了,狠起来真的能要他的命。 “你敢对我动手,翩翩会先要了你命!” 他起身想走,却被凉纾一把拎着后背的衣服,重新将他扯回沙发里,冷哼一声,“姨妈一天天的为你伤心还不够?你在外面花她的钱找女人,这副身体估计也虚空的差不多了,既然姨妈怎么都非你不可,那我就毁了你那玩意儿,让你再出去找不出成那些骚东西,下半辈子都好好陪着姨妈!” 说完,凉纾就真的拎起椅子朝他而去。 江九诚伸出双手抱着脑袋,双腿夹得紧紧的。 而凉纾的椅子还没落到他身上,身后的门就开了,梅姨妈穿着黑色大衣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惊呼,“阿纾,你们在做什么?” 这声音简直就是江九诚的救赎。 他连滚带爬地到梅姨妈身边,指着凉纾控诉,“她要害我,她一回来就要害我,你要回来的不及时,我可能就……” 说着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裆。 凉纾扔了手上的椅子,看着他军绿色的裤子,两腿中间已经有一团很明显的湿意,明白人都能想通是怎么回事。 梅姨妈放下手中的东西,朝她走过去,“怎么突然回来了?” 凉纾瞧了眼已经快速回房间的江九诚,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说,“回来看看您。” “我知道他肯定是说话气着你了,但阿纾,你别打他,他当年也是拿命救过我的,你留他一命,我后半辈子没什么指望,就希望有个伴儿。” 凉纾拍拍手,看着梅姨妈买的一大堆东西,说,“我没想把他怎么样的,我知道你喜欢他,但是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那玩意儿,反正人跟心没一样在你身上,我不如毁了他那几两肉,让他下半生都跟你在一起。” 她这话惹来梅姨妈的极度不快,“阿纾,你知不知道你在讲什么?你这样做,跟要了他命有什么区别?” “姨妈,您一生都活的通透明白,怎么就独独栽在这一个男人身上?别说他当年救了你的命了,就是当年他救了你全家现在也早该还清了,您当初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 许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跟接下来要到来的和顾寒生约定好的事,凉纾心情有些崩溃,她继续说,“你们是那种关系,他还能若无其事地让您继续做这一行,甚至享受您出卖肉体带来的钱,这样的男人到底有什么意思?” 说着,凉纾再度看着她刚刚提回来的东西,是一篮子的菜,凉纾冷哼,“你以前从来不做饭的,现在怎么了?” 梅姨妈很注重保养,她爱惜她那双手,更爱惜她那张脸,说洗菜会伤手,做饭油烟重,会伤到皮肤,所以以前她基本上是没有碰过这些东西的。 而现在呢? 梅姨妈拉过凉纾的手,一张风韵犹存的脸上染着点儿凉薄的笑意,笑了笑说,“到如今这个年纪我不怕了,你叔叔难得在家里住了这么长一段时日,他喜欢吃我做的,我就做给他吃。” 至此,凉纾不想再说话。 甚至连拆穿梅姨妈都懒得。 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手头没有钱,怎么可能会吃梅姨妈做的? 第49章 阿生 本来是想好好跟梅姨妈说会儿话的,但是凉纾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她还有她自己的事要做,这会儿情绪缓和了点儿,于是对梅姨妈说,“您做饭吧。” 梅姨妈提着所有的食材去了厨房,凉纾低头翻着手机,过了十分钟她去了梅姨妈的房间。 江九诚正关了房门在里面用老旧留声机放了一首清丽婉转的黄梅调子,那是梅姨妈的声音。 听见开门声,他腾地从摇椅上睁眼,见到凉纾面上又是一阵惊惧,“你你你……” 凉纾懒得跟他废话,看都不看他,“滚出去!” 江九诚赶忙出去了。 凉纾拿了户口本,揣在大衣兜里就往外走,走到客厅,她从包里拿出一个色泽跟质地都不怎么好的玉镯子放在桌面上,就冲在厨房里的人道,“姨妈,我走了。” 等梅姨妈从厨房里出来,已然没了凉纾的身影,只剩下江九诚开始悠哉地坐在沙发上摆弄他那套抽烟工具。 见到她出来,江九诚瞥着她,说,“桌上那东西,她留给你的。” 梅姨妈走上前将那玉镯子戴回手上,偏头看着江九诚,心里悲凉又起,这玉镯子是江九诚当初送给她的,当时江九诚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在一家机械厂工作,那一个月攒了些工资,拉着她的手去珠宝店买的。 而现在,他全然不记得这些了。 凉纾出门就将户口本装进包里,正是晚饭的点,她钻进街边一家面馆叫了一碗面,吃完,打车回了自己家。 下车后,又在家附近买了两个行李箱。 …… 第二天一早,凉纾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在箱子里,满满当当的装了三个。 是季沉来接的她。 凉纾知道这个时候顾寒生恐怕守在医院,所以也就没多问。 司机上楼来将她其中两个箱子拎下去,还剩下最后一个。 她没指望季沉给她拎,所以想也不想地就自己伸手,却不想季沉的手比她快,他已经拎起了那个箱子,看着她,“凉小姐,我们可以出发了。” 凉纾看着季沉拎着箱子下楼,嘴角勾了勾,倒是有点儿意思。 先前还恨她恨得直接给她一张飞机票,眼下就能恭恭敬敬地叫凉小姐了。 可惜—— 凉纾扶着护栏往下走,可惜,马上他就应该改口叫顾太太了。 他们直接去了医院。 凉纾见到顾寒生时,他又在抽烟。 这男人的烟瘾好像格外的大,几乎无时无刻都是烟不离手。 她走过去,看着他,“那位的手术安排在什么时间?” 男人回头睨着她,“你很着急?” 凉纾摇头,“我只是想,早点开始能早点结束,你也能早点安心,不是么?” “我以为,是你可以早点安心,毕竟——” 顾寒生取下唇间的烟,眯起眸,突然问她:“户口本带了吗?” 凉纾点头,“带了。” 没想到,下一秒他就倾身向前,将她搂在怀中,然后低头封住她的唇,突如其来的、热烈的吻。 但凉纾被烟味呛到了,皱眉,“以后能不能少抽一点儿?” 男人放开她,手指递过来,将滤嘴含进嘴里,答非所问,“很甜。” 什么? 凉纾拧了眉,没等来顾寒生的回答,只晓得他大掌自然而然地牵着她的手,往走廊另外一头走去。 这是第一次,顾寒生牵她的手。 男人大掌温暖燥热,热流透过皮肤一阵阵地传进她血液里。 他在中途将烟头揿灭在垃圾盖上方,凉纾抬头侧头看着他,“我们现在干什么?” 顾寒生脸色跟往常无异,侧脸线条有些凌厉,眼睑下方有着淡淡的阴翳,像阴沉的天气下远处的那一抹暗沉浮云。 只见他喉结滚动,“抽血救人。” 凉纾想,此刻的顾寒生,眼里一定都是冰,浓得化不了。 她被抽了一千三百cc,整个人有些虚脱,针头拔掉的瞬间凉纾就晕了。 身侧的男人接住她,冷眸朝医生看去,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手里还拿着血袋,被他这么猝不及防地盯着,吓得身体跟手都有不同程度的抖动。 顾寒生菲薄的唇迸裂出三个字,“当心点。” 医生连连点头,又听他说,“她怎么样?不是说这个量没事吗?” “应该是没事的,还不算太极限,您不用太担心。” “嗯。” 顾寒生将她抱到床上去休息,刚刚将她放下,却见闭着眼睛的女热倏然抓住了他衣服,男人低头,只见腰间一直细软白皙的手指。 顾寒生朝凉纾看去,她还闭着眼睛,苍白的脸色,那张唇竟成了最有颜色的一处,但她说了什么,顾寒生没听清。 于是他凑近了,微凉的耳廓几乎贴到了她的唇上,只听她说,“你可千万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了。” 顾寒生眉梢眼角难得柔和些许,将她的手塞到被子里,看着窗外料峭的寒风,温声说,“等你醒来,就领证。” …… 凉纾醒来是中午。 头晕,无力,恶心各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她身体并不是很好受。 但醒来时,是在一间孤零零的病房,没有一个人,窗外是肆虐的寒风,四周都静悄悄的。 这种感觉,她好像是被抛弃了。 下床随后扯了一个护士问,“请问,那位熊猫血的病人手术做完了吗?” 这位病人情况很特殊,又住在最尊贵的vip病房,这里面的人几乎没一个不知道的。 闻言,她摇摇头,“那位的手术安排在下午呢。” 凉纾松了一口气,又问,“现在是几点钟?” “十一点。” 凉纾拿了包去找顾寒生,顾寒生不知道在哪儿,最后她给他打电话,那端接了,凉纾问,“你在哪儿呢?” 那头沉默两秒,才回,“你在病房等我。” 凉纾摇头,“我在停车场你车子附近等你,你来找我吧。” “好。” 凉纾乘电梯去了停车场,等等了足足十分钟顾寒生才过来。 却不止他一个人,顾寒生身边还跟着季沉跟时倾。 时倾手里拿着文件,走动间还不停翻着文件的内容,一边对身旁的人念着,顾寒生眉头微拧,一副倾听的姿态。 凉纾原本是蹲在地上的,见到他们过来,她才扶着车门站起来,却因为大脑严重供血不足,整个人身体踉跄了下。 好在顾寒生及时扶住她,手掌握着她冰凉的手,皱眉,“手怎么这么凉?” 凉纾看着站他身后的秘书跟助理,摇摇头,“你很忙吗?” 季沉及时开了车门,顾寒生先扶着凉纾坐进去,“还好。” 等到所有人都坐进来,凉纾又睁开眼,侧头看着顾寒生,“你知道要去哪儿吧?” 顾寒生一笑,“当然。” 这个时间点,民政局要休息。 但顾寒生要办事,容易的很。 凉纾全程被带着走,最后看着拿在手中的红本子,心里一阵五味陈杂,她翻开看着,眼底竟然蓄起了晶莹的泪珠。 她终于成为了有靠山的豪门太太了。 时倾递过来一杯热水,顾寒生接了,然后递给凉纾,见她没接,顾寒生微微俯身朝她看去,“怎么了?” 凉纾抿唇,将红色的本子盖上,然后一把揣在兜里,“照片上的我不好看,有点失望。” “那也不能再照第二次了。” 凉纾点点头,“嗯,我还是很美的。” 下楼梯时,凉纾没注意扶稳顾寒生的手,脚下踩空,是时倾即使扶住她,低声说,“太太小心,今天上午下了点儿小雨,地滑,你当心脚下。” 她抓着顾寒生的手臂,这个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已经是顾太太了。 季沉早已将车子开了过来,时倾为两人拉开车门,凉纾却摇摇头,“我知道你很忙,还要处理公事,下午又是……那位的手术,我还是自己打车回去。” 寒风中,凉纾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一双眼睛仿佛被浸在水里一样湿润,像有最细软的尘埃落到心脏上,没来由地就柔软了,他说,“先送你回零号公馆。” 凉纾很坚持,“真不用。” “听话。” 凉纾可能不知道,但另外两位是知道的,顾寒生的确忙,今天明明知道他有重要的事情抽不开身,但时倾还是没办法只能将重要的事情都带到了医院。 最后是季沉建议,“先生,我先送太太回去,您和时倾先去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时倾跟顾寒生指不定还要谈公事。 顾寒生看着凉纾思忖片刻,问她,“自己一个人能回去吗?” 凉纾点头,然后伸手从他大衣兜里将他的红色本子拿出来,和自己的放在一起,又揣回兜里,看着他说,“顾先生的结婚证先放在我这里保存着。” 顾寒生随她去了,只嘱咐季沉好好开车。 凉纾在车窗里冲他招手,眼看后视镜中的人越来越远,凉纾靠在后座闭上眼,等下一次睁眼,人已经在零号公馆了。 “太太……太太,您醒一醒,车里冷,睡着也不舒服,您这样会感冒的……” 凉纾像是昏睡了般,曲桉这么轻声细语地喊几句,完全没有用。 曲桉见喊不醒凉纾,只皱眉看着季沉,一脸无奈,“季助理,这……” 季沉沉眸望着靠着椅背紧闭着眼的女人,她呼吸浅浅,脸色白的如同纸,这状态……显然不是很好。 曲桉心里先慌了,说,“要不还是给先生打电话吧,这新婚第一天呢……” 季沉说,“先不慌。” 语毕,他躬身,往车里探了半截身子,“太太……” …… 凉纾睁眼时,面前是曲桉皱紧眉又紧张的脸,她伸手捶捶脑袋,听曲桉在一旁说,“您可算是醒了,这里太冷,我们进屋去吧。” 她点头,“好。” 走了两步,眼角的余光瞥见季沉还站在一边,凉纾回头,冲他点下头,“季助理,你去找他吧。” 季沉颔首,站在车子旁,直到视线里凉纾的身影慢慢消失才重新驾车离开。 进了屋,曲桉立马吩咐人端了热汤过来,“太太,您身上都是冰的,喝点儿热汤暖一下,这是先生专门吩咐的。” 凉纾什么都喝不下,恶心反胃头晕,她不看那碗汤,扶着沙发起身,“我去楼上睡一会儿,别打扰我。” 曲桉为难地看着那汤,凉纾抿着唇,语气已经有些冷了,“我不喝你还不好交差是吧?” “不是,这……只是这时先生专门吩咐的,说给您补气益血的……” 凉纾懂了,这是她被抽了血之后的恩赐。 她喝就是了。 一碗汤,见底。 但凉纾也吐了一半,洗手间里,曲桉给她递了干毛巾,凉纾一边擦嘴角一边朝外面走,还听见曲桉在身后絮絮叨叨,“早知道万万不喊您喝了,谁知道这么难受。” 后来,凉纾上楼,没让曲桉扶着,她就跟在她旁边。 楼梯拐角处,有人匆匆忙忙地从楼上下来,慌里慌张的压根没有注意到转角处的凉纾,她跟凉纾撞了个满怀。 凉纾今天的身体状态哪能经得起这么个撞法儿,当下人就被撞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在楼梯往下的边缘处,凉纾停下,腰窝的位置感刚刚好撞到栏杆扶手的最顶端。 她一阵头晕眼花,还没来得及看面前的人是谁,就听对方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曲桉扶住凉纾,一边冷脸训斥这人,“齐真,你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要把太太撞出什么事儿你担待得起?” 齐真手里还抱着文件,闻言又朝凉纾鞠了一躬,只是面上却没有什么道歉的意味儿,而是说,“季助理回来了,说先生着急要一份文件,我这边正取了给他送出去,就没注意……” 凉纾缓过来了,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朝里走去了。 曲桉正要跟上来,却见凉纾住了脚步,“你不用跟着,下去忙吧。” “是。” 凉纾进了卧室,躺在床上时却没什么睡意,脑袋晕晕沉沉,但意识是十分清醒的。 她嘴里念着:十一月十五日…… 这个日子她不会忘,怎么都不可能忘记。 …… 下午三点半,凉纾穿戴好下楼。 曲桉见凉纾这身装束,不由得问,“太太是要出门吗?” 凉纾点头,“嗯。” 她穿着一身黑,整个人看起来瘦削又庄严,跟中午那会儿的病态样子全然不同。 此刻的凉纾,光彩照人。 她重新给自己化了妆,红唇涂得格外的艳,只是眉目依旧是冷冷清清的。 曲桉没问去处,而是说,“那我马上给您安排司机……” “不用了,我打车就可以了。” 顾家顾寒生的太太打车,没有这个理。 凉纾往门口,一脸冷凝之色,曲桉跟了上来,凉纾走到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曲桉,在这里,除了先生就是太太的话最管用吧?” “那是自然的。” “行。” 曲桉眼看着凉纾纤瘦的身影渐渐出了公馆的铁艺雕花门,身后,齐真走到曲桉身边,不冷不淡地说,“这才几天,就开始摆太太的谱儿了,这位顾太太也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她中午虚弱成那样,怎么此刻又生龙活虎了。” 这话太酸了。 曲桉回头瞪着齐真,有些严肃,“这哪是我们能评判的,她是顾太太,我们这些人自然都要敬着护着,以后不要再讲这种话了,落到先生耳朵里,总归是你遭殃。” “先生只是把她带到这里,怎么就突然间是顾太太了?” “今天两人领证了,先生此前亲自嘱咐的,”说到此,曲桉又冷冷看了齐真一眼,“阿云的事,监控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先生若是深究起来,你少不了要担责任,那位也不想事情闹大,这事儿就算这么揭过去了,以后再不要动歪心思了。” 曲桉说完转身朝里走,齐真追了上来,“我哪能有什么歪心思,我也不敢针对她,我只是心疼阿云……” 见曲桉不说话,齐真继续说,“您知道阿云要被送走了么?” “阿云伤了顾氏主母,被送走无可厚非。” 齐真站在原地看着曲桉的背影,一张脸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扭曲。 …… 凉纾加了钱在打车软件上叫车到这边来接人,那边本身不愿意,但看她给得钱多,也就不在意了。 上车后,凉纾报了一个地名,“麻烦去城郊公墓。” 司机从后视镜看她,说,“城郊那边偏,路也不好走,跑到那边至少一个小时往上,我回来也拉不到客,难着呢。” 凉纾裹紧大衣,窝在座位上偏头看着窗外,说,“车费再加一倍,麻烦您载我过去吧。” 有甜头了,司机眉开眼笑地答应,“好勒。” 到达时,四点半都已经过了。 她精神有些不好,脸色是精致的妆容都掩饰不了的苍白,腰眼的位置有些疼,凉纾保持一个姿势久了,此刻要下车,这地方就疼得不行。 司机见她精神不是很好,主动下车将车门给她打开,“这位太太,您别是生病了,这城郊公墓风大,您是有什么重要的人非要缅怀吗?” 尤其是这周以来,虞城的气温又下降几个度,在这个阴气本来就重的环境里,就更显阴冷了。 凉纾下车冲他道谢,“麻烦了。” 司机走了,凉纾一个人上山。 四周除了风声,再没有别的了。 呼呼的风掠过,扯过树梢,呜呜呜的像是鬼魅。 但她不害怕。 长长的石阶,凉纾断断续续走了半个小时,最后才在半山腰一处墓碑前停下。 青灰色的墓碑石,上头少年的笑容很暖,嘴角两边是两个浅浅的梨窝,眼睛里仿佛有光。 可照片是灰色的。 凉纾伸手摸上去,指尖透凉,照片也是冰冷的。 她低头静静地看着,没动一下,有风将发丝吹到眼睛里,凉纾抬手撩开的瞬间,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砸向地面。 可她很平静,开口说话时,音调都没有抖一下。 她看着碑上的人,“阿生,好久不见,我来给你分享一件喜事,我结婚了。” “你记住了,十一月十五号,凉纾结婚了。” “可惜,我没能把结婚证带来给你看看,”说着,凉纾低下头,掌心微微蜷缩着,“我的丈夫……他和你一样,很高,” 凉纾抬头,突然冲照片上的人一笑,说,“可能比你还要高,眉眼很深邃,盯着人看的时候你会觉得害怕,但他不像你,你看着我的时候,我眼睛里只会有笑,我不害怕。” “还有,他脾气不是很好,姿态很高,也很……有钱,婚后我不能保证他对我很好,但和他结婚我以后都不怕了。” “他有一点十分像你,生气的时候不会理人。” “阿生。”凉纾突然蹲下来,被冻的通红的手指抚上墓碑,她温柔缱绻地叫他的名字,笑着笑着眼泪又顺着眼角滚落,凉纾将脸贴在冰凉的墓碑上,“你知道吗?他名字里也有生。” “他叫顾寒生。” 凉纾想到两人在拍结婚证件照的时候,顾寒生不苟言笑,即使摄像师已经多次三番想提醒新郎稍微笑一笑,但是碍于顾寒生的身份,他不敢。 到最后,一张证件照,凉纾反而笑的很开心,而旁边的他,严肃不少。 这倒挺符合她逼婚的情况的。 凉纾从兜里掏了掏,将手机拿出来,指纹已经不管用了,她抖着手指试了好几次才将密码解开,然后将她跟顾寒生的结婚证件照翻出来,又把手机递到照片前,“你看,我给你照下来了,你看到了吧,看我笑的多开心,像个没有心肺的人。” 手机腾地从她手中滑落,砸到地上,凉纾额头靠着你冰凉的墓碑壁,“对不起,我还是结婚了,幸好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我欠了那么多钱,你会怎么骂我呢?” “你肯定会骂我,可我也知道,你舍不得。” 凉纾在泪眼朦胧的时候低头捡起手机,抿着唇,“你可以骂我,但是你不能怪我,当时我都是为了救你,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只想你不要死。” “对不起,你该托梦找我的,当初都是我害死了你。” …… 照片上的青年不管怎样都保持着那副笑容,没有变过,不管凉纾是哭,还是笑。 他像太阳一样。 这是江平生。 第50章 失踪 二十二岁时的江平生很厉害,已经拿到了虞城最高学府虞大的研究生学位,这个年纪,同龄人不过也才大学毕业。 三年前那个炎热的酷暑。 江平生的硕士学位授予典礼结束,从一众同学到教授,都希望今晚能聚一聚。 有同寝的搂着他的肩膀,“平生,今晚就别去兼职了,一天天的,看着也累的够呛,今天大喜,大家都给你庆祝庆祝,我们也好沾沾你的喜气,希望论文能够一次就过。” 其他人附和,“就是,李教授可发话了,说今天晚上的聚会主角绝对不能缺席。” 江平生没有立马说话,大家都期待地看着他。 紧接着他就说,“嗯,今晚不去兼职。” “诶,我说什么,就说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们。” 室友笑了笑,语气带了循循善诱的味道,“平生,你今年才二十二岁就拿到了硕士学位,好多人这个年纪连大学都没有毕业呢,教授说的话,你多考虑一下。” 大家都知道这位说的是什么意思。 江平生跟常人不同,他天生就是读书这块料的,学东西很快,智商超高,但他不是迂腐书生只懂读书。 相反的,他长得好看,身材也好,气质更是没的说。 他喜欢运动,打球健身房这些都没停过。 但同时他也很忙。 忙着兼职。 江平生什么兼职都做过。 去饭馆端过盘子,去夜店当过dj,也在街边发过传单,只要有钱赚。 当然,除了这些,江平生还兼职家教。 是一个在老师跟同学眼中都极其优秀的人。 今天是他研究生毕业的好日子,但其实,他的学术成果远超过了研究生水平。 可紧接着江平生又说了什么呢。 他拿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说,“我今晚也不去聚会,你们去就够了。” 同学惊讶,“平生,你不是吧,钱是赚不完的,但是大家聚在一起的日子可不多了。” 江平生眸底没什么情绪,也没说话。 有人说,“平生,就算你不去,你也考虑一下李教授的话,继续读博,以你的天资,也不过两三年的事儿。” 江平生这回倒是笑了笑,语气坚定,“不了。” 后来的后来,是在江平生的追悼会上。 李教授跟同寝的同学都来了,李教授显然是很喜欢这位学生的,席间不停抹眼泪,说,“那天他还打电话跟我说要继续深造,读博,谁知道后来竟然——” 后来,是江平生死在去找李教授的路上。 那是虞城十月底最惨烈的一场车祸,五死十多伤还有两个重伤,造成了至少二十辆车发生或轻或重的追尾事故。 重伤的其中一人是江平生。 江平生在医院里熬了半个月,在十一月十五号这日,离世。 葬礼是在虞城办的。 那天,只记得江平生的父母很伤心,老人家其中一位甚至哭晕了过去。 那天对于虞城大学来讲也是极其灰暗的一天,在学术造诣上很有天赋的江同学,因车祸去世。 学校论坛几乎都瘫痪了。 有人惋惜江平生这个人所获得的成就。 有人惋惜江平生这个人。 …… 可几年过去,江平生这个人,彻底消失没影了。 可能偶然有人记起,不过也就是遗憾而已。 有些痕迹人能够抹去,但是有些记忆,抹不去。 江平生不主动托梦找凉纾,但她偶尔总能梦见他。 他在梦里冲凉纾笑,对她说,“阿纾,你要好好学习,学费和生活费都不要担心,我会挣很多钱给你。” 年轻的大男孩笑容有足够温暖人心的力量,但暖不了梦里面凉纾的心。 凉纾总是泪流满面,带着无尽的伤心跟愧疚,她在梦里,甚至连靠近江平生都不敢,她只能道歉,“阿生,你都说了不读博,以后好好赚钱养我,我为什么非要逼你呢?你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做什么都能很优秀,我什么非要逼着你深造读博呢?” 下一秒,江平生的脸倏然变得可怖,他脸上温暖的笑容不见了,表情狰狞地朝凉纾走来,一边说,“是啊,都是你逼我,你逼我去找导师,然后我才在路上发生了车祸,当时你在干什么呢?你甚至都不能立马赶到我身边,凉纾,你真是好狠的一个人。” 那一刻,凉纾仿佛感受到了被人掐着脖子的疼痛,眼泪不停从眼眶里飙出,“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并没有用。 梦里,凉纾臆想出来的江平生一次次将她掐死,在逼近死亡边缘时,她又总能醒过来,在一室黑暗里,睁着双眼,茫然地看着天花板流泪。 然后命运像跟她开玩笑一样,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了梦。 …… 凉纾今天并没有买花,于是她觉得抱歉。 她站起来抬手擦掉眼泪,“阿生,我下次来看你的时候我再给你带花来,我要走了,太晚了,我头晕的很。” 说着,她俯身亲了亲墓碑上没有温度的照片。 呼啸的风声中,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但是凉纾没有听见。 等她的唇离开墓碑时,身后腾地响起男人冰冷得像淬了冰渣子的嗓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多专情呢,结果呢,死了的人骨灰跟坟墓都不在一处,真是可笑!” 这声音让凉纾浑身僵硬。 她还半跪在地上,双眼通红,眼睫上满是晶莹的水珠。 男人已经走到了江平生的墓碑前,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冷淡地盯着照片中的人,半晌他挪开目光,唇扯了扯,“怎么?我道出事实你很难接受?” 说罢,他将她扯起来,强迫她看着自己,出口的话语再度不留任何情面,“以为掉几滴眼泪就能忽略到这个扎心的事实吗?你那么在意他,怎么连他的骨灰都拿不回来。” 一句句,像是最尖最利的钉子一样钉在凉纾心脏上。 她觉得很痛。 所以伸手捂着心脏的地方,慢慢低下头,眼泪就没有停过,“是,连他的骨灰我都拿不回来。” 她挣开这人的手,抬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笑的同时又有眼泪滚落眼眶,“陆瑾笙,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呢?你妹妹的命,你救回来了吗?” 凉纾眼睛都不眨一下,盯着他,“她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就是能有一个这么恶魔的哥哥,嗯?” 当年那场车祸的情况有多惨烈呢? 陆瑾笙的妹妹原本只是一个路人,当惨事发生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因为那辆车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而江平生被她从车里拉出来之后,她转身回去救第二个人时,祸事就发生了。 听说那天,爆炸引起的震动几公里外都感受到了,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地震,可虞城从来没有地震这种天灾,后来大家通过新闻才看到这天这起惨事。 这个豪门陆家的女孩子,本来应该有美好的前程,会跟江平生一样,可就在那场车祸引起的爆炸中没了,听说火灭之后,连尸体都不完整了。 陆瑾笙在凉纾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气质阴鸷不少,抓着她臂膀的手腕更加用力,但凉纾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咬着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看,大家都讨不着好。” 是了,都是受害人,谁能比谁心里好受呢? 陆瑾笙一双眸红的可怕,他一路扯着凉纾来到一处墓碑前,然后骤然撒手,凉纾也没力气站稳,腾地一下摔倒在地,眼神猝不及防就和墓碑上的人对视着。 该怎么形容这个女孩子呢? 那笑容甚至比江平生的笑还更能治愈人。 凉纾眼泪落个不停,身后,陆瑾笙的嗓音响起,“她比你那喜欢的人还要早去世半个月,半个月前,你可有来看看她?我太希望那天她能够像其他人一样袖手旁观,看到这类事情都能离得远远的,但她没有,现场的监控录像你看了吗?” 凉纾没看,因为那时候她一门心思都在江平生身上。 她甚至都已经忘记了,如果不是陆遥,江平生早就已经死在了那场车祸里。 所以凉纾没有看监控录像。 而几年后,陆瑾笙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将她带回那灰暗的一天,“你知道在冒着浓烟的汽车面前,她孤立无援,没有一个人上来帮助她的无力感吗?你知道为了救江平生她花了多久的时间吗?所有人都不敢上前,她去了。” “凉纾,你真是太对得起狼心狗肺这四个字了。” 凉纾双手撑在地上,对于陆瑾笙的话,她无力辩驳。 在陆家的日子很不好过,所有人都冷眼看她,甚至陆瑾笙还暗地里想了各种方法来整她,独独有一人,对凉纾很好。 那就是陆瑾笙的妹妹陆遥。 她甚至站在陆家大多数人的对立面,当众维护过凉纾。 当时,陆家某个太太坐在沙发上伸手剥着晶莹剔透的葡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格外口无遮拦的样子,“阿遥啊,我看陆家也就你最实心眼了,那是个什么样的怪物你不清楚啊,还跟她走那么近呢。” 陆遥并不理那人的话,拉着凉纾往外头走。 身后刺耳的话又传来,“还真是个善良小孩子样儿呢,搁我啊,我是恨不得杀了她呢。” 从凉纾进陆家开始,就有一个传言一直流传着。 说凉纾是个扫把星,谁和她一起谁就倒霉,也是个大克星,什么人都能给她克死。 倒霉起来,哪怕是跟她说了一句话。 更甚至,有人传,凉纾克死了亲生父母,所以家里亲戚才会将她扔到福利院里去,那种地方都是些残缺不全、生活悲惨的孩子,她再没有可以克的人。 所以对于当初将凉纾领回陆家,众人是极度不同意的。 但没有办法,她后来进了陆家的门。 大家对她言语上尖酸刻薄的同时,生怕这种传言哪天在自己身上应验,于是都自发地离她远点儿。 凉纾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克星,但后来也渐渐的不与人交往了。 她从陆家离开的时候,是下着大雨的夜晚,梅姨妈苗条纤细的身形在夜影中若隐若现,她递了一把伞给她,说,“我递给你伞,但是你要自己撑开。” 凉纾接过那把伞,却并未打开,而是仰头问她,“我是扫把星,专克跟我亲近的人,稍微轻点儿,克病,再重点儿,能直接把人克死。” 梅姨妈伸出食指点点她的额头,涂得大红的唇挽起一抹娇俏成熟的微笑,“在我这里,你顶多是个狐狸精。” 凉纾表情很严肃,依旧看着她,继续说,“我没骗您,跟我一起的人,都挺倒霉的。” 接下来,梅姨妈却直接牵了凉纾的手指,凉纾看着雨水湿了她半截光滑的手臂,旗袍袖口处的金丝纹在暗黑的夜中闪着光。 梅姨妈蹲下,路面上集聚的雨水湿了她的旗袍下摆,“阿纾,我不怕,你怕吗?” 凉纾当时摇头,她不怕,她什么都不怕。 可江平生死后,她怕吗? 凉纾怕了。 但再怕她难道还能去死吗? 江平生那么希望她好好活着,还希望她活的好好的,她不能让江平生失望。 此刻,凉纾看着墓碑上陆遥的样子,那些痛苦的记忆一股脑地灌进脑海里,也不管她此刻能不能承受的住。 陆瑾笙看着她撑在地上通红的手指,嘴角闪过讥讽,嗓音都冷透了,“很痛苦,是么?” 凉纾不说话。 陆瑾笙一把将她拉起来,看着她,“痛苦就对了,这不是你该承受的么?” “既然今天是江平生的忌日,那么你就在这里给路遥祈福吧,也好减轻江平生的罪孽。” 江平生能有什么罪孽呢? 他也是那场车祸的受害者啊。 陆瑾笙走了。 凉纾还坐在墓碑前,表情很木讷。 陆瑾笙站在下山的石阶上回头,见凉纾仍旧保持那个姿势坐在墓碑前,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的侧脸,苍白的很。 …… 傍晚六点,顾寒生从医院出来。 季沉跟在他身边,想了想问,“顾先生,苏小姐是转回虞山别墅还是就留在医院?” 刚刚苏言的手术结束,顾寒生没去看她,直接跟季沉离开医院。 眼下,顾寒生站定,思忖半刻,却只吐出两个字,“再说。” 上车时,顾寒生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大衣兜,这才想起来结婚证已经在中午的时候就被凉纾给拿走了。 顾寒生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那头没接。 想到她今天上午那虚弱的模样,顾寒生没继续打,吩咐季沉快点儿赶回零号公馆。 只是在半路,季沉临时停了车。 顾寒生跟时倾下车进了一家珠宝店。 坐落在商场中心地段的高端品牌。 比起其他人,顾寒生算极少在公众面前露面的,偶尔被媒体拍下来,也极少有人敢把他的照片给发出去。 所以店员们都还不知道来的这位是顾寒生。 只看他浑身上下的穿搭跟外形气质,心里大概了有个印象,是一位非富即贵的人物。 导购殷勤地冲他弯腰,“请问先生需要看点儿什么呢?” 顾寒生在脑海中掠过凉纾那干净细软的手指,眸子眯了眯,道;“戒指。” “请问您是买给女朋友还是?” “我太太。” 男人语速不紧不慢,但是很自然就将“我太太”三个道出来,低沉磁性的嗓音简直能让人怀孕。 时倾当下都愣住了,方才反应过来。 而面前的导购闻言难得脸红了,时倾看到顾寒生不耐烦的小动作,她微微笑着提醒女导购,“不用给先生选什么尺寸大的鸽子蛋,我们太太喜欢低调奢华的。” 这纯粹是时倾揣测凉纾的小心思了,但是根据时倾看人的心思,正常人没有谁会愿意戴着一颗鸽子蛋到处张扬的。 导购反应过来,连忙给顾寒生引了路。 但是很遗憾。 所有款当中,并没有顾寒生看中的,他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觉得那东西戴在凉纾的手上好不好看。 时倾也推荐了好几款,但顾寒生都没选中。 最后时倾建议道,“先生,不如哪天您抽空带着太太过来选,毕竟得符合她的喜好才是最重要的。” “带她过来选,那岂不是没有惊喜了?” 时倾,“……” 时倾说,“选戒指本身也是双方的事,这个无所谓惊喜不惊喜了,重要的是两个人都满意,合适。” 然而顾寒生摇摇头,拧着眉往外头走,又是落下两个字,“再说。” 回到车上,季沉偷偷从后视镜看了眼顾寒生,见他闭着眼休息,时倾小声凑到季沉耳边说,“买戒指没选着合适的,正闹心呢。” 但是更闹心的还在后头。 今天城区里堵得不行,从医院到零号公馆不过半小时的车程,但今天已经开了四十分钟还堵着在路上。 顾寒生左手捏着手机,右手拇指跟食指摩挲着,脸色绷得很紧。 想着这会儿凉纾怎么也该醒了,他又给凉纾打电话。 但那边一直显示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顾寒生没什么耐心了,将电话打到别墅里。 是齐真接的电话。 顾寒生出口第一句就是:“太太在吗?让她来听电话。” 这语气,浓浓的不悦。 齐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神,知道对方是顾寒生,她语气都恭敬了不少,说,“先生您现在有什么事儿吗?等下我转达给……太太。” 男人捏着眉心,不跟她废话,“让她来听电话。” “可是……太太她……” 顾先生火了,“你让曲桉过来。” 也就十来秒的等待时间,但顾寒生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已经动了好几下了,曲桉在那头恭敬道,“先生,您找我?” “太太呢?” 曲桉拧眉,看了眼客厅的壁钟,早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了,她才恍然想起来凉纾下午三点多就出门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她一惊,当下心跳骤然加快,“先生,太太……下午大概三点多的时候就出门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呢。” 曲桉又说,“你们新婚第一天,我还以为她跟您在一起,你们到时候一起回来呢。” 这点是曲桉心里的真实想法。 新婚燕尔的夫妻,时常腻歪在一起也属实正常,况且顾寒生先前也没有打电话来事先吩咐说今晚的安排,曲桉怕打扰到两人,所以也就没问。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太太丢了? 顾寒生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寒来形容了,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本来就不是很大的车厢空间内,低气压更是弥漫了各处。 他修长的手指用力的捏着手机,抿着唇,“我让你好好看着她,你们就是这么看人的?” 曲桉很委屈,可也知道现在不是自己委屈的时候,凉纾确实不见了。 “先生……” 下一秒,男主人直接将电话掐了。 挂了电话,顾寒生朝前座吩咐,“开快点儿。” 季沉点头,已经尽量加快速度了。 二十分钟后,黑色幻影终于驶进了零号公馆的大门。 别墅里灯火通明,这个时间里,曲桉已经带着人将别墅上上下下都翻了遍,但是凉纾并没有回来。 监控里只显示凉纾穿着一身黑色从大门出去,走到拐角就消失了。 等到下一个路口的监控,并没有她的身影,但还好那个时间段,一共只有两辆车进来,其中一辆很快进来又很快就出去了。 季沉去查这两辆车的去向。 客厅里,顾寒生点了一支烟站在落地窗前,如果仔细看的话,甚至能够看出来他那只手在颤抖,一支烟,他就吸了一口,然后就被揿灭在烟灰缸里。 很快他又点上一支,放在唇间吸了一口。 身后曲桉在细数凉纾今天下午的行踪,“太太回来喝了您让准备的汤就睡了,期间一直没有下过楼,大概是三点半的时候外出的,”顿了顿,“我这边说给她安排司机,但是被太太给拒绝了。” “她回来的时候,心情怎么样?” “情绪……有些低落,那碗汤喝了一半,也……吐了一半,没用午饭,然后就上楼去睡了。” 第51章 无题 顾寒生长腿迈步朝楼上走,推开卧室的门,床上的被褥不算很整齐,看着确实是有人躺过的痕迹,空气中,隐隐约约还有她的味道。 很淡雅馥郁,属于凉纾的香味。 枕头下一角,露出红色证件的一角,男人走过去抽出来,是他和凉纾的结婚证。 三个烫金的大字映入眼帘,微微刺了顾寒生的眼。 他坐在床边,将结婚证放在腿上打开,上面是没什么表情的他和一脸灿烂笑容的凉纾。 指尖的烟太久没有抖烟灰,有一大截烟灰落在他脚边,没多会儿,这支烟燃到尽头。 顾寒生被还燃着的烟蒂猝不及防地烫了手,一下撒了手,将烟头就势扔在地上,抬脚踩了上去。 他一下合上结婚证,闭了闭眼,结婚第一天,就不能让他省点心? …… 夜里九点半,顾寒生脚上汲着拖鞋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女人,住在这片区域的人身家可想而知,而凭着顾寒生在虞城的地位,上流圈子恐怕没听过他的人很少。 此刻,三十岁都还不到的女人见到顾寒生站在自己家门口,她脸上已是写满了震惊,“顾先生?您怎么……” 顾寒生脸色冷凝,直接报了一串车牌号,“这是你们家的车?” 女人抿着唇,“我先生的。” 男人视线往里头看了看,然后直接抬脚走了进去,完全没有一点儿闯入别人家里的愧疚感,他说,“麻烦请他出来,我有点事问他。” 女人点头如捣蒜,忙地吩咐佣人去叫自己先生。 她给顾寒生倒了一杯茶,端到他面前,眼睛几乎就没有离开过顾寒生那张脸,似是对顾寒生的突然出现太惊喜了。 她男人从楼上下来时,顾寒生岑冷的目光朝他看去,连客气寒暄都没有,语气也或多或少带了点儿命令的感觉,“今天下午三点半左右,你开车回来时,见过一个穿着黑色衣服、很瘦的女子么?” 顾寒生这眼神,活脱脱的好像这人抢了他的人一样。 半点不客气。 被问话的那人一脸茫然,他先是看了自己妻子一眼,然后又看着顾寒生,眉头拧了拧,最后顶着顾寒生的目光摇摇头,“不好意思,我没有注意。” 顾寒生单手插在裤袋里,冷漠的表情将别人家里的气压都弄低不少。 男人此刻的脸色实在是有些恐怖,他只是那样站在那里,下颌线绷得很紧,面庞十分俊美,可也根本不妨碍此时他冷的像冰的气质。 别墅女主人有些怕,斜眼睨着站在客厅压迫感极强的男人,迈着小脚步朝丈夫走去。 她拉了拉丈夫的衣服下摆,极其小声地说,“老公,你到底有没有见过顾先生说的那个女人呢?他看起来好吓人,你见过的话就赶紧说啊。” 顾寒生盯着他,似是只要你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下一秒他就能毁了你一样。 他菲薄的唇近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嗓音淬了冰,“真的没有见过么?” 男人努力回想着下午的事情,才恍然道,“好像见到过……”他眯起眸子,陷入回忆里,方才说,“我还有一点儿印象,因为她很漂亮,那一身装束也很吸引人,所以我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但她当时好像上了另外一辆车,车子开出了零号公馆。” “什么车,还记得么?” 男人摇摇头,“这个倒是没有注意,只隐隐约约地想起来,是一辆黑色大众。” 闻言,顾寒生放在裤袋里的手指骤然攥紧,家里司机不止一个,奔驰宝马随便她选,可这个不知好歹的,偏偏要坐一辆大众。 这个时候,顾寒生全然没去想,这男人说的这个女人是不是凉纾了。 他脚步一动,还说点儿什么的,但是兜里的电话适时震动起来。 是季沉。 “先生,找到那个司机了。” …… 零号公馆内。 这个时候,大家都警备着,生怕顾寒生的怒气烧到他们身上。 接近晚上十点。 几个穿着制服训练有素的保镖带了一个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岁的男人过来,男人被保镖架着,从别墅门门口下车开始就一路嚎叫,“这还有没有王法啦?还有没有天理啊?” 没有任何一个人理他,他还不停休,“我就算是犯了法,自然有警官,你们算什么?法治社会,竟然还有你们这样野蛮的强盗,我到底做了什么?!” 季沉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凉纾最后就是上了他的车子,然后消失不见的。 多少都跟这人脱不了干系。 他几步上前,右腿一抬,猛地朝这人腿弯处踹去。 男人没季沉这个体格,被他这么来一下,直接往前倾,随后毫无意外地跪在地上,兴许是在凸起的卵石路上磕疼了,他破口就骂,“劳资非要告你们去,你们这群强盗,我倾家荡产也要告你们!” 季沉走到他面前,锃亮的皮鞋抬起放在他手掌上方,却并没有落下去,他说,“等会儿我们先生没有从你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你不止要倾家荡产,你下半辈子都完了。” 男人被季沉的语气跟脸色吓到,差点儿缓不过神。 季沉眼色示意,保镖直接连拖带扯地将他往前带。 别墅里。 门一开,男人就被季沉踹了进去,顾寒生还是穿着拖鞋,可是身上那股子冷气没有消减,气氛格外压抑。 他两步走到瘫坐在地板上的男人面前,嘴角连弧度都懒得勾了,嗓音冰冷,“你就是网约车司机?” 男人看着面前矜贵的男士拖鞋,在听到声音的时候抬起头来看着顾寒生,却被他眼里的情绪震慑到,他身体往后倒,什么话都没能答出来,疯了一般地挣扎着起来朝门口奔去。 但是季沉跟一众保镖都还在门口守着,他自然出不去。 很快,他再度被人按着跪在顾寒生面前,眼泪都被吓出来了。 他朝顾寒生低下头颅,“大哥,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司机,我兢兢业业跑车赚钱养家糊口,我真的什么事儿都没犯,我……” 这个时候,他已经全然顾不上什么法律明纪了,在顾寒生面前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求饶。 顾寒生居高临下,眉梢眼角都是层层叠叠的寒意,“下午三点半,上了你车的女人,现在在哪里?” 这司机十天半个月都很难在这种富人区接到单子,今天这一单他自然是印象深刻,听闻顾寒生提起,他立马就想起来了。 马上说,“今天下午我是在这里载了一个女人,但我什么都没做,我眼里只有钱,我什么都没干,她说要去城郊公墓,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还是跑了。” “上了车之后她就一直在睡觉,看起来好像生病了,下车时也是我把她叫醒的,我很好心地建议她去医院的,但是她并没有听,之后我就回来了。”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属于男人的拖鞋鞋底落在了这男人胸膛上,他猛地被顾寒生踹翻了好几米,人撞到身后的保镖。 他在一阵眩晕中抬头看着顾寒生的脸,眼泪直飚,不停求饶,“我真的没有对她怎样,你们去查我这个人,去查,我很干净的,我没有犯过事,我家里还有老有小,我……” 然而浑身散发着阴郁气息的男人却倏然蹲了下来,看着面前涕泗横流的男人,眸底铺天盖地的全是狠意,“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否则我剁了你喂狗。” 司机努力回想,这会儿已然是顾不得了,半晌,他连滚带爬地到顾寒生身边,伸手抓住他的裤腿,“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瞧着这位太太是个不差钱的,我就额外多要了一倍的车费,因为城郊公墓实在是太远,回来的路程我拉不到客所以不太想跑那条路,但那位太太愿意给钱,所以我就跑了。” “我真的没有对她怎样,我家里还有瘫痪的妻子跟读书的孩子,大哥,我怎么敢犯事儿呢?” 这说辞不像是假的,可顾寒生一颗心从刚开始的被人攥紧,到现在,好像那只手快要将自己的心脏给捏爆了。 司机被人带下去了,顾寒生转身去薅手机想打电话。 但许是心里急了,手机放在什么地方他忘记了。 心中的郁结之气没有办法排解,男人抬脚就踹翻了矮几,上面的所有东西都滚落在地。 鲜插的花合着花瓶摔在地上,里面的液体流了一地。 曲桉听到声响,心急如焚地从外边儿进来,刚刚踏进狼藉的客厅,就见浑身充满肃杀之气的男人正俯身从破碎的花瓶碎片跟浇湿的养护水中捡起一部黑色的手机。 曲桉不敢再动,慢慢退了出去。 …… 于慎之今晚刚好休息,不用值班,也不用带着人到处巡场子,今晚,他从执法者变成了被执法者。 约了平常的哥们一起在酒吧喝酒,顺便还能以便衣的身份看看能不能抓到个不遵纪守法的回去关个几天。 好巧不巧地就接到了顾寒生的电话。 他刚喂了一声,就听那头属于男人的阴寒的嗓音传来,还几乎没有见过顾寒生紧张成这样。 “帮我找个人,今天下午三点半左右在零号公馆附近上的一辆车,车牌号我等会儿发你,这车的目的地是城郊公墓,着重调查城郊公墓回来这一条路的监控,从四点半以后,每一辆从那边过来的车你都要查!” 这头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全然没有一点儿他是命令人名公仆的自觉。 于慎之艹了一句,对他道,“我今天休假呢。” “我管你休假还是怎么,这事没办成,查不到,我就拆了虞城公署。” “……顾寒生,你知道你这话有多狂妄么?” “赶紧。” “我这是在占用社会资源帮你一个人查,这事不合乎情理。” “于慎之。” 于慎之从座位上起来,冲大家抱歉地点点头,“行,知道了。” …… 黑色幻影驶离零号公馆时,是夜里十一点。 彼时,顾寒生给凉纾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直到刚才,打了一晚上的电话,终于通了。 但那头仅仅说了一个“喂”字,通话自动挂断。 顾寒生再打过去,就是冰冷的机械女声。 关机。 这还不算什么,刚刚那个“喂”字,出自一个男人。 顾寒生坐在后座,长腿有些无处安放,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颤抖,侧头看着窗外时,外头忽闪而过的风景竟然慢慢变成了凉纾的面孔。 一周前,凉纾就是坐在这个位置,对他说话。 那音容笑貌都格外的鲜明动人。 眼下,顾寒生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五味陈杂的情绪,只觉得活生生的一个人,之前天天在自己面前晃动,此刻突然失去任何消息,心里还是像空了一块一样。 狂风灌进来,到处都冷的发疼。 顾寒生赶到公署时,于慎之刚刚查到一点儿眉目,他伸手按了下键盘,把将将赶到这里的男人拉过来,指着屏幕上,将那处暂停的画面慢慢给放大,“是不是她?” 监控里,坐在后座上的女人是闭着眼睛的,头发很长,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于慎之伸出手指摸着下巴,慢慢说,“这不是那天在酒吧里……” 顾寒生凑过来,手指夺了鼠标,往后翻,一张脸阴寒得可怕。 “这女人怎么这么不省心,这一天天的,是要闹出多少事……” 于慎之接下来的话,都被顾寒生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她是去城郊公墓了,那边有没有监控?” “城郊那边怎么可能处处都安摄像头,只有交通摄像头,也只能看到来往的车子,而且——”于慎之眉头都皱紧了,语气严肃,“那边靠近高速闸口,不少车子往那边去呢,很难查。” 说着,于慎之朝屏幕上看去,说,“还有,你确定她去了城郊公墓之后又坐车回来了?” 语毕,顾寒生的电话就响了。 “先生,安排人找了一圈,公墓这边没人。” “确定吗?” “很确定。” 男人闭了闭眸,落在身侧的手指倏然攥紧,沙哑的嗓音都竟带着颤音,“所有放了新鲜花束的墓碑都关注下,从这方面入手。” “是。” 眼下,似乎陷入了一条死胡同。 于慎之拧着眉头问,“就没有别的方向的线索了吗?比如她身边亲近的人,家人、朋友、同事?” 顾寒生深邃的眸底仿佛蓄满了风暴,稍有不慎,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他所查到的凉纾,能有什么家人朋友同事? 于慎之见这男人一言不发,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嘴里没忍住,又是一个艹字逼出口腔。 顾寒生出去又出去打电话了。 这一打,就是二十分钟。 十一月十六日,凌晨6点。 熬了一夜的于慎之接完最后一个电话,终于从电脑屏幕上抬头,他将目前所有的资料都交给顾寒生,说,“这是那个时间段之后从城郊公墓出来的所有车辆信息,一一排查了,她应该是被人带走了。” 说道这里,于慎之摇摇头,“我可能是过于紧张了,这件事明显看起来就是她自己的想法,天寒地冻的,人家跑车的都不想去那边,就她一个人非要执拗地去这阴森森没个人气的墓地,你说这是不是很反常?” 顾寒生低头专注地看着资料上的数字,眼睑下方,青灰色格外明显。 是一晚上都没睡好的模样。 于慎之伸了一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你现在怎么换口味招了这么一个女人,美是美,但事儿太多了。” 顾寒生懒得听他废话,将资料随手搁下,抬脚就朝外头走。 这个季节,天还没亮,外头寒气袭人,几乎没怎么生过病的男人,在出门的那一刻就猛地打了一个喷嚏,他朝自己的座驾走去,然后驱车离开这里。 回零号公馆的路上,顾寒生接到于慎之的电话。 “刚刚接到报案,好像找到你要找的人了。” …… 顾寒生赶回公署,天边刚泛起蟹壳青,伴随着破晓的晨光,看起来是个好天气。 可他的心情好不了。 这一晚上,男人神经未松懈一下,以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昨晚好像都翻来覆去地体验了个遍。 他还未踏进大门,就听到于慎之的声音,“小姐,麻烦您别激动,我知道你是清白无辜的,那人就算是死了也赖不到你头上,行了吗?” 于慎之说完转着指尖的签字笔,见到顾寒生踏进来,他眉毛挑了挑,对身旁的女人说,“正主来了,具体是什么情况,你跟他说吧。” 顾寒生乍然出现在这里时,她怕了。 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女人,穿着拖鞋,里面是睡衣,外面随便套了一件大衣,有些蓬头垢面,骤然见到顾寒生这样的人,莫名的恐惧跟悸动同时袭击她的心脏。 “你……你好……”她嗫喏着开口。 顾寒生手指摩挲着,半阖眸,侧脸线条凌厉。 废话他是不想听的,他直接开门见山看着这女人,“既然来报案了,有证据吗?” 女人忙不迭点头,从外衣兜里将手机给摸出来,递到顾寒生面前,随后说,“我拍了照片。” 照片上,是凉纾的脸。 昏暗的光线下,她身上的病号服很瞩目。 那张苍白的脸也很引人注目,惨白的不像是一个活人该有的颜色。 顾寒生没耽搁,让她带路,于慎之找了一个来值早班,稍微清醒点儿的警员充当司机,几个人跟着这女人回她住的地方。 在路上,她才慢慢跟顾寒生交代: “昨天我加班,半夜才下班回家,然后就……”女人攥紧手指没忍住看了顾寒生一眼,“就在路上捡了一个人,她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大冬天的,浑身冰冷坐在长椅上,我当时有些害怕,隔着远远的距离多看了几眼,后来谁知道她直接倒在椅子上了。” “我没忍住上前,喊醒她想送她去医院,但是她怎么都不肯,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顾寒生盯着她,一言不发。 女人再度看了眼他阴寒的脸,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气场这么强大的男人,她继续说,“我只好把她带回家,但是一回家她就开始发高烧,嘴里说着什么迷迷糊糊的话,我太害怕了……” “她说什么了?” “她一直什么生什么生地喊,我也没太听清,后半夜,她脸色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怕了,我真怕她出什么事,我就说去医院,但她还是怎么都不肯,嘴边说来说去,就只有那个叫什么生的人。” 于慎之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他透过后视镜朝男人看去,端坐着表情严肃的男人脸色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可于慎之就是觉得,他看起来不像之前那么可怖了。 “后来我没办法了,我只能选择来报警。” 顾寒生目光凌冽朝她看去,眉头紧锁,“你就将她扔在家里了?” 女人被他语气吓到,往车门那边靠了靠,眼角余光瞥着男人被矜贵的西裤包裹着的紧实的大腿,再往下,是他修长的小腿,而往上,是他黑色大衣外套…… 可再不敢往上看了,她往里缩了缩,“她什么都听不进去,我也没有办法呀。” 男人绷紧了下颌,对前座充当司机的警员道,“再开快点儿。” 于慎之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数字,“可不能再快了,咱们不能知法犯法,让交巡捕队的同胞难堪,就这个速度。” 旁边二十多岁的女人哪里见过今天这样的阵仗,原本就是一安分守己,兢兢业业上班的小公民,没想到下班路上会捡了个堪称绝世的病美人。 更加没想到,此时能和一个堪称尤物的男人坐在一个车上。 女子察觉到自己想偏了,她咬咬下唇,飞速瞥了一眼男子,期期艾艾地问,“先生,请问那是你……什么人?” “我太太。”顾寒生淡淡答。 他话音刚落,前座于慎之没忍住咳嗽,回头,用一种极其震惊的眼神看着顾寒生。 女人懂也似地点点头,“原来是您太太,我看她那么年轻漂亮,我以为她是你妹妹呢,毕竟外形上,都是如此出色呢。” 顾寒生,“……” 第52章 炼狱 顾寒生一张脸都黑了,他看起来真的有这么老? 于慎之没忍住笑,回头看着一脸紧张的女人,“姑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这么敢说。” 女子抿唇,不好意思地说,“程序员。” “怪不得这思想这么直男,一点儿弯儿都不带拐的。” 快到时,女子明显看出来身侧的男人有些不耐烦跟心焦,他蹙起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她想了想,问,“先生,那她整晚整晚喊得都是您的名字吗?” 顾寒生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一个嗯字出口,低沉得仿若大提琴的d调。 女子哦了一声,蓦地想起半夜里凉纾躺在床上很难受的样子,嘴里一直什么生什么生的喊,那样子像是爱惨了这个人呢。 只是,他们之间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身侧,属于男人冰冷的嗓音传进耳朵,她猝不及防被吓到,问,“……什么?” 顾寒生眯着眸,难得耐着性又重复了一边,“你家里还有其他人么?比如男朋友?” 女子羞赧,“……没有。” “那昨晚谁接的电话?” “什么电话?我没有接到过电话,您太太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好像也没有带电话呢。” 她话说完,察觉到身旁的人气息沉了不少,没忍住抬眸望过去,只见男人侧脸笼罩在晨曦的辉光里,明暗交错间,唯有那双眸如同浓墨般黑。 老旧的小区楼,一共七层,她住在第六层。 黑漆漆的楼梯窄小无比,灯也是半坏的,脚踏在台阶上,每一步都能踩开一地的灰尘。 于慎之跟在最后面,啧啧道,“我说女士,你那个工作性质,我看还是换个房子好,这地方安全系数太差了,坏人下手的最佳环境啊。”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看他身上的装束跟气质,恐怕这种地方见都没见过吧。 她回于慎之,“警官,我这刚毕业没多久呢,以我现在的经济能力还租不上很好的房子呢,这里挺好的,我习惯了。” 说话间,他们三人已经站在了第六层,顾寒生拧眉看着面前已经生锈了的老旧门锁,深刻的眉眼勾勒出几分冷漠,“她昨晚怎么上来的?” 身后,女子挠挠头发,“我扶着她,她自己走上来的。” “嘭——” 几乎是在她最后一个音节刚刚吐完整,这个声音就响起了,是男人抬脚猛地将门踹开了的声音。 于慎之看着这几乎报废的门,摇摇头。 过了大概半分钟,对面的房门也嘭地一声打开,有中年女人裹着一张厚毛毯站在门口,顶着一双睡眠不足的双眼,破口就骂:“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这么早,都赶着投胎呢?!” 中年女人越过门口的两人,目光却与门内一道眸光对视上,那狭长幽深的眸里极深极浓的情绪不是她能够承受的,下一秒,房门又‘嘭’地被她甩上。 门口两人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于慎之耸耸肩。 房间门被人踹开发出的响声惊扰了凉纾,她脸色苍白地窝在沙发里,身上依旧是那身扎眼的病号服,连个毯子都没盖。 整个人蜷缩着,看的出来,那是极冷的。 她听到响声,眼睫动了动,却并没睁开眼睛。 这个点,光线还比较昏暗,但不影响视物。 不算很大的房子,顾寒生一眼就能将屋内的所有的摆设都看个清清楚楚,当然,也一眼就看到沙发里女人的身影。 冷风呼呼地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灌进来,顾寒生眉心褶皱堆堆叠叠,他侧首对站在身后的女人道,“你就让她睡在沙发上?连床褥都舍不得给一床?” 身后,女人探出半个身子,乍见沙发上的人,她惊讶地张大嘴巴,“啊,怎么到沙发上来了?” 随后,她低下头,有些抱歉,“她原本是睡在床上的,至少我离开的时候都是,不知道怎么就……” 这房子没有暖气,到处都是冷的,于慎之见到厨房那边的窗户都还开着,他走过去关上,回头就见顾寒生颀长的身子蹲在低矮的沙发面前。 凉纾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转醒,眉心拧的很紧,一整张脸都烧的很红。 顾寒生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正准备给凉纾盖上,身旁递过来一条毯子,“用这个吧,这个暖和些。” 男人将毯子给她裹上,随后大掌捏了捏她的手指,温声说,“顾太太,起床了。” 凉纾没有任何回应,唯有从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她是有意识的,而顾寒生的手也被她紧紧回握着。 修长的手指探上她的额头,意料之中的一片滚烫。 顾寒生没耽搁,直接将她抱起来朝门口走,于慎之从沙发上捡起他的外套跟上去,走到门口,见房屋主人还傻愣着站在中央,他扬了扬手中的男士外套,说,“你的门他会赔你的,这男人不差钱。” 女子点点头,在于慎之转身的时候问,“他太太,是怎么了吗?” “你问我,我问谁去?” 十一月十六日,已经过了立冬,马上就是小雪。 天气严寒,但穿着单薄衬衣的男人好似感受不到冷意一样,他抱着凉纾一路走到一楼,这时季沉也差不多赶到,见到顾寒生从黢黑的楼道里出来,怀中抱着裹着毯子的人,心里蓦地松了一口气。 他打开车门,顾寒生躬身一面将人安稳放在座椅上,一面对季沉说,“去医院。” 都是一夜未眠的人,纵然身体里那根弦还绷着,但到底生理上肯定疲惫。 季沉正准备钻进驾驶室,却被顾寒生阻止,他看了眼站在一边没什么存在感的警员,指着他,“你来开车。” 于慎之刚刚好从楼道出来,就见顾寒生冷着脸面无表情地在使唤人,他上前,“你当是你下属呢,人民公仆你也能随便使唤,看得人真他妈来气。” 顾寒生精准地接过于慎之扔过来的外套,寒着一张脸,原本充当司机的警员见两人之间硝烟弥漫,他主动开口调解,“于队,这也没什么,听他们说你们都忙活一晚上了,要不您先回去休息吧,我把顾先生送到医院再回去。” 于慎之朝紧闭的车窗里看了眼,什么都看不到,他冷哼了声,走了。 顾寒生从一边上车,刚刚坐到凉纾身边,就见她慢慢睁开了眼。 他没说话,不动声色地伸手将毛毯往上提了提。 车子启动,凉纾浑身都没力气,刚刚好就倒在了顾寒生身上,男人顺手将她揽过来,在怀中抱紧。 凉纾闻着他怀中熟悉的味道,鼻头一酸,吸了吸,沙哑开口,“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就算她刚刚没睁开眼,但是人是清醒的,发生了什么也能听到个大概。 顾寒生低头看着怀中人潮红的脸蛋,嘴唇干的都快起皮了,他还是暂时收敛了情绪,掐掐她的手指,“你发高烧了,我们先去医院,别说话,等会儿脑子烧坏了。” “脑子烧坏了不是更好么?你娶了个傻乎乎任你捏扁搓圆的顾太太,以后你想干嘛就干嘛,不想要了,扔了就是。” “先去医院,别说话惹我生气。” 凉纾也没多大的力气讲话,随即又闭上眼睛。 但她这个姿势被顾寒生抱着,腰那一处扭曲着,很难受。 她动了动,顾寒生察觉到,低头看她,安抚,“等会儿就到医院了。” 凉纾忍着,抿唇没说话。 过了会儿,她又极小声地问,“我们是去虞大医院吗?” “嗯。” …… 凉纾高烧近四十度,可能被顾寒生抱着下楼的时候又吹了点儿风,导致在车上这半小时,烧的更加厉害。 折折腾腾了半天才挪到病房,挂上点滴,顾寒生全程都跟着。 快到医院时,她整个人已经没什么意识了,呼出来的气都是格外灼热的。 病房里,凉纾睡过去了,这会儿还输着液。 顾寒生去外头打电话了。 等电话打完,曲桉就带着人来了。 见到顾寒生刚刚收了线,她上前,“先生,按照您说的,我收拾了一些太太日常要用的东西过来,您也一晚上没睡了,这会儿趁我在这里,您赶紧回去休息休息吧。” 他朝紧闭的病房门看了一眼,嗯了一声,“进去的时候轻点,让她睡会儿,水输完了记得提醒护士换药。” 曲桉点头,“哎。” 然后就见顾寒生朝电梯的方向走了。 曲桉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好歹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要是凉纾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没有一个人担待的起。 回公司的路上,是顾寒生开的车,季沉被他打发走了。 他心里暂时还积着事儿,另外,公司里也耽搁不得。 路上,他给于慎之打电话。 彼时于慎之回到家刚刚眯了一会儿就被吵醒,他问,“人都找到了,你还想干什么?” 还没等顾寒生开口,于慎之又噼里啪啦抱怨一通,“你们是真的喜欢浪费社会资源,昨晚让那么多兄弟睡不成觉,结果呢?一不是出事二不是绑架,关键这他妈的最后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甚至连教育两下都不成。” 顾寒生单手握着方向盘,下颌处冒出了点点的青色,看起来有些落拓,但并不影响他的俊美。 他幽幽开口,“说完了吗?” 于慎之将免提一开,手机扔到一边,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什么事?” “昨晚你筛选出来的车子名单,从城郊公墓那边过来的,那个单子,等会儿你出勤了记得传给我。” “那个你还拿来干嘛?你的人可不是在那边找到的,纯粹就是自己作的。” 顾寒生半阖眸,脸色有点点不悦,他只说:“你记得传给我,就这样。” 顾寒生今天早上还有一个重要的例会,他刚刚进办公室,时倾就敲门进来送了一杯咖啡,然后站在大班桌前,“今早的例会需要推迟吗?” 男人脱了外套顺手扔在一旁,抬手扯了扯衬衣领口,点头,“推迟二十分钟。” “好。”时倾点头,眼角的余光瞥到男人略疲惫的脸色,仿佛一夜不曾睡过一样,而他还穿的昨天那一身,只怕是这其中有些故事。 时倾出去了。 季沉这会儿已经收拾整齐拿着资料朝这边来,时倾两步迎上去,挑眉,“找顾先生?” “先生还没来公司?”季沉问。 “来了。”时倾抬头看着他,疑惑,“季助理,怎么看你精神状态不太对呢,昨晚没睡?” 季沉嗯了一声,敛下脸上的所有情绪,“先生看起来怎么样?” 时倾想了想,答,“跟你一样,看起来有些疲惫。” “心情呢?” “不好说。” 见季沉不说话,时倾小声地问,“是关于新晋的顾太太?” 季沉看她一眼,转了话题,“今天的例会都准备好了?” “嗯,就等你们了,顾先生说,推迟二十分钟。” …… 办公室里日常都放着顾寒生的衣物,就是以备不时之需。 他稍微冲了个澡,换衣服,拿了文件朝会议室去,路过秘书室时,叫里面再送一杯咖啡过去,然后坐在主位上,刚刚好满满当当二十分钟。 今天的顾寒生跟往常的不同,若是以往,有人汇报出了错他不会手下留情,字里行间会精准地点到那个错误点,今日不同,大家仿佛只是走个流程,整场下来,顾寒生都没开口说过几个字。 下午,于慎之给他来电,“那份文件上午就被搅碎了,那几个排查出来的车牌号找不到了,”察觉到这边会生气,于慎之补充, “没有备份,也不可能再查,其中有一辆我印象较深,宾利雅致,豪车,现在已经停售了。” 顾寒生下一刻就想扔了电话,忍了一晚上大半天的情绪慢慢在此刻像水杯里盈满的水,开始一点点往外溢。 于慎之在那头说,“你别是到现在都还没休息吧,我只是看那车贵我才留意的,没有其他意思。” 掐了电话,顾寒生将季沉给叫了进来,说,“查一下宾利雅致这款车在虞城的销售量跟买家。” 季沉出去后,顾寒生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剪刀,蓦地想起早前凉纾趾高气昂地站在这间办公室拿起剪刀剪他衬衣的样子,真是刺眼。 十秒后,这剪刀搬了家,最终的归宿将是虞城某垃圾站。 …… 下午五点左右,凉纾醒了。 曲桉很及时地给她端了水过来放在一旁,“太太,您醒了。” 凉纾浑身没力气,一开口,嗓子沙哑的仿佛要废了,她指了指水杯,曲桉连忙扶了她起来。 喝了水嘴里的干涩好了不少,凉纾看着空空荡荡的病房,问,“先生呢?” “先生刚刚才打了电话过来问了您的情况,可能晚点忙完了就会过来。” “我怎么来医院的?”早上的事情她基本上已经断片了,这会儿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了。 曲桉有些疑惑,随即道,“这肯定是先生送您过来的,早上我过来的时候他还在医院里守着您呢,我来了之后他才走的。” 曲桉给她背后多垫了一个靠枕,让凉纾能够舒服些,这才又说,“太太,您不知道,昨晚您没回来,可把我们大家都担心坏了,生怕您出了什么事儿,但是幸好,幸好。” “昨天真是抱歉……” “您快别给我们道歉了,先生才是最担心的那个,等他来了,您再好好跟他说说话,道个歉,他为了找您都一宿没睡了,”曲桉走到窗前将窗帘给拉开,又回来,“以后出门上下还是让司机陪着吧,您来回也方便。” “嗯。”凉纾点头,侧头看着窗外阴沉的天,“他是不是很生气?” 曲桉笑了笑,“可能吧,你们这又是新婚燕尔的,昨晚本来应该甜甜蜜蜜的,结果……算了,我说的也不顶用,等会儿先生来了,您亲自问他吧。” “好。” 凉纾一天不曾进食,胃里很空,只适宜吃清淡的。 曲桉早前就吩咐了公馆的厨师熬一锅香糯的米粥,这会儿凉纾醒了她就吩咐那边赶紧派人送过来,等到时,凉纾也缓的差不多了。 接近六点钟,凉纾慢吞吞地吃了半碗粥,曲桉劝说她再吃点,但她摇摇头,看着曲桉,“曲桉,你带手机了吗?” “带了,您要用吗?” “嗯,帮我给先生打个电话吧。” “您稍等。” 等了很久那头才接,凉纾还以为是顾寒生生气了故意晾着她,但是转念一想,这是曲桉的手机。 几乎是才快要自动挂断时才接通。 电话里,传来男子低沉磁性的音调,他叫的是曲桉的名字。 凉纾手指握着电话,一点点用力,闭了闭眼才回,“是我。” 然后那边便没声了。 “顾寒生,你忙完了吗?” “还没,有事?” 这语气…… 凉纾摇摇头,“昨天我……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说的,只是我想着你肯定因为那位手术的事忙不过来,连我们去领证的路上你都在跟时秘书谈公事,肯定……” 倏然而起的冷嗤声打断了凉纾,“所以你就理所应当地以为顾太太失踪了一个晚上我都不会在意,是么?” 凉纾蜷缩在被子里的手握握了握,自知理亏,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凉纾,嘴上说没有这个意思,但行为上你已经犯了。” “顾先生,您是生气了么?” 那边没说话,凉纾等了几秒,那头挂了。 她将手机还给曲桉,去曲桉说,“曲桉,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您发高烧差点儿脑子都烧坏了,还是在医院住几天,有什么情况医生也能马上过来看,在家里可没这么方便。” 要出院的话,被曲桉悉数顶了回来。 凉纾听话地在医院住了三天。 这三天,顾寒生一次都没来过。 曲桉刚开始还安慰她来着,但到了后来,她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凉纾刚开始还悬着一颗心,后来就释然了,他们之间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那天晚上她知道有一位女人救了她,可她那天身体跟精神状态都太差,没能要到对方的电话号码,甚至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刚开始她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来医院的,后来这两天倒是渐渐清明了。 除了顾寒生还能是谁。 …… 陆氏鑫耀集团。 陆瑾笙刚刚签了一份秘书送进来的文件。 已经过了整整三天。 他侧头看着落地窗外黑云压城的城市风景,一场大雨正在来临。 三天前,城郊公墓。 他站在半山腰回头,凉纾像一个忏悔者跪坐在墓碑前,额头抵着冰凉的石头,暴露在空气中的半边侧脸,白的不像正常人。 恻隐之心,他有吗? 以前的陆瑾笙是有的,但从遇到凉纾开始,便没有了。 他继续抬脚往山下走,几乎没沾染上什么泥土的皮鞋踏在湿润的石阶上,每走几步,凉纾就距离他的视线越远。 走到山下,他只需要十分钟不到的时间。 再回头时。 女人的影子在高低重叠的墓碑间已经快要隐没消失了,风掠过山间低矮的松柏,呼啸的声音像是能杀人夺魂的修罗。 后来,陆瑾笙在车上坐了多久呢? 整整一个半小时。 今天天气不好,来来往往没有多少来祭拜的人。 陆瑾笙在车里抽烟,一根接一根。 封闭的车内,即使打开了换气那烟味也散不去,他开了窗,任由冷风灌进来。 后来下雨了。 有人没带伞,拉着同伴急匆匆地跑下来,一边跑一边抱怨,“这天这么冷就不说了,怎么还下起雨了呢?早知道就另外选个时间过来了。” “你刚刚看到了吗?有个女的跪在墓碑前,那样子远远看去真太吓人了,穿着一身黑,披着长发,脸白的不行,第一眼看到我甚至都以为是……” 同伴抖了一下,环顾四周,“你别吓我,我可没看到。” “是真的,你没听刚刚走在我们前头的人说么?那女人都在那儿待了好久了,动也不动,好像晕过去了,只是这种环境下,谁敢上前,都怕着呢。” 两人说着话,刚巧其中一人见到前方停着的车,慢慢走近疑惑道,“之前竟然没发现,这荒郊野岭竟然停着一辆豪车呢,宾利雅致,这款都停售了……” 在这种环境下,见到豪车还是令人惊奇,两人越走越近。 突然车门被人猝不及防打开,从里面下来一道修长的身影,两人似乎是没想到车里面还坐着人,乍一看到陆瑾笙,排除掉最初被吓到的恐惧就剩下尴尬了。 陆瑾笙扔了手中的烟,抬脚碾了上去,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人,“你们刚刚说什么?” “先……先生,真没想到车里有人……” 陆瑾笙上前一步,声线在这冷风中格外清晰,“前面两句。” 那人答,“哦,好像有一个女人晕在墓碑前了。” “啪——”是打火机的声音,陆瑾笙又点了一支烟,侧头朝山上看去,烟雨蒙蒙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所以,有人晕倒了,你们看到了连救都不救一下?” 两人被说的一阵羞赧,转眼间,就见陆瑾笙迈着修长笔直的腿朝石阶而去了,指尖的点点香烟星火在这一片暗灰色里格外引人注目。 陆瑾笙下山用了不到十分钟。 而上山呢,只用了五分钟。 他朝靠在墓碑旁那道身影走过去,没刻意放轻脚步,但那人就是没什么反应。 等走过去,陆瑾笙蹲下,伸手拨开遮住凉纾脸颊的长发,见她惨白着一张脸,呼吸浅浅,浑身冰凉。 但她没晕。 在陆瑾笙将长发给她拨开后,她就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眸子看着陆瑾笙,但她瞳仁里倒映着,不是他。 她根本就没看他。 陆瑾笙撤开手,退了一步站的笔直,嗓音浸润了这个地方的冷风,变得更加冷漠,“这样就能赎罪吗?” 凉纾摇摇头,心情很低落。 她扶着墓碑想站起来。 但她太冷了,浑身都冻僵了,中午的时候腰还撞到了栏杆,此刻疼的不行,一天都没吃东西,头晕目眩,恶心想吐,各种糟糕的感觉包裹着她。 她刚刚没晕,但现在晕了。 一阵风来,陆瑾笙指尖的火星子被风吹得更明亮了些,在这种地方抽烟,不太尊重逝者,但陆瑾笙无所畏惧。 眼下凉纾倒在他面前,他扔了烟,朝墓碑上笑靥如花的年轻女子看去,眼里难得温柔了些。 后来他抱着凉纾走了。 即使车里温度开的高,但凉纾体温也上不来。 陆瑾笙低头给她系安全带,就见她在说话。 他问,“你说什么?” 凉纾闭着眼,说,“结婚了。” “谁?” 接下来她说的名字陆瑾笙没听清,于是长臂伸过去,手指捏着她尖瘦的下颌,再问,“……什么笙?再说一遍。” 凉纾挣开他的手,往车门那边靠过去,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半路上,她晕了。 陆瑾笙将她扔在医院里,凉纾中途醒过来一次,是陆瑾笙吵醒她的。 她当时正在输液,陆瑾笙带着满身寒气走进来,像个人间修罗,给凉纾扎好针的护士快速地退出去了。 他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来自头顶的光,俯身拍拍女人苍白的脸颊。 躺在床上的女人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两下。 几秒后。 陆瑾笙盯着她露在外面正在输液的手,手腕很细,手背上血管颜色清晰可见,他将唇角抿出一抹狠绝的弧度,随后直接扯了她手背上的针头。 乍然而起的疼痛让凉纾手掌猛地一下缩回被子里,也让她人醒了。 睁眼的瞬间,视线里满满都是陆瑾笙的脸,极具压迫性。 陆瑾笙眼中那毁天灭的情绪让凉纾往后缩了缩,她眨着眼眸,哑着嗓音,“陆瑾笙,你要做什么?” “你在卖血?” 凉纾眼角细微地抽动了下,冷笑,“怎么?我的血矜贵,知道我卖血赚钱,陆老板嫉妒了?” 陆瑾笙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令他厌恨的脸,有些时候恨不得毁了她,亦如此刻。 他说,“呵,我嫉妒你什么?” “嫉妒我的血矜贵,陆老板您自己的血低贱呗。” 陆瑾笙伸手将她的手腕从雪白的被子里拉出来,凉纾手背上因为被拔了针头而聚集在一起的血珠因为他这动作,将血都擦在了被褥上。 她拧着眉,盯着他。 陆瑾笙锁定她这张看起来苍白的脸,以及比几个月前捏着还要纤细的手腕,冷嗤,“告诉我,卖血能卖多少钱?你的血矜贵到能让你还清那些债?” 他眼神看起来很可怕,凉纾咬着牙齿,没能挣开手,“卖多少都跟你无关。” 闻言,陆瑾笙倏地就笑了,再度凑近了些,“跟我无关?凉纾,你的命都是我的,你千万得留着你那条命,知道么?” 她眨眨眼,低眸道,“你一会儿叫我死,一会儿叫我留着命,”察觉到他手指不停用力,凉纾赶紧改了口,“我这血再高贵也不够还我那债,我这么怕死,我不可能去卖血。” 说完,陆瑾笙突然放开了她的手,冷脸看了他一眼,头一侧,对站在隔帘外的人招呼了一声,“进来。” 接着,凉纾就见到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医生。 他显然是害怕陆瑾笙的,比凉纾都还要怕。 因为他进来时,凉纾看清楚了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在颤抖,眼睛也是,不停地往他那边看去,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陆瑾笙看了眼医生,“你说。” 凉纾盯着医生,接着就听见他说,“这位小姐,您近期献过血吗?” 她摇头。 又补充了句,“我惜命的很,也不献血,怕你们医院针头不干净,给我染上什么病。” 医生看了眼陆瑾笙,随后又看着凉纾道,“您这身体,很明显的失血过多。” 凉纾觉得空气有些冷,默默地将手拿进被窝里,倒是比放在外头暖和多了。 她问,“会怎样?” “会导致贫血,会出现血容量不足的症状,甚至再严重点儿,还会发生失血性休克,导致……”医生看了眼陆瑾笙,“……死亡。” “而您现如今的针状是,脸色苍白、头晕、乏力,血压下降严重,出虚汗,胸闷心慌。” 被褥里,无人看得到的地方,凉纾手指不动声色地抓着身下的床单,长发挡住了她额头和发根相连处的薄汗。 她笑笑,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医生,你这可吓到我了,我本身就长得漂亮,又白,您会不会看病呢?” 说着,她挑挑眉,刻意将嗓音提高,“别是这男人恨我,所以你们狼狈为奸对我动了手脚吧,要不我们重新检查一下下。” 陆瑾笙让人出去了。 他低头看着她,“没什么想说的?” 凉纾抬起头,嘴角挂着笑,“想问下陆老板,您打算什么时候整死我?” 陆瑾笙眼皮都没掀,转身那刻,落下两个字,“快了。” 等陆瑾笙快要离开凉纾视线,她将人叫住,“陆瑾笙,我电话呢?” 他站定,回头,冷嗤,“还有人铺天盖地的打电话给你,看来你混的挺好,我可见不得你好,我替你接了,手机也给你扔了。” 凉纾心里一惊,现在才恍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已婚人士了。 她的丈夫是顾寒生。 那些电话肯定也是顾寒生打过来的。 而现在,陆瑾笙接了电话? 看他的反应,两人应该没有交谈。 凉纾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儿,侧头望了一眼窗外,厚重的窗帘拉着,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见陆瑾笙要走,凉纾喘了口气,说,“见你一次你祸害我一个手机,我很穷,买手机那几千块钱我拿不出来,你把我电话还给我!” 陆瑾笙站在那里,在这满是医疗器械跟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里,他的气质格外阴柔。 他说,“不记得扔哪个垃圾桶了,想要就自己去找吧。” 说完,开门出去了。 他离开后,凉纾松懈下来,抬手擦汗,捂着胸口倒在床上。 却没想到陆瑾笙会卷土重来,但也只留下一句话,“明天早上,我会带你跟我一起回陆家。” 于凉纾而言。 陆家是人间炼狱。 人是不可能主动朝地狱去的,所以她逃离了。 她出去想给顾寒生打电话,但寒风凌冽的街头,她找不到公共电话,身上也没钱。 并且,今天是苏言的手术日,顾寒生分身乏术,她既然已经得到了顾太太的身份,那这种节骨眼上,其他事情更是不好打扰他。 再后来的事,凉纾已经不是很清楚了。 陆瑾笙第二天没在病房见着凉纾,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没找她,任由她去了。 而三天后的现在。 陆瑾笙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怔住,抽屉里还放着凉纾没电的手机,随后陆瑾笙打了个电话。 那头听闻他要查凉纾的踪迹,劝道,“您查她做什么呢?当年害的您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现如今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吧。” 陆瑾笙把玩着手中的钢笔,显得漫不经心,“怕她过得好了,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有些东西,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毁了,才行。” “那您真的要查她么?” 大概足足过了半分钟,陆瑾笙才答,“算了。” 第53章 温情 顾寒生一直不露面,凉纾选择出院回家休养。 反正只是贫血、感冒发烧,回去静养也是一样的。 那天是曲桉安排了司机过来接,曲桉在病房收拾一些零散的东西,凉纾坐在沙发上有些聊赖。 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手机。 回零号公馆的路上,路过一家商场,凉纾让司机停了车。 曲桉以为凉纾是缺什么东西,于是道,“太太,您缺什么到时候让他们去置办就行了,外面风大,您身体稍微好了点儿,可不能再吹风了。” 凉纾在解安全带,语气倒是带了点儿豪门贵太太那种娇嗔的语气,“呐,你们先生是个小气鬼啊,这都这么久了,也不来看我,那我只好买点儿礼物哄哄他啦。” 曲桉随即就笑了,拿过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披肩,给她披上,“原来是给先生买呢。” “嗯。”她又问,“你们先生都有些什么喜好呢?” 司机打开车门,曲桉扶着她下车,想了想说,“先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但闲暇时候喜欢听戏,许是受了宅子里老太太的影响,这个在豪门子弟里可不常见。” 凉纾秀气的眉微微一蹙,叹气,“那我总不能给他买一个戏子回去,是吧?” 这话倒把曲桉逗乐了,她说,“您买的东西,先生自然会喜欢的,不管是什么。” “真的吗?” “嗯。” “那行,曲桉你跟我去选一下。” 曲桉说的对,凉纾从未见过顾寒生有什么比较特殊的喜好,他什么都不缺,样样都有,她见过他最多的恐怕就是抽烟。 但烟这玩意儿,还是得少碰为好。 顾寒生忙,男人压力大了,事情多了难免会抽烟来缓解。 凉纾往他身上想了一圈,贵的她买不起,可是便宜的也肯定不符合顾寒生的身价。 思来想去,凉纾决定去男装区给顾寒生选一件衬衫。 衬衫颜色也是按照他平常的风格来的,冷淡的烟灰色,这个牌子凉纾曾经在他的衣柜里看见过,肯定不会错。 只是,她一翻价格,顿时犯难了。 一万八,接近两万块。 导购见他们走进来时,凉纾穿着打扮虽然低调但身上那身装束是看得见的贵,底气也很足,她们自然殷勤得很。 可眼下,见凉纾翻到价格后脸色迟疑,心下便懂了。 凉纾问,“能打折吗?” 女导购从她手中拿过衣服,抿出个不太友善的笑容,“我们家的东西都不打折的。” “哦。” 要说她买,她也不是买不起。 只是买了身上就真没钱了。 凉纾又转了一圈,发现就刚刚那件衬衣最符合她心意,她又折回来将这件衬衫拿在手中比划着,问曲桉,“曲桉,你觉得先生穿这个好看吗?” 顾寒生是典型的衣架子,毫不夸张地讲,身材比那些男模还好。 曲桉笑着回,“好看着呢。” “我也觉得。” 导购上来,看着凉纾,“女士,您到底买不买?” 曲桉一听这话倒是想先发火了,凉纾手指搭在曲桉手臂上冲她摇摇头,笑着对这女导购说,“买。” 但凉纾也没有立马去结账。 所谓人善被人欺,大概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女导购又说,“看您来来回回看我们东西很多次了,谢谢您的青睐,您要是实在觉得贵的话可以到隔壁去看看,我们这里是高端品牌,您一直拿着这件衬衫也不好,这件衬衫统共就这一件,还有其他太太想看呢,” 曲桉真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但碍于凉纾,她没说什么。 凉纾还是无所谓,笑笑,“我说了我买,这就去结账。” 一万八,刷卡。 两人走出店门,曲桉叹了一口气,“太太,您何苦受这个气?我看着都替您委屈,我们不差钱,要是先生知道,指不定心里怎么责怪自己。” 凉纾翻开袋子看了看里面的衣物,很是满意,“为什么责怪自己?” “顾太太买一件衣服还要受导购的气,您说说,这算什么?刚刚我都想替您翻脸了。”曲桉摇摇头,“您脾气真是太好了。” 凉纾恍然,她脾气好么? 她并不觉得。 但是刚刚为什么不曾发火呢? 曲桉不是她,自然不明白她的心思,所以不说也罢。 凉纾几乎刷完了自己所有钱。 眼下她还没有手机,她需要给自己买一个新手机,顺便把卡给办了。 她站在柜台前看了挺久,最后指着那个老年机问,“这个多少钱?” 营业员看了她一眼,倒也没什么其他情绪,很自然地说,“二百五十五块,可以拿出来先给您试试。” “好。” 两分钟后,凉纾觉得,还是算了。 曲桉在外头等她,见凉纾两手空空出来,她上前凉纾就问,“帮我给先生打一个电话,好吗?” 等顾寒生接电话的间隙,凉纾的心有些忐忑。 后来,那头还是接了。 但是没有说话。 好像早就知道这通电话是她打过来的一样。 凉纾视线随意放在一处,嗓音有种大病初愈后的柔软,喊他的名字时,音调也是婉转的,“顾寒生,我想买个手机,但是我现在身上没钱。” 那边依旧稳得起,一言不发。 她咬着下唇,“那能借我点儿吗?每次打电话都只能借曲桉的,怪不方便的。” 顾寒生回她,“身为顾太太,连个买手机的钱都没有,我都替你怪臊的。” “顾太太没有,但是顾先生有啊。” 那端,男人冷嗤,明显是气还没消,“我们这才结婚多久,你没有履行过顾太太的职责,严格来讲,我们暂时还没有任何婚后财产。” 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表达,凉纾能懂。 他的钱,还不是她的。 凉纾扁扁嘴,“那我确实没钱了,怎么办呢?” “反正顾太太的手机从来都只当摆设,不用也罢。” 接着,顾先生把电话挂了。 凉纾低头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雪地靴鞋面,叹了口气,顾寒生这时拐着弯儿说她不接他电话呢。 后来凉纾向曲桉借了两千块买了个手机用,说过些日子就还她。 曲桉忙不迭地摆手,“太太,您这可就折煞我了。” 凉纾将新卡装上去,开了机,说,“要还。” …… 回到零号公馆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凉纾直接去了楼上卧室。 发现卧室很整洁,倒像是这几天完全没有人住的样子,她将给顾寒生买的衬衣放在衣帽间,然后下去找曲桉。 “顾寒生这几天都没回来住吗?” 曲桉虽然说每日在医院照顾她,可每天还是会回零号公馆一趟,对于顾寒生的行踪,她肯定是清楚的。 她说,“想是先生这几日都比较忙,所以才没空回来。” “行,我知道了。” 再忙,能几天几夜不睡觉吗? 他就是躲着不见她。 凉纾去楼下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发现阿云并不在自己的院子里,随后问佣人,佣人看了她一眼,说,“阿云不听话,伤了您,先生把它送到别处养着去了。” “送去哪里了?” 女佣摇摇头,“这个,先生没说。” 凉纾不由得笑,这还真是,她从搬进来后,这罪过不知道多大呢。 她收拾出来的三箱行李还在衣帽间堆着,凉纾去收拾了,该挂在衣帽间的都挂在好了。 等下楼时,曲桉就说可以用晚饭了。 凉纾扶着楼梯点头,随后问曲桉,“你用座机打电话问问先生回不回来吃饭呢?” “好。” 没一会儿曲桉就回来了,“太太,先生说今晚忙,让您先吃呢。” 凉纾提起筷子,下一秒却问,“先帮我打包一份,我等下给他送去公司。” …… 六点一刻,凉纾提着保温盒从零号公馆出发去顾氏至臻。 车程半小时,不堵车的情况下。 这次前台没拦着她,凉纾也大摇大摆地乘顾寒生的专属电梯上去。 但经过秘书室,被秘书拦下,不是时倾,也不是上次的那个,她弯腰笑得很得体,“小姐您好,请问您预约了吗?” 此刻,凉纾除了这张脸格外好看外,其它地方看起来都很朴素。 她指了指自己手中的保温盒,说,“我是零号公馆的佣人,我来给顾先生送晚饭呢。” 秘书皱眉,随即说,“可是顾总今晚已经用过晚餐了。” 还是她亲自订了送进去的。 “……” 凉纾面不改色,“我知道啊,兴许是顾先生没吃饱或者外头的东西让他没胃口呢,所以才打电话叫家里的人送过来,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呢。” “但是顾先生现在正在见客……” 凉纾瞥了眼墙上的钟,这都七点多了,公司该下班的差不读都下班了,他还见客呢…… 她笑笑,说,“我知道,但是总不能不吃饭吧,等会儿凉了口感就没那么好了。” “那行,您容我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 …… 三分钟后。 秘书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将门给拉开,放了凉纾进去了。 这次过来,跟上次又是别样的感受。 顾寒生的确在见客,但这场面看起来可不是非常正式。 没在外头的沙发区,他跟阮芸芸在办公桌那边。 顾寒生此刻靠着大班椅,低垂着眉眼,而他办公桌一侧,依靠的人是大明星阮芸芸。 凉纾提着保温盒走进去,乍然一下见到的就是阮芸芸那只白皙柔软的手指落在顾寒生肩膀上的画面,过分白皙的手指落在他黑色衬衣上,这画面,格外养眼。 她像是一个外来闯入者,打扰了那份静谧。 但凉纾并没有逃,她很自然地走上前,看着已经好几日不曾见过的男人。 两人目光对视上,一个眼里带着凉薄的笑,一个眼里充斥着漫不经心的冷漠。 前者是凉纾。 凉纾手指握紧食盒,眼神掠过那只手,挑唇,“顾先生真的有够气定神闲的,还以为您真的在忙工作呢。” 刚刚顾寒生接内线电话的时候阮芸芸就离的很近,大概听到了好像是给他送饭的,但是这人讲话语气有些怪异,阮芸芸拿开手,双手抱胸走到她身旁顺便问,“你是什么人?” 凉纾只是盯着她,倒是没有说话。 身后,顾寒生盯着凉纾,但话却是对着阮芸芸说的,“送饭的,佣人。” 阮芸芸低头看了眼她手中的食盒,“原来是这样,那给我吧,我和顾先生还有工作要谈呢,你出去吧。” 说着,她就伸手去接凉纾手中的保温盒,但凉纾并没有给她。 阮芸芸之前讲话没今天这么肆无忌惮,但这一切都取决与顾寒生的态度。 刚刚顾寒生默许了她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她刚刚有些贫血,头晕,所以没忍住将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只是后来,凉纾都进来了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才让阮芸芸以为,顾寒生是允许她这么做的。 所以此刻对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佣人”她也就没那么客气。 凉纾不给,她就只好用力抢。 凉纾身体虚弱,可人不弱,阮芸芸脚下踩着高跟鞋,两边力气不相上下,可就是下一秒,凉纾倏然虚松了手。 对面身材高挑纤细的女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后倒去,高跟鞋更是没有踩稳,在地板上狠狠崴了下,向后跌去。 这种情况,顾寒生是男人,如果不英雄就救美那就说不过去。 况且阮芸芸身后就是办公桌,这要是跌上去,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凉纾就大发慈悲地伸手拉了阮芸芸一把。 一个成年女人,虽然是明星,但再怎么也有一百来斤,凉纾这才刚好将她拉回来,这么一来自己反倒没有站稳了。 她没站稳,人往后仰,这次顾寒生速度很快,她很平安,并没有摔在地上。 阮芸芸有些气愤地看着凉纾,凉纾顺势就抓住了顾寒生的衬衣,并且乱揉了一把,挑眉看了阮芸芸一眼。 “顾先生,这已经不早了,您的晚饭都给我吃了,这会儿有人给你送饭,您赶紧用餐吧。” 这话可有意思了。 凉纾从顾寒生怀中起来,往旁边一站,还没说话。 就听身旁的男人沉声道,“嗯,是该吃饭了,你出去吧。” 阮芸芸以为是喊凉纾出去,就连凉纾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当阮芸芸伸手过来拿保温盒的时候凉纾顺手就递给了她,却没曾想,一直骨骼分明的手指从中间拿走了食盒。 顾寒生长身玉立地站在凉纾身边,朝阮芸芸投去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广告的事儿另外约时间再谈吧,阮小姐现在事业蒸蒸日上,再传些什么绯闻对你的前途不是一件好事。” 阮芸芸脸蛋瞬间失去血色,唇抿的紧紧的。 下一秒,顾寒生却一手提了保温盒,一手很自然地牵起凉纾的手往外头沙发区走去。 那背影,高的过于高大,所以显得旁边的人又过于小鸟依人。 这画面,于阮芸芸来讲,太刺眼。 阮芸芸走了。 凉纾一把拿过保温的盖子盖上,五指张开放在上面,看着顾寒生。 男人嘴角一勾,崩了一整天的神经,这会儿难得松懈下来,连眼神都温柔了不少。 “不是给我送饭,现在又不让人吃?” 凉纾不看他,兀自低头将保温盒盖好,“你秘书可说了,你已经吃过晚饭了。” 这语气,多多少少有点儿醋意跟不满,但是顾寒生受用。 他不恼。 低头朝她的脚看去,为了保暖,她难得穿了雪地靴,刚刚那一仰也不知道她伤到哪里没有。 于是他凑过去,按着凉纾的腿检查,“刚刚有伤到哪里吗?” 属于男性的气息骤然逼近,清新好闻又带着烟味儿的木质香调窜进凉纾鼻息,她有些抗拒,往后缩了缩,但男人大掌往上移,直接掐住了她的腰身。 “别动。” 他在低头检查她的脚,凉纾有些别扭,“我没事,你不用这样。” 闻言,顾寒生抬头,盯着她素净的脸,几日不见,原本苍白的脸蛋倒是难得有些血色,但那也只是跟她之前的状态相比,跟其他人比,凉纾一张脸还是病态的白。 有些不正常。 失血过多的后遗症顾寒生都明白,这个得以后好好补才行,一时半会儿急不了。 男人大掌在她腰间用劲儿地捏了捏,凉纾受不住,往一边一躲,顾寒生却直接将她外套兜里硬硬质感的物件拿了出来。 是某款价格稍微比较便宜的国产手机。 凉纾也看见了,一下便想到下午那通电话,心里有些堵,便想提了保温盒就走。 哪知道,她伸手去够保温盒的时候,手指被顾寒生的截住,而后,她整个人顺势就被他扯进怀中。 头顶男人呼吸灼热,“这手机怎么买的?” 她闷闷道,“跟曲桉借钱买的。” 顾寒生将那长方形的金属物件往旁边一扔,将她往自己怀中紧了紧,才嗤道,“一两千的玩意儿,真没钱买?” 虽然凉纾几斤几两他很清楚,但她不至于连一个一两千的手机都买不起。 凉纾闻着他怀中的气息,挣了挣,挣不开,就只好随他去了。 过了会儿才说,“有钱买。” 顾寒生捧着她的脸,一张放大版的俊脸乍然出现在凉纾瞳孔里,她往后退没退成,只能伸手抵着男人硬实的胸膛。 下一秒,顾寒生一口就咬在她唇上。 凉纾吃痛,就听他说,“既然买得起,那为什么要跟曲桉借钱?” 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唇,想到刚刚阮芸芸还在这里,凉纾心里有些别扭,语气直白,“老年机用着不爽快,只好跟曲桉借钱买个好用点儿的。” 真是…… 她刚刚说完,顾寒生不置一词,开始动手剥她的外套。 凉纾惊恐这个环境,瞪着他,“你干什么呀?” 一句话,最后尾调还被她拖长了,娇滴滴的,一副任人蹂躏的调子。 惹人怜爱。 顾寒生一边剥一边说,“办公室热,不需要穿外套。” 凉纾就算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外套被扔到一边,接着是什么呢? 接着顾寒生将她压在沙发里,她两个手腕都被他大掌桎梏着,另一只手揽了她的腰,“让我亲会儿。” “我是佣人,只是来给你送饭的。” 相连的唇齿间有属于男人的嗓音传来,“我全完是站在你的角度说这话,你过来的时候可没跟秘书说你是顾太太。” 凉纾手腕实在是挣不开,稍微用点儿力他就握的更紧,“就算我说,她也得信啊。” 男人忽然离了她的唇,在距离她的脸蛋十多公分的地方盯着她,语气半调侃,“上次拿着我的衬衣就让人放你进来了,这次简单,你只需要把时时刻刻把结婚证带在身上就行。” 凉纾一溜烟从他身下逃开,站在一个安全距离看着他,“犯不着。” 她低头去拿保温盒,又抢先一步被顾寒生薅走了,男人唇角带着点儿微末的弧度,“有什么账,咱们回去再算,现在不闹了。” “你明明吃过了的。”凉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下一秒只听她又说,“只不过都给刚刚那位大明星吃了呢,顾先生真是好心。” 这语气虽然不善,但顾寒生听着还挺舒心的。 他动手将里面的所有盘子都拿出来,过了这么久,已然失了最初的色香味,但看着是不错的。 凉纾走到他对面坐下,见男人将衬衣袖口挽了半截上去,露出紧实的小臂,皮肤不算白,偏向于小麦色。 他说,“跟顾氏合作的女明星,刚好她贫血,我为了顾氏着想,给她吃两口饭搭一下肩膀也不算什么。” 说完,他就只捏着筷子看着她。 凉纾抿紧唇,什么都不说。 过了会儿,顾寒生问,“我现在可以用餐了?” 在他吃到一半时,凉纾冷不丁地问,“我记得,她之前还是顾先生您的绯闻对象来着。” 凉纾本来还没这么着急找上门来的。 可那段日子,坊间有关阮芸芸跟顾寒生的流言愈演愈烈,甚至传出了两人好事将近这种话,凉纾那时终于忍不了了,辛辛苦苦计划那么久,要最后被阮芸芸捷足先登,那真不是什么好滋味。 顾寒生闻言,脸色极淡,没什么情绪地说,“我绯闻对象挺多的,你要不要一一了解一下。” 凉纾耸耸肩,起身朝那扇巨大的落地窗走去。 苍茫的夜色下,是虞城的万家灯火。 第54章 无题 八点半,顾寒生牵了凉纾的手一同离开办公室。 外头的人基本上都下班离开,凉纾也就任由他牵着了。 电梯里,顾寒生要吻她,凉纾躲不过,却也不甘心,揪着他的衣服,“顾先生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样强吻别人?真看不出来您原是这样的衣冠禽兽。” 他低笑,并不放过她,但语气却是不悦,“你不是顾太太么?” “……”她咬着下唇,虽然有些委屈,可却找不到话反驳。 顾太太的位置是她硬强求来的,顾先生要干什么自然也无可厚非。 从八十八层下来,要多久呢? 凉纾没算过。 但被顾先生从进电梯开始就……,到电梯到达声响起放开她,凉纾已然虚脱无力。 顾寒生吻她的时候,不算温柔,甚至可以说是强势。 凉纾觉得,他似乎把这几天的怒气全都发泄在了这个吻上。 绵长并且毫无章法。 事后,她怔怔地看着电梯光可鉴人的镜面,女人红唇潋滟,那一抹脂色悄然攀上了两颊,映衬得人面桃红。 至此,顾寒生还只字未提那天的事。 曲桉跟她说过,那晚顾寒生很生气,甚至不分青红皂白抓了那个网约车司机,后来顾寒生就离开零号公馆了,直到第二天她被喊去医院照顾她。 这中间空白的一个晚上,凉纾偶尔想想,就头疼。 她被顾寒生牵着朝他的车去,凉纾这才想起来她是司机送过来的,“小陈还在外面等我们呢。” 小陈就是司机。 “让他自己回去。” 凉纾脸上那抹红晕还没消散,但声音已经没有刚刚那种娇颤的水意了,在这地下停车场瑟瑟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好听,“我的意思是,你工作一天了,也累了,不如让小陈开车回去,你不用自己开车。” “不用。” 再过十分钟,凉纾倏地就明白顾寒生为何要拒绝了。 男人将副驾驶位的车门打开,看着她坐进去,然后俯下身,手指掐着她下巴跟着人就亲了上去,但这次只是浅尝辄止。 等他从驾驶位坐进来,凉纾也刚刚低头系好安全带。 凉纾抬头,属于男性的气息就压了过来,眼前一阵昏黑,凉纾往后躲,但车里空间统共就只有这么大,她被男人困在座椅和他的胸膛之间。 紧接着,她人就被他半抱着往椅背里压。 对,刚刚在电梯里上演的事情,此刻不过是原原本本地在车厢里复制了一遍。 这个姿势不太方便,所以顾寒生掐着凉纾的下颌不准她动,半强制性地将她往自己这边带,凉纾气喘吁吁间,男人已经解开了她身下的安全带。 凉纾一个激灵,趁他松口的间隙,气息不稳地说,“四周都是摄像头,要是被人拍到了,影响多不好?” 他的唇掠过女人微凉偏硬的耳廓,语气偏轻佻,“你是名副其实的顾太太,哪里不好?” “……” 又来了。 好像她算计了他,将原本属于别人的位置给占了,此刻他就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然后顺便享受自己的一切权利,将利益最大化,力求不亏待自己。 就譬如这从办公室,辗转绵延到车上的吻。 足够漫长,也足够……令人心悸。 凉纾揪着他的衣服,被他弄得没什么力气了,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等他将她放回座位上,凉纾却倏然抱紧了他的脖子。 “怎么?” 这倒是有点儿投怀送抱的意思。 她在顾寒生看不到的地方扁扁嘴,等着那阵从腰眼处突如其来的钝痛缓过去,“腰疼。” 顾寒生低头仔细地将安全带给她系上,嘴角勾勒出笑,“亲两下就腰疼?那你预备着今晚之后别从床上爬下来了。” “顾先生也没厉害到这个程度,上回那么不会疼惜人,到最后我不还是挺好的,可见你讲的话有夸大的嫌疑。” “挺好的”这三个字,属于凉纾自己夸大了。 事实上,那天早上她从酒店离开之后状态挺不好的,浑身都不爽快,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疼,像是被卡车碾过,然后整个人又重组。 是极其难受的。 但她这么说,只能愉悦愉悦自己,在顾寒生面前,讨不着半点儿好。 凉纾见他脸色有些不悦,倒是率先服了软,“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去吧,我为了救你的小情人丢了那么多血,天天都觉得难受着呢。” “现在觉得委屈了?” 她看着昏暗光线下的男人,立马笑着摇摇头,“自己选的路,当然不能够委屈。” “那就好,”男人眉梢眼角掠过淡淡的冷意,嗓音低沉,“我不仅要抽血,还要扒皮抽筋,吃肉啃骨。” “……” 这话不像是顾寒生能讲出来的,凉纾识相地闭了嘴。 路上。 凉纾问他,“我听佣人说你把阿云送走了,是因为我吗?” 顾寒生回,“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男人视线平视前方,没什么反应,立体的五官在头顶一闪而过的路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莫测,“要咬人的狗,留着也没用。” “听她们说,它跟着你很久了。” 他侧头睨了她一眼,“所以要把它接回来么?” 凉纾耸耸肩,知道是自己自讨没趣了,“那还是算了吧。” …… 凉纾洗完澡出来,没在卧室见到顾寒生,便先上了床。 看了会儿手机就有困意了。 瞅了眼时间,十点半,这个时候睡觉正合适。 于是只给顾寒生留个壁灯。 自己也很识相地只占了这张大床的三分之一。 零号公馆客厅。 曲桉只觉得拿在手中这两千块沉的很,她忙地将手中的钱递给顾寒生,“先生,这钱我怎么能要,您平常从来没亏待过我们,这钱我可万万不能要。” 男人扫了眼她放在矮几上的现金,脸上难得有了点儿笑,“太太说借了你这钱,要还么?” 这话问的曲桉一怔,过了会儿才低头,“太太说,要还的。” “嗯,这就行了。” 顾寒生不缺这两千块,但是凉纾没有道理还欠着别人的钱。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位顾太太真的窘迫到了这种地步,连一款手机都买不起。 曲桉见男人脸色又恢复如常,她便说,“太太下午还给您买了礼物呢,我猜着她肯定没跟您说。” 闻言,男人眉头微拧,“礼物?” “对呢,太太费心思选了好久呢,又怕您不喜欢,又问我您的喜好。” “她买了什么?” 将近十一点。 顾寒生洗漱完毕,站在床边低头看着正处于熟睡中的人,一张脸半藏在柔软的枕头间,倒是显得没那么张扬。 对了,曲桉说她买了礼物。 往衣帽间去,他很容易就看到了那个突兀的包装袋,还算上道,知道买东西哄人。 …… 凉纾后来是被人吵醒的。 朦朦胧胧的光线下,她实在是没办法在那种状态下继续睡,有东西游走在身上的感觉太差了。 只是,微微张开眼睛,视线里就是顾寒生的脸。 他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盯着她,“醒了,顾太太?” 环境还很昏暗,凉纾眨眨眼,“天亮了么?” “还没。” “那——” 此刻,凉纾才意识到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她不着寸缕。 刚刚有奇怪的触感传来,凉纾抬眸去看他的唇,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但顾寒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 第二次的翻云覆雨,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的。 凉纾觉得顾寒生趁人之危,便有些不高兴,“顾先生这是在强人所难,我当时都睡着了。” 他低头咬住她的耳垂,从胸腔里蔓延出来沉沉的笑意,“后来不是醒了么?” “被你弄醒的。” 她闭着眼睛,享受的同时也会哼哼两声,“腰疼。” 顾寒生却更加不顾她的感受,只当她是在服软,可床底之间,服软有什么用? 只能使男人变本加厉罢了。 结束一轮,顾寒生看着她汗湿的脸,语气都软了半分,“下午买东西被人欺负了,为什么忍气吞声?” 凉纾懒懒散散的,浑身跟没有骨头似的,“没有呢。” “曲桉都交代了,”他捏着她的下颌,“不管顾客有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身为导购,都不能带轻视意味儿低看别人,这是做人的基本。” 她闭着眼睛哼哼两声,“看不出来,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顾先生三观还挺正。” “所以为什么被欺负了还不还手?” 尽管两人身上都有些狼藉,但凉纾还是在这样的景况下昏昏欲睡,却又听到顾寒生一次次逼问她,她才没什么力气软绵绵地说,“给顾先生买礼物哪能跟人生气呢?那这礼物也失了本来的意思了。” 顾寒生拨开她脸上的湿发,闻言轻嗤了句,“倒是很能拿捏人心。” 男子话音刚落,就见靠在他怀中的女人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补充道,“另外就是,我的确穷呢,给你买那么件衬衣就几乎花光了我身上所有的钱,我要真跟人家呛起来,我说我是顾太太你看她们信么?” 女人慵懒地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要是顾先生本尊不过来给我撑腰,那我不是彻底成了笑话了?” 一段话,倒是给她说得有理有据。 中场休息完毕。 这次顾寒生要继续,凉纾已经疲了。 可知道他刚刚不过是刚热身而已,也就硬着头皮应付他。 到中途,他将她翻过来,凉纾将脸埋在枕头里,背对着顾寒生,不知道他那个动作弄疼了她,凉纾蹙眉又小声地抱怨了句,“您轻点儿,小女子腰疼呢。” 男人唇角噙了抹笑,只当是她口中的情趣,却不想,那一片美背下方,是一片淤青。 在这明明暗暗的环境下,那颜色便显得有些过于吓人了。 凉纾的腰窝很好看,如果穿露背礼服裙的话,会很惊艳。 可此刻,这伤出现在她的腰际,便是一点美感都没了。 顾寒生久久没有动作,凉纾被晾着有些冷,回过头来看他,“我们不做了吗?” 说完才察觉男人眼神可怕,眸底蓄满风暴,气氛瞬间就冷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眼角余光勉勉强强能够看清自己腰际那块地方的状态,是有些吓人。 刚刚在浴室洗澡的时候就发现了。 但其实过了这几天,被撞的地方已经不太疼了,只是那些痕迹看起来可怕。 她默默地扯过一旁的被子想盖住自己,但手指却被男人的大掌抓住,他看着她,“什么时候弄的?” 凉纾静默。 于是顾寒生又问了一遍。 凉纾答,“就十五号那天。” 十五号,顾寒生不会忘记,领证的那天。 他扯过被褥盖在凉纾身上,“怎么弄的?” 凉纾稍微回忆了下那天的情景,然后有些无所谓的说,“上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撞的,当时是有些疼,但是过了这么久了,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然而顾寒生却拿了浴袍翻身下床了。 这是生气的姿态。 凉纾趴在枕头上,心想,这人真的太难伺候了。 生气起来毫无征兆。 顾寒生抽完一支烟回来,凉纾已经睡过去了。 空气中那味道还没散去,床上狼藉,人也狼藉,顾寒生打横抱起凉纾去浴室。 凉纾此刻醒了。 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儿,睡眼惺忪,嗓音亦是,“顾先生这都屈尊降贵地带我去洗澡了,等会儿能不能再换换床单?” 男人并没回她。 直到凉纾站在冰凉的地板上,温热的水从上头浇下来,她才抬头朝他看去,“你别看了,这淤青会好的,我太了解了,过段时间就好了。” 只是那啥的时候她趴在床褥里会令人倒胃口罢了。 凉纾没冲多久,然后被顾寒生裹了浴巾抱着就出来了,他将她放在沙发里,凉纾顺手拉着他的手,“不回床上吗?” 他冷嘲,“顾太太不是使唤我换床单来着?” 凉纾放手:“哦,那你去吧。” 这个时间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凉纾撑不住,但到底是被他放到床上才彻底睡了过去。 她不认床,况且顾寒生的床足够好,很好入眠。 而有关她失踪那半个晚上,顾寒生只字未提。 …… 第二天早上,凉纾醒来时顾寒生早就已经去公司了。 曲桉看两人已经和好了,心里也高兴,见她从楼上下来,忙上前去说,“太太起来了,早餐给您热着呢,您喜欢吃点儿什么?” 凉纾没什么特别想的,于是说,“都行。” “哎,那就跟先生的一样。” 跟先生的一样? 凉纾以为是写什么西式早餐,结果就是最简单的米粥跟豆浆。 没一会儿,曲桉从后头拿了一个盒子过来放在凉纾手边,“太太,这是先生刚刚差人送过来的,说是给您的。” 凉纾拿过来看了眼,问曲桉,“你们先生平常的早餐吃的是这些?” 女管家扫了眼公馆女主人面前的食物,点头道,“对,先生不喜西餐,所以几乎桌子上不会出现西洋的那些食物,太太您要是喜欢的话,可以让厨师做。” 凉纾摆摆手,“没事,我就是问问,这个挺符合我的口味的。” 早餐慢条斯理地吃完她才拿过盒子拆开,是现在市面上价格比较贵的最新款手机,还特意给她选了一个银色。 凉纾没用过这么贵的玩意儿,手机不过是通讯工具,价格大于价值她是打心眼里瞧不起的。 但既然是顾寒生送的,她也就勉为其难接受了。 换好自己的手机卡,那边几乎是有感应一样,顾寒生的电话立马过来了,“喂。” “手机装好了?” 凉纾手指摩挲着机身滑滑的质感,还挺满意的,于是说,“嗯,装好了。” 那头嗯了一声,就听男人沉沉徐徐的嗓音夹杂着极其细微的电流声传来,“你到楼上卧室去,我有话跟你说。” 凉纾没耽搁,起身朝楼梯走去。 几乎是在她的脚刚刚踏上楼梯的瞬间,那边说,“上楼梯小心点儿,别着急。” “哦。” 凉纾推开卧室的门,手指捏紧电话,“我到了。” “拉开你那边的床头柜抽屉。” 她不疑有他,所以当她漫不经心地拉开床头柜的时候,里面整整齐齐地码了一抽屉的现金,全是一片鲜艳的红色。 “看到了吗?这个抽屉我让曲桉常备了现金,以后出门要买点儿什么零碎的东西,可以从这里拿。” 凉纾看到那一抽屉的钱,心里竟有些小小的感动,她看向落地窗外阴沉的天气,闷闷道,“你不好奇我们结婚那天我去了哪儿” “那你说,你去哪儿了?” 她想了想,说,“我去祭拜一位故人。” “嗯,我知道,我这边儿有点事,先挂了。” “好。” 凉纾挂了电话,突然想起来,她给他买的衬衣还没拿给她。 新的衬衣顾寒生肯定不打算穿,所以凉纾决定找出来让曲桉拿去洗洗。 只是,他的衣帽间已然没有了她昨天放的那件衬衣,。 她跑到楼下问曲桉,曲桉摇摇头,“太太您昨天一回来就自己提去楼上了呢。” 八成是被顾寒生看到了。 至此,凉纾突然想起来,顾寒生的衬衣从不在外面买,都是手工高定,袖口的鸢尾也是人手工绣上去的,她买的衬衣,未必能入了顾寒生的眼。 可是晚上,顾寒生回来时,凉纾却愣了。 他身上穿的正是她昨天去商场给他买的那件,当时是凉纾给他开的门,他进门后顺手将外套递给她,凉纾拿了去放好,转身回来就见到了他身上的衬衣。 心下大惊,问,“你怎么……” 顾寒生倒是无所谓地笑笑,“将顾太太的心意穿在身上,这感觉还不赖。” 而男人扬起来的袖口处,干干净净,什么都看不到。 凉纾的腰部撞伤,顾寒生吩咐人买了药给她擦,凉纾觉得时间长了就能好,便不想擦那玩意儿。 当天晚上被顾寒生发现,凉纾还在诡辩,“那药味儿有些难闻,我闻着就头晕,擦了一次之后便不敢再擦了,反正这种淤青总会好的。” 男人唇抿的紧紧的,手指拿着蘸了药膏的棉签在她后腰处招呼,手法不算轻,甚至偶尔还能把她弄疼。 凉纾手指抓着沙发靠背,没忍住叫了一声,“顾先生这么关心照顾我,我倒是有一种我们在谈情说爱的错觉了,”说到这里,她拧着眉头,刻意去触碰他的逆鳞,“你这样我怪为难的,我本身就靠着不光彩的手段抢了那位的位置,你还这么……” 听她这么说,那人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凉纾哼哼两声,学了他平常的口吻,“自然。” 她送给顾寒生的那件衬衫被他穿了一次,现在已经洗了干了,凉纾想起什么,便在闲暇时候问曲桉,“曲桉,你会刺绣吗?” 曲桉笑笑,“那种精细的活儿我可不会。” 凉纾撑着下巴点点头,“这样啊,那麻烦你给我买一套工具回来吧,我整天呆在这里,人都要废了。” “行。” 她准备自己在网上搜教程来看,合计着在顾寒生那件衬衣上绣个什么东西。 三天后,是凉纾接种第三针狂犬疫苗的日子。 这回顾寒生没陪着凉纾,她自己去防疫站打的针。 她有按照医生说的,每天都擦腿上的疤痕,这么久过去,疤痕已经很淡了。 凉纾还有事,让司机小陈先回去,但小陈很是为难,“太太,上次您差点儿出事,先生挺生气的,让我跟着您吧,我保证隔得远远的。” 别人不招惹她,她也没有为难别人的习惯。 咖啡厅里,千卉捧着杯子将目光从外头那辆比较低调的车上收回,红唇扯起一抹笑,看着坐在对面的人,“阿纾,看来你眼光不错。” 她低头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小口,“外头那个,是你金主还是司机?” 小陈还比较年轻,长相也不错,千卉看着,难免误会。 凉纾冲她眨眨眼,“其实我不认识。” 千卉笑笑,“跟姐姐还藏着掖着呢,我就想问问你,之前那些催债的都找到我头上了,怎么这段时间都没影儿了呢?那些钱,你是还上了?” 第55章 时倾 凉纾摇头,“还没。” 她这样子不像说谎,千卉唇角勾了勾,眼神有些冷,“你那金主不帮你还?” “越是有钱的人就越抠,那么多,没人愿意帮我还。” 千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敲了敲,认真地看着凉纾,“之前不是勾搭了顾寒生么?他财大器粗,身上随便拔根毛都比我们大腿粗,怎么后来吹了么?” 凉纾手指捏着咖啡杯的勺子在杯子里随便搅了搅,“千卉姐您知道上次为什么顾先生会救我么?” “为什么?”千卉脸色不是好看,但嗓音没变,“你上次受伤,他出现在玉楼春仿佛就是为你而来的,面上还挺紧张的。” 凉纾啧啧两声,随后漫不经心道,“那自然是得紧张的。” “因为顾先生有个心头好,得了重病,我啊,身上的血能救他的女人,上次我被人伤了流了那么血,他自然得心疼。” 这话千卉半信半疑,但凉纾是熊猫血千卉是知道的。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顺势攀上他这个高枝儿?” 凉纾身子往后靠,有些懒散,“哪能啊,”顿了顿,“你今天约我是还有什么其他事儿吗?” 千卉摇摇头,“也没,挺久没见了,关心关心你。” “嗯,我得先走了,我还有事。” “好。” 凉纾拿了包离开。 没一会儿,千卉透过落地窗,看见原本车里坐着的男人下车恭敬地将车门给凉纾打开,凉纾坐上车,车子远离千卉的视线。 到底是不同了。 千卉拨了一个电话出去,眼里泛起些许冷意,“您不是让我给您介绍介绍么?” 那端不知道说了什么,千卉眯起眼睛笑,“行,那就麻烦您了。” …… 至臻集团最近在和一个中上层的房地产开发商竞争一块商业地皮,对方实力没办法和顾氏抗衡,便拐了弯走了弯路。 这弯路的门道,是虞城市政。 这块地皮最终拍板定根的,是市政。 顾寒生原先是没放在眼里的,顾氏不差这一块地皮,甚至对方要是态度好点儿,他们大可以让给他们。 可偏偏对面敬酒不吃吃罚酒,不仅在顾氏的人面前大放厥词,暗地里竟然联系了市政的高要。 季沉得知此事,报给顾寒生。 男人握着钢笔签完最后一个字,锋利的笔尖在纸上勾画出一笔遒劲的力道,就见他扔了手中的笔,“这种风气不能惯着,把背后在市政给他们提供便利的人揪出来。” 季沉跟顾寒生的想法不谋而合,早就派人查了,费了不少功夫,但好歹是把那一堆人的底细都摸了个七七八八。 他将手上的资料放在顾寒生面前,“这位姓苏,三十五六的年纪,前两年刚升了虞城市助,手里的权力就大了,再过一年就是换届,这议长的位置基本上是默认了。” 坐在大班椅上的男人随后翻了翻面前的纸张,合上资料,双手交叠放在上头,“这个年纪爬到这个位置,倒是有些本事。” 三十多岁的英俊男人,长相周正,戴着眼镜,光凭外形来讲,倒是无可挑剔,也跟官家那些人都略不同。 季沉继续道:“官场政界风云瞬息万变,这个苏启平当年是靠岳父混出头的,后来自己的人脉圈子发展起来了,现在他岳父都要仰仗他活着了。而我们的竞争方找到了苏启平,指望他牵线搭桥。” “苏启平不似某些人喜欢敛财,他暗地里别的产业不少,不缺钱,但独独有一点,他背着苏太太养了一个女人。” 这位议长特助苏启平的妻子,是出了名的精明,也善妒。 顾寒生方,约了好两次,对方都没时间。 …… 这天中午,顾寒生有一个商业饭局,饭局结束,今天难得的是一个好天气,所以下午的安排是高尔夫。 几辆车一同赶往接下来的目的地,中途,季沉骤然接到苏太太的邀约。 季沉捂着听筒从副驾驶位回头看着端坐在后座的男人,带着征询的意味,顾寒生黑眸看向季沉手中的手机,眼底情绪颇淡,俊美的面庞勾勒出点点寒凉的笑,随后点点头。 黑色幻影中途脱离大部队,目的地是皇城会所。 中途,顾寒生接了一个凉纾的电话。 她在那头问他,“顾先生,晚上你回来吃饭么?” “怎么?” 无事献殷勤,必有原因。 顾寒生在等她自己说。 那头斟酌了下,“那我现在不都是顾太太了么?自从我出院,我都一直有乖巧地履行顾太太的职责,您知道的哦?” 女人声音温柔婉转,句末尾音勾的人心脏酥酥的。 顾寒生却勾了唇角,语气温温淡淡,“顾太太的职责?” “……证据都在我身上,你别想着赖账,你每晚都翻来覆去地弄我,当心身体吃不消?” 男人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那双深沉的黑眸里带着笑,跟方才的笑不同,“所以你这是专门打来关心我的身体?” 凉纾停顿两秒才说,“……不是呢,我是来提醒你,你是不是也该履行顾先生的职责了?” “什么?” “那些黑老大打电话来催债了,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你也见过了,嗯……上次我差点丢了一截手指,这回没道理我还要受他们威胁……” 男人菲薄的唇抿出一些弧度,“那就不受他们威胁。” “那你晚上回来吃饭么?我让厨师教我做两道你喜欢的菜。” 顾寒生略一沉思,“行。” 那头难得雀跃地挂了电话。 季沉眼尖地看着顾寒生收起手机,原本还算柔和的情绪又恢复成一惯的样子。 圈内人了解的顾寒生惯常都是什么样的呢? 脸上从不缺笑容,但没有一次直达眼底。 不论敌友,他嘴角都能保持恰到好处的弧度,无人看得穿。 秘书时倾曾用一句词形容过顾寒生: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笑容是顾寒生的面具,少有人见过他取下来的时候。 但季沉见过。 他像从地狱而来,要将人间的一切都带进地狱里去。 季沉从来不觉得自己能猜中几分顾寒生的心思,譬如凉纾。 曾经连他这个助理都觉得这女人手段过于下三滥,可后来呢? 后来她一跃成为虞城最矜贵的顾太太。 结婚对男人来讲有什么影响呢? 网上有很多关于这方面的讨论。 在季沉眼里,顾先生变了,也没变。 照样高强度地工作,只是偶尔他会露出对待别人时不同的表情,那也只是偶尔。 身居高位,季沉不可否认,顾寒生是寂寞的。 以前时倾私底下常跟他说,除了虞山别墅那位,就没见过顾先生有过正常人的喜怒哀乐,这位老板将“克制”烙印进骨子里,那一位要是不醒,顾寒生估计这辈子都体会不到“快乐”二字。 但时秘书没有猜到,顾寒生在所有人未预料到的情况下,结婚娶了那样的女子。 …… 皇城会所。 苏太太一只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指夹着冰块往自己酒杯里扔,大红唇抿出的弧度带着成熟的风韵。 顾寒生不冷不热地别开眼,启唇,“大冷的天,苏太太还是悠着点儿,身体要紧。” 她一顿,看向顾寒生的眼神格外妩媚,却并不听他的话,又夹了一块冰块放进杯子里,“谢谢顾先生关心了,之前两次不是我不见您,只是启平如今这关键时期,我不止不见您,连别人我也不见。” 说完,她端起面前的酒杯慢慢摇晃。 顾寒生面上也是不显山露水的,“明年换届了,是得注意点,毕竟,稍有不慎被有心人抓住点儿什么做文章,那可就不仅仅是影响前程的事儿了。” 苏太太继续笑,一言不发。 他们没用皇城的包间,而是就在大厅比较隐蔽的地方找了个卡座,顾寒生周围有季沉守着,这位苏太太叶澜身边有司机守着,倒也公开直白。 苏太太还不知道顾寒生一句话已经开始挖坑了,他双腿交叠,换了一个坐姿,“只是苏太太如今这么尽心尽力地为了自己老公铺路,也得苏市助领情才好。” 叶澜闻言,一张脸像戴了一张面具一样,连眼尾笑起来露出来的细纹走向都没变,“顾先生这话我倒是有些听不懂了。” 顾寒生看向她,“或者我换一种说法,对于明年的换届苏市助自己都不上心,您身为妻子还一个劲扎在这个事情上,怕人传些什么出来对苏市助不利,竟避不见客。” 周围还算安静,所以顾寒生的话,一字一句地都钉在了叶澜脑海里。 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默默攥紧,一张上了妆的脸在昏暗的环境下看起来有些可怖,她说,“他上不上心,难道我还不清楚么?这种事情都需要别人指出来的话,那我这个市助太太当的是否太不称职了?” 叶澜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就算苏启平做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可两人同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也同在一个钱包里拿钱,不管有什么都轮不到外人来评判。 顾寒生身体微微前倾,季沉适时递过来一个信封,男人接了,将信封放在她面前,“苏市助为人低调,这里面的东西可是费了我顾某人一番功夫。” 面前一张a5大小的黄色牛皮纸质信封,纤薄的一层,叶澜拿在手上也没什么重量。 她迟疑半晌,看了顾寒生一眼,随后当着他的面慢慢撕开。 是一张照片,她丈夫张启平跟另外一个女人。 叶澜将照片拿在手上攥紧,看着坐在对面波澜不惊连脸色都不曾变过的男人,嗓音里带着微微的颤音,“顾先生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顾寒生脸上表情都不曾变过一下,嘴角维持着平和的弧度,“苏太太和苏市助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恩爱夫妻,您沉浸在这种糖衣炮弹、满目艳羡的言语中,自然不了解苏市助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么,我不介意帮苏太太您了解一下。” 虞城政界,叶澜和苏启平是夫妻楷模,叶澜占有欲强,那种公开的场合,只要叶澜和苏启平同在,她必定会将苏太太的姿态给摆出来,而苏启平也格外迁就她,甚至到了溺爱的地步。 曾有一次,叶澜在众人面前失了礼数,差点让苏启平官帽子都丢了,但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苏启平照样宠她。 这位苏太太,精明过头,不过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人,有些东西总是认不清。 苏启平刻意织造了一张情网,将她包裹进去,也懵逼了她的双眼。 而现在,顾寒生不跟她拐弯抹角,直接以近乎残忍的方式将她从这种这张网里拖出来,外头长满了荆棘,将她浑身刮得破皮流血。 顾寒生并未放过她,继续不紧不慢地道,“苏市助形象光明正大的不行,不干贪官污吏干的事,拍他的照片可不容易,尤其是这种清晰直白的,苏太太得感谢我。” 他说这照片清晰直白,那到底有多清晰直白呢? 叶澜只看了一眼那照片就攥紧在自己手中,苏启平和那女人在做那事,他的脸清清楚楚,连到达顶端时的表情都分外清晰,高清到能看到他颧骨处浮上的红色。 那是男性荷尔蒙爆发时的状态。 苏启平正值壮年,各方面都是完美的,论年龄,比官场上其他人都要出色;论那张脸,他比一般的男人好看了;论身材,在那堆朱门酒肉、大腹便便的人当中,他更是不止优秀了十倍。 很多时候叶澜觉得自己并不是占有欲太强了,也不是自己善妒,而是苏启平足够惯她。 有次她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地伸手打了他身边一个女同事,她以为那人是他养的狐狸精,打人之后她反应过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理。 但当时苏启平是怎么做的呢? 他只是很歉意地看了眼同事,然后牵了她的手,语气温柔,“澜澜,你也不怕手疼。” 苏启平哄了她之后,才去跟女同事道歉。 这次之后,叶澜就很少往那方面想了。 她的丈夫是什么人她很清楚,可如今,有人给她来了一个当头棒喝,说一直爱她宠她的男人出轨了。 她怎么能接受? 可事实摆在面前,她不得不承认。 她将手中的照片扔到了矮几上,看着顾寒生,“你有什么目的?” 男人不显山露水,脸上亦带着笑,仿佛递给她照片的人不是他一般,“一切就看苏太太怎么做了。” 叶澜目光朝照片上看了眼,闭了闭眼,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这照片上这女人是谁?” “消息用来交换,才最公平了,苏太太觉得呢?”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不管他工作上的事,你未必能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顾寒生笑,“简单,顾氏只要一桩市政工程的地皮。” 关于这块地皮,叶澜偶有耳闻,凭顾氏的能力,顺利拿下来的是没有问题的。 这块地皮某种层面上来看,是属于苏启平拍板的,另外那家公司论实力跟背景都不及顾氏,但苏启平貌似有意将那块地皮给那个公司。 其中原因,叶澜也不清楚。 叶澜抿着唇,脸上再没有刚才的镇定,“这个事情我不知道,他的想法我也不能改变,想必你很清楚,如今我们叶家也需要依靠他。” 话音刚落,对面的男人冷嘲,“照片上苏启平的表情您好好欣赏过了么?他那种极致的感觉请问你有在床笫间见过么?既然现在没有,那么以后他也不能回心转意,这种出轨男,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个道理,我想苏太太肯定能够明白,不需要我多说。” 叶澜看着他。 下一秒,顾寒生直接起身了,助理季沉及时递过来一张温热的毛巾给他,顾寒生擦了擦手转而将毛巾扔在了垃圾篓里。 他看着叶澜,薄唇勾起一抹略微狠绝的弧度,“希望苏太太能够尽快做出选择,顾某人从来都以笑示人,可是我却最不喜等人。” …… 顾寒生离开皇城会所,垂眸看下腕表,下午三点。 凉纾今晚要下厨,他到是很好奇她会怎么做,倒不如回去看看。 黑色幻影起步朝零号公馆的方向开。 半路上,顾寒生接到顾宅老太太的电话。 “顾寒生,你多久没回来过了?真是个不孝子。” 顾寒生低头看了眼自己修长干净的左手,似乎少了些什么,他温和地笑,语气间半点没有抱歉的意思,“您口中的不孝子正努力赚钱供您颐养天年。” “你少拿钱当借口糊弄我,你一天不去公司难道顾氏还能垮了?有这个时间你不如早点给我找个媳妇,我给你介绍的你一个都看不上,我这把年纪了,可没时间陪你熬了。” 温明庭怨起人来也是不含糊。 顾寒生想了想,正想说点儿她喜欢听的,对方却打断了他,“景遇给我打电话了,他快要订婚了,你呢寒生?还有,他给我带的礼物你拿到哪里去了?” 礼物…… 嗯,给温明庭的礼物放在零号公馆了。 现在下午三点多,回零号公馆带上凉纾收拾好去顾宅正好差不多是晚饭的时间。 这么想着,顾寒生脸上难掩笑意,他笑了笑说,“那我们回来吃晚饭,您看这样成吗?” “行。” 顾寒生正准备挂电话,就听温明庭在那头有些惊讶,“你和谁?” “您儿媳。” 以这种方式告知温明庭不是顾寒生的本意,婚姻大事,本来就应该先知会父母,可他一意孤行和凉纾领了证已然不对。 现在又以这种突然的形式告诉老太太,是二不敬。 罢了罢了,老太太承受能力高着呢。 …… 下午和某合作方的高尔夫球,是女秘书时倾代顾寒生去的。 都知道,时倾和季沉虽然是顾寒生的秘书和助理,但两人在顾氏的地位甚至是超越了一众股东董事,某种意义上,他们代表了顾寒生本人。 所以时倾下午跟着合作商打球,也算是顾寒生给足了他们面子。 但时倾毕竟只是秘书,做人一丝不苟,四两拨千斤的能力练得炉火纯青。 打球就打球,决口不提及任何工作上的事。 有两位建筑行业老总套不出任何话,将话题不动声色转移到顾寒生身上,“时秘书,顾先生半道临时改了行程,是有什么重要的私事儿要办呐?今天听说顾先生要来打球,大明星阮芸芸特地赶过来就为见顾先生一面呢。” 时倾累了,将球杆递给旁人,又接过毛巾擦手,心想着,公事她已然是个字儿不露,要是再不说两嘴,估计过不去。 于是道:“还能有什么私事,有位主儿念着他,他可不得去一次才行,您也知道,顾总对她们一向大方……”说着,他们刚好走到休息区,对旁边的阮芸芸和气一笑,“难为阮小姐还专门跑一趟,您能为再次为至臻集团代言那是我们上赶着的呢,哪里……” 阮芸芸今天显然不是为了来打球的,穿着显身材的裙子、高跟鞋,画着精致的妆容,外头还堪堪罩着一件长款羽绒服。 见到时倾过来,她立马起身,巴巴地上前,“顾先生今天不来了吗?” 另外两位也眼巴巴地瞅着时倾的回答呢。 时倾微微一笑,“难说。” 套不出话,两位老总意兴阑珊,都是各自行业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没道理在一个秘书跟前讨没趣。 这个生意暂时谈不上,自然有其他的生意谈。 时倾随他们去了,自己寻了个地方休息。 阮芸芸坐到时倾旁边,挺直白的开口,“我那天晚上才在顾氏见过他,后来顾先生亲自打电话说今天约在这里见的,为什么……” 时倾跟顾寒生久了,熟知他的好多习惯,他不耐烦的时候不会在脸上表现出丝毫,只会用拇指不动声色地摩挲中指跟无名指,久而久之,这个习惯她偶尔也染上了。 “阮小姐,不过是因之前和顾总闹了绯闻,后来绯闻一夜间消失,顾总想必已经跟您说的很清楚了,我想他的意思是希望您能有点自知。” 时倾说话向来毒辣,但那是建立在清楚顾寒生的意图上。 假设现在顾先生在此地,说了任何护着阮芸芸的话,那时倾也可以毫不犹豫转变自己的立场,不介意说任何好听的话给阮芸芸听。 阮芸芸一阵难堪,握着茶杯的手指格外用力,指甲盖泛白。 时倾看见了,表情无任何变化。 “时秘书,今天见不到顾总,代言的事您就另找明星合作吧。另外,听说裕鑫集团新启动的地产项目对刚刚两位老总在建筑方面的伟绩很有兴趣。” 时倾眯起眼,抬眼看去—— 草坪上,外形跟气质都极度出色的男人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西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却格外引人注目,他正颔首跟打球的几位握手,虽然脸上不见任何笑容。 这是陆氏*裕鑫集团的负责人陆瑾笙。 几乎是跟顾寒生一样,同样优秀的存在。 时倾有刷娱乐报的习惯,偶然有一次看到有人是这么评价陆瑾笙的:财经界的冷美人。 陆瑾笙应该是去换衣间了,阮芸芸回头带了半分得意地看了时倾一眼。 时倾想,恐怕老板今天不来,这事儿她要搞砸了。 第56章 刺儿 顾寒生来时,天色已晚。 露天停车坪停满了车子,季沉慢慢挪动着找车位,最后被人引导着停在另外一辆豪车旁。 门童将车门打开,顾寒生从车里下来,视线里,猝不及防就出现一辆宾利雅致。 刚刚好停在幻影旁边。 他暗了眸,抬脚迈步朝正门口走去。 此刻泰景山庄早已华灯初上,这几位合作商早就从高尔夫场转到了山庄位置最好的露天观景台,这里看去,大半个虞城都能被收入眼底。 各色人物早已恢复了西装革履的行头。 时倾下午吃了一点闷亏,热脸贴了别人的冷屁股,这会儿是怎么也不愿挤进那一堆阿谀奉承的人当中去。 眼看着那边陆瑾笙跟几位公司老总相谈甚欢,言辞之间,一股弃至臻集团选裕鑫集团的意思。 她逐渐有些坐不住,到楼下去。 还在扶梯上,就接到了季沉的电话。 快步往门口走去,就眼看到顾寒生和季沉往这边而来,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走路都带风,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 身着黑色衬衫的男人,气场强大,面部轮廓线条冷硬,乍一看去,竟是比陆瑾笙的还要冷上几分。 时倾两步走过去从季沉手中接过顾寒生的西装外套和大衣,听的季沉压低声音道:“先生心情不好,少说话多做事。” “怎么?” “我刚说什么?” 少说话,多做事。 顾寒生一出现,引起不少骚动。 有人的立场转变的就跟虞城的天气似的,这会儿端了酒直愣愣地就朝他走来。 “今晚能见到顾总,真是一个惊喜。” 顾寒生接过他手中的酒杯,没喝,嘴角含着一抹冷笑,“希望只有喜,没有惊。” 这人尴尬地一笑,转了嘴,“听说下午您处理重要的私事儿去了?” “嗯,有些闹腾,不哄不行。” 这话没有主语,意味不明,但却很容易让听者往那方面想。 也似是没想到顾寒生能这么干脆,这人笑笑,恰好迎上陆瑾笙那一堆人的目光,于是又说,“下午那几场高尔夫,陆总大显身手,您不在真是遗憾了,否则还能与之一战。” 顾寒生微眯起眼,隔着远远的距离和陆瑾笙对视着。 同样出色的两人,唯一的交集只有那短短两秒的视线交汇,但不动声色间,时倾却看出了些烽火味。 陆瑾笙对周围人歉意一笑,而后朝顾寒生走来。 顾寒生将手中的酒杯递给时倾,脸上的情绪控制的很好,伸手握住陆瑾笙递过来的手。 短暂交握,却暗藏玄机。 “顾总,听说至臻集团的紫宸地产项目已走到中后程,最多半年,虞城最顶尖的商业住宅中心恐怕要更名了……”陆瑾笙从侍者托盘里取了两杯香槟,递给顾寒生后一边冲他举杯,语气平淡,“恭喜。” 神奇的是,两人都没喝这酒。 顾寒生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可那语气却比陆瑾笙的冷了半分,“陆总抬举,今晚不生变故,那才是我顾某人的运气。” 这个变故,自然指的是陆瑾笙。 “顾总多虑了,陆氏绝不做任何地产项目,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说罢,陆瑾笙笑笑,“顾总请自便。” 初次交锋,陆瑾笙略胜一筹。 虽无外人看的出来,但这倒显得顾寒生小气了。 时倾看在眼里,很快上前,先负荆请罪,“顾先生,是我的疏忽,据说陆氏家规其中有一条是,陆氏集团及任何陆氏宗族子弟不得涉猎任何地产项目……” “对不起……” 是时倾先乱了方寸了,以前从未和裕鑫集团打过交道,有关陆瑾笙,时倾看的多是他的花边新闻,也没留个心眼多深究一下这人。 谁曾想,今日能在这里碰到陆瑾笙,并且还因为自己的疏忽让老板失了体面。 顾寒生脸色如常,但周身那股子氛围已经变了。 他依旧脸上带着笑,但那笑,时倾觉得很渗人。 尤其是,他把刚刚陆瑾笙递给他的一杯香槟全喝下去了,喉结滚动间,仿佛戾气在四处流窜。 她伸手去接酒杯,却扑了个空,那杯子已经被扔进了旁边的盆栽里,像发泄一样。 后半场,顾寒生亲自挂帅应酬。 季沉从饭包里出来透个气儿,就见时倾失魂落魄地趴在栏杆上,全然没平常的精气神。 “时倾?” 时倾回过头,朝里头努努嘴,“里面什么情况?你怎么出来了?” “往常都克制着呢,今晚一杯接一杯,喝了不少。”季沉淡淡陈述。 “我的职业生涯不会就此……”时倾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季沉沉思了一会儿,很认真地看着时倾,“他生气,你有功劳,但我想,大功臣另有其人。” “嗯?” 时倾大概猜到是谁了。 后来季沉说,顾先生原本打算带着凉纾回顾家老宅用晚饭,但中途车头调转了方向,一没顾上母亲,二没顾上老婆,这心里怎能不气? …… 接近晚上十一点,顾寒生从泰景山庄离开,并没有下榻这里。 虞城的天,变脸的快,下午是艳阳,到了晚上就是暴雨。 季沉早早地吩咐了司机在车上备好胃药跟水,顾寒生甫一上车,时倾就递上来一条热毛巾,他接过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手,眉心笼着淡淡的褶皱。 噼里啪啦的雨声被阻挡在窗外。 顾寒生吃了药就闭目休息,手掌搁在腹部上方的位置。 过了会儿,听他启唇,“把明天时间空出来,我回老宅陪老太太吃饭,今晚这事儿别告诉任何人。” 时倾知道是指他喝酒过剩引出来的胃上的毛病。 她将他明天的行程安排调处来,从副驾驶位回头迟疑了下道:“您明天上午有个重要的视频会议,”顿了顿,她建议,“会议完毕,带着太太回老宅陪老太太吃中饭也来得及。” “推掉。”淡漠且不拖泥带水的两字。 “是。” 温明庭下午就给顾寒生来了电话,喊他回去吃晚饭,对于老太太,顾寒生是宽容的。 后来有了陆瑾笙这一茬,行车至中途,又折回泰景山庄。 如此一来,顾寒生失约,用明天一整天的时间补偿温明庭,算是做儿子的孝道。 加上现如今又有了凉纾这一层关系。 泰景山庄坐落在山上,也不挨近市区。 尽管这个时间点路上基本上没车,可是回到零号公馆还是花了将近四十分钟。 还差一刻到十二点。 凉纾晚上跟厨师学做了两个菜,结果到了饭点顾寒生还未回来,她给他打电话,那头没接。 很晚了,时倾才给她回了个顾先生还在应酬。 她当时表情很冷静,可事后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委屈,虽然两人这个婚姻结合起来并不完美,但好歹打个电话回来说一声也行呐。 她就不用折腾亲自下厨做什么晚饭来讨好他了。 尤其是她做饭时还不小心切到了自己的手。 时倾给她来电话时,是九点钟。 凉纾晚上吃了比较咸比较重口的食物,不到十二点就被渴醒了,于是只好下楼来找水喝,这个时候才恍然意识到顾寒生压根就没有回来。 等走到楼下,才发现客厅里说话声音不少,而且灯火通明。 曲桉在惊讶,“哎,先生怎么喝成这样子了,他胃本身就不好,平常自己都有分寸知道注意的,怎么今天……” 时倾事先抱歉,“今晚生意场不太顺利,先生可能正闹心呢,我们没看住,可能就多喝了几杯,”她及时扶了顾寒生一把,“回来的路上在车已经及时吃了胃药了,想来应该问题不大。” “这么晚了,也辛苦你们两位送先生回来。” 时倾连忙摆手,“哪里的话。” 凉纾还站在这边没人注意到她,她看着被季沉扶着眉心紧紧拧成一道褶的男人,手指微微捂着腹部,看着是极其难受的状态。 而这时,曲桉拧了热毛巾走出来,刚好看到凉纾还站在这边。 她愣住,“太太,您怎么在这里?” 闻言,沙发区那边站着的两人也及时将目光投递过来,看着凉纾身上的装束,时倾抱歉一笑,颔首道,“太太,是我们吵醒你了吗?” 这别墅隔音效果不差,而楼上楼下的隔那么远,自然是吵不到凉纾的。 她摇摇头,走过来,“没有,晚餐了吃了比较咸的,这会儿有些渴,下来找水喝。” 曲桉忙上前将热毛巾递给凉纾,“既然太太来了,那太太给先生擦擦脸吧,我去给您倒水温热水。” “谢谢曲桉。”凉纾接过热毛巾,季沉已经把顾寒生放到了沙发上,他身上还穿着西装外套,内里衬衣的扣子解开了最上面两颗,隐隐约约露出来锁骨。 凉纾将热毛巾拿在手上,小心地擦着他的脸,她看着他微颤的睫毛,蹙紧的眉心,没忍住叹气,“真是醉的不省人事了。” 下一刻,穿着真丝睡衣外头裹着长至膝盖的针织衫的女人猛地倒在男人身上,而她的手腕从刚开始的被顾寒生抓住,到转瞬之间就被他抱在怀中。 “啊——” 凉纾重心不稳,没想到这明明已经醉了的男人还能来这一出,完全就没有任何防备。 她又怕自己身上的重量压着他,只好急道,“顾寒生,你大晚上的发什么酒疯呢?” 关键是大家都看着呢。 但顾寒生恍若没人般,将她抱在怀里,她越挣扎,男人的双臂就抱的越紧。 “你先放开我呢?你脸上都是汗,胃疼肯定难受,我给你擦擦。” 闻言,男人掐了她的腰,还避开了她受伤的腰窝那处,然后毫无避讳地,唇直接封住了凉纾的唇。 凉纾瞪大眼睛,虽然从来抗拒过顾寒生的亲吻,但那都是在没有其他人在的情况。 可现在…… 她只觉得酒味儿逼人,但是再浓的酒味儿也没有这种周围好几个人看着他们这样的感受来的令她不适。 女人细白的手指钻进了他敞开的西装外套里,悄悄地抓紧了他的衬衫,“顾……寒生,他们都看着……呢……” 其实周围的两人早在顾寒生吻上凉纾的时候就识相地将头偏到另外一边,至于重新从厨房里出来的曲桉,“太太,给您冲了一杯蜂蜜水,这个对身体好,您……” 然后就是那羞人的一幕,曲桉脸上的笑僵硬住,忙地偏了头,又重新钻进厨房了。 而顾寒生亲够了,牙齿挪到她的脖颈处,从喉咙深处低声蹦出来两个字“……好香。” 时倾,“……” 季沉,“……” 时倾头也没回,保持这个姿势,“那个太太,您看着点儿先生,我和季助理就先回去了。” 说完,扯着季沉就走了。 而被缠住的凉纾甚至都抽不开多余的时间来理会。 顾寒生在她脖颈处作怪,也没下狠手,像给人挠痒痒一样,弄的人浑身都酥酥的。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 凉纾从他身上起来,不过刚站起来一秒,她人又被他拉了回去,这次,她直接被男人压在了沙发里。 这次不算没有预料,所以也没有第一次那样惊惶,只是天旋地转间,她脑袋有几秒钟的晕眩。 “顾……” 刚刚开口,就对上男人那黝黑深邃的眸,像被就水浸润得格外的通透,瞳仁里倒映着她惊恐的脸。 凉纾人还被他压着,她倏然想到晚上她还傻逼似地下了厨就觉得真是不值,她冷了脸,“你就是看我没钱没势,又是我耍手段逼着你跟我结婚的,所以你才故意戏耍我。” 男人那充满了烟酒味儿的气息尽数喷薄在凉纾脸上,凉纾浑身上下只有脑袋勉强能够动弹,她别了别脸,还是没躲过,于是说,“麻烦顾先生起来下,你折腾自己就够了,还折腾别人做什么?” 她明显削尖了的下巴被人捏住,男人一口就咬在她唇上,“你是顾太太,不折腾你,折腾谁?” 凉纾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那你先起来成吗?我渴的很,曲桉去给我倒了水,你让我喝一口先。” 可顾寒生盯着她的唇,“不渴,很水的。” “……” “顾寒生,你胃不是不舒服么?这会儿有力气了,刚刚那样都是装的?” 他虽然醒来闹她了,但是那紧蹙的眉心还是没有舒展开,依旧是那样。 男人大掌在她腰间随意掐了下,然后慢悠悠地坐起来,却大半个身体重量都靠在她身上,凉纾差点就要招架不住了,就听他带着命令的嗓音传来,“顾太太,扶我去卧室。” “自己能走吗?” 凉纾喊了曲桉过来,曲桉忙哎了一声,随后从厨房里出来。 她头也没回,颤颤巍巍地扶着顾寒生往楼梯口走,“麻烦你帮我煮一碗醒酒汤上来。” “哎,好勒。” 又见她一个女人,身形纤细,扶着顾寒生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要倒一样,曲桉忙上前问,“太太需要帮忙吗?” 凉纾摇摇头,有些吃力地扶着傅寒声踏上台阶,“不用了。” 几分钟后。 卧室门口,凉纾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她准备伸手去开房间门,却不想手指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攥住,凉纾侧头,猝不及防就撞进男人那双深邃的眼里。 他刀刻般的眉眼呈现在凉纾面前,凉纾眨眨眼,张了张嘴,“你装醉?” 很快,房门被他打开。 凉纾被他连搂带抱扯进去,在他怀中待了两秒,接着是房间门被甩上的声音,她人就被抵在厚实冰凉的门板上了。 室内一片漆黑,安静得凉纾能够清楚地听到男人沉稳的心跳声。 脚下是柔软的地毯,凉纾闻着男人身上浓浓的烟味儿,鼻子嗅了嗅,啧啧道,“顾先生烟瘾大就算了,喝起酒来也不含糊。” 顾寒生手掌掐着女人纤细的腰身,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略迷醉低沉的嗓音,“今晚都做了些什么菜?” 她咬着唇,“反正你都没口福,不说也罢。” “啊——”是有一只手在她腰间作祟的动作,凉纾受不住,往边上躲,“你别弄我,我投降。” “……呵”顾寒生低头,凉纾再一次尝到了他口中的酒味,烈的很,他说,“投降也没用。” 这回凉纾手脚发软,是顾寒生抱她去床上的。 依旧是适合做那事的灯光氛围。 凉纾缩在被子里,看着站在窗边像兽的男人,她眨眨眼睛,“不早了,顾先生早点儿洗洗睡了吧。” “嗯。”他逆着光,开始抬手接自己的衬衣扣子,凉纾半蒙着被子隙开手指缝去看他的脸,只听他说,“先睡你。” 轰地一声,凉纾拉上被子,猛地闭上眼,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凉纾已经睡着了。” 静默的空气里,是男人低沉的笑声。 等了好一会儿,外头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她慢慢拉开被子,顾寒生已经不在了,而浴室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曲桉这个时候敲响卧室的门。 凉纾去开门接过她送上来的醒酒茶,“这么晚了,谢谢曲桉,快去休息吧。” 女管家笑着朝卧室里面看了眼,随后说,“先生胃不好,今晚又喝了酒,可有他难受的了,那就麻烦太太多多照顾先生了。” 凉纾点头,“好。” 她刚刚将醒酒茶放在小桌上,顾寒生的手机就响了。 凉纾跑到沙发边,从他的外套兜里刚刚拿出手机,对方就已经自动挂断了。 过了两分钟,对方又锲而不舍地打过来,凉纾看了眼紧闭的浴室门,还是打算将手机给给他放回去,可大拇指却不小心将接听滑开了。 她将手机拿起放在耳边: “是顾寒生吗?” 一个温柔的女声。 凉纾愣了愣,目光朝浴室门看去,低着头,那端又重复了一边,凉纾勾了勾唇,慢慢道,“不好意思,您打错了。” 说完,她就掐了电话。 顾寒生的手机界面实在是太过于简单了。 没有设置密码,甚至连指纹都没有,仅仅是最简单最原始的锁屏。 凉纾很容易就滑开找到刚刚那条来自海外的通话记录,将手机重新给他放回去,浴室里的水声戛然而止。 男人洗好出来。 凉纾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见他出来,她将那杯茶给他端过去,“曲桉送的醒酒茶,你喝点儿吧,不然明天起床脑袋会疼。” 他身上就围了一条浴巾,勉强能够遮住他骄傲的男性象征,凉纾看着有水珠自男人湿润的发尖滴落,随后顺着肌理好看的胸膛往下滑,直到淹没在白色的浴巾下。 这幅样子…… 凉纾淡淡别开脸,顾寒生瞧着她的反应倒是有些好笑,走近她一步,“没见过?” 那压迫性的气息朝凉纾袭来,身后就是沙发,没处可退。 接着,一双白皙柔然微微带着凉意的手指蓦地放在男人胸膛上。 其实床笫之间,他的胸膛凉纾不止一次感受过,但此刻的感觉又大不同。 是什么质感呢? 第一感觉是石|更。 整齐喷张的肌理感很强,她试探性地捏了捏,嗯,捏不动。 等凉纾想撤回时,顾寒生却猛地抓住她的手,低头看着她,“晚上不想睡觉了?” 女人很乖巧地摇头,随后看着他,“曲桉为了我的身体着想,这些日子吃的都是些清淡的很的食物,好容易今晚求着厨师做些有味道的,半夜被渴醒了,我只是下楼找水喝的,谁知道……” 顾寒生盯着她脖颈处隐隐约约露出来的痕迹,将那杯醒酒茶喝了,“不早了,睡觉吧。” “哦。” 接近凌晨一点,凉纾躺在床上忽地没了睡意。 身后,顾寒生搂着她,呼吸渐深。 …… 第二天,是周末。 凉纾大半夜都没睡着,第二天起晚了。 醒来收拾完毕下楼,曲桉和一帮女佣正往屋子里搬花。 一捧一捧的鲜花,正是开的娇艳的时候。 凉纾挑挑眉,看着她们忙着,问曲桉,“这是干什么呢?” 曲桉笑盈盈的,“太太,今儿是感恩节呢,插点儿鲜花看着也有气氛。” 原来已经十一月二十八日了。 她跟着就要帮忙,曲桉忙阻止她,“太太,您细皮嫩肉的,这些花大部分都有刺,您别忙了,我们来就是。” 既然这么着,那她就不在这里帮倒忙了,“先生在哪儿?” “在花房呢。” 凉纾这便裹紧了披肩汲着拖鞋往花房的位置去。 说来也巧,今日感恩节,零号公馆的佣人们搬了不少新鲜的玫瑰花束过来,凉纾赶往花房的路上好巧不巧就踩到了好几个刺儿。 尖锐且修长的刺扎穿鞋底,直直地往肉里去。 当时那一下,疼的凉纾眉头都皱紧了。 她忍着痛,将脚从鞋子里拿出来,扶着一旁的墙,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还好有鞋底的缓冲,脚底被扎的并不严重,只是当时那一下很疼。 一个很细小的伤口,刺被拔掉甚至都可以忽略不见。 第57章 顾宅 花房里顾寒生正拿着剪刀在给植物修枝剪叶。 凉纾刚刚靠近,就听得一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她一怔,恍然想起曲桉说先生闲暇的时候喜欢听戏,这正是著名昆曲牡丹亭游园惊梦的第一句,名伶莺啭的声韵悠扬传出来,倒是叫人眼前一亮。 见到凉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顾寒生朝她招手。 凉纾走上前,男人牵了她的手,指了指放在身侧那把园艺花剪,“试试。” 她看着已经被他修剪过了的好几株植物,每个都好看,想来这人起码也算是业余里面很专业的了。 她摇头,“我不会。” 男人却拿了花剪递到她手中,“不会我教你,拿着。” 凉纾手中的园艺花剪有些沉,而面前这株文竹长得过于繁茂,让她无从下手。 还没开始就犯了难,凉纾侧头看着顾寒生,耳边还萦绕昆曲的调子,让凉纾蓦地想到小时候跟随陆家那些太太到金陵路的花鼓谯楼去听戏的日子。 她不爱这些玩意儿,那个时候年纪小,也听不来。 但是陆家那些太太们喜欢,她们也不是真的喜欢,只是为了显得和其他人家不同,所以来听戏。 凉纾那时候不喜欢听戏,不过她喜欢看末尾的舞蹈。 台上的人一路不知疲倦唱到最后,台下的人基本上都散光了。 她们打麻将的打麻将,玩纸牌的玩纸牌,早就没什么人的心思在台子上表演的戏文里了。 玩纸牌的,规则多变,都是不差钱的。 有些时候,输的的人要受惩罚,那种寻常人家喜欢玩儿的游戏她们偶尔也玩儿,有人用托盘端了烧好的冷却了的黑炭来,等会儿输了的人就要让别人在脸上作画。 规矩一旦定下来了,就不可能变了。 那天有人输了,然后被其他几位调笑着要往她脸上画东西,这太太将手腕上的镯子一脱,手上垫了帕子捏了一块碳,眼里都是肆无忌惮的笑,“咱们别玩儿自己人了,那不是有个现成的么。” 众人侧头朝那边戏台子底下的凉纾看去,都露出了不约而同的笑。 “你倒是会找乐子,罢了罢了,饶了你。” 然后有人强制性地带凉纾上前来,她那个时候小,随便一个人就能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脸蛋被粗糙的黑炭刮着还不算,耳边都是她们的声音: “我看这张脸啊,以后指不定要克死多少人。” “你可小心点儿,当心以后报应到你身上。” 这人冷哼,“我可不会喜欢狐狸精变的东西。” 末了,有人扔了手中的黑炭,一边擦手一边抱怨,“这玩意脏死了,玩的不痛快。” 等她们尽兴,凉纾被带到一边。 她像是不会痛一样,顶着一张黑乎乎被人污染蹂躏过的脸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戏台子。 跟刚刚的戏都不同,更像是舞。 那出场人穿着一双金线绿底鲤鱼图案的绣花鞋,在铺了红绸的偌大台子上跳了一场迎向天空的舞,绸缎顺滑,她看着台下,在纵跃的时候歪了步,又在即将摔到时放软了身子,下一秒,舞出了一个完美惊艳的埃沙贝。 凉纾静静地看着,和台上那人目光对视上,对方对她坚定地笑了笑。 后来凉纾才听人说起,那一出演的不是什么戏折子,而是一曲水袖芭蕾。 此刻。 顾寒生见她一脸茫然,无奈地勾唇,手掌握了她的右手,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利落地将一株原本长得很高叶子又整齐的竹枝剪掉。 女人手指一抖,有些讶异,“这根长得好好的,怎么……” “仔细看看,是不是每一株都长得很好?” 她仔细看了看,的确,这一盆枝繁叶茂,单看下来,每一棵的长势都非常好。 顾寒生笑了笑,又重新指了靠近中间的某一株,凉纾抿了唇,手起刀落,把它解决了。 男人这才说,“盆栽植株讲究的是整体造型,第一株是这一盆里长得最好的,但是太高,太招摇;第二株很好判定,根部都腐烂了,属于病枝,要淘汰掉。” 凉纾将剪刀搁在一边,抿了唇,“你这样说,意思就是不让它有自己的个性发展,每一株最好都长得差不多才好,这样才能迎合你们这些资本家的喜好。” 有人骤然生了气,顾寒生将她左手指握着在手中,捏了捏,“为了规范,这样能想通么?” 顾寒生只轻轻捏了下,却惹来凉纾低声惊叫一声,“……疼。” “娇气。”他才用多大的力。 闻言,凉纾这才将自己的左手手指递出来,她饱满的食指尖赫然有一道小小的伤口,男人拧了眉,“怎么弄的?” 她将自己的手抽回去,背在身后,“昨晚切菜切的。” 也怪她不熟练,凉纾不会做饭做菜,梅姨妈也从不让她做饭,这方面,她确实被梅姨妈养的娇气。 过了一晚上没处理伤口,伤口有些开缝,周围的皮肤红红的。 顾寒生要去拿创可贴,被凉纾阻止,“都快好了,不用这么麻烦。” 拗不过她,这事儿作罢。 后半程,凉纾只盯着他看,他说她就听,他剪她就看着,偶尔他兴致来了,也将剪刀给她让她自己发挥。 但结果,挺一般。 也不知道在花房磨蹭了多久,直到曲桉过来提醒他们,“先生,已经十点半了。” 顾寒生这才恍然,拿过一旁的帕子递给凉纾,自己也开始善后擦手。 等都收拾好,他顺势牵了凉纾的右手放在往外头走,一边说,“去楼上收拾一下,等会儿我们要出门。” 出门? 这让凉纾有些意外,她问,“我们去哪儿?” “等会儿就知道了。” 路过长廊时,顾寒生还算心细眼尖,看到了地上的刺,当即眉头就皱紧了,一路带着凉纾走到这边大厅。 齐真这时恰好捧着一大捧鲜花从前头路过,顾寒生将她叫住。 “先生,”她看了凉纾一眼,“太太。” “这花拿去哪儿的?” 齐真笑了笑,随即说,“这是新鲜的月季,长得极好,刚刚得了曲桉的首肯,说给您插在卧室里,好看又喜庆,”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我想,太太肯定也会很喜欢的。” 她手中的月季,红的粉的凑合在一起,确实好看。 凉纾点点头,“嗯,好看。” 但顾寒生脸上并未有任何愉悦的表情,目光从那开的娇艳的月季上挪开,随即道,“我和太太的卧室里不用摆任何花束,这花也拿走。” 齐真一怔,随即低下头,“知道了。” 顾寒生又说,“花房门口那段长廊,掉了花刺,记得打扫干净。” 话音刚落,齐真脸色微变,牙齿咬着唇,“想来是刚刚大家搬花的时候掉的,您和太太,都没事吧?” 男人侧头看了眼凉纾,凉纾摇摇头,顾寒生便一言不发牵着她往楼梯口去了。 过了会儿,凉纾问,“那花我瞧着挺好看的,你的卧室太简约硬朗了,摆点儿花装饰一下也好呢。” 但顾寒生却说,“没这个必要,你喜欢的话,其它地方可以让她们多摆点儿。” “也不是很喜欢。”凉纾扁扁嘴。 凉纾不懂这些,但顾寒生知道。 月季花香浓郁,气味浓郁之后,会使身体差、体质虚弱的人感到胸闷不适,甚至喘不过气。 而卧室里放这东西,更是大忌。 凉纾不知道今天什么场合,随手按照自己的喜好拿了两件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拿出去问顾寒生。 已然穿戴的男人这个时候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身形挺拔,单手插在裤袋里,微微一个低头都能看到他性感的喉结和线条完美的侧脸。 男色终究是男色,有足够诱惑人的资本。 顾寒生已经看到她了,朝她招手,凉纾拿着衣服走过去,到他面前时,男人刚刚收了线。 “等会儿是什么场合?还是我们就出去吃个饭?” 他们的婚姻是什么性质,凉纾很清楚。 所以她不认为她能跨入顾寒生的生活和交际圈里去,可两人既然结合了,有些场合自然不可避免,这点凉纾很清楚。 顾寒生摇摇头,伸手将她怀中抱着的衣服接过来,随后朝衣帽间走去,“简单大方就行,不用太刻意。” 她上了妆,妆容还算克制,没涂口红。 本着简单大方这两个要点,凉纾涂了一个偏裸色系的口红,然后顾寒生已经将衣服给她挑出来了。 内里是白色毛衣加略长的毛线裙,外头是一件简单a字版的军绿呢大衣。 只是临出门时,顾寒生手上还拿着一件厚厚的女版长款羽绒服,她疑惑地看着,下一秒,顾寒生就将羽绒服罩在她身上,“外头冷,这个路上穿。” 凉纾有些抗拒,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算是无声的抗议。 “怎么了?”偏偏这男人还明知故问。 她将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递给他,“不穿这个,还没冷到这个时候。” 况且,就算是虞城最冷的时候,她也没有穿过什么羽绒服。 这玩意儿最累赘最不显身材了。 顾寒生接过,说,“只在外头穿,等进了屋就换别的,这样也不行?” 凉纾不想浪费时间,坚定地摇头,“等天再冷点儿。” “太太,先生也是为了您好,虞城向来冷,天气预报说,可能再过一周就要下雪了。” 最后还是顾寒生妥协了。 今日是顾寒生开车,凉纾坐在副驾驶,半路上还是没忍住好奇,问,“我们到底去哪儿?你是高高在上的至臻集团董事长,等下我给你丢脸了,你不要怪我。” 男人熟练地打着方向盘,目光看向前方,“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出糗犯错都没问题。” 凉纾靠在侧头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那就好。” 十一点半左右。 路虎缓缓驶入略有历史感的老旧雕花大门,早前就有人过来迎接,给他开车门,“先生,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念您念了好久了,听说昨儿晚上都没休息好。” 这没休息好的原因是什么,顾寒生心里门儿清着。 但面上却只笑,问,“怎么会没休息好?” 女佣摇摇头,“不知道呢,等会儿您亲自去问问吧。” 说着她正要去开副驾驶的门,却被顾寒生制止了,他先绕到后备箱,指着里面的东西说,“这几样你找人来搬进屋里去,都是景少爷送给老太太的礼物,搬的时候小心些。” 都安排完,顾寒生这才朝副驾驶去。 凉纾晚上没睡好,上车没多久就睡过去了,这会儿也还没醒。 顾寒生也没惯着她,直接了当地打开了车门,冷风灌进来,倚着靠背安睡的女人猛地就清醒了。 她还茫然着,甩甩脑袋,就看到站在车门边的男人。 像是在某个地方的露天停车坪,周围是一些精致的景观,但因为是冬季,景色难免都有了萧条之感。 虞城不是南方城市,这个季节除了松柏基本上看不到什么常青的植物了。 但这样的景都它自己的妙处,光秃秃的梧桐树,向天而生的枝丫狰狞摇展,也甚是好看。 可这些都蒙蔽不了凉纾,她看着近处那座东西结合看不清整体面貌的建筑,心头一紧,侧头就朝男人看去,“这是哪儿?” 顾寒生朝她伸手,将她从车上拉下来,唇角有着最温暖的笑,“顾宅。” 顾宅两个字,顾名思义。 凉纾不笨,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这完全出乎她意料。 当下尽管已经知道这里住的是谁,也知道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可是凉纾就是忍不住问,“我们来干什么?” 男人大掌握着她的手,沿着旁边的卵石小道朝那道中式的月洞门走去,嗓音沉着,“来见见母亲。” 来见见母亲。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由顾寒生的嘴里说出来,沾染了无尽的暖意。 但却像在凉纾平静无波的心里砸下一颗巨石,瞬间泛起惊涛的波澜。 听他说完,凉纾便不愿意继续走了,脚步踟蹰。 男人察觉到她的迟疑,低头看着她,“怕了?” 凉纾绷着脸,低头看着地上错落有序排列紧张的鹅卵石,嗓音沙哑的很,“你之前不是说过不会带我来见你们家老太太吗?” “我什么时候有说过?”顾寒生浓黑的俊美皱紧。 “之前,我说我不会带你去见我姨妈,你也说不会带我来见顾老太太。” 听到她这话,顾寒生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凉纾想把手抽出来,但是没办法,这男人握的紧,不是她能撼动的。 只是,她的脚步很慢。 旁边陆陆续续有一些佣人在搬东西,都这宅子里的人,对顾寒生没什么好奇的,那些目光基本上都交织在她身上。 这种感觉让凉纾很恐慌。 耳边,顾寒生驳了她的话,“你再好好想一想。” 她走的慢,顾寒生就配合着她的步伐,也跟着放慢脚步。 凉纾一直盯着地面,似乎是在回想。 【那你会带我去见顾老太太吗?】 【你说呢?】 凉纾咬牙,指甲在他手心掐了掐,闷闷地道,“我没有见过长辈的经验。” “都是第一次结婚,我们都没有,嗯?” “……” 记忆中长辈给予的温暖已经需要追溯了,凉纾基本上从未感受过来自家庭长辈的温暖。 转眼间,两人已经进了前院的小花园。 这季节冷,这一片透露出来的景色,依旧只有萧瑟两个字。 但是看的出来,就算失了其它的季节才有色彩,但这些景色依旧好看。 自然变化没人能阻止,如同女人,皮相都会老,唯有内在会永存。 凉纾期期艾艾,站立不安,“你们家老太太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 顾寒生并不直白地回她这个问题,而是说,“等会儿就知道了。” …… 来开门的是女管家梁清。 梁清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顾寒生身边的女孩子,先冲她露出一抹微笑,然后才忙说,“可盼了你们好久了。” 你们…… 凉纾捕捉到这两个字眼,朝顾寒生投去疑惑的目光。 顾寒生先是喊了声清姨,手指悄悄点点凉纾的手心,“这是顾宅的管家,也是我们的亲人,清姨。” 凉纾也跟着就喊了一声清姨。 “清姨,这是阿纾。” 梁清连连点头,握着凉纾的手,笑容温暖,“可算是等到这一天了。” 外头风大,气温又低,也不是叙话的地方。 顾寒生进门就替凉纾脱了她身上的外套,然后连同自己的外套一起交给梁清,梁清将两人的装束拿给佣人后,接过茶才说,“老太太刚刚听说你们来了,这又是快到饭点的时间,现在去酒窖选酒去了,我说我去她都不肯,非要选一个自己非常满意的。” 梁清见凉纾脱了外套就显得单薄的身子,早在他们进门时就吩咐了佣人去拿一件披肩过来,这会儿佣人送过来了。 见凉纾正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便将披肩放到一边,看着凉纾,“阿纾,你别紧张,老太太和我都是很好相与的人。” 顾寒生唇角抿出一抹极淡的弧度,从凉纾手中拿过杯子放下,只听她摇头说,“清姨,我……不紧张,不紧张的。” 小丫头第一次见家长,嘴上说着不紧张,但是喝茶时微微发抖的手跟额头上的薄汗早就已经泄露了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顾寒生大概想跟凉纾说些什么,梁清寻了个借口说去看看温明庭,这就将空间腾出来给他们了。 这厢,温明庭刚刚提了半篮子的葡萄酒从酒窖里出来,梁清刚刚好过来,温明庭连冷都顾不上了,过来就问,“他们到了吗?” 梁清点头,“到了到了,在客厅呢。” “怎么样?” “嗯,寒生眼光不错,是个模样极出色、性子也温柔安静的女孩子。” 温明庭这才笑,脚下步子迈开,没两分钟就挪到客厅来了。 梁清离开一会儿,顾寒生刚刚拿了纸巾将凉纾额头上的汗擦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就又响起了,凉纾顿时脊背挺直,看了一眼顾寒生。 男人大掌安抚似地拍拍她的手背,“别紧张。” 凉纾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相反的有了陆家的前车之鉴,她对豪门家族里婆婆的印象都不太好。 或是穿金戴银满面贵气的样子、或是言语尖酸刻薄轻蔑的样子、再或者就是表面带笑暗地里藏刀的样子。 但温明庭出乎凉纾的意料。 早前在见到梁清时她对温明庭已经改观了不少,应该是没有架子的豪门女主人。 但实际上,温明庭比凉纾后来想像中的还要好。 顾寒生朝温明庭介绍凉纾,“妈,这是阿纾,您的儿媳。” 要是搁一般家庭,不说有钱人家了,就是寻常人家,儿子和人领证结婚不告知父母都属大不对了,更别提顾寒生这等家庭了。 但是温明庭脸上并无多少责怪的意思,她拉着凉纾的手,言语之间难掩激动之色,“梁清说的对,可算是给我等到了。” 凉纾还有些不习惯,她看了顾寒生一眼,很不好意思地对温明庭说,“妈,我们前些日子领证的时候没来得及告诉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温明庭拍拍她的手,“要说错那也是顾寒生的错,你能有什么错?” 说完,温明庭瞪了顾寒生一眼。 顾寒生拿过一旁梁清早就准备好的披肩给凉纾披上,“都是我的错,到饭点了,咱们边吃边聊。” 温明庭反应过来,“对对对,肚子饿了吧,咱们吃饭去。” 看得出来,温明庭是极喜欢凉纾的,拉了她的手就不愿意放开,“我拿了好酒出来,刚醒上,等会儿你尝尝,你清姨的厨艺好,你等会儿也尝尝。” 凉纾一路点头回应,等走到餐厅落座后,眼底竟微微泛起了泪光。 顾寒生看在眼里,趁着温明庭跟梁清一起去厨房的间隙,他右手臂搭在凉纾身后的椅背上,低头去看她,“怎么了?别有压力。” 她抬手按了按眼角,鼻头有些酸,但人是镇定的,“你从来都没说你们家老太太原来这么好。” 顾寒生伸手摸了摸她发顶,才失笑道,“这种事情,不是说说就行的,得自己感受。” 第58章 日常 譬如,他跟凉纾说,自己母亲人很好,很好相处,她在没有切身感受时,心里肯定也不是这么想的。 用午饭的过程是很和谐的。 和谐到什么程度呢? 凉纾从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完全放松下来,就只用了这短短的一两小时的时间。 温明庭从不给凉纾添菜,只是指着那几道菜,说,“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是你清姨的手艺,”然后又指着旁边的汤说,“这个鸽子汤是我煲的。” 说着,温明庭倒是亲自给凉纾盛了一碗,放到她面前,看了一眼安静用餐的顾寒生,对凉纾笑了笑,“今天一大早我打电话给他,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他说都行。” “后来又说你身体不太好,这鸽子汤是特地炖了给你补身体的。” 凉纾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她低头喝汤时,脑袋埋得低,一滴眼泪就这么砸进汤里。 桌子底下,顾寒生悄悄握住了凉纾的手指。 这天中饭,凉纾在顾宅收获满满的感动。 后来,大家用甜点喝茶的间隙,温明庭问起凉纾,“结婚证就领马虎了,这怨顾寒生,但婚礼可不能太马虎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 见凉纾沉默,温明庭笑笑,“没看好日子我可以帮你们选选,到时候你们不用操太多心,我跟你们清姨折腾就行了。” 这话后来还是顾寒生说出口的,“妈,我和阿纾的意思是,我们先不办婚礼。” 老太太当即就皱眉了,“这怎么行?这不是委屈了阿纾?嫁给你,连女人一生当中最重要的婚礼都没有,顾寒生,我和你爸就是这样教你的?” 温明庭当年是风光地嫁进顾家的,婚礼也是在国外举行的。 而如今轮到自己儿子了,她可以依着他们一切从简,但是婚礼还是不能少。 凉纾听温明庭这么说,忙地摇头,“妈,我不委屈的,就这样挺好的,有您的认可我已经很高兴了。” 温明庭看着凉纾,“阿纾,我们顾家万万不能委屈你,结婚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我们不大肆操办,就办一个简单的婚礼,好歹也有个形式。” “妈,我们不是说不办,只是不需要太着急,我跟阿纾领证有些突然,甚至很多方面都没准备,咱们慢慢来。” 见老太太又想说些什么,顾寒生继续补充,“虞城的冬天太冷了,阿纾身体也吃不消,咱们等明年暖和了再计划这件事也行。” 顾寒生这套说辞让老太太信服了,紧接着她说,“你绯闻可没断过,什么都没准备周全已经算是委屈了阿纾,总要在顾氏内部发个什么公告,让大家都知道,也好喜庆喜庆。” 这点还没等到顾寒生回答,凉纾就先开口,“妈,咱们慢慢来吧,不着急的。” 老太太心里的算盘多,喜欢凉纾这个儿媳是真,在此基础上,她还想早点儿抱上孙子。 但今天第一次见,有些话不宜全部都吐露出来,留着以后慢慢说也行。 温明庭摇摇头,“你们年轻人就是爱折腾,随你们去了。” 凉纾笑,“谢谢妈。” …… 午饭时,凉纾喝了些红酒,后劲儿大,没跟大家聊多少会儿天就醉醺醺的。 温明庭看着止不住地笑,“这孩子,没想到比我还不行,行了行了,寒生你快带她上去休息会儿,快别在这儿了等会儿难受得很。” 中午要不是顾寒生有心阻止,这丫头指不定喝的更多。 老太太平常喜欢捯饬酒,也喜欢收藏,红酒酒量偏中上等,凉纾自然喝不过她。 顾寒生抱起她,凉纾趴在他怀中,又似是想起什么,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重重叠叠的人影,“妈……” 温明庭起身,将她身上的披肩拢好,关心地道,“让寒生带你上楼睡一会儿,你醒了我们再聊。” “……好。” 这么一下,温明庭自然没有错过凉纾脖子上的痕迹,她看了顾寒生一眼,说,“送阿纾上去休息,上楼的时候小心点儿,别摔了,你也跟着休息会儿吧。” 顾寒生好笑,得了,他现在也成陪衬了。 凉纾酒品好。 醉醺醺的,也不耍脾气,安安静静的。 顾寒生将她抱到床上,俯身给她脱鞋,床上的人已经微微有了鼾声,看来是困得不行了。 他坐在床边了看了她一会儿,又蓦地想起来什么。 两分钟后回来,他坐在床边,拿了凉纾的左手,撕了创可贴将她食指上那个小小的伤口给贴起来了。 看了眼时间,正是下午两点。 顾寒生下楼,温明庭和梁清正在聊天。 见到她下来,温明庭讶异,“这么快就下来了?” 顾寒生还能不知道她什么心思,都没搭腔。 老太太今日一看,两人的感情挺好的,看来当初顾寒生还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你自己的事情,该跟阿纾坦白还是瞒着你自己决定,既然都已经结婚了,以后就好好过日子。” 温明庭是觉得,凉纾现在不知道虞山别墅那个女人的存在,所以现在跟顾寒生感情挺好。 而一旦凉纾知道,这后果恐怕……毕竟没有哪一个女人愿意自己的丈夫还养着一个植物人。 顾寒生坐到温明庭身边,“我有分寸。”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 闻言,男人一口茶差点卡在喉间,他咽下方才不紧不慢地道,“妈,这个事情就顺其自然吧,有了就生下来,没有现在也不急。” 他想到结婚这段日子以来,从两人有了那事开始,他可以说是有些需索无度,也从来没有做过措施,次次都让凉纾承受了他的全部,恐怕,应该会有好消息传出来的。 但顾寒生怕老太太失望,又补充着,“况且阿纾现在还年轻,孩子这个事,真的不急。” 温明庭剜了他一眼,“你可不年轻了哦。” 没等顾寒生说话,老太太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避孕,阿纾不是身体不好吗?改天我找个中医好好给她调理一下,想来应该也不会有大问题。” 梁清也在一旁说,“阿纾确实有些过于偏瘦了,她那个身高,可得长点儿肉才行。” 关于瘦这个问题,顾寒生最有发言权。 每每抱她,顾寒生都觉得凉纾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 这种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不说别的,都经不起他折腾的。 稍微重点儿快点儿,就一直喊疼。 顾寒生下午还有安排,他本来的打算就是让凉纾待在这儿,然后晚上他再过来接她。 温明庭一听顾寒生要走,脸色有些不高兴,“什么事儿这么急呢?” 知道他忙起来就没完没了,所以温明庭也不是真的要问他什么事儿,见他中午就滴酒不沾。 当时是凉纾说他胃不好,不准他喝,温明庭还打趣说他今儿怎么这么听话呢,原来早就计划着下午要离开。 顾寒生拿了外套跟车钥匙,朝楼上看了眼,还未开口,温明庭就朝他挥挥手,“知道你的意思了,不会欺负你媳妇儿的,你忙完再过来吧,等会儿阿纾醒了陪我也是一样的。” …… 皇城会所内。 顾寒生赶到某个包间门口,季沉上前,“先生,一切都安排好了。” “该带的人都带过来了么?” “带了,但是问了很久,对方都没有透露,恐怕得您亲自……” 顾寒生左右动了动脖子,今天去顾宅,所以穿的是偏休闲的衣装,黑色长款大衣搭内里一件同色系的宽松v领套头衫,看着比平常时气质要阴柔半分。 他抬手的瞬间季沉便不再开口,转身将包间门打开。 特意选的皇城上好的包间,隔音效果一级棒。 里面气氛压抑,而在顾寒生来之后,气氛更加低沉。 包间里大概有十几号人。 顾寒生这方的人清一色地都西装革履,另外三四个,一副地痞流氓的打扮。 这几个人正是那次在另外一家小酒吧里威胁凉纾的几个。 此刻,他们每个人都跪着,身后站着两个穿西装、戴墨镜表情冷酷的男人。 顾寒生进来时,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朝他看来,左起第二个男人在见到顾寒生时,一张脸瞬间惨白。 那种表情,是尘埃落定之后的绝望。 几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中间为首的那男人更加严重,此刻连眼睛都肿了一只。 他盯着顾寒生,咬牙切齿地问,“你就是顾寒生?!” 顾寒生刚刚坐上沙发,抬眸盯着中间那人,没说话。 那人挣扎要起来,却被身后的保镖一把按住,“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自个儿的独木桥,八竿子打不着,现在不分青红皂白欺负到我们头上,你当心劳资缓过气儿来弄死你!” 他每说一句狠话,身旁的人不忍的表情就更深一步。 这话足够大声,气势也足,至少包间里这十几号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而此刻坐在主位的男人在干什么呢? 顾寒生不紧不慢地点了一根烟,放在唇间吸了一口,他冷漠的眸光是看向他们几个的,可是袅袅升起的青白烟雾后头,是他冷酷如修罗的坚毅面庞。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起,直到一双矜贵的皮鞋停在这人面前—— 男人忍不过,想起身反抗,但是身后站着的保镖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顾寒生轻蔑地冷嗤了一声,下一秒,包间里响起刺耳的尖叫声。 “啊——” 是滚烫的烟头接触皮肉的声音。 旁边的人吓得又惊又怕,侧头看着因为疼痛而面容扭曲满头大汗的男人,他瞳孔放大,“六哥,六哥,六哥……” 顾寒生看着指尖已经扁下去了近乎快要熄灭了的烟头,递到嘴边吹了吹,走到左二这个位置的男人面前,随后蹲下,接着他伸手将烟头塞到他口中,嘴角噙了抹冷绝的弧度,“尝尝看,你们六哥的味道。” 那人满脸惊恐,根本含不住烟头,汗珠和眼泪流了一脸。 顾寒生接过季沉递过来的温热湿毛巾擦手,语气不高不低地看着含着烟头的男人,“好好尝尝你们六哥这吃人肉喝人血养的皮肉味道,烟头要是掉了,下一轮就到你。” 男人手脚都被束缚着,只能死死地咬住烟头拼命点头。 而刚刚被烟头烫了的六哥此刻倒在地上,季沉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保镖抗将他扯起来继续跪着。 顾寒生翘着二郎腿,姿态优雅闲适,看着六子,“现在还觉得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么?” 六子咬着牙齿,睁着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瞪着顾寒生,脸上的刀疤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恐怖了一些,“今天让你钻着空子抓我们几个过来,伤了我和我兄弟,是你他妈先惹到我头上的!” “钻空子?”男人缓缓徐徐地咀嚼这几个字,随后倏然笑了,“果真是地痞蛇头,我要抓你们几个还需要钻空子?动了我的人,你们的命再不是掌握在阎王手里,而是我,顾某人。” 旁边咬着烟头的人恍然间想起来什么,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咬着烟头支支吾吾,“六……哥,那娘们……果然……” 六子恍然才反应过来,嘴里骂了一句艹,随后看着顾寒生,“她欠了两千万,拖拖延延快四年了,利滚利现在也早就不知道翻了多少番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既然她还不上,我们催债也情有可原!” “因为这点,你要找在我们头上,您身为虞城大名鼎鼎的人物,真他妈是小人做派!”六子朝地上狠狠淬了口,“i她既然是你的人,不过区区两千万,都要走到这种地步。” 一句句的,好像精准地踩到了顾寒生的痛处一般。 但顾寒生只是兀自挽唇笑,但那笑容,任谁看起来都是一股子笑里藏刀的意味儿。 他走到六子面前,居高临下盯着他,皮鞋底毫不犹豫地狠狠踩在他鞋面,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我是商人,不是仁者更不是圣人,从就没自诩过是君子,至于什么做派,我顾某人从未在乎过!” 说着,男人脚下用力,眼看着六子一张脸继续扭曲涨红,可顾寒生眼底除了冷漠依旧没有一丝其它表情,“区区两千万……怎么?没还上你们就有理由去动我的人,谁给你们的胆子?!” 顾寒生这一脚,用了狠劲儿,踩得六子又是惨叫。 等收手时,似乎是觉得没意思了,转身的瞬间,淡淡吩咐,“一人剁一根手指,不配合的,继续加一根。” 旁边那人求饶,“顾先生,顾先生,上次我们真的没对她怎样,想必您最后也知道,她人好好的,连一根汗毛都没少,我们可什么都没干。” “您饶了我们吧,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但顾寒生看的很漠然,他看了眼季沉,季沉颔首。 手起刀落,最右边的那个小弟已经被剪掉了一截尾指,那血淋淋的东西掉在地上,顾寒生只淡漠地扫了一眼,薄唇轻启,“继续。” 轮到六子了。 他还是怕了,顾寒生是来真的。 六子看了眼地上的半截断指,又看向顾寒生,“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她的担保人是谁么?我们没有说谎,也没有故意不交代,这个人一直很神秘,老大哥在世时就没见过他人。” 季沉上前猛地踹了六子一脚,六子看着那把还带着血的剪刀,吞了吞口水,“他很神秘,我们这边只有他的一个电话,而且还不知道是不是他本人的。” “加上,那臭娘……女子欠的钱,他只是做个担保,也根本不管她还不还的上,老大哥在世时有些时候对她逼得紧,她交不出来钱来,老大哥也不管去她的担保人,甚至那女人是死是活都没关系,可以说,这个担保人只是一个摆设。” 只是一个摆设,但是这个人确实存在着。 并且时间越久,顾寒生就如同如鲠在喉一般。 六子把一切都交代了,然后冲自己左边这人吼,“你他妈赶紧把那人的电话号码给他!” 季沉接过那张纸递给顾寒生,顾寒生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数字,随后面无表情起身。 六子抬头望着他,“那她欠的债……” 男人薄唇勾起极冷淡的弧度,眉梢眼角掠过浓浓的阴翳,“那人揪出来之后,双倍给你们,否则,一毛都拿不到!” 顾寒生出了包间的大门,顺手就将那张纸条点燃烧了,随后吩咐季沉,“善后善干净点儿,别露出什么不该露的。” “是。” …… 凉纾这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她从宽大的床上醒来。 陌生的地方她起初有些懵,随后才慢慢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顾寒生在顾宅的房间。 风格跟零号公馆的差别不大,可能这里的布置要稍微显得……温馨一些? 之所这么说,因为这间卧室里摆放着顾寒生不少的照片。 她对这人还挺好奇,优秀的天之骄子,恐怕谁都艳羡吧。 指尖传来略紧绷的感觉,凉纾低头看去,她手指上的伤口被人贴了创可贴。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这一觉睡的很舒服,只是醒来有些口渴。 她往楼下走,一路都很安静,刚刚到客厅,就有人上前来,“太太,您先稍微坐一会儿,我去给您倒点儿喝的。” 凉纾点头,然后坐在沙发里发呆。 四周都很安静,外头草坪上,有鸟停在上面走走停停。 没一会儿,女佣给她端了一杯热牛奶过来放在她面前,说,“老太太专门吩咐的,说等您醒来给您热一杯牛奶,喝了对身体好。” 凉纾捧着杯子,暖流透过掌心传递到身体里,也暖了她的心。 后来也是在温暖的花房,凉纾被女佣领着走进去,里面的场景几乎就是把上午在零号公馆花房里的场景都复制了一遍,只是主角不一样了。 两位优雅的中年女人在给植株修枝剪叶,旁边堆着的是书本和一壶茶。 温明庭见到凉纾过来,忙走到门口牵了她的手,“睡的怎么样?” “挺好。” 梁清给她倒了热乎的茶放在一边凉着,温明庭拉着她在沙发里坐下,没等凉纾主动问出口就说,“寒生下午有事出去忙了,等会儿晚饭的时候会过来。” 凉纾点点头,有种被人猜透心思的窘迫感,不好意思地道,“妈,其实我也没打算问他的行踪的。” 温明庭笑笑,重新拿起园艺剪,“你们现在这个黏糊劲儿妈都懂,他走的时候你还在睡没来得及跟你说,这才嘱咐我在你醒之后跟你说一声。” 说罢,温明庭怕她无聊,主动将手中的剪子给递了过去,“试试?我和你清姨都捯饬了挺久了,剩下这一盆,你来试试。” 凉纾看着面前那一盆文竹,竟隐隐中觉得,上午顾寒生在零号公馆花房里教她基本的园艺知识真的只是巧合么? 但她还是摆手,也不是谦虚,纯粹是因为自己不太懂,“妈,您来吧,我跟您学就成。” 梁清在一旁捂着嘴笑,“没事,老太太高兴,横竖只是图个乐子,剪好剪坏她都欢喜的。” 温明庭说,“你清姨说的对,剪坏了我也喜欢。” 几乎是将上午顾寒生教的东西和他操作的某些动作都重复了一遍,所以凉纾格外顺手。 十分钟后。 梁清赞叹地看着那一盆被凉纾修剪好了的植株,“真好,太太您看,这看上去还有几分寒生的影子。” “好好,阿纾以后可不准这么谦虚了。” “他是老师,他教的好。” 凉纾其实是有些尴尬的,但是也看出来了,温明庭是真的喜欢,这种时候,她倒是不得不佩服顾寒生料事如神的本事了。 如果不是他们关系有些特殊,顾寒生大抵会是一个完美的儿子和丈夫。 能全了孝义又能照顾到她的感受。 后来,温明庭吩咐人将今天搬进来的礼物都拿到这边来,其中有一样,温明庭亲自去拿的。 凉纾看着那些洋酒、还有一些雕刻得精细的玉器摆件儿,每一样都带着历史的厚重感。 一看便知送礼的人是极用心的。 温明庭此刻看着梁清拿在手中擦拭的那瓶酒,轻笑着说,“寒生有跟你说起景家吗?” 第59章 无题 凉纾温静地摇摇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却慢慢握紧。 “这些都是景遇那小子送的,寒生和景遇是从小的好友,以后你慢慢会融入他的圈子,等着他以后慢慢跟你说吧。” 景遇。 凉纾低下头,她脑海中浮现一张俊美的脸,这样刻薄的男子,是顾寒生的好友么? 那……景行,凉纾一阵静默,这还真是巧。 后来,温明庭拿出一个绿的通透几乎没有任何杂质的翡翠玉镯子,她拉着凉纾的手就要给她戴上,“这是给顾家儿媳的,现在寒生有了你,这东西自然也就该给你了。” 这镯子不用看都知道十分贵重,凉纾当然是拒绝。 温明庭看着她,“可不要再拒绝了,我也没什么更好的东西给你,就只有这玉了,这玉养人,你戴着也能养养你的身子。” 凉纾拗不过,眼下却又没办法,恰巧这时,顾寒生一路寻到这边来。 在见到凉纾时脸上松了一口气,男人穿着宽松的线衫和深色休闲裤,露出半截锁骨,还是上午的装束,但凉纾心里却徒然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脑中有些非非的想法。 他大步走过来,虚揽着凉纾的肩膀,唇角染着最温和的笑,“在做什么?” 此刻,凉纾手中还拿着玉镯子,情况有些尴尬,她将这贵重的玩意儿递给顾寒生看,悄悄地说,“妈非要把这个给我,你跟她说说吧,我怎么能要这个东西?” 两位中年女子看着两位小辈的互动,脸上是欣慰的笑容。 顾寒生看了眼凉纾的脸色,手掌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而后从她手中拿过玉镯子,看着温明庭,“妈,阿纾时常戴着这个也招摇,我找时间带她去选一个更日常的,这个您替她收着吧。” 温明庭瞪了顾寒生一眼,“这是哪里的话,我把这个给阿纾跟你重新带她去买一个没有冲突,戴不戴也是阿纾自己的选择,你别瞎掺和。” 凉纾,“……” 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场的都懂了。 眉眼深刻的男人偏头颇无奈地看着怀中的女人,但嘴角却舒展着一抹了然的微笑,他嗓音徐徐,“妈既然给你了,那就留着吧,是你的东西了,是带回家供起来还是扔了全凭你处置。” “……”这男人有些时候讲话真的令人头疼。 说着,骨骼分明的手指执了凉纾的手,将那只通体通透的玉镯子戴到她手上。 温明庭越看越喜欢,上前拉着凉纾的手,“阿纾戴着可比我当年戴着好看,只是这细胳膊细腿的还需要好养养。” 凉纾低下头,温声说,“谢谢妈。” “好孩子。” 此刻,凉纾倒是真的不好意思了,她第一次来顾宅见顾家老太太,没给老家人预备什么礼物,还能收获到一腔满满的感动,心里不能不责怪自己。 而身旁的人却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虚搂着凉纾的腰,凑近她,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他说,“你不是也给妈准备了礼物么?在后备箱里,快去拿进来。” 女人一脸茫然地侧头看着他,随后对上他深邃的眸,立马低了头,就见顾寒生将他的车钥匙递了过来。 凉纾拿了车钥匙,转身对温明庭笑笑,“妈,我去一下。” “好。” 快到晚饭的点,梁清早就去看厨房的情况了,温明庭和顾寒生一起朝客厅去。 温明庭说,“是个好孩子,长得很好看,但性子不张扬,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改明儿可以安排着见一见。” 顾寒生没有事先跟温明庭说起这些,温明庭不便直接问凉纾,便只有问顾寒生。 这位长辈,什么事情都看的开,但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过问,她只是相信自己儿子的眼光。 少时,顾寒生从小就性子沉稳,学什么都很快,也什么都能接受并且消化。 在他年纪还不大的时候,温明庭跟顾宏带顾寒生去测过智商,这位顾家的少爷非同凡响,智商高达180。 这类人,他们学习能力强、思维活跃,最重要的是,他们有足够的洞悉能力。 譬如人心。 顾寒生上高中时,是十岁。 这个年龄段的他,连大学的课程都能自己看懂了,但温明庭其实不想他朝那种逆天的道路上发展,都希望他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那是一场高三的奥数竞赛。 顾寒生只花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就出了考场,结果是意料之中的满分,不过满分不止顾寒生,还有其他人。 令人惊奇的是他花费的做题时间,只用了别人的三分之一,甚至是四分之一。 后来,有教授专门拿了他的卷子跟第二名的做对比研究,发现他后面每一道的解题思维跟想法都与其他人不同。 充分做到了,创新,高效。 甚至有些地方连出题者都没想到。 这样的人,能不被称为天才么? 再后来,温明庭跟顾宏就带着顾寒生出国了。 但温明庭从来没有把顾寒生当成一个高智商的人看,他只是人子,是商人,而现在,更是丈夫。 关于凉纾的家世,顾寒生是这么回应温明庭的,只有短短的一句话:“阿纾如今只有一个姨妈。” 温明庭倒是感伤、心疼起来,摇了摇头,“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说着她竟伸手按了按眼角,“真是难为她了,既然以后是顾家的儿媳了,那便要好好待人家。” 顾寒生眸底浮现起丝丝笑意,揽着温明庭的肩膀,“我知道。” …… 凉纾拿了东西进来,顾寒生已经和温明庭坐在沙发上聊天了。 见到她回来,顾寒生朝她招手,揽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大掌捏了捏她的手指,“冷不冷?” 眉目惊艳,气质略清冷的女子摇摇头,“不冷。” 说着,凉纾又赶紧站起来,走到对面的沙发,将手上的东西放到温明庭面前,“妈,这是寒生……和我给您的礼物。” 她放下,又补充了一句,“早前忘记了,您别责怪。” “来,坐。” 低调到看不出品牌的盒子,里面的东西也很简单,是一条砂糖棕的围巾。 礼物简单,但也是花了心思的,上面还绣了凉纾的名字,绣了工工整整的三个字:阿纾赠。 凉纾当下倒是又不太好意思了,但温明庭很开心,连忙让梁清拿去楼上放好。 晚餐时凉纾胃口挺好,喝了一碗汤,吃了一碗米饭,还想再添点儿米饭,却被顾寒生阻止,他盛了一碗汤放到她面前:“你平常胃口就不太好,晚上不宜吃太多,再喝一碗汤。” 凉纾倒是很听话,乖乖地把那碗汤喝了。 临走时,温明庭一路送到了外头的院子里,拉着凉纾的手,“本来今晚不想你们走的,但顾宅离顾氏远,明天寒生要去公司,又要折回来接你,来去麻烦,我就听他的,不留你们了。” 凉纾点头,嘴角抿着浅浅的笑。 温明庭也跟着笑,“常回来陪陪我和你们清姨就好。” 正值冬季,虞城的天黑的早,六点钟的时候天色已经是蒙蒙得迷人眼了。 夜晚外面风更大,凉纾握紧温明庭的手,杏眸里蓄着一层浅浅的水光,她说,“妈,您早些回去吧,外面冷。” “好好,”末了又侧头看着顾寒生,叮嘱,“你平常少抽点儿烟,自己抽烟就算了,阿纾吸多了二手烟对身体不好,万一这以后有宝宝了,我看你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顾寒生本来站在车旁的,离他们几米的地方,闻言两步走过来,“妈我知道了,我们回去了。” 凉纾任由顾寒生牵着她的手,亭亭地站着看着温明庭,表情难得羞涩,“妈,您快进去吧,我们走了。” “好。” …… 顾寒生今天晚上难得空闲,从浴室洗完澡出来,看到露台的门开着。 夜晚外面的温度只有几度,他拧着眉跟着出来,就见凉纾站在栏杆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背影瘦削,跟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听闻身后脚步声响起,女子缓缓回头。 她脸色很平静,温温淡淡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还未开口说话,就听他训斥道,“外头冷,不想感冒的话,抓紧进来。” 凉纾伸手拍拍脸蛋,粉色的唇抿的弯弯的,“我刚刚泡了澡,太热了,出来透透气。” 男人没说话,倒是在凉纾目光中嘭地一声关上露台连接卧室的门,她咬着下唇,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凉纾没理会他,也没进去,转过身,看着底下的草坪,旁边是一个小型游泳池,因着是冬天,泳池里蓄着水,但却是没被怎么打理的状态。 天际黑成一团,偶尔从远处的山那边隐隐约约冒出来一点灯光。 她低头看着左手手腕上戴着的镯子,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这是属于顾家儿媳妇的手镯。 她是吗? 她不算是。 凉纾回到卧室,男人刚刚开门进来,手里端了一个杯子,见到她进来,眉挑了挑,朝她走来,“曲桉准备好的牛奶,先把这个喝了。” 凉纾接过,放在一边的矮几上,随后很认真地看着顾寒生。 “顾先生。” 温温淡淡,中规中矩的语气。 顾寒生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凉纾将手腕递出来,两人视线里,是她皓白纤细的手腕上那个玉镯子。 下午温明庭说的对,这镯子凉纾戴着的确好看,一点都不显得俗气。 但顾寒生没有忽略一个细节,她白皙的腕部泛着红。 “这镯子我本来不应该收,但下午那会儿实在是不忍心驳了老太太的心意,又怕她伤心,所以我暂时拿着了,既然这样,那你就替她收着吧。” 顾寒生站在她面前,一米八八的身高,凉纾需要仰头望着他才行。 他眯了眯眸,眼尾掠过淡淡的黠冷,又挑高了眉,语气平淡,“行,那你把镯子脱下来。” 凉纾收回手,右手握着镯子脱了几下,随即倒是尴尬地一笑,“刚刚就想脱下来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下午戴上去了之后怎么都取不下来了。” 这是事实,她的确是想把镯子取下来的,但是这会儿却怎么脱都脱不下来,实在是有些尴尬。 顾寒生嘴角勾起一抹冷讽,但眸底却是柔和的,“小骗子。” 说着,他看了眼被她搁在一旁的牛奶,“把牛奶喝了。” 男人长腿要往卧室门口走,凉纾几步跟上去,看着他,“我……这真的脱不下来,不信你试试,我真不想戴它的。” 顾寒生不理她,继续往前走。 直到手指附在门把手上,很快就有一只更白皙的小手覆盖在他的大手上,侧头,是女人白里透红的脸蛋,她说,“顾先生你想个办法吧。” 顾寒生嘴角勾了勾,看着她,“想什么办法?你都说取不下来了,难道我还能将强行断腕把它取下来?” 这人真是…… 凉纾放开自己的手,有些讪讪的,兀自低着头说,“那改天我出去找个专业人士帮忙取下来好了。” 而顾寒生却说,“不折腾了,戴着吧。” 说完,他就开门出去了。 凉纾回去乖乖把牛奶喝了,坐在沙发上有些苦恼,为什么就是会取不下来呢?(因为作者不让你取,耶稣都救不了。) 她坐了一会儿,进去洗漱刷牙,然后做睡前的护肤。 出来时,顾寒生刚刚打完电话,眉头紧锁。 凉纾刚刚从浴室出来,就和站在窗边的他目光对上,瞳仁漆黑,是泼墨般的黑色,深邃幽深得格外莫测。 她心里咯噔一下,蓦地想到那个电话。 凉纾看着他,唇角扯了扯,“怎么了?” 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朝她招手,“过来。” 她走过来,迎接的就是他铺天盖地的吻。 这一纠缠,不免就要到床上去。 凉纾气喘吁吁,抬头看着他,“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顾寒生继续攻城掠地。 又是沉沉浮浮的一晚上,凉纾第二天醒过来,顾寒生早就不在了。 洗漱完下楼,曲桉就跟她说,“太太,您要的刺绣工具都给您买来了。” 凉纾点头,“谢谢。” 顾寒生的书房她是可以随便使用的,于是上午的时间她就窝在书房里捯饬这个了,除了这个以外,还有织毛衣的工具。 想到昨天去顾宅送给温明庭的那件围巾,凉纾想,她应该亲自织一件围巾送给温明庭的。 老太太不喜欢什么奢靡华贵的东西,昨天可以看得出来她是很欢喜那件围巾的,如果亲自织一件给她,恐怕她也会很高兴。 一上午过去了。 午饭的点,曲桉端着一杯水敲响了书房的门,里头没有声响,曲桉自己开门进去了。 就见凉纾窝在书架底下的沙发上睡着了,而她手中还拿着织毛衣的工具。 曲桉将水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太太,太太……” 凉纾睁开眼睛,眼前,是曲桉的脸。 “太太,您困的话回卧室去睡吧。” 凉纾摇摇头,揉了揉眼睛,“几点了?” “过十一点四十了。” 啊,快吃午饭了。 下午凉纾要出门。 司机还是小陈。 她走进一家名表维修店,从包里将盒子拿了出来,“帮我看看这款还能修吗?” 店主打开盒子,戴上眼镜跟手套,将里面那块手表拿了出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又将手表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不好意思,这款是这个品牌挺老的款式了,几年前就停产停售了。” 凉纾心头一紧,“那还能修吗?” 店主摇摇头,“你这个老化得厉害,现在进水严重,里面的零件几乎都坏死了,况且,这些零件现如今几乎都找不到,修不了了。” 凉纾挺失望的,嗓音低沉,“试一下吧,多少钱都修。” “小姐,不如买一款新的还划算些,况且里面的零件都坏死了,就算找到了同样的换上,这款表也不是它本身了。” 店主大概也知道这块表对她意义非凡,像凉纾这种人,他也不是头一遭见到,所以话语里多少都暗含了规劝的意味儿。 但凉纾坚定地摇摇头,“麻烦帮我修一下吧,多少钱都修,只要能修好。” 只要手表还在走,这是不是也能作为一种念想呢? …… 回零号公馆的路上,凉纾接到了顾寒生的电话。 顾寒生说喊小陈带她去顾氏。 她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三点钟。 凉纾钻进了顾氏大楼对面的一家咖啡厅,然后给顾寒生打电话,“嗯,我就不去你的公司了,我在对面的咖啡厅等你。” 顾寒生手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喊她等他一会儿。 凉纾说好,于是点了一杯咖啡喝着。 千卉正好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过来,凉纾眉头微微一拧,接了,“千卉姐。” “阿纾,你在忙什么呢?” 凉纾侧头看着窗外的街景,“没。” “过几天姐姐有一场约会,你没事的话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什么场合?我去合适么?”她低头漫不经心地搅着手里的咖啡。 千卉在电话那头笑,嗓音软软的,“我准备离开玉楼春了,但一直以来都有几个比较照顾我的老板,他们组了一个局,我带着你给我壮壮胆,”她微微停顿,“你最近不是正缺钱用么?这些人都是极好说话的,能借到钱也说不定。” 凉纾想了想,“你离开玉楼春了去哪儿呢?那个金主舍得跟他妻子离婚娶你吗?” 这一行的,养在外面的女人终究就是养在外面的女人,很少能够有翻身的。 千卉被包养那么久,不得不说,那个金主将她保护得好,千卉从来没遇到过那种正室找上小三打架的破事。 凉纾想,原因有两个。 第一,千卉的金主很谨慎,表面上,千卉还是玉楼春的姑娘,还是员工,但实际上,千卉是被那人包养的,她可以对着其他男人尽情地卖弄风骚,但不能让他们进入。 第二,凉纾所知道的,千卉去的全都是私人别墅,并且不是她金主名下的。 千卉是依附男人活着的女人,能做出这般决定必然是那男人对她说了什么。 果然,千卉说,“嗯啊,等了这些年,终于要熬出头了。” 对于此事,凉纾不予以置评。 在她看来,是千卉不对。 插足别人的感情,当别人包养的情妇,时不时地还觊觎正室的位置,这样的小三,为世人所不齿。 凉纾不恨这种人,但也喜欢不起来。 可对于千卉,她难免爱屋及乌一些,能理解她,但是不能接受。 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没有人愿意走上这条路,那些混吃等死胸大无脑的小三除外。 凉纾只轻轻捏着手机,抿了唇,“恭喜你。” “所以呢?愿不愿意陪姐姐一起,私人宴会,不会公开,梅姨妈也不会知道,是一条来钱的路呢。” 但凉纾如今想说,她不缺钱了。 如果早那么两个月甚至是一个月,可能她都会答应。 “千卉姐,我不去了。” 千卉一听,倒也不恼,只是问,“阿纾,你真的步入我这条路了吗?” 凉纾低头温静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敛住眸中的神色,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某种程度上,她的确是步入了千卉的后程。 但她比千卉敢,也比千卉运气好。 见凉纾不说话,千卉就默认她也找金主了,于是说: “阿纾,姨妈要是知道你做这些事儿,得多伤心呢?” 岂止是伤心,她得跟凉纾闹起来。 千卉搬出梅姨妈,凉纾思忖了一下,随后说,“那行,我陪你。” “行,那我到时候再给你来电话。” “……好。” 挂断电话没多久,凉纾接到了顾寒生的电话。 她招来服务生结账,随后出门拉开了那停在街边的幻影的副驾驶门。 一坐进去,车里的暖流将凉纾包裹住,她低头系安全带,“你要带我去哪儿?” 见顾寒生不说话,只是发动车子,她抿了唇,先试探一波,“不会又跟昨天一样吧?” 男人答非所问,侧头看了她一眼,“今天下午出门干什么去了?” 第60章 戒指 经历了上次的事儿,现在凉纾一出门曲桉就将她的消息递给顾寒生,加上还有小陈这个明明白白的眼线。 凉纾轻轻哼了声,小陈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不信顾寒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但她很清楚这男人的脾气,所以主动说,“之前我的表坏了,一直没拿去修,今天才拿去名表店看看能不能修好。” “咱们不修了,买一块?”男人侧头看了她一眼,建议道。 凉纾摇摇头,“不用,我习惯戴它了。” 顾寒生熟练地打着方向盘,懒得拆穿她了,“有些坏习惯可以重塑一下。” “比如呢?” “比如有些旧事该忘就得忘,一直留恋强求着就没意思了。” 凉纾看着不停变化的红灯秒数,放在腿上的手指轻轻掐着手心,清丽的脸蛋上表情略冷,“顾先生说教起别人倒是一套一套的,你自己呢?” 他踩离合前看了凉纾一眼,嗓音温淡,“我?” “对,最初你派人将我打晕带到虞山别墅,您财大气粗花了一百万买我的血救那个人,这难道不是留恋跟强求吗?” 对于这话,顾寒生有自己的说辞,他说,“我既然花钱能救回来,为什么不呢?” 凉纾冲他扬起下巴,丝毫不甘示弱,“那我也一样,既然还有机会,我为什么不修?” “那块表是什么人送你的?” 他这么直接了当地问出来,凉纾答不上,于是选择闭嘴。 可顾寒生却因此骤然生了气,心头堵着一股郁气。 他也不管是否违停,将车甩在路边,然后熄了火。 这外溢的怒气凉纾自然忽略不了,她侧头看了他一眼,解了安全带,跟着就要打开车门。 但狭小的空间里倏地咔哒一声,中控锁骤然落下。 凉纾打不开,转头看着他,“顾寒生,你干什么?” 她口中的主角并不回她的话,而是不紧不慢地从烟盒地抖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吸上一口之后降下车窗,将那只夹着香烟的左手搭在车窗上,淡淡地看着前方。 “你把车门锁上干什么?” 男人侧头睨了她一眼,“我有说让你下车?” “那你突然停在路边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变道,即使是顾寒生的不对,但也吓得后边的车子隔着远远的距离就来了好几个急刹车,偏偏还不能打开车窗骂。 想到这里,凉纾脸蛋微微露出不屑的表情,以后她找机会也试试这车的手感。 十一月底,顾先生心头郁结起,使小性子将车停在路边,对凉纾说,他只是停下来抽根烟。 果然,一根烟的时间,顾寒生冷静下来,重新发动车子。 大约四点钟。 凉纾被顾寒生带进了某家高端品牌珠宝店。 有导购热情地迎上来,询问需求。 凉纾想起那天下午在顾家老宅花房里就她手腕上的玉镯子发生的插曲,她以为顾寒生要带她来买手镯,凉纾连忙拒绝,“我这都戴着老太太送的镯子呢,不需要什么其他的首饰了。” 如果不是这镯子根本就取不下来的话,凉纾连这个东西也不会戴。 顾寒生看着女人尖细的下巴,“谁说咱们来是来买镯子的?” 那买什么? 当导购将东西一一都摆出来,凉纾算是知道了。 顾寒生是带她来买戒指的。 导购很热情,指着其中某一款给凉纾推荐,“这位太太,这款绝对好,是当季的新款,别的店都买不到的哦,在虞城是独一无二的一份。” 凉纾就只看了看,没说话。 导购继续推荐,“那您看看这款呢?相对刚刚给您说的那款还要稍微便宜一些,但是胜在简单低调,这款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凉纾还是只看了看,仍旧没说话。 身旁的男人看出来她有些不愿意,目光甚至都没看那些戒指,而是俯身去问凉纾,“这些都看不上?” 凉纾摇摇头,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衫,然后微微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说,“顾寒生,我们能不能不买戒指了,我不需要那个东西。” “为什么?” 女人热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耳廓周围,暖暖的。 凉纾想了两秒,说,“不需要,加上买来又不会戴,这不是浪费钱么?” 男人好笑,“你觉得我差那几个钱?” “知道您不差钱,那戒指这东西买来收藏着也不好呢,你说呢?” 顾寒生牵了她的手,目光终于移到那几个盒子上,阿看对凉纾说,“既然买了,那就肯定要戴,加上,我们不是结婚了么?没有婚礼,难道连戒指都没有?” 他想起昨天下午在顾宅,老太太对他说,“你跟阿纾关系复杂我看出来了,但是她是个好孩子,我们顾家可不能亏待了人家,婚礼可以暂时缓缓,但是该有的东西还是得有。” 上次想选戒指就没选着合适的。 刚开始还说就顾寒生自己选来着,但是他暂时都没有空去忙活这个,所以后来才会听从时倾的意见,亲自带凉纾到珠宝店看看。 凉纾咬着牙,“我和你的婚姻我时刻都记着是怎么回事,我们还怎么戴戒指。” 这是一层。 她还想到了另外一层,“加上你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着,你让其它关注你的人怎么想?” “堂堂顾氏的董事长,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为什么要去在意别人怎么想?” 这话将凉纾堵的哑口无言。 女导购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夸赞,“两位真的好恩爱哦。” 凉纾没什么表情地回了一个微笑。 感受着捏着自己手心的属于那人的力道,她淡淡地扫了眼自己面前这排列整齐的戒指,“这些我都不是很喜欢,还有其他的吗?” 导购点头,“有呢有呢。” 看了一圈,她勉强看中了一款,指着玻璃柜里,“那麻烦把这款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哎。” 顾寒生给凉纾戴上,大小刚刚合适,也比较衬她的手。 但……男人眉头拧了下,看着导购,“还有其他的相同款式么?”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戒圈,铂金质地的,上头没有钻石。 但是凉纾却很喜欢,她伸出手指,说,“就这个了吧,简单素净,我很喜欢,有没有男款的?” 男款也差不多,只是戒圈稍微大一点。 顾寒生戴着也正合适,最后就选定是这款了。 这个选戒指的过程还算轻松。 车上,凉纾问他,“你还要回公司么?” 男人嗯了一声。 “那你就在路边放我下来吧,我回去了。” 说着,车子速度都没降下来她就要去解安全带,顾寒生脸色顿时就冷了,“干什么?好好坐着。” 察觉到自己错了,凉纾哦了一句,乖乖坐好了。 “快吃晚饭了,等会儿跟我一起吃。” “我们不回家么?” “嗯。” 于是凉纾又只好跟着顾寒生去公司。 这次两人直接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一路到顾寒生的办公室,中间也只有时倾见到他们。 当时顾寒生牵着她的手从电梯里出来,恰好遇到时倾抱着文件,时倾见到两人,忙点头致意,“顾先生,太太。” 凉纾冲时倾露出一个微笑,“时秘书。” 顾寒生一句话没说牵着她的手就往办公室去,时倾站在原地愣了神,等人都快要走远了她才朝两人交握的手指看去。 两人手上都戴着戒指呢。 回到办公室,凉纾下午奔波有些累了,坐在沙发上休息。 顾寒生处理公事,倒也相安无事。 后来,他见到有人躲在沙发上打瞌睡,便扔了手头的工作出来,站在她身边,“里面有休息室,进去睡?” 凉纾只是有些困,但是还没睡着,听到他说话就醒了过来,睁着大眼睛抬头仰望着她。 然后她很突兀地举着自己的手指,“顾先生,我能不能把戒指戴在脖子上?” “为什么?” 凉纾砸吧了下嘴,“还不习惯呢。” 她伸了个懒腰,接着就被男人打横抱起了,然后就听他说,“没当顾太太之前怎么没这么多毛病?给你这样不要,给你那样也不要,真的是个小骗子,一点儿都不好哄。” 不好哄吗? 凉纾搂着他的脖子,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中,“我这么乖,这么听话,怎么可能不好哄?成为顾太太之后,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顾先生就可以了。” “油嘴滑舌。” 凉纾眨眨眼,被他放在床褥上,凉纾惊奇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啧啧有声,“难怪那几天不回家了,原来你公司里这么舒服呢。” 他办公室内有乾坤凉纾知道,身为至臻集团的董事长,有自己的休息室很正常,但是这坐落在88层的起居室出乎凉纾的意料,就这地方都比她租的房子大了。 她在床上滚了一圈,等滚回来时,猝不及防就被俯身而下的男人捉住,然后按着她结结实实地亲了一顿。 到最后,甚至已经有了擦枪走火的趋势。 凉纾没忘记这是什么地方,而且他办公室的门没锁,要有什么人来找他随时都可以走进来。 身形纤细的女人裹着被子躲到另外一边,露出一双狡黠又带着隐隐笑意的脸,“顾先生,办公室的门都没锁呢。” 他站在床边,眼尾挂了抹极淡的笑意,“意思是,门锁上了就可以了?” 这一下,凉纾直接将头蒙住,闷闷的嗓音从里面传来,“您快去忙吧,我睡会儿。” 等了大概足足一分钟,凉纾头顶的被子被人扯开。 顾寒生对上她疑惑的眼睛,“谁教的坏习惯,蒙着头睡觉?” 女人不满地撅嘴,那表情倒是生动的很,“还不是怕你乱来。” “我出去了。” 凉纾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扇门被带上,随后她才慢慢将手指从被子里拿出来。 纤细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简单的戒圈,合着玉镯子倒是衬得她的手指格外好看。 …… 时倾敲响顾寒生的办公室门进来,看着正低头工作的男人,“顾先生,您找我?” 闻言,顾寒生才从一堆文件里抬头,看着时倾,“我需要个东西,你等下去帮我买一下。” “请问顾总要买什么东西呢?” 顾寒生朝她招手,时倾上前,顾寒生手机里是一张项链的图片,很简单大气,没有任何其他的装饰,也没有吊坠。 男人手指点点桌面,“有什么问题吗?” 时倾看完了,后退了一步,微笑,“没有问题。” “嗯,下去吧。” 走到门口,临关门前,时秘书转身回来朝顾寒生看去,很真诚地建议他,“顾总,您其实可以下载一个微信,某款社交软件,您用那个发给我看一下,我就明白您的意思了。” 微信? 顾寒生眉头拧起,时倾颔首,关上门出去了。 …… 晚上六点半。 外头华灯初上。 凉纾睡的深沉,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顾寒生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她,也没开灯,就借着外头的灯光。 后来,男人伸手拍拍凉纾的脸颊,“顾太太……顾太太可不能再睡了。” 她从五点不到,睡到六点半。 顾寒生将她喊醒,凉纾人还是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 无奈,男人只好找了她的衣服套上,然后抱她到外面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办公室的门被急匆匆地推开,同时伴随着时倾焦急为难的声音,“不好意思阮小姐,您真的不能进去,顾先生已经下班了!” 是哒哒的高跟鞋声音,踩在地上格外清脆,也让这安静的空间显得更加静寂。 然而,阮芸芸跟时倾都在同一时刻见到了顾寒生,还有挂在顾寒生身上的女人。 准确地讲,应该是他抱着的女人。 时倾及时别开眼,倒没想到顾先生私下是这样的人,他在办公司里干什么呢? 在办公室里抱着凉纾,用的什么姿势呢? 不是令人艳羡的公主抱,而是那种抱小女孩子的姿势,大掌微微托着女人的臀部,那两条白的晃眼的细长双腿就分开落在他跨步两侧,然后凉纾整个人趴在他肩头,背对着她跟阮芸芸。 阮芸芸看到这一幕人都傻了。 而时倾呢,时倾差点儿晕过去了。 她又快速低下头,“顾先生,都是我的错。” 顾寒生目光冷的像箭,虽然抱着凉纾,但并不影响他对外人的冷漠,他连一点点余光都没有留给阮芸芸,看了一眼时倾,嗓音冷的仿佛淬了冰,“去会客室。” “是。” 阮芸芸直到被时倾扯出了办公室她才回神,她抖着手指指着办公室,“时秘书,这是怎么回事?顾先生……顾先生抱着的那个人……” 刚刚太过于震惊,阮芸芸甚至连顾寒生怀中那个背影都没有看清楚。 隐隐约约记得,那人长长的头发铺满了瘦削的肩头。 高高在上的顾寒生,在他办公室里抱着一个女人从他的私人休息室里出来,这简直是惊天骇闻。 阮芸芸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连时倾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 她扶着墙,表情木讷,看着时倾,“顾先生刚刚是抱着一个女人?” 时倾站着笔直,看着她,“是。” “那是……”阮芸芸指着紧闭的办公室门,“是什么人?” 时倾眉头拧紧。 阮芸芸仿佛被人抽了魂儿一样,扶着墙顺着走廊往前走,步子歪歪扭扭,高跟鞋在地上踩出清脆的声响。 “阮小姐,刚刚顾先生说请您到会客室等一下。”时倾追了上来。 “那个女人是他的新欢么?是他新捧的小明星?还是说是来接替我为顾氏产品代言的?” 时倾还未说话,阮芸芸闭着眼摇了摇头,“因为上次在泰景山庄的事,他生气了?” “阮小姐,您想多了,请跟我到会客室去吧。” …… 办公室里。 顾寒生想将凉纾放到沙发上,但她双腿夹紧了男人的腰,手紧紧搂着他的脖颈,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就是不想下来。 “凉纾。”男人嗓音沉了沉。 她往他脖颈深处躲了躲,脸蛋蹭在他硬硬的短发上,有些迷迷糊糊,“你吼什么?” 顾寒生颇无奈,“肚子不饿吗?” 闻言,凉纾伸手摸了摸肚子,回他,“不饿,减肥。” 女生就爱这样,再瘦都会觉得自己胖。 譬如时秘书,身为老板,顾寒生曾不止一次见到时倾一天两餐都吃的草。 他大掌啪地一声拍在凉纾臀部,“清醒了吗?” 女人离开他的怀抱,端端正正地坐在柔软的沙发里,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顾寒生任由她,折身回到办公区域,从一旁的抽屉里拿了一个盒子出来,随后又折回来。 他蹲在凉纾面前,抬眸看着她失神的表情,随后执了她的左手,准备将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拿下来。 凉纾猛地回神,将手抽了回来,看着他,“你干什么?” “你觉得呢?” 她将手指背到身后,表情未变,“虽然我吵着囔着不要戒指,但既然这东西你买来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了,你不能收回去。” 凉纾的想法很简单,值钱的东西能牢牢攥在自己手中最好。 假以时日,她和顾寒生散了时,这些值钱的玩意儿还能拿去换点儿钱。 还忘记了说,下午顾寒生刷卡时凉纾是看见了的,这副对戒超过了七位数。 顾寒生眯起眼睛看着她,嗓音沉稳,“手拿出来。” 一分钟后,凉纾还是将手伸了出去,又慢吞吞地将手上的戒指取了下来递给他。 接着凉纾就见他从一旁的盒子拿了一条项链出来,随后将那个戒圈穿了进去,最后将戒指挂在了她脖子上。 她低头看着垂在颈间的戒指,竟笑了笑,“顾先生早说不就得了。” 男人起身,“在这儿等我,十分钟后我们出去吃饭。” 凉纾刚刚虽然没有看到,但那哒哒的高跟鞋声音她可不会忘记。 她点点头,“好。” 会客室里,时倾刚刚泡了茶端到阮芸芸面前。 阮芸芸捧着茶杯抬眸看着时倾,“时秘书,刚刚那是顾先生什么人?” “不好意思,我无可奉告呢。”时倾转身出去了。 见时倾离开,阮芸芸的经纪人于浓坐过来,手指搭上她的肩膀,“芸芸,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看你脸色煞白,见到顾先生了么?” 阮芸芸失魂落魄地望着杯子里的褐色茶水,咬着腮帮,“顾寒生办公室里有一个女人。” “有个女人怎么了吗?放眼整个娱乐圈,我还没有见过比你漂亮的人,你听我的,不要自怨自艾,女人么,总是要时不时在男人面前刷一下存在感才行。” 于浓手指在阮芸芸肩膀上拍了拍,“我们只要把握好这个度,有几个男人能抵挡得住漂亮又有魅力的女人呢?” 可经纪人的话阮芸芸并没听进去多少,她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刚刚那一幕。 顾寒生以前绯闻不少,但刚刚那个感觉跟以往都不同。 一向高高在上的男人,何曾…… 阮芸芸睁开眼,侧头看着于浓,“于浓,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喜欢的东西自然就要争取。” “可我最大敌人从来不是他身边的其它女人,而是他自己,在邻省,他已经跟我说的清清楚楚,我害怕……” 正说着,会客室的门被人骤然推开。 两人纷纷朝那边看去。 只见穿着经典的衬衣西裤、身形挺拔的男人站在门口,淡漠的目光落在阮芸芸身上。 阮芸芸立马站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指渐渐握成拳,看着他。 于浓在没见到顾寒生之前,嘴皮子功夫好使,但此刻,眼里除了惊艳跟惶恐,什么都不剩下了。 她点了下头,颤着嗓音打了声招呼,“顾……顾先生。” 顾寒生看都未看她,薄唇微掀,落下三个字,“你出去。” 于浓扯了扯阮芸芸的衣裳,给了她一个眼神,然后朝顾寒生鞠了一躬,出去了。 空旷的会客室一下子变得寂静起来,墙上的时钟摇摆发出滴答的响声,像刽子手在倒计时。 她有些受不住这种气氛,看着他,“顾先生。” 顾寒生盯着她,嘴角微勾了下,“倒是难为你这个时间点跑过来。” 阮芸芸没说话,心里有些酸。 男人走到她面前,瞥了眼一口没少的茶水,“用晚餐了吗?” “没……没有,您忙完了吗?我们可以一起吃,”似是怕他拒绝,阮芸芸又补了一句,“关于广告拍摄,我还有些话要说。” 顾寒生略显清冷的脸已经没什么表情了,话语也不客气,“是我没跟阮小姐您说清楚,还是之前的绯闻让你后遗症太严重?” 第61章 嫌隙 “什么?”阮芸芸看着他。 顾寒生伸出手指在太阳穴附近点了点,眸色冷漠,“眼光放长远点儿,行么,阮小姐?” …… 顾寒生回到办公室,凉纾从沙发里站起来,有些惊讶,“刚刚十分钟,顾先生简直太守时了。” 他走过来,抬手松了松衬衣领口,“清醒了么?” 凉纾点头,“清醒了,也饿了。” “带你去吃饭。” “好。” 车上,顾寒生打着方向盘问她,“想吃什么?” 凉纾睁着眼睛看着前方,有些心不在焉,“你定就好。” 一分钟后,车子又停在路边。 然后一只大掌伸过来捏着她的下颌,接着微凉的薄唇就印了上去,“那先吃你。” 凉纾抗拒,咬到了他的唇,顾寒生吃痛地离开。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太用力了,凉纾看了眼他的唇,身体往后缩了缩,“我真的吃什么都行,没有敷衍你的意思。” 顾寒生板着一张脸,“所以我说吃你,你有什么建议吗?” 凉纾扁扁嘴,“也不是不可以,”顿了顿,她侧头看了眼车来车往的路,“但是这是大马路上……周围都是车,怪难为情的,要是等会儿交警来贴罚单也是蛮尴尬的哦。” 顾寒生要气笑了,重新发动车子,问她,“中餐还是西餐?” “中餐吧。” 这点上,凉纾和顾寒生挺像的。 她不喜欢吃西餐,甚至,她对西餐过敏。 对,过敏。 沁芳斋。 大堂经理将他们接到包间去,路上,他还多看了凉纾两眼,说,“顾先生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顾寒生没说话,在出电梯时握紧了凉纾的手。 私密性极好的包间。 经理将菜单递给顾寒生,顾寒生也没问凉纾喜欢吃什么,自己干脆利落地将菜点了。 凉纾拉了拉他的衣服,问,“我们就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的。” 男人低头瞥了眼腰间的小手,勾唇,“都尝尝。” 中途,顾寒生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这一说起来就有些没完没了,包间里没有洗手间,她跟顾寒生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这里的菜很好吃,凉纾不小心多吃了些,这会儿肚子有些难受。 洗手间里,她掬了捧水洗了洗脸,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色。 好像原本瘦削的脸蛋此刻貌似稍微圆润了些,到底是婚后被顾寒生养了些肉出来。 她顺着走廊原路返回。 沁芳斋走的是古色古香的风格,走廊采用的是复古装修,墙壁两侧安着老旧样式的宫灯,光线昏暗,等凉纾走近了才发现堵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她被吓到,但也只是惊惶地往后退了一步,没出声,拧着眉看着仿佛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男人。 陆瑾笙。 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长款大衣,修长的身子斜斜地依靠在墙壁上,昏暗的灯光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拖拽出一条长长的朦胧的影子。 凉纾手指紧紧攥着手机,看着他。 男人狭长的眸掠过她垂在身侧手,嘴角轻蔑意味儿很是明显,“这么?前段时间我扔你一个手机就心疼成那样,这才没多久就换上这么贵的玩意儿了?” 这话讲得伤人。 凉纾现在这款手机,万把块钱,对她来说,贵。 可这东西在陆瑾笙眼里就是玩意儿。 凉纾维持着脸上的平静,抿着唇,“那得亏陆老板您扔了我的东西。” 说着她挺直了脊背就要从他身边走过去。 但很快有一条腿挡在她面前,凉纾低头看着男人锃亮的皮鞋,身体微微发抖。 陆瑾笙盯着她的脸,“怎么来的?” 离的近了,凉纾才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烟味,差点呛了她,也让她一阵恶心想吐。 她扶着墙壁做出干呕的动作,这行为彻底惹怒了陆瑾笙。 男人两步跨过来,将她往墙角逼,嘴角带着渗人的笑。 凉纾这才看清楚他手上的烟头,缕缕青烟自她眼前升腾而起,熏了她的眼。 她身后是墙壁,旁边是一个立式的装饰花瓶。 “陆瑾笙,我警告你,不要再靠近我。” 陆瑾笙垂眸,眸光掠过她皓白手腕上的玉镯子,眼神暗了又暗,手指伸过去握住她的手腕,坚硬的玉镯子抵着他的手心,竟不是冰凉的温度,而是温热的。 他冷漠地哼了声,居高临下盯着她的脸,“最近过得怎么样?” 凉纾仰头瞪着他,嗓音咬牙切齿,“挺好。” “那就好。” 她试探性地抽了抽手,没能成功。 陆瑾笙看着隐藏在她高领毛衣里隐隐约约的痕迹,心头却倏然间蹿起了一股无名火,放开她的手腕,手指将她毛衣领往下扒。 这里是走廊,不能保证是否有人走来走去,况且…… 凉纾急了,去扳他的手,“你干什么……” 陆瑾笙一双眼睛赤红,揪着她的衣领,“学聪明了,知道找男人了?嗯?” 这力道让凉纾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指甲在他手背上掐出一道道痕迹,“你放开我,信不信我喊人了!” 然而,男人根本就丝毫都不在意,看着她的目光也尽是冷嘲。 寂静的走廊里,凉纾手中的电话蓦地响起。 陆瑾笙低头看了眼,随后淡漠地将自己咬过的香烟滤嘴儿放到凉纾嘴中,然后伸手抢了她的手机,倒也没有看是谁给她打来的电话,只是兀自往一个方向扔去。 那个方向是,楼梯口。 凉纾顾不上眼下是什么情况,她吐掉口中的烟头,身体跟着就往手机被扔的方向转去—— 立式的花瓶只是一个装饰物,里面没有水,也没有插花,这么被她一撞,立马倒在地上。 尽管地上铺着一层地毯,可花瓶这么猝然倒下,还是摔成了碎片。 陆瑾笙皮鞋狠狠捻灭烟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摔倒的人,转身开门进了包房。 很快,对面包房里开门走出来一道挺拔的身影。 …… 沁芳斋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缓步台上,凉纾捏着手机,蹲在地上。 有服务人员路过她身边低声询问怎么了,凉纾摇头,没有理会。 很快,视线里又出现一双矜贵的皮鞋,她往上抬头,顾寒生的脸猝不及防地进入凉纾的视线。 心里一酸,女人眼泪夺眶而出。 顾寒生抿着唇,看着她,“上个洗手间,就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凉纾扶着他的手臂站起来,小声地说,“我没有站稳,还不小心打碎了花瓶,”说着她朝上头看了一眼,“那花瓶看着就很贵的样子,又要让顾先生破费了。” “欠我这么多?还在乎一个花瓶?” 凉纾摇摇头。 顾寒生带她进了包间,刚刚发生的变故不小,大堂经理这会儿已经赶过来道歉了。 至于打碎花瓶什么的,别说赔了,没有伤到凉纾那才是他们的运气。 凉纾惊魂甫定,顾寒生往她身上嗅了嗅,眉头皱起,“身上怎么有烟味儿?” 她低着头,很自然地说,“可能洗手间里的烟味儿很重吧。” 经过这样一个插曲,顾寒生带着凉纾离开。 只是在经过刚刚那个花瓶位置时,男人眼尖地看到了地上那个被人碾灭了的烟头。 顾寒生眯起眸,他的小妻子,好像藏着的秘密不少呢。 回程的路上凉纾很沉默,樱唇抿的紧紧的,一直看着窗外。 顾寒生也很沉默,一路到家,曲桉接过两人的外套,凉纾什么话都没说,直接上楼去了。 曲桉有些尴尬,侧头看着顾寒生,“太太怎么了?” “吃饭的时候被吓着了,没事,”顾寒生也迈步朝楼上走去,一边对曲桉吩咐,“送一杯热牛奶上来。” “是。” 浴室里,凉纾在刷牙。 她低着看着盥洗池里的泡沫,手上的动作很用力,两分钟不够,她刷五分钟,十分钟。 刷一遍还不够,她就刷两遍,刷三遍。 直到最后,口腔被她折腾得冒血,盥洗池的水都变成了微微的红色,她才消停了会儿。 然后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毛衣,想起那一幕,她闭了闭眼,伸手将毛衣给脱了。 扶着马桶干呕。 顾寒生进来时,见了原本穿在凉纾身上的毛衣此刻躺在垃圾篓里,而她上半身只余一件黑色的bra,人扶着马桶在吐,今天晚上吃的东西基本上都被她吐了出来。 察觉到身后有人,凉纾连忙按了冲水,放下马桶盖,转身抬头看着顾寒生。 男人眼神幽深,静静地落在她唇上。 凉纾低下头,“我想洗个澡,可以吗?” 视线里,顾寒生的脚步逐渐远离她的视线。 …… 半夜凉纾被噩梦惊醒。 她坐起来,室内一片漆黑,身旁没有呼吸声。 手臂探了过去,另一侧是冰凉的。 凉纾重新躺下去,睁着眼睛看着在黑夜里微微泛白的天花板,抬手抹了一抹自眼角滚落的眼泪,心脏像是被人砸出了一个窟窿一样空荡荡。 她到底又做了个什么梦呢? 后半夜凉纾一直未睡,而顾寒生也一直没有回来。 第三天,凉纾接到手表维修店的电话,对方的声音很抱歉,“小姐,接下来我要说一个很遗憾的消息,您听了可千万要挺住。” 凉纾很冷静,“修不好,是吗?” “嗯……”男人声音颤颤巍巍,“您的手表,丢了。” 一句话,震得凉纾的世界瞬间轰塌。 她拿了外套就要出门,曲桉拦住她,“太太,快要吃晚饭了,您再有什么急事儿也等吃了饭再去也不迟啊。” 凉纾顾不上回话,细长的腿迈着大步朝门口走,一边走一边将围巾往自己脖子上缠。 一张脸冷的不成样子。 只是她的手指刚刚搭上门把手,身后传来男人清冷但极具压迫性的嗓音,“顾太太,你要去哪儿?” 她闭了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转身冷静地看着站在客厅明晃晃光线下的男人,“我现在有点急事,必须要出门。” 顾寒生站在原地盯着她,表情倨傲,“吃完晚饭再说。” 没等凉纾开口,男人率先朝曲桉看去,“去厨房催一下。” “好。” 曲桉离开了。 凉纾攥紧肩膀上的单肩背包带子,十分固执,“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你那个身体经不起折腾,一日三餐少不了。” 她咬牙,不想跟顾寒生争吵,于是说,“我在路上吃。” 原本站在沙发旁边气质清癯疏淡的男人瞬间变了脸,唇角弧度冷漠,看她的眼神亦是,“你那副身体这个样子,在床上甚至都不够我折腾几下,还不听话的很,我指望你在路上吃?” 凉纾闭了闭眼,没搭腔,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用力。 然而,她还没把门给打开,男人两步走到她面前,扯着她的手臂,“凉纾,我是太惯着你了,所以你这些坏毛病臭脾气就顺杆爬还不知收敛了?” 她被迫看着面前这张寒气逼人的俊脸,咬着牙说,“顾寒生,你别逼我。” 气氛骤冷。 顾寒生逼近她,大掌包裹着她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微微俯身,“需要我给你演示什么才叫逼么?” 她没说话,将脸瞥向一边。 可以看出来,长长的睫毛因为怒气微微颤抖。 顾寒生置若罔闻,将她的手从门把手上拿了下来,淡漠落下几个字,“去吃饭。” 佣人早就把晚饭摆上了。 凉纾看着坐在餐桌上正在等她的男人,曲桉上前,笑着对凉纾说,“太太您快坐下吃饭吧,都是些平常您爱吃的菜。” 顾寒生的口味轻淡,但凉纾口味偏重,而且很能吃辣。 前些日子她胃口不好,好容易这段时间她能多吃几口饭了,餐桌上的菜大部分都是按照她的口味来的。 经常一顿饭吃下来,顾寒生饭后必定会喝满满一杯水。 眼下凉纾看着这一桌子菜,拿起筷子挑了两下,根本没有吃的欲望。 “啪——” 安静的餐厅里突然传来筷子被拍到餐桌上的声音,凉纾抬头,就见顾寒生冷冷地盯着她。 凉纾索性不憋着了,将筷子放下,“我饱了,现在可以离开了么?” 对面,男人拿了餐巾擦嘴,表情略冷,“你觉得呢?” 接着是人起身带动椅子的声响,凉纾二话没说就朝客厅走。 身后,顾寒生目光冷的像箭,“你今晚要出了这道门,后果你考虑清楚。” 凉纾攥紧手指,慢慢闭上眼睛。 心里像狂风漫过枯草一样荒凉。 她转身,对上那双幽深的眸,语气带了些祈求意味儿,“我就出去一下,行么?” 顾寒生看着那道门,转而又将目光挪到她身上,嘴角掠过漫天的嘲讽,什么事能这么急,看看,她大衣的扣子都扣错了一个。 …… 寒冷的夜晚。 凉纾冷着一张美人脸冲进手表维修店,店主认出她来,往旁边躲了躲,没躲过,被她发现了。 男人一脸为难又心虚,“小姐,都是我的错。” 这男人不高,一米七都不到,凉纾此刻还穿着黑色鹿皮高跟鞋,手指揪着他胸前的衣服,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姿态,“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丢了?” 男人低头看着攥着自己衣领的手,想碰又不敢碰,只得皱着脸说,“那天您走了之后我是有想好好找零件给您修来着,因为您说不差钱,可是后来……” “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我这边也正着急呢,所以就立马给您打电话了。” 凉纾放开他的衣服,表情空洞,“我那么放心的交给你,你为什么要给我弄丢了?修不好你还给我也行啊,为什么就是给我弄丢了?” 她捶着胸口看着他,眼里闪着泪花。 店里还有其他人在看手表,从开始凉纾冲进来到现在,他们已经在边上看了一会儿戏了。 男人理亏,说,“小姐,这件事是我们店的错,您看本店的手表您随便选一款自己喜欢的行不行?” 凉纾将包砸在柜台上,“你们也太欺负人了,我就要我原来那块表,别的我什么都不要!” “但是真的已经丢了,在您来之前我已经找了千百遍了,却是没有办法才打电话告知您的。” “你们——”凉纾忍着胸膛里蔓延的怒气,闭了闭眼,随手抓起手边一块刚刚被人看过还未放进柜台里的手表就往地上砸—— 众人大惊。 有人小声地说,“这女人疯了吧?” “好像是这家店弄丢了她要修的手表,然后就闹起来了……”声音渐渐变小,“我听店员说,她那块表送来时都烂的不成样子了,也是好多年前的款式了,根本没办法修了。” “所以别是她故意来找茬吧?明明知道一块很多年前的旧款式停产停售根本就没办法修,她还非要为难人家,这下掉了,又在这里撒泼……” …… 凉纾没流一滴眼泪,也确实以撒泼的姿态砸了好几块店里价值上万甚至是上十万的名表。 然后盯着店主,“我再给你一点时间,你把手表给我找回来,否则我下次就砸了你的店!” 她这话不像是开玩笑,店主心里虚得很,今天起码损失好几十万,要是下次他的店真的被砸了,也没得到赔偿,那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店主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他怎会这么倒霉,遇到的一个两个都是表面光鲜亮丽实际上蛮不讲理的野蛮人? 可是另外一位是他怎么都惹不起的。 于是他对凉纾摇头,苦着一张脸,“您的表真的找不回来了,”他看着凉纾,“况且那块表确实坏的不成样子,也几乎没有修好的余地。” 可凉纾生气啊。 她放心地把东西交给他们,现在东西没修好反而丢了,好像连最后那点儿念想都给她剥夺了。 她手指撑着柜台,“那就没有办法了,我报警处理吧。” 店主脸色一变,抓着她的手,“小姐,您没必要这样吧,咱们私了私了……” “好,那你把我的手表还给我。”凉纾拿着手机,面色冷漠。 气氛僵持。 几乎已经到了无法正常营业的地步了。 大多数人对凉纾指指点点,但是没人站出来。 凉纾冷笑了声,低头就要打报警电话,但却有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盖住她按号码的手指—— 她顺着这只涂着墨绿色指甲油的手看上去,是一位超过三十岁,脸蛋跟身材都极好的女人,穿着当下流行的短款皮草,踩着没过膝盖的高跟长靴,嘴角压着一抹冷漠,挑眉看着凉纾。 只听旁边的店主点头哈腰,恭敬地朝着这人喊,“苏太太。” 苏太太? 凉纾放下手,岑冷的目光看了过去。 叶澜微微一勾唇,“这位小姐,这店主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需要警官来处理?” 店主害怕引起什么事故,两边他都得罪不起,所以率先开口,“是我们店的错,这位小姐送手表过来维修,结果被我们给弄丢了。” 这时,旁边一个打扮跟叶澜差不多的女人走来,抬高了下巴看着凉纾,“澜澜,我可听他们说她要修的这款手表是很老很旧的款式了,压根就修不好,这不是故意为难人?” 凉纾捏着手指,淡漠地扫了一眼开口说话的女人,“所以我是报警还是为难他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觉得自己很正义?” 女人目光一凛,瞪着凉纾,“你自己在这里撒泼还有理了?你但凡有点底气随便买一款这这店里的东西啊,一块零几年产的烂表也好意思在这里闹!” 叶澜跟着也笑,言语之间不乏尖酸刻薄,“我是这家店的常客,店主跟我关系好,这店里的东西你随便挑一款,然后麻溜走人,我在这儿还有事,你别耽搁到人家连生意都做不了。” 说着叶澜将左手上的腕表取了下来,顺手递给旁边一个店员,转身看着店主,语气格外轻飘飘,“听说你们这里新款式到了,我过来看看。” 男人心里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情绪,光一个凉纾还好,可没想到这叶澜也临时来插一脚。 凉纾攥成拳头的手指狠狠陷入手心,指甲几乎快要将手心给掐破。 她伸手抓住叶澜的手腕,顺势将她扯过来面对自己,叶澜比凉纾要稍微矮一些,但胜在鞋跟高,所以两人暂时身高是持平的状态。 叶澜拧着描得精致的眉看着她,没说话。 凉纾也看着她,语气很平静,“你们今天真的要当这正义的路人?” 第62章 手表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隔得远远的,指手画脚的声音还不少。 叶澜仗着自己背后的势力她没什么好怕的,况且现在大部分人都站在她这边,她也是为了这家店出发,这样一来,她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她挑眉,“怎么?” 凉纾另外一只手拿出手机很快拨了一个电话,随后看着叶澜,“行,那我就都报警处理吧。” 旁边贵气的女人气不过,两步上前直接抢了凉纾的手机将她的电话给挂了,随后指着凉纾,“真是狗眼看人低,你知道她是谁么?” 凉纾表情都没变,丝毫不为所动,“她是谁跟我有关系?” “呵,还真是无知,虞城江市助的太太也配你这样欺负?” 叶澜抽出自己的手,双手抱在面前,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凉纾。 凉纾这下转移自己的视线了,她冷冷的目光像淬了毒一样看向这个女人,浑身气息冰冷,活脱脱一个女修罗。 这女人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食指指着凉纾,:“你……你要干什么?” 凉纾扫了眼她手上的手机,朝这女人伸手,“拿来。” 这个局势发展有些出乎人的意料,店主立马上来打圆场,他弯着腰将手机从这女人手上拿过来,又恭敬地递到凉纾手中,“都是我的错,几位太太都不要动气,别动气别动气,实在是不值得。” 这女人有了台阶下,重重地冷哼一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说着她转身挽着叶澜的手臂,“澜澜,喊保安扔出去好了,真是坏了你的好心情。” 叶澜看了眼凉纾,面色并未缓和,好心情吗? 她现在能有什么好心情,苏启平出轨,可他没露出一点蛛丝马迹。 叶澜面上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于是苏启平也是。 他跟以前一样,喊她的名字,想要的都会给她,甚至晚上,面对她的求欢苏启平也来者不拒,只是叶澜总会想起照片上苏启平的表情。 他喷张的肌理上的那只白皙的手、湿发上低落时性感的汗珠跟露出来的表情。 叶澜病了。 平常苏启平给与的感觉她就接受不了,可现在,她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亲热是假的,安抚也是假的,那颗唯叶澜马首是瞻的心也是假的。 但她的丈夫伪装的好啊。 她身体不适不能做那事苏启平就依着她,还能安然无恙地搂着她睡觉。 偶尔都让叶澜产生一种错觉,是不是顾寒生在骗她,她的丈夫是不是根本没这么坏,一向对她那么好的男人怎么可能出轨呢? 可半夜叶澜会一次次从深深的梦魇里醒来,梦里,她不停推开那扇门,然后眼睛像被凌迟着,一遍遍地观察苏启平跟那个看不清脸的女人的活春宫。 格外杀人诛心。 叶澜此刻走神了,闺蜜碰了碰她的肩膀,她回过神看着闺蜜,只看到一张红唇翕动着,“澜澜,你怎么了?是不是被这女人恶心到了?” 叶澜摇摇头,抓着她的手指,再抬头一看,已经没了凉纾的身影了。 而凉纾被店主带到后面的贵宾休息室,店主再度真诚地道歉,“小姐,真的很不好意思,找不回来了,您报警我也是这个答案,除了赔钱,我也别无他法。” 手表丢了这个事实像一颗巨石砸在凉纾心头,刚开始一直不接受,心存着希冀。 而现在,她接受了。 她慢慢闭上眼睛,猛地一下瘫坐沙发上,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长睫沾着水珠,颤动着。 不挣扎了。 凉纾唇动了动,“算了。” 店主拧眉看着她,也有些不忍,“虽然找不回您的表了,只要是您提的任何其他合理的要求,我们都尽量满足您……” 她挥了挥手,手指撑着额头,“你出去吧,我自己待会儿。” “那……好的,实在是抱歉。” 休息室很安静。 凉纾能够清晰地听到眼泪砸在布艺沙发上的声音,她睁眼,看着浅色沙发上那被晕开的一点,在视线里逐渐变得朦胧,又是一滴眼泪砸下来。 视线逐渐移到左手手腕的手镯上…… 原本安安静静的人忽然发了疯一样想把手腕上这个镯子给取下来,但是怎么都不行。 女人白皙的手腕被晶莹剔透的玉镯子给磨得通红,可是那玉镯子就是取不下来。 凉纾将头埋在手心里,有眼泪顺着指缝汨汨流出,顺着她青筋乍现的手背往衣袖里面钻。 低低的啜泣声,“阿生,这是天意吗?你是不是怪我戴上了别人送的玉镯子,所以这只手再也没有那块表的位置了,然后你就彻底它收回去了,是么?” “阿生,我多想它能陪着我,你怎么能这样?” 凉纾哭着哭着倏然就笑了,仍旧自言自语,“我还记得你送我手表时嘴角的笑和额头奔跑留下的汗水,这是你一个暑假所有的工资,” 她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你看,你多么会赚钱,别人一个暑假只能挣几千块,而你挣了几万。” 江平生当年送了一块沛纳海的手表给凉纾。 那是个炎热的夏天,空气被灼热的骄阳炙烤着,夏蝉在绿叶的缝隙间吵闹的不行。 暑假结束的前一个星期,江平生结束家教课。 别墅女主人依依不舍,手指搭在自家孩子肩膀上看着江平生,一脸惋惜,“江老师,这还有一周才开学,我们家孩子爱听你上课,这个暑假他进步了不少,您真的不考虑再多上一周的课吗?” 江平生俊美的脸带着阳光又坚定的笑,他摇摇头,“嗯,最后一周还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做,。” 女主人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她知道这位年轻优秀的老师很缺钱,于是说,“您看这样可以吗?最后一周我付给您双倍的学费,这样行么?” 连小朋友都依依不舍地说,“江老师,您就答应我妈妈吧,我很爱上您的课。” 可江平生还是摇头,他伸出大掌摸了下小男孩的脑袋,“可是不行呢,最后一周的时间江老师要把时间留给女朋友嗯。” 女主人笑笑,心下了然,脸上竟露出些许艳羡的表情,“没想到江老师竟是这样一个完美的人,对女朋友也这样好,”顿了顿,女主人说,“想必您的女朋友也是一个极优秀的人。” 江平生失笑,“嗯。” 可实际上那个时候凉纾优秀吗? 她经常为了江九诚这个男人跟梅姨妈吵架,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抽烟,二十岁都不到的年纪,经常的身上就是一股烟味。 偶尔恶劣起来,能将他气得一整天都不理她。 可凉纾在江平生心中是优秀的。 他奔跑在08年的盛夏里,终于在商场专柜买下了这款看中好久的女士腕表。 花了多少钱呢? 足足五万。 店员看着站在专柜前满头大汗的大男生,即使略显狼狈,可也丝毫都不能影响他的气质。 他热情,阳光,帅气,也散发着令女性着迷的荷尔蒙。 这块表在傍晚时被戴到凉纾手腕上,年轻女子脸上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跟狡黠,她冲桌子对面的江平生扬了扬皓白手腕上的腕表,问,“这个多少钱?” 江平生夹了一块肉放在凉纾碗里,“没多少。” 凉纾不问了,两人吃完,凉纾等着江平生从钱包里掏钱结账,可江平生只是望着她。 店员拿着手写的单子,斜睨了眼两人,再度报了一遍账单,“一条烤鱼,两瓶啤酒,一共68元。” 后来是凉纾掏钱把账结了。 她拿着剩下的32块给两人买了杯奶茶,顺便还买了把小扇子,还剩下最后一块,扔给街边的流浪汉了,她将扇子递给江平生,“热,给我扇着。” 江平生笑笑,边走便用这把带着浓浓塑料味道的小扇子给身旁的女人扇风。 凉纾突然停下了脚步,侧头看着他,“这块手表到底多少钱?” 如果很便宜的话,江平生怎么可能穷的连一顿街边大排档的餐费都给不起。 他拉了凉纾的手腕,冲她笑了笑,“五万。” 末了他还补了一句,“花光我所有的存款跟我赚的钱。” 后来凉纾拉着他朝那个卖手表的商场去,一边走一边说,“我不要了,这个东西戴在手上别人肯定也只会以为我戴的是假货,我们拿去退了吧。” 但江平生双手按着凉纾的肩膀,那双眸定定地看着她,里面似乎盛满了夜里的璀璨星光,他说,“阿纾,难道你也信这是假货吗?” 在08年,一块五万的手表,算的上是奢侈品了。 凉纾摇摇头,低下头的瞬间,眼泪啪嗒地就掉下来,“可是它太贵了,我不想你那么累,”说着,她抬头,看着江平生,“要不我辍学吧,反正我也不想学了,我去打工,我供你上学。” 听闻这话,江平生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 他说,“打什么工?” 凉纾抿着唇,“陈羡的一个亲戚前两天来看她了,我们一起在外面吃了饭,她来这里赶火车南下去,听说那里的工厂招人,一个月可以挣好几千。” 江平生揉揉她的头发,“我能养得起你,你该听你姨妈的话,好好听课,等你大学毕业我研究生也毕业了,到时候我存很多钱带你出去旅行。” 她成功被这个话题带偏,脚下一边踢着石子儿,一边跟着他的步伐朝前,“去哪里旅行?” 江平生想了想说,“去布达佩斯。” 凉纾想起自己跟随陈羡去图书馆时,陈羡在对面看书,她在这边翻了本旅游杂志,上面的图很好看。 于是她说,“去大溪地吧。” “严格意义来讲,大溪地就是一块在地图上都若隐若现的岛,几乎被淹没在太平洋上,没什么去头。” 接着凉纾改了口,“那就去布达佩斯。” 后来凉纾去洗澡,这块表被室友给发现,室友a语气酸酸的,“你们看,凉纾怎么会有这么贵一块表?别是什么老男人送的吧。” 说着,她将这块表重重地扔回了凉纾所在的位置上,“她长那么好看,平常我们这些人都入不了她的眼,外头指不定有些男人肖想她,她肯定早就勾上了。” 室友b也跟着说,“我也觉得奇怪,她家境不好,我经常看到她在校门口跟一个男人起争执,那个男人好像是她亲戚还是什么人,可你们见她,她吃穿用度哪样少过?她不是有个手机么,手机多贵啊,婷婷那么有钱也就前两天才央求她爸给她买了一个。” 陈羡原本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看书,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放下手中的笔,转过头来看着两位室友,“那块表是阿纾的男朋友送的,你们别乱说了。” 室友a冷嘲,“你确定是男朋友不是包养她的老男人?” 陈羡不说话了。 后来凉纾回来看到陈羡正小心翼翼地拿着她手表放在盒子里,凉纾走过来就抢了那块表扔在一边,嘴角带着微不可见的弧度,“夜市几十块钱买的高仿,你干嘛给我放的小心翼翼的。” 半夜在床上,凉纾看着表上磕出来的痕迹,还是有些小小的心疼,她给江平生发短信:你不该送我这么贵的东西。 那边很快回:不算贵,以后会有更贵的。 凉纾躺在床上,又给江平生回了过去:我发誓,我以后一定天天戴着,洗澡睡觉都戴着。 江平生:傻子。 可现在,这块手表坏了,还丢了。 那段长在她身体里的过去,仿佛被人拿着锋利的刀硬生生给割离了,割的时候血肉模糊,疼痛不已,伤口深可见骨。 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鲜红色的血汨汨流了一地。 她在离开这里时,见到苏太太的闺蜜正从一辆宝马车里下来,取了东西又朝手表店里走去了。 凉纾在路边捡了块石子,拢紧身上的衣服,长发将她面容遮得紧紧的,然后朝着苏澜的车去了。 …… 第二天,叶澜对正准备出门的苏启平说,“我昨晚出去逛街,我那辆车刮花了很大面积,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刻意的。” 苏启平正在打领带,闻言,他冲坐还坐在床上的女人一笑,“是吗?你喜欢什么车,自己去买一辆。” 叶澜突然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丝绸质地的深紫色吊带睡裙包裹着她隐隐约约的身体线条,细细的肩带掉落一根在肩下,圆润的肩头跟凹陷的锁骨暴露无遗,长发落了一些在面前,更衬得朦胧的诱惑。 她突然就从身后抱住正要出门的苏启平,将脸贴在他的衬衣上,“启平,你爱我吗?” 苏启平低头看着放在腰际的双手,眸中没什么情绪,却也很快说,“澜澜,你觉得我爱你吗?” “爱的。”叶澜慢慢闭上眼,又在心里补了一句:爱过。 她放开了手,在苏启平转身的时候笑着说,“快去上班吧,最近你忙得都没什么时间陪我了,我陪我那闺蜜逛街都快吐了,昨天还跟不知好歹的女人起争执了。” 苏启平低头亲了下她的唇角,“被人欺负了?” 叶澜摇摇头,“那倒没有。” “那就好。” …… 凉纾后来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上车之后,司机问她去哪儿。 她沉默了。 离开零号公馆时,顾寒生很生气。 她求他,那男人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上楼去了。 他说:后果自负。 自负就自负吧。 她以前租的房子还没到齐,床褥那些都还在,回去铺一铺应该还能将就一晚上。 只是到半路,曲桉给她打电话来了,“太太,您在哪儿呢?” 凉纾偏头看着窗外,心里空洞洞的,“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这么晚了,您赶紧回来吧。” 她略微顿了顿,“先生的意思呢?他也同意我回来吗?” 今晚零号公馆男女主人吵架,几乎别墅里人人都知道。 曲桉想了想才说,“先生没说呢,但是刚刚下来喝水时,看着餐厅那些菜,直接让人扔了,自己也晚上也没吃东西,您还是快些回来吧,太晚了,别再外头了,免得他担心。” 还是上一次凉纾失踪引起的后遗症。 凉纾美眸眯了眯,回她:“好。” 十点一刻,曲桉为凉纾打开零号公馆的门。 她一进去就把外套给脱了,然后对曲桉说,“麻烦帮我找一个冰袋过来。” 曲桉看着凉纾的眼睛红红的,没多问,给她找来了。 于是就见她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冰袋在慢慢敷眼睛。 十点二十五分。 顾寒生在书房接到一个电话,没有署名。 那头是一个属于男人的嗓音,小心翼翼的,“顾先生,都按照您的意思说的。” 男人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黑丝绒盒子,啪嗒一声打开,里面恰好躺着一个腕表。 看外貌,款式陈旧,表盘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绷紧下颌线,问对方,“她闹没闹?” 那头沉默了下,还是说,“闹得凶呢,砸了我店里好几款名贵的表,我都忍着了,一声没吭,最后她死活不依,就要自己那块表,差点报警了。” 男人低头看着掌心之中的这块东西,眼角凉薄,眉梢间都是无尽的冷意。 随后,顾寒生手指慢慢用力收紧,恨不得能当场将手中这玩意儿给捏碎。 他将手表扔进盒子里,又将盒子扔到抽屉深处,随后出了书房门一边朝卧室走去。 落地窗前,顾寒生看着外头隐隐约约的夜色,抿紧了唇,“你的损失我会按照三倍赔给你,以后你要是说漏嘴了,你应该明白有什么后果。” 那头止不住地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 客厅里,凉纾看了眼墙上的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上楼来了。 调整了下心情,手指握上门把手,推开了卧室的门。 她往里走,就见男人颀长的身影正立在落地窗前,手里拿着电话。 听到她进来,顾寒生转身,岑冷的目光朝她射来,人冷漠的如同他此刻的脸色,凉纾还未开口,就听他说,“滚出去。” 三个字,铿锵有力,丝毫不拖泥带水。 凉纾上下牙咬在一起,腮帮子动了动,转身就出去了。 顺便将卧室的门甩的震天响,连楼下的曲桉都听到了。 凉纾两步就走到楼下,有些委屈,抬手揉了揉眼睛。 曲桉正好端着一杯牛奶过来,“太太您把这个喝了吧,喝了好睡觉,对身体也好。” 现在可不是喝这个的心情。 凉纾坐在沙发里,看着窗外的漆黑的夜色,什么话都没说。 曲桉猜想,多半是两人又闹矛盾了。 还极少见到这样的,新婚燕尔,可隔三差五就小闹一场。 顾寒生在曲桉的印象里,是个万事极周全的人,他很少动怒,他的怒几乎都是不动声色的,偶尔一眼,就能让你有刻在骨子里的寒。 可自从结婚有了顾太太以后。 这先生的脾气越发难以令人琢磨了,但也有迹可循,那就是凉纾。 凉纾只要少惹先生生气,那么他们这些下人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儿。 曲桉将牛奶放在凉纾面前的矮几上,低头看着她,语气温和,“太太,这话我本来不应该说,但是夫妻之间,本来就是两人过日子,这是一个互相磨合互相适应的过程,哪能没有一点儿小摩擦呢。” “顾先生跟寻常人都不同,他比多数人心思都通透,也经历的多,有些事情他在乎起来难免方式会使人不舒服,您多担待一点儿,他若是有什么让您不舒服的地方,您也得跟他积极沟通才能解决问题呢。” 这位女管家说的话,凉纾都明白。 她捏了捏眉心,说,“我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曲桉你费心了。” 曲桉忙摆手,她有意缓和两人的关系,于是又说,“上次您向我借了两千块,跟顾先生平常待我们的比起来这简直不算什么,但是那天先生拿着整整齐齐的现金放到我面前让我收下,我起初是不肯收的。” 凉纾侧头望着曲桉,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顾先生就说,您说要还,那么他自然要尊重您的意思,而且,我想更深层次的东西是,他是顾先生,哪能让顾太太欠别人钱呢。” 第63章 温城 凉纾沉默了,她闭了闭眼,靠在沙发上。 后来她把牛奶喝了,上楼去了。 这次没敢去主卧,滚出去三个字,凉纾不想承受第二次。 听了曲桉的话,她也没有胆量深夜离家出走。 于是去了次卧。 重新铺了床褥,去浴室洗漱,但这里没有她常用的洗漱用品,后来没办法了,只能拆了柜子里备用的洗漱用品。 跟她常用的牌子不同,在折回主卧拿洗漱用品和将就着用这个之间,凉纾犹豫了下选择了后者。 十一点,凉纾准时上床休息。 顺带的,她还反锁了次卧的门。 …… 顾寒生收拾完毕下楼,曲桉还没睡,见到他下楼来,忙问,“先生口渴了吗?” 他摇摇头,看了一圈,“太太呢?” 曲桉倒是一怔,看着他说,“太太……不是早就上楼休息了吗……” 听这意思,曲桉早明白了,凉纾肯定没回主卧。 顾寒生脸色沉了几分,转身上楼。 几乎没什么犹豫,他直接朝次卧而去,却没想到这门被反锁了。 男人站在门口沉思了下,随后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 “凉纾……” 五分钟后。 顾寒生下楼找到曲桉,拿了次卧的备用钥匙,在十一点四十左右时,进了次卧。 凉纾这时候已经熟睡了,顾寒生站在光线昏暗的环境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侧脸被阴翳一层层覆盖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将人抱回了主卧,而凉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情绪太过激动导致身体太累,所以他这个行为并未将她弄醒。 只是走廊上温度没有房间里高,凉纾在他怀中瑟缩了下,手指悄无声地抓紧了他的睡袍,脸往他胸膛深处埋了埋,倒也显得乖巧可爱。 顾寒生脚步顿住,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嘴角勾起淡淡的冷讽。 回到熟悉的地方,凉纾更是醒都没醒,被顾寒生放到床上就主动往被子里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睡过去了。 凌晨三点,顾寒生率先发现凉纾身上的异样。 他怀中的人身上温度很高,呼吸灼热。 开了灯,才发现凉纾身上温度滚烫,白皙的额头蓄着一层层的薄汗,而原本细腻光滑的手臂上,起了一层红疹子。 此刻,她正难受地用手指挠着,翻来覆去。 这大概是过敏的症状。 他脸色阴寒,随手捡了睡袍披上,就准备往楼下走。 凉纾这个时候从床上坐起来,清醒了,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疹子,有些懊恼,然后继续挠。 男人回头见她这个动作,连忙又冲过来抓着她的手,“我叫医生过来,先别挠。” 她像是赌气一样,顾寒生喊她不要挠,她偏偏不依,反而手指抠得更加用力了,纤细的手臂上蔓延开了一大片红色。 “凉纾!”男人语气沉了不少。 凉纾抿着唇,嗓音文文静静的,甚至还有些小委屈,“我忍不住。” “忍不住也得忍着,你晚上吃了什么东西?短短几个小时,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她抽回自己的手,往被子里缩了缩,“你次卧里那套洗漱用品有毒。” 顾寒生这才有些恍然,她皮肤确实敏感,娇气的很,平常他稍微在床统领她给弄重了点儿,身上的痕迹好几天都消不下去,化妆品护肤品这些,顾寒生选的也是最适合她的。 这些都事无巨细,倒是没想到独独漏了次卧的洗漱用品。 可谁又能想到,这小骗子自己赌气跑到次卧去呢? 他从床上起身,低头看着她,慢慢吐出两个字,“活该。” 凉纾一言不发,薄薄的唇抿的紧紧的,兀自挠着自己身上过敏的地方。 这行为……可不就是故意膈应顾寒生么? 顾寒生站在床边快要被气笑了,十秒后,他不知道从哪里薅了一条自己的领带,而后毫不客气地将凉纾按在床上。 “顾寒生,你做什么?”凉纾脸蛋被蒙在枕头里,连发出的嗓音都是闷闷的。 男人单手很轻松地将她双手都捉住,反剪在背后,令一只手拿着领带往她手腕上缠,动作干脆利索,不拖泥带水。 短短几十秒,凉纾的双手就被彻底束缚住。 她扭动着身体,企图将身子翻过来,动作有些可笑。 顾寒生站在床边看着她,倒是觉得她这个样子有些可爱,嘴角的弧度柔和了不少,“我去叫医生,你好好待着,知道自己过敏还要用那些东西,该让你受点教训。” 说着,顾寒生转身往门口走。 凉纾终于将身体转过来,眼睛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很不满,“那也是你逼的。” 然而男人只是脚步微微停顿,甚至都没回头,开了卧室的门就出去了。 凉纾半夜突然过敏,曲桉被闹醒,连忙先拿了药端了水上来,准备先给她擦点儿药等医生过来。 听到脚步声,凉纾还以为是顾寒生,她立马从床边抬头,“顾寒生,你赶紧给我解开!” “太太……” 曲桉惊愕的嗓音骤然响起,她端着托盘略意外地看着床上的人,“太太,您怎么这副模样呢?” 凉纾挑眉朝曲桉看过来,看到是她就跟看到救星一样,“曲桉,你赶紧过来给我解开一下,我这样太难受了。” 被绑着难受,身上的疹子更加难受。 “哎。”曲桉哎了一声,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走到床边低头解凉纾手腕上的领带。 她心疼地看着凉纾皓白手腕上还有脖子里发出来的红疹,“太太,您自己还是应该多注意着,这生病起来难受的可是自己呢。” 凉纾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其他心思跟曲桉往深了聊,只不住地点头,“嗯嗯嗯,我知道。” 可…… 五分钟后。 曲桉抬手擦了擦鬓角的虚汗,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凉纾,“太太,这……这我好像解不开。” 顾寒生打的这个结很有门道,一般人不懂。 凉纾一张脸皱紧了,随即说,“怎么会呢?顾寒生打这个结的时候顶多花了半分钟,怎么会解不开呢,你再试试呢。” “……好。” 两分钟后。 曲桉摇头,“还是不行。” 凉纾心里堵着一口气,咬着牙,“那算了,我手上太痒了,你先给我挠一挠。” “好。” 勉强给凉纾挠了挠,她困得很,可身体又很难受,迷迷糊糊地问,“怎么医生还没来呢?” “大半夜的,你指望人家飞过来?” 属于男人的,冷漠嘲讽的嗓音。 凉纾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给吓到,身体一颤,偏头,赫然就见原本曲桉坐着的位置突然就变成了顾寒生。 她眨着眼,“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顾寒生正往她手臂上擦消毒酒精,冰冰凉凉的感觉游走在凉纾手臂上,棉签滑过被她抠破的一些伤口,疼的她抽气。 可顾寒生没有手软,听得她哼哼唧唧的声音,脸上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后来凉纾没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疼。” 男人唇角微动,“受着。” “……能不能解开领带?” 他没说话,凉纾手指虚抓了两把空气,越动那东西就束缚得越紧,“绞得疼。” 后来,给她手臂都上了药,顾寒生就给她解开了。 但是他大掌仍旧抓着她的手腕,“就这样。” 此刻,两人的姿势是有些暧昧的,凉纾眼睛望着他腿毛旺盛、肌肉紧实的小腿,小声说,“顾先生,你弄得我手疼。” 察觉到男人那道灼灼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凉纾赶紧闭上眼睛补了一句,“我保证乖乖的,再痒也不挠了。” 回应她的是顾寒生的冷哼声,他还是将她放开了,嘲讽地来了一句,“知道自己要过敏,不用不行?” 凉纾忍着身上的各处的瘙痒,一脸委屈,“那你知道我一定会屈服你的淫威之下,还让我滚出去,为什么呢?” “我的地方,我想喊谁滚谁就得滚,很难理解?” 她将头埋在被子里,倏然嗓音就变伤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故意的成分在,她说,“您这么说我可太伤心了,我为了保全你的名誉,跟你结婚都是隐婚也尽量不让其他人知道,天底下可再没有这样懂事的人了。” 顾寒生伸手将她的脸扳过来,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随即道,“那你再懂事点儿,我们俩的小视频你放在哪儿的?” 怎么突然提起这茬了。 凉纾愣了好几秒,随后说,“不记得了。” “凉纾。” 每当顾寒生连名带姓地喊她时,凉纾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对。 好在这时候,曲桉及时敲响了卧室的门,她站在门口提高了声音,“先生,医生到了。” 凌晨三点多,医生猝不及防被人叫醒,而后还要冒着寒风过来看诊。 凉纾看着慢慢推进到自己身体里的液体,她拿着免签按着伤口,抬头笑着对医生说,“您辛苦了。” 穿着便装的家庭医生余光掠过一旁站着的极有压迫感的男人,颔首客气,“太太说的哪里话,不辛苦不辛苦,顾先生为了您忙上忙下才最辛苦呢。” 凉纾睇了眼一旁冷酷的男人,没说话。 医生开始讲注意事项,最后说,“痕迹过两天就会散,这期间注意饮食一定要轻淡,另外保持心情愉快。” 她一一点头。 等一切都收好,已经接近凌晨五点。 凉纾早就撑不住了,缩在被子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寒生却去了书房。 凌晨六点半,顾寒生从书房出来,回到卧室,去浴室快速地冲了一个澡,去衣帽间换了一身运动装束,出了零号公馆的大门。 他一直有晨跑的习惯,虽然不是每天,但每周频率总是不低。 这个点,别墅区安静的很,路灯散发的光橙黄温柔。 身后有人突然叫住了他,“顾先生。” 顾寒生站定,回头,视线里一个男人的身影正跑着朝他而来,也跟他一样,皆是一身运动的装束。 这男人顾寒生有印象,住在他隔壁。 顾寒生冲他点点头,算是礼节,随后两人共同一道跑着。 “顾先生,上次您找的人没出什么事吧?” “多谢费心,一切安好。” 男人扯过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抹了一把脸,笑着说,“哪里哪里。” 跟着,男人又多问了一句,“能问问顾先生,那女子跟顾先生是什么关系么?” 本来没奢望能得到什么答案,但是顾寒生却很自然又轻飘飘地落下三个字,“我太太。” “额……” 男人被这三个字震惊得僵硬在原地,视线里那抹高大身影逐渐远去,慢慢在光与雾之间消失成一个模糊的点。 顾寒生,原来结婚了么? 十二月初的某天,寒冷的早上。 邻居听闻顾寒生亲口说出我太太三个字,震惊不已。 从来就是虞城最多金的钻石王老五,黄金单身汉,多少名媛淑女肖想的对象,没想到竟然结婚了。 可同日傍晚,微博热搜突然爆了,标题是:阮小姐疑似和顾氏当家人旧情复燃。 下面还有配图:背景是顾氏的地下停车场,顾寒生和阮芸芸一路朝电梯走去的动图。 图很清晰,清晰到能看到顾寒生嘴角那抹恰到好处的笑。 当时凉纾正在客厅里拿着手机翻看这条新闻,正巧曲桉也看到了,她安慰凉纾,“这些无良媒体,整天就知道弄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出来蛊惑人心,简直丧尽天良。” 凉纾摇头失笑,心里平静地很,就是吃那碗饭的,哪里就到了丧尽天良的地步了。 这时,有个电话打进来,是个陌生号码。 凉纾看了眼周围,拿着电话上了楼。 曲桉看着凉纾的背影,摇摇头,零号公馆女主人在看到这条消息时候脸色不太好,到底还是受顾寒生的绯闻影响了。 凉纾一路走到卧室,电话已经被自动挂断了。 她正看着这这一串数字发神,对方突然又打过来。 凉纾被吓到,手抖了下,接了电话。 “我手里有你想知道的消息,你有钱吗?” 是江九诚。 凉纾一脸冷漠,“滚。” 她将电话掐了。 那边又锲而不舍地打过来,凉纾接起,“我真的有,江平生,江平生……是不是这个人?我知道他的骨灰在哪儿……” 一句话,将凉纾震得仿若灵魂都出窍了。 手中的电话猝然落地,江九诚还在那头说,“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不信?我真的知道他的骨灰在哪儿,你不是一直找了好久么……” 凉纾重新捡起电话,嗓音格外咬牙切齿,“在哪儿?” 江九诚笑了两声,“你手里有钱吗?给我钱我就告诉你!” “没有。” “没钱可不行,反正这回我用我这条命起誓,我绝对不可能骗你。”江九诚咳了两声,“我只需要钱。” 凉纾闭了闭眼,走到她这边这个床头柜前,拉开抽屉,说,“你要多少?” “五十万,你有吗?” 下一秒,抽屉被凉纾倏然关上,淡粉色的唇翕动着,“没有。” 可江九诚却说,“不行你再去借呗,反正都欠了那么多了,再欠点儿又何妨!” 她纤细的手指捏着手机机身,语气里是赤裸裸的荒芜,“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江九诚是典型的绣花枕头,真正的蝼蚁,他永远都硬气不起来,他能不长记性地为了钱骚扰凉纾一次又一次,但每次都能屈服在凉纾这种胆大妄为不要命的威胁之下。 所以他结巴着说,“我……我总不可能白白给你这个消息,我也差点丢了半条命才知道的。” 凉纾冷哼,“你觉得我信你吗?” 没等对方开口凉纾就要挂电话,江九诚却突然说,“在温城,在温城,江平生的骨灰在温城!” …… 凉纾给千卉打了一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了,千卉笑盈盈的,“阿纾。” “千卉姐,你们那个私人宴会在哪一天?” 千卉说,“我还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缺钱了?” “嗯,缺的很呢。”她漫不经心地回着。 “缺多少,姐姐看能不能从手里头匀一点儿出来给你。” “五十万。” 那头啧啧几声,千卉叹气,“这我可没有,几万十来万还可以给你凑一凑,等那天我给你介绍介绍有钱的大佬,指不定他们愿意借呢,” 她怕凉纾反悔,又说,“那天我跟我那个金主都在,他们翻不了天,到时候他们就是看在我那金主的面儿上也得照顾照顾你。” 凉纾笑了下,“好。” 千卉还没挂电话,“阿纾,我找到我的真爱了,希望你也能。” “祝你幸福。” 凉纾挂了电话,正巧曲桉敲门进来,她对着正站在落地窗前的女人道,“太太,晚饭时间到了。” “先生今天回来吗?”她转过身回来问。 曲桉颔首,“这个先生没说。” 两人都看到了顾寒生的绯闻,这个时候再展开话题,未免太过尴尬,凉纾摆摆手,说,“算了,吃饭吧。” “哎。” 晚饭后,凉纾裹了一件羽绒服准备到院子里走走。 她其实极少在零号公馆的院子里活动,一是因为懒,二是她怕冷。 虞城的冬天干冷,外面气温低,冷的可怕。 她也讨厌下雪。 凉纾有不算太严重的雪盲症,大雪天很容易看不清的东西,所以讨厌下雪的天。 因着她从未有过在零号公馆院子里闲逛的先例,所以这别墅里有些人讲话难免就肆无忌惮了一些。 此刻,再走几十米就是阿云曾经待的院子。 她站在一颗秃了树干的法国梧桐下,百年老树粗大的树干将她的身体都给遮挡完了,有一束路灯的光穿不透树干从凉纾脚边延伸过去。 院子里有人在聊天。 “你今天看到先生的绯闻了吗?” 这道声音凉纾不认识。 “看到了,他跟那个明星么,”顿了顿,“那个明星一看也不是什么好人,上回跟顾先生传绯闻就让她身价水涨船高,后面先生都跟她没关系了,这人的粉丝还老是在网络上捆绑先生。” 这个声音是齐真。 “那先生如今都结婚了,还跟女明星传绯闻,这顾太太可怎么想?”年轻的女佣微微叹了一口气,“顾太太年轻又漂亮,就是放在娱乐圈里那颜值跟身材也是拔尖的,可真羡慕。” 齐真哼了声,“你羡慕个什么劲儿,也就一张脸好看,我最看不惯这种半道上突然出现的女人了。” 另外一个女佣压低了声音,“齐真你可小声点儿,曲桉最讨厌我们私底下嚼舌根了,被她听到了我们又得挨骂。” “别怕啊,这话我也不是随便乱说的,那都是有依据的。” 女佣疑惑,问,“什么依据?” 齐真又冷哼了声,“她虽然是顾太太,但是除了我们,谁知道?顾先生恐怕是打心眼里就没打算承认她吧,谁知道这女人是使了什么手段让顾先生娶了她的,她又这么不识相,迟早要被扫地出门。” “嘘嘘嘘,”女佣拉了拉她的衣服,“我瞧着先生还挺在意太太的,这话别乱说了。” “我偏要说,我从进公馆开始就在照顾阿云,好几年了,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是你看看自从她来了之后,这么大个零号公馆竟然没有阿云的位置。” 女佣叹息道,“也是,我听别墅里资历老的佣人说,阿云小的时候救过顾先生呢,从小养到大的狗,就这么被送走了,确实太可惜了。” “嗯啊,”齐真想了想又说,“另外,先生是绝对不可能会喜欢这位顾太太的,她也不过是空站着一个豪门太太的位子而已。” “这……”女佣惊讶。 “嘘……”齐真压低了声音,“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咱们听听就过去了,我有个朋友在虞山别墅工作,虞山别墅你知道吧?是先生的另外一处房产,那里面住着一个女人,那才是顾先生的心头好。” “这是真的?那先生为何还娶了现在的顾太太?” “就算没有百分百真,也有百分之九十,那个女人病重,顾先生一直在等她病好来着,而且那位有什么事儿,就算是半夜,顾先生也会赶过去。” 为了正明自己说的话是真的,齐真摇了摇头,“就前几天,我还看到顾先生在半夜里出门,后来一直没回来。” 第64章 试试 前几天半夜…… 凉纾手指轻轻扣着树干,她将脖子里戴着的戒指拿出来,银白色的戒圈在暗夜里闪着暗光。 是他带去她买戒指的那天。 那天深夜她从梦魇里醒来,大床的另外一侧一片冰凉,那人已经离开好久了,后半夜也一直没有回来过。 多半是虞山别墅的苏言拖住了他的脚步。 苏言从医院回到虞山别墅凉纾是知道的。 医院虽然医疗设备比较齐备,但到底是病菌多。 顾寒生不差钱,任何医疗设备他都可以花钱采购最先进的,医生也是,他有钱找好医生守着苏言,只要他不想,苏言绝对不会出任何状况。 不然这种半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的,又是怎么一次次被顾寒生给救回来了呢? 顾寒生大抵真的是爱惨了苏言,凉纾心想。 爱到他心甘情愿受她这种世俗小人威胁,拱手将顾太太的位置让出来。 凉纾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忽地就无声地笑了,还好,还好。 还好,她和顾寒生,谁也不爱谁。 凉纾回到客厅,曲桉忙将她的手机给递了上来,“太太,先生刚刚给您打电话来了,您没带手机。” 她接过,将电话给顾寒生回拨过去。 “曲桉刚刚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男人嗓音半温润半沙哑,“在干什么?” 凉纾看着外头黑乎乎的夜色,心里很平静,“刚刚去院子里走了一圈回来。” “嗯,网上的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很快凉纾又说,“如果是因为这个你没有必要专门打电话回来,我没那么在意的。” 说完,那头竟没了声音,手机里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凉纾大概才想到他现在是什么状态,于是说,“天气预报说快要下雪了,把车窗关上吧,别吹风了。” 顾寒生在笑,“身为顾太太,顾先生在外头闹了绯闻,你倒是心安理得很。” 凉纾放轻了呼吸,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握成拳头,指甲盖儿堪堪抵着手心,“难道,成为顾太太还必须要有吃醋这一条吗?” 刚刚齐真的话还时不时在她脑中回响,虽然不至于中伤到她,可到底是让人心里不舒服。 她说,“顾寒生,一个乖巧懂事的顾太太你不喜欢吗?你是跟大明星闹绯闻还是跟什么人传暧昧都不会有人管你,这样不是很好么?” 最后,凉纾长长的停顿,听得那头的风声,她扯唇笑了下,“顾先生,你不爱我,不能用爱情里才有的那套东西来要求我。” 当然,凉纾也不会那样要求他。 顾寒生生气了。 凉纾能感受得到。 但他语气很稀松平常,“那假以时日,苏言病重,你愿意给她输血么?” 虽然顾寒生看不到,但凉纾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她说,“当然。” …… 顾寒生掐断电话,直接将手机扔到座位另一边,明显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他这一侧的车窗被降下,呼呼的冷风直往车厢里灌,像野兽一样撕扯。 坐在副驾驶上的季沉回头瞥了眼男人阴寒的脸色,对刚刚那通电话也有些了然,想到方才顾寒生还没有就绯闻一事做任何决定,所以季沉说,“先生,那绯闻?” 男人半阖眸,双腿交叠,摩挲着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沉着声音,“留着任由它发展,给顾氏的新产品造势,火不够你就给它再添一把。” “……” 季沉默默将头转回去,小声提醒司机将他那侧的车窗升起来留个小缝,司机照做。 却在中途猝不及防地和后视镜中那双如泼墨般的眸子对上,吓得他心里一悸,赶紧将窗户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皇城会所。 叶澜已经在包间里等了好一会儿了。 见到顾寒生来,她站起来,等顾寒生落座之后她才又坐下。 这男人今天心情极度不好,叶澜看出来了。 他今日的穿着风格依旧很商务,黑衣西裤,面部线条冷硬,透着高高的疏离感。 叶澜先开口,“顾先生,我可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而顾寒生连客套寒暄都省了,他双腿优雅地交叠在一起,抬眸朝叶澜看去,眉梢眼角染着一层冷霜,“苏太太这是考虑好了?” 叶澜笑了笑,“不算。” 顾寒生表情未变,但语气变了,“那等你考虑好再说吧,横竖不过一个没什么段位的小三,苏太太想知道,肯定是有办法的。” 偏偏的,叶澜还真的没有办法。 这种事情,她不敢大张旗鼓地用自己的人脉,苏启平也足够精明,她更加不敢让苏启平察觉。 这两周,她找了挺多人调查,都无功而返。 害怕顾寒生离开,叶澜慌了,她拦住他,“你到底想对苏启平做什么?” 顾寒生低头瞥着落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伸手淡淡拂开,居高临下地看着叶澜,“怎么,走到这步田地还存着恻隐之心呢?苏太太。” 这步田地…… 顾寒生手里握着大牌,这些日子叶澜收到了来自顾寒生这边发出的一张张露骨的照片,都出自苏启平和那个女人。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试问,一个女人每天都看到自己丈夫和另外的女人在床上翻云覆雨的画面,她能忍受吗? 叶澜这类人肯定不能。 叶澜说,“那个项目的确是苏启平拍板,苏启平不要钱,也不要财,可他为什么铁了心要让那家公司竞标成功我也不知道,想必你也很清楚,那家公司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你当然不知道跟他有关系。。”顾寒生语气之间带着冷讽。 顾氏十拿九稳的项目,被一家突如其来的小公司临门插一脚,偏偏对方气焰足够嚣张,丝毫没认清自己是在拿鸡蛋碰石头。 这大概也就两个原因。 第一,小公司不知天高地厚。 第二,那家公司背后另有其人,针对顾氏来的。 顾寒生没查出来那人来,却勾起了他足够的好奇心。 叶澜把该透露的都透露了,人也狠,有些话是能直接让苏启平翻不了身的,她说,“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男人嘴角带着神秘的笑,只给叶澜说了一个时间地点。 …… 三天后。 虞城迎来了初雪。 卧室连接阳台的门昨天晚上没锁上,此刻被风吹开了,凉纾穿着拖鞋往露台走,外面早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她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打颤。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凉纾回头,是顾寒生。 她讶异,“你今天没去公司吗?” 男人打横抱起她,嗯了一声,顺便用脚将门给踢上,说,“你乖点,别惹我生气。” 凉纾被他放到沙发上,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拉住他的手指,语气像是妥协,“顾先生不要生气了,你跟大明星的绯闻都挂热搜好几天了,我看着膈应,你撤了吧。” 闻言,顾寒生低头看着她,眉间掠过冷嘲,“没见过连吃醋都你这么不情愿的。” 凉纾咬着下唇,放开他的手,“老太太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男人看着她,没说话。 凉纾说,“她在电话里教训你来着,还说她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接,你空了给她回一个吧。” 顾寒生倏然蹲下,伸手掐着她的下颌,“是你和我结婚不是老太太和我结婚,真正的顾太太都不在意,撤它做什么?还能给顾氏造势。” 听这话,凉纾懂了,这是气还没消。 她侧头朝窗外的大雪看去,等回过头来,不知道顾寒生从哪里找了一双地板袜出来扔在她身上喊她穿上。 现在是上午十点左右。 凉纾窝在沙发里慢吞吞地往脚上套着袜子,顾寒生从衣帽间里出来,手里拿了一条领带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手上的动作,“顾太太来给我打领带。” 女人手上动作一顿,没理他,套完一只脚,继续套另外一只脚。 顾寒生低头看着,忽然说,“不给我打领带,你想好后果了么?” 她又是一顿,看着自己半露的脚掌,抿着唇,三十秒过去了,她继续慢条斯理地处理自己的事情。 略卷曲的长发因她低头的动作垂在她白皙的脚掌上,撩的人心痒痒。 她袜子终于穿好了。 然而还没抬头,整个人已经被顾寒生给抱起来了。 几乎是转瞬之间,凉纾人已经到了床上。 她刚刚慢慢磨着穿上的袜子还没在自己脚上待够一分钟,立马就被男人给扯掉了。 凉纾仰头望着深色被褥上自己白的过分的双脚,怒斥顾寒生,“你做什么?” 半跪在床上的男人冷冷地盯着她,一只手按着她的腰,另外一只手拿着那条墨绿色的领带,一脸不怀好意。 “你说做什么?” 说着,那只手从腰侧挪到腰眼的位置,女人里面穿着高级绸缎质地的吊带睡衣,裙摆很长,到脚踝上方,然后外面罩了一件长款深蓝针织衫。 此刻,因着她刚刚被这男人摔到褥子上的动作,针织衫的扣子崩开,里面的衣服也露了出来。 乍然一接触到冷空气。 凌乱乌黑的长发散在她脖颈间,使人蹂躏之心骤起。 凉纾意识到此刻气氛不太妙,于是转身朝另一头爬,但是没用,她很快被扯回来。 接着身上的外套不复存在。 此刻凉纾各处都惹了顾寒生的眼,丝质的裙摆作妖,来来回回,又是另外一层风景。 顾寒生手中的那条领带此刻就派上用场了。 不似上次那种让凉纾越挣扎就越紧的打结法,而是松松垮垮的,但她就是无法挣脱。 凉纾心里是虚的,她咬着牙,“现在还是白天呢。” 男人解着身上的黑色衬衣,修长而骨骼分明的手指自上而下慢条斯理地解着扣子,喉结滚动,两片菲薄的唇瓣翕动着,“怎么?白天人就不该有七情六欲了?” 她摇头,回头去看他,被他眼中染上的欲色吓到,吞咽了一口,“我好好给你打领带行么?” “晚了。” 顾寒生解完最后一颗扣子,将衬衣扔在床上,当着凉纾的面走到落地窗前将窗帘拉上,这层层叠跌厚重的布料遮光性能很好,室内一瞬间就暗了下来。 她瞧着那道朝自己走来的身影,边走还边将长裤扔到一旁。 仍旧是男色诱人。 凉纾眯起眼,眨着眼,“我错了,顾先生,我认错。” 顾寒生提起她的腰将她摔在枕头上,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嗤,“你有什么错?” “今天下雪了,我们别弄了吧,又是白天,等会儿曲桉上来叫我们可咋整……” “这是你该关心的事儿?” “可我不想要。” 男人低头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顾太太,这可不是一道选择题。” 凉纾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张放大版的俊脸,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原本安静的空间里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 她低头看着,没忍住骂道,“顾寒生,你混蛋!” 他笑,“还有更混蛋的,试试吗?” 凉纾摇头,她不试。 她心疼地看着这衣服,“资本家眼里钱不是钱,只是一串数字,千把块的东西,就这么没了。” 但顾寒生对此很受用。 他喜欢听这个声音。 于是他说,“你喜欢,改明儿给你买一柜子回来,天天都穿这个。” “……” 凉纾还能不知道顾寒生的心思,买回来方便他撕。 顾寒生要来,凉纾躲不过。 这种事情上,凉纾纯粹就是没什么攻击力的羊,而顾寒生是狼,他完完全全占据了主导地位。 于是她可怜巴巴地祈求,“顾先生能怜香惜玉一点儿么?咱们这次不要在身上弄出痕迹了。” 顾寒生嗤笑,低头看着她。 凉纾那小鹿一样的湿润的眸望着他,是个人都知道这只是她故意矫揉造作的姿态,可顾先生很喜欢。 她说,“你知道我皮肤薄,这些痕迹半天都消不了,自从跟你结婚,我这身上几乎就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您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人。” 天知道凉纾用那种软调子讲这话时顾寒生眼里的火有多旺。 他眉梢沁出冷意,“不是你自找的?” 女人咬牙,低垂着眉眼,“是我自找的,你就当疼疼顾太太不行么?” “呀——” 只听耳边男人嗓音淳淳,“疼你可以,你得拿东西来交换。” 昏暗的空间里,女人眸底仿佛盛满了漫天的星辰,闪着璀璨的光,她冲顾寒生眨着眼,“奖励你一个亲亲,可以吗?” 然后,顾寒生眼看着这像妖精一样的女人俯身而下,极快速地亲了他的脸颊一下。 火大概就是这样燃起来的。 外头雪越下越大,还是白日里,地上就铺满了厚厚的一层。 虞城初雪纷飞的日子里,顾家夫妇白日宣淫。 顾先生神清气爽,酣畅淋漓。 顾太太……顾太太不提也罢。 顾寒生去洗漱,重新穿戴完毕,离开前他站在床边看着凉纾,她脸上的潮红未退,侧着身子朝向他这边,双手蜷缩着放在枕头上。 但她呼吸声有些重。 男人俯身伸手将她脸上的碎发拨开,又将被子往下掖了掖,随后出门下楼去了。 曲桉在楼下客厅见到顾寒生下来,忙上前来,抬头看了高大俊美的男人一眼,这位公馆女管家也悄悄红了脸。 十点半左右的时候。 曲桉曾上楼去叫顾寒生和凉纾用午餐,后来听见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她还在楼梯楼口撞见了慌慌张张的齐真。 后来便听见了别墅男女主人的……这本来很正常,顾寒生是个自我做派挺强的人,他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所以在这零号公馆里,佣人们撞见两人亲密的时候不少。 可那也仅限于……亲吻这一类的。 曲桉这天上午乍然撞见更深层次的,难免尴尬。 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温温静静的凉纾是这样的,那声音足够明显,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还好。 凉纾的长相足够惊艳,这样的人往往撩人不自知,那啥的时候大胆火热一点儿能理解。 可曲桉没想到连平日里十分克制的顾先生也…… 同时她心里也舒了一口气,这两天两人的关系颇有些剑拔弩张,眼下看来已经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曲桉此刻颔首道,“先生,是现在摆午饭吗?” 顾寒生看了曲桉一眼,没什么表情地朝餐厅走去,“把太太喜欢吃的都热着,等她醒来吃。” “哎。”曲桉应。 他用完午餐就去公司了。 …… 这雪中午就停了。 而凉纾这一觉睡到下午三点。 醒来浑身都疼,上午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浮现,她捂着被子悄悄红了脸。 这男人真的…… 她早饭就没吃,本来上午是打算穿好袜子就下楼去吃早饭的,可后来……谁知道顾寒生会这么折腾她? 不过还好。 她脖子上和手臂上等这种地方都没什么痕迹。 凉纾挺饿,下楼去找吃的。 谁料曲桉好像是知道似的,她坐下没多久饭菜就摆上桌了。 凉纾此刻手中还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她挑眉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惊讶,“我还以为我要饿一会儿呢,没想到这么快呢。” 曲桉站在一旁笑盈盈的,“先生出门上班前就嘱咐过的。” 她快速啃完苹果,冲洗洗了手坐下,还没吃几口就接到了千卉的电话。 千卉在电话那边提醒凉纾,“阿纾,今天晚上姐姐来接你好不啦?” 这娇滴滴的语气……凉纾打了一个鸡皮疙瘩。 而听到千卉要来接她,凉纾又是连忙摇头,“不用,我到时候自己过去吧。” 可千卉却说,“哎呀,姐姐知道你长得好看、天生丽质,放眼整个虞城,我至今还没见过比你还好看的女人,但是阿纾,你平常随性惯了,今晚这种场合,还是得好好打扮一番。” “我好好打扮了再过来找你,这总行了?”她挑着菜往嘴里送,漫不经心地说。 千卉啧啧两声,“还是我来接你,你住在哪儿?姐姐带你去做做造型,再选两套好看的衣服。” 凉纾还是拒绝,“不用,不用麻烦了。” “阿纾,不麻烦,顺便我们还能说说话儿,我这心里也高兴,以后我离开玉楼春了,你也不能时时过来找我说话解闷儿了。” 最后凉纾没有执拗过千卉,给她随意报了一个地址,顺便又约了一下时间。 下午四点钟,凉纾自己出门。 曲桉当时是阻止的意味,理由都是那千篇一律的一套话,“太太,还是安排司机吧,打车上下来去的,多么不方便。” 似是看到她不愿意,曲桉又说,“家里车多,我让司机挑一款不那么好的车送您,您看行么?” 凉纾低头看着手机,从包里拿出一把车钥匙勾在指尖,冲曲桉一笑,“我今天自己开车,不用司机,也不打车,这样总行了?” “额……” 车子是凉纾自己的,这是属于她的私人财产,跟顾寒生没有关系。 她当时花了七八万从玉楼春一个姑娘手中买下来的一辆六成新的低配宝马三系,原价应该是二三十万。 那姑娘当时手里缺钱,被凉纾捡了个便宜,花了小几万拿的。 这都已经开了几年了。 从和顾寒生结婚之后,她搬来零号公馆,顾寒生找司机去她原来租房子的地方将那辆宝马开回来的。 曲桉站在别墅门口看着凉纾开着那辆车身都是灰尘看起来陈旧得快要散架的车子缓缓驶出零号公馆别墅的铁艺雕花大门,摇了摇头,很是不能理解。 顾寒生不是很迷恋车子,但是车库还是停了十几辆各种价格段位的车子,商务款、家庭款、跑车这些都有。 平常办公或者去公司用的就是那辆劳斯莱斯幻影,售价两千多万。 如果是自己单独出行,一般就是那辆千万不到的黑色路虎。 其它的车子甚至都不见人开一回,有些都是新的,所以曲桉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凉纾要开那辆快要报废的半废车。 凉纾出门前对曲桉打过招呼的,她笑嘻嘻的,很好说话的样子,“曲桉,我今天就出去见个朋友,等会儿吃完晚饭就回来啦,很准时的,你就别跟先生打我的小报告了,行不行?” 说完,她还冲曲桉眨了眨眼睛。 这女人撒娇弄媚起来没谁招架的住。 曲桉也不例外。 加上她每次将凉纾的消息递给顾寒生,以前两人都心照不宣,此刻直白地被凉纾说了出来,她到时很不好意思了。 她想说些什么,还未说出口,凉纾就上前两步挽着曲桉的手腕,“曲桉,你最好了,我早点回来,不让你为难。” 曲桉忙摇头,“太太,您快别这样了,我不跟先生说就是了。” “好啊。” 第65章 太渣 曲桉也不例外。 加上她每次将凉纾的消息递给顾寒生,以前两人都心照不宣,此刻直白地被凉纾说了出来,她倒是很不好意思了。 她想说些什么,还未说出口,凉纾就上前两步挽着曲桉的手腕,“曲桉,你最好了,我早点回来,不让你为难。” 曲桉忙摇头,“太太,您快别这样了,我不跟先生说就是了。” “好啊。” 曲桉这人忧患意识太强,她看着外头铺着厚厚的一层雪,别墅出门这条主路倒是早就被佣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儿白色的痕迹了,但其他地方可不是。 她拧着眉,说,“太太,要不还是让司机开车吧,雪天路滑,别出什么意外……”说着,呸了两声,“呸呸,我这乌鸦嘴,我这乌鸦嘴。” 凉纾被逗笑了,“别担心了,我有分寸,我看新闻了,城区还好。” 这是实话,零号公馆属于虞城比较清幽的别墅区,靠山,虽然离市区不远,但这雪下得可比市区的要大。 曲桉这下都没辙了,任由她去了。 凉纾开车虽然远远不及顾寒生疯狂,可到底是大胆的。 此刻她降下车窗,左手食指间上夹着一只点燃烟头,将手指搭在车窗上任由寒风呼啸而过。 她拨通了江九诚的电话。 等待接通的间隙里,有烟灰吹到凉纾眼睛里,她将车子停在路边,对着后视镜吹自己眼睛里的烟灰。 没几声,电话通了。 “你弄到钱了?” 凉纾坐在座位里,目光凉凉地看着前方,说,“江九诚,事关江平生,你嘴里要是有一句骗我,这次我不会看在梅姨妈的面子上放过你。” “我骗你做什么?我只想要钱,你快点,我就告诉你你想要的消息。” 她还未说话,江九诚又补了一句,“这周日你要是给不到我那笔钱,那你就永远也别想见到江平生的骨灰了。” “啪”凉纾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在仪表盘前方。 将手中燃到一半的烟头放到嘴里狠狠吸了一口,而后扔了烟头,挂挡踩离合又加速往山下驶。 千卉和凉纾在一家私人高级定制会所会合。 到之前她给千卉打了电话,此刻千卉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凉纾找地方停稳车子,开门下车,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下车时不小心猜到一个小水坑,她大半只脚都泡在了污水里,鞋面也脏了一半。 千卉站在台阶上等她,“你那辆车怎么还没换?都破成那个样子了,趁早换了得了。” 凉纾笑笑,“也还好,我开着习惯了。” 两人一同进了玻璃旋转门,朝电梯口走。 会所在三楼,比较私密,出了电梯就有店员在门口迎接着。 凉纾抬脚,满是污泥的脚一下踩在别人光滑的地板上,年轻店员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表情有些难看。 场面有些尴尬,千卉这才低头看到凉纾脚上的状况。 凉纾自己倒是表现得比较自然,她勾了勾唇,笑着看着这个店员,没什么语气地问,“怎么?我这样的不配进来么?” 店员摇头。 千卉瞪了这店员一眼,拉着凉纾往里走,“走吧,我约了人,保证让你等会儿漂漂亮亮的,让他们刮目相看。” 凉纾心里倏地有些烦躁,没搭腔。 不止是凉纾要做造型,千卉也要。 负责凉纾造型的这位老师跟常人印象里的托尼老师没什么区别,头发半长,往上梳着在后脑勺上方扎了一个小辫儿,太阳穴两鬓往下的头发剃的干干净净,耳垂上带着黑色的耳钉。 气质偏娘。 他托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凉纾,随后又看着一旁的衣架开始给她挑衣服。 选了半天没选着合适的,尼克一拍脑袋,“算了,等下做完造型再挑,这些衣服都不符合你的气质。” 凉纾还未说话,尼克就说,“你身上这外套先脱了吧,我看着碍眼。” 说着他也没什么避讳直接上前拎着凉纾的大衣领往下一拖,凉纾有些反感这人的行为,刚想发火,就见他指着这衣服的图标惊呼,“ohmygod!看不出来啊,快告诉哥哥,这家店的衣服你是怎么定制到的?” 凉纾拧紧了眉头,直接将外套脱下来扔到一旁的椅子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望着他,“你说什么?” 尼克捞过她的外套,将图标摆在她面前,“这个牌子的衣服,你怎么能有?” 尼克对这方面很敏感,圈内人称时尚圈的风尚标,他早就已经眼尖地看出来这衣服很明显是凉纾的定制尺码。 “我不能穿么?很奇怪吗?”凉纾疑惑。 凉纾未说完那句话是:这个牌子还有其他她叫不出名字的牌子衣服,她现在衣柜里一大堆,几乎可以每个季节不重样儿地换着穿。 尼克瞪大眼睛,翘起右手小手指拨了拨这侧的耳钉,“小姐,你逗我呢?这牌子是特级高定,最差的一件也得十来万打底吧,圈子里一般人根本就定制不到,”说道这里,他咳了咳,“当然,我目前也没能……” 他说到这里凉纾大概就懂了,她眨眨眼,满不在意地说,“托尼老师,你想什么呢,我这是高仿……” 尼克拍拍她的肩膀,嘲讽技能点满了,“这牌子普通人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会有高仿。” 凉纾,“……” 凉纾面不改色,“看我脚上的鞋子你就知道了,十来万的衣服……”凉纾摆摆手,“我干嘛要把钱穿在身上呢,我傻呢么。” 闻言,尼克朝她脚底看去,凉纾脚上踩着一双百来块的平底鞋,现在早就脏的不成样子了。 尼克捂着鼻子嫌弃地挥挥手,拎着她衣服,“miss,你赶紧去换双鞋,噫,脏兮兮的,谁放你进来的……” 这事儿就算糊弄过去了。 凉纾在心里庆幸,还好出门时为了方便她还是顺手拎了自己的鞋穿上……幸好当时她的东西都没扔。 …… 凉纾底子好,就外形来讲,她各方面都很优秀。 连尼克这么挑剔的人都对凉纾赞不绝口甚至是艳羡。 他在给她上妆的中途,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脸蛋,被凉纾一下用力打开,尼克啧啧两声,“你这皮肤怎么能怎么好?” “不要钱的护肤品擦出来的。”凉纾说。 “啧啧,看看这眼睛,看看着鼻梁,再看看这脸蛋……” 凉纾腾地一声站起来,冷脸看着他,有发火的架势了,“你弄不弄?你不弄换不bb来。” 一旁的助理脸黑得比尼克还快,她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尼克可是这里水平最高的,平常极少夸人的,小姐您应该不常来这种地方……” 凉纾瞪了这女助理一眼,吓得对方瞬间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尼克倒是不在意,他很中意凉纾,夸张点儿来讲,凉纾落到他手中不亚于就是一件珍宝落在他手中。 有了这一茬,后半程尼克充分表现出了自己的专业技能,话也少了。 将凉纾各方面的长处都发挥到了极点。 最后,千卉收拾完出来看着凉纾,那双眼睛都看直了,想来想去,脑中不过也只有那短短的一句赞美词,“阿纾,你真的太好看了。” 凉纾朝镜子里看去,诚如他们所说,她真的好看。 尼克拍着手掌,盯着镜子里的凉纾,突然来了一句,“也不知道你这株带刺儿的玫瑰会被哪个不怕刺儿的野猪给拱了。” 凉纾,“……” 千卉,“……” 远在公司处理事情的顾寒生很应景地打了个喷嚏,时倾正站着等他签完字,听到老板突然打了个喷嚏,她颔首关心道,“顾先生,您是感冒了吗?请问需不需要给您买药?” 顾寒生签完字,将文件扔到时倾面前,头都没抬,“出去。” 时倾微笑着点头,“好的。” …… 千卉看着面前亭亭站着的凉纾,她突然湿了眼眶,抬手轻轻按了按眼角,“阿纾,你要是生在有钱人家庭该多少……” 凉纾笑,“谁让我没那个命呢。” 离开时,尼克一路送到了电梯,不顾凉纾的意愿非要拉着她的手,“我人脉很广的,也认识不少星探,你要是有当明星的意向也可以找我,” 尼克双手比拟着凉纾从上往下一比,挑眉,“就你这样的,什么都不用干,往那明星堆里一站,绝对就是经典跟亮点,千千万的粉丝不过朝夕。” 凉纾看都未看他,朝电梯里走。 千卉倒是笑着说,“阿纾随性惯了,你还是多发觉其他有潜力的吧。” 出了门,千卉拉着凉纾的手朝那辆商务车走去,“你那车就留它在哪儿,改明儿再来开回去都行。” 凉纾没拒绝。 车上,千卉看了点儿什么,拉着凉纾的手,“你想说什么就说,司机不算外人。” 凉纾在心里默了默,随即道,“千卉姐,今晚的事儿不能让姨妈知道,另外,钱能借到就借,借不到我也不强求,就当是我为了庆祝你脱离玉楼春陪你。” 她身后还有顾寒生这尊大佛,这男人心思城府不是凉纾能猜透的,她自从跟顾寒生结婚以来,都规规矩矩的,以前那些人她是再没联系过。 连她之前常用来联系金主的那张电话卡都扔了。 那男人就算再不喜欢她,可肯定不会喜欢她跟其他的男人有任何牵扯,毕竟那么高高在上的人,怎么能接受自己头顶冒绿光呢? 千卉拍拍她的手,仍旧是笑眯眯的,“放心,不可能让你空手回去。”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外头的积雪在灯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 凉纾看着窗外不停倒退的风景,绝美的脸蛋上表情略清冷,今天是周三,周日之前要把钱交给江九诚。 五十万…… 她慢慢握紧手心,低着头。 千卉侧头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眸中不忍的神色,却在开口说话时又猛地坚定了,“阿纾,以后我不常见到你了,你一定要自己保重。” 凉纾心里装着事情,转头过来,冲千卉扯出一个没什么情绪的笑容,“你过得幸福就好。” 顿了顿,她又说,“他将你藏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如今突然要将你扶正?” 千卉低头,红唇勾起淡淡的笑,“不算突然不是么?”她抬头看着凉纾,“正是因为等了很多年,所以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而离这一天,还差最后一步。 凉纾点点头,没再说话。 两个人一个开心,另一个心事重重。 车子大概开了二十分钟,千卉忽地说,“阿纾,姐姐以前说的话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你自身条件不差,找个靠山到时候熬着熬着也就出头了。” 凉纾眯起眼睛,望着千卉快要溢出眉梢眼角的笑意,明晃晃的,十分刺人的眼。 她突然笑了声,“像你一样是么?” 千卉一愣,又说,“毕竟我们这种,只适合住在他们给我们编织起来的金屋里。” “可是姨妈不让我在外面乱找男人呢,更别说你这种了。”凉纾幽幽地说。 千卉笑了下,“梅姨妈如今一门心思都在江九诚身上,她哪里还管的上你,”有些话不适于说的太满,千卉摇摇头,“放心,今晚我肯定会让你弄到五十万。” …… 的确是私人聚会。 选的是一个私密性极高的会所,坐落在闹市里的桃花源。 偏日式的装修风格,站在低矮的小院中央能够看到旁边的耸立的高楼,那明亮的六星级酒店的logo闪了凉纾的眼。 千卉找了她半天,这才在院子里看到那抹纤细的身影。 她走过去,“阿纾,你可让我好找,我还怕你走了呢,那等会儿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搓了搓凉纾的双手,“又开始下雪了,进去吧,他们已经到了呢。” 穿着和服打扮的女侍者弓着腰领着两人往走廊的尽头去,凉纾听着里面热热闹闹的声音,精致的眉头微微拧起。 有人将那扇门往一边推开,凉纾只看到一方水绣的屏风,映着里面暖黄色的光,营造出一种略暧昧的氛围。 千卉拉着凉纾的手,“走吧。” 凉纾内心里有些抗拒,眉头拧的很紧,没动。 “怎么了?”千卉问。 垂在身侧手指握成了拳,从千卉摇了摇头。 江九诚最好是能给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她真的会杀了他。 曾经凉纾跟着那些金主出席过不少宴会,或是清丽雅致,或是妩媚艳俗,这些她当时驾轻就熟,清纯跟妩媚的转换不过须臾间。 当时这些是自己生存的本能,怎么现在反倒是做不出来了? 里面的天地比凉纾想想的要迷乱。 姑娘都有好几个,个个衣着暴露。 还有好多个各种年龄段的男人,除了有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看起来风度翩翩外,其它的男人,不过是些歪瓜裂枣、朱门酒肉的货色。 但他们是真的有钱。 譬如现在正面对着她和千卉而坐的这男人,放在身侧女人腿上的那只手,那腕子上的表,凉纾曾经在顾寒生的衣帽间见过。 此刻,她们一进来,那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就起身朝她们走来,千卉扭着腰顺势就挽着他的手臂,她刻意凑近了他,散乱的发丝搔着男人的耳廓,还能恰到好处地挡住他看凉纾的视线。 千卉说,“启平,这就是我那个妹妹,凉纾,怎么样?是不是又标致又勾人?” 苏启平抬眸朝凉纾看去,也是愣住。 真的是很标致绝美的一个美人儿,他目光朝里面一斜,剑眉未不可见地皱了下。 倒是便宜某些人了。 苏启平领着两人往里面走,苏启平侧头看了眼凉纾,这清清冷冷的气质在这种环境下格外出众,但她非常镇定,他说,“凉小姐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吧?” 面前是一个台阶,凉纾穿着长长的裙子,刚想回答,就听苏启平道,“小心台阶。” 凉纾侧头回了一个微笑,说了句谢谢,方才答,“不是。” 苏启平没再说话,因为他们几人已经到了里面。 耳边吵吵闹闹的,凉纾就听千卉在向众人介绍,“谢谢各位赏脸来这里聚一聚,这是我妹妹阿纾。” 还未说完,有个半秃顶的男人那眼睛就跟落在凉纾身上似的,他一下子推开身侧的姑娘,一双小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缝了,“好美的一张脸,快来快来……” 说着,这身材略肥胖的男人就起身朝凉纾走来,那只手眼看就要伸过来,凉纾已经做好往哪边躲的准备了。 哪想千卉倏然走过来挡在两人中间,她现在真是有玉楼春妈妈桑的气质了,面不改色地笑,“哎王董您这么急性子做什么呢,咱们坐下慢慢聊,循环渐进这不是更好么?” 大腹便便的男人朝凉纾看来,哈哈笑了两声,“可得坐我身边才好。” 而刚刚被他推开的那女人曲着腿坐在地板上一脸幽怨地看着王董,满脸不高兴,语气娇滴滴的,“哎呀王董,您真是讨厌死了,这就要让人家把位置给让开了,她来了,那我坐哪儿呢?” 众人都看着这一幕,私底下小动作不少。 王董最是听不得女人撒娇,这声音听得他骨头都快酥掉了,他转身回去一下跌坐在那女人身边,手掌搭在她肩膀上,“你才是心肝儿,别人都不算什么。” 众人一路调笑,气氛一下就热了。 千卉一一介绍了一轮,最后凉纾才在最开始那个空着的位置坐下。 千卉附在她耳边说,“旁边这位才是今晚最大的主角,他要是高兴啊,什么都有了。” 刚开始这男人一直背对着他们进来的那个方向,此刻凉纾才将目光朝身侧这男人递过去目光,没想到,竟是跟苏启平是同一挂的。 戴着一副白边眼镜,一双眸深幽,被镜片折射出来的光挡着,内里的情绪凉纾一点都看不到。 凉纾坐到了他身边,他也没侧头看她。 奇怪着呢。 她主动打了招呼,“林先生。” 女人嗓音清清冷冷,在这杂乱的环境下,格外的悦耳。 凉纾眼看着这男人修长的手指捏着那个黑釉色的小颈瓶往她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一杯梅子酒,而后端着自己的杯子朝她扬了扬,“林景庭。” 她看着对方干脆利落地端着杯子喝了个干净,凉纾犹豫了下,还是端着杯子抿了一小口。 旁边有脸色潮红的男人瞧见了,嘲讽的语调响起,“我说你这女人太不识相了,不会喝酒你来这儿干嘛,林先生都一口干了,你他妈就只装模作样地抿一小口呢?” 这男人怀中的女人端起面前的酒杯就往这男人嘴巴里灌,娇笑着,“哎呀,人家一张脸蛋儿长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跟我们一样呢,林先生知道疼人,喜欢怜香惜玉,就您多话。” 女人又往杯子里倒了一杯酒,“不行不行,得多罚您几杯!” 其他人都露出了笑容,苏启平看着凉纾,慢慢眯起了眼睛。 千卉脸上都是笑容,她凑近苏启平的耳边,“看样子,林景庭喜欢的很呢。” 这时,凉纾又伸手去端那只黑釉质地的酒杯,里面还剩下一大半的液体,可她的手指刚刚碰到那冰凉的玩意儿,就有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 凉纾立马抽回手指,眉毛皱了皱。 只听林景庭说,“不用强迫自己,喝多喝少你随意。” “听听,这林先生多疼女人,真是难得呢。”坐在对面和凉纾面对的女人捂着嘴悄悄地笑着大声说。 恰巧这时,有脚步声响起,凉纾回头,眼里闪过略震惊的神色。 打扮的同样精致的女人,只是她衣着相对暴露,将那好身材没有丝毫遮掩地都露了出来。 刚刚说话的女人瞥到她来了,忙朝她招手,“哎露露你可算是回来了,刚刚还在说林先生疼人呢,你就离开这一会儿,这都疼到别人身上了。” 千卉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 她冷艳朝那说话的女人看去,“我们阿纾长这么好看,自然是人人看到都喜欢都心疼的。” “哼!” 这个叫露露在见到凉纾后表情瞬间变冷,一路冷眼望着她走到林景庭另外一边坐下。 露露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大红唇裂开一抹微笑,“你好。” 凉纾唇角扯了扯,什么话都没说。 这个插曲过去,可以看得出来,所有人都对这个叫林景庭的男人恭恭敬敬的。 中途,露露跑到另外一边跟人调笑去了,林景庭侧头看着凉纾,眉挑了挑,“很缺钱?” 凉纾淡淡地抿唇,抬眸看着他,慢慢吐出两个字,“……不缺。” 林景庭勾唇,“那来这儿做什么?” “出于朋友道义,不行么?” “朋友道义……”林景庭眼尾滑过一抹嘲讽,补了句,“还挺有牺牲精神。” 凉纾跪坐得久了,双腿发麻,她想起身活动活动,出去清醒一下,千卉这时候端了一杯酒递过来,“阿纾,姐姐敬你,那些苦日子总会过去的。” 她急于出去,端过来就一口喝下,身侧的林景庭眯起了眼。 门口,凉纾穿了自己的鞋就往洗手间里走。 她手机没带在身上,包在千卉那里,也不知道顾寒生会不会找她。 脸上上了妆,不方便洗脸清醒。 凉纾扯了纸巾沾了水慢慢按着自己发热的脸蛋,安静的洗手间里有高跟鞋的声音响起。 露露踩着高跟鞋抱着手臂出现在她身后,盯着镜子里的女人。 “到最后发现,还是躺着挣钱舒服,是么?阿纾。” 凉纾动作一顿,伸手将手中的纸巾扔到垃圾篓里,才转身看着露露,表情冷淡,“在你眼中我还站着挣过钱,也算难得了。” 露露那画着浓妆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指甲狠狠掐着手心,“你这种害人的蝼蚁怎么还活着呢?这两年没男人包养你么?现如今还是得出来赔笑?” “你不也一样?”凉纾讥讽。 她话音刚落,露露两步跨过来,脸上布满了扭曲的愤怒,她抬起右手就要扇凉纾的巴掌,但被凉纾截住。 两人都踩着高跟鞋,但是凉纾比她高。 凉纾狠狠抓着这只手,冷漠地看着露露。 露露挣脱开,往后踉跄了两步,“我会有今天全都是拜你所赐,你是怎么有脸讲出这种话的?我真恨那个时候没有杀了你!” “拜我所赐?”凉纾摇摇头,“你太看得起我了,要怪就怪那个连自己下半身几两肉都管不住的男人。” 三年前。 也是在一场名流宴会上。 有一位富家子弟姓周,叫周轻。 露露当年是周轻的情人,周轻有未婚妻,但是还未结婚,为了露露和这位正牌未婚妻吵过不止一次。 甚至,那时候的圈子里有人递消息出来说,周轻要为了露露这么个是鸡还是妓都不清楚的女人跟未婚妻分手。 那场宴会上,周轻高调地带着露露出席。 露露当时可谓是抢尽了风光。 凉纾那个时候当个花瓶一晚上可以得五千块,那天作为一位先生的女伴出席,对方要面子,亲自带她去会所做的造型。 这可比凉纾自己捯饬自己要受罪多了,所以她提出了加价。 这人直接将价格给她加到了两万,是原来基础上的四倍。 凉纾任由造型师给她打扮,刚开始艳惊四座的人是露露,后来惊艳众人眼睛的人是凉纾。 这天晚上,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在传,说周轻要宣布和未婚妻解除婚约,将露露扶正成为正牌女友。 可后来,洗手间一场变故,露露彻底沦为了上流圈子的笑话。 后来人们口中传出来的版本是:深情款款为了露露甚至不惜和未婚妻决裂的周家少爷,在那晚之后就移情别恋了。 他身边的露露,仿佛只是昙花一现,后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周轻喜欢上了凉纾。 对,就是鬼迷心窍的一见钟情。 他不在乎凉纾是游走在这个圈子里的交际花身份,也不在乎她口中没一句真话,甚至不在意她的虚与委蛇,他就是要她。 可凉纾不屑一顾。 拒绝周轻拒绝得干干脆脆,一点念想都没有给他。 露露不止一次见到过,那个叫周轻的男人拿着艳红得刺人眼睛的花束递到凉纾面前,但下一秒,她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那花扔在地上。 她永远记得凉纾对周轻说的话,她说:你真的喜欢我么?我现在只喜欢死人,你去死吧,死了说不定我就喜欢你了。 除了凉纾没有别人知道,这个时候江平生刚刚去世两个月。 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凉纾就成了这种名流圈子里著名的交际花。 她为了赚钱,游走在各色男人之间,可从来不留情。 对周轻说的话,也是格外诛心。 露露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她冲了出来,对着凉纾狠狠扇了一巴掌。 她歇斯底里地冲凉纾吼,“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啊?他都低声下气地求着你一个多月了,你再不喜欢他,也不要说这种话伤人,你看看他,看看他这一个月被你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愤怒是真的愤怒,心疼也是真的心疼,这就是露露此刻最真实的状态。 可凉纾心里毫无波动,她甚至还在心里怪罪这突然出现的周轻挡了她的路,她还急着奔赴下一个场子呢。 她抬起脚,狠狠踩在地上这束红玫瑰上,冷脸看着露露,“很生气是不是?见不得曾经将你捧在手心的男人移情别恋,所以时时刻刻都盯着他?见他因为别的女人受委屈了,你还狗急跳墙地出来为他撑腰,对么?” 一月中旬的天气冷的渗人。 露露看着凉纾身上单薄的衣服和领子里露出来的纤长脖颈,她咬牙骂,“我是见不得,你他妈看看你将那么高傲的男人给伤成什么样了?!” 闻言,凉纾看了周轻一眼,眸底倏然湿润。 她也想问问老天,为什么伤了那么优秀的江平生,又夺走了他的生命。 凉纾看着露露,“见不得又怎样?你让他继续喜欢你啊。” 说着,凉纾再不看两人一眼,准备错身从他们旁边过去。 但是周轻两步上前来拉住了凉纾的手臂,女子避如蛇蝎般地甩开,往后退了好几步,周轻眼神受伤,“你要怎样才肯接受我?我喜欢你,他们说你缺钱,我有很多钱,你要多少都可以。” 凉纾嘴角笑意凉薄,“我说过了,我喜欢死人,你去死吧。” 这种拒绝人的话周轻不为所动,他紧紧看着凉纾,“阿纾,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我?” “周公子,你可别这么叫我,我觉得恶心,”凉纾回头看了一眼地上凌乱的玫瑰花,“以后也别给我送花了,别在找我,我和你绝对不可能。” 这次凉纾要走,周轻没拦她。 但露露拦下了。 凉纾看着横在自己面前这只手臂,眸底一片冰凉。 露露表情痛苦,指着自己的心口,“真是没见过比你还狠的女人,我不跟你争了,求求你对周轻好点儿。” 曾经周轻是喜欢露露的。 为了她跟未婚妻翻脸也是真的。 可你永远无法保证此刻爱你的男人下一秒还能继续爱你。 譬如周轻遇到凉纾。 仅仅只是因为在一场名流宴会上洗手间里的惊鸿一瞥。 说来也离谱,这一眼就让周轻抛弃了所有,像飞蛾一样朝这团火扑来。 但是这团火没给到周轻任何温暖,一靠近就只有毁灭。 露露求凉纾对周轻好点儿。 可这狠心的女人她说什么呢? 她说,“对他好,我凭什么对他好?” 那么好的江平生她都没怎么对他好过,甚至在他出车祸的前一刻她还惹他生气,她凭什么对别的男人好? 你永远劝不动一个冷了心的女人。 凉纾走了。 露露转身手足无措地望着周轻,抿着唇,“周……周轻,你……” 那身材高大但是脊背佝偻的男人嘴角竟然还带着笑,他弯腰伸手捡起地上被凉纾踩得稀巴烂的玫瑰花,看着露露,“是我对不起你,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但我还是要她。” 露露虽然伤心,可她不希望周轻像如今这样。 她指着那抹已经快要消失在视线里的女人,对周轻说,“可是你想想,那么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她是怎么对你的?你送了她那么多东西,她有多看过你一眼吗?那些费心你心思才弄到的礼物,她哪次不是接过来就扔在了垃圾桶里?” 这些都是凉纾给予周轻的经历。 他比旁人更加清楚。 可周轻不在乎。 他说,“嗯,我知道,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把我也扔进垃圾桶,可是露露,我爱她,没有理由。” 这下露露彻底懂了。 凉纾是明白人,周轻也是明白人。 看不开的人是露露。 横竖不过是周瑜打黄盖。 露露决心不再管周轻的事。 可凉纾这女人过分啊。 又过了半个月。 一月底的虞城已经非常寒冷了。 是一个晚上。 当时是在一个公园的湖边,露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伸出冻的通红的双手将包装盒里的雪地靴给递过去,周轻说,“穿这个吧,你脚上那双鞋子不保暖。” 凉纾刚刚陪一个金主挣了一万块,从宴会上离开,穿的还是一双露脚背的银色镶水钻的尖头高跟鞋,鞋子也不是特别合适,露出一大片冷白的脚背和前端拥挤的几根半截脚趾。 她手里夹着一只烟,放在唇边吸了一口,袅袅升起的烟雾迷了她的眼。 周轻透过这青白色的烟雾看着凉纾,无奈地叹气,“就算不接受我,以后也别干这个了,那些男人都是不安好心的。” 凉纾笑了,活脱脱一幅女痞子模样,“那些男人都没安好心,你就安好心了?”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第66章 无题 那天晚上后,周轻这人就在上流圈子里消失了。 接下来的一周,周家破产,所有产业都被并购,曾经也辉煌过的周家,一夕之间不复存在。 无人知道是什么原因。 只当是家大业大的周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成为商界里可怜的牺牲品罢了。 但露露对那晚影响深刻。 是周轻将落水的凉纾的救上来的么? 不是。 是在凉纾落水后突然出现的另外一个男人。 他将几近昏迷的凉纾从冰凉的湖水里捞出来,抱着她站在岸边,周轻这时也刚刚好从湖里起来,人不过刚刚爬上岸,又猝不及防被这男人给踹了回去。 露露瞪大眼睛,浑身发抖,“周轻!” 她转身盯着那一脸冷魅的男人,暗夜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露露伸手指着他,“你干什么?” 下一秒。 这男人将凉纾放在一旁的长椅上朝露露走来,锃亮的皮鞋上泛着冷光,让露露的心脏没来由地紧缩了一阵。 朝她走来这两三米距离,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了露露的心脏上。 终于,在他挪到自己面前时,露露顶不住心理压力,猛地摔在地上,双手朝撑着冰冷的地面。 他浑身都是湿的,可丝毫不影响这男人的俊美。 仿佛是从中世纪穿越而来的优雅吸血鬼,像堕落人间的神祇,神秘阴柔又魅惑。 露露眼看着那只湿透了的手伸出来拍了拍自己冰凉的脸蛋,“乖女孩,你做的太对了,我要给你奖励。” 嗓音低沉好听,可却无端带着一股渗人的意味儿。 露露眨着眼,再怎么努力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或许是被吓傻了,所以视线也模糊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起身抱着凉纾离开了。 后来半夜里。 露露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踩着坑坑洼洼的小水坑回家,有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是一只冷白细长的手指,指尖夹着一张支票。 露露算数不太好,昏暗的环境里也不能一眼数清楚上面有几个零。 这男人说,“拿着,这是给你的奖励。” 露露这晚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她捏着手中的支票,看着那道高大的身影,“为什么要给我奖励?” 话音刚落。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男人却骤然转身,伸手猛地掐住了露露的脖子。 她被憋的快要喘不过气,一张脸涨红,整个人几乎要被面前这男人给提起来了,在濒临死亡的边缘,露露活过来了。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站不住,跌在坑洼不平的地上。 地上的脏水溅起,落在男人黑色的皮鞋上。 只见这男人蹲下身体,怜悯地看着她,慢慢说,“你将她推到湖中,当然要给你奖励。” 做了他一直想做但却没有做的事。 他接着说,“要是她死了,你的奖励会是现在的一百倍。” 露露回家后终于数清楚了上面的数字,五后面跟着五个零。 五十万。 五十万的一百倍,是五千万。 那个签名笔风过于凌乱,露露不认识。 后来她专门去找了人帮她认,这张支票上签的名字是: 陆瑾笙。 再后来露露离开了这座城市,这五十万,她一年多就败光了。 最后又狗着回虞城,继续干起了老本行。 随着周轻消失的,还有凉纾在名流圈子里的名声。 她再不是风尘艳俗的交际花,尽管她一直在做这件事。 而周轻,露露后来一直没有见过周轻。 露露此刻真的很想问凉纾一句:你把周轻弄到哪里去了? 这些往事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它们扎根在露露心中,像一只蛰伏的兽,随时都能出来将露露的心脏撕扯成两半。 安静的洗手间里,凉纾冷冷地看着露露。 露露勾起红唇,垂在身侧的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当年我要是能杀死你就好了。” “我会游泳,你那一推杀不了我。”凉纾淡淡说。 洗手间里温度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有些冷。 可凉纾就是觉得燥热,从心里升腾起来的燥热。 露露垂眸,“是么?” 顿了顿,露露继续说,“她们说林景庭挺疼你的,我看也是,那种场合,你不想喝酒竟然就没让你喝,真是稀奇。” 凉纾眉头一皱,红唇翕动想说点儿什么,但是却眉头一拧,被突如其来的眩晕弄得眼前一花。 露露看了她一眼,出了洗手间。 而凉纾有些不舒服,她转身,没多想还是掬了捧水冲了冲脸,稍微清醒了些。 扶着墙壁慢慢走出洗手间,刚刚好遇到千卉。 千卉是专门来找她的,此刻在洗手间门口见到她倏然松了一口气,搂着她的肩膀,“阿纾,你怎么还在洗手间里呢,走,他们使劲儿灌我酒呢,我知道你酒量不错,去给我挡挡。” 凉纾扶着墙壁,站定,低着头,“我有些不舒服,我想先回家了。” “还早呢,走,再去坐一坐我们就走。” 她的包和手机还被千卉保管着,凉纾握拳轻轻捶了捶自己的太阳穴,又甩了甩脑袋,说,“不坐了,你带我去拿包,我拿了就走。” 顾寒生肯定要找她来着。 千卉语气却沉了下来,“阿纾,就当是陪陪我不行么?等会儿结束了我就送你回去。” 凉纾不傻。 席间都是些什么人她大概知道一点儿。 虽然大家言词间并无什么异常,但是那种做派,凉纾很清楚。 她淡淡拂开千卉的手,看着她,“他们或许是在你困难的时候照拂过你,但是千卉姐,我觉得我做到这一步,已经够了,我不是陪客的,也不能给你拉关系。” 凉纾抿了下唇,“希望你能幸福。” 千卉冷淡地看着凉纾扶着墙壁往走廊那头走,她没什么表情。 只是没多会儿,前方的人就倒了。 …… 叶澜找到这里来时,外头的雪越下越大。 走进小院时,刚好有两辆黑色的车通过闸口,缓慢地朝大路上去。 她抬手看了眼手上的腕表,离顾寒生跟她说的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也不知道会不会错过些什么。 也怪她今天一直心神不宁,又是下雪的天,开车的路上发生了一点儿小摩擦,和别人的车蹭上了。 对方非要等交警过来处理,耽搁了叶澜不少的时间。 此刻,越是往那间房走去心就颤得更加厉害。 只是,她刚刚走近,就听到里面有女人的笑声。 叶澜没动,手指慢慢扣紧门框。 有女人在说,“看来这个苏启平是铁了心要上位,今晚这事儿要是成了,我敢保证,这虞城的天就开始变颜色了。” 另外一个只是纯陪喝酒的,对于今晚的局势她看不懂,于是问,“什么情况?我以为只是名流之间普通但隐秘的聚会呢。” “人都走光了,我也就不怕跟你说,苏启平是狠了心要将这位三儿给扶正,这三儿自己也争气,你看看今晚她带了个什么极品货色来,”女人啧啧两声,“那个女人别说男人了,就是我看着都想狠狠攥在手中。” 她继续说,“这么多少年了,这个圈子里的秘密大部分我都知道,那林景庭就是个衣冠楚楚的禽兽,有着圈子里最完美的外表和一颗最蛇蝎的心,他最喜欢玩女人了,是这方面的佼佼者。” 旁边的小伙伴惊讶,“这么可怕?要不你别说了吧,我都不敢听了。” 女人笑笑,“没什么好怕的,我迟早要被我这金主扫地出门,有些话憋在心里久了,以后想吐都吐不出来了。” “林景庭这个癖好少有人知道,可有人一旦投其所好,只要是他看上的,这人的事十有八九会成;他身为虞记身边的重要人物,手里可握着不少名单,苏启平小三送的这个女人,可以给苏启平换来一个州长的位置,你信么?” “这小三儿还真是有点儿本事呢,带的那个女人也足够惊艳,放眼娱乐圈里都找不出一个来吧。” “嗯啊。”女人眯着眼,“貌似是那小三的什么妹妹,叫凉纾,指不定苏启平都会喜欢上这个女人,反正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女人就等于玩物,不过是你玩玩儿,我玩玩儿而已。” 说着,这女人又笑了,“不过苏启平就算想玩也得看那尤物能不能活到被林景庭给厌弃。” 叶澜听到这里终于听不下去了。 她一进门就将包砸到门口这扇屏风上,单薄的屏风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压力,“嘭”地一声朝另外一边倒去。 突兀的倒塌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还在席间坐着的两个女人猛地一震,纷纷将目光朝这边投来。 叶澜脸色铁青地站在房间中央,冷冷地看着她们。 两人都愣住了。 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市助的夫人,苏太太。 两个女人一个惊慌失措,另外一个倒是十分镇定,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 叶澜掐着手心问,“苏启平呢?” 那女人不慌不忙地,看向她,“哦,是苏太太啊……” 叶澜善妒是出了名的,而在外人眼中,苏启平宠她也是有目共睹的。 现在这种假象被戳破了,连圈子里不入流的女人都知道苏启平养女人,对叶澜来讲,真的讽刺至极。 叶澜上下牙齿咬得很紧,腮帮子鼓动,她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苏启平呢?!” 对方笑了笑,朝窗外一指,才漫不经心地说,“看到旁边的六星级酒店了么?他们今晚下榻的地方。” …… 叶澜开车进这家会所时,顾寒生的车就停在街对面。 雪下得大,簌簌的雪花穿过路灯橙黄的光影往下坠,没一会儿车身上就堆砌起薄薄的一层白色。 差不多是晚上十点不到的样子。 顾寒生正准备给凉纾打电话时,接到了来自零号公馆的电话。 “先生,有件事要跟您说一下,太太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短短几句话,震得顾寒生心头一紧。 眉毛淡淡拧起,嗓音还算是镇定的,“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太太说下午去找一个朋友,自己开车出去的,她……”曲桉顿了顿,“让我不要告诉您,说她出去跟朋友吃个晚饭就回来,但是这大雪的天,她到现在都还没见回。” 曲桉又说,“我也给太太打过电话,但是太太没接,所以我这才通知您的。” 听完,顾寒生只觉得这女人不省心。 男人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喉结滚动,“她有说是什么朋友么?” 曲桉摇摇头,“这个太太没说。” “我知道了。” 顾寒生给凉纾打电话,一个接一个,那头一直没接。 他所知道的凉纾,几乎没有朋友。 唯二的两个好友,也已经出国了。 剩下的—— 就只有千卉。 顾寒生眯了眯眸,他敲了敲前座,季沉回过头来,“先生。” “苏启平和那个三儿今晚准备怎么拉拢林景庭?” “投其所好,给他塞女人。”季沉停顿,“林景庭今晚身边是一位叫露露的女人,想必是她。” 男人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不过沉思了短短一秒,他侧头朝车窗外看去。 无数雪花在空中飞舞,一定程度上遮挡了顾寒生的视线,但是旁边耸立着的酒店高楼还是一下子映入眼帘。 这时,叶澜电话进来。 “苏启平是真的打算跟我决裂把那个小三扶正,你告诉我,他准备怎么悄无声地让我消失?” 顾寒生眸色又深又寒,语气冷绝,“您丈夫如今的地位跟权势,想让一个在圈子里游走久了的人消失很难?” 叶澜的父亲当年走的路也不是多光明,苏启平当时从底层爬起来,成为叶澜父亲的心腹,后来更是成为他的女婿,有些东西他心里门儿清。 他狠起来要让叶家合理地消失,易如反掌。 都是聪明人,顾寒生稍微一提叶澜就知道了。 她浑身冰冷,身上的血液仿佛倒流了一般,指甲深深陷入手心,掌心中是一片鲜红的黏腻。 “我爸当年那么看中他,他怎么可以……” 顾寒生淡淡打断叶澜的话,“他能从乡野山村里出来爬到这个位置,靠的不是智慧,而是狠意,”男人冷嗤一声,“苏太太您如今没任何地方值得他继续护着你,他自然快刀斩乱麻。” “他……”叶澜闭了闭眼,突然就冷笑了一声,“这事儿还没完,他们就在旁边的酒店,我今天非要去闹个鱼死网破,只要苏启平一天没跟我离婚,那女人她就永远是个三儿!” 顾寒生薄唇抿开淡淡的微笑,“祝你好运。” …… 这天晚上,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顾寒生的噩梦。 而救顾寒生的人是叶澜。 叶澜是一定要去苏启平算账的,顾寒生说祝她好运,却在电话挂断的前一秒叶澜说,“那个三儿还给林景庭送了一个女人,听说她妹妹,叫什么纾的,是个极品美人。” 她自嘲,“难怪这么多我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这个女人跟苏启平一样狠,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放过。” 电话倏然挂断。 心脏像被人拿锤子狠狠砸了几锤,连呼吸都停滞了好几秒。 他什么都算到了,独独算不到凉纾。 不过转一个路口的距离,季沉也开着车子闯了红灯。 …… 凉纾醒来是在陌生的环境里。 看样子是高级酒店的套房。 浑身很热,像有一把火在烧。 她倒在柔软的床褥里,窗边立着一道高大的人影,模糊的视线里,若有似无的烟雾在他身边升腾而起。 凉纾闭了闭眼,脑中闪过的第一句话是,顾寒生这男人又在抽烟。 等在睁开眼睛时,男人已经插着兜走到她面前。 凉纾眸子眨了眨,看着他,红唇翕动,“……顾寒生。” 房间里灯光很暗,林景庭听不清她说话,于是凑近了些,“再说一遍。” 不是她熟悉的清冽的木质香调,凉纾猛地瞪大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你是谁?” “林景庭。” “千卉呢?” “千卉?”林景庭吸了一口烟。 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摇头,“不清楚。” 凉纾这个时候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此时此刻身体的变化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请把我的手机给我,我给千卉打个电话。” 林景庭掐了手里的烟,轻笑了一声,“你只有人在我这里,其它的我一概不知。” 他将身上的西装外套给脱了扔在一边,又抬手解了内里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冷峻的脸上带着极淡的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凉纾慢慢往后退,直到手指撑着大床的边缘,“你给了她什么好处?” 林景庭将她脸上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慢慢在床边坐下,突然笑了一声,“我以为你知道呢,她用你换苏启平跟她的前程,你觉得这笔买卖他们赚还是我赚?” “什么前程?” “我会给苏启平想要的东西,届时,你那姐妹也会如愿以偿得到她想要的。” 此时,凉纾额头上早就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眨着眼,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这样做你太亏了,我根不值得你用这些跟他们交换。” 林景庭突然站了起来,扫了她一眼,“她说你缺钱?” 凉纾摇头,“我已经说过了,我不缺钱。” “不缺钱会来这种场合?” 凉纾此刻只恨自己当时答应了千卉的话,她还是否认,“我不缺钱,我是顾寒生的女人,动了我,你们都完了。” 这个理由,凉纾以为会很好用。 可在林景庭这里走不通了。 林景庭闻言,挑了挑眉头,“顾寒生?那就更有趣了。” “你会死的很惨的,”她企图做最后的挣扎,“把我放了,今晚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可林景庭只是兀自笑笑,打开了旁边的柜子,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了给黑色的袋子扔到凉纾面前。 “你选一个。” 敞开的黑色袋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不可描述的用品。 凉纾抬头看向他,有汗珠自她脸颊上滚落,身体越发地热,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要一点儿解热的法子。 譬如,脱衣服。 林景庭很清楚她身体的变化,嘴角的笑意就加深了一些。 凉纾摇头,眼睛死死盯着他手中银色的东西。 她转身就爬下床,身体没什么力气,但好歹是没有摔跤,凉纾朝门口跑去—— 可她手指不过刚刚触碰到门把手,手臂就被身后的人给一把扯住。 林景庭低头看着她,笑,“跑什么?你听话一点,今晚我不像折腾其它人一样折腾你。” 女人白嫩的脚踩在地上,暂时的冰凉勉强缓解了一下身体里的翻腾的燥热,可是根本不够。 凉纾咬着下唇,看着他,“我是被千卉骗过来的,你放了我,否则顾寒生会杀了你的。” “既然是顾先生的小美人,那更加不能放过。” 下唇几乎被凉纾给咬破了,她急了,“我是他太太,你要是动了我,你绝对死定了。” 这话倒是让林景庭脸上稍微有了些惊讶,但是他很快就说,“太太啊,那就更有意思了。” 林景庭是个变态。 他说完这话,似乎像是懒得跟凉纾玩儿这种游戏了。 同时他说,“别试图反抗我,否则我不介意一开始就给你来点猛的。” 凉纾眼底都是惊恐,她死命扯着门,“你会死的很惨的!” “嘘,”林景庭将她往床边拖去,“再这样,惨的只会是你,知道我平常都是怎么折磨她们么?” 凉纾整个人倒在床上,长发凌乱地铺在被子上。 林景庭没着急动她,而是打开了手机视频播放器,扔在她面前。 那是用专业摄像机录制下来的视频,镜头里是一个女人。 视频不过短短的两三分钟。 但看完却直接吓出了凉纾的眼泪。 凉纾下唇被自己咬破,一片血肉模糊。 她瞪着坐在沙发里的男人,“你不能这么对我,你这么做是在违法,要坐牢的!” 刚刚视频里的人,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手臂跟大腿上满布着一个个烟蒂印子,身上没有一丝布料,整个人极度惨烈。 第67章 还好 林景庭对她的威胁跟说词不为所动,下一秒,直接走上前来撕了她身上的衣服。 一边说,“这两年我的胃口越来越叼,能让我看上的女人不多,席间尊重你的想法没让你多喝酒,你是不是觉得我多绅士?” 他伸手拍拍她的脸蛋,看着她身上薄如蝉翼的最后一层吊带衣跟黑色的蕾丝bra,“你错了,我这人心理变态,当时可以惯着你,现在就可以凌迟你。” “看到露露了么?顺着我的性子来,挨到露露那个时候我就放了你。” 凉纾往他脸上狠狠啐了一口,“你他妈做梦!” 她衣服残破不堪,只能勉强遮挡身体。 上午顾寒生要她要的狠,除了脸跟脖子完好,其它地方压根没眼看。 此刻林景庭见了,却只是笑笑,他眼中并没有多少其它情绪,伸手抹了一把脸,“是不是做梦等会儿就知道了。” …… 顾寒生用蛮力踢开这酒店顶级套房的门时,旁边的两人都惊呆了。 服务员低着头颤抖着身子,死命地盯着面前灰色的地毯,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而季沉脸色也不太好。 他甚至能够想象到里面发生了事。 他守在门口,眼看着顾寒生走了进去,然后门被关上。 背影峻拔冷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门口传来的响动让房间里的人停住了动作,林景庭慢慢起身朝那边看去—— 几乎是在他起身的一瞬间,有一道极快速的人影冲过来,然后拎着他的衬衫挥出去的一拳正稳稳当当地砸在他嘴角,那力道,瞬间将一个成年男子给掀翻在地。 林景庭身体撞到落地窗前的一组沙发,沙发腿儿被撞得往前移了半米,他还未从地上起身,胸口又受了一脚,身体扑向矮几。 上头各种精致的摆件儿滚落一地,碎的碎,散的散,噼里啪啦的声音尤其明显。 他嘴角斜斜一挑,半跪在地上伸手揩去嘴角的鲜血,抬眸看了眼身侧气息冷魅的男人。 此刻。 顾寒生正拿着身上的大衣盖在缩在墙角的女人身上,也没有过多的动作或是言语,很快就起身朝林景庭走来。 男人抬手松了松领口,然后又俯下身,脸上暴虐骤起。 昏暗的房间里,一片寂静无声。 顾寒生背对着光影而站,英俊立体的五官上覆盖着一层冷霜,他的怒气来的毫不掩饰,全部都写在了脸上。 他没说话,甚至也没给林景庭说话的机会。 男人冷薄的唇角勾起一抹血腥的弧度,半阖着眸,俯下身,伸手猛地拎起林景庭的衣领,手指紧握成拳,朝着他渗血的嘴角一拳又一拳地揍了下去。 好几拳下去,林景庭一颗牙齿混着血沫从他嘴里喷出,落在深色的地毯上。 而顾寒生还没住手。 他红着眼,眸底深处充斥着最原始的暴虐和狠戾,侧脸线条冷硬到了极点,眼神嗜血,如果不是还有一丝神智在,林景庭早就在他的眼中化成了一团灰烬。 昏暗的空间里,充斥了血腥味和拳击声。 林景庭浑身都是血,在浅蓝色质地的衬衣上显的尤为明显又触目惊心,他一双眼睛勉强还能睁开,表情从刚开始的轻蔑到现在的惊惧,不过花了这短短的几分钟。 顾寒生是真的生气了。 或许除了生气,还有恐惧。 这种恐惧化为最疯狂的愤怒,一拳一拳狠狠地砸在林景庭的身上,那模样,大有将林景庭挫骨扬灰的架势。 连缩在角落里备受煎熬的凉纾甚至都一度忘记了自己身体上的煎熬。 她颤着着眼睫看着前方的混乱,这又是另外一种样子的顾寒生。 有着毁天灭地的愤怒。 她紧紧抓着男人的大衣,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无声地砸在他散发着木香的大衣上。 再这样下去,顾寒生就要把人打死了。 上次在玉楼春,她被欺负,是季沉出的手,当时她还不是顾太太。 而此刻,是顾寒生亲自。 男人布料略粗糙的呢大衣剐蹭着凉纾被扇巴掌后肿起来的脸颊,她想对顾寒生说够了,这人快要死了,可是她说不出来。 这男人他为了为什么呢? …… 套房门口。 季沉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腕表,而后朝旁边的服务员示意,“把门打开。” 女服务员身体仍旧抖得像筛子一样,她抬头看了季沉一眼,忽然闭上了眼使劲儿地摇头。 “我让你把门打开。” 又冷硬地重复了一遍,女服务员才慢慢伸手去刷门卡。 十分钟。 已经足够顾寒生收拾一个人了。 季沉跟服务员走进来时,落地窗前的地毯上那一幕几乎成了服务员这辈子的噩梦,不算明亮的房间里,那一整面完整的玻璃窗上反射着外头的光。 而那两道纠缠在一起的人就像两道暗影一样,此时,完完全全占据上风的男人正握着一瓶酒朝着面前那个男人的脑袋砸去—— 服务员惊得捂住了嘴,瞳孔扩散到最大。 她对顾寒生有所耳闻,这里是六星级酒店,能进这里也是需要学历的,她刚刚毕业两年,跟虞城其他女人无异,偶尔也偷偷在心里肖想过顾寒生。 这个嘴角时常都带着笑的男人,尽管内里城府很深,但这副面孔在她们眼中,总是格外的吸引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外界堪称完美又神秘的男人,此刻当着她面用酒瓶砸了一个人的脑袋。 她眼睁睁地看着暗红色的血从那人头发深处沁出来,在深色的波斯花纹地毯上蔓延开,又慢慢沁入那层厚厚的垫子里。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倒是助理季沉,冷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越过那些破碎的玻璃碎片,一步步走到顾寒生身边,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对顾寒生颔首,“先生,差不多了。” 顾寒生这人狠起来能很狠到什么地步? 他能凭着自己的智商精准地用蛮力在林景庭身上发泄怒气,偏偏又会让他一直吊着一口气,怎么都死不了。 男人起身,看都不看地上的人,嗓音暗哑淡淡地朝季沉吩咐,“不用善后了,直接扔大街上去。” “是。” 凉纾这会儿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察觉到有人靠近,她立马惊醒,意识模糊,甚至已经分不清面前的人是顾寒生。 “啊,别他妈碰我,别碰我……”她往顾寒生的大衣里躲,就是不让他的手挨到自己,“别碰我……” 但顾寒生不给她机会,用大衣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打横抱起。 怀中凉纾将脸埋在他胸膛的位置,熟悉的味道窜入鼻息,她吸了吸鼻子,忍着身体深处的燥热,用带着哭腔的嗓音说,“你终于来了,我被那个混蛋给欺负惨了。” 她被林景庭给扇了一巴掌,她拼命地躲,那男人还想灌她的酒。 顾寒生听到这个声音,心头一疼,低头吻在她额头上,“好了。” 这一挨,男人就发现了她身上的异常,她浑身的温度都很高,额头更是很烫,呼吸灼热。 被他用大衣包裹着打横抱着,还在他怀中动来动去,一直哼哼。 凉纾将手伸了出来,“这个弄得我很难受……” 她纤细的手腕被手铐给拷在一起,白皙的皮肤上有着明显的摩擦的痕迹,那一块皮肤都破皮了。 钥匙很好找,就在那个袋子里。 顾寒生拿着钥匙抱着凉纾就离开了。 进了电梯凉纾就忍不住了。 她在男人怀中蹭着,手指甚至直接从他的衬衣领口伸了进去,她眯着眼,两颊上飞着一层淡淡的嫣红色,“顾寒生,我特难受……” 这会儿顾寒生已经冷静下来,她的重量对他来讲不算什么,所以他甚至还能伸手抓着她的手臂不让她乱动。 他低头看了她的情况,女人白嫩的脸蛋上那抹胭脂尤其蛊惑人心。 而她很应景地动了几下,短短瞬间,难受的人就不止凉纾了。 顾寒生一路抱着凉纾从电梯里出来,经过大厅时,自然有不少人看到他们了。 有人认出了顾寒生来。 脸上皆是惊讶跟不可思议,扯着身旁人的声音八卦,“那不是顾寒生么?” 同伴疑惑,“诶,还真是……” “看到了么?他怀里抱着一个女人呢。” “真是搞不懂,前两天还和阮明星绯闻满天飞,这么快,他身边又换人了。” 这人快速地打开了手机拍照功能,对着那快要走出大门的高大身影咔咔地来了两张。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手机里的照片,“万一那个女人是阮芸芸呢,你看身高那么像,头发也足够长……天哪,那这不就是一个大新闻么。” …… 顾寒生副驾驶的车门,将凉纾扔了进去。 她一下就要黏上来,顾寒生用钥匙解了她手上的铐子,很快被他一把关上车门,凉纾不得要领,整张脸都贴在窗户, 男人站在外头冷漠地黑乎乎的车窗里她淡淡的影子,眉心的褶皱几乎堆叠成了一座山。 他身上此刻只穿着单薄的黑色衬衫,峻拔的身形站在寒风中,雪花一片片落在他肩头,他像一尊矜贵的雕像。 如狼似虎的女人顾寒生见过不少。 直接走到他办公室脱衣服勾引他的女人他见过,当时面上除了冷漠还有厌弃。 可如狼似虎的凉纾,顾寒生第一次见。 但这女人很容易勾起他的心思。 但他们还在露天停车场,外头是像扯絮一般的雪花。 凉纾直接从副驾驶的座位爬到他身上,往他怀里钻。 顾寒生在心里问自己,来自顾太太的求欢,他能忍么? 答案是不能。 所以黑色幻影被他迅速启动,从停车位上开出,几十秒后,直接驶入了这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接着,在安静的地下停车场,就在车里,开始了一场旖旎。 车内空间狭小,几乎没什么发挥的余地,也没那么多花样。 就算放平了座椅,也只剩下最原始的交织。 属于凉纾跟顾寒生的。 中途,她不依不挠,顾寒生看着这张美丽的面孔,不禁在心里想,要是他晚了一步会如何? 他能接受凉纾背叛他么? 就算不是主动。 这个结果顾寒生承受不了,所以他只能不停用动作来驱散自己的后怕。 对,是后怕。 几个小时后。 这场酣畅淋漓终于走到尽头。 凉纾精疲力竭。 她阖着眸,靠在他汗湿的胸膛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慢慢的,有滚烫的泪水砸在他微凉的胸膛上。 她是清醒的。 他问她,“为什么这么不省心?” 凉纾还在喘气,没睁眼,嗓音沙哑平静,“我是被骗的。” 顾寒生将座椅稍微抬高了些,抬手掐着她的下巴,嗓音冷蔑,“这么大的人了,没有点儿自己的智商?这种场合,能随随便便被骗来?再者,你忘记了你那姐妹是干什么的了?” 这事戳到了凉纾的痛处。 她从未怀疑的千卉,没想到会是给她致命一击的人。 凉纾甩开了男人的手指,重新贴到他胸膛上,用极慢的语速说,“千卉曾经是我姨妈手下的人,以前我犯了错怕姨妈在耳边念叨我,都是她给我挡了下来……” “上次在玉楼春,我差点儿被醉酒的男人欺负,也是她冲在前面……”凉纾慢慢闭上眼睛,脸上潮红未退,“我只是没想到,我最亲近的人,会是伤我最深的人。” “所以呢?” 女人吸吸鼻子,抿着唇,“她会得到自己该有的结果。” …… 凌晨的点。 顾寒生和阮芸芸又一次上热搜了。 标题是这样的:当红明星和顾氏董事长的恋情实锤! 底下配了两三张图片,是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抱着被大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面色冷峻地走出酒店大门的情景。 最后一张图,刚刚好拍到了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在雪地里的画面。 尽管像素比较渣,但是不妨碍这几张照片传递出来的意境。 @路人甲:我靠,大半夜的给人惊吓,太劲爆了。 @路人乙:啊啊啊啊,我反对这门亲事,顾寒生这种完美的男人只适合和我谈恋爱,我实名制抵制,他怀中抱着的人是我! @吃瓜群众:有没有得糖尿病的,赶紧过来给我滋醒楼上! @纯路人:不是我杠,这些营销号怎么就知道顾寒生怀中抱着的女人就是阮芸芸?脑补的吧。 @路人丙:同意楼上,营销号瞎几把带节奏,是顾寒生怀中那人脑门上贴着阮芸芸三个字,还是他们火眼晶晶看出来啊?反正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 @阮芸芸粉丝一号:天哪,祝福祝福,简直是太好了,终于在一起了,这雪中的公主抱也太浪漫了吧,坐等官宣。 @阮芸芸粉丝二号:先小小地期待一下,然后坐等官宣。 @阮芸芸黑粉:哇哦,看来我们家芸芸最近减肥成功啦,照片里的人影纤瘦得简直不像我们芸芸本人啦,祝福祝福。 @阮芸芸迷妹:奉劝楼上的各位不要阴阳怪气,看你们酸的那语气,一副吃不到葡萄的表情真的很恶心人。 @其它人:坐等打脸。 而原本的这个时候。 顾寒生正和顾太太在车里浓情似水,正是情到深处的时候。 而凌晨六点一刻。 又一条热搜引爆了各大流量平台。 虞城重要人物林景庭深夜昏倒街头,疑被仇家寻仇,身上罪状纸张长度和仔细度直逼清明上河图! 照片连马赛克都没打。 大学纷飞的马路上,浑身是血的男人倒在地上,白色的雪落在他身上很快慢慢地将他白衬衣上的红色血痕给晕开了。 而他手里握着一卷a4大小卷起来的直筒,照片里依稀可以看出来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这算是最近最骇人听闻的一件新闻了。 凌晨上的热搜,很多人都已经看到了。 连压都很难压下来。 一时间,牵扯到虞城高层不少人。 没有一家主流媒体敢报道这事儿,只能不停用其它的花边新闻去压这件事。 可惜,如今的网名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这件事底下,还有另外一件上了热搜。 只不过被林景庭的新闻热度压着,这件事没有那么高的热度罢了。 有匿名者举报苏启平养小三。 底下配了图片,尺度比较大,连马赛克都没打。 有人同情苏太太:“还真是可怜,人前跟自己恩爱的丈夫没想到背地里还是偷吃,关键是还装出一副伉俪情深的样子。” 但又有人说,“说不定他们早就各玩各的了,平常都只是为了利益在众人面前装的罢了。” 底下人跟着就说,“这些都跟咱们没关系了,管那么多干嘛呢?真是感谢这些匿名举报的人,总算将这些毒瘤给揪出来了,不知道是谁这么大本事呢。” …… 这些事情,凉纾都不知道。 她半夜里被顾寒生带回零号公馆,凉纾一夜没回来,顾寒生也没打电话回来告知一声,曲桉不敢睡,便一直等到了现在。 在车上时,凉纾被顾寒生折腾的很惨,又因为今晚经历了种种,回程的路上早就靠着椅背熟睡了。 她原本的衣服早就没有一块好的了,后来又和顾寒生……所以她还是只能裹着顾寒生的大衣。 不过幸好,幸好男人的大衣足够长,能将小巧纤瘦的她给完全包裹起来。 除了那一双脚。 关于凉纾下午独自外出曲桉知情不报的情况,顾寒生还是生了气。 他心里深知,这件事少不了是凉纾在从中作梗,不能够怪到曲桉身上。 但……不管过程是怎样的,顾寒生只看结果。 假设凉纾今晚真的出了事,依照顾寒生的性格,这一干人等,都脱不了干系。 所以此刻,顾寒生看也不看曲桉,抱着凉纾就往楼上走。 两人此刻都是一片狼藉。 顾寒生将凉纾叫醒,给她洗澡。 热气升腾的浴室里,凉纾像个小学生一样扶着他的手臂站得东倒西歪,眼睛压根就睁不开。 男人不乐意伺候大爷,将水温调到最低,突如其来的冷水震得凉纾猛地睁开眼睛。 在看清眼前这张脸时,她松了一口气,身上又慢慢被热流包裹。 “自己洗。” 顾寒生扔下这句话转身就出了浴室。 凉纾一脸懵,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真真是被折磨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不好还好,还好她最后没被那人怎么样。 她认真地清洗自己的身体,热水淋过自己破皮的手腕,一阵阵生疼。 有白色黏腻的液体顺着她脚边被水流冲刷着往下水道而去,凉纾怔住,想起车里的情景,他当时给了她那么多。 凉纾摸摸自己的小腹陷入沉思……顾寒生和她一起时,从来就不做措施,不知道是什么想法。 如果纯粹是为了享受身体的快乐,他大可以喊她吃药,可他并没有…… 他这么心思缜密一个人,也不会想不到他们之间那啥的话,她是会有极大可能怀孕的。 如果怀上了,要怎么办? 凉纾甩甩脑袋,将这些纷繁复杂的想法从自己脑海中抛开,反正她一直有服用长期的避孕药,形成习惯了,倒也不会太伤身体。 等她洗完从浴室里出来,顾寒生也在另外的地方洗好进来了。 看他的脸色,凉纾觉得,这男人兴师问罪的时候来了。 这种目光她看着仍旧有些发怵,于是在他开口说话前伸手挠挠头,说,“我头发还没怎么吹干,明天睡觉起来脑袋会疼,我再去吹一会儿。” 然后就一溜烟儿地钻进浴室去了。 顾寒生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的小把戏,嘴角掠过冷嘲,将擦头发毛巾一下扔到一边沙发上,冷哼了一声。 有关凉纾今晚被千卉算计……顾寒生不信这事儿是纯巧合。 如果简简单单地吃顿饭,那凉纾今晚这一身装束便解释不了。 他走到落地窗前,给季沉拨了一个电话,“将太太手机里最近的通话记录明天中午之前给我。” 顾寒生收了线,目光冷凝地盯着浴室那扇紧闭的房门,他的顾太太,身上的秘密倒是开始让他好奇了。 相安无事的一晚上。 第二天,凉纾醒来,床的另外一片冰凉,顾寒生早就起床了。 她一看时间,已经上午十一点了。 浑身酸痛。 她眨眨眼,侧头看着窗外,猛地想起来,今天已经周四了。 第68章 摊牌 现在虞城的舆论早就沦陷了。 这次事件牵扯过多,官方将热搜压了一次又一次,但无济于事。 有关苏启平、林景庭还有昨晚席间其它的人,全都暴露了。 叶澜为自保,单方面宣布和苏启平已经签署离婚协议。 她去见过苏启平一面,走的顾寒生这边的关系。 短短两天,苏启平仿佛老了十岁,一张脸灰败,胡子拉碴,想必这里的生活也没有多么好过。 叶澜光彩照人,跟平常无异,只是眉间再没有当初乍见到苏启平的欣喜与激动,此刻,只剩下了狠意。 不算大的陌生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扇窗和一张桌子两把凳子。 两人面对而坐。 苏启平看着叶澜,颤抖着手指,“澜澜,我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 前天晚上。 叶澜逼着酒店给她苏启平的房间号,尽管在进去之前早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当亲眼看到那副画面时还是狠狠刺痛了叶澜的心。 他们当时滚在一起了么? 没有。 苏启平当时正在给那个小三戴戒指,硕大的一颗钻戒,闪了叶澜的眼睛。 她听到苏启平叫她,“千卉。” 叶澜当时心里像狂风漫过荒草,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当时,他们完全没想到还有其他的人出现,所以那一刻脸上的惊慌失措都不是骗人的。 苏启平是惊慌失措,是措手不及。 但这个叫千卉的女人,嘴角竟然勾着笑容,第一眼见到叶澜,她表现出的是惊讶,随后便是浓烈得化不开的嘲讽。 那女人妩媚的眼角稍微挑起,看着叶澜好像在说,“你看,我霸占了你男人这么多年,你现在才发现,真是没用。” 苏启平是最快反应过来的那一个,那还捏在他手上的戒指倏然间落在地上,跟着他就朝叶澜走过来,“澜澜,你听我解释……” 短短时日,叶澜早就将苏启平给看穿了。 她站的很直,脸上表情都未变过,只盯着那女人看,说,“好,你解释。” “我……” 千卉低头笑了笑,低头捡起刚刚苏启平掉落的戒指戴在自己手上,亭亭地站着朝叶澜看过来,挑衅之意毫不掩饰,“启平,事已至此,我们就直说了吧。” 叶澜手心里的被她掐破的伤口此刻又裂了开来,她冷冷一眼朝千卉看过来,“你是什么东西?!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苏启平看了一眼千卉,又想上前来拉叶澜的手指,“澜澜,你知道现在是重要时期,这件事情先不要闹大,有什么事情等我们冷静下来再说,好吗?”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叶澜早就已经做好了和苏启平鱼死网破的心理准备。 所以她说,“怎么?让你冷静之后然后缓过气儿来怎么悄无声息将我,将我们叶家怎么扫地出门么?” 接着,叶澜笑笑,从包里拿出厚厚的一叠照片摔在苏启平的脸上,照片棱角分明又偏冷硬的质感将苏启平的脸颊给划伤。 面前哗哗地,a5大小的照片散落一地。 苏启平朝地上看去,曲曲折折露出来的,全是他跟千卉厮混的画面。 跟着,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叶澜从包里拿出一把水果刀,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朝旁边的千卉伸过去——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了。 等有人反应过来时,千卉已经双手握着刀柄倒了下去。 她白皙的指缝间,是怎么都止不住,汨汨流出来的鲜血。 好在,这里没有其他人。 酒店的人员都在门口守着。 叶澜冷漠地看着一脸痛苦的千卉,随后又将目光挪到苏启平身上,“苏启平,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有多狠,你看,你没事先弄死我,给我喘气儿的机会了,该换我弄死你的心头好了。” 苏启平没想到叶澜会做出这种事。 他慌了。 想去拉叶澜的手,可是躺在地上的千卉脸色苍白,那止都止不住的血从她的腹部涌出来,空气中立马充斥着一股怄人的血腥味儿。 他两步走到千卉身边蹲下,脸色痛苦,“卉卉,你怎么样?” 说完,他又侧头过来怒瞪着叶澜,“叶澜,你到底在做什么?杀人偿命,你要是把她弄死了,你是要坐牢的!” 叶澜笑笑,满脸的不在乎,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千卉,“我根本不怕啊,而你想要堂堂正正地将她扶正,门都没有!” 叶澜走了。 出门前,她甚至还好心地对酒店的管理人员说,“里面有人受伤了,麻烦叫一辆救护车。” 随着救护车到来的,还有虞城公署的车。 苏启平一朝失利,丢了自己官位,还要面临调查。 两天后的现在。 他对叶澜说,“澜澜,我没想到那个人是你。” 叶澜听了心里没有任何波动,苏启平是什么样的人,叶澜再清楚不过。 她勾唇慢慢地笑,“苏启平,事到如今,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出这副样子,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在你的抽屉里翻出了你找律师拟好的离婚协议——” “你大概很爱那个小三?毕竟离婚协议上你的名字可是签的干脆利落呢。” 对,叶澜发现的这两份离婚协议,都是苏启平事先签了字的。 苏启平如今犯事,再怎么也查不到叶澜身上。 她说完,苏启平蓦地低下了头,仿若一瞬间又苍老了好几岁。 再次看向叶澜时,他脸上也没多少温情了,只直勾勾地盯着她,“那晚你怎么会找到那个地方来?” 叶澜几斤几两,苏启平还是很了解的。 他跟林景庭的聚会,没点儿本事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知晓的。 叶澜说,“自己是黑的,不要以为就能一直黑下去,苏启平,你要相信报应二字。” “除了报应,还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林景庭比你还要惨,那个晚上,他差点横死街头,现在还在重症病房住着,有关他身上的所有罪行,都被人扒得干干净净。” …… 凉纾被顾寒生禁足两天。 曲桉现在在凉纾的事儿上,一点儿都不敢马虎。 这天,雪终于停了。 虞城迎来了难得的艳阳天,零号公馆这片区域很安静,静到在各处都能够听到雪化成水滴落在枝叶上、地上的声音。 上午。 曲桉跟齐真抱了很多棉被出来晾晒,凉纾也跟着过来忙活。 于是,这位女管家还是唠叨了,“太太,先生这也是为您好,他说您那天晚上受到了惊吓,好好在家里修养两天,未必不好。” 凉纾脸上的巴掌印当时可是明显的很,曲桉跟别墅的佣人见着了,差点都以为是顾寒生打的了。 但顾寒生的为人他们再清楚不过,再怎么也不可能打女人。 这样一想,多半是凉纾出去又遇到事儿了。 一连两次都这样,曲桉还是怕了。 她说,“太太,以后您出门还是带着司机好,不行的话,再让先生给您配一个保镖。” 凉纾伸手拍着棉被,没忍住笑,“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我要保镖干什么?” “您是顾先生的太太,是这零号公馆的女主人,配个保镖也是好保证您的人身安全,怎么就不行了。” 这时,又抱了两床棉被的齐真从一边过来,她看了眼凉纾,脸色不是很好看,径直越过凉纾朝另外一边去了。 曲桉见了,叫住齐真,“你还抱到哪里去?” 齐真头也没回,“我想起来这两床前些日子晒过了,我重新抱两床过来。” 这倒是弄得曲桉有些尴尬。 她冲凉纾一笑,“太太您不要怪罪,齐真在这别墅大大咧咧惯了,但是人没有坏心的。” 凉纾眯眸看了眼齐真离开的方向,摇摇头,“齐真在这里做了多久了?” “也两年了,那段日子阿云不知道为何性子很狂躁,除了先生无人能降服得住它,只要顾先生不在场,不管谁靠近阿云都会被攻击,偏偏齐真那次去给阿云喂食没有。” 曲桉摇摇头,“说来也奇怪,后来阿云的伙食就一直是齐真在负责了。” 这没说出来的话是,阿云现在不在零号公馆了,齐真难免心有不甘。 凉纾伸了个懒腰,忍不住想,是不是找个时间跟劝顾寒生将阿云给接回来? 不为别的,就为那是顾先生的爱宠。 想到某天夜里她饭后散步听到齐真跟另外一个女佣的对话,她问曲桉,“阿云跟先生是有什么渊源吗?” “这个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某年去老宅过除夕的时候偶然听宅子里老太太说起,先生小时候出过一场事故,当时是阿云救了他。” “什么样的事故?” 曲桉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太太要是想知道,大可以去问先生,先生肯定会跟太太您说的。” 凉纾砸了下嘴,问曲桉,“曲桉,你觉得你们先生对我好么?” 这个问题倒是把曲桉问的一愣,她看了凉纾一眼,“太太怎么这样问?” “就是单纯好奇,毕竟我跟先生目前为止还是隐婚呢,别人都不知道他结婚了。” “那太太您纯粹是多想了,先生肯定是对您好的,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见过先生有带任何其它女人回来。” 跟着曲桉又说,“您还没过来的时候,先生是个十足的工作狂,经常性地就将工作带到家里来,公司高管日常出入这里的次数也挺多,但自从您跟先生结婚之后,我就再没见到过了。” 曲桉这话不假。 一定程度上,顾寒生对下属是万分严苛的。 有些时候他在外面应酬完,回来的路上甚至会直接通知人在零号公馆集合,然后事情一说起来根本就停不下来,基本上都是好几个小时。 凉纾点点头,笑笑,“其实我没关系的。” “但先生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了,自然事事都要考虑到您。”曲桉又说,“先生可是真的宠您,所以太太您也千万不要受外面那些莫须有东西影响了。” 她明白的意思,曲桉在说顾寒生和阮芸芸的绯闻。 曲桉的话听起来……好像顾寒生还真的对她挺好的。 那这几次三番出的事……凉纾咬了下下唇,问曲桉,“那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够爱先生?” “我觉得太太您平常少让先生操点儿心就行了,像之前那样的情况多吓人啊,就算有什么事情也应该事先打电话回来说一声呢。” 主要是,曲桉很少见到顾寒生发怒。 而这男人一生气起来,那不是她们能承受的。 凉纾觉得曲桉说的有道理,她又问,“如果我问先生要零花钱,他会给我吗?” “……” “太太您这说的哪里话,先生的就是您的。” 啧啧,凉纾不禁在心里感叹,顾寒生这简直就是御下有方啊。 除了个别心术不正的,从曲桉到时倾季沉,没有一个不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五十万,顾寒生会随随便便给她么? 他肯定会给的。 毕竟这对他来讲,压根就不算什么。 但以这人的心思,他肯定会多疑,她拿这五十万来做什么呢? 凉纾数了数抽屉里的现金,不多,只有小几万。 灵机一动,她突然往衣帽间去,突然就想起顾寒生给她买了不少首饰,衣服啊包包这些,这些东西价值不菲,卖一些,肯定能够凑到五十万。 只是凉纾又犯了难。 这些东西顾寒生都知道,就这么莫名其妙消失了,也难交代。 …… 下午,凉纾征得了顾寒生的首肯,带着司机出了门。 她去了玉楼春。 这时候玉楼春稍显冷清,大厅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桌人,厅里放着小曲儿,倒也很闲适。 大厅各处,三三两两的姑娘们凑在一起抽烟聊天。 凉纾随便逮着一个服务员就问,“千卉呢?” 男服务员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什么都没透露。 正当她迷惑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凉纾回头,是一位穿着吊带长裙外面随便套了件开衫外套的女人,她还是素面朝天的样子,指间夹着一支烟,模样漫不经心又格外轻佻。 她吐出一口烟圈,“你找千卉么?” 凉纾点头,“嗯。” “跟我来。” 化妆间里。 凉纾跟着这女人,见她走到自己的柜子前将门打开,从里面翻了件衣服出来随后扔在梳妆台上,然后当着凉纾的面就将上衣脱了,换上她刚刚拿出来的那件。 里面什么都没穿。 这女人叼着烟,对她说,“等会儿该轮到我了,他们就喜欢我这样。” 凉纾问,“千卉呢?” “她马上就要脱离玉楼春了,你不知道么?” “这不是还是没脱离么。” 女人认真地看着她,“你是她什么人?” “朋友。” 她摆摆手,“别扯了,她如今哪还有什么朋友,在这里我跟她关系这么好,我都能被她在背后摆一道,这样的人,有如今这样的结果,也是她的报应。” “什么结果?她的金主落马了,但是她呢?” 一听凉纾这么讲,女人大概知道凉纾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表情也严肃了许多。 “你知道她的金主是……”女人取下唇间的烟,直接扔在一旁的水杯里,“她被包养这事儿暴露了,还差点儿被原配杀了,现勉强捡回来半条命。” “怎么会……” “这世上,我们想不到的事儿多着呢,”女人对着镜子涂抹护肤品,一边说,“伶姐各种打压她,她大概也是没办法了,很想从这个地方爬出去,不知道她跟她那金主做了什么交易,” 女人唇角扯了扯,“我还以为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没想到竟然连自己的命都差点儿丢了。” 凉纾辗转到医院找到千卉时,她不过刚刚醒来半天。 千卉以为是苏启平来了,所以第一眼,眼里的情绪是欣喜。 直到看到凉纾。 她慢慢闭上眼睛,脸色惨白,眼底深处竟还藏着一抹震惊。 凉纾看着她,将手边的包放在床尾,然后站在床边盯着她。 过了五分钟,兴许是十分钟。 凉纾抿着唇,嗓音清冷,“千卉姐,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了么?” 闻言,千卉慢慢睁开眼睛。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凉纾一张脸生的美,就算什么表情也是好看的,亭亭玉立,仿佛什么都不曾遭受过。 千卉动了动干裂的唇,慢慢说,“没想到你竟然能毫发无损地从林景庭的手里逃出来。” 凉纾冷笑,“不然呢?我应该怎样?” 病床上的千卉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他是个变态,落在他手里的女人几乎没有活着出来的可能,死的死,伤的伤,极其惨烈。” 听到这话,一股火气瞬间从凉纾心头冒出来,她抱着手臂,“这些你都知道,所以你还故意设计我,为了你那一己私欲就把我当成玩物送给你们要拉拢的人。” 凉纾笑笑,“我也真是没想到,最后真正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会是你。” 凉纾不傻,没有傻白甜到理所当然地以为那人以前是好的现在就也是好的。 但也没想到千卉会如此剑走偏锋。 一想到如果顾寒生那晚没赶到有可能发生的后果,凉纾还是胆寒。 她攥紧手指,对千卉道,“人间正道不是你走的这条路,你本来有机会修正的,但你并没有,你任由自己堕落。” 就拿梅姨妈来说。 梅姨妈混的再差也不会去当别人的小三,因为她心里有个度。 曾经的千卉心里应该也有一个度的,可现在的她没有。 躺在病床上的千卉慢慢侧头盯着她,眼睛是笑着的弧度,可笑着笑着她眼眶里就被泪水给充斥。 刚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千卉人还很虚弱,所以说话声音不大。 “阿纾,我们有的选么?说到底,我变成今天这样也有你的原因,你知道么阿纾。” 凉纾眉头拧了拧,从一旁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 “我当你是我最亲近的妹妹,哪怕是当时我劝你找个男人包养你那也是从你的角度出发,那么多钱,你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怎么可能还的起?” “可是阿纾,你后来是怎么回报我的?你来玉楼春找我,我求伶姐让你做台,你被人欺负我第一时间站出来,但后来呢?你早就知道顾寒生会来救你吧,所以你任由他们那样对待你,引得顾寒生迁怒玉楼春——” “你如愿以偿地被他救走了,但是你有考虑过我吗?我顶着那么大的风险在伶姐面前帮你说了那么多好话,到头来顾寒生差点儿砸了玉楼春,事后你有一句道歉么?” “伶姐以为我傍上了苏启平越发地不把她放在眼里了,甚至把你弄进来——” 说了这么长一串千卉有些累,她停顿了大概十秒钟,“苏启平这个位置的人,他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帮我出头,从那以后我在玉楼春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我能怎么办?难道我还不能为自己谋出路么?” 尤其是,伶姐自以为自己知道了千卉的心思,用一纸合同将千卉绑得死死的。 她在玉楼春跟其他姑娘都不同,她只做台不出,可有一次来了一拨人,伶姐安排她去陪着,这拨人是什么做派很多人都知道。 那晚,他们不准她走,性质也早就不是起初的纯喝酒了。 可伶姐不管她。 那晚她自己也豁的出去,有些屈辱实在是忍受不了,如果被这些人玷污,从此苏启平于她来讲,就是路人了。 所以她摔烂了啤酒瓶,割了自己的大动脉。 鲜血一股又一股地从伤口处涌出,千卉被某个男人扇了一巴掌,还被啐了狠狠一大口,“臭婊子,真他妈狠!” 千卉五指捂着自己的手腕,眼泪鼻涕混着流了半张脸,哭着哭着就笑了。 人都是自私的。 他人也永远无法对自己的痛苦感同身受。 千卉闭上眼笑了出来,惨白的脸配着那个笑容看起来有些可怖,她说,“阿纾,这样的我怎么能不往上爬呢?” 这些凉纾能理解。 但不能接受,更加不能原谅。 她表现得很冷漠,“所以你是要我同情你,是么?” 千卉摇头,事到如今,已经撕破脸皮了,所以她没藏着掖着,直接问凉纾,“那酒里我下了药,你是怎么从林景庭手里逃出来的?” 凉纾敛下眸中的情绪,她竟然也学了几分顾寒生的模样,唇边眼角都挂着笑,可仔细看去,却又好像从不曾笑过。 她挽唇说,“你不如问问我身后那男人是谁。” 千卉眯了眼,喃喃道,“是谁?” 第69章 老公 凉纾抿唇一笑,“顾寒生。” 也不算意料之外,千卉闭上眼,“竟然真的是他……阿纾,你出息了。” 如果是顾寒生,那就不奇怪了。 有关顾寒生这人,在虞城相关传说不少。 千卉就算没有真正接触过,但也经常听人说起。 一定程度上,没有人能撼动他在虞城的地位。 偏偏这么一个人,他还有着令世间女子倾慕的身材跟容颜。 她盯着天花板,慢慢说,“所以上次你在骗我对不对?你的金主是顾寒生,所以你才有恃无恐。” “你是怎么做到的?”千卉侧头,“因为你这张脸是么?所以他心甘情愿包养你,还是说因为你的血?” 接下来,凉纾淡淡地纠正了千卉的话,“你说错了,顾寒生并不是我的金主,他是——” “我丈夫。” 凉纾从未想过有一天,提起丈夫会让她从心底深处有一种自豪跟骄傲的感觉。 千卉差点儿被她的话给呛到,眉头皱起,“没想到没想到……” 临走时,凉纾从床尾拿了自己的包,身子挺得笔直,“我跟他也没你想的那么美好,我和你一样,都是耍手段,但我们有最致命的区别,你是对别人狠,而我是对自己狠。” 千卉为了牢牢抓住苏启平,算计的是别人。 凉纾为了攀上顾寒生,算计的是自己。 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 凉纾想去顾氏找顾寒生,顺便等会儿跟他一起吃个饭。 小陈在马路对面等她。 凉纾正准备过马路,这时江九诚给她来了电话,凉纾心烦意乱,直接将电话给挂了。 却没想,她侧头,视线里有辆车直直地冲她撞来。 凉纾觉得自己反应已经够快了,但总归没有办法跟车子的速度相比。 车上,司机也愣了,他是魂都丢了一半,回头对后座的男人说,“先生,好像有个人撞上我们的车了。” 优雅矜贵的男人正抬手翻着文件,在车子骤然的急刹车之后他抬头,好看的眉宇拧成淡淡的川字,“嗯?” 这是什么说辞。 司机吓得手都在抖,“是她闯红灯了,她闯红灯。” 不管什么情况,总归是撞了人。 男人扔下手中的文件忙推门下车,果然见有女人躺在地上。 周围围了一小圈人,他扒开人群,赫然见到那张因疼痛而扭曲在一起的熟悉的脸。 男人跑过去半跪在凉纾面前,想碰她却又不知道她身体现在是什么状况,只能轻声唤她,“阿纾……阿纾你怎么样……” 这道久违的熟悉的声音将凉纾从短暂的昏迷中拉回。 膝盖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她睁眼就看到在自己头顶上方这张焦急的脸,她恍惚了下,红唇翕动,“……大哥。” …… 到底还是撞到凉纾的腿了,她被送去医院。 检查的过程男人一直陪着凉纾。 凉纾有些不好意思,不想麻烦他,于是说,“大哥,我也没怎么着,的确是我闯红灯了,我自己检查就行了。” 陆子安看着她,“阿纾,我们好久没见了,大哥就不能跟你说说话叙叙旧吗?” 安静的检查室,凉纾慢慢低下头。 过了会儿她点头,“可以。” 路口司机行驶速度都比较慢,凉纾觉得自己应该没有伤到筋骨,只是轻微的擦伤。 但陆子安坚持要带她做检查,于是凉纾也没法儿。 …… 小陈给顾寒生打电话时,他正在开会。 电话是静音的,顾寒生第一眼没看到,小陈打第二次的时候他才注意到。 大概过了五秒钟,坐在主位的男人淡淡抬手中断了发言人的话,然后一众人就看着他在严肃的会议室接起这个电话。 顾寒生身为老板,对下属严苛,可他对自己也是严苛的。 会上,他少有因自己的私事中断的情况。 自从有了凉纾之后就不一样了。 这小作女时时刻刻都在给他找麻烦。 好比此刻,小陈在电话里说,“先生,太太出车祸了。” 顾寒生脸色一下就黑了,他绷着脸,喉结滚动,“怎么回事?” “太太下午去医院见一位朋友,可能心情受了点儿影响,出来时恰巧在医院门口被一辆车给撞了……” 没等这边说话,小陈又补了一句,“可能对方也是个有身份的,我看开的车子价值不菲,所以在人流量大的地方速度都还挺快的,太太现在已经被他们送到医院去了,我……” 速度挺快的,纯粹是小陈的添油加醋。 他话还没说完,众人就见主位上的男人猛地起身,旋转椅因着他起身的动作远离了桌子好几米,撞到墙角的盆栽。 接着是他阴沉的音调,“那你在做什么?” 小陈委屈。 他当时听闻前方出车祸,等下车过去时,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背影,是英俊高大的男人抱着受伤的女子跑进医院大门的画面。 后来根据路人的描述,才勉强确定出车祸那人是凉纾。 这就立马急急忙忙给顾寒生来电话了。 彼时,凉纾还在陆子安的陪同下等待检查,见小陈给自己打来电话,她抬眸忘了陆子安一眼,捂着屏幕到一边去接电话了。 凉纾看着窗外已经变成灰蒙蒙颜色的天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要下雪。 是顾寒生的电话。 她看了一眼那边站着温润如玉笑意盈盈的陆子安,才对电话里喂了一声。 “凉纾,我真是太惯着你了!” 凉纾眨眨眼,有些懵,“我怎么了吗?” 还好,能接电话,说话声音也正常,说明情况还不算太严重。 顾寒生此刻还在电梯里,闻言,他冷笑,“你在哪儿?” “我在医院。” 说完,凉纾猛地想到小陈这一层,她很快说,“我没事,我只是被车子蹭了一下,你千万不要过来找我,你忙自己的吧,我自己有分寸的。” “有分寸还把自己弄受伤?” “……” 检查已经轮到凉纾了,陆子安在朝凉纾招手,她快速对顾寒生说,“你不要过来了,我没事的。” 挂断电话,凉纾朝陆子安走过去。 陆子安微笑着看着她,“是朋友的电话吗?” 她随意嗯了一声,然后进去拍片检查。 等会儿才能出结果,凉纾先去诊疗室把腿上破皮的地方给处理了,陆子安仍旧陪着凉纾,这期间都是陆子安在找话题。 他问她,“这些年过的好吗?之前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女人低头看着护士小心翼翼地给自己腿上的伤口消毒,动作可比顾寒生之前给她处理阿云咬的伤口时要温柔多了,她摇摇头,说,“没有不接,是我换电话号码了。” 陆子安没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问,“那为什么都不回陆家了?” 凉纾抬头看着陆子安缓缓一笑,“没有不回的,只是还没到时间,除夕的时候会回去的。” 男人大掌摸了摸凉纾的发顶,“陆家如今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现在不需要害怕,以后遇到什么事儿可以跟我说。” 说着,凉纾鼻头就是一酸,她点头,“好。” 陆子安是陆家的长子,是陆明的原配夫人所生。 而原配在陆子安四岁的时候去世了,这时候,陆明娶了陆瑾笙的母亲,随后分别生下了陆瑾笙跟陆遥。 陆子安跟陆瑾笙都掌管着陆家的家业,论个人能力,陆瑾笙跟陆子安不相上下。 但是论商业手段,陆子安不及陆瑾笙。 所以陆瑾笙管的是陆氏在虞城的家业,而陆子安则是常年在温城。 兄弟俩性格也天差地别。 陆子安是出了名的温润和善,而陆瑾笙呢,也是出了名的雷霆手段、杀伐果敢。 记忆中,陆子安跟陆遥对凉纾最好。 可自从凉纾离开陆家,自己就主动远离陆家的人了。 陆子安问凉纾,“阿纾,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凉纾思考了很久,给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回答,“不算差。” “大哥,谢谢你,我离开陆家那么久了你还在照顾我。” 陆子安摇摇头,脸上是包容的表情,“哪里的话,当年都是陆家不对,看看这么可爱一个小姑娘,当年都被逼成什么样子了,阿纾,如果当年我在,我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让他们把你赶出陆家的。” 那时候陆子安就已经接管了陆氏在虞城的子公司。 因为高层换血严重,公司各种事务都堆积着,这种时候危机也不少,陆子安在两个城市之间辗转来回,到了后来,更是十天半个月都不曾回过虞城一次。 在凉纾离开陆家半个月后,陆子安才收到消息。 有人告诉他,说凉纾走了。 等他赶回家,他们又说,凉纾死了。 那到底是死了还是走了呢? 二伯家的女人站出来说,“是死了,她从陆家跑出去的那个晚上,外面下着大雨,第二天就听说在陆家大门不远处一百米发生了一场车祸,一辆重型泥罐车压死了一个人,看车祸时间,应该是她。” 三伯家的也跟着出来添油加醋,阴阳怪气地说,“是啊,现场画面可惨了,听说整个人都被碾碎了,那些血将那一段路都给染红了,就在陆家大门不远处,真是晦气!” 这些人的冷漠程度让陆子安火都懒得发,他什么都说,转身就走了。 身后还有人在喋喋不休,“以后再不要提她的事了,这个扫把星总算是把自己也克死了。” 后来就是陆子安在大学的校园里遇到凉纾。 当时他是欣喜的,凉纾活的好好的,但是她拒绝见陆子安。 或者说,当时的凉纾拒绝见任何陆家人。 陆子安辗转找到梅姨妈,给了梅姨妈足够的钱,资助凉纾上大学。 他不介意梅姨妈的身份,但是那天下午他在某个咖啡厅跟梅姨妈聊了很久,他用请求的语气将拜托梅姨妈,“谢谢您让阿纾上大学,以后也麻烦您多多照顾阿纾,她要上学要出国这些都可以,费用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资助她到大学毕业。” 梅姨妈当时嘴里叼着一根烟,脸色有些冷漠,“是你们家先不要她的吧?把她当一块垃圾一样扔了,现在这又是演哪出?” 陆子安一脸歉疚,“是我们的错,阿纾在我们家过得也艰难,兴许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以后就麻烦您多多费心了。” 有关凉纾大学期间的费用,梅姨妈是这么回他的,“我既然养了,势必会给她我最好的东西,你也没必要用钱来弥补。” 可这样陆子安于心不安。 他退了一步,“我明白您的意思,以后我不会找阿纾的,陆家于她来说,是泥潭,等她大些了我再找她吧,以后就麻烦你多多费心了,让她好好读书,好好做人,以前的那些从来就不是她的错,也跟她无关,她仍旧是那个天真的小女孩。” 陆子安只资助凉纾大学时的所有学费。 而这些是凉纾在后来很久之后才知道。 是梅姨妈告诉她的。 梅姨妈也做到了陆子安当初说的,她督促凉纾,没有让她彻底堕落到往不好的方向发展,凉纾也算是有始有终拿到了大学毕业证跟学位证。 而且有必要提一下的是,虽然凉纾不是在虞城的最高学府虞大读的书,但她的大学也不差,至少可以进虞城大学排名的前五。 陆家于凉纾来讲,没有什么追忆的必要。 她转移了话题,“大哥,前段时间我在新闻里看到你结婚了,恭喜你。” 陆子安之所以会回虞城,也是因为他结婚的事。 陆家长子的婚礼,在虞城举办的。 凉纾当时在新闻里看到了。 凉纾说,“我看到照片了,嫂子很漂亮,很适合你。” 提起妻子陆子安嘴角情不自禁地就绽放出一抹温暖的笑容,眼里的光芒也柔和了很多,他说,“嗯,婚礼的时候想打电话请你过来的,但你换号码了,你嫂子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改天带你见见她。” 凉纾鼻头一酸,她看着护士收拾东西离开,将头侧了侧,作势去撩自己耳侧的头发,“嗯,好。” 已经聊了够久了。 想着顾寒生就在路上,凉纾害怕等会儿两人遇见,她说,“大哥,你肯定很忙,结果我自己等就好了,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能行的。” 但陆子安比较固执,他笑笑,“不忙,等会儿我们一起吃个饭,大哥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凉纾这下心里急了,她说,“真的不用呢,你忙你的吧。” 可她拗不过陆子安。 凉纾认命。 …… 顾寒生赶过来时,小陈早就已经将凉纾的一切踪迹都摸清了。 当然了,见凉纾和另外那个男人相谈甚欢,所以小陈不便打扰。 他领着顾寒生朝那间办公室走去。 敲门进去,刚刚好看到凉纾跟一个男人靠的很近,两人正一起看着那x光检查结果。 同时室内还响起了医生的嗓音,“你的腿没什么大碍,注意休息,伤口不要碰水,其它没什么问题,不要太过于担心了。” 陆子安笑笑,抬手很自然地摸了摸凉纾的后脑勺,“好,谢谢医生。” 于是这一幕在顾寒生的眼里就显得格外刺眼。 甚至再严重点儿,顾寒生简直觉得凉纾在当着他这个正主儿的面前偷情。 男人气场强大,旁人很难不发现他。 陆子安那句话刚刚说完,眼角的余光就瞥到了站在门口那十分养眼的男人。 对于顾寒生这号人,陆子安不陌生。 虽然他不经常出现在江湖,可江湖总有关于他的传说。 这男人突兀地出现在这里,又以冷漠到近乎狠戾的目光盯着他跟凉纾,陆子安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他跟凉纾占用了医生的看诊时间。 所以陆子安又拉着凉纾的手臂,说,“阿纾,我们先出去说,把地方腾给其他人。” 凉纾此刻正专心地看着手中的x光片,并没意识到已经站在门边的男人。 所以她很自然地点点头,“好啊。” 这句好啊,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寒生额头青筋乍现,揣在兜里的手指慢慢握成拳,用极冷的目光看着凉纾。 这时,凉纾终于察觉到身后仿若如芒在背。 她回头,猝不及防就对上那双深邃如墨般黑的眸,里面酝酿着最热烈的火焰,好像下一秒就能将她给烧成灰烬。 凉纾手中的x光片瞬间从手中掉落,落在顾寒生黑色的皮鞋前面的地上。 下一瞬。 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矜贵的皮鞋毫不犹豫地踩在那上头,然后两步走到他们身边,低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凉纾。 就算再怎么迟钝,陆子安这时候也应该反应过来了,这男人来者不善。 他看了眼顾寒生,又看了眼凉纾,表面上风平浪静的,但心里却是疑惑乍起。 凉纾闭了闭眼,抬头时对顾寒生露出一个笑容,嗓音温软,“顾先生。” 然后她朝身侧的陆子安侧了侧,对陆子安道,“这是顾先生,是我朋……”友。 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男人突如其来的插话给打断。 顾寒生又上前一步,主动冲陆子安伸了手,所有情绪都被他克制得很好。 此刻,这男人脸上只有浅浅的让人看不透的笑容,他打断凉纾的话,“你好,我是阿纾的丈夫。” 一句话,惊的陆子安连基本的礼貌都忘记了。 他并没有同面前这只手回握,而是略显震惊地看着凉纾,最后才和顾寒生的视线对上。 凉纾也愣住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顾寒生会这样介绍自己。 感觉情况在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顾寒生收回手,这下很自然地将凉纾揽到自己怀中,大掌有力地放在她腰际,这架势里,带着浓浓的占有欲。 陆子安花了足足一分钟的时候消化顾寒生那句话。 后来他看着已经被顾寒生搂到怀中的凉纾,嘴角扯了扯,主动伸手过去,“你好,我是陆子安,今天在医院门口司机差点儿不小心撞了您太太,好在没有酿成大祸,实在是抱歉。” 陆子安从凉纾的脸色里看出来,她并不是很想顾寒生认识他,所以自己先主动撇清了和凉纾的关系。 凉纾这时候很识相,她没说话。 顾寒生右手轻轻在她腰际摩挲着,抿着笑看着伸到自己面前这只手,过了两秒,他虚握了上去,“顾寒生。” 随后男人侧头睨着凉纾,低声询问她,“有没有事?医生怎么说?” 凉纾回头看了眼被他踩过的那张检查单,上面隐隐约约还露出来一个脚印,她摇摇头,“医生说没事,我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只是膝盖上破了点儿皮,护士已经处理好了。” 男人点头,“那就好。” 凉纾看了眼陆子安,对顾寒生说,“我没什么大问题,还耽搁了这位先生这么久的时间,我们回去了吧。” 闻言,顾寒生心里一寒,这小作女还知道耽搁了别人的时间,他的时间就能随便耽搁了,是吧? 可他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异常,他冲陆子安点头致谢,“情况我都了解过了,是我太太闯红灯在线,这种情况您就算是直接撞了逃逸也是她活该,结果还在医院守了她这么久,顾某人感激不尽。” 凉纾,“……” 陆子安,“……” 凉纾觉得,她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 陆子安觉得,顾寒生这男人,字里行间处处都带着一股浓浓的阴阳怪气。 陆子安回以一笑,“撞了人,总归是我的不对。” 两人打太极的功夫有的一拼,凉纾为了结束这种尴尬的场面,主动挽着顾寒生的臂弯,微微抬头冲顾寒生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老公,我们走了吧。” 老公…… 好像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顾寒生受用的很,连脸色都缓和了不少。 他冲陆子安点点头,“我和太太先走一步,再会。” …… 顾寒生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出了医院门,顾寒生就往自己的车子走。 来的时候着急匆忙,他连车都没停好,车头还大喇喇地露了三分之一在停车位外面,完全挡住了前头的车子,人家车主想把车开出来都不行。 偏偏这辆幻影足够招摇,车主敢怒不敢言,硬生生等到车子主人出现将车子开走自己才走的。 凉纾此刻跟着顾寒生。 顾寒生腿长,三两步就甩开了她。 女人在身后有些不满,叫住他,“顾寒生。” 第70章 往事 他回头,看着她。 凉纾小跑着到他面前,膝盖上的伤口还是有些疼的,所以她眉毛拧着,“能不能等等我?” 男人看了眼凉纾,随后又看了眼身后的小陈,对司机小陈道,“送太太回零号公馆。” 小陈点头,“是。” 然后顾寒生大步朝自己的车迈步,凉纾跟着也要追上去,小陈在身后叫住她,“太太,先生说送您回零号公馆。” 凉纾头也没回,“你自己回去吧,我跟先生一起。” 顾寒生打开车门做了进去,他正发动车子的间隙,副驾驶的门被打开,凉纾钻了进来,盯着他。 “今天是我不对,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当时都喊你不用过来了。” 顾寒生掏出一根烟点上,冷嗤,“言则我过来了还是我不对了,是么顾太太。” 女人摇头,鼻尖被冻得通红,一张脸却依旧白皙,看起来有那么点儿滑稽,“不是不是,你能过来我当然很开心,开心得不行呢。” “是挺开心的,和别的男人。”他狠狠吸了一口烟,随即道,“不知道的,还真看不出来你是被他的车撞了。” 凉纾瞪着他,睁着一双十分勾人的眼睛。 她凉悠悠地说,“顾先生这语气,怎么感觉好像是在吃醋呢。” 这男人恶劣着呢。 他抽烟也不开车窗散气,这么会儿就弄得整个车厢都是烟味,偏偏凉纾说完这句话后,他还冲她吐了一口烟圈,“知道我会吃醋还往枪口上撞,你还是挺有勇气的。” 凉纾想解释她跟陆子安的关系,可是她现在又无从说起。 说来也奇怪,她在陆家那么多年,甚至可以算她人生履历里最丰富的一笔,怎么看顾寒生的样子,好像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他难道没查她的背景吗? 不可能。 那难道查不到吗? 凭顾寒生的本事,好像也不可能。 凉纾无声地叹了口气,主动将自己今天干的事都说了出来,“我下午去找千卉了,算是和她做一个了断,后来没想过会遇到这样的事。” 说到这里,凉纾忽地回神。 好像自从和顾寒生结婚后,她就不停地在给他制造麻烦。 小麻烦大麻烦不断。 难道她真的命里带煞? 凉纾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惊的后背一凉,看向顾寒生,谁知道这男人冷冷地命令,“下车。” 她摇头,有些委屈,“不下车,行么?” 男人摇下车窗,将烟头随意扔在外头,菲薄的唇吐出两句话,“让小陈送你回去,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后来,磨磨蹭蹭了十分钟。 凉纾还是下车了。 小陈的车也在这附近。 凉纾一步三回头朝顾寒生的车子看去,最后还是坐进了小陈的车里,小陈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凉纾被冻红的脸,他笑得很温和,“太太,您坐稳了。” 她没回答,心思重重地看着窗外。 路上她突如其来地问小陈,“小陈,你说我让你们先生给我在公司找个职位,他会同意么?” 小陈说,“太太想做什么?” 凉纾支着脑袋看着窗外,有些聊赖地说着,“还不知道呢,但你们难道不会觉得我太过于无所事事了么?身为顾太太,不能成为你们先生的贤内助就罢了,好像还三天两头就给他找事。” 如果是齐真,那么她必定会说:这顾太太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但小陈却说,“先生不需要什么完美的贤内助。” 是了。 顾家顾寒生不需要贤内助,他没有需要靠女人才能稳定上升的事业,也没有来自家庭的压力。 相反的,他自己拼搏构建出来的商业帝国版图已经足够地大了,而他的家人也足够好。 为什么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完美的人呢? 上帝也太不公平了。 但凉纾不知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修罗场。 只是来的早一点儿晚一点儿而已。 …… 晚上,顾寒生临近深夜了才回来。 和凉纾也没什么话,两人好像陷入了冷战。 她想跟顾寒生借那五十万,更是没有开口的契机。 凉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睁眼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想起晚间时候她在衣帽间整理旧物时又翻到了那枚戒指。 很大很惊艳的一颗稀有蓝宝石戒指。 她曾经偷偷拿去黑市问过,随随便便都可以卖个上百万。 但那时属于陆瑾笙的。 她没那个胆量。 想到此,凉纾又换了一个姿势,再过两个月就是除夕了。 除夕夜,是要回陆家的。 …… 陆子安还以为凉纾会和自己装作不认识,但没想到她第二天就给他打了电话。 他笑,“阿纾。” “大哥,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你说。” “其实我和……顾寒生的关系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夫妻二字就能解释的,总之谢谢你昨天没有拆穿我。” 陆子安说,“你那么想和陆家撇清关系,大哥当然尊重你的意思,更何况那个人是顾寒生,有关以前,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大哥,谢谢你。” “有时间吗?大哥请你吃饭。” 凉纾犹豫了下,想了想还是拒绝,“下次吧,大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 凉纾拿着那五十万去见江九诚时,他在一条小巷子里被一帮人打的半死。 天气昏暗,破败低矮的青瓦墙上那盏老旧的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隐隐有着飞雪的迹象,这个时节连围绕在灯下的飞蛾都没了。 身材瘦小的男人蜷缩在墙角,黑色的头发和衣服上堆积着一层薄薄的霜,上头还依稀能够看出些已经干涸的血迹。 她撑着伞,慢慢走到他面前一米的地方停下。 地上隐隐约约还有一些其他红色的痕迹。 凉纾手里握着一张卡,低头静静地看着缩在衣服领子里低着头的男人。 黑巷深处传来狗吠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将身上的卡扔到江九诚面前,嗓音冷漠,“这里面是五十万,不多不少。” 听到声音,瘦削虚弱的男人抬头,一双沾满血迹的手指颤颤巍巍地去够面前的银行卡,然而一双鹿皮短靴先于他的手踩在上头—— 女人低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的骨灰在哪儿?” 江九诚喘息着,手指去扣还露在外头的半截银行卡,俨然一副还不清醒的模样,“给我钱,给我钱,我需要钱……” 此刻他被人打得半死,这点力气对凉纾来讲不算什么。 凉纾冷脸,又重复了一遍。 江九诚这才说,“他在温城,在温城……他被他的父母带去了温城!” 闻言,凉纾挪开鞋子,慢慢蹲下,视线对上江九诚的,随后扯了扯唇角,却什么都没说。 同样是这样一个下着薄雪的晚上。 千卉的病房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顾寒生。 因为药物的原因,千卉一天可以睡上十六个小时。 她从深眠中醒来,视线仿若有意识地往窗边一侧,然后没有任何预料地和端坐在沙发上交叠着双腿的男人黑眸对上。 窗外是浓浓的夜色跟扯絮般扬起的飞雪。 而他就那么坐在那里,像一尊突然出现的神。 对,千卉的脑中突然浮现的就是这两个词,这男人是清风霁月,是高岭之花,也是无数女人心目中的风花雪月。 但此刻,和他高深莫测的目光对上,千卉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心跳的很快,连伤口都有些扯得疼。 病房里,只有她和顾寒生。 她手指在被子下默默地攥紧,抿唇看着顾寒生,用极度虚弱的嗓音开口,“顾……顾先生。” 底气不足,是害怕的象征。 男人岑冷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明明平静无波,可被他看着的人就是觉得仿若有刀子一下一下在割着自己的身体。 如同凌迟的感觉。 他稍稍换了一个姿势,千卉望过去的视线,很清晰地看到了男人骨节分明的中指上那枚简单单调丝毫不起眼的戒圈。 本来心底还存着希冀,这下所有的庆幸都被打破了。 同样款式的戒圈,一天前,千卉在凉纾的脖子上见到过。 她当时说了‘我丈夫’这个三个字后,还从颈项里取出来一条项链,上面挂了一个戒圈。 跟此刻顾寒生手上的是同一款。 这是什么不言而喻。 外界从未有过顾寒生已经结婚的消息,但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戒指戴在手上,虽然是中指,可他就不怕别人猜忌生疑么? 还是说,有关他已婚这件事,其实顾寒生从不怕曝光。 起初千卉是不信凉纾跟顾寒生结婚了。 记得她刚刚醒来没多久,来查房的小护士们还在很八卦地讨论有关虞城这位俊颜多金的商贾大亨的绯闻。 “今天的热搜真是精彩极了,林景庭毫无征兆地落马了,而凌晨时候的热搜你看了吗,顾寒生和阮芸芸的事情实锤了。” “昨晚不该我值班,我回家早早地就睡了,所以没看呢,怎么了呢?” “可精彩了,有人拍到顾寒生和阮芸芸同宿一家酒店,当时都快半夜了,据可靠的人说,两人在酒店里待了好几个小时,出来时,阮芸芸还裹着他的大衣被他抱着,如此高调!” 小护士接着说,“你可以去搜搜图片看看,当时顾先生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衣服都在阮芸芸身上,外面下着鹅毛大的雪,他抱着她走出去,那画面别提多唯美了。” “真的吗?” “不信你自己去看,微博上,一搜就出来了。” 千卉听到此,没往深处想,却没想到时隔一天,凉纾才是护士们描述的那画面中的女主角。 所以林景庭该是没得逞吧? 因为她听人说林景庭勉强捡回一条命,后半生怕是也只能不人不鬼地活着。 千卉思绪飞出去两分钟,等回神时,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他说,“是你使手段骗阿纾去给你当诱饵的?” 不过区区阿纾二字,千卉却从这两字背后听出了浓浓的护短之意。 千卉摇头否认,“不是我骗她过来的,是她主动的。” 男人脸色未变,一双如同泼墨般浓黑的眸冷冷地盯着她。 “阿纾那么聪明,不是简简单单就能骗的,想必您也知道一点儿阿纾的性子,她不答应的事,没有人能够强迫她。” 顾寒生半阖眸,交握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他眼睑下方覆盖着一层浓浓的阴翳,“万一她是被逼无奈呢?” “不可能的——”千卉眸中蓄了些泪花,让她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楚楚可怜,她说,“我不知道阿纾跟您的关系……当时我问她缺钱吗,她说缺,恰好我这里有一个来钱快的法子,我就叫上她了。” 一滴泪从千卉眼角滚落,浸润在白色的枕头里,“我不知道她是顾太太,只当她还欠着那两千万,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顾寒生阖眸听着,眸底深处蕴藏着汹涌的风暴,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他说,“所以你就胆大妄为地送她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千卉目光闪躲,在顾寒生面前,她的一切伎俩都无用。 下一瞬,顾寒生嗓音忽地狠戾了不少,“你确定她是缺钱?” 躺在病床上的千卉被这突如其来改变了音调的嗓音给吓到,身体猛地一抖,又牵扯到了伤口,她一双眼睫不停地颤抖。 随后没有任何保留地说,“她那天只跟我说要五十万!” 顾寒生怒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千卉算计了凉纾最终报应到他头上,还是因为凉纾为了这区区的五十万要听千卉的话到那种场合去卖笑。 总之不管是哪一种,顾寒生都觉得不能忍受。 他起身,慢慢走到千卉面前。 男人身形高大,这么往病床前一站就挡住了身后的所有灯光,千卉心里压力大,泪水模糊了视线,迷迷糊糊间,她只能勉强看清顾寒生英挺的面部轮廓剪影。 “苏启平什么结果你看到了吗?” 千卉额头上冷汗直冒,手指在被褥里紧紧攥住床单。 她想大声呼救,可是却什么都喊不出来。 嗓子好像被封印了一般。 事实上是,就算喊了又能怎样呢? 她醒来不久后,就有人在网上爆料了苏启平跟她的丑事。 小三身份为世人所不耻,这些护士将她的脸和照片上的对上,很容易就发现了她是苏启平的情妇,大家不顾她的伤势如何,总会明里暗里在她面前嘲讽一番。 譬如:“苏太太真是好气度啊,面对丈夫的出轨还能做到如此平静地召开记者发布会公开离婚协议,真不愧是大家闺秀见过世面的,而反观某人就……” 有人接话,“你别某人了,直接点名说这个小三呗,我看着也是真的气,这小三有没有拎清自己几斤几两啊,真以为自己能够上位么?” “是了,我看啊,是只鸡都梦想着能当凤凰呢。” 当时病房并没有关,门外的声音不小,千卉一字不落地听得清清楚楚。 兴许,她们就是故意的。 而这些人怎么不想想,她又是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呢? 叶澜如果真的如她们所说那样平静,又怎么会失去理智捅了她一刀? 顾寒生此刻在病房里用阴沉狠戾的语气对千卉说:你知道苏启平会有什么结果么? 千卉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然而下一秒,男人再度出口的话仿佛钉在了她的脑海中,他说,“你只会比苏启平更惨,你知道么?” 千卉打了个冷颤,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的恐惧甚至一度让她忘记了腹部伤口的疼痛。 顾寒生低头冷漠地看着她,又问,“你说说,为什么苏启平非要将那桩市政工程给到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公司?” 此刻的千卉,已然没有了自己的思考能力。 她抖着嗓子答,“那家公司是我认识的人开的,他事业一直起不来,我求着苏启平将这桩差事给他,然后我用……阿纾换取林景庭手中的名单,帮助苏启平在换届的时候能将上面的人扳下马,这事成了,他也许诺我会给我苏太太的位置!” “那人和你什么关系?” …… 千卉心里一直有一股意难平。 她感激梅姨妈当年救了她的命,但同时也恨她。 在堕落风尘之前,千卉有一个男朋友。 两人当时很恩爱。 千卉的家庭并不幸福,她妈死的早,在她几岁的时候爹又娶了一个后妈,这个后妈后来给千卉生了一个妹妹,比千卉小个六七岁。 后妈强势,千卉在这个家几乎没有活路。 打骂那更是家常便饭,这样一个家庭,她起初没有自由,后来更是没了自我。 千卉的亲生母亲生的美,随着年月的增长,千卉的模样也越来越像她母亲,于是父亲常常看着她的脸发呆。 她知道,这男人眼中没有自己,她被后妈欺负的时候,这个男人从来不管她。 此刻,他就算是看着自己这张脸出神,那也是在想母亲。 为此,后妈更是耿耿于怀,经常在这男人不在家里时,拿剪刀戳她的脸破口大骂,“你怎么这么不要脸?那是你父亲,你也想用你这样脸去勾引他吗?!” 这时千卉大概十六岁。 她没有反抗的资本,更加不知道如何反击。 所以只能任由她对自己非打即骂。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譬如她的父亲在工地现场发生了意外,这男人在高空作业的时候安全措施没有做到位,从二十几层楼高的地方摔了下去。 据现场的人说,脑髓血浆当场溅了一地。 施工方安全措施的问题,已经不单单是意外了。 这完全就是一起刑事案件,是可以定罪的。 但是后妈为了钱,在工地撒了一道泼之后就被人劝服,这事儿不管怎样都是施工方的错,对方提出私了,私了的方式不过就是赔钱。 具体赔了多少千卉不知道,反正后来在父亲的灵堂上,后妈带着她那个妹妹认认真真地跪在地上对着父亲的黑白照磕了三个头。 千卉站在一旁,听到她看着照片上的父亲说,“这辈子就这样了,不要怪我不给你伸冤,我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以后我会带着孩子过得很好,你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们。” 这句‘以后我会带着孩子过得很好’跟千卉无关。 后来后母带着她们又改嫁了。 千卉度过了十分艰难又十分难忘的三年。 艰难是因为这三年后母的折磨不断,另外那个男人更是对她不好。 难忘的是,她遇到了喜欢的人。 叫陈戈。 千卉十九岁这年。 后母和这个男人合计着把她卖给镇上的一个老男人。 她被绑着送去那人家里的时候,那晚上,是陈戈救了她。 千卉看着汨汨的血从那秃了顶的男人头顶流下,她心里有一种肆意的快感。 当天晚上,她和陈戈用身上仅有的钱坐上了去往虞城的绿皮火车。 可他们并没有如愿以偿地过上幸福生活,相反的,一下车,他们就被人包围了。 是那老男人派过来的打手。 千卉被陈戈紧紧护在身后,陈戈是学散打的,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对方有十个人。 这天晚上,他们两个人面对十个人,最后还是逃掉了。 千卉毫发无伤,而陈戈被人打到几乎直不起腰,嘴里的血吐了一波又一波,千卉想送他去医院,可这虞城的人冷漠啊。 路上行人见了他们都捂着鼻子绕开走。 所有的出租车司机都不载人。 她走投无路了,陈戈快要将身体的所有血都吐出来了。 最后,她再也扶不稳陈戈,陈戈原本健硕的身体像是一块破布一样下滑,千卉眼泪鼻涕流了一张脸,手里身上沾满了陈戈身上的血。 陈戈说,“卉卉,我费了好大的心思把你救出来,你可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吗?” 千卉摇头,“你别死,你别死,我们逃出来了,肯定有人救我们的,求求你,别死,别丢下我一个人……” 可她的祈求陈戈仿若听不到一样。 陈戈握着她的手,裂开嘴角笑,接着又是一口鲜血从嘴角涌出来,他说,“卉卉,我就只陪你走到这里了,以后没有我也要好好活下去,有机会的话,就替我去找找我弟弟。” 第71章 无题 陈戈倒在了玉楼春门前。 凌晨四五点的玉楼春门口,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 有保安打着盹被这一幕给吓到,赶紧进去喊人。 梅姨妈穿着碎花紧身复古旗袍拿着带着穗儿的中国风圆蒲扇从里面走出来时,千卉蹲在陈戈身边明明看到他的心脏还在跳动。 千卉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跪在地上俯下身去听陈戈的心跳声,去感受他的呼吸,陈戈脸上的血蹭了她一张脸。 梅姨妈看到这一幕脸色都没有变一下,只微微皱了一下眉,那是嫌弃的表情。 察觉到有人走出来,千卉抱着陈戈的身体求她,“求求你送他去医院,他还活着,他还有呼吸,”千卉将耳朵贴在陈戈的胸口处,“你听,他还有心跳。” 梅姨妈用扇子遮着鼻子往那男人身上一看,画的精致细长的两条柳叶眉皱紧了,她看着那人分明浑身是血,压根就跟死了一样。 她说,“既然还有心跳,那就离这里远点儿,千万不要死在这里了。” 千卉眼泪糊了整张脸,她视线一片模糊,连梅姨妈的脸都看不清了,“求求您,送他去医院吧,他真的还活着,我们很惨的,他还有个弟弟没有找到,他甚至都没有见过他弟弟一面,求求您不要这么残忍。” 可她的祈求没有用。 这一片是虞城出了名的灰色地带,更加不要说是多年前的社会现状,那时候,这地方更加乱。 刚刚那堆人很快就找到这里来。 对方根本就不怕,反正这地方虞城公署都不管的。 更加不要说这是在半夜三更里发生的事。 梅姨妈大概也猜到了,她看着千卉的脸,说,“我可以救你,但是这人已经没希望了,只能是个累赘,还有可能对我造成威胁,你想清楚。” 千卉不说话,只抱着陈戈一个劲儿地哭。 梅姨妈没有什么耐心了,“给你一分钟考虑,不然我就叫人关院门了,你和你这小男朋友就永远一直在一起吧。” 一分钟后,玉楼春的大门被缓缓关上。 她想起陈戈说,“卉卉,你要好好活下去。” 千卉被那些人抓住时,她努力拍响了玉楼春的门,千卉眼睁睁地看着陈戈被这些人拖走,然后身后的门开了。 大门只开了一条半人大的缝儿,然后从里面伸出来一只手将她给拉了进去。 她在收拾干净过后被人带着去见梅姨妈,梅姨妈问她,“成年了吗?” 千卉答,“我马上十九了。” 从那天起,以前的千卉不见了。 从此只有玉楼春的千卉。 梅姨妈将她调教的很好,千卉也比同期的其它都姑娘都努力,加上脸蛋跟身材都绝佳,在她二十岁这年,遇到了苏启平。 苏启平算是人生第二个将她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 梅姨妈算第一个。 但梅姨妈只能拯救她的身体,不能拯救她日夜腐烂的心。 而苏启平是那个慢慢将她心上的伤口缝起来的人。 对,只是缝起来,而不是治愈。 心脏上的伤口,是怎么都愈合不了的。 因为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陈戈。 苏启平对她是真的好,除了两人要隐瞒关系所以千卉要继续在玉楼春做下去以外,苏启平没有哪里对她不好。 她跟苏启平的第二年,他就已经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了。 然后苏启平出手替她收拾了当初这些人。 那个秃了顶的老男人跟她那个过起了好日子的后母。 关于那个老男人,千卉不知道是苏启平是用的什么办法。 但是关于后母,千卉知道。 方法再直白不过,苏启平找人安排一场了车祸,至于这后母在这场车祸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全凭她自己的造化。 千卉想,这女人作恶多端,死了也会下地狱的。 那天她回了那个小镇,苏启平问她为什么,千卉说,“给了我一辈子心理阴影的人,我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我要看着她死。” 苏启平比千卉狠。 他选的地方是人流量很大的校园门口,正是她那个妹妹放学的时间。 千卉记得很清楚,她当时戴着墨镜站在马路对面,隔着一层镜片,她看见了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背着书包从校门口和同学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她和那女孩目光对上,只不过短短两秒,她就移开了目光,背过了身去。 这女孩子多半是不认识她的。 可千卉不知道,她这个妹妹欢快地放开了同学的手,指着对面戴着墨镜身材高挑的女人很开心地对同学说,“你看到了吗?那是我姐姐,好漂亮是吧,她来看我了,你们先回去吧。。” 没两分钟,有人拍了拍千卉的肩膀。 千卉回头,视线里是小女孩扎着马尾辫的发顶,因为跑动急促,额前的碎发完全是凌乱的。 她拉了拉千卉的衣袖,红扑扑的脸上有着最纯真的笑容,“姐姐,都好久了,你怎么不来看我呢,我很想你。” 千卉低头看去,想扳开她的手,但却迟疑了。 她没取下墨镜,也没有说话。 面前的小孩手指从她的衣袖滑落到她的手腕上,说,“姐姐,妈妈今天要接我去吃好吃的,你去不去?我们一起吧,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她话还没说完,千卉看着面前这张纯真的脸,猛然想起来什么。 她快步跑到一旁的电话亭给苏启平打电话,小女孩也跟着她走过来,一边说,“姐姐,我看到妈妈了。” 苏启平接了。 千卉冲电话里喊,“你快让那个人住手,你快给司机打电话,喊他住手……”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 千卉握着听筒,另一只手还被她这个妹妹牵着,马路对面的祸事就这样发生了。 那个女人死了。 当着她女儿的面,被一辆面包车直接撞飞十几米,当场死亡。 红色的血蔓延了一地。 千卉甚至都来不及捂住这女孩的眼睛。 后来啊。 后来她给这女孩找了个人家,每年给她很多钱,却再没去见过她。 顾寒生口中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负责人是陈戈的孪生弟弟陈熠,跟陈戈的眉眼有七分像。 千卉说,“我不知道和他公司竞争的是顾氏,他也是没办法了,身上欠着债,公司如果再运转不下去,就毁了。顾先生,至臻集团应该不缺这一个项目,求您不要赶尽杀绝了,苏启平虽然倒了,那块地肯定还是要继续竞标的,您能不能给陈熠一条活路?” 说到此,千卉倏然反应过来……后背无端升腾起一股凉意,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恐惧将她浓浓包围着。 她和苏启平的计划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没点厉害手段的压根就不知道他和苏启平的关系。 那为什么叶澜那晚能精准地抓到她跟苏启平呢? 而林景庭又是什么样的人物,为何也在短短一夜之间就……这背后的人,让千卉打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惧意。 而顾寒生接下来的话无疑是肯定了千卉的猜想。 他扯唇,“顾氏是不缺那一个项目,可有人总是不知收敛,得了便宜不知道卖乖,三天两头挑衅针对,这样的公司,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可是容易的很。” 他还没说完,“兴许……没闹这一出,你们的计划就成了。” 男人眉眼淡漠,隼眸直勾勾地盯着千卉,“你说说,为何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非要三番五次挑衅顾氏?他们难道不知道鸡蛋不能用来碰石头这个道理?” 顾寒生问的,千卉一句也答不上来,翻来覆去也不过只有那几句话,为了陈戈,她要保全陈熠,更要助他事业更上一层楼,至于其他的,她一概不知。 鸡蛋是不能碰石头的。 如果非要来碰,除非鸡蛋背后的靠山也是巨石,并且是隐藏在暗处的巨石。 而陈熠,很可能是这块巨石的牺牲品。 这问题在千卉这里再问不出来任何结果。 她几乎将自己的唇都咬的血肉模糊,卑微的语气祈求顾寒生,“顾先生,求求您放过陈熠。” 他嘴角挂着冷漠的弧度,嗓音冰冷,“你有什么资格求我?” 男人看都不看她一眼,迈步朝门口走。 身后,千卉不顾自己的身体情况,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直接跌落在地,腹部伤口撕裂,她捂着腹部痛苦地趴在地上,视线却紧紧地盯着那道颀长的背影。 “顾先生——”她叫住他。 男人回头,眸底雾重暮霭。 “我就算这次算计了阿纾,那也是有苦衷的,在此前,她出了什么事,我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护着她的人,您能不能看在如今她是顾太太的份上,放过我跟陈熠?” 顾寒生淡淡地看着她被血染红的腹部,“这俗世的人,哪个没点儿苦衷?” 千卉明白了,这意思就是不打算对他们网开一面了。 她咬着牙,往前爬了好几步,视线里,是男人矜贵的黑色皮鞋,“我不知道阿纾是用了什么手段达成目的成为您的太太,论容貌,这虞城暂时还没人能比得过她,论性格……” 千卉眼神闪了两下,继续说,“论性格,阿纾坚强坚韧,这些年她努力活着,也配得上,她只是没有能与您比肩的背景。但是顾先生,想必您也知道阿纾是怎么一路摸爬滚打活到现在的,他日,恐怕您不会想看到原本该让人艳羡的顾太太是虞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么长一段话说完,她已然有些虚脱。 脸色比刚刚还要惨白,鬓角冒出来不少汗水,汗湿了她太阳穴附近的头发。 顾寒生居高临下,眉梢眼角都挂着浓浓的嘲讽,他呵了一声,“这是,改变策略开始威胁我了?” 只是千卉什么段位,顾寒生什么段位。 站在虞城金字塔顶端的男人不是这么容易被威胁的。 他嘴角勾了勾,“你看现在谁信顾家顾寒生有顾太太,或者谁信顾太太是没背景的人?” 千卉眨眨眼,“现在是这样,您能保证以后也这样么?” 闻言,男人倏地蹲下身子,千卉看到他十分熨帖的西装裤在膝盖的位置堆叠起几圈明显的褶皱,他说,“所以你就能保证阿纾以后也是顾太太了?” 短短一句话。 仿佛将千卉身体里的力气全部抽干。 她闭上眼睛,苍白的脸颊贴着冰凉的地砖。 头顶传来男人磁性阴沉的嗓音,“顾太太就算有千万种旁人不喜欢的模样,那也不是你能诋毁的,就凭你刚刚说的话,我能直接要了你的命。” 千卉浑身一抖,耳边,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有眼泪自她的眼角滑落,砸到地砖上。 她自嘲地笑笑,阿纾,凭什么你的命就能这么好? 很久以后。 在某场宴会上,也有名媛一脸艳羡地看着凉纾,语气微酸,“凭什么你的命就这样好?能成为人人羡慕的顾太太。” 当时,凉纾笑笑,提着裙摆笑得狡黠,她说,“你们要是也有本事让顾先生扒皮抽血,你的命也能像我这样好。” 名媛不知所云,只当她是在玩笑。 阿纾却挑了挑眉,两条细长纤瘦的手腕提着裙摆朝大厅中间众星拱月般的男人走去,在无人看到的地方,是她手腕上青青紫紫的针孔痕迹。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顾寒生见完千卉就让季沉去办了一件事。 在医院楼下等了大概半小时。 季沉就回话了。 将马上要办的事情吩咐给季沉,顾寒生也没着急离开,而是坐在车后座抽烟。 他降下这侧的车窗,将手指伸出窗外,点点火星在呼啸的寒风中明明灭灭,偶尔有雪花粒刚刚好落在正燃着的烟蒂上,立马就能融进那一团小小的红色里,然后清晰的火心当中会留下一抹明显的黑色。 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地抽。 前座的司机有意劝诫,他回头,恭敬地问顾寒生,“先生,是现在回零号公馆吗?等会儿雪大了路也就不好走了。” 等了大概足足三十秒,男人扔了手中的烟头,从喉咙深处吐出一个嗯字。 黑色幻影行驶在虞城大雪的街头,车行中途,司机听从命令调转了方向。 目的地是,虞山别墅。 …… 深夜。 江九诚裹紧了身上单薄漏风的棉服,因为身上有伤,他没办法直起自己的身子,随便走几步就开始喘气,他走过的地方,雪里的脚印一深一浅。 他走的不快,双手揣在兜里,右手掌心紧紧握着一张卡。 他此行是去送钱的。 凉纾这次给他送来的是救命钱。 他之前跟着梅姨妈过了大半个月的安生日子,那颗居无定所时刻都在骚动的心除非哪天停止不跳了,否则他永远都不可能静下来。 之前他跟外面的女人分了。 那女人嫌他没钱。 可后来她又找上门来了,这次江九诚短短一夜之间就在赌桌上输了五十万。 他后来知道这女人联合对方阴他,出老千。 可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白纸黑字他按了手印的,要么还钱,要么命抵。 周日是最后期限。 这天他被人打得半死,而明天再还不上,他会直接被那帮人打死。 翩翩这次被他伤透心了。 他在她房间门口跪了整整一夜她也不肯理他。 江九诚知道梅姨妈还存着一笔钱,放在他绝对不知道的地方,关键时刻这笔钱绝对可以解燃眉之急。 梅姨妈爱他,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呢。 就算她知道他这次依旧是因为别的女人陷入困境。 所以江九诚抱着她的腿哭,让她救救他。 梅姨妈只闭着眼睛一个劲儿地流泪,但就是不为所动。 后来,她直接进房间去了,把门甩得震天响,顺便反锁了。 江九诚跪在她房间门口,开始打苦情牌,他一张脸都贴在门上,“翩翩,你救救我,你最爱我了,怎么舍得我被那些人打死?” 诸如此类的话,江九诚讲了整整半个小时。 但梅姨妈都没有理他。 后来,他直接拍门,“我知道你一直存了一笔私房钱,你存着这个想用来干吗?你是不是也在外面养了男人,这些钱你都是给外面那些野男人存的?你在玉楼春的生意倒了,没人养你了,所以你就开始养男人了?” 字字句句,在梅姨妈听来,无意是杀人诛心。 面前的房门被人豁然打开,江九诚不管不顾地抱上了梅姨妈的腿,“翩翩,我知道你是在乎我的,你把那笔钱给我吧,求求你了,给我吧,它能救我的命!” 梅姨妈眼泪倏然砸下来,落在江九诚的短发上。 她哽咽心痛,更是寒心,“江九诚啊江九诚,我是怎么对你的你看不到是不是?是不是哪天非得让我把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挖出来你才甘心?” 江九诚此刻眼里只有钱,他摇头,“翩翩,我不要你的心,我只要钱,你把钱给我吧……” 梅姨妈本身就摇摇欲坠的身子被他摇得东倒西歪,她闭上眼睛,又是两滴眼泪滚落眼眶,再不似两分钟前那样冷静,她嗓音都在发颤,“你真是从心到人都黑透了,那是我留给阿纾的嫁妆,你怎么连这个的主意都打?” 梅姨妈一巴掌掌在江九诚的右脸上,凄厉地流着泪,“阿纾跟了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假以时日她要是出嫁了,你难道要她在娘家一点底气都没有吗?!难道你要把我将她风风光光嫁出去的能力都剥夺吗?!” “江九诚,你到底还是不是人?!你到底有没有心?!” 她说完,挣脱江九诚,转身进房间了。 房门再度被关上。 这次,江九诚在她门口跪了整整一夜也没用。 他只能来找凉纾。 只要跟江平生扯上关系,凉纾肯定想方设法都会弄到钱的。 想至此,江九诚甚至还觉得自己有些伟大。 当年要不是他领着凉纾去借了钱,江平生说不定连那半个月都没得拖,直接就死了。 他今天被人打怕了,所以当寂静得只有风声雪声的夜里突然出现一波人时,他连人都没有看清楚就直接跪在地上,怂的一个劲儿地磕头,“大哥,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弄到钱了!” 他左手按在洁白冰凉的雪上,显得上面的血迹格外明显。 季沉打着伞,低头看着他,嗓音没有一点点起伏,“今天下午有人给你的那张卡呢?交出来。” 听这声音,江九诚一怒,不是那帮人。 他抬头,见到的是季沉冷漠英俊的脸。 江九诚摇头,右手攥紧了掌心中的这张卡,“什么卡?我没有卡,我没有!” 季沉握着伞柄的手指用力,抿唇,“是你主动交出来,还是我亲自请你交出来?” 江九诚知道,他今天要是将这张卡交出去了,明天他的命就没了。 他拼命摇头,“各位大哥,我真的没有什么卡,你们放过我吧,我给你们学狗叫——” 然而,他还什么都没吐出来,左手就被季沉的皮鞋踩住。 季沉脚下用力,眉骨都不曾动一下,再度重复了一遍,“我数三个数,你还有三秒钟的考虑时间。” 江九诚喘着气,雪花不停地落在他眼睫上,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身上的所有神经都在感受那自手掌的地方传来的疼痛。 最终,江九诚败下阵来了。 在季沉口中的‘3’还未落地时,他右手从兜里拿出来,颤颤巍巍地将掌心中那张带着他血迹的卡递过去。 与此同时,他闭上眼睛,一脸绝望。 季沉没着急去接。 身后的保镖很识相地上前一步,接过他手中的伞,江九诚视线里,只看到那一双修长的手指从大衣兜里扯出一张手帕,他隔着手帕将这张银行卡给拿了过来,然后又慢条斯理地拿着帕子擦拭上面的血迹。 直到一张银行卡被他擦得干干净净。 上面的血全部都染在了那张淡色的帕子上。 季沉随后将帕子扔在江九诚面前的地上,然后朝身后的保镖示意。 有保镖上前,将手中的手提包一下钝在地上,低头拉开拉链,里面装满了垒好的红色现金。 保镖在季沉的示意下,举着那个袋子底部,将里面一叠叠的现金从江九诚头顶悉数倒在他身上。 江九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到,紧紧闭上眼睛,被淹没在一堆堆钱里。 季沉转身,离开前微微侧首对其中两个保镖说,“守着他,别让人把他的钱给捡了。” 第72章 婚姻之事,如人饮水 这天下午,凉纾给江九诚递上了一张银行卡,金额是五十万。 同样是这天,深夜,顾寒生用一包现金换了这张卡,金额也是五十万。 两个保镖守着江九诚将地上的现金给捡起来才离开。 江九诚不明白这些人是何意思,他在保镖离开之后,伸手将地上那张染血的帕子也给捡起来,质地上乘的帕子一角,用银色的丝线绣着一个字:沉。 …… 夜里十一点。 季沉给顾寒生打电话。 顾寒生正在虞山别墅的书房里,明晃晃的灯光下,他开了扇窗子对着冷风抽烟,电话里,季沉说,“先生,拿到了。” “已经查过了,是太太的账户。” 男人唇边烟雾缭绕,“谁转过来的?” “具体是谁还不清楚,不是虞城的账户,来自温城。” “嗯。” 季沉沉默了两秒,有些迟疑,但还是说,“另外还有一件事……” “说。” “你前几天说重新查一查太太的背景,查出来跟之前的无异,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之前有问过的某些人,时隔这么久,他们的回答几乎没有变过,就好像是……” 顾寒生取下唇齿间的烟,接过季沉的话,“就像剧本一样,对么?” “是的。” “我知道了,这件事先放一放,下周我要去温城出差,你安排一下。” “是。” 周六这天晚上顾寒生夜宿虞山别墅。 深夜十一点半。 凉纾给顾寒生打来电话。 “顾先生,这么晚了,你还在做什么呢?” 女人嗓音温柔湿润,像她惯常洗完澡之后的样子。 此刻,顾寒生甚至能够想象到她的状态,她头发随意挽成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跟红扑扑的脸蛋,一双眼睛如水一般清润灵动,表情绝美狡黠。 而她必定是握着手机缩在被窝里的。 硬了冷了两三天的心,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刻,听到她的声音后,一瞬间就软了下来。 他就算心里有再多的郁气这个时候也发泄不出来了。 顾寒生握着电话,身子往后靠,难得放松,“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当然是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他应该怎么跟她说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呢。 生平头一次,顾先生跟人讲电话时心情有些纠结。 凉纾在那头问他,“你今天晚上不回来吗?” 骨节分明的手指掐着自己的眉心,他淡淡地说,“你先睡,我还在忙。” 那头静默了两秒,随后语气轻淡地回他,“那好吧,你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挂断电话。 顾寒生在椅子里坐了五分钟,然后起身拿了车钥匙跟外套。 楼下,虞山别墅的佣人见顾寒生要出门,她及时出来说,“顾先生,夜深了,外面风大雪大,开车不安全,加上医生说苏小姐最近的状态挺好,上一次您过来看过她之后,您走后,医生说苏小姐的手指都动了。” 佣人见他动作迟疑了,忙又补充道,“您那么希望苏小姐醒过来,要是您多陪陪她,可能苏小姐醒来也就是这一年半载的事了。” 顾寒生闭了闭眼,转身又上楼去。 这一夜,凉纾又没等到顾寒生回来。 她有去温城的打算。 但不知道怎么跟顾寒生说。 大雪的天,很多航班都停飞了,新闻里也建议市民最近减少外出远行的打算。 这个时候如果说是去温城旅游,大概很不合时宜。 凉纾苦闷发愁,不知道怎么避开顾寒生的视线。 这天上午,凉纾与温明庭通完电话,她去了花房。 温明庭又提起了两人的婚礼,凉纾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将难题踢给顾寒生,她说,“妈,家里我都听寒生的,您跟他商量就好。” 那头笑笑,不知道说了什么凉纾没听清。 挂断电话,温明庭将放在膝盖上的素色围巾拿给正端着茶过来的梁清看,“阿清,你快过来看,这是之前阿纾让人给我送过来的,她亲手织的。” 前几天梁清回了乡下,今天才赶回来,故没有第一时间看到阿纾送给温明庭的围巾。 梁清将冒着热气的茶水放在温明庭的面前,她在一旁坐下,凑头朝温明庭手中的保暖物件儿看去,随即了然地笑笑,“看的出来是阿纾亲手织的,这针脚还有些毛,难得她有这片心,太太您可得好好戴着。” 温明庭笑着,“那肯定的。” 说着,温明庭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俩孩子最近过得怎么样,也不说抽时间回来看看。” 梁清安慰温明庭,“想必是寒生最近太忙了,我看新闻上说顾氏最近失了一个项目,他恐怕正为这事儿烦恼呢。” “我倒不是担心他公司的事,罢了罢了,他们过得好就成,我也没必要天天见着。” 室内温暖,凉纾给温明庭织的围巾现在倒也用不上。 梁清拿去好好收起来了。 前两天至臻集团的董事长跟大明星阮芸芸传的绯闻到如今都还有热度,双方都没有回应,阮芸芸方更是趁着这个机会曝光自己,在与顾氏第二次合作的期间,赚的盆满钵满。 当事人对此完全不在意,但有些外人倒是莫名其妙地上了心。 其实也不算莫名其妙。 这天上午,温明庭跟梁清在客厅里品茗,温明庭兴致来了,更是没有忌讳,喝茶的同时又拿了一瓶景遇上次送给她的好酒,只是还没有打开,就有人进来通报,说陶家母女来了。 有关这陶家母女,温明庭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但梁清一将陶雅宜的名字说出来,温明庭就反应过来了,她眉头一皱,疑惑,“这陶家的人这个时候来干嘛来了?” 佣人恭敬说,“说是来拜访太太您的。” 温明庭从沙发里起身,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披肩,摇摇头,“知道了,请进来。” 来的人正是陶母和女儿陶雅宜。 陶雅宜嘴巴甜,一进屋就和温明庭打招呼,“温姨,上午好,我是雅宜。” 温明庭笑了笑,陶母一路随温明庭往客厅走来,一面笑着说,“之前说约你出来吃饭,管家替你回绝了,说你忙,我看这天好不容易雪停了,又听说你在家,刚好又逢雅宜没课,这就捎着她一路过来看看你。” “之前是忙,我跟着梁清回乡下住了几天。” 陶母呀了一声,“这么冷的天,乡下想必更冷了吧,毕竟不像家里时时刻刻都暖和着,还是应该注意点儿。” 陶母这么说温明庭倒有些不高兴了,但她没有表现在脸上,只附和陶母的话,“你说得对,所以这不是就赶回来了。” 等几人到客厅坐下,梁清端了茶上来,陶母道谢接过,拎着盖子吹了吹抿了一小口,随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周围,“今日周末,寒生都这么忙呢?” 陶母是随了温明庭喊一声寒生,这要是搁顾寒生面前,她是断然不敢这么叫的。 或者说,顾寒生本人若是在场,那她势必得恭恭敬敬称呼一声顾先生。 陶家母女选择这个日子来拜访顾宅,心思昭然若揭。 温明庭看了眼一旁端坐着的陶家小姐陶雅宜,小家碧玉、眉眼含羞却满脸期待的样子尽数落入温明庭眼中,她此刻正悄悄地往周围瞧着。 也不算太过冒犯,挺含蓄克制的。 温明庭端起茶杯笑笑,“他啊,忙起来我都说不动,今日我本有意让他过来的,可这人一句没空就把我给打发了。” 听着这话,陶雅宜失望之色浮于脸上,陶母倒是还好,陶母说,“偌大的顾氏离不开他,忙起来也正常,毕竟几万口人指着顾氏吃饭呢,加上男人嘛,事业心重点儿是好事。” “好什么好,我们这都快十天半个月没见着了。” 温明庭话语带着责怪跟抱怨,可语气里却全然没这两种情绪。 她侧头朝陶雅宜看去,“雅宜,最近学业怎样?忙吗?” 陶雅宜闻言,冲温明庭缓缓一笑,“温姨,不忙的,上次我生日都没见着您来,今天才想着跟着母亲过来看看您。” “这么冷的天,你这孩子有心了,”说着,温明庭朝一侧站着的梁清看去,“去拿点儿零食水果来,给雅宜。” 陶雅宜忙摆手拒绝,“温姨,您不用客气……” “家里我跟梁清平常也没吃这些东西的习惯,寒生也不吃,你们小孩子肯定喜欢的。”温明庭说。 听这话,陶母心里却有些凉悠悠的。 这是无形之中就将陶雅宜跟顾寒生的距离给拉远了。 一个是成熟贾商,一个还是孩子。 “那谢谢温姨。” 陶母似是想起来什么,身侧往前倾了倾,雍容华贵的脸上带着试探跟小心翼翼,“您之前回乡下了,平常也不爱看任何电子产品,前两天网络上可是就至臻集团董事长的绯闻传得神乎其神呢。” 开始进入正题了。 温明庭闻言,一怔,随即捡了一个梁清刚刚拿过来的甜橘剥上,她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喜欢莳花弄草,听听戏品品酒,哪知道网络上的事。” 她将橘子皮扔到一旁的垃圾篓里,说,“寒生怎么了呢?” 陶母笑笑,摇摇头,“到也没什么,左右不过是一些花边新闻,也是之前就传过的,”她看了眼温明庭的脸色,继续说,“就是寒生跟那个戏子的绯闻。” ‘戏子’二字,陶母咬了重音。 温明庭眉头一拧,“他的绯闻几乎就没断过,我基本不管他这个,也管不了,他和那个……戏子怎么了?” 陶雅宜忽地有些紧张,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有些紧张,抿紧了唇看着温明庭。 “之前传的都还是八字没几撇,可如今看那架势,难道他们两人真的在一起了?” 一个橘子被温明庭剥完,闻言,她将剥好的橘子递给陶雅宜,陶雅宜接过连忙道谢,随即温明庭说,“应该不可能,他前不久才打电话给我说,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 这件事不假。 信息化时代,消息再走不通又能闭塞到哪里去呢? 偌大的顾家宅子,温明庭不知道,梁清总知道,梁清不知道,那这顾家宅子上下总有人会知道。 如此一来,也就没有什么秘密了。 顾寒生跟凉纾正值新婚阶段,闹出这种事家里长辈肯定担心,不管是站在凉纾的角度还是出于人子的角度,顾寒生都应该打电话回来解释一下。 那天,这位身陷绯闻的至臻集团董事长是这么跟自己母亲沟通的,他先不提网络上自己的绯闻,而是问了温明庭一个问题,“您觉得有关爱情和婚姻忠贞,父亲做的怎么样?” 这些年,顾寒生鲜少在温明庭面前提起自己的顾宏。 她知道,顾寒生是怕她想到往事会伤心。 但其实,生活得继续下去,她觉得她能释怀,至少现在不像刚开始那样一想起那张脸就落泪,也不至于一看到跟顾宏有关的物件就睹物思人,茶饭不想。 温明庭觉得,不能释怀的是顾寒生。 他不提及他父亲,或许是为了全她的心思,也或许,父亲二字也是他的禁忌之一。 为什么说是之一? 温明庭觉得,顾寒生的父亲是他的禁忌,而虞山别墅他养的那个植物人也是他的禁忌。 此刻,他毫无征兆地提起顾宏,倒是让温明庭猝不及防,险些失了分寸。 母子二人,许久不曾提及这个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的人,今日乍然一提起,双方都只有沉默。 顾寒生在给温明庭缓和的时间,所以他安安静静地在电话那头等待。 良久。 温明庭才回他,只是声音有些哽咽,“你父亲在方面做的极好,能成为他的妻子,是我的幸福。” 顾宏这一生只爱过温明庭一个人。 少时,温明庭心口上开了一条裂缝,顾宏追求她的时候,有光从这条裂缝里照进来。 从此以后,温暖了她往后的岁月。 有关爱情,有关婚姻,顾宏都做到了唯一。 顾寒生听闻母亲这样说,男子嘴边勾起浅浅的笑,他说,“我和父亲是同一种人,为人夫,您说他做的极好,而为人父,我也说他做的极好。” 温明庭在这头叹气,想起网络上有关顾寒生和阮芸芸的某些评论,她说,“我也不是质疑你,只是阿纾那边难免会多想,以前也就罢了,你就是真的和戏子在一起我都不阻止你,但现在……” 男子嗓音温润,宽慰她,“现在您也不用担心,凡事我有分寸。” “那那些绯闻都好几天了,你怎么还让它在那上头膈应人呢。” 顾寒生想起某人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说,“只是膈应你,您眼不见心不烦就行了,顾氏需要这一波热度。” 但温明庭还是不放心。 于是顾寒生又说,“婚姻之事,如人饮水,冷暖都在心中,我们到大可不必受外头的风风雨雨影响,以后再见到诸如此类的,您就当没看见吧。” “你……” 至此,温明庭再没什么好说的,她这个儿子十分懂得怎么拿捏人心,一字一句能够将人堵的哑口无言。 此刻,有关顾家顾寒生和娱乐圈戏子的绯闻,温明庭只说,那是子虚乌有的事。 陶母皱了眉,继续说,“恐怕是寒生瞒着你呢,年轻人有什么想法,往往不会跟家里父母说。”陶母继续添油加醋,“雅宜都将照片给我看了,那架势,我看八成是真的。” 这说的是,顾寒生深夜抱着凉纾从酒店里出来的画面。 那照片温明庭也看过。 外人不知道,看到照片容易想将那女人想成阮芸芸很正常。 但温明庭可不会被这些人误导,若不是亲近至极,顾寒生绝对不会这样对一个女人。 他狠起来的样子,温明庭虽然至今没见过,但能想象到。 她怕的就只是,顾寒生任由绯闻满天飞,恐伤了阿纾的心。 陶家母女不知道顾寒生如今已是已婚的身份,温明庭暂时不知道顾寒生是什么打算,自然也就没暴露他们俩。 温明庭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顺遂陶母的心,说,“在我这里,这件事不可能是真的,”她看着陶母,“顾家一向不看重门当户对,但戏子想进顾家的门,不可能。” 此话一出。 陶家母女纷纷都松了一口气,陶雅宜更是嘴角都带着浅浅的笑。 陶母有意想将陶雅宜塞进顾家,这会儿语气都轻松了许多,“依照顾家的门楣,您未来的儿媳妇恐怕还是要好好精挑细选一下,慢慢来,寒生现在顾着事业也挺好的。” 陶母为何说这话? 只因陶雅宜还在大学,她还需要点点时间。 温明庭只笑笑没有说话。 陶母又问,“想问问寒生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两家要是能约着一起吃个饭那就好了,”说着她拉着身侧陶雅宜的手,“我们雅宜学的金融,再过个大半年就要面临实习了,寒生是商界的翘楚,若是得空能辅导提点一下雅宜,那才好呢。” 温明庭端茶抿了一口,脸上没什么神色,“我看他现在一天天忙得很,这么累不值当,女孩子嘛,有志向固然好,但也不用勉强非要当什么女强人。” 坐在温明庭对面的陶雅宜倒是不好意思地一笑,摇摇头,“温姨您说笑了,我没想过要当什么女强人的。” 陶母跟着就附和,“我们家雅宜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只盼以后许个好夫家,能当好贤内助也是不错的。” 这话,温明庭不接了。 陶母什么心思,温明庭已经看透了。 正当几人快要无话时,有女佣快步走进来。 梁清见状跟着出去了。 温明庭等众人都往那玄关的地方看呢,没两下,就见梁清笑盈盈地领着一个二十来岁左右的少年走进来。 梁清正接过少年脱下来的外套,还打算伸手拍拍他头发上的碎雪沫,就见少年受惊般地往旁边一躲,语气有些暴躁,“啊啊清姨您干什么呢?我今天上午刚刚去外头搞得发型,您别回头就给我弄乱了,那我可要恨死你了。” 管家梁清一点儿都不怕他的威胁,“头发上都是碎雪花,室内温度高,也不怕等会儿化成水了在脑袋上受了凉。” “我找庭姨去。”少年哼哼两声,两步就走到客厅里。 似乎是没想到客厅里还有好几个人,几人互相瞪眼看着,有些懵。 温明庭见到他,脸上可堆满了笑容,她忙起身朝他走来,握着少年冰凉的手指,“阿行,你这臭小子可算是来了,这么久了,都在干什么?” 景行伸手挠挠后脑勺,笑嘻嘻地回,“姨,我都学习呢。” “你我还不知道呢,鬼灵精怪,你会安心学习才怪。”温明庭摇头。 “姨!不信你问大哥,我真的有答应过他好好学习的!” 温明庭扯着他到沙发上坐下,一边说,“你大哥工作忙,可没时间管你的事。” 等坐下了,温明庭才向陶母介绍,“这是阿行。” 景行在长辈面前嘴巴是最甜的,他冲陶母笑笑,“阿姨好。” 温明庭又指着陶雅宜说,“这是陶阿姨的女儿,雅宜,你们年纪相仿,应该能玩到一块去,也能有共同的话题。” 刚说完,景行就捡了矮几上的一个龙眼剥了扔到嘴里,看了陶雅宜一眼,啧啧两声,“可别,我们俩肯定玩不到一块去。” 两位长辈疑惑。 陶雅宜对温明庭笑了笑,开口,“温姨,您不知道我和景家小公子我们是一个班的同学,都是学金融的。” 陶母愣住,温明庭反应过来,笑着摇摇头,“那还真的是巧,今天倒是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是啊是啊,这也算是小辈们的缘分,他们两人年纪相仿又是一个班的,肯定有共同话题的。” 陶雅宜默默低下头,不说话了。 景行素来仗着万千宠爱在身,素来嚣张惯了,跟他不对盘的,他也不忍下,这会儿直接说,“可不敢有什么共同话题,陶大小姐是我们系出了名的系花,可跟我这种不学无术的学渣没什么共同话题。” 他就是看不惯陶雅宜的做派。 温明庭和陶母皆是一愣,有些尴尬。 景行知道陶雅宜对顾寒生有意思,不说别的,他们班的女生哪个对顾寒生没意思? 虞城金融界的传奇,他们金融系没一个不佩服的。 第73章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而陶雅宜仗着自己有陶家这层关系,比其他的女生要幸运点儿,能侥幸离顾寒生更近些。 但仅仅只是近一些而已。 根据景行对他大哥的了解,顾寒生是绝对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 可能跟他传绯闻那个女明星还有点儿可能。 成熟有风韵,颜靓身材好。 虽然背景不是很好,但现在在娱乐圈混的,人家也算是正经的职业,没什么可耻的。 景行如是想着,跟着就调侃,“陶大小姐拒绝学校里那么多优质的追求者,也不知道是在等谁。” 这破小孩今天句句话里都带着刺儿,连温明庭都看不下去了。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嗔怪,“阿行,你今天吃错药了。” 陶雅宜一时有些难堪,看了景行一眼,说,“我没等谁,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 温明庭宽慰陶雅宜,“雅宜条件这么好,长得又乖巧可爱,性子又讨喜,早晚都能遇到合适的。” 景行看了眼两人之间的气氛,他猛地一下往沙发后座里倒去,表情十分惆怅,幽幽道,“我什么时候也能找到我喜欢的那个人呢?” 坐的也够久了。 景行来了之后这顾家宅子的气氛就不一样了。 陶母起身向温明庭告辞,温明庭假意寒暄,“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快中午了,留下吃午饭吧。” “不了,你这还有客人呢,我跟雅宜就不继续打扰了,改天再一起约着吃饭吧。” 温明庭也就点头,“好好。” 佣人拿着两人的外套雨具等随身物品,梁清送两人到门口。 景行又猛地一下从沙发里弹跳起来,看着温明庭,“姨,你快给大哥打个电话。” “干什么?” 他挑挑眉,“有点儿事请教他。” 温明庭横了他一眼,“他忙呢。” “这个时候有什么好忙的,今天是周日诶,大哥也不知道给自己放放假!” 温明庭一路往餐厅的方向走,听到景行这话,温明庭站定回头,“你大哥要养家糊口,自然得忙些。” 然而景行没听出来这话里的其它意思。 正是顾宅摆午饭的时候,景行喜欢这顾家宅子里厨师的手艺,用饭中途,他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囫囵吞枣般放进自己嘴里,嚼了两下说,“姨,要不你把这厨师借我几天,快要期末考试了,我们专业都停课了,我让你们家厨师天天给我做饭!” 梁清怕他呛到,给他盛了一碗汤放在旁边,笑他,“何必借呢,老太太最近正愁没个闹腾的人说话,你索性就住在这里,给你庭姨解解闷儿。” 温明庭点头,“阿清说的对。” 景行端起手边的汤喝了半碗,摇摇头,“不行,爷爷病重,我放假了都不回去,他们会说我不孝的。” “好孩子。”温明庭点头。 这饭吃到后头景行觉得越来越没有意思。 午饭后,景行跟温明庭说,“姨,今天也没下雪要不我们去零号公馆吧?” 温明庭一怔,“去零号公馆做什么?” 他搂着老太太的胳膊摇啊摇,冲她眨眼睛,“去找大哥,他白天忙他的,总不至于晚饭都不回来吃。” …… 温明庭给顾寒生打电话时,差不多是下午两点半不到的样子。 彼时顾寒生正要开始一场月中启动会。 时倾早早地就整理好了相关的资料放在一边,顾寒生翻阅的中途,温明庭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儿子,你在忙吗?” 男子眉目清润,嗓音难得温柔,“再忙也得接您的电话。” 昨天虽然夜宿虞山别墅,但他也没有纯粹闲着或者守着苏言,而是半夜三更都在书房处理事情。 下周要出差温城,有些事情就得提前处理,这周难免就忙了些。 电话震动时,顾寒生还下意识以为是凉纾的电话,没承想是老太太的。 温明庭说,“阿行在顾宅,你跟阿纾晚上过不过来吃饭?” 男人思忖片刻,正逢时倾端着咖啡敲门进来,她将咖啡给他放在手边,退出去时就听到那坐在大班桌背后的男子露出了今日罕见的微笑,他对电话那头说,“今晚不过来了,让阿行好好陪陪您。” 短短两句话,原本再平常不过了。 但时倾总觉得自己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感觉。 殊不知,自家老板心里想的是,昨天晚上没回去,要是今天晚上再贸然喊凉纾去顾宅,恐怕这小骗子得生气。 所以只好拂了老太太的意,晚上还是陪着顾太太。 温明庭没强求,但下一秒她转了话锋,“阿行提议去零号公馆,我看你跟阿纾结婚恐怕谁都没告诉知会一声,这成什么样子?不如我带阿行一路来看看阿纾,你整天忙着工作,只怕阿纾一个人也寂寞。” 顾寒生听完,眉头淡淡皱起。 另一只空下来的手指端着咖啡喝了一口,又思忖了片刻方才回,却只有短短两个字,“也好。” 起初他是怕吓到凉纾。 也因为景行对阿纾有那种心思……所以顾寒生心有顾忌。 但换个角度想,让两人见面兴许不是一件坏事。 也让景行能迟早死心。 只是这小子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怕是要怨他了,默默放在心里喜欢的人,突然有一天就变成了自己的嫂子…… 顾寒生失笑,对着电话里嘱咐,“雪天路滑,让司机小心开车,另外……”顿了顿,男人继续道,“您帮我多看着点儿阿行,不许由着他的性子来,阿纾性子温凉,可不要吓到她,我这边一时半会儿还走不开,等我忙完了就尽快赶回来。” 温明庭还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一一应了,这才掐断通话。 去零号公馆的路上,景行一路的心情都很高涨。 他靠着温明庭的肩膀,也不怕老年人肩膀会酸,“我早就想念大哥那地方了,他的床又大又软,露台宽敞位置又好,简直是上好的观景台……” 还没完,“还有院子里那个秋千,还有好久都没见的阿云……啊我真是想死了。” 温明庭就听着他一路说着,偶尔摇头失笑,心里竟在想,不知道阿行知道顾寒生结婚了会是什么反应? 而阿行等会儿见到凉纾,又会不会惊讶呢? 温明庭这次出门正好戴的是凉纾给她亲手织的围巾。 景行自个儿说累了,就将注意力挪到温明庭身上。 然后仔细点儿就眼尖地发现了温明庭今天戴的围巾有些不同寻常。 他凑近了些,盯着温明庭的围巾看,“庭姨,您这围巾可有点儿意思。” 温明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景行笑笑,“还没见过您用这么……嗯,不是那么好看的东西,这针脚,看起来挺烂的。”他看着温明庭,“姨,这围巾谁给你织的吗?清姨的手艺应该没这么差呢。” “去去去,千金难买我喜欢,我就爱它。”温明庭此刻不乐意跟景行说话。 景行啧啧两声,“说说都不行。” 温明庭见他终于安静下来了,便说,“你们景家人多复杂,看看景遇都忙成什么样子了,阿行你也该收收心了,多为你哥分担分担,别的不说,你就是少在学校里惹点事,你哥也能省心些。” “我最近都乖了很多呢,姨,源于大哥的好教诲!”景行说着就往椅背上一靠,眯了眸子,“大哥说给我找喜欢的人,我可一直记着呢。” …… 这天周日下午。 温明庭在距离零号公馆还有十分钟车程时给凉纾打电话。 本来嗓音温凉的女人瞬间就有些紧张了。 她有些惊讶,“那我给寒生打个电话,让他早点儿回来。” 这件事完全在凉纾的意料之外。 导致凉纾此刻心一急,右手用力,猝不及防将一株开的鲜艳的月季给剪断了。 “我跟寒生打过招呼了,你不用忙活,我就是过来看看你,自从你跟寒生结婚我还不曾来过这零号公馆,也不知道你们缺不缺什么,今日刚好一并看看,我也好叫人置办。” 知道这事儿没有转圜的余地,凉纾只得答应。 她低着头,小声说,“妈,我只是怕只有我陪着您您会无聊。” “怎么会。” 凉纾此刻情绪情绪不是很高涨,回她,“那您路上注意安全。” …… 已经见过温明庭了,倒也没有如临大敌的感觉。 只是凉纾不习惯。 她所经历的人生中,从未有人跟她提过婆媳相处之道,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参考的例子,对这方面,她可以说是完全没有经验。 上一次在顾家宅子里,好赖都有顾寒生在中间夹着,无形之中给她减少了不少压力。 他该是知道她的别扭跟不善言辞。 那为什么还是同意温明庭只身来到零号公馆呢? 凉纾想不通。 她快速上楼回卧室,走进衣帽间,拨通了顾寒生的电话,手指点开了免提。 嘟嘟声响了很久,那头迟迟不肯接。 凉纾手指在衣柜里扒拉着,想换身更体面的衣服,却因顾寒生久不接她的电话整个人有些突如其来的暴躁。 她随手取了件毛衣套在自己身上,然后男人淳淳的带着些微电流声的嗓音就传进凉纾耳朵,她顾不上还没整理的头发,抓起手机放在耳边,“顾寒生,你怎么这样对我?” 今日天气晴朗,积雪白的反光,映射着顾氏清一色的外玻璃墙。 有顾氏的员工偶然路过,就见到那一幅罕见的画面: 身高超过一八六的男人一身商务打扮,单手揣在裤袋里,另一只手则握电话,清癯疏淡的面庞上嘴角浅浅地勾勒出一抹极淡的笑容。 手握顾氏生杀大权的男人极少在员工面前露出这样的笑容。 谈判桌上,顾寒生笑,他们知道,那不过是他的伪装。 会议桌上,顾寒生也笑,他们知道,那不过是他的伪善。 他能于谈笑间将对方手里的利润压到最低,也能口不留情地指出手下人每一处缺点。 但这些都跟此刻的顾寒生不同。 所以有女员工看到这一幕难免目光痴缠,被同伴拉走了脸上的表情还依旧迷醉,她双手握在一起,眯起眼,喃喃道,“顾总简直太完美了。” 同伴拆她的台:“你错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完美的人。” 昨晚夜宿虞山别墅,凉纾没有只言片语。 一整天顾寒生的电话就没有响过。 此刻,她一打过来连虚与委蛇都没有,语气直白又强烈,只有赤裸裸的质问。 可顾寒生不恼,他反而刻意装傻,“顾太太这话说的我好冤枉,我怎样你了?” “老太太要过来,你知道吗?” “哦……”轻描淡写的一个字,音调稍微被他给拖长,便显得他尤其无辜。 顾寒生拧眉,回她,“老太太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小女人有些怒,牙齿狠狠咬着下唇,绯色的唇瓣上立刻出现两个浅浅的牙印,她说,“你还装,你都知道,她是得到了你的首肯的,都是你搞的鬼。” 男人骨节修长的手指淡淡地掐了掐眉心,他可是放下了里面的一干人跑出来接她的电话。 哪曾想面对的是她这一系列的不满跟抱怨。 他无意再闹她,语气正经了些,认真地喊她的名字,“阿纾,老太太是我母亲,如今也是你的母亲,婚后我只带你去见过她一次,今日她要过来看你,于情于理都是合适的,你再好好想一想,我能搞什么鬼?” 顾寒生这话没错。 凉纾刚刚也是被这突发的状况给弄的太过于情绪化了。 她身为顾家儿媳,没有时常回去看望老人家,已是不孝。 现如今老人家要亲自过来看他们,这更加无可厚非,顾寒生一番话,倒让凉纾觉得是她太过于不懂事了。 但是她心里就是有些别扭。 她迟迟没说话,只捏着电话站在衣帽间里。 电话这头的男人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心里随便默了默温明庭给他打电话的时间,扯唇温声提醒凉纾,“阿纾,你确定还要跟我在电话里浪费时间?” “呀!”凉纾看了眼时间,已经差不多十分钟了,她快速对电话里说,“你早些回来吧,我挂了。” 一个“好”字卡在顾寒生的喉咙处还未发声,电话就戛然而止。 男人摇摇头,转身回了会议室。 而这厢,凉纾刚刚随便对着镜子扒拉了几下自己的长发,就蹬蹬地下楼。 刚好遇到管家曲桉在找她,曲桉说,“太太,顾宅里老太太的车子进来了。” 凉纾点点头,朝门口走,一边对曲桉说,“你去泡一杯上好的茶。” “哎。” 她走到门口时,主楼的门刚刚打开,凉纾刚走出去,就见温明庭走了过来,“阿纾。” “妈。”凉纾任由温明庭拉着自己的手。 温明庭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衣服,“快进去了,外头冷,要是感冒了就得不偿失了。” 凉纾朝后头看了几眼,领着温明庭进屋,“妈,怎么不见清姨?” “你清姨前两天回了乡下,这刚回来呢,就不折腾她了。” 温明庭拉着她的手往里面走,一面说,“本来没打算来的,但实在是拗不过某些人,加上妈也想来看看你们,没有耽搁到你们吧?” 凉纾摇摇头,拉着温明庭坐下,“没有,您能来我很高兴,”她接过曲桉手里的茶,小心翼翼又十分恭敬地放到温明庭面前,“妈,您喝茶。” “好好好,”温明庭忙笑道。 但她没立马喝,而是朝落地窗外看了眼那着急忙慌地跑进来的身影,说,“我还带了一个人来,他这会儿跑去拿酒了,我还没跟他说你跟寒生结婚了,想必他等会儿看到你得惊讶得说不出来话,你不要睬他。” 凉纾没把温明庭这话放在心上,她很风轻云淡地摇摇头。 两人正说着话,景行就跑进来了。 “姨,您记性也太差了,我返回去拿酒,刚刚差点摔了一跤,您得赔我——” 高高瘦瘦穿着短款夹克黑色九分裤脚上踩着一双运动短靴的阳光大男孩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客厅里,温暖的空气中似乎飘来一股自他身上带来的风雪味,他凉凉的抱怨声还在空气中流动着。 而景行眼中,是穿着质地柔软宽松的深蓝色毛衣微卷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的女人,脸上不施粉黛,露出来的脖颈纤细瓷白,一副绝美温婉的模样。 此刻,她正伸了左手去够矮几上的水果,从宽松的毛衣袖口处露出来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臂,十指葱葱,腕子上那个晶莹剔透的玉镯子衬得她整个人的气质又是惊艳了一些。 景行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脏从起初的快要跳停到跳动的频率如同擂鼓。 凉纾的出现,让他猝不及防,没有丝毫准备。 以至于温明庭此刻喊了他好几声,景行都没有任何回应。 身高直逼顾寒生的大男孩此刻仿若魂儿都被人抽了一般,他怀中还抱着一瓶上好的干红,眼神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凉纾。 凉纾也震惊。 但相比景行,凉纾淡定多了。 毕竟她老早就知道景行跟顾寒生有点儿关系。 只不过没想到,他们关系匪浅。 温明庭见景行一直盯着凉纾看,她没好气地说,“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呢。”说罢,她转头看着凉纾,笑着打趣,“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见到你他岂止是连话都讲不出来了,简直人都不会做了。” 曲桉站在一旁,也没什么避讳地看着景行,眉头却慢慢皱紧。 温明庭这次提高了声音喊了景行一声,“阿行,你还在立在那儿干什么呢?赶紧过来。” 景行一下回神。 却没想到他自己手中还抱着红酒,那一瞬间,景行往后退了一步,手指松开,他怀中抱着那瓶酒直直地往地上坠。 温明庭跟凉纾都是一惊,“阿行,你今天是真的吃错药啦?” 景行反应快,但再快也快不过地心引力。 那瓶酒就在碎在他面前的地上,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响起,里面暗红色的酒液流了一地。 温明庭忙起身,曲桉赶紧吩咐佣人过来收拾。 曲桉先扯了纸巾将溅到他身上的酒液给擦了,“景小公子,有没有伤到哪里?” “阿行,你是怎么回事?你嫂嫂是洪水猛兽呢,你这么冒失,”说着温明庭又转头过来皱眉看着凉纾,一脸担忧,“阿纾呢,阿纾你有没有事?有没有碎玻璃溅到你身上?” 刚刚这场变故发生时,凉纾也第一时间站起来了,只是她没上前去,只是站在这边看着。 她摇摇头,又冲温明庭笑了笑,“妈,我没事。” 景行原本只直勾勾地盯着凉纾,以至于刚刚发生了什么他甚至都迟钝地没有反应过来。 眼下。 温明庭一句“嫂嫂”,凉纾一声“妈”彻底将景行从那场虚无缥缈的混沌中拉回来。 在顾寒生的常驻居所里,见到气质柔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凉纾,景行一颗心受到前所未有的震动。 她跟他之前所见的样子都不同。 第一次在虞城公署,凉纾是愤恨,是绝望,是认命。 第二次在皇城会所,凉纾是冷漠,是绝情。 可现在,在零号公馆,凉纾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在想,为何凉纾会出现在大哥的家里? 他在想,凉纾是什么身份? 他在想,凉纾跟大哥是什么关系? 后来他不用想也不用猜了。 景行沉默不语地避开温明庭的触碰,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凉纾眸光温凉,脸上表情淡漠,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温明庭走上去拉住他的手臂,嗓音都严厉了些,“阿行,你现在是在闹什么脾气呢?自己吵吵着要过来,这才刚来又一声不吭地要走,这是什么意思?” 景行一脸冷漠,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听着身后佣人打扫时碎玻璃碰撞的声音,他倔强地抿紧了唇。 “那我现在要走。” 温明庭板着脸,“别闹脾气,快过来见过你大嫂,你这孩子,真是太没礼貌了。” 被她拉着的大男孩垂下眼帘,回了她一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但他就是不转身,有温明庭拉着他,他也不管直接走人。 温明庭回头为难地看了一眼凉纾。 凉纾无所谓地笑笑,她看着景行的后脑勺,将自己手中的橘子递了出去,一面开口:“阿行,你吃橘子吗?” 第74章 胡闹 阿行,你吃橘子吗? 很多年后,景行都记得这道声音。 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道声音仿若穿越了时光,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女人讲话的频率稍慢,嗓音温温的,凉凉的,不刻意也不暗淡,像夏天里那一抹冰,又像冬天里那一簇火。 让景行很久以后的日子里都记忆犹新。 凉纾的话比温明庭的话管用。 景行转身,看着她,嘴里也无话。 温明庭看了他,手指在景行手臂上狠狠掐了下,“你嫂子问你吃不吃橘子,你倒是回句话啊,人家举着手指都酸了。” 他没说要吃,也没说不吃,于是凉纾就一直保持着手臂伸平的动作。 凉纾嘴角勾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看着他。 景行朝她走来,伸手从她手中的拿过那个小小的金橘色的橘子,连句谢谢都没说。 场面勉强算是控制下来了。 地面上的狼藉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温明庭坐在凉纾身边,对她说,“阿纾,刚刚没把你吓到吧?阿行的性子就这样,混世大魔王一样,这孩子从小就被我们给宠坏了。” 凉纾笑笑,“没事,我习惯就好。” 接着温明庭又侧身朝坐在单人沙发上的景行看去,接下来的场面,温明庭都惊了。 坐姿不算好的景行,拎着凉纾刚刚递给他的那个橘子,一口就塞进自己嘴里,然后嚼了两下。 连皮都没剥。 温明庭脸色都变了,手背往他额头上一探,“你这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景行朝一边躲开温明庭的手指,看了凉纾一眼,冷冰冰地说,“没怎么,这橘子真好吃,又苦又甜。” “你把橘子皮都吃了,肯定苦啊。”温明庭说。 又甜又苦,如同他刚刚经历的那样。 见到凉纾是甜,知道她的身份后是苦。 后来,景行坐着就坐着,温明庭劝不动他,索性懒得理他。 凉纾要带温明庭去楼上转转,温明庭走时瞪了景行一眼,“等你大哥回来收拾你!” 凉纾没说话。 直到她们快要走到楼梯口,景行突然起身,说,“我找阿云去。” 闻言,凉纾身体一僵,停住不走了。 温明庭疑惑地朝她看去。 没想到凉纾却突然转过身来,她目光终于有些不一样了,带着浅浅的歉意,也终于有了些波澜,她看着景行说,“阿云……被送走了。” 卧室里。 凉纾对温明庭解释,“先前我自己不小心惹得阿咬了我一口,寒生可能当时有些生气,所以后来才把阿云送走了,等以后我找个机会跟他说说,让他再把阿云给接回来。” 人和狗孰轻孰重,温明庭分的很清楚。 听闻凉纾曾经被阿云给咬伤了,她忙关切道,“没事吧?”说着她叹气,“阿云自从跟了寒生就没离开过他,但总归是它伤人在先,还是伤的你,自然不能留它在这里,寒生做的对。” 凉纾低下头,“但阿云似乎跟寒生,感情很好。” 闻言,温明庭拍拍凉纾的手背,笑了笑,“少时,寒生遭遇过一场绑架,他被人扔在荒郊野岭的地方,是小时候的阿云救了他。” 凉纾震惊,看着温明庭说不出话来。 这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她有些不愿意提起,便只两句轻描淡写地说,“那时候阿云刚刚学会狩猎,那艰难的几天,是阿云用狩猎来的那些动物的血勉强让寒生活了下来。” 仅仅只是这轻淡的几句话,凉纾已然从后背升腾起一股凉意。 不需要太多的笔墨,仅仅是细细想一想,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她曾经也曾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山洞里,虽然脑袋已经没有记忆了,但身体还有。 那种深处在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的感受,每每想起来凉纾就觉得像无数条蛇吐着信子滑过她的身体。 后来怎么活下来的呢? 她也忘记了。 十二月走了一个星期,这个周日下午,温明庭浅浅几笔勾勒了曾经的顾寒生,却让凉纾心中百转千回。 有关阿云。 她恐怕还需要找个时间好好跟他谈一谈。 第一次见面,虽然是齐真从中作怪,将拴着阿云的绳子给故意解开了,但为何阿云第一次见到凉纾就带着那么大的敌意,着实令凉纾费解。 兴许真的是因为,阿云感受到,她的出现威胁到它的地位了。 凉纾在心里想,等说动顾寒生将阿云接回来了,她定要找个时间跟阿云沟通沟通。 她要跟它说:我不会跟你抢顾先生。 想至此,凉纾甩了甩脑袋,阿云怎听得懂人话? 凉纾在上头陪着温明庭聊天。 景行在楼下发了两顿莫名的脾气。 第一是为阿云,他咬牙切齿,“大哥真是无情,阿云说不要就不要了,送到我这里养着也比送到别处养着好啊。” 曲桉在楼下陪着他,觉得这景小公子今天脾气有些大,转身默默朝厨房去,准备给他泡一杯清热降火气的茶。 景行心情沉郁,起身往后院走。 后院有佣人正在扫雪,景行看着那空荡荡的地方,伸手指着,拧眉问,“原先这儿的秋千怎么被拆了?” 佣人见到是景行,先向他问了个好,而后才对头恭敬说,“先生之前让拆了。” 景行咬着腮帮子,“为什么?” 佣人低下头,没说话。 其实他们未必知道是为什么。 十一月的虞城,天气就已经很冷了。 凉纾有几天心血来潮,天天都来荡秋千。 有次感冒了,晚间被顾先生发现了,问她不说,顾先生便说去问佣人,要是问出来了,不管结果如何都要迁怒这些佣人。 凉纾不忍别人受苦,她便将荡秋千这事儿说了。 这事不免要被顾寒生冷脸训斥一顿。 但这能成为顾寒生拆秋千的理由吗? 第二天,凉纾身体好些了,这天天气也挺好,黄昏后还有难得一见的晚霞挂在天空,到处都是一片令人惊艳的绛紫色。 顾寒生今日下班回来的准时,天还没黑。 见凉纾不在家里,便向佣人问到了她的去处。 他也不着急,先上楼去换了一身比较家居日常的衣服,这才下楼到后院找他这贪玩的小妻子。 彼时,凉纾嘴里哼着歌,穿着一款轻纱质地的裙子,肩上披着一条火红的披肩,一起一荡之间,衬得女人身体如蝴蝶般轻盈,长发扬起,露出来的侧脸,在朦胧的黄昏景致中,显得格外勾人。 顾寒生站在离她大概两米的位置,看着她的动作,一颗心没来由地悬起,便是两个字出口,“慢点。” 听到声音,凉纾倏然被吓到,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那身子都在半空中荡着,让顾寒生无端地觉得荡秋千该被列为危险运动。 但凉纾压根没事,她见到顾寒生一身休闲装束,没忍住挑眉说,“我年轻着呢,不过是秋千而已,荡再高都不怕的。” 这话顾寒生听着总感觉不是很舒服。 岂料,凉纾接着就说,“哪像顾先生老年人一个了,还是离我远点儿,免得等会儿我误伤了您。” 对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提老这个字,那简直是活腻了。 凉纾就属于这种人。 所以后来她没有秋千荡了,顾寒生将她从秋千架上捞下来,不顾她的挣扎打横抱在怀中朝主楼走去。 上楼前,他吩咐曲桉,“找人把后院的秋千架子给拆了。” 曲桉不明所以,但还是哎了一声。 男人走出两步,又回头补了一句,“马上就去。” 曲桉刚想哎一声,就见明晃晃的灯光下,凉纾那张绝美的脸蛋从顾寒生的脖颈处露出来,她冲曲桉眨了眨眼睛,“曲桉你别听先生的,不要把秋千拆了好不好?” 顾寒生在生气的时候,凉纾的话就不管了。 这天,顾家夫妇在楼上卧室里不可描述,而曲桉正领着人在楼下小院里拆秋千架子。 此刻,景行呆怔地看着那空荡荡的地方,似乎还留着之前秋千架子的痕迹,他心情突然有些抓狂。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景小公子,这秋千架子拆的原因跟顾太太有关,太太某天应该是跟先生吵架了,具体吵了什么我们这些人都不知道,先生可能就迁怒到这秋千上了。” 景行转身,就见一个年轻女佣站在他身后。 他抿着唇,看着她,“那阿云呢?” 齐真垂下眼眸,笑笑,“阿云伤了顾太太,自然要被赶走,只是——”齐真顿了顿,“阿云此前从未伤过其他人,为何独独伤了顾太太这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齐真本来想在景行面前刻意抹黑凉纾,却没想到景行压根就没在意她后头说的话。 他浓黑的眉头拧紧了,问,“阿云伤了她?怎么伤的?为什么会伤了她?” 看这景小公子一脸关切的样子,齐真倒有些不明白了。 她扁扁嘴,“不知道,反正没什么事,倒是阿云,白白被送走了。” 没等她说完,景行一阵风似地就走了。 二楼。 景行看着从楼梯上下来的温明庭,他几步跨上阶梯。 温明庭瞧见他上来,眉头一皱,喊住他,“阿行,你干什么去?” 他回头,“姨,”他还想说点儿什么的,但是他无法叫凉纾的名字,更无法当着温明庭的面说出嫂子两个字。 对,景行现在仍旧不能接受。 他默默喜欢了小半年的女人,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他哥的妻子了? 温明庭扶着栏杆抬头看着他,“今天怎么冒冒失失的?你是见不得你哥结婚还是怎么?” 闻言,景行沉默了好几秒,随后摇摇头。 他说,“我去道个歉,您总得准吧?” 温明庭笑笑,“你嫂子在你哥的书房,你去吧。” …… 书房里,凉纾正要拿了一些刺绣的物件到楼下去找温明庭打发晚饭之前的时间。 她一时不察,突然有人开了门冲进来。 凉纾被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地转身,右手拿着针,左手上是线,刚刚被景行一吓,尖锐的枕头戳进食指指腹—— “咝……”她低头看着,食指上立马冒出来一滴血珠。 景行自然也看见了,心头一痛,两步走上前去,此刻他完完全全将两人的身份给抛诸脑后了,执起凉纾的手指就将她的食指放在自己嘴中——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凉纾并没有第一时间躲开。 等反应过来,指尖已经传来了温热柔软的触感,是景行在吸她的伤口。 凉纾被惊得一下抽回手,往后退了好几步,愤怒地盯着景行,厉声道,“你做什么?” 被着突如其来的嗓音喝住,景行愣了好几秒,他盯着她的手指看,湿润的指尖,慢慢的又是一颗鲜红色的血珠的冒出来。 他眼神有些哀伤,心上莫名一痛,看着她,“你怎么就成了我大哥的人?” 凉纾淡淡别开脸,表情淡漠,并未接话。 景行接着说,“我喜欢你,我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很喜欢。” 年轻男子眼神过于真诚,以至于凉纾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她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的血染红了淡色的丝线,声音略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被顾寒生听到,小心他打死你!”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 凉纾攥紧手中的刺绣物件,唇角很是冷漠,“跟你无关。” 说着,她侧身绕过景行朝门口走去。 身后,景行凉悠悠的语气问她,“皇城会所,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那时候你们在一起了吗?那时候你们结婚了吗?你那天去那儿干什么?” 凉纾身体站定,但她没回头,而是用极淡的语气说,“也跟你无关。” …… 后头的时间,凉纾有些有心无力。 陪着温明庭弄这些精细的玩意儿大半小时她就没什么精神了,温明庭心细,自然早就发现了。 她主动叫曲桉将东西给收了。 凉纾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正是下午五点左右的光景,凉纾陪着温明庭说说话,就这样消磨日子。 零号公馆占地面积极大,这会儿景行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顾寒生是在晚饭时候回来的。 客厅里只见到温明庭跟景行,不见凉纾。 温明庭戏谑他回来得如此晚,而顾寒生却朝坐在一侧的景行看去,他正低头摆弄手机,屏幕上的东西看的人眼花缭乱,他应该是正在玩儿某款新出的手机游戏。 里面人物的音效简单直白又暴力。 见到顾寒生回来了,他连看都未抬头看一下,好像眼里除了手机再没有其他了。 男人抬手松松衬衣领口,抬眸朝温明庭看去,“阿纾呢?” 温明庭朝楼上递了一个眼神,“刚刚厨房里炒菜,阿纾非要过去帮忙,结果后来被热油给烫了,刚刚已经做了处理了,这会儿去楼上换衣服了。” “严重吗?” “还好,烫红了,已经吩咐人买了膏药了。” 听闻凉纾被油烫伤,顾寒生自然紧张。 他冲老太太点点头说,“我去看看她。” 温明庭摆摆手,“快去吧。” 等顾寒生已经挪到了楼梯口,原本坐在沙发上专心游戏的景行忽地转过身来,朝着男人高大的背影看过去,朝着他冷冷地哼了一声。 温明庭不是什么马虎的人。 再怎么她也看出了景行的异常。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景行,“阿行,你告诉我,你在闹什么别扭呢?” 景行手指操作着游戏界面,漫不经心地回,“我无忧无虑,我能闹什么别扭。” “你少糊弄我,你今天太反常了。” 下一刻,景行抬头冲温明庭暖暖一笑,“怎么可能,我只是没想到大哥竟然悄无声息的结婚了,这还是偌大的至臻集团董事长该做的事吗?阴测测的,我最看不惯了。” 这话温明庭听着就不是很舒服。 她拧眉,“你大哥结婚,有什么问题吗?” 景行耸耸肩,“没问题,太没有问题了。” 然后他手指飞速移动,手里机械的女声传出来一句终结对方生命的播报,景行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垃圾。 曲桉这时刚好从厨房那边过来通知晚饭已经准备妥当了,猝不及防就听到从景行吐出两个不是那么受长辈欢迎的词。 并且,这位在零号公馆工作多年的管家觉得,这景小公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总有一种指桑骂槐的感觉。 温明庭脸色一沉,看着他,“景行,你骂谁呢?” 景行耸耸肩,摊开手机屏幕上的画面,“这队友抢我的人……”头。 …… 顾寒生走近衣帽间时,凉纾刚刚换好衣服。 她刚刚想走出来,面前却有一道阴影罩下来,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腰身却被这男人给稳稳托住。 此刻,凉纾被完完全全困在他怀中。 她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顾寒生却不管,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唇,一番辗转之后,男人放开气喘吁吁的她。 “刚刚是不是偷吃了什么东西?” 她摇摇头,想推开他,却推不动。 顾寒生又低头吻住她,又是好几分钟之后才放开,凉纾软趴趴地待在他怀中,慢慢平复自己的呼吸。 头顶,传来他带着磁性的嗓音,“骗子,明明就偷吃了。” 凉水没回话,浅浅的瞳眸里好似覆盖着一层水。 她莫名想到下午书房里的事,然后眉头慢慢皱起,顾寒生知道景行对她有那方面的心思吗? 顾寒生想了一下午的事情,现在做成了。 他将执起她的手,检查她被热油烫伤的地方,看到手臂上那一片绯红后剑眉慢慢蹙起,他低头吹了吹,“怎么这样不小心?家里厨师还不够多,非要去厨房添乱?” 凉纾把受伤的那条手臂往后缩了缩,但没能成功,只因它现在正被顾寒生给握着。 她说,“妈第一次来,你不在,于情于理我也应该尽尽孝心。” 其实真实的情况是,客厅里的气氛太过于诡异,她有些顾忌景行的存在,所以不愿意跟他待在同一个地方。 顾寒生早前就在楼下拿了一个冰袋过来先给她被烫到的地方物理降温,一边淡淡地说,“你给妈织围巾,陪她说话这已经是尽孝心了,你又不是厨子,去厨房这不是给厨师添乱,简直胡闹。” 此刻,被他照顾着的女人微微低头,什么都没说。 过了两分钟,顾寒生启唇,“怎么不说话了?” 凉纾抿着唇,有些淡淡的不高兴,“我以为我在厨房被烫伤,于情于理你都应该迁怒厨师的。” “啪”地一声,冰袋被他扔到一边的柜子上,顾寒生低头睨了她一眼,“我不是这样不明事理的人。” “……” 他转身去衣柜前翻着自己的家居服,凉纾站在门边看着他。 顾寒生也没有任何忌讳,将衣服捡出来扔在一旁,然后在凉纾呆愣的目光中解开了自己的衬衣扣子,他身材很好,至少比凉纾在杂志上见到的多数男人都好,肌理结实,有着令世间女子最倾慕的资本。 眼下,他就当着自己的面换衣服,凉纾原本有些失神。 但奈何男色诱人,她没办法当做视而不见。 她淡淡别开眼,不再看了。 他先是换衣服,再是换裤子,动作慢条斯理,似乎是有意折磨她。 凉纾觉得这里面太热了,想出去透透气。 便什么都没说,准备转身出去。 没承想,她半只脚都还未跨出去,身后一股遒劲的力道将她扯了回去。 几乎是转瞬之间,他刚刚才换好的衣服,此刻又不见了。 而顾寒生眼神里的意思,凉纾现在不用想都能明白。 她咬着下唇,愤愤地冲他摇头。 男人嘴角勾起凉薄的笑,将她捁在自己和墙壁之间,他说,“为何不要?” 衣帽间的门都还没管,他就这副模样。 她说,“妈跟……阿行都在下面等着我们吃饭,你一弄起来就没完没了,非得让他们看我们的笑话么?等会儿我还怎么下去见人。” 然而顾寒生压根就不介意,“那我快点。” 她眸子里染着愠怒,“你……” “顾寒生,你不能这么对我,你现在赶紧穿好衣服,然后我们下去吃饭。” 他勾唇一笑,笑容分外的恶劣,“我先吃。” 于是,凉纾说门还没关,顾寒生就把衣帽间的门给关了。 她又说头顶灯太亮,顾寒生就把衣帽间的灯给揿灭了。 她又说墙壁太硬,咯得她腰疼,这回顾寒生再没理她。 …… 第75章 祸水 晚饭已经好了一阵了。 楼下的几人却迟迟等不到两人下来。 温明庭猜想,两人怕是情难自禁,难免……可是她又转念一想,顾寒生不像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也得顾全大局,不可能带着阿纾胡闹。 于是她吩咐曲桉,“把药膏给先生拿上去,顺便催一催,就说饭菜好了,让他们下来吃饭。” 曲桉敲卧室的门没人应,思忖了片刻,她还是推门进去了。 然而刚刚进去,就听到了衣帽间传来的,凉纾的嗓音。 比上一次撞见两人时还要清晰明了,也更加浓烈。 偶尔的间隙,还夹杂着属于男子的,低沉的,喘息声。 曲桉默默地退了出去。 面上却并不轻松,这先生今日怎么这个时候失了分寸。 曲桉下楼,随意找了个借口就将两人搪塞过去,于是又等了十分钟。 …… 顾寒生这次答应凉纾快一点,跟平常的他比,那是快了不少。 大概就小半个小时。 对比平日里这男人的需求,顶多就是塞塞牙缝而已。 可眼下的情况就是,他即便是想继续也继续不下去了。 凉纾闪到腰了。 跟平常在床上不同,这次他们是直接在衣帽间,所以凉纾全程都是站着的,姿势很奇怪,并且扭曲。 他问她,“下午跟景行相处得怎么样?” 凉纾被他骚扰得分不出来几分心思回答他的问题,她便胡乱地说了两个字,“还好。” 偏偏这两字听在顾寒生耳朵边,两个字就变成了一个字: 好。 他不说话了,折腾她。 结束时,凉纾刚好就把腰给闪到了。 或者说,她之前在楼梯上被撞到那次腰就压根没有好全,所以这回随便来个什么导火索,就旧病复发了。 这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连走路都困难。 顾寒生让她就在卧室里待着,等下叫曲桉给她送晚饭进来。 可这叫什么事? 凉纾根本就不能同意。 她咬牙,忍着痛,也忍着眼泪,说,“我不走路就行了,妈还等着我们吃饭呢,我不下去怎么行。” 顾寒生按着她的手臂,语气很平和,“有我陪着她,这不算什么大事。” “但是我不去,妈会怎么想我?” 男人依旧宽慰她,“妈能理解的,嗯?” 然而凉纾不领情,她一双眸蓄着眼泪,瞪着他,“理解什么?理解我们这种时候还顾着……”鱼水之欢四个字凉纾实在是说不出来,她哽咽了下,“都赖你,为什么偏偏要这个时候折腾我?” 她伸手在顾寒生胸膛上一推,“这下好了,你让老太太得怎么看我们。” 顾寒生是真的觉得没必要,他笑笑,“多大点儿事。” …… 后来顾寒生下来时,温明庭见到就他一个人姗姗来迟,眉头皱起,“阿纾呢?” 顾寒生神清气爽地看了她一眼,说,“阿纾休息了,刚刚不小心在上头扭到腰了,这会儿下不来,妈,我们先吃饭吧。” 温明庭看着他,景行这时候也从沙发里抬头,眼尖地看到了顾寒生脖颈处的抓痕,脸色沉了下来。 男人目光淡淡扫过景行,轻描淡写道,“吃饭吧。” 温明庭摇摇头,看着顾寒生的背影,没忍住在心里说:一个个的,今天都太不省心了。 顾寒生做了什么,温明庭自然明白。 这事,肯定是他的锅。 没想到他还真的能在这种时候跟阿纾…… 虽然有些责怪顾寒生,但她也从心底里高兴,照这个趋势下去,明年这时候说不定她连孙子都抱上了。 温明庭想着,他们平常的频率应该不低。 所以吃饭时,旁敲侧击地跟顾寒生说,“你没事也少折腾阿纾,她身体不好,万一怀上宝宝了有什么闪失那可怎么得了?” 然后顾寒生嘴里只有雷打不动的一句:“我有分寸。” 这时,坐在温明庭旁边的景行夹了一筷子菜狠狠放进自己嘴里,沉默了一晚上的他忽地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你有分寸你就不会让自己跟女明星的绯闻满天飞了,一次两次也就算了,算下来,你们俩个可闹了不少的绯闻。” 接着,景行补了一句,“姨跟我说大哥你结婚了,我刚开始还以为你跟那女明星呢。” 这小破孩简直是话题终结者。 这几句话讲的,让顾寒生跟温明庭都怒了。 温明庭还好,没有过于表现出来。 但顾寒生就不一样了。 他将筷子“啪”地一下拍在餐桌上,冷眸朝景行看过来,“你给我小心你的皮!” 景行丝毫不受影响,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也将筷子拍在餐桌上,“怎么?我有哪句话说错了吗?难得哥没有跟那个女明星闹绯闻吗?不管怎样,我以后要是走了你的路,到了你这个位置,我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感情来当给公司带来利益的工具!” 这段话讲得更气人。 字字句句都像是尖锐锋利的刺,每一根都精准地刺到顾寒生那个点。 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不言而喻,温明庭连气都顾不得生了,她转头看着景行,“阿行,你少说两句!” 景行看着顾寒生,话却是对着温明庭说的,“大哥敢做,难道还害怕别人说么?” 安静的餐厅里,恐怕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被人清晰地听清楚。 良久。 顾寒生突然扯了扯唇,目光直直地望着景行,冷峭的面部轮廓带着无形的讥诮,“走我的路,到我这个位置?你先看看你大学能不能毕业再说。” 不得不说,景行短时间内绝对不可能达到顾寒生这个高度。 因为旁人不知道,顾寒生是个智商超过了180的怪人。 但景行不投降,他看了回去,声音很冷,“不试试怎么知道?” 顾寒生懒得跟他说,他怎会不知道景行是因为什么缘故这样的。 这原本就是顾寒生要的结果,怎么他还跟他呛起来了。 …… 用完晚饭后,这个季节,外头的天早就黑了。 顾寒生有意让温明庭留下,但温明庭顾忌到景行。 如此,顾寒生也不勉强。 温明庭说,“阿纾的身体你得好好给她调养,别就光顾着折腾她,我刚查出来怀上你的时候,那时候我起码比阿纾现在要胖一圈,她太瘦了些,要是现在有了孩子,这怀孕期间,怕是要狠狠吃一些苦头。” 谁料,顾寒生还未说话,景行就在身后幽幽出口,“搁我,我才不乐意给他生孩子。” “景行!”温明庭转身呵斥他。 景行看了顾寒生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对温明庭说,“姨,我又说错了是不是?” 温明庭真是恨铁不成钢,还是侧头回来看着顾寒生,“我跟你说的得好好放在心上,改天我寻点儿好的药拿过来,让厨房煎了给阿纾喝。” 难得母亲这么上心,顾寒生没忍住笑。 “妈,那您可得找些甜甜的药才好,阿纾最不爱喝药,尤其是苦的。” 温明庭横他一眼,“良药苦口,药哪有甜的。” 天色不早,温明庭要回顾宅。 顾寒生给她屯了一副字画,这会儿准备去楼上书房取了给温明庭拿了带回去。 他前脚刚上楼,景行后脚就跟了上去,“姨,我去找哥说说话,您在下面再休息会儿。” …… 顾寒生拿着字画出门,景行一下从书房门口溜进来,抬头看着他时,右脚用力顺便将门给踢上,房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弄得墙壁都震了一下。 接着,景行在顾寒生眉头皱起的瞬间,右手快速出拳,用了八成力狠狠打在顾寒生脸上。 比他矮了小半个头的景行,脸上表情阴狠,狠狠地盯着他,“顾寒生,你简直无耻!” 从小到大,这还是景行第一次喊连名带姓地喊他的名字。 年过二十的大男孩,用尽了全力打在顾寒生脸上,很快,被打这人的嘴角有血沁出来。 刚刚这一下,是顾寒生没有察觉。 所以才让景行钻了空子。 景行骂完,接着就要来第二下,这次他没能得逞。 顾寒生将手中的字画放在一旁,站定,目光冷冷地看着景行。 景行咬着牙齿,放在身侧的手指有慢慢握成了拳。 他扑过来,顾寒生这次直接伸出右手抓住了景行的拳头,五指用力,景行脸上的表情是肉眼可见的皲裂。 “顾寒生,你无耻!”景行咬牙切齿,却因力量悬殊,他拿此刻的顾寒生毫无办法。 顾寒生放开他的手,盯着他的眸子格外的冷淡,嗓音亦是,“你说说,我哪里无耻?” 然而,空气静默了大概十秒钟。 距离顾寒生一米的景行突然又猝不及防地扑过来,这次依旧没能得逞,反而被顾寒生给擒拿住了手腕,一个利落的回旋,景行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 顾寒生眸子暗了好几个度,一下用力,景行身子前倾,右边脸颊直接杵到墙上,粗糙的墙壁磨得人皮肤生疼。 身后,男人的冷笑声传来,“你确定你要跟我比武力?” 顾寒生这人过于完美。 他散打九段,跆拳道黑带,景行跟他没得比。 被他钳制住的景行狠狠挣扎,半晌过后,无果,他将头努力往后侧,斜着眸子瞪着顾寒生,那眼神好似燃起来的火焰,里面的东西能够焚烧一切。 “你放开我!你简直无耻到了极点!” 都说事不过三,然而顾寒生并未给景行这个三,他不过刚刚说完这句话,顾寒生就扯着他的手臂猛地一下将他放倒在地,然后右手握拳,没有犹豫朝他脸上招呼。 景行被他捶了一拳,彻底红了眼,又扑上来。 顾寒生自然不可能发狠似的弄他,于是这无形之中又给景行钻了空子,他打不过顾寒生只能用胡搅蛮缠的方法,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场面混乱。 最后,还是顾寒生占了上风。 两人脸上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景行要比顾寒生严重些。 此刻,顾寒生站着,景行跪坐在地上。 身形高大的男人讥讽地看着面前的人,没忍住冷笑了一声,“我无耻?” 景行抬头,眼角微微肿起,起身的瞬间却又因为被顾寒生踩着一条腿立马跌了回去,他抬头,“你不仅无耻,你还欺骗人,我听你的话,让你给我找我喜欢的人,你他妈找到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他小腿骨立马就挨了一脚,疼的景行眉头皱起。 “注意你的言辞,”顾寒生淡淡地提醒,仿若刚刚那一脚根本就不是他踢的一样,顿了顿,他继续说,“我欺骗你什么了?你今年二十岁了,不是两岁,喜欢的就要自己努力,这个道理都不懂?你喜欢谁,自己不能去找?” “我喜欢的人……”景行表情凶恶的很,“我未来的女朋已经被你给抢走了!” 再说,他要是能够找到,还用麻烦顾寒生? “啊——”景行刚刚说完,腿上又挨了一脚,这一次顾寒生没有手下留情,将他踢疼得没忍住叫出声。 “我说,注意你的言辞,那是你嫂子,知道么?”顾寒生淡淡地纠正他。 “狗屁,那是我喜欢的人,是你抢走她的!你太阴险了!” 闻言,原本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男人倏然间蹲下来,跟他平视着,顾寒生勾了勾唇,“你该知道,我对未来的对象向来挑剔,既然她已经是顾太太了,那说明我们之间并非一朝一夕,能懂?” 这话有搪塞景行的成分在。 景行此刻就认顾寒生是抢了他的人,其它的什么都不管。 而他此刻一抬眸就能看到顾寒生脖颈上的痕迹,十分的扎眼,他别开脸,“你抢我的人,你就是无耻!枉我还答应你好好学习,现在看来,都他妈跟狗屁一样!” “让你好好学习,这事我还能得到任何好处?” 景行冷哼一声,“谁知道呢?我不会放弃的。” 这天晚上,因为这句“我不会放弃的”景行被一直抑制着情绪的顾寒生给揍了。 温明庭上来找景行时,两人刚刚停战。 她站在门口听着里面噼里啪啦的一阵声音,吓得赶紧开门进来,进来后,景行放下姿态,朝温明庭看去,脸上挤出来一个可怜的表情,“姨,您赶紧来救救命,他要打死我了!” 温明庭几步冲过来挡在两人中间,她将景行扶起来,护在自己身后,看着顾寒生,“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顾寒生伸手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目光越过温明庭朝她身后的景行看去。 不过短短的一眼,可那目光就跟淬了毒一样的寒。 顾寒生将一旁的字画给拿过来,塞到温明庭手中,嗓音有些冷淡,“这是给您的字画,时间不早了,我让司机早点儿送你们回去。” 说着,他便要出去。 “我问你们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男人闻言,蓦地转身,他脸上也挂了彩,但是并不影响那俊美的面庞,颓靡得异常吸引人。 他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您路上可以好好问问阿行。” …… 送走两人,顾寒生折身回到客厅。 曲桉上前来,见到他脸上的伤一愣,把自己刚刚想说的话都给忘记了,她讶异地捂住唇,“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顾寒生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阿纾怎么样了?” 等他问起,曲桉才恍然想起,“刚刚正想跟您说来着,太太还是说这会儿不想吃晚饭,她还说她腰疼,您看看要不要……请医生过来看一看?” 顾寒生抿着唇,慢慢道,“你安排吧。” “哎。”曲桉点头。 然后她眼看着顾寒生朝厨房的位置走去,没多会儿,就见他拿了一个冰袋出来,然后上楼了。 上楼前,他又吩咐,“找人将书房打扫一下。” 等顾寒生回到卧室,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凉纾刚刚去浴室洗漱完躺下,浑身都是酸痛的感觉。 男人进来时,凉纾靠在床头朝他过来,总觉得他心情怪怪的,等他走近,凉纾很容易就发现了他脸上的异常,她抿了抿唇,“你怎么了?” 然而。 顾寒生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走到床边,眸光直直地盯着她。 凉纾被这眼神盯得一阵发怵,她将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问,“我怎么了吗?” 下一秒。 男人直接朝她而来,面前一阵阴影罩下来,凉纾的唇已经被他给吻住了。 不同于在衣帽间那种缱绻的亲吻。 而是带着强势的掠夺。 他快要将她的呼吸都给剥夺光了,什么都不剩下。 凉纾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呜咽两声,在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前一秒他突然放开了她,然后唇落在她脖颈上,湿湿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脖颈处。 只听他简单地吐出三个字,“狐狸精。” 不知道是不是凉纾的错觉,她总觉得这男人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她试探性地推了推他,找回了自己的呼吸之后问,“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关于这伤。 顾寒生没跟她说,凉纾不是那种多好奇的人,他既然不说那就算了。 她闻着他身上的味道,皱了皱眉,“你身上烟味太重了,怪怪的,要是可以的话,最好就少抽一点儿烟,那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 虽然凉纾也抽烟,但是她没有瘾。 可顾寒生,在凉纾眼里这简直就是活脱脱的瘾君子。 几乎都是烟不离手的。 凉纾承认,顾寒生这男人抽烟好看,但毕竟伤身。 此刻,她提议顾寒生少抽烟,他倒是想起老太太的话,温明庭问他,“你跟阿纾,你们有做措施吗?” 正是寒冷的室外,景行这会儿不乐意见到顾寒生早就钻到车里去了。 只有温明庭跟顾寒生还在外头。 闻言,男人眉头淡淡拧起,指尖夹着的猩红明明灭灭,有烟灰被风吹散,他朝二楼卧室阳台的位置看了一眼,“没有。” 温明庭听着脸色一下就不高兴了。 她低头看了眼他还夹在手上的烟头,语气有些斥责,“那说不定现在阿纾肚子有消息了都不一定,你还每天都这样跟不要命似地抽烟,这对阿纾的身体可不好,你这烟,我看还是戒了好。” 对男人来讲,戒烟比什么都难。 顾寒生仅仅只是眉头皱了皱,便说,“我以后少在她面前抽。” “那也不好,这事你自己掂量吧,我不多说了。” 所以顾寒生此刻右手手掌淡淡地放在凉纾小腹上,眉眼深沉,所以这烟到底是戒还是不戒呢? …… 顾寒生洗完澡出来,凉纾已经昏昏欲睡了。 她本来想跟他说些什么的,但是困意袭来,她突然就忘了。 房间里的所有灯都被掐灭了。 身侧有重重的塌陷,很快,就有一只手臂伸过来将她的身体捞过去,然后稳稳当当地将她困在充满了男性气息的怀中。 恍惚间,有什么冰凉且棱角纤薄冷硬的东西塞到她手中,她一下惊醒。 刚抬头,发顶猝不及防地就撞到了男人坚硬的下颌,凉纾感受手中这张像是卡片一样的东西,哑着嗓音问他,“你给我的是什么?” 顾寒生搂着她肩膀,语气平淡,“我的副卡。” 凉纾瞬间精神了,她承认她被钱给诱惑到了。 她捏了捏手中的卡,然后默默将它放到自己枕头底下才说,“随便刷的那种吗?” “嗯。” 凉纾往他怀中拱了拱,心头不免还是有些小小的感动,“我太感动了。” 下一瞬。 原本安安静静搂着她的男人突然翻身而起,黑暗中,都只能勉强看到对方的面部轮廓,他说,“除了感动呢?” 凉纾眨眨眼,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嘴角的地方亲了下,却猝不及防的听到男人淡淡地咝了一声。 她又眨眨眼,这回连动都不敢动了。 他嘴巴受了伤,怎么刚刚亲她的时候不喊疼,这回就这么轻轻地被她碰了一下就疼的抽气呢? “谢谢顾先生。” 压迫着她的力量瞬间就不见了,顾寒生翻身下去规矩地睡在她身旁,说,“我给你这东西可不是想听你说什么谢谢的。” 她不解,“那你想听什么?” 没注意到,身侧的人忽然又翻了个身,黑暗里,顾寒生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却一言不发。 第76章 无题 顾寒生洗完澡出来,凉纾已经昏昏欲睡了。 她本来想跟他说些什么的,但是困意袭来,她突然就忘了。 房间里的所有灯都被掐灭。 身侧有重重的塌陷,很快,就有一只手臂伸过来将她的身体捞过去,然后稳稳当当地将她困在充满了男性气息的怀中。 恍惚间,有什么冰凉且棱角纤薄冷硬的东西塞到她手中,她一下惊醒。 刚抬头,发顶猝不及防地就撞到了男人坚硬的下颌,凉纾感受着手中这张像是卡片一样的东西,哑着嗓音问他,“你给我的是什么?” 顾寒生搂着她肩膀,语气平淡,“我的副卡。” 凉纾瞬间精神了,她承认她被钱给诱惑到了。 她捏了捏手中的卡,然后默默将它放到自己枕头底下才说,“随便刷的那种吗?” “嗯。” 凉纾往他怀中拱了拱,心头不免还是有些小小的感动,“我太感动了。” 下一瞬。 原本安安静静搂着她的男人突然翻身而起,黑暗中,都只能勉强看到对方的面部轮廓,他说,“除了感动呢?” 凉纾眨眨眼,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嘴角的地方亲了下,却猝不及防的听到男人淡淡地咝了一声。 她又眨眨眼,这回连动都不敢动了。 他嘴巴受了伤,怎么刚刚亲她的时候不喊疼,这回就这么轻轻地被她碰了一下就疼的抽气呢? “谢谢顾先生。” 压迫着她的力量瞬间就不见了,顾寒生翻身下去规矩地睡在她身旁,说,“我给你这东西可不是想听你说什么谢谢的。” 她不解,“那你想听什么?” 没注意到,身侧的人忽然又翻了个身,黑暗里,顾寒生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却一言不发。 …… 第二天早上。 顾寒生起时凉纾还未醒。 他收拾好出来坐在床边,将还在熟睡的人给弄醒。 凉纾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喑哑着嗓子问,“你要走了吗?” 他点头,“顾太太今天可以在家给我收拾一下衣服么?我明天要出差。” 出差? 凉纾状似无意地问,“要去很久吗?” “一个星期,进展顺利的话,五天就能赶回来。” 她放在被子里的手指默默攥紧,依旧装作毫不在意地答,“那好啊。” 说完,凉纾又闭上了眼睛。 顾寒生起身,站在床边看了她好几分钟,这才带上门出去。 …… 凉纾忘了问他要去什么地方出差。 中午时分,吃过午饭,凉纾在衣帽间给他收拾东西。 因为不知道他去什么地方,所以她给他打电话。 是时倾接到,她问,“太太,是我时秘书,先生这会儿正在开会,您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她想了想,好像不是很重要,于是就说算了,然后挂了电话。 晚上顾寒生回来。 凉纾在餐桌上问他,“你要去哪里呀?我中午想给你收拾衣物来着,但我好像并不知道你要去哪里出差。” 是国内出差还是国外出差,关乎着是收拾夏天的衣服还是冬天的衣服。 坐在对面的男人淡淡答,“温城。” 她心里一惊,握着筷子的手指默默地攥紧,然后笑,“好。” 顾寒生抬眸看着她,“曲桉家里出了急事,这一周她也不在,你自己好好的,有什么事就第一时间给我或者给季沉打电话。” 凉纾乖巧地扒着碗里的饭,“好啊。” 过了会儿,顾寒生又说,“你的车上次我找人给你拖回来了,反正也跟废铁没什么区别了,我找时间给你处理了。” 上次他能从林景庭的毒手之下将她救出来,想必已经将她那天的行程都掌握的满满的,知道她的车子在哪儿根本就不奇怪。 凉纾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菜,“虽然跟你车库里的那些没法儿比,但那也跟了我好多年的,还能将就用就将就用吧。” “……” 她随便吃了些,然后起身,“我吃好了,上楼去给你收拾衣服。” 语调尾音里还带着小小的雀跃。 顾寒生望着她上楼的动作,黑眸微暗。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收拾的。 不管那地儿温度如何,他出差必不可少的就是西装。 其次大衣要多带两件,然后就是他惯常用的其它的,男士护肤品,洗漱用具等。 这些没费凉纾多少时间。 等顾寒生上楼时,她已经给他准备妥当了。 听到他的脚步声,凉纾从衣帽间里跑出来,“你来看看有什么遗漏的吗?” 男人挑挑眉,长腿迈步几下就走到衣帽间。 地上摊开的28寸皮箱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他的衣物,旁边还有一堆男士用品,顾寒生满意地点点头。 “还行……”吗? 她还未说完,突然就猝不及防地被他给吻住。 又是缠绵缱绻的一个吻,凉纾害怕他还要折腾她,赶紧趁着还能说话的空隙开口,“上午曲桉刚刚找了医生给我看腰,你再折腾我,要是又伤了你不在曲桉也不在谁来照顾我呢?” 也难为她在这种时候能连贯地将这一段话给说清楚。 顾寒生放开她,低头看着她的脸,“算是给你的奖励。” 凉纾笑笑,闻言又立马搂住他的肩膀,在他嘴角亲了亲,“那这里的伤口明天就能好全了。” …… 睡前,顾寒生安静地搂着凉纾。 她在他怀中昏昏欲睡。 他却还有话没说完,低沉喑哑的嗓音慢慢传入她耳朵里来,“有事情就打我的电话,找不到就给季沉打电话,还有……” “这话你已经说过了。”凉纾淡淡打断他的话。 顾寒生倒是失笑,问她,“说过了吗?” “嗯。”凉纾在他怀中点头。 男人将她搂紧,好在室内黑暗,绒被之下只有浅浅的轮廓,否则此刻有人站在上帝视角,恐怕还会以为两人是一副极其深爱的模样。 他喉咙传来绵长低沉的笑,“那你就再听一遍,这几日都会下雪,外头冻,没事就不要出去了,”顿了顿,他突然说,“或者我让司机送你去顾宅,怎么样?” 凉纾搂紧他的胸膛,笑,“顾先生,你再唠叨下去我会觉得你爱我。” “你是顾太太,我爱你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她慢慢闭上眼睛,似乎是有些困了,“当然没什么不对,”停顿了两秒,凉纾说,“你不用担心我,这次我不给你惹麻烦。” 顾寒生手掌拍拍她的肩膀,“听你的。” 他是第二天的早班机,走的时候没有叫醒凉纾。 但凉纾在他出门的时候睁开眼睛,等了没一会儿,她摸黑起床,随后裹了一件大衣就推开门往露台走。 院子里,那辆黑色的幻影刚刚从车库里驶出来。 凌晨天还未亮,到处都是一片黑蓝朦胧的颜色,积雪白的反光,她借着路灯的光才勉强看清那辆正移动着的车。 上午,凉纾起床下楼。 齐真正在客厅里插着新鲜的花束,见到凉纾下来,她回身看了她一眼,连都招呼都没打。 凉纾双手抱胸,脸上表情很淡,看着齐真正拿着剪刀给那花修枝剪叶。 “有早饭吗?” 现在是十点半,早就已经过了吃早饭的时候,但平常若是曲桉在,不用凉纾问这会儿也应该去给她准备了。 齐真一愣,手上动作一顿,将手中这支无尽夏插到面前的花瓶才朝厨房看了一眼,说,“已经过了早饭的点了,您要吃,自己去厨房问问厨子吧。” 凉纾低头看着她的动作,上好的花瓶里各种花组合在一起,倒也十分好看。 只是花好看,人就未必了。 凉纾目光慢慢从花瓶移到她脸上,一副打量的姿态。 半晌,她勾了勾唇,“你似乎,对我有敌意。” 话音刚落,齐真就笑了,她转头看着凉纾,“不敢。” 凉纾敛下眸中的情绪,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俯身伸手将她刚刚插进去的那支无尽夏给拿出来,低头打量着,方才说,“你看看这支花……” 这支蓝粉色调的无尽夏被凉纾递到她眼前,齐真朝它撇去一抹目光,“太太有什么指教么?” 凉纾随后将手上这株花扔到桌案上,眸底神色倏然间变冷,语气也比刚才冷硬刻薄了些,“不敢指教,只是在我来之后这株花的修剪手法相比起这瓶子里的看起来难免粗暴了些,花型也凌乱,刀口更是利落——” “这纯属巧合,是我自己没有处理好。”齐真丝毫不受影响,拿起一株大马士革继续修剪。 凉纾换了个姿势,但目光仍旧没有离开她,“你给阿云喂容易让它冲动的食物,还解开它的绳子,在通往花房的长廊上扔刺儿还有明里暗里的各种眼神,难道这些都是巧合吗?” 她不过话音刚落,齐真就被玫瑰花上的刺给扎破了手指,有血珠沁出来。 “如你所愿,我被阿云伤了,也被刺扎了,现在更是被你给影响到心情了,你说说,你想干什么?” 说完,凉纾往身后的沙发上一坐,目光冷冷地盯着她。 齐真有些愣,手指紧紧捏着手中的剪刀,指节发白,她脸上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仗着这屋里现在都没别人,便转过身来直直地盯着凉纾。 齐真说,“您大可以去跟先生告状,让他惩罚我就是了。” 这语气,足够挑衅。 凉纾唇紧紧抿着,眸光锐利,脸上不施粉黛,但并不影响她此刻外露的冷漠。 她嘴角依旧保持着笑容,“我要跟他告状早就告了,何必等到现在?我就是单纯好奇,你不过一个佣人,我是日日夜夜睡在先生枕边的人,怎么,你很意难平?” 齐真攥着手指,没说话。 凉纾站起来,走到齐真面前,凉纾比她稍稍高了半个头,她垂眸看着齐真,“是觉得如果没有我,这个位置就会是你的么?”顿了顿,她冷嗤,“你在这里也这么久了,要能发生点儿什么早就发生了。” “我自然没这么大的野心想当顾太太,只是这位置再怎么不该轮到你!”齐真看着她。 凉纾啧啧两声,“看看你,还在说胡话。” 不该轮到她,可现在她才是名副其实的顾太太不是么? 齐真看不惯凉纾这个样子,她咬咬下唇,说出的话几乎没有怎么过脑子,“可一个男人不爱你才是女人最大的悲哀不是么?先生有放在心尖上的人,假以时日,那人要是醒过来,你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外人!” 齐真以为这话会打击到凉纾,但没想到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睛里好似蒙着一层雾,又清透又朦胧。 下一刻,凉纾笑,“可那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我以后是被他扫地出门还是怎么,你齐真现在不还是得恭恭敬敬地称呼我一声太太?” 说到这里,凉纾似乎是倦了。 她转身的那刻厉声对身后吩咐,“给我准备一份早餐,要是做不到让我满意,家里先生不在我可以直接辞了你,曲桉也不在没人给你求情。” 这天上午,凉纾在齐真面前发了一道火,后来的早餐吃的很舒服。 但齐真心里势必会更加恨她,现在更是很少出现在她面前。 这更是方便了她。 顾寒生是早上走的。 凉纾是下午走的。 但下午的雪更大,凉纾在机场逗留了很久。 到达温城时,已经是深夜了。 外头雪花簌簌,再过十多天,是圣诞节。 到处都装扮得喜庆,城市里随处可见火树银花。 深夜,顾寒生刚刚应酬完。 对方是另外一个合作公司的老总,跟顾寒生有一些交情。 苏启平倒下,那块地皮最终花落谁家还没底,若是顾氏想争,那结果毫无疑问。 这样一来,陈熠的公司势必会陷入困境,地没了,也就意味着很多资金都要撤出,公司资金流转不通,宣布破产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这合作公司的老总有意投资陈熠的公司,说到底,钱才是公司的血液,这回有新鲜的血液注入,运转下去就不成问题。 顾寒生此行就为阻止他们融资。 说阻止可能有些卑鄙。 但是商界里的你来我往、尔虞我诈太多了,反正是谁有手段谁有脑子能在不违背市场机制的前提下到达自己想要的目的,这就叫公平竞争。 这位施总有意让陈熠融资,他则成为这家公司最大的投资人。 顾寒生此行有意向这位施总抛去橄榄枝,但对方并未怎么松口。 不过顾寒生不急,不过就是把他的手再伸长一些,从虞城到温城罢了。 席间,大家都喝了不少酒。 后半场,一干人等辗转这边的娱乐场所。 宽敞昏暗的大包,这种场合少不了美酒跟女人,组局的人叫了一堆好看的姑娘过来,这些有钱的爷们个个都挑了一个,挤在一起,左拥右抱,画面好不颓靡。 而顾寒生自成一隅,只自顾地喝酒抽烟。 他是这风月场所最特殊的存在。 坐在主位,周遭气氛热烈,唯有他身边没有一个胭脂俗粉。 男人气质决然,那双隐匿在黑暗中的眸子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也有蛊惑人心的本事,一如此刻,身侧有人捂着一小簇火苗给他点燃一支烟,他大口吸了一口,眯着眸吐出一圈烟雾。 妖娆的青烟缓缓流动,烟雾袅袅将他衬得如同九天神祇,那张冷峻绝美容颜若隐若现。 这男人,太撩人了。 有姑娘大着胆子走到他身边坐下,见到他面前杯底空了,拿过一旁的酒给他续上,手指却慢慢朝他的衬衫衣领处伸去—— 顾寒生眼角滑过最冷漠的弧度,抬手含住烟头,食指轻轻一点,一大截不曾被他掸落的烟灰瞬间掉了,刚刚好不偏不倚就落到这女人的手背上,烟灰温度尚存,烫得这女人一下子缩回手。 “啊……”她捂着手背,牙齿咬着下唇,眼神复杂地盯着身侧的男人。 但顾寒生并未表现出异常,就好似刚刚这个插曲只是巧合一样。 于是这女人还没死心。 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裙子领口往下拉了拉,朝顾寒生靠过去,那白花花的一片朝他挤过去,女人嗓音娇颤,“这位先生,光抽烟喝酒多没意思,让我陪陪您吧。” 顾寒生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触碰,侧头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她看。 女人和他目光对视上,却不过短短一秒,就挪开目光,低下头浅浅地笑,“您别这么看着我,我……我害怕。” 只怕是,这兴奋的情绪多过害怕。 组局的起初还担心顾寒生很难搞定,但现在看来,也不是如传说中的那般克制。 看到这一幕,他坐在一边,脸上堆满了笑容。 只有时倾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将一切都看明白了。 当那女人的手往更加禁忌的地方伸去时,下一秒,包间里响起了她的尖叫声: “啊——” 她像是避蛇蝎一样往旁边缩,一张脸被吓得惨白不堪,模糊的视线里,顾寒生又点燃了一支烟。 在女子就要爆发出口时,她被组局者扯住,男人手掌捂着她的嘴,冲递过来警告的眼神,摇摇头。 包间里音乐挺大声,但这道声音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眼神投递过来,组局者冲他们抱歉地笑笑,“实在是抱歉啊,大家吃好喝好玩好!” 女人浑身发抖,捂着手背整个人抖得像筛子,冷汗不停从额角滚下来。 时倾的眼神落到这女子身上,摇了摇头。 别人不知道,可她看的清清楚楚。 顾寒生那吸了一半的烟没继续往自己嘴里递,而是捏着它直接将烟头杵在了这女人的手背上,表情冷淡,动作一气呵成。 光是看着,就觉得痛。 时倾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所以说,招惹谁不好,干什么非要招惹顾寒生呢? 自家老板初到温城,脾气性情可见一斑,时倾不敢保证,要是接下来这位施总不松口的话,会有怎样的结果。 正出神间,眼角余光远远地瞥到顾寒生高大的身影出去了。 外头大雪,呼呼的声音掠过,让顾寒生清醒了不少。 他站在走廊上,眯眸看着外头的城市霓虹,大雪之下,所有的灯光都被赋予了一层温暖的象征。 摸出手机,上头显示的时间是深夜十一点。 手机里很安静,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 想到此,男人嘴角勾了勾,有些嘲讽,这小骗子还真的,就舍得一个电话都不给他打。 想给凉纾打个电话,但这个时候她怕是已经睡了,所以这打电话的想法刚刚萌芽就被掐断。 十一点二十分。 顾寒生携秘书时倾坐专车回下榻酒店。 而凉纾这个时候刚刚下飞机。 她要去的地方是温城的一个小城,叫南川。 距离温城市区两个半小时大巴车程。 她先在市区的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乘坐最早的大巴赶往南川。 夜里下了雪,到早上雪已经停了。 达到南川时,正是上午十一点左右。 十二点时,她去酒店办理入住,之后随便吃了儿东西背着一个包就出去了。 出门时有些恍惚,她在过马路的时候仿佛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凉纾回头,赫然就见江平生站在马路对面,年轻男子依旧保持着当年的容颜,站在青灰色的天空下,显得和俗世格格不入。 他嘴角染着笑容,轻声喊她的名字:“阿纾。” 阿纾。 凉纾心脏一痛,她默默伸手捂住。 接下来的一幕,就像电影里面的长焦镜头,周围的背景都被虚化了。 身形瘦削的女子在原处站定,两侧都是匆匆忙忙往来过马路的人群,只有她是静止不动的,而女人坚定的目光定格在身后某一处。 她格外专注,绝美的眸底慢慢蓄起一层透明的眼泪。 然而她看的那个地方其实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绿灯秒数就快要走到0,凉纾盯着视线里的“江平生”,快步折身回去,却没有注意到右转的车辆,下一秒,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响起。 有车子堪堪在距离她膝盖三四厘米的地方停下,而她被这声音吓到,低头看了眼停下来的车子。 不过很快的一个瞬间。 等她再抬头时,江平生消失了。 凉纾心里一惊,快步跑过去,果然什么都没有了。 对着她笑得一脸温柔的青年不见了。 好似心脏被人挖去了一块,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寒冷伴随着疼痛将她给包裹,凉纾难受地蹲下了身子。 她昨晚其实梦到江平生了。 第77章 平生 这是江平生死后,凉纾第一次梦到他。 她记得很清楚,梦里面,江平生也跟刚才一样,笑得很好看,那笑容,仿佛能够融化冬天里的冰雪。 他说,“阿纾,好久不见,你来接我回家吗?” 江平生的魂灵在这座城市,所以她来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就梦见他了。 此刻,凉纾蹲在地上,缓缓伸出手指,张开五指贴到她面前冰冷的地面上,这个地方刚刚江平生站过。 阿生,我来接你了。 …… 江平生在十岁的时候被倪家夫妇从孤儿院领养。 这么多年了,凉纾依稀记得那天天气很好,阳光落在人脸上很暖。 她躲在角落里看着倪家夫妇牵着江平生的手,而江平生呢? 江平生盯着角落里的阿纾,目光十分专注。 院长在跟倪家男主人倪秀礼介绍江平生的一些作品,比如他做的算术题,他画的画,他做的各种手工作品。 这位孤儿院女院长把十岁的江平生夸上了天。 事实证明,对于江平生院长并不是夸大其词。 后来的江平生有足够震慑他们的能力。 凉纾就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们那一群人,目光里充满好奇。 倪秀礼正在翻阅江平生的画册,厚厚的一叠,里面每一张的内容都千篇一律,是人物像,每一张都画的同一个人。 这个人是凉纾。 院长看到这些画,眼角有些湿润,她回头朝从门框背后露出来半颗脑袋的凉纾看去,小小的女孩子长得极其乖巧,梳着两个整齐的小辫子,一双眼睛十分灵动狡黠。 她悄悄地躲在背后,像是害羞,可是当众人将目光挪到她脸上时,她又能对着大家露出笑容。 倪秀礼敢保证,这是他这辈子见到过长得最漂亮也笑得最好看的女孩子。 这么惊艳的小女孩,他很容易就和画像上的这个人对上号。 倪秀礼拧着眉,看着院长,“这……” 院长叹气,“平生跟阿纾的关系最好,阿纾是个十分懂事的孩子,可惜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人家……” 江平生看了眼躲在门外的凉纾,他脊背站的笔直,朝倪家夫妇很尊敬地鞠了一躬,开口时,少年嗓音纯正,吐字十分清晰,“倪叔叔,您能不能把阿纾也带走?” 倪家夫妇不算很富裕,生活水平只是小康。 但两人已经年过四十,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没能有自己的孩子,最后夫妻俩商量了一番决定领养一个。 最终在福利院相中了江平生。 倪秀礼是中学老师,妻子是下岗工人,那时候教师工资不高,他们想好好培养江平生,势必就只能养一个孩子。 加上,倪秀礼不笨,他听出了院长话里的无奈,长那么漂亮一小孩,怎么可能找不到人家呢? 这其中势必有些什么其他原因。 他正为难的时候,江平生又说,“我可以一天只吃两顿饭,我的早餐给阿纾吃,中午饭和晚饭我只吃一半,另外一半给阿纾,绝对不会因为有阿纾的存在而让你们有多出来的开支。” “之前有好心人给我们捐了衣服,各个年龄段的都有,未来好几年内您都不用给我买衣服,只求您能在每年旧历新年的时候给阿纾买一身新衣裳,小女孩爱美,她喜欢自己漂漂亮亮的。” 十岁的男孩,口齿清晰不卑不亢地讲出一番话,震惊了在座的人。 院长没忍住抹眼泪,恍惚间又是一声叹息出口。 倪秀礼又看了一旁的凉纾一眼,他有些哽咽,也是被刚刚江平生这一番话给感动到了,他双手撑在少年肩膀两侧,“你知道你说的都是最理想的状态吗,我们既然决定领养你了,那势必会给你我们最好的,但若是养两个孩子……” 接下来的话,不用说江平生也懂了。 江平生点点头,表示能理解他,然后他叫了一声倪叔叔,当着众人的面跪下,给倪秀礼磕了一个头,“倪叔叔,很谢谢您能选择我当您的家人、您的儿子,但请原谅我,我不能抛下阿纾,这里还有其他非常优秀的孩子,您可以多选择一下。” 这举动出乎倪秀礼的想像,他忙把江平生给扶起来,心里却对江平生更加喜欢了。 院长偷偷在一旁抹眼泪。 倪秀礼叹了一口气,和妻子对视一眼,“你让叔叔再考虑一下,好吗?” 江平生又鞠了一躬,“谢谢您。” 倪家夫妇说要考虑一下,这时候就和院长出去商量了。 房间里只剩下江平生,凉纾这时从门口钻进来,她几步跑到他身边,蹲在江平生身边。 年仅九岁的小女孩伸出小手在他膝盖上揉了揉,嗓音清脆,带着稚嫩,“阿生哥哥,你疼不疼?” 江平生对她笑笑,盯着她看,“阿纾,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阿生哥哥,要叫阿生。” 她低下头,闷闷地开口,“可是院长说,让我叫你阿生哥哥呢。” “那你是听我的,还是听院长的?” 凉纾贝齿咬着下唇,抬头看了江平生一眼,随手才慢慢道,“听阿生的。” 江平生脸上露出笑容,拉住了她的手。 “刚刚你为什么要跪下来?地上那么硬。”凉纾问他。 但江平生没回答,他看着画册上的人,眼神一片柔和,握紧了凉纾的手,“阿纾,你千万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那些都跟你没有关系,你知道吗?” 凉纾又低下头,这次她没说话。 江平生侧头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阿纾,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 倪秀礼问起凉纾,十分不解,他说,“那么漂亮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没有人领养呢?我看她性格也很好,十分讨人喜欢。” 说到这个,院长就又是叹气。 “喜欢阿纾的人家很多,甚至超过了领养平生的人家,阿纾曾经被三个人家领养过,但后来都发生了些意外……”院长摇摇头,“后来不得已,他们都将她送回来了。” “是什么缘故呢?她很调皮吗?” “没有,阿纾很乖。” 院长慢慢回忆着:“她在五岁的时候就去了第一个人家里,待了一年,这家人家境殷实,当时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因为还想要一个女儿,就把阿纾接过去了,结果不到一年他们就破产了,她就被人给送回来了。” “后来又寻了第二个人家,待了一年多,本来和和美美的家庭,上面还有一个比她大三岁的哥哥,听说那天她不小心跑到院子外面去,八九岁的孩子跑出去找她差点被疯狗咬死……” 后来发生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凉纾又被送了回来。 “第三次阿纾在那个家呆的时间不长,只有短短三个月,”院长看着倪秀礼,“阿纾是个好孩子,但我也不瞒着你们,那家人不知道从哪里查到前两家人的事,听说就带阿纾去算了命,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命里带煞,本家不强的,镇不住她。” 倪秀礼是老师,夫妻俩的素质都比一般人要高,他听完只是摇摇头,“这算命先生可别耽搁了这孩子才是,凡事都讲究因果,迷信这种完全没有科学根据,不值得信。” 院长笑笑,“难为您还能这样想,但这种东西,对某些人来讲,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阿纾在我们这里倒是挺好的,没发生过什么事儿。” 顿了顿,院长又补充,“这些阿纾都不知情,不管最后您收养还是不收养阿纾,拜托这些都不要让她知道。” 但这些,全都被江平生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倪秀礼点头,“我明白,我本身也不信这个的,只是我们目前的情况确实不适合领养两个孩子……我很喜欢平生,麻烦院长您找时间帮我多劝劝他,” …… 最后是凉纾劝动江平生的。 “阿生,你就跟着他们走吧,倪叔叔不是答应了你,你可以随时回来看我吗?院长对我那么好,这里也很好,我愿意一直陪着她。” 江平生抱住凉纾,面上十分平静,“阿纾,我不离开你。” “你这次听我的话,好不好?” 江平生是一年后才离开孤儿院的。 凉纾过完十岁生日的第二天。 后来他真的做到了每周都来看凉纾,给她带了很多她没见过的玩意儿。 他辅导凉纾的功课,让她跟外面的孩子一样,一样都没落下。 再后来,凉纾也离开这里了。 当时她十三岁。 一直到她十八岁,江平生都未曾见过她。 那空白的四五年,凉纾仿佛从江平生的世界里蒸发了。 江平生对倪家夫妇极其孝顺,他本人十分优秀,但跟倪秀礼在凉纾这个问题上发生过分歧。 两人真正重逢是在凉纾快上大学时。 她从陆家跑出来,遇到了满世界找她的江平生。 江平生质问她,“为什么一声不吭就离开了孤儿院,离开之后又去了哪里?” 她当时搂着他的脖颈,有眼泪砸在江平生皮肤上,她说,“咱们不管以前了,好吗?” 凉纾说不管以前,于是江平生就真的问都没问。 好像他疯狂找她那几年,只是他做过的一场梦一样。 凉纾变了。 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开心快乐,时时刻刻都能笑出来的阿纾了。 相反的,她现在沉默寡言,有时候和他待在一起,能一天都不说话。 江平生知道领养凉纾的女人是个女人,那个漂亮的女人死脑筋地养了一个男人。 他不知道这几年缺失了什么让凉纾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是他现在努力想找回当初的阿纾。 所以江平生去找了梅姨妈。 他问坐在自己对面那个看起来就一脸风尘还抽烟的女人,手指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能告诉我,这些年阿纾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凉纾和江平生重逢的前一天她才遇到梅姨妈,梅姨妈只是单纯地看凉纾顺眼,加上那个雨夜,她刚好就遇到凉纾了。 梅姨妈当时是觉得,江九诚不可靠了,她一个女人,生孩子根本就是奢望。 所以她想找个人等百年之后给自己养老送终。 有关凉纾的过往,梅姨妈那时候压根就不知道。 所以她很轻挑地对江平生说,“既然这么想知道,自己去问她,她本人不是更能一五一十地跟你说清楚?” 凉纾现在跟当时完全不同,她很冷漠,不再像以前那样跟着他,她也几乎很少再笑。 江平生甚至见过她抽烟。 是在一家西餐厅里。 正是晚饭时候,江平生问她吃什么,凉纾说随便。 于是他问她,“西餐可以吗?” 当时凉纾回答的是,“可以。” 那天江平生很有印象,他点的是牛排,最贵的那一种,花了他半个月的生活费,当然,他现在也没那么缺钱。 他将自己面前的牛排切成一小块,将凉纾面前那完整的一份牛排换过来。 江平生已经把第二份牛排切好了,凉纾还是未拿起叉子。 他以为…… 所以他放下手中的刀叉,颇小心翼翼地问她,“阿纾,我去找服务员要两幅筷子,咱们用筷子夹着吃,好不好?” 坐在对面的人好似突然从自己的世界里醒过来,她冲他缓缓一笑,摇头,“吃吧。” 她面前这份牛排,凉纾拿起叉子吃了三块。 吃第四块时,她机械地塞进嘴里,下一秒却仿佛再也忍受不了了一样,连去洗手间都撑不到,扶着桌子就开始吐。 江平生看清楚了,刚刚被她吃下去的牛排此刻全部被吐了出来。 他扶着凉纾去洗手间,连跟其他食客说抱歉的功夫都没有。 江平生没那么多忌讳,女洗手间没人,他就直接扶着凉纾进去然后锁上了门。 尽管她已经将所有东西都吐出来了,可是干呕的动作并没有停,到最后,只剩下了酸水。 到最后,凉纾终于好受一些了,坐在地上抱着膝盖闭着眼睛。 但江平生却心态崩了。 看到这样的凉纾,他还敢问以前的凉纾发生过什么吗? 他半跪在地上,抱着她,将脸紧紧埋在她脖子里,“咱们不吃了,以后再也不吃西餐了,我回家给你做饭,好吗?我做饭给你吃,我现在厨艺很好,你肯定会喜欢的。” 她跟他吃其他的没事,但是一吃西餐就会吐,尤其是牛排。 凉纾察觉到有滚烫的热泪砸到她皮肤上,她睁开眼睛,没什么力气地说,“阿生,是我自己的问题。” 有些东西一旦成为阴影,便会伴随余生。 外头有人敲门,凉纾靠着他起身,“咱们出去吧。” 走廊上空气还可以,也能看到虞城的夜景。 凉纾看着身侧沉默寡言的江平生,忽然转头对他说,“我包里有漱口水,你去帮我拿一下,好吗?” 等江平生拿了她要的东西回来。 看到的就是她依靠着栏杆抽烟的画面,纤细葱白的指尖夹着一抹猩红,青白烟雾升腾而起,江平生只觉得她瘦得下颚十分削尖。 她如今,学会抽烟了。 江平生走到她身边,瞥了眼她手上的香烟,目光幽幽地看着外面,开口,“阿纾,我搬出来照顾你,我们租个房子,好吗?” 闻言,女人嘴角露出轻佻的笑容,侧头望着他,“我才大一,你就要我跟男人同居吗?” 她没说的话是,倪叔叔会答应么? 江平生不知道,但凉纾永远都记得。 当年她被陆家接走之前,这位德高望重的中学老师找到她时,是怎样的卑微可怜。 她那时候十三岁了,是江平生离开了孤儿院仍旧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第三年。 所以那时凉纾她还没变,她笑眯眯地喊他:倪叔叔。 可倪秀礼眼神复杂,他突然跪在了她面前,早就年过四十的男人突然跪在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面前,这是何等的惊悚。 凉纾当时有被吓到,她瞪着眼睛看着倪秀礼。 倪秀礼说,“阿纾,你能答应叔叔一件事吗?” 她呆住了,没摇头也没点头。 “听说马上有人来接你出去了,那是个极其显赫的家族,根基强大,你以后一定能够过得很幸福,所以……”倪秀礼双眼悲悯,嗓音哽咽,“你能答应叔叔以后都不要再见平生,好吗?” 凉纾迷茫着一张脸,双手扣着,“为什么?阿生知道会不高兴的。” “他很聪明,今年才十五岁高中的课程都要学完了,是个天才,他需要专心学习,不能受任何人打扰,为了让他以后有好的前程,你能答应叔叔吗?” 从此以后都不要见江平生……吗? 凉纾做不到,所以她摇头,“阿生知道会不高兴的。” “所以叔叔求求你,不要让他知道,你去陆家之后就不要再跟他联系,好吗?” 倪秀礼的诉求,凉纾并没有答应。 但是后来,她在院长办公室听到了院长跟倪秀礼的对话。 倪秀礼说,“院长,我很欣慰我能收养平生,他各方面都十分优秀,但是唯独在凉纾这件事上很固执……”他停顿几秒,“曾经我是相信科学的,但我不能拿平生去赌,我听说,阿纾之所以被送到孤儿院,是因为她出生后不久就克死了父母,对吗?” 惯常和蔼可亲的女院长这次突然沉默了。 倪秀礼又说,“平生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放不下阿纾,我来帮他放下,等时间长了,他身边不断有新事物出现,那些忘不掉的总会忘记。” “只求院长一定不要告诉他阿纾被谁领养了,陆家是名门望族,显赫之家,能镇的住她的,以后跟我们家平生就相忘于江湖吧。” 院长听了只有叹气。 谁能想到,这女孩子还未被陆家接过去身上就背了一条陆家的人命呢? 就这样对方还能接纳她,这是她的福分,以后能在这样门楣里去去她身上的煞气也好,江平生,就算了吧。 这些话被凉纾一字不落地听了过去。 凉纾顿时明白了,一直以来,江平生对她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但实际上,他肯定因为自己的问题跟倪秀礼产生过不少分歧。 不过他要考大学了,凉纾这时候就算不懂这时候大学意味着什么,可每每见到江平生眼底的青灰,想来考大学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 这么辛苦了,还要每周都过来辅导她的功课,真有够累的。 那么她就暂时不去找他了,她会在新的家庭活的好好的,等以后自己能够真正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但她不信自己命里带煞,更不信这么善良无害的自己能克死身边的人。 所以此刻江平生对她说:阿纾,我们租个房子,好吗? 要是让倪秀礼知道了,他应该怎么办? 凉纾知道现在的江平生很优秀,他今年才十九岁就已经保送了虞大的研究生,是虞大校草级别的风云人物。 这样一个人才,想必倪秀礼真的在他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吧,而她又怎么忍心毁了这么好的江平生? 所以凉纾拒绝了。 整个大一期间,凉纾都在拒绝江平生。 她不好好学习,跟社会上的各种人群混在一起,抽烟打架她都参与过,江平生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发生变故是在凉纾大二的上学期。 梅姨妈到学校让凉纾好好学习,她前脚刚走,后脚江九诚就来了。 学校门口,江九诚要去找凉纾。 却率先被江平生拦下,这一年,江平生见过他太多次。 他向凉纾要钱,不知道用的什么借口。 江平生看不惯这男人,所以在凉纾学校门口将江九诚揍了。 没两天,江九诚找了一帮人将江平生给打了。 凉纾赶来时,刚好看到有人挥着棍子狠狠一下砸在江平生后脑勺,身形高大的青年应声倒地。 那个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 她报了警,跑过去抱住江平生的身体,手掌拖住他的脑袋,掌心之中,一片鲜红色的黏腻。 那双眼睛狠狠盯着江九诚,恨不得吃了他,她像疯了一样流泪,“你们怎么可以打他的脑袋?你们怎么能打他的脑袋?” 在凉纾眼中,江平生是如此优秀的一个人,如果不是遇到她,现在不会这样。 这一年,江平生俨然已经成为了凉纾舍友眼中的怪人。 有室友私底下冷嗤,“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虞大那个高材生,竟然对一个神经病穷追不舍了一年,上次听人说,他甚至还因为她挨了打。” 有人附和,“兴许他也是个怪人呢。” 第78章 苏秦 江平生在医院里醒来,视线中是那颗黑乎乎的脑袋,他伸手摸上凉纾的发顶,掌心之下,女人头发柔软。 凉纾惊醒,看着他眼泪又是跟断线的珠子一样无声落下来。 他叹气,“别拿你姨妈的钱了,以后我给你赚钱,好吗?” 她的回答是:好。 于是后来的江平生,兼顾学业的同时打好几份工,倪秀礼也妥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凉纾不知道是听了他的话还是听了梅姨妈的话,规矩了很多。 她大四那年,是二十一岁,比她大一岁的江平生研究生毕业。 江平生研究生毕业那天,凉纾跟着江平生一起去参加他们宿舍的聚餐。 席间还有他的研究生导师,李教授,还有一些同系的同学。 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凉纾,大多数人都比江平生要大,所以他们喊凉纾弟妹。 聚会是在一个一体式的大包间。 饭桌、机麻、ktv都有。 吃饭时,有人敬凉纾酒,全部都被江平生给挡下来喝了。 他酒量其实不好,没多久就去洗手间吐了。 有室友凑过来,将手中的酒递给凉纾,她红唇抿出一抹微笑,挡了回去,拒绝,“我答应过阿生,不喝酒。” 室友笑笑,自己干完一杯,“你还真是听他的话,那他听你的话吗?” “听的。” 室友接着就说,“平生是我们这一堆人里面脑子最好使的,他天生就是读书那块料,李教授特别器重他,很希望他继续深造读博,以平生的才能,他不该止步于研究生。” 凉纾低头看着自己白净纤细的手,想起江平生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指,只是他的掌心中,有一层茧。 她低声说,“阿生说他不想学了,我不能勉强他。” “妹子,有些时候男人有很多的无奈,他只是为了另一样东西妥协这一样而已,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你,可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他这几年奔波成这样是为了什么。” 室友看着她,“他爱你,愿意为你做这些无可厚非,但是你不能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另一个室友跟着也说,“你劝劝他,照顾你跟继续深造没有任何冲突,加上,你也快要大学毕业了,不是吗?” 凉纾沉默了。 回去的路上。 两人在虞城深夜的街头牵手而行,她手指摩挲着他手心中的茧,轻声叹息,“这双手是拿笔的手,怎么偏偏起了茧。” 这时,他安慰她,反而将她的十指扣的更紧,让那硬硬的茧子更很地摩挲她的掌心,“这双手都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的,以后你可不许嫌弃。” 凉纾执起他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脸,“我不会嫌弃你。” 江平生抱住她,嗓音有着最温暖人心的力量,他说,“马上就要全身心地挣钱养你了,以后我们买个带院子的大房子,在院子里种上一些花,把你喜欢的植物都买回来。” 她被他静静抱着,没有说话。 直到走到路的尽头,凉纾抬头看着他,“阿生,以后我赚钱养你,好吗?我马上大四毕业,我找个工作,然后你继续读博。” 江平生当然是拒绝。 这是凉纾意料中的结果,只是个开始,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 是十月底。 她还是说动他了。 江平生去世之后,凉纾终是开始信了她命里带煞,专克身边最亲近的人。 主要是,命运如此,让她不得不信。 殡仪馆的火葬场,她亲眼看着江平生的尸体被烧成灰。 倪夫人没敢看,掩面哭泣。 倪秀礼那张脸仿佛也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愤怒地指着凉纾,眼里浑浊,脸上老泪纵横,“我当年都下跪求你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他?” 倪夫人坐在一旁捶胸顿足,差点没喘过来气,她上前抓着凉纾的手,“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为何偏偏要害他?那五年虽然他一直在找你,可他至少生活上过得很好,你看看后来的他,都被生活给逼成什么样子了?” 倪秀礼因为凉纾的事生气,放任江平生,从未给过他生活上的支持。 于是江平生打好几份工,为了来钱快,甚至还去工地扛过水泥。 “都是你的错,是你害死平生的!” 灵堂之上,黑白照片上的人笑得极其温和阳光。 凉纾抬头看着,无视耳边的一切声音,照片上的江平生正对着她笑,于是凉纾也倏而笑了,她轻声启唇问那张脸:阿生,你也觉得是我的错吗? 她五岁时跟着第一家人,那家人公司破产,他们说是她的错。 后来的第二家人,那个哥哥差点被疯狗咬死,他们也说是她的错。 可公司的经营管理,跟她有什么关系? 那天她只是好像听到江平生在喊她,她跑出去看而已,哥哥被附近的疯狗咬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十三岁时,她给陆瑾笙的母亲捡她最心爱的戒指,他母亲从高楼上跳下去死了,跟她也有关系吗? 而现在,她劝江平生继续深造读博,她有错吗? 她想说自己没错。 但江平生死了。 就因为她不厌其烦地劝他读博,他答应了,然后死在了去找导师的途中。 顺带的,还因为江平生害的陆瑾笙的妹妹在那场爆炸中,尸骨无存。 倪夫人见到她还在笑,推开众人的搀扶,走上前去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倪夫人力气不大,但却让好久不曾好好吃过东西的凉纾立马跌倒在地。 她看着倪夫人指着自己骂:“你还真是狼心狗肺啊,这种时候怎么还笑得出来?我不求你为平生流半滴眼泪,你怎么还能笑呢?你有什么资格笑?!” 倪夫人讲话时,眼泪也不停滚落,这痛苦她承受不住,昏过去了。 凉纾呆怔地朝那照片看去,像是感受不到身体的痛一样。 阿生,刚刚不是你先对我笑的吗? 这天来参加葬礼的人都说,害死虞大高材生这个女人心肠太硬了,那么好的一个人,她把人害死了,愣是没掉一滴泪。 但是这天见过凉纾的所有人在后来都将她忘得干干净净。 或者说,没有人敢记得她。 只因有人说,这女人是煞星,会克死人。 江平生出殡那天,倪家夫妇不见了。 那天下着小雨,城郊公墓一片寂静。 他的葬礼很热闹,从虞大慕名来了很多人,现场鲜花堆成了山。 但是他出殡时身边只有几个大学室友陪着。 凉纾好几天没有吃饭,路都走不稳了,所以她抱着江平生的骨灰,他们抱着骨灰盒。 这天在城郊公墓,发生了一个意外。 凉纾打翻了江平生的骨灰罐。 罐子四分五裂,里面的纯白色粉末随风扬起,有一大部分都被雨水给钉在了草地上、泥土里。 身后的人起初是心痛,后来看到粉末时,是震惊。 这罐子里装的不是江平生的骨灰。 它们只是再简单不过的石灰石磨成的石灰粉。 显然凉纾也看出来了。 她刚开始疯狂去扒地上的草,沾着粉末的青草被她连根拔了起来,短短一分钟,她那几根手指尖早就被磨破,泥土嵌在指甲里,令人触目惊心。 很快,她也发现了异常。 所谓的骨灰,不过只是一堆石灰粉。 她跌坐在地上,目光呆怔地看着前方,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跟头发。 身后有江平生的室友上前将黑色的伞撑到凉纾的头顶,亦是一脸痛苦跟不忍。 凉纾垂眸,静静地看着地上被雨水淋湿的白色粉末,混着雨水在纵横的草丛里慢慢变成了一条条极细小的水沟,从她膝盖旁边蜿蜒流过去。 这一刻,她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伤心。 幸好不是江平生的骨灰,他若是知道她打翻了自己的骨灰,心里得有多恨她? 凉纾慢慢闭上眼睛,睁眼时嗓音已经从冷静变到了近乎冷漠,她对身后的人道,“从墓园离开之后,你们也忘了我吧,他们说的都没错,我会克死人,这并不是什么玩笑话。” 有雨水从额头而下,辗转流到她眼睛里,她自嘲地扯了扯唇,“曾经我是不信的,但是阿生死了,我再不敢不信了。以后侥幸有人提起,你们就说不认识。” 曾经的一切她管不了,但江平生会是她命里带煞的终点。 以后所有人都会平安喜乐。 她再不会有亲近之人。 这便是她接下来这些年苟延残喘的目标。 凉纾知道她再找不回江平生的骨灰了,倪家夫妇既然把他带走了,那么她短时间内势必不可能找到。 但人死总要入土为安。 所以后来,凉纾剪了一截自己的头发放到骨灰盒中。 室友震惊地看着暗色沉木盒子里一缕漆黑的头发,唇张了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假以时日,我找到了他的骨灰再将这头发拿出来,现在,就让它代替他深埋地下。” “你考虑清楚,你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将自己的头发困在这……” 接下来的话,男室友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见凉纾无所谓地笑笑,“我没什么好避讳的,我如今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未亡人而已。” 她那时候称自己是未亡人。 这个时候,原本还为江平生不平的室友们突然之间什么言语都没了,低下头,低低的叹息从口出发出。 倪家夫妇后来辗转将江平生的骨灰带到了温城。 早年过五十的夫妇俩,在南川小镇上买了一个带院子的两层小楼。 凉纾找到这里时,低矮的院门前还挂着两吊萝卜干,上头覆盖着一层白色的雪。 她敲了门,等待里面人来开门的时间,凉纾捡了树枝蹲下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不多时,里面有脚步声响起,然后便有老妇人的声音响起:“是谁在门外?” 多年不见,连这道声音也沧桑了不少。 凉纾身子站的笔直,抿唇盯着那道门缝看,但是没回答。 两分钟后,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厚重的黑灰色羽绒服包裹着倪夫人佝偻臃肿的身子,她站在门槛内,双手还保持着开门的动作,“谁呢?” 凉纾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倪夫人。 下一瞬,她直接重重跪在了院门口。 膝盖磕到门槛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 倪夫人不会忘记这张脸,她像是见到鬼一样震得老态的脸上连皱纹都变了,她想立马关上门,却不曾想,一只手伸出来直接抓住了一边的门。 倪夫人的力气肯定不如凉纾,所以这门她关不上。 她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咬牙切齿,“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想干什么?我们不想看你,你现在就给我滚!给我滚得远远的!” 倪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又像是害怕。 好几年都没见的人,突然一下出现了,这于她来讲,是噩梦。 而凉纾没说话,她只是右手撑着门不让她关上。 倪夫人挣扎不过,撤了双手,两扇门嘭地一声因为惯性猛地砸在墙上,发出的声音狠狠震了凉纾一下。 倪夫人指着外头,目光凶狠,“我让你给我滚,你听不到是不是?我们根本就不想见到你!” 这时,凉纾突然抬头看着她,冲倪夫人露出一个笑容,温声说,“阿生呢?” “你还敢提?!你怎么敢提……”倪夫人捶着自己的胸口,看着她,“你有什么脸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你滚啊。” 凉纾摇摇头,突然伸手抓住了倪夫人的衣服,有些哽咽,“我想带他的骨灰回虞城,可以吗?” “你没资格!”倪夫人往后退了一步。 凉纾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她说,“他当年不惜跟倪先生决裂也要跟我在一起,你们这些年将他的骨灰带走困在这里,夜里睡觉的时候有没有听到过他让你们送他回到我身边的诉求?” “你们没听到我听到了,他让我接他回家。” 倪夫人觉得凉纾肯定是疯了。 她将门关了。 进门去给倪秀礼打电话。 下午的天气太阴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雪。 倪秀礼回来时,凉纾还在。 她就站在那棵光秃秃的枣子树下,视线一直盯着地面。 倪秀礼走近,发现地上是一张树枝画的笑脸。 他是教书先生,没倪夫人那么激进,加上有刚刚那一通妻子的电话,他此刻见到凉纾镇定多了。 “我妻子害怕你,你可以离她远一点吗?” 凉纾抿唇笑,“我没进院门。” “你在我们家门口守了一下午,邻居看到你恐怕会议论,你有什么事,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倪秀礼说。 凉纾还是笑,音调都没变,“那是他们的事,我只有一句话,我要江平生的骨灰。” 有积雪从枣子树上砸下来,堪堪擦过倪秀礼的肩膀落到他提着的公文包上。 她顺着这道声音看去,看到他的公文包,应该是用的年深久了,真皮质地的公文包表面早就脱皮了。 凉纾脸上的表情突然就柔和了。 倪秀礼是个念旧的人,这个公文包是当年江平生买给他的。 还是凉纾陪着他一起去买的,她当时有点儿小不高兴,但只是一点点。 商场里,她看着一脸认真选东西的江平生,没忍住抱怨,“你们家倪老师可恨我了,你还当着我的面堂而皇之地给他买东西,你就不怕我生气吗?” 但江平生嘴角抿着笑,挑了一件东西拿到她面前,问她,“你觉得这个适合倪叔吗?” 他手上拿的就是现在倪秀礼手中的这款公文包。 凉纾当时给了一个很中肯的评价:“不好看,但是很适合他。” 是真的不算好看,旁边甚至有更加好看的款式。 但最后江平生还是买了这一款。 凉纾问他为什么? 江平生说:“给他买一个丑点儿的,这样你心里就平衡了。” 倒是没想到这个公文包,倪秀礼一用就用了很多年。 而江平生送给她的表,她非但没修好,反而给弄丢了。 那是除了骨灰她唯一能够用来怀念江平生的东西。 她跟江平生生活了那么久,她难道没有留下江平生的其它东西吗? 留了的。 江平生写过的笔、看过的书、量过的尺子、甚至是盖过的被子穿过的外套凉纾都留着的。 只手后来,被陆瑾笙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 凉纾看着冲天的火光映在陆瑾笙冷峻立体的五官上,他嘴角带着冷笑,“他害死了陆遥,你凭什么能留下他的东西?” 当时她只默默将自己的左手背到身后,不让陆瑾笙看到这块表。 她摇摇头,很平静,“你说的对,我不配留着他的任何东西。” 都说睹物会思人,一把火烧了,倒也干净。 …… 想到一些能让人嘴角绽放出笑容的往事,再开口时,凉纾平和不少,她真诚地看着倪秀礼,“倪叔,您能让我把阿生的骨灰带回去吗?” 倪秀礼说,“他人都死了,难道你连他的骨灰都不放过吗?” 这意思凉纾懂了,他们不会把阿生的骨灰给她。 凉纾点点头,朝倪秀礼鞠了一躬,“打扰了。” 她在天色沉沉时,离开了这条街。 风雪来之前,凉纾在路边上买了一个烤红薯,回酒店的路上她一边啃着红薯,一边给顾寒生打电话。 那头过了很久才接,周围的环境不算安静。 但凉纾还是一下就听清了顾寒生说的什么。 顾寒生问她在做什么。 凉纾答:“我正在吃烤红薯。” “家里厨师烤的?” “不是,路边买的。”凉纾看了一眼天色,加快了脚步,接着就说,“我去找我姨妈了,你不要担心我,一个人在家怪无聊的。” 她离开零号公馆这事瞒不住,所以凉纾选择先发制人。 果然顾寒生有些不高兴,“无聊我让人送你去顾宅,你为何不肯?” “好吧我说实话,你不在我有些招架不住老太太,刚好好久都没去见过姨妈了,顺带就去看看她。” 顾寒生没说什么,他有些忙,凉纾很贴心地嘱咐他,“顾先生胃不好,少喝酒,少抽烟,我挂了。” “每天抽时间给我打两个电话,能做到?”男人嗓音淡淡的。 凉纾点点头,突然又想起来他根本就看不见,所以说,“好啊。” 她回到酒店之后,外面就开始下雪。 鹅毛般大的雪从天而降,到处都是一幅银装素裹的景象。 …… 顾寒生这天的行程安排的满。 凉纾给他打电话时,他的确在忙。 在一家酒吧里。 吧台上,有穿着昂贵野生貂皮大衣的女人冲那边接完电话回来的男人扬起酒杯,她喝了一口面前五颜六色的鸡尾酒,透明的杯口有淡淡的口红印子。 顾寒生在高脚凳上坐下,他人很高,显得腿更长了。 他接过酒保递上来的酒,眼角余光瞥了眼坐在身侧的女人也抿了一口酒,方才开口,“苏小姐刚刚说什么?” 他口中的这位“苏小姐”此刻伸手撩了一把自己的长发,有淡淡的香味窜入顾寒生的鼻息,他微眯起眸。 她笑得颠倒众生,“顾总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些日子我才给您打过电话,您这就忘了。” 男人浓黑的眉淡淡皱起,只听她接着又笑着说,“哦我忘记了,那通电话您并未接到呢。” “倒是没想到你还先给我打了电话,既然回国了,为何逗留在温城?” 苏小姐画着浓妆的眼睛微微往上一挑,眼神有些妩媚,细看又有些冷漠,她笑,“等着您来找我呀。”停顿半秒,她接着说,“我当时在盛顿城,打过来时这边刚好是深夜,您的电话被一个女人接到……” 顾寒生手指不动声色地握着杯子,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贸然到虞城见你,要是被你身边的人撞见了,这多尴尬。” 男人眉梢掠过冷意,扯唇,“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得见见我姐姐,”苏秦缓缓一笑,“我要您亲自带我回去。” “亲自带你回去,你就不怕我身边的什么人撞见了?” 苏秦耸耸肩,又喝了一口酒,“那就是你的事了。” “苏言的日记在哪儿?”他又问。 苏秦看着他,“你先让我见她。” 话音刚落,男人就冷笑,“苏秦,你想威胁我?” “怎么敢,我就是想看看我姐姐死心塌地追着差点连自己命都丢掉了的男人能够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 凉纾第二天又照常去倪家门口,外头天冷,她站不住,所以就在倪家斜对门那个破旧的古玩店里坐一天。 碰到倪秀礼出门,她就出去,对方态度强硬,扬长而去,她也不恼,继续回古玩店坐着。 等倪秀礼回来,凉纾又出去堵他。 然后等到天色渐晚她就回酒店。 一连三天,都是如此。 第四天,倪秀礼见到她又准备绕开走,凉纾在他身后抱着手臂喊他:“倪叔。” 倪秀礼回头,女子容颜绝美,双眸清丽。 她笑,“我代替阿生喊您一声倪叔,我今天就要带他的骨灰离开,”凉纾走到倪秀礼身边,“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来,我知道你们这几年又资助了一个孩子,虽然比不上阿生,但也十分优秀,我是什么人恐怕不用多说,我就想问倪叔一句话——” 倪秀礼牙齿咬得脸颊两侧腮帮鼓起,那双浑浊的眼冷冷地看着她。 凉纾笑得得体,“我想问问您,死人和活人,孰轻孰重?” 第79章 奚音 凉纾比顾寒生要早一天回虞城。 顾太太回虞城,带了一罐死人的骨灰。 而顾先生回虞城,带了一个妖艳妩媚的女人。 凉纾是下午到的,这天难得没有下雪。 她先回了一趟零号公馆,管家曲桉来开的门。 曲桉见凉纾手中抱着一个盒子,忙上前来,“太太您手里抱的什么?沉不沉,我来帮您吧。” 凉纾往旁边一避,脚下一滑,差点摔了。 “诶,太太,您小心——”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凉纾稍微笑了笑,“没事,我这几天都去了一趟亲戚家,我不在,没有吓到您吧?” 曲桉忙摆手,“您说的哪里话,先生曾打电话告知过我的。” “那我先上楼了。” “哎。” 齐真在一旁看着,扁了扁嘴,小声地嗤,“那盒子黑漆漆的,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玩意儿,碰都不让碰一下。” 听到这阴阳怪气的话,曲桉一个凌厉的眼刀过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呵。”齐真转身走了。 江平生的骨灰不能放零号公馆,难保哪一日不会被人看见,所以凉纾此行是回来取钥匙的,她出租屋还没退,所以先将骨灰带到那儿去。 等过两天找个大师看一看,什么时候再把它放到那个单穴墓里。 凉纾取了钥匙下来,又出了门。 为了不让曲桉唠叨,她刻意对曲桉说,“曲桉,麻烦你今晚多让厨师准备一些我喜欢吃的菜,我等会儿还要回来吃晚饭。” 她还是自己开的车。 老旧的小区,没有专门的停车位,单元楼周围的人行道两侧停满了车,她好了好久找到一个车位。 这屋子许久不住人,老旧家具表面已经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这里也没有供暖。 除了没有那么烈的狂风,屋子里的温度跟外面的几乎没有区别。 她将江平生的骨灰就放在客厅的某个柜子里,凉纾的心突然就平静了。 女人专注的视线里只有那个黑漆漆的盒子,她怔怔地盯着,突然垂眸,有透明的液体从眼睛里砸在地上。 “没想到将你的骨灰抢回来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早知道这样,我是不是该早点去找倪叔一家?” 安静的空气中,什么声音都没有。 良久,她突然摇摇头,“罢了,他们也是真心为你好,就当是你陪了他们三年,接下来,你就陪陪我吧,阿生。” 今天时间有限,凉纾没想多做逗留。 她拿了钥匙出门,锁门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凉纾手指一顿,将钥匙从锁孔里扯出来攥在手心里,侧头看着楼梯下方—— 陆瑾笙颀长的身躯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里面是一套深灰色的同色系西装,那双眸像是蒙着一层浅浅的雾气,瞳眸深处漆黑一片,一种玩味嘲弄的神情出现在里头。 此刻,他就站在这层楼下方的楼梯缓步台上上,下颌微微她这个方向抬,眼神凉薄轻蔑地盯着她。 凉纾攥紧手中四棱形的钥匙,尖头的方向抵着她手心一阵钻心的钝痛。 她没开口,唇抿的紧紧的,只是看着他。 凉纾很了解这栋楼,很多时候深夜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最恨的就是爬楼梯。 每一层楼之间有二十六级阶梯,缓步台隔开下面的十三级和上面的十三级。 她有力气的时候会两级当一级爬,没力气了就一级一级地挪。 而陆瑾笙走到她面前,凉纾清楚地看到,他就只跨了四五下。 男人大衣一角掀起,有风掠过,将她额前的碎发吹了一缕到眼睛里。 她往后退了一步,身体抵上身后脏脏的墙壁。 陆瑾笙冷冷地看到她这动作,唇扯了扯,“上次你倒是跑得快。” 那也就是上个月的事。 她看着面前这气质森冷的男人,“你来干什么?” 陆瑾笙将落到她眼睫上那一缕头发给拨开,微微俯下身,朝她眼睛看去,随即道,“你哭什么?” 视线里,女人眼眸格外漂亮,但是眼眶红红的,明显是刚刚流过泪的状态。 凉纾吸了吸鼻子,“被冻红的。” 他懒得戳穿她拙劣的谎言,视线往门那边一看,勾了勾唇,“把门打开。” 握着钥匙的手更加紧了紧,“那是我住的地方,陆老板要进去难道不怕脏了您的脚么?” “打开,我不再重复第三遍。” 话音刚落,凉纾面无表情,突然就将自己手中的钥匙随意地朝楼梯口抛去,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陆瑾笙眼看着那枚钥匙消失在视线里。 他挑挑眉,盯着她。 “嘭——” 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凉纾蹲下身去,她脸色煞白,眼睁睁地看着陆瑾笙将自己面前这道门给踹开,松落的门砸在墙上震得整栋楼仿佛都颤了一下。 他拉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十几二十平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有冷风从厨房那边呼呼地刮进来,男人冷眸看去,只见那扇窗户连窗都没有了,只剩下几根锈迹斑斑的钢筋护栏。 室内好像比外面还要冷。 但是陆瑾笙手中握着的这只手腕比室内室外的温度都要冷。 不止冷,还纤细得可怕。 他低头瞥了眼,女人从大衣袖子露出的半截手臂被冻得发紫,那一截手臂,最粗的地方都没能粗过陆瑾笙的手臂。 这样的认知让陆瑾笙突然间放开了她的手。 凉纾被他一扯进门就盯着电视机下面那个柜子,陆瑾笙来的实在是太凑巧了。 江平生去世,所知的社会各界人士无一不是惋惜跟遗憾。 那个时候网络还不发达,网民数量也不多,所以那场死伤惨重的车祸并没有成为一件热度很高的社会新闻,只是以车祸发生点这地方向周围辐射,影响力越来越少。 要是搁现在,惋惜江平生的人恐怕更多。 知道他的人,提前江平生以前,无一不是赞美;提起他的死亡,无一不是惋惜。 但凉纾知道,只有陆瑾笙。 他是恨。 陆瑾笙恨江平生,他也恨她。 他曾经疯狂地烧了所有有关江平生的东西,砸了她跟江平生住的地方。 眼下要是让他知道这里存放着江平生的骨灰,后果凉纾不愿去想。 她揉了揉手腕,抬眸看向他,“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陆瑾笙打量着这房子,当然没有忽略掉这上头的层层灰尘。 这里,挺久都没住人了。 他慢慢踱步到电视机前面,凉纾也走过去,却指着那个门,“你把房东的门踢坏了,记得把修门的费用转给我。” “呵,”他转身,冷凝的视线落到她脸上,“一道破门值得这么惋惜?假以时日我要是推平了这块地,你又能怎样?” 好歹在陆家生活了好几来年,凉纾将陆家的祖训记得清清楚楚。 她冷笑一声,“推平了做什么?重新修房子么?陆家家规第一条,陆家子孙不能涉猎任何地产项目。” “怎么,你以为我不敢?” 凉纾好笑,“有能力你就坐到老爷子那个位置,把这些规矩都废了。” 她知道,陆瑾笙这样的人,坐到陆家老爷子那个位置,只是时间问题。 她不过是想转移这男人的注意力罢了。 陆瑾笙转身朝她的房间走去,突然又轻描淡写地道,“不住这里了,搬到哪里去了?” 凉纾没答。 下一秒,他忽然转过身直直地盯着她,终于说到了他此行的重点,“你那些钱,让谁帮你还的?” 当初借钱,债主方和担保人陆瑾笙达成了一个协议,因为数额较大,所以有一个三年之期的约定。 三年后,她要是还不上钱,这笔钱就要陆瑾笙来补上,而她,没人护着要么被打死,要么怎样,随债主的喜好。 而现在,三年的期限早就已经过了。 凉纾活的好好的。 陆瑾笙也没接到过任何电话。 足够令人匪夷所思。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谁帮你还的?” “对方宽限了日期。” “宽限了日期……”陆瑾笙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顿了顿,忽然问她,“我母亲死了多少年了?” “十一年。” 他忽地俯下身,冰冷的黑眸紧紧锁着她这张漂亮的脸,冷嗤,“是了,我都能给你宽限一年,何况他们?” 高利贷行业就是这样。 能收到钱就绝对不会把人逼到绝路。 凉纾手指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上下牙咬在一起,只听陆瑾笙继续说,“十一年前我说过十年后要让你下地狱,你准备好了么?” “最惨不过是死,一命抵一命,也算公平。”她笑。 “一命抵一命,你想的倒是容易。” 凉纾至今都记得那个场景。 旧历新年的前一天,是除夕。 而除夕的前一夜,是大年二十九。 陆瑾笙的母亲叫梁奚音。 梁奚音死在这年的大年二十九。 凉纾那个时候十三岁,因为长得十分漂亮被上面选中,跟随福利院的其它小朋友一起去接受虞城有钱人的公益捐赠会,当天,还有从其它福利院的孩子。 他们几十个孩子里,会有几个幸运儿被有钱人家给领养。 因为凉纾的情况特殊,院长也算是对她特殊照顾。 当天来参加捐赠会的人家都是非富即贵的,钱和权至少占了一样,本家强大。 凉纾若是有幸成为当天的幸运儿,那么以后的日子就不用愁了。 宴会厅是在酒店的四楼。 凉纾那天迷路了,她在安静得没人的五楼的走廊上遇到了陆瑾笙的母亲。 那个优雅到了骨子里的女人。 虽然凉纾有听人说起过她的上位史,她是小三,熬死了原配,被富豪陆振林娶进家门,这个时候,陆家的大儿子不过也才两三岁,她就过门了。 随后没多久就生下了陆瑾笙跟陆遥,陆老爷子也由最开始的不满到最后完全接纳。 他们说,这女人是个极有手段的。 可是在十三岁的凉纾眼里,她只觉得这女人很漂亮,很高贵,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豪门女子那种优雅自信又从容的气质。 她此刻正在走廊上跟另外一个女人聊天。 没多时,好像发生了一点意外,凉纾就沉默安静地站在一旁。 另外那个女人眼角余光瞥到凉纾,就朝她招手让她过来。 凉纾依言走过去,那女人握着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说,“这不是今天会上最好看的那个女孩子吗?你叫什么名字?” 她认真地答:“阿纾。” 女人冲梁奚音一笑,跟着就说,“这还真是巧了啊,刚刚投票选出来的幸运儿好像就有她呢,我看组委会的决定,到时候指不定是你们陆家收养她呢。” 说着,女人放低身子看着凉纾,说,“阿纾啊,这位陆太太的戒指掉到楼下去了,你眼睛尖能不能到楼下去帮她找找,说不定你们还有缘分做一家人呢。” 凉纾点点头朝楼梯走去,在楼梯口她回头看了梁奚音一眼,梁奚音一脸着急,直往外头看。 凉纾快步朝楼下跑,心里想,大概这枚戒指对她来讲,很重要吧。 变故发生得很快。 不过三四分钟。 梁奚音从五楼跳下,正正好砸在凉纾面前的地板上—— 而她当时手里捏着那枚宝石戒指,怔怔地看着鲜红色的血从她发心深处朝外面蔓延。 不止红色的血,还有一些脑髓血浆。 她脸上也溅了一些,那双无辜灵动的眸几乎被染成了红色。 十三岁的凉纾,看到这一幕明明心里害怕极了。 但是她就是心理素质强大,身体像是僵硬了一样站在原地,脚底生了根,刺穿砖石地面,那根往地底下扎去,将她这个人钉在这个地方。 后来,她就有些记不清了。 记忆再次清明是在殡仪馆。 那也是凉纾第一次见到比她大了将近七岁的陆瑾笙。 长相俊美好看的青年攥着她的肩膀死命地摇,质问她:那戒指是她的命,你去碰她的戒指做什么?你说你碰她的戒指做什么?你就那么想把她的命给夺走吗?! 她原本还想把手中攥着的这枚戒指还给他,但是眼下,凉纾只能紧紧攥着,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她很茫然,很懵。 但那个优雅的女人死在她面前,给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凉纾想解释,于是她在身体剧烈被摇晃当中忍住呕吐的动作,唇张了张。 她想说对他说:你母亲的戒指掉了,我只是想好心地帮她捡一下戒指,我不是害死她的凶手。 但她不知道是没有把话说出来,还是陆瑾笙没有听到。 后来她进了陆家,没多久陆家那些女人都在传:是她害死了陆瑾笙的母亲。 她们说:“有人将她的身世都调查清楚了,她是个克星,在孤儿院里被人领养了一遍又一遍都没被送出去,现在陆家成了这个接盘的冤大头了。” “真是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自己儿媳妇都被她给害死了,他还非要把这个扫把星给带回来。” “估计老爷子也是没有办法吧,捐赠会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现在是个一切以科学根据为基本的社会,没人会信是她害死了奚音的。” 奚音就是陆瑾笙母亲的名。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奚音,奚音。 多好听的一个名字,可惜就这么没了。 陆家人觉得是凉纾身上带的牛鬼蛇神把陆瑾笙母亲给害死了,但陆瑾笙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警方定性那晚是个意外事故,陆夫人是失足坠楼的。 那个地方是监控盲区,没有拍到她坠楼时的画面。 其它地方的监控,只有拍到了陆夫人刚好掉下来砸在凉纾面前的地上。 陆瑾笙看了监控的,当时凉纾身上拿着一枚戒指。 而那晚跟他母亲聊天那个女人也说,他母亲的戒指掉了,这小女孩去捡的。 有关梁奚音的秘密,只有陆瑾笙一人知道。 梁奚音和陆振林的婚姻并不如看上去的那般美好,陆振林出轨了,梁奚音当时和陆瑾笙一起在酒店里亲眼撞见的。 豪门家庭,这是丑闻,不能面世。 所以梁奚音一直忍气吞声,并且让陆瑾笙也三缄其口,不能透露出去。 后来,梁奚音就得抑郁症了。 这一辈子,陆振林给她的全心全意完完整整的东西,就只有梁奚音手上戴的那枚蓝宝石戒指。 她平日里跟正常人无疑,只有陆瑾笙见过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抓狂落泪,将那枚戒指反复扔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然后她又不厌其烦地将它找回来,连陆瑾笙去碰一下都不行。 偏偏的,那天她戒指从手指上掉了。 而后又被凉纾给捡了。 接着悲剧就发生了。 陆瑾笙觉得,那时候梁奚音的抑郁症已经算是得到控制了,如果没有凉纾这一茬,兴许一切都会好呢。 除夕夜那天,整个陆家还沉浸在悲痛当中。 凉纾等着福利院的人来接她回去,偌大陆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所以她就躲在陆家花园的草丛里。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还没人来。 夜里开始下雪,她就戴着帽子蹲在灌木丛底下,任由雪花落在她衣服上,化成水,沁进去,冷透她的皮肤。 陆瑾笙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黑衣,对那时候凉纾来讲,这身装扮酷酷的,而他本人气质的确也很冷。 她恍然想起上午在殡仪馆里,他冲她大吼的样子。 真是,判若两人。 那样子她还是害怕的。 所以凉纾仅仅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簌簌的雪花落到他的肩膀上,将他的身形衬得愈发颀长。 凉纾低下头,看着被一层薄雪覆盖着的鹅卵石小径。 面前忽然罩下来一阵黑影,凉纾心里一惊,抬头。 陆瑾笙如夜空一样漆黑的眸子对上她的视线,那个瞬间,凉纾觉得身上的冷都不算什么了。 她清晰地听到了陆瑾笙的话,那张薄薄的唇微张着,他说:“十年后的今天,我会让你下地狱的。” 十年已经过了。 现在是第十一年。 陆瑾笙从来不开玩笑,他是一个狠毒的人,所以凉纾知道这天尽管来迟了,可它从不会缺席。 凉纾想,等那天真正来临时,这盘棋她要是盘不活,大不了就是死。 死没什么好怕的。 如他们所说,她害惨害死了那么多人,以后去阿鼻地狱也没什么好说的。 阿鼻地狱里再苦,身为人她是感受不到了,那是做鬼以后的凉纾该面对的事了。 只是唯一遗憾的是,她应该不可能会见到江平生了。 江平生只可能去天堂,她的归宿是地狱。 只是届时,顾先生又应该怎么办呢? 她现在可还是顾太太呢。 …… 凉纾跟随陆瑾笙下楼。 也不能说是跟随,她是被陆瑾笙扯着下楼的。 他大掌攥着她的手腕,只顾着自己长手长腿两步当作一步往下跨,全然不顾她是什么感受。 当然,陆瑾笙也没有必要顾着她。 只是莫名的,陆瑾笙掌心中的热度通过这种接触传递到她的皮肤上来,还变态地带着一阵暖意。 他的车子就停在楼下。 凉纾咬牙一路跟着他,注意力也一直在脚下,没有看到前方从他车里下来的人。 “陆总。” 清冷略微带着性冷淡风的一道女声。 却让凉纾莫名从心底生出来一股熟悉的感觉。 她不再去扳陆瑾笙的手,而是抬头朝站在车门边的女人看去。 这么冷的天,她还穿着职业套装,通勤风的女士休闲小西装加上同色系的包臀裙,腿上是冬天的光腿神器肉色丝袜,踩着中跟黑色漆皮皮鞋。 此刻,她正微微弓着腰,开了后座的车门。 凉纾见到那张脸,却蓦地怔住了。 她低低地喊了声,“陈羡。” 闻言,被叫做陈羡的女人倏然侧首,和凉纾的视线对上,那张化妆化的精致的脸有着些微的变化。 但也仅此而已。 陆瑾笙将一把给扔进车里,摔上后车门,然后自己也从另外一侧上车。 陈羡坐在副驾驶,微微回头对陆瑾笙道:“接下来您是回公司还是……” “回陆家。” 凉纾看着陈羡,心情破天荒的复杂。 令她震惊的不是陈羡现在成了陆瑾笙的秘书或是助理,而是陈羡也变了。 陆家凉纾现在去不得。 所以中途她打开车门跳车了。 得亏是冬天雪天路滑,司机的车速不快,否则凉纾这种危险的举动肯定得出事。 见到凉纾跳车,陈羡眼神破天荒地复杂,从头顶后视镜中看了一眼陆瑾笙的脸色,启唇,“陆总,要不要……”停车。 陆瑾笙长臂一伸拉上车门,看都未看凉纾一眼,半阖眸,冷淡道,“随她去。” 她再能,又能逃到哪里去? 第80章 虔诚 凉纾中途跳下陆瑾笙的车,没多久又折回去将江平生的骨灰给拿了出来,最后开车回零号公馆。 晚上,凉纾给顾寒生打电话。 她在电话里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顾寒生说明天。 那头隐隐约约的,还有女人的声音。 凉纾没多问,就准备挂了。 “阿纾,”男人突然叫住她,嗓音低沉,缠绕着电流声无端给人带来一阵阵酥酥的战栗。 她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那头说,“等我回来,我们要去参加一个婚礼。” 他这么一说,凉纾大概就想到了。 这两天,舆论都被刷爆了,将之前的所有其他绯闻热度都盖了过去。 虞城景家少爷跟魏家小姐的婚礼。 人都说,向来纨绔多情、被家族放逐的景家少爷景遇回国短短几月就在景家站稳了脚跟,靠的应该是手段跟女人。 景遇是顾寒生的挚友,他大婚,顾寒生自然要出席。 但这让凉纾犯了难。 她说,“我能不去么?” “为何不去?” 凉纾想了想,很认真地答:“我名不正言不顺的,到时候别人肯定要议论你,这样不好。” 这还真是处处都为他着想。 但顾寒生并未有半分开心,他似调侃地冷嗤了一句,“要怎么才算名正言顺?大不了顾太太当天将我俩的结婚证时时刻刻都拿手上,逢人就给他看一看,这样够名正言顺了么?” 这男人嘲讽打趣起人来凉纾一向招架不住。 “顾寒生,你少取笑我。” “哪里是取笑,分明是叫你认清现实,顾寒生的太太从来就不是见不得光的,这样的场合这次躲了,下次呢?” 凉纾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小脾气上来了,胸口有些堵,她有些赌气地回他,“你让时倾陪你去。” 以前顾寒生每每出席什么宴会,身边陪着的人除了时倾就是季沉。 那时候无可厚非,毕竟他身边缺人。 可现如今再这样就说不过去了。 顾寒生一下沉了脸色,语气略冷,话也有些狠,“怎么,当初不要脸不要皮上赶着也要跟我结婚的难道也是时倾?” 凉纾握紧手机,指节泛白,心里更是堵了。 回击的语言一点都不甘示弱,“那也是你当时自己说的,我是市井女子,生活在虞城最阴暗角落的人,这样的人不配见光,我就被你金屋藏娇一辈子得了。” 这时,连凉纾自己都忽略了她用了一辈子这个词。 “你喜欢我金屋藏娇,又何必非要那两本结婚证?阿纾,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享受顾太太这个位置带来的好处跟便利,却又不履行顾太太该有的义务,做人都是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 “我也是为了你着想呢。” “那你真是犯不着。” 听这声音,顾寒生是生气了。 恍惚间,凉纾好像又听到了那头有一道女人的声音,但她没深想,顾寒生就已经掐断了通话。 …… 温城某星级酒店餐厅。 苏秦优雅地拿着餐巾擦拭嘴角,看着接完电话回来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苏秦觉得,他的脸色比刚刚离开时要差很多。 她拿起酒些微抿了一口,看向在自己对面落座的男人,没忍住道,“真是难得,顾先生这表情怎么好像是受气了似的。” 顾寒生低垂着眸,手上拿着热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的手,末了让毛巾扔在一边,抬头时,脸色恢复如常,扯唇,“你吃好了?” 苏秦瞥了眼他面前几乎都没怎么动过的食物,刚刚一上餐他就去接电话了,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于是耸肩,“没呢。” 说罢,又拿起刀叉。 跟顾寒生一起吃饭,苏秦觉得这体验感不是一般的差。 他们明日将要乘坐同一班飞机前往虞城,今晚下榻同一个酒店,晚饭也是一起用的。 苏秦这些年浸泡在洋人文化里,早就习惯了吃西餐。 所以两人一同来到餐厅,她自然是点西餐。 况且这个氛围,也只适合吃西餐。 但眼下的情况是苏秦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优雅从容地用着盘中的食物,里面是中式的菜色,她说,“顾先生,倒是没想到你对西餐深恶痛绝到这种地步,这样真的很破坏氛围。” 闻言,男人一顿,抬眸淡淡看向她,“我们之间有什么氛围?” “……” 苏秦将话题转到苏言身上,“我姐这些年情况有好转吗?” 顾寒生神情依旧很淡,“没什么起色。” “当年那场车祸虽然惨烈,但是幸存者还是不少,为什么偏偏是苏言……” “她能捡回一条命都算运气好,你还指望什么?” 苏秦手指用力握紧叉子,“顾寒生,她当年可都是为了你才回国的,结果一回来就遭遇重大车祸,成为植物人至今未醒,甚至还时时刻刻都面临着生命危险,你如今这个态度我可真替她不值。” 啪地一声。 男人直接将手中的餐具扔到了桌上,他朝苏秦看去,“她出车祸,我是没有尽全力救她还是怎么了?” “那她至今未醒……” “需要我给你解释一遍什么叫‘植物人’么?”顾寒生扯唇,“我会努力让她活下来并且尽最大的可能让她醒过来,但不排除最坏的结果。” “她血型特殊,你怎么努力让她活下来?” 顾寒生眸中闪过不以令人察觉的寒光,随即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世上血型特殊的人都死绝了只剩苏言一个了,是么?” 苏秦闭了嘴,不再说话。 这顿饭吃的堵心。 他是顾寒生。 在虞城里能够呼风唤雨,手长到能够伸到国外去。 苏秦不否认顾寒生对苏言的感情。 当年苏言回国伊始便出了重大车祸,苏秦当时运气好,不跟她在同一辆车上。 她亲眼见证了那场祸事,也见证了顾寒生当时看到苏言惨状时的抓狂。 他眼中的愤怒足以毁天灭地、吞噬一切,只因苏言快死了。 顾寒生当时,不惜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只为将苏言给救回来。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苏言的病危通知单被医生下了一次又一次。 到最后,顾寒生花重金请了国内外的专家过来,勉强将苏言的命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苏言变成植物人,还活着,甚至还有醒过来的可能。 他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苏秦那天在医院的走廊见到顾寒生抽烟的背影,只觉得他是前所未有的孤独,当时苏秦甚至在想,要是她姐姐苏言真的离世会怎样? 在苏秦的印象里,苏言十分爱顾寒生,而顾寒生肯定也是爱她的。 苏言要是死了,顾寒生大概会疯吧。 也是这一天。 苏秦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透透气,经过icu区域,路过这边走廊时,见到了那个站在墙角捂着自己心脏嚎啕大哭的女人。 她长发掩面,有透明的泪珠不停砸在地上,那种外溢的悲伤甚至能够感染到周围的人。 icu里,苏秦隐约看到有医护人员拉着白布蒙住病床上躺着的人。 她叹息,生命无常。 同一时刻里,有人欢喜有人悲。 那女人哭的实在是太伤心了,苏秦有些不忍,站在她不远处,看着她。 有护士结伴站在一旁,声音充满了怜悯,“真是可怜啊,哭的那么伤心。” “是啊,看的我心脏都痛了。” 苏秦拧着眉,想上前去劝劝她,但衣服却被身后的护士给扯住,她回头。 只见这护士一脸难言地冲她摇摇头,“别去,让她安静地哭一会儿吧,绷了半个月,脑子里这根线还是断了,唉。” 苏秦站在原地,目光朝她看去,没忍住问,“她……” 护士叹息,语气都带着一股不忍跟悲痛,“男朋友出车祸了,在我们院里熬了半个月,今天还是死了,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了他半个月,期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这姑娘怕是伤心到了极点,我当时都担心要是……” 她说着眼中竟是一阵湿润,“现在你看到了,她整个人都崩溃了。” 另外一位护士也说,“是啊,这半个月她几乎不吃不喝,还因为晕倒输了两次营养液,还真是可怜。” 苏秦心情一阵复杂,只得叹息。 那护士又说,“这还真的是天妒英才,半个月前永宁路那起车祸,真的太惨烈了,这姑娘的男朋友听说才二十二岁,是虞大的研究生,保送博士的,真是太可惜了。” 苏秦一震,心里一痛。 半个月前,永宁路那场极其惨烈的车祸,六死十几伤还有两个重伤。 重伤的其中之一是她姐姐苏言。 另外一人,就是这个二十二岁的虞大研究生,是这位女人的男朋友。 当时只顾着苏言的状态,苏秦没有过多地去关注。 她只无意间听人说起过,这场车祸里还有一个虞大的高材生,车祸之后,从学校到社会上各个论坛都在为他祈福。 苏秦看着那边哭的极其伤心悲痛的女人,心里感触颇多,上天太残酷了。 但上天同时也给人希望。 比如苏言。 这里气氛过于压抑,苏秦再度回头看了一眼她,转身就走了。 这世间,真是众生皆苦。 …… 第二天,苏秦随顾寒生回虞城。 到机场,有司机过来接。 顾寒生和苏秦坐在后座,时倾坐在副驾驶。 车上,顾寒生说,“司机先送你回酒店,找个时间你随我一起去看看苏言。” 苏秦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缠绕着自己的头发,她从窗外收回视线,回头看着顾寒生,“酒店?” 男人没答。 前座的时倾及时出来说,“苏小姐,给您预订了往后半个月虞城的六星级酒店高级套房,当然,您要是想在虞城多逗留一些日子到时候这边和我沟通就成。” 苏秦红唇扯出淡淡的笑容,她说,“我不住酒店,你要么让我和我姐住在一起,要么我住你的地方。” 说完,她定定地看着顾寒生。 顾寒生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动,左手拇指跟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良久,他才道,“行。” 他把苏秦安置在市中心的他的一套干净的公寓里,也算是寸土寸金的地方,电梯直接入户,宽阔的大平层,一层只有两户。 顾寒生没多做逗留,只说,“有什么事找时秘书。” 苏秦随后脱了自己身上的外套,依靠在沙发旁,双手抱胸看着他,“顾先生,问你一个问题。” 顾寒生看着她。 “如果苏言没发生意外,你会娶她吗?” 这个问题,男人连思考都没有,菲薄的唇直接吐出几个字,“没有如果。” “好,我知道了。” 苏秦往身后的沙发倒去,朝他挥挥手,“不打扰您了,您慢走。” …… 出差一星期,公司里堆积了不少事情。 顾寒生没顾得上给凉纾打个电话,安置好苏秦之后直接去了公司,这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外面天色早就黑了。 零号公馆。 曲桉看着从下午五六点开始就在客厅踱步的女人,也不说干什么,手里拿着手机,时不时侧头朝窗外看。 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七点,曲桉再次上前来提醒她,“太太,这都七点了,你看要不您先用晚饭吧。” 凉纾头也没回,继续来回走,伸出一只手掌做出拒绝的动作,“不用。” “我记得先生说他今天回来呢,这会儿也不知道到了没,要不要回来吃晚饭,要不太太你打电话问问吧。” 凉纾还是重复刚才的动作,“不打。” 曲桉,“……” 真是给她台阶她都不下。 到最后,顾寒生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曲桉在门口接过他的外套,就听他问,“太太呢?” 想了想,为了不影响这夫妻两人的感情,她说,“太太这会儿怕是上楼去休息了,之前她就想给您打电话来着,但是又害怕打扰到您,”曲桉跟随顾寒生走到客厅里,“先生您在外头吃东西了吗?” 顾寒生今日忙,等想起来吃饭时,已经过了七八点了,就让时倾随便买了点儿东西对付着。 这会儿还不饿,他就摇头,“你去休息吧,我上去看看她。” 十点过,凉纾还没睡。 顾寒生进来时,她正在浴室的镜子前给皮肤做睡前护理,在此之前,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她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走进来,凉纾被吓到,转头看着他。 “你……” 近一周不见,顾寒生其实并无什么变化。 他就这么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凉纾。 凉纾继续往自己脸上拍东西,也没理他。 等她终于擦好,男人长腿两步跨过来,将她捁在自己怀中,然后低头朝她白皙的脖颈间嗅去,低低的嗓音从喉咙里溢出来,“好香。” 他觉得她香,但凉纾可不觉得他身上香。 她双手抵着顾寒生硬硬的全是肌肉的胸膛,鼻子吸了吸,很嫌弃地说了一句,“顾先生身上可都是脂粉味,难闻死了。” 说吧,两宿还捏着鼻子摇了摇头。 她刚刚泡完澡,扎着丸子头,皮肤白里透红,一向冷白的脸色难得有这种状态,顾寒生看的心里一阵柔软。 想到昨天那一通不算愉快的电话,他将怀中的人捁的更紧,漫不经心地说,“时倾身上的。” “……” 还真是……一有什么事儿都推给人家时倾。 凉纾挣扎不过,微微抬头,视线刚好能看到他凸起的喉结,凉纾说,“你这次去温城,顺利吗?” “一般。”顾寒生答。 她似是想到什么,又问,“千卉的事是你做吗?” “什么事?” 千卉后来在医院里过得并不安生,她小三的身份曝光,一夕之间,仿若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凉纾上午去医院看了一次,听护士说,她已经出院了。 至于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而顾寒生却说,“我不出手叶澜也不会放过她,这个局是她自己走出来的,怪不得别人。” “哦。”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形式有些不对,凉纾不肯,要他先洗澡。 等他淋浴完出来,凉纾躺在被子里,自知躲不过,便放任他了。 结束时,凉纾待在他怀中看着他那侧的壁灯发出昏黄柔软的光芒,昏昏欲睡。 顾寒生搂着她,手掌淡淡地放在她小腹的地方,嗓音低沉中夹杂着千丝万缕的温柔,“过两天妈说送点上好的中药材过来,让厨房煎了给你补身子,到时候,我们听她老人家的,要个孩子,嗯?” 听到这话,凉纾却浑身僵硬。 她想起自己藏在床头柜最里面的避孕药,心里便对顾寒生说的这话有些抗拒,睡意也瞬间清醒了一半,“那就顺其自然了,但是我们之间的情况,恐怕不适合要孩子。” 大逆不道的话,也就只有凉纾敢这么当着顾寒生的面讲出来。 顾寒生将她抱得更紧,语气有些凉,“如果我偏要一个孩子呢?” 凉纾在被子底下悄咪咪地将手握成拳头,说,“我身体不好,说不定怀不上呢。” “傻话。” 她眨着眼睛,忽地又轻飘飘地说,“假以时日,你要是将我扫地出门了,那孩子怎么办呢?是归你还是归我?” 这种情况届时要是真的发生了,这个问题不用想。 孩子肯定归顾寒生。 首先她没有足够稳定的经济能力,其次,她没有足够与顾寒生抗衡的手段。 她连争的资格都没有。 顾寒生手掌在她后背拍了拍,又是一句训斥,“胡话。” 凉纾手指用力,使劲儿在他腰上掐了一下,但是他那里都是肌肉,这个力道对他来讲就跟挠痒痒一样,“顾寒生,我没跟你开玩笑,你的白月光还等着你呢,我曾经也说过,要是她醒来,我就麻溜给你们腾位置,决不食言。” “那现在就腾。” 话音刚落,女人软软的手臂就上来主动圈着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怀中,“唔,现在还腾不了呢。” 没等他开口,凉纾又补充,“这位置我先占着,等你的小情人醒来,再腾,好吗?” “阿纾还真是天真,你当我顾寒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么?” 凉纾往他怀中蹭了蹭,“哪里敢。” 她这动作完全就是在点火,顾寒生本来都不打算再折腾她了,可这次算是她自己先不老实的。 于是这火,又延续到了后半程。 …… 第二天凉纾才找到机会跟顾寒生说,“之前都没送妈什么礼物,这不是马上平安夜就到了吗?我想去庙里给妈求个平安符,你说好不好?” 这算是凉纾第一次主动发自内心地提起温明庭,让顾先生颇感暖心。 他问,“什么时间,我们一道去。” 凉纾想了想,说,“我看过天气预报了,这个星期天跟下周一都是好日子,我们就这两天选个时间去吧。” 下周一是景家少爷景遇的婚礼,这天自然要被耽搁走,所以顾寒生定了周日。 虞城这里最大最灵的庙宇坐落在虞城最高峰上,名为寒山寺。 寺庙在半山腰。 司机送两人到山脚,顾寒生握了握凉纾的手,说,“既然是给妈求平安符,那我们得虔诚些,佛祖喜欢虔诚的人,咱们沿着阶梯爬上去,这符你肯定求得来。” 顾先生说,佛祖喜欢虔诚的人。 所以在爬阶梯时,凉纾避开了他的触碰,她是这么说话来堵他的:“佛祖它超脱了世俗,隔绝世间情爱,顾先生此刻要牵我的手,佛祖看到就不高兴了;佛祖喜欢虔诚的人,您说的。” 说完,凉纾不看他的脸色,抬脚走上一级阶梯,此时登峰行程刚刚开始,她身子还算轻盈,没两下就将顾寒生甩在了后头。 寒山寺不论四季,香客都络绎不绝。 此刻,有香客认出了身侧穿着偏休闲日常风格衣服的顾寒生,向来都是在财经报上见到这位杀伐果敢的虞城首富,此刻真人就实实在在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男香客激动不已。 男香客语气之间难掩兴奋之情,“请问,是顾先生吗?” 闻言,顾寒生收回目光,但是眼角余光里,凉纾仍旧未离开过他的视线。 沉稳从容的男子对身侧搭话的男人浅浅一笑,主动伸出右手,“你好。” 男香客递出双手握住,“今天真是有幸能见到您,我这一趟怎么也不算枉来,我……” 顾寒生知道他怕是还有话要说,但是这白茫茫的路上,再拖延下去,凉纾这人就远不在他的视线内了。 于是顾寒生说,“今日有缘,同是烧香拜佛祈福,我们山上见吧,我太太顽劣,怕她摔了身子,顾某就先走一步。” 第81章 求签 男香客讷讷点头,视线里,身形高大的男人正追随着前方一道纤细的倩影而去。 是他记错了吗? 顾家顾寒生什么时候结婚了? 越往上,地上雪越多。 一级级长长的台阶一直延绵往天上去,视线里,香客众多,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凉纾有轻微的雪盲症。 平时都还好,但这种长不见尽头的阶梯,被积雪覆盖着,会产生视觉差异,凉纾走到后头,一个恍惚,脚下踩空。 没有任何疑问地摔在地上。 有人将她扶起来,凉纾低声道谢。 顾寒生追上来时,她正低头拍着自己身上的雪,这瞒不过顾寒生的眼睛,他也没说帮忙,只站在一旁看着,“你的虔诚似乎并没有感动佛祖。” 她垂着头,也不说话。 等将自己清理干净,凉纾看了他一眼,往前走。 没两步被身后的人追上,他这回握紧她的手,带着她一起爬这长长的阶梯。 凉纾象征性挣了挣他的手,没挣掉。 顾寒生看了眼她膝盖的地方,温声调侃道,“你要是真的因为去拜佛摔到哪里了,那这就是佛祖的罪过了。” “归根究底,是你顾寒生的错。” 说着,凉纾手指扣了两下他的手心,不痛不痒的,如同挠痒。 “我哪里犯错了?你说说。” 凉纾走的比较快,但是顾寒生胜在腿长,两个人的频率倒也差不多。 她看了看周围的人,难得有些羞于启齿。 便说,“顾先生最会洞察人心,我不信你领悟不到。” 她说她是因为突然腿软才会摔倒,不是因为不让他牵手。 为何会突然腿软呢? 源于某人前一天晚上纵欲过度。 后半程,凉纾明显体力不支。 她越走越慢,额头上都是虚汗。 放开顾寒生的手,她站在比他低两级的阶梯处看着他,脸色微微发红,小喘着气,“你先走,我等会儿来追你。” 顾寒生笑道,“你确定你追的上?” 女人目光朝上望去,那座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恢弘庙宇出现在青雾缭绕的山间,很近又很远。 “追的上。”她答。 顾寒生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拭她额头上的汗水,颀长的身子微微往下压,背对着她,侧眸回头,嗓音温淡,“上来。” 这个举动让凉纾大惊,她屏住呼吸,有些抗拒,“我没那么娇气。” 他回她:“身为顾太太,可以娇气。” 凉纾为了避免尴尬,也为躲避周围人投递过来的目光,无奈之下上了顾寒生的背。 她搂住男人的脖颈,视线里是他发质偏硬的短发,似有若无的木质清香缓缓进入鼻息,心脏那处仿佛忽然落下柔软的尘埃,跳动的频率跟起初有了些微不同。 十二月十七日,顾家夫妇徒步虞城最高的峰前往寒山寺拜佛,后半程是顾先生背着自己的小妻子上去的。 这行为难免引起其他人的关注。 就比如走在他们身后几米的一对年轻情侣。 女生拽紧男友的衣服,一脸艳羡地看着前方,“你看看人家,太浪漫了,还有这么长一截路,人男朋友直背上去……” 她男友打断她的话,“浪漫能当饭吃吗?” 大概是前方的两人太过于扎眼,这男生继续没好气地说,“来上香还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安安心心地爬上去,这才显得有诚意不是吗?” 四人距离不算远,这话凉纾跟顾寒生自然听到了。 凉纾有些尴尬,她将脸埋在他背上,闷闷地说,“我觉得他说的对。” “哪里对?”男人头也没回。 “你背我上山,这样哪里还有诚意?” 凉纾被他养了一段时间,气色是比当初要好得多了,但体重并没有增加,身体素质也很一般。 他脚下步子不快不慢,也很稳,至少凉纾没有丝毫不舒服的感觉。 他说,“怎么养了这么久体重还是这么轻?” “可能我本来就是吃不胖的体质。” “身体素质也差,改天和我一起跑步,别爬几步楼梯就觉得累。” 凉纾知道顾寒生一直都有晨跑的习惯,早上五六点就得起来,天气好的话就去零号公馆别墅区的跑道上,天气不好的话他就在自家的健身房。 对了忘了提,零号公馆各种设施都齐全。 健身房、小型家庭影院、室内恒温游泳池、藏书室这些都有。 当然了,凉纾至今都没把这些地方给摸透。 只是她不是很喜欢运动,听闻顾寒生这么说,她顿时就皱眉,没忍住拒绝,“有没有不累的运动?” 凉纾这天问,有没有不累的运动,顾寒生没回答她。 晚上时,他才说:有不需要你动的运动。 凉纾是诚心想给温明庭求一个平安符,她还有另外的目的,择一个吉日找机会将江平生的事给了了。 于她来讲,顾寒生是个麻烦。 这男人精明,什么事逃不过他的眼。 但他虽然是陪她来拜佛祈福,可实际顾寒生并没有什么向佛之心,他只信奉自己。 她在里头抽签,顾寒生在外面等她。 凉纾出来时,刚好见到顾寒生跟一位中年男子在廊柱下谈话,她不好打扰,谁知顾寒生早先一步看到她,朝她招手。 她走过去,男人牵着她的左手,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我等着解签,可能时间还有点儿久,你要不就到这附近到处逛一逛呢?我听人说,寒山寺不光求的签灵,风景也很好的。” “好。”他捏了捏她的手指,回应得很快。 凉纾抿唇笑了笑,放开他的手,回头几步朝里面走。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朱红色的大门后,顾寒生才回头对对面的男人笑道,“见笑。” 男人搓了搓手,虽然顾寒生没介绍,但想必那就是顾太太了。 “倒是没想到顾先生已经结婚了,从来都只关注您在财经界的成就,没想到您竟是已婚人士了。” 顾寒生笑笑,“目前还是隐婚状态,届时会择合适的日子公布的。” 这厢,凉纾回到佛堂。 她给温明庭求了一个上上签,是个好兆头。 凉纾等他给解完签,她才把江平生的生辰八字递给了大师看。 她想给江平生抽一支签,但却被阻止,一身和尚衣袍的大师手里捏着佛珠,闭着眼一脸高深莫测地冲凉纾摇头。 凉纾不解,“大师,为何不让我抽签?” 大师仍旧闭着眼,手里的佛珠被他有规律地数着,开口时,那声音里带着超脱世俗的沧桑,“姑娘,已经不在俗世的人,你又何必抽签?” 他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凉纾,“就算抽出来了,那也是无解的。” 凉纾心里一震,她惊讶,“我只给您了生辰八字,您竟然看得出来……”顿了顿,凉纾说,“大师能不能帮我选一个吉日,他的骨灰还没下葬,被困在人间三年之久,我想找个日子好好把他安葬了。” 大师一脸平静,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自愿的?这世上还有他没割舍的东西。” “但我希望他能入土为安,不要成为飘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 凉纾一直都知道,倪家夫妇很重视江平生,某种程度上来讲,这对高知识分子甚至到达了一种偏执的地步。 江平生死后,他们起先不让火化,但后来突然之间就妥协了。 她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妥协。 那只是换一种方式将江平生困在他们身边。 所以再次有江平生骨灰的消息,她前往温城,手里有倪家夫妇重视的东西在,她绝对可以把江平生的骨灰给带回来。 因为凉纾知道,倪家夫妇不会给江平生一个安息的坟墓。 试问,一个人已经死了,尸体烧成了灰,最后不让他尘归尘,土归土,却要将骨灰一直摆放在家里,这正常吗? 三年前。 江平生火化的前一天的晚上,凉纾听到倪家夫妇的对话。 她前一刻才和他们闹过,这会儿刚消停下来。 倪夫人哽咽地对倪秀礼说:“老头子,就让他们火化吧,以后见不到真人了,骨灰能留下来也好。” 凉纾当时不懂这话的含义,直到江平生出殡那天她不小心打翻了江平生的骨灰罐发现里头全是石灰粉,她才倏然明白。 当初倪家夫妇之所以不同意火化,是因为他们曾有想法租冰棺将他的尸体永远冻起来放在家里,这是多疯狂的想法? 但这毕竟不现实,所以才有了倪家夫妇后来带走了他的骨灰隐居温城小镇南川。 三年是一个契机,也是凉纾的底线。 江平生陪了他们三年,足够了。 凉纾要大师帮她选一个吉日,大师却摇了摇头,说,“人死如同烟灭,便是什么都没了,或是化成风,化成雨,化成这世间任何万物,没什么特殊的,你想怎样都成。” 大师说完,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单手示意面前的签筒,“女施主,为您自己抽一支吧。” 凉纾看着面前的抽签筒犹豫,半晌才笑着拒绝,“不用了,谢谢您。” 只是她起身离开时,却不小心碰倒了签筒,有一支签弹了出来,凉纾一股脑地装了回去,双手合十朝大师鞠了一躬,“谢谢你。” 等她离开后,大师目光平静地从签筒里捡出来一支,看着上头的文字,却是摇了摇头,无声的叹息从嘴边溢出。 签头处,分明地写着三个字:下下签。 凉纾找到顾寒生时,他正在抽烟。 这冰天雪地里,男人唇边烟雾袅袅,显得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看到这个画面,忙跑上来,皱眉望着他,“顾寒生,你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抽烟呢?佛门重地,你尊重一下人家。” 他笑,取下烟头在指尖捏着,“那你看那些和尚他们要吃喝拉撒吗?要过俗世的人间烟火吗?”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顾寒生不与她争论这个话题,也不继续抽烟了,转移了话题,“大师怎么解的签?” “我给妈求了一支上上签,大师说,是个好兆头。” 男人随后将手中的烟头掐灭,语气挪愉,“大师有没有说老太太以后会子孙满堂?” “你都在想些什么呢?” “老太太现在的心愿恐怕就只有这一个了,我们努努力还是很有希望的。” 凉纾难得同他讲,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这张黄符,被折成了三角形的形状。 她思考着,准备回去的时候撕一块红布给缝起来,等什么时候去顾家老宅的时候就顺带给温明庭带过去。 比起上山,下山的路程就要轻松了。 但凉纾这次主动挽了顾寒生的手臂,下去的阶梯她要是再摔了,那稍不注意可能会出人命。 第二天,是顾寒生挚友景遇的婚礼。 顾寒生前两天就差时倾送了礼服过来,凉纾打开看过,中规中矩的晚宴服。 事前,她曾经问过顾寒生婚礼是非公开还是公开的。 顾寒生看了她一眼,说,“媒体造势那么大,你觉得呢?” 这意思凉纾懂了。 现在还不到公布她跟顾寒生关系的时候,明天如果陪顾寒生去参加婚礼,两人关系势必会暴露。 虞城的十二月中旬,室外的温度早就已经零下了。 凉纾这晚洗澡选择的是冷水。 室内虽然温暖,但这个季节冷水的温度可见一斑。 她开了冷水的一侧淋浴,站在下面,被这过于低的水温冻得嘴唇发紫,抱着双臂瑟瑟发抖。 一直冲了足足十分钟,她觉得不够,然后又冲了五分钟。 最后五分钟,凉纾洗的是热水。 果然,半夜里她就发起了高烧。 顾寒生察觉到怀中的人浑身滚烫,开了灯,果然见到躺在被窝里的人脸色潮红,嘴唇苍白干裂,额头上更是密布着一层细密的汗。 他拍拍凉纾的脸,“阿纾,阿纾……” 凉纾微微睁开眼,看着视线里模糊不清的男人,她抬手,一把搭在自己额头上,有点儿小委屈地说,“顾寒生,我好像发烧了。” 男人拿开她的手,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嗯,我去叫医生。” 曲桉也被闹了起来。 顾寒生回房间时,将她扶起来喝水,凉纾烧的意识都有些不清楚了,她软绵绵地靠在男人怀中,勉强喝了两口水,小声又沙哑地说,“好可惜哦,我烧了这么严重,明天估计不能陪你去参加婚礼了。” 他将杯子放在一边,又接过曲桉递过来的热毛巾,将毛巾稳稳当当地放在她额头上,“所以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嗯?” 凉纾想解释,却有些有气无力,于是这样就显得她更加难受了。 曲桉在一旁看得十分心疼,忙上前说,“先生,太太都这般难受了,您就别说话堵她了,这谁愿意作践自己的身体啊。” “别人我不知道,这顾太太就不一定了。” “顾寒生,你……你别冤枉我。” 她现在这个状态,任谁看了都心疼,更何况是顾寒生。 他给她将被子掖好,“别说话,早知道说什么都不让你去什么寺庙求神拜佛了。” …… 半夜里,顾家的家庭医生来给凉纾挂了水,又开了不少的药。 这病就是感冒,只是来的有点儿严重。 凉纾身体底子很差,本身之前就不注重自己的健康,本来就严重营养不良,加上之前被一次性抽了不少血,贫血的症状都还没有怎么改善,白天去寒山寺吹了风出了汗,一冷一热,自然就感冒了。 只是顾寒生没想到,这感冒来的如此得霸道。 一直到快凌晨,凉纾这才没那么烧了。 第二天上午,温明庭给顾寒生打电话,“听说阿纾半夜里突然发高烧了,怎么回事?” 因为凉纾生病发烧,顾寒生这天直接连公司都没去,老太太来电话时,他正在书房里处理事情。 顾寒生扔了手中的笔,“您的消息倒是来得快。” 说来也巧,家庭医生今日是去给温明庭送药材的,他也没多想,就跟温明庭提了夜里发生在零号公馆的事。 温明庭一听凉纾生病了,这立马就给顾寒生打电话了。 此刻,她见顾寒生语气不慌不忙地心里还着急着,于是又问,“你倒是赶紧说啊,阿纾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半夜发高烧呢?” “昨天天气还可以,她白日里非要去寒山寺给您求个平安符,大冬天的,上下山的,着了凉,感冒了,夜里就发烧了。” “哎呀这孩子,这符什么时候求不成啊,非得这种时候去?”温明庭听了,心里又是高兴又是责备的。 顾寒生从椅子里起身往卧室的方向走起,一边提醒她,“妈,马上平安夜了。” 言下之意就是,这符求的时间没错。 温明庭刚刚还没想到这一层,这会儿心里早就感动的不行了,她说,“今天是阿遇的婚礼,阿纾这个状态肯定去不成了,你自个儿去吧,阿遇那边你指不定得耽搁多久,今天我过来照顾阿纾。” 顾寒生本来不想老太太来回折腾的,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折腾了半夜,凉纾睡到快中午才醒。 已经没有发烧了,只是浑身都没有力气。 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没一会儿卧室里就有脚步声响起。 “阿纾,你可算是醒了。” 这道声音—— 凉纾侧头看去,竟是温明庭。 她挣扎就要坐起来,却因为浑身无力一下起来又摔回了床上,“妈……” 温明庭忙走过来,将水杯放在一旁,扶着她,“阿纾,你要什么东西妈给你拿,起来做什么。” “妈,您怎么过来了?” 温明庭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你这孩子,感冒得这么严重,我不过来看看你怎么行?” “就是一个小感冒,还把您给招过来了,我……”凉纾一脸苍白,病恹恹的,一脸抱歉的样子看的温明庭又是一阵心疼。 她端了水给凉纾喝,一面又说,“傻孩子,寒生都给我说了,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惹人疼爱呢。” 凉纾喝了水,嗓子没这么干了。 她知道多半是顾寒生将昨天的事跟她说了。 其实凉纾心里有愧。 她是真心给温明庭请平安符的,但是她的目的不止这一个,更主要的是江平生…… 看了一眼床头柜的时间,凉纾问,“妈,寒生呢?” 温明庭说,“他参加婚礼去了,估计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你要什么就都跟我说,知道吗?” 顾寒生曾经浅浅地跟凉纾提过他和景遇还有景行的关系,那浅薄的字里行间,凉纾不用想也知道温明庭跟景遇景行的关系,景遇大婚温明庭不去参加自然不好。 于是凉纾说,“妈,我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事了,您去参加婚礼吧。” 但是温明庭摇摇头,“不去也罢,我不喜欢也不看好这什么商业联姻,真是可惜景遇这孩子了。” 闻言,凉纾恍然,她抿着唇,“景家少爷的婚姻是商业联姻吗?” “嗯。”温明庭突然想到了什么,拍拍凉纾的肩膀,“该吃药了,我让曲桉先端点儿你能吃的东西进来垫垫肚子,咱们把药吃了。” 说着温明庭就出去了。 这天凉纾在微博热搜和各大娱乐新闻上目睹了景家跟魏家这场盛世婚礼。 一对新人郎才女貌,只是有温明庭的话在先,凉纾还是从其中看出了些貌合神离的样子。 因着景遇和顾寒生的关系,媒体除了报道景遇,还顺带抓住了这个机会,狠狠拍了顾寒生一把。 景家和魏家联姻,请了不少社会名流来参加,从富商到高官,从一线明星到圈外有名望的好友,婚宴现场可是大咖云集。 其中最抓人眼球的当属顾寒生。 这场婚礼阮芸芸也来了。 媒体事先采访了她如今跟顾寒生是什么关系,进展如何时,阮芸芸还没说话,视线里那足以轰动现场的人就出现了。 顾寒生这回可是给足了景遇面子,他出场颇高调。 跟以往不同,这次他身边还带了一个美艳的女子。 不是秘书时倾。 是一个众人从未见过的女子。 阮芸芸当时看到就震惊了,脸色煞白。 采访她的媒体们纷纷都转了风向,少数几个人还举着话筒问阮芸芸,问她跟顾寒生是不是分手了,现在顾寒生是不是已经有新恋情了。 然而,这些问题,阮芸芸答不上来。 今天,顾寒生身边的女人也顺势上了娱乐新闻。 苏秦拿着手机翻着有关她跟顾寒生的绯闻,“顾先生,和你一起传绯闻可真刺激。” 第82章 无题 黑色幻影行驶在路上,季沉是司机,车后座坐着顾寒生跟苏秦。 苏秦无聊,随手拿着手机翻开今天的娱乐头条,没什么意外地翻到她跟顾寒生。 她朝身侧看去,男人侧脸线条凌厉又模糊,那双眸子里染着让人无法看清的颜色,苏秦目光微微往下移,猝不及防地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中指上那个简单的戒圈。 苏秦想到了今晚婚礼上那个目光几乎没有离开他的女明星,苏秦收了手机,淡淡开口,“顾先生还真是我意料之中的有魅力,今日出席一场婚礼,差点把人家男主角的光环都给抢了。” 平日里,顾寒生很少出席宴会,几乎不会接受媒体的采访。 就算是出席宴会,他停留时间也必定不会太长,一个小时足够了。 但今日,在景家跟魏家联姻的婚礼上现场,顾寒生从傍晚开始,一直到晚上夜深了才离开。 所以将目光聚集在顾寒生身上的人不少。 这些人的目的不尽相同,但目标很明确。 商界的人想和顾寒生谈合作,名媛淑女想和顾寒生谈感情,哪怕是露水情缘。 对于苏秦的话,顾寒生根本就没有搭腔。 苏秦觉得没趣,便转了话锋,她看了一眼时间,侧头看着他,“现在才十点半,带我去看看我姐姐?” 男人手指微微摩挲着,眯了眯眸,“不急。”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顾寒生侧头,一张脸十分平静无波,“你什么时候将她的日记本交给我?” 又提起日记本…… 苏秦抿着唇,眼神往窗外看了看,随即说,“我有些好奇,当年我姐出事你当时表现得那么疯狂,前几个月又听说我发现了她的私人日记本,立马就让我交给你,这是不是表示,你很爱她?” 顾寒生连音色都没变,“你觉得我很爱她?” “难道不是吗?那场车祸里,有两个重伤,我姐姐甚至比另外一位的伤还要严重些,但是那位没能挺住,你却跟阎王赛跑,硬生生把她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除了爱,我想不到其它的理由。” 她话音刚落,视线里,男人手指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左手上的戒指,几乎没什么犹豫地吐出两个字:“是爱。” 听到这个答案,苏秦面上突然浮现出失落的神色。 她幽幽地开口,“我至今记得她回国前的雀跃,她说你会娶她,我还当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爱情呢,只是没想到有钱人的爱也不如此。” 顿了顿,苏秦继续说,“这几年,她成了植物人,而你呢,身边女人没断过。” 顾寒生眯眸看了她一眼,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着,“苏秦你该清楚,我是资本家,不是慈善家。这世上从来就不是谁没了谁就活不下去,地球照常转,太阳照常升起。” 苏秦拢在貂皮外套下的手指微微攥紧,轻轻咬了下唇,“假以时日,苏言如果醒来,你会娶她吗?” 这个问题,顾寒生回答得很干脆,他眸色冷凝,薄唇轻启,“不会。” “为什么?” 为什么? 顾寒生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必要思考。 他已经有顾太太了,若是再娶一个,那岂不是犯了重婚罪? 苏秦这晚没能得到这个为什么的答案。 她被顾寒生送到公寓楼下。 外头天寒地冻,苏秦拿了自己的包,一边抱怨,“这虞城的冬天也太冷了。” 男人坐在后座,朝她看来,在苏秦伸手开门的前一刻问她,“苏言的日记里都写了些什么?” 苏秦手指捏紧手包,勾了勾唇,回过头来看着她,露出的一截脖子纤长柔美,她轻佻地说,“顾先生这么想知道?那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季沉在前座默默地观察着顾寒生。 顾寒生跟凉纾这段夫妻关系,看似是凉纾步步紧逼,可后来季沉却在某一天突然想通了。 从为了给苏言输血开始,凉纾就不动声色地掉进了顾寒生给她设置的陷阱里。 这位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场面没经历过的老板怎会轻轻松松就被一个女子给拿捏住? 其实跳出这个问题本身,不过是他甘愿而已。 他主动算计凉纾,到最后,又甘愿被她算计,让她成为顾太太。 但季沉始终看不穿他对凉纾是什么感情。 所以此刻,当出现了除凉纾以外的女人对自家老板提出这样无理到近乎露骨轻佻的要求时,季沉倒是很想看看顾寒生是什么反应。 苏秦手指还放在车门开关上,一双妩媚潋滟的眸子就那么盯着他。 而迟迟不作回应的顾寒生在想什么? 他盯着苏秦露出来那截纤细的脖颈看,顾寒生想的是,她的脖子没有凉纾的好看,眼睛也没有凉纾的好看。 苏秦知道自己的优点,她很大方,也很善于将自己这些优点刻意展现在男人面前,达到诱惑男人的目的。 凉纾不是。 但凉纾这女人却比苏秦更加能诱惑到男人。 这种诱惑基本都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不刻意,不做作。 比如某个时候,顾寒生仅仅只是在某天午后走进零号公馆温暖如春的花房,他看着小妻子挽着衣袖正在摆弄某株花草,那外露的半截小手臂跟低头时专注的眼神和凌乱的发间雪白的脖颈,这些能让顾寒生瞬间想到欲望二字。 又比如,她刚刚洗完澡,将头发全部都扎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眼睛还带着水光,不施粉黛,但她这双眼睛朝他看来时,那种无辜又妩媚的眼神能勾得人心痒痒。 而此刻,顾寒生看苏秦有这种感觉吗? 没有。 苏秦见他迟迟不做声,自己也觉得没趣了。 她拢了拢衣服,说,“你若想了解一个女子是怎样爱一个男人、怎样为了一个男人陷入爱情的漩涡不可自拔,那苏言的日记你值得一看。” 九月份的盛顿城气温已经不是很高了,正是舒适的时候。 这个季节,外出郊游沿途可以见到笔直朝天上延伸的白桦林,它们正从夏天的翠绿朝秋天的金黄过渡。 苏秦在整理苏言旧物,她将苏言那个尘封了几年的皮箱拿了出来。 当时她没有心情去拆,几年过去,现在想拆了。 皮箱被苏言上了锁,而钥匙早就找不到了。 苏秦废了一番功夫,打开了这个皮箱。 说是皮箱,但苏秦觉得这更像是苏言的专属树洞。 她将所有对顾寒生的爱慕爱恋都写成了文字装在这个皮箱里,她给他写了很多信,每一封未寄出去的信封里都装着一张明信片。 而她那两本厚厚的日记,写完了其中一本。 另外一本只写了四分之一,有字的最后一页,时间永远停在了2013年10月下旬的某一天。 被这个皮箱锁起来的这些东西,苏秦没全部看完。 这些不过是一个小女生在倾诉自己对喜欢之人的感情。 苏秦只是有些不甘,当年注意到顾寒生的不仅仅是苏言,她也是。 但后来顾寒生的态度很明确。 前一天苏秦还能在手里捕捉到有关他的点滴,比如在某个场合露了个面。 第二天她不过刚起床,就能看见顾寒生在楼下跟苏言说话。 顾寒生每每只身前往盛顿城,眼里心里只有苏言,目的和态度都足够分明。 他眼里没有苏秦,压根就没有她。 所以后来姐姐苏言成为植物人,她看着顾寒生疯狂失态的模样,有些时候心里不禁掠过变态般的快感。 但三年过去,于顾寒生来讲,苏言成为植物人对他好像没有任何影响。 他养着她,尽全力救她。 但他身边仍旧女人不断。 他甚至早就忘了苏言还有一个妹妹。 苏秦将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很好,她不甘,假以时日他顾寒生连苏言都能忘记,更何况是从来就在他面前没有存在感的她? 所以她将发现苏言日记的事告诉了顾寒生。 本来苏秦没指望他能多关心,可没想到顾寒生的关注度出乎了苏秦的意料。 苏秦深谙怎么跟顾寒生这号人相处,那就是不能把自己的心思表现的太过于明显,不要把别人当回事,更加不要把自己当回事。 她不动声色地,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欲望。 从九月发现告知顾寒生这本日记的存在,到如今她真真实实地和顾寒生扯上联系,苏秦用了差不多四个月时间。 期间,她很少主动联系顾寒生,更多的时候是顾寒生身边的助理季沉打电话跟她沟通。 苏言的日记本里,写的全是小女生的心思。 但顾寒生有些意外,他似乎不太相信,但他将这种不相信的心思隐藏得很好。 他交叠着双腿,车内光线昏暗,外头点点路灯的光衬得他的面庞一半明一半暗,他说:“小女生的心思么?那也得我看看才知道。” 苏言心里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失落。 他是顾寒生,若他想要这本日记,自然有的是办法。 可他没有表现出来看,他不急于立马就要拿到,他甚至愿意为了苏言跟她周旋。 真的如此爱苏言? 苏秦笑着摇摇头,“你先让我见见她。” 说完,苏秦打开车门下车了。 黑色幻影离开时,苏秦还未走进电梯,她回头,只来得及捕捉缓慢开走的车影子。 …… 回零号公馆的路上,顾寒生接到好友景遇的电话。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闪动的名字,没什么情绪,滑下接听键。 “出来陪我喝酒。” “今日你大婚,你确定需要我陪你喝酒?” 今日景遇太忙,但也抽了小半小时跟顾寒生在安静的酒店一隅说着话。 景遇从西服口袋里抖出一盒烟扔了一根给顾寒生,两人就安静地抽着烟,也没有喝酒。 顾寒生斜眼睨着他,唇边烟雾缭绕,“很不甘心?” 身为今日婚礼的主角,景遇脸上并没有多少开心的神色。 他狠狠地吸了口,随后将自己左胸上的胸针扯下来随后扔到一旁,又松了松自己的领带方才说,“哪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反正这辈子玩儿的女人也够多了,现在定下来也没什么不好。” 顾寒生抿唇,什么话都没说话。 景遇身子往后靠,眯着眸,“你等会儿迟点走,算帮我一个忙,你是这虞城的焦点人物,有你在,他们就不会始终将目标钉在我身上。” 又是一口烟入喉,顾寒生扯唇,“这婚结的,以后有你难过的。” 偏偏景遇无所谓地笑了一下,“难过什么?这事儿一了,景家话语权在我,以后二叔再不是一家独大,我没什么可难过的。” “经商者,最忌讳的就是自欺欺人。” 顾寒生淡淡落下这句话。 两人傍晚只浅浅说了几句话,但烟却抽了不少。 此刻夜里十点半,本来应该开心度过新婚之夜的新郎却弃新娘不顾,跑来找顾寒生喝酒。 顾寒生问他是否确定。 景遇道:“老地方等你。” 其实这酒顾寒生不该去喝。 因为家里还有人等着他。 温明庭照顾了凉纾一天,也不算照顾,就是她怕凉纾无聊,基本上就是一整天都在卧室里陪着她。 凉纾生病难受,可这顾寒生还高高兴兴地跑去参加婚礼,这又跟人闹了绯闻。 他倒好,竟然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虽然凉纾没说什么,可温明庭看不下去了。 她给顾寒生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寒生电话接的挺快,却不怕惹怒老太太,他说,“恐怕还得晚一些,这边暂时都还走不开。” 温明庭怒了,“哪有什么走不开的,你说你要回家,谁还敢拦着你不成?” 平日里,顾寒生虽然尊着敬着温明庭,是个十足的孝子,但极少人能勉强他。 他有些时候都能直接拂了她的意,更何况是外头那些人? “偏偏这还就是有人拦着。” “顾寒生啊顾寒生,你太太还在家里等着你呢。”无奈之下,温明庭只好搬出凉纾。 老太太提起凉纾,他倒是仿若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似的,问她,“阿纾今天怎么样了?” “今天好多了,只是没什么精神,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看情况,挂了。” “你……” 顾寒生没给温明庭反应的时间,他率先掐了电话。 怎么说呢,顾寒生有生气的成分在。 他一整天在外头,今日行程不隐秘,一举一动所有人都看得到,偏偏她不闻不问。 另外有关她感冒这件事,顾寒生觉得太巧。 巧合到他真的觉得她有故意的嫌疑。 顾寒生来时,景遇早就已经点上酒了。 昏暗的包间里,安安静静的。 顾寒生在景遇身侧坐下,随手将外套扔在一旁,“什么酒,非得今天晚上喝。” 景遇正往他杯子里加冰,脸上情绪难辨,他说,“老爷子签字了,今晚我看某些人的脸色可是难看的很。” 两人碰了杯,顾寒生说,“恭喜,算是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景遇一脸冷嘲地盯着杯子里的褐色液体,“他不知道还有几天活头,能给他一个尘埃落定的假象,也好。” 如今在景家老爷子的眼里,景遇身边有了人,手里有了权,是他喜闻乐见的结局。 接下来,是沉默的喝酒声。 顾寒生寡言,而景遇今晚心情更是糟糕,他也很少话。 后来,还是景遇先开的口。 他捏着眉心,抬手将衬衣最上面两颗扣子给解开,“白天你跟阿行怎么回事?我看他气成那样,听说你们上次好像闹了矛盾?” 景行上次去顾宅看望温明庭景遇是知道的。 他当晚宿在顾家老宅,但是第二天回来时,满身是伤。 景遇当时问他怎么回事,景行一脸冷漠,心情极度不好,冷冰冰地甩给他一句,“顾寒生打的。” 当时景遇忙着魏家的事,没工夫向顾寒生过问这件事。 于是就一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顾寒生不动声色地将一杯酒喝完,晚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导致现在胃里有些辣辣的疼。 他说,“这小子皮痒,给他松一松。” “我了解阿行,他最怕你,敢这样,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怎么回事?” “他为了女人跟我叫板,你觉得该不该挨打?” 景遇一怔,闭了闭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似是喃喃自语,“这小子,还没死心呢。” 想到自己的处境,景遇突然说,“算了,他要实在喜欢,我不拦着他,一切顺其自然好了,以后他就算在这女人身上栽了什么跟头,那也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顾寒生眸底蓄着一层厚重的阴翳,他笑了声,表情冷讽又高深莫测。 这晚,顾寒生和景遇一直在喝酒。 辛辣的液体入喉进胃,的确可以短暂地麻痹身体跟意识。 景遇喝的比较多。 有景家的人来皇城找他,那人站在包间里,将身子伏得很低,“少爷,今天可是您的大喜日子,您可不能就在这里喝酒呢,这少奶奶还在家里等着您呢。” 然而景遇没给这人好脸色。 他当时正在喝酒,一口酒入喉,现如今已然觉得没什么味道了,然后一下将自己手中的酒杯掷过去。 那人往旁边躲了躲,透明的玻璃杯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玻璃渣子溅了满地。 景遇指着门的方向,“滚。” 这情形,没人劝得住。 景家这佣人只得朝顾寒生投去求救的目光,顾寒生什么话都没说,那人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到了凌晨一两点,两人该散场了。 顾寒生喝的比较少,没什么醉意,只是有些头痛。 他捡了自己的外套,起身踢了踢景遇的小腿骨,说,“我找人送你回景家。” 景遇垂着头,睁开眼,抬手掐着自己的眉心,“你先走,我再看。” 听这意思就是不打算回去了,顾寒生懒得再说,拿了自己的东西走了。 接到顾寒生电话时,季沉正在车里打盹。 他下车给顾寒生开车门,问他,“先生,是回零号公馆吗?” 这么晚了……顾寒生捏着自己的眉心,坐进车里,“虞山别墅。” 只是半道上,顾寒生还是叫季沉调转了方向。 凌晨两点半,顾寒生在客卧洗漱完毕进了主卧。 房间里灯没完全关,连门也是虚掩的。 想来是因为温明庭怕夜里凉纾有什么需要,所以才刻意留了灯又留了门。 凉纾这时候已经熟睡了。 顾寒生站在床边低头静静地看着她,脸色却出奇地复杂。 在温城的时候,他查到了凉纾账上那五十万出自谁。 虞城陆家长子陆子安的账户。 这个消息很简单。 但是却牵扯出千丝万缕的东西。 譬如此前,顾寒生怎么查也查不到凉纾会跟陆家有关系。 而凉纾为何会无端给江九诚五十万? 这需要问江九诚。 顾寒生慢慢在床边坐下,伸手将她的被子往上拢了拢,似是自言自语道,“嫁给我,让我帮你还债,这真的是你的最终目的?” 毕竟欠了好几年的债,只要凉纾想,她大可以找其他男人帮她。 在虞城,能轻轻松松拿出两千万的富商多如过江之鲫,何必一定要死磕在他身上? …… 第二天,凉纾状态好了不少。 她醒得早,当然,她不否认自己是被某人的怀抱给憋醒的。 昨夜她吃了药,药效有催眠的作用,凉纾睡得早。 故而早上也醒得早,不到七点。 她一动便也惊醒了身后抱着她的人,那人手臂紧紧捁在她面前,让她动弹不得。 凉纾伸手小心翼翼地去扳他的手掌,没什么结果,反而将顾寒生给闹醒了。 头顶传来幽幽地叹息声,“挺早,还睡不睡了?” 昨夜和景遇一块,两人都是烟罐子酒罐子,顾寒生的胃一向就不太好,昨晚那些酒虽然没有大碍,不过还是让他后半夜不太舒服。 好不容易这会儿好多了,这有人又开始造了。 听到他的声音,凉纾不敢动了。 她睁着眼睛看着光线黯淡的卧室,所有的摆设模糊得都只有一个轮廓,“你继续睡吧,我……去个洗手间。” 凉纾没去洗手间,而是拿了衣服出了卧室的门。 顾寒生在她开门出去时睡意全无,睁开眸。 她平常都贪睡,就算睡得多醒得早也一般都会赖床。 但今日没有。 是否是因为昨晚那个梦的影响? 对,顾寒生两点多才躺下,但是胃在跟他较劲,似乎是指责他喝酒。 他有些辗转,却又怕惊扰了身侧的人。 室内不是完全黑暗,顾寒生怕夜里凉纾有什么需求不能及时照顾到,所以留了一盏睡眠灯。 后来他就听到她在喊:阿生。 阿生阿生…… 她重复地喊这个名字,短短两个字,她喊出来,带着缱绻,也带着绝望。 情绪十分浓烈。 顾寒生翻身起来,看到了自她眼角滚落的泪水。 他知道这泪自然不可能是为他而流,而凉纾口中那个阿生也不可能是他。 安静的空间里,只有她近似低泣的低语声,像受惊的小鹿。 11月15号的记忆如潮水一样涌进顾寒生的脑海,她在生病之际,喊了一晚上的阿生。 此刻他俯下身,将她脸上的表情尽数收进眼底,他问她:“谁是阿生?” 她沉浸在自己的梦魇里,自然不会回答他。 顾太太心里藏了一个男人。 顾寒生要把这个男人给揪出来。 无关情爱,是他见不得背叛。 …… 景遇和一个女人睡了,在新婚之夜。 顾寒生说找人送他回景家,他拒绝了。 后来是怎样的,景遇有些断片了。 他是喝醉了,没到那种不省人事的醉,他不记得那个女人的样子,但他记得自己身体的感觉。 昨晚有些疯狂。 结束时天边已经泛起虾背青。 醒来,天色昏暗。 景遇分不清是早上还是晚上,偏偏手机没电。 起床时,床单上留着一抹刺眼的红色,夜里的某些片段也出现在脑海中,颜色模糊得像老旧胶片,一帧帧闪过,之后,他只记得她头发很长,腰很细,皮肤挺白。 顾寒生找到景遇时,他刚刚收拾好从楼上房间下来到大厅。 他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双手插兜站在原地。 顾寒生一脸凝重,走到他面前,蹙眉看着他,“你这一天一夜都在皇城?” 景遇松松筋骨,嗯了一声便想从他身边走过。 手臂却被顾寒生一把扯住,景遇回头看着他的脸,“找我有事?” “你做好心理准备,老爷子一个小时前去世了。” 短短一句话,像惊雷在景遇的脑中炸开,他整个人僵硬在原地,随后慢慢闭上眼。 …… 12月18日,虞城景家长孙景遇大婚。 12月19日,虞城景家掌权人景老爷子去世。 前一天还是喜乐融融,后一天整个景家大院被悲伤凝重的气氛充斥着。 温明庭在顾宅里偷偷抹眼泪被顾寒生看到了,她说,“这人怎么说没就没了,阿行大学还没毕业,阿遇也是刚刚大婚,这可怎么办呢?” 景家内部的动荡持续了大半年,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和,现在老爷子一朝去了,只怕景家要么被四分五裂,要么被一人独食。 最难得还是景遇跟景行。 景遇远走他国多年,景家现在基本上都是他二叔景盛荣的势力,就算手上拥有足够的股份能够主持股东大会,但悠悠众口,估计没有几个是向着他的。 这个局面让温明庭担忧不已,但顾寒生宽慰她说,“妈,这对阿遇来讲是考验也是契机,不破不立,动荡到极点了,他才更容易成为那个第一人。” 这话起了一些作用。 后来的葬礼温明庭说,“阿纾身体刚好,现场人多,这种场合就不要带她了。” 顾寒生也是这么想,所以景家老爷子的葬礼只有温明庭跟顾寒生出席。 当然,看在外人眼里也没什么不对,毕竟在他们眼中,顾寒生还是单身。 凉纾这天去了陆氏。 她想去找陈羡。 而今天是景老爷子的葬礼,不出意外的话陆瑾笙也会参加,那么她刚好可以避开陆瑾笙。 但是凉纾忽略了一个点,陈羡现在是陆瑾笙的秘书,她几乎跟他寸步不离。 凉纾在陆氏扑了个空。 却在出电梯时刚刚好看到陈羡走进旁边一部电梯,凉纾两步奔过去,刚刚好赶上。 封闭的空间里,凉纾看着她按了顶层的楼层按键。 陈羡仍旧穿着职业套装,好像不怕冷似的,她身体站的很直,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 凉纾望着她,她勾了勾唇,“陈羡,你不认识我了吗?” 身侧的人抿了抿唇,目光朝下。 “陈羡,我是凉纾,你当真不认识我了?” 说着凉纾随手按了一个楼层,电梯很快停下,凉纾走出去,她站在电梯外转身,静静地看着陈羡。 电梯门即将关上,陈羡突然伸了一只手挡住。 凉纾重新走进去,陈羡开口,“来找陆先生吗?他今日不在。” “不,我来找你。”凉纾定定地看着陈羡。 “找我做什么?” “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 陈羡走出电梯时说,“我还要去见一个人,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等。” 凉纾在外头等陈羡。 陈羡去陆瑾笙的办公室取一样东西。 她在陆瑾笙的抽屉里还发现了一个被摔到四分五裂的手机,浑身都碎了,但又被人用胶水给粘了起来。 她眸色深了些,拿了自己要的东西就走。 凉纾跟陈羡一起去见这个人。 医院里,陈羡将手上精致的黑色绒小方盒打开,呈到躺在病床上的女人面前,她脸上是无懈可击的微笑,“程小姐,这是陆总亲自买给您的礼物。” 程歌苓朝那条精致的项链看去,只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她咬着牙齿,冷声问,“陆瑾笙什么时候来?” 陈羡将礼物盒子搁在她伸手就能拿到的床头柜上,安静的vip病房显得格外沉闷。 “陆总今日参加一个葬礼,葬礼结束还要和几位合作商吃饭,恐怕今日没空过来。” “他没空?他是不来见我,还是真的没空?!”程歌苓手指攥的极紧。 陈羡看着她缠着绷带的手腕,敛下眸中的情绪,“陆总近日都忙,程小姐前两天要是不拿刀割自己的手腕,兴许现在还能亲自到陆氏去找他。” 程歌苓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神色,她将头转向窗外,幽幽说,“找他?不,我要他亲自来见我。” “程小姐好好休息吧,你的话我会转达的。” 她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的人问她: “他之前都宠我的,他那么爱我,我喜欢什么他都买,我被谁欺负了他就十倍欺负回来,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甚至都不嫌弃我的出身,不介意我是从孤儿院走出来的,为何我一向他提出结婚,他就这么对我?!为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我父母来虞城看我,他为了我能时时刻刻见到亲人,甚至直接给我在市中心买了一套两百平的公寓给他们住,他难道不是爱我吗?” 陈羡又走到病床前,看着程歌苓这张脸有几秒钟的恍惚,她安静时,倒是和某个人有些像。 她说,“你是陆先生的女朋友,他怎么可能不爱你。” “那那个晚上我说我们结婚,他为何不肯?他不仅不肯,他还差点掐死了我。” 程歌苓一脸苍白,陆瑾笙不仅不跟她结婚,这么久了他连碰都没有碰过她。 她跟着他三年了。 三年里,他几乎是对她有求必应的,也很少生她的气。 认识陆瑾笙是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天,那天她因为兼职时被结果几个男人调戏,最后她无奈之下打碎了那家餐厅里的好几个精致的盘子才引来人让自己脱困。 那时候的程歌苓还不知道仅仅几个盘子能这么贵,她一个月兼职的钱甚至都不够赔的。 雪天的夜,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从餐厅里出来。 那一年她大四,二十三岁,还没正式参加工作。 因为家里不富裕,养父母年迈多病,程歌苓只能靠多打几份工赚钱。 但她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她赶赴下一个地点。 在一场名流宴会上当礼仪,站几个小时就能挣一千。 那天她实在是太累了,散场时已经深夜了,她自己的鞋子不知道被谁恶作剧给拿走了,高跟鞋跟礼服这些都要还回去。 她多硬气,愣是不吭一声,光着脚离开会场。 后来实在是太冷太累太饿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裹紧了羽绒服蹲在酒店停车场附近低矮的一拍灌木下面,漫天的雪花簌簌地砸在她身上。 不知道活人是不是也有回光返照一说,她光着脚反而不觉得冷。 陆瑾笙在这时出现,像童话里的场景。 他从车上下来,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良久,最后亲自把她抱到车上,还让助理给她找了鞋穿。 程歌苓有一次问他:为什么那天晚上要救她? 陆瑾笙当时恍惚了,他眯起眸很认真地看着她,却什么话都没说。 以后,他养着她,她是表演专业的,长得也漂亮,只是缺少机会。 所以陆瑾笙就给她这个机会。 程歌苓现在俨然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明星,但她不热衷这个行业,她以为陆瑾笙不喜欢自己抛头露面,所以她有隐退的打算。 只要陆瑾笙娶她,她愿意离开这个行业。 那晚她准备得很充分,高级的餐厅,烛光晚餐,用餐的时候陆瑾笙很沉默,程歌苓觉得过程也算和谐。 之后是在她的公寓里,陆瑾笙坐在沙发上,他什么都不干,就只让她坐在对面一动不动。 她知道,陆瑾笙在盯着她那张脸看。 这晚,程歌苓鼓起勇气向陆瑾笙提出结婚的要求。 但陆瑾笙怒了。 他抓着她的脖子就掐,宛如一个疯子。 那句话程歌苓她不会忘,陆瑾笙俯身看着一脸青白色的她,那双眸好似蒙上了一层雾气,他在看她似乎又不像是在看她,他说,“结婚,你也配?” 第83章 跪下 陈羡看了一眼凉纾,没有说话。 程歌苓侧头,目光缓缓挪到凉纾脸上,那瞬间,两人对视上。 “是他的新欢?” 程歌苓知道,不可能是新欢。 但她就偏偏要这么问。 此刻,凉纾大概能够猜到眼下是什么情况,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跟陆瑾笙有关。 陈羡看着凉纾,“你出去等我吧,五分钟,我就出来找你。” 凉纾是听到声响无意闯入,她根本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她看了病床上的程歌苓一眼,转身出去了。 程歌苓手指指着门的方向,冷冷地盯着陈羡,一张脸依旧苍白,“我问你她到底是谁?” 陈羡说,“我朋友。” “朋友?”程歌苓冷嘲,“怎么可能。”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陈羡没做多说,朝门口走,关上门的那刻,有东西应声砸到门上。 走廊上,凉纾倚着冰凉的栏杆在等陈羡,听到身后开门声响起,凉纾回头。 “那是陆瑾笙的女朋友?” 曾经的凉纾没空了解这些,她忙于躲债,忙于赚钱,也对娱乐圈完全不感兴趣,所以她连阮芸芸都不怎么认识,更加不可能认识程歌苓。 陈羡点点头,“嗯,前两天割腕了。” 凉纾朝那扇病房门看去,抿着唇,“他也不来看看她吗?” “我代他来了。” 凉纾笑笑,她怎么给忘了,陆瑾笙那么狠的一个人,女朋友割腕算得了什么? 午饭选在一家中餐馆。 用餐中途,凉纾接到了顾寒生的电话。 碍于陈羡在场,凉纾将这个电话给掐了。 但对方锲而不舍,陈羡见她这样,没忍住问,“用不用我回避?” 凉纾摇摇头,直接将电话给关机了。 “我记得你当年不是去读研了吗?怎么后来怎么进了陆氏?” 陈羡说,“嗯,读了,后来家里缺钱加上机缘巧合,就扎根陆氏了。” 按理说,陈羡这个年纪跟经验阅历不可能成为陆瑾笙的左右手。 譬如顾寒生身边的季沉跟时倾,那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了,而陈羡……陈羡专业知识学得再好,论年纪,她才跟凉纾差不多,远远坐不到那个位置。 这其中原因,凉纾没问。 陈羡此刻却静静地看着凉纾,她看着眼前这张依旧美丽的脸,好似几年逝去的时光刻意略过了凉纾,光在其它人的脸上留下痕迹了。 但现在的凉纾很瘦。 陈羡当年找了她好久,她给凉纾打电话,给她发短信,但凉纾从未理过她。 陈羡是在乎凉纾的。 她只是心里有气。 所以此刻,陈羡问凉纾,“我那时候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凉纾笑,“我跟你不是一路人,那个电话不能接。” “那为何现在又要找我?” 为何现在两人遇上,凉纾又要找陈羡呢? 她说:“算是为当年的不告而别跟你道个歉。” 陈羡没话说了。 后来,她接了个陆瑾笙的电话,两个人连饭都没吃好,陈羡就离开了。 凉纾看着剩下的一桌子菜,挑挑眉,也瞬间就没了胃口。 她将手机开机,给顾寒生回电话。 在等对方接通的间隙,凉纾想起之前和顾寒生出席婚礼的那个女人,远远轮廓看去,凉纾觉得像极了他养在虞山别墅那位。 是巧合吗? 电话通了。 “刚刚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凉纾说,“在跟人吃饭,今天遇到一位以前的同学。” “同学?”男人嗓音温淡,“倒是难得。” 难得什么顾寒生没说。 他的妻子几乎没有什么社交,但是却一身的秘密。 顾寒生继续说,“我这边快完了,结束之后我送妈回去,晚上我们一起在老宅吃饭?” 凉纾想了想回他,“那我等会儿在这边商场逛会儿。” “好,等会儿我来接你。” 大概下午三点左右时顾寒生接上凉纾。 是顾寒生亲自开的车,他下车给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凉纾坐进去。 后座坐着温明庭,凉纾回头叫了一声妈。 “阿纾,过两天就是平安夜,你之前感冒终于好些了,零号公馆冷清,我们回家老宅过,也热闹些。” 她点头,却在下一瞬见到景行,他就坐在温明庭旁边的位置,这么冻的天,他还是穿的单薄,长腿有些无处搁放,此刻将衣服上的帽子盖在头上一副闭眼沉睡的样子。 温明庭冲她笑笑,“这两天景家事情多,阿行跟我们一起回老宅住几天。” 这是景遇要求的。 景家现在人多,也乱,景行马上期末考试,能静下来也是好的。 凉纾点点头。 顾寒生这时已经回驾驶位上坐下了,他凑过来将她身上的安全带给系好,凉纾一时不察,红唇不下心擦过他的脸侧,却又因为身后还坐着人,脸色悄然红了。 这一幕温明庭没有看到,但是景行却看到了。 他还看到了顾寒生嘴角那抹笑。 真是刺眼。 景行将帽檐往下拉,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车子刚刚启动,景行突然闹了脾气。 “姨,我突然不想去顾宅了,我这两天想去同学那里,他功课厉害,正好可以辅导我。” 温明庭拒绝,“不行,我答应了阿遇要好好看着你,你就随我回家,不是喜欢家里厨师做的饭菜吗,你过去,我让他每天都做你喜欢吃的。” “但我就是想去同学家里。” 凉纾安静地坐在副驾驶,静静地看着前方的路况。 刚刚好就是等红绿灯的间隙,顾寒生停下车,朝后视镜里看了眼,随后冷声道,“要下车现在就下去。” 景行冷冷哼了声,侧头看着窗外,再也不说话了。 温明庭见状,摇了摇头。 回家之后,景行熬了两个晚上,一回到顾宅就上楼去睡觉了。 凉纾跟随梁清去酒窖里拿酒,顾寒生嘱咐梁清,“阿纾怕冷,窖酒温度低,麻烦清姨多给她拿一件衣服。” 梁清笑,“放心,肯定冻不着你媳妇儿。” 这话讲得凉纾不太好意思,她看了顾寒生一眼。 此时,客厅里只剩下顾寒生跟温明庭两个人。 顾寒生去洗了个手回来就在沙发下坐下,拿起矮几上的水果刀开始削苹果,温明庭看着一脸气定神闲的人,凑过来坐到他身边,“阿行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矛盾从上次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解开。 偏偏的,温明庭还什么都没问出来。 男人慢条斯理地削着水果,半晌他才淡淡说,“小破孩很多事情都不懂,上次我教了教,您别担心。” 温明庭摇摇头,“懒得管了。” 凉纾回来时,顾寒生刚刚好端着一杯鲜榨果汁从餐厅的那边走过来,他朝凉纾招手,“过来。” “妈呢?” “把它喝了。”顾寒生将手中的果汁递给她。 凉纾低头看着,又拿到自己鼻子下方闻了一下,“这是什么?” 顾寒生拍拍她的肩膀,说,“苹果汁,喝吧,喝了对身体好。” 凉纾喝了。 这天晚上在顾宅用餐,夜里吃完晚饭已经不早了,外面又在下雪,凉纾坐在客厅里陪着温明庭看电视。 景行吃完饭就不见踪迹了。 顾寒生接了两个公事上的电话,回到客厅时,他见凉纾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握了握她的手,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去楼上洗个澡,嗯?” 凉纾看了眼精神正好的老太太,“可是妈……” 男人低头在她嘴角小啄了一下,“去吧,我陪着。” 凉纾上楼去了。 顾寒生陪着老太太看电视,期间梁清端了茶过来,顾寒生摇摇头,“撤了吧,大晚上,等会儿妈该睡不着了。” 梁清笑,“也就你敢这样,你天天都来,老太太这晚上喝茶的习惯都可以改了。” 晚上九点半。 顾寒生又有电话进来,他去楼上书房了。 几乎是在他上楼的一刻,梁清给景行开了门。 有一提体型大毛茸茸的物体朝梁清扑来,梁清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哎哟,我的祖宗,你这是……这是……” “阿云!” 景行训斥了阿云两句,阿云这才消停,只围着梁清打转。 梁清拍了拍胸口,直摇头说,“小祖宗,你怎么把它给弄过来了,我听说阿云之前把阿纾咬伤过,等会儿被你大哥看到,你指不定要挨骂。” “他自己狠心将阿云放在别处养着,看看这狗,都瘦成什么样了。” 他牵着阿云朝客厅走去,顾寒生事先跟温明庭打过招呼,这会儿见到阿云倒也不惊讶。 她只是朝楼上看了眼,嘱咐景行,“你可别把阿云往楼上带,等会儿惊扰了你嫂子。” 景行在沙发上坐下,摸着阿云的脑袋,他感叹道,“阿云,你可真是太惨了些,爹不疼,娘不爱的。” …… 顾寒生在书房接到季沉的电话。 那头跟顾寒生说了一个数据,“先生,城郊公墓有成千上万座坟墓,名字中带生的接近一百个,根据您的意思这边排除了一大部分,选出来十来个符合情况的。” 顾寒生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泠泠的夜色。 良久他才说,“一个个查,顺便找个适合的机会将江九诚抓起来。” “好。” 挂断电话。 顾寒生手指把玩着手机,他在书房里踱步,脑中有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这些日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这个号码拿出来遛一遛。 今夜,他终于有拨通的打算。 …… 凉纾洗完澡,吹干头发从浴室里出来。 然后一道黑色的影子迅速从门那边冲过来,快到凉纾连任何反应都没有。 “啊——” 温明庭本来正和梁清在楼下客厅里聊天,猝不及防听到楼上一声刺耳的尖叫,温明庭吓得身体抖了一下,转身朝一侧看去,哪里还有景行的身影。 她忙起身朝楼上走,“这个阿行,我刚刚才叮嘱过他的,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看他非得掉一层皮才行!” 顾寒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 论距离,书房也离卧室最近。 他冲进来时,景行刚刚废了好大的劲儿将阿云从凉纾身上给拖开。 而凉纾呢,她刚刚被阿云给扑到在地,长发掩面,也不知道被伤到了没。 顾寒生看到这一幕,心头一震,怒火起来,他两步跨过去,先是抬脚狠狠用力踢了景行一下,然后才走过去将凉纾给抱起来。 凉纾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 她待在顾寒生的怀中,不停颤抖,目光惊惶地盯着不远处那只还处于兴奋状态中的狗。 那獒犬眼看着就又要扑过来,顾寒生怒了,他回头冲身后一声怒吼,“还不快将这东西给我弄出去!” 景行呆怔地看着凉纾的反应,也是愣了。 他将阿云给拖出去,没承想脚下踉跄两下,一时不察,又没抓住阿云。 阿云又窜了过来,凉纾瞳孔极具缩小,她抓着顾寒生的衣服,终于没忍住,嗓音发颤,“顾寒生……” 阿云听顾寒生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它就是跟凉纾不对盘。 顾寒生的训斥并没起什么作用,在阿云就要扑上来的前一秒顾寒生及时将它给踹开。 “滚出去!” 门口,温明庭跟梁清赶来,看着坐在地上的景行跟那边撕咬着发出呼呼声音的阿云,温明庭心凉了半截,她两步走过去,俯身狠狠在景行背上拍了一下,“阿行,你这孩子真是作孽啊?!阿云是藏獒,它若是发起狂来,谁能制得住它?” 刚刚那一幕惊到景行了,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连忙将阿云连拖带抱地带走。 温明庭过来看着还在发抖的凉纾,“寒生,快把阿纾放到床上,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这孩子,怕是吓坏了。” 凉纾刚刚在发抖,此刻,她埋首在顾寒生的怀中,眼泪湿了他薄薄的衬衣面料。 她在哭。 这隐忍的哭声,明明没有任何声响,却震得顾寒生觉得自己胸腔肋骨都在疼。 他将凉纾放到床上,但是紧紧搂着他脖子的女人就是怎么都不肯放手。 顾寒生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安慰,“没事了,阿云走了,没事了没事了……” 温明庭示意梁清赶紧去热一杯牛奶上来,她站在一旁,放轻了声音,“阿纾,别怕,都没事了啊。” 这晚,一个突然出现的阿云逼出了凉纾的坏脾气。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无声地哭泣,拒绝任何人触碰。 这一次景行动作比较快,在阿云朝凉纾下口时即使按住了它,没有酿成大祸。 但是它锋利的利爪还是将凉纾的脖子给抓破了,三道明显的血痕出现在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上,看着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温明庭看到大惊,“我去叫医生过来。” 温明庭离开了,将空间留给顾寒生一个人。 卧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男人去扳她的手,凉纾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眼泪没停过,但就是不说话。 顾寒生额头青筋凸起,他坐在床边,放软了嗓音,“让我看看伤。” 她岿然不动,仿佛不知道痛一样。 “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顾寒生去拉她的手。 凉纾突然转头,漠漠地看着顾寒生,她闭了闭眼,“是我的错,你这狗有灵性,不然为何它为何不伤其它人偏偏要来伤我?” 他还未搭话,耳边她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然为何它不去咬跟你传绯闻的那些女人,不去咬你养在虞山别墅的那位为为何偏偏就是要咬我?!” 刚刚那个架势,凉纾觉得如果不是景行,她说不定会被阿云那一口给直接咬断脖子。 闻言,顾寒生浓眉紧蹙,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而门口去而复返的温明庭听到这话,脸色一变,心跳加快。 她听到了什么? 虞山别墅那位…… 她还以为顾寒生这件事在凉纾面前是秘密,没想到…… 顾寒生闭了闭眼,抬手捏了两下自己的眉心,“我们先擦点药,等会儿让医生来看看,其它稍后再说,好吗?” 温明庭这时进来了,她装作两人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先把一些用得上的药膏拿过来了,阿纾,感觉怎么样?” 凉纾再怎么跟顾寒生置气,也不敢对温明庭。 她抬眼朝温明庭看去,黑发间苍白的脸上落下两行清泪让温明庭心口一疼,她坐在床边,将凉纾揽入怀中,“好孩子,都是我们的错,阿云今晚要是真的把你伤严重了,我自己也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妈,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是我自己的问题……” 前些日子,凉纾在零号公馆看到阿云的狗粮,除此之外,她还看到了有让狗吃了会兴奋的添加剂。 那时候,凉纾算是抓到了齐真害她的证据。 而今天,阿云又一次这样。 顾宅可没有齐真。 凉纾这下算是明白了,就算上次在零号公馆齐真没有害她的心思,阿云若是挣开了链子恐怕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扑过来,就像今天这样。 她闭上眼睛,内心深处的恐惧还没消失。 顾寒生在一旁说,“妈,你先出去,我先给阿纾清理一下伤口。” 其实没什么伤口,只有几道略深的抓痕。 温明庭拍拍凉纾的肩膀,“有什么事儿就叫我,我就在隔壁。” 这里是顾宅,顾寒生的卧室。 凉纾第一次入住,还没来得及细细观赏这间卧房就受到如此大的刺激,真是出师不利。 她看着满目的暖红色,这些都是温明庭的心意。 就算没这个婚礼,她也希望凉纾能够感受到结婚的喜悦。 所以顾家宅子里她跟顾寒生的卧室和零号公馆的卧房风格大有不同,这里更加喜庆。 医生来的挺快。 温明庭跟梁清都在一旁看着,凉纾有什么小脾气都只能够压着,躺着床统领被抓伤的那一侧露出来,任由家庭医生给她清理。 温明庭一直握着凉纾的手,又没忍住担心地问,“要不要打个疫苗什么的?” “前些日子才刚打过,半年内都不用再打的,只是伤口要注意一些,不要碰到水,改明儿要好好去买一支去疤痕的药膏,经常擦,不会留疤的。” “那就好那就好。” 凉纾经历了兵荒马乱的一场,她对温明庭说,“妈我想休息会儿,您不用陪着我。” “好,等会儿寒生给你端一杯热牛奶上来,你要是没睡的话就喝了再睡。” “好。” 客厅里。 温明庭刚刚从楼上下来,就见景行牵着拴了狗绳的阿云站在客厅中央,温明庭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早把它拴的好好的,会闹出刚刚那样的事吗?” 顾寒生此刻正背着手在景行面前走来走去,眼下,他根本就不怕温明庭也在场。 他一张脸冷的可怕,寒光乍现间,顾寒生冷锐得像箭的目光朝景行射过来,“得不到就要毁掉,谁教你的这个道理?!” 景行唇抿的紧紧的,将头瞥到一边。 顾寒生嘴角勾起冷漠的弧度,冷漠吐出两个字,“跪下。” 闻言,温明庭也是一惊,她看着顾寒生高大的背影,倒是恍惚了一下,有多久没有亲眼看到顾寒生发怒了? 他是顾寒生。 是这虞城食物链顶端的人,他随手签下一个合同都是几十亿,外人面前,他从不吝啬自己的笑,笑是他的伪装,是他的面具。 所以旁人少有见过顾寒生真正发怒的时候。 而顾寒生也是十足的大孝子,他幼年丧夫,和母亲相依为命,过五关斩六将,最终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在至臻坐稳属于自己的位置,开拓出如今虞城无人能够企及的商业版图,成为虞城第一大财阀集团。 他面对家人,也是笑容居多,这个笑,是他难得的温情。 而此刻,他没有伪装,也没有温情,他将自己最原始那一面展现在家人面前。 他让景行跪下,景行不跪。 然后他就毫不避讳当着温明庭的面下狠手抬脚踢了景行的腿弯,梁清刚刚送完家庭医生回来,站在玄关处看到这一幕惊得捂住了嘴才没能让那声惊呼溢出来。 安静的客厅里,顾寒生淬了冰的嗓音响起,“这次我不找阿云的麻烦,那是我养到大的狗,什么性格我比你清楚,为什么把它送走我也比你清楚,你说说,你现在安的什么心?!” “前两次我只当你年纪小,任何事都能自己想通,但你看看你现在做了什么?!我看你一辈子都活在温室里,不说其他,连基本的是非观都分不清了!” 第84章 无题 顾寒生这次的怒气来的又急又凶。 印象中,景行几乎没见过他这么严厉的时候。 哪怕是之前他闯祸被抓进了警署,顾寒生也不曾如此对待过他。 此刻,顾寒生不像是一个严厉的兄长,他更像是刽子手,一字一句都在凌迟景行,仿佛在顾寒生眼中,祸事还未酿成,而景行俨然已经成了杀人凶手。 被他踢过的腿弯疼痛不堪,景行咬牙忍着,承受这痛,也承受着顾寒生的怒气。 老宅客厅里除了顾寒生和景行,还有温明庭跟管家梁清,还有其他站的远远的三三两两佣人。 景行抬头倔强地望着顾寒生,自知自己做错了,但是那眼神依旧硬气,他说,“我没想过害她,我怎么可能害她……” “我准你开口了?!”男人冷漠凌厉的嗓音打断了景行的话。 他负手站在景行面前,低头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冷嗤,“我不止一次说过,你今年二十岁了,不是两岁,也不是十二岁,你什么时候能成熟点?” “觉得能够避开我的眼睛找到阿云待的地方,你很自豪?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觉得自己能翻到天上去了?!” 顾寒生说话,温明庭眼睁睁地看着他背在身后的手指慢慢有收紧的趋势,她有些吓到了,上前来,“寒生,冷静点,阿行肯定不是故意的!” 若是以往,老太太上前来,景行怎么也得撒两句娇,但今日,他跪的笔直,只紧紧抿着唇。 而顾寒生也跟以往不同,他没给老太太面子。 他再度冷嗤,盯着景行看,良久才启唇,“今天晚上顾宅是容不下你了,是我送你走还是你自己走。” 梁清一脸凝重,看了温明庭一眼。 这种时候,她们上前也没有用。 景行朝楼上看了眼,忽地就站起身,牵着阿云就往外头走。 阿云是顾寒生的狗,就算被责罚了,它还是向着顾寒生。 景行牵着它走到门口,这狗便不愿意走了,它高傲地坐在门口,也不看顾寒生,但就是不愿意跨出这门半步。 景行拉了两下没拉动,扔了狗绳,将衣服上的帽子往自己脑袋上一压,埋头冲进了风雪里。 “阿行……”温明庭在身后喊。 “让他走。”身后,顾寒生淡淡地出口。 凉纾在楼上休息,自然不知道楼下刚刚发生了一场硝烟。 等顾寒生上楼时,这位刚刚发过火的男人已经换了另外一种情绪。 他知道凉纾没有睡着。 顾寒生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这事怨我,以后我再不让阿云出现在你面前,嗯?” 女人拥在被窝里,脸朝着落地窗的方向,没有任何回应。 出现这样的状况,顾寒生也不恼,他手往被子里伸,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她的手。 凉纾受惊一样地想抽回自己的手指,但是女人跟男人的力气没有办法比,她抽不开。 “要是早知道会有今天晚上这一出,我不会带你来顾宅,别生我的气,嗯?” 又是一阵寂静。 眉眼温和的男人唇边噙着一抹笑,很好地掩盖了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眸子里的点点算计的小心思,他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指,方才开口,“老太太这会儿还在楼下自责呢,生怕我们之间关系会僵。” 得,开始搬出老太太来压她了。 凉纾这时翻了个身,她抬眸冷淡地望着顾寒生,唇色淡薄,“我们之间关系好过吗?” 闻言,男人浓黑的眉不动声色地慢慢皱起。 “老太太不知道我们这个婚姻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也不知道吗?是我凉纾不知天高地厚逼你的,这就是我们之间现在的关系。” 不知道是他刻意失了力道还是怎么,手上一痛,凉纾默默地皱了眉。 良久,顾寒生才说,“你觉得如今在世上,还有谁能逼我?” 这个问题凉纾没有深想,更加没有懂这句话里掩盖住的更加深层次的意思。 她趁这会儿直接抽回了自己的手指,随后提高了被子将整个脑袋都给蒙住,“谁敢逼你。” 男人蓦地失笑,谁敢逼他? 除了她还能有谁? 顾寒生伸手去掀她的被子,他力气大,自然是轻轻松松。 他没给凉纾反应的机会,而是倾身上前,右掌按着她的肩膀,低头静静地看着她脖子上的伤痕。 这会儿被医生包扎过了,也看不出来什么。 他再凑近了些,鼻尖几乎就快要触及到她的脸颊了,属于男人的好闻的木质清香缓缓窜入鼻息,他说,“痛不痛?” 简简单单的一句痛不痛,却不曾想直接逼出了凉纾的眼泪。 一滴透明的泪没入她浓黑的发间,凉纾闭上眼睛,没说话。 唇上一热,是他在吻她。 只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更加没有情欲的意思。 他说,“以后阿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我向你保证?” 凉纾倏然睁开眸,看着他,“老太太大概跟我提过阿云之于你的意义,因为一个我就这样让它再也见不到你,这样值得吗?你又舍得吗?” 他好笑,“一个你?” 他大掌轻轻顺着凉纾的长发,低头在她眉心处吻了一下,“顾太太,你太看轻自己在我心里的地位了。” 凉纾手指悄悄地攥紧,她慢慢闭上眼睛。 这话的治愈效果太强,以至于凉纾此刻心里开始蔓延开酸酸软软的疼痛。 她手指紧紧掐着手心,在心里告诫自己,有些东西是毒药,她碰不得。 这短短的二十多年,她一路走来,经过带刺的荆棘,这一路没有开出过任何花,有的只是满目疮痍。 满目疮痍的不仅仅是她二十多年来走过的路,还有她的心。 而于这一路经历过她的人来说,她又何尝不是这些人的毒药呢? 她曾经发过誓,江平生是终点。 她再不会去祸害其它任何人了。 但曾经在她身上、心口上留下过一道道伤痕的人,她不会放过。 这晚,顾寒生怕凉纾心里会留下对他的阴影,他对她说,“你去寒山寺给老太太求平安符,身为她的儿媳,能想到这一层,我很感激你。” “顾宅你来的次数少,我们领证到现在,甚至连老太太你都接触的少,但这短短的相处之中,能注意到她喜欢什么,也属实难得。” “老太太信佛,我不信佛,可我却时常听她说,她说,人到世上走一遭,除了要看美丽的风景,还要去经历自己的劫,所以不论大小,都算是劫,阿纾这样想,能不能释怀一些?” 能释怀吗? 凉纾觉得不能。 但他这个语气,明显就是把她当成小孩子来哄了。 “那为何别人没有这个劫?” 男人将她揽入怀中,沉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别人还没那个机会。” 凉纾沉默了。 若是此时有人问她:你跟顾寒生结婚这一月余,他对你好吗? 她肯定会答:好。 作为丈夫,他无可挑剔。 甚至是事事都做到了事无巨细。 他们之间本来毫无关联,她靠着不光彩的手段上位,成为他的顾太太,夺走了这本来该属于他白月光的位置,为何他不恼? 这个问题,凉纾注定想不通。 她是感激顾寒生的,偌大虞城,曾经差点没有她的容身之处,而未来,大概也没有。 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紧紧依附住顾寒生。 …… 这晚,凉纾窝在顾寒生的怀中想“地狱”二字。 传统意义上的地狱,指的是或者在人间十恶不赦的人,死后要去的地方。 地狱里哀鸿遍野,酷刑磨人。 而现在的地狱,虽然实质变了,但本质不变。 一样折磨人。 凉纾在想,属于她的地狱会是什么? 同样是这晚。 已经过了深夜十一点,陆瑾笙刚刚结束一个饭局。 陈羡掐着时间给他来电,“陆先生,您恐怕需要来一次医院。” 十一点半,雪下的愈发紧。 陆瑾笙开着车往医院驶去,大冷的天,路面湿滑,他车速不快,却开着车窗。 冷风呼呼地从大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可陆瑾笙却好像根本就不怕冷似的。 而此时的程歌苓在做什么呢? 她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细小的针头,针头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陈羡站在门口,她唤醒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陆先生已经在路上了。” 程歌苓缓缓转头,她听到了陈羡的话,可现在她满脑子浮现的都是今天上午突然出现在病房里的那张脸。 陆瑾笙来时,带着虞城深夜里的风雪。 听到开门声,程歌苓眸光一闪,她甚至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赤脚走下床,一下子扑到陆瑾笙的怀中。 她将自己指尖捏着的针头给扔了,双手紧紧搂着他,将苍白的脸颊贴在陆瑾笙冰凉的大衣外套上。 “瑾笙,你终于来看我了。” 男人身上很冷,他就这么站着,低头看着埋首在自己怀中的脑袋。 过会儿,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不是受伤了,哪里受伤了,我看看?” 他朝沙发走去,程歌苓跟在他身边。 大衣被他随后脱下扔在一旁,他坐下,程歌苓也顺势就坐在他身边。 她将自己还缠着绷带的手腕给露出来,“这里,疼。” 伤口被白色的绷带给缠紧了,陆瑾笙唇畔染着一抹笑,但是眼里没有,他执起程歌苓的手,大拇指刚刚好就按在她伤口的位置。 下一秒,他在程歌苓那双无辜可怜的眼神里慢慢用力。 程歌苓原本就苍白的一张脸,眼下因为疼痛变得更加的苍白了,她右手紧紧抓着陆瑾笙的衣衫,没忍住叫他的名字,“瑾笙,疼……” 慢慢的,有红色痕迹在白色的绷带中间蔓延开来。 陆瑾笙放开她的手,他在笑,笑意阴柔,“苓苓,既然现在知道疼,那割手腕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呢?” 她咬牙,一滴泪猝不及防地从眼眶中滑落,然后倏然扑进他怀中,“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我不该割腕,我知道我这样很让你瞧不起,但我只是爱你,我只是爱你而已,这样也有错吗?” 有眼泪蹭到陆瑾笙的衣服上,他伸手扯了一张纸将她的脸抬起来,动作温柔地给她擦着眼泪。 他说,“有多爱我?” 程歌苓抽噎着说,“我不当明星了,我只要在你身边就够了,好不好?” “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嗯?” 又有热泪落到陆瑾笙的手指上,他低头瞥了眼,半阖眸,松了钳制她脸蛋的力道。 程歌苓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我……” 那句我想当你的妻子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但是程歌苓现在学乖了,她不敢赌。 她说,“我不说了,你不喜欢的话我再也不说了,只要你身边没有别人就行了,就这样挺好,挺好。” 陆瑾笙不说话了。 他就这么盯着她的脸,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 可程歌苓这次不像往常,她绷不住眼泪。 陆瑾笙脸色从温淡阴柔转不耐烦,他重新捏上她的脸,冷声道,“不准哭!” 可程歌苓忍不住啊。 她努力忍住眼泪,下唇几乎快要被她给咬破了。 终于,她说,“瑾笙,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尽管她在想,可程歌苓绝对不敢再提结婚二字。 陆瑾笙中途出去接了一个电话,他的外套就大喇喇地放在一边,程歌苓坐在一旁盯着他的大衣外套就跟魔怔了一样。 她咬着牙,告诉自己,就看一眼。 说完,她伸手摸过去,将陆瑾笙的钱夹给拿了出来。 只是,太不巧。 陆瑾笙忽然就进来了。 他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电话,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程歌苓手中的钱夹掉落在地上,她瞳孔极具紧缩,张了张口。 男人走了过来,他将地上的钱夹捡起来,又重新塞回程歌苓手中,嗓音温柔,“找什么?” 她摇摇头,将钱夹塞回他的外套口袋里。 病房陷入一阵安静。 程歌苓坐在沙发上看着站在窗前抽烟的男人,他面前那扇半人高的窗户被大大开着,外头风雪很大,冷风全部往这里面灌。 恍惚间,程歌苓甚至觉得有雪花飘到她的脸上,凉冰冰的。 她打着哆嗦走到他面前,“瑾笙了,我太冷了,你把窗户关上吧。” 因为这开着的一扇窗户,室内的所有热气仿佛都被吸走了。 陆瑾笙狠狠吸了一口烟,转身时,他将所有的烟雾都吐到了程歌苓脸上,程歌苓被呛得喘不过气来,她不住地咳嗽。 男人见了,将香烟放在唇间咬着,然后俯身将她抱到床上,背后,他宽阔的身躯好似挡住了所有的风雪。 程歌苓心头暖意渐起,她坐在床上抬头看着上方脸色难辨的男人。 下一瞬,只听他说,“苓苓,很冷吗?” 没等程歌苓说话,头顶的声音继续传来,“还记得你遇到我的第一天吗?那时,你何曾喊过一句冷。” 三年前那个晚上,程歌苓蹲在停车场附近的灌木丛底下,也是这样的天气。 陆瑾笙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他蹲下身子,跟她目光平视着,他问她:“冷吗?” 那个时候的程歌苓其实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她觉得那是活人的回光返照,她感受不到饿也感受不到冷,但她浑身都在发抖,可她还是摇摇头说,“不冷。” 接着陆瑾笙就将她抱到车上去了。 然而程歌苓不知道,多年前也有一个小女孩蹲在被积雪覆盖着的灌木丛下,她衣衫简单陈旧,根本都不能御寒,但那么冷的天,她连发抖都没有。 程歌苓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她看着他,“我也想问问以前的我到底去哪里了,都是你太好,几乎让我失去了自我。” 这话让陆瑾笙恍惚,竟然有人说他好? 他将手上的烟蒂扔到床头柜上她喝水的杯子里,“真的想跟我结婚?” 闻言,程歌苓瞪大眼睛,随后点了点头。 她想,她怎么不想。 她很爱他,而且她的父母也很喜欢陆瑾笙。 程歌苓说陆瑾笙好,那陆瑾笙到底有多好呢? 两位老人第一次坐火车从边陲小城来看她,是陆瑾笙安排了司机专门去火车站接的。 程歌苓和父母一起吃午饭,他工作那么忙也要赶过来,虽然没一起用餐,但跟两位老人家匆匆忙忙说上两句,随后说把钱记他的账上。 他甚至为了她,还另外买了一套很大的公寓。 她的父母都说:好孩子,你找了一个好男人,一定要好好把握啊。 她提出跟他结婚那晚,她差点被他给掐死。 后来他蹲在床边温柔地看着她,程歌苓陷在那样的眼神里,像是突然间就满血复活了般,她当着他的面脱了自己的衣服。 他让她死,又让她生。 他从不碰她,就算她羞耻地将自己暴露在他面前。 这才是程歌苓割腕的真正原因所在。 此刻,他问她是不是真的想跟他结婚。 程歌苓的回答是:她想。 她看到陆瑾笙笑了下,眼尾掠过点点凉薄的狠意,这回他说的话程歌苓听清楚了。 他说,“乖女孩,我该奖励你,她不敢下的地狱,你敢。” 他/她不敢下的地狱,你敢。 程歌苓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只是呆怔地看着陆瑾笙。 陆瑾笙傅寒声拍了拍她的脸蛋,“再有一下次,你身上的血流干了我也不会来看你一次,记住我说的话。” …… 这一晚,凉纾随顾寒生宿在顾家老宅顾寒生的卧室,现在更是两人的婚房。 这一晚,陆瑾笙唇间含着一支烟从医院大门口出来,风将他的大衣一角吹起,他抬头看了眼漫天的飞雪,眯起了眸子。 这一晚,曲桉拿着从凉纾那一侧的床头柜里发现的避孕药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心里纠结异常,她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顾寒生。 对于孩子,曲桉觉得顾寒生是期待的。 凉纾身体不好,他不止一次叮嘱过自己务必保证太太的食物营养均衡,所以睡前一杯热牛奶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当然了,还远不止这些。 前两天凉纾感冒,老太太专门赶过来照顾她,还带了给凉纾调养身子的药。 当时,曲桉从门口接了温明庭进来,恰逢顾寒生从楼上下来。 温明庭跟顾寒生说,“阿纾身体不好,这药熬来给她吃了,补一补。” 闻言,零号公馆男主人快步走上前从温明庭手上拿了那包药,他低头认认真真地翻看着,温明庭问,“你看什么呢?” 曲桉只记得,明亮的光线下男子眼神难得温和,他唇边绽放出一抹笑,说,“阿纾不喜欢吃苦的东西,我找找,把有苦味儿的药材都挑出来,只将甜的留下。” 温明庭瞪了他一眼,“这么大个人了,还在胡说八道。” 顾寒生笑了笑,随后揽着温明庭的肩膀,“调养阿纾的身体得慢慢来,就算是药补也得分人。” 但温明庭不高兴了,“那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男人嘴角有融融的笑意蔓延开,“正在努力呢。” 说完,顾寒生还是将手中的药递给曲桉,说,“曲桉你拿去好好放着,最好是在老太太的监督下把这药给煎了。” 这打趣的话惹来温明庭的不满。 曲桉离开时,耳畔还隐隐约约传来温明庭跟顾寒生的声音。 温明庭问:“老实说,你是不是还不想要孩子?” 顾寒生答:“哪能不想,再等等,等阿纾身体好些了……” 而如今,曲桉在那侧的柜子里发现了避孕药,这事该不该告诉顾寒生,让曲桉犯了难。 …… 第二天早晨。 顾寒生比凉纾醒的早,下楼时,刚好看到温明庭正拿着凉纾上次送给她的围巾在脖子上比划,见到顾寒生下来了,温明庭忙说,“昨晚我打阿行的电话他没接,你赶忙找找,看看他昨晚是在哪里住的?” “没事,别担心。” “哪能不担心呐,我说你也是,阿行也不是故意的,你昨天晚上的话说的太重了。” 顾寒生看着温明庭脖子上的围巾,那针脚让他眉头微微拧起,他笑,“重点儿才能长教训。” “阿纾呢?” “还早,让她再睡会儿。” 温明庭在沙发上坐下,“你们这婚礼没办,婚纱照还是得先拍了。” 顾寒生摩挲着手中的手机,笑笑说,“在计划中了,婚纱制作花了些时间。” 没有婚礼,但婚纱是必不可少的,这不仅是温明庭的意思,也是顾寒生的意思。 昨天晚上因为凉纾被阿云咬了,那通电话没能打成。 顾寒生这天早上,拨通了那串只看了一次就嵌入脑海中的数字。 从现在开始。 从这个电话号码开始。 他的顾太太将被他一层层地剥开,看看她身上到底都藏了些什么。 第85章 日常 2013年10月底,陆瑾笙曾经让助理办过一张手机卡,并为这张手机卡专门买了一支新手机。 这支手机只有一个联系人。 也只有唯二几个人知道这个手机号码。 三年期间。 这支手机从不曾缺过电,但它也不曾响过一次。 2016年年末某天清晨,这支电话发出了它生命中的第一声吟唱。 被铃声吵醒的前两三个小时,陆瑾笙也才刚刚入睡而已。 他昨天从医院出来之后在做什么呢? 他就坐在车里抽烟。 一更接一根地抽。 直到最后封闭的车厢里充斥着的浓烈烟味已经将空气挤得没有任何余地了,人几乎没有办法待在里面。 尽管如此,陆瑾笙还是在这样浓烈的气味里坐了良久,可是尼古丁的味道只能麻痹身体,不能麻痹神经。 某些影像越来越清晰,那一刻,他看到了过往。 那一年,他二十岁。 这个年纪,同龄的人多数还在大学的校园学着某些枯燥乏味的理论知识,备考着各种或易或难的课题科目。 说不定,还在抱怨考试太难,脑子不够用。 又或许在烦恼,今天的午饭吃什么,晚上的课要怎么逃过去。 但这个时候陆瑾笙早就已经入驻陆氏,成为陆氏中高层决策团的人员之一。 家族企业,也根本没有那种从底层做起一说。 陆瑾笙是天生的掌权者。 陆家不做地产项目,这是规矩。 而面对日渐发展的社会,陆瑾笙当时将目光盯在互联网上,当时互联网已经算比较普及了,也有好几家发展势头比较好的公司。 年纪轻轻的陆瑾笙跟投资顾问不分昼夜地分析走向,谈论利弊,最终他顶住了所有的压力在股东大会上凭一己之力以压倒性的趋势促成了接下来好几桩大型收购案。 结果跟效益怎么样,不言而喻。 自此,陆瑾笙这个名字在商界名声大噪。 提起陆瑾笙,商界的多数人的评价都是:年纪不大,但眼光毒辣,手段狠。 收购案进展并非都顺利。 年仅二十岁的他,曾经逼得一家电子公司的老总差点跳楼。 年过四十的男人站在天台边缘一脸绝望,他手指抓着栏杆,看向那方穿着一身白衣黑裤的男人,他在祈求陆瑾笙:“我给你下跪,好吗?放我一条生路吧,这公司是我的命,你夺走了它我就算不死也没了大半条命。” 现场除了他和陆瑾笙,还有媒体,还有医院人员、警署跟消防的人员。 有人建议陆瑾笙:何必把人逼到这个地步,要是对方真的跳楼了,你们陆氏就完了。 陆瑾笙俊美的脸上不显半点青涩,他眼里是最极致的冷漠,他长腿往前一迈,站在边缘的男人慌得几乎快要崩溃,他一条腿翻越了栏杆,整个人呈现跨坐在护栏上的姿态。 身后众人跟电视机前的人们都暗自捏了一把汗。 还有某些陆氏在商界的竞争者更是在开高层会议的时候公然将屏幕调到这个频道,他们姿态轻浮,他们在笑,他们在说:这还真是一出好戏。 他们心里都在说:跳吧跳吧,最好能将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这个大坑会慢慢将陆氏建立起来的基业一点一点给吞噬掉,最终陆氏将在商界不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这只是这些竞争对手心里的期盼,或多或少都带了夸张的成分,但是若这人真的被陆瑾笙逼得跳楼而死,陆氏会有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这是当着大众发生的赤裸裸的犯罪行为。 但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屏幕里的陆瑾笙非但没有停下脚步,他又往前跨了一步。 中年男人吓得腿都软了一截,冷汗涔涔,他冲前方颤抖地大吼,“你你不要再过来了,你再过来我就立马跳下去!” 只见年轻男子淡漠地将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他嘴角带着阴柔的笑,他说,“你跳。” 淡淡两个字落下,更是让众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中年男人浑身都在发抖,这时,大家怕的不是他有胆子往下跳,他们怕的是生怕他手上抓不住或者脚上打滑失足跌下去。 三十秒后,陆瑾笙又往前迈了一步。 此刻,两人之间距离只有短短两米。 他目光略阴鸷,唇角的笑意却比刚刚还要深。 “怎么不跳了?你死了陆氏给你收尸,你尸体砸出来的坑陆氏给你填平,你死后引发的舆论陆氏承担,甚至于,你的妻儿陆氏给你养着,这些够了吗?” 这些话媒体没有收到音。 现在太过于紧张,警方怕出什么事,刚刚已经把媒体给赶到天台入口处去了。 陆瑾笙的这些话只有在现场的人才听的清清楚楚。 有年轻的警员没忍住,揪着身侧人的衣服,一脸痛楚,他咬牙极小声道:“这简直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长这么大,就他妈没见过这么狠的人!” 稍微年长点儿的警员也是一脸郁色:“别说是你,我也是。” “等会儿这人要是真的跳下去了,我简直无法想象后果……” 但陆瑾笙没有让这个坏的结果发生。 现场都没人敢大声说话,更加不敢突然出声,就怕吓到那男人。 可下一秒,陆瑾笙突然提高的音调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他说,“还不敢跳,是么?!听说你妻儿在前些日子被你送到国外去了,你是为了避开他们自己跳楼还是你觉得你这手段能得逞,过段时间还能将他们接回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最后一句,旁人没有怎么听清。 但这中年男人是听得清清楚楚,清晰得像是有人拿着锤子把钉子给钉到他脑袋里似的。 一个懂得将其他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还许诺过儿子要陪他去某个地方游玩的人怎么可能真心寻死? 寻死,不过是手段而已。 他有手段,陆瑾笙也有。 陆瑾笙说完,不再看这男人一眼,他转身朝天台入口走,在经过男助理身旁时微顿,“谁也别劝他,让他自己爬进来,另外,把合同准备好。” 脚步声响起,比他年长好多岁的男助理回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扬长而去的身影。 他抬手抹了一把冷汗,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完了。 视线里,天台边缘的中年男子从护栏上下来,半跪在地,一脸绝望不甘。 好多人都说,陆瑾笙这种决策力跟赌徒心理是浑然天成的,但风险太大,是为商者的大忌。 可说这话的人至今没有见他赌输过。 这一年的陆瑾笙,人生并未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变化的是心境。 他在公司决策层有足够的话语权,在商界有震慑他们的气魄,但极少人见过他笑。 只偶尔露出来的嘴角弧度都是冷魅凉薄的。 外人不知道,甚至连陆家人都不知道,只有陆瑾笙自己知晓。 他的母亲梁奚音,那个美丽的女子得了严重的抑郁症。 他的母亲陆振林,背着母亲养了一个小三,多年。 母亲梁奚音去世时,他十来岁的妹妹正在国外跟姑姑待在一起,没有亲眼目睹国内发生的这些风风雨雨。 陆瑾笙为了不影响到陆遥,他自私地没让陆遥回来参加梁奚音的葬礼。 参加葬礼又有什么用呢? 梁奚音从楼上跳下来,摔得的实在是有些惨烈,血浆脑髓都摔出来了,脸也不完整,连让人见她最后一面的资本都没有。 陆姑姑赶回来时,给陆瑾笙带了陆遥的照片,后来葬礼上,陆瑾笙将陆遥的照片给梁奚音烧去了。 甚至坊间有人悄悄传,说陆瑾笙雷霆手段,明里暗里逼了多少人家破人亡,这都是报应。 不过无稽之谈,也没人理会就是了。 这一年是2005年,时间走到年底,十三岁的凉纾带着她那为数不多的行李来到了陆家。 是陆家老爷子陆礼贤亲自牵着凉纾从陆家大门进来。 有陆家老爷的威严摆在那里,这天倒是不少人在门口迎接凉纾,那一张张脸上全是笑。 男人们表情倒是还好,女人们明明心里都已经腐烂成了一堆细菌,但面上还似开了花地笑,特别讽刺。 陆礼贤不信牛鬼蛇神,他一生自负,也讨厌家宅里有人嚼舌根,有关凉纾是煞星,不吉利这类话,她们也只敢在私底下说说。 这些话更加不敢传到陆礼贤耳朵里。 但家宅大,每年的敬神拜佛仪式少不了,陆家祠堂里还摆放着历代陆家的掌权人。 此时正值旧历新年,陆家各处随处可见已经燃完的香火。 陆瑾笙当天不在家,他是晚上才回来的。 晚上在陆礼贤的书房,陆礼贤将凉纾牵到他面前,对他说,“这是阿纾,以后就是你妹妹。” 那是一张足够惊艳人眼睛的脸。 不过十三岁,却已然能够看出长大以后的绝代风华。 眼睛很美,清澈纯净,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冷静狡黠。 眉毛、鼻子、嘴唇没有哪一处生的不好。 但陆瑾笙面上没有半点喜悦的情绪,他低头无声无息盯着那张脸,插在裤袋里的双手慢慢握紧,这是他唯一泄露情绪的地方,但是无人看见。 陆礼贤取下唇间咬着的大烟卷,镶嵌了玉石的龙头拐杖狠狠在地上一杵,发出震人心魂的声音。 陆瑾笙明显看着凉纾瘦小的身子抖了一下,但唇依旧抿的紧紧的,眼神一直胶着在他脸上。 “陆瑾笙,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是不是?!” 他人高,凉纾一直看着就要一直保持着抬头的动作,她倒是不怕累,从陆礼贤向他介绍开始,凉纾就一直仰头看着他。 陆瑾笙懒懒地扯了一下唇,他蹲下,这就显得他姿态要低一些了。 年轻男子微微抬高下颌线,看着近在迟迟的脸,他恍然想起前几日,那个下着大雪的晚上,她戴着帽子蹲在灌木从下,他也是像此刻这样蹲下。 四目相对,那个晚上,陆瑾笙看到了朦胧模糊的大雪夜色下那双漆黑能惑人的眼睛。 亦如此刻。 他盯着凉纾,但话却是对着老爷子说的,“妹妹?你把陆遥置于何地?” 凉纾这时候很瘦,穿着陆家给她买的昂贵的衣服,可依旧能够很明显地看出来不合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但那张脸跟那双眼睛太过漂亮,让陆瑾笙心头愤怒渐渐浮起。 他的母亲因她而死。 他为了给陆遥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自己的亲妹妹还不能回国吊唁。 而她呢? 还能安然无恙地走进陆家大门。 上天还是不够公平。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懂什么是痛苦。身体上的报复,她只会喊痛;而精神上的报复……这个年纪她能懂什么? 陆瑾笙给自己和她的期限是十年。 十年后,凉纾二十几岁,那时候,有些痛是能够直击心灵的。 就算不能让人痛不欲生,但也能使人心生恐惧。 那种恐惧跟十三岁时的凉纾感受到的绝对会不一样。 后来是2013年,陆瑾笙作为凉纾的担保人,他专门买了一支手机,号码只有凉纾跟债主一方知道。 三年期限,凉纾还不上那钱,债主方会将电话打到这个号码上来。 但除了凉纾,债主一方几乎达成了一致共识,陆瑾笙是什么人,他们随便怎么逼凉纾都行,但打这个电话,那得慎重慎重再慎重。 所以等于说,这个电话只有凉纾能打。 但凉纾不会打。 那三年,她在陆瑾笙的势力下苟延残喘,努力活着,成为了虞城的蝼蚁。 陆瑾笙让她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不要让他看到她那张脸,公共场合她侥幸要是遇到了他也要绕开走。 否则……否则会怎样什么凉纾不知道。 因为她的确做到了不主动出现在陆瑾笙的面前,见到他也是能躲就躲。 但其实,偌大的虞城,她在社会的底层,陆瑾笙跟她是两个世界,两人也不会有那种可以遇到的场合。 也无人知道,那支手机陆瑾笙多数时候都带在身上。 终于,在2016年年末的这天,它响了。 几个小时前才躺下,大脑跟肺都吸入了不少的尼古丁,可现在,他却异常清醒。 电话被自动挂断的前一秒,陆瑾笙接起。 安静的卧室里,手机里除了些微滋滋的电流声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连轻微的呼吸声都没有。 沉默异常。 陆瑾笙不开口说话,那头也不开口。 于是无形中,好像有一股硝烟弥漫着。 两边都沉得住气。 顾寒生眯眸站在阳台上望着外头模糊的别墅风景,他面上十分平静,但心里却翻腾着惊涛骇浪。 没有声音比有声更可怕。 这天早上,顾寒生和陆瑾笙,隔着电话两端,双方均没有吐露一个字,但这通电话却长达五分钟。 像是一场谁都不肯认输的较量。 最后是怎么挂断的呢? 陆瑾笙这支手机各方面性能跟不上,长久不用,无形磨损很严重,加上久不充电,自动关机了。 通话中断,顾寒生敛着眉目间分外浓稠的情绪,半阖的眸中点点坏情绪一点点蔓延开来,而后便像是雨后春笋一样开始在心头生长。 这种感觉源于凉纾带给他的未知,也源于他无法掌握电话那头的人。 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糟糕。 顾寒生觉得自己需要舒缓一下,他回了卧室,凉纾还在睡,他没看她径自去衣帽间换了衣服,然后穿戴整齐下楼,一身商务的打扮。 下楼碰到温明庭,她皱眉,“这才七点,就要出门?” 这个时节,早上七点钟,外头天色都还没亮。 他臂弯里搭着外套,一边朝门口走一边说,“嗯。”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好歹吃了早餐再走,能耽搁多少时间?” 说完温明庭就要叫梁清开始摆早饭,但顾寒生只是脚步微停,看了一眼楼上,随后说,“急。” 他顺势就将外套给披上,方才又道:“今天平安夜,晚上不确定什么时候能赶回来,阿纾昨天受了惊吓,麻烦妈白天多跟她说说话,您要煎药给她补身子也请备一些甜的干果零食,解苦。” 温明庭倒是愣住了,她看着顾寒生的背影,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顾寒生确实忙,年关将近,事情多。 早上九点公司开会,中午和某传媒公司老总吃饭。 席间谈起明星阮芸芸,对方说,“今年芸芸为顾氏代言的产品,我看市场还不错,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有这样合作的机会?” 明面上是为了探听还有没有合作的机会,实际上是想打听顾寒生跟阮芸芸之间有没有可能。 景家老爷子葬礼上,顾寒生携一年轻貌美的女子出席,有人扒了扒,这位非圈内女子。 一时之间,阮芸芸成为笑话。 娱乐圈的风向就这样,多的是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阮芸芸和顾寒生传了几次绯闻,双方态度模棱两可,阮芸芸方是纯粹为了抱大腿三缄其口,而顾寒生这边……这边是看懒得理会了,加上顾太太这个正主都不关心,他又何必? 这才导致给了外界一些错觉。 而上次另外的女人出现算是变相地打破了顾寒生跟阮芸芸的关系。 现如今,这老总又旧事重提,怕明年失了这个靠山。 顾寒生对此没有表态,他拾起餐巾擦擦嘴角,薄唇抿出一抹淡淡的弧度,说,“只要能带来利益,一切都好说。” 对方松了一口气,但没想到顾寒生随即就又接了一句话:“当然,商场如战场,变数多,不到那一刻,谁也看不到结果。” 下午,顾寒生和季沉一同去参加一个酒会。 顾寒生只露了一面,算是给面子了。 出来中途,门童拉开酒店大门,恭敬地弯下腰。 外头冷风呼呼,雨夹雪,今日气温又低了一些。 季沉将偌大的黑色雨伞高举至顾寒生头顶,两人在一众随行人员的护送下往停车场走。 季沉说,“有一位叫江平生的,论年纪和太太最接近,是个十分优秀的人物,年仅二十二岁就是虞大的博士研究生,在校期间,发表了不少影响深远的论文期刊,也调查了当年他周围的同学老师,都说不认识太太,这样看来,这最后一位也可以排除了。” 二十二岁,虞大的博士研究生。 仅仅这几个字眼就让顾寒生停住了脚步,他站定,身后一众人也随着他的节奏停了下来。 男人微微拧了眉,一言不发,却有似有若无的叹息从口中发出。 季沉看了一眼他的脸色,随即道,“或许,之前排除的名字里有生字的人我们可以再排查一下。” 顾寒生侧头看了一眼季沉,摇摇头,脚下迈步,继续朝前走。 虞城顾寒生几个字,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财力。 这位集团高位决策者他心思深沉难测,嘴角时常带笑,跟他打交道,大多数人都知道他笑容底下隐藏的肯定不是笑,但具体是什么,他们猜不透。 比起旁人,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助理和秘书多数时候都能猜中他的心思。 猜中,但不能说,更加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猜测他的心思。 但今天,季沉却一点都没领悟到这位老板那声叹息里隐含的意思。 如今这个时代,日益发展的社会,带来了很多新的东西,但也固化了很多东西,从某些方面来讲,人的多样化发展被限制,个性能力不如从前那辈。 那时候,多数人都是用脑子想问题,而如今,多数人都依靠某种东西促使脑子想问题。 偏偏如今的社会,更加求贤若渴。 江平生这三个字,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 但季沉那简短的一段话,便赋予了这个名字更重要的意义,一个人的身平很好用文字跟数据概括出来,但他为此付出的努力却很难用文字诉说。 顾寒生惜才。 他让季沉去查的都是曾出现在城郊公墓墓碑上的名字,这代表着什么意义自然不言而喻。 听到二十二岁,虞大的博士研究生,本是年年轻有为,却奈何天妒英才。 怎么能不令人惋惜呢? 顾氏能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也离不开公司里某一群高智商好头脑的“精英”。 对于这类人,顾寒生和他们相处时,再不是高高在上的领导者,而是“朋友”。 车上,季沉及时从前座递过来一张干净温热的毛巾,顾寒生一边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一边说,“有些时候嘴上说的不一定就是真的,再查。” “太太当年的大学,也需要查吗?” 后座,男人递过来一道眼光,“你觉得呢?” …… 江九诚被季沉的人带走时,当时梅姨妈和他一路。 平安夜这天的下午。 江九诚难得良心发现,拉着梅姨妈在商场给她买了一条围巾,花了小几百。 两人在准备找餐馆吃饭时,有人出现将他带走了。 当时他们只将江九诚扔在车里,梅姨妈任她自生自灭。 梅姨妈是个不怕的。 她挡在这车子面前,掐着嗓子骂:“青天白日的,还没见过你们这种胡作非为的人,今天最好就从我的尸体上碾过去,否则我跟你们耗到底。” 季沉就坐在后面一辆车上,他透过车窗看着前方那风韵犹存的女人,嘴角轻扯,“将她一起带走。” 几人去往皇城会所。 梅姨妈被单独关在一个包间里,她在这保镖转身离开时冲上去咬了他的手背,嚷着要出去。 季沉进来,黑漆漆的包间里梅姨妈完全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男人很高,声线偏冷,他说,“你好好待着,审完你男人你们自然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审? 梅姨妈挣脱保镖的手,嫌弃地拿着手帕在面前挥了挥,冷哼了一声,“他犯了什么错,轮得到你们来审他?” “他犯的事,要我一一给你数出来?你知道的和不知道的。” 没等梅姨妈开口,季沉转身出门,“好好待着。” 顾寒生见江九诚,不能让梅姨妈知道。 梅姨妈这性子,若是无意间跟凉纾提起,那得完。 江九诚这人心里有鬼,明里暗地不知道得罪过多少人。 从前有人整他,将他抓走打一顿趁的都是天黑,或者人稀少的地儿。 但他们不同。 大白天,在闹市,对方一点都不忌讳,直接将他带走,所以江九诚怕了。 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坐在前方的人,对方问一句什么他就答一句。 “认识一个叫江平生的人吗?” 江九诚头摇得很快,没有任何犹豫,他伏底身子额头几乎就要触到地了,“不认识,不认识。” “真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 江九诚看着架势,多半是凉纾惹出什么事了。 他咬着牙,接了一句,“我是真的不认识,我没有必要骗你们。” “接下来,玩个游戏?”男子嗓音徐徐,没有什么起伏。 江九诚闻言,将头抬起来,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倒流了。 那夜的记忆窜进脑海中,白色的雪地里,在他头顶漫天纷飞的红色钞票,还有那张绣着一个“沉”字的方巾。 他打着哆嗦,牙齿打颤,“什……什么游……戏?” 有些人的恶不浮于表面,但它能悄无声息被钉在你的脑子里,让你某个瞬间一想起或者一见到就能从骨子里害怕。 就好比季沉之于江九诚。 季沉笑了下,“你说一句话假话,掉一截手指。” 江九诚倒吸一口凉气。 紧接着有人拿着剪刀站到江九诚的身旁,他侧头看了眼,吓得整个人都软了。 季沉把玩着手中的打火器,“认识江平生么?” 同样的问题,但这次没刚刚那么好糊弄了。 可江九诚伏在地上,答案还是跟刚才一样,“我不认识,我没骗你,我要是认识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季沉从沙发里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抬起矜贵的皮鞋踩在他的手背上,就像那晚上一样,江九诚忍着痛,仍旧重复着那个答案。 江九诚被人带出去了,季沉开了几盏照明灯,他朝包间另一侧走去,沙发尽头,坐着顾寒生。 很显然,刚刚发生的一幕全都在顾寒生的眼皮底下。 顾寒生起身,朝外头,一边落下几句话,“他有问题,先放松他的警惕,找机会再问。” “是。” 走出包间,顾寒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伸手在垃圾桶上方弹烟灰时,他看着墙上光滑的镜面映照出来的脸,思绪有些短暂的飘飞。 从来都是一副儒商的样子,属于人性的阴暗面从未展现人前,不知道凉纾要是见到了,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凉纾知道他非善类,从两人在虞山别墅见面开始她应该就知道。 晚上又是一个应酬,顾寒生在车上给温明庭打电话。 平安夜,虽然是源起西方的节日,但世界大同,文化交流碰撞,只要寓意好,就都在过。 国外人的平安夜不吃苹果,英语读音里苹果没有寓意平安的意思。 “寒生,晚上回来吃饭吗?”温明庭在电话里头问他。 这会儿已经快要接近下午五点半,挨近节日,城区路堵,看着前方排着长龙的队伍,司机没法,回头向顾寒生报备:“先生,这会儿这个路段怕是一时半会儿畅通不了。” 半小时内,是绝对赶不到的。 顾寒生朝司机摆摆手,没说话,反而对电话里说,“妈,你让阿纾来听电话。” 那头略微不满,打趣他,“给你媳妇儿打电话还非得打到我这里来,你等一等……” 温明庭拿着手机喊梁清:“阿清,来,把电话给阿纾拿去,就说是寒生的。” 凉纾这会儿在楼上,梁清一路在两人卧室的洗手间里找到她,见她正对着镜子看自己脖子上的伤痕,梁清安慰她:“太太不要担心,幸好抓痕不深,等它结痂了就勤抹药到时候不会留疤的。” 听到声音,凉纾倏然回头,见到是梁清,她喊了一声清姨。 梁清将手中的电话递给她,“寒生来的电话,接吧,他等好一会儿了。” “好。” 梁清出去了,凉纾走到卧室落地窗前看着外头的景色,她这才对着电话里喂了一声。 刚刚梁清的话他全都一字不落地听了去,这会儿顾寒生也安慰她,“阿云我昨天半夜里就教训过了,索性现在是冬天,外出就穿高领的衣服或者戴围巾遮一下,在家里就不用避讳了,我也不嫌弃看到。” 她顺势在沙发上坐下,俯身摆弄着矮桌上的书籍,叹气,“我不是在意这个伤口留不留疤。” “嗯,我在意也是一样的。” 凉纾怔住,原本平静的脸上终归是带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她说,“顾先生情商真是高,很能哄女人。” “我轻易不哄其他的女人,顾太太除外。” 这会儿城区哪里都堵,司机换了路,路况虽然仍旧不乐观,但到底比刚刚的好。 顾寒生问她,“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本来早上凉纾醒来还有些脾气,但是身侧冰凉,这人不知道已经离开多久了。 温明庭对她嘘寒问暖,生怕她一个人在这里待着不自在,那个时候,纵使有再多的气也就都没了。 除了她脑子里只剩下的唯一疑惑,阿云为何独独对她那么大的敌意? 白日里和温明庭闲聊,凉纾有问起阿云的性别,温明庭说阿云是只公狗。 凉纾这就纳闷了,公狗害怕她抢了顾寒生? 但转念一想,也能想通,雄性占有欲都强,似乎只有这么才能解释的通。 凉纾跟顾寒生细数着今天做过的事,“上午和妈一起聊天,帮她收拾一些字画古董,下午和清姨学刺绣、针线了。” 下午才是让凉纾开了眼见。 她想起她亲自织给温明庭那条围巾,落在梁清眼里,简直…… 公开处刑也不过如此了。 电话那头男人沉沉的笑意蔓延开来,“清姨这方面厉害,你多跟她学学总是没错,能平心静气还能打发时间,或许还可以稍微提高一下女红技巧。” 这男人是拐着弯说她心不静,脾气躁,凉纾听出来了。 不过很快,他又说,“当然,阿纾不必学的多好,就当一个乐子。” 凉纾忽地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不是孔明先生转世,真是不能跟你吵架,没有赢的余地。” “那我不说了,你把电话给妈,我跟妈说几句。” “好。” 顾寒生又跟温明庭说了几句,便收了线。 温明庭放下电话,她从沙发里起身拉着凉纾,脸上笑盈盈的,“寒生买了很多苹果,佣人拿过来了,咱们摆起来,图个喜庆吉利。” 这下凉纾才想起来,原来今天就是平安夜了。 现在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但从客厅这个位置看出去,巨大的落地窗外,低矮的植物上头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此刻,上头拉了一溜冷色调的小灯,若是等天彻底黑下来,那就好看了。 晚饭时,凉纾帮着温明庭梁清一起在餐厅端菜摆碗。 温明庭跟她提起婚纱的事,凉纾有些懵,温明庭笑了笑,“这个人……我估计他是想给你惊喜,这下好了,被我给全盘托出了。” “可是妈,我跟他商量过,我们暂时都不办婚礼。” 温明庭笑道:“婚礼先可以不办,但是这婚纱照给先拍了,”她看了一眼外头的雪景,“咱们可以冬天拍一套,等天气热了,再拍一套。” 凉纾面上虽然笑着,但心里却忍不住有点幽怨,拍婚纱照,多半又得折腾了。 刚想着,温明庭又说,“等会寒生回来你可不要说是我说的,他重视你,婚纱老早就在做了,你什么都不用忙活,把身体养好就行。” 第86章 笑话 12月25日这天,是圣诞节。 零号公馆上下各处都点缀着小彩灯,客厅里装饰着圣诞树和小麋鹿摆件。 凉纾将没喝完的半杯牛奶给拿下来,正逢曲桉和两个女佣在装饰圣诞树,凉纾觉得挺有趣的,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看着她们。 后来她走近,喊了曲桉一声。 曲桉不知道是没有集中思绪还是太过于认真,以至于凉纾这声惊吓到她,她手中一个圆滚滚的深红色彩球滑落,顺着光滑的地面一溜滚到墙角去了。 凉纾还未说话,就见曲桉侧头看着她,双手有些无处安放的样子,“太太,您怎么下来了?” 她扬扬手中的杯子,“下来放个杯子。” “起先听先生说会有摄影师来家里拍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刚刚在想怎么把家里装饰一下,就晃了神。” 这事凉纾做不了主。 顾寒生既然决定了,那么肯定就是听他的。 凉纾点点头,抬手摸了一下脖子,“等先生得空了才行,现在还不急,家里也不用刻意装饰,现在这样挺好的。” 这晚凉纾说拍摄不急。 因为她想着近几日顾寒生公事缠身,今晚好不容易回来得比较早,用晚饭时也是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的。 期间她有些小小的不悦,等他接完第二个电话回来放下手机,凉纾放下筷子,扫了一眼餐桌上的菜,低声抱怨了一句,“都凉了。” 她虽然不出身于名门,但好歹也知道餐桌礼仪。 顾寒生中途因事离开,凉纾自然不好心安理得的吃她的饭。 男人扫了眼她碗底,里面白米饭的分量跟他出去接电话之前的差不多,桌上的菜也几乎没怎么动,心下便了了。 他没吃,她也就没吃。 于是他招来曲桉,指着这些已经半冷的菜,“拿去热一热再端上来。” 她不是什么矫情跟娇生惯养的人,能将就,于是大晚上的她没折腾曲桉。 只是,顾寒生几乎将将一拿上筷子,旁边的电话又震起来。 他说的对,她最近心不静,人容易浮躁,这个声音又将她心底的坏情绪给勾起来。 凉纾难得这直白地冷脸瞪着他,淡粉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她放下筷子,说,“还让不让人安心吃饭了?” 这句抱怨一出口,凉纾就后悔了。 她这算是当众给顾寒生难堪了,当着零号公馆佣人的面。 曲桉在一旁看着,心里捏了一把汗,默默观察着顾寒生的表情。 而远远候着的齐真,脸上则是看好戏的表情。 顾寒生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从来只有他发火的份,还从来没有人对着他泄愤。 她们平日里知道,顾先生向来宠他这个小太太,但再宠那也得有一个度。 顾氏几万上十万的员工要吃饭,集团要运营,又近年关,他因公事繁忙身为妻子不仅不能分担烦恼,相反的,还和他闹脾气。 任是寻常人也受不了啊。 周围佣人连呼吸都放轻了。 生怕接下来会惹“火”烧身。 但顾寒生却是不是寻常人,他非但没有发怒,反而是看着他这眉目表情格外生动的太太,伸手直接将手机关机了。 凉纾看着熄灭的手机屏幕,拧着眉。 再一抬眸,发现坐在对面的男人那黑黝黝的眼睛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倒是让凉纾很是意外。 这人难道是受虐狂么? 顾寒生兴致突然就好了,他指着桌上的某几样菜,让曲桉吩咐人拿去厨房热了再重新端上来。 菜重新上来时,男人先给她盛了半碗汤,嗓音温和,“先喝点儿汤降降火。” 这话让凉纾又是难堪,她看着面前这碗好看又好闻的大藕炖排骨汤,低声说,“我不是故意发火的,我也知道你每天都很忙,但是身体也很重要呐,本身你的胃就不太好,三餐都要及时吃。” 餐桌对面,顾寒生修长的指拾起筷子,方才道,“我知道。” 他是惊喜的,至于为何惊喜,纯粹是他逼出了跟以往都不同的凉纾,眉目生动、因他产生喜怒哀乐的凉纾。 世人眼中略女无数的顾寒生,见过尘世的大多数女子。 但身为顾太太的凉纾除外。 而凉纾呢? 用餐中途被人打扰惹得她不快是真。 对顾寒生的叮嘱也是真。 前一日还在顾家老宅,和温明庭闲聊,婆媳之间还能聊什么? 聊日常,聊生活,还有聊……顾寒生。 老太太虽然是真的喜欢她,但归根究底,她不过是爱屋及乌,因为顾寒生所以才喜欢她。 顾寒生平日里忙,她更希望凉纾身为他的妻子,不求在他事业上有什么帮助,至少生活起居上,能照顾到他。 显然,这几次每每去老宅吃饭,或是温明庭到零号公馆来,都是顾寒生照顾她居多。 温明庭虽然表面没表现出来,可心底多半是有些芥蒂的。 这才有了昨天上午她叮嘱凉纾的话,她说:“寒生平日里忙,他从小独立,不跟我们一块住,一路走来其实并非表面上看上去的风光无限,前些年将胃弄坏了,我如今跟他始终隔着一层莎,再多的叮嘱他都不一定听。” “但阿纾你就不一样了,你得多帮我看着点儿他,他是在意你的,你的话他肯定听。” 凉纾只能一一点头。 心里却明了。 温明庭如今能养成这样的心性,又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顾宅和零号公馆虽然距离稍远,但她要知道一些关于两人的日常生活,并非难事。 大概顾寒生有一次深夜应酬回来,不知道是怎么了,半夜到家,喝的酩酊大醉,引发了胃上的毛病。 他肯定不会让人主动告诉温明庭,但难保其他人也不告诉温明庭。 也是这一刻,凉纾觉得,豪门太太不好当。 就好比这婚纱照。 她猜测顾寒生近期都没有时间,所以对曲桉说这事不急。 但她哪知道,摄影团队在第三天早上就过来了。 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平日里顾寒生和她一起睡觉,他搂着她睡,身上穿着必定十分清凉。 这天早上,凉纾不过刚刚睁开眼,就有阴影罩下来。 她抬手揉眼睛,人已经被顾寒生半抱着坐起来了,他正在往她身上套日常的家居外套,长款的针织衫。 凉纾不解,一边任由他摆弄自己,一边问,“怎么了?” 男人只笑不语,脸色是难得一见的平和俊美。 她抬眼时,猝不及防就陷在他的眼神里。 不禁又要在心里感叹男色惑人。 然后很快,卧室的门被人推开,有人闯进来,凉纾听到声响回头望去,而顾寒生仿佛早有预料一样,他只低头看着她。 “擦咔”的一声。 这一幕就这样被记录了下来。 第一张属于他们日常的婚纱照就拍的很成功。 还坐在床上的女人手指抓着男人的手臂,她娇小的身体被他宽阔的身躯给挡住了大部分,只露出了脑袋跟脖子以下的部位。 她扭头看着镜头,因为摄影师反应过快,所以画面上,凉纾脸上还保持着陷在男人那种眼神里的表情。 而顾寒生则是低头处变不惊地看着她,侧面线条格外完美,像是上帝的杰作。 这更像是一副画,美好到女主人略微凌乱跟蓬松的长发和男主人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的。 接着摄影师和曲桉等人就退出去了。 凉纾终于从凌乱中反应过来,她抓了抓长发,手指揪着他布料柔软的家居服,“今天就要拍吗?” 他将衣服给她拢好,给她整理头发时却看到了她脖子上很明显的抓痕。 男人眉头拧起,指腹拂过她白皙脖颈上那结痂了的伤口,心里却在想,等疤痕脱落了,得天天盯着她擦祛疤药膏才行。 今天的拍摄估计得戴饰品来遮住了。 “我今天刚好可以抽时间出来,便先拍着,要是觉得不好,咱们后面再调整。” 凉纾叹气,“那你昨晚怎么没跟我说?” 他将她从床上捞起来,将她的家居拖鞋从床的另一侧薅过来放到她脚下,这才说,“也是早上临时通知对方过来的,不用太刻意,自然些就行。” 凉纾穿上拖鞋,朝浴室走,走出两步又回头看着他,“那我刚刚自然吗?” 还坐在床边的男人视线盯着她锁骨以下的位置看,喉结滚动,“拍结婚照的时候你不是笑得挺自然的?” 相反的,那时候凉纾笑了,他却没笑。 现在想来,倒是憾事一桩。 顾寒生走上前来,伸手将她的外套给拢紧,眼神朝下,别有深意,他笑,“先去洗漱,然后下楼吃饭,把衣服穿好。” 这话凉纾开始没懂,后来在浴室里刷牙的时候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就明白了,她没穿bra,薄薄的睡裙下,那痕迹便格外明显,很容易就被人看了去。 但这男人明显是知道的,所以拍照时,他才刻意挡住了她的身子。 这人…… 凉纾想了会儿,没找到任何形容词。 楼下,餐厅里。 凉纾自己在餐厅里吃早饭,她抻长了脖子朝客厅里看去,顾寒生正坐在沙发上跟摄影师讨论一些细节。 她在磨时间,所以吃得格外的慢。 偏偏顾寒生这日不慌不忙,前两日还忙得几乎隔一会儿一个电话,今天竟然这么安静。 殊不知,昨日下午在公司,顾寒生休息中途将时倾喊了进来。 坐在大班桌背后的男人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喝了一口润喉方才说,“我明天的安排是什么?” 时倾将他的行程调出来,“上午九点是早会;十一点有一个越洋视频电话;下午两点开始各分总司负责人年终述职总结,晚上您还有一个饭局。” 男人修长的指放在桌子上打着节拍,半阖眸,说,“早会取消,饭局推掉,视频电话推到后天,或者明天中午前你将相关资料发到我邮箱,述职总结延后,时间待定。” 明天和凉纾在家,中午应该可以抽一个小时出来开视频会议,至于其他的,能取消的就取消了。 但这些凉纾自然不知道。 她在餐厅磨时间,最后顾寒生走进来,微微俯身,单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还吃吗?还吃我让曲桉再给你盛点儿粥拿点开胃小菜过来。” 他距离她比较近,灼热的呼吸喷薄到她耳廓,而凉纾今日争气啊,平常早饭她顶多只能吃一半,今日磨着磨着都给吃完了,现在她面前的餐盘是干干净净的。 顾寒生怎么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面上不拆穿反而刻意迎合她。 而凉纾呢,她现在肚子撑得很,一边拿着餐巾擦嘴,一边摆手,“不吃了不吃了。” “我还以为你这个早饭要吃一天呢。” 他摸摸她的长发,说,“我出去跟他们说点事,你吃好了就出来。” 然后接下来,摄影师又记录下来一幕。 光线明亮偏现代风格的餐厅里,男子身形颀长朝外走,而他身后一米位置处的女人坐在餐桌上侧头看着他的背影。 又是一副可以入画的照片。 凉纾收拾好出来,客厅里,两位摄影师跟着佣人在一楼各处踩踩点,找找角度光线。 现在大概九点半不到。 顾寒生坐在沙发上朝凉纾招手,凉纾顺势走过去坐下,男人俯身过来,凉纾看了一眼周围,伸手微微推了推他,“你干什么呀?” 这句话尾音带着有些着急惊慌的调调,让顾寒生好笑。 他按着她的手,另外一只手撩起她的长发,表情十分专注。 凉纾只见他眉头皱起,头顶传来他的嗓音,“这个疤还是有些影响了,但世间万物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这组照片有点儿小瑕疵,争取下组照片能更好。” 说着,顾寒生松开她的头发,低头看着凉纾,“我记得当时搭配了颈部饰品的,去拿来我给你戴上,嗯?” “给曲桉拿去放着了。” 于是男人招来曲桉,“把太太的配饰拿过来。” 曲桉双手交握,低下头,哎了一声。 她没立马去,而是看了两人一眼,才转身朝楼梯走去。 半分钟后,有女佣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先生,太太,曲桉在楼梯上摔倒了。” 两人一惊,跟着站起来,顾寒生揽着凉纾,看着视线里由远及近的两位摄影师,对凉纾说,“我去看看,摄影师还有话跟你交流,在这儿等我。” 曲桉已经被人扶起来了,她站在楼梯上对疾步走上来的顾寒生弯下腰,嗓音抱歉,“先生,我……” 顾寒生敛着情绪道,“小心些,摔到哪儿了么?” “应该没有。”说着曲桉要扶着栏杆朝楼上走,“您快去陪着太太吧,我去给您拿东西。” 顾寒生今日心情颇好,于是就对曲桉说,“东西放在哪里?我去。” 曲桉看着他,随后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鞋尖,“在太太那侧的床头柜里。” 卧室里。 毫无意外的。 顾寒生除了拿到了那条锁骨链,他还看到了一盒避孕药。 手心中那条薄薄的丝带子被他攥成一团,男人身形颀长,就那么站在原地,低头情绪不明地看着抽屉里那盒长效避孕药。 良久。 那丝带被他随后扔在地上,这会儿他没慌,脸上情绪难辨。 他在卧室里虽然抽烟频率不高,但是这里有烟。 此刻,他绕到另一侧的床头柜里挑捡出烟跟打火器,又绕到这一侧,点燃烟,也没着急吸,就那么夹在指尖。 青白烟雾升腾而起,模糊了他俊逸的面部线条。 那烟他狠狠吸一口便被揿灭扔到垃圾桶里。 随后他才将抽屉那盒东西给拿出来,眸底雾重暮霭,带着层层叠叠的阴翳。 一盒避孕药,已经空了大半。 很好。 很好。 很好。 他随后将那东西给揣在家居裤里,转身朝外面走。 出门时刚刚好碰到有女佣上来,她看了顾寒生一眼,正想开口,顾寒生却径直朝书房走去,落下极淡的一句话:“去请太太来书房。” …… 凉纾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推门书房的门。 这么会儿时间,首先迎接她的是窗口呼呼吹进来的冷风跟随风飘过来的烟味。 而顾寒生呢? 他穿着日常的黑色线衫,下面是一条深灰色的家居裤,这样更显得他身材颀长,背影挺括,身材可比肩某高级时装周的男模。 此刻,他正站在大开的书房窗户门口,指尖夹着烟,那风将一缕缕烟雾吹得四散。 凉纾关上书房的门,看着他,“怎么了?” 男人倏然转身,微微捏着光,身后的风将他的线衫吹得鼓起,再远处,是零号公馆别墅区白茫茫的雪景。 白的反光的积雪莫名晃了她的眼,让凉纾觉得看不清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她朝前走了两步,左手撑着书桌的桌面,又问了一句,“你怎么了?他们都在楼下等着呢。” 顾寒生一手捏着烟,另外一手揣在裤袋里,手心中,是某棱角分明的东西。 站在他面前几米的女人,是他的妻子,是他太太。 此刻,她脸色平静,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他,长发被侧编起一个松垮的长辫侧放在脖颈一侧,露出的脖颈是白皙的。 冷风灌进来,他挡住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吹到她那边去,将她鬓角略凌乱的碎发给吹的飞扬。 这亭亭玉立、一脸淡然的女人好无辜啊。 像幽深森里的麋鹿突然看到持着枪的猎人一样。 而呼呼的风掠过他,又掠过她,顾寒生明显看到她的身体瑟缩了一下。 冷吗? 还知道冷。 在这无边的沉默和凝视中,凉纾绯色的唇抿的更紧了,原本放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收回到身侧,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攥紧。 男人自然没有忽略掉她这个动作,他嘴角掠过冷嘲。 被宽松的家居裤包裹着的修长双腿朝她走来,两步便到了她面前。 下一秒,他直接从裤袋里拿出一样扔到身侧的书桌上,冷漠的嗓音响起: “看看。” 凉纾顺着啪地响声看过去,干净整洁的深色沉木桌上,是一盒避孕药。 攥成拳的手指慢慢收紧,指甲用力戳着手心,带来一阵阵疼痛。 顾寒生盯着她的表情,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然而凉纾没什么反应,她只垂着眸。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抬手将香烟送进嘴里,牙齿咬着滤嘴的部位,修长的手指在她面前翻飞,那里面的药被他给抖出来了。 但从数量上来说,已经少了一大半。 凉纾紧紧盯着,连呼吸都似乎忘记了,低垂着眉眼眼神不停闪动,紧紧咬着牙关。 顾寒生取下唇间咬着的烟,几乎快要燃到尽头的香烟被他扔到烟灰缸里,火还没灭,烟雾升起,凉纾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像极了他此刻不显山也不露水的怒气。 她手指掐着手心,抬头朝他看去,只见男人嘴角蔓延开嘲讽的弧度,眉梢眼角都是轻讽,“要不要跟我解释解释?” 他明明用挺平和的语气在说,但凉纾就是眼睫不停颤动,脸上跟唇上的血色都在消褪。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唇张了张,却仍旧什么都没说出口。 顾寒生当着她的面又点燃了一支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他身体里某些暴虐的因子,“没什么要解释的是不是?戏耍了一个叫顾寒生的男人你很有成就感,嗯?” 他吸了一口烟,无视她微微瑟缩的身体,继续凉薄地冷嗤,“我跟你提起‘孩子’这个话题时,你心里在想什么,嗯?是不是觉得我像一个笑话?” 最后一句,他俯身,大多数烟雾都进入了凉纾的鼻息,他轻描淡写地嗓音飘在她耳边,“避孕药好吃么?” 凉纾死死咬着下唇,微微抬眸,一下便撞进了他浓稠得化不开的黑眸里,像一汪幽深的古井深潭,能将人吸进去溺毙。 她想摇头的,她想说心里什么都没想。 不,也想了,但跟他无关。 良久,凉纾才艰难地开口,“我没有……把你当成笑话。” 下一瞬,男人手指直接捏住了她的下颌,他这只手上甚至还夹着烟头,稍不注意那烟头就要烧到她的头发,或者将她的脸给烫伤。 但他表情冷淡,隔着袅袅的烟雾,顾寒生忽地笑了,“那你是把‘孩子’当成笑话了?” 第87章 无题 作为商人,顾氏发展到这个规模,顾寒生很成功,至臻集团更是成为了行业的风向标。 他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能力绝对是第一。 商界如战场,多数企业不想跟顾氏为友,因为顾寒生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你的利益压到最低。 可更加不能跟顾氏成为敌人,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人财皆空! 作为人子,试问圈内谁人不知顾寒生是出了名的大孝子? 顾家老太太喜欢字画,喜欢古董,喜欢美酒。 他极少出席名流宴会,跟档次无关,纯粹是他为人低调,可却有不少人见到顾寒生现身某拍卖会,他目的性强,也豪爽,只要是有价值藏品他挥金如土也要拿下。 譬如曾经有富商跟他同争一幅字画,那富商高傲自负,看不惯顾寒生的做派,一副价值五十万的字画硬是被两方抬到上千万。 夸张吧? 更夸张的是,富商亲自叫价,眼看着几十来万的东西慢慢的变成几千万,他从刚开始的势在必得,到后来的犹豫不定眼神闪烁,只在这须臾的数字变化间。 而反观顾寒生这边呢? 他坐在位置上,双腿交叠,姿态气定神闲。 从头到尾是他身边的助理叫的价,每次几十上百万地往上加,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画后来落到谁的手里自然不言而喻。 富商心有不甘,离开时恰逢顾寒生被人簇拥着出酒店,他挤过去,冷嘲热讽一番,“顾总真是财大气粗,那东西哪里值那个数,您眼光真独特。” 这话旁人都听出来了,他在讽刺顾寒生这带着暴发户性质的拍卖行为。 当时顾寒生停下脚步,难得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他嘴角带着笑,可见并未受这人的话影响。 他说:“财大气粗算不上,独特也算不上,奈何老太太喜欢,承让。” 他把钱当成数字,买一副价格远远高于价值的东西只为迎合母亲温明庭的喜好。 后来有侥幸知道这幅字画内容的人偶然听闻人说起这桩事,他连连感叹,说顾寒生不愧为大孝子。 那是北宋大家东坡居士的一首诗画作品:《记承天寺夜游》。 原作价值高达千万美元,但这幅只是近现代一位书法大家的临摹作品,价值不过几十万。 顾寒生却花天价拿下。 只因这诗里有这样一句话:庭下如积水空明。 顾寒生母亲温明庭的名字正是出自这里。 如今作为丈夫,这段婚姻时间尚短,知晓的人甚少,甚至两人结合的开始带着阴谋跟算计,但他又何曾说过自己的小妻子一句重话? 他花高价买她的血,她离开虞山别墅那晚他给了她二十万现金,这二十万转手就献给了警署,后来呢? 这二十万连带着那个手提包都还在这房子的某个房间里锁着。 捐出去的二十万,是他另外拿出来的钱。 她给了江九诚一张卡,卡里有五十万金额,他也用同等的现金将她的卡拿了回来。 对了,还有她的那个几近报废的腕表。 他是藏了她的表,但他也找门路给她修好了。 一块零几年产出随后没多久就停售的沛纳海女士腕表,别人修不好,但他能。 试问这世上有他办不成的事么? 很少。 她吃避孕药他能接受。 但他不能接受的是,他跟她说顺其自然要个孩子,他要的起也养得起,而她一边答应着一边又背着他吃药,将这件事发生的概率降到零。 他从不做措施,要是避孕药无效,她侥幸怀上了,这孩子他敢要么? 在避孕药的漏洞下出现的小生命,非残即缺,他怎么敢要? 若不要的话,这个生命又该怎么办? 打掉么。 想到此,顾寒生胸腔里有连绵的怒气在蔓延,它们在身体里窄小的地方冲撞着,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可他是顾寒生,情绪控制的高手。 即便心里的怒意已经在翻江倒海随时都有覆灭一切的可能,可他面上依旧不显山露水,他只盯着她看,目光似乎要将她给盯出几个洞来,嘴角依旧挂着笑。 顾寒生问她是否把他当成一个笑话? 她说,不是。 问她是否把“孩子”当成笑话? 凉纾沉默。 他手一抖,冷风自窗口进来,掠过两人身边时,烟头上有积蓄的烟灰吹到她脸上,他俯身想将烟灰给她吹掉。 却不曾想夹着烟的手指一动,指尖的烟头一偏,明明灭灭的烟头往她耳侧的那缕头发一触,空气中“滋”地一声响起,凉纾一小缕头发被烧断了。 一小股不太明显的糊味混合在烟味里头窜到两人鼻息间。 她看着那缕落到身侧地毯上的头发,眼睫颤了颤,随后抬眸看着他,“我没有把顾先生您当做笑话,假以时日您的孩子出生也必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但我不可能是这孩子的母亲。” 男人思绪有些飘忽,并未看她。 凉纾却攥紧了手指,抿唇面色平静地继续说,“我有自知之明,这段婚姻是我强求来的,而孩子是爱的结晶,是锦上添花,我们之前没有感情,何来爱?既然这样,要是有了孩子,这又算什么?” “顾先生,我的童年不曾见过父母恩爱和谐的场面,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这样。” 她说完,仍旧看着他。 这时,顾寒生终于将视线从她耳侧那缕被烧焦的黑发上挪开,目光凉薄地看着他。 顾先生? 这个时候倒是开始叫他顾先生了。 他唇角轻扯,问,“婚后我打过你?” 凉纾答,“不曾。” “那我欺负过你?” “也不曾。” “那我冷落过你?” “……没有。” 他倏地冷笑,“那你怎么断定它会走你的路?” 话音刚落,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右手食指跟拇指捏着烟头将香烟给狠狠捻灭在书桌上的烟灰缸里,薄唇微掀,蹦出一句话,“我顾寒生的孩子自然得有完美的童年。” 凉纾勾了勾唇,冷不丁地笑了一下,“这虞城想跟你生孩子的女人数不胜数,他日我要是腾出顾太太的位置,届时,您爱找谁给您生就找谁,是那天上的白月光也好,是那心口上的朱砂痣也罢,全凭您喜欢。” 她说完,亲眼见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嘲讽地冷嗤了一声。 接着,他又当着她的面点燃了一支烟,这是她从进书房开始到现在,他抽的第三支。 凉纾垂眸,敛住情绪,他还想要孩子? 就他这个不要命的抽烟法儿,就算她不吃避孕药把身体养的好好的侥幸怀上了估计那孩子也得是残缺的。 打火器啪嗒打燃的声音惊得凉纾睫毛一抖,她微微屏住呼吸,又见他啪地一下将打火器给扔到桌上。 随后,顾寒生低头看着她,“谁说你在我面前不善言辞?这小嘴叭叭的不是挺能说?” 天上的白月光? 心口的朱砂痣? 呵。 男人绷着脸色,低头看着比他挨了大半个头的娇小女人,心头的火气依旧蹭蹭地往上冒。 他凑近她,又恶劣地将烟雾吐到她脸上,“什么白月光黑月光,我偏偏要你给我生孩子呢?以后就算我不要你了,就算我要你将这豪门太太的位置给腾出来,孩子还是得算我的,你又能怎样?” 顾寒生看着她绷紧的脸色,那漂亮的眸子被烟雾熏得眯起来,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羽翼一样颤动,心头突然就舒服些了。 然而还不够。 她能做出这种行为来伤他,他又为何不能伤她? 他取下齿间的烟,继续冷笑,“我还就偏偏要你的孩子,以后不管我娶谁,你给我生的孩子都要叫她一声妈,怎么样?” 说完,他嘴角那抹凉薄的笑瞬间消失,冷冷地看着她。 凉纾牙齿几乎要将下唇给咬出一条血痕,她瞪着顾寒生,咬牙切齿,“顾寒生,你混蛋!” 他抽了一口烟,一手捏着烟,空着的一只手随即将她扯到怀中,低头就咬上她的唇。 然后便开始长驱直入,攻城掠地。 他是魔鬼。 凉纾早就知道。 好比他此刻吻她,他带着怒气,他不打女人,但他有的是其它办法将自己怒气发泄在她身上。 他吻她,吻法跟以往的都不同,不温柔,不缱绻。 这个吻带着暴虐,带着愤怒,乱的毫无章法。 曾经他还会给她呼吸的空间。 可看看现在,没多久,凉纾就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身体发软,但他强有力的手臂紧紧搂着她的腰身,她只能被迫承受着他给予的所有。 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凉纾伸出手去推他,但她跟他的力气完全没有办法比,她自然推不动。 后来呢? 后来他唇齿用力,将她的嘴唇咬破了,凉纾疼的狠狠抽了一口气,口腔中一股血腥味在蔓延,可见他咬的有多狠。 他是个十足的烟鬼,此刻口腔里除了血腥味还有浓重的烟味在蔓延。 一个带着狠意跟报复意味的吻结束,他倏地放开了钳制住她腰身的手。 凉纾没什么力气,他松手的瞬间,她有些站立不稳,好在身侧就是书桌,她勉强可以扶着不让自己摔倒。 事不过三。 顾寒生扔了手上的第三支烟。 他顺手薅过那避孕药,将被锡纸包裹的白色小药丸悉数扣出来握在掌心,随即漠漠道:“我不强迫女人,你若是有半分跟我商量这事的意思,今天也不至于发展到如此地步。” 男人大掌攥紧那几粒小小的药丸,“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伤身的避孕药,以后不要吃了,我戴套。” 说完,顾寒生不再看她径直往门口走。 接着,书房的门被他嘭地一声给甩上。 门口,曲桉也不知道是在这儿等了一会儿了还是刚刚来,见到男人从里面出来,她吓得后退了一步,又立马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又恭敬地说,“先生,楼下的摄影师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说是一会儿怕又要下雪,光线就不好了。” 他脚步未停,冷冷落下一句话,“拍摄取消,叫他们都散了。” 心情都不好了,光线再好又有什么用? 卧室里。 顾寒生将所有的避孕药都扣了出来,然后悉数扔进马桶里,随着一阵水流,全都消失不见了,就像不曾出现过一样。 可它怎么可能像不曾出现过一样? 这些不起眼的东西通过胃渗透到了凉纾身体各处,混到了她的血液里,真是坏。 是药坏吗? 不,是人。 这天婚纱的日常拍摄突然宣告结束,两位摄影师不明所以,离开前小心翼翼地询问公馆女管家原因,是不是因为他们表现不好,令顾先生不满意了,所以才临时取消了拍摄? 这位和善的女管家脸上堆着笑,没人看到她眸中的犹豫跟不忍,她解释说是顾先生和顾太太的行程有变,拍摄改天进行。 两位摄影师听闻不是自己的原因,心里都松了一口气,随后告别离开。 曲桉在门口站了良久才回来。 走进客厅,恰好遇到从楼下上来的顾寒生,他已经换了一身装束,一身挺拔冷峻的商务装,手里拿着大衣,另外一只手握着电话。 他正在跟人打电话。 曲桉从他略紧绷的语气里听出来了他心情不佳,整个人气质也是阴沉得可怕。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今日竟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怒气展现在外人面前。 他一句话没说,径直朝门口走。 等他的背影消失后,曲桉这才抬头朝门的方向看去,又朝楼上看了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身后齐真慢慢走近,脸上的厌恶跟恨意毫不掩饰,她至今对前段时间凉纾对她说的话做的事耿耿于怀。 齐真如今当着曲桉的面也丝毫不避讳了,她冷哼,“你看这顾太太可真有本事呢,也不知道又作了什么,能将先生的脾气给逼出来,真是了不起!” 曲桉心里藏着事,便连身侧齐真的话也没有听清。 齐真又说,“我就看着,她自己本身都是个不干净的,我就看她什么时候被扫地出门!” “齐真!”曲桉一脸严肃,狠狠瞪着她,“这工作你不想做了就趁早走,多是人来顶替你的位置,在这里,除了先生跟太太,我们都是下人,往难听了了说,充其量不过一个丫鬟而已,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主人的不是了?” “你小心被先生知道了,他扒了你的皮!” 齐真唇角一勾,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什么主人?曲桉你不知道我可知道,这顾太太来路不明,顾先生压根就不喜欢她,先生喜欢的人还没醒,等那位醒来,我看这冒牌的顾太太滚不滚!” “啪——” 齐真捂着自己的脸,瞪着曲桉,“你凭什么打我?” 曲桉按着自己发麻的手掌,脸色冷漠,话语颇重,“你给我说话注意点,太太没脾气不代表你就能随便乱嚼舌根子,再有下次,我一定让先生开了你!” “怎么?难道连实话也不让人说了么?她本身就来路不明!” 曲桉怒极而笑,“我说你啊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只看自己想看的,前些日子你没见顾宅里老太太过来对太太是什么态度吗?老太太是多精明通透的人,她的态度就决定了这顾太太在顾家的地位!” 但齐真还是不服气,她捂着脸忍着眼泪转身就走了。 12月27日,天气晴。 这日顾寒生专门将自己的行程空了出来,专门跟凉纾一起拍摄日常的照片。 也是这天上午,两人不欢而散。 顾先生摔门而去。 今日顾寒生不在顾氏,时倾跟季沉相对就忙了一些。 当时是十一点半,时倾像个陀螺似地,一上午转来转去,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又累又渴还没精神。 这会儿好不容易闲了一些,她当时正在茶水间给自己煮咖啡。 咖啡机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时倾抱着手臂低头静静地看着,思绪放空,双眼也没有焦距,她在放空自己,这种状态时倾觉得很舒服。 她接了咖啡,捏着小夹子往杯子里加方糖,同室的小秘书踩着高跟鞋哒哒地走进来。 时倾拧了眉,刚想出口训斥她,却听她慌张焦急地说,“时姐,不好了,顾总来了。” 顾先生来了就来了,怎么就不好了。 这小秘书一惊一乍的话吓得曲桉一个不小心就抖了手,糖加多了。 她摇摇头,这杯咖啡毁了。 本来顾寒生今日行程空下来了,眼下却又突然来了公司,时倾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往外头,小秘书也就跟着她,一边战战兢兢地说,“顾先生今日心情不好,听她们说还去了万年都不会去一次的一楼大厅,当场就开了两位员工,旁边的前台小姑娘直接吓哭了。” 时倾顿住脚步,停下来看着她,随即冷笑,“我看你才是要哭了。” 然而三分钟后,轮到时倾要哭了。 那一身正装,脸色紧绷的老板经过秘书室时,看了时倾一眼,“通知各部门负责人,五分钟后开会。” 时倾脸上挽起微笑,“是。” 十一点四十,通知开会。 这是摆明不让大家按时吃午饭了。 中午这个会,一直开到了下午两点半。 季沉早早地就订了饭,这会儿散会,大家分着也就吃了。 他敲门给顾寒生送进去,恰逢他正准备开始那个越洋视频会议,季沉走过去,温声道,“先生,还是先吃午饭吧。” 男人头也未抬,冷声吐出两个字,“出去。” 季沉触了霉头,关门出来,时倾抱着文件上来,做出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小声问,“怎么样啊?顾先生心情如何,我这儿一大堆文件等着他签字呢。” 季沉看了眼她手中的文件,“自求多福。” 五分钟后,时倾从老板办公室里出来。 她抱着文件回自己的位置,刚好听到有小秘书在小声讨论顾寒生。 “顾总今日的脾气可真怪,也不知道谁惹他不高兴了,太可怕了。” “就是呢,听说中午大家都饿着肚子开会,期间,顾总把品牌部的总监给骂的不留余地,说的话可狠了,字字珠玑,可怜那个总监四十多的年纪了,差点被骂哭。” “这么狠?” “嗯,平常顾总生气也挂着笑,虽然看着一样渗人,但都没今天这么直白……” “咳咳。” 时倾抱着文件走进来,冷眼横了那两人一眼,两人立马灰溜溜地散了。 顾寒生这日三点离开公司,季沉跟时倾都不知道他的去处。 只是后来季沉发现,他送进去的饭,还好端端地放在原位,没有被人动过。 …… 苏秦接到顾寒生的电话时,她正一个人在某影城看一部文艺爱情片。 看到男主正为了女主在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时,她在心底微微叹息,随后不太想看了。 于是悄悄离场。 出来便接到顾寒生的电话。 下午三点四十左右,顾寒生带着苏秦到达虞山别墅。 苏秦下车,手指扶着车门,隔着黑色的铁艺雕花门朝这座别墅看去,薄雪之下,这气派的房子显得看更加吸人眼球。 无疑,虞山别墅是极佳的住宅区,一年四季的景色都有看头。 苏秦甩上车门,抬脚朝那道门走去,嘴角弥漫开浅浅的笑。 那笑里带着微微苦涩的意味,她看着前方男人挺拔颀长的身形,心里却有些荒凉,他该有多爱这个女人? 苏言成为了植物人之后,还能独享一座这么大的别墅。 而通往主楼的这条道周围,是成片枯死了的鸢尾花,被积雪覆盖着,看起来十分衰败。 但苏秦知道,来年这里将会开出一片紫色的鸢尾花海。 这是她姐姐最喜欢的花啊。 苏秦突然就不想朝前走了,她怕看到顾寒生对苏言所做的一切。 她怕偌大屋子里,装潢是苏言喜欢的风格,房间窗帘是苏言喜欢的颜色,地板是苏言喜欢的材质……太多她害怕的东西了。 前方顾寒生回头,他指尖还夹着烟,他这烟不知道抽了多久了,从她上车开始他就在抽,到现在还在抽。 男人一张脸情绪难辨,他随手将手中的烟头扔在雪地里,薄唇轻扯,“不走?” 第88章 无题 苏秦仍旧站原地没动,她将目光从那些枯枝败叶上挪开。 前方几米的位置,容貌清俊的男子穿着长款的黑色双排扣立领大衣,身形修长,就那么站在那里,仿佛和周围的雪景融为了一体。 被他扔掉的烟头被雪水浸润,连点点火光都没了。 而苏秦没说话,他便又掏出了质地精良的金属烟盒跟打火器。 今日无雪,但是风大,苏秦视线里的男人,他此刻微微低着头,将香烟含在唇边,手里拿着打火器点火。 但这风似乎有意和他作怪,顾寒生试了好几下都没能成功。 到最后,他没什么耐心了,微微阖眸,取下唇间的烟,将完整的一根香烟碾碎在自己指尖。 苏秦看着心头竟又是一阵酸软,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了。 此刻,男人不再看她一眼,径自朝别墅主楼走去。 青石板上的积雪中午时分就被佣人扫过,但又积蓄起薄薄的一层,此刻,上头留下了一串脚印。 苏秦低头看着,随即便就着他踩出来的痕迹跟上去。 “听说她最近病情挺稳定的,也不像以前那样多次病危。” 身侧,男人冷嗤,语气凉薄,情绪难辨,“我要的不是稳定,是她必须醒过来。” 门口,有佣人早早地过来开了门,恭敬地站着。 顾寒生先走进去,苏秦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蹙了眉。 二楼楼梯口拐角的房间住着苏言。 顾寒生示意人将门打开,苏秦朝站在门口朝里面望去,只隐隐约约地听到某些医疗器械发出的声音。 他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苏秦问,“你不进去吗?” “给你十分钟。”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 苏秦回头看了他一眼,顾寒生正在走廊上跟医生交流苏言的近况,苏秦就没见他眉头松过,似乎是情况并不乐观。 其实没什么可看的。 躺在床上的人除了那个代表生命的仪器里起起伏伏的绿色的线显示这人还活着,便没有了其它的特征,连呼吸都微弱到没有一样。 病房里俨然已经成了一小间设备齐全的诊疗室,各种仪器都有。 苏言脸色是常年不见光的病态白,身体有些瘦,但容貌依旧清丽,头发短了,颜色是自然的黑。 这样的苏言,苏秦有些陌生。 她还停留在上一次的对苏言的记忆里,她留着及腰的茶色头发,很直也很顺,额前有刘海,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连留的刘海也是这个形状。 当年顾寒生以苏言身体需要静养为理由,不准她们任何人探视。 苏秦当时不忍日日夜夜看着他为苏言忙碌,他每为苏言皱一次眉,苏秦就觉得像有刀子在剜自己的心,于是日日夜夜,那把刀子在她心口剜了一刀又一刀。 到最后她受不了了,苏秦每每看到顾寒生便会想起那杀人诛心的场面。 她主动离开虞城,回盛顿城。 苏秦还记得自己离开时是十一月底,虞城冷空气骤然袭来,她穿着单薄地站在医院走廊里,当时是清晨五点半。 五点半,连天都没破晓。 苏言的病房里亮着一盏微弱的灯,无疑是有人在里面。 她推开虚掩的门,然后看到了站在窗前的男人。 11月底,他还穿着单薄的衬衫站在风口,还是一天前的装束,说明这一夜他不曾离开过这里,更加不曾换过衣服。 苏秦的嘴角绽放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她手指用力地扣紧门框,指尖泛白。 顾寒生背后,是躺在床上带着呼吸机的苏言。 她想起昨天晚上,她在走廊上找到正在抽烟的他,她故作镇定,脸色看起来很平和,她说,“我明天早上七点的飞机,五点就得起来。” 那烟雾迷了他英俊的面部轮廓,他甚至都没看她,只淡淡地落下两个字:“好走。” 说完便转身,目光仍旧盯着窗外。 今晚晚上外头在下雨,啪嗒的雨声落在树叶上,声音有些吵。 而外头有什么好看的呢? 他一直看个不停。 苏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侧挨着医院后院的一条幽静的街,靠近医院后门这道门二十米的地方是一个垃圾站点,大晚上的,又在下雨,万千细密的雨雾将一切都给隔开了。 于是世界都变得温柔朦胧。 顾寒生的视线里: 有一个穿着透明嫩黄色雨衣的女人不顾落下的雨,不顾骤降的气温,也不顾那垃圾桶有多脏,她挽起袖子低头在脏乱的垃圾桶里翻着东西。 她背对这栋楼,身形十分纤瘦,她不知疲倦,看起来很是弱鸡,没什么力气。 但你很难现象的到吧,她将面前三个半人高的垃圾桶的垃圾都翻出来了。 而他看不到她的正脸。 不过就算看到了,隔着夜色,隔着漫天的雨丝,估计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可顾寒生就是觉得她在哭。 而苏秦的视线里: 有人将恶臭的垃圾给翻出来,不是精神有问题就是脑子有病,不看也罢。 从苏言出车祸到现在,这一月余的时间里,天天陪着他的是她苏秦。 但他无动于衷,他甚至没有给过她多余的眼神。 眼下,她都要离开了,他甚至驻足凝神去看一个翻捡垃圾的乞丐也不愿意和她哪怕多说几句话。 苏秦心有不甘,她赢不了自己的姐姐苏言,难道她还赢不过一个乞丐么? 于是苏秦抱着双手在他身侧冷嗤出声,“一个乞丐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她转身就走,刚刚走出两步,却被身后的男人给叫住:“苏秦。” 苏秦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 顾寒生取下唇齿间的烟,面色一如既往,他看着她,“在你眼里,乞丐是什么?”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说话向来口无遮拦,她以为顾寒生叫住她会说跟她些什么呢,没想到就是这么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不高兴了,冷冷地说,“捡垃圾的都是乞丐。” 男人黑沉幽深的眸紧紧锁住她,夹着烟的那只手撑在身后的窗台上,他忽地扯唇,“捡垃圾的都是乞丐?这世上,有人为了维持生计,捡塑料瓶等一切可回收物谋生,他们不偷不抢靠的是自己的双手。” “也有人为了生活,凌晨三四点就起来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都收拾得干净整洁,更有一些人,他们为了保护环境,专门去捡垃圾,这些人也是乞丐么?” 苏秦紧紧咬着下唇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懒得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目光,转身继续盯着那个垃圾站点。 但是刚刚在翻垃圾的女人不见了。 然而这晚顾寒生不知道,就在他转身跟苏秦说话的间隙里,医院街道旁的路灯下,有女人取了戴着的雨衣帽子,仰着一张脸朝着他所站的窗口仰头看上来。 昏黄的路灯光打在她绝美苍白的脸上,右眼角下那颗红色的泪痣,变得栩栩如生,连光晕也变得温柔。 而在她的周围,橙色的光线下,细密的雨丝经过路灯盖,像无数针一样往下落。 苏秦转身就走了,高跟鞋在安静的医院走廊里踩出哒哒的响声,站在窗口的男人目光依旧紧紧盯着楼下,眉头却几不可闻地皱起。 第二天早上,苏秦站在门口见到病房里的顾寒生,心头的酸软嫉妒不甘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甚至恶毒地想,苏言干脆永远也不要醒过来了。 这尘世间的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这个敌人叫时间。 没有任何一种感情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有些时候,一个人可以为了另外一个人孤独守候一辈子,他们称这种感情为永恒。 但如果,这个人可以一直活下去呢?给他一辈子,两辈子,甚至三辈子的生命,他还能初心不改吗? 所以说,男人么,也是那样。 可眼下苏言被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她还活着,顾寒生就还有盼头,他现在心里眼里都是苏言,她这个时候趁虚而入也没有机会。 把时间留给顾寒生一个人,苏言要是醒不过来,长年累月里,顾寒生一定可以将苏言遗忘在时光深处。 她是苏秦,最擅长的就是等,有些情绪她不动声色地藏了这么久,那么她就可以继续藏下去。 事实证明,她想的是对的。 这几年来,顾寒生身边女人断过吗? 虽然传绯闻的频率和圈内其他人比起来有些低,但他身边的女人断过吗?并没有。 那她还有机会的不是么? 此刻,苏秦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苏言,她的姐姐被他养的很好,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人很虚弱以外,她看起来一切正常,也并没有植物人常年躺在床上的那种狼狈。 苏秦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静静地看着外头。 站在楼上她才看到这别墅的安保有多严格,刚刚在楼下没觉得,此刻,她看到了这房子周围都安装了摄像头,没隔多少米就站着保镖,高高的围墙上甚至牵了电网。 她姐姐只是一个终年躺在床上的植物人,何须他如此对待? 苏秦勾着唇角,顾寒生啊顾寒生,她真是看不透。 下午四点钟,顾寒生接了一个电话。 随后他拿着外套离开了虞山别墅,苏秦站在苏言的病房里,看着顾寒生的座驾缓缓驶离虞山别墅。 苏秦皱了眉,她开门出去,想拿手机给顾寒生打电话。 这别墅不苟言笑的女管家走到她面前来,疏离又恭敬地对苏秦道,“这边马上安排苏小姐回自己的住处,这是先生的意思。” 苏秦冷着脸,手指捏紧了手中的电话,“他呢?” 女管家摇摇头。 黑色幻影此刻的目的地是虞城机场。 季沉帮顾寒生订了最近一班去温城的飞机,他临时出差温城,归期不定。 车上,顾寒生闭目靠在椅背上,手机被扔到一旁,亮起的屏幕上是一位联系人的号码,备注是:小骗子。 男人左手微微搁在胃所在的位置,中指上,那个简单的戒圈散发着淡淡的光华。 而他另外一只手上,指尖夹着燃到一半的香烟,车厢里充斥着烟味。 这天顾寒生在登机之前,刷新自己近几年来的抽烟记录。 他从上午离开零号公馆开始到傍晚上飞机前的大半天时间里,整整抽了三包,六十根香烟。 哦,准确一点,除开被他捏碎的那根,应该是五十九根。 飞机上,季沉跟顾寒生就隔了一米过道的距离。 他看着身侧位置上老板的手始放在腹部,想起了下午那盒冷掉了都没被他碰一下的盒饭,季沉眉头淡淡拧起。 而此刻的顾寒生他正单手翻开财经报纸。 一张报纸被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季沉却并不为老板这是专心认真,他只有在烦躁不耐烦的时候才会这样。 季沉注意到,短短的十分钟间隙里,他至少拿起手机看了七八遍。 几乎是隔一分钟看一次。 坐飞机,手机都被关了,顾寒生在看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 12月27日,顾寒生带着助理季沉临时出差温城,这事只有秘书时倾知道。 凉纾一整天都待在零号公馆里。 她在顾寒生走之后还在书房里站了很久,对着那扇开着的窗户。 冷风让她变得冷静,变得理智。 她觉得自己没错。 顾寒生他缺给他生孩子的女人吗? 不缺。 凉纾很清楚,她跟顾寒生的关系注定走不到一个良好的终点,他们不算好聚,凉纾也没打算好散。 至于孩子,她是天煞孤星,这样的人敢有孩子么? 另外,他日,他顾寒生要是真的将她弃如敝履,她若是有了孩子又当如何? 所以凉纾觉得自己没错。 可她还是站在窗口吹了挺久的冷风,像是惩罚自己一样。 中午时分,曲桉上来叫她吃饭,她没吃。 凉纾回到卧室,看到她那一侧,床头柜凌乱不堪,地上散落着避孕药的包装盒跟被悉数扣了药片的锡纸包装纸,旁边还有一根被揉成一团的蕾丝锁骨链。 凉纾静静地看着,突然就笑了。 这零号公馆的人,没有一个是善茬! 不过这事也不能怪别人,她没有将这东西放在一个更加隐蔽的位置,被顾寒生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她弯腰俯身去捡避孕药的盒子,一个、两个、三个……后来凉纾皱了眉,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避孕药空盒子,倏然闭上眼睛,心头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她竟然买了这么多避孕药吗? 凉纾将这些盒子连同那根锁骨链全都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才恍然想起来,她当时去买药的时候没打算买很多的,都怪那个药店的店员说买一送一。 现在想想,这人可真坏。 凉纾晚上也没吃晚饭。 一天都将自己关在卧室里。 曲桉去敲门敲不开,里头也没应声,最后无奈,她下楼给顾寒生打电话。 但这个时候的顾寒生肯定是接不到曲桉的电话。 他正在飞机上。 最后曲桉没有办法了,她拿着男女主人主卧的备用钥匙去开了门。 卧室里漆黑一片,曲桉从光线明亮的地方乍然一走进这里,整个人瞬间被黑暗给吞噬。 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所以也不敢贸然地开灯。 这时,曲桉突然就有些后悔了。 两人上午因何闹矛盾,曲桉很清楚。 那避孕药,兴许不应该让先生发现。 但她转念又一想,让先生发现这件事她并没有错,试问,一个不愿意给丈夫生孩子的妻子,这正常吗?合理吗? 当然,她这话并不是指女人是生育机器,并没有看轻女人的意思。 曲桉只是觉得,夫妻俩感情好,有孩子是自然的事情。 加上,顾先生对孩子并不排斥,他甚至是期待的,情到深处,有孩子这很正常。 可顾太太背着顾先生吃长效避孕药,这行为令曲桉心生疑惑。 与此同时,曲桉也在心里害怕,顾家老宅里老太太虽说不和先生住在一起,但这并代表她就一点都不关心顾寒生的生活起居,相反的,很多时候老太太心如明镜。 零号公馆肯定有老宅里的人。 今天上午发生的事,难保不会被温明庭知道。 温明庭盼顾寒生的孩子盼了那么久,平日里往零号公馆里送的各种东西,全是给凉纾补身体的。 这要是让她知道了这件事,温明庭不知道得多寒心。 光是想到这些可能,曲桉就后背一阵发凉,再不敢想了。 过了好久,曲桉才适应这黑暗的环境,落地窗那边的窗帘并没有完全拉上,有丝丝朦胧的光线透进来,虽然亮度还不够让人视物,但到底是让这室内没那么黑。 安静沉闷的卧室里,曲桉心跳如擂鼓。 她对着安静的空气喊了一句:“太?” 室内仍旧是一片安静,根本就没有人回答。 曲桉拧了眉,往前走了好几步,随后提高音调又喊了一声:“太太,您在吗?” 依旧没人应。 曲桉心跳更加快了,慌乱的神情在她脸上浮现,浑身的血液像在瞬间冷透了一样。 这个瞬间,她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那些画面像刀光剑影一样在她的脑海中掠过。 她随后按亮了一盏灯,不是主照明灯,光线不算太明亮,但是比起刚开始的黑暗,已经好多了。 卧室很大,曲桉到处都没有发现凉纾的身影。 衣帽间没有,洗手间没有,沙发区没有,落地窗外的露台也没有,到处都没有。 曲桉这下彻底慌了神,又出去找了一圈。 也是各处都没有。 她身体贴着冰凉的墙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到最后,曲桉还是把目标放在卧室。 又一次往露台的位置走时,曲桉终于发现了凉纾的身影。 她就在床边。 穿着长款针织外套的女人就贴着床躺在这侧的地毯上,身形瘦削,侧着身体,脸对着落地窗这边,露出来的半截手臂跟脚踝,十分纤细,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而刚刚,室内昏暗,曲桉怕突然惊到凉纾也不敢开主照明灯,加上床的阴影跟落地窗将这边的光线遮了个七七八八曲桉慌乱之下就没有发现凉纾的身影。 曲桉惊得几乎是瞬间冒出了一身冷汗,她忙走过去,跪在凉纾身边,低声唤她:“太太?太太您怎么睡在地毯上了?” 走近了才发现,女主人手中还捏着一盒避孕药的空盒子。 曲桉这下彻底慌了。 她想将凉纾给扶到床上,但奈何自己心慌神乱,不仅没把凉纾给扶起来甚至还让她差点摔了。 这差点一摔,反而让凉纾醒了过来。 她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曲桉这张焦急的脸,眼神开始慢慢聚焦。 曲桉差点喜极而泣:“太太?我……” 然而,靠床而坐的女人不过定定地看了曲桉两秒便又闭上了眼睛。 她还以为……这张脸不是顾寒生,不看也罢。 曲桉却着实被吓到了,她轻轻摇了摇凉纾的肩膀,焦急地道:“太太,您睁开眼睛看看我,求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别睡……” 女人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一下,一张小脸皱起,嗓音十分沙哑,“曲桉,你吵到我了。” 随后,凉纾睁眼看着曲桉。 曲桉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眼里蓄满了眼泪,伸手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哽咽又后怕地说道:“您可真是吓死我了,您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卧室里一天了,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向先生交代。” 她说完,发现凉纾又在放空自己。 凉纾手里还捏着避孕药的盒子,曲桉看到心里又是一酸。 凉纾这时却睁着朦胧的泪眼看着曲桉,她指着心口的位置,看向曲桉,“曲桉,我这里有些痛,麻烦你去找个医生来给我看看好吗?我太难受了。” 那被她攥的变形的避孕药盒子也像是刀子一样不停凌迟曲桉的心,她狠狠咬住后槽牙,眼泪瞬间,她哽咽道:“太太,都是我不好,这药是我故意让先生看到的,是我……您要怪就怪我吧,可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求您了。” 凉纾低下头,轻浅地笑了笑。 良久,她又抬头看着曲桉,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蓄着泪水,可那泪一直没有落下来。 曲桉只见她仍旧拿手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小声地说,“曲桉,我没觉得自己错了,但这里真的太痛了。” 第89章 聚会 顾寒生是下午六点的飞机,到达温城已经接近晚上八点半。 季沉跟在他身后拿着两人为数不多的行李。 机场门口,早早地有车在等,穿着制服的保镖站在车旁。 等两人走近,司机已经有眼力见地打开了后座车门,季沉去后备箱放行李。 回到副驾驶位,季沉不动声色地朝后座看了眼,发现脸色沉郁眉间带着倦怠之色的老板此刻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轻拢着自己的眉心。 他皱着眉,眉心堆叠起褶皱。 刚刚在飞机上,季沉特地给老板叫了飞机餐,穿着职业套裙的空姐将餐食端过来,得体的裙子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之前没看见顾寒生,这会儿乍然一看到,这空姐心头悸动不已。 显然,她是认识顾寒生的。 送餐时,空姐难以抑制脸上的激动,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看。 然而,坐在位置上安静翻着财经杂志的男人头也没抬,光影勾勒出他俊逸的侧颜轮廓,他只看了一眼那菜饭,便淡漠地落下两字:“拿走。” 淡淡的两个字,带着他一惯的强势,甚至有在至臻时发号施令的意味。 全然跟礼貌无关,甚至还有些不近人情,若是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大概会觉得这人没有教养。 但此刻,这个没有“教养”的人是顾寒生,那就另当别论了。 空姐没走,倾慕的眼神太过于明显,她在劝他吃饭,顾寒生原本情绪就不佳,季沉在一旁见了,赶在老板发脾气之前忙让这空姐走了。 空姐依依不舍,但也没办法。 往回走的路上,空姐脸上兴奋的笑快要溢出来了,如果没错的话,她等会儿肯定会浓墨重彩地跟同伴炫耀一下刚刚这场遇见。 之后,季沉再不敢喊人来打扰顾寒生。 但本身胃上就有毛病的人,接连两顿都没吃东西,身体就真的不会出毛病吗? 老板在飞机上手掌就一直放在胃所在的位置,想来肯定有些不舒服。 所以季沉在前座回头,向顾寒生提议:“先生,下榻的酒店附近有一家私人菜馆不错,时间不早了,您看我们先用餐再回酒店……” 然而,后座的人有听他说话吗? 季沉见顾寒生盯着手机看,没多时拨出了一个电话,然后便神色淡然地看着窗外,哪里分了一分半分心思给季沉? 毫无疑问,顾寒生这皱紧的眉来自手机上这个电话。 那是晚上19点的时候,零号公馆女管家上楼去叫女主人吃晚餐,但却迟迟敲不开卧室的门,于是她慌乱了,她给顾寒生打电话。 一连好几通,对方都在关机状态。 这会儿八点四十左右,顾寒生坐在车后座,手指淡淡拢着眉心,另外一只手握着手机放在耳边,他在给曲桉回电话。 那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起。 “先生……” “太太怎么了?” 曲桉若没有事,平常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而之前手机里好几通未接来电,这说明她不仅有事,说不定还是要紧事。 而这事,顾寒生不用想,肯定事出凉纾。 曲桉拿着电话离开餐厅走到客厅里,听闻电话里顾寒生的声音,她回头朝餐厅里看了一眼,接近晚上九点,明亮的光线下,有女子正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用餐。 隔着镂空的古典置物架,女子侧脸线条柔和,低头吃东西时,脖颈纤长白皙,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气质。 曲桉一颗心忽地就静了。 她无声地弯起一抹笑,对着电话那头道:“太太没事,之前打电话是太太想问问您回不回来用晚餐,没有别的事。” 曲桉藏了自己的心思,她盼着两人的关系能好一些。 但电话那头是顾寒生,他是何等精明的人。 有些事除非他自己不拆穿,否则很难逃脱他的眼。 问他是否回去吃晚餐,这电话她大可以亲自打,不必假借曲桉的手。 另外,他是否回来用晚餐这事,值得曲桉大费周章地拨打不下十个电话? 但这些,顾寒生统统不说。 他左手掌按了按自己的胃部,嗓音低沉,带着微微的哑意,淡淡说:“挂了吧。” 曲桉听着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她有些懵,顾先生性情捉摸不定,真是让人看不透。 她本没打算自己能将这十几通未接来电给糊弄过去,已经做好了跟他坦白的心理准备,但没承想电话那头的人只轻描淡写地问了问太太怎么了便作罢。 再没有多余的只言片语。 餐厅里,凉纾在唤曲桉的名字。 曲桉走过去,就见她正拿着餐巾擦嘴角,伸手指着桌上某道菜,“这个菜咸了些。” 曲桉刚想说话,凉纾起身,一路朝客厅里去,一边说,“我上楼去了。” 十点左右时,曲桉端着牛奶上楼。 卧室里,光线明亮。 凉纾正躺在落地窗前的睡踏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曲桉走近了才发现,她手里是一本日历。 “太太,该喝牛奶了。” 此刻,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提傍晚时分发生的事。 当时凉纾指着心口的位置说她痛,说她难受,曲桉当然不知道她痛什么,起身便要出去给医生打电话。 但她还没走出卧室,便又听到凉纾在身后叫住她,曲桉回头,就又听她说:“不看医生了,我想吃点东西,好吗?” 她本没病,何需看医生? 她只是很惶恐,很震惊,很慌乱,有多久没这样为一个“外人”心痛过了? 在此前,她几乎所有的悲喜都跟一个叫江平生的人有关。 江平生不分昼夜地打工,只为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他是优秀的虞大学子,前程无可限量,但他为了钱,出卖自己的劳动力,还是最廉价的劳动力。 炎炎烈日,工地上,凉纾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凌乱的工地上正在扛水泥的人,他一张脸暴露在太阳下,有汗水顺着他坚毅的下巴往下滚落,顺着他的肩颈,浸湿他的t恤衫。 他跟那些言情小说偶像剧里描述的男子不同,书上剧中瞒着女朋友去工地上打工的大男孩,多是弱不禁风,扛一袋水搬几块砖就体力不支但却要咬牙坚持的那一类型。 但江平生不是。 他常年健身,有体力更有毅力,一袋五十公斤的水泥他扛起来轻轻松松。 可身形高大的大男孩还是被压弯了肩膀,他穿过细密的扬尘,踩着脚下凌乱危险的建渣,扛着两袋水泥往前走,光影落在他脸上,显得他面容更坚毅俊朗。 他回身搬第二次的时候凉纾从阴影处走上前去,那些迷人眼睛的烟尘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站在江平生身后,喊他的名字。 江平生没听到,是一旁的工友提醒他的,工友朝他挤眉,“小伙子,那是你女朋友啊,可真是好看!” 男子眉头皱起,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凉纾已经走到他身边了。 江平生微微叹了一口气,“阿纾,你怎么来了?” 凉纾不说话,只默默地撑开伞举在他的头顶。 等江平生放好这两袋水泥,凉纾伸手去擦他脸上的脏污,却被江平生给避开,他笑了笑,牙齿显得格外地白,“别担心我,也别心疼我,搬这些东西不辛苦的。” 凉纾倔强地抿着唇,半晌,有眼泪在她眼睛里打转。 她扔了手中的伞,上前去抱紧他,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汗味和水泥刺鼻的味道,却什么话都没说。 怎么可能不辛苦呢? 江平生在说话安慰她,而凉纾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心脏正在为这个叫江平生的人痛。 江平生出车祸,她痛。 江平生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她痛。 凉纾整夜整夜地守着他,他在医院熬了半个月,期间没有醒过一次,但凉纾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目睹了自他紧闭的眼皮之下滚落的泪水。 她曾鬼迷心窍地俯身吃过那眼泪,是温热的。 江平生死了,她痛。 她弄丢了他的东西,她不顾严寒暴雨翻遍了医院的垃圾桶也要找到,她痛。 而之后这几年,她痛苦吗? 也痛苦,但不曾像之前那样,凉纾以为江平生带走了她最极致的喜怒哀乐,所以此后的她,笑是凉薄,悲是淡漠。 可如今,她的丈夫,一个叫顾寒生的人,逼出她的尘封许久的心脏。 他凭什么? 凉纾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本没有做错什么,吃避孕药,以她跟顾寒生目前的情况来看,对自己对他都好。 她快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安然地坐在餐厅吃饭。 然后像往常一样,在零号公馆上下转一转消食,再晚些就回卧室收拾。 此刻,凉纾将手中正在看的日历递给曲桉,另外一只手接过曲桉手中的牛奶,她低头慢慢喝着,眸子淡淡地看着窗外。 曲桉将日历放在一旁的矮桌上,眼神不经意地扫过,看到2017年1月27号这个日期被红色的笔圈了出来。 那是2016年旧历年底的除夕夜。 而今天是2016年12月27日,距离除夕新年,刚刚好整整一个月。 这天晚上凉纾放下手机时收到了一条微信好友请求。 来自通讯录的联系人,她的大学好友:陈羡。 她顺手点了同意,那头的消息很快就过来。 没有什么客套的寒暄,只打了一串字,陈羡问她:咱们有一个大学群,大家都在里面,今日有人说起你,问我知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让我拉你进群,你进吗? 凉纾眉头不动声色地皱起,大学时,她向来特立独行,也孤僻,在班里也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这些人为何会突然间说她? 不等凉纾主动问,陈羡就说:班里要举行一场同学会,班长在统计人员名单,阿纾,你进群吗? 凉纾思忖了片刻,其实她无需给自己生活增添什么色彩,她甚至对未来是充满绝望的,大学群,不进也罢。 但对于陈羡,她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这个大学期间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如果是陈羡邀请她,那么她愿意进。 至于同学聚会,再说吧。 于是凉纾应了。 当年的金融专业人数众多,分设好几个班,他们是金融一班,班级人数不算多,三四十人。 而当时为何会选择金融呢? 凉纾那时候也不赖,她的大学虽然比不上虞大,但是在虞城排名前十。 但是金融专业,基本上都是些富家子弟,毕业后少不了要经营家族企业。 而凉纾呢,纯粹是为了满足梅姨妈的愿望。 陈羡将她的名片推给了班长,这晚,她被班长拉进大学同学群,她无意参与这些人的讨论,进群之后便关闭手机,睡觉了。 凉纾进群之后,有人艾特了这个id并且发言:这位同学,记得将备注改成自己的名字,顺便跟大家打个招呼呗。 底下有几个人在附和,有人在猜测这个人是谁。 但好几分钟过后,这个id并没有改备注,也没有发言。 同学甲:搞什么啊?话都不说的。 同学乙:啧啧,好歹跟大家打个招呼啊。 同学丙:呃……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同学甲:你倒是快讲啊。 同学丙:嗯……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一个人。后面配了一个思考状的表情。 当事人不出来,大家也不自讨没趣,话题转变得很快,很快就说其他事去了。 又过了会儿,女班长才出来说话,她打着圆场,说:不好意思各位,才忙完,刚刚进来的是咱们班的高冷女神,凉纾,大家欢迎。 然后底下突然就没声了,十分默契。 隔天凉纾起床无意间想起这件事,点开微信,有好几条好友请求,凉纾一一同意,然后点进群,将消息给屏蔽了。 也没看群里有些什么内容,做完这一切,就退出了出来。 现在是早上八点半接近九点,凉纾看着安安静静的手机,翻出了顾寒生的电话,却没有拨过去。 洗漱完下楼吃早餐。 用完早餐,曲桉见她心情还不错,就抱着一个快递样子的包装盒走过来,她笑盈盈地开口,“太太,这箱子昨天下午就到了,说是给您的,您收着吧。” 她没接,只是看着,“谁送来的?” “好像是先生吩咐的,说要您亲自拆开呢,”顿了顿,曲桉猛地想起什么,她补充道,“季助理打电话来说先生这两日出差。” 顾寒生让送来的? 凉纾抱着箱子朝楼上走。 卧室里,她将这个箱子搁放在梳妆台上,站在旁边盯了好一阵。 她想不出来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 她没有立马拆开,去了一趟更衣室换衣服。 那两套婚纱还在挂在一旁,想到昨天的事,凉纾心有所动,所以不愿再看。 眼神一转,却看到了他放在一旁的那件烟灰色的衬衫,是她给他买的,这下凉纾心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难道昨天拍两人的日常照片,他是打算穿这件衣服的吗? 想到这里,凉纾离开衣帽间,拿着剪刀走到梳妆台前准备拆包裹。 12月28日上午,凉纾拆了顾寒生吩咐人送过来的一个箱子。 里面的内容出乎她的意料。 该怎么形容她心里的震惊跟惊讶呢? 那是满满一整箱的计生用品。 同一个大小,却是不同的牌子,还有不同的……口味。 凉纾有些手足无措地低头盯着这里面的东西,心里却连连叹气。 终究还是将这人给惹怒了。 她买了那么多药存着,转瞬之间顾寒生就回敬了她几倍甚至是十几倍数量的……计生用品。 凉纾将这些东西全部都放在她这侧的床头柜里,一个抽屉放不下,那就放两个抽屉。 直到最后,三层屉子的床头柜,最上层的抽屉是曲桉定时补充的小几万现金,下面则是满满两层计生用品。 她看着看着,一抹绯红悄然爬上脸颊。 只是过后,难免有些惆怅。 …… 金融一班的同学聚会定在了12月31日,这天刚好是跨年日。 而顾寒生自从27日上午摔门而去,一直到29日都没回来,也不曾来过电话。 29日晚上,班长给凉纾发微信,她亲切地称呼凉纾一声阿纾,然后问她:明天是跨年夜,班里的同学聚会,你来吗? 这条消息后头,还附着一个聚会地址。 她在打字拒绝,凉纾很少用微信,平常都是电话,偶尔发发短信,所以还不太熟练。 一句话没打完,对方就发过来一条:当年学位授予跟毕业典礼你都没来参加,其实还蛮遗憾的,这几年大家都断断续续的有联系,唯独你……阿纾,你也来吧。 她跟同班的交情不深,就是同一个寝室的也对她多有敌意,这个聚会实在是没有去的必要。 但班长殷勤,反倒让凉纾有些说不出拒绝的话。 于是这个消息她搁置没回。 后来班长更是亲自给她打了电话过来,凉纾思考再三,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再看。 …… 31日中午,顾寒生跟温城子公司的几位高层用午饭,用餐间隙顺便听对方谈及子公司上市之后的公司发展状态跟经营模式。 这顿饭,多是子公司的几位高层在发言,顾寒生夹着烟聆听,遇到要紧处,他提一些关键点。 席间烟雾缭绕,浓烈的烟味逐渐掩盖了靠墙那个古董架上点燃的沉香味。 季沉这顿饭吃的有些担忧跟心不在焉。 已经在温城连续逗留了两天三晚。 顾寒生共出席了不下五场商业性质的应酬,这两三天,烟酒更是没断过。 他和老板属于一类人,嗜烟如命。 平常工作愁人、业务棘手往往半天就能抽完一包烟,顾寒生比季沉的烟瘾还稍微重一些,他这两日抽的香烟数量已远远超过了平常的量。 这还是其次。 来温城的第一天,是12月27日晚上,子公司出了一些事,车上顾寒生拒绝了季沉的提议,两人回了一趟酒店便直接赶往子公司。 之后就跟公司决策团开会直到晚上十一点才散会。 季沉早就有些扛不住了,回酒店先去餐厅解决温饱问题,顾寒生直接回了房。 季沉吩咐酒店人员给顾寒生送了餐上去,这晚,顾寒生胃口不佳,草草用了几口便搁置一旁。 第二天第三天,便是接连不断的应酬。 季沉有女友的叮嘱,烟避免不了,酒是能避则避,避不了的他也会事先多吃几口饭菜垫垫肚子。 可这位身居高位的老板并没有。 从离开虞城那天起,顾寒生心情极度不佳,除了在公司显露了自己的怒气以外,之后一路都在克制。 心情不好,胃口也差。 这就导致了在应酬的时候,席间饭菜吃不进去,只顾着抽烟喝酒了。 季沉偶然提醒甚至有意挡酒,但并没起什么作用。 就这样一连提心吊胆地过了两天,31日中午,顾寒生和子公司高层共同用餐,聆听下属提及子公司危机跟发展时,他眉头偶有皱起,面色不太好,只有在抽烟时脸上情况才稍有改变。 季沉看着,一颗心却悬着,想来不过是尼古丁能暂时麻痹精神,让身体上的感受没那么明显而已。 这顿饭一直断断续续地吃了三个小时。 一直到下午两点多快三点才结束。 车后座,顾寒生双眸紧闭,季沉回头看去,只见面庞依旧俊美的男子额头似乎浮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催促司机快一些,就盼着回酒店顾寒生能歇一歇。 中途,顾寒生接到温明庭打来的电话。 “寒生,明天是元旦,你们回来过吗?” 顾寒生现在无心思应付温明庭,有意回避这个问题,他淡淡启唇,“临近年关,公司事忙,我们尽量抽时间回去一趟,若是不能我到时候再给你打电话。” 草草两句便挂了电话。 他收了线,季沉从前座递过来一瓶水和些许胃药,顾寒生瞥了眼,阖眸,嗓音淡漠:“拿走。” 季沉,“……” 熟悉的拒绝,跟飞机上的场景何其相似。 罢了罢了,老板心里有数,横竖身体不过是自己的,既然不领情,那么好的歹的他都受着吧。 季沉如是想着,可面上的表情却并不轻松。 说到底,老板若是有什么好歹,受苦的是他自己,受累挨训的可还是他们这些下属。 至此,季沉无声地叹气,也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了。 虽然他没有证据的,但季沉就是觉得,顾寒生这怪异的脾气跟凉纾有关。 否则如今,除了她还能谁能惹得老板生这么大气? 下午五点时刻。 顾寒生赶在上飞机之前去见了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两个人。 是在温城一间民宿里。 陈熠被保镖揪着跪在顾寒生面前,旁边是一脸惊慌失措的千卉。 半个月前,陈熠的公司宣布破产,为了躲债一夜之间从虞城消失,与此同时,他还带走了千卉。 此刻,陈熠被保镖按着双肩,他咬牙切齿地对负手站在窗前的男人狠狠道:“顾寒生,如你所愿,我的公司被你逼的破产,你还想怎样?” 这是一间风俗风情味很浓重的房间,所有的结构都是木质的,窗户是往外推的。 此刻大开的窗户前,冷风灌进来,吹得窗台上的绿萝叶子一阵乱颤。 顾寒生突然在这个时候转身,隼眸冷冷地盯着陈熠,男人冷嗤,“如我所愿?” 稍稍停顿,顾寒生接着冷嗤道:“我的愿望可不是这个,你那公司不值得我劳师动众。” “你究竟想怎样?!你让姓施的临时摆了我一道,也没有其他公司敢跟我合作,造成如今这个局面,你到底要什么?” “我想怎样……没有姓施的自然还有其他姓李的姓王的,怎么?之前三番五次跟顾氏对抗时,底气不是很足?篓子捅出来了背后的靠山就抽身了,任由你自生自灭?” 顾寒生嘴角挂着一抹薄笑,一旁的千卉看着一颗心竟沉到了谷底。 陈熠仰头看着他,“我没有靠山,当时不过是和顾氏公平竞争,哪想到你顾寒生不过奸商一个,暗地里使手段……” 没等他说完,顾寒生一脚朝陈熠胸口踹去,整个人直接被踹出去几米。 “陈熠!”千卉在一旁红了眼,连忙爬过去将他扶起来。 顾寒生冷哼,“不说也罢,我查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五六点的天气阴沉得格外可怕,外头尽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风景。 这民宿并不隔音,楼上这么大动静,楼下听的清清楚楚。 老板娘正在一楼吧台跟人聊天,猝不及防听到楼上女人哭泣的惊叫声。 有人问,“楼上出什么事了?” 老板娘眉头一拧,扔了手中的瓜子儿,朝楼上去。 越走近,那声音就越来越明显。 “别打了,别打了,都怪我,怪我,我当初怎么会傻到找苏启平走后门去搅黄你们顾氏的项目呢?都是我的错,求求你们不要打了……” 然而那声音并没有消失。 千卉连滚带爬地摸到顾寒生脚下,她身上的刀伤还没好,这会儿一阵激动,更是撕裂般地疼痛。 她在手指碰到顾寒生皮鞋时被人猛地一把拉开,千卉看了一旁被人快打的半死的人,凄厉地喊:“陈熠陈熠,你怎样?你怎么样……” 千卉又泪如雨下地看着顾寒生,求饶:“顾先生,求求您了,放过陈熠吧,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求求您放过他……” 然而顾寒生毫无反应。 耳边女人凄厉的哭声跟拳打脚踢的声音不绝于耳,连楼下人都惊动了,但却好像丝毫不影响那站在窗前吹风抽烟的男人。 顾寒生拧眉看着外头的天色,眉心拧成一个淡淡的川字。 有些人还真的沉得住气,明明是自己错了,两三天了,偏偏硬是一个电话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又是狠狠吸了一口烟,吐出烟圈时抬脚往外头走。 保镖将门给他打开,门口老板娘刚想开口跟保镖争辩,面前的门骤然开启。 从里头走出来的男人气场实在是太过于强大,老板娘被吓到,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可那一双眼却没有离开过顾寒生的脸。 真是从未见过长相如此优秀的男人了,阴鸷的气质跟他俊美的脸组合在一起简直是两个极端。 季沉不动声色地挡在老板娘面前,脸色微沉。 老板娘在懊恼,怎么刚刚他来的时候自己没看见呢。 视线里,男人几步下了楼梯,皮鞋落在木质的楼梯板子上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 顾寒生是晚上七点半的飞机回虞城。 今晚跨年夜,各处的装饰都颇浓墨重彩。 金融一班的聚会地点选在东城宴府。 东城宴府也是至臻旗下的产业。 跟皇城会所那种销金窟大同小异,皇城是比较明显的声色犬马之地,高级酒吧会所,一栋高楼便是所有,各高度楼层分区不同。 譬如低楼层是酒吧跟小赌场,中层是棋牌茶馆,再往上是包间,最后才是可供住宿的房间。 有钱人多在这里有自己常年固定的包间。 而东城宴府则有点儿类似泰景山庄,泰景山庄坐落在郊区风景区著名的山上,而东城宴府则是跟皇城会所一样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市区。 圈外人时不时有关对东城宴府的描述,说那是坐落在闹市里的桃花源,就好比虞城著名的富人住宅区,零号公馆。 说到这里就有必要提一下零号公馆。 零号公馆坐落在半山腰,这一片的住户不多,左右不过二十来户,而虞城富商顾寒生的住宅零号公馆更是占了一半的面积。 偶有到这里来的人,纷纷都感叹,这里才是这个纷繁复杂社会里的桃花源。 同理,东城宴府占地面积极大,它走的复古风,俨然一个中小型的度假村。 只是这个度假村消费群体缩小了而已,非达官贵人、豪门望族不能入。 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这里消费过高。 在这里消费,一顿饭动辄就是十万起,没有点儿家底的人不可能选择这个地方。 往深了说,这里性价比不高。 但是档次够高,真正的有钱人眼里钱只是一堆数字,消费高低也就不在意了,谈生意或者宴请宾客都喜欢选择这里。 而金融一班的聚会选择这里,只因当年班上不差钱的富二代富三代数不胜数,几年过去,这些人大多数已经进入了家族企业。 上流社会追求档次,故选在这里。 但并非所有的都是有钱人,甚至于东城宴府也有很多有钱人都没来过,只因他们的身家背景还远远没能达到能顿顿都来东城宴府消费的地步。 就拿这次聚会来说吧,这里也不是某个富二代同学单独包下来的,而是班上几个尤其有钱的合计着订的。 所以当三三两两的豪车缓缓驶入东城宴府的大门时,有结伴同行的女生摇下了车窗,一脸震惊地看着外头的景色。 她竭力克制自己的唇,不让自己张嘴发出那个啊,也攥紧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伸出手掌捂住自己的嘴。 “这就是传说中的东城宴府吗?太令人震惊了。” 有来过这里的男生手里把玩着手机,嘴里轻哼了一句,开始给车里的各位科普:“都看过《楚门的世界》没?毫不夸张地讲,东城宴府就是现实版楚门的世界。” 这话毫不夸张。 从东城宴府大门缓缓开启,往里车行两分钟,周围的景色就变了样。 这个时节哪里不是白雪皑皑的景象,虞城整个天地都是一片白。 偏偏东城宴府里还是一派春意盎然的样子。 不,远远不止春意盎然。 这里的造景,是春夏秋冬四季都有。 满足了有钱人的一切心理。 而这其中的难度跟投入的金钱,恐怕不需要多说。 车子一路往里开,就顺着东城宴府中间巨大的人工湖,一路进来,大家也不拘束着了,找个话题开始说。 这个话题是:顾寒生。 有女子偏头看着外头的景致,啧啧道:“在虞城金融界混了两三年了,每天都跟钱打交道,我真的特别好奇顾寒生的资产有多少。” “给你一个大致的概念吧,虞城三分之一的百货广场跟四分之一的住宅楼盘都是至臻的,这还只是至臻十几种业务范围里的一种。” 于是有女人就花痴地想到了顾寒生这个人:“难怪女明星们争得头破血流也要跟顾寒生扯上关系,不知道他们这种境界的有钱人都喜欢什么类型的?” “他喜欢什么类型你把这几年的跟他娱乐报全部翻出来看一遍就知道了。”有男子酸酸地开口。 “顾先生这些年绯闻不断,身边的女子也变化多样,温婉可人的豪门名媛、风情万种的名号模特还有长相妩媚的当红明星……” 这女人停顿了下,继续说,“这其中好像就大明星阮芸芸的道行稍微高一点儿,她是至臻的代言人,和顾寒生传的绯闻最多,甚至于有一回媒体还说两人都倒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有人打断她:“没成为顾太太不都是白搭,前不久顾寒生不还携一神秘女参加景家的葬礼么,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感觉这女人能ko掉那些名媛明星。” 有人惆怅:“真好奇以后顾寒生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回家?” “这还用想,外头玩玩什么女子都行,若真是顾太太……那至少得有一定的家世背景。” 第90章 无题 大学同学聚会,凉纾姗姗来迟。 当时陈羡接到凉纾的电话,她说迷路了。 副班长是位个字高高的男生,他见陈羡接了个电话,拿了外套就要出门,他忙穿过人海走过来,按住陈羡的肩膀,“怎么了?” 陈羡扬了扬手中的手机,“阿纾到了,我去接她。” 班长笑了笑,“她在哪儿?” “门口。” 旁边有女人听到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啧啧两声,“直接叫司机开进来呗,门口离咱们这栋楼可不近,”说完,她又自己捂嘴笑了笑,“哦忘记了,她家境不好来着,几年过去别说司机了,估计连车都还没有吧。” 闻言,陈羡眉头皱紧,她冷冰冰的视线朝这女人射过去。 陈羡记忆力不错,这是隔壁宿舍的某位舍友,叫徐爽,家里是做建材生意的,勉强算暴发户出身。 徐爽的声音不算小,至少他们这周围十几号人都能听到。 陈羡眯了眯眸,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机,这种情况她正在考虑要不要让凉纾不要来了。 这时班长过来了,她打着圆场,忙拉着陈羡的手,“听说凉纾来了,在门口是吧,我找人去接她……” 陈羡一把扯住女班长的手臂,“我去。” 副班长这时想也没想地跟了出去,走廊上,外头的夜色瞩目,这边是东城宴府的秋景区,火红的枫叶点缀了这片区域的大部分地方。 “陈羡,我跟你一起去吧。” 陈羡看着不远处的人工湖,湖中间有一座面积不大的小岛屿,岛屿上有一间别致的小院子,岛上风景极好,三面环水,冬暖夏凉。 据说那里是东城宴府最好的地方。 但那里只为老板顾寒生一人开放,无一例外。 鑫耀和至臻少有业务往来,虽然跟在陆瑾笙身边好两年,但她从未和顾寒生打过照面。 陈羡只在某些特定的场合见过几次顾寒生。 是个走到哪里都众星拱月的男人。 陈羡想着,突然就扯唇笑了笑,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想起方才的情景,她转身对着副班长道,“说好的同学聚会是否已经变了样?” 副班长挠了挠头,面带抱歉,“个别同学情绪是比较激动,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至于……” 陈羡什么都没说,等走到楼梯口时,她淡淡地开口道,“留步,我去接她。” …… 凉纾对东城宴府的印象是,零。 今天傍晚外出,凉纾出门时,管家曲桉千叮咛万嘱咐:“太太,今天是跨年夜,新闻里说了,虞城今晚各处人都多,您可千万不要在外头逗留久了,一定早点回来。” 她是七点多才出门的,司机仍旧是小陈。 路程堵车,耽搁了不少时间。 抵达东城宴府已经接近晚上八点半,凉纾就让小陈停在门口,小陈当然知道这里是至臻集团的产业,便提议说送凉纾进去,但被凉纾拒绝。 小陈没法,下车给凉纾打开车门,恭敬地说,“太太,您结束了就给我打电话吧,我过来接您。” 凉纾点头。 至于之后为何会迷路呢? 纯粹是因为东城宴府入口朝里这一片区域的景观构造,大雪覆盖之下,夜里积雪白的反光,凉纾夜盲症发作,即使凭着感觉走出了积雪区,她的视力也不能立马恢复。 陈羡找到她时,凉纾正坐在长椅上休息。 陈羡开着车堪堪停在凉纾面前,凉纾听到引擎声睁开眼,恰逢陈羡降下车窗朝她打招呼。 其实凉纾视力还没太恢复,她朝那边喊了声:“陈羡?” “阿纾,上车!” 她过来拉开车门,却不曾想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在车门上,陈羡眸子微闪,刚想下车,就听凉纾说,“没事,我踩空了。” 凉纾坐在车上问她,“大概什么时候能结束?” 陈羡侧头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随即道,“其实你可以选择不来的。” “今时不同往日,况且班长说得对,缺席了学位授予跟毕业典礼,同学聚会,看一看也没什么。” 而陈羡离开之后,就有人将话题转移到她身上: “陈羡家庭条件可不好,但你们看,咱们班除了回家继承家产的同学,就数她陈羡混的最好了,这是为什么?” “听说她现在可是鑫耀集团陆瑾笙的助理,这可不是一步登天么。” “是啊,这才毕业短短三年,她凭什么能坐到这么高的位置?” 副班长在这时进来,看了这几个人一眼,说,“没影儿的事你们别瞎猜测了,人家陈羡大学的时候多么努力啊,学习成绩又好,可是咱们专业唯二两个保研的,有多大的成就都没事。” 徐爽端着香槟笑眯眯地走过来,语气有些酸,“副班,怎么?还不许大家好奇么?你看看陈羡她今天来开的什么车……那车少说也有几百万,怎么?她就一白领你告诉我短短三年她怎么凭自己的能力买一辆两三百万的车?” 副班长有些看不惯她们这些酸不拉几的语气,却又被徐爽堵得没有办法回话。 旁边又有女人附和,“副班,徐爽这话可完全都不夸张,说三年抬举了陈羡了,听说当年她被保研,还去读了一年的研究生,严格来讲,她工作经验只有两年……” “两年你告诉我,她一个没背景没靠山的人是怎么混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有人接话,“不是卖是什么?” 这些人也就仗着陈羡现在不在才敢这么大放厥词。 陈羡和凉纾来时,这里的话题早就换了一波又一波了。 包间很大,占据了半层楼,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型的宴会厅。 分了很多区域,棋牌区,游戏区,还有纯喝酒唱歌的。 当时气氛勉强还算和谐,同学之间几年不见,有些人继承家底经商,有些人转行,而有些人过早地结婚生子。 譬如跟凉纾和陈羡同一宿舍的舍友,岳宁。 凉纾来时,尽管再低调,大家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上看去。 怎么说呢,单凭那张惊为天人的容颜就足够令众人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今晚的同学聚会,往难听来讲,也是攀比大会。 大家的打扮都大同小异,女生穿着精致的礼服裙,男生一半商人打扮的西装,一半则是跟西装全然不同的流行元素。 毫无疑问,前一半多半是才结束工作赶过来,后一半则多是有钱的二世祖,富二代。 而凉纾今晚的装束就显得与大家看过于格格不入了。 她穿着最普通黑色大衣,脚下还踩着帆布鞋,头发随意扎着,略凌乱。 偏偏的,就算是这样的装束她也比在场的任何一位女士都要吸引人的眼球。 是的,任何一位。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背后是走廊上宫灯散发出的暖人光晕,模糊了她整个人的身形线条。 时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都留下了痕迹,但唯独好像漏掉了凉纾。 她冷静地走进来,副班长及时上前将她领到卡座这边,凉纾冲众人点点头,寻了个人不多的位置坐下。 这时,人都来的差不多了。 大屏幕下的舞台上忽地有人用传声筒在说话,这道声音吸引回不少人的目光,也暂时减缓了大家定格凉纾身上的注意力。 凉纾抬眸望去,台上是容貌依旧清俊的男子抓着落地式的话筒在开口,她反应了一下,想不起来这人叫什么名字了。 他轻咳了两声,目光朝底下扫视了几圈,“同学们同学们,今天把大家聚起来一是为了大家联络感情,二嘛……”说着他目光定格在下面某个地方。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这时大家才看清楚包间里还有一个比较陌生的面孔,是金融二班的女生。 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位女生缓缓走上台,然后大家的见证下,他们两个抱在一起。 陈羡本来坐在凉纾身边的,但中途她接了一个电话出去了。 正是喜庆的时候,但凉纾有些坐不住了。 有人过来跟她说话她也没什么反应,倒是愣了半天。 于是这副画面就被解读成了另外的意思。 “这种时候还假清高,真是……” “你们以为她当年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消失了?是被男人包养了。” “怎么?” “毕业之后,我跟随我父亲参加商业晚宴时,亲眼看着她跟着老男人一起出席宴会,而且就同一天晚上,她的入幕之宾还不止一位。” 女人扎堆的地方最不缺地就是流言蜚语。 说话这女人叫做杜清清。 她说的事,是真的,凉纾现在都还有印象。 当时他们已经毕业小半年了。 班上许多人都步入了正轨。 唯有凉纾。 她的人生正处在一片黑暗的时候。 她缺钱,正经工作来钱不快,加上有陆瑾笙在,她根本就不找正经的工作。 于是她去当交际花。 她穿梭在各种娱乐场所,虽然生活无望,但是她在努力地活下去。 只因那个时候江平生希望她好好活下去。 江平生车祸之后,他断断续续拖了半个月,期间没有醒过来一次,最后于某天下午离开人世。 那半个月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 车祸的肇事者也在那场车祸当中死了,江平生的巨额手术费逼的凉纾只能听从江九诚的摆布去借高利贷。 某天深夜,凉纾趴在床上睡过去了,在此前,她已是三天三夜不曾合过眼。 她做了一个梦,她在梦里对江平生说:“阿生,我已经快五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这是你车祸后心脏跳动的第十一天,你得活下来。” 凉纾看到江平生冲她摇了摇头。 这时,凉纾朝他走去,看着虚空里的江平生,她眼泪顺势落下,语气哽咽,“我也不想活了,不如我死在你前面怎么样,听人说黄泉路孤单,一个人是很难走下去的,这一生几乎都是你在等我,这次换我先下去等你,你一定要记得慢慢来,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此刻的江平生像是一团烟雾,凉纾朝他走过去,他就消失了。 最后凉纾累了,她再也不想去触碰江平生了,只看着他也好。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阿生,我比你先走一步,我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我等你。” 说着她就要闭上眼睛。 但是突然,那团她根本就触碰不到的虚空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江平生用力握紧她的手,几乎捏疼了她,这疼痛又让凉纾睁开了眼睛。 江平生说:“阿纾,你得好好活下去,借了那么多钱给我治病,得还呐。” 这天是2013年的11月10日,江平生车祸后昏迷的第十一天。 凉纾在这天深夜终于因为心里耗损过大,体力不支昏了过去,朦胧间她被人抱走,视线里,江平生似乎握紧了她的手。 但是凉纾没有力气说话,有眼泪自她的眼角滚落。 阿生,他们都骗了我,你根本就没有一直不省人事,不然,夜深人静时刻,你怎么会握紧我的手? 这天凉纾靠着输营养液捡回一条命。 后来的凉纾,身上时时刻刻都带着一把刀。 她游走在各色男人之间,是中流社会里著名的交际花,她不管这人是谁,只要他有钱,她就陪着出席酒会。 点过她的人都对凉纾赞不绝口,作为交际花,凉纾业务能力太好了。 她脸上从来都是笑,悲时笑,哀时也笑。 但有男人不吃她这套,时时刻刻都戴着一个假的面具,有些男人是看得穿的,所以有人就想撕了这层面具。 宴会上,他任由凉纾被欺负,有女人扇凉纾巴掌,将黄色的香槟泼在她白色的裙子上。 但她们段数不高,凉纾脸上仍旧带着笑,只不过眼底顶多多了一抹凉薄。 有男人拧着她的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她,对她咬牙切齿地道:“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凉纾手指附在这人的手指上,眼波流转间,是道不尽的风情。 她说:“我这张脸就是这样,做手术的时候失败了,这辈子哭也是笑,笑也是哭。” 这期间难道没有男人垂涎她这个人,想要假戏真做吗? 答案是,有。 并且还不少。 这个时候凉纾随身带着的那把刀就派上用场了。 被杜清清看到那晚,凉纾刚刚刚刚结束上一场,她跟随那个老男人出席某个商友会,极尽所能地满足了这男人的虚荣心。 她跟杜清清打了个照面,凉纾目不斜视地挽着老男人的手臂和她擦肩而过。 杜清清却拉住了她的手,一脸惊讶不屑地挑眉看着她,“你现在就混成这样吗?” 身侧,老男人握着凉纾的手,笑得满脸褶子,问凉纾:“这位是……” 凉纾看都未看杜清清一眼,“不认识。” 后来,是在女士洗手间里。 杜清清坐在隔间里发呆,她爸爸要给她介绍各行业的老总,杜清清知道,爸爸是为了自己好,给她拓宽人脉。 但是杜清清不愿意。 所以她来洗手间躲着,企图逃避。 随后没多久便听到了凉纾的声音。 隔着门,杜清清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她知道,女士洗手间里混进来了男人,跟凉纾一起,他们甚至还把门给锁了。 这男人的声音跟刚刚那个人的不同,更加年轻,更加低沉,带着磁性,也格外好听。 他们在外头纠缠什么杜清清不知道。 她只听见哗啦啦的水流声下,什么东西散落了一地。 后来,外头归于安静。 杜清清从隔间里出来,见到的就是头发凌乱的凉纾,她正对着镜子涂口红,那口红只有半截,向来是刚刚在地上摔碎了。 她嘲讽地看着凉纾,洗手间里也没有别人,她终于忍不住了,没忍住冷笑,“原来你还真是攀附着男人而活的狐狸精,寄生虫。” 当时,杜清清顺势就端着旁边一杯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酒顺势就朝凉纾脸上泼去。 就像眼下的情况。 在气氛还热烈的时候,大家说说笑笑时,凉纾表情淡漠地端了旁边的酒杯站起身精准地朝杜清清脸上泼去。 这画面何其相似。 只是时间变了,地点也变了。 杜清清比当年更加骄傲,现在的她早就克服了某些心理障碍,她努力游走在商界,每天跟很多人打交道。 因为背后有个爸爸的加持,她也过得更加恣意。 他们杜家的发展早就超过当年了,而以杜家的财力,根本就不用再参加像当年那样档次的商会了。 杜家现在甚至能够跟至臻集团合作,早就今非昔比。 现在谁还敢对她杜清清说一句重话?谁敢泼她的酒? 但是凉纾泼了。 于是场面就失控了。 凉纾成了那个众矢之的。 耳边,有人指着她说,“凉纾,你有什么资格冲清清泼酒?” 跟着,有同样的东西在她脸上绽放开来,凉纾本来不是特别清明的视线瞬间就明朗了。 她没管往下滴落的酒液,看着那人。 那女人被她这个眼神看的发毛,目光凶狠地朝她一瞪,随即提高了自己的语气,“你看着我干嘛?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当年有人传你是扫把星,说就是你害死了虞大的学霸。” 凉纾当年在自己学校没什么存在感,基本上只有江平生身边的室友才知道凉纾跟江平生的关系。 而随着江平生的逝世,知道他们关系的这些人更是对这段关系三缄其口。 毕竟谁都不想厄运突然某一天就降临在自己头上。 此刻,凉纾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她定定地看着这女人,“证据呢?” 这女人攥紧了手指,往后退了一步,“你自己心里清楚,还需要什么证据?他们说就是你害死的!” 暂且不管这个“他们”是谁。 凉纾勾起唇角笑,顺手就砸了手中的杯子,玻璃碎裂的声音瞬间响起,这下包间里瞬间静了。 有锋利的玻璃碎片弹起来划伤了凉纾的手臂,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有女生被她的动作吓到惊叫了一声,众人纷纷朝她看过去。 凉纾觉得没趣极了。 她突然冷不丁地笑了一声,朝这女人走过去,同寝的室友岳宁盯着凉纾,手指攥的紧紧的。 凉纾对着这女人说,“是啊,我连虞大的学霸都能害死,你又算什么东西?” 说完,也不管她是什么反应。 凉纾极其冷静地朝台上走去,她取下话筒,站在台上,看着底下的人,清了清嗓子,“这场同学聚会我本不该来,但我为什么来了呢?” 她继续说,“可以说我自虐,可以说我疯了,我就是想想看看几年过去,你们这些人的嘴脸有没有变。” 说完,凉纾嘴角勾起讥诮,垂在身侧的左手指上手背上血痕清晰可见。 她扫视了底下一圈,没理会底下某些早就已经变了颜色的脸,“当年没看成我的笑话,想在今天看,是么?我不参加毕业典礼,我搞失踪,因为我被男人包养是么?” 杜清清厉声指着她,“怎么,你还想说我冤枉你吗?我都看见了,不止我,其他有些人也看到了!” 被酒液打湿的头发黏黏地粘在脸上,有发丝挡住她的视线了,凉纾抬手拂开,她应该庆幸她今天没有化妆,否则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说吧,我人来都来了,让主角出来吧,”凉纾眯了眯眸,这个动作莫名的有点儿像顾寒生,“曾经在学校就没让我参加过任何活动的,我跟你们不算好聚也不是好散,没道理几年后还非要邀请我参加这同学会。” 她说完,就将话筒放在架子上。 直到—— 凉纾看着那道愤恨的身影从沙发上站起来。 那是她的大学室友岳宁。 之后的场面格外混乱。 凉纾只知道不少人指着她的鼻子说,“岳宁有将近八个月的身孕了,你刚刚那一推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是杀人凶手!岳宁嫁了个厉害的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皇太子,你死定了!” 说这话的女人不知道,短短一小时后,也有一个脸色阴沉的男人指着她,嗓音冷漠渗人:“你冲她泼的酒,还推她?那什么皇太子,我太太推不得?” 第91章 恃宠而骄 顾寒生到达虞城时,正是晚上九点多。 跨年夜,虞城的热闹被包裹在银装素裹的冬日风景里。 季沉跟随顾寒生从vip通道出机场,门口早早地有司机在等。 从27日开始到今天,顾寒生已是整整四天不曾跟凉纾通过电话,这期间,他也默许他们不将凉纾的消息传给他。 车上,季沉刚刚坐上副驾驶,看了眼后座阖眸假寐的男人,低头手指在软键盘上快速地敲打着,他正在回复女友的消息。 回复完消息,季沉重新将手机放进衣兜里,回身看了眼老板。 在季沉的印象中,这位老板是无所不能的,他与旁人不同,曾经比这更加繁忙的行程也不是没有,但季沉看到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强势克制的顾寒生。 仿佛上帝在造人的时候出现了bug,他给予所有人疲倦,独独漏了顾寒生。 所以每每顾氏高层跟随顾寒生一起通宵达旦地敲定某某企划案细节时,季沉时倾连带着一众高层不管灌多少咖啡入喉,都不能缓解那股自身体深处发出的沉沉困意。 可反观坐在主位的老板,他气定神闲,熬了通宵除了眉间偶有倦色以外,哪里还有其他。 今日不同。 季沉看着老板苍白的脸色,心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但就算现在他们回到了虞城,身上的事情还是没了。 跨年夜和商界一众商友的聚会不能推,这是早前就定下的,况且紫宸地产正在建成的中后期,这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让顾寒生不得不去露一面。 车子一路往东城宴府开。 十分钟后,季沉听到顾寒生在后座打电话。 “太太在做什么?” 曲桉接到顾寒生的电话,如实将凉纾晚上的行程说了。 “大学聚会?”男人手指掐着眉心,嗓音沙哑地咀嚼着这几个字。 曲桉大概知道顾寒生的顾虑,又说,“太太聚会地点在东城宴府,自家的产业,想来应该不会有问题,况且这会儿估计都快回来了。” 这端,男人略微沉吟片刻,掐了电话。 顾寒生给凉纾打电话时,那头没接。 他收了线,不再拨打,眉心始终拧起,手掌时不时放在腹部往上的位置。 到达东城宴府是二十分钟后。 季沉下车将车门给男人打开,又将大衣外套给他披上。 时倾早早地就在入口处等着顾寒生了,见他从车上下来,时倾上前却猝不及防地看到男人略苍白疲惫的脸色。 她侧头朝季沉递过去一道眼光,季沉摇了摇头。 只听顾寒生一面朝里面走,一面朝季沉吩咐:“太太在东城宴府有个同学聚会,你查一查具体的区域。” 季沉点头,临走时他叫住时倾:“好好照顾先生,他要喝酒尽量拦着,否则这身体迟早得出事。” 时倾点头领命,踩着高跟鞋嗒嗒地跟上前方的人。 …… 凉纾的大学室友岳宁大着肚子指着她时,凉纾只觉得十分可笑。 岳宁十分愤怒,厉声道:“凉纾,你不要脸!” 但今晚的凉纾像一个百毒不侵的战士,她目光漠然地盯着台下,嘴角甚至能勾起嘲讽的笑容。 她朝台下走,朝门口走,岳宁上前就抓住她的手臂,瞪着她,“你难道不认识周轻了么?” 周轻。 凉纾顿住脚步,转身淡淡地盯着岳宁。 “你果然……”岳宁突然笑了一下,倏然抬起手掌就要朝凉纾扇来—— 那一巴掌没有落到凉纾脸上,被她给截住了。 凉纾视线往下,落在岳宁隆起的腹部。 有些记忆再度窜进脑海,那是一段混乱的日子,很多细节她记不起来了,她忙起来一天可以陪好几个人,但周轻,她是记得的。 她被周轻的老相好露露一把推进冰冷的湖水里,从那以后,周轻这个人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周家也从虞城消失。 凉纾扯唇,眼神凉薄,“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岳宁想到某些画面,想到夜深人静时刻,她的丈夫从嘴里溢出来的名字,心里就恨得牙齿打颤。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她一个孕妇跟凉纾的力气没法比,于是几次都未果。 其他人都看着她们两人,一大半不善的目光都落在凉纾身上。 岳宁恨她恨得咬牙切齿,“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凉纾放开她的手,表情淡极了,“你有本事,那你就杀了我。” 她漠漠地朝外走。 但是没走出两步,人被杜清清扯住,“你今天走不了!咱们班出了一个耗子屎,自己劣迹斑斑就算了,还勾引本班同学的老公……” 杜清清抓不住凉纾,于是改成推她。 凉纾一时不察,身体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她伸手撑住沙发旁的矮几,却不知道谁又扯了她一把,她再找不到支撑点,摔在地上。 地上都是碎玻璃,当掌心传来钻心的疼痛时,她竟然在想,幸好今天她穿的厚。 人群里爆发出惊呼声:“岳宁,岳宁!” “岳宁摔倒了,她流血了,赶紧叫救护车……” “凉纾把岳宁推倒了,她勾引岳宁的男人还不够,还要害死她的孩子……”不知道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金融一班这个同学聚会,发展到现在,已是混乱无比。 有男人高大的身影隐匿在门口,但当时谁都没有分散注意力去看。 顾寒生微微捂着自己的腹部,脸色有些发白,眸色深沉,他朝身侧的季沉吩咐,“把太太带出来。” …… 凉纾自己撑着沙发爬起来,侧头往旁边一看,岳宁疼得眉头直皱。 她低下头,眼里掠过阴鸷。 岳宁抓着杜清清的手,目光却死死地和凉纾的对视上,“清清,你别让她走,她作恶多端,连你舅舅都勾引,害的你舅舅舅母差点离婚,这样人,简直该死!” 季沉刚刚进来就听到“该死”二字,他眉头紧拧,目光淡漠地掠过正在说话这人。 杜清清刚刚要朝凉纾走来时,面前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身影阻隔在两人之间,人声鼎沸间,季沉为凉纾隔出了半方天地,“太太,我护着您出去。” 熟悉的声音,凉纾当时下意识朝周围看去,乌泱泱的人群里却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 期间,不知道谁的手伸过来,季沉目光一凛,手起刀落般的迅速,折了那人的手腕,凉纾听骨头移位的清脆响声。 霎时间,众人愣在原地。 杜清清、徐爽及一众人都震惊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他们眼中,是惊讶、是不可置信。 随后,这种情绪慢慢转变成了不屑、嘲讽,掩盖在这种情绪下更深的是:妒忌。 对,是妒忌。 扎根虞城商界的大小企业,谁不知道至臻集团。 而游走商界的人,纵然见过顾寒生的人不多,可季沉他们一定见过。 至臻董事顾寒生身边的左右手、季沉,不知道的他人太少了。 常日里都在说老板顾寒生,殊不知,顾寒生的助理季沉已是很多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跟随顾寒生多年,陪着他出生入死,在至臻集团有着绝对的决策能力,名下财产上亿,身价十分可观。 所以外人眼中的季沉,他不是豪门,但却是高枝。 如今,一场变了质的大学聚会,季沉突然出现拯救凉纾于水火,其他人不可谓不震惊。 而人声鼎沸间,杜清清听到了“taitai”两字,她恍惚了一下,是听岔了吗? 几乎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无人敢拦。 等那两道身影消失在光影模糊的包间门口,包间里爆发了比刚刚更加热烈的唏嘘声。 “她跟季特助在一起?” “我没看错,大家都没看错,那就是顾氏顾寒生身边的特助,天哪,这简直太令人震惊了!” 有人不屑:“跟季沉在一起又怎样,她推了岳宁,岳宁如今可是虞城新晋黑马地产企业的老板娘,凉纾伤了她,肯定得遭殃!” “果然有颜任性。”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样看来,这位顾先生身边的特助也不怎样,男人都这样!” 有男同胞不满,“诶那谁,你可不要一杆子打死所有人,咱们班可不少三好男青年!” 之前说话那女人横了这人一眼,“得了吧,之前她进来时,你们一个个的眼睛可都跟长在她身上了一样。” …… 诸如此类的言语,层出不穷。 而杜清清却愤愤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咬紧的牙关有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 今晚郁闷的莫过于组局的人了,被有心人设计抢了风头,好好的一场告白,闹得结果十分不尽人意。 凉纾离开后没多时,东城宴府的负责人来了。 先是提升了包房档次,随后又包揽了今晚的一切消费。 大家不明所以,问也只说是老板的意思。 于是有人层层递进,抽丝剥茧,最后面色发白地瘫坐在座位上,呆滞地发出疑问,“难道是……顾……” “顾”什么,没有下文了。 想想也不可能,若是凉纾能和那样的人攀上关系,又何至于在东城宴府大门口迷了路? 外面夜色迷离,随处可见火树银花。 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季沉带凉纾离开包间,她自然很清楚是谁的意思。 可眼下她一身十分狼狈,摔倒时为了护住身体,手心着地,扎了一手的玻璃渣子,被泼了酒液的脸,有些不忍直视。 忽然有些不想见顾寒生了。 身后,季沉见凉纾没有跟上,他站定,回身朝她看去:“太太,走吧,顾先生正等着您。”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虞城。” 安静的洗手间里,凉纾站在垃圾桶旁边低眉顺目地清理自己手心中的碎玻璃,还好没什么大碍,只是稍微疼了些。 处理完,她看着血迹斑斑的掌心,忽地叹了一口气,抬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只短短一秒,她就从镜子里看到了那抹靠在拐角处的身影,眸光猝不及防地和他对上。 凉纾吓了一跳,倏地转身,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顾寒生朝她走来,脸上表情难辨,但凉纾看出来了,绝对跟喜悦无关。 他执起她的手,将手心朝上,于是那些斑驳的痕迹一下就入了两人的眼,凉纾试探性地往后缩了缩,没成功。 男人看了看她的手就松开,“旁人要是看到顾太太被欺负得这么惨,怕是会惊诧不已。” “你……”凉纾将手背到身后,牙齿轻轻咬着下唇,“你看到了?” 顾寒生看了她一眼,牵了她另外一只完好的手,带着她往洗手间门口走,季沉就守在门口。 他的座驾就停在这栋楼不远处的树下,凉纾比他落后了半步,想到刚刚的事,她微微叹气,“顾先生要是刚刚出来为我撑腰,说不定我也不至于这么惨。” 话音刚落,她额头差点撞上前方人的脊背。 顾寒生停下脚步转头盯着她,“你是这么想的?” “嗯?” 凉纾不明所以,眯起眼睛。 他们本来已经到林荫道上了,再走几米就是他的车,但是男人牵着她的手转身,朝大厅的方向走。 “干什么?” “回给你撑腰去。” “……” 她突然抽掉手指,朝周围看了一眼,又抬头静静地看着他,温声道:“不去。” 闻言,男人倏然单手叉腰,另外一只手在大衣兜里摸了摸,却什么都没摸到,凉纾走过去往他身上闻了闻,随后眉头皱起,“你是抽了多少烟?” 然而顾寒生趁她抽身后退时直接将她捞进怀中,他身形高大,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线。 凉纾待在他怀中,鼻尖触到男人略粗糙的大衣外套,她吸吸鼻子,围着铺天盖地窜入他鼻息的烟味窜入她鼻息。 过了会儿,她感受着他身后逼人的光线,凉纾后知后觉,她双手抵在男人胸膛上,“快放开,这里还是大门口……” 但顾寒生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她给捁的更紧。 他将呼吸尽数吐在她脖颈间,感受着她脸侧长发带来的湿意跟淡淡的酒香,顾寒生眸色转暗。 “顾寒生,你赶紧放开……”她在他怀中动着。 他似是叹息了一声,低头去看她,嘴角勾了勾,“不让我给你撑腰了?” 这时,突然有人从大厅正门出来,听脚步声跟交谈声,断断续续的不下三四个。 凉纾将头脸埋在他怀中。 顾寒生嘴角滑过一抹促狭。 也是在这里聚会的显贵,有人率先认出了顾寒生,惊呼出声,“顾先生!” “顾先生,今晚您也在这里?” 说完,这几人纷纷朝顾寒生怀中的女人投去目光,或好奇,或打量,更多的是探究跟疑惑。 他们在疑惑,顾寒生身边难道又换女人了? 而且这女人看来在他心里地位还不低,因为顾寒生对她的态度不似之前的任何一位。 譬如他和阮芸芸,最亲密的不过是同在一席用餐。 和某某陌生女生,最亲的是该女子挽着他的手臂,男俊女靓,不细究两人的表情倒也是一对璧人。 而此刻,他右手紧紧搂着此女的腰身,左手手掌放在她后脑勺上方,这是一副保护的姿态。 凉纾想的是,别人既然已经认出来了顾寒生,她要是再躲着这不见人这就关乎着一个人的礼貌跟修养问题了,她倒是无所谓,可这个举动是否会让顾寒生失了体面? 正这么想着,她想起身。 可是放在自己脑袋上方的那股力道却不曾撤去,也阻止了她抬头的想法。 搞什么啊? 凉纾抓着他的大衣,不是很明白。 被同行认出,顾寒生也没什么其它的情绪,他很泰然自若地看着这几位商界同行,薄唇抿出些许微末弧度,淡笑着:“几位巧。” 有老总笑着说,“顾先生您这宴府说是人间天堂也不为过啊,倒是勾的人想想天天都来了。” 有老总跟着附和。 顾寒生没有忽略那些落在凉纾身上的视线,他放在凉纾腰际的手指轻轻拍了拍,随即又对着众人无奈地笑,“今日十分不便,改天我做东,再请各位到宴府小聚。” 见他护怀中的人护的紧,众人也就明白了。 于是纷纷客套寒暄几句也就作罢。 等脚步声走远,凉纾从他她怀中抬头看着他。 “我这样似乎不太礼貌?” 她脸蛋儿在他怀中蹭得有些红,红唇更是潋滟,顾寒生喉结滚动间已是倾身朝她而去,但仅仅只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而已经走远的上商界同行里,有老总大胆又好奇地将脸转过来,却看见了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 从来就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顾寒生,揽着怀中的女人低落落下一吻。 这位老总从这动作里看出了两个字:温情。 顾寒生看着她微湿的睫毛,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再度将她搂进怀中,嗓音倏地沙哑,还带着疲惫感:“让我抱抱。” 凉纾不再动。 过了半晌,头顶有声音响起,“不是想让我给你撑腰?有人过来了你都怕,我还怎么给你撑腰?” 凉纾闻着他身上浓烈的烟草味,期间还夹在着极淡的木香,她炸了眨眼,“算了。” 两人重新朝他的车子走去。 路上,凉纾再度问他,“刚刚那样,不会对你造成影响么?” “什么影响?”他漫不经心地问着,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我躲在顾先生怀中避不见人,以后传出去便是:顾寒生身边的人,恃宠而骄、眼高于顶。”凉纾说。 他捏捏她的手指,嗓音温淡,“不碍事,顾寒生身边的人,有这样的资本。” 这淡淡的一句话,却像是小石子一样落尽凉纾心底的湖,激起了涟漪,也激荡出点点其它纷繁复杂又潮湿的情绪。 而凉纾不知道的是: 后来在某场商业宴会上,他放任她去用餐去取东西,同行的人突然想起这天晚上的情景,便好奇地过问他缘由。 男人眉眼含笑地看着不曾远离自己视线的人,解答了这位同行的疑惑,他说:“当时内子顽劣,用餐时脸上尚沾着酒液,她平常最爱美,不便示人。” 季沉见两人去而复返,不等他们走进,他便低头为两人打开了后车座。 车上。 顾寒生先接过季沉递过来的热毛巾给凉纾擦脸,他并不揭穿她,而是说,“看来顾太太和大学同学关系还不错,这酒都喝到脸上来了。” 凉纾任由他在自己脸上作怪,一言不发。 擦完脸了,现在该手。 顾寒生换了毛巾,看着她手心时却犯了难,手心情况不算太严重,但是伤口有些多。 他眸光微沉,凉纾抬眸看了眼,坐在她身侧为她处理这些狼藉的男人眼底,是再昏暗的灯光也无法遮住的青灰。 他这是有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顾寒生将这块还未派上用场的温热毛巾一下扔给季沉,他从怀中掏出手帕,又给她擦脸。 力道有些重,凉纾没忍住啊了一声,却惹来他的冷眼一横,“痛?” 凉纾点点头。 他将手中的帕子扔给她,淡淡落下几个字,“自己擦。” 而后便唤司机开车。 凉纾看着后视镜里季沉的身影越来越远,她疑惑道,“这里离出口还挺远的,不捎季助理一程?” 然而身侧的男人只是闭目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上方的位置,没回答她的话。 凉纾拿着他的绢子擦了脸后想还给他,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规规矩矩地折好,然后就发现了这方方正正的手绢子一角,用最金贵的黑金线绣着一个“顾”字。 她将这块绢子揣进了衣兜里。 这时才发现,他们并没有走出口的路。 车子一拐,通过一道门禁驶入了一条单行道,外头有些黑,路灯的光芒橙黄,隐约可见外头是宽广的湖面。 没几分钟,车子在一座中式的别墅前停下。 司机下来为两人打开车门,凉纾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温声提醒他,“下车了。” 等走进去上了二楼凉纾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是什么地方。 她跟随陈羡进来时在沿湖的道路上看到的那个湖中小岛,当时光线不是很好,而她雪盲症引发的视弱症状还没恢复,所以并没有看清这岛上还有一座别墅。 第92章 嘻嘻 这会儿凉纾趴在栏杆上,感受着不属于这个严寒冬季的湖畔微风。 她待了一会儿,离开露台回到卧室。 没一会儿顾寒生推门进来,手里多了一个医药箱。 他将药箱放在矮几上,朝站在门口的她招手:“过来。” 凉纾走过去,他身侧的沙发上坐下,“顾先生倒是很会享受,给自己留了这么一个好地方。” 顾寒生熟练地从医药箱里拿出一些处理她掌心伤口的药,就又听凉纾幽幽地说,“早知道这整个地方都是顾氏的,我今晚应该也不至于被欺负得这么惨。” 他嘴角抿开笑容,很淡,“我看你今天表现挺勇猛的,虽然自己受了点儿伤,但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凉纾眸子一眯,“也是。” 而顾寒生跟着就又说,“另外,我已经以你的名义请你这帮同学在宴府随意消费了。” “……” 她掌心中还有不白糖大小的碎玻璃渣,已经没有办法用镊子清楚,顾寒生用医用棉沾了医用消毒水擦洗她的伤口,整个过程比较痛苦,她眉头拧了又拧。 最后实在没忍住,凉纾牙齿咬着下唇,“疼。” 顾寒生横了她一眼,“活该你疼,”这么说着,但是手下的动作却慢了轻了不少。 但就算这样,整个过程也比较难受。 在他给她上药时,凉纾想说不用涂药什么的,都能好,但一抬眸,卧室明晃晃的光线下,凉纾看到了他略苍白的脸色跟疲惫的眼底。 她没忍住问,“这几天出差很累吗?” “嗯。” 想到几日前两人剑拔弩张的情形,想到那慢慢一箱子的计生用品……凉纾惆怅,有些话还是不问的好。 给她处理完伤口,顾寒生收拾药箱,一边嘱咐她:“手掌暂时都不要碰水,我去浴室给你放点儿,然后乖乖泡个澡。” 凉纾看着他的背影,随后哦了一声。 她只是很好奇,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两个的关系,不是闹僵了么? …… 季沉派人将杜清清带走时,杜清清正在升级的包间里跟人喝酒。 那酒不便宜,至少都是几万起。 矮几上还堆满了这种酒。 杜清清握着酒瓶往旁边这人的杯子里倒酒,脸蛋微红,眸色有些迷离,是微醺的状态。 她捏着面前的杯子跟旁边人碰了下,迷离地笑,“喝吧喝吧,这酒我在家常喝,不会醉人的。” 说完,她端着杯子一饮而尽。 有人扯了扯杜清清的衣服,劝她,“清清,你少喝点儿吧,你都醉了。” 她拂开这人的手,眼神落在透明的玻璃杯里褐色的液体上,突然笑了声,“真为我们金融一班感到悲哀,出了那么个像老鼠屎一样的玩意儿,毕业后我就见过她在陪男人,当时在卫生间我能弄得她毁容就好了……” 杜清清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们不知道,她仗着这张脸干了多少坏事……看她销声匿迹了两年,没想到今年又干起老本行了。” “今年夏天,她勾引我舅舅,陪我舅舅出席某某名流场合,呵……我舅妈为此跟我舅舅闹了多少次,有些时候我简直想杀了她。” “你们肯定觉得这还不够惊讶是吧,还有,岳宁的丈夫周轻,周轻你还有印象吧,就是因为她整个周家都没了,周轻被迫离开虞城,忍气吞声了好久周家才得以重新回到虞城有个喘息的机会……” 大家听得一脸严肃,有人想到刚刚凉纾是被季沉带走的,怕惹祸上身,于是说,“这些事大家伙都不知道,还是不要随便乱说了。” 杜清清瞪了她一眼,随后冷哼了一声,“乱说?我可没有乱说。她凉纾多有本事,当年逼的周家破产,逼的周轻远走虞城,而现在,竟然又凭着那张脸勾引了顾氏季沉……” 杜清清的话还未讲完就被人带走了。 保镖拖着醉醺醺的女人一路往电梯里走去。 路上,杜清清不停挣扎,醉红着一张脸,“你们干什么?我是杜家的人,杜家你们知道吗?我爸跟顾先生多有生意往来的,你们敢在这东城宴府里动我,你们死定了!” 杜清清刚刚说完,电梯门开了。 电梯门口站着季沉。 杜清清倏地愣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扶着电梯轿厢门框,讷讷道:“季先生……” 季沉似是对她笑了下,只是那眸子里全然没有一丝笑意,“杜小姐,我们先生要见你。” 一路上,杜清清沉浸在那句“我们先生要见你”里。 她陷进去了。 一会儿心头打鼓,一会儿又心头悸动。 她坐在后车座,不时朝窗外透看去,随后又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抬手抚弄自己的头发,驶入让自己冷静下来。 终于让她又有了错觉是在车子往湖心小岛别墅驶去时。 杜清清抑制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手指撑着前座,“季先生,请问顾先生找我是……” 前座,季沉回头冲她笑了笑,“杜小姐您去了就知道了。” …… 顾寒生将水给凉纾放好,拆了她惯常使用的洗漱用品放在一边,等她进来勉强算是伺候她进浴缸之后,男人起身,眸光却猝不及防地朝她膝盖处看去。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自己的膝盖上有些淤青。 男人高大的身躯倏然兜头罩下,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凉纾将身子往水里沉了沉,看着他。 他问她,“推你的那人是谁?” 凉纾抿着唇,静默半晌,方才静静地报出一个名字:“杜清清。” “谁冲你泼的酒?” “也是她。” 顾寒生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复又起身,“好好泡个澡。” 等她走到门口,凉纾又叫住他。 这里的浴室远不及零号公馆的大,所以当他转身时,只见热气氤氲的空间女人坐在浴缸里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看着他。 女人姣好的面容泛着一层淡淡的粉色,朝他看来时,那眼神带着最令人动容的清纯,却又带着最撩人心弦的妩媚。 顾寒生只这么看着,就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疼。 凉纾说,“听他们说,我好像还推了一个怀孕七八个月大的孕妇,那人是我大学室友,也不知道情况严不严重,她会不会找我麻烦。” 男人一言不发,只盯着她看。 所以凉纾只好继续说,“她肯定会找我麻烦的,但我需要澄清一点,我并没有推她。” 听她说到这里,男人抬起一只手松了松自己的衬衣领口,他将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给解开了,然后继续看着她。 凉纾吸吸鼻子,紧接着又说,“我大学过的挺苦,我姨妈养我不容易,在学校我跟他们都不和,这些顾先生都是知道的哦?” 最后一个哦字,被凉纾说出来带了点儿调皮的尾音。 此刻顾寒生甚至觉得自己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她的大学他当然查过,她除了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外,整个人劣迹斑斑,风评不好。 这些东西,顾寒生觉得,不看也罢。 但她装模作样地去图书馆看书这就是她的不对了,不行就不行,还要装? 当然,眼下这些都不是顾寒生关心的。 几乎在凉纾刚刚说完时,顾寒生就大步朝她走来,随后蹲下,扣紧她的后脑勺就是一个深吻。 最后凉纾悔死了。 她在虚脱时,生怕他还有更深一步的动作,连忙摆手,“不来了不来了,让我好好泡澡,行么?” 么? 顾寒生甚至觉得她今晚就是故意的。 讲话非要用那种江南吴侬软语的调子,譬如“哦”,又譬如“么”。 若不是他还有事要办,凉纾绝对会在浴缸里就被吃抹干净。 此刻,男人修长的手指从她的潋滟的唇上掠过,嗓子格外喑哑,“别闹我,好好泡澡,嗯?” 她又哦了一声,又点点头,随后朝他看去,目光触及到他胸口处的黑色衬衣时眸子闪了闪,那一处的颜色要更加深沉些,“你衣服好像被我弄湿了呢。” “……” 顾寒生起身出去了。 他关上浴室的门,慢慢从口中呼出一口郁结之气,随后阖眸抬脚朝门口走去。 顾寒生将楼上卧室给反锁了,凉纾从里面没办法打开的那种。 楼下客厅。 杜清清早已战战兢兢地坐在沙发上等候多时了。 她喝了不少酒,现在也不过是强打起精神而已。 墙上的时钟一直在走,杜清清时不时去看一眼那钟,就觉得时间愈发难熬,到了最后,她已然昏昏沉沉的。 她打量着这座房子。 东城宴府最神秘的一个地方。 在连接陆地和这座小岛的单行道入口处设置了一个特殊的门禁,非顾寒生本人或者他允许的人不能入内。 而杜清清进来了。 说起来,她不过也才二十几岁而已。 现在杜家的发展远比从前好,她也曾多次游走在商业晚宴间,也有各外表跟家世都十分出众的男人搭讪,但独独没有顾寒生那一挂的。 准确来讲,独独没有顾寒生。 杜清清对接下来的事情充满了憧憬,她甚至已经能够在心里幻想出一场她跟那个极度优秀的男人的世纪爱恋。 醉意上来,杜清清望着客厅一角,缓缓趴在柔软的沙发扶手上。 当脚步声响起时,她没有察觉。 而当眼睫无意识地颤动眸光中出现一抹修长的身影时,杜清清瞬间清醒了。 她立马坐起来,酒意也清醒了一半。 矮几的另外一端,是端坐着的顾寒生。 杜清清觉得自己心脏的跳动频率是此生之最,仿佛那颗心快要从胸腔里给蹦了出来了。 见到顾寒生,她真的无法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啊。 她的父亲是顾寒生的合作伙伴。 杜清清经常陪父亲出席某些场合,或商会,或慈善会,或各种晚宴。 次数多了,总有那么几次会碰到顾寒生。 那个仿佛生来就被众星拱月的男人,一出现在公众视野就能夺去在场所有人百分之九十的目光跟注意力。 杜清清也不例外。 试问,一个有颜有钱,各方面都优秀的男人谁不喜欢呢? 酒会上他被人簇拥着离开现场,是杜清清离他最近的一次。 而眼下,这个被虞城所有女性奉为神祇的男子就坐在她对面,与她不过两米都不到的距离。 杜清清几乎是惊慌失措地从沙发上起来,身体坐的笔直,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顾寒生。 而顾寒生呢? 他穿着款式经典的黑衬衫黑西裤,左手上带着价值不菲的腕表,一张脸细看有些疲倦之色,但无损他的俊美,一双眸子黑沉无比,像一汪深潭。 宽大的客厅里,极度安静。 是顾寒生先开的口。 “杜小姐,睡得还好么?” 杜清清听到这道声音,没忍住眼眸眨了眨,她还是没能抑制住,抬起手慢慢地捂着自己心口的位置。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她说,“好,” 这声音令杜清清痴迷,如果她是清醒的,那么她肯定会恨自己,也不知道是这男人真的太过有魅力还是怎么,杜清清觉得自己一瞬间就被他蛊惑了。 她眼神迷离,说,“顾先生,我怎么就在这里了?” 杜清清的视线中,只看到男人温柔地笑了下,然后就听到他说,“是啊,你怎么就在这里了?” 顾寒生嘴角泛着冷笑,眸底寒光乍现,像午夜时分出现的修罗。 身形高大颀长的男子倏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单手插在裤袋里,居高临下地盯着坐在沙发上的女人,蓦地提高了音调,“这里是你该出现的地方么?” 杜清清被他这阴森的嗓音震得身体下意识一抖。 可她却没怕,她站起来,有点儿怯地朝顾寒生走去,只是那手还没有碰到顾寒生时就被他一把给避开。 杜清清忙说,“顾先生,是您的特助送我过来的,是他送我过来的,您不是要找我么?” 她殷切地看着顾寒生。 顾寒生眯起眸,眸底仿佛蓄满了狂风暴雨,只等待一场极致的爆发。 下一秒,他执起一个茶几上的杯子猛地朝玄关处的大门摔去,顾寒生冷声道了一句,“季沉,滚进来!” 门被人从外面豁然打开,季沉出现在门口。 他看了一眼前方的情况,慢慢低下头,“先生。” 男人转过身,看着他,嘴角带着淡淡的冷笑,“你有没有搞错什么?譬如,这别墅是杜小姐该来的地方么?” 季沉朝杜清清看去,眉头却皱了皱。 “还不快请杜小姐出去。” 杜清清被季沉给扔到门口时,外头凉透心的风吹着她,她跌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走到门口的男人。 “顾先生……” 穿着一身黑衣黑裤的男子从别墅里明亮的光线下走出来,他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杜清清,“是不是不懂我为何这么对你?” 杜清清从地上起来,想上前却又止步在他吓人的眼神里。 她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几乎将潋滟的红唇咬出了一丝血色,而现在,她已经毫无醉意。 “顾先生,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说完,杜清清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请问今晚是你请我们大家在宴府随意消费的吗?” 顾寒生朝她走近,淡淡到处几个字,“我太太。” 杜清清瞪大眼睛,这话虽然震惊,但是以她现在的情况,她还无法将顾寒生说的这个话和凉纾联系起来。 “告诉我,你推的谁?” 顾寒生问,于是杜清清就说了。 她嗓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楚楚可怜,“我推了凉纾,您不知道,我那个大学同学,她简直坏透了,她……” “啪”地一声。 顾寒生这一巴掌终究还是落在了杜清清的脸上。 外界曾言,顾寒生逢人脸上都是笑,不管是五分笑三分笑还是一分笑,总归那都是笑。 而他从不打女人。 对待女人,他能够做到足够的淡漠疏离,但也能保持最够好的礼节。 “可惜,我是从来不打女人,但抱歉,欺负顾太太的人例外。” 顾寒生对自己的行为做着淡淡的总结。 杜清清扶着雪白的欧式大廊柱,捂着被打的那一边脸哭道,“我哪里敢欺负顾太太呢,我怎么敢……” 说着,顾寒生眸子眯了眯,“听说她还推了一个孕妇,那孕妇怀着皇太子?” 几乎是没说一个字,顾寒生就离杜清清越来越近。 到最后杜清清几乎已经退无可退了,她前方这张冷漠到极致的脸,这回真的心跳如同擂鼓了。 眼泪夺眶而出,杜清清几乎无法相信那样一个人,竟然是顾太太。 而凉纾能够跟季沉扯上关系她就已经很震惊了,没想到她竟然是顾太太? 此刻,杜清清的脑海中只能重复出现顾寒生阴狠的那句话,他说,“那什么皇太子,我太太推不得?!” …… 杜清清这天晚上经历了人生的大起打落。 本来以为前方迎接自己的将会是璀璨的花朵,但是没想到会是万丈深渊。 这深渊她不敢跳,于是顾寒生化身成为那个推她进入深渊的人。 最后,顾寒生进屋之前,他倏然又恢复了那一惯的商人模样,菲薄的唇角挂着极淡的弧度,“你们杜家也是可怜,你父亲更是可怜,以后商界,你们杜家就成为过去式吧。” 这一句话,将杜清清打入十八层地狱。 她坐在地上没抑制住自己的哭声。 她在想,顾寒生有必要这么狠吗?? 因为这一点事就将她将他们家往绝路上逼,杜清清简直没有办法想象的到,要是她的父亲知道了自己家的事业是因为她而陨落的,那得…… 这后果杜清清不敢想了。 她的父亲努力了这么多年,这些年也不断地带她出席各种场合,为的就是给她以后在商界铺路提前牵线搭桥。 可就因为今天晚上的事,所有的一切都付之东流。 “啊——”杜清清对着漆黑的天空没忍住绝望地嘶吼了一声。 接着,有保镖过来将她带到车上去。 二楼卧室。 凉纾正在笨拙地拿着浴巾擦头发,她看着一脸淡然地从门口进来的人,皱了一下眉,“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男人朝她看过来,“什么?” 她摇摇头,“没什么。” 她的手心上了药,为了让药能够很好地被她渗透吸收,所以是给她的手包裹了纱布的,眼下她一只手不方便,笨拙地拿着浴巾擦拭半干的长发。 顾寒生自然而然地走过来接替了她手里的工作。 凉纾任由他去了。 似乎是想到什么,凉纾抬头看着他略显冷漠又坚毅的下颌线,“你刚刚为什么把卧室门的给反锁了?” 她刚刚泡完澡出来就觉得渴,就想着先下楼喝点水再吹头发,但是这门却怎么都打不开。 但是正在给她擦头发的男人面不改色,表情淡然,“什么?” 凉纾见他这个神色,于是眨巴了下眼,咳了咳,“算了,没什么。” …… 顾寒生去洗澡时,时间已经走到了晚上十一点五十分。 今天是跨年夜。 凉纾回头朝床头柜上的时钟看去,再过一会儿,2017年的钟声就要响起了。 而顾寒生几乎是掐着时间从浴室出来的。 他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然后便朝站在落地窗前的女人走来。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凉纾回头便看到光影交错间顾寒生深刻的眉眼。 那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有了一条裂缝,这条缝裂开是有声音的。 这个声音叫:顾太太。 当头顶的天空炸响起绚烂的烟花时,凉纾被顾寒生搂在怀中,他在她耳边喊了句顾太太,然后低头吻上了她。 跨年夜,凉纾和顾寒生在东城宴府的湖心亭别墅度过。 这晚一切都挺美好。 如果床笫之间凉纾不扫顾寒生的兴的话。 当时,外头的景色绝美。 而顾寒生和凉纾站在落地窗前,准确地说是他强迫她站在落地窗前,他低下头,属于他的呼吸尽数喷薄在女人细软的脖子里。 他去吻她生动的眉眼,去吻她脖子上被阿云抓伤还未痊愈的伤疤。 然后顾寒生说,“这件事刚刚你在洗澡的时候我就想,现在更想在这里试一试,阿纾觉得怎么样?” 后来是怎样的呢? 凉纾死活不肯在这里。 她沦陷在他的攻势下,突然一咬牙狠狠道:“我不给你生孩子,你再逼我,那我就继续吃药。” 第93章 暗夜 凉纾说这话时,身后男人唇正停留在她微凉的耳廓上。 “啪”地一声响起。 男人怀中骨架瘦小身形纤细的女人浑身一抖,她没忍住转头瞪着他,伸手去抓他的手,“你……” 顾寒生望她带着萌萌水雾的眸,心脏一震,有种感觉急速地自尾椎骨那个地方升起。 接着又是“啪”地一声清响。 “顾寒生,你变态啊?” 男人唇边蔓延开低低的笑声,俯身在她肩膀上狠狠咬了下,方才低哑着嗓音冷笑:“乖,我要是变态你就惨了。” 但凉纾觉得,自己现在就挺惨的。 落地窗外,远处平静的湖面在一片苍翠的古树之下如同浮光掠影,再远处,是虞城高耸入云的摩天楼,这些钢筋水泥被层层外衣包裹装饰,透露出极强的现代化气息。 黑沉沉的天空不似往常那样沉寂,绚烂的烟花在夜幕之下盛开。 凉纾趁他不注意时伸手朝自己的右边臀部摸去,又使劲儿搓了两下,这才没有那种辣辣的刺痛感。 这个时候,她脑中掠过的是,这人下手也太狠了。 最后落地窗前,凉纾还是没能逃过。 这样的场面是她几乎从未想过的,她刚开始十分抗拒,找了各种理由搪塞他。 譬如:“这里会有人看到。” 他回:“没人看得到。” “我贴在窗户上,会冷。” 然后他就伸手横在她和窗玻璃之间,低头看着她一言不发。 沉默了两分钟。 凉纾实在是有些承受不住,她气喘吁吁,五指张开贴在微凉的窗玻璃上,开口,“就算没有人看到,外头的树啊草啊花啊都在看……” 接着顾寒生就在她说这话时,得逞。 男人菲薄的唇抿出似笑非笑的弧度,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感觉暂时舒缓了紧皱在一起的眉,淡淡冷嗤,“那你可要数清楚了,这卧室里……床在看,灯在看、桌子沙发都在看……” 凉纾一张脸十分绯红,最后分出心来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狠狠捂住了顾寒生的唇。 夜还很漫长。 后来辗转到床上。 凉纾在昏暗的环境里盯着他,她问他,“我吃药,你不生气了吗?” 他没停下,垂眸看她时,有温热的汗珠顺势落到她的脸上。 “你觉得呢?” 落下这样一句话,凉纾甚至分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后来她明白了。 濒临临界点时,他突然拿了枕头垫在她腰下,凉纾咬牙,手指死死扣紧他的手臂,摇头不止,“不行不行不行……” “我绝对不允许我的孩子叫别的女人妈……” 顾寒生,“……” 他的小太太是有着怎样迂回婉转的心思才会讲出这样的话的? 长夜漫漫。 这晚,结束后天边泛起虾背青,属于新年的第一抹曙光在东方缓缓升起。 凉纾终于得以休息。 身体疲惫,甚至这个状态可以说是陷入了半昏迷,可意识清醒。 她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听着寂静的房间里自己的心跳声,忽地翻了身,将脸埋在枕头里,有眼泪从眼眶里挤出来,沁到松软的枕头里。 身旁,顾寒生也是一脸倦色地伸手想将她揽到怀中,却发现女人肩头微怂。 他拧眉,撑着脸望着她,“怎么了?” 良久,有低低的压抑着的哭声传来:“顾寒生,我不能怀孕我真的不能怀孕……” 安静的空气里,似乎有叹息声滑过。 他将她的脸扳过来,眸子直直地盯着面前女人湿漉漉的双眸,“为什么不能?” 凉纾看了他一眼,跟着又有眼泪瞬时落下,“就是不能。” “如果我强求呢?”他眉头拧紧,淡淡地看着她脸上的眼泪。 她又看了他一眼,“多的是女人给你生孩子,以后你跟别人结婚了,想生多少生多少。” 这话差点让顾寒生心头又蹿起一股火,也不知道是胃里烧得厉害还是心里烧的厉害,他沉沉地盯着她看了足足一分钟,随后双手放开她的肩,闭上眼睛,“强求不行,那就顺其自然。” 凉纾在这熹微的晨光里看着他刀刻般的眉眼,点点酸软的抱怨在心头开始蔓延。 昨晚他弄她的时候,那架势看着可不想顺其自然的姿态。 一切能让她受孕的姿势跟辅助道具都用了。 甚至还迟迟不让她去清理自己。 罢了,大不了再偷偷背着他吃药好了。 凉纾这么想着,也沉沉地闭上眼睛。 …… 2017年的第一天,顾寒生病了。 正是一个日光比较充足的午后,凉纾是被身侧的人身上的温度给烫醒的。 顾寒生高烧,脸色发白,跟昨夜的他判若两人。 凉纾打了季沉的电话,穿好衣服就喊他起床。 但她并没有叫醒他。 想给他穿衣服也不行,到最后,凉纾蹲在床边,咬牙看着他,“顾寒生,你醒来,我们去医院。” 没反应。 她望着男人发白的脸色跟略干的唇,想到昨天晚上某些疯狂的画面,凉纾心头一紧,眼泪跟着夺眶而出,“自己明明就不行,为什么要逞强呢?折腾我也折腾你自己。” “要是被老太太知道了,她肯定得怪我……我……” 凉纾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倏然间就没什么生气的脸,忽地一下趴在床上,哽咽道:“你别是……别是……那什么尽人亡了吧?” 有一只手伸过来盖在凉纾头顶,她一怔,止住了声音,抬头看着他。 顾寒生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那双深沉的眸朝她看过来,随即唇角勾出一抹薄笑,“顾太太口中的这个死法事关男人尊严,不好。” 凉纾却突然笑了,“我以为你……” 顾寒生难受是真的,他目光扫过一旁放着的干净衣物,沙哑道,“给季沉打电话了吗?” “打了。”凉纾点头。 “那咱们回家。” 凉纾手指探上他仍旧滚烫的额头,“你发烧了,咱们应该去医院。” “叫医生去零号公馆。” …… 顾寒生后来在车上陷入半昏迷状态。 凉纾当即就让司机掉头去医院,季沉事先打电话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 车上,凉纾催促司机快一些,季沉看了仪表盘,对后座的人恭敬道:“太太,再快就违法了。” 凉纾有些接受不了,他的座驾上常年都背着温热的湿毛巾,所以此刻凉纾一边用热毛巾敷着男人的额头,一边问季沉,“他昨天晚上都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就生病了呢?” 前座,季沉沉吟片刻,回了凉纾几个字:“太太,病来如山倒。” 而真实原因恐怕只有季沉知道。 前几日,老板没有任何顾忌地饮酒,那几天更是时时刻刻烟不离手,一日三餐也没好好吃,他本身胃就问题,这么折腾几天,不生病才有假。 凉纾分不出心来认真跟季沉说话,也就没多想。 走的vip通道,等给他检查完挂上水已经快接近下午一点了。 医生诊断出来,是过度劳累和大量烟酒导致的轻微胃出血。 病房门口,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拧眉苦口婆心地说,“还请平时多劝劝顾先生,没有人的身体是铁打的,这次还好,情况不算很严重,这些日子记住饮食清淡,可千万不能再喝酒了,烟也要控制。” 凉纾只得连连点头。 最后,她朝身侧的季沉看去,“这几天出差,他经常喝酒吗?” “太太,先生应酬多,席间喝酒……”在所难免。 话未说完,凉纾打断他的话,“他喝酒你身为助理就不能拦着点?” 没等季沉的反应,凉纾转身朝病房里去了。 下午点儿,凉纾才用午饭,不过是医院里最简单的便餐。 门口守着保镖,顾寒生因病住院这事没有走漏一点儿风声。 再晚点儿,老太太温明庭打来电话。 彼时,顾寒生刚刚醒来不久,时倾送来了重要的文件凉纾出去取了。 等她回来,就见坐在病床上的男人抬眸格外深沉地看着她,他将手机给凉纾递过来,嗓音喑哑,“电话。” 她连忙将手中的文件放到一边,看了眼顾寒生,忙走过来拿手机,看到是温明庭的电话,她朝顾寒生投去询问的目光。 男人脸色不太好,带着一种颓废的感觉,他说,“老太太打电话让我们回顾宅吃饭,你找个理由推脱了,这事不能让她知道。” 在电话被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接起,她喊了声,“妈。” 温明庭在那头笑了笑,“阿纾,不早了,你和寒生过来了吗?” 这压根没有给凉纾任何反应的余地,直接就问人在路上了吗。 凉纾觉得自己招架不住,她握紧电话侧头看着顾寒生。 偏偏他一言不发,只盯着她看。 凉纾清了清嗓子,才慢慢道,“妈,寒生说……今天我们在外头过,我以为您知道……我们这立马就过来……” 老太太一听这话,当即就明白了,虽然有些失望,但看到两个小辈感情颇好,她忙让他们不要过来了。 挂断电话,温明庭放下手机,冲一旁煮茶的梁清笑眯眯地道,“我今年怕是要抱上孙子了。” …… 顾寒生这个病,断断续续拖了一周。 但只有第一天晚上是在医院里度过的,第二天就回了零号公馆。 凉纾让曲桉将所有饮食都尽量弄得很清淡,顾寒生平常口味就淡,倒无所谓,只是苦了凉纾。 值得一提的是,凉纾在跨年夜的第二天晚上,也就是顾寒生住院的第一个晚上就把陈羡的微信给删了。 陈羡在这天下午给她打来电话。 凉纾默了默,将她电话给挂了。 就算是在家里休息,顾寒生也没闲着,这天下午他人稍微好了些,就一直在书房处理公事。 时倾跟季沉下午分别都来了一趟。 三人一直在书房待到了下午五点钟。 顾寒生在第三天去顾氏,这天是1月3日。 晚上回来,顾寒生接着去书房处理事情,中途在书房沙发区域发现了一本老黄历,1月13日这天,被她给折起来了。 凉纾当时正在卧室里洗漱。 顾寒生下楼问曲桉她今天都干什么了,曲桉恭敬地答:“太太下午都在您的书房里看书。” 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又上楼去了。 一直到临睡前,顾寒生才提及此事。 凉纾当时一怔,却很快就说,“闲着无聊,就随便去你书房翻了一本书看。” 暗夜里,男人眸中颜色格外凉薄。 他笑得低沉,“倒是没看出来顾太太什么时候还喜欢翻看黄历了。” 凉纾在他怀中翻了个身,脊背有微微的僵硬,“不能看么?” “当然能。”顾寒生答。 这晚,凉纾跟顾寒生说她下午只是随随便便翻了一本书看,于是机缘巧合正好就研究起老黄历。 她说,“本来的确是无聊来着,但是恰逢老太太打电话过来,她谈及婚礼日期……我为了宽慰她,后来没事做就翻起了黄历。” 顾寒生搂着她,想起被她折起来的那一页上头显示着: 今日适宜:嫁娶,求嗣以及安葬。 他没多想,只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思忖了片刻道,“嫁娶恐怕来不及了,求嗣还是可以实现的。” 于是一夜春光。 …… 顾寒生的病彻底好全时,一月已经走过了一个星期。 这天江九诚在某小酒吧跟女人厮混被季沉的人给抓了过去。 想到上次死鸭子嘴硬什么都没说就糊弄过去了,于是这次他也打算这样。 一路上,江九诚坐在车里很不老实,一路骂骂咧咧,“你们到底是谁?她犯了什么事你们尽管去找她,我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就上上次给了我一张卡,我都交给你们了,你们到底还想怎样?” 到最后,季沉实在是觉得他太过于聒噪,直接让保镖堵了他的嘴。 依旧是皇城会所。 这次顾寒生不再做隐匿在黑暗中的鬼,他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江九诚面前。 不像上次那样拖泥带水,他几乎是一出现就击溃了江九诚事先在心里为自己做的所有建树。 这是江九诚第一次见到顾寒生。 他从不看任何金融刊物,只听过顾寒生的名字,但从未见过其人。 这日,他直接被人扔到他的面前。 江九诚趴在地上抬头看去,只见正前方的沙发上交叠双腿坐着一个人,指尖夹着一抹猩红,那样阴狠的眸光震得江九诚瞳孔紧紧一缩。 下一秒,顾寒生直接起身,取下唇间含着的烟,随后微微俯身,捏着滤嘴的位置直接将滚烫的烟头放到他的手背上…… 钻心的痛袭击着江九诚的神经。 “啊——” 烟雾升腾间,江九诚疼的几乎整张脸都变形了,偏偏的,他人被保镖钳制住,丝毫都不能动弹。 “啊啊啊……” 顾寒生冷漠地看着,瞥了眼他手背上那个黑漆漆的洞,空气中似乎还能闻道一股淡淡的皮肉烧焦的味道。 江九诚透过自己扭曲的视线朝他看过去,只见男人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淡淡地捂住自己的口鼻,他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隐隐约约地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森冷气息。 下一秒,江九诚差点被突如其来的疼痛给折磨得晕了过去。 顾寒生矜贵的手工皮鞋直接踩在了刚刚他这只受伤了的手背上。 这下真的是钻心的疼痛传来。 江九诚觉得自己要疼的晕过去了,他另外一只手被保镖按住,整个人呈现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有口水沫子从他口中溢出来。 头顶传来顾寒生极轻描淡写的嗓音,“认识江平生这个人吗?” 这时江九诚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忙不迭地冲面前的男人磕头,“认识认识认识……” 于是便一脸说了好几个认识。 顾寒生松了脚上的力道,江九诚一张脸却疼的快要晕了过去,他咬紧牙关,眼看一双眼睛就要闭过去了。 季沉朝身侧的保镖示意了一下。 有人直接接了一盆水过来朝地上的江九诚泼过去。 蜷缩在地上的人猛地惊醒,他瑟缩着,身子抖得像筛子,不管身体如何痛,他也第一时间低头朝顾寒生道,“我不知道你们跟凉纾什么仇,我什么都说,你们别找到我身上。” “江平生应该是她的大学同学,以前大学的时候他们经常在一起,只不过后来这男人出了意外死了,其它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们都找她吧。” 方才保镖泼水的时候有水不小心溅到了顾寒生的手背上,他低头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水珠,随后直接将手帕扔到江九诚受伤的这只手上。 男人朝身侧某个保镖看去,淡淡道:“给他擦擦伤口。” 保镖点头。 但江九诚知道这个擦绝对不是简单的擦而已,他抓着那张手帕,又猛地朝他磕了几个头,“我……我都说了,他们是情侣,凉纾跟那个男的是情侣,那个男的对她似乎特别好,大学的时候为她打过架,也为她拼过命。” “我全都说了,你们去找她吧,不要找我。” …… 江九诚被人扔出皇城会所,漆黑的夜里,积雪白的反光。 他疼的浑身无力,借着微弱的路灯光看清了手中攥紧的这张手帕。 跟他上次被人堵在雪地里的手帕几乎如出一辙。 这张矜贵的帕子一角也绣着一个字,这个字是:顾。 …… 顾寒生身体刚好,晚上凉纾跟着零号公馆的厨师学着炖了一锅排骨汤,等他回来的间隙,凉纾上楼去换了一身衣服。 汤还煲着,他回来大概还需要半小时,于是她准备再去翻翻黄历。 只可惜她没能在书房翻到那本黄历,却误打误撞找到了当初丢失的那块表。 2008年,江平生用自己打工赚来的所有钱在商场专柜买了一块沛纳海的女士腕表,价值五万左右。 不算贵,但对于当时一般人的生活水平以及物价来讲,也绝对不算便宜。 而八九年后,这款手表经过岁月的打磨,早就失了当初的光彩,不仅如此,就连内里核心都坏了。 她拿去修,被人告知,几乎没有修好的可能。 凉纾听到这个消息也只得认命。 可是辗转几月后。 这块已经丢失了的手表重新以一种近乎七成新的姿态出现在凉纾面前。 不可谓不震惊。 它安静地躺在盒子里,并未被厚待,像是被人随意地扔在书架上某处一样。 可凉纾打开看到的一瞬,心里却震惊不已。 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偏偏她知道,这种时候她要沉住气,更不能拿着这东西去找顾寒生。 她不知道顾寒生手里拿着这块表时是怎么想的,而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有关江平生的一些事。 顾寒生回来时,凉纾就在客厅里。 她代替曲桉的工作接过他的外套,凉纾拿在手中闻了闻,拧了拧眉,抬头冲他笑了笑,“怎么感觉有杀气?” 他捏捏她的手,感受着她手心传来刺刺的感觉,顾寒生执起她的手看了眼,随后笑道,“手心里的伤口都好了。” “脖子上的也快好了。” 凉纾陪着他上楼换衣服,在他换衣服的间隙凉纾倚在门框上,“顾先生的身材真好。” 她没瞎说,说他身材真好只是陈述。 闻言,顾寒生走过来逮住她就是一阵缠吻,等放开她时,凉纾待在他怀中平复心情。 她看着衣帽间那两件吸人眼球的婚纱,嘴角微微勾起,“今天晚上我炖了汤,要不要去尝尝?” 男人望着她微红的脸蛋,眉梢染着一抹轻佻,眉骨微挑,“走。” 下楼时,顾寒生稳稳当当地牵着凉纾的手。 两人说着话,等走到楼梯缓步台时,顾寒生侧头看了她一眼,状似很漫不经心地开口问她,“还没问你,我们领证那天下午你去城郊公墓做什么?是有什么人要祭拜吗?” 嗓音平和,并无其他什么情绪。 凉纾回头,灯光下,男人气质清癯疏淡,五官深邃立体,那双眸像一汪深潭,随手都有溺毙人的可能。 她脸上不动声色,但心跳却倏然加快。 过了好半晌,她才点头道,“嗯。” 后来,便是一场长久的对视,。 第94章 无题 她的过去,凉纾从来没觉得自己能瞒得过顾寒生。 有关江平生。 如果他问起,她甚至能够选择跟他坦白。 毕竟人要向前看,曾经那样的生活不是她自愿的,如果可以,谁不想光鲜亮丽、鲜衣怒马地活着。 她还有更重要的劫要扛,所以只要他问起,凉纾可以将她和江平生的过往一五一十地跟顾寒生坦白。 但他仿佛只是状似无意地问起,清俊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情绪变化极其细微。 顾寒生捏了捏她的手指,薄唇勾了勾,“走,尝尝顾太太煲的汤。” 晚餐气氛还可以。 只是用餐中途顾寒生接了好几个电话,应该是公事,临近年关,事情多凉纾能够理解。 后来是在卧室里。 顾寒生提起明天要回顾宅的事,凉纾应了。 他去书房处理刚刚那两个电话,凉纾窝在卧室了跟温明庭煲了一会儿电话粥,老太太那边放着戏曲,咿咿呀呀的声音勾着凉纾的心。 她不忍打扰温明庭的好兴致,后来没说两句也就挂了。 等到九点多她去浴室洗漱,等出来差不多十点。 这个时间点顾寒生一般不会回来,但凉纾为了保险起见,裹了一件大衣走到外面打电话。 她看着笼罩在夜幕之下的零号公馆,厚厚的积雪堆砌着,泛出刺目的光。 电话里,有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姑娘,我事先跟你说好啊,当天要是下雪,这破土开棺的工作可得挪后了,雪天不破土动棺,这是规矩。” “我知道,我提前看好了天气预报,那天没问题的。” “行。” 对方又跟凉纾说了一些其他注意事项,挂断电话朝卧室里走时,刚刚好看到顾寒生朝她走来。 凉纾捏紧手机,站在卧室跟露台连接的门处盯着他看。 男人眼底深幽,目光扫过她手上的电话,眉梢眼角挂着些许笑意,他问:“跟谁打电话?” 她扬了扬手中的电话,随即开口,“陈羡的电话。” 等她走到他身边,顾寒生顺势端过一旁的大半杯牛奶递给她,凉纾顺带又解释着,“陈羡是我大学室友,上次的同学会也是她邀请我去的。” 室外温度低,顾寒生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尖,拿了遥控器将室温调得更高了些。 他淡淡陈述,“有自己的交际圈了,这是好事。” 顾寒生拉着她坐下,凉纾放下喝了一半的牛奶,望着顾寒生,“但我已经把她联系方式拉黑了。” 男人挑眉,只是看着她。 “她变了,我大学时风评不是很好,嗯,大家对我颇有微词,顾先生知道的哦?”凉纾睁着一双无辜的眸看着他。 灯光下,女人不施粉黛的脸蛋依旧绝美,偏偏她懂得怎么运用自己这些优势。 就好比此刻,凉纾将清纯跟妩媚两种气质发挥到了极致,却没有任何冲突。 顾寒生喉结滚动,嗯了一声。 凉纾笑笑,继续说,“但陈羡对我挺好的,不过是我低估了时间对一个人的影响,那天晚上的同学会……” 她简单地将陈羡离开之后发生的一些事跟顾寒生重述了一遍,最后做了总结,“那天晚上她但凡是回来找一找我,或是给我打个电话,我后来也不至于那么狼狈。” 那晚,除了让凉纾看清她这些大学是什么嘴脸以外,也让她明白了,曾经一根筋对你好的人也不会一直对你好。 顾寒生就此事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凡事多留心眼,这也是好事。” …… 第二天,两人要去顾宅。 上午,顾寒生要先去公司,处理完手头紧要的事情,这才返回零号公馆接上凉纾。 用午饭的间隙,温明庭谈起景遇。 “阿遇这孩子真是的,听说景老爷子去世时,他还在外头跟人厮混,”温明庭夹了菜放到凉纾面前的餐盘里,方继续所,“这事你知道?” 顾寒生决定不引火上身,于是淡淡地笑道,“不知。” “简直太没有分寸了,那天还是他大婚呢。” 凉纾不发表任何言论,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饭。 顾寒生拿起她旁边喝了一半水的杯子递给佣人,“换杯热的来。” 他这才启唇,“景家和魏家联姻,他心里有气,也正常。” 温明庭摇摇头,“罢了罢了,怪他母亲去世的早,阿遇在景家也不容易,好在这么多年终于熬过来了。” 这个话题不继续了,温明庭提起了再过不久的除夕。 她看向凉纾,脸上重新堆着笑,“阿纾,听寒生说你家里有一个姨妈对不对?” 凉纾放下筷子,点点头,“对。” “我们合计着在年前两家人见一面,你觉得怎么样?” 温明庭笑容优雅,讲话温温柔柔,完全没有豪门长辈那种阴阳怪气的感觉,这些倒让凉纾犯了难。 桌子底下,她默默地攥紧了自己的双手。 要对老太太撒谎吗? 她抿了抿唇,看着坐在对面的温明庭道:“我从小就是孤儿,是我姨妈把我养大的,我们家的情况……” “阿纾,妈跟你说,顾家最是不讲究门当户对的,你姨妈能教出这样的你,我是真的很高兴……”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蓦地被人给握住,凉纾侧头看去,只看到男人侧颜线条流畅,光影交错间,深刻的五官有种别样的魅力。 “妈,阿纾的姨妈定居国外,等有空她回国了,我们两家再见一面。” 温明庭一怔,“马上就到除夕新年了,也不回国吗?” 凉纾刚想说话,就听见身侧男人淡淡地落下两个字,“不回。” 于是温明庭提议的这场双方家长见面会被顾寒生的态度堵的无限期延长。 下午回去的路上。 凉纾想起午间饭桌上的事,心情有些惆怅。 她转头看着正在开车的人,“其实你当时也没必要这么跟老太太说,她也是一片好心。” 顾寒生趁着等车的间隙侧头看着她,眸色依旧深幽,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眉头微挑,“那我跟老太太说,这就安排两家见一面?” 凉纾咬牙,“你……还是算了,我姨妈连你都没见过,她要是知道我算计你跟你结婚了……” 她闭了闭眼,姨妈要是知道了她结婚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呢? 梅姨妈爱钱,而她嫁了一个全虞城最有钱的男人,她就算是生气大概也会臣服在金钱面前。 红灯亮起,顾寒生看着前方,空出一只手伸过去捏了捏她的手指,眼底有了些深意,“所以是应该见见了。” 她按住顾寒生的手,“算了。” “怎么?” “别见了,我姨妈很仇富的。” 似乎是怕他生气,凉纾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她骨子里对有钱男人有一种天生的仇恨感,就算你是顾寒生,也一样。” 顾寒生目光盯着后视镜,单手从容地打着方向盘,随后利落地将车停在路边。 凉纾不解。 他将手抽回来,从烟盒里抖出来一支烟丢在齿间咬着,正准备打火时,斜眼朝她看来,“我抽根烟?” “……” 凉纾点头。 她靠着椅背,闻着车厢里渐渐弥漫开来的烟味儿,慢慢地沉了心思。 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凉纾默默抿紧了唇。 …… 陆子安离开虞城的那天约凉纾见了一面。 带着他的新婚妻子沈璐。 环境幽静的西餐厅里。 两人皆是一脸幸福的模样,凉纾本来还想跟陆子安提一提那五十万的事,但眼下这个场合,显然很不合时。 陆子安为配合妻子的口味点了两份牛排,将菜单递给凉纾时,她低头看了一圈,最后要了一份水果沙拉。 将菜单递给服务生时,陆子安拧眉看着她,“阿纾,你不能再瘦了,好好的午饭,怎么光吃草?” 沈璐握着丈夫的笑扑哧一声笑出来,随后笑道,“女孩子爱美这很正常,好好的沙拉怎么被你讲出来就这么……” 她没说话,看着对面的人,“但是阿纾,午饭没关系的,可以适量摄入一些其他更有热量的食物,”她笑笑,“这里的牛排不错的,要不也给你点一份?” 等上菜的间隙,陆子安看着凉纾,建议道,“阿纾,你嫂子有身孕了,但身体不好,我准备陪着你嫂子出国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凉纾看着坐在对面恩爱的两人,摇摇头,而是说,“爷爷还盼着我回陆家过年呢,我可不能走。” 陆子安浓黑的眉毛几不可闻地皱起,“这次不回,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是呢阿纾,你大哥说的没有错,跟我们出国走走?” 陆子安看着犹豫的她,当下也就不逼她了,揽紧妻子沈璐的肩膀,“不去也罢,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以后会定居温城,那时候你要是觉得可以,来温城找我们也是一样的,好吗?” 沈璐伸出双手握住凉纾放在桌子上的手指,深深地看着她,“阿纾,虽然这是我们俩第一次正是见面,但你大哥经常跟我提起你,你可以好好考虑他的话,以后跟我们一起在温城定居。” 这场短暂的见面,让凉纾蓦地湿了眼眶。 她低头怔怔地看着握着自己手指的这双手,弯起嘴角轻浅地笑了笑。 “大哥嫂子,你们要是早三五个月出现我可能就孤注一掷地离开了,不至于这么举步维艰。”但是这话凉纾注定不能说给陆子安听。 她反手握住沈璐的手指,笑容难得明亮,“大哥嫂子,我祝福你们。” …… 陆子安带着沈璐离开时,沈璐感受着他燥热的大掌下传过来的热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这个妹妹太令人心疼了,咱们从国外回来后,再劝劝她吧。” 沈璐顿了顿,“你那个弟弟……这么多年气也该消了,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活着的人生活还得继续,总不能让阿纾这一辈子都这样,今天第一次见她,那羽绒服包裹着她看起来就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了,那牛排被她狼吞虎咽地吃下,看的我心头简直很不滋味。” 而此时的陆子安却眉心紧锁,无声的叹气从嘴中溢出。 刚刚在餐厅,趁着沈璐上卫生间的间隙,陆子安问她跟顾寒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凉纾先是笑了笑,随即温淡道,“大哥,我跟他结婚是各取所需,刚好我手里有他要的东西,所以我才能坐上顾太太的位置。” “能离开吗?顾寒生这人,城府跟心思都极深……” “我知道,大哥,这件事我有分寸,目前我跟他都挺好的,你不要担心我。” 后来沈璐回来了,陆子安也就不便说什么了。 沈璐此刻淡淡地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叹气,“走吧,阿纾的事慢慢来。” …… 回去的路上,凉纾坐的的士。 她报了一遍地名就靠着后座将自己缩在羽绒服里。 司机有些疑惑,从后视镜里抬起头看着她,“小姐,你去哪儿?” “零号公馆,”凉纾露出两只眼睛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 司机摇头,“没有。” 她忍了一路,回到零号公馆将外套扔给曲桉就朝楼下的洗手间冲,曲桉在身后焦急地跟上去,“太太,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等走近洗手间,才看到凉纾趴在马桶上吐得昏天黑地。 曲桉慌了,忙上前来给她顺背,凉纾顾不上说话,依旧在吐,脸色惨白。 “太太,我马上给先生打电话,顺便叫医生……” “曲桉——” 凉纾扯过一旁干净的毛巾擦了擦嘴,冲了水,无力地叫住曲桉。 “太太,您这出去一趟回来怎么就成这样了?不行,我必须得给先生打个电话。” “别……别跟他说,别跟他说。” 刚刚说完,她扔了手上的毛巾就又扶着马桶吐,期间曲桉一直陪着她,到最后,凉纾胃里实在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这这呕吐的症状才稍微好了些。 曲桉给她接了漱口水过来,凉纾扶着洗手台等待这阵劲儿缓过去。 “太太,咱们还是看看医生吧,您这身体本身就不好,可再不能出什么问题了。” 凉纾接过水漱了口,半睁着眼,“我没事,曲桉,你扶我上楼休息一下就行。” 这事凉纾不让曲桉告诉顾寒生。 这次,她拿出了零号公馆的女主人的气势,看着曲桉,“曲桉,我的身体我自己都知道,这件事不要告诉先生,你出去吧,我自己休息一会儿。” 曲桉迟疑,但最后没法,只好出去了。 楼下,齐真见曲桉从楼上下来,冷冷地哼了一声,“曲桉,别人根本就不领情,再嘘寒问暖也不过是热脸贴了别人的冷屁股。” 曲桉心头本身就不太舒畅,乍一听闻齐真这么说,这次连训她都懒得训了,“齐真,我只等着先生处置你的那天,就算说我管教不利我也认了!” 卧室里。 凉纾并没有好受一些。 她蹲在马桶旁边干呕。 即便是胃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可还是难受。 这架势,是生生的快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意思。 凉纾碰不得牛排。 不过做的多好吃,多诱人,她也碰不得。 …… 到了晚上,她的状况好多了,曲桉后来见她没什么事了,倒也就没有说什么了。 1月12号这日中午,零号公馆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彼时凉纾正在花房里修枝剪叶,冬天越来越冷,室外温度已经零下,但零号公馆的花房却温暖如春。 曲桉进来唤她:“太太,外面有一位女士找您。” 闻言,凉纾一怔,朝落地窗看去,这里看不见正门的铁艺雕花大门,视线里只有一片皑皑的白雪。 “谁呢?” “她说她叫苏秦。” 苏秦。 姓苏啊。 凉纾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也无法让内心保持平静,她放下剪刀,“先请她进来,泡茶,我随后就到。” “是。” 门口,曲桉撑着伞出来,她从走进来的女人福身笑了笑,“苏小姐,我们太太请您进来。” 太太两个字刺痛了苏秦的心,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攥紧。 即使内心已经千疮百孔,被肆虐的冷风吹着,但是她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异常,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是淡淡的微笑,“麻烦了。” 在知道顾寒生已经结婚的消息时,苏秦内心极度震惊。 震惊之余,还有不相信。 她当场当着助理季沉的面摔碎了一个花瓶摆件,面色发白地看着窗外,“他真的结婚了?怎么可能。” 季沉低头颔首,“顾先生今日行程已经排满了,您大可以去零号公馆做客。” “你为什么?”苏秦拧眉看着季沉,“你是他的助理,你为何要将这消息透露给我?” 季沉面上不漏声色,态度依旧恭敬,“顾先生的心头好苏言是否还有醒来的机会我们暂且不论,但先生身边的人就算不能您也不能是她。” 讲这话时,季沉脑海中无限循环着那句话:凉纾啊,这女人可千万别碰,最好是提到不要提,被她攀上了这人就完了。 …… 苏秦跟随管家曲桉走进零号公馆。 心里却是各种心思都婉转地过了一遍。 她很想走到顾寒生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就是一顿骂:“你不是最爱苏言么?苏言出车祸后那半个月,你为了让她能活下来做了多少不可能的事,为什么短短几年,不仅变心了还娶了别的女人。” 她甚至还想说,苏言几乎就要撑不过来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几乎都让人觉得就算苏言死了他也不会去找别人。 因为那时候在苏秦眼中,她看到一个为了心爱的女人愤怒暴躁也绝望的顾寒生。 每每看到他因为苏言皱眉,或者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时,苏秦就萌生出想冲进他脑中将有关苏言的所有都抓出来的想法,但她不能。 顾寒生是什么人? 只要他不想,被人怎么可能左右他的想法呢。 于是后来苏秦离开了。 而眼下,三年后,在她终于看到一丝希望时,顾寒生几乎又将她给推进深渊。 零号公馆客厅里。 曲桉给苏秦泡了一杯茶。 苏秦看着那冉冉升腾起的白色雾气,手指慢慢攥着,半晌又放开,那茶,她没动一口。 当脚步声响起时,苏秦从沙发里站起身转身看去。 在没见到凉纾前,她在心里想像了无数次“顾太太”的模样。 而当凉纾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时,苏秦心头的危机感徒然又加重不少。 不施粉黛的顾太太,比她心里想像的浓妆艳抹的样子要难搞的多。 苏秦承认,这女人是惊艳的。 跟她来之前在心里想像的样子有不少的出入。 尤其是她现在穿着最日常的素色长线衫,头发松垮地挽起,有发丝调皮钻进她白皙的脖颈处,看起啦十分慵懒却又让人觉得十分疏离。 这种疏离感让苏秦感到很不适。 她很不愿意承认,但是眸中程度上来讲,这疏离感和顾寒生很像。 而凉纾也在打量苏秦。 她乍然一见到苏秦的脸,就和前段时间景遇结婚时和顾寒生闹绯闻的女子那张脸对上。 不仅对上了,而且分毫不差。 曾经在虞山别墅,凉纾给苏言输血,曾侥幸见到过那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女人一面,跟面前苏秦的样子有几分相似。 凉纾心下便了了。 她走过去,伸出手去,微微笑着,“你好,我是凉纾。” 苏秦也笑着将自己的手递过去,“苏秦。” 凉纾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回头喊曲桉也给自己泡一杯茶过来,她这才又朝苏秦笑了笑,“苏小姐,你很像一个人。” “你是说?” “我先生的一位朋友和你挺像。” 苏秦抿着唇笑,“你是说寒生养在虞山别墅那位?” 寒生。 只这个称呼,凉纾就明白了来者不善。 她都已经直言先生了,对方还能面不改色地当着她的面喊出寒生二字。 不简单。 凉纾嘴角的弧度未变,手指交握着,骨节处微微泛白,“你认识?” 苏秦缓缓笑开,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凉纾,坐姿优雅,脸上的妆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气势足了不少。 她红唇张了张,“当然,那是我姐姐。” 第95章 无题 那是我姐姐。 凉纾看着面前这张笑意浓浓的美丽面庞,心里开始刮起风。 刚想说话,正逢曲桉端着水上来。 这时,坐在沙发上的两人都看见了简单日常的透明玻璃杯里装的不是茶,而是正冒着微微热气的牛奶。 苏秦皱了眉。 凉纾也皱了眉,她看着面前这杯牛奶,“曲桉,我说泡杯茶给我。” 初遇苏秦,她心不静。 而茶,偏偏能够静心。 所以凉纾想喝茶。 但曲桉对着凉纾颔首笑道,“太太,您忘记了前两日您吃坏东西胃不舒服的时候先生说过什么了?” “先生说,茶不养胃。喝牛奶对您身体好。” 苏秦眉间的褶皱消失了,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却微微蜷缩起来,半长的指甲掐着手心软肉,疼不疼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牛奶凉纾端起来喝了两口,凉纾重新朝苏秦看去,“我们家茶不错,苏小姐可以尝尝。” 这话凉纾没说错,这是最顶级的大红袍,产自虞城最著名的茶坊,一年产量也就才那么几十罐。 可惜这茶苏秦没动。 她面上带着笑,嗓音倒是难得温柔,带着知性,“今天突然造访,希望没有吓到顾太太。” 凉纾拢了拢自己的素色长衫,温淡地摇摇头,“没有。” 苏秦继续说,“那么,希望我两个月前打的那通电话也没有影响到你。” 不等凉纾有什么反应,苏秦继续笑道,“有兴趣去看看我姐姐苏言吗?” …… 正值中午饭的点,但凉纾没用午饭就跟苏秦离开了。 苏秦开的车。 凉纾坐在副驾驶系着安全带,她目光漠漠地看着前方,清冷开口,“有什么话,你说吧?” 身侧,苏秦看了她一眼,“他不可能爱你。” 苏秦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脸色带着冷漠,那眸底是浓浓的不甘跟愤恨。 “还有么?”凉纾淡笑着。 顾寒生不爱她,凉纾一开始就知道。 甚至于,她根本就不奢求这男人爱自己,她算计了他,他能少恨她一些凉纾心里已经很平衡了。 雪天的路,总是格外的滑。 所以苏秦的车速放的很慢,她心头掠过种种想法,最后嘴角勾起讥诮的笑弧,“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你身上有他要的东西,苏言需要你的血,你就是凭这个拿捏住他的?” 凉纾并未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她说,“说起来,虞山别墅那位不是苏小姐的姐姐么,怎么,我能凭这稀有的熊猫血逼他跟我结婚,你不能么?” 苏秦猛地打了了方向盘,将车子停在路边,“你是想说,他跟你结婚不是因为这个?” “嗯哼。”凉纾懒散地看了苏秦一眼,并没多说,而是靠着椅背。 “他绝对不可能会爱你。” 凉纾眯起眸,微微侧头,苏秦那张美丽的脸映入她的瞳孔,有点儿不真实。 她道,“苏小姐,这话你已经说过了。”顿了顿,凉纾笑笑,“无论如何,我如今都是顾太太,你是为她打抱不平还是这本身就是你的意难平都没用,我这么说,苏小姐能懂?” 苏秦深深呼出一口气,目光漠漠地看着前方,“你大概不知道他跟苏言以前的事,行,我告诉你。” 车子重新启动。 凉纾依旧懒散地看着窗外,有关苏言跟顾寒生的过往,她身为顾太太,好像听一听也无妨? 再次来到虞山别墅,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 在凉纾的印象里,虞山别墅有成片成片的紫色鸢尾,那片鸢尾被专人打理得很好。 当时是盛夏天,她就住在二楼某一个房间里,每天早上起床拉开窗帘就能看到楼下院子里那一片夺目的紫色以及外头道路两旁苍翠古老的法国梧桐。 而眼下,虞山别墅早已经被一片白色所覆盖,透出一股股萧条之感。 凉纾站在别墅大门口抬眸看去,只见二楼楼梯拐角处某间房被厚重的窗帘覆盖着,里头的一切东西终年不见天日。 那边,苏秦已经跟人交涉好,那道黑色大门缓缓开启。 苏秦站在门内缓缓朝凉纾看过来,她嘴角带着笑,微微上翘的眼角看起来像是挑衅,她没开口,但她仿佛在说:“你快进来啊,进来看看那个娶你的男人是怎么无微不至心心念念地对待另外一个女人的。” 这一天对凉纾来讲,是噩梦。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她绝对不会选择离开零号公馆。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这个东西,那么当一切发生时,她绝对可以毫不犹豫地吃下这个药。 她因为自己那点儿可怜又可恨的妒忌心,毁了生长在她心底的人。 而她明明知道苏言是顾寒生的白月光,是他心头的朱砂痣,是他的无可奈何,是他的得不到和舍不得。 这一切凉纾明明都知道,可苏秦来找她时,凉纾还是义无反顾地跟她来到了虞山别墅,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她只是想看看顾寒生对苏言的“爱”,仅此而已。 她的丈夫不爱她,她也不爱自己的丈夫,假以时日,苏言醒来,她也能离开得洒脱一些。 虞山别墅跟之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大到别墅整体,小到窗帘款式都跟从前没差。 从两人一踏进虞山别墅起,苏秦顿住脚步,她远远地看着客厅沙发那里望出去的风景,笑了笑,“前些日子,我走进这里我都愣住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凉纾没搭腔,等着苏秦继续说。 “这里,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苏言喜欢的模样。” “他跟你结婚,那么你一定发现了,他的所有衬衫都是手工定制,袖口的位置必定会绣上一朵鸢尾,”顿了顿,苏秦伸手朝客厅落地窗外一指,笑了笑,“来年,那里会开出一片鸢尾花,那是苏言最喜欢的花。”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凉纾并没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她抿着唇,朝楼上走,“如果你今天让我过来就是想说这些跟我听,那么苏小姐我想说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曾经在这儿住了半个月,这里我说不定比你更加清楚。” 苏秦目光复杂地望着凉纾的背影,捏了捏手指。 二楼楼梯拐角处第一个房间里住着苏言。 凉纾和苏秦得到了医生的首肯,进去了。 两人同时朝病床上躺着的没什么生气的女人望去,苏秦说,“苏言那时候和我们一起常年居住在国外,顾寒生隔三差五就飞往盛顿城看她,她没出事之前,他们几乎快要结婚了,苏言回国前夕,我还曾陪她去挑选过婚纱……” 说到这里,苏秦侧头朝凉纾看过来,“你说的没错,顾寒生是我的意难平,我甚至幻想过那婚纱穿在我身上的样子。他对你好吗?” 苏秦问凉纾,他对你好吗。 凉纾几乎没什么犹豫,回,“自然。” “我不信。” “你不信那我没办法,事实上,身为丈夫,他称得上‘完美’两个字。” 苏秦目光朝苏言看去,病床上那张脸跟她有三分相似,侧脸更是有五分相似。 事实上,她跟苏言虽然面容有几分相似,其实两人并非亲生。 苏言不过是她父母从福利院带回来的孩子,当年父母为何会选择领养她就是看她跟自己女儿长得有几分相似,苏家夫妇动了恻隐之心。 曾经苏秦不止一次在心里想,如果父母当年不曾将苏言带回来,那盛顿城初见,顾寒生第一眼看上的人是否就是她苏秦而不是姐姐苏言? 可惜没有如果。 苏秦说,“如果你见过三年前为苏言疯狂的他,你肯定不会这么信誓旦旦地说他‘好’。” “她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凉纾问。 “车祸。”苏秦闭了闭眼,“那一场车祸几乎夺走了她的生命,但就因为苏言身边的人是顾寒生,这个几乎能逆天改命的男人,他将苏言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你大概不知道吧,当时比苏言伤势较轻的那个人医生都没能抢救过来,但她却活下来了。” 苏秦淡淡地做了总结,“不是人人身边都有一个顾寒生。” 车祸两个字几乎揪紧了凉纾的心脏。 她下意识不愿意去听跟这两个字有关的一切,哪怕是旁人的故事。 车祸带走了她最爱的江平生,甚至都这么久了,他还没能入土为安。 “我曾经以为顾寒生是非苏言不可的,可不过才短短三年,他竟然就娶了别人……他身居高位,如今自然没人能逼他,” 凉纾和苏秦的目光对视上,她却觉得苏秦眼里的神色有些疯狂。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医疗仪器发出的嘀嘀声。 大概一分钟后,凉纾听到苏秦说,“一边是他藏在心底的人,一边是顾太太,我倒要看看他如今怎么选?” 凉纾拧了眉,察觉到危险的讯息,“你想干什么?” …… 顾寒生接到虞山别墅医生打来的电话时,他正在跟办公室沙发区跟一众人讨论至臻明年的计划书,期间,秘书室的秘书为大家添了好几道水,时倾拿了新的文件进来放到一众高层面前。 电话响起时正是讨论到火热的地方。 众人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他们眼中,只见顾寒生阴沉着一张脸从牙齿缝里迸裂处一句话:“有血液储备吗?” 不知道对方回了什么,众人只见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板当着他们的面直接砸了手机。 黑色的机身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响声让席间一众高层纷纷正襟危坐,绷着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出。 季沉跟时倾对视一眼,也是一脸凝重。 至臻高层人员相继起身请辞,风一样地出去了。 顾寒生回大班椅上拿上外套,季沉留在办公室汇报最后的情况,而时倾出去了。 五分钟后,时倾再次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全新的手机,她将电话递给顾寒生,顶着压力问,“先生,要备车吗?” 他抬眸不经意看了时倾一眼,吓得时倾一弯腰,“我马上去办。” 顾寒生离开前,侧头对身侧的季沉道,“江平生的大学同学,都找到了吗?” 季沉颔首,“找到了,跟时秘书预约了您今天下午的行程,这会儿预计这几位的飞机都快要到虞城了。” “你安排,我今天下午尽量抽时间去见见。” …… 黑色幻影一路朝零号公馆驶去。 他回来时,凉纾正在吃午饭。 温暖的餐厅里,因为他突然出现,丝丝凉气袭来。 凉纾表情十分淡定,她蹙眉朝他看去,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便见他朝她走来,浓黑的眉拧起,看着她面前的食物,“怎么这个时候在吃饭?” 现在已经快接近下午两点了。 凉纾咬了咬放在唇上的筷子,没说话。 她没时间想怎么糊弄过去,心头滑过异样,男人拉动身侧的椅子坐在她身边。 凉纾看着他黑色外套上的点点白色,那是晶莹的雪花。 她放下筷子,笑了笑,“公司里不忙吗?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而坐在她身侧的男人只是静静盯着她,那削薄的唇近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凉纾高声喊了曲桉的名字,等曲桉来到餐厅,凉纾手指朝顾寒生的大衣外套而去,她先是伸手拍了拍那些雪花,随后对身后道:“今天外头一直在下雪,快将先生的外套拿去晾着,别回头感冒了。” 说着,她微笑着要将顾寒生身上的外套给脱了。 但有一只大掌按在她的手背上,顺手就捏住了她的手指,凉纾似是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快脱了吧,你上次胃出血身体才好没多久。” 顾寒生目光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食物,“还吃吗?” 凉纾敛着情绪,问他,“怎么了呢?” 餐厅里倏然陷入一阵沉静。 她静静地盯着顾寒生,这深刻眉眼,漆黑的眸,菲薄的唇……只可惜,他此刻脸上的情绪十分复杂,凉纾不用想就知道这复杂的情绪因为谁。 想到一个多小时前,苏秦当着她的面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个透明的注射器,她扯掉盖子,目光略狠,将尖细的针头戳进苏言腕部的血管里。 凉纾当时眼里只有震惊,她攥紧手指厉声道,“你在干什么?” 苏秦脸色冷漠,带着冷嘲,看了凉纾一眼,缓缓推着塞子,“医生说苏言最近的情况有所好转,某些时候甚至已经有所回应了,想来离她醒来也不过就这一年半载的事……” “虽然我一再强调他不可能会爱你,但他在这种关头娶了你,我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他就算不爱你,顾太太对他来讲也十分重要。现在熊猫血库存不足,苏言再度病危,你说他会怎么选?” 凉纾暂时不想去想苏秦话里的意思,她目光只有那个已经空掉了的注射器,她咬牙,“你弄了什么东西进去?苏秦,她可是你姐姐!” 苏秦攥紧注射器,起身看着凉纾,“是啊,她是我姐姐,我现在想帮我姐姐试试曾经她连命都差点儿丢在他身上的男人对她的忠贞度,有什么问题吗?” “你他妈到底干了什么?”凉纾胸口起伏着朝病床上躺着仍旧毫无生气的女人看去。 “一点儿能让苏言情况恶化的药。”苏秦扔了手中的注射器,眸子紧紧盯着凉纾,“你别装作一幅正义的样子,我看的出来你对顾寒生的心思,正好,借此机会你可以看看你这个丈夫是个怎样的人,不好么?” “一边是矜贵的顾太太的血,一边是苏言,这场好戏你不想看?” 苏秦深深地看了凉纾一眼,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后来苏秦将凉纾送回零号公馆。 凉纾下车,绕到驾驶位那边弯腰伸手扣了扣玻璃,车窗降下,苏秦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如果那位出了什么事,你就是杀人凶手,到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将你送进虞城警署。” 苏言微微仰头朝窗外看去,细密的雪花落到凉纾头发上,那张脸透着冷漠跟绝美,她说,“是我拉你入局的,作为补偿,顾寒生不会知道你今天去过虞山别墅的事。” 说罢,苏秦定定地看着那双漂亮得堪做整容标本的眼睛,她嘴角染着笑,近乎一字一顿地道,“但这场局,你会输,并且输的一塌糊涂。” 此刻,顾寒生也是定定地看着她,那眸子深处,带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男人嗓音有些哑,伸手握住了凉纾搁放在餐桌上的手。 掌心之下,女人手指柔软无骨。 顾寒生知道,他太太有一双漂亮的手指,白皙细软,像上好的瓷器,只是某两个骨节处有一些薄茧,那是长期发牌所致。 她这个人自身条件十分完美,身为女人,她除了稍微瘦些,身上该有的都有。 但此刻,他握着的这只手在微微颤抖。 顾寒生拧了眉,手上用力,更加握紧了她的手,“怎么手在发抖?冷?” 说着,没等凉纾说话,他微微一偏头,对身后的曲桉道,“去楼统领太太的外套围巾都拿下来。” “没有,”凉纾笑着看着他,淡淡地摇头,“你回来外套也不脱,身上冻,把我手指也给冻冷了,等会儿就好了,不用让曲桉去拿……” 然而凉纾刚刚回身想叫住曲桉时,曲桉已经走远了。 顾寒生放开凉纾的手,拾起筷子重新递给凉纾,“还吃吗?” 凉纾看了看桌上的菜,随后摇摇头,脸上是尘埃落定后的了然,她冲顾寒生笑笑,“不吃了,已经饱了。” 等着曲桉下来这几分钟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凉纾舔舔嘴唇,有些坐不住,她起身,“我去倒杯水。” 男人按着她的肩膀,“你坐着或者去客厅等我,我去给你倒。” 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到凉纾面前,凉纾抬头看去,他手上还拿着她的羽绒外套跟围巾,顾寒生说,“将牛奶喝了。” 凉纾看着面前的牛奶,咬着牙关,随后有些倔强地拒绝,“顾寒生,我不喝牛奶,我就喝水。” 他将她的衣服放在一边,半阖眸,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思,“就喝牛奶,这东西对你身体好。” 凉纾依旧咬着牙,在佣人看来,她此刻就是倔脾气,敢在顾先生面前使小性子。 曲桉上前劝道,“太太,听先生的话没错的,把牛奶喝了吧。” 她望着顾寒生,脸色十分平静,“喝水。” 气氛有些僵,曲桉怕两人关系恶化,忙说,“先生,可能太太这几天喝牛奶有些腻了,我去倒杯水过来。” 说完,曲桉转身刚走出两步,却又被顾寒生给叫住:“曲桉。” 曲桉回头,“先生?” 佣人们只见顾先生似是微微叹了口气,然后俯身端了凉纾面前的牛奶朝餐厅的位置走,“我去。” 再看顾先生,脸上哪里有生气的神色。 凉纾朝他的背影看了眼,看着放在一侧沙发上她的外套,听着曲桉在一旁劝她:“太太,您何苦跟先生置气,先生都是为了你好。” 她闭了闭眼,指甲掐着掌心,是啊,这个为了她好的男人妄想用一杯牛奶就弥补等会儿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吗? 凉纾喝了半杯水,她将被子放下,主动问顾寒生,“我们要出门吗?” 顾寒生似是在看着她沉思,凉纾问了两遍他才回神。 他站起来,将外套朝她身上套,一边说,“嗯,要出门,穿好衣服,上车再说。” “哦。”凉纾任由他摆布。 下午时分,落地窗外,雪下得越发的大了。 跟随顾寒生出门时,凉纾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在心里祈祷明天不要下雪。 身侧男人握紧了她的手,哑声训斥道,“别调皮,当心感冒。” 这日顾寒生开的是一辆路虎揽胜,而不是那辆他惯常出行的用的幻影,这意思凉纾大概懂了,是他自己开车。 上车后,凉纾侧头,装作什么都不懂地看着他,“我们去哪儿?” 天气状况不好,平常她在车上,顾寒生都会稍微降下速度,但今日没有。 凉纾握紧了安全带,望着窗外不停倒退的风景,后视镜中,零号公馆的景色越来越远了。 这时,正在开车的男人才启唇,“咱们去一趟虞山别墅,苏言情况不好,库存血量若是不足,可能就需要我们支援一下,我这么说,能理解吗?” 凉纾点点头,很快又说,“这么久了,偌大的虞城还没有足够的熊猫血吗?” 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来不及了。” 第96章 不准 凉纾这一路情绪都不是很高涨。 她坐在副驾驶,身体紧紧贴着车窗,视线望着窗外,几乎半个下巴都陷入了柔软的素色围巾里。 事情再急,红绿灯还是要等的。 顾寒生伸出手指握住她随意放在身侧的左手,女人身子微微一顿,却没抽出来,任由他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绿灯亮起。 他却不动,就这么握着她的手。 凉纾低头看去,男人手掌宽大,手指修长,将她的手指包裹在手心中,倒是十分好看。 只是……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凉纾无声地叹口气,侧头看着他,有些无奈:“不是很着急吗?我们不走吗?” 他目光又深情绪又浓,幽深的眸像浓稠的墨汁被打翻,顾寒生说,“咱们只是以防万一,不一定非要抽血,别多想,嗯?” 顾寒生仍旧盯着她看,似乎只要凉纾没做出任何回应他就永远不会挪动车子一样。 最后,凉纾叹气,将手指从他手中抽了出来,“我不多想,咱们快走吧。” 车子启动,过了好一会儿,凉纾转头看着顾寒生,心头有些异样掠过,她听到从自己嘴里蹦出来的话很清晰,很冷静,“顾先生不用因为要照顾我的情绪而顾忌什么,我记得我很早就说过,你要取我的血,名正言顺无可厚非。” 曾经她拿着两人的裸照站在他办公室里威胁他的样子凉纾至今都记得很清楚,她当时笑得十分肆意: 【我是熊猫血,以后任顾先生予取予求,假以时日,虞山别墅那位要是醒了,我就麻溜地给你们腾位置……】 但凉纾的话并没能宽慰顾寒生。 她眼尖地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用力,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彰显了男人此刻的情绪,他在生气。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正这么想着,凉纾就听到身侧的人倏地冷笑了一声,“你记得到挺清楚,想的也通透,” 他猛地踩下油门,车速骤然加快,凉纾默默抓紧了安全带。 顾寒生侧眸过来睨了她一眼,“你的血,任我予取予求,还名正言顺无可厚非?” 微微讽刺的语调,仿佛带着锋利尖锐的刺,精准地扎到凉纾心脏。 她望着他的眉眼,点点头,“顾先生娶我,给我钱,帮我还债……这些理由难道还不够名正言顺?” “照你这么说,给钱就能解决的问题,我又何必娶个祖宗在家里供着?”他嘴角泛着冷笑。 凉纾不说话了。 她是祖宗吗? 还供着。 车子驶入虞山别墅。 下车时驾驶位的车门被猛地甩上,凉纾当时还在解安全带,这声音吓得她一震,抬眸时,那抹高大颀长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她下车时没注意差点儿崴了脚,右眼皮跳了一路了,她伸手按了按。 右眼跳灾……凉纾目光追寻着前方那道身影,心脏没来由地跳了一下,苏言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也难逃其咎。 人活一世,身处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为了生活为了自保可以耍手段,算计可以,但不能害人。 这个道理凉纾很明白。 要是苏言真的出了什么事……后果凉纾不敢去想。 她快步跟上顾寒生。 进了屋,男人几乎是一路拖着她往楼上走,虞山别墅一干佣人看的胆战心惊。 为了不摔倒,凉纾只得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心里却在想,至于这么着急么? 也对,病房里的苏言是什么人,他着急也正常。 步上楼梯,医生听说顾寒生来了,早就在楼梯口等着了。 凉纾曾经为了给苏言输血方便,在这里住了半个月,眼下他们看见顾寒生又带了她过来,心下已经明了,手指着病房的位置,颔首弯腰:“先生,请随我到这边抽血。” 凉纾听到这声音,都主动停下脚步朝那间房走了。 然而顾寒生一脸阴寒,脚步未停,一把扯过凉纾径直从他们身边过去。 凉纾不解地皱起眉头看着他。 为首的人眉头皱了下,两步跟上来,还状似不明白地问,“先生,目前库存不是很够,以防万一,还是先抽血为好。” 男人看也不看他,薄唇吐出一个字,“滚。” 书房里。 凉纾一把被他扔到沙发上,沙发足够柔软,倒也不会摔疼她。 虽然不至于会疼,可天旋地转间,她脑袋晕啊。 等她爬起来时,看到顾寒生已经走到了门口,凉纾叫住他,“顾先生把我扔在这里算什么意思?” 顾先生顾先生顾先生…… 下一秒,顾寒生被西裤包裹着的长腿两步朝她走来,微微俯身,修长的指精准地捏住了她的下颌,然后张嘴咬了上去。 凉纾吃痛,“咝……顾……” 她的话还没能完全讲出来就被这男人给悉数吞了进去,一个长驱直入又粗暴的吻,带着铺天盖地的怒气。 分开时,顾寒生望着她略红肿又潋滟的唇瓣眉间的阴郁才减少了些,可胸腔里仍旧堵着一股气。 他低头看着她,眸色晦暗不明,“叫我什么?” 凉纾唇上还痛着麻着,呼吸急促,手指紧紧抓着沙发扶手,微微仰头盯着他,一言不发。 男人眉梢笑意凉薄,“以后不准你再叫顾先生。” “那我叫什么?”凉纾也是急了,讲话完全不经过大脑思考。 “你觉得呢?”他将问题抛给她。 凉纾低下头,缓缓呼出一口气,等抬头时,顾寒生已经离开了书房,她只来得及捕捉到那一抹极快闪出去的身影以及那道被缓缓关上的门。 …… 医生将苏言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顾寒生说了。 但是他迟迟没有表态,更没有说要是血不够了,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他只站在风口抽烟,侧脸线条凌厉,烟雾迷了他英挺深刻的五官。 “顾先生,还是早做打算为好,我们只抽够这次要的量,应该不会对凉小姐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后续也能给她补回来。” 话音刚落,眼前突然被阴影覆盖住。 医生被惊了一跳,抬头,视线里是男人阴寒的俊脸,他咬紧牙关低下头,死死盯着鞋尖前方的地板。 也不知道是不是顾寒生背后那扇窗户开的太大,医生觉得太冷了,冷到身体都在发抖。 头顶,传来男人低哑沉沉的嗓音,他冷嘲,咀嚼着医生说的那几个字,“凉小姐……针真真实实地扎在她皮肉里,她痛。那红色的血跟不要钱似地从她身体里抽离,我舍不得。” 医生心下大惊,竟没想到顾寒生如今对这个卖血的女人是这种心思。 可这几年,他们这帮常驻在虞山别墅的医生都是见证了顾寒生怎么对苏言的,所以当下还没慌,准备搬出苏言的病情来劝说。 “好不容易这几个月有些成效了,苏小姐耽搁不得啊。” 白大褂视线里倏然出现一截红色的烟头,这烟头差点就要扔在他鞋上了,他眼神闪烁,大冷的天,硬是有一层薄汗从额头沁出,顺着两鬓缓缓往下滑落。 身旁一身风地掠过,那风吹起白大褂的衣服一角。 等脚步声逐渐远去,他看着窗玻璃上映出来的脸,竟是异常苍白,而后背更是沁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后怕什么? 不是怕苏言真的会出事,毕竟他们身为医者,又拿着顾寒生的钱,就算最后结果不尽人意,可到底是尽力了。 他是在怕还好没有继续进言让顾寒生同意抽那位的凉……顾太太的血。 对,就是顾太太。 刚刚顾寒生扔了他手中的烟头,离开前对他说的那句话是:“她耽搁不起,顾太太就耽搁得起了?” 白大褂这会儿才彻底反应过来,原来那位是顾太太。 幸好,幸好。 …… 苏秦回到公寓时,她先去浴室洗了个澡。 然后重新细致地给自己化了个妆,妆容不浓,偏偏那双眼睛她画得格外勾人,隐隐看去,还有几分像凉纾的眉眼。 接近两百平的大平层公寓,有着海景酒店般的落地窗,她将所有窗帘都拉起来,遮住了外面正漫天坠下来的飞絮。 这样,室内几乎没有任何自然光线来源,整个环境陷入了一种昏暗的气氛。 她开了灯,那灯颜色朦胧,营造出来的氛围有些暧昧。 从虞山别墅回来的路上,苏秦还特意去买了一瓶上好的干红回来,此刻倒在高脚杯里,那暗红的颜色在环境的映衬下格外好看。 苏秦喝了三杯酒,顾寒生还没来。 她靠在沙发上,卷成浪的长发全部披散到一边肩膀上,在给自己倒第三杯酒时,门铃响了。 手指一顿,瓶口没对准酒杯,立马就有液体洒了出来。 苏秦眸光一暗,几乎差点拿不稳酒瓶,而目光触及到矮几上那一滩红色的液体时,心情瞬间就变差了。 门铃又响了一次。 不能让它再响第三次了,否则自己就完了。 苏秦如是想着,放下酒瓶,慢悠悠地起身朝门口走去。 门开的那一刻,苏秦有些站立不稳,她扶着旁边的柜子睁着一双带着雾气的眸子看着出现在门口的男人。 他浑身的气息都很冷,不是外头的风雪冷,而是他本人就是这样的。 苏秦打了一个哆嗦,和他目光对视上时,她缓缓后退了一步。 穿着大衣站在门口的顾寒生,浑身气息冰冷,眸色间带着阴狠的戾气,走廊上浓稠的光晕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形,修长挺拔。 空气仿佛都静了,苏秦心脏漏了一拍,悸动跟害怕两种情绪同时在自己身体里撞击着。 他跨了进来,脚步很轻,那声音轻得甚至都没能盖过苏秦的心跳声,因为苏秦此刻明显听到自己心跳如同擂鼓。 门被他“嘭”地一声地踢上,男人眉梢眼角的冷漠丝毫不加掩饰,那些狠戾像狂风骤雨一样铺天盖地地朝苏秦涌过来。 将她给层层包围住。 她再度身后一退,咬着唇,眼泪倏然夺眶而出…… “顾……” “啪——” 清脆的一巴掌落在苏秦脸上。 苏秦整个人都懵了,似是完全没有预料到顾寒生会突然扇她一巴掌,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可是被虞城人奉为神祇的男人,坊间提起顾寒生,谁不知道他嘴角那抹笑,虽然那笑底下人人都知道蕴藏着风暴,可至少旁人看到的只是他的温和。 他是逢人都带着三分笑意的儒商,是智者。 可他今天竟然动了打了她,打了一个女人。 这一巴掌,苏秦完全没有预料到,她直接被顾寒生的掌风给刮倒在地,苏秦伸手捂着自己的侧脸,嘴角破了皮,有血渗出,疼痛蔓延全身。 苏秦脑子一片空白,只瘫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他,眼泪不停从眼眶里滚落。 顾寒生没说话,只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昏暗的光影打在他脸上,衬得男人的眉目格外的深邃。 气氛格外压抑,苏秦忍不住了,她呜咽着,“你怎么能……” 她想起身,下一秒男人微微俯身,右手卡着她的脖子就将她往沙发区那边拖,这里距离沙发少说也有十来米。 苏秦手指抓着他的手臂,半长的指甲直接在他手背上落下一道道破了皮的抓痕,但他就像浑然不觉痛一样。 他将她扔在沙发,苏秦手臂挣扎间不小心打碎了她刚刚喝酒的那个杯子,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在安静昏暗的室内响起。 下一秒,脖子上的那只手再度卡了上来,苏秦瞪大眼睛看着他。 男人眸子里染着嗜血的红色,那里似乎燃着一团火,能将苏秦瞬间就燃烧成灰。 他薄唇勾起冷厉的弧度,手指缓缓收紧,近乎一字一顿道:“苏秦,你找死!” 苏秦身上还穿着浴袍,挣扎间,浴袍宽大的领口被撑开,露出了内里暗紫色的胸衣。 她张着嘴,想说些什么,但顾寒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你算什么东西?以为能拿捏住我?嗯,我对你宽容,你就以为我时时刻刻都能对你宽容?谁给你这样的错觉,嗯?” 越来越要呼吸不上了,苏秦连挣扎的力气都快要快没了。 但最近死亡的前一刻,顾寒生放开了她。 突如其来的空气争前恐后地窜入苏秦鼻息,她摊在沙发上咳嗽着,一张脸涨红着,不停夺眶而出的眼泪花了她精心绘制的眼妆。 她喘着粗气,缩在沙发角落地去看顾寒生。 那张脸依旧让她着迷,她将下唇咬出血,目光死死盯着他。 顾寒生看着她那模样,嘴角勾起冷笑,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好像刚刚差点让她死的男人不是他一样。 他在她身边坐下,伸出手指缓缓拍着她的脸蛋,嗓音喑哑低沉: “苏秦,你简直太高估你自己了。” 苏秦朝他看去,浑身发抖,可是那目光无法从他脸上挪开。 几乎她一张口,嘴角的伤口就牵扯得很痛,可她不甘心啊,就算刚刚被他那样对待,她也不甘心。 她看着面前这张一半的面庞都隐匿在黑暗中的脸,心脏像是被人拿刀子狠狠割了一刀,汨汨的献血往下流。 她说,“顾寒生,你怎么能这么狠?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盛顿城初遇,从来都不是苏言,是我苏秦啊。”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在盛顿城出事,车祸发生时,是我苏秦救了你,不是苏言!” 苏秦在哭,眼泪滑过红肿的脸,看起来楚楚可怜又触目惊心。 若是一般男人看到这幅画面,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人不为之动容。 但顾寒生没有。 他坐在一旁,静静地盯着她。 苏秦有些醉了,她看着他,即使身体再痛,她也没有让自己的目光离开他。 “华商宴会上,初遇你的是我,那晚你喝多了胃疼,你的助理也不在身边,是我跑出去给你买胃药的,还有后来,你差点出车祸,也是我开车撞停了那辆车……从来就不是苏言……” 苏秦觉得自己心脏特别疼,因为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顾寒生没有丝毫动容。 她指甲深深陷入肉里,但一点儿疼痛都感觉不到,“顾寒生,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这些你不是都清清楚楚吗?为什么后来还是选择了苏言呢?” 苏秦缓缓闭上眼睛。 身侧,顾寒生伸手将她脸上的凌乱的发丝给拨开,眸底的冷漠没有变过。 他问她,“我狠吗?” 苏秦睁开眼睛看着他,湿润的眼睫不停地眨。 男人薄唇微张,一字一顿地开口,“如果不是你撞了那辆车,说不定我能更早让苏言接受我,毕竟苦肉计在女人面前总是格外好用。” 苏秦瞳孔微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来,掌心一阵黏腻,她喃喃道,“顾寒生,你太狠了,太狠了……” 可是很快,苏秦的头发又被他扯住,头皮传来清晰的痛,苏秦脸上的爱慕彻底被惊恐给代替,她瞪大了眼睛,啊啊地叫着。 头顶,是顾寒生阴森的脸,“苏秦,你看看你如今做了些什么?” “呵,因为我害了苏言,你慌了?”苏秦狠狠咬着牙关,嘴角蔓延开血腥味,“你慌什么呢?我还以为你多爱苏言呢,如今不还是结了婚。” 没等顾寒生说话,苏秦继续说,“别说什么你是为了苏言,你是顾寒生,顾寒生三个字一出,什么事办不成,根本不需要为了一个女人去牺牲掉自己的婚姻。” 苏秦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就又哭了,“为什么你要结婚?难道你爱那个女人?!守着苏言我就认了,你为什么要结婚?如今要拿顾太太的血去救苏言,你是什么感觉?” “啊——” 头皮传来钻心的疼痛,苏秦觉得自己的头发甚至要被他给悉数拽掉了。 “啪——”地一声,又是一巴掌落在她同一边脸上,没一会儿,苏秦这边脸肿得老高。 她连话都讲不清楚了,甚至在极度惊恐下,连眼泪都忘记了流。 “你真是找死!还敢跟我提这茬,苏言是你姐姐,你要见,我准了。”男人下颌线格外凌厉,目光冷寒,可菲薄的唇上偏偏带着笑,那笑也是冷的。 他说,“可我顾寒生的太太跟你是什么关系?是你能主动去招惹的,嗯?你有几条命来承受我的怒气?” 苏秦快要呼吸不上了,她脑袋彻底一片空白。 她捂着脸,将自己彻底缩在角落里,不敢去看他。 这时的苏秦,已经彻底怕了。 他是魔鬼。 她呜咽着,“这就是你对苏言的爱……这就是你顾寒生的爱……现在想来,苏言也可悲,命都快没了竟然还赶不上零号公馆住的这个女人……” 察觉到有手落在自己头顶,苏秦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缩着身体,惊叫,“别碰我……别碰我,别碰我……” 顾寒生收了手,刚刚去摸她脸的时候沾了些血,这会儿,顾寒生站起身,从外套兜里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苏秦,有些心思你若是藏起来,可能我终其一辈子都会纵容你,毕竟你说的对,盛顿城初遇是你和我,我出车祸也是你奋不顾身救的我,而不是苏言,于情于理,你都是我顾寒生应该尊重跟纵容的人。” 他擦好手了将手上的帕子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俯身,将她扯过来面对着自己,“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零号公馆,真是一副好牌让你打得稀烂。” 顾寒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虽然干干净净地再也看不到一点儿痕迹了,可他就是觉得脏。 不禁脏,还能隐隐约约闻到血腥味。 他去洗手间洗手,挤了不少消毒液将这双常年又走在谈判桌上的手指洗的干干净净。 走出来,视线往沙发那里一看,苏秦还窝在沙发上。 男人低头伸手掸着自己身上的微尘,语气这时已经温淡了不少,他说,“你该回盛顿城了,我让季沉给你买机票,今天晚上就走。” 等他走到门口,苏秦才抬头朝门口看去,怯怯地问,“她的……日记本你不想要了么?” 顾寒生头也没回,“你都说了没什么好看的,我又何必看?” 诚如苏秦所说,他是顾寒生,一定程度上,“顾寒生”这三个就已经代表了一定的高度,有什么事他查不到? 一本日记而已,根本就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他大步离开公寓,将一室的绝望跟残忍都关在门内,留苏秦一个人去感受。 这时不过才下午四点钟。 顾寒生拨了一个电话,季沉在那边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第97章 小寒 陆氏鑫耀集团。 陈羡带着满腹心事朝陆瑾笙的办公室走去。 她不过象征性地敲了敲他办公司的门,不知道是思绪在游离还是怎么,她没等里面有所回应直接就推门进去了。 秘书室里的人都看到这一幕了。 有比陈羡长得要好看的秘书冷冷哼了一声,“真是不知道陆总看中了她哪一点,论资历,她没有,论美貌,她那个样子的在陆氏我能抓出一大把,论人品……” 这女人敲敲面前的桌面,看了一圈众人,“她平常见了我们中间的任何人,有主动跟我们打过一次招呼吗?” 大家没说话,眉头纷纷皱起。 确实没有。 她陈羡没有跟他们这些人都不好相处,心高气傲的很,从来没跟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打过哪怕一次招呼。 “看吧,刚刚她进陆总办公室可是理所当然得很,全然没有把自己当成是秘书,是下属,真不知道陆总看上她什么哪点了。” 另外的秘书听闻言也不满了,“听说她才毕业没几年吧,到底是怎么爬到这个位置的?难道……”她冲众人挤眉弄眼,“真的爬上了陆总的床?” “我也好奇……她跟我们大家都不一样,陆总平常有什么事都找她,她行事乖张,偏偏的陆总就是看不上我们……” “有些女人表面看上去不怎么样,可能在床上特别会勾男人。” “就是啊,听说她以前家境不太好,大学的时候十分努力,每个学期必定拿满了的奖学金助学金,这些就是她的生活费跟学费。” 说到这里,这个女人停顿了下,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不屑,“她要是一直都这样努力我倒是佩服她了,可你们看看她现在开的车,两三百万的超跑。” “听说住的地方也很豪华,虞城寸土寸金的地方建起来的公寓。” 有跟陈羡年级差不多大的女秘书眼里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喃喃道,“真的好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 “除了靠男人上位,我想不到还能靠什么。”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言辞之间除了酸依就是满满的嫉妒。 …… 陈羡走进陆瑾笙办公室时,陆瑾笙没在忙工作,他穿着款式经典的白色商务衬衫,身子斜斜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一个手机把玩着。 男人眼神不算专注,甚至有些微微出神。 陈羡走上前去,将手上一叠资料都放在陆瑾笙面前,“陆总。”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搅了陆瑾笙,他眉头一拧,抬头看了眼陈羡,随后将手上的手机扔到抽屉里,拿过陈羡放在自己面前的文件随意翻了翻。 等他看完,陈羡才低头颔首道,“陆总,江平生的大学室友同在今日回虞城。” 闻言,陆瑾笙“啪”地一声放下手中蓝皮文件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站在面前的陈羡,他面无表情的时候脸色看起来就颇阴沉,而发怒时脸色则更加阴森。 好比此刻,陆瑾笙盯着陈羡,刀削般的唇没有丝毫弧度,只有恻恻的狠戾。 “同?” 陈羡将头放的更加的低,“是,三位室友今日一同回到虞城。” “谁让他们回来的?” 陈羡视线看着地面,没有说话,双手交叠放在面前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我问你,谁让他们回来的?”陆瑾笙抬手解了最上面两颗纽扣扣子,露出弧度好看的锁骨。 “我……没查到。” 几乎是在陈羡刚刚说完的那刻,陆瑾笙将刚刚陈羡放在他面前的文件悉数朝她扔去,文件夹里白色的纸页一张张地飞了出来。 像窗外飞舞的雪花,一片片地从陈羡眼前飘下。 这些文件几乎都是刚刚从打印机里拿出来,边缘十分锋利,陈羡的脸被划了一条口子,有血渗出来,但她没管,任由那血在自己脸上蜿蜒流下。 属于陆瑾笙低低沉沉的嗓音窜入陈羡耳朵里,“再去查!” 陈羡点头,“好。” 然后她俯身,将面前的文件一张张地建起来,按照先后顺序重新放在陆瑾笙手边。 然而等她走到门口时,人被陆瑾笙叫住,陈羡回头看着他,“陆总。” “现在他们人呢?”男人淡淡发问。 陈羡拧了眉,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的紧紧的,“一下飞机就被人接走了,对方警觉性很高,我们的人跟了半路就跟丢了。” 陆瑾笙没让她出去,于是陈羡就在门口站着。 大概五分钟后,陆瑾笙才说,“出去。” 陈羡关上门出来,站在办公室门口,脸色依旧平静。 她想起那支手机,那支破碎得不成样子的手机,本来早就是该扔掉的物件,但是它却静静地躺在鑫耀最高掌权者办公桌的抽屉里。 并且,这支手机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隔三差五就会被他拿出来看一看。 陈羡迈着稳定的步子朝秘书室走去,闹钟却一直浮现陆瑾笙办公室上日历圈起来的那个日子,2017年1月27日。 那天是2016年旧历的除夕。 是大年三十。 而今天距离那天,也不过只有短短的半个月了。 陈羡从陆瑾笙办公室里出来,经过秘书室时,里面的人对着她冷冷哼了一声,脸上是蛮不屑的表情。 而当她走进秘书室,经过一众人身边回到自己的办公间时,本来沉寂着的办公室有人瞬间打破了平静。 “哟,我还真以为陆总就偏偏独宠你呢,陈秘书。”这女人翘着脚,被黑色包裹着的长腿若隐若现,带着诱惑,她啧啧两声对上陈羡转过来的视线,“没想到向来深得陆总心思的陈秘书今日也踢到铁板了呢。” 陈羡漠漠地看着这女人,眼神格外冷漠。 偏偏这女人见她这样,心头的快感更加沸腾,她甚至站了起来,修身的包臀裙将她的身形衬托得格外妩媚,“陈秘书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吶,这进一趟陆总办公室怎么脸上还挂彩了呢,平常我们大家能挨一顿陆总的骂就不得了了,怎么你这脸都破相了呢。” 安静的秘书室里,只有这女人的声音,所以这话大家都听到了。 闻言,众人纷纷朝陈羡看去。 众人脸色都很复杂,有些人拧紧了眉,有些人飞快地扫一眼继续将自己的视线放在面前的显示屏上,而有的人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陈秘书,这也太夸张了吧,这脸小心真破相了。” “陈秘书,还是你有本事,经常将陆总给惹生气,我等羡慕啊。” 陈羡原本静静地站着,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嘴的,宛如在看几个跳梁小丑,只是当她的视线从陆瑾笙的办公室门口挪开始时,陈羡倏然间扯唇笑了。 脸颊上那道伤口因为没有经过处理渗了些血出来,看起来十分渗人。 陈羡说,“羡慕我吗?陆总来了,等会儿他有什么差事我让他交给你好了。” 正说着,秘书室的门被人豁然推开。 陆瑾笙颀长的身形出现在秘书室里,顿时惊得众人脸色一阵慌乱。 也是,刚刚大家的注意力基本都在陈羡脸上,哪里又注意得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男人呢? 陆瑾笙不常来这里,众人即便是再害怕他,心头也带着丝丝侥幸,期待陆瑾笙能够将目光多停留在她们脸上。 他目的性很明确,他找陈羡。 陈羡这次不知道怎么了,并不像刚刚在办公室那样逆来顺受,她顶着一张破了相的脸朝陆瑾笙看去,很清晰地开口道,“陆总准备吩咐我的事都交给林秘书吧,我在这里,总是格外受到您的优待,对其他人好像也不太公平呢。” 她着重咬了“格外”和“优待”两个字。 此话一出,更是惊了众人的脸。 她们只顾着酸了,倒是没有想到平常寡言少语的陈羡会当着陆瑾笙的面,当着所有人的面讲出这种话。 这位林姓秘书更是连看都不敢看陆瑾笙一眼,身体抖得筛子似的。 陆瑾笙闻言,仍旧没有多余的目光给到这位林姓秘书。 他朝陈羡走去,陈羡往旁边一站,又说,“陆总要是执意将事情交给我,那么不妨将林秘书给解雇,不然她天天惦记着您交给我的事情,这样会对我造成很大的困扰。” 这话语调十分平静,甚至都没有什么起伏。 可大家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林姓秘书更是险些连自己的位置都坐不住了。 她知道自己大势去了。 转头盯着陆瑾笙,企图他能怜悯自己,“陆总,我没有,陆总求求您……” 然而陆瑾笙不曾看过她一眼,径直从她身旁走过往陈羡的办公室去,一边落下淡淡的几个字,“去人事部递交辞呈。” 陆瑾笙进了陈羡的办公室。 对,陈羡是陆瑾笙的秘书,她跟在陆瑾笙的身边甚至有专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虽然不大,也不豪华,但对于陈羡这个资历这个位置来讲,已经完全足够了。 陈羡转身就跟着陆瑾笙进去了,除了刚开始,她也不曾看过这位林姓秘书一眼。 这下,秘书室里彻底没了声音。 大家心头就算再有什么不甘嫉妒酸意跟不满,也只能统统都压在心里。 再不敢不服了。 …… 顾寒生赶到皇城会所时,正是下午四点半不到的样子。 时隔三年,江平生的室友们重新聚在一起,心里无不是疑惑跟恐惧。 为什么恐惧呢? 三年前,江平生去世后,他们三个室友当中,有的差一年研究生毕业,有的正在读博,不管是哪种情况都需要继续稳定地留在虞城。 可江平生死后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的三位室友纷纷前后脚出国。 美洲、洲域、大洋洲都有。 并且分别去了三个不同的地方。 三位室友是被人威逼利诱着“赶”出虞城的。 至于背后的人是谁,他们三个都不知道。 这是哪位分别叫做谢卓,蒋呈盛和殷超。 三位都比江平生资历大,但江平生因为天资的原因研究生毕业的快,谢卓跟殷超当年正读到研二,蒋呈盛刚拿到博士研究生的通知书。 他们三个都是本身就很优秀的人,而对方为了让他们远走虞城,开出了更高更加优渥的条件。 条件再优渥,没有人愿意离开。 利诱不成功。 但威逼却很凑效,谢卓殷超跟蒋呈盛都有自己在意的东西,对方捏住了他们这点,最后逼的他们三个没有办法,只能选择离开。 离开只是第一步。 对方的条件是,要他们忘记跟虞大有关的一切。 三个人隐隐约约猜测到跟江平生有关,毕竟在那个节骨眼上,身边除了一个江平生出了事,再没有别人。。 可没有一个人敢问,他们更加不敢互相沟通,就怕引“火”上身。 三年后,又有人找到他们,将他们三个从不同的地方带回虞城。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 谢卓殷超和蒋呈盛这三人当中,蒋呈盛是金融专业,谢卓殷超是搞科研的,跟江平生一样。 但后来,谢卓凭着自己的才能一夜之间在华尔街名声大噪,走了经商这条路。 现在身价已经不可限量。 所以对于经常出现在国内国外各大金融报纸上的顾寒生,谢卓跟蒋呈盛对此人有一定的了解。 但因两位都在国外,对顾寒生这号人物也仅仅是知道,了解一些这个地步,再没有其他。 而殷超,则对顾寒生完全没有概念。 所以最后,当顾寒生出现时,殷超扯了扯身旁人的衣服,问,“这人谁?” 谢卓脸色冷凝,十分正经严肃,“顾寒生。” “谁?” 正说着,顾寒生已经坐在他们对面。 哦对了忘了说,他们此刻正坐在赌桌上。 顾寒生一头,他们三位一头。 有服务人员上了热气腾腾的茶,谢卓闻着茶香心头却十分不平静,他说,“这位顾先生真的会玩,看来我们今天不留点儿东西在这里,那是别想安稳地出这个地方了。” 而蒋呈盛则说,“顾寒生怎么会突然之间找我们,并且是把我们三个不同地方的人同时聚集在一起,难道是为了江平生?” 殷超把玩着面前的筹码,“不可能啊,平生都走了好几年了。” 等顾寒生在另一头落座,那凉薄的目光淡淡地朝他们看来时,他们才知道自己猜对了。 第一次交锋。 谢卓觉得顾寒生拥有绝大部分经商者不曾拥有的气质,一针见血绝不拖泥带水。 蒋呈盛觉得顾寒生生为天生的王者,极会拿捏人心,戏未开场,便占尽主导。 而殷超……殷超一门心思搞科研,心思直,不提也罢。 顾寒生手边也放着一杯茶,他手上拿着骰子,看着三人,“顾某将三位聚在一起,着实费了一番心思,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这寒暄不像是寒暄,更像是提前的预警,因为下一秒顾寒生就说,“把你们所知道的江平生跟我聊聊吧。” 这天下午,由谢卓开头给顾寒生讲了一个有关江平生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没有只言片语是跟凉纾相关的。 他们还没能讲到江平生车祸的部分便被顾寒生打断,赌桌尽头,男人修长的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中指上的戒指十分瞩目。 男人五官深刻,眉眼深邃,他淡定安然地坐在座位上,投降三人的目光却像是一支箭,“几位是不是忘记一个重要的部分了,江平生的女朋友呢?” 三人很整齐地摇头,谢卓跟着就说,“平生没有女朋友,我们身为他的室友,很清楚这点。” 长桌尽头的男人嘴角牵起笑容,只可惜这笑意未达眼底。 他只是想起这三人的样子只觉得异常熟悉,曾经他们问江九诚是否认识江平生,江九诚当时的反应也跟这几人差不多,没有丝毫犹豫就否定认识。 这一幕,何其相似。 不像是真实经历过的人生,倒像是剧本。 谢卓说完,殷超跟着就附和,“对,平生一门心思都在学业上,在研究上,他没时间谈恋爱。” 偌大的包间里,静如针落。 顾寒生不紧不慢地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扔了手中的骰子,嘴角缓缓笑开,语气格外地轻描淡写,“那……不再跟我讲讲凉纾的故事吗?” 包间里除了他们几人,还有季沉。 季沉站在一旁看着自家老板放在桌面的手指轻点着,但他知道,这男人越是这样,压抑在心头的情绪就越浓。 顾寒生两句话说完,三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 几人目光都朝桌子中间的骰子看去,顾寒生继续说,“我知道几位都是各自行业里的佼佼者,顾某生平最爱才,所以我尊重几位。你们有权利保持沉默,不过既然来了,咱们就赌一把,如何?” “赢了,你们各自回各自的地方,输了就留在虞城,经商的就进顾氏,不经商的我顾某也能给你们谋个高职,赌吗?” 三人都看着顾寒生,殷超极其笑声地嘀咕了声,“有这样好的事吗?” 果然下一秒就听顾寒生淡淡地补充,“我知道各位当年都是举家离开虞城定居国外,至亲之人都在国外……” 话讲到这里,大家基本上都明白了。 他们赌输了就要和家人朋友分隔两地,并且很难见上一面。 赌不赌呢? 只听顾寒生又说,“忘了说,顾某从不开没把握的局,所以逢赌必赢。” 殷超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杯,褐色的茶会悉数流出来,却又立马渗进那绿色的绒布里去。 谢卓三人抵不过心理的压力,全部都说了。 …… 回零号公馆的路上,顾寒生坐在后座异常沉默。 前方发生车祸,季沉回头向顾寒生报备,“先生,前方有车祸,现在雪又下的大,咱们只能绕路去虞山别墅了。” 后视镜中,男人英俊的脸上情绪难辨。 季沉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表情。 愤怒、讥诮、自嘲还有心寒。 各种情绪仿佛一瞬间全部都出现在老板的眼睛里,偏偏的,他的眸深的像深海的水,沉的像重石,那么多情绪交织在他脸上,他偏偏十分不动声色。 皇城会所某张赌桌上,那三人讲的话,季沉至今都不敢去想。 连他一个助理都不敢去想,更遑论是凉纾丈夫的顾寒生? 在季沉已经调了头驶上另外一条路时,后座上的人突然出声,但嗓音哑透了,他在训斥季沉,“去虞山别墅做什么?回公馆。” “是。” 前头的雨刮器不停工作,季沉朝后视镜望了眼,心头倏然滑过不好的预感。 而顾寒生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他右手手指放在自己左手中指的位置,指腹下,铂金质地的戒圈散发着淡淡的光华。 凉纾还在虞山别墅,顾寒生原本要去接她的。 可现在,不敢接了。 顾寒生的太太心里藏了一个终年不见天日的男人。 她从来不提起,甚至脸上都没有表现出来。 她只有在夜深人静陷入梦魇时,才能叫出他的名字。 这个名字叫做:阿生。 何其可笑。 新婚之日,她拖着病态的身体也要去祭拜这个男人,他整夜整夜地找她,惊扰了睡梦中的邻居,打了无辜的司机,甚至为了找她,找了警署,动用了于慎之的人。 而她呢? 她嘴里只有一句:阿生。 他顾寒生当时竟会糊涂到以为这声阿生是在叫自己。 所以他现在不能见她。 见到她只会膈应自己。 五点多的天,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顾寒生侧头淡淡地看着窗外,最后终是将戴在中指上的戒圈给取了下来,他先是握在掌心用力捏着,最后降下车窗,目光投降窗外。 银色的戒圈如果落到雪地里,那么就再也找不到了吧? 窗户开了足足五分钟,车厢里已经是一片冰冷了。 季沉刚想提醒老板关上窗户当心感冒,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他自己关上窗户了,季沉便缄默着,继续开自己的车。 顾寒生将这枚戒指放在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他嘴角扯出一抹极其讽刺的笑,幸好凉纾不在他身边。 从皇城会所高层电梯往下走时,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想掐死凉纾,好在出门时寒冷的风雪吹醒了他的脑袋。 人有过往很正常,但谢卓话里的那个“她”有些过于杀人诛心了。 杀的是顾寒生这个人,诛的也是他的心。 谢卓说,“造化弄人,命运也弄人,相爱的人不能善始善终,平生下葬那天,天空下着雨,她在墓地不小心打翻了平生的骨灰罐,那些灰悉数倾翻落在地上,被风吹在空气里……” “可是谁又能知道呢?平生的骨灰被人被换成石灰粉,那天她一边去捧地上的石灰粉一边落泪,扯着那些草扒着那些泥土,十根手指头上都是血,她那个时候才发现她把平生的骨灰给弄丢了。” “后来得她简直太疯狂了,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颜料,她剪了一截自己的头发代替江平生的骨灰放进那个单穴墓里……” 第98章 寒露 谢卓讲的这些话,光是季沉听着都觉得疯狂至极,更何况是顾寒生呢? 【她剪了一截自己的头发代替江平生的骨灰放进那个单穴墓里。】 这句话像是魔音一样在顾寒生的脑海中掠过。 所以他此刻又怎么能够去接凉纾呢? 而见到她又应该说些什么? …… 虞山别墅。 凉纾发现她被关在书房时,顾寒生都已经离开了。 她打开门,想找顾寒生,但门口的两个保镖像两尊门神一样。 不管她说什么,对方就是不让她离开半步。 后来天色越来越阴沉,外头雪下得很大。 看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她再度打开房门,外头的两人根本连看都不曾看过她一眼。 “我要找顾寒生。” 她给他打电话,顾寒生没接,凉纾只能问这两人。 等了两分钟,对方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她眉眼凌厉,手指抓着门框,“我是顾太太,看你们谁敢拦我!” 凉纾裹紧外套迈开脚步,突然有一只手臂橫垣在她面前,对方一脸面无表情,“太太,没接到先生的命令前,您不能离开这间书房。” 寂静的走廊里,有冷风吹过。 凉纾朝楼梯口附近的房间看去,里面一片安静。 她攥紧手指,“我是来给那位病人输血的,不是说对方情况十万火急吗?这血量要是供应不上,你们这些人全都要被顾寒生给解雇!” 其中一个保镖似是用很惊奇的目光看了凉纾一眼。 身为顾寒生的太太,还要输血救人? 太不科学。 最后,凉纾见没有人理她,她伸出手指按了按自己的眼皮,有些无奈地说,“我生病了,我右眼皮跳了一下午了,你们要是再拦着我,不要怪我不客气。” 两人不为所动。 她折身回书房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名贵的青花瓷摆件,然后当着两个保镖的面打碎在地,碎片散了一地。 有佣人听到声音急急忙忙地跑上来,看到的是一道纤细的身影从身侧匆匆忙忙地跑过的画面。 …… 零号公馆今日例行大扫除。 从下午两点就开始了,曲桉盯着屋子的角角落落,几乎没有任何遗漏的地方。 接近下午六点。 顾寒生跟凉纾一前一后走进零号公馆的大门。 前者坐的车,后者踏着漫天的飞雪,手指时不时按向自己的右眼皮。 但他们却不是同一时刻进来的。 顾寒生回来时,曲桉正带着别墅的佣人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见到凉纾没有跟他一起,她忙上前来问,“先生,太太呢?” 然而男人一脸肃杀之气,看都未曾看曲桉一眼,迈着长腿径直朝楼梯楼走去。 他身上还带着寒气,曲桉想到下午凉纾在餐厅说的话,她忙笑道,“外头天寒地冻,出去走上一圈整个人都还是冷的,先生还是赶紧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了,不然等会儿太太看到了心疼。” 心疼这个字眼狠狠地戳到了顾寒生。 他似乎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哼,顿住脚步,侧头用那双宛如深潭的眸子看着曲桉。 曲桉被他的眼神看的发毛,她笑了笑,“宅子里老太太吩咐趁着新年前将公馆上下都重新打扫一遍,说您和太太婚礼的事来年就要提上日程了……” “曲桉。”顾寒生伸手掐着眉心,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曲桉有些讷讷的,看着男人朝楼梯走去。 而不经意一转眸,落地窗外,有另外一道身影从黑色的铁艺雕花大门进来,漫天的大雪,凉纾走路像风,身子却十分单薄。 曲桉哎了一声,忙取了一旁的伞跑出去。 …… 顾寒生刚刚走上二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齐真。 齐真睁着眸,表情怯生生地看着他,而齐真手里,捧着一个略精致的黑红色盒子,红木质地。 而盒子正面留着一个一寸大小照片大小的地方,里面镶嵌着一张黑白照,照片上这张脸上是再弄的灰色都掩盖不了的浓浓笑意。 这是什么盒子,不言而喻。 顾寒生目光很快地掠过,很快就将这张脸和脑海里的名字对上。 身体仿佛突然间坠进了冰窟,铺天盖地的寒冷侵蚀着他。 齐真手指微微颤抖,她抬眸看了一眼顾寒生,随后很快低下头,“先生,这是我在太太的车上发现的……太太……” 男人身子微微有些佝偻,垂在两侧的手指在发颤,他伸出手,打断齐真的话,“给我。” 齐真咬了咬牙,露出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她闭了闭眼,提高了声音,“太太竟然在自己的车里藏了一个死人的骨灰,并且这东西还不知道在零号公馆放了多久了,这要是宅子里老太太知道了,可……” “我说给我!”顾寒生目光像淬了毒,他冷笑了一声,嗓音像被外头风雪浸透了似的冷,“你也找死?” 齐真心里有些怕,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顾寒生那张脸,不放过他面庞上任何一点儿细微的表情。 随后,齐真抱紧了臂弯里的骨灰盒,低声道:“先生,我只是想让您看清太太的真实面目,想来,一般人不会在家里放这东西,但是她……” 顾寒生心里堵着一股气,这股郁气在此刻往更加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着。 在皇城会所,他控制了去问谢卓江平生骨灰去向的想法。 但命运好像就是喜欢捉弄人,短短一个小时不到,“他”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此刻,顾寒生右脚朝前迈,手指跟着也就伸过去。 齐真往后退着,直到从两人身后传来女人惊恐又近乎撕心裂肺的怒吼,“你们在干什么?1” 齐真踏空一级台阶,心头失重感骤起,为了稳住身形她倏然松了手,而手肘顺势碰倒了一旁的盆栽,一时间,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 而在凉纾眼中—— 骨灰盒从高处坠落,在接触到地面时盖子弹开,里面的罐子摔得稀碎,里面灰白色的粉末跟随着陶罐碎片洒了一级又一级的台阶。 与此同时,从扶手架子上跌落的盆栽也摔在楼梯上。 于是,白色的骨灰里还混进了黑色的泥土。 凉纾身体十分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指掐的手心一阵发疼,整个人仿佛忘记了呼吸,她红着眼眸,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上那一片狼藉。 身体里的某根弦,好像突然间就断了。 除了凉纾,其他人也愣住了。 而事故发生的那一刻,顾寒生首先去看的不是地上被洒的骨灰,他眼中的景色,是凉纾。 或许此刻的凉纾不能称之为景色,她脸上带着肃杀之气。 下一秒,那眼神直直地朝他看过来。 顾寒生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对上她的眸。 他眸底情绪格外雾重暮霭,瞳仁漆黑,薄唇抿的紧紧的。 而凉纾……此刻凉纾眼中,是恨,也是心如死灰。 齐真在一旁瑟瑟发抖,整个人的脸色都白了,而曲桉呢,曲桉看到这一切差点晕过去了。 气氛异常沉默。 静到仿佛能感受到空气在几人之间流过。 凉纾闭了闭眼,再度挣开时嘴角有笑意蔓延开来,只是这笑看的齐真很渗人。 她站在缓步台上,随后迈着步子绕开那些粉末一步步地朝楼梯上身形颀长的男人走去,眼里只有他一人。 一步步,仿佛踏在人心脏上。 直到凉纾在他面前站定,女人眼里笑意凉薄,和他目光对视上,却什么话都没有。 “啪——” 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时,寂静的空气中突然想起了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凉纾打了齐真。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 这一巴掌几乎用了她全部的力气,齐真被她的力道扇得差点站不住身体,她朝前踉跄了两下,眼看着就要踩上那些粉末…… “齐真,你的脚要是敢踏上去,你今天必定去掉半条命!” 齐真忙想收回脚,微微一回头,对上女人嗜血的眸,她被吓得浑身一抖,身子顺着楼梯栏杆往下坠。 视线往下,是一堆渗人的骨灰。 这时,一直没发话的男人目光凉薄地看了眼齐真嘴角的红色血迹,心头如狂风漫过荒野,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齐真浑身发抖,下一秒,凉纾盯着她冷笑,“你现在立马滚出我的视线!” …… 齐真连滚带爬地朝楼下奔去了,一同离开的还有曲桉。 现在,二楼楼梯口只剩下他们两人。 凉纾这才重新去看顾寒生。 男人目光里是浓浓的嘲意跟讽刺,他看着地上那一堆东西,最后看了看她,完全没有任何自责的意思,他开口,“顾太太今日难得在下人面前威风硬气了一回,属实难得。” 凉纾攥紧手指,紧紧盯着面前这张脸,“我看到了,这盒子你打翻的。” 她睁着眸,明明是温度适宜的室内,可凉纾就是觉得自己很冷。 刚刚齐真跟曲桉在这里时,她还能忍住。 可眼下,只剩下她跟顾寒生。 她不去想他话里的意思,只是看着他,面前这张脸,俊美如斯,只是眸底带着浓浓的阴翳,这张脸这几天几乎就要深深地刻在自己脑海中了。 这是她的丈夫。 是日日夜夜都睡在自己枕边的人。 凉纾突然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她不顾自己的狼狈,倔强地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来一个头的男人。 她哽咽着,“他叫江平生。” 只短短一句,就逼出了凉纾更多的眼泪。 脑子一阵缺氧,凉纾觉得自己几乎要站不住了,她只得用力攥紧手心,努力平复内心如同擂鼓的情绪。 女人微弱的嗓音继续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江平生和凉纾,曾经是一对很相爱的恋人。他陪着我度过漫长的孤儿院时光,陪我度过黑暗的大学时代,后来他死了。” 最开头那两句话,就像箭一样插进顾寒生的心脏,那个地方瞬间血流如注。 但他只是看着她,目光十分平静。 可无人知道,他垂在身侧手指一直都在发抖。 凉纾眼眸一低,又是一滴晶莹的泪花落下,“我的人生一塌糊涂,但我也想努力活着,算计你跟我结婚,我目的不纯,我是市井女子,我坏。我本来没打算忘掉江平生,但婚后的顾先生实在是太好了,我动摇了,我想继续好好活着,某些时候我贪恋这种好……” “所以就算忘不掉,我也想努力去忘。那天晚上,你问我我们领证那天我去城郊公墓是不是有什么人要祭拜,我回答是,如果当时你肯多问几句,只要你说出江平生的名字,我可以将我跟他的过往都说给你听……” “但你没有问。那天晚上的顾先生跟往常无异,但用晚餐时却喝了三碗我熬的汤……如果你愿意等一等就好了,江平生是刻在了我骨子里的人,要彻底剔除很难,可若能让他入土为安的话我心里终归会释怀好受一点……” 凉纾突然间蹲下来,觉得脑子一阵缺氧,“就在明天……明天……但你把一切都毁了。” 顾寒生低头看着她伸手去捧那些已经散落在各处的粉末,好多都和泥土混合在一起没办法分开了,所以凉纾一起将它们都捧在了盒子里。 她跪在楼梯上,顾寒生眼尖地看着晶莹的泪珠从她眼皮下方滴落,转瞬之间就融进了泥土里。 他突然间觉得喉头一阵发紧,他俯身一把将她扯起来,猩红着双眸看着她,语气十分冷绝,“不准捡。” 凉纾看着他,用另外一只已经脏了的手掌盖在他手背上,她笑了笑,“顾先生真是……你的心头好快要死了我就得立马屁颠屁颠儿地跑过去给她输血,而我在意的人被挫骨扬灰了你却连这点儿灰都不准我碰……真是太双标了。” 看着他拧成了川字的眉心,凉纾手指用力扳着他的手指,接着又笑了笑,“我倒是忘记了,我是您的移动血库,您的白月光出事了我当然得屁颠儿屁颠儿凑上前去,毕竟这一字一句都是从我嘴里蹦出来的,我认。” 她终于挣脱掉自己被他钳制住的胳膊,因为太用力,差点跌倒。 男人想拉她,却被凉纾一把避开,她冲他怒吼,“可是你不该毁了江平生的骨灰……” 凉纾冲着他摇头,“不,不,我知道不是你,是齐真,我是不该占着顾太太的位置做这种事,但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说到这里,凉纾又没忍住眼泪,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努力让自己的嗓音看起来没那么哽咽虚弱,“初来零号公馆,我被阿云所伤,监控明明就拍到了齐真的恶行,可你视而不见。” “感恩节当天,零号公馆上下各处都插满了新鲜花束,通往花房的长廊,我被散落一地的玫瑰刺伤到脚,这事你不知道我不说了,但齐真要往卧室里放新鲜月季,那段时间我身体不好整夜失眠,这东西会让这种情况加重,而你明明知道,却只训斥了齐真两句。” “餐桌上,齐真‘不小心’将热茶洒到我手背上,你问我有没有事,我说没事,于是你就以为齐真是真的不小心,你就以为我是真的没事……” “当然,还不止这些,我再不济也是顾太太,但顾寒生,你的佣人明里暗里对我做小动作、冷嘲热讽,这些难道不是你纵容的么?!” 凉纾说完,身体是真的有些受不了了。 她又重新蹲下,闭上眼睛感受着脑中牵扯的神经。 头顶传来男人凉凉的嗓音,“所以你既然知道自己是顾太太,知道是我顾寒生的妻子,当初拿着东西威胁我的时候那股釜底抽薪不顾一切的狠劲儿呢?连个佣人都收拾不了?” 头顶有阴影突然之间包裹着凉纾,她没抬头,但是鼻息间的烟味更加重了。 男人蹲下来,目光直直地盯着她湿润的长睫,“是收拾不了,还是不想收拾?” 顾寒生看着她脏兮兮的手指,笑着,“你把零号公馆当什么了?当酒店,当临时落脚点?还是把自己当做客人?你凉纾是什么人,但凡有一丁点的感情,也不至于让一个不入流的佣人这般对待!” 说完,顾寒生起身,他冷冷地看着她,薄唇微张,“给你三分钟,拾起这些粉末。” 凉纾眸子眨着,她知道顾寒生不是在开玩笑。 她脑中回响着他最后两句话,随后疯狂地伸手将地上凌乱的泥土跟骨灰粉末都捧到盒子里,最后完成时,她松了一口气,抬眸脸色苍白,嘴角绽放出笑容,“真是谢谢顾先生了。” 顾先生…… 她嘴角的笑简直刺眼极了,顾寒生冷嗤,“顾太太,事不过三,这个道理你懂么?” 她今天前前后后加起来,不知道叫了多少句的“顾先生”。 顾寒生说完,两步踏下台阶,抱起她面前已经跟泥土混合在一起的骨灰粉,转身迈着大步朝楼上走。 凉纾眸子闪了闪,连忙爬起来追了上去。 书房里。 顾寒生随后将那东西搁在办公桌上,凉纾站在门口紧紧盯着他,“顾寒生,你要做什么?” 坐在大班椅上的男人,当着她的面抖出一根烟点上,凉纾看不出来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她所有情绪都跟那个惨败的骨灰盒绑上了。 她一上前一步,顾寒生就朝那盒子看一眼,“你再动试试,既然你说我毁了它,那么我能毁一次,自然也能毁第二次。” 凉纾不敢上前了,她牙齿将下唇咬破,斑驳一片。 顾寒生看着她脏兮兮的手指,眸色一暗,将烟头咬在唇齿,起身拉着她的手指就往门口走。 男人脚步又急又快,凉纾一路跌跌撞撞被他扯进卧室洗手间。 在他打开水龙头的那刻,女人瞳孔微缩。 他扯着她的上手往水流下面放,凉纾一脸惊恐,不停摇头。 顾寒生显然没什么耐心了,他单手捏着她两条纤细的手腕,另外一只手取下唇间含着的烟头,又烟灰落在盥洗盆里。 他眯了眯眼,“我给你洗还是自己洗,你选一个。” 凉纾将手往手挣,毫无疑问,挣脱不掉。 她咬紧牙关,“不洗。” “真不洗?” 凉纾没说话。 顾寒生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笑,一把扔了手中的烟头,鞋底顺势踩上去,空出来的那只手扯着她的手腕就往前—— “我说了我不洗,我就是不洗!” 白皙的手腕上泛起一阵深红,凉纾咬着下唇十分抗拒。 身侧传来男人冷漠的嗓音,“这么爱他?” 凉纾抿着唇,倔强地没有回答。 “他的骨灰粘在你手上,你这么舍不得,岂不是得把双手砍掉了?” 闻言,女人倏然间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似是没想到顾寒生能说出这种话。 他一脸冷绝,郁气横生,那嗓音没有任何温度,“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会石更。” 然后趁着凉纾没反应过来时,手上一凉,她的手已经被顾寒生拉到了水流底下,他用力搓着她的手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凉纾看着污水慢慢变得清澈,眼泪又开始无声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那热泪就砸在顾寒生卷起来的手腕上,烫的他眼皮一颤。 但凉纾没能看到。 她模糊的视线里只觉得自己双手疼的厉害,她想说不要搓了,已经干净了,可是一出口全是满腹呜咽。 顾寒生关了水龙头,看着她,“你哭什么呢?” 这种折磨终于结束了,凉纾将手抽回去背在身后,仍旧低着头。 顾寒生是又气又想笑,他抬起双手抹了一把脸,瞧着她,“你还委屈上了?” 凉纾抬眸望了他一眼,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来。 “我恨死你了。”她说。 男人闻言,表情除了淡漠就是凉薄,他扯着她的手指往外头走,目的地是书房。 他说,“今天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真想掐死你,来,我倒要看看我们之间谁先死。” 一边拖着她走,顾寒生一边说,“爱他是不是?行,我看看你有多爱,本来该是他的墓穴到最后你剪了一撮自己的头发放进去却变成了你的衣冠冢,你想说明什么?他是已死之人,而你是未亡人?” “阿纾,你简直太不把我顾寒生当回事了。” 他可以容许她有自己的过去,只要她坦白。 但看看他的小妻子都做了些什么? 他一脚踢上书房的门,又一把将她摔在书桌前,凉纾双手撑着桌面,咫尺的地方就是江平生的骨灰。 而空气中,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 第99章 本事 “顾寒生——”凉纾没想到,他能这么狠。 就在这书房里。 发生了一场男人与女人的风花雪月事。 当着“江平生”的面。 她手指紧紧抓着书桌边缘,挨得近了甚至能够闻到骨灰的味道,有点儿类似磷灰石。 而这时,凉纾才彻底反应过来,她被他逼迫得眼泪直直地顺着脸颊往下淌,在这种环境下,几乎就要呼吸不上来。 下嘴唇被她彻底咬出血痕,她一边哭一边控诉,“顾寒生,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 他顿住,但很快就扳过她的下巴,强迫她扭转脖子望着他,他薄唇勾了勾,“为什么不能?阿纾,你太有本事了。” 说完,他低头轻轻在她下巴的地方轻啄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嘶”地一声,在安静的环境里十分明显清晰。 凉纾猝不及防地瞪大了眼睛。…… 终是没忍住,哭得更加大声,她楚楚可怜地求他:“我没本事……你放了我,顾寒生你放了我。” 这时,他将手中的布料随手扔在一旁,淡淡冷嗤,“哪里没本事?能把顾寒生惹生气还能不死不伤的,你是第一个,这怎么能叫没本事?” 凉纾抽噎着,皮肤乍然一接触到空气又是一阵寒凉,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样砸在光滑的桌面上。 这哭声弄得顾寒生心里又是疼又是恨,这眼泪更是烫的他几欲想骂人。 男人双手掌着她的腰身,稍微一用力就将她给翻转过来,随后他将她整个人圈在自己与桌子之间。 他垂眸皱眉静静地盯着她脸上肆意流淌的眼泪,咬了咬腮帮子,狠声质问:“告诉我,你这眼泪是为江平生流还是顾寒生?” 凉纾哪里还顾得上他到底说了什么话,她一个劲儿地去推面前这人,因为寒冷身体瑟缩着。 她就一个劲儿地哭,模样十分可怜。 顾寒生知道自己不能心软,他手指沾上她伤痕累累的唇,逼着她抬头看着自己,而后又问了一遍,“到底是江平生还是顾寒生?” 她看着他,哭声只止住了一秒,随后立马就有眼泪继续流出来。 这种不对等的关系,让她心里又是一阵委屈。 凉纾衣衫都破的差不多了,但站在她面前圈着她的男人还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穿着深色的衬衫跟黑色西裤,人模人样的。 她没说话,手指紧紧揪着他的衬衫。 男人面庞上仅存的一丝理智还是逐渐被愤怒占据,他手指在她腰眼处磨着,脸上表情依旧冷峻,一副儒商做派。 在那把火还未彻底烧起来之前,他最后问她,“江平生还是顾寒生?” 她没有回答,头往一边侧着,眼睛半眯着,因为哭得太久哭得太急,这时候仿佛连眼泪都流干了。 而从顾寒生这个角度看过去是:凉纾在两人这个时候时还能心心念念地顾着江平生,哪怕那只是一堆灰! 当下,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将她从这种状态里拉回来。 凉纾猛地抓着他的手臂,因为疼痛眉头紧蹙,将脸埋在他胸膛里,委屈地做了选择,“顾寒生,是顾寒生!”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她痛,痛在身,也痛在心。 这种痛全部来自顾寒生一个人。 而她错了,眼泪压根就不会有流干的时候,比方说,她此刻境地难堪,就这样承受着他所有的怒气,她还是能流泪。 冬季的天黑的很快。 书房里没开灯,渐渐的天色暗下来,外头是隆冬大雪,凉纾最后哭得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只能抽噎着流泪。 最后,房间里暗的她都快要看不清楚顾寒生的表情了。 下一瞬,男人一把将她捞起来,有汗水自他线条凌厉的下颌滴到凉纾脸上,滴到她满是伤口的唇上,烫着她唇上的伤口一阵发疼。 书桌左侧有一个古典绿的台灯,顾寒生伸手开了灯。 昏暗的室内终于有了光亮,凉纾眼睛被刺得睁不开。 朦朦胧胧间,她侧头看着江平生的骨灰在灯光下暗的没有一丝光泽,凉纾心头大惊,手指隔着他薄薄的衬衫在他后背制造出一道道抓痕。 她又在哭,哭得伤心又委屈,“顾寒生,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咱们这样会遭报应的……” 弄丢了江平生的骨灰,她找回来。 弄洒了江平生的骨灰,她捧起来。 可是她当着“江平生”的面跟顾寒生……凉纾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太残忍了。 实在是太残忍。 安静的空气里,男人垂眸望着她形状十分好看的锁骨,稍倾,上面出现一排十分清晰的齿印。 这样尖锐的疼痛让她从短暂的混沌中醒来睁眼看着他。 顾寒生盯着她湿漉漉的眼睛,眼眶很红,因为哭得太厉害,所以眼睑下方的卧蚕显得更加明显,眼泪完全沾湿了长长的睫毛,那种楚楚可怜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的模样在她脸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蓦地冷笑了声,眼看女人眉间的褶皱慢慢加深,她指甲几乎就要穿过那一层薄薄的衬衫刺进他皮肉里。 此刻,凉纾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顾寒生满意了。 他看着她,薄唇勾勒出极淡的弧度,近乎一字一顿地将自己的话钉在她脑海中,“报应要来就让它来,但阿纾,此刻你眼里只能是我。” 她混混沌沌的,就算再清醒又能清醒到哪里去。 这种地方,她能撑到现在已是极致。 书桌咯人,顾寒生将她抱到沙发上去。 凉纾视线模糊地看着狼狈的自己,又看了看他…… 他只是身上的衬衣稍微有点儿凌乱,其他地方依旧光鲜亮丽。 她心头更加难受,好容易消停了一会儿的眼泪又立马蓄上眼眶。 从书桌到沙发,只是稍微变了变地方。 其他的没有丝毫变化。 凉纾很久都不曾这么哭过了。 两三小时前,顾寒生才冷哼着说她:你太有本事了。 两三小时之后,凉纾就将这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她闭上眼睛,有些虚弱地张唇,“顾寒生,你也太有本事了。” 他冷笑,“阿纾得说具体点儿。” 凉纾手指用力掐着他的手臂,又是一行清泪落下,“我这几年的眼泪全都在这个晚上给你了。” 男人眸色晦暗,盯着她绯红的脸蛋,心头依旧十分沉重并未缓解丝毫。 书房里,各个角落都是昏暗的,一整面墙高的暑假跟各种藏品字画在灯影模糊间全都像是从暗夜里突然窜出来的鬼魅。 而书桌上,台灯下,江平生的骨灰盒在静静地待在哪里。 这一切显得有些诡异。 凉纾会在某个瞬间突然哭起来,幽幽的目光穿过这几米距离的空气静静地看着那边的盒子。 她骂:“顾寒生,你真的是个魔鬼。” 这时,男人低头就咬上她伤痕累累的唇,“我是你丈夫,是你男人。” 凉纾拼命摇头,她说,“你太残忍了,没有给我丝毫准备就在须臾间毁了我在意的人,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年我跟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太狠了,没有给我任何解释和坦诚过去的机会,你直接毁了我和他。” 闻言。 他停住动作,低头静静地看着她。 这个间隙,算是给了彼此缓和的时间。 他眉梢眼角都是浓浓的讥诮,薄唇掀起淡淡冷绝的弧度,“那你呢?你又何时给过我准备,嗯?” 凉纾瞪大了眼睛,“你明明早就知道……你心里早就知道,又何必说我没给过你准备……”她闭了闭眼,脸上一片绝望,“就在你头顶的书架上,放着我曾经拿去维修但是丢失的表。” 她紧紧盯着顾寒生的眉眼,“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个时候起你就截了我的表,顾先生真是沉得住气,这么久了才……” 凉纾说完,顾寒生嘴角倏然就蔓延开一道笑容。 他双手撑在她两遍耳侧,就那么看着她。 休息时间到了。 这男人生起气来,总是格外的有精力。 等终于偃旗息鼓时,顾寒生捏着她尖细的下巴,薄唇贴着她的耳廓,他嗓音低哑,徐徐地袭击着她的耳膜,“你说你准备忘了那个叫江平生的男人,这话谁信?” 顾寒生拍拍她汗湿的脸蛋,上挑的眼尾冷嘲意味十分明显,“那么多个夜深人静的夜里,你陷入梦魇里翻来覆去的叫的人难道不是江平生?” 讲这话时,顾寒生表情略狠,带着浓浓的妒忌。 他起身,扯过一旁的毯子扔在她身上,摇摇头,“罢了,和死人没什么好争的。” 凉纾有些惨。 他离开之后,她被他扔在书房里,不闻不问。 她很累,也很饿。 可是睡不着,她睁着眼睛躺在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的夜色,鹅毛般的雪花从床前往下坠落,屋子里静的十分可怕。 顾寒生临走时说的话,凉纾听到了。 刚开始很不清晰,但是现在却慢慢清晰了。 她眼睛望着书桌的方向,尽情地让寂静侵蚀她的大脑,看着那边同样安静的“江平生”,她倏然笑了,“阿生,他一定在骗我,你走了以后,除了在温城,我一次都没有梦见过你,又怎么在梦里叫你的名字呢?” 有些时候,人在极度混沌的情况下,会产生幻觉。 譬如此刻,凉纾盯着那道安静地靠在书桌上的身影,那是活生生的江平生啊,他脸上没有以前那种笑容了,整个人也变得沉稳了不少。 哦不对,江平生以前也十分沉稳的。 只不过现在的他,脸上没有笑容了。 凉纾盯着那道身影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她慢慢撑着身体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交叠着双腿斜斜地倚靠在那张沉木书桌旁的人。 他的身形挡住了大部分的光源。 凉纾轻轻地喊他的名字:“阿生。” 然后江平生走过来,他蹲在她身边,抿着唇,伸手帮她把身上的毯子盖好,然后就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凉纾这个时候很想哭,但她的眼泪很少,她小声地说,“阿生,我哭不出来了,今天晚上我的眼泪都快流干了。” 江平生似是叹了一口气,问她:“阿纾,他对你好吗?” 她甚至都没问这个他是谁。 凉纾很快就回答,“好。”顿了顿,她又想到自己的遭遇,于是只流泪不说话了。 面前的男人眉目温软,眉间却堆积着阴郁,他叹了一口气,陈述道,“他对你一点都不好。” 凉纾垂眸,颤抖着身体,“阿生,你能常来看看我吗?我活的太累了。” 江平生温柔地看着凉纾,甚至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却残忍地摇摇头,“阿纾,不要牵挂我,努力活下去,这次我来见见你,咱们就彻底告别,好吗?” …… 凉纾惊醒过来,视线恢复清明时下意识朝书桌那边看去,那里一片安静,台灯散发昏黄的暖色光芒。 她闭上眼睛,手指抓紧身上的毯子,屈辱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 天还没亮。 窗外的雪隐约可见已经停了。 凉纾撑着破败的身体起来,裹着毯子慢慢挪回卧室。 卧室里漆黑一片,显然没人。 她甚至都没回卧室洗漱,因为不敢看镜子里狼狈又满身伤痕的自己,每一处痕迹都在提醒她她对江平生的残忍。 所以凉纾不敢看。 她甚至不敢去深想,当年江平生下葬时,她身边只有他的大学室友,有关她剪掉的那缕头发也只有他们三个之后。 而如今从顾寒生的嘴里说出来…… 凉纾闭上眼睛,又有眼泪落下来。 她很少哭的。 凉纾13岁那年在陆家,她被同龄的陆家孩子狠狠推了一下,膝盖擦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破了皮,终究只是十三岁的孩子,太疼了,她哭了。 陆瑾笙出现,一群孩子见了他跑得老远。 其实这时她早就已经收起了自己的眼泪,可陆瑾笙还是看到了她泪湿的眼睛,他冷冷地从她身旁走过,落下一句:“眼泪是最廉价的东西。” 其实当时眼泪纯粹只是因为太疼了而流下的生理泪水。 今晚不一样。 她被一个叫顾寒生的人,近乎逼出了身体里最极致的痛。 不仅如此,他还用最残忍的手法,将手伸到她心脏里面去,然后在里面一阵搅动,将某些东西连根拔起,丝毫不考虑她能否承受。 她回衣帽间随意穿了一身自己的衣服就离开卧室。 然后一路下楼梯,路过灯火通明的客厅最后踩着厚厚的积雪穿过大门,在清晨的时候离开了零号公馆。 …… 这天凌晨五六点。 凉纾从灯火通明的零号公馆主楼离开,期间没有遇到一个人。 而这时,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另外一栋楼。 齐真被人残忍地从睡梦中叫醒,不过即便是在梦里,她也睡得不安稳,是不敢睡安稳,也是不能睡安稳。 零号公馆大扫除的日子,也到了该打扫公馆主人车子的时候。 她在凉纾的车子里发现骨灰那一刻,齐真着实被吓了一跳。 她拿着车钥匙打开门那一刻,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骨灰盒,她被吓了一跳,没忍住惊叫了一声。 同行的女佣听见声响连忙跑过来问,怎么了,齐真一把甩上车门,平复心情的同时摆手说:“看到了一只可怕的蟑螂。” 女佣笑她:“你也忒没出息了。” 殊不知,齐真当时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这东西实在凉纾的车子上发现了,是谁放在这里的自然不言而喻。 齐真以为,这东西能彻底扳倒这位半路窜出来的顾太太。 但她低估了顾寒生。 这位杀伐果敢、心思深沉难测的虞城富商、零号公馆男主人。 亦如此刻,他直接吩咐人将她从房间里带出来。 灯火明亮的大厅里,几乎所有佣人都来齐了。 齐真从被带过来之后,哪里还有半分睡意惺忪的样子。 她看着立在灯下,负手而站的男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然后泪如雨下。 不等任何人开口,她直接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她嘴里喊着:“先生,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顾寒生背着手,眸子深处一片阴翳,但他整个人的形象其实并不好,脖颈处有大大小小好几处抓痕,就连下颌处也有一道很明显的痕迹。 不过此刻没有佣人敢朝他看去。 他虽然脸色阴寒,但却笑出了声,“你错了?” 齐真仿佛不知道疼地朝他磕头,“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他走到她面前,嘴角笑意扩大,嗓音却带着无尽的阴寒,“你确实错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那东西拿到我面前污了我的眼!” 齐真倒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好几秒,连哭都忘记了。 她有些失神怔怔道:“可是太太她……” 接下来,本来寂静的大厅里响起了众人整齐划一的吸气声,他们低着脑袋看着极少动怒的顾先生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前抬腿踹了齐真一脚。 这实打实的一脚,直接将齐真踹出去好几米,她身体撞到沙发,一阵钻心的疼痛自腰部蔓延开来。 她跪趴在地,手指捂着自己腰部的位置,几乎疼的她数不出来话。 而顾寒生紧接着就冷哼,“疼么?” 曲桉站在一旁攥紧了手指,闭了闭眼,果不其然就听到顾寒生冷声嘲讽齐真,“你害她撞到栏杆上时,想过她也会疼吗?你撒尖刺在地上被她踩到想过她是否会疼吗?你放阿云咬她时,又想过她也会疼吗?!啊?!” 最后一句话落下,曲桉吓得浑身一抖,面色发白。 她忙半跪在地,忙说,“先生我有罪,太太被阿云咬那次是我没有注意观察监控,我还以为是意外,没想到——” 然而男人扫了曲桉一眼,厉声道:“你起来,你的账我等会儿再跟你算。” 而齐真则是真的面如死灰了。 她瘫坐在地,眼神毫无焦距。 曲桉看了她一眼,闭上眼睛,胸口不住地起伏,齐真会有这一天曲桉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因为她在零号公馆这么久,她知道顾寒生是什么样的人。 但说到底,她身为公馆管家,还是没有彻底了解透他。 或者说,他这个人你永远无法将他了解得透彻。 曲桉刚开始只想着这个突然出现在零号公馆的女人不一定就能坐稳顾太太的位置,毕竟顾寒生是多挑剔的人,所以她即便是看清楚了阿云咬凉纾的监控内容,后来也刻意隐瞒了,一来是包庇齐真,二来则是试探一下顾寒生对凉纾的态度。 可她却独独没想到,零号公馆从来就是顾寒生最私人的居所,平常除了公司高管,除了助理秘书何时有过其他女人来过这里? 而凉纾被他光明正大地带回来了,这分量跟地位可见一斑。 所以后来曲桉才恭恭敬敬心无旁骛地对待凉纾。 但最开始的过错她挽回不了,本以为这茬事已经翻过去了,毕竟当时顾寒生过问监控录像真相时,他明显是相信了她的说法的。 谁知道……谁知道…… 曲桉越想只觉得后背泛起层层的冷汗。 1月13日凌晨,零号公馆女管家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位公馆男主人的可怕,那种让人细思极恐的惶恐跟畏惧慢慢根植了在曲桉骨子里。 这晚,顾寒生当着所有佣人的面杀鸡儆猴。 他离开偏楼时,齐真疯了似地上前,只是还没摸到他一片衣角时已然被人给拉开,她哭着求着:“先生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别赶我走……” 就算是在这里当个佣人,每个月的薪资甚至超过了外面公司里的一众高管。 可顾寒生回身,看着齐真的目光冷漠至极,他冷笑着,“你没听见太太之前说什么么?”顿了顿,他勾了勾唇,“她让你滚出她的视线,你说这零号公馆就这么大,要你不在她的视线里,是她走呢,还是你滚呢?” 短短一段话,几句轻描淡写的句子,不仅为凉纾树立了在这个别墅里的威严跟地位,更是宣布了齐真的结局。 但是,齐真仅仅只是滚出零号公馆吗? 第100章 失踪 顾寒生回到主楼,直奔书房而去。 光线昏暗的走廊,隐约可见有浅浅的灯光从半开的门内泄出来,投了一片在走廊深色的地毯上。 男人眉头皱紧,脸色有些难看。 他离开前,书房的门是关了的,而现在门被半开着。 长腿迈动,他手指落在门把手上,一把推开书房的门。 里头寂静成一片,顾寒生的视线精准地朝沙发望去,沙发有些凌乱,但不见凉纾的身影。 空气中还浮着些味道。 甚至于顾寒生还能隐隐想起个把小时前凉纾在这书房里的情景。 此刻,书桌下还扔着她的衣服鞋子,她的衣物没有一件是完好的。 安静的空间里,风擦过窗玻璃的呼呼声清晰入耳,也像是鬼魅。 男人抬手捏着自己的眉心,略微懊恼的情绪在眉梢蔓延,刚刚的确折腾她折腾得的有些狠。 他不是没有看到她的眼泪,也不是没有看到她眼中灰败的情绪。 可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她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人,哪怕那个人现在已经化成了一堆灰尘。 想到这里,顾寒生抬眸朝书桌上那个盒子看去。 有些不堪入目。 他嘴角蔓延起一丝冷嘲,如果他今天不是以这种方式认识江平生,那么兴许他今天晚上的怒气不会这么重。 跟他结婚之后,凉纾从未想过坦白这件事。 而从谢卓等人的口中,顾寒生知道的江平生,是一个同时兼备了天赋跟努力的人,当然,还有深情。 大学期间,他学业门门第一,同时还身兼数职。 并且,他对凉纾极好。 顾寒生两步走过去,垂眸盯着那一堆混了泥土的黑乎乎的灰尘,恐怕极好两个字都不足以概括江平生对凉纾的付出。 听说,凉纾大学期间,几乎没有拿过家里一分钱。 全是江平生负责他们两人的日常开销。 并且,江平生可以为了给她买一份礼物而不惜每天只睡几个小时。 那个时候,他白天在学校里上课,中午两个小时在虞大的食堂里帮忙,下午没课的时候出去兼职,晚上要么去当家教给人补习,最后再到酒吧里做几个小时。 周末,他基本上一整天都在当家教。 谢卓描述他那段时间的经理时,他依旧十分哽咽,他说,“我长这么大,真的从未见过比平生还努力的人,他天赋极好,在学校里光是当助教完完全全够他个人开支了,但他仍旧为了那个女人把自己逼到那种地步。” “我们几个看在眼里,当然都心疼,劝过他一次之后就再也不劝他了,他说他当然累,但是很快乐,这种有奔头的日子是他想要的。” “后来大家就都明白了,他是生生的把一个人刻在了骨子里。零八年,那时候五万块对很多没有家庭背景的在校大学生来讲,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他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挣到了。” “他用这五万块给她买了一块表,礼物送出去的这天晚上,他回来就病了,他这一个月没有好好吃过饭,一场街边大排档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会一根稻草……” 谢卓当时坐在赌桌另外一头很平静地看着顾寒生,眼中不再有惧意,“顾先生,我知道您很有手段,在商界的成就是很多人都无法达到跟撼动的存在,但是平生是我们的故友,不管怎样,他跟那位都是曾经,如果那位惹了什么事您要迁怒在平生身上,我们几个先跟你说一声抱歉……” 顿了顿,谢卓说,“但平生他真的很无辜,求您不管怎样,希望您能善待他,善待他的魂灵。” 想到这里,顾寒生一下坐在椅子里,他盯着面前的骨灰盒,眸子寒凉,里头蕴藏着些许冷意。 罢了,终究不过是一个死人。 顾寒生在书桌前坐了将近两个小时,他还在气头上,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凉纾。 他记得自己离开书房时,扯了毯子盖在她身上,现在沙发里没有毯子,她应该是回卧室了。 再者,现在天气不好,天寒地冻的,天色也很暗,凉纾难道还能这个时候跑出去不成。 可顾寒生还是高估了自己。 早上八点。 书房里的光线已经明亮了不少,他从沉思中回神。 安静的空间里手机震动声响起,就是这声音将自己的思绪给拉回来,几秒后,他将目光定格在地上凉纾的外套上。 从外套的兜里捡出她的手机,看了看上头显示的陌生号码,顾寒生犹豫了半晌,滑下接听键。 “凉小姐,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咱们最好能在雪划之前就动土,否则等到中午下午时间段太阳大了,雪水全都融进了土里,那时候就麻烦了。” 是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 顾寒生安静地站着听完,眸子眯起,眸底蕴藏着无尽的寒意。 那端又喊了两声,“凉小姐……凉小姐您在听吗?” “你好,我是她丈夫,她是要……” 对方哦了一声,方才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凉小姐要在今天动土开棺下葬,今天日子都看好了,天气也好,我想的是咱们上午就动土……” “啪”地一声,顾寒生直接将电话给挂了。 他狠狠清了清嗓子,手指一扔,手上的手机一下被他扔在书桌上,发出略重的声响。 从书房回卧室这段路程,顾寒生没忍住想,为什么偏偏就能这么巧,不早一天,也不迟一天,偏偏是在今天让他知道了这件事。 江平生的骨灰出现在他面前,被他看到了,真是晦气的很。 他推开卧室的门,即便知道她被他折腾得很惨,这个时候很可能她已经疲惫地睡过去了,但他还是想将她从睡梦中喊醒。 他想质问她,想问问她到底把顾寒生这个人当成什么了。 但是…… 顾寒生没想到的是,凉纾不在卧室里。 准确来讲,二十分钟后,他还发现了凉纾不在零号公馆。 曲桉站在客厅里战战兢兢地抬眸朝落地窗前打电话的男人看去,心里想着事关凉纾她不敢耽搁,于是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开口,“先生,门口的保安看了凌晨的监控录像,太太应该是出门了……” 他没有掐断通话,连看都未看曲桉一眼,落下几个冷冰冰的字眼:“将早上值班的人给我带过来。” 保安听闻顾寒生要见他,他心里忐忑极了。 一进来,还没等顾寒生开口,他就什么都说了,“先……先生,太太是早上五点多离开的,当时她走的极快,我们……” 一句话还未说完,顾寒生捏着手机的手指攥紧机身,似乎是心中的郁结之气没有得到纾解,他一抬脚直接踹翻了客厅里一个半人高的装饰花瓶摆件。 霎时间,瓷器碎裂声响起。 那保安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吓得冷汗涔涔,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顾寒生那双眸子紧紧锁住他,冷嗤,“零号公馆真是养了一群废物,连人都不会认是不是!那个点,不管是谁要出去,身为进别墅的第一道关卡,你们是否应该上去询问一番?” 也难怪。 这件事的确是他们失职,但这个时候正是人十分好眠的时候,当时他正在打盹,等醒过来的时候那扇大门已经合上了。 看上去和刚开始的样子没有什么很大区别,黑漆漆的情况下,也就看不到是锁了还是没锁,这么想着,他就又不小心睡了过去。 直到有人来换班,还告知他说,在他值班的时候捅出大篓子了。 当时他心里就慌乱不已,正想看问问出什么事了,结果立马就被人带到了顾寒生面前。 这人顾寒生自然不能再要了。 但顾寒生其实知道,这事根源在他。 其他人不过只是外部的次要因素。 他只是太过于自信她不会离开零号公馆。 监控里,凉纾一路跌跌撞撞从主楼出去,通往大门的路上她至少摔倒了三次。 这盘录像带顾寒生越看心里就越烦,那种随之而来的疼意跟恐惧慢慢地像一只会杀人的手,这只手攥紧了他的心脏。 她没多穿多少衣服,一看身子就很单薄。 长长的发被凌晨十分的冷风吹起,带来一阵阵的寒,但画面里的人就仿佛感受不到冷一样,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下一个画面里,刚刚好看到她踩空了台阶摔在地上的画面。 那是一个三级台阶,因为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所以高地差并不是很明显,但是这只是从视频里看过去,人的肉眼分辨率要高很多,她不可能看不到。 可单单从画面上来看,凉纾是直接大步踩上去的,而后直接踩空,整个人往地上栽去。 这一幕看的顾寒生心脏都揪起来了,他眼皮都不曾动过一下,就这么静静地盯着,眼里的情绪浓的仿佛快要溢出来。 这一下,明眼人很明显就能够看出来是摔疼了,但是凉纾很快就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地朝前走。 直到监控里拍到她的身影一直离开了零号公馆的范围。 顾寒生这个时候后悔了。 他折腾她就算了,为什么他要当着“江平生”的面? 也是因为气糊涂了。 骨灰被齐真打翻在地,跟泥土混在一起,接着他又将她按在书桌上,以那样令人崩溃的姿势…… 不能再想了。 再想下去,顾寒生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 他一边开车出去,一边给季沉打电话。 季沉在那头问,“先生,太太这次离开有大致的去向吗?” “查一查梅姨妈,还有那个叫陈羡的人。” “是。” 挂断电话,顾寒生加了速,随后将电话给扔到一边。 半晌过后,他又捡起手机,然后快速地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于慎之昨晚出警到很晚才回来。 他最近升了职,上头发的薪资高了,随之而来的,手里的人也多了,而上面给的压力也就更加大了。 昨天晚上,他手下一个新来的没有处理好跟老百姓的关系,对方是老赖,知道你的身份,一个劲儿地威胁撒泼。 都大半夜了解决不下来,于慎之冒着大雪赶过去处理好回来,已经快早上了。 没想到人不过刚刚躺下,电话铃仿佛故意跟他作对一样,立马响起。 于慎之用被子蒙着头,刚开始本来不想理会,但是赖不住这东西一直在响,一遍又一遍,他嘴里大骂了一句操,然后接了电话。 电话里,顾寒生冷淡阴沉的嗓音传来,“你赶紧召集你手下的人……” 于慎之咬牙切齿地说,“顾先生,你最好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需要我出面,否则……” “帮我找一个人。” 于慎之一个鲤鱼打挺从被窝里弹起来,腮帮子咬得紧紧的,“操,又让老子帮你找人,什么人?失踪了多少小时?” “四小时不到。” “操!” 于慎之一下子又倒在床上,他几乎没有怎么思考就知道顾寒生要找的人是谁,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随即说,“又是她?” 这个从于慎之嘴里蹦出来的“她”字令顾寒生不是很满意。 他还没说话,于慎之就说,“我说认真的,看你这么着急得跟死了另一半的样子,你干脆别玩什么隐婚了,最好是请全虞城的媒体都出席,开一个公开的招待会,然后拉着这位挺会来事儿的顾太太往人前一站,逢人就说这是你顾寒生的妻子,以后我保证,就算她失踪也没人敢对她动手……” 顾寒生打断他的话,“你多留意从零号公馆出去的几条路,着重排查车辆,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说完,没给对方什么反应,男人掐断电话。 …… 凉纾离开零号公馆时,天还没亮,外头一片漆黑。 她浑身都痛,身体依旧像是被重型机车狠狠碾压过一样。 昏暗的环境下,她根本就看不清路,更遑论她还有严重的雪盲症。 从零号公馆出来到一直走出这片别墅区,凉纾不知道摔了多少跤。 膝盖被磕破,手腕跟其他地方都有不同程度的磕伤。 等终于走到大道上,她拦了一辆出租车。 她当时在哭,说话声音完全没有正常的样子,让人听都听不清,但就这样,更容易引起男人的注意跟好奇心。 司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还很年轻。 他透过后视镜打量着凉纾,没听清她要去什么地方,但还是往前开着,他咳了两声,有往后视镜里看了两眼,随即道:“小姐,你不要再哭了,哭得人怪心疼的。” 凉纾此刻的模样,光是坐在那里就足够令人心疼了吗,更加不要说她此刻睁眸看着窗外,时不时又抽噎两声。 她没说话,更加没有搭理司机,连眼神都懒得赏一个给他。 司机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凌晨六点都还不到,他说,“怎么了?是被欺负了吗?” 凉纾临走时并没有穿多少,几乎是随便穿了声衣服就离开了,眼下,脖子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一眼就落到了司机眼睛里。 这司机心思逐渐就有些歪了。 偏偏这时,凉纾发现他走的路不对,又跟他报了一遍地址。 司机笑笑,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她脸上,“这大半夜的,大家都是可怜人,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出来,我能帮到你肯定会帮的。” 凉纾吸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又重复了一遍,“去贝森路。” 司机闻言,挑眉,脸色有些兴奋,“贝森路啊……要不别去贝森路了,我带你去更好的地方,小姐,你看怎么样?” 上一个小姐,司机是真的出于礼貌这么叫她。 而这一个小姐,司机纯粹是为了自己的恶趣味。 只因凉纾说她要去贝森路。 这就有必要说一下贝森路,梅姨妈就住在贝森路,说句不好听的话,贝森路是虞城著名的鸡窝。 这大晚上的,凉纾一个单身女性突然出现在这路上,身上还带着一身的痕迹,这不由得不让人瞎想。 加上,她出现的地方是富人聚集的地方,这地方本来极少会有司机过来转悠,因为这里的人从来不缺车,故而出租车根本就拉不着客。 但是这司机心术不正,曾经也有过女人大半夜带着满身意味不明的暧昧的痕迹出现在这里,这多半是有钱人玩剩下了的女人,或者某些女人稍微惹了金主不开心,对方直接就能将你扔出来。 接下来哪里还会管你的死活。 这司机就钻了两次空子,偶尔大晚上的过来转悠,偶尔运气好也能够免费让自己爽一场。 他可不敢干什么杀人犯法的事情,顶多就是口头上威胁对方一下。 所以这司机半夜里没少在这附近转悠。 而现在,他理所当然的也把凉纾认为这一类人的其中之一。 所以眼下,言行举止这些都比最初轻浮了不少。 凉纾没什么反应,他就更加肆无忌惮。 最后司机甚至还说,“跟过我的女的没有一个不夸我的,我体力好,那方面更是……” “我住在贝森路,我姨妈是女人……” “那正好,我喜欢够味的……”司机听到眼睛都在放光,立马打断凉纾的话。 凉纾早就在司机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中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这会儿,她抬眼朝前面看去,一张冷白脸极其冷漠,她说,“忘了补充,我姨妈是个有艾滋病的女人。” 司机听到这话,眉头一皱,“你……” 下一秒,他笑了笑,继续用什么都不怕的语气道,“你们这女人就是爱说谎骗人,知道你们在有钱男人那里受了委屈,可即便如此,也宁愿去舔人家的臭脚,其实我们这样的也挺好的,你看是不是……” 凉纾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前方,“我丈夫是顾寒生,你最好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的歪心思。” 这一段话在车厢里响起,车子猛地刹住。 凉纾没系安全带啊,身体往前倾,一下子撞在前座椅上,膝盖也擦在上头,浑身都疼,这一下更是牵扯了那些伤口。 她低头按着自己的膝盖伤口,只见那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真是个风疯子!” 说完这句,车子重新启动。 从这儿开始,司机倒是规规矩矩的就跟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一样,只朝着凉纾要去的目的地开,再不肯说一句话。 等到了贝森路,天还没亮。 凉纾下车,司机叫住她,“钱呢?” 她这时才想起来,离开零号公馆时,手机没带连钱包也没有带。 “我没钱。” 她想起来自己脖子上戴了一根项链和戒指,腕子上还戴了一个玉镯子,玉镯子是温明庭送的,也取不下来,但是项链可以。 不说这戒指的价值,就是这跟链子也很值钱。 所以凉纾准备取了脖子上的项链给他,却没想到这司机看了她一眼,又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真是见鬼了,算老子倒霉!” 然后开着车子绝尘而去。 凉纾看着已经跑得没影儿的车子,闭了闭眼,转身走进小巷子里。 殊不知,这司机在这天回家路上跟来交班的其他司机一起吃早餐的时候跟这些人说起自己今天凌晨时候的遭遇:“那漂亮娘们住在贝森路,应该是个鸡,也不知道当时被什么有钱人玩过,身上都是伤,上了我的车之后就一直在哭,那样子简直可怜死了。” 同行端起粥,一口气就喝掉半碗,说,“那你怎么不接盘?” 司机往地上啐了口,冷笑着,“这娘们是个疯子,她竟然说自己丈夫是顾寒生,你说是不是疯了?” “……” 凉纾这天什么都忘记了带。 所以她就这样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外头气温很低,凉纾浑身冰冷,长长的睫毛上结着一层水气。 她就倚在门上,仿佛感觉不到冷一样。 梅姨妈最近睡眠不好,江九诚天天不着家,她终于有点儿厌了这男人了。 七点的天,梅姨妈裹了一件陈旧的人工貂皮大衣打开门,灯影闪烁间有一道人影突然倒在她面前。 “什么东西?”梅姨妈往后退了好几步。 凉纾在这时醒过来,从地上起身,面无表情地盯着梅姨妈看。 梅姨妈这时终于看清这人是凉纾,同时,她还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痕迹,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因为职业的原因,梅姨妈对她身上这种味道很是熟悉,这种令人呕吐的麝香味。 “啪——” 凉纾挨了她一巴掌。 下一秒,梅姨妈一把关上门,毫不客气地一下扒下她的外套,外套下的画面差点没让她气得背过气儿去,她连连后退,大口呼吸着,指着凉纾骂:“你干什么了?你到底干什么了?被男人玩儿了?!” 第101章 无题 梅姨妈最近睡眠不好,江九诚天天不着家,她终于有点儿厌了这男人了。 七点的天,梅姨妈裹了一件陈旧的人工貂皮大衣打开门,灯影闪烁间有一道人影突然倒在她面前。 “什么东西?”梅姨妈往后退了好几步。 凉纾在这时醒过来,从地上起身,面无表情地盯着梅姨妈看。 梅姨妈这时终于看清这人是凉纾,同时,她还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痕迹,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因为职业的原因,梅姨妈对她身上这种味道很是熟悉,这种令人呕吐的麝香味。 “啪——” 凉纾挨了她一巴掌。 下一秒,梅姨妈一把关上门,毫不客气地一下扒下她的外套,外套下的画面差点没让她气得背过气儿去,她连连后退,大口呼吸着,指着凉纾骂:“你干什么了?你到底干什么了?被男人玩儿了?!” 梅姨妈扇了凉纾一巴掌,还是觉得不够解气,她手掌又猛地抬起,却猝不及防地和凉纾的眸对上。 此刻,凉纾任由她扯着自己的一条手臂,看着梅姨妈的眼神极淡。 扬起的巴掌倏地停留在半空中,梅姨妈这只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半晌后,这第二巴掌终究是没落到凉纾脸上。 她上下牙狠狠咬在一起,极度挫败地放下自己的手,她气得浑身发抖,最后不忘朝凉纾看过来,嗓音哑透了,“我……” 凉纾看着梅姨妈灰败的眼神,心头蓦地一痛,闭了闭眼。 随后,梅姨妈冲进厨房拿了一把她平常切菜用的刀出来,抓着凉纾手就往门口走,“是哪个老王八羔子混账玩意儿,你说,我去杀了他,我去杀了他!” 梅姨妈扯不动她,回头,见凉纾眼神凉薄地盯着她,眸底带着绝望,梅姨妈眼泪瞬间落下来。 菜刀从她手中滑落,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梅姨妈颓然地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哽咽着,“我都是怎么嘱咐你的?为什么最终还是要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我这辈子已经完了,我不想你走我的老路。” “那男人到底是谁?”她将脸从手掌中露出来。 凉纾这时几乎已经恢复平静了,一晚上没睡,刚刚又在外头冻了一个多小时,这会儿她身上早就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她转身朝屋里走。 几乎是刚刚踏进去,梅姨妈跟着就走进来,关上门,扯着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都转过来,然后将她里面这件衣服也扒了。 凉纾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厌世情绪,站着一动不动,任由梅姨妈在她身上动作。 甚至于,她都不知道自己离开时里面穿的什么衣服。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了梅姨妈嘤嘤切切的哭声,她一下坐在床上,“你被男人强暴了?你是不是被男人强暴了?!” 凉纾睁开眼睛,低头朝自己身上看去。 记忆开始回笼。 她此刻身上只剩下一件黑色吊带,能遮住的地方少之又少,甚至于,她临走时连贴身内衣都忘记了穿。 不对,不是忘记了穿。 而是顾寒生太狠,在书房他没少欺负她,尤其是那个地方。 她当时根本就没有时间想太多,只觉得穿上衣服会磨得很痛,索性就不穿了。 此刻,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痕迹。 梅姨妈见她久久地都不说话,跟个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她起身伸手薅过梳妆台上的剪刀,转身直接剪烂了凉纾身上那件薄薄的小吊带。 里面的情景只会让人更加的气血沸腾。 这个样子,分明就是被人欺负得狠了的状态。 她一巴掌拍在女人背上,“你哑巴了?倒是说话啊,被男人骗了还是被人强暴了?是什么人,我去杀了他,我要去杀了他!” 凉纾随手捞起一张毯子将自己给裹住,语气十分淡,“姨妈,我一晚上没睡,你等我睡一觉起来再算账好吗?” 梅姨妈是太生气了。 凉纾是她的底线。 而现在,这条线被人越过。 仅仅就只是通过这个瞬间,梅姨妈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的自己,而现在,更害怕凉纾会走了自己的老路,步自己的后尘。 她一把扔了手中的剪刀,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很是寒心地看着她,“阿纾,我真是连掐死你的心都有了,你怎么还有脸回来?!死在外面倒还干净!” 凉纾懒得理她,兀自钻进被窝里,膝盖上的伤口擦着床单布料被摩擦得有些疼,她咬了咬下唇,慢慢闭上眼睛。 梅姨妈一边哭着,一边骂骂咧咧地关门出去了。 …… 这次凉纾的踪迹并不难找。 顾寒生还没赶到警署,季沉那边的电话就进来了。 “先生,找到太太了,她去了贝森路。” 贝森路是梅姨妈的居所,他们都清楚。 心头仿佛一块巨石落地,顾寒生终究是松了一口气,清晨里的虞城格外喧闹。 顾寒生将车子停在路边,将车窗降下来一些,人群喧闹声慢慢窜入他耳膜,他趴在方向盘上,一颗心就在这种环境之下慢慢归于平静。 往贝森路开时,顾寒生接到了于慎之的电话。 他按下蓝牙,双手掌着方向盘神色淡淡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同时也接受着于慎之对他发泄的怒气。 “你们这些万恶的资本家手里有几个臭钱真就以为自己能够扭转乾坤呼风唤雨是不是?妈的,自己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就知道一个劲儿地使唤人民公仆,操,真是恶心!” 顾寒生停下车等红绿灯,没说话。 于慎之继续骂,“你真是恶心死老子了,自己把老婆搞丢了,真丢了我也就不说了,你看看现在情况,人就是回了趟娘家,这才三四个小时,你急什么急?” 车子启动。 男人喉结滚动,语气已经平静了许多,“三四个小时已经足够犯罪了,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呢,于sir怎么对得起你每天穿的那身衣服?” “操!” 于慎之直接掐断了电话。 跟于慎之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是那种典型的喜欢哔哔赖赖的性子,但是对待事情格外认真,另外他的忧患意识已经强出了天际,就好比,顾寒生只是随口淡淡地说了一句,万一出了事…… 这句话于慎之就招架不住。 于慎之对曾经某件事一直有着极深的心理阴影,他曾经害过一个女人。 那时候因为他的判断失误和自以为自己对匪徒的心理把握的很到位,但最终,这女人作为人质被绑匪撕了票。 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署里的人知之甚少,因为所有人都不觉得是于慎之的问题,他们当时也是那样判断的,变故发生时,大家只觉得是绑匪心狠手辣。 但于慎之知道,是他错了。 那次顾寒生也在警署,于慎之将这件事跟他提过,顾寒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他跟警方的态度,也就是他跟于慎之的态度对立,顾寒生建议这边立马筹集足够的赎金,先救人。 但于慎之当时坚持绑匪只是想要钱,不会撕票。 顾寒生当时有自己的事儿要办,他只是建议,并未发表过多的意见,从警署拿了自己要的资料就离开了。 谁知道后来…… 这件事成为了于慎之根植于心底的噩梦。 贝森路这片很乱。 顾寒生是第一次来。 乱到什么程度呢? 他开着路虎进入狭小的街道,这个时候有不少的孩童在外头玩耍,本来就狭窄的巷子,因为车来车往和此起彼伏的喇叭声而显得更加拥挤。 这辆几百万的路虎车,在这里极其打眼。 正是早上八九点的光景,老旧街道两旁的商铺招牌早就亮了起来,一群孩童和他的车子擦身而过,不多时,这辆黑色的路虎车车身上有了一条长长的划痕。 当然,这些顾寒生是看不到的。 他将车子停在梅姨妈所住的这栋楼附近。 这边没有小区,也就更加没有物业保安一说,每栋居民楼楼下就是街道,一楼就是商铺门面,房子老旧破败,杂七杂八的人很多。 这个时辰,还有不少的小门店店门紧闭,门口要么没招牌,要么就写着某某洗浴中心。 这种店不用多想,到了晚上,华灯初上时,必定有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站在门口,扭着那细腰吆喝。 而一般这些一楼商铺旁边随便开个门,进去便是狭窄的楼梯,这便是通往上头住宅层的路了。 梅姨妈提着一篮子菜跟人一起从菜市场出来,她在这一代的名声不算好,但好在没什么人知道她过去那点儿事,这两年,也只是偶尔接客。 附近居民对她的印象不算好,但也没到那种让人口诛笔伐的地步。 但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大家都不是阳春白雪,谁也不比谁清白。 可有些人将自己的过往藏得好好的,就算每日每夜都在舔舐伤口,但到底,别人不知道自己这事。 可梅姨妈不一样。 她比这里的大多数女人都漂亮。 嗓子佳,身段好,脸也行。 同龄人和她没得比,就算是年轻的小姑娘和她站在一起,男人们那双色眯眯的眼睛也只会朝梅姨妈看去,再顺便摸着下巴摇头晃脑地来一句风韵犹存。 可女人们就妒忌了。 但梅姨妈有一个致命的点,那就是江九诚。 江九诚成功让这里的女人对梅姨妈的怨恨少了一半,但同时,看她笑话,听她八卦的人也就多了。 好比此刻,这女人跟梅姨妈一起去买菜,她哪里是跟梅姨妈关系好,分明是想奚落她。 这不,再走就得各回各家了,这女人终于打开了话匣子,“昨天你们那个回家了吗?” 梅姨妈看了她一眼,加快了脚步。 “欸,走这么快干嘛,我可听说昨天他们又看到你们家那个在皇城玩女人呢,左边抱一个右边拥一个,那样子……”这女人追上来,凑近了些去看梅姨妈的脸色,随即啧啧道:“别是又为他操心了吧,你看看你这眼睛都哭肿了。” 梅姨妈停住脚步,面上带着冷笑,一脸冷漠,“你也别一找到机会就来我面前找存在感,谁不知道这贝森路是虞城出了名的鸡窝,大家同在一个窝里,谁比谁高贵呢?” 这女人被梅姨妈三言两语堵得话都不会讲了。 她看着梅姨妈的背影阴阳怪气地道:“我们是不高贵,但总比某些人心都腐烂进骨子里好!” 她说完,还是觉着不解气,可眸光一转,看到了前方那辆扎眼的路虎。 梅姨妈将将走到路虎旁,这女人两步追上去,这时又是一群孩子从她们身边挤过去,路虎车身上立马又多了两道划痕。 女人刚刚俯身想朝里头望去,却见面前这车子突然亮了灯,在她脸还未挨到这车时,路虎就已经开走了。 路上。 顾寒生给季沉拨了个电话。 他恭敬道,“先生。” “你找几个得力的人守着贝森路,看着她。”停顿了下,男人绷紧声线补了一句,“不要打扰她,必要时,安全第一。” “是。” 吩咐完,顾寒生回了零号公馆。 曲桉这会儿心里还心惊胆战的,见到顾寒生的车子回来,她心头更是慌乱不已。 男人进门,她伸手去接顾寒生的外套,却被他避开了。 曲桉皱着眉,脸色不是很好,她说,“顾先生,阿云的事我有罪,当时我也是糊涂了,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 顾寒生停住脚步,高大的身影慢慢转过来,他臂弯里还搭着外套。 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到曲桉脸上,曲桉没勇气和他对视,随即低下头。 半晌。 男人冷笑,淡淡地做了总结,“曲桉,你这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这是,助纣为虐。” 曲桉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放在面前,她闭上眼睛,说,“我知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个道理,先生,我自愿辞去公关管家一职,这么久以来……” “罢了,下不为例。” 顾寒生上楼了。 留下曲桉呆怔地站在原地,良久,她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汗水。 顾寒生回卧室洗了个澡,走进衣帽间时,看到了地上的毯子。 还是挺有冲击力的。 凌晨时的某些画面冲进他脑中,光是想着,心脏就一阵阵钝痛。 可如果问顾寒生他后悔吗? 他肯定不会后悔。 因为他的人生字典里,几乎没有后悔二字。 江平生这事他过不去。 至少目前作为凉纾的丈夫,顾寒生过不去。 他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底线。 齐真没有发现骨灰盒倒还好,她默默处理了,这东西不用出现在他面前污了他的眼,可它偏偏出现了。 这就让人膈应了。 他所查到的资料里,江平生这个人,没有一处不好的地方。 他看到的别人眼里描述的江平生,也是这样。 偏偏这人跟凉纾有了深刻又浓烈的交集,更偏偏,江平生去世了。 从此留在凉纾心中的江平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江平生。 他要怎么将这样的江平生从她心头连根拔起? 如果拔不起来,他以后一想到这事儿就硌得慌,也不好受。 所以她要走,那他就让她走。 留在贝森路也好,他只需要保证她的安全问题,不出事就行。 最后就看谁先妥协下来。 …… 江平生的骨灰入棺时,凉纾还在贝森路的房间里陷入沉睡。 那时是下午。 顾寒生带着季沉亲自看着这些人破土开棺。 这两天发生的事,季沉几乎没有任何遗漏。 他深知江平生跟凉纾的关系。 顾寒生今日吩咐他去办这件事时,季沉惊讶了,他问,“这位的骨灰不是在当年就被人带走,最后消失了吗?” 当时男人嘴角弥漫起嘲讽的笑,袅袅的烟雾迷了他深邃的眸,他看了一眼季沉,也不知道是在说凉纾还是在奚落自己,他说,“我这位太太有本事吶,骨灰被她找回来了,甚至还安然无恙地在零号公馆放了大半月。” 闻言,季沉面上已是极度震惊。 他低下头,刻意压下自己脸上的神色,“那您还?” 视线里,顾寒生扔了烟头,紧接着有一双高级的手工皮鞋踩上去将烟头狠狠碾灭,“再膈应也得埋,我顾寒生的妻子不能当别人的未亡人。” 这话一出,季沉觉得自己懂了。 但他又觉得自己不懂。 他当初只想到,顾先生和凉纾领证,一半是那女人的算计,一半则是他的算计。 凉纾要往上爬,要攀上这虞城新贵,故而算计顾寒生。 而顾寒生呢? 顾寒生为了虞山别墅的苏言,也一步步地给凉纾下套,也是算计了她。 这是季沉对他们这段关系的界定。 但现在,季沉不懂了。 顾寒生这无奈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妒忌跟庞大的占有欲,这话一度袭击着季沉的心脏。 他从头开始理顾寒生跟凉纾之间的事。 最后,季沉竟是从心底里惊出一身冷汗,从什么时候起,这位站在虞城金字塔顶端的男人竟对一个极度不堪的女人倾注了这麽多的心思? 譬如,这两次,她失踪时,老板着急抓狂的样子。 譬如,同学宴上,她被人欺负时,老板眸底那蓄藏毁灭一切的风暴,但最后他只是克制着让自己出面去带走凉纾。 季沉本以为,是顾寒生不想曝光自己的身份,更不想曝光跟凉纾的这段关系。 现在想想,他哪里是不想让自己跟凉纾的关系曝光,分明只是为了凉纾不处于被众人笔诛墨伐的地步才让他出面。 因为他是顾寒生,他做事可以不那么计较后果,只需要跟着自己的心来。 他要真的想隐瞒自己的婚姻状态,那么他就不会大大方方地将戒指戴在手上,而凉纾的戒指却被他穿成了项链让她戴在脖子上。 更甚的是,他多次带她回顾家老宅见顾家老太太。 还有年底在温城出差那几日,他不要命地抽烟喝酒,想来多半也是跟那人有关。 想到这些,季沉只觉得惊恐。 顾寒生这人,究竟恐怖到什么地步? 季沉现在是明白了,兴许从来就不是凉纾非他顾寒生不可,而是顾寒生从一开始到现在要的人就只是凉纾。 她在皇城会所砸了他的场子,给她债主施压催债……这些不过都是顾寒生为了引凉纾主动找上他的手段而已。 如今,顾寒生对江平生的骨灰十分介意。 但因为凉纾当初剪了自己的头发放入棺椁内,这个事情顾寒生无视不了,这也是他心头的疙瘩,要想消除这个疙瘩,顾寒生就只好委屈自己去面对另外一个疙瘩。 他要用江平生的骨灰将顾太太的头发换回来。 …… 顾寒生拿到头发之后就离开了城郊公墓。 留下季沉在这里善后。 季沉当时想,谢卓让顾寒生善待江平生的魂灵,而江平生最终还是跟黄土融在一起,不管顾寒生是处于何种目的,这是否也算是他的善意? 地上散落着一堆的烟头,一点都不避讳是在墓地,这些烟头就落在江平生的墓碑前。 季沉眯起眸子转身,视线里,老板的身影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这个自负骄傲的男人,他什么都不信,他始终都是他自己。 可他们这位劣迹斑斑,身世惨淡的顾太太却狠狠摆了这个高傲的男人一道又一道。 …… 凉纾下午一直在做梦。 梦里的人不是江平生。 她喊他阿生,但对方狠狠甩开她的手。 他甩开,凉纾就又贴上去,这次她直接抱住了他,哭着求他:“阿生,你别走,你别生我气。” 男人猛地转过身来。 这张脸跟江平生的一样好看,但是这人一看就很凶,他眸子深邃,眉梢眼角都带着浓烈的怒气,这些怒气仿佛能将她给烧灼成灰。 她不认识这人,猛地后退了一步,伸出手指指着他,“你是谁?” 男人菲薄的唇角勾勒出些许微末的弧度,有些冷,他重复她的话,“我是谁?” “你不是阿生。”凉纾说。 他笑着,可是样子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温柔,他说,“是啊,我当然不是阿生,因为他已经死了,你听到了吗?江平生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了。” 第102章 多事 凉纾从噩梦中惊醒。 老旧格子玻璃窗上夕阳投下浅浅的黄色光影,房间里静得可怕,楼下街道上的吵闹声清晰地传进凉纾耳朵里。 有那么一个瞬间,凉纾好像回到了那年,她在暮色四合时醒过来,耳朵里除了外面喧闹的人群吵闹声还有厨房里的切菜声。 人说,黄昏时醒来是一件残忍的事。 这个时候你会尝到被全世界平抛弃的感觉,那种从骨子里跑出来的孤独感可以瞬间击溃一个人。 和江平生住的那一年,凉纾黄昏醒来,听到的从来都是他在厨房里忙活的声音。 所以曾经有一段时间里,她从来不敢在下午睡觉。 后来她却习惯了。 每天奔波于各种名流宴会里,多数时候回到家已经早上了,她一觉醒来就是傍晚,也根本没有时间享受孤独,因为立马就得奔赴下一场。 后来这种赚钱的途径被人掐断,她就去地下城当荷官。 生活过得混混沌沌,但是人却十分清醒。 此刻,凉纾侧头朝房间里唯一有光的地方看去,窗玻璃被木格子分割成整整齐齐的几个小块,窗框之间的缝隙不小,见缝就穿的冷风吹得那碎花窗帘像鬼魅一样飞扬。 心脏处传来丝丝清晰的痛感,凉纾伸出手掌按住,又慢慢闭上眼睛。 睡了一觉,浑身的痛更加清晰。 楼下有人在吵架。 是一辆火三轮蹭了一辆电瓶车。 火三轮车主是一位中年男子,电瓶车车主是中年妇女,后座上坐着一个十来岁大的男孩子。 此刻,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声音越来越大。 中年女人伸腿将车脚架踩下来,随后一把将坐在后座背着书包的孩子扯下来,她当着围观群众的面指着自己电瓶车的侧面,提高嗓门,“你还想赖账不成?你看看你那破三轮给老娘这车刮的!” 电瓶车侧面被三轮车的划拉出一道极深的凹痕。 火三轮车主见状,抵死不承认。 女人不依了,非要他赔钱。 说着,她伸出手就要上前打人,原本站在她身后的孩子被她吓得往后躲了躲。 中年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一个用力,女人被甩到一边,他指着那小孩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这女人,冷哼: “你们一家净干些缺德事,今天早上你们家那破小孩划伤了一辆几百上千万的路虎车,车主当时没看到,但是我可看的清清楚楚!” “你是不是想耍赖,再瞎说,老娘撕了你的嘴!” “好多人都瞧见了,我手上还有视频,你要不要看看?那车的车牌号我都拍得清清楚楚,对方要是回来找麻烦,我一定第一时间将这个罪证视频发出,我看看就你那破电驴子拿什么去赔!” …… 凉纾觉得吵,拉高被子捂住耳朵,又翻了个身。 梅姨妈这时开门进来,将她这个房间的窗户关严实,一边骂,“一天到晚不是吵就是哭,死了爹还是死了妈……” 转身一个侧头,就见凉纾正盯着她,梅姨妈心头又是一顿火气上来,“你清醒了吗?” 凉纾又闭上眼睛,翻身背对着梅姨妈。 梅姨妈绕到另外一边,低头看着凉纾,“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突然睁开眼睛,因为太久没说话,嗓子十分沙哑,凉纾问,“我说了你还要杀了他吗?” “看情况。” 嗓子冒烟,即便是睡了一觉身上还是没有力气,头晕目眩,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她忽地摇摇头,说,“那不说了。” 梅姨妈气不打一处来,弯腰掀开她身上的被子,将她从床上扯起来,“你赶紧去给我洗洗,被人折腾成这样,你最好永远不要让我知道这老王八羔子是谁!” 凉纾突然眼睛一酸,她搓了一把脸,喊了一声姨妈。 “别叫我姨妈,看到你这样我真想掐死你。” 凉纾扯唇笑笑,想掐死她的人可不止梅姨妈一个呢。 “赶紧去,把你身上给我洗干净了!”梅姨妈捞着她的手臂就要将她拖下床。 “咝……疼啊。”凉纾没忍住,踉踉跄跄下床差点摔了,她半眯着眼睛,“我疼啊,浑身都疼。” “活该!” 梅姨妈找了干净的衣物扔到她身上,凉纾拖着沉重的身子去了浴室。 出来时,梅姨妈指着茶几上的药,脸色不太好,“赶紧把它给我吃了,我可不想过几个月带着你去医院打胎!” 凉纾没什么表情,怔怔地盯了那避孕药好几分钟,随后走过了掰了一颗就往嘴巴里扔,往房间里走时一边说,“真怀上了不用你带我去打胎,我自己会去。” “真是贱,你就不能自爱一点吗?”梅姨妈站在客厅,指着她厉声道。 闻言,凉纾慢慢转身,湿漉漉的长发还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水滴的她脸上肩头到处都是。 她倏地扯唇笑了下,嘴里药片滑过喉咙的苦涩味道还在,“你都这样,何必来要求我?姨妈,谁能有你贱呢。” “凉纾,你!”梅姨妈胸口不住起伏,随手抓起桌上的东西朝她扔过去,“你跑出去跟男人鬼混还有理了?你还回来干嘛?!怎么不趁早死了算了!” 凉纾低头看了眼落在自己脚边的塑料杯子,随后看都不看梅姨妈一眼,转身朝房间里走。 门关上,还能听到她在外头气急败坏的声音。 一天没吃东西,凉纾不觉得饿。 她捂着小腹的位置,想到再之前和顾寒生在书房爆发的那一次争吵,他说以后都戴套,但是之后的每一次,他哪次戴过? 罢了,她怎么可能怀顾寒生的孩子。 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头,凉纾太累了,随手拿毛巾擦了几下,又倒床上睡过去了。 …… 凌晨一点。 顾寒生从零号公馆卧室的大床上惊醒过来,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另外一只手捂着疯狂跳动的心脏。 暗夜里,偌大的卧室里静得能清晰地听到咚咚的心跳声,如同擂鼓。 顾寒生做了一个梦。 梦见凉纾死了。 画面格外清晰,甚至于,他还能透过那具焦黑的尸体看到自己脸上的狂怒跟悔恨。 后背升腾起一股股凉意。 他伸手拍开最近的睡眠灯,在视线还未清明前手指已经摸到了手机,然后极快速地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手机震动声随后在室内响起,这时,他才猛然想起来凉纾走时什么东西都没带,没带手机,也没带钱包。 顾寒生下床,光脚在卧室里踱步,又随手拨通了季沉的电话。 “快,打电话问问贝森路的情况。” “是。” 电话挂断,顾寒生赤脚出了卧室门,随手拿了一件外套就朝楼下走,指尖还勾着车钥匙,一路往楼下走。 出门时,季沉的电话进来了。 “先生,贝森路情况一切正常。” 男人脚步顿住,随后抬头看着通往车库长廊上昏暗的灯,闭了闭眸,两边的玻璃墙上映出男人高大却微微佝偻的身体。 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异常凌厉。 半晌。 顾寒生绷紧下颌线看着自己身上的装束,他此刻身上还穿着入睡时的家居服,只在脚上随意套了一双皮鞋,连袜子都没套上。 男人略一沉吟,开始往回走。 她当然不会出什么事,身边都派了人看着。 只是那梦里的场景太真实了。 真实到,即便是醒来似乎都还能闻到那种焦黑味,只是梦,被她吓出来的梦而已。 后半夜,顾寒生却再也没了睡意。 他去书房处理事情,在半夜里跟国外的分公司负责人团队开视频会议。 屏幕那端,有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员工用英文跟身侧的同事夸赞屏幕这端顾寒生如何如何帅气,如何如何有魅力。 …… 这一夜,贝森路其实并非一切正常。 凉纾半夜里发起高烧,滚烫的温度让她从深度的沉睡中醒过来。 实在是太难受。 她张了张嘴,发现嗓子疼的厉害,想发声都很困难。 手指抹黑伸向一旁的床头柜,上头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她碰到在地,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声。 这声音响起来时,她才发现自己压根就没带手机。 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撑着身体起来,开了灯,随手拿过床头柜上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随后扶着墙壁想去外面倒点儿水喝。 —— 梅姨妈被那“咚”地一声地从睡梦中唤醒。 像是有什么重物突然倒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她猛地从床上起身,开灯拿过披肩披在肩头下床穿鞋往外头,一系列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 走到客厅,她啪地一声地拍开灯—— 略显拥挤的客厅里,凉纾倒在地上,而江九诚就端着水杯站在倒在地上的凉纾面前。 灯光亮起时,江九诚吓了一跳,抬眸就对上卧室门口梅姨妈阴恻恻的眼神,他手指一抖,手指没拿住杯子,塑料杯子砸在地上,里面大半杯水都洒在凉纾脸上。 江九诚吓得一下跌在地上,看了眼凉纾他不住地后退,又连忙抬头去看梅姨妈,江九诚哆哆嗦嗦地摇头摆手,“翩翩,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在这里接水喝,都不知道面前有人,她是自己突然倒地的……” 梅姨妈冲过来,先狠狠给了江九诚一巴掌。 然后一把将他推开,梅姨妈将凉纾扶起来,几乎刚刚一触碰到凉纾的身体梅姨妈眉心就拧成了一个川字。 她身上的热度滚烫的灼人。 此刻,女人脸色潮红,满脸水珠。 梅姨妈随手扯过她手上拿着的手帕将她脸上脖子上的水珠擦掉,江九诚这时看到了满布在凉纾身上的痕迹。 他指着凉纾,惊得支支吾吾的,“她……她……怎么……” 梅姨妈将湿浇浇的帕子扔到江九诚身上,一边奋力将凉纾扶起来一边又冲他吼,“你还不赶紧叫救护车,还愣着干嘛?!” 江九诚也是被吓傻了,随手将那帕子揣进兜里,连滚带爬地满地找手机。 救护车来时,凉纾正被梅姨妈背着下楼,狭窄的楼道里江九诚开着手机电筒功能在前面照亮。 他心头十分害怕,脑中全是那天在皇城会所见到的那个男人。 那个冷漠矜贵开口闭口就掌握着别人生杀大权的男人。 后来他太害怕了,害怕对方再找上他,他夹着屁股做了一段时间人,也压根不敢打听对方的身份,因为不确定他们是否还盯着他。 他以为这事就过去了。 可今天凉纾满身伤痕出现在他面前,江九诚就怕了。 那天晚上在皇城会所发生的细节出现在江九诚脑海中,他在不清楚对方目的的情况下,将他所知道的凉纾跟江平生的事情全盘托出,并且,他让这些人都去找凉纾的麻烦。 江九诚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性格,他几乎没什么原则,当时为了自保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凉纾的死活跟他压根没有什么关系。 可现在凉纾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梅姨妈面前……江九诚不敢去想了。 心里装着鬼,下楼梯时就难免打滑,他一脚踩空,一骨碌地滚到楼梯和楼梯之间的缓步台上。 “哎哟……” 梅姨妈也差点儿因为他的动作而摔跤,她站在台阶上,冲江九诚吼去,“你要死吗?就下个楼梯都这么虚,你那副身体终于被那些女人掏空了?” 江九诚忙爬起来继续给她照亮,一句话都没说。 梅姨妈冷哼一声,“你也死在外面算了,半夜回来连灯都不敢开,你是做了多令人恶心的事?!” 她的声音不小,这栋楼又不隔音,有脾气暴躁的住户打开门对着他们就是一阵谩骂,“大半夜的,死了人赶着下葬吗?再吵把尼玛棺材板都给你敲得稀烂!” 梅姨妈闻言,又对骂了一句更加难听的话。 对了,这就是虞城贝森路的真实写照,住在这里的人少有几个是有素质的。 这里是二楼,梅姨妈骂完继续背着凉纾下楼。 有护士早就在下面等的不耐烦了,跟着冲上来,瞪了梅姨妈一眼,“吵吵吵,吵什么呢?不知道病人耽搁不得吗?” 梅姨妈冷冷地哼了一声,越过这护士就往前走,“一个个的,都不省心,给我干干净净地死在外面一了百了!” …… 凉纾高烧近四十度。 这个度数,要是再晚那么几个小时,人都得废。 走得急救通道,一系列的检查做完,最后还是没能把温度降下来,给她挂上点滴,有护士在里面轮流用冰块给她做物理降温。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梅姨妈跟着就走上前,“医生,怎么样?” 白大褂取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又抬手捏了捏鼻梁骨,“高烧不退,今天晚上先看温度能不能降下来,不能的话那这个情况就危险了,可能需要转院……” 梅姨妈愣住了,她焦着脸,“医生,怎么会这么严重?” “没办法,她这个烧退不下来,就看今晚的情况了。” 白大褂看着梅姨妈,脸色更加凝重,随后说,“明天如果她情况好点儿了,我建议你们再做一个性侵检查,肉眼所见的伤就那么多,更加不要说看不见的。” 医生说完就走了。 梅姨妈连连后退,指甲深深陷入手心里,她靠着墙身体慢慢下滑,眼中更是没了任何神采。 而江九诚也吓得不轻。 若是往常,按照他的性子多半还会幸灾乐祸一阵,这女人平常一直压着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若不是次次都是梅姨妈挡在中间,估计自己早就死在她手上了。 可如今听到这话的江九诚心情却异常沉重。 他表现得比梅姨妈还要沉默,目光盯着急救室亮着的灯,一脸复杂。 凌晨的医院很是安静。 触目所及的世界,全是白色。 梅姨妈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她头发有些乱,脸色难看又惨白,仿佛一瞬间被人抽走了精气神。 江九诚一直陪着她,一句话不敢说。 到后来,他实在是待不住了,心头又特别煎熬,默默跑到吸烟区抽烟去了。 廉价劣质的香烟被他吸入肺里终是缓解了一丝心头的不安,裤袋里湿润润的,江九诚拧眉随手伸进去将那东西掏出来。 是之前梅姨妈从凉纾手上扯过来擦凉纾脸上水珠的帕子,当时她随手扔在了自己身上,而他当时着急就将这帕子随手塞进了裤袋里。 这会儿,清晰明了的光线下,江九诚心咚咚地跳着,他慢慢展开这条帕子。 正是凌晨四五点的光景。 梅姨妈一路找过来,看到他正背对着她靠着墙壁抽烟,正想开口叫他,视线里,江九诚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被突然吓到了。 “江九诚!” 江九诚快速将地上的手帕子捡起来攥在手心,随后扶着墙壁站起来,看着梅姨妈,“怎……怎么了?” 他食指跟大拇指捏着燃着的香烟往嘴里送,却没有注意到正燃烧着的这边对着嘴唇,“啊——” 嘴唇被烫了下,江九诚慌忙将手中的烟头给扔了,然后伸手捂着唇。 梅姨妈站在一旁冷哼了声,“你刚刚在藏什么呢?” 江九诚攥紧手中的帕子,他摇头,“没有,我……我太困了,被烟烫了嘴……现在清醒了。” “你最不要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否则我就跟你没完。” “找我什么事?”江九诚讷讷道。 “城北有一家粥记早点,你去买点儿那儿的粥回来,她昨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她要是早上醒来了得吃点东西才行。” “城北离这儿得一个小时车程……” 梅姨妈脸色一沉,江九诚忙又说,“我去,我去,我马上就去……” 然后跌跌撞撞逃也似地离开了。 梅姨妈回到急诊室门口,在门口不安地来回转着,中跟的鞋底在光滑的大理石表面踩出一段有一段清脆的声音。 在这空旷又安静的走廊里,这声音一下又一下,显得格外阴森。 凌晨六点时分。 凉纾的高烧有所消退,梅姨妈松了一口气。 她乘坐电梯去一楼门诊部交费,出电梯时,和两个身形高大穿着一身黑的男人擦肩而过。 交费时,对方告知她,这个病房的病人费用已经被交了,甚至还预计了好几万块钱。 梅姨妈回到病房,心头却像笼罩着一层迷雾一样。 凉纾住不是单人病房,房间里还有三个床位,早上梅姨妈还听到值班护士说现在医院床位紧张,但是眼下凉纾这个床却迟迟没有病人入住。 甚至于她去门诊部一楼走了一趟,这一层楼的人好似少了很多,安静了不少。 …… 凉纾生病这事瞒不住顾寒生。 但季沉是在第二天早上顾寒生已经开完例会时才告诉他的。 当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 他正坐在大班桌背后端着一杯黑咖啡,浓浓的咖啡味刺激着季沉的鼻息,不用尝都知道这咖啡灼人心肺的苦。 乍听闻季沉的话,顾寒生那口咖啡含在嘴中不上不下。 他将这口咖啡咽下,觉得苦极了,放下杯子时,有黑褐色的液体溅到他手指上,男人眉心一拧,语气还算平静,“怎么回事?” 季沉颔首,“太太可能着了凉,昨天夜里感冒了,已经连夜送到医院去了,现在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汇报完情况,将医院地址跟病房号一起跟顾寒生说了。 但顾寒生抬眸眼神极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又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方才慢慢吐出两个字眼,“多事。” 季沉,“???” 他站着没动,男人又瞥了他一眼,“还不出去?” “是。”季沉忙点头。 关门离开前,季沉再度朝那张大班桌看去,见老板正低头拿着帕子擦拭着手上的咖啡液。 这倒是嫌他多事了。 如果凉纾真的出了什么事,季沉不信他不炸。 …… 江九诚自早统领粥买回来后,就又消失得整整一天都不见人。 梅姨妈守了凉纾一天。 半夜里,有人突然将电话打到她手机里,让她过去接江九诚,必须得亲自去,否则江九诚就完蛋。 凉纾吃了药一整天都昏昏沉沉,这会儿也睡得沉,梅姨妈没多想,离开了医院。 后来顾寒生来了。 第103章 无题 这一层是普通病房。 但却安静得像是vip病房一般。 凉纾所在的那间病房左右好几间房,都被空出来了。 这出自谁的手,不消说。 夜里格外冷,又断断续续下起雪来。 顾寒生来时,这一层几乎空无一人,只余下寥寥几间病房还亮着灯,当然,都离凉纾所住的那间比较远。 有保镖在这一层好几个出口守着。 …… 江九诚从怀中掏出帕子,整整齐齐地放在颜色深沉的桌面上,他脸色难得凝重正经,“哥,你帮我瞧瞧这个东西是出自哪里,你们经常混迹名流圈子,看到的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 坐在他右侧位置的男人,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大袄子,闻言伸手从面前的碟子里捡了一颗剥好的花生米扔进嘴中,随即哼笑了两声,没说话。 而坐在江九诚左侧的矮小男人侧头睨了他一眼,“我们哥肯定要比你这种歪瓜裂枣要懂!” 江九诚拿过一旁装着白干的歪嘴酒瓶配笑着往这男人酒杯里倒了两杯,一脸谄媚,“那是那是,哥,那劳烦您帮兄弟瞧瞧这东西,这店里的好酒您随便喝。” 矮小男人是伸腿在桌下狠狠踢了几下江九诚的腿,“装什么呢,这小破店里最贵的酒能超过三位数吗?” 穿着墨绿色大袄的男人一个抬手,桌上安静了。 江九诚静静地盯着他。 面前的桌子上一共摆着三块手帕,有两块是一模一样的,另外一块稍微有些些许不同。 这会儿,男人眯起眼拎起其中一块帕子,黑白竖条纹的娟子出现在男人的手掌当中,这东西一般都能看出来,从用料到做工那都是极其上乘的。 江九诚喉头一阵发紧,心咚咚地跳着,莫名的紧张。 他咳了两声方才喉咙发紧地道,“这两块帕子其中一个角落都绣着一个顾字,另外一块帕子上绣着一个沉字,”江九诚扣了扣脑袋,“问了好些人他们都不知道。” 这时,男人终于看清了手帕上的字。 他将手帕好好地放回原处,顺手接过江九诚递过来的酒杯,抿了一口后方才说,“没眼力见的东西当然不知道这是什么。” 坐在这男人对面的小弟挑着那两条乱叫七八糟的断眉惊讶道:“哥,这不就是一块男士方巾吗?用得着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吗。” 没什么文化水平又长期混迹在地痞混混堆里的二流子,能从嘴里蹦出来一句男士方巾他就已经沾沾自豪,觉得自己牛逼得很了。 对面的男人伸出筷子狠狠打了一下他抓花生米的手,又狠狠剜了他一眼,“小兔崽子,你懂个几把!” 上流社会严格来讲是一个笼统的概念。 对一般人来讲,上流社会代表着钱和权。 但这世上有钱的有,有权的也有。 钱分多少,权分大小。 钱权积累到一定的程度,超越了这个社会的大部分人,吃穿住行各方面都与普通人有些比较明显的区别,这就叫跻身进上流社会。 当然了,这里的分化也是严重的。 呈现阶梯式的状态。 阶梯最最底下一层,也算是上流社会。 金字塔顶端,也是算是上流社会。 只是有可能最底下一层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能亲眼见一次金字塔顶端的人,坐落在这个位置的人,多半神秘。 许多时候都是只闻其人不见其身。 顾寒生之于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存在。 许多人不曾亲眼见过顾寒生,游走商界,听的最多的就是有关这位商界巨擘的事迹。 就好比,顾寒生这人是最极致最合格的商人,人说,这是天真的。 经他手的项目,几乎没有做不成的。 这是他商界上的成就,不做赘述。 又好比,坊间传闻,顾寒生在吃穿用度上穷奢极侈,大到他的西装衬衫,小到他平常用的一块方巾都十分讲究。 西装衬衫从不穿外头买的,他的这些东西用料跟做工必是世界之最,或是男士高级定制或是纯手工,每一样都必别出心裁。 而他的东西必定是有自己的符号的。 世界一流品牌都有自己的符号,这个符号会形成品牌效应,很多东西都是价格大于价值,而这个大幅提升的价值就来自于品牌。 例如名品:古驰、范思哲、lv等。 哪怕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牛皮袋,冠上这些符号,那价格于普通人来讲,也必定十分惊人。 而顾寒生的符号则是代表了他这个人。 例如,他的每一件西装上衣扣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能从上头看出来是独属于他本人的痕迹。 例如,他的每一件衬衣袖口都用上等的紫线绣着一朵低调的鸢尾。 又例如,他用的每一块方巾一角也绣着他的姓氏。 这个圈子里的人,跟顾寒生有过应酬的人但凡一想到鸢尾,就能联想到顾寒生。 没跟他应酬吃过饭的有钱人,也能在偶然跟别人谈起顾寒生这号人时从中知晓这些细枝末节。 甚至于,这些符号标签不仅仅顾寒生一人有,他的下属也有。 提起商界的顾寒生,一般人估计很难和他本人对上号,但他们必定知道季沉跟时倾。 顾寒生的左右手。 季沉跟时倾,抛开顾寒生的光环,这两人随便单拎一个出来那也是行业最顶尖的存在。 季沉,国外名校双学位博士。 时倾,极少人知道她本是知名的律师,弃律从商,这点极少人知道,而知道为什么的人就更加少了。 这两人在顾氏的位置非同一般,这两人的个人资产在虞城的富人圈子里是排的上名的。 他们跟顾寒生一样,也有自己的符号。 譬如这方巾,就跟老板顾寒生的如出一辙。 某场宴会上,有侍者不小心将酒液洒了些许在顾寒生手上,众人看到都大惊,原以为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包括这名侍者都是这样以为的。 但结果却是,气质清癯疏淡的男人只随手将手上的高脚杯放在侍者托盘里,随后从西装上衣兜里扯出一块方巾,淡淡地擦拭了几下手指。 男子眉梢眼角刻画着淡漠疏离的气质,看的出来他今日心情还行,没有苛责,更加没有其他的只言片语,只在善后完之后将手中的方巾随同那个酒杯随手扔在托盘里。 在侍者惶恐不安时,他已然转身和身侧的人继续交谈了。 远处,有女子倾慕顾寒生那举手投足的贵气跟魅力,抱着双手做出祈祷状,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天哪,突然好像当他手中的巾帕,能被他手指捏一捏,揉一揉也是好的。” 也有女子心里冒着红色小心,一边酸酸地道:“听说他那块随身用的帕子价格是知名设计师为他量身定制的,除了他的助理跟秘书,世间再没有第四块同样款式的,几千万把块的方巾,他就那么丢了,真的好浪费!” 说话间,这女人还带着得不到的愤慨。 有女人接她的话,“哪里用得着你来操心,真正的有钱人用帕子擦手就跟我们扯一张纸巾来用掉是一个道理!” “当然了,你也不要说人家浪费啊什么的,各个阶层有各个阶层不同的消费观念,在你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放在人家眼里就是很稀松平常!” 至此,无人说话了。 眼下,对于江九诚拿出来的这几块帕子,这男人自然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他不过比某些有所耳闻的人要稍微好一点儿,至少他知道这东西是谁的。 江九诚看着他皱起来的眉头早就心有不安,见对方迟迟不说话,他将一整杯酒都倒入喉咙里,喝的急了,辣的他胃里一阵火烧。 他一拍桌子,急了,“哥,这东西到底什么来历?” 男人看着他,转而问了江九诚一个问题,“我问你,你这东西怎么来的?” 江九诚盯着他,随后说,“我捡的!” 男人冷笑,“这玩意你跟我说你捡的,你做梦吧。” “那这到底是什么来历,你他妈的倒是说啊,哥,你别是也不知道吧?” 这男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才说,“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惹了什么事可得麻溜地离兄弟们远一点儿,千万别他妈伤及无辜!” “行行行,哥,你赶紧说吧。” “知道商贾名流顾寒生吗?” 江九诚眉头一皱,随后很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你他妈都不知道,完犊子去吧你。”男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是没接触过,但这他妈的就是一匹狼,商界里的笑面虎,灰色地带的地头龙,他这人狠起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上次听说直接卸了道上两个兄弟的两截小指。。” 对面正伸爪子抓东西吃的小弟闻言忙将自己的手指给缩了回去。 那小弟将双手放在桌子底下,左手按着正哆嗦着的右手,嗓音也哆哆嗦嗦的,“可……可是哥,混江湖的断个一节半截手指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男人伸腿狠狠踢了他一下,“正常,正常,是正常,可你他妈见过你伤口都他妈的快愈合了然后还能收到自己那截血淋淋的手指的画面吗?” 小弟瞬间不说话了,脸被吓得煞白。 “你还觉得正常吗?看到这男人多狠了吧,这简直就是杀人诛心不够,还他妈要鞭尸!” 江九诚听闻这些话,唯一有的就是后怕,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他也跟那小弟一样双手紧紧捂在一起,好像下一秒自己的手指就会被人剪断一样。 江九诚想起那一天,他说出江平生身份那天,如果自己再死鸭子嘴硬一点,现在收到自己那血淋淋的手指的,是不是就是自己了? 想到这一层,江九诚后背又是无端升腾起一股凉意。 他不说出凉纾跟江平生的事,这个叫顾寒生的人要弄他。 而他说了,也不见得自己能安然无恙。 这男人问江九诚,“你到底干什么了?赶紧说说。” 江九诚犹豫了下,却因为心里太害怕了,这事藏在心里只会让他越来越恐慌,“我……侄女被他的人强暴了,惨不忍睹,差点儿死了。” 凉纾昨天凌晨被送到医院的样子,可不就像是要死了一样么。 医生还建议去做性侵检查。 江九诚越想就越害怕,越发觉得顾寒生这人恐怖如斯,他弄了凉纾,随后就把凉纾扔到贝森路,然后借此来提醒自己…… 那男人闻言皱眉,“不可能吧,顾……狠是狠,但应该不至于对女人下手,我听说,他对女儿是出了名的绅士……” 梅姨妈找到江九诚时差不多是晚上十一点。 江九诚和人一起喝的烂醉。 她走过去伸脚踢了踢地上如同死人一样的江九诚,他们是在一家偏日式风格的小酒馆。 四四方方的神色小桌,旁边摆着坐垫,此刻,江九诚烂醉地倒在塌上。 梅姨妈穿过热闹的大厅,推开他们这个小包的门,一眼就见到了他。 “江九诚!” 这声音让一旁还在喝酒的男人顺势朝梅姨妈看过来,只见油纸糊的格子门被推开,从外头浓浓的夜色里走进来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 她正扭着腰朝他们走来,那张脸带着吸引成熟男人荷尔蒙的魅力。 男人起身,一把抱住梅姨妈,将脸凑过去在她脖颈之间嗅了一口,“好香。” 梅姨妈一把推开这人的手,那男人喝了酒,不过是外强中干,被她一推就往塌上倒。 这声音惊动了江九诚,江九诚猛地一下惊醒,醒来就伸手将桌上的几块男士方巾攥在手中,一边惊恐地喃喃自语,“啊,他们要杀我,顾寒生要杀我,他要杀我!” 江九诚做梦了。 就在刚刚烂醉昏睡时。 他梦到冰天雪地里有打着伞的男人抢了他手中的卡,而后,又有漫天飞舞的红色纸币从他头顶倾泻而下。 那些钱,一张张地在空中飞舞,他跪在地上快速地捡,不顾浑身的痛,不顾几乎已经僵硬的手指。 可他还是没能将那些钱捡起来。 然后画面一转。 他跪在昏暗的包间里。 有人拿着剪刀正要剪他的手指,他死命挣扎,最好在剪子合拢时发出夺命般的叫声,这叫声和房间里那男人被梅姨妈推到的声音重合,就猛地一下惊醒了江九诚。 他在座位上动来动去,转身就看到了梅姨妈。 梅姨妈站着没动,一脸冷漠。 江九诚却像是见到救星一样,他冲上来抱着梅姨妈的身体,表现出极度的恐惧跟恐慌,“翩翩你看看我手还在吗?你快看看我手还在吗?” 梅姨妈被一股浓重的酒味包裹着,最后实在是没拗过他,气急败坏地扯着他的手道,“你手还在,你手还在呢!” “那就好,那就好……” 而刚刚被梅姨妈推了的那男人这时已经醒了,他指着江九诚,冷哼两声,“美人你别光看他一个人啊,他这种人害的自己侄女差点被人强暴至死,有什么值得你眷念的,快来哥哥们的怀抱……” 梅姨妈听清了他说的每个字,她浑身血液都像倒流了一样。 她倏地扇了江九诚一巴掌,打的江九诚半边脸更加红了。 “江九诚,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阿纾的事,是你害的?!” 江九诚睁开眼睛看着她,最后又冲过来抱着梅姨妈的腰,开始没骨气地哭,“我把江平生的事抖出去了……” 闻言,梅姨妈这下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两下推开江九诚,连连后退,转身就朝外面走。 十一点的酒吧一条街还很热闹。 但热闹是属于酒馆里的人,外面的街道依旧寂静。 外面在下雪,气温低,天气差,很少有人待在外面。 江九诚追上来,梅姨妈抬手就甩了江九诚一巴掌,她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随即指着江九诚歇斯底里地吼道,“你把江平生的事说出去,你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江九诚,你真是……” 他跪在地上一把抱住梅姨妈的腿,眼泪鼻涕全部都蹭在梅姨妈的衣服上,“翩翩我害怕啊,我如果不说死了的就是我们了,你还记得我们被抓取皇城会所的事吗?” “我那时候没说,但后来他们又抓了我,我能怎么办?我不说我就要死,我只能说……” 几年前。 梅姨妈跟江九诚一同被抓去过郊区某个风景别墅。 他们俩人在这个风景别墅度过了整整五天,外头的风景很好,成片成片的白桦林,风一过就吹的叶子哗哗作响。 梅姨妈跟江九诚的视线远处,是成堆的大学生来这里写生。 外头越美好,就衬得这风景别墅越残忍。 这五天,梅姨妈跟江九诚只有水,没有食物。 不管是渴了还是饿了,都只能喝水。 最饿的时候,江九诚将窗台上种着的大蒜花扯出来就那样咬着根茎吃了,若不是梅姨妈阻止,江九诚非得中毒而死。 后来别墅的主人终于现身了。 这人穿着铁灰色的衬衫跟黑色西裤,样子十分俊美,气质偏阴柔,身形高大,但是脸色很难看,模样阴狠。 论外形跟容颜,梅姨妈都未曾见过比他还要优秀的。 这男人坐在一张竹编的椅子上,左手边的矮几上放着一杯水。 梅姨妈现在看到水就想吐,偏偏这男人还当着她的面喝了一口。 因为太饿了,身体的很多机能都迟缓了很多。 梅姨妈对这天的记忆都模糊了不少,她就记得这男人说了一句话。 他的第一句,“饿的感受恐怕很不好受。” 第二句是:“你们俩能将江平生这个人从脑海中抹去么?能我就给你们东西吃,”男人笑笑,“不能我就饿死你们,反正死人最能守口如瓶。” 梅姨妈早就有些撑不住了,她靠着沙发没说话。 江九诚一边疯狂地喝水,一边不住地点头,“我们能,我不认识什么江平生,求求你,别让我们死。” 他朝梅姨妈看去,下一秒,这男人顺手将手中杯子里的水朝梅姨妈泼过去。 梅姨妈瞬间惊醒,从沙发里抬头看着他。 他问,“你呢?” 江九诚扯着梅姨妈的裤腿,说,“翩翩,快说你已经忘了,快说啊,反正那人都死了,你不是不想要她伤心吗?那以后我们就都忘了这人,再不在她面前提起江平生这人。” 梅姨妈闭上眼睛,点点头,“我不认识这江……什么生。” 接着梅姨妈就晕了过去。 他离开之前眼角余光见到江九诚在朝他磕头,这男人简直没有一点底线,他喜极而泣,“谢谢你没让我们看死,谢谢!” 门口,身形高大的男人刀削般的薄唇抿唇冷淡的弧度,他朝已经昏过去的梅姨妈看了眼,心脏骤然一疼。 梅姨妈不能死,梅姨妈若是死了,她以后又能否在这偌大的虞城活下去呢? 后来,梅姨妈在医院里醒过来。 营养液正透过细细的软管输到她身体里去,她看到电视上财经频道正播放着某个集团的项目落地介绍。 她恍恍惚惚地将电视上这个男人的脸和那张脸对上。 他是,陆瑾笙。 陆瑾笙以那样近乎惨绝人寰的手段让她跟江九诚忘掉江平生包括这个人,包括江平生和凉纾之间的事。 陆瑾笙当时没说如果说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因为他们当时都快死了,根本就连听一下这个假设的后果都不行。 而现在,江九诚将江平生的事抖出来了,一同抖出来的,肯定还有凉纾。 所以梅姨妈觉得,恶果来了。 陆瑾笙让这些恶果全都发生在了凉纾身上。 她被折腾得那样惨,也是差点丢了半条命,梅姨妈现在一想起一切因江九诚就起,此刻连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 深夜十一点半。 顾寒生从医院离开。 空旷的走廊上,陈羡从墙壁后出来静静地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眸底情绪格外复杂,她脸颊上被纸片划伤的伤口已经结痂,还留着一道淡淡的痕迹。 她走到凉纾的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朝里面看去。 两分钟后。 陈羡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她抿唇道,“陆先生,阿纾还在医院没醒,现在这里没有人。” 无人看见,陈羡握着电话的手背上头布着些青紫的痕迹,像是被人打了一样。 第104章 无题 陈羡在医院里看到顾寒生从凉纾的病房里出来。 她稍微花了一点儿时间查了查,在陆瑾笙赶到医院之前,发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陈羡一直就知道凉纾跟这位虞城富商关系匪浅。 上次同学会,她折回来时,看到了那栋楼下拥在一起的两人。 顾寒生是虞城最低调但是最具话题性的人物。 他跟其他有钱人相比,他更吸引人的是他的外形,是他的内在,是他的神秘。 陆氏和顾氏交集甚少,陈羡没有跟顾寒生或者顾寒生手下人打交道的机会,多数时候都只是隔着空气隔着衣香鬓影的人群远远地端望那男人。 这样的男人,身边有几个女人不奇怪。 况且爆出来的也有好几个。 陈羡以为,凉纾是顾寒生的情妇。 毕竟她这个大学同学,大学时从不交际,性子孤僻,独来独往,但她有着令同性艳羡的资本。 凉纾长得好看,单从这一点来讲,她完全配得上顾寒生。 有关顾寒生的花边新闻,陈羡跟其他人无异,多是从网络上得知。 但那晚,宴府树下,陈羡身影被榕树树影遮了个七七八八,目光所及处,是穿着长款黑色大衣身形颀长的男人扣住怀中娇小的女人低头浅吻的画面。 宴府秋区大楼门口,虽不见其他人,可门童侍者这些都在,顾寒生如此肆无忌惮,根本是不怕被曝光的做派。 隔着远远的距离,那晚顾寒生怀中的凉纾,侧脸冷白线条柔和,眸中还泛着水光,已然是一副深陷的样子。 不多时,有几位商界友人走出来,顾寒生也不避讳,和人浅浅打着招呼。 这个画面在陈羡心里激起层层涟漪,她手指握着电话背过身去,脸色看起来有些难受。 凉纾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陈羡是意外的。 曾经多骄傲一个人啊,怎么就沦落到去给人当情妇的地步了呢? 而如今,陈羡才知道,凉纾竟然是顾寒生的太太。 她竟然跟顾寒生结了婚? 陈羡将身体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慢慢闭上眼睛,这个消息,不知道陆先生知道又是何种反应呢? 大概……会疯吧。 她扯唇无声地笑笑,疯了更好。 …… 陆瑾笙来医院时,差不多是在顾寒生离开四十分钟后。 陈羡正在医院门口等他。 见他从露天停车场走来,陈羡忙撑了伞朝台阶下走,她将伞举高放在陆瑾笙头顶,“陆先生……” 陆瑾笙脸上情绪难辨,他抬手一挥,头顶的伞倏然倾翻在地。 扑簌的雪花像扯絮一样落在陆瑾笙肩头。 陈羡手臂还保持着撑伞的动作,整个人僵硬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陆瑾笙高大的背影。 半晌,她弯下腰,面色平静地捡起地上的伞,跟着他一路走进去。 电梯里,陈羡主动说,“阿纾没什么情况,大概还在为了债务奔波,行踪比较神秘,可能是怕您?” 陈羡抬头看了陆瑾笙一眼。 逼仄的轿厢里,陆瑾笙漠漠地盯着前方,冷嗤,“她是该怕我。”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 男人抬脚迈出去,陈羡跟着也就出去,前方,陆瑾笙说,“你去警告程歌苓,她若是再闹,以后别想在娱乐圈混下去。” …… 凉纾醒来,刚刚好对上那双暗黑阴狠的眸。 心脏倏地漏了一拍,房间里静静的,只有一侧亮着一盏台灯,光线昏暗,她连面前人的表情都看不清,独独被那双眼睛震慑到。 她眨了眨眼,往被子里缩了缩,抿紧了唇,没有说话的打算。 陆瑾笙就坐在床边盯着她,深刻的五官笼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有种诡异的感觉。 凉纾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不多时,安静的空间里响起他的冷笑,“见到我来了,这么怕?” 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安静的病房里,只有她跟陆瑾笙。 凉纾张了张口,刚想喊人,话却被陆瑾笙截断,“没人理你。” “你来干什么?” 许久不曾说话,乍一开口,女人嗓音十分暗哑,像迟暮老妪。 陆瑾笙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嘴角弥弥漫开冷绝的笑,“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了吗?” 具体是哪一天凉纾还真的忘记了。 但是不碍事,她侧头就能够看到摆在一旁柜子上的日历,一月十三日。 陆瑾笙瞧着她的动作又是一声冷嗤,“你的时间不多了,有什么想说的么?” 被子底下,凉纾攥紧了手指。 她只漏出来半张脸,“除夕我回陆家,你会怎么对我?” 浑身气息冰冷的男人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 凉纾又问,“你会杀了我吗?” 陆瑾笙又坐下,这次,他离她更近了一步。 他脸上带着冷厉的肃杀之气,搁放在被子上的手指慢慢握成拳。 “陆瑾笙,十年早就过了,你母亲已经死了十一年了,如今你会杀了我替她报仇吗?”她紧紧盯着陆瑾笙的脸。 气氛凝固了好几秒。 下一刻,凉纾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直接将手从被窝外头伸进来,而后,他抓住了她的手。 男子大掌并不细腻,也很冰凉。 凉纾却吓了一跳,她往后退,惊恐地瞪大眼睛,“你……干什么?” 被她挣脱,陆瑾笙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薄唇微勾,“下地狱好呢?还是杀了你好?” 凉纾一直不知道陆瑾笙口中的地狱是什么。 她却在这个瞬间想到了顾寒生。 顾寒生算是她的底气之一,她缩在被子里,对上陆瑾笙发狠的眸,“陆瑾笙,你不会得逞的,我会很努力地活着,并且还会活得好好的。” 她那双眸几乎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一双眼睛了。 惊恐的时候带着胆怯,反抗你的时候又带着无辜,好比此刻,明明一身傲骨,但陆瑾笙就是硬生生从她眼中看出了那该死的可怜劲儿。 所以他淡淡地移开眸,不再看。 陆瑾笙环顾了一圈这里的环境,冷笑,“遇到我,你就好不了。” …… 病房的门被人从外头倏然打开。 临近深夜十二点,梅姨妈才回来。 病房不大,梅姨妈一冲进来就和那道坐在床边的人对视上,接着,她浑身的血液在今晚再度凝固。 身体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仿佛这时,随便谁拿一个大锤过来就能将她整个人敲碎。 凉纾看着那突然开门进来的人,小声地喊了声,“姨妈。” 陈羡站在门口,低下头,“对不起,我没拦住。” “你还想拦我?”梅姨妈冲陈羡一顿吼,她两步朝陆瑾笙走来,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炸响,她说,“你这个魔鬼,你这个魔鬼……” 陆瑾笙站了起来,双手插在裤袋里,抬眸冷漠地看着她。 “我要杀了你!” 梅姨妈手上没东西可以当做武器,她看了一圈,从墙壁上的电视机下方的小长柜上顺手抄了一个花瓶。 梅姨妈见到陆瑾笙,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当年这男人威胁她跟江九诚,如今江九诚将这件事说出去,他紧接着就报应到了凉纾身上。 在梅姨妈心里,陆瑾笙跟个魔鬼无异。 她举起手中的花瓶就要朝陆瑾笙扔去,陈羡站在门口看的胆战心惊,在梅姨妈出手那刻,陈羡心头一惊,惊呼,“陆先生,小心!” “姨妈!” 后一道声音是凉纾的。 陈羡目睹了接下来的那一幕,陆瑾笙本来完全可以避开这个花瓶的,但如果避开花瓶,这东西势必就会落到脸上。 这东西扔在人脸上并不是开玩笑的,能直接碎成块。 所以千钧一发之际,陆瑾笙拉高凉纾面前的被子遮住她的脸,梅姨妈手中这个花瓶便被她扔到了陆瑾笙手臂上。 陆瑾笙速度有多快呢? 他将被子拉高的同时花瓶刚好触到他手臂,几乎是同一时刻,陆瑾笙抬手将手中的花瓶朝后一挥—— 这花瓶刚刚好撞到他伸手那把椅子上,随后便是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响起。 陈羡眼尖地看到他有碎片擦过陆瑾笙的手背,在他皮肉上头留下一道道血痕。 梅姨妈见到这东西压根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她跟着冲上来,“你来干什么?你害的她多惨,世界上怎么有你这么魔鬼的人?!” 此刻的梅姨妈,像一个完全不讲理也失去理智的泼妇。 陆瑾笙的耐心用完了。 他伸手抓住梅姨妈扬起的手掌,眸子里染着嗜血的暗芒,菲薄的唇勾起狠戾的弧度,“你找死?” 梅姨妈看了床上躺着的凉纾,眼泪一下从眼眶地出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然倒塌了,“你看看你害的她多惨,是我跟江九诚不守信用,我们两个贱命一条,我的命你拿去,你害她做什么?” 凉纾从被子里探出头,眸色温静地看着他们。 她不想不管吗? 不,她是累了。 陆瑾笙闻言,一把放开梅姨妈的手指,梅姨妈随后因为惯性站立不稳摔在地上。 膝盖传来尖锐的剧痛,梅姨妈刚刚一侧身,面前兜头罩下来一阵阴影,接着陆瑾笙盯着梅姨妈的眼睛,笑得格外嘲讽,“她有多惨,嗯?” 一面说着,陆瑾笙一面加大手上的力气,“她还不死不伤地活着,这怎么能称之为惨?” 几乎是在陆瑾笙说完这话的瞬间,梅姨妈瞳孔紧缩,她牙齿狠狠咬着下唇,“不死不伤……你还想害她害到哪个地步?难道你真的要她去死吗?” “她就是死了都不足以消除我心里的恨,她得生不如死才行。” “姨妈。”听到声音,凉纾从被子里钻出来趴在床边看着他们。 梅姨妈此刻被陆瑾笙抓着手腕,可以看得出来男人力气极大,梅姨妈那截手腕立马就变得绯红,几乎快要被他捏断了。 凉纾红了眼,拔高音调,“陆瑾笙,你赶紧放开她,你疯了!” 他想起身,梅姨妈这时却狠狠抱着陆瑾笙的腿。 “所以是你找的人?你今天别想好好的从这里走出去,我就算跟你同归于尽我也要……” 陆瑾笙起身的瞬间,耐心实在是消耗光了,他不过一伸腿,梅姨妈那身体就像枯枝败叶一样朝一旁倒去。 额头磕到凳子一角,人瞬间晕了过去。 凉纾看到这一幕,脑袋里倏地一片空白。 她极其缓慢地朝陆瑾笙看去,眸子里突然失去了神采,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口不住起伏,“陆瑾笙,你到底想要什么?” 陈羡从头到尾都只安静地站在门口。 这场闹剧发生时,陈羡当时不禁在心里想,要是顾寒生也在这里,那该是怎样一处好戏? 陆瑾笙这人,心理变态扭曲到了一定程度,如果要是顾寒生在这里,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 狠归狠,但不能闹出人命。 陈羡出去叫医生了。 很快,有人来进来将梅姨妈带出去了。 凉纾脸上十分焦急,她跟着就要起身追出去,但坐在一旁的陆瑾笙一个冷漠的眼刀过来,“你下床试试?那女人就算没事我也能让她有事。” 她不敢跟陆瑾笙呛。 这人特别狠,她早就领教过了。 凉纾低下头,闭了闭眼,长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也相应地遮住了她脖子上的痕迹。 良久,凉纾又问了一次,“你到底想要什么?” 陆瑾笙这时肯正眼看她了。 过了会儿,他才启唇,“我想什么都不想要,看到你痛苦我就舒心。” 凉纾不说话了。 看吧看吧,她现在已经足够痛苦了。 …… 后半夜,凉纾实在是撑不住了,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就要昏睡过去。 可病房里,陆瑾笙还在。 之后,是陈羡将陆瑾笙叫了出去。 随后不到一分钟陆瑾笙回到病房,这次只待了一分钟不到,便离开。 这晚注定谁都没有办法睡一个好觉。 程歌苓在凌晨三点被送到医院里来。 她正在片场拍戏,有一场掉威亚的打戏,现场出了点儿事故,程歌苓从两米高的台子上摔下来,虽然地上铺着一层保护垫,但到底是把她给吓坏了。 剧组知道程歌苓的身份,也不管现在是几点钟,当即就给陆瑾笙去了电话。 是陈羡接的。 陈羡再转达给陆瑾笙。 陆瑾笙去看程歌苓时,她正被经纪人扶着坐在椅子上等护士处理伤口。 两米高的台子,下面还垫着一层,按理来讲不会出事。 程歌苓摔到的不是腿,她是在下落的过程中被底下尖锐的刺划破了小腿。 伤口还不小,流了不少血。 陆瑾笙走进来时,护士刚刚给她做好消毒的工作,旁边凳子上的不锈钢托盘里扔了一堆的吸血医用棉跟血水。 门开时,走廊上的冷风吹进来,程歌苓没忍住打了一个哆嗦。 她抬头望去,在看到陆瑾笙的那刻,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瑾笙……” 护士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到了,她也回头望去,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陆瑾笙那张时常出现在财经频道的俊美面庞。 但这男人的气质阴森,那嗜血的气息还是吓得小护士手抖了下。 于是捏着医用棉的镊子也跟着抖两下,尖头的部分不小心戳到了程歌苓的小腿上的伤口,她惊叫了一声,“啊——” 女经纪人见状,快速地瞥了陆瑾笙一眼,随后面露狠意,抬起腿一脚踢在这护士的胸口,“什么东西?就不知道轻点?!” 陈羡看到这一幕,半阖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程歌苓看着朝她走来的男人,眼泪更是没忍住,她望着陆瑾笙,“瑾笙,我疼……” “苓苓,”陆瑾笙低头看着她血淋淋的伤口,目光望向已经被陈羡扶起来了的护士,“她这伤口要怎么处理?” 护士刚刚被踹了一个窝心脚,这会儿什么话都不敢说,一个劲儿地抖。 陈羡伸手拍拍护士的肩膀,“别怕,说罢,程小姐这伤可耽误不得。” 护士看了陈羡一眼,“我简单地消了毒,现在需要打麻药然后缝针……” 程歌苓一听到要缝针,吓得身体一颤,她朝陆瑾笙看过来,“我不要,瑾笙我不要缝针,太难看了!” 护士说,“您伤口还挺长的,缝针才能更好地愈合。” 程歌苓伸手扯住陆瑾笙的一角,她一边掉眼泪,一边说,“瑾笙,要缝针也可以,你给我换个护士过来处理,我不要她,她刚刚弄得我疼死了……” 陆瑾笙任由她扯着自己的一角,他嘴角带着笑,但眼里是最凉薄的情绪,他说,“换什么?不换。” “瑾笙……” “这样,我们不打麻药,也不换护士,直接缝针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位,除了陈羡其他人都愣住了。 经纪人看了一眼陆瑾笙的脸色,更是面如死灰。 护士这时说,“陆先生,不打麻药的话会很很疼的,程小姐估计会受不了。” “是啊,陆先生,您平常最疼我们歌儿,知道她最怕疼了,这不打麻药,她肯定受不了。” 经纪人也跟着说,这个时候,她还想搬出程歌苓试图改变陆瑾笙的想法。 然而陆瑾笙伸出手摸了摸程歌苓的脑袋,他说,“受不了再说,难道还能疼死过去么?” …… 从头到尾,只有陈羡是面无表情的。 哦,应该说,陆瑾笙也是没有表情的。 护士给程歌苓处理伤口的时,陆瑾笙就斜斜地倚在程歌苓斜对面一张办公桌旁,双手交叠,姿态十分优雅矜贵。 他目睹了这场缝针,眸色甚至没有半点变化。 程歌苓这个伤口说大也不是特别打,只需要缝三四针空就可以了。 但不打麻药,一般人根本就忍受不了。 更加不要说是程歌苓这种。 在缝第一针的时候,程歌苓就大哭出声,泪眼朦胧地朝陆瑾笙看过来,“瑾笙,瑾笙,你救救我,我快要疼死了,我不要……” 她整个人都在挣扎,护士急的额头上冒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经纪人也在旁边劝陆瑾笙,“陆先生,您……” 陆瑾笙换了个姿势,他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随意地垂在身侧,手背上有一道清晰可见的血痕,那是被瓷器碎片划伤留下的。 他说,“疼你也受着,谁让你自己作呢。” 男人最佳微微有着些弧度,旁的人不知道还以为他模样温柔,他跟着就补充,“苓苓,你去拍什么打戏呢,你看这伤了疼得不还是自己么?” 程歌苓这天凌晨经历了这样足以让她以后的人生产生心理阴影的事情。 在缝第三针时,她终于忍不了了。 手指狠狠抓着经纪人的手臂,弄得经纪人都疼得眉头紧皱。 她响起陆瑾笙钱夹里的那张照片,她一边流泪一边看着对面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面庞,“你是不是再也不爱我了?如果是她,你还会不会让她承受这种痛?” 陆瑾笙挪开目光朝程歌苓看过来,他神色依旧淡淡的,只是眸子深处蒙上了一层阴翳。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程歌苓,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你倒是说话啊,如果是你钱夹里的那个女人,你还会不会让她承受这种噬心的痛?” 程歌苓这晚,终于捅破这层蒙住她眼睛好久的窗户纸了。 陆瑾笙钱夹里的那个照片,终究成为了程歌苓心里最深最尖锐的一根刺。 这个刺潜伏得很深,时不时就要出来刺她一下,每一下都能够很精准地将她的心脏戳出血。 现在好了,她想把这根刺拔出来,所以她说给陆瑾笙听了。 然而陆瑾笙的反应出乎程歌苓的意料。 程歌苓眸中的男人依旧保持着那淡淡的神色,只是眼底的情绪变了,他对着程歌苓笑了下,随即道,“苓苓,你错了。” “如果是她,她只会比你更惨。” 陆瑾笙说完,心脏那处有绵长的痛蔓延开来。 再不看程歌苓一眼,他抬脚就往外头走。 他要走,自然没人敢拦。 而程歌苓面色发白,怔怔地盯着陆瑾笙的背影。 没多时,陈羡也跟着出去,经纪人随后追上来,“陈秘书。” 她叫住陈羡。 陈羡回头,看着经纪人。 “我就是想问问陆先生对我们歌儿是什么想法?歌儿曾经说……”经纪人朝空荡荡的走廊看了一眼,方才说,“她说陆先生的钱夹里放着一个女人的照片,跟她眉眼有几分相似,我们歌儿,是那位的替身吗?” 第105章 膈应 程歌苓的经纪人问完,视线便一直紧紧锁住陈羡,企图从陈羡脸上看出什么细微的表情变化出来。 自从程歌苓割腕之后,经纪人便发现她的状态以前有些区别。 伤好之后,她依然出来工作。 她参加综艺节目,有可能会盯着主持人看很久,而拒绝回答主持人的话。 ng好几次之后她才会重新进入状态。 对此,电视台跟监制颇有微词,但碍于程歌苓的身份,这些人也仅仅是停留在有微词这个阶段。 节目结束后,经纪人就她这个情况跟程歌苓本人提了一下。 也不是责怪,陆瑾笙的人谁敢责怪呢。 谁知道程歌苓完全没有理会经纪人的话,她只在后台收拾自己的东西时抓着陈羡的手臂,有些患得患失地问经纪人,“你觉得刚刚那个主持人和我像吗?” 整场下来,经纪人的注意力基本上都在程歌苓身上,哪里关注过其他人。 于是她随口说,“她哪里能跟你比。” 但程歌苓不罢休,她揪着经纪人的衣服,“你再想想,她真的跟我不像吗?” 经纪人又好好地回忆了一下,害怕程歌苓再这样,于是她说,“有一丢丢像而已,可能是妆容问题,但歌儿,她就一主持人,地位哪里比得上你?” 甚至于,经纪人没懂程歌苓的点,她将梳妆台上的的恭喜全都一股脑地装进袋子里,“快别想这么多了,你今天的ng了好几次,电台跟监制方都有些不满,若是搁一般的明星,他们早来找我哔哔了。” 经纪人自豪又骄傲地笑笑,“但是因为你是陆先生的人,他们就算再不满,也只能在心里憋着。” 然而程歌苓完全没有一点开心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保姆车上,程歌苓一直盯着车窗上自己投上去的影子。 经纪人以为她还在想今天录制节目时那个主持,她转身宽慰程歌苓,“歌儿,你这情绪来的莫名其妙,别去想一个主持人了。” “说到底,咱们现在的地位还只是在中流,跟那些顶红的明星没法儿比,所以以后咱们不能再这么佛系了,我努力给你接更好的剧本和大电影,咱们也往顶流的方向发展。” 程歌苓依旧没有离开自己的脸,她眨着眼睛,对一切都好像不在意的样子,“顶流又有什么意思呢?” 经纪人叹气,握住她的手,想起最近娱乐圈的风向,“曾经陆先生大手笔在你身上砸钱,拍电影拍电视剧,但你都不care,甚至还有退圈的打算。” “但是歌儿,有钱人的恩宠不过朝来夕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有了。你看当红天后阮芸芸,曾经连她跟顾先生好事将近的绯闻都传出来了,顾氏当时从没对此事做任何回应,阮芸芸方还就此事大肆炒作,让很多人都以为这是真的。” “可后头呢?还不是吹了。前一脚阮芸芸还和顾先生的绯闻满天飞,后一脚顾寒生就跟其他女人扯上关系了,还有她阮芸芸什么事?” “但阮芸芸聪明啊,她跟顾寒生传了那么绯闻,先不论她跟顾寒生是不是真的,她真的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往上爬,到最后,她虽然情场失意,但是职场得意啊。人家现在这个身价,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比得了的。” 也不知道程歌苓有没有听进去她的劝,经纪人接着就将话绕到她身上,循循善诱道,“歌儿,你甚至比阮芸芸还要好运一些,他们是打擦边球,陆先生那可是实打实地在捧你啊,只要我们上点心,难道还不能大红大紫吗?” 至此,经纪人觉得自己已经其中的利害关系跟程歌苓分析了个透彻。 但程歌苓这时却将手指从经纪人手中抽了出来,她缓缓转头,指甲紧紧掐着手心,闭了闭眼仿佛用了极大的勇气说,“陆瑾笙他有喜欢的人了,他最爱的不是我。” 经纪人以为她是心情不好,在说气话,于是笑笑,“怎么可能?你是大家公认的陆先生的女朋友,他对你的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可只有我是疼在心里的,”程歌苓摸着自己的心脏,顿了顿,“我在他皮夹里看到过一个女人,我跟她……” “长得有些像。”程歌苓牙齿咬着下唇,问她,“你说陆瑾笙是不是把我当成一个替身?” 经纪人有些时候觉得程歌苓是被陆瑾笙给宠得太过了。 她动了心也付出情,陷入了感情里无法自拔。 有关陆瑾笙的一点点风吹草动她都表现得如临大敌,就好比陆瑾笙钱夹这个女人。 且不说这个女人是真的存在还是怎么,程歌苓的心态就没放对。 经纪人当时安慰她,“歌儿,你看这么些年,陆先生身边有出现过除你以外的其他女人吗?没有是吧,这谁是谁的替身还不一定呢。” 但这天晚上,经纪人当场见证了陆瑾笙的对程歌苓的“残忍”。 她想起程歌苓之前的害怕跟恐慌,于是没忍住追出来问陈羡。 陈羡是跟陆瑾笙最近的人,经纪人没那个胆量直接去问陆瑾笙,但是问问陈羡还是可以。 此刻,她在惴惴不安地等陈羡的答案。 然而陈羡却抿唇笑开,双手抱胸,朝诊疗室里看了一眼,护士正往在给程歌苓打麻药。 陈羡说,“别担心,替身也不是这么容易当的,要真把你们说的那个女人揪出来,她只会比你们程小姐更惨。” 陈羡用更这个程度副词。 但经纪人全然没有在意这点,她只看到表面的意思,那就是:程歌苓比其他人在陆瑾笙心里的地位都重要。 经纪人放心了,她笑眯眯的说,“谢谢陈秘书,我们歌儿就是爱惨了陆先生。” 凌晨六点,陆瑾笙不知所踪。 陈羡去病房看了看凉纾,又去看了看梅姨妈,然后离开了医院。 七点左右,顾寒生从零号公馆出发前往医院。 昨天夜里,医院的保镖给季沉打电话,说有另外的人进了这一层病房,他们跟那帮人发生了点儿冲突,核心的区域也就是凉纾所在的区域他们已经失守了。 当时是凌晨三点左右。 有驻守在凉纾病房附近的保镖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醒过来,就立即向季沉汇报了情况,但凉纾毫发无伤。 季沉在思考要不要将这事告诉顾寒生时,医院那边又传来了消息。 说昨天夜里有个女明星受伤入院,这个女明星的关注度不小,她还是陆氏负责人陆瑾笙的女人,院方跟陆瑾笙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将那整栋楼都排查的干干净净。 既然凉纾没出什么事,那么季沉就再没有给顾寒生汇报的必要。 顾寒生第二天要出差,早上九点半的飞机。 早上六点多七点不到,司机驱车赶往医院。 黑色幻影在一片夜色朦胧里缓缓驶出公馆大门。 接着不到一分钟,车子来了一个急刹车,司机忙朝后头道歉,“先生……前方有人拦车,我差点儿撞上人了。” 昨晚没休息好,这会儿男人正闭目养神,眉目之间情绪十分寡淡。 闻言,他抬头,昏黄的路灯光影下,有一道人影拦在车头,那距离极近,如果不是司机反应够快,那车子绝对会撞上她。 这人是齐真。 齐真站在车头前,双手排开,冲车里的人道,“顾先生,求您不要这么残忍,求求您听我说一句……” 1月13日凌晨,顾先生现身公馆佣人所住的那栋楼,给公馆所有的下人来了一场杀鸡儆猴的好戏。 司机虽然没亲眼见到,但这事他自然知道。 他朝后视镜看了眼,见顾寒生已经打开了眼皮,他方才回头说,“先生,我下车赶她走。” 零号公馆占地面积大,从公馆门口到最外头的保安亭还有一段距离,一般人顶多在外围保安亭就会被拦住,但齐真好歹在这里呆了两年,要进来不是难事。 顾寒生对外头的情况丝毫不关注,但过了足足五分钟,司机也没能搞定。 他下车走过来时,司机两鬓的汗水都流下来了,他回头对上顾寒生的眸,表情十分抱歉,“先生我……” 男人手掌一抬,司机识相地闭了嘴退到一边去。 清晨七点还不到,又是冬季,夜色还很浓重,四周的景物模糊,灯下蛾子都没有,洒下来的光也清冷的。 齐真怔怔地盯着距离自己不到两米的男人,他高高在上,他清癯疏淡,他淡淡地负着手,眸光像深潭,像古井。 齐真鼻头一酸,她还是想不明白,那个女人将这个宛如九天神祇的男人的尊严都踩在了脚底,他还能护着她。 “三分钟。”顾寒生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淡漠的眸子扫向她。 “顾先生,这两年我在零号公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后面就算我有错,但我的出发点都是为了零号公馆好,为了先生您好……我从来没有肖想过要攀龙附凤,但……” 齐真想到此前的一些事,心头的委屈便如同荒草过境。 她一边落泪一边说,“但顾太太不该是这样的……”齐真普通一声跪在地上,仰头看顾寒生,“我知道我不该说这话,但先生我只揭穿了她一些本来的面目,为何您要对我赶尽杀绝?” “我母亲常年生病,父亲残了一条腿要照顾母亲不能出去工作,我还有正在上初中的弟弟,我被您赶出零号公馆后找不到任何其他工作,您何必对我如此残忍?” 没了零号公馆的高薪工作,齐真接受了这个落差。 她是大专学历,刚开始还想找几份体面的工作,但对方不要她。 后来就连去应聘餐厅服务员这类的人家也不要。 齐真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明明凉纾心思就各种不正,她只是将凉纾的秘密抖了出来,却要遭到顾寒生如此的对待。 齐真本以为,她现在的下场是凉纾的下场才对,却没想到顾寒生勃然大怒的对象会是她。 对顾寒生这类人来讲,自己妻子都将旧相好藏到家里来了,不生气才怪。 可她千算万算都算不到顾寒生会是这样的反应。 眼下,她说完这些,面前的男人脸上也并没有丝毫动容,他嘴角甚至勾勒起阴恻恻的笑意,一一句话便粉碎了齐真的心里的幻想,“你凭什么觉得被我顾寒生亲自辞退的人别人还敢要?” 齐真瞪大眼睛,仰头仰得脖子都酸痛了。 她像是突然泄了气,低下头,眼泪大把大把地往下掉,“顾先生,我不求能回零号公馆工作了,但求求您不要这样对我,我只求您松松口……” “你如今跟零号公馆毫无关系,顾某不是慈善家,你履历上有这浓墨重彩的一笔,怨不得人,歹坏都自己受着!” 顾寒生转身时,落下淡淡一句,“再挡着我的路,我不介意付这点儿医药费。” 司机给顾寒生拉开车门,自己也坐进车里,看着前方还跪坐在地上的人,司机犹豫了,朝后座的男人看去。 顾寒生此刻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从司机的角度看不出来端倪,但男人掌心之中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他看都不看前方,只绷着嗓音道,“给她一分钟,一分钟到就直接碾过去,打电话给公馆警卫人员,让他们准备好善后工作。” 闻言,司机惊得冷汗岑岑。 但他没时间去惊讶,而是快速地掏出手机拨了电话告知公馆警卫顾寒生的意图。 电话刚刚挂断,视线里,齐真终于站了起来,慢慢悠悠地往旁边挪。 司机松了一口气,不然他还真的没有勇气跟决心就那么撞上去。 去医院的路上,司机格外战战兢兢,好在后来终于是到了一眼。 …… 顾寒生下车时,目光所及之处那辆黑色的宾利雅致格外打眼。 宾利雅致这款车也是顾寒生心里的疙瘩。 领证之日,他在医院守着医生给苏言做手术,凉纾去独自去城郊公墓看望江平生。 她是打车去的,却不知道是怎么回来又是被谁送进医院去的。 而当时,最有嫌疑的就是一辆已经停产停售的宾利雅致。 虞城富人堆里,有这款车的还不少,这事不好查。 但这时这车又出现在顾寒生眼中,他开始觉得膈应了。 司机见老板神色不明地盯着这辆车,他躬身提醒着,“先生,时秘书说她提早在机场等您。” 顾寒生没有说话,他深幽地盯着这辆车顶已经积满了一层薄雪的雅致车,竟没来由地如鲠在喉。 男人绷紧下颌线朝住院部的大楼走去,一边拨了季沉的电话,“昨晚有异常吗?” 季沉猜测顾寒生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于是他说: “昨晚陆氏负责人的女朋友受伤住院,整儿住院部跟门诊楼安插了不少保镖,但太太那一层……没有受到影响。” “查一查陆瑾笙名下的车子。” 这个没费季沉多少心思,没两分钟季沉就回了电,他说,“陆瑾笙名下豪车多,但他本人并不是多爱玩车的人,日常出行的车子多是那辆雅致。” 当时,顾寒生正在电梯里。 有保镖就站在他旁边,他身边没有助理没有秘书多会带一个人,只为安全。 站在这个位置的人,除了光环肯定还有暗影,他是心思缜密之人,安全问题自然疏漏不了。 他走出电梯,面前就是空荡的走廊,冷风吹过来,男人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在往前走五十米左右,尽头倒数第二间病房就住着凉纾。 但此刻,顾寒生却发现脚步沉重了。 前有陆家长子陆子安给凉纾汇款五十万,后有可疑的陆瑾笙…… 顾寒生脸上泛起阵阵冷笑,他这个太太身上倒是有他挖不出来的秘密。 这天早上,顾寒生并未去看凉纾,他在出了电梯没多久后,又重新折回电梯里。 再有十多天便是旧历年关,顾寒生要飞一趟盛顿城。 凉纾这个病烧退了也就好了。 但是身上的痕迹要完全好得费一些日子。 她出院是在三天后,一月十七日。 仍旧是回贝森路。 梅姨妈那天晚上没什么大事,纯粹是因为太过于激动导致突然性昏厥,醒来也就没事了。 回去的路上,梅姨妈难得握住了凉纾的手,试探性地问她,“你跟那个人,到底有什么渊源?” 凉纾自然不知道曾经陆瑾笙威胁过梅姨妈跟江九诚的事。 她侧头目光平静地盯着窗外,向梅姨妈保证,“放心,陆瑾笙以后不可能再找你们的麻烦。” 见她这幅样子,梅姨妈心头一气,收回手,将头一侧,“那最好。” …… 凉纾想回一趟零号公馆,并且是趁着顾寒生不在的时候。 于是她事先给曲桉去了一个电话,曲桉告知她顾寒生出国了,凉纾心安。 她接着就在第二天回去了一趟。 当时正是下午时刻。 她是打的车,出租车在公馆门口停下,凉纾从车上下来,准备朝大门走去时,有人突然像鬼魅一样窜了出来。 是齐真。 凉纾不动声色地后退着,她在13日的凌晨就离开了零号公馆,自然不知道齐真后来发生的事。 此刻,齐真跟之前她印象里的形象有着很大差别。 蓬头垢面,短短时日,竟十分消瘦,眼神灰败,没有一丝光芒,看起来十分绝望。 可她眼里还有浓浓的恨意。 此刻,齐真站在凉纾面前,她攥紧拳头对凉纾冷笑了声。 凉纾眯起眼,大病初愈,嗓音还有些沙,不能大声说话,“知道我今天要回来一趟,倒是难为你专门在这里等我。” 这话听在齐真耳朵里就是浓浓的嘲讽。 她死死瞪着凉纾,“我没什么好怕的了,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装,我什么下场,我不信你不知道!你赢了,现在心里正偷着乐是不是?!” 凉纾有些莫名其妙,但她还不算迟钝,直觉齐真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有什么可乐的?” 齐真又上前一步,脸色十分可怖,“你身为顾太太,都将旧情人的骨灰放到他眼皮子底下了,为什么被赶出去的人不是你?!” 鉴于齐真现在的状态十分不稳定,有点儿像发疯的前兆,凉纾为了自己的安全,她再度往后退了一步。 目光越过齐真,她朝那道隐隐约约的大门看去,偏偏这里是个拐角,要是等会儿出了什么事,门口的警卫不一定能第一时间注意到。 她看着齐真,挑挑眉,“原来你被赶出去了?” “都这个时候你还装?我因为你现在工作没了,陷入了泥淖里,为什么变成这样的人不是你呢?!” 凉纾脸上毫无表情,身体朝着一边光秃秃的银杏挪去,这里离警卫亭要稍微近一些。 闻言,凉纾笑了,脸色有些苍白但是无损她容颜的就没,“你知道为什么么?” 齐真攥紧手指。 “因为你不漂亮还没本事啊,不然怎么在这里两年了,顾寒生也看不上你呢?”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凉纾此刻不知道被齐真杀死多少次了。 “顾先生心头还有白月光,你又能神气多久?!” “你都说了那是白月光不是顾太太!我还是顾太太,那么我就还是这零号公馆的女主人,你齐真算是什么东西,嗯?” 凉纾眼里泛起冷光。 此刻,心头的愤怒全都窜了出来,江平生的骨灰就是被齐真打翻的! 偏偏她凉纾都还没提这茶,齐真倒是自己先撞枪口上来了。 齐真冲凉纾疯笑,“你都将旧情人的骨灰藏到家里来了,你以为这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顾先生是多骄傲的人?哪能任由你这样玩弄?” “啪——” 清脆的巴掌声。 凉纾扇完这个巴掌就往后退,因为她预料到了齐真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凉纾刚想张口喊人,门口,曲桉带着人走出来,见到凉纾,脸色一松,“太太!” 与此同时,公馆的警卫已经发现要对凉纾动手的齐真,两人以极快的速度冲过去,在齐真就要挨到凉纾的前一秒时成功将齐真制服。 曲桉连忙跑过去,拍着胸口十分后怕地舒口气,“太太,还好您没事!” 第106章 分开 凉纾出发之前给曲桉来了电话的,曲桉算着时间,想着凉纾这会儿也该到了,但迟迟不见人影,曲桉这才忙带着人出来。 倒也不是巧合,顾寒生出差那个早上专门打电话回来嘱咐曲桉要注意公馆安保问题。 齐真此刻被两名警卫人员架住两边胳膊,她挣脱不开,只能强加一些污言秽语在凉纾身上。 那些话自然是要多难听就多难听。 曲桉冷着脸想上前制止,却被凉纾挡住。 凉纾踱步到齐真面前,看着她此刻不像人也不是鬼的模样,心头忽地一阵悲凉。 她本不是自怨自艾伤春悲秋的人,但齐真有一点说的对,顾寒生护着你的时候你什么事都没有,可谁又能预料到自己将来不会落到齐真这个下场呢? 但齐真能有今天凉纾绝对不同情。 她低头看着齐真,拧紧了眉,“你不服气?” 齐真一边脸肿着,鼓着两个圆溜溜的眼珠瞪着凉纾,偏偏她大半张脸都被凌乱的头发遮了个七七八八,看起来就更加可怖。 “我真想杀了你!”齐真说。 凉纾跟着就笑了,她冷嗤,“你还真是天真,说到底,你的敌人从来就不是我,而是顾寒生,你知道么?” 齐真怒瞪着她,没搭话。 “不懂?”顿了顿,凉纾冷笑,“你在零号公馆处处针对我又有什么用?我早就提醒过你,你自己不警醒。退一万步来讲,你充其量只是个下人,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扳倒顾寒生的枕边人?谁给你的自信,嗯?” “顾寒生爱我又如何,他有白月光不爱我又如何,我是名副其实的顾太太,我们是夫妻,我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你很难理解?” “说句不好听的话,你齐真就是抓到我绿了他的罪证,他第一时间处理的人也只会是你!” 凉纾又是冷笑,“而那天,你把那东西拿到他面前,确实会令他震惊愤怒,也让我生不如死,但更重要你的是,你这种行为就如同狠狠打了顾寒生的脸,你把他的骄傲踩在脚底下,所以你齐真有今天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最后,凉纾说,“人各有命,你的命就是这样了,”她看着两名警卫人员,“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她!” 说完这些话,凉纾转身就朝大门口走去。 她没有看齐真笑话的打算,只能说,人有些时候自作聪明总归不是好事。 雕花大门早早地就为凉纾打开了。 地上有些滑,曲桉非要扶着凉纾,她拒绝不过,也就任由曲桉去了。 曲桉说,“太太,谁能想到齐真竟刚好就在哪里呢,还好您没事,否则我真是难辞其咎,也难跟先生交代。” “的确是虚惊一场,不过,你出来接我怎么刚还带着公馆的警卫?”凉纾问曲桉。 曲桉笑笑,道:“还是先生想的周到,他出差那天早上就格外叮嘱我们注意公馆的安保问题,还说您可能会回来一趟,更是要特别防备。” 说完,曲桉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还是先生有远见。” 闻言,凉纾倒是一愣,这男人洞彻人心的能力简直了。 不过她有点没明白的是,明明知道她还会回一趟零号公馆,也知道齐真会使坏,为何不直接将齐真解决了? 还留着这么一个定时炸弹。 这个问题凉纾只在心里疑惑,她没有问曲桉的打算,因为曲桉肯定也会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那天发生的事,零号公馆无一人提起。 可凉纾知道,这些人佣人看她的眼神变了。 就好比曲桉,曲桉做事待人还是和从前一样,但某些时候却太小心翼翼了些。 凉纾不挑明,她没那个自信被顾寒生发现了江平生这事他们的关系还能一如从前。 甚至于他们此刻分开或者离婚凉纾都觉得是情理之中。 毕竟顾寒生这样骄傲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哪怕他根本就不爱她。 而她呢? 他们害的江平生的灵魂都不能安宁,这也是她心里解不开的的疙瘩。 …… 顾寒生知道凉纾会回零号公馆,她那天凌晨离开零号公馆什么都没带。 而江平生的骨灰还在这里,她不可能不回来。 凉纾给他打电话时,是下午两点左右。 而盛顿城则已经过了凌晨一点了。 顾寒生还没睡。 海岸别墅二层阳台。 西式风格的遮阳伞下摆着一套欧式小圆桌椅,上面放着笔记本蓝皮壳文件等物件。 电话响起时,顾寒生不过刚刚结束一个来自虞城的视频会议。 男人身体往后仰,草草扫了一眼那手机,便挪开目光,看到来电联系人,他并没有接的打算。 书房里,凉纾握着自己在卧室里找到的手机给顾寒生打电话。 曲桉说他去盛顿城出差,起初凉纾考虑到时差问题,还怕打扰到他。 但她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心里急了,便顾不得这么多了。 不管这个电话是否会影响到他,她还是拨了。 只是拨通之后,他那边根本就不接。 打了一遍不接,第二遍第三遍他都不接。 凉纾怒了,她站在书房的窗户前任由呼呼的冷风吹着自己的脸,全然不顾自己也才大病初愈。 她将电话扔到一边,然后开始在书房翻箱倒柜。 越是这样,某些记忆就更加地清晰。 有关13日凌晨时分的画面就猝不及防地窜入她脑海中。 江平生的骨灰盒被他就那么打开着扔在书桌上,然后她被他按在桌案上,就那么…… 眼前是“江平生”,身后则是化身禽兽的顾寒生。 全程,他像是魔鬼,以极其恶劣的手法,摧毁了她心里的一切。 眼下,凉纾去翻他的抽屉,翻书柜,她什么都翻了,书架上那个装着她手表的盒子也重新被她翻了出来。 可是偌大的书房,她找了个遍。 全都没有骨灰的踪影。 靠近窗户那个角落里坐落着一个半人高的盆栽,凉纾颓败地坐在沙发上目光绵长地盯着那个地方,随后像是魔怔一样。 她将花盆里的绿植连根拔起,想看看是不是他作怪,将江平生的骨灰扔到这里了。 但是仍旧没有。 于是凉纾重新给顾寒生打电话。 这次又是漫长的等待。 而这时远在盛顿城的顾寒生在做什么呢? 他不紧不慢地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他很忙,要想早点回去这边的事情也不能耽搁下,那么就只能不停地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 这几日,他多数时候都在开会。 然后不停地见这边的合作商供应商。 这两日应酬完已经是深夜了。 他端着金丝边骨瓷咖啡杯从卧室连接阳台的那道门走出来时,搁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又开始响了起来。 这一遍,她仍旧没有接。 这一趟为了公事方便,他跟时倾没有住酒店,而是住的他在盛顿城的某处别墅,时倾在一楼,他在二楼。 深夜,时倾还上来汇报她手上跟进的最新情况。 时倾走到阳台时,直觉这风吹着太冷了,她有些受不住,但看顾寒生一副不怕冷的姿态,她也就忍了。 只是讲话时自己语速较平常快了许多。 但是没讲两句老板的电话又响起来了。 时倾很有礼貌也很识趣地闭了嘴,努力在萧瑟的寒风中保持自己的姿态。 只是顾寒生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嗓音略沙哑,“不继续?” 时倾看了眼他的电话,其实只是极快速地匆匆一眼瞥过,但是他手机屏幕界面那个备注名字倒是在她脑海里生了根一样。 小骗子小骗子…… 时倾一下就将这个名字跟凉纾联系起来。 也是,顾寒生的私人手机里极少存别人的名字,多数时候都只有电话号码。 这人记忆力已经到达了一种境界,时倾起初以为他是懒得存,后来才发现,他想去记的东西几乎能够过目不忘,更何况是区区几串数字。 可这个电话,他是做了备注的。 这个备注这么令人……嗯,浮想联翩。 时倾哪敢这个时候触霉头,对于凉纾的事,她始终把握不准顾寒生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就好比来盛顿城这几日,时倾几乎和这位老板寸步不离,连休息也是夜里很晚了,她从未见过顾寒生给凉纾打电话。 这样子就好像他完全不在意某人一样。 她颔首道,“先生您有电话进来。” 这话刚刚说完,那电话已经被对方自动挂断了。 顾寒生目光盯着面前的笔记本,薄唇微启,淡淡地落下两个字,“继续。” “是……”时倾清了清嗓子刚刚准备继续往下说,没承想那支手机又突然在这寂静的夜里震动起来。 时倾以为他还是不会管,因为前两秒,他的目光专注地看着笔记本,没有分一点心思给那个笔记本。 于是她继续往下说。 又是两秒后,男人起身薅起手机,看了她一眼,嗓音倏地变得冷漠,“出去。” 时倾,“???” 她怎么感觉老板瞪了她一眼呢。 时倾灰溜溜地出去了。 伴君如伴虎,今日时倾又体验到了一番。 …… 电话接通,凉纾没给对方缓和的时间,冷着嗓音直接道:“顾寒生,你把江平生的骨灰弄到哪里去了?” 他站在阳台栏杆前,听着前方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近处夜色朦胧,再远些,便是若隐若现的海上灯塔。 内里穿着铁灰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针织线衫的男人端起手边的咖啡淡淡抿了一口,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远处,并未回电话那头的人的话。 “顾寒生!你到底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这时,顾寒生放下手上的杯子,哑着嗓音咀嚼着她话里的某个字眼,“藏?” 跟着,没等凉纾有任何反应,他语气变得严厉不少,“别站在风口,把窗户关上。” “我问你话,你别想转移视线!”女人细白的手指捏着薄薄的手机机身,这款手机还是当初他给她买得。 当时她借了曲桉两千块买了普通的手机用,后来他直接给她还了这款。 为此,夜里他还责备了她不该曲桉的钱。 此刻,捏着手机机身的女人指骨泛着青白色,绝美的眉目间全是冷意。 偏偏电话那头的男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凉纾看不到他的样子,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是听他的不紧不慢的语气觉得是气定神闲。 实际上,男人搁放在裤袋里的手指早就握紧了。 他加重了自己的语气,道:“你先离开窗户,我就告诉你。” 这人的脾气凉纾算是摸透了七七八八,僵持了足足一分钟,凉纾嘭地一声关上窗户。 “你到底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男人缓缓笑开,接着是绵长的冷嗤,他说,“顾太太把我看的太善良了,那碍眼又膈应人的东西,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留着?” 闻言,凉纾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一样。 她瞳孔放大最大,脑袋突然一空。 良久,手机里传来男人淡淡的嗓音,“没事我挂了。” “顾寒生,你到底把它弄到哪里去了?!” 边说着,凉纾又绕到书桌桌案前,低着头有些六神无主。 她瘫坐在椅子上,听着听筒里男人的话,“我当然是毁尸灭迹,这东西已经被扔了。” 扔了…… 凉纾握着电话的手指极其用力,如同白糯米般的贝齿死死咬住下唇,上头逐渐显现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她近乎咬牙切齿地道,“顾寒生,你混蛋!” 那头答:“嗯,还有吗?” “你凭什么将它扔了,那不过是一堆灰尘,你扔它做什么?” 男人冷笑,隐匿在暗影中的侧脸线条格外硬挺,而太阳穴附近,青筋隐隐凸起,他说,“不过是一堆废土,拿来做肥料种花我都嫌脏。” 顿了顿,“阿纾,那东西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我顾寒生的妻子心里藏了一个男人,这男人死死扎根在她心里还不算,死了变成了灰还要来膈应我,你觉得你的丈夫得有多大的气量还将这男人的骨灰给你留起来?” 越说,顾寒生就觉得自己心头郁结着一股气。 他从不自诩自己是好人,他也从没给自己标榜是什么长情专情的人,但他站在这个位置,有一定的精神洁癖。 不是所有女人都值得他倾尽所有只为博红颜一笑。 他尊重自己的另一半有过去,但不代表能忍受欺骗。 他又是冷笑,“你将心事藏得紧,既然你从未准备向我坦白,那么就该做好永远都不被我知道的打算,现在东窗事发,你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眼里心里梦里只有一个江平生,你把我顾寒生置于什么位置?” 这一番说完,直接把凉纾说懵了。 这边,顾寒生脸色自是越来越沉,他身上穿着衬衣,衬衣扣子扣的整整齐齐,这会儿觉得喉头发紧,他抬手用力扯着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 兴许是他力气太大,最上面的两颗衬衣纽扣直接崩坏,一颗掉在脚边,另外一颗则直接弹到面前栏杆这个窄小的平台上,随后掉到一楼去了。 烦躁跟阴郁骤然加重。 顾寒生忍着将手机砸掉的冲动,左手随后往旁边一伸,想端起咖啡喝一口,却不承想杯子直接被他的手指从阳台上碰了下去。 须臾之间,一楼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时倾当时正在一楼的客厅里办公,听到声音整个人身体一震,微微抬头朝外面看去。 又觉得不对,走到落地窗前,赫然间侧边卵石路上堆了一堆碎片。 那根据那杯子的纹路,可不是刚刚顾寒生手里的那一杯么。 时倾挑挑眉,轻手轻脚地折回沙发区,薅过一旁的手机给季沉发了条微信。 时倾:季助理,你忙吗? 两分钟后,消息响起。 季沉:还没睡? 时倾想了想,快速地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太上皇都还在处理工作,我哪敢睡? 说着后面还配了一个抹脖子的表情包。 时倾跟着又打了一串字:他今晚心情不太好,我估计是那位闹的,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透露透露。 这句话后面又是一个阴险的表情。 这条消息过去,季沉隔了十分钟才回。 却只有间断的三个字:不知道。 时倾啧啧两声将手机扔到沙发上,继续埋头盯着屏幕上的各种曲线,一瞬间只觉得这座别墅安静得可怕。 楼上,顾寒生没得咖啡喝,脸色更是沉到了谷底。 尤其是凉纾说话还句句带刺,她随手拉开了他右手边这个抽屉,看着那个小盒子十分精美,她赌气一般地拿出来扔在桌面上,“既然顾先生这么恨我,你知道齐真会在公馆门口等着我,你又何必叮嘱曲桉注意安全,让她弄死我算了。” “顾太太浑身带刺,爪牙也厉害,并非池中物,她顶多只能伤你,你太高估了她了。” 凉纾目光看着窗外,心头气还未消,另外一只空闲的手指啪嗒一声将小盒子给打开了。 她幽幽道:“那你直接将她弄走岂不是更好,一边任由她出现在公馆门口使坏,像一个定时炸弹,一边又让曲桉注意动向,没见过你这样假惺惺的人!” 那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凉纾迟迟没等来顾寒生的话。 良久,顾寒生才在那头绷紧嗓音道,“看看,我都砸钱养了一个什么白眼狼,我给你一个手刃敌人的机会,你还觉得我假惺惺是不是?” 凉纾愣住,听完之后,心头竟像海绵被灌了水一样沉重压抑。 正想说点儿什么,她将指甲捏着的东西递到面前来—— 视线里,属于她自个儿的银行卡跃入眼底。 数日前,她亲自递给江九诚的那张五十万金额的银行卡此刻被她无意间在顾寒生的书房发现。 凉纾几乎没怎么用脑子思考,脱口就质问道:“我的银行卡怎么会在你书房抽屉里?” 今晚,她真的是在时时刻刻挑战顾寒生的怒气最高值。 似乎不把他逼到临界点就不罢休一样。 怒到极致就只剩下笑了。 就好比此刻的顾寒生,他给自己点了烟,大量的尼古丁吸入肺里似乎才能让他没那么痛。 他一边吐烟雾,一边笑,“那么我就要问问顾太太了,陆家陆子安跟你是什么关系?”顿了顿,“你可不要说他是做慈善,随随便便五十万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划到你账上了。” 此刻,似乎有些事情已经足够清晰明了。 顾寒生又说,“难不成是上次在医院门口撞了你,赔的医药费?那他也真够大方的。”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凉纾听着是格外的不舒服。 她将那张卡握在手心里,“顾先生曾经不是看不上我么?我另外找个男人攀附一下,好像也挺符合我的行事作风。” “所以婚后我是哪里缺了你的,嗯?” 顾寒生此刻是恨不在虞城,但也害怕在虞城。 那头没说话。 他继续冷笑,“瞒着我去温城找江平生的骨灰,你有本事怎么不瞒一辈子?” 凉纾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她将问题绕回起点,“行,我知道顾先生生气,你告诉我你把它扔到哪里去了,等你出差回来,我们是分开还是离婚,全凭你一句话。” 男人冷嗤,“那你就等着吧。” …… 凉纾收拾了一些自己的东西,婚后顾寒生给她置办的东西她一样没带。 她把曾经自己带过来的东西都装走了。 整理行李箱时,那颗蓝宝石戒指从箱子里落出来,然后像是刻意避开凉纾视线一般,躺在某个她发现不了的角落里。 提着箱子下楼时,曲桉忙上前,“太太,我来我来。” 现在只觉得这太太两个字十分刺眼,凉纾拗不过曲桉,让她帮忙提箱子,只是她说,“以后不要叫我太太了,等你们先生回来,被扫地出门的就该是我了。” 闻言,曲桉差点没走稳,幸好她稳稳地扶住了楼梯护栏,她站定不动,这才了解到凉纾的意图,“太太这是要走?” 凉纾淡淡地看向她,刻意地去忽略曲桉话里的太太二字,而是点头,“嗯,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我叫了车,麻烦您等会儿跟入口的警卫说一声,”顿了顿,她道:“不说也成,我自己走过去。” 第107章 对比 凉纾要走,这曲桉可做不了主。 她拦着凉纾,“太太,有什么事咱们等先生回来再说,好吗?” 凉纾站在门口,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人,她有些无奈,失笑道,“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先生就算回来也是这个结果,他默许的。” “这……还是等先生回来再做决定。” 凉纾失笑,“我真要走,你难道还能拦着我不成?” 顿了顿,她伸手从曲桉手中拉过行李箱,表情十分漠然,“放心,我暂时不会离开虞城,你们顾先生本事大着呢,他要找我易如反掌。” 凉纾走了。 她就回零号公馆待了一个小时左右。 没找到江平生的骨灰,她把那块腕表顺走了。 本来就是属于她的东西,只是当时顾寒生这人恶劣,让他给截胡了。 顾寒生说他把江平生的骨灰扔了,凉纾完全相信。 这人根本就不怕什么因果报应,平日里这人脸上惯常是笑,看着十分良善,但和他生活久了,凉纾就发现了。 经商者,就算不迷信,但大多数都信风水。 但顾寒生是个例外。 求神拜佛,在神圣的寒山寺,他肆无忌惮地抽烟,不拜佛,眉眼间也并无多少虔诚之意。 所以他说他那把灰给扔了,凉纾信了。 他不怕报应,从物理学的角度看,充其量就是一把灰而已,管你是好好地安置在墓穴还是随风扬在这天地间,唯一的区别在于,这只是两种不同的归宿,并不能代表两种不同的结局。 1月17日傍晚,凉纾照常回了贝森路。 梅姨妈这两天对她的态度稍微好了点儿,见她提着一个大箱子,她当时正坐在沙发烤着小太阳,嘴上还抽烟,那细细的女士香烟夹在梅姨妈指尖,袅袅烟雾升腾而起,迷了她依旧风情的脸。 她问凉纾,“你这是以后都要住在这里了?” 梅姨妈的住处,是打扫得再干净都挡不住陈旧的两室一厅。 她自己独占一个主卧,剩下另外一间房是给凉纾的。 江九诚没有自己的房间。 他回来了要么跟梅姨妈一起睡,要么就睡沙发。 除了两个卧室还有一个不大储物间,储物间整整三面墙都都是书架,三分之一的架子上摆放着老旧唱片,三分之一的架子上放着几个大箱子。 箱子里是梅姨妈早年还在玉楼春当妈妈桑时积攒下来的一些物件,比如一些首饰穿过的衣物之类的,首饰不贵重,就是图念个旧,不然若是值钱的话,江九诚早就搬空了。 衣物多是旗袍。 凉纾不知道梅姨妈以前的身世,她只记得记忆中梅姨妈偏爱旗袍,春夏秋冬,凉纾见过最多的就是旗袍。 早年梅姨妈在玉楼春还能赚不少,用在凉纾跟自己身上的都是好东西。 她给自己做了不少的旗袍穿。 有改良版的、中式立领的、直排扣的、双排扣的。 春秋两季的、夏天的和冬天的。 各种晨缕坎肩也多。 剩下三分之一的架子则摆放着江九诚的一些东西,几乎都是抽烟的一些工具,江九诚是老烟枪。 他一直都喜欢抽烟,在他以前还没这么堕落时,收藏了不少抽烟工具,也是中式的西式的一大堆,那些东西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的嘴儿用过,亏他还当个宝的似的。 剩下一面墙放了一个立柜,柜子常年带锁,凉纾也不知道里头都放着些什么东西。 钥匙梅姨妈保管着,她对里头的东西从来就不感兴趣。 柜子上方还放着一个老式的留声机,偌大的底盘上装着一个大大的类似金色喇叭花样的东西。 偶尔梅姨妈兴致好,会将这个留声机搬到卧室里去,再挑拣两张唱片,听着小曲开嗓唱两句。 不过不多时,便会有邻居过来敲门,扯着嗓门让她住嘴。 这边的房子完全不隔音,梅姨妈那种唱戏般的尖细嗓有人听不惯,一边让人闭口一边还要吐槽人唱的难听。 储物间还放着一张简易的折叠行军床,多数时候江九诚不睡沙发也会睡在这里。 这便是这个屋子的大致构造了。 凉纾17岁那年从陆家出来,被梅姨妈看中收留,她带她回来就住的这个地方。 此刻,梅姨妈随手扔了手中的烟头,看着她,“我问你话呢!” 凉纾眯眼看去,然后扔了手里的箱子,两步冲过去,先将小太阳给断了电,将烟头从发热那边的缝隙里倒出来,这才怒瞪着梅姨妈,“你到底还有没有常识?燃着的烟头能随随便便往这里面扔吗?” 梅姨妈看着她狠狠踩灭烟蒂的动作,倏地阴阳怪气地来了句:“我几次三番提醒你,你不还是在男人身上撞的头破血流!” 到如今,梅姨妈心里还是对凉纾被人“强暴”耿耿于怀。 她把这个错归结在陆瑾笙身上。 但前几日她在陆瑾笙身上吃了亏,她狠但怂,为什么呢? 若是有人将她逼到绝境,梅姨妈可以下狠心孤注一掷。 但若是遇到类似陆瑾笙这种情况,梅姨妈胳膊拧不过大腿,气不过最终还是会将错误又归结到凉纾身上。 而凉纾呢? 她冷冷地看着梅姨妈,突生反骨,“这跟你乱扔烟头有关系?姨妈,你想死我可不想死!” 说完,她回身推着行李箱朝房间走去,不多时,房门被她一下关的震天响。 梅姨妈的嗓音透过门板传进来,“这破房子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我用的小太阳挨着你了?” 对,还没说。 贝森路的房子是有前身的,曾经这里挨着租界,这边的建筑跟商铺招牌都还隐隐约约有着老旧西洋味儿,但就是各种线路老久老化了,连暖气设备都没有办法铺。 一到冬天,家家户户都只能用这种常规的取暖设备。 所以常常有发生住户跟收费的吵架的情况。 凉纾不想承认自己被顾寒生养刁了,她本就是体寒的人,住到贝森路这几日,每每夜里总会觉得冷,那种沁人心骨的冷,让她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但她告诉自己,这才是自己该有的生活。 …… 陈羡隐瞒了凉纾跟顾寒生结婚的消息。 这晚,她跟陆瑾笙说凉纾搬回了贝森路。 夜里九点。 贝森路某栋楼楼下停放着一辆宾利雅致。 这几日虞城一到晚上就开始下雪,虽然不大,但到底气温比较低。 陆瑾笙坐在车里朝楼上看去,那一层的始终没有什么光线。 他坐在车里抽烟,一更接一根地抽,过多的尼古丁通过喉管进入肺里,进而麻痹他的神经。 这些日子,陆瑾笙多数时候都用尼古丁麻痹自己,所以他看到母亲梁奚音的次数也就多了。 这个只出现在自己幻觉中的女人,似乎不管多少年过去始终都是美丽的模样。 车厢里,陆瑾笙左手夹着烟搭在半开的车门上,他抖了抖烟灰,灰色的烟灰屑随着飞絮一样的白雪往下坠,落地处,已经堆积着了一小堆烟头。 陆瑾笙侧首便见到坐在副驾驶上的梁奚音。 她穿着临死那天的那条裙子,盘着发髻,画着最精致的妆容,嘴角染着笑容,活脱脱像是活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陆瑾笙没动,他包了一口烟在嘴里,那些烟雾大多都被他吞了胃里。 他在等着梁奚音开口说话。 梁奚音说,“瑾笙,你好像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于是陆瑾笙就扯了一下唇,但这完全就不是笑。 梁奚音叹气,又问他,“你什么时候把妈妈的戒指找回来?” 风雪中的烟头燃烧得格外的快,陆瑾笙这支点燃只吸了一口,剩下的百分之九十都献给了冬日里凌冽的寒风。 燃到底的烟头烫手,他下意识松了手,说,“你那戒指找不到,你就要一直缠着你儿子吗?” 梁奚音有些委屈,只是看着陆瑾笙。 他接着道,“十多年了,你看看我都变成了个什么怪物。” “我以为,你渴望见到我。”虚无中的梁奚音说。 陆瑾笙面色格外冷漠,他闭上眼,“你已经死了,或是变成厉鬼或是变成厉鬼,是不是不把在这人世的人逼死逼疯你不罢休是不是?” 梁奚音那张美丽的脸变得有些虚无缥缈,她在慢慢地消失,红唇张着,有笑自她嘴角蔓延开来,“我只是不想你忘记我是怎么死的。” 她怎么死的。 毫无疑问,是凉纾害死的。 陆家亲眷,认为凉纾是克星,梁奚音是被她克死的。 因为陆家原本没有她的位置,她要进陆家,那么就势必有人给她让位置,这个人就是长房媳妇梁奚音。 凉纾15岁时,她在放学路上被人欺负,陆瑾笙隐匿在车里,丝毫不为那样的场面所动容。 那天她是怎么脱身的呢? 男人透过灰蒙蒙的车窗盯着她的脸,视线中,凉纾捡起地上的砖头,她搬出陆家作为自己的挡箭牌,她说:连陆家的人都怕我,尤其是那个陆瑾笙,陆瑾笙你们都认识吧? 她还说:你们还敢过来,我手里这块转头会直接在你们脑袋上砸个一个洞,下一次你们还敢对我使用校园暴力,你们所有人都要死。 十五岁大的女孩子,长相过于优秀。 这些人将她的话听了进去,看着她那双过分美丽的眼睛,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如同黝黑的葡萄般,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似乎再盯着这双眼睛看个几秒钟,他们就要死了。 这些人全都作鸟兽四散。 凉纾扔了手中的砖头,开始面无表情地往回走。 她从小就无惧这些东西。 陆家人的谩骂对她来讲是家常便饭,陆瑾笙明里的刀暗地里的箭她也照单全收,不吭一声。 别人只当她好欺负。 殊不知,她只是根本就不怕而已。 好比曾经有陆家人跟陆瑾笙说:“那个扫把星最怕你了,平常我们说她几句,她还敢瞪回来,但遇到你,她就只有乖乖投降的份儿了。” 但现在看看,这个平常最怕她的人这天都说了些什么。 她很冷静地提及他的名字,她说:陆家的人都怕我,尤其是那个陆瑾笙。 尤其是那个陆瑾笙。 她哪里是怕他,她只是恨他而已。 恨他最好,他陆瑾笙也恨她,就怕她怕他,那样得多没意思。 夜里,他走进她的房间。 凉纾从小的睡姿就很好,被子永远只盖到胸口的位置,但她喜欢侧躺着睡,跟有无安全感五官,纯粹是个人喜好。 她在陆家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所以夜里不敢熟睡。 陆瑾笙手掌朝她伸来还未碰到她纤细的脖颈时凉纾就醒来了,她快速地翻身坐起来,暗夜里只有清冷的月光从未关的窗口泄进来一地清辉。 他收回手,盯着她的眼睛,嗓音带着戾气,“他们都说你害死了我母亲,你如今觉得呢?” 她回:“对,我克死了她。” 陆瑾笙冷笑,他说,“行,你克死我试试,我就信你这个说法。” 凉纾不说话,放在被子底下的手指攥的紧紧的。 坐在床边的陆瑾笙继续说,“你那时不过十三岁你就贪慕虚荣,你碰什么不好,你偏偏要去碰她那个戒指,小小年纪就知道那个戒指值钱?” “是她的戒指掉了,我去帮她捡来着。”凉纾淡淡地反驳。 但这话他不信。 “她从不让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去碰她的戒指,她肯让你去帮她捡戒指?” 这时,凉纾沉默了。 那天的记忆对年仅十三岁的她来讲是模糊的。 以致于后来一度时间里,她脑海中只有那道从楼上翩然坠下的女子身影跟映入眼帘的不断蔓延的血。 所以她忘记了当时梁奚音身边的那个女人让她去帮梁奚音捡戒指的话。 所以她更加没有印象梁奚音什么时候喊她帮忙捡过戒指,梁奚音的确根本就没有喊过凉纾帮她捡。 所以对于陆瑾笙的话,凉纾无法反驳。 梁奚音视那个戒指如同自己的命,而凉纾去捡了,怎么不是贪慕虚荣? 最后,在陆瑾笙这里,凉纾不是克死梁奚音的,是她的贪慕虚荣害死了梁奚音。 偏偏凉纾反驳不了。 她连自己都找不到为何要去动梁奚音戒指的理由,她又怎么反驳的了呢? …… 陆瑾笙再睁开眼睛时,梁奚音已经不见了。 他又不紧不慢地点燃了一支烟。 直到抽完最后一支烟,他朝那亮起灯的楼上看了眼,然后慢慢升起车窗。 夜里太冷,凉纾习惯了零号公馆卧室的床,现在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那被子就是怎么都暖和不起来,怎么睡都仿佛像刚刚从冰渣子里捞出来一样。 她开了盏小小的灯,直接裹着棉被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一扇窗户,任由雪花就这冷风灌进来,落到她背上的被褥上。 凉纾就想试试,看着被子还能不能再冷一点儿。 人都是这样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才短短几个月,她便习惯了零号公馆的一切东西。 在这寒冬腊月地,想多最多的便是公馆卧室里那床轻却暖的鹅绒被以及某个炽热的男性怀抱。 现在,她正在丢掉这些习惯并且重塑自己的这些习惯。 九点多的夜里,楼下街道还传来一群孩子的笑声,凉纾嫌吵,关上了窗,转身又钻到床上去了。 临近年关,还有家庭送孩子出去上补习班。 他们大多数不是为了孩子能够学更多更好的知识,而是为将来的攀龙附凤打基础。 所以这些孩子里,几乎没两个是三观正的。 他们成群结队地走在街道上,喜欢这里惹一下,哪里惹一下。 恰好这些日子,总是有豪车来到这个地方。 上次那辆价值不菲的路虎他们划了屁事没有,于是他们就以为这次划了这辆宾利雅致也没事。 于是下着薄雪的夜晚,周围又没人又没摄像头,这辆雅致车在漆黑又空荡的长街上停着,任由白雪覆盖了它的身子,看起来“孤零零”的,十分可怜。 这群熊孩子便更加不怕了。 捡了路边的石子就朝这辆车走来。 安静的夜里,陆瑾笙透过漆黑的单面识物车窗看着那扇关上的窗,慢慢闭上眼睛。 不多时,刺啦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响起,格外刺耳。 陆瑾笙下车时,几个小鬼玩的正嗨。 他颀长的身子倚靠着半开的车门,幽冷深邃的眸光精准地捕捉到他们的动作,男人眼底蓄着些危险的暗芒。 下一秒,车门被大力地关上。 正在作画的熊孩子听到声响起身,视线还未清明便见到一道高大峻拔的黑乎乎的身影朝自己走来,在他们眼中,这道身影的移动速度很快,几乎几个跨步就到了他们跟前。 有孩子拔腿就开跑。 两三个十来岁的孩子,陆瑾笙一手拎了一个,剩下一个被他一脚踹在雪地里。 被踹在雪地里那个,极快速地翻身爬起来,还没起身眼前兜头罩下一道阴影。 陆瑾笙左右两手上的两个孩子一起被他扔在了地上那男孩的身上。 三个孩子该是被摔疼了,好半天没能起来。 “你敢殴打未成年,我要告你,你完了,你要坐牢!”其中一个男孩喊道。 他作势就要爬起来,却被伸直了腿的陆瑾笙踩住了手腕,这疼痛是十来岁的小孩子承受不住的,哇哇大叫的同时陆瑾笙蹲下来身来,伸手拎了其中一人的衣领,冷厉的眉梢泛起寒光,“你再叫?” 于是这三人竟然都不敢叫喊了。 陆瑾笙伸出另外一只手拍了拍这男孩的脸,“你再叫,我就捏断你的脖子,不信你试试。” 他的手就距离这小孩的脖子几公分的距离,要真的捏断他的脖子容易得很。 这孩子被彻底唬住,他们仗着自己是未成年在这一带撒泼打诨惯了,若是损害了别人的利益,他们就哭,小小年纪更是将无赖的行为发扬到了一定的地步。 几乎从来从来没有遇到过陆瑾笙这样的人。 也从来没有遇到过陆瑾笙这样的对手。 所以旁边一个小孩子还很自豪地说,“前两天我划伤了一辆路虎,屁事没有,我妈还说我做的对!你们有钱人的东西都是下三滥的钱买来的!” 陆瑾笙生平第一次打小孩,是在今天晚上。 那个说那话的小孩子直接被他一巴掌给扇翻在地,牙齿和着血一起被打落在覆盖着薄雪的街道上。 陆瑾笙无需多对他们说些什么。 转身就上了车。 你不要指望一个巴掌或是三言两语能让一个三观不正的人骤然醒悟过来,他们这次没有吃狠亏,以后自然会有别的人来教他们这个社会的生存之道。 被划伤的宾利雅致绝尘而去。 …… 程歌苓因为上次吊威亚出了事,制片方跟导演组都让她好好休息。 有关她的戏份都往后挪,这算是工伤,所以无人敢说什么,有陆瑾笙这个传媒公司的巨头在前,更加没人敢提换角的事。 但是剧组拍摄期被无限期多长,每天看着花花的钱从账上走出去,终究有人心疼。 这天晚上,导演带着制片方跟投资方的意思打电话来慰问程歌苓。 程歌苓当然知道他们那点儿心思,她正窝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综艺节目,面前的矮几上洗着干干净净的水果。 这个天气,外头下着雪。 而窝在沙发上的程歌苓呢? 她还穿着露臂膀的裙子,肩上拢着一件墨绿色的结穗儿披肩,微卷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她肤白若雪,握着手机在耳侧穿过来穿过去的手指更是白瓷般地白。 她说,“导演,我知道大家现在都等着我呢,我也很想回剧组拍戏呀,但是我腿上的伤确实不宜多走动,”顿了顿,“要不……你们换个人演吧。” 这导演哪里敢换人,换了人这不等于打了陆瑾笙的脸么? 导演在电话那端哈哈地笑着,“不换人不换人,我就是打电话过来问问你的情况而已,没有要催你回剧组的意思,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改天我再问候。” 程歌苓将手机扔到一边,看着包扎着伤口的腿,勾了勾唇。 其实都是些皮外伤,很快就能恢复工作的。 她觉得热,将披肩扯了随后扔到一旁。 这时门铃响了。 陆瑾笙带着满身风雪现身程歌苓的公寓时,程歌苓穿着清凉的长款无袖裙子,披着长发,手里正拿着一块不属于当季的西瓜吃着。 然后他脑海中倏然就浮现起某个裹着棉被开着窗户吹着冷风的女人。 第108章 迷局 程歌苓没想到陆瑾笙会过来。 这套公寓还是陆瑾笙买的,花了多少钱程歌苓不知道,但知道这事的人,她的助理跟经纪人无一不觉得陆瑾笙大手笔。 陆瑾笙来这里的次数不多。 所以当程歌苓开门看到陆瑾笙时,她是极度震惊的。 震惊之余,脸上还写满了开心。 “瑾……瑾笙。” 陆瑾笙眼神幽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脚走了进来。 程歌苓有些小心翼翼,因为她总是时不时想起她刚受伤的那个晚上,尖锐的针头穿过皮肉的疼只一针她便受不了了。 那时候疼是真的疼。 但她对陆瑾笙成痴成魔,再疼也戒不掉了。 缝针时虽疼,但腿上的伤愈合得很快,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拆线了,现在短距离走路基本不成问题,只是不能长时间站立。 她跟着陆瑾笙一路走到客厅,程歌苓抬头看着男人挺拔的背影,即便两人的距离是如此的近,可程歌苓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浓浓的疏离感。 见陆瑾笙似乎盯着茶几上的水果盘,程歌苓问:“瑾笙,你要不要吃西瓜?” 陆瑾笙低头瞥了眼那瓜,外头是雪,她在这屋里倒是十分惬意。 他没回答程歌苓,俯身拿起一块西瓜放在自己口中咬了一口,口感比较沙。 只淡淡地咬了一口,陆瑾笙便将手中的西瓜扔到盘子里,红色的瓜肉碰到金属质地的叉子发出碰的声音。 这道声音委实吓了程歌苓一跳,只见她肩颈一震,“不……不好吃吗?” 陆瑾笙回头。 低头静静地看着程歌苓的脸。 又是这种时候。 程歌苓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说话,不要打扰他。 所以她就只温温静静地站着,任由他看。 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 她的脚还不能久站,清晰明显的酸痛自腿上伤口直冲大脑,程歌苓将唇抿的紧紧的,抬眸看了他一眼。 良久,陆瑾笙在这边得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下,也示意程歌苓坐下。 他视线往她腿上伤口看去,哪里还裹着白色的纱布,陆瑾笙问,“苓苓,伤口还疼吗?” 程歌苓先是摇摇头,随后又看着他点点头,想起方才那个电话,她说,“我腿伤不方便,所以近期的戏应该是拍不了了,刚刚导演打电话来慰问,估计是想让我回片场来着……” 然,陆瑾笙说,“陷入滞纳期而已,陆氏亏得起。” 程歌苓伸手按着自己伤口周围,心头却慢慢地堆起暖意,她看着他身上的大衣,“屋里热,你要不要把外套脱了?” 陆瑾笙没看她。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 程歌苓从晚上十点不到在沙发上陪陆瑾笙坐到十一点左右。 这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两人都相安无事。 程歌苓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他要么嘴角浮着浅笑,要么偶尔也回应那么一两句。 除去,他全程烟不离手的。 来时身上就带着浓重的烟味,又在沙发上抽了个把小时的烟,这整个空间都弥漫着烟味了。 但程歌苓是极度喜欢他抽烟的样子的。 他五官深刻立体,眸色极度的黑,青白色的烟雾自菲薄的嘴唇周围升腾而起,迷了他的面庞,跟着也就迷了程歌苓的眼。 这样一个男人,他在商界拼搏厮杀,多数时候都让对手闻风丧胆,但也在无形之中俘获了多少女人的心。 于程歌苓来讲,她幸运的。 外人眼中,陆瑾笙极度宠她,偶尔也带她出席各种商业晚宴,入场时,她就十分亲密地挽着陆瑾笙的臂弯,在万众瞩目的目光中迎接多少人羡慕的目光。 晚宴现场,陆瑾笙在程歌苓目光所及之处跟人交杯换盏,举手投足间,带着领导者的风姿。 自助食物区,程歌苓端着盘子挑选自己喜欢吃的食物,但是选着选着目光就不自觉被陆瑾笙给吸引,于是这一眼便不得了了,她嫣然忘记了自己刚刚饿了过来找食物了。 有同行的贵太太也端着盘子拿着夹子在夹食物,她见程歌苓俨然一副痴迷的样子,这位贵太太抿唇笑了笑,然后用手臂轻轻碰了碰程歌苓的手臂,“陆太太。” 程歌苓被人打断,她回头。 这时,她才听清这位贵太太喊的“陆太太”三个字。 程歌苓摇摇头,说,“我……” 贵太太挪愉地看着程歌苓,往那边看了眼,随即道,“程小姐可不要太谦虚了,陆总那样的绝世好男人错过可就再也没有了,颜值高身材好关键是会宠人。” 顿了顿,贵太太往自己盘子里夹着食物,“咱们圈子里都知道呢,你成为陆太太不过早晚的事。” 就是这晚让程歌苓生出了一种错觉。 三年来,陆瑾笙从吝啬他的好。 而且他身边除了她,从来没有出现过其他的女人。 于是程歌苓就觉得自己特别的。 陆瑾笙这类人,他们轻易不说爱,但程歌苓觉得他应该是爱她的。 所以她鼓起胆子向他求婚,但却得到那样的下场。 于是程歌苓怕了。 她只在偶尔任性的时候会跟他耍耍小脾气,或者是情绪奔溃时提起求婚失败这事。 后来她想,只要他身边没有别人就够了,她也没必要强求这么多。 陆瑾笙这人,骨子里嵌着太多的暗黑,很多时候他都像一个冷静又克制的疯子。 程歌苓只要需要维持现在这种状态就行,不用强求那么多。 但这晚,陆瑾笙对她说,“苓苓,我明天公布婚讯怎么样?” 当时陆瑾笙就站在落地窗前,窗外的夜色将他的身影衬得颀长,他指尖还夹着香烟,一根香烟几乎已经快要燃到底。 而程歌苓听到这话时,她正坐在沙发里昏昏欲睡。 …… 1月18日,虞城。 早上十点,有关陆氏集团负责人陆瑾笙订婚的消息通过各大媒体传到广大市民耳朵里。 这对虞城商界来说,是一大震撼。 程歌苓这天接祝福电话接到厌烦。 最先看到消息的是她的经纪人。 “歌儿,我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炸了!太震惊了,你知道吗?” “陆先生……怎么……,哎,你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这几天都提心吊胆的,剧组那边不敢给你施压,就一个劲儿地给我打电话,我都呕死那些人了。” “不过现在好了,你马上就要跟陆先生订婚了,太好了太好了。” 停了停,经纪人太激动了,“这消息太劲爆了,短短二十分钟就窜到了实时热搜榜第一,我得和公关团队合计合计,不能影响你以后戏路。” 至此,经纪人终于给了程歌苓开口说话的机会。 “你别激动。”程歌苓温声说。 “这我怎么能不激动?刚刚消息一出来,公司里一大堆人过来问我,别的经纪人都快羡慕死了,”经纪人继续说,“虽然爆出结婚的消息对明星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响,但你不一样,宣布这个消息的是陆氏鑫耀集团的陆先生。” “这以后你还害怕自己没有好的发展机会么?曾经圈子里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嘲讽咱们,你跟陆先生的关系迟迟不确定,那些眼红的人难免嘴碎,啧啧……” 接着,经纪人话锋一转,“不过,没见陆氏官方函上写具体的订婚日期呢?” 程歌苓懒得再听经纪人口若悬河,草草两句挂了电话。 然后这一天,她接了不少的电话。 同样是这天,各界显贵纷纷先收到了陆家的邀请函,没有订婚对象,只有日期,是: 一月二十七日。 也是旧历年大年三十。 所以消息一出,网友们纷纷戏谑,说:圈外人就吃年夜饭看春晚刷热搜,圈内人则参加订婚典礼觥筹交错迎新年。 …… 1月16日晚上十点。 这天晚上时倾和顾寒生刚刚结束一场应酬。 才前会议桌上,自家老板谈辞如云、辩才无碍,成功将一个鬼佬说的差点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而合同上,鬼佬方的利润则被顾寒生一压再压,降了百分之五的点。 合同双方签字盖章,拍板之后便是上亿的成交额。 百分之五的利润是多大一笔数目,不消多说。 茶歇时间,盛顿城金融界的金融大亨纷纷上前敬酒,那酒顾寒生接了,但他并未喝一口,转身酒递给了时倾。 至于这些人说了些什么话,顾寒生不知道,只有时倾才知道。 其他人或许会觉得身为商人,顾寒生太过于傲慢。 但他有傲慢的资本。 时倾代替老板喝了那些酒,脸上堆着笑,逢人就解释:顾先生今日不胜酒力…… 夜里十点,那些喧嚣结束了。 顾寒生没坐车,而是沿着街道慢行。 时倾和一个保镖一同跟着他。 她落后顾寒生两米左右的距离,因会上喝了些酒,刚刚还有些微醺,此刻被冷风一吹,到觉得清醒了许多。 他们沿着子午主轴一路走,子午主轴为北边的行政处和南端的盛顿城纪念碑。 看的出来,顾寒生是喜欢这个城市的,不然他不会弃车走路。 时倾抬头打量着这座城市,心里忽地有些明白了。 华府这个城市跟虞城不同,市街似棋盘方格,区划井然有序,既没有高耸入云霄的高楼大夏,也没有炫耀入目的霓虹灯,街道建筑大多平实,并以格子状辐射开来,倒颇像国内几个著名的古都。 这位老板时时游走在灯红酒绿的名利场,但他内心有一座安然城。 时倾知道,今晚面对竞争者,老板字字珠玑,句句在点,他跟平常的笑里藏刀、温水煮青蛙不同,今晚的他,以极快速的时间压缩谈判桌上的时间。 这是他情绪不好的表现,连表面的平静都不愿意留给对方,刀刀都快准狠。 老板的情绪只跟国内的顾太太有关。 时倾不禁在心里想,情局困人,哪怕这个人是顾寒生,也避免不了。 她想,这位小顾太太还挺有本事,能牵出顾总的喜怒哀乐。 十点一刻。 时倾慢步跟随顾寒生慢步在充满威严跟历史沧桑感的华府街道,男人步履不快,有心欣赏这城市人文风景。 时倾拿出手机,准备看新闻。 两分钟—— 是某个金属物体倏然坠地的响声。 时倾的手机掉了,这声音引的前方慢行的男子回头,他眉眼间淡淡的阴翳还未散去,就那么半侧着身子静静地盯着时倾。 奔三的大龄单身女子,事业有成,是至臻集团的一把手。 但再刚强的女子也有小女子花痴的时候,只不过比起其他无脑追星的人,时倾则更加理智,或者说,对于陆瑾笙,她更多的是欣赏。 刚刚,时倾看到手机弹出来的推送消息,清一色的英文电子报。 上面的内容不难理解,翻译成汉语不过短短一句话:陆氏集团负责人陆瑾笙公布订婚的好日子。 伴随着手机落到地上的那刻,时倾觉得自己的心……碎了。 财经界的冷美人,还是被不知道哪家的野猪给拱了。 时倾觉得惋惜。 但此刻,上帝没有给她惋惜的时间,因为老板在前方盯着她。 顾寒生垂眸朝地上看去,砖石地板上时倾手机屏幕上是一串英文加一张模糊不清的图片,顾寒生当然看不清文字内容也看不清图片上是谁。 于是他眯眸问:“时秘书今晚喝多了?” 算起来,他们今日跟前几日喝的酒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而且他们今日结束得早,时倾不可能会喝醉。 这么问她,是他顾寒生正话反问的作风。 时倾赶紧俯身捡起地上的手机,朝顾寒生看来,复又摇摇头,“还好,”顿了顿,时倾补了一句,“不算多。” 顾寒生转身,落下轻描淡写的几个字,“手机都拿不稳了,怪了。” “……” 等他转过身去,时倾的脸色就有些沮丧了。 她继续拿出手机,开始刷热点。 此刻,时倾特别想知道跟陆瑾笙订婚的这位到底是谁,但看了一圈,没有答案。 其实答案是有的。 至少网络上,所有的媒体的通稿都是陆氏传媒公司底下的女明星,名字叫程歌苓的。 可时倾理智,她一路跟随顾寒生和季沉在商界杀过来,很多事情她都只相信白纸黑字的真相。 当然,也有可能是时倾嫉妒。 她嫉妒那位将来可以成为陆瑾笙妻子的女明星,所以私心里不愿意相信罢了。 时倾上一次见陆瑾笙还是在泰景山庄。 可惜—— 可惜那位不输自家老板的高岭之花连她的手都不屑一握。 泰景山庄合作晚宴上,顾寒生和陆瑾笙之间暗潮涌动,时倾在这天犯了一个错,因顾氏和陆氏平常并未什么合作往来,有关陆氏和陆家的事,时倾知之甚少。 所以当晚,因为时倾工作的失误,她让老板人前落于下风。 眼下,她和顾寒生远在盛顿城,顾寒生自然不知道国内舆论都爆了。 这在虞城足以掀翻天的热闻事件,时倾觉得有必要跟顾寒生说一说。 她平复好心情,两步跟上老板的步伐,先温声喊了句“顾先生”,顾寒生脚步略微停顿,这算是给了时倾继续往下说的指令。 “陆氏集团负责人陆瑾笙今日宣布了订婚日子。” “哪天?”顾寒生问。 “旧历年三十。” “倒是会折腾。”顾寒生淡淡落下几个字。 时倾沉吟片刻,问他,“顾氏到时候要不要也表示一下,”停顿了下,时倾继续说,“顾氏和陆氏本无多少商业往来,两家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但虞城总有些有心之人散播谣言,说顾氏和陆氏这两巨头不和,我们倒也可以趁此机会破了这谣言。” 这话没错。 但顾寒生却沉默了。 有些事情时倾不知道。 譬如顾寒生对陆家没有好感。 尤其是陆家长子陆子安。 但时倾这话没错,商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就是一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世界,有些关系得维护起来。 于是顾寒生吩:“这事交给季沉去办。” 继续漫步华府街道。 时倾也不懂顾寒生是什么意思,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 …… 贝森路的夜,格外冷。 凉纾晚上几乎就没怎么卖睡。 早上一醒来就十点多了,她在房间里隐隐约约听到梅姨妈在外面骂骂咧咧,等她起床收拾完,梅姨妈都话题都不知道换过几茬了。 门口,梅姨妈正和隔壁人聊着天。 “啧啧,你听说没,咱们楼下那家跟隔壁楼有两家的孩子昨天晚上都被人教育啦,十多岁的孩子,后来在雪地里哭来着,听说他们下去看,楼下那家人的孩子牙齿被打掉了一颗,血都被人扇出来了,哟哟,那小脸肿的哟……” 梅姨妈低头摩挲着自己翠绿的手镯子,冷哼了声,“多半是自作自受。” “大家猜也是,平常缺德事做多了,这下报应来了,这一带也没个监控,我看他们找人都没处找去!” 这事凉纾昨晚就有耳闻。 她睡不着起来吹了会儿冷风,之后躺下没多久就听到了楼下的哭声。 但这些事情跟她无关。 住在贝森路,你就得冷情冷性,否则活不长久。 …… 知道陆瑾笙要订婚的消息,是在18日下午。 在一家咖啡馆,私家侦探将面前好几个信封放在她面前。 凉纾正要伸手拨到自己面前,戴着帽子的男人双手五指张开按在上面,他盯着凉纾,“小姐,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干嘛,但你可悠着点儿,以前就算了,眼下这陆氏集团的负责人刚刚宣布订婚的消息,他各方面肯定盯得紧,这些东西你不一定有机会拿得出来。” 凉纾眉头一皱,“陆瑾笙要订婚了?” 男人伸出手指嘘了两声,“低调点儿。” 她伸手将里面那三四个厚厚的信封薅到自己面前,低垂着眉眼,“我要动的人跟陆瑾笙没有关系。” “你当我傻啊,都是陆家人,融入相生休戚与共,怎么可能没关系?!” 见凉纾拆开a5大小的信封,将里面的照片全都拿了出来,一张张地,仔细地看,半晌,她冷笑着点评,“你这拍照技术还没我的好。” 她算计顾寒生时,拍的自己和他的闺房照,可比这个有美感多了。 男人攥紧拳头,“我废了几个月时间做你这个单子,靠的不是拍照技术多好,而是我的业务能力,好吗?” 末了,他又补充,“你以为这些极度私密的照片很好拍吗?” 凉纾手指拿着某张照片,低着眼,指尖轻轻地滑过画面上的这张脸,她眉眼间的情绪,看的私家侦探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寒意。 对面男子一遍从包里掏出微信收款二维码,一边看着凉纾说,“我交货了,你赶紧付完剩下的部分吧。” 而凉纾仍旧十分专注地盯着照片里的人,男人啧啧道,“这男人是虞城某个夜店的牛郎,”他伸手一指,接着说,“诺,不过被她长期包养了,现在这牛郎小心得很,不过以我的能力拍到这个也不算什么难事。” 这张照片上,是一个女人和男人拥吻的画面,当然某些内容属于限制级。 凉纾掏出手机给他转钱,对方查收了之后说,“里面有这些人的详细资料,从工作地点到家庭住址,甚至详细到大小跟时间长短。” 凉纾瞪着他,“你可以走了。” …… 顾寒生在下午时,从邮箱里收到一张来自虞城的照片。 图片里,是凉纾坐在环境安静清幽的咖啡厅里跟人喝咖啡的场景。 背景都被虚化了。 于是画面便清晰得连咖啡杯上升腾的热气都清晰可见,当然了,清晰得还有她面前的信封。 顾寒生给季沉打电话,那边还是夜里。 季沉没拐弯抹角,“太太今天下午去见了一个私家侦探,谈了大概二十分钟,还给对方转了二十万。” “你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她有察觉吗?” “应该暂时还没有……”季沉说。 顾寒生淡淡地做着陈述:“她今天下午在商场刚刚好用我的卡刷了二十万,你觉得能这么巧?” 甚至于,那女人还假惺惺地给他发了个消息:昨天去零号公馆不小心打碎了你书房的一个花盆还弄死了一株花,今天赔给你。 那个半人高的花盆和里头种植的花都有些贵,但凉纾还是买了。 她不心疼,反正花的他的钱。 第109章 无题 她刚好刷了他的卡,又刚好是二十万,是故意还是欲盖弥彰,有待考究。 顾寒生接着问,“问出太太调查什么事情了么?” 那头沉默两秒,季沉随即道:“……没有,对方很有职业精神,打死都不肯说。” 男人在电话这端冷笑,“总有让他说的办法。” “……是。” 其实这事季沉还真的没有什么办法。 这个事不能闹大,否则对方反水传到凉纾耳朵里,那就得不偿失了。 过了半会儿,顾寒生还未掐断电话,季沉率先开口问,“先生,那现在是……” “随她去。” …… 陈羡打电话想约凉纾出来见一面,凉纾拒绝了。 但对方态度强硬,直接到贝森路堵她。 漆黑的夜晚,十分清冷。 这条街的雪被铲得很干净,夜色下,路面上一个又一个坑现了出来,而陈羡的车子就停在这条路的尽头。 陈羡倚靠在车头,在凉纾站在前方几米距离时陈羡已经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她了。 陈羡依旧穿的单薄,半长的发披散下来,将她的脸遮了个七七八八。 “你来干什么?” 走近了些,凉纾才看到陈羡是在抽烟,清寂的空气中浮着淡淡的烟味。 陈羡扔了手中的烟头抬脚碾灭,转而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她朝凉纾看来,“上车聊聊?” “你实在有话要讲,就这样也可以。” “外面这么冷,你确定要这样?” 凉纾跟着就笑了笑,“我以为,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你纵使对我有什么话,应该也是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的。” 而陈羡直言道:“说不清。” 最终凉纾还是上了车。 也是陈羡先开的口,她侧头盯着凉纾,表情有些晦暗不明,“我没想到,你竟然是顾太太的太太。” 凉纾冷笑,“我是谁的太太,这跟你有关系吗?” “你生病住院那晚,我在医院里看到顾寒生了。”陈羡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眯着眼,“我知道你在怪我,但是阿纾,宴府同学会上发生的事,我不知情。” “一句不知情就可以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吗?陈羡,你曾经不是这样的人。”凉纾说。 陈羡则低垂着头,长发倾泻下来,遮住她的眼神,她说,“你知道吗?我这车,裸车三百万,加上其他的费用算下来得四百五十万。”停顿了下,她补充道:“陆总送的。” 这话凉纾没接。 “陆总对我们一向大方。” 陈羡说这话时,她转头静静地看着凉纾。 凉纾察觉到她的视线,眼睫颤了颤,她对上陈羡平静无波但又显得意味不明的视线,嘴角勾勒起点点笑容,“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当他的助理,快两年多了。外界的传言都是真的,他送我房,送我车,我年级尚轻就在公司身居要职,我知道,他对谁都大方,但唯独除了你,我就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恨你?” 这件事凉纾不打算跟陈羡说。 “你是他动辄就送房送车的助理,你大可以去问他。” 陈羡伸手抓住凉纾的手臂,两人目光对视着,“阿纾,这事你得告诉我。” 女人低头,昏暗的视线里,陈羡手背上青紫的伤痕一下跃入凉纾眼底,她眼神一片淡漠,“我不告诉你,你想知道就去问陆瑾笙。” “你知道陆总要订婚了吗?” 凉纾伸出右手慢慢拨开陈羡的手掌,绝美的眸中是慢慢凉薄的笑,“那我就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 凉纾下车了。 陈羡坐在车里平静地看着凉纾纤细的背影,女子挺直着脊背,步履不疾不徐,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渐渐模糊。 她点上一支烟,拇指跟食指捏着那一点点猩红放在唇间狠狠吸了一口,目光依旧定定地看着前方,半晌后,她忽地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背上清晰可见的青痕深深刻进她眸中。 陈羡喃喃道:“阿纾,你若是肯跟我坦白就好了。” 但很快,陈羡摇头失笑,“算了,说不说都没关系,反正这一切也很快就要结束了。” …… 凉纾自从在1月17日跟顾寒生通过电话后,此后的日子里,一直到他回虞城,两人都不曾通过电话。 她将那价值二十万的花盆跟盆栽送去零号公馆那日,她还顺带将那份离婚协议放在了他的书房。 日期填的是一月二十号。 顾寒生这些日子都在忙,但也不是一点儿时间都挤不出来,他只是心里有气。 温明庭将电话打过来时,顾寒生正在午休。 国内正值夜深。 顾寒生见是温明庭的电话,男人眉心拢起浅浅的褶皱,他伸手捏了捏,方才道:“妈,您怎么还没睡呢?” 虞城现在应该是夜里十二点左右。 “寒生,我今晚这右眼皮啊,就一直跳个不停,你跟阿纾什么时候回来吃饭呢?” “妈,我在盛顿城出差,等回去我再带她过来。” 那头啧了声,温明庭随即叹气道,“你们俩孩子到底在搞什么呢?这都年底了,人哪家不是都往家里跑,你这怎么还出国了呢?阿纾也跟你一起吗?” 顾寒生回:“有点要紧事,我忙完就回来的。” “我问你阿纾呢?” “她没和我一起。” “那正好,你干脆让她来顾宅,陪我说说话也好啊,你这种时候把她扔下了,回来我少不了得说你一顿。” 顾寒生从沙发里起身,长腿绕过矮几,走到阳台上去,阵阵冷风吹来,倒是让他清醒了不少,“算了,还是改天我带她回来,我不在她身边,要是顾宅有人欺负她怎么行?” “你说的什么话,有我在,谁在欺负她?”顿了顿,温明庭又说,“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除夕夜你得带阿纾回来,我真是太惯着你们了。” 他态度很好地应着,“嗯,除夕不出意外是要回来的,您放心吧。” 说着,没等温明庭说话,顾寒生继续说,“妈不早了,你赶紧休息吧。” 电话挂断,顾寒生翻出凉纾的电话号码,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打过去。 这天下午,他特地让时倾将他的行程空出来,顾寒生亲自去见苏秦。 苏秦回到盛顿城已经快十天了。 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整个人再不复以前那样光彩照人。 菲佣露西,是个“身宽体胖”的,皮肤黝黑,牙齿雪白,眼珠有些往外凸,认真看人时黑澄澄的眼珠子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你,合着那个大双眼皮,让她整个人的形象看起来有些渗人。 顾寒生到达苏秦的别墅,露西拴着粉红色的围裙,跟她整个人比起来,造型十分滑稽,也十分违和。 她一路嘀嘀咕咕地过来开栅栏门,见到门口倏地出现一个面庞十分东方的男子,她操着一口十分不流利的英文问他找谁。 男子目光越过菲佣,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别墅门,而后浅浅落下两个字:“苏秦。” 露西脸一皱,想也没想就回,“她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见。” 这个答案顾寒生不意外,男子半阖眸,“你跟她说我是顾寒生。” 闻言,露西瞪大眼睛。 伸出肉感满满的手指指着顾寒生,十分惊恐,“你……你就是顾……” …… 苏秦刚回来的那两天,整天以泪洗面。 露西每次给她送饭上去,苏秦都在哭,有些时候她在床上哭,有些时候她就趴在沙发上哭,有些时候她还将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哭。 每次景区,露西总会听到苏秦在骂:“顾寒生,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本来听不懂中文的,但这个名字在耳边循环多了,她也就惯性地记住了。 此刻,她惊恐地道:“你真是个魔鬼!” 露西不准他进来。 苏秦在里面听到动静跑出来,站在台阶上用英文冲露西吼,“lucy,你又在跟人吵什么?” 然后苏秦就在这时,猝不及防地和顾寒生那双眼睛对视上。 极短暂的惊喜之后就只剩下了惊恐。 但苏秦的脚步仿佛被钉在地上一样,一步都动不了。 顾寒生直接推开面前的门,越过露西迈动长腿朝苏秦走去。 苏秦看着他,“我……” “苏小姐,我来拿属于苏言的东西。” 苏秦心头一片荒芜,他口中的苏言还是苏言,而曾经他口中的苏秦已经便成了苏小姐。 在爱情里,很多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而苏秦则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那一类。 这男人对她如此残忍,可当她一眼看到他,心头的某些情愫便像病毒一样蔓延,然后迅速地侵占她的五脏六腑,直到占领心脏。 苏秦想也没想地说,“苏言的日记本我已经烧了。” 很快,她又补了一句,“你当时说没必要看,所以我回来之后就烧了。” 四周十分安静。 男人视线往周边看了一眼,没有跟苏秦废话,而是用极其轻描淡写的语气道:“虽然远是远了点儿,但这并不代表我顾寒生的手伸不到这里来。” 苏秦闭了闭眼,长长的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肉里,“顾寒生,你太太如果知道你为了别的女人要对其他出手,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男人勾了勾唇,几步走到门前,侧转身体朝苏秦看来,眉梢眼角带着自信,“我不让,她又怎么会知道?” 露西这时候也慢吞吞地挪过来,顾寒生对露西吩咐:“开门。” 菲佣看了一眼苏秦,随后很有眼力见地给顾寒生打开了门。 苏秦跟着就进来,看着他高大俊拔的背影,“如果她的日记我不给你,你就要针对我们苏家吗?”停了停,苏秦说,“顾寒生,苏家养她那么多年,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男人视线落到客厅的那个壁炉上,露西正买卖力地往里面加着柴火。 顾寒生盯着那一团火,回头冷嗤道:“你都说了,苏家养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 他往沙发里一坐,依旧是淡淡的口吻,“你把苏言的日记交给我,我让你们过个好年!” …… 苏秦将苏言的日记本递给顾寒生时,还不忘放狠话:“顾寒生,你会遭报应的!” 面庞俊逸,五官深刻的男子随手翻着手里的本子,不甚在意地道:“那也与你无关了。” 距离除夕还有一周,顾寒生的计划是提前三天回去。 但中间出了些岔子。 盛顿城分公司的事拖住了顾寒生的脚步。 这几天股市动荡,分公司这几日花大本钱购进一家名叫宏远的公司的股票,谁知道,这家公司在最后关头突然反扑吃进,在所有人都没料到时,大肆收购普通股民手中的顾氏分公司的股。 分公司差点儿给套进去了。 但有顾寒生坐镇,虽不至于太棘手,可到底是耽误了他的行程。 时倾只得将回国的日期一推再推。 …… 凉纾去见了照片那位小开,在虞城最大的夜店。 正是晚上十点钟。 她画着浓妆,特意弄了头发,穿着也比以前大胆开放,刚一走进舞池,就成为了很多人的眼中尤物。 凉纾这晚砸了好几万在这个小开身上。 雅座里,凉纾拂开他端过来的酒,从内衣里掏出一张照片,小开表情略震惊,目光滴溜溜地围着她转。 随后“啪”地一声,凉纾将指尖的照片一下拍在桌面上,昏暗的光影下,小开还是一眼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他脸色一变,跟着就要起身,却被凉纾一把按住大腿,她凑近了些问:“我问你一些事,问完我就走,今晚我砸你身上那些钱就全是你的提成。” 但他不依,还是想起身。 凉纾直接一把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嘴唇几乎要贴着他的耳朵了,凉纾说,“别想着逃,否则我连你一起弄死算了。” 而他们这个姿势在外人看来,只当是两人在亲热了。 毕竟刚刚凉纾大手笔,直接砸了好几万在他身上,那架势,看是非他不可的。 小开有些怕了。 凉纾夹了些冰块放到被子里,又拿过一旁的威士忌倒上,随后将酒杯推到小开面前,凉纾低嘲地笑了笑,“真是稀奇,被夏鸣玉包养的男人怎么还一点儿骨气都没有呢?” 夏鸣玉是陆家老二陆青松的妻子。 她花钱调查夏鸣玉跟陆青松比算计顾寒生还要早,但夏鸣玉也谨慎啊,她跟苏启平是一挂的。 从来不圈养自己包养的男人,他们照常有自己的工作,但一旦跟夏鸣玉会面,对外界一律宣称今晚是跟金主出台了。 为此,凉纾很是一番功夫。 小开伸手将面前的酒杯端起来喝了一口,放了太多冰块,即便这里面再热,这酒喝下去也是沁人心脾的凉。 凉纾将那张照片撕得粉碎扔在他身上,绝美的面庞上带着三分厌世的情绪,剩下的则全是狠厉,她说,“你跟夏鸣玉的事情陆青松知道吗?” 沉默几秒,小开说,“知道。” 陆青松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凉纾这边怎么也查不到他的把柄。 原本今晚她只想来碰碰运气,却没想到结果倒是出乎自己的意料,这小开太不坚定了。 虽然她此刻手中的筹码已经够了,但如果这个筹码加了一个陆青松,这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争,她能赢。 “陆家的男人向来占有欲强,十分好面子,他身为夏鸣玉的丈夫会允许夏鸣玉跟你乱来?” 小开跟着又答:“允……允许的。” “为什么?” 这时候,对方不说话了。 凉纾冷笑一声,继续威胁,“像刚刚那样的照片,我手里还要很多,我不针对你,但你要是不说,这件事一旦曝光,夏鸣玉身为陆家儿媳,就算她成为了过街老鼠自有陆家的人护着,横竖不过关起来门来教训,但你不一样。” 其中利害,凉纾觉得自己不需要多说,他自己掂量得清楚。 “你要是真的死心塌地地当夏鸣玉的狗也可以,我不勉强你,就看到时候夏鸣玉还能不能保得住你!” …… 凉纾在这家夜店耗了两个小时。 这模样清俊看起来给里给气的小开怂是怂,但这嘴巴却比谁都紧。 看来夏鸣玉平常没少给他好处。 到最后,凉纾眼看就要攻破这男人了,夜店被人一把端了。 这个地带,没人敢跟警署的人对抗,警官来了,最好的就是说好话把人团着。 他们这些人站成了一排,等着上面的检查。 这种灰色地带发展的产业,说正规也不正规,但你说它不正规,它又是合法的。 少说这里也有几十百来人。 凉纾混迹在这其中,她跟这小开站在第二排靠边的位置,看着穿着制服带着警员在第一排踱步的男人,凉纾碰了碰身旁人的手臂,她低声说,“接下来,你最好是想方设法地将消息透露给我,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女人朝那一脸严肃的警官努努嘴,对小开说,“那人我认识,我就算没带身份证他也不敢动我。” 说话间,已经有好几个没带身份证的人被抓到带到一边仔细盘查了。 于慎之踱步到凉纾面前,左手拿本,右手拿笔正记录着什么,接着他穿着警靴的右脚往前一踏,鞋尖堪堪抵着凉纾的鞋尖,嗓音不带丝毫感情,“证件拿出来。” 凉纾低着头,说,“没带,警官。” 这声音莫名熟悉,于慎之刚刚要喊带走时,却在下一秒就对上凉纾的眸—— 于慎之吓得手中的笔都掉地上了,还是旁边的警员给他捡起来的。 凉纾静静地看着于慎之。 而于慎之呢,则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他指着凉纾你你你了半天,凉纾挑挑眉,于慎之为了平复心情越过了她直接跳到了下一个。 站在凉纾旁边的小开侧头看了凉纾一眼,随后递交了自己的证件。 …… 现场有问题的人都被于慎之的人给带走了。 凉纾被于慎之的人看着,站在门口的街上等他。 于慎之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出来时,一脸复杂地盯着凉纾,“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我今晚会在那里面见到你?” 一边问,于慎之一边伸出手指指着伸手那道门。 凉纾双手交互抱着搓了搓手臂,“警官,我在这里等您十来分钟了,冻死了。” “你严肃点,你就不怕我把这事告诉顾寒生?”于慎之说。 她状似无所谓地耸耸肩,道:“您请便。” 凉纾说冷不是开玩笑的,她今晚本来就穿的少,又在风口里站着等了于慎之一会儿,呼呼的冷风只往她袭来,这会儿身体都没什么知觉了。 于慎之抬手狠狠搓了一把脸,抬腿朝地上一踢,脚下一个易拉罐被他踢开几丈远。 他看了凉纾一眼:“跟上。” 随行的警员亦步亦趋地跟上去,于慎之转身就给了他一脚,那警员哎哟地叫唤了一声,看着于慎之,“于sir,咱们不继续往下查啦?” 于慎之说,“还查个屁查,查出事来了。” 后来在于慎之的车上。 于慎之说,“顾太太最好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否则你这件事我替你糊弄不下来。” “于警官你可太好笑了,来这种地方你要我给你找正当理由,太扯了。” 凉纾这十分不配合态度激怒了于慎之,他一下将车停在路边,此时不过刚刚离开那会所一百米而已。 而经过于慎之这一搅和,这会所今晚自然也得关门。 那小开从于慎之的车旁经过时,凉纾降下自己这侧的车窗,她叫住他,“喂。” 小开回头,在看到驾驶室里的于慎之时,眼底露出细微的不可置信。 凉纾看着他笑笑,“我给了你微信号,你记得加我。” 说完,她就升起了车窗。 于慎之再度踩下油门,“你这事没得洗,但顾寒生的人我也不敢动,到底怎么回事,你到时候亲自跟他说吧。” 凉纾叹了一口气,说,“顾先生最近忙着呢,哪有时间管我。” 应她的要求,于慎之在某个路口将她放下来。 回去的路上,于慎之降下一半车窗,任由冷风吹着自己的面庞,他不禁在心里想,原来有钱人也有眼瞎的时候。 顾寒生当初是怎么瞎了眼就跟她结婚了呢? 第110章 陆家 于慎之跟之前的季沉是一个想法。 遇到凉纾的事都瞒不住顾寒生。 他把这事跟顾寒生说了。 那端的表现竟出乎意料的平静。 于慎之啪地将电话挂了,他简直是吃多了。 …… 临近一点钟时,凉纾才到达贝森路。 贝森路这边属于老城区,小巷子交交错错,周边房屋大多低矮,墙头路灯烂的烂,旧的旧,夜间只可勉强识物。 凉纾从拐角骤然出来,迎面而来的两个高大男人差点儿撞上她,但两人的警觉性跟反应速度都很快,先做出擒拿的手势,却在对上凉纾视线的那刻,两人迅速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太太。”两人低下头。 凉纾看着他们,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许山海。” “李棟。” “从今天起,你们能不一直跟着我吗?” 两人齐齐回答:“不能。” 凉纾抱着手臂盯着两人,有些无奈。 一路回来,这两人一直跟着她,若是坏人,凉纾现在恐怕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他们装的倒还挺自然,一般人估计很难发现。 但她是凉纾,在没当顾太太之前,她本身就是混迹在虞城最底层的人,追踪跟反追踪几乎是每天都在她周围上演的戏。 本来没想要出来亲自揭穿这两人的,但凉纾觉得这事已经给她造成困扰了。 许山海说,“太太,您别误会了,我跟李棟只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自己能保证我的安全,我向你们保证,这样可以吗?” “太太,您还是别为难我们了。” 当保镖的,凉纾知道,多半是一根筋的人。 她往前走,一边说,“离我远点儿。” …… 一月二十日,正是北方的小年。 离陆瑾笙公布订婚信息不过才过去短短两日。 小年夜,陆家人齐聚一堂。 长长的餐桌上,陆家成员分别位居两旁。 主位上坐着陆家的一家之主陆老爷子陆礼贤。 他右手边的位置被空出来,其次依旧是陆家老二陆青松和内子夏鸣玉,对面同样的位置坐着陆家老三陆昌勇和内子柳勤。 剩下的陆家小辈依次按照往下排开。 桌上满满一桌中式菜色,但是临近七点也无人动筷,餐桌上更是鸦雀无声,十分寂静。 冬日的夜,即便是室内再恒温,桌上这些菜也凉的快。 陆礼贤坐在主位,手里拄着拐杖,半阖眸,带着沟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姿态很明显是在等人。 七点一刻,陆家成员明显有些坐不住了。 有十来岁大的小女孩眼巴巴地望着餐桌上的菜,轻轻地扯了扯身侧女人的衣服,咽着口水小声说,“妈妈,我饿。” 夏鸣玉往旁边一瞅,老爷子身旁那位置还空着呢,她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却不敢跟陆礼贤甩脸子,只好伸手揪了揪女儿的脸蛋,尖声尖气地道,“吃吃吃,就知道吃,等这么一会儿还能饿死你不成?!” 小女孩被她的动作吓到,眼眶里瞬间包着眼泪,却碍于夏鸣玉的脸色,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对面,柳勤啧啧两声,“小孩子饿得快,哪里比得了我们大人,我们再久都坐得住,小孩子可不一样,二嫂你也用不着这么骂她呀我看着都怪心疼的。” 老三陆昌勇跟柳勤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自己的孩子。 起初还以为是柳勤的问题,那些年天天跑医院,各种药房都试过了,还是没用,柳勤的身体倒是没什么问题,这个问题也就暂时搁置了,反正两人总不可能离婚。 后来偶然一次陆昌勇和柳勤同去医院检查才发现是陆昌勇的问题。 豪门里这种事大多忌讳,那以后倒是没人敢在陆家老三夫妇面前提孩子这茬了。 不过后来陆昌勇跟柳勤倒是在福利院收养了一个小男孩,现在正十七八的年级,还在读书。 陆昌勇不甘落于人后,也怕自己将来在陆家没有地位,便一刻也没有停,这大过年的还送孩子出国进修,这会儿都不在家,春节也不会回来。 柳勤没有孩子,相对的也对夏鸣玉的女儿生出些爱护之心,见她这么骂人,自然要出来维护一番。 这一来一回,女孩子便哭的更大声了些。 夏鸣玉瞥了老爷子一眼,随后吊着声音喊来佣人,“阿香,还不赶紧将小姐抱下去,先随便拿点儿东西糊弄一下,一直哭哭哭,像死了爹妈似得!” 旁边陆青松狠狠瞪了夏鸣玉一眼。 夏鸣玉心头有气但不敢明目张胆的撒出来,狠起来是连自己都一起骂了。 陆礼贤是个传统的人,大过年的,见不得嘴没忌讳的人。 他睁眼,略浑浊的眼神朝夏鸣玉直直地射过来,虽样貌老态龙钟但说话依旧中气十足:“一天到晚就死啊活的,这陆家你待着不乐意,那就趁早滚出去。” 夏鸣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绞着,看了一眼陆礼贤,刚想开口说话。 对面的柳勤先一步开口问道,“爸,这马上都要七点半了,饭菜都要凉了,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看瑾笙什么时候能到家呢?” 陆礼贤眼睛又是一闭,双手拄拐,“不用。” 有人先开口提了陆瑾笙这一茬,夏鸣玉便也有说话的机会了,她斜眼睨了一眼那个空位,“爸,说起来,陆家二公子前日公布了自己订婚的消息,这事他跟您商量过吗?” 二儿子陆青松跟着也说,“这事瑾笙做的确实有失偏颇,这么大的事,家里人怎么能都不知情呢?” “是呢,关键是这个时间太紧,来来回回这两日陆家都快要忙疯了。” 陆礼贤打开眼皮,龙头拐杖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响声,席间顿时收了声,没人敢再说话。 “都给我闭嘴!” 接着餐厅里响起脚步声,除了陆礼贤所有人都循着这道脚步声望去,还穿着一身正装的陆瑾笙自餐厅入口过来,那身上散发着的阴鸷气息,是在座的陆家人都不曾有的。 夏鸣玉没什么好脸色,冷哼一声,“吃个饭跟请神一样。” 陆青松再度瞪了瞪夏鸣玉一眼,“少说话!” 这厢,有佣人将椅子给他拉开,陆瑾笙坐下。 陆礼贤斜眼看了眼陆瑾笙,随即冷哼,“公司的事忙到你连饭都来不及吃?” 三嫂柳勤见缝插针,“爸,你看瑾笙一天天这么累,公司的事务多多少少扔点小头出来给他三叔,昌勇现在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是可以为瑾笙为陆氏分担些。” “三嫂是会体贴人,要不要我将鑫耀一起给三叔,他喜欢收这个烂摊子我乐意之至。” 说这话的时候,陆瑾笙正接了佣人递上来的毛巾擦手,微微低着头,动作显得慢条斯理,侧脸线条冷漠凌厉。 柳勤被他摆了一道,拿起筷子又放下,只觉得格外堵心。 陆昌勇按了按柳勤的手,看着陆礼贤,“爸,瑾笙,勤勤随口说的,您别往心里去。” 某人擦完手了,将毛巾一把扔在托盘里,“三嫂多跟三叔学学,吃饭的时候少说话。” “爸,您得管管啊,瑾笙这职业病还没改呢,对自家人还这么夹枪带棒的!”柳勤将目光转向陆礼贤。 陆礼贤虽然人老了,但是走过的路比他这些儿子儿媳吃的米还多,也懒得参与,只拿起筷子说一句吃饭便将这茬给绕过去了。 陆家用餐时有自己的餐桌礼仪。 食不言寝不语是基本。 只要陆家老爷子不说话,基本上其他成员也不会说话。 晚餐至尾声,厨房端来水果,这个间隙,氛围就轻松很多了。 陆礼贤还在喝汤药,见陆瑾笙有起身离席的打算,他放下碗,抬眸问了一句,“她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她虽然没有具体的姓名。 但是陆家人都知道这个“她”代表的是谁。 这会儿,除了小辈,陆家成员都还在席间坐着呢,陆老爷子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只见陆瑾笙唇勾了勾,“您还是自己问她吧,”椅子被挪开的声音,陆瑾笙起身,“我吃好了,您慢慢坐。” “站住!”陆筠峥跟着也起身。 陆瑾笙顿住,随后回身眼神淡漠地看着陆筠峥。 “跟我到书房来一趟。”老管家上前扶着陆筠峥朝楼梯口走去。 不多时,陆家餐厅里只剩下些陆家成员。 这会儿柳勤手上的水果也吃不下了,她将手上的水果扔到面前的盘子里,拿过一旁赶紧的方巾擦擦手,“这么久了,原以为老爷子早就已经将她给忘了,没想到都这个时候还能想起她来,我真是觉得晦气!” 坐在柳勤左侧这位不是实实在在的陆家人,追溯起来是陆老爷子亲兄弟那边的,也算是陆家的旁支,前两年老爷子兄弟没落,剩下的陆家人也都接了过来住着。 这女人不知道凉纾这个人,但对她的事多少有耳闻。 她倾身过来,拿出绢帕捂着嘴,小声地问,“这说的是就是……那个人?” 其他陆家亲眷点头,“是她,之前她每年都还要回陆家过年的,这已经连着两年不曾回来过来了,哪曾想到这都第三个年头了老爷子还惦记着,那个女人大家连提起她的名字都觉得让人晦气,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 夏鸣玉冷笑了句,“这小丫头片子有本事啊,害死大房,听说后来的陆遥也是因她而死,但人家笼络住一个老爷子就行了,我们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我们这些人再气也没事,横竖这陆家还有个更恨她的人在,梁奚音都死了十来年了,我不相信凭陆瑾笙的手段她今年还能完好无缺地从陆家来从陆家走……” 有女人跟着夏鸣玉一起笑,“听鸣玉这话,那狐狸精今年要遭罪了?” 柳勤舒出一口气,“估计得被人扒掉一层皮……陆子安带着媳妇远走国外,陆家除了老爷子还有谁待见她,就恁凭老爷子在,他之前哪次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然当年她也不至于受不了离开陆家。” 陆家的男人们这时早就离席了,席间只剩下一群女人的声音。 夏鸣玉心情有些不好,啪地一声将手里的手机扔到桌上,十指慢慢掐着太阳穴,阴阳怪气地道:“好不容易清净了两年,这下又得鸡飞狗跳了。” 顿了顿,夏鸣玉又转了话锋,“得了得了,这次陆家的除夕宴恰逢陆瑾笙订婚,到时候看他们怎么跳吧,咱们当个配角就行了,就是不知道那小丫头片子的骨头如今长得多硬了。” “是啊,你还别说,她走了,咱们的乐子都少了。” …… 陆瑾笙后一脚到书房,老管家守在书房门口,见他上前,忙压低声音开口,“老爷这两日身体欠佳,麻烦二少爷待会儿尽量克制些,他老毛病犯了,心脏一直时好时坏的。” 男子不过微微一顿,随即推门进去。 风格略沉闷的书房,陆礼贤坐在用料厚重的太师椅上,那椅子样子庄重严谨,宽大夸张,装饰繁缛,唯有一点,就是颇具历史感。 但于陆礼贤这样的人来讲,却不算夸张。 这样的椅子,脱离舒适,而更趋向于尊严,更能让他在陆家树立威严。 体现威严这东西还不仅仅是这一把太师椅,比方说书房吊顶镶瓷、镶珐琅的宫灯以及墙上那块巨大的和田玉雕刻成的双龙玉佩。 陆礼贤在等陆瑾笙。 见他进来,老爷子眯起只剩下一条眼缝儿的眼睑更加往下垂了些,他说,“你倒是比我一个老年人都走的慢。” 陆瑾笙看着他,开门见山,“您找我有事?” 陆礼贤打开眼皮,瞧了他一眼,又重重地哼了一声,拐杖又在地上咋砸的蹬蹬地响,“你的婚事……你跟谁订婚呢?” “那个明星?我告诉你陆瑾笙,你想都不要想!”陆礼贤浑浊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他一动不动看人时,还是渗人的。 可陆瑾笙不怕啊。 他左手手指放在紫檀木质地的书桌边缘,姿态居高临下,“如果我坚持呢?” “那你就做好那个女人永远都不能入陆家族谱的准备!人前你依旧是陆氏风光无限的陆总,但人后,大家私底下都要低看你,到时候我看你能不能顶得住压力!” 说到底陆礼贤能拿他怎样,不过就是企图拿陆家的一些东西网住他。 可陆瑾笙表情都未变化,男人嘴角甚至带着笑,“爷爷该是这陆家最了解我的人,这些东西怎么阻止的了我?” 陆礼贤闭了闭眼,“那你就非得去娶个戏子回家?这样,我们各退一步,你娶个我喜欢的或者你喜欢的大家闺秀,婚后你要怎样我不管你。” “有关订婚的事宜,我只是通知您,而不是跟您商量。” “陆瑾笙!”陆礼贤蓦地从椅子里站起来,左手拄拐,右手指着他,嗓音依旧中气十足,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狰狞。 陆瑾笙收回搭放在桌面上的手指,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外一只手则垂在身侧微微握成拳。 陆礼贤气得脸上沟壑纵横的肉都在抖动,指着陆瑾笙的那只手微微颤抖,说,“你执意要这么做,那就别管我将你在陆氏的权利分出去,你三叔目前为止都闲赋在家,正好就……” “随您安排。”陆瑾笙打断他的花,说完便抬脚准备出去。 “给我站住!” “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陆瑾笙满脸嘲讽。 陆礼贤喘着气,伸手捂住胸口的位置,心脏该是有些负荷。 他盯着陆瑾笙,心头只能升起一股股无力感,他说,“你让阿纾今年早点回来住,就说我有东西要交给她。” 陆瑾笙幽暗深刻的眸突然氤氲起来,凉薄的唇微微抿着,嗤笑道:“你这陆家吃人,她避之如蛇蝎,您还奢望她能早点回来?” “吃人,谁吃人?”陆礼贤踱步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份文件,“你才是吃人的那一个,她怕你。” 文件里面的内容若是公开,恐怕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陆瑾笙看着文件抬头那偌大的股份转让协议几个字,心头没什么反应,只是脸上表情冷肃,他将那份文件举在半空中,嘴角十分难得的溢出了连绵的笑。 只是这笑,是冷的,是寒的。 他看着陆礼贤,眼神跟看一个仇人无异,“这家里最狠的人还是您,过几天就是我妈的忌日,您是觉得她死的活该是不是,觉得我这些年还是过得太舒适了是么?” “你要将手上的股份划给她,可以,我没意见。但您实在是不该这个关头让这东西经我的手!” 话音刚落,陆瑾笙手中的文件笔直地落在地上。 陆礼贤说,“你也该学着放下了,那件事不是她的错。她在陆家这些年不容易,我理应这么对她!” 话语间,陆礼贤略稀疏的眉挑着,脸上的表情不复刚才那样僵硬冷凝。 陆瑾笙关上门出去了。 身后陆礼贤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文件,目光看向漆黑的窗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他是越来越不中用了,不然怎么小辈连自己要订婚要和谁订婚都不事先跟他说呢? 陆礼贤化了百分之十的股份给凉纾。 这样的比重,若是这份转让书具有法律效应了,那么陆氏高层股东大会上都会有凉纾的一席之地。 陆氏这些年经营大不如从前,陆瑾笙当年力挽狂澜,重新扩建了陆氏的商业版图,但实际上,真正的陆氏如今不过如同绣花枕头。 可就算如此,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凉纾若是拥有了那百分之十的股份,每年的分红都有不少,陆家成员知道了这点,得闹翻天。 …… 一月二十日,凉纾刚刚从私家侦探那里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晚很不巧,她刚刚见完陈羡,接着就在下一个借口撞到了陆瑾笙。 贝森路的冬天格外冷,这一带没有暖气,大家晚上都缩在家里,开店的也是店里热闹,外头街上几乎没什么人。 他倚在车头,但车子连人都在阴影下,凉纾走近了才发现。 但他这次没开他常开的那辆宾利雅致,而是换了一辆更为低调的车。 这人跟陈羡的姿态差不多,不愧是上下级。 但等走近了凉纾才发现,这么冷的天,陆瑾笙身上就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 空气中浓重的烟味窜入女人鼻息,凉纾不动声色地攥紧自己的挎包带子,这一刻,她心头闪过各种各样的情绪。 但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凉纾的下意识反应是跑。 试问,她前脚刚刚抓住了陆家成员的小尾巴,紧接着陆瑾笙后脚就来了。 她也不是怕,她只是不想自己的一切努力白费。 所以凉纾看清了是陆瑾笙之后,她捂紧了手中的包,拔腿就开始跑。 但是陆瑾笙的反应速度比她快多了。 凉纾还么跑出这条街,就被陆瑾笙抓到了。 如果她再快那么几秒钟,下一条街等待陆瑾笙将是保镖许山海跟李棟。 呼呼的冷风灌进凉纾喉咙,像刀割般的疼。 陆瑾笙一把将她摔在车门上,腰椎一痛,凉纾顺势蹲下,再抬头看着他,脑子转了一圈,随即道:“听说陆老板要订婚了,我祝您和未来的陆太太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不知道哪句话触到了陆瑾笙,他上前,俯身攥住她的手指就往上拉,凉纾被他扯起来,幽暗的环境下,两人视线直勾勾地对上。 陆瑾笙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凉纾把这里面所有的情绪全部都归结为恨。 他恨她,太正常了。 马上是梁奚音的忌日,她“害死”了梁奚音,身为儿子,他恨她这个杀母仇人,太正常不过。 攥着她手腕的手指格外的凉,凉纾觉得就连她腕子上戴的那个玉镯子都比陆瑾笙的手指温度要高。 远处,有镁光灯在这漆黑的小街上闪烁着,有人在拍照。 陆瑾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冷漠地落下几个字:“在这儿等着。” 不远处,有狗仔被陆瑾笙从角落里拎了出来,狗仔被他的气息吓到了,一句“陆先生”都喊得颤颤巍巍的。 第111章 无题 陆瑾笙没有多余的话,低头看着这人,朝他伸手,“拿来。” 狗仔犹豫了两秒,将脖子里挂着的相机取下来低了过去,脸上是尘埃落定后的认命,他小心翼翼地求道:“陆先生,我错了,照片我删,我全都删……” …… 陆瑾笙回来时,凉纾看着他,静默两秒,她说,“陆老板养尊处优惯了,不知道别人有多难,你把照片删了就行,又何必砸了他的相机。” 他冷冷嗤笑,“你现在不心疼心疼自己的处境,开始心疼起别人来了?” 凉纾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了他一眼,“陆老板您有事?” 砸烂了一个相机之后,陆瑾笙觉得自己身上的怒气转移了一些了。 他抬起修长的手,长指扯了扯自己黑色衬衣最上面两颗扣子,静默地盯着她。 凉纾被他看得心里一阵发毛,她现在甚至还不确定自己包里的这些东西陆瑾笙知不知情,这人的性情她捉摸不透,所以此刻她不敢轻举妄动。 良久,凉纾觉得太冷了,她呼出一口气,抬头望着陆瑾笙,“虽然没了狗仔,但还有我姨妈,她还等着我吃饭,久了等不到她会下来找我的,如果看到陆老板您和我一起,这女人会拿着菜刀冲出来的。” 这话凉纾不是在开玩笑,她说的很认真。 陆瑾笙目光沉沉,大概一两秒的间隙,他攥了她的手将她拖到另外一边,男人打开副驾驶的门,一把将她塞了进去。 “陆瑾笙,你要干什么?” 驾驶位上,陆瑾笙干脆利落地发动车子,偏头看了她一眼,“安全带。” “什么?” 他刚刚起步,又一个急刹车将车子横在路边,凉纾被这一来一回的动作弄得直想吐,她抓着车门,扭头看他,“你到底想干什么?除夕夜还没到呢,你要我死这么几天都等不了了?” 男人黑澄澄的眸盯着她,“你似乎理解错了,我没说过会让你死。” 未等凉纾有说话的机会,陆瑾笙倾身过来将她身上的安全带绑好,一面接着上句说话:“但我会让你下地狱。” 他的语气很轻,听在人耳朵里,仿佛没有重量,但凉纾就是觉得那入耳的话语里藏着满满的阴戾之气。 凉纾看着前方,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下地狱跟死好像没有很大的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死可以定义成解脱,但地狱不是。 路上,陆瑾笙车子开得极快。 而许山海和李棟只以为凉纾是回了家,故而没有盯得很紧,不知道凉纾又离开了贝森路。 这个点,其实梅姨妈压根就不会等她吃晚饭,但凉纾的确没有吃晚饭,所以车速起来,她胃里一阵翻腾,有些想吐。 她侧头看着方向盘上,男人指骨匀称修长,看起来十分养眼。 但陆瑾笙这人可不养眼。 凉纾懒得再看,转过头去,一边问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陆瑾笙说,“吃饭。” 这话在凉纾这里就属于迷惑行为,她又侧头,随即说,“你想在菜里下药?” 接下来一路无话。 直到到了一家高档的西餐厅门口,有门童小跑着上前拉开驾驶位的车门,陆瑾笙将车钥匙扔给门童,然后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将凉纾从里面拉了出来。 她看了眼餐厅的招牌,“我不吃这里的。” 但陆瑾笙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他带着她走进了这道门。 电梯里,凉纾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色,闭了闭眼,“陆瑾笙,我们之间这场不死不休的局,能在除夕这天解开吗?” 陆瑾笙并未理她。 “你把订婚的日子选在除夕,我真替未来的陆太太感到不值,她得亲自见一见那天的腥风血雨,有点儿残忍呢。” 电梯门开了。 侍者领着两人往外头走,陆瑾笙绷着脸色,一脸冷漠。 临江的西餐厅,他们坐的是靠窗这一边。 凉纾在陆瑾笙面前本来没这么规矩的,但因为她包里的照片,她把握不准陆瑾笙是什么意思,这无形之中就先受制于人的感觉,真他妈不好受。 陆瑾笙坐在对面拿着菜单在点菜。 这样的场面对于凉纾来讲,还是头一遭。 陆家餐桌上,她曾经和陆瑾笙同桌过,但当时除了她和他,还有其他的陆家亲眷。 凉纾愣神思索间,陆瑾笙已经点好单了,她看着侍者拿着菜单走远,问他,“你点的什么?” “牛排。” 男人深幽的眸定定地朝她看来,面庞带着隐隐约约的阴森的气息。 平常陆家老爷子和陆瑾笙在书房里,少说也得个把小时。 所以楼下,夏鸣玉和柳勤等人的谈话从餐厅转战到了客厅。 陆瑾笙下楼时,夏鸣玉的尖锐的笑声足以刺破人的耳膜:“陆家除夕夜要宴请社会各界的翘楚,这次年夜饭可再也没有中餐了,我看她到时候看到那些西餐会不会吐!” 这还不够,男人放轻脚步,在楼梯缓步台上停下。 夏鸣玉背对着他,笑得十分肆意,“这个乡巴佬,当年没见过什么是牛排,你们不知道她后来每每遇到餐桌上有牛排的样子,吃一口就得吐的样子有多滑稽跟狼狈!” 有女人在笑的同时猝不及防地跟陆瑾笙的眸光对上。 她手中的杯子应声落地,好在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羔绒地毯,杯子不至于摔碎,但到底是让周围的人都察觉出异常。 夏鸣玉回身,见到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心脏仿佛都漏了一拍,刚刚因为笑红的脸蛋瞬间变得惨白。 她噤身,脸色十分难看,心里头更是后怕。 哪知道,陆瑾笙直接越过她朝门口走了。 夏鸣玉闭了闭眼,捏了一块苹果扔在自己嘴里,又连喝了两口热水方才说,“这陆瑾笙也太吓人了,每次跟他对视时,那眼光就跟要杀人一样,明明跟他苦大仇深的可不是我们。” 柳勤听着外头车子驶出别墅的声音,她拧眉道,“今天晚上我这心里总是慌得很,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旁系的陆家人跟着附和,“是啊,我这右眼皮也跳了一天了。” “算了算了,先好好过完这个年再说。” …… 上次跟陆子安和沈璐一起吃牛排的画面历历在目。 她在车上忍了那么久,回到零号公馆几乎快要将自己整个胃给呕出来了,吐到最后虚脱了整整两天。 当时当着陆子安跟沈璐的面,凉纾避不开。 但这次凉纾不想吃了。 餐还没上来时,凉纾看着陆瑾笙,“我不饿,我不吃。” 陆瑾笙一脸淡漠,幽深的眸带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他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点了几下,“老爷子给你准备了惊喜,让你早点回去住几天,陪我吃一顿饭,这个事我给你挡下来。” 凉纾冷笑,“你会这么好心?” “我没这么好心,所以你得先吃这顿饭。” “我要是偏不吃呢?” 男人菲薄的唇角没有一丝弧度,“带你回去也并不是多难一件事。” 陆瑾笙说的对,于凉纾来讲,陆家会吃人,她避之如蛇蝎,能避免就避免。 所以这顿饭,她会选择吃。 他就是想看她的笑话,不然为什么偏偏带她来这种地方吃一顿牛排,晚上九十点钟,没人会有这个情调。 凉纾以为她会像上次一样忍住的。 但在陆瑾笙面前,她这回输的溃不成军。 陆瑾笙坐在她对面,一直盯着她,凉纾偶尔抬眼望过去,只觉得他周身的气息沉的吓人。 牛排上来,凉纾低头看着,迟迟没有动刀叉的意思。 后来—— 她有些笨拙地用着刀叉,狠狠切割了一块肉放进自己嘴里,她依旧低着头,细嚼慢咽,直到嘴里的肉已经变柴,流失了它所有的香味凉纾还不曾把它咽下去。 这个点,西餐厅里人不算太少,或是两两成对,或是四人成双,这些人姿态闲适,多数都已经用完了餐正是饭后闲谈的模样。 凉纾将嘴里这块牛肉咽下去,放下刀叉,平静地和陆瑾笙的视线对上,她说:“我吃饱了。” 男人看了眼她面前餐盘里的东西,然后目光慢慢往上抬,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角有凛冽的寒光,如匕首一般。 凉纾无法聚集精神,因为她太难受了。 胃里在翻江倒海,好像住着一个哪吒。 一块小小的牛排怎么还有如此大的杀伤力呢? 食物从来就没有错,错的是人。 她十五岁的人生里,极少接触西餐这个东西。 第一次见人吃西餐,是十四岁时,她跟随陆礼贤还有其他陆家成员一起出席一个慈善晚宴,凉纾当年作为从福利院脱颖而出的孩子中唯一被陆家收养的一个,这场宴会她必须参加。 讲台上,她拿着话筒感谢了所有的陆家人,稿子是她提前就背好的,她在台上每提到一个人媒体的镜头就会对准那个人,他们脸上全都是笑。 用餐时,她被安排在某一个陆家女眷旁,每个人面前都摆着西式风格的餐具,这里的负责人带着厨师来上菜,并且一一介绍菜品。 凉纾听到云里雾里,而她面前的盘子里也被放进了一块肉。 她那时不会用刀叉,这种场合于她来讲又太过陌生,于是她就只喝水。 后来她看着别人怎么用,她也就有模有样地学会了,正当她切好一块肉准备放进自己嘴里时,坐在她旁边的女人忽地拨了一块肉放在她盘子里。 她当时太天真了,以为这个女人脸上的笑代表的是良善。 凉纾把那块肉吃了。 散场时,凉纾跟在陆礼贤身边,陆礼贤当时还坐镇陆氏,来来往往事情多,凉纾被陆礼贤的贴身管家带着等着他忙完一起回陆家。 酒店花园里十分冷寂,凉纾蹲在一盏地灯上,半人高的丁香树将她的身子都给遮住了。 须臾间,有人在说话: “老爷子到底是真的偏爱那个扫把星还是给外面做做样子啊?自她进陆家以后,老爷子给她的关爱过于多了。陆家的小辈们都没见老爷子这么上心!” “是呢,但凡有什么事老爷子都把她带着,别真把她当成陆家人了吧?一个有心机的扫把星以后若是要来瓜分陆家的家产,这谁争得赢她啊?别到时候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就得被她给克死了。” …… 诸如此类的话,凉纾压根就不想听。 她准备起身离开,去找管家。 但离开前,又有女人的声音传入她耳朵里,凉纾回头,隔着影影幢幢的夜色,看清了那是用餐时坐在她身侧并且分了她一块肉的女人。 她说,“那小妮子蠢着呢,吃饭时我叉了一块掉在桌上的肉给她,她毫不设防地吃下去了……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变不成凤凰的,连餐具都不会用……” 有笑声自那一堆正在聊天的女人堆里散开。 十四岁的凉纾走路很快,出了花园门,管家正在找她。 门口,陆礼贤正在等她,年过六十的老人家身子骨十分硬朗,穿着一身中式的服装,处处都显精气神。 凉纾在离他几步远的站定,随后恭敬地喊了一声陆爷爷。 陆礼贤走上前来拉住她的手,那笑容深深地映进了凉纾眼睛里,以至于陆礼贤牵着她往自己的座驾走去时,凉纾的脚步都都是漂浮的。 老爷子说,“阿纾可以跟阿遥他们一样,叫我一声爷爷。” 凉纾将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侧头看了眼头发已过半百的老人,她低着头走路,心里在想,陆礼贤脸上的笑真的是笑吗? 陆家成员对她的笑,大部分是虚伪的。 回到陆家,每每见到那晚坐在她身旁吃饭的女人,她总会想起那女人的脸上的笑和那块掉在桌子上被她吃下去的牛肉。 她只是吃了一块掉在桌子上的牛排,这能成为她此后人生里摆脱不了的心理阴影吗? 不能。 曾经跟江平生在福利院时,若不幸遇到好吃的掉在桌上,她都会立马捡起来,江平生若是在,他会把掉在桌上的吃掉,干净的留给她,若是江平生不在,凉纾就自己吃掉。 甚至于,食物就是掉在地上,她若是舍不得也会捡起来尝试看看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日子艰难到了一定地步,脏就不算什么了。 但她去捡掉落在地上的食物被江平生抓到,他会训斥她。 第112章 卑鄙 后来便是她十五岁那年,夏鸣玉带她坐在陆家长长的餐桌上。 她坐在位置上低头看着餐盘里那一块牛排,夏鸣玉站在一旁,对她说,“你极少吃这个吧?这个叫做牛排,想吃吗?” 面前的牛排只有三分熟,肉眼都能直观地透过肉筋表面看到里面相连在一起的丝丝生肉,肉汁里藏着淡淡的血腥味。 陆家人口味独特,这点凉纾知道。 她甚至看到过他们直接吃血淋淋的牛肉,据说,那是一分熟。 凉纾本能地对这东西有些抗拒,她摇头,“不吃。” 夏鸣玉脸色倏地就变了。 她将面前的餐盘端过来,捏着刀叉将这块牛肉切割成小块,凉纾看到肉与肉之间相连的血丝,和白色餐盘映衬着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盘子又重新推到了她面前,夏鸣玉说,“吃吧,好吃的,来陆家都一年多了,你不习惯陆家人的生活方式陆家迟早要将你扫地出门。” 夏鸣玉还在添油加醋,“你这死脾气要再这样,白瞎了老爷子对你的一片心!” 还带着血丝的牛肉,她忍着那浓浓的血腥味,将那被夏明玉分割成一小块的牛肉放进嘴里。 这肉口感太不好了,比她以前吃过的任何一种食物都要难以下咽,但她还是全部吃下去了。 她浑身不舒服,像折磨一样,但是凉纾忍住了想吐的欲望。 夏鸣玉站在一旁看着,啧啧道:“至于这么难受?给你好东西好像我们欺负了你一样,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夏鸣玉离开了餐厅。 凉纾实在是难受,她到后院去透透气。 陆家后院里养着一只巨型高加索犬,跟獒犬有些像,只吃肉。 她走近,站在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看着,那狗冲她狂吠,模样凶狠,好像她抢了它什么东西一样。 佣人端着食盆过来,凉纾手指淡淡地捂着胃的地方,目光盯着它饭盆里的食物,是一整块牛排,也差不多是煎得三分熟的样子,跟她刚刚吃的那块十分相似。 胃里十分难受,凉纾想离开了。 耳旁却响起那佣人疑惑的声音:“我明明记得盘子里有两块肉的啊,怎么就只剩下一块了呢。” 闻言,凉纾顿住脚步,慢慢回头,视线里,高加索犬拽着脖子朝佣人手里的餐盘奔去,然后那块还血淋淋的肉被它撕扯成两半,随后它不过含在嘴里嚼了两秒钟就呜咽着将嘴里的东西给吐出来了。 地上是一小堆混合着血丝的焦黑牛肉碎片。 然而这个画面仍旧不是最惨的,佣人看着高加索犬很不给面子地将肉给吐了出来,她收拾好地上的狼藉走出来,看到愣在原地的凉纾,摇摇头笑着说,“这肉估计太难吃了,连狗都不吃。” 这句话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凉纾还没走到门口就吐了。 当时柳勤跟夏鸣玉都在客厅里,见到那一幕,柳勤哎哟了一声,“给我把她赶出去,别吃了什么毒东西想毒死我们吧。” 凉纾脚步虚浮,在佣人赶过来之前朝卫生间跑去。 这一天对只有十五岁的她来讲,异常昏暗。 她抱着马桶几乎吐到虚脱,夸张一点来讲五脏都快要被她被呕出来了,但凉纾却没流一滴眼泪。 眼角的湿润不过是生理泪水。 好几个佣人围着她,夏鸣玉站在人群外,一只手拿着摄像机一只手捂着口鼻,语气十分嫌弃,她说,“叫几个男丁来,一个十多岁的人你们都拖不出去,简直废物!” 小小的相机屏幕里,凉纾扒着马桶在一众包围着她的佣人里回头,女子脸色苍白,眸底藏着深深的恨意,那么深刻。 夏鸣玉被她的眼神震慑到,她将视线从屏幕上挪开,后退两步,随手抓了一个女佣,“赶紧去叫人,就算要死也别死在这家里了,晦气死了。” 这个事情之后,凉纾病了。 多少医生来都不管用,陆老爷子不在家,在医院。 而陆家的成员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整凉纾就是因为陆礼贤不在陆家,十天前,陆礼贤突发心脏病,是凉纾发现了他并且打的急救电话。 陆礼贤一直到现在都在医院里住着呢。 在此前,凉纾从未觉得这世上有人能这么坏,她被之前的人家遗弃,那个时候她都没觉得他们坏,因为他们将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但自从进了陆家,她看到人性恶的一面。 她在陆家举步维艰,如履薄冰,她已经尽量缩小自己存在感了。 陆家人说她要害人,她从来不反驳,也很少和他们接触。 但他们不罢休啊。 这些人一面忌讳提到她,一面又在她面前带上伪善的面具,然后将她整个人当成垃圾一样踩在脚底。 她病了快二十天,这二十天里,凉纾从来没吃过东西。 或者说,她吃什么吐什么,除了喝水。 第三天开始,他们就开始给她输营养液。 她躺在床上,精神很恍惚,但心里却十分清明。 柳勤跟夏鸣玉商量着,柳勤说,“现在陆家就咱们在,她要是真死了,这怎么交代呢?还剩下几场慈善晚宴等着她去呢,这扫把星要是死了,陆家的声誉绝对会受到影响。” 夏鸣玉冷哼一声,“这条命实在是吊不住又能怪谁?你也看到了,这一二十天,咱们忙里忙外可是为她找了不少医生,这些大家都有目共睹,再怎么也怪不到我们身上!” “可是……” “别可是了,赶紧叫医生给她多数点儿营养液,人都说贱命好养活,我不信她就要去死!” …… 后来陆遥来看她。 彼时床上的凉纾早就已经瘦脱了相,脸色苍白如纸,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连呼吸都很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没气一样。 陆遥一坐下就开始流泪,她甚至不敢去握凉纾搁在被子外头的手。 那只手已经没有完好的地方了,全是针眼,手背青紫成一片,还要暴露凸起的青筋。 陆遥一边哭一边说:“阿纾,就一个月不见,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们都说你快要死了,那么多医生来看了都没用,你千万别死了,你醒来,只要你说是谁欺负你,我就把这个事告诉爷爷,让爷爷给你做主!” “可是爷爷也在住院,要是他老人家看到你这个样子,得多伤心呢?拜托你赶紧好起来吧。” 陆遥在凉纾的房间里待了一个下午,凉纾都不曾睁开过眼睛。 中途,医生进来换过好几次营养液,陆遥看着凉纾愈加没有生气的脸,恨不得将这些输入她身体里的冰冷液体给全部都扔掉,可是她不敢。 佣人说,这些液体吊着阿纾的生命,要是她再撑不过去,可能就这几天的事了。 陆遥临走时抹抹眼泪,她对凉纾说,“阿纾,你等我去找我哥,我让我哥救你,我让他救你,你一定要等着我,好吗?” 这个时候的陆瑾笙也已经很久没有回过陆家了。 他在陆礼贤生病时坐镇陆氏,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将陆氏从水深火热的地方给拉出来,靠的就是陆瑾笙在商界杀伐果敢的魄力。 股东大会上,二十一岁的陆瑾笙巧舌如簧,字字珠玑,将跟他唱反调的人弄的面红耳赤。 后来更是用实际行动打了这些人的脸,手段略残忍,但是雷厉风行。 陆遥一路抹着眼泪朝楼下走,一边催佣人准备司机。 柳勤还在客厅里教自己刚刚跟陆昌勇从福利院领养来不久的孩子学功课,见到陆遥怒气冲冲地从楼上下来,柳勤起身,看着她,挑着眉,“三小姐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让你这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陆遥看着那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正蹲在茶几前读书认字,他旁边放着当季各式各样的瓜果点心,陆遥一阵愤怒,冲过来抓起来这小孩面前的作业本给他撕得稀碎。 小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下就哭了。 柳勤心一揪一揪地疼,将他拦在怀中,伸出手指指着陆遥,“你不要以为你是大房的我就不敢骂你了,我们在这里好好写作业挨着你了,看你哭的伤心,我好心礼貌地问候你一句,而陆遥你的礼貌呢?” “不要你猫哭耗子假好心,阿纾都快要病死了,你们还要闲情逸致在这里教孩子写作业,你们简直疯了!” 刚刚去给陆遥备司机的佣人进来,见到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没敢说话。 陆遥目光一转,看着这个佣人,“车都备好了吗?” “小姐,都安排妥当了。” 陆遥冷冷地看了柳勤一眼,“我去找我哥,看他能不能收拾你们!” 二十一岁的陆瑾笙不仅仅在商界能让对手闻风丧胆,更是让所有人陆家人都为之胆寒,陆礼贤不在,在陆家最说得上话的不是老二陆青松,不是老三陆昌勇,更不是陆家长子陆子安,而是他陆瑾笙。 听到陆瑾笙的名字,柳勤终于有些慌了,她厉声吼住佣人,“不准给她备车!” 陆遥冷冷的目光朝她看过来,“你敢拦我?” “你爷爷突然病倒,丢了偌大一个陆氏给他,这个时候你哥有多艰难你不是不知道,你要是这个时候去烦他,你就是罪该万死!” 陆遥狠狠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柳勤,“阿纾要是因为你们出了什么事,你们这些人才是罪该万死!” 佣人正想跟着陆遥一起出去,却又被柳勤喝住:“不准管她,也不准给她备司机!” 陆遥一路飞奔出家门,又跑了一段长长的山路到了路家最外围的警卫亭,拦了出租车赶往陆氏。 傍晚六点的天格外好看,朦胧的夜色下,天际是一片夺人眼球的绛紫色。 陆遥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陆氏总裁办,她却没能如愿以偿地见到陆瑾笙,秘书告知她陆瑾笙去参加某个商业宴会去了。 随后陆遥又匆匆打车赶去陆瑾笙所在的酒店。 她没有邀请函进不去,被安检人员拦在外面。 那天陆遥在人前丢尽了脸,完全没有豪门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强行闯门禁进去,那些人不敢真的对她动手,陆遥仗着自己娇小瘦纤,一路朝宴会厅狂奔,身后跟了一串拿着电棍的保全。 大厅里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每个人都是光鲜亮丽的。 所有看到骤然出现在门口的陆遥时,他们眼中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陆遥脸上脖子全都是汗水,额前的刘海湿的仿佛刚刚从水里面捞起来的一样,她走进厅里,扒开人群,扳了一个又一个跟陆瑾笙的背影有七分相似的男人。 但没有一个人是陆瑾笙。 突然出现的陆遥差点儿引起了会场里的恐慌,保安进来抓人,陆遥最后崩溃大哭,她站在大厅中央,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陆瑾笙的名字。 于是所有人都愣了。 这些看客当中,他们的目光或是疑惑,或是震惊,或是同情。 他们全都不认识陆遥。 有人端着酒杯隔着远远的距离跟旁边的有人碰杯,随后啧啧道,“又一个得不到的痴情女子……” 二楼某个位置。 陆瑾笙跟合作伙伴在沙发说话,他连着工作数日,终究有些心力不济。 商界友人指尖夹着一根烟站阳台上抽着,低头看着一楼的热闹的景象,须臾后,友人转身回来看着坐在沙发上半阖眸的男人,他笑了笑,道:“陆,你的追求者追到这里来了,只可惜,她注定得不到你……” 说完,他看着陆瑾笙岑冷的侧脸,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得到了你也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你跟那毒药差不多……只可惜这小女孩,看着不过才十五六岁,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 话音刚落,楼下又是一声震破天的陆瑾笙三个字传来。 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男人蓦地睁开了眼睛—— …… 陆遥被保安架住准备往外头拖时,不知道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陆总来了。” 于是现场安静下来了,保安放开了陆遥。 陆瑾笙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衬衫穿过人群走过来,年轻男子拧着眉,眼角眉梢是弄得化不开的颜色,其他人都看不懂那是什么。 陆遥一路拨开人群,跑到陆瑾笙面前,嘶哑着嗓音说,“哥,阿纾要死了,你去救救她……” 后来现场的人们便看到本来步履从容不慌的陆瑾笙拉着陆遥的手加快脚步甚至是小跑着往门口走,那步伐有些凌乱,那脸色有些焦急。 再后来的事就没必要说了。 陆瑾笙让凉纾活了过来。 这事,陆遥知道,柳勤知道。 但独独凉纾不知道。 没人知道凉纾突然之间是怎么病了的,一二十天的时间,当事人不说,那么很多事情都无法追根溯源了。 凉纾真正清醒好起来,是在十天后。 她瘦了整整一大圈,跟陆遥差不多大的年龄,但身子骨却比陆遥要纤细很多。 陆遥心疼得不得了,天天守着陆家的厨师给凉纾开小灶。 夏鸣玉酸的不得了,看着陆遥带着佣人往楼上给凉纾送食物,夏鸣玉吊着嗓子说,“我说阿遥啊,你还巴巴地往上面送这些东西啊?啧啧,为了这么一个人,不知道浪费了家里多少好食材,真是可惜!” “关键是啊,你看看别人领情吗?你天天叫人精心做的这些吃的,她哪次不是吃多少进去就给你吐多少出来,又是何必呢?” 陆遥冷冷地看着夏鸣玉,哼了一声,“要你管,陆家有你这种冷血动物,真是恶心。” “你!”夏鸣玉气的牙疼,“那个扫把星还真有本事啊,她倒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啊,你忘记奚音是怎么死的了吗?她害死你的母亲,你还能这么对她,我真是佩服陆家三小姐的心胸。” “彼此彼此,我也照样佩服二嫂你的冷血!” “你!” …… 陆瑾笙救凉纾不白救,也违背了他当时的本心。 夏鸣玉说的对,陆遥可以不去计较母亲梁奚音的死,因为她一不信牛鬼蛇神,二也不知道梁奚音患有严重的抑郁症。 但是陆瑾笙不能。 管了凉纾的事他心里过不去,若是不管……那天凉纾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就连陆瑾笙自己也不知道会怎样。 陆瑾笙有送陆遥出国读书的打算,陆家乌烟瘴气,陆子安远走温城,偶尔回来,老爷子又一直在医院里住着,而他自接管陆氏以来,几乎忙的脚不沾地,更是没什么时间管陆遥。 这个时候送陆遥出国无疑是最好的打算。 正好陆遥之前很不满陆瑾笙这个决定,跟着同学到乡下躲了一个月。 而现在,陆瑾笙用这个作为交换的筹码,陆遥更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陆遥走了,凉纾在陆家的日子更是举步维艰。 陆礼贤后来的几年里身体一直都不好,对很多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以夏鸣玉和柳勤为首的陆家亲眷究竟对她有大的敌意呢? 凉纾觉得没有办法用量词来形容。 若不是后来的几年时间里,凉纾刻意将自己往“天煞孤星”这个点上凑,否则她肯定没命从陆家活着出来。 …… 凉纾还没能撑到卫生间就吐了。 路过的服务员吓坏了,顾不得她身上的狼藉,连忙将她扶起来往卫生间里走,一遍焦急问她有没有事。 餐厅里。 陆瑾笙刚刚买了单,服务员接过陆瑾笙签过字的票据,耳麦里传来了同伴焦急的声音。 她眉头一拧,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那头说,“卫生间?你确定吐得很严重吗?……好,我这边先安排人叫救护车。” 服务员一脸焦急地朝餐厅内部走去,身旁一阵风似地掠过去一道人影,她愣了愣,顿住脚步回身一看,刚刚那个位置哪里还有人? 西餐厅卫生间隔间里。 服务员完全没想到会突然冲进来一个男人,在看到陆瑾笙的脸时,服务员震惊了…… 她讷讷地眨着眼,被陆瑾笙给挤出了隔间。 “陆……先生……” 男人头也没回,嗓音又冷又逼仄,“倒杯温水来。” 服务员机械般地点头,“……欸。” 但她身体却并没有动。 陆瑾笙回头,嘴角划过犹如刀锋一般的冰冷弧线,“还不快去?” “好好好,我马上去。” 卫生间只剩下凉纾在呕吐的声音,陆瑾笙站在她身后,低头静静地看着,心里像冰川一样突然裂了一道口子,潮水从这道越裂越大的口子处涌进来,须臾间,就将他整个人淹没了。 于是今晚积累在心头的恨被这水冲散了。 凉纾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她放下马桶盖又按了冲水,闷闷的水流声响起,她就闭着眼睛满身虚脱地趴在马桶盖上。 有生理泪水自她紧闭的眼角滚落,陆瑾笙抬手给她擦了。 “陆先生,温水来了。” 陆瑾笙走出隔间,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出去。” 服务员不敢再看他,只好往外走,还未走到门口,又听到身后传来那道磁性沙哑的嗓音,“不准让任何人进来。” “……好。” 服务员大胆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的是陆瑾笙一手端着杯子另外一只手俯身去擦拭女子脸上的眼泪的画面,服务员心头疑惑渐起,她虽然没看清这个女人的长相,但这很明显不是明星程歌苓。 虽然不是程歌苓,但她却跟程歌苓的长相有三分相似。 她到底会是谁呢? 服务员想不通,甩甩脑袋走出去守卫生间去了。 陆瑾笙空闲的那只手想将凉纾给扶起来,但凉纾不肯,他就说了句,“你趴的这地方脏。” 脏? 女人苍白的脸上牵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微微隙开了一条缝去看陆瑾笙,“脏?你哪知道什么是脏。” 陆家的人才脏。 “漱漱口。”陆瑾笙将水递给凉纾。 口腔中确实不舒服,凉纾将这水接了,陆瑾笙弯腰打开马桶盖让她吐,眉目低垂间,男子眸色黯淡得像是洒了一层灰。 这杯水凉纾喝了一口漱口,剩下的大半杯,在陆瑾笙来不及阻止时全部都被她兜头倒在自己头顶。 “你!” 他抢过凉纾手上的杯子放在一边,随后将她拦腰抱起往外走。 “你把我放下来,陆瑾笙……” 凉纾的挣扎完全没多少力气,陆瑾笙置若罔闻。 可凉纾不想让他抱啊,她跟陆瑾笙水火不相容如同隔世仇人,他抱她? 她一边喘气一边威胁,“你再碰我你要死你信不信?” 男人站定,低头看着她,深刻的脸上没什么特意的伪装,却让凉纾在这短暂的平静中清晰地看到了他眼里那丝丝点点的冰冷跟漠然,他说,“行,那你整死我。” 说完,陆瑾笙继续抬脚往前走。 洗手间门口,凉纾闭着眼睛,秀气的眉头拧得紧紧的,“……我想吐。” “忍着。” 他继续往前走,凉纾抿着唇,觉得胃里还是翻腾得厉害,又补充了句,“我真的想吐。” 而这次,陆瑾笙没再说话。 凉纾一路从电梯忍到了外面,他将她丢进副驾驶上,凉纾身体像一条泥鳅一样从里面钻出来,随后扶着路边的树又开始吐。 她就只吃了一块牛排,胃里早就没有东西可以吐了。 但是陆瑾笙的情绪却突然不好了。 他从裤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一手扶着半开的车门一只手捏着烟,目光看着一旁的凉纾,眉眼之中一点温度都找不到。 凉纾稍微好点儿了回来,却没往他的车子走,而是朝大门口去,被陆瑾笙一把拉了回来。 他一把扔了手中的烟头,盯着她,“你上哪儿去?” 凉纾看了他一眼,“我还有几天活路,你别想现在就弄死我,我不坐你的车。” 然,她的反抗在陆瑾笙面前毫无用处。 直到陆瑾笙替她绑好安全带凉纾才四处转着脑袋,说,“我的包呢?我的包哪里去了?” 陆瑾笙嫌吵,“我去拿。” 他去拿……那里面的东西…… 凉纾一手扶额一手伸过去按住陆瑾笙的手,指腹之下,这男人手上的温度比她还要低。 “你打电话叫人送下来。” 男人眸子黑如点漆的深沉夜色,良久,他说,“好。” …… 凉纾甚至都不知道陆瑾笙折腾则这一出为的是什么。 当年的牛排事件知道的人很少,她也从来没跟人说过。 而且她也不认为夏鸣玉和柳勤会将这件事跟其他人说,所以陆瑾笙不可能会知道。 但他今晚这行为……凉纾想,可能单纯的就是发疯吧。 回去的路上倒是一路安静。 她抱着包一路挨到了贝森路,下车甩上车门陆瑾笙直接开车走了。 上楼梯的时候,凉纾想,除夕夜陆瑾笙将她“解决”掉之后,应该就会和未婚妻开启新生活了,毕竟人呐,哪能一辈子陷在一个仇恨里? 届时,她凉纾又该怎么办呢? 而顾寒生……凉纾现在一想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心口疼,她觉得累,于是靠在楼梯缓步台上的墙壁上休息。 这两天她已经找到律师起草了离婚协议,并且还和对方签了保密协议,只等顾寒生回来结束这段婚姻,那么两个人之间存在过得所有痕迹都将会消失。 这是她对顾寒生的仁慈。 而他大概一直都不会知道曾经和他结过婚的凉纾是一个多么不称职又龌龊的妻子。 婚后,多是他在照顾她,她没有当好一个好妻子,这是不称职。 而这段婚姻开始之前,她要的从来就不是让他帮自己还那两千万的债务。 毕竟虞城身家上亿的人数不胜数,她没必要一定要攀顾寒生,如果只是为了两千万的债务,她大可以找虞城任何一个有钱人。 但她偏偏一根筋死磕顾寒生。 她爱他吗? 那时候肯定是不爱的,因为珠玉在前,难以逾越。 心里还有一个江平生,很难随随便便忽然之间爱上其他人。 她很卑鄙,她看中的是顾寒生在虞城滔天的权势。 十一年前,陆家花园里,陆瑾笙说:十年后的今天,我会让你下地狱的。 十年期限已过,她知道陆瑾笙不是善人,这个除夕夜她就算不死也会掉层皮,而她苟活了那么多年,又怎么舍得死呢? 所以这个时候能够和陆瑾笙抗衡的,偌大一个虞城,恐怕只有顾寒生了。 顾寒生和他的顾太太休戚与共,那时候他不会不管她。 届时,若果是顾寒生插手了,陆瑾笙的目的也就达不到了。 凉纾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她也一直在往这条路上走。 只是中途出现了许多变数。 譬如顾寒生婚后的体贴、宅子里老太天的关照以及她心头那理不清的情丝,都是她路上的绊脚石。 所以一路走来,她害怕公布和顾寒生的关系,她甚至不敢戴那枚婚戒,她太卑鄙了。 凉纾闭了闭眼,听着周围各种嘈杂的声音,昏暗的楼道里,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眼眶地滚出来。 她现在倒是庆幸在这种关头跟顾寒生的关系搞僵,他该是恨死她了。 罢了,就让她悬崖勒马,给他一纸离婚书,之后所有的苦难跟劫数都自己扛,再跟他顾寒生没有点儿关系。 她跟顾先生这段关系啊,安静地开始也安静地结束吧。 …… 后来两天,凉纾将那天在商场里买的花盆跟植物送到零号公馆去,将自己签了字的离婚协议放在他书房。 然后去找那个小开收集夏鸣玉的老公陆青松的某些小尾巴。 再然后,便是被于慎之抓了个正着。 凉纾还等着顾寒生打电话兴师问罪,毕竟她可是去夜店那种地方,但他并没有。 于是凉纾几乎就默认了她跟顾寒生这段关系,应该是到底了。 这已经超出了凉纾的心里的预期,她该松口气的,毕竟以后遇到事再不会牵扯到他顾寒生身上。 但晚上,凉纾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尤其是越来越临近年底,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在贝森路这个冰冷的床上辗转反侧。 而这几天,最热闹的事情都在热搜上。 程歌苓身价瞬间水涨船高,据可靠营销号爆料,程歌苓明年的通告都排满了。 但出席活动时,满脸幸福模样的程歌苓却向媒体透露,她有隐退的打算了。 第113章 来不及 大家心照不宣,但依旧举着话筒追问程歌苓为何还有隐退的打算。 程歌苓对着镜头笑的得体,这是她受伤之后首次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她说,“其实隐退这个念头并非一朝一夕,我早前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只是现在更加坚定了些。” 有人问:“听说您现在还有一些电视剧电影正在筹备拍摄,您是怎么打算的呢?” “当然会很敬业地等所有拍摄都完成。” “程小姐,您说您早前就有隐退的打算,那么如今让您这个想法更加坚定的原因是什么呢?”说话这个娱记将手中的话筒又往前推了一些,“请问是不是因为陆先生?” 又有人跟着问,“请问陆先生为何不直接公布他的订婚对象,这其中是有什么隐情或者惊喜么?” “您现在事业蒸蒸日上,这个时候选择打算退出娱乐圈是不是太草率了?” …… 诸如此类的问题层出不穷。 程歌苓后来根本就应付不上来,经纪人见状忙叫人上前来挡住所有的媒体朋友,程歌苓还有脚伤在身,这件事当时是上了热搜的,现场的视频也爆出来了。 所以大家就算心里再着急想搞到第一手新闻也没用。 后台的休息室。 提早赶过来的医生正在给程歌苓拆纱布重新上药,经纪人抱着手臂站在一边,“歌儿,你有隐退的打算怎么也不事先跟我商量商量?你知道这得造成多大的影响吗?公众人物更应该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你现在事业好不容易有起色了,隐退做什么?” 程歌苓脸色已经平静了,她显得格外漫不经心,“没有男人喜欢自己的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所以我打算隐退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好,那我问你,陆先生对这件事是怎么打算的?再过几日就是订婚的日子,相应的东西他都给你安排好了?” 程歌苓状似不解,抬头怔怔地望着经纪人。 经纪人薅过一旁矿泉水,拧开瓶子狠狠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方才说,“不是要订婚了么?他难道不事先带你去量三围尺寸试裙子试鞋子吗?还有订婚戒指这些,陆先生都安排了吗?” 程歌苓画的精致的眉慢慢皱起,过了会儿,她才说,“瑾笙他应该有自己的考虑,我……” “你啊你,真是没救了。”经纪人摇摇头。 …… 鑫耀顶层总裁办。 坐在大班桌背后的陆瑾笙一动不动地盯着沙发区旁边那个壁挂式电视显示屏,画面里,程歌苓在镜头面前显得有些无助,工作人员拥着她躲开媒体的话筒朝后台去。 男人把玩着手中的钢笔,眉梢眼角牵扯出浓浓的嘲讽。 有人敲门进来,是陈羡。 陈羡抱着文件走进来,恰好也看到电视里的画面,她几步上前,拧着眉,“陆先生,要不要我去……” 陆瑾笙一把薅过旁边的遥控器将电视画面给关了,冷淡道:“不用。” “可这对程小姐是不是太不公平?”陈羡有些不忍。 他抬头,眸中晦暗不明,菲薄的唇角刻着刀锋般的冷漠,“公平?你是在担心她得不到公平还是你?” 陈羡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低下头,“我没有。” …… 1月24日晚。 陈羡给程歌苓送了礼服来。 程歌苓开心地拿出盒子里的衣服看了又看,又朝紧闭的公寓门口看了两眼,她问陈羡,“他不来吗?” “陆先生这几日比较忙,您知道的,陆氏从宣布订婚日子那天开始,就只有短短小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加上陆氏年底账务多,陆先生更是抽不开身。” 这话听在人耳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失望的。 她拿着这套裸色薄纱质地的露肩晚礼服裙在自己身上比了又比,末了看向陈羡,“好看吗?” 陈羡点头。 程歌苓又问,“是他选的吗?” …… 陈羡走出程歌苓所在的公寓大楼。 外头的冷风呼呼地打在她脸上,割得皮肤生疼,也让她终于清醒了些。 这个点,外面天寒地冻,几乎没有什么人。 陈羡就在这个小区里找了张椅子坐下,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程歌苓刚刚问她,那件礼服是陆瑾笙选的吗? 当时她只是对程歌苓笑笑,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 事实上。 不仅礼服不是陆瑾笙选的,他甚至没说过要给程歌苓准备礼服等东西。 因为除夕夜那天晚上,他压根没有把程歌苓当成自己的订婚对象。 恍惚间,陈羡的手机响了。 她从包里翻出手机,是程歌苓的电话。 “陈秘书,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嗯,您请说。” “有关订婚戒指,瑾笙有说什么时候送过来吗?” 陈羡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灯火,她笑笑,“您不用担心,他既然没有公布对象,说明当天是想给您一个惊喜,是求婚的形式也好是交换戒指的形式也罢,陆先生都有考量的。” 如此一来,程歌苓便放心了。 “那谢谢你了。” “不客气。” 陈羡掐断电话,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随即起身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 凉纾连续失眠好几天了。 温明庭昨日给她打来电话她都没敢接。 这位长辈过于地好,这一生很少感受到母亲的温情,但是在温明庭这里,她感受到了。 于是乎,她想起有些事便觉得残忍。 这样一来,她便更加不敢跟温明庭说话,她不愿意欺骗这位长辈,所以有些事情就等着顾寒生去向温明庭解释吧。 除夕的前一夜,凉纾曾经给顾寒生打过电话。 但是那边并没有接。 她独自一人外出逛商场,走在满是年味的环境中,心里却空落落的。 曲桉这些日子时不时地就给她打电话过来,也不说什么让她回去的话,但字里行间都是对她的关心。 有些时候曲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两个人就相互沉默着。 她站在贝森路的窗前任由冷风侵袭她的每一个毛孔,这时候她在回忆,站在零号公馆卧室露台上的时候风是不是也是这么冷? 越想越多,心会隐隐作痛。 凉纾这个时候多半就会把电话给挂了。 而除夕的前一夜,凉纾站在人满为患的超市里,又一次接到了曲桉的电话,曲桉在电话里十分哽咽,“太太,家里买了很多新年用的装饰品,您要不要回来亲自装饰?” 犹记得圣诞节时,她就曾坐在客厅来看佣人们装饰圣诞树。 现在想想,那样的时光才是最静谧的。 曾经凉纾以为,嫁给顾寒生,她的生活会处于水深火热。 相反的,婚后那段日子是她人生里难得的平静。 曲桉又在电话里说着什么凉纾没有听清,于是她走出超市,乘电梯去顶楼的私人订制专区的某家会所。 明天回陆家是一场硬仗,她不能让自己输了气势。 但是很不巧,她在这家店里遇到夏鸣玉和柳勤。 离开陆家这么多年,这还是凉纾第一次在这种场合和她们遇到。 真是……狭路相逢。 而且这个时间点也很微妙。 凉纾没有退缩,一手拿着电话一边朝沙发区走去,目光则一直和坐在贵宾区的夏鸣玉对上。 节日期间,会所很忙碌。 前来做造型选衣服的富家贵太太太多,凉纾不是vip,所以她没有更好的优待。 更何况,这里的客户多是老客户,这些人平常察言观色惯了,能一眼就根据你的穿着质地判断你是圈子里什么身份档次的人。 而凉纾这样的,他们不会当成第一位来对待。 有店员领着一个满身穿金戴银身材略发福的女人往贵宾区走,带领凉纾的这个店员见到来人,脸色一变立马就丢下她去迎接那个富太太去了。 凉纾也不恼,握紧电话往边上站了站,顺带跟电话里的曲桉报平安:“没事。” 但这天的会所人确实很多,本身就不大的过道因为人来来往往就显得更加拥挤,她没地方站,被那个体重起码超过了180斤的贵妇往旁边一撞—— 后来凉纾撞倒了这家私人会所价值不菲的装饰摆件。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震惊了。 有店员走近前来看到,捂着嘴惊叫:“天哪,这件东西造价一百万呢……” 地上一滩狼藉,水渍伴随着碎玻璃流了一地,这个半人高的东西倒下去的时候甚至还污染了角落里那一组沙发。 说是污染应该轻微了些,那组沙发是直接报废了。 本来很安静的,有女店员义愤填膺地指着凉纾,“是她,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就是她推倒了我们这件东西的!” 于是所有人都朝凉纾看来。 一瞬间,凉纾成为了众矢之的。 人圈外,夏鸣玉和柳勤笑的格外嘲讽。 凉纾挂断电话,将手机收在兜里,在心里悠悠地叹口气,她今天运气的确有点背,看来不适合出门。 她闭了闭眼,稍微回想了下当时的情景。 然后凉纾抬手指了指同样愣在一旁的那位重量级的富太太:“不是我推的,她先撞到我,然后这东西就倒了。” 那女人一听立马就怒了。 她伸出戴满了戒指的肥胖手指指着凉纾,面目十分可憎,提高了音调,“你胡说什么?!我没事我撞你做什么?你别胡说八道!” 凉纾摊手:“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撞我,可能是……看我不顺眼?” 富太太从上至下打量着凉纾,最后露出了一个十分轻蔑的笑容,她说,“哪里来的野丫头,自己闯了祸赔不起就想着讹人?这个社会没教你怎么做人吗?” “可确实是您撞了我呢。”凉纾语气里带着些刻意的委屈。 但后来她发现没用。 这些人只认钱不认人。 整个会所里没有一个站在她这边。 富太太目光看着在场的人,“你们谁看见我撞她了?谁看见了?” 大家没说话,灼灼的目光纷纷盯着凉纾。 店员满脸愤慨,指着凉纾,“这位小姐,就是你,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就是你撞倒了我们这昂贵的摆件,你看现在怎么办吧?” 这时,人群外传来了一道尖酸的女人嗓音:“还能怎么呢?当然得赔咯。” 夏鸣玉双手抱胸走上前来了,夏鸣玉是陆家的人,是这里的常客也是尊贵的vip,大家纷纷给她让了一条路。 凉纾和夏鸣玉的目光对上。 前者一派平静、波澜不惊。 后者一脸嘲弄、不屑一顾。 夏鸣玉看向这店员,跟着添油加醋,“小姑娘,等会儿你们店长来了你也得这么坚定,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她推倒的!” “我也看到了。” “对,我看清楚了,是她!” 有了夏鸣玉出头,其他人纷纷都坚定了立场。 眼下凉纾的处境真的很危险,她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但她不跟夏鸣玉呛,也丝毫不受夏鸣玉的挑衅影响,她仍旧坚持自己最初的意思,冷冷地盯着那个富太太,“不管你们怎么说,我还是那句话,是她撞了我,她那个吨位撞过来,我当然躲不过!” “你!” 富太太怒了。 她身材的确很胖,很臃肿。 尤其是自己人也不是很高,偏偏内里穿着紧身的裙子,外头罩了一件高价人造貂皮,这么一搭配看起来就更加的臃肿了。 但是平常这富太太身边多的是对她阿谀奉承的人,没人敢拿她的身材说事。 同圈子里的人遇到她都是一句:谢太太您今天这衣服真合身的之类的谄媚话。 然而这女人今天在凉纾这儿吃了瘪。 这位谢太太挪动她那快接近两百斤的身材,穿着臃肿的高跟鞋走到凉纾面前甚至还没有凉纾高。 “这个社会没有教你怎么做人,你爹妈呢?!哦,”富太太嘲讽地笑,“我看你好像也没有爹妈,那么我今天就替你爹妈好好管教管教你!” 说着,众人眼看着那一巴掌就要落在凉纾脸上,然后人群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成功地阻拦了这个贵太太即将落下来的一巴掌。 谢太太满脸愤怒地朝这只手的主人看去,“你是谁——” “啊——”随后,安静的空间里响起她惊恐的叫声,她发福的脸此刻扭曲着,“我的手,我的手——” 凉纾跟夏鸣玉包括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类似骨头错位的声音。 “你们是哪里来的野蛮人,竟然敢动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会所的店员惊的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汗珠自额头沁了一波又一波,她看着仿佛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两个大男人,“你们是谁?知道这位谢太太是什么人吗?” 谢太太另外一只手被弄疼了,但剩下一只手是完好的。 她平常在自己的圈子威风惯了,见不得别人说她,况且凉纾浑身上下太平凡了,衣着简单,这大冷的天她脚上穿着一双普普通通的帆布鞋,看起来就跟个灰姑娘没有区别。 所以当下,她扬起剩下的那只手就又要朝凉纾脸上招呼。 当然,她依旧没能得逞。 可这次这位谢太太的下场就惨多了。 寂静的空气中又是几声骨头错位的声音传来,她的手腕好像直接被人给拧脱臼了,疼的她那打着浓厚腮红的脸也是肉眼看得见的苍白。 有女人捂着嘴巴,一脸惊恐。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幅样子,除了凉纾、夏鸣玉还有仍旧坐在人圈外围的柳勤。 谢太太蹲在地上,若不是有人扶着她,她这个时候早就倒在地上了。 她睁着眼睛,狠狠地盯着凉纾看,“你竟然这样对我,我告诉你,你死定了!” 话音刚落,刚刚撇断她手腕的男人又要上前来,凉纾眯了眯眸,低声喝到:“够了,许山海。” 于是大家就看到凉纾口中这位“许山海”真的就恭敬地退在了一旁。 许山海跟李棟隔开人群,像两尊门神一样紧紧站在凉纾身边,许山海朝凉纾颔首,低声道:“对不起太太,我跟李棟来晚了,您有没有事?” 凉纾摇摇头,看了眼地上的女人,“算了,你们先派人把她送到医院去吧,否则迟了还不知道要讹你们多少钱。” 说完,凉纾又抿唇补充了一句,“我现在可没钱赔给她。” 顾寒生给她的副卡,凉纾上次刷了二十万买盆栽后来连同那张离婚协议一起放在他的书房了。 许山海朝凉纾点了一个头,跟随店员去善后了。 此刻,在场所有人无不是对凉纾刮目相看,本来以为她今晚摊上这事肯定惨了,那位谢太太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 他们家里是开加油站的,虞城最大的加油站和物流中心都是她老公开的,每年的利润不知道得多少。 所以谢太太就在圈子里蛮横霸道,在她面前,往往黑的都能让她给说成白的,是这个圈子里最不讲理的人了。 这件价值百万的昂贵的装饰摆件,就算他们没看见是凉纾推的,那么在这位嚣张跋扈的谢太太面前也只能说是凉纾推的了。 可是—— 就当大家都默认凉纾不仅要赔一百万还要被谢太太狠狠修理的时候,反转就出现了。 谁能想到突然出现两个保镖一样的魁梧男人挡在这女人面前呢? 不仅阻止了谢太太,还丝毫都不给面子地连连将她手都折了,这简直惊了她们的眼,令人匪夷所思。 这会儿,大家不禁纷纷猜测,这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里没有人认识许山海跟李棟,自然也就不能顺藤摸瓜摸出顾寒生。 但是这行事乖张的两人,着实震惊到了众人。 尤其是夏鸣玉。 夏鸣玉一扫之前的不屑,她怔怔地看着李棟,表情竟是破天荒的复杂。 “没想到几年不见,你如今竟然还混的不错?”夏鸣玉直勾勾地盯着凉纾,“这是又克死人然后挤进人家有钱人的家庭了?怎么,你祸害陆家还不够,还去祸害更多的家庭,别人准许?” 凉纾看着夏鸣玉,没说话。 她没动静,那么站在她身边的李棟也就不敢有什么动静。 于是夏鸣玉又说,“他们都在传你当年离开陆家就死了呢,原来没死啊……” 凉纾离开陆家之后,一直都有谣传说她死了。 陆家人大部分人都相信了,但后来又有人说看到凉纾了,只不过过得不好。 听到她过得不好,夏鸣玉跟柳勤等人心里舒了一口气,但也没有想过要去找凉纾的踪迹,毕竟一个会克人的扫把星还找她干什么呢? 所以今日,夏鸣玉再次遇到凉纾虽然意外,但心里不至于太慌乱。 可她刚刚那句话说出来就很侮辱人了。 李棟冷着脸,跟着就要上前,面前伸出一只手,是凉纾。 凉纾拦住李棟,她看着夏鸣玉,“嘴炮打得爽吗?” “你不过是被陆家赶出去的垃圾,是我们嗤之以鼻的扫把星,你现在在我面前横什么呢你?”夏鸣玉依旧满脸不屑。 闻言,凉纾倏然就冷笑了两声,绝美的眉梢上挂着在场所有人都学不来的风情,她说,“我横什么你明天就知道了。” 顿了顿,女人淡粉色的唇缓缓勾勒出一道轻浅的笑,“你现在选择回家收拾东西逃跑还来得及。” “哼,你明天回陆家要是敢耍什么花样,陆瑾笙第一个就整死你,咱们走着瞧吧。” 听到陆瑾笙的名字,周围爆发出一阵齐齐的唏嘘声。 夏鸣玉自知说错话了,手指悄悄地掐着自己的手心,陆瑾笙平常最不愿意陆家人在外人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否则他不会管你是陆家人还是不是陆家人,一律按照他自己的方式来处理。 夏鸣玉看了一圈,然后稍稍放下了心,又重新盯着凉纾,“我等着看你明天怎么收场,奚音已经死了十一年了。” “不用你提醒。” 好心情都被破坏完了,凉纾再没了选衣服的打算了,于是转身就想离开。 但这里的店员却很不识相地拦住凉纾,“小姐,您撞坏了我们店的东西,得配,否则我们就只能请警官上门介入了。” 凉纾回头看着那一谈狼藉,拧眉,“我想我不止说过一次了,那东西不是我撞的,你得去找那个谢太太。” “大家都看清楚了,就是您撞的。” “那行啊,那就看监控吧。” 李棟看出来凉纾想立马离开的心思,于是适时站出来说道,“没伤到我们家太太算你们幸运,否则我不能保证你们这个店还能不能在这里运营下去。” 店员朝李棟看来,她脸色因为李棟这话十分难看,这保镖讲话的语气怎么比这女人还要狂呢? 店员冷哼了一声,“看来您是想赖了?既然您不愿意私聊,那么我就只有跟我们店长要求报警处理了。” “我说看监控你没听到?” “监控坏了。” 凉纾快被气笑了,“刚刚好这个时候就坏了?真是巧。反正那东西不是我弄坏的,我也不可能赔,既然你要报警你就报吧。” “小姐,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 季沉丢下手头的事情赶过来时,这个会所里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夏鸣玉跟柳勤也走了。 会所方已经报了警,警官这会儿正在了解情况。 地面仍旧是一片狼藉,“罪证”还没有被收拾。 季沉一跨进来,就听到某个女店员尖锐的声音。 “警官,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店做主啊,这位把我们价值百万的装饰品推倒损坏了她还狡辩,就是因为现在监控坏了,所以她才想着要赖账。” “我向您保证,绝对是她,当时现场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还有客户出来给我们作证。” 男警官在问,一边的女警官拿着笔在做记录,“哪些人看到了?” “陆家二夫人和三夫人,还有李家的李小姐,还有……要是您还不信,都可以找她们作证的,对了,他们还蓄意伤人,把人家谢太太的两个手腕都给拧断了。”店员噼里啪啦说了很大一长串全对凉纾没什么好处的话。 李棟看了凉纾一眼插嘴道,“那可不是蓄意伤人,那是正当防卫,你不要胡说八道。” “住嘴,我让你们说话了吗?” 随后,这警官又转头看着凉纾,“你呢?你有什么话说?” 凉纾咳了咳,嗓子有些哑,“他们这里监控坏了,但这事确实跟我无关,我不背这个锅,说起来我自己也是受害者,那位谢太太那一撞,差点没把我撞散架了。” …… 季沉冷凝着脸走到吧台,前台小姐见到是季沉,满脸惊讶,“季……” 他做出噤声的动作,随后淡淡启唇,“请给我一杯温热水。” 那店员还在指控凉纾的种种恶行时,有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店长身边,俯身极其小声地附在她耳边道:“店长,季特助过来了。” 女店长眉头一皱,“他怎么来了?” 季沉径直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一杯温水。 女店长及时站起来迎接,甚至都顾不得人家人民警官还在这里了解情况,她笑盈盈地看着季沉,“季特助,新年快乐啊,您怎么有空到我们这儿来了?” 这整个购物广场都属于顾氏,那么这家会所的门店当然也是归顾氏管。 季沉目光锁定凉纾,他没跟这店长寒暄,而是朝凉纾走过去。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店长更是疑惑,“季特助,您这是……” 季沉将手上准备温水放在凉纾面前,看着凉纾,“太太,您先喝杯水润润喉。” 被人这么猝不及防地对待,凉纾很不习惯,但这季沉大有你要是不喝这水我就暂时不说明来意的打算,凉纾还是伸手将那杯水拿在了手上,然后低头喝了两口。 她也的确渴了。 然后除了李棟在外的其他人都呆怔住了。 店长一脸复杂,一旁站着的店员心里更是打鼓,她刚刚还坐在沙发上口若悬河地细数着凉纾的“罪行”。 季沉一声“太太”,迷惑了众人。 店长最先反应过来,又问,“您今天过来是……我们门店出了什么问题吗?” 季沉英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但那双眸色却很冷,他说,“没出什么问题,但以后顾氏旗下的任何商业楼跟购物广场都容不下你们这尊大佛了。” 这话对这家店的员工来讲无疑是晴天霹雳。 女店长急的感觉都快要哭出来了,她快速开口辩解,“为什么啊季特助?我们门店在这里一直都很赚钱,为何突然……” 季沉扫了凉纾一眼,见她捧着杯子一脸淡然的样子,随即对店长说道:“至臻集团的老板娘今天被你们这样欺负,顾先生还能容你们?” 此话一出,这店里包括店长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的脸色纷纷白了一个度。 这话仿佛触及到了她们的知识盲区,虞城最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什么时候结婚了? 是未婚妻还是已经隐婚了? 那店员仿若还没理解到季沉的意思,或者是她下意识不愿去相信季沉说的这个结果,她道:“季特助,我们可没有欺负任何人,本来就是她先……” 季沉冷笑,“就算是我们太太推的,不过百来万的东西她推不得么?” 不过百来万…… 要知道多少人普通人奋斗一辈子也挣不到百来万啊。 而凉纾听到季沉说的话秀气的眉拧起,她抬头朝季沉看去,她怎么就是觉得季沉言语之间都阴阳怪气的呢? 店长赶紧拉了拉店员的衣服,阻止她再说话,她放低姿态,看了两眼凉纾又看了看季沉,方才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不知道来的人是顾太太,是我们怠慢了,我们的错!” 说完,店长立马走到凉纾面前低下头,“顾太太,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来了,我们该死,求求您放过我们吧,这一切损失都我们店来承担。” 凉纾慢慢放下杯子,站起来,还未开口说话。 下一秒,这店长普通一声跪在凉纾面前,“顾太太,求求您了,求您别断我们店的生路,一切都是我们的错……” 凉纾低头看着。 她脸色平静,心里竟没有任何触动,她抬眸看了眼那个安静站在一边的店员,那店员仿佛已经吓傻了,眼睛直碌碌地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顾太太……” 季沉也看着凉纾,似乎只要她开口,这个店就能幸免。 但凉纾闭了闭眼,手指掐着手心,她笑了笑,“我还没那么大的权力,季特助你看着处理吧。” 这话季沉意外,他回头看了看朝电梯走去的女人,背影依旧纤瘦,但脊背跟往常一样挺得笔直。 季沉原本以为凉纾会放过这个店的,但她没有。 这还没多久的时间,这位顾太太潜移默化中倒是和顾先生越来越像了。 甚至于,凉纾可能本来就是这类人。 她混迹虞城地下城那些日子,恐怕比这残忍的画面见得多了去了。 走出商场,许山海跟李棟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着凉纾。 凉纾站在台阶上,等季沉。 不多时,季沉从商场大门走出来,寒风将他的大衣衣角吹起,见到角落地站着的那抹高挑人影时,季沉眸色暗了暗。 凉纾看着季沉朝她走来,她伸手拨了拨被风吹到眼睫上的碎发,随后又将手揣在大衣兜里,因为寒冷,她身上这件墨蓝色的大衣被她用腰带紧紧绑着,露出纤细的腰身,虽然失了些气场,但却更添一抹凌乱的美感。 “季特助,今晚谢谢你。”凉纾说。 季沉勾了勾唇,“您是顾太太,我这么无可厚非,应该的。” 沉默两秒,凉纾说,“但你这么做不好,我跟他的关系不宜曝光。” “先生可不在乎会不会曝光。” 甚至于在季沉心里,他觉得如今的顾寒生恐怕早就着了凉纾的魔了,不然远在盛顿城,时倾又怎么恐慌到半夜给他发消息说老板突然患上狂躁症大晚上的从露台上往楼下摔东西呢? 她叹气,风太大,凉纾背对着外面,有碎发又被吹到眼睫上,她这次没管,而是眯起眸,“但是我打算和你们先生离婚了。” 季沉眸光紧缩,看着凉纾。 凉纾笑笑,“我以为这正合你意。” 她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知道,苏秦的事是你做的,你知道她喜欢顾寒生,所以故意告诉她顾寒生已经结婚了,让她带我去见苏言,然后刺激她做出那种事,” 凉纾调皮地冲季沉眨眨眼,“你不用紧张,我不会跟他说。你知道吗?苏秦害的苏言病危,那天情况紧急,他都将我带去虞山别墅了,可最后还是没抽我的血,这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我难得往深处想了,” 季沉眸光极其复杂,找不到话说,于是只能看着她。 凉纾挑挑眉,笑了笑,“你们顾先生是个好人,至少在我这里是,所以我决定到此为止,我跟他离婚,放过他。” 而季沉被她口中的离婚震撼到,险些失去了思考能力,所以才没有深想跟追问她那句“放过他”是什么意思。 凉纾见季沉久久不说话,她岔开话题问,“明天就是除夕了,你们先生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季沉摇头。 凉纾点点头,“行吧,我走了。” 夜幕下,女人将脖子缩进大衣领口里,风将她的长发吹得凌乱,露出来的那张脸竟是雪一样的白,而天空中飘着些小小的雪花。 第114章 是她 当地时间1月26日下午16点35分,顾寒生的航班从华府杜勒斯机场起飞。 这趟飞行,全程时长14个小时。 到达虞城国际机场的时间将是1月27日晚上八点左右。 这天也是除夕。 在此之前,顾寒生每天将自己的睡眠时间压缩到了五个小时,终于是在国内除夕日的早上踏上了回程的路。 至此,他已经足足在盛顿城逗留半个月之久。 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些时间,时倾在跟季沉发微信。 彼时国内才早上五点多。 时倾:终于回去了。 季沉:一切顺利吗? 时倾看了眼前方兀自闭目养神的男人,她低着头,手指快速地在软键盘上敲打着:非常不顺利,估计年后顾先生还得来一次,具体情况回来再说。 季沉:好。 时倾又发过去一个叹气加恐怖的表情:顾先生在盛顿城每天睡眠时间只有五个小时,否则咱们除夕很可能赶不回来,我猜他是为了跟顾太太一起跨年。 这句话后面,时倾还配了一个思考的表情。 然而季沉那头却没再回时倾的话。 …… 事实上,季沉在看到时倾的这句话时就已经睡不住了。 这个时候,离天亮还早。 季沉心头的不安却逐渐扩大,一位呢,不管怎么样都要压缩自己的时间赶回来,另外一位却在想着离婚。 早上六点。 还在睡梦中的许山海接到季沉的电话。 “季特助。” “今天务必要看好太太,尤其是她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许山海一个愣怔,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可是太太昨天晚上说……” “她说什么?” “她说,您说我们的工作结束了。” 时间倒回昨天晚上。 他和李棟开车送凉纾回贝森路,外头下着薄雪,车子停稳之后许山海从副驾驶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 凉纾下车时,许山海将手中的伞往她那边递,凉纾冲他笑了笑。 她说:“你让李棟也过来一下。” 女子站在路边台阶上,她吸了吸鼻子,许山海又要将伞给凉纾打上,但是被她挡住了。 凉纾清了清嗓子,“许山海,李棟,有一件事要正式通知你们。” 许山海和李棟对视一眼,许山海颔首,“您请说。” “今晚谢谢你们,但是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不用跟着我了。” 许山海抬头,看着她:“我跟李棟奉命保护您的安全……” “我马上就要和你们顾先生离婚,这点季特助也知道,既然这样,那么你们再继续跟着我,就会对我造成困扰。” 凉纾继续说,“这段时间你们也辛苦了,好聚好散,不要让我、让你们顾先生为难。” 这天晚上,这位顾太太的表情格外认真,这段时间的跟随,许山海大概也摸清楚了凉纾的一些脾气,他点点头,跟李棟一起朝凉纾深深鞠了一躬。 …… 季沉在手机这端骂许山海愚蠢。 许山海静默片刻,方才说,“我知道了,我们会看紧太太的。” “先生大概晚上八点左右的航班到虞城,你们只需要这段时间密切关注她的动向,等先生回来了就行了。” “是。” 顾寒生如今不在虞城,那么陆氏负责人的订婚典礼,只有季沉代表顾氏去参加。 季沉白天坐镇顾氏,傍晚六点,秘书室的人准时提醒他时间差不多了。 老板不在,季沉也只打算去露个脸就撤,倒也不着急。 …… 陆氏负责人这场订婚典礼是和慈善捆绑在一起的,凡是入场送了礼的宾客,在这场除夕宴过后,陆氏将纷纷以他们本人的名义捐赠给虞城公益基金会,这些善款将全部用于救助无家可归的孤儿。 晚宴设在陆家主楼,宴会厅大到能容纳上千人。 陆家今晚注定将忙的不可开交。 若是此刻有人站在高空俯瞰的话,定会看到在各栋楼房和长廊里穿梭而过的佣人,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成群结队、有条不紊地行走灯火通明的陆家大院里。 而这个时候的陆家成员也在忙。 下午两点。 知名造型团队抵达陆家。 晚上六点一刻。 夏鸣玉满意地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今晚的装束,末了,她发现自己一丝不苟的发型上突然多出来一根头发丝,夏鸣玉凑到镜子面前忍痛将那根头发丝给拔了。 造型师在一旁笑着恭维,“二夫人今晚简直是艳压全场的存在。” 这话夏鸣玉爱听。 但她伸手扶了扶自己发顶的珍珠朱钗,挑眉笑道,“一把年纪了,还艳压全场,现场年轻漂亮的小姐们随便一个就比过我们了。” “怎么会,二夫人正值好年华,那些刚出茅庐的小姑娘哪里学得到您身上的风华跟韵味。” 这句话简直说到了夏鸣玉心坎里了。 每每和人厮混,情到深处时,夏鸣玉一脸满足之后又总会怅然若失,她问枕边人,“你难道不会嫌弃我没有那些二十来岁的小妖精们嫩呢?” 毕竟人年级大了,经历的也多了,包括很多地方都不如年轻时候了。 而这个时候,她汗湿的身子总是会被人楼的紧紧的,头顶传来小开年轻沙哑的声音,“你不懂,我们都喜欢你这一挂的,又浪又放得开,得劲儿。” 看,这些年轻的弟弟张口闭口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夏鸣玉摇曳着身姿出去找柳勤去了。 …… 陆老爷子这个时候正在书房里练字,气势张扬的狼毫底下,一首《横吹曲辞*出关》在宣纸上慢慢显现。 最后一句“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落下,陆礼贤利落地收了笔,纸上文字气势如虹,但他人却狠狠一震,扔了手中的笔双手扶住桌案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 陆子安和妻子沈璐远在国外,发过来一条祝福的视频。 而这个时候的陆瑾笙呢? 陆瑾笙在陆家祠堂里,这日除夕,他不敬陆家祖先,点了三支香只插在梁奚音的牌位前,梁奚音旁边是陆家长子也是他父亲陆振林的牌位,另外一边则是妹妹陆遥的。 昨日梁奚音的忌日,陆家有成员要来祭拜,却一个个都扑了空。 是陆瑾笙锁了祠堂的门,他将自己关在里面关了一整天。 陆家有人说,“这都已经十一年了,没想到他还是走不出来。” 有人附和,“害死他妈的人听说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并且明天除夕夜还要回来,他能走得出来才怪。” “那女人明天回来估计有的惨了。” 因吃了闭门羹,这谈话声随着脚步声愈渐远去,“惨不惨都跟咱们没关系,咱们明天可不要去招惹她,她邪门的狠,听说除了奚音还克死了很多其他的人。” 安静的祠堂里,香火味略刺鼻。 陆瑾笙站的笔直,眸光深幽地看着牌位上的梁奚音三个字,良久,他忽地扯唇,随后伸手将梁奚音的牌位反面朝下盖在香案上。 六点二十分,陆瑾笙走出陆家祠堂。 此时,陆家的成员已经在招待从各界来参加陆家除夕宴的宾客友人。 今晚这场晚宴不公开,陆家没有给任何一家媒体发邀请函,采取了非公开的形式,可以说,除了圈子里的人谁没有机会看到这里面的盛况。 此时还未到正式开场的时候,但灯火辉煌的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夏鸣玉跟丈夫陆青松在今晚仿佛连体婴儿一般亲密,两人给大家营造出了一种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的感觉。 而陆昌勇跟柳勤夫妇则不停地跟虞城商界各翘楚推杯换盏俩,他们不放过现在商界里一点儿风声,为陆昌勇日后顺利进入陆氏铺路。 …… 程歌苓跟随陈羡到达陆家时,是七点一刻。 程歌苓有些紧张,她的经纪人一直给她打气,“歌儿,别紧张,你就当是参加一场颁奖典礼就行。” “可怎么能一样呢?”她抓着自己的礼服裙,“今晚这种场合……啊,要是陆家的人不喜欢我怎么办?” 经纪人宽慰她,“陆先生护着您就够了。” 于是程歌苓心头的重石勉强落地,“对,”顿了顿,她伸手抓住陈羡的手臂,“陈秘书,瑾笙呢?他不到门口来接我们吗?” 陈羡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这只纤细葱白的手指,五根细长的手指头上什么装饰品都没有,陈羡不动声色地拂开程歌苓的手,“陆总在忙,我领着您进去就行。” 经纪人追着将大衣外套披在程歌苓身上,她说,“歌儿你别着急,宴会开始之前还有公益藏品拍卖、陆氏年终总结等环节,这些要花些时间的,你脚上还有伤,慢点儿走。” 说着,经纪人看向陈羡,“那就麻烦陈秘书替我好好照顾歌儿了。” 陈羡抿唇微笑。 经纪人进不去,她只能在外面等程歌苓。 然程歌苓却看着经纪人笑笑说,“你不用等我了,估计等下你也等不到我,你直接回去吧。” 因为程歌苓想的是,等会儿结束了之后,她肯定得和陆瑾笙待在一起。 两人真正公开之后后续要面对的事情还很多呢。 陆家成员这么多,光是见陆家人估计就得花不少的时间。 …… 凉纾来时,她被陆家的警卫挡在了门口。 对方看她的穿着,一脸不屑,破凶神恶煞地开口,“邀请函你有吗?” 邀请函? 凉纾摇摇头,“没有。” 警卫大手一挥,“没有邀请函就不能进去。” “……” 其实倒也不能怪警卫,只因陆家这场不对外公开甚至连媒体都没有请的宴会,其中有多少想鱼目混珠混进来的人可想而知。 而在凉纾之前,就有好几个穿着打扮和她差不多的人想混进来。 后来经证实,这些人全都是某某媒体的人。 今晚天气也不是很好,下雪,外头气温破了新低。 凉纾穿着黑色长款大衣,外面还裹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将手揣在兜里朝里头张望,那样子,有些……猥琐。 有警卫上前,“你还不走在这儿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你那衣服里是不是藏了相机?藏了相机就赶紧交出来,否则我们就只能报警抓人了。” 凉纾脸色有些难看,随后挑挑眉,“我走就是了。” …… 后来她是翻墙进来的。 落地的那刻,陆家某个偏门看门的大爷道,“凉小姐,还好您没事,这要是摔到腿了……” 可不能让这老大爷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就是咒她了。 凉纾拍拍手上的灰尘,朝老大爷走去,“大爷,谢谢您啊,祝您新年快乐。” 大爷点点头,“快进去吧,反正你不是走门进来的,他们也查不到。” 她手指抓紧藏在羽绒服里面的包,这样的装束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滑稽也臃肿,老大爷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嘴里叹息着,说:走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她往前厅去时,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佣人。 这佣人抬头,见一个裹着羽绒服的看起来跟今晚这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女人,她便顾不得凉纾是什么人了,“你什么人啊?走路没长眼睛吗?” 凉纾低头,托盘里的杯子碎了一地,她正想低头去帮忙,却被这佣人一手拂开,“不用你帮忙,走开,搞砸了宴会要你好看!” 现在里面还是演讲环节,接下来是公益藏品拍卖,中途会有茶歇。 茶歇时自然得保证充足的餐具和酒具。 看看,这就是陆家人的素质。 凉纾站直身体,装作不经意地抬腿一踢,那个木质托盘被她踢得老远,她挑眉笑笑,大步朝前走去。 至于身后的人说了些什么,她完全不care了。 操蛋的陆家人,一面威胁她让她回来,一面又不让她进门,真有他们的! 管家在花园找到凉纾时,她正坐在长椅上俯身低着头挑自己脚背上的玻璃碎屑,都是些细小的颗粒,没伤到她也不疼。 高跟鞋就所以脱在一边。 “凉小姐。” 凉纾听到声音回头,愣住。 管家微微笑,“请随我来,老爷正在等您。” 从偏听朝楼梯走去时,凉纾听到了来自主厅的声音,里面应该是进行到第二项了,拍卖师敲锤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现场响起雷动的掌声。 夏鸣玉眼见地看到了有道人影从偏门闪过,她碰了碰身旁柳勤的肩膀,“有说那个扫把星什么时候来吗?我刚刚好像看到她了。” 柳勤摇摇头,“别管她了,有陆瑾笙这个玉面修罗在,她不来也得来。” 沿着暗色楼梯蜿蜒而上,凉纾问,“他这几年身体还好吗?” “还行,就是时不时念叨您。” 凉纾手指扶着栏杆慢慢走着,心境却又跟开始不同了,她叹气,“还念着我做什么,当我死了不是更好吗?” 走到书房门口站定,管家看着她,“大过年的,可不要让老爷听到这种话,进去吧。” 凉纾朝他点头,“谢谢您。” 陆礼贤此刻没坐在那张彰显他身份的太师椅上,而是拄着拐杖站在窗前,有人敲门进来,陆礼贤转身。 两人目光对视上,陆礼贤看着凉纾,老态龙钟的脸上竟难得带着些笑意。 凉纾关上门,走上前,喊了一声:“爷爷。” “你如今面子倒是大,得我这个老爷子三催四请你才能回来一趟。” 这话里的意思满是责怪,但是陆礼贤语气间却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 凉纾低下头,摇头,“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说她一直没有空吗?好像不太可能。 陆礼贤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摇摇头,“算了,我知道你不喜欢陆家,走吧,有什么话我们等会儿再说,先去收拾一下自己,然后等会儿我们一起去下面。” 凉纾点点头,“好。” 至此,凉纾还挺感激陆礼贤的。 怕她一人孤立无援,但若是入场时有了陆礼贤在她身边,那么别人断然不敢低看了她。 但陆礼贤的打算是,等陆瑾笙宣布选订婚之后,他就公开宣布把手里这百分之十的股份划给凉纾,顺便将凉纾介绍给众人,坐实她陆家人的身份,这样她以后日子也好过些。 …… 凉纾其实没什么好收拾打扮的,脱掉外套里面就是裙子,她连高跟鞋都穿着脚上了。 浑身的装束不那么张扬,也不能艳压四座,有了昨天会所那一茬,凉纾更是没什么要好好装饰自己的心思。 眼下,造型师只需要给她稍微弄个发型就行。 陆礼贤带着凉纾姗姗来迟,拍卖会都已经结束了。 正是所有人都放松的时刻,于是所有人齐齐地将目光都朝门口看过来。 多数人的表情都是疑惑。 但也有人是震惊,是不屑,更是平静。 震惊的人是季沉。 他差点错过了拍卖的环节,为了表达歉意,季沉甚至没有看最后一件藏品是什么东西,他就做主拿下来了。 旁边相邻的商界友人直呼顾氏大气。 接着就有人拿着杯子过来,季沉面带微笑接过来,和对方碰了碰杯,然后低头抿了一小口。 这个富商问,“季特助,顾先生今晚出席吗?” 果然,又是打听顾寒生行踪的。 季沉面上带着不露声色的笑容,随机笑着说,“我代替顾氏将先生的心意送到就行,顾先生现在还不在虞城,没办法赶过来。” “如此啊,那真是遗憾。” 季沉笑笑,这一茬就准备揭过去了。 然后手里这杯酒他也没有打算继续喝,刚好旁边路过一个侍者,季沉叫住他,将手上的杯子放在他的托盘里,然后一个抬眸,视线穿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挽着陆礼贤的手臂从门口一路走进来的凉纾。 这一幕简直跟天方夜谭差不多。 季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凉纾,手上一时不察,那剩下的半杯酒都倾倒在了他的手上。 要不是侍者反应快,说不定连杯子都要跌落在地。 这是季沉短短二三十岁的人生里,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惊吓。 顾寒生的太太,是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孤儿。 在遇到顾寒生之前,她每天奔走在虞城最底层,除了漂亮,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如同蝼蚁一般的存在。 而现在,她竟然挽着陆家最有权威的长者陆礼贤的手臂走来,这难道不够冲击吗? 不屑的人,是陆家成员们。 夏鸣玉手指捏着高脚杯,和柳勤成堆聚集在一起,两人眼中除了不屑,还有其他各种情绪,譬如:愤怒,厌恶跟憎恨。 当然,还有丝丝让人不易察觉的酸意跟不解。 她勾着红唇说,“那个扫把星凭什么挽着老爷子的手臂走进来啊,老爷子也是,年级大了连心也看不真切了,这扫把星当年害的大家还不够惨吗?” 柳勤眸光有些复杂,“谁知道老爷子在想什么?听说老爷子老早就盼着她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有其他的陆家女眷顺着柳勤的话说,“之前不是隐隐约约有风声传出来吗?老爷子甚至想将自己的名下的一些资产都给她。” “说这话是要负责的啊,你不懂不要瞎说啊!”夏鸣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柳勤打断她们,“算了算了,老爷子如今再说得上话,横竖这家里还有陆瑾笙呢,我想陆瑾笙总不会放过她,咱们静观其变吧。” 而恰恰好这个一脸平静的人就是陆瑾笙。 陆瑾笙今晚穿了一身黑色的西服,西服上衣下摆稍长,不是经典的款式。 若是别人穿上,那肯定得显得古板沉闷,毕竟这种不是谁都能驾驭的住的。 但陆瑾笙今晚收获了现场不少名媛淑女爱慕的目光,这些女人的目光大多数如狼似虎,足以见陆瑾笙的魅力。 他没有出现在大厅里,他在二楼某个隐蔽的区域,从方才自己致词之后,大家就再也找不到他人在哪里。 而从凉纾出现在门口那一刻。 陆瑾笙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 男人眸光十分平静,里面甚至什么情绪都没有,像是一片荒漠,又好像一片坦途。 人群中,程歌苓挡了好几个前来恭喜她的人,她正在大厅搜寻陆瑾笙的身影。 后来也是猝不及防地看到凉纾。 凉纾今晚跟现场某些女人比起来算是很低调的了。 她穿着黑色的长裙,一点都不复杂,修身的款式,但是衬得她的腰身十分纤细,而为数不多的露在外面的皮肤更是雪一般的白。 所以现场有名媛向同伴发出纯粹疑惑的声音,“啊,这女人是谁啊?她怎么那么白?假的吧?” “就是,这女人的皮肤也太白了点儿吧?就没见过太阳?” “你们别光看人家白啊,看看那张脸,那脸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看,今晚不是还来了好几位明星吗?这女人看着完全不比那些明星差啊。” “所以她到底是谁呢?好像陆家没有年龄在这个阶段的女人吧?” “难道是……陆遥?当年她是不是被送出国了,然后现在回来了?” 有人看着这个说话的女人,比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压低了声音道:“你可千万不要提陆遥,你刚回国还不知道,陆遥几年前死于一场惨烈的车祸,这个在陆家都是禁忌,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 “这样啊……那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呢?” 程歌苓在这里看到凉纾,十分震惊。 病房里,她曾经跟凉纾有过一面之缘,那个瞬间她立马想到了陆瑾笙的钱夹,他钱夹里那张照片,跟这女人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年纪稍微小一些。 当时她就因为这个事情跟陆瑾笙闹了一场。 索性后来陆瑾笙并没有跟她怎么样,现在还公布了婚讯,但是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程歌苓此刻脸色煞白,她现在就想找陈羡问一问,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可是她也找不到陈羡。 在现场所有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陆礼贤已经带着凉纾进场,这会儿是大家自由发挥的时间。 陆礼贤叮嘱凉纾不要乱跑,等会儿他还要事找她,凉纾答应的好好的,可是转身就溜了。 季沉按捺住自己内心的震惊,他出去打了个电话,对象是许山海。 “许山海,太太呢?” 许山海回答,“太太应该还在家里呢,季特助,怎么了?” 季沉心无限往下沉,他抬手掐着自己的眉心,随后吩咐许山海,“你们快赶去机场守着先生的航班。先生若是到了,请立即将先生接到虞城陆家来。” 吩咐完之后,他转身往里面走。 只见大厅中央穿着中式服装的陆礼贤手里拿着杯子在跟人碰杯,脸上堆满了笑,而凉纾呢? 偌大空间里哪里还有凉纾的身影。 而陆礼贤从将凉纾带进来之后,也没有向大伙介绍,这个插曲便很快过去。 季沉脸色沉了好几个度。 …… 临近八点的时候。 大厅的主照明灯忽然灭了,随之亮起的是舞台的氛围灯,此刻,只有台子中央的位置是亮着的。 主持人走上台来,这时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不再交谈,也不再推杯换盏,他们都专注地看着台上。 “各位,今晚的重头戏还没来呢,相信大家一定都很期待吧。” 底下一群人附和,唏嘘声渐起。 气氛都被带动起来。 今晚还是陆瑾笙的订婚典礼,但是此前陆氏对外没有宣布未婚妻是什么人,虽然外界都在传是娱乐圈的当红明星程歌苓,但总有一小部分心存侥幸。 但大家几乎都默认了。 因为那位明星本来就是陆瑾笙的女朋友,虽然陆瑾笙从来没有亲口说过他朋友就是程歌苓这话,但在外界眼中,他是怎么对待程歌苓的,大家都有目共睹。 并且,程歌苓在接受媒体采访已经确定了,而陆氏也默认了的。 但就算如此,大家也很好奇。 主持人说完,这个时候消失许久的陆瑾笙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身形修长的男人穿着得体的西服,眉梢眼角冰冷孤傲。 陆瑾笙的长相无疑是出众的,但整个人气质偏阴鸷。 这种人,他盯着你看时,你会从骨子里升腾出一股阴森惊悚的感觉。 因为几乎没有人见到过陆瑾笙的笑容。 商界里,不管是队友还是敌人,陆瑾笙不曾露过半分笑意。 私底下,面对陆家的成员,他更是没有笑的必要。 故而人人都说,陆瑾笙的冷是天生的。 而此刻,这个在人人心中都神秘的男人他站在台上,有一束光照在他身上,更是显得他身形颀长。 底下有女子捂着嘴讷讷道,“陆瑾笙简直太完美了,造物主一向不公平,可惜这样的男人很快就要宣布订婚对象了,我都不知道我今晚来干嘛,真的扎心了。” 而程歌苓呢。 自陆瑾笙出现,她的目光便没有朝别处看去,眼中心里只有一个陆瑾笙。 甚至于在底下人群的起哄和推搡中,程歌苓被推到了正对着台上陆瑾笙的位置。 台上。 男人晦暗不明的目光四处逡巡了一圈,似乎是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那个人,所以便迟迟没有开口。 而台下,所有人都在等他。 有陆礼贤同龄的友人笑盈盈地看着陆礼贤,戏谑他,“陆老,你们这可搞得太神秘了些,真是不到最后关头一点点消息都不透露啊,您未来的孙媳妇儿到底是哪家的千金呢?” 陆礼贤看了一眼台上,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他摇摇头,“什么千金小姐,你等那小子自己说吧。” 其实陆礼贤也跟大家差不多,都默认了陆瑾笙这订婚对象是那个明星了,否则他不会这么说。 “各位——”台上的话筒传来声响。 季沉刚刚好去找了凉纾一圈回来,他站在最远处看着台上那个业界评价几乎跟自家老板持平的男人,凉纾他没找到,心头的不安愈发扩大了。 “感谢各位拨冗前来,先祝各位新年快乐,最后就不给大家猜测的时间了,陆某人的订婚对象是——” 现场一片安静。 在陆瑾笙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几乎人人都朝程歌苓看去。 但台上的那束光消失了。 紧接着这束光打在了大厅偏门的位置。 偏昏暗的大厅里,只有这束光在的位置是焦点。 而这个焦点的中心是——凉纾。 彼时,凉纾不知道刚刚从哪个地方过来,刚刚走进这个门,抬眼就有一道刺目的追光打在她身上。 乍然而来的炫目,凉纾没忍住伸手去挡,可两秒后,这束光仍旧是在她这里。 现在的情景太戏剧性了。 陆瑾笙站在台上,程歌苓站在正对着台子中央的位置,那姿态,只等着陆瑾笙念出她的名字程歌苓就可以提着裙子走上去。 而凉纾正不明情况地站在大厅偏门入口的位置,追光打在她身上,在她旁边,刚刚好是季沉。 比起凉纾,心跳如擂鼓的人是季沉。 耳边,逐渐响起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陆瑾笙的未婚妻不是程歌苓吗?怎么……” “陆瑾笙的未婚妻,原来是她啊,跟着陆老爷子一起进来的那个女人……所以说,这女人到底是谁?” 这些话入了季沉的耳,他行动迟缓,慢慢转身用极其复杂又难测的目光盯着凉纾。 “太太”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叫不出来。 陆家的其他成员更是惊了又慌了。 夏鸣玉手中的杯子直接摔碎在地上,旁边柳勤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夏鸣玉只觉得一阵血气上涌,“他疯了吗?他到底在做什么?陆瑾笙知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 凉纾稍微适应了一下,她放下挡住视线的手臂,这才惊觉所有人的目光都仿佛胶着在了她脸上。 她转身,隔着乌泱泱的人群和陆瑾笙视线相对。 在场有细心的宾客发现,这两人眸光里的情绪几乎是一样的。 淡漠。 凉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唯一能够感知到的就是所有人都盯着她一个人,而这很明显出自陆瑾笙的手。 人群里七嘴八舌地说着些什么,她也没兴趣去听。 然后,在所有人都要为即将走上台的凉纾而鼓掌时,宴会厅现场的灯突然灭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来的很快也去的很快。 短短两秒的时间,台上那块巨大的led屏幕突然亮了。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在陆瑾笙身后的电子屏幕上,放着一张照片。 准确地说,是好几张照片拼凑成的一张。 照片的内容是:陆家二夫人夏鸣玉和好几个年轻男子的裸照,重要的地方被打了码,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变故来的太快。 这晚所有人的心脏都跟在坐过山车似得,起起伏伏几乎没有在高空中下来过。 夏鸣玉还未从上一波的震惊中缓和过来,看到屏幕上的照片时,整个人瞬间像被抽了气一样。 接着,屏幕开始变换,更淫靡的画面像播放幻灯一样一帧帧闪过。 夏鸣玉红着眼,抓狂地惊叫着,“快关了,快给我关了!啊……赶紧关了!” “啊!不是我,那不是我!那不可能是我,是她要整我,是她要整我……”夏鸣玉恍恍惚惚的眼神在整个大厅搜寻着凉纾的身影。 这时候所有人都陷入这样的震惊里未回过神来。 夏鸣玉跌跌撞撞地去扒每一个长得像凉纾的人,“是你!是你!肯定是你,你这个扫把星……” 而陆礼贤也被气的不轻,抬手一把扇了夏鸣玉一巴掌,直接将她掀翻在地。 柳勤被吓住了,忙去推一旁的丈夫,“还不赶快去叫人关了啊,现场还这么多宾客……” 屏幕被关闭。 现场又短暂地陷入黑暗,但人群里爆发出来的声音像菜市场吵架一样。 有人选择在这个节骨眼统领陆家的丑闻爆出来。 今晚这场戏可真精彩。 黑暗中,凉纾手腕被人一把抓住,鼻息间窜入了一道凌冽的男性气息—— 第115章 别睡 2017年1月27日这日,是虞城旧历年的除夕夜。 陆家这晚发生的事,往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都成为了上流圈子茶余饭后的谈资。 陆家次子陆青松的妻子夏鸣玉丑闻曝光,这事给陆家蒙羞,大家以为这就已经足够震撼了。 但是没想到,更震撼的事还在后头。 有些事情发生的很快,快到陆家人甚至都来不及疏散现场的宾客。 角落里。 凉纾纤细的手臂被陆瑾笙大力掐着,他高大身影几乎将女人纤细的身影挡了个七七八八,两人距离极近,目光中情绪相同,都是冷漠。 但从旁人的眼光看来,这着实不是什么好角度。 季沉眼中的凉纾跟陆瑾笙,他们看起来十分亲密,并且两个人看彼此的目光都很专注。 程歌苓眼中的陆瑾笙跟凉纾,他们俩姿势暧昧,看起来像是一对末世情人,在这场兵荒马乱中还在亲吻。 程歌苓红了眼,眼前忽地一阵模糊。 这个画面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而此刻,凉纾挣了挣自己的手腕,没挣脱掉,她转而对上陆瑾笙阴鸷的眸,他脸色十分难看,像地底下终年不见天日的寒冰。 周围嘈杂的声音对陆瑾笙来说都没用,他听不到,此刻他眼中只有凉纾一个人。 男子修长的指慢慢往上移,最后停留在女人纤细的脖颈上,并且这只手逐渐有收紧的架势。 陆瑾笙冷漠又逼仄的嗓音传来,“我真想掐死你。” 凉纾目光一点都不退缩,弯起唇角,“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我也不算亏,反正我烂命一条,但能拉你们陆家下水,也不算我枉来一场。” 停顿了下,凉纾继续说,“你以为夏鸣玉是今晚的终点吗?不,这只是开始。你要是真的想拿我这条命给你妈你妹妹陪葬,那么你就做好陆家覆灭的准备。” “陆家覆灭?”陆瑾笙重复着她的字眼,随机大掌又有收紧力道的架势。 “夏鸣玉出轨,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又一个男人,败坏陆家门风,这些老爷子还能承受。”凉纾盯着他看,“但其他的呢?” 陆瑾笙没说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陆青松不举,默许夏鸣玉在外面胡来,他却私底下挪用陆氏上亿的公款,他名下所属的公司早就变成了一具空壳……还有柳勤跟陆昌勇两人,爷爷要是知道他们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觊觎陆家的家产,你猜他会怎样?” 脖颈间的力道倏然消失了。 男人嘴角难得有一抹淡淡的弧度,眉目深刻但十分阴沉,“倒是难得,看来你今天来是做足了功课的。” 她笑了笑,“我说了,人不可能任由着别人欺负,你不是要我下地狱么,在下地狱之前,我总得抓几个替死鬼。” 陆瑾笙她没有命斗过他,他要让她下地狱。 那么在此之前,她也要将曾经那些将她往地狱里推的人一并拉下去,陆家的成员,一个都跑不了。 如果侥幸今晚逃过了,是她的幸。 如果今晚逃不过,那也是她的命。 毕竟她身后再没有一个顾寒生。 陆瑾笙冷笑,垂在身侧的手指握紧成拳,骨节咔擦作响,“你算准了几分,今晚你手上的东西有多大的几率能全部曝光人前?” “取决于陆老板你的态度。” 他完全不把她刚刚说的这些当回事,甚至于他当着凉纾的面笑了笑,只不过这笑在凉纾看来格外的阴森,陆瑾笙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手里的这些还不够全面,我来给你补充。” “陆氏现如今基本被架空,只要我想,不出一年,陆氏将无条件宣布破产。” 这一句话惊得凉纾脊背一阵阵发冷,她盯着他,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陆瑾笙,他到底是什么魔鬼? 凉纾浑身冰冷,血液好似倒流了一般,冷意一寸寸地渗透进骨头里。 他没有放过凉纾,继续道,“你的债,谁替你还的?” 几乎是在他问完的一瞬间,陆青松阴沉着一张脸笔直地朝着他们走过来,然后二话不说扯了凉纾的手臂将她朝舞台的方向拖去……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喧闹的大厅突然陷入安静。 大概两秒,安静被打乱,随之而来的是大家窃窃私语的嗓音。 甚至热度超过了刚刚夏鸣玉丑事的被曝光的时候。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叹,“顾寒生来了!” 一句“顾寒生来了”震得凉纾心脏一颤。 她跟所有人一样抬眸往入口的方向看去。 那道熟悉的身影进入凉纾眼底,隔着空气,隔着人群,隔着漫长的半个月。 气质清癯疏淡、面容清俊的男子穿着最简单的衬衣西裤,衬得他身形笔直修长,满目青光。 他逆光而战,头顶光线洒下,男子面庞有一半都隐匿在黑暗中,表情晦涩难辨,他背后的风景里,大雪扑簌落下,在光晕里像漫天飞舞的羽毛。 在他身后,站着秘书时倾,时倾臂弯里搭着他的外套。 时倾的背后,还站着许山海跟李棟。 1月27日晚,顾寒生突降陆家,在这隆冬腊月里给凉纾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时隔半月,陆家再见顾寒生,凉纾心头泛起苦涩,脑中浮现起三个字:他瘦了。 不知道怎么的,人群自动按照顾寒生迈动的步伐分出一条路来,而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她。 现场十分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顾寒生身上。 他们好像忘了这是在陆家,忘了顾寒生眼中深深凝望着的这个女人前不久还是陆瑾笙的订婚对象。 有人按捺不住,大着胆子窃窃私语:“顾寒生怎么突然来了?那个女人,跟他有什么关系么?” “今晚的惊喜简直太多了。” 这人说对了,惊喜多,惊吓也多。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变故又发生了。 因为顾寒生的突然到来,呆怔惊讶的不止这些宾客,陆家的成员同样震惊,陆青松当时也愣了。 他所有愤怒的心思此刻都被一个叫做顾寒生的男人的气场压制着,于是挣扎推扯间,所有人的注意力又从顾寒生身上挪开,转而看着这边。 这一幕,在场的人都看到了:陆青松狠狠推了凉纾一把—— 两人就在台子的附近,这边放置着一张香槟台,大大小小不下百只浅口高脚杯呈金字塔的形状垒在长桌上。 陆青松这一推,将今晚陆家的除夕宴推到高潮。 众人只见那道身形十分纤细的女人整个人朝那个高高的香槟台倒去,短短一瞬间,垒放整齐的香槟台全部哗啦啦地散开,玻璃碎裂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起,像是一场极致的视觉和听觉盛宴。 伴随着这些声音落下的还有陆礼贤次子陆青松咬牙切齿的怒骂声,“你这个贱人!陆家养你那几年真他妈是作茧自缚,养一个白眼狼出来!” 在场的众宾客是懵了。 但季沉时倾,还有许山海和李棟,他们脸上浮现出来的是震惊。 程歌苓脸上依旧是满满的恨意。 陆瑾笙脸上则是阴沉狠戾,但他一样没动,他只是脸色看起来很平静,实际上今晚发生的这些就好像是有人往他心脏里丢了一颗深水炸弹,胸腔里爆炸沸腾着,可面色却十分平静。 顾寒生呢? 顾寒生目睹了陆青松推凉纾那一下,更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贱人”二字。 心脏处传来清晰的刺痛。 他顾寒生的女人,他的妻子,她就是将旧情人的骨灰藏到了两人婚后的家里他都不曾对她动过手,再恨也只能在华府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黯然伤神。 他顾寒生啊,几乎将凉纾这个女人给捧在了心尖上。 书房那晚,她一直都在哭,嘶哑着嗓子控诉他。 她眼角的泪痕跟滚烫的热泪他都看到了。 事后他悔吗? 他是顾寒生,所以他不悔。 但他却内疚,内疚自己在盛怒之下在书房折腾了她一晚上。 要知道,这个娇滴滴的女人平常就是在卧室里被他欺负了她都喊难受的。 所以顾寒生觉得自己混蛋。 可今天这个人他做了什么? 陆青松不仅出手推了他顾寒生的妻子,甚至出言不逊对她用了一个“贱”字。 怒火如果一瞬间在心里积攒了,那么是需要极快速地发泄出来,否则人会爆炸。 众人只见他双眸猩红,面部线条轮廓冷硬到了极致,走动间,男子薄唇紧抿,一边不紧不慢地解了袖扣在慢条斯理地将袖口给挽到小臂中间的位置。 暴露在外的部分,肌肉感十分明显。 许山海和李棟是专业保镖出声,临场应变能力阿跟反应速度都比许多人快上很多,这个时间,他们两个早就已经快速地冲上去将凉纾从地上扶了起来。 万幸的是凉纾没发生什么事,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她被陆青松一推,身体惯性朝香槟台扑去,那些杯子朝着她正前方的方向倒,而中间还橫垣着一张长桌,那些玻璃碎片伤不到她。 但被顾寒生盯上的陆青松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顾寒生常年健身,各类运动都有涉及,散打跆拳道他都不赖。 陆青松年纪比他大,更何况他人是真的虚,本来男性那方面就不行。 他被满身煞气的男人攥着衣领拎起来朝那一堆碎玻璃砸去,现场唏嘘一片。 柳勤额头冒汗,手指紧紧抓住丈夫陆昌勇的手臂,哆哆嗦嗦地道:“昌……昌勇,现在怎……怎么办?那个扫把星……他们是什么关系?” 陆昌勇也是一脸愁容,无计可施。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他们可以控制的了。 而今晚现场没有媒体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现场来的宾客都是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陆家在虞城的声望还在,到时候应该也不至于传出去。 这些都可以稍后再说,可是眼下的危机又该怎么解决呢? 顾寒生这晚甫一出场就给了众人极度的震撼。 他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眼里猩红乍现间,蕴含的是毁天灭的风暴。 再说这陆青松被顾寒生一手扔在一堆碎玻璃中,尖锐的玻璃碎片扎了他满背,疼得他嗷嗷直叫,满地打滚。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你竟然敢这样……”对我。 陆青松躺在地上,眼尖的人已经看到了地上的玻璃碎片上有明显的血迹,不用想,这血出自陆青松。 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捂着嘴,“太惨了。” 然而这还没完,陆青松还未睁眼看清楚是谁,面前兜头一阵阴影罩下,有拳头毫无章法地砸在他脸上—— 现在,目睹了这残暴一幕的众人不禁纷纷在心里猜测顾寒生跟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然怎么值得顾寒生亲自下手,当着陆家成员的面毫不留情地大动干戈,将那人往死里打的劲儿,似乎只是为了发泄自己的一场怒气。 因为他从开始到最后都未曾看过那被人簇拥着的女子一眼。 再来说说今晚这个容颜清丽绝美的神秘女子。 她先是被陆家一家之主陆礼贤带出场,没多做介绍,后来在陆瑾笙宣布订婚对象时,大家都默认是那位当红明星程歌苓,但那束属于陆瑾笙未婚妻的追光却执着地打在了这女子身上。 到这里,大家已经是很好奇了。 却没承想,一场突如其来的丑闻事故之后,顾家顾寒生竟然来了。 他目的明确,明显也是为这女子而来,只是没想到,一个陆青松逼出了商界里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顾寒生残暴的一面。 而这一切,皆因这个女子而起。 再来看看发生了这一切之后,这女子怎么样了。 现场,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顾寒生身上,但还是有一小部分去关注方才被推的那个女人。 没注意不要紧,一看竟是惊得人张开嘴好久都合不拢。 顾寒生的秘书助理跟随从保镖都围着这女子—— 顾寒生的外套原本在秘书时倾的臂弯中,此刻却被披在了这女子肩膀上。 保镖许山海跟李棟纷纷站在她身后,活脱脱像两尊门神。 而助理季沉虽然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顾寒生,但也是站在这女子身边的。 大家心中疑惑渐起,今晚这个神秘女子到底是谁? 季沉跟时倾在圈子里多数人都不陌生,这两人身为顾寒生的左膀右臂,跟随他一起在战场出生入死,见惯了商界的尔虞我诈,基本上少有让他们这般对待的人物。 况且,此女看起来年纪尚轻。 大家纷纷猜测这女人是顾寒生的情人。 因为在场的宾客中,有人回忆起一个月前跨年夜那天,在东城宴府,曾经当众目睹过顾寒生和某个女子亲密,他虽然没有向众人介绍,但是姿态十分高调,也根本就不怕大家看到。 只是唯一有一点,他们都不曾见过这女子的面容。 因为当时顾寒生护她护的紧,他们根本没有机会窥探芳容。 但现在想想,当时顾寒生怀中那女子的身形却跟今晚这女人极像,看样子,分明就是一个人。 再说这个被顾寒生教训的陆青松,眼看着他喘气不上,连逃的力气都没有了,众人纷纷捏了一把汗。 生怕顾寒生“兴致”来了,会当众杀人。 而顾寒生这个姿态确实是。 他下手很重,每一下都打在了陆青松脸上,甚至于陆青松的手都被他拧脱臼了。 凉纾被男人的大衣外套包裹着,鼻息间传来熟悉的木质香调,她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顾寒生,准确地说,她是盯着顾寒生的膝盖。 顾寒生半跪在地上狠狠揍着陆青松,而他撑在地上的那只膝盖……是直接跪在了一片碎玻璃当中,有隐隐约约的鲜血染在透明的玻璃上。 凉纾眸子一颤,张了张口,这时却发现,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身旁掠过极快的一道身影。 下一秒,躺在地上的陆青松勉强逃脱了魔掌。 与此同时,跟顾寒生对峙的人变成了陆瑾笙。 如果刚刚的气氛让众人感到紧张,那么此刻的气氛则是让所有人感到害怕。 是的,一个双目猩红,眸底嗜血的红色还未退散。 另外一个,黑如点漆的深色之中,满是冰冷。 甚至两人没有只言片语,只这短短对视的一眼,双方便都懂了。 那个电话……早前某一日,顾寒生拨过去的那个电话里,安静得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就是这种感觉。 顾寒生眉眼之中一点温度都找不到,垂在身侧的五指还沾染着鲜血,但现在他更想这拳头砸在面前这男人脸上。 而陆瑾笙呢,陆瑾笙也差不多。 两个气场同样强大的男人站在一起,这个空间几乎都要爆了。 时倾有些怕,她凑近凉纾的身边,小声地提醒,“太太,您要不要先劝劝先生……” 凉纾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的痕迹,看了一眼前方随即垂下视线,她闭了闭眼,怎么还是这么个情况呢? 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凉纾开口的那一刻,今晚的最后两惊发生了。 当红明星程歌苓好似发了疯,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关键是她手中握着一把水果刀,这把刀几乎刚刚出现在众人眼前,而后立马就没入那披着顾寒生大衣外套的女子腹部—— 在场的宾客惊了。 陆家成员惊了。 季沉、时倾、许山海、李棟都惊了。 众人更惊讶的是顾寒生秘书时倾在极度恐惧之下本能喊出的那句:“太太!” 有鲜血飙到程歌苓脸上,她被吓了一跳,随后放开手,一边后退一边惊叫,“啊!” “太太……您怎么样?”时倾吓傻了。 陆瑾笙跟他的反应速度都快,但最后那刻,顾寒生还是狠狠给了陆瑾笙一拳,他狠绝地突出几个字眼,“这笔账我顾某人稍后再跟你算。” 顾寒生从许山海手中接过凉纾,目光在触及她腹部的鲜血时,心脏狠狠颤了颤,男人低头用极其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声“阿纾”。 怀中的人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将脸蛋埋在他胸膛处,极其委屈又小声地回他,“我疼。” 顾寒生低头吻吻她的额头,红着眼睛朝身后吼道,“还不赶紧备车!” 这晚的顾寒生跟所有人印象里的顾寒生都不同。 他残暴,他嗜血……但他也有温情。 后来,有女人睁着眼睛十分艳羡地看着那个外形极度优秀的男子横抱着怀中女子离开现场,她喃喃自语道:“上天,我愿意成为顾寒生怀中的女人,我不怕挨刀。” 只因顾寒生抱着这女人离开时,嘴里还在不停地安慰她,虽然声音不大,但离得近的人都听到了。 男子哽咽又温柔缱绻地安慰怀中女子:“阿纾,不疼,咱们去医院……” 怎么可能不疼呢? 车上,顾寒生抱着凉纾,手心里的毛巾已经是换过第二次了,但从伤口处涌出来的血却好似越来越多止都止不住一样。 顾寒生已经无数次催促开快点了,最后甚至直接无视了交通规则,让许山海开快点。 坐在旁边的季沉回头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身后的情况,提醒许山海,“稍微快点儿,某些灯能闯就闯了。” 离开时,季沉已经打了电话吩咐下面疏通这一段路。 后座传来男子压抑暴躁又紧绷的声音:“季沉,毛巾!” 季沉及时递了一张毛巾过去。 顾寒生扔掉手上这张被鲜血濡湿的毛巾,转而用新的一张捂着凉纾不停涌血的腹部,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脸色紧绷,两颊冷汗岑岑地往下掉。 有汗水落到女人紧闭的眼皮上,温度滚烫,惊得她睁开了眼睛。 凉纾视线有些模糊,她能够感觉到身体里某些东西在流失,她很痛,但视线上方的男人看起来好像比她还要痛似得。 她慢慢伸手覆上顾寒生的手背,掌心之下,一篇温热黏腻。 凉纾看着他深刻的眉眼,声音极其细微,若蚊虫:“顾寒生,我疼。” 只这短短的五个字,就逼出了顾寒生心头所有的柔软。 他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安慰她,“我知道,我知道,咱们忍一忍……” “阿纾,你别睡,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困……” “阿纾,今天是除夕,咱们还要一起守岁的,先别睡,好吗?” “阿纾,除夕夜,就别让我担心了,好不好?” 凉纾眨眨眼睛,仍旧是费力地勾起唇,“……好。” 其实这个时候已经她已经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了,身体有些麻木,但凉纾能够清晰感受到身体里的血液在流失—— 她指尖摸着那些血,闭了闭眼,苍白的唇翕动着:“这么多血……这么多血要是都能留着……该多好,可惜……浪费了。” 说着,凉纾觉得自己手指没有力气了,她撒开手,想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 但是顾寒生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低头吻她的额头,吻她的眼睛、鼻子,最后到嘴唇,每一处都沾染了他的痕迹。 耳旁,他沉沉的嗓音传来,“阿纾,你坚持住,这事怪我,你答应我别睡,等你好了我随你怎么欺负,嗯?”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顾寒生竟然有些颤抖。 凉纾眨着眼睫,喘着气,“好。” 后来她迷迷糊糊地说,“我要是死了就罢了,如果我要是需要……输血的话,顾先生你……怎么办呢?” 这语气不是逼问,纯粹只是无奈。 说着说着有泪珠自凉纾眼角滚落,她吸吸鼻子,闭着眼睛,“你的心头好有我给她输血,但你的妻子呢……” 这话深深触动了顾寒生。 他低头吻住她的唇,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安慰她的不安与恐惧。 他俯身在她耳边说,“好阿纾,好好活着,咱们就只输结婚前哪一回,再也没有下次了,再也没有了,以后谁都不能取你的血。” …… 二十分钟以内到达医院。 但这一路,对于顾寒生来说,却十分漫长。 一到医院凉纾就被推进急救室。 顾寒生直到最后一刻都握着她的手,直到最后手术室的门关闭,头顶的“手术中”三个亮起。 寂静又空荡的走廊上,男人微微佝偻着头站在手术室门外。 同样的地方,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 三年前的记忆席卷而来,三年前他顾寒生几乎是在跟阎王抢人,逆天而行硬生生将苏言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保住了她一条命。 他问自己当时恐慌吗?害怕吗? 他不害怕。 当时他只有愤怒,无边无际的愤怒。 而现在? 现在顾寒生很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他在恐惧,在害怕。 两人分别时是不欢而散,他不能对她怎样,正好遇到公务缠身需要出差,于是远走盛顿城。 他的确是刻意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拼命工作,刚开始是为了夜深人静闲下来不去想凉纾这个,也不去想她做的那些令自己生气的事。 而后来呢? 后来他是为了早点回来。 除夕夜这个虞城最传统的节日,本来应该一家人在一起,阖家团聚。 但现在却演变成这样。 走廊里脚步响起,是季沉。 季沉递了一条半湿的毛巾过来,他嗓音沙哑哽咽,“先生,您先去收拾整理一下自己吧。” 老板现在浑身都还是血,那些红色将他白色的衬衣大部分都染成了红色,看着就令人触目惊心。 顾寒生没接那条毛巾,颀长的身子靠在墙上,低头静静地看着自己手心里半干涸的血,他现在似乎都还能感受到那黏黏腻腻的感觉,像噩梦。 …… 今晚对于所有人来讲,恐怕都是噩梦。 陆家成员几乎彻夜未眠,柳勤跟陆昌勇可谓是忙晕了。 陆家的公关团队一直在忙,今晚的事不能绝对不能暴露在公众的面前。 但今晚,相较于陆家的丑闻,大多数宾客其实更加关心的是顾寒生跟那个女人的关系。 其实大部分都听到了时倾的那句太太,但没有摆在眼前的事实,所以这些人不愿意相信。 兴许今晚晚宴上更加不愿相信的人是陶家的。 今晚陆家的盛宴,陶家的人也来了。 回去的路上,陶母跟女儿陶雅宜都格外得沉默,越愈加心不安。 陶雅宜最后还是没忍住握住陶母的手,满脸焦急,她说,“妈,那个女人是谁啊?今晚她被人推了一下,顾寒生的助理秘书都围着她,妈,她到底是什么人?” 陶母一脸深沉,握紧陶雅宜的手,“别担心,别担心……” 然而别担心什么,陶母自己恐怕也不知道。 陶雅宜雪白的牙齿咬住下唇,没忍住一下扑倒陶母怀中哭了起来,“妈,他们都说那是顾寒生的太太……他怎么就结婚了呢?他怎么就结婚了呢?明明夏天的时候的他还亲自来参加过我的生日宴……” 今天乍然见到,连陶母自己也惊呆了。 她现在也六神无主了,但还是企图镇定下来,“不着急,顾寒生是出了名的大孝子,除夕夜再怎么说也该在家里和你温姨团聚,但是他今晚却出现在陆家,这其中肯定有点什么缘故……等我们回去打电话问问你温姨就知道了。” 但这个话安慰不到陶雅宜,她睁着朦胧的泪眼抬头看着陶母,“要是他真的结婚了我该怎么办?我那么喜欢他,我做梦都喜欢他,我甚至为了他都决定大学毕业努力在顾氏实习的……” 陶母拍着陶雅宜的脊背,眼底的表情也是十分灰败。 其实她是知道,这件事估计已经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能被季沉跟时倾这样对待的人,就算不是妻子那也是十分重要的人了。 而他们雅宜呢? 陶雅宜又何时得到过顾寒生多一眼的目光。 陶母悠悠地叹气,还是对陶雅宜说,“雅宜,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顾寒生那样的男人,不是你能掌控的,兴许这是一件好事,天下好男儿这么多……” 然而陶雅宜只一个劲儿地抽泣,便再没有多余的话了。 …… 再来说说这边的程歌苓。 程歌苓那一刀,斩断了跟陆瑾笙之间的所有,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 这一刀,也斩断了她的前程。 她跌跌撞撞地一路从前厅跑到门口,经纪人还在外头保姆车上闭目养神,听到有人拍车门,她蓦然被惊醒,然后飞速下车。 程歌苓头发上满是碎雪花,衣着单薄,在看到经纪人的一瞬间眼泪就飙出来了。 经纪人被她的状态吓到了,连忙拉她上车,一上车程歌苓就低着头哭。 经纪人扯了纸巾去擦她脸上的泪水,一边安慰,“歌儿,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这个样子出来了?” 看到程歌苓这个样子,经纪人不免想到二十分钟前的情形。 风风火火好几辆座驾停在陆家门口,她当时透过车窗朝外面看去,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了顾寒生的身影。 经纪人问程歌苓,“我刚刚好像看到顾寒生进去了,歌儿,后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你先别问,快让司机开车,快,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好。” 保姆车飞速离开这个地方,经纪人眉头拧起,不经意的一个低头,却看到了纸巾上这一抹鲜艳的颜色,这分明是——血。 怎么会有血呢? 经纪人慌了,“歌儿,你受伤了吗?快,我看看,这怎么有血呢?” 然而程歌苓却侧头流着泪看着经纪人,嗓音带着浓浓的哭腔,“我杀人了,陆瑾笙不会放过我的,我把他的未婚妻杀了,怎么办?他不会放过我的!” 这话把经纪人听懵了。 经纪人伸手去握住程歌苓的手,这才发现她手上满是黏腻,低头一看,是血。 经纪人脑袋一片空白,她讷讷地问,“陆先生的未婚妻不是你吗?” “不是,不是,呵呵……他真的好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的未婚妻从来就不是我,他的未婚妻是那个他钱夹里的那个女人……” 说到这里,程歌苓疯疯癫癫地喃喃道:“那我又该怎么办?他不能将我捧到云端又将我狠狠摔下来呢,我怎么办?” 这个时候,经纪人算是比较镇定的。 她扯了不少纸巾去擦程歌苓手上血,一边说,“歌儿,你告诉我,你真的杀人了?” 程歌苓点头。 “咱们去国外吧,今晚就走,走最快的航班。” 这天晚上,有保镖在虞城国际机场某号登机口将正在安检的程歌苓带走,行为肆意,十分嚣张,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 现场很多人都看到了,还有好些人拍了照片留存。 …… 温明庭给顾寒生打电话来时,他刚刚换上时倾送过来的干净衣服。 走到走廊上时顾寒生才掏出电话。 温明庭这晚也是怒了,明明事前都约好了今晚一定会回家吃饭,甚至于,在他落地开机的那刻温明庭才打电话跟他确认过,他当时还保证的好好的。 结果她让厨房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等了好几个小时,这两人都没过来。 并且顾寒生的电话打不通,凉纾的电话也打不通。 温明庭这晚难得怒了,所以打电话过来语气间带着浓浓的怨怪跟生气,“顾老板,你如今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从机场回来到顾家你走了好几个消失,有这么远?” 第116章 初一 顾寒生此刻应付任何人的心力都没有。 但温明庭不一样。 他甩甩指尖的水珠,抬手捏着自己的眉心,嗓音仿若浸润了外头的夜色,又凉又沙,“妈,出了点儿意外,今晚我跟阿纾不回来了。” 凉纾受伤,伤势如何暂时还不清楚,这事瞒不住老太太,当然,顾寒生也没有想过瞒她,只是这种节骨眼上告诉她未必是一件好事。 况且他更加没有多余精力跟老太太解释来龙去脉。 但温明庭明显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她质问出口,“你明明就回来了,为何不跟阿纾一起回来?你们在哪儿?” 这时男人才恍然。 他抬眸看了眼手术中三个字,闭了闭眼,方才开口,“妈,我晚点再跟您说。” 今晚在陆家发生的一切,也有不少顾家的商界老友在场,温明庭这会儿怕是察觉出一些端倪了。 但他疲于应付老太太,最后直接将温明庭的电话给挂了。 助理季沉从另外一头走来,最后在顾寒生面前停住脚步,颔首,“先生,有人先我们一步把那个女明星带走了,不过夏家二夫人那个小开倒是找到了。” “先关起来。” “是。” 空寂的走廊,不时有冷风自不知名的角落袭来,今晚雪格外大,气温也比平常要低,季沉光是在这儿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寒风刺骨。 更何况是穿一件单衣的顾寒生呢? 季沉扫视了一圈,在距离这里二十米的一排长椅上发现了顾寒生的外套,他走过去拿过来。 这时,顾寒生刚刚点上了一支烟递到唇边吸了一口,烟雾袅袅,模糊了男子清俊的面容。 季沉视线往一侧一瞟,将将好看到那个禁止吸烟的标志。 罢了,这个时候你不让他吸烟还能怎么办呢? 男人身子往后靠,脊背抵着冰冷的墙,他抬眸看了季沉一眼,“有话说?” 季沉沉吟片刻,又颔首,方才慢慢道,“太太曾经欠下两千万的高利贷,但您一直查不出来她的担保人是谁……” 这时候,顾寒生扔掉手中的烟头,抬脚狠狠碾了上去,同样没什么血色的薄唇缓慢地吐出三个字,“陆瑾笙。” “有关太太过往的一切,我们查出来的信息过于地公式化了,像是谁事先写好的剧本一样,以至于刚开始我们被蒙了双眼,以为这就是事实,后来察觉出端倪继续深查,却什么都查不出来。” 男子眼神深邃,再度深深凝视着季沉,他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季沉此刻内心正在进行天人交战,他想不顾一切对顾先生说:“你妻子不是善茬,她跟陆家关系斐然,甚至是陆瑾笙的未婚妻,陆瑾笙这人性格阴森难测,他能使手段将一个人的生平背景都抹去,这里面有什么更大的阴谋还说不清楚!” 但他现在注定不能这么说。 老板现在对凉纾什么心思,他们这些下属看在眼里。 季沉忽地舒了一口气,“这段日子是我疏忽了,太太跟陆家渊源非浅,今晚陆家订婚宴上,太太是作为陆瑾笙未婚妻的身份出现的。” 他话音刚落,身旁男子嗓音冷漠至极,情绪难测,眼角带着隐隐的讥诮,“我顾寒生的太太,怎么可能是别人的未婚妻?季沉,你糊涂了。” 这话语调平淡,甚至都没有什么起伏变化,但是由顾寒生嘴中说出来,就是让人无端从后背升腾起一股凉意。 伴随着阵阵寒风,季沉觉得这里的温度甚至比外面还要冷。 顾寒生在季沉离开时下达了今晚最后一道指令,“从她呆的孤儿院开始着手重新查,马上去办,这个事情越快越好。” 季沉离开了医院。 …… 凉纾凌晨五点时转入病房。 她腹部有一条长二厘米深达七厘米的伤口,没伤及内脏,重伤二级的程度,腹腔大血管破裂加胆道全层破裂,手术治疗后转入病房观察,后续伤口没有感染引发并发症就没有大问题。 程歌苓这一刀并没有要了她的命。 但确确实实让凉纾遭了好一通罪。 她连着两天都没醒。 而陆氏跟顾氏的公关做的很漂亮,当晚的事情没有传出来。 引爆热搜的是跟程歌苓有关的话题。 但这些仅仅只是主流媒体跟各大营销号不敢报道,当晚现场那么多人,期间发生的事不能一点风声都漏不出来。 尤其是上流圈子里,对顾寒生的猜测好奇到达了一定程度。 他平常有多神秘,多吸引人眼球,那么那晚的事就有多引人注目。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是大年初一。 景行被同班的同学叫了出来。 嘈杂的ktv里,多数人都看出来了景行兴致不高。 有好哥们拎着两瓶酒绕过人群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随后摇摇头,利落地咬开瓶盖,将手中的酒递给景行。 身旁一阵塌陷,景行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骂道,“滚一边儿去,别他妈烦老子!” 好友吐掉嘴里的瓶盖子,不听他的话反而凑上来,“阿行,你这放个寒假怎么成这幅样子了?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你生气了啊?我听林江说,你之前可在他那儿住了好一段日子,咋回事?” 这好友说的是圣诞节时候的事。 圣诞节前夕,景家老爷子去世,景遇自顾不暇,景行随顾寒生温明庭等人去顾宅,晚间阿云被他带了回来,后来阿云在卧室里伤了凉纾,他那晚从顾宅跑出去。 接着在好友林江家里赖了半个月。 这事多数人都知道,甚至有同班喜欢景行好两年的女生跑到林江家里来看景行,但当时据说这女人连底下单元楼的门都没能进去,就在这栋楼下张着大嗓门冲林江家的窗户喊景行。 这女生也是有勇气跟魄力,前几天碰了壁没见着,今天她特地带了一个扩音喇叭。 犹记得那天早上才九点钟的光景,这女人拿着喇叭对着那个窗户就喊:“景行!你别伤心了,家里人不疼你,小姐姐疼你,我邀请你出去约会,去吗?” 景行当时就在靠这边的这间房睡觉,林江冲进来掀开他的被子就说,“你颓了好几天了,人都快废了,赶紧下去,那姑娘又来了,挺好看挺惊艳挺好脾气一姑娘你怎么就能做到视而不见呢?” 当时景行满脑子都是凉纾,哪里看的进去别人。 听到林江这么说,他连日积攒的求而不得积攒到了顶点,他伸手抓了一个枕头朝窗玻璃扔去,随即吼道,“因为有人比她好看比她惊艳怎么了?!” 林江一愣,然后愣怔地问,“那有她脾气那么好么?” 景行闭了闭眼,伸手狠狠搓了两把自己的脸,一把掀开被子,随手拎了外套就下楼去了。 不多时,林江打开了窗户支棱着脑袋往楼下看。 视线里,景行一把抢过那女生手中的喇叭,丝毫不犹豫地砸在地上,瞬间,塑料质地的东西四分五裂。 至于景行说了什么,林江所站的这个高度他也听不到。 这天早上,景行对这个追他追的锲而不舍的女人毫不留情面地拒绝,“我有喜欢的人,我不可能会喜欢你,你死了这条心,求而不得的道理我现在明白了,我情伤没治愈好之前我起码还要在这里住半个月,你明天要是还来,我就报警抓你!” 说完景行就转身,身后女生泪流满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得,“那你喜欢谁?我去让她喜欢你,为了你我什么傻事都愿意做。” 景行转头盯着她,看到她脸上的泪水,他有些头疼,但脸色还是很冷漠,“不就是被人拒绝了?你哭个锤子啊。” “我不哭了,你……你到底喜欢谁?我去求她,让你好过些。”女生抽噎着说。 “行啊,我喜欢顾寒生的老婆,你去给我抢过来啊。” “……” 女生怔怔地看着前方景行高大的背影,一瞬间眼泪又夺眶而出,她抱住自己的双臂慢慢蹲下来,委屈地呜咽,“我真的有这么差劲吗?你再不喜欢我好歹也找个像样的理由拒绝我啊……” 顾寒生的老婆…… 金融课上,教授们不知道拿顾寒生举过多少次例子了,有关这人的点滴,她甚至都能够背出来了:顾寒生,商界翘楚,未婚,情感史不详…… 景行的情伤注定半个月好不了。 后来临近除夕,景遇过来将他抓回去的。 这会儿,景行一口气喝光好友递过来的酒,他将空酒瓶扔在桌上,侧头看了一眼好哥们,说,“关你屁事!” “我靠,你火气要不要这么大?真栽女人手里了啊?” 景行没说话,打了个嗝,倒在沙发上。 好友继续问,“什么样的女人啊?让景家的少爷都搞不定,你说说,看哥们儿能不能给你搞来。” 景行稍微打开了一点儿眼皮,看着包间吊顶上四处晃动的五彩镭射灯,嗓音格外咬牙切齿,还是那句话,“我看上了顾寒生的老婆,你去给老子搞来啊。” 好友一愣。 他放下手中的酒,伸手,拇指和食指分别撑开他的眼皮看了看,随后说,“你认真的?” 景行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复又闭上眼睛。 但好友随后却一脸严肃地将手机掏出来了,翻看相册的时候还注意看了看周围,察觉到没人往这边看时,他才将手机递到景行面前。 “阿行,你看看这个。” 景行没动,完全不理他。 好友随后又碰了碰他的臂膀,说,“你不是喜欢顾寒生老婆么?诺。” 景行又掀开眼皮,眼前是一张照片,背景看起来是宴会厅,照片上的主角是顾寒生跟一个披着男士长款大衣外套的女人。 但这张图片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这女人的侧脸,有碎发落在她脖颈间,更显得她皮肤雪白,脖子纤长。 只这一眼,景行便认出来了。 他一把抓过手机,盯着这人,“这照片哪来的?” 好友洋洋得意地说,“没想到吧,我还真有照片,圈内人都说顾寒生结婚了,诺,这女人应该就是他太太。” 说着,好友脸往前一凑,想从景行手里抢回自己的手机,但被景行一把举高,好友伸出手指比了个低调的手势,方才说,“你小心点儿,我这可是一手消息,别的人都不知道的!” 景行浓黑的眉拧得紧紧的,“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好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害,你忘记我是学什么的了?新闻系的学子绝不认输,你想要谁的新闻哥们儿我都可以给你搞到手!” “吹牛。”景行冷哼一声。 好友诶了一声,伸手去点屏幕,“这后面还有这女人的正面照呢,啧啧,十分漂亮,这要是搁我我也得藏着掖着……” 然后景行就想滑下一张照片,但却一时不查,手机直接被好友给抢了。 好友说,“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啊,接下来的画面可能会引起心里不适……” “少废话!” 景行将手机薅过来,手指一滑,直接调到了下一张图片,图上的内容很简单: 顾寒生拦腰抱着刚刚那个女人,女人脸色比刚刚更白,她闭着眼睛躺在男人怀中,而顾寒生身上的白衬衣胸前的位置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景行脑袋一片空白,视线几乎胶着在了那把插在凉纾腹部的刀子上。 好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听说现场发生了意外,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反正顾寒生挺在乎这……” 下一秒中,景行手中的手机被他狠狠一下砸在堆满酒瓶的矮几上,叮叮当当一阵响声,好友的手机随着玻璃瓶弹落到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好友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可置信,“操!阿行,你他妈脑子里有屎啊?!心理再不适你也不用砸我手机吧?操操操!” 包间里的活动都停止了,有不明情况的人皱眉看着景行大步离开的身影,怔怔问道,“出什么事了?阿行突然之间怎么了?” 景行出了包间就开始给顾寒生打电话,那边意料之中地没接。 于是景行退而求其次,给温明庭打了过去。 正值中午时间段,温明庭独自一人在生闷气。 看到是景行的电话,温明庭理了理情绪喊了一声阿行,谁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跟吃了火药一样,不点都能着,“姨,顾寒生呢?” “嗯?” 在温明庭的记忆里,阿行一向对顾寒生很尊敬,喊顾寒生都是大哥,从未喊过他的名字。 所以乍然在景行的口中听到顾寒生的名字,不可谓不震惊。 很快,景行又说,“姨,你儿子在哪儿呢?” “阿行,你找你大哥有事?” 景行在心里默了默,看样子她还完全不知道凉纾受伤这事,他在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告诉温明庭,他怕老太太…… 后来景行咬紧牙齿,想到这些日子的煎熬痛苦,他景行是君子,是大丈夫,心爱的女人被抢,他努力忍着不去找顾寒生的麻烦。 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其实是不敢去找顾寒生的麻烦。 可他顾寒生倒好,连自己的女人他都保护不好,简直废物! 这么想着,景行状似无意地用唯恐天下不乱地语气问温明庭:“姨,你难道不知道你儿媳妇在除夕夜晚上被人捅了一刀吗?” 这话可将老太太吓得手里的茶杯都没端稳。 温明庭站起身来,嗓音颤抖,“你……你说什么?” 彼时,景行刚刚走出会所大门,呼啸的冷风朝他袭来,外头比里头安静,所以景行清晰地听到了那头瓷杯掉落的声响。 凛冽地风呼呼地刮着景行的脸,将他整个人吹清醒,他倏然就后悔了。 穿着厚夹克的大男孩子踩着积雪朝停车场走去,他咳了咳,冲电话那头道:“姨,您可以当做我没给您打过这通电话吗?” “你这破小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从昨天晚上起你大哥就不见人影,到现在我连一通电话都打不通,你知道什么你赶紧说呀,还瞒着我!你大哥到底出什么事了?” 景行慌了。 他边走边挠脑袋,安慰温明庭,“姨,您先别哭啊,我马上就过来。” 挂断电话,景行也刚刚走到自己的车子前。 想到这操蛋的一切,他又骂了一句,而后伸腿狠狠踢了一下车身,“顾寒生,夺妻之恨,啊啊啊啊!” …… 期间温明庭给顾寒生打了无数个电话,他都没接。 她在家里不安地踱步,期间梁清走过来看到,安慰她,“太太别太着急,阿行这孩子平常最喜欢说话哄你,兴许是误会呢。” 温明庭摇摇头,不时伸手拍着自己的胸脯,“他喜欢哄我但可不会无缘无故吓我,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昨天那么重要的日子,寒生能不回来吗?” 她坐立不安,只得吩咐梁清:“阿清,你快给泡一盅安神的茶来,我这心头啊,太心绪不宁了。” 景行没一会儿就到了。 在路上,景行想办法让好友将刚刚他看到的照片传过来了。 所以进屋没多久,景行就将自己知道这事说了,最后还将照片给温明庭看了。 老太太当时看到照片上顾寒生跟凉纾身上的血差点被背过气儿去,眼泪一下就从眼眶里飚了出来,梁清抚着她的背,真怕她接受不了。 “阿纾怎么受那么重的伤?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温明庭睁着泪眼望着景行,谁知道景行直愣愣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梁清也急了,碰了碰景行的胳膊,“你这孩子,快说啊。” “我……我也不知道,姨您问大哥的秘书吧。” …… 凉纾一直没醒。 中午时间点,顾寒生出去打了一个电话,他让曲桉收拾一些日用品到医院里来。 回来时,时倾心里有些虚,她看着顾寒生,“先生,刚刚老太太来电话了。” 闻言,男子身形微微一顿,侧首看着她,“你怎么回她的?” 时倾摇摇头,说,“没,老太太直接问我,在哪家医院……” 这个意思两人都明了。 暴露了。 但这事本来就瞒不住。 顾寒生给老太太回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温明庭焦急又担心,难为她一把年纪,平日里做什么都漫不经心,修身养性的,却在这个时候急得快像是哭了,“顾寒生,你要是不老老实实说清楚,你就不要再认我这个母亲了!” “妈……”顾寒生掐着眉心,嗓音疲惫又无奈。 “到底怎么了?阿纾怎么就受伤了,你们昨晚后来去哪儿了?” 顾寒生站在窗台前,薄唇抿出冰冷的弧度,但因为对象是温明庭,所以嗓音没那么冷,“妈,昨晚我跟阿纾在陆家,也是在陆家受的伤,您放心,现在阿纾已经没事了,但是您还不方便过来探望,我这边事情还很多,等阿纾醒来了,您再过来,行吗?” 一长串话说完,顾寒生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那……” 顾寒生长舒了一口气,对电话里的人道:“具体情况我到时候再跟您解释,您现在什么都别担心,好好地待在家里,成吗?” 掐断电话,温明庭心头的不安总算是驱散了一些。 她伸手就拍了景行的肩膀一把,“阿行你这孩子,你真是把我吓死了!” 看到图片时,温明庭真的差点被吓晕过去。 温明庭平日里信佛,也喜欢抄佛经,听到顾寒生说阿纾没事,温明庭忙到家里供奉佛像的神龛处上了三炷香,又吩咐梁清端了些吃食过来,心头这才好受了。 但心里的紧张感并未消散。 她对坐在沙发上的景行道,“还有点儿时间,阿行你随我到市里的寺庙给你大嫂求个平安符去。” 景行扭头看了温明庭一眼,反驳,“她不是我大嫂。” “你这孩子,她不是你大嫂是什么?” “哼。”景行不理温明庭,兀自嘀咕了一句:“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什么待天?”温明庭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景行却不再说话了。 …… 陆家有个习惯,一年的开头,从祭拜祖先开始。 初一这天早上,陆家成员要到祠堂进香拜祖。 陆家祠堂那几扇颇有历史感的雕花木门大开着,有佣人早早地就过来收拾,准备等会儿要用的一些东西。 有佣人在分香,却见到香案上有牌位正面朝下盖在香案上。 佣人拿起来,恭恭敬敬地摆好,嘀咕着,“这大夫人的牌子什么时候被人翻过来了。” 然而这日的陆家终日笼罩在阴云之下。 久历正月初一的早上。 此时的陆家人有哪里还分得出来心思去祠堂拜祖呢? 早起,陆礼贤发了好大一通火,扬言要将夏鸣玉这种败坏门楣的东西赶出陆家去。 夏鸣玉昨晚晕过去,后来又逢陆礼贤身体不好,怕出什么意外就直接将医生请到家里来了。 而陆青松在昨天晚上已经被陆昌勇跟柳勤夫妇派人秘密送医了。 正是吃早餐的时候,夏鸣玉装傻充愣在房间里不出来,就当是昨晚闹得后遗症太大,还未醒过来。 佣人阿香带着夏鸣玉几岁大的小女儿陆雯过来禀报时,陆礼贤直接将含在嘴里的烟嘴掷过去,阿香及时将陆雯护在怀中,那还燃着旱烟的滤嘴直接砸在了阿香身上。 伴随着滤嘴在地板上滚动的咕噜咕噜的声音,陆礼贤怒骂道:“什么东西?!让她赶紧给我滚下来!” 待在阿香怀中的陆雯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一边掉眼泪一边瞪着陆礼贤,“爷爷坏,爷爷骂妈妈,你太坏了!” 陆礼贤老态的脸上是更深刻的怒气,他指着楼上,浑浊的眼神盯着陆雯,“我骂她?我等会儿还要打死她!你当你妈是个宝,她却是连畜生都不如!” “爷爷大坏蛋!” 阿香及时捂住陆雯的嘴,陆礼贤冷冷哼一声,“将陆雯给我带走,把夏鸣玉给我拖下来!” 席间众人都吓坏了。 陆昌勇看着陆礼贤,温声提醒道,“爸,您别太动气,气坏了身子也不值当。” 柳勤拎了手上的茶壶就要往陆礼贤茶杯里添水,恰逢夏鸣玉跌跌撞撞地从楼梯口那边奔过来,陆礼贤一手挥开了手边的茶杯,瞬间瓷器四散,滚烫的茶水烫了柳勤整个手背。 但这痛柳勤注定只能自己承受着。 夏鸣玉下了楼梯就颠三倒四地跑过来,而后一下跪在下陆礼贤面前,“爸,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夏鸣玉要上前抱陆礼贤的裤腿,被老管家挡住,陆礼贤双目圆睁,怒道,“混账玩意儿,从今天起,陆家就没有你这样不值礼义廉耻的东西!” “殷融,立马叫人将夏鸣玉连同她的东西都给扔出去……” 陆礼贤叫管家的名字。 “爸,求求您,我知错我知错,求您不要赶我出去!”夏鸣玉趴在地上,披头散发,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求饶。 “不赶你出去还由着你拿着陆家的钱出去跟人厮混?夏鸣玉,你当陆家是什么,嗯?陆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我恨不得打死你!” 其他人观望着,这个时候压根没人敢劝,更加没人敢上前。 夏鸣玉慌了,眼泪鼻涕全插在衣服上,脸上布满泪水,发丝凌乱地粘在面庞上,全然没了昨天的无限风光,她说,“爸,我好歹为陆家生了孙子孙女,您就真的忍心看着他们童年没有母亲吗?” 说到这里,陆礼贤站起来一窝心脚踢在夏鸣玉肩膀上,毕竟是人老了,力气并不太大,但还是将夏鸣玉的身体踹得往后翻仰。 管家殷融及时上前扶住陆礼贤,只听陆礼贤手中的拐杖狠狠往地上一砸,破口道,“你还好意思提!陆雯是不是陆家的种我会确定清楚,是的话,你夏鸣玉这辈子别想在见到孩子,若不是,你跟你这野种将会一起被丢出陆家!” 夏鸣玉听到这话,吓得脸色煞白,瞪着眼睛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其他陆家成员在旁边吓得也是脸色煞白,这么多年了,陆礼贤何曾发过这么大的怒火! “来人,将陆雯给我关起来,立马安排医生上来取dna!” “爸……小雯是无辜的啊,她是陆家的孩子,她真的是陆家的孩子,青松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您不能这么对我们……” 夏鸣玉哭的撕心裂肺,她盯着陆礼贤,企图打动他,“青松昨晚被顾寒生打的那么惨,命都去掉了半条,您不讨伐施暴者,却在这种时候处置家里人,爸您不能糊涂啊……” 陆礼贤布满褶皱的手握紧拐杖,脸色冷漠极了,“还有脸提?!别人不打死他算他捡回来一条命,你还有脸提?!” 后来的事,就算是提前离开的夏鸣玉跟陆礼贤也都知道了。 夏鸣玉一想到柳勤昨天半夜里跟她讲的那些话她就恨得牙痒痒,她真的恨不得掐死那个扫把星! 其实昨晚夏鸣玉就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了。 她当时不过刚刚醒来没多久,脸上背上都是汗水,她倒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对柳勤说,“早知道当年我说什么都要弄死那个扫把星!” 夏鸣玉抓狂,双手插进自己散开的头发里,“当年她从陆家跑出去的时候不是说被重型机车碾成肉泥了吗?怎么还活着呢?她怎么就还活着呢?!为什么这个扫把星害人害己就是克不死自己呢?” 眼下,夏鸣玉越想越恨。 她一边哭,一边看着陆礼贤,“爸,您知道了吧?她现在攀上了顾寒生,是顾寒生的妻子,她昨晚一定是回来报复陆家了,您不能赶我出去啊,那个扫把星她要我们陆家所有人都死,她肯定还要联合顾寒生搞垮陆家,爸……” “她没事报复陆家做什么,夏鸣玉,你私底下到底做了多少亏心事!”陆礼贤颤抖着手指着夏鸣玉。 夏鸣玉不住摇头,“就连您最器重的孙子陆瑾笙昨晚也疯了,凉纾害得奚音惨死,陆遥跟她关系最交好,后来连陆遥也莫名其妙没了,但昨天晚上陆瑾笙的未婚妻不是别人,竟然是她凉纾?!” “到现在您还不明白吗?陆瑾笙疯了,难道您也看不清楚了?您真的要等那个扫把星把陆家害的家破人亡才行?” “啪”—— 陆礼贤最后气的没办法了,伸手狠狠掌握了夏鸣玉一把。 这一巴掌直接将夏鸣玉扇晕了过去。 至此,陆家成员有一大半没见过这种场面的都被吓得瑟瑟发抖。 陆礼贤看都不看夏鸣玉一眼,浑浊的眼环顾了四周一圈,手掌的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拄,怒道,“陆瑾笙呢?” 客厅里陆家人不少,但是此刻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开口,就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我问你们陆瑾笙呢,都哑巴了?!” 柳勤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她咬着下唇,看着陆礼贤,颤颤巍巍回答,“……爸,瑾……瑾笙昨天晚上之后就没看到了,可能……可能是一直不在家里……” 陆瑾笙有自己的住处,他不常回陆家,陆家成员自然不会经常见到他,所以倒也不觉得奇怪。 但陆礼贤这么问,他们又并不知道陆瑾笙到底在什么地方。 “混账东西!”陆礼贤说完这句便开始大喘气,管家殷融忙重新递了茶水过来,想到此前种种,陆礼贤喝了一口茶润喉,末了直接将瓷杯摔碎在地,“真是混账!早干嘛去了,有夫之妇他也敢想!” “马上喊陆瑾笙回来!” …… 程歌苓被扔在自己的公寓里,长夜漫漫,她不敢睡,只能缩在角落里,脑中无限循环着经纪人那句话:歌儿,你闯大祸了,你伤的是顾寒生的太太,我救不了你了…… 第117章 不急 程歌苓一直在等经纪人的电话。 她被保镖从机场扔回自己的公寓,陆瑾笙没有过来,门口只有两个保镖守着,经纪人说会回来救她,让她等电话。 临近午夜,经纪人的电话来了。 程歌苓如同沙漠里快渴死的鱼见到水一般,电话刚刚接通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经纪人半恐慌半质疑的嗓音传过来,“歌儿,你确定你在陆家伤的那个人是陆先生的未婚妻?” “是。” 黑夜里程歌苓瞪着一双眼睛缩在墙角,眼神毫无焦距,她脑袋一片空白,随即道,“她……她死了吗?” “歌儿……你可能闯大祸了。” 经纪人又语气凝重地补充,“你今晚,伤的是顾寒生的太太。” 程歌苓蓦地闭上眼睛,伸手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不可能,不可能,那就是陆瑾笙的未婚妻……”停顿了下,她语气带着不甘的哭腔,“那束光啊,一直在她身上,而陆瑾笙……” “今晚陆瑾笙的眼里也只有一个她啊。我不会认错的,陆瑾笙钱夹里照片上那个人,就是她。” 经纪人觉得程歌苓是神志不清了。 她在那边摇头叹气,程歌苓出道三年,承蒙她身后有陆瑾笙,所以自己这几年在娱乐圈的也不错,算是同等级经纪人里面混的很好那一批。 经纪人说不出很绝情的话,她只叹气,“歌儿,你先好好的,我找机会就过来看你。” 挂断电话,程歌苓将手机扔在一边,抱紧双臂将头埋在其中,脊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冷意透过皮肤层层渗透进血管里,寒意蚀骨。 良久。 昏暗的空间里,程歌苓的肩膀耸动得很厉害。 她在哭。 哭声由开始的压抑到最后的毫无遮拦,是程歌苓从心有不甘到心如死灰的情绪转变。 陆家宴会厅,从头到尾她程歌苓眼中只有一个叫陆瑾笙的男人,哪里还关注得到其他呢? 陆瑾笙当着她的面跟那名女子亲密,但是他全然没想到他身后还站了一个叫程歌苓的人。 甚至于,除夕前一天她心头慌乱又紧张,她给陆瑾笙打了几十个电话,他一个都没回。 她是一个爱多想多疑的人,但那天,她只能一遍遍地在心里安慰自己,他只是想当众给她一个惊喜罢了,所以他心里一直一直憋着这件事,连她也不说。 他身边最得力的秘书陈羡都是这么说的,她没理由去想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 进入陆家,她连他的面都没见到,跟不可能亲自说上一句话,她还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等会儿结束之后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说,她一定不能着急。 可后来的结果过于残忍了。 残忍到她接受不了。 她接受不了自己不是陆瑾笙未来的枕边人。 而她更加接受不了的是,他的未婚妻就是那个女人,这好像一把刀子,时时刻刻在割她的肉,让她痛,在她耳边说,她程歌苓就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替身! 他曾经对她的好历历在目,别人也是有目共睹,怎么她就成为一个替身了呢? 所以如果这女子消失了,她就再也不是谁的替身了。 但现在,程歌苓想起了一些她忽略的事情。 那就是,喧闹的大厅里,那个商界传奇顾寒生也为了那个女子大打出手,伤那位女子的男人顾寒生差点快将他打死了。 原来,这女人是顾寒生的太太吗? 程歌苓越想越难受,到最后嗓子都哭哑了。 后来,房门被人暴力地踢开。 程歌苓从混混沌沌中醒过来,抬眸朝门口看去,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抹高大的黑影。 但这岑冷的气息,程歌苓很熟悉。 下一瞬,房间里瞬间亮如白昼。 光线刺目,程歌苓不得不伸手挡住眼前的视线,她眯起眼睛朝站在门口那道身影看去,心头却泛起无边的绝望。 陆瑾笙来了。 他带着一月底的寒冷风雪跟满身煞气而来,男子身姿挺拔,穿着一袭黑衣站在门口,那一瞬间,程歌苓好像看到地狱里的黑无常来索命了。 但陆瑾笙比黑无常要可怕。 抛开爱他这一面,程歌苓其实很怕他。 长这么大,可以说她最怕的人就是陆瑾笙了。 这种惧意是刻进了骨子里的,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陆瑾笙身上的伪善跟虚伪被彻底剥离,从前他就算再不喜程歌苓面上也极少像今天这样冷漠无情。 他只是惯常用他那看似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心情好时,她发个小脾气他也能纵容她。 可今晚,程歌苓真的从骨子里怕了这男人了。 甚至于,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他。 所以此刻,她也不敢再看他,只双手抱着头将自己的身体尽量往角落里缩去,企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安静的卧室里,死寂一片。 “苓苓。” 头顶声音响起,语调跟往常一样,但程歌苓就是觉得冷。 她浑身都在发抖。 “苓苓。” 第二声。 程歌苓极小声地呜咽了一声,双手转而抱着自己的头慢慢抬眸朝他看去,他依旧站在刚刚那个位置,没有任何变化。 卧室门半开着,这里明亮的光线从自他背后泄了一扇到客厅里,照的客厅里那些家具摆设像暗夜里矗立着的一个个鬼影。 并且,这些鬼影全都透过陆瑾笙背后那扇隙开的门缝盯着她。 程歌苓打了个冷战,因为哭的太久了,此刻连眼泪都掉不下来了。 耳边脚步声响起,程歌苓视线往下垂,那一声一声的脚步声好像踩在了她的心脏上。 似乎只要重一下就能将她的心脏给踩碎。 视线里。 这双昂贵的皮鞋的主人终于停下来了。 程歌苓没止住发抖,她知道陆瑾笙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可是她不敢抬头,她害怕看到他的目光,他的目光能杀人,而程歌苓不想被他的目光给杀死。 但头顶,他好似连呼吸声都没有,这更令程歌苓感到害怕。 她甚至害怕陆瑾笙直接拎起旁边的花瓶朝她的脑袋砸过来。 这事陆瑾笙没对她做过,但程歌苓知道他做的出来。 为什么知道呢? 因为她曾经见到过。 两年前某天晚上,程歌苓拍戏拍到半夜,她那个时候仗着陆瑾笙的宠爱就随心所欲,反正自己在这部戏里演的也不是一个什么重要的角色。 当时是凌晨三点,程歌苓刚刚结束上一场,一个小时后还有另外一场戏要拍。 但那天深夜,程歌苓太想陆瑾笙了。 所以后头她不计后果地翘班了。 半夜里,她自己开着车从片场离开。 她知道陆瑾笙的住址,她直接赶往陆瑾笙住的地方。 半夜里,她是想给陆瑾笙一个惊喜的。 只能说那个时候她还太年轻了,她刚被陆瑾笙捧了大半年,陆瑾笙欢喜,什么资源都往她手里砸,几乎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以为,自己或许真的有什么很特别的点吸引到了陆瑾笙。 因为陆瑾笙格外纵容她。 所以这天晚上她自作主张大着胆子去他所住的别墅找他。 也不怪这时候的程歌苓恃宠而骄,她跟陆瑾笙的事情就连陆瑾笙别墅的看门大爷都知道了,半夜里见到程歌苓来,他都是笑盈盈地给她打开了别墅的大铁门。 门卫大爷还笑眯眯地对程歌苓说,“小姑娘长得果真俊俏,难怪陆先生喜欢,快进去吧,正巧陆先生今晚开车回来的。” 就这样,程歌苓顺利地进去了。 她知道大门的密码锁,按了密码没有任何防备心地就进去了。 程歌苓当时的心情很忐忑,这种感觉有点儿像做贼,但忐忑的同时更多是喜悦和激动。 陆瑾笙捧她大半年,外界她跟他的一切传闻,甭管传到什么尺度什么程度的,他都一律未澄清过。 但他从未碰过她。 亲吻没有,甚至连牵手都不曾有过。 程歌苓想,他是爱护她才如此。 而她今晚来,在这种微妙的时间点,他们俩的关系应该会更近一步。 本着这样的想法,程歌苓摸黑上楼了。 上楼时,程歌苓还在想,她要怎么找陆瑾笙的卧室呢? 大不了就一间一间找了。 然后这晚,她压根没费工夫去找陆瑾笙的卧室,因为程歌苓刚刚上到二楼就听到了某些极轻浅的响声。 走廊昏暗,但前方影影绰绰间有极其晦暗光从没关的门里面透出来。 她屏住呼吸走过去,后来声音又更响了些,隐隐约约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但程歌苓没有听得太真切。 后来啊。 此后的程歌苓是有选择地去忘掉这段记忆的。 她小心翼翼本着好奇的心思走过去,从没关紧的房门这地方透出来的景象里,她知道这应该是陆瑾笙的书房。 等她又更小心翼翼地伸着脑袋朝里面看时,那一幕,程歌苓后来将它埋藏在了心底最深处。 书房里那个人的背影是陆瑾笙,而他前方的应该是蹲着一个女人,因为隔得有些远加上有障碍物遮挡,程歌苓看不真切。 但下一刻,程歌苓看到陆瑾笙伸手拽了一个花瓶朝那女人砸去。 这一幕于程歌苓来讲太过于震惊,以至于后来的画面她没太敢看了。 她竭尽全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手心紧紧捂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离开的时候,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出别墅大门,并且让门卫不要说她来过。 程歌苓一路开车回了片场,一路上脑海里都是陆瑾笙拎起花瓶砸人的画面。 再后来,她就强逼着自己忘了这个画面了。 但她只是把这些记忆都塞在心心底深处,经年累月之下,这些记忆它已经跟血肉长在了一起,稍不注意就可能在某个瞬间袭击你的脑袋。 好比现在。 程歌苓看着那双矜贵的手工黑色皮鞋,一动不动,生怕下一秒就有东西砸在自己脑袋上。 然而并没有。 这双皮鞋的主人坐在床上,被西装裤包裹着的长腿随意地曲着,似乎能通过着一个简单的举动就看出来他腿上强劲的肌理。 头顶,陆瑾笙的声音又响起。 他像往常一样喊她的名字,“苓苓,你逃什么?” 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一丝叹息。 程歌苓倏然间抬起头来看他,她抿紧了唇,因着这熟悉的话语还是湿了眼眶,她又开始犯贱了,她听到自己熟悉的声音,她喊他,“瑾笙。” 陆瑾笙就坐在床边,低头静静注视着她。 良久,他才又开口,“我问你,你到底跑什么啊?” 程歌苓这下终于忍不住了。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然后猛地起身扑倒陆瑾笙怀中,她的脸贴着陆瑾笙的肩颈,手指紧紧搂着男子的后背,“瑾笙,我怕,我杀了人,我怕……” 如果程歌苓现在有理智的话,她将会想起来这算是她跟陆瑾笙贴的最近的一次。 而陆瑾笙呢? 他难得笑了笑,但眸底泛着高深莫测的光,他将她拉开,看了看床,末了又重新将她放到原地,程歌苓缩在角落里不解地抬头看着他。 陆瑾笙说,“怕什么?我该奖励你的。” “什……什么?” 程歌苓不解。 陆瑾笙又道,“她要是死了,我还会加倍奖励你。” 男子从开始到现在,语调都不曾变换过一下,可就是这样一他,将程歌苓的心弄得起起伏伏,她好似躺在一个巨人的手心中,巨人不开心和开心时都喜欢将她往空中颠。 这些话于陆瑾笙来讲是熟悉的,但程歌苓不知道。 在程歌苓的印象里,陆瑾笙向来寡言少语,跟她相处,多是她程歌苓在说话。 但这晚,陆瑾笙讲了不少的话。 程歌苓真的贱死了,她沉沦在男子颠倒众生的面庞上,沉溺在男子那如夜色漆黑的眸中。 至于陆瑾笙说的内容是什么,程歌苓一知半解。 她只问了一句话,“瑾笙,你为什么要奖励我?” 陆瑾笙盯着她,唇角没什么弧度:“那个叫露露的女人,我知道这人差不多是在三年前这个时候,兴许比现在要早些……” 一个叫露露的女人…… 程歌苓不认识,更是从不曾听过这个女人的名字,但陆瑾笙没对她做什么,甚至还愿意跟她说话,她内心便是欢喜的。 “是比现在要早些,因为那时候湖水都还未结冰,气温很低。那个晚上,露露很有魄力,把她推进了湖水里,我跳下去救她,我甚至以为她死了,因为那水太冷了。” “而她奄奄一息躺在我怀里,脸色比那天的月色还要白,瘦的没几两肉我抱她在怀中一点重量感受不到,我送她道医院,她被推进手术室之前我探了她的呼吸…… 没有,没有呼吸……” 程歌苓听不懂,但是却脊背生凉。 陆瑾笙幽深的眸好似蒙着一层雾气,寒光中泛着浅浅的水光,“但她没死,我很失望。后来我专门找到露露,我给了她五十万,你知道我当时对露露说了什么么?” 程歌苓自然不可能知道,所以她摇摇头,手臂更加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我说,这是我奖励你的,如果当时她死了,我会给你一百倍,但很显然露露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忘了提,她当年糟践了一个叫做周轻的男人,露露看不下去推了她,害的她在水里走了一遭差点儿死了,我给了露露五十万将她赶出虞城了,后来又找了七八个人去强暴她,而周家在我手上一夜之间不复存在。” 听到这里,程歌苓心头的恐惧跟不安被无限放大,她不是知道了什么,相反的,她正是因为听不懂,所以才更恐惧,因为恐惧来源未知。 但当年的周家她是知道的。 虞城周家一夕之间从虞城消失,她当时奔走个各处打工时偶有听人说起过,还曾经感叹过世事无常,原来豪门峥嵘也不过朝夕。 当时她还在心里发誓,多多挣钱善待自己和家人,做一个平凡普通的人就够了。 哪曾想到…… 陆瑾笙似是冷嗤了一声,他起身,很快在她面前蹲下。 男子背影高大挺拔,将程歌苓的身子都挡住了,她觉得自己这一片空间空气稀薄,她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他伸了一只手过来,拇指跟食指抬着她的下巴,眸色发冷,“苓苓,你几乎做了跟露露同样的事,而你说我又该怎么奖励你呢?” 接着陆瑾笙又用跟刚才差不多的腔调说,“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想当陆太太?” 程歌苓下唇上出现一排渗血的牙印子,只是盯着他看。 良久,程歌苓眼泪没有任何征兆地落下眼眶,她牙齿咬着嘴唇上的伤口,呜咽着,“陆瑾笙,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 “没有。” 他答得如此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程歌苓心态彻底崩了,她攥着自己的胸口,“那你为什么又要给我希望?为什么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宣布订婚的时候不直接跟我说清楚,要让我看到今晚那残忍的一幕,我是她的替身还是你的精神寄托……” 陆瑾笙摩挲着她的下颌,“苓苓,你觉得你是她的替身?你觉得我对你好?” “对,我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外人眼中,你几乎拥有了一切。” “但她却什么都没有,在陆瑾笙这三个字的笼罩之下她逃不脱虞城这个牢笼,甚至连活着都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但苓苓,她跟你不一样,再艰难她也努力去生活,她不对任何人屈服,也不对命运屈服,更不对我屈服……你看,她明明知道今晚我要拉着她下地狱,她还是能绝处逢生将陆家搅得鸡犬不宁……” 陆瑾笙倏然放开程歌苓的下巴,眉梢眼角挂着寒霜,“而要死要活的你,怎么可能成为她的替身?” 这话将程歌苓贬低到了极点,她盯着地面,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地上,“她哪里努力生活了?还不是攀附了顾寒生,成为了别人的妻子,也成为了你陆瑾笙的得不到!” 将这话说出口,程歌苓忽地觉得心情一阵舒畅。 在害怕的心理下,难得感受到快感,于是就可以不计后果了。 而陆瑾笙这时冷笑,“成为了我陆瑾笙的得不到?” “你为什么突然要娶她了?” “突然?”陆瑾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随机冷嗤道,“苓苓,我等这一天已经十一年了,她这条命是属于我的,她这辈子只能下地狱,而这地狱的尽头是我。” 闻言,程歌苓突然浑身发抖。 她抬眸朝他望去,男人背对着光,脸上情绪难辨,但那双眸雾重暮霭,里头最深的情绪跟她隔着千山万水,程歌苓怎么都看不透。 “苓苓,昨晚你哪只手拿的刀?”陆瑾笙突然问她。 哪只手? 程歌苓摊开自己的双手,肌肉记忆瞬间侵入脑海,她猛地一下将自己的右手给缩了回去,眼里是极致的恐慌。 后来。 陆瑾笙将她拉起来,当着程歌苓的面拧断了她的手腕,疼痛侵袭,程歌苓一张脸瞬间煞白。 这几年,她在陆瑾笙身边太卑微了,几乎已经没有自我了。 所以这一次,她突然就想硬气一回,再痛再痛她都没叫出声,连眼泪都极力控制着。 程歌苓瘫坐在地上,靠着床头,那条手臂耸拉在地板上,她朝陆瑾笙看去,悲哀地笑着,“你让周家在一夜之间消失,让那个露露被轮,我朝她捅了一刀,也不知道她人死没死,你就拧断我一只手腕?” 陆瑾笙坐在床边,薄唇弧度冰冷,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急。” 于是程歌苓又笑了,她说,“你拧断了我的手,那陈秘书呢?那把刀是陈秘书递给我的。” …… 初一的晚上,陆瑾笙出现在虞城虞大第一附属医院。 凉纾在这里。 她所在的vip楼层,一共有三个出口,每个出口都有两个保镖驻守着。 陆瑾笙一句话没说,脱了身上的外套扔到一边,随后话没有一句趁两个保镖还未有所防备之前,他干脆利落地放倒了两人,几乎没用什么力气。 有护士见到地上躺着的两人,又看到满眼嗜血的男人,惊叫了一声,“救命啊!” 第118章 对峙 这一层本身就安静得很,也算的上戒备森严。 护士这么一喊,很容易将其他两个出口的保镖引过来。 但另外两个出口不可能全部没人,所以两边出口都只过来了两个人。 彼时,陆瑾笙也刚刚又放倒一个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保镖。 他一张脸冷的毫无温度,侧脸线条极其冷硬,眸子里仿若刻画着寒冬腊月的霜雪,给人的直观感受就是,太冷了。 两个保镖见到此景,互相对视一眼,里面冲上来。 陆瑾笙薄唇抿成一条倨傲的直线,歪了两下脑袋,指骨撇的咔咔作响。 明明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保镖,并且是二对一,但两人的在陆瑾笙面前都纷纷落了下风,渐渐的越来越力不从心。 很快,另外两个支援的保镖也过来了。 四对一。 小护士抱着病例贴墙站的紧紧的,脸色煞白,近乎呆傻一样地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众人。 她只是在这家医院勤勤恳恳地工作,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跟黑社会一样。 有保镖扭头看着护士,说,“快去请顾先生。” …… 顾寒生来时,陆瑾笙已经放倒了四个保镖。 他正弯腰低头捡着自己的外套,起身时,和自转角过来的男人四目相对。 陆瑾笙没吃什么亏,仅仅只是脸上淌了些汗水,看起来跟比顾寒生的形象要颓一些,但这更让两人形成一种泾渭分明般的楚河汉界。 顾寒生扫视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保镖,眸底情绪不动声色,但细看之下,却是阴霾满布。 同是虞城商界的传奇,两个人的过去从未有任何交集,甚至两家产业不交叉。 除了在某些特定的场合相互碰过面之外,再没有其他。 所以说,明明形同陌路,这次却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是顾寒生先开的口,男子眸色冰冷,但语调如常,“陆总出现在这里,倒是令我挺意外的。” “她呢?” 陆瑾笙的视线越过空气,定定落在顾寒生脸上。 她? 只这一个字,就让顾寒生从心底生出无限的怒意,只可惜他将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很好,饶是陆瑾笙也没看出来。 顾寒生嘴角勾勒出一抹极其轻淡的笑,他说,“陆总是来探望我太太的?” “太太”两个字被顾寒生加重了语调,于是听在陆瑾笙耳中便显得格外嘲讽。 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刀插在不停插在他心脏上。 没等陆瑾笙说话,顾寒生继续不紧不慢地开口,“陆总倒是有自知之明,我太太是在你们陆家受的伤,我还没开始找陆家,陆总倒是主动找上我了。” “顾寒生,她是你太太?”陆瑾笙盯着他,唇角弧度冰冷。 暗夜里,呼啸的风刮过窗玻璃,带过去一阵阵呜呜的声音,像鬼在嚎。 顾寒生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于是陆瑾笙看到了他无名指上闪烁着的光芒。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头,银色的戒圈闪着刺眼的光,像利箭一样朝陆瑾笙的眼睛射来。 后头的场面便有些不受控制了。 文明人解决的事情的办法是敌不动我不动,在不动声色间就能拿捏住人心,然后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便赢了。 可当言语无法表达或者无法宣泄的时候,通常用暴力来解决无疑是另外一个好方法。 空旷的走廊里。 两个同样优秀的男人赤手空拳地搏击着,互相都狠,直直地往对方身体的要害攻击。 陆瑾笙怒,他怒什么呢? 凉纾的命本是他的,游戏规则也是他定的,但她却违规了,找上了顾寒生。 深夜里,他面对梁奚音痛苦绝望的眼神,他痛苦挣扎反抗,最后毅然决然还是想让她跟自己绑在一起。 如果他余生都这么痛苦地活在地狱里,那么这个地狱里应该有一个凉纾的名字。 顾寒生也怒,他又怒什么呢? 他是商界里叱咤风雨的智者,别人看人看事,投资经商,多是雾里看花。 但他不一样,他洞悉人心,目光之下,几乎无人逃得过。 这个日日夜夜睡在枕边的人,是他的妻子。 但他现在却对这个妻子知之甚少。 顾寒生以为,那个死去的故人是她的秘密,江平生便是他接受的终点了。 可并不是。 她背后,还有一个庞大的陆家。 旧历正月初一。 顾寒生草草几句话安抚完母亲温明庭,当时他垂下手,想将手机收好时手指紧了紧,却是恨不得能将手中的电话摔的稀碎,为什么呢? 因为十分钟前,他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息:凉纾幼年在陆家生活长达五年之久。 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五年? 而她这五年,却平白无故被人抹去了痕迹,饶是他顾寒生,之前都没有查出一点蛛丝马迹。 出自谁的手笔,不消说。 所以他怒。 顾寒生找准机会一圈落在陆瑾笙脸颊上,嗓音逼仄,“去年11月15日,一辆宾利雅致载着她从城郊公墓离开,是你?” 那一拳陆瑾笙没避开,但顾寒生出了那一拳身体势必要半他半秒,这半秒的领先,陆瑾笙拎起他的衬衫,随后顾寒生的脊背撞在墙壁上。 陆瑾笙猩红着眸,“不错,那天晚上,我们在医院里病房里独处了好几个小时。” 本来是陆瑾笙掐着顾寒生的衣领将他抵在墙壁上,下一秒,顾寒生发狠,一把推开陆瑾笙,随后又是一圈朝他挥过去,只不过这一次扑空了。 他嗓音暗含着蚀骨的冷意,“陆瑾笙,你该死!” 陆瑾笙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看向他,“她活在陆瑾笙三个字之下太久了,找了别人倒是无可厚非,她如今是顾总的妻子么?” 两人暂时休战,顾寒生寒眸朝他看去。 陆瑾笙嘴角勾了勾,弧度带着狠绝的弧度,“但我陆某生平最爱夺人所好。” …… 2016年1月中下旬,顾寒生从虞城飞往盛顿城。 随后,因华府分公司的事务,他竟在盛顿城逗留半个月之久。 回来时,国内是除夕。 正是各大企业的放假的好时候。 但身为顾氏执行董事的顾寒生却闲不下来,国内顾氏要运营,他离开半月,公司里积压了大一堆事等着他回来做决定。 这日是大年初一,本应该举家欢腾,走亲访友。 但时倾注定休息不了。 她白天跑了好几个地方,大年初一这边还在跟合作商应酬吃饭,席间她喝了酒,下午人微醺,她回家躺了两小时。 仅仅只是两小时,紧急奔赴下一场合作里。 结束时已经下午六点钟,天色渐暗。 但时倾这天的工作还没完成。 她穿着修身又得体的商务女士衬衫,穿黑色长款风衣外套,踩着黑色高跟鞋行走在虞城大年初一的风雪里,背影高傲,健步如飞,上下台阶如履平地。 旁边人影匆匆,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沉浸在浓烈的年味里。 而时倾跟这座城市格格不入,她像一个无坚不摧的白骨精。 她背影融入黑黑的夜色里,格外孤寂。 这天即使了到了晚上时倾也没有休息时间,她还要赶回顾氏总裁办去拿那一叠厚厚的文件,这些文件多是需要顾寒生签字的,时倾需要把它们都带到医院去。 一整天下来,时倾觉得自己都不是很累,因为这是她的生活常态。 她身为顾氏顾寒生的首席秘书,坐到了很多人都坐不到的位置,也得到了很多人都得不到的。 可这天晚上,她提着满满一袋子文件轻手轻脚地在走廊里龟速前行,空间冷寂,所以有一句话就隔着空气远远地传进了时倾耳朵里。 而这句话是:但我陆某生平最爱夺人所好。 她这一天,和合作商出入饭店,行走起伏不平的街道上,上过台阶也爬过楼梯,穿着这双高跟鞋都游刃有余。 但这晚,她却在平坦的走廊里被高跟鞋崴了脚。 钻心的疼痛传来,时倾扶着墙壁蹲下身子去揉自己的脚踝,还来不及想目前是什么情况。 下一秒,时倾此刻的囧样就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人前。 她看着倏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两人,恨不得现在立马晕过去一了百了。 时倾攥紧装文件的袋子,向顾寒生跟陆瑾笙做了个缝嘴巴的动作,然后亡羊补牢,“两位,我什么都没听到。”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陆瑾笙今晚只身前往虞大附属医院,很显然是冲动所致,准备不够充分,注定只能扑空一场。 男子挺拔的身影缓缓离开时倾的视线,时倾摇了摇头。 身侧一阵风掠过,时倾回头看了眼,忙深深吸了一口气跟了上去:“顾先生,这里有一些文件需要您签字。” 为了照顾需要,这一层都被腾空了。 院方更是将凉纾隔壁的那间病房改成了顾寒生的临时办公地点,时倾跟着走进去,屋里没人,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从紧闭的洗手间里传出来。 时倾看了一圈房间的摆设,随后走向沙发区。 她将文件逐一从袋子里拿出来,然后工整地放在茶几上,等着顾寒生从洗手间里出来批阅。 但时倾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 顾寒生出来时,时倾坐在沙发上都快要睡着了,听到开门声,她立马惊醒站起来朝顾寒生看去。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啊,时倾发现自家老板脸上都是伤。 但顾寒生无视她的眼神,径自走过来开始坐在沙发上开始拿着文件批阅,仿若之前什么都不存在过一样。 时倾时不时低头打量着自家老板,他脸上带着伤,此刻伤口隐隐发白,像是不知道被水泡过多久似的。 男人侧脸线条凌冽,眼神犀利,认真工作的状态很迷人。 此刻,顾寒生依旧是那个顾寒生,但谁能想到一小时前他曾跟虞城另外一位传奇人物赤手空拳搏斗了呢? 时倾离开医院已经是两小时后了。 正是深夜十点半。 她收拾好文件走出来,恰好捕捉到顾寒生走进隔壁病房,等了两分钟,时倾才继续往前走。 路过病房时,她稍微驻足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朝里面看去。 半晌,时倾却是惆怅地叹了叹气。 自家老板完了。 昨日初回虞城,便直奔陆家。 时倾在路上接收到的信息十分有限,却隐隐约约听到了未婚妻、陆瑾笙等字眼,她当时不解,后来却是明白了。 短短时日,自家太太竟一夕之间变成了陆瑾笙的未婚妻! 这于时倾来讲,是天方夜谭。 凉纾和老板结婚时间虽然不久,但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但时倾何曾在两人之间听到过陆瑾笙的名字。 原以为是两个互不相交的平行世界,却没想到他们的关系瞬间像是缠绕在一起的线,开始越理越乱。 只是,那个财经界的冷美人啊,没想到却是一头蛰伏在暗夜里的狼,稍不注意就咬了他们老板一大口。 乘坐电梯离开住院部时,时倾看着电梯镜面里自己的脸,岁月还是在自己脸上留下了痕迹,她如今已不年轻了。 …… 凉纾醒来,是在30日的早上,这天是大年初三。 当时是曲桉在病房里照顾她。 曲桉正在给窗台上刚搬进来的绿植浇水,回头那一瞬间就见床上的人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曲桉当时心脏都漏了一拍,她忙扔了手上的东西走过来喊她,“太太,您醒了啊?” 听到声音,躺在床上的女子缓缓转头看着她,但她眼神没什么焦距。 曲桉又叫了她一声,但凉纾依旧没回。 而顾寒生这时在隔壁,曲桉忙跑过去敲了门,里面人准许她进去,曲桉推门而入,看着沙发区男子的背影,“先生,您快去看看吧,太太已经醒过来了。” 几乎是在她刚刚说完那刻,身旁一道身影过去,然后原本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不见了。 …… 凉纾醒了,但她又睡过去了。 顾寒生这日把工作搬到了这间病房,他就坐在沙发上,手里翻看着文件,但一整个上午他的心思全然不在文件上。 一份几十页的策划案,一上午的时间,他就翻了短短十来页。 几乎是每扫几行字,他就朝侧头朝病床上的人看去。 接近十一点,顾寒生彻底丢了手头的文件,先是起身活动活动筋骨,随后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病床旁边,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凉纾的脸。 十一点半。 顾寒生抬头看了一眼腕表。 不能让她在睡了,明明都已经醒过来了。 他俯身,俊脸凑近她的脸,男人放轻声音叫了她一声,“阿纾?” 凉纾毫无反应。 “阿纾?” 于是他又将手伸进被子里悄悄握住她的手,掌心之下,女子手指柔软无骨,他另外一只手伸过去拍拍她的脸蛋,“阿纾,醒一醒,该吃午饭了。” …… 凉纾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她梦见了陆瑾笙。 准确地说,是她十六岁那年,陆家的陆瑾笙。 她当时就读于某所贵族高中,跟陆遥一起。 再有半期,陆遥就要远赴他国求学。 凉纾看的出来陆遥对出国兴致缺缺,但因为要顾忌到她的心情,所以即使心头烦闷,陆遥也不敢在她面前抱怨。 陆遥现在所拥有的对于的很多人来说都无法企及。 更不要说寻常人家压根没有机会出国,更何况是凉纾这种孤儿院出身的孩子呢?这种话题更是最好不要在她面前提。 陆遥心地善良,也懂得为别人着想。 凉纾就是深知这一点。 某天临近放学最后一节课,凉纾特意逃了半节课去另外一栋教学楼找陆遥,陆遥见她站在窗外冲自己挥手,当下便课也不上了,趁着老师转身时陆遥拎着书包出了教室。 大热的天,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下午四五点钟的天正是一天中太阳后劲儿足的时候。 凉纾跟陆遥一路跑下教学楼,两人额头上已经出了不少汗。 后来两人买了两根冰棍坐在树荫底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等着放学的铃声响起。 凉纾在这天主动问陆遥,“遥遥,你是不是不想出国?” 陆遥咬冰棍的动作停顿了下,随后做出了个惊恐的表情,“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凉纾点了点头,随后又摇摇头,解释道,“我能看出来,你为什么不想出国?” 树荫底下虽然不晒,但这个天气温度格外高,就是坐在这里都能感觉到热浪扑面。 而陆遥好似不太想提这一茬。 恰逢对面走过一群勾肩搭背的男生,十六七岁的男生,耍起帅撩起妹来也带着一股子青涩,他们一行人对着凉纾跟陆遥吹口哨。 陆遥眼睛眯了眯,看了眼一脸淡漠的凉纾,陆遥啧啧道,“阿纾,他们都在看你。” “阿纾,你长这么好看,可得把持住,不能便宜了这些人,一群青涩的小屁孩你可千万不要喜欢他们……” “遥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凉纾打断陆遥的话。 陆遥见这个话题岔不过去了,狠狠吸了一口冰棍,便说,“出国没什么好的,我的家人跟朋友都在这里,这里也有很好的学校,我在这里照样可以读书学习,我为什么非要出国呢?” “不过——”陆遥话锋一转,她侧头冲凉纾眨眼睛,“如果阿纾跟我一起出国,那我会非常乐意的。” 凉纾手上的冰棍压根没吃多少,几乎全都化成水了,她低头,平静地说,“我跟你一起,你哥会掐死我的。” 这天,女孩平静无波的语气让陆遥心脏一颤。 陆遥看着凉纾,想说一句不是的,但有些话卡到喉咙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119章 无题 陆遥想让凉纾跟她一起出国并非一时兴起。 国外的生活她并不向往,但答应了陆瑾笙的话不能收回,所以想要凉纾跟她一起出国,陆遥是真心的。 陆遥看着地上被无数树叶分割投在地上的斑驳碎影,再度开口,“如果我去说服我哥呢?” 凉纾手指湿湿的,她觉得很凉快,所以将手掌贴在脸颊上,她侧身定定地看着陆遥,语气依旧平静无波,“遥遥,你哥恨我。” 整个陆家都知道陆瑾笙恨她。 他的恨强烈又不加掩饰。 陆遥这个时候内心迷茫,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宽慰凉纾。 但凉纾她看的开啊。 吃了一半的冰棍包装被她径直扔到垃圾桶里,她将剩下的半截递给陆遥,“遥遥你就好好出国去,以后你时不时给我打电话说说国外见闻,就当我也去过了。” 陆遥倏地就有些难过,她咬着凉纾给她的那半截冰棍,嗓音闷闷的,“阿纾,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凉纾笑笑,“我知道。” 放学铃声响了,凉纾跟陆遥结伴朝校门口走去。 陆家的司机每天会准点来学校接陆遥,凉纾每天就和陆遥一起回去,倒也省事。 陆遥隔着远远地距离盯着校门口,没有看到熟悉的车,她嘟囔了两句,“怎么回事,司机今天好像迟到了呢。” 这时,有三个男人结伴走到两人面前,堵住凉纾跟陆遥的去路。 有男生开口,“凉纾同学,你有兴趣谈一场恋爱吗?” 陆遥听闻,瞪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一样,转身看着凉纾。 怪只怪他们现在还是高中,某些人竟然如此肆无忌惮。 凉纾抬眼看了下那个说话那个男生,随后眉头一皱,整个人有些冷漠,“没兴趣。” 旁边的男生应该这男生的好哥们,因为他在为好友打抱不平,“学妹,你怎么就这么无情呢?听说你学习还挺好的,我这哥们学习更拔尖,你们在一起简直天作之合……” 但凉纾无视三人,拉着陆遥就朝校门口走。 陆遥回头看了他们三个一眼,冲他们三个做了个鬼脸,她说,“你们都死了这条心,阿纾喜欢的人是我。” 陆遥问凉纾,“阿纾,虽然早恋不好,但是刚刚那个学长挺帅的,人也优秀,我经常在学校的论坛上看见他,咱们班很多女生都喜欢看他呢。” “再优秀人品也有问题。” “哈?”陆遥十分不解这是什么言论。 凉纾看了她一眼,“他太唐突了,要表白也不该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 陆遥说,“兴许别人是紧张呢?” 至于到底是不是紧张那就不得而知了。 司机没过来接人,陆遥走出校门正准备给司机打电话。 凉纾站在一旁,视线却猝不及防地与一道目光遥遥相对—— 她并未看到人,只看到半张冷峻的脸跟那双漆黑的眸。 后视镜中,陆瑾笙锐利的视线盯着后方身形纤细的女生,眸色晦暗难辨,薄唇削冷。 电话还未通,陆遥也眼尖地发现了车牌号,她忙地挂断电话,冲陆瑾笙那边挥手,“哥……哥,”然后转身拉了凉纾的手,笑盈盈地说,“我哥来了,咱们快过去。” 凉纾其实有些抗拒,不应该是她内心非常抗拒,所以她拒绝着说,“遥遥,你哥是专门来接你的,你先回去吧,我今天坐公交车回去。” 但陆遥哪能同意呢? 她说,“反正就顺道了,下了公交车你到时候还要走好长一段路呢,我哥不是吃人的洪水猛兽,你跟我一起没问题的。” 车内的人貌似有些等的不耐烦了,滴了两声喇叭。 陆遥放开凉纾的手,“那我去问问我哥,征询一下他的意见,好吗?” 没等凉纾同意,陆遥率朝陆瑾笙跑去。 驾驶室外,陆遥弯腰趴在车门上朝里面看去,笑眯眯地看着陆瑾笙,“哥,阿纾跟我一起,你介意吗?” 车内,男子面无如常,只是眸色凉薄,他将问题重新抛给陆遥,“我介意有用?” “当然……没用。” 陆遥小跑着回来,“我哥同意了,走吧。” 上车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陆瑾笙的车后座堆了东西,只空出来一个人的位置。 陆遥打开车门看到时这可让她为了难,她说,“哥,你能不能把这个什么东西挪到后面去?” 前座的人回,“放不下。” 她朝后面一瞅,后备箱里乱七八糟的箱子堆着也不知道放了些什么。 凉纾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眼坐在副驾驶的男人,她说,“遥遥,不用麻烦了,我去坐公车。” 几乎在她话语刚落下的同时,搭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手动了动,唇角的弧线倏地冷了些。 陆遥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这样,你坐这儿,我坐前面去。” 陆遥一把将凉纾塞进后车座,利落地关上车门。 在陆遥刚要打开副驾驶车门的时候,她突然“哎呀”了一声,随后冲两人道,“我想起来我有资料书没带,明天老师要检查的,我得回去拿一趟,阿纾,哥,你们等我十分钟。” 她转身时想到凉纾应该不会想和陆瑾笙待在一起,于是又从副驾驶的窗户口探进来一个头,看着凉纾,“阿纾,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正好也检查检查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忘记带的书本?” 这时,男人倏然按下中控锁,将副驾驶的窗户升起来,不冷不热地甩出来一句,“你还有九分钟,迟了你就自己走路回去。” “你!” 陆遥的跑远了。 车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闷,空间又显得逼仄。 凉纾是不想跟陆瑾笙独处的。 她侧头看着窗外,落日的余晖洒在建筑物上,给历史感厚重的校门更增添几分美感。 有烟味飘过来,凉纾抬眸朝前面看去,男人坚毅的侧脸透露着冷漠,烟雾自他唇边散开。 凉纾移开视线,身子慢慢往后,靠在座椅背上。 前座男子冷淡的嗓音倏然响起,“我不当司机。” 后视镜里,陆瑾笙幽深的视线看过来,凉纾蓦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手指攥紧了背包带子。 她说,“我去坐公车。” 陆瑾笙左右搭在窗外手指掸了掸烟灰,“成心让陆遥跟我闹?” 凉纾抿紧唇,随后下车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她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衬衫挽到肘部,露出线条好看的小手臂,但那张脸有些冷。 也是,对她,他很难有其他的表情。 凉纾抱着书包坐了进去。 车里车外完全是两个温度,但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凉纾额头上的汗并未减少。 她系好安全带之后,就努力将自己的身体朝车门这边靠,目光静静地看着前方。 陆遥取了书回来,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骤然发现凉纾坐在这里,她“啊”了一声,“阿纾,你怎么坐这儿了?” 没等凉纾开口说话,陆遥摇摇头,“那我坐后面去。” 早在陆遥回来之前,陆瑾笙那支烟已经抽完了。 此刻,陆遥拍了拍驾驶位后座,“走吧。” 男子状似无意地朝身侧看了一眼,宽大的校服上衣让她的身形看起来十分消瘦流,底下是及膝的百褶裙,露在外头的小腿颜色很白又细,十分打眼。 而她此刻将脸别向窗外,长发扎起来,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有凌乱的碎发散在上头,一黑一白间带来冲击人眼的视觉效果。 凉纾该是该是很热,因为她脸有些红,鼻头上都是汗,碎发也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偏偏她本人跟毫无察觉一样。 车子启动,陆遥倾身朝前,前座之间探出来一个脑袋,陆遥望着陆瑾笙说,“哥,你平常这么忙,今天怎么突然有空来接我?” 陆瑾笙没回她的话,专心开车。 陆遥觉得没趣,转头去跟凉纾说话,“阿纾,跟你说,我刚刚回去拿本子的时候又碰到那个给你表白的学长了,说实话,真的长得挺帅的,人也很有礼貌,他还托我带了东西给你。” “诺,给你的。” 陆遥手心里举着一盒心形巧克力,凉纾看了一眼,还未说话,车子忽地来了一个急刹车—— 一阵哐当的声音,陆遥手中的巧克力盒子掉了,里头的巧克力散的到处都是。 陆遥“啊”了一声,稳住身形后去看那个惨不忍睹的心形巧克力,啧道,“欸,好可惜。” 她看了眼凉纾,说,“阿纾,学长下次找你的时候你可别说这东西掉了……” “陆遥,你坐不住是么?那就滚下去。” 是陆瑾笙的声音。 凉纾看了他一眼,只见男子穿着挺括的白衬衣,但却眉目阴寒,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指骨修长白净,手背却青筋凸起。 她没说话,暗自掐着手心看着前方。 身后车声喋喋不休地响起,陆瑾笙重新发动车子。 陆遥这下规规矩矩地坐在后座,侧头看着窗外。 又过儿一会儿,陆遥看向前座的陆瑾笙,“我怎么觉得这么冷?哥,你把空调温度开高点儿可以吗?” 然而陆瑾笙并未理她。 陆瑾笙此行是来带陆遥去吃饭的。 环境清雅的西餐厅卡座,凉纾跟陆遥坐在一起,陆瑾笙在对面。 用餐时倒也和谐,就只陆遥小小地抱怨了几句凉纾是魔鬼,因为凉纾全程不碰其他东西,只点了一份蔬菜水果沙拉。 这晚,陆瑾笙目光随意地扫过坐在对面一直在吃草的少女,放下手中的刀叉,拿过方巾擦拭唇间,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凉纾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都放在陆遥身上,她便知道两人应该有话要说,所以借口去了洗手间。 其实她在学校的生活并不是很好过。 豪门贵族的高中,但其中多多少少也混进了不少贫寒子弟。 所以歧视链是存在的。 而凉纾更是成了某些人眼中的头号眼中钉。 为什么呢? 因为她当年侥幸从众多孤儿种脱颖而出成为“陆家人”时,现场还有不少其他豪门贵族在场,都亲自目睹了这场降临在她身上的“幸运”。 这些豪门贵族的子女也有大多数和她在同一所学校。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凉纾长得好看。 凉纾被两个同校的女生堵在洗手间门口。 这些人自然是恶语相向,十句话有九句话都离不开她高攀陆家这话。 校园暴力她不怕,她只需要将自己之前对付这些人的方法在如法炮制一遍就行,十几岁的孩子最怕一些有的没的东西了,稍微吓吓她们也就怕了。 反正她是扫把星这个事,估计大多数人都知道。 然而她这次还没能开口说话,这两个女生就散了。 陆瑾笙来了。 凉纾站在女士洗手间门口和他对视着。 这一年,凉纾十六岁,陆瑾笙23岁。 但她的十六岁跟其他人的不同,凉纾过于沉稳成熟,寡言少语,像一个老成的人。 亦如此刻她看陆瑾笙的眼神,没有惧怕,而是漠然。 陆瑾笙比她高出很多,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冷然,嘴角竟牵扯起一抹极淡的笑容,但语气却冷若冰霜,“这次是不是又要对人家说连陆瑾笙都要怕你?” 凉纾脸上表情皲裂。 她抿着唇,随后就是无边的沉默。 而陆瑾笙径直走进对面的男士洗手间,并未多看她一眼。 凉纾松了一口气,回到座位。 陆遥趴在餐桌上,面前的餐盘里剩了一小块牛排,被她用刀子割成了四分五裂的好几块,几乎可以算的上是分尸了。 回去的路上,陆遥兴致不高,也不说话了,就窝在位置上,偏头看着窗外。 凉纾无声地叹气,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陆瑾笙跟她说了什么。 陆遥本来是读完这一学期出国,现在才刚开学不久,离期末结束还早。 但陆瑾笙那天晚上却临时通知陆遥,她出国的日期在一个月后。 这个消息来得让陆遥措手不及。 一个月后,陆遥悄无声息地走了,都没跟凉纾告别。 凉纾每天起得很早,先走很长一段路到达山脚,然后在坐公交去学校。 再一次被人表白,是在一条距离学校不远的小巷子里。 为什么是在小巷子里呢? 凉纾觉得,大概是如果她不同意的话,那么对方极有可能就将在此处把她“就地正法”。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 这男生是学校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学校里长得漂亮、心思也不太正的女生估计他都玩了个遍。 偏偏凉纾是他的得不到。 因为凉纾这人是出了名的傲慢,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撩。 黄昏时刻,这箱子偏僻到连丝丝夕阳光都照不进来。 对方说,“你次次都端着,我想看看你在床上是不是也端得起来?” 凉纾黑白分明的眸望着这人,“行,那得到床上去。” 纨绔少爷冷笑,“这儿也没人,以天为被,地为床,多刺激。” 然后是解皮带的声音。 天色越来越黑,巷子又深又长,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除此之外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凉纾这天没打算跑。 她被纨绔少爷按倒在地,然后对方撕她的衣服,扇她巴掌,嘴里吐着一些污言秽语。 后来这人倏然一声倒在她身上,有黏腻的血从纨绔少爷额角滴到凉纾面颊上,温度很烫,味道很难闻。 而他们面前站着一个人,此人身形十分高大挺拔,穿着一身黑色,浑身散发阴寒气息让凉纾瞬间就觉得不热了。 这人是陆瑾笙。 陆瑾笙将已经晕倒的纨绔少爷扯到一旁,又按在地上捶,一下一下看的凉纾心经胆颤。 更加心经胆颤的事情还在后头。 她被他逼在墙角,男子实在是太高了,凉纾完完全全在他怀中。 陆瑾笙伸手捏着她的脸,于是他原本白净的手指也沾了那纨绔少爷的血,他拿出一张方巾,手指用力动作粗暴地擦着她脸上的血。 于是那血不仅没擦干净,甚至还弄得她满脸都是,干了之后在皮肤上崩的紧紧的。 他给她擦血的时候问,“有不长眼的男人喜欢你,勾着你,你就上赶着将自己的身体都送过去?” 凉纾仰着脸,视线里,陆瑾笙英俊冷沉的脸上全是嘲讽,但这些嘲讽又全部隐藏在黄昏的昏暗光线里,于是凉纾只能感受到他阴冷的气息。 她攥紧手指,“你不来,他就死了。” 凉纾手里拿着刀,准备在那纨绔少爷脱裤子的时候就一刀扎在他脖子上。 这话刚刚说完,陆瑾笙就察觉到她那把刀抵在他腰腹的位置,男人随手扔了手中染血的帕子,看着她脏兮兮的脸,冷嗤,“别拿你这把玩具刀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我知道你恨不得我死,但你却又偏偏不敢,因为我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接进陆家的,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陆家,盯着你,你不敢让我出事,你深谙这点,所以你定了一个十年期限。” “十年足够人们遗忘很多事情。”凉纾仰脸静静地看着陆瑾笙。 虽然昏暗的时刻,又是昏暗的巷子里,两人脸无关轮廓都是模糊的。 凉纾继续说,“十年后就再没有人记得还有一个叫凉纾的人,所以你陆瑾笙那个时候弄死我,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停了停,凉纾话语一转,“十三岁的时的我可以任由你欺负,十六岁时的我也可以任由你欺负,但二十三岁时的我就不一定了。” 安静的巷子里,她似乎听到了男人讥诮不屑的声音,这声音依旧带着恨意。 她笑了笑,“那时候的我不被任何人记得,但你那个时候要我死也就没那么容易了。” 凉纾亮了亮手中的刀,在墨蓝色的天幕下那抹寒光格外刺目,她朝一边躺着的纨绔少爷看去,唇角勾着,“陆瑾笙,今天我给你一个让我死让我彻底消失的机会,这把刀子扎在他脖子上就等于扎在我脖子上,他死了,我一命抵一命,死缓两年,他们家有钱有势,我肯定挨不到十八岁就会死在牢里,你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如果你错过这次机会了,那么陆瑾笙,以后你再想往我身上扎刀子那可就没机会了。” 陆瑾笙低估凉纾了。 他抢了她手里的刀子,一路近乎粗暴地攥着她的手将她拖离这条幽暗的巷子。 这晚陆瑾笙一直在反复地想一个问题。 如果他没去找她,那么后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她真的会把那人杀掉吗? 防卫过当罪不至死,但对方有钱有势,这人又是独子,陆家为了舆论,定然不会包庇一个杀人凶手,所以她死定了。 这晚陆瑾笙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十六岁时的凉纾,她不想活了。 所以抓住一切能够毁灭自己机会。 再后来,高中阶段,再没有一个人敢向凉纾表白,也再不曾发生像那晚纨绔少爷样的事情。 陆瑾笙将凉纾一路扯回陆家时,陆家所有人都在。 他将她扔到客厅里,自己转身就走了,背影挺拔修长,从大门离开,身影慢慢融进夜色里。 也就是这晚。 陆家的人看到凉纾都惊呆了。 有陆家女眷十分惊恐,捂着嘴小声地对身边的人说,“这陆瑾笙是真的恨她啊,太可怕了。” 有人回,“可不是么,看看她满脸的血,是陆瑾笙干的吧?我刚刚可看到他手上的血了。” 从这以后,在陆家有个公开的秘密:陆家最恨凉纾的人是陆瑾笙,他恨不得她死。 …… 凉纾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醒来时,她伸出手指盖在自己的腹部,肚子上一片平坦,没有那把刀。 身旁有人在叫她,她侧脸看了看,却有些恍惚。 她抓住他的手指,嗓音沙哑地开口:“那把刀还在吗?我想摸摸那把刀。” 陆瑾笙赢了。 十年后,她依旧是废物一个,没能保护好自己,还是让他拿了一把刀插在她身上。 但陆瑾笙也输了。 因为她还没死。 凉纾闭上眼睛,唇角微勾,眉梢上挑,那是一抹浓浓的讥诮。 陆瑾笙……要失望了啊。 …… 顾寒生在批阅文件等她醒来时,一直在为自己做心理建树:再生气也要先缓缓,不能生她的气。 但这气,他不生不行。 只因他太太历经生死,醒来却只有一句:我想摸摸那把刀。 第120章 好不好 vip病房,光线明亮,也并没有普通病房里的嘈杂拥挤,连消毒水的味道里都充斥着淡淡的花香。 凉纾半晌没等来男人的回话。 她闭了闭眼,将脸转向窗边,窗台上摆着绿植,墙角那一组沙发的矮几上还插着新鲜花束,想必花香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而沙发上还散落着一些文件,笔记本这些也在上面。 有脚步声响动,凉纾抬眸看去,视线里,男子的身影缓缓离开病房。 不多时,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鱼贯而入。 医生给她检查身体,又对顾寒生说了不少注意事项,凉纾一一听着,等到最后人都散光了她才重新认真地朝顾寒生看去。 他就坐在床边,穿着深灰色的休闲风衬衫,外面又套了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下身是同色系的家居裤,整个人气质偏暖,不算常日里那样冷硬。 椅子似是有些矮,男子长腿曲着有些无处安放,半个月不见,他明显消瘦了。 凉纾又继续往上看,随后直直地望进那双眼睛里,他眼神看似平静无波,但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强硬,眸底深处带着火光,他在打量她。 男人面庞依旧俊逸,因为消瘦了些,更显得眉眼深刻,一双眸深仿佛能吃人。 还搁放在腹部的手指慢慢握成拳头,她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率先开口的人便成了顾寒生。 之前他喊她的时候凉纾还陷在深梦里,所以并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安静的空间里响起男子半清冽半喑哑的嗓音,他勾着唇,脸色又有些冷,他说,“还想摸一摸那把刀吗?” 于顾寒生来讲,他不能理解凉纾这个行为。 她沉睡两日,醒来第一眼惦念的竟然是那把伤她的利器,这是什么心理? 不过好在她并没有接这个话。 凉纾垂眸,看着他搁放在床褥边的手,她缓慢地伸手过去将手掌覆盖在他手上,又定定地看着他,嘴角抿了抿慢慢说,“顾先生你瘦了,下巴上的胡茬冒出来了,连黑眼圈都明显了。” 顿了顿,凉纾叹了一口气,“你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就算他如今状态看起来不好,但顾寒生也自有他的魅力所在,这样的人,规整起来有规整的克制跟认真,颓废起来有颓废起来的俊美跟魅力,亦如此刻。 甚至于在某些人眼中,这个时候顾寒生可能更加吸引人。 因为比其常日里他的鲜衣怒马,极少人看见他半颓的样子,这便显得弥足珍贵。 眸底凝结起来的冰霜终是消散了一些,他还以为她真的看不到他此刻是什么样子呢。 顾寒生并没有反手握住她的手,而是将她的手给掖进被子里,问她,“要不要喝水?” 凉纾舔了舔嘴角,眨了眨眼睛。 她腹部伤口严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卧床,顾寒生起身端起事先准备好的水杯,又低头抿了一口温度,觉得温度适宜了,这才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 也不是非常渴,凉纾喝了两口润润喉就没再要了。 关键是,现在这个情况,上洗手间是一个大问题。 凉纾看着他,有些话在心头弯弯绕绕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你就没有什么话想问问我吗?” 顾寒生将窗帘拉开了些,室内瞬间变得更加明亮,回身低头看着她。 随后耳边响起椅子被拖动的声音,他说,“想问的话很多,但你确定你现在有多余的精力跟我谈这些?” 凉纾没精力。 刚刚醒来,身体各项机能都跟不上,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有些事情,如果那层窗户纸捅破了,一时半会儿是说不完的。 凉纾闭了闭眸,叹了一口气,方才低声道,“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像石头砸进顾寒生心底,限期的浪花不大,但波澜却一阵接一阵,不曾消散。 他还未说话,就听她继续说,“除夕早就过了,你没有回去,老太太她肯定很生气吧?” 顿了顿,凉纾放在被子里的手攥紧,指甲堪堪抵着手心,她继续兀自说着,“你找机会跟老太太解释解释吧,别让她寒了心。” “解释什么?”他问。 凉纾看了他一眼,随即说,“我们俩的事情。” “我们俩什么事情?”他又问。 凉纾见他这样便懂了,他怕是还没回过零号公馆,所以自然也不可能会看到书房里她放的那份离婚协议。 心头忽地一阵钝痛传来,但她还是下狠心道,“我们俩该分开了,不是吗?” 分开? 她的话,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他却不懂了。 他从椅子里起身,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脸色十分难看,眸色晦暗难辨。 良久。 顾寒生倏地冷笑了一声,他负着手,压制着嘴角那抹越来越冷的弧度,“顾太太还真是会体贴人,除夕夜的事我闭口不谈,你倒是会给我来事儿。” “你现在醒了,觉得自己没有大碍了,就决定过河拆桥了?阿纾,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这么对待你丈夫的?”他俯下身,眼神直直地看进她瞳孔里去。 他身不得能透过眼前这双好看的眼睛钻进她脑袋里去,再把她心里那些想法跟秘密全部都抓出来,将那些见不得人的过往统统都摊在太阳底下暴晒,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统统都能原形毕露。 但他能吗? 顾寒生不能。 所有有些事情他自己查,另外有些事情,等到她愿意了再由她亲自说吧。 他算是给足了她面子,但她呢?张口闭口就是分开。 顾寒生自然生气。 凉纾在他的话语里感受到了浓浓的怒气,她抬眸看了他一眼,竟然有些委屈,“我没有过河拆桥。” 男人睨了她一眼,只觉得喉咙里有一股郁结之气无法纾解,眉目拧紧,“那你是什么?用完就丢?” “……” 她叹气,“身为妻子我显然很不合格,我知道你介意江平生的事情,不过不可否认,他是我最珍贵的曾经。” 凉纾又看了他一眼,“而你扔了他的……这事在我心里疙瘩很大,你看,既然我们双方都无法释怀,不如就此算了,顾先生你觉得呢?” “算了?”他重复凉纾的话。 凉纾点点头。 顾寒生脸色变平静了,他扯唇道:“行,那算了之前我们来好好算算账。” 直觉接下来的话对她毫无好处,但她也只能被迫听着。 青年男子嗓音低沉带磁,落在人耳朵里显得格外好听,“去年11月初,阿纾被催债的带到小黑屋,顾寒生当时没多做犹豫给她转了一百五十万;同月28日,是感恩节,顾寒生初带阿纾回老宅,下午阿纾在睡觉,顾寒生外出,阿纾和母亲只当我是为了公事……” “却不曾想,那天下午我从私人账户上走了两千多万,从此,催债的再不曾烦过阿纾;这些是大头,还有一些小头,譬如阿纾生病住院,借了管家曲桉的钱,顾寒生替她还的;阿纾身为零号公馆的女主人,平常的衣食住行皆是顾寒生定的,衣物多是私人品牌高级定制……” “至于住,顾寒生所住的零号公馆,占地面积广,坐落在虞城寸土寸金的地方,已属最顶级的豪宅……”他看着她笑笑,“食和行就不算了,毕竟阿纾饭量向来小,也吃不了什么东西。” 凉纾只怔怔地盯着他看,什么话也不说。 顾寒生睨了她一眼,看了眼她正在打点滴的左手,清了清嗓子,“当然,那些钱财暂且不计,毕竟我不缺,你腕子上戴的这个手镯子是属于顾家儿媳的,这东西万万不能让你戴走,你得取下来。” “……” 凉纾朝自己的左手看去,那个晶莹通透的手镯子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十分好看,接触过一段时间的烟火气,色泽倒是越来越饱满了。 她想试试能不能将手镯当着他的面取下来,左手刚刚一动,就被顾寒生给按住,他呵斥道:“你乱动什么?等会儿血液回流有你好受的。” 他凉凉的指骨按在她手指上,凉纾抿着唇,方又张口说,“那我这怎么办?” 那手镯根本就取不下来,上次她去零号公馆放那几张纸的时候凉纾就曾试过想要将这玩意儿给取下来,那个时候都不行,没道理现在就行了。 男人大掌就这样按着她的手指,唇角抿唇一丝笑,“你若实在是想取下来,这也好办,我找人拿一把接骨手术用的锯子,在找个专业的医生团队将你这手腕子锯断了,这样镯子不就取下来了么?”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大义,顾寒生接着说,“你断了一只手,那那些欠款我爷就不催着你了,取了手镯子那手若是还能接上我便免费给你接上……” 这简直越说越离谱了。 凉纾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她打断顾寒生的话,“我有个办法。” 男人挑挑眉,洗耳恭听的样子。 她说,“我再饿一饿我自己,等我瘦下来了,这镯子肯定就能取下来了。” 顾寒生放开她的手,扫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地冷嗤,“已经瘦成竹竿了,你还想怎么瘦?再说这手镯你现在去不下来也不是手腕大的原因,你觉得呢?” “那是什么原因?”她跟着就问。 男人抿唇,“不知道。” 跟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老太太对这个手镯极为看重,你若是真要和我断了,那这东西你得尽快归还,”顿了顿,他笑着说,“另外阿纾别忘了,还有那几千万呢。” 凉纾咬咬牙,突然觉得心很累,“我还不上来,那我们难道不分开了吗?” 他没说话,看了眼挂着的点滴,觉得差不多了该叫护士过来换了,便起身,“我出去一趟。” 凉纾瞪着他的背影,咬着下唇道,“那你妻子是这样子一个人,你心里难道就不膈应吗?” 前方,男人挺拔的身形微微一顿,他似是淡淡地笑了,微微侧头,嗓音低沉,“谁让我们领证了,自己选的太太,太太作了妖,打落牙齿和血吞也给受着。” …… 护士过来换了点滴,凉纾就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安静的病房里,安静的很,只剩下顾寒生偶尔敲笔记本键盘的声音,他在处理工作,矮几上还同时摆着好几份文件。 凉纾侧头看看他,然后又朝自己的左手腕看去。 怎么会这么神奇呢? 这镯子戴上之后竟真的不能从她的手腕上取下来了,也太玄乎了。 腹部的伤口这会儿有些隐隐作痛,她也不敢动,只是偶尔一想到除夕那天发生的事情,眉间的情绪都变冷了。 她倒是没想到陆瑾笙能这么狠。 那天真的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刀子插在她身上,竟真的想用这样决绝又极端的方式弄死她。 陆瑾笙宣布未婚妻是谁时,凉纾当时并不在,她悄悄摸去后台了,等回来时,就发现有束光打在她身上,然后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震惊的。 之后她算计好的事也跟着发生了,然后陆家宴会厅紧接着陷入一片混乱。 再然后是顾寒生突然出现在陆家,陆青松推了她一把,顾寒生将陆青松揍个半死,然后程歌苓往她身上插了一把刀…… 在凉纾心里,程歌苓是陆瑾笙公认的女朋友。 陆瑾笙的未婚妻只能是程歌苓,而程歌苓当时也在现场。 所以程歌苓后来给了她一刀,凉纾心里觉得那就是陆瑾笙的意思,毕竟程歌苓跟陆瑾笙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凉纾闭上眼睛,忍着身上伤口的痛,在心里冷哼了两声。 原本在沙发区处理公事的男人见床上的人动来动去十分不安分,他快速回完手上这封邮件便将工作丢到一旁,起身走到她身边,先是查看了一番点滴,随后摸了两下她的额头。 见她皱起眉头,顾寒生问,“是不是伤口痛?” 凉纾睁开眼睛,还是点点头,“痛。” 这个时候想再说一句活该,顾寒生却又不忍心了。 他替她掖了掖被角,看着还剩下一般的点滴,说,“这东西咱们今天先不输了,我让护士过来取掉,顺便问问看曲桉有没有把吃食送过来,吃点东西可能会稍微好一点。” 护士过来看到凉纾这还剩下一半的点滴,冲她建议,“顾太太,反正也没剩多少了,要不还是输完再取吧,这药对您身体好。” 凉纾还未说话,护士就见一抹高大的声音走过来,他看都不看那护士,径直朝病床走过来,一边淡淡道,“我们不输了,给她取了,然后你出去忙吧。” 护士答应了一声。 拔完针头她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没管住自己的眼睛。 余光里,面庞俊美、举手投足都散发着男性魅力的男人正低头小心翼翼地按着她左手手背上的棉签,垂眸间,眸底的情绪外人看不到,但护士就是感觉出了无限的温情。 在这顾太太住院之前,谁又曾想到过虞城顾家顾寒生竟结婚了呢? 虽然这一层楼都没别人,但这一层的阵仗这么大,某些风声是着不住的。 自然而然地就传出去了。 这两天时不时就有同科室的其他护士羡慕她,一群小姑娘都是没怎么谈过恋爱的,就算谈过恋爱那尘世中的人也跟顾寒生不同,所有总有人追问她:顾寒生长得怎么样? 他是不是真的像财经杂志里那样好看?人特别高,逢人便带着笑,举手投足都跟咱们普通人不同? 又譬如:那女人真的是他的妻子吗?你那么幸运分在那一层,也不用管别的病房,他对他妻子好吗? 再譬如:我猜他们这种财富地位的人应该很少有专情的吗?妻子不过就是门面,娶回家当个摆设,带出去有面儿就够了,不然他之前还和许多女明星嫩模传绯闻,我猜他对他太太也不怎么样。 还有人在问:他太太是哪家的千金知道吗?漂亮吗? 这些问题,护士能透露的都跟她们透露了。 毫无疑问,顾寒生的外形条件十分优秀,身材比那些欧域男模们还要板正,活脱脱的衣架子,就算不穿那身禁欲系的西装西裤,就普通的家具休闲风格他也能传出一番魅力来。 当然了,那张脸也是绝。 商界里从不缺有钱人,但有钱同时自身先天条件还很过硬却少之又少。 细数起来,虞城也不过几个:顾家顾寒生、陆家陆瑾笙、景家少东家景遇、还有宁家少东家宁子砚。 最拔尖也不过就是这些了。 这其中,又当属前两位拔头筹。 因为顾寒生跟陆瑾笙某种程度上来讲,是属于一类人,他们上位的过程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一路踩着人的“尸体”上来的,期间经历什么痛苦,不消说。 有故事的男人历来总是更迷人一些。 顾寒生自然是好看的,但护士觉得,财经杂志上关于商界名人的报道有些时候还是不太真实,就比如这个“逢人皆是三分笑”就很假。 从大年三十到今天初二,两天多的时间里,这位商业巨擘都守在这里,护士来来回回也见过他不少面,但从未从他脸上见过笑容。 不过也是,人妻子躺在床上,除非这人没心没肺,否则也很难笑的出来。 再来说说顾寒生跟跟他妻子。 护士不知道他太太是哪家的千金,不过顾太太是她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没有之一。 一张脸到各处五官,没有一处不是完美的。 前两日她都闭着眼睛处于沉睡中,护士看不到她的眼睛,今日她醒了,护士方才觉得这顾太太最有神的便是眼睛了,那一双眸,整容的范本估计都不及她好看吧。 这一刻,护士终于相信,有些人真的能够生的完美。 这也难怪顾寒生会喜欢了。 有一点护士可以肯定的是,这位虞城富商对他太太的感情肯定不止门面那么简单,因为有些感情人是很难装得出来的。 除夕夜,是她值班。 也是护士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个只出现在电视或者报纸上的男人。 当时这病人转进病房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 因为被告知这个病房的病人特殊,所以后半夜里护士一直都守在病房外面,就跟这各个出口的保镖一样,只不过人家是保镖,她呢,她面前算是一个门神吧。 除此外,每隔四十分钟她就得进去查看一次病人的身体状况和瞳孔反应。 后面护士实在是觉得有些无聊,也对这间病房里的人过分好奇,她没忍住转身做贼似得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朝里面看去。 当时能够隐隐约约地看到男人背对着门口坐在椅子上,头微微低着,手指好似牵着床上女子的手。 她后来进去检查,检查的过程中,她有些紧张,扳眼皮的时候她手不小心抖了下,护士明显听到身后的呼吸都沉了不少。 男人说,“轻一点。” 这低沉沙哑的嗓音简直就是引诱人犯罪,但语气之间的不悦她也能察觉到。 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说完抱歉之后做完例行检查就落荒而逃。 这一整夜,护士守在病房门口,顾寒生就守在病房里面。 所以说这位富商该是很爱他妻子的吧? …… 护士收拾完东西带上门出去了。 凉纾双手都被解放了,头顶顾寒生在说着,“家里厨子熬了粥,曲桉等会儿带过来,你吃一点,还有没有特别吃的,我让她一并准备了。” 女人舔了舔略干燥的嘴唇,觉得口腔很没味道,她说,“想吃川菜。” 顾寒生跟凉纾一样,不爱西餐,偏爱中餐,但顾寒生口味清淡,凉纾口味较重。 这种节骨眼上,他自然不会准许凉纾吃辛辣重口的食物,于是男人笑笑,伸手按住她乱动的双手,说道,“那还是让曲桉带两道地道的川菜过来给你闻闻味道?” 他在打趣她,凉纾知道。 于是她将手指从他手掌底下抽出来,右手手指试探性地取了取左手手腕上的手镯子,还是取不下来,凉纾将手亮在他眼前,眯起眼睛不怕事大地说,“那我出去找一家玉器行把这玩意儿剪断,然后再给接上吧,这样下一任顾太太也能戴的,好不好?” 第121章 赐教 他顺手将她的手握住放在手心里捏了捏,拒绝她,“不好。” 顾寒生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又调了调空调温度,“你先睡会儿,等会儿曲桉来了我再叫你,咱们再吃饭。” 凉纾点点头。 …… 凉纾在医院里住了一周,身体各项机能都恢复了不少,顾寒生这才抽了时间回零号公馆。 这一周,凉纾每天的日常就是躺在床上。 她被禁用一切电子产品,连电视都不准开。 这期间,顾寒生让人给她带了不少的书过来,这些书包罗万象,文学杂谈、诗词歌赋、散文小说、甚至还有佛经一类的书籍。 她虽然每天睡眠时间也很长,但跟一天比起来,空闲的时间也多。 下午时间段,顾寒生坐在沙发上翻看报纸,凉纾躺在床上盯着他,末了她喊了他一声,男人将脸从报纸里面抬起来,“怎么了?要上洗手间吗?” 凉纾摇摇头,她看了看他手上的报纸,“我能看看吗?” 顾寒生收起报纸放在一边,笑了笑,“财经报纸,你不会有兴趣。” 她说,“不一定,我大学学的金融。” “毕业了吗?”他眸光深幽。 凉纾抿唇,“有毕业证。” 很快,凉纾又说,“那你报纸,我可以玩一会儿你的手机吗?看看视频就好。” “不可以,手机有辐射。” 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凉纾也不是要数看手机,她跟着就退而求其次地道,“那我不看手机了,把电视打开,看看电视可以吗?” 不消说,也是一样的回答。 这时,顾寒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个随身听,他走过来,将随身听打开,插上软耳塞,低头给她戴时说,“听听歌,或者看看书,时间也就过去了。” 凉纾觉得,挺没意思的。 一周的日子差不多就是这样混过去的。 没了网络,病房里一派安宁,殊不知外面早就闹翻了天。 程歌苓的事发酵了两年,陆家的事还是没瞒住,当晚现场某些照片流了出来,因为内容较多,牵扯广大,这几日热度居高不下。 而话题的中心人物,不外乎就那几个。 最热门的事件有三件: 其一是顾寒生怒发冲冠为红颜,为了一名神秘女子在陆家大打出手。 其二是陆瑾笙和当红明星程歌苓婚事告吹,程歌苓气急败坏当场甚至拿刀伤害了无辜的人。 其三则是豪门陆家二夫人夏鸣玉包养小开,还不止一人! 事情发酵得厉害,压也很难压得下来。 各路谣言都有。 还有一小部分吃瓜网友带节奏说那神秘女子是顾寒生的妻子,更是当晚要和陆瑾笙一起订婚的未婚妻。 当然,这事没有任何证据,因为陆瑾笙并没有亲口说出来。 陆氏跟顾氏的公关团队整个过年期间都没休息,一直在采取对策应对舆论。 夏鸣玉的事就足够轰动了,通过这件事,吃瓜群众们透过现象看本质,看到了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陆家。 顾氏不对舆论作任何回应,主流媒体在顾氏的笼罩下,并不敢乱写,只能任由网友们吃瓜去。 而娱乐圈最大最有话语权的娱乐公司隶属陆氏旗下,有些新闻也是能压则压,几乎没有媒体敢报道。 但不管怎样,网民在本次春节期间算是看了好几场大戏。 顾寒生这日抽空得回零号公馆,他叫了时倾过来陪凉纾。 时倾在给凉纾削苹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凉纾说着话,但都是一些日常,没什么重要的信息。 凉纾消息闭塞,只能从时倾这里探知一二。 她怕时倾对自己有所防备不肯说,所以采用曲线救国的方式。 她问时倾,“时秘书,你跟先生在盛顿城出差的时候很忙吗?我看他好像瘦了很多,黑眼圈都有了。” “忙呢,华府的分公司出了问题,先生为了能够早点儿赶回来,只能每天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时倾将苹果皮抖进垃圾桶里,继续道,“除夕那天还是赶回来了,却没想到……” 说着时倾看了凉纾一眼,她笑笑没继续说了,将苹果切了一小块给凉纾,“太太您吃苹果。” “谢谢。”凉纾接了,她轻轻地咬了一口,“你们当时怎么知道我在陆家的?” 时倾将苹果放在一边的盘子里,抽了一张纸巾擦手,“顾氏和陆氏很少有业务上的往来,但陆家这么大的事顾氏自然要有表示,季特助那天代替顾氏去了陆家,恰巧就……” 她尴尬地抿唇,“看到了您。” 问题是更加尴尬的是,凉纾竟然是陆瑾笙的未婚妻。 但这事时倾心头就算有万千种疑问她也没胆子直接问凉纾。 凉纾吃完了一块苹果,时倾又拿了一块给她,她看着时倾,又问,“你们不好奇我跟陆家的关系吗?” 时倾摸了摸鼻子,“这我们可不敢好奇。” …… 顾寒生回到零号公馆,先去卧室洗了个澡。 去衣帽间收拾衣物时,在比较隐蔽的角落发现了一枚蓝宝石质地的钻戒。 先不看切割工艺,仅仅是克拉数就可以判定出这钻戒市值起码在百万以上。 他指尖捏着这枚戒指把玩,随后嘴角扯了扯,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落地窗外,男人穿了件家居裤,光裸着上半身,短发半湿,淅淅沥沥的水珠顺着两颊滚落,又一路沿着他肌理紧实的皮肤往下,直到没入灰色的裤头。 他低头仔细地盯着手上这个戒指,沉声对电话里道,“帮我查一个戒指的来由,稍后我将图片发你邮箱。” 挂断电话,顾寒生眯起眼,将戒指钻进手心,返回衣帽间继续找衣服了。 一刻钟后。 顾寒生坐在书桌后,指尖捏着这份薄薄的离婚协议,上面条条款款的文字像是蚂蚁一样印入脑海里,末尾的补充协议上写着她甘愿净身出户…… 净身出户…… 男人眼神凉薄,嘴角蔓延开延绵不绝的笑,她想的倒是挺美的,欠了他那么多,一句净身出户就想将他给打发了,太容易了。 一份离婚协议而已,对顾寒生起不到什么影响。 他草草扫过她的签名,扫过日期,然后抬手淡定地将这份离婚协议撕成了无数张小碎片。 然后尽数扔到了垃圾桶里。 下午他还抽空去了一趟顾宅。 老太太虽然面上不说,但心里肯定是不满的。 从他出生到现在,几乎没有一个年是这样过的。 顾宏没死之前,逢年关他不在,自有顾宏跟温明庭一起过;后来父亲去世,每一年的节日他几乎都没有缺席过,都陪着温明庭。 然而这一次…… 顾寒生踏进顾家宅子,佣人远远见了,忙丢下手里的活进去禀报了。 客厅里,温明庭见到落地窗外头那抹许久都不曾见过的人影,眼里竟蓄起些许泪花,她抬起手指按了按,忙招呼梁清前去开门。 梁清站在玄关处接过顾寒生的外套,也是半生气地打趣他,“老太太这些日子过的可不太好,天天晚上都睡不着呢,扬言要找你跟阿纾去,等会儿你可得好好解释解释。” 顾寒生拍了拍梁清的肩膀,阔步走近客厅里。 走到客厅,温明庭站在落地窗前,月白的长衫外头皮了件深蓝色的披肩,依旧是温婉的形象。 他走到她身后,唇勾了勾,喊她,“妈。” 本还想端着不理他,只这一声温明庭就绷不住了。 她转过身来了,两步走过来,瞪着他,但语气却并未多少责怪之意,反而哽咽连连,“还知道回来啊?这都初七呢,你自己数数你晾了我这个老太太多少天了?” 顾寒生搂着她的肩膀,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是我不对,再跟您说一句新年快乐。” 温明庭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新年都快过了。” “对了,阿纾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好跟我说说。” 这几天温明庭没少在网上看新闻,多多少少还是听到了些不知真假的风声,况且景行一张图差点没将她吓死,后来温明庭辗转问了商界里的一些旧友才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但那天晚上人那么多,外人哪里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也是走马观花好之后便随大流人云亦云罢了。 梁清重新泡了好茶上来,顾寒生拎起茶壶正往杯子里倒了茶水,又将茶杯端到温明庭面前,温明庭见他动作不慌不忙的,心里便急了,她问,“除夕夜你都不在国内,阿纾一个人去陆家凑什么热闹?还发生了那种事,我真是想掐死那个女明星的心都有了。” 这还是温明庭难得激动的时候。 顾寒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眸光看了眼摆在老太太面前还冒着热气的茶,他笑笑,“您喝茶,听我慢慢跟您说。” “我不喝,你直接说吧。” “阿纾跟季沉一起去的,怎么算是凑热闹?”顾寒生喝了一口茶。 见温明庭就这么望着他,顾寒生扯唇,“陆……陆总订婚日,圈内震动,顾氏聊表心意,阿纾和季沉一起不算凑热闹吧?顾氏的老板娘亲自去陆氏表达祝贺,于两家的关系来讲也有好处。” 说完,顾寒生低头放杯子,低垂的眉眼间有冷冽的表情闪过。 温明庭冷哼了声,“你跟阿纾的事情现在都没公开,我看网上那些话都说的可难听了,什么词都来了!” 有说凉纾是顾寒生的新欢、情人各种说法都有。 “以前商界里那些老朋友还在问,说你什么时候结的婚,问怎么没办席,又问什么办?”温明庭叹气,语气里难免增了些无奈,“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这些我也不敢随便应承,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做什么?” 顾寒生眸也寒了些,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份离婚协议。 虽然已经被他给撕成了碎片,但始终是膈应的。 他道,“没有刻意藏着掖着,这事您别管,我有分寸。” 老太太接着冷哼,给他甩脸,“难不成阿纾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不成?结婚了还三番五次地跟女人闹绯闻,这次可倒好,她本人都成了被人说三道四的了,你——” 温明庭第一次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顾寒生,嘴唇动着,欲言又止的样子。 可最后她还是没能忍住,看着他,说,“你是不是还惦记着虞山别墅那个女人?” 问完,也没见顾寒生有什么反应,温明庭攥了攥手,紧紧盯着他。 顾寒生摇摇头,双手搓了一把脸,道:“妈,我跟阿纾的事您先别操心,行吗?” “这怎么行?你们这样下去我还怎么抱孙子?眼看着一天天的我就越来越老了……” 说着温明庭眯了眯眼,“前两天你一个姨过来拜年,好家伙,还把她那乖孙也抱来了,十来个月大的孩子哟,长得胖嘟嘟的,见人就开始唠嗑,那给我羡慕的啊。” 然后话题就扯到了顾寒生身上,“你也老大不小了,这年关翻过你就三十一了,你爸在你这个年纪你都会背古诗三百首了。” 自古来,催结婚催生这个话题不管在什么样的阶级都存在。 顾寒生自是没想到这结了婚之后老太太竟是催得更加厉害了。 他侧头看着她,眼眸深处有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笑着说,“是哪家的姨?回头我让他们不要再过来拜年了,要过来也别带乖孙,免得让老太太眼馋心馋,若是高风亮节的温女士一不小心被嫉妒冲昏了头脑,那真是我顾某人的罪过了。” 什么眼馋心馋,什么高风亮节…… 温明庭本来心里一肚子怨气,愣是被他一番不着边际的话给化解了。 她摇摇头,“你简直……也不知道阿纾看上你哪点,要我说,你浑身上下真是没一点儿好!” 这不过是气话。 顾寒生是什么样的人外人有目共睹,而在温明庭心里这辈子最在意的有顾寒生这么个儿子吧。 温明庭的气消的差不多了,顾寒生往自己杯子里续杯,他问,“您怎么知道阿纾那天晚上出事了?” 他身边的人顾寒生很清楚,这样的事,绝对没人敢通到老太太面前。 而商界里往来的人,曾经跟温明庭有一些交情的人自然也不敢贸然将这事告诉她,毕竟还有顾寒生在前面横着呢,这些人不敢在老太太面前乱嚼舌根。 现在顾家顾氏谁做主,很显而易见,没人敢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 温明庭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里头有一股戾气在环绕,她说,“还不是景行那小子,初一那天我正生气呢他就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了,气冲冲地要找你,后来就都看到了。” 男人半阖眸,他冷嗤,“他倒是挺关心的。” “这孩子最近一直奇奇怪怪的,自从上次从家里跑出去,我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愣是没接,后来景遇说这臭小子在朋友家里住了大半个月,简直太叛逆了。” 说起景行温明庭就直摇头。 “阿遇说这孩子喜欢上了一个什么女孩子,可能他没追到手吧,所以一直颓靡着呢,你有时间你也管管他,或者替他把把关,看看这女孩子怎么样,若是能有个女孩子管管他,也不错……” “妈——”顾寒生淡淡地打断老太太的话,语气有些冷漠,“把什么关,他那样,有女人喜欢他算瞎了眼。” “……我怎么觉得阿行跟你怎么都不对盘呢?” 顾寒生刚刚在温明庭说话的时候又在剥桔子,却不小心就捏烂了一个,他起身朝洗手间去洗手,还回头看了温明庭一眼,“哪里不对盘?” 至于哪里不对盘,温明庭可说不上来。 稍微再晚点儿,顾寒生要回医院,温明庭担心阿纾的伤,就要一起跟过去。 但被顾寒生拒绝了,理由是:“阿纾精神还不怎么好,加上对您心有愧疚,您若是过去指不定得给她造成多大的心理压力,加重伤势那就不好了,再过些时日,您再去。” 温明庭不吃他这一套,“这孩子有什么可愧疚的……” 但最终,顾寒生还是没让温明庭跟他一起,车上,他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平安符唇角莫名柔和了些。 严寒的天,老太太去庙里给她求一个平安符,也是有心。 回医院的路上,顾寒生接到景遇的电话。 景遇很明显是来兴师问罪的,话语直白,格外开门见山,“新闻我都看到了,你跟那女的怎么回事?” 顾寒生对“那女的”三个字有些不悦,他没说话。 “顾寒生,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那位凉姓女子不是阿行喜欢的女人么?怎么现在成了你的女人?”景遇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八卦上什么样的言辞都来了,甚至还有人说那女人是顾寒生的妻子。 妻子? 那个劣迹斑斑、讲话傲慢至极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好处的女人是他景遇的好友顾寒生的妻子,这简直天方夜谭。 谁知道,景遇话音刚落。 电话里男人的嗓音温淡冷沉,语调十分平缓,他道,“景少爷是对我太太有什么赐教么?” 第122章 无题 景少爷是对我太太有什么赐教么? 景遇冷不丁地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冷声道,“你什么时候领的证?” “不巧,也就比你早一个月。” 景遇惊诧,“你们十一月份就搞上了?” 顾寒生对“搞”这个字也不太满意,他再度蹙眉,嗓音依旧轻淡,“告诉阿行死了他那条蠢蠢欲动的心,再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幺蛾子我唯他是问。” “原来他妈的罪魁祸首是你?顾寒生,你好样的!”景遇在那端咬牙切齿地道。 说着景遇还不解气,他冷笑,“顾寒生,那个女人有哪里好你告诉我?罂粟都比她要温和吧,啊?你放着家世背景好看的女人你不要,非要走这么一条路,什么意思呢?” 顾寒生脸色并未有任何起伏,他只勾了勾唇,“如今的景太太可不就是家世背景都很好看那一类?但我怎么听说你景少爷就是背着出轨的骂名也要满世界地找一个女人呢?” 被冲戳到痛点,景遇心头瞬间一股郁结的火气窜上心头,甩了两个字出来,“挂了。” 顾寒生眯起眸,淡淡地提醒他,“景遇,早知今日,你当初又结什么婚?害人害己。” …… 景遇大婚那天没回家。 婚宴结束后,他跟顾寒生去皇城喝酒了。 后半夜,顾寒生走了。 景遇就歇在皇城会所高层的套房里。 醒来是在第二天下午,景遇一共接收到两个噩耗。 老爷子去世,这是其一。 他出轨了,这是其二。 对,结婚的第一天,新婚之夜他不是和妻子度过的,而是和一个他连脸都没看清的女人。 除了脸,其他地方他印象深刻。 比如那女人冷白的皮肤,纤细笔直却有力的双腿,细得跟没骨头似得的腰,另外还有那一头颜色像海藻、触感若丝绸的长发。 她太白了。 迷离的夜里,室内光线昏暗,唯有那冷白的皮肤格外撩动人心弦。 景遇见过太多女人,但他在见到那晚那女人时,闹钟浮现出唯一一个能她媲美的女人是凉纾。 那晚他喝了一些酒,没到烂醉不醒的地步,但是眸光始终是迷离的。 在后来的纠缠里,他满脑子都只充斥着女人意味不明的声音。 后来第二天,他看着白色的床褥上那一抹鲜艳的红色,景遇破天荒地陷入了沉思。 旁边的柜子上放着半杯水,杯口有一个浅浅的口红印,旁边是一盒拆开了的避孕药,一共两颗,现在还剩下一颗,很明显是被人吃了一颗。 而杯子底下还压了一张红色的人民币。 人民币下面还压着一张便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句简短的话:一百块足够配你的技术了。 这话当场气的景遇将那个还剩下半杯水的玻璃杯给砸了。 若是旁人知道,定要骂他一句渣男。 新婚之夜和他睡的人不是妻子,而是一个陌生女人,事后醒来,景遇没有半点愧疚,相反的,在以后的夜深人静的日子里,他想将那个女人揪出来的心思愈演愈烈。 到最后已然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却不曾想,这事顾寒生竟知道。 …… 顾寒生回到医院,凉纾已经吃了药睡下了。 时倾没多做停留,在老板来了之后她便走了,走之前她还顺带看了看顾寒生的脸色,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天幕渐黑,病房里光线适宜,不暗也不亮,适合她休息。 他跟往常一样,轻轻地拖了一把椅子坐到病床旁边,静静地盯着妻子的容颜。 这一觉凉纾睡到了晚上八点。 醒来时病房里很安静,不见顾寒生的身影。 她看着天花板静静地平复自己刚醒来激烈的心跳。 过了十分钟,顾寒生走进来。 见她醒着,他上前来,俯下身探了探女人光洁的额头,眼眸又黑又深,“睡得有些出汗,要不要先洗漱?” 其实她还能怎么洗漱,只能擦擦身体罢了。 凉纾觉得身上确实黏糊糊的不舒服,她嗯了一声,又看着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五六点钟,当时你还在睡。” 凉纾心里忐忑,她不知道他看没看道曾经她放在他书房里的东西,因为顾寒生的反应实在是太平静了。 平静到好像这件事不曾发生过一样。 顾寒生伸手将她脸颊两边汗湿的发给拨开,又低头亲了亲她的唇,凉纾将头往旁边一偏,于是这个温柔的吻就落在她脸上。 她在男人深邃又带着点点不悦的目光中眨眨眼,表情生动鲜明,“顾先生,我好几天都不曾好好刷牙了,我自己都嫌弃我自己。” 下一秒,顾寒生手指掐住她的下巴,唇直接盖上来,凉纾讶异,也是猝不及防,她没想到他突然这样做。 就在自以为自己逃过时讶异地张唇。 却不成想反倒为他做嫁衣。 便一路没有阻隔,攻城掠地。 凉纾呼吸渐重,他空闲出来的那只手按着她的藏在被子里的手臂,于是凉纾基本上是动弹不得的状态,只能任由他。 顾寒生很有分寸。 在她觉得喘气不上连伤口都要开始痛时放开了她,他低头很满意地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这样脸色总算不那么苍白了。” 凉纾在平复呼吸,没工夫理他。 但实际上顾寒生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双眼有些红,脸色还有些怨念。 那样子凉纾不陌生,所以她狡黠又无奈地笑了笑。 男人摸摸她的脸,“欠我的,我先讨点儿利息,等你好了再加倍地补偿回来。” 言辞之下,是一幅格外旖旎的画面。 只要他在医院,照顾凉纾的事基本上都是顾寒生亲力亲为。 譬如给她擦拭身体。 刚开始凉纾觉得难为情,想让曲桉代劳,但顾寒生一句话就将她堵了回去,他说,“曲桉了解你的身体还是身为你丈夫的我了解你的身体?” 刚开始是会别扭,但后来也就习惯了。 做事认真的男人,不敢什么时候都是吸引人的。 一如此刻的顾寒生。 中途,凉纾抬头借着灯光朝他看去,男子容颜实在是过于优秀,神情专注时,眸底似乎闪着光。 他正挽起衣袖手里拿着温热柔软的半湿毛巾给她擦手,动作温柔,肌肤与肌肤的接触间,凉纾似乎感受到了温柔缱绻的错觉。 兴许这不是错觉。 凉纾盯着男人菲薄的唇看,随后突然挽唇笑了笑道,“这一刻,我总觉得顾先生是喜欢我的。” 手上动作微顿,他看了她一眼,反问她,“仅仅是这一刻?” “结婚以后,你似乎一直都很宠我。”凉纾淡淡地做着总结。 这只手擦完了,顾寒生换她另外一只手。 他太太的手指好看,细长细长的,很白也很骨感,手指很软,但某个指节处有薄茧,也是她的特别之处。 除夕夜赶往陆家的路上,季沉在电话里一脸严肃地说,“先生,您做好心里准备,太太现在是……陆总的未婚妻。” 短短一句话,就已经将目前的形势给说清楚了。 他当时脸上的表情还没转换过来,顾寒生清楚地记得那是迫切跟喜悦。 往常除夕都是他跟温明庭一起度过的,但今年不一样。 今年的意义又大了一些,因为今年是三个人,他和妻子一起跟母亲一起跨年守岁。 这些词组合起来,它们有两个字:幸福。 后来季沉一瓢冷水泼在他身上。 初闻这个消息,顾寒生仿佛在这个天气里被扔进冰湖里。 而对于秘书时倾来讲,听闻这个消息却好似有人往她身上泼了滚烫的开水,烫得她外焦里嫩。 财经界的冷美人陆瑾笙要娶娱乐圈的女人,时倾顶多觉得会觉得遗憾,因为这女明星时倾觉得完全配不上陆瑾笙。 而财经界的冷美人陆瑾笙要娶顾寒生的太太,时倾简直觉得惊悚。 所以在车上,她尽量不去看后座上男人是什么表情,连抬眸看一眼后视镜的勇气都没有。 那个时候,顾寒生心里什么情绪都有。 愤怒、不解、震惊、寒心、生气一起像一团被揉乱的线一样将他心脏全部缠起来。 凉纾身上秘密很多,她有好几副面孔。 但跟陆家相关的那一副面孔,她从未露出来。 顾寒生自然是生气的,但生气之余,有些事情露了苗头出来就很容易查了。 所以现在他知道了,他太太一直都在很努力地生活,就像她这双手,指节带着茧,但是手指好看。 给她擦手的时候,顾寒生发现了凉纾指甲长了些,他找来指甲剪,坐在一旁拿着她的手指帮她修剪指甲,“你别动,否则剪到肉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于是凉纾不动了。 她想跟他说说话,说什么都可以。 凉纾问他,“你想我跟你说说陆家的事情吗?” 顾寒生怔住,抬眸睨了她一眼,有些板着脸,“若是不想说就算了,”停顿下,顾寒生补充,“我能查。” “我知道,但我想将这件事给顾先生说。” 听着指甲钳剪动指甲的声音,凉纾闭了闭眼,似乎是在思考应该从哪里说起。 迟迟没听到凉纾的声音,顾寒生瞧了她一眼,薄唇微抿,“不说了?” 凉纾摇摇头,忽然问他,“顾先生平常做慈善吗?” 说完,她笑了,叹气道,“我倒是忘记了,顾先生每年以老太太的名义捐了多少钱多少物资出去,连希望小学都盖了不少座了,是个财大气粗的大善人。” 男人没搭腔,等着她继续说。 “顾先生要多行善事,倒不用舍近求远,咱们本地就有不少孤儿院,没……算计你之前,我经常去福利院看他们,他们其中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残缺的,但他们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只是心思敏感。” “我是从那里走出来的,我懂他们。” 说到这里时,凉纾明显见顾寒生停了停,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她笑笑,说,“所以你看,要是多关注福利院的孤儿们说不定将来里面的某个小女孩子就成了自己媳妇儿了呢。” 这话逗乐了顾寒生。 他说,“我从不标榜自己是好人,但跟变态的程度比还是差远了。” 他一个三十来岁的人就算做慈善做到孤儿院去还惦记几岁十来岁的孩子,那不是变态是什么? 凉纾嗯嗯嗯地点头,她叹了口气,“是的是的,顾先生自是看不上孤儿院的人当做自己的顾太太,只要你想,多得是名门望族家的女儿们上赶着巴结你,环肥燕瘦,什么类型都有。” 他看着凉纾绝美的眉眼觉得岁月静好,同时也觉得有些稀奇,所以他挑眉笑道,“顾太太这是在吃醋?” “没有,”凉纾微微一笑,“我进陆家那年,十三岁,是作为百来个孤儿中脱颖而出的幸运儿进去的,同一个院的小朋友都很羡慕我,他们说陆家是大家族,很有钱,我进去了以后有吃不完的好东西穿不完的新衣服……” “连院长都是那么说的,我信了他们话,离开福利院那天,正巧赶上年关,我在那里吃了很丰盛的一餐才走的,那些食物是陆家送的,大家都说沾了我的光,还有人说要拥有像我一样的运气。” “他们都说的对,陆家很有钱,陆家是名门望族,宅子很大,连佣人都有自己的独栋别墅,每顿饭的饭菜都很多,也有漂亮的衣服穿,还有很好的学校上,但有一点他们都不知道,陆家会吃人。” “我在陆家生活了五年,十八岁那年遇到姨妈,姨妈对我很好,但同时也对我很坏,可远没有陆家那些人坏……” 顾寒生早就不剪指甲了,他将指甲刀放在一边,握着她的手。 “我将夏鸣玉的裸照用那样的方式抖出来,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很坏?”凉纾看着顾寒生。 男子眉眼温润,眸色如水,他答:“坏吗?”跟着他又说,“我觉得刚刚好。” 凉纾悠悠地叹气,“那天晚上如果程歌苓不给我一刀的话,我后面还有更坏的,可惜……” 可惜什么她没说。 可顾寒生却低眸的瞬间,眸子阴寒了不少。 凉纾知道自己近期的动作都瞒不住他,所以她将搜集证据的事情也简单地跟顾寒生说了,顾寒生听完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关于过往,她省去梁奚音跟陆遥的那部分。 顾寒生非一般人,但对于她身上的传言,凉纾不确定让他知道了之后他会怎么想,所以算了。 毕竟江平生死之后,她也怕了。 怕自己真的生来就被诅咒,逢人便克,尤其是至亲之人。 既然提到了程歌苓,凉纾就算再不想面对这个问题,还是得问一问。 “顾先生预备把程歌苓怎么办?” 在凉纾心里,她挨刀出自陆瑾笙的意思,但顾寒生不知道,在顾寒生眼中,就仅仅是程歌苓发疯捅了她一刀,仅此而已。 顾寒生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多作回答,他只是轻描淡写地问她,“你希望看到什么结果?” 程歌苓怎么样凉纾都不在意,毕竟罪魁祸首也不是她。 她答得很简单,“都行。” 顾寒生点头,“嗯,已经报警了。” 这天晚上,凉纾跟顾寒生吐露过往顾寒生并不见得有多释怀,只因她字里行间没有提过一句陆瑾笙。 某个瞬间,他很想问问她:作为陆瑾笙的未婚妻她是什么感想? 她说通了,但某些事情好似还是像隔着一层刺不穿的纱,所以顾寒生甚至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在装傻。 罢了,她能走出这一步已经是进步了。 …… 又过了两天,温明庭来医院看凉纾。 见她脖子上带着自己去寺庙里给她求的平安符,温明庭拍着她的手说,“这下好了,时时刻刻都把这个东西戴在身上,那些邪物都不敢接近你,我们阿纾以后也就都会平平安安了。” 凉纾还没说话,倒是顾寒生安慰温明庭,“妈您别担心,这次只是意外。” 温明庭狠狠瞪了顾寒生一眼,“还不是都赖你,你要是早点赶回来,你媳妇儿至于遇到一个疯子?” 面对老太太顾寒生一向没有什么脾气,他忙剥了一个橘子递给她,“您吃点儿水果清清火,有问题都赖我,但在阿纾面前还是给我一些面子。” 凉纾不知道顾寒生是怎么将自己出现在陆家的事圆过去的,但看老太太一脸关心她的模样,估计老太太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就当她是发生了意外。 至此,凉纾心里愧疚感更大,身为妻子,她不称职。 身为儿媳,她更是不称职。 这些日子,顾寒生为了方便照顾她,早前将工作都搬来了医院,那时候是旧历年的春节,公司正处于节日,那倒也说得过去。 但后面,顾氏堆积的公事太多,他不得不回公司。 于是便有了他白天去公司上班,中午还得回医院陪她吃饭,下午又去公司,晚上睡在医院,如此循环往复。 凉纾不愿他这么累,让他白天不要过来了,或者白天过来一趟,晚上回零号公馆好好睡觉,换成曲桉守着她也是一样的。 但顾寒生非但不愿意,并且态度很强烈。 凉纾只得叹气,她看着站在窗前接完电话走过来的男人,她语气十分无奈,“顾先生的脾气真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这也不听那也不听,我就在这里,也跑不了。” 这还真的让凉纾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顾寒生很爱她一样。 医院其实很不方便,他连好好洗个澡都没有那条件。 凉纾极少接触电子产品,心境也练出来了。 晚上她睡不着,顾寒生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给她念童话故事,男子嗓音低沉沙哑,纯英文的字眼从他口中发出,格外好听。 这晚也是这样,顾寒生给她念完一则童话故事,若是往常这个时候她多半已经陷入了沉睡,但这次他合起书低头去看她时,却直直地望进女子如水一样清澈的眼中。 凉纾的眼睛会说话,这么望着他的时候,顾寒生觉得心脏那处似乎落满了柔软的尘埃。 他没忍住,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这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不能对她做什么,所以只能将自己的满腔热情寄托在这个深吻里。 等她气喘吁吁地窝在他怀里时,凉纾揪着他胸前的一颗扣子把玩,目光落在男人衬衣袖口那多紫色的鸢尾花上,说话时,她已经将目光给移开了。 她还有些喘气,所以说的很慢,“明天开始你回零号公馆去睡,好吗?” 他不说话,只是拥着她。 凉纾眨眨眼,“医生说一个月就可以出院了,也不过还有十来天,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不用守着我,除夕夜的事真的是意外,顾先生不用太自责,加上这里有曲桉还有许山海跟李棟,你在这里我会焦躁。” “病房就这么大,你每天晚上都在沙发统领就着,白天还要忙工作,我听时秘书说你们在盛顿城那半个月为了赶时间本来就没好好休息,这么行呢?听我的,你回去睡吧。” 他看着她,忽地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凉纾知道,顾寒生这是答应了。 虽然说是答应回去了,但白天他还是要过来,然后一周有两三天他仍旧守在医院里,剩下的时间就曲桉陪着她。 某个晚上,顾寒生不在医院,曲桉在这件病房的外间,那里是客厅,可以摆放下一张折叠床,曲桉守着她的夜晚她便在那儿休息。 深夜,凉纾睡得不太好,做了一个不算好不算坏的梦。 醒来,床边站着一道黑影。 凉纾大惊,刚想喊人面前却出现一道阴影,男人俯身伸手捂住了凉纾的嘴。 她瞪着眼睛,目光直直地望进他漆黑的眸里。 昏暗的光线下,凉纾视线慢慢清明,勉强能够看清楚陆瑾笙的脸。 他的手很凉,如他这人。 陆瑾笙放开手,低头看着她,五官隐匿在朦胧的光线里,分辨不出他的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凉纾胸口起伏,盯着他。 第123章 忍 陆瑾笙深夜突然来医院,目的不明。 在他伸手掀凉纾被子的时候凉纾冷不丁地问,“你是觉得那一刀没弄死我,所以今天又过来补一刀吗?” 这时,那只不过刚刚触碰到被褥的手微微一顿。 陆瑾笙睨着她,一旁睡眠灯的光影落在男人一半面庞上,给人一种极度不真实的错觉。 他没说话,继续掀她的被子,凉纾心跳如擂,五指攥着床单,“陆瑾笙,我喊人了你信不信?” 余光中,男人另外一只手藏匿在大衣的袖子里,房间里黑漆漆,袖口处也黑漆漆,但凉纾总觉得他袖子里藏了一把刀。 他压根不惧怕她的威胁,依旧我行我素。 “陆瑾笙!” “在呢。” 女人纤瘦的身体在宽大的病号服里显得更加羸弱,瘦得没几两肉,不过蓝白条纹相间的病号服下,是看不清到她的伤势的。 所以陆瑾笙掀开了她的被子还不算,还动身去掀她的衣服下摆。 他似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情绪不明,“不是结婚了么?他对你不好?怎么还是这么瘦?” “你赶紧给我出去!” 陆瑾笙身体一顿,随后还是伸手掀开了她的病服下摆,昏暗光线下,女人纤细的腰身处缠着厚厚的白色的绷带,中间偏下某个部位有着淡淡的药水的痕迹。 凉纾身体僵硬,身体在发抖。 他勾了勾唇,看向她,眼神凉薄,“你抖什么?” “陆瑾笙,你到底想怎样?” 陆瑾笙人很高,这么站在病床前,整个空间就显得逼仄了不少。 他在凉纾似惊恐似无奈又愤怒的语气里慢慢伸手朝她腹部伤口的位置而去—— 凉纾还是怕了。 她身体往后缩,想张口喊曲桉的名字,陆瑾笙看穿了她的意图,笑了笑,“别喊,没用。” 见她还要乱动,陆瑾笙伸出另外一只手按着凉纾的肩膀,这时她才恍然,原来他这只手没拿刀。 但男人一只手掌已经放在了她腹部,掌心之下,就是她的伤口。 他手掌很大,并拢在一起时,指节修长,也很好看。 陆瑾笙低头静静地看着她的腰腹处,垂首间,能让人看清楚他过于纤长的长睫,眼睑下方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阴翳,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又勾了勾唇,冷沉模糊的嗓音好似喃喃自语,“我到底想怎样?” 说完,他手掌用力,凉纾虽然还没感觉到疼,但她很紧张。 “陆瑾笙,你没让我死成是你没本事,现在这样又算什么?还是说,你是来为陆家人报仇的?” 他看着凉纾,“报仇?” 男人放开手指,低头盯着她的脸看,将她脸上的所有情绪都收入眼底,良久,才说,“是该报仇。” 陆瑾笙俯身站在病床前,伸手将衣服给她拉下来,又将被子掀过来好好地盖在她身上。 动作小心翼翼,甚至给凉纾造成了一种他格外珍视的错觉。 这可是陆瑾笙。 憎恨了她十多年的人。 他上前一步,伸手想去碰她的头发,不过刚刚执起一缕,凉纾将脸往旁边一偏。 这一偏,陆瑾笙看到了和黑发纠缠到一起的一抹银色。 男人眸色发暗,手指精准地抓住那个东西,牵扯间,凉纾头发一疼,加上项链也就只有那么长,所以她不得不转过脸来。 陆瑾笙静静盯着手指间的这个小玩意,极其简单的铂金质地戒圈,内里什么都没有,连名字这些都没有,很简单。 但就是这个东西,让陆瑾笙红了眼。 简简单单的戒指,跟顾寒生手上那个是情侣戒。 真是讽刺。 他用力一扯,扯不下来,这个动作却让凉纾一疼,她伸手抓住陆瑾笙的手,用力掐着,“陆瑾笙,你疯了吗?” “呵,凉纾你聪明了。” 她伸手一拽,将他手上的戒指拽了回来,重新塞进脖子里,随后冷嗤,“这你应该不是第一天知道,陆瑾笙,你那天晚上没程歌苓弄死我,现在更是不可能了,赶紧离开这里,否则……” “否则你要怎样?”他站直身体,低头看着她。 “否则你死定了,我丈夫是……” “顾寒生是么?”陆瑾笙唇边荡漾出淡淡的笑,有些阴森,“凉纾,没有什么顾寒生,十一年了,你以为你能摆脱得了我?” 凉纾盯着他,“但我如今确实是顾寒生的妻子。” “那又怎样?” 陆瑾笙讲这话狂妄自大到了极点,谁都不放在眼里。 他单手插在裤袋里,居高临下地睨着凉纾,眼眸极其幽黑,像窗外的夜色,他漫不经心地启唇,“我要你,你就是死了我也要将你从黄泉路上抓回来。” …… 像是一场无声的宣战,这天晚上,陆瑾笙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病房里,行为莫名其妙,说的话也格外的莫名奇妙。 凉纾刚开始以为他是来补刀的。 后来发现,他好像仅仅只是来看看她的伤口,然后便离开了。 但凉纾想出院的愿望却格外地迫切。 不知道陆瑾笙用的什么方法瞒天过海,但顾寒生确实不曾知晓陆瑾笙来过医院。 一月份,伴随着那场震撼上流圈子的事情成为大家酒肆闲饭后的消遣,虞城金融圈子也开始发生近乎翻天覆地的变化。 闻名华尔街金融城的霍氏集团舍弃庞大的海外市场,入驻虞城,几乎是一夜之间,成为虞城继四大家族企业后又一名不可忽视且扎根牢固的企业,并且坚不可摧。 这件事过于震惊,连续多日占据了虞城财经报纸巨大的篇幅版面。 同一时刻,霍氏集团的掌权人霍起庭成为大众热议的对象。 三十多岁英俊多金的男人,甫一回国,便陆陆续续跟虞城各大企业都敲定了合作意向,涵盖了各行各业。 …… 凉纾住院一月余,在三月初出院,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已经是四月底快五月份了。 四月,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 零号公馆上下开满了这个季节才有的花,满眼望去,到处都是绿色。 凉纾第一次出去放风是四月中旬。 腹部的伤口愈合得很好,养伤的日子顾寒生没少变着法子调养她的身子,从食材到药膳,每一样都下了功夫。 刚出院那一个月,温明庭怕人手不够,顾寒生都每天要忙工作不能很好地照看凉纾,所以还来零号公馆住了一个月。 凉纾那时候每天勉强能被人扶着下地走几步,每天的活动区域也仅限于卧室。 顾寒生每天都很忙,尤其是自凉纾出院以来。 偶尔就算是在家里陪她也电话不断,办公地点更是从书房搬到了卧室,而凉纾也是从回到零号公馆后才开始重新接触电子产品。 姨妈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陌生的号码。 某天顾寒生就在卧室里用笔电收发回复邮件,凉纾在看报纸,财经类娱乐类的她都看,全靠顾寒生之前对她的严苛要求,她现在财经报也看的津津有味。 当翻到某一张报纸时,凉纾挑了眉,抬眸朝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看去,“这个叫霍起庭的人,还蛮……” 一道不是很友善的目光蹭地朝她射过来,女人即使悬崖勒马改了口,“蛮能干的。” 顾寒生不搭腔,起身从她手中抽走了报纸,转而塞了一个平板给她,“看会儿电视。” 凉纾悠悠地叹气,“我觉得我肯定胖了。” 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腰。 顾寒生顺带为自己讨了些福利,看着一脸燕红的女人,“长点儿肉好,我不喜欢摸着的时候跟竹竿差不多,那多没意思。” “嗯……” 说到这个问题,凉纾耳根子有些热。 现在是两人同床共枕,晚上难免会遇到一些尴尬的事情,但她身体没好,不能做那事。 每每顾寒生忍不住或是苗头不对后,他先是按着她亲了又亲,随后翻身下床去浴室重新洗个澡。 这样的次数多了凉纾也于心不忍了。 某天晚上他又要下穿冲澡时凉纾突然拉住了他的手,睁着很是无辜的眸望着他说,“要不然我帮你?” 帮? 顾寒生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低头看着拉着自己的这只手,挑唇问,“你要怎么帮?” 她眨眨眼睛,“这个。” 说完,她将自己的五指举起来。 …… 这样几次之后,又是某天晚上,凉纾躺在一边平复呼吸,左手揉着自己的右手,然后抱怨,“我手累死了。” 这样的方式他不能尽兴,所以时间上难免就长了不少。 顾寒生抱着她亲了亲,半开玩笑道,“那下次不用手了。” 凉纾只当他是心疼自己,却不曾想,这男人足够坏,不用手自然有其他的法子折腾她。 再有一周,大概三月中旬的样子,顾寒生开始真正忙起来了。 温明庭便在这个时候搬来了零号公馆,婆媳俩相处得很不错。 凉纾基本上一天都待在卧室里,于是温明庭也是。 有一天却不巧,温明庭打开床头柜找个什么东西,然后看见了那满满一柜子避孕套,她顿时愣住了。 凉纾当时正扶着沙发站在落地窗前,喊了两声妈没人反应,她回过头一看,见温明庭蹲在床头柜前盯着里面,凉纾脸倏然间一红。 温明庭又连忙拉开另外两层的抽屉,也是满满两屉子计生用品。 这个时候凉纾简直无地自容,她正想转过身去当做这一切什么都没发生。 然而温明庭这个时候起身,直直地跟凉纾的目光对上,温明庭有些难以启齿,但事关……她问凉纾,“阿纾,你们还一直避孕呐?” 照这样下去,她怎么可能报的上孙子呢。 亏顾寒生之前还说什么一切顺其自然,这抽屉里放的避孕套一年都用不完吧? 这还怎么顺其自然? 老太太觉得自己心态崩了。 她看着凉纾,那目光让凉纾避无可躲,她揪着沙发靠背,慢吞吞地说,“我们……妈您误会了,那平常也没用几个,你看几乎都没动过几个……” 越说越乱。 温明庭悠悠地叹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呐,我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太太还怎么陪着你们熬哟,太不省心了。” 虽是这么说,但温明庭也没有责怪凉纾的意思。 怕她难堪,跟着找了两个话题也就将这个事给岔过去了。 晚上顾寒生回来。 温明庭坐在客厅里等他。 顾寒生见老太太坐在沙发上,他走到她旁边坐下,随手将外套放在一边,问她,“妈,您在等我?” “我问你,你之前说要孩子是不是在糊弄我?”温明庭板着脸,并没有给顾寒生好脸色看。 男人勾唇,声线低沉好听,“这事顺其自然,我骗您做什么?” 温明庭伸手,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皱眉道,“你还跟我在这儿顺其自然呢?那一抽屉的避孕套,我今天可看见了,阿纾脸皮薄,我只问你,你到底怎么想的?” 顾寒生脸色如常,接过曲桉递上来的水,也没喝,就放在一边,他说,“孩子这事,自然是越快越好。” “那……” “之前是阿纾身体不好,现在调养得差不多了,那些我也用不上了。”顾寒生颇严肃地说。 温明庭瞪了他一眼,“那你何必买那么多堆着,吓得我……” 顾寒生搂了一下老太太的肩膀,在温明庭看不到的地方眸子寒了好几个度,他道:“妈,我现在比您还要着急要孩子。” “我上去看看阿纾。” 温明庭摆摆手,“去吧去吧。” …… 楼上,凉纾正在喝曲桉给她准备好的牛奶,听见开门声,她望过去,见是顾寒生,凉纾松了一口气。 他还穿着衬衣西裤,身子挺拔,长腿几个迈步便到了跟前。 凉纾顺手将手中的喝到一半的牛奶递给顾寒生,又看了眼他身后,这才开口问,“妈呢?” 男人随手将牛奶杯子放在一边,揽着她的肩,“在楼下看电视呢。” 她点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顾寒生问。 凉纾侧头看了一眼床头柜,又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指了指床头柜,说,“要不你找机会将那些东西都扔了,看着糟心。” 知道她是因何而糟心,但顾寒生偏偏不顺着她。 男人挑眉,不解地问,“好不容易屯了些,都还没用多少,扔了多可惜。” 凉纾咬了一下下唇,“还是扔了吧。” 顾寒生拒绝,“扔了抽屉空出来又放什么呢?难不成又给你放避孕药,乖,别任性,以后我都戴好就是。”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凉纾无奈。 “那你是什么意思?”顾寒生起身,开始慢条斯理地解着自己衬衣的扣子。 凉纾伸手扯了两下自己的长发,决定坦白,“老太太今天下午看到那些东西了。” “哪些东西?” “套子。” 顾先生清了两下嗓子,唇线抿着,方又启唇,“老太太看到了就看到了,咱们该用还是得用,扔了做什么,怪可惜。” 凉纾咬着唇,看着他,忽地不说话了。 这时,顾寒生刚刚解完了自己的袖口,凉纾看见他敞开的袖口处盛放着一朵紫色的鸢尾花,这个时候倒觉得这东西格外刺眼,她将脸转到一边。 顾寒生停下自己手上的动作,说,“我的意思是,现在扔了,以后还不是要买,麻烦。” 见她还是不说话,男人眉眼间笼着淡淡的笑意,他坐在床边随手拎了一本书放在手上翻着,又看了看她,斟酌着说,“除非现在扔了以后也不用了,那我就答应你,现在把它扔掉。” “不用了那以后用什么?”凉纾顺着就问。 “咱们生个孩子。” 凉纾沉默了,她闻着顾寒生身上淡淡的烟味,掐着手指,抬眸看着他,“那你把烟戒了。” 她知道顾寒生是大烟枪,酒都是其次,烟绝对少不了。 忙起来的时候,一天几包烟不在话下。 烦躁的时候更是离不开烟,简单来讲,烟就是他第二条命。 两人目光对视着,凉纾笃定他不会同意戒烟,所以心里没什么起伏,就觉得自己赢定了。 却不曾想,顾寒生眼睛里有着明显的笑意,他问她,“我戒烟咱们就生个孩子?” “反正要生孩子顾先生至少得先把烟戒了,这是前提。” 他笑笑,很好说话的样子,伸手将她的手捉到自己手心里握着,又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点头道,“行,那就戒烟。” 还没等凉纾有任何反应,顾寒生已经起身拨了内线电话,“曲桉,你带个佣人上来。” 凉纾不解,“你干什么啊?” “扔套子呢,我真是守得云开见云明,顾太太都同意生孩子了,我可不得立马将这些东西给扔了。” 顾寒生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得你身体彻底好了至少都是两个月以后去了,那个时候烟也戒掉了,正好。” 凉纾总有一种被坑了的错觉。 果然没一会儿曲桉就带着人上来收拾,动作十分迅速。 凉纾心头堵着一股气,她看了一眼叉腰站在一旁的男人,问道,“顾先生真的能戒烟成功吗?” 曲桉站在一旁闻言,看先顾寒生,也是太惊讶了,所以才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先生要准备戒烟了?” 男人嗯了一声,没做多说。 曲桉倒是笑了,看向凉纾,“这是好事啊太太,抽烟毕竟有害健康。” 顾寒生看了凉纾一眼,嘴角噙着一抹笑容。 凉纾扣着手指,心里一点都不痛快。 很快,她又刁难一般地指着顾寒生的衬衣的袖口,“既然顾先生这么将就我,那我喜欢玫瑰花,你以后把要穿的衬衣袖口的鸢尾花都换成玫瑰吧,最好是艳俗的红色。” 换衬衣袖口的刺绣? 顾寒生低头看着她,眉头几不可闻地皱起。 凉纾心跳突然有些快,她希望他借着这件事生气那么这生孩子的事就算了,但私心底却又有些不高兴。 至于这不高兴的情绪因何而来,凉纾没有深究。 但顾寒生只是盯着她,大概几秒钟以后,他轻笑道,“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算难事。” “曲桉。” 曲桉已经走到了门口,又听见顾寒生在叫她,她忙折身回来,朝顾寒生恭敬颔首,“先生。” 男子站在明亮的光线下,俊逸的面庞上是难以遮住的笑容,他大手一挥,颇有风范地道,“将衣帽间所有的衬衫袖口的刺绣全都换了,以后新做的衬衫也一样。” “请问先生,换成什么呢?” 顾寒生看了凉纾一眼,停顿了下,随即说道,“就换成艳俗的红玫瑰吧。” 凉纾,“……” 曲桉哎了一声,恍然又好像想起什么来,她笑着说,“太太曾经给您置办过一件衬衫,上头还有她亲自绣上去的花纹,就按照那个来,您看好吗?” …… 楼下,温明庭去茶水间接了水出来,见到曲桉脸上憋着笑,温明庭问,“怎么了?” 曲桉往楼上看了一眼,回,“刚刚听先生说要准备戒烟了,我想这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 戒烟? 温明庭疑惑,“先生说的?” 曲桉点头,“可不是么,从前向来都是烟不离手的,今天突然就说要说戒烟了。” “看来还是媳妇管用,这平常我是好说歹说让他少抽点都说不通,这下好了,自己就主动要戒烟了。”温明庭摇摇头,走到沙发上坐下。 楼上。 凉纾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低头摆弄着手机,心头还是郁结得很。 半夜里,她腹部的伤口有些发痒,却又不能上手挠,所以便抓心挠肺的难受。 在床上翻来翻去地睡不着。 她动静虽然不大,但顾寒生浅眠,她就才动了几下身子就被身侧的人按住。 伴随着柔和壁灯光线响起的是他低沉暗哑的嗓音,“别乱动,小心碰到伤口。” 凉纾呼出一口气,安静下来之后觉得伤口更加难受了,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一样,她有些委屈,“想挠一挠,太痒了。” 顾寒生轻轻地将她揽在怀中,不让她的手指乱动,说,“不挠。” 她在他怀中动着,两具身体贴的紧紧的,几乎没有什么缝隙,很快凉纾便察觉出一些异常,她叹气,“要不我轻轻地挠一挠就睡觉?” “不挠,忍一忍就过去了,”男人大掌拍着她的脊背,声线有些紧绷,“我陪你一起忍。” 第124章 无题 顾寒生戒烟这事,像一场战役。 家里的烟都收起来了之后,不看不想,工作忙时就喝茶,倒也能对付得过去。 餐厅里吃饭,连温明庭都心疼他,提议,“寒生,戒烟这是大事,不能一蹴而就,要不咱们还是慢慢来,你平常一天一包的量,咱们现在争取两天一包,或者三天一包,控制着来?” 顾寒生拾起筷子,摇摇头,“能戒掉,这不算什么大事。” “可我看你挺艰难的。” 这不是温明庭乱说,下午听曲桉说他在书房处理事情,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什么事,顾寒生在书房翻箱倒柜,却找不到一支烟,这情况曲桉是看清楚了的。 当然,他是顾寒生,自制力异于常人,这烟他既然开口说要戒了,那么就说明一定可以戒掉。 只是过程可能会比较艰辛。 …… 这段时间,时不时就有陌生电话打到凉纾手机里,但这人运气不巧,她偏偏就一次都没有接到过。 四月底,凉纾身体好得差不多了。 老太太在这里住了一月余,自然也看出来了有她在小两口难免会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 稍微纠正一下,可能更加不方便的是她。 顾寒生这人做事我行我素,很少顾及旁人的目光,对他而言,跟妻子亲热是天经地义的事。 所以温明庭私底下撞见过不少次了。 卧室里顾寒生叮嘱凉纾吃药,温明庭想起有什么东西没拿上,上楼去结果就撞见吻得七荤八素的两人,偏偏顾寒生反应如常。 虽然当着她的面没有发生什么大尺度的事情,但她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总归会影响到两人的感情。 于是四月初时,温明庭见凉纾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她寻了个借口就回老宅了。 凉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光的日子。 四月中旬的某天,终是得到首肯出去逛了逛,许山海是司机。 这些日子凉纾的头发又长了不少,养了一段时间,身体终是不似之前那般瘦,但仍旧骨感。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温暖,游走在指尖的光线好似会说话。 凉纾穿着舒适的墨蓝色宽松v领羊绒毛衣,下身是同色系到脚踝的长裙,黑色的长发随意披在尖头,露出来的锁骨跟肩颈很漂亮,黑色的发丝落在上面,一黑一白间给人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 许山海跟她后面,臂弯里搭着凉纾的外套。 顾氏旗下的商场,凉纾进了一家男士衬衣店。 顾寒生的衣橱里从来不缺衣服,什么场合什么类型的衣服曲桉跟时倾都会给他配好,诚如上次千卉带她的那家私人会所的造型师所说,他用的东西基本上都不是市面上人人都知道的大牌。 顾寒生的东西要么是没有牌子,要么这牌子曝光度极少,只给有钱人提供私人服务。 但凉纾还是想再给他买一件衬衣。 她转了半圈,拎起一件铁灰色的衬衫转身看着许山海,“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导购是个有眼力见的,见凉纾选了一件店里最贵的衬衣心里乐开了花,她上前拍马屁,“太太您眼光真是绝了,这件衣服我们店里目前也就只有这一件,” 许山海是专业保镖出身,生的人高马大,面庞虽然远不如顾寒生俊美,但胜在线条硬朗,也算是衣架子类型。 导购看了眼许山海,继续对凉纾道,“这位太太,您先生穿这件衣服肯定帅。” 许山海摸了一把鼻子,脸色有些严肃,“这是我家太太。” 导购一听忙道歉,是这个行业及圆滑的人,到也不在意自己认错了人,毕竟许山海臂弯里搭着凉纾的风衣外套,被人认错也在所难免。 “请您先生多高,方便提供一下大概的衬衣尺寸吗?” 凉纾蹙眉想了想,看了一眼许山海,“嗯,大概一八八?或者一八七?” 导购一拍手,“这位太太,那准没错,能穿的能穿的。” 后来还是决定将这件衬衣给买下来了,不过刷的是顾寒生的卡。 走到累了,她找了一家饮品店坐下,许山海去给她买饮料去了。 凉纾随意找了一张靠窗的位置坐下,也不介意现在的环境,从口袋里翻出那件衬衫拍了一个照片。 她自然是想将这张照片发给顾寒生,却在发送前一秒顿住,她跟顾寒生联系多是电话,偶尔他会给她发短信,但次数也很少,短信内容往往也只有寥寥几个字。 至此,凉纾才发现她连顾寒生的微信都没加。 许山海端着饮品过来,毕恭毕敬地放到她面前,“太太,您要的饮料。” “谢谢。”凉纾看了他一眼,随后示意了一下自己对面的位置,“坐。” 这许山海可不敢坐,他摇头,“不用,我站着就行。” 凉纾看了四周一眼,语气有些强硬,“你站我身后别人会以为咱们是混黑社会的,你坐着吧,我有事问你。” “哎。” 许山海先恭敬地将她的外套放在一边才坐下,姿势标准,那模样很像军人。 凉纾食指敲了敲手机屏幕,问他,“你有你们先生的微信吗?” 她刚刚试着加过顾寒生的电话号码,但系统显示查无此人。 许山海摇摇头,“没有。” 她点点头,手指捏着吸管喝了一口茶,眼睛盯着手机界面,有些惆怅。 后来凉纾还是给顾寒生打了个电话。 下午三点钟,顾寒生刚刚才结束了一个视频会议。 因为没了烟抽,所以咖啡变成了现在办公的必需品,他端起咖啡的同时凉纾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男人眉间的倦怠散了不少,他抬手扯了扯领带,“回家了吗?” “还没,我给你买了一件衬衫,刷的你的卡。” 顾寒生失笑,指尖随意把玩着钢笔,笑了笑,“你刷。” “我还想拍照发给你看看来着,你微信是多少?我加你,然后发你。” “微信?”顾先生剑眉几不可闻地拧起。 这时,顾寒生好像想起来某一天时倾也曾跟他说过“微信”,一个社交软件。 女人在那头嗯了两声,“是多少?我加你。” “我没有。”顾先生承认得很大方。 凉纾一口奶茶还在口中包着,听到他说没有,凉纾不慌不忙地咽下奶茶,感受着唇齿间残留着的香味,她说,“那顾先生现在方便吗?注册一个吧。” 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或者让季助理跟时秘书代劳。” 挂断电话,凉纾看着对面的许山海,有些惊讶,“你们顾先生连微信都没有。” 许山海挠挠头,“太太,其实我没有。” 凉纾虽然竟然,但其实也能够理解。 这世上那么多人,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不一样,有的人用有的人不用,倒也正常。 像顾寒生这类人,跟客户往来,多是交换名片,商业上的往来多是面谈,极少线上沟通。 平常有什么事,都是邮件沟通,倒也不必用微信。 凉纾等了一会儿,手机界面亮起,有消息提醒进来。 是一个来自电话簿的联系人,凉纾点了同意。 她没多说,将刚刚拍的那件铁灰色的衬衫照片发给顾寒生,底下还有一句话:顾先生喜欢这件衬衣颜色吗?我挑了好久。 对话框顶部显示正在输入中。 足足过了一分钟,这条消息才发过来,却只有短短一句话:阿纾,咱们换一个颜色。 凉纾回他:这个就挺好。 又过了半分钟:我正在戒烟。 她发了一个思考的表情过去,便搁下手机,又抬眸看着一边的许山海,“戒烟对一个烟鬼来讲是不是过于残忍了?” 许山海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回她,“相当残忍。” 大概现在零号公馆上下跟顾寒生周边的人,没有一人不知道他在戒烟。 所以为了尽量不去触这位老板的霉头,有顾寒生在的场合他们尽量保证自己不抽烟,免得成为顾寒生的“眼中钉”。 对面,凉纾叹了叹气,说,“我还是把这个衬衫拿去退了吧,买点儿别的给顾先生好了。” 然而凉纾还未起身,就听耳旁传来一道声音,“顾太太。” 许山海比较警觉,拿了凉纾的外套立马起身站在凉纾身边,以身体挡在凉纾面前。 听到这道声音,凉纾侧头,视线里是一个女人,大概三十来岁,看起来比较年轻,穿的也时髦,但不张扬。 “顾太太,我叫施心,是程歌苓的经纪人。”对方主动自报家门,目光灼灼地盯着凉纾。 凉纾拨开许山海,施心顺势坐到凉纾的对面,“顾太太,我联系了您很久,但您一直不接我电话。” 凉纾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抿唇笑了笑,“抱歉,确实不巧,一直没接到你的电话,找我有事?” 原来那个陌生电话号码出自程歌苓的经纪人。 施心面色有些憔悴,想来这些日子没少熬夜,她斟酌了一下才开口,“我是来代程歌苓向您道歉的,对不起。” 凉纾微微一笑,语气平缓,“伤了人,不是随随便便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况且你这个道歉是否来的迟了些?又是否缺了些诚意?她伤的我,你一个经纪人来替她道歉?” 施心一愣,怔怔地看着凉纾。 装修风格很明亮的饮品店,凉纾坐在深红色皮质卡座里,背景是一片红色,穿着质地上乘又柔软的墨蓝色毛衣,长发很随意地披在肩头,化了不太张扬的妆容,气质出尘。 双手半拢在衣袖里,捧着一杯正冒着热气的奶茶,手指皮肤冷白,跟半露的脖颈是一个颜色,十根手指很干净,右手中指上并没有戴戒指。 她这幅模样,完全没有豪门太太该有的雍容贵气。 倒像是一个被人娇养出来的小女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令人艳羡的光。 施心牙齿不小心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有些疼,她语气放低了许多,“顾太太能不能放过歌儿?她当时也是急了,我们歌儿在圈子里是有些嚣张跋扈,但她绝对没有坏心,那天伤您真的是意外。” 凉纾手指摩挲着杯子的外壁,随即慢慢道,“我好像……也没有将她怎样吧?” 说完,她莞尔一笑,低垂着眉眼手指捏着吸管吸了口奶茶。 没等施心开口,凉纾说,“毕竟我之前都半死不活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每天除了发发小脾气也没有别的能力了,哪里能对她做些什么?” 施心手指掐着手心,看着凉纾,“顾太太真的不知道吗?我们歌儿马上就要被收押监狱了,她是明星,如果去坐了牢,这辈子就完了。” “呵……那你可知道,如果她当时再用些力,刀子再进去几寸,我这个人也完了。”凉纾对于施心的话无动于衷,语气平静地陈述。 施心咬咬后槽牙,“说起来,我们歌儿也是受害者。” 凉纾挑眉。 “我们歌儿跟了陆先生这么多年,陆先生有多宠她大家都有目共睹,圈子里时长有老人新人说我们歌儿目中无人,嚣张跋扈,但其实谁不知道这都是陆先生惯出来的。” “所以呢?”凉纾微微一笑,脸色却有些冷,“陆先生这么宠她,她不过捅了我一刀,这对陆瑾笙来讲算什么大事?” 陆瑾笙想为程歌苓打抱不平,想为程歌苓开罪,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施心态度已经没有刚开始的那样平和了,她说,“陆先生宣布订婚,所有人都默认未婚妻的位置非歌儿莫属,但却没想到,陆先生和你一起摆了歌儿一道,他的未婚妻竟是顾太太您!” “顾太太”三个字,施心格外加重了语调。 这话也像一块巨石砸在凉纾新湖,顿时波涛汹涌。 可任凭内心如何汹涌澎湃,凉纾面上颜色仍旧一分不改,只是握着杯子的手指不动声色地加重了力道,看着施心。 许山海一字不落地听完了施心的话,他发狠地目光盯着施心,却因为顾着凉纾此刻不敢阻止施心。 “顾太太若不是抢了陆先生未婚妻这个位置,歌儿何苦因为接受不了伤了你?她跟了陆先生那么久,怎么到头来还要落得如此下场?这太不公平了。” 凉纾觉得施心这个“受害者论”简直是在颠倒是非黑白。 “施女士,你们程小姐是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吗?哦,我忘记了,她为陆瑾笙割过腕。”凉纾冷笑,“你不要在这里一口一个顾太太一口一个陆先生,否则我向你保证程歌苓只会过得更惨!” 凉纾看着施心的反应,心里突然觉得畅快多了,“我们家顾先生是什么人你可能不清楚,所以施女士讲话难免有些口无遮拦,顾先生他最是护短,你就是当着他的面讲我的坏话他第一个收拾的人只会是你!” 她还想补一句这事参考齐真的例子,但施心并不认识齐真是谁。 施心上下牙咬在一起,抿唇,“但顾太太你绝对和陆先生纠缠不清,我不信这事顾总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啪”凉纾手掌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在放什么狗屁?!” 周围有一些人听到声响将目光陆陆续续地转过来,好奇打量,但都被许山海一一给瞪了回去。 施心很明显并不惧怕凉纾,“陆先生钱包里常年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就是顾太太您!并且顾太太没发现一件事吗?我们歌儿和您眉眼有些相似。” 凉纾掐着手心,唇紧紧抿着,“你想威胁我?” “我只求顾太太能放歌儿一马,陆先生心上的人一直是您,我们歌儿只是一个陷入这段求而不得的感情里的可怜人,陆先生心里藏了一个人经久不见天日,最后却是她来承担这个结果。” “顾太太大概不知道,她伤了你的那个晚上,陆先生也拧断了她一条手腕。” 凉纾心里好似狂风漫过荒野,强劲的风撕扯着她皮肉。 她面色冷漠,目光冷冷地盯着施心,“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你求我不如去求陆瑾笙,程歌苓没直接杀死我他大概很生气,所以这一切全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说完凉纾就要起身,施心闭了闭眼,“顾太太真不怕这事顾先生知道?你求求顾先生,放了歌儿,我带她出国,我们再不回来。” 凉纾侧头盯着施心,面无表情,“杀人偿命,伤人坐牢,太天经地义了。” 施心明白了,这就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她惨淡地一笑,“顾太太,杀人偿命,伤人坐牢,真希望这些事几辈子也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凉纾心脏蓦地漏了一拍,她看了施心一眼,拎着包就走了。 …… 久不出门的好心情被施心给破坏得十分干净。 坐在车里,许山海问她,“太太,是回公馆还是?” 凉纾目光无神地盯着窗外,“你随便开吧,散散心。” “是。” 施心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凉纾闭上眼睛,感受着四月微凉的风吹拂在自己面庞,有关那晚那束镭射灯的点点滴滴,凉纾现在好像想起来了一些。 那束光照在她身上时,她的耳朵好似被自动屏蔽了,只能看见周围人震惊的表情。 而现在,她好像突然就想起那些人在说什么了。 她听到他们说:“搞什么啊?陆瑾笙的女朋友不是程歌苓,那个女明星吗?怎么成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谁啊?” “事先程歌苓那么高调,以为成为陆太太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谁知道呢?这下大家都要看她的笑话了。” “是啊,我有个朋友也在当明星,听她说,程歌苓咖位不高脾气倒还挺大的,但平日里仗着自己背后的人是陆瑾笙,嚣张惯了,这些好了,看她还拿什么脸在圈子里混?” “我比较好奇陆瑾笙这个未婚妻的来头是什么?被陆老爷子亲自带进场,又是陆瑾笙的未婚妻,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发生什么更加魔幻的事情?” …… 凉纾伸手捂住面庞,冷风自指缝里袭击着她的眼睫,凉悠悠的。 前座许山海见她将窗户开的大大的,忍不住出声提醒,“太太,您的伤刚好,当心感冒。” 她撤下手指,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摇摇头,“你继续开吧,别管我。” 几个月前,陆瑾笙深夜现身医院,现在回想起来仿佛是一场梦。 但又好像是宣战。 凉纾现在终于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了。 他有病,他想两个人继续纠缠,但凉纾不想了。 空旷的露天广场上,凉纾穿着长长的大衣、白色平底鞋蹲在地上,右手伸直,手心并拢,里面放着鸽子饲料。 成群结队的白鸽飞过来,低头啄着她手心里的食物。 有些疼,聚集过来的白鸽也越来越多,凉纾便有些吃不消了,她站起身,喊了一声站在远处的许山海。 许山海小跑着过来,“太太,怎么了?” 凉纾将手心里的鸽子饲料放到他手里,“你来喂它们,我去打个电话。” 这是凉纾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打电话给陆瑾笙。 陆瑾笙是个变态。 他将那个只存了凉纾一个联系人号码的手机时时刻刻都带在身上。 这支手机铃声响起时,陆瑾笙正在开一个高层会议。 一众陆氏高层都处于如履薄冰的状态,每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都战战兢兢,甚至有的高层成员额头上已然冒了汗,拿纸巾擦了一遍又一遍都不抵用,后背的衬衣早在西服的掩盖下湿透了。 二十分钟前,陆瑾笙刚刚跟入驻陆氏两月余的集团总经理陆昌勇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十五分钟前,陆瑾笙当着陆昌勇的面连连开了他手下两个得力下属。 十分钟前,陆瑾笙拿眸高层成员开刀,当着众人的面将此人贬得一文不值,随后没给对方辩解的机会直接让他卷铺盖走人。 此刻,谁都怕这把火稍不注意就燃到自己身上了。 偌大办公室,声音最大的要数放在办公桌中间的八爪鱼电话里滋滋的电流声了。 而就在这时,陆瑾笙的电话响了。 有人在想,陆瑾笙正在气头上,这回这个来电话的人惨了。 却不承想,他看都未曾看一眼来电人是谁,直接起身,可能嫌走出去接电话距离太远了,所以直接绕到会议室这边的落地窗前,滑下了接听键。 “陆瑾笙,我们见一面吧。” 第125章 无题 事前开会紧张,陆瑾笙整个人还未从刚刚的氛围里走出来,脸色依旧紧绷着,但嗓音已经比方才要冷静许多了。 他抬手松了松自己的白衬衣领口,也没顾忌这是什么场合,直接解了最上面两颗扣子,露出喉结下方的方寸皮肤。 他眸底蓄着冷光,嗓音冷淡,“什么时候?” “现在。” 陆瑾笙侧首望了眼还围坐在办公桌旁边的二十几位陆氏高层成员,惜字如金:“没空。” 说着就直接掐断了电话。 那边有人没忍住心里的好奇朝落地窗这边投来打量的目光,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就只知道陆瑾笙很快就掐了电话,没个好脸色,看来打这个电话的人得遭殃了。 陆瑾笙转身回到位置上,席间的各人早就恢复成了原来如履薄冰的样子。 看他的脸色,恐怕这个会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 …… 凉纾握着电话的手慢慢垂下,悠长的目光盯着广场上飞舞的白鸽。 她将身上所有的饲料都洒在地上,又吸引了一群鸽子。 陆瑾笙的短信就在这时跳进手机里,却只有短短两个字:地址。 她看了一圈,随后编辑了一个地址过去。 广场周围游客不少,凉纾穿过走下石阶,朝着一道富有历史感的哥特式走廊而去,许山海见状跟上来,“太太,快四点了,您还要继续逛街吗?” 凉纾站定,眯起眼睛笑着回他,“我去喝杯咖啡,你去车上等我吧。” 许山海是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凉纾才行。 犹豫间,凉纾拿着手机屏幕在他眼前晃了晃,“半小时,过时间你到里面去找我。” 许山海松了一口气,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您喝您喝。” …… 陆瑾笙来时,凉纾已经喝完了一杯咖啡,她找服务员续了一杯白开水慢条斯理地喝着。 于是他走进来,看到的便是坐在床边捧着一杯白开水喝着的女人。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温暖,光线穿过厚厚的玻璃墙落在她身上,怎么看都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模样。 她头发又比几个月前长了些,洋洋洒洒却又略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微微卷曲,确实恰到好处。 这个角度,凉纾给了陆瑾笙一个侧脸。 女子侧颜趋于完美,长发贴着冷白的皮肤蜿蜒到脖子里,喝水吞咽间,喉咙那处仿佛像一颗毒药一样致命。 纤长白皙的脖颈跟纠缠的黑发一起全部都隐没到那件墨蓝色的毛衣领口去了,隐隐约约间,似乎还能看到她脖子里戴着一条银色的项链。 就是这点闪烁着的银光,让陆瑾笙冷了脸也寒了眼。 他自然知道,这个项链上面戴着一个戒圈,那是婚戒。 这里是虞城最具有哥特风格的广场,不乏游客往来,但服务员从未见过像陆瑾笙这样长相优秀的人。 他只是单纯地往这里一站,不需要什么表情也能深深吸引人的目光。 服务员看着他面部线条极其细微的动作,悄悄地红了脸,拿着单子再度问:“先生,请问您需要点儿什么?” 这时,凉纾像是有感应一样朝门口这边看来。 随后撞上他的目光。 前者防备警惕,后者冷漠讥讽。 陆瑾笙压根不看那服务员,被西装裤腿包裹着的修长双腿笔直地朝凉纾这个方向过来。 凉纾将放在一旁的外套往里面挪了点,身体也更坐进了去些,这样就和对面的位置距离拉得更开。 他见状,眼角滑过嘲讽,随后落座。 凉纾双手放在桌子底下,对上陆瑾笙的眸,她垂眸,“稀奇,第一次跟你这么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所以我说你出息了,以前见了我跟羊见了狼,现在好了,自己也敢主动约人了。” 话落间,服务员正巧走过来将点单放到陆瑾笙面前,“先生,您需要喝点什么?” 陆瑾笙扫过凉纾面前还剩一半的白开水,说,“白开水。” “额……”服务员顾不上看他那张脸,忙点头,“好的。” 这男人好看是好看,就是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 这期间,陆瑾笙的视线从来没从凉纾脸上移开。 凉纾按亮屏幕看了眼,离半小时还差十二分钟。 她说,“程歌苓不是你的女朋友么,听说她就要去坐牢了,你不救她?” 然而陆瑾笙不跟她绕弯子,眼里情绪难辨,直接说,“我的未婚妻是你,其他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闻言,凉纾牙齿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陆瑾笙!” “陆瑾笙,你简直是疯子!!”凉纾咬牙切齿。 他看着凉纾这模样,脸色依旧淡淡的,只是冷嗤道:“我是什么人不需要你重复,凉纾,顾寒生这课大树好靠吗?” 指甲陷入手心,凉纾一脸愠怒,如果如果能杀人,想必面前的陆瑾笙已经被伤得体无完肤了。 而陆瑾笙觉得自己大概率是真的疯了。 她生气的这幅生动鲜明的样子很好看。 但也很残忍,因为它们像一根锋利的钩子,勾着他的心脏,血肉模糊。 “这棵大树好不好靠,你看我现在的下场不就知道了么?我活的好好的,还是豪门贵太太,程歌苓是你的女朋友,还是现在炙手可热的娱乐圈宠儿,但她伤了我,顾寒生要她坐牢就坐牢,连你也没有办法不是么?” “我不是没有办法,我说了,你是我的未婚妻,她伤了你坐牢算轻的。”陆瑾笙淡淡地重复。 凉纾现在听不得未婚妻三个字。 “陆瑾笙,你从来就恨不得我去死,这未婚妻又算什么?” 男人修长的指节缓缓附着在透明的玻璃杯杯壁,指尖慢慢摩挲着,他难得笑了,笑容有些诡谲,“不算什么。” 他补充道:“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你死。” “阿纾,”陆瑾笙突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偏冷的声线又夹杂着丝丝阴柔,让凉纾心头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浑身发冷,连出现在门口的许山海都没注意到。 陆瑾笙依旧盯着她,接着刚刚的话,“十年如一日,但时间它在我这里走的并不快,我每天都在地狱里,现在已经取而代之成为地狱本身了,你说你该不该也来感受一下?” 凉纾咬牙,“当年我出于好心帮她捡戒指,我有错吗?” “戒指呢?”他问。 凉纾没答。 陆瑾笙扯唇,“我把戒指还给她,顺便问问看她原不原谅你。” 她有些懵了,竟不知道陆瑾笙在说什么。 凉纾闭了闭眼,努力找到自己的思绪,过了会儿她才问,“陈羡呢?” 陆瑾笙只看着她,没有搭话。 “我问你陈羡呢?!”凉纾眸光冷凝了不少,提高了音调。 这声音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许山海环顾四周,在看到凉纾时脸色一变,几步走到两人面前。 许山海颔首望着凉纾,“太太,您身体还没好全,咱们得回去了。” 说完,许山海侧头朝陆瑾笙看去,谁知道后者压根连一个眼光都懒得给。 凉纾走后。 陆瑾笙端起面前这杯白开水喝了两口,平淡无奇,并无特别之处,却不知道为何她刚刚喝的那么起劲。 …… 最近陆氏人人自危,从高层到底层人员,所有人都担心自己会收到解约函。 秘书室今日人人都知道陆瑾笙在开高层会议。 自从陆家三爷陆昌勇入驻陆氏,这位陆三爷便处处和陆瑾笙不对盘。 但以前跟陆昌勇一起在陆氏的那些心腹如今早就被陆瑾笙给清理出去了,现在公司里少数几个不服陆瑾笙,暗地里便见风使舵跟陆昌勇站咋一边。 不过在陆氏里,始终是陆瑾笙压着陆昌勇。 他一个总经理自然是比不过陆瑾笙,所以拉帮结派都只在私底下进行。 但陆瑾笙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让陆昌勇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在陆氏寸步难行,虽然两人还未正面爆发战争,但陆瑾笙已经杀鸡儆猴顺势开了好几个在陆氏德高望重的老人。 这日下午,陆氏再度召开高层会议。 仅十五分钟的时间里,陆瑾笙细数两个高层在陆氏做的事,然后不留情面直接让两人走人。 混到这个位置的,几乎没有一清二白干干净净的人。 所以在陆瑾笙开了这两人后,在座的其他人更是如坐针毡,但最后却没想到会是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拯救了众人。 陆瑾笙坐下没两分钟就离开了会议室,听说回了一趟办公室就离开公司了,至于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电梯里,刚刚在席间同陆瑾笙开会的某位部门总监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摇摇头,冲身边的人说,“陆家三爷时隔多年空降陆氏,那势不可挡的架势我还以为陆瑾笙要失势了,当时我还摇摆了一阵,三爷偷偷约过我,现在想想,幸好当时有事没去成。” 说起这事,这人仍旧心有余悸,抬手抹着额头上的汗,又伸手揪了揪背上汗湿了一大块的衬衫。 另外一位脸色也跟他差不多,“陆瑾笙这人就是一匹蛰伏在暗处的狼,狠起来陆家人他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我们了。” “是啊,这以后在陆氏的日子还真是不好过。” “但这陆家三爷也不是个好惹的,虽然处处被陆瑾笙压制,但这人那样子就不像是个安稳的,”这人摇摇头,叹气,“这陆氏最终到底花落谁家,还真的没个准。” …… 陆氏这些日子一直被阴云笼罩着,从上到下,没有不谨小慎微的。 陆瑾笙这日突然中断会议,随后回办公室取了车钥匙匆匆离开公司,整个秘书室成员先是吓了一跳,随着那道身影消失在电梯轿厢里,秘书室众人脸色雀跃地就差没有跳起来互相击掌了。 这群女人,平常就给她们憋坏了。 陆昌勇天天跟陆瑾笙在公司里明争暗斗了好几个月,她们这些小喽啰全是城门下护城河里的池鱼,压抑的日子真是过够了。 于是平常陆瑾笙在时她们没敢讨论的话题,今天陆瑾笙走了,这话题自然就被重新拾回来了。 “陈秘书好几个月都没来过公司了,她难道真的被……”某位穿着职业套裙的女秘1号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翻炒鱿鱼的动作。 “她被辞?不太可能吧。”女秘2号不太相信地摇了摇头。 女秘3号跟着就附和,“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她是陆总的首席秘书,跟陆总身边的江助平起平坐,加上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陆总偏爱她,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陆总辞掉?” 她跟着补充,“你们难道忘了吗?之前陈秘书在这里可是当着陆总的面炒了我们中的人,你们见陆总说什么了吗?她再怎么牛还不是就一个秘书,再怎么还有人事部在前面挡着呢,哪里轮得到她来辞?” “可陆总就是偏心她!”女秘3号越说越气愤。 “那她为什么几个月都不来上班?这不是被辞了是什么?” “我悄悄问过人事部了,说没收到过陈羡的辞呈,她们更不曾收到消息要辞了陈秘书。” “那这就奇了怪了,难不成陆总订婚的事跟她有关?” 女秘3号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你们说会不会陆总跟陈羡真的有一腿,然后这事被陆总未婚妻给发现了,陆总婚事告吹,陈羡也被陆总给弄走了,或者是弄到某个地方金屋藏娇去了?” 这个猜想就真的大胆了。 女秘1号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真的觉得陆总跟陈羡的关系很不正常,就凭陆总送陈羡一辆好几百万的车我就忍不了,说不定还真的就是那种关系。” “那还真是伴君如伴虎,瞬间这人就消失得没影了。” 陈羡好几个月不来公司,充分满足了这些人的幻想。 但这些人也还是只能耍耍嘴皮子,顶多就是趁陆瑾笙不在的时候嚼嚼舌根子,对外还是宣称陈羡暂时离开了陆氏。 …… 再说凉纾跟着许山海回到车上,她盯着窗外有些失魂落魄。 回程的路上,凉纾朝许山海看去,脸上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眸色有些冷,“许山海,如果我让你不要把今天我见过陆瑾笙的事告诉你们先生,你会怎么做?” 许山海快速地看了眼后视镜,随后压着声音道,“顾总只让我负责您的安全,没有其他的指示。” 凉纾低下头,嗓音很轻,“谢谢。” 傍晚回去,凉纾直接将那件新买的衬衣给塞到了衣帽间柜子深处。 然后她在卧室里翻了一圈自己的东西都没能找到那枚戒指,凉纾也没慌,应该是落在贝森路了。 得找时间回贝森路找一下,然后把戒指还给陆瑾笙。 凉纾洗漱完,抹完护肤品后,正在涂疤痕膏时顾寒生从外面钻进来。 女人从镜子里和他视线撞上,她立马将自己的衣服放下来,回头看着他,“我出去,这里给你用。” 她闪躲的样子自然瞒不过顾寒生,顾寒生走过去,作势就要掀开她的衣服查看。 但凉纾揪着衣服下摆,就是不让他看。 顾寒生眯起眼,大掌摩挲着她的手指,“我看看。” 从她的伤口拆线进入恢复期后,每每涂抹膏药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躲在浴室里弄得,也从来不给他看。 这是什么心思顾寒生自然知道。 凉纾摇头,又冲他眨眼睛,拒绝,“没什么好看的。” “阿纾。”顾寒生双手撑着她的肩膀。 凉纾低下头,倏地叹了一口气,“我是觉得伤疤看起来丑丑的,很膈应人。” 男人将她拥在怀中,没有强制要去掀她的衣服看伤口,而是学着她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这么膈应的话,以后咱们有了孩子要是剖腹产可怎么办?” 说完,顾寒生又是叹气,“剖腹产也会留下疤痕,那那个时候又得多膈应呢。” 凉纾想想那个画面就有些渗人,顾寒生近些日子总是是不是就在她旁边提起孩子之类的话题。 甚至他好像还跟温明庭串通了,凉纾每每跟温明庭通话的时候温明庭时不时也会在电话里面说今天又见着谁家的孙子了,那模样实在是可爱。 然后也不将话题引到她跟顾寒生身上,就是喜欢旁敲侧击。 这老太太,坏着呢。 却也让人心疼。 凉纾将脸深深埋在顾寒生怀中,鼻子吸了吸,小声地说,“以后要是真的有了孩子,我一定要选择顺产,顺产的孩子也聪明。” 顾寒生抓着她的胳膊,俯下身去看她的脸,眼里染着些笑意,“傻气。” “万一顺不出来会出人命的,咱们可不能冒这个险。” 铺垫得差不多了,也给了她足够的心理预期,顾寒生不动声色地接过她手上的药膏,蹲下身子掀起她的睡衣下摆,“我给你涂。” 凉纾认命般地闭上眼睛,“程歌苓要坐几年牢呢?” 肚子上凉悠悠的,顾寒生动作温柔,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道,“故意伤害罪,三年起步。” 这么说凉纾就懂了。 这一刀毁了一个人,好像她也不亏呢。 事实上,程歌苓的最终判决结果是服刑一年,立即执行。 第126章 无题 于顾寒生来讲,程歌苓坐一年牢还是坐三年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她是明星,有了入狱这一条,她这辈子怎么也翻不了身了。 娱乐圈向来是更新换代最快的地方,人间修罗场。 旧人倒了,便会有无数个新人顶上来,久而久之,人们也就忘了。 * 顾寒生给凉纾涂抹祛疤膏。 他没用棉签,洗干净手,将乳白色的药膏从管子里挤在大拇指指腹上。 凉纾低头,目光所及之处,先是他浓密的黑色短发,往前是硬朗的额骨线条跟高挺的鼻梁,眼睑往下,睫毛很长,眼尾弧度微微上挑。 不笑时有些严肃,笑起来时倒格外有魅力。 他动作温柔,指腹擦过那块略凸起的皮肤,所到之处,泛泛阵阵燥热。 跟她自己涂抹伤口时有挺大的区别,痒痒的。 大床上,两人相拥而眠。 凉纾半梦半醒间听到顾寒生问她,“不是给我买了礼物吗,礼物呢?” 她脸在枕头上蹭了蹭,没睁眼,声线沙哑模糊,“退了。” 几乎是在她话落的瞬间,有一只燥热的大掌从她睡衣下摆探进去,指尖触碰到她皮肤时还是带着凉意,将她深沉的睡意击退了些。 凉纾抓住他的手指,打开眼皮,“你干什么呀。” 女子嗓音娇柔,带着绵绵的困意跟嗔怪。 比力气,凉纾压根就不是顾寒生的对手,所以自然困不住顾寒生的手指。 他手指作怪,搅得凉纾根本无法入眠,正想发怒时,顾寒生却从背后一下咬在她的肩头。 不是很痛,借着外头倾泻进来的月光,能看到上面落着一排浅浅的牙齿印。 “既然是买给我的东西,做什么又退了?” 说完,似是还不解气,顾寒生就着方才那个齿痕又咬了上去,这次用了好几分力道,怀中人一惊,已经从他怀中翻了个面,睁着水眸望着他。 她将自己肩膀处的睡衣拉好,“后面觉得那衣服根本衬不出顾先生你的气质,就给退了。”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凉纾看。 过了会儿,男人一个翻身,此刻他占据着绝对的位置,双手撑在她耳侧低头静静地看着她。 被子被掀起带来的风拂过凉纾的脸,将脸侧的发丝给吹开,于是那张标致的脸蛋露了出来。 顾寒生喜欢看她这个表情,后来也是没忍住,低头将唇送了上去。 四月中下旬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月事,又将凉纾日渐平静下来的心搅得一团乱。 卧室内的计生用品早就被他扔个了干干净净。 凉纾在承受他的时候心里仍旧是忐忑的,那是一种对于未来的恐惧。 顾寒生看出来了,伸手将她紧紧揪着床单的手指给攥到手心,而后与她十指紧扣。 有汗水落到凉纾唇侧,热度滚烫,像他的体温。 凉纾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咸。 而就是这个动作让顾寒生红了眼,昏暗的房间里,窗外流泻进来一地的月光,所以他能看清楚。 后来的一切就发生得更加自然而然了。 只是最后时刻,凉纾拧紧了眉,指甲深深陷进他皮肉里,带来一阵阵的战栗。 现在不是安全期。 但他很明显是故意的,不管是姿势还是其他技巧,都奔着她能生个孩子去。 这行为着实恶劣。 可床笫之间,凉纾从来就没有话语权。 很多时候这事发生时,都是顾寒生站主导地位,凉纾只是一条被人扔在案板上的鱼肉,顾寒生是刀俎,凌迟她再将她吃抹得一干二净。 一如今晚的他。 她是弱势方,但今晚她不想任由顾寒生摆布自己,于是眼波流转间,凉纾掐着他的手臂,奋起而上。 两人的位置调换了。 这让顾寒生感到十分新奇,想对的就存了几分看好戏的心思。 他还以为她会对他怎样呢,没想到照旧跟绣花枕头一样。 她将两人的对换之后便软趴趴的,没了气势也没了体力,甚至因为刚刚那一下弄得自己头晕眼花。 顾寒生给了她一分钟的时间。 一分钟到,他大掌拍在她臀部,嗤道:“娇气。” 凉纾眨着眼,眼神有些没焦距,还有些累,但她知道顾寒生还一次都没达到,这人擅长笑里藏刀,其实骨子里的狠劲儿不会比那些强盗土匪差多少。 他就是活脱脱的衣冠禽兽,凉纾想。 后来还是让他如愿了。 旷了太久。 要真算起来,他们上一次是在一月十二日,那次经历不算太愉快,是在书房。 是个两三个月,接近四月底,这是第二次。 中间隔了整整两三个月。 虽然偶尔她会用其他的办法,但到底是治标不治本。 所以这晚凉纾觉得自己就算是耗尽了身上的力气,也没能让他尽兴。 一切归于平静。 凉纾觉得不太舒服,潮湿的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膻味跟熏香,皮肤黏腻,上面都是两人的汗水,偏偏他抱她抱得很紧,零距离。 不,不是零距离。 严格来讲,起码那得是负十好几厘米的距离。 这个具体数字凉纾说不上来,她也没量过,反正就十分可观。 所以顾寒生今晚一边顾忌着她的身体一边又旁敲侧击地说她应该锻炼身体了。 她想去洗澡,奈何自己没有力气,他又将她捁的死死的。 已经结束好久了,她还是被堵着。 这为什么不言而喻。 她伸手拍了下腰上的手,“洗澡去。” 嗓音软得不成样子,给人一种蚀骨酥意,像极细的头发丝儿落到眼睛里却又不能伸手去揉的感觉。 有气息喷薄在凉纾脖颈里,浑身的毛孔都在之前被他打开了,此刻那呼吸更是引得她发抖。 顾寒生说,“再等等。” 说完,将她捁得更紧。 “顾寒生,你简直是坏透了。”凉纾冷静地陈述。 他笑,指尖轻抚着她腹部那道疤痕,动作很轻,带着温柔缱绻。 前一秒她才说他坏,可后一秒却因为他这个动作鼻头一酸。 方才缠绵间,他吻了她腹部的伤疤。 当时她多难为情啊,捂着眼睛不去看,也不阻止他。 顾寒生知道她的心思,终究有些不忍心,倾身上去将她的手指从紧闭的眼皮上方拿下来,唇瓣覆盖在她的唇瓣上。 凉纾眼睛闭着,于是听觉就格外灵敏。 恍惚间,他好似是叹了一口气,“不阻止我吗?那祛疤膏涂在上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毒。” 虽是这么说着,但他却没放过她,让她跟自己一起。 这下,要毒便一起毒吧。 顾寒生想尽了一切办法让她怀孕,搂着她很久,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揉揉怀中女人的小腹,又一口亲在她微凉的耳廓上。 “我先去洗澡。” 凉纾拉过被子好好地盖在身上,睁眸望着天花板,认命的叹息从口中溢出来。 一切顺其自然吧。 他既然想要孩子那就给他。 凉纾从不怀疑,顾寒生的孩子生来只会是天之骄子。 就算以后她跟顾寒生还有变数,最差的情况不过是她不在,那孩子没了母亲。 可归根究底,痛苦只会是她,而不是这孩子。 因为顾寒生自然会将最好的都给他/她,而这些东西都可以填补缺失的母爱。 既然想通了凉纾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她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性格的人,孩子只是锦上添花,她更加不会为了孩子去牺牲自己或是让自己委曲求全。 世间夫妻,每每走到绝路到了不得不分开的地步,若有一人不想放手,总会以孩子作为困住对方的理由跟筹码。 于是两个人勉勉强强用孩子当做粘合婚姻这把破碎镜子的胶水,继续过着令自己难受的婚姻生活,终难有再次解脱的一天。 凉纾希望自己有一天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不会被人用孩子作为威胁,也更加不会拿自己的孩子当做筹码去换取一些利益。 …… 浴室里,凉纾冲着淋浴。 腿上有什么东西顺着往下滑,她伸手摸了一把,低头看着手心中的东西,叹气。 出来时,顾寒生已经重新换上了新的床褥。 凉纾看了眼一旁的时钟,时针隐隐约约走到凌晨两点的样子,她困了也被折腾得累了,窝在顾寒生怀中没废多少工夫就陷入沉睡。 迷迷糊糊间,顾寒生又跟她说,过几天要去参加一个慈善商业晚宴。 凉纾没怎么听清,又因为实在是太困了,她胡乱地应了两声便彻底昏了过去。 但这一觉注定睡得不安稳。 白天的事到了夜里像是鬼魅一样钻进凉纾的脑海中。 凉纾做噩梦了。 梦里,陈霞拿着刀站在离她咫尺的地方,锋利的刀尖闪着寒光,还没接触到人的皮肉就让人感到一阵恐慌。 凉纾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刀,“陈羡,你拿着我的刀做什么?” 没错,那把刀原本是凉纾的。 当年,要不是陆瑾笙出现,那把刀会插进那个试图侵犯她的纨绔少爷脖子上,后来陆瑾笙抢了她这把刀。 陈羡背后一片漆黑,像是深渊。 “阿纾,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凉纾眉头拧紧,盯着陈羡看。 过了会儿,她才问,“你恨我做什么?” 但陈羡根本就没回答,几乎在她刚刚问完这句话,那把刀没有任何犹豫地插入凉纾心脏。 这个梦境到底有多真实呢? 凉纾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在流失,疼痛像是毒药一样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蔓延全身。 她脸色痛苦,陈羡却在笑。 笑得同时她还没忘记将刀又往里推了推,更多的血流出来。 “阿纾,你这些痛不算什么,比不上我。”陈羡淡淡地陈述。 极致的疼之后,凉纾醒了。 安静的卧室里,凉纾下意识伸手朝旁边摸去,被子之下是冰凉的,顾寒生不在。 卧室里只有她一个人,窗帘被拉得紧紧的,昏暗的很。 但她却看到了床边有一道黑影正在朝她靠近,看身形,很纤细,根本就不是顾寒生。 可这是在零号公馆的卧室,不是顾寒生又会是谁呢? 凉纾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顾寒生的名字,但这个黑影没回答她的话,脚步未停,笔直地朝躺在床上的凉纾而来。 她伸手拉过被子,急的额头上都是汗。 凉纾拼命喊顾寒生的名字。 对方将她的被子掀开,“阿纾,你的命真好。” 还是陈羡。 凉纾抓紧被子,看着刀子反射的寒光映着她冷漠的眉眼,那张脸上全是深刻的恨意。 “这里是零号公馆,你怎么进来的?陈羡,给我滚出去!” 她刚刚做的梦不是已经醒了吗? 怎么还陈羡还是会出现在她面前。 陈羡拿着刀抵上她的脖子,刀刃锋利冰凉,凉纾就只轻轻地动了下那刀子便划破了她的皮肤,有血珠沁出来。 “阿纾,再见。” 锋利的刀尖快速又精准地扎进凉纾的脖颈,鲜血飙出来,溅了陈羡一脸,也顺带的将深色的床褥都染红了。 “啊!” 凌晨六点。 凉纾从梦魇里惊醒。 壁灯亮着,光线不算太暗,窗帘没被拉上,月光如水一样温柔。 床头柜上空气净化器工作着,发出咕噜咕噜的水泡声。 眼前,是顾寒生俊逸深刻的脸,他脸色担忧,握着她掌心的手掌干燥有力。 这一切才是现实。 凉纾看了他一眼,一头扎进顾寒生的怀中,呼吸从急促慢慢变舒缓。 男人大掌拍着她的脊背,像抚摸小宠物一样替她顺着背,又温声说,“要不要喝水?” 凉纾抱紧他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前,摇摇头,嗓音很沙,“不喝。” “阿纾,那只是噩梦。”顾寒生宽慰她。 凉纾吸了一口气,“我知道。” 白日里施心的话又窜入凉纾脑海中。 她凉纾不是善人,没办法对在自己身上扎了一刀的人善良,程程歌苓扎了她一刀,去坐牢是理所应当。 至于她是明星这身份若是因为坐牢毁了,那也是她活该。 但经纪人施心大概心里有气。 凉纾从商场离开,在进电梯时被施心挡住,施心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当时的凉纾脸色比她更加难看。 “施女士还有事?”凉纾这个时候倒开始假模假样地维持着豪门贵太太的风度了。 施心说,“有件事我忘了说,顾太太大概率还不知道,我们歌儿手上那把刀是陆总身边的秘书陈羡递的,” 顿了顿,“听歌儿说,顾太太和陈秘书好像还是很要好的朋友,曾经您还曾陪同陈秘书一起去医院看过歌儿。” 施心十分满意地看着凉纾的脸色,笑了笑,“当时歌儿精神状态不好,我现在替她谢谢你。” 电梯门因为施心在中间挡着所以无法关闭,施心说完便后退了一步,微笑着望着凉纾,“顾太太好走。” 所以罪魁祸首是陈羡? 诚如施心所说,程歌苓只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凉纾不敢深想,那可是陈羡吶。 大学时期,她凌晨两三点被困在宿舍门外。 她凉纾可是让陈羡这个胆子小又爱学习遵守校规的三好学生摸黑进宿管房间偷钥匙开门的人。 不过短短几年,陈羡怎么可能是这个递刀子的人? 凉纾怎么都想不通。 白天她是不敢正视这个问题。 现在一场噩梦,让凉纾从钝痛中醒悟过来,人总是会变的。 凉纾从顾寒生怀中抬头,她捂着脸,想了想还将刚刚做的梦跟顾寒生说了,只不过她说的很简单,只有短短的一句:“我梦见陈羡要杀我。” 又怕顾寒生反应不过来,凉纾补充了句,“陈羡,我大学唯一的好友。” 顾寒生眸色发暗,抬手摸了摸她的长发,“你有顾寒生,现在没人敢伤你。” 他端了水,凉纾喝了两口,顾寒生跟她一起重新躺下。 尽管睡得晚,但这会儿两人却都没什么睡意,凉纾是被噩梦闹得,而顾寒生是生物钟到了。 六点半,顾寒生拉着凉纾起床。 两人收拾好下楼,曲桉也刚刚过来不久,见两人齐齐地下来都愣了。 “先……” 两人皆是一身运动的装束,情侣款黑色白条的运动装,凉纾长发扎起来露出一张标致的脸,倒是跟平常的形象有些不同。 惊了曲桉的眼。 当然,顾寒生跟平常的形象反差也大,但曲桉身为零号公馆的管家,自然深知顾寒生有晨跑的习惯,比起常人曲桉自然对顾寒生这幅模样不陌生。 “我跟太太出去走走。”顾寒生打断曲桉的话。 还有一刻钟到七点,外面天色还不算太明亮,空气还湿润着。 出了门凉纾便有些后悔了。 她感受着雨雾沁入皮肤里,泛着丝丝凉意,便想打退堂鼓了,她说,“我跑不动。” 顾寒生牵了她的手,握在手中,“不跑,只是散散步。” “好。” 从家里到大门这一段路,顾寒生走得慢,在下石阶时,凉纾感觉到他握着自己手的力道格外地重,捏的她都有些疼了。 男人下颌线绷得紧,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凉纾喊了他两遍他也没有反应。 于是她站在原地不动了。 顾寒生察觉到回头,凉纾象征性地挣了两下手指,没有挣开,“你捏的我手疼。” 男人恍然,松开了些,但并未放开她的手,“抱歉。” 凉纾笑笑,走在他前面,两步并作一步,又觉得自己腿好像有些疼,跨了一步便收回来。 顾寒生攥紧她的手,叮嘱她,“以后下阶梯可以慢慢来,不要着急,走快了容易摔跤,身上一个疤得擦多久的药才能消?” 凉纾跳下最后两级阶梯,回头看着他。 晨光熹微,女子面容姣好,眸底有星辰,她说,“你看,没摔跤。” “现在没摔不代表以前没摔过,更不代表以后不会摔。” 凉纾一怔,察觉到他脸色有些难看,她看着他,揶揄:“顾先生怎么了?看起来闷闷不乐。” 他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上了黑亮亮的柏油路,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此时正发着新叶,颜色翠绿。 “一月十三日凌晨,你在石阶上摔跤的事情还记得吗?” 凉纾不记得顾寒生可是印象很深刻。 监控画面里,到处都被白雪覆盖了,而她好像根本看不到面前有坎儿一样,一脚踏上去,直接踩空了。 明明很痛,但她快速爬起来的的样子顾寒生现在只是想想都觉得有些难受。 凉纾不说话了。 一月十二日到十三日发生的事,凉纾把它们藏在心底深处,不能拿出来见光。 …… 天色渐亮,凉纾跟着顾寒生走了一段路,已经出了零号公馆的范围,路旁的树也由梧桐换成了银杏。 颜色依旧是翠绿。 顾寒生有意锻炼凉纾,让她跟着自己小跑,凉纾跑了几步就喊累,慢慢地落了后。 这日很巧。 又遇到邻居了。 跟顾寒生年纪相仿的男子,比他稍微矮了一截,也是一身运动装束,见到顾寒生他忙停下来打招呼,“顾先生,好巧。” 顾寒生停下脚步,走到他跟前,“耿先生。” 两人伸手虚握了下,耿先生低头瞧见男子右手无名指上套着一枚戒圈正出神间,安静的山路上忽地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顾寒生,你别跑了,站在原地等等我先。” 耿先生挑眉,脸上有些意外,只因这女子喊顾寒生三个字十分顺畅,有种融入到日常生活中的烟火味。 他目光越过顾寒生肩膀朝他背后望去,只见蒙蒙的雾气间走出来一道纤细的人影。 是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女人。 穿着利落的运动服跟运动鞋,外套是立领的,更显得脖子纤长白皙,长发全部扎起来,露出来的那张脸十分漂亮。 离得近了,耿先生便看的更清楚了。 这女子很年轻,乍一眼就给人很惊艳的感觉,因为运动过所以脸有些泛红,但那双眼睛里含着水,将她的气质又往上提了好几个度。 耿先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个女子。 第一眼惊艳人的眼球,第二眼第三眼便让人移不开目光了。 凉纾追上顾寒生,顾寒生扫过耿先生的脸色,再看一眼凉纾此刻的模样,唇角勾了勾,敛下眸中神色。 他朝后走两步顺手接过凉纾递过来的手,将她扯到怀中,见她额头上冒着汗,顾寒生伸手给她擦去。 凉纾这才注意到还有旁人在,她伸出食指戳了戳男人的腰。 顾寒生笑笑,“带你见见邻居。” “这是邻居耿先生,”顾寒生捏着凉纾软软的手指,又看向耿先生,抿唇微笑,“耿先生,这是我太太。” 第127章 无题 耿先生有些闪神,听闻顾寒生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礼了。 他率先朝凉纾伸出手,在跟顾寒生目光擦过的瞬间又立马将手掌伸回去,也不再看凉纾,而是垂眸:“顾太太。” 凉纾任由顾寒生揽着自己的肩膀,冲耿先生笑笑,“你好。” 也没有过多的攀谈,顾寒生很有礼貌地说先走一步,耿先生木讷地点点头,回头便见身形颀长的男人拦着怀中身形纤细的女人跟他错身而过。 等他彻底回神,转过身后,视线里那一对人已经越走越远了。 两道身影慢慢融进了清晨湿润的雾气里,依稀可见顾先生紧紧牵着顾太太的手。 耿先生摇摇头,扯过搭在颈间的毛巾抹了一把脸,仍旧有些不在状态。 去年十一月某天下午他驱车回家,在这附近发现有女子乘车离开,那时只是惊鸿一瞥便觉得惊艳人眼。 现在见到了本人,耿先生便有些懂了那天晚上顾寒生为何会如此愤怒了。 这样一个娇妻,她不见了,搁谁身上恐怕这人都不会很镇定。 …… 回程的路上,顾寒生背了凉纾一截。 她小跑了一段路便站在原地撒赖,硬是说自己腰疼、腿疼,浑身哪哪儿都疼。 “昨晚被你折腾得太惨,一大早就出来锻炼实在是有些吃亏,顾先生体谅体谅我,咱们回去了吧。” 他眉眼染笑,挑眉道,“昨晚我都没尽兴,就太惨?” 闻言,凉纾后退两步,双手合十,“你要尽兴,小女子可能连命都要丢了。” “胡言乱语。”他两步走过去将她捞到自己怀中。 四月处于气温回升阶段,早晨空气湿润,山间笼罩着一层层白色的薄雾,水汽藏在雾中,带来沁人皮肤的凉意。 顾寒生将她的手攥在自己掌心中,低头去看她,“冷不冷?” 她脸蛋微红,摇摇头,“不冷,就是累了。” 悠长的叹息自他口中发出,他拉着她的手往回走,“走吧,回家。” 走到半路,顾寒生明显发现她跟不上,笑她:“乌龟说不定都比你速度要快。” “太累了。”凉纾说着就打了一个呵欠。 “娇气。” 顾寒生这么说着,却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侧头回望着她,“上来。” 她秀气的眉挑起,扣了一下手指,有些惊讶,“顾先生要背我?” “嗯,上来。” 凉纾伸手别了别耳侧的碎发,环顾了一圈周围,最后才装模作样地开口:“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背一下吧。” 这话引来顾寒生的笑声:“淘气的很。”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顾寒生这种向来就高高在上的人,去背一个女人,不管怎么想都会让人觉得惊悚跟不可思议。 凉纾趴在他背上,望着男子的肩颈跟硬硬的短发。 没忍住在心里喟叹了一声,转而慢慢闭上眼睛说,“此刻若是有人看到了,这人怕是会大吃一惊,如果是女人,多半还会面目可憎。” 身上的重量压根没多少,养伤养了几个月,凉纾气色是好多了,但体重还是不见长。 每每提起这一茬,她只会用自己是长不胖的体质来堵他。 此刻,背着她走这段路顾寒生也不觉得吃力。 听闻她的话,忍不住好笑,“为何会面目可憎?” 大吃一惊就算了,还面目可憎。 凉纾解释道:“顾寒生是什么人?虞城多少女子趋之若鹜的对象,要是看到你背着一个女人,你说她们嘚多气?” 他手掌轻描淡写地在她臀部拍了下,“我背我太太,天经地义的很。” 凉纾趴在他背上也不知道听清楚这话了没有,反正就是没有回答他。 她确实有些累,凌晨睡不着完全是被那个噩梦扰的,这会儿出来逛了一圈,终究是捱不住了。 回到家,曲桉忙上前来,却见到顾寒生背着凉纾走进来。 曲桉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先生,太太怎么……” 男人眉头几不可闻地拧了下,做出一个噤声的眼色,随即没说什么直接朝楼上走去了。 曲桉讪讪地愣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却莫名地有些脸红。 这里还有其他的佣人在。 随着齐真被辞退,曲桉正好借此机会子肃清了公馆上下,辞退一批不做实事的人,又严格按照要求招进来一批新人。 有女佣也目睹了刚刚的那一幕,便没忍住跟旁边的人八卦,“原来顾先生这么宠顾太太啊?” 同伴朝楼上看了眼,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已经离开的曲桉,这才说,“你才知道啊,那件事你难道还没听说么?” 女佣好奇,“什么事?” “咱们为什么会被选中招进来,还不是就是以为从前有佣人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顾太太,惹怒了先生,先生直接将那人辞了。” 说道这里,她压低声音继续说,“我说出来你听听就得了,听说那个女佣不仅仅是被辞了,从这里出去以后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 “你看看顾先生有多狠,听说至今没地方敢要那个女佣。” “这都是真的吗?” “不知道真假,我也是听人说的,反正那个人有点儿惨,咱们以后兢兢业业就行了,千万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女佣一张脸都被吓白了,点头如捣蒜,“好,我知道了。” “嗯,反正小心谨慎吧,先不说顾先生了,就是曲管家也是个厉害的角色,那个女佣离开之后,曲管家做主辞退了这里一大波人……”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 凉纾睡了一个比较满足的回笼觉,醒来已经快十一点了。 卧室里漂浮着淡淡的熏香。 阳台外面阳光正好,又是一个大晴天。 她起床快速地洗漱完,翻到自己的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陈羡的手机号码,随后没有任何犹豫地拨了过去。 那头没接。 凉纾耐着性子拨了好几个,最后那边显示关机。 那个梦里的内容凉纾知道并非只是梦。 过于真实的画面,让她只是偶尔想起后背就一阵恶寒。 …… 凉纾受伤这事,一定程度上让很多事情都走进了一个时间定格的空间。 譬如,顾寒生从盛顿城回来后,一直拖到三月初凉纾出院后才将苏言的日记本交给于慎之。 于慎之给顾寒生打了个电话。 顾寒生快速地签完一份文件,时倾抱着文件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几乎是在电话被自动挂断的前一秒顾寒生才滑开接听键。 于慎之清了清嗓子,语气满是抱怨,“你上次扔给我的这个日记本我是仔仔细细研究了一个月也没发现什么值得人特别注意的东西!” 这个时候顾寒生就格外地想抽烟,随手拉开抽屉这才想起来已经戒烟好久了。 顾寒生抬手指尖捏着眉心,“什么东西都没有?” “是啊,那么厚的日记本我从到读下来鸡皮疙瘩掉了不知道几箩筐。” “至于这么夸张?” 于慎之很郑重地点头,“所以你是不是来故意恶心我的?这本日记里全是些小女生爱恋你的小心思,看的我好几次恨不得给你撕了!” 那头沉默了会儿,然后以极淡的口吻回,“既然没找到什么价值,那你就撕了吧。” 顾寒生站在落地窗前,悠长的目光穿过厚厚的玻璃墙投向远处那个双子楼建筑,玻璃墙的最高处刻着烫金的四个大字:遂远集团。 电话里,于慎之十分惊讶,“真舍得让我撕了?” “有问题?” “那你这个初恋真是有够悲惨的,给你写了满满一个本子的情书最后却换来你一句轻描淡写地撕了,搁我我肯定得心寒。” 闻言,顾寒生眉头拧起,就想结束通话,“挂了。” “别别别,”于慎之叫住他,“我还有事没有说完。” 顾寒生不说话,握着电话等于慎之开口。 于慎之在这边斟酌了一下,方才道,“我知道我这么说对你来讲有些残忍,但老顾,当年你父亲顾宏的交通事故认定书是你母亲温女士亲自签了字的,时隔九年,申请复核本来就困难重重,更不消说你连证据都没有。” “怎么就没有证据了?”顾寒生冷着一张脸,眼角弥漫开极致的冷意,“苏言不是证据吗?” “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如今这个样子跟死人有什么区别?你难道指望一个死人开口说话吗?” 顾寒生冷笑,“为了不让苏言开口说话,他们都敢明目张胆地将她撞成那个样子,这难道还不是证据?” “三年前那场惨烈的连环车祸,肇事司机车上载着工业酒精跟几辆车撞在一起,司机当场死亡,几辆车随后也在短短的时间里就爆炸了,人没了车子也毁了,可以说是死无对证,怎么拿证据?” 男人闭了闭眼,太阳穴附近青筋凸起,彰显了他压抑的怒气。 良久,顾寒生说,“于慎之,你我心知肚明,那不是意外。” “可老顾,咱们没有证据啊,当年那辆车祸有多惨烈你不是不知道,这事牵扯极大,你牛逼能从死神手里抢人将苏言救回来,但其他受害者当年背后可没有一个叫做顾寒生的人。” 于慎之淡淡地陈述着。 说到这里,于慎之很是惋惜地叹气,“车祸爆炸声几公里外都能听见,影响有多深你不是不知道,听当年处理这事的同僚说,现场情况令人触目惊心,陆家那位小姑娘为了救人也丧生在那场爆炸里,如果让陆家知道这是一场阴谋,你说会怎样?” “况且,因车祸被夺走生命的其他人的家人朋友,时隔几年,他们本来已经接受了这是一场意外,如果现在让他们知道这其实是人为的,告诉他们肇事司机为了确保让苏言死而枉顾其他人的性命,” “害的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离开人世,造成多个家庭破碎,你觉得这些人的家人朋友该有多痛苦?你觉得他们能接受?” “死去的那些人中,有可能是某个女人的丈夫或者男朋友,有可能是某个孩子父亲,也有可能是某个母亲的儿子,某个哥哥的妹妹……” 于慎之突然有些哽咽:“你不觉得太残忍了一些吗?” 但真相不可能一直被掩盖。 只是需要一个契机。 于慎之说,“我很理解你,本来三年前就该尘埃落定的事偏偏拖到现在都没有结果,所以好几年了,你的初恋苏言还能不能醒过来?” …… 四月底,一场慈善商业晚宴在泰景山庄开启。 顾寒生作为重要受邀人,更是做慈善的龙头,自然得出席。 去年,顾寒生以温明庭的名义捐了五个亿,这还只是金钱。 晚宴上拍卖的各种藏品他大手笔地拿下了三分之一,这些藏品的价值无法估计。 这些藏品他除了留下少量的字画,其他的也全捐出去了。 而今年,早早的就已经有人开始揣测顾寒生了。 华灯初上,宴会还未正式开始,商界里有名望的家族跟人物都还未来。 有三三俩俩西装革履的男士端着酒杯聚集在山庄观景台上看风景,有人看着今晚泰景山庄布置的这些排场,感叹道,“这慈善会是搞的越来越隆重了。” “那可不是得隆重点么,不然那几大家族怎么可能会吐钱出来做慈善?” “也是,去年顾氏顾寒生光是资金就捐了整整五个亿,还是以他母亲的名义,不知道今年又会怎样?” “今年就更有意思了,霍氏集团入驻虞城,短短几个月就在虞城扎稳了根,怕是老早就在观望了,这次慈善夜霍氏不会放过这个曝光机会的,有得好戏看了。” …… 凉纾上顾寒生的当了。 她压根就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过他要陪他去参加什么晚宴。 时倾大概是下午两点给她打的电话。 她是这么说的:“太太,先生安排的礼服等会儿就会送到,造型师这些稍晚点儿也会直接到公馆,先生白天行程还排的比较满,大概晚上六点会回家接您去赴宴。” 这会儿凉纾刚刚午睡起,精神不是特别好。 嗯了两声,她才反应过来,“赴宴?” 她问,“是回老宅吃饭吗?” “老宅?”时倾忙摇头,“不是呢,慈善晚宴吶,先生难道没跟您提过吗?” 此刻时倾脑袋上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偏偏凉纾还回答,“没有提过呢。” 不想时倾为难,凉纾便说,“那你等会儿,我给他打个电话。” “太太,”时倾叫住她,“顾先生正跟合作商开会,他的私人手机在我这里。” “啊……这样啊,”凉纾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扯了一件披肩,在卧室里踱步,“你让我想想……” 凉纾咬咬牙,“估计是他说的时候我没有注意,你送过来吧,我在家等你。” 时倾在那端微笑,“好的。” 顾寒生今日确实很忙,从早上开始,季沉就跟随他一起开会。 中午饭是和合作商一起吃的,下午又和另外的合作商一起洽谈业务。 原本他会在六点的时候回零号公馆接凉纾一同前往泰景山庄,但奈何实在是走不开。 五点四十五分。 凉纾接到顾寒生的电话,彼时,化妆师正在给凉纾弄头发,时倾站在一旁盯着。 听闻电话震动,凉纾打断造型师,起身走到阳台外头去接电话了。 “喂。” “收拾好了吗?”男人嗓音低沉,细听之下带着淡淡的倦意,于是那声线也显得更沙了。 凉纾手肘撑在颜色玉白的栏杆上,望着被红霞铺满的天空,“我今天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但你都在忙。” “嗯,”顾寒生很大方地承认,随后说,“我这会儿还是走不开,等会你跟着时倾,她会带你到目的地,七点左右,我们泰景山庄见。” 她手指扣着指甲,“都忘记是什么时候答应你的了,现在还可以打退堂鼓吗?” “可以,”顾寒生淡淡一笑,跟着就补充,“但你得做好明天娱乐版头条我和某某陌生女子上热搜的准备。” 凉纾懂,这种场合顾寒生只身一人总得找个伴儿不是,那些媒体又最爱捕风捉影,她今天若是不跟他一起,那明天跟顾寒生一起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的就是其他女人。 她吸吸鼻子,点了点头,“那好吧,我等会儿和时秘书一起。” “嗯,好好跟跟着时倾,别乱跑,我到了之后就去找你。” “好。” …… 六点钟,时倾跟凉纾准时从零号公馆出发。 到达泰景山庄时,还差一刻钟到七点。 司机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凉纾扶着时倾的手下车,时倾在一旁说,“太太,等会儿我们之间去贵宾区,顾顾先生大概七点一刻会到。” 顾寒生没到,时倾带着凉纾走到是侧门。 等会儿顾寒生来了,凉纾还得跟着顾寒生一起走一趟正门,有拍照合影这个环节,顾寒生会率先捐下今晚的一笔慈善款。 时倾当然知道顾寒生今晚要凉纾跟他一起走红毯的意义。 今晚这首次捐款将不再以顾寒生个人或者温明庭的名义,而是以顾氏夫妇的名义。 第128章 正名 泰景山庄不在市区,而是坐落在虞城最高的山上,算是虞城环境最好空气最清新的度假别墅酒店。 这里的观景台可以直接俯瞰大半个虞城的夜景。 侍者领着她们穿过长长的走廊。 时倾跟凉纾说:“太太,等会儿先生到了我再送您出来,到时候您跟随先生一起还得露一次面。” 听到这儿,凉纾有一瞬间的愣怔。 “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困扰吗?”凉纾问。 她可没忘记才不久在零号公馆的时候顾寒生说的话,今晚谁跟他一起明天一准得上娱乐版头条。 时倾微微一笑,“您为什么这么想?” “他身边但凡出现个什么女人都会被无良媒体推到风口浪尖,我可不想……” “您说的哪里话呢?”时倾摇摇头,宽慰她,“您跟先生是夫妻,夫妻一体旁人能说什么?” 况且顾氏不是吃素的。 只要顾寒生不想,没人敢乱写他的新闻。 途中路过自用餐设置处,时倾拿着盘子给凉纾挑拣了一些糕点垫垫肚子。 这边区域十分安静,设置了好几组沙发。 凉纾此刻就正坐在沙发上发呆,思绪飘着,有些不在状态。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指尖捏到那枚戒指,低头看了看,银色的戒圈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时倾将装了糕点的盘子放在凉纾面前,又取了一杯果汁放在一边说,“太太,你先吃点儿东西垫一下肚子。” “谢谢。”凉纾看了一圈,现在没有吃东西的欲望,只端着那杯果汁喝了一口。 期间有水渍沾在凉纾嘴角,时倾见状,从包里拿出干净的方巾递给凉纾。 凉纾这次很自然地就接过擦了擦嘴角。 擦完时倾又顺手将手帕接过来放好,见凉纾没有动糕点的意思,便嘱咐道,“太太您还是多少吃点儿东西,免得等下会饿。” “算了。”她摆手。 现在是真的吃不下,凉纾窝在沙发里继续放空自己的心思。 她刚刚好像看到陆瑾笙了,而陆瑾笙身边只跟着一位男助理,并没有陈羡的身影。 从前江平生是她的梦魇。 刚开始不知道,她会忘记自己做过梦,醒来只觉得会很累。 所以曾经她觉得江平生很残忍,一次都没有进入过她的梦里,现在凉纾知道了,她那时候其实经常梦见他,只不过不记得而已。 但从某一天开始,江平生彻底从她的梦里消失。 而现在,取而代之的人变成了陈羡。 陈羡总在梦里说她恨她入骨入髓。 到底有什么样的怨称得上入骨入髓呢? 看来还得找一次陆瑾笙。 时倾弯腰起身,刚好撞见某几位跟顾氏有过合作的商界友人朝她们走过来。 这会儿想避开已经避不开了,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 几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纷纷不约而同地朝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看去,目光里隐含的情绪各异。 大部分都是好奇跟惊讶。 试问能让时倾这么对待的人,这就很值得人深思。 时倾平日里跟人谈项目,人精得很,跟她老板一个样子,利润能压就压,很少给对方好脸色。 而近日面对这位坐在沙发里,看起来年岁比时倾小了不少的女人,她却能得到时倾如此的对待,不得不令人好奇。 况且这几月来,圈子里总有人在传,说顾寒生已经结婚了,这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些人都端着酒过来,时倾脸上重新堆满了得体的微笑,也顺手从一旁侍者托盘里捏了一杯酒在手中。 “时秘书,真是巧。” 中年男子举着酒杯冲时倾微微一笑,说完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女人。 “顾总今日怎地迟迟不现身呢?”有人问道。 时倾举起杯子,虚应付了下,说,“顾总还在路上,稍后就到。” 察觉到这些人不时就朝凉纾看去,时倾压下嘴角,顺势挡在凉纾面前,“几位老总不去前厅?前厅这会儿只怕是热闹得很。” 刚刚就听闻遂远集团也就是霍氏的少东家霍起庭来了,前厅自然是很热闹。 “哈哈,我们不去凑那个热闹自有凑热闹的人去,倒是时秘书怎么……” 这人还未说完,便见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突然站起来。 几人只见有一只皓白的手腕抓住了时倾的手臂,跟着时倾就转头,两人说了什么他们听不见,大概十来秒之后这女人起身离开了这里,从一旁的偏门出去了。 那身影,窈窕的很。 …… 凉纾在里面呆着闷,又见时倾在跟人交谈,于是找了个借口就出来了。 陆瑾笙说的对,她如今底气足了,自然不需要怕他。 陈羡的事,她得找陆瑾笙问个清楚。 当年她一声不响地消失,没去参加毕业典礼,没有跟陈羡说一声再见后来更没有接她的电话,但这并不能成为陈羡递刀子伤她的理由。 只有一个原因,这其中还有些什么别的隐情。 并且,陈羡当年明明要读研究生,怎么短短时间就成了陆瑾笙的助理? 入了夜的泰景山庄有些凉,这边海拔较高,到了晚上气温更是低。 凉纾穿着裙子,为了保暖外面还披着一件薄绒质地的披肩,长发没做造型,呈微卷的状态披散在肩头。 走动间,披肩不太规整,右边肩上露出一大片皮肤,裙子是贴身的吊带式的长裙,白皙的颈窝处隐隐约约露出来一根细细的带子。 裙子长度就到小腿骨的上方,露出纤细的脚踝。 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在这冷静的院子里发出哒哒的声音。 穿过跟偏厅相连的走廊,便是花园。 凉纾倚在一根比人粗不少的罗马柱旁,微微眯着眼盯着外头朦胧的夜色。 不多时有脚步声响起。 同时还伴随着说话声,嗓音沉沉,是一个男子。 “沁儿,你别跟我闹,我回国已经最大的让步了,你不要再逼我,我是对你太纵容了,嗯?让你产生了在我面前可以随意闹脾气的错觉?” 凉纾手指扒着廊柱,稍稍伸了一个头出去。 距离自己四五米的矮灌丛旁,站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身形看起来很挺拔。 不知道对方又说了什么,男子冷声训斥了她,又说,“你好好养病,别试图继续左右我的思想,我这边忙完了就回去看你。” 凉纾无意听这痛电话,更对这通电话没有任何兴趣。 她想顺着原路返回,只是脚步刚刚迈出去,那男人的声音又倏地闯进自己耳朵。 “你别不识好歹,我用养你的钱随随便便去包一个女人,任何一个都比你识趣懂事听话!” …… 凉纾想,这就尴尬了。 还是走了吧。 她只是微微一顿,裹紧身上的披肩往前走。 “站住!” 身后传来一道喝令声,听声音,出自刚刚打电话的那人。 凉纾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停下脚步慢慢转身,目光平静地看着这男人。 很优秀的身材,很惹眼的长相。 他几步走过来,盯着她,眼里的冷意还未收起来,瞪着凉纾,“你听到什么了?” 凉纾盯着他,没说话。 “我问你话呢。” “我什么都没听到。”凉纾说。 对方冷漠地勾了勾唇,又往前跨了两步,因为身高差异,凉纾只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凉的罗马柱。 “你觉得我信?” 凉纾抱着双手,微微仰头望着他,“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霍先生。” 霍起庭又冷冷地哼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已然浮现些许惊讶的表情,“你知道我是谁?” “风风火火发展势头正旺的遂远集团执行总裁霍起庭不知道的人恐怕少之又少。” 她在养伤的时候,可没少跟着顾寒生看报纸。 那时候,财经版面报道得最多的就是这男人。 霍起庭面上终是露出了笑容,“你是哪家的女儿?叫什么?” 闻言,凉纾心底一寒,脸上表情难免难看了些,她想起这男人方才对电话里说:我用养你的钱随随便便去包养一个女人,任何一个都比你识趣懂事听话。 真是没想到,这些男人有几个臭钱一个个性情都是如此,实在是恶心。 凉纾抬眸瞪了他一眼,不想再说话。 但霍起庭大抵是不会就此放过她,这时,恰逢时倾一路找来,见到凉纾靠在廊柱上,距离她不过半米的地方还站了一个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 这可不是顾先生,顾先生今晚穿的是藏青的三件式西服。 时倾心里一惊,忙走过去,刚想开口喊凉纾,凉纾也眼尖地看到了她,率先冲她打招呼,“时秘书。” 有人过来了,霍起庭自然不好再为难凉纾。 走近了时倾才发现原本应该在前厅的霍起庭却出现在这里。 时倾脸色不是很好,但还是微笑应对,先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霍总,我是至臻集团的首席秘书,时倾。” 霍起庭眯起眼低头看了眼时倾并拢的手掌,随即冷冷的哼了声,擦过时倾的肩膀就走了。 “……” 时倾顿时石化。 泰景山庄是跟她有仇? 上一次在这里,她热脸贴了陆瑾笙的冷屁股,这一次又热脸贴了霍起庭的冷屁股。 有毒。 但时倾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她拉着凉纾的手,“太太,先生已经来了,咱们快进去吧。” “好。” …… 今晚能夺彩头的无非就是那几家。 顾氏、陆氏、景家跟宁家,现在又多了个霍氏。 这几大家族都坐在中间的位置,按照来的人数依次排的座位。 顾寒生坐在最中间的位置,而在他旁边空出来了一个位置。 这儿藏品拍卖的环节还未开始,现场已然沸腾了。 为何呢? 只因刚刚顾寒生入场时,直接大手笔地捐了十亿。 那可是整整十亿,不是一千万,一亿两亿,而是整整十亿。 就是搁在最赚钱的娱乐圈,多少明星奋斗个十几年总共身家才能到达十亿。 比起去年,今年顾寒生捐出来的慈善款直接翻了一个倍。 这时令众人震惊的原因之一。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顾寒生往年都是以母亲温明庭的名义捐的慈善款,而今年不同,用时尚的术语讲,今年是彻底爆冷门了。 今年他是以自己太太的名义捐赠的。 太太? 所有人都惊了。 今晚现场不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名媛淑女,就是为了在这种场合见见顾寒生,若是还能有机会跟他发生点儿什么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毕竟顾寒生一路走来,跟他传过绯闻的模特明星哪个现在不是大红大紫了? 况且就算什么都不图,光是顾寒生本人就足够吸引人了。 用某些女人夸张的说法来讲:顾寒生的魅力大到光是听他的声音就能让人高潮的。 所以当顾太太首次自顾寒生本人口中爆出来,瞬间让在场的一种女人失去了光彩。 有女子捂着自己的小心脏,很是惋惜,“今晚就是奔着他来了,还指望能跟顾先生发生点儿什么呢,就算是露水情缘也好吶,没想到……” “还露水情缘……我看你就是馋他的身子!” “哼,别跟我说你馋,放眼虞城,哪个女人不馋顾寒生?哪怕是能跟他发生一场仅限于肉体上的关系也足够了,他在大学里穿着运动服打球的照片,我不信你们没看过!” 这说的是顾寒生某一张早就被人扒烂了的旧照。 是他在虞大的露天篮球场跟人同级的友人一起打篮球的事。 照片抓拍得很好,年轻男子跳起来投篮的瞬间,上衣往上攀了些,露出短短一截精瘦的腰,图比较模糊,但依稀可见诱人的腹肌。 那迷人的线条往下眼神,隐没在裤头里。 再往下,仅仅是正常状态下那运动裤也不是平整的,依旧能看出来有很大一团起伏。 图很模糊,但不影响人们的遐想。 试问,这样的男人那个女人不爱呢? 有名媛说,“我第一眼看到那个照片都惊呆了,听说是某一年顾先生回母校参加活动的时候顺便打了场球,那天的篮球场被人围堵得水泄不通,太可怕了。” “唉……只是太可惜了,这样的男人竟然不声不响地结婚了,现在还公布得这么高调!” “也别可惜了,今天现场除了顾寒生还有不少虞城金字塔顶端的黄金单身汉,陆瑾笙是我最想撩的男人,反正他的订婚宴都告吹了,正好给了我们大家机会!” 有人适时插嘴道:“你们光可惜顾寒生了,难道你们就不好奇顾太太到底是何方神圣么?早几个月就有风声传出来顾寒生结婚了……” “他为何隐婚呢?说不定这个顾太太长得丑,不好意思带出来,毕竟不是人人都长得像娱乐圈的阮芸芸那那样好看。” 其他女人附和,“我看十分有可能,今晚没见顾太太跟他一起吶,估计带不出门。” 也有人疑惑:“不过顾寒生这样的人,他又何必委屈自己娶一个丑不拉几的女人?” “这你就不懂了,有些人啊就是有一些怪癖。” 各路妖魔鬼怪你一言我一嘴的,这入场的环节算是这样过去了。 顾氏砸了十个亿,属众多集团的第一。 这个时候钱好像已经不能成为他们的关注点了,他们更好奇的是顾寒生的妻子。 往位置上去时,有商界友人陆续前来道喜:“顾总真是深藏不露啊,结婚了也不知会大家一声,恭喜恭喜啊。” “顾总准备什么时候办宴席?到时候大家伙肯定要去凑个热闹的。” “真没想到顾总今晚一来就放大招了,简直惊吓。” 对于这些,顾寒生皆是一笑而过,所有的回答加起来不过只有那个再说二字。 人都来得差不多了,现场还是没安静下来。 …… 凉纾跟随时倾到达前厅,她还有些疑惑,拉住时倾的手,“我们直接进去吗?顾寒生呢?” “先生刚刚被缠着走不来,我刚刚找了您一圈,这会儿大家都已经入场了,我们直接去位置上就行。” 闻言,凉纾还悄悄松了一口气。 一边加快脚步,一边说,“那咱们快点儿走吧。” 前厅此刻灯光已经暗了下来,空前很大墙很高,即便人很多也可也显得很空旷。 现场有些嘈杂。 可凉纾发现,自从她来了以后就安静下来了,大家都不说话了。 凉纾脸上倒是没什么异样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跟着时倾,偶尔扫过某些人的目光,她大概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她身边跟着时倾,还是笔直地朝着顾寒生所在的方向而去,估计他们是因为这个原因噤声的。 毕竟身为顾寒生的“女伴”,理应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优待”的。 她离顾寒生还有几米时,那男人突然起身往前跨了一步朝她伸手。 凉纾愣了一下,随后很自然地将手指递到他手中,又被他搂着腰身往位置上带。 等坐下来后,顾寒生眉头微拧,有些不满,搓了两下她的手指,“到哪儿去了?怎么手指这么凉?” 凉纾冲他吐吐舌头,笑道,“等你等得无聊,去花园里转了转。” 顾寒生盯着她瓷白的脖颈,裙子细细的肩带就在她那漂亮得几乎能养鱼的锁骨旁。 男人眉心的褶皱加深,抬手将她的披肩往中间拢了拢。 第129章 引爆 坐下之后,凉纾感觉到有无数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她只是偶尔一个侧头,几乎就能对上身后某些人好奇打量的视线。 现场人很多,凉纾不太可能四处张望,也就没有刻意去寻找陆瑾笙的身影。 今晚霍氏出尽了风头,阔绰地拿下了很多件藏品。 反观顾寒生这边,一路没什么动静,只有时倾举了几次牌,花了小几十万。 凉纾对这种场合不是很感兴趣,像个花瓶坐在位置上。 “这个可以拿下,阿纾,你拍。”身侧传来男人温淡的嗓音。 她抬头看去,台子中央礼仪手上的托盘里放着一本类似书籍的东西。 后边大屏幕上有关于这件东西的描述,是一本原装佛经,封皮蜡黄,扉页上还留着古人的字迹,倒是一件十分值得收藏的东西。 拍卖师介绍完,开始抢拍。 一轮下来,价格没拉开,现场的人们也发现了,大家对这东西没多少兴趣。 凉纾看了顾寒生一眼,后者抿唇微笑,随后点点头。 台上,拍卖师在敲锤的前一秒看到了凉纾的举牌,忙开口,“这边有人出壹佰贰拾万,还有没有比壹佰贰拾万更高的?” 话音刚落,拍卖师挑眉看去,“壹佰伍拾万!” 顾寒生握了握凉纾的手,凉纾举牌。 “壹佰捌拾万!” “还有没有比壹佰捌拾万更高的?” “二百壹拾万!霍氏继续追加到二百壹拾万,还有没有——” “三百万!陆氏直接追到三百万!”拍卖师声线都有些发颤。 凉纾也跟着心头一颤,顺着众人的方向看过去,却猝不及防对上陆瑾笙深幽的视线。 她将目光收回来,顾寒生说,“继续举牌。” 凉纾举牌,顾寒生手臂绕过凉纾的后背搭在她所坐的椅子的椅背上,脸微侧,随后隔着几米的距离跟陆瑾笙对视。 陆瑾笙表情如一,朝身旁的助理示意了下,助理继续跟上。 一轮又一轮,连搅在中间的霍氏已经退出了,只剩下陆氏和顾氏还在继续追加价格。 凉纾屏幕上不停变化的数字,她对顾寒生说,“要不让给他们吧,不跟他争了。” “怎么不争?”顾寒生扯了扯嘴角,“老太太有礼佛的习惯,咱们送一本佛经给她让她开心开心,没事,你继续跟。” 那边,江助理朝凉纾这边看了眼,低声对陆瑾笙道,“陆总,顾氏对这东西看来势在必得,接下来藏品还多,倒不必执着于这一个。” 陆瑾笙长腿交叠,菲薄的唇淡淡地落下几个字,“就要这个。” 江助理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好继续跟进。 又是几轮下来,现场议论声四起,都说陆氏跟顾氏杠上了。 这佛经的价值被抬到一千万之后,坐在边席的时倾摇摇头,一脸不赞同,“陆先生要这本佛经就让给他呗,看把我们冷美人气得,脸冷的跟寒冰似的。” 到最后,这东西还是落到了陆瑾笙手上。 江助理松了一口气,侧头去看老板,却发现他脸色并不好看,目光灼灼地盯着某一处,脸若冷霜,但眸底燃着火。 江助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刚好隐隐约约看到顾寒生的唇离开那女人的脸,那应该就是顾太太了。 看样子,顾氏没拿下这件东西,顾寒生正在安慰他的太太。 凉纾攥了攥手心,有些抱歉,“妈还有什么其他喜欢的东西吗?咱们重新拍。” 顾寒生眉梢微扬,收回余光,勾了勾唇,“不碍事,接下来的交给时倾。” “……哦。”凉纾却并没有松气。 拍卖环节结束,最后关头好几件藏品都被时倾拿下,顾氏也算是出力了。 换到了另外的大厅,不少人扎堆聚集在一起。 有人端着酒过来,“顾先生,顾太太,恭喜了,这什么时候办席呢?” 顾寒生一手捏着高脚杯,一手揽着凉纾的腰身,看向那人,“感谢。” 说完他喝了一口酒,薄唇弧度有些淡,“届时会通知的。” 凉纾手里拿着顾寒生刚刚塞给她的饮料,全程微笑。 在这里的场合,顾寒生属于被巴结的对象,一圈下来大多数人都来跟他亲自道恭喜,也顺带地认识了凉纾,尽管她全程没有说过几个字。 霍起庭带着女伴过来时,凉纾下意识朝顾寒生身边靠了靠。 “顾总。”霍起庭在两人面前站定,嘴角含着笑,三分欧式的眉眼显得有些轻佻,目光在凉纾身上流转。 顾寒生亦是一副老狐狸的模样,“霍总。” 两人碰杯。 霍起庭看了顾寒生一眼,又笑着看着凉纾,“我能有幸跟顾太太喝一杯么?” 顾太太三个字他咬得有些重。 凉纾正想开口拒绝,揽着她腰身的男人已经开口道,“我太太酒量浅,喝两口准得跟我闹一晚上,霍总高抬贵手。” 这话讲的有意思的很。 霍起庭瞥了眼陆瑾笙所在的地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如此,那不勉强了。” 凉纾看着霍起庭离开,心头有些堵。 “累不累?要不要吃点儿东西?”顾寒生问凉纾。 凉纾一想到自助餐区域没什么她想吃的东西,于是摇摇头,“还不饿。” “这里环境比市区好,我提前让时倾订了房间,咱们要不去泡泡温泉?”他捏着凉纾的手指。 凉纾想了想,还是拒绝,“我看好多人都想找你来着,还是算了。” 说着,顾寒生就牵着她穿过一道门,来到几乎没几个人的走廊上,“我也不是谁都见的,时倾跟季沉在这里,咱们回家。” 说到回家,凉纾就心动了。 脚下步子不禁快了些,“这样没关系吗?” “钱到位了。” 乘坐电梯直接到达一楼,顾寒生拉着她一路走到停车场,司机早早接到指令早早地就候着了,见两人过来,忙打开车门。 开了差不多十多分钟,车里一片安静。 凉纾靠着椅背,手指被顾寒生攥着,侧头静静地盯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 而顾寒生捏着她的手指,目光不动声色地盯着后视镜。 后视镜中,一辆宾利雅致跟在他们后面,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半路,凉纾觉得有些饿了。 “我打电话给曲桉,让厨房准备点儿夜宵怎么样?”顾寒生摩挲着她的右手指问。 凉纾想了想摇头,问他,“你吃过大排档吗?” …… 司机将车子停在虞大附近。 顾寒生牵着凉纾下车,夜里风大,他又抬手拢了拢凉纾被风吹乱的长发。 她笑了笑,“幸好下午没听那个造型师的话弄发型,不然现在肯定不方便,也难受。” 人群熙攘的夜市,长长的一条街摆着一拍的小吃摊,空气中漂浮着孜然的味道。 顾寒生回头看了眼,方才停在街对面那辆雅致已经没了踪影。 凉纾拉着顾寒生跟随人群往前走去。 得亏她今晚穿的裙子还比较日常,顾寒生给她准备的礼服裙也是以舒适为主,不然走在这种地方肯定得吸引来一大票目光。 但就算这样,他们也赚了不少人的关注。 气质不凡的俊男靓女现身闹市,实在是养眼。 顾寒生曾经在虞大一年书,但那个时候他是作为国外的交换生来的,对于虞大这个颇有历史厚重感的学校没什么特别深刻的感情。 后来之所以会时不时答应过来给学生讲座,算是有他父亲顾宏的原因在里头。 虞大曾经是顾宏的母校。 凉纾不是虞大的人,但她却对这条小吃街很熟悉。 走了一半,凉纾问他,“吃不吃烧烤?” 顾寒生脑中想像着那一堆堆用细细的竹签子串起来放在炭火上炙烤得黑漆漆的东西心里就下意识抗拒,他说,“真的想吃?” “想,”凉纾想到他从下车之后心情就不是很好的样子,她摇摇头,“世间食物没有三六九等,顾先生不应该对它们存有偏见。” 不过她也能理解。 顾寒生反驳她,“没存偏见,只是我口味偏淡,你既然想吃,那我陪你吃就是了。” 凉纾抱着他的手臂顺势将头靠在他肩膀上,“顾先生,你真好。” 曾经凉纾没少和江平生来这里。 但是当初他们吃的那家大排档已经不在了。 于是最后便随便选了一家没多客人烧烤店,顾寒生视线往旁边那家看去,“怎么不去隔壁?隔壁生意更好呢。” 言下之意就是生意更好,那么味道想必也更加好。 凉纾笑笑,拉着他坐下,“我去选点儿菜,你坐下。” 五分钟后,她在顾寒生对面坐下。 “隔壁人多,但都是些如狼似虎的年轻小姑娘,我带着你过去那不是害了你么。” 顾寒生觉得她这时谬论。 这个间隙,她看到外头有卖红薯的,于是冲顾寒生眨眨眼,“我去一下,你在这儿等我。” “别走远,快点回来。”他嘱咐她。 其实倒也没什么太好担心的,这一路来有保镖远远的隐匿在人群里跟着。 烧烤店店面不是很大,但打扫得很干净,还过得去。 顾寒生低头看了眼腕表,决定再等五分钟凉纾要是还不回来的话他就亲自出去抓人。 这时,有两个穿着打扮都很年轻的女生走到顾寒生面前。 是同在一家店吃东西的客人。 “你好,请问先生,我能加你一个微信吗?”其中一个女生说道。 顾寒生抬眸,抬手松了松领口,引得两位女生春心萌动,心跳加速。 这男人真是绝了。 但顾寒生没给她们任何幻想,拒绝得很干脆,“抱歉,不能。” 他有微信,但没用过。 这还是上次凉纾让他安装的,就那次之后他再没点开过。 他现在当然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可他没有用微信的必要,就算用,也断然不会加他们。 “那……我们能跟您合个影吗?您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看着像明星。” 顾寒生长腿曲着,右手拇指摩挲着食指跟中指指腹,这是他不耐烦时的表现。 正巧这个时候凉纾走进来,男人抿下了唇,说,“不好意思,我太太善妒,合影也算了。” 说完,两人一回头,恰巧见到见到凉纾很自然地绕过她们在顾寒生对面坐下,她将手上用纸袋包裹着还冒着热气的红薯放在桌面上,“刚烤出来的。” 两个女生乍一看到凉纾都愣了。 顾寒生偏头,眼里已经有了冷意,“两位还不走?” “不好意思,打扰了。” 凉纾指尖被烫了下,快速伸手捏住自己的耳朵,随后看着顾寒生,“怎么了?” 顾寒生摇摇头,“没事。” 一顿香气扑鼻的烧烤,顾寒生就只尝了两口便没动过了。 凉纾戏谑他,“顾先生没福气,享受不来人间美味。” 他回她:“既然是人间美味,那你多吃些。” 用完餐已经十点过了,百分之九十的食物都进了凉纾的肚子,顾寒生陪着她散步消失,司机开着车慢慢跟在他们身后。 她有些轻微打嗝的迹象,看得顾寒生一阵好笑,没忍住调侃,“若是平日里也能这么争气就好了,厨房变着法子做美食也没见你长过肉。” “我长不胖的。” 夜越深露就越重。 凉纾身上披着顾寒生的外套,散步中途路过一个摆卖小玩意儿的摊位。 老板笑眯眯地向凉纾推销,“姑娘,买一个玩玩儿吧,都是些很好养的东西。” 凉纾盯着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小乌龟看。 老板见状,忙说,“这个乌龟很好养的,水陆两栖的生物,你就是半个月不给它添水它都照样活的好好的,根本不需要怎么打理。” 她仰头看着顾寒生,笑眯眯的,“顾先生,我们买一只乌龟怎么样?” “有什么说法吗?”他问。 因为凉纾看起来不像是喜欢养这类东西的人。 凉纾啧啧两声,说,“我就想验证一下乌龟和我到底谁快。” 买了乌龟,凉纾也累了。 车上。 司机小陈看着凉纾怀中抱着一个透明的缸子,一直在观察里面的乌龟,小陈问,“太太什么时候喜欢乌龟了?” 凉纾说,“买来跑步竞赛的。” 小陈不是很懂,懵了。 顾寒生心情看起来挺好的样子,他说,“太太记仇,买个乌龟来膈应我。” 小陈,“……” 凉纾,“我不是,你别瞎说啊。” …… 慈善夜一过,有关顾寒生已婚的消息不胫而走。 凉纾也彻底暴露在大众的视线内。 顾寒生以他太太的名义捐的慈善款。 晚宴上顾寒生替她拢披风的、顾寒生手臂搭在她椅背上、顾寒生牵着她漫步在虞城大学小吃街街头…… 这些都只传递出来一个信息:顾寒生很宠这位新晋的顾太太。 社交软件上,虞城首富顾寒生已婚的话题热度极高。 爆出来的短短一个小时,这条博文下面评论瞬间疯涨到十几万。 热评第一@吃瓜网友:跟顾寒生在一起天天都是高潮,顾太太肯定吃不消的,换我上吧。 楼中楼跟评1:来人啊,层主贩卖人体器官啦,她脸都不要了!! 跟评2:大家都别动,我糖尿病,让我来滋醒她[/狗头.] 跟评3:这姐妹儿,但凡有一粒花生米也不至于喝成这个样子啊! 热评第二@小生的伞落姑娘家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楼中楼跟评1:凭什么这人啊几下就能上热评?不服。 跟评2:不服+2。 跟评3:不服+3。 热评第三@芸生大旗给我扛好了:太震惊了,我芸实惨,被拉出来跟某人传了大一堆绯闻,最后竟然落得这个下场,负心汉!!不得house!! 跟评1:这位阮芸芸的脑残粉请自觉删评,我都替你感到脸红,明明是你家主子四处蹭人家顾氏的热度,当初你们家得了两个顾氏的代言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看哪个女明星都不顺眼,真有你们的! 跟评2:顶楼上,阮芸芸的恶臭cp粉滚出娱乐圈,当时还造谣说阮芸芸跟顾寒生已经领证了,哈哈哈哈结果呢……我可太喜欢这个打脸环节了,嘻嘻[/咧嘴笑.] 跟评3:我们芸芸独美,请关注作品,抱走芸芸,咱们不约。 跟评4:哈哈哈楼上笑死我了,我一拳锤死一个芸芸粉。 …… 还有一个被快速顶上的热评@卤人甲不是路人甲:难道就我一个人觉得顾太太很好看吗?不必娱乐圈任何一位差,我酸了…… 楼下跟评1:姐妹,你不是一个人,我可太吃这种颜了,同酸[/柠檬.] 跟评2:有一说一,这长相我觉得可,比那什么阮芸芸好看。 跟评3:+10086。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讨论凉纾的来历背景的。 但没有人扒得出来。 倒是有不少人扒客扒出去年某场名流宴会上,上了顾寒生车的那个女人侧脸好像跟现如今的顾太太有七八分相似。 不少人都在猜,是不是那个时候顾寒生就已经结婚了? 但这个猜测很快又被推翻。 因为正常宴会之后顾寒生还跟阮芸芸跟其他女子传过不少的绯闻。 在舆论爆热,引起全民讨论时,顾氏官方微博转发了一条某某正能量营销号的博文,这条博文的内容是:余生都是你[/玫瑰.] 简简单单五个字,连配图都没有,却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热度。 甚至还有网友跑到陆氏的官方微博下去留言: 路人甲:陆总是不是也名草有主了???说出来让我死心啊啊啊,上次的订婚到底咋回事,有知道的朋友可以解疑答惑的吗? 路人乙:笙老板,隔壁顾总都结婚了,你什么时候来娶我回家呢? 路人丙:笙总,你跟程歌苓告吹了能不能考虑考虑我们这些人? …… 最下面还有个用户xxxx评论:刚刚发现了张有意思的图,慈善夜陆总看顾太太的目光很奇怪[/托腮.] 第130章 无题 顾氏宣布喜事,有关顾寒生结婚的各大话题占满了热搜板面。 但其中百分之八十都是祝福的舆论。 但与此同时,有关陆氏的话题却被顶了上来。 #陆总眼神#这个话题偷偷地进了热搜榜前五十。 而此刻,陆氏官微最新一条博文下面,那个原本很不起眼的用户xxxx的评论被网友给顶了上来。 内容是:刚刚发现了张有意思的图,慈善夜陆总看顾太太的目光很奇怪[/托腮.] 底下跟了一群吃瓜群众,楼中楼热评第一有人将那张图发了出来。 图片的内容是;慈善夜,陆瑾笙侧头隔着人群朝凉纾跟顾寒生所在的位置看去的画面。 不知道拍摄者抓拍得太好还是怎么,那眼神专注又深沉,看起来很有戏。 画面也处理得很好,除了顾氏夫妇跟陆瑾笙,其他人都被虚化成了背景,所以便更容易让旁人感知到画面里陆瑾笙眼里的情绪。 路人甲说:妈呀,这个图简直将三个人的神仙颜值都拍下来了,给摄影师加鸡腿,不过,陆总这个眼神还真的蛮……值得人深思的,看起来好深情啊。 路人乙:层主说的对,我反复看了很多遍,总觉得陆老板看顾太太真的很奇怪,像是……爱而不得? 路人丙:吃瓜不显事大,说不定陆总是在看顾总呢?基情满满。 吃瓜网友1说:大家还是不要搞事吧,这个话题热度都被顶到前面去了。 吃瓜网友2: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豪门里头离谱的事多了去了,管它呢,再说,陆瑾笙这眼神本身就不对啊,哈哈哈他看这位新晋的顾太太就跟看自己的私有物一样。 吃瓜网友3: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隐藏的瓜? 负责运营陆氏日常微博的工作人员见见有些顶不住了。 眼看舆论越闹越大,讨论的人越来越多,工作人员将这件事报上去了。 江特助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吩咐陆氏公关团队待命。 他去总裁办请示陆瑾笙。 江特助将手机恭敬地摆放在陆瑾笙面前,“陆总,现在陆氏陷入这样的绯闻里,我已经第一时间让咱们公关团队待命了,您看要不要?” 陆瑾笙低头,望着屏幕上的内容。 现在陆氏官微已经被管理员关闭了评论功能,只余下先前的评论还在。 他点开那张点赞数最高的图片,专注地看着。 低垂着眸,在江特助看不见的地方好似又燃起幽蓝色的火焰,画面里相拥的两人逐渐在他眼神底下变成灰烬。 良久,陆瑾笙启唇,表情有些冷淡,“这个权限关了做什么?让它开着。” 苏特助看过去,是官微的评论权限。 他迟疑了下,方说,“可是现在什么样的网民都有,由着这些人带节奏会对陆氏企业形象有所影响的,加上隔壁顾氏正处于风头……” 陆瑾笙略微一抬眼皮,将手机拨过去,“我说打开。” “那……公关方面,我们是否需要发个通稿澄清一下,现在很多营销号都拿着那张图在跟风黑,陆氏旗下的传媒公司在娱乐圈属龙头,只需要发个声明澄清一下相信这些人就不会再造谣了。” 陆瑾笙扔了手上的钢笔,将身子往后靠,半阖眸。 造谣? 陆瑾笙很清楚,那不是造谣。 …… 江特助从总裁办里出来。 到达公关部,将陆瑾笙的意思传达了下去。 他将手机还给某一个成员,并说,“评论权限打开吧,不用关。” 微博管理员一脸惊讶,“可是……” “是陆总的意思,我们照做就行。” 公关部的老大走过来,略严肃地看着江特助,问:“江特助,这事儿陆总怎么说的?” 江特助摇摇头,一脸深沉,“这事暂时不管,也不要作任何回应,大家都工作吧。” “什么?陆总真的这样说?” “嗯。”江特助点点头,看了众人一眼抬脚走出了公关部的地盘。 “那陆总可能有自己的考量吧,那就任由那些人在网络上逼逼赖赖吧,时间一长,都得闭嘴,这么一看,还是陆总有远见。” 于是这个事情一路发酵,到来后已经有一大堆的人关注。 某个时候,热度几乎和顾寒生已婚这个话题分庭抗礼。 …… 顾氏总裁办。 时倾战战兢兢地将公司内部的手机递了上去,上面是跟凉纾有关的负面新闻。 譬如什么:#顾太太是否和xxx有一腿#,#新晋顾太太扒皮#之类的话题,#顾总的青青草原生活# 这些话题皆由陆瑾笙那个眼神延伸而来。 时倾颔首说,“目前还只是在网络上传播,实体新闻并没有动作,这件事要么任由它发酵交给时间来决断,要么陆氏主动出面澄清,咱们是万万不能出面的,否则就更加说不清了。” “现在热度情况怎样?” “目前排名前五。” 时倾说完,她看到老板攥成拳头的手背青筋凸起,一张脸更是崩得很紧。 “先生,要不还是跟陆氏沟通一下,让陆氏出面澄清,毕竟任由舆论这么发展下去对他们自己也很不利。”时倾建议道。 男人菲薄的唇角勾了勾,延绵不绝的冷笑溢出来。 下一秒,他面前那支手机直接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屏幕已经摔得稀碎,时倾被吓得后退两步。 她侧头望去,生平第一次痛恨这手机质量怎么好。 摔成这个样子那屏幕还亮着。 上头那张被全网热议的照片被屏幕上破碎的裂痕分割成了细碎的画面。 “你让我去求陆瑾笙?” 耳畔,顾寒生冷若寒霜的语气吓得时倾浑身一震。 她失了分寸,忙不迭地摆手,“没有没有……” 她哪敢让顾寒生去求陆瑾笙啊。 她最多想让两个公司的公关团队互相交涉一下,看对方能不能妥协发个声明什么的。 但是哪想到顾寒生突然这么生气呢。 时倾恍惚间想起了年初一的晚上,在医院。 顾寒生和陆瑾笙两位天之骄子,却跟地痞流氓似的打了一场架。 怎么这么虐呢? 顾寒生将领带扯了,站起身,慢慢踱步到时倾面前。 时倾低着头,眼看着他鞋底重重地踩在那个手机上,她睫毛颤了颤,真的是怕极了。 “出去。” 没想到等来这两个字,时倾松了一口大气,匆匆弯了一下腰,忙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 陆氏秘书室接到了一通来自顾氏的电话。 鉴于对方身份特殊,秘书室忙转了一个电话到陆瑾笙的办公室: “陆总,有一个来自至臻集团的电话,找……找您的。” 停顿了半秒钟,“谁?” “是,顾总。” 顾氏总裁办。 顾寒生站在落地窗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电话,因为过于用力,指节处都泛着青白色。 他跟往常一样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双子楼。 电话被转通。 顾寒生薄唇抿成一条线,语气逼仄,“想不到堂堂陆氏执行总裁跟个地痞无赖没区别。” 那边语气较之顾寒生就显得平淡了很多,“顾总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烦请说清楚些。” “昨晚将那本佛经让给陆总了,难不成陆总还觉得不够?” “够不够顾总难道不知道么?”陆瑾笙冷嘲,“我要的,不仅仅是佛经。” 顾寒生垂在身侧一只手仍旧呈现握拳状,眸光凌厉,眉梢眼角都透着冷凝。 刚才时倾在时他将领口的领带给扯了,这会儿顾寒生又抬手将衬衣最上面两颗扣子给解了。 脖颈上时不时暴起一两根青筋,彰显着他的怒气。 极致的怒之后,顾寒生突然平静了。 他转身,背对着落地窗的那一簇簇平地而起的钢筋水泥,“阿纾如今是我顾寒生的妻子,结婚证书意味着什么我想陆总不可能不知道。” “那……又怎样?”陆瑾笙语气温淡。 “呵,又怎样……陆瑾笙,你不要因为自己的行为到头来害了陆氏。” “不劳顾总挂心,若没有其他事的话,就这样吧。” 顾寒生压制着自己的情绪,“陆瑾笙,你好自为之。” 那头笑出了声,“说起来,顾总心思还是蛮特别,至此你恐怕已经将她的背景扒了个底朝天,怎么……这位顾太太劣迹成这样,顾总还处处维护呢?她不该你是顾寒生的太太,她该待在地狱。” “她是什么样,劣迹还是不劣迹都是我顾寒生的人,冠的是我顾某人的姓,跟你陆瑾笙有半点儿关系?”顾寒生冷笑。 陆瑾笙将抽屉里那个摔碎的手机拿出来把玩,是凉纾某次落下的。 他说,“她在陆家生活多年,人前叫我哥,人后给我起了一堆的别名,一面恭维我,一面又对我阳奉阴违,虽然说起来不怎么讨喜,但现在想想也是十分有趣……” “她在孤儿院过得苦,各方面都发育的晚,第一次来例假是她十三岁那年,她不知道,晚上还动了冷水,半夜里爬到我房间让我救她,最后还是我……” 还是怎样陆瑾笙没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的话被电话那头的人打断了。 “陆瑾笙!” 陆瑾笙缓缓一笑,“顾总以为这就完了吗?她不喜欢吃西餐,尤其不喜欢吃牛排,甚至到达了一吃就会吐的地步,多吃几块,她会呕得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对了,她又眼角下方有一颗红色的美人痣,顾总可知道她右边大腿内侧也有一颗红色的痣?” 顾寒生听完,绷着脸色,但语气却很平静。 他说,“当然,床笫之间,那个地方我不知道亲过多少次……” “啪”,对方将电话挂了。 顾寒生握着手机听着电话里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脸色却并不好看。 这一场较量,无非也是两败俱伤而已。 …… 凉纾昨晚任性地吃了烧烤,结果第二天就肚子疼。 早上顾寒生上班之后她跑了好几趟卫生间,拉得差点虚脱。 躺了半天,又吃了曲桉准备的药,下午好多了。 三四点的时候,凉纾下楼转了两圈,觉得后院很空,她准备晚上跟顾寒生商量商量把阿云接回来。 散完步,她坐在客厅里刷新闻。 好巧不巧地就看到网络上的事。 有网友在吐槽:也不知道这陆氏子在搞什么,都被推到这种风口浪尖了还不出来澄清,搞不懂,这不是自砸招牌么? 凉纾盯着这条评论出了神。 这时,曲桉拿了一个包裹过来,“太太,警卫厅说这东西是给您的。” 她回神,盯着曲桉手中的盒子,“谁寄过来的?” “没说,”时倾盯着手上的东西看,倏地变了脸色,忙说,“呀,不会是什么人想图谋不轨吧,我还是将这东西扔了。” 凉纾放下手机,将包裹拿过来摇了摇,想了想,“给我拿把刀,我拆开看看。” 曲桉拿了剪刀过来,也没敢让凉纾亲自动手,她自己就拆开了。 “太太,是一本佛经。” 曲桉好奇地将手上的佛经递到凉纾面前。 凉纾一看到这佛经脸色突然一白,从沙发里起身,盯着曲桉手上这看起来十分陈旧带着历史感的书籍。 “太太,您怎么了?”曲桉不知道缘由,紧张地看着凉纾。 凉纾一把薅起手机,再也不看面前这本佛经,摆摆手,“扔掉扔掉。” 说完,转身就朝楼上去了。 …… 卧室里,凉纾在落地窗前踱步。 电话响了好几次才通。 “陆瑾笙,你到底想干什么?”凉纾冷声质问。 陆瑾笙啧啧两声,语气玩味,“收到东西了?” 凉纾闭了闭眼,那本佛经就浮现在她脑海中,“你花几千万买的物件就这么随随便便送给我,还真是大方!” “嗯,毕竟你昨天晚上好像很喜欢。”陆瑾笙淡淡陈述。 “我真是想不通,曾经我被区区两千万逼的走投无路,现如今你陆老板竟然肯随随便便就将一两千万的东西送给我,我真是受宠若惊。” 陆瑾笙语气依旧很淡,情绪压根没有受到她影响,“嗯,这么惊讶做什么?我陆瑾笙未婚妻的位置给你,这价值是多少无法估计。” “陆瑾笙,你别恶心我!” “恶心吗?你以为你跟顾寒生结婚就能摆脱我了?凉纾,你未免太天真。” “摆脱不了吗?但现在你又能对顾寒生的太太做什么呢?”凉纾语气轻蔑。 陆瑾笙冷嗤了一声,满不在乎地道,“我能做到的程度是你无法想象的。” “所以呢?网络上那些我跟你谣言始终只是谣言,随着时间流逝,它们都会变成尘埃消失,我只是想提醒你及时止损,别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那真是抱歉了,大不了就坐实谣言,不就是男小三么,我还能接受。” 凉纾听到这话脑袋彻底一空,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她半长的指甲陷入手心,明明很痛,但她却好像感受不到一样。 凉纾后退两步,跌坐在沙发里,表情呆滞,“疯子,你到底要什么?” “我以为我的目的很明确呢,”顿了顿,陆瑾笙说,“凉纾,我要你。” …… 曲桉发现凉纾从看见了那本佛经开始整个人情绪就有些不正常。 她下午上了楼之后就再没下来过。 晚饭时,曲桉上楼去叫凉纾,敲了好久卧室的门,凉纾没应。 曲桉害怕会出什么事,便准备去拿备用钥匙。 没想到下一秒门却开了。 凉纾站在门口,一脸疲惫的样子,脸色很是苍白,她说,“曲桉我不饿,我不吃晚饭。” “太太,您中午就没吃什么,晚上多少吃点儿吧,厨房熬了粥呢。” “不吃了,我睡会儿。” 说完,她很勉强地笑了笑,转身朝里面走。 卧室门没关,曲桉摇摇头带上了卧室门。 这一晃就到了晚上八点。 顾寒生忙到这会儿才到家,曲桉忙迎上去,“先生用餐了吗?要不要让厨房准备点儿夜宵。” 顾寒生今日想抽烟的很。 晚餐也没吃,他看了一圈冷冷清清的客厅,问,“太太呢?” “太太昨天可能吃坏肚子了,上午人有些虚……” “请医生了吗?”男人打断她的话。 “吃了药好多了,但下午的时候有人给太太送来了一个的东西,她看完之后一直到现在心情都不太好,晚饭也没用……” 顾寒生脚步一顿,“什么东西?” 曲桉连忙去将东西取了拿过来递到顾寒生面前,“就是这本佛经。” 男人只看了一眼,连碰都没碰,没什么情绪地落下两字,“烧了。” “啊?”曲桉忙点头,“欸。” …… 顾寒生去次卧洗了澡,穿了一件浴袍下楼端了曲桉事先温好的牛奶上去。 卧室门没锁。 里面一片黑暗。 顾寒生在门口站了大概十秒钟,走廊上昏黄的灯光穿过半开的房门,在卧室门口投下一片扇形的光芒。 十秒钟后,顾寒生没有任何犹豫地打开了卧室的照明灯。 顿时室内亮如白昼。 他关上门朝里走,大床整整齐齐,并不见凉纾的身影。 男人眉头微微蹙起,随手将牛奶放在她梳妆台上往阳台走去,人不过刚刚走到床尾,他已经发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此刻,穿着长裙的女人正呈婴儿状侧着蜷缩在靠窗这边的床边地毯上。 顾寒生寒了脸,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尾低头看着她。 第131章 无题 灯光刺眼,凉纾几乎在灯光亮起的一分钟以内就睁开了眼。 恍惚间,人已经到了柔软的床上。 “曲桉说你晚饭也没吃,怎么了?”顾寒生伸手拂开她脸上的发,空出来的另外一只手盖在她眼皮上。 女人软软的手指抓着他的手腕,迷迷糊糊地答,“不饿。” 许是怕是他又问,她又补充,“昨天不该任性吃什么烧烤的,有点吃坏肚子,今天就没胃口。” 差不多适应了一会儿了,顾寒生放开手指。 “还难受么?”他燥热的大掌覆盖在凉纾胃上。 她摇摇头,侧头望向落地窗外黑漆漆的天空。 “再难受也不能躺在地毯上,现在还不到五月份,会着凉。”他捏了捏她的脸。 凉纾突然转过头静静地盯着他,眼神十分专注。 他薄唇勾着点儿微末的弧度,但那笑未达眼底,于是便显得有些许凉薄,“怎么了?曲桉说你下午心情不好,谁惹到你了?” 卧室里很安静。 凉纾盯着他敞开的胸膛,短发就吹了个七成干,发尖还带着潮湿的意味,她将手指伸过去,触及到他冰凉的发尖。 她摇头,“没有,我自己的问题。” 顾寒生眼皮往下动了动,敛住脸上的情绪,温声道,“我让曲桉送一碗粥上来,你吃点儿?” 原本放在他短发上的手指被男人轻而易举就握住。 凉纾眨了眨眼皮,想到那本佛经,又联想到陆瑾笙那些话,心头有些惴惴不安。 她盯着顾寒生欲言又止。 “怎么了?”男人问她。 明亮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凉纾能看到他瞳仁里映着一个小小的她。 半分钟后,她突然伸出双手环在他脖颈上,整个人往上倾,将脸贴在男人脸颊上。 触感微量,下颌上短短的胡茬戳着凉纾的下颌。 “你让曲桉少盛点粥,我先去洗澡。” 他掰开凉纾的手指,伸手摸摸她的脸,从床上起身。 不多时,顾寒生又折回来,手里多了一杯牛奶,“先把牛奶喝了。” 这次她很听话,接过来很利落地喝掉半杯,将杯子递给他。 顾寒生起身去衣帽间换了一身家居服,拿着空杯子下楼。 厨房温着粥,曲桉盛了小半碗出来放在托盘里,人走出来,对站在客厅落地窗前的男人道:“先生,现在就给太太送上去吗?” 他回身,“我拿上去。” 餐厅里,曲桉几次开口想说话却又止住了。 顾寒生看了她一眼,也不着急端托盘,而是看着曲桉,“还有事?” 曲桉低下头,有些紧张。 两秒后,她抬头看了一眼顾寒生,还是说,“先生,那本佛经我刚刚听他们说价值千万,就这么烧了是不是岂不是太可惜?” 顿了顿,“宅子里老太太平日喜欢书法,也喜欢抄写佛经,倒不如送去给老太太……” 头顶来自零号公馆男主人的目光十分凌厉,曲桉心里咯噔咯噔的。 刚刚拿着佛经去了一趟厨房,有人认出来了这东西,好心提醒她来着。 但曲桉不知道这佛经的各中缘由,自然也就不知道惹恼了顾寒生。 她只觉得顾先生的怒气来的很快,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你是觉得千把来万的东西我顾寒生烧不起?”顾寒生冷漠地勾着唇。 曲桉被这语气吓得双肩一抖,忙将头低得更厉害。 “先生,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收起你的自作聪明,将它立马烧了,不要再出现在我跟太太眼前。” “……是。” 脚步声渐行渐远。 曲桉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样跌坐在椅子里。 平心而论,她真的一点坏意都没有。 纯粹只是觉得可惜。 但没想到却…… …… 一碗粥凉纾喝了半碗,后半程那两三口,她磨磨蹭蹭十分钟才送进嘴里。 然后便将勺子搁在一旁,盯着坐在对面的顾寒生看。 顾寒生察觉到声响,从杂志里抬头睨着她,又看了看她面前的粥碗,“还剩一半。” “吃不下了,够了吧。”凉纾说。 说完,她状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麻烦精。”他摇摇头。 顾寒生收起手中的财经杂志,倾身向前,伸手将她面前的碗薅过来。 也不管那么多,手指捏着瓷碗边缘将粥送到嘴边,两下就将她剩下的东西喝了进去。 凉纾有些惊了。 “你早说你要吃也让曲桉给你准备一点儿了,那是我……”凉纾看着那个空碗,“吃剩下的呀。” 这个“呀”字一定程度上取悦了顾寒生。 他走过来,坐在她身边,顺势将她揽进怀中。 凉纾闻到他身上的沐浴露味道,还带着一点淡淡的木质香调,勾的人心痒痒的。 男人倾身过来,将她往角落里逼。 凉纾双手抵上他的胸膛,用力推他,推不动。 “你干什么啊?” 紧接着,温热的拇指指腹落在她唇边,凉纾低头看去,是一粒小小的饭粒。 女人脸蛋一红,咬了咬下唇,“你提醒我就好了啊,干嘛……” 抬头的瞬间,凉纾又震惊了。 他直接将这里白色的饭粒放进了嘴中,抿唇咀嚼着,样子依旧矜贵,但表情有些魅惑。 可疑的红色从脸颊迅速蔓延至耳根,她盯着他,心跳有一瞬间的跳停。 她没想到,顾寒生竟然还有这样子的一面,倒是令人十分惊讶。 除了惊讶,当然还有惊吓。 气氛开始有些暧昧,凉纾起身,连连后退了两步,目光里带着狡黠,她说,“麻烦顾先生收收碗吧,我再去洗漱一下。” 说完,凉纾转身就朝浴室里走了,还顺带地关上了门。 等出来时,矮几上的餐具已经不见了,卧室里不见顾寒生的身影。 凉纾朝窗边走去,一边往脸上拍着精华水。 落地窗外的阳台上,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背影修长挺拔,融入到夜色里。 卧室连接阳台的门并未被关上,偶尔传来他讲话的声音,纯正的美式英语。 凉纾英语不算太差,甚至当交际花的那段时间,对方金主有要求自己会说英文,日常的交流对她来讲不成问题。 可顾寒生这通电话想来是跟工作有关,因为太多的专业术语,凉纾听得有些头疼。 她转身,掀开被子上床看手机。 相比起下午,晚上新闻的热度已经没有那么高了。 但她跟顾寒生的话题还是居高不下。 有人说,这位顾太太不像是圈子里的人,因为没见过,也不记得有哪家的千金小姐长这样,所以大家都很好奇顾先生和这位顾太太是怎么就走到了一起的。 有人说,“今天吃了一天的瓜,我总结一下,这位顾太太看起来好像没背景没家世的样子,那还能怎么走到一起?不过就是顾总见色起意,毕竟漂亮的花瓶谁不想拿回家摆着看呢。” 跟着又有人反驳,“不是很同意楼上的观点,说的人顾寒生好像跟傻子一样,他可是叱咤商界的老油条,虞城哪些企业不是跟着顾氏走,你也太肤浅了点儿。” 凉纾越看就越好笑。 如果这些人知道了她的上位史,怕是要惊呆了吧。 这么一路逛下来倒也有意思,只是脖子酸痛得很。 凉纾放下手机侧头朝落地窗外看去,顾寒生这一通电话还没结束。 已经是深夜十点多了。 她伸手揿灭了照明灯,留了他那侧的壁灯,缩进被子里面朝里面闭上了眼睛。 …… 顾寒生一通电话讲了足足一个小时。 收线进来时,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睡意不深,刚刚也只是勉勉强强地睡过去。 房门被打开的瞬间凉纾就听到了。 他朝她走过来,低头将被子给她拉上,又俯身亲了亲凉纾的脸。 女人缩着脖子,沙哑地抱怨,“冷。” “活该你冷。”他伸手摸了摸凉纾的脸蛋,动作温柔。 那手指正欲离开时,却猝不及防被拉进一片温暖中。 凉纾抓着他冰凉的手指直接放到自己的颈窝下。 乍一接触间,她瑟缩了下,但却并未退缩,而是说,“那我给顾先生暖一暖,这样够吗?” 昏暗的空间里,橙黄的光纤自床的另外一侧照过来,不算均匀地铺在她长发上。 她的脸对着落地窗的方向,于是那一双看着他的眼睛里,好似含着万千星辰。 十分明亮。 这一双眼,那位陆姓小人是否见过? 心头好似沾染了尘埃,酸酸软软。 本来打算放过她,但这种情况下,顾寒生觉得不太可能了。 他蹲下,唇瓣含着笑。 手指捏捏她颈间的肉,跟着像泥鳅一样往被子里面滑去。 凉纾洗过澡,穿着最舒适的家居服,也没讲究,内里自然是他喜欢的样子。 掌心中触感柔软。 顾寒生绷紧脸色,没忍住笑了笑,随即开口道,“还冷吗?” 她点点头,“冷,可以将手拿出去吗?” 可能吗? 自然不可能。 凉纾很认真地看着他,过了大概一分钟,身上一凉,顾寒生直接掀了她的被子。 他将她抱在怀中,凉纾一脸惊恐,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管不顾地伸出手搂紧了他的脖子。 “你干什么呀……” 这句话,好似催化剂。 凉纾是跟着梅姨妈出来的。 某些方面潜移默化地受到了她的影响。 譬如娇嗔的时候。 那些话像英雄温柔乡里的江南吴侬软语,字字句句都带着无线风情跟温情缱绻。 跟小猫的爪子一样抓着你的胸膛,有些发痒,偏偏你还根本就挠不到。 他低头咬在凉纾肩膀上。 凉纾吃痛,抓着他的手臂,脑子有些懵,迷迷糊糊地求他,“你别咬我……” 顾寒生扯过一旁的被子给两人盖上,凉纾有些喘,这会儿这么一折腾倒也不觉得他身上凉了。 反而两个人体温都有些高。 她抬头静静地盯着头顶低头看着她的男人。 他的双手就撑在她耳侧,自他身上传来的幽幽木香窜进凉纾鼻息。 “顾先生平常用的什么香水?” 衣帽间各种男士香水女士香水大一堆,凉纾很少认真去研究,但每次他身上的味道都很好闻。 不可否认,顾寒生是一个十分有魅力的人。 普通人抽烟,你可能会感到厌恶。 但顾寒生抽烟,你只会想到迷人二字。 不管是他是食指跟拇指捏着烟头送到唇边嘬一口。 还是单手叉腰,食指跟中指夹着烟头眯眸想事情。 又或者是,他穿着质地考究的白色衬衣坐在办公桌前,袖扣敞开着,右手拿着钢笔在文件上勾勾画画,左手指尖夹着一抹猩红。 有烟灰落到纸张上,他要么蹙眉伸手掸去,要么轻轻吹去,都自有一番魅力在里头。 有钱人的人跟没钱的人上有本质上的区别。 凉纾想到了江九诚。 那个一事无成,还一辈子都像吸血鬼一样攀附着梅姨妈的男人。 他也喜欢抽烟。 肯花工夫抽跟别人不太一样的水烟,市面上最便宜的那一种。 将各种材料准备好,点燃吹纸媒儿,也不管那个长长的镶珠钳玉的滤嘴儿被多少死人用过,低头含着按个银色的滤嘴儿就能在沙发上瘫坐一下午。 旁边柜子上的老式留声机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正是梅姨妈捏着嗓子在唱那首撩人心弦的《牡丹亭》。 那模样,活脱脱就是清末时期瘫在床上抽大烟的萎靡老汉。 心里没有家,也没有国,只有一副瘦骨嶙峋的躯体。 而顾寒生呢? 凉纾知道茶水室放着他的茶具,多少价值她估量不到。 除了茶具,还有就是那些烟了。 他抽支烟惯常只用那一个牌子,凉纾曾经把玩过他装香烟的盒。 金属质地的小物件,里面的香烟滤嘴部分是磨砂黑的,边缘衔接着一圈烫金的丝条。 那烟没有任何logo,十分低调。 起初她还好奇地去百度了一下是什么牌子,后来才知道,有些奢侈品压根不会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 一如之前顾寒生给她定制的满满一衣柜的衣服。 这是纸烟。 顾寒生也跟其他有钱人一样抽雪茄。 戒烟是个有仪式感的事情。 戒烟前一天,凉纾身体刚刚好一些,每天能下地转转了,他便带她去茶水室喝茶。 他煮茶的间隙凉纾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他卷烟丝。 那一堆棕红色的丝状物在他的手指下好似有了魔力一般,慢慢地变成了一卷她从未见过的烟卷。 而旁边放着古巴高级雪茄盒,上好的西洋杉木片和燃过的长火柴棍合着烟卷散在盒子一旁,凌乱中透着一股子让凉纾肃然起敬的高级感。 这个时候,凉纾便实实在在地感觉出来差距了。 许是这天卷烟丝的男人太过于迷人,以致于曲桉带着人到处搜刮公馆上下的香烟时,凉纾觉得有些可惜。 但顾寒生是个认真的人,凉纾知道。 他既想要孩子,那么烟是一定要戒的。 就好比此刻,她不过晃晃神的工夫,就落入陷阱里。 光线朦胧,凉纾被这气氛迷了眼。 她在顾寒生凑近的时候顺势将脸埋到他胸膛处。 女人吸吸鼻子,有些遗憾,再也闻不到那若有若无的烟味儿了。 “阿纾,专心。”他将捞起来,虎口钳着她的下巴。 凉纾被他眼神蛊惑,随后七荤八素晕头转向了。 今晚顾寒生一点都不着急。 他吻她的额头,吻她的眉,然后是眼睛,鼻尖,嘴唇…… 这还不够。 接下来,是形状好看的锁骨。 但对他来讲,还是不够。 …… 凉纾觉得房间里有些冷,兴许是因为她没有盖被子的原因。 她手指薅了薅,什么都没薅到。 抬眼一看。 才发现被子早就被人给丢到地上去了。 只剩下一个角还在床尾搭着。 凉纾微微仰着头,低头去看他。 四肢不像是自己的。 有些累。 她大口地呼吸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真是感谢两人是在独门独栋隔音又很好的零号公馆。 到了深夜,整个公馆只有曲桉住在楼下,不会有人听到她得声音。 否则,凉纾觉得自己肯定没脸见人了。 她像一条渴死的鱼,头顶好似有骄阳,她被人扔到沙滩上面暴晒,身体里的水分全被吸干了。 而流失的那些水分,全都被顾寒生给收下。 她不是没有像此刻这样帮过他,刚开始确实会难为情,但当真的进入状态。 凉纾哪里还管得了其他,光是他就已经足够让她难受了。 而此刻,两人角色兑换了。 他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她,不放过每一处,到最后只专心地攻克一个地方。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之前两人再疯狂他也没有这样过。 今晚顾寒生倒像是疯魔了。 凉纾在大起大落间,觉得自己一会儿飘在云上面,一会儿又像坐跳楼机一样往下坠。 那失重的感觉是坐直升电梯的数百倍。 却也能在一起一落之间,让你感受到最极致的快感。 很可怕也很矛盾。 凉纾抓着他的头发,呼吸着,整个人快要虚脱了。 是一个漫长的折磨。 在她以为要结束时,顾寒生突然打开了她这侧的壁灯。 于是光线更明亮了些。 凉纾思绪回笼,清醒了一些,她微微撑起脑袋看去,发现顾寒生的眼神十分专注。 他的焦点不是她,而是她的大腿内侧。 第132章 钱夹 今晚这场风花雪月,顾寒生带着坏情绪。 看到凉纾似是痛苦又似是欢愉地皱起眉头,他心头会漫过异样的情绪,甚至会觉得舒畅。 这都全都源自陆瑾笙的话。 【她右眼角下方有一颗红色的痣,顾总可知道她大腿内侧也有一颗红色的痣么?】 凉纾眼角下方那颗痣,生的好看。 眉目生动时,那颗红痣也栩栩如生。 而她身上除了眼角,还有大腿内侧的位置也有一颗红痣。 那点点血色落在白皙皮肤上,十分明显。 而此刻看着,更是觉得十分刺眼。 顾寒生盯着那颗痣看,眸底情绪越来越浓,渐渐地就红了眼。 他自然相信凉纾不可能跟陆瑾笙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仍旧十分膈应。 膈应的不仅仅是因为那个陆姓小人知道这种很私密的问题。 而是她那些年,跟陆瑾笙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许多年。 她跟陆瑾笙之间…… 若是她凉纾早点没有来招惹他也就罢了,那他这辈子都不曾认识过这个人,那么一切都无所谓。 可偏偏。 两盏壁灯的光线还算明亮。 至少让他可以看清楚她身体的每一寸。 凉纾伸手来挡。 他手指捉住她的手腕,环顾了一圈,没有找到可以绑她的东西,于是便放弃了。 顾寒生腾出一只手出来抓住她两只手腕,俯身低头。 那颗血色一样鲜艳的红色小痣落入他眼底,男子漆黑的瞳仁里映着一抹红色,渐渐地,那抹红色变成了一簇簇红色的火焰。 这些火焰噼里啪啦地在他眼睛里爆着。 他身体低下去。 然后狠狠咬住了凉纾的那颗痣。 这一下是下了狠劲儿的。 女人吃痛,脸色瞬间纠结成一团,秀气的眉宁拧在一起,看起来楚楚可怜的。 “顾……” 她手指挣不开,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太弱小了。 大概过了足足五分钟。 凉纾抽噎着,忍着那痛一点点啃噬自己的神经,到最后整个人都麻木了。 她睁着朦胧的泪眼问顾寒生,“你咬我做什么呢?” 男人手指掐着她的皮肤,问她,“顾太太这里何时也长了一颗美人痣?” 那个地方长了一颗痣,地方十分隐蔽。 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到。 饶是他这么久了,也才是第一次见。 凉纾哪里知道他在说什么,摇摇头,“我哪里知道啊。” 于是这话落在顾寒生耳朵里,就变成了无言的反抗。 他冷笑了两声,笑容凉薄的很,“你都不知道,那怎么还让其他人知道?” 这个其他人,凉纾下意识以为就是说的他。 她再度吸吸鼻子,觉得十分屈辱,但是床上光秃秃的,只有一床床单,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反正都这样了,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凉纾眼睛一闭,“你都那样弄我了,你知道不是很正常?” 她看不见的地方,顾寒生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不少。 但眉梢眼角却冷漠了很多。 良久。 他发狠地看着她。 凉纾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晚上会如此暴躁。 虽然暴躁,但是也不算是全然不顾她的感受。 只是这场博弈占线拉得太长。 以致于后来的凉纾整个人几乎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中途。 他半警告半诱惑地哄骗她讲了多少他喜欢听的话凉纾不知道。 反正凉纾连把话说清楚都困难。 头顶的壁灯一灭,终是偃旗息鼓。 凉纾累积,顾寒生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草草地抱她去浴室冲个战斗澡,出来时随手将浴巾往她身上一裹,然后将她放到沙发上。 临氦气身前还不忘叮嘱她一定不要睡着了。 沙发里又硬又冷,哪里比得上床呢? 凉纾没什么精神,也不知道听到了没,哼哼唧唧两声,眼睛始终没睁开。 等顾寒生换好床上的床褥将她抱到床上,凉纾自动地就往他怀里钻去。 她身上有些冷,而顾寒生正像是个天然的大火炉,刚刚好。 因着她这个举动,顾寒生今晚的怒气终于是被她一磨再磨,到现在,都给磨得差不多了。 他搂着她,无声却又颇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顾寒生吻了下她额头,喊了她一声,“阿纾?” 凉纾这会儿还有一些意识,便低低地应了他两声。 很快,他又说,“咱们抽个时间,我带你去吃西餐,怎么样?” 凉纾又应了一声。 但这次很快,她睁开眼睛。 抬头时,额头不小心撞到了顾寒生的下颌。 他一动,掌心揉了揉凉纾被撞到的那个地方,问她,“怎么了?” 凉纾手指不动声色地在被子里握紧,很快,她点点头,嗓音还是很模糊,“好啊。” …… 临江别墅区。 陆瑾笙从梦魇里醒过来。 影影绰绰的窗幔处站着一个人。 那身影很纤细,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来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陆瑾笙睁眼醒过来的瞬间,那道身影也慢慢穿过被风扬起的窗幔朝床边走过来。 她有些像鬼魅。 因为没有人可以这样直接无视物体。 但陆瑾笙没有在意。 昏暗的房间里,陆瑾笙坐在床上静静地盯着她。 眼前那道人影慢慢地坐在床边。 她穿着改良式的旗袍,盘着精致的发髻,头发被烫成了层叠的云朵状贴在额头上,发髻深处插着一个朱钗。 坐下时,动作十分优雅。 两条修长的腿往右侧斜着放在地面上,穿着细中跟的黑色皮鞋,但刚刚走路时却没有一点声音。 旗袍一路开叉到大腿侧边,便能稍微看到那点儿皮肤。 陆瑾笙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她穿的是这身衣服。 十年了。 他每次见她,都是穿的死的那天穿的那件衣服。 偶尔的时候她出现时,身上还带着血,那些红色的黏腻的液体从她盘着的头发深处渗出来,滴在她素色的旗袍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的母亲是个十分优雅的豪门贵女,但这一刻,她看着很渗人,不贵气,也不优雅。 但更多的时候,她来时,都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好比此刻。 她坐下之后,先是看了他一眼,随后伸手,将掌心盖在他其中一只手的手背上。 陆瑾笙低头看着盖在自己手背上这只手,他眸子闪了闪,有汗水顺着脸颊一侧滚落。 下一秒,陆瑾笙抽出手指。 但她不依不饶,将他的手拿过来,放在掌心温柔地握好。 陆瑾笙闭了闭眼,额头青筋凸起,却终是没有再次抽出手指。 他知道,他这样反抗丝毫没有用。 梁奚音跟了他这么久,她的目的还没有没达到过的。 “瑾笙。”她喊他的名字。 “我的戒指呢?” 梁奚音总要这么问他。 陆瑾笙睁开眼,光线再昏暗,可他依旧能够看到她十根手指头空空如也,上面什么都没带。 他没说话。 梁奚音叹了一口气,“又给我弄丢了吧?你给我找回来时,可千万不要让别人碰吶。” 她拍着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 陆瑾笙抬头,看着梁奚音,他说,“我把戒指给你找回来,以后你能不能别来看我了?” 这话好似让她很惊讶。 梁奚音一下从床上起身,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着他,不可置信,“为什么呢?瑾笙,你难道不想见到我吗?” 他微微低了头,垂眸。 过了大概十来秒,他点点头,“嗯,我不想见到你了,我想好好生活了,你别来找我,行吗?妈。” 梁奚音摇着头,表情有些惊恐。 陆瑾笙突然掀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赤脚踏在冰凉的地板上。 他两步走到梁奚音面前,目光很平静地看着她。 “我把戒指给你烧过去,以后别来找我,也别去找她,好么?” 直白的语气里,带着几乎不被人察觉的祈求。 梁奚音颤了颤眼皮,深深呼了一口气。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着自己的旗袍一角,将这块上好的不料揉得很皱。 “她?”梁奚音颤着声音问。 陆瑾笙点头。 “她是谁?这么久了,瑾笙你为什么还不肯将我的戒指还给我?” “你自己说的话,你忘了吗?”陆瑾笙问她。 梁奚音表情突然变得可怕起来,她又后退了两步。 陆瑾笙跟着往前,望着她,“你当年说,你要去找她,你要将她连同你的戒指一起带走,但正因为她手上拿着你的戒指,所以你不敢去。” 陆瑾笙勾了勾唇,“我怎么敢将那戒指抢回来还给你呢,那样她的保命符不是没有了?” 顿了顿,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继续说,“四年前,你说是她害死陆遥的,你让我不要见她,我答应你了,我听你的话,我恐吓她让她以后见了我都绕路走。” “我挺听话的,三年了,我不曾主动打听过她的消息,她也挺听话的,在这个城市苟延残喘,见了我很害怕,但你看看,到最后她结婚了我都不知道。” 梁奚音越听眼里的惊恐就越严重。 她不停后退,甚至开始在房间里踱步,就绕着床尾,就在陆瑾笙的面前。 但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没有一点声音。 她不时抬头看看陆瑾笙,然后继续踱步。 梁奚音有些语无伦次,“但是我的戒指呢?你得将我的戒指还给我啊瑾笙。” “我还给你,你以后不要来了,可以吗?”陆瑾笙问她。 “不行,不行……那个抢了我戒指的女人,我要去杀……” “妈,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但是你看看,你将我害成什么样了,她是我病入膏肓时候唯一的解药,你真的忍心吗?” 陆瑾笙打断梁奚音。 他继续说,“你知道因为你,惨的不只是我,还有我的秘书,陈羡。” 梁奚音表情十分奇怪,像是濒临崩溃的边缘。 但她这样的人,是注定不可能像某些人发泄情绪一样大声尖叫的。 她出身豪门,不管有什么情绪都习惯地藏在心里,即使内心已经翻腾成一片,表面上也永远不可能表现出来。 陆瑾笙没给她缓和的机会。 以往她出现,他都任由她。 但这次,他想将某些东西连根拔起。 所以他继续说,“妈,你不知道陈羡是谁是么?那我跟你说一说。” 梁奚音站定,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陈羡是我的秘书,三年前来到我身边,那时候陈羡正在读研一,是个优秀的人,同时,陈羡也是她的好友。” “陈羡家境贫寒,这些年,我送了她很多东西,价值几千万的公寓和车子,还有她在公司里独一无二的地位,外人眼中,她是我陆瑾笙身边最受宠的首席秘书。” “这只是陈羡白天的身份。”陆瑾笙情绪十分平静,他继续说,“晚上,陈羡就坐在这栋房子的书房里,我让陈羡给我讲她的事。” “一件又一件,不厌其烦地讲,有关她的事,我听不厌,但我的秘书厌了。” “她甚至生出了让她死的念头,上次除夕夜,那把刀子是陈羡递的,” 陆瑾笙讥诮地冷嗤了一声,“幸好,一切还来得及,虽然她结婚了,有丈夫了,但那又算得了什么?” 房间里异常安静,梁奚音看着他,脑海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依旧拽着自己的旗袍,那里已经被她扯得不成样子了。 “妈,我想已经够了,十多年了,你亲手把我变成地狱,你让我以后好好生活,好好爱一个人,可以吗?” “瑾笙……” 陆瑾笙转身,朝床头走。 身后,梁奚音伸手拉住他的一角,模样十分可怜,“瑾笙……” 陆瑾笙半阖眸,“你看看,你总是这样,一副委屈的样子,可却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怎么害她、怎么害我。” 他伸手拨开她的手指,走到床头的开关面前。 陆瑾笙回头,看着依旧站在床边的梁奚音。 “妈,以后别来了,你的戒指,我烧给你,”陆瑾笙手指放在照明灯开关上面,“如果你敢去找她,我保证,我会亲自来找你的,到时候,你不要怪我不顾母子亲情。” 说完,陆瑾笙手指用力。 室内瞬间亮堂。 刺目的灯光亮起,那光线朝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洒去,照亮了那些黑暗。 而床边,空空如也。 那道身影已经不见了。 陆瑾笙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眼,却是再也睡不着了,他赤着脚就去了书房。 在书房坐了五分钟,又赤着脚下楼。 他的西装外套在楼下的客厅里。 他也没开灯,习惯了呆在黑暗里,好似已经养成了在黑暗中识物的能力。 外套里装着他的钱夹。 陆瑾笙将钱夹抖出来,拿着就上楼去了。 楼上书房里。 他坐在书桌背后,伸手拉开了桌上的小台灯,然后打开钱夹,从里面抽了一张照片出来。 陈旧到泛黄的两寸照。 照片上,是刚满十七岁的凉纾。 她穿着白色的衬衫,披着稍微凌乱的长发,冲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微笑。 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那眼里却永远藏着星辰。 那一年,陆遥从国外回来。 那是陆遥出国的第二个年头,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凉纾。 陆瑾笙知道,陆遥在国外这大半年的时间,她还时不时地跟凉纾有联系。 两人偶尔是通电话,偶尔陆遥会给她寄明信片回来。 她们两人不知道,这些东西都要经过他的手。 陆遥寄了什么回来,陆瑾笙并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凉纾给她寄了什么出去。 陆遥回国的第一天,带着凉纾疯玩了一天,这天凉纾直接翘课。 陆瑾笙是第二天才知道,陆遥是偷偷跑回来的,那边的学校还有陆遥的姑姑直接将电话打到了他这里。 他回家逮人。 彼时陆遥正窝在凉纾房间里数两人昨天出去扫荡的那些战利品,一大堆,全部都摆在凉纾床上。 凌乱地散了半张床。 陆瑾笙直接将陆遥拎走了。 陆遥急匆匆回国,又急匆匆被陆瑾笙送走。 跟第一次离开一样,陆遥连再见都来不及跟凉纾说。 陆遥在上飞机前给凉纾打电话,她让凉纾一定要将两人那天照的照片交给陆瑾笙,陆瑾笙这边帮她寄的话,会快一些。 并且路遥交代,一定要让凉纾将她自己的单人照也一并寄了。 凉纾后来将所有照片都整理在一个信封里,再滴蜡好好地将信封给封起来。 她将这些东西交给陆瑾笙。 陆瑾笙后来撕了那个信封,将凉纾那张单人照捡了出来。 随后连掩饰都懒得了,直接将这个被撕烂的信封寄给了陆遥。 陆遥后来打电话过来质问陆瑾笙,“哥,你是怎么给人寄的东西,那信封被人动过!” “不太清楚,顺手就寄了。”陆瑾笙很淡然地回她。 “你确定不是你撕了的么?我问过阿纾了,她说她密封得好好的。” “我没那么无聊。”他当时这么说。 陆遥在那头很是气愤,还是觉得这事就是陆瑾笙做的,“哥,你真的……太没用了!” 他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在心里嘲笑,陆遥懂什么呢。 她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小女生,对某些事情一无所知。 就算知道了她也有她自己的思考方式,所以她才会跟凉纾做朋友。 陆瑾笙后来将那张照片放在了他的钱夹里。 钱夹前前后后换了很多个,但照片不曾换过。 第133章 无题 凌晨四五点钟,临江别墅一片安静。 陆瑾笙低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这张照片,眼神专注。 没有人知道,这三年,他将手中这个钱夹反反复复打开看了多少次。 经年过去。 凉纾已经长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疙瘩,割了需要开膛破肚,不割会日渐长成毒瘤,等意识到时,已经会给他带来噬心蚀骨的疼。 2005年,是梁奚音死的那年。 那天是大年二十九,他当时不过二十一的年纪,在公司里举步维艰不说,偏偏母亲梁奚音精神状态也很不好。 当时正是陆氏全力进军互联网行业的关键时刻。 他为了在陆氏站稳脚跟,不动声色间暴露了自己的野心。 陆氏收购了一个又一个新兴公司,那段时间,勉强算是这个行业的一个黑暗时期。 做线上平台的公司没有一个不提心吊胆,生怕被陆氏盯上。 被陆氏收购,轻则作为附属,老板不会换,只不过成为陆氏的打工仔,但公司仍旧继续营业。 重则公司直接破产清算,更名改姓,从此不复存在。 那段时间,许多中小型网络公司都互相并购,用一加一等于二的模式经营发展,企图躲过陆氏的魔爪。 但陆氏事情做的绝。 尤其是陆瑾笙,每天都绷着一根弦,应付周围的魑魅魍魉。 偏偏梁奚音在这个时候患了抑郁症。 事业跟梁奚音,陆瑾笙选择了后者。 所以他放慢了陆氏的脚步,将更多的心思放在梁奚音身上。 后来梁奚音抑郁症有所好转,她愿意跟心理医生沟通,也尝试着放下。 陆瑾笙松了一口气。 只要维持这个状态,梁奚音的病就有痊愈的希望。 大年二十九,那个收养福利院孤儿的公益会在虞城某个酒店举办。 陆家是虞城的名门,除了要资助那些孤儿,还有收养一位孩子进陆家。 这个孩子会过继到梁奚音名下。 当晚,梁奚音身为陆家长媳,自然得跟着出席。 陆瑾笙早先前就知道这事,心里隐隐担忧,但梁奚音又推脱不得,否则不仅仅是陆礼贤,就是整个陆家都会遭人诟病。 梁奚音清楚陆瑾笙的顾虑,她对陆瑾笙说,“瑾笙,你不要担心我,我始终得走出来的,不是吗?不仅仅是在别人眼中我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我自己也很想当个正常人。” 结果当然是陆瑾笙妥协了。 一个公益会而已,他到时候让人多看着她一点儿就够了。 加上,梁奚音内心世界敏感又柔软,能多出出去走走兴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当晚出发前,陆瑾笙还抽空专门从公司赶回陆家。 在梁奚音的卧室里。 她换好那件素色的旗袍从衣帽间出来,脸上还带着温婉的笑容。 在陆瑾笙面前转了两圈,问他,“儿子,你觉得我今晚穿这件合适吗?” 陆瑾笙拧眉想了想,“颜色会不会显得太素了?” 这些日子,梁奚音又瘦了不少,但这件旗袍穿在她身上还算合身。 她几乎没戴任何首饰,除了右手无名指上那枚蓝宝石钻戒。 “是有些素,但今晚那种场合,我穿得颜色过于鲜艳了也不好,到时候不是会有小朋友到我们陆家吗?那样会吓到人家的,我可不想给人家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梁奚音低头整理着侧边的纽扣,见陆瑾笙还站在那里不动。 她抬头,手上动作一顿,看向他,“专门赶回来一趟,不辛苦吗?” “这样我心里踏实,”陆瑾笙盯着她,嗓音蓦地有些沙,“妈,陆遥今年在姑姑那里过年,回不来了,昨天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到,明天记得一定要给她回个电话。” 梁奚音点头,“好,”顿了顿,她又兀自说,“要是今晚有缘,咱们家能进来一个跟阿遥差不多大的孩子就好了,这样阿遥也不至于太孤单……” 陆瑾笙脸色柔和,嘴角难得染了一抹笑容。 他走向前来,虚搂了一下梁奚音的肩膀,语气十分轻松,“那祝你好运。” 说完,陆瑾笙补了一句,“要不我今晚推了工作陪你过去,顺便就把把关,挑一个跟阿遥差不多大的孩子……” 梁奚音赶他走,“你不用担心我,今晚不是有事忙吗?事情今天赶紧做完,明天是除夕,可不准你加班。” 陆瑾笙无奈地摊手,“知道了。” 后来谁能想到。 短短两三个小时后,竟发生了那样的事。 他以极快的速度赶过去。 扒开人群挤进去,映入脑海的就是那样一副画面。 梁奚音躺在地上,盘着的长发被摔散了,黑发间,露出一张隐隐约约十分苍白的脸。 在她身下,流了一滩暗红色的血。 而她的脑袋下方,是一滩血浆脑髓,白的红的都有。 很长一段时间里,陆瑾笙都没办法忘记自己那天看到的场景。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到三小时前。 他绝对不会掉以轻心。 说什么也要跟着梁奚音一起过去。 抑郁症患者,平常看起来跟常人没有任何差别,但若是别人不知道这人有抑郁症的情况下说了些什么话或者做了些什么行为。 正常人可能无法理解,但抑郁症患者却极为敏感。 那个瞬间,他们是不会用理性去看待问题的。 况且,整个陆家都只有陆瑾笙一个知道梁奚音的秘密。 外人就更加不可能知道梁奚音的情况了。 梁奚音置身在这个环境下,当然危险。 可若是他当时在她身边就好了,梁奚音可能会出事。 但不会像那样,从高楼上摔下来,脑袋磕在地上开了花,里头的东西都被摔了出来。 此后的岁月里,“梁奚音”跟了他很久。 她出现的频率不高,但却不会消失,每次出现都是来要戒指,或者就说要去找凉纾。 陆瑾笙慢慢地就习惯了。 偶尔看到“她”,他都表现得很平静。 这个梁奚音,慢慢地,慢慢地,将他拉近了深渊,让他变成了人间地狱。 而凉纾呢? 凉纾是他的救赎啊。 陆瑾笙将照片放回钱夹里,目光幽幽地看向床边那组沙发。 他知道自己其实一个怪物。 他心底藏了太多的隐晦。 曾经在某个场合,有业界的人说他对女朋友程歌苓很好。 程歌苓在他不能去见凉纾的那三年中出现。 同样的下雪天,同样的灌木丛,几乎同样的温度,还有那张勉强像个三分的脸。 一切都刚刚好。 2005年大年三十晚上,陆家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昨天晚上被人顺带捎回来的孩子。 大年三十的上午,她跟随陆家人前往殡仪馆,随后又跟随人回到陆家,后来便无人知晓她的踪迹了。 陆瑾笙那天刚刚去看了监控录像,却一无所获。 当时梁奚音站的位置是监控死角。 回来的路上,他飚了快车,索性没有出事。 经过陆家花园时,见到了戴着帽子蹲在灌木丛下的她。 这天陆瑾笙同样印象深刻。 她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棉服,应该是不知道谁扔了一件大人的衣服给她,她整个人都笼在这件衣服里。 帽子上铺着一层白色的雪,看来蹲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太短。 她低头用手去捧面前地上的雪,然后将它们揉成一团放在地上,隐隐看去,那是一个人的样子。 表情也是十分专注。 帽子很大,看不清楚她的全脸,垂着眸,睫毛很长,鼻尖被冻得通红。 陆瑾笙脚步凌乱地穿过花园,在离她还有几米的地方停下。 他穿的依旧是昨天的装束,西装外套加西裤,内里是白色的衬衣。 只不过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阴鸷并且不修边幅。 他指尖还夹着烟,明明灭灭的红色闪烁在这并不明亮的花园里。 偶尔有白色的小雪花落到红色烟蒂上,冰与火相触的瞬间,簌簌落雪的空气里传来“滋”的一声。 小雪花融进了红色的烟蒂里,烟蒂上便短暂地黑了一下。 风来,长时间没掸烟灰的烟头被风一吹,烟灰朝前飘去。 凉纾就是在这时抬的头。 她顺着烟灰的方向,朝陆瑾笙看过来。 那一双眼睛太无辜了,清澈得不行。 陆瑾笙心里生了怒,扔了手中的烟,几个大步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 低头,地上是她用雪在地面上凹凸不平地铺出来一个女子隐隐约约曼妙的身子。 凉纾抬头仰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底什么情绪都没有,她像是穿着一家坚不可摧的盔甲,眸底无惧任何东西。 哪怕昨天有一个女人因为她死在她面前,脑地开花,那些恶心人眼睛的脑髓血浆铺了一地。 她好像感受不到痛。 偏偏她还十分不怕死。 她看了眼地上自己用雪堆出来的东西,又抬头看着陆瑾笙,她先是道歉,跟着又说,“我知道你没有妈妈了,我给你堆了一个出来,你看,是不是有些像?” 地上那微微起伏的一滩东西哪里像了? 他只盯着她看,一言不发,眸子猩红,里头充斥着红血丝。 凉纾将身子往灌木丛里面缩了缩。 背后硬硬的枝条戳的她后背一阵疼。 她低下头,将那双被冻得通红的手指给缩到宽大的棉服袖子里去,然后便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 她又伸手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东西,低头伸到前面。 打开掌心,里面安静地躺着一颗蓝宝石戒指。 “这个还给你。” 陆瑾笙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他真的恨不得立马就掐死她。 但是有什么用? 她就是死了梁奚音也回不来。 更何况,她脸上连任何惊惶痛苦都看不到,把她掐死了又有什么用? 那戒指陆瑾笙摸都没有摸一下。 他抬脚就踹了她面前地上那厚厚的一堆雪,用的力道很大。 陆瑾笙看着她闭上了眼睛,细碎的雪像是粉末一样砸到她脸上,心头终于是好过了一些。 后来他说了那番话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过了几天,梁奚音的后事料理完。 还是旧历年新年时候,她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来到了陆家。 陆家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她被陆家接进来,成为了所有同龄孤儿眼中的幸运儿。 表面看起来,陆家是她的避难所。 但实际上,陆家这个地方真的要吃人。 如果不是陆遥,凉纾十六岁应该就死了。 如果不是夏鸣玉跟柳勤某天晚上讲话无所顾忌,他一直都不知道当年差点要她命的竟然是一块牛排。 上次亲见,陆瑾笙自是十分震惊。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对这个东西都还这么抵触,足以见当年的事情对她的影响有多大。 他去找了夏鸣玉。 夏鸣玉跟陆青松都被陆礼贤给赶出了陆家。 夏鸣玉离开陆家之后的日子不太好过。 她身上的钱都砸到那些男人身上了,如今落魄了,自然也就没人看得上她了。 以前那些在她面前阳奉阴违的人纷纷都露出了真面目来。 她蜗居在十几平米的地方。 每天抽烟酗酒。 整个人活像是抽了大麻一样,颓废如同疯子。 陆瑾笙提着一个袋子踢开那扇门,摊在沙发上的夏鸣玉浑身一震,朝门口看来。 脸上先是带着笑,在看到来人的那刻,立马吓得从沙发上跌下来。 夏鸣玉抱着头,嘴里念着,“别找我别找我……” 等陆瑾笙走近,夏鸣玉又抬起头,求他,“我要回陆家,我是陆家的二少奶奶,我要回去……等我回去了,你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陆瑾笙往后退了两步,避免夏明呀抓到他的裤腿。 往后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茶几柜,上面有很多张白色的a4纸散落下来。 那些a4纸纷纷扬扬地从夏鸣玉眼前落下,仿佛回到了那晚,几十上百张照片从天而降。 夏鸣玉疯了一般去抓那些纸,那些纸张在她手中变成碎片,“你这个贱人,我一定要杀了你,你这个扫把星——” “你当年对她做了什么?让她那么害怕吃牛排。”陆瑾笙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出口打断她的话。 夏鸣玉一愣,忽地抬头看了陆瑾笙一眼,然后开始呵呵地笑。 她清醒了些,从地上起身,又坐回沙发里。 夏鸣玉看了眼陆瑾笙,十分幸灾乐祸语气又十分轻蔑,“我为什么要跟你说?她当年那个样子啊,这把我乐坏了,没有见识的乡巴佬——” 陆瑾笙眼神闪了闪,目光里掠过点点狠意。 他提着袋子走到沙发旁,弯腰随手从里面取出一叠现金扔到地上。 夏鸣玉眼睛一看到面前的红色钞票,整个人瞬间就沸腾了。 她扑到地上,想去抢那一叠现金。 却在手指碰到的前一秒被阻止,眼前是陆瑾笙的黑色皮鞋。 此刻,陆瑾笙正踩着这一叠钱。 夏鸣玉急红了眼,伸手去扣,却无济于事。 陆瑾笙冷嗤了一声,“你说,那一袋子都是你的。” 夏鸣玉朝他那边看了一眼,渐渐安静了下来,她起身想摸到沙发上坐下,却被陆瑾笙猝不及防的一脚给踹到地上。 “就这么跪着说。”他发了话。 夏鸣玉此刻眼中只有钱,她吞了吞口水,跪坐在地上,手指攥着自己身前发黑发皱的衣服布料。 片刻后,她倏然抬头,“我……我说什么?” 陆瑾笙勾了勾唇,伸手从袋子里拿了一叠钱出来,又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打火器。 当着夏鸣玉的面就点燃了那一叠现金。 “不要……不要……”夏鸣玉眼睛里映着那一簇火红,她发狂一般地抓了抓自己头发,“我的钱,那是我的钱!” 她想扑身上前来去抢,人不过刚刚起身就又被陆瑾笙一脚踹在胸口给踹了回去。 陆瑾笙将这厚厚的一叠正燃烧着的钱扔进茶几上那个装着啤酒的敞口杯里。 瞬间,花火被水淹没,浓厚的清白烟雾冒气。 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纸灰,不甚在意地开口,“还想不起那我们就继续烧,直到烧完为止——” “求求你,不要……”夏鸣玉眼神闪烁着,她大口地呼吸,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说我说……” “那天佣人从冰箱里发现凉快已经被冻坏了的牛排肉,她们煎了要拿去喂狗,我要走了一块端给她吃,她——” 夏鸣玉语无伦次,她盯着敞口杯里那叠已经被彻底毁了的钱,“她很喜欢吃牛排的,她很喜欢……” “啊——”夏鸣玉惊叫一声。 陆瑾笙直接在她手背上踩了一脚,“你给我一五一十地,每个细节都说清楚了!” “我说我说……是我逼着她吃的,那整整一块,我站在旁边看着她吃完了,” 夏鸣玉一脸痛苦,整张脸都十分扭曲,“后来我还专门叫她去了后院,刻意让她撞见佣人拿着牛排喂狗的场景……” 越说夏鸣玉身体抖得就越厉害。 “继续。”陆瑾笙坐在沙发里,姿态闲适地点了一支烟。 “听佣人说那牛排说连狗都不吃,”夏鸣玉嗓音越来越低,“后来她吐得浑天黑暗,我们都在嘲笑她,包括佣人所有人都围着看她,都在笑话她……” “还有吗?” 夏鸣玉趴在地上,额头蹭着地板不住地摇头,“没有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哪知道她反应会那么大……” 男人蹭地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茶几,上面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滚了一地,散的散,碎的碎。 他抬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口,将烟头直接扔到夏鸣玉身上,语气极寒,“所以你这么捉弄了她,到后来连个像样的医生都不给她请?” “夏鸣玉,是谁教你要这么草菅人命?!” 第134章 试探 夏鸣玉被烟头烫的在地上乱窜。 她伸手想去抓陆瑾笙的裤腿,一边求饶,“陆瑾笙,你是不是搞错了?她可是个扫把星啊,她是杀害大嫂的杀人凶手,你为何要包庇一个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陆瑾笙勾了勾唇,面色冷漠。 他突然蹲下,姿态依旧是居高临下的,“那你告诉我,你是什么?” “陆瑾笙,我是你二婶,你让我回陆家,以后我再也不说她一句坏话了……” “求求你让我回陆家,让我见见孩子……”夏鸣玉啜泣。 陆瑾笙冷笑了声,“夏鸣玉,陆家不需要你这种败坏门楣的东西,只要我没死,你一辈子都这样吧。” 说完,他起身。 陆瑾笙低头看了眼沙发上的那一袋子钱,转身就离开了。 等他离开以后,夏鸣玉猛地朝沙发上扑过去。 她伸手扒开袋子,却被里头的东西给震惊了。 满满一口袋的冥币。 唯一一叠真钱,还被他给烧了。 陆瑾笙做人,太绝了。 …… 陆氏,陆昌勇跟陆瑾笙的竞争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 陆瑾笙这日约了一个传媒公司的负责人共进晚餐。 对方是个四十岁左右还依旧风韵犹存的女人。 地方选在虞城某六星级西餐厅。 空中花园式的西餐厅,坐落在六星级酒店的顶层,最美的时段在晚上,天上的星辰仿若触手可及。 位置靠窗。 对方比陆瑾笙早到。 见到那自玻璃门后背后出来的男子,穿着半正式半休闲风的西装,外套敞开着。 内里是一件深色系的衬衫,没打领带,多了几分随性。 他走到这女人对面,并未落座,脸上的表情拿捏得很好,开口说话间已经将自己的右手手掌伸了出去,“抱歉,路上堵车。” 堵车不过是个迟到的说辞。 对方倒也不恼,站起来伸手和他碰了碰,“我也刚到不久。” 两人坐下。 服务员很有眼色地拿了菜单过来,先将菜单递给女士,对反又重新将菜单递给陆瑾笙,笑着打趣,“陆总来吧。” 陆瑾笙看向她,“谭总客气了。” 说完,他还是接过菜单。 谭枝一直盯着陆瑾笙看,这样的男人,因为过于优秀,不管是在哪里都能吸引更多人的目光。 “谭总喜欢吃什么?” 修长的指翻着厚重铜版纸材质的菜单,眉梢微微上挑,看了谭枝一眼。 谭枝挑挑眉,她清清嗓子,“那就牛排吧。” 闻言,陆瑾笙手指在这个页面上停留了几秒钟。 薄唇淡淡一抿,按照谭枝的要求给她点了一份。 陆瑾笙目光停留在菜单页面上,看着图片上色香味都俱全的上好牛排,心里泛起异样,脸色有些冷。 最后他点了一份红酒鹅肝。 谭枝有些惊讶,她笑了笑,“这家的牛排口碑极好,来自樱花国黑毛品种的霜降和牛,味道极佳,陆总可以试试。” 陆瑾笙扯扯唇角,看向谭枝,“我如今倒是不太喜欢吃西餐了。” 他将菜单递给服务员。 有人将醒好的红酒的拿过来,服务员正要给两人倒酒,却被谭枝给制止了。 可以看出来,谭枝对陆瑾笙十分有兴趣。 她今年四十岁,结过一次婚,没有孩子。 是个专心忙事业的女强人。 但一个人旷得太久了,遇上优秀的男人就算最后搞不到手,那也想撩一撩。 更何况,陆瑾笙之前的婚事告吹了。 谭枝从服务员手中拿过那个装着红色液体的精致考究的长颈玻璃容器。 她起身,身体微微往对面倾。 涂着墨绿色甲油的手指将他面前的高脚杯端过来,随后往杯子里倾倒酒液。 陆瑾笙微微一抬眸,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女人傲人的事业线。 谭枝用三根手指头扣着高脚杯,将它放到陆瑾笙面前。 她眼神微闪,坐下之后端起酒杯晃了晃里面的液体,开口道,“陆总这不喜西餐的习惯倒是跟某一位有些像。” 陆瑾笙看着谭枝,俊脸并无多少表情,“哦?” 谭枝说,“在我印象里,顾氏的顾总也不喜西餐,你们这一点上竟是出奇的相似。” “听说那一位是因为曾经常年生活在国外,多年过去,非但没有习惯那边的饮食,反而愈发偏爱我们中式菜系,倒是十分难得。” 确实十分难得,现如今,崇洋媚外这个思想已经改变了不少。 但总有一部分觉得自己出过国或者说在国外定居就高人一等。 虽不会大张旗鼓地表现出来,但字里行间总能让人感受到那股子轻视的意味儿。 谭枝说着,跟着看向陆瑾笙,保养得当的眼角笑容愈渐加深,“不知陆总又是为何?” 刚刚谭枝说话时,她没有注意到陆瑾笙握着杯子的手指十分用力。 这会儿,男人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端起酒杯跟谭枝碰了下,方才启唇,“并不一定非要什么理由,就好比有些人么,恨是恨,但爱了也就爱了,跟这是一个道理,不喜欢了也不必非要给它找一个不喜欢的理由。” 谭枝笑笑,“陆总说的在理,我敬你。” 这一口,两人皆是浅尝辄止。 谭枝说,“说实话,对于陆总今晚的邀约我感到十分荣幸也很震惊,陆总旗下有个叱咤娱乐圈的传媒公司,我想不通我能帮到您什么。” “术业有专攻,传媒公司也不例外。陆氏旗下的传媒公司再大,终究有不方便的地方。”陆瑾笙三言两语绕开了谭枝的,并未直接解答她的疑惑。 谭枝品了品陆瑾笙的话。 陆氏旗下的传媒公司在捧人方面是一等一的强,娱乐圈好几位大佬都来自这里。 但他们不擅长在如今竞争日渐激烈的娱乐市场翻起水花。 而偏偏谭枝的公司却十分适合。 她旗下媒体众多,不管是正面的主流媒体还是那种营销号,每次有什么话题,只要这批人出来,娱乐风向总能转变。 根据金主咋的钱来看。 谭枝通过这种方式来控制舆论走向,达到金主想要的效果。 想到这一层。 谭枝脸上的笑容倏然地就收敛了不少,转而换上了商人那套标准。 “难道陆总想控制舆论?” 说完,恰逢服务员来上菜。 鉴于陆瑾笙身份地位,厨师还专门过来跟两人打招呼,并介绍菜品。 用餐中途,陆瑾笙是安静的。 谭枝反而有些坐立不安了。 她心不在焉地吃着牛排,时不时抬眼去看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偏偏对方气定神闲,一言不发,只安静地用餐,十分沉得住气。 因着陆瑾笙没有说明自己的意图,连这昂贵的樱花国和牛都吃着没趣味儿了。 吃到一半,谭枝放下刀叉,拿过一旁的方巾擦了擦嘴角,又兀自端着红酒抿了一口,她说,“陆总有话大可直说,真真是弄得人家提心吊胆的。” 她放下方巾,一只手捂着心脏的位置。 谭枝这个年纪,说这样的话,又做这样的动作,无端给人一种风尘的感觉。 不过无妨,那个圈子的人,谭枝能将自己的公司在娱乐圈做这么大,总归是她的本事。 陆瑾笙瞥了眼她面前餐盘里的东西,咽下口中的食物陆瑾笙才开口:“谭总急什么,做你们这一行的,心思千锤百炼,怕是早就刀枪不入了。” 毕竟有些时候,收了这个金主的钱,帮这个金主做事,那么就极有可能要得罪圈子里的另外一位大佬。 谭枝笑笑,脸上再不复刚刚那样轻松,她说,“陆总说的哪里话啊,娱乐圈是什么生存环境陆总再清楚不过了,我们不过是刀口舔血,在刀尖上讨生活罢了。” 陆瑾笙勾了勾唇,“都一样,不是说这家的牛排很好吃?先用餐。” 谭枝盘子里还有一半的食物都没吃。 但她现在哪里吃的下,那切成小块闻起来香味十足的东西放进嘴里,还不是等同于嚼蜡。 她没忍住多嘴了一句,“陆总有事我肯定得帮,这义不容辞,但只求您也心疼心疼我们这些在眼石缝里求生的人儿,别招惹到我们处理不了的对象就行。” 陆瑾笙“啪”地一声放下刀叉,不动声色地看着谭枝。 谭枝跟他目光对视上,心里蓦地咯噔一声。 “看谭总这话讲得,你们啃人血馒头的时候还少了?” 陆瑾笙也没什么心情了。 觉得气氛差不多了,他擦擦嘴,双腿微微交叠着,“我还能吃了谭总不成?是这样,有个女人,一生劣迹斑斑,活的如同虞城最底层的蝼蚁……” 陆瑾笙眯了眯眼,“却不承想,这蝼蚁有一天竟蜕变成蝴蝶,蒙蔽了世人的眼睛不说还飞上枝头变了凤凰,谭总觉得这合适吗?” 这番影射并不难懂。 谭枝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抿抿唇,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当然不适合,各个阶层有各个阶层的生存法则,有人破坏了这个法则,自然得而诛之。” 谭枝跟着说,“这事好办,舆论我们这边来控制就行,不过您那边得提供我们完整的资料。” “当然。”陆瑾笙端起酒杯。 谭枝又问了一句,“陆总方便透露一下这个人是谁吗?或者是哪个圈子里的人?”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也行。” 事情敲定得很快。 但谭枝终究还是手段年轻了些,陆瑾笙没把这层挑破,由着谭枝去猜。 谭枝没这个心力。 这个事情她后来就全权交给身边其他人负责去了。 后半程用餐就愉快多了。 谭枝笑盈盈地起身去洗手间,顺便补了补妆。 回来时见陆瑾笙起身要走,谭枝忙拿了包要跟他一起,又说,“今晚还真是运气好,陆总猜我刚刚遇见谁了?” 陆瑾笙爱答不理的样子,面目清冷。 谭枝摇摇头,跟在他身旁,“刚刚我碰到顾总跟顾太太了,想不到顾总私下底还挺浪漫的,自己不喜西餐,还是带着顾太太来了。” 刚刚说完,谭枝察觉身旁的人脚步一顿。 陆瑾笙站定,眉头蹙起。 “陆总?”谭枝侧头看向他。 陆瑾笙低头卷了卷自己的衬衣袖子,不曾看谭枝,“谭总先走一步,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没了。” 谭枝不明所以地盯着男人峻拔的身影,一脸不解。 …… 凉纾今晚跟着顾寒生来吃西餐。 是他亲自开的车。 一路上,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等红灯的间隙,顾寒生侧头看向她,抬手摸了摸她的侧边脸颊,发问,“怎么脸色有些不太好?” 正是下班高峰期。 前面是冗长的车队。 周围围绕着起此彼伏的喇叭声,还有司机打开车窗将头伸出窗外谩骂。 凉纾侧头回了他一个微笑,伸手抓着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掌,说,“可能是下午没睡好。” 养病期间,凉纾养成午睡的好习惯。 今天下午她没睡醒就被顾寒生叫起来绕着花园走了一大圈,这会儿到了晚上竟有些困了。 “要是不想吃西餐,那咱们去吃点儿别的?” 他在征询她的意见。 凉纾右手扣着自己的大腿侧边的裤子布料,半晌,她又说,“没有,没有不想,咱们就吃这个吧。” 顾寒生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看了两秒。 随后手掌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行。” 前方车流终于有挪动的迹象,顾寒生也顺势跟上去,漫不经心地启唇,“那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里的牛排十分不错。” 凉纾低下头,眨了眨眼睛,“好。” 这个地方并不好约位置。 若是普通人,至少得提前一个月定位子,但顾寒生这号人就不同了。 他若是想在这里就餐,秘书时倾手段多着呢,总能满足他的任何要求。 车子交给门童去泊,他搂着凉纾坐上直升电梯一路上朝顶楼的花园式餐厅而去。 轿厢里,餐厅经理没忍住跟顾寒生搭话,“顾先生,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晓得您不喜欢吃西餐,但您的位子常年都给您留着呢。” 是了,顾寒生在这里常年都有自己的位置。 是为了方便也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自己平常不喜欢吃西餐,但某些时候有些应酬却需要。 顾寒生看了眼凉纾,大掌往下,找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握在手中,这才说,“我太太没来过,带她来试试。” 他讲这话时,语气温和。 经理多多少少听出了些缱绻的意味,他笑笑,“两位真是恩爱。” 凉纾抿了个不算太难看的微笑。 她看向镜面里自己略显严肃的脸,随即对照着放松了神情。 虽然顾寒生跟她没有很亲密,但他大掌全程握着她的手,无形之中给了凉纾不少的安全感。 于是吃牛排这件事好像也变得没那么可怕起来。 凉纾这么给自己做着心理建树。 这个餐厅在酒店顶楼,呈圆形,四面环窗,视野极好。 像一整张透明的玻璃罩落下来。 上空环绕着星辰,四周还映衬着城市的霓虹,十分有意境。 最中间的位置是人造景观,风格有点儿类似茂盛的雨林,是天然的屏风,东西方跟南北方都互相看不见。 餐是顾寒生点的。 他抬头问她,“要不要喝点儿酒?” 他平常不让凉纾喝酒,但今日毕竟气氛有些不同,小酌也没事。 凉纾酒量不浅。 她点头,“好。” 顾寒生加了一瓶红酒。 他看向凉纾,眉眼深刻,瞳仁像黑曜石,他说,“你要是喜欢的话,以后咱们常来。” 凉纾在桌子底下不动声色地攥紧自己的手指,说,“我知道你好像不太喜欢吃西餐。” “只是不习惯吃,但习惯都是可以重塑的,你若是欢喜的话,我们还是可以常来的。” “哦。”凉纾点点头。 她有些兴致缺缺,顾寒生看出来了。 等菜的间隙,有些煎熬。 顾寒生一直看着凉纾,他目光里多多少少带着审视,只是凉纾没去关注,自然看不到。 红酒醒好拿上来。 凉纾端起便要喝,却只听见一声“阿纾”,抬头,刚刚好对上顾寒生的眼神。 她抿唇,眉目温软,“怎么了?” 顾寒生觉得自己心脏也酸酸软软的,“你若是现在想回家,咱们就回家,好吗?” 最后关头,顾寒生终究不是不忍心。 陆瑾笙的话重不重要他已经不是那么在乎了。 大不了他一辈子不带她来吃这个就行了。 何必一定要去征求一个结果? 可是如果得不到结果,他心里会一直堵着。 久而久之,这口郁结之气也就一直散不了。 好比那颗痣。 他太介意了。 以前没发觉,现在两人每次温存,他总要发疯般地去啃咬那个地方,巴不得把那块肉彻底咬下来才好。 所以他说陆瑾笙是个小人。 明明都知道那是他的激将法,但顾寒生就是中了。 偏偏凉纾此刻一脸笑颜,她抿了一口酒,于是显得那两瓣红唇更加潋滟。 “来都来了,不吃多浪费,不回家。” 她想走出来了。 那些阴影总不能就这么伴随着自己一辈子。 明明是都是别人的错,偏偏要她来承担这个后果,惩罚跟痛苦都加诸在她身上。 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第135章 对峙 既是有心想要走出阴影,凉纾心态便好了很多。 餐上来,经理照例是带着主厨上来给两人一一介绍。 凉纾手指攥的紧,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餐厅主厨正说到兴起处,却见原本端坐在沙发里的男人抬手打断了两人的话。 经理跟主厨都怔住了,相互对视了一眼。 正想开口,只见他微微弯着唇朝坐在对面的女子看去,男人温润的嗓音响起,“怎么脸色还是这么苍白?他解说得没有食欲?” 闻言,餐厅经理跟主厨额头都挂着一抹汗。 这话真是冤枉他们了。 寻常人或者就地位在商界里一般的,他们压根连被餐厅这样对待的机会都没有。 偏偏顾寒生却敢这么这么说。 在反观坐在对面的女子,那模样自然是少见的标致。 只是脸色的确有些不好。 此刻,两人心理悬着,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好吃之类的话出来。 凉纾冲顾寒生微微一笑,尽量不去看摆在自己面前的食物,她说,“没有,这东西看起来十分好吃的。” 经理跟主厨纷纷松了一口气。 男人菲薄的唇抿了抿,看向两位,“麻烦了,让我和我太太安静用餐吧。” 经理微微一弯腰,忙带着厨师离开了。 凉纾望着对面拿着刀叉安静切东西的男人,她仍旧没动。 好几分钟后。 面前这块完整的牛肉已经换到了他面前。 而视线里,是顾寒生刚刚切好的食物。 不算大的小方块,整齐地排列在餐盘里,像极了严肃列队的士兵。 她陷入了怪圈里。 耳旁所有人的声音都被隐去了。 伸手拿起叉子时,耳边有嗡嗡声,汗水顺着两鬓往下落。 因为披散着长发,所以顾寒生并未察觉到。 凉纾低头静静地瞧着。 随后用叉子叉起一块。 对面,顾寒生薄唇翕动,似是在说些什么,但凉纾听不到。 她又垂眸看着这块牛排。 七分熟。 内里有些红,外头微微泛着焦糖色。 她对这玩意儿喜爱不来。 睁眼闭眼脑海中都会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 她坐在餐桌前,夏鸣玉端了一盘熟透的牛排放在她面前,再一旁守着她将牛排一块又一块地吃了进去。 最震撼的莫过于后来在后院。 方才夏鸣玉逼她吃下的东西,连狗都不吃。 凉纾冲对面的人笑了笑,将食物放进嘴中。 很好,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没嚼两下,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她听到自己心里有一道声音说:“凉纾,这只是你漫长的人生中一道小小的劫,哪怕觉得它难吃,可你只要吃下它,再不吐出来这场劫就过了。” 对,不吐出来就行。 她视线有些模糊,再不知道吃到第几块的时候,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凉纾抬头,视线也随之清明。 视线里是顾寒生沉痛的眸。 她还嚼着食物。 并且没有恶心想吐的感觉。 但她不懂顾寒生为什么要拉着她。 她咽下嘴里的东西,望着顾寒生,“怎么了?” 顾寒生伸手拿掉她手上的餐具,将叉子随意扔在一边。 金属质地的东西跟瓷质餐盘相触,发出叮的一声。 “别吃了。”他冷着嗓音道。 凉纾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蹙眉很是不解。 然后又伸手重新拿起叉子,在顾寒生还未反应过来时,快速地叉了一块放进自己嘴里。 她一边机械地嚼,一边说,“你怎么一块都不吃?很好吃的,你吃啊。” “阿纾,别吃了。”他又重复了一边。 凉纾左手紧紧攥着,指甲盖抵着皮肉,明明骨节泛白,可她却好像感受不到痛一样。 “你怎么了啊?”她问顾寒生。 凉纾低头,盯着餐桌,眼前突然浮起了一阵雾气。 顾寒生眼里的沉痛十分明显。 他就站在她身边。 心脏像被人凿出了一个大窟窿,狂风从这个窟窿里钻过去,血肉尽失。 眼前的阿纾像一个小疯子。 她眼里含着泪水,所有的动作僵硬又机械。 这个小疯子此刻正疯狂地往自己嘴里灌食物,不管自己嘴里装不装的下,也不管自己牙齿嚼不嚼的动。 她是没有任何呕吐的迹象。 但她行为太反常了。 顾寒生几乎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最后强制性地伸手再度将她手中的叉子给抢了。 “我叫你别吃了!”他倏地提高了音调。 又一下扔了手中的餐具,这一次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一堆。 已经有离得稍微近点儿的客人朝这边看过来。 凉纾被这场面吓得浑身僵硬。 嘴里甚至还包着食物。 她仰头去看他,大眼黑白分明,用力咽下食物的时候眼泪顺着眼角滚落眼眶。 “寒生,你……怎么不吃了?” 她少有这么喊他的时候,然而顾寒生只觉得痛。 心脏仿佛被人一把揪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后悔了。 不该带她来。 察觉到自己刚刚的话有些重了,顾寒生半阖眸,蹲下。 这样居高临下的人就变成了凉纾。 顾寒生仰头看着她,手指拉着她的手一阵揉搓,“咱们回家,好吗?” 凉纾漂亮的眸子没多少神采,她看了眼餐桌,“可是……”还没吃完呐。 然而话还未说完。 视线里,一道极快的黑影掠过。 原本蹲在她身边的男人被人攥着衣领一把攥了起来,右手直接一拳砸在了他嘴边嘴角。 随后这人用力,将毫无防备的顾寒生朝一堆餐椅里扔去。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陆瑾笙随手将西装外套扔到地上,看了眼凉纾面前的餐盘,盘中的食物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说明有三分之二都被她给吃了。 一阵血气冲上陆瑾笙脑门,他红着眼盯着对面刚刚站直身体的男人,指着一旁的餐桌,“顾寒生,你怎么敢带她来吃这个?!” 顾寒生面色阴寒,身子依旧峻拔,好似刚刚一摔对他来讲压根没有什么影响。 他看了眼安静坐在座位上的凉纾,大拇指抬起,将自己嘴边的一抹血色给抹去。 方才逼仄地启唇,“我带我太太来吃东西,碍着陆总的眼了?” “我跟你说过什么?你明明知道她……顾寒生,你……” 陆瑾笙两步走过去,刚刚挥起拳头就被顾寒生一把给攥住。 这次他有防备,陆瑾笙自然不可能得逞。 顾寒生目光跟陆瑾笙的对上,两人眼里皆是狠意,顾寒生说,“陆瑾笙,你想要闹得太难看我不介意,只要你不怕你们陆氏兵败如山。” “你让她吃了那么多牛排,你想害死她吗?”陆瑾笙眼里冒火,情绪同样处于即将喷薄的边缘。 顾寒生朝凉纾看去,她依旧很安静。 仿佛这边两人的对峙压根就不存在一样。 “我跟阿纾怎样,轮得到你来插手?”顾寒生俨然是胜者。 他是凉纾名正言顺的丈夫。 所以即使现在餐厅里因为他们两人突如其来的对峙显得有些奇怪。 周围很安静,大多数食客连餐都不用了,只专注地看着这边。 起初这里较为安静,位置也隐蔽。 都在安静用餐,并未有人主意道这边来。 可陆瑾笙一出现就不同了,这里的轩然大波没有人不知道。 还有一些人直接掏出了手机在拍照。 “陆瑾笙,你如今有什么立场?”顾寒生语带嘲讽。 陆瑾笙没多说,空闲着的一只手直接朝顾寒生腹部而去,顾寒生放开他的手,同时对面的人也扑了空。 此刻,两人开始真正兵戎相见。 毕竟是在餐厅里,场地有限。 餐椅跟各种小花盆小摆件因着两人的动作碎的碎,烂的烂。 这时有人才惊呼出声,“天哪,这不是顾总跟陆总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突然打起来了?!” “听人说,好像莫名其妙就打起来了,都没人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都拍到了吧,这可是大新闻!” “顾总陆总两位神仙打架,真是太好看了,荷尔蒙简直爆棚!没想到排了这么久的队排到今晚,竟然给我们留了这么大的惊喜!” “但是话说回来,那位顾太太也太安静了些吧,不过,真人真的好好看,盛世美颜。” 有人碰了碰凉纾的肩膀。 她恍惚着回神,转头。 “顾太太,麻烦您劝劝吧,那两位怎么打成这个样子了?两位都是圈子里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样下去可不行。” 凉纾眼神闪了闪。 看向前方,陆瑾笙正抬手给了顾寒生一拳,他说,“我早跟你说过她吃牛排会吐,顾寒生,我真想杀了你!” 这话其他外人都没听见。 独独离得近的凉纾听见了。 她浑身一震,忙跌跌撞撞地朝顾寒生跑去。 这厢。 顾寒生看着一脸焦急地朝着自己奔过来的女人,攥起的拳头的手指无声无息地松开。 他看了一眼凉纾,任由陆瑾笙攥着自己的衣领。 那一拳挥下来时,鼻息间窜入一阵馥郁的香味。 是他太太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她午睡被他闹醒,随后带着她在零号公馆逛了一圈。 回来时说热,身上出了汗,她便去浴室洗了澡。 她的发丝很不听话,跑了一些到他的鼻子上。 顾寒生透过凉纾看向陆瑾笙,眼神凉薄,挂了彩的嘴角弧度隐隐挂着嘲讽。 “陆瑾笙!” 凉纾挡在顾寒生面前。 两个男人都太高了,她夹在中间,显得身形更加的纤细。 “陆瑾笙,你这个疯子!” 她仰头,眼神有些狠绝,比顾寒生的还狠。 陆瑾笙还保持着握拳的动作,只是在凉纾挡在两人中间后,他脸色倏然变得阴寒。 他扯了扯唇,看向她身后还倚着餐桌站着的男人。 “你也不看看他做了什么,你要维护他?”陆瑾笙冷笑。 凉纾眼皮都未曾动一下,“他是我丈夫,我不维护他,我难道维护你吗?” “你不知道自己不能吃牛排?他故意带你来,你还巴巴地往坑里跳,凉纾你好样的!”他还是冷笑。 “然后呢?我心甘情愿来,是我自己的事,你在这里算什么?” 凉纾掐着自己的手心,眼神冷漠,“我能不能吃牛排,我自己知道,你看看,我今天晚上吃了这么多,我有事吗?” 陆瑾笙高大的身躯一震。 隼眸紧紧锁住她,两秒过去了,五秒过去了。 十秒后。 陆瑾笙后退了两步,视线越过凉纾的,往后和顾寒生直直地对上。 后者伸出右手轻轻地抓着凉纾腰际的衣服,无名指上那枚戒圈十分刺人眼睛。 顾寒生无声地挑衅地笑了笑。 陆瑾笙看了凉纾一眼,那眼神十分冰冷,像深幽的寒潭,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冒着寒气。 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外套就走了。 凉纾看着那道背影,整个人放松下来。 随后,她转身,抬头看向顾寒生。 顾寒生挨了陆瑾笙两拳,都在同一边,嘴角冒着血珠。 凉纾光是看着就觉得疼。 她蹙着眉,“疼不疼?” 正说着,他嘴角的伤口又有冒血的症状,凉纾一急,攥了自己的衣袖就想去给他擦嘴角的血。 刚伸过去,又恍然想起来自己的衣袖上可能有细菌。 她靠近了他,毫无章法地在顾寒生脸上一阵乱摸,一面焦急地道,“你的手帕呢,手帕哪里去了?” 凉纾手指在他胸膛处作怪,又往下,在两个裤带里摸索了一阵。 最后什么都没法发现,就有些急了。 顾寒生被她的动作搞得有些无奈,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在看,伸手搂住她的腰,“阿纾,别乱摸了,在外套兜里。” “外套……外套……”凉纾念着,转眼在方才两人吃饭的位置上发现了他的外套。 她跑过去从里面翻出一条绢子,又很快折回来。 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臂,另外一只手抬起,微微踮起脚尖,很小心地擦他嘴角的伤口。 “你怎么都不怎么还手呢?”除了嘴角的位置,还有其他的地方也挂了彩。 颧骨上擦伤了些,有点儿破皮。 顾寒生抿着唇,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招呼,没说话。 两人眼下的相处,不像是在这满是外人的西餐厅里,倒像是在零号公馆里一样。 而谁都没有发现。 此刻西餐厅某个角落,正站着一个女人。 阮芸芸今天也和某个制片人约了来这里用餐。 没发生那一幕的时候,她不知道顾寒生在。 后来人群中传来惊呼,她才看到,顾寒生竟然也在这里。 前几日,有关他结婚的新闻刷爆网络。 稍微会上点儿网平常又关注这方面的,估计没有谁不知道这事。 新闻一爆出来的当天。 阮芸芸正在片场拍戏,一场她被女配推下水的戏。 戏开拍前半小时,她看到了这则新闻。 随后便一直意难平。 心情不好,脸上亦是失魂落魄的。 后来这场落水戏,她差点在水里淹死。 所以这几天一直都在休息。 正好就有时间约制片人吃个饭。 没想到,今天让她看到这一幕。 今晚跟她吃饭的制片人是女性,女人是最知道对方的。 顾寒生看起来跟他这个太太很恩爱亲密。 阮芸芸继续失魂落魄地坐下。 见阮芸芸这样,对方没忍住八卦道,“今晚倒是难得,能在这里见到至臻集团的顾总倒是十分意外,” 顿了顿,女制片掀起眼皮看了阮芸芸一眼,“我记得去年某个时候那位顾总还和阮小姐您传过绯闻来着,甚至连好事将近这种话都爆出来了,想来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 “那后来为何又没有下文了呢?” 阮芸芸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看了她一眼,明显心情不好。 女制片继续说,“听说这位顾太太没有什么家世背景,谁知道是用什么手段上位的,阮小姐当初啊,就该狠下心的。” 这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是说阮芸芸当初事情没做绝。 也是在暗喻这位新晋的顾太太是靠不正当的方式上位的。 阮芸芸闭了闭眼,抬眸朝那边望去,那里已经没有人影了。 她心不在焉,拿了包起身,“抱歉,我先走一步。” 女制片摆摆手,随她去了。 …… 顾寒生脸上的伤还有点儿严重。 但他觉得还挺值得。 至少看着陆瑾笙离开时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快意。 凉纾等不到回家,偏要去给他拿冰块。 她既然有这个心思,那他就随她吧。 于是自己安安静静地站在走廊这边等着。 昏黄的灯光自男人头顶倾斜而下,将他的身影拉的斜长,铺在地上,暗了一方天地。 有人走过,大着胆子跟顾寒生打招呼。 顾寒生看起来心情挺好的样子,还微笑着回应。 于是那人问,“敢问顾总和陆总是因何而出手啊?” 顾寒生抬手扶额,微微一眯眸,方才说,“一点儿小摩擦,前些日子因为我跟我太太的事,对陆氏造成了些负面影响,陆总是个有仇必报的,今日遇到了,自然得讨回来。” 男人受了伤,但脸上带着笑容。 但总给人一种笑面狐狸的错觉。 偏偏他还补充了一句,“能让陆总消气就行,算不得什么大事。” 短短几句,已然将今晚的情形说清楚了。 对方忙摆手说,“既然误会一场,能解开那就是最好的。” 这时,阮芸芸走到一边停下,有人识趣,拱手告辞了。 第136章 无题 顾寒生站在这里等凉纾。 虽然身上挂了彩,看起来跟平常一丝不苟矜贵的样子有些出入,但是并不影响他的个人魅力。 阮芸芸双手绞在一起,眼睫颤了颤,跟着就走了上去。 “顾先生。” 顾寒生其实已经看到她了,但他第一时间并没有看向她。 等阮芸芸出声之后,他才转身,目光淡淡地放在阮芸芸身上。 “阮小姐。”顾寒生唇微抿,眉头挑起。 阮芸芸看着他臂弯里面搭着的浅棕色风衣外套,明显是女人的。 她眼神闪了闪,只觉得心脏好似被刺了一下。 她看着他脸上的伤,“顾先生是什么时候结的婚?” 怨不得阮芸芸想这么问,她实在是太好奇了,也太嫉妒。 可是她知道,在顾寒生面前,再多的妒忌都没有用。 想要得到这个男人,她最大的敌人不是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而是顾寒生自己。 阮芸芸很明白。 若是没有顾寒生的默许,任何女人都很少有机会接近他。 顾寒生脸色淡然,看着她,“我什么时候结的婚,跟阮小姐有什么关系么?” “你……”阮芸芸欲言又止,她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还没有从这个打击中缓和过来的样子。 “顾先生还记得去年我们……” “我们……”顾寒生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容,“我们之间难道有什么吗?” “难道顾先生忘记了吗?去年九月,十月,是我第一次跟您一起传绯闻,您当时默许这种情况发生是为什么?” 闻言,顾寒生眯了眯眸,似是没听清阮芸芸的话。 又好像是听清了,但是不记得了。 总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不奇怪,阮小姐先后为顾氏代言,我跟你传点儿绯闻不值得奇怪。” “真……真的吗?” 其实他当时就已经放了狠话了,只是阮芸芸不死心啊。 阮芸芸上前了一步,“那我想请问顾先生,这位顾太太是在跟我传绯闻之后,还是之前?” 走廊灯光无端给人一种很暧昧的感觉。 顾寒生往后走退了一步,将臂弯里凉纾的外套顺手给换到了另外一只手的臂弯里。 同样的。 阮芸芸很清楚地看到了男子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很简单的款式,没有任何装饰。 他说,“难道阮小姐觉得我是始乱终弃的人?你可能不知道,我太太心眼小着呢,眼里估计容不下沙子。”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凉纾当然是跟他传绯闻之后才上位成为顾太太的。 阮芸芸浑身一震。 抬眸看着他,脸色有些难看,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她想起一件事。 去年某天,她和经纪人施心一起去顾氏找他。 当时是晚上五六点钟的光景。 顾寒生一直没见客,而是让秘书时倾将她们俩安顿在会客室。 后来她实在是等不及了,就去了他办公室。 勉强算是不经同意进去的。 然后就撞见了那令她至今都记忆犹新的一幕。 顾寒生当时抱着一名女子从他的休息室出来,那女人挂在他身上,浓黑的长发狠狠刺激着阮芸芸的心脏。 当时就觉得奇怪。 但并未多想。 现在看来,那就是他妻子无疑了。 凉纾取完冰袋回来。 远远地就看见顾寒生正跟一个女人在说话。 她想了想,没走近打扰两人。 等觉得两人说的差不多了,她才走出去。 也不是她存心要打扰两人,纯粹是因为她觉得……顾先生脸上的伤也耽搁不得不是吗。 等走近了些才发现,站在顾寒生身旁的女人就是大明星阮芸芸。 她穿着修身的裙子,裙摆长度在膝盖上方,外头还披着一件很显肩形的米色黑色线条方格休闲风西装。 妆容依旧精致,手里拿着墨镜跟菱形方格链条包,蛮气质。 听闻脚步声。 顾寒生先反应过来,见到凉纾的身影,他拧了眉。 凉纾几步走到他身边。 “拿个冰袋怎么去了那么久?”他揽着凉纾的肩膀,话语虽然有责备抱怨的意思,但语气里却没有。 阮芸芸在见到凉纾的那刻,下意识挺直脊背。 她身高跟凉纾差不多,但凉纾今晚穿的是平底鞋,看起来气势上就矮了一截。 凉纾冲顾寒生笑笑,并未解释自己为何回来这么慢。 察觉到还有外人在,她朝阮芸芸看去。 顾寒生握着她的手,冲她介绍,“阿纾,这是阮小姐,是顾氏的产品的代言人。” 语罢,他看着阮芸芸,手掌不动声色地从凉纾肩膀挪到她腰上,并且有收紧的架势,他说,“这是我太太。” 当真的亲眼看到面前这伤人的一幕。 阮芸芸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拿着韩城狠狠敲了一下脑袋。 脑子里嗡嗡的响声一片,袭击着她的神经。 耳边响起同行似幸似灾的声音,“芸芸,我记得你之前还跟顾氏的顾总传过绯闻呢,眼下人家这正宫太太都爆出来了,你是什么感想?” 阮芸芸失态了。 她看着凉纾脸上的笑容就觉得很刺眼,心里伤神,她微微冲两人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地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 电梯里。 顾寒生此刻闭着眼睛,任由凉纾拿着冰袋在他脸上招呼。 凉纾吞了吞口水,又伸手抚了抚胸口。 觉得好受些了这才准备重新将冰袋敷在他颧骨处。 但还未抬手,心里便又觉得很不舒服。 顾寒生迟迟等不到她下一步动作,打开了眼皮。 “怎么了?怎么不继续了?”他问。 凉纾垂着手,侧头说,“快要到了,等会儿在车上我再给你敷。” 刚说完,电梯门就开了。 顾寒生牵着她的手走出去,又侧头看了看她,眸底神色有些复杂。 门童迎上来,恭敬地将车钥匙递给顾寒生。 车子已经被开过来了,就停在门口。 顾寒生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凉纾顺势坐进去。 不多时,他也坐进驾驶室。 前方路灯光芒和夜色纠缠,氤氲出温柔。 凉纾等他上车后就主动将身子递过去,“我再给你冷敷一下,不然等会儿回去再处理,肯定得肿起来。” 顾寒生勾了勾唇,将脸伸过去。 凉凉的冰袋在他脸颊的伤口处游走,不怎么疼,反而很舒服。 头顶,女人嗓音十分温柔,“顾先生上次在陆家揍人不是很厉害吗?听说陆青松被你揍得现在都还没恢复完全,怎么今天就偏偏被人给欺负了?” 她不是兴师问罪。 只是纯粹觉得,上次顾寒生揍人那架势,一般人很少能有伤他的。 虽然陆瑾笙并非善茬。 顾寒生扯了扯唇,察觉到唇角的伤口牵扯得有些疼,便收敛了唇边的笑。 “也不见得就是被欺负了,他也没讨到好处,不是吗?” 况且,陆瑾笙受伤了,有人疼吗? 不见得有。 而他有,这就是差距。 想到这一层,顾寒生摇摇头。 “别动。”凉纾扳着他的脸。 于是顾寒生便不动力。 这一敷就足足敷了二十分钟。 凉纾拿开冰袋,又用手指轻点了两下他的伤口,见他眉头皱起,她又连忙拿开。 “回去再处理吧,不早了。” 她低头去收拾东西,顾寒生盯着她看,随后扯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下。 “奖励。” 不过一个浅尝辄止的亲吻。 他很快离开她的唇,然后系安全带。 的亏是凉纾吃东西时状态不对,两人今晚都还没来得及喝酒,所以也不用叫司机过来。 凉纾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回去的路上,她窝在靠背里,目光无神地盯着前方。 顾寒生数次转头去看她,她又能转头冲他微微一笑。 回到零号公馆。 曲桉见两人出去一趟回来,男主人脸上竟带着伤,她皱眉问,“先生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家庭医生过来看看?” 顾寒生扬手阻止,另外一只手捏了捏凉纾的手指。 他笑笑,“不用,医生就在旁边呢。” 凉纾没说话,看了曲桉一眼。 卧室里,凉纾翻了医药箱出来,小心地给他脸上的伤口消毒。 后来又仔仔细细地抹上药膏,俯身吹了吹,贴上创可贴。 她站在一边盯着看,微微叹气,“没个好几天是不会好了。” 顾寒生这时却一把将她揽到自己怀中。 “啊……” 他浑身都是硬实的,凉纾撞进他胸膛里。 “你干什么啊?”她在他怀中挣扎着。 双手被他抓着,顾寒生低头亲了亲,并未说话。 凉纾看着只觉得心惊,她说,“别,我手上有药膏,你也不怕中毒。” 她作势要推开他。 下一瞬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眸,他说,“阿纾,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好吗?” 顾寒生当然不会觉得陆瑾笙说那些话是骗他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凉纾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表现出来对那东西的排斥。 顾寒生自然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闻言,凉纾骤然安静了下来,她垂眸,问他,“是不是陆……瑾笙跟你说了什么?” 他揽着她的腰,避开了这个问题,“不要多想。” “我……”凉纾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反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顾寒生放开她。 “你去洗漱,我去放药箱,然后去书房打个电话。”他摸了摸她的头。 凉纾点点头,“好。” 明天是周末。 顾寒生本来还约了人谈事情,但眼下这个情况应该是谈不了了。 他将明天和后天的安排都往后推,推不了的就安排给时倾和季沉。 这个电话讲得有些久。 回到卧室已经十点多了。 凉纾已经睡了。 顾寒生站在床边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将她那侧的灯给灭了,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 半夜里。 凉纾猛然一下从梦魇里惊醒。 夏鸣玉那张脸似乎还在自己眼前挥之不去,实在是有些恶心。 她一下翻身下床,连灯也来不及开,循着自己的记忆一路朝卫生间奔去。 顾寒生在她冲进卫生间的那一刻也掀开被子下床。 照样是连鞋子都没穿。 他一把拍开房间的灯,大步朝卫生间里走。 门没关,隐隐约约可以听见里面的声音。 顾寒生在门口站了两秒钟,这才慢慢推开卫生间的门。 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些。 凉纾双手扒拉着马桶,连绵不绝的呕吐声自她口中传来。 顾寒生两步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手掌贴上女人蝴蝶骨突起的脊背。 女人浑身一震,她顾不上自己此刻狼狈的样子。 一把按下冲水的按钮,伸手就去推他,“你快出去,你快出去——” 顾寒生看着她,心脏处开始蔓延开千丝万缕的痛。 这些痛并非很剧烈,但入骨入髓。 此刻,顾寒生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凉纾还是在推他,眼里顺着眼缝挤出来,顺着眼角往下滚落。 “求求你,出去吧。”她低声祈求顾寒生。 这话不过刚刚说完,凉纾又扶着马桶吐。 诚如陆瑾笙所说,她吃了这东西会吐得浑天黑暗,恨不得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顾寒生出去了。 顺带的还给她带上了门。 这一道门关上,就好像是将凉纾的尊严给保住了。 他手脚冰冷地站在门口,目光里一片凉薄。 一门之隔,里头凉纾的呕吐声一直没有断过。 此刻,顾寒生倒是很想抽烟。 可他翻遍了卧室里的柜子也不见一支烟的踪迹。 心理阴影恐怕谁都或多或少地有一些。 但凉纾这个症状,太严重了。 顾寒生此时此刻才恍然。 他一直忽略了一个东西。 那就是他没有去正视凉纾在陆家那些年的经历,他知道的,只是白纸黑字上头那些冰冷的用一笔一划描绘出来的东西。 …… 凉纾虚脱地趴在马桶盖上。 整个人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胃里翻滚得厉害。 里面仅有的东西都被她吐了出来。 有眼泪砸到马桶盖上。 她眨眨眼,于是有更多的眼泪滚落眼眶。 之前两次都能憋住。 第一次是跟陆子安还有沈璐一起。 第二次是跟陆瑾笙一起。 而这次,她好像忍不住了。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过了这道坎了。 毕竟从在西餐厅开始到回来的这一路,她除了有点点的不舒服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强烈的反应。 如今看来,是她高估自己了。 卫生间的门被人从外头打开。 是顾寒生。 他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一言不发地朝外面走。 凉纾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察觉到男人浑身都很紧绷,她轻轻揪住了他的衣服。 他端了水给她漱口。 又端了水让她慢慢喝着。 顾寒生蹲在她面前,微微仰着头,嗓音十分喑哑,“明明不能吃,为何不告诉我?” 凉纾微微一顿,看了他一眼,微微摇着头,“没有,我只是……” 她只是以为自己可以,而已。 “阿纾,我很抱歉。”他说。 凉纾鼻子一酸,将头埋得更低,“是我自己的问题。” “咱们以后再也不吃这类东西了。” 她抬起头,再度问了一句,“陆瑾笙跟你说了什么?” 他取走凉纾手中的杯子放到一边柜子上,将她的手拉过来,随即道,“不管他说了什么,你现在能将这件事跟我说说吗?” 凉纾一怔。 随即点点头。 夜里时间有些漫长,尤其是当睡不着的时候。 顾寒生搂着凉纾,听着她窝在他怀中用很平静的语气讲述牛排事件。 她越是平静,顾寒生心头就越好像有一颗巨大的石头砸下来。 泛起的涟漪足以掀起一场风浪。 他抱紧了她,凉纾察觉到了,她抿着唇,幽幽道,“听说夏鸣玉被赶出陆家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她活该。” 身后,男子嗓音浅淡,却带着一股令人胆颤的阴寒之意。 后来,凉纾有些困了。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到顾寒生在问什么痣。 她想了想,回答不上来,索性就不管了。 …… 第二天,凉纾起晚了些。 顾寒生在书房处理了一上午工作。 吃午饭时去卧室将她唤醒。 午餐为了将就她的胃,特地让厨房熬的粥。 用罢午饭,顾寒生陪着凉纾消食半小时。 两人在后院转着。 中途经过曾经阿云的窝,顾寒生眼神扫过,但脚步未有停顿。 凉纾却站定,微微瞧着那空荡荡的地方,心头有些想法。 阿云,也该回来了。 回到家里,顾寒生去书房收发邮件。 凉纾拿着手机去了花房。 她这些日子煮茶跟修剪花枝的手艺日益见长。 上次买回来的那只小乌龟也放在花房养着。 曲桉当天晚上看到她带了一直乌龟回来,还有些嫌弃,直言,“太太,您要养宠物养什么不好,干什么非得养只乌龟啊。” 凉纾笑笑,她伸手将乌龟从缸子里拎出来,拿到曲桉面前一阵晃动。 曲桉被吓到了,连连后退。 她的举动却取悦了凉纾,凉纾将乌龟扔回缸子里,这才说,“我很懒的,别的宠物都不好养,亏得你们先生纵容,那我就养只乌龟吧,养好了还能给我送终还说不定呢。” “呸呸呸,太太在说什么呢。”曲桉连连呸了好几下。 而曲桉嘴上说着嫌弃,后来却给这乌龟换了更大更舒服的缸子养着。 第137章 无题 下午三点时分。 凉纾刚午休起来,去浴室洗了把脸出来,就见顾寒生从衣帽间拿了一件她的外套出来。 她十分不解地看着顾寒生。 顾寒生冲她笑道,“收拾好了吗?我们回一趟老宅。” 她有些懵,但并非不情愿,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她走过去,一边动手撩着自己耳侧的长发。 顾寒生顺手牵了她的手往楼下走,“想提前跟你说来着,但是你在睡觉。” 凉纾撇撇嘴,轻哼了声。 路上提前跟温明庭通过电话,通话中途,凉纾时不时就侧头看他。 等挂完电话。 凉纾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问他,“咱们回去你没事先跟老太太说一声么?” “嗯?”他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发出类似疑问的话。 “老太太好像不知道咱们回去呢?”凉纾说。 顾寒生并未看她,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挑挑眉,“知不知道也无所谓。” “那你……”凉纾欲言又止的。 顾寒生回头看她,“怎么了?” 过了半晌。 凉纾还是说,“妈说景行也在老宅,还说叫咱们暂时不回去来着,你跟……景行是有什么过节吗?” 闻言。 顾寒生眸子眯了眯,嘴角几不可闻地勾了勾,方才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突然这么问?” 女人低下头,慢慢道,“不是我这么说的,是……妈说的。” 现如今,凉纾不太清楚顾寒生是否知道景行喜欢她的事。 偏偏下一秒,顾寒生说,“我的确跟他有过节。” 凉纾心脏漏了一拍,她脑子有一瞬间的懵,然后问,“你们……怎么了?” 他又是一笑,“阿纾不知道?” “我……我怎么会知道呢?” 顾寒生单手扶着方向盘,空出来的右手伸过去握了握凉纾的手指,嗓音温柔,“他上次让阿云伤了你,你是我太太,他这样还不算与我有过节?” 听完,凉纾似是松了一口气。 她装作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看着前方,窗外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挡风玻璃落到她脸上。 顾寒生凝神的一瞬间,似乎连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可以看见。 他太太的皮肤是真的好。 她点点头,开始附和他的话,“你说的对,这毛小孩上次也太没轻没重了。” 不管怎么说,凉纾在心理松了气。 后来的半路,她心情莫名愉快了些。 她低头拿着手机在刷各种社交软件。 果不其然,又在热搜上看到了自己。 其实早在顾寒生公开自己的婚姻状况时她就做好了自己会时不时面对公众的准备。 可她再怎么也不愿意三天两头就上一次热搜啊。 这次,顾寒生跟陆瑾笙占据了好大篇幅的版面。 内容不外乎是昨天晚上两人的针锋相对。 万幸的是,标题终于没有写的那么令人往三角关系上面扯了。 他们说,陆瑾笙为了上一次因被顾寒生牵扯而导致陆氏也深陷舆论的事,在公众场合出手打了顾寒生。 看来是十分不满顾氏上次的作为。 有人却为顾氏打抱不平:“上次的事陆氏站出来澄清了不就好了?非得闹到那个局面,这怪谁呢?收绯闻的影响,陆氏当天开盘股票便一路飘红,最后更是跌停,我可赔惨了。” 底下还有一堆思想相同的人。 不外乎就说陆瑾笙是个小人。 当时的事情当时不了了。 事后竟然在公众场合做出这种事。 也有人花痴女在下面眼冒红心,她说陆瑾笙打架真的好帅。 凉纾翻了翻就退了出来。 …… 到了老宅。 温明庭显然是知道怎么回事。 她披着一件果绿色的单绒披肩站在大门口,看着不远处那道高大颀长的男人牵着身旁略显较小的女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卵石路朝这边走来的情景。 他身旁的女人走的慢,于是顾寒生也刻意放慢了脚步。 凉纾走路不太专心,卵石路上刚刚好又高低不平,她一时不查,差点就摔了。 好在顾寒生及时扶住凉纾。 他将她整个都抱在怀中,怀中温香软玉。 顾寒生也不管现在是什么场合,低头就对着她的唇亲了下。 温明庭站在门口扶额,却也笑的合不拢嘴。 下一瞬,只听客厅传来看餐盘嘭地一声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温明庭皱紧了没,裹紧披肩走进来,刚刚好见到景行蹲在地上薅水果的画面。 年轻的大男孩蹲在地上,背对着温明庭露出来一个黑黑的后脑勺。 那画面,竟然显得有些可怜。 她走近了些,刚好看到景行手里抓了一把混合着碎瓷片的水果。 温明庭脸色难看极了,忙走过去将进景行给拽起来,“哎哟祖宗诶,盘子碎了就碎了,你还去捡什么碎片呐。” 景行脸色倒是很平静。 他低头在手中捡了颗还算干净的水果,在自己衣服上随意擦了擦,递给温明庭,“姨,你吃吗?我刚洗好的车厘子。” 温明庭皱着眉,还未开口说话。 紧接着,景行将那颗车厘子丢进了自己嘴里。 他目光看了眼窗外,在温明庭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一抹冷冽,他笑道,“我自己洗出来的东西果然真他妈的甜!” 温明庭觉得这祖宗真是疯疯癫癫的。 赶紧喊了佣人过来打扫。 这会儿顾寒生跟凉纾也进屋了。 温明庭自是满脸笑颜,她拉着凉纾的手,又对两人说,“先别去客厅,景行这孩子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好好地把盘子给摔碎了。” 顾寒生朝客厅看了一眼,“他人呢?” “谁知道去哪里了,”温明庭说,她拉着凉纾这里看看那里又看看,方才说,“身体还有没有大碍?” 凉纾摇摇头。 “我之前送去零号公馆的补品都吩咐厨师做给你吃了吗?”温明庭又问。 补品? 凉纾一怔,看了顾寒生一眼,随即低下头,极其小声地回答了句,“都吃了呢。” 温明庭拍拍凉纾的手背。 这会儿,她才转头正儿八经地看着顾寒生。 顾寒生脸上的伤遮不住,温明庭笑笑,打趣,“想不到顾总一向不落于人后,这次和人打架竟然半点便宜都不占,拿出上次打人的架势才好啊。” 任谁都听得出来温明庭是在损顾寒生。 反观顾寒生倒是一派自然,他拍拍温明庭的肩膀,“妈您没看到,对方比我惨。” 他身体上可能会惨,但永远不会输。 温明庭不理他,见佣人已经收拾好残局了,拉着凉纾就进里面去了。 没多时就到晚饭。 景行慢慢吞吞地到了开饭时才从楼下下来。 吃饭时多是温明庭在跟顾寒生说话,凉纾偶尔插几句。 景行安静扒饭,一言不发。 温明庭一直不知道景行的怨气自哪里来,但这么久了,慢慢观察,猜来猜去,还是看出来一些眉目。 她夹了一个鸡腿到景行碗里,“阿行,听阿遇说,他有心送你出国进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景行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安静用餐的女人。 他一口将碗里的东西给扒进嘴里,说,“明年年初。” “那还有大半年时间,你别再吊儿郎当的了,阿遇现在在家里也不容易,你多帮他分担分担。” 景行冷哼了声,随即说,“他有什么不容易的。” 温明庭脸一皱,“你这孩子讲话怎么老实夹枪带棒的?” 顾寒生抬眸,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景行,放下筷子,说,“阿行,现在出国不行?” 闻言,景行一顿。 他抬头看着顾寒生,随即很平静地说,“不能。” 凉纾则没有说话。 …… 吃完晚饭,凉纾跟着温明庭还有梁清一起去厨房收拾。 收拾完,她陪着温明庭喝茶。 凉纾煮的茶。 她分别给温明庭跟梁清倒了一杯,然后心情还有些忐忑跟紧张。 温明庭喝了一口,笑而不语。 见凉纾很专注地看着她,温明庭侧头看了眼梁清,方对她说,“让你清姨评一评。” 梁清放下了杯子,说,“阿纾这煮茶的手艺倒是比织围巾好上许多,寒生有福了。” 凉纾还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自己绯红的脸,“清姨不用给我面子。” “是真的好。”温明庭说。 顾寒生这时刚好打完电话走进来,见几人都在笑,他走到凉纾所坐的单人沙发后面站住,看着几人,“在说什么?” 温明庭冲他招手,“正好,你快来看看你媳妇儿亲手煮的茶。” 凉纾被说的一阵脸红,拿开顾寒生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蹭地一下起身,“你陪妈说说话,我出去走走。” 说着,凉纾就往外走。 顾寒生回头,浓眉微微拧起,叮嘱她,“夜里太黑,别跑远了。” 凉纾点头,又对着两位长辈笑笑便出去了。 院子里十分清凉。 这个时节花花草草长出来不少,十分惹人爱。 凉纾绕着院子走了半圈,忽地听闻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夜里寂静,便无限放大了这虫鸣声。 于是景行突如其来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 凉纾转身,就见景行站在离她几米的距离。 他摘下头上那个炫酷的头戴式耳机,大步朝凉纾走过来。 凉纾脸色不是很好,在他即将走近时,抿唇后退了一步。 景行看在眼里,嘴角却止不住地冷笑。 “我是鬼吗?” 凉纾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错开和他相对的视线,侧头看着一边,“于情于理,你都该叫我一声大嫂。” 景行又上前一步,看着她继续后退有些好笑。 她身后是半人高的水缸,里面是人造微景观,再退下去,势必会撞上。 景行在她即将撞上伸手水缸的前一秒拉了她一把。 凉纾避如蛇蝎。 “景行!”她大声喝出他的名字。 景行表情懒洋洋的,双手叉在裤带里,笑了笑,“你再喊大声点儿,等会儿他们都过来了。” 凉纾往住宅看了眼,随即抿了唇。 过了会儿,她便要直接错开他往里面走。 走了两步,景行又在身后叫她,“凉纾。” 凉纾头也没回,景行两步上前来追上她,随即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明年年初出国吗?” 这个问题凉纾一点也不想知道答案。 她手指掐了掐手心,颇严肃地看着景行,“景行,你该知道,如今我和你是绝无可能的,更何况,我压根不喜欢你。” “那你喜欢谁?顾寒生么?” 凉纾好笑,“跟你有关系吗?” “顾寒生有什么好?”景行说。 “因为他是我丈夫,所以他好。” 景行攥紧手指,紧紧盯着凉纾,嘴张了张,最后说,“我大哥他……他有喜欢的人,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女人,你走不进去的。” 凉纾眯了眯眼,说,“谁没有一段过去呢?我没必要连这个都要去计较。” “那根本就不是他的过去,”景行闭了闭眼,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他现在都还养着那个女人!” “你亲眼看见的?”凉纾问他。 景行伸手挠挠脑袋,随后摇摇头,“那倒没有,我听我哥说的,他跟顾寒生关系这么好,他说的准没错。” 凉纾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他哥是谁。 夜色下,女子眉目生动,她挽唇轻笑,“你哥一直不喜欢我,曾经他为了你还来找过我,让我不要靠近你,离你远一点。” 顿了顿,她唇边的笑容扩的更加大,“当然,我说出来也不是为了揭示什么,我只觉得你哥还蛮可怜的……” “可怜?”景行挑眉道。 凉纾点点头,“毕竟么,一边是弟弟一边是兄弟,防住了这个没防住那个,还是给我钻了空子,也难道还不可怜么?” “一个出轨男,有什么好可怜的。”景行低声咕哝着,满脸不屑。 “什么?”凉纾没听清。 景行只看着她,不说话。 凉纾倒是想起来一个事,“我想问问你,你知道阿云在哪儿吗?” …… 凉纾跟顾寒生在零号公馆待了两天。 第一天晚上,凉纾从院子里转了回去,刚刚在客厅跟温明庭等人打完招呼人就捂着胸口往洗手间里冲。 顾寒生脸色一变,跟着凉纾的脚步就冲了进去。 温明庭跟梁清对视好几秒。 “阿清,你说会不会是……”温明庭盯着一楼的卫生间看。 “太太,我看您想的对,这抱孙子的梦多半是要成真的了……”梁清笑吟吟地接了温明庭的话。 温明庭忙起身,还有些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她跟着就要进卫生间去,却被梁清给拉住了。 “太太,有寒生在里面倒也不用担心。” 温明庭连忙点头,“是是是,你说的对。” 卫生间里。 凉纾干呕了几下,顾寒生替她顺着背,“怎么样?还是很难受的话,咱们找医生过来看看,别硬撑着。” 这是在老宅。 凉纾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这么矫情,况且最艰难的时刻早上已经过去了。 她摆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嘴,“不要了,免得妈担心。” 说完,她又低头干呕了几下。 随后说,“算了算了,认输了,以后说什么也不吃那玩意儿了。” 顾寒生失笑,听着客厅里隐隐约约传来的私语声,有些无奈。 有些人担心倒是不担心,就怕心里已经想歪了乐成了一朵花。 他眯眸,算了算凉纾的生理期,看来得努力一把了。 凉纾整理好自己出去,温明庭自然是对她一阵嘘寒问暖。 又不停冲顾寒生使眼色,顾寒生就当没看见了。 后来他先送凉纾上去休息,景行走进来看着温明庭脸上的笑容,又朝楼上看了两眼,“姨,你们怎么了?” 温明庭这下连看景行都顺眼了不少。 “没事,我高兴。” 景行随后一言不发地折去冰箱里拿了一瓶冰镇的饮料就上楼去了。 以往温明庭看到毕竟要说一说,今日竟权当看不见了。 景行觉得很是奇怪,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温明庭,“姨,您真的没事吗?” 温明庭笑笑,“去去去,说不定明年你离开的时候我就要当奶奶了。” 听完,景行脸一黑,转身就上楼去了。 对,他就是放不下。 他就是贱。 明明是他先遇上她的,凭什么被顾寒生这么个小人捷足先登了。 当时他是有喊顾寒生帮忙找她的。 谁他妈让他直接找到床上去啊。 没过一会儿,顾寒生下楼来。 他正疑惑温明庭为何还没睡,温明庭便凑过来,“我问你,你老实告诉我,阿纾是不是有了?” 顾寒生一愣,很快说,“您想多了。” “这怎么能是我想多了呢,你赶紧给我说实话。” 男人微微一抿唇,表情如旧,“您想多了,这,就是实话。” 温明庭还是不太相信。 但顾寒生端了一杯水已经走远了。 …… 顾寒生周六下午带凉纾回的老宅。 在老宅歇了两晚上。 周一的早上起了个大早,带着凉纾回零号公馆。 他身上还有些轻伤,但脸上的已经好多了,不至于太影响。 凉纾让他回公司,自己打车回去,但顾寒生执意送她。 只是没想到,江九诚会守在零号公馆门口。 他远远地挡在车子面前。 顾寒生寒了眼,踩了油门。 凉纾见状,只默默地抓紧安全带,并未出声阻止。 第138章 无题 江九诚是个怕死的。 他没想到那辆车子会直接朝自己冲过来。 最后关头,他还是闪开了。 随后那俩黑色路虎扬长而去,零号公馆入口处的门禁缓缓落下,根本不容江九诚钻一点空子。 凉纾侧头看了眼顾寒生,她抿着唇,“他肯定是知道我们俩的关系了。” 想到这一层,凉纾心里有些不安。 她倒是完全把梅姨妈这一茬给忘记了。 最近顾寒生频繁出现在热搜上,搞得她也频繁露脸,梅姨妈肯定是知道了。 顾寒生放慢车速,神情十分淡然,“知道了更好,正好省去一些麻烦。” 江九诚曾经几次三番找凉纾。 但他如今绝对不敢几次三番找顾太太。 回到家,顾寒生换了身衣服出门上班。 凉纾下午有事要出门。 前两天在顾宅她跟景行约好了今天要带阿云回家。 两人约好了在一家商场里见面。 但她怎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江九诚。 凉纾压根就不想见他。 但眼下的情况,简直就是冤家路窄。 商场里人挺多,凉纾冷着脸看着那站在自己前方的男人。 江九诚穿了件苏花色的衬衣,衬衫看起来有些久,皱巴巴的。 下面是一条水洗的黑色裤子,看起来勉强算是干净整洁。 他朝凉纾走过来,“如今变成贵太太了,就忘记我们这些人?” 凉纾冷冷一勾唇,“你算是什么东西?我应该记得你?” “你不记得我可以,难道你要将翩翩也给忘掉吗?”江九诚双手环胸,并没有因为凉纾如今的身份而对她有所忌惮。 “你别这么叫姨妈的名字,我听着真是恶心。” 凉纾懒得多看他一眼,跟着就要和他错身而过。 江九诚却一把攥住了凉纾的手臂,目光凶恶了些,“你摆什么架子呢?” “你信不信我砍了你的手?”凉纾回头,冷冷地瞪着他。 江九诚低头看了眼她的手腕,慢吞吞地放开,随即啧啧道,“果真是不一样了,这块表是你那个有钱人老公给你买的?” 她没说话。 江九诚双手叉在腰上,自上而下打量了一圈凉纾,继续阴阳怪气地道,“早这样不就得了?以前那个江平生他能养活你?” 凉纾曾经那块表被她戴烂了的表,江九诚知道是江平生送的。 现在换了另外的,江九诚不免就要拿这事出来说一说。 “江九诚,你以为这是在公众场合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么?”凉纾看着他。 江九诚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配着他这张脸,表情看起来十分刻薄。 “你是有钱人家的太太,当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是他们知道你的过去吗?”他笑的脸都有些扭曲了。 看凉纾的反应,江九诚也不着急讲下一句。 他环顾了一圈,最后目光定停留在某一家咖啡店门面上,“给我点一杯那个。” 凉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照旧冷漠地勾了勾唇。 她一言未发,笔直地朝前方走。 江九诚气急败坏,又一把扯住她的手臂,“你站住!” “江九诚,你找死吗?”凉纾目光一凛。 “你信不信我将你的事情全都抖出来?!”江九诚放狠话。 周围虽然没什么人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但长时间纠缠下去,影响终究不好。 凉纾也没打算给江九诚好脸色或者受他威胁。 正想开口时,一阵风袭来。 有一只手突然抓住了江九诚的手臂,凉纾侧眸一看,还未来得及开口,江九诚整个人已经被甩出去两米远了。 凉纾有些意外。 景行转身盯着凉纾看,“你没事吧?” “没。”她摇头。 江九诚差点摔在地上,等稳住身体,猛地一下朝凉纾看过来,随后又将目光放在她身边的景行身上,“你是谁?” 景行挡在凉纾前面,低头看着江九诚,“你管我是谁!” 凉纾伸手扯了扯景行肩膀上的衣服,“走吧,别浪费时间。” 说完,她不曾看江九诚一眼,转身就走。 景行皱眉看了江九诚一眼,随后几步跟上凉纾的步伐。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没忍住笑,“那个人看起来就像个二流子,他刚刚好像还掐了你的手腕来着,疼么?干脆我再上去教训他一顿好了。” 凉纾顿住身体,转头看着景行。 目光平静,像是并未受刚刚那事的影响。 她说,“因为你的关系,让你大哥跟阿云的关系越来越僵,我找阿云回来纯粹是为了你大哥,景行,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想法。” 闻言。 景行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收敛了。 他挠挠头,说,“就正常跟你说说话也不行?” “保持距离。”凉纾看了他一眼。 “……” 景行开车来的。 凉纾最后思忖了片刻,还是上了他的车。 车上,景行看着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对她说,“你真的想把阿云接回去?” 她一顿,随后头也没抬地回,“有什么问题吗?” “我只是觉得阿云对你有莫名的敌意,你就算将它接回去了,它也未必会感激你。” 系好安全带,凉纾看着前方。 她挽唇笑了笑,侧头,“我说过了,接阿云回去是为了你大哥,跟它要不要感激我完全是两码事。” 景行面上看不出喜怒,“算了。” 车子发动,景行又看了凉纾一眼。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贱! 竟然对这么个女人念念不忘。 …… 下午四点钟。 温明庭正坐在客厅里给顾寒生打电话。 顾寒生在开会,电话是时秘书接到。 时倾委婉地告知温明庭老板正在开会,温明庭便说不打扰了。 岂料,电话还未挂断,会议室的大门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为首的男人穿着挺括的衬衫西裤,迈着步子不苟言笑地走出来。 看出来,这心情不是很好。 时倾用手捂着嘴唇小声地对电话里说,“老太太,您请等一下,先生开完会了。” 顾寒生站在落地窗前,照旧盯着对面的双子大楼。 电话里,温明庭脸上的笑已经通过浅浅几个话语传到了电话这边,“寒生,今天你清姨出去采购了不少东西,还有一些补品,我明天让人给你送过来,你觉得怎么样?” 顾寒生转身到沙发区坐下,没忍住扶额,“别,妈,您别折腾。” “这怎么能是折腾呢?我——” “我还有事忙,晚点再给您回过来。” “……” 温明庭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眉目紧锁,她一把将电话给扔到一边沙发里,冲里头一喊,“阿清!” 梁清忙从里面出来,“太太,怎么了?” “你将你今天买的东西挑一些出来,我明天让人送到公馆去。”温明庭说。 “好。”梁清看着坐在沙发里直摇头的温明庭,张了张口,却又是欲言又止。 温明庭转头过来,疑惑,“怎么了?” 梁清走过来,皱眉看着温明庭,“我刚刚只是在想,寒生跟阿纾结婚也大半年了,这什么仪式都没有就算了,但双方长辈见面这种事可少不得。” 这话倒是提醒了温明庭。 温明庭略一思忖,“你说的对,我怎么把这茬事给忘了呢。” “赶明儿我跟寒生提一提这事,可再不能由着他们年轻人的性子来。”顿了顿,温明庭摇摇头,“阿纾这孩子身世特殊,她姨妈常年定居国外,实在不行,咱们也可以飞到国外去,这不算事。” 梁清想到下午在商场看到的那幕,忍了忍,最终还是没藏住事儿。 “太太,我下午倒是在商场遇到了阿纾。”梁清说。 “是吗?”温明庭喝了一口茶。 “也不知是不是我看花眼了,我当时看到阿纾正跟一个大烟抽多了的男人拉扯在一起,那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整个人精气神儿都没了。” 温明庭皱眉,放下茶杯,“你别是真的看花眼了吧?阿清。” 梁清笑了笑,“我本来也以为我是看花眼了,谁知道后来景小少爷过来给阿纾解了围,两个人后来一起走了。” “你说阿行和阿纾?” 良久。 温明庭蓦地从沙发里起身,看着梁清,“兴许就是你看花了眼,阿行现在跟寒生关系这么僵,他又能跟阿纾好到哪里去?” 梁清心理咯噔一声,忙低头,“是,那倒是极有可能我看错了。” 温明庭上楼去了。 但脸色却有些难看。 从前好似有人一直在她眼睛上蒙上了一层纱,所以她看什么都是模糊的。 但是现在这层纱被人给揭开了。 所以有些东西便清晰了。 再跟着将之前的种种迹象联系起来,温明庭不傻,是怎么回事一眼便知道。 这倒是令人十分意外。 …… 自从去年圣诞节前阿云在老宅第二次伤了凉纾,顾寒生便把它带到了另外一处宅子。 越走凉纾越觉得这条路很熟悉。 她侧头看向景行,“阿云现在呆的地方在哪儿?” “不知道具体的名字,反正我不会骗你就行了。” 二十分钟后。 景行将车子停在大门口,他拔下车钥匙,手掌拍了下方向盘,“到了,下车吧。” 凉纾看着眼前这个地方,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开始慢慢凝固了一样。 这里是,虞山别墅。 景行望着她,眉头皱起来,“不下车吗?” 凉纾吞了吞口水,随后问景行,“他为何把阿云放在这里?” “我……”景行耸耸肩,“这个我也不知道,估计得问问我哥,地址是我哥给的,他估计知道。” 凉纾闭了闭眼,她掐着手指,低低道,“那可以帮我跟你哥打个电话吗?” 虽然景行不懂,但他还是照旧打了。 随后,他将电话递给凉纾,“我下车等你。” 凉纾点点头。 “景先生,我是凉纾。” 那头传来笑声,景遇说,“使不得使不得,顾太太有事?” “我现在在虞山别墅。”凉纾说。 景遇哦了一声,方才道,“接阿云去了?” “你是故意的,景遇。” “我故意什么了?”景遇问。 凉纾沉默了两秒,随后深深呼出一口气,“倒是没想到你对我意见这么大,如今我已经跟他结婚了,你还是想方设法地挑拨离间。” 景遇顿了顿才开口,“是挑拨离间还是事实,顾太太自己不会感受么?我来告诉你阿云为何会被放在虞山别墅,那一位不日就要醒来,阿云曾经是他身边最亲近的,我这么说,顾太太明白了么?” “所以呢?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不受你挑拨。” 景遇又是一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又何必给我打这一通电话?” “啪”。 凉纾将电话给挂了。 她曾经也向顾寒生提过将阿云接回来,他但是拒绝了。 倒是没想到理由是苏言。 凉纾下车,将电话扔给景行,景行跟着她往别墅大门走,“你都跟我哥说什么了?” 她没说话,门口警卫拦下了两人。 凉纾看着两人,“我是顾太太,不让我进么?” 其中一个警卫赔着笑,“您请进您请进,顾先生今日……” “别提顾先生,”凉纾打断警卫的话,她回身看着景行,“进来啊,咱们接上阿云就走。” 景行看了看这气氛,怎么觉得突然有一股寒气从自己后背升腾起来。 他跟着凉纾往前走,景行边走便打量着这个地方,最后吐槽,“我从来没来过这里,他在虞城房子这么多,怎么偏偏这里看起来这么奇怪。” 谁家的别墅周围会如此戒备森严,常年驻守着保镖。 他们都没进楼,两人跟着佣人一路来到了后院。 有佣人正陪着阿云在玩球,景行唤了它的名字,阿云听到了先是一怔,随后撒开了腿就朝景行奔过来。 却在中途见到凉纾时阿云放慢了脚步,随后照常是目露凶光的样子。 凉纾心头莫名一阵厌烦,她伸手戳了戳景行的手臂,“我回避一下。” 于是她走到一边的屋檐下,看着前方十分和谐的一人一狗。 旁边佣人看了眼凉纾,尴尬地一笑。 毕竟方才佣人都能和阿云打成一片,为何换了她凉纾便就不行了呢? 她今日是来阿云回零号公馆的。 所以有些困难势必得克服一下。 顾寒生的爱宠跟顾太太合不来,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大概过了五分钟,凉纾从屋檐下走出来。 “阿云,”她喊它的名字。 阿云耳朵动了动,转头朝凉纾的位置看过去。 下一秒,它便要朝凉纾跑过来,凉纾面色一凛,好在景行反应快,及时拉住了绳子。 “你跟阿云上辈子别是宿敌吧,它为何如此容不下你?”连景行也郁闷了。 凉纾拍拍自己的胸口,甩甩脑袋,“你能带它走吗?” 景行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阿云的脑袋,随后点头,“能。” 旁边的佣人却急了。 刚想说话,阿云却突然冲着凉纾狂吠起来。 景行也被吓到了,他跌坐在地上,又立马爬起来保住阿云,“走吧阿云,我带你离开这里。” “你要拉着它去哪儿?”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寒的声音。 所有人都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中间一楼的栅栏拐角处站着一抹身形高大的男子,他穿着挺括的黑色衬衫,同色系的西裤,目光如炬,灼灼地看着众人。 景行一时不查,松了手中的牵引绳。 阿云听见了主人的声音,撒欢地跑向顾寒生,围着他周围不停地打转。 凉纾站在草坪上,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顾寒生。 他面色有些冷,从出现在这里开始就不曾看过她。 景行看看凉纾,又看看顾寒生,随即道,“我跟……她来接阿云回去。” 顾寒生顺手将绳子攥到手中,阿云这会儿乖了,安静地坐在男人旁边。 “它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待着。”顾寒生道。 凉纾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她抬眸看了眼二楼的位置,这个角度,看不到那间房,但也无须看了。 她抿紧了唇,跟着就朝外面走。 经过顾寒生旁边时,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 阿云坐在另外一边跃跃欲试,却因为顾寒生在,所以不敢造次。 他侧头盯着她,“你跟阿行怎么来这里了?” 这嗓音比刚刚面对景行时要温柔了一些。 但无济于事。 凉纾低头看着握着自己手腕的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了勾唇,又抬眸看着他,“你早说阿云养在这个地方,我是怎么都不会生出想要带它回零号公馆的心思。” 男人眉头皱了皱,盯着凉纾,“你跟他……” 顾寒生看着了眼景行。 凉纾说,“你这狗好像天生跟我不对盘,几次三番针对我,连这里区区一个佣人都可以跟它撒欢地玩儿,这狗见了我就跟见了仇人一样,你说好笑不好笑?” 很快,凉纾继续道,“阿行只是来帮忙带它回零号公馆的,”顿了顿,她挣脱自己的手腕,“当然,现在也没有必要了。” 现如今的境况。 就好像有人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指着她的鼻子说:苏言才是香饽饽,你算个锤子。 她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 顾寒生招了个佣人过来,将牵引绳递过去,转身大步追着凉纾去了。 第139章 曝光 虞山别墅门口。 顾寒生一把抓住凉纾的手腕,她避如蛇蝎般甩开,侧头冷冷地盯着他。 “慢点走。” 凉纾仰头看着他,“我没想到顾先生的用意在这里,是我多想了,不该想着把阿云带回零号公馆。” 前些日子,她午睡被他喊醒,两人去院子里逛了一圈。 当时顾寒生驻足阿云的院子凝神看了好几秒,她还以为…… 只是没想到,一切不过是她自己瞎折腾罢了。 男人眉头拧起,只觉得她的话有些刺耳。 他又要去牵她的手,凉纾往后退了一步,顾寒生沉了脸色,“阿纾。” 凉纾冷薄一笑,“我知道我不该有这样的情绪,但我忍不了。” “没人让你忍,”他上前一步,“你是顾太太,想发脾气就发,咱们不忍着,嗯?” 凉纾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又回到他身上,“你不是在上班么?怎么这个时候在这里?” 顾寒生略一思忖,刚想说话。 却又被她打断,“算了,你还是别回答了,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我心知肚明。” 男人眸子微眯,薄唇翕动,最后却只淡淡落下几个字,“咱们回家吧。” 凉纾站在原地没动。 一股酸涩在心里蔓延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这件事她本来不该在意,甚至于她除了有一个身份以外,更是没有在意的立场。 但无奈,就是忍不住。 顾寒生又往前了一步,离她不过拳头大小的距离,低头盯着她的表情看。 女人垂着眸,睫毛纤长,皮肤细腻。 此刻正是下午六点钟光景,夕阳的余晖洒满了虞山别墅角落。 她一半脸隐匿在他罩下来的阴影下,另外一半脸暴露在余晖中,倒是别样动人。 顾寒生倏然就笑了。 凉纾抬头不解又怨愤地看着他。 他顺势将凉纾的手攥在自己怀中,方才道,“看你这样,我还蛮开心的。” 听听,讲得是人话吗? 凉纾挣了挣手指,没挣开。 顾寒生强制地拉着她朝外走,“阿云就留在这里,它跟你合不来,倒也不必强留在零号公馆,免得它再寻了机会伤害你。” “是这样么?”她走的慢吞吞,甚至可以说很不配合。 但顾寒生力气大,她不是他的对手。 她回头看了眼,依依不舍地看着顾寒生这个方向的阿云,重新低下头,方才说,“我之前一直不想承认阿云只是单单地对我带有那么大的敌意,但刚刚我好像懂了。” “懂什么了?” “有些东西无法用自然现象来解释,事实上,阿云就是独独讨厌我,因为……”凉纾抬头看着他。 顾寒生眸光一凛,“因为什么?” 凉纾灿然一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松开顾寒生的手,“因为阿云知道我是扫把星。” “顾寒生,你给我站住!” 身后突然传来了景行的怒吼。 凉纾跟顾寒生同时停住脚步。 “顾寒生,我算是知道这里为何这样了!”景行随手指了指别墅里的安保,冷冷哼了一声,“这就是你用来金屋藏娇的地方,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耻呢?” 顾寒生脸色冷寒,冷冷地看着景行。 景行大步走上前来,这大半年的时间他个子又冒了一头,这会儿这么站着,除了气势上输了一点,其他地方倒是不逊色。 “景行,你再这样口无遮拦,信不信我立马送你出国。”男人淡淡陈述。 景行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两边腮帮子咬得死紧。 “我知道你势力大,你只手遮天,你想弄死我都成,但你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你金屋藏娇的事实了吗?” 说着,他微微侧头,手指朝二楼某个地方一指,看着凉纾,“你被他骗了你知不知道?他在这里养了一个女人,他骗了你。” 顾寒生盯着景行,语气逼仄,“景行!” 景行手指突然转了方向,指着顾寒生,但目光仍旧胶着在凉纾脸上,“你不信是么?这里的佣人都知道,她们刚刚说漏嘴了,是真是假,我们去楼上一看就知道!” 凉纾朝二楼某个窗口看去,那里依旧被厚重的窗帘遮盖着。 她看了眼顾寒生,又和景行灼热的视线对上。 女人讥诮一笑,特别像一个没有心肺的人,“跟你有关系吗?” 景行被这句话给惊懵了。 而顾寒生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凉纾转身就朝门口走。 经过警卫亭的时候,两名警卫恭敬地弯腰说了一句顾太太好走。 凉纾脚步一顿,只觉得有些讽刺。 她一路往山下走,不多时,伸手传来了引擎声。 顾寒生开着车慢吞吞地跟在凉纾伸手,耳机里,于慎之的嗓音传来,“我说老顾,你嘛呢?苏言有醒来的迹象么?” “没有。”他也不着急,目光紧紧锁住那道身影,车子始终和凉纾保持着五六十米的距离。 “没醒那你跑什么呢?给她读读日记,说不定奇迹就出现了。” “挂了。” “诶……” 有车子从旁侧呼啸而过,不多时停在了前方。 景行降下车窗,决定自己再贱最后一次,他侧头,半个脑袋探出窗外,“上车。” 凉纾看都不看他,也不说话。 “上车啊,你难不成想走回去吗?” 凉纾停住,转头望着景行,“我想走回去你拦得住?” 景行又一次被噎住。 他捶了一下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车子扬长而去。 而后方,顾寒生蹙起的眉头在车子离开后慢慢松开。 他也不着急,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凉纾。 凉纾走了有二十来分钟,终于到山脚了。 此刻早已华灯初上,这一带的路灯已经升了起来。 她站在一颗大榕树下,抬起手轻轻扇着风。 身后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凉纾依旧很平静地盯着前方,一言不发,也不回头。 “走了那么久,不累吗?”顾寒生站在她旁边,侧头看着凉纾额角半湿的碎发。 路灯落下来的光被树叶分割成稀碎的光点,也落到凉纾的脸上。 她呼出一口气,看着时不时有车呼啸而过的路面,“顾先生想听听以前的我么?” 顾寒生没说话,跟着她的目光看向远方。 “我大学的时候爱上了抽烟,夜里两三点,舍友们都睡了,我就点一根烟坐在马桶盖上,身体朝前倾,食指跟中指夹着滤嘴,穿着一件细细的吊带裙,不穿内衣,露出一半的胸……” “有一次被一个舍友看到了,对方将卫生间的门摔得震天响,我知道她见不惯我。” “可以有一次我无意间在某个社交软件上看到了她的照片,照片中的她简直像极了那晚抽烟的我,于是我知道了,在她们眼中,从来都是一边对我不屑,可一边又忍不住想活成我的样子——” 凉纾突然转头看着他,“顾寒生,我不觉得我以前有多苦,相反的,我活的恣意。” “从一开始,我对你就目的不纯,所以现在也不敢奢求太多,一路走来,我已经渐渐变得不像我自己,但我有一个愿望,将来若是走不到一起,好聚好散,可以吗?” 顾寒生眉梢眼角挂着凉意。 他单手插进裤袋里,半阖眸问她,“为何走不到一起?” 凉纾抿着唇,很认真地回答,“女人的直觉。” 顾寒生顺势伸手过来握紧她的手,“你的直觉不准。” 主要是,她拿什么跟苏言争呢? 她本来就是后来居上,靠着不光彩的手段成为了顾寒生的妻子。 甚至于往夸张点儿来说,她抢了苏言的男人。 苏言是他顾寒生拼了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人,她凉纾又有什么资格争? 更何况,她命里带煞啊,一路走来,身边的人都不得好死。 从小时候领养家庭的事,到后来的陆家,再到江平生…… 曾经有人说,倒不如让她在孤儿院呆一辈子算了,那个孤儿院从来没出过事。 但他们不知道,就在她离开那个孤儿院没几年,对她很好的女院长某一天猝死在她曾经住过的房间里。 以后类似的情况还会不会出现,凉纾却是不敢赌了。 …… 她收敛自己脾气,跟着顾寒生朝他的车子而去。 回零号公馆至少还需要半小时的车程,光靠双腿是走不回去的。 他平常自己出门开车多是那辆路虎。 不如那辆两千多万的幻影贵,但到底是寻常人眼里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豪车。 黑色路虎低调地停在路边,榕树树叶茂盛,落下一大片阴凉,将这片地方给遮了个完全。 有三个年轻女孩子此刻正拿着相机倚在路虎车头拍照。 凉纾跟顾寒生同时停下脚步,一个嘴角露出点儿笑容,一个眉目不动声色地皱起,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想上前,却被凉纾拉住了。 凉纾笑了笑,微微踮起脚尖小声地在他耳边说,“别过去,让她们拍吧。” 顾寒生拉着她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幽幽地开口,“她们要是兴致来了,在这里折腾一晚上,咱们岂不是不用回去了?” 有树叶被风卷着从眼前飞过。 她思忖了一回儿笑着说,“这好办,从这儿走回虞山别墅就二十分钟的距离。” 顾寒生从喉咙深处发出一身哂笑,很直白地问她,“苏言在那里,不膈应?” 凉纾抵着头,倒是沉默了。 身旁的男人也未再说什么。 在树下坐了大概快二十分钟那几个女生才离开。 凉纾手臂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她一边走一边挠。 顾寒生看着她现在的样子,紧锁的眉头几乎就松开过。 凉纾砸砸嘴唇,“搁我那时候,必定得捡石子划伤几笔才肯离开,这么好看的路虎,不划几道痕迹太可惜了。” 手指倏然被身侧的人攥住,也顺带阻止了凉纾想继续挠痒的心思。 他似是想起一事,看了凉纾一眼,“是不是曾经在贝森路待久了,学的更坏了?” “怎么说?”凉纾问。 “一月份,我去盛顿城之前去过贝森路,停留时间不多,回到零号公馆时,就这辆路虎上有好几道划痕。” 凉纾挑起眉,想起贝森路那边的“风俗”。 她看着眼前这辆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的车,没忍住问他,“那得花不少钱吧?” 顾寒生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 回零号公馆的路上,两人都无话。 车子在车库停下。 凉纾先下车,等他出来两人一起朝主楼走去。 她想起一件事,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我觉得老太太可能误会了一些事。” “什么事?” “她可能觉得我怀孕了。”凉纾摸摸自己的肚子。 顾寒生面庞上难得让染上一抹笑颜,跟着开口道,“可能不是误会。” 今天还专门打电话过来说要送东西过来,看着架势,根本就是确定了。 凉纾啊了一声,“你找时间跟她解释解释吧。” 他挑眉,“没什么好解释的,迟早的事。” “……” …… 后来温明庭又旁敲侧击地跟顾寒生表明了要跟凉纾那方的长辈见面的意思。 但是都被顾寒生给搪塞过去。 理由都是阿纾的姨妈常年居住在国外,不是很方便。 多来两次,温明庭便不乐意了。 她直接放狠话,“见一面而已,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他们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咱们也得尊重对方的想法不是么?” 温明庭冷哼,“让人一再让步,不是蠢就是坏;这个面于情于理都该见,难道不是吗?” “再缓缓。” “顾寒生!” 顾寒生依旧温声细语,“没说不让你们见。” 温明庭决定曲线救国,“你就继续和稀泥吧,实在不行,我问阿纾去。” “妈——”顾寒生抬手掐着眉心。 “怎么?” “见一面就能消停,是吧?”顾寒生说,“那就见一面,这事我来安排。” …… 五月中旬,温明庭还没能如愿以偿地见到自己的亲家。 某个晚上,零号公馆。 凉纾又一次猛地从梦中惊醒。 身侧的人顺势也醒了。 顾寒生起身将她的身子揽入怀中,低头吻了下她的唇,“做噩梦了吗?” 凉纾一下抱住他的腰,闭上眼睛。 很快,床头的手机震动。 凉纾拿过手机一看,凌晨十二点半。 她的手机很安静,看来是顾寒生的手机在响。 凉纾放开他的腰,对他说,“你接电话吧。” 说完,她继续钻进了被窝里。 顾寒生借着月色看了她一眼,在床头电话震动第三遍时才拿起电话。 是秘书时倾。 怕吵着凉纾睡觉,顾寒生倾身过去拍拍她的背,温声说,“你继续睡,我出去接个电话。” 凉纾嗯了一声。 很快她翻身过来看着他,“那你早点回来。” “好。”顾寒生摸摸她柔顺的发顶。 阳台上。 顾寒生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踩着家居拖鞋站在栏杆处,小腿线条流畅,隐隐月色下,依稀可以看出他小腿上浓密茂盛的体毛。 他脸色有些冷,嗓音亦是,“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事。” 时倾沉默半秒,方才严肃开口,“先生,出事了。” 顾寒生未说话。 “是关于……太太的事。”时倾嗓音甚至都有些颤抖,她说,“您看下零点引爆的新闻,我去通知公关部人员时刻准备加班。” …… 四月底,顾寒生带着凉纾高调现身某场慈善晚宴,并且以她的名义捐款十亿。 一夕之间,顾寒生已婚这个消息几乎在上流圈子里家喻户晓。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里,顾寒生跟凉纾都霸占了热搜。 当然是正面的祝福语居多。 很快,关于顾寒生结婚这个事情不算是媒体爆出来的,很多媒体后来提起来不过是炒冷饭,掌握不了第一时间的新闻,热度就起不来。 于是很多人便想扒一扒这位突然上位的顾太太是个什么来历。 但那些揣测终究只是揣测,到底是没有任何扒出来凉纾的背景。 此事不了了之。 却不想,短短半个多月过去。 五月中旬,某天零点。 有关#顾太太的不堪身世#突然在午夜引爆某社交软件的服务器。 短短半小时,好几个话题被顶上了热搜前五。 并且热度甩后来的话题好几条街。 诸如:#顾寒生太太那不为人知的秘密#、#带你走近底层女子的上位之路#还有#顾寒生眼睛是瞎了吗?#等话题引爆网络。 是某个没什么粉丝的营销号爆出来的。 一篇扒文长达好几千字,并且图文并茂,仔仔细细地揭示了凉纾的过去。 开头是她跟顾寒生的照片。 图片被人用了撕裂效果,似乎是预示着她跟顾寒生破碎的婚姻。 后面从她童年时期一路扒到了她的现在。 她抱着一个别人不要的破破烂烂的布偶熊站在孤儿院孩子群之外的场景、好几个领养人写的将她退还回孤儿院的申请书、她在孤儿院推倒小朋友的时候…… 如果这可以说她可怜,说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那么后面还有。 她大学时期跟社会上的人厮混还抽烟的样子、顶撞大学老师的时候、科科学分不达标的成绩单…… 还有她站在校门口踮起脚跟抱着一个男人亲吻的样子、她肆无忌惮地穿各种跟学生无关服装的样子…… 第140章 无题 虞山别墅门口。 顾寒生一把抓住凉纾的手腕,她避如蛇蝎般甩开,侧头冷冷地盯着他。 “慢点走。” 凉纾仰头看着他,“我没想到顾先生的用意在这里,是我多想了,不该想着把阿云带回零号公馆。” 前些日子,她午睡被他喊醒,两人去院子里逛了一圈。 当时顾寒生驻足阿云的院子凝神看了好几秒,她还以为…… 只是没想到,一切不过是她自己瞎折腾罢了。 男人眉头拧起,只觉得她的话有些刺耳。 他又要去牵她的手,凉纾往后退了一步,顾寒生沉了脸色,“阿纾。” 凉纾冷薄一笑,“我知道我不该有这样的情绪,但我忍不了。” “没人让你忍,”他上前一步,“你是顾太太,想发脾气就发,咱们不忍着,嗯?” 凉纾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又回到他身上,“你不是在上班么?怎么这个时候在这里?” 顾寒生略一思忖,刚想说话。 却又被她打断,“算了,你还是别回答了,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我心知肚明。” 男人眸子微眯,薄唇翕动,最后却只淡淡落下几个字,“咱们回家吧。” 凉纾站在原地没动。 一股酸涩在心里蔓延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这件事她本来不该在意,甚至于她除了有一个身份以外,更是没有在意的立场。 但无奈,就是忍不住。 顾寒生又往前了一步,离她不过拳头大小的距离,低头盯着她的表情看。 女人垂着眸,睫毛纤长,皮肤细腻。 此刻正是下午六点钟光景,夕阳的余晖洒满了虞山别墅角落。 她一半脸隐匿在他罩下来的阴影下,另外一半脸暴露在余晖中,倒是别样动人。 顾寒生倏然就笑了。 凉纾抬头不解又怨愤地看着他。 他顺势将凉纾的手攥在自己怀中,方才道,“看你这样,我还蛮开心的。” 听听,讲得是人话吗? 凉纾挣了挣手指,没挣开。 顾寒生强制地拉着她朝外走,“阿云就留在这里,它跟你合不来,倒也不必强留在零号公馆,免得它再寻了机会伤害你。” “是这样么?”她走的慢吞吞,甚至可以说很不配合。 但顾寒生力气大,她不是他的对手。 她回头看了眼,依依不舍地看着顾寒生这个方向的阿云,重新低下头,方才说,“我之前一直不想承认阿云只是单单地对我带有那么大的敌意,但刚刚我好像懂了。” “懂什么了?” “有些东西无法用自然现象来解释,事实上,阿云就是独独讨厌我,因为……”凉纾抬头看着他。 顾寒生眸光一凛,“因为什么?” 凉纾灿然一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松开顾寒生的手,“因为阿云知道我是扫把星。” “顾寒生,你给我站住!” 身后突然传来了景行的怒吼。 凉纾跟顾寒生同时停住脚步。 “顾寒生,我算是知道这里为何这样了!”景行随手指了指别墅里的安保,冷冷哼了一声,“这就是你用来金屋藏娇的地方,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耻呢?” 顾寒生脸色冷寒,冷冷地看着景行。 景行大步走上前来,这大半年的时间他个子又冒了一头,这会儿这么站着,除了气势上输了一点,其他地方倒是不逊色。 “景行,你再这样口无遮拦,信不信我立马送你出国。”男人淡淡陈述。 景行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两边腮帮子咬得死紧。 “我知道你势力大,你只手遮天,你想弄死我都成,但你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你金屋藏娇的事实了吗?” 说着,他微微侧头,手指朝二楼某个地方一指,看着凉纾,“你被他骗了你知不知道?他在这里养了一个女人,他骗了你。” 顾寒生盯着景行,语气逼仄,“景行!” 景行手指突然转了方向,指着顾寒生,但目光仍旧胶着在凉纾脸上,“你不信是么?这里的佣人都知道,她们刚刚说漏嘴了,是真是假,我们去楼上一看就知道!” 凉纾朝二楼某个窗口看去,那里依旧被厚重的窗帘遮盖着。 她看了眼顾寒生,又和景行灼热的视线对上。 女人讥诮一笑,特别像一个没有心肺的人,“跟你有关系吗?” 景行被这句话给惊懵了。 而顾寒生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凉纾转身就朝门口走。 经过警卫亭的时候,两名警卫恭敬地弯腰说了一句顾太太好走。 凉纾脚步一顿,只觉得有些讽刺。 她一路往山下走,不多时,伸手传来了引擎声。 顾寒生开着车慢吞吞地跟在凉纾伸手,耳机里,于慎之的嗓音传来,“我说老顾,你嘛呢?苏言有醒来的迹象么?” “没有。”他也不着急,目光紧紧锁住那道身影,车子始终和凉纾保持着五六十米的距离。 “没醒那你跑什么呢?给她读读日记,说不定奇迹就出现了。” “挂了。” “诶……” 有车子从旁侧呼啸而过,不多时停在了前方。 景行降下车窗,决定自己再贱最后一次,他侧头,半个脑袋探出窗外,“上车。” 凉纾看都不看他,也不说话。 “上车啊,你难不成想走回去吗?” 凉纾停住,转头望着景行,“我想走回去你拦得住?” 景行又一次被噎住。 他捶了一下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车子扬长而去。 而后方,顾寒生蹙起的眉头在车子离开后慢慢松开。 他也不着急,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凉纾。 凉纾走了有二十来分钟,终于到山脚了。 此刻早已华灯初上,这一带的路灯已经升了起来。 她站在一颗大榕树下,抬起手轻轻扇着风。 身后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凉纾依旧很平静地盯着前方,一言不发,也不回头。 “走了那么久,不累吗?”顾寒生站在她旁边,侧头看着凉纾额角半湿的碎发。 路灯落下来的光被树叶分割成稀碎的光点,也落到凉纾的脸上。 她呼出一口气,看着时不时有车呼啸而过的路面,“顾先生想听听以前的我么?” 顾寒生没说话,跟着她的目光看向远方。 “我大学的时候爱上了抽烟,夜里两三点,舍友们都睡了,我就点一根烟坐在马桶盖上,身体朝前倾,食指跟中指夹着滤嘴,穿着一件细细的吊带裙,不穿内衣,露出一半的胸……” “有一次被一个舍友看到了,对方将卫生间的门摔得震天响,我知道她见不惯我。” “可以有一次我无意间在某个社交软件上看到了她的照片,照片中的她简直像极了那晚抽烟的我,于是我知道了,在她们眼中,从来都是一边对我不屑,可一边又忍不住想活成我的样子——” 凉纾突然转头看着他,“顾寒生,我不觉得我以前有多苦,相反的,我活的恣意。” “从一开始,我对你就目的不纯,所以现在也不敢奢求太多,一路走来,我已经渐渐变得不像我自己,但我有一个愿望,将来若是走不到一起,好聚好散,可以吗?” 顾寒生眉梢眼角挂着凉意。 他单手插进裤袋里,半阖眸问她,“为何走不到一起?” 凉纾抿着唇,很认真地回答,“女人的直觉。” 顾寒生顺势伸手过来握紧她的手,“你的直觉不准。” 主要是,她拿什么跟苏言争呢? 她本来就是后来居上,靠着不光彩的手段成为了顾寒生的妻子。 甚至于往夸张点儿来说,她抢了苏言的男人。 苏言是他顾寒生拼了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人,她凉纾又有什么资格争? 更何况,她命里带煞啊,一路走来,身边的人都不得好死。 从小时候领养家庭的事,到后来的陆家,再到江平生…… 曾经有人说,倒不如让她在孤儿院呆一辈子算了,那个孤儿院从来没出过事。 但他们不知道,就在她离开那个孤儿院没几年,对她很好的女院长某一天猝死在她曾经住过的房间里。 以后类似的情况还会不会出现,凉纾却是不敢赌了。 …… 她收敛自己脾气,跟着顾寒生朝他的车子而去。 回零号公馆至少还需要半小时的车程,光靠双腿是走不回去的。 他平常自己出门开车多是那辆路虎。 不如那辆两千多万的幻影贵,但到底是寻常人眼里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豪车。 黑色路虎低调地停在路边,榕树树叶茂盛,落下一大片英两,将这片地方给遮了个完全。 有三个年轻女孩子此刻正拿着相机倚在路虎车头拍照。 凉纾跟顾寒生同时,一个嘴角露出点儿笑容,一个眉目不动声色地皱起,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想上前,却被凉纾拉住了。 凉纾笑了笑,微微踮起脚尖小声地在他耳边说,“别过去,让她们拍吧。” 顾寒生拉着她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幽幽地开口,“她们要是兴致来了,在这里折腾一晚上,咱们岂不是不用回去了?” 有树叶被风卷着从眼前飞过。 她思忖了一回儿笑着说,“这好办,从这儿走回虞山别墅就二十分钟的距离。” 顾寒生从喉咙深处发出一身哂笑,很直白地问她,“苏言在那里,不膈应?” 凉纾抵着头,倒是沉默了。 身旁的男人也未再说什么。 在树下坐了大概快二十分钟中那几个女生才离开。 凉纾手臂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她一边走一边挠。 顾寒生看着她现在的样子,紧锁的眉头几乎就松开过。 凉纾砸砸嘴唇,“搁我那时候,必定得捡石子划伤几笔才肯离开,这么好看的路虎,不划几道痕迹太可惜了。” 手指倏然被身侧的人攥住,也顺带阻止了凉纾想继续挠痒的心思。 他似是想起一事,看了凉纾一眼,“是不是曾经在贝森路待久了,学的更坏了?” “怎么说?”凉纾问。 “一月份,我去盛顿城之前去过贝森路,停留时间不多,回到零号公馆时,就这辆路虎上有好几道划痕。” 凉纾挑起眉,想起贝森路那边的“风俗”。 她看着眼前这辆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的车,没忍住问他,“那得花不少钱吧?” 顾寒生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 回零号公馆的路上,两人都无话。 车子在车库停下。 凉纾先下车,等他出来两人一起朝主楼走去。 她想起一件事,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我觉得老太太可能误会了一些事。” “什么事?” “她可能觉得我怀孕了。”凉纾摸摸自己的肚子。 顾寒生面庞上难得让染上一抹笑颜,跟着开口道,“可能不是误会。” 今天还专门打电话过来说要送东西过来,看着架势,根本就是确定了。 凉纾啊了一声,“你找时间跟她解释解释吧。” 他挑眉,“没什么好解释的,迟早的事。” “……” …… 后来温明庭又旁敲侧击地跟顾寒生表明了要跟凉纾那方的长辈见面的意思。 但是都被顾寒生给搪塞过去。 理由都是阿纾的姨妈常年居住在国外,不是很方便。 多来两次,温明庭便不乐意了。 她直接放狠话,“见一面而已,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他们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咱们也得尊重对方的想法不是么?” 温明庭冷哼,“让人一再让步,不是蠢就是坏;这个面于情于理都该见,难道不是吗?” “再缓缓。” “顾寒生!” 顾寒生依旧温声细语,“没说不让你们见。” 温明庭决定曲线救国,“你就继续和稀泥吧,实在不行,我问阿纾去。” “妈——”顾寒生抬手掐着眉心。 “怎么?” “见一面就能消停,是吧?”顾寒生说,“那就见一面,这事我来安排。” …… 五月中旬,温明庭还没能如愿以偿地见到自己的亲家。 某个晚上,零号公馆。 凉纾又一次猛地从梦中惊醒。 身侧的人顺势也醒了。 顾寒生起身将她的身子揽入怀中,低头吻了下她的唇,“做噩梦了吗?” 凉纾一下抱住他的腰,闭上眼睛。 很快,床头的手机震动。 凉纾拿过手机一看,凌晨十二点半。 她的手机很安静,看来是顾寒生的手机在响。 凉纾放开他的腰,对他说,“你接电话吧。” 说完,她继续钻进了被窝里。 顾寒生借着月色看了她一眼,在床头电话震动第三遍时才拿起电话。 是秘书时倾。 怕吵着凉纾睡觉,顾寒生倾身过去拍拍她的背,温声说,“你继续睡,我出去接个电话。” 凉纾嗯了一声。 很快她翻身过来看着他,“那你早点回来。” “好。”顾寒生摸摸她柔顺的发顶。 阳台上。 顾寒生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踩着家具拖鞋站在栏杆处,小腿线条流畅,隐隐月色下,依稀可以看出他小腿上浓密茂盛的体毛。 他脸色有些冷,嗓音亦是,“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事。” 时倾沉默半秒,方才严肃开口,“先生,出事了。” 顾寒生未说话。 “是关于……太太的事。”时倾嗓音甚至都有些颤抖,她说,“您看下零点引爆的新闻,我去通知公关部人员时刻准备加班。” …… 四月底,顾寒生带着凉纾高调现身某场慈善晚宴,并且以她的名义捐款十亿。 一夕之间,顾寒生已婚这个消息几乎在上流圈子里家喻户晓。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里,顾寒生跟凉纾都霸占了热搜。 当然是正面的祝福语居多。 很快,关于顾寒生结婚这个事情不算是媒体爆出来的,很多媒体后来提起来不过是炒冷饭,掌握不了第一时间的新闻,热度就起不来。 于是很多人便想扒一扒这位突然上位的顾太太是个什么来历。 但那些揣测终究只是揣测,到底是没有任何扒出来凉纾的背景。 此事不了了之。 却不想,短短半个多月过去。 五月中旬,某天零点。 有关#顾太太的不堪身世#突然在午夜引爆某社交软件的服务器。 短短半小时,好几个话题被顶上了热搜前五。 并且热度甩后来的话题好几条街。 诸如:#顾寒生太太那不为人知的秘密#、#带你走近底层女子的上位之路#还有#顾寒生眼睛是瞎了吗?#等话题引爆网络。 是某个没什么粉丝的营销号爆出来的。 一篇扒文长达好几千字,并且图文并茂,仔仔细细地揭示了凉纾的以前。 开头是她跟顾寒生的照片。 图片被人用了撕裂效果,似乎是预示着她跟顾寒生破碎的婚姻。 后面从她童年时期一路扒到了她的现在。 她抱着一个别人不要的破破烂烂的布偶熊站在孤儿院孩子群之外的场景、好几个领养人写的将她退还回孤儿院的申请书、她在孤儿院推倒小朋友的时候…… 如果这可以说她可怜,说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那么后面还有。 她大学时期跟社会上的人厮混还抽烟的样子、顶撞大学老师的画面、科科学分不达标的成绩单…… 还有她站在校门口跟抱着一个男人亲吻的样子、她肆无忌惮地穿各种跟学生无关服装的样子…… 夜里一点。 临江别墅。 陆瑾笙正坐在书房里,他面前是一本竞标书,首页大字写着xxx项目。 他正在等一通电话。 墙上时钟指向一点一刻时,桌面上的手机倏然震动。 陆瑾笙瞥向那边,直到电话就要被自动挂断的前一秒他才接起。 窗外夜色正浓。 巨大的圆弧格子窗没关,烟青色的窗纱随风摆动。 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摆动的弧度透着隐隐约约的鬼魅。 他走到窗前,单手抄在裤带里,另外一只手拿着电话。 电话接通,双方都未开口。 将近一分钟的沉默里,除了极其细微的电流声以外便没了。 陆瑾笙鹰隼般森冷的眸盯着窗外,他原本微微低垂了头,却在开口说话的瞬间倏然掀开了眼皮,“顾总,我送的这个礼物,怎么样?” “我倒是没想到陆总是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人。”那头的嗓音压抑,但是浅淡,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感觉。 “我只想看到我想要的结果,至于过程怎么样,我并不关心。”陆瑾笙没什么感情地陈述着。 顾寒生站在卧室外的露台上,夜色泠泠,耳边偶尔响起虫鸣。 零号公馆太安静了,以至于周围的山水树木都很像隐匿在暗处的鬼。 他想到网络上那些人口诛笔伐的言辞,搁放在栏杆上的手握成拳头的形状。 此时此刻,顾寒生仍旧是冷静的。 他冷嗤了一声,转了身,目光传过透明的落地窗不动声色地落在某处,他说,“陆总倒是很擅长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戏码,行,我陪你演。” 很快,顾寒生语气逼仄了不少,却又凉薄轻讽,“你大费周章地污蔑她,曝光她,不惜将脏水一盆又一盆往她身上泼,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头停顿了几秒,方才回,“污蔑?” 陆瑾笙缓缓笑了,“顾总还真是喜欢自欺欺人,那些事怎么会都是污蔑呢?字字句句发自肺腑,那就是真实的她。” “我的妻子是什么样的,我比你清楚。” “我一直在等顾总这通电话,顾总也不急于表明自己的决心,来日方长。” 顾寒生冷笑,眸底深处幽深一片,极其冷寒,“是么?那我很期待。但阿纾如今人跟心都在我身上,陆总纵然能掀起滔天的风浪终究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小丑退场,只是时间问题。” 陆瑾笙牙齿咬着腮帮,两边肌肉隐隐抽动。 但他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语调跟刚刚相比没有丝毫变化,“那就祝顾总好运,也祝你们‘夫妻’能够共渡难关。” 夫妻二字,陆瑾笙说的极其用力。 顾寒生攥着手机的手,骨节泛起青白,薄唇勾勒出微末的弧度,“承你吉言。” 一张没有硝烟的战争,甚至全程连大声点儿的语调都不曾有过。 但此刻若是有其他人听到了这通电话,也不过只能用那四个字来形容:剑拔弩张。 …… 新闻在夜晚热度不如白天。 但黑夜是最容易滋生魔鬼的。 舆论发展了大半夜,已然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时秘书跟季助理几乎一夜没睡,两人在半夜就赶回了公司商量对策。 公关部的人员也不例外,纷纷在五月中旬这个深夜回到办公室。 但顾寒生迟迟不发话,半晚上过去了,他这边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季沉跟时倾虽然商量出了很多套方案,但没有顾寒生的消息,他们也只能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 清晨五点半。 顾寒生的手机在床头嗡嗡作响。 他薅过手机一看,随后接下电话,没等那边开口,他便开口,“时倾,你在找死?” 说完,也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直接将手机关了机。 凉纾被他闹醒,也跟着坐起身,沙哑着嗓音道,“谁的电话?” 顾寒生低着头,五点的天,外头仍旧是黑的。 四周光线朦胧,景物都透着一股墨蓝色。 他顺势将她揽到怀中,捁着她躺下,顾寒生将面庞埋在她头发里,嗓音也是沙哑透了。 “顾太太,你相信我吗?” 凉纾还困着,她额头抵着他的胸膛,模糊地问,“什么?” 他却深吸了一口气,将她抱得更紧,下颌触着她光洁的额头,方才说,“睡吧阿纾。” 离六点还有一刻钟的时间,顾寒生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 去卫生间时,眼角余光瞥到放在她那边床头柜上她的手机。 男人眼神一暗,走了过去。 …… 顾氏秘书室。 时倾错愕地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她表情有些夸张,这样惊愕无措的情绪很少出现在精明的时倾脸上。 她拿下手机,转头目光呆滞地看着季沉。 季沉眉头打结,问她,“顾先生怎么说?” 时倾眼皮抽搐,她抬起手,将手掌盖在自己眼皮上方,方才讷讷道,“顾先生这是疯了吗?” “到底怎么了?” 时倾拿下手掌,看着季沉,“他刚刚说,我找死。” “还有呢?”季沉问。 “没了,”时倾手指掐着自己的眉心,愁眉苦脸,“这次的事件明显对方是有备而来的,那些东西我都看了,从开头到结尾,明显出自专业人士的手笔,并且逻辑缜密,层层递进,这分明是要把太太锤死的节奏。” 季沉闻言,眼神幽暗不少。 为何对方的逻辑会这么缜密,那是因为这些事情大部分都是真的。 只是由他们爆出来,添加了些许夸张的东西,也添加了不少能煽动民众愤怒的点。 时倾还处在不理解跟震惊中,她因为顾寒生刚刚的态度而有些抱怨,“我们本身就处于很被动的地步,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越拖下去舆论对我们只会愈加不利……” “偏偏顾先生却一言不发,他好歹给个话也好啊,好像这件事跟他无关一样,天哪,现在出事的可是他妻子,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怎么像个局外人?” 季沉闭了闭眼,没接时倾的话茬。 时倾还是因为着急了,或者说被顾寒生刚刚的态度吓到了。 他们这个老板,在如战场般的商界沉沉浮浮,拼搏四杀,能在无声无息中将顾氏做到虞城的第一家。 这样的顾寒生,不该是时倾口中这么肤浅的人。 他到现在都还未置一词,恐怕是早就知道幕后的人是谁。 而凉纾…… 季沉侧头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夜幕阴沉,乌云遮天。 这个连月亮都没有的晚上,连星星都隐没进云层里了。 时倾自己说了半天,发现季沉压根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见季沉回神,她说,“说起来,先生不动声色就同这位顾太太领了证,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缘由呢?” “太太是个挺好相处的人,但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时倾眯起眼,眼睑下方浮现一片淡淡的蟹青色,她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罢了罢了,我去休息会儿,明天必然有一场硬仗。” 季沉眼神复杂,盯着时倾的背影,他忽地出声:“我曾经试图阻止过她。” 嗯? “你说什么?”时倾停住脚步,转身望着季沉。 季沉闭了闭眼,“时倾,你可想过顾先生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谁。” “他知道?”时倾有些惊讶,随后又说,“那这大半晚上先生都没个信儿,逗我们玩儿呢。” “你说那个爆料逻辑清楚,知道为什么么?因为真实的事件只需要稍稍润色就足以让很多人瞠目结舌。 咱们这位顾太太,其实是个劣迹斑斑的女子,她身世拿不上台面,行为经不起推敲,连跟先生的婚姻也是强求来的,我曾经试图阻止她,但很明显……” 季沉耸耸肩,摊手,脸上是失败的神情。 “季助理,你是在诓我吧?”时倾吞了口口水,随即指出他话语里逻辑不对的地方,“一个劣迹斑斑,身世拿不上台面行为又经不起推敲的女人,怎么可能有机会跟顾先生扯上联系?” 时倾跟着换了一种说法,“我的意思是,顾先生怎么可能接触到这样一个女人?” 顾寒生是什么人? 虞城最有钱的贾商,名流圈子里名媛淑女眼中的香饽饽。 他最擅长洞悉人心,除非自己愿意,否则少有人能算计到他身上。 时倾跟随顾寒生这些年,几乎从未见过这位老板有挫败的时候。 除了半年前除夕夜在陆家别墅。 所以时倾觉得,顾寒生这样的人段位太高,普通人连见到他都很难,他又怎么可能去接触一个像季沉口中描述的女子呢? 季沉直直地盯着时倾。 他跟着道,“时倾,你难道忘了虞山别墅那位了么?” 时倾如同当头棒喝。 她挑手扶着额头,一张脸皱在一起。 时倾记得那个雨夜,她坐在副驾驶,后座的顾寒生不停地催促司机加快速度。 雷雨交加又电闪雷鸣的夜晚,车子飞速行驶在盘山公路上。 她当时被吓得脸色发白,一度差点失了魂。 导致后面她好似失去了记忆般,选择性地将这段经历给忘记了。 她记得当时她本来是要跟着顾寒生去虞山别墅的,结果半道上车子调转了方向。 赶到那里时,她坐在车里,远远地看着顾寒生朝另外一辆座驾走去。 随后,季沉从车里扯出来一个人,看身形是个女人。 那晚,雨实在是太大了。 雨刮器好像都没什么用,时倾透过挡风玻璃只看到前方老板挺拔的脊背,而那个女人的身影被他遮了个七七八八。 没过多久,她跟司机都被赶下车。 时倾隐隐约约看到顾寒生将那名女子塞进副驾驶,随后自己开车离开。 时倾张了张嘴,随即又抬起手掌捂着嘴唇,“是她?怎么会……难道先生跟她结婚是因为虞山别墅那位?” “可是我听说虞山别墅那位最近情况好了不少,甚至有苏醒的迹象,她如今占着顾太太的位置,届时那一位苏醒了又该怎么办呢?” 说完这段话,一股寒气突然从时倾的后背升腾起一股寒气。 她脸色突然白了白,掐着手心道,“难道这个幕后的人就是顾先生自己?他一直以来对这位顾太太都是逢场作戏,因为虞山别墅那位要苏醒了,” “”所以他自导自演了一出戏,让舆论毁了这位顾太太,好将位置给那位让出来……毕竟当初他跟明星阮芸芸的绯闻也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 时倾越说脸色越惨白,她抬手摸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汗,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她牙齿都在打架,嗓音有些抖,“顾先生也太可怕了,一来了却了自己的婚姻事全了宅子里老太太的面子,二来对于顾太太这个位置其他女人没有了可乘之机,三么……” “三来他还能光明正大地将这位从顾太太的位置上拉下来,再将虞山别墅的那一位扶正……” 时倾只觉得冷,她抱着双臂使劲儿搓了搓,看向季沉,“季特助,你觉得我分析得对么?你看看这个男人是个多么可怕的生物……” 季沉头一次破天荒地沉默。 对于时倾的话,其实经不起仔细地推敲。 顾寒生为什么跟凉纾开始……或许是因为苏言,或许是因为其他,但他对凉纾动了情这个毋庸置疑。 毕竟有些事情,装饰装不出来的。 比如顾寒生在凉纾的事情的很多细节。 他会因为凉纾的情绪起伏而肆意放纵自己的喜怒哀乐在脑子里打架。 而时倾的话里,凉纾这个顾太太俨然成了顾寒生手下的一颗棋子。 但季沉却又无法完完全全反驳时倾的话,因为他虽然跟随顾寒生多年,但其实从未真正猜透过这个男人。 谁知道他心理真正想的是什么么? 像当初,他能晾凉纾好几个月,制造舆论跟大明星阮芸芸传绯闻,然而短短时日转眼间又能带她去民政局一样。 这男人的心思向来难测。 他不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脸上时刻都挂着淡笑。 三分凌厉,三分冷漠,剩下四分是无人看穿的浓雾。 凉纾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恐怕也只有顾寒生自己知道。 更何况,季沉觉得,若论分量,凉纾是怎么都比不过虞山别墅那位的。 顾寒生当初为了将苏言从鬼门关救回来是怎样的疯魔状态,季沉至今都记忆犹新。 第141章 无题 顾宅。 管家梁清拿着手机忐忑地放在耳边,微微转身,视线里温明庭的身影已然越走越远了。 方才,不知道是第几次给顾寒生打电话的温明庭终是爆发了。 她将手机一把塞到梁清手中,语气十分强势,“你跟他说,你来跟他说,看看他到底还回不回来!” 被传得满天飞的绯闻,自然瞒不住温明庭。 “妈。”电话里传来年轻男子微冷半哑的嗓音。 梁清晃神,眼皮闪烁了两下,才开口,“寒生,我是清姨,太太找了你一早上了,你现在在哪儿呢?” 顾寒生勾了勾唇,单手熟练地扳着方向盘,语调很平静,“她情绪怎么样?” 迟疑了好几秒,梁清才说,“不太好,你快回来吧,是什么情况跟老太太解释清楚。” “好。” 一路到顾宅,顾寒生下车往主楼走。 身上挺括的铁灰色衬衫被阳光提亮了颜色,一举一动间,给人以沉稳。 梁清远远看着,手指按了按自己心口的位置。 顾寒生走进来,顺势将车钥匙放在一边,问梁清,“老太太呢?” “这会儿怕是在卧室呢。”梁清朝一楼偏厅那边看去。 他眯了眯眸,抬手理了理衬衣领口,又整理了下袖口,方才抬脚朝里面走。 梁清叫住他,“寒生。” 男人站住,回身,挑了挑眉。 梁清上前,脸色有些不好看,皱着眉头,“等会儿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好好跟她说,老太太生气兴许并不是因为今天网上发生的事,昨日下午起,她心情就差得不行,昨天晚上连晚饭都未吃。” “怎么没人跟我说?” 梁清叹气,“老太太不让我们提,兴许是怕耽搁你,她这些日子心情一直都时好时坏,昨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等会儿好好跟她谈谈。” 他点头,右手掌拍了拍梁清的一边臂膀,勾唇,“我知道了,谢谢清姨。” “去吧,她一直等着你呢。” 梁清看着青年男子峻拔的背影,心头的不安被无限放大。 四月底,她外出购物,在商场遇到了凉纾跟一陌生男子在公共场合纠缠不清,景行也在其中。 她回家将这件事告知了温明庭。 当时温明庭只说她看错了,对此没有其他过多的反应。 但这日,温明庭打电话跟顾寒生提及要见凉纾那方的长辈时,被顾寒生给搪塞了过去。 为何屡屡推辞,无非就是见不了。 温明庭当时情绪也还可以。 但之后这半月里,梁清总觉得温明庭有心事。 直到昨天她情绪彻底爆发,在客厅里接完了一个电话。 随后独自去酒窖拿了一瓶珍藏的酒,回程的路上却不小心摔碎了酒瓶。 据佣人说,当时若不是她们阻止,恐怕温明庭便要低头去捡那些碎片,到时候不伤到手才怪。 梁清后来听到这事,只觉得十分后怕。 温明庭并非没有分寸之人,如此这般,多半是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温明庭在书房里呆了很久,梁清给她送茶进去,只看着她带着老花镜在看些东西。 再后来,便是连晚饭也没吃,直接回卧室了。 直到今天,网络上一场铺天盖地的关于凉纾的黑料跟绯闻传开。 温明庭早上就发了一通脾气,给顾寒生打了好几个电话。 梁清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十分不解。 她仅仅是站在自己的角度都知道这些爆料的真实性还有待考究,温明庭不可能仅仅凭网络上爆了一些不好的新闻出来就如此生气。 但若不是因为这个,又是因为什么呢? …… 一楼卧室门口,顾寒生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人没应,过了一分钟,顾寒生直接推门而入。 两扇窗户大开,窗幔浮动。 温明庭正坐在窗下的小榻上,捧着一本佛书在看。 听到开门声,她摘下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细框老花镜,将书也顺势放在一旁。 顾寒生朝她走过去,先将两扇窗户往里面拢了拢,最后才在她左侧的沙发上坐下。 他喊了她一声,“妈。” 温明庭脸上少了平日里有的优雅风韵,多了几分严肃。 她没有弯弯绕绕,心思沉淀下来后便只剩下冷漠,她直接说,“如果我现在要你跟阿纾离婚,你预备怎么办?” 这话饶是顾寒生,也没有什么心理准备。 来的路上,顾寒生想过很多种情况。 最好的情况是,温明庭明事理,看事情不看表面,这次事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简单。 而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温明庭就网上爆料的内容冲他发一道脾气,但仍旧会听人解释,最后理解他跟阿纾。 可事实上是,温明庭一开口便将他的退路都堵死了。 顾寒生身体微微前倾,两边手肘搁在膝盖上,支出来的双手交握着。 他右手手指不动声色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妈,我跟阿纾现在是夫妻,夫妻哪能随随便便离婚?”他抿着唇,但眉梢眼角的情绪已然有些皲裂。 温明庭手指一攥,直接说,“你跟她不合适。” 顾寒生语调依旧稀松平常,但话语很强势,“合适不合适我想我比你更有发言权,阿纾是我妻子,更是您的儿媳,没道理如今咱们不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阿纾跟我们不是一条路的人,你跟她离婚。”温明庭看着他。 顾寒生手指握了握,侧头看了眼窗外,嘲道,“妈,去年您说过的话您自己可还记得?” 她没说话,只盯着房间某一角。 顾寒生笑了笑,他略一思忖,“去年我跟阿纾的绯闻首次曝光人前,您当时拿着报纸来找我时的姿态您还记得么?” 闻言,温明庭脸色一变。 她目光倏然变得凌厉,“当时算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人,但寒生,你如今得跟她离婚,你们不合适。” 顾寒生一下起身,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抬起下颌眺望着窗外的风景。 过了会儿,他侧身,低头跟温明庭的视线对上,“网络上的事我会解决,妈,我不想这种关头我们站在对立面,您的儿媳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她并没有网上说的那么不堪。” 温明庭太阳穴附近的青筋跳动着,她抬起手按了按。 她想到某些东西,冷漠道,“顾寒生,我看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好糊涂!” 他半阖眸,眼见下方有一片阴影。 温明庭起身,走到他身边,“你是我儿子,我了解你,人心对你顾寒生来讲算不得什么,那么你看不出来你这个妻子是什么真面目么?我不信。” “顾寒生,你跟她离婚,以后你结婚还是不结婚,要孩子还是不要孩子,我都一概不管。”顿了顿,温明庭闭了闭眼,“你就是一辈子等着那个植物人苏醒我也不管了!” 这话像一抡大锤,狠狠砸在他心头。 而这个抡锤的人,还是他最敬重的母亲。 顾寒生抬手掐了掐眉心,另外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指则微微颤抖。 他哑了嗓音,“妈,单凭网络上某些有心之人的一面之词,您就知道她的真面目了?” “顾寒生啊顾寒生,我给你体面,你还是要替她遮着掩着,是么?” 顾寒生冷笑,“您今天把我叫过来,不分青红皂白甚至不给我一句开脱解释的机会,直接在心里给阿纾定了死罪,让我们离婚,您觉得这合适?” 温明庭眼皮抽搐着。 她胸口微微起伏,映着脖颈上那串珍珠项链也随着肌肉的起伏而浮动。 她率先朝门口走去,“我给你将青红皂白一一摆出来。” 书房在二楼,里面多是顾寒生的东西。 大部分都是书,各个类型,包罗万象。 顾寒生跟着温明庭走进去。 温明庭笔直地朝着那檀木书桌走去,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来厚厚的一个信封还有一叠厚厚的文件。 她将这些东西全部仍在桌面上。 信封已经被撕开了口子,因着这个动作,里面的照片从内里滑了出来。 像素不高的照片,相片质感还很新,但内容却有些陈旧。 顾寒生低头看去,上面是梅姨妈的身影。 背景很迷离,看装修风格,很像曾经的玉楼春。 梅姨妈穿着无袖的描线牡丹黑金缎旗袍,手里拿着一把带着垂穗儿的元蒲扇。 她歪着身子斜斜地坐在一把藤椅上,旗袍开叉很大胆,那根若隐若现的缝儿近乎到了腰线的位置。 而她旁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却略秃头的中年男人,对方一只手放在她白嫩的肩膀上,另外一只手则垂在梅姨妈胸前。 没有多余的动作,但掌心的位置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其他照片在信封口堵着,但上面的内容不用看也知道跟这张照片的风格不会有多大的出入。 旁边那份文件,封面是一片白色。 而内里是什么,顾寒生已然猜到了。 温明庭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后又盯着他,“顾寒生,这件事你预备瞒着我多久?” 顾寒生仍旧半阖着眸,视线从那份文件上挪开,方才道,“瞒?” “一直以来你难道不是在瞒我?”温明庭将信封里的照片全部都倒在桌面上,随手从里面捡了张,“你们口中这位常年定居国外的姨妈是个女人,顾寒生,你真是好糊涂一个人!” 顾寒生脸色平静,语气仍旧温淡,“所以温女士就对女人这个职业存有歧视,觉得女人养出来的孩子也必定是品行不端的,对么?” 他上前一步,长指将那些照片全部都给整整齐齐地整理成三堆。 随后拿起了其中一叠,另外一只手抽了笔筒里的剪刀,垃圾桶就在面前,顾寒生拿着剪刀将手里这一叠照片全部剪成了碎片。 第一叠剪完,接着是第二叠。 男子手指骨节分明,动作慢条斯理,不像是在毁照片,倒像是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一面剪,他一面开口,“您时常礼佛,也喜欢读佛经,佛经里讲毁灭一个人只需要一句话,而培植一个人却需要千句话。阿纾的姨妈怎样,跟阿纾都没有关系,这个道理您不会不明白。” 顾寒生动作一顿,随后伸手将第三叠照片拿在手中准备剪掉。 掌心之下,最上面这章照片是梅姨妈搂着凉纾照的。 背景照样是玉楼春。 凉纾这个时候已然长成了绝色,嘴角带着笑,可仔细看去,她眼睛里的笑容带着一点儿厌世的情绪。 他没继续剪了,而是将这一叠照片顺势扔到桌上,又扔了剪刀。 顾寒生从衬衫口袋里扯出格子方巾不紧不慢地擦着手,“妈,我能理解您,但我不会接受您的提议。” “她姨妈是个赔笑的女人,还有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德行顾寒生你很清楚!梁清曾经在商场里亲眼看见她跟那个男人纠缠在一起……” “妈……”顾寒生打断她的话,“您从前不是这样的人,为何如今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温明庭一把将手中的照片拍在桌面上,气得胸口起伏,“我看你真是冥顽不灵,行,我戴了有色眼镜……那我们再来说说她,说说阿纾这个人。” 她将桌面上的文件推到顾寒生的面前,“文件里有些什么东西,你自己等会儿好好看看!” 顾寒生看都未看,有些不耐烦。 “你说阿纾跟那个女人没有关系是吧?那你可又知道她曾经是虞城中流圈子里著名的交际花?!” 温明庭闭了闭眼,手腕撑着书桌边缘,“顾寒生,交际花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不明白?事到如今,你还要替她遮掩什么?算我当初看错了人。” “顾家的儿媳,不需要大富大贵多么显赫的家世背景,只要清清白白,个人品行优良,我都能接受,但是她,不行!” “那……”顾寒生抬眸看着她,慢慢启唇,“我若是非她不可呢?” 温明庭抬起手指,一把指着他,冷声开口,“那你就是疯了!” 顾寒生笑了笑,对于温明庭的话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说,“您要我跟阿纾离婚,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您,您恐怕得失望了。” 第142章 发酵 “顾家儿媳是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是这种人!”温明庭的态度照样坚决。 顾寒生嘴角浮现起轻蔑的弧度,看向温明庭,“妈,我尊您敬您,但不代表您的意见我都要听,有关阿叔的事,您别管,目前为止,我不会做任何让步。” “顾寒生!” “妈,站在您的角度我能理解,但理解并不代表接受。” 温明庭保养得体的面部肌肉都在微微抖动,她眼神闪了闪,随手打散了他刚刚放在一旁的那一叠照片。 她在里面挑挑拣拣,随后捡了一张出来扔到顾寒生脸上。 锋利的相片一角在他鼻梁上擦过,划出一道一公分左右的淡淡血痕。 随后相片顺势落下,掉落在他皮鞋的前方。 刚刚好,是正面朝上的角度。 温明庭一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另外一只手指着地上那张照片,“你给我好好看看,她曾经干过什么事!” 照片上。 是凉纾穿着贴身的晚礼服,露出圆润的肩头跟骨干的锁骨,笑的一脸得体地挽着身旁男子的臂弯。 “顾寒生,你给我清醒一点,你的太太曾经是一位游走在各色男人之间的交际花,交际花是什么东西,她们是什么嘴脸,是什么货色你顾寒生常年游走在商界不是清楚的很么?” 顾寒生低着头,很认真地盯着地上的那张照片。 然而这些还不够。 温明庭又上前,在那没有被他剪碎的仅剩的一堆照片中翻翻捡捡,随后扔了好几张照片在他面前。 “你在看看这些,她跟了多少男人!寒生,你清醒一点,阿纾她不适合你。”温明庭此刻脸上除了愤怒还有无奈。 她内心难道不矛盾吗? 短短大半年的相处,她跟凉纾一直相处和谐。 感恩节时。 她有心跟顾寒生一同去寒山寺给她求一张平安符,温明庭是感动的。 虞城冬天来得早,她虽然不擅长针线活,可还是织了一条围巾给她,温明庭也是感动的。 外出会友,她还会戴那条围巾。 所以说,发生这样的事,温明庭难道不痛心吗? 但凉纾有那样不堪的过去,她怎么能容她继续在顾寒生身边? 顾寒生侧头看了一眼,那些照片全都是凉纾挽着不同的男人出现在不同场合的样子。 心脏倏然间一痛。 是温明庭抡锤将他的心脏砸出一个大洞,现在正汨汨地往外面留着血。 温明庭看着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痛苦,痛苦的同时也有瞬间的松动。 她上前一把抓住顾寒生的手臂,嗓音沙哑地开口,“寒生,你听妈一句劝好不好?咱们曾经都不知道阿纾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现在知道了,幸好还能及时止损,顾家容不下这样一个女人。” 顾寒生看着温明庭,抬手将她的手指给拨开。 他说,“妈,来不及了。” 顾寒生是知道的,跟接受凉纾这些过去相比,失去凉纾的痛苦显然更大。 兴许刚开始是觉得兴趣使然,毕竟漫长的二三十年的人生里,很难遇到让自己觉得有趣又有挑战性的人和事。 而凉纾算一个。 温明庭盯着他,有些哽咽,“寒生,算妈求你了,从现在开始,跟阿纾断了。” 顾寒生后退一步。 书房外,顾家宅子景观依然如旧,五月来临,院子里花开了。 春暖花开的季节。 他该带凉纾出去旅行一趟的。 顾寒生离开了顾宅。 他带走了凉纾跟梅姨妈合照的那张照片,还有温明庭死活都要塞到他手里的那一叠有关凉纾“不堪”过往的资料。 书房门还开着。 温明庭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闭了闭眼,一行清泪从眼眶中滑落。 她似乎还看见顾寒生大步离开时的样子。 温明庭想上前去追,不过刚刚迈了两步竟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她顺势伸手想找个倚靠,却不曾想直接将书桌后方橱柜上格子里摆放着的一个青花瓷给推了下来。 瓷器砸落在地上来发出碎裂的清脆声。 温明庭被吓了一条,她有些无措地看着。 而听到楼上的动静,梁清很快就赶过来。 方才顾寒生急匆匆又一脸肃杀地出门,这个姿态着实将梁清给吓到了,梁清想起温明庭还在楼上,忙跑上来。 果不其然还没走到书房,就听到了里面东西破碎的声音。 她大步走到门口,看着温明庭站在一堆瓷器碎片中,梁清惊呼,“太太,您有没有事?” 温明庭像是三魂失了七魄,身体仿佛被抽离了力气一样靠在架子上。 梁清连忙过来将她先扶到沙发上去。 见此情形,肯定是温明庭跟顾寒生起了冲突,不然温明庭不可能会这样。 “太太,您这是何苦呢?他是您儿子,是如今只手遮天的人物,他有自己的思想跟决断,您……”梁清看着她的样子十分心疼。 这么多年了,梁清几乎没有看到过顾寒生跟温明庭闹僵的时候。 更不消说是现如今这样的情形。 温明庭被梁清扶着坐在沙发上,她右手握成拳头垂着自己的心口,很是痛心地道:“阿清,我这心里难受啊,我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梁清扯了纸巾递给温明庭,安慰道,“太太别着急,咱们有什么事慢慢跟他沟通,行吗?寒生他现在肯定忙得焦头烂额,咱们得给他时间。” 人没有想通或者是陷得很深的时候别人的安慰是听不进去的。 温明庭闭上眼睛,又有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看。 她知道这个时候最难的时候肯定是顾寒生,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昨天下午她刚刚看到这份资料,当时自然是各种情绪都交织在心头。 让凉纾跟顾寒生分开,是她昨天就做好了的决定,只是刚刚好赶在了这种时候。 就在刚刚,顾寒生再一次说他不可能会跟凉纾分开。 她当时怒了,气急败坏地放下狠话:“你不跟她分开那你就永远都不要踏进顾宅的门,从此以后,你也不要当我是你妈!” 顾寒生认真地盯了她一会儿,随后竟勾了勾唇,“我们各自都先冷静一段时间,正好我这些日子会很忙,那我就先离开了。” 想到这里,温明庭垂着自己的心口,又是哽咽又是落泪。 …… 顾寒生走向自己的座驾。 手里捏着那份文件,他没有要翻开哪怕一眼的打算。 路过人造湖时,他伸手在裤带里摸了摸,没有打火器,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戒烟了。 他眯了眯眸,在湖边站了一会儿。 随后在路过个一个垃圾桶时将手里的文件给撕成了碎片扔了进去。 至此,那份资料里到底写了些什么,顾寒生不知道。 开车拐出顾家大门时,顾寒生给季沉打了个电话。 季沉现在正跟时倾忙得不可开交,顾寒生至今不曾去公司,公司里众人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先生。”季沉寻个僻静的地方接顾寒生的电话。 “你查一下宅子里老太太最近半个月都接触了些什么人。” 温明庭能得到这么一份详细的资料,这其中肯定有些缘由。 而温明庭有一点的确很戳他的心,那就是:交际花。 他查凉纾的身世,某些地方几乎都可以背出来了,为何独独没有这一段? 季沉沉吟片刻,随后应道,“是。” 顾寒生是中午点儿赶回公司的。 时倾第一时间前来汇报工作,但没有一件跟网络上的黑料事件有关。 毕竟顾寒生没发话,时倾也不敢提这事。 但现在顾氏的情况不容乐观。 至臻集团大楼周围各个出口都蹲守了成山的媒体,个个都巴不得能采访到一个半个的人当第一手的新闻。 所以他们广撒网,连进出顾氏大楼的普通员工都不放过。 平常顾氏大楼的安保做的极好,这会儿倒是明显地人不够。 这对顾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并且这些媒体仗着自己人多公司又杂,压根就不惧顾氏的各种威胁。 甚至于还会反过来威胁顾氏的人,告他们使用强制手段。 总之,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 事情一出,顾家宅子跟零号公馆的入口都堆满了记者。 但这还不是情况最糟糕的时候。 最糟糕的情况大抵就是受深夜顾太太黑料一事的影响,顾氏股市早上一开盘短短时间直接跌停。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这一天,顾氏员工没有一个不胆战心惊的。 公司做到了最够大,人心就十分复杂。 短短大半日,顾氏内部便有些员工坐不住了。 午饭时,有人便聚在一堆说这个事。 “上面怎么还没出个什么声明跟公告什么的呢?今天外头的狗仔真跟狗一样盯着咱们,别是找不到对策吧。” “对策肯定有,顾氏多大啊,怎么可能因为这一件事就被击垮,想太多,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次的事件很棘手。” “这还真是……曾经顾总跟他这位太太有多高调如今这事就让他们摔的多惨。” “嘘,小点儿声,等上面的决定吧,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这到底是什么人搞出来的,网上的分析贴我都看了,那些事情写的真的特别真。” “特别真又能怎么样?现在的人为了博热度跟赚钱,什么东西编不出来?” “但别人是图文并茂,那些图片虽然模糊,但我仔细看了,应该就是咱们这位顾太太……” 下午两点钟。 有媒体又爆出了最新的消息。 一个#因黑料事件,顾寒生跟母亲温明庭疑似决裂#的话题开始慢慢攀升上了热搜榜。 还有动图作为证据。 应该是媒体透过顾家的围墙拉的远镜头拍得,画面上,顾寒生正在撕什么东西。 动作利落,看起来的确是气得不轻的样子。 随后,他更是大力地甩上车门,驱车离开顾宅。 倒不是说动图里可以听到他关车门的声音,而是根据顾寒生的动作判断着他的动作肯定不会太轻。 现在热搜榜,跟“顾寒生和顾太太”有关的话题,足足占据了三分之一。 要知道,从前有多少女人肖想顾寒生,那么如今便会有成百倍千倍的舆论力量。 人们不喜欢的波澜不惊的生活,大多数人都喜欢追求刺激。 但人呢又很奇怪,他们往往都希望自己的生活能一帆风顺,却期待看到别人的生活天翻地覆借此来慰藉跟满足自己空虚的灵魂。 顾寒生跟温明庭疑似决裂的话题引起公众的广泛讨论。 路人甲:有一说一,若我是顾老太太,我看到自己儿媳妇儿这样的新闻,我肯定也会接受不了!这种家庭最怕这种污点满满的人了,简直是一颗耗子屎! 路人乙:传言顾家老太太是一位性子极其温和又优雅知性的女人,现在网络真真假假,我倒觉得顾老太太肯定不会这么听信谗言,所以营销号说她跟顾寒生决裂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路人丙:豪门里多乱大家仔细想一想!反正这营销号的话我是信了,顾寒生肯定跟他妈决裂了! “啪”! 时倾看到这一条,啪地一声将手机给拍在桌上,十分愤怒。 她恨恨地道,“妈的,要不是老娘没有超能力,我非得顺着网线爬过来撕烂你们这些人的嘴,一个个的简直太恶心了!” 这时,正逢季沉从顾寒生的办公室里出来,时倾叫住他:“季助理。” 季沉转头朝她看过来,略一停顿,转身进了来。 “现在什么情况?”时倾问。 “什么什么情况?”季沉反问。 时倾将手机翻过来,递到季沉的跟前,“你看看吧,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咱们这位老板再不想个对策,顾氏明天一看盘不超过一个小时股票就得跌停!” 季沉神情十分复杂,没说话。 “难道咱们组这位老板真的这么狠,为了虞山……”时倾咬了一下下唇,比了一个别墅的形状,继续道,“就真的这么绝,不惜把顾氏也拉下水?” 季沉将手机一把扔到桌面上,拍拍她的肩膀,“咱们再急都无用,先生有自己的判断,这件事严格来说也不算什么。” 时倾叹气。 …… 于慎之接到顾寒生的电话时,他正在档案室找当年那场交通事故相关的资料。 正有了些思绪,于慎之将电话开了免提之后便将电话给扔到一边,“有事说,没事就挂了,我忙着呢。” 那头嗓音冷沉,“我要报案。” 于慎之使劲儿挤了挤眼睛,他轻咳了两声,随即道,“你说啥玩意儿?” “报案。” …… 半小时后,于慎之亲自带着人赶到顾家老宅,出示了相关的警员证才让这些媒体离开。 当时这些狗仔还蹲在路边集体吃盒饭。 几人一堆,就这两天的事件七嘴八舌地八卦了一通。 警员赶到时,这些人还耍赖不想走。 但是熬不住警方的压力,最后还是屁颠儿屁颠儿地离开了。 只是离开之前,有狗仔还念念不舍地拿起相机对着顾家宅子拍了好几张照片。 于慎之见状,眸子危险地一眯,几步走上前抬脚就踹在了那人的屁股上,“还拍呢还拍呢!别到时候保住了工作丢了你这身皮!” 其他狗仔陆陆续续都走了,这名狗仔被于慎之踹了一觉,又听了他放狠的话。 便更加无赖地扯了嗓子喊:“打人啦,打人啦,人民公仆开始打人……” “艹,”于慎之的体格比这些人要好上不知道多少,他一掌拍了下这狗仔的后脑勺,说,“打人?你他妈是人吗?劳资打的就是你!” 狗仔差点儿没承受住这一掌,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手里的相机差点掉在地上了。 他回头,见到于慎之又有朝自己走过来的架势,忙不迭地逃跑了。 于慎之还有事,随便指派了两个人在这里守着便给顾寒生回了个电话。 “顾宅的狗仔都好说,但是零号公馆的恐怕有些棘手,他们进不去,在外围的我们也管不了,这种情况,我建议你们先换个地方住一住,避一避。” …… 这厢,顾寒生刚刚挂完于慎之的电话,紧接着就接到了公馆的座机电话。 他略一顿,没立马接。 顾寒生先是吸了一口气,又清了清嗓子,松了皱紧的眉头,方才接起。 “顾寒生。” 是凉纾的声音。 明明只有短短几个小时不见,但顾寒生听到这道声音却像是隔了好久一般。 他喉咙有些发紧,没说话。 那头紧跟着开口,“我到处都没找到我的手机,你离开的时候看到了吗?” “……没看到,怎么了?”他松了松衬衣领口,又捏了捏嗓子,“手机找不到了么?” 凉纾还没多想,顺着他的话回答:“是啊,找老半天了,没有。” 她咕哝着,“我记得我昨晚睡前就放我床头柜上的呢,怎么会没有呢。” 顾寒生说,“是不是放迷了,你再仔细想想,再找一找。” 凉纾叹气,“今天曲桉说零号公馆这一片网络出了问题,到现在都没恢复,嗯……” 顿了顿,她啧啧两声,“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像这种顶级的富人住宅区网络也会出问题,哦?” 她语气倒不像是在认真。 顾寒生笑笑,“迟早会恢复的,不过你今天下午不如好好在家里收拾收拾咱们俩的行李,最近天气好,咱们搬到另外一处好地方住一住。” “啊?我们要搬出去住吗?”凉纾怔住。 第143章 转机 “嗯,搬出去住一段日子。”顾寒生嗓音温淡。 凉纾笑,“家里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出去?” “草长莺飞的日子,我们该有一场旅行的,现在工作略多,咱们先看看近处的风景,等过些日子闲下来了咱们再考虑去远一点的地方。” 她还是有些不解,说,“我觉得,零号公馆的风景已经胜过虞城很多地方了。” “不一样。” 凉纾静默了两秒,随即没再为难他,“那好吧,一切都听顾先生的。” “嗯,无聊就去看看小乌龟,毕竟是顾太太养的第一只宠物。” 闻言,凉纾脸一红,“我挂了。” 她这个性子其实不适合养任何宠物。 当时买乌龟的老板说,养乌龟适合懒人。 但不适合她。 就前一个星期的某一天早上,那只乌龟竟然从缸子里越狱爬到了客厅。 简直惊悚。 后来曲桉才说,乌龟的缸子里已经没水好多天了。 挂完电话,凉纾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随后叫来了曲桉。 曲桉上前,“太太,您找我?” 凉纾认认真真地看着曲桉,良久,她才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零号公馆一大早就闭了网,任何电子产品都无法上网。 所以现在,饶是曲桉也不知道现在网上发生的事。 曲桉笑了笑,还以为凉纾有什么事,她问,“什么事?” 曲桉看到女人细长又白的手指轻轻敲着自己的下颌,手肘撑在膝盖上,眯起眼睛,一头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胸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看到出神时,凉纾突然转头,“家里的网络是先生让关闭的吧?” 曲桉没反应过来,对上她那双眼睛,短短时间里哪里容得她说谎。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 凉纾将头又重新转了回去,左手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不甚在意地道:“你们先生这是要做什么呢?” 曲桉低下头,“先生肯定是有自己的考虑。” 凉纾挑挑眉,随即起身,拍了拍手,又理了理衣服,“我去收拾东西了,得搬出去住一段日子。” 对于男女主人要搬出去住这事,曲桉是不知道的。 她下意识以为凉纾是要向上次一样离开零号公馆,心里一慌,便想也没想地拦在凉纾面前,“太太,有什么事儿您跟先生好好说,可不能再离开了。” 凉纾好笑,摇摇头,“曲桉你误会了,是我跟先生要出去住,不是我一个人。” “那为何……”曲桉不是很明白。 凉纾再度挑眉,目光穿透客厅偌大的落地窗,看着外面的草坪,她轻飘飘地说,“大概是需要避避风头。” 她不是胸大无脑的傻子。 有些事情几乎一往深处想就明白了。 这事影响太大,根本就瞒不住人。 而顾寒生大抵也没有想过要瞒她,之所以不第一时间让她知道,大概是想给她缓和的时间。 所以傍晚吃完晚饭,司机将两人的行李给提上车。 凉纾裹了一件冷绿色长及脚踝的风衣外套站在院子里,微卷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有些许发丝飘到眼前,遮住了视线。 她抬手将发丝给拨开。 朦胧的黄昏色中,顾寒生朝她走来,“冷不冷?” 凉纾正想说不冷,却不知道他手里什么时候突然变出来了一条丝巾。 男人细心地将丝巾系到她脖子。 微微低头,视线里便是他在墨蓝色的夜色中冷白的手指,跟她的手指不同,手背上隐隐可见青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 她笑,“其实我不冷。” 顾寒生说,“系着好看。” 凉纾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丝巾,忽地抬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的十分认真,“顾先生现在能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男子面庞峻拔,五官深邃,眼里有光,还有她的倒映。 他伸手将她脸颊边的头发都给拨到耳后去,“外头风大,等会儿我们车上说,嗯?” 她笑笑,“好。” 那边曲桉正在叫先生跟太太,凉纾主动握着顾寒生的手,拉着他朝车子走去。 “走吧,曲桉在催了。” “太太,先生,东西都收拾好了,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曲桉看着两人。 凉纾草草看了一眼,“又不是搬家,很快就回来的,”顿了顿,她侧头看了眼顾寒生,“再说了,你们先生本事多大啊,缺什么都能买到的。” 这话给人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 顾寒生看向她,眼神一暗。 凉纾随即就服软,“开个玩笑,既然收拾好了,那咱们走吧。” 其实她是有点儿小不高兴的。 温室里长大的花朵,每天都晒着日光浴,从未经历过风雨的摧残。 但她不是。 她是野草。 就算被风连根拔起,吹到另外一个地方也能扎根生存的野草。 或者说,就算有火在她身上一直烧,等到来年春天,她照样可以发芽。 她是这样的凉纾。 而顾寒生顾虑到她的感受,某些事情上瞒着她,她能理解,却有些怅然。 怅然的同时,又有酸酸软软的情绪在心头蔓延开来。 为的就是这个男人。 曾几何时,几乎一直以来孤军奋战的自己,也有被人疼被人考虑的一天。 而这个人,还是她的丈夫。 凉纾看着车窗玻璃上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她眨眨眼睛,转身靠在了身旁男人的肩头。 眼眸有些湿,好在声音还算正常,“顾先生,有些时候我觉得我挺幸福的。” 虽然他们中间还橫垣着一个苏言。 苏言预计不日就要苏醒,顾寒生巴巴地等了这么多年,到时候选择摆在他面前,他该怎么办呢? 她是不想顾寒生为难的。 而曾经自己在他面前做过的保证,她忘不了。 时机一到,她就将这个位置让出来。 那么现在,不管还剩下多少时间,她想全心全意不计回报地去爱这个男人。 顾寒生握紧她的手,看了眼她那侧降下来了三分之一的窗户。 他在她大腿上拍了下,“把车窗关上,晚上冷。” 凉纾没多问,照做了。 他重新将她拉到怀中,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等会儿你可能就觉得不幸福了。” 这句话被他半玩笑半认真地从嘴中说出来,凉纾不解地问了句,“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接下来很快她就明白了。 车子驶出零号公馆的地界,在门禁处,里里外外围了一圈的狗仔。 他们或是蹲,或是站,或是几人成堆。 但手中都拿着摄像机。 入口处的门禁附一开启,那辆黑色不过刚缓慢地驶出短短几米的距离就被这些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昏暗的夜色下,镁光灯不停地闪烁着。 此刻,饶是没坐在那辆幻影里的凉纾都觉得十分刺眼睛。 顾寒生见状,沉了脸,抬手捂住眼睛,压着下颌对前座的司机道,“趁人少的时候直接冲出去。” 司机方才进来时就见识到了这些人的难缠,这会儿也算是有了经验。 他看准时机紧跟在前方那俩幻影后面从左边冲了过去。 路边的百分之九十九都以为顾寒生在那辆幻影里面,却不曾想,很短的时间里又从里面冲出来一辆车。 在所有人都未曾反应过来时,直接以极快速的速度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狗仔们反应过来,不少人是做了后手准备的,纷纷打电话给自己人,说顾寒生已经往山下走了。 但也来不及了。 司机一路飞速飙到山下,驶上主路才慢慢放慢了车速。 凉纾这会儿才拍拍胸口,朝后面看了眼,路上都是车流,再不见刚刚疯狂的人。 她转头看着顾寒生。 顾寒生对上凉纾的视线,他勾了勾唇,随后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他的手机操作很简单,连最基本的屏幕锁都没设置。 凉纾直接就解开了。 然后屏幕上的内容猝不及防地进入眼底,她先是愣住,随后当着他的面开始若无其事地往下翻。 她的定力还是不错的。 脸色很平静。 顾寒生盯着她的脸色看,随后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她的手。 凉纾忽然将手中的手机递到他眼前,然后指着上面某个地方说,“这里他们写的不准确,说我从小就被孤儿院的小朋友孤立,连院长也不喜欢我。” 她笑了笑,眸底好似有星辰,这双眼睛在这一刻狠狠惊艳了顾寒生的眸。 凉纾说,“我虽然从小长在孤儿院,但我从小就很聪明,我也很会讲话,加上我长得很漂亮,大多数小朋友都很喜欢我跟我玩儿,院长也很喜欢我。” 说完,她继续往下看。 看到自己被拍到穿着奇装异服跟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的图片时,她脸上竟产生了点儿怀念的神情,她说: “那个时候其他人都在说我穿这个衣服很风尘,很难看,我知道她们就是嫉妒,我记得当时陈羡说我穿这个很好看的。” 顾寒生倏然觉得有些哽。 喉结滚动,他燥热的手掌轻轻地放在她大腿上,是安抚的动作,“不想看了咱们就不看了。” 他作势要将手机给拿过来,却被凉纾挪到另外一边,她对上男人深邃的眼睛。 这张诱惑人的薄唇离自己不过咫尺的距离,她盯着他的唇看,随即鬼使神差地亲了上去。 本来只是一时兴起,想浅尝辄止就算了。 却不承想,后面却被他反客为主,压在沙发上结结实实地吻了好一通。 最后,她气喘吁吁,但不忘将手机握到自己手中。 她左手抵着顾寒生的胸膛,求饶道,“顾先生注意一点下影响,咱们先克制一下。” 他盯着她潋滟的唇看,随即挑了挑眉头,呼出一口气,“今晚你是逃不掉了。” “小女子也没打算逃。”她眨眨眼,倒是十分对方地应承下他的话。 一段桃色插曲过去,凉纾继续拿着他的手机看新闻。 顾寒生本以为她只会草草扫一眼这些跟自己有关的黑料,毕竟是一段不好的过去。 但他这位小太太看的很认真。 那架势仿佛是在读名著。 遇到别人过于添油加醋或者是写错写少的地方她还会补充一下。 最后,她将手机递给顾寒生。 她转头看着顾寒生,一脸平静,语气也很淡,脸上并没有惊讶的神情,“是陆瑾笙?” 顾寒生点头。 凉纾缓缓呼出一口气,“他真是……” “别怕,这还算不得什么,互联网是没有什么记忆的,顾氏今天晚上会发声明,先公关,这些天咱们都不要关注网上的新闻,随它去就行。” 凉纾点点头,又似是想起来什么,她说,“为什么要选择在一天之后才发声明,我看评论说顾氏的股票今天跌得很厉害,明天预计还会继续跌。” 顾氏在股市是什么地位可想而知,每一股的价格都很贵,直接在短短时间里就跌停了。 这样的状况再持续下去,对顾氏的危险任谁都看的出来。 而顾寒生却说,“他选择在午夜零点发布,那咱们自然也不能着急,跟他一样,选择零点。” “哦。” 她也没问他们要去哪儿,随后的时间里便是长久的沉默。 现在,她也不想去问顾寒生自己手机的去路了。 凉纾沉默地看着窗外,虽然脸上很平静,但其实内心还是有不少波澜。 过了一会儿,她低下头,问他,“老太太知道这个事吗?” 他笑笑,伸手将她揽到自己怀中,手指摸着她的脑袋,“咱们得给她时间去消化这个事情。” “消化她的儿媳妇儿是个这样的人吗?”她抬头看着他。 凉纾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之下有些硬硬的质感,她疑惑地抬眼去看,正是他袖口处那朵刺绣咯着她的手心。 收回视线,凉纾说,“老太太肯定接受不了,但寒生,” 她很少这么叫他的名字,以至于顾寒生都愣住了。 “你千万不可以因为这件事跟老太太吵架,我没什么的,那些东西对我造不成伤害,但老太太那边,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跟她闹僵了。” 她刚刚只看了顾寒生给的那个黑料新闻。 所以还没有机会看到今天下午媒体爆出来的他跟温明庭不合的消息。 顾寒生听闻这些话,心脏上像是落满了柔软的尘埃。 能讲出这些话的凉纾,她会很差劲吗? 他低头在她额头处亲了口,“没闹僵。” 凉纾顿了顿,忽地又叹气,拧了眉头,“顾氏和陆氏没有业务上的往来,我了解的陆瑾笙,他是黑暗的代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你不知道,我十六岁时,在路上遇到了想强奸我的纨绔少爷,我当时是做好了杀了这个少爷转而去坐牢偿命的,但陆瑾笙出现救了我,他收走了我的那把刀,而那把刀跟当时程歌苓插在我身体里的刀何其相似。” “当时我在心里想那个纨绔少爷遇到陆瑾笙是他命好,没在我手里死成,可是后来,没过多久就听说这家人入狱了,那个纨绔少爷被人暴揍一顿随后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除夕夜在陆家,程歌苓手中的刀是陈羡递的,所以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他要我的命还是陈羡要我的命。” 顾寒生半阖眸,嘴角露出冷寒的弧度。 凉纾继续分析,“刚刚那个关于我的黑料甚至都只能算是冰山一角,但是叙述者十分有逻辑性,层层递进可以引起吃瓜群众的共鸣,所以我们接下来得小心了。” “这份黑料里隐去陆家的部分,还隐去了我大学毕业之后的那几年,陆瑾笙势必有其他的考虑。” 顾寒生捏着她的手指玩儿,倒像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他说,“顾氏不是任他欺负的主儿,别担心,我有分寸。” 凉纾呼出一口气,但眉头依旧没放松。 她知道,顾寒生不过是说些话来宽慰她罢了。 而顾寒生却捏着她的手指在想,难怪当时她受伤醒来的第一句问得是那把刀的事。 他无声叹气,凉纾还是瞒了他一些事。 …… 两人搬到他另外一处房产。 两层的小洋楼,占地面积不过几百平。 独栋联排别墅区,每家每户都有个独立的小院子,外头是一圈白色的栅栏,颇有英式的风格。 他们的院子里种了两颗石榴树。 正是五月中旬的时候,两颗石榴树上挂满了红色的石榴花,满满一树,看着十分喜庆。 这里看来是常有人来打扫的,一切都很干净。 她爱上了这里,随即便楼上楼下地转。 这里比公馆小很多,却是五脏俱全。 这晚上,没带任何佣人。 司机将两人的行李提进来之后便离开了。 所以多数事情全靠凉纾跟顾寒生亲力亲为。 比如凉纾在楼上卧室的衣帽间里整理衣物,而顾寒生在外面铺床单。 衣帽间的推拉门敞开着,凉纾蹲在地上,一个转头就能看见顾寒生。 等两人收拾完,已经是深夜十点半点了。 没多耽搁,两人洗漱休息。 诚如顾寒生所说,她今晚没逃掉。 但怕她累着,又说随便折腾一下。 两人大汗淋漓之后,凉纾像一条咸鱼一样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喘气,她揪着身下的床单,说,“我怎么觉得又可以换床单了呢?” 男人一只手臂还被她压在脑袋下面,他手指顺势将她汗湿的肩头搂过来。 顾寒生显然通体舒畅,“换,等会儿就换。” 怎么说呢。 今晚的凉纾给了顾寒生惊喜。 她比以前的大胆了不少,床笫之间,以前多是他占据主导地位,而今晚凉纾嫣然要翻身农奴做主人了。 两个人之间,好像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变了。 而这样的凉纾,顾寒生是欢喜的。 他甘之如饴地将她抱到沙发上,换好心的床褥之后又重新将她给抱回来。 临上传前,顾寒生跪坐在床边低头专心地给她腹部抹着祛疤膏,冰凉的膏药落在凉纾的皮肤上,倒是缓解了她燥热的心。 凉纾戳了戳他小臂上紧实的肌肉,说,“顾先生,十二点了诶。” 他抬眸看了眼她,知道她是想说声明的事,他说,“有时倾跟季沉盯着。” 说完,床上躺着的女人却倏然扑哧一笑。 顾寒生望着她眨动的双眼,又有些心猿意马。 而凉纾却说,“我的意思是,从十点四十到十二点,顾先生这随便折腾一下还蛮久的。” 对,他们两个人洗个澡就只用了十分钟。 然后便洗到了床上。 他快速地抹完膏药扔到一边,伸手揿灭墙头的灯,掀了被子盖到两人身上。 室内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凉纾来不及准备,却也不害怕,只手指抓着他的手臂,眼睛努力适应黑暗。 “我还有体力,不知道阿纾还有没有?” 黑暗里,他贴着她的耳朵说。 而凉纾却不敢再动了,她缓慢地呼出一口气,尽量不去想被他贴着的地方。 然后说,“没有了没有了,一丝力气都没了。” 随后有手指轻刮了下她的耳朵,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消失了,身旁带起一阵风,顾寒生已经躺在了她身边。 凉纾愣了两秒,随后主动钻进他怀中。 顾寒生对于她这个行为很是满意,但却低头报复性地在她唇上咬了下。 她闭上眼睛,嗓音确实有些疲惫,“咱们睡了吧。” “这里暂时都没有佣人,要不我还是把阿云带过来陪你?”他揽紧了他。 怀中的身体微微一僵,沉默了一会儿,她摇头,“还是算了,就我跟阿云在这里,我怕阿云吃了我,就让它呆在那儿吧。” 他似是松了一口气般,“也好。” 顾寒生拍拍她的脊背,温声道:‘晚安,顾太太。’ 凉纾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她眨眨眼睛,忽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将人的喜怒哀乐都带走,然后换上新的喜怒哀乐。 她想,她现在真的要跟江平生挥手说再见了。 心里再留给小小的位置给江平生,算是对顾寒生扔江平生骨灰的惩罚。 凉纾闻着顾寒生身上熟悉的木质香,又慢慢闭上眼睛。 看吧,人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人啊,向来是喜新厌旧的。 她的定力不如顾寒生强。 她早就决定放下江平生,只有顾寒生还在坚守着苏言。 在今年五月中旬,她想孤注一掷地撇开从前的自己去全心全意爱一个人。 …… 顾氏在零点发了声明,除了声明还有一份律师函。 对象是恶意传播不实言论的各大营销号。 而声明里没有明确地否认那个人不是凉纾,而是换了另外一种角度,呼吁公众擦亮眼睛,不要跟着带节奏,每个人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这不应该成为大众鞭挞一个人的标准。 顾氏声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算是巴掌跟糖都有。 有些人若是一直冥顽不灵,顾氏绝对不会姑息。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账号发布了一些凉纾这几年来断断续续去福利院做义工的事,算是给她树立了一个正面的形象。 但有些人就是很杠。 能撬动地球般的杠。 有人说顾氏迟了整整一听才发布声明,很明显是去准备作业去了。 出了事,现场去福利院拉几个孩子拍拍照,这没什么难度。 一切都是装的。 但今晚的顾氏官微却出奇地刚,这个言论一发出,官博便又po了好几张风格一点都不同的照片。 主角都是凉纾,背景偶尔有变化,但都是福利院。 只不过照片里的季节变了。 有大学纷飞的时节她穿着很素的衣服在福利院帮忙洗碗的时候,有春暖花开带着孩子们放风筝的时候,也有盛夏时节她坐在大榕树下教孩子们读书认字的时候。 这个时候,舆论算是已经扳回来一半了。 但还不够。 有某某“专业”人士就着顾氏官微发出来的图进行一道又一道的分析,最后得出了结论,这些图、这些真相全都是假的! 都是电脑合成的。 这些人甚至还出了一套关于这些图的理论分析,长篇大论。 有人在底下反驳,说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觉得他们不想看到的就是假的,不管怎样歪曲就是要刻意扭曲事实! 说这个图片既然是p的,那么之前那些所谓的黑料图指不定也是p的。 然而,顾氏官微再度跟这些“专业”人士硬刚。 第一次是文字声明加上盖了章的律师函。 第二次则是图片。 而这第三次直接发了视频上来了。 是采访的福利院的小朋友。 视频里,小朋友的脸都被打了马赛克。 其中一个小男孩说,“阿纾老师吗?我最喜欢阿纾老师了,她经常给我们带好吃的过来,还教我们读书写字画画……” 说到这里,小男孩似是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对着镜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嗓音纯真,“我记得上一次阿纾说,下一次过来看我们就要带着老公一起来了。” 接下来是一个小女孩子,五六岁的年纪,“阿纾老师上次叫我们画叶子,我们在叶子上涂颜色,后来我还不小心把颜料倒在阿纾老师衣服上了,她都没有骂我们,还说没关系。” …… 不单单是采访了一个或者两个孩子。 而是大一群孩子。 合照是没有打马赛克的。 他们站在一起,对着镜头笑的一脸纯真,一起喊了声阿纾老师。 反转到这个地步,很多人对凉纾都改观了。 有人说,没想到顾太太真是个人美心善的人。 有人说,还好昨晚爆出来的时候我没有跟着某些蛆虫一起带节奏,顾氏最近是被人下降头了,这一看就是某些人不怀好意故意整出来的幺蛾子。 还有一个引起很多人共鸣的评论,只有短短七个字:你没穷过,你不懂。 这条更是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 任何时候,都不该拿人的出身说事,毕竟如果有办法的话,谁想被抛弃,谁想呆在孤儿院,谁又不想过光鲜亮丽、鲜衣怒马的生活呢? 一切不过因为是没有办法罢了。 而凉纾还是个屡次被领养家庭抛弃的孩子,她一路走来,又该有多艰难呢? 而如今的顾太太,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还能做到不忘本时刻去福利院做义工,真的真的已经很难得了。 很多人突然开始对这个女人生出了敬佩之心。 所有有人就提了一句,让大家多将这位顾太太跟顾寒生联系起来,顾寒生如今的地位跟权势,他想要什么女人没有。 却独独选了对他在事业上没有一点儿帮助的女子,顾寒生当然不是傻的,这更是变相地说明这位顾太太有别人都不知道的过人之处。 否则一个叱咤商界的风云人物,为何要选择一个劣迹斑斑的当自己的妻子呢? 疯了么? 这晚上,舆论转变。 凉纾早上一边刷着新闻一边刷牙,她挺平静的,但也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陆瑾笙他,肯定还有别的大牌没出。 但顾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本事也挺大的,见招拆招。 连她曾经去福利院做义工的事情都找出来了,甚至连那个时候拍出来的照片都翻出来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不过是短短一天之内,图片加视频就将众人说的心服口服。 凉纾有些担心的是温明庭。 她没什么朋友,平常手机没响没什么,但出了这种事,温明庭若是真的不生气是会给她打电话的。 可这都差不过多两天过去了,她依旧没有接到老太太的电话。 至此,凉纾便懂了。 除了温明庭,姨妈也没有跟她联系过。 按照道理来讲,她的身份被曝光的时候姨妈就该找她,但这都过去大半个月了,连她的黑历史都被爆了,姨妈还是没有音信。 凉纾洗漱完下楼,在餐桌上看到了顾寒生留的便签。 她拿着便签去了厨房,将便签纸贴到冰箱上,然后打开冰箱门。 视线被满满一冰箱的食物充斥着。 各种蔬菜水果牛奶和有机食物都有,并且都还很新鲜。 看样子,是今天早上才送过来的。 她顾寒生打了个电话。 顾氏总裁办。 时倾见顾寒生拿过手机一看,嘴角竟带着笑容,她便明白了,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关上门,刚刚好碰到过来的季沉。 时倾做了个麻溜滚的动作,又压低嗓音说,“先生正在接电话呢,季助理还是等等再进去吧。” 季沉拧了眉,随即又点点头。 时倾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说,“你看到了没,顾氏今天的股票回升了,我可太高兴了,顾先生早说他还留了一招,我昨天也不至于这么着急了。” 说完,时倾摇摇头,“老板就是老板,道行就是高,我还是世面见得少,像个土包子一样,惭愧惭愧。” 第144章 避不见客 时倾紧接着又托着腮摇头沉思道,“这么看来不可能是先生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吧,那到底是谁在针对顾氏呢?” “做好准备吧,这肯定不可能是终点。”季沉接了两句话。 “啊?” 季沉看了她一眼,随即抬脚朝顾寒生的办公室走去。 时倾拦住他,“再等等吧,先生在接电话。” …… 凉纾在厨房煮面,听着水在锅里开得噗噗的声音,她对电话里说,“我看到消息了。” “这波反击怎么样?”他嗓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 “顾先生想听实话还是奉承的话?”凉纾左手拿着电话,另外一只手将面条扔进锅里,又觉得不够,便又拎起一撮放进里面,“想听哪个?” 那头沉思了一会儿,方才回:“奉承话。” 女人用筷子搅拌着锅里的面条,她笑了下,然后说,“顾先生这一波干的十分漂亮,反击得很成功。” “……那实话呢?”他又问。 凉纾挑挑眉,将手中的筷子随后搁放在琉璃台上,“实话就是其实不怎么样,我感觉他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卷土重来也不怕。” 凉纾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好像给你拖后腿了,发生这样的事,我却忙不上什么忙。” 男人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桌面,随即才开口道,“等风头过了,我带你出去旅行。” “好。”凉纾啧啧两声,又对他说,“不行了,我的面要煮软了,你忙吧,我挂了。” 他点头,“好。” 凉纾给自己做了一道拌面,吃之前倒是觉得很饿,但是当真正地放进嘴里,却越吃越没有胃口。 五分钟,她彻底搁下叉子。 她的厨艺果然不行。 跟零号公馆专业的厨师比起来,她这简直黑暗料理。 …… 这一天上午。 临近十一点,陆瑾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江助理走进来找他签了一份文件。 文件签完,江助理看了陆瑾笙一眼,随后起身离开。 这时,陆瑾笙接了一个电话。 也是在关门出去之前,江助理听到他说:“你怕了吗?” 他关上门,彻底将里面的声音隔绝了出去。 来电人是谭枝。 谭枝在电话那头瑟瑟发抖,她嗓音都在打颤,说,“陆总,您这回可害惨我了,您早先说是要曝光那位的黑料,我是万万不敢答应您的。” 陆瑾笙冷笑,薄唇勾勒出极寒的弧度,“谭枝,你就这点儿出息,还怎么在这个圈子里混?” “陆总,您可饶了我吧,那位在虞城是什么样的存在大家都心知肚明、有目共睹,您要我弄谁都信,但顾寒生的人更何况是顾太太,恕我谭枝真的做不到。” “那他顾寒生是怎么存在?” 谭枝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立难安,走来走去,心脏跳动的频率十分快。 现如今她真是十分难做人,此刻就跟夹心饼干一样被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收了陆瑾笙的钱,陆瑾笙得罪不得。 而要扳倒的对象是顾寒生,这一位更是跟洪水猛兽差不多,更是得罪不起。 谭枝抬手扶额,她闭了闭眼,最后掐紧自己的手心说,“陆总,您没必要为难我这个小人物,就在前二十分钟那位季助理刚刚打来电话,说顾总约我晚上一起吃顿饭。” “陆总,这是鸿门宴断头宴,我去不得。” “怎么就去不得了?”陆瑾笙说。 “陆总这样吧,我把钱按照三倍的价格返还给您,这笔买卖我是真的不敢赌命继续做下去了。” 然而: “谭总说笑了,钱对我来讲只是一堆数字,谭总不想做这笔买卖,那就奉劝你得做好公司易主的准备了。” 顿了顿,陆瑾笙又说,“他约你你就去,不承认就行了。” 说完,他便率先掐断了电话。 谭枝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脊背被吓出一道道冷汗。 她后退了好几步,猛地一下跌坐进沙发里,随后十分后悔又愤慨地将手机扔到茶几上。 很快,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按下内线。 负责陆瑾笙这个单子的负责人走进来,脸色也是十分不好看。 她比谭枝要年轻上好几岁,脸上自是没有谭枝那股狠劲儿。 谭枝哄着眼盯着她,随即咬紧了牙关,两步走到她面前,抬手就甩了这个负责人一巴掌。 “我难得全程撒手放心大胆地让你去做陆瑾笙这个单子,但是你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闹成现在这个局面你是想要我谭枝这个公司还是我这条命啊?!” 谭枝忽地抓起桌面上厚厚一叠跟顾寒生有关的报纸,一把就砸在这个助理脸上,“那可是顾寒生的太太啊,你们当初但凡是稍微仔细一点,都不至于是如今这个样子!” 负责人低下了头,死死地盯着地面,承受着谭枝的怒气。 脸颊被纸张锋利的报纸一角划破流血也不敢抬手擦一下。 谭枝大口地喘气,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随后走到大班椅上坐下。 她闭上眼睛,“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负责人这时候突然抬头,看着她,“谭总,咱们不如将计就计吧,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已经坚定地选择站在陆总这一边,那么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陆总接下来还留了一手,咱们还是按照他的来,顾寒生再能只手遮天又怎么样,我不信他能堵住幽幽几亿网民的嘴。” 谭枝倏然目光一凛,她攥紧手指,“若他就是有本事堵住呢?” 负责人缓缓一笑,跟着说,“不可能的,他这位顾太太是实实在在的劣迹,我们到时候量了底牌,他顾寒生绝对会被人口诛笔伐的!” 谭枝上下牙狠狠咬在一起,她抵着头,手指撑着额角,“这些有钱人的游戏真是杀人不见血,可怜了咱们这些赚辛苦钱的人。” …… 傍晚五点四十。 时倾提着在东城宴府打包的食物准时敲响了别墅的大门。 没多时,一道女人的倩影从里面一路走出来。 凉纾来给时倾开门。 “太太,先生今晚有应酬,所以我过来陪陪您。”时倾笑了笑。 “好。” 一进屋,时倾就将自己提过来的饭菜摆在餐桌上,凉纾也过来帮忙,她说,“时秘书倒是来的正好,我还正在愁晚上吃什么呢。” 时倾将筷子递给凉纾,看了眼桌上的饭菜,“这些菜全是先生吩咐做的,您应该很喜欢。” 凉纾扫了一眼菜色,比起她上午煮的那碗面不知道好到了哪里去。 用餐中途,凉纾抬头看着时倾,“时秘书,其实你不必专门过来陪我,这两天公司里肯定事务繁忙,他身边就你跟季沉,你该留下帮他的。” 闻言,时倾一怔,随即道:“太太说的哪里话,我想先生也是担心你,更何况,有季助理就够了,我陪陪您也算是为先生解忧了。” 凉纾没问顾寒生的去向。 时倾在这里待到晚上七八点钟,离开了。 而晚上,顾寒生约谭枝吃饭。 谭枝带了一个助理。 顾寒生带的是季沉。 谭枝坐立不安,时不时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男人的脸色。 而偏偏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十分不动声色,他不说话,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谭枝心脏突突地跳,这种感觉就像凌迟之前。 后来她再度看去,发现顾寒生看的好像是在看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 谭枝心一凛,悄悄在桌子底下攥紧了自己的手指。 “我谭枝真是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顾总的青睐请客吃饭,顾总,我先敬您。” 说着谭枝便要端起酒杯敬顾寒生。 顾寒生终于舍得抬头了,他懒懒散散地坐在沙发里,身子微微朝后仰,随后才缓缓地朝谭枝看过来,“谭总的胆子倒是真的大。” 谭枝一怔,摸着杯子的手指挪开,她和顾寒生对视了一秒钟便将视线移开,“在娱乐圈子里行走,跟光脚在刀刃上跳舞没什么区别,当然得胆子大。” “那顾某人可否知道谭总的胆子下一步能大到什么地步?” 谭枝心跳极快,几乎快要跳出来了。 她说,“顾先生今晚好像对我有莫名的敌意?” “莫名?”顾寒生咀嚼着这两个字,随即摇摇头,“谭枝,你还真是不自量力。” 至此,谭枝知道继续装傻充愣也没用了。 她抿唇笑了笑,开口的瞬间已然在心理做了决定,“顾总,事到如今,我已是骑虎难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站子一旁的季沉皱了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 谭枝看了季沉一眼,她手指点点桌面,“说起来,我谭枝也不过是一颗棋子,走到这一步,您想必早就已经知道背后的人是谁了,您和这位主儿我都惹不起,您何必拿我开刀?” 顾寒生挑挑眉,看了季沉一眼。 季沉会意,他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了一份文件,随后放在谭枝面前。 不等谭枝看,季沉便双手放在面前语调不带任何起伏地说,“谭总的公司近几年是做的越来越大了,但单子却来者不拒,负债率想必也不会太低。” 顿了顿,季沉一只手按在文件上面,低头冷冷地盯着谭枝,“谭总等会儿可以回去慢慢欣赏这份文件,看看负债率离破产还差多少。” 谭枝眼皮都在抖。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顾总这种时候不去想怎么扳倒我背后那位,倒是盯上了我们这种小蚂蚁,实不相瞒,我谭枝不才,但手里也掌握了不少关于顾太太的东西。” 顾寒生冷笑,“你这是,在威胁我?” 谭枝看着他,“不敢。” 下一秒,顾寒生倏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谭枝,“他我不会放过,但当前,惨的还是你。” 这顿鸿门宴,谭枝吃的心力憔悴。 她被助理扶进车里,助理不忍心看她这样失魂落魄的,便说,“谭总,咱们不如孤注一掷算了,跟陆总站在统一战线,搞垮顾氏。” 谭枝呆呆地看着前方,眼神没有焦距,“你懂什么?这点儿事情要是就能撼动顾氏,这虞城的天早就不知道变了多少个了。” 一周后,谭枝的公司宣布破产。 这事在圈子里甚至都掀不起一点儿水花。 谭枝不甘心,她面容憔悴地出现在陆氏的地下停车场。 陆瑾笙的车子撞过来时,谭枝是做好了被撞死的决心的。 但车子停下了。 谭枝走到驾驶座旁,她低头敲着车窗。 不多时,车窗降下,露出陆瑾笙那张令人着迷的俊脸。 谭枝双目猩红,俨然是没休息好的状态,“走到这一步,是我谭枝大意,我活该,但如今我只想要一个结果。” 陆瑾笙侧头看向她,表情阴森冷漠,没说话。 “你和顾氏结了什么梁子?” “谭总觉得呢?”陆瑾笙眯了眯眼睛。 谭枝眼皮无神地动了动,“你曾经说过,一个本该一辈子呆在阴沟的女人突然却变成了凤凰,这个女人就是如今的顾太太?你是跟她有仇?” “陆总,到底是有多恨,才会这样对一个女人?” 陆瑾笙这会儿却是难得地笑了:“恨?” 车窗慢慢升起,谭枝看着这辆宾利雅致在自己的视线中扬长而去。 而那个答案,她却永远都不知道了。 …… 最近凉纾跟顾寒生在新住所过起了小日子。 她开始学做饭,虽然做的并不好吃。 顾寒生不忍心打击她的自信心,每次都很给面子地将那黑暗料理吃下去。 这天下午,顾寒生有一个牌局。 跟几个中流圈子里的富家子弟。 新的地产项目要启动了,人人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顾氏这次并没有掌握绝对的主动权,相反的,在这场招标竞争中并没有什么优势。 而牌友中,其中一位富家子弟却可以给顾寒生提供便利。 这几位富家子弟都是刚从海外归来,将来要继承家族事业。 几人陪着顾寒生玩了好多局,刚开始都放不开,这到了后来便也多少有几分摸透顾寒生的性子了。 见他一直神色淡然,或是低头专注地看牌,或是放牌,嘴角始终都带着一抹笑。 于是便放松了。 以至于后来,便玩得开了些。 男人扎堆的地方,话题永远离不开女人。 几个男人将娱乐圈好几个绝色女子都说了遍,顾寒生顿时觉得没趣了,却也不能抽烟。 这局牌打到中途,他倏然扔了手中的牌。 众人一惊,脸上的笑倏然间僵硬,纷纷看向他。 顾寒生松了松领口,起身,将时倾招过来,颔首对几位富家子弟道:“时秘书先来替几局,顾某去一趟洗手间。” “人有三急人有三急,理解理解。”有人笑着说。 时倾忙上来顶上,拿过刚刚顾寒生的牌,她挑挑眉,看着门外逐渐消失不见得背影,忽地叹气。 旁边人问时倾,“时秘书叹什么气呢?” 时倾捂嘴笑笑,方笑道:“各位,我们先生真是变着法儿给各位送钱啊。” 说着,她递出一张牌,很快有人就压了她一头,没两分钟,这局便结束了。 时倾自然是输家,几位公子哥开怀大笑。 顾氏想要不费吹灰之力拿到那块地皮,还得靠这其中的某个人,故而顾寒生才一直抑制着自己的脾气。 时倾最会这些事情了。 赔两句笑,装一装就能让他们通体舒畅,最后上亿的项目可不就到自己手上来了么。 于是出牌到中途,她将自己手中的牌往前面一推,随即道:“不玩了不玩了,真是没意思,几位也不说让一让。” 坐在时倾右手边的某个少爷将时倾推到桌上的牌薅过来,一看,却是笑了,“时秘书这牌倒是和本人一样娇媚的很。” 哪有这样形容牌的? 时倾眸子深处略微一冷,嘴角的笑容却扩得越来越大,“是吗?若说娇媚,我可比不上各位刚刚所说的那位阮大明星,人家一举一动才都是风情,那才堪称绝色。” 聊起来了,他们也不着急玩牌了。 坐在时倾对面的另外一个公子哥仔仔细细地盯着时倾的脸看,他却突然好似陷入了沉思里,过了会儿他才啧啧道,“说到风情,说到绝色,还得数我几年前遇到的那个女人,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我在国内国外也没觉得有谁能比过她。” 男人对这样的话题天生就很感兴趣。 有人笑,“看来有故事啊,莫少,说说?” “难怪莫少这些年在国外也没有遇到一个能带回来的人,这女子难道是莫少的初恋?” 这位莫姓少爷半眯起眼,方才道,“你们都不知道,她当时是我们那个圈子里最火的交际花,跟一般的交际花相比,她出场价格高到离谱,据说同行里,没有女人不讨厌她的,男人却偏偏都喜欢她。” “跟同行相比她出场费高出好多倍,但很多金主都愿意花再多出十倍的价格让她选他们,但她却不。” 有人冷笑,“都是交际花了,还装清高呢?老子是见不惯这种女人的。” 莫少爷摇摇头,“你没见过,不懂。那个时候那个女人是真的迷人,有次我是她的金主,那场宴会之后我算是理解了为何那些男人想包养她的心了。” “就因为她长得漂亮?” 莫少手指点着桌面,又摇头,“不,她跟其他人不同,她吸引男人的地方可能是她明明很缺钱却偏偏不接受那些男人的馈赠?反正谁遇谁知道。” 时倾也听入迷了,她倒是没想到一个交际花能到这种地步。 有公子哥猛地拍了下桌子,扬声道:“妈的不过一个交际花,莫少你说说她叫什么名字,老子想去会会她。” 莫姓少爷笑了笑,一脸怀念,“好像是叫……凉纾?” 他叹气道:“不过后来圈子里突然间就没她的名字了,仿佛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距离如今也好多年了。” 凉纾两个字狠狠撞击着时倾的耳膜。 她此刻很想端起手边滚烫的茶水冲这位莫姓少爷泼过去,再质问他一句:你确定这个交际花叫凉纾? 时倾不过刚刚有了这个念头,然后目光就直直地与站在门口的顾寒生对上。 当时,她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全完了。 本来轻而易举就到手的项目,估计也黄了。 顾寒生在牌局桌统领三位公子哥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进医院的消息不胫而走。 时倾亲自帮忙叫的救护车。 当天傍晚,凉纾接到顾寒生的电话。 电话里,顾寒生叮嘱她,“顾太太,关好门窗,避不见客。” 第145章 无题 顾寒生在牌局统领三个富家子弟揍得住进了医院。 其中某个少爷的跟班悄咪咪地找到了他的住所。 当天傍晚,一群人赶过来团团地围在别墅门口。 凉纾站在二楼的卧室窗前,远远地看着外头那幕,竟觉得场景是那样滑稽。 她给顾寒生打电话,顾寒生彼时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凉纾看着外头的人,对着电话里十分不解地问,“难道咱们在这里被发现了?但是我看这些人怎么都不像是狗仔,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男人嗓音有些冷,透着一股子淡淡的凛冽。 “倒像是黑社会?”凉纾轻咳两声,想到些什么,很快又说,“我都听你的将家里门窗全部关了,这些人绝对进不来。” “嗯。”他淡淡地回了一句。 凉纾倏地叹了一口气,“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听时倾说你不是去应酬去了吗?” “嗯,应酬去了,只不过在牌桌上顺便打了几个人。” 这端,凉纾挑起眉头,随后又眨眨眼睛。 听听,这像是顾寒生说出口的话吗? 凉纾手指攥紧窗帘,不再看外头的情景,她背过身,在昏暗的卧室空间里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你无缘无故……为何要打人呢?” “顾太太怎么知道是无缘无故?” 她说,“时倾说有个项目对顾氏来讲很重要,你今天算是自降身价去跟一群阔少玩牌,怎么,难道他们惹你不开心了?” 顾寒生这时却似冷非冷地冷嗤了局:“现在除了你,没人能惹我不开心。” 很快,他便补充道,“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别开门。” 顾寒生是自己开车回来的。 听闻引擎声,前方那聚集在一堆的几个人忽地停止朝里面张望,而是转过头来看着停在自己身后这辆车。 有人抄起手中的棍子,说,“咱们家少爷被人欺负了,今天肯定得千百倍地讨回来才行!” 有人附和:“那必须的,等他下车,咱们就抄家伙把他给做了!” “走!” 几人还未走近,驾驶位的车门一下子就开了。 出现在视线里的,先是一双矜贵的手工皮鞋,从质地到色泽都是极其上乘的。 然后视线再往上,看到的便是那一双被黑色西装裤包裹的紧实又修长的双腿。 往上是金属扣的皮带。 铁灰色的衬衫被全部都扎进隐没在了裤头里,接口处有着一些褶皱,但线条却十分好看。 随后,众人都猝不及防地跟那双眼睛对上。 这男人只是甫一出现,便给了众人极大的压迫感。 有人眼神狠狠闪烁了两下,看着面前这张最近出镜率极其高的脸,随即讷讷道,“顾……顾先生,您怎么在这儿呢?” 在虞城,谁不知道顾寒生是住在零号公馆呢? 这里的别墅区跟零号公馆那种顶级富人区相比,那压根就没有什么可比性。 有人抠抠脑袋,撞了撞身旁人的胳膊,随即道,“确认过了吗?咱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就这会儿时间,我到哪里去确认去?” 最刚开始说话那人上前两步,看着顾寒生笑的一脸谄媚,他说,“顾先生,我们是来找一个人的,您……” 顾寒生单手扶着车门,目光十分懒散,却在垂眸间又显得十分冷漠,他掀起唇,“找谁?” “额……是这样的,我们家少爷……我们家小莫公子听说今天跟人一起出去玩牌了,结果后来在牌桌上被人给揍了,我们这不是正在找这个施暴者嘛。” 顾寒生抬眸朝二楼窗口某个位置看去,过了会儿,他轻咳两声,“你们找施暴者就找,都堵在我顾某人的家门口做什么?” 顾某人的家门口? 几人都捕捉到了这个很重要的讯息。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脸懵逼。 很快,为首的人说,“害,我这帮兄弟真是瞎了眼了,走错路了,咱们这就走,不碍顾先生的眼了。” 这些人虽然没有跟顾寒生打过交道,但也明白在虞城,顾寒生便是这最不好惹的人物之一。 本来他们以为顾寒生还会稍稍地为难他们一番。 可是却没有想到,面前的男人只是嗯了一声。 这些拿着棍棒像混黑社会般的人一溜烟儿地就消失在了顾寒生的面前。 等走远了,有人回头看了两眼,啧啧道,“传闻果然不假,都说这顾家顾寒生逢人皆带着笑,是商界少有涵养的,如今看来所言非虚,真是属实难得。” 其他人纷纷附和。 …… 而这厢没多时,凉纾鬼鬼祟祟地摸出来给顾寒生开门。 顾寒生没看她一眼,兀自将车给停稳,然后熄火,下车,按下锁车键,接着便大步流星地往大门走。 动作十分连贯,一气呵成。 唯有一点不同的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凉纾。 凉纾瞪着眼跟他身后,最后进了客厅。 她听他的话,老老实实地将屋子里所有的窗帘都给拉上了,此刻,四周显得有些昏暗。 “顾寒生!” 凉纾叫住他。 “啪。” 昏暗的空间里,忽地传来车钥匙被啪地一声扔到茶几上的声音。 这道声音在这十分寂静的环境里显得十分突兀。 凉纾从刚刚就察觉出来了他情绪里的不快。 甚至于,这男人身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默默地后退了一步,盯着男人宽阔挺拔的背影,她情不自禁地咬了下下唇,“你怎么了?” 顾寒生倏地转身,两人之间隔了大概有三米的距离。 他眸光幽深,若此刻光线很好的话就可以看到他额际两侧微微凸起的青筋。 而此刻,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就在几个小时前,那个莫少爷说的话。 他在想,母亲温明庭说的话。 起初顾寒生不想在意这件事的,但今日由另外一个男人口中讲出这种话,顾寒生发现,自己是接受不了的。 这时,掌心中传来触感。 男人低头看去,是凉纾主动走过来伸手握他的手。 “你到底怎么了?” 很快,凉纾便觉得眼前一阵头晕。 接着,天旋地转间,她整个人直接陷入了柔软的沙发里。 这里的沙发十分柔软,人坐上都能直接陷进去的那种。 所以说,疼肯定是不疼的。 就是那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凉纾不得不死死地搂住他的脖子。 她惊魂甫定,只来得及对上他的眼眸还来不及小声地抱怨便就感觉到他捉了她的双手手腕撑在头顶。 男人岑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顾太太,你要不要跟我解释解释我风华绝代的顾太太怎么就变成了那些男人口中风尘艳俗的交际花了?” 乍一听闻这个,凉纾心脏狠狠地漏了一拍。 她眨眨眼睛,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握紧她纤细腕子的大掌逐渐收紧用力,顾寒生冷淡地勾了勾唇,“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凉纾抿唇,顿了一下,方才道:“不需要了。” 她偏了偏头,看到颜色朦胧的空间里她的手腕被顾寒生的手死死地攥住,她的身体有一半都陷入了柔软的沙发布料里。 凉纾说,“什么交际花?交际花一定程度上是一个褒义词,我可担不上交际花这个名号。” 交际花这个角色讲究的是一颗八面玲珑的心,她这种十分不讨人嫌的性格实在是担当不起交际花这个名头。 然而顾寒生不买账。 他变换了姿势,单手将她的两只手腕都攥在掌心中,另外一只手掐着她纤细的腰身,“还要狡辩是不是?” 凉纾有些委屈。 什么交际花? 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如今,自己都已经不太记得了。 就跟他结婚之前时不时陪有钱的金主一起出席一下宴会,那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实在是穷的没办法了而已。 在地下城当荷官赚不了多少,甚至还要担风险。 所以就偶尔出来赚赚外快,仅此而已。 毕竟那个时候的她,有陆瑾笙在,她哪里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名流场所里呢? 再有么,她曾经倒是被人称过一段时间的交际花。 但那都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况且,也只有短短几个月而已。 江平生死后,她欠下巨额债务,当时倒是有想过一直靠这种方法挣钱的。 谁知道陆瑾笙会从中搅黄她的事呢? 她从此以后都再不敢出现在陆瑾笙的面前,还怎么敢当那种动辄就出席上流社会里的交际花呢? 实在是太高看她了。 于是凉纾咬着下唇看着距离自己不过咫尺的男人,她说,“我没有狡辩。” 顾寒生今日是打了领带的。 玩儿牌中途,他原本觉得十分紧迫,几次三番想要将这东西给扯了。 没承想却是越扯越烦躁。 而这领带这会儿倒是彻底排上用用场了。 他单手解了领带,低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一面慢条斯理地绑她的手,一面冷嗤,“没狡辩?那你给我解释一下庾先生、莫少爷这些是怎么回事?” 顾寒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冷嘲道,“是不是还有什么张先生,李先生?” 凉纾挣了挣,发现这男人在领带的一千种使用方法上从来就没输过。 曾经有一次在床上他也是用领带绑她的。 当时她记得很清楚,上次的打结方式让她越挣脱便束缚得越加的紧。 而这一次这个结倒不会变得越来越紧,就是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 她累了。 放弃抵抗。 转而看着他,沉思了两秒,凉纾问他,“庾先生是谁?” 要说起来么,那个什么莫少爷可能还有一点印象,但是这个庾先生,她是真的没有印象了。 他眉梢染上一抹凉薄,随即道,“你瞎说莫少爷,我再说庾先生。” 凉纾皱了皱眉头,联想到刚才的事情,她唇扯了扯,“莫非你今天下午打的就是这位莫少爷?”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位莫少爷就是当年低配版的周倾。 追过她,但仅此而已。 “顾太太本事大,让人家惦记了好几年,我顾寒生打不得?”他话语带着丝丝软软的酸意。 凉纾忽地笑了笑,被绑着的手指动了动,她眼眸里染了明媚的笑意,刹那间便让顾寒生视线里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她笑道,“顾先生这是在吃醋吗?” 顾寒生未说话。 凉纾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发麻,便看向顾寒生,“寒生,我腿有点儿麻,你给我挪挪位置,我说给你听。” “说看情况让你挪。” “挪了再说。” 好,挪。 “说。” 凉纾眨眨眼,盯着他看,过了两秒,她又说,“手被绑得有些痛,领带可以解了吗?” 这大概就是得寸进尺的典范。 顾寒生却没有应允她,而是给了她一个选择,“说还是做,选一个?” 说还是做? 凉纾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好像说了这事就了了,那就—— 女人目光狡黠,唯有能动的手指抓紧了顾寒生的衬衣,眉眼格外烟视媚行,“做吧。” 于是两人目光碰撞间,安静的空间里,凉纾听到布帛撕裂声。 以前每每遇到这种时候,她总会惊讶又带着惊恐。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喜欢在这种时候有撕人衣服的癖好呢? 而现在,她竟然觉得这种声音有点好听? 所以她觉得,这便应了那句话:近墨者黑。 这场情事两人的连回卧室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就在楼下客厅里展开了。 想开了人的心态便放开了。 曾经凉纾或许会在酣畅淋漓之后还存有几分羞耻心。 而现在,能和喜欢的人来一场风花雪月恐怕就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之一。 后来,关于什么莫少爷和庾先生,都纷纷散落在凉纾的梦里。 她记得自己在梦里对顾寒生说,“大抵是我有一副还看得过去的皮囊,而那位莫少爷曾经少不更事追过我。” “他们说我是交际花,我啊,那个时候比交际花可惨多了。” …… 一天后的某个夜里。 凉纾又再度在深夜里占据了娱乐头条。 评论瞬间成千上万地涨。 a说:史上最惊悚连续剧,这个女人的身世还真是令人细思极恐,这其中没想到竟然还牵扯到了陆家,她害死了陆家的大夫人竟然还一脸冷漠地站在尸体旁边,我没看错的话,这时候她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吧。 b说:这女人真的不简单,面对脑髓血浆都爆裂出来血淌了一地尸体面无表情,长大后还能肆无忌惮地混迹在地下城跟人谈笑风生,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魔鬼啊。 c说:给你们讲一个鬼故事,这个女人如今还是顾太太。 很快,有人爆出来了一个视频。 看的出来是非正常拍摄的手法,背景是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镜头对准的是一双拢在蓝白条纹想见的病号服里面。 拿着摄像机的主人问,“听您的意思好像认识照片中的这个女人?” 穿病服的男人道,“嗯,当然认识了,几年前中流圈子里有名的交际花,风尘艳俗却又美的不可方物。” “交际花?”相机主人略有些惊讶。 “嗯,有个性的很,那时候几乎是个男人都喜欢她。” “那后来呢?” “后来她就消失在这个圈子里了,”很快,相机主人又拿了几张图给他看,只听这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啧啧道,“啧,难怪后来怎么都找不到她人,原来是去地下城了。” 相机主人沉默了一会儿,只见镜头动了动,“那您可知道如今这位深陷舆论的女子是顾寒生的太太?” 镜头里很安静。 紧接着便看到原本拢在病号服袖子里的一只手忽然握成了拳头,然后狠狠一拳砸在床上。 “老子当怎么回事呢?原来如此!” “你为何如此激动?还没问您您身上这伤怎么来的呢。” “顾寒生打的。” “呃……方便说下是因为什么事吗?” “我前天当着他的面说他太太是曾经风靡一时的交际花。” “呃……” 视频忽然就黑了,接着就出现了一片雪花,然后彻底断了。 舆论因为这个音频再度被掀到另外一种高度。 顾氏再度遭到重创。 这时候,有些人便引出了一种毫无根据的说法:凉纾本来就是扫把星,现在作用到顾氏身上了。 此刻,倒是有不少的人在同情顾寒生。 大家纷纷劝顾寒生跟凉纾离婚。 而坊间却开始传,顾寒生就为了区区交际花三个字就将一位阔少揍进了医院,证明他极其宠这个女人。 虽然劣迹斑斑,但却得到了顾寒生无限的宠爱。 一时之间,带节奏的言论数不胜数。 而这一次,舆论崩坏的程度比上一次要恐怖的多。 顾氏受到近几年来最大的抨击。 股票一跌再跌,并且基本上都是每日一开盘没多久便跌停。 股市动荡,公司内部股东便也跟着动荡。 这两日,顾寒生每日早出晚归,回来时已经深夜。 凉纾看在眼里,却是十分心疼。 这日中午,凉纾连午饭都没吃就出门了。 她现在是“名人”了,所以出门在外,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中午时分,陆氏大楼进进出出,人来人往。 凉纾一楼走到一楼大厅前台,冷声道,“我要见陆瑾笙。” “请问您有预约吗?” 第146章 嘿嘿 前台小姐脸上带着笑,但是那双眼睛却紧紧盯着凉纾。 凉纾今日出行穿的十分保守,黑色长款薄风衣外套,头上戴着一顶同色系的宽严茂,鼻梁上架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卡。 在这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她这身装束便显得有些奇装异服了。 气派的陆氏大楼,内里进进出出全是穿着正式套装的职场精英。 凉纾将手指一捏,声线没有什么起伏,“没有。” “不好意思……” “你是想说没有预约不能见他对吧?”凉纾冷笑着打断她的话。 前台微微一抿唇,笑容也僵硬在脸上。 她只觉得这女人说话的语气有些让人膈应。 但她为了维持自己的职业素养,还是点头。 只见女人那张红唇微微勾起一点弧度,唇角翕动间,她朝前台扬了扬自己手中的手机,“行,我给他打电话。” “……” 一分钟后。 前台十分震惊地看着她转身朝电梯走去。 只见员工电梯跟总裁专用电梯之间,女人略微一沉默还是选择了总裁专用电梯。 前台惊讶得嘴巴好久都没合上。 只因为总裁专用电梯是设置了密码的,一般只有陆瑾笙身边的人才知道,而方才,凉纾正是按密码进去的。 “咳咳。” 有人突然轻轻点着面前的桌面,前台回神,“您好……” 在见到来人的时候,前台倏然恭敬地鞠了一躬,“副总。” 陆昌勇盯着电梯的方向若有所思,手肘随意地搁放台子上。 不多时,他转头过来看着前台,问,“刚刚那是什么人?” 前台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她微微低下头,随即道,“副……副总,我也不知道。” 陆昌勇脸上却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凉纾一路到达总裁办那一层。 但她最后被秘书给拦住,秘书问,“小姐,您好,请问找谁?” “你觉得呢?” 秘书挑起目光,从上之下地打量着她。 可能由于凉纾的装束实在是过于地奇怪,秘书直接转身,随后拨通了楼下保安室的电话:“来总裁办,这里有人闹事。” 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凉纾抬脚就朝陆瑾笙的办公室走去。 “站住!” 身后,那名秘书喝住她。 凉纾没回头,脚步也不停。 很快,秘书一群女人都跑了出来,几个人正欲上前来。 不料,面前办公室的门倏然被人从里面给打开了。 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 然后很快,凉纾被他给扯了进去。 厚重的门板关上,外头的几人面面相觑。 这是凉纾第一次单枪匹马地走进陆瑾笙的地盘。 凉纾一进他的办公室就摘了帽子跟墨镜,她将墨镜捏在手里,帽子则扔到一边。 而陆瑾笙站在落地窗前。 凉纾走过去,在距离他两米的位置停住,随后冷淡的目光朝他看过去。 “陆瑾笙,你怎么这么无耻!” 男人的肩膀几不可闻地颤动了下,他忽地转身,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她一句,“吃中午饭了吗?” 凉纾攥紧墨镜,眼睫轻颤,“我问你怎么这么无耻?” “呵,”他顿住,随后朝前两步,低头看着凉纾,跟着就说,“无耻?你错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你陆瑾笙就跟生长在阴沟里的蛆虫没什么区别,那段过去对于你来讲有多隐晦你我心知肚明,现在你却甘愿让它暴露在人前,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陆瑾笙仍旧看着她,还勾了勾唇,眉头挑了挑,朝她身侧的座位看去,“坐。” 凉纾没动。 他笑了笑,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按下内线电话:“送两份午饭进来。” 说完,他眸光微闪,直起身,隔着几米距离和凉纾的视线对上。 紧接着,还是他主动又走到这边,站在凉纾身边。 凉纾闭了闭眼,“陆瑾笙,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到底想做什么? 陆瑾笙微微眯了眯眸,转头盯着外头落地窗的风景。 耳边,想起女人泠泠的嗓音,“我说过了,你想我死,除夕夜那晚就该叫程歌苓杀了我,又何必等到今天?” 陆瑾笙看着她,眼神十分专注。 良久,他说,“我想干什么我不是很早就跟你说过?我现在的目的只要一个,你。” “那你冲我来,我贱命一条,我不怕死。”凉纾目光冷冽。 陆瑾笙冷嗤了一声,忽地开口:“你这是为顾氏来求情的?” “求情?”凉纾垂眸,方又掀起眼皮,眉目生动却又带着寒烈,“我求情做什么,虽然这对他来讲的确可能会造成困扰,但是陆瑾笙,你想搞垮顾氏简直就是在做梦。” “既然不是来求情,那你过来做什么?” 凉纾忽地勾唇,抬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方才道,“我来看看你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他摇摇头,“得志还谈不上,毕竟我的目的还没达成。” 很快陆瑾笙变了脸色,他再度超前一步,现在两人之间距离挨得极其近。 一定程度上来讲,陆瑾笙跟顾寒生一样,都是极具压迫性的人物。 说实话,基本上没人能跟这两人对视超过十秒。 凉纾抬起脚尖想要往后退,可是手腕却蓦地被他给攥住。 力道并不大,甚至都没什么痛感。 陆瑾笙微微俯下身,视线落在女人有眼角下的那颗红色的泪痣上头,他抬起还空闲着的手指,大拇指指腹微微落在那个泪痣上。 他说,“凉纾啊,你一向聪明,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犯了傻?” 凉纾不解,想挣脱开他的束缚,但是却不能。 “陆氏在我眼里都不算什么,更何况是他的顾氏?”陆瑾笙盯着她脸上情绪难辨的神情,只觉得十分好玩儿。 这些日子,陆瑾笙常常都赶到很空虚。 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梁奚音时不时还回来“看”他。 但更多的时候,他眼前浮现的总是凉纾的脸。 前秘书陈羡昨日曾经给他来过一个电话。 电话里,陈羡的语气再不向秘书一样恭敬。 她问他,“陆先生,您非得走上这一条路吗?” 他当时没说话。 就走在刚刚那张大班椅上,低头看着面前属于凉纾那支被摔得支离破碎的手机。 电话里,陈羡的声音还在:“虽然我的人生被你毁了,虽然我恨阿纾,虽然有些时候我恨不得能杀了你,但我还是不希望您能走上这一条路。” “破釜沉舟,不破不立是这条路最吸引人的地方,你说说,哪里不妥?”陆瑾笙的情绪不曾因为陈羡的话而有所起伏。 “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罢了,你这么做纵使能够将阿纾从顾总手中抢过来,但那又有什么用呢?从舆论曝光开始,你们之间就裂开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但陆瑾笙很自负啊。 他对陈羡说,“在我面前,不管是鸿沟还是天堑,都能变成坦途。” 陆瑾笙不喜欢陈羡说这些话。 舆论曝光,她必定为世人所不齿。 届时,顾家再不是她的避风港。 纵使顾寒生有心保她,但是温明庭呢? 顾家不可能会接受那样一个凉纾。 所以舆论越乱越好,这样,世间所有人都会站在她的对立面。 只有他是站在她这边的。 此刻,陆瑾笙看着她好像自己的胸膛就逐渐地被填满了。 他说,“你还不明白么?人永远都不可能端平一碗水,一边是令人焦头烂额的顾氏,一边是母亲,一边是你,你觉得顾寒生会怎么选?” “而你身世不堪,世人口中,你‘害’死过多少人,你承受的来,那你无所谓,你确定到最后顾寒生也无所谓吗?” “啪”地一声突兀地响起。 凉纾手中的墨镜倏然被她给折断了。 因为手指过于用力,断裂的眼镜腿一端不小心插进凉纾皮肉里。 那一瞬间的疼痛她竟然觉得有些快意掠过。 很快,有血珠顺着手指指缝往地上跌落。 一滴又一滴砸落在灰色短绒地毯上。 陆瑾笙低头看见了,却面无表情地和她错身而过。 是秘书在敲门。 随后,高跟鞋的声音哒哒地响起。 “陆总,您的饭。” 秘书见窗边的沙发上站着一道人影,她将两份整整齐齐的饭菜恭敬地放在办公桌上,颔首对身旁站着的人道:“陆总您慢用。” 在女秘书起身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极快速地从眼前掠过。 “啊!”声音是秘书发出来的。 她双腿打颤,微微仰着头盯着陆瑾笙脸上被那副坏掉的眼镜砸出来的血痕,秘书嘴唇发颤,“陆……陆总,您……您的脸?” 结结巴巴地说完,她朝那个站在沙发区的女人看过去。 脸上的表情更是惊讶,在见到凉纾时那种冲击感,秘书觉得自己差点儿就要晕过去了。 此刻,她脑袋里一片空白。 试问,现如今正陷入舆论风波里的顾太太此刻却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老板的办公室,不仅如此,她还……还还伤了陆瑾笙。 这得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而下一秒,秘书只听到她用冷冰冰的语气冲陆瑾笙吼道,“陆瑾笙,你怎么不去死呢?你这样的变态为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女秘书浑身一抖,这女人竟然直接呼了陆总的名讳。 “出去。” 身旁落下冷淡的两个字,女秘书正低着头. “滚出去!” 她抬头,却倏然对上一双幽深冷寒的眸,秘书被吓得腿一软,忙点点头,转身跌跌撞撞地开门出去了。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凉纾跟他。 陆瑾笙低头瞥了眼地上沾了血的眼镜,没忍住微微一笑,随即又看向她,“不是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什么风口浪尖么?把墨镜摔坏了,你等会儿想怎么离开陆氏?” 他又是抿唇,“还是说,你不准备离开了?” 凉纾后槽牙几乎咬出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她死死地盯着他,“陆瑾笙,你会遭报应的。” 陆瑾笙勾了勾唇,抬起大拇指的指腹将脸上那一道血痕拭去,随后转身将办公桌上的两份饭端过来放到茶几上。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吃饭?” 凉纾看都不看那东西,抬脚转身就朝门口走。 很快,她被陆瑾笙给抓住。 “想要这件事终结?” 凉纾顿住身子,看着他。 陆瑾笙放开她的手腕,却没看她,而是盯着她手腕上那只冷翠镯子看。 他冷笑了两声,方才道,“你把戒指给我,我让这件事终结。” …… 下午,陆瑾笙出席一场剪彩活动。 现场媒体云集,聚光灯和摄影机下,穿着一身藏青色西装的男人手里拿着剪彩工具,和合作方对着镜头微微抿着唇线。 当即,现场镁光灯闪烁的频率更加高了。 只因,平日里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冰山脸的陆瑾笙,这次竟然笑了。 虽然只是微微抿唇,唇角弯了弯。 但对于陆瑾笙来讲,已经足够了。 而更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陆瑾笙脸上那道淡淡的细长的血痕十分瞩目。 事后,陆瑾笙难得公开接受媒体采访。 有媒体问,“陆总今天似乎心情不错,是因为这场剪彩活动吗?” 他十分言简意赅:“不是。” 众人有些尴尬,却只说一句陆总真是幽默便过去了。 紧接着是下一个问题,“请问陆总,我可以越距问个稍稍私人一些的问题吗?” 依旧是言简意赅:“问。” “你在公众场合向来注重个人形象,但今天脸上受了伤,您怎么还能允许它这么大喇喇地暴露在公众视野里?” 陆瑾笙这时看着镜头,大概足足过了五秒钟,他才道:“因为觉得来之不易,所以才留着。” …… 时倾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只能去看看视频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时,屏幕上突然弹出来一条推送消息。 时倾点开一看,两分钟后,她啧啧道:“冷美人杀我啊。” 而这时,房门突然被人轻轻敲了下,时倾抬头,和季沉的视线对上。 见到来人,时倾连视频都来不及关上,便下头,“顾先生。” 而顾寒生则低着头看着屏幕里的画面。 正到那一幕:记者朋友举着话筒问陆瑾笙关于脸上那道伤口的事。 屏幕里,陆瑾笙的视线跟顾寒生的慢慢撞上。 陆瑾笙说:因为觉得来之不易,所以才留着。 随后,镜头便给了陆瑾笙脸上的伤口一道特写。 顾寒生没等那个远焦镜头拉近,转身便走了。 时倾跟季沉对视了好几眼,时倾耸耸肩,“怎么了?” 季沉走过来,拿起她的手机看了看。 他点了重新播放的按钮,将进度条往后拉,随后眉头皱了皱。 “季助理,我是犯什么错了吗?” 季沉将手递给时倾,“你刚刚看的是什么?” 时倾说,“冷美人的采访视频。” 说完,她又问,“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季沉摇摇头,也转身出去了。 …… 今天顾寒生回来的早。 才六点半。 凉纾正在厨房里鼓捣晚饭。 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儿什么来缓解心头的郁气,正逢冰箱里还有菜,于是她便想到了下厨。 不知道顾寒生什么时候回来,凉纾便多多少少准备了一些。 她在切菜的时候顾寒生回来了。 厨房里水流声很大,她没听到开门声。 等反应过来,顾寒生已经走到厨房了。 而此刻,凉纾手中的刀正巧却因为她手受伤操作不方便故而一下掉在地上。 锋利的刀尖着地,刀柄在凉纾的脚背上擦过,那情况真是格外触目惊心。 见到眼前这种情况,凉纾似是愣住了。 她低头,静静地看着掉在自己的面前的刀,情绪濒临快要爆发的边缘。 几秒过后,她蹲下身就要去捡那把刀。 但是顾寒生及时上前来。 他快她一步将菜刀给捡起来放到琉璃台上,“阿纾,你在做什么?” 凉纾眼皮动了动,看向他。 顾寒生关了正在放水的水龙头,随后将她的手指抬起来放在自己手心中,“手是怎么回事?” 男人的眸底,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 凉纾将自己包着纱布的左手往后面缩了缩,随后说,“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 顾寒生没有问她为什么切菜切到手会在手心里包裹纱布,也没有问她周围的菜都还好好的一点被切过的迹象都没有,为何她还要用不小心被切到了来掩饰自己手受伤的事。 他抱了抱她,唇角带着笑,“手受伤了都还想下厨是吧?行,给你这个机会。” 说完,顾寒生放开她,“我去打个电话。” 凉纾点点头。 等他走到门口,凉纾忽地叫住他。 男人站在厨房门口回头盯着她,眼神有些晦暗,“怎么了?” 凉纾轻轻咬了一下下唇,方才笑了笑,又很自然地问他,“姨妈今天给我打了好多个电话,我明天想回一趟贝森路,可以吗?” 顾寒生深深地看了她两眼,随即点头,“行,我明天安排司机送你。” “我不想让姨妈刚刚知道我当上你顾寒生的妻子就开始在她面前摆起豪门贵太太的谱儿,我明天自己开我的车去吧,”顿了顿,凉纾说,“只是你得安排司机将我的车从公馆开到这里来才行。” 第147章 选择 顾寒生站在门口停顿了下,方才笑道:“行,我让司机给你开回来,还需要什么吗?” 女人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即摇摇头。 很快,顾寒生又走过来,低头将唇印在她的唇上,很快道:“不想做饭咱们就不做了。” 凉纾又摇摇头,“你去打电话吧,我再自己折腾一会儿,实在不行,那再说。” 顾寒生离开了厨房。 他拿着手机一路去了书房。 书房门被大力地甩上,发出嘭地一声响。 当然,房子隔音很好,所以凉纾看不到也听不到。 他当然知道凉纾下去去了陆氏。 只是她在陆氏待的那一个小时跟陆瑾笙说了些什么,无人知道。 所以这通电话的对象必定是陆瑾笙。 等待接通的间隙,顾寒生就站在落地窗前,夕阳将他的身影衬得格外颀长。 看起来无端有些孤寂。 陆瑾笙正在开车回临江别墅的路上。 耳机里传来男人冷漠的嗓音,“陆总这出独角戏准备唱到什么时候?” 陆瑾笙冷嗤,他眸光看着前方,表情阴冷,嘴角挂着些弧度,“既然是独角戏,自然得唱到双人为止。” “听说陆总最近……在找一枚戒指?” 顾寒生语气不疾不徐,缓缓道出。 而这时,陆瑾笙却猛地踩了刹车,很快,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喇叭声跟司机破口的骂声。 陆瑾笙眸底泛起阵阵冷意,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骨节泛白。 脑中浮现起下午凉纾在办公室里的话,她停下来,转身,两人悠长的视线隔空对视着。 她问他:“我给你戒指你就收手?” 他当时点了头,还嗯了一声。 随后凉纾便说:“那我给你。” 而短短几个小时后,再度听到戒指的事,陆瑾笙只觉得他还是低估了凉纾。 或者说,他太想让自己相信她了。 她一面说会换自己戒指,另一面却将戒指转手就交给了顾寒生。 陆瑾笙将车子挤进车流中,方才开口,“的确在找,不过若是找不到,丢了也罢。” 这边。 顾寒生微微垂下视线,低头看着指尖捏着的这枚戒指,良久,他再度用平缓的语气道,“世上罕见的顶级蓝宝石,切割了不下万次,能到如今这个样子,属实难得。” 下一瞬,他将这枚戒指随手扔到一边的桌上,蓝宝石撞上瓷杯,发出叮的一声。 很快,顾寒生嗓音冷了好几个度,他说,“当年老陆总花不惜一掷千金也要买下这枚戒指送给梁女士,听说梁女士后来将这枚戒指视若珍宝,既是视若珍宝的东西,陆总不在乎?” 陆瑾笙曾经有多爱自己的母亲有心人稍微查一查就知道了。 那头没说话。 顾寒生看着远方隐在黄昏下的青山远黛,他继续道:“陆总喜欢破釜沉舟,而我喜欢置之死地而后生。” “当年梁女士死状凄惨,任谁看到那画面都触目惊心,更何况是身为儿子的你呢?又听说陆总这几年来偶尔跟一位精神科医生有往来……” 顾寒生嘴角露出狠戾的弧度,“梁女士莫不是成为陆总的心魔了,既是心魔,那梁女士的戒指,陆总是要,还是不要呢?” 顾寒生抛了一道选择题给陆瑾笙。 如果舆论继续发展下去,陆瑾笙这辈子都将得不到梁奚音的戒指。 如果及时止损,那么戒指就还有回到陆瑾笙手里的可能。 …… 司机当天晚上就将凉纾的车子开到了这边别墅。 她第二天下午去找梅姨妈。 出门前,顾寒生专门打电话回来叮嘱她,“路上开车小心,纵然看到什么风言风语不去理会就行,知道吗?” 凉纾一一应着。 贝森路离这边比较远,几乎绕了大半个城。 她摸不准梅姨妈是什么心情,其实凉纾此行也跟梅姨妈没有什么关系,她是回来找戒指的。 找到戒指就离开。 对,她到最后还是信了陆瑾笙的话。 他说只要将戒指还给他,这件事就能了结。 贝森路的五月份,格外聒噪。 街道两旁的大榕树枝繁叶茂,阳光传过树叶,光点细碎地落到地上。 几乎每棵树下都支了简易的桌子,或是下棋,或是玩儿牌,又或是喝茶。 这些人嘴里叼着手里拿着包裹了旱烟丝的白纸烟卷,浓浓的青白烟雾升腾而起,随后散到空气中,人走过,都能闻到那股劣质的味道。 凉纾快速走过,表情有些不耐。 某些足浴中心店铺门口依旧站着穿着露膀子的女人,她们斜斜地倚靠在门上,对着路过的男人抛媚眼。 偶有男人理她,女人便笑的眼睛缝儿都快没了。 男人跟她调笑间瞥见身旁走过的凉纾,那心思就不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了,目光转而追着凉纾而去。 越走越远,直到拐进了楼道里,还依稀可以听见那女人的叫骂声:死了爹妈的小娼妇,什么货色的男人都抢! 凉纾眸一眯,一只脚踏上阶梯,随后顿了顿,继续往楼上爬。 她没带钥匙,只能敲门。 是江九诚开的门。 凉纾看都不曾看他一眼,抬脚就往里面走。 “都傍上虞城最顶级的大款了,你回来没带个几百万你怎么好意思进这道门?” 江九诚的声音自身后传入凉纾耳朵里。 她稍微停顿下,置若罔闻地朝自己的房间走。 江九诚提高了声音,“难怪她说你白眼狼,我看你还真是!你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富太太就忘记自己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了?前段时间翩翩生病,你怎么……” 卧室门豁然被人打开,梅姨妈一脸青黑地出现在门口。 梅姨妈死死地盯着凉纾。 凉纾对着梅姨妈没办法硬气,她喊了她一句:“梅姨。” 几乎就在她刚刚喊完这两个字的瞬间,梅姨妈胸口忽地剧烈地起伏,她伸手指着大门的位置,厉声道:“给我滚出去!” 凉纾站着没动。 梅姨妈便又重复了一遍,“滚出去!” 有人可不想听到这两个字,江九诚忙上前来将梅姨妈的手指抱在手心里。 唯唯诺诺地看着她:“你叫她走什么,她的丈夫可是顾寒生,喊她拿钱回来!” 似是怕梅姨妈有什么说词,江九诚侧头盯着凉纾:“前些日子翩翩生病差点儿死了,你人在哪儿?!” 第148章 不配 梅姨妈瞪了江九诚一眼,又看着凉纾,脸色有些不好,吊着细长的眉,仍旧指着门的方向,“你给我滚出去,以后别进我这道门!” “翩翩……”江九诚走过去。 凉纾指甲抵着手心,她看向梅姨妈,抿唇笑了笑,“姨妈,我结婚了,你不开心吗?” 跟顾寒生的事公开了有大半个月,梅姨妈肯定早就知道了,却一直不曾找过她。 然而,梅姨妈还未开口说话,江九诚便抢先一步道:“你这个白眼狼,你跟有钱人结婚了,住进大房子里,每天进出都有司机接送,还有钱逛高级商场,那么你怎么不给我跟翩翩也买个大房子呢?” 越说江九诚越觉得自己很有理,他上前一步,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凉纾啊凉纾,做人不能太忘本,你怎么能光顾着自己享福呢?” 这时,凉纾还未开口,站在卧室门口的梅姨妈冷的像箭一样的目光骤然向江九诚射过来,“那样的福你要享就自己享去,我有话跟她说,你给我出去!” “……”江九诚满脸错愕,不可置信地盯着梅姨妈。 梅姨妈又一个眼刀横过来,江九诚缩了缩脖子,转身慢吞吞地往外面走。 走了几步,他倏然又回头看着梅姨妈,小声地提醒她:“你好好说,我那边还欠着钱呢。” 随着房门被带上的声音响起,凉纾垂眸,将包搁在一边桌上。 随后又在梅姨妈的目光中拖了一把掉红漆的圆凳子坐下。 “哼,”身旁传来梅姨妈轻讽的哼声,她依旧倚在门框上盯着她,语气十分刻薄冷漠,“我这里庙脏庙小,恐怕容不下顾太太,更怕脏了顾太太的千金之躯。” 凉纾对这话什么表情都没有,像是已经习惯了。 她动作一顿,抿唇,照样在那张凳子上坐下。 风吹着一边的窗帘哗哗作响,外头街市上的喧闹声也显得更大了些。 凉纾微微仰头看着梅姨妈,两人对视好几秒,凉纾忽地问她,“姨妈,你恨我吗?” “我巴不得当初遇不到你!” 她笑笑,一边摇头一边说,“那就是不恨了。” 凉纾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她眼睛有些失去焦距,像是在沉思,过了两秒,她她开口,“如果那个晚上你没遇到我,没将我捡回家,那很可能在陆家门口被碾成碎肉的人是我。” “我真情愿你死了好!”梅姨妈冷嘲,“这些年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我千叮咛万嘱咐,你看看你如今都做了什么?” “难道我跟有钱人结婚,真的让您这么抵触吗?”凉纾问她。 梅姨妈只瞪着她,并未开口说话。 凉纾睁着眸很平静地看着梅姨妈,“姨妈,难道走您的老路,找一个江九诚那样的男人才是您在心里给我筹划的人生?我不能跟有钱人结婚吗?”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梅姨妈看着她,瘦削却依旧风情的脸上的带着讥诮。 凉纾一顿,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攥紧,面上却微微一笑,“那为何我跟顾寒生结婚您这么生气?我不能成为顾太太吗?” 顿了顿,她继续道,“江九诚说的挺有道理,我嫁给了有钱人,不管对方对我如何,起码金钱上不会亏待我,这样不是也能变相改变你们的生活,姨妈,您怎么就想不通呢?” “我梅姨妈还没丧心病狂到这种卖人的地步,别把我说的这么肮脏恶心!” 闻言,凉纾脸上却挂了些笑容,攥紧的手指也缓缓松开。 凉纾挑挑眉,“那您为何如此……姨妈你仇富吗?” 梅姨妈裹紧流苏披肩走出来,脚上踩着一双细圆头中跟的凉拖,露出涂着红色甲油的脚趾。 “我是从花柳巷子里走出来的人,我见过的男人比你这辈子过得桥都多,男人有了钱没有几个不飘的,你跟着这些男人有什么好处?” 梅姨妈从她身后绕过去,最后缓缓坐到凉纾对面那张深红色的丝绒沙发里。 虽然上了年纪,脸上能看出来明显的岁月的痕迹,但梅姨妈整个人的姿态是好的。 她穿着那身湖蓝苏绣工艺的旗袍斜坐在沙发里,肩上铺着深紫色流苏离披肩,露出纤瘦的手臂。 凉纾这时候突然联想起了老太太温明庭。 温明庭是大家闺秀,一路走到现在,除了丈夫早逝其他的一切都很完美,有一个孝顺又有能力的儿子。 一辈子居住在环境清幽的闹市桃花源顾家宅子里,享尽了荣华富贵,她是一个优雅温婉的女子。 而梅姨妈一定程度上跟温明庭其实有些像。 只是梅姨妈的人生太过悲壮,她是从烟花之地出来的女人,这一辈子自己经历过多少男人恐怕连她自己也数不清楚。 但到此刻,她还能有如此心态跟体态,凉纾还是打心底里佩服的。 等她晃神完,已经有淡淡的烟味进入凉纾鼻息了。 顾寒生戒烟已久,连带着她也极少闻到烟味。 此刻,凉纾微微皱了眉,看着梅姨妈像一个妖精一样斜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她下意识伸手盖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只听梅姨妈又说,“男人就没几个好东西,我这辈子已经完了,不知道被多少人糟蹋过,最后守着江九诚得过且过是我的选择,但是你呢?” “我不止一次教导你,谨慎谨慎再谨慎,出去不要轻而易举就让那些男人给骗了,但你看看你最后成了什么样子?” 梅姨妈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满脸嘲讽,“难怪人说女支女能教出好东西来简直是异想天开!” 这话还是刺到了凉纾。 凉纾说,“如果我说我跟顾寒生相处得还不错呢?” “还不错?”梅姨妈看着她。 凉纾想了想,又点头,“嗯,毕竟我不是被他公开承认了么?” 梅姨妈一把扔了手中的烟头,声音依旧不疾不徐,“你看到的只是那些有钱人愿意让你看到的,顾寒生接受你,对你不错……你保证顾家也是这样的?” 顾家……想到温明庭,凉纾黯淡了眸。 可眼下,凉纾不想梅姨妈这幅天下皆醉我独醒的样子。 她说,“顾家不看门楣,不看家世背景,他们都很喜欢我。” 其实凉纾也没说错,初入顾家,温明庭就对她表现出了极大的喜爱。 而此刻,她说完,却没想到梅姨妈直接冷笑,“你说的是哪门子的顾家?” 她倏然站起来,居高临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凉纾,想发火却又发布出来,最后只得气急败坏地道,“凉纾啊凉纾,你好糊涂啊!” “你真以为他们家看得上你吗?你是什么人?你是我一个人尽可夫的女支女养出来的孩子,是地下城里中流圈子里跟男人搔首弄姿的交际花,你是从小就没人要的孤儿,你觉得这样的人能高攀他们顾家吗?” “高攀”两个字梅姨妈咬了很重的音调。 “他们顾家高高在上,家族上下几辈子都不曾跟一个这样恶劣的人沾亲带故,你还指望他们能接受你成为她的儿媳?!” “啪”。 梅姨妈说着,突然狠狠给了凉纾一巴掌! 她圆睁着眼睛,这模样跟刚刚窝在沙发上抽烟的女子大相径庭,“你怎么不去做梦呢?!” 这一巴掌梅姨妈是用尽了力气的。 凉纾坐在椅子上猝不及防,直接被梅姨妈扇了一个措手不及,身子往旁边一歪,整个人直接从圆凳摔在地上。 凳子因为惯力,也应声倒在地上。 外头门口的江九诚听到里头的声音,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房子并不隔音,梅姨妈的话江九诚一句一句听的清清楚楚。 他几次想开门冲进去阻止,但都不敢。 可他哪里是怕凉纾出什么事啊,他是怕梅姨妈因为这事跟凉纾闹翻了,若是一气之下再断绝往来,那他们岂不是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而现在,里头传来噼里啪来的声音,江九诚终是忍不住了,他伸手拍拍门板,“翩翩,你有话好好说啊,别动怒!” 很快,梅姨妈顺手从桌子上拎了一个被子砸到门上,“你给我滚远点!” 江九诚吓得一抖,又畏畏缩缩地缩了缩脖子,朝走廊阳台的尽头去了。 屋里。 凉纾趴在地上,目光所及之处就是江九诚的拖鞋。 她嘴里含着血沫,嘴角也破了皮,可见梅姨妈这一巴掌扇得有多重。 前一次,她满身是伤地从清晨走进来。 梅姨妈当时又气又恼,但那一巴掌跟现在的比,算不得什么。 凉纾闭了闭眼,将口中的血沫子直接吐在江九诚的鞋子上,随后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她站直身体,舌尖抵了抵被梅姨妈扇巴掌的地方,疼痛很清晰地传过来,估计用不了多久这个地方就会肿起来。 但此刻凉纾没功夫去管自己的伤口。 她盯着梅姨妈看,“姨妈,在你眼里我真的就是这么不堪的人么?我是您养的,您这么说我,不是把自己也给说进去了么?” 凉纾想笑,但一动嘴唇就痛,于是她便不笑了。 就这么冷着脸,“我以为您至少会站在我这边的,却没想到连您也是这么看我的,都跟网上的那些人一样觉得我凉纾不配是不是?” 梅姨妈脸一偏,看向别处。 而凉纾却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她抬起右手,伸直了食指戳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嗓音沙哑,在开口的瞬间已经有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滚下来,“姨妈,他们随便怎么说我都没关系,因为他们不知道我是怎么一路一路艰难地过来的,他们不知道,所以我可以不在乎,可以不去理会。” “但是您不一样,我跟您生活了那么久,我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不清楚吗?既然清楚,为何还要说那些话?” 凉纾看着梅姨妈,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拿手指戳着自己的心窝子,继续道:“姨妈你知道吗?您说那些话无疑就是拿着刀朝我心窝子上捅,捅了一刀还不够,您还要将手都伸进去,然后拿着刀一通乱搅,最后恨不得还要将我的心肝脾脏都扯出来扔到大街上暴晒!” 说完,梅姨妈突然转头看着她,眼泪就在这时骤然滑落。 凉纾闭了闭眼,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嘴唇颤抖,“姨妈,我只是嫁给了一个顾寒生,我真的就有错吗?我真的就要被所有人都唾弃吗?” 梅姨妈倏然心脏倏地一紧,她闭了闭眼,身体却好像突然站不住似的。 她捂着自己心口的位置,随后缓缓扶着桌子坐在凳子上。 那条深紫色的披肩松松垮垮地垂到地上,像突然失去了倚靠一样。 良久。 梅姨妈眼皮打颤,这才哽咽着开口,“你以为是我在贬低你吗?你是我养的,我虽然多数时候都恨不得你死了算了,但我又比无数人都希望你过得好。” 说到这里,梅姨妈看着凉纾,“那个女人来找过我。” 梅姨妈起身去了卧室,没多久她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放在桌面上。 凉纾跟随她的目光一起看过去,然后看着梅姨妈缓缓按下了播放键。 那是一段音频。 主角是温明庭,配角是梅姨妈。 …… 温明庭亲自涉足贝森路,这还是人生中的头一次。 她虽然不曾跟随顾宏经商,但她曾经也系出名门,上流社会人人都有的人脉她也有。 有些事情,除非她不起疑心。 但凡起了疑心,她就不得不去弄个清楚。 因为她从嫁给顾宏的那天起,就在心里发过誓,她温明庭这辈子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鬼。 任何有对顾家不利的时倾她都应该制止。 梁清那天的话牵扯出来了温明庭的许多思绪。 凉纾跟景行混在一起的事可大可小,但这事往深了想,倒是还蛮值得人深思。 就譬如凉纾嫁给顾寒生没多久,景行就跟顾寒生闹掰了。 这个时间线就很微妙。 又譬如上回顾寒生在牌桌上打了几个阔少,随后带着凉纾回顾宅小住了两天。 那是周五晚上,凉纾被她们两个老人家打趣了一番面子上挂不住,随后她去院子里散步,顾寒生在客厅里陪她喝茶。 难得和寒生一起品茶,温明庭想起前些日子友人赠送的雨前龙井,因为量少所以极为珍贵。 这龙井温明庭便一直舍得自己喝,正好顾寒生在,她准备拿出来让梁清煮了给两人品。 她去拿茶叶,留下梁清跟顾寒生话家常顺便烧水。 温明庭路过偏厅穿过长廊时,见到了站在院里的两人。 景行当时拉着凉纾的手腕,虽然凉纾很快就挣开,但这一幕还是温明庭留下了挺深的印象。 后来结合到梁清的话,温明庭瞬间便明白了。 但这倒不足以让温明庭对凉纾产生什么意见。 她严格算起来,还是一位传统的女人。 儿子结婚,不操办婚礼已经是令她有些不满,最后却连双方家长都不曾互相见过一面。 造成这种局面的很大原因很可能就是凉纾那边的家长根本就没有,或者是两位小辈一直在欺骗她。 当温明庭靠着自己的关系顺藤摸瓜摸到贝森路时,她心里瞬间凉了半截。 贝森路那种地方她纵然没去过,可也听过。 她在知道事情的第二天,网络上爆出来凉纾的事。 站在顾家的角度,她绝对不可能接受一个凉纾那样的儿媳妇。 这种情况绝对不允许! 她把顾寒生叫回来,想着长痛不如短痛,这时候又不得不庆幸还好两人现在还没有孩子,那结束时也能快到斩乱麻。 真要断起来也断的快。 但温明庭怎么都没想到,顾寒生非但不跟凉纾离婚,到最后反而还默认了断绝母子关系这种事。 他是睥睨商界、杀伐果敢的顾寒生,可这么多年来,却从来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如今,为了凉纾,母子俩竟闹到了这种地步。 温明庭知道走顾寒生这条路走不通,那么她就只好走另外一条路了。 她来到了贝森路。 来之前温明庭就对贝森路有过一定的了解,这边混乱不堪,不是贫民窟,却比贫民窟还要处于灰色地带。 来时。 她的司机将车停在路边,当时是下午,阳光很好。 温明庭下车,提着包在路边站定。 阳光落在她眼皮上,热度有些灼人。 这边楼层不高,墙皮因为年久失修全是青黑色,还在掉皮。 一楼商铺林立,门口挂着各种老式的led招牌灯,楼上密密麻麻的是五色的木头格子玻璃窗,外墙壁围着一圈又一圈的电线。 几乎家家户户窗口上都挂着衣服,有些衣服还因为掉在楼下人家的雨棚上因为没法捡,已经变成黑色的垃圾。 旁边风一样地跑过去一群小孩,纯真的欢声笑语传进温明庭的思绪。 她侧头去看,这一群孩子已经跑远了。 至此,虽然这个地方有些脏乱,但温明庭想,它在她心里的印象应该还没有这么差。 只是短短一分钟过后,她回头,远远地看着自己司机追着那群孩子跑。 她摇摇头,拐进了一条巷子,踏上黑漆漆的楼梯。 直到见完那个女支女出来,司机才跟她说刚刚那群孩子把他们的车给划破了。 第149章 车祸 温明庭许久不曾这么爬过楼,空气中充斥着灰尘的味道。 每上一层,靠近楼道的人家的总会有话从里面传出来,多是些入不得耳的话语。 这栋楼有一种尖沙咀重庆大厦的影子。 但梅姨妈这个女人,她是必须要见的。 几分钟后,温明庭到达那道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前。 她抬手敲门,里头无人应。 连着敲了好几次,均是一样的结果。 隔壁的门突然打开,有穿着露臂膀的女人端着水盆走出来,随后直接将一盆水从阳台外往楼下泼,动作干脆利落。 转身时见到温明庭,对方眼神十分警惕,目光带着浓浓的打量。 于这里的人而言,温明庭的穿着打扮跟这里格格不入。 她虽然只着日常的装束,身上亦没有佩戴任何首饰,但整个人整体气质就是跟这里十分不同。 这女人歪了歪嘴,大大咧咧地甩了甩盆子里的残留的水珠,抬起下巴道,“你是谁?” 住在这个地方的不会是这个姿态。 而这个地方也稍有“这样”的外人进来。 温明庭低头看了眼顺着瓷砖流到自己鞋尖前的水流,她往旁边站了一步,抬眸看了眼面前这道紧闭的门,“请问你知道这家人去哪儿了么?” 中年女人十分警觉,她挑起那被修眉刀磨得快没几根毛发的眉,不答反问,“你是她什么人?” “我找她有点事。”温明庭说。 “真是稀奇了,竟然还有人主动找她啊?” 温明庭眯起眼睛,双手提着包,眼里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情绪了。 女人朝那道门呸了一口,又挑起自己那双三角眼斜着视线望着温明庭,语气十分轻佻,“她可能出去找男人去了,你实在要见她,就在这儿等着吧。” 说完,女人又捂着嘴补了一句,“她那些男人估计都是些歪瓜裂枣,快得不得了,你等不了多久的。” 还未等温明庭有任何反应,这女人直接拉开了自己家门进了去,随后嘭地一声关上门。 而温明庭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她站在阳台上,压抑着自己心头的愤怒跟震惊。 此时此刻,更是为自己的当初的看走眼懊恼。 当初一时心急,还怕顾寒生着了那些戏子的道,又更怕他为了等那个植物人一直不娶,所以第一眼看到凉纾她便失了自己的判断。 早知道现在,当初就不该…… 后来梅姨妈回来了。 楼道里响起高跟鞋哒哒的声音,听声音步子走的不稳,走走停停,三十来级阶梯她足足走了五分钟。 等她上了楼,看到站在走廊里的温明庭。 梅姨妈愣了愣神,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捏着烟,穿着一件黑金丝绣花旗袍,花朵从领口一直顺着盘丝扣绵延到旗袍开叉处。 她目光只在温明庭身上停留了大概几秒钟,随即越过她,从包里翻出钥匙准备开门。 温明庭随即跟上来,就站在梅姨妈身边。 梅姨妈开门的手一顿,她放开钥匙,将嘴上的烟取下来,转身看着温明庭。 是温明庭开的口。 “你是阿纾的姨妈?”疑问的话语却是陈述的语气。 只这一句话,双方便都懂了。 梅姨妈微微抬了下颌,脸上还带着妆,头发梳成云卷状顺着发髻线往下,又蜿蜒进耳朵背后,人看起来有些颓。 她冷笑一声,扔了手中的烟头,鞋尖直接踏在烟蒂上,吐出两个字,“稀客。” 很快,梅姨妈打开门,她先走进去,站在门口看着温明庭,“请进吧。” 温明庭皱着的眉就没松开过,她低头看了眼被梅姨妈踩灭的烟头,表情有些厌恶,随后抬脚走了进去。 里面是什么样温明庭已经不想打量了。 梅姨妈拿了一个一次性的纸杯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只有白开水,将就着喝吧。” 这水温明庭没喝,她将包放在桌上。 她在桌面那张掉红漆的凳子上坐下,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随后抬眸看着梅姨妈,说,“你大概也能猜到我来的目的。” 梅姨妈坐在沙发里低头滑着手机,没抬头。 温明庭脸色更冷,她说,“阿纾就是一直生活在这种地方?” 话落,梅姨妈一把将手中的手机扔到一旁。 她语气也不是很好,“一直在这里怎么了?大家不都行走在二米空气里,谁比谁高贵呢?” “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洁身自爱的人在哪里都能出淤泥而不染,但顾家接受不了这样一个儿媳,我希望你能劝阿纾主动离婚,那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甚至还可以给你们一笔很客观的钱。” “这位太太简直想多了,你看到了像我们这样的人,一旦攀上了有钱人哪里还有主动放开的理,你单方面能给我们多少钱,有她当顾太太来的钱多?”梅姨妈轻嘲。 温明庭心里已然动了怒,她目光凌冽了不少。 她抿紧了唇角,“我在给你们选择,也是不想立马撕破脸破,让大家都保留一点余地。” “也不用什么余地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梅姨妈倚靠着沙发看着温明庭。 温明庭挺直腰背,开口,“顾家儿媳必定得家世清白,个人品行端正,你是她的姨妈,是什么职业我不用说穿,至于阿纾自己,她是圈子里的交际花,也无什么品行可言,这样的人万不能进顾家的门!” “现在有人将她身世曝光对顾氏已是莫大的影响,你让她离婚,我保证这件可以得到很好的解决,届时你们想要离开这里出国或是去别的地方生活我都可以满足你们。” “但你们若是执迷不悟,我保证,顾家的钱你们一份也拿不到,闹到最后对你们也没有任何好处。” 梅姨妈听完,冷笑,“你不如去做做你儿子的思想工作。” 温明庭微微抬起脸,“如果你们能主动退出,这当然是最好的,寒生不愿意当这个坏人,那么我这个做母亲的人来。” “那你直接去她吧,我如今就当她死了。”梅姨妈从一旁的烟盒里抖出来一根烟夹在指尖。 温明庭这时却突然站了起来,她再度勾唇冷笑,“倒是没想到你们做这行的果真是两面三刀,这样的人能给后辈树立起什么正常的价值观呢,阿纾那里我自会去找她。” 梅姨妈望着门口的方向,“好走,不送。” 等温明庭走到门口,梅姨妈看着温明庭的背影又补充了句,“见到她记得告诉她就当我这个死了,谢谢了。” 等门被彻底关上,梅姨妈才拿过一旁的手机看了一眼。 …… 凉纾听完了整个录音。 寒气从脚底开始升腾,一直冲入脑门。 她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了力气一样,扶着凳子想坐下,梅姨妈却在一旁说,“你坐过的这把凳子就是当日她坐过的,只怕是后来她嫌弃得不行,就像嫌弃你一样。” 然后凉纾身子一歪,直直地跌坐在地上。 膝盖处传来锥心的疼痛,眼泪又一滴滴地砸落下来,深色的地板上凝结了一团的水珠。 她这辈子几乎没有享受过来来自家庭长辈的关怀,或许有,但像妈妈那样的,却是从来都没有过。 而温明庭于她来讲,正是像妈妈一样的存在。 温明庭关心她,对她嘘寒问暖,像母亲一样对待她。 这些都不是假的。 而现在的决裂跟厌恶也不是假的。 凉纾觉得自己完全能够理解,温明庭对待顾家儿媳可以无尽的暖,但她始终是站在顾家的角度。 做任何事都出于顾家。 可心里还是会觉得很失望,甚至是很痛苦。 本来凉纾还在期望,期望温明庭这么久不过问她的事是怕她伤心烦恼,却不承想,这位优雅温婉的老太太终究还是露出了自己的锋芒。 梅姨妈抬起指腹按了按自己的眼角,低头看着她,“你结婚跟我没有关系,那么这事也跟我没有关系,怎么选择看你自己,但阿纾,那些人的世界我们融不进去。”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跟他在一起,如果让自己沉沦下去那你就是愚蠢!那么以后不管有什么结果都是你活该!” 梅姨妈从她走过,转身进卧室里去了。 关门的那刻,梅姨妈扶着门框看着她,“我曾经教导你的话你没听,以后也不要来找我,就是死了也不要通知我!” 凉纾垂着眸,竟是扯唇笑了笑。 太讽刺了。 站在每一个人的角度都是有道理的。 但她还不想放弃这段婚姻,在苏言醒来之前,她还是想试一试。 梅姨妈说让自己沉沦下去就是愚蠢,对,看来她就是蠢。 感情的世界里,谁先认真谁就输了。 但凉纾觉得自己现在还不算一败涂地,至少她还有顾寒生不是么? 别人都说她很坏,她跟顾寒生没可能,就算所有人都在反对,但顾寒生还没有不是么? 既然这样,那么其他人就算不得什么了。 她还是要找到戒指,将戒指交给陆瑾笙,然后先把眼前的事了了。 但凉纾没找到。 她在自己房间翻了好久,角角落落都找过了,都没有那枚戒指的踪迹。 中途顾寒生给她打电话,凉纾没接。 她怕他听出自己声音的异样,她更怕自己一跟他讲话就会想到老太太。 老太太那些话实在是伤人。 但她还是给顾寒生发了短信,说姨妈在旁边不方便讲电话。 之后她就离开了贝森路。 她得尽快回公馆再好好找一找。 …… 独自开车回去的路上,凉纾出了车祸。 她的车子追尾了一辆前方的车。 对方是一对母女,女儿大概跟她差不多大。 对方看起来是十足的暴发户,穿的十分金贵,那中年妇女手上戴着好几个戒指,金的翡翠的好几个品种都有。 这件事的确是凉纾的错。 她精神有些恍惚,脑子里充斥了不少的事情,以至于在接近红绿灯的路上她没有及时减速,等发现时已经晚了。 车子已经笔直地撞上去了。 但她很着急,绿的及时亮起,凉纾犹豫了几秒钟,她挂了倒挡,随后便想混进旁边的车道。 她得回去找戒指啊。 车头刚刚离开前车尾,眼前便出现了那母女俩的脸。 趾高气昂、凶神恶煞,像两只母老虎。 凉纾愣了下,随后才认命地闭上眼睛。 她趴在车窗上,心脏那处空了一个大洞,有血汨汨地往外流。 车窗被人拍得啪啪作响,凉纾几乎是刚刚按下中控锁,驾驶座的车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然后她被那对母女蛮横地从座位上扯出来。 穿得珠光宝气的中年妇女指着她就一顿谩骂奚落,“你这女人怎么回事啊?撞了我们的车还想跑吗?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惹了事你还想逃,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凉纾抵着头,长发遮住了她脸上大半的表情。 中年妇女还不解气,伸手就要戳凉纾的额头,但是被凉纾躲开了。 她用力一把甩开了中年妇女女儿的手,用力一把关上车门。 中年妇女怒目圆睁,“你这个贱人还敢反抗,你知道我这车多贵吗?你开得这辆破车撞坏了我的车赔不起就想跑是不是?我今天非得收拾你!” 凉纾抬起头,伸手拨了拨自己脸上的头发,转头朝前方她们俩的车子看去。 是一辆保时捷卡宴,当时最贵的款turbo,价格大概两百万多点儿,保养费一年好几万。 而她的车子是一辆宝马三系,据当时玉楼春那个女支女说低配二十四万,她当时捡便宜花了几万块买过来的。 如今过了好几年,怕是早就已经贬值得差不多了。 这么说的话,凉纾看起来的确是惹了大麻烦了。 年轻女子一把扯了凉纾的头发,却猝不及防看到她带伤的嘴角跟肿起的半张脸,但就算这样,仍旧依稀可以看出来凉纾这张脸是漂亮的。 凉纾最恨人这么揪自己头发,她打掉这年轻女子的手,冷冷地看着她。 “你别是谁的小三吧,被人打成这样那真是活该,我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你,放心,我会用力些,保证让你两边脸看起来都一样!” 说着,对方就要抬起手。 凉纾目光一冷,抬手截住她的手,然后用力攥住。 年轻女子疼的一张脸都皱成了苦瓜色,中年妇女见自己的女儿被欺负了她也上前,想要将自己的女儿从凉纾手中解救出来。 谁知道,凉纾一把将她女儿摔在车门上,目光像箭一样朝她射过去,“出了交通事故自然有警官叔叔出来判定,你们敢动手,到时候我要你们一分赔偿款都拿不到!” 年轻女子被凉纾眼中的冷意震慑住,竟是一时没有言语。 而这时,周围都聚集了不少的人。 本来就靠近十字路口,除了这样的事,大家都围过来看热闹。 没有任何上前,都在边缘围着,甚至还有人拿出了手机开始摄像。 中年妇女此刻便对着其中某个路人的手机,一边哭一边叫:“大家都要为我们作证,这女的目中无人,撞了我们的车还想肇事逃逸,我们将她拦下她还趾高气昂要整我们,我们可太冤了!” “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她长得有几分姿色,还被人扇了巴掌,说不定就是哪个有钱人保养的情妇小三,大家可看仔细了,若真的是小三咱们就将她给揪出来,免得再祸害社会!” 此刻,凉纾已然成了众矢之的。 她正在被所有人打量,猜测。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道声音:“就说她十分眼熟呢!我看她十分像最近爆出丑闻的顾太太,对没错,她肯定是顾太太!” 这话无意像一道惊雷一样从人群中炸开。 暴发户母女俩同时一惊,朝凉纾投去不可置信的眼神。 而很快,场面就要控制不住了。 对着她们三人拍照的人数不胜数,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凉纾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将那名年轻女子扯开,然后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利落地上了锁。 她隔绝了一个空间出来,却隔绝不了外头那些人的目光。 外面的暴发户母女的谩骂声透过车窗传了进来,“原来你就是那个在网上风评都跌到谷底的女人,你这样的女人真的是顾太太吗?” “你是不是已经被顾先生给甩了啊,不然既然是顾先生的人,他怎么可能让你自己开车呢?就算自己开车,怎么还是这么一辆破车?” “啪啪”外头的人在拍车窗。 凉纾坐在座位里,目光涣散地盯着周围乌泱泱围着她的人群,慢慢闭上眼睛。 “你开门啊,滚出来啊,你现在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你不是交际花么?手里男人肯定多,被顾先生甩了不要紧,随便去找找别的男人不是就好了么?” 有人冷笑着:“她如今都这样了,但还有一张漂亮的脸跟不错的身段,给有钱男人当一辈子见不得光的情妇兴许还有可能!” 人群里哄笑成一团。 这时,交警赶了过来,开始驱散人群。 但是无济于事,这块地方的交通已然因为这场追尾事故而瘫痪了。 交警只能面前圈出来一个安全的范围。 他们敲着凉纾的车窗企图让她下车,她就一直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周围的奚落声越来越多,有些话语十分难听。 所有人都以为凉纾已经被顾寒生给甩了,所以有些言辞便更加没了遮拦。 直到十分钟后,空气中响起勾人思绪的性感引擎声,所有人都朝着这道声音看过去—— 只见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挤进人群缓缓停在这辆宝马三系的后面。 原本十分喧闹的现场突然就鸦雀无声。 视线里,只见驾驶位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接着是一只矜贵的手工皮鞋踏在地面上。 第150章 无题 顾寒生会如此高调地出现在这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现场寂静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放到那气质清癯疏淡眉梢又带着点儿肃杀之情的男人脸上。 他朝凉纾的车子走去,人群便自动分离出一道通道。 站在宝马三系驾驶室外的交警也自发地让开了。 众人只见那个穿着黑色衬衫身形颀长的男人微微弓着身子,右手食指曲起轻轻在车窗上扣了两声。 男子菲薄的唇翕动,离得近的还能听到他说了什么。 他在说:“阿纾,是我。” 阿纾?有人不解,但却为顾寒生脸上的柔情给打败了。 凉纾将头从方向盘上抬起来,微微侧头,眸光猝不及防地与窗外的男人对视上。 那一刻,心脏处好似有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 顾寒生是她灵魂干涸之际的及时雨,是她大雨倾盆时的那把伞,是她风雪中的那一抹红碳。 他是她的丈夫啊。 凉纾打开车门,顾寒生的手伸过来,她没有任何犹疑,笔直地将自己的手指递过去。 很快,男人拥着她下车。 凉纾微微仰头,眸光中是男人坚毅的下颌线。 她长发遮住了狼藉的那半张脸,露出的那半张面庞倒是有倾城的风姿。 顾寒生不是只身一人来的。 他只是最先到达现场的那一个。 很快,训练有素的保镖跟巡警开始对现场进行维护。 而旁边的那对母女自顾寒生出现之后就跟焉了气的花一样,直挺挺地站在旁边,跟刚刚趾高气昂的样子形成了两个极致的反差。 顾寒生低头拨开凉纾脸上的发丝,露出她红肿的半张脸跟还沾着血迹的嘴角。 只一眼,男人眸中的颜色便变成了猩红色。 他伸手捏了捏凉纾的手指,随后转身盯着那个穿着珠光宝气将头发烫成泡面卷的中年女人。 “你打的?” 短短三个字,便泄露了他此刻的怒气。 而温情跟狠绝的转换只在一念之间。 中年妇女眼皮抖动,戴着戒指的手指垂在身侧,明显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她摇头,哆嗦着否认:“不……不是我……” 她不是不认识顾寒生。 丈夫是做建材生意发的家,从前他们家也是在别人面前点头哈腰的那一方,后来手里有了一些钱,生意越做越大,倒是结识了不少中流圈子里的人。 顾寒生这号人物就算没见过那也是听过的。 但听过跟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比此刻,她虽然知道面前这人就是在虞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顾寒生,但因为没有交集,所以也就没有概念。 中年妇女始终坚信自己就是正义的那一边。 在顾寒生足以吃人的冷寒眸光中,她吞了两口口水,双手插着腰,指着前方被撞坏了的卡宴车屁股,厉声道:“她撞坏了我的车,不想负责任就算了还想肇事逃逸,我这车一年光保养费就得好几万了……” 中年妇女的话还未说完,人群中便有人啧啧道:“这女人也太不自量力了,人顾先生那车的一年保养费都超过二十万了,还在那儿显摆呢……” 这话这中年妇女自然也听清楚了。 她没好意思继续就保养费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这下她其实已经弱了很多,却还是不甘心,只得硬着头皮提高音调道:“你们有钱就可以随意欺负人了?有钱就可以撞坏了别人的东西不用赔了?” 顾寒生将凉纾的手指攥在手中,凉纾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而顾寒生却笑了,“这位女士,难道不是你想仗着自己有钱欺负我太太?” “谁欺负她了?”中年妇女嘴硬道。 “道歉。”顾寒生说。 中年妇女画的夸张的浓眉狠狠往发际线的方向一挑,说,“什么?” 男人嗓音瞬间冷了好几个度,“我说,向我太太道歉。” 这暴发户的女儿明显要比较拎得清,她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率先在凉纾面前弯下了腰,“顾太太,对不起!” “妈,你赶紧道歉啊。”年轻女子扯了扯那个中年妇女的衣袖。 中年妇女挣了挣,还在小声地嘴硬,“我什么要道歉?” 年轻女子冲她小声地吼了句:“你要让爸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家业就在今天全部毁于一旦吗?” 这话吓得中年妇女脸上的肉狠狠地抖了抖。 两秒钟后,她朝凉纾低下了头,“顾太太,对不起!” 而凉纾却在此时闭了闭眼,还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想必此刻,她跟顾寒生又被推上风口浪尖了。 很快,顾寒生牵着凉纾的手指转身朝那辆幻影走去。 即便不去看,凉纾也能感受到投射在自己背上道道灼热的目光。 她被顾寒生塞进了副驾驶座里,头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凉纾微微仰头,而他的吻却恰好落在了她的鼻尖。 顾寒生摸了摸她细腻的脖颈,不经意间将她脖子上戴着的戒圈项链给拿了出来,温声道:“乖乖等我,很快我们就回家。” 凉纾笑了笑,又点头,“好。” 车门关上,隔绝外头的一切声音。 他的车跟她的车完全不一样。 好比刚才,她趴在车窗上,不管自己怎么去屏蔽都盖不住那源源不绝地想进入自己耳膜里的声音。 而此刻,凉纾透过车窗望着站在外头的男人,不论她怎么努力却也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思绪飘忽间,驾驶室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好闻的木质香调。 凉纾侧头看过去,男人好看的侧脸线条倏然进入自己的眼帘。 前方路况已经被疏通得差不多了。 随后赶到的季沉正在处理后续的一切事宜。 而顾寒生已经载着凉纾离开了。 前后一共两辆座驾护送着中间的幻影离开。 等驶过了好几个路口,顾寒生跟放慢了车速,他侧头看着凉纾,“脸是怎么弄的?” 他当然不会认为是刚刚那两个母女伤的她。 凉纾是什么段数的人顾寒生十分清楚,严格来讲,那两个人还欺负不到凉纾头上。 凉纾低头,嗓音十分平静,“姨妈打的。” 男人眸色晦暗了不少,下一秒,他将车子直接停在路边,开门下车,大概过了一分钟又回来。 副驾驶的车门被他一把打开,清凉的风灌进来,将正在沉思中的凉纾给拉了回来。 她转头,只见顾寒生微微弯了腰,食指伸过来抬起她的下颌。 凉纾有些抗拒,不想将自己这副模样彻底暴露在顾寒生面前。 但他十分强势,手指变换了姿势,虎口微微收紧,掐着她的下颌,绷紧嗓音皱眉道,“别动,我看看。” 她眼神看向别处,“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但顾寒生却扳过她的脸,让她对上自己的眼睛,正色道:“好看。” 凉纾不解,也想反驳,刚想张口,却因为用力过猛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的伤口。 这会儿倒开始疼起来了。 不远处,许山海拿着手里的东西一路小跑着过来。 顾寒生直起身体,伸手接过许山海递过来的一瓶矿泉书,还有一次性湿巾。 凉纾看着他将两张一次性湿巾抖开又叠在一起,然后用牙齿咬开了瓶盖子,倒了水在湿巾上头。 随后又将剩下的半瓶水递给许山海,修长的手指将被水浸得透透的湿巾给拧得半干。 最后才重新上前来,扳着她的脸开始擦嘴角的血渍。 男人手法温柔,凉纾觉得自己像在坐过山车一样,疼痛一会儿有一会儿又无的。 她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罢了。 受了伤哪有不疼的,只是因为为她细心处理伤口的人是她如今喜欢的人顾寒生罢了。 清理干净她脸上的伤,顾寒生又接过许山海递过来的医用酒精棉签。 这次可不管什么为她处理伤口的人是顾寒生了。 在他用免签沾上她嘴角的那一刹那,凉纾疼的咝出了声音,“疼。” 顾寒生却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左手依旧固定着她的下颌,语气十分轻描淡写:“姨妈为何要打你?” 凉纾沉默了好几秒,这会儿时间他已经成功地处理好了她嘴角的伤口,开始擦脸上的了。 凉纾说,“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我跟你结了婚。” “跟我结婚难道不应该高兴?”他这么问。 毕竟江九诚曾经可是巴巴地在零号公馆门口等了他们整整一夜呢。 凉纾眨眨眼睛,她呼出一口气,脸色倒还十分平静,“我姨妈这辈子是被江九诚毁了的,她虽然是女支女,做的是皮肉生意,但她向来看不起你们这些有钱人,尤其是男人。” 顾寒生手上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 “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这么不中听,干脆就不要说了,”他扯了扯唇,将用过的棉签递给许山海。 又接过许山海递过来的药膏,抹了一些到她脸上,用指腹慢慢抹开,这继续说,“说点儿好听的。” 凉纾想笑,却又怕牵扯到自己的伤口,于是表情便显得有些滑稽,她说,“我貌似因为顾先生跟姨妈决裂了,姨妈今天跟我说,让我以后死了都不要知会她一声。” 男人动作一顿。 下一秒,她却直接将脸埋到了他的怀中,闭上眼睛,“顾先生,我现在好像只有你了。” 顾寒生低头看着眼前她黑色的发顶,心头一阵阵发软,他伸手拍了拍凉纾的肩膀,笑了笑,“那咱们出去旅行一趟怎么样?” 凉纾一怔,从他怀中抬头,“旅行?” …… 等凉纾真正反应过来,人已经身处万里高空了。 此次飞行的目的地是盛顿城。 舷窗外,是一片黑沉沉的天色。 身旁,顾寒生握着她的手闭目睡得深沉,俊脸朝着她这个方向。 此时正是凌晨深夜。 飞机已经飞行了好几个小时。 凉纾拿着手机在刷新闻,刚刚好就看到了关于她跟顾寒生的。 下午在虞城某个十字街口,顾寒生开着那辆价值两千多万的幻影来给她撑腰的场景曝光,许多人都在说很羡慕她。 很显然,顾先生这次行为俘获了大批的妙龄少女们。 这十分符合言情小说里的情节,而仿若凭空出现的顾寒生更是符合很多女生的心中所想。 在故事的最后,凉纾被顾寒生温柔又强势地塞进车里。 穿着黑色衬衫的男子举手投足间散发的都是令人倾慕的魅力,气质仿若浑然天成。 他菲薄的嘴角带着淡笑,淡淡地看着大众,嗓音掷地有声,“借此机会正好澄清一些谣言,如你们所见,我太太此前的人生十分清苦,但不代表我们就要接受那些扣在我们头上莫须有的帽子。” “希望各位擦亮眼睛,顾某在此代我太太谢过各位,”说到这里,顾寒生微微侧头朝车窗里看了眼,随后又不经意地扫过众人,这才继续道:“当然,我也绝不会姑息任何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凉纾看着这段被人po到网上的视频,嘴角忍不住露出了笑颜。 原来他后来在车外待了几分钟竟是当着众人的面说了这些话。 心头有暖流滑过。 她侧头看着男子棱角分明的面庞,专注的眼神像一双温柔的手,慢慢地抚过他的眉,他的长睫,再到坚挺的鼻梁跟削薄的唇。 凉纾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如此做,维护了她的体面,又何曾不是将老太太的颜面的扔到地上踩上去践踏呢? 这天晚上。 一篇名为《论顾寒生是如何花式宠妻》的博文火遍了网络。 故事里,凉纾跟顾寒生自然是主角。 人人都在说: 顾太太劣迹斑斑,是地下城的常客,还曾欠下千万赌债。 顾太太风尘艳俗,是圈子里著名的交际花,行事乖张。 但就是这样一个女子,顾寒生却将她宠上了天。 凉纾这段上位史被多数人津津乐道。 更是被有些人当做了教科书式的麻雀变凤凰。 但又有人说,严格说起来凉纾不算麻雀,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跟傲人的身材,这就足够甩其他女人很长一条街了。 所以她骨子里其实是有变凤凰的潜质的。 一时之间,关于凉纾各方面的传闻都有。 而大家口中的男女主角却早就在这时飞往了距离虞城好几千公里外的大洋彼岸。 …… 清晨,顾家老宅。 温明庭在喝早茶时不小心摔碎了茶杯。 滚烫的茶水溅了她半个手背。 梁清闻声赶过来,忙抓起温明庭的手,急的语无伦次,“太太,您……您这是怎么了?可有烫着?” 温明庭将手扯回来,靠在椅子里慢慢闭上眼睛,脸色惨淡。 跟前些日子相比,她是瘦了整整一圈。 梁清看着她这幅模样偷偷地抹眼泪,转头却又看到了桌上被茶水浸湿的报纸,报纸中间的篇幅,是凉纾跟顾寒生。 大抵是最近顾寒生跟凉纾的热度实在是太高,引起了社会各界的注意。 连平日里一向正派的报纸都开始报道这类花边了。 梁清将报纸拿起来,凑到跟前仔仔细细地看着。 温明庭忽地睁开眼睛,盯着某一处哽咽道,“他为了那个女人是铁了心要跟我断绝关系,他难道以为我不会痛吗?我曾经又多喜欢阿纾现在就有多痛心。” “我中意的儿媳妇竟然是这个样子,这让我怎么接受?等我百年之后,我要怎么跟他父亲交代?” 梁清一颗心也是揪起,她放下报纸,叹气道,“太太何不看开一些?寒生这次摆明是栽进去了,但他向来有自己的主张,他肯定是有分寸的。” 温明庭摇了摇头,手指用力抓着椅子边缘,“阿清你不懂,他跟常人不一样,他从小就异于常人的聪明,这类人总有一个极端偏执的点……” “兴许阿纾就是他命里的劫数……”温明庭低下头,眼泪顺着滚落眼眶,“罢了罢了,我不管了,我再不管了。” …… 此次去盛顿城,并非就他们俩。 下飞机后,凉纾看着推着行李箱自出口而来的人,凉纾转头看着顾寒生,有些惊讶,“时秘书也来了?” 顾寒生拉着她的手往外头走。 机场大厅人来人来往,多是陌生的面孔,凉纾的手被他紧紧地攥在掌心。 他点头,“嗯,”顿了顿,他又道,“阿纾,来盛顿城带你散心是其一,其二则是工作,能理解吗?” 凉纾想了想,“那谁主谁次?” “你。”顾寒生捏了捏她的手。 她笑,“那能理解。” 机场外,早早就有车等着了。 魁梧的外国司机正在放行李。 后车座,顾寒生接过时倾递过来的热毛巾正仔仔细细地擦着凉纾的手,凉纾问,“咱们是住酒店?” 男人并未说话,前座的时倾回头笑着说,“太太,先生在这边购置了房产,倒没有那个必要去住酒店。” 凉纾将毛巾递给时倾,看着顾寒生,笑的十分狡黠,“顾先生的房产好像很多?” 他挑眉,“还行。” 某些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凉纾说,“那能不能透露一下,你都在哪些地方买了房子?” 顾寒生身子往后倒,顺手将她也捞进怀中,“不累吗?补会儿觉,到了我叫你。” “你还没说你的房子都在哪些地方呢?” “以后只要你想,在哪儿购置房子都可以。” 第151章 探望 五月下旬,顾寒生携凉纾前往盛顿城。 这一待就是十天。 前三天,顾寒生跟时倾从早忙到晚,凉纾知道,是这边的分公司出了问题。 第四天,大抵是顾寒生还怕冷落了凉纾,白天让时倾将工作带到了别墅里来。 这几天凉纾的时差也倒过来了。 她跟往常一样,睡到上午,慢悠悠地起床。 外头天气有些不好,天空黑沉沉的,有下雨的迹象。 别墅里很安静,凉纾以为今天跟往常一样整个别墅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洗漱完,在深色的细吊带外面随意裹了一件开襟长毛衣便汲着拖鞋下楼。 一头浓密卷曲的黑色长发随意披在肩头,隐隐约约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跟形状好看的锁骨。 虽然外头的天气有些不好,但凉纾的步伐是轻快的。 她低着头手指扶着扶手慢慢地顺着楼梯往下走,思绪有些放空,所以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客厅那边传过来的声音。 似乎这是所有言情小说里都会出现的情节。 迷糊的女主人穿着睡衣从楼上下来,刚好撞到了男主人跟人在客厅里谈事情。 还剩下两级阶梯便到底,凉纾单手撑着扶手,目光很自然地抬起。 随后隔着几米空气便跟在沙发区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视线对视上。 当然,除了顾寒生,围坐在沙发上的其他人也纷纷朝楼梯口这边看过来。 一张张五官深邃的西式面孔,于凉纾来讲,十分陌生。 她站定,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跟那群西装革履的男人相比是显得随意轻佻了些,但也并无什么不妥。 顾寒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但时倾是最先开口的。 时倾在见到凉纾的那刻便扔下文件从沙发里起身,恭恭敬敬地朝凉纾颔首:“太太。” 华府分公司的高管听不懂“taitai”二字的含义,但见时倾语气跟态度都分外地恭敬,于是好像也懂了一些。 本来热烈的讨论被突然出现的凉纾给打断。 顾寒生嘴角含了一抹笑容,从那张单人沙发里起身,几步朝凉纾走过来。 凉纾也跟着下了楼梯。 直到他手掌握着自己的手,凉纾才挑挑眉,目光微微倾斜,朝那边看过去,“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顾寒生牵着她往沙发区那边走去,嘴角的笑容扩大了些,“早有预料,怪不怪我将工作带到家里来?” 这个问题凉纾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随后又很认真地摇头回答:“不怪。” 两人如今就有这样的默契。 若不是实在走不开,顾寒生不会这样卡,他都是顾着她啊。 等两人走近,华府分公司的所有高管都站了起来,有人很绅士地理了理自己的领带。 凉纾只听顾寒生操着一口十分流利的美式英语,揽着她的肩膀对众人介绍道:“这是我太太。” 几位高管跟凉纾打了个招呼,还未凉纾回礼,顾寒生就将她按到他刚刚坐过的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下。 凉纾心头十分不解,抬头看着他。 顾寒生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手指还轻轻摸了摸她的耳垂。 这算是夫妻之间的小动作了。 凉纾看着面前矮几上摊开摆放的文件,上头是密密麻麻的英文,还有各种曲线。 她大学学的是金融,若是认真,倒也能勉强能看懂上头的东西。 但此刻凉纾却有些头疼,不明白顾寒生是什么意思。 很快,众人就见顾寒生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凉纾所坐的这把沙发旁边,又折身回去不知道从哪里端出来一盘洗过的草莓放在她面前。 这才重新在旁边这把椅子上,侧头看着她,“吃吧。” 凉纾知道此刻有好几双眼睛都盯着自己,她十分不自在。 她伸手扯了扯顾寒生的衣袖,小声地说,“你让我坐这里干什么?这不是打扰你们谈事吗?我去台面阳台吧。” 顾寒生按住她的手,“不碍事。” 他时间不多,这么说完就重新拿起文件就刚刚讨论的问题重新开启了话题。 凉纾刚开始做不到肆无忌惮地在这种场合吃东西,直到十多分钟过去了,她发现自己这这群人当中完全就是透明的。 进入工作状态的人是十分可怕的。 但也十分迷人。 好比此刻,凉纾嘴里含着一颗草莓盯了顾寒生好几分钟,他也不曾察觉。 他们说着英文,其中夹杂着很复杂的专业术语,表情严肃,谈到有分歧的地方有人甚至会争的面红耳赤。 这是凉纾从未见过的场面,于是有些入了迷。 态度也不像刚刚那样懒散,而是努力回忆自己脑海中那寥寥无几的金融知识,口干舌燥间,凉纾舔了舔唇。 不多时便有一杯温开水出现在自己面前。 凉纾抬头,对上时倾笑眯眯的眼睛。 而这时,坐在身旁椅子上的男人忽地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眉梢眼角都挂着其他人难以一件的柔情。 于是本来还在争执的两位高管突然就不争了。 大家都或多或少地看着那边交握在一起的手指。 凉纾这时实在是忍不住了,抽出自己的手,起身朝众人点一道头,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块区域。 顾寒生倒是没有阻止她,而是任由她去。 他很自然地收回表情,重新拿了文件坐到凉纾方才坐过的那张沙发里,身子微微前倾,右手端过凉纾方才用过的杯子喝了一口润润喉,继续跟下属讨论公事。 这场会议一直持续到了当地时间下午一点钟。 凉纾早就饿了,她自己在厨房鼓捣了一盘意面。 釉色的盘子里装着一簇金黄色的面条,旁边摆放着两朵西蓝花,面条卖相是不错的。 她对自己这次的厨艺很满意。 餐厅里,凉纾坐在椅子里,拿着叉子卷了几根面条放进嘴中。 咀嚼了两下,下一秒,表情直接变了好几个度。 没有任何犹豫地将口中的面条吐出来,随后扔下叉子,十分嫌弃地扯了纸巾擦擦嘴,表情怅然。 这一幕刚刚好被走进餐厅的顾寒生看到了。 脚步声响起,凉纾转身仰头看着他。 男人双手环胸走进来,微微低头盯着她盘子里的食物,然后煞有介事地道:“我瞧着挺好吃的样子。” 凉纾眸子微眯,随后一笑,也不避讳,将自己用过的叉子递到他面前,“那你尝尝?” 顾寒生勾过一把椅子,却只盯着她看,并没有接那把叉子。 凉纾挑眉,抬手卷了几根面条送到他嘴边,顾寒生这回满意了,将食物含进了嘴中。 本来没打算他能有什么好的反应,但这男人却当着她的面将这口面条直接吃了下去。 “你……怎么不吐出来?”她惊讶。 顾寒生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味道差强人意,也不算太坏。” 说完,他起身进了厨房。 凉纾盯着他的背影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然后又拿起叉子卷了面条放进嘴中,嚼了两口,跟刚刚一样,难以下咽。 厨房里,顾寒生正在烧水煮面条。 热水在锅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外间静悄悄地,看起来人已经散光了。 凉纾往穿上拖鞋往外面走,时倾还在收拾文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时倾回头,“太太。” 凉纾一笑,裹紧外套朝厨房的位置看了一眼,“你们顾先生正在煮面条,你要不要也吃点儿?” 这话于时倾来将犹如平地惊雷。 她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忙摆手,“不了不了,太太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时倾飞速收拾完文件,离开了这里。 凉纾坐在那张单人沙发里,手肘搁在扶手上,手指托着下巴朝落地窗外看出去。 其实刚刚她都听到了。 顾寒生跟华府高管谈事情时并没有避开她,期间,她听有人提起遂远集团。 霍起庭在年初将霍氏大费周章地迁回虞城,并成立遂远集团。 而今年一月下旬,顾寒生在盛顿城待了半个月,当时是分公司的业务遭到不明企业的截胡,流失客源,工厂产品滞销。 当时他频繁地出席各种宴会,最后在力挽狂澜将一切都扳回正轨。 最后终于是在旧历年除夕这天晚上踏上了回城的航班。 当时他只从公司内部解决了问题,却没有找到那个截胡华府分公司的幕后黑手是谁。 而现在,一起似乎都清晰了。 是霍氏。 凉纾眨眨眼,听到那边顾寒生在叫她,她起身朝餐厅里走。 顾寒生的厨艺比她好了太多。 用餐中途,顾寒生,“明天后天我都没有安排,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凉纾想了想,放下叉子,“这里离纽城远吗?” “想去纽城?” 她点头,“想,大哥在这边,我想去看看他。” 陆子安去年带着沈璐飞往纽城,至今未归。 凉纾算了算,他们离开时沈璐已经怀孕了,那这会儿离沈璐的预产期还差两三个月。 而很显然,顾寒生已经忘记了凉纾口中这个大哥是谁了。 男人眉头微蹙,“大哥?” 凉纾抿着唇,随后又幽幽地提醒他:“你当时不是从江九诚手里抢了我一张银行卡么?卡里有五十万,你还记得吗?” 这么一说,顾寒生便想起来了。 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好几秒后方才道:“不记得了。” 凉纾瞬间就不说话了。 …… 从盛顿城到纽城城,一共花了三个小时。 凉纾事先给陆子安打了电话的。 对于凉纾要来做客,陆子安跟沈璐是十分开心的。 而此时,两人都还不知道国内发生的一些事。 陆子安跟妻子沈璐都以为凉纾是一个人前来,却没想到栅栏外站着两个人。 陆子安当然知道站在凉纾旁边的男人是谁,曾经在医院,两人过了招的。 而沈路见到凉纾身边的顾寒生,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她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扯着陆子安的衣服,小声道,“老公,阿纾怎么跟他在一起?” 顾寒生这号人物在虞城上流圈子几乎没有不认识的。 沈璐从前也听说过关于他的事迹,而此刻,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竟跟凉纾站在了一起。 身旁,丈夫搂着沈璐的肩膀拍了拍,牵着她去开门。 陆子安给了凉纾一个拥抱,他说,“阿纾,我很想念你。” 凉纾脸有些红,倒不是羞红的,而是她有些不好意思。 她在国内很少想起陆子安,只是有几次陆子安跟她分享了自己跟沈璐在国外的生活两人会聊上几句,其余的时候便也没什么交集了。 这个拥抱并没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凉纾还未来的及感谢陆子安的想念之情,伸手便出现一只手将凉纾给拎了过去。 顾寒生牵着凉纾的手指,脸上表情很微妙,眉梢带着微微的笑容看着沈璐,“陆先生,沈小姐,我跟阿纾叨扰了。” 这话有意思的很。 凉纾抬手在他腰间轻轻地掐了下,小声地提醒他,“你干什么呀?叫陆太太才对。” 手指被男人握了握,这是顾寒生安抚她的小动作。 下一秒,顾寒生又看着沈璐道:“沈小姐,我跟阿纾一路舟车劳顿,能不能先进去吃口茶?” 沈璐回神,忙将路给让开,“请进请进。” 从头到尾,不曾看过陆子安一眼。 …… 一进屋,凉纾便坐在沈璐身边。 六个多月大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 客厅里,凉纾手掌覆盖在沈璐圆滚滚的肚皮上,她动作有些小心翼翼的。 而很快,掌心之下,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踢了一下。 这种感觉于凉纾来讲是十分新奇的。 她像触电一样地拿开手,看着沈璐,惊讶道:“嫂子,宝宝好像踢你了。” 说完,她继续去看刚刚自己摸过的地方,那里的反应还在。 肚皮上一顶一顶的,象征着生命力。 沈璐笑容带着母性的光辉,她说,“刚开始我也向你这样惊讶,那是在某天夜里,宝宝也是猝不及防地踢了我一下,不怕你笑话,那个晚上我跟你大哥激动得觉都没睡着。” “当时巴不得这小子再多踢几下,但是后来却一点声响都没有了。” 凉纾摸着沈璐的肚子,低头专注地看着,“已经查过了吗?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 “我跟你大哥都不打算查,不管男孩女孩都是上天给的恩赐,我们都欢喜。” 她点头,“这样也好,到时候不管男女都是惊喜。” 沈璐看着窗外交谈的两个男人,她侧头去看凉纾,“你跟顾先生有没有打算要孩子?” 凉纾有些晃神,她抬手抹上自己的小腹,眼神看着对面的壁炉,“要呢。” “阿纾,嫂子跟你说句老实话,我觉得顾先生对你不错,但是豪门婚姻感情往往最站不住脚了,必要的时候孩子才是维系两个人最稳定的桥梁。” 凉纾低下头,笑笑,“嫂子多心了,我其实无所谓,是顾先生想要孩子,不过这种事情得随缘。” 就在前这几天,她的例假才刚走。 而从她身体好了开始,两人便一直都没有避过孕。 好几个月的时间了,都没有任何动静。 凉纾不禁在心里想,是不是她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她这幅身体,从前折腾得惨了,如今开始反噬了,所以迟迟不能怀孕也是很有可能的。 曾经的她,哪里想的到有朝一日她想给一个男人生孩子呢? …… 落地窗外,两个已婚妇男都不抽烟。 顾寒生是为了凉纾戒了烟,陆子安也是因为妻子沈璐怀孕而戒了烟。 男人之前谈话,没有烟也不能有酒,便只剩下茶了。 于是两个人像老干部一样捧着一杯茶坐在花园桌椅里说事情。 顾寒生偶尔一个抬头,见到落地窗内凉纾像被烫了一般缩回手,随后表情生动地对沈璐说了几句话。 下一秒,便是沈璐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的场景。 男人眉眼露出些许温情。 陆子安在对面说,“顾总准不准备跟阿纾一起要个孩子?” 陆子安把握不住顾寒生对凉纾的感情,就表面来看,两人关系是不错的。 对坐,男人抬手揭开茶杯盖儿,右手托起杯垫吹了吹,“当然。” 不知为何,陆子安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挑眉,“之前一直没有问,现在找到机会了,顾总方便透露一下您跟阿纾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吗?” 顾寒生一顿,随即笑道,“陆总这么八卦?” “……” …… 晚餐是西餐,牛排。 食物内容是沈璐安排的。 她跟陆子安在这里生活了大半年,已经算习惯这里的生活了,也吃得惯西餐。 而顾寒生本就常年生活在国内,他自然肯定也吃的来。 而其实,沈璐最想照顾到的人是凉纾。 虞城分别时,陆子安跟沈璐要请凉纾吃了一顿西餐。 凉纾当时狼吞虎咽,活脱脱像是从难民营逃难出来的一样。 所以沈璐就以为凉纾很喜欢吃牛排。 真正到了用餐时。 凉纾看到桌上的牛排愣住了。 顾寒生脸色微微一变,却很快反应过来,他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凉纾的手。 随后抬手将那碗蔬菜沙拉挪到凉纾面前,又将凉纾盘子里的牛排夹到自己盘子里,这才看着对面两人,“倒是忘记提前告知二位了,阿纾最近忌荤腥,这牛排我替她吃也无妨。” 第152章 无题 听闻顾寒生说凉纾最近忌荤腥,陆子安跟沈璐对视一眼。 沈璐皱眉问道:“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凉纾还未开口,顾寒生便说,“没什么大事,她最近身上起了一些疹子,有些过敏,不宜吃这些东西。” “对,大哥嫂子,我忘记跟你们说了,我最近有些过敏,这些东西暂时都不能吃。”凉纾顺口接着顾寒生的话说。 陆子安笑笑,“不严重吧?” 凉纾摇头,“不严重的。” 桌子底下,顾寒生悄然无声地握紧了凉纾的手指。 而凉纾默不作声地挑一块小番茄放进嘴里咀嚼着。 沈璐坐在对面笑得一脸揶揄,“那阿纾,晚餐只能委屈你吃‘草’了。” 这个小插曲过去,用餐中途倒是挺和谐的。 晚上八点,凉纾跟顾寒生向他们两位告辞。 那两人本来想留他们的,但想着凉纾跟顾寒生初到纽城城,必定还有其他的安排,于是留宿他们的念头就此作罢。 别墅门口。 沈璐靠着丈夫的肩头,手掌摸着凸起的肚子,“我看顾先生挺爱阿纾的。” 陆子安脸色却并没有沈璐这么放松,他蹙眉望着夜幕下慢慢缩成一个小小焦点的车子,揽紧妻子的肩膀,“希望如此吧。” 顾寒生在商界沉浮多年,最会的就是伪装自己。 所以你永远不知道你眼前看到的他是真实的他还是他想让你看到的他。 …… 这晚凉纾跟顾寒生没有任何其他的安排。 顾寒生晚上吃了足足两块牛排,一路上就不是很舒服。 到底下榻酒店,酒店服务人员送来了消食健脾的药。 凉纾倒了水,走到他身边,摊开手心,里头静静地躺着两片白色的药丸,“其实没必要将两块牛排都全部吃下去的,大哥他们不会多想的。” 顾寒生吞了药丸,又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才笑着说,“顾太太这个事后诸葛亮倒是当的挺理所当然的。” “……” 她放了杯子,坐到顾寒生身边,“我当时还以为你喜欢吃呢。” 之间他脸色稍微一变,凉纾很快抱着他的手臂,将头靠在男人肩头,“我错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西餐,那咱们以后都不吃西餐了。” “这还差不多。” 大抵是真的有些不舒服。 晚上睡觉时,顾寒生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这动作势必会吵着凉纾。 凉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坐起来看着他,随后便没有任何犹豫地伸手朝他胃的地方摸去,“还在不舒服吗?” 昏暗的环境下,顾寒生那双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盯着她,“有点儿撑了,”顿了顿,他翻身起来,双手掌着她的腰,“不过我想,兴许运动运动就好了。” 还没等凉纾反应,他低头便想去亲她。 凉纾脸往旁边一偏,五指张开,按在他五官上。 男子纤长的睫毛扫着凉纾的掌心,她软软糯糯地开口:“你晚上吃了牛排,不准亲我。” 他抓开她的手,“洗漱过了,还仔细地刷了牙。” “那也不行。”凉纾拒绝得很干脆。 但她在顾寒生面前,什么手段都不过是花拳绣腿。 这晚,凉纾被吃抹干净。 第二天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好好欣赏纽城城的风景,凉纾被顾寒生缠着在床上待了整整一个上午。 等她醒来收拾好,出去跟顾寒生吃个饭的功夫就踏上了返程。 顾寒生整整陪了凉纾三日。 最后三天,他又是投身到工作中。 …… 五月底。 中心广场那块老旧小区的地皮公开竞标。 顾氏出席的代表人是顾寒生的助理季沉以及旗下团队。 霍氏出席的代表人是陈熠以及霍起庭旗下的精英团队。 顾寒生当时在牌桌上打了莫家的少爷,让这块本来该十拿九稳的项目瞬间变得不确定起来。 季沉后来跟团队日以继夜,从风险预估到成本风投研究了个遍,而霍氏作为顾氏在这个竞标案例最大的敌人,季沉更是研究了个透。 虽然少了莫家少爷那一环。 但季沉觉得,这个项目仍旧非顾氏所属。 只是没想到,季沉在见到霍氏那方的代表团出席时,他愣住了。 是许久不曾见过的陈熠。 半年多前,陈熠在温城的某个民宿里被顾寒生打了个半死,本以为这人应该早就远离虞城远离顾氏,却不曾想,却出现了这场竞标案中。 陈熠跟季沉点头致意。 季沉眸子渐渐暗了。 这场竞标案,最大的赢家不是顾氏,更不是霍氏,而是最后杀上来的陆氏集团。 陆氏*鑫耀集团在两方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陆瑾笙出场,用季沉意想不到的方式从他手中夺走了这个项目。 陆瑾笙方的报价稍微高于顾氏却又低于霍氏。 而霍氏到了后来直接弃权。 最后这个项目便是陆氏以微末的优势胜出,陆瑾笙顺利拿下这块地皮。 在场的所有人都很震惊。 陆家家规:陆氏及陆氏所有子孙不得涉猎任何地产项目。 商界里,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而陆瑾笙今天却出席这块地皮的竞标案,并顺利从顾氏手中抢到了这块地皮,让顾氏成员连日来的心血全都功亏一篑。 要知道时倾当时为了这个项目差点儿都想自己亲自上了。 威逼也好,色诱也罢,总之就是一定让这个项目成为顾氏的囊中物。 而今天,这个项目被陆氏截胡了。 …… 盛顿城当地时间深夜十二点。 明天三人要赶飞机回去,时倾这晚不再住酒店,而是入宿这座别墅一楼。 晚上吃的是东方菜,这里的厨师做的不正宗,有些偏咸了。 顾寒生白天忙了一天,凉纾不忍心吵醒他,于是自己起床下楼找水喝。 却不曾想,她刚刚走到楼梯缓步台,就听见了楼下的脚步声。 “季助理,你说什么?中心广场的那块地皮别人截胡了?”时倾眨眨眼,踩着拖鞋脚步凌乱地到达客厅。 凉纾摸着扶手小心翼翼地从旋转楼梯往下走,只见沙发上,时倾打开了矮几上的笔记本。 沙发区那块地放散发出幽幽的光线,衬得时倾的背影有些过于地黑了。 时倾嗓音打颤,她盯着笔记本上的数据,有些不理解,“我们的报价绝对保密,绝不可能泄露!” 不知道那头又说了些什么。 凉纾听见时倾尖着嗓音,十分惊讶地道:“你说什么?!是陆氏截胡了我们的项目?!季助理,你确定吗?” 季沉亦是一脸阴霾,他没说话。 时倾凌乱了。 她将电话开了免提随后扔在矮几上,然后双手撑着脑袋,过了两秒,她又盯着笔记本上的数据。 等想说话时,又猛地想起来这是在顾寒生跟凉纾所住的别墅里,她忙将免提键给关了。 时倾拿起电话,不可置信又哽咽地对季沉说,“怎么可能呢?陆氏怎么可能抢我们这块地皮呢?陆家家规大家都知道的,陆瑾笙敢做任何跟地产相关的项目,陆家老爷子陆礼贤第一个不答应!” 她摇着头,“季助理,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季沉说,“明天先生归国,你提早跟他打招呼。” 时倾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打什么招呼啊?顾先生为了这块地皮倾注了多少心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他连跟去跟那群纨绔少爷玩儿牌这种自降身价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而现在地皮却……” 时倾哽咽道:“季沉,我不敢想象先生要是丢了这块地,会怎样。” 楼梯上,凉纾默默地攥紧了手指。 电话里,季沉说,“时倾,咱们不能自乱阵脚,先生比我们心思要多,他肯定什么结果都想到了。” “真的吗?”时倾还是犹如云里雾里。 “嗯。” 季沉虽是这么说,但是他的语气却十分沉重。 时倾挂了电话,却被伸手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吓到。 她哆嗦着回头,在见到是凉纾时松了一口气,随即朝她颔首:“太太。” 凉纾一脸平静地坐在时倾身旁,顺手开了旁边那盏复古绿的台灯。 周围瞬间亮堂了不少,时倾快速地看了凉纾一眼,随后侧了侧脸,“这么晚了,太太您还没睡呢?” “时秘书,发生什么事了?”凉纾问。 时倾按了按眼角,不动声色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这才对凉纾道:“没什么,顾氏项目上的事情。” 凉纾铁了心要问的话,时倾是阻止不了她的。 “我刚刚听你说陆瑾笙……陆瑾笙他怎么了?” 时倾还是不愿意说。 凉纾态度强势了些,时倾泄气了,她双手手肘撑着膝盖,将脸埋在掌心:“顾总为了中心广场那块地皮准备了很久,但这个地产项目被陆瑾笙给截胡了,顾氏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功亏一篑。” “中心广场?”凉纾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时倾点头。 凉纾眼神无神地看着一个地方,眼底露出十分嘲讽的笑容。 中心广场坐落在虞城的老城区,老城现在在规划,会重新根据城市规划来选择是保留原小区风格还是推了重建。 顾氏的企划书上,是保留原来的建筑特色在此基础上发展周边配套设施功能,发展历史文旅综合老城特色风格。 而陆氏的,则是全部推倒重建,届时将看不到任何跟这块地方原来风貌有关的东西。 而中心广场,是以前凉纾跟江平生住的地方。 那个房子里的东西,属于她跟江平生的东西,在陆遥死之后被陆瑾笙烧了个干净。 他没有给凉纾留下任何一点点关于江平生的念想。 所以江平生去世之后,她才在医院发疯般地在雨夜里去扒垃圾桶。 她那时在医院垃圾堆里,翻到的是江平生唯一的遗物。 陆家家规在前,陆瑾笙当然不敢动那房子。 虽然凉纾一直不曾回去过,但这几年,那房子一直都是她在租。 凉纾心里酸的不行。 至此,她终于觉得顾寒生应该是喜欢她的。 他为什么非要拿下那块地皮? 虽然她一直不曾提起过,但江平生的骨灰一直是两人之间一道无形的鸿沟,它像一个定时炸弹,可能稍不注意在某天就会突然爆炸。 他当时扔了江平生的骨灰,这个时候便想到用这个方式留下一些念想。 但他们都没有想到。 陆氏会从中插一脚。 如果陆瑾笙得到了那块地皮,他只会将那个地方夷为平地。 …… 凉纾失魂落魄地走回卧室。 轻手轻脚地准备开门,但卧室门却蓦地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道颀长又挺拔的身影倏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凉纾抬头看着他。 “这么晚了,不睡觉到处跑什么?”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抱着她就往卧室里走。 凉纾将脸靠在男人胸膛处,听着他胸腔里传来沉稳的心跳声,她慢慢闭上眼睛,“这里的厨师不太行,家乡菜做的太咸了,我起来找水喝。” 他将她放到床上,然后自己又钻进来,瞬间温香软玉在怀。 顾寒生亲了亲凉纾额角,“明天就回家了,到时候让家里的厨师好好做几道你爱吃的菜。” 凉纾搂紧他的腰,又吸吸鼻子,“好。” “睡觉。” “好。”凉纾又答。 但五分钟后,凉纾将脸往深处蹭,嗓子有些沙哑,在他怀中道,“顾先生,刚刚我下去遇到时秘书了。” “时秘书这么晚还没睡?”他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多感兴趣的样子。 凉纾点头。 很快她又说,“我跟时秘书聊了一会儿。” “聊了什么?”他问。 凉纾眨眨眼,想了想,说,“季助理给她来电话,说中心广场那个项目丢了。” 话音刚落。 凉纾明显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只手臂一僵,随后顾寒生整个人都顿住了。 她无声地叹气,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疼,凉纾抱紧了他,一言不发。 凉纾虽然没有说是谁截胡的,但看顾寒生这个反应,想必他已经知道了。 她想开口对顾寒生说:顾先生,那个项目就算了吧,不要了,让给陆瑾笙好了。 但她不能。 顾寒生为了这个项目默默地准备了多久,又为了她考虑了多久,这些凉纾一概不知。 所以她不能贸然地讲出那种不负责任地话。 不然这样跟将顾寒生的心血扔在地上践踏有什么区别呢? 良久。 凉纾有些哽咽,“顾先生,你别伤心。” 男人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没搭话,却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 陆瑾笙蔑视陆家家规,进军地产界。 第一个项目便投入五十亿,不顾各界专业人士的建议,一意孤行,非要将那块地方夷为平地。 陆昌勇自是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告诉陆老爷子陆礼贤。 陆礼贤在除夕夜之后身体便一直不大好,心脏方面的疾病也加重了不少。 二儿子陆青松跟夏鸣玉的事情之后,他便再不管公司跟家里的事了。 公司里,任由陆瑾笙跟陆昌勇斗来斗去,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陆瑾笙这事一出。 陆昌勇为了扳倒陆瑾笙,没考虑任何后果巴巴地直接将这件事好好润色又添油加醋了一番告知给陆老爷子陆礼贤。 老爷子当天晚上就被气得昏厥了过去。 送往医院的路上。 陆礼贤醒了,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恨意跟狠劲儿,他抬起右手虚指着一个地方,怒道:“将他给我找来!” “赶紧将那个……不肖子给我找来!” 陆昌勇握着陆礼贤的手,安慰他,“爸您消消气消消气。” 陆昌勇妻子柳勤也皱着眉,凑到陆礼贤跟前说,“爸,您犯不着为了陆瑾笙这么个我行我素眼里没个人的东西生气,气坏了身子可就太不值当了!” 如今陆家散了大半的人,陆瑾笙不在,陆昌勇跟柳勤夫妇就是这陆家当家做主的。 而他们早看出来了,陆瑾笙现在搞出这种事已然失去了老爷子的心,于是柳勤才敢当着陆礼贤的面儿这么说。 要是搁以前,柳勤那是万万不敢的。 陆礼贤是真的气,脸色铁青,直接将老毛病都气出来了。 偏偏柳勤还不知足,想趁着这个机会直接将陆瑾笙从老爷子心里除名。 她说,“爸,陆家家规我们陆家人哪个不是牢记在心中的,时不时还得拿出来警醒自己,陆瑾笙倒好,不仅触犯家规,还直接将陆氏的钱套了几十亿到这个地产项目上,简直不是人……” 陆礼贤还未听完,人便晕了过去。 幸好这会儿已经到医院了。 陆礼贤被人给推进了急救室。 医院走廊上,陆昌勇看着手术室的门被关上,他走过来,抬手直接给了柳勤一巴掌。 柳勤整个人被扇趴到墙上,她是万万没想到陆昌勇竟然扇了自己一巴掌。 她捂着那半张脸,眸底含着泪水震惊地盯着陆昌勇,“你竟然打我?” 陆昌勇指着手术室的方向,冷笑道:“那好歹是我爸,是你公公,那种时候你还敢说那些话去气他?” “我这都是为了谁啊?陆瑾笙为了那个小贱人好不容易被我们抓到了小辫子,让你重新回了公司,现在他又犯了这种致命的错误,不赶紧将他从老爷子的名单里剔除掉,还等什么啊?” 陆昌勇咬紧牙关,冷哼一声:“真是妇人之见!” 他咬牙切齿地说,“陆瑾笙是个什么玩意儿你难道还不清楚吗?老爷子要是就这么过去了,他陆瑾笙不得跟没栓绳的疯狗一样,到时候还公司呢,我们连命都得没了!” 第153章 无题 陆昌勇说柳勤妇人之见,柳勤捂着自己那半张脸,眼泪一滴滴地滚落,还是觉得很委屈,“我到底图什么啊?” “他陆瑾笙在陆家一向我行我素,他平日里连老爷子都不放在眼里,就这样老爷子的心还是向着他的,老爷子这一年来身体愈发不行了,将来他要是真的去了,陆瑾笙还不是不会放过咱们!” 柳勤咬咬牙,看了一眼手术室的位置,“与其这样,倒不如我们先发制人,有些事情他陆瑾笙既然敢做,那就不要怕后果!” 陆礼贤这天晚上直接被陆瑾笙起到住院。 他本来心脏上就有毛病,八年前除夕夜那晚动了根基。 陆青松跟夏鸣玉两个人被赶出陆家以后,陆礼贤就大病了一场。 在医院里住了大半个月,后来回家身体也不见好。 现在都还经常在吃药。 但老爷子顽固的很,他不吃西药,每日就让家庭医生开了中药,然后让厨房一剂一剂地熬了给他喝。 陆家上下,小道家务事,大到公司里的事情,陆礼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日子这么过下来,陆礼贤的身体倒是好了不少。 谁知道,陆瑾笙会在这种事蔑视陆家家规。 陆礼贤是一个十分传统的人,陆家的组训家规他当成戒律来看,容不得任何人违反。 在陆礼贤还小的时候。 那个年代的有钱人很容易去信一些牛鬼蛇神,人死之后是要在黄泉之下跟列祖列宗相遇的。 几位凶神恶煞的家族老者就在黄泉路上的某个桥上等着你,桥下不是水,是滚烫的岩浆炼狱。 陆家的子孙死后都会经过这个桥。 老者手中握着你这一生所做的事情,有大功德小过错的就能直接过了这个桥,要是有大过错的人,则会落入桥下的十方炼狱里去。 这是陆礼贤那一代接受的牛鬼蛇神的教育。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他不喜欢陆家上下弄各种疑神疑鬼的东西的缘故。 他不准别人弄,却不并代表他不用接受他那个时候经受的鬼神教育,事实上,他将这个奉为清规戒律。 这一生若是能不犯任何过错地走过,是他陆礼贤的造化。 可偏偏,陆家出了陆瑾笙这么个不孝的子孙! 陆瑾笙是第二天才来见的陆礼贤。 病房里,陆礼贤直接掀翻了小桌上的粥碗,那滚烫的热粥就砸在陆瑾笙的皮鞋面前,还有些许溅到了他的西裤上。 陆礼贤指着他的鼻子就骂:“陆瑾笙,你翅膀硬了你要去死你自己飞上天去死,你带上陆家你就是大罪人!” 大罪人这个罪名的陆瑾笙担得起。 陆老爷子不算事冤枉了他。 陆瑾笙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个骂名他受着了。 “你赶紧撤资,让陆氏退出那个地产项目,并在陆家祖宗面前恭恭敬敬地烧上三炷香,好好地挨个地给祖宗磕个头并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违反家规的事,你把这些都做全了,我们才有的谈!” 但是陆瑾笙挺直脊背站在病床前,薄唇抿的紧紧的,就是不肯回应陆礼贤的话。 陆礼贤气得眼睛往上翻,气急败坏地道:“我跟你说话,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几秒钟之后。 陆瑾笙慢慢抬起头,看着陆礼贤,眸中的情绪十分坚定,他说:“爷爷,陆氏是不可能撤资,也不可能放弃那个地产项目!” “陆瑾笙!”陆礼贤指着他的手指都在发抖。 陆瑾笙颔首,语气依旧是那样,“我知道您看中陆家家规,他日我百年之后自会亲自下地狱向陆家的祖宗请罪。” 身旁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扔了。 陆礼贤就将自己身下垫着的那个枕头拿了扔到陆瑾笙身上,“我这还没死呢,陆氏你还不能全权做主,你信不信偌大的陆氏我让你到最后连根毛都捞不到!” 陆瑾笙微微一勾唇,“我信。” “信那你就给我从那个项目上退出来,我还可以既往不咎!” “恕难从命。” “你!” 陆礼贤浑身一阵血气翻涌,浑身的血液好似都在往头顶那个地方冲去,他又想开口说话,却猛地一下倒在床上。 陆瑾笙眸光一闪,伸手按了急救铃。 穿白大褂的护士跟医生鱼贯而入,连陆昌勇跟柳勤也是一脸焦急。 唯有陆瑾笙。 陆瑾笙像是一个看客一样站在离病床最远的地方,只有他脸上是平静的。 稍倾,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时,陆瑾笙单手插在裤袋里,抬脚往病房门走。 陆昌勇见状,褶皱很深的眸子眯起,跟着陆瑾笙的脚步就往外头走。 走廊上,陆昌勇几个大步跟上陆瑾笙,“你要是活的没这么恣意妄为些,陆氏早就是你陆瑾笙的囊中物了,老爷子以前器重你,他多看重陆家家规大家心知肚明,他以前肯定没少训诫你这方面……” 陆昌勇挑眉,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既然心里都知道,为何还要明知故犯?你身为陆家子孙,主动去动地产项目,那是自己先将自己踢出局了。” 从头到尾,陆瑾笙一言不发。 陆昌勇说完又会心地大笑了两声,他这次大胆地伸出手掌拍拍陆瑾笙的肩膀,“老爷子心中,你陆瑾笙很快就要成为陆家的千古罪人了。” 某个时间段,地产是最火热的行业。 那个时候,任何企业只要得到了一块地皮,几乎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倒卖地皮,用钱生钱,来来回回,这个企业靠着这样的手段就可以在商界立足。 那个时候,很多公司都看准了商机买地投资,可以说,顾氏就是这方面的龙头。 而陆氏却因为有那一条看起来十分奇葩的家规在前,那些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吞下一块又一块肥肉。 陆瑾笙当年坐镇陆氏,顶住压力,在大潮流的趋势下顶住压力进军互联网行业,那几乎是可以写入里程碑一样的壮举。 那么艰难的时刻,他都没有将目标放在地产项目上。 而现在,却在这种时候选择投资地产业,这其中的种种,陆昌勇看不出来,但历经了这么多的陆礼贤却可以猜到一二。 说起陆家家规。 其中有“陆氏子孙不得涉猎任何地产项目”这一条在很多人看来,都觉得是奇葩的。 但那时很多人不了解内幕。 这得从百年前说起来了。 陆家从前就富庶,一路走来组长阴德很厚,以前宅子大,人也多。 早在封建时期,陆家就开始囤地。 或是自己修建宅子,或是建商铺酒楼、又或是建典当行都不在话下。 有一年,天下很不太平,大环境很差,陆家人为了在乱世寻求一处避世方法,重新择地修了一处很大的宅子。 听说那天,除了陆家某个宗主,陆氏所有子孙都搬进了新宅子去。 乔迁新居,白日里是鞭炮齐鸣,陆家豪气宴请了一整条街的乡邻。 后来却没想到,这座新建的宅子在深夜里,在陆家所有人都还在沉睡当中时轰然塌陷。 没有任何征兆,整个陆家除了在外地忙事业还未搬进去的宗主外,所有的陆家人都在那天深夜连同那座宅子长眠地下。 后来,街坊四零就在传,说陆家圈地太多,遭了报应。 古时讲究天地和睦。 天跟地是要对上的,差一毫一厘都不行。 没人敢将天划成无数个小块据为己有,但地却可以。 而陆家大抵就是圈了太多地,破坏了天地和睦,惹了神明,所以陆家几乎一夜之间覆灭,都是上天给的惩罚。 从此以后,陆家的家规上便多了这么一条后世人看起来十分奇葩的规定。 虽奇葩,但它有它存在的道理,后世的陆氏子孙也必须将它奉为清规戒律。 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去触犯过它。 而到了如今,这条家规却被陆瑾笙视若无睹,这对陆家的祖宗来讲是何等的大不敬。 偏偏陆瑾笙还冥顽不灵,死不悔改。 …… 顾氏夫妇一回国,顾寒生就投入到工作中。 六月初。 顾寒生忙得不可开交。 公事上,陆氏公开跟顾氏叫板。 不仅如此,陆氏还联合霍氏在很多事情上处处压了顾寒生一头。 顾寒生再见到陈熠,是在一场商业晚宴上。 陈熠作为霍氏的重要人物,在霍氏愈发受霍起庭的重视。 而至此,顾寒生这边也终于算是将当初陈熠背后的公司揪出来了。 准确点来讲,陈熠现身中心广场招标案的那天,一切的脉络就都清晰了。 从头到尾想跟顾氏硬碰硬就是霍氏,而不是曾经陈熠手里那个不值得一提的三流公司。 即便是顾寒生如今跟凉纾的婚姻成为大众的关注的焦点。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顾寒生跟凉纾的婚姻恐怕早就破裂了。 却不承想,半个月前,当顾寒生只身一人开着那辆为世人所熟悉的幻影现身街头去给孤立无援的撑腰时,羡煞了多少人的目光,又惊讶了多少人。 很快,几乎所有人都在传,即便这位顾太太如何如何劣迹,如何如何不入流,但顾寒生依旧宠她入骨。 婚姻生活,如人饮水。 既然人家自己都觉得好,那其他人说的一些观点便做不得数了。 所有在这场商业性质的宴会上,商界里还是有大把的人巴巴地上赶着跟顾寒生攀交情。 陆氏公开抢顾氏的项目,这在圈子里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酒过几巡下来,有人难免放开了些。 有商界的合作伙伴将自己的听来的小道消息跟顾寒生说:“听说陆氏的那位陆总最近也正焦头烂额了,他虽说抢了顾总您手上的项目,但他自己也不好过呢。” “哦?”顾寒生眸含冷箭,手指捏着酒杯,嘴角抿着,那弧度看起来十分凉薄。 “您还不知道呢?陆家家规谁不知道呢,陆瑾笙敢这样做,他可不得吃点苦头么。” 旁听的某个公司老总压根就不将这个什么陆家的家规放在眼里,他摆摆手,随后道,“什么家规不家规,只有钱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试问这世上,有谁会嫌钱少吗?” 顿了顿,他继续说,“那个项目能赚钱,陆氏想要据为己有也正常。” 等他说完,他才发现好像当着顾寒生的面说了一些不该说的。 这老总讪讪地摸摸自己的鼻头,看了顾寒生一眼,“顾总,陆氏抢了项目这事,实属小人行为,我……” 顾寒生抬手,表示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而第一次开口那个商界有人则继续道,“还有一件事顾总,陆氏自从陆三爷加入以来,陆氏内部一直就动荡不安,这次陆瑾笙背着所有陆氏高层背着陆老爷子陆礼贤做出这样的事,恐怕他在陆氏的位子也不好做。” 听完,顾寒生也没有过多的言语。 他放下酒杯,道了句失陪便离开了会场。 …… 十分钟后。 洗手间里。 陈熠跟顾寒生狭路相逢。 今时今日,陈熠所拥有的权势跟地位早与半年前不同。 从前面对顾寒生这号人,他几乎没有抬起头来的机会。 即便是那时候有傲骨,但也没有实际的背景跟顾寒生抗衡。 但现在不一样了。 “顾总,好久不见。”陈熠洗完手,低头擦手的间隙目光和镜中顾寒生淡漠的视线对上。 顾寒生盯着他,在他低头整理袖口的时候扯了唇,“你倒是挺会来事,找的靠山不错。” “顾总谬赞。”陈熠理好扣子,转身不动声色地跟顾寒生的视线对上。 “可惜,我顾某想毁掉的东西,谁都保不住。” 偌大的洗手间里,静的可怕。 连滴水声都被无限放大。 门是紧闭着的,陈熠知道,那扇门外站着顾寒生的助理,季沉。 说实话,陈熠的心理素质完全没有办法跟顾寒生相比。 但这种时候,对手越是强大,自己则越要不动声色。 陈熠笑了笑,他说,“我知道顾总有本事,但今天人人都知道我来了这里,若我跟顾总见了面之后,身上受了伤或是人多少出了点儿什么问题,顾总确定自己能脱离干系么?” 顾寒生双手插在裤袋里,完全就不将他的话放在眼里。 他懒散地翕动薄唇,“你觉得呢?” 男士洗手间的门被人从外面豁然打开。 顾寒生走出去,陈熠看准时机跟着也要出去,但很快冲进来三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 很快,门再度被人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惨叫。 …… 深夜十一点。 霍起庭现身医院看望下属陈熠。 陈熠提起顾寒生就一阵牙痒痒,他说,“霍总,他完全不将你我放在眼中,也丝毫顾及你的脸面,今晚那种场合,他顾寒生依旧雇了打手将我……” “好了,”霍起庭一抬手,看了陈熠一眼,勾唇轻笑着,“哪里没顾及我的脸面了?这不是没朝你脸上招呼么?” 是了。 那三个保镖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更没将他身上弄出伤口或是血迹。 这三人动手的时候,将他的外套扒了下来。 等结束后,又将外套给他穿了回去,然后一路扶着他除了洗手间。 走廊尽头,顾寒生捏了一个高脚杯跟人谈事情。 目光扫过陈熠,眸底带着浓浓的讥诮。 有人主动上前去跟陈熠握手,陈熠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他身上的伤他只能自己扛了,这种场合更加不能表现出来。 后来便撑不住了。 陈熠离开大厅,在助理的搀扶下朝车子走去,行至半路,他一头栽倒地上。 助理大惊,伸手探伤他的胸膛,才发现沾了一手的血。 这便是顾寒生大胆又高明的地方。 霍起庭有些烦躁,他盯着陈熠,随后说,“从你出现在竞标案那刻起,他便将以前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了,你就算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那也要忍着,我孤注一掷将霍氏迁回虞城不是为了为了给你用来当枪子儿使的。” 陈熠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冲动了。 他闭上眼睛,手指在被子里攥得死紧,“我知道了。” 霍起庭走过来,拍拍陈熠的肩膀,“我跟他之间只有一种结局,要么我死,要么他亡。” 陈熠目光凝重地看着他。 霍起庭知道陈熠是十分恨顾寒生的,他倒是不担心陈熠这个人会反水。 要不然当初他可以直接将陈熠弃掉,更加不会让他入驻霍氏。 霍起庭抬起下巴,目光透过玻璃窗看着外头黑漆漆的天空,“他有他的仇要报,我也有我的债要讨。” …… 从会场回零号公馆的路上,是季沉开的车。 季沉抬头看了眼后视镜中男人略显冷硬的面庞线条,季沉道,“先生,那块地皮陆氏不日就要动工了,届时,那块地方也将被夷为平地,我们大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他的话还未说完,顾寒生兜里的电话震动。 季沉见他原本冷沉的脸色在看到联系人的瞬间变得柔和,于是他识相地闭嘴了。 电话那头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这个电话没说多长,大概也就两分钟。 顾寒生掐断电话,朝前座的季沉看去,“你刚刚有话要说?” 顿了顿,季沉思忖片刻道:“顾先生,那块地,顾氏能不能选择放弃?” 第154章 无题 “放弃?”顾寒生语调十分漫不经心。 季沉看了他一眼,斟酌着道:“我们前期在这个项目上耗费太多心力,但现在只要及时止损就还来得及。” 这是十分中肯的话。 但顾寒生拇指跟中指互相摩挲着,他阖眸:“顾氏跟陆氏只有你死我活。” 这话落在季沉耳朵里,像平地突然炸起一道惊雷。 他默默开车,不再说话。 …… 顾寒生跟凉纾通话,预计的到家时间是十点钟。 可凉纾一路等到了十点半都未见他回来。 她给他打电话,没接。 后来这一夜顾寒生都没回来。 凉纾后半夜一直睡睡醒醒,睡得很不安稳。 直到清晨,她才稍微眯了会儿。 顾寒生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当时天刚蒙蒙亮。 凉纾听到一点点些微的声响,微微掀开一点儿眼皮,眯着眼睛看着自衣帽间露出来的一点儿亮光。 那道磨砂质地的推拉门后面,有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 过了几分钟,那道身影自门后走出来。 凉纾也跟着顺势从床上坐起来,室内还是一片昏暗,她扭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还是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身后传来脚步声跟顾寒生略显沙哑的嗓音,“我吵醒你了吗?” 跟着她被拥进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 顾寒生的吻落在女人光洁的额头。 凉纾闭上眼睛,闻着他身上清晨露水的味道,轻轻摇头,“是不是公司的事情很忙?” 他略微有些迟疑,随即还是点点头,“嗯。” “再忙也得休息呐,”她仰头看着他,眼里带着点儿担忧的神色。 顾寒生摸摸她的头,随即笑道,“嗯,昨晚在办公室睡了,早上有个重要的会要开,回来换身衣服。” 他这么说,凉纾也就没有多想。 她昨晚一直都在做一些奇怪的梦,没有睡好,这会儿已是接连打了好几个呵欠。 顾寒生见状,将她放到枕头上,又拉过被子,这才说,“再睡一会儿。” 凉纾闭上眼睛,点头,“好,”顿了顿,她又睁眸看着他,“你记得吃完早餐再走。” “嗯。” 房门关上,卧室重新归于平静。 凉纾又是睡了一觉。 上午时,她准备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 她在衣帽间收拾两人的脏衣服,然后看到了顾寒生今天早上回来换下来的衬衣。 凉纾拿着这件衣服坐在衣帽间的地毯上仔细观察了良久。 那模样,很像是妻子发现了出轨丈夫衬衣身上沾了别的女人的口红或者头发丝一样。 其实并没有。 顾寒生昨晚应酬穿的是黑色的衬衫。 上面有着淡淡的酒味,凉纾拿起来又闻了闻,她似乎还在上面闻到了淡淡的药水味。 此外,这衬衣上面还沾了一些来自动物的毛发。 她很仔细拾拣了一些放在掌心,不管怎么观察都像是阿云的毛发。 并且还不少。 她将脏衣服扔到垃圾篓里,沉默着离开卧室。 …… 顾寒生昨晚去了虞山别墅。 第二天晚上照样去了虞山别墅。 苏言最近的情况很不稳定,最近又从医院运进来一大批仪器,只因她现在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到处挪来挪去,所以只好将医生需要的一切东西都弄到这里来。 这天晚上,于慎之到虞山别墅来找顾寒生。 佣人一给他开门,一条身形魁梧又毛茸茸的赤黑色物体猛地一下从门内冲了出来,饶是警校出身又有多年破案经验的于慎之也差点儿没有招架住。 他差点被冲上来的阿云扑倒,连忙后退了好几步稳住自己的身形。 于慎之盯着面前的藏獒,摇头看着自己身上沾的狗毛,一边拍一边看着佣人,“这狗是怎么回事?” 佣人有些尴尬,牵好绳子:“这几天晚上先生都让它在屋里带着。” 于慎之没说什么,抬脚轻车熟路地走进去。 这段日子他频繁出入这里,对这里已经十分熟悉了。 一路到了二楼,刚刚从楼梯口上来。 最靠近楼梯的这间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于慎之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他挑眉,“里面情况怎么样?” 顾寒生脸色有些不好。 两人并肩往书房走。 到了书房,门关上,于慎之一脸慎重,“我翻遍了当年的卷宗,车祸已经被定性成意外,如果要翻案就得找到确切的证据才行,否则咱们一点胜算都没有。” 顾寒生坐在大班椅里,低垂着眸,也没说话。 于慎之想了想,又说,“事实证明你的猜测应该是对的,你之前让我去查霍家,我还真的就查出来一点儿东西。” 顾寒生看着于慎之,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事你应该比我清楚,你可知道顾氏当年为何要将产业从纽城迁回来吗?” “我父亲顾宏顾忌着老一辈落叶归根的思想,思虑再三决定将顾氏迁回国。”顾寒生说。 但是很快,他又眯起眼睛道:“还有一个隐晦的原因,顾家当年在纽城发迹,父亲白手起家,却并非孤身一人,中间还有个合作伙伴,后来听说闹崩了,两家断绝了关系。” 见于慎之一脸凝重,顾寒生接着粉碎了于慎之的猜测,“这件事跟霍家无关,不过我敢肯定跟霍起庭这人有关。” “行,那第二个问题,我翻到了当年的报道,顾氏在虞城稳定根基的第二年发生过一场命案?” 顾寒生点了一下头。 紧接着说,“嗯,当时我一直都在国外,是在建筑工地上发生的意思,死的是个施工图设计师,后来顾氏跟人私了了。” 于慎之摇摇头,“我翻了当时的报纸,怎么听说解决的过程有些不愉快?” “顾氏刚回国就占去了大多数的市场份额,有些人心生不满罢了,钱能解决的事,无所谓愉快不愉快。”顾寒生淡淡道。 说着,顾寒生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着黑漆漆的窗外道:“霍起庭这人不一般,现在很多事情都已经清晰了,只差一条可以连起来的线。” 他转身,挺拔的身影几乎要跟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于慎之听到他说:“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苏言醒过来。” 第155章 陈羡 陈羡离开陆氏已经半年了。 她定居在靠近虞城的某个边陲小镇,整个人都慢了下来。 曾经她不止一次在想,离开陆氏、离开陆瑾笙的生活。 后来发现当这个梦想实现了,生活好像也并没有比原来好到哪里去。 小镇是个旅游地。 镇上有个老阿婆,是做手工生意的。 她自己守着一间卖纯手工小玩意儿的铺子,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 陈羡来了这里之后,经营一家书店,她自己就是老板。 书店就开在阿婆旁边。 来到这里半年,陈羡从未见过这阿婆的儿女,她倒是有一个孙子,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是这小镇初中的体育老师。 陈羡现如今独来独往,她前些年生活节奏太慢,来到这里之后有意让自己的生活慢下来。 她觉得自己曾经丢失了什么东西,现在必须慢慢地一点一滴拾起来。 陈羡跟这阿婆第一次联系,是在她来这里三个月后。 阿婆那天找人来撬了她的门店。 陈羡后来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她从床上起来撒着拖鞋走出去,手里不忘拿了一根棒球棍。 走出去就跟站在门口的几人四目相对。 那个开锁的师傅手里甚至还拿着她这门店大门的铁锁,一时有些尴尬。 虽然一直未曾来往,而阿婆就在自己隔壁,陈羡也不认为他们就是坏人。 可如今这场面,也由不得她不乱想。 开锁师傅大抵是觉得奇怪,更怕陈羡误会了什么,手里的铁头锁倏然被他扔到地上,与灰石砖质地的地板亲密地一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师傅看了陈羡一眼,又转身盯着老太太,十分不解地开口道:“你这老太太怎么能说这房子里没人呢?” 陈羡更加不解了。 后来才知道是误会一场。 从前三个月,陈羡的书店每天都会准时营业,晚上一过五点就关门。 而现在,她的书店已是快半个月不曾开过门了,加上门是从里面锁的,也不见她外出的痕迹。 阿婆觉得一个人哪能不吃不喝地在屋子里悄无声息地待上半个月呢。 加上清晨起床时,老太太闻到了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 她当即就联想到隔壁的陈羡,阿婆还以为陈羡出了什么问题。 得知缘故,陈羡大喇喇地开了门,还请阿婆进来坐。 她煮茶招待老阿婆。 阿婆夸赞她的茶技,陈羡倒是十分意外,她说,“太婆您懂茶?” 阿婆笑道:“不懂,但喝了一辈子茶,这茶泡的好不好呢,一尝便知。” 陈羡泡茶很讲究,先拿那个黑色烫金上了年岁的水壶烧水,听的里头噗噗地声音响起,再将茶叶一点点地铺上去。 品茶的话,第一道水一定要先濾掉,喝只喝第二道水泡出来的颜色变浅的茶水。 阿婆说:“姑娘,你这茶泡的好,是家中长辈喜欢喝?” 陈羡按照刚刚的手法,给自己也弄了一杯,表情十分平静,她说:“是曾经的老板喜欢喝茶。” “你这老板是个会过日子的。”太婆总结。 陈羡笑笑,没说话。 这阿婆养了一只沙皮狗,体重严重超标,眼皮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身子一扭一扭地像一截猪大肠。 沙皮狗来串过门,陈羡好心给它喂过一次热狗。 她们两人正说着话,这狗嘴里不知道叼着什么东西摇摇摆摆地走过来,然后笨拙地跨过门槛。 一阵冲天的臭味袭击陈羡的鼻息。 这沙皮狗不知道从哪儿叼了一只硕大的尸体都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的死耗子进来,那味道,着实难闻。 至此,阿婆才恍然地点头,看着陈羡说:“我就是闻见这东西才叫师傅来撬你的门的。” 后来陈羡将拿东西弄出去扔了。 阿婆看着她,有些好奇,又有些惋惜,“我看你这姑娘还年轻得很,怎么就选择到这里来了呢?跟我那不争气的孙子一样。” 陈羡则有些尴尬,她说:“这里有什么不好吗?” 阿婆道:“这里好是好,但这地方会将年轻人的激情跟骨气一点一点地吞噬掉的。” 这样的日子,陈羡目前是十分满足的。 曾经的她多有激情啊。 大学时期,她省吃俭用,她努力学习,各种奖学金补助金都要拿到手里,周末还要出去做兼职,每日每夜地看书,最后得到学院保研的名额。 她当时觉得自己这样的生活是充实而自在的。 直到后来她遇到了凉纾。 那个想来我行我素的女孩,她抽烟,她甚至还在外面跟人打架,基本不去上课,即使老师会点名。 而几人就算同住一个屋檐,陈羡也很少跟凉纾碰面。 她是三好学生,生活习惯良好,晚上十点准时上床睡觉的她是不可能遇到半夜两三点才回宿舍的凉纾的。 独来独往的凉纾,在班上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有交集是在大二那一年。 陈羡要提前修大三的学分,便破例向辅导员申请拿到了宿舍楼的门襟钥匙,她每天晚上在自习室学习到一点,然后再花上半个小时的时间走回宿舍。 那一周,陈羡几乎天天都遇到凉纾。 后来长达一学期的时间,两人不曾讲话,陈羡却就这么给凉纾开了整整的大半学期的宿舍大门。 那是在光线灰暗的宿舍楼门口,凉纾穿着朋克风的皮衣跟紧身牛仔裤站在路灯底下。 有飞蛾在她的头顶绕来绕去。 陈羡跟往常一样,沉默地往大门走,照例放慢脚步等凉纾跟上来。 但这次,她还没有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凉纾的声音:“陈羡,你每天晚上一两点才睡觉,白天还要上课,不累吗?” 陈羡没有纠结凉纾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身子一顿,转过身看着凉纾,挑眉问道:“那你每天都一两点才回来,不累吗?” 等凉纾从明亮的光线下走出来,整个人置身在朦胧的黑暗里,陈羡才看清她竟然在宿舍楼下抽烟。 “能一样吗?你白天都在学习,而我白天有足够的时间睡觉。” 凉纾脚底轻轻地踩在烟头上,看着陈羡说。 陈羡说:“我习惯了。” 很快,凉纾朝她走来,顺手夺了陈羡手中的钥匙。 陈羡微微愣住,盯着她。 凉纾开了门,站在光线昏暗的宿舍大厅看着她,陈羡静默了半秒,跟着进来。 宿舍大厅一脚有一个半人高的长颈装饰青花瓷,凉纾朝这个花瓶走去,随后当着陈羡的面将这把开门的钥匙扔了进去。 “你……”陈羡一脸震惊地看着。 凉纾无所谓地拍拍手,“我知道你早就通过考试了,根本没必要每天都回来这么晚,这个钥匙,你也不需要了。” “可是你……” 凉纾走过来,将陈羡的书包一把薅过来挂到自己肩膀上,这才道:“我以后会准时回宿舍。” 陈羡松了一口气,她跟在凉纾背后,听凉纾抱怨着:“你这么书包可沉死了。” “给我拿吧。” 但凉纾并没有,她说:“你给我开门,我给你背一次书包算抵消了。” 陈羡平常其实是有些不敢跟凉纾对视的。 因为凉纾过得随性自在,她也长得漂亮,班上有钱的长得帅的凉纾都统统不放在眼里,而这么渺小的自己,在凉纾眼里恐怕就跟微尘差不多。 所以为数不多地跟凉纾说话的次数里,陈羡几乎都没有直视过凉纾的眼睛。 而这晚,在冷色调的声控灯操纵的楼道里,陈羡对凉纾说,“就背一次书包抵消不了。” 凉纾有些意外,她笑:“要我一直帮你背书包那那可不行,沉死了。” 陈羡攥了攥手指,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呢?” 陈羡慢慢呼出那口有些得寸进尺的气息,她说:“凉纾,咱们以后可以一去去上课嘛?不旷课不迟到不早退的那种。” 面前的凉纾将身子斜斜地靠在铁栏杆上,做出为难的思考状。 良久,凉纾抬脚往楼上走,她一边走一边说,“上课可以,但你别强迫我吃早饭。” 陈羡盯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嘴角却慢慢地勾起来。 她没想过会让凉纾改变想法的。 因为一个星期前,她应该是见到了凉纾的家人。 那天,她回来的比较早,所以就坐在外面的花坛那里等凉纾。 已经是深夜两点钟了。 凉纾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陈羡很快便要走到宿舍大门前去开门,当她刚刚起身,就见凉纾身后跟着一个女人。 陈羡那天作为局外人看了一场戏。 那个穿着旗袍身材十分苗条的女人跪在了凉纾面前。 她在哀求凉纾好好学习。 而凉纾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看着那个女人,过了会儿,她转身往宿舍楼门走。 后来知道那个女人走之后,陈羡才出现打开宿舍门。 那天晚上的凉纾脚步很慢,陈羡已经回到宿舍洗漱完毕后,凉纾才堪堪迈进宿舍门。 一周后,陈羡才有些自豪。 那个女人下跪都换不来凉纾的好好学习,而她却可以。 直到后来的后来,陈羡才明白是为什么。 凉纾说:“我姨妈这辈子就没站起来过,她下跪只需要短短的几秒钟,而陈羡,你给我开宿舍门这件事却坚持了整整一学期。” 不了一个人的时候,只能通过她一些平常生活的冰山一角去猜测这个人的性格。 而当你真正了解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原来当初你以为的这个人她跟你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陈先后来才知道,凉纾在中心广场租了一个房子。 她跟她男朋友江平生住。 江平生是谁,在那个时候没有人不知道。 虞大的传奇人物。 那个年纪轻轻就直接被学校跳级保研的人。 仅仅是在刚刚读研的时候他就在国内著名的权威论文期刊上的发表了自己的文章,内容甚至比某些博士文还要见解独到。 凉纾跟江平生在一起,是陈羡从来没想过的。 陈羡大三的时候写的毕业论文没过,还有一次答辩的机会,但论文内容问题有点儿大,下次答辩再不过,陈羡将不能提前毕业,也就是说她不能提前保研。 那段时间,陈羡一度过得很焦灼。 一个周末,凉纾让她外出吃饭,然后竟然邀请她图书馆。 就是在那个图书馆,陈羡真正见到了虞大金融系的传奇人物江平生。 但陈羡还来不及震惊,江平生将她的论文纸质资料摆在桌面上,然后逐字逐句地给陈羡讲解了当中的存在的问题以及改进方法。 而凉纾就站在不远处,低头翻着一本漫画书。 论文讲解完成,陈羡将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她看着江平生,有些结巴地道:“谢谢江学长给我讲课。” 陈羡永远不会忘记那天自己的所见所闻。 坐在身侧的江平生,他穿着白衬衫,五官十分完美,眼神专注而柔和。 他看的是自己斜前方那靠窗而坐的人。 江平生说:“不客气,你是阿纾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她也希望你能很好。” 那天,在网络还不是很发达的年代,她跟江平生的照片还是被人传到了学校的论坛。 陈羡长得不差,安静学习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在里面。 大家都在说她跟江平生是一对。 这件事从本校传到了虞大学子耳朵里,陈羡还好几次被人问到,她是从什么时候跟江平生在一起的。 她怕凉纾误会,跟凉纾一起吃饭时主动提了这件事。 哪知道,凉纾满不在乎,她说:“流言蜚语你不要去理会,早知道就不让阿生在图书馆给你讲题了,咱们去咖啡厅找个安安静静的桌子坐一下午更好。” “我找机会让阿生澄清一下吧,这样对你也不好。” 陈羡知道,就算再怎么传绯闻,江平生也不可能喜欢上其他人。 因为陈羡曾经目睹过江平生是如何对凉纾的。 那个在虞大被人传的神乎其神的学霸级人物,他会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蹲下来给凉纾系鞋带。 会心甘情愿地吃掉凉纾吃剩一半的冰淇淋。 会在凉纾生理期的时候翻越女生宿舍的围墙给凉纾送药跟糖。 而凉纾跟江平生的恋爱就像细水长流。 身边只有寥寥的人才知道。 凉纾不告而别的那个十月。 陈羡已经是研一的学生了,她回去参加金融本科生的毕业典礼,在前一天就跟凉纾约好了。 第二天凉纾没来。 以后的每一天,凉纾这个人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年后,陈羡遇到了陆瑾笙。 彼时,她正在读研二。 陆瑾笙的出现,几乎毁了她悉心规划的未来。 所以后来很多个日夜,她都在想,要是在那间屋子里,她的回答是否定的,那么结局是否会不一样了? 身边很多人对她一进陆氏就当上首席秘书的事,众说纷纭。 秘书室那群女人觉得是她陈羡跟老板陆瑾笙有一些不正当的关系。 而还有一些人觉得是她陈羡这个人足够优秀。 其实她能进陆氏的原因很简单。 第一次见陆瑾笙,陆瑾笙只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是她的朋友?” “哪个她?”陈羡心跳如雷。 “凉纾。” 男人双腿交叠优雅地坐在沙发里,幽深的目光看向她。 陈羡当时愣了一会儿才点头:“是。” 后来她就进陆氏成为陆瑾笙身边的首席秘书了。 陈羡想,如果可以,她当时选择说不是就好了。 但若说不是,阿纾岂不是连唯一的朋友也没有了? 在陆氏的日子很难熬。 但在陆瑾笙身边的日子更加难熬。 因为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临江别墅的某个深夜。 陈羡坐在椅子里,看着斜坐在沙发里半个身子都隐匿在黑暗中的男人,他在抽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她当时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整个身板挺得笔直,但却瑟瑟发抖。 五分钟前,陆瑾笙说:“说说她的事情。” 陈羡知道这个“她”是指凉纾。 但她不明白陆瑾笙是什么意思,所以一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等到陆瑾笙抽完一支烟,他将烟头揿灭在烟灰缸中,抬头朝她看来,又说:“说吧。” “陆总,我不明白。”陈羡咬着牙,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陆瑾笙忽地低低地嗤了声,“她大学时期的事情,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陈羡心里听了只有震惊,她掐着手心,“我……” 那个晚上,陈羡给陆瑾笙讲了半晚上的故事。 有关凉纾的故事。 从那刻开始,陈羡便懂了,陆瑾笙其实是个疯子。 他有严重的癔症。 人前,他依旧是鲜衣怒马的鑫耀集团掌权人,人后,他不过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但于陈羡来讲,他非可怜而是可恨。 那将近两年的时光里,陈羡的生活里充斥着一个叫凉纾的人。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陪着老板陆瑾笙,一遍又一遍地给他讲跟凉纾有关的事。 几乎事无巨细。 陈羡在这两年的时间里,被陆瑾笙从一个怯懦自卑的人打造成了一个冰冷的机器。 以至于后来,真正的凉纾出现,陈羡心里的第一反应也是毁了她。 第156章 撞破 陈羡知道老板陆瑾笙很多秘密。 她跟陆瑾笙讲了很多有关凉纾的事情。 同理,她也从陆瑾笙哪里得知了不少凉纾的消息。 陆瑾笙是一个长期蛰伏在黑暗独自舔舐伤口的人。 所以程歌苓在他心里连替身都算不上。 一路走来,陈羡是亲眼看着程歌苓一步步沦陷的。 而当年陆瑾笙看中程歌苓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那天晚上的程歌苓让陆瑾笙想到了凉纾。 这种事情向来讲究你情我愿,而陆瑾笙跟程歌苓之间,很明显是程歌苓逾越了。 陈羡觉得程歌苓是个可怜人。 陆瑾笙宣布订婚宴的那天,陈羡终是不忍,她问陆瑾笙这样对程歌苓是否不公平? 而她却未曾想过,自己身为他的首席秘书,这两年来她是否又得到过公平? 陆瑾笙拎得多清啊。 明明知道她有多痛苦,明明知道他将她困在身边让她一遍遍给他讲凉纾的事对自己很不公平,可他却无动于衷。 于是陈羡沉默了。 身为他的女朋友,程歌苓很可怜。 而身为他秘书的她,又何尝不可怜呢? 她们不过都是凉纾这个人的附属品而已。 程歌苓某些时候有点儿像凉纾,所以陆瑾笙惯她宠她。 她陈羡是凉纾的好朋友,能够在夜深人静或者陆瑾笙癔症犯了时给他带来精神上的慰藉,所以陆瑾笙也惯她。 不然偌大的陆氏,她陈羡算得了什么? 可是到最后,她跟程歌苓都没有好结果。 陈羡固执地以为毁了凉纾或者离开陆瑾笙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但在这个边陲小镇住了半年后,她发现并不能。 顾太太凉纾的身世曝光,陈羡几乎想也不想就知道是谁。 陆瑾笙如今连梁奚音都不在乎了,他又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呢? 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毁掉”凉纾,让她被世人厌弃,到最后能接受她的人只有陆瑾笙了。 这是陈羡所了解的那个陆瑾笙才能干出来的事。 除夕夜之前,陈羡觉得自己一直都是恨凉纾的。 因为凉纾,陈羡失去了自我、自尊、自由长达两年。 但后来,程歌苓那一刀插入凉纾腹部,陈羡才幡然醒悟,凉纾又有什么错呢? 这场隐晦的纠缠里,所有人都没有错。 所有人都有苦衷。 她曾经喜欢的阿纾也一直都是可怜人啊。 凉纾失去江平生,被陆瑾笙差点儿逼上绝路,此后像蝼蚁一样在这个城市辗转存活。 一路走来,凉纾能当上顾太太,得到顾寒生的庇佑那是多不容易。 从前陆瑾笙或多或少会听陈羡的话。 所以总有谣言在传,她跟老板陆瑾笙有一腿。 其实他们不知道,她陈羡之所以能在陆氏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不过是因为凉纾而已。 凉纾被爆出惊天丑闻,陈羡终于没忍住将电话打给陆瑾笙。 陈羡对陆瑾笙的感情很复杂。 她跟了陆瑾笙两年,好像一直都很恨他,但当真的离开之后,陈羡却又觉得陆瑾笙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他疯魔了半生,都只为一个凉纾,老天为什么不能仁慈一点,也给他们一点儿机会? 电话里,她劝陆瑾笙放手,至少不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让凉纾到他身边来。 但陆瑾笙不肯。 那个时候陈羡就知道了,陆瑾笙为了凉纾只怕还会做出更加疯狂的事情来。 …… 中心广场项目的事情出来半个月后,陈羡收拾行李准备回虞城。 隔壁阿婆知道她要走,那天带着那条沙皮狗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坐在屋檐下那把老旧的摇椅里了然地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你原来的地方,迟早都是要回去的。” 沙皮狗照旧不知道从哪里叼了一些已经坏到的食物跑到陈羡面前。 陈羡蹲下,揉着沙皮狗肥肉挤成一圈又一圈的身子,对屋檐下的阿婆道:“太婆,您找时间还是带懒人出去散散步,它再胖下去小心会有生命危险。” 阿婆看也不看那沙皮狗一眼,只是说:“穷了大半辈子,饿了大半辈子,管它呢,它高兴怎么活就怎么活,就算到死那也是它自己选择的人生。” 陈羡头一次从阿婆的话里悟出了一些人生的真道理。 她点点头,一边笑一边说:“您说的对。” 阿婆忽然歪着头盯着正在柜台前忙活的陈羡,问了一句:“姑娘,你还回来吗?” …… 陈羡耳边再度响起这句话时,她已经坐在飞往虞城的航班上了。 耳机里播放着音乐。 一首年代久远的中文歌曲,大学时期凉纾曾经分享给她听过。 不知道再次再见凉纾,她会是什么反应呢? …… 凉纾没想过陈羡会主动来找自己。 安静的咖啡厅。 凉纾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穿着休闲风衣着的陈羡,头发放了下来,头上戴着一顶帽子。 跟以往一丝不苟的白领形象有着根本上的区别。 服务生将两杯滚热的咖啡端上来。 凉纾看着面前桌面上这冒着热气的褐色液体,她攥了攥放在膝盖上的手,抬眸,目光平静地朝对面的陈羡看过去:“说实话,我现在很想将这杯咖啡泼到你脸上。” 对面陈羡右手捏着小勺子轻轻搅拌面前咖啡,低下头,眼睫轻颤间,她说:“你就是包里放把刀我都不觉得意外。” 凉纾坐着没动。 良久,她才开口,“你给程歌苓递过去的那把刀,差点儿要了我的命,这是你的本意吗?” 陈羡一怔,随即点头。 凉纾又问:“是你的本意还是陆……” “是我的。”陈羡淡淡地打断凉纾的话,她抿了一下唇,跟着又说,“阿纾不管你怎么想,我只在那个瞬间想毁了你,因为除夕夜那晚,我刚好在陆先生的书房发现了拿把刀。” 陈羡甚至想将她给程歌苓递刀这件事归功于玄学。 是那把刀想毁了凉纾,而不是她陈羡。 凉纾愣住,还没有说话,便听到陈羡继续说:“阿纾,陆先生爱你。他爱你,又怎么可能舍得要你死呢?” 这话像一块不大的石头嘭地一声扔进凉纾平静无波的心湖。 并没有激起特别大的水花,但却有涟漪连绵不断地蔓延开来。 凉纾突然有些生气了。 好像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在为陆瑾笙洗白。 程歌苓说陆瑾笙钱夹里常年放着一张女人的照片,是她。 程歌苓的经纪人施心说陆瑾笙因为程歌苓在陆家除夕夜的时候插了她一刀,所以他折断了程歌苓的一只手腕。 而现在,连陈羡也在说陆瑾笙爱她。 凉纾没见过这样的爱。 她冷笑:“陈羡,你跟了陆瑾笙那么久你该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爱一个人的前提是伤害吗?陆瑾笙几次三番将无形的刀子插在我心口上,这是爱吗?” “还有你陈羡,后来我总是梦见你,梦里面你拿着刀一次次要杀我,我在梦里感受着痛苦,却又一次次地醒过来,翻来复起,如此煎熬,你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陈羡表情变的有些痛苦。 她看着凉纾,“阿纾,我的确是恨你的。” 陈羡低下头,将脸埋在手心里然后梦迪搓了搓,随后才哽咽地道:“阿纾,其实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大家都一样痛苦。你不告而别后,我仍旧是那个陈羡,每天起早贪黑,外出兼职,为了生活奔波。” “但后来陆瑾笙出现了,此后,我的噩梦也开始了。”顿了顿,陈羡笑了:“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凉纾不解,她更是不能让陈羡就这么将帽子随便扣在自己头上。 她提高了音调,“陈羡,你不要想当然地就将我也判定成过错方。” 陈羡抬起眸,看着凉纾,“阿纾,你可知道一直活在地狱里的人其实是陆先生吗?所以他的让你下地狱,只是想让你陪陪他而已。” 陈羡继续说:“我们都没有见到过死去的人,但陆先生见过。梁奚音成为他的心魔,每当他心里冒出想跟你在一起的念头时,梁奚音就出现提醒他,你怎么能指望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能做出正常的事呢?” 咖啡厅音乐环绕,但凉纾却觉得冷。 “所以阿纾,那两年,无数个深夜里,在临江别墅的书房里,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让我跟他将关于你的事情,”陈羡忽地鼻头一酸,当时没觉得,现在想想确实一阵阵心酸。 “有些时候,我紧紧只是讲了你早饭吃了什么东西陆先生都能突然笑出来。”陈羡眼神讥诮,“阿纾,这世上除了我,恐怕也没人能想到原来陆瑾笙也曾这样笑过。” “你知道他让我跟他讲关于你的事情时,我有多恨你吗?” 陈羡看着对面拧着眉头的凉纾,她突然伸手握住了凉纾搁放在坐上的手,“阿纾,只有你才是他的救赎。” 凉纾蓦地抽回手,冷冷地盯着陈羡。 她冷笑道:“别诡辩了。” “中心广场这个项目,你要是不出面,到时候哪一方都不会讨到好处。”陈羡开始分析利弊,“因为你,顾寒生跟陆瑾笙都对中心广场这个项目势在必得,而目前顾总处于劣势方。” “而这个地产项目在卢金生手中,陆家家规你是知道的,这个项目在他手上绝对不可能会动工——” “够了。”凉纾抿唇,“我大不了劝劝我先生不做这个项目了,陆瑾笙的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凉纾拿了自己的包就起身。 身后,陈羡叫住她,凉纾顿住脚步,但却没转身。 “阿纾,我赌你跟顾先生这段婚姻不会有结果。”背后的人淡淡出声。 闻言,凉纾的心狠狠刺痛了下,她攥紧手提包的带子,转身,“我的婚姻我自己知道怎么经营,用不着你们说三道四。” 陈羡幽幽地叹气,“阿纾,到如今你还看不明白吗?执迷不悟不会有好结果,你想顾先生变成下一个江平生吗?” 凉纾大步地离开咖啡厅。 步履有些乱,但是走的很快。 …… 陈羡见完凉纾之后拐道去了医院。 自从陆氏上次拿下中心广场的项目之后,老爷子被气得老毛病犯了,一直到现在都还住在医院里。 而这天下午,凉纾跟陈羡见面过后,心情就一直不好。 晚饭没怎么吃。 餐桌上,照旧只有她一个人。 凉纾吃了几口就扔了筷子,多多少少有一些脾气在里头。 曲桉就在一旁候着,见状也不说话,只默默安静地看着。 她心里正在纳闷着,这先生跟太太好像出去旅游了一趟回来反而闹了矛盾了。 正思索间,就听到凉纾在问:“你们先生不回来吃饭吗?” 这问题触及曲桉的知识盲区。 顾寒生一般就算不回来吃饭也应该是跟凉纾打电话。 但曲桉还是恭敬地道:“太太,先生恐怕还是在忙。” 凉纾豁然一下从椅子里起身,一句话没说就朝楼上去了。 至此,顾寒生已经是连着三天不曾回来吃过晚饭了。 前两次问他,他都说忙。 然而凉纾第二天又总能在他身上发现些狗毛。 这天晚上,凉纾早早地就上了床,巴不得自己能早点睡过去,不要再被这些事烦恼。 但她心绪不宁,心里装着事,到最后还是起身穿好衣服拿了车钥匙出门。 她开着顾寒生平常上班开的那辆幻影。 然后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虞山别墅。 别墅里很安静,佣人不多。 凉纾来时,只惊动了门口的一个警卫跟别墅里的一个女佣。 女佣见到是凉纾过来,刚想说话,却被凉纾堵了回去:“你要是想引起顾先生的不满,你就尽管将我来这里的事情说出去。” 女佣噤了声。 凉纾盯着楼梯口的位置,压着声音问:“顾先生呢?” 女佣朝楼上看了眼,方才慢吞吞地开口:“先生在……在楼上。” 凉纾抿着唇,看了眼那个方向随后抬脚朝楼梯走去。 …… “那天我走的急,你还没来得及跟我说一声再见,后来想想实在是有些后悔,我前脚刚离开盛顿城,你后脚就乘坐航班跟了回来,你的航班中途要落地转一次机,那在转机地停留的那两个小时,我又把你劝回了盛顿城。” 凉纾刚刚走到楼梯口这间房的房门口,这万分熟悉的嗓音自被虚掩住的门内传出来。 光线昏暗的走廊里。 她像是一个闯入他人世界的偷窥者,躲在那只隙开了一条小缝的门口窥视着里面快要撑爆人心脏的人间温情。 她的丈夫,此刻正坐在床边,捧着手中那个本子对着另外一个女人念着一些分外温情的话。 在男人脚边,趴着一条体型庞大、颜色深棕的獒犬。 凉纾透过那一条门缝,看着男人专注而深刻的眉眼,翕动的薄唇,低沉而又磁性的嗓音念着那些脉脉的话。 他每念一句,就好似有一支嗖嗖的冷箭射穿她的心脏。 来的路上,她在心里为自己做了心理建树。 不管面对什么情况,她都得有骨气。 但此刻,眼泪好像很不值钱,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地上砸。 那一刻,凉纾好似还听到了自己被冻结成冰的心脏落到地上嘭地一声砸碎的响声。 在眼泪砸到地上的瞬间,趴在顾寒生脚边的阿云却好似突然有感应一般,猛地一声抬起头。 然后迅速往门口冲。 凉纾已经先它一步往楼下走了,她跟来时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阿云有异动,自然打扰了顾寒生,顾寒生拧眉放下手中的日记本,起身跟着就要走出去。 却在起身的瞬间,目光朝床上的人看去。 只见仍旧是植物人状态的苏言,此刻眼角却蓦地滑下一行清泪。 顾寒生心头大恸,整个人愣在原地。 很快,他按下床头的铃声,将别墅里的医生给叫了过来。 凉纾下楼梯的时候,好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和她错身而过快步朝楼上跑。 有人惊喜却又焦急担忧地道:“快点,听说苏小姐这次真的有苏醒的迹象了,刚刚顾先生说她在流泪,已经有正常人的反应了。” 凉纾回头,模糊朦胧的视线里,是匆匆闪过的身影跟踢踏远去的脚步声。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快速地往门口冲。 别墅里所有佣人都待命去了,压根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凉纾一路跑出了主楼,终于还是在离主楼大约几十米距离的拐角草坪处被追上来的阿云给扑倒。 她心如死灰,平静地躺在草坪上,眼神灰败地望着黑沉沉的夜空。 阿云站在她半米的位置冲她狂吠不止。 很快,它咆哮着上来咬了凉纾的手臂一口,钻心的疼痛传来。 凉纾眼睛里的泪水更加汹涌,她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 愤怒、委屈、不甘。 很快,她坐起身,看着对着自己龇牙咧嘴一脸凶恶的獒犬,那模样,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她看了眼自己流血的左臂,眼里顺着脸颊流下,凉纾盯着阿云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你既然这么恨我,那你咬死我吧,咬死了他跟苏言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阿云没动,没发出声音,只龇着牙。 凉纾闭了闭眼,又有眼泪落下来,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根本看不清东西,像个盲人。 视线里的阿云慢慢模糊成一团黑影,凉纾冲它道:“你不是就只单单恨我一个人吗?你咬死我吧,咬死我一切都能回到正轨了。” 但是阿云却在这时没了动作,不仅不叫了,连原本凶恶的表情也收敛起来了。 然而凉纾此刻看不到,她被泪水眯了眼睛,跟瞎子无异。 第157章 无题 凉纾视线重新恢复清明时,她眼睛看到的是满天的星辰。 一颗颗亮闪闪的星星挂在黑沉沉的天幕上,宛如黑色幕布上点缀着的珍珠。 泪痕干涸在眼角,让她有些难受。 她躺在虞山别墅养护极好的草坪上,六月时节的草坪早已有尖尖的草芽冒出来,戳着人的脊背,泛起轻微但是又有些尖锐的疼痛。 耳边除了虫鸣声就只剩下了风声。 左手臂被阿云咬了的伤口还是很疼,但这总并非不能忍受。 至少凉纾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凉纾以为阿云已经离开了。 她觉得有些冷了,慢慢坐起身来。 却在那一瞬间,与前方一米处坐着的阿云四目相对。 凉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而阿云却微微歪着头看着她,跟方才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同,它这会儿倒是突然像一条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宠物狗。 她起身,右手捏着自己左手臂上的伤口慢慢朝停在门口那辆幻影走去。 走出几米,凉纾回头,看着那条跟着自己的狗。 顿了顿,她继续朝前走。 直到走到门口,车前,凉纾再次回头。 阿云还是跟在她身后,并且始终跟她保持着三米的距离。 凉纾自嘲地笑笑,她顺着车身往下滑,最后蹲下,视线几乎跟阿云的平视。 她说:“阿云,事不过三,这是你伤我的第三次,再没有下一次了。” 阿云慢慢端正地蹲坐下,安安静静地盯着凉纾。 凉纾看了眼自己触目惊心的手臂,又抬头看了眼别墅主楼亮起来的灯火,眼里没什么情绪,右手利落地开门上车再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黑色幻影缓缓驶出那扇开起的黑色雕花铁门,很快便消失在黑漆漆的林荫道中。 而阿云坐在大门前,直到那辆车远去消失不见它才起身慢悠悠地往主楼走。 空旷的天幕下,四周是淅淅零零的路灯,一条体型庞大的黑棕色獒犬迈着慵懒的步伐漫步在草坪上。 阿云回到了凉纾刚刚躺过的地方,它先是站着没有动。 很快,它蹲下身子用力地嗅了嗅某个地方,随后才风一样地往屋里跑。 虞山别墅这时正是忙的时候。 阿云一路奔上了二楼,楼梯拐角某个房间挤满了穿白大褂的人。 门口站着两个佣人,里面是医生跟顾寒生。 阿云在这时想挤进去,毛茸茸的身体穿过人群时,在门口候着的护士见到阿云,不满地朝外头喊:“这哪里来的狗?赶紧弄出去啊。” 很快,佣人上前来,半强迫性地拖着阿云往门口走。 阿云冲着房间内的顾寒生吠了一声,那边并未有所回应,很快,阿云的嘴被佣人被捂住,另外一个佣人配合着将它给拖了出去。 护士将房门关上。 门口。 稍微年轻点儿的女佣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呀,我这手上怎么有血啊?” 这女佣刚刚只摸过阿云的嘴巴。 她指着阿云,提高了音调更加惊讶地说:“阿云脸上怎么都是血?它受伤了吗?” 旁边稍微年长一点儿的佣人也看见阿云脸上的血迹了,她皱眉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大家面面相觑,纷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要不要告诉顾先生?”年轻女佣踟蹰地问。 阿云这时却性情突变,它伸出前爪不停地刨着面前的房门,又狂叫了两声。 年长一点儿的女佣赶紧摇头,“先将它待下去检查看看是不是受伤了,这个时候里头的情况紧急顾先生哪里分得开心呢?将阿云带下去吧。” 检查之后,阿云并未受伤。 女佣们也不知道它脸上的血是哪里来的,只好准备给它洗澡。 严格来讲,阿云现在已经是一只临近暮年的狗了,但它毕竟是藏獒,体型优势让它天生力气就大。 两个女佣在后院追着它跑,几个轮回后,有女佣掐着腰摇头道:“阿云,咱们洗个澡吧,别到处乱跑了,顾先生要是看到你脸上的血,肯定得生气了。” 顾寒生有多纵容这条狗,她们这些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而阿云既然也没受伤,它脸上的血只需要洗掉就行。 可偏偏这狗倔脾气一上来,除了顾寒生谁都不要想拿捏住它。 到最后,女佣们没有办法,也就只好随它去了。 …… 凉纾开着那辆黑色的幻影离开虞山别墅。 直到一路驶出这条植被茂盛的林荫道,她才歪歪扭扭地将车子停在路边。 打方向盘的时候她左手有点儿使不上力,前左车轮上方不小心蹭到路边的垃圾桶,刮了一条十公分长的刮痕。 她身子惯性地往前一倾,额头差点儿撞到方向盘上。 座椅上不小心沾了手上的血,想了想凉纾开门下车。 顾寒生的车上常年备着毛巾矿泉水等物品,毛巾一直用保温箱保持温度跟湿润度,方便他随时擦手。 凉纾随后捡了几条毛巾跟一瓶矿泉书推开车门下了车。 她走到垃圾桶旁边,右手捏着矿泉水瓶子低头用牙齿转开,随后淋在自己左手臂的伤口上,模糊的血迹被冲刷掉一些后,凉纾才用毛巾擦着伤口。 不算太严重,但伤口一直有些渗血。 她一连用脏了好几条毛巾,等到伤口好些了她才重新回到车上,静坐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开车。 回到零号公馆,她将车停进原来的车位,又拿了一条毛巾将座椅上的残留的血迹全部都擦干净这才进屋。 后来随手用纱布缠了两圈伤口,将换下来的衣服扔了就重新洗漱上床。 只是此后半个月的时间里,凉纾都穿的是长袖的衣服,并且很少用到左手。 凉纾自认自己并没有刻意将自己左手上的伤掩饰得很好,但顾寒生就是不曾发现。 到了后来,凉纾倒也释怀了。 七月初,顾寒生出差温城。 出发前一天晚上,他压着凉纾在床上要了一次又一次。 昏暗的房间里,一盏灯都没开,两人互相都看不清对方。 只是在某一刻,顾寒生突然摸到了凉纾左手臂上凸起的疤痕,他停住手上的动作,双手撑在她耳侧低头盯着她的眼睛看。 昏暗的光线下,依稀可见女人嘴角那层薄薄的笑容:“你明天要早起,要睡了吗?” 凉纾知道他还未尽兴,这么说不过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而已。 男人掌心依旧摸着那层硬硬的东西,眉头慢慢皱起。 下一秒,顾寒生抱着她汗湿的身体一起挪到床边,然后伸长了手臂,啪地一声将床头的壁灯按亮。 凉纾早就知道他的意图。 在光线亮起的那一刻,她突然伸手捂住顾寒生的眼睛。 “不开灯可以吗?” “让我看看。” 凉纾抱紧他,很快说,“不给看。” 然而她这点儿力气对顾寒生来讲完全算不得什么,很快她的手指被拿开。 顾寒生指腹摩挲着她左边小臂上已经结痂的伤疤,有些严肃地看着她:“怎么弄的?” 凉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粉白的皮肤上还分布着一些疤痕。 幸好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会儿倒是看不出来是被阿云咬过的牙齿印了。 她很是稀松平常地开口:“不小心摔的。” 顾寒生半信半疑,依旧盯着她看。 凉纾也没指望她这么一说他就能信,她便继续镇定自若地补充了一句:“真的是不小心摔的,就在家门那条柏油路上,我穿着高跟鞋一时没有察觉,摔下去时这只手蹭到地上弄的。” 这么看去,这结痂的疤痕的确很像是在粗粝的水泥路上剐蹭的。 女人眼神清澈明亮,里面似乎装着星辰。 顾寒生心柔一软,重新伸手将灯揿灭,随后搂着她,“怎么没跟我说?” 凉纾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处,这才平静地说:“你那段时间很忙来着。” “是我的错,”他摸摸她的发顶,“以后我要是疏忽了,记得告诉我,前段时间的确太忙了。” 这场情事自然不可能再继续进行下去。 顾寒生翻身抱着她,下颌抵着凉纾的额头,他的心脏忽地抽了一下,将她抱紧了些,哑着嗓音道:“要不明天跟我一起去温城,嗯?” 凉纾笑:“顾先生在说什么傻话?” 说罢,她抬头一口亲在他的下巴上,又笑道:“你快去快回吧,把事情解决好,我在家等你。” “要是觉得无聊就约时倾一起出去逛逛街,我回来给你带礼物。”他说。 凉纾在他怀中睁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点头,“顾先生要给我带什么礼物回来?” 好似察觉到她睁着眼睛似得,男人伸出手掌盖在她的眼皮上,这才说:“回来你就知道了。” 顾寒生是第二天早上八点钟的飞机。 六点一刻就得起床。 行李是前一天晚上就收拾好的,司机小陈早早地就将车停在院子里。 顾寒生从楼上下来,小陈就在客厅里,见到男人的身影忙上去接了他的行李箱拎在自己手上。 走出去,小陈先小跑着去放好行李,这才恭敬地打开车门。 顾寒生路过车头时顿住脚步。 小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再看到车子前左车轮上方那道明显被蹭刮过的痕迹后,他颔首对顾寒生说:“先生,抱歉,我也不知道车子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问题,我已经提取了行车记录仪,很快就有结果了。” 顾寒生没说什么,而是回头看向二楼的某个阳台。 阳台上,隐隐约约有一道女子曼妙的身影,她纤细的身子好似融进了这墨蓝色的晨雾里,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清。 顾寒生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袭击了一下,快速而又尖锐的疼痛朝他袭来。 很快,他迈着步子往回走。 三分钟后。 凉纾裹着披肩推开阳台连接卧室的门,却发现原本已经应该上车前往机场的男人却出现在她眼前。 在这晨光熹微的时刻,有些像错觉。 凉纾站着没动,怔怔地隔着几米空气的距离望着他。 很快,顾寒生大步迈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中,沾染了晨间凉气的唇落到凉纾的额头。 这种感觉,不像是错觉。 凉纾有些错愕,她眨着眼睛,问:“怎么回来了?” 顾寒生将她抱紧,哑着嗓子说:“想抱抱你。” “不怕时间来不及吗?” “来得及。”他说。 凉纾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双手往上,终是对他这个拥抱有所回应。 她手指摸着男人后脑勺短短硬硬的发茬,说,“我等你回来。” …… 后来车子引擎声响起,凉纾躺在床上静静地睁开眼看着天花板。 她忽地有些不明白了。 顾寒生跟她怎么做到彼此都互相无动于衷的? 凉纾不曾找过时倾逛街,倒是在顾寒生离开的第二天时倾主动找到凉纾。 时秘书都直接来零号公馆了,凉纾自然不好驳了她的好意。 况且她也知道这多半是顾寒生的意思。 如果她但凡是在时倾面前表现出什么异样,凉纾敢保证,她转个身的功夫时倾就能告知顾寒生。 时倾笑眯眯地说:“太太,夏天都来了好久了,我带您去选点儿自己喜欢的玩意儿吧。” 如今的凉纾,已经是虞城人人艳羡的顾太太了。 尽管她有十分不堪的身世跟人生经历,但只要顾寒生还站在她这一方,只要她还是顾太太,那么凉纾就仍是还有傲气的资本。 所以身为顾太太的凉纾肯定什么都不缺。 从衣服首饰到护肤等用品,顾寒生势必都会安排人按照最好的档次给凉纾配齐。 所以时倾邀请凉纾出去逛街,不过是为了排解她的心情。 若是凉纾一时兴起看上了什么心爱的玩意儿,那时倾的任务也算是超额完成了。 出门时,时倾跟在凉纾身边说:“太太,这么久了,就没见您胖起来过。” 凉纾低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台阶走路,一边回答时倾的话:“那我可能是吃不胖的体质吧。” “我可羡慕死了。”时倾说。 凉纾突然转头看了一眼时倾,她摇头道:“时秘书你也很瘦的。” “那您是不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那些天天顿顿啃大白菜的日子啊,我真是过够了。”时倾一脸往事不可追的表情。 而凉纾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蓦地回头,盯着这座偌大的零号公馆,表情莫名有些哀伤。 时倾正不解,却见凉纾低头一脸平静地开口:“你这么说,我好像这辈子都没胖过,”顿了顿,凉纾眯起眼睛,“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饿的狠了,所以到后来也一直没胖起来过。” 听闻这话,时倾简直恨死自己这张嘴了。 但她是顾寒生身边最精明的秘书,这个场面倒难不住她。 时倾笑着说道:“太太,我跟您却恰好相反,我们家兄弟姐妹多,我是家里最小的那一个,那时候因为我小,抢饭从来就是抢不过的那一个。” “还是当时我没死,熬着活了下来,后来还学了些墨水,生活水平好起来了能吃了,人也就跟着长了,”时倾见凉纾脸上没有什么异常,她继续道:“不过后来减肥的日子是真的痛苦。” 凉纾说:“还挺难想象时秘书胖起来的样子。” 时倾笑笑,于是这个话题便被岔过去了。 这趟外出,时倾开的车。 时倾找话题陪了凉纾两个小时,已经是下午四点的光景。 天气很晒,凉纾有些懒散,两人选了一家安静的咖啡厅坐着。 时倾中途接了一个工作上的电话,凉纾一个人在位置上。 很快,凉纾的视线跟一个男人撞上。 她手指捏紧瓷杯的把手,目光灼灼,抿紧了唇。 那微微佝偻着腰身的男人看了凉纾一眼,随后慢慢朝咖啡厅某个包间的方向走去,凉纾稳了稳心神,随后跟了上去。 走到包间门口。 凉纾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低声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男人推开面前的门,朝凉纾颔首,“凉小姐,进去吧,老爷在等你。” 凉纾走进去,里面视野倒是很好,临窗,可以看到广场上的风景。 抬头间,无数白鸽从阳光明媚的天空掠过。 凉纾在门口站了几秒钟,才脚步沉重地朝那张桌子走去。 慢慢地近了,坐在桌子背后的人才慢慢抬起头看着她。 凉纾挺直脊背,朝坐在卡座沙发里的男人恭敬地鞠了一躬,嗓音竟然有些颤:“爷爷,我是阿纾。” 陆礼贤坐在沙发上,双腿岔开着,双手拄着那根龙头镶珠的拐杖,眼里有些浑浊,他稳了稳气息才开口:“阿纾,亏你还叫我一声爷爷,怎么这么久都不曾来看我一眼。” 陆礼贤被陆瑾笙气得住院的事凉纾知道。 但也仅仅只是当做一件新闻来看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忽地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于是便缄默着一言不发。 陆礼贤又看了她几眼,看了一眼对面的座位,又开口:“这现在是坐都不坐了,这么不给我这个老头子面子。” 闻言,凉纾忙摇头,又立马在陆礼贤对面坐下。 她看着陆礼贤,“爷爷,您身体好些了吗?” 陆礼贤摇摇头道:“实不相瞒,我这身子骨也就这样了,这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第158章 无题 听到这话,凉纾还是心里一颤,她攥着手指,很认真地说:“爷爷,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陆礼贤摇摇头,直感叹:“老了,人也不中用了。” 说罢,陆礼贤看了凉纾一眼,脸上的表情与平常有些不同。 种种弯弯绕绕的想法一一从凉纾脑海中掠过,到最后她也没能猜出陆礼贤今天见她的目的。 而陆礼贤将手中的拐杖放到一边,低头看了眼桌上的咖啡,眉头轻轻皱了皱。 良久陆礼贤才看着坐在对面的凉纾,他像一个老者一样笑了笑:“好孩子,你结婚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凉纾思忖了片刻,方才开口,言辞之间却带着谨慎,她说:“我跟顾……先生的婚姻,不算一个太愉快的结合,所以当时也就没有公开。” “倒是没有想到你会跟顾寒生在一起。”陆礼贤摇头感叹着。 而凉纾没说话。 很快,他又开口道:“阿纾,你恨陆家吗?” 这些年,陆礼贤虽然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很多事情他心里很明白。 但他并非没错。 他曾经在陆家就是最权威的存在,若他存心想护一个人,那么肯定是护得住的。 所以凉纾这个人对陆礼贤而言,其实也不过如此。 但凉纾在陆家的日子,陆礼贤是为数不多地待她好的人。 而现在,陆礼贤却直接问她恨陆家吗? 她恨吗? 答案是肯定的。 她恨陆家。 陆家将她从孤儿院接走,她本该心存感激,但没人知道那对她而言是个人间炼狱。 而那两年里,她还不能随随便便离开。 因为陆家是名门贵族,这些望族子弟最看重的便是家族名誉。 不过她当年终究没有死在陆家,所以到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他们依然觉得陆家是她的大恩人。 既是大恩人,那么怎么能恨呢? 可是凉纾当着陆礼贤的面,她没有办法说谎,更加不愿意说谎骗这个曾经对自己心存善意的老者。 于是她唇角挽起淡淡的笑,用很平静的语气道:“爷爷,恨也是一种感情。” 顿了顿,凉纾攥紧搁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我对陆家、对您是有感情的。” “那瑾笙呢?”陆礼贤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看着她。 凉纾抿着唇,表情有些难以言喻。 陆礼贤又是摇头叹气,“我知道那小子犯了很多错,但他……” “您是想说他心里有我吗?”凉纾打断陆礼贤的话,接着他的话说。 对方一怔,盯着她。 凉纾笑了笑,眼里却没什么色彩,她说,“爷爷,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他这个人带给我的痛苦是无尽的,哪怕他真的爱我,哪怕他有一箩筐不能说与人听的苦衷,但这些都不是他应该伤害我的理由。” 等她说完这段话,陆礼贤表情有一瞬间的皲裂。 他像是突然失去了希望一样,坐在凉纾对面长久地不说话。 凉纾垂眸看着自己面前冒着热气的咖啡,手指在桌子底下扣着大拇指的指甲盖儿。 她本以为这场谈话应该要到此为止了。 哪知道陆礼贤看着她,忽然说,“阿纾,爷爷能求你一件事吗?” 凉纾表情淡然,看着他没说话。 陆礼贤脸上的表情有些灰败,尽管知道没可能,但他还是说:“陆家现在不能做那样的项目,但如今没人制止得了他,你能不能……” “爷爷,我不能。”凉纾再度打断他的话。 陆礼贤怔住。 很快,他开口,“阿纾。” 这一声语重心长的阿纾叫的凉纾心脏颤了一下。 对面,陆礼贤没什么光彩的脸上好似蒙上了一层灰,他褶皱满布的双眼渐渐眯起,他似是忆起了什么。 “他刚刚接手陆氏那年,只有二十一岁,陆氏当时是一个烂摊子,当年那么艰难他都不曾违背祖训去做跟地产相关的项目,他凭着自己的能力终究是将陆氏从水深火热的境地里拉了回来。” 顿了顿,陆礼贤盯着凉纾,“你知道为什么吗?” 凉纾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的目的很简单,他只需要用自己的手段将陆氏救回来就行,其实他也不是因为要恪守陆氏祖训的底线,只是因为他相信自己能凭自己的手段让陆氏走上正轨。” “而如今,他违背祖训也是因为他觉得这么做对自己有益,他觉得这么做能达到自己的目的。”陆礼贤眉头挑了挑,“阿纾,你能明白爷爷的意思吗?” 有一阵的沉默。 很快,凉纾笑了笑,“我不明白。” 陆礼贤摇摇头,“阿纾,你明白。” 凉纾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说,“爷爷,这件事我无能为力,我不是陆家人,陆氏祖训也不应该由我一个外人来守护。” 陆礼贤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陆瑾笙如今为了一个凉纾,各种手段都能用上,而凉纾只要能朝他迈一步,那么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可偏偏凉纾不能。 凉纾接着说,“爷爷,我已经结婚了,以后只要您原因我会常回来看您,但陆瑾笙……”她勾了勾唇,“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也不要跟他有关系。” 陆礼贤刚想说话,正逢凉纾电话响起。 她低头看了眼,是时倾的来电。 凉纾没接,她起身,恭敬地朝陆礼贤鞠了一躬,随后说:“爷爷,我朋友还在等我,我就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陆礼贤是什么反应,她起身往门口走。 快要走到门口时,身后陆礼贤突然叫住她:“阿纾,如果我说我不是要你拯救瑾笙,而是拯救陆家呢?” 凉纾眼神闪了闪,很快,她转身,“爷爷,我所了解到的那个陆家,它世代簪缨、繁荣昌盛、生生不息,以后的陆家也会是这样。” 她开门离开了。 门内,陆礼贤眼神无光地看着凉纾离开的方向,直到那扇门关闭,外头再没有一丝光线透露进来,陆礼贤才慢慢闭上眼睛。 这位历经了陆家几十载的老者在这一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脸上皱纹丛生,布着沟壑,那是岁月在他身上走过的痕迹。 从前这种痕迹它代表着旁人不可及的经历,它代表着权威。 但现在,它仅仅代表着陆礼贤这个人对某一件事情无力回天的情绪。 他眼睛看到的陆家,起高楼、宴宾客,却又在下一瞬,亲眼见到它高楼塌。 这种心理落差让陆礼贤接受不了。 他以衰败的姿势朝身后的沙发倒去,脸上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认命。 这一天陆礼贤回到陆家,却在晚上又进了医院。 救护车上,陆礼贤用尽力气盯着殷管家,他嘱咐务必在他清醒后将陆家所有人并律师一起叫到他的病床前。 …… 时倾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没找到凉纾,给她打了两个电话,最后才在卫生间门口等到凉纾从里面出来。 时倾拍拍胸口,随即道:“太太,您可让我好找。” “时秘书是不是还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忙?”没等她开口,凉纾便又说,“走吧,麻烦你送我回家吧。” 回程路上,凉纾兴致不高。 时倾也识趣,一路上闭口不言。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这边还未稳定下来,这边又出了岔子。 她偶尔也在公司里听到季沉说起虞山别墅那位的情况。 也不知道凉纾知不知道这事,反正时倾是一点儿马脚都不敢露。 …… 三天后,凉纾在新闻上看到陆氏鑫耀集团内部大换血。 经董事会的决议和老爷子方律师拟定的人事任命,罢免陆瑾笙的执行总裁一职,并且将他手上除股份外的所有在陆氏的现有权利一并收回。 而陆昌勇顶上来接替陆瑾笙的位置。 此决议一旦生效,除开他还是股东以外,陆瑾笙这个人将跟陆氏再没有任何关系。 文件一经发出便生效。 这件事在金融界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人都哗然。 时倾又陪着凉纾逛街,却在中途屡屡叹气魂不守舍。 凉纾问她怎么回事。 时倾看了她一眼,本来不想说,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我是觉得陆氏的陆总也太可惜了一些,听说那个陆昌勇就是曾经害的陆氏陷入困境的罪魁祸首,被陆礼贤老爷子罢免了职务……” “年纪轻轻的陆瑾笙当年顶住压力,为陆氏开辟疆土,鞠躬尽瘁、到头来却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 而凉纾对此没有什么感触。 陆瑾笙走到这一步,是必然的。 陆礼贤活了一辈子,他就算外表再怎么儒善,能稳坐陆氏多年,人必不会太简单。 而他接近百年,临到头时他这一代陆瑾笙违背陆家祖训,他不能带着这个耻辱进棺材下黄泉去见陆家祖宗。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能忍痛舍弃陆瑾笙。 这是保全他自己礼节的最好办法。 但另外一面,陆礼贤很清楚,陆家如今除了陆瑾笙,没有第二个能出来挑大梁的人。 罢免了陆瑾笙,顶上来的陆昌勇势必不能稳住陆氏根基,而陆氏大厦倾覆只是时间问题。 陆礼贤唯一的想法便是寄希望于时间,他在赌,他赌陆瑾笙身为陆家人,以后陆家若是有了困境,他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当年他能拯救陆家一次,那么以后自然也能拯救陆家第二次、第三次。 “太可惜了。”时倾还在叹气。 而凉纾却转移了话题,“那这样,顾氏是不是能将丢掉的项目给拿回来?” 思考了半秒钟,时倾点点头,“陆氏如果退出,那这项目八九不离十会回到顾氏手上。” 凉纾心情好了些,她望着落地窗外明媚的阳光,说:“那寒生应该也能开心些。” …… 顾寒生出差温城一周,已然不知道虞城金融圈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氏的变故引起了整个商界的动荡。 陆昌勇为了证明自己不必陆瑾笙差,也为了在陆氏找回自己的场子,开始对陆氏进行大换血。 从前陆瑾笙在位时签下来的好多项目都被如今的陆昌勇给否决了。 转而投资其他新的项目。 一时之间,陆氏员工人人自危。 有员工搬着自己的家当离开陆氏时,站在陆氏大楼下仰头朝上看,很快,他摇头对身侧的同事很惋惜地道:“陆氏这么下去,迟早要吃亏。” 同事连最后看一眼陆氏的想法都没有,他催促着这人:“咱们都被辞了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说罢,这员工了你向奥了一声,“陆氏哪天要是倒闭了,我一定第一个拍手叫好。” 而离开了陆氏的陆瑾笙,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陈羡离开虞城的前一天晚上给凉纾打了个电话。 凉纾曾经拉黑了她的电话,陈羡是在公共电话亭给凉纾打的电话。 “哪位?”属于凉纾清清冷冷的嗓音传来,她的确并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 “阿纾,是我。” 陈羡的声线凉纾完全听得出来。 一阵静默,双方都没有开口。 还是陈羡先开的口。 “阿纾,如今的结果,你满意了吗?” 凉纾从瑜伽垫上起身,端起搁在梳妆台上的水喝了一口,一边朝阳台上走,一边对电话里说,“我对它本就没有期待,无所谓满意或者不满意。” 陈羡停顿了两秒,随即道:“陆瑾笙消失了。” “你想说什么?”凉纾手肘撑在微凉的栏杆上,问电话那头的陈羡。 “不管你怎么想,我如今对你说的所有话都是善意的,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结果,如果你上次听了我的话,便能及时止损。” 陈羡摇摇头,看着玻璃面上自己模糊的面容,她继续道:“但你没有,阿纾,蝴蝶效应已经开始了,谁也无法预料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你们所谓的及时止损就是让我牺牲我的婚姻、甚至爱情、甚至自我去成全一个疯子?”凉纾冷笑,“抱歉,我做不到。” 凉纾盯着楼下的院子,视线再往远处一点,可以看到零号公馆外头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 电话里陈羡慢慢闭上眼睛。 她说:“阿纾,虽然不可能,但还是要祝你幸福。” “再见。” 陈羡挂了电话。 凉纾攥着手机,在阳台上站了好几分钟,最后进了卧室。 而那条被法国梧桐林荫遮住的路旁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雅致。 驾驶室的车窗被降下,黑夜里,有一抹猩红在其中闪闪发亮。 而坐在车里的人目光翻越零号公馆的高墙盯着某处阳台。 当阳台上那抹身影消失时,停在路旁的那辆宾利雅致也顺势发动引擎,暗夜里,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穿梭在林荫里。 宾利雅致驶出零号公馆地界。 警卫亭里的人皱着眉起身望着那辆飞速远去的车,他碰了碰同伴的手臂,疑惑地开口:“我怎么不记得咱们顾先生有这样一辆车?” “什么车?”同伴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辆黑色汽车的影子,他摇摇头,“什么都没看到啊。” …… 于慎之联系不上顾寒生,去了他的公司,连门都没进去。 后来又被顾氏大楼下守着的保安告知顾寒生这几天都没来公司。 辗转后,于慎之便去了零号公馆。 于慎之知道顾寒生那事不能告诉凉纾,他便避免跟凉纾见面,从佣人那里问到顾寒生的踪迹,转身就走了。 介于事情耽搁不得,于慎之当即就乘坐航班飞往温城。 好在后来他运气还不错,下了飞机没多久就联系上了顾寒生的助理季沉。 当时正是晚上九点的光景。 季沉正跟着顾寒生在某个酒店参加应酬。 依旧是衣香鬓影的大厅,霍起庭跟顾寒生自成气场。 季沉这边走不来,便让于慎之先去他们下榻的酒店等着。 安排完,季沉重新回到大厅。 正逢老板和霍起庭站在人声交错的大厅里说话,两个同时混迹商场的老狐狸,虽然彼此心里都十分清楚两人不可能和睦,但都维持着成年人的体面。 不管心里如何波涛汹涌,但面上都波澜不惊。 穿着一袭银灰色西装、身姿笔挺的霍起庭摇晃着自己手中这杯酒,环顾了一圈两两成对的大厅,他抿紧那张薄唇,“顾总怎么没把顾太太也带来?听说顾总已经在温城逗留了好几日了,身边没人陪着,人总归是寂寞的。” 顾寒生嘴角挑着点点冷漠的笑,他说,“霍总不也一样么?” 霍起庭一怔,倒是笑了,“我哪能跟顾总比,顾总是结了婚有家室的人,我可是未婚。” “但霍总可不单身,”顾寒生单手插在裤袋里,那双隼眸直直地朝霍起庭看去,“说起来霍总倒是比我耐得住寂寞,霍氏迁回温城已经大半年,倒是一次都不曾见过霍总的小情人。” 小情人这个词用得很微妙。 霍起庭脸色有些些微的变化。 很快,他笑,“顾总总不会是惦记我的人吧?” 顾寒生没说话。 霍起庭随意地将手上的杯子搁在香槟台上,低头垂眸间有冷意渗透出来,“说起来,顾总好像是挺惦记着我的人的,我的下属陈熠上次被您的人堵在卫生间里好好教育了一通,不知道是何缘故?” 第159章 迷雾 季沉这边走不来,便让于慎之先去他们下榻的酒店等着。 安排完,季沉重新回到大厅。 正逢老板和霍起庭站在人声交错的大厅里说话,两个同时混迹商场的老狐狸,虽然彼此心里都十分清楚两人不可能和睦,但都维持着成年人的体面。 不管心里如何波涛汹涌,但面上都波澜不惊。 穿着一袭银灰色西装、身姿笔挺的霍起庭摇晃着自己手中这杯酒,环顾了一圈两两成对的大厅,他抿紧那张薄唇,“顾总怎么没把顾太太也带来?听说顾总已经在温城逗留了好几日了,身边没人陪着,人总归是寂寞的。” 顾寒生嘴角挑着点点冷漠的笑,他说,“霍总不也一样么?” 霍起庭一怔,倒是笑了,“我哪能跟顾总比,顾总是结了婚有家室的人,我可是未婚。” “但霍总可不单身,”顾寒生单手插在裤袋里,那双隼眸直直地朝霍起庭看去,“说起来霍总倒是比我耐得住寂寞,霍氏迁回温城已经大半年,倒是一次都不曾见过霍总的小情人。” 小情人这个词用得很微妙。 霍起庭脸色有些些微的变化。 很快,他笑,“顾总总不会是惦记我的人吧?” 顾寒生没说话。 霍起庭随意地将手上的杯子搁在香槟台上,低头垂眸间有冷意渗透出来,“说起来,顾总好像是挺惦记着我的人的,我的下属陈熠上次被您的人堵在卫生间里好好教育了一通,不知道是何缘故?” “是什么缘故,我想霍总心里最清楚不过。”顾寒生压根就不接他的话。 霍起庭却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唇,并未继续说话。 顾寒生盯了一眼他放在香槟台上的酒杯,说,“听说霍总还有个妹妹,霍氏举家扎根虞城,怎么令妹不搬回来?” “不劳顾总挂心。”霍起庭嘴角勾勒起一丝淡笑,眸底的颜色却越来越深。 大厅人来人往,衣香鬓影。 两个外表气质都同样优秀的男人同站一隅,虽然是在温城,但商圈基本都是同一个。 顾寒生跟霍起庭这两人凑在一起,难免引来大家的目光。 中心广场项目,竞标现场。 季沉输给了陈熠,算是顾氏输给了霍氏。 而就在当晚,霍氏竟转手将中心广场的地产项目转手卖给了陆瑾笙,别人或许不知道这其中的风起云涌,但顾霍陆三人心里是清楚的。 后有风向说,霍氏要联合陆氏打击顾氏。 只不过因为陆瑾笙违反了陆家家规导致项目搁置,他本人还被摘掉了执行总裁一职,现在连人都消失了。 霍氏从去年的苏启平事件就开始暗地里跟顾氏杠,到今年这个时候,霍氏的矛头对准的谁已经很明显了,这其中,顾寒生不会不往深处想。 而刚刚好,还偏偏摸出了大概眉目。 霍家跟顾氏无怨,跟顾氏有渊源的是霍起庭本人。 …… 于慎之乘车赶到酒店。 他虽然低调,但身份还是敏感,这些人里,难免有些人是认识他的。 季沉直接将他接到酒店高层的房间。 然后再下来找顾寒生。 顾寒生这会儿早已经不再跟霍起庭交谈,他坐在贵宾区的沙发里,身子微微前倾着,垂着眸,撑在膝盖上的右手肘,食指跟中指间夹了一支香烟。 记忆中,顾寒生上次抽烟已经需要追溯了。 而这会儿他又…… 不过等季沉走近才发现,他那支烟并未被点燃。 听到脚步声,顾寒生从沉思里回神,抬眸。 “先生,于sir来了。”季沉俯身,压低着嗓音在他耳边道。 男人手指微微一颤,指尖那支烟骤然掉落,在光滑的地面滚了一圈,最后靠着沙发腿停下。 顾寒生没动,季沉也就安静地站在一旁。 期间有人上来搭讪,都一一被季沉给挡了回去。 …… 于慎之在套房里等了好久都没见到顾寒生。 他有些急了,站在落地窗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最后终于等的不耐烦了,于慎之准备出门,房间的门倏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门口是顾寒生。 于慎之身上烟味浓郁,这些曾经麻痹顾寒生神经的烟草味道争先恐后地窜入他鼻息,男子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下。 “我可算是等到你了。”于慎之说。 顾寒生紧接着进来,房间里的味道更加浓,他扔了手上的外套,压抑住面上即将浮现的烦躁。 “我想着事情紧急,你秘书说你一时半会儿都还回不去,我就直接过来了。”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于慎之率先开口。 顾寒生坐下后率先扯掉了领带,又解开了衬衣最上面两颗纽扣,这才朝于慎之看去。 他眸色很深,面色不是很好,嗓音也足够冷沉:“霍起庭原来姓什么?” 第160章 回程 于慎之看了他一眼,这才语气凝重地道:“这件事应该你最清楚,霍起庭本来应该应该姓齐,他生父名字叫……” 说到这里,于慎之又停顿了下,他盯着顾寒生晦暗不明的脸色,这才缓缓道:“齐金。” 话落间,于慎之亲眼见着坐在对面沙发的男人手指几不可闻地抖了下。 齐金这个人于顾寒生来讲,是极其陌生的。 但他并不是不知道。 顾家宅子,母亲温明庭书房里,顾寒生曾经在书架上看到过齐金这个名字。 那个时候他没有任何多疑,任何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过去,母亲也不例外。 所以他也仅仅只认为,齐金是温明庭的初恋。 仅此而已。 因为那些泛黄的信纸上,铺陈的全是一对情深的恋人互诉衷肠,郎情妾意。 而现在,这一切被推翻了。 这个曾经和母亲互通书信的男人,是霍起庭的生父。 那霍起庭…… 于慎之想到自己调查出来的那些东西,又说:“齐金你应该听过,甚至见过,我这边查到他跟……有点关系,或许你可以回去问问你们家老太太。” …… 顾寒生觉得自己坐不住了。 他从沙发里起身,动作难得有些急,起身时甚至撞倒了矮几上放的一杯水。 昏暗的光线下,透明的液体顺着木质的矮几纹路向前延伸…… 于慎之听到响声回过神来。 他眉头一皱,随后眼疾手快地将矮几上的文件一把手薅过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后方才冲顾寒生道:“这文件我收集了好久,就这一份,要被这水毁了,那还了得。” 顾寒生没有理会他,从外套口袋里翻出手机,让季沉订了明早飞虞城的机票。 有些事情,也到了该水落石出的时候。 …… 季沉刚刚订好明天早上温城飞虞城的机票,就有电话进来了。 是老板。 忙碌了一周,季沉这时正准备睡下。 只听顾寒生在电话里说:“一点还有一趟航班,收拾一下去机场。” 出虞城机场时,是早上的四点钟。 司机将顾寒生送回零号公馆,随后又将季沉送回家。 忙碌整整一周,陆氏执行总裁陆瑾笙被陆礼贤罢免,本以为中心广场的项目会重新落入顾氏手中,却没想到又被霍氏截胡。 顾寒生完全没有睡意。 回零号公馆的路上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一路走到客厅。 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面前的地毯上铺了一层冷白色。 空气中浮着若有若无的清香,他眯起眼睛,前方几米处的置物柜上刚刚好放着一株新鲜的花束。 尽管四周空间灰暗,但顾寒生还是能够一眼看出那是出自凉纾的手笔。 这零号公馆上下,除了不懂花的,还没有谁修剪花枝的技术能有她差的。 想到这里,顾寒生嘴角不禁露出一抹难得的微笑,也让他整个人的五官柔和了很多。 快凌晨五点光景。 凉纾这个时候正在熟睡。 但顾寒生还是去侧卧的浴室先冲洗了一番,去衣帽间换好衣服才进卧室去。 属于凉纾的味道窜入男子鼻息。 这味道多少平息了顾寒生心里的躁郁,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凉纾睡的这一侧,听着她浅浅的呼吸,突然就安定了。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要什么。 也会努力让一切都回归正轨,江平生、苏言包括他父亲还有陆瑾笙这些事情他都会去解决。 “顾太太,你得等我。” 顾寒生在凉纾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起身离开了卧室。 尽管一夜未睡,但顾寒生仍旧没觉得自己有多疲惫。 一路驱车赶往顾家宅子。 六点,是老太太起床的时间。 平常这个点都是梁清伺候温明庭的,但最近,因为和顾寒生闹得不愉快,温明庭做什么都少了些心思。 六点一刻,温明庭从房间里出来,梁清从一侧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 温明庭没什么精神甚至疑惑地看着她。 梁清说:“太太,寒生来了,已经在客厅等了您一会儿了。” 听到说顾寒生来了,温明庭脸上先是一喜,随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两人来到客厅时,沙发上早没了人影。 梁清有些尴尬,她朝外面还带着蟹壳青的天色望了一眼,随后笑道:“肯定是去外面散步了。” 温明庭脸上闪过一瞬而逝的失望,转身往偏厅走去。 “妈。” 身后,传来男子沙哑的单音节。 梁清看了两人一眼,退了出去。 温明庭缓缓转身,见顾寒生已经走到了沙发旁,双手插在裤袋里,静静地看着她。 “你还来做什么?”温明庭一说话,声音就哽咽了。 第161章 往事(霍起庭) 高大的身躯有一半露在熹微的晨光中。 但温明庭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顾寒生又朝前一步,一张依旧英挺的俊脸出现在视线里,只是温明庭看着他眼底的青灰色,突然鼻子一酸。 只怕这些日子他也不很好过。 良久,顾寒生还是喊了她一句:“妈,” 温明庭眼泪终是没能忍住,在泪水滚落眼眶的刹那,她转身眨掉了泪水,随后才走上前,“我……” “妈,能跟我说说‘齐金’这个人吗?” 闻言,温明庭表情有瞬间的僵硬。 起初,温明庭十分不愿意。 而时隔这么多年再听到齐金这个名字,温明庭显得十分震惊。 她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 所以当她说出那句话时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无耻。 她以齐金为由要挟顾寒生:“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跟阿纾离婚。” 顾寒生脸色一凝,似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这么多年,母子俩几乎没有任何隔阂,只单单有一个,两人都鲜少提及顾宏。 顾宏在官方数据上死于车祸,温明庭签的确认书。 可顾寒生知道不是。 这么多年,他顺藤摸瓜,终于从苏启平哪里摸到陈熠,最后到霍起庭。 看似顺利,其实其中艰难,也唯有几人知。 而此刻离真相看似只差一层窗户纸,但这层窗户纸他却不敢捅破。 一边是妻子,一边是母亲。 他即使对温明庭有怨,却做不到决绝,更何况,他不能放弃凉纾。 震惊过后,顾寒生只剩下薄凉的嘲笑。 他扯了扯唇角,“如果我说父亲的车祸并不是意外,您是怎么想的呢?” 话落,顾寒生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温明庭眼神往里闪了一下,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颤了颤,看了他一眼随即道:“是意外。” “齐金到底是父亲当年在华尔街的创业伙伴还是您的……情人?”顾寒生看着温明庭。 这话让温明庭脸色巨变。 她直直地朝顾寒生看过来,厉声道:“你这么想对的起你父亲吗?” 顾寒生不依不饶,情绪镇定:“很不巧,我曾经在您的书房里见过跟齐金这人有关的隐私,我想那跟您有关。” “那不是……”温明庭眼神有些灰。 她闭了闭眼,最后还是说,“那些东西是齐金跟一位叫霍景蔷的女子的。” 顾寒生眼神闪了闪,霍景蔷,姓霍。 …… 霍家在盛顿城声名大噪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这样一个家族,向来人丁复杂。 有尔虞我诈的家族人际关系,也有像霍景蔷这样甘愿为挚爱洒下一腔热血的女子。 霍景蔷是在虞城邂逅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人。 她性子烈,为了一个男人不惜和家族决裂,只身前往虞城。 齐金遇到霍景蔷时,是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在人际稀少的码头。 这边的公司出了事,正逢顾宏跟温明庭闹不愉快,只得齐金回国处理。 许是酒席间的虚与委蛇太多,许是所以人都想巴结这位鲜少在炎夏市场露面的领导,齐金这天晚上喝多了。 他和一个女支|女睡了。 醒来觉得不可思议又无法接受。 刚破晓的天,天边泛着虾被青,海天一色混着呼啸的海风,齐金觉得自己清醒了。 他坐在礁石上抽烟。 风很大,吹的他烟灰色的衬衫鼓起很大的弧度,咸湿的风也将他身上的那些恶心的味道都吹没了。 红色的烟头在风里燃烧得很快。 短短时间里,三支烟已经没有了。 在他捂着手心努力想要点燃第四根香烟时,看到了离自己不过几十米的海面上浮着一个人。 他看着在海里扑腾的人,想了想,扔了手中的东西从礁石上跳了下去。 落海的人是霍景蔷。 她刚刚被上一任渣男劈腿。 有些时候她真是恨死自己这个敢爱敢恨的性子了,只不过是一个男人,她一时没想通竟然想通过跳海来了结自己的生命。 当海水拼了命地往自己身体里灌时,她后悔了。 齐金就是那个给了她又一次生命的人。 霍景蔷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她的命运里注定要遇上并且爱上齐金,既然是迟早的事,那为何不喜欢就喜欢上他呢? …… 所有人都知道齐金谈恋爱了,他回盛顿城时带回去了一个女人。 那时候上层社会几乎没有不认识霍家人的。 但霍景蔷从小就离经叛道,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她跟霍家人有关系,而霍家早已跟霍家脱离了关系,早就不承认她这个霍家人了。 霍景蔷跟齐金正式确定关系后,顾宏跟温明庭结婚了。 几年后,顾寒生三四岁时,在自家门口撞见了一个衣衫褴褛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对方就坐在他们家门口的石阶上。 不远处,一个穿着同样不怎么样的女人从垃圾桶里翻出来几个馒头朝这边走来。 顾寒生看到这女人将掌心中脏乱的馒头塞到这男孩手里,脸上表情有些凶,语气很不耐烦:“给我吃,你难不成想饿死吗?我没钱给你买东西吃!” 这女人披着头发,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人很瘦,显得衣服里面都空荡荡的,两条腿很细,很像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 这个时候的顾寒生已经表现出了超高的智商。 他望了一眼面前的女人跟坐在石阶上手里拿着东西的男孩,上前两步,隔着铁栅栏问那个女人:“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女人双手抱着胸,挑眉朝他看过来。 那眼神令人很不舒服,是赤裸裸的打量,从上至下。 她看了眼自己旁边的男孩,仰头看着顾寒生身后这座别墅轻哼着道:“我来找这家的男主人,他人在吗?让他出来见我一下。” 顾寒生抿着唇,朝那男孩看去。 那男孩拿着手中的馒头并未动,小小的年纪,手臂上好像还有伤。 这孩子跟他差不多大。 虽然穿着很差,但是皮相很不错,不该像是这样的人。 顾寒生抿唇转身就走了。 他在想,应该怎么跟母亲描述说父亲在外面有了一个私生子的事。 想来想去,母亲肯定都会受伤。 那就不说好了。 …… 这个女人叫肖枝。 她是来找齐金的。 却阴差阳错地来到了顾宏所住的地方。 夜里顾宏回来,有人拦住了车子,司机在前面回头提醒顾宏。 彼时顾宏刚刚应酬回来,处于微醺的状态。 有人猛烈地敲着车窗,司机正下车跟对方交涉。 顾宏实在觉得吵,下车时,不小心踩到一个东西,他低头,昏暗的光线下是一个已经快发霉的馒头。 还没来得及反应,有人冲到他面前来。 顾宏皱起眉头,正想往后退,就听这女人说:“你不会已经忘了当年那件事了吧?我可替你记得好好的。我知道你是有权有势的人,身边还有女人,你只需要给我足够的钱,我可以什么都不说。” 不说顾宏,就连一旁站着的司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这几年来,顾先生跟顾太太是如何的鹣鲽情深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怎么突然…… 他正往那个方向猜想,耳边又响起肖枝的声音,“你比较不幸运,这是你的孩子,你看到了,他过得很差,我也没能力给他好的生活,你想把他要走就要走,我只要钱。” 顿了顿,肖枝挑眉,“当然了,你若不想被打扰,不想让你现在的女人膈应,我可以继续带着他。” 这女人翻来覆去都只有一个目的:钱。 顾宏猜到了是齐金。 他让司机将这两人送到一家酒店去,然后约在酒店的餐厅跟肖枝谈了一下。 是齐金以前的风流债。 并且是被人陷害之后留下的风流债。 肖枝瘦削的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窝在沙发里,手肘撑着下巴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地坐在隔壁区域的男孩。 顾宏从那男孩身上收回视线,问,“你手中的筹码是什么?” 很快他补充道:“你要知道,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要你消失太容易了。” 肖枝丝毫不畏惧,她捂着嘴唇笑的很肆意,“拍了一些他强暴我的证据。” 说着,肖枝将那东西递到了顾宏面前,顾宏一眼没看,直接将dv捡起来扔到了面前的酒杯中。 “这东西我多的很呢。如果我将这些东西还有那个孩子都公布出来,你们就完了。” 肖枝很认真地盯着顾宏看,随后恍然:“我知道你的身份了,几年前本来该你到虞城,却没想到是他。” 说完,她耸了耸肩。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如果当年不是齐金代替他回虞城,而被肖枝算计的那个人将是他。 倒不是说顾宏不果断。 齐金如今跟霍景蔷的感情很稳定,不日就要结婚,若是肖枝这个时候带着这个孩子回来…… 霍景蔷的性格顾宏还是清楚一些的,如果得知齐金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估计得闹得鸡犬不宁。 况且,那孩子实在是可怜。 顾宏将这件事解决了。 有几个原因,为了公司,为了齐金,也为了自己的歉疚。 说到底,是齐金替他挡了这一劫。 顾宏花了很大一笔钱将肖枝打发走了。 第162章 霍景蔷 肖枝带着那个孩子离开了。 但并没有将手里的“罪证”交给顾宏。 她像是一只吞噬金钱的恶魔,看不到源头在哪儿。 顾宏在肖枝离开后,亲自派人回虞城查了当年的事,也调查了那个孩子的dna,确确实实是齐金的骨肉。 如她所说,她只需要钱。 此后的两年,肖枝消失得干干净净。 但人性都是贪婪的。 两年之后的两年,顾宏给肖枝打了不少钱。 来来回回四年的时间,肖枝的欲望之口张得越来越大。 而霍景蔷跟齐金竟然也还没结婚。 顾宏几次三番想要将肖枝的事情告知齐金,却屡屡说不出口。 这一年,肖枝染上大麻。 她身子被这东西折磨得比四年前更加瘦削,几乎瘦脱了像。 她再次来到盛顿城。 如今的肖枝没有任何选择,吸毒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她需要钱,只要给她钱,她可以什么都不要。 顾宏择了一个日子,将肖枝跟那个孩子的存在告诉齐金。 也就是这一天,肖枝选择避开顾宏,避开齐金,直接找上了霍景蔷。 霍景蔷这时已经怀孕了。 不出意外的话,孩子一出生她会和齐金办婚礼。 因为互相都不认识,肖枝没什么理智,霍景蔷没什么防备,她就这么带着孩子进了齐金跟霍景蔷的住所。 这天发生了很多事。 肖枝将身旁的孩子一把推到前面,指着他对霍景蔷说,“这是齐金的孩子。” 霍景蔷这时才察觉对方来者不善,她抱胸倚在门框上,朝面前这个明显营养不良的小破孩看去。 这个时候的霍起庭已经九岁了,他还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 但跟着肖枝,他的日子不好过,所以起来竟和六七岁大的孩子差不多。 而此刻,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衫,短裤,断了系带的凉鞋,手臂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 霍景蔷看着有些不忍,转身朝屋子里走,顺口对佣人说让她给这孩子倒杯水。 性子从来就急切暴躁的肖枝不明白霍景蔷是什么意思。 她一路跟着霍景蔷上了二楼楼梯,一边走一边尖着嗓音道:“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吗?这就是他的孩子,他当年还强暴了我。” 霍景蔷觉得刺耳。 她站定,美目闪过危险的颜色,随即转身。 目光却首先被那个亦步亦趋地努力想跟上肖枝的男孩吸引了过去。 这孩子虽然看着很小只,但那张脸却很标志,隐隐间还能看出齐金的轮廓。 霍景蔷在心里讥笑了一声,看这孩子的脸,她没有任何怀疑的理由。 她跟齐金近九年的感情,而这孩子看着也不多六七岁大,齐金还能在这期间出去偷吃? 霍景蔷表示疑惑。 正思绪间,肖枝说,“你也不用觉得有什么危机感,我自知配不上,所以我只要钱。” 霍景蔷开始打量肖枝,瘦的脱了形的脸,看着无神实则充满欲望的双眼,干枯发黄的头发…… “给你钱?不可能。” 霍景蔷转身继续朝楼上走。 背后的肖枝怒了,很恨地盯着霍景蔷的背影,尖声尖气地冲她吼道,“我知道你的身份,我是什么都不怕的人,你要是不满足我的要求,我就将这些事捅出来,我看你们承不承受得起!” 霍景蔷站在二楼楼梯口,手指抓着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肖枝。 她笑了笑,“那你去找齐金,看看他给不给你。” 肖枝对齐金其实印象不深,或者说,过了这么多年,她其实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她只依稀记得,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给这个成功的企业家下药,那晚,神志不清的他差点儿就将她杀死在床上。 她害怕齐金。 但她需要钱。 肖枝一把抓着身旁孩子的手臂,她用力地掐着,丝毫不在意他痛不痛,随后对着霍景蔷放狠话,“我会找他的。” “阿金爱我,也听我的话,你算什么?给我滚出去。” 后来肖枝毒瘾就犯了。 她就在楼梯缓步台的位置,当着霍景蔷的面脱了脚上的鞋开始殴打孩子,她一边发疯地抓自己的头发,什么污言秽语的话都说了,一边又发狠地揍只有九岁大的霍起庭。 霍景蔷看得惊心动魄,甚至于,赶来的一众佣人都不敢上前拉这个发疯的女人。 霍景蔷捂着心脏看着那个孩子,他面容痛苦,但却一声不吭。 像是习惯了。 而身上添了新伤,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指挥佣人拉开肖枝,这时,那孩子竟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用褐色牛皮纸包好的东西。 肖枝见状,扑上去抢过来就往自己嘴里塞。 她生理眼泪跟鼻涕流了满脸,还差一步口中的白沫就要吐出来,场面看起来很失控。 齐金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后面跟着顾宏。 看到肖枝,齐金满脸愤怒,他几个大步跨上楼梯,没看任何人,扯了肖枝的手臂就往楼上天台走。 霍景蔷跟顾宏视线对上,后者表情凝重,一言不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宏看了眼呆呆地缩在角落的孩子,随后说:“没想到她会带着孩子直接找到这里来,你怎么样?” 霍景蔷摇摇头,“没事。” 随后看向楼上,担忧道:“你说齐金会对她怎样?” …… 这天的后来,停留在霍起庭记忆里的画面是:天台上,顾宏将肖枝推下天台,而随着肖枝一同摔下去的,还有齐金。 霍起庭看的清清楚楚,肖枝跌下去时,手指抓着齐金的衣角。 不考虑其他。 在霍起庭跟霍景蔷的因果关系里是这样的:顾宏杀了肖枝,肖枝又杀了齐金,最后等于,顾宏间接杀了齐金。 肖枝跟齐金都是重伤。 肖枝没能撑过这个晚上。 古话又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但肖枝并不是这样的。 肖枝死之前,要求见她孩子一面。 是霍景蔷带着霍起庭去的。 霍景蔷怎么也没想到,世界上竟真有这样的人,只因肖枝对还只有九岁的霍起庭露出了她在人世的最后一张丑恶的嘴脸,她对霍起庭说:“你只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烂肉,你只是一颗棋子,是我肖枝从来骗钱的棋子,你要恨就去恨顾宏吧,是他剥夺了你回到亲生父亲身边的机会。” 霍景蔷后来将霍起庭带出去了。 回来时,肖枝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霍景蔷恨不得将肖枝挫骨扬灰。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戏剧又离谱的事呢?短短一天时间,什么都变了。 齐金在医院撑了一个星期,也去了。 临走前,他看着小小的跟自己模样差不多的霍起庭站在自己面前,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他看着霍景蔷,他说:“你肚子里的孩子还小,找时间就去打掉吧,景蔷,这辈子就这样了。” 言辞之间,只字未提起过霍起庭。 孩子在齐金的后事之后就因为霍景蔷的身体和精神原因小产了。 霍景蔷拒绝跟顾家往来,算是她对他们最后的体面。 齐金的遗嘱里,公司是他跟顾宏两人的资产,全部都留给顾宏经营。 剩下的其他所有资产,一律在霍景蔷名下。 这些东西足够霍景蔷下半辈子过得足够好。 可惜,遗嘱里没有只言片语提到过霍起庭。 后来是霍景蔷带那孩子回了霍家,那时候起,他有了自己的名字,霍起庭。 霍家这时大部分重心都搬去了洲域。 回霍家并不顺利。 霍起庭包括霍景蔷在内都遭受了大部分霍家人的白眼。 从哪以后,霍景蔷几乎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她在霍氏摸爬滚打,用尽了齐金当初交给自己的所有商界经验跟手段,倒是慢慢地从霍氏底层爬了起来。 当时霍景蔷是为霍家所有人唾弃的。 说她二十来岁时执意地跟霍家断绝关系也要去追一个男人。 而她三十来岁时,她却独自带了一个九岁的孩子近乎狼狈地回到霍家,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下场,显而易见。 霍景蔷风评跌到谷底,是在她回霍家的第二年。 这一年,她在霍氏殚精竭虑,步步为营,将身体里每一根弦都崩得很紧,几乎没有松懈过。 同时,她还要关注霍起庭的状况。 霍起庭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心理难免会有问题,况且,肖枝死前狰狞的恨意饶是霍景蔷都觉得渗人,更何况是只有九岁的霍起庭。 但霍起庭比她想象中要坚强。 霍景蔷将霍起庭视作自己的亲生儿子,同时也告诫霍起庭要想在霍家生存下去,就必须将她当做母亲来对待。 在霍景蔷的庇护下,霍起庭倒是没有受什么霍家人的欺负,尽管白眼跟各类风言风语不少。 可那些都没什么关系。 旁人没资格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霍起庭十岁那年,霍景蔷有一天喝醉了,她疯狂地思念齐金,跑出去喝酒,后来在酒吧跟人发生了关系。 来年,霍景蔷生了一个女儿,取名霍沁。 在霍家人眼里,霍沁是霍起庭小十岁的妹妹,跟霍起庭有血缘关系。 虽然霍沁是霍景蔷跟人鬼混得来的。 但却深得霍景蔷父亲喜欢。 霍家多是男孙居多,霍沁的到来,倒是意外地巩固了霍景蔷在霍家的地位。 霍沁刚刚学会走路时,霍景蔷出差盛顿城,重新踏上这片土地,霍景蔷比想象中要坚强。 这一年,她在盛顿城匿名资助了一名十来岁的孤儿,托付在一位苏姓人家,名叫做苏言。 第163章 无题 后来便一直是霍景蔷默默暗中资助苏言。 基于为何要资助苏言?很简单,处于当时的心境使然,她看到苏言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霍沁还有霍起庭。 霍沁才刚刚学会走路,她希望霍沁未来会过得好。 而看到苏言时,她也才十来岁的年纪,跟霍起庭当年何其相似,霍景蔷动了恻隐之心。 更何况,帮助苏言,这是一种善举。 一个企业家需要这样的善举来粉饰自己。 苏言是在成年后才知道霍景蔷的存在。 从知道后开始,她就一直想见见她。 幸运的是,她在大学快毕业时终于联系上了这位资助自己的企业家。 有过几次简短但是愉快的通话。 苏言将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告知给了顾寒生。 对了,说到顾寒生。 从小他就表现出了超出同龄人的智商,顾宏和温明庭带他去测试了智商,结果出来,夫妻俩都吓了一跳。 顾寒生8岁那年就被父母送到旧城去。 顾氏夫妇虽然不舍,却也没办法。 直到他上大学,才重新回到盛顿城。 而彼时,顾家早已举家搬回了国内虞城。 顾氏在虞城的根基彻底稳定是在08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几乎所有企业都在这次危机中遭受重创,顾氏却抓住机会,在这次危机中赚的盆满钵满。 集团规模也扩大了一倍不止。 顾寒生在盛顿城攻读博士期间,在咖啡店结识了苏言,彼时,他只是咖啡店一名店员。 而就算抛开顾氏少东家这个身份不谈,凭顾寒生在学术和智商方面的造诣,他也无需在咖啡店半工半读。 关于这点,是缘于和邻居打的一个赌。 他输了对方一场高尔夫,按照约定,他需要在邻居的小店做一个月小工。 这个结果邻居很是喜闻乐见。 顾寒生这样的人往咖啡店一站就是一道风景线,这一个月,小店的销售额估计得创历史新高。 邻居的猜测是正确的。 仅仅是一个星期,销售额就超过了上个月所有。 因咖啡店在大学城附近,第一天第二天兴许人都还不多,可当有人在咖啡店见过顾寒生之后,第三天第四天慕名而来的人就多得多了。 甚至有女子一天喝四五次咖啡,这种情况也时有发生。 邻居扩建了咖啡店外的场地,在外面支起了遮阳伞,又买了好些张椅子。 顾寒生笑他得不偿失。 他只在这里做一个月,时间太短。 而邻居却觉得很值。 这样一来,大家可以坐在外面,透过明亮的落地窗看到在里面忙碌的顾寒生,不失为一种享受。 而这些来点咖啡的学生中,就有苏言。 顾寒生从不与人搭话。 那些金发碧眼的女人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别人多次对他言语调戏,他都置之不理,于是大家就懂了,咖啡店这个外形跟气质都过于优秀的男生十分高冷。 一个人如果过于优秀,是会在无形中吸引很多人的目光的。 苏言承认自己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她每天总是默默点上一杯咖啡,找一个角落静静地坐下来,然后就能待上半天。 第一次跟顾寒生说上话,是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 那时候咖啡店即将打烊,人几乎都走光了,而苏言没有带伞,正望着窗外发愁。 她是打算就这么淋着走回去的。 那只握着伞柄的手伸到自己面前时,苏言是震惊且意外的。 头顶淅淅沥沥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到伞顶,有水花不停地溅起在她脚背上。 四周是吵闹的雨声,但苏言却觉得很安静,静到她快要听到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扑腾声。 头顶想起顾寒生的声音,低沉中透着丝丝清冽:“你回学校?” 苏言攥紧挎包带子,迟疑地点了头。 黑伞笼罩下,光线昏暗,又怕他看不到似得,苏言嗯了一声。 身旁人话不多,只落下淡淡两个字:“走吧。” 这个晚上,苏言是带着很多疑惑的。 譬如,为何他会一直送她到学校?是处于绅士礼节? 可是她听说这人高冷异常,任旁人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也不从来不接受旁人的示好。 再譬如,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这一路回来她没有淋到雨他自己却湿了半个肩膀,这又是为何呢? 再有就是,他很神秘,没有人知道他的背景。 但很多人都觉得,他这样的人不该在一家咖啡店做小工。 甚至他们有开放大胆的女同学畅言说,他就是去做鸭也比干这个好。 宿舍楼下,苏言对他说谢谢,顾寒生只点头致意,没有多余的话。 苏言望着他撑伞的身影慢慢融入雨幕里,直至消失不见。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往楼上走。 回去时,室友借此调侃,询问她送她回来的人是谁,黑暗中,苏言悄悄红了脸。 夜深了,窗外的雨声依旧嚣张。 苏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头一次有如此强烈的心动感受。 她想起妹妹苏秦了。 苏秦也是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是在一个宴会上遇见的,据她描述,对方明明对她的态度不怎么好,但苏秦就是喜欢上了。 后来苏秦竟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 只短短一面,就让苏秦魂牵梦萦至今。 苏言不是很能理解苏秦的喜欢,但现在,她想她明白了。 对于这个在咖啡店工作的男人,她是喜欢的,甚至是爱。 又过了一周。 青睐顾寒生的人越来越多,小店的生意越来越好。 夜间时,邻居问这种被大众追捧的感觉如何。 顾寒生想了想回了一句:“很糟糕。” “好好享受,说不定以后可再没有这样的体验了。” 邻居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地走了。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邻居知道,顾寒生有过这一次之后,以后他断然不会再给任何这样的机会。 从开始到现在他就独来独往,明明年轻,可又比任何人都老成。 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在咖啡小店度过半个月时光,顾寒生被人扒出来了。 正在攻读金融系博士学位且论文被长期刊登在权威杂志上的传奇人物。 看到这个消息时,苏言大惊。 她忽然明白了,难怪那天下大雨他会送她回来,原来两人是同一所学校。 后来她去看他,胆怯跟喜欢成正比增长。 也就是这回,顾寒生主动跟她说话,并且请她喝了一杯咖啡。 大家哗然,纷纷默认这个跟他有这同样亚洲面孔的女子是顾寒生的gf。 可就是这样,大家对顾寒生的热情还是不能消减。 在咖啡店做工已经过了三分之二,顾寒生不堪其扰,最终离开这里。 为此,邻居可苦叹了好一阵。 顾寒生一走,苏言便也没有见过他了。 第164章 无题 后来便是苏言终日去顾寒生所在的大楼下守着,这给顾寒生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只是再后来,两人的关系才渐渐熟络了些。 苏言不是那种急于求成的人,她明事理知进退。 倒也把两人的关系亲疏把握得刚刚好。 尽管顾寒生很清楚她心里的意思,但苏言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两人之间便一直这样。 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苏言深知自己跟顾寒生的差距,这道鸿沟在她还有足够优秀的时候是跨不过的。 不管顾寒生是出于两人都是同一种肤色的人也好,还是其他原因,苏言觉得,能保持现状就好。 …… 苏言在毕业前夕,终于有机会见霍景蔷一面。 这位从小就资助自己的善良的企业家,苏言对她抱有莫大的好感。 霍景蔷已是有好多年不曾来过盛顿城了。 她在霍家的地位已经稳了,而这时,她也已经将公司大部分的事务都交给了儿子霍起庭。 这一年,霍景蔷早已年过四十。 人一闲下来是会发生很多可能性的。 霍景蔷花了十年之久都没能忘掉一个男人,却在整个人放松下来之际,邂逅了爱情。 对方是一位施工图设计师。 那个时候,他已经跟霍景蔷约定好,在虞城跟完最后一个地产项目就过来找霍景蔷,并且定居洲域。 可惜,命运弄人。 这位施工图设计师刚好就服务于顾氏,他在工地视察时被头顶落下的钢筋砸中,当场死亡。 这世上的意外太多了。 但这一年是金融风暴刚刚过去的关键时期,顾氏靠着自身的发展很快就可以跻身虞城前三大家族集团。 这种工程意外对一个庞大的集团来讲,是致命的。 试问,一个公司连员工最基本的安全问题都不能保障,还怎么在这个社会建立公信力? 在这场金融风暴中,顾氏是抓住了机会迎难而上,但也并非一帆风顺。 经营公司跟经营家族来讲本质上没有多大的区别。 当外部有威胁时,大家都会暂时放下内部的矛盾,一致对外。 顾氏也不例外。 而金融风暴过去,内部又恢复原本的动荡,总有一些当年跟着齐金的旧部妄想掀起一些血雨腥风。 但顾宏当权,各方面都摆在众人眼前,这些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这些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但这位施工图设计师的意外死亡却让大家措手不及。 舆论跟内部争斗他们都承受不起。 这件事的影响如果扩大,后果顾宏承担不起。 这位施工图设计师的死亡事件被压了下来,只在虞城某小众报纸上占据了很小的一隅,几乎不会被人察觉到。 受害者家属数次来顾氏讨说法,吃的全是闭门羹。 顾宏花了很多钱,最终用钱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 死的人是霍景蔷的爱人。 是将她从这么多年的浑浑噩噩中拉出来的爱人。 这件事将霍景蔷心里的怨恨不甘全都释放了出来。 十多年的时间,她努力克制,好好生活,无奈命运弄人。 某种程度上,对霍景蔷来讲,顾宏是先后毁了她两个人生的人。 她已经决定回虞城了。 虞城发生的事,霍起庭是知道的。 但霍起庭不知道霍景蔷抱着怎样的心思去看待这个事,所以也只是默默地关注霍景蔷的精神状态,并没有直接在霍景蔷跟前将这件事给挑明。 霍景蔷回虞城之前,去了一趟盛顿城。 见了苏言。 苏言从霍景蔷这里得知了她有回虞城的打算,她近期正好因为有个考察需要回国,想着这正是一个能好好跟霍景蔷相处的机会。 她的想法很单纯,她只剩下想要报答,没有别的意思。 霍景蔷只说考虑考虑,没有立马答应。 后来霍景蔷还是同意苏言随行。 她这时已经是将生死抛之脑后的人了,不能将这种情绪说给霍沁或者霍起庭知道,但苏言如果能让她在趟行程中快乐一些,那算是老天回馈给她做善事的福报。 …… 苏言跟顾寒生说了她近期回虞城的打算。 顾寒生之前曾经跟她透露过他是虞城人,但已是多年未曾回过家乡。 她询问他是否有回去的打算。 顾寒生表示拒绝。 对于这个结果,是在苏言的意料之中。 她只是觉得有些遗憾,于是又问顾寒生:“你很久都没有回去看看了,你父母都在虞城,要不要我这次回去替你探望探望他们?” 在这个通讯都不是发达的年代,越洋电话也不是很好打的。 当然,顾寒生还是拒绝。 至此,苏言不再说什么。 …… 苏言怎么都没有想到,这趟归国行程改变了她整个人生。 她眼中的霍景蔷,是一位睿智优秀的女企业家。 但这只是她想象中的霍景蔷,亦或这只是在那位施工图设计师离世之前的霍景蔷。 如今的霍景蔷,不过是一个亡命之徒罢了。 她骗过了霍起庭独自踏上回虞城的路。 霍沁粘她粘的紧,于是霍景蔷忍痛不惜给自己的亲生女儿下药,让霍起庭没办法抽开身只能照顾霍沁而不能去管其他的事。 回去的路上,苏言发现霍景蔷其实挺憔悴的。 她在心里默默地感叹,原来名利双收的企业家也有自己的烦心事。 是了,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 她陪着霍景蔷逛了好几个虞城的景点。 有一天下午,霍景蔷带着她来到了码头。 那时候是黄昏。 苏言眼看着夕阳从海面慢慢落下,突然生出了一种如果顾寒生跟她一同回国面对此刻的景象,那应该是很迷人的吧。 她拍了照片,用彩信给顾寒生传过去。 那边却没有任何回应。 苏言有些沮丧。 她想她回盛顿城去就要跟顾寒生告白了。 身边的外国朋友们基本都很开放,她们会勇敢地追求真爱,那她也可以。 她想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这天傍晚,霍景蔷在码头露出了自己最脆肉的一面。 她跟苏言并肩坐在一块礁石上。 霍景蔷看着脚下黑漆漆的海面,浪潮翻涌,不时有咸湿的风灌进她们鼻息。 脚底翻涌的海像是一个巨大的怪兽,能吞噬一切。 霍景蔷说:“当年我就是在这里跳海自杀的,都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是有什么勇气才能跳进这深不见底的海里去。” 话音刚落,苏言倒是一惊,“您……” 霍景蔷笑笑,她觉得眼角有些湿润,于是抬眸看着天空,这种情况并没有改善,所以又伸手按了按。 “很惊讶吧?我年轻的时候干了很多蠢事,但好在上天给了我修正的机会。他在这里救了我,将我从吃人的海里拖了出来,在此后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他都给予了我最大的爱跟包容。” 苏言感叹,“您一定很爱他。” “是啊,巴不得下辈子还能跟他续前缘。” 其实苏言心里有很多疑问。 她从搜索引擎上了解到的霍景蔷,是没有结过婚的,只有一个儿子。 而关于这个儿子,外界也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她从前跟男人跑了怀上的私生子,后来对方不要她了,她就把这孩子带回了霍家。 也有人说,是她领养的。 而如今看霍景蔷的状态,怕是她心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人。 可见,外界的那些传言未必都是真的。 苏言觉得霍景蔷今天晚上有些反常,但具体她又说不上来。 回酒店的路上霍景蔷告诉苏言,她已经跟给她订好了明天早上飞盛顿城的机票,让她千万别错过了。 苏言很是不解。 霍景蔷看着她:“谢谢你陪我这一趟,早些回去吧,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会帮你也因为我的小女儿,总想做点儿什么希望以后能有福报回馈到她身上。等你工作以后,咱们这种关系就会到此为止,以后找一个深爱的人好好生活,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谁曾想,我活了四十几岁,真正快乐的时光就只有那短短十年呢。” 这十年是哪十年,霍景蔷没有细说。 事关过往,苏言自然不会再问。 她突然觉得很感动。 从小生活在苏家,苏家父母虽不是亲生,却对她也是足够的好。 但苏言却是在生平头一次,在霍景蔷身上感受到了母爱。 她想,她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霍景蔷。 霍景蔷所做的并不是用钱资助她那么简单,她还暗中为苏家父母行了方便,否则凭苏家那样不起眼的家庭,为什么能在商界有一定地位呢? 所以她的妹妹苏秦才会频繁地去参加上流社会的宴会,还有了暗恋的对象。 …… 第二天苏言起来的很早。 她今天要赶飞机回盛顿城。 但是很不巧,给顾寒生带的礼物她忘记拿了,一本他一直都想看的古文书。 事情得分轻重缓急。 苏言衡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将机票顺延,先返回去拿礼物。 右眼皮从起来开始,就一直跳。 回到酒店,苏言有些心慌,她想再跟霍景蔷道个别。 正巧有人从霍景蔷的房间出来,苏言拦住了这个人。 他手上是一个优盘,是霍景蔷的东西,苏言前两天见过。 苏言拦下了这个优盘,因为对方无法证明霍景蔷跟他有关系。 她给霍景蔷打电话,对方没有接。 后来苏言看了优盘里面的内容,是一份音频文件。 声源的主人来自霍景蔷。 苏言听完已经是浑身冷汗,大脑一白,有一瞬间甚至觉得无法呼吸。 严格来讲,这是一份“遗书”。 也是一份“罪证”。 这里面提到了很多人,苏言都不认识。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 霍景蔷孤注一掷,要杀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顾宏。 彼时,苏言常年生活在国外,学的也不是金融,不了解金融方面的任何东西,自然也就不认识虞城顾氏集团的顾宏是谁。 酒店前台,苏言正在跟工作人员沟通霍景蔷离开酒店的时间。 她很怕。 很快,她就看到了酒店电视屏幕上的插播新闻。 苏言心脏一抽,尽管画面被做了模糊处理,但她还是看到了惨烈的车祸现场。 只是当她赶到那个地方时,一切都没了。 她站在人群外围,看着现场堆满了巡捕和医护人员。 周围警笛声跟救护声不绝于耳。 她听着旁边有人在摇头叹息:“真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听说死的还是一位集团董事长。” “是啊,据说就是顾氏的那位。” 苏言脑子嗡嗡在响,她抓着旁边那个人的胳膊就问:“还有呢?还有人受伤吗?” 这人道:“不是很清楚,只听说顾氏的董事长跟司机都当场身亡,现场可惨了。我们来的也晚,刚刚走了一辆救护车,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人活着。” 说着这人又将话题绕了回去,“我儿子就在顾氏上班,听他说顾氏内部不稳定,就靠顾董事长撑着,如果真的他发生了意外,这……从来也没见过顾董事的子女,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这以后顾氏的命运可怎么办……” 后面的话苏言就听不进去了。 她跟随在这场车祸里受伤比较严重的患者到了医院,几经辗转也没有打听到霍景蔷的消息。 等她得到霍景蔷的消息,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霍景蔷捡回来一条命,只是人还在危险期。 她住在icu里,命悬一线。 后来霍家的人也来了,苏言只能远远地看着。 护士说,霍景蔷伤到了脑神经,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有醒来的可能,不过还是得看奇迹。 半夜,苏言站在病房外,通过透明的玻璃看着里面躺着的人,心里竟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她没什么情绪,甚至好像觉得这只是她做的一个梦,仅仅只是一个梦而已。 可是这个梦太真实了。 直到这场车祸被警方通报,苏言才有了一些真实感。 死亡两人,几人重伤,其中一人接近脑死亡,剩下一些都是轻伤。 死的人是顾氏现如今的执行总裁跟他的司机。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虞城商界唏嘘哗然。 直到这时,苏言才明白过来,霍景蔷这个行为是在谋杀。 第165章 馄饨 苏言是站在霍景蔷这边的。 如果她不曾回酒店,那霍景蔷这份优盘最终的归属会怎样呢? 恐怕除了霍景蔷本人能解答,就再没有答案了。 可偏偏,没有如果。 苏言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之后,直接回了盛顿城。 可惜,此后,她再也无法联系上顾寒生。 她像平常一样,去他所在的学术大楼下等他,都没有结果。 她问了跟顾寒生同系的师兄,对方对顾寒生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只说他离开了,走的很急,没有跟任何人告别。 苏言觉得很挫败。 本以为自己跟他已经算得上是朋友,可他离开这里了,她连他的一句告别都不配得到。 霍景蔷的事情在苏言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总是怕有人找到她。 她将那份录音文件藏得好好的,从此以后再不关注国内的任何消息。 只是还是会时不时想起顾寒生。 尽管两个人并不是那种关系,可是苏言觉得自己好像失恋了一样难受。 连带着她的妹妹苏秦也是。 苏秦说,那个曾经她在宴会上见过的男子,她后面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 后来苏言在盛顿城近乎躲藏一般地生存着。 直到某一天,她在报纸上看到了顾寒生的脸。 此时的顾寒生已经不是那个当初在咖啡店打小工或者抱着书籍穿梭在校园里的顾寒生了。 他穿着工整笔挺的西装,五官英俊硬朗,眼神漠然中含着锐利。 三四年过去,如今的他已经是商界首屈一指的人物了。 有财经报纸将他写作“救世主”。 因为他在顾氏快要倾覆之际将这艘大船稳住,用雷霆的手段在极短的时间里整顿肃清顾氏内部。 并且此后带领顾氏走向他父亲在位时不曾走向的巅峰。 苏言看到报纸的时候,是意外且惊喜的。 可当她回去满世界地查跟顾寒生有关的资料时……苏言懵了。 正是凌晨深夜时分,苏言看着搜索引擎上的资料显示,后背一阵阵冒冷汗。 顾寒生,现任顾氏集团执行总裁兼董事,已故顾氏董事顾宏之子。 她手抖的很,无法直视上面显示的字体。 百科上都说顾宏是因为意外丧生。 只有苏言知道,那不是意外,那是谋杀。 可她能说吗? 她不能。 白日里看到顾寒生的照片,苏言还心存幻想,她如今也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了。 虽然霍景蔷的事对她冲击很大,但跟她其实没有任何关系,她谨小慎微地活着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靠着自己的努力在专业方面有一定的造诣,虽然跟顾寒生差距仍旧很大,但到底她进步了许多。 如今只要她勇敢一点,没什么不可能的。 但仅仅只般半天时间,现实就无情地将她给击垮。 她是唯一知道顾宏去世内幕的人,这样的她,还怎么勇敢地去追求真爱? 事情发生转机是在13年的夏季。 苏言在盛顿城某场带着商业性质的公益会上遇到了顾寒生。 彼时,顾寒生更是让苏言觉得高不可攀。 苏言只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他,甚至都不奢望他能看到自己,哪怕是陌生人看陌生人的角度。 那天晚上,妹妹苏秦出奇的高兴。 她捏着一只酒杯像一个妖娆散发着无限魅力的女妖精一样朝苏言走过来。 旁边沙发凹陷了下去,苏秦满眼笑意地对苏言说,“你猜我遇见谁了?” 苏言知道苏秦一直念叨着当年的那个男人。 为了不破坏苏秦的好兴致,苏言只摇了摇头。 苏秦说,“我遇见那个人了,隔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又见到了他。” 听着苏秦的与其,苏言终是有些好奇了,她问是谁。 苏秦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将目光放到人群中央去,指着那个被众星拱月的年轻男人道:“就是他。” 此时人群中,只有一个顾寒生是最扎眼的。 苏言忽地就顿悟了。 原来她跟苏秦喜欢上的是同一个人。 曾经她是不会这么想的,因为满身学术气息的顾寒生怎么可能去参加那种充满了金钱味道的商业宴会呢。 而现在苏言明白了,顾寒生他本来就是那个世界的人。 只是这晚,苏秦以为自己的示好打动了顾寒生。 但谁又能料到,顾寒生最终却当着众人的面端着酒杯走向了苏言呢? 顾寒生跟苏言进展得很快。 或者说,苏言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喜跟幸福冲昏了头脑。 她甚至忘记了她手里有一份霍景蔷害死顾寒生父亲的优盘。 …… 13年七八月份的时候,霍起庭飞过一次盛顿城。 霍起庭这人心思跟顾寒生差不多。 走到这步,顾寒生能通过当年的一些蛛丝马迹从酒店的视频查到苏言身上,那么霍起庭也早该知道苏言跟自己的母亲有点儿关系了。 霍起庭辗转找到了当年本来准备要取走霍景蔷优盘的那个人。 那人本来想将事情撇得干干净净,但对方是霍起庭,于是他怂了,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就说当年老霍总留了一份重要的文件,让他交给霍起庭。 但中途被人截走了。 他当年怕惹事上身,于是将这个烫手山芋顺手就给送出去了。 这个截走的人就是苏言。 霍起庭不知道苏言的身份,他甚至都不曾知道霍景蔷曾经资助过一个人,所以从一开始就努力错了方向,自然也就查不到苏言身上。 后来也是从霍景蔷的秘书身上得知,她曾经资助过一个孩子。 霍起庭还是晚了一步。 他找到苏言的时候,苏言几乎整颗心都在顾寒生身上了。 霍起庭知道苏言手上有一份霍景蔷的录音文件,但她却不肯直接将这东西给自己。 试想,如果顾寒生得到了这份文件,那么受制裁的绝不可能只有霍景蔷,还有她背后庞大的霍氏家族。 可任凭霍起庭怎么说,她都不肯。 霍起庭说她被男人蒙了心。 苏言却拿这份文件威胁起霍起庭来,她说:“我敬重霍总是一方面,但她确确实实是在谋杀,你别逼我,否则我不确定我是不是会直接将这件事给抖出来。” 这次谈话双方都很不愉快。 霍起庭不能在盛顿城就久待。 苏言暂时都不会出卖霍景蔷,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 苏言现在不会变,难保她以后也这样。 霍起庭后来又找了两次苏言,言辞之间已经有点儿强势的意味,大抵有杀人灭口的嫌疑。 录音文件苏言复刻了一版给霍起庭,霍起庭听完的瞬间就将文件给毁了。 里面的话足以让霍家覆灭。 苏言知道自己这个做法只会将霍起庭激怒,但她没办法,她必须要做出选择。 在霍起庭跟顾寒生之间,苏言选择顾寒生。 但她也不忍心霍家受牵连,那毕竟是霍景蔷的根啊。 苏言觉得对自己很有信心,她坚信,将“罪证”拿出来之后,她去求顾寒生,求他放霍氏一马。 他那么喜欢自己,肯定会答应的。 而为什么苏言跟霍起庭都无比确定知道真相的顾寒生一定会手刃霍氏,让霍氏从此不复存在呢? 因为那是顾寒生。 那是年纪轻轻就将即将倾覆的顾氏大厦从绝境中拉回来的人,没人会怀疑他的能力,这只是时间问题。 2013年十月初,苏言终于答应了跟随顾寒生回虞城。 两人绝口不谈顾宏车祸的事,但都互相心知肚明。 顾寒生再次将选择的权利交给苏言。 他问她:“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知道跟我回去意味着什么,你想好了吗?” 她很肯定地点头:“嗯。” 近半年来,顾寒生频频飞往盛顿城,对顾氏已是疏于管理。 年末即将到来,顾寒生几乎分身乏术。 但他知道离开一座生人养人的城市不容易,所以他给了苏言一个月的时间处理盛顿城的事情。 他这辈子到现在,除了找出顾宏车祸的杀人凶手外,再没有特别想要的人。 如果苏言这次能够帮到他,那么余生跟她一起度过似乎也没什么。 反正遇不到那个“喜欢”,跟谁一起过都可以。 …… 2013年十月底的那场惨烈的连环车祸在很久以后的时间里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五死十多伤还有两个重伤,造成了至少二十辆车发生或轻或重的追尾事故。 据说,那天最近的一家医院地板上的血就没干净过。 苏言在这场车祸中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靠着顾寒生逆天改命的强求,她捡回来一条命,却也成为植物人。 兴许这就是命运。 霍景蔷成为植物人才短短四五年,接着就到她。 而顾寒生也在这场车祸之后彻底将性情收敛。 他似乎只剩下一个目的,那就是让苏言醒过来。 于慎之(顾好友兼警员)在之后两人一起喝酒的时间里总是叹息:“这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于慎之是真的觉得可惜,也觉得人算永远不如天算。 他知道自己的好朋友失去的不仅仅是女人,还是他为之努力好几年的一个结果。 此后的几年时间里。 苏言频频病危。 但次次都被顾寒生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可熊猫血终究有限,苏言如果再没有醒来的机会,那么有些事就终将被时间掩埋。 …… 有关齐金跟霍景蔷,温明庭知道的其实也不多。 当年肖枝跟齐金的恩怨,这事顾宏知道,但温明庭不知道。 只在齐金死后,他们举家搬回虞城,顾宏从齐金跟霍景蔷在华尔街的旧家里带走了一些他认为重要的东西。 其中就有齐金跟霍景蔷互写的书信。 霍景蔷走的时候没有跟顾家联系,十分决绝。 但顾宏却考虑到,有一天要是将这些书信交到霍景蔷手里,说不定对她来讲也是一种慰藉。 …… 顾寒生要走。 他将外套搭在臂弯里,随后从沙发里起身。 梁清刚好泡了茶过来,见到这个情景,尴尬地站在原地。 顾寒生看了温明庭一眼,微微颔首:“您歇着吧。” 说完,迈着步子一路朝门口去。 温明庭心里一时仿若刀绞,盯着男子高大的背影只觉得荒凉。 “太太,母子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寒生平常宠阿纾宠得紧,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您先别跟他置气,反正事情总得解决,慢慢来吧。” …… 他的车就停在外头。 温明庭追上他的时候,顾寒生将将打开车门。 听到温明庭的声音,他扶着车门回头看着温明庭,“妈,还有事?” 只一句称呼,温明庭就湿了眼眶。 她走过来,“你有你的固执,我也有我的,寒生,我们互相退一步,我给你时间,你跟阿纾离婚,以后再怎么样我也不管你。” 顾寒生一怔,倒是没想到温明庭会说这些。 老太太这不是退一步。 她只是把战线拉长了而已。 甚至于她的目的是…… 他将手中的外套扔进车里,这才看着温明庭道:“妈,试问一句,如果当初有人逼您跟我父亲离婚,您心里会如何?父亲心里会如何?如果有人跟父亲说,让父亲跟您离婚,重新按照家族的标准娶一个,您被当成笼中鸟继续跟父亲在一起,您心里又会如何?” 温明庭脸色有些痛苦。 顾寒生眼神有些冷了,淡淡的做了总结,“将心比心,在阿纾身上,您别指望我会妥协。” 他没有把温明庭的话解读到更加难看。 至此,老太太的意思其实已经很简单了。 她不能分开自己跟阿纾,所以想出了一个自以为是妥协的办法。 她要顾寒生跟凉纾离婚,然后按照她的意思重新选一个顾家儿媳,那时候他即便是再跟凉纾在一起都无所谓,她也不管了。 …… 离开了虞城一周,顾氏堆积了不少公事。 即便是一夜没睡,顾寒生也没说回去休息,而是开车去了顾氏。 时间还早,这座大楼还处于半沉睡中。 时倾清楚顾寒生今天的行程,他从温城回来必定会开会,所以她得提前将相关文件都准备好。 但她不知道顾寒生其实昨天晚上已经回来了。 所以当开门见到坐在大班椅上的老板时,时倾是惊讶的。 她将一摞需要顾寒生处理的文件全部都放到他面前,然后镇定地汇报了近期的工作近况。 顾寒生像是没听似的,只在时倾做完结束语后抬起头扫了她一眼,随后道:“太太这一周怎么样?” 时倾一愣,还是如实地道:“约太太出去逛了两次街,但她兴致都不太高,也没有买什么东西。” “嗯,出去吧。” 因为顾寒生回来的早,所以原定于下午开的会议就挪到了早上。 凉纾是七点钟醒的。 她总觉得早上做的那个梦过于真实,梦里顾寒生好像亲了她,还坐在床边看了她许久。 而洗漱时,凉纾见到脏衣篓里属于男人的衣服,她才恍惚明白过来,顾寒生是真的回来了。 她去外头的路上走了一圈,就是曾经顾寒生带她出去晨跑的那条路。 回来差不多是八点半。 曲桉将早就准备好的早餐端到凉纾面前,凉纾用筷子加了一个剔透的灌汤包,问曲桉,“先生早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寒生回来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 曲桉一怔,旋即笑道,“回来的很早,您当时在睡觉,先生就没扰您,只叮嘱我一定要让您吃早餐。” 见凉纾不说话,曲桉心里有些虚,她笑着说,“太太若没有其他事,那我先忙去了。” “你忙吧。” “哎。” 吃完早餐正是九点。 凉纾回到楼上,拿出药膏涂抹自己被阿云咬过的地方,免得日后留下难看的疤痕。 手机就放在旁边,十分安静,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进来。 涂好药,凉纾翻出顾寒生的号码,想给他打个电话。 这个念头屡次从心头闪过,下一秒就被她扼杀在萌芽中。 接近七月,天气越来越热。 凉纾也没有要出去的心思,便一天都将自己关在家里。 她从报纸上看到陆老爷子陆礼贤病危,陆氏新上任的总裁陆昌勇独掌大权,找各种理由开除了曾经跟陆瑾笙那一派的人。 很多人都在说,陆瑾笙算是完了。 在陆氏干了那么久,最后竟什么都没捞着,而看如今这个架势,他是不可能会卷土重来了。 凉纾说不上心境有什么转变。 只是有些担心陆老爷子的身体状况。 上次见他就看出来他状态不好,她一番拒绝,恐怕对陆礼贤来讲情况很不乐观。 …… 顾寒生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凉纾当时在卧室的阳台上吹凉风。 零号公馆周围树荫浓密,白日里气温就比外头要低上了一些,到了晚上,温度最是宜人。 他一路寻到阳台。 风扬起纱幔,外头那把贵妃椅上有一道模糊的人影。 等走近,他才发现原来躺在椅子上的人已经睡熟。 凉纾头侧向另一边,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旁边圆桌上,台灯发出温柔的光芒。 空气中有除了花香还有熏香的味道。 顾寒生循着味道看过去,才发现角落里点着熏香。 他弯腰将她手上的书拿过来,是一本《百年孤独》的原文书。 也不过只被她看了短短几页。 顾寒生将书放在一边,弯腰小心翼翼地去抱她。 不过刚刚将她搂到怀中,凉纾就醒了。 夜色下,两人四目相对。 凉纾一时之间分不清状况,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但眼前这张脸又格外熟悉。 顾寒生见她这样,心里仿佛被落满了尘埃一样柔软。 还泛起点点酸酸涩涩的疼。 他怎么可能放弃她呢? 顾寒生低头在凉纾额头上亲了下,沙哑着嗓子道,“夜里外头冷,进去睡。” 凉纾伸手搓了搓眼睛,攀附着他紧实的手臂起身,“不冷,”她见他眼底的青灰明显,那张英俊的脸好像也比一周之前消瘦了。 看了眼外头黑漆漆的天色,凉纾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她只问了一句,“你吃晚饭了吗?” 这个时候肯定也不早了,凉纾其实只是例行问一问而已。 谁知道顾寒生真的就顺着她的话往下答:“还没有。” 凉纾看了他一眼,低头拍拍自己的裙子,将一旁的灯关了,将书拿在手上,拉着他往房间里面走去,“今天下午我跟曲桉一起包了馄饨,我去煮点儿给你当夜宵。” 顾寒生没有拒绝。 俩人没有惊动任何人。 顾寒生先去洗澡,等他下楼,凉纾正好从茶水间出来,手里端着杯子。 她将杯子放在矮几上,看着从楼梯那边走过来的顾寒生,“这是柚子蜂蜜水,你记得喝了,我去给你煮馄饨。” “好。” 凉纾正想回厨房,谁知道男人却几个大步走过来,直接将她扯进怀中。 她正不解,唇就被封住了。 吻很短,却让顾寒生得到了安慰。 他舔了舔嘴唇,大掌拍拍凉纾的臀部,“去吧,辛苦顾太太了。” 凉纾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厨房去了。 等她做好出来,客厅里已经没人了。 只有矮几上放着一个空杯子。 凉纾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后端着托盘朝楼上去。 顾寒生正在书房里打电话,颀长的身子站在窗前,背影看起来依旧挺拔。 早在她站在门口时顾寒生就听到了声响,他转头,朝书桌上示意了下,然后草草两句结束了通话。 凉纾将椅子搬开,让顾寒生坐下。 “快尝尝。” 顾寒生很给面子地吃了一个,然后直夸好吃。 凉纾颇有成就感,她倚在书桌旁,低头看着顾寒生拿着汤匙的手指,修长而又骨节分明,很是好看。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最后轻声笑了笑。 顾寒生抬头问她笑什么,说话间他又往嘴里送了一个馄饨。 凉纾将双手被在身后,低头看着他的手指,说,“顾先生的手真好看。” 男人唇角抿出些微末的弧度,又吃进去一个馄饨。 而下一秒,他却伸手将一旁的凉纾直接薅到了自己腿上。 他这个行为凉纾是完全没有准备的。 还未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失重惊叫,唇就被顾寒生堵住。 凉纾觉得很羞耻。 因为顾寒生直接将嘴里的馄饨渡到她嘴中,并且不容她拒绝。 凉纾没有办法,在他的强势之下,将那个馄饨嚼碎吞了下去。 她一张小脸瞬间从冷白变成了粉红。 偏偏顾寒生还问她,“好吃吗?” 凉纾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顾寒生那架势总有一种她若是说不好吃的话他会将刚刚的行为再如法炮制一遍的意思。 她不敢冒这样的险。 连连点头道:“好吃。” 顾寒生笑了,笑意直接爬上了深邃的眸中,他说,“那再吃一个。” 凉纾又连连摆手:“吃不下了。” 他不依,凉纾想了想便说,“顾先生快吃,吃完我有事情问你。” 第166章 逼迫 顾寒生几下解决了碗里剩下的几个馄饨。 正想跟凉纾说话,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 凉纾瞥了眼,自觉地将碗放在托盘里,“顾先生先接电话吧。” 电话是虞山别墅那边打过来的。 医生例行汇报了苏言的情况,最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顾先生,您今晚要过来吗?” 顾寒生沉吟了片刻,回:“好好照顾她,有什么异常再跟我报告。” 那这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 医生礼貌地挂了电话。 顾寒生搂着凉纾躺下已经是十点半了。 他还没忘记刚刚在书房她说的话,于是这会儿便问凉纾,“阿纾说有事情问我来着,是什么事?” 凉纾闭着眼睛窝在他怀中,不是很想开口的样子。 她开始装傻,“阿纾睡着了。” 男人眯了眯眸,低头看着蜷缩在怀中的女人,突然叹息了一口。 凉纾睁开眼睛望着他。 顾寒生嘴角漾开浅浅的笑意,说,“不是说睡着了?” 有细白的手指撑在他火热的胸膛处,凉纾看着她的手指和指尖下的滚烫是两个颜色,一个冷白,一个赤色。 突然,她放开手指,将脸凑上去。 软软的唇亲在顾寒生胸膛上,长睫扫过皮肤,有一丝痒意。 他还未做出任何反应,就听到怀中女人软软地问道:“我记得顾先生离开之前好像说要给我带礼物的哦?” 凉纾说完,只觉抱着自己的那双手臂有片刻的僵硬。 顾寒生低头,对上她脸上狡黠的笑意。 她并非在生气。 但偏偏这种感觉让顾寒生更加难受。 他将她抱紧,想说点儿什么,最终也不过短短两个字:“抱歉。” 走之前他的确这么说过,后面忘记也是真的。 他突然将她扯开,借着灯光检查她的手臂,“伤好了吗?” 凉纾笑笑,将手往后背,“都好了呢。” “是不是在怪我?” 她眨眨眼睛,“怪你什么?” “没照顾好你。”顾寒生说。 凉纾摇摇头,“我知道你忙呢,再说是我自己不小心,顾先生不要有心理负担了。” 她伸手摸摸男人的眉眼,却被顾寒生钻了空子,他一把抓住凉纾的手,将她软软的食指放在嘴里咬了咬,嗓音沙哑模糊,“时倾陪你去逛街了,为什么什么都没买呢?” 凉纾刻意忽略指尖传来的温热,她说,“为了给顾先生省钱呐。” 他轻咬了下唇齿间的那抹柔软,“那你说说我缺的是替我花钱的还是给我省钱的,嗯?” 凉纾从他怀中抬头,跟他视线相对。 顾寒生眼眸深邃,好似一个黑色的旋涡,可以将人溺毙。 她抿了抿唇才认真说,“我是没有什么特别需要买的才这样的,你不要责怪时秘书。” 说着,凉纾将手指从他唇间拿出来,重新抚上顾寒生的眉眼,没等他说什么,她就先道:“出差是不是很累?” 那眼底和眉眼间的疲惫,是掩饰不住的。 顾寒生却一把将她压在身下,嘴角染了些宽慰,双手掐着她的腰,“还算顾太太有点儿良心,知道关心人。” 凉纾将脸侧到一边,“没有良心能给你煮馄饨吃么?” 沉沉的笑声从顾寒生喉咙里溢出,他手脚开始有些不老实了。 身下的人一把抓住他的手,瞪着一双无辜中带着丝丝魅惑的眼睛看着他,“咱们休息了吧,好晚了。” 他的状态看起来有些差。 莫名让凉纾想到了之前在东城宴府湖心别墅的那晚。 她主动爬到他那边将壁灯给熄了。 室内骤然陷入黑暗,凉纾又翻身回去,重新窝进顾寒生怀中。 感受到他收紧了手臂,喉间还有若有若无的叹息传来。 凉纾似乎都能想象到他此刻眉头紧皱的样子。 是在为苏言担心吗? 过了会儿,凉纾觉得自己都快要睡着了,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他说,“阿纾,以后记得什么都跟我说。” 恍恍惚惚间,凉纾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没有。 ……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走到八月。 这段时间,顾寒生每每出席大型的会议或是在公开场合路面,总会有媒体借凉纾的名试图从顾寒生手中探得一手消息。 网络上总是时不时就出现#顾太太是交际花#这个话题。 这一个月,顾寒生都很忙。 一边是苏言,他希望能有奇迹出现,希望苏言尽快醒过来。 一边他跟于慎之忙于从其他方面寻找突破口,比如苏言身上是否还有其他有利的证据或者霍起庭会有其他的破绽。 但现在看来,苏言这边基本没有进展,除非她能醒来。 而霍起庭这边,这个人心比石头硬,唯一的软肋就是他的妹妹霍沁。 要逼的霍起庭量出底牌,恐怕只能从他妹妹霍沁下手。 霍起庭跟霍沁,在洲域霍家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 他们是不正常的兄妹关系。 可霍沁被霍起庭保护的很好,压根就很难接近霍沁。 …… 顾寒生这日出门,司机小陈照常开着他平常私人开的那辆路虎。 之前倒没觉得有什么,这次他上车时却拧了拧眉头。 小陈意会到了。 立马就说,“先生,前些日子将幻影拿去修了,车子还没回来。” 于是他掐着眉心问,“行车记录仪呢?” 小陈低下头,“还……还没结果。” “尽快。” “是。” …… 八月份,天气越发的热。 这日下午。 凉纾刚刚睡完午觉起来,曲桉就急急忙忙地跑上来敲她的门。 “太太,宅子里老太太过来了。” 这话让凉纾瞬间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过来。 曲桉又补充了一句,“老太太来了有十分钟了。”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麻烦曲桉给老太太泡点儿她喜欢的茶。” 温明庭的来意,凉纾大概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她又重新洗了一个脸,换了身衣服才下去。 客厅里,温明庭并没有喝曲桉给她泡的茶。 凉纾耽搁了些时间,温明庭也不恼,就那么坐在沙发上。 她越朝那张沙发走去,心里就越空,耳边还能想起当时温明庭对姨妈说的那些话。 顾家不能接收一个满身是污点的儿媳妇儿。 凉纾走过去,在快要到沙发区时喊了温明庭一句:“妈。” 闻言,温明庭从沙发里站起来,她转身,看着凉纾。 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憎怨或者不满等情绪,倒像是有一抹惋惜。 温明庭朝她招手,“阿纾,过来,坐。” 凉纾走过去,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随后才开口,“您今天怎么过来了,天气这么热……” “没事,我就想跟你说说话。” 曲桉知道她们有话要说,识相地将空间让给她们。 温明庭在曲桉离开之前叫住她,“曲管家。” “老太太。”曲桉回头恭敬地应道。 “寒生最近事情多,忙得连回老宅的时间都没有,你们平常也多盯着点儿,尽量为他分担些,不要让他太累。” 曲桉不动声色地抬头朝凉纾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随后察觉到头顶灼热的视线她又将头低下去,这才回,“是。” 温明庭这个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明着暗示曲桉不要把今天她来这里的事告诉顾寒生。 凉纾突然觉得这样的谈话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 但对方是温明庭,她不能拒绝。 她不仅不能拒绝,还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还是温明庭先开的口。 “阿纾,我知道你这些日子承受了很多非议,但不仅仅是你,顾家也是。” 凉纾眼睫动了动,看向她。 温明庭继续说,“希望你不要觉得我说的话难听,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寒生那里说不通,我就只好来找你。” “没……没事,您说。” “好孩子,”温明庭垂眸朝矮几上的茶看了眼,还是端起来抿了一口,润了润口她才道,“我希望你能跟寒生离婚。” 即便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甚至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但亲耳听到温明庭这说,凉纾还是觉得有连绵不绝的疼痛从心脏那里慢慢地朝四肢躯干蔓延。 她脸色有些白,却在努力向着镇静。 温明庭看着她的模样,随后叹了一口气,“阿纾,我知道你是个苦孩子,顾家不会亏待你,你离开寒生,我保证你以后也会衣食无忧,好吗?” 凉纾掐着手指,咬着牙齿,“您希望我怎么离开他?” 很快,凉纾补充了一句,“寒生不会跟我离婚的,就算我离开了,只要有一纸婚约还在,我们之间就不会断了牵连。” “不会的,”温明庭抬手抚了抚鬓角的发,“你肯定不知道他其实心里还有另外一位重要的人。” 凉纾手指倏地一用力,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钻心的疼传来。 温明庭笑笑,“他的另一处房产虞山别墅,那里住着他最重要的人,只是对方生了很重的病,但这些年他一直都不曾放弃,如果不是……” 似乎是接下来的话太过于残忍,温明庭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保持着一副优雅慈母的形象,她说,“假以时日那位如果醒来,阿纾,那时候你会一败涂地,不如趁现在离开,还能保全体面。” 凉纾抿着唇,有些倔强,“如果我不呢?” 温明庭摇摇头,“我了解寒生,他只是暂时舍不下你,毕竟结发为夫妻,本该恩爱两不离。阿纾,你一定要用那希望渺茫的机会堵上自己的未来吗?” 温明庭还在试图说服凉纾,“阿纾,你好好考虑我的话,站在顾家的角度我不会妥协,且先不说虞山别墅那位,光就我跟你之间,看看寒生会怎么选择。” “您一定要把他逼上这样一条两难的路吗?” “两难还是不难,决定权都在于你,阿纾。”温明庭站了起来,她深深地看了凉纾一眼,转身往门外走。 等她离开之后,曲桉才及时递上来一个盒子。 曲桉说,“太太,这是老太太带您的。” 凉纾盯着那个盒子久久未动。 盒子里面断然不可能是钱。 她拿着盒子匆匆往楼上走,步履有些急,差点人在楼梯上摔了一跤,不过万幸,她人没事。 只是手中的盒子跌了下去。 里面的东西也随之摔了出来。 凉纾看着地上的物件,只觉得心脏像被人砸出了一个洞一样,冷风呼呼地往里面灌,疼的她几乎没有办法思考。 地上是一张围巾和一张明黄的护身符。 温明庭把凉纾曾经送给她的东西全部都退了回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手腕上这个晶莹剔透的翠绿镯子,那她是不是也要将这东西还给温明庭? 这么想着,凉纾试着去取。 但仍旧取不下来。 第167章 差点 镯子取不下来,凉纾觉得羞愧又尴尬。 她倚靠栏杆站着,脸色是病态般的白,浑身仿佛被人抽离了力气一样,整个人宛如一具空壳。 她很想发一顿莫名的脾气。 想冲进顾寒生的书房将他那些名贵的玩意儿都给砸了,再去虞山别墅,跟躺着的苏言对峙。 她想问问苏言存在的意义到底在哪儿? 床笫之间,他那些温情不像是装的。 可怎么就能让她觉得心生凉? 但她还不能发这顿脾气。 曲桉可以隐藏今天老太太过来的事实,但却不能将她发脾气的事隐瞒。 这边凉纾已经趁曲桉听到声响赶过来之前就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了,她抱着盒子往楼上走,只给匆匆从外厅赶过来的曲桉留下一个背影。 凉纾将盒子随意扔在梳妆台上。 过半晌,又害怕顾寒生会看到,所以又捡起盒子将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了抽屉里。 她不会退缩的。 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就算要走也是苏言醒来,顾寒生亲口对她说走,她才会放手。 否则没有人可以逼她离开。 就算是老太太也不可以。 随是这么想,但凉纾的心情还是受了影响。 晚饭没有吃。 顾寒生给她打的电话凉纾也没接。 怕她出了什么事,男人又连忙将电话打到了客厅,是曲桉接到的。 他例行问了凉纾的情况,曲桉怕生出什么事端或是惹得男女主人吵架,她的话都是往好的方面说的。 顾寒生安心了,遂告诉曲桉他今晚可能会晚点儿回来,让她多帮忙看着凉纾。 曲桉都一一恭敬地应了,对方这才挂掉了电话。 后来,曲桉又将饭菜都热了一遍,专门捡得凉纾喜欢吃的给她送上去,但凉纾还是没吃。 而凉纾此刻正窝在卧室里倒腾手腕上的镯子。 她就不明白了,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玄学的事情。 这镯子戴进去的时候很轻松,后来却怎么都取不下来,到还真是好笑了。 她往手腕处抹了很多泡沫,想接着润滑的功能将这玩意儿拿下来,但是无果。 后来又试了好几种方法,她将手腕都折腾得红了好几个度,严重点儿的地方连毛细血管都暴露了,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恰逢曲桉又锲而不舍地上来送饭。 凉纾这次打开了门,曲桉喜出望外地看着她。 她低头看着曲桉托盘里的饭菜,幽幽地叹口气,道:“曲桉你拿走吧,我减肥,以后都不吃晚餐了。” 说罢留着一脸惊讶的曲桉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面前这扇被关上的门。 几乎一秒的时间都不到,房门又被人从里面给拉开。 “太太……”曲桉嘴角的笑容挽到一半。 凉纾伸出食指点点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她半威胁地看着曲桉,慢吞吞地开口说,“我减肥这件事,你也不要告诉先生!” “可是,”曲桉叹气,“太太,您已经很瘦了,何苦要折腾自己的身体,到时候先生可又要心疼了。” 背在身后的手腕还有些发烧般地疼,她另外一只手伸过去摸了摸,才说,“不会的。” 她瘦下来了,那这手镯子总可以取下来了吧。 …… 时间一晃走到九月。 九月伊始,总算有让凉纾稍微开心些的事情了。 大哥陆子安(陆瑾笙同父异母的大哥,前篇提到过)在国外喜得一女,出生时刚好六斤六两,数字十分吉利。 凉纾这天下午正在花房里按照她的方式给植物修剪枝叶,随后就收到了陆子安传过来的视频。 封闭的保温箱里,小小的孩子正仰躺在里面,双手双腿都很有力,看起来十分健康。 这个时候还看不出来孩子的样貌像谁。 凉纾给陆子安打了电话过去。 陆子安接的很快。 “大哥,恭喜你。”她放下剪刀,坐在沙发里认认真真地看着视频,仿佛有一股股暖流缓缓流进心里。 “阿纾,谢谢,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跟你分享这个喜悦。”陆子安说。 “宝宝很好看,其他地方看不出来,但是那双眼睛很像嫂子。”说起沈璐,凉纾问,“嫂子怎么样?” “你嫂子没事,生她可花了不少力气,这个调皮精,可把她折腾惨了,现在你嫂子都还在睡呢,你可比你嫂子先见到这个小家伙。”陆子安的语气里充满了幸福。 凉纾被这浓烈的幸福感染,从看到视频开始,她嘴角的笑容就没有止住过。 “对了,宝宝叫什么名字?” 陆子安沉默一阵方才说,“暂时都还没取名,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反正我们也不打算一直在这边,等你嫂子好了,我们回虞城再取名都行。” 凉纾笑笑,倒是没有说什么。 通话进行了二十分钟,凉纾说等他们回国那天她要去接机,到时候再好好地请他们吃一顿好的。 陆子安笑着答应了。 挂电话之前,陆子安还是旁敲侧击地问凉纾,“顾先生有说过他对孩子是怎么看的吗?” 陆子安总是担心凉纾跟着顾寒生得不到幸福。 毕竟顾寒生那样的人,这世上能猜透他心思的人少之又少。 虽然顾寒生曾经带着凉纾来纽城拜访过他跟沈璐,但陆子安一直看不穿顾寒生对凉纾到底是出于何种感情。 若是利用或是其他……那阿纾…… 凉纾的话拉回了陆子安的思绪,她说,“他……应该是喜欢的吧,不过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孩子的事情急不得,以后有了就生下来。” 这话让陆子安安心了很多。 “那就好。” 凉纾挑挑眉,看着透明的玻璃外头明晃晃的烈阳说,“大哥,你好好照顾嫂子和宝宝,我先挂了。” “好。” 挂断电话,凉纾却徒然觉得有些惆怅。 顾寒生应该是想要一个孩子的,毕竟她之前吃避孕药惹得他那么生气。 她还记得,那天是他们俩人请摄影师过来拍日常结婚照的日子,也就是在那天,他发现了她一直在吃避孕药的事情。 后来虽然他答应每次都做好措施,但也就刚开始那几次有用。 再后来慢慢的,他也不用了。 凉纾其实能理解他想要一个孩子的心思。 毕竟他已经过了三十岁了,男人一旦过了三十岁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但是这么久了,两人也没怎么做措施,可孩子似乎还是迟迟没有到来。 凉纾甩甩脑袋,努力不去想,就让一切随缘吧。 她也不知道还能陪顾寒生多久,没有孩子兴许还是一件好事。 不然假设有一天她跟顾寒生分开了,两个人之间还横着一个孩子,孩子若是跟了她肯定会吃苦,孩子又若是跟了顾寒生,那万一苏言这个后妈虐待它呢? 想至此,凉纾觉得自己魔怔了。 她拿着手机走出花房,洗手上楼准备睡一觉。 …… 顾寒生这一直以来都很忙。 跟凉纾虽然同住零号公馆,但两人竟是聚少离多。 很多时候她睡下了他才回来,到早上,她还没醒,他又出门了。 这期间,小陈终于将顾寒生上班路上常开的那辆幻影的行车记录仪给查了出来。 他将视频刻录成光盘,在顾寒生某一天下班回来的时候交给了他。 顾寒生拿着光盘进屋,视线刚刚围着屋子扫了一圈,就见曲桉说,“先生,太太这时候到院子里散步去了。” 见他没有任何话。 曲桉笑了笑,“这个时节,外头蚊虫怪多的,我去叫太太回来。” “不用,”男人笑了笑,一副纵容的样子,“随她去吧。” “哎。”曲桉点头。 顾寒生拿着光盘一路到了书房,他将光盘放进机器里,正准备打开,口袋里的手机骤然震动。 他拿出来看了眼,随后拧着眉头出去接电话了。 电话是虞山别墅那边打过来的。 顾寒生没多做停留,拿了桌上的车钥匙重新出门,目的地是虞山别墅。 …… 凉纾散步到一半就折了回来。 彼时顾寒生的车子刚刚驶出公馆大门。 客厅里空空如也,只空气中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木质香调。 她抓住一个佣人就问,“我听见先生的车声了,他回来了?” 佣人点点头,“回来了,”很快佣人又补充道:“但先生刚刚又出门去了。” 凉纾放开她,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晚上八点。 这个时候他还出去,凉纾能够想象到他的目的地。 她没什么情绪地往楼上走。 顾寒生起码今天晚上都不会回来。 凉纾去衣帽间换了身衣服,也准备出门。 为了怕曲桉起疑,她还刻意避开了曲桉。 她开着那辆被顾寒生找人修好的二手车出门,暗夜里,引擎声嘶哑轰鸣,像是粗噶的二胡声线。 凉纾去了一趟地下城。 想去打探一些事。 陆瑾笙的截止被她弄丢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离开零号公馆的时候掉了的,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枚戒指很值钱,也很特别,如果被人捡到,那它最终极有可能还是流到黑市来了。 凉纾想碰碰运气看看。 她将戒指的照片给黑市老大看。 对方目光上下游移看了她一眼,凉纾今晚带了一副黑超,几乎将她大半张脸都遮去了,别人也不知道她是谁。 墨镜后的眼睫闪了闪,她指着手机屏幕道,“有印象吗?” 对方摇了摇头,“没有。” 凉纾掐了下手心,再问:“是没有印象了还是压根没有收过?” 男人笑了笑,将手机扔给她,“没收过,这玩意儿看着就是好东西,谁那么傻逼卖到这里来。” 商品价格跟价值不对等,几乎是黑市交易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很缺钱或是这东西拿着烫手急需转出去,否则没有人会将东西拿来这里卖。 凉纾攥紧手中的手机,看着这人,“你确定没收过吗?这东西一般人不敢私自揣在兜里的。” “没有没有!”这人摆摆手。 凉纾脸色沉了许多,她穿过潮涌的人群想出去透透气,却在一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江九诚会在这里,凉纾一点都不意外。 好些日子不见,江九诚还是那副样子。 凉纾裹着长及脚踝的暗蓝色的绒面斗篷,头戴着一定宽檐帽,帽檐的阴影笼罩下是一副让人看不到眼睛的黑超,能看得到的部分,只有那微微上挑的下颌。 她皮肤很白,露出来的这一抹皮肤便格外的吸人眼球。 此刻,她正亭亭地站在人群中。 她上辈子不知道到底欠了江九诚什么,这辈子他每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江九诚指着她的方向,冲揪着他衣领的人道:“去找她,她有钱,她如今可是大名鼎鼎的顾太太。” 对方就当他是在放屁一样,将他手上的筹码抢了砸在地上,然后一脚跺了上去,“谁要听你的鬼话!” “我真没有骗你,她就是顾寒生的太太,顾寒生你不知道吗?她身上有的是钱,我跟她也有点儿关系的,她是我那女人的养女……” 关于江九诚为什么会认出凉纾。 这得归功于凉纾手腕上那个玉镯子。 江九诚第一次见这玉镯子就觉得不一般,看那样子压根就不是凉纾能戴得起的,后来果然不出他所料,原来她攀上了顾家。 此刻,站在人群中的凉纾艾缓缓笑开,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我也不是什么顾寒生的太太。” 她上前走了两步,看了两眼江九诚,随后对钳制住他的人道,“我看不如你们废了他的手,帮他截了赌瘾。” “你!”江九诚眼睛瞪得很大,死死地盯着他。 凉纾冷笑了一声,以一种极高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看看,这里谁信你的话。” 凉纾裹紧斗篷走了。 也没人叫住她。 身后,她听到了江九诚的惨叫。 一走出地下城,热风袭来,但空气却比里面好闻多了。 她突然抬头看了看天,也不知道明天姨妈会不会心疼呢。 江九诚跟姨妈的故事,她都听烂了。 路边又有狗朝她走来。 凉纾侧头看去,思绪仿佛一下子回到去年夏天。 去年夏天,她还那个为了钱四处苟活的凉纾,甚至能够为了一颗涨价一块钱的白菜在菜市场跟人吵得面红耳赤。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也不知道她的好朋友齐鸣跟晓晓都怎么样了。 她从顾寒生那里拿了钱之后,竟然连见他们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凉纾照常去路边买了两根烤肠,就用手拿着喂流浪狗。 喂完了以后,凉纾准备过马路。 走到路中间,她发现那两条狗还跟着,凉纾抱着手臂低头盯着它们看,在脑子里思考着,要不要曲桉打电话派人来将这两个狗玩意儿给弄回去? 这两只狗子可比阿云看着顺眼多了。 想到这里,凉纾伸出自己的手臂,上面还留着被阿云咬上的疤痕呢。 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啊。 命运仿佛就是一个轮回。 去年凉纾差点在这条马路上死在大货车车轮之下,今年竟然在同一地点情景重演了。 一辆重型卡车朝着她呼啸而来,那速度快到压根就不像是能刹住车的。 频临死亡的感觉凉纾感受过。 那时候人只有一种想法,就是活下去。 但此刻,活下去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越清晰她向死而生的想法就越强烈。 是了。 她甚至还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红绿灯,自嘲地想,原来这个路口的红绿灯还是没修好,也不知道于sir在干什么。 可惜了,她还没来得及跟顾先生告个别。 上次听姨妈说,她还给自己留了嫁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那些做工精良但是已经被时代淘汰了的旗袍。 最后的关头,凉纾想见的还是顾寒生。 她发现,她不是惧怕死亡。 她只是害怕没有任何准备就赴死。 凉纾决定,下一次一定要好好告个别,把每一次生当做死来看待。 …… 等她回过神来,凉纾人已经坐在街边的长凳了。 面前站着一个人,很高大。 因为她面前的光线都被这个人挡完了。 她看着他的黑色的皮鞋,黑色的裤子,再往上……是一张足以令所有女性为之疯狂的脸。 就他消失的这些日子,凉纾还能时不时在热搜榜上看到有人cue他的名字。 他站在她面前,嗓音冷透了,是陆瑾笙的风格。 “他对你不好,就这么想死?” 她手指抖了抖,帽子不知道因为刚刚的混乱飞到哪里去了,她取下眼镜扔到一边,这才抬起被长发迷了眼镜的眼镜仰望着他,“上次是你么?” 陆瑾笙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 凉纾发现自己声音都在颤抖,她又问,“那天晚上,零号公馆外头的人,是不是你?” “是又如何?” 凉纾牙齿咬在一起,表情有些难看,“陆瑾笙,你是阴沟里的蛆么?” 他躲在暗处,看着她,蛰伏起来,像见不得光的深海鱼。 所以什么天气热不想出去这些都是借口。 她只是怕见到陆瑾笙。 她不往那方面去想,是因为她觉得陆瑾笙还不至如此,但事实上,他就是这样的人。 对方还是不说话,凉纾低下头,嗓音沙哑,情绪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坏:“顾寒生是我丈夫,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躲得过他的眼睛吗?你觊觎他的人,陆瑾笙,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第168章 难 陆瑾笙突然嗤了声,“只是想见你一面,又不会吃了你,你这么怕做什么?” 还搬出了顾寒生,瞧她这点儿出息。 更何况,顾寒生这个人他何时又惧过呢? 陆瑾笙朝街对面看去,地下城的入口总是隐蔽而不起眼的,他眸子眯了眯,问她,“进去做什么?” 凉纾不想说话,一直低头看着地面。 “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能还给我?” 话音落,凉纾掐着手指,抬头看着陆瑾笙。 似乎是知道这话她回答不上来,陆瑾笙唇角轻扯了下,“你拿去卖了?” 凉纾闭了闭眼,随后道:“你的东西,我自然会还你,我巴不得这辈子都跟你没有任何关联。” 空气燥热,耳边除了呼啸而过的车声,在没有别的杂音。 她似是想到什么,问他,“陆氏如今这个样子,是你想要的吗?” 提到陆氏,陆瑾笙力脸上的神色也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凉纾又说,“爷爷是很想你回去的,他身体不好,好像还住院了。” 陆瑾笙突然上前,鞋尖几乎要抵上她的了。 他身形高大,此刻微微俯身,和凉纾的脸不过咫尺的距离,“一个被扫地出门的人,还回去做什么?” 凉纾抿了一下唇,伸手将他一推,看着陆瑾笙往后退了两步。 她赶紧站起来,哼了一声,“你该知道我是如何恨陆家如何恨你的,你回不回去跟我也没有关系。” 她只是动了恻隐之心,毕竟陆礼贤从小对她就还不错。 这次,陆瑾笙看着她走向自己的车,然后利落地倒车离开这里。 他站在街头,双手叉在裤袋里,长身玉立,目光却格外悠长深远。 凉纾说的对,他是一个见不得光只能活在黑暗中的人。 而他这辈子也不想从黑暗中走出来,唯一的愿望便只有凉纾,以后不管是天堂也好,地狱也罢,他就想拉着她一起。 而陆瑾笙相信,事在人为。 …… 于慎之最近频繁前往虞山别墅。 他最近跟顾寒生见面的地方都在这里。 又是一晚顾寒生读完曾经苏言写的日子从那间房里出来。 于慎之掐灭手上的烟头走上前,往虚掩的门内看了眼,随即拧眉道,“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恐怕除了苏言,没人知道那东西在哪儿,” 顿了顿,于慎之继续说,“我问个实际的,如果最终她醒不过来怎么办?你知道的,就算是植物人也不能长久的睡下去,最终的结果不是醒就是……” 接下来的话,于慎之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寒生伸手从他胸前的口袋里将香烟给抖出来一支,于慎之倒是很懂地拿出打火器点上,两人一路从楼梯往楼下的院子里去。 阿云听到脚步声从大厅一路跑过来,几步越上缓步台往顾寒生的膝盖上巴拉。 于慎之有些怕这玩意儿,连忙往后闪身。 顾寒生瞧他那样,嘴角滑过轻蔑的弧度。 随后他一个很轻的呵斥,阿云便很听话地跑下楼梯,站在一个很安全的距离摇尾看着两人。 于慎之啧啧两声,企图为自己刚刚的行为解释,“也不是我怕,你这够什么德行你自己心里清楚,听说前些日子它还咬伤了人。” 顾寒生眉头微微拧了下,似是不信。 “你别搞得好像我冤枉了它一样,你们家佣人亲口说的,就在这别墅里咬的,它身上都是血。”于慎之唯恐天下不乱地说。 顾寒生眸子危险地眯了眯,他吐了一口烟雾,“阿云不喜欢别人污蔑它。” 于慎之看那狗的模样,识相地闭嘴不说话了。 走出院子,外头空气好了很多,也没有在室内那样压抑烦闷的气氛。 于慎之眺望着这座像牢笼一般的房子,他突然说,“你确定你这个金屋藏娇的事情不需要跟她说一声?” 顾寒生似乎被快要燃尽的烟头烫了下,这才恍惚地低头。 脑海里想的却是,他竟然无意识破坏跟阿纾的约定,什么时候开始他又在抽烟了? 想至此,顾寒生扔了手上的烟头。 于慎之没得到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于是继续问,“你别逃避问题啊,我说你确定不让她知道这档子事?” “她知道。”顾寒生语气十分平淡。 这个她,两人都心照不宣知道是谁。 “你确定她知道苏言存在的来龙去脉吗?要不要还是找机会坦白吧,你这两个月来遮遮掩掩的样子,我看到都觉得够了。” 说完,于慎之狠狠吸了一口,见他手上没东西了,于慎之又从烟盒里抖出来一支准备递给他,顾寒生却拒绝了。 顾寒生说,“这事没尘埃落定之前,不能坦白。霍起庭知道我要从霍沁身上下手,那么他也能从她身上下功夫,”顿了顿,顾寒生目光看向远处的漆黑,“必要的时候,我会跟她离婚。” 第169章 变故 于慎之震惊地看着他,“你来真的啊?” “嗯。” “唉……” …… 顾寒生的生日是在十一月初。 头一天晚上他压着她在床上弄了一场,凉纾在后来半梦半醒之间让他明天记得早点儿回来。 顾寒生应了。 第二天他起床时,在衣帽间发现了被藏在柜子深处的盒子。 盒子里是她曾经给老太太织的围巾和求的平安符。 现在被老太太一一给退了回来。 顾寒生看到了之后也只是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放回原处。 天色还早,昨晚他折腾她折腾得厉害,两人真正睡下时后半夜的夜都深了。 他一边扣着衬衣的扣子,一边朝大床走去。 凉纾此时睡得正酣,窝在深色的被褥里显得整个人十分娇小。 顾寒生坐在她这侧,手往被子里去摸到她的手腕,腕子上的手镯子散发着温度,只比她的体温稍微低了一些。 他掀开被子,看着她的手腕。 晨光中,女子腕子白皙纤细,倒是把那手镯子的光彩都比了下去。 眼看她有醒的架势,顾寒生捏捏她的手,低头亲在她唇上。 恍惚中,凉纾还知道是早上,她往枕头里躲了躲,没躲掉,闭着眼睛嘤咛:“……没刷牙。” 他沉沉地笑了两声,将被子给她盖上,又握了握她的手腕,叹息地感叹,“好像瘦了些。” “嗯……减肥。”凉纾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后来顾寒生又说了些什么,凉纾听不到了。 他出门时,曲桉想了想,还是将前段时间温明庭来找凉纾的事情告诉了顾寒生。 这两个月以来,温明庭已经断断续续来找过凉纾三次。 曲桉刚开始不知道,以为两人婆媳情深,温明庭过来实属正常。 知道上周那次,她无意间听到了温明庭跟凉纾的对话,那着实将她震惊到了。 不过曲桉也没说什么不对,只将温明庭来了几次零号公馆的事情告知了顾寒生。 顾寒生听到也只是在客厅略微一个停顿,随后转身回头盯着楼梯口的位置,对曲桉道:“好好照顾太太。” 曲桉忙应了。 …… 今日是顾寒生的生日,凉纾下午跟曲桉一起出门采购。 电话里,顾寒生叮嘱凉纾天气冷,多穿衣。 虞城的季节不是很适宜人居住,夏天太热,冬天又过于冷,冬天总是来的很早。 但凉纾跟着曲桉一起外出,回来脸上倒是热出了汗。 她坐在沙发上,盯着曲桉忙碌的背影,心里却有些感慨,假如有一天离开了这里,她还能活回以前的自己吗? 晚餐凉纾是主厨。 曲桉跟厨师都给她打下手。 她跟顾寒生都不喜欢吃西餐,所以西餐没在考虑的范围以内。 凉纾没什么厨艺,但在厨师的指导下,出来的东西还有那么点儿意思。 让她最满意的就是自己亲自烤的蛋糕了。 所以东西准备好,正是晚上的七点钟。 顾寒生在前半小时钱来了电话,差不多七点一刻可以到家。 曲桉识相地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了。 后来她帮着凉纾插好鲜花,点上蜡烛,曲桉也离开了主楼。 她坐在餐桌旁,看着桌上的中式菜色跟西式的鲜花蜡烛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搭。 …… 七点半左右,院子里响起了汽车引擎声。 凉纾在餐桌前撑着下巴打盹,在听到声音的瞬间睁开美眸。 随后像一阵风样往门口而去。 院子里,凉纾小跑着朝车子而去,车上的人也刚好开门下车。 “寒生……” “太太。” 从车里下来的人是季沉。 季沉在凉纾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失落,他颔首忽略,方才道:“太太,先生让我过来接您。” 说罢,季沉转身打开了后车门。 凉纾怔住,问他,“他呢?” 季沉略一停顿,“……先生在虞山别墅等您。” 凉纾朝别墅大门看了一眼,“好,你等我回去换一身衣服。” “您请便。” 季沉盯着凉纾的背影,大概率也懂了。 回到卧室,凉纾将身上的裙子脱下来,去衣帽间换了一身相对舒适的衣服,这才拿了手机出门。 一路上,她都看着窗外。 外头下了些蒙蒙小雨,刚刚好需要用到雨刮器的程度。 凉纾这侧的车窗被她摇下来一些,有极细的雨丝从缝里飘进来。 长达十分钟的时间里,这侧的窗户都没有被她关上的打算。 季沉已经通过后视镜看了不下五次,最后还是出声提醒,“太太,下雨了,窗户还是关上的好,您感冒了先生会心疼。” 心疼? 凉纾勾了勾唇,是怕她感冒了身体不能给苏言输血吗? 第170章 无题 她没搭季沉的话,但还是将车窗摇上了。 接下来一路都很安静,季沉开自己的车不会主动跟凉纾说话。 而凉纾也没什么需要问季沉的,毕竟“虞山别墅”四个字就足以说明一切问题了。 要她过去还能因为什么呢? …… 铁艺雕花大门开启,车子一路驶入,最终停在大门前。 季沉下车给凉纾开门,凉纾低头说了一句谢谢。 阿云听到汽车的引擎声早已经从别墅里冲出来了,这时将将快要跑到两人身边。 凉纾记忆瞬间倒回那一天,一时双脚竟像被钉在了地上一般。 昏暗的光线下,女人的脸色苍白如纸。 而阿云一见到凉纾就龇牙咧嘴,一副要将她撕碎的样子。 得亏是季沉在,阿云见他如同是见到顾寒生,他将它呵斥开,又招来佣人将阿云带回去关着这才作罢。 做完这一切,他才察觉到凉纾还愣在原地,像被人抽了魂儿,季沉恭敬地颔首提醒,“太太,进去吧。” 凉纾手指撑在车身上,额间已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闭上眼睛,抬手拭去汗水,抬头看了一眼二楼某个亮着灯的窗口,才脚步虚浮地朝主屋大楼走去。 刚刚那个瞬间,闹钟好像闪过去某些不属于她的片段。 真实得可怕。 虞山别墅医生跟佣人一样多,至此,这里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型医院。 她进门,佣人们也只是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几眼。 好像她们已经认定了谁才是这座别墅里最重要的人。 凉纾攥着手指,一路往楼上走,季沉就跟她身后。 楼梯口,于慎之骂骂咧咧地从楼上下来,在转角处两人撞见。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拧着眉头愣在原地。 倒是凉纾没什么惊讶的,她扯了扯唇,目光朝楼上递了一眼,又看着于慎之,“大晚上的,于sir怎么在这里?” 于慎之是个脑筋直的,在凉纾说完的瞬间,他也跟着脱口而出道,“那你怎么也在这儿?” 只是,说完他就后悔了。 他当然是知道凉纾为何在这儿的。 恰好季沉过来,于慎之伸手挠挠头发,看着季沉道,“压抑死了,我出去抽根烟透透气。” 楼上很安静。 凉纾刚刚踏上木地板,就听到仪器的嘀嘀声。 有白大褂上前,跟她去年见到的那个不一样,可能是已经换人了。 他见季沉身边跟着一个人,于是就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人是季沉带来输血的,当然实际情况就是这样。 白大褂直接招呼身边一个护士,“把那个人带去采血室。” 凉纾还在搜寻顾寒生的身影时,就有护士走到他们面前。 “季助理,这就是来输血的人吗?”护士礼貌性地问了一句,随即还没等季沉开口,她便对凉纾说,“你好,请跟我这边来。” 凉纾站在原地,默默地盯着她。 “先等……” “顾寒生呢?” 前一句是季沉说的。 后一句是凉纾说的。 凉纾声音比较冷,话也比较快,导致护士只听到了她的。 护士似乎是没听清,问道“什么?” “顾寒生在哪儿?” “你……” 护士还没见过谁敢在这里这么直呼顾寒生的名字,并且还喊得这么嚣张。 她刚想开口,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顾寒生。 护士见顾寒生从一侧走来,她看了凉纾一眼,两步上前去对顾寒生道:“顾先生,这位小姐好像不是很配合的样子,这边情况紧急……” 顾寒生目不斜视,看也不看那护士一眼径自朝凉纾走去,“阿纾。” 凉纾看向他,脸色平静。 护士拧眉。 顾寒生这才转身对那护士说,“这是我太太。” 护士看着逐渐远离自己视线的人,愣在了原地,那她刚刚是……想至此,她不禁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季沉看了她一眼,在旁边说,“好好去照顾那位吧,这血能不能输成还是一个未知数。” “……好。” 顾寒生将凉纾带进了书房。 许是接下来的话题对两人来讲都有些残忍,于是接下来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凉纾坐在沙发里,看着正在沉思中的顾寒生。 许久,她攥了攥手指,又闭了闭眼才开口道:“那护士不说情况紧急么?你还可以这么耗下去吗?” 顾寒生看着她。 凉纾勾了勾唇,心里荒凉,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走吧,有什么事先救了人再说。” 看看,明明是要牺牲她,可反过来还是她在安慰他。 “阿纾,你能相信我吗?” 已经走到门口的凉纾听到他这句话突然转身。 明晃晃的灯光下,身形颀长的男人朝她走来。 光影下,凉纾突然发现她好似看不清他的五官似的。 她揉了揉眼睛。 待再次睁开时,他已经站到了她面前。 她抿唇,“顾先生想让我怎么相信你?” 男人盯着她看,目光一寸一寸地从她眼上掠过,不放过一丝一毫。 凉纾觉得有些累,她低下头,目光放在他的皮鞋鞋尖上,很冷静地说,“你不用这样愧疚,我们还是夫妻,你在乎的人我自然会救的,而且当初我们不就是这样约定的吗?” 也是因为这样结婚的啊。 顾寒生去拉她的手,凉纾想避开,但是被她硬生生忍住了。 这手如果她避开了,那就说明她言行不一。 她体质偏寒,这时节冷起来了,凉纾手指也冷。 被男人燥热的大掌包裹着,凉纾眨了眨眼,忽然觉得有些触景生情。 一年多前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时候,她跟顾寒生彼此还是剑拔弩张的。 凉纾输了400cc,不算多。 她要求去看苏言一眼,顾寒生应允了。 那件卧室里,各种仪器比她上次来见到的时候还要多。 苏言还是躺在床上,脸色一直是惨白的,没有任何血色。 她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默默地盯着,医生护士忙忙碌碌,都在各司其职。 如果说从前的苏言是死气沉沉的,那么如今的苏言就是鲜活的。 凉纾亲眼看到了她微动的手指。 那是植物人即将苏醒的前兆。 她突然觉得心里很酸,随后默默地离开了这里。 走廊上,顾寒生在等她。 见她出来,他上前,“给我看看手。” 她没动,任由顾寒生执起她的手来看,她左手背上凝结了一个小血珠,顾寒生用找来棉签给她擦了,又帮她按了按,见没有再沁血了才作罢。 凉纾想起了刚刚她看到的情景,于是问顾寒生,“我刚刚……看到她的手动了,她是不是要醒了?” 关于苏言的病情,顾寒生并没有瞒她。 当然,这也没什么好瞒她的。 “嗯,如果运气好的话就在这几个月了,所以现在是最关键的时期,需要格外关注她的情况。她现在已经对外界的事物有一些反应了,是个很好的兆头。” 凉纾点点头。 她牙齿咬了一下下唇,抬眸望了他一眼,“她醒来,你是不是很高兴?” “嗯。”顾寒生没有任何犹豫地回她,随后他牵着她的手往楼下走,一边道,“别多想。” 凉纾没说话。 顾寒生又问她,“肚子饿吗?” “不饿的。”凉纾摇摇头。 两人下楼,有佣人给凉纾准备了水,在她喝水的间隙,顾寒生说,“阿纾,今天我很抱歉,搞砸了你精心准备的生日会。” 凉纾一顿,放下杯子,摇摇头,“没有,做了一些菜,都是厨师做的,也不是生日会,只是最近你都很忙,就想着趁这个机会陪你好好吃顿饭而已。” “是我的错。”他抱了抱凉纾。 “没有。” 她看了一眼楼上,从顾寒生怀中起来,刚好季沉走过来,那架势是要找顾寒生说事的。 凉纾识相地起身,对顾寒生说,“我先回去了,你要记得吃东西,别忙太晚。” 顾寒生低头亲在她额头,凉纾见季沉在场,伸手推了推他。 临走时,凉纾又转过头来看着他,抿唇露出一抹微笑,叫住他,“寒生。” 顾寒生回头。 “生日快乐。” 他唇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又叮嘱了她几句。 走出大门,凉纾在草坪上遇见了还在抽烟的于慎之。 他的脚边,已经堆积了好几个烟头。 见凉纾朝这边走来,于慎之灭了手中的烟头走上去。 凉纾站定,看着于慎之,“于sir。” “凉小姐。”于慎之这么叫凉纾。 她抿唇,眼睛眯了眯,随即道,“我早已经是顾太太。” “我知道,”于慎之挑挑眉,他自上而下地打量了凉纾好一阵,这才毫不客气地说,“我心中的顾太太形象跟你可差别太大了。” 凉纾拧了眉,“那你心中的顾太太是什么样的,楼上那位那样的?” 于慎之避重就轻地说,“我心中的是什么样的不要紧,重要的是顾寒生喜欢什么样的,”说到这里,于慎之顿了顿,“不过如今看来,你是顾太太,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警官为何这个时候在这里?”凉纾没忘记这个问题。 她朝楼上看了一眼,最后又将目光定格在于慎之身上。 于慎之看她这么严肃的样子,哈哈笑了两声,随即道,“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来办案的吧?” 凉纾表情认真。 “我劝你可别这么想,我跟他认识十几年了,我们是朋友。” 不知为何,凉纾好似松了一口气,她冲他点了一下头,看了一眼那边站在车旁边的司机,“我得走了,再见。” 于慎之挑眉,“请便。” …… 十一月十五日。 是顾寒生跟凉纾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 顾寒生这天让人在东城宴府留了位子。 下午,他给凉纾打电话说了这事。 电话里,小妻子兴致不高,支支吾吾并没有立马答应。 他倒是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问她怎么了? 凉纾说,“今天是平生的忌日,我得去祭拜他。” 顾寒生觉得有些头疼。 他将夹在鼻梁上的眼镜取下来扔在桌上,低下头,空闲着的那只手抬起来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随后语气妥协,“行,你去,郊区人少,天气又冷,我派人送你,你祭拜完我们再吃饭。” 那头沉默了好一阵。 过了好一会儿,凉纾才说,“我今天没心情吃饭。” 她不会忘记,江平生的骨灰还是被他给撒了的。 顾寒生仍旧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问她,“那怎么才有心情吃饭?” 除非江平生当年不是在这天去世的。 当然凉纾不敢讲这话。 于是她没说话,通话便这一直这样持续着。 顾寒生从办公桌上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盯着与顾氏大楼近一街之隔的双子楼,嗓音略冷,“阿纾,是不是以后这天都没有心情?” 那头,“嗯。” 他突然就笑了。 嗤道,“你别忘了,今天还是我们俩的结婚纪念日。此后的每一年的这一天,你都要这么难受,那这个节日到底是过呢还是不过呢?” 凉纾没说话。 他叹息一口,“是因为半个月前的事?” 凉纾摇摇头,“不是,我这天是真的不想跟人吃饭,我没有心情,对不起。” 顾寒生还能怎么办呢? 他难道还能逼着她吗? “行,那就不吃饭了,你去祭拜他,我找人送你。” “不要,”凉纾很快回绝他,“我自己一个人去。” “我不放心,”顿了顿,顾寒生补充,语气颇强硬,“阿纾,这是我的底线。” 凉纾很倔强,“我保证不会发生任何事。” “阿纾。” 凉纾咬着嘴唇,声音很低,自电话那头传来,甚至都有些模糊了,“求你。” 虽然她已经尽量不去想那件事了,但顾寒生始终是扔了江平生骨灰的罪魁祸首。 她没有办法再带着跟他有关的人去见江平生。 顾寒生掐了电话。 回到办公桌,将手机砰地一声将电话扔在桌上。 许是气闷,他扯了开了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坐到办公桌上。 伸手拨了内线。 没一会儿,季沉进来。 顾寒生吩咐他,“太太今天下午要出门,你让李棟去跟着她。” “是。” 等季沉走到门口,顾寒生却又反悔了,“不用了。” 季沉眼神闪了下,“是。” 十分钟后,他又一个内线拨过去,手指捏着眉心对那头道,“还是叫人跟着,不要让她知道。” …… 凉纾是自己开的车。 车子半路上还抛锚了一次。 李棟远远地看着又不敢上前,只得默默拨了个电话出去。 凉纾正发愁的时候,恰巧旁边有有修车行的车子经过。 正好,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修好车,她正要付钱。 对方却拒绝了,只就她的车说,“小姐,你这车该换了,不然以后走在路上得出更大的事故,这车子款式也很旧了,如今它的配件基本上都没了,劝你别开了。” 凉纾心里有些不高兴,还是付了修车费,上车走了。 等她离开后,李棟出来给了对方很可观的一笔钱。 到达城郊公墓正是下午三点半。 凉纾抱着鲜花往山上走。 长长的石阶往上延伸,好似看不到尽头一样。 时隔一年,凉纾的心境已经跟去年不太一样了。 而江平生还是那样。 她将花束好好地摆在江平生的墓前,又蹲下,跟他说了一下自己的近况。 她在这里待了一个小时,四点半开车回去。 到达零号公馆差不多是五点半的样子。 天气阴冷,这个时候天色已经灰蒙蒙。 她觉得困乏,回去就睡了。 醒来是七点。 楼下有很浓郁的饭菜香味传来,凉纾摸摸肚子,好像是饿了。 一楼很安静,凉纾一路走到餐厅,餐桌上已经放了两盘菜,简单的炒虾仁跟红烧狮子头。 是她平常喜欢吃的菜。 凉纾没忍住,伸手捻了一颗虾仁放进嘴里,嗯……跟家里厨师平常做的有些不同,好像是更好吃一些? 正巧曲桉这时候从厨房里出来,见凉纾已经站在客厅了,她笑着上前,“太太,您醒了。” “先生正在厨房里忙活呢,这菜也是他做的。”曲桉说。 凉纾挑挑眉,有些惊讶。 “今晚他下厨?” 曲桉点头,“是呢。” 凉纾背着手往厨房走去,果然见顾寒生正在掌勺炒菜,他穿着最平常的家居服,身上围着围裙,看起来跟平日里的他有点点不同。 见她站在门口,顾寒生回头看了她一眼,“厨房油烟重,出去等我,就快好了。” 凉纾歪头看着他,“顾先生好久都没下厨了,倒是难得。” 晚餐是三菜一汤,配了红酒。 虽然说不出去吃,但结婚纪念日还是要聚在一起才行。 顾寒生给她布菜,又哄着她喝了两杯酒,一顿饭吃完,凉纾脸上已经浮现了醉酒后才有的嫣红。 饭吃完,顾寒生端着蛋糕过来。 凉纾趴在桌上,盯着他给蛋糕点蜡烛。 她有些醉了,眼神迷离,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半个月前他生日的那天。 她从桌上起身,双手撑着下巴眯起眼睛盯着,随后又看着顾寒生,软软糯糯地对他说,“生日快乐。” 男人笑笑,从餐桌另一边绕过来,伸手摸摸她的头,“尝尝。” 他生日那天凉纾给他做了蛋糕,他是后来才看到的。 只能借此来补上。 第171章 算计 凉纾最近胃口都不好。 虽然今天看似饿得很了,其实她吃的也不多,连一小碗米饭都没解决掉。 最后的蛋糕也只吃了两口。 顾寒生抱着微醺的她上楼,凉纾像一条无尾熊样挂在顾寒生身上,下吧搁在他肩上,眼睛半眯着。 她平常酒量不错,但之前都喝的是些啤酒类不易醉的东西。 那红酒的后劲儿大,她受不住。 他抱着她上楼梯时,凉纾在他脖子中间嗅着,他让她乖点儿。 但凉纾似乎并没听到,一口就咬住他的耳垂。 男人浑身一震,侧头去看她,却发现她闭着眼睛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顾寒生一掌拍在她臀上,语气低沉沙哑,带着淡淡的欲色,“阿纾,别闹。” 凉纾咯咯地笑,嘴唇离开他的耳垂,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怀中,小声地说,“不闹了。” 夜已深沉。 顾寒生把自己收拾好上床时,凉纾早已睡过去了。 他揿灭灯,将她揽到怀中。 手指摸到她的手腕,玉镯子孤零零地待在她腕子上,好像她又瘦了些。 他将她抱得紧了些,只等一切尘埃落定就好。 到时候他肯定带她出去好好玩一玩。 …… 十二月初。 虞城迎来了初雪。 陆昌勇接管陆氏半年不到,却频频出事。 陆瑾笙被陆礼贤强行罢免一事,让陆氏遭受重创,后陆昌勇上位,大肆打压陆瑾笙的旧部,导致陆氏内部人才亏空,多数项目停滞。 而陆昌勇远见远不及陆瑾笙,走到如今,陆氏已是负债累累,甚至面临破产的危机。 陆礼贤身体每况愈下,又因陆氏被陆昌勇糟蹋成如此样子而心痛不已。 老爷子派人联系了陆瑾笙。 但对方压根连他的电话都不接,也拒绝接见陆礼贤这边的任何人。 殷管家怕刺激到陆礼贤的病情,故而将这件事隐瞒了。 但陆礼贤如今虽然身体不好了可人还没糊涂,他几番逼问,殷管家还是说了实情。 这天初雪,陆礼贤亲自去见陆瑾笙。 没人知道陆瑾笙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但他名下私人财产不少,离开了陆氏他的生活其实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 陆礼贤派出去的人他虽然不见,但陆礼贤他是必须得见的。 陆礼贤这日穿了一件中式的棉大衣,立领盘扣式的,拄着镶银嵌玉的龙头手拐,看起来好似跟昔日没什么区别。 可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老爷子不如以前了。 衣服穿在身上也是空荡荡的,脸色老态,颧骨两边凹陷严重,一双眼睛也是浑浊不已,十足一副病态的样子。 是约在一家庭院式的茶楼。 殷管家在陆瑾笙来之前就开始煮茶了。 陆瑾笙推门而入时,呼呼的冷风往门里面灌,陆礼贤捂嘴咳了好几声。 门关上,隔绝了外头的风雪。 窗外是小院天井,珍珠白的雪从四四方方的天空往下落,院子里红梅傲立雪中,别有一番滋味。 陆瑾笙在门口站了两秒这才走近。 先是冲陆礼贤鞠了一躬,最后才落座。 殷管家的茶这个时候也煮好了,他给两人倒上,就起身立在陆礼贤的身旁。 陆瑾笙端起茶品了一口,看向对面的人,“不知爷爷今日找我所谓何事?” 陆礼贤握了握手拐,喘了两口方平复下情绪,“陆氏……” “爷爷,”陆瑾笙打断陆礼贤的话,“如果您是要说陆氏的事,我们之间恐怕没得谈。我对您的陆家来讲,是违背祖训的千古罪人,已经被您给逐出了陆氏,如今,我不想听到关于陆氏的任何消息。” 没想到陆瑾笙竟然如此决绝。 殷管家盯着他,轻声说,“二少爷,老爷子如今身体不好,您……” 陆礼贤抬手阻止了殷管家接下来的话。 他用浑浊的眼睛盯着陆瑾笙,慢慢说,“你想怎么样?” 陆瑾笙笑了笑,又摇摇头,“爷爷,都怪陆家家门不幸,无能之辈太多,否则您今日怎么走到如此的地步,低声下气地去求一个被您曾经赶出家门的人。” “陆氏……不能倒,你要怎么才肯回来?”陆礼贤问他。 陆瑾笙那双深邃莫测的眼睛里噙着黑暗,像黑浓的荒漠龙卷风,有的尽是风起云涌,他扯了扯唇角,“爷爷应该问我想要什么?” “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了土,以后整个陆氏都在你手上,你还要什么?”陆礼贤情绪不好,拿着手拐往地上一顿。 陆瑾笙盯着他手中那根手拐,微微垂了头,后又看向窗外。 已是十二月,不知不觉,一年了。 她嫁给顾寒生,已经一年了。 陆瑾笙说,“陆氏我从来就没放在眼里过,我想构建商业帝国只是时间问题,况且如今的陆氏已是危机四伏,空壳一个,对我来讲没什么吸引力。” “那你想要……”陆礼贤拔高了声音,却在话说到一半时顿住。 他闭上眼睛,呼吸很重,瞬间像是看不懂坐在对面的他的孙子。 陆礼贤嗓音已经哑透了,“好好好,只要你能让陆氏活过来,我帮你,我帮你……” 一时间,陆礼贤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陆瑾笙眼里浓郁的黑色好似化开了一些,他勾着菲薄的唇,似笑非笑,“那就谢谢爷爷成全了。” …… 凉纾接到陆礼贤电话时,她是不意外的。 陆礼贤病危,新闻上都报道了好几次了。 对方让她过去看看他,凉纾还挺愧疚的,她对殷管家说,“殷叔,是我不孝,我早该去看看爷爷的,而不是拖到让您给我打电话。” 没约在陆家,而是在另外一处别墅。 凉纾倒也没有多想,媒体说陆礼贤如今需要静养,择另外的宅子居住倒也是正常的。 早上顾寒生出门前,凉纾跟他说了这个事。 顾寒生虽有另外的疑虑,但自从知道凉纾的身世后他是十分敬重陆礼贤的,其实于情于理,他也应该跟着去看看陆老爷子。 但他今天还忙,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说要派人送凉纾过去,凉纾没有拒绝。 吃早餐时,差点儿发生了意外。 佣人端汤过来时,凉纾刚好从椅子里起身,那汤便尽数洒在了凉纾左边的手臂上。 幸运地是汤不烫,否则凉纾这条手臂就别想要了。 顾寒生今日不知道怎么了,见到这种状况发生,当即就把人这人开了。 曲桉不敢惹怒他,只得照从。 倒是凉纾出来了一句,“别这样,我没什么事不是吗?加上如果不是我突然起身那汤也不会洒,算了吧。” 顾寒生一边拿餐巾低头擦拭她的手,一边冷着脸说,“总有人为这事付出代价。” 说完又察觉自己的语气好似重了些,于是改口道,“袖子撩起来,我看看烫着没有。” 得亏她穿的厚,否则那汤就算不是很烫也要把她烫伤。 凉纾叹气,这事顾寒生不能责备她,倒霉的就只能是那个佣人。 她不再说什么,听话地撩起自己的手臂。 没有烫着,只是皮肤有些红。 只是顾寒生还在她手臂上发现了其他的伤痕,凉纾抽出手,解释道,“怪我没有好好涂药,之前擦伤的地方留下了一些疤痕。” 那疤痕……顾寒生没再说什么,拉着她去楼上换衣服了。 第172章 囚禁 换完衣服下来,顾寒生牵着她下楼。 两人一面往楼下走,顾寒生一面说,“我最近都有些忙,现在是十二月,明年二月份是除夕,等过了除夕,我们去外头走走,出国或者去哪儿都行。” 凉纾没说话,安静地点了点头。 两人都没什么心情吃早餐了,她跟顾寒生一起出门。 天气阴冷,顾寒生将搭在臂弯的大衣给她穿上。 凉纾低头看着那双修长的手指在自己胸前的排扣上翻转,一会儿工夫,她前襟的扣子被扣了个严严实实。 她低声抗议道:“这样不好看。” 最后一颗扣子扣上,他似是挺满意自己的杰作,点了点头,“外头冷,这样好看也保暖。” “不好看。”她又摇摇头。 顾寒生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摩挲,使劲儿搓了两下那手才有点儿温度,“我让司机多备了些热毛巾在车上,记得用。” “嗯。”她点头。 两人一起出门,顾寒生看着她上车离开别墅。 而本来也要出门的顾寒生却又往屋里走去。 曲桉在他进门时走过来对他道,“老太太大概还有十五分钟的车程到。” 顾寒生没说话,朝楼上走去。 …… 曲桉接待了温明庭。 温明庭脱掉手上的手套,朝楼上看了眼,“阿纾呢?” 曲桉没说话。 很快,客厅里响起脚步声,顾寒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灯光下。 温明庭一怔,倒是没想到顾寒生这个时候还在家。 很快,她侧头看了眼安静站在一旁的曲桉,眼中冷光乍现。 顾寒生嗤了声,“您不用看她,这两三个月里,零号公馆您来去好几次,我很难不察觉。” “你一定要护着她?”温明庭问他。 “那是我妻子,我不护着她我护着谁?”顾寒生嘴唇动了动。 温明庭慢慢走到他附近的沙发上坐下,态度照旧强硬,她说,“我没承认的时候,她就不可能是顾家儿媳,顾寒生,除非你要在这件事跟我耗到死。” 曲桉大惊,偷偷地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顾寒生脸色骤然变得冷漠,“我尊您是长辈,是我母亲,有关阿纾,我不求您能理解,但至少起码的不打扰我以为您能做到。” “那样的人在我们顾家,你怎么对得起顾家的门风?”温明庭厉声回击他。 “那样的人……”男人薄唇冷冷地勾了勾,“阿纾是怎样的人,我心里最清楚,不需要别人置评。” 温明庭猛然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伸出食指指着他,“你简直疯了!你能不在乎,我不信长此以往,她心里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一大早零号公馆就弥漫着硝烟。 温明庭跟顾寒生吵了一架,起身马上就走。 身后,顾寒生叫住了她,“没有什么长此以往,希望您今后不要再这么打扰阿纾。” 然而温明庭头也没回,直直地朝门口走去。 …… 公司里还有事情忙,顾寒生在温明庭离开后就去公司了。 凉纾被司机一路送到目的地。 有些小雨,司机一边打开车门,一边将手中的伞举高,“太太,我就在外头等您。” 凉纾想到电话里殷叔的话,她笑笑道,“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我打电话给你你再来。” 按照约定,她恐怕还得陪陆礼贤吃完中午饭才能离开。 她虽然恨那些人,但陆礼贤从始至终都是对她很好的那个,不关是以前还是现在。 司机想到顾寒生叮嘱的,有些犹豫。 凉纾看出他的为难,便说,“先生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跟他说。” 如此司机便放心了。 “那太太您这边结束给我打电话。” 凉纾接过他手中的伞往别墅大门走去。 这一片别墅区坐落在一片广袤的白桦林,秋尽冬来,树叶凋零,棵棵白桦笔直地伸向天空。 前日刚下过雪,此刻依稀能听到积雪从树梢砸落到地的声音。 四周都是凋零的黄色,有些荒凉。 地上枯草泛着痕迹,白雪映在黄草丛上,远远望去,是一片寂人的颜色。 有人打开了别墅大门,凉纾却不着急迈进去,她先给殷管家打了个电话。 没一会儿功夫,殷管家朝门口走来。 她这才进去。 “殷叔,爷爷身体怎么样了?” 殷管家叹气,“不太乐观。” 他领着凉纾进门,侧头看了凉纾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凉纾拧眉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陆礼贤如今身体病重,陆氏又乱成一锅粥,他活了大半辈子,最在意的恐怕就是陆氏,想想就知道该有多操心。 殷管家摇摇头,“没事,老爷子也经常念叨你来着,以前还怕你日子过得不好,但得知你嫁给了顾寒生,想来应该是不会太差。” 说到这里,殷管家又问凉纾,“怎么样?跟那样的人在一起,他对你好吗?” 关于顾寒生,凉纾不想多说,只点点头,“不算太差。” “那就好。” 进了屋,别墅里很空,也很冷,简直没什么人气。 凉纾四处扫了几眼,觉得很疑惑,“殷叔,这里没有佣人吗?” 陆礼贤如今的身体状况,所需的佣人绝对不会少。 殷管家显得很镇定,他笑笑,“经历了那么多事后,陆家几乎成了一盘散沙,老爷子如今只喜清净,有一两个人伺候着他也就够了。” 说完,他走在前面,“佣人出去采购了,我带你上去。” 楼上的格局很简单,凉纾跟着殷管家进了一间书房。 殷管家拿出一份文件放在凉纾面前,凉纾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这是老爷子给你礼物。” 凉纾盯着矮几上那份被暗黄色牛皮纸包裹起来的文件,她拧眉问,“这是什么东西?” “老爷子将他在陆氏的股份分了百分之五给你。” 凉纾被这个消息惊愕了。 “为……” 殷管家打断她的话,“阿纾,老爷子恐怕没多少时日了,这是他的心意,你好好看看文件,我去请他过来,他该是有些话跟你说。” 说着,殷管家就快步往门口走。 “殷叔,”凉纾叫住他,“这份文件我能不能不要?” 殷管家回头,同样略微浑浊的眼里充斥着不忍跟心疼,“阿纾,收下吧。” 房门关上。 凉纾被此刻的情况惊吓到。 她坐在沙发上久久不能回神,盯着面前的文件有些手足无措。 手中的股份转让协议让她觉得烫手。 她想起小时候,她被扔到深山暗无天日的山洞里,后来回到陆家时瘦的脱了相,所有人都对她抱以冷漠,只有陆礼贤待她好。 在陆家的那些日子,如果不是有陆礼贤护着,恐怕她早就被那群人给啃的骨头都不剩下。 就在凉纾心情如同潮涌时,外头传来了骑车引擎声。 她走到窗边去看,只刚刚好看到一盏汽车的尾灯。 黑色的骑车像走在蜿蜒的白桦林间,直到彻底被树林掩住。 凉纾还来不及反应,身后传来门锁落下的声音。 她心里一沉,大步朝门口走去,房门果然打不开。 外头有脚步声响起。 凉纾拍着门板,企图引起外头人的注意,“有人吗?开门!” 然而那脚步声越走越远,频率十分均匀,可见对她的话压根就视而不见。 “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她一连吼了好几声,可惜…… 四周安安静静,静的她能很明显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在房间里反复踱步,心乱如麻。 她带来的东西全部都放在楼下,因为殷管家说陆礼贤如今极少接近电子设备,哪怕是手机…… 当时她怎么就那么蠢呢? 这书房就这么大,窗户是落地式的,除非她能将这窗户给打碎,否则很难出去。 而这一切是谁的手笔? 既然是殷叔引她到这里来的,那么这事肯定跟陆礼贤有关。 而陆礼贤为何……凉纾突然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人的脸在她脑海中快速闪过。 凉纾咬咬牙,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去拍门,手掌都拍红了,没有人理她。 后来她便想用椅子或者什么东西的把门给撞开,但是也没用,那房门坚固的很,只表面被磕出来一些极淡的痕迹。 凉纾怎么都没有想到,她竟然就这样被人囚禁在了这里。 墙上的时钟慢慢地走,她从未觉得时间有如此漫长过。 慢到她甚至觉得仅仅只是一秒,秒针都分成了两下来走。 到最后,她绝望地坐在沙发里,双手抱着头,脑袋仿佛被人榨干了一样。 …… 殷管家出门时,陆礼贤的车子就停在外头了。 司机打开车门,殷管家朝里头的问道,“您要不要再见见她?” 陆礼贤坐在后座,他依旧裹着厚厚的棉大衣,脸色比昨天看起来还要差,他稍微睁开了一点儿眼睛,“不了,见了她只怕更恨我。” 殷管家叹气。 等他上了副驾驶,车子开始启动。 后座的陆礼贤才打开眼皮,他盯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房子,随后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口。 殷管家在前座道:“股份都办妥了,具有法律效应,只要她不自己毁约,那东西就一直是她的,以后陆氏盈利她也会得到分红,您不用担心她以后的生活。” 似是话题有些沉重,殷管家又怕陆礼贤过于自责,他顿了顿又说,“她在顾家也没有过得多好,听说温女士一直不同意她进门,最近也一直在找机会让他们离婚,您也不用太过于……” 找不到词来继续,殷管家便沉默了。 而陆礼贤也不知道听到没,他又慢慢阖上双眼,慢慢说,“人老了,人老了。” 嘴里翻来覆去也就这几个字。 到后头,车子彻底驶离这骗区域,陆礼贤说,“瑾笙呢?” “不清楚。” 陆礼贤闭上眼睛,手指摩挲着那根拐杖,呼吸有些重,“我这所有子孙当中,只有他最疯,但也只有他才能带领陆氏走得更远,只可惜他被他那个妈给毁了。” 作为一家之主,又有什么真正瞒得住陆礼贤呢? 陆瑾笙以前是什么样子,而现在又是什么样子,陆礼贤心里清清楚楚。 而问什么是转折点,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 不过是从梁奚音死后开始。 不过归根究底,他陆礼贤要站在陆瑾笙这边,陆瑾笙只想要凉纾,那么他就帮他得到。 沉浮商界几十年,他对不起的人并不少,如今,也不差凉纾一个。 …… 2017年的十二月。 距离程歌苓入狱已经过去快一年。 她在狱中的日子不好过。 从趾高气昂众星捧月的位子上跌落下来,她没有任何准备。 但前有陆瑾笙,后有顾寒生,程歌苓这一趟牢坐的,生不如死。 狱中,她曾几次要求见陆瑾笙,可惜她如今没了地位,连个替她捎话的人都没有。 好在程歌苓还有陪在她身边的经纪人。 施心这大半年来,一直在探望程歌苓。 程歌苓在里面被狱友欺负,施心就花了很多钱去帮她疏通关系,努力让程歌苓在里面的日子过得好一些。 一年都快过去了。 程歌苓在里头憔悴了很多,也瘦了很多。 食堂有一个公共电视,液晶屏的,尺寸很大。 她每天吃饭总是吃的最慢的那一个,电视上多是播放宣传片,但是碰到运气好也会播放电视台的一些东西。 比如财经方面的,再比如娱乐方面的。 程歌苓全部都看,一点儿都不放过。 她在财经频道看到陆氏跟顾氏争夺同一个地产项目,陆瑾笙完胜顾寒生。 还在娱乐频道看到,顾寒生高调地带着凉纾露面,一时之间两人成了虞城的佳话。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她又在电视上看到所有人都在讨伐凉纾,讨伐这个阴暗可耻的女人。 他们说凉纾是阴沟里的蛆,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攀上了顾寒生,得到了顾太太的位置。 他们还说,这个看似光鲜亮丽的顾太太其实是虞城著名的交际花。 她穿梭在污秽不堪的地下城,甚至还是著名花柳巷玉楼春的姑娘。 程歌苓当时正在吃饭,看到这个消息就目不转睛了。 这无疑很吸引她的视线。 她从跟了陆瑾笙之后就被娇惯着,几乎丧失了独自生活的能力。 她刚开始来这里时,十分不习惯。 不愿意睡这里的床,不愿意吃这里的东西,更不愿意跟这里的人说话。 那一周,她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体重急剧地下降。 后来是在监狱里的医务室醒过来的。 醒来之后,程歌苓稍微明白了一些道理,如今的她恐怕是死了都不会有人为她惋惜,为她流一滴眼泪。 她开始接受这里的一切。 但做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拍。 她晚上没得床睡,只能睡地板,虞城三四月的天正处在寒冷的时候,她夜里被冻得睡不着,身上的衣服也不保暖,没两日手上耳朵上就生了冻疮。 那些夜里,她几乎都觉得自己要熬不过来了。 而她几乎也抢不到吃的,每次只能拿到一些残羹剩汤。 好比此刻,她看着屏幕上关于凉纾的新闻,竟觉得难得有这么顺畅。 周围的狱友都在快速地扒碗里的饭,只有她盯着食堂中央柱子上的那块巨大电视屏幕咯咯地笑,连自己盘子里的饭菜被人抢光了也不知道。 旁边有人在嘲笑她,“她只要一有机会就盯着那电视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都是犯了事进来的,她倒好像疯了。” “别管她,听说她以前还是什么明星,没见过长这样的明星。” 彼时的程歌苓自然不能跟曾经相比。 现在的她,这模样扔人群里恐怕别人都会害怕。 程歌苓盯着屏幕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她笑那个女人都已经那样了,但还是有人维护她。 再后来,她看到了陆瑾笙离开了陆氏,外界没人知道理由。 而至此,程歌苓好像坚持不下去了。 她觉得再这样,她就得死在这里了。 可是她不甘心啊,她怎么就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 陆瑾笙给了她三年,将她捧上了云端,可最后竟让她以那样的方式跌落谷底。 即便是过了这么久,她的手腕还是会隐隐作痛,是当时被他弄伤之后没有及时就医导致的。 经纪人施心来探望她,给她带了一些吃的。 程歌苓这次没吃,她比上一次施心见到她又瘦了很多。 程歌苓带着手铐坐在施心对面,狭小的探望室里没有看守员,程歌苓可以将手伸过去拉着施心的手。 她一见到施心,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坠,“我在这里待不成了,再待下去我就要死在这里了,你想想办法,我得出去。” 施心看着也是于心不忍,如今的程歌苓,如果再不从这里面出来,她就真的没命了。 虽然是一年刑期,可她们互相都明白,时间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只要他们不想,程歌苓出不来的。 “歌儿,你忍一忍,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你想想办法,”程歌苓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地砸落在桌上,她忽地说,“你再求求他,让他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曾经跟了他三年,不管怎样我也陪了他那么久,他肯定舍不得的。” 施心不想说话,只沉默着。 程歌苓继续哭着道:“你一次都没有见到过他,万一他就后悔了呢?我过得这样苦,他看到的肯定会心疼。” “歌儿……”施心不想骗她,她曾去找过陆瑾笙两次,但她连对方的面儿都没见到。 程歌苓瘦的仅皮包骨头的手指用力地抓住施心的手,因为长时间没有修剪,指甲已经到了一定的长度,她说,“你一定要把我弄出去,我不想再等了,你把我弄出去……” * 房门响动,探监时间到了。 有警员走进来,面无表情地架着程歌苓往外头走。 程歌苓眼泪糊了满眼,她一边挣扎一边哭着对坐在椅子上的施心道:“阿心,你一定要带我出去,不然我可能连下次来见你的命都没了……” 施心低头看着手指上的抓痕,只觉得心一阵阵地绞痛。 她的歌儿,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 这个冬天比往年要难熬。 这天施心下了一个决定。 她又去陆氏,这次她势必要见到陆瑾笙。 昨天下了初雪,今日雪正在化,天空飘着小雨,气温比昨日更低了。 空气中仅有的温度都被正在融化的积雪给吸走了。 第173章 野猫 如同前两次一样,施心被拦在一楼大厅。 接待态度很强硬:“陆总不见,您请回吧。” “麻烦再通报一下,我要见陆总。” “上头都说了,陆总不见,你别白费力气了!” 施心的话的确被传达了上去,秘书将电话转给了江助,江助当然知道施心是谁,想到程歌苓一遭事,他还是将事情通报给了陆瑾笙。 办公室里,陆瑾笙指尖握着钢笔,笔尖在文件落脚处氤氲出一个小小的黑点。 而陆瑾笙呢? 他目光看向窗外,眼神跟平常无异,深邃不见底。 陆瑾笙看起来在沉思。 江助不知道他听到自己说的话没,于是轻咳了一声,见陆瑾笙回神,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 然陆瑾笙仅是一个皱眉,低头将自己刚才没签完的字签了。 这是他今天来陆氏签的第一份文件。 挨近中午,陆瑾笙将文件合上,起身离开座位,又将文件扔到江助手上。 一面朝外头一面说,“陆昌勇下午就会过来,我露个面就够了,”说到这里,陆瑾笙转头看着江助,“饭局安排了么?” 江助走上前,“安排好了,对方已经到了,我们这会儿赶过去正好。” …… 施心还在大厅跟人胶着的时候,就见总裁办那边走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是陆瑾笙。 再见这场面,施心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新闻报道里说,陆瑾笙被免职……而就在昨天,陆昌勇还高调露面,看起来春风得意的样子,怎么今天就见陆瑾笙…… 这其中原因施心自然不知道。 她见到陆瑾笙就想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眼里放光,迈开腿就朝陆瑾笙跑过去,“陆……” 但安保比她的动作更快,施心被人捂住口鼻拖到了一边。 等陆瑾笙他们一行人离开,施心才被赶出这座大楼。 她看着那离开的一长串车队,施心捏紧了手上的东西,程歌苓等不了,她势必要救程歌苓出来。 …… 陆瑾笙应酬完是下午一点钟。 对方本想留陆瑾笙再叙一叙,最好是下午能转转场子,也好借此机会再探探这个人的虚实。 谁料他拒绝得干脆。 酒席饭桌上,陆瑾笙虽没几个笑容,但全程脾性都还行,跟外界传言不太一样。 于是对方便大胆了些,说,“陆总刚回归陆氏,理应好好庆祝庆祝,反正陆总近日的重心应该都会放在陆氏上,咱们何不转场子继续?听说有个合作陆昌勇拿了好久都没谈下来,他都热脸贴别人冷屁股好久了。” 而显然对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陆瑾笙表情依旧,食指轻轻在烟柱上敲了两下,掸掉烟灰,勾唇浅笑道:“家里刚养了一只猫,平常最是张牙舞爪,我这半日没回去了,她该抓狂了。” 对方一愣,笑了,“看不出来,陆总还养猫啊?” “嗯,刚抓的。”陆瑾笙点头。 提到猫,陆瑾笙的脸色好似比刚才还好些了,对方有意跟他套近乎,便多问了一句,“陆总养的是什么品种的猫?我太太也养猫,改日倒是可以交流交流经验。” 陆瑾笙敛住眸中的一切神色,将烟头揿灭在烟灰缸里,“不过是一只流浪野猫而已。” 随后起身,迈着步子朝门口走去。 合作商看着陆瑾笙略显得有些急促的背影,摇头叹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什么猫值得陆总那么急切……” 旁人笑着安慰他,“陆总都说了,刚抓回来的,这种最容易生病了,他爱之惜之倒也能理解。” 饭店门口。 陆瑾笙的车子就停在门口,江助理守在车旁。 见陆瑾笙从一出口过来,他接过司机地手中的伞朝台阶走去。 恰巧这时,有一人极快速地冲到陆瑾笙面前。 江助理大惊,司机也立马两步赶过来,陆瑾笙后退一步,眯了眼,低头打量这人。 施心被司机一把拉住,扯下台阶,她抬头看着陆瑾笙,“陆总,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 但陆瑾笙是不会搭理施心的,他连多看她一眼的功夫都没有,长腿笔直地朝楼梯下去。 施心盯着他的背影,说,“我知道陆总对我们歌儿是什么心态,到如今我也不求您能怜悯她,但若我能帮助陆总得到想要的东西,陆总愿意多听我说几句么?” 听到这话,陆瑾笙回头。 “我想要的东西我自会去得。” 施心咬咬牙,她走过来,挑眉道:“那如果是事半功倍呢?您知道的,有些东西就算您得到了那它也未必就是您的,未必就肯心甘情愿跟着您,而我为的就是您想要的心甘情愿四个字。” 第174章 原来 一处安静的私人茶楼。 陆瑾笙端坐在座位上,微微垂眸把玩着手里的电话,态度不紧不慢,丝毫没有离开饭局时的急迫。 施心捏了捏手心,开口,“陆总,我这里有一份东西,您先听一听。” 是一段录音,开头是施心的声音。 【但顾太太你绝对和陆先生纠缠不清,我不信这事顾总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接着是桌子被人猛地拍响的声音:【你在放什么狗屁?!】 【陆先生钱包里常年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就是顾太太您!并且顾太太没发现一件事吗?我们歌儿和您眉眼有些相似。】 【你想威胁我?】(指路:第124章) 录音停顿了一会儿,接下来是另一段。 …… 【我是什么人不需要你重复,凉纾,顾寒生这棵大树好靠吗?】 【这棵大树好不好靠,你看我现在的下场不就知道了么?我活的好好的,还是豪门贵太太,程歌苓是你的女朋友,还是现在炙手可热的娱乐圈宠儿,但她伤了我,顾寒生要她坐牢就坐牢,连你也没有办法不是么?】(指路:第125章) …… 施心关掉音频,看向陆瑾笙。 “陆总,怪我不小心录到了您跟顾太太的对话,但——”施心缓缓一笑,“我知道您爱的人是顾太太,但顾先生先前高调曝光顾太太的身份,甚至后来顾太太身份被揭穿他也依然维护她,可他真的能接受顾太太只把他当做是一个靠山这样的事实吗?” 陆瑾笙没说,甚至眼神都没什么变化。 施心继续道:“高傲如顾总,他心里不可能没有芥蒂。更何况,我听说最近顾老太太就顾太太的问题跟他闹了不少的矛盾,陆总您在这个时候插一脚,定会事半功倍。” “这就是你的筹码?”陆瑾笙冷嗤。 施心又掐了一下手指,“这东西就算顾总能忍,但顾老太太可不一定忍得了。” “啪”。 手机被陆瑾笙一下扔在桌上,他朝施心递过来一个略冷漠的目光,“说说你的条件。” 男人话音刚落,施心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默默深吸一口气,“求陆总想办法将我们歌儿从里面弄出来。” “呵,”陆瑾笙十指放在桌面上交叠着,眼神格外冷静暗黑,“这是她应该为自己当初的行为付出的代价。” “陆总,”施心牙齿咬着下唇,她手指错乱地划着手机,好两下后才将相册翻出来。 施心颇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摆在陆瑾笙面前,语气有些低声下气的意味了,“歌儿再不出来她就没命了,您看看,她里面短短一年不到,就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了。” 照片是施心花钱托关系拍的。 她去探监的时候身上不被允许带任何电子设备。 照片里的人自然是程歌苓。 是什么样子已经不消多说。 然陆瑾笙草草扫了一眼照片,没有任何反应地看着施心,“她种了什么因,就该接受什么样的果。” “陆总,您别这么残忍,好歹她……”跟了您三年。 后面的话施心有些不敢说出来,她怕会适得其反。 施心望着他那张俊美的面庞,看似阴沉却又充满着漫不经心,她说,“我向您保证歌儿出来以后就离开这座城市,她从此只会做一个平凡人,”顿了顿,施心垂眸盯着那份录音文件,“而您这么多年的感情寄托也终究该有一个了结了,不是么?” …… 施心脚步虚浮地走茶楼时,后背已被涔涔的冷汗浸湿。 她扶着门口的廊柱缓缓蹲下,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 今年十二月的天,好像格外的冷。 …… 冬天的季节,天总是黑的很早。 陆瑾笙捡起搁在座椅背上的大衣下车,后又绕到副驾驶那方去,弯腰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暗色的环境下,依稀能够看出袋子上的logo出自某家著名的饭店。 四周都静悄悄的。 唯有风声肆虐。 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衫走在冷风里,脚下步履越来越快。 这里只有一个女佣在,除了女佣,还有另外两个年轻的保镖。 他开门进去。 女佣就守在客厅里,见他进来,还有些手足无措。 陆瑾笙看向她,问,“她今天吃东西了么?” 女佣摇摇头,“没吃。” 意料之中。 陆瑾笙抬脚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陆……陆总……”女佣在背后叫住他。 陆瑾笙回头。 “您……您小心些……那位小姐今天在里面砸东西来着。” “她说什么了没?” 女佣极快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除了要出去,没有多说的。” 陆瑾笙有书房的钥匙。 即便他知道此刻打开这扇门可能会面临什么,但他还是坚定不渝地打开了。 门开启,很快,一把椅子从里面扔出来。 幸好他反应快速,在那把椅子被扔过来的瞬间就往旁边一闪,躲过了袭击。 只是他手背的位置被椅子腿刮伤了一道长好几公分的痕迹,血珠从撕裂破碎的皮下冒出来。 房间里,穿着大衣的女人站在书桌前,她的脚下是一个碎裂的花瓶。 陆瑾笙看向她,嘴角竟噙了些笑容,门开了,她还能这么冷静,属实难得。 两人对视了足足有一分钟。 男人转身将方才开门前放在墙角的食物包装袋提在手上,黑色的皮鞋踩过地上的狼藉走进来,顺带踢上了门。 一脸冷漠的凉纾顺手就抄起书桌上的台灯朝他扔过去。 这一下,陆瑾笙没躲过去。 但凉纾力气也没那么大,那灯只堪堪砸落在陆瑾笙脚边。 陆瑾笙这才看向四周,一天时间,房间里能砸的东西几乎都被她咋了。 场面堪称受灾现场。 他将袋子随手搁在书桌一角,随后朝她走来。 这样逼仄凌乱的空间里,凉纾几乎没什么退路。 她眼里充斥着冷漠跟恨意,死死地盯着他,“我要离开这里。” 陆瑾笙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然后便不移开了。 他注意到,她连声音都是沙哑的。 “陆瑾笙,你真是卑鄙小人!你以为把我弄来了,你真的能得到什么么?” 陆瑾笙勾勾唇,他褪去一身戾气,此刻倒显现出一些斯文气质,也丝毫不在意她的坏脾气,只说,“不能得到什么,但能天天看看也好。” “你……” “阿纾,我早说过,我要拉着你一起。”他打断凉纾的话。 沙发区的矮几上,那份文件还好好地放在那里。 陆瑾笙看了她一眼,朝文件走去。 凉纾攥着手指,在他朝那边走的瞬间抬脚朝门口走去。 只是她刚刚迈出去一条腿,身后便传来男人带着警告的嗓音,“你走出这道门一步,那么我不会保证我们之间还能这么风平浪静,这别墅上下够你走上一会儿,除非你能飞出去,你有没有胜算自己权衡。” 她不动了。 陆瑾笙捡起文件放在手中翻看,草草扫完,他拿着文件回头看着凉纾,“所以说,陆家人都是虎狼,当初你就不该来陆家。” 下一秒,凉纾两步走过来,伸手夺了他手中的东西。 只不过须臾间,那份股权转让协议好似外头漫天的飞雪一样从两人中间落下。 “这东西我不要,陆瑾笙,你马上放我离开,否则……”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脸蛋,灯光下,她眼角那颗红色的痣很好看,“否则顾寒生要对我怎样是么?” 这屋子里满目疮痍。 唯有沙发还勉强能坐人。 陆瑾笙弯腰将沙发上的碎纸屑拍掉,坐下,仰头看着她。 他将一直拿在手上的蓝皮文件夹扔到她面前,随后朝她示意,“不看看吗?” 凉纾看都未看,只执拗地道:“我要离开这里。” 他冷嗤一声,“你想走到哪里去?你好好地待着我不会对你怎样。” 没等凉纾开口,他将文件薅过来,随后翻开了一页摊开扔到她面前,陆瑾笙低头看着上头,“不看是不是?行,我给你提个醒,如果当年江平生的车祸并非一个意外呢?” 凉纾看向他,眼中的恨意照样浓烈。 陆瑾笙弯腰,食指点点面前的文件,“你先看看,要是还看不懂,我等会儿可以无条件给你解疑答惑。” …… 陆瑾笙去楼下给她接了一杯白开始。 那份文件字不多,多是照片。 所以凉纾也不需要花多少时间。 况且,其中大部分照片她都经历过,只有小部分的车祸场景,她连看都没看过。 这小部分是陆瑾笙加进去的。 书房里。 凉纾盯着其中某张照片,眼泪很快就充盈了眼眶。 她的视线里一共有两张照片。 一旁是大火中被陆遥(陆瑾笙死去的妹妹)从大火里拖出来的江平生,而一旁,是训练有素的保镖护着救护床上苏言上救护车的画面。 往下一页,一边是顶级的重症监护室里带着呼吸机的苏言,一边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江平生。 凉纾记得这一幕。 他们是车祸受害者,找不到肇事者,没有任何一方负责。 他们没有钱,医院几次下达通知,如若再交不起医药费,就要撤掉用在江平生身上的一切仪器设备。 …… 书房门被人适时推开。 陆瑾笙从外头走进来。 那份文件被扔在矮几上,凉纾埋头坐在沙发里。 陆瑾笙某种情绪微动,他慢慢蹲下,跟她保持一个高度,盯着她的发顶,语气轻淡,“你说他知不知道这事呢?” “那场车祸的目标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远比江平生伤的重,他倾尽全力去救她,甚至为了抹掉那个女人跟这场车祸的痕迹,他不曾给那些同在车祸中失去生命的人一分一厘补偿,若江平生也能得到跟这女人同样的救助,他还会死么?” 这只是个假设性的话题。 但陆瑾笙的话讲的很有诱导性,而结果看起来也的确是这样的。 如果顾寒生当时肯看看同在车祸中受伤的其他人,或许结果都会不一样了呢? 但他没有。 他全身心都在苏言身上。 凉纾这时想起了苏秦(苏言的妹妹)说的话,她说苏言车祸的那段日子,顾寒生没日没夜地守着她,几乎是从阎王手里抢人,最终拼尽全力将苏言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有泪水从凉纾指缝中溢出。 陆瑾笙勾了勾唇,将她的手拉开,往她手中塞了一杯水。 那一瞬间,他明显地看到有一滴眼泪砸在杯子里,渐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他说,“阿纾,到如今你还觉得你争的过那个女人吗?” 凉纾闭了闭眼,又有眼泪砸到杯子里。 她哑着嗓子道,“我现在还是他的妻子,他也还是我丈夫。” “你确定将来也是?”陆瑾笙扯唇。 他将书桌上的食物提过来,一一拆开,这才看着她说,“我不拦着你,你想走就走,不过天黑路滑,我不会派人送你,你要上赶着回去看他演戏,我不阻拦你。” 陆瑾笙起身,在转身离开钱又多看了她两眼,“吃点东西,否则不好赶路。” 夜里下起大雪,凉纾根本就不可能离开这里。 不过她要走,陆瑾笙是真的不会拦着她。 诚如施心所说,他就算将她这个掳过来放在身边又如何,以后的日子里她记住的还是只有顾寒生。 这不是陆瑾笙想要看到的,他要她将顾寒生这个人从心里慢慢地剜掉,而后心甘情愿地将这个从她生命里剔除。 这夜凉纾没走。 后来陆瑾笙将她抱回卧室。 …… 霍起庭接霍沁回国就在这一天。 但霍起庭这人太过于谨慎和狡猾。 于慎之和顾寒生安排的人手纷纷没能半路堵截到霍沁。 顾寒生回零号公馆书房拿文件。 有佣人正在里面打扫书房,听到脚步声响起,佣人被吓到,手上动作也乱了,却在无意间不小心打开了投影仪。 正对着书桌的那面墙,白色幕布慢慢落下。 顾寒生带着满身冷气出现在书房门口,佣人手足无措地回头,忙对着顾寒生点了好几下头,“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我……” 说着她就要去关幕布。 却紧张得一直不知道怎么关,这时幕布上已经有了一些画面出现。 顾寒生盯着屏幕上的画面,冷淡地落下两个字,“出去。” 佣人回头看了眼幕布,忙点头逃也似地出去了。 室内光线挺明亮,映得幕布上的内容不是很清晰。 他走到床边将所有窗帘都拉上,脱了身上的大衣搭在椅背上,自己也坐在椅子上。 幕布里的画面是行车记录仪的视角,一条漆黑的路。 顾寒生拿过遥控器将画面倒回开始。 画面伊始,是一道别墅大门。 很快,车子启动,飞速地朝前方那条路驶去。 顾寒生打从看到视频开头就知道这是哪里了,别墅大门正式虞山别墅。 他继续往下看。 直到看到车子以极快的速度撞在了围栏上,随后一个停顿,很快车子又启动,往前开区,记录仪里表现出来的画面极其骇人。 越看下去,顾寒生心里越没底。 这是从他的座驾幻影里调出来的行车记录仪,那么这些画面都是这辆车和当时开这辆车的人经历过的。 而这个人不可能是他,也不可能是家里的司机。 画面继续往下走,车子停了,车灯亮度雪白。 很快,有女子的身影出现在画面里。 看到这个画面顾寒生只觉得震颤,好似有一双手伸到他心脏里去,抓住那跳动的一团,然后使劲收紧。 视频里的女子是凉纾。 此刻的她,正弯腰靠在垃圾桶旁边处理自己手臂上的伤,她那一条手臂上全是血,将她半截衣袖都染红。 她正艰难地拧开矿泉水瓶瓶盖,然后将整瓶水往那条手臂上倒,血水顺着皮肤蜿蜒而下,看起来触目惊心。 即便是隔着屏幕,顾寒生也能感受到钻心的疼。 …… 顾寒生猩红着眼眶,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那个画面让他一想到就疼。 凉纾将带血的毛巾跟空水瓶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又在路边蹲了好久才上车离开。 而右上角显示的时间,正是他某日深夜离开她前往虞山别墅的时候。 拿着遥控器的手有些抖。 他关了投影,在椅子上足足沉默了十分钟,随后拿着外套出门。 …… 虞山别墅的管事佣人觉得很奇怪。 昨天顾先生刚跟他们说了今日不会过来,怎么这会儿还是下午竟就过来了呢? 然而佣人没机会凑上前去跟他说一句话,他已经带着安保组长往楼上去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后,有两个佣人走过来。 “顾先生今日看着情绪不太好的样子。” “是的,刚刚看到他眼睛都是红的。” “别是咱们这位小姐出什么事了吧?” “那……应该不会,咱们这位小姐最近的状态挺好的。” 顾寒生让人调了那天的监控出来看,他就在一旁等着。 对方一刻不敢怠慢,用最快的时间将光盘刻出来给他。 书房里。 顾寒生眼皮都没动过地盯着笔记本屏幕。 黑白色的夜视功能监视器,画面原本很干净,后来在极快的时间里,从别墅里窜出来一个人。 她奔跑着,身后跟着一条体型庞大且十分凶猛的獒犬。 到了别墅拐角草丛处,她跑不动了,跌倒在地,后被追赶上来的阿云狠狠撕咬了手臂。 她挣扎了一会儿,许是太痛了,许是不想挣扎了,便仰躺在草地上。 尽管没有声音,但顾寒生还是感受到了凉纾当时的绝望。 那个距离,她只要喊人,绝对有人从别墅里出来。 而那时的她心里该有多痛苦多寒心才能忍住不发出一点儿声响的。 第175章 不得已 他看到她手臂上的伤口流了很多血,青草地沾了那血,阿云的毛发上也沾了那血。 她躺过的那块草地,前几天他刚和于慎之在那里抽过烟。 烟灰落到地上,很快就融进了地上那层冰冷的薄雪里。 是了,已经过去几个月,那块草地也早就被白雪覆盖了青葱。 …… 顾寒生突然从椅子里起身。 楼下的佣人刚刚闲聊完散开,有人却刚好撞见从楼梯上疾步下来的男人。 一身肃杀之气的男人从出现就好似让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个度,他绷紧的下颌线下是突出的喉结,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眸子里浓稠的愤怒几乎要溢出眼眶。 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寒气逼人,“先生。” 正是下午的时候,阿云从外头撒完泼进来,见顾寒生还在,它便以飞快的速度朝顾寒生所在的位置跑过去。 但它跳起来爪子刚刚挨到男人的西装裤布料,阿云紧接着就被他一脚给踹开了。 这样的变故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阿云爬起来,嗷呜地嚎了两嗓子,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盯着顾寒生。 它脸上甚至还带着委屈的神色。 而那佣人呢,早就被吓得浑身发抖了。 顾寒生从楼梯上走下来,指着一旁的阿云,嗓音比外头的气温还要低,“几个月前有天晚上,阿云身上是不是带着血从外头回来?” 佣人被吓得甚至都没听清楚顾寒生问了什么。 她低着头,身体不住发抖。 阿云平常最是娇宠,顾先生对它是好到了骨子里,但今日这架势…… “我问你话!” “先……先生,我……我不知道……” 顾寒生冷嗤一声,逼仄地道:“去找能说话的来!” 很快,有两个女佣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方才那个佣人已经将顾寒生的话转达了。 所以她们刚一进来,其中一人就立马急切地解释,“先生,有一次阿云是身上都带着血,但当时您守着病危的苏小姐,我们不敢贸然惊动您,就自作主张将阿云身上的血给洗掉了。” 说完,她将头埋得更低,“先生,我们不敢瞒您,那些血不是阿云的,阿云没受伤。” 她们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话就触到顾寒生那个点了,只觉得头顶的低气压越来越严重了。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到顾寒生发这么大的火。 他直接砸了旁边一个昂贵的落地式青花瓷装饰品,眼神嗜血,里面的情绪浓稠又森冷渗人,语气亦是,“所以你们也不关注一下它是不是咬人了是么?” 佣人早已经被吓得差点儿魂儿都没了。 阿云接近暮年,但在常人眼里它依旧是一只充满了冲击性的凶猛獒犬,寻常人不可能是它的对手。 但这些佣人很少见到阿云有失狂的时候,更何况,它带着血回来,那种情况佣人只想将这些痕迹给隐藏掉,哪里还会想那么多。 怒到极点大概就是顾寒生这样的。 他嘴角甚至噙着一抹笑,只是语调是能滴出水的阴寒,他说,“要是它咬死了人,你们谁能承担这个后果?所以见到它身上都是血也丝毫不想着探查一下,是么?它若是真的……你们就是有十条命也抵不过她的。” 这就是顾寒生。 在如今这样的时代下,他还能讲出这种轻贱人命的话。 他唯一庆幸的就是,当凉纾放弃抵抗的时候它只是站在她一米开外的地方看着她,并没有继续上前对她进行二次伤害。 而后来她竟然…… 其实他迁怒虞山别墅的众人之余,又何尝没有痛恨自己呢? 他竟然都没发现,就那样被她三言两语给骗过去了。 …… 虞山别墅大部分佣人都被顾寒生给辞了。 所有人都只知道顾寒生在虞山别墅发了一顿脾气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除了这些,罪魁祸首还有阿云。 阿云是他从小就一直养着的狗,跟了他十多年。 他清楚它的任何习性。 但关于阿云为何只对凉纾表现出这么大的敌意,顾寒生是怎么都没想通。 书房里。 顾寒生蹲在地上跟坐着的阿云对视。 阿云好像忘记了他刚刚还踹过它这件事,摇尾想上前蹭他。 只是它刚刚站起来就被顾寒生一个眼神吓退。 他看着它,启唇,“她如今是我顾寒生的太太,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咬了死她,对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阿云在这时吼叫了一声。 顾寒生嘲弄地扯了一下唇角。 他知道肯定是有一环出了问题,阿云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这样。 只是凉纾能跟阿云有什么关系呢? …… 顾寒生走出虞山别墅,天气已经很阴沉了。 隐隐约约又有下雪的痕迹。 今年的天气比去年还要冷,情况还要恶劣一些。 他在路上接到了季沉打过来的电话,季沉在电话里说,“霍起庭果然派人过来了,零号公馆附近发现了他的眼线,我们对霍沁下手,他恐怕也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一些筹码……” “阿纾回来了吗?”顾寒生问。 “暂时还没。” 他熟练地打着方向盘,“你多注意点儿,阿纾若是回来,先领她到别处去。” “是。” 顾寒生回零号公馆的路上接到了顾宅梁清的来电。 梁清的声音听起来压抑绝望,带着哭声,“寒生,你快回来看看吧,老太太她……” 温明庭今天下午差点儿因为缺氧死在地下酒窖里。 她还是故意的。 晚上的夜,漆黑如墨,混着漫天飞舞的白雪。 黑色路虎疾驰在路上,雨刮器不停地动作。 男子漆黑的眸子里充斥着复杂的情绪。 短短一天,他情绪濒临溃堤的边缘,但因为他是顾寒生,所以这些东西全都被他压在心底深处。 它们在自己身体里越是躁动不安,越是想要将他闭上绝境,那他面上就愈加不显山露水。 行至一半,顾寒生手机里收到了一组图。 他薅过手机打开,只看了一眼,身体里的暴虐因子像膨胀的气球一样。 那是一组凉纾入睡之后的照片,背景是落地窗外像飞絮一样的雪。 床笫之间,顾寒生见多了她这幅样子。 而此刻,给他发这组图的人是陆瑾笙。 他当然知道陆瑾笙这个时候不可能对凉纾做什么,但仅仅是看到这个图,再仔细想想这里头的深意,便让顾寒生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疼。 车子刷地在一个急刹车之后停了下来。 随后静默了几十秒,路虎以极其强势的姿态打了转,往回去的方向开。 他给季沉打了电话,让季沉带着人去凉纾今天下午去的地方。 就这个间隙,搁在仪表盘前的手机又开始震动,有电话进来了。 …… 顾家大宅。 梁清甫一见到顾寒生眼泪就顺着眼眶滚落,手中手帕一边揩着眼泪,一边哽咽地说,“你可算是来了。” “妈她怎么样了?”顾寒生脱了大衣递给佣人,没多做停留,笔直地朝着楼上走去。 “这会儿终于醒了,只是一句话都没说过,”梁清侧头看了他一眼,发现顾寒生的脸色也不怎么好,她又梗住,开始劝他,“寒生,听清姨一句劝,别在跟老太太犟了,凡事先顺着她吧,今天晚上是真的把我们都吓坏了。” 他们正立于楼梯的缓步台处。 闻言,顾寒生站定,只觉得浑身升起一股无力感,他倏地冷嘲了一声,看着梁清,“难道您也觉得是我在跟老太太犟?” 梁清一怔,也是被他眼中的冷漠给吓到,她说,“老太太她……” 顾寒生冷笑一声打断梁清的话,“一边是我的妻子,一边是母亲,清姨您说我应该怎么选?我能怎么选?” 一直以来,顾寒生刻意去忽略温明庭,努力不去在意她排斥凉纾这件事。 但是很明显,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凉纾都还没有先因为温明庭几次三番的刁难打退堂鼓,反倒是温明庭如今竟然做出这样决然的事情来逼他。 看看,就是他一直尊之敬之的母亲。 梁清又开始哽咽,她看着顾寒生,眼泪包在眼眶里,“我知道你很为难,可老太太她毕竟是……你跟阿纾先离婚,不分开就是,但老太太是肯定不会妥协的,我真怕下一次她就直接……” 后面的话,梁清不敢再往下说。 顾寒生闭了闭眼,继续抬脚往楼上走。 在他进门之前,梁清交给他一份文件,说温明庭下午就是看到这份文件之后,才采取极端方式的。 梁清跟他交代完就去安顿家庭医生了。 顾寒生站在走廊上,他听完了这支录音笔里面的整个内容。 对他来讲,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冲击力。 他早就知道这一切。 凉纾接近他本来目的就不单纯,而他亦是,只是婚姻走到这一步,他跟她都违背了自己的本心而已。 爱上了,是意外,也是难得。 他能听的这份录音文件里的内容,但温明庭听不得。 温明庭被抢救回来,此刻,她正在卧室里休息。 卧室里浮着一层淡淡的沉香味。 顾寒生开门之后就在门口站定,朝那张床看去。 温明庭正闭目躺在床上,听到声响慢慢打开眼皮,见到门口是他,她将脸转了过去。 顾寒生踱步过去,在温明庭的床前站定。 好长的时间里,两人之间都没有任何言语。 直到顾寒生打破了这份看似平静无波的场景。 ——“如果我答应您,我跟阿纾离婚,您还会这么折腾自己么?还会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么” 温明庭侧头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并没有缓和。 她说,“我知道你不情愿,我活到这把年纪也够了,等我死了,你们爱怎么就怎么,我也管不着了。” 顾寒生并不理会她语气里的其他情绪,只重复自己刚才话里的意思,“我会如您所愿跟她离婚,希望您暇时保养,别再做这样的事了,您若是真的出事了,是折我阳寿不够还要让我顾寒生背负一个不孝子的千古骂名死后只能下阿鼻地狱——” “我妥协了,我会将离婚证拿到您跟前。” …… 顾寒生没等温明庭跟他说一句话便离开了顾宅。 温明庭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流泪。 梁清在一旁看得也是很不忍心,她说,“这下好了,母子俩哪有什么隔夜仇,您也不要太过于伤心,过一段时间应该会好些,寒生会想通的。” “……他恨我的。”温明庭闭上眼睛。 …… 陆瑾笙的别墅在郊区那片白桦林里。 从城里赶过去要花不少的时间,还得走一条空旷的国道。 四周风声呼啸,大雪簌簌地往下坠。 顾寒生在赶往陆瑾笙别墅的路上出了车祸。 不算太严重。 车头撞上了护栏。 弹出来的安全气囊救了他一命。 但他头还是被磕了一下,昏迷前,他像被人剜了心脏一样疼,他想给凉纾打个电话,但是手掌却在还没摸到电话的时候就垂了下去。 他这一天啊,太累了。 这场不算太严重的车祸兴许就是提醒他休息的。 顾寒生做了一场梦。 他梦到了他刚成年时候的事情。 这一年是他遇到阿云的伊始。 他从小到大几乎都是一个人生活,没有跟在父亲顾宏和母亲温明庭身边。 十八岁那年,顾家就有意要将根基迁回虞城。 于是一家决定在虞城常住,并且修缮了老宅,就是如今温明庭住的顾家宅子。 顾寒生这一年结束了在旧城的学业,跟随顾氏夫妇回国。 但不巧,仇家一路追到了虞城。 顾寒生被这伙人劫到了一座树木茂盛的深山里去,他就是在这老林里遇见的年轻阿云,那条威风凛凛的獒犬。 第三天,这伙人没得到想要的,准备将他撕票。 是阿云出现救了他。 当时只剩下一个人守着他,阿云咬了那人,那人在追赶的过程中将顾寒生划伤了,但自己也因为不熟悉路在追赶的过程中掉到悬崖下去了。 阿云一路领着三天不曾进食过的顾寒生到了一处山洞,顾寒生就是在这个山洞里遇到了年幼的凉纾。 她被人弄伤了眼睛绑起来扔在这个山洞里。 顾寒生遇到她的时候,她几乎已经快要饿死了。 也不知道在这个山洞里待了多久。 阿云在外头猎了一只野兔回来,它倒也聪明,怕被那些人发现,哪怕自己能力足够却也只敢猎些野兔之类的东西。 顾寒生这个时候的状态也不好,三日不曾吃过东西,手臂上还被人砍了一刀,虽然血止住了,但人到底是更虚弱了。 但他却将阿云猎回来的这只兔子全部烤了给凉纾吃了。 但比起食物,凉纾当时更缺的是水。 但找不到水。 是顾寒生将手指划破给她喝血才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她很虚弱,几乎不能说话,也不能咀嚼东西,顾寒生就将食物嚼碎了喂到她嘴里,强迫她咽下去。 所有的东西,顾寒生都给了凉纾。 这一切,当时的阿云全都看在眼里。 后来凉纾的情况恶化了,顾寒生便不管不顾地放了更多血给她。 在暗黑的山洞里,顾寒生决定再等一天,要是救援的人没来,他就要带凉纾离开这里。 因为凉纾,顾寒生的体能也在急剧地下降。 夜里,若不是阿云将他舔醒,他很可能在那次恍惚中长眠这里。 那个夜晚极其地漫长。 阿云是从小长在这座山里的狗,刚成年,几乎跟狼差不多,野性十足。 它怕顾寒生出事,于是想咬死凉纾。 后被突然惊醒过来的顾寒生制止了。 几乎对这些事情全无所知的凉纾差点儿害死了顾寒生,顾寒生从虎视眈眈的阿云口中将凉纾救下来后就陷入昏迷。 阿云将顾寒生一路拖到了山洞口。 第二天救援的人赶到,直升机载着顾寒生和阿云离开了这片茂盛的老林。 后来,救援部队又在山洞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凉纾。 几天后,顾宏和温明庭带着顾寒生离开温城,回了盛顿城。 因为他们当年对顾寒生被绑架心有余悸,此后一直不敢太公开跟顾寒生碰面,也从没公开过顾寒生的身份。 而关于在山洞里这段记忆,因为顾寒生当时的身体情况跟精神状况各方面的原因,他忘掉了这段记忆。 也忘记了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过。 但命运,它是一个圈,会把你曾经忘掉的给你找回来。 …… 天光熹微时刻。 顾寒生醒过来,雪停了。 有人在敲他的车窗,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顾寒生摇头拒绝。 季沉给他打了很多通电话,顾寒生先给凉纾拨过去,对方没接听,后他才拨打了季沉的电话。 季沉在电话里说,凉纾已经回来了。 顾寒生的车子基本等于报废了,等待季沉来接他的间隙,顾寒生在想一个问题。 因为当年他在山洞里遇到的那个人是凉纾,凉纾当时眼睛看不见,不知道他跟阿云长什么样子,而他也完全将这件事给忘记了。 那么一路记下来的,就只有阿云。 阿云的记忆没有出现断层。 多年后,它第一眼见到的阿纾就是当年抢顾寒生食物喝顾寒生血还差点儿将他置于死地的阿纾。 所以阿云对阿纾的敌意也就能够解释得通了。 可……阿纾当年怎么会孤零零地在那个山洞里? 这个问题,顾寒生想如今恐怕只有陆礼贤才能解答这个问题了。 他得抽空去拜访一下陆礼贤。 …… 几乎是在凉纾回零号公馆没多久,顾寒生也回来了。 她整个人都有些压抑。 她站在卧室中央看着出现在门口的男人。 他的黑色大衣上还积着没有融化的雪,下巴上冒出了些青涩的胡茬,看起来显得落拓又颓靡。 凉纾眼看着那白色晶莹的小雪花化成水珠融进他黑色的大衣料子里,心也跟着微微一疼。 方才季特助都跟她说了,他几乎找了她一整夜。 凉纾眼眶微红,视线也慢慢地变得模糊了。 她不明白,她仅仅只是想爱这个男人而已。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不可以? 即使走到这一步,即使前方重重阻路,她也不想就此放弃。 凉纾眼皮颤了颤,有热泪在里面打转。 她朝他走去,嘴角慢慢地勾起弧度,“寒生,我……” “我们离婚吧。”顾寒生在她唇角的弧度勾勒完整之前打断了她的话。 第176章 卑微小凉,在线乞讨 凉纾不明白,短短一天,他们怎么就走到“离婚”这一步了? 他的话让她脑子一白,甚至几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吸吸鼻子,看着他,“你说什么?” 说着,凉纾要上前去拉他的衣袖,但顾寒生却避开了,表情有些僵硬的冷漠,他重复刚才的话,“阿纾,我们离婚。” 凉纾刚刚才憋回去的眼泪突然就毫无征兆地落下。 “为什么要离婚?” 难道是因为昨晚她在陆瑾笙那儿,还是因为温明庭? 顾寒生低头看见她的眼泪砸到深色的地板上,一颗两颗…… 男人嗓音仿佛被这凛冽的寒风扯得嘶哑,薄唇抿出复杂的情绪,他说,“我可以接受顾太太的曾经劣迹斑斑,但是阿纾,如今的我不能接受欺骗。” “我……骗你什么了?”凉纾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打颤,短短时间,仿若坠入冰窖一样冷。 她觉得自己很傻。 这个时候不应该在他面前哭,可眼泪不是那么好忍的。 顾寒生盯着她脸上的泪痕看,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无声地叹了口气。 书房里。 顾寒生将梁清给他的那份录音文件跟昨天陆瑾笙发过来的照片一起摆在她面前。 凉纾看了眼那照片,紧张地看着顾寒生,“照片我可以解释的,我跟他什么都没有,昨天我……” “那这个呢?”顾寒生打断她的话。 录音被他开启,里面她跟程歌苓经纪人施心的对话还有跟陆瑾笙的对话传来。 她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 好像那些音节不是自己说的。 凉纾关了录音,她表情有些痛苦,“我不是……” 手指抓着书桌边缘,顾寒生看到她因为用力而泛白的骨节。 “我不是……”后面的凉纾说不下去。 顾寒生勾了勾唇,“你想说你不是那个意思是么?阿纾,我们的开始的确不美好,但你扪心自问,婚后我待你怎样?在你心里我是是你自保的利用对象,是一棵可以乘凉的大树,对吗?” 顿了顿,他表情倏然变得凝重,“这些我都能理解,但阿纾,这份录音直接到了老太太手里,老太太昨晚差点儿出事了。” 对凉纾来讲,这又是当头一棒。 她浑身的血液好似都凝固一样,脸色比方才更加惨白,表情僵硬住,除了眼泪在往外冒以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呆滞。 “老太太……她……怎么了?” “差点儿死在家里地窖里。” 凉纾觉得太阳穴附近扯包括整个脑袋都扯得很痛,她低下头,想说什么,但是话每每到了嘴边,好像再没有说出来的意义了。 她忽地抬头看着他,两人视线撞上。 凉纾没仔细去看他眼里的复杂到底是什么,只小声地说,“如果,我不想离婚呢?” 顾寒生心头一痛,随后竟是松了一口气。 他说,“阿纾,你知道的,我总有办法。” 顾寒生这话讲得冷情啊。 凉纾鼻头又是一酸,喉间一梗,她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就上前去抱住他,她曾经何时做过这样的事情,哪怕过得再苦也不曾像此刻这样卑微过,她亲手将自己的尊严踩在了脚底。 她将脸埋在他胸口,他大衣粗糙的料子磨得皮肤有些疼,但眼泪也蹭到了他衣服上。 凉纾哽咽地说,“我不想离婚,能不能不要离婚?咱们不离婚,好吗?” 她刻意抑制住的哭声对顾寒生来讲更像是有形的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剜着他,但这把刀是他先插在她身上的,所以有什么样的结果他都得受着。 他想抱她。 但是这会儿不能。 这个婚,他是一定要跟她离的。 原因很多。 温明庭算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既然最开始的结合就不愉快,那不如结束了重来。 他将手掌放在她手臂上,五指慢慢收拢,这是将她推开的姿势,“不离婚,那老太太怎么办?” 老太太怎么办? 凉纾眼睛一眨,又有热泪滚出眼眶,那泪砸在顾寒生的手背上,烫的他身体一僵。 于是本来要将推开她的他便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凉纾闭着眼睛,她的尊严被自己踩在脚底还不够,她还狠狠用脚碾压。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爱顾寒生,想毫不保留不计一切地爱他,这并没有错也并不可耻。 她又求他:“寒生,不离好不好?我不想……”顿了顿,她睁开眼,又将他抱得紧了一些,“昨天早上你才说过除夕之后我们会出去,你昨天早上才说的。” “是,我是那么说过。” 顾寒生觉得很痛,她很少这么叫他的名:寒生。 凉纾抬头,睁着朦胧的泪眼盯着他,“那我们……” 顾寒生抓着她的肩膀,让两人面对着看着对方,他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微笑,微微俯下身,一字一顿道:“我们离婚。” 但凉纾接受不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活了这么多年,她很少有这样任性的时候。 她一边哭一边抓着他的手,指甲陷入他的大衣不了里,抽噎地道:“寒生,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克服了心理的压力,克服你对江平生所做的一切,你知道我有多难吗?” 凉纾低下头,眼泪实在是太碍事了,她连他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 也庆幸凉纾看不清,否则顾寒生就要露馅了。 因为他也不好受。 有些事情没有办法一一拆开跟她说。 他问她,“我对江平生做什么了?” 凉纾一怔,眼皮颤动,随后才说,“你扔了他的骨灰。” 顾寒生眼神闪烁了一下,“行,我们离婚你就不为难了,”他盯着她看,语气有些无奈,“阿纾,这不像你。” 她抽噎了一下,松开顾寒生的手慢慢蹲下去,将头埋进膝盖,嗓音因为哭过显得闷闷的,“你是觉得我死缠烂打了吗?” 头顶,顾寒生低头盯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是有一些无法验证真假的水光,“你知道,死缠烂打对我来讲,没用的。” “你太残忍了,”凉纾咬着下唇,还是觉得无法接受,“太突然了,太突然了。” 忽地,她仰头,“苏言还没醒呢,你跟我离婚你不怕万一她出事的时候需要我呢?她如果需要我输血,你要怎么办?” 男人紧接着也蹲下。 一阵阴影罩下来,顾寒生抬手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嗓音比起凉纾来讲就显得平缓了很多,“苏言你还是得救,阿纾,你背后还有梅姨妈一家,江九诚找到我这里,我砸钱将他从别人刀口下把他救回来,要是苏言最后出事了,阿纾,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短短一段话,就将凉纾拿捏得稳稳当当。 她埋头流泪,只这短短一段话,就让她的情绪不像半分钟前那么抓狂。 她呜咽着控诉他,“顾寒生,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太渣了,太渣了……” 天堂到地狱,凉纾觉得她正在经历。 顾寒生叹气,随即道:“一个月时间,我给你另外找地方住。” 凉纾依旧埋着头,没应他的话。 像是无声的抗争。 …… 季沉知道顾寒生的决定,他询问顾寒生,“若是太太不肯离,甚至不肯离开零号公馆,我们……” 顾寒生闭了闭眼,脚下步伐很快,“将消息放出去,近段时间多派人看着零号公馆,我近期回来的次数不会多,不会让对方抓到把柄。” “是。” 季沉站在原地看着前方老板高大的身影,他回头看了看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的零号公馆,随后叹了一口气。 若真能离得了,这样的结果最好。 …… 凉纾一直待在零号公馆,她给顾寒生打电话,顾寒生不接。 曲桉每天都在安慰她。 直到某天,有媒体爆出小道消息,说顾氏总裁的婚变传闻。 营销号说的有模有样的,还放出了顾寒生外出应酬的照片,画面里的顾寒生,他旁边坐着一名打扮性感的女人,镜头有些糊,但大家还是隐隐约约辨认出来,那好像是沉寂了好久的大明星,阮芸芸。 甚至还有其他不入门的小道消息说,顾寒生的确跟他太太离婚了,并且他的新欢也不是大明星阮芸芸,而是另有其人。 这个人被他保护得很好,几乎很少有人见过她。 这才是顾寒生跟凉纾离婚的真正原因。 当然,其中真真假假也没人知道,但话题热度是燥起来了。 更令一众网友迷惑的是,顾氏官博有一个骚操作。 官博给那条最不入流的小道消息博文点了赞,说顾寒生心上的朱砂痣不是凉纾不是阮芸芸,而是另外一位大众从来不知道的女人。 只是,点赞短短时间,顾氏官博就取消了赞。 可这事却引起了热议,渐渐的就在大家心里都变成真的了。 这一周。 凉纾体重急剧地下降,整个人瘦了一圈。 现在,她终于可以将腕子上的手镯子取下来了。 但她不想取。 现在顾寒生想离婚,她也不想离了。 她爱他,不想离开他。 顾寒生久久不曾回过零号公馆,这事媒体都知道。 因为自从婚变传闻消息爆出来,便有狗仔驻守在零号公馆附近,天天窥探人员的进出情况。 这种事情搁以前,这些狗仔是绝对不可能在这里待上哪怕短短一小时的。 可这会儿,一连一周都没人赶他们。 狗仔也不知道是何缘故,但这样更好,方便他们掌握一手新闻,于是便更加变本加厉,天天都守在这里。 而关于为何顾寒生不让人赶走这些人。 其实很简单,这些人都是做新闻工作的,会在无形中对霍起庭形成一种掣肘,让他不会将手伸这么远,就算他对零号公馆下手,他也会权衡利弊之后再考虑。 …… 十二月底,程歌苓出狱。 她的经纪人施心去接的她。 施心开车,对程歌苓现在的样子心疼不已,路口等红灯的间隙,施心将手伸过去握了握程歌苓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施心说,“歌儿,别怕,忘记那段黑暗的过去,从今以后,咱们重新开始。” 程歌苓从出来之后就不曾讲过一句话,她此刻很像一个提线木偶,目光灰败又呆滞,里面完全没有光,也看不到对未来的憧憬。 “歌儿,你别这样,你跟我说句话。” 程歌苓眼睛睁得太久了,她闭了闭眼,泪水顺着眼角从脸上划过。 她扯了扯唇,很久不曾说过话,程歌苓的嗓子发出的声音都很嘶哑,“我还能重新开始吗?” “肯定可以的,咱们别放弃,好吗?” 程歌苓转过头来,看着施心,又越过施心看向她后背的窗玻璃,她缓缓一笑,“好。” …… 再来说说陆氏。 陆礼贤跟陆瑾笙见过面这事被陆昌勇知道了。 隔天陆瑾笙甚至还视陆昌勇为无物,光明正待地在陆氏办公半天。 陆昌勇后来回来知道这事,气得在陆氏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这以后,陆瑾笙是再没有来过陆氏。 但陆昌勇心里的雪球越滚越大。 可他又很憋屈啊,公司现在的发展岌岌可危,接不到新的有前景的项目,旧的项目大多数又停滞不前,资金链断了,这样下去,每天大把大把的保证金跟滞纳金从陆氏的账户走。 而照陆氏目前这个样子,估计撑不到多久。 这天晚上,陆昌勇合作谈不成,又不想回家,他就去找小姐了。 陆昌勇一路以来就属于不管事的,骨子里也一点儿气魄都没有,甚至多数时候他都拗不过妻子柳勤。 柳勤这天晚上把陆昌勇抓个正着。 搁以前,陆昌勇兴许还会对柳勤赔礼道歉,但这个时候,他纯粹是破罐子破摔了。 被抓了也没有一点羞耻心,甚至还给了柳勤一巴掌,说了一些很不着边际的话。 其中就要数落陆礼贤的。 柳勤最后气不过,再不管他,自己回了家。 却在路上越想越想不通,跟着也将大部分怒气都转移到了陆礼贤身上。 她是没想明白,他陆瑾笙都那样了,陆礼贤最后还能舔着脸去求他回来,甚至一点点都不看陆昌勇的脸面。 这个行为就等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当中给陆昌勇脸上来了几耳刮子。 而陆瑾笙即将回归陆氏。 凭陆瑾笙这样的人,他肯定不会给自己和陆昌勇一条活路,到时候她跟陆昌勇被赶出陆家都是轻的,更严重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柳勤心里开始慌了。 她虽然对老爷子心生不满,但却从来不敢在他面前叫板,可现在事关自己的以后,柳勤不敢不争取一下。 她去找了陆礼贤。 但陆礼贤压根没有给她好脸色看,三言两语就将柳勤给堵了回去。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柳勤就失手将坐在轮椅上的陆礼贤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她后来是这么跟陆家家眷说的。 监控里明明白白地拍到是她将陆礼贤给推了下去,柳勤便哭得梨花带雨地对众人说是因为她当时很想抓住陆礼贤的,但陆礼贤还是摔了下去。 都怪监控拍的视角不太对,所有让众人看上去很像是她柳勤推了陆礼贤一把。 陆礼贤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就禁不起这一摔。 陆老爷子没有当场去世都算他是幸运的。 这天晚上,医院整整抢救了大半个晚上,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不尽人意,陆礼贤本来就有心脏病。 现在又摔下楼梯,人上了年纪,各方面机能都下降得厉害,即便是做了手术也可能是白搭。 医生说,陆礼贤可能就是这几天了。 陆家人哭做一团,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本以为陆礼贤还有几月半载的活头,谁料到如今突然来了这样的变故,他还没有宣布遗嘱,大家又怎么甘心呢。 这一天,陆礼贤清醒了,大家为了自己能够分到尽可能多的家产,开始轮流到陆礼贤的跟前去谄媚。 最后是殷管家看不下去了,发了一顿火,让大家都不准去看老爷子,这才让这场闹剧消停。 也就是这一天,顾寒生竟然出现在了医院。 彼时陆家人还有有两个守在医院,见到顾寒生来,都紧张着。 有人想上前搭话,但还没跟顾寒生说上话就被他身边的季助理给拦住。 顾寒生是殷管家亲自领进去的。 顾寒生说,“很抱歉这一趟来打扰老爷子,请问他身体怎样?” 殷管家这两天也是憔悴了很多,他摇头道:“也不跟您隐瞒什么,老爷子可能就这两天了。” “生死有命,看开些。”这是顾寒生能说的最体面的话了。 陆礼贤是到晚上才能说话的。 单人vip病房里,顾寒生坐在床边,盯着躺在床上脸上布满了皱纹的老者。 顾寒生说,“老爷子,很抱歉这个时候过来叨扰您,但顾某确实是有问题要问您,希望您能为顾某解疑答惑。” 因着有凉纾这一层,陆礼贤对顾寒生也和善了很多。 他后来听说陆瑾笙又把凉纾放走了。 这件事肯定瞒不住顾寒生,于是陆礼贤主动说,“你别怪阿纾,那天是我设计把她引过去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别迁怒到她身上。” 顾寒生眼底没有笑,只唇上勾了勾,“不会。” 陆礼贤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呼吸机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他说,“都是为了陆氏,每个人这一生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我的职责就是陆氏。” 他的眼睛很是浑浊,只能透出丝丝的光线出来,“陆氏,不能毁在我手上。” 这些话顾寒生都含笑听了。 他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跟陆礼贤点出自己的来意,“老爷子,我来是为阿纾,不知道阿纾小时候是不是曾经被人绑架过?” 陆礼贤将眼珠往他这边转。 顾寒生眯了眯眸,继续往下问,“她曾经被人绑着扔进过暗无天日的山洞里去?还被弄伤了眼睛?” 这件事对陆礼贤来讲不算很久远。 提起这事,陆礼贤脸上的表情是愧疚,他眼睛望着头顶上方,才慢慢道:“那是我三儿子跟三媳妇儿当年犯的一个错,是他们将才十三岁的阿纾绑了扔了……” “……阿纾当年险些没救回来,后来我便一直想着弥补,所以这些年我自认为我对她是不差的。” 在陆礼贤说的过程中,顾寒生的脸越来越冷。 他当时遇到凉纾的时候,她几乎已经快要缺水和饿死了,从时间上推算,她绝对在那里待了好几天了。 而这些时间里,陆礼贤都没发现她不见了么? 如果是发现了,凭陆礼贤这个人逼问出凉纾在哪儿那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顾寒生紧绷着嗓音道,“所以老爷子的儿媳用那样非人的手段对付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您后来也并没有对他们有任何惩戒,对么?” 陆礼贤眼睛闭上,没有任何话了。 顾寒生是真的心疼他的小妻子啊。 几乎一辈子都过得是苦日子。 而当年,他但凡是自私一些,她就死在那个山洞里了。 顾寒生该庆幸当年的自己并没有想太多,还能保持善良,保持对人最大善意。 而凉纾呢,她一路经历这么多且复杂,还能成长为现在的凉纾,顾寒生觉得很欣慰。 而某些人呢,就算是一路生活富足,充满阳光,心里也会有一块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所有的肮脏都在那个地方发酵,最后反噬整个人。 譬如陆家人。 陆家人人人都是自私的,几乎没有例外。 顾寒生离开了。 陆家家眷看着他的背影感叹到:“顾先生真是足够吸引人啊,怎么就给那小贱蹄子赚到了。” “没事,他们如今也要离婚了,我看也不过如此。” “我早说过,顾寒生是看不上凉纾那种的人,不过事到如今顾先生都愿意为了凉纾过来看看老爷子,反观陆瑾笙呢?老爷子都这样了,他竟然一次都没来过,亏我还听到老爷子念叨他,我看他才是陆家养的白眼狼吧。” …… 陆礼贤在医院挨了三天,在凌晨一点过几分去世。 而陆瑾笙却一直没出现。 直到陆礼贤去世的时间,他还在念叨陆瑾笙。 陆礼贤去世,在各界都造成不小的震动。 陆氏深夜发布讣闻,各界纷纷发来信件吊唁。 陆家人哭做一团,似乎是谁在人前表现得更伤心后面就能分到更多家产一样。 同时,远在纽城的陆子安和沈璐夫妇收到消息,也在着手做着赶回来吊唁的准备。 在陆礼贤病危的时候,他们就有回国的打算,但因为小宝突然生病,无奈只能暂缓回程的时间。 本以为陆礼贤还能撑一些时日,哪想到…… 当下,陆子安立马带着妻女回国吊唁。 第177章 前夕 出于各种原因,陆礼贤的追悼会,凉纾没去。 是零号公馆的警卫拦住了她。 他们说是顾寒生的意思,要么凉纾跟他离婚,要么她就不能出去。 还有一种原因,陆家现在人多眼杂,陆礼贤去世在各界都引起震动,而她现在还是顾寒生的妻子,她的出现势必会引起不小的骚动。 她不想被人追着问她跟顾寒生的感情生活。 还有一层,就是陆瑾笙。 她忌惮陆瑾笙。 但陆礼贤的葬礼,顾寒生出席了。 大家也看到了,是顾寒生独自一人。 当然,顾寒生只出来露了一面,表示了慰问,除此外,没有其他。 追悼会是在晚上。 顾寒生在保镖的护送下,离开媒体无法进去的大厅。 走出玻璃门之前,季沉及时将大衣披在他身上,见顾寒生脚步未停,季沉出声提醒:“先生,这个方向有媒体堵着,陆家安排了另外的vip通道。” 从这里的确能够隐隐看到外头人头攒动,镁光灯在寒冷的冬季夜晚里闪烁着。 顾寒生脚下一停,随后略微一个停顿,敛下眸中的种种情绪,步履沉稳地朝外头走去。 季沉见状也跟了上去。 飘着些小雪,季沉将黑伞撑开举高在顾寒生头顶。 还没等他们靠近,媒体就已然疯了。 …… 凉纾窝在床上线上观看了陆礼贤的葬礼。 是陆家专属的摄影团队拍的,跟媒体无关。 后来,她又在线上看了顾寒生的采访。 距离他公开露面已经很久了。 这些媒体太久没有关于他的新闻了,没逮到他真人之前,他们只能不停地炒冷饭。 时不时就将凉纾的新闻翻出来。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慢慢出现在镜头里的男人,他穿的一身黑色,长长的大衣披在肩头,显得表情冷峻,身形颀长。 她看到有话筒几乎要戳到他脸上了,凉纾为那个记者捏了一把汗,但很快就有保镖将那些媒体给隔开。 一段时日不见,他明显瘦了。 但整个人的气质没变,只是看起来有些憔悴。 凉纾心头有些酸,同时又有些快意,是不是跟她分开他其实也过得不太好? 其实不太可能。 白日里她刚听佣人说,说他现在几乎住在了虞山别墅。 这个意思凉纾很懂。 大概是苏言要醒了,他得守着她醒来。 屏幕里,有记着问:“请问顾先生,您知道外界最近在传您跟您太太的婚变传闻吗?” 男人眼眸直直地朝摄像头看来,好似在通过摄像头看什么人,他停顿了下才答:“或许,”他扯了扯唇,“不是传闻。” 这话一处,全员沸腾。 这点儿保镖几乎要控制不住现场的气氛了。 很快就有人接着问,“那请问是因为您心里的那个白月光吗?” “白月光不是阮芸芸,而是另有其人对吗?” “麻烦顾先生说说,对顾氏官博点赞说您另有新欢的博文一事怎么看呢?” 对于接下来媒体的一大堆问题,顾寒生只说了几个字:无可奉告。 这几个字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反正接下来的就任由媒体随便写了。 凉纾看着他被人簇拥着离开现场,上了那辆黑色的车,然后在媒体的镜头下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凉纾将头埋在枕头里,泪水慢慢浸湿了布料,在上头留下一团洇湿。 他换车了。 不是那辆他常用的幻影,也不是他自己常开的那辆路虎,而是换成了她从前都没见过的车。 凉纾忽然觉得很伤心。 她的爱情并没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他已经当众宣布了他们婚姻的结局,高傲如顾寒生,他对着所有人都说了,那他就会那样做。 这个时候,凉纾觉得她好像无法挽回了。 她不明白,什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或许,她还能更卑微一点,更无耻一点。 虞城早就没有足够的熊猫血了。 她或许可以等到苏言醒来的那一天,到时她再用自己的血来威胁顾寒生不准跟她离婚。 这几日她总是做梦。 很难入睡,但一入睡就会做梦。 她梦到了很多人。 有即将回国的大哥陆子安和嫂子沈璐,还有江九诚,甚至还有苏言。 除此之外,她甚至还梦到了阿云。 她梦见阿云是在盛夏的某个傍晚,阿云朝她奔来,嘴角张开成一道笑狐,而它背后的天际是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红灿灿的,就像真的火一样绚烂。 她的梦很无厘头。 醒来只觉得无助,却也只能躲在被窝里默默流泪,她总觉得,好像世界正在一点点地抛弃她。 她甚至痛恨现在的自己,成了爱情的奴隶。 …… 深夜,陆瑾笙回来了。 陆礼贤病危的时候他没去看他,只在陆礼贤发丧的第一天深夜,陆瑾笙出现在了陆家。 他来吊唁祭拜,倒不像是一个陆家人,更像是局外人。 陆子安在花园里追上他,“瑾笙。” 陆瑾笙停住,转头看向陆子安。 两兄弟同父异母,虽然从小几乎没有任何隔阂,当到底是不太亲疏。 但陆瑾笙也并非完全不知道陆子安的近况,他扯了扯唇,“听说大哥喜得一女,恭喜。” “谢谢。” 陆子安礼貌回应,刚想开口,又听见陆瑾笙问,“孩子跟着回来了吗?可惜老爷子没能见上一面。” 陆子安心头有些感伤,他说,“小宝托熟人照顾着,她还太小,虞城天气太差,来回路程波折,所以没跟着回来。” 其实孩子陆子安是带回来了的,但这个节骨眼上,他跟沈璐都没打算说。 陆瑾笙点点头。 这时陆子安才终于得以开口,“陆家……你预备怎么办?” 老爷子虽然走了,但是陆家剩下的人还多。 除了老爷子的几个儿子女儿,还有旁的陆氏家眷。 陆瑾笙勾唇笑了,眼里充斥着冷漠,“陆家不是我的。” 陆子安眉头一皱,看着他,“老爷子没了,三叔再没有能力跟你抗衡,陆氏迟早是你的,陆家亦是,陆家还有这么多人,怎么安顿他们?” 雪越下越大。 陆瑾笙的视线越过陆子安看向他侧后方某处灌木丛。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当年凉纾就是手足无措地蹲在那个地方,她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幅画,关于他的。 陆子安的声音将陆瑾笙的思绪换回来,他觉得陆子安有些可恨。 陆瑾笙收回视线,看了陆子安一眼,留下没什么温度的八个字:生死有命,自求多福。 一周后,陆礼贤的葬礼彻底结束,他葬进了陆家陵园。 紧接着陆礼贤生前的代理律师宣布了他的遗嘱,他名下的所有不动产和现金并一些店铺都分了相关陆家家眷,所有人几乎都考虑到了,却独独没有陆昌勇跟柳勤夫妇俩。 陆昌勇跟柳勤夫妇没有得到陆礼贤的一丝一毫。 宣布财产分割的那天,柳勤就差没有跟众人打起来。 陆瑾笙在一旁的冷眼看着,从头到位没有跟他们搭一句话。 陆昌勇直接被免职,而陆瑾笙回归原位,一切看似好像回到了正轨。 陆昌勇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在这天气到住院。 他们身无分文,还是陆子安掏钱付的住院费。 医院里,柳勤声泪俱下地向陆子安哭诉陆瑾笙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陆子安虽然一直不在陆家,但他好歹是陆家人,他也知道陆氏之所以会有如今这个结果,归根到底还是陆昌勇的原因。 他听的烦了,寻了个话题想离开病房。 柳勤见他要走,哭得便更大声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说,“虽然我们昌勇没有什么功劳,但总有些苦劳,他接管陆氏的那些日子从来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安稳觉,而这次财产分割,连旁系的陆家人都有份额,凭什么独独我们昌勇没有?” 柳勤又抹了一把眼泪,“我大概是明白了,肯定都是他陆瑾笙搞的鬼,他权利最大,老爷子没了,他想修改遗嘱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不然我们怎么可能……” 陆子安打断她的话,“三婶,没有根据的话不要乱说。” “这事就他陆瑾笙干得出来!” 后来,陆子安说,“我将我那份给三叔,这事就这样吧,不要再说了。” 而至于陆瑾笙到底有没有修改遗嘱,谁知道呢? …… 一月初,陆氏宣布破产。 震惊整个商界。 而距离陆瑾笙重新坐镇陆氏不过才短短几天的时间。 商界所有人都在猜测原因。 就连时倾跟季沉都觉得匪夷所思。 时倾刷着财经新闻,她十分不解地对季沉说,“我以为有了陆瑾笙,陆氏肯定会起死回生,凭他的能力,陆氏回到当初的巅峰只是时间问题,谁知道这怎么就……” 季沉虽然惊讶,但他到没有时倾这么表面。 他沉思了一会儿很大胆地说错了自己的猜想,“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陆氏再不济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内就破产,它内部复杂,最起码的各种资产清算可能都得半个月,除非……” “除非这件事其实早就在进行了……”时倾说了接下来的话。 说完后,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放下手机,捂住嘴,瞳孔放大,提高嗓音,“陆瑾笙他为何……他可是陆家的人啊,陆氏破产对他来讲有什么好处?简直太可怕,这事就算是搁陆氏仇家身上也不过是收购陆氏,他倒好,直接让陆氏没了。” 时倾啧啧道:“是有多恨陆家啊……” 当然其中原因外人一概不知。 眼下自己手里棘手的事情都还没解救,哪还有心思去管别人。 时倾最近很是苦恼:“顾先生是真的要跟太太离婚了么?” 季沉一开始就不看好顾寒生跟凉纾的婚姻,他也很不喜欢凉纾这个人,所以他是乐于见到他们两人分开的。 “嗯。”季沉答。 时倾看向他,“真的吗?” 季沉摊手,“先生亲口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但是为什么啊?”时倾有些惆怅,“我觉得太太很好相处啊,是个挺好的人呢。” 季沉冷嗤了一声,“我们这位太太的背景已经人尽皆知了,不用你来替她洗白,再者,你觉得老太太能接受这样的她么?不管怎么说,顾先生迫于压力肯定会跟她离婚,更何况那位快醒了。” 这些日子顾寒生花在公司上的时间不如以前多,那么相对来讲时倾就忙了一些。 加上她极少有机会去虞山别墅,也就不知道苏言的近况。 听到季沉这么说,时倾一脸震惊,“你说什么?这是真的吗?那位真的要醒了?” 她自问自答般说完,好像并不需要季沉回答什么。 时倾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要离婚,看来还是初恋甜啊,倒是可怜我们这位顾太太了。” 季沉不想就这个话题跟时倾继续讨论下去。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起身准备离开。 时倾拖住了他,“别就走了啊季特助,我想知道离婚顾太太同意吗?” “你觉得呢?”季沉看着她。 时倾讪讪的放开他的手臂,“那顾先生都当众坐实了婚变传闻了,她不同意能怎么办?一直耗着?”时倾摇摇头,“顾太太看着不像这死缠烂打的人呐。” “人的欲望是没有下限的,尤其是我们这位劣迹斑斑的顾太太。” 她就算是为了钱也不能跟顾寒生离婚啊。 所以凉纾如今的态度季沉倒也能想得通。 时倾摆摆手,终于觉得这个话题不能跟季沉讨论下去了,她说,“季特助,不要总是把人想的太物质,我总觉顾先生会翻车。” …… 一月十四晚。 是凉纾这一个月来,第一次见到顾寒生。 她当时正在花房喂曾经喂养的乌龟,听到说顾寒生回来了,她手一抖把私聊全部倒在缸子里去了。 凉纾看了看里头就快堆成小山的饲料,纠结了半秒钟,还是朝外头跑。 他不过刚刚脱掉身上的大衣,就听到那急促而来的脚步声。 顾寒生扔了衣服就转头,看到她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心头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他脸色跟情绪都表现得不动声色。 凉纾站在离他一米左右的距离,盯着他,没说话。 顾寒生却笑了笑,说,“怎么瘦了这么多?” 她低下头,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脚光着,应该是她在跑的过程中掉了。 他也看到了。 随即男人眉头一蹙,“你鞋子呢?” 凉纾把光着的那只脚抬起踩在另一只穿了鞋的脚背上,看了他一眼,才说,“怕你走了,跑得急了些,可能掉在路上了。” 这话说将顾寒生眼泪都差点儿说出来了。 他侧过脸,招来佣人:“去拿一双干净的鞋子过来。” 佣人走远了。 顾寒生俯身将她抱起放在沙发上,凉纾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后搂住他的脖子。 她看着男人硬硬的发质,没忍住低头嗅了嗅。 男人身上好闻的木质香调传来,凉纾鼻头算酸了一下,她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遭遇,觉得有些委屈,便小声地说,“我这些日子每天都在做梦。” 闻言,顾寒生身子一僵。 凉纾看了他一眼,她低下头,“我很怕。” 其实他哪里不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很苦呢? 深夜,他站在床边看着她做噩梦,甚至都不能上前抱她一下。 甚至他只能在她醒来之后躲到暗处,尽量自己隐藏起来。 因为他不能让这些日子的努力都功亏一篑,老太太那里也必须有一个了结!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凉纾又重复了一遍,“寒生,我很怕。” 佣人将鞋子拿过来,顾寒生蹲在地上给她穿。 她话音刚落,顾寒生抬头看着她,慢慢陈述着,“苏言今天被送去了医院。” 他终于开启了话题,凉纾知道,这也是他今天晚上回来的目的。 凉纾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牙齿好像在打架一样,“她……醒了吗?” “……还没。” 她不再说话了,只低着头看着手指。 顾寒生看着她,“但也就在这两天了。” 凉纾不想听了,她想自动屏蔽顾寒生的声音,但是好像没用。 “她到时候可能会输血,虞城血库没有足够的库存,阿纾,你知道的熊猫血太难得了……”顾寒生依旧盯着她,却在说到这里时,慢慢止了声音。 她等了好久,都没等到顾寒生的下文。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凉纾快速抬头抹掉了,她又看了他一眼,“你是要用我的血去救她吗?”顿了顿,她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他抿着唇,没回答她。 凉纾吸吸鼻子,声音又哑又低,“到时候你会把我绑着过去吗?” 顾寒生道:“如果你不配合的话,不排除这种可能。” 接着便有成串的眼泪从她眼眶中滚落,多到凉纾根本就擦不赢。 她闭上眼睛,紧紧攥着手心,钻心的疼传来,“你就不怕我到时候用这个来威胁你不准跟我离婚么?” “能预料到,但威胁也总比你不救她好。” …… 顾寒生离开了。 凉纾上了楼。 这个晚上,她一夜无眠,也不再做梦了。 第二天是一月十五日。 距离二零一七年除夕还有整整一个月。 这只是平常的一天。 但从早上醒来开始,凉纾右眼皮就一直跳。 她觉得,自己今天得出一趟门了。 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呆在零号公馆。 血她会输,苏言她也会去救,但她不想呆在零号公馆被顾寒生绑了过去。 第178章 命运 到这个时候,虞城每天几乎有下不完的雪。 整个世界都是白的。 大雪下了一整夜,天气预报说城市道路结冰严重,让大家减少出行,注意安全。 以凉纾如今的情况,她离开零号公馆几乎不会有人再过问了。 因为她是即将被抛弃的“弃妃”,在公馆上下的佣人眼中。 陆子安和沈璐回国已经半月余,到此时才能腾出时间来跟凉纾叙旧。 天气寒冷,但凉纾还是放弃了穿羽绒服的想法,她照旧裹着长及脚踝的大衣,踩着鹿皮靴。 她人本身就高挑,这些日子又瘦了很多,便显得身形更加纤细羸弱了。 曲桉在门口劝说她,“太太,今天天气不好,不适宜出门,早上新闻已经播报了好几起车祸……”顿了顿,曲桉发现自己不该这么乌鸦嘴,她说,“太太,我的意思是,您就别出门了。” 凉纾垂着眸,低头扣着自己大衣的扣子。 等她扣完,抬头,望着曲桉,“我快一个月没出门了,况且,顾寒生都不管我,你就别替他费心了,吃力不讨好,知道吗?” 她拿着长柄伞径自朝门口走,鞋跟在地上踏出清脆的响声。 曲桉摇了摇头,她也不明白为何先生和太太就闹到了如今的田地? 凉纾一路走出零号公馆大门,她提前用软件叫了司机,但司机不能进来。 别墅距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她得自己走过去。 行至半路,她想,天气预报果然没说错,今天的天气是真的差。 …… 陆子安和沈璐这次回国,因为停留时间长短未定,考虑到小宝的情况,权衡之下,他们还是整租了一套别墅,同时还雇了一个很有经验的月嫂来帮忙照顾小宝。 两人的女儿长得是真的很好看,白白嫩嫩,那双眼睛灵动的很。 凉纾将她抱在怀里,小丫头也不怕生,咧着嘴很高兴,才三个月就知道看人脸蛋来决定自己的心情。 像月嫂抱她她就没这么兴奋。 沈璐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女儿,她坐过去,将伸手伸到襁褓里,小丫头立马抓住了沈璐的手。 沈璐满脸笑意,她说,“小宝,你跟你姑姑眼睛还挺像的。” “嫂子,你跟大哥以后要怎么打算?”凉纾一边逗着孩子,一边跟沈璐闲聊。 陆子安在偏厅打电话,他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到这边来。 沈璐将手从小丫头手中抽出来,看着外头的风雪,她说,“可能最后还是会选择回温城,不顾温城天气跟虞城没什么区别,小宝还小,这几年可能现在纽城或者新西兰定居。” 顿了顿,她朝凉纾怀中的小宝看去,心里柔软得不行,她说,“等她大点儿了,到时候再做打算。” 这个话题到一段,沈璐盯着凉纾,“阿纾,其实今天叫你来,是因为我跟你大哥还有事跟你商量。” 凉纾一怔,她侧头,笑了笑,“嫂子你说。” 沈璐手掌盖在凉纾微凉的手背上,掌心之下,凉纾骨干的手指经络都很明显,“网上的新闻我都看到了,顾寒生是不是对你不好?” 前些日子,陆子安和沈璐陷入陆家一些鸡毛蒜皮的纷争中,没有仔细了解这件事,直到这两天,他们才知道原来顾寒生要跟凉纾离婚。 可沈璐不敢直接这么说,便换了一种稍微委婉的语气。 可凉纾似乎很平静。 平静到沈璐觉得有些可怕,还有些渗人,因为她必定是经历过才能这样。 只因凉纾用着温淡的语气静静地道:“他是铁了心要跟我离婚。” 沈璐一惊,握紧了她的手,“阿纾。” 凉纾看了她一眼,脸色如常,只是情绪不如刚刚那么开朗,她说,“我们的婚姻,他母亲不同意,他身边的助理不同意,网上的网民不同意……几乎所有人都不同意。其实我能理解的,我只是……” 我只是接受不了。 她又低下了头,瘦削苍白的侧脸让沈璐很是心痛。 阿纾到底有多久没有晒过太阳了? 现在的她,仿佛比病人的状态看起来还要糟糕。 沈璐抱了抱她,眼眶不知不觉染了泪,她哽咽地道,“阿纾,你跟不跟我和你大哥离开?我们离开虞城,到其他地方去,不受这个气了,好吗?” 这话听的凉纾觉得很暖。 按照正常的剧本走,她就该满含眼泪地答应。 但凉纾没有。 她甚至很冷静地拒绝了沈璐提出的建议。 凉纾说,“嫂子,这就是一条不归路,在我没有完全遍体鳞伤之前,我是回不了头的。” 这话已经足够直白了,在顾寒生没有将她彻底杀死之前,她还不会放弃。 “阿纾,咱们又何必……” “是我没有守住心,所以有今天也是我活该,我放不下他,我还没跟他离婚,兴许事情还有转机呢?” 沈璐不知道这个转机是什么,她只得叹气。 而凉纾她在等顾寒生给她打电话,她还想在苏言醒来的时候孤注一掷,她要顾寒生在“苏言死”和“跟她继续”之间做出选择。 沈璐觉得凉纾很傻。 但身为女人,她同时又觉得凉纾很坚强。 她跟陆子安没有经历过这些,从恋爱到结婚,再到如今有了孩子都是水到渠成的,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讲,沈璐很欣赏凉纾这种放手一搏的爱情观。 只是沈璐依然觉得可惜,若是阿纾同意跟他们一起离开这里,以后兴许会过得快乐些呢。 等将来,顾寒生这个人从记忆中淡去,她还能找一个男人结婚,平淡地过完下半生。 陆子安打完电话回来。 沈璐跟凉纾都发现他的脸色有些不好。 沈璐起身,朝他走去,“怎么了?” 因有凉纾在场,陆子安不便将事情说的太仔细,他拍拍妻子的肩,看着凉纾,说,“阿纾,我跟你嫂子得回陆家一趟,有些事情要解决,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别到处乱跑了。” 沈璐怕凉纾提出要离开,她顺着丈夫的话往下说,“对呢阿纾,我们家小丫头很喜欢你,你顺便再帮我照顾照顾她,她独自一人跟月嫂在家可没那么好玩儿。” 至此,凉纾就算要离开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况且,她是真的喜欢小宝。 陆子安跟沈璐还没来得及给孩子取名字,就准备等这些事情都告一段落,再去请国内的大师算算,取个好些的名字。 而凉纾来的时候,沈璐就将这事儿跟她说了,还让凉纾也帮忙看看名字。 两人离开前,沈璐还让凉纾好好考虑她的话。 如果凉纾这段时间能够改变注意跟他们一起离开,那是最好的。 他们出门时,外头风很大,疾风掀翻了陆子安举过沈璐头顶的大黑伞,雨伞滚落在地,又被风掠走好几米。 陆子安解了脖子上的围巾将沈璐整个人都围住,这才跑着去将伞捡回来。 见到这样的场景,凉纾弯了弯唇角,她为陆子安和沈璐的感情感到很幸福。 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宝,小丫头正睁着一双圆碌碌的眼睛盯着她看,眼神格外专注。 凉纾看她的时候,她就笑。 她低头吻在小丫头肉嘟嘟的脸蛋上,说,“小宝,你爸爸妈妈很爱你,你知道吗?” 小丫头依旧盯着她看,凉纾无奈。 她抬手按了按跳了半天的右眼皮,又拿过手机看了看,里面很安静,没有任何电话或者短信。 …… 陆子安跟沈璐此次回陆家是因为陆昌勇和柳勤。 陆昌勇跟柳勤没有分到一分一毫陆家家产,心有不甘,断断续续地在陆瑾笙面前闹了很多次。 后来他们实在没办法了,陆瑾笙压根没有将他们当做是陆家人,态度十分强硬不说,还搬出了陆昌勇曾经在陆氏时经手的一些黒事,扬言要送陆昌勇去监狱。 陆昌勇是个胆小怕死的,他更害怕自己的下半生就在监狱度过。 两人害怕陆瑾笙趁此机会打击报复,于是搬出了陆子安,陆子安已经将他的那份家产转赠给了陆昌勇夫妇,陆昌勇夫妇便是要让陆瑾笙兑现。 谁知道,陆瑾笙就是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他直接将陆昌勇送过来的财产转赠文件给撕得粉碎。 这行为激怒了陆昌勇跟柳勤。 所以这天陆昌勇跟柳勤决定再去陆家一次,讨伐陆瑾笙。 陆氏宣布破产,庞大的陆家也分家了,陆家家眷纷纷离开陆家各奔前程去了。 很快,这座陆家大院也即将关闭。 陆家宅子不住人也不卖,陆家人以后只每年回来一次便算。 陆昌勇怕以后陆家不在了,他就更加不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讨伐陆瑾笙了,所以才在今天将陆子安跟沈璐都叫了过来。 …… 凉纾在陆子安这里用了午饭,还跟月嫂一起照顾小宝喝了奶。 她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很多时候都显得有些笨手笨脚,好在这小丫头虽然只有几个月,但是很好带,吃饱了也就不哭不闹了。 凉纾跟月嫂一起带着她睡觉,她也乖乖的。 小丫头后来没睡多久就醒了。 醒来了就铆足了劲儿哭,任凭跟凉纾跟月嫂怎么哄都没有用。 凉纾怕小丫头继续哭下去会对身体不好,她没办法了,就给沈璐打电话。 但他们俩人的电话都打不通。 后来好不容易通了,那头嘈杂得很,人生车声混在一起,凉纾压根就听不到那边说了什么。 她提高声音,“大哥,是你吗?” 那头似乎也意识到她好像听不清,于是也提高了声音,却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啊?你说什么?我不是手机的主人啊……” 凉纾一怔,有些懵。 很快那边又将声音提高了一个度,在周围嘈杂的环境里声音勉强能够让人听清了:“这手机的原主人好像出车祸了,你是他什么人啊……啊,我们就在……” …… 这本来只是很平常的一天。 却在此刻好像有人不小心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凉纾着急忙慌地赶去医院,一路上她不停地催促司机快一些,司机到了后来不耐烦了,指着前窗不停工作的雨刮器对她说,“这个天气你还想让我怎么快?今天城中到处都发生了车祸,就在刚刚淮海路那场车祸听说还死了几个人呢……” 淮海路……凉纾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陆子安跟沈璐就是在淮海路出的事。 司机见她落泪就慌了,忙止住了话,“我可没有骂你或者怎样,这个天气是真的差,你到时候别去投诉我,我……” 凉纾将脸埋在掌心,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滚,哭得有些伤心。 凉纾赶到时,急救室的灯刚好熄灭,她擦了擦眼泪,等医生出来。 医生没有先出来,推出来的是被白布覆盖的尸体。 凉纾屏住呼吸,拉住推床,慢慢掀开了那块布。 几乎短短几秒钟,凉纾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崩塌了。 她抓着推床蹲下,眼泪像涌泉一样流出,哭得很大声,“嫂子,嫂子……我是阿纾,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好吗?” “嫂子,我答应跟你们走了,我答应你们了,你起来好吗?” 几乎这一层楼都听到了凉纾撕心裂肺的声音。 周围的人看到都为之动情,有好心人去拉她,但是却拉不动。 凉纾觉得世界都崩塌了。 她哭喊着,去碰沈璐的脸,蹭了一手的血。 医院怕她影响秩序,强行带着安保人员来将她给拉开。 大家都说她太可怜了。 她可怜吗? 她不可怜,她只是伤心,很伤心。 可怜的是那个见着人只笑不哭的小丫头啊,她才三个月大就被爸爸妈妈教的很好,不认人也不认生,对所有事物都保持好奇心跟善良的微笑。 她甚至都还没有拥有爸爸妈妈取的名字。 …… 凉纾泣不成声。 她无法想象那么小的孩子以后要怎么办。 她也无法想象前几个小时还在跟她说话的人怎么短短时间就跟她天人永隔了呢? 陆子安当场身亡,沈璐被救出来时还有一口气,但是送来医院没多久也去了。 车祸发生在淮海路附近的跨江大桥上。 对方以飞快的速度逆向行驶,司机为了避让将方向盘甩直了,最后撞在了对面一辆渣土车上,而肇事车辆直接坠入了江中。 凉纾真是痛恨这些人啊。 兜里的电话震动。 这个时候就算是顾寒生打来电话凉纾也不想接了。 但电话锲而不舍地震动。 她摸出来,看也没看的滑开。 电话里,梅姨妈哭得很大声,很失控,“阿纾,你赶紧回来啊,阿纾阿纾……” 凉纾蹲在墙角,没有任何反应。 梅姨妈在电话里呜呜呜地哭,“阿纾,你快回来救我,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死了!” …… 下午五点的天已经很暗了。 风伴随着雪花,凉纾满脸麻木地乘着车往贝森路去。 短短一个下午,她好像彻底被人抽走了灵魂。 她伤心了一阵,现在好似回到了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时候。 她脸色依旧苍白,只是眼睛有些红,在寒冷的季节下,甚至都看不出有哭过的痕迹了。 梅姨妈又怎么了呢? 她爬楼梯,直到到达那一层。 房门大开,梅姨妈就坐在门口流泪,任由冷风呼呼地朝自己吹。 见到凉纾来了,梅姨妈眼里终于有了些许光彩。 她抓住凉纾的肩膀,一张脸上全是眼泪,把她的妆都弄花了,“阿纾,你终于来了,你有没有钱?有没有钱?” 凉纾闭了闭眼。 她觉得很冷,于是顺手关上门。 梅姨妈提高了声音,“阿纾,你有没有钱啊?” 凉纾看着她,随后闭上眼睛往墙上靠,身体慢慢往下滑,“姨妈,我没有。” “你怎么可能没有钱呢?阿纾,姨妈求求你,你救救阿诚吧,好不好?他就要死了,要是我再没有拿钱去救他,他就要死在那些人手下了。” 梅姨妈瘫坐在地,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落。 她伸手去抓凉纾的手,“阿纾,姨妈求求你了。” 凉纾看着梅姨妈,嘴边露出嘲讽的笑容,“他那次不是要死了,最后呢?姨妈,你到底要为了这么个烂人堕落到什么时候?真的要跟着他一起死吗,啊?” 梅姨妈怔住,随后她又哭着说,“阿纾,你知道我离开不他的,我没办法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只能祈求下辈子不要遇到他,你帮帮我,只要我救了他,以后我都听你的,好吗?” “可是姨妈,”凉纾又闭上眼,“我没钱。” “阿纾,你怎么可能没有钱?你就救救他吧,你不相信是不是,我给你看视频,我给你看视频……” 闻言,凉纾又打开眼皮。 梅姨妈颤抖着手将手机放到她眼前,“你看看他,阿诚他真的要被他们打死了……” 视频里,江九诚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他脸上都是血,嘴里还有血不停地冒出来,看起来好像只剩一口出的气了。 看到这场面,凉纾想到了刚刚离开人世的陆子安跟沈璐。 她也跟着落泪,凭什么人渣能够在世界上活这么久,而好人的生命就如此短暂呢? “阿纾,姨妈求你,”梅姨妈几乎要发不出声音,“姨妈给你跪下了,你跟着顾寒生那么久,你去找他好不好?他有钱的,你去找他,行吗?” 提起顾寒生,凉纾心里像是萧瑟的风吹过荒野,她摇头道,“他不会给的,姨妈,你别想了,他不会给的。” 但梅姨妈不信。 她忽地冷笑了一声,“阿纾你就非要见死不救是不是?你跟了他一场,他就什么都没给你?我不信。” 说着,她要去抢凉纾的手机。 凉纾不准。 梅姨妈便出手扇了她一巴掌,终于从她兜里抢走了手机。 但还没等她打开,凉纾从后面冲上来,两人在争抢中手机掉进了玄关处那个鱼缸里。 短短几秒钟。 梅姨妈像疯了一样的尖叫。 听到那叮咚的一声,凉纾绝望又释然地闭上了眼。 梅姨妈冲上来抓着她的衣领,一边哭一边大叫,“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就是你害的,到时候我也要跟着他一起死,阿纾,姨妈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凉纾拧紧了眉,她觉得自己太累了。 耳边梅姨妈在说,她要逼死她。 她怎么可能逼死梅姨妈呢? 凉纾伸手从鱼缸里捞出自己的湿透了的手机,她将里面的电话卡取出来,认命一般地对梅姨妈说,“我去找他,我去找他要钱,要多少都行。” 第179章 无题 一月十五日晚间。 那是一个下着雪的傍晚,窗外的天空灰蒙蒙,路灯透出昏黄的光,积雪从树枝上掉落,啪地砸到地上。 顾寒生推门进来,像往常一样,他准备再给苏言读一读日记。 当他刚刚准备坐下时,却看到病床上苏言的手指动了。 跟往常的不太一样。 他心跳有加速的倾向,连呼吸都放轻了。 光线朦胧,像电影里的柔焦镜头。 顾寒生看到沉睡了几年的苏言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眸子黑白分明,瞳仁清亮,跟几年前的样子很像。 饶是顾寒生,还是被眼前的情况给惊到了。 他被着突如其来的惊喜震得整个胸腔都在颤。 但很快—— 心电仪里发出尖锐的刺响,苏言的心电图突然之间变得十分凌乱。 病房里出现异动,警报器自己就响了。 医院里治疗苏言最权威的医生都来了,顾寒生被挤到人群外。 于慎之跟他站在不近不远地地方看着,顾寒生还无法从刚刚的震动里清醒过来,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做。 于慎之看到苏言半睁半眯的眸子了,他也觉得这几乎是一个奇迹。 他说,“是不是代表她这就醒了?”于慎之抬手搓了一把脸,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激动,“老顾,咱们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但是他发现顾寒生的脸色很不对。 他脸上并没有喜悦。 于慎之顺着顾寒生的视线看过去,他发现所有的医生脸色都很凝重,他们正紧张地为苏言做着各种各样的检查。 几乎就在这短短一瞬间,心电仪上哪些代表人生命迹象的曲线慢慢趋于平稳—— 于慎之就算再外行也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 他比顾寒生暴躁,随后拉了一个女医师,指着那根线质问:“这他妈什么意思啊?她人不是醒了吗?为什么你们这么……” “沉睡已久的植物人突然间醒来是很容易在短时间内猝死的,这个你们都不知道吗?” 抢救的医生当中不知道有谁在高声喊着:“医院血库已经快空了,马统领备用输血的人叫过来,准备手术室!” …… 顾寒生给凉纾打电话,她没接。 他打了无数个电话,通话语音里只传来冰冷的女声提示对方关机。 他给凉纾拨了多少个,就听了好几遍这样的提示。 这个时候顾寒生来不及去想其他。 他让季沉立马回一趟零号公馆,务必将凉纾带过来。 季沉略一沉吟,转身离开。 很快,顾寒生又叫住他,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看着季沉:“她要是不愿意过来的话,绑也要绑来。” 季沉点头。 …… 一月十五日晚八点半。 苏言的心跳在这一刻场地终止。 顾寒生站在手术室外面的观座椅上通过透明的玻璃看着里面生命线彻底归于一条直线的机器。 心头震动,有一种无法言喻但是能让他疼让他痛的感觉在心脏那处蔓延着。 于慎之在一旁狠狠地踢着塑料质地的椅子。 他看着顾寒生,咬牙,“那个女人她怎么就能那么狠?就算这事你瞒着她,但苏言好歹是一条人命不是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个人都知道吧?她到底有没有心啊?怎么就能在这个时候把手机关机还跑到外头去躲着呢?” 苏言最终死于没有足够的血源供应。 几乎所有人都在努力着,他们太过于相信凉纾这个移动血源了,所以抢救的过程是用了百分之一百二的努力的。 但最终却—— 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对于于慎之来讲也不好受。 他还只是局外人心情都奇差,更加不好说顾寒生了。 顾寒生坐在椅子里,垂着头,双手交叉放在额头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慎之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低头看着他,“接下来我觉得你无论是做什么决定,我都理解你。” 顾寒生觉得自己的人生里有一部分跟随着苏言的离世坍塌了。 是因为苏言这个人吗? 并不仅仅是。 是因为他这些年的努力。 跟随苏言消失的,还有他这么多年来力求的一个结果。 顾寒生坐在椅子里久久没动,直到口袋里的电话震动声响起。 第一遍时,他没接,是不想管。 现在不管是谁的电话,他都不想接。 后来是于慎之看不下去了,他说,“接吧,万一是那个杀人凶手打来的呢?我看她有什么话说!” 顾寒生眉头微微拧了拧,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杀人凶手这几个字很刺耳。 但,她不是杀人凶手,那谁是呢? 是这医院里的医生么?是他们这些苦苦等待的人么?好像也都不是。 顾寒生掏出手机,接起,是助理季沉。 早在苏言离开的那刻就有人将消息带了季沉,包括苏言死亡的原因。 眼下季沉又打电话过来,顾寒生犹豫了一秒,接了。 季沉在那端道:“先生,找到太太了。” “她……”顾寒生久久不曾开口,甫一开口嗓音便是极致的沙哑,像被全世界抛弃了的迟暮老人,“……在哪儿?” 那头沉默了几秒,回答他:“刚从外头回来。” 男人手指捏着紧皱着的眉心,眼神平静得渗人,也没有情绪,他说,“带她去民政局。” 很快,他又补充了一句,“路上开慢点儿。” …… 于慎之从这几句话里听出了某些方面的意思。 他侧头盯着外头的夜色,下着大雪,满世界都是白色的,他说,“民政局这个时候早就下班了——” 顾寒生一个极淡的眼神朝他看来,于慎之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 是啊,凭他顾寒生的能力让民政局的加个班是什么难事么? 顾寒生起身,看着于慎之,身体里那些疼痛还在撕扯着他的身体,他嗓音依旧沙哑,“帮我把她的尸体带回虞山别墅,谢谢。” 于慎之看着他的背影,忽地叹了一口气,“因为她死了一个人,你就只准备跟她离婚么?” 其实于慎之这话过于情绪化了。 从法律的角度来讲,凉纾没有任何罪过。 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她顶多就是道德过不去而已。 于慎之他,只是太心疼自己跟顾寒生这几个月来的努力了,所有的东西在一瞬间回到了原点,化成了泡影,甚至可能以后再也无迹可寻。 …… 零号公馆。 客厅里,凉纾看着打完电话的季沉。 她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些东西冥冥中已经变了。 但她又说不上来。 想到梅姨妈,凉纾先开口,“他呢?” 季沉收起手机,十分嘲弄地看着凉纾,他语气骤然变得尖酸刻薄,“谁都可以问这话,唯独凉小姐你不合适,也没资格。” 凉小姐…… 凉纾掐了掐手心,忽略了季沉语气里的那些情绪,她说,“我有事情找他,他在医院是吗?” “那先生有事情找你的时候,你在哪儿呢?”季沉反过来问她。 她一怔,随后道,“他找过我吗?” 很快,凉纾想起自己的手机掉水里了,她解释道:“我手……” “苏言死了!”季沉几乎没给她辩解的机会,便冷漠地打断凉纾,“就是因为你!凉小姐,你很成功里害死了一个人,因为你苏言死了不说,先生多年的心血也白费了!” 刚开始季沉情绪都没有这么浓烈。 兴许是将这件事说出来了,所以埋在心底深处的那些东西纷纷跑了出来,那种经年累积下来的信念在突然之间就土崩瓦解,这种打击足以摧毁一个人。 最后,季沉冷漠决绝地补充了一句,“凉纾,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凶手!” 这话让凉纾脑子轰地一声。 她还没有从这个变故中反应过来,就直接被人冠以杀人凶手的帽子。 凉纾依稀能够记起昨天晚上在这里的,她跟顾寒生的情景。 当时他是那么想苏言能够活下来,甚至说出了那句:威胁总比你不救她好。 他宁愿她威胁他不离婚,也要救苏言啊。 但现在苏言却死了。 是真的死了吗? 她不过就是出去了一趟,短短半天,大哥大嫂死了,她也成了“杀人凶手”。 季沉说,她让顾寒生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多年的努力……凉纾垂着眸,有些想流泪,但是她今天哭过太多次了,没有泪水可以分泌了。 是因为顾寒生这么多年以来,为了让苏言活下去醒过来做了很多努力,他从始至终的目的都只有这个,但苏言死了,所以他…… 短短之内,三条人命。 凉纾嘲弄地勾起唇角,她闭了闭眼,指甲深深陷入手心中,尖锐的疼痛传来。 算了。 到此为止。 …… 去民政局的路上,凉纾异常沉默。 她仿佛被人抽了主心骨,更加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了。 短短一天,从白天到黑夜,她却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夜里雪下得有些大,凉纾侧头看着窗外,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连车辆都很少。 再次见到顾寒生,给她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明明他们昨天晚上才见过。 他当时还给她穿鞋来着,想到这里,凉纾鼻头一酸,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将眼泪给憋了回去。 她抿紧了唇,原来她还能流泪。 他早就在民政局等着她了。 接近晚上十点,他们沉默地填写申请书、协议书和各种表,期间没有一句话。 拿到离婚证的过程很顺利。 凉纾低头看着手中的证件,有些话卡在喉咙想说却说不出来。 顾寒生全程都很冷漠。 是凉纾不能去打破的那种冷漠。 两人办完最后的程序他抬脚都往外面走。 他真的就一句话都没有。 凉纾知道这就是两个人终点了。 她忽然觉得很难过,为这样分开的方式。 她想再听听他的声音,以后不管怎样,想起这段经历她也不会后悔。 凉纾将离婚证揣在兜里,大步地朝民政局大门走去。 台阶上,凉纾的视线只来得捕捉那一道高大颀长的背影。 第180章 没了 民政局门口,凉纾看着那道背影,她赶紧追了上去。 雪很大,簌簌落下,像大朵大朵的鹅毛。 这个时候街上空无一人。 司机撑伞等在车旁,等顾寒生过来,他打开车门,等顾寒生坐进去,司机又重新绕回驾驶位。 车子启动。 司机眼尖地从后视镜中看到了有人在拉顾寒生那侧车门的门把手。 因为是凉纾,司机不敢踩油门。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男人的脸色,还是决定等待指令。 雪很大,没一会儿时间,凉纾的肩头就有了白色的痕迹。 大雪纷飞的街头,女人裹着大衣柔弱地站在霓虹灯下瑟瑟发抖,她像一尊雕像,垂着头,固执地伸手去扳身侧的车门。 然而车子跟人一样冷漠。 车里。 顾寒生抬了眼,朝司机看去,“还不走?”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中凉纾的身影,他出声提醒,“先生,太太……”意识到自己话讲错了,他立马改口,“凉小姐在外头呢。” 凉纾知道他看到了,但他就是不开门。 她其实很冷,浑身都没有知觉。 只短短一天的时间,她手指上就长了一个小小的冻疮,有些疼。 另一只手笼在大衣袖子里,掌心扣出黏腻的液体,可她丝毫都感觉不到疼痛。 又过了一会儿,车窗缓缓降下。 有风雪顺着飘进去,凉纾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企图挡住这些不听话的雪花。 她朝里面的男人看去,想张口,他却抢在了她前面。 黑暗中,男人面部轮廓若隐若现,眸底雾气散尽,嗓音回到最初的冷漠,他注视着她,低低地笑:“顾太太,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心狠手毒的人。” 顾太太……凉纾心脏一痛,他们刚刚才离婚,他用话语伤她还不够,还要在称呼上嘲讽她是吗。 大雪像扯絮,凉纾睫毛上都是晶莹,她低头,眨掉一滴眼泪。 太冷了。 她继续扣着门把手,唇色惨白,满脸委屈,她努力想看清坐在里面的人。 凉纾说:“寒生,我冷。” 顾寒生听不得这两个字。 他眼底浮起水花,情绪像一团杂糅的线,好在车厢里很昏暗,无人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死了的人,比你更冷呢。”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车窗缓缓升起。 凉纾眼看着他模糊不清的脸慢慢消失在那块玻璃后,她死死咬住下唇,看着车子重新启动,很快,那车逐渐消失在她视野里。 车里,顾寒生在车子启动后情绪逐渐瓦解。 若是有旁人在,定会震惊不已,以为他们总会看到他眼里的泪。 后视镜中,扯絮般的雪花扑簌地落在女人肩头,那雪几乎将她给淹没了。 …… 顾寒生就盯着那道身影,长长久久都没有眨过眼,直到再也看不清了。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掌心一阵濡湿。 他必须这么残忍,否则他对不起死去的父亲,也对不起苏言。 他对苏言无情,但她毕竟是因为他才会发生车祸,最后还付出了生命。 人命横亘在两人之间,他得拿出一个态度,否则他没有办法继续跟她走下去。 这段婚姻不是善始,也非善终。 结束了重新开始,也好。 顾寒生是这么打算的,他只是需要时间去处理一些事情,去平复自己的心情,等这些都整理好了,他还是要凉纾。 但他始终是人。 他又怎会预料到今晚竟是两人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 他更加预料不到,仅短短一夜,他跟凉纾竟是天人永隔。 此后的很多个夜里,他辗转难眠,午夜梦回时,总能听到她叫他的名字:寒生寒生…… 她说,她冷。 …… 凉纾后来站不住了。 她靠着灯柱蹲下,头抵着膝盖。 她盯着地上厚厚的一层积雪,一动不动。 很快,有车子停在她面前。 有人开门下车,脚步声响起,视线里只出现一双黑色的皮鞋,凉纾不想抬头。 头顶传来一道声音,“先生让我送你一程。” 是季沉。 凉纾明白,这也是最后一程。 她扶着柱子慢慢起身,却因为蹲的太久了双腿僵硬,小脑失衡,身体近乎笔直地往地上栽去。 季沉还是出手扶了她一把。 凉纾手指抓着他的手臂,嗓音沙哑:“谢谢。” 季沉皱着眉头盯着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被冻得通红,就算是隔着衣服似乎都能感受到她皮肤上的寒冷。 这时他才抬眼朝她看去,这女人似乎穿的太单薄了一些。 凉纾能稳住身形了就将手撤回了。 她太冷了,甚至都觉得自己有冻死的可能。 季沉今天也是穿的一身黑色,不然他定能发现他另一只手臂上那从凉纾掌心中蹭下来的黏腻的鲜血。 上了车,季沉问凉纾要去哪儿。 凉纾想了想,报了零号公馆的名字。 季沉没说话,沉默地发动车子。 顾寒生嘱咐他送凉纾最后一程,但没说她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 因为天气原因,季沉将车子开得很慢。 后座上,凉纾脑袋靠着车门,低垂着头,那样子像是睡着了。 后来她醒了。 醒来后抱紧双臂,在后座缩成一团。 季沉又默不作声地将车厢里的温度再度调高。 车行至半路,季沉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先生不欠你。” 凉纾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一直将江平生的事情怪在他头上,其实顾先生很冤,你以为他真的扔了江平生的骨灰吗?他并没有。” 季沉继续说,“他好好地找人将他的骨灰放进了城郊公墓江平生的衣冠冢里,还专门请了一波道士去诵经,这件事上,他已经做到足够周全了。” 如果是放在平常,凉纾内心肯定会很震动。 但是今天,她听着好像没什么感觉。 随后,季沉透过后视镜看着她,她好像并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样,只是手掌抚着自己的腹部,失神地道:“如果我有一个他的孩子就好了,可惜……” 可惜什么,凉纾没说。 回到零号公馆,是曲桉给凉纾开的门。 凉纾一进来,就跟一块冰没什么区别。 曲桉捏着她的手只觉得冰的可怕,她忙说,“太太,您怎么出去了一趟身上这么冷?我去给您放热水澡,好好泡泡,不然回头肯定要感冒。” 说完,曲桉转身准备上楼。 凉纾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嘴角牵扯出一抹很勉强的笑容,“不用了曲桉,以后也不用叫我太太,我跟他已经离婚了。” “啊……”曲桉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 凉纾情绪趋于平静,她说,“家里还有不用的手机吗?” “啊,有的。” “那麻烦帮我找一个送到卧室来吧。” 她还没忘记梅姨妈。 凉纾将结婚证扔在床头柜上,她低头看着,如果此刻跟姨妈说她离婚了,说自己拿不到钱了,她会信她吗? 敲门声响起,曲桉将一个全新的手机给凉纾拿过来。 凉纾道了句谢谢,见曲桉还没离开,凉纾抬头看着她,“怎么了?” “太……”曲桉一脸担忧,“我看您状态很不对,不管怎样,身体是自己的,您千万要爱惜。” 她点头,“我知道,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手机坏了,我换一下卡,曲桉你忙完就早点儿去睡吧,不早了,希望明天早上还能吃到你做的早饭。” 曲桉心头安心了些,又跟她说了几句话,离开了。 凉纾换好手机卡,她环顾着这个卧室。 从窗台都床,再到衣帽间,浴室,所有的地方。 最后她坐在床上,手指抚过那质地很好的布料,动作很虔诚。 她像是在做某种道别。 …… 手机装好,她的电话已经被打爆了。 凉纾索性关了机。 她开着车库那辆幻影出了门。 她既然决定要离开这里,那就从姨妈这里结束吧,她最后再帮她一次。 凉纾将这辆幻影开进了地下城。 黑市里,穿着水貂毛大衣的光头男指着她的车给她报了一个价。 凉纾冷着脸,“这车两千万多万,每年光保养费就几十万,你就给我三百万,你怎么说得出口?” 光头男将大烟往自己嘴里一递,他啧啧道,“谁知道你这车是真的还是假的,两千多万的车你说卖就卖,我还不见得想买。” “怎么可能是假的,八百万。”凉纾报了一个价。 光头男冷笑了一声,瞧着她,“你别是犯了什么事吧?这车别不是你的吧?你知道的,我虽然不怕警署,但不代表我就想惹一身腥。” 凉纾看着这辆车,她闭了闭眼,“是我的,我缺钱。” 光头男狠狠吸一口烟,还价,“五百万,多一块我都不收了。” 于是顾寒生这辆两千多万的车子,凉纾五百万给处理掉了。 她盯着那辆幻影,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她当时开着自己那辆快要报废的宝马三系跟那对暴发户母女撞上,顾寒生后来就是开着这辆车来给她撑腰的。 她鼻头一酸,抬手按了按眼角。 光头男见她这幅模样,冷嘲道:“钱转了就不能反悔了,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 凉纾什么话都没说,提着哪些钱就走了。 几十万的现金加一张卡。 凌晨一点多,凉纾赶往贝森路。 这个时候的贝森路很安静。 大雪的天,哪些烟花馆也没有办法开门做生意,试问,没有哪个小姐愿意在这个天气站在外头对着人搔首弄姿。 虽然哪些店都没开。 但凉纾还是听到了这里住户的吼骂声:“一直哭一直哭,怎么就不跟着一起去死呢?整夜就听你鬼叫去了,你真有种,直接下去陪他啊!” 凉纾眼皮都没动,拖着身子往楼上走。 刚刚走到三楼,她就听到了梅姨妈凄厉的哭声。 她刚刚终于明白那个住户在骂谁了。 等她提着钱走到门口,凉纾才明白,原来江九诚已经死了。 深深的夜里,房子里灯光昏暗,到处都吹着冷风,里面的气氛好似比外面的温度还要低。 江九诚被梅姨妈搬到那张沙发上,他浑身是血,梅姨妈就坐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 凉纾听着这哭声,心脏像是又被人剜了一块。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别人几辈子才能遇到的事情,而他们在这一天,全都遇到了。 但江九诚死了凉纾没想到的。 她提着钱走进去,仍旧像傍晚那样反脚踢上了门。 梅姨妈听到关门声回头,见到是她。 凉纾盯着她,低声说,“姨妈,我给你送钱来了。” 不见到她还好,一见到她梅姨妈就忍不住了。 她疯了一样冲上来,又扇了她一巴掌。 她下午挨了一巴掌,脸只是红了,这一巴掌却让凉纾的脸直接肿了起来,她不避不闪,硬生生受下了。 “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啊?阿纾,你怎么就这么见死不救?!我要是还有办法我怎么可能那样求你?现在你满意了吗?” “凉纾啊凉纾啊,你就是个没有心的人!” 屋子里还弥漫着血腥味,凉纾忍住不去看江九诚的尸体,她怕会做噩梦,所以一直低着头。 她没什么说话。 梅姨妈咬牙切齿地盯着她,如果眼神可以化成利刃,凉纾此刻恐怕已经被她的冷箭射得千疮百孔了。 梅姨妈眼泪没停过,她指着门的方向,“你现在就给我滚!给我滚得远远的!以后我跟你再没有任何关系,我就当不认识你这个人,我就当你凉纾也死在外头了!以后永远别来见我!” 凉纾眼睫毛动了动,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但梅姨妈一直推搡着她,凉纾受不住,摔在门前,额头磕在铁门上。 “给我滚啊!” 她从地上爬起来,眼泪往下滚,最终她朝梅姨妈鞠了一躬,“您保重。” 凉纾很清楚梅姨妈的性格,她虽然很爱江九诚,但她是不会去自杀的。 她将现金留下了。 卡里的四百多万,她直接以顾寒生的名义捐给了虞城孤儿基金会。 …… 于慎之觉得瘆得慌。 因为苏言的尸体还在楼上。 而他竟然陪着顾寒生在虞山别墅楼下的客厅里喝酒。 当然,除了他还有一个被临时叫过来的景遇。 顾寒生基本上已经将这个别墅里的佣人都遣散了,只剩下两个比较年轻的女佣。 于慎之跟景遇见他一杯借一杯地喝,就没停过。 都是浓度极高的白兰地,正常人喝一杯都受不了的。 于慎之劝他,“老顾,你别喝了。” 但顾寒生仿若没听到,他盯着前方的虚空,凉纾的样子慢慢地出现在那里。 光线明亮,凉纾穿着明亮鲜艳的波西米亚风的裙子,群裾飞扬,她在冲他笑。 这样的画面有多久没见过了? 顾寒生记不清了。 他从怀中掏出离婚证,当着两个好友的面将它撕成两半,然后又是一杯酒下肚。 于慎之遥遥头,眉头都拧紧了,“早知道你是这样,你又何必跟她离婚?我还以为你……”顿了顿,于慎之试图去抢他手中的酒杯,但是没得手。 顾寒生低着头,眉骨附近青筋隐隐动着,清冷的灯光渲染出他入骨至髓的痛,他突然笑了声,“今天晚上我看到她手上生的冻疮了,我也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了,但我不能上前去问。” 他突然转头盯着景遇,“阿遇,你懂我的感受吗?” 景遇觉得自己大概是懂的。 那种爱而不得,想而不能近前的感受,他已经在那个女人身上体验遍了。 他点点头,端起酒杯,先灌了自己一口,对顾寒生说,“跟她离婚,后悔么?” 顾寒生盯着那几乎已经成碎片的结婚证,说,“后悔。” 紧接着他又说,“但是不能后悔,只有离婚了,才能重新开始。” 但是他心里还是痛。 不着边际的痛。 听季沉说,她回了零号公馆,那她晚上睡得好吗? 能睡得着吗? 大概是不能的。 顾寒生这天凌晨,喝酒喝到胃出血。 于慎之跟景遇赶紧连夜将他送去一眼。 于慎之倒是感谢他喝成这样了,他是一点都不想在那里待了。 车上,顾寒生还在念叨着凉纾,于慎之看不下去就气急败坏地道:“你这么担心,放不下干脆不去医院了,送你回零号公馆去,说不定人家这个时候正在睡大觉呢!” 后头顾寒生就昏厥了。 他们一走,虞山别墅就只剩下两个佣人并阿云还在。 到了这个时候,雪就停了。 别墅周围没有雪,都被铲得很干净。 甚至为了维持温度,还做了一圈保暖层。 …… 凌晨六点,整个城市还陷在沉睡中。 她正在赶往虞山别墅的车上。 他们说顾寒生喝醉了,要见她。 她其实挺想见他的,好好的见见他,再跟他说说话,努力让这段婚姻可以善终。 但此时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的顾寒生哪里知道凉纾去虞山别墅找他了呢。 而凉纾也不知道,此刻的虞山别墅充满了汽油跟柴油这类助燃物,它燃烧起来无异于一个工业用的大火炉,温度高达800摄氏度,能够彻底将人烧成炭最后化成灰。 这个点儿,别墅里仅有的两个佣人都还正在熟睡中。 而这个天气很有效地掩盖了这类助燃物,加上凉纾这一晚上除了冷什么感官都没有,她几乎都失去了嗅觉。 她走进屋子之后,大门就被锁了。 随后仅仅几分钟的时间里,火势就燃了起来。 一楼除了那道门没有其他通道可以走,到处都是封闭的。 凉纾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这事会是谁干的。 她拍着门,大叫着,无济于事。 有助燃物,火势燃的很快。 她想上天台去,但在楼梯口碰到冲下来的佣人,两个年轻女佣也是被吓慌了,她们一边跑一边说,“楼上上不去了,也着火了,到处都着火了,到处都着火了!” “快跑啊,快跑!” 到处都充斥着浓烟,凉纾捂着口鼻,眼睛被熏出来眼泪。 两个佣人跑到门口,见大门也是锁住的,两人崩溃地大哭,“怎么办?出不去,到处都出不去,一楼没有多余的窗,怎么办啊?” 虞山别墅之前为了保持隐蔽性,确实没有在一楼设置多的窗户。 现在,整个别墅真正燃起来等于一个焚尸炉。 耳朵里充斥着哭声,凉纾试图用椅子脚去砸落地玻璃,但是砸不烂。 而且,火势过来了,顺着窗帘一把窜到天花板。 四周还伴随着狗叫。 凉纾一惊,大声呼喊阿云的名字,她叫一声,阿云就应她好几声。 但是她暂时无法判断阿云的具体位置,她不知道阿云是不是也在这里。 她抓住其中一个佣人的手,“阿云在这里面吗?阿云在吗?!” 女佣一直哭,也没听清凉纾说的什么话。 浓烟越来越大了,天花板上的灭火装置完全没有用。 凉纾正抓着那个女佣的手臂想问个明白,突然旁边的柜子因为火势的原因笔直地砸过来,就在短短须臾之间,凉纾面前这个女佣直接被砸中到底,鲜血汨汨地沁出来。 “啊啊——”旁边的年轻女佣吓坏了。 她走过来抓着凉纾的手,“我们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咳咳咳……肯定要……咳咳咳死在这里……” “汪!” 门外,传来阿云的声音。 凉纾火速冲到门口,她大叫了一声,“阿云,是你吗?” “汪!” 阿云又汪了一声。 随后它开始疯狂地扒门。 凉纾靠着门听着它扒门的声音,突然就安定了。 里面火越来越大,火苗窜的越来越高,她吸入了太多的浓烟,最后就算不被火烧死也会先因为吸入过多的有毒气体而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跟着凉纾一起的那个女佣已经倒在她身边,四周温度越来越高。 她躺在对着门口的地上,尽量让身体贴着地,外头阿云在冲她狂吠,但是凉纾其实也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她觉得很热,灼人皮肤的滚烫。 那道门隙开一条缝时,凉纾的意识已经处于很涣散的地步了。 她看到阿云毛茸茸的身体往里面钻,她想让它走,但没有力气说话,肺里吸入了太多的气体。 最后关头,她用尽了力气将时手腕上的镯子取下来,她流着泪看着阿云,伸手将镯子递过去给阿云,谁知道阿云狂吠了两声,并没去咬凉纾手上的东西,而是咬住她的手臂。 凉纾看着被阿云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腕,手镯子也跟着掉在了地上。 她努力组织语言,“阿云,把它……给……” 再后来,她就没有意识了。 因为火的原因,密码锁失效了,大门洞开。 阿云咬着凉纾的手臂将她往外拖,她一只手臂几乎被阿云给咬的鲜血淋漓。 最终,阿云将凉纾拖出来了,而火几乎已经将别墅完全包围了。 阿云站在凉纾身边,它眼里满是火光,印的这一片都是红色的。 它低头舔了一遍凉纾的脸,盯着她血肉模糊的手腕,呜咽两声,随后又毅然决然地跑向了几乎已经被整个大火包裹的别墅。 阿云去找凉纾的手镯了。 就在它冲进去的瞬间,别墅的大门被风“嘭”地一声吹上,熊熊大火燃着,几乎染红了虞山的大半边天。 …… 虞山别墅区这场火灾震惊了整个虞城。 人们从官方报道那里了解到的是,这次火灾一共死了三个人外加一条狗。 因为狗距离门口最近,那里火势不够,温度也不够,所以狗的尸体只是碳化,并没有成灰,还能勉强辨认出来。 其他的人,都已经成灰了。 听说其中死的还包括虞城首富顾寒生的太太,因为听说那骨灰附近有一个手镯子。 哦不,现在不应该说是顾寒生的太太了,应该是他的前妻。 官方给出的报道都很简单。 但人们都知道,越是简单的东西其中的内容就越是摄人心魂。 最后的版本是:据传,顾寒生白月光就住在虞山别墅,而他的前妻善妒,她害死了顾寒生的白月光在前,后来顾先生跟她离婚,前妻不甘心,甚至就想放火彻底毁了白月光的尸体和白月光所住的背书,却没想到她到头来竟然是害了自己。 她甚至,还害了顾寒生的爱犬。 网上抨击凉纾的人太多了。 他们都在说,凉纾是活该。 他们也说,凉纾这是血债血偿,老天是公平的。 所有人都在为这个神秘的不争不抢的白月光鸣不平,一时之间,顾氏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一时之间,虞城的娱乐板块因为这次震惊全城的虞山别墅火灾事件热度又上了一个高度。 甚至于,这件豪门秘闻事件在很久之后的将来,仍旧是虞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 一月十六日傍晚。 顾寒生昏迷的第二天。 他在傍晚时毫无征兆地醒来。 没有人敢将这件事告诉他,但他们也知道这是肯定瞒不住的,他们只想再拖几天。 他昨晚胃出血,很严重,身体根本就吃不消。 但就是在无人告诉他的情况下,顾寒生醒来拔了输液管连鞋都没穿就往病房门外跑。 他猩红着一双眼,脸色是少见的苍白,额头上都是汗。 他在喊凉纾的名字。 顾寒生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差,他才刚刚走到门口就摔在地上。 护士赶过来,大惊失色,想去扶他:“顾先生,您怎么能下床……” “滚!” 护士被吓得不敢动了。 顾寒生扶着门框还要爬起来,他现在很吓人,双眼是嗜血的红,护士根本就不敢近前。 幸好景遇赶来了。 他扶起顾寒生,“你干什么呢?你是胃出血,不是普通的感冒,这个时候能下床吗?” 说完,他瞪了一旁的护士一眼,暗斥对方看管不力。 顾寒生也拒绝景遇的搀扶。 他把景遇死死地盯着,顾寒生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黑眸里无意识地充斥着眼泪,他问景遇,“我这里像被人剜了一块般地痛,怎么回事?” 景遇眉头皱得死紧,他眼睁睁地看着有眼泪从顾寒生眼睛里落下。 这个场面,把景遇也震惊到了。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的顾寒生。 顾寒生一把揪住自己的心脏处的衣服,表情十分痛苦,似困兽般的声响从喉间最深处的地方发出,十分压抑,“我要见阿纾。” 景遇叹气,“你都把人家抛弃了,她怎么可能还会见你?人家这个时候……”景遇突然语气一哽,但他稍微一顿找回自己的语调,说,“人家这个时候说不定早就远走高飞了。” “不可能,”顾寒生抓住景遇的手臂,他忍着胸中的痛,太阳穴附近的筋脉慢慢地凸出,呼吸也越来越粗重,“我梦见她出事了,阿遇,你把她找来我才能放心,你懂吗?” 景遇也为难了,他上哪儿去给他找? 景遇绕开话题,想让他回床上。 顾寒生反复念着凉纾的名字,忽地就双腿一软跪了下去,随后从嘴里喷出一口血。 这着实把景遇吓坏了,他快速说,“我给你找来,我立马去给你找!” 在景遇话音刚落的瞬间,顾寒生再度陷入昏迷。 顾寒生陷入梦魇。 他看到凉纾带着阿云冲他挥手,凉纾笑靥如花,她说:“我这就走了哦,顾先生不要太想我啦,以后我带着阿云常常来梦里看你好不好?” 下一秒,周围的场景都变了。 满天的火烧云。 凉纾站在交界处,皱着一张脸,很是委屈,她控诉他:“顾寒生,你怎么那么狠心呐?” 顾寒生,你怎么那么狠心呐? 第181章 不信 住院部那条连接两栋大楼的长廊,景遇正站在一根廊柱旁打电话。 这里大概是整个住院部最冷的地方。 夹杂着雪花的冷风呼呼地掠过,似乎从人心头走了一圈,将那仅剩的一点温度都被带走。 但景遇觉得,就这里这种条件都比病房里好。 他指尖夹着烟,烟头火星忽明忽暗,他将滤嘴递到嘴中狠狠地吸了一口,语气骤然提高,对着电话那头的人道:“他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你怎么敢动那里的一草一木?!” 说完,似乎还是觉得不解气,景遇抬脚猛地踢了下栏杆,“艹,于慎之你是真的活腻了!” 于慎之也十分为难,“我能怎么办?这事闹这么大,上头压力也大啊,警方还能真的就什么时候不干,干等着他来发落?景遇,没有这样的道理。” “那你动那里试试,于慎之,他醒过来已经疯了一次了,这事瞒不住,除非你真有本事将一切痕迹都抹掉,将虞山别墅恢复如初!” “你干脆杀了我。” 景遇又抽了一口烟,他拧紧眉心,说,“你把那块地方围起来就行,不要动,先去查凶手,或者,”顿了顿,景遇抹了一把脸,“你来医院,我是没辙了,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那头把电话啪地一声挂了。 正值傍晚,顾寒生怕是要醒了。 果然,景遇刚刚打完电话,护士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景遇眉头一皱,大步往病房的方向走。 …… 顾寒生这次比上午冷静。 他在景遇进来之前就已经让护士将自己的大衣和手机等物件拿来了,他正将外套往身上套,景遇走近,“你干什么?医生说……” “阿纾呢?”顾寒生抬眸朝他看过来。 景遇有些不敢直视好友的眼睛,他侧头看了眼窗外,没说话。 顾寒生穿好了衣服,抬脚往外头走,下颌线绷得极紧,眼眸猩红,某种布满了红血丝。 景遇闭上眼睛,亦是满脸痛苦。 电梯门口,他追上顾寒生。 “行,我带你去见她。” 电梯里,顾寒生虚靠着墙,他脸上的痛苦没有消散,他跟景遇说,“我手机没电了,你手机给我。” 景遇看了他一眼,从裤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他。 他眼看着顾寒生拨了一串数字出去,景遇喉间一哽,将脸别到一边去,心头很不是滋味。 其实到现在他甚至也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像一场梦。 明明昨晚凌晨一两点他们还在那里喝酒,清晨那里就化成了废墟。 顾寒生打的这通电话注定通不了。 他闭上眼睛,将头靠在电梯壁上,除了脸色苍白些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 但景遇没看到他大衣袖子里颤抖的手。 走出医院,秘书时倾及时撑着伞过来,她脸上有哭过的痕迹。 顾寒生盯着她看了两秒,就这么短短时间的凝视,时倾的眼泪又续上眼眶。 她将头别到一边,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顾先生,您慢点儿。” 上了车,景遇报了一个地址。 顾寒生听到地址目光闪了闪,景遇侧头看了他一眼,斟酌着道,“今天清晨,虞山发生了一场大火。” “是苏言所在的那一栋发生了火灾事故,警方那边暂时给了一些初步的数据,加上苏言一个死了三个人,还有一个佣人跟……” 景遇不敢说了。 时倾在前座泣不成声,她努力看着前方,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顾寒生转头盯着景遇,他眸中雾重暮霭,眼神带着肃杀,他扯了扯苍白的唇,用嘲讽的声音道:“你最要不压告诉我,阿纾也是其中之一。” “第三个,就是她。”景遇说。 顾寒生不说话了。 他不信。 他攥着手,觉得喉头发紧,心头隐隐有什么东西开始坍塌。 景遇开始在心里权衡。 凉纾离开虞城远走高飞这个理由能骗到他呢?又能骗他多久呢? 他从那场事故发生后就开始思考。 景遇说,“她死了。” 不破不立,景遇觉得既然瞒不住,那不如先让他痛到极致,这之后,所有的一切那都是可以接受的。 顾寒生仍旧不说话。 他是不信的。 阿纾怕死。 她曾经说过,她怕很多东西,她怕打针吃药,怕打雷,怕痛,也怕死。 一路走来,她清苦半辈子,曾经那样艰难她都努力活下去,如今他们不过领了一张离婚证,离上次见面还没有一天,她怎么就死了呢? …… 虞山别墅被团团地围住。 这里几乎已经成了废墟。 于慎之已经带着人将里面烧成灰的三具尸体给清理了出来,包括那个被烧裂开的镯子。 他还没有做好见顾寒生的准备,顾寒生就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第181章 无题 于慎之的办公室被砸了个稀巴烂。 外间有警员眉头拧巴着眉头,将耳朵贴在门框上,听着里头噼里啪啦的声音,又忙将耳朵拿开。 旁边那人摇着头道:“这下咱们于队又得自掏腰包贴补咱们这儿了。” 刚刚偷听这人说,“那个顾……他来咱们这儿撒野,他难道不赔?哪有这样的道理……” “呵”旁的这人呵笑一声,“那你去叫他赔去。” …… 于慎之很是无奈,他是万万没想到景遇会直接将这么烂摊子扔给他。 他看着满室狼藉和那个视线里那个慢慢朝自己走来的男人,他又往角落地缩了缩,吞咽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地说:“老……老顾,你……再冷静……冷静。” 顾寒生的状态有多吓人呢? 于慎之跟他十多年的交情,也从未见过他有这样一天。 他脸色苍白着,双眸猩红,眼里除了肃杀就是可以跟外头的天气媲美的冰天雪地的寒冷,他是真的想杀人。 于慎之觉得。 于慎之说,“老顾,你别这样。” “于慎之,谁准你动她了?” “法……法医将她……她的骨灰好好收着呢。”于慎之觉得自己甚是委屈,他心里也震惊啊,短短一天,这怎么人就没了。 他看到现场的时候心头的触动也很大。 他虽然不是很喜欢凉纾,甚至因为以前的一些过节卡对凉纾有不算太好的印象,但他也没想过她…… 这一刻,于慎之忽然是庆幸的。 单单是他这个外人见到当时的场景都痛得不行,于慎之很难想象如果是顾寒生看到那样的画面他该崩溃成什么样呢?整个别墅被烧成了一个空架子,所有的东西都成了灰。 厚厚的灰堆积在一起,尸体也是花了大半天时间才分离出来的。 顾寒生盯着他,他没动,眼中看似无悲无喜,其实五脏六腑都已经被搅碎,从刚开始的没有知觉到疼痛慢慢地蔓延到四肢百骸,这是一个漫长且逐渐摧毁人意识的过程。 而现在,顾寒生才刚刚到第一层。 他仍旧停留在凉纾没离开前的状态。 顾寒生始终记得的都是昨晚大雪纷飞的街头,阿纾生了冻疮的手指固执地拉着车门的样子。 还有就是,后视镜中,她低着头,静静地站在雪中的样子。 扯絮搬的飞雪几乎将她给淹没。 而她当时又穿的那么单薄,那个时候,阿纾肯定很冷吧? 疼痛突然开始清晰起来。 于慎之的心跳还没恢复如常,他甚至还担心顾寒生这个样子随时会对自己下手,但是下一秒,他就看见原本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突然捂着自己的心口跪了下去。 于慎之脚尖前方的位置,有一小滩血。 他大惊,蹲下去看着顾寒生,饶是面对敌人歹徒时的于慎之也懵了。 这时,于慎之听到顾寒生问他,“你也觉得她死了么?” 于慎之不说话。 他去扶顾寒生,却被他一只手挡开。 于慎之静静地将今天的白日里的情况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跟顾寒生说了,“监控拍到了,是她,火势来的太快了,别墅里所有人都没有反应,尸体也找人确认过了,事发当时,别墅里有一个佣人和苏言,还有就是……她。” 昨晚凌晨顾寒生身体出状况,景遇先将顾寒生带到车上,当时其中一个佣人说有很着急的事,要向顾寒生告假,而顾寒生那个样子是不能理事的,这事是于慎之应下来的。 于慎之垂着头,有些不敢看他,说,“凶手已经找到了,只是人没找到。” 顾寒生抬手抹掉嘴角的血,他闭了闭眼,睫毛根部隐隐约约有着泪痕,“将出事时的监控给我。” 那监控于慎之看了,但他不认为适合顾寒生看。 “监控没有了。”于慎之道。 他也没有说谎,别墅被大火烧起来时,那房子周围的监控就出了问题,今天白天他们做了很久的数据恢复都没用。 后来被判定是因为大火影响了附近的网路和磁场。 “给我。”顾寒生依旧很固执。 …… 夜深人静,正是悲伤发酵的温床。 零号公馆,他跟凉纾的卧室。 他的那本离婚证已经被自己给撕了,现在他手里拿的这本是凉纾的。 而他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骨灰盒。 顾寒生此刻就靠在床边,室内完全没有光,仅有的光线那是从外头透进来的。 四周都很安静,他听着外头风和雪的声音,空气中还带着阿纾的味道,就在这间卧室里。 四下无人,所以眼泪可以毫无顾忌地肆虐。 手心里那破碎的镯子刺破了他的皮肤,掌心中一片黏腻,那是血腥的味道。 血腥味太重就会盖住这里其他的味道。 所以顾寒生起身,他疾步走到浴室,中途踢翻了什么东西,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碎玻璃扎进了顾寒生脚底,但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一路走到浴室打开水龙头。 这次,他开了灯。 刺眼的光差点儿让他睁不开眼睛。 水声潺潺的空间里,其他的一切都无限放大。 他将手放到流水下面,然后盯着面前一动不动。 置物架上还放着阿纾的东西。 他们俩人的牙刷放在同一个杯子里,台子上是她的各种护肤品,都是用过的,甚至有些已经快见底了。 顾寒生知道,旁边的储物柜里还放着一套崭新的同样的护肤品,是他定期会叫人补上的,婚后,他从未在物质上亏待过她。 所以,他凭什么就觉得能在感情上亏待她?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他的计划,不知道他父亲顾宏的一切,也不知道苏言为何会存在在他身边…… 那他是哪里来的自信只要跟她分开就可以护她周全呢? 他是顾寒生,是外人眼中打个喷嚏虞城商界都要震一震的人物,哪怕对手再强大,他难道还能护不住她么? 他抬眸看向面前的镜子。 里面的场景慢慢变了。 顾寒生知道自己出现幻觉了,有人走进来,双手放在他眼睛上,笑声仿佛带着魔力,“顾先生,我给你变个魔术。” 他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嗓音像临近暮年的老人,“好。” 她笑着问他,“表演大变活人好不好?” 安静的空间里,顾寒生仿佛听不到水声,他也感受不到冬季冰冷的水流冲刷在自己皮肤上的感觉。 他只知道凉纾的声音好像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也像一种毒药,他只能顺着她说:“好。” 渐渐地,眼睛上的手由原本的触感真实慢慢变得虚幻,他逐渐感受不到那温度了,顾寒生突然变得恐慌。 他想说反驳,他想说不,但喉咙呜咽着怎么也说不出来那个字。 他只听到她说:“顾先生,我保证你一睁开眼睛就看不到我了,好吗?” …… 视线清明。 顾寒生慢慢蹲下身,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光滑的地板上,他喉咙里发出困兽一般的声音。 水声哗哗的浴室,外头肆虐的风雪和凌晨一两点的时间。 这时从心底深处发酵的痛苦和悲伤足以摧毁一个人。 此刻,顾寒生清晰地意识到,他的阿纾没了。 他起身,模糊的视线再度扫着周围哪些属于她的东西,这分明就是她还在的样子啊。 这种情况让顾寒生更加绝望。 她没想过要离开,所以没有带走这里的任何一样自己的东西。 所以他的阿纾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死在那场大火里的。 如果世间有鬼魂的存在,那么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那么静寂的寒夜里,她走在街头,没有一个人认识她,她会觉得孤单吗? 她肯定会回到零号公馆。 所以此刻,阿纾在他身边吗? 顾寒生不动了,他转头再次看向浴室门口,想象着凉纾就站在门口看着他,她穿着舒适的睡衣,头发还半湿着,是刚刚洗过的澡的模样。 他朝门口走,地板上印出血迹,是自他被扎破的脚底渗出来的血。 他想拥抱她,但却径自穿过了她的身体,他回头,那里已经没人了。 顾寒生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痛。 他回到原来的角落蹲着,骨灰盒照旧放在旁边,那东西他其实只看了一次,他无法接受她变成一堆灰烬,明明他的阿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至今都记得她委屈地拉着车门对他说,她冷。 顾寒生痛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不下车握一握她被冻出伤的手,为什么不肯给她一个拥抱? 他的阿纾啊,在死亡临近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她有没有很恨他? 顾寒生宁愿她恨着他,这样,兴许她会时时回来看他呢? 以鬼魂的方式也好,以梦境的方式也好,就算是噩梦他也甘之如饴。 于慎之让他不要看监控录像。 顾寒生让他给一个理由。 于慎之只悲恸地看着他,给不出任何理由。 他拿着录像带去了放映室。 整个时间其实不长,只有短短几分钟十来分钟,但对于顾寒生来讲,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因为人在痛苦的时候,每一秒都可以被放大到无数倍。 而此刻的顾寒生就是这样,画面的凉纾也是这样。 就像他没做好准备接受她的死亡,而她也没有准备就奔赴死亡。 下着大雪的夜晚,饶是红外线摄像头也有些吃力,镜头前雪花簌簌,模糊的画面中突然出现了那道身影,她正小跑着朝正门跑去。 顾寒生坐在深色柔软的沙发里,整个人都陷了进去,他盯着屏幕上的画面,眼睫不曾动过一下。 十分专注,也十分痛苦。 他眼睁睁看着凉纾跑进了别墅,然后很快有人出现将门给锁死了,短短的时间里,整个别墅就从内到外燃了起来。 手中的遥控器倏然跌落在地,落在厚厚的地毯上竟没有一点儿声响。 顾寒生的心里突然坍塌出一个洞,哀凉在这个洞里来回地绕,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模糊,他手指抓着扶手,骨节泛白泛青,眸底充斥着血丝,喉咙里绝望地呜咽着。 他想发出一点儿声音,但来来去去都只有嘶哑的呜咽。 顾寒生不知道房子里的凉纾当时是怎样的煎熬。 他只看到狂吠扒门的阿云。 阿云……阿云也死了。 后来的画面彻底成了一片雪花,隐隐约约中,夹杂着满屏幕的红色,那是火光。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好几个小时的时间里,顾寒生都没动。 …… 凉纾养的那条小乌龟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不清楚。 曲桉发现它的时候是在一月十七日清晨。 昨天曲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到了今天早上,她也知道了。 她看着男女主人卧室露台上那只冻死在风雪中的小乌龟,曲桉蓦地湿了眼眶。 房间里,原本该它待的那个玻璃缸被摔得粉碎。 曲桉推测,它就是在玻璃缸摔碎的时候从卧室里爬到阳台上的,然后冻死了。 她抹掉眼泪,将小乌龟的尸体捡起来,感伤地道:“这么冷的天你就不知道爬进去吗?要是让太太知道你……” 说到这里,曲桉就止了口。 眼泪又一下子没忍住,曲桉捂着嘴只觉得心痛得不行。 凉纾对这乌龟有多好曲桉是看在眼里的,顾寒生不回来的那段日子,她就把它从花房搬到自己房间去养,再偶尔搬到花房去晒晒太阳。 而现在……曲桉看着手中已经僵硬的乌龟尸体,好像现在这个结局也不错。 曲桉一边掉眼泪,一边说,“到了那边就好好陪陪太太吧。” 她还不知道顾寒生回来了,但见到凌乱的卧室跟床头柜上放的盒子曲桉似乎明白了什么。 想到这里,曲桉不再迟疑加快脚步往门口走去。 她得去把这小乌龟给处理掉啊。 正准备下楼梯时,身后突然有声音传来,曲桉没转头的时候都没发现是顾寒生,直到回头她才发现是顾寒生。 经过一个晚上,顾寒生差点儿让曲桉认不出来了。 他身上的衬衫已经变得褶皱斑驳,头发有些乱,双眸充血,并且还光着脚,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 第183章 无题 曲桉心头触动很大,顾先生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几岁。 她刚想开口,就见他走过来,顾寒生盯着她手上的被毛巾包裹着的一团,沙哑启唇,“你手上拿的什么?” 曲桉身体一僵,看着他。 顾寒生又朝前走了一步,曲桉这才忙低头哽咽地道:“太太养的小乌龟不知道怎么就死了,我——”曲桉见男人表情有些不对劲,她又忙说,“先生,您一定饿了吧,我……” “把它给我。”顾寒生打断她的话。 …… 楼下客厅里的座机响了。 曲桉擦了擦眼泪疾步朝楼下走,在它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接起来了。 是老太太打过来的。 曲桉一听到温明庭的声音眼泪就往下掉:“老太太,先生他……不太好。” 那头温明庭也是掉眼泪,她没多说,嘱咐曲桉照顾好顾寒生。 …… 晚些时候,景遇和季沉来了。 整个零号公馆像一座死气沉沉的空壳,笼罩在阴沉的天气之下。 进了门,景遇朝楼梯口的方向看去,他问一旁的曲桉,“你们先生今天一直没下来过?” “没有,先生一直将自己关在卧室里,我们敲门他也不应。” 景遇沉了脸,跟一旁的季沉对视一眼。 “有备用钥匙吗?”景遇问曲桉。 曲桉摇摇头,“之前有过。” 两人朝楼上走,季沉看了眼景遇,“景少,您有几成把握?” 景遇看了他一眼,随即眯眼,“没有。” 这是实话,景遇是一成顾寒生会开门的把握都没有。 “那等会儿……” 景遇打断他,“总有办法不是。” 景遇所说的办法就是将门砸了。 他们破门而入时,顾寒生将将就站在卧室中央看着他们,季沉倒是恭敬地低下头,景遇扔掉手上的门把手,看向他,“还以为你死了。” 季沉退到房间外,景遇走上前。 “老顾,你这样没有任何意义。” 顾寒生转身在靠墙角的位置坐下,比了比眼,又睁眼看着景遇,“外头怎么样了?” 景遇走过来,一脸疲惫地在他旁边坐下,“乱成了一锅粥。” “现场又发现了一具尸体,”景遇顿了顿,见他没什么反应,他继续说,“那个女明星的经纪人还真豁得出去,当天晚上她们里面怕火烧不起来,所以她的经纪人一直待在别墅里,里面的火是她放的——” 顾寒生将脸埋进膝盖。 湿润的液体慢慢浸入他黑色的西裤中。 “舆论呢?”男子沙哑的嗓音传来。 景遇愣了一会儿,还是说,“从来没有真正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说,”景遇有些不愿意在他面前提起凉纾的名字,所以说,“她被诋毁得很惨。” “网民们很疯狂,根据之前的舆论,他们推测她是因为妒忌所以放的火,最终害人……害己。” 顾寒生忽地抬头,太阳穴附近青筋凸起,整个人压抑到让人觉得他的精神似乎都出了问题。 景遇将手掌放在他肩膀上,“寒生,你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老太太那边给我打电话问了好几次了,她很担心你……还有她的……葬礼,还有公司……” …… 凉纾没有葬礼。 原因是顾寒生不给办。 她的“骨灰”被放在零号公馆卧室里的床头柜上,顾寒生没动过一次,但他也不准别人动。 温明庭终日以泪洗面,她该求的人都求了,还是拿顾寒生没办法。 好比此刻,温明庭站在顾寒生的书房门口,她冲里头的人道:“寒生,妈你知道你怪我,但阿纾不能被你这么困着啊,我们先好好给她办一场葬礼,行吗?” 里面悄无声息,像没有人气。 “寒生,算妈求你了,早知道……我倒希望死的人是我了。”温明庭背靠在门上,闭着眼睛,脸上都是泪痕。 温明庭半夜在外面摔了一跤,后来还是曲桉发现将她扶了回来。 医生检查完后,顾寒生终于肯定那间书房里走出来。 客卧里,温明庭看着他就止不住地流泪,她求他,“寒生……” 顾寒生比往日憔悴了许多,这两天也没打理过自己,下巴上冒出了黑色的胡茬,整个人沧桑了许多,很颓废。 他看着温明庭,无奈又心累地道:“妈,求您别在让我担心了,成吗?” “我……”温明庭攥了攥被子一角,哽咽,“已经过了好几天了,阿纾……” 顾寒生打断她的话,“阿纾她没死。” 这话让温明庭愣住了,眼泪都好似凝固住,很快她又泪如雨下,看着他,“寒生,你到底怎么了啊?” 这一刻,温明庭是真的怕了。 她的儿子,一路优秀,一路理智,此刻却好像是……疯了。 她没忍住说,“妈知道你伤心,但警方连骨灰都……” “骨灰没办法验证dna。” 顾寒生丢下这句话就出去了。 …… 在那场大火发生一周后,顾寒生重新回到了公司。 公司职工跟媒体镜头下的他,似乎跟以前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唯一不同的就是,可能他整个人变得更加深沉难测,在会议上话也更少,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 但顾寒生,还是那个顾寒生。 …… 凉纾也是在一周后离开虞城的。 她带着凉玖玖,坐的莫相思的私人飞机。 飞机上,莫相思将手机热搜翻出来给她看,“你看,这男人出现了,状态嘛看起来就比之前差了一丢丢,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来去上班,可见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了。” 凉纾草草地扫了眼屏幕,没说话。 莫相思低着头继续翻着新闻,葱白纤细的手指快速地往下滑动着,遇到感兴趣的就停下来多看几天,或是点开图片,双手放大到细微之处再仔细观摩。 就好比莫相思此刻点开了顾寒生的照片,她放大顾寒生的五官,随后摇头道:“这男人到底是多少天没睡觉了啊……” 她侧头看了眼凉纾,发现后者没什么反应,她挑挑眉,手指继续往下滑。 目光又停留在某个新闻报道上。 莫相思说,“听说顾寒生连个葬礼都不给你办,这也太绝情了些……人都没了,还不能拥有葬礼,凉纾啊,你到底招惹了个什么样的……” 凉纾仍旧没说话。 她看了眼在婴儿小床里安睡着的凉玖玖,眸中情绪很淡。 舷窗外阳光正好,谁能想到万丈搞尺上,阳光会如此明媚呢? 凉纾低头看着自己被缠满绷带的手臂,她想起了阿云。 她不知道梦里面自己看到的跟阿云的那些过往是否是真的,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对她恨意这么深的阿云最后竟会为了救她放弃生命。 听说,阿云的身体都被烧成炭了。 莫相思还在一旁碎碎念:“你遇到的人是个渣男,那么渣男的朋友估计也是渣男……阿西吧,我到底还要不要生渣男的孩子啊?” 说完,莫相思盯着小床里的凉玖玖,感慨地说,“你看看,你跟孩子最后只能落个这样的下场,如果我……”顿了顿,莫相思释然,“我跟你情况不同,我本来就只为了孩子。” 一月十六日凌晨,就是莫相思救了凉纾。 莫相思当时就住在隔壁那栋。 莫相思是个不能用正常思维来看的人,她常常不按牌理来,她可以为了只想生个漂亮的孩子而去找个长得好看的男人上床,那么想在下着大雪的夜里看星星也就没什么奇怪了。 而好巧不巧,她刚好就用望远镜捕捉到了凉纾。 准确来讲,莫相思镜头里的画面是,阿云奋力拖着昏迷的凉纾从别墅里逃出来的场景。 当时她心里只出现了两个字:好狗。 对于莫相思来讲,黑掉这附近的所有摄像头乃至网络系统不是什么难事。 恐怕谁都不会想到,凉纾后来的几天就一直待在隔壁的别墅里。 大家眼里看到的就是,凉纾进了虞山别墅去,进了虞山别墅,就在也没有出来过。 凉纾还没醒时,莫相思就通过网络将凉纾的身份大概摸清些了。 她醒来的第一眼,见到的人是莫相思。 当时莫相思搬了条板凳坐在床边手掌撑着下巴盯着她,她对凉纾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好像有点后悔救了你。” 凉纾浑身都疼,有些不在状态。 莫相思继续说:“你是顾寒生的女人,他是顾寒生的兄弟,顾寒生这人人品差又渣,说明他也不是什么好鸟,啧……” 凉纾问一共就两句话,第一句:“你是谁?” 第二句是:“我还有女儿,她叫……凉玖玖,你可以帮我接她过来吗?” 莫相思之所以同意凉纾跟她一起走,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凉玖玖。 因为莫相思觉得,凉玖玖长得好看。 第184章 除夕 2017年的除夕,格外难过。 温明庭几乎终日以泪洗面,却也拿顾寒生没有任何办法。 只有身边的人才知道顾寒生一直以来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可以连续很多天都不睡觉,白天工作,晚上就将自己关在书房或是卧室里。 零号公馆的大部分佣人都被辞了。 曲桉每每夜里惊醒过来,看到那座矗立在风雪里没有一丝光亮的别墅就觉得悲伤从心底最深处蔓延上来。 这个时候,她总会点着灯到主楼去,轻手轻脚地上楼,站在主卧门口就可以听里头那似困兽一样的哭声。 压抑又绝望。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凉纾的离开对顾寒生来讲,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曲桉不知道他这个状态还能撑多久,也没人敢劝他。 宅子里老太太连同景遇偷偷将凉纾的骨灰偷了去下葬城郊公墓,顾寒生后来还是晚了一步,他赶到时,新坟已经起好了,有穿着道袍头顶树冠的道士围着墓碑打转。 他们将那碗沾了黑色符纸灰的无根水从墓碑顶淋下,口中念着尘归尘土归土的话,算是将凉纾超度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道士身上,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顾寒生的出现。 温明庭站在坟前,认认真真地看着面前这个没有照片的墓碑,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对这座新坟说:“阿纾,你怪我吧,放过寒生,以后不要再纠缠他了,好吗?” 四周除了呼呼的风声再没有别的。 眼泪顺着温明庭的眼角落下,她眼皮颤了颤,继续虔诚道:“阿纾,走吧,从今以后,别再纠缠他,别再出现在他面前,哪怕是梦里——” 别再纠缠他,别再出现他面前,哪怕是梦里…… 当顾寒生脑子里闪过这句话时,他身上仅有的理智脱轨了。 白日里,他靠工作麻痹自己,顾氏并没有因为这次的火灾事件或是舆论受到什么制裁,反而发展超越了从前,这都归功于顾寒生。 他白天可以强迫自己不去想她。 但每当到了晚上,思绪就再也忍不住了。 想念像一个看不见底的黑洞,夜深人静时它开始钻出来,像长满触手的藤蔓,伸进人脑子里去,恨不得将它想要的一切都抓出来。 但凉纾连顾寒生梦她这个机会都没给。 哪怕是噩梦。 这么多个日夜,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兴许,从来就没有过来一说。 说不定到了什么时候,他这个人也就不存在了。 此刻,好像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不信那些骨灰是凉纾的,但他却相信凉纾的灵魂就一直住在零号公馆。 他们将骨灰放进这个四四方方的坟墓里,再盖上棺,埋上土,他们把凉纾的灵魂也关在里头了。 顾寒生似乎能听到阿纾喊救命的声音。 就好像她在那场大火里一样煎熬。 顾寒生脚底像被灌了铅一样重,他每迈动一步,心脏就痛上一分,直到他站在温明庭背后。 周围的人都没说话,兴许是气氛太压抑了,没人敢说话。 顾寒生眼皮一动,泪水从干涩的眼眶里滚落,他哑着嗓音对温明庭的背影无奈地道:“妈,您一定要这么残忍么?” 温明庭浑身重重一颤,慢慢睁眼眼睛,再慢慢转身。 “你知道我多自责吗?您想要我跟她的离婚证,我答应你,在民政局那个晚上,她穿的很少手上被冻得长了一个小小的冻疮,我知道她很冷,但我没管她。” 顿了顿,顾寒生用方才的语调继续:“您知道别墅着火的时候,里面的温度有多高么?红外线摄像头里,火光冲天,映得整个画面都是红色的,而阿纾就在里面,我也没管她。” 风很大,城郊的温度很低,本来歇了大半天的天气,现在隐隐又有了下雪的迹象。 顾寒生朝前一步,站到温明庭身边,手掌贴在冰冷的墓碑上,他低头看着墓碑上那几个字,低垂的眸中闪过凉薄的笑,他说:“而现在,您将她困在这地下三尺地里沉睡,我又怎么可能在这地上两米空气里行走呢。” 他讲的很平淡。 平淡到语气连任起伏都没有。 但正是这样,温明庭才一脸震惊又绝望地看着他,她眼泪大把大把地往下掉,要不是被身后的梁清及时扶着,说不定都要跌到地上去。 刚刚挖好的新坟,周围的土都还是松的。 顾寒生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些拜访整齐的香案贡品全都踢了毁了,伸手再次去扳墓碑时被景遇制止。 景遇拧眉看着他,“寒生,你干什么?庭姨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你何苦要浪费她一片苦心?” “苦心?”顾寒生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弧度,“景遇,刀没有割过你的肉,你没资格说这话。” “但她已经死了,佛理上讲究因果循环,你一直困着她,让她没办法好好投胎,怎么开启她的下辈子?死了的人就应该入土为安,这才符合天理伦常。” 顾寒生不想听景遇废话。 人是永远无法对他人的心情感同身受的。 好比凉纾走了。 对多数人来讲,可能只是这世界上从此少了一个人。 在很多人眼泪,他顾寒生只是死了一任太太,自然还有下一任下下任补上,他是顾寒生,他身边不缺女人,更不缺顾太太。 可对凉纾来说呢,她就彻底消失在这这个世界了。 人死了就是再也没了,再也见不到了。 往后的很多年里直到他死,他都再见不到她的样子,也再听不到她的声音,从此,这个人就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而这些人都不明白凉纾这个人对他顾寒生来讲意味着什么。 往后余生,凉纾这个名字只能出现在回忆里…… 顾寒生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浑身都在痛。 他从刚开始对她的“感兴趣”到如今的“深陷泥淖”似乎只印证了那一句话无厘头的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而这些人,他们都是不明白的。 …… 那些道士都走了。 属于落荒而逃的那挂,因为害怕接下来的场面他们收拾不了,未经得同意就超度亡魂,这是大不敬,他们都怕会有报应报到自己身上。 其实顾寒生不敢对温明庭怎么样。 所以最后他将景遇给揍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上去劝。 景遇不是顾寒生的对手,顾寒生抓着他的衣领一拳又一拳地砸在景遇脸上时,他没有丝毫手软。 温明庭在一旁泣不成声,她看着鲜红的血从景遇鼻子和嘴唇里溢出,染红了积着雪的地面。 她后悔了。 顾家门风和顾寒生这个人比起来,前者其实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如果连顾寒生都没有了,那顾家也就跟着没了。 人活一世,总要经历些什么才能大彻大悟。 但温明庭这个大彻大悟来的太晚也来的太令人悲伤,这中间横亘着凉纾的命。 她上去拉住顾寒生,像一出闹剧终于要演到收尾的地方,她哭着说:“我再也不逼你了,等我百年之后我下去向她道歉,我祈求她原谅我,以后你结不结婚娶不娶妻都没关系,寒生,妈现在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顾寒生住了手。 景遇躺在地上,睁着眼睛看着天上,突然之间也生出一种不想活了的心思。 他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还丢了心,这等丢人的事情,说出去都没人信。 而看顾寒生如今的状态,景遇觉得,爱情这东西比毒药还狠辣。 它要想摧毁一个人,简直太容易了。 后来是救护车过来将景遇拉走的。 本来大家以为事情到这里也就了了,但谁都没有想到,顾寒生会半夜过来挖坟。 风声呼啸的夜晚,那声音扯着光秃秃的矮树丛,像鬼魅。 季沉在一旁给他举着伞,全程静默。 至此,他已经不会再开口去劝顾寒生什么,因为他跟了顾寒生这么久,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疯狂的时刻,更因为,他活了快三十年这段人生里,也没有见过如此疯狂的人。 季沉举着伞,但思绪已经飘远了,他是不太能理解顾寒生这类人。 他们头脑发达,所以行事作风难免异于常人,他倒是想看看老板最后能疯到什么地步,是让世界先毁灭他,还是最后由世界来毁灭他。 挖坟这个工作并不轻松。 下午刚起的新坟,因为在下雪,气温很低,土层很快就被冻住了。 靠顾寒生这样,是没有办法挖开的。 季沉看到他后来扔了铁锹,赤手去刨土,冰渣子混着泥土陷进他指甲里,直到十指被摸出了血也没弄出个名堂来。 第二天早上的例行会议上。 端坐在椭圆形会议桌上的众人都清晰地看到了顾寒生血迹凝固的十指跟手指上还未被洗干净的泥土。 会议从头到尾,除了台上战战兢兢汇报的人的声音,再没有别的。 整场会议下来,众人的目光几乎都被顾寒生吸引了过去,而顾寒生一直低着头,似乎是在假寐,又似乎是在沉思,但到底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后来会议结束,众人都在季沉的招呼下离开了,留下了顾寒生一人。 再后来,保洁进去打扫卫生。 看到某个座位底下有点点水渍,还以为是杯子里的水洒了,但这个座位上的茶还保持着最初端上来的模样,压根就没被人喝过一口。 保洁想不懂,摇摇头,一甩拖把将那些痕迹给抹了。 时秘书去总裁办送完资料,她凝神屏气,接过顾寒生签完字的文件招呼也不想打准备转身就走。 但是顾寒生签完字抬起头来并没有第一时间将文件递给她,他的视线好像穿过了时倾,落在她身后的区域。 但仅仅只是几秒后,顾寒生将文件给了时倾。 时倾转身离开时被顾寒生叫住,她回头,嘴角努力想扯出一点儿笑容,但发现做不到,于是作罢,低头叫了一声顾先生。 顾寒生指着她背后的沙发区问时倾,“你觉得这里能出现幻觉吗?” 时倾脊背发凉,她手指掐着文件夹硬硬的壳子,随后摇了摇头。 出了办公室。 时倾直奔季沉的办公室。 “季特助!” 季沉正在会见客户,没想到时倾会突然闯进来,他眉头一拧,时倾会意,忙转身出去了。 半小时后,秘书室的人送这个客户离开。 时倾直接冲到季沉面前,她抚着自己的胸口,惊魂未定的样子说,“顾先生这些天都在干什么?” 季沉看着她,不说话。 时倾双手交叉抱着,搓了搓自己的双臂,说,“我听我办公室的小秘书们说,顾先生每天早上来雷打不动的两杯黑咖啡,下午也是,这人是要干嘛啊?” 她摇摇头,说,“太太去世,顾先生没给她办一个像样的葬礼,连网络上那些对她的诋毁也没澄清过,现在我出去偶尔还能在一些茶楼咖啡厅听到那些喷子嘴碎太太呢。” 书里说的好,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每每时倾都想冲上去给那些嚼舌根子的人一人一个大耳巴子,但每次她都忍住了。 顾寒生都不在意,她一个当秘书的,又是何必。 只是偶尔会为凉纾感到不值。 时倾的话,季沉不是答不上来。 是他不敢答。 他能跟时倾说,你眼中穿着西装抽着手卷烟丝每天喝好几倍黑咖啡续命的顾先生是个一到了晚上就去城郊公墓的挖坟的人么? 当然不能这么说。 季沉只说:“别管顾先生的事,做好自己的足够。” 顾寒生断断续续挖了一周,季沉刚开始很不理解这个行为,但到了后来,他仿佛瞬间就明白了。 他不是不让凉纾入土为安。 顾先生只是怕他们不好好对待她。 他将骨灰盒拿出来,用帕子擦干净上面已经干涸的泥,然后重新将盒子放了回去,盖上棺盖,重新埋土。 做完这一切,天边几近破晓。 远处山峦起伏,和天空相连处泛着蟹壳青,今天看起来是个好天气。 下山的路上,季沉将顾寒生的外套递给他,顾寒生将外套挽在臂弯,一边朝山下走一边对季沉吩咐:“对外发律师函公告,对象是包括但不仅限于这些日子在网络上诋毁顾寒生太太的人,一个一个地发,账一笔一笔地算。” “另外,叫公关部起草文书,发布声明,我跟阿纾从未离婚,她更没有如大众所说的死了。” “记着会就不开了,网络上有任何跳脚或是不满的声音,一律不留痕迹地处理了,钱顾氏砸的起,看某些人是选择夹着尾巴好好做人别量还是选择永久被封口,任何选择我方都尊重且欢迎。” 季沉将每个字都听清楚了。 每句话拆开来,他都能理解。 但合在一起他倒反而不懂了,顾寒生这摆明了是只手遮天,颠倒是非黑白。 上了车,季沉终是没忍住,问:“先生,您……我知道有些话不该说,可太太确实已经……” 后座,冷风争先恐后地往车厢里面灌,顾寒生眼皮都没抬一下,说,“阿纾她没死。” 他总觉得她没死。 往后的几十年,就算他找不到她,那她也可以一直活在他心里。 车子启动,顾寒生打开眼皮,他朝雾蒙蒙的山上看去,某些新坟的长明灯还在风雪里亮着。 他对前座的季沉说,“找时间将阿云也带过来,就葬在她旁边吧。” “是。”季沉颔首。 早上七点多八点不到的光景。 正是上班族穿梭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之间的时候,寒冷的街头,路人形色匆忙;嘈杂的咖啡店,人声鼎沸;拥挤的地铁站,人潮翻涌。 正式新的一天开启的时候。 几乎所有人手机里的新闻娱乐软件都炸了。 顾氏连发好几条官方文书,置顶的那条是关于他跟凉纾的婚姻状况以及凉纾的死亡状况的叙述。 里面透露出来的内容,完全颠覆了大家脑中建立起来的固有印象。 还令人震惊的是,顾氏的代理律师团队,一连艾特了几百个社交账号,并做了说明,说顾氏律师团队分别给这些人发了律师函,并且放话称,查出这些人现实生活的身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希望这些人好自为之。 不过,艾特的这些账号本人就算他们改过自新也没用了,一样要负法律责任。 但顾氏发表的声明是一回事,网民们最后怎么看还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版本不是他们想看到的,所以茶余饭后,大家话题之间讨论的还是之前那个版本。 …… 这是温明庭这么多年来,过得最难的一个除夕了。 距离凉纾去世一个月。 从城郊公墓回来后,温明庭再没离开过顾家宅子一步,整日里就吃斋念佛,再不闻外界的任何事。 但这日到了除夕,她心里还是存了希望想跟顾寒生一起过。 梁清给顾寒生打电话,委婉地表达了老太太想跟他一起吃年夜饭的想法。 顾寒生在电话那头沉吟片刻,还是应了。 他这些日子都忙。 是实实在在的忙。 所以晚上来时,便有些晚了。 厨师重新将汤端到厨房里去热了一遍端出来,顾寒生刚好洗好手从洗手间出来。 摆着三副碗筷,梁清跟温明庭坐在一边,他坐在她们对面。 梁清见他从洗手间出来,忙招呼他过来。 顾寒生看了一眼餐桌,平静地转身去了一趟厨房,出来时,他手里多了一副餐具。 温明庭看着他,仅仅过了一会儿她就低下头去,鼻头一酸,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地上。 只见顾寒生将这幅餐具放在自己旁边,然后很平静地当着温明庭和梁清的面将汤盛在汤碗里,又夹了些菜放进盘子里,这才拿起自己的筷子。 第185章 起标题好难 这顿年夜饭,母子之间从头到尾没有什么交流。 餐桌上,温明庭几欲落泪,可最终还是止住。 她很希望有一只手能够伸进顾寒生的脑袋里,将跟凉纾有关的一切都全部抓出来。 这天是旧历年除夕,顾寒生只在顾宅待了半个小时就离开了。 助理季沉早早地就将车子停在顾家宅子门口等待顾寒生出来。 这日雪又有些大,季沉远远地看到有一道人影从隐隐绰绰的光影里走出来,季沉忙拿了伞开门下车。 上车以后,季沉递过去一条热毛巾。 车子启动,趁顾寒生擦手的间隙,季沉踩着油门缓慢朝前,抬眼看了下后视镜,方启唇,“梅姨妈这些日子每天都在零号公馆门口闹,听说今天晚上又来了。” 听闻梅姨妈三个字,顾寒生眼皮动了动,仍旧继续手上的动作。 半个月前,梅姨妈在顾氏一楼大厅前当着顾氏的员工扇了顾寒生一巴掌。 季沉当时离顾寒生最近,但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女人会做出这样的行为,所以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周围爆发出唏嘘声,警卫闻讯也立马赶来。 顾寒生硬生生受下这一巴掌。 因为梅姨妈身高不占什么优势,这一巴掌她虽然用了极大的力气,但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 只是顾寒生身为顾氏的当家,当众遭受这样的对待,大家都以为这女人要倒大霉了。 这时的梅姨妈比老早之前瘦了许多,她眼窝深邃,两颊凹陷进颧骨里,皮肤也很差,眼中更是充斥着血丝。 她扇了顾寒生一巴掌还不够,还要伸手当众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杀人凶手! 一旁的季沉眉头皱得死紧。 连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众股东懂事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但又战战兢兢,事情极具戏剧性,但却没有人敢看戏,大家的穿着无一不是西装革履,可都将头低着。 季沉想上前制止梅姨妈,却被顾寒生伸手挡下。 梅姨妈怒瞪着顾寒生,如果安保人员不及时将她拉住的话,她可能会扑上去。 “带她到楼上去。”顾寒生淡淡地落下一句话,带着一种人乘坐专属电梯上楼了。 顾氏总裁办里。 没有人给梅姨妈倒水,季沉默许了这种情况。 顾寒生坐在主位,梅姨妈一进门就挣脱季沉的手,她跟以前一样,照旧是穿着深色的绣花旗袍,外面罩着一件排扣大衣,柔软的水貂皮围脖盖住了脖子。 她冲到顾寒生面前时,脸上已经挂满了泪。 有季沉在,她不可能伤到顾寒生分毫。 所以她歇斯底里地控诉他:“顾寒生,你这个杀人凶手,是你害死了阿纾!是你害死了她……” 顾寒生坐在位置上看着她,脸上表情淡漠,仿佛他只是局外人。 “那火是不是你放的?”梅姨妈瞪着眼睛,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没化妆,看起来比以前憔悴了很多倍。 他从大班椅上起身,缓慢地踱步到梅姨妈面前,梅姨妈立马冲上去抬起手想再给他一巴掌,但这一巴掌被季沉拦下来。 梅姨妈转而瞪着季沉,随后整个人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软了下去,季沉顺势松手,她整个人瘫坐在地。 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你把阿纾还给我,你把她还给我……我的阿纾啊,阿纾——姨妈错了,姨妈错了,我不该找你要钱……” 她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哭。 顾寒生低头看着她,问,“阿纾最后见的人是你?” 听到声音,梅姨妈一愣,随后继续哭。 “江九诚怎么死的?” “你都逼她什么了?” 梅姨妈止住了哭声,她低着头,不说话。 …… 某一刻,顾寒生成了凉纾。 从凉纾被梅姨妈喊过去开始,他把一月十五日那天重新活了一遍。 到最后,顾寒生脑中的而很多画面都渐渐消退,只余下民政局那幕,他跟凉纾并肩坐在桌案前的情景。 那天苏言苏醒又猝死离世,他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大喜大悲,所以情绪很差。 查到什么地步呢? 他很快就填完了走离婚程序要填的相关表格,而她呢,她坐的端正,长发一半披在肩头,一半垂在面前,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她低头规规矩矩、一笔一划地写着汉字,每个字一个笔画都不缺。 他有些不耐烦了,就起身准备出去抽一支烟。 起身时,铁皮椅子被身体带动,椅子腿在大理石地面摩擦出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充耳不闻,被西裤包裹紧实的长腿朝门口迈。 但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 不知道她看了他多久,顾寒生当时只觉得明晃晃的光线下,女人脸蛋只有巴掌大小,皮肤雪白,那双眼睛里含着水光。 她就那么握着笔,坐在那里看着他。 他不敢承认自己是害怕她那个眼神,他也害怕会因为她做出的这些“意外”而让自己后悔,他转身就出去了,连门都不曾带上。 现在想想,那门那么开着,冷风往里面灌,她肯定在那个时候就冻坏了。 他连续抽了三支烟回来,她还在填。 那时已经是夜里的十一点多了。 工作人员是专门为了顾寒生而回来加班的,她们知道最近跟这段豪门情缘有关的一些传言,而如今看到顾寒生离婚急切的态度,她们大概也明白了。 这位在虞城只手遮天的人物,大概是要迫不及待地跟这位撇清关系了。 工作人员低头去看凉纾填的资料,然后伸手指了好几处地方,用不冷不热的语气对她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些地方都可以不填,这些地方可以简略地写,不用那么详细,另外可以写的稍微快一些,字不必要那么工整,不然就浪费时间了。” 顾寒生就站在门外。 他看到凉纾仍旧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她有些麻木,然后抬头看着那个工作人员,有些模糊地开口:“他连我填表的时间都等不了了吗?” 她当时状态很不好,嗓子里像包了一口沙子,工作人员压根就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于是胡乱地应了一句是。 但那个时候顾寒生是听清楚了的。 可他听到了也没出声阻止,现在想想,他有罪。 而后来,凉纾加快了速度,他将东西递上去的时候,看到了她的那张纸上头有几团明显的水渍,但其中深意,他知道,却不愿意面对。 然后,他们离婚了。 …… 思绪回笼,顾寒生心头像被铅沉着。 疼痛从心脏一直蔓延到神经。 梅姨妈被人强制地带了出去,她被拖出去之前,鞋跟一路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有些像那晚椅子腿摩擦地面的情景。 她双眼通红,像一个还尚在人世的厉鬼,梅姨妈死死地盯着顾寒生,说:“顾寒生,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我保证,只要我没死,你就不会有一天的清净日子过,你有本事也杀了我,你有本事也杀了我!” 如今的梅姨妈,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江九诚死了,凉纾没了。 而她这辈子过得不人不鬼,到如今,也活够了。 如果可以,梅姨妈想用自己的命换阿纾的,她想阿纾好好活着。 但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如果和假如。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 再说除夕,季沉察觉到自己的思绪有些荡远了,他回神,盯着前方的路况。 这时才发现,后座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顾寒生给摇下来了,整个车厢里的温度都是低的。 顾寒生这一个月以来的所有行为,都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季沉随他去了,好好开自己的车。 他们的目的是临江别墅,陆瑾笙的居所。 陆瑾笙自陆家破产后便消失在了大众的视线里,不只是他,整个陆家都消失了。 这一个月来。 陆瑾笙暗地里搅黄了不少顾氏的项目。 先不论利润,仅算损失,就是几十个亿。 这些丢失的项目,顾寒生连追回的心思都没有,因为陆瑾笙为了什么,连季沉都心知肚明,顾寒生不可能不知道。 时隔一月。 季沉本以为早该出现的陆瑾笙他却一直没出现,到头来,还是他们亲自找上门来。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季沉不会去假设顾寒生会在这个晚上失去,他只知道,顾寒生一定要到达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就算今天晚上可能半条命都要砸在陆瑾笙手里。 别墅的大门缓缓开启,季沉踩着油门将车子平稳地开了进去。 他将车停在院子里,顾寒生从车里下来,黑夜里,男人身形颀长高大,大雪如同扯絮,从他头顶簌簌落下。 地灯被积雪覆盖,折射出光芒的光芒微弱,将顾寒生的影子长长地拖拽在地上,更像鬼魅了。 季沉开门下车拿上伞追了上去。 顾寒生头也没回:“在外面等我,发生任何事也不要进来。” “先生——” 顾寒生的身影逐渐远了,融进一片白色里,直到成一个小小的点。 进门前,他将外套扔在地上。 抬手按了密码进门。 里面是一片黑暗。 门刚刚关上的瞬间,有掌风袭来,顾寒生反应慢了少许,但还是躲开了这一拳。 很快,拳头接踵而至,顾寒生还没适应黑暗,渐渐落了下风,他一连被陆瑾笙打了好几下要害。 没错,是要害。 顾寒生闻到了口腔里的血腥味,胸腔里传来一阵又一阵地疼。 陆瑾笙攥了顾寒生的衣领,那一拳眼看又要落到他脸上,却被顾寒生一把攥住手腕然后反客为主。 到后来,谁都不占优势。 对于顾寒生来讲,这场战斗,他必须赢。 而对陆瑾笙来讲,他恨不得顾寒生死。 客厅里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时传来,顾寒生浑身都在疼,从心脏到皮肉,他手上沾了不知道是陆瑾笙的血还是自己的血,总之空气中血腥味浓厚。 陆瑾笙说,“死的人怎么不是你?” 躺在陆瑾笙几米开外的顾寒生还在喘气,他盯着天花板,看着在黑暗里若影若现的水晶灯,他一准备开口就吐了一口血。 陆瑾笙在寒凉的空气里冷笑,“她死了,我不会让你也死。” 凉纾跟顾寒生,陆瑾笙不能让他们在一个世界。 “那顾某就谢谢陆总手下留情了,但我的想法不会变,那个人你必须交给我。” “交给你,然后呢?”陆瑾笙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他伸手按在上面,冷嘲,“你就是杀了程歌苓她人没了还是没了……” 说到这里,陆瑾笙只觉得心脏疼得厉害,他顺手抄了手边破碎的古董花瓶摆件碎片,跟着就想上前将这东西插在顾寒生脖子里,但那碎片在他手里握了又握,直到他掌心被割出血也没能对顾寒生出手。 时至今日,陆瑾笙最后悔的就是,他当时还是太仁慈了。 他妄想凉纾能不那么排斥地走到她身边。 所以他一边处理陆家的事,一边等她彻底跟顾寒生闹掰,到那个时候他再介入,凉纾纵使会对他百般介意,但总归不想之前那样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更何况,他现在是真的爱她。 他陆瑾笙恨不得将自己有的最好的东西包括这条命都给她,只要她要。 但谁曾想命运跟所有人都开了玩笑。 她死了。 他不会洗白自己,他错就错在太高估自己,太低估凉纾对顾寒生这个人的在意程度了,如果他有派人一直在她身边,那事情是不是…… 只不过,现在说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 时间一分一秒,按部就班地走。 季沉基本上是隔一分钟就要看一次时间。 他坐在车里,探知不到别墅里的情况,但季沉很担心。 尤其是这房子从一开始就没亮过灯光,包括顾寒生进去这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也没有丝毫光亮亮起。 季沉后来就沉不住气了。 他给于慎之打了电话。 警笛声由远及近传入季沉的耳朵,顾寒生这个时候也恰好从门口走出来。 季沉见到那个身形微微佝偻,步履缓慢地从风雪里走出来的男人,他心里一颗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忙冲上去,连伞都没拿。 “顾先生——” 顾寒生闭了闭眼,又抬了抬手,继续步履缓慢地朝车子走去。 他看上去跟进去之前没有什么区别,身上的大衣也是完好无缺的,脸上有青肿的痕迹,不过也不是很严重,其他的地方再看不出来任何异常。 季沉抚了抚额,以为自己是想多了。 却在迈步的瞬间,他低头看到了那一串带血的脚印。 而寒冷的空气中,似乎还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 于慎之跟着过来,还把警笛给拿出来装上了,结果发现是多此一举。 他后来跟季沉一车。 于慎之钻进来时,身侧就坐着顾寒生。 男人仰靠在座位里,五官照旧深邃,但颜色苍白,额前短发下,聚集了细密的汗珠。 于慎之跟季沉不同。 干他那一行的,天生就对血腥味很敏感,他仅仅一坐进来,看了眼顾寒生的状态就将那副火冒三丈的情绪给收了起来,转而用严肃的状态盯着季沉,“去医院。” 顾寒生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说不定内里都被人给弄错位也有可能。 季沉没说话,沉默着加了速度。 “刚刚那里住着什么人?他干什么去了?跟人打架去了?不是吧,平常我的身手都赶不上他,他这是站着不动让人给揍成这样?” 季沉还是没说话。 顾寒生这一个月来,身体早就被自己折腾得不如以前,更遑论他这次本身就是吃亏的那一方。 在敌人的地盘上任由对方在暗处隐藏,而自己则暴露了所有的弱点。 季沉觉得,顾寒生能活着从里面走出来就已经足够了。 见一个闭着眼睛跟死了一样,另外一个跟哑巴一样,于慎之火起来上来了,“大半夜地把我叫过来,敢情现在是一个个都不开腔了是吧?!” “于队,息怒,等先生醒来亲自跟你说。” 于慎之瞧了眼旁边不死不活地靠着的人,冷哼了声,“有没有命活下来都还说不定了。” 车厢里血腥味越来越重,于慎之暴躁归暴躁,但心里还是担心的。 季沉已经提前打了电话预约了医院的急诊。 除夕夜,医院人力紧张,但因为涉及到顾寒生,所以季沉要安排一些事,不难。 于慎之在中途发现了顾寒生手中捏着的闪着金属光芒的东西,他眉头一皱,伸手去扳他的手。 谁料顾寒生却越握越紧。 于慎之眼睛一眯,用了些力气,虽然没能将这东西抢过来,但到底看清了是个什么玩意儿。 顾寒生手里握着的是一把钥匙。 于慎之冷嗤了一声,闭着眼睛双手抱胸坐得端正,“等会儿到了医院,还不是给到我手上!” 随后顾寒生就醒了。 他整个人靠着椅背,低着头,眸中充斥着红血丝,血丝包围中瞳仁漆黑,像住着一汪深潭。 启唇的瞬间,又是一口鲜血溢出。 他对前座的季沉吩咐:“回公馆。” 季沉还未答复,于慎之就发飙了,“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回公馆。” 但顾寒生来来回回就只有这一句话。 于慎之懒得管了,他闭着眼睛假寐,后来身旁传来咚的一声,顾寒生陷入昏迷。 季沉再次提了速,雨刮器疯狂地工作着。 后座,于慎之问季沉,“他这钥匙是干什么的?” 季沉沉默了下,想了想这事最后还是得走于慎之这里才行,他就将顾寒生要做的事情给说了。 听完,于慎之大惊,他瞪着季沉,“他疯了,杀人凶手再怎么也该移交警方,走司法程序,你们顾先生这是在知法犯法,他是视律法为无物,视警方为傻逼么?!” 第186章 无题 于慎之这下是真的肺都要气炸了。 他扯开自己的衣领,闭着眼睛,太阳穴两侧青筋鼓动,过了好几秒,他抬头盯着季沉,“这么做简直就是在挑衅国家最高红线,你们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季沉沉默地加快车速,没有正面回答于慎之的话,只说:“这件事等先生醒来再说。” 于慎之不想管事了。 但此刻顾寒生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更让他觉得烦躁,他狂躁地啊了一声,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其实多数时候于慎之都是冷静的,干这一行的,不冷静不行。 只是他是以朋友的身份站在顾寒生身边,某些情况上难免就有些失了分寸。 车子到达零号公馆。 医生早就在家里等着了。 于慎之跟季沉将他扶进屋去,一路上,还有意识的顾寒生不知道闷哼了多少声,想来是极疼的。 曲桉看到顾寒生那个样子被抬回来,心里瞬间就慌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听季沉的吩咐让人去准备了热水。 房间里。 顾寒生的外套被扔在一边,他里头的衬衣暴露在卧室明亮的灯光下,空气中血腥味愈渐浓郁。 “陆瑾笙下手也太狠了,这人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便宜没占的样子,也就剩下半条命了。”于慎之拧着眉说。 家庭医生在做准备工作。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少,腹部和胸口的皮肤被划破,伤口往外渗着血,粘稠的红色液体将衬衣布料黏在皮肉翻飞的伤口处,衬衣是没办法直接脱下来的。 顾寒生在护士跪在床上给他剪衬衫的时候清醒过来。 他眼皮动了动,随后闭上眼睛,眉心褶皱挤成一个明显的川字,他缓缓启唇道:“去次卧。” 护士一怔,随后便温声说,“顾先生,您身上都是伤,暂时不适宜挪动了。” 但偏偏某些人就是不听,男人长睫颤了颤,说,“我说,去次卧。” 季沉站在一旁不说话,顾寒生的脾气他知道,这个人,外人是劝不动的。 而顾寒生心里什么意思于慎之也品出来了。 他走上前,将护士拉开,自己上手撕了顾寒生的衬衣,手法有些暴力,不知道惹到了他哪处伤口,惹得男人闷哼了一声。 而同时,顾寒生额头上也沁出了更多细密的汗珠。 于慎之盯着他身上的伤,起身站在床边低头盯着他,冷嘲着:“怕污染了这间卧室?老顾,你如今再深情又能给谁看?她能看到吗?她知道吗?你不过就是折腾自己算了。” “谁都不想有人出事,但事情发生了,我们也只能接受。” 顾寒生大抵是痛的很了,虽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但到底是再没睁开过眼睛。 也或许是,他自动屏蔽掉了于慎之的声音。 尤其是他那句“事情发生了,我们也只能接受”,他根本就接受不了阿纾的死。 于慎之看了旁边没什么存在感的医生一眼,“给他治。” 医生这才忙不迭地战战兢兢地点头。 顾寒生身上的外伤不少,有需要缝针的地方医生都处理了,但家里毕竟不方便,内里的伤检查不出来,医生提议去医院。 当然,建议只是建议,并不是命令。 一切归于平静,指针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落地窗外雪景正盛,烟花渲染了夜空,远处隐隐约约有烟火声响起,伴随着旧历新年快乐的倒计时。 二零一八年真的到来了。 顾寒生被注射了安眠针,这会儿他的大脑正被强制休息。 季沉一手拎了一瓶酒,另外一只手夹着两个高脚杯走进来。 露台上。 于慎之跟季沉虚碰了一杯,两人倚在冰凉的栏杆上看外头纷飞的大雪,远处城市的灯火点缀了夜空,烟花升上夜空,须臾便炸开。 “你们家先生还昏迷着,咱们还在这里喝酒迎接新年,不太好吧?” 季沉朝里头看了眼,他唇勾了勾,脸上是心酸又无奈的表情,他说:“兴许我该为他今晚这一身伤感到庆幸,他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不瞒于队,其实我一直很恐慌。” 于慎之不解地看着他。 “我总觉得先生会撑不下去,可能就是明天,但也可能是五年后、十年后……他这些日子话很少,白天工作,晚上……我其实真挺怕的。” “但如果哪一天顾先生真的倒下了,我也不会觉得意外,因为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在强撑着;唯一就是顾老太太,我不敢将这些跟她透露,如果顾先生哪天突然没了,老太太得伤心成什么样。” 季沉喝了一大口酒,冷风混着冷酒灌进喉咙,瞬间让人清醒不少,他说,“外人只见他人前冷漠克制,前妻死了能在短短几天就调整好状态坐镇顾氏,但他们不知道他在人后的疯狂跟挣扎,” 季沉的声音慢慢散在风里,“如果于队见过那样的顾寒生,那么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 一杯酒被两人两口解决掉。 外头气温很低,很冷,寒风刺骨,但两人却谁都默契地不想进去。 于慎之将空杯子放在栏杆上,手肘撑着冰冷的栏杆,低头盯着自己脚边那个透明的玻璃小水缸。 他弯腰低头将这个水缸拿起来,里面是一条小乌龟。 季沉看了一眼就别开头,“其实它已经死了一个月了,只是外头气温低,尸体被冻硬了,不会腐烂。” 这些于慎之知道,他不久前从曲桉那里得到的答案。 于慎之闭了闭眼,等睁开时,眼中某些情绪已经变了。 他将眼睛眯起来,看着在苍茫的白色里隐隐绰绰的城市灯火,慢慢道:“我隔天会跟上面写报告书,虞山别墅是顾寒生的私人房产,如果他不追究其他,这一切都会按照他的想法尘埃落地,那场大火警方不会再继续追究。” 其实归根到底,上面也是怕闹出什么岔子,毕竟那么一场大火,追根溯源,从房子本身到富人区物管,再到上头……一环一环,他们谁都脱不了干系。 谁都有责任。 如果顾寒生主动不去追究,那么这个事情就可以当做是意外了了。 而既然是意外,那么就不存在杀人凶手了。 程歌苓也就可以如同不存在一样,她不受警方的庇护,也就没人会管她的死活了。 加上,程歌苓身边唯一待她亲的经纪人也没了,那么世间将没有一个人记得程歌苓这个人。 既然她已如同尘埃,那么她真的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于慎之这话倒是让季沉有些意外,季沉问他,“于队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了?” 来时的路上,于慎之的态度他是看到了。 归根到底他是站在“正”的一面,任何跟“正”对立的那一面都将被他反对。 那时,于慎之的态度多强硬啊。 可短短半晚上,于慎之就改变主意了,季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于慎之将那个装着小乌龟尸体的玻璃水缸放回自己脚边,转身望着落地窗里头的世界,那是凉纾跟顾寒生的卧室。 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呢? 因为如季沉所说,如果有人曾见过那样的顾寒生,那么你会理解他所做的一切。 顾寒生大抵是病了,并且病的不轻。 他在自己精神世界让凉纾“活”了过来,在他的世界里,凉纾还活着。 这个卧室里,什么用具都是双份的。 梳妆台上属于女人的东西好好地摆放着,浴室里也是,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毕竟可以理解成他顾寒生是缅怀一个人。 但后来,于慎之是彻底震惊了。 他从未见过有人会如此疯狂。 于慎之当时站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他看到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的顾寒生。 那时他躺在床上,药物的作用让他沉沉地闭上眼睛,但是意识深处暗示让他骤然睁开眼睛,于慎之还以为药物对他无用,他起身走过去,站在床边正准备说话。 这时,于慎之眼中的顾寒生嘴角带着最柔软的弧度、一脸平和地看着床边虚无的空气,他对着那团虚用斥责的语气说:“阿纾,你听话,别靠上来,我身上血腥味重,你现在怀孕了,闻不得刺激的味道,会吐。”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会讲出来的话。 于慎之当时心里的滋味根本就说不上来,太复杂了。 他不愿意承认顾寒生病了,但他又好像透过这样的现象看了另外的画面—— 下着大雪的清晨,顾寒生从床上醒来,他像往常一样洗漱穿衣,然后下楼。 早餐的香味从厨房里飘来,他循着香味一路到厨房,他在厨房门口站了一分钟,然后几步走上前抱着那团虚无,对那个“她”说:“阿纾,厨房油烟多,为了你和孩子的身体着想,以后我不准备让你跟着厨师学做菜了。” 而冷清的厨房空空如也,哪里有饭菜,哪里又有香味呢? 于慎之为自己看到的这个画面感到诡异,他觉得自己魔怔了,猛地甩甩脑袋,脚步往后退,跌坐进刚刚那张沙发里,整个人陷入一种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顾寒生偏执到了什么地步? 他硬生生臆想出来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他还臆想他一直跟这个人生活着。 于慎之内心受到极大的震颤,他从沙发里抬头朝床上看去,顾寒生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仿佛刚刚他看到的画面,听到的声音不过是错觉而已。 但真的是错觉吗? 顾寒生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这病没有药能医好。 所以于慎之才会常常听到他很坚定地说,凉纾没死。 到此刻,于慎之端着酒杯轻轻摇晃着,他嘴角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对身旁的季沉道:“如果这样能让他好过些,我觉得我可以抛弃我的操守跟底线,放手一搏。” 他将杯子递过去跟季沉碰了下,嘴角再次勾起笑容,“反正么,杀人偿命,杀人凶手死在律法手上还是死在他手上,好像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 五年后。 顾氏的商业帝国扩张得越来越大。 最近媒体隐隐约约有风声传来,说顾氏的总裁、虞城如今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顾寒生传来订婚的传闻。 顾寒生订婚,大家避免不了要将曾经那段已经被尘封了的豪门秘闻翻出来炒冷饭。 网上说法众多。 甲说:“隔了五年,顾寒生终究还是要订婚了,那么可见,当初顾氏发表的声明就只是一场公关而已,他的前妻看来是真的死了。” 乙说:“他前妻本来就死了啊,她善妒害死人顾先生的白月光,后来自食恶果烧死了自己,真是活该!” 丙说:“难道就我一个人好奇顾先生的订婚对象是谁吗?这些年他鲜少出现在公众的镜头下,也没见过跟哪个名媛走得近,怎么突然就有风声说要订婚了?我看八成是假的。” 丁说:“同意楼上的,不过他最后一次正式在公众场合露面是在两年前,他接受媒体的采访,我记得还顺带提了当年的火灾事件,嗯……具体怎么说的我忘记了……” 然后立马就有人甩了一个链接出来。 是两年前顾寒生在某财经频道接受采访的一个视频bv号。 ……采访的末尾,媒体问了征得顾寒生的同意,问了他一个大众一直以来很好奇也很关心的私人问题。 这个事件当时还上了热搜。 因为顾寒生给了那家媒体足够的放肆机会,他们却剑走偏锋,问了很犀利的问题。 问题是这样的:“请问顾先生,听闻您太太因为善妒放火烧了您名下一座价值上亿的别墅,您真的不心疼么?”(指路:前文第45章有提) 这个时候,他们自然还是跟着顾氏当年的声明走,既然顾氏称两人没离婚,那么凉纾就仍旧是顾太太,所以媒体口中便有了这太太二字。 而顾寒生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这个提问的主持人捏了一把汗,他们都以为顾寒生会发怒。 殊不知,那个常年游走在尔虞我诈世界里的顾寒生有着常人达不到的境界,他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说:“她喜欢的话,我名下还有很多。” 主持人哗然。 这段视频后来在网上传了很久。 这个世界更迭快得如同翻书,一个再爆炸性的事情都抵不过时间的摧残,随着岁月过去,除了那些真正受到伤害的人会一直深受折磨,对其他人来讲,没有任何影响。 日升月落,地球没了谁都会继续转的。 又过了两年,知道这件事的人基本上都很少了。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顾寒生接受采访之后,那家在业界口碑很好的财经媒体在一夜之间不复存在,所有痕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不曾来过一样。 此后两年,顾寒生再也没有公开在公众面前露过面。 外人眼中,他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优秀,他带领顾氏走上了新的高潮。 同时,也让对手的实力越来越强大。 对,这个对手同样还值得一提。 五年前陆家破产清算,陆氏鑫耀集团不复存在。 短短三个月,一家新的公司一夜之间在虞城声名大噪,是陆瑾笙新成立的公司。 其实跟以前的陆氏没有什么多大的区别,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这家公司跟从前的陆氏没有任何关系。 这几年,几乎是商界公开的秘密了。 陆瑾笙跟顾寒生是死对头,他们之间从五年前的井水不犯河水到如今的剑拔弩张,其中缘由,很多人都好奇,好奇但却窥不透。 听人说,刚开始那两年,有人还拍到过顾寒生跟陆瑾笙大打出手的视频。 当然了,这些都是前话了。 这两年,两方都收敛了许多,至少维持了面上的体面。 现在,大家最好奇的还是这位即将跟顾寒生订婚的女人是谁。 大众想了一圈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这件事的热度也随之涨了上去。 …… 又是一年清明。 下午四点的光景。 梅姨妈买了花还有一些吃食放在墓碑前,她望着没有照片的墓碑,眼泪没忍住地从眼眶滚落:“阿纾,你知道爱错了人么?那个人他没有心,他如今要订婚了。” 四周响起祭祀鞭炮的声音,大多数墓都堆满了东西,唯有凉纾这里是冷冷清清的。 “五年来,他没有看过你一次,阿纾,你恨吗?”梅姨妈按了按自己长满了细纹的眼角,说,“我没多少活头了,如果你在天有灵,就托梦来见见姨妈,我亲自给你道歉。” 梅姨妈在山脚下遇到了顾寒生。 她站在路边,看着自后车厢下来的男人,梅姨妈攥紧手,大步离开了。 若是搁以前,她肯定会冲上去的。 他五年一次都不曾去过阿纾的墓前,而阿纾生前那么喜欢他,她肯定是希望他能去见她。 …… 布达佩斯的四月还有些冷。 才上午的十点,塞切尼链桥上便塞满了拍照的游客。 凉玖玖今天逃课了。 她拉着儿童拉杆书包走在桥上,她很惆怅,阿纾想让她上钢琴课,但干妈给她报得钢琴班上有一个男生喜欢她,这让她觉得很苦恼。 她想用这次抗议来让她们大人意识到,不顾小孩的意愿强行将她安排在钢琴班,是一件错误的决定。 但凉玖玖没想到,她手机被偷了。 虽然她也有些搞不懂,为什么小偷不将只有四岁多、看起来就很好卖钱的她拐了去而选择偷她的手机? 第187章 无题 景家这几年来跟顾家商业上的往来不少。 景氏集团旗下一家医院因为药品供应链出了问题,原有的那家制药厂被药监局查了,药品安全是民生大计,不能马虎,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 索性景家在事情发生后直接单方面跟该制药厂解除合同。 在对方的处理结果没有下来之前,景氏要赔付巨额的违约金。 而这其中,顾氏事先也投资占了一头,此次事件,顾氏是第二位受影响的。 天价违约金倒是小事,大事还是药品供应上。 医院要转型,药品是一方面,好的更先进的医疗设备也是不可或缺的,景氏的专业团队早在这次制药厂违规药品事故发生之前半年就在四处寻觅更好的合作伙伴。 国内暂时没有,那么眼光自然而然就转移到了国外。 说来也巧,就在布达佩斯的制药厂签订不久,国内的药品供应链就出了问题。 当下,景遇就将考察给提前了。 这次出差布达佩斯,景氏的代表是景遇,顾氏的代表是特助季沉。 忘记说了,季沉跟时倾这些年在顾氏越来越能说上话,从前就是顾寒生的左膀右臂,现在两人在顾氏更是几乎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存在,尤其是顾寒生不在的时候。 所以此次出差布达佩斯,顾氏也给足了要进军医药行业的决心。 开拓新的供应商需要培养新的默契,小到一根医用棉签大到各种医疗器械景遇跟季沉都事无巨细地看了。 整整半个月,两人几乎没有休息过,马不停蹄地看产品,在这边人员的配合和引导下,深入工厂把关每一个环节。 好在两人的努力没有白费。 半个月的时间,两方在签订了前置协议后,一起用了餐,只等景遇带着产品回国反馈,最终再签订正式协议。 这日,合作方派车送景遇跟季沉回酒店,中途,两人下车步行。 布达佩斯是一座有极具风情魅力的城市。 建筑是当地的特点,囊括了罗马、歌德、文艺复兴和巴洛克式的风格,随处可见的圆顶、尖拱、彩色玻璃窗还有束柱,多瑙河将市区一分为二,塞切尼链桥横跨在多瑙河上,连接了东岸和西岸。 景遇和季沉一路步行到次数,景遇看着桥上的惬意的人群,他突然转了话风:“此次若是寒生过来,必定会事半功倍,我们也不至于被这群洋鬼子多吃百分之一的点。” 对于这个假设性更成功的观点景遇未发表自己的意见。 他只说,“他们也是吃定了我们如今这个着急的心理,百分之一的点也还能接受,重要的是咱们的供应不能断。” 景遇摆摆手,“算了,不提,”两人继续朝桥上走,景遇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他摇摇头,“你也应该劝劝你们先生,钱这个东西是赚不完的,他也该出去走走。” 季沉沉默,没搭话。 景遇看他那样便知道是什么情况,叹了一口气,“他像一个机器一样转了这么些年,工作不能麻痹人,也该消停消停了。” 说到这里,景遇看着季沉,“网传他未婚妻那事我不敢问他,是怎么一回事?真的还是假的?” 季沉又沉默了一阵,才说,“大概,是真的。” “哪家的?” 季沉摇摇头。 景遇觉得没趣,他总觉得自己的兄弟顾寒生惨,其实他这几年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他可以枉顾律法和道德出去鬼混,毕竟这些东西其实约束不到他。 但他是被自己给束缚住了。 用粗俗一点儿的话来讲,不是跟那一具肉体一起,他就好像失了男人的功能,再也不行了。 但是那个人呢? 她就算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景遇也要当她死了。 …… 桥上人多,各国语言钻进耳膜,景遇觉得吵,就要回去了。 迈步间,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裤腿。 但景遇这一步已经迈出去,腿也收不回来了,加上他动作弧度称不上温柔,只听有个什么东西轰然倒地的声音传来,景遇低头一看。 哦,他把别人的书包给碰倒了。 不止书包,还有一个就比他膝盖稍微高出那么点儿的女娃娃。 景遇有些头疼,他靠着链桥栏杆,也没说上前去扶她,用手扶着额头低头看着地上趴着的小人儿,他用英文说:“你挡着我路干什么?” 凉玖玖见半天没人来扶她起来,她心里顿时对这个叔叔没有好感了。 她撑着短胳膊短腿儿自己起来,低头小手认真地拍着膝盖上的灰尘,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 旁边,季沉已经很绅士地将她的书包拉起来,扶正。 凉玖玖看了季沉一眼,随后装模作样地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装作一副淑女的样子对季沉眨眼睛,用中文说:“叔叔,请问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我需要给阿……我妈咪打个电话。” 第188章 女儿 老实说,季沉不太喜欢小孩子。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从裤袋里摸出手机,解开密码递给了她。 凉玖玖对着季沉不好意思一笑,又装模作样地翘起兰花指将手机拿过来,随后拨通了一串数字。 等了好几十秒,没通。 景遇双手插兜,倚靠着栏杆,问她,“你是z国人?” “嗯哼。”凉玖玖头也没抬,“不然我干什么找你们借手机呢。” “……” “……” 她秀气眉毛皱成一团,小脸看起来十分苦恼,但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大雨在这个时候袭来,凉玖玖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人夹在腋下往桥头冲去。 “你……你们拐卖小孩子吗?天哪……” 街角的咖啡店。 景遇心情有些臭,他看着并排坐在对面的季沉跟那兀自吃着冰淇淋的小姑娘,景遇咳了咳,凉玖玖适时抬起头来,亮亮的眼睛眯成一轮弯月,“我还想来一杯咖啡,可以吗?” 听听,这是小孩子该说的话吗? 而咖啡,又是小孩子该喝的东西么? 景遇手指不耐烦地在桌上扣了扣,凉玖玖又将头抬起来,嘴唇边沾了一圈白色的冰淇淋,她没浪费,一边深处舌头出来舔干净,一边眨眼睛说,“叔叔,咱们还是老乡呢,连请小孩子喝咖啡都这么困难吗?” “你到底是来借手机的还是骗东西吃的?” 凉玖玖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您怎么能这么说一个才只有四岁的小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这话是季沉问的。 相比较景遇,季沉的声音听起来就顺耳多了。 凉玖玖对刚开始就对自己心存好意的人是带有滤镜的,她觉得季沉比景遇好。 于是她小小的身子在座位上微微一挺,小手交叠放在腹部,看起来有上流社会假名媛那一套了,她压着下巴,面对着季沉,吸了吸小鼻子道:“你好,我叫凉玖玖,小名玖玖。” 景遇眯起眼睛,倒是没来由地跟某个人联系上,他嗤笑,“竟然姓凉,真是……” 季沉别开脸。 这幸好是在国外,在离虞城千里之外的布达佩斯,否则景遇是不敢当着那人的面提起“凉”这个字的。 凉玖玖不解地看着起身朝吧台走去的季沉,但很快,她裂开嘴角笑了,稚嫩的声音冲季沉的背影喊道:“叔叔,再帮我要一杯冰淇淋哦。” 终究是小孩子而已。 景遇将自己的手机扔到她面前,语气不怎么好,“不是要打电话找你妈么?喏,快打,我们等会儿还有事,不然就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凉玖玖脸上突然就有些不情愿了,她低头狠狠挖了两大勺冰淇淋塞进自己嘴里,看的景遇眉头皱起。 “阿纾要赚钱养我,没空接电话,嗯……我打电话给干妈吧,嗯但是……” 干妈不准她吃这些东西,要是她过来看到了那……凉玖玖开启了自己的碎碎念。 “干什么呢?赶紧打电话。”景遇有些不耐烦。 凉玖玖瞪着眼睛,那两颗亮亮的眼珠子衬得那张精致漂亮的更加动人,皮肤更是如同雪一样白,景遇心脏突然漏了一拍,他莫名的想起…… 为了掩饰脸上情绪的变化,他伸手敲了桌面,“赶紧的,我最讨厌小破孩了。” “我不是小破孩儿。”凉玖玖反驳,“叔叔真是惹小孩子讨厌。” 这么说着,凉玖玖还是拿起他的手机,白白的牙齿咬着下唇小手指慢慢地在屏幕上点着,等待接通的间隙她又低头挖了几勺冰淇淋塞进自己嘴中。 景遇懒得看,眼角余光瞥见季沉王这边过来,他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干妈,干妈,我是玖玖……嗯……”凉玖玖惊喜地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冰淇淋跟咖啡,她瞪大眼睛,随后朝季沉甜甜地笑了下才对电话那头道:“我借了叔叔的手机,嗯……我们在……” 她转头看着季沉,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小手捂着电话听筒,小声声地问,“叔叔,这是哪里?” 季沉报了地址。 但凉玖玖终究是个孩子,她讲不清楚,于是电话就递到季沉手中,“叔叔,你帮我给干妈说吧。” 季沉沉默着报了地址。 电话回到凉玖玖手中,凉玖玖握着小勺子,一下一下地戳着里面的东西,问那端,“干妈,你多久过来?” 景遇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凉玖玖还在吃。 他眉头几不可闻地拧了下,看向季沉,“对方什么时候过来?” “说是二十多分钟。”季沉回。 景遇说,“让她自己待二十分钟,我们回一趟酒店,等会儿还得去跟合作商见一面。” 季沉转头看着凉玖玖,“能自己……” 她可怜巴拉地摇头,“不能。” 说着,她伸手扯住季沉的衣角,眼睛里很快就蓄满了晶莹的泪水,演员可能都没她这么会来事儿,她小声地抽泣着:“她正在外头跟别的叔叔约会,我打扰了她,等会儿她过来肯定会骂我的,她……” 凉玖玖睁着朦胧的泪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季沉,“她很凶的,叔叔。” 季沉看向景遇。 景遇倏然觉得心烦意乱,他扯了扯领带,在座位上坐下,不再说话,就只盯着凉玖玖看。 …… 莫相思来时,凉玖玖第二杯冰淇淋吃到一般,咖啡喝了两口。 桌上电话震动,还没等景遇接起,就听见哒哒的高跟鞋声传来。 景遇跟季沉都一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莫相思在门口拨了电话,然后循着手机振动的声音过来,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头发长长的小女孩儿坐在明显跟她身体尺寸不相符的沙发椅里,她正低头像小猪一样将东西往自己嘴里送。 小小年纪,才四岁,就毫无吃相。 她几步走近,在看清凉玖玖面前的冰淇淋跟咖啡时,她眯起眼睛,提高了语调,“凉玖玖!” 这道声音……凉玖玖打了个冷颤,她还是先把自己嘴里的冰淇淋吞下,然后抬头—— 见鬼了。 凉玖玖眨着眼睛,不是说好二十多分钟吗?她这冰淇淋才吃到一半…… 由于凉玖玖坐在里侧,莫相思跟她之间还隔了一个季沉,凉玖玖使劲儿往座位里缩,小心翼翼地看着莫相思。 莫相思看也不看在场的两人,只盯着凉玖玖,“我准你吃冰淇淋了?我准你喝咖啡了?” 凉玖玖眨了眨眼睛,小声地说,“你不在。” “我不在你就可以吃了?还喝上咖啡了?你今年几岁了?你妈平常怎么教你的?” 季沉觉得有些过了。 他看向莫相思,咳了咳,“这位……” 莫相思这才看着季沉,也没管他是什么身份,更是没有一句感谢,冷脸直接道:“她一小孩子就算了,你这么大年纪了难道也不知道吗?给一四岁的小孩儿买咖啡,四月的天还买两杯冰淇淋,你怎么想的?” 季沉基本上没遇见过这么难搞的。 他着实有些委屈,看了已经缩成了鸵鸟的凉玖玖一眼,又朝坐在对面的景遇看去。 然而景遇此刻仿佛石化般,呆呆的,只盯着莫相思看,灵魂仿佛都被勾了去。 “景少……”季沉出声叫了他一句。 景遇手指大力扣住手机边缘,钢化膜被他的力气从屏幕上挤掉,随后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他眼里再看不见别人,瞳仁里浓缩的所有风景,只剩下莫相思一个。 莫相思这才意识到还有一个人坐在这里,她转过头去,却骤然撞进景遇那双高深莫测又纷繁复杂的黑眸里。 她倒是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皱了皱眉。 正巧,凉玖玖适时出声叫了莫相思一声:干妈。 而这个称呼听在景遇这个基本上被下半身支配的高级动物耳朵里就变成了:妈。 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心情。 那种本来空洞了很久然后在一瞬间被填满的感觉,他只觉得,很难以形容。 景遇正想起身,凝滞的空气中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和那句用匈牙利语喊出来的、缠绵又悱恻的:亲爱的。 景遇不精通匈牙利语,但这句他听得懂。 形势有些失控。 在那外国男人的手攀上莫相思那蛇一样的腰身时,景遇脑子里的小宇宙终于炸开了。 他出手打了那个外国佬。 对方简直无辜,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坐在椅子里的凉玖玖抱着自己的双腿,她瞪着眼睛看着前方混乱的场面以及听着各种酒器花瓶碎裂的声音,她吓得呆住了:“他……他怎么打人呢?” 季沉皱眉,就要上前劝架。 这里的不是虞城,要是闹出事,他们占不到任何便宜。 莫相思也被眼前的情况震惊到,时隔五年,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景遇,更没想到一见面竟就发生了这样惨无人道的事。 对,对莫相思来讲,是惨无人道。 她今天刚交的男朋友啊。 然而景遇就跟疯了样,全然没了理智,那外国佬大概看起来是外强中干的,压根不是景遇的对手。 没几下就被景遇揍得躺在地上叫唤,血从鼻孔里流出来,有些惨。 莫相思眯了眯眼,想冲上去,却又觉得不值得,万一伤了自己怎么办? 那男人,从前就不是个温柔的。 算了,她随他去好了。 她莫相思就是这样的人,没什么人品,也没什么下限,那外国佬她其实也看不上,她就是想玩玩儿而已。 反正是人是景遇揍的,赖不到她身上去。 如此一想,莫相思心里就好受了。 她走到凉玖玖身边,伸手将她捂着眼睛的小手拉下来,低头瞪了她一眼,“还不走?” 凉玖玖看着一边的场面,吞了吞口水,她说,“可是他们……” “再不走等会儿咱们就走不了了,信不信?” 凉玖玖对莫相思的话深信不疑。 她将手放进莫相思手心里,莫相思拉着她就往门口走,脚步有些快,凉玖玖皱着小眉头,她不想跑着走啊。 但是,这个时候的莫相思凉玖玖不敢惹。 除了咖啡馆,凉玖玖朝后头望了一眼,然后侧头盯着莫相思:“干妈,咱们这么走了真的好吗?他们不是这里的人,警官叔叔不会对他们很好的。” 莫相思看了眼凉玖玖有些发白的脸色,她蹲下,将贴在她小脸上的头发给拨开,双手捧着凉玖玖肉嘟嘟的脸蛋,“他们本身就打了人,打的还是你干妈新交的男朋友,不该受到惩罚么?” “该。”凉玖玖点头。 但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可是自己又说不出来。 于是她问,“那为什么阿纾一直都不交男朋友?” 凉玖玖对“男朋友”这个名词其实并不理解,她只看莫相思身边经常有不同的男朋友,所以以为男朋友这个东西很好。 莫相思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捏捏她软软的脸蛋,回答凉玖玖的话:“因为阿纾要赚钱养你啊,哪里有时间去找男朋友?” “对不起。”凉玖玖低下头。 “我今天偷偷吃了很多冰淇淋,”玖玖看着莫相思,“还喝了只有你们大人才能喝的咖啡,”她抽了下鼻子,很快又补充,“但都是因为我平常只能看着干妈你自己一个人喝,我才想试试的。” 凉玖玖额头上渗出汗来,她回头看了眼咖啡馆的位置,“都怪那两个叔叔太傻了,要听我的话,给我买。” “……” 莫相思抬手擦去凉玖玖额头上的汗水,她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眉头拧得死紧,她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哪里难受?” 凉玖玖点头,“干妈,我肚子疼。” “我真是……”莫相思冒了一句粗口出来,抱起凉玖玖就朝路边跑,“以后你再吃冰淇淋,我就打断你的腿!” 景遇追上来时,莫相思刚刚好半只脚踏进计程车。 他一把将人给拉了回来,然后一把抱住,将脸埋在莫相思的脖颈里。 莫相思也不知道他在抖个什么劲儿。 像是冷,又像是在哭。 但她现在可没心情陪他周旋。 莫相思推了几下推不开这人,最后小腿用力,高跟鞋尖一脚踢在景遇的小腿骨上,景遇吃痛,却也没舍得放开她。 “你他妈放开啊?” “等下放。”景遇说。 “我得送玖玖去医院,艹了,要是耽搁了,劳资肯定杀了你!” 这下景遇听话了。 他乖乖放开她,莫相思恨不得能立马扇他几耳光,但事态紧急,凉玖玖趴在车后座上叫她,莫相思心里一急,跨上车猛地关上车门。 随后,景遇也叫了一辆计程车跟上莫相思的车。 至此,什么合作商的见面,统统都被景遇抛之脑后了。 凉玖玖肠胃很不好,冰淇淋这一类的冷饮是碰都不能碰。 但平常她实在是馋的慌了,凉纾会亲自给她用温和健康的食材做些酸奶冻,就当是解馋了。 凉玖玖是在她跟凉纾的庇护下长大的,所以骨子里也有莫相思的离经叛道。 多次外出,凉玖玖都看到莫相思喝咖啡,而阿纾却只准她喝果汁,凉玖玖一直不知道咖啡是什么味道,所以今天就试着尝了尝。 嗯,咖啡很苦,也很难喝。 但冰淇淋是真的好吃。 这是,她吃了这么多,就得进医院。 车上,凉玖玖被莫相思抱在怀中,原本白嫩透红的笑脸此刻全然苍白着,但她忍着没喊疼,只是将抓着莫相思的衣袖,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说:“干妈,你别……跟阿纾说。” “那不可能。”莫相思抱紧了她,拒绝。 凉玖玖吸吸鼻子,将脸埋进莫相思的怀中,抽噎着道:“我要是病死了,干妈记得让阿纾不要太想我,就……偶尔想想我就够了,干妈你再给阿纾找一个男朋友……” 越说越离谱了,这个鬼精灵。 莫相思拍拍她的背,“我不跟她说,玖玖别说话了。” …… 虞城。 凌晨一点,整个城市都陷入深深的沉睡中。 四月本该繁花似锦,但顾寒生所在的街头却下着纷飞的大雪。 那条街他很熟悉。 民政局门口,他跟阿纾就是在这里分开的。 他清晰地记得阿纾当时站的位置,就在那个路灯下。 顾寒生转身,果然见到了她。 扯絮的飞雪中,那道瘦弱又模糊的身影,是他想念的样子。 他不顾呼呼往胸腔里灌的寒风,大步地朝前跑去,然而明明就短短的一段距离,他却怎么都跑不到她身边,他总是抓不到她。 顾寒生喊她的名字,喊到喉咙都哑了。 而下一秒,他就到了她身边。 他想上去抱着她,跟她说不冷了,他陪着她,他将永远陪着她。 但凉纾这次没像往常一样,她没委屈地说冷。 她比往常看上去要温和一些,嘴角甚至带着笑,那笑容刺痛了顾寒生的眼睛,他每一走,女人就退一步。 她说,“你要订婚了,以后我都不来了。” 顾寒生想开口说话,但她没给这个机会,他想上去抱她的时候凉纾就从他怀中消失了…… 巨大的恐慌包裹着顾寒生。 尖锐的疼痛像是一把刀子一样扎进他心脏,顾寒生疼的难受,他也疼得够久了。 他想跟着凉纾一起走。 但下一瞬,眼睛倏然睁开,黑暗紧紧包裹着他,顾寒生猛地起身拍开床头的灯。 手臂往一边伸去,拿过手机,人重新倒进被子里,闭上眼睛,等待梦里那道人影慢慢在意识里清晰。 景遇来的电话。 “我遇到莫相思了,我找到莫相思了,寒生。” 顾寒生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喜悦的心情。 他说,“恭喜。” 紧接着,景遇又对他道:“我还有一个女儿,已经四岁了。” 顾寒生不说话了,将电话给掐了。 第189章 你还有个女儿 夜还长,但顾寒生知道他今晚是睡不着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慢慢归于平静,而脑子里那道身影已经慢慢消失了。 顾寒生睁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原来已经五年了。 时间就是这样消磨人的意志跟精神。 他甚至觉得,如果再过一个五年,他是不是连阿纾的样子都要忘记了。 是了,这一个五年过去,很多人都将她淡忘了。 母亲时不时劝他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他今年三十五了。 三十五岁,没有妻子,没有孩子,甚至连未来都没有。 景遇于慎之季沉时倾……他们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提起跟阿纾有关的东西,哪怕任何一个跟她有点点关联的字眼。 有些时候从梦魇里醒来,他也觉得应该忘了她。 但他每一天都舍不得忘记她。 甚至某个瞬间脑海中不能清晰地想起她的样子,顾寒生都会觉得恐慌。 他的床头柜里,常年备着一瓶安眠药。 顾寒生想,要是哪一天他真的连她的样子也想不起来了,那肯定就是她不愿意等他了,若是这样,那他就去见她。 到那个时候,其他的一切他就顾不上了。 若是新闻报道称,某某集团董事长深夜吞药自杀,恐怕大家都会觉得滑稽又可笑。 但其实除了身边寥寥几个好友,又有谁知道真相呢? 他们也无需知道。 其实五年过去,他已经没有太大的感觉了。 好像已经成了习惯。 除了晚上做噩梦,其实他已经不会像刚开始那样时时刻刻都想起她,他在公司上班,他就想象着她逛街逛累了,乘车到公司楼下,给他打电话让她下去接他。 好几次,他跑下去,对着大厅怅然若失,人来人往的大厅什么面孔都有,独独没有她的。 他低头看文件的时候,他会想象着她就窝在离她不远处的沙发里用平板刷着电视剧,看时装杂志,但他抬头,安静的空间里听不见肥皂剧嘈杂的声音,更没有书页翻动的响声。 走出去,沙发区是空的,没有她。 于是这个时候他又想,她会不会在休息室里睡觉呢? 然后转身,大步朝休息室走去,结果也是一样的,床上被褥整齐,床边纱幔飘动,但就是没有她。 下班回家。 他会觉得她就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扎着慵懒的丸子头,带着一副银边眼镜,碎发落进颈窝里,身上穿着柔软的毛衣,低头在跟曲桉一起弄干花束。 这个时候,他总会加快脚步,回到家面对一室冷寂,他开了灯,房间明亮起来。 巨大的孤独跟无力感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他看着外头黑下来天色,想起夏末时候的某个晚上,她就站在前方几米处,明晃晃的光线下,她说要出去。 他当时怎么回绝她的来着? 哦,他跟她说,虞城夏末的夜晚寒气袭人,不宜外出散步,只宜卧床酣眠。 那时候,只觉得疼痛深入四肢百骸。 后来时间长了,他就习惯了。 就算这个世界她不在,但任何地方都有她,会让他觉得安心。 再后来,他也不是经常想起她了。 没觉得怎么样,就是在某家私人菜馆吃私房菜时想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她再也吃不到了就有点难过,出门时看到花都开了树都绿了就好难过。 就如同他在杂志上看到好看的项链,想着再也不能买来帮她戴到脖子上,有点可惜,看着外面出太阳了,觉得如果她还在的话,那日子一定跟这阳光一样温暖。 又如同,他在后来点开她的微信,黑白的头像还是他当初换上去的,但他看到还是会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只要一想到这个平平淡淡或许还一地鸡毛的日子她再也不能过了,他就很难过。 但是不要紧,终究会相遇的。 躺了接近一个小时,觉得有些饿了,顾寒生起床。 凌晨两点,到处都是安静的。 清明刚过,他今天去了城郊公墓,她的坟墓前。 什么都没带,后来静静地在坟前坐了两个小时,也没跟她说什么话,他想,他还能想起她的样子,这就足够。 她再也喝不到今年的新茶叶,也看不到春天的花,夏天的雨跟秋天的落叶,其实他对着墓碑上冰冷的名字自言自语也没什么意义。 打开冰箱,他看到了曲桉做的青团。 就这么一瞬间,顾寒生站着不动了。 有什么液体一颗一颗地砸在地上。 阿纾吃过青团吗?吃过曲桉家乡清明时节家家户户都要吃的糕点吗? 这么一想,顾寒生又不饿了。 他关上冰箱门,赤脚朝楼上走,准备去书房找一部电影消磨接下来漫长的时间。 直到凌晨五点。 他抬起头看到窗外灰蒙蒙的天色,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这个时候顾寒生才清晰地想起,景遇说他找到莫相思了,不止如此,莫相思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四岁…… 顾寒生忽地将脸埋进掌心中,如果他跟阿纾有一个孩子,那么孩子今年也应该四岁了吧? 如果他有孩子了,他应该给他/她取什么样的名字呢? 应该如何教育他/她。 他跟阿纾的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他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那他会将自己最好的都给他,将来他会将公司交给他,然后他就带着阿纾出去旅游,去哪里都好,只要她喜欢…… 顾寒生在自己脑海中构建的画面里小憩了一小时,是这几年时间里,难得的一场美梦。 …… 布达佩斯。 凉玖玖情况稳定下来,她正在病房里睡觉。 莫相思松了一口气,伸手传来开门声,她转头,对上景遇那双炽热的眸。 他将目光投向病床上那起伏的小小的一团,心脏砰砰地跳。 莫相思眉头拧紧,起身朝他走去,同时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门开了,景遇收回目光,跟着莫相思一路走了出去。 走廊上。 他看到莫相思斜倚在栏杆上低头摆弄着手机,眉头依旧打结着,她在思考,应该怎么将这件事跟凉纾搪塞过去。 四月的天,莫相思下身穿了一条黑色紧身牛仔裤,上面是露脐的细吊带,那截腰太细,仿佛一把就能被人掐断。 景遇吞了吞口水,他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走过去罩在莫相思肩头。 莫相思像触电一样弹开,顺便将手机盖在手心,警惕地盯着他,“你干什么?” 外套掉在地上,景遇弯下腰,捡起来,跟莫相思相比,他这行为显得有些卑微,还很犯贱。 但他愿意啊。 景遇盯着她露出大片皮肤的地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又想到刚刚那个外国佬还摸了她的腰,说不定还……想到这些,景遇脑子里那根弦就逐渐绷不住了。 但莫相思现在气场足啊,她不给他好脸色,他却不能这么给她甩脸子。 万一又像五年前那样,突然消失了怎么办? 尤其是,他如今还有了个可可爱爱的女儿。 想到玖玖,景遇喉结动了动,走上前去,离莫相思近了一步,他声音有些不像自己,问,“我不知道她不能吃冰淇淋。” 莫相思头也没抬,“没怪你,别在这里碍我的眼,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 景遇攥了攥手,盯着莫相思的目光有些贪婪,“玖玖,是我的女儿吧?” 他记得五年前他们分开之前那一周,他跟她可是一直腻在一起的,没有套,好多次都是直接弄在里面了的,她也没吃过药,怀孕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而算算时间,刚好跟玖玖差不多。 莫相思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关掉手机,双手抱胸扬起下巴看着他,红唇微微上翘出一点儿弧度,她冷笑出声:“她告诉你她姓景?” 景遇并不觉得玖玖不跟一个姓有什么问题,毕竟她是默默生下这个孩子的,他从没参与过她的成长,这么一想,景遇心里有些愧疚。 他一脸抱歉又心疼地看着莫相思,“我知道你恨我,孩子不跟着我姓也正常,但她绝对是我女儿。” “你女儿?你做梦呢。”莫相思拍掉他伸过来的手。 但景遇就是一副我不管她就是我女儿的表情,他又伸手去够莫相思的手,莫相思不耐烦了,后退两步冷眼盯着他,语气也轻佻恶毒了些,“你以为你在我莫相思心里算什么东西呢?我当初充其量也就是你一二奶、小三儿,从你身上我钱没捞着人没捞着,我还要给你生孩子,你做梦呢?” 下一秒,莫相思拍拍手,说,“不过么,当初那些你情我愿的事情也就不提了,反正咱俩再没任何干系。” 景遇面上神色有些痛苦,死死地盯着她。 莫相思难得看他这模样,稍微歪了头,卷了一缕头发绕到食指上,笑的格外没心没肺,“你别一副好像我渣了你的样子,我不知道你结婚了跑来睡了你,是我有错,但后来你明知道自己有老婆,还来招我,是你下作。咱俩一般黑,别搞得你多委屈一样。” “还有,我就当没见过你,你把我新男朋友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但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莫相思终于放过那一缕被自己手指折磨的头发,食指点了点病房,“还有,她不是我亲女儿,更不是你女儿,别上赶着给别人当爸爸。” 莫相思的嘴,没点儿段位的人,说不过。 景遇从前就没怎么在莫相思这里占便宜,他靠的就是自己这一身的蛮力。 这些话语的调调景遇如今听着就很不是滋味。 他眉心拧成川字,“新男朋友?” 莫相思挑眉不说话。 景遇又朝她逼近一步,抓着外套的大掌格外用力,“你这些年交过几个男朋友?” “嗯……”莫相思伸出一根指头,抵在他胸口上,随后将他整个人往外推,她有些苦恼,扳着手指头,“不好意思,确实数不过来了。” “那成为你男人的有几个?”景遇继续逼问。 莫相思皱眉,眯起眼睛,脸上的表情顺便变冷,她这次没犹豫,直接冷声回他:“也数不清了。” 很快,没等景遇有任何反应,莫相思推开他,“别这个眼神看着我。” 莫相思准备离开。 却被景遇一把扯住了手腕,他力气比较大,抓疼了她,莫相思急了,“你他妈是什么人啊?咱俩之间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过了五年了,你至于吗?我一没破坏你的家庭,二没刨你家祖坟,你逮着我不放是什么意思?” 摸到她的细软的手腕子,景遇心情忽地就好了些。 但他仍旧没放开莫相思。 他走上前,身体几乎要贴着她的,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说,“莫相思,你把我弄坏了。” 莫相思一脸问号。 “我五年不曾有过女人,你不觉得你该承担点儿什么责任?” “你没女人你就去找啊。”莫相思说。 “我不行。”景遇很快回答。 “……?” 景遇攥紧她的手,“石|更不起来。” 莫相思甩开他的手,眼睛里的嫌弃跟嘲讽意味儿很浓。 手腕又被人抓住。 下一秒,景遇说,“不过刚刚已经好了,”他手指扣着她的手心,“就见到你的时候。” 他说完,目光和站在莫相思背后的季沉视线相对。 毫无疑问,季沉将景遇的话都听了去。 老实说,季沉当然觉得尴尬。 但他在顾寒生身边这么多年,什么大的场面没见过,如今这个,他虽然震惊,但还能接受。 景遇脸上也没什么反应,比起其他人的眼光,他此刻更在意的是莫相思。 而莫相思踩了景遇一脚,挣开手,往后退了好几步,跟他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不跟傻逼打交道。” 莫相思打开病房的门走进去。 她靠在门上,平复自己的心情。 凉纾在问凉玖玖的消息,培训班的老师将电话打到凉纾那里去了,说一整天了,凉玖玖今天都没有去学钢琴课。 凉纾以为出了什么事,莫相思就说她带着玖玖在外面玩儿。 然后那边就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莫相思朝门外看了眼,随后走进病房,站在窗边小声地接电话,“阿纾。” “我记得你今天不是有约会吗?我正好下班了,我过来接玖玖,顺便带她去买前几天她喜欢的那条小裙子。” 莫相思朝病床看了眼,说,“约会吹了,我跟玖玖在外头逛着呢,到时候我带她回去。” “什么时候能完?” “还逛着呢。” “行,那你们早点儿,我在家等她。” “嗯。” 挂完电话,莫相思难得有些苦恼。 景遇跟顾寒生的关系她是知道的,时隔五年,她再见到景遇倒是没觉得有啥,就是不知道阿纾怎么样…… 晚上时,凉玖玖醒了。 莫相思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她先喂玖玖喝了几口水,小女孩脸色白白的,一双黑黑的眼睛眼珠子嵌在乌黑的刘海下方,仿佛能勾人心魄,莫相思伸手摸了摸凉玖玖的脸,“玖玖,你这眼睛跟你妈还真像。” 玖玖嘟起嘴,一半脸埋在被子里,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莫相思,“那干妈,我们还回去吗?” 莫相思放下水杯,“不回去你妈该担心了,指不定要打电话来说我把你带坏了。” 她刚说完,凉玖玖已经自己主动从床上爬起来了,她伸出小手揉揉肚子,“好像不是很难受了。” …… 莫相思牵着凉玖玖走出病房。 景遇还站在门口。 他就靠着对面的那堵白墙,双手插在裤袋里,曲着一条长腿,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开门声,景遇抬头,看着一大一小从里面走出来,他上前。 凉玖玖扬起小脸看着景遇,她有些疑惑,“叔叔,你怎么还在这里?” 听到声音,景遇低头朝她看去。 有了这大半天的经历与感受后,景遇如今再次见到凉玖玖心境都不一样了。 反正没有直接现成的证据,景遇现在还是认为玖玖就是他女儿。 他走上前,蹲下来,想伸手摸一摸她软软的头发,这个时候景遇全然忘记了白天他对凉玖玖是怎样的态度恶劣。 然而,那双手还未碰到玖玖,就听莫相思冷声喝道:“你别碰她。” 连凉玖玖都被吓了一跳,她往莫相思身边靠了靠。 景遇将手缩了回去,他站起身,看着她。 莫相思心里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她其实是怕景遇顺藤摸瓜查到凉纾……想到这一层,莫相思弯腰抱起凉玖玖,冷冷地对景遇说,“你最好不要妄想跟踪我,你知道的,我要再次消失很容易。” 说完朝走廊一边而去,脚步有些快。 她得把玖玖送回家,然后暂时跟凉纾撇清关系。 人们一般不会主动想起已经死去的人,也不会轻易将某些事情跟死去的人联系起来,只要凉纾不出现,她就不会被发现。 玖玖抱着莫相思的脖子乖巧地趴在她肩膀上,小手冲景遇挥着,笑眯眯地说,“叔叔再见。” 景遇看着那幅画面,只觉得心都快被融化了。 眼里的感觉有些潮湿,很快,他也朝莫相思离开的方向走去。 莫相思抱着凉玖玖一路出了医院,凉玖玖不是很明白,她问莫相思,“干妈,怎么那个叔叔一直都在医院里?” “他有病。” “……哦。” 顺手拦了计程车,莫相思抱着她坐进去,然后在车上冲凉玖玖交代,“回去就跟你妈说咱俩逛街去了,也别说遇到这两个叔叔的事,干妈有事要离开几天,好好跟你妈待着,别惹她生气,她赚钱很辛苦,还有,别逃课。” 玖玖点了半天的头,就最后这个,她摇了摇头。 她撅起嘴,“我不想去上课了。” “为什么?不喜欢钢琴?” 玖玖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莫相思问她。 凉玖玖不好意思地看了莫相思一眼,有些扭捏,“钢琴班有个男生喜欢我,就不太想跟他一起上课了。” 莫相思扶额,“天,你才几岁……” 中途莫相思换了好几辆计程车,确定没有人跟着以后,她才将凉玖玖送回住处。 没跟凉纾说上几句话,她就离开了。 她不跟凉纾一起住。 她回了自己的住处,但总觉得有些不舒坦,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第二天,昨天被景遇揍了的那人打电话来约莫相思。 莫相思早就将这人忘了,她准备暂时离开布达佩斯,去周边的国家透透气的,于是直接拒绝了。 但谁知道对方就是不依不饶,还搬出昨天的事,说,“我知道那两个都是你认识的人,你不答应那我就报警,你知道他们在这种地方遇到这种事,对他们来讲是很不利的。” 莫相思正在收拾东西,听到他这么说,将手上的衣服扔进行李箱里,一屁股坐到地摊上,“那你就报呗。” 要是能将那两人给抓起来,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你信不信我真的报了?要是牵扯出大使馆……” 牵扯出大使馆……不止景遇要完,阿纾也得曝光。 莫相思烦躁,她眯起眼睛,问了个地址,“行,那就下午吧。” 酒吧喝顿酒,她没必要怕的。 酒吧、迪厅,她莫相思是常客。 但莫相思怎么也没想到,那人会在酒里下药。 她更没想到的是,那人最后又被景遇给揍了。 然后景遇带着她去了酒店。 国外这些人玩的欢,各种各样的药都有,有些不是去医院能解决的。 景遇在给她洗澡,动作温柔。 莫相思躺在浴缸里,像一个没骨头的妖精。 她倒不是怕失身,因为老实说,比起那外国佬,她宁愿这事是跟景遇。 那她在心慌什么呢? 莫相思也说不上来,后来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她是怕这个已经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这一次以后彻底纠缠上自己,他还是已婚的身份,她莫相思难道又要再次成为他的二奶? 太划不来。 她喜欢年轻的肉体,最好是没什么杀伤力还听话的小狼狗那一挂的。 但做好会迎来最坏的结果的打算,那就是从此再被景遇缠上。 那也行,她就高高兴兴地拿他的钱去包养年轻的肉体,一个不够,至少得两个。 别赌她,这事她莫相思干得出来。 想开了,莫相思就释然了。 她这人就这样,很容易放下,也很容易想通。 后来,莫相思开始出现幻觉了,她觉得是这药的问题。 她在不知不觉间,搂住了景遇的脖子。 再之后,是在床上。 四周都没什么灯光,很昏暗。 景遇承认自己很下作,但要是莫相思真的在他眼皮子底下跟那个只能靠下药这种手段来得到一个女人的外国佬搞在一起,那他可能会杀人。 不过这事景遇就双标了,他现在正在享受外国佬下药带来的好处。 莫相思就像被催眠了一样,收起了她浑身的尖刺跟爪牙,乖乖地,很听他的话。 他逗了她好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 景遇在思考,是弄完之后再问她问题还是开始之前就问。 很快,他低头在她潋滟的红唇上亲了下,还是现在就问吧,要是中途她昏睡过去了怎么办呢? 明天她清醒过来他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毕竟他五年不曾……一下就开荤,莫相思能不能承受还不一定呢,偏偏他又是非她不可,疯狂起来会是什么样,景遇自己心里也没个底儿。 景遇先不满足她,而是循循善诱让莫相思回答她几个问题。 莫相思在这个晚上遭遇了人生的滑铁卢。 当今,景遇最想知道的就是玖玖是不是他女儿。 他捏着莫相思软软的手指,低头盯着她姣好的让他牵挂了一千多个日夜的女人,嗓音沙哑地问:“玖玖是我们俩的女儿吗?” 莫相思眼神迷离地盯着他,随后摇摇头,“不是。” 景遇脸一沉,他拧着眉,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清醒的。 他问她,“我是谁?” 莫相思眼神没什么变化,她双手摸上景遇的脸,手指在他五官摩挲着,随后说,“你是渣男。” “……” “思思听话,你说,玖玖是我跟你的女儿吗?” 莫相思有些不耐烦了,她别开脸,半张脸埋进枕头里,有些难耐,“不是不是不是,玖玖是阿纾的女儿。” 景遇黑色眸动了动,拧眉,“阿纾是谁?” 莫相思起身一口咬在他肩头,“阿纾就是阿纾啊,是另一个渣男顾寒生的前妻,”她咬完,瞪着景遇,脸上的表情难得有此刻生动,她气鼓鼓地说,“你到底行不行?” 而景遇已经被她嘴中那句“顾寒生的前妻”给雷到了。 但他旷了五年,面对莫相思,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当下,他满足了莫相思,也填满了自己这些年来空洞的心。 当地时间晚上十九点。 国内正是深夜一点左右。 景遇刚刚结束一场,中场休息,莫相思就累的睡了过去。 第一场有些久,但这场开胃小菜勉强给他打了打牙祭,他亲了亲莫相思的嘴角,给她拢好被子下了床,就先让她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再继续。 他有更重要的事。 景遇拿过手机,翻出了顾寒生的电话,拨了过去。 虽然玖玖不是他的女儿让他很不爽,但一想到这几年……他还是决定先不管莫相思的意见,将这件事告诉好友。 顾寒生这晚照旧没睡。 他在书房处理事情完事情便一直坐在椅子里,四周都很安静,台灯的光落在照片上。 照片里,凉纾穿着日常的家居服,长发编成一条辫子落在一边,她窝在他怀里,笑容很温暖很甜。 他就盯着那笑看了整整一个小时。 今晚有些不敢睡了。 他渴望见到她,却又害怕见到她。 桌上电话震动。 顾寒生看了眼,随后掐了。 隔了一会儿,电话又震动。 仍旧是景遇。 顾寒生这次接起。 “寒生,跟你说个事。” 这晚他从景遇的语气里听出了点点气急败坏的意思。 他没说话,指尖摩挲着那冰冷的笑容。 紧接着,景遇又说,“凉纾没死,你还有个女儿,已经四岁了。” 然后那段率先将电话给掐了。 景遇要继续下一场了。 而桌上的电话不知道震动了多少次,景遇也好像没听到一样。 第190章 那个叔叔 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在沉入海底之前终于抓住了那块浮木。 顾寒生坐在椅子里,身体佝偻弯曲,垂着眸,睫毛掩住了那双饱含情绪的眸,只剩下眼泪成串地砸在手里拿着的相框上。 从开始的悄无声息,到后面哭声压抑,如同困兽,似乎只短短瞬间。 他低头去吻落在那落在她冰冷笑容上的眼泪。 【凉纾没死,你还有个女儿,已经四岁了】 脑海中一遍遍回想那句话,像是罂粟,会让人中毒。 不知过了多久,他有些慌乱地从椅子里抬头,伸手将桌上的手机拿过来,却因为动作着急,电话落在地上。 顾寒生伸手去拾,他清晰地看到自己颤抖的手,如此清晰。 瞬间,他甚至都觉得这是一个梦,一个能人沉溺的梦。 他给时倾打电话,让她订飞往布达佩斯的机票。 做完这些,他摊开手掌,低头静静看着,随后又将整张脸都埋在其中,须臾,有热泪从指缝中渗出。 这些感受都是真的。 …… 莫相思醒来是第二天的下午。 睁开眼,景遇那张放大版的俊脸就在自己眼前。 她开始有些懵,随后没有任何犹豫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这一巴掌把景遇打懵了。 但他没管自己是什么状态,而是顺势抓住莫相思的手,将她的手再度放自己脸上,看着他,“只要你喜欢,那你继续。” 景遇此刻的心情很复杂。 他倒是宁愿莫相思多打她几巴掌。 莫相思将手抽回来,看都不看他,也不讲究扭捏,就这么从被子里起身,然后翻身下床当着景遇的面开始从地毯上捡衣服穿。 景遇看得一阵火气。 他摸了摸自己还有些麻疼的脸,手肘撑着下巴看着她。 莫相思穿到一半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景遇说,“顾寒生过来了。” 她一顿,继续穿,装作没听到。 景遇眼皮动了动,看着那具到处都让他很满意的肉体,此刻心里被填得很满。 然而莫相思没理他。 他也不觉得挫败,毕竟莫相思可不知道短短一个晚上,因为她到底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景遇也翻身从床上起来,他随便扯过一条浴巾围在身上,面前还有莫相思留下的各种抓痕,看起来很触目惊心,但景遇很满意。 毕竟他也爽到了。 从身到心都是。 他赤脚朝莫相思走去,莫相思这时候正对着他穿衣服,景遇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头看着她面前的……,莫相思发出了一声冷笑。 但他也没多做留恋,而是将目光挪到莫相思脸上,他没给莫相思任何准备,就说,“他知道凉纾没死,连夜赶过来了,这会儿估计都下飞机了。” 这话对莫相思来讲,无疑是平地惊雷。 她由刚开始的呆滞,到中间的不可置信,再到最后的暴怒,仅短短几十秒的时间。 莫相思气极,将手上的东西用力扔到他脸上,那薄薄的一件衣服自然掉落的中途,景遇将它接住了。 “景遇,你他妈还是人吗?!你算计我就算了,你连带还将阿纾也给算进去?老子真的想杀了你!”莫相思指着他一顿痛骂。 她捡起吊带随便套在身上,然后慌乱地起身去翻电话。 找到凉纾的电话正准备给她拨过去时,景遇走过来按住她的手,“已经晚了,他是夜里的飞机。” 莫相思扔了手机,暴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抱着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里。 景遇心有愧疚,坐在她旁边,说,“他这几年不好过,去鬼门关游了好几次,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没想到……” “他不好过,你以为阿纾就很好过?”莫相思说。 “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心里要是真的不快,那你杀了我吧。” 然后莫相思就真的找了一把刀插进了景遇的肩膀。 …… 凉玖玖昨天逃课了,凉纾今天上午亲自送她去兴趣班。 从出门开始,她就一直扭扭捏捏。 穿衣服的时候慢吞吞,刷牙的时候慢吞吞,吃早餐的时候照旧慢吞吞。 凉纾从房间将她的书包拎出来放在沙发边,然后倚在门框上盯着她。 她手里那个小笼包已经整整吃了快十分钟了。 凉纾两步走过去,拉开餐桌对面的椅子坐下,看着她,“你干妈说钢琴班有个小男孩喜欢你,所以你就不想去上钢琴课,但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玖玖咽下嘴里的食物,看着她,很明显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去上钢琴课?” 凉玖玖低下头,长睫扇动,不知在想什么。 她不说话,凉纾也不着急,她就等着她。 过了会儿,凉玖玖从椅子上滑下来,几步跑到凉纾身边,扑到她怀中,在她怀中埋头大哭,“我发现我不喜欢弹钢琴,但阿纾赚钱养我很辛苦,我不想阿纾的钱都白花了。” 凉纾将她拉开了些,从她口袋里拿出方巾给她擦眼泪,低头盯着她,“就这个原因?还有别的吗?” 她吸吸小鼻子,摇摇头,“没有了。”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自己的感受最重要,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要说出来?” 玖玖看了她一眼,眨了眨眼睛,点头。 凉纾捏了捏她的脸,“那不想学钢琴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 “阿纾很辛苦。”凉玖玖带着小哭腔说。 凉纾拍拍她的背,叹了一口气,手指抹去挂在玖玖眼角的泪珠,“但如果我知道玖玖过得不开心,我会难过,你知道吗?” 听她这么说,凉玖玖扁扁嘴,一副又要哭了的样子。 她抬头望着凉纾,把小嘴唇抿的很紧,鼻头红红的,看起来十分委屈。 凉纾将她抱在怀中,低头亲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凉玖玖在她怀中眨着眼睛,闷闷地出声,“阿纾,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很快,凉纾又补充了一句,“但我有权利选择回答还是不回答。” “别的孩子都有爸爸,我爸爸呢?” 凉纾摸摸她的脑袋,情绪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死了。” 从小她跟莫相思就在锻炼凉玖玖的承受能力。 她跟同龄的孩子一样,但又不太一样。 比如此刻,她听到凉纾说她爸爸死了,凉玖玖嘴巴一扁,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她一头扎进凉纾怀中,抽泣着哭道,“那你没了老公真是太惨了。” “……” 凉纾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她从椅子里起身,拉着她到重新去洗了个脸,用毛巾给她擦脸的间隙,凉纾说,“钢琴课不想上咱们就不上了,我保证今天是最后一节,人要有始有终,最后一节课你答应我好好地上完,下午我来接你的时候就跟老师说清楚。” 玖玖很乖巧地点头。 凉纾摸摸她的脸,两人收拾好出门。 她住的地方有些老旧,但环境其实还不错,跟莫相思的家就隔了一条街。 只不过,莫相思那边是富人区,她这里就是普通的华人街区。 凉纾牵着凉玖玖从这栋楼走出来,路口,凉纾要去取车,凉玖玖就自己站在路边等她。 夜里刚刚下过雨,此刻路面还湿着。 凉玖玖蹲在地上看着没搬家成功的蚂蚁,有脚步声响起,她顺着眼前那双黑色的皮鞋仰头往上看去—— 玖玖站起来,后退了两步。 很快,她笑了起来,眼睛很亮,弯弯的,跟凉纾有些像,她眨巴了下眼睛盯着面前的人,语气有些雀跃,“叔叔,咱们又见面了,你也住这附近吗?” 季沉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头一次面对一个这么丁点儿的孩子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昨天不知道她是谁那是一回事,而现在知道了,心境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他是如此,那么可以想象,如果顾先生此刻面对她们,他的心情会有多复杂跟狂喜。 凉玖玖皱着小眉头,十分不解,“叔叔,你是为了昨天的事情来跟我道歉的吗?” 季沉握了握手心,随后抿唇浅浅地勾勒出一点儿痕迹,他问她,“你妈妈呢?” 没等凉玖玖开口说话。 身后有车声响起,她转头望去。 很快,她迈着脚步,几下跑到停下来的车子旁,“阿纾阿纾——” 车门打开,凉纾下车,牵着玖玖的手,盯着站在自己前方几米处的男人,虽有些意外,但神色很平淡,她抿唇,“季特助,好久不见。” 见到真人的那刻,季沉还是觉得震惊。 相比较凉纾的镇定,季沉就显得有些慌乱,但他还是出声:“太太……” “这么叫我不太合适,你也知道,我跟他早就离婚了。” 她将后车门打开,蹲下身跟玖玖说,“你在车里等我,我跟那个叔叔说两句话。” 凉玖玖看了眼季沉,她手指扣着凉纾的手心,冲她眨眼睛,“请问阿纾女士,我有幸听一听吗?” 凉纾似是习惯了她这幅装模作样的做派,眉头挑了挑,直接将她抱起来放进车后座,手指撑在半开的车门上弯腰冲里头的人道:“好好呆着,别想着偷听。” 玖玖冲她眨眼睛,凉纾很快关了车门。 凉纾朝季沉走去。 季沉如今对她的态度依然恭敬,哪怕已经过了五年,哦,应该说,如今季沉对她的态度比从前还要恭敬许多。 他颔首,“太太,顾先生正在赶往这里的路上,下午的飞……” “我从来没刻意隐瞒自己,所以你们能找到这里,我一点都不意外,但,”凉纾停顿了下,“今非昔比,你们顾先生当年跟我是离了婚的,也是他先不要我的,大家散了就散了。” “顾先生他有自己的……” “苦衷么?”凉纾微微一笑,随后挑唇,“人活一世,谁没有点儿苦衷呢?但我现在这样很好,我也不会躲着你们,大家再见,也不过是曾经认识的陌路人关系。” 季沉站在原地看着那辆渐渐驶出视线的车子,他闭了闭眼。 恐怕对顾寒生来讲,就算是曾经认识的陌路人关系也比她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好。 …… 下午三点左右。 季沉租了一辆车去机场接顾寒生。 哪怕是季沉,也察觉出了他那来自血液深处的兴奋。 车上,季沉跟顾寒生说他在短短半天之内查到的有关凉纾这几年的近况。 “关于太太怎么从火灾里逃生的,我这边暂时还没查出来,应该是莫相思那边……”季沉语气微了些,很快又道:“太太只身一人在布达佩斯,莫小姐帮了她很多,生活倒不至于太差。” 男人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攥着,不至于太差的意思就是也不是很好。 “太太刚开始跟莫小姐一起住的,后来倒是自己搬了出去,开始那一两年,时间有些远,暂时也查不到什么。” “对了,您的女儿,叫凉玖玖,随了太太的姓。” 尽管熬了一天一夜没睡,顾寒生此刻也感觉不到困乏。 有湿润的液体充盈眼眶,他问季沉,“她不是将那辆车拿去卖了五百万么?” 季沉低下头,“听说那天晚上太太就捐了。” 顾寒生那时候整个人崩的很紧,他后来只知道凉纾在那天晚上跟他从民政局分开之后开了他一辆车出去,后来她在黑市换了钱,卖了没几个小时虞山别墅就发生了火灾。 剩下的他也没继续查了,毕竟人都不在了,车怎样,钱怎样,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原来……江九诚死了,那些钱她也不准备拿着了,就都捐了。 …… 这是凉玖玖最后一天上钢琴班。 其实她不想上钢琴班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她没有爸爸。 虽然她才四岁,但阿纾就跟她提过年纪跟她差不多大但是长得没她好看的小朋友可能会合起伙来欺负别的小朋友,阿纾当时说了一个什么词,她太小了,没记住。 但凉玖玖知道,她遭遇了这种情况。 她被那群有爸爸的小孩子欺负了。 他们一定是觉得她长得很漂亮,嫉妒了。 既然这样,那她就不想待在这里上钢琴课了。 老师知道她从今天以后就不来了,更知道她是一个华人女子的女儿,这半下午,基本上都没怎么管过她。 凉玖玖从教室跑了,她去校门口,准备等到下课阿纾来接她。 她也不准备回去拿书包了。 下午天气有些热,地面被晒得很干。 凉玖玖总是热衷于看地上的蚂蚁搬家。 好像复刻的早上的情景,也是有一双黑色的皮鞋出现在她面前,她这次没直接抬头,看着被这只皮鞋踩死了好几只蚂蚁的尸体,她心痛地闭上眼睛。 然后才睁开,站起来,抬头朝这双皮鞋的主人看去。 这一眼,凉玖玖惊了。 她瞪大眼睛,微微张着嘴,无声地发出了类似啊的惊讶声。 自古男色惑人,就连几岁的孩子也不例外。 很快,凉玖玖觉得自己的仪态有些不端庄了,她又开始装模作样了。 她将自己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胸前,十足小名媛的做派,这才抬起头,正大光明地抬头看着他。 这个叔叔比早上那个帅很多。 他把蚂蚁踩死了,搞得她都不太想骂他了。 “叔叔。”凉玖玖叫他。 就是这一声将顾寒生从那无边复杂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里扯回来,他心脏震动得厉害,在凉玖玖困惑的眼神里慢慢蹲下,将视线跟她齐平。 不,顾寒生此刻的姿态比蹲下还要小心翼翼一些,他直接是两个膝盖半跪在了草坪上。 凉玖玖有些不明白,她皱着小脸望着他,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你为什么……哭了?” 此刻,生理液体从男人眼睛里流出。 他的态度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动作更是,他朝凉玖玖微微张开双臂,用十分沙哑的嗓音慢慢开口,“我可以,抱抱你吗?” 凉玖玖其实有些不敢。 阿纾说过,很多男人见到她这么漂亮的小女孩都想拐回家。 但面前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叔叔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太可怜了,好看的人应该不会坏人,那她给他抱一抱,应该没有关系吧? 正说着,凉玖玖就主动走上来,然后很快,她就被人捞进了怀抱。 这样的怀抱跟阿纾的不太像,好像更加的宽。 有温温热热的水珠落到她脸蛋上,凉玖玖动了动眼睛,她听到了他好像是在哭。 她将耳朵更加贴紧他的胸膛。 玖玖听到了这个叔叔心里也在哭。 过了好久,凉玖玖被他抱的热来额头都出汗了,但她还是没好意思让他放开。 这个时候,她眼尖地看到有一道纤细又熟悉的身影走过来,凉玖玖冲那道身影挥手:“阿纾阿纾——” 男人浑身一僵。 凉纾步履很快,快走近时,终究是忍不住了,她朝背对着她的那道身影喊:“顾寒生,你放开我女儿!” 很快,凉玖玖从顾寒生怀中挣开,她朝凉纾跑去。 凉纾一把将她抱起,难得表情难看地瞪着她,语气有些重,“玖玖,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陌生人…… 顾寒生身体又是一僵,他起身,缓慢地转过身来。 凉玖玖有些委屈,她趴在凉纾肩头,在她耳边小声地说,“阿纾,那个叔叔他刚才抱着我哭了,哭得很伤心的样子。” 第191章 无题 异国街头,凉纾抱着凉玖玖走的很快。 身后,一直有一位男子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五官立体,眸子深邃,但整个表情看起来就是有些奇怪,悲壮中含着痛苦,痛苦中又夹杂着劫后余生。 凉纾只在抱起凉玖玖时跟他有过仅仅一秒的对视,随后便转身就走。 凉玖玖趴在她肩头,一直看着那个看起来有些可怜的叔叔,他背后是自己上了三个月钢琴课的地方。 玖玖问凉纾,“阿纾不是还要去向老师要多交的学费吗?还有我的书包——” “不要了。” 凉纾的车停在这边相对寂静的一条街上,需要走个十来分钟,穿过两条街区,再转个弯就到了。 玖玖抬头时,发现他还跟着她们。 她搂紧凉纾的脖子,表情很疑惑,“阿纾,那个叔叔还跟着我们。” 后车门打开,凉纾将她放进安全椅里,一边给她寄安全带,一边说,“咱们以后能别跟陌生人说话,更别让陌生人碰你,可以吗?” 玖玖皱了皱鼻子,她有些委屈,便说,“我……只是看他很可怜。” “那我再加一条,也别同情心泛滥,好吗?”凉纾姿态跟早上的时候差不多,她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撑着车门,弯着腰,目光稍微倾斜,瞥到距离车子几米处站着的男人。 凉玖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当然,她的视线被挡住了一大半,只能稍微看到他褶皱了的衬衣。 凉纾说,“你觉得他可怜?” 玖玖点点头。 “他身上那件衬衣,七十五万福林,等于你妈妈两个月的工资……还有那块表,折算成人民币是——” 凉玖玖扁扁嘴,一副要哭了的样子,她小声地打断凉纾的话,“阿纾你别说了。” “那现在还觉得他可怜吗?” 玖玖朝外头睨了眼,还是想下意识点头,却在点头一半的时候立马摇头,“不觉得了。” 凉纾摸摸她的头,勾勾唇,“行,那咱们回家。” 她关上后车门,看也不看站在前方的人一眼,打开驾驶室坐进去。 车子发动,她抬头看到了站在车头前方的男人。 他只盯着车里的她看。 凉纾鸣笛两声,对方并未任何反应。 她眼睛眯了眯,慢慢踩了油门,但就站在几米开外的顾寒生并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凉玖玖看到前方还站着人,正疑惑着,却见车子飞快地朝那个叔叔开去,她大惊地伸出小手捂住嘴唇,惊声提醒凉纾,“妈妈——” 顾寒生看着那辆朝自己开过来的车,他没有任何反应。 他目光里只有她。 他不信她会就这么开车撞死他。 最后,他低头看着距离自己膝盖只有短短几公分的保险杠,眸光闪了闪,唇角绽放出点点弧度。 很快,车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传来。 他看着她朝他走来。 背后是阳光穿过树叶投下来的零碎光影,落在她身上的每一处光点都恰到好处,有些像电影里的场景。 而她脸上的表情,就算是漠然,是愤怒,那也是生动鲜活的。 他曾经想象过死后跟她再相遇的场景。 都没有此刻这么好。 这样,真是太好了,顾寒生想。 她说了什么,顾寒生一律都听不见,他只湿润着眼眶盯着她,像即将缺水干涸的鱼终于得到了他的水。 他嘶哑着声音叫她的名字:阿纾。 凉纾眉头拧起,再度重复了一边刚才的话,“能让开吗?顾先生。” 这思绪将他拉回来。 他喉结滚了滚,去够她的手,被她避开,他眼神闪了下,表情有些受伤,但还是看向她,“顾太太……” 凉纾笑了笑,脸色倒是很平静,她打断他的话,“我们离婚了的。” 她看到他眼里蒙着一层水雾一样的东西,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早在五年前。” 他静默地立着,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恍惚。 离婚了吗? 他启唇,嗓音就是嘶哑的,“顾太太……” 凉纾有些无奈,她拧眉闭了闭眼,睁开时那么点儿愤怒的情绪已经没有了,如今只剩下平静,她说,“如果如今跟你沟通什么话都非要重复两边你才听得懂,那行,你听好,顾先生,我跟你,我们五年前就离婚了。” 她身体微微往旁边倾斜了些,倚靠着车头,“如果你是因为以为我死在那场大火里而觉得愧疚的话,那大可不必,那天晚上是我主动过去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这些话语调平缓,几乎没有什么起伏。 可偏偏是这样的她,让顾寒生从心底里逐渐升腾起无力感。 恨着怨着一个人,那仍旧是一种感情。 如今这样的,那便真的是陌路了。 不过没关系,已经早就超过顾寒生想象中的情景了,她如今健健康康地活着,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这已经上天给他的恩赐了。 顾寒生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目光触及到那个努力从车后座将脑袋探到前座来的小脑袋,他眼神顿时软了很多,“刚刚怎么走那么快?玖玖……” “对,玖玖她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她不是你的女儿,顾先生不要误会了。”凉纾说。 但对于顾寒生来讲,她口中的是和不是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资料上说的凉玖玖是四岁,加上她身体不好,看起来虽然古灵精怪,但其实还要比同龄的孩子都瘦弱些。 凉玖玖刚生下来的时候,很健康,很标准的斤两数。 沈璐孕期的时候过得很好,玖玖出生后那两三个月也被喂养的极好,若是没有后来的那些变故,玖玖的身体会比现在更好。 但她们来布达佩斯的第一年,才三个月大的孩子就断了母乳,只能喝奶粉,她一开始没有适应,不喝,整日整日地哭。 后来时间长了,才能勉强吃的进一些东西。 凉纾那个时候状态也不好,每日照顾孩子几乎耗去了所有的心神。 那两年,是极其艰难的两年。 如果不是有莫相思,凉纾想,她不一定能撑得过来。 如今的她见到顾寒生为什么能如此的风轻云淡呢? 阿云将她从大火里救出来,她是大难不死。 而在布达佩斯度过的那两年,她是劫后余生。 劫后余生,那么从前的一切,无论人还是事,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顾寒生对上车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随后又将目光落到女人脸上,眼皮动了动,语气哽咽,“她……很可爱。” “谢谢。”凉纾唇角稍微扯出了一些弧度。 她看着男人眼底的青灰色跟眼眶中充斥着的红血丝,眼窝深邃,那双眸有着水光的痕迹,却依旧幽暗深邃,但面庞轮廓线条十分清晰,也瘦削得厉害。 凉纾说,“顾先生,不管你是以什么目的来这里,我的态度都足够清晰,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我没死,你也没错,顶多就是当初咱们不合适而已,我都想开了,希望你也想开一些,以后你照旧可以过你鲜衣怒马的生活。” 对于顾寒生来讲,她的话是穿肠的毒药,从耳朵里进入肺腑,侵蚀着他的骨髓。 又像是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好像利箭,他每听一个,就会在他心脏上扎一下。 痛吗? 是痛的。 但痛的时候又伴随着快慰,如此真实又生动的阿纾,让他太感动了。 可……顾寒生执着地盯着她,说,“阿纾,我已经三十五岁了。” 等到了十一月初,就是三十六。 没有她,他怎么可能鲜衣怒马地过一生? 不能的。 但凉纾挑了挑眉,笑道,“那又怎样呢?” 午后阳光刺眼,但在这条被树荫遮住的宁静街道,顾寒生只觉得冷。 他在心里给自己树立心理建树,没关系的,她还活着就是上帝对他最大的宽恕,其他的他可以都不在乎。 …… 车子重新启动,凉玖玖摇下车窗,她小手扒拉在车窗上看着站在路边的顾寒生,似是察觉到什么,顾寒生也顺势朝她看来,那眼神—— 玖玖赶紧缩回头来,她端端正正地看着前方,她怎么觉得那个叔叔像是又要哭了呢? 这么大个人了,还是个爱哭鬼吗? 不过,她还是觉得他好可怜。 凉玖玖歪着头,努力伸手拍了拍驾驶座的椅背,“阿纾,那个叔叔,你们认识对吗?” 凉纾从后视镜中瞥了她一眼,发现她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不知道在干什么,她提高了些许音调,“玖玖,你能好好坐在自己位置上别动来动去的吗?坐好了我回答你。” 原本还在乱动弹的小人儿立马端端正正地坐着,冲凉纾眨着眼睛,“坐好了。” 玖玖感叹,“那个叔叔好帅哦。” 正是等红灯的间隙,凉纾回头看了她一眼,“小花痴。” 凉玖玖咧嘴笑了下,趴在车窗上看风景,她忽地对凉纾说,“如果是这个叔叔,那我希望阿纾不要拒绝他。” “下巴收一收,”前座,凉纾提醒她,玖玖立马将脸收回来。 凉纾说,“小孩子懂什么,咱们这么穷,人家看不上的。” “可是干妈很有钱诶……”她皱着小眉头。 “干妈的钱是咱们的钱吗?”凉纾反问她。 玖玖就摇头,“不是。” 很快,她像大人一样地叹气道:“我只是感觉那个叔叔应该会很喜欢我,那么我就不算阿纾的拖油瓶了。” 这话蓦地让凉纾湿了眼眶,这几年来,她总觉得自己是亏欠玖玖的,这个小天使一样的人儿并不是她的拖油瓶,一定程度上,她是自己的精神寄托。 是陪她度过漫长的黑暗日子的小天使。 相反的,是她亏欠玖玖的太多了。 凉纾抬手按了按眼角,将眼泪给逼回去,这才对凉玖玖说,“放心,我会给你找一个很喜欢你的后爸,不会让你受委屈。” 玖玖哼了哼,她惆怅地倒在自己的儿童安全座椅里,扳着手指头,“但你相亲都相了很多个了,还是不成功。” “不怕,明天就有一个,总会找到的。” 虽然玖玖平安地长大到如今,但她生命中总是少了父亲那一环,这对小孩子的成长来讲,并不好。 漫长的岁月里,如果缺少了父亲这个角色,那总归是不完美的。 而凉纾这些年也愈发看得通透了。 她当初之所以能跟顾寒生开始,各种因素杂糅,太复杂了。 那样的感情,一辈子有过一次体验就够了。 她也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一路走来,都不顺利,身边的人相继离开,她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地生活,已是足够好。 如今她最大的心愿,不过就是努力为了给玖玖一个健全的家庭,找一个疼爱玖玖又能度过余生的人。 只是她这两年的相亲对象都有些奇葩。 这让凉纾很苦恼。 …… 顾寒生远看着那辆车子远去,整个人像一座望妻石。 季沉将车开过来缓缓停在他旁边。 他下车,打开后车门,顾寒生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随后按了按自己西裤的口袋,末了抬起头看向季沉,“有烟么?” 季沉从烟盒里抖出一支,递给顾寒生。 顾寒生看向什么都没有的路口,忽地又摆摆手,“算了。” 昨晚出发前往机场之前,他特地重新刮了新长出来的胡茬,又好好地冲了澡,用的是凉纾曾经喜欢的沐浴露跟男士香水,但其实他已经好多个日夜不曾安眠过,精神状态看起来总归不好。 这个时候,他应该找一家酒店好好睡一觉,然后再做打算。 他仍旧是顾寒生,不是那个全然没有准备的人。 在飞机上,长达十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他也没睡。 他太想见到她。 那五年里,他在梦境、幻觉跟现实中来回切换,他“疯”过很长一段时间。 就在凉纾刚刚离开的那一年。 那一年,零号公馆没有任何佣人,只有他跟“她”,两人的任何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 他一直在跟自己幻想中的那个人在一起生活。 他早起出门上班,会事先搭配好“她”今天要穿的衣服,会在浴室跟“她”一起刷牙的时候提醒她外出少去人多的地方,用餐的时候也会准备两幅餐具。 他总是时时刻刻看到“她”出现在厨房,他总是会提醒“她”不要出现在油烟多的地方。 晚上,他会拿出原文书,给“她”读喜欢的书。 他更是 从这种状态中脱离是在第二年的清明。 他记得“她”前一天晚上说第二天要去祭奠江平生,而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是孕晚期了,他答应“她”要陪她一起去。 那天,顾寒生推了所有的行程安排,他打算上午陪着“她”去公墓祭奠江平生,如果“她”的身体状况允许,下午他想带着“她”去一趟寒山寺,给他们俩即将出世的孩子求一张平安符。 就是这天,他带着“她”去城郊公墓。 就是在那里,前一秒顾寒生还觉得握在掌心的手指如此柔软真实,但下一秒他就看到了墓碑上有“她”的名字。 然后原本安静地站在他身旁的“她”也消失了。 那一刻,世界崩塌。 连带着记忆也发生了错乱,他身边一直以来哪有什么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他自己罢了。 “疯”过之后,沉寂了一段时间。 顾寒生主动接受了心理治疗。 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总比没有好。 于是日子一天一天过着,他有想过自己终点到来的那天,他想,他是平静且期待的,因为他太想跟阿纾见面了。 世间八大痛苦他占了其五,生离死别在其五中排前二。 而生命在第五年迎来转折。 如果没有见到活生生的凉纾,这一年,顾寒生觉得自己也要熬不过去了。 …… 季沉早就给他定了酒店,此刻,顾寒生正在车上小憩。 他知道这条战线会很长,但不要紧。 在飞机上,他想过很多情况。 如果她已经结婚了,有了新的家庭,他会含笑着祝福吗? 这个问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不会祝福。 不仅不会祝福,他还会使用手段将她抢过来,破坏她的家庭,虽然布达佩斯远了一些,但他总归会有办法。 男小三么,如果是她,他愿意当一回。 顾寒生难得休息得好了些。 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盛的城市灯光,只要一想到这万家灯火中有凉纾的一盏,他就没来由地平静。 心头的那块巨石也跟着落地了。 他下楼准备去吃点儿晚餐,然后先去找一趟莫相思,明天再去凉纾那儿。 餐厅里,季沉坐在他对面,说,“莫小姐将景少给伤了,刀子插进了景少的肩膀,这会儿他人还躺在医院里,”顿了顿,他说了顾寒生想问的,“大概是莫小姐不满景少泄露了太太的踪迹,所以才……” 景遇受伤住院,没有人陪。 顾寒生拎了水果篮去看他,但这次他运气不好,没碰到莫相思。 …… 第二天一早,凉纾将凉玖玖送去这边儿的幼儿园,并嘱咐她不要欺负小朋友。 凉玖玖答应得好好的。 临走前,凉玖玖亲了亲凉纾的脸颊,冲她眨了眨眼睛,又比了一个手势,给她鼓气,“希望阿纾今天能相亲成功,加油!” 第192章 赔你一个 凉纾带着凉玖玖出门,昨天夜里又下过雨,路面依旧湿漉漉。 单元楼门口的路面有些坑洼,此刻积了水,凉纾将凉玖玖抱起来,跨过水坑。 转角的路口有一颗上了年纪的滇朴,树龄已经过儿一百,但仍旧在茂盛生长。 这个时节,满树新绿逐渐变成浓郁的树荫。 此刻,树下站着一人,照旧穿着一身黑色的衬衣西裤,衬得身形挺括又颀长。 他的目光在见到凉纾跟玖玖从单元楼出来那刻起,就变了颜色。 早晨的风有些冷,凉纾放下玖玖,又蹲下将她外套的扣子全部给扣上。 凉玖玖在跟她讨价还价,“可不可以留两颗扣子不扣?” “不行。”凉纾态度强硬。 “那一颗?” 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 凉纾起身,拉着玖玖往前走的那刻,目光骤然对上那双幽深的黑眸。 凉玖玖也看到了,不过她这次跟在凉纾身边,只睁着大眼好奇地盯着他看。 只一个短暂地停顿,凉纾牵着玖玖继续往前走。 路过顾寒生身边时,凉玖玖倏地放开了凉纾的手,她仰头冲凉纾眨眼睛,“妈妈你先去开车,我在这儿等你。” 凉纾眉头挑了挑,又看了眼站在一旁想上前但是又几次止步的男人。 她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句,“又想同情心泛滥了?” 凉玖玖愣是一眼都没看过顾寒生,她摇摇头,“不是,下了雨,路上太多水坑,你还得抱着我,手很累,妈妈你开车过来接我。” 好像她不看顾寒生凉纾就不知道她那点儿小心思一样。 不过她无意限制凉玖玖跟人交往,于是就留她在原地,自己去停车场将车开过来。 等凉纾走远了,凉玖玖才转身朝顾寒生走去。 却离他还有几步距离时停住了。 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半长柔软的头发披在肩头,剪着攒齐的刘海,两侧编着辫子,用粉色的蝴蝶夹子别着。 顾寒生心头柔软得不成样子,他想上前,却又敢上前了,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整个人显得十分局促。 这种状况在顾寒生身上,倒是挺少见的。 他是商界杀伐果敢、人人敬仰的神,如今面对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却慌了神,手足无措。 凉玖玖双手捏着书包的带子,皱着眉头盯着他面前的地上,她努力仰起头,看着他,“你心情不好吗?” 阿纾说过,只有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抽烟。 而这个叔叔的脚边,烟头已经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顾寒生张口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哑得很,他蹲下,努力让自己压迫感没那么强。 “叔叔没有心情不好。”他说。 听他这么说,凉玖玖立马两步就蹦上前去,她微微弯腰下,小小的身体往前倾,好奇地盯着他的下巴看,“叔叔,你长了胡子……” 不怪她这么问,终究是这几年身边缺失了父亲这个角色。 像这样的成年男性,尤其是顾寒生这种自带魅力的男性,凉玖玖接触得很少。 她知道男朋友、丈夫、老公这些名词,但却不知道这些名词背后究竟代表什么样的意义。 听凉玖玖这么说,顾寒生才抬手摸了摸下巴。 凉玖玖又上前一步,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顾寒生下意识想后退,他站在这里的两三个小时时间里,确实抽了不少的烟,此刻他怕身上的烟味会熏到她。 但凉玖玖却不怕,她问顾寒生,“叔叔,我可以摸一下吗?” 行动先于意识,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握着凉玖玖的手,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的下巴上。 对于玖玖来讲,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睁着晶亮的大眼,掌心慢慢在他刺刺的下巴上移动。 “玖玖,我不是陌生人。”他说。 这话倒是提醒了凉玖玖。 她缩回手,看着他,“可是妈妈说你是,而且,”她白白的牙齿咬着嘴唇,“我从来都没见过你。” 顾寒生脸色带着愧色,他嘴角微微弯出一点弧度,虽有犹豫,但还是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是我不好,之前我没找到你们,以后玖玖会经常看到我的。” 眼角的余光瞥到车子的身影。 顾寒生站起身,冲她微微一笑,“妈妈来了。” 凉玖玖转头看去,果然是凉纾开着车过来了,她两步跑到路边,还不忘跟顾寒生挥挥手。 那边,凉纾下车给凉玖玖开车门,又给她系好安全带,关上车门,这才朝仍旧站在那颗茂盛的滇朴树下的顾寒生走去。 他站直身体,看着她。 凉纾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他了。 她自认为昨天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但没懂为何他今天早上会出现在这里。 “阿纾。”他喊她。 凉纾眉头几不可闻地拧起,“顾寒生,我以为昨天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什么共识?” “别来打扰我,过好你自己的日子。” “不可能的阿纾,我做不到。”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说。 凉纾觉得有些烦,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攥,她低头看了眼地上堆积起来的烟头跟他还湿润着的短发发端,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她有些无奈,“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看到你跟……玖玖。”顾寒生嗓音低低沉沉,沙哑的音色中牵扯出无线的柔然。 “你这样会给我造成困扰。”凉纾直接说。 而顾寒生摸了摸鼻头,眼眸一动不动,“我不打扰你们。” 凉纾挑眉笑了。 她闭了闭眼,扶额道:“你昨天晚上来了一次,邻居就在问我你是不是玖玖的爸爸,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打扰我们,顾先生您要不要这么又当又立?” 又当又立么?顾寒生觉得这个词不太符合他。 他说,“我本来就是玖玖的父——” “你不是。”凉纾打断他的话,“我真的没心力再去想太多,过去的就过去吧,时过境迁,咱们就当好聚好散了,不行吗?” 他不说话,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混合能蛊惑人的木质男香进入凉纾鼻息,有些致命地熟悉。 他上前一步,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薄唇勾出点儿微末的弧度,“阿纾,你都不知道我过着怎样的日子。” “我不知道但我也不感兴趣。”她看着他,“我如今这样挺好。” “嗯。”顾寒生微垂眸,眸中始终蒙着一层雾霭一样的东西。 他也觉得挺好。 但他没她不行。 凉纾朝自己的车子走去,走到一半,她又回了回头,发现他还站在那颗树下,身形略微比刚才佝偻了些。 此刻他正捂着打火器点烟,这个时候往来的人不少,大家都纷纷呢朝他侧目望去,他们眼中不外乎几种神色:惊艳、好奇还有疑惑。 不知道为何,凉纾总有一种预感,这不可能是终点。 她将凉玖玖送去这边的幼儿园,然后开车去上班。 这车还是当初莫相思送给她的代步车,她没钱,后来清醒了后也不想过度麻烦莫相思,就带着凉玖玖重新租了房子,也找了工作。 就是找工作有些困难。 她从前混迹在地下城,在陆瑾笙的阴影之下,她那时候连一份正经的工作都不敢找,找了也会很快就黄。 所以只能在地下城当荷官,偶尔再当一当别人身边的女伴,赚一些出场费。 这样的经历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的。 面试时屡屡碰壁,开始时,会失望会着急,到后来,只剩下了麻木。 后来也算是因为机缘巧合进了一家银行,算是她运气比较好,这边银行的领导是虞城人,冲凉纾会讲中文录用她的。 刚开始确实遇到很多麻烦,但到后来,也稳定了,工资也还过得去。 就她跟玖玖两个人,还能过得去。 这天中午,凉纾多请了一个小时的假。 本来人力紧张,批假有些悬,但凉纾情况在所有员工当中是比较特殊的,组长也就准了。 在这里,跟凉纾同年龄的段的人,或男或女,生活都过得相对滋润。 白日里正常工作,非工作时间就可以尽情地放飞自我,她的同事们都是playhouse的常客。 但她不一样,在他们眼中,她是一位漂亮的单亲妈妈,性格沉静,有些保守,甚至有人觉得她很刻板,几乎没有任何娱乐和社交。 生活在这个时代,怎么还会有人活成她这样? 她近一年来见的所有相亲对象都是z国人。 没有别的原因,她怕语言不通,加上她对外国男人没有好感。 凉纾这次这个相亲对象,比她大三岁,长相周正,在一家债券公司做风投顾问,为人谈吐做事风格都还不错,对她也挺大方的。 她所在的银行跟这人这个公司打过交道,那天因为业务上的原因见面,对方没让她掏过腰包,还算大方。 那次在工作之余,对方跟她大概透过一些底儿,他是带着母亲来的布达佩斯,刚开始也是不容易,也是自己努力刻苦,现在才勉强有了一番成绩,从职位上来讲,他的职位跟薪资都算体面。 但这次见面,凉纾发现这男人过于恋母,像个妈宝男。 深入谈下去,可以发现这男人十句有九句都不离母亲。 凉纾觉得,孝敬是传统美德,值得歌颂,可过于恋母,那是人性格某一方面的缺失。 加上,她一路走来,母亲这个角色基本没在她生命中发过光,姨妈是这样,温明庭也是这样,她可算是被“母亲”这两个词伤透了心,当下觉得这个相亲对象已经基本没戏。 她直言自己内心所想,“耿先生,我是个孤儿,从小就对母亲没什么概念,加上我曾经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所以万事以你妈为先,你想都不要想。” 这话讲得有些直白,更有些不礼貌,但凉纾无所谓。 有些人能伤人与无形,她为何不能伤人于有形? 耿先生眉毛一横,脸色已是有些难看,但凉纾那张怎么看都惊艳的脸映在他瞳仁里,他便将心里那点儿心思先压下,说,“那你想怎样?我们折中一下。” 凉纾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相互摩挲着,笑容可掬,“不折中,无论何时何事,以我为重,以我为先。” 对于婚姻、对家庭来讲,凉纾这话太过于大逆不道,耿先生大怒,将玻璃杯子往桌子上狠狠一掼,褐色的咖啡溅了凉纾大半身。 “凉小姐,我觉得我已经足够尊敬你,没想到你竟如此不可理喻!听说你还有一个好几岁的女儿,我是觉得你本人挺合我的意,长相跟我挺配,我带出去也有面子,但没想到你如此不识抬举,也难怪带着一个拖油瓶找不到另一半了。” 凉纾的反应平平,会有这样的结果,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 当下也没恼,只是扯了两张纸巾擦着溅到自己脸上的液体,后才说,“对,我还有一个女儿,凡事以我为重的前提下更是要以我女儿为先。” “你简直做梦!”耿先生太生气了。 他右手朝那杯咖啡伸去,端起来就想泼到凉纾脸上—— 顾寒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抓住耿先生的手臂,寒着脸让他道歉。 耿先生现在一看到她就生气,他是没想到这张美丽的皮囊下竟有一颗如此乖张又不可理喻的心。 他是要连着向这个阻止他的男人一起发火,只是侧头,目光一对上顾寒生那双阴寒的隼眸整个人就没来由地丢了气势,瞬间处于下风。 顾寒生只有简单地两个字:道歉。 虽然不知道顾寒生是什么人,但他仅仅只是手指扣着他的手臂,耿先生就感受到了钻心的疼痛传来,他十分不情不愿地向凉纾道歉,最后落荒而逃。 顾寒生坐在方才耿先生坐过的位置。 对于他的出现,凉纾有过片刻的惊讶,随后也就平静了。 她低头用纸巾处理着自己身上的污渍,表情暗含着惋惜。 顾寒生看着心里有些难受,也不知道她是在惋惜自己身上这件被弄脏了的衣服,还是惋惜那个已经离开了的相亲对象。 勉强收拾干净,凉纾抬头看着对面的人,他眼神早晨的时候又有些不一样,莫名鼻子一酸,“你把我未来的对象吓走了,最起码,让他把咖啡钱给结了。” 男人静静地盯着她,目光扫过她衣裳上的咖啡渍,眼神晦暗,良久他说,“赔你一个如何?” 凉纾站起来,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笑意,显得格外云淡风轻,“是我遇人不淑,怪不得别人,顾先生在我心里的形象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给我介绍的我也不一定满意,咱们还是不要有瓜葛的好。” 但她每次都在强调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如今没有任何瓜葛,可顾寒生还是跟牛皮糖差不多。 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她将咖啡钱放在桌上,转身往外面走。 在出那道门后,手腕被人抓住。 “阿纾,当初是我的错,我……”他想说,他跟她离婚只是为了重新开始,但如今看来,他的任何解释都只是为了辩解,为了开脱而已。 毕竟,有些伤害已经形成了,并且没有办法逆转。 她的确有被那张离婚证和那晚冰天雪地里的他伤害到,也确实差点儿丧生在那场大火里。 人来人往的街头,顾寒生将凉纾紧紧地抱在怀中,浑身上下每一处骨头都在用力,其实从见到她的那天他就想这么做了。 心上的窟窿逐渐地就被填满了。 顾寒生说,“阿纾,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凉纾麻木地站着,没有任何反应。 她察觉到男人滚烫的呼吸喷薄在自己脖颈里,伴随着温暖湿润的水渍,像是眼泪,他语气哽咽又卑微,这不像是顾寒生。 凉纾眼睫颤着,她叹了一口气,“我如今宁愿去相亲,宁愿面对像耿先生这样的人也不想回到过去,顾寒生,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我想起曾经有个事。” 顾寒生呼吸有些粗重,等着她说下去。 凉纾笑了下,“曾经有人羡慕我是你顾寒生的太太,说那是多少虞城名媛淑女梦寐以求的位置,我记得我跟她们说,如果你也能让顾先生喝你的血扒你的皮,那你也可以。” 顿了顿,她继续用刚才的语调道:“但她们都不知道,我手臂上还留着前一天给苏言输血落下的针孔……” 几乎在她说着话的同时,她察觉到男人的身体瞬间僵硬,抱着她的力气也加重了些。 凉纾眨了眨眼睫,“季沉说你有苦衷,但人谁没有一点儿苦衷呢?咱们之所以会走到当年那种地步,皆是因为苦衷……寒生,人应该向前看,我能放下,你也一定能。” 曾经,她这么喊他的名字,顾寒生会觉得有无限的温柔缱绻绕在心头。 时隔多年,她再次这么喊他的名字,他只觉得恐慌。 他宁愿她恨他,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能这么平静又没有起伏地喊出曾经两人在床笫之间她才会喊的:寒生。 第193章 缓缓 异国街头,顾寒生不顾旁人的眼光将她紧紧捁在怀中,说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阿纾,别这样。”他低声说。 凉纾挣脱他的怀抱,眼尾微微上挑带出来不经意的妩媚刺痛顾寒生的眼,她笑的格外坦荡又肆意,“顾先生,你如今这样挺没意思的。” 他盯着她衣服上的污渍,眼神暗了暗,“衣服脏了,咱们先去处理一下。” 凉纾拒绝,“不用了。” 说完,没等他有任何反应,凉纾转身就走。 顾寒生盯着她的背影,慢慢眯了眸,里面逐渐蓄起风暴。 …… 顾寒生在布哒佩斯待了一周。 回虞城的前一个深夜,他照常在凉纾所住的单元楼下待了半晚上,主驾窗口的地上,照旧堆着不少的烟头。 目光聚焦的那一个窗口熄灯一个小时后,他驱车离开。 景遇这一周都在医院养伤,本来预计的回程也只能无限往后推,加上,他其实也不太想回去了。 晚上十一点多,顾寒生推开病房的门。 景遇正在跟人通电话,整个人有些暴躁,表情不太好,但态度略显卑微。 不用猜,都知道电话里的人是谁。 他进去时,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眼看着景遇抬手使劲儿地按了按自己绑满绷带的肩膀,极致的疼痛后,原本白色的纱布慢慢地有鲜红色渗透出来。 顾寒生眉头几不可闻地挑了挑。 景遇对电话那头说,“莫相思,你那刀有毒,我这伤口又裂开了。” 说这话时,他声音都虚弱了不少,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也渗了汗,疼是真的疼,但作也是真的作。 那端不知道说了什么,景遇哎哟叫了一声。 然后顾寒生把门踢上的瞬间,景遇手上的电话也被对方给挂了。 他朝着病床走过来,这短短几步,就看到景遇又在自虐。 景遇疼的太阳穴两侧青筋凸起,随后满意地看着自己肩膀上的杰作,薅过一旁的手机给渗血的伤口拍了张照片给莫相思发过去,后又觉得不满意。 见顾寒生过来,他问指着自己的脸问,“我看起来怎么样?” 顾寒生眉头拧着,没说话。 下一秒,景遇将手机扔给他,“快帮我拍一张,就拍现在这个状态的。” 现在他还疼着,自己都能感觉到那脸色很苍白,额头还疼得出了汗水,拍出来的照片肯定有效果。 顾寒生捡起床头的手机,滑开,随手给他拍了张。 景遇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将照片发给莫相思。 很快,对方显示已读。 景遇看着,眼睛眯了眯,开始编辑消息:护士说我状况很不对劲儿,思思,你来看看我。 随后满意地点了发送。 随后显示对方拒收。 她把他好友给删了。 景遇一脸灰败的将手机扔在一旁,一下倒在床上,这动作牵扯到了自己肩上的伤口,疼的他咝地抽了一口气。 顾寒生随手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看向自他肩头渗出来的殷红,“你这手臂还要不要了?” 就看他那个样子,景遇这一周怕是没少折腾他这肩膀。 景遇半阖眸,显得有些烦躁,“要不要她都不在乎,还不是白给。” 说完,他睁眸瞥了眼顾寒生,“你怎么来了?” “我明天早上的机票,回去之前给你带一些值钱的东西。”顾寒生说。 景遇满脸郁结之气,“我不缺钱,缺爱。” 说到这儿,景遇看向他,“你就舍得回去了?” 顾寒生摊手,“不回去还能办?” “这可不像你。”景遇说。 “人总是会变的。” 景遇嗤了声,“那是刻在你骨头上的人,我看你怎么忘,得到消息瞬间就马不停蹄地往这儿赶,顾寒生,你骗鬼呢。” 顾寒生脸色挺平静,很快,景遇的手机传来提示音,他还以为是莫相思给自己发的消息,但拿起来一看,是一封邮件。 “邮件里是莫相思非法冷冻你精子的证据,希望对你能有些帮助。” 一听到这句,景遇剑眉扬了扬,他攥着手机盯着天花板,“有这好东西,你不早点儿给我,这一周我是受尽了折磨。” 顾寒生起身,椅子脚在地上划过,响声有些刺耳,他说,“莫相思这人性情乖张,凡事我行我素,阿遇,苦肉计对她没用。” “有没有用也得试了才知道。” “嗯,”顾寒生单手插在裤袋里,“我走了。” 等他走出两步,景遇叫住他,“你预备怎么办?” 男人身形一顿,回头盯着他,昏昏暗暗的光线落在他身上,更显得他无关立体有阴暗交错,男子菲薄的唇勾了勾,“她活着就是老天垂怜我,其他的,慢慢来。” 景遇沉默了一阵,才说,“我听莫相思说,她可好像是完完全全将你给忘了,身边追求她的男人也不少,你小心哪天她直接就在这儿跟人结婚了,你的女儿到时候叫着别的男人爸爸,我看你怎么办。” 顾寒生眸中雾重暮霭,眼皮弧度微微往下,遮住了里面的情绪。 过了会儿,他看着景遇说,“你还能怎么办?” 他一路朝外头走去,景遇在背后喊着,“老顾,你真的就这么回去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 顾寒生回了虞城。 凉纾偶尔想起来都觉得好像是一场幻觉。 她照旧过着自己的生活,每天工作,接送凉玖玖,偶尔也会想起虞城的人或事。 说完全放下了,其实那是搪塞顾寒生的话。 某些刻入骨子里的东西,是忘不掉的。 顾寒生离开了,但凉纾偶尔走在路上总会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好像有人跟着她,然而人来人往的街头,全都是一张张西方的面孔。 各种语言袭击她的耳膜。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听不懂匈牙利语。 一直到六月份。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 有天夜里,她们所住的房子停电了,屋子里闷热无常,像蒸笼。 凉玖玖窗户前那张小椅子上,窗外有月光流泻进来,混合着路灯的光,凉纾借着这光给凉玖玖抹痱子粉。 小姑娘怕冷又怕热,一道夏天就容易生痱子,所以即便这边电费很贵,屋子里也是常年开着空调,努力将温度调到适宜的样子。 加上布哒佩斯是一个内陆国家,不靠海,典型的温带大陆性气候。 极冷极热的气候特点对凉玖玖来讲很不友好。 为此莫相思一到这个时候就调侃玖玖,说她是小公主的身体,小丫鬟的命。 屋内闷热的很,凉纾心疼地看着玖玖身上起的红点,她抱着小丫头,亲了亲她的脸颊,“要不妈妈带你去住酒店?酒店里凉快。” 玖玖拧着小眉头想了想,抱紧了凉纾摇头,“不去了。” 凉纾刮刮她的鼻子,“是不是想给我省钱?” 小姑娘没说话。 凉纾捏了捏她软软的脸蛋,拿过一旁的毛巾给她擦脸,“那难受就跟我说,好吗?” 玖玖乖乖地点头。 所有的窗户凉纾都打开了,外头的车声还有嘈杂的人声传进来,母女俩躺在床上说着悄悄话,凉纾拿着扇子给玖玖扇风,时不时摸她的体温,生怕她会觉得不舒服。 她们的卧室位置很好,躺下可以直接从打开的窗户外看到天上的星星。 这个晚上,兴许是因为闷热,小姑娘心思也很敏感。 大大的杏眸看着外头,她问凉纾,“阿纾,你的老公、我的爸爸是真的死了吗?” 凉纾一顿,拍拍玖玖的背,她没回避,问凉玖玖,“玖玖是想爸爸了吗?” 凉玖玖往她怀中一钻,吸吸鼻子,口是心非地说,“不想。” 屋里温度有些高,凉玖玖身上的痱子开始发痒,刚开始她还能忍住,但毕竟是个小孩子,到后头就忍不住伸手去抓。 等凉纾发现打开手机照明去看的时候,她身上的已经红了一大片了。 当即凉纾不再犹豫,起来随便收拾了点儿东西就准备带着她出门。 玖玖抱着凉纾的腿,她将脸贴在她凉纾大腿上,嗓子带着哭腔,“阿纾,我不难受,我不难受,咱们不出去,好不好?” 凉纾又是气又是心疼。 她蹲下,双手握着小姑娘的肩膀,看着她,语气稍微有点点重,“玖玖,我是不是跟你讲过凡事都得以自己为前提,既然不舒服,为什么要忍着?” 说话间,有眼泪从小姑娘大大的眼眶中落下,她委屈地盯着凉纾看,“我不想阿纾太辛苦。” 凉纾心头一软,热泪涌上眼眶,她将玖玖抱在怀中,哽咽着,“是我不好。” 凉玖玖将手放在凉纾背上,软软的脸蛋贴在凉纾肩头,“阿纾,你在我心里最好了。” 她还是带着凉玖玖出门了。 下楼的时候,凉纾牵着她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她在考虑要不要换个住处。 凉玖玖努力忍住不去抓身上的痱子,她问凉纾,“阿纾,干妈说咱们家乡在遥远的东方,是真的吗?” “是。” “家乡的天气也这么热吗?” 她一顿,说,“家乡的天气更热,冬天也更冷。” 凉玖玖顿时泄气。 但凉纾说,“不过我可以带你回去玩儿,选季节最舒适的时候。” 但小姑娘却摇摇头,“还是不要了,干妈说那个地方让阿纾伤透了心。” “……”走出一楼,路灯黄黄的光洒在凉玖玖头顶,凉纾看着在灯下盘旋的那几只小蠓虫,她问凉玖玖,“你干妈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察觉到自己刚刚好像无意中暴露了干妈两次,凉玖玖捂住嘴,眨了眨闪亮亮的大眼睛,摇摇头。 凉纾却蹲下,一本正经地跟她说,“家乡就是家乡,就算它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它在一个人心里也无可替代,知道吗?” 玖玖似懂非懂地点头。 这晚凉纾带着凉玖玖去住的酒店。 莫相思这些日子都不在,不然还可以去莫相思的大别墅里去将就将就。 这两个月来,代替顾寒生常驻布达佩斯的人是许山海。 许山海在母女俩离开后,给远在虞城的顾寒生打了一通电话,如实地将今天的情况都描述了出来。 …… 几乎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顾寒生这两月来心情好了很多。 跟在顾寒生身边的时倾更是好过了许多。 时倾还不知道凉纾没死的消息。 没有顾寒生的意思,唯一知道的季沉也只能将这个消息暂时烂在肚子里。 时倾手下又带了一批新人,其中有一个叫陶雅宜,前几个月刚刚从别的部门转过来的。 这丫头家底殷实,是陶家的小公主。 刚转过来的时候就在时倾手底下做事,之前是在市场部,市场部的同事包括客户对她的一致评价都可以,秘书部内部招聘时她突然报名要转岗,倒是让大家挺意外的。 时倾也颇意外。 陶雅宜这人她知道,顾家和陶家这些年还有往来,除了公事,私下往来也有。 但为保万无一失,手底下的新人时倾都会做好背调。 陶雅宜倒是个挺有主见的人,名牌大学毕业后,没有在父母的安排下进入家族公司,而是选择来了顾氏,从顾氏最底层做起。 从实习生到专员,再到市场部有一席之地,没有家里的帮助期间的辛苦可想而知。 这个背调结果倒是挺出乎时倾的意料,她挺满意的。 只是对她突然转来总裁办秘书室,时倾暂时保留自己的态度跟意见。 这日,陶雅宜照例泡了咖啡交给时倾,时倾当时忙不过来,她抬头看了她手里端着的杯子,朝总裁办斜了一眼,“端进去吧,顾先生今天心情还不错。” 进去时,顾寒生正在打电话。 男子长身如玉,身形颀长,立于落地窗前,背对着办公桌,外头阳光明媚,光线穿过厚厚透明的玻璃在他身上的镀上一层光晕。 这一瞬间,陶雅宜脑海里出现两个字:神祇。 她敛下所有情绪,端着咖啡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她将咖啡小心恭敬地放在他办公桌上,眼角余光不小心瞥到了那张夹在书缝里的照片。 照片只露出三分之二,最重要的五官部分只能勉强看到一个下巴。 照片质感还是比较有年代感,也像是被人经常拿出来翻看,所以已经泛黄并且伴随着折痕。 女子穿着家居服,长发变成辫子落在一侧,衬得那颈子似天鹅,就算看不清五官,但依稀能感受到她当时的状态,一副被疼爱被保护的模样。 陶雅宜好似回到了多年前在陆家的那个夜晚,他抱着那个女子离开众人的视线,她也跟着追了出去,那天是初雪,而她目光中只有他远去的样子。 她多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分得他一分半分的目光。 所以后来,她毕业后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家里的安排,执意要进顾氏实习。 索性老天没有辜负她这么些年来的隐忍跟努力,她现在离他很近。 初时听说他前妻丧生火海,只觉得震惊跟不可思议。 人说,他前妻是活该,陶雅宜不站队。 她只是在听人们说起他其实一点不在意前妻的死活时,她心里存有疑虑,那毕竟是他的妻子,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明星程歌苓手中救下来的女子,他不在乎怎么可能呢? 但后来仅一周,他就恢复了自己的工作,依旧是人们眼中那个杀伐果敢的顾寒生。 陶雅宜心里说不上轻松还是怎么,但总归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真的如外界所说的那样,对他那个前妻并没有那么在乎。 但此刻,夹在文件里的泛黄老照片让陶雅宜有些迷惑了,她有些慌乱跟心不在焉,低头放咖啡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一些褐色的液体出来。 抬头看了一眼背对着这边站在窗边的男人,陶雅宜慌张地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桌上的液体。 几乎在她做完这个动作直起身体的瞬间,那边的人结束通话,转过身来。 她跟他视线对上。 时隔快六年,这是陶雅宜再一次这么跟他面对面,视线对视线。 她跟六年前早已不同,六年前的她总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魄力,面对他时坦荡又肆意,而如今的自己,只剩下了怯懦跟紧张。 以至于忘记了她如今只是他手下的一个秘书,面对这种情况只能呆愣地站在原地。 顾寒生微微拧眉瞥了眼她脏了的袖口一角,脸色沉了些,他径自朝她走过来,陶雅宜眼神闪烁,低头绞着手指,心跳如雷。 “顾……顾先……” “出去。”顾寒生看都不看她,低头将那个夹着照片的文件收进抽屉里。 陶雅宜脸上有受伤的表情,他刚刚看她那个眼神好像在看陌生人一样。 他难道不认识她了吗? 当年两家长辈还想撮合他们俩的,虽然当时的她知道他看不上,但好歹他们两家有过往来,她也跟她说过话,他如今怎么…… 陶雅宜低着头,眨着眸,忽略他冷漠的与其,而是说,“顾先生,这是您要得咖啡。” 如今顾寒生其实已经不需要这些咖啡了。 他现在晚上勉强可以睡个好觉。 他也是头也没抬,嗓音低沉冷淡,带着无尽的疏离,“拿走。” “啊……”陶雅宜发出疑问。 顾寒生握着钢笔的手指稍微用了些力气,他抬头眯眸看了一眼陶雅宜,随后眼里滑过一抹深意,继续用刚刚的语调继续:“听不懂我的话?时倾没教过你们什么叫审时度势,什么叫看人眼色?” 陶雅宜将头放的更低。 她伸手去端那杯咖啡,小声又委屈地说,“对不起。” 然而顾寒生听都不听她一句话,薄唇微掀,吐出两个字:“出去。” …… 时倾正在忙,接到内线,挂断电话,她抬头朝外间看了眼,陶雅宜一脸沮丧又委屈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她面前的桌上赫然摆着她刚刚端进去的那杯咖啡。 时倾眯了眯眸,放下手里的工作,走出办公室,来到陶雅宜面前。 “发生什么了?”时倾斜倚着桌子,看着她面前的咖啡,伸出食指点了点桌面。 陶雅宜抬头看了眼时倾,随后说,“时姐,没事,可能我泡的咖啡不合顾先生的意。” “该加的不加的都做到位了么?” 陶雅宜点点头。 时倾挑挑眉,点点桌面,“行,我知道了。” 走到办公室门,时倾象征性地敲敲门,随后开门进去。 “先生,您找我。”时倾看着他。 顾寒生看了两页文件,在右下角签了自己的名字,这才抬头看着她,情绪难测,“秘书室进新人了?” 时倾点点头,随后皱眉,“刚刚雅宜冲撞到您了?” “她怎么进来的?” “是内部直招上来的,之前在市场部,她的同级跟领导还有客户的反馈都还不错,自己也努力……您要是觉得不太合适,我这边可以……” 话未说完,顾寒生打断她,“不用,出去吧。” 时倾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是。” …… 这晚顾寒生跟温明庭约好吃饭,就在顾宅。 他自己驱车,路上收到了许山海传过来的照片。 这东西像是罂粟。 他将车停在路边,打开照片,一张一张地看着,直到最后。 一个电话给许山海拨了过去。 那头接起,顾寒生问,“她们怎么在医院?玖玖怎么了?” “布哒佩斯天气太热,昨晚太太所住的街区停电了,小小姐估计是不适应,”顿了顿,许山海继续道,“我去医院查过了,小小姐得了痱子又有些风热症状,小孩子抵抗力比较差,今天可能严重些。” 男人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我安排几个靠谱的医生过去,你在那边接应一下,外国看病吃药都不方便,有什么需要的药都从虞城带过去,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是。” 将事情安排下去,中医跟西医都有考虑在内,一切办妥时,他才重新驱车。 到达顾宅,天色基本上已经黑了下来。 顾寒生一路将车开进院子里。 客厅里,陶雅宜和陶母正陪着温明庭聊天,梁清在厨房里盯着饭菜,快到开饭的点,顾寒生回来得刚刚。 听到门铃声,温明庭对陶雅宜笑笑,“雅宜,我看你都要坐不住了,寒生来了,你去开门吧。” 陶雅宜柔柔一笑,“好的,伯母。” …… 门开启,陶雅宜这张稍显陌生的面孔出现在顾寒生视线里。 她笑的很得体,也和白日里在公司的紧张不同,她看着他,目光一点都不避闪,“顾先生,你回来了。” 顾寒生面无表情甚至于冷漠地看着她,眸中雾重暮霭,掩盖了里面所有的情绪,他嗤了一声,瞬间连跨进这道门的心思都没了。 温明庭的心思,他知道。 一场鸿门宴罢了。 第194章 叔叔 陶雅宜目光触及到顾寒生嘴角那抹冰冷的嘲弄,脸上维持的笑容瞬间僵硬。 顾寒生再不看她一眼,径自进门,与她擦身而过。 身后,陶雅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表情带着挫败,却又在走进客厅的时候迅速调整收拾好自己。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不急,那几年都熬过来了,没道理这会儿沉不住气。 跟其他觊觎顾寒生的人相比,她已经算足够幸运。 毕竟有两家父母的牵线搭桥。 而他前妻去世多年,他这辈子不可能不结婚,她只需要等一个机会。 顾寒生走到客厅。 陶母跟温明庭都站起来,温明庭走到他身边,说,“寒生,这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陶家的……” “陶夫人。”顾寒生目光短暂地在陶母那张雍容华贵却明显局促的脸上停留,随后点了下头打了个招呼,陶夫人这个称谓就显得很奇妙。 顾寒生态度不热络,但也给了温明庭台阶下,“我去书房打个电话,您招待客人就好。” 说完,也不看剩下的两人是什么反应,敛住情绪,抬脚就往楼梯口走。 “寒生,”温明庭又叫住他,顾寒生回头,西装外套搭在臂弯,眼睛眯了眯。 温明庭挽着陶雅宜的手,有将她往顾寒生那边推的倾向,她笑着说,“雅宜现在在你的公司呢,听她说刚转了岗,工作上难免有一些不适应的地方,刚刚就听她说今天遇到了些工作上的困难,你看你能不能顺便也抽点儿时间教教她,正好你们也熟悉熟悉。” 陶母也跟着打圆场,“我们雅宜还是挺聪明的,她有不懂的地方,顾先生你教她她肯定一学就会。” 气氛有些冷凝。 就连陶雅宜也是站在原地看着他,她双手绞得死紧,目光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是期待,也是害怕。 男人拇指指腹摩挲着中指的指节,灯光下,他表情淡漠,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但那双眸子却好似夜幕里嵌了寒星,没什么光,但只要观者一深入,必会胆寒。 陶雅宜只见他菲薄的唇角勾勒出一点点往上翘的弧度,也是没什么温度,薄唇微掀,吐出几个字:“今日不行,还得陪老太太吃饭,抽不出时间。” 听他这么说着,温明庭立马想插嘴说自己没关系。 紧接着却又听着顾寒生不疾不徐地道:“陶小姐若是诚心想请教工作上的事,改日我空了可以到零号公馆来,时间比现在宽裕。” 欲扬先抑的两句话,说的陶雅宜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 她脸色一阵白又一阵红,活脱脱像任人宰割的鱼肉,是死是活,全凭拿刀的那人一个眼神一句话而已。 陶母脸上都是笑。 只余温明庭在松了口气之前又把心悬着,总是有些不自在。 公司两人相处的时间就不少,他要是想,大可以直接在公司就提点她,没必要还得让她去零号公馆,哪里毕竟是他曾经跟阿纾婚后的住处。 虽是这么想,但零号公馆也是顾寒生这几年来的住处,他想进一步发展两人的关系,将陶雅宜叫过去也说的过去。 但愿是她多想了。 不管怎样,他这个态度已经让温明庭很欣慰了。 她拉着陶雅宜的手,掌心拍了拍,冲她宽慰一笑,然后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来。 温明庭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说:“雅宜这些年出落得愈发好,不管是模样还是自身涵养,我看着都欢喜得很,我们家寒生岁数也在那里,还经历一段……” 顿了顿,温明庭摇摇头,“过去的不提也罢,我害怕他这个人雅宜你看不上呢。” 陶雅宜忙摆手道,“伯母哪里的话,我……”她低下头,小声地说,“是我配不上顾先生。” “别说这些,这几年他跟我关系也疏了不少,索性几个月前我一番话他还勉强听的进去,”温明庭又握了握陶雅宜的手,“雅宜,伯母还得求你努努力,你以后要是真的做了顾家儿媳,我这里心里就真的踏实了。” 陶雅宜雪白的贝齿咬着下唇,眼里有憧憬,但不知道在想什么。 陶母也是想到女儿的情路恐怕难逃艰难两字,她说,“看他们后辈的了,顾先生事业做得这么大,对您孝顺又体贴,横竖是我们家高攀,雅宜若真的能觅得一段好姻缘,那是她的幸,若不成,那也是命。” 陶雅宜朝那个空荡荡的楼梯口看了眼,眼中的神色慢慢坚定下来。 见状,温明庭阖了阖眼,怅然若失的情绪从心头滑过,然很快便消失了,她感叹地道:“要是能先把婚订下来也好。” 活到这个岁数,温明庭所有的遗憾也不过是顾寒生。 若时间能倒回,她当年决计不会再那么偏激,否则阿纾也不至于……以至于寒生又白白蹉跎好几年。 想到阿纾,温明庭还是觉得感伤。 她并非真正冷漠无情的人,只是所站的立场不同,哪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 到了开饭的时候,顾寒生迟迟未下来。 梁清想上去叫他,坐在餐桌对面的陶母却使劲儿向自己女儿使眼色,陶雅宜意会,忙站起来说,“梁清阿姨,我去吧。” 梁清一怔,看了温明庭一眼,后者没说话,梁清便笑了,“行,他的书房就在楼梯右拐第三间,辛苦了。” 木质结构的楼梯,陶雅宜就算放轻脚步踩在上面也还是会有声音。 二楼幽静,她一路到了第三间房。 房门紧闭,她稳了稳心神才抬手敲了敲门,等了足足一分钟,里面没有任何回应,陶雅宜闭了闭眼,落在门把上的手指用力—— …… 顾寒生处理了两个工作上的电话,正是年中,临近顾氏本年度第一次年中总结,事情多且杂。 他近期又有去布达佩斯的打算,整整两个月,也够了。 看照片始终不能纾解,时间长了,没有真实感,得见到实实在在的人才行。 匈牙利那方有人给他来电,顾寒生在跟对方对接某些细节,他说着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字里行间都是不容置喙的坚决。 陶雅宜推门而入时,正正好听到那句:she’smywife.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心里早就打好的腹稿因为这简短的一句就被打乱,不仅如此,连思绪也乱了。 她站在门口,盯着坐在椅子里的他,目光肆意又直白。 而那边,穿着黑色衬衫坐在椅子里的男人,因为突如其来的闯入者骤然止口,他表情还没恢复,一副掌控全局的高位者姿态,侧头朝她看来时,幽深泠泠的目光好似含着冷箭。 他扣下手机,脸色阴沉,“谁准你进来的?” 闻言,陶雅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随后才像是想起自己的目的一样,眼睫轻颤着说,“伯……伯母让我上来叫你……吃饭。” 顾寒生冷嗤一声,岑冷的目光将她整个人都看在眼里,她的一切都暴露在他眼底,无所遁形。 这种感觉人让陶雅宜觉得很不舒服。 她内扣着的手指刮着手心,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足够淡然,“刚刚敲门你好像没注意到,我怕菜凉了,所以就自作主张推门进来了。” 陶雅宜是打定主意要将顾寒生拿下的。 她爱慕了他好几年,从前她年轻,空有一腔热血,但现在的自己除了这个热忱的心内涵也丰富了不少,他身边总是要有一个人的,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她? 这么一想,她心里的底气就足了不少,她跟他之间,她总得进一步才能看到结果。 但哪知道,顾寒生丝毫不给她面子,他随手将手机扔到桌面上,发出的声响在这寂寂的空间里格外的响。 那感觉更像是悬在头顶的那把刀终于落下来。 他从椅子里起身,原本宽敞的空间因为他骤然就变得逼仄起来。 顾寒生太高了。 他本身的气势就足够令人生畏,更遑论此刻是在他的书房,房间里只有两人。 顾寒生两步朝陶雅宜走过去,峻拔的五官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眼睛更像是不见底的深潭,他看着她一脸无害小白鼠的样子,扯了扯唇,“陶小姐的野心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了,大可不必这幅样子。” 走廊上光线昏暗,唯有书房里有光,而此刻,那光也被他挡了个七七八八。 陶雅宜更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了。 她再一次听到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声,指甲紧紧攥着手心,她闭了闭眼,随后说,“顾先生,我喜欢你,如果可以,我想做你的妻子。” 四周安静的仿若针落。 男人冷淡的讥笑声响起,“你凭什么觉得你比的过她?” 这个她他没说是谁,但陶雅宜一想就想到了。 既然走出了这一步,那么便不能回头,陶雅宜说,“我无意和别人做对比,但既然佳人已逝多年,顾先生身边总不能一直没人——” “珠玉在前,难以逾越。”顾寒生冷漠地打断她。 陶雅宜有一瞬间的呆滞,然而身旁已经没人了,她回过神来,看着逐渐融入暗淡光线里的高大背影,她闭了闭眼。 虽然他态度冷漠,但终究也是没直白地拒绝不是么? 这顿饭吃的也不是很顺畅。 倒也真是巧了。 期间顾寒生电话不断,搅得在餐桌上的众人都安生不了。 而偏偏他毫无抱歉的意思,电话来了就接,有事情就走开去处理,然后再回来,如此反复。 后温明庭有不悦之意,顾寒生便彻底放下碗筷起身离席。 直到众人用餐完毕,他也再没回来过一次。 陶家母女临走时,陶母还盼望着顾寒生能出来送一送,但温明庭想到顾寒生今晚的种种,也大概猜出些他的心思,便替他打了个圆场,说他太忙。 送走两人,温明庭有些撑不住了。 梁清扶着她往沙发区走,梁清说,“寒生今晚的确有些失了礼数。” 温明庭身体靠着沙发扶手,手指扶着额头,任由梁清在后面替她捏肩捶背,她闭着眼睛叹息一般地说,“他根本就不在乎,只有他愿不愿意,他是用着这种方式怨我。” 温明庭的声音瞬间好似苍老了好几岁,手指抓着胸前的衣襟,她道:“可是阿清,他今年已过三十五,阿纾死了五年,我哪能任由他这么一直耗下去?他真是,太任性了。” “寒生跟您一样,在感情方面,他是个感性至极的人。” “若当初阿纾能为他留个一儿半女,他如今喜欢怎样就怎样,我也不逼他了,但是——”温明庭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这些年我也累了,有些时候真恨不得眼睛闭上就再不睁开了,如今这样,惹得他厌我也烦。” 温明庭拿出娟子按了按自己的眼角,说,“可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得做我该做的。” 沉寂了一会儿,梁清突然说,“寒生一直放不下有没有可能是阿纾在……太太,您看我们要不要找个时间去阿纾坟前祭一祭,这么多年了,她也该走了,不应该缠着尚在人世的人不放。” 这个说法很是玄学,但温明庭是信佛的人,觉得梁清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遂点了点头。 没多时,顾寒生从楼上下来。 听到脚步声,温明庭从沙发里转身看着他。 顾寒生脸色并无什么异常,他笔直地朝温明庭走来,在她对面那张沙发坐下。 这姿态,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温明庭等着他开口。 梁清去茶水间给两人泡茶去了 “两个月前那个消息,是您安排人散布出去的?”顾寒生很直白地问。 温明庭皱了一下眉,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她看着他,“是我,几个月前那场宴会上,我跟你一同出席,二楼的阳台,雅宜当时在一楼花园,你看她看的很专注。” “回去那天晚上我便询问你关于以后的打算,你跟我没有打算,”温明庭停顿了下,说,“那晚你说可以试着听我的安排,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雅宜对你还有感情,我便顺水推舟了。” 顾寒生眉头微微扬了下,垂着眸,唇间笑意不断,“原来是我是给了母亲这样的错觉。” “事后你不也没有澄清吗?” 男人收起笑容,黑眸里好似淬着寒光,“莫须有的东西我为何要去澄清?” 温明庭握了握手心,看向他,“陶家还算可以,跟我们家又有往来,雅宜自身条件不错,跟了咱们不算是高攀。” 顾寒生冷笑一声,此刻,脸色尽是阴沉。 对于温明庭,他是敬重中带着丝丝缕缕的恨意,但她始终是母亲。 但此刻,顾寒生情绪比刚刚差了不少,薄唇依旧维持着上翘的弧度,眉眼却愈发显得岑冷逼人,他看着温明庭,随后道:“母亲是觉得五年就太长了,是么?您曾经是压死我跟阿纾的最后那根稻草,如今不过才短短五年,有人尸骨未寒,有人却想我燕尔新婚。” 他起身,浓黑的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语气冷漠又显得波澜不惊:“你的算盘拨得真是一刻没停过。” 该说的话说完,顾寒生起身往门口走。 温明庭起身叫住他,“难道你要为了那个已经彻底在世间消失的人赔上你的一辈子吗?” 这话让顾寒生停住脚步,他转身,客厅折射的光线下,男人五官半隐半现,他微微勾唇,“您不也为了那个已经彻底在世间消失人赔上了您的一辈子么。” 这话想刀子,十分精准地扎在温明庭心口。 但她努力忍住痛,而是说,“我当初至少还有你,至少你已经能够独挡一面,而你现在有什么?”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难得能让他心情愉悦的事情,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目光却在触及温明庭的时候又转冷不少,“若您执意这样乐此不疲地往我身边送人,行,我这次如你所愿。” 温明庭始终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待想问时,他早已经离开了。 …… 天气炎热,这个夏天好似温度比去年又升高了些。 凉玖玖身上的痱子迟迟不见好,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天气若是凉快些还好,但偏偏天气热,她又要上学,就导致前一天情况稍微好些,等到了晚上回来,又严重起来。 这边的医院看病很贵不说,都是些西洋医生,遇到大型手术类的还好,偏偏是些小感冒类的病没法治。 导致凉纾花了钱也买不到心安,这几日都有些烦躁。 偏偏她的签证也临近到期,这些日子都在弄材料。 这日,几乎没有什么往来的邻居敲响了她的门,凉纾当着正在做完饭,听到敲门声她放下刀,将手放到水龙头下面冲了冲,跑出去开门。 是住在她们隔壁的中年老太太,穿着肥大的裙子,头发花白,带着老花镜。 凉玖玖不知道从那个角落蹦出来,站在凉纾背后古灵精怪地用英文跟老太太打招呼。 老太太是地地道道的匈牙利人,只会讲匈牙利语,不会说英语也听不懂。 凉纾也不懂匈牙利语,一来二回,她不知道这老太太到底要干什么。 索性对方还能用手机。 她将自己想说的话翻译成中文递给凉纾,虽然有语法上的错误,但勉强还能让人看懂。 原来老太太是知道玖玖最近在看医生,这边的医生不太行,开的都是一些连标都治不好的西药,老太太是跟她说有一家中医馆,听人说还不错,让她带着玖玖去试试。 后老太太又补充说,中医馆很晚才下班,这会儿也可以过去。 凉纾谢过,她回到厨房继续做菜,玖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儿童有声读物。 用完晚餐,她还真的带玖玖去了那个中医馆。 像是突然间开起来的地方,不算大,也没什么生意,冷冷清清的,但里头确确实实一股浓郁的中药味。 是一个上了年纪看起来有些资历的老中医给凉玖玖开的药,对方态度十分的好,凉纾看过药单,开的药也是好的贵的那种。 她有些担心,还是多问了一句,“这些药都挺贵,也挺补,我孩子才四、五岁,用了没关系吗?” 老医生笑笑说,“放心,没问题的。”顿了顿,又说,“那些药也不贵,你不用怕。” 这么一来,凉纾就放心许多了。 但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玖玖之前从没吃过中药,刚开始怕苦,在凉纾略强硬的威逼利诱下,小姑娘还是皱着脸喝了一周的药。 不过效果显著,她身上的湿热症状都有得到改善。 日子在转好,凉纾的心情也有缓解。 六月中旬时,凉纾提交的延签资料还没批下来时,她就被银行给解雇了。 理由很简单,她被客户给投诉了。 她有些气不过,就让同事帮忙查了,最后查到合作公司耿先生头上,原是耿先生从中作梗,让她丢了工作。 凉纾去那家公司找耿先生,却被告知对方也已经离职了,去向不明。 丢了工作事小,她的签证却是大事情。 她没有申请永久居住证,一直都是申请的工作签证,年限不是问题,相当于永久居住证,只需要自己跟雇方每年上报资料,出示相关证件走流程就行,不存在到期一说。 但如果一旦被雇方解雇又面临签证到期,而在期限内没能将事情办妥,那么她只能被迫选择回国或者最后被匈牙利方遣送。 在她被解雇的第二天,匈牙利出入境管理局的电话就打来了。 对方的言简意赅,她所提交的资料审核不通过。 这事她没办法,于是将电话打给莫相思说了目前的情况。 莫相思不在匈牙利,她是做军火生意的,但她的生意链最近出了问题,赔了很多钱不说,差点儿人都没了。而 此刻她人不在匈牙利,对凉纾这事也是鞭长莫及。 凉纾思量了一下,说:“行,那你忙你自己的,我尝试着将资料往咱们的大使馆递一下,看有没有办法。” 这个事情目前尤为紧急。 她顶多还有十来天甚至半个月都不到的时间。 大使馆的回复很快,理由也一样,她目前拿不出雇方资料,个人资料不充分暂时也申请不到旅游签,申请就被拒绝了。 过了两天,莫相思的电话给她来电。 凉纾当时正在去接凉玖玖的路上。 电话里,莫相思说,“阿纾,我尝试着帮你走过关系了。” “怎么样?能通过吗?” “不能,有人的手腕比我的大腿都粗,你这事我能找的关系都找了,但对方的关系更硬,阿纾,你应该是踢到什么铁板了。” 凉纾盯着前方,莫相思的话还未说完她就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 是她大意了。 她以为那人的手伸不到这么长,她以为他两个多月前突然离开布达佩斯,此后再不出现是因为妥协,原来不过是一场被他拉长了战线的阴谋。 他还是那个顾寒生。 精于算计、步步为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一开始就落入了这个圈套,刚开始没有察觉,到现在知道,也晚了。 莫相思在那头见凉纾迟迟不搭话,她试探性地猜了一句:“是顾寒生哈?” “嗯。” 除了他,自然不可能是别人。 他没找过来前,五年她都过来了。 “那真是艹了,”莫相思没忍住爆粗口,恨得牙痒痒,“这男人到底是什么魔鬼?是不是全世界的权贵都跟他有关系啊?我真是吐了。” “阿纾,你咋办?姐姐遇到他是没办法了,我大腿还没人胳膊粗的。” 凉纾沉默一阵,说,“我不知道。” 她说的是实话。 最终的结果无非就那一个,回国,只不过就看她是自愿还是被迫。 …… 凉玖玖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玩儿好久了。 平常她只被凉纾允许看半小时的动画片,今天凉纾出乎凉玖玖的意料,她竟然可以看一个小时。 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了,她就想出去了。 可是走到门口,她又想到自己刚刚答应了阿纾在她打完电话之前不可以出去打扰她。 嗯……有些苦恼。 不过,要是她只是将门稍微打开一条缝,不出去,就听听阿纾的声音就行,也样也不算犯规。 这么一想,凉玖玖心里就安慰了。 她搬来小板凳,踩上去,让门隙开了一条缝。 她透过那条缝朝外面看去,发现凉纾正站在阳台上,而她好像在跟人……吵架? 当地时间晚上八点半,而虞城已经是深夜的两点。 凉纾没联系上顾寒生,跟她通话的人是季沉。 季沉态度不温不火,任凭凉纾怎么说他都是那副态度:不知道、不清楚,都是先生的意思。 后来她就火了。 站在阳台上,忍受着夏季一波波朝人袭来的热浪,提高音调:“你让顾寒生听电话!” 季沉:“太太,先生暂时听不了。” “我当年跟他离婚的时候,你是明明白白看到了的,也是你口口声声将他心上人去世的责任推到我身上的,季沉,你如今怎么就成了这样?既然恨我,就不能坚定一点,一直恨下去?需要这么昧着自己良心么?” 电话那段沉默一阵,随后用没什么起伏的语调道:“我很抱歉。” 凉纾掐着眉心,有些没辙了,“行,我不怪你,你把电话转给顾寒生。” “您有什么急事,等先生主动联系您您再亲自跟他沟通吧。” “……” 凉纾气得将电话给掐了。 她觉得脑仁有些疼,许久没有这么跟人针锋相对过,很不适应。 顺势躺进身后那把从跳蚤市场淘来的贵妃椅上,闭着眼睛任由那汹涌又无可奈何的怒意流窜在自己四肢百骸。 不多时,轻轻浅浅的脚步声响起。 软软的小手爬上凉纾的手臂,凉玖玖捏着凉纾没什么肉的纤细手臂,表情懵懂,脆生生地噘嘴:“阿纾生气了。” 凉纾打开眼皮。 玖玖看着她,指着她手机的手机说:“这里头有个人惹阿纾生气了。” “玖玖,我问你一个问题,”凉纾起身,双臂圈着小姑娘瘦瘦小小的身体,一个用力,玖玖便趴在了她怀中,“你想跟妈妈一起回家乡生活吗?” 玖玖将脑袋从她胸口抬起,睁着一双大大的杏仁眼,里面的光彩比星星还要亮,她嘟起嘴巴,小声地说:“你说家乡很热,又很冷。” 但很快,她又重新靠在凉纾怀中,说:“但是阿纾如果想回去的话,那我也愿意回去,干妈曾经说,家乡有大雪,可以堆雪人,而且大家都说中文,玖玖也不用担心听不懂。” 凉纾摸着小姑娘柔软的头发,随即唇边抿开一抹笑,“傻姑娘。” 玖玖又问:“那咱们真的要回去吗?” 凉纾冲她眨眨眼,没说话。 …… 顾寒生的航班到达李斯特*费伦茨国际机是早上的八点钟。 这次身边跟的人是时倾。 原因很简单,同为女人,某些时候时倾跟凉纾沟通比季沉要好。 出发前一天晚上,季沉已经将目前的情况跟时倾说了。 当时两人还在公司,还在洽谈室里,就他们两人。 季沉说凉纾还活着时,时倾正在喝水,闻言,那水灌进喉咙一半,剩下一半直接呛进了气管里。 等时倾平复好心情,已经是五分钟后了。 时倾捂着心口,又鬼鬼祟祟地看了四周一眼,说,“你可别吓我,当年已经见着了灰的人,怎么突然死而复生了?” “过程不重要,结果就是这样。”季沉说。 “那听你说,既然两个月多前就知道太太的踪迹,为何等到现在?” …… 在亲眼见到凉纾时,时倾除了震惊还有莫名的酸意。 同时,她也是真心为顾先生感到高兴。 那个女人,面孔依旧,是一副洗尽铅华、岁月静好的模样。 重要的是,她跟顾先生还有一个女儿。 只是她如今对顾先生的态度让时倾明白过来为何顾先生在找到她两个月才再一次踏足布达佩斯。 顾寒生在这边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他得到了什么,那么势必就得换同等价值的东西出去。 他几乎将顾氏整个海外市场的盈利都拱手让给了布达佩斯。 这些细节将由时倾去对接。 时隔两个多月。 玖玖再一次见到顾寒生是欣喜的。 她始终对第一次见面那个怀抱存有最大的善意跟想念,那跟凉纾的怀抱不同,所以能让凉玖玖记挂那么久,也正常。 是在停满白鸽的英雄广场。 凉玖玖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一些饲料,正蹲在地上给鸽子喂食。 一群群鸽子围绕着凉玖玖,凉纾见状皱起眉头想上前,却骤然发现身后有些不对劲,像是冥冥中什么东西产生了心电感应,她转身。 仅仅十几米的距离处,身形颀长的男子穿着款式经典的衬衣西裤,双手插袋立于那处,英俊的东方五官吸引了周围不少原住民的目光。 黑色衬衫下摆扎进西裤里,隐隐露出人鱼线的轮廓,广场上,甚至有女子拿出手机拍照。 他脸上隐隐带着笑容,表情很放松。 凉玖玖蹲在地上叫了凉纾好几声,见没人应她,她站起身来,身旁围绕的无数白鸽受惊而飞,这是一幅美丽的风景,但这些起飞的白鸽统统都是凉纾的背景,她才是那个画中人。 玖玖顺着凉纾的视线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顾寒生。 小姑娘十分惊喜地睁大眼睛,嘴角笑容裂到最大,脆生生喊道:“叔叔!” 第195章 回去 玖玖偏头去看凉纾的表情,她眨了眨眼睛,两步跑到凉纾身边抱住她的大腿,脸贴在上面,她看着顾寒生的方向,“阿纾,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叔叔。” 凉纾手指虚拢着凉玖玖的肩膀,嗯了一声。 是在气温还算适宜的早晨,凉纾已经在着手办理回国的一切事宜了。 既然最后的结果不会变。 那么她也希望在这个过程中自己能够变得主动些,而不是处处受他掣肘。 她拉着凉玖玖的手朝他走去,眸色柔软,表情不冷不热,倒也没有十分抵触的样子。 这种情况凉玖玖喜闻乐见,她是喜欢那个叔叔的。 凉纾此刻的态度决定了凉玖玖的大胆程度。 就比如,她们离顾寒生还有十来米的距离时,凉玖玖就撒开了她的手朝顾寒生跑过去。 顾寒生原本波澜不惊的眸在凉玖玖迈开步子的瞬间微微变色,他几个大步跨上去截住她,随后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小姑娘顺势抱着他的脖颈,将下巴搭在他的肩头,嫩嫩柔软的脸蛋贴着他的脸颊,说,“叔叔,好想你哦。” “嗯,我也是。”男人大掌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 而凉纾这个时候也走到了他们面前,凉玖玖的话凉纾自然听到了,她心里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触动。 换一种方式来讲,玖玖如今的这个性格她很喜欢。 就算童年里缺失了父亲这个角色,但她依旧是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顾寒生回应了凉玖玖一句便看着站在离他只有短短两米的女人。 她头发好似比之前稍微长了些,柔软地披在肩头,带着自然的蓬松,在晨光里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晕,这一幕直直地撞进了顾寒生的心里。 他绝口不提回国的事,反而故作无知地低头看了眼腕表,随后挑眉看向她,嘴角抿出些微的弧度,说:“今天是工作日,玖玖怎么没去上学?” 凉纾还未开口,被顾寒生抱在怀中的小人儿就抢先说,“叔叔,我不在这边读幼儿园了。” 他将小姑娘抱紧了些,柔软地看着她,“怎么呢?” “嗯……”终归小姑娘心里还是凉纾比较重要一些,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双腿蹬了蹬,朝凉纾伸手,“妈妈,抱。” 顾寒生看着凉纾,“玖玖怎么了呢?” 她将凉玖玖接过来,看向他,也不好在小孩子面前发作什么,只冷淡地哼了声,“顾先生非要明知故问?” 男子嘴角的笑容愈来愈大,他说,“你不说,我自然不知道。” 凉纾抱着孩子转身就走。 身后,顾寒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凉玖玖安静地趴在凉纾肩头盯着顾寒生,安静却不安分,她还朝顾寒生挤眉弄眼。 顾寒生心头软的不成样子。 这就一路跟着她到了车子前。 她打开后车门将凉玖玖放在自己的位置的上,顾寒生就站在一旁看着她,见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他伸了一只手过去,稍微用了点儿巧力抵住车门。 他专注地看着她,“一直在布达佩斯始终不方便,回去怎么样?” 凉纾看了眼紧闭的后车门,确保玖玖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她才挑唇,“顾先生没出现在这里之前,我跟玖玖的日子一直都很好过。” 男人眼神闪了闪,脸上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玖玖的身体不适宜在这里长久地待下去,还是回去好。” “这里不合适,虞城难道就合适了么?虞城的季节只怕会比这里更加难熬,”凉纾拆穿他话里的意思。 顾寒生手指扳着车门,整个身子都挡在车门跟她之间,让她没办法上车。 他十分笃定地说,“不会,我会努力让她过得很好,不会让她受委屈。” 闻言,凉纾勾唇笑了笑,她抬手撩了撩落在自己耳侧的头发,眼角稍微挑起,显得格外烟视媚行,她说,“顾先生您不要弄错了,我说过了,玖玖不是你的女儿。” 他听完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嗯了一声,“其实归根到底不过因为她是你的,所以我才爱,阿纾,你懂这个逻辑关系么?” 她盯着男人略带疲惫可依旧不减魅力的五官看了一阵,习惯性地抬起手指梳理自己的长发,“替别人养女儿,你不会觉得憋屈?” 别人…… “嘭”地一声,车门被他倏然关上。 男人伸手,在她猝不及防之间拽住她的手腕,很快,两人位置调换。 凉纾脊背抵着硬硬的车门,两个人之间距离极其地近,她似乎能够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脸上,带着木质香和淡淡的烟草味。 耳边,响起男人泠泠沉沉的嗓音:“阿纾,你说点儿好听的话,嗯?” 凉纾别过头,嗓音冷淡,“我说的都是实话,玖玖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儿。” 顾寒生攥着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说,“阿纾,你不能这么自私。” 她似乎是有些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抬起头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玖玖年纪小,她需要父亲。” 凉纾微微垂了眸,长长的睫毛在她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像一把小扇子一样,“我跟她相依为命那么久,她一直很懂事,她很理解,不管是什么。” “这对她来讲不公平,跟我回国,我不会再骚扰你跟她,只要你别带着她消失。” 这话让凉纾眸中升腾起丝丝缕缕的嘲弄,她冷嘲了两声,“但顾先生本事那么大,曾经将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的人从阎王手里抢过来,区区一个人,怎么可能找不到?” 说着,她挣了挣被他握着的手。 他没放,她就挣脱不了,索性就放弃了。 而凉纾方才讲的那些话对他而言充满了杀伤力,仅仅这样,顾寒生就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体无完肤了。 男人手指顺势往下滑,干燥的大掌握着她的手指,轻轻浅浅地捏着,在触及到她指腹的薄茧时,男子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皱,他沙哑着嗓子道:“阿纾,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真的以为你死了,你别说这些话。” 凉纾望着他,又闭了闭眼,满脸心累的表情。 这个缝隙,顾寒生另一只空闲的手顺势拿了她另外一只手上的车钥匙,“一周后咱们就离开这里,除了离开,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他将她带到另外一边,打开车门让她坐进去。 然后弯下腰,将手伸过来捏了捏她冰冰凉凉的手指,随后他又对上凉玖玖的大眼睛,后者立马捧着手将脸埋进了手心中。 末了,又将手指隙开了了几条大大的缝儿,遮了脸跟没遮没什么区别。 车门关上,男人绕到另外一边去开车。 这个间隙,玖玖坐在儿童安全座椅里被绑了安全带自己靠不过去,便扭着身体伸手去够凉纾的手,小姑娘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她笑嘻嘻地说,“我看到叔叔牵阿纾的手了。” 这几个月,许山海每天都有跟他汇报凉纾跟凉玖玖母子俩的近况。 她走过的路,去过什么地方顾寒生说不定比她本人还要清楚。 很快他便将车开会她们居住的小楼。 一路上,凉纾毫不意外。 倒是玖玖,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她总是略夸张地瞪大眼睛,惊讶地道:“叔叔,你怎么知道这是我们回家的路?” 嗯……要怎么跟她解释呢? 顾寒生说:“叔叔曾经来过,记性比较好。” 小孩子比较好糊弄,当然是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听。 他看向后视镜,凉纾温静地靠在后座椅背上,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这个场景让顾寒生的心有前所未有的安定。 就好像是曾经无数次出现过在他脑海里的场景。 如今,终于是实现了。 他一路跟着她上楼,凉玖玖被他抱在怀中。 到此时,她知道顾寒生的名字,于是一路上总是顾叔叔、顾叔叔地喊。 后头喊得凉纾都有些烦了,她站在楼梯上不动了,转身看着距离她还有好几步的两人,带着些微不满地语气道:“是不是很喜欢他?妈妈把你送给他养,好不好?” 从凉玖玖记事到现在。 凉纾的教育方式虽然称不上太温柔,但类似这样的话她从来没对凉玖玖说过。 此刻她这么说便直接将小姑娘给吓到了。 凉玖玖愣了一下,随后委屈扁着嘴,白白的牙齿咬着下唇,豆大的眼珠从眼眶里滚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这情景,连顾寒生也不由得拧起眉头。 凉玖玖抽泣地又委屈地看了凉纾一眼,十分小声地控诉她:“妈妈坏。” 凉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神闪了闪,内扣着的手指刮了刮掌心,转身便加快脚步往楼上走。 见她走得很快,凉玖玖只来得及捕捉到她一个背影,小姑娘一急,一边哭一边撕心裂肺地喊凉纾:“妈妈——” 顾寒生见到她这个样子可心疼坏了,他将脸贴在玖玖柔软的脸蛋上,低声安慰,“玖玖别哭,别哭,妈妈不是故意的。” 凉玖玖还是止不住眼泪。 她放开顾寒生的脖子,两条小短腿儿蹬着,一边挣扎一边说,“妈妈要是不喜欢你,那我也不喜欢你了。” 这话听的顾寒生心里一阵潮湿。 他却抱紧了她,掌心摸着玖玖的发顶,“妈妈只是吃醋了,没有别的,玖玖别讨厌我,好吗?” 说着,他抱着她往楼梯上走。 到了那一层,凉纾没有关门。 凉玖玖一溜烟儿地从顾寒生身上下来,然后直奔卧室。 此刻,凉纾正搬了一个大箱子出来,房门突然间就被人从外头打开了,紧接着一个哒哒的声音传来,很快她的大腿就被人给抱住了。 凉玖玖抱着凉纾的腿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妈妈我错了,我还是最喜欢你,我不喜欢别人,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别把我丢了呜呜呜……” “阿纾阿纾——我就是看他喜欢你对你好我才喜欢他的,阿纾,你别生我的气,更不要把我送给别人……” 她的眼泪鼻涕全部糊在凉纾裤子上,小姑娘一边不住地抽噎一边说,“你本身就死了老公,现在把孩子也要送走,那你就什么都没了呜呜呜……” 你本身就死了老公…… 顾寒生走到门口,整整好就听到凉玖玖的这句话。 男人眉头皱紧了,透过门缝朝里面看去,那颗心像过山车一样起伏着。 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得给她们时间,于是他识相地走远了些。 房间里。 凉纾将凉玖玖抱在怀中,她伸手擦着小姑娘脸上的泪水,盯着她,“很害怕?” 小姑娘还没能缓过来,仍在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着,又要分时间出来点点头,“怕,” 她抬头看了眼凉纾的表情,慢慢地嗦,“我只想跟阿纾待在一起,不跟别人。” 凉纾拍拍她的背,“对不起,妈妈不会将自己的小孩送人,你是我的心肝儿啊。” “那……那你刚刚吓我来着……” “以后不会了。”顿了顿,凉纾一把将她抱到床上坐着,看着她说,“咱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玖玖准备好了吗?” 凉玖玖低头绞着手指,呼吸还有些不通畅,她闷闷地说,“那咱们以后是要跟顾……那个叔叔一起生活吗?” 凉纾没有任何犹豫地摇头,说,“不会,你永远跟妈妈在一起,顾叔叔以后会有自己喜欢的人,他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闻言,凉玖玖面上突然露出伤心的神色。 其实刚刚他们在车外头说的话凉玖玖都听到了。 她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他们话里的意思,但她却听得懂,这个顾叔叔好像就是她爸爸。 她眨着眼睛,晶莹的泪水又从她眼眶中滚落,砸在手上,“我听到顾叔叔说他是……爸爸……” 大人一般是不会骗小孩的。 至少阿纾没有骗过她。 所以顾叔叔应该就是她爸爸了。 而阿纾刚刚说顾叔叔以后会有自己喜欢的人,他还会有自己的孩子,那这个意思就是他不会要她们了。 想到这里,凉玖玖忍不住落泪。 她低头小声地抽泣着。 凉纾却一个头两个大,她沉默了一阵。 随后拉着凉玖玖的手,“我说他不是,玖玖信吗?” 凉玖玖抬头,大眼睛红红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凉纾。 “他不是,玖玖只要记住这个就好。”凉纾揉揉她的脑袋。 …… 玖玖平复好心情,凉纾带她出来洗脸。 听到声响,顾寒生从窄小的阳台外走进来。 他的身高让这本来就不算宽大的屋子显得更加逼仄,她走出来给玖玖拿一条干毛巾,恰好跟他眼神撞上。 凉纾很快跟他错开眼,朝房间里走去。 等她走出来,顾寒生就站在房间旁边,他拉着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喉结滚动,嗓音沙哑,“不等一个星期了,咱们后天就回去。” 照片上他看到是一回事,而亲自身处这里感受到又是一回事。 这里的条件跟零号公馆相比,差的太远了。 也难怪凉玖玖会生病。 但他知道,阿纾已是将自己的最好给了玖玖。 而凉纾却笑了笑,笑容显得有些凉薄,“一周是我做的最大的让步,除此外,我还有一些条件要跟顾先生约定好。” 男人的眼神顿时有些晦暗不明,握着她手腕的手指有些用力。 …… 飞虞城的私人飞机上。 凉玖玖刚开始还很兴奋,趴在舷窗处看了好一会儿的风景,之后便有些不适应,凉纾安抚她睡下,自己也无知觉地睡了过去。 顾寒生本来在外头的沙发上处理工作,中途被什么打扰了,他起身朝隔壁的小房间走去。 门推开,凉玖玖躺在小床上正睡的安稳,而旁边的女人脑袋搭在床上,看起来也是睡着的样子。 那个姿势,醒来必然会手麻腿麻。 顾寒生眉头拧紧,轻手轻脚地朝她走去,在她身边站了几十秒,随后俯身手臂穿过她腿弯将她打横抱起来。 这动作将她惊醒。 她从慌乱中睁开眼睛,目光再看到玖玖安稳的睡颜时眼神安定了许多,而下一秒,她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姿势在他怀中凉纾秀气的眉一蹙,抬头盯着他,“你干什么?” 顾寒生抱着她一路往外走,“那样睡醒来会难受,没几个小时了,在外头睡一会儿,我陪着你。” 他将她放在了沙发上。 凉纾翻了身想起来,那只大掌却抓住了她纤细白皙的脚踝,态度有些强硬,“阿纾,我不会对你怎样。” 她抿着唇,“当然。” 男人眼神微暗了下,“睡吧。” 离开布达佩斯之前,他们有过约定的。 回去后,他要看凉玖玖可以,但她们跟他没有关系。 她会带着玖玖重新找房子,衣食住行等也跟他没有关系,他不能插手。 最重要的一点,他绝对不能再以各种名义纠缠她。 这些是她答应回国的前提。 其实他大可以不答应,反正他有的是手段,不过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不能逼她太紧。 经历了太多,顾寒生怕那句“适得其反”,更怕突然生出来的意外。 第196章 回公馆 七月初,一场倾盆的大雨突如其来地席卷了整个城市。 这场雨,预示着炎热的夏季真的来了。 凉纾跟玖玖回国已经一周有多。 小姑娘回来需要适应环境,但并没有凉纾想象中的那样难,这归功于凉纾一直以来的生活习惯。 她其实不太喜欢一切太西方的东西。 尤其是饮食。 所以这几年间,凉纾学会了做饭,虽然做的依然不太好,但比起刚开始,已经好很多了。 至少偶尔还会得到玖玖的夸奖。 这一周多的时间,顾寒生都是亲自开车。 下班后,惯常会去她目前所住的公寓楼下停一会儿,或是半小时,又或是两小时,甚至一晚上。 这晚,他在车里待了一个小时,抽了一支烟,驱车离开。 这套公寓是凉纾自己置办的。 他亲自挑选的,她看不上。 其实凉纾有钱,她的账户上每年都有钱进账,在固定的时间。 但她从来没去关注过。 虽然她曾经撕毁了陆礼贤的股份赠与协议,但只要陆瑾笙承认,那么它仍旧具有法律效应。 后来虽然陆氏破产倒闭,陆瑾笙自立门户,但这个东西只要他没表态,就仍旧有效。 每年她可以得到很可观的一笔分红。 这笔钱,五年来,她没动过一次。 但她在回国之前,就用这卡上的钱在虞城寸土寸金的地方租了一套公寓。 既然她回来了,那她无意刻意隐瞒自己死去这个消息,她也不怕陆瑾笙知道。 这天晚上,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凉纾所在的区域,被迫停电。 顾寒生当时早已回了零号公馆,直到后面雷电声划破了夜空,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拿了车钥匙出门。 一楼厅里,曲桉跟佣人正在关窗户,检查各项设施。 见他从楼上匆匆忙忙地下来,曲桉忙上前去,“先生,您这个时候还要出门?” “嗯。” 男人步履很快,眼神里带着些微慌张的神色,却因为眸色过于地黑,倒让曲桉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曲桉说,“先生,外头正在打雷,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落下来了,您还是别出去了,大晚上的……” 闻言,他脚步略有停顿,眉宇处堆积着褶皱,微微侧身盯着曲桉,吩咐道:“熬点儿姜汤,再备点儿防感冒的药品,再收拾一间适合大人也合适小孩子住的房间。” 曲桉一愣,有些懵地点头,“是。” 等那高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曲桉才拧着眉头,然后立马按照顾寒生说的带着佣人去准备。 一路电闪雷鸣,顾寒生给她打了一路的电话,但凉纾都没接。 如此,他车速便提了好几次。 到了楼下,电话终于接通。 到这时,顾寒生心里的担心已是快到极点,一听到她的声音,男人便有些忍不住了,他站在还亮着灯的大厅盯着大理石地面,嗓音沉沉,带着些颤音,“阿纾,为什么不接电话?” 那头,凉纾沉默了两秒,“没听到。” 顾寒生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神略有些犀利,连带着那张连也显得棱角锋利,他单手叉腰,看了眼不断变化数字的大厅,语气温和了些,“打雷了。” “我知道,”又沉默了一阵,凉纾问他,“你有事?” 他长腿一迈,走进电梯里,说,“我在楼下。” 很快,男人又补充道:“我来接你和玖玖去公馆。” 听到这话,凉纾眉头皱得死紧。 想再开口说话时,那头已经没了信号,没过几秒,通话就因为网络问题自动断线了。 她望着漆黑成一片的客厅,外头时不时闪过光亮,在最后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袭来后,惊天的闷雷在天空中炸响。 场上,好不容易睡着的凉玖玖又突然惊醒。 凉纾几乎立马就反应过来,转身朝卧室跑去,却因为环境太黑,她不小心撞到了茶几。 没等剧烈的疼痛传来,她人已经到了卧室。 小姑娘从床上醒来,刚好见到凉纾在身边,她紧紧搂着凉纾的脖子,委屈巴巴地抽泣,“妈妈,我害怕。” 凉纾顺着她的背,忍着从膝盖处传来的剧烈疼痛,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下,“别怕。” 玖玖看着闪电的光在厚重的窗帘外头闪过,她闭上眼睛,灼热的呼吸喷在凉纾脖颈处,她说,“阿纾,我想回去了,这里一点都不好。” 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就算是大人都需要去适应,更何况是小孩子。 凉纾心疼的很,她抱着玖玖,眼神在黑暗的空间里颜色难辨,她温声道:“那我答应玖玖,等妈妈解决完这边的事,我就带你回去,好吗?” 布达佩斯其实也不是凉纾的理想城市。 到时候如果可以,她会选择一个更好的地方居住。 门铃声响起。 凉纾眼皮动了动,凉玖玖则抱紧了她的脖子。 “阿纾,有人敲门。” “别怕。”凉纾揉揉她的头发,“是顾叔叔。” “啊……”玖玖反应有些可爱,她瞪着大眼看着卧室门口的位置,“可是外头……在打雷……” “嗯。”凉纾安抚似地将她放回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妈妈去开门,玖玖乖乖睡着,我马上就回来,嗯?” 凉玖玖将半张小脸都埋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凉纾,点点头,“那你快点。” 刚开始没觉得,起身时凉纾才觉得膝盖处钻心的疼。 但为了不让玖玖担心,她忍着一路走到门口,也没时间检查膝盖的情况,先开了门。 他几乎是一副时时刻刻等着进来的样子。 走廊里还亮着应急灯,光影从外头一路铺洒到门内的地毯上。 他走进来,眉头就没松开过,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的脸,当然也没放过她脸上似痛苦的神情。 在话出口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臂,“外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雨,到时候路难走,我现在就接你跟玖玖去公馆。” 似乎是怕她抗拒,顾寒生在她开口拒绝之前便说,“只是住一晚,对玖玖来说也更好,阿纾,你不能委屈了孩子。”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是这边的电力出了问题,恢复至少得明天下午。” 短短几句话,他把什么都说了。 凉纾闭了闭眼,还什么都没说,外头又是一道闪电划过。 她心脏一揪,却在转身的时候左边膝盖承受不住她整个人的力道,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去。 但扶着她手臂的男人稳稳当当地拖着她的腰,并将她往怀中带,凉纾疼的又抽了一口气,手指揪着他的衬衣,仍没忘记地说,“玖玖怕打雷,她在房间里,先去——” “你别急。”他将她打横抱起来就近放在沙发里,然后几乎不用反应就冲进了卧室。 这房子他进来过一次,现在倒也不陌生。 床上小小的一团缩在被子里,顾寒生看着心里一紧,他走上前,将那小小的身子抱在怀中,同时开口,“玖玖,是顾叔叔。” 玖玖吸吸鼻子,黑暗里,她也看不清男人的五官。 只觉得这个怀抱跟凉纾的不同,气息也更为醇厚,莫名的安全感提升了不少。 她掌心摸上顾寒生的五官,那高挺的鼻梁,略短略硬的发莫名让凉玖玖觉得熟悉,她眨了眨眼睛,靠在顾寒生怀中,“顾叔叔,打雷了,你不害怕吗?妈妈说你住的很远。” 他抱着她走出去,手机的灯光让室内显得没那么黑。 “也不远,我接你跟妈妈去我那儿住,怎么样?” 小姑娘趴在他肩头眨了眨眼睛,随后才小声地说,“妈妈去哪儿我才去哪儿。” 回来之后,玖玖愈发地依赖凉纾。 客厅,凉纾见到凉玖玖被他给抱了出来,忙起身,玖玖却率先一步看到她,“妈妈!” 说着,她的手就要向凉纾伸过去。 顾寒生走过去,他眯了眯眸,低头朝她的腿看去,她穿着长及脚踝的长裙,遮住了膝盖,也看不出什么。 但刚刚那会儿,他就是看到了她难受的表情。 顾寒生单手抱着玖玖,掌心握着女人圆润的肩头,沉沉道:“坐下。” 等她坐下,顾寒生才将玖玖也放到沙发上,然后将手机放到她怀中,“我去收拾点儿玖玖的东西,然后我们离开这里。” 他顺手薅过茶几上她的手机,转身朝卧室走去。 “顾寒生。”身后凉纾叫住他。 男人顿住身形,微微侧头,“阿纾,别浪费时间。” 零号公馆暂时都没有几岁小女孩的用品,所以只能从这里带过去。 他还没什么经验,所以花费了一些时间。 客厅里,自从顾寒生来了后,凉玖玖的安全感就直线上升了,但毕竟这个时间不早了,玖玖神经松懈下来就有些困了。 凉纾这个时候手里还拿着顾寒生的手机。 为了不让玖玖困得睡过去,她将顾寒生的手机递给玖玖。 但很快,顾寒生的微信弹出来一条消息,不小心被玖玖给点开了,是一条好友申请,玖玖不知道,不小心就点了同意。 等反应过来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错了事。 她将手机递给凉纾,怯生生地当做若无其事地说,“妈妈,手机。” 凉纾低头接过,正想按下锁屏键时,却蓦地发现有一条新信息,也不是她刻意要去看的。 纯粹是因为玖玖没有将微信给退出去,它还保持着打开的状态。 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条消息。 而顾寒生的微信也很简单,人很少,最近一条消息也是几个月以前的工作消息,不过置顶的人仍旧是凉纾的,是几年前她曾经用过的那个微信号。 她鬼使神差地点进去看了看,发现曾经他跟她的聊天记录都还好好地存在着。 凉纾眨眨眼退出来,随后就看到了来自一个id叫做“陶陶子”的人发过来的消息:顾先生,伯母说你明天不会去公司,会直接从家里去顾宅,那关于上次的问题,我明天想来亲自拜访请教一下,可以吗? 其中深意,凉纾不去想。 她就扫了一眼,然后关了手机,扔到一边。 顾寒生提着口袋从卧室里走出来,到她们身边,说,“我都收拾了一些,先将就着,明天我再差人去买。” 凉纾转头盯着他,嘴角凉薄地扯了扯,“顾先生,我都几乎要以为这场停电是你搞的鬼了。” 气氛突然有些冷凝。 连坐在沙发上的玖玖也看着他。 顾寒生眸底蓄起暗黑的风暴,但他眸子那么深,深到连凉纾也看不透,他跟着就笑了,走过来单手抱起玖玖,玖玖顺势搂住了他的脖颈。 他笑了下,才道:“阿纾,你不如说外头这场即将到来的雷雨也是我安排的。” 但凉纾此刻就是觉得抵触,她指甲抵着手心,唇抿的紧紧的,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毕竟高档小区,遇上停电,真挺少见的。” 男人目光灼灼,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她的,手机灯折射出来的光打在两人脸上显得有些诡谲。 他启唇,“所以这脏水你也要往我身上泼?” “玖玖不适应这里,你不惜任何代价也要逼我们回来,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凉纾语气冷漠。 顾寒生无意当着玖玖的面说这个问题,他抱着玖玖还提着口袋,腾不出多余的手,只眯了眯眸,开口道:“外头要下雨了,有什么咱们回去再说。” 说完,他又怕自己的语气重了些,上前一步,“阿纾,别任性,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他抱着凉玖玖在门口等她。 走廊上昏黄的灯光铺洒在门口那张波斯地毯上,玖玖一只手抱着男人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朝凉纾招手,“阿纾,快来。” 时间不早了,早就到了玖玖睡觉的点了。 凉纾迈步朝门口走。 一路坐电梯下楼,顾寒生先将玖玖抱到车里,然后又回去接慢了一步的凉纾。 她走得实在是有些慢。 在大厅门口,顾寒生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还是有些担心,“哪里不舒服?” 女人倨傲地抿着唇,没说话,也知道自己挣扎也没用,索性就闭上眼睛。 车内没安装儿童安全座椅,凉纾便将玖玖抱在腿上。 车子刚起步没多久,凉纾便对他说,“我不跟你去零号公馆,我跟玖玖去住酒店。” 外头闪电伴随着雷声,反复顷刻间便有一场大雨似的。 前座静默开车的男人没说话。 凉纾没看他,不过若是此刻她抬头去看一眼后视镜便会看到男人眉宇间皆是浓厚的雾霭,却又带着绵长的无奈。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酒店条件不好,玖玖本来就不适应了,你想让她生病是吗,阿纾。” 这么一会儿,玖玖其实已经挺困的了,她窝在凉纾怀中一副要睡着的样子。 凉纾低头看了一眼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这才抬头,和后视镜中那双眼睛对上,“这一切不是顾先生的手笔么?” 顾寒生不再说话。 赶在这场大雨之前,车子顺利进入零号公馆的地界。 漆黑的夜,外头的风景也看不透,凉纾闭着眼睛养神。 她膝盖的问题还没检查,又抱了玖玖一路,这会儿是下车都有些困难。 顾寒生停好车,打开后车门,他先从凉纾手中将玖玖给接过来,然后看着她,“在车里等着我。” 凉纾没答。 客厅里,曲桉早就准备好了。 早在顾寒生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时,曲桉就在门口等着了,她给他开门,却骤然见到顾寒生抱着一个白白嫩嫩年纪又不大的女娃娃进来。 曲桉一时懵了。 “先生,这……” 顾寒生没说话,也没解释,只问了一句,“房间收拾出来了吗?” 其实这么短的时间要布置一个适合小孩子居住的有些困难,曲桉只跟着他的脚步低头道:“可能达不到预期。” 他也没停,抱着玖玖就朝楼上走。 好在小姑娘睡得比较熟,这一路她竟也没醒,格外地乖。 顾寒生将她带回主卧,又嘱咐曲桉好生照看她,这才迈着疾步朝门口走去。 他出去时,那个原本在车上的女人已经下地了。 天空中还时不时出现明亮的裂痕,狂啸的风吹得树枝呼呼地响,风很大,吹得她长裙在空气中扬起弧度。 灯光昏昏暗暗的院子里,女人身形单薄到好似随时都要被风吹走,而四周又过于地黑。 这种感觉让顾寒生感到一种致命的熟悉的恐慌。 好像那些黑洞洞的黑暗随时都要将她扯进去。 他几乎是跑着朝她而去的。 在凉纾还未有任何反应之前,人已经被他锁进了怀中。 怀抱有些紧。 女人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下。 大雨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豆大的雨滴落在凉纾脸上,伴随着雷声。 她只感觉衬衣的布料擦过自己的脸,随后就被他抱着疾步往里面走,距离不远,但多多少少还是淋了些雨。 凉纾在心里想,幸好快了一步,玖玖没淋到雨。 进了门,顾寒生也没说要将她放下来,而是一路将她抱回了主卧隔壁的次卧。 男人浑身都紧绷着,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身上蔓延,他身上的衬衣因为被雨滴打湿些许,某些地方粘在皮肤上,露出紧实的肌肉。 他将她放在沙发上,拧着眉头,眼神专注,手指捏着她的脚踝,另一只手向上撩高了她的裙子。 第197章 无题 凉纾伸手,手指抓住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神不带丝毫攻击力,可男人就是从她那双眼睛里看出了像被一层厚厚的雾气笼罩着的疏离跟淡漠。 顾寒生视线向下,指尖用力,捏着她的裙子继续往上,嗓音有些暗沉的沙哑,“让我看看你的腿。” “不用了,”她拒绝。 “你刚刚路都走不稳,应该是哪里伤到了,我看看。” 次卧灯光明亮,照在他湿润却棱角分明的面庞上,好似蒙上了薄纱。 他的另一只手去握她的手时,凉纾已经霍地站起身来,她眼皮动了两下,开口,“玖玖呢,我去看看她。” “她在主卧睡着了,有曲桉照顾她。” 几乎是在他刚刚说完的瞬间,凉纾起身朝门口走,却不曾想,尖锐的疼痛传来,她差点儿就摔在了地上。 也是顾寒生接住了她。 这下男人眉心拧起川字,他将她重新抱到沙发上,并且勒令她不准动。 凉纾攥着手,看着他,情绪也有些不好,“顾寒生,你不要忘记说过什么。” 那些约定么? 他嘴角勾勒起淡淡的笑容,重新低下头,这次他终于如愿地将她的裙子给掀到了膝盖。 只一眼,顾寒生眼神就寒了下来。 那块皮肤已经变成了青紫,很严重的撞击所致。 他喉结滚了滚,手指依旧抓着她的脚踝,掀起眼皮对上她那双清冷的眸,语气已然带了些斥责的意味:“凉纾,你到底会不会照顾好自己?” 她没什么反应,脸色寡淡。 凉纾说,“顾先生如果信守承诺,我跟玖玖现在会好的很。” “阿纾,我如今在你眼里就真的成了这样卑鄙的人,嗯?你说,你想我怎样?”他一下下捏着她骨感的脚踝,语气很轻很慢地道:“你说,我都满足你。”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答:“离我跟玖玖远一点。” “只有这一点不可能。”他也很快回绝。 女人好看的唇蔓延开丝丝缕缕的嘲讽,她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顾寒生起身,伸手想将她脸上纠缠的头发丝给拨开,她却因为惊惶地睁开眼睛给避开了。 虽有失望,但也算是意料之中。 只是刚刚她也淋了些雨,她薄薄的开襟外套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顾寒生皱着眉想给她脱下来,却遭到凉纾更大的反应,她瞪着他,“顾寒生,你别得寸进尺。” 他手指在半空中僵硬住,大概隔了两三秒的时间。 凉纾听到安静的空气中响起脚步声。 不一会儿,门开了,又有脚步声传来,她睁开眼睛。 他就坐在她躺着这张沙发边,脚边的地毯上摆着一个医药箱,此刻,他正低着头从药箱里拿了一些瓶瓶罐罐出来,随后低头认真地看上面的说明。 凉纾朝自己膝盖看去,确实有些触目惊心。 她只知道有些疼,知道当时肯定撞狠了,那种情况,本来就没灯,她一听到玖玖哭就有些着急了。 顾寒生看好了说明,先弄了棉签给她的膝盖消毒,说不上多温柔,因为凉纾疼的只抽气。 也不是她矫情,是他这手法本身就带着怒气。 后来他还是心软了,抬起头来看着她,“要是再疼,就得去医院。” 她想也没想地就说,“不疼。” 跟曾经受过的伤比起来,她这点是真的不疼。 顾寒生不说话了,低着头,表情专注认真,但下颌线崩得很紧,彰显了他脸上的情绪。 他低头给她抹活血化瘀的药,也不敢用多大的力气,到后来,凉纾主动阻止他,“我不疼了,别按了。” 她这么说,他就住了手。 顾寒生去洗手间洗完手出来,医药箱已经被她收拾好摆在了矮几上。 她坐在沙发里上,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外头大雨倾盆,那声音好似天空是装满了水的池塘,此刻不知道被谁划开了一道大口子,于是所有的水都争先恐后地从那道口子里往下坠。 于是就成了外头的大雨。 他知道她有话说,于是站在离她有那么一两米距离处的单人沙发处,等着她开口。 他站着,她坐着,于是凉纾微微仰了头,那些话现在喉间转了一圈才说被她说出来:“顾先生如今看起来,好像很爱我的样子?” 闻言,顾寒生原本半阖的眸抬起,掀起眼皮朝她看去。 五年过去,她好像依旧没胖起来过。 她这会儿的身形还依旧跟五年前最瘦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一月十四日那个晚上的情景他还记得很清楚,他就在楼下客厅里“威胁”了她。 他将半只脚没穿拖鞋的她给抱到了沙发上,那是她最瘦的时候。 可如今的她,跟那时候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但区别很大。 那个时候,她千方百计不想跟他离婚,而他要离。 那个时候,她还爱他。 但现在呢? 现在她那张脸依旧让他每每在夜深人静时想起来就会有入骨入髓的痛,但她却全然变了。 他没回她的话,只静静地盯着她看。 凉纾又说,“我说了,玖玖不是你的孩子,顾先生要是不信,可以去验dna。” 倏地有些烦躁,烟瘾也随之而来。 他伸手在裤袋里摸了两把,摸出一个烟盒,从里头抖出来一支,却怎么都点不上火,于是便将香烟连带着火器一起扔到她面前的矮几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倒了。 那个打火器几经周转落到了她的脚边。 他抬手扯了扯衬衣领口,方才冷笑:“你离开我之后,连男人都没有,玖玖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顾先生怎么就这么笃定?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你就真的那么笃定么?” 他眼神发狠一般地盯着她。 若不是他此刻离她还有些距离,凉纾甚至觉得他可能会掐死她。 不过如今看他这样,凉纾心里倒是升腾出丝丝快慰,但这稍纵即逝的快感过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怅然。 但凉纾也没想到,他会隐忍到这地步。 就算她将所有难听的话都说了,他也忍着没有发怒。 他只是走过来,将她打横抱起,然后朝主卧而去。 凉纾说她要下来自己走,他也不许。 曲桉打开主卧的门,见到是顾寒生,刚想颔首问好,余光却猝不及防地看到窝在他怀中的女人,那一刻,曲桉浑身上下哪怕是头发丝都写着震惊。 她惊得愣在原地,好半天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倒是凉纾很平淡地冲她微微一笑,“曲桉,好久不见。” 眼泪洇湿了曲桉的眼角,碍于有顾寒生在一旁,曲桉竭力控制住不让眼泪掉下来,但声线依旧是哽咽的,她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喊了凉纾一声太太。 听到这个称呼,凉纾眼神闪了闪,没做应答。 到了卧室,凉纾就从他身上下来了。 主卧的灯光调到最适宜的亮度,凉纾坐在床边看着玖玖,顾寒生就站在一边。 不一会儿,他走过来,手里多了一个碗,他压低着声音说,“把这碗汤喝了。” 凉纾转头过去看了一会儿,闻着味道就知道是什么,她摇摇头。 但顾寒生坚持,“阿纾,你知道我总有办法让你喝,喝完这碗汤,我就离开,你跟玖玖睡这里。” “我明天就带着玖玖离开这里。” 沉默了一阵,他将碗递给她,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妥协了还是怎么。 离开前,他跟她说,“衣帽间你的衣服都在,也是干净的,洗漱完就早点睡,我明天有事得出去,我让小陈留下送你们,离开的时候不用跟我说。” 凉纾微微一顿,没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房门关上,偌大的还带着致命熟悉感的卧室此刻只剩下凉纾跟玖玖两个人。 她起身去衣帽间,果然如他所说,她所有东西都在。 对于这个衣帽间,凉纾的记忆还停留在五年前,但这里面的东西似乎又跟五年前有些不同。 各类的东西都增加了。 衣柜里堆满了每一年他惯常给她订的那个牌子的高定,几乎没有遗漏过每一年,从头饰到衣服,一应俱全。 看到这幕,心头没有震动那是假的,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有些错误,不是说修正就能被修正的。 她不再看,随后拎了一件睡衣出来便进了浴室。 零号公馆的时间好像在这五年间停滞了。 一切都很熟悉。 凉纾刚开始刻意去忽略,可越是深入她便越觉得那男人似乎是疯了。 这里跟五年前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浴室里的所有东西都摆着两套,一套是他的,一套是女士用的,说的更仔细点儿,都是她曾经在用的牌子。 她不想看,快速地冲了一个淋浴出去。 这个晚上,她以为会在这个兵荒马乱中过去。 大概是清晨五六点的时候。 她是被人吻醒的。 独属于顾寒生的木质香调进入她的鼻息,跟她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丝丝缕缕勾缠在一起。 她睁开眼睛,看着尽在咫尺的额头和黑色头发,像一个快要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喘着气。 那张唇已经从她的唇挪到了脖颈处,动作略有些粗暴,甚至于粗重中还带着惊惶,像是急着要确认什么似得。 凉纾惊恐地瞪大眼睛,天色昏暗,她手指紧紧攥着他的手臂,指甲几乎一寸寸地陷进皮肉里,但锁着她的男人根本就不为所动。 “顾寒生,顾寒生!”她惊恐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微微一顿,随后又上前,堵住了她的唇,吞下了她所有的声音。 过于浓烈的纠缠,凉纾除了陌生就是恐慌。 他隐隐有控制不住往更深一步走的想法,凉纾急的眼泪都出来了,最后关头,她发狠地咬伤了他的舌头。 这场博弈才算勉强停止。 她感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他的唇还没离开她的,但人已经停下来了。 过了会儿,凉纾察觉到那湿热的唇擦过她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细软的脖颈上。 须臾,有滚烫的夜里落在她冰凉的皮肤上,几乎要将她的皮肤给灼伤。 她身体还有些颤栗,但仍旧没忽略那过于烫人的液体。 凉纾倏然想起了什么。 她侧头去看身旁的位置,整张大床她跟顾寒生占了一边,剩下一边是空的。 “顾寒生,玖玖呢?” “你把玖玖弄到那儿去了?” 又沉默了一阵,他才沙哑着嗓音说,“在隔壁。” 似是怕她担心,顾寒生又补充了一句,“她很好,很乖,别担心。” 大概是在清晨。 外头的光线透不进来,所以整个空间都有一种朦胧阴暗的感觉,顾寒生身上还穿着衣服,是衬衫,看样子他只是进来换衣服的,后来便是鬼迷了心,没忍住。 男人嗓音比这黑暗还要让人觉得虚幻,“阿纾,你走不成的,玖玖我会视如己出,但你要带着她离开我,你想都不要想。” 凉纾觉得嗓子有些疼。 她试探性地推了推他,推不动,于是只好闭上眼睛:“那你就食言了。” …… 凉纾后来又睡了一觉。 而这个时候,虞城报纸的娱乐版面已是又出了一桩新闻。 继两个月之前顾寒生未婚妻的消息传出来,在后来消寂下来的两个多月后,关于顾寒生私人感情方面的事情又爆出来另外一桩。 有狗仔拍到顾寒生快连续两周,每天晚上都会开车去一所高档公寓,他每次都会在那儿待上一个小时到五个小时不等,甚至有狗仔说,他有天直接在那儿过了夜。 本来没什么的。 这完全实锤不了。 更爆炸性的新闻出在昨天晚上。 有人拍到了顾寒生抱着一个女子从那栋公寓里走出来。 但从照片里来看,能确确实实地看清楚那是顾寒生,但他怀中的女人看不清。 不过也能百分百确定那是一个……女人。 听说还是他亲自开的车,这车后来径自驶入了他平常住的地方,那个占据了半座山的居所零号公馆。 这新闻一出,几乎就炸了。 …… 陶雅宜是在前往零号公馆的中途看到的消息。 当时她正在等红绿灯,顺手就拿出手机刷了刷,然后就看到了关于他的绯闻。 说不上是什么心思,但她选择不去相信。 说到底,陶雅宜是不相信。 经过上一次,她觉得顾寒生是对他的前妻念念不忘,但他前妻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她陶雅宜如今爬到了这个位置,几乎可以说她是每天离他最近的人,连她都没有机会,凭什么这个照片里的女人就有机会? 她不信。 于是车子速度快了些。 她知道顾寒生中午还要去顾宅跟温明庭吃饭,而温明庭早前就叫了她同顾寒生一起。 大抵是温明庭的意思,陶雅宜竟一路将车子开进了公馆,也没人拦住她。 到了门口,警卫亭的人前来询问,陶雅宜面上有些微不悦,却也明白他们只是例行公事,只得明明白白地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又自报了家门,这才彻底将车子开了进去。 正是早上九点多的样子。 凉玖玖被曲桉照看着在一楼餐厅里吃早餐,玖玖很喜欢这里厨师做的东西,吃的满嘴油腻。 她真想问凉纾在哪儿时,就有佣人进来通报了,说有位女士来找顾先生。 曲桉打发了那佣人,上楼去叫凉纾了。 彼时,凉纾刚刚起来不久,她洗漱好,换了一身衣服,连头发也没怎么打理,就听曲桉说有客人来了。 她刚回来,在所有人心里,她还是一个“死人”,那么这客人自然不可能是来找她的。 正这么想,曲桉就说,“是找顾先生的。” 但现在顾先生不在,那么曲桉觉得这事理所应当的就应该凉纾做主。 闻言,凉纾转身,双手拢紧身上的长款开襟外套,嘴角漾开一抹笑,道:“既是找顾先生的,那让顾先生来处理,他不在么,就给他打电话。” 曲桉低下头,隔了两秒,才说点头说好。 陶雅宜还是被请入了客厅,佣人给她倒了一杯茶。 她没接那茶,而是皱眉问那佣人,“顾先生不在吗?” 佣人点头,“先生出去了。” 陶雅宜画的精致的眉皱起,她环顾着这座多少女人做梦都想住进来的房子,眉心的褶皱消散了些。 她想,兴许顾寒生是有什么急事要忙。 这么想着,陶雅宜就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随后将手机收进口袋里,早听说过零号公馆是虞城世外桃源一样的存在,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彰显了主人的品味,陶雅宜早有参观的逸致。 几乎是在她刚刚站起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哒哒地朝她跑来。 陶雅宜抬头看去,离她不过两三米的距离,站着一个粉雕玉琢、容颜极度精致的小女娃娃,头发长长的软软地披在肩上,照样在两边拣了几缕头发一边编了两条辫子。 大概四五岁的年纪。 看模样,真是十分可爱。 但陶雅宜却愣住了,她处在很懵的状态,大脑一片空白。 倒是玖玖毫无怕生地盯着她,她睁大黑黝黝的杏仁眼看着陶雅宜,脆生生地开口,“阿姨,你是谁?” 陶雅宜还未反应过来,很快,楼梯口那边便响起了脚步声。 视线里,是一个身形十分纤细的女人,她穿着很简单的吊带裙配长款开襟长衫,头发披散着,带着恰到好处的蓬松,那张脸给人第一感觉就是惊艳。 惊艳之余,也是致命的熟悉。 只见她从容地走过来,柔软的目光落在那小姑娘身上,温声训斥道:“玖玖,不许对客人不礼貌。” 第198章 无题 陶雅宜还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一举一动都带着说不出的风情的女子。 她没见过这个女人,仅仅就是觉得很熟悉而已。 五年前,有关顾寒生前妻的各种传闻在网上被疯传热议的时候,大家所见到的最清晰的一张照片也不过是某个慈善晚宴上,媒体镜头下被男人细心搂进怀中的一个线条绝美的侧脸。 此外,倒是没有任何人拍到过有关他前妻的真正清晰的正脸。 所以其实没人知道顾寒生那个劣迹斑斑却能成功上位当上顾太太又在不久后就跌落神坛最终香消玉殒的前妻到底长什么样。 但漂亮是肯定的。 从之前爆出来的张张图片里,虽然偶尔只拍到她的头发、身段,或是依附在男人身旁的娇俏身影,都能给人一种她很角绝色的感觉。 否则的话,顾寒生又怎么会甘心娶她? 一晃,五年过去,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五年,尸骨恐怕都已经在地下被虫蚁腐蚀干净了,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陶雅宜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给惊到了。 还处在早上的公馆、风情慵懒的女人和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这情景怎么看都像是藏在深闺养尊处优的富太太和女儿。 但怎么可能呢? 陶雅宜半天没动,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此刻也带着些惨白的颜色。 她嘴唇动了动,眼神落在凉纾那张看起来不带任何攻击性的脸蛋上,明明她今天精心打扮画了自己认为最得体最得男人喜欢的妆容。 但这个女人脸上不施粉黛,连披散着的长发都显得有些凌乱,可陶雅宜此刻的眼神就是莫名发怯。 她看着凉纾,怔怔问道:“你是谁?” 凉纾看都不看她一眼,而是蹲下身子接住朝她跑过来的玖玖,小姑娘嘴角还带着些油腻,让那张小脸看起来更是天真无邪。 曲桉已经从餐厅取了干净的餐巾过来,凉纾接过,低头认认真真地擦着玖玖嘴角因为吃小笼包而沾上的油。 陶雅宜又问了一遍。 小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伸手揪着凉纾的衣服,小声地喊她:“妈妈……” 凉纾伸手将玖玖软软的头发给她别到耳后,露出那张肉嘟嘟的小脸,她笑了笑,“玖玖吃好早餐了吗?吃好了就曲桉阿姨带你去院子里转一转。” 闻言,玖玖摸着自己的肚子有些苦恼。 这里的厨师叔叔做的早饭很好吃,她还没吃饱,但是这里又很漂亮,她又想出去玩儿…… 等了一阵,玖玖抬起头看着凉纾,说,“还没吃好,吃完了我再出去玩儿。” “行,”凉纾摸摸她的脸蛋,然后又看向曲桉,“顾先生有说怎么处理吗?” 曲桉低头道,“他说马上就回来。” 凉纾点点头,“嗯,麻烦曲桉去照顾玖玖吃早餐,她比较调皮。” 人都走光了。 客厅里,只剩下凉纾跟陶雅宜。 此刻陶雅宜一张脸上已经几乎看不到什么血色了。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攥着双手,盯着凉纾看,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般从她的嘴里蹦出来:“你到底是谁?” 凉纾的腿还有些疼,不能久站,她裹紧外套,顺势坐在陶雅宜侧边的那张单人沙发里,微微抬起下巴望着她,“你觉得我是谁?” “你就是报纸上写的那个,他的新欢?” 闻言,女人眉头微微一皱。 见她皱眉,陶雅宜坐回沙发里,冷讽似地一笑,语气有些刻薄,“难道你不知道么?” 说罢,陶雅宜将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举到凉纾眼前。 “看到了么?这个女人是你没错吧?” 照片里是夜晚,看不清,但从身形跟她头浓密的长发来看,应该不会错。 凉纾微微眯眼,指甲抵住掌心,垂着眸,脸上的表情有些难测,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说话?你跟顾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尤其是,这女人还有一个孩子。 凉纾打开眼皮朝她看来,跟陶雅宜的脸色相比,她就显得过于云淡风轻了些,她朝陶雅宜手中的手机递过去一个眼光,然后才泠泠地开口,“我是谁,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陶雅宜一听就怒了,看着凉纾的眼神有些冷,她拔高嗓音道:“你勾引的顾先生?你凭什么……凭什么……” “我说这位小姐,你分贝稍微小一点儿,我女儿还在餐厅里吃早餐呢。” 凉纾打断了她,单纯就是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过于地吵了。 陶雅宜嘴唇颤动,连眼皮都在抖,她咬牙切齿地开口:“你甚至还带着一个几岁大的女儿,你怎么这么没有羞耻心?!” 听到这话,凉纾脊背顺势往沙发靠背上一仰,那件薄薄的长款开襟外套本来被她拢在一起,却因她这个动作而朝两边散开。 女人里面穿着细细的吊带裙,此刻因为外套只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上,露出了前面大片的风光跟可以养金鱼的锁骨。 她皮肤很白,所以此刻那些明显是被男人疼爱过后留下的红痕落在陶雅宜的眼中便分外刺眼。 尤其是这女人此刻一举一动漫不经心却又显得风情妩媚。 陶雅宜一时之间没有控制住,便言语尖酸地说:“他看不上你的,尤其是你这种还带着私生子的女人,顾家钟鸣鼎食、世代簪缨,虽中间有过波折,但走到这一步也没出过大错,他们不可能看得上你这种来路不明还带着私生子的人!” 这话倒是让凉纾觉得有些熟悉。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被人来回说教着。 但凉纾却并不因为她难听的话而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反应,她只掀唇寥寥地说,“非得是私生的,就不能是他的种,嗯?” “不可能!”几乎是在凉纾话落的瞬间,陶雅宜说。 “他前妻死了好几年了,哪来的这么大的女儿,除非……”陶雅宜死死盯着她,从看到凉纾第一眼起的想法此刻又再度冒了出来,但她不相信。 那个女人就是死了。 母亲说,尸体都烧成灰了,现在墓园里还有她的墓碑。 陶雅宜突然止住口,随后低着头,有些颓然地道:“他还是忘不掉他的前妻,他不过是看你长得跟那个女人长得有些像而已。” “是啊,所以他才能忍受得了我还有这么个大的女儿,”凉纾看向她,语气十分轻描淡写又带着浓浓的讥诮,“所以你们女人眼中做梦都想得到的男人他是不是在犯贱?” 不惜一切代价,也不管卑微不卑微都要一个已经死了心有了孩子的女人。 但凉纾这么说,无疑会引起陶雅宜的反感。 就是随便搁一般人,也会觉得凉纾这话说的很过分。 这女人说的话,不仅间接骂了人还将顾寒生说的那么难听。 陶雅宜站起身来,手指攥了攥,盯着坐在椅子里看起来冷漠到极点的女人,“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 女人微微仰头,眉目间隐隐透露出绝色,连上挑的眼角都染了风情,她笑了笑,“我没有资格,那你是谁呢?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没资格说他呢,嗯?” 这种时候,陶雅宜的优越感就出来了。 她勾了勾唇,“我可能是他的……未婚妻?” 虽然他一直没有表态,甚至对她态度还有些恶劣,但伯母是这样认为的,顾寒生是个孝子,到最后他总不可能真的忤逆温明庭的意思,让自己孤独终老。 这世界没了谁都会照常运转下去,人也一样。 未婚妻三个字,音准要得有些重。 凉纾听完只是挑挑眉,她微微歪着头,单手抵着扶手撑着下巴看向陶雅宜,“未婚妻么?那你这个未婚妻未免也太没有存在感了一些,有了未婚妻还能让他在外头胡来啊?” 顿了顿,她葱白细长的手指开始慢慢梳理着自己的长发,漫不经心地道:“那些关于他的花边新闻,你看了不会觉得烦么?” 还没等陶雅宜有所反应,凉纾又仿佛恍然大悟地兀自说,“啊,我忘记了,跟他传绯闻的人好像是我。” 这女人这副做派,真是十足地令人不舒服。 从脚趾到头发丝都写着轻慢跟嘲讽。 陶雅宜两步走到她面前,手指又攥了攥,盯着她这张真的越看越熟悉的脸,那眉眼真的……很熟悉,真恨此刻她找不到当年顾寒生前妻的照片,否则她真的要拿到这女人跟前比对比对。 “你别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停顿了下,陶雅宜眉目间逐渐聚集起点点厌恶,她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这张脸是照着他前妻的整的么?想攀高枝,所以故意去整了容?” 听到这话,凉纾觉得甚是好笑。 于是她真的也就笑出了声,但语气依旧显得无波无澜,“怎么,要我给你介绍医院吗?” 陶雅宜鲜少遇到这样的女人。 更何况还是她的对手,还是刚刚跟顾寒生传了绯闻的女人。 她纵是教养再好,也经不住这女人这一番赤裸裸又不屑的嘲讽,她眯了眯眼,脸色有些难看,“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凉纾没动,也没说话,她微微垂了眸。 陶雅宜接着说,“你勾引他了,是不是?用他跟他前妻相似的样子,你这女人怎么这么贱这么不要脸?” 其实这话落在凉纾耳朵里,她没有任何太强烈的反应。 只是她在想,到底是谁不要脸。 她换了个姿势,眼神袅袅地望着陶雅宜,她扯了扯唇,语气不似之前那般轻飘飘的,而是带着泠泠的冷意,“如果我说,是你喜欢的那男人贱是他不要脸呢?那你是不是肺都要气炸了?” 几乎就在凉纾说完这话的时,陶雅宜那一巴掌就已经朝凉纾的脸挥过来了。 早在陶雅宜攥紧手掌的时候,凉纾就看到了。 不过这一巴掌,凭心说,她要是真的躲可能能躲掉,不过陶雅宜速度比较快,她也可能躲不了。 但这些都只是假设性的问题,事实上就是她扎扎实实地挨了陶雅宜一巴掌。 那响声,连曲桉都听到了。 “太太——”曲桉当时正在餐厅收拾东西,玖玖已经被曲桉信任的年轻女佣从偏厅带到院子里玩儿去了,她听到声响就赶紧跑出来。 当然,与此同时,玄关处也传来一阵响动。 是穿着一袭深色西装的男人抱着玖玖站在那里。 毫无疑问,刚刚的一幕他们都看到了。 玖玖看到凉纾被人打了,眼泪一下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脸颊滚下来,她挣扎着就要从顾寒生身上下来。 男人怕玖玖会伤到自己,还没说话,拧着眉头将她稳稳当当地放在地上。 玖玖迈着小短腿朝沙发这边冲过来,鼓着脸眼睛红红的,她跑到凉纾坐的那张沙发边,仰头瞪着陶雅宜,很生气地说,“你打了我妈妈,你是个坏人!” 玖玖转身去看凉纾,看到她半张脸都红了,小姑娘心疼地眼泪掉得更凶了。 凉纾有些不忍心,将她揽到怀中。 很快,又有脚步声响起,陶雅宜转过脸去看,只对上一双像泡在阴鸷里的眼睛,那里面存了毁灭跟杀意。 比那天晚上在顾家宅子书房里的眼神的还要可怕,令她生畏。 人还是那个人,但顾寒生仿佛整个都被一种叫做嗜血的东西包裹着,让你没办法跟他直视哪怕一秒钟。 陶雅宜眼皮不停地颤着,人也有些站不稳,高跟鞋在光滑的地板上微微颤颤,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还在发颤,她嗫喏着唇,脸色苍白地辩解道:“是……是她先……” 不过须臾,男人已经走到了凉纾跟前。 她腿上还有伤,这么抱着玖玖会受不了,加上她那半张脸几乎已经不能看了。 顾寒生眉头皱得死紧,紧绷着下颌线控制着声音好言将玖玖她腿上抱起来,玖玖很委屈地抱着顾寒生的脖子,热热的眼泪跟鼻涕全部都蹭在男人名贵的衬衣上。 小姑娘哭得可伤心,抽泣着说,“叔叔……那个坏阿姨,她打了阿纾……” 顾寒生低声红了她两句,但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 还是凉纾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她也没掩饰自己被打了的那张脸,拧着眉很平静地看着玖玖,“好了玖玖,别哭了,妈妈只是被人打了,你顾叔叔会给我撑腰的,咱们别哭了,嗯?” 玖玖从顾寒生怀中抬起头,看着凉纾。 一见到她脸上的巴掌印,玖玖就有些忍不住掉眼泪,但她平常最听凉纾的话,此刻只是扁着嘴,红着眼睛任由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却再没有抽泣声了。 她有些气不足地转头看着顾寒生的脸,不确定地问:“真的……吗?顾叔叔。” 顾寒生点点头,“当然,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妈妈的,玖玖相信我,好吗?” 玖玖也跟着点点头,情绪却依旧有些不好。 男人叫了一声曲桉的名字,曲桉马上就上前来,“先生。” 他将手上的玖玖递给曲桉,“你带着玖玖去洗漱一下。” 玖玖看了凉纾一眼,后者点头微笑,“去吧。” 于是她这才听话地朝曲桉伸出手,曲桉抱着孩子走远了。 而几乎很短的时间里,凉纾人就被人打横抱起来了,她惊魂甫定地搂住男人的脖颈,对上他的视线,他的脸色不大好,语气也不知道是怨怼还是什么,说:“就一会儿没看着你,就能给我惹事。” 凉纾有些委屈,但也不是真的委屈,就作一下。 她眼角余光瞥了站在一旁,血色全无的女人,随后道:“我在这里,连动都没动过,怎么惹事?” “所以那巴掌扇过来时,也没想着要躲一下,是么?就硬生生挨了,嗯?” 凉纾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别开了脸,“我像是那种喜欢挨巴掌的人?” “我看你就是。” 说罢,他抱着她头也不回地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路过一个佣人时,还吩咐她:“多送几个冰袋上来。” 那佣人飞快地点头跑开了。 凉纾双手搂着顾寒生的脖颈,微微从他怀里侧了侧脸,探了半张脸出来,她目光与还站在客厅沙发处的陶雅宜对上,随后阖眸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唇。 男人没看到她这个小动作,依旧步履沉稳地朝前。 凉纾腾出一只手揪住了顾寒生胸前一颗扣子,装作漫不经心地提醒他:“你还有客人呢,就这么把人撂下了,这合适吗?” 闻言,顾寒生脚步一顿,低头盯着她已经开始逐渐红肿起来的半张脸,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打你的客人?” “她说她来找你的,是你的客人,还说……”女人轻轻地咬了一下下唇,方才笑道:“是你的未婚妻。” 几乎在她说完这几个字的瞬间,她明显感觉到顾寒生的身体倏地紧绷起来,她能透过这层薄薄的衬衫布料感受到他腹部紧实的肌理变化。 接下来,他抱着她一言不发地朝楼上走了。 卧室的门是被他踢开的。 凉纾能明显地感觉到他脾气不太好。 他将她放到落地窗旁那张单人沙发上时,就有佣人在门口敲门恭敬道:“先生,冰袋已经拿来了。” 男人起身,去门口将冰袋拿了过来。 然后便折回来,一眼不发地弯腰,然后垂眸,食指跟拇指扣住了她尖细又没什么肉的下巴。 他手指用了巧力,不算痛,但凉纾就是挣脱不开。 她只能被迫抬头对上他那双看起来情绪不怎么样的眸。 男人蹙着眉心盯着她的脸,看起来像是在生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凉纾莫名地就是觉得他在生他的气。 明明挨打的那个人是她才对。 他一手拿着冰袋,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语气略冷漠,带着情绪,“为什么不躲?” 凉纾眨了眨眼,“没躲掉。” “那为什么不还手?” “我还没来得及发挥,你就回来了,是她运气好,也是她运气不好。” 安静的空间里响起男人低沉的嗤笑声,他道:“意思是我不会来你就会还手?” 女人挑挑眉,“说不定。” 他又嘲讽般地勾了勾唇,随后什么都没说,将冰袋贴在了她的脸蛋上。 突如其来的冰凉,让凉纾没有任何准备。 她眉心蹙起,有些不满地盯着他,随后伸手去接他手里的冰袋,说,“客人不是还在底下等着你么,这大早上的人家专程来找你,结果你不在不说,还看到我这么个膈应的人,是我,我也生气。” 顾寒生没动,绷着一张俊脸,手慢慢地在她脸上移动。 凉纾放下手,稳了稳神,继续道:“行吧,那是你的人,你爱见不见吧,跟我也没多大的关系,不过冰袋给我,我自己来,不假借顾总的手。” “呵,”顾寒生盯着她这双很好看但是里头全是虚情假意的眼睛,“我的人?” 凉纾笑了笑,“难道不是么?那位小姐亲自承认的。” “你知道她是谁?” 从陶雅宜出现开始,凉纾就在脑海里找寻跟这张脸有关的东西。 但是很抱歉,她没有任何印象。 但至于对方为什么会说她跟他的前妻长得像这种话,凉纾不明白,兴许是这人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但是看的不真切所以没记住她本人,又或许是曾经她被曝光时那女人看过她的照片,也未可知。 于是凉纾说,“她不是顾先生您的未婚妻么?” 察觉到在她脸上动作的男人手劲儿越来越大,她眨了眨眼睛,笑道:“她亲自说的。” 顾寒生寥寥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瞳孔幽深得像存在于远山的深潭,漆黑幽暗,里头深不见底。 又过了足足两分钟,他才将手中的冰袋递到她手上,起身冷着嗓子道:“自己敷,我回来前它要是没有好转的迹象的话……” “顾先生就把我从这里赶出去,对么?”凉纾接了他的话。 这样最好,正称了她的意。 但男人菲薄的唇角勾勒起淡淡的弧度,望着她道:“阿纾,你想得挺美。” 他走了。 十点多的样子,太阳已经很大了。 明亮的光线从透明的巨大的落地玻璃外穿进来,在她面前的灰色地毯上铺成一片有温度的金色,空间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凉纾挑了挑眉头,眯起眼睛朝窗外看去,天空还真是晴朗。 她将贴在脸上的冰袋拿下来,然后低头看着,随后一把扔在了一旁装冰袋的托盘里。 …… 虽然佣人来说,让陶雅宜再等一等,但其实她压根就没有要离开这里的打算。 事到如今,她已经一条路走到黑了,不走到底,她是不准备回头的。 陶雅宜坐在沙发上大概等了十五分钟的样子,就看到那男人迈着步伐从楼梯口那边走过来。 此刻,他跟面对刚刚那个女人时,是两种全然不同的姿态。 若是方才他在生气之余还残存了些温柔,那么此刻,那些柔情已经全然被他收了起来。 他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像是在生气,这个姿态,更像是修罗。 从地狱而来的魔鬼。 陶雅宜几乎是瞬间就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她手指抓着自己的裙子,一颗心是七上八下的。 顾寒生走过来,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蹦出来一个字:“坐。” 陶雅宜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低头看着他,指甲掐着手心。 大概过了没几秒钟,男人抬头,幽深的眸盯着她的脸,看的陶雅宜后背发凉。 “不坐么?那等会儿陶小姐怕是没机会坐了。”男人已经点了一支烟,嗓音四平八稳,仿若陈述一样。 他将滤嘴递到唇边时,皱了一下眉,像是突然碰到了什么伤口一样,陶雅宜朝他看去,才发现男子菲薄的唇中间多了一个浅浅的破了皮的淡色伤口。 坐下的瞬间,陶雅宜心里蒸腾起丝丝缕缕绕不开的嫉恨,因为她想到了刚刚那个女人从脖颈处蔓延到看不见的地方的红痕。 倒是没想过,平常看起来就很禁欲也不近人情的男人,原来在床上都是这样的么? 她正在沉思间,就听对面的男人冷漠地目光朝她射来,仿佛冷箭,“陶小姐能跟顾某解释解释‘未婚妻’这事么?” 一句话,问的陶雅宜脸色又白了几个度,也是无边的尴尬。 她咬着牙关,说,“是伯母说……” “那你是要当她的未婚妻么?毕竟我什么时候承认过?”顾寒生抖了抖烟灰,眸底的薄凉跟冷漠几乎要跳出来了,他冷嗤一声,“倒是没想到我没表态,给了你们一根杆你们就能顺着往上爬,也不怕摔着。” 这话完完全全将陶雅宜的面子都给拂了。 她咬着下唇,一股难以言喻的难堪蔓延了四肢百骸。 顾寒生继续说,“真以为能进顾家的门?还是说,”顿了顿,他才继续,“你们觉得我最终就得听老太太的话,对么?陶小姐未免太过自信也太不把我顾寒生放在眼里了些。” 他倾身将烟揿灭在矮几上的烟灰缸里,“你以为你在我这里,算个东西,还真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陶雅宜此刻死死咬着唇,那唇色跟她的脸色一样惨白。 然而视线里的男人却笑了笑,只是眼里丝毫没有温度,“那么我们再来说一说你当着我的面,打我的人的事。” “是她先挑衅的,她就是故意的!她先……” “所以结果不还是你伸手打了她,嗯?” 第199章 无题 陶雅宜脸上血色尽褪,她几乎快将自己的唇咬出血来了。 她还是有些不争气,眼泪包在眼眶里,她所能做的最大努力也不过是忍着不让那泪水滚下来。 “顾先生,是她先挑衅的,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尤其是对你恶语……” “所以你就打她了?”男人冷声打断她的话。 陶雅宜怔住,美丽的脸蛋上还带着不可置信跟错愕。 紧接着就听男人岑冷的嗓音徐徐传进她耳朵,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子扎在她心上:“陶雅宜,你是哪里来的胆子觉得自己可以伤害她?我说不得骂不得凶不得的人却在你这里挨了一巴掌,你说说我应该拿你怎么办?” 说不得骂不得凶不得…… 陶雅宜眨了眨眼睛,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滚落。 她是明白了。 就算顾寒生已经很明确地听到了那女人说的诋毁他的话,他也不在乎。 可是那个女人她凭什么…… 走到这一步,陶雅宜已经没什么好回头的了。 她知道自己在这个男人这里算是完了。 于是好像也没什么可以藏着掖着的,她暗恋了这么多年,也努力了这么多年,也该为这段无疾而终的单相思划上一个句号。 顾寒生这男人狠啊。 从前就没好好地看过她一眼,而如今就算她走到这个位置,他依旧是这样。 陶雅宜抬手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水,随后定定地盯着坐在自己对面浑身都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男人,她眼睫稍微颤动了两下,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正常。 她说:“顾先生,你可能不知道,我喜欢了你整整六年,从二十岁开始。” 几乎是在她话落的瞬间,男人眼角滑过一抹冷淡的嘲讽。 陶雅宜心脏莫名一疼,她抿了抿唇,“我能知道原因么?这个突然出现在你身边的女人,她留在你身边的原因。”顿了顿,陶雅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难道是因为她长得像你的前妻?” “倒是没想到顾先生是个痴情的人,你前妻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你竟还对她念念不忘,甚至到如今了还不惜找一个带着私生女的替身——” “啪。” 她的话被这一着着实实的巴掌声给打断了。 这一巴掌毫无疑问出自顾寒生。 跟她打凉纾那一巴掌的力道比起来,这一巴掌显然重了好几倍。 陶雅宜原本是端正地坐着的,却直接被这一巴掌给掀翻整个人趴伏在沙发里,原本一丝不苟的长发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得凌乱。 她还没反应过来。 或者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高高在上视所有人为无物的男人竟会屈尊打一个女人。 所有感官都以飞快的速度退却。 她只觉得耳边嗡嗡声不断,嘴角有血流下,半张脸都麻木了。 陶雅宜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整个人恐惧到极致。 男人嘴角挂着残忍的笑容,阴森森的,他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比上次在顾家宅子里的他要可怕很多倍。 陶雅宜整个人朝沙发里缩去,却也无法逃离这乌云密布的空间。 稍倾,只听他用极淡地语道:“陶小姐,你活腻了还不够,还要拉上你父母,拉上如今事业蒸蒸日上的陶家。” 他俯下身,眼神温温凉凉地落在陶雅宜脸上,“真是不讨喜。” 短短一段话,不仅宣示了她的结局,更宣示了整个陶家的结局。 …… 陶雅宜被公馆的警卫员请出去后,顾寒生先是去洗手间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手,随后带着玖玖去院子里转了大约半个小时。 这一切做完,心情似乎平静下来不少。 他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脸上戾气没那么重了,这才收敛了所有的情绪朝楼上走去。 推开卧室的门,光线格外明亮。 而原本窝在窗边单人沙发里的女人此刻却在床上。 她朝里面侧躺着,闭着眼睛,略蓬松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男子眸子微微眯了下,随后抬脚朝床边走了过去。 站了大概半分钟,他单手插在裤袋里转头看着窗边那张圆桌上的托盘里还整整齐齐地放着好几个冰袋,最上面那个仿佛是被人随手扔在了上面。 顾寒生走上前,手指探上去,依旧冰凉如初,一看就是没怎么被人用过的样子。 他眸子暗了暗,几步绕到她所在的这一侧,低头静静地看着女人的睡颜。 不多时,凉纾腰身附近的床褥有隐隐塌陷的痕迹。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她脸上的发丝给拨开,露出凉纾那张明显红肿的脸。 眸子里的心疼快要溢出来了。 他又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掀她的裙子,将裙子撩到膝盖上方,随后眉头都拧紧了。 她的左边膝盖上依旧是青紫的一大块,就颜色上看起来,好像比昨天还要更加严重了些。 昨天给她上的药好像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他心里闪过不少复杂的情绪,起身出去拿了一直药膏进来。 凉纾是被一阵冰冰凉凉的痒意给弄醒的。 睁开眸子,就见到那张放大版的俊脸。 他硬挺的五官,深邃的眸子以及那张抿的紧紧的菲薄的唇。 她似乎有被吓到,眨了眨眼睛就跟着就要往后缩。 但男人大掌按在她纤细的腰上,用了力道不让她逃离,头顶传来他的气息和话语,“别动,你这脸要是再不及时处理,我保证下午就没法儿见人了。” 说着,男人顿了顿,继续不轻不浅地开口,“这都还是其次,疼还是你自己疼。” 凉纾乖乖地不动了。 主要是她动也没什么用,他总会用自己的方法让她被迫妥协。 他挤了药膏在指腹,那带着温度的指腹又在她皮肤之下游走,像是一场游戏。 不知道过了多少分钟。 凉纾警惕的心都放下了不少,却在某一个打盹间突然醒过来,随后盯着他,“够了。” “还不够,很多地方都没涂到。”他也不看她,只是低头垂眸专注地看着她的脸。 凉纾闭了闭眼,脸色有些冷。 她就半张脸受伤了,涂个药能涂十几二十分钟? 正当要发作的时候,男人却立马收了手。 他扯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纸,然后起身,“你继续睡。” 随后便去浴室里洗手。 她这下想睡也睡不着了,本来早上就醒得有些迟,刚刚也不过是觉得坐在日头底下整个人软绵绵的,本来只想到床上躺一躺的,却没想到能直接睡了过去。 他的“未婚妻”下手的确重,现在她大半张脸都在火辣辣地痛。 尤其是被他上过药之后。 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凉纾起身,抬起手一边梳理自己的长发一边朝窗边走去。 不过刚刚走到落地窗前,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凉纾手指掐着柔软的沙发靠背转身,对上男人那双平静无波的眸。 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径自朝她走过来,“不是要睡觉么?” “顾寒生。” 在男人离她还有大概一步之遥时,凉纾忽地叫了他的名字。 他站着不动,低头静静地看着她。 女人目光足够直白,一点也不闪躲,同时,她脸上的红肿也跟着就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男人的视线里。 他扯了扯唇,眼底男的有一抹温柔,“你说,我都听着。” 凉纾眯了眯眼,沉默了一阵,方才不紧不慢用她惯有的语调开口:“也没什么,就是告诉你,等会儿我就要带玖玖离开这里。” 似乎是在他意料之中。 他只垂下眼皮,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不动声色地拒绝,“玖玖很喜欢这里,她不会想要离开。” “我的女儿我最清楚,我在哪里她就在哪里,更何况,我说过了,她不是你的啊。” 顾寒生看着她那张好的时候显得绝色受伤的时候显得可怜的脸蛋,心里有些凉幽幽的。 他挑了挑眉,“她是你的就足够了。” “你如今是又要当强盗了么?逼着一个已经不爱你的女人,这难道不会显得你顾寒生很格调?” 他看着她,也知道她是在用激将法,虽然是有被她刺到,但跟失去她和她离开他比起来,她态度再恶劣顾寒生都是可以接受的。 他又朝前一步,脚尖堪堪抵着她的,回来这么久了,他连鞋子都忘记了换,脚上还是一双黑色的手工高定。 男人说:“也没差,我爱你就行。” 凉纾往后退了一步,落在她身上的阳光终于有了温度,她掀唇袅袅地道:“但这会成为我的负担啊,而且么——” “我是怎么都没想到的,我快有很多年没挨过巴掌了,甚至已经忘记被人扇巴掌是什么感觉了,如今我倒还得感谢顾先生,住到你家的第一天就帮我回忆起来了。” 说到这里,女人眸子眸底转冷,她静默地微微仰头看着他。 顾寒生很高,而凉纾瘦得身上没几两肉,跟他比起来,她的身形就过于地瘦了。 他喉结滚了滚,随后道:“是我不好,我保证没有下次,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凉纾像是并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只是嘲讽一笑,“虞城那么多喜欢顾先生的女人,你又能怎么保证的了呢?我今天被你的什么‘未婚妻’扇巴掌,明天说不定就能被你的什么‘女朋友’吐口水,你要我怎样?” 他不喜欢她这样讲话。 顾寒生去拉她的手,但是还没碰到就被凉纾给避开了,她眼角闪过一些嫌弃,“我是没兴趣跟你身边这些莺莺燕燕周旋,顾寒生,我曾经好好地跟你说好聚好散,你不听,如今你逼我回来在前,毁掉约定在后,我没必要再对你客气。” 凉纾手指掐了下手心,又勾了勾唇,“你非要缠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顾寒生,你是真的被鬼迷了心窍么?” 男人安安静静地听她把一段话都说完了。 下一瞬,他缓缓一笑。 修长的指抚上她干净白嫩的另外半张脸,顾寒生说,“阿纾,你明知道我不会放过你,你要离开我更是不可能,所以你又何必亲自挨一巴掌,不痛么?” 菲薄的唇微微勾勒出点点弧度,他继续道:“今天是个意外,我没有女朋友,更没有什么未婚妻,她打了你她会受到十倍几十倍的惩罚,但阿纾,别试图觉得你因为我挨了打受了伤我就会放过你,不可能。” 凉纾眨了眨眼。 几乎就是在一瞬间的事,她怎么觉得这盛夏的暖阳也如此令人心里生寒呢? 顾寒生将她打横抱起来,“你膝盖上的伤好像更严重了些,我再给你擦擦药,等会儿下午我再带你到医院去看一看,嗯?” 他将她放到床上,单膝跪在床上,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脚踝,将她的裙子撩起来。 凉纾怔怔地望着自己膝盖上的青紫,一动不动。 顾寒生拿完药回来,就发现原本坐在床上的女人此刻正坐在床角的地毯上,她曲起双腿,整张脸都埋在其中,浓密的长发在肩头披散开来。 他放下药,几步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又放到床上去。 “别碰我。”她哑着嗓子说。 但他不听,仍旧固执地将抱着她。 很快,凉纾抬手就扇了他一个巴掌。 她虽说没什么力气,但好歹也是一个成年女人。 凉纾盯着他,眼底开始有了明显的恨意。 顾寒生倏地就撩唇笑了,他握着她刚刚用过力气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揉搓,语气也十分温柔,“要是还不解气,那就继续打,打到解气为止。” 她将手从他手心抽出来,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 温明庭还以为顾寒生会过来吃中饭,她还满心欢喜地以为他会带着陶雅宜一起过来。 谁知道,最后没等到他的人,连电话都没有一通。 她给顾寒生打电话时,零号公馆刚刚开饭。 凉纾心情比上午平息了许多,兴许是妥协了,又兴许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餐桌上,玖玖闹着要吃红烧狮子头,小丫头吵吵闹闹的声音让这原本安静的餐厅终是多了一丝人气儿。 电话里,温明庭皱眉道:“怎么有小孩子的声音?” 顾寒生没正面回答她,而是说,“午饭您自己用吧,我就不过来了。” 然后再没有多的言语,他率先掐了电话。 有凉纾在这里,他也不想到外头去接电话。 索性就三言两语将温明庭给打发了。 曾经倒还无所谓,他没什么寄托,能不能活下去都还不一定,所以可以仍有温明庭前后张罗,但现在不一样了。 顾寒生夹了一个狮子头到玖玖碗中。 玖玖看着他,又脆生生地说,“妈妈被人打了,脸都肿了,也需要安慰,顾叔叔也夹一个给妈妈。” 他看着玖玖笑笑,正准备动筷子的时候凉纾却说,“妈妈不爱吃。” 但很快,一个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狮子头就被放进她的盘子里。 同时,他还夹了一些很有营养的蔬菜,几乎把所有有营养对她身体好的东西都夹了一遍,他才放下筷子,看着她,“吃吧。” 凉纾低头看了眼盘子里的食物,没吃,而是看着他说,“午饭后我就带玖玖离开。” 气氛有瞬间的冷凝。 玖玖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地看。 凉纾还是怕对于玖玖来讲有些突然,她转头看着还一脸懵的小姑娘,温声说:“只是因为咱们家昨晚停电了所以咱们才在顾叔叔家住一晚,现在天晴了,我们也要回去了,妈妈是不是说过一直打扰别人这很不对,是不是?” 小姑娘点点头,有些苦恼地点头,“是不对。” “那我们离……” “阿纾。”对面,顾寒生出声打断了她。 凉纾拧眉,抬头看向他。 顾寒生压抑着心里那股复杂的情绪,语气淡淡的道:“下午我们都没有空。” “你是大忙人,你忙你的,我带着玖玖离开。” 他倏地一声放下筷子,看着她勾了勾唇,“咱们不是说好了下午去医院看看你的腿吗?” 凉纾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我的腿是什么情况我自己知道,我能走能跳也没有别的反应,我为什么要去医院?” “不去我不放心。” 玖玖知道凉纾腿上有一块很吓人的伤,她伸出小手扯了扯凉纾的衣袖,嘟着嘴说:“阿纾,你的腿受伤了,就听顾叔叔的吧。” “……” 于是下午的时候,她还真就没办法跟着他一起折腾去了医院。 检查了骨头,没什么大碍,就是撞得有些重了,淤血看起来有些恐怖。 碍于是顾寒生的身份,医生还是象征性地开了一些药,喷的抹的样样都有。 走出医院,凉纾明显带着气。 他在身后拿着药几步追了上来,一把扯住她的手臂,低头盯着她,“特别恨我?” 她低着头,也不去看他。 顾寒生手指往下,捉住她的手,不顾她的意愿强行跟自己十指相扣,他像是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如果你想,我把五年前的事情一件一件都讲给你听。” 凉纾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呢?咱们就能回到五年前吗?就能当那些事情都没发生过吗?” 他绷着脸,唇翕动两下,似乎是想说什么。 过了会儿,凉纾闭了闭眼,“我知道这五年你肯定不好过,但谁又好过了呢?” 第200章 砰砰—— 季沉、时倾、景遇还有曲桉都跟她提过。 他们说顾寒生这五年怎么怎么样。 但她在他们提这话时就将话题给断了。 也不是怕听到之后会后悔或是怎样的,纯粹就是她不感兴趣。 二零一八年一月十五日于她来讲,是生命中最暗无天日的一天。 如果可以,她宁愿这辈子都不要回忆起来。 她的手还被男人握着,头顶传来他带着哑意的嗓音:“行,那咱们不看过去,就看将来。” 凉纾挣了挣手,没挣脱掉,便弯了弯唇,“将来?我只想我的将来里不再有顾寒生三个字。” …… 回去的路上,凉纾坐在副驾驶侧头看着窗外。 他车子开得慢,今天出门没带助理也没带保镖,就他们两个。 正式日落西山的时候。 男人手指握着方向盘,将车子开得四平八稳,转头去看她,性感地喉结滚了滚,方才道:“今晚夜色很好,咱们今天在外面吃,嗯?” 凉纾头也没回,冷嘲:“你想让多少人知道我被你那个未婚妻扇巴掌的事情?” 顿了顿,“玖玖一个人我不放心,我要回去陪她。”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方向盘边缘摩挲了两下,又说,“行,那就回去,玖玖之前在布达佩斯也有上幼稚园,现在都回来快半个月了,这件事我安排一下,等她熟悉了咱们就送她去上学,怎么样?” “不用,你也不用忙活,玖玖的事我自己会张罗。”凉纾想也没想地就说。 “阿纾——”他沉沉地喊她的名字。 凉纾回头,嘴角勾了勾,但眼里没什么笑意,她说,“你如今非要纠缠我,行,那咱们就各凭本事吧。” 他总不能一直派人看着她们。 顾寒生深深地望了她几眼,随后收回目光。 眼角余光却蓦地从后视镜瞥到一辆紧跟在他们身后的车,黑色的,车牌号他很熟悉。 顾寒生眸子沉了几个度,不动声色地踩了油门。 凉纾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提速,她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对方脸色有些差,紧绷着下颌线,表情有些严肃。 顾寒生也不看她,只说:“抓好安全带。” 是在车来车往的市区里。 但顾寒生硬生生开出了曾经在盘山公路上的感觉,他的车技凉纾从前是领教过的,她抓紧安全带,盯着前方,“有人跟踪你吗?” 除此之外,凉纾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然而顾寒生却并不回她的话,只一味地看着前方。 这天傍晚在虞城市区里飙车的两辆车没人敢惹。 都是动辄就上千万的款,往来的车辆都只能纷纷给他们让路。 凉纾一直不知道后面的车里坐的人是谁。 一直到了零号公馆,他才放慢了车速。 至此,凉纾额头上已是冒了不少的汗出来,她眼皮动了动,将车窗降下来一些,任由盛夏的热风抚在自己脸上,她轻飘飘地说,“顾先生若是遇到仇家寻仇,也该趁早让我离开,免得伤及无辜。” 男人看了她一眼,眉目间隐隐的戾气还没完全散去。 仇家?一路走来,看不惯他的人很多,但若说起仇家,这几年来,其实也就那么一个。 至于她说的伤及无辜…… 顾寒生唇角扯出丝丝缕缕的凉薄跟冷意,他的阿纾真是一点都不无辜。 …… 零号公馆一入了夜便十分凉快。 晚上九点多,凉纾本来带着玖玖在院子里散步,小姑娘非要说晚上的景色更好看。 她一边陪着玖玖,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离开这里的事。 她也不完完全全是被顾寒生逼着回来的,顾寒生顶多只是她回来的一个契机而已。 这辈子她不可能就一直躲在布达佩斯。 五年那场差点儿烧死她的大火,如果不是阿云,她最后就算是死了也不会知道是谁下的手。 九点半。 顾寒生到花园里来抓人。 玖玖被蚊子咬了两个包,顾寒生抱起她的时候,玖玖就有些委屈地趴在男人的肩头,小声地抱怨道:“顾叔叔,你们家院子里蚊子好多哦。” 顾寒生看了凉纾一眼,大夏天的,她依旧穿着长长的外套。 他抱着玖玖朝屋子里走,凉纾跟在身后,顾寒生一路走就一路跟小姑娘说话,逗得她直笑。 凉纾静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回到屋里,曲桉带着玖玖去悉数了。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顾寒生朝她走来,凉纾往后退了一步便站定不动了,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他伸手将她脸上的发丝给拨开,看着她脸上那块已经明显消肿了的地方,点点头,“好像散了不少。” 凉纾嗯了一声,拨开他的手。 就这个间隙,男人直接顺着她的动作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随后轻轻地捏了捏,“再上点儿药,明天会好更多。” “不用你操心,我自己知道。” 她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顾寒生有一瞬间的愣怔,但好似习惯了一样,他笑笑,“上楼,我给你涂药。” 他看到凉纾眼中的抵触。 她头也不回地朝楼梯口走去。 顾寒生推开卧室的门时,就见凉纾蹲在了床头柜前背对着他。 他拿着药膏跟棉签走过去,那原本蹲在地上的女人却倏然起身,再转身。 凉纾将手里的东西举到两人面前,脸上说不清楚是什么表情,总之有些复杂。 顾寒生倒是一脸平静,他笑了笑,方才缓缓道:“怪我,当初没照看好它,那时候天气很冷,它在阳台上待了一晚上,冻死了。” 但这根本就不是重点。 她盯着他看,手里抓着那个就比手掌大了些的玻璃缸子,又觉得喉咙里有些难受,她问:“死了就死了,那为什么还留着?” 男人黑眸紧紧锁住她,瞳仁漆黑,像外头泠泠的夜色。 他说,“你当初很喜欢这只小乌龟,所以我将它做成了标本。” 也不知道是那个点触到了她。 凉纾咧嘴一笑,眼神格外地凉,她将右手的五指张开,玻璃缸从她手中脱离,砸到地上—— 床铺周围都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但小小透明的玻璃缸子这么砸在地上还是碎了。 只不过碎的比较悄无声息,碎片从凉纾脚背上擦过,划破了她的皮肤。 凉纾眼睫颤了颤,慢慢道,“做成标本又能怎样?难道你还能让它活过来吗?” 他没说话,静默了两秒钟。 视线触到她雪白的脚背,瞳孔缩了缩,随后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弯腰将她打横抱。 像是刻意忽略了她话里的冷意跟嘲讽,他抱着她朝外头走。 凉纾闭上眼睛,一脸的冷漠。 他将她放在书房的沙发上,拿过一旁的靠枕垫在她腰上,这才温声说,“我去叫人收拾一下,你在这里待会儿,等会儿我过来给你涂药。” 她看着窗外,脸色有些不太好,在他起身的那刻说:“我待在这里我会浑身不舒服。” 顾寒生低头去看她,他勾了勾唇角,“怎么了?” “这里的很多东西都会提醒我,我当初是多愚蠢,”凉纾仰头,寒凉的目光缓缓跟他的视线对上,“包括你。” 刚刚的东西只是一个简单的缩影。 她是在无理取闹么? 如果看到这一幕的人是站在一个第三者的角度,那毫无疑问,她是。 可她当时想到了什么呢? 她只觉得很嘲讽。 曾经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她在这里等不到他回来看她,她白天就将那个小乌龟带到楼下花房里去晒太阳,晚上再将它带回卧室。 那一段时间,是极其难熬的日子。 她想知道他的消息,还只能通过手机去了解。 而小乌龟已经因为意外死了,有人不仅不让它好好地走,反而将它做成标本困在这里。 以凉纾如今的心思,她没办法将这件事朝着一个好的方向想。 但顾寒生仅仅只是淡然一抿唇,说,“阿纾,你看我不舒服也没办法,我看不到你我可能不知道会做些什么出来。” 他举了一个例子。 “今天早上打你的那个女人叫做陶雅宜,从头到尾我就知道她的心思,但她不做什么越距的事情那么我可以永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就因为她打了你,哪怕那一巴掌是你凉纾亲自设计的,到最后吃亏倒霉的人也只是她。” 他弯腰将药膏跟放到面前的矮几上,又徐徐补充,“从此以后,再没有陶家了。” 顾寒生蹲在她面前,就算他人再高也因为他这个工作而让他视线微微比她低了些,他握着凉纾的手,“阿纾,无数次在梦里,我都恨不得将五年前的那个顾寒生给掐死,一切都是他的错。” 凉纾眼睫颤了颤,看着他,嘴唇翕动着:“五年前,是谁要烧死我?” …… 晚上十点钟,顾寒生驱车离开零号公馆。 出了零号公馆的地界,警卫亭的旁边站着一个目光呆滞的女人。 见到有车子从里面驶出来,她先是眨了眨无神的双眼,随后才转动眼珠,飞快地迈着步子朝路中间走去。 闸机开启,那车缓缓通过口子。 顾寒生面无表情地抬眸盯着张开手臂站在车头前的女人,他摇下车窗单手握着方向盘,另外一只手伸到窗外去食指掸了掸烟灰。 窗户开了,于是也稍微能听清楚点儿外头的声音了。 梅姨妈依旧是那副样子,她睁着眼睛望着挡风玻璃里的男人,眼里的情绪杂糅了悲伤跟恨,还有无可奈何。 像是没有眼泪可以流了,所以她睁着眼,目光就显得有些呆滞。 也不知道她刚开始念叨了两句什么,下一瞬,她却突然撑着车头直接跪在了车前,双手按在有砂砾石的柏油路上,喃喃道:“求求你将阿纾还给我,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 她里面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外头罩着一件薄款暗红丝绒的修身外套,看起来很是不伦不类。 她磕一个头就对着前方说一句:“求求你将阿纾还给我”。 警卫亭的安保人员反应很迅速,梅姨妈哭着不让他们将自己拉起来。 这时,驾驶室的车门被打开,一双黑色的皮鞋落在地上。 梅姨妈挣脱他们的手,两步奔到顾寒生面前,她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终于有眼泪砸在地上,她一下下,额头重重地落在地面上:“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那姿态,看起来十分地卑微可怜。 顾寒生没什么反应。 他朝两旁的人使了一个眼色,他们立马拉着梅姨妈的双臂不让她再继续自残。 顾寒生低头看了她一阵,将手上快要燃尽的烟头扔在地上踩上去碾灭,转身重新回到车里。 车窗升起,渐渐隔绝了梅姨妈语无伦次又撕心裂肺的哭声。 车子从她身边缓缓驶过,车轮碾过地上的砂砾石传来梭梭的声音。 梅姨妈便追着那车子跑,嘴里念叨着什么。 很快,有另外的车声响起,那车子停在梅姨妈身边,随后从里面下来好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他们表情很冷漠,动作很迅速,几个人分工明确。 有人拉起梅姨妈的手臂给她注射药水,有人拿出绳子往她身上绑,还有人负责按住她的手脚。 这些人都穿着统一的制服,他们胸口的胸牌上都统一写着某某精神病院。 梅姨妈在三个月前被送到了精神病院。 三个月前,还是清明节。 那是她进精神病院前,倒数第二次见到顾寒生,在城郊公墓。 最后一次见顾寒生,是在清明一周多以后。 在顾氏大楼下。 顾寒生身后跟着一干股东和董事,一行人在保镖的护送下出来,梅姨妈从一旁冲了出来,她手里拿着刀,刀锋笔直地对准了为首的人的心脏。 但当时人多啊,梅姨妈又是一个没什么力气的女人,她手里那把刀还没碰到顾寒生整个人就已经被保镖给拦下了。 顾氏将这件事给压了下去。 但当天梅姨妈就被人送进了精神病院。 她兴许是真的疯了。 又兴许是压抑得太久了,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 后来,便是她时不时从精神病院逃出来,在这个路口等顾寒生。 …… 皇城会所某一个包间。 顾寒生推开门走进去。 里面是意料之中的一片黑暗。 在抬手拍灯的刹那,有冰冷的东西抵在他的额头。 黑暗里,他没什么表情,依旧我行我素地拍开了灯。 顿时,偌大的包间一片明亮。 他眯眼适应了一阵黑暗,方才抬眸朝距离自己不过一米身位的男人。 而他额头上,正被一个黑洞洞的金属地质的东西抵着。 顾寒生双手插在裤袋里,视线和跟自己身高齐平的男人的视线对上,他扯了扯唇,“陆总总是喜欢兵行险招,但还是要搞清楚自己的处境,这里是皇城,是我顾寒生的地盘。” 陆瑾笙那双眼睛里充斥着黑暗,里面完全没有光,只有一片死寂。 他并未松手,食指一口放在扳机的位置,“她没死。” 顾寒生没说话,看着他。 陆瑾笙紧接着就道:“她死了,你可以活着,因为活人比死人痛苦……但如今,她活着,你死了,这便是我要的结局。” “砰——” 枪声响了。 …… 深夜一点,顾寒生手术室没出来。 时倾跟季沉焦急地等在手术室外。 时倾这些年能力愈发地强,但性情却愈发感性。 她已经跟季沉在这里等了整整两个小时,但里面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她急的快要哭出来。 “时倾。”季沉靠在白色的墙壁上低声唤时倾的名字。 时倾一抬头已是满脸泪水,她抬手擦掉,便有更多的眼泪滚下来,她哽咽了两下,努力将自己发抖的手掌按在大腿上,“季助理,我没听错吧?那一枪打在了先生心口上吗?那一枪是打在先生心口上吗?” 季沉没说话,他转头看向还亮着灯的手术室,表情也是十分凝重。 一片死气沉沉的感觉。 时倾突然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她咬着牙齿,接着就往走廊尽头走去,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眼泪全是恨意,她说,“陆瑾笙他凭什么啊?这些年他处处针对顾氏,明里暗里抢了顾氏多少单子,搅黄了顾氏多少项目,顾氏哪次不是就当吃个闷亏就过去了,到如今,他凭什么这样做啊?” 一连好几个凭什么宣告了时倾的怒气。 她咬牙切齿地说,“陆瑾笙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亏我当初还尊他敬他,我真是瞎了眼了,他一次次挑衅顾氏,如今竟敢枉顾律法直接——我要去杀了他!” 很快她被季沉扯住。 季沉比她稍微要理智些,“别冲动,等先生脱离危险再说。” 有关陆瑾笙跟顾寒生之间,其中细节,他跟时倾都不是最最了解的那个人。 而说起这些年陆瑾笙暗地里截胡了顾氏多少东西,那纯粹就是周瑜打黄盖。 时倾闭上眼睛,睁开时,她说,“去把凉小姐请过来吧,有她在先生说不定能更快脱离危险呢?他这些年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她,没道理如今柳暗花明却突然间——” 说到这里,时倾突然就哽咽了。 还是季沉亲自去零号公馆请的凉纾。 女人当时披着一件外套站在客厅明晃晃的灯光下,看着季沉,场景跟五年前有些相似,但两人心境却大不同。 季沉只看到她面上的波澜不惊跟那双依旧美丽的眼睛的冷意,她说:“要我抽血吗?” 很快她摇摇头,“啊,我想起来了,你们顾先生也不是熊猫血,那既然这样也用不着抽我的血,我去了有什么用吗?” 第201章 冷血 顾寒生醒来见到坐在病床旁边的景遇时,就知道自己这个苦肉计失败了。 浑身都在疼,尤其是心脏那个位置。 他是实实在在地挨了一枪,也不是说为了使什么苦肉计,而是陆瑾笙那男人太疯狂了。 比他还疯。 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凉纾还活着并且还回国的消息,终于在她回国快半个月时,寻觅到了踪迹。 陆瑾笙的动作倒也快,知道的第一瞬间就是要杀他。 不过他终究是没得逞。 那一枪偏了位置,没能要他的命。 顾寒生唯一遗憾的就是,她没来。 拼了命挣扎着醒过来也不过是想确认一下她到底来没来,现在看来,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他还有些累,既然答案已经知道了,就决定继续睡了。 景遇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抬手搓了一把眼睛,盯着床上那人,随即眉头拧紧了。 景遇伸手按响了急救铃。 很快,穿着白大褂带着眼睛的医生带着年轻的医师急急忙忙地走进来,景遇表情十分疑惑不解,伸手指着床上的人,说,“他刚刚醒了,睁眼了,但很快眼睛又闭上了。” 医生眉头也皱起,走到病床前,弯下腰检查了下男人的瞳孔,便对景遇道:“景少爷您怕是看错了,顾先生还没醒。” “不可能,”景遇手指都在颤,“刚刚他真的醒了,我绝不可能看错。” “应该是看错了。”白大褂坚定地说,“景少爷也不用担心,顾先生已经度过了危险期,等药效过了,他自然就醒了。” 一群人又成串地离开了。 景遇插着腰站在病床前,低头望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男人,他啧啧两声,又感叹道:“又是何必呢?那女人如今这样绝情,我看你这条路的尽头不是黑就是崖,没个活头。” 他是今天凌晨赶来医院的。 也是巧,他刚刚飞回国,就遇到了这档子事。 季沉跟时倾一宿没睡,他来了以后,两人就离开去处理公司的事情了。 顾寒生身为顾氏集团的掌舵人,这种事情只能瞒着,等他情况稍微好点儿了再找其他的理由安抚大众,所以现在有关他重伤住院的消息都被封锁了。 连温明庭也不知道。 下午,时倾跟季沉前来代替景遇。 景遇见只有他们两人,眉心拧了拧,说,“她人呢?” 季沉颔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太……凉小姐不过来。” “我操!”景遇甩头看了眼病床上的男人,有些话就这么噎在喉咙里。 他走到外间,季沉跟了过去,留时倾在里面守着顾寒生。 但这两堵墙之间其实并不怎么隔音,加上景遇有些生气,音调难免就高了些,于是那些对话就隐隐绰绰地传到里面来。 “她是什么铁石心肠啊?他都快要死了,也不肯过来看一眼,就这么狠?”景遇一边扯着自己的衣领,一边生气地说。 季沉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没接话。 也是,他其实不知道怎么接话。 景遇闭了闭眼,一屁股坐到沙发里,抬起下巴看向季沉,“这事报警了么?” “没。” “嘭——”景遇没忍住,伸腿狠狠踹了下面前的矮几,西装裤往上爬,露出了他脚踝处那个若隐若现的蝴蝶纹身,矮几上的东西因他这个动作噼里啪啦地响。 他捏着眉心,说,“这都不报警?他到底在想什么?” 季沉低下头,斟酌着说,“顾氏跟陆瑾笙这些年来摩擦不断,顾先生处处忍让,其中原因我也不知道……虽然没报警,但这事于sir知道。” “他中的这一枪,足够陆瑾笙坐一辈子的牢了。” 这事先搁置不谈。 反正顾寒生做事,景遇也从来没有完全看透的时候。 他担心的是他迟迟醒不过来。 景遇起身,双手照旧插在腰上在房间里踱步,过了会儿,他冲季沉道:“你给她打电话。” 季沉看着景遇。 “就凉纾,你给她打个电话,我来说。” 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景遇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外头。 几乎在电话快要自动挂断的瞬间,那头有人接了。 “哪位——” 景遇清了清嗓子,眯起眼睛对凉纾说,“是不是他要死了,你也不来看一眼?” 那端没什么声息。 过了会儿,景遇听到她在电流声下略平静的嗓音:“他死了我就来。” “你现在就来。”景遇没什么耐心,直接道。 “不来,就这样吧。” 嘟嘟—— 景遇听着电话里的挂断音,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嗡地叫,有些吵,他将手机扔给季沉,抬脚朝外面走,“女人狠起来那心真他妈就能比石头还硬。” 季沉挑挑眉,随后眉头又拧起,这不过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昨晚他好说歹说了那么就,她的反应都很平淡。 而当时顾先生还没脱离危险。 现在,顾先生已经脱离了危险,她态度只会更差而已。 季沉叫住景遇:“景少你去哪儿?” 景遇说,“我去试试能不能将她绑过来。” 这女人比莫相思还冷。 至少在布达佩斯他的苦肉计是成功了的。 …… 凉纾将电话随后扔在一旁,她低头咬了一下习惯,表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莫相思坐在她对面,细长的手指曲起来在桌面上敲了敲,问:“谁的电话?” “景遇的。”凉纾说。 “难怪,”莫相思皱了皱鼻子,“就说语气这么恶劣。” 莫相思见她沉思着,有心事的样子,大概也猜到是什么事了。 “听说那位受伤了,中了一枪……”莫相思盯着凉纾的脸,继续道:“不去看看吗?” 今天凌晨时分她跟景遇的飞机到达虞城。 还在飞机上景遇就收到了顾寒生重伤的消息,用莫相思的话来形容,景遇当时真恨不得能直接从几千尺的高空跳下去。 凉纾没回答莫相思的话。 莫相思精致的眉头挑起:“阿纾,我觉得你还是应该遵从自己的心,想去就去。” 对面,女人目光平静又淡然,她低头用吸管搅着里面的液体,脸色看起来平静无波,“就是不想去,所以才觉得苦恼。” 这莫相思就不懂了。 “有什么可苦恼的?” “大概是……为如今这样的一个冷情冷性的自己感到苦恼。” 刚开始她还没觉得,现在看来,她如今这颗心啊,真的硬。 “思思,你这几个月怎么样?” 算起来,自从景遇在布达佩斯出现后,莫相思跟她就没见过面了。 凉纾真是难得还能从莫相思脸上看到愧疚,莫相思说,“阿纾,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你的行踪是景遇从我这里撬走的,狗日的,他竟然给我下药——” “不过后来我扎了他一刀。” 对于这事,凉纾倒是没什么反应,她摇摇头,“我本来就没死,他早晚有一天会找到我,后来你怎么样了?” 莫相思有些怅然,她手掌拖着下巴撑在桌上,“我冷冻他精子的事情被他知道了,后来这人就威胁我让我照顾他,结果没想到他痊愈之后枪口第一个对准的人就是我。” 提起这事,莫相思就有些咬牙切齿。 严格来讲,莫相思这人就没干过什么正经行当,她经营的全是在灰色地带甚至黑色地带的产业,她为了保住自己这些产业勉强在景遇身边委曲求全。 他生病她就照顾他,几乎事事都顺着他,结果这厮伤疤好了之后直接杀得她措手不及。 她的事业一旦失去了政付的支持,那就没得玩儿。 但这些跟凉纾说也没用,她解决不了她的问题。 莫相思摸着肚子做了一句总结性的话:“总之我现在又是他的小三了,这个人渣还想方设法让我怀上他的孩子。” 凉纾眨了眨眼睛,有些没消化掉。 “思思,你也不怕他原配来撕你……” 莫相思摊手,“我没办法啊,五年前我玩儿他,如今他玩儿我,阿纾这就是一个轮回,我那些辛苦经营的东西是我的命,丢不了。如今是他非要缠着我,我有证据在手上,到时候他原配真的找来了,那我就顺水推舟将他威胁我的证据都捅出去。” 说到这里,莫相思皱着脸,她猛地灌了两口冰水,“不过他想让我肚子里揣个种这事比较棘手。” 凉纾,“……那怎么办?也不能一直吃药,对身体不好。” 莫相思笑了,她要是有机会吃药就好了。 跟着凉纾又思索着点头道:“你之前冷冻他的精子……思思你不是一直想生个漂亮的宝宝么,这么想的话,你应该也不至于这么难以接受。” 莫相思一脸不屑,她又抬手夹了两块冰扔在咖啡里:“之前是想,但我只想生属于我自己的孩子,跟他景遇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不过现在,是他逼着我要给他生个孩子,那这我就不愿意了。” 提及孩子,莫相思眯了眯眼,看着对面的凉纾,脸上的情绪是又爱又恨,“说到底,还不是他眼红顾寒生有一个四五岁大可可爱爱的宝宝,而自己没有,所以觉得心里不平衡了。” 毕竟这男人一开始还把玖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然后紧接着现实给了他一巴掌,到手的孩子瞬间就成了自己的好兄弟的了,想想就不甘心又嫉妒。 凉纾有些不在状态。 莫相思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一个响指,“在想什么?” 她回过神,看着莫相思,“怎么了?” “没,阿纾,你今天状态有些不对。” 凉纾缓缓呼出一口气,她看着莫相思,随后又移开目光,本来在喉咙里绕了好几圈的话最后又被她收了回去。 她摇摇头,“没事,时间不早了,我得去接玖玖了。” 莫相思也拎着包起身,“走吧一起,我好久没看到我干女儿了,想她的很。” 关于玖玖的身世,凉纾连莫相思都没告诉。 而莫相思也没怀疑,大抵是觉得她没仔细去想其中的逻辑问题,所以也就不关注。 反正玖玖一直跟着凉纾,在此前凉纾跟顾寒生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所以为什么顾寒生当时不知道玖玖的存在对于莫相思来说,也没什么奇怪的。 凉纾还没车,坐的是莫相思的。 这车是景遇早前就给她订好了的,听说一个星期前才运回来,这还是她今天第二次开。 颜色骚气,改装费都接近车子本身价值的一半了,看来景遇没少在这车上花心思。 凉纾也是好奇,所以才问,“我在想,景遇这么高调,他真的不怕有一天东窗事发?”顿了顿,“思思我说实话,当年景遇跟魏家小姐结婚时,那场盛世婚礼轰动全城,各界名流都去了。” 当时凉纾还记得,她受伤了,婚礼是顾寒生跟苏秦一起去的。 莫相思也是有些好奇,她道:“我也对他这正室感兴趣的很,他怎么就运气这么好娶了个这么听话的花瓶当老婆呢?不瞒你说,从他出现在布达佩斯开始,这几个月,我们一直待在一起。” “我好奇……什么样的女人能这么大方准许自己的老公几个月几个月地不回家。” 凉纾静默,没说话。 …… 车子开进零号公馆所在的区域。 莫相思摇下车窗感叹,“这顾寒生也太会享受生活了,把宅子建在这种依山傍水的地方,”她转头看了眼凉纾,“阿纾干脆你们和好得了,我看他如今要死要活地求着你回去一副为了爱你恨不得献出生命的样子,我看你可以考虑考虑。” 凉纾还没发表意见,她又说:“毕竟养玖玖这么个小磨人精得花不少钱,你看看你这几年为了养她努力工作耗了多少心力,现在孩子这么大了,他一份力没出,真是便宜他了。” “眼下么,正好,他钱多,你带着玖玖可劲儿造。” 凉纾指甲抵着手心,“再说吧。” 莫相思对零号公馆很是满意,从院子往里面走的时候,她看着这里面各处的设计跟造景,她已经在心里盘算着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买一座岛或者一座山,也建一处适合居住的宅子。 …… 玖玖还在家等着凉纾。 她本来客厅里玩儿,听到开门声,见到是凉纾立马从地摊上爬起来迈着小短腿朝凉纾跑去:“阿纾……” 随后就见到紧跟着凉纾进门的莫相思。 玖玖许久不曾见过莫相思,愣了两秒钟才爆发出惊喜的尖叫:“干妈!” 莫相思蹲下身,张开了双臂,“玖玖,快来,干妈抱抱你。” 然后小姑娘果断地抛弃了凉纾朝着莫相思跑去了。 凉纾摇头看了看她们,她对玖玖说,“你跟干妈在楼下玩儿,我去楼上一趟。” 曲桉忙要给莫相思泡茶,凉纾制止了她:“曲桉你不用忙活了,她不喝茶,再说我们等会儿要出去,你忙自己的去吧,不用管她。” 结果就是凉纾从楼上收拾了她跟玖玖的前两天带过来的东西。 曲桉见到拎着包从楼梯下来的凉纾,一时之间不明白,皱眉问:“太太这是?” “嗯,这两天麻烦曲桉了,我跟顾寒生五年前就离婚了,如今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曲桉再别这么叫我了。” “太太,可是先生……” 凉纾朝客厅走,“对了,顾寒生他……生病了,过两天曲桉你还是叫厨房每天熬点儿补身体的汤,然后联系他的助理给他送去医院。” 曲桉跟着她朝客厅走,十分震惊,“先生生病了吗?” 没等凉纾说话,曲桉就一脸焦急的样子,她絮絮叨叨地念着:“哎,先生这几年可把身体给折腾坏了,先生身体怎么样?” 然而等曲桉抬头时,凉纾连人影都不见了。 车里。 玖玖刚刚知道她们要离开这里,她心情有些低落,还有点儿小不高兴。 凉纾没安慰她,倒是莫相思在一旁说,“玖玖这么聪明怎么就想不开呢?你叫阿纾是妈妈,叫顾叔叔是叔叔,那自然你们就不应该住一起啊。” 解释完,莫相思觉得好像还不如不解释。 但玖玖倒还好,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看了前面开车的凉纾一眼,小声地说,“那顾叔叔不能当妈妈的……男朋友吗?就像干妈的那些男朋友一样。” 玖玖刚说完,莫相思就抬手捂住她的唇,危险地眯起眸子看着玖玖,“玖玖忘掉干妈男朋友们的事吧,以后别再提了啊。” 虽然不懂是什么怎么回事,但她还是乖乖地哦了一声。 莫相思摸摸她的脑袋,“玖玖真乖。” 凉纾在开车,车子还没出零号公馆的地界,她们就被迎面而来的一辆黑色吉普给硬生生逼停了。 那黑色的吉普车体型挺大,横垣在路中间,直接堵住凉纾的去路。 景遇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从里面跳出来,看向前方那辆车,他眯了眯眸,喉结滚了滚,连眉目间的怒气都散了不少,修长的腿迈着步子笔直地朝车后座走去。 莫相思正疑惑凉纾为何突然停车了,刚抬头,自己这侧的车门就被人从外面给打开。 紧接着,她直接被人扯了出去。 凉纾下车,她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接吻的两人,别过了头去。 另一边,景遇在莫相思抬手打人之前就将她放开了,莫相思揉了揉被车身抵痛了的腰,语气偏冷:“你怎么来了?” 景遇这才看向凉纾,说:“我来接她去见某个人最后一面。” 第202章 质问 雾蓝色的天际边挂着绛紫的晚霞,隐隐约约从树影后慢慢延伸出来。 凉纾手指搭在车门上,朝景遇看去,她说:“时间不早了,我女儿饿了,我得带她去吃饭。” “这样,我叫人买好饭送到医院去。”景遇说。 隔着短短一个车子的距离,女人嘴角的笑意在黄昏中若隐若现,她道:“很抱歉,医院里药水味儿重,我吃不下。”只短短两句话,景遇脸上已经出现了不耐的神色。 莫相思勾了勾唇,将搭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给拿开,她眯起眼睛,看了景遇一眼,随后对凉纾说:“阿纾你带着玖玖先走,找到吃饭的地方给我发个定位,我等等就过来。” 莫相思弯腰朝车里探,摸了摸玖玖懵懵懂懂肉嘟嘟的小脸蛋,冲她温柔地一笑,随后关上车门。 凉纾停顿了几秒钟,随后没什么犹豫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她在系安全带,这个间隙凉纾转头看向呆呆地坐在后座的小女孩,眉心微蹙,她问:“玖玖,没有安全座椅一个人坐后座ok吗?” 凉玖玖对上凉纾的眼睛,她小鸡啄米似得点了点脑袋。 凉纾没说什么,准备发动车子。 外边,莫相思已经将景遇扯到了路边。 景遇单手扣住莫相思的手腕,黑眸眯起去看那辆几乎擦着他车屁股离开的车,他眼神有些危险,扣着莫相思手臂的力道也蓦地加重。 “疼。”莫相思说。 “莫相思,你活该。”他丝毫没手软,拖着她往那辆吉普走去。 莫相思力气比不上他,此刻自然只有被他拿捏的份儿。 到了车边,景遇一把将她抵在冰凉的车门上,他原本扣着她的手慢慢往上移,最后停留在她露出半截的细软腰身上,粗粝的指腹下,那细腻的皮肤刺激着景遇的感官。 他喉结滚了滚,微微俯身,鼻尖几乎要触到莫相思的,“你让她离开了,如果寒生出了什么事,莫相思我就怪在你头上。” 莫相思可不想背下这个锅,她手掌抵着他的胸膛一推,推不动,她便说,“阿纾跟他都已经分开五年了,如果当年不是我救了她,她如今也是真的死了,你如今就不该帮着顾寒生来逼阿纾,劝他放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景遇摩挲着她细腻的腰身,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夜色逼近,周围逐渐传来虫鸣声。 他说,“如果有的选,我也宁愿他永远不要碰这个女人!” 莫相思咬了咬牙齿,她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语气很是不满,“你把阿纾说成了什么毒物蛇蝎,你们男人的目光有些时候就是这么差!” 景遇又朝她逼近了一步,两人之间几乎已经没有任何间隙。 近到就在这满是树花草和虫鸣风的夏日夜晚里她也能感受到景遇清晰的变化。 景遇道:“我不认为我自己眼光差。” 在这样的环境下,又只有他们两人,场景难免有些刺激。 景遇眼神里的东西逐渐就变了颜色,他将莫相思拉起来接着打开车门,然后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座椅柔软,倒是不会摔疼她。 只是莫相思有些晕,她望着跟着就起身而上的男人,瞪大了眼睛,一巴掌就要落在他脸上,景遇一把抓住莫相思的手腕,随后很自然地放在嘴边亲了亲,“别闹。” 莫相思又伸腿去踢他,没忍住说,“到底是谁在闹谁在胡来?” “嗯,是我。” 说这话时,景遇顺手拨了她身上那件露脐装。 在这种地方……虽然不会有其他的车辆进来但毕竟是人顾寒生的底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到零号公馆例行巡查的安保人员,那真是…… 莫相思抓着他的手臂,因为用力指甲陷了一半进去,她一边挣扎一边气急败坏地说:“你如今已经回国了,你不去找你老婆么?哪天她要是找到我头上,我一定第一时间将我们俩的关系爆给她。” 她的话让景遇愣了愣。 但仅仅也只是短短的一个停顿,最多不过十来秒,他嘴角挂着笑,车厢里没有灯,就显得更加黑暗。 隐隐中莫相思觉得这男人眼里压根就是一副丝毫不怕的姿态,他说,“行啊莫相思,你现在就去爆给她听,如果证据不够我还可以提供,咱俩一起拍的那些dv我都可以复刻一版给你。” 他话音刚落,莫相思就觉得隐隐中自己一股血气往脑袋上涌。 她在最后能自由说话的关头爆了粗口:“景遇,我x你大爷的,你他妈强迫我让我当你的小三,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乖,你这么骂我也太不讲道理了些,五年前你给我下药的时候可没有事先打听我是否结婚了。” …… 凉纾找好吃饭的地方,给莫相思发了个消息。 对方迟迟没有回,凉纾便知道她估计是不会过来了。 一家幽静的中餐馆。 她为了自己跟玖玖不被打扰就要了个包间。 手机里时不时有电话进来,凉纾都没理,到最后她直接将手机给关机了。 玖玖当时正在喝汤,听着她手机里的嗡嗡声,疑惑地说,“阿纾,你手机在响。” 凉纾拿过一旁的餐巾给擦了擦小姑娘嘴角沾的汤渍,“骚扰电话,你好好喝汤,这里的菜很好吃,玖玖等会儿可以慢慢吃。” “哦。”玖玖低头小口小口地喝汤,过了会儿,她又抬头问凉纾:“阿纾,顾叔叔真的没有可能成为你的男朋友吗?” 凉纾有些头疼,奇怪她人不大,但问题怎么这么稀奇古怪。 她回:“没可能的。” “哦。” 又像是想到什么,凉纾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玖玖是舍不得他?” 玖玖沉默了一会儿,又摇摇头,说,“没有,我只是觉得顾叔叔家里很漂亮,也很舒服。” 然后她又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这也算是舍不得顾叔叔吧。 菜上来没多久,有工作人员进来跟凉纾说她停的车出了些问题,跟人起了点儿小摩擦,要她出去处理一下。 玖玖当时吃得正想,凉纾便没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去,只麻烦一旁的服务员进来包厢帮忙照顾玖玖几分钟。 对方欣然答应。 玖玖正独自在剥小虾壳,包间门被人推了开来。 小姑娘眼里一喜,转头惊喜地看过去,“阿纾,你回来了,帮我剥这个虾壳好不好?” 她用欢快的语气将这段话给说完,却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玖玖眼里的惊喜瞬间转变成迷惑跟不安。 她坐在小椅子里,瞪着一双大大的杏仁眼盯着走进来的男人。 他看起来有些令人害怕,因为玖玖觉得他脸上也没有笑容,虽然长得很帅,但看起来很严肃,也好像是一副……不喜欢小孩子的样子。 玖玖漂亮灵动的眼睛眨了眨,就那么抬起头盯着他。 她还是一手的油腻,那只虾剥到一半,还捏在手上。 玖玖如同小扇子一样的睫毛轻轻煽动着,她难得见到生人第一次怯生生地开口:“叔叔?” 陆瑾笙站在离玖玖大概两米远的位置,他人也高,此刻便有一种气压强大的压迫感。 一旁的服务员本来受凉纾的嘱托要帮她照顾小孩,此刻见突然闯进来的男人,还是虞城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钻石王老五陆瑾笙,服务员心跳加速,连声音都有些发颤:“陆……陆先生,您这是……” 然陆瑾笙看都不看那女服务员一眼,薄唇轻启,冷漠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女服务员在他助理的眼光下,只能脚步发软地往外头走。 包间里唯一的一位女性走了,玖玖难免有些害怕,她回头叫那个服务员:“阿姨——” 陆瑾笙突然低声冷嗤了一声,让凉玖玖打了个冷颤,她手里捏着的虾顺势掉在了地上。 玖玖眨着眼睛,坐在椅子里也没动,只看着他问,“叔叔,你是谁?是我妈妈的朋友吗?” 妈妈。 男人唇齿间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他顺势在方才凉纾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坐下,低头看了眼面前被人吃过的碗,眸色暗了好几个度。 他目光掠过凉玖玖沾满了油的小手,最终停留在她脸上,随后低低沉沉地问:“今年几岁了?” 玖玖看着他,眼神依旧有些怯,她回答:“四岁的样子。” 四岁的样子……她离开了有五年……陆瑾笙眼底深处情绪有些浓厚,是顾寒生的孩子。 陆瑾笙能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感觉,极其的缓慢,又十分的清晰,那一瞬间,他脑子里掠过很多东西,像走马观花一样,最终这些片段落下,他大脑只向四肢百骸传递着两个字:妒忌。 他忽地勾了勾唇。 那皮笑肉不笑的感觉配上阴柔漆黑的眸子,看的无端有些渗人。 凉玖玖有些难受了。 但她不知道这个叔叔到底要干什么,更加不知道阿纾什么时候回来,阿纾从前跟她说过不少遇到坏人的时候要怎么办。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慌,千万不能激怒坏人。 她咽了咽口水,看着陆瑾笙有些恐怖的脸色问道:“叔叔,你是谁啊?” 陆瑾笙盯着她的手,随后眯了眯眸,随后扯了两张纸巾朝凉玖玖伸过去手。 玖玖心里一怕,扁着嘴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却又在他略带阴暗又恐怖的罩影之下不敢动弹,小小的身体有些微微发抖,但没发出任何声音,只余脸上一副看起来好像要哭出来的表情。 她猛地闭上眼睛,小小的声音颤动着,“叔叔——” 然而,她的手被人握住了。 玖玖睁开眼睛,见到的就是陆瑾笙动作不怎么温柔地替她擦手的场景。 这个角度看过去,陆瑾笙的五官十分吸引人,尤其是是在这灯光的衬托下。 凉玖玖心脏砰砰地跳,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叔叔,你好像不认识我,那你是不是认识我妈妈?” “嗯,”陆瑾笙随后将纸巾扔了,然后看着她,表情不动声色,脸色依旧跟刚才差不多,“认识。” 凉玖玖这个时候还小,五官虽然已经看出来将来肯定是个很漂亮的,但光这样还是看不出来轮廓间有谁的影子,但那双眼睛确确实实有点儿像凉纾。 她盯着他看的样子,有些无辜,有些无害,更纯良。 恍惚间,让陆瑾笙某个时刻脑子里想起十多年前,她十三岁刚进陆家大门的时候。 那时候,她眼底一片清澈,保留着对未来生活最大的热忱跟向往。 后来,大抵是他跟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陆家人一步一步将她给摧毁掉的。 心里难得有些潮湿的痕迹,陆瑾笙下意识伸出大掌往玖玖脑袋上一放。 凉纾就是在此刻开门进来的。 她早前见到那女服务员站在门外就感觉到了事情不简单,两句就问出来是陆瑾笙在里面。 凉纾着急忙慌地推门而入,视线好巧不巧就刚刚好见到陆瑾笙朝玖玖伸手,凉纾心里一惊,冲那道背影大声喊道:“陆瑾笙,你想干什么?” 原本快要落到玖玖发顶的手因为她这声音而微微一顿,随后又收了回去。 他微微侧头盯着朝他走来的女人。 她穿着简简单单的裙子,外头罩着薄纱外套,在走动间,裙摆也跟着脚步微扬。 她脸上的表情是恼怒,是气愤还带着惊恐。 陆瑾笙眼皮动了动,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也无意识颤动了下,他讳莫如深地盯着她的脸看,心头的疼痛刚开始是缓慢而没有感觉的,到后来便有些蚀骨入髓。 凉纾已经将坐在椅子里的玖玖抱起来,然后后退了好几步,站在一个自以为安全的距离。 她看着陆瑾笙的目光很防备,“你想对我女儿做什么?” 凉玖玖抱着凉纾的脖子,原本是想替这位叔叔解释几句的,但她看此刻的阿纾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玖玖便不敢说话了,她安安静静地趴在凉纾怀中看着坐在椅子里的叔叔。 陆瑾笙眸底因着她这一系列躲避的动作而微微变了颜色,他眼神幽幽地落在凉纾脸上,半晌才嗤道:“她是你的孩子,我能对她做什么?” 但凉纾还是整个人很愤怒,很抗拒,她抱紧了玖玖,“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你难道忘了?” 可能她的动作无意识弄疼了玖玖,小姑娘趴在她怀中小声地说:“阿纾,疼。” 听到玖玖的声音,凉纾才反应过来,她有些不顾玖玖了。 心里一疼,凉纾低头亲在她脸颊上,低声冲玖玖道歉:“对不起,妈妈手劲儿太大了。” “没关系。” 陆瑾笙这时已经站了起来,他朝她走过去,目光掠过她怀中的玖玖,最后停留在她脸上,随后讥诮着道:“她是顾寒生的么?但是很可惜,阿纾,顾寒生是我——” “陆瑾笙!”凉纾怕他继续说下去,及时打断了他的话。 凉纾抱紧玖玖,看着他,“有什么话你别当着小孩子说,她没见过你,也不认识你,别吓着她。” 男子眉间掠过一抹浓重的阴鸷。 他说,“我的包间在对面,你跟我过去,我有话说。” 这语气跟眼神,也根本不是凉纾可以拒绝得了的。 她定定地看了陆瑾笙两眼,随后道:“你先出去,我总得安抚一下我女儿。” 陆瑾笙朝身后递了一个眼色,便说:“让江助理照顾她。” “不行,”凉纾立马就拒绝,“你先出去,否则咱们没得谈。” 他如今无意惹她,但也没立马答应,只站在原地低头静静地盯着她。 江助理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而此刻,那边对峙着的两人都没说话,所以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也就少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怀中抱着漂亮小姑娘的绝美女人跟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 这画面怎么看都会给人一种一家三口的错觉。 虽然江助理知道,这也仅仅是他的错觉罢了。 那孩子,是那位顾总的,不是他们陆总的。 最后是陆瑾笙妥协了。 他率先转身离开,临走时落下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阿纾,别让我等太久。” 凉纾安抚好玖玖,又找了一个女服务员进来陪她,又跟玖玖说了好几句这才走出包间。 门口,江助理就守在这包间门口。 江助理见到凉纾从里面出来,他朝凉纾礼貌地点点头,“您放心,我绝对可以保证您女儿的安全。” 凉纾指甲抵着手心,冲江助理点头,“麻烦了。” 陆瑾笙在等凉纾进来的间隙,已经抽完了一支烟。 他将还冒着火星的烟蒂揿灭在一旁的烟灰缸里,包间门就被推开了。 有些飘忽的视线里,是她袅袅婷婷的身影,正在朝他走来。 他有一瞬间的愣怔。 直到女人的脸在自己眼前慢慢清晰,他才挑了下眉,整个身体往后仰,靠在沙发椅背上。 凉纾笔直地走进来,也没坐下,站在他对面,直接冷声质问出口:“顾寒生受伤是你做的?” 陆瑾笙手中把玩着的打火器在她问完的瞬间从指尖滑落,掉在地上,他抬头盯着她,目光绵长,语气亦是,他勾着唇,一副要笑不笑的神色,“你一来就这个语气,阿纾,我很不 霸王假 大家伙,今日不更哈,调整一下状态,最近确实写得有点儿不满意~明儿再来,么么 请假条2 今天也不更啦,上班上累了+弹了一晚上尤克里里,手指拇儿痛了 别打我…… 第203章 值得 陆瑾笙手中把玩着的打火器在她问完的瞬间从指尖滑落,掉在地上,他抬头盯着她,目光绵长,语气亦是,他勾着唇,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你一来就这个语气,阿纾,我很不喜欢。” 他所在的这个包间,所有的窗户都被厚重的窗帘拉起来遮住,里面的灯光也不是很亮。 凉纾从他脸上看到了很多种情绪。 过了会儿,她才又问陆瑾笙,“你又有什么目的?” 又…… 陆瑾笙依旧看着她,从她出现在这里那眼神就没从她脸上离开过,既深邃又专注。 “既然没死,为什么要在国外躲那么久?”顿了顿,“怕他找到你?” 凉纾反问:“难道就不能是我想彻底摆脱你们,开始新的生活?” “开始新的生活?”陆瑾笙微微垂眸,盯着铺着柔软地毯的地面,口中轻轻地咀嚼这几个字。 良久,他抬头盯着她,“如今不是还有女儿么?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异国他乡,不辛苦吗?” “辛不辛苦都跟你没关系,陆瑾笙,如果你还想就当初的事情纠缠,那是真的挺没意思,我们这辈子就是不死不休的局,是非恩怨已经成了一团解不开的线团,你想得到一个结果,要么我死了,要么就下辈子吧。” 凉纾很清楚,他们之间终究是横垣着两条人命。 梁奚音跟陆遥。 哪怕这两人都不是直接因她而死,但却都跟她有关。 陆瑾笙眼里的神色格外深,隔了很久,他才幽幽地笑道:“我一直纠缠你做什么,人总得往前看,如今我只想要你。” 凉纾有些看不透他。 一如她看不透顾寒生。 时隔五年。 曾经将她逼至虞城暗沟里的陆瑾笙和将她爱情踩在脚底的顾寒生……如今他们都说要她。 “你能忘记你母亲跟你妹妹的死吗?” 陆瑾笙嘴角的弧度未曾变化过,他霍地从沙发里站起来,慢慢踱步到她面前,目光一如既往,低声道:“忘不掉又如何?活到现在,我如今想要的也就只有你而已。” 女人眉梢掠过浓浓的嘲讽,她挑眉,“陆瑾笙你早干嘛去了呢?我曾经差点儿被你……逼到绝路。” 陆瑾笙眼神几不可闻地闪了一下,他表情倏地变得有些晦涩,“很抱歉,我不为曾经的自己辩解,至此,我已为她们做到了极致,我不后悔,但以后的人生我也想自己活一回。” 这话让凉纾瞳孔微微紧缩,里面染上些不可置信的震惊。 他竟然会觉得抱歉了? 可凉纾却笑了,她抿着唇,“想为自己活一回就是来打扰我?陆瑾笙,你真是自私到了极点!” “是么?”陆瑾笙伸手去拉凉纾的手腕,被她一下躲开,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阿纾,人都是自私的,就好像……” 他停顿了下,方不疾不徐地缓缓道:“就好像我以为你死了,所以我让顾寒生活着,而你如今还活着,那我就想要他死。” 凉纾瞪大眼睛,没想到他竟能这么大方地承认顾寒生受伤的事情是他做的。 她攥着手,“陆瑾笙,你这是在犯罪!” 可他却恍然不觉得有什么,他又朝她走近了一步。 凉纾往后退,腿弯低着身后的单人沙发扶手,她微微弯了腰,却仍旧逃不开他的视线跟禁锢范围。 只听他说:“阿纾,当初夏知安喂你吃狗都不吃的牛排,夏知安成了捡街头垃圾吃的乞丐,陆昌勇柳勤夫妇找人将你眼睛弄坏扔到不见天日的山洞里饿了好多天,所以他们的女儿也被绑着扔到了那山洞里饿了好几天……” 他越往后说,凉纾后背就升起一阵阵的冷意。 她近乎用一种十分陌生但又不意外的目光盯着他。 然而陆瑾笙却勾了勾唇,他抬手拾了一缕凉纾耳侧的发,“所以阿纾你看,这世上都是有报应的,我曾经对你不好,属于我的报应可能正在路上,不过这不妨碍我想要你,这两者本质上没有冲突,知道么?”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直起身体,也顺带扶她站稳。 凉纾表情有些呆,甚至感觉到有些畏惧,她睫毛颤着:“陆瑾笙,你真是个疯子。” 他却承认得很轻松,“嗯。” “你别忘了,我还有个女儿。” 陆瑾笙看的比顾寒生通透。 初时见到玖玖,那双跟凉纾如出一辙的漂亮眼睛的确很相似,但除此之外,那孩子身上其实找不到她跟顾寒生的影子。 不过其实也无所谓,是她的就行。 于是他便回她:“有什么关系么?” 凉纾牙关紧咬着,好半晌了才看着他,问道:“大哥和大嫂的坟在哪儿?” 陆瑾笙半阖眸,语气平淡,“陆家陵园。” 陆家一族,系出名门,清末就已经是望族,历代下来,自然有属于自己的陵园跟祠堂。 一路下来,除他的胞妹陆遥葬在城郊公墓,其他去世的陆家人都进陵园,包括陆子安跟沈璐。 陆瑾笙问:“要去祭拜么?” 凉纾眼皮动了动,她在考虑是自己一个人去还是带着玖玖一起。 …… 凉纾怕玖玖在隔壁等久了,她知道了陆子安和沈璐的墓地所在就转身朝门口走。 陆瑾笙在身后跟着她,凉纾稍微一顿,“你别跟着我,如今不管是你,还是顾寒生,我都不会接受。” 男人眸色一暗,没说话。 他到了包间门口就止住了脚步,看着她推门进去。 玖玖早就有些坐不住了。 但好在在她快要坚持不住时,凉纾回来了。 小姑娘有些委屈,见她过来就朝她伸手,小脸可怜兮兮的,“阿纾,我想你了。” 凉纾拍拍她的背,“咱们回去了。” “好。”玖玖顺从等她又给自己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手,她眨着眼睛趴在她怀中,忽地又想到什么似地的,说,“阿纾,你还没吃东西呢。” 好像是她们刚刚开始吃饭不久,阿纾就被叫出来了,再然后那个叔叔就进来了。 凉纾抱着她往外面走,说,“吃了的。” 小姑娘似乎是察觉到她心情有些不好,她便安安静静地趴在凉纾怀中,大大的眼睛有些恹恹地眨着。 服务员为凉纾打开门。 门口,陆瑾笙还在那里站着,一条长腿曲着,似乎是在等她们出来,他的下属江助理不知道在哪儿。 玖玖眨着眼睛看着他,也不像之前见顾寒生那样热络地跟人打招呼,她仅仅看了眼陆瑾笙,就将脸埋进了凉纾颈窝里。 陆瑾笙挑了挑眉。 凉纾脚步稍微有那么一个停顿,随后抱着玖玖往电梯里去。 身后,陆瑾笙没跟上来。 结账的时候她被服务台告知,有人已经提前把她们的账单给结了,不用问,凉纾自然知道是谁。 她没多做停留,抱着凉玖玖出去去停车场取车。 外头天早已经黑了。 还是回原来的公寓,她得计划一下接下来的路。 她停好车,给莫相思打电话,想说让她过来取车或者自己找个时间给她开过去,但那头一直没接电话。 抱着凉玖玖一路从负一楼乘坐电梯到所在楼层。 凉纾见到那挺直了脊背站在自己家门口的人,眉头微微拧起。 凉玖玖这时候已经困了,但她也一眼看到站在那边的时倾,她小声地说,“阿纾,是时阿姨。” 之前在布达佩斯,时倾曾经有长达一周的时间跟她们待在一起,所以玖玖对时倾并不陌生。 时倾见到凉纾朝这边走过来,她就微微笑着上前,要接过凉纾手中的包。 但凉纾没将包递给她,只看着时倾不冷不淡地开口,“时秘书怎么这个时间在这里?” 时倾这两日基本上就没怎么睡。 一边是顾氏,一边是顾寒生,她忙得不可开交。 可偏偏顾寒生还没醒过来,大家都没法子,就她还想着过来碰碰运气。 女人看女人,向来是最准的。 时倾就赌凉纾其实对顾寒生没那么狠心。 她见凉纾没将包递给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地方,只说恭恭敬敬地站着说,“有些话想跟凉小姐说一下,”顿了顿,时倾朝玖玖看去,“我看小姑娘好像困顿的很,凉小姐要不先进屋哄睡了她我们再说,我没关系的。” 凉纾刚刚想拒绝,玖玖就正正好趴在她怀中小声地咕哝了一句:“阿纾,我好困哦。” 见到小姑娘这个样子,凉纾便不太忍心了,她看向时倾,“那麻烦时秘书稍等一会儿。” 时倾继续保持着微笑:“不打紧的。” 凉纾让时倾进屋,她先将玖玖抱到浴室里去,给她仔仔细细地洗了澡,又带着她回房间将她哄睡了这才出来。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 时倾倒是不慌不忙地,一直坐在沙发上等着。 凉纾接了两杯白开水过来,将其中一杯放在了时倾面前。 “家里没有茶,就喝这个吧,解渴。”凉纾在她身侧的沙发坐下。 时倾受宠若惊,忙说:“凉小姐不用忙活,我不渴的。” 凉纾端着水喝了一口,也没说话,她在等时倾开口。 “凉小姐,我就是想求您去看一看顾先生。” 她倒是没想到时倾会这么直接,她以为时倾至少会绕绕弯子的。 凉纾手指还握着杯子,闻言,低头盯着杯中透明的液体,半垂着眸,睫毛在眼睑下方形成了一个扇形的阴影,“时倾,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是我,你如今会怎么选择?” 时倾一愣,过了两秒,她有些无奈地笑道:“不管怎样,您跟先生之间还有一个孩子。” “那孩子不是他的。”凉纾看着时倾,语气十分平静。 时倾一时之间分不清凉纾话里的真假,她说,“但顾先生爱您,他已经度过了一个痛苦无比的五年,如今您出现了,那便是他无尽黑暗里唯一的一束光,凉小姐,关于当年的事,季特助知道一切……” 客厅里光线明亮,映在时倾脸上倒显得她那张脸格外地苍白了,比凉纾的脸色还少了些血色。 时倾继续说,“我知道就算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也不能改变什么,但凉小姐,这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啊。” “其实我已经不打算跟他在一起,这个是前提,所以我才觉得揪着那些过去其实很不好,不是吗?” “可我想您心里也很清楚,顾先生这次侥幸活下来了,你们往后的人生里,只会更加纠缠不休,对您和小小姐,先生不可能会放手,他这次若是没死,那以后您也不能摆脱他——” “与其漫漫余生都要这样蹉跎下去,凉小姐为何不停下来听听当年顾先生的苦衷呢?若是还有机会,那往后也能过得快意些,不管是对您还是对先生来讲。” …… 时倾给凉纾找了一个家政,主要是帮忙照顾凉玖玖。 她不能时时刻刻出门都带着凉玖玖。 况且虞城的夏季的天气也着实不友好。 顾寒生是在第二天醒来的。 清醒的瞬间,漆黑深邃的瞳仁里映着凉纾温静地坐在床边的身影。 她照旧是穿着能把整个手臂都遮完全的长袖衫,长发侧辫在一侧,让顾寒生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 好似回到了那年,他们拍日常婚纱照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打扮。 五年时光,岁月不曾带走她的美,反而让某些东西更加刻入骨髓。 好比他对她的想念。 他想念这样一个阿纾。 顾寒生不敢动,他甚至都有些不敢眨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又一度出现了幻觉。 就算胸口传来清晰的疼痛也不能让他有一丝丝的真实感。 他曾在她离开后还跟“她”生活了一年。 那一年里,他所感受过的所有的情绪都是十分真实的。 所有就算到了现在,顾寒生也不能百分百确认他是处在现实里。 直到他慢慢将手伸过去覆盖在她手上,那本来垂眸小憩的女人倏然间睁开了眼睛,手指抽回的瞬间视线对上他的。 凉纾眼中的愠怒还未散去,便听他哑着嗓子看着她慢慢道:“阿纾,醒来见到你,这种感觉,真好。” 凉纾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只眉头稍微拧了一下。 她见他唇色苍白,还微微有起皮的迹象,她从椅子里起身便要离开病床。 还躺着的男人却瞳眸一紧,也不顾自己肩膀靠近心脏的地方还绑着绷带,他伸手就去抓凉纾的手腕,眸色一凝,“你去哪儿?” 仅仅是稍微一动,原本白色的绷带很快就有鲜艳的红色沁出来。 凉纾脸色一惊,“顾寒生,你干什么?赶紧躺下,你伤口裂开了。” 他却不放手,即便额头已经有汗水冒出来,眼神只定定地放在她身上,嘴里只有一句,“你去哪儿?” “我去给你接杯水,你激动什么啊?” 她也不敢动,不敢用力,怕他一不留神甚至会不顾自己的伤冲上来。 说心疼,好像也不太至于。 但见了血凉纾终归是有些怕。 她放轻了声音,再度解释:“你睡了那么久,不渴吗?我去给你接杯水,你嘴唇都干起皮了。” 是护士让时不时那棉签沾他的唇,保持湿润,她忘记了。 她好说歹说,顾寒生还是没放开她的手,只语气虚弱地道:“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来接水。” ……饮水机就在几米开外的角落里放着,至于? 凉纾不说话,看着他崩裂的伤口也硬装作没看见一样,只盯着他的眼睛看,像是无声的抗议。 顾寒生这次手指终是没什么力气地摩挲了两下她的手,继续用虚弱无力的语气说道:“阿纾,你别和我闹。” “到底是谁在闹?”凉纾反问道。 他不说话了。 凉纾见他胸前绷带越来越红,他脸色也很苍白,一副下一秒就要挂了的样子,她将他的手拿开,伸手按了墙上的急救铃。 她接了水喂他的时候,医生就带着一帮人进来了,还有季沉。 季沉见到顾寒生绷带上渗出的血眸色暗了暗,什么都没说,慢慢地就退出去了。 医生赶紧重新给顾寒生包扎。 凉纾站在一旁算是看出来了,碍于对方是顾寒生,这医生不敢说什么,但外人还是能够明显看出来这医生有些怒气。 她在一旁问了一句:“请问还需要注意什么?” 白大褂小心翼翼地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一边尽量憋着怒气嘱咐:“请千万不要再碰到伤口了,伤口本来就贴进心脏,那就算是铁人也禁不住这样的反复撕裂,那到最后怕是神仙也救不了。” 做完这一切,顾寒生就把所有人都轰出去了。 凉纾将水杯放在柜子上。 顾寒生想到她方才喂他喝水的温柔模样,虽然不渴,但还是看着她说:“阿纾,给我水喝,渴了。” 方才那一杯,他几乎已经喝光了。 凉纾想起之前医生的嘱咐,她直接拒绝了,“别喝太多水,你现在上洗手间是个大难题,你别指望我到时候能够伺候你。” 她走到窗前,将窗帘全部都拉开,让室内更加明亮。 然后转头过来有些严肃地问他:“听季沉说你是在皇城会所出的事,那是你的地盘,明明能全身而退的,为什么还是让他打了你一枪?” 顾寒生原本目光就胶着在她身上,闻言眼神便更加深邃了些,他说,“想试试用苦肉计是什么感觉。” “他是真的能杀人,万一死了呢?值得么?” 他笑,语气带着点儿病态的虚,“你现在在这里,就很值得。” 公告 我放弃了,卡的很,大家晚安吧,临近完结还遇到这种,很抱歉啊。 第204章 暴露 她有些微的怔住,看着他,“我不会照顾你的。” “我知道。”几乎是她刚刚说完,顾寒生就紧接着她的话回答,他跟着就道:“你还要照顾玖玖,我不会逼你,阿纾。” “但时倾却跑来找我——” “阿纾,当时我还没醒。”他脸色沉了些。 凉纾挑眉笑了下,“我没说是你让时倾过去的,我只是感慨,你这两个下属对你忠心耿耿,你出事这几天里,他们不仅要稳住公司还要替你花心思在我身上,顾先生,等你好了,不要忘记给他们俩升职加薪。” 一番话说下来,顾寒生俨然觉得她其实就是在讽刺。 其实论起来,时倾跟季沉如今在顾氏的地位已经算无人可及,很多场合,谁不知道只要时倾或季沉其中之一一出现,那说不定就是代表顾寒生本人。 不管是讽刺还是什么,顾寒生照旧都说,他说:“当然。” 凉纾不说话了,她兀自去沙发里坐下。 她随后找了一本杂志看,随手翻了几页,发觉有些无聊,随后一个轻微的抬头。 顾寒生嗓音照旧低沉沙哑,搁在床边的手指朝着她的方向动了动,“阿纾,到我这里来。” “干什么?”她不为所动。 男人目光朝她手中挪过去,“不干什么,就想看看你在看什么。” 凉纾将手中的杂志举起,“这个,你要看吗?给你。” 没等他说话,凉纾就起身走到病床边将手中这本杂志扔给他,“你慢慢看吧,我出去透透气,顺便给玖玖打个电话,她跟着家政在家已经半天了。” 顾寒生并不着急去看那杂志,而是叫住她,“阿纾,把玖玖接去公馆吧,有曲桉照顾着,总比被外面的家政看着要安全。” 凉纾正正要走到门口,闻言转身,看向他,过了两秒才回:“你以为我要常住医院了?玖玖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会照顾她。” 说完,她径自往客厅去,打开门离开了病房。 凉纾给那个家政打了个电话,跟玖玖聊了大概十分钟,期间玖玖问起顾寒生,她只说顾寒生的病好多了。 偏偏那小姑娘还格外的贴心,还让凉纾好好照顾顾寒生。 凉纾哭笑不得地挂断电话。 …… 顾寒生的伤,前前后后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才出院。 期间,一直瞒着外头,没有任何顾寒生受伤住院的风声出去,但瞒不住顾氏高层,时倾和季沉只能对其称顾寒生是在养病,至于什么病,那就不是他们该问的了。 这些人的嘴,堵住容易,爱猜忌也容易。 因为顾寒生这几年,愈发的低调和深居简出,从他跟他那个死去的前妻逐渐从众人关注里淡出,此后,他其实已经极少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了。 除了上一次,因为他未婚妻这个话题上过热搜以外。 顾寒生长期不出现在公众的面前,不出现在媒体的镜头之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对于顾氏内部来讲,这就有些反常。 所以有一些高层就时不时在季沉和时倾身边周旋,打着要去看望顾寒生的旗号,而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心思就不得而知。 顾寒生住院期间,凉纾一共来过两次。 第一次是一个人,第二次是带着玖玖。 顾寒生出院那天,天气有些阴沉。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只是从医院转回家里休养。 还在车上,本来还在闭目养神的男人突然就问前座的季沉:“阿纾最近在干什么?” 季沉稍微沉默了下,回道:“凉小姐最近都跟莫小姐混在一起,好像是玖玖面临上学的问题,可能是在选择学校……陆总最近也跟凉小姐有联系,今天天气还不错,凉小姐这会儿应该在陆家陵园。” …… 今日凉纾特地给玖玖穿了黑色小裙子,小姑娘几乎没有这样颜色的衣服,便很好奇地问:“阿纾,咱们有粉色的母女装,为什么不穿那个?” 凉纾说,“改天再穿粉色,妈妈今天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为了出行方便,凉纾给自己买了一辆代步车,虽然莫相思有意让凉纾开景遇送给她的那辆骚包车子,但凉纾却不太愿意。 莫相思跟景遇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且先不说,她跟景遇从几年前开始到现在就一直不对盘。 却没想到,她们在地下停车场遇到了陆瑾笙。 凉纾牵着玖玖的手走出电梯,一眼就看出来了电梯门口身子斜倚着柱子靠着的男人,见她们从电梯理出来,他抬起头朝她们走来。 “你来做什么?”凉纾拧眉问。 “不是今天要去看陆子安夫妇?”说这话时,陆瑾笙语气稍微一个停顿,目光无意识地从玖玖脸上掠过,这才继续道:“没有陆家人的首许,你进不去的。” 凉纾没往下接话。 搁很久以前,她还可以说自己算半个陆家人。 陆瑾笙倒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他弯腰将玖玖抱了起来,玖玖这段日子见过他几次倒也不陌生,没有拒绝他的触碰,只在陆瑾笙抱着她的时候小姑娘下意识去看凉纾。 凉纾抿了抿唇,“你要跟我们一起过去?” “嗯。”陆瑾笙点了一下头,抱着玖玖就往自己的车子走去,“走吧。” 凉纾看着那已经走出几步的男人。 时隔五年,陆瑾笙身上的戾气少了很多,但同样的,他的人却变得比五年前更加难测。 凉纾甚至一度想反悔干脆今天就不过去了,但回来这么久了她都不曾去祭拜陆子安跟沈璐,就算这次不去,那下一次她还是得得到陆瑾笙的许可才行。 况且,她也有有意让玖玖见见她的爸爸和妈妈。 走到如今,凉纾唯一庆幸的是,陆子安跟沈璐在出事时玖玖还是尚在襁褓的婴儿,她不会经历至亲离开的痛苦,而凉纾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会让玖玖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跟上陆瑾笙的脚步,到了车子旁,陆瑾笙已经打开了后车门的位置,玖玖见到凉纾过来两步朝她跑过去。 陆瑾笙回身,盯着她,“上车。” 凉纾低头没多停留,先让玖玖上车,接着自己也钻了进去,然后将玖玖抱在腿上。 没多一会儿,陆瑾笙从另一边绕进来,坐在一侧。 紧接着,驾驶位的门被打开,是他的助理。 陆瑾笙朝前座吩咐:“去陆家陵园。” 是个阴沉的天气,温度比往几天都舒适。 一路上,陆瑾笙都没有话,车里只有玖玖时不时跟凉纾说话,凉纾兴致也不高,多是玖玖在说她听着,偶尔跟小姑娘搭两句话。 半路上,顾寒生给凉纾打来打电话。 她一直没存顾寒生的号码,但这些年他电话号也从没有换过,当那串手机号出现在眼前时,凉纾一眼就看穿了。 她默不作声地艾挂了电话。 没多久,陆家陵园就到了。 陆家陵园离城郊公墓不算远,占据了半座山,里面葬的全是陆家的先辈。 他们在山脚下车,陵园入口在半山腰的位置。 长长的石阶一路顺着低矮的常青松绵延而上,远远地就能看见陆家陵园那古旧却气派的大门。 这是凉纾第一次来。 陆家每年都有祭祖的活动,除了祠堂,就是这陵园。 她在陆家那几年,因为算不得真正的陆家人,所以这类活动她都没参加过,如今也是第一次来陆家陵园。 一路往上走,凉纾便不可避免地想到以前那些事。 凉纾有意让玖玖慢慢走上去,所以一路上全程配合她的步伐,几个人都走的慢,陆瑾笙的助理远远地跟在后面。 “为什么陆家当年会破产?”凉纾回头看了眼不过离她们两个石阶的陆瑾笙,还是问了出口。 陆瑾笙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那双眸子依旧漆黑如墨,像暗夜里的天幕,他说的很简洁,“资产负债到一定程度,进行破产清算是必要手段。” “但陆家怎么可能……”凉纾对上他的眼睛,忽地就不想开口了。 陆瑾笙的瞳眸太黑了,里面像是葬着一个深渊。 他嘴角难得勾了勾,看着她,“有什么不可能?世间万物离不开分合两个字,年代更迭,家族兴衰也正常。” 凉纾低下头,闭了闭眼,“陆瑾笙,你不怕遭报应吗?” 郊区风有些大,陆瑾笙抬手将她脸上的碎发拂去,玖玖在一旁仰头愤愤地瞪着。 他笑了笑,“报应么?我不怕的,阿纾。” 凉纾以为陆瑾笙不会跟着她一起进去,等他进来了,凉纾还觉得有些奇怪,她皱眉,“你也要进去吗?” “我进去有什么奇怪么?” 凉纾没说,他是陆家人,进去祭拜不算什么。 陆子安和沈璐的墓跟陆家先辈的不在一块。 好比陆礼贤,陆礼贤对整个陆家来讲,他是有功绩的,身为陆家一任家主,他死后可以在陆家宗祠里占有一席之位。 同样的,在陵园也是在先辈那一方墓群里早早地将他的位置给留了出来。 陆子安沈璐跟陆礼贤的墓不在一个方向,进了大门去,陆瑾笙兀自朝着一个方向去了,江助理领着凉纾跟玖玖朝另外一个方向走。 玖玖从在这里下了车,她就一路路乖乖的不说话。 凉纾跟这位助理不熟,一路上就只跟他说了一句谢谢。 快要到时,玖玖似乎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似乎有些畏惧,小小的身子往凉纾的身边靠了靠,小声地说,“阿纾,这里住的都是死去的人吗?” 凉纾紧了紧小姑娘的手指,点了点头。 陆子安跟沈璐是合葬墓,比周围的墓都显得要大一些,墓碑上,两人的照片还定格在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意气风发。 几乎是在看到两人照片的时候,凉纾就忍不住鼻子一酸。 她看向一旁站着的江助理,“大哥大嫂的葬礼是他办的吗?” 几乎不用反应江助理就说,“是陆总一手操办的。” 凉纾点点头。 玖玖还一直呆呆地站在一旁,小姑娘安安静静地看着碑上面的照片,也不说话,一双杏眸瞪得大大的,也没有其他特别的情绪,全程都很安静。 凉纾低头看着她,随后蹲下身,揽着小姑娘的肩膀眉眼坚定又温和,她看着陆子安跟沈璐的照片对玖玖说:“玖玖,这是……大伯和大伯母,你跪下给他们磕三个头。” 玖玖转头盯着凉纾。 凉纾看着这张跟墓碑上那两张几乎没什么太相似地方的脸,她眼里心里都有些潮湿,她弯起唇笑了笑,“玖玖,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你刚出生那会儿,是他们……” 她转头看了眼江助理所在的位置,确定他不会听到自己跟玖玖的对话,凉纾才继续说,“他们曾经照顾过你呢,只是当时玖玖太小了,没有记忆。” 她这么说,玖玖便听话地点头,然后认认真真地跪下去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头。 凉纾低头看着小姑娘略显笨拙但却虔诚的动作,她有些失神。 照片上的两人笑的很温柔,似乎好像真的感受到了一样。 凉纾低头拍着凉玖玖的膝盖,又掏出手帕擦她的手心,做这一切时,陆瑾笙从一旁弯曲的小道上过来,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直到走近了凉纾才猛然抬头,视线跟他的对上。 她直起身体,就只盯着他看,他去陆礼贤墓那里走了一遭,整个人的气质好像更冷了一些。 浑身上下都散发一股不能亲近的意思。 凉纾将玖玖揽到自己怀中,陆瑾笙为她这点儿防备的动作感到有些好笑,他扯了扯唇,在离她还有两米远的位置停住,单手插在裤袋里,看着她,讥诮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们祭拜完了,下山吧。” 陆瑾笙只站在原地看着她,眼底情绪高深莫测,没动。 凉纾有些忍受不了,她抱起玖玖,转身。 却一把被陆瑾笙叫住:“阿纾,等一等。” 他说完,就朝一旁站着的江助理递去一个眼色,这才继续对着凉纾的背影开口,“我还有点很重要的事问你,孩子先交给江助理带出去,他在外头等我们。” 几乎是在他刚刚说完的瞬间,江助理就上前从毫无防备的凉纾手中将玖玖给抱了过去。 面对这种场面,玖玖倒还没哭,她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突然被一个从来没抱过自己的陌生男人抱着,玖玖有些害怕,立马朝凉纾伸去双手,“妈妈——” 凉纾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她走上前就要将玖玖从江助理手中抱过来,但对方却没给她机会。 这时,玖玖已经有些忍不住了,眼泪花包在眼睛里,一个劲儿委屈地叫着妈妈。 凉纾又怒又气,“陆瑾笙,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不要欺负一个小女孩,你的助理跟她不熟,不要让他抱她!” 陆瑾笙走过来,但并未松口,“不太方便,江助理暂时帮忙照顾照顾,我跟你说会儿话就行,加上这里阴气重,不适合小孩子待,”停顿了下,他看向抱着玖玖的江助理,“先出去吧,在外头等我们。” 后者礼貌地冲凉纾点点头,不顾凉纾是什么反应抱着孩子就朝陵园大门走。 玖玖这时终于憋不住了,她撕心裂肺地朝凉纾这方向伸手,一个劲儿地蹬腿儿,就这么会儿时间,哭得脸都涨红了。 凉纾跟着就要追出去,却被陆瑾笙一把扯住了手臂。 她回身,看了眼陆子安跟沈璐的照片,愤愤道:“我不想在这里跟你闹,你赶紧放手,玖玖在这种情况下离开我会着急不安,我……” 陆瑾笙也看了眼那照片,随后他又将目光放在她带着鲜活怒意的脸上,语气带着冷意跟不容置喙的坚定,“你也知道这里不适合闹,那我问你,那孩子是你跟顾寒生的,还是陆子安跟沈璐的?”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凉纾就要开口回答。 却被陆瑾笙一把抢先打断,“阿纾,这里是陆子安跟沈璐的墓地,是亡灵所在的地方,你最好是想清楚了再回答,别当着他们的面撒谎。” 短短一段话,将凉纾即将开口的话给呛了回去。 她原本没想那么多的,但陆瑾笙这话却突然让她惶恐。 她朝墓碑看去,他们的笑容依然温暖,凉纾眼睫颤着,她盯着他,有些咬牙切齿,“你那么有本事,你去查啊。” 扣着她手指的男人闻言勾起唇,表情显得有些阴柔,他温声道:“还是想亲口听你说出来,你今天当着他们的面说,那孩子到底是谁?你总不能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不能安宁吧,无端端被你抢了孩子。” 还空着的那一只手差点儿就要落到陆瑾笙脸上,但陆瑾笙没给她这个机会。 凉纾恨得牙齿痒痒,她瞪着眼:“陆瑾笙,你怎么这么无耻!” 陆瑾笙放开她的手,心情比之前好了很多,他说,“阿纾,我还有更无耻的,你不属于陆家人,陆子安和沈璐离世,如今跟他们关系最亲近的也只有我……那孩子的抚养权,于情于理也是归我。” “你要跟我抢玖玖?”凉纾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迅速凝固。 然而男人只是笑:“就看你肯不肯为了那孩子妥协了。” 第205章 抉择 凉纾一脸愤然,死死盯着他,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几乎要将掌心那块皮肤给戳破,她严冷道:“陆瑾笙,那是我女儿!” 然而陆瑾笙却不以为意,他脸色跟表情都没变过,淡淡却不容置喙地开口:“阿纾,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你如今还没结婚,无论是从法律上还是道德上,你都不具备养那孩子的条件。” “更何况,”陆瑾笙微微一顿,笑了,“你是争不过的。” 还处于盛夏,但凉纾就是觉得冷。 她有些麻木了,但眼里依旧带着些微不理解,她叫他的名字,说,“玖玖好歹是大哥的孩子,你怎么这么忍心利用她?”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凉纾立马苦涩地扯了扯唇,视线斜向一方,盯着那块合写着陆子安跟沈璐名字的墓碑,“我忘记了,你这个人压根就没有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陆家你都能下得去手,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可陆瑾笙却不以为然。 他看着凉纾那张依旧绝色的脸蛋,嘴角的笑意隐隐扩大,“我是一个记仇的人,阿纾,我能记你那么多年,同样的,陆家也不例外。也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若是能在我身边那很好,若是不在,那孩子我也会好好替陆子安养着,毕竟……兄弟一场。” “陆瑾笙,你还是人吗?” 陆瑾笙薄唇抿了抿,他抬手抚上女人没什么血色的脸,缱绻地看着,“阿纾,我是人还是恶鬼,在你。我给你时间考虑,但不要让我等太久,好吗?” 凉纾仰头盯着他的模样,某一个瞬间,她有些被惊到。 陆瑾笙依旧是陆瑾笙,但他又不像他了,她好似看到了一个病入膏肓的疯子。 病入膏肓……凉纾惊于自己会用这样的词。 她往后退了好几步,咬着下唇,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又攥,“我考虑考虑,但玖玖若是知道她的身世了,陆瑾笙,我一定杀了你!” 他笑笑,“她可以叫我小叔,当然,最后的结果我更希望她能换个称呼。” 凉纾闭了闭眼,转身往陵园大门走,步履有些匆忙,在转角处甚至差点儿因为踩空栽在一棵低矮的常青松上。 那动作看的陆瑾笙眼神眯了眯。 他盯着女人纤细的背影,只静静地盯着,也不着急追上去。 …… 陆家陵园入口。 江助理抱着一路挣扎大哭的玖玖一路从里面出来,他没什么照顾小孩的经验,却也觉得小姑娘好像哭得有些可怜了。 他确保她不会从自己手里挣脱,便放慢了脚步,拧期眉头看着怀中的小姑娘,语气有些严厉冷肃:“别哭了。” 玖玖一停,下一秒哭得更加大声。 江助理眉头拧的更深。 玖玖也不管平常凉纾的教养了,伸出五指一下在江助理脖子上划出清晰的指印,嘴里叫喊着:“我要阿纾,我要阿纾,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那个叔叔也是坏人,他抓了阿纾……” 她就这么一路闹着。 江助理没有法子,不管自己脸上脖子上被这小姑娘抓了多少道无伤大雅的口子,抱着她一个劲儿地往外头走。 快到陵园入口时,玖玖望着他们走来的这一路都还没有凉纾的踪影,她一下子就慌了。 哭泣声一下就收拢了,只余下红红的眼睛还在不停地往外挤出泪珠,她抽噎着对江助理说:“你要卖小孩儿吗?我不值钱的,我不值钱,这世界上只有阿纾爱我,你要是把我卖了她会很伤心。” “……” 江助理无语,不过真是难得她还能不卡壳地将这段话说完整。 不过他听命于陆瑾笙,他自然不会跟这个小孩子解释什么。 但江助理又哪里知道,他刚刚出了陆家陵园,就在门口见到顾寒生。 而玖玖整个人焉兮兮地待在江助理的怀中,乍然一见到顾寒生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等回过神来,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朝顾寒生所在的方向大叫:“顾叔叔,顾叔叔救我!” 陆瑾笙此行除了江助理就没带别的人。 而顾寒生身边站着撑伞的司机和季沉,对比起来,高下立见。 顾寒生伤势还未愈,能站能走已是极限,走过去抱玖玖更是不可能。 男人微微压着下颌朝季沉所在的方向示意,季沉点点头,随即大步流星地朝抱着孩子的江助理走去。 江助理见此形势,眼睛微微一眯,往后退了一步。 几乎在季沉快要走过来的时候,玖玖已经将自己的两条小胳膊给伸了过去,季沉看着小姑娘哭肿了的眼睛哭红了的鼻子,也有些心疼。 他怕对方会无意伤到玖玖,便说,“江助理,麻烦将小姑娘给我。” 江助理刚要说话,季沉又道:“即使是陆总在,结果也一样,孩子给我,大家都好。” 玖玖眼巴巴地望着季沉,等她终于待在季沉的怀中,季沉抱着她朝顾寒生走去,玖玖才没忍住刚刚强行遏止下来的哭意。 她将眼泪鼻涕全部都蹭在了季沉肩膀上,那件昂贵的西装几乎就这么毁了。 季沉倒是没想到她整这一出,看了一眼,眉头就拧起。 顾寒生仿佛看穿似的,他压着声音看了一眼季沉:“别扫她的兴,让她哭会儿,怕是被吓怕了。” 季沉,“……” 等玖玖缓过来,她才可怜巴巴地抬起头。 刚准备跟顾寒生告状凉纾被坏人抓住了,却见顾寒生脸色苍白,嘴唇也有些干,玖玖被吓到了,她还没能止住抽噎,怯生生地问:“顾叔叔,你生病了还没好吗?” 顾寒生笑笑,从怀中掏出那张低调的黑白灰条纹三色手帕以很温柔很轻很慢的速度擦着小姑娘脸上的泪痕,他点点头,“嗯,还没好。” “啊,”凉玖玖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过幸好顾寒生主动问了她妈妈在哪里。 凉玖玖指了指陵园里面,扁着嘴委屈地说,“那个坏蛋,他抓了妈妈,还想卖小孩儿。” 顾寒生眼睛眯了眯,将手帕递给季沉,由季沉给她擦眼泪。 …… 凉纾走到门口,只看到江助理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儿。 他怀中没有玖玖,周围也没有玖玖。 凉纾心里慌了,带着满身煞气冲过去,“我女儿呢?” 江助理还未反应过来。 倒是那边站着的男人率先冷沉出口,“阿纾。” “妈妈!” 听到玖玖的声音,凉纾转身,目光在触及到玖玖的那刻,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走过去,玖玖顺势朝她伸了手,凉纾没忍住,眼泪一下就滚落眼眶,“玖玖,你吓到我了。” 玖玖学着凉纾平常的动作拍着她的背,小声又温柔地说,“阿纾,是顾叔叔来了,他救了我。” 凉纾这才放开玖玖,抬手将眼泪抹掉,看向顾寒生。 只一眼,眉头就微微拧起,毕竟他从江助理手中将玖玖接过来了,她也不好摆脸色,只问了一句,“你的伤都好了?” 没等顾寒生说话,玖玖就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叔叔说没好呢,他的脸好白哦,嘴唇也是,肯定很不舒服。” 顾寒生朝玖玖看去,眸里带着一抹很不易察觉的赞赏。 他看着凉纾,嗓音沉沉沙哑,“别听玖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好的差不多了? 他脸色的确很白,嘴唇上也是毫无血色,这么一会儿,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因为疼痛。 但今天天气挺好的,没有什么太阳,他不至于热的出汗。 凉纾看了一旁笔直地站着的季沉,“你们就由着他乱来?” 季沉颔首,哪敢说话啊。 顾寒生两步走过来,就要牵她的手,“他们也是听令行事,别生气,嗯?” “你误会了,我没生气,毕竟身体是你自己的,你是要好好养着还是糟蹋,都由你喜欢。” 男人眸子深深地看着她,过了会儿,才慢慢道:“阿纾,我是冒着身体不适的风险来找你,你别跟我闹,咱们先离开这里,嗯?” 毕竟陆瑾笙还在这里。 虽然加上司机他们有三个人,但他如今的确虚弱,陆瑾笙那个人狠起来谁都不会放在眼里,季沉不是他的对手。 凉纾这次难得没有唱反调,她点点头。 顾寒生看着她,“把玖玖给季沉抱着,你来扶我。” 玖玖很乖,说着就将两条小胳膊朝季沉伸过去,凉纾却说,“还是让季助理扶着你。” 她这倒不是因为嫌弃,纯粹是觉得她力气小,他身上的伤又没好,这一路下去都是石阶,要是出了差错……而季沉明显就比她更合适。 但季沉听顾寒生的话啊,他将玖玖抱了过去。 顾寒生脸色平淡地朝凉纾招手,但饶是凉纾也看出来了他眉眼间藏着的忍耐。 她也没多耽搁,就走过去,任由他将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 在下台阶时,身后传来了陆瑾笙的声音。 听到那道阴冷的声音,刚刚的一切都倒回脑中,她从心底深处发出一阵阵恶寒,整个人有些抖。 顾寒生盯着她突然就白了的脸色,眉头拧得紧紧的。 他手掌揽紧了女人瘦削的肩膀,温声道:“咱们走吧。” 凉纾不敢回头,她一步步往前走。 陆瑾笙盯着她的背影,深邃的眸子里幽暗一片,他眯起那双能蛊惑人的眼睛,盯着她的背影不紧不慢地道:“阿纾,我时间不多,耐心也不够,别让我等太久。” 闻言,凉纾脚下一个踉跄。 身侧传来男人的闷哼,凉纾这才慌忙去看顾寒生的反应,她有些慌了,问:“是不是伤到哪里了?” 男人黑眸深处悄无声息地蓄起风暴,他虽然的确有被他碰到伤口,但却还是稳稳当当地揽住她的肩,尽力稳住嗓音,“别紧张,接下来能好好地看路吗?” 凉纾看了他一眼,随后点点头。 就这样一路折腾到山下。 顾寒生的伤好像还真的蛮严重的。 上了车他就一直闭目坐在后座,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额头上也都是汗。 车里只有司机,她没看到季沉跟玖玖,她问他:“顾寒生,玖玖呢?” 他手指握紧了她的手,挑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方又闭上,不是很想开口说话的样子,“在另外一辆车上。” “那我跟玖玖坐一起。” 说着她就要挣脱他的手推门下车,顾寒生打开眼皮,看着她,手指用力不给她挣脱的机会,语气却比方才更加弱了点儿,他说,“季特助会照顾她,阿纾,你别闹,咱们回家再说。” 说完,他又闭上眼睛,看上去好像下一秒人就要没了。 但他身上穿着外套也看不到里头是什么情况,凉纾也不好直接扒开看,关键是她不是医生也不是良药,就算看到了也束手无策。 于是她不再挣扎,朝前座的司机看去:“麻烦快点开车。” 回的自然是零号公馆。 凉纾还来不及想太多,车子一到,医生也在公馆等着了。 顾寒生的伤口又裂开了,医生带着人仔仔细细地给他处理了伤口,又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这一切做完,已经是两小时后了。 他在卧室的床上休息,凉纾就在楼下。 见医生带着人下来,季沉跟在后面,她坐在沙发里没动,等季沉送完客回来她才起身问:“他没事了吗?” 季沉点点头,“先生已经没事了。” 凉纾松了一口气,又点头,“那就好。” 她又坐回沙发里。 季沉站在一旁看了她一会儿,没忍住,还是上前说,“凉小姐,虽然这样有些强求,但我还是希望您这段时间都带着孩子住在这里,先生的伤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外头花园里,是曲桉带着玖玖在玩儿。 下午阳光的光影里,五彩斑斓的泡泡随着玖玖手中的泡泡机口出来,在空气中飘荡,有不太幸运地撞在花枝上和草尖上,倏地一下就破碎开来,阳光下,一阵水雾骤然落下。 季沉不禁在心里想,若顾先生看到此刻这一幕,心里指不定乐成什么样。 他想,那孩子就算不是他跟凉纾亲生的,顾先生也一定会视如己出。 季沉又说:“小姑娘明显也很喜欢这里,先生住院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又派人将这里很多地方改了改,变得更合适小孩子居住,” 见女人脸上有松动的神色,但又兴许是在沉思发呆,季沉继续道:“我不求您能彻底跟先生冰释前嫌,但至少这段日子别再折腾他了,顾家跟顾氏都需要他,等他伤养好,您再离开吧。” 而凉纾其实没听进去多少季沉的话。 她满脑子都在想陆瑾笙跟她说的。 那些话好像有了魔力,一直跟着她,她睁开眼睛就出现在眼前,闭上眼睛就出现在脑海里。 玖玖现在的年纪正处于梳理三观的关键时刻,她一旦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再去给她的精神世界建立什么正面的东西已经不现实了,这么大的孩子,很多东西她都懂了。 尤其是生与死。 尤其是,母爱和父爱。 凉纾有些不敢赌。 可又不能任由陆瑾笙拿捏。 第206章 无题 顾寒生知道玖玖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的那天,心情说不上愤怒,顶多是有些失落。 当初他以为她死在虞山别墅那场大火里,她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他又怎敢奢求更多呢? 况且,她离开得决绝,定然不会留下跟他有关的任何东西。 哪怕是孩子。 他后来又让季沉仔细查过她记录模糊的那两年,她曾经差点儿患上抑郁症,又哪里来的时间去结婚生子? 一旦这个成既定的事实,那玖玖的身份其实也就很好猜了。 但顾寒生还是将凉纾跟玖玖的dna拿去做了对比,结果没什么意外,玖玖既不是他的骨肉也不是阿纾的。 当年他因为阿纾离开备受打击,无暇顾及其他,真正听说陆子安夫妇离世已经是第二年的初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毕竟当初他还带着阿纾一起去纽城拜访过他们。 而关于陆子安夫妇留下的遗孤……顾寒生当时压根不会去想这孩子的去向,陆家倒台,但富庶仍在,那孩子没跟着陆瑾笙也是跟了某个陆家家眷。 凉玖玖身世这事,季沉也知道。 阳光充沛的书房,顾寒生坐在书桌背后的大班椅上,脸色依旧是病态的白,眸底蓄着高深莫测的颜色,表情倒是挺淡漠如常。 距离上次陆家陵园的事已经过去了一周。 这一周里,顾寒生依旧养伤,而凉纾情绪逐渐有些暴躁,除了在面对玖玖时心情会稍微平缓一些,其他时候整个人都是外人能够看出来的压抑。 连同玖玖身世大白的同时,季沉还说:“陆瑾笙的目的很明确,他要小姑娘的抚养权。” 顾寒生目光从书桌上的dna鉴定书上挪开,盯着窗外浓烈的日光,没什么血色的唇角忽地扯出了个冰冷的笑,嗓音悠长深远:“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季沉低头不再言语。 正逢午饭时间,有佣人敲响了书房的门,顾寒生抬眼望去,女佣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低着头:“先生,到用午饭的时候了。” 顾寒生撑着扶手起身,眼皮眯了眯,道:“阿纾呢?” “凉小姐上午出门了。” 他低头将那些证明文件全部扔进碎纸机里,嗓音淡漠听不出情绪:“给她打电话。” 季沉还得回公司办事,低头告辞,顾寒生叫住他:“学校看的怎么样了?” “虞城排行前几位的学校都选出来了,九月份就可以直接入学,只是身份上可能有点麻烦……” 男人修长的指在沉色的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看向季沉:“尽快将资料发我邮箱,我亲自选,你去忙吧。” 这厢季沉刚走,佣人就上来通报:“先生,凉小姐并没接电话。” 顾寒生抬手掐了下眉心,摆了摆手,那女佣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书房里顿时陷入静谧。 阳光透过四四方方的格子窗落下来,在地上铺上浅浅的一层金色,可屋子里却感受不到温度。 手机就搁在一旁,从他进书房跟季沉谈事情开始,它没响过一次。 顾寒生伸手薅过来,滑下解锁键,翻到她的号码,却在拨和不拨之间犹豫了。 只不过短短几秒钟后,他还是拨了过去。 倒不是如佣人所说的无人接听,而是通了之后很快就被她给挂断。 顾寒生不厌其烦,再次打过去。 同样是阳光充沛的咖啡厅,陆瑾笙望着坐在对面低头掐灭电话的女人,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吊带裙,外面还罩着一件同色系的长款外套,长发虚拢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凌乱。 很明显是出门匆忙所致。 他扯了扯唇,看她直接将手机关机盖在桌面上,抬眸朝他看来:“你到底想怎样?” 陆瑾笙表情懒散,阴柔的眉目并无任何逼迫的神色,只问她:“一周了,阿纾,我只想问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那只捏着手机的细白手指捏了捏手机边缘,骨节相连处泛着青白,她亦是没什么情绪地回他:“考虑清楚了。” “是么。”他淡淡吐出两个字,随后道:“我以为你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做好跟我在一起的准备,倒是我低估你了,阿纾。” 阿纾两个字被他念出了千丝万缕的绕唇暖意,倒有些不像他陆瑾笙的作风。 但凉纾心底毫无波澜。 她松开扣紧手机的手指,抿了抿没什么颜色的两片唇,说:“我不会跟你在一起,更不会将玖玖给你,”顿了顿,凉纾继续说:“玖玖从小就跟着我,在我身边长大,你也不是他的直系亲属,这事就算上了法庭,也是我胜算大,况且——” 凉纾眼神凌厉了些,“一个敢拿枪肆意伤人的罪犯你觉得他能养育一个孩子吗?” 听完她的话,陆瑾笙跟着就笑了。 他双腿交叠,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盯着她那张素净却莫名勾人的脸蛋看,眼底有赞赏的痕迹,“倒是做过功课来的,咨询过律师了?还是顾寒生给你的建议?” 没等她有任何话,陆瑾笙悠然道:“但这事搁别人那里你胜算是挺大,可在我这里,不行。” 第207章 无题 “陆瑾笙,你难道以为如今还能像以前那样轻易拿捏我么?”凉纾亦是冷笑。 五年时间,如同白驹过隙。 但岁月总是对某些人存有优待,一如陆瑾笙。 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除了气质更加令人捉摸不透意外,其他的,似乎跟五年前没什么区别。 他依旧跟当初一样。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如同现时,他想要她,即便过程曲折,结果也不尽人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也要去做。 他摩挲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深深地望进她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里,他说:“不能又如何?阿纾,你早该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外头阳光明媚,夏日烈阳当空,外头气温不知道有多高,但少人安静的咖啡馆内冷气开的过于足,凉纾只觉得后背发冷。 她攥了攥手指,指甲盖堪堪抵着手心,脸色依旧平静。 凉纾说,“你非要强求的话,那我们走着瞧吧。” 说完,她站起身。 椅子被带动,椅子腿摩擦着木地板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陆瑾笙在这个当口叫住她的名字。 她停住脚步,但没回头。 男人语气平缓:“我真的有那么不堪吗?有些事你连试都没试就否定了它的存在……这是不是对我不太公平?” 公平,他竟然还敢说公平? 她转身,视线向下,掠过那杯还冒着丝丝热气但没被她喝一口的咖啡,说,“正常人从来都不会像你这样。” 他挑眉,依旧看着她,眼神就一直没有从她脸上挪开过,好像从她进这间咖啡馆开始,他的视线就一直胶着在她身上。 陆瑾笙没再说话,眼底情绪却愈渐浓厚。 听着她鞋跟踏着地板离开的声音,陆瑾笙侧头盯着窗外浓烈的阳光。 凉纾走出冷气逼人的咖啡馆,骄阳炙热的光落在她身上,热浪一阵阵扑面而来,让她产生了些眩晕。 却也不愿在此停留,仅仅在门口站了两秒钟便大步朝停车的地方走。 出门时她随手开了一辆顾寒生的车。 当时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如今的顾寒生已经换了座驾,这个缘故凉纾不问也知道,因为当年她将他日常出行价值上千万的车给卖到了黑市,所以他被逼着换座驾也正常。 只是她没想到,她今天竟然在车库看到了那辆黑色幻影。 当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随便让人给了把车钥匙开了一辆出行。 而直到此刻,她才反应过来。 他后来想必是又将那车给买了回来。 车里热烘烘的,像蒸笼一样。 凉纾打开空调和空气循环,又开了窗散热,等了差不多足足五分钟,车里温度才慢慢降下来。 正是饭点,凉纾却并没有心情吃饭。 她想打电话联系莫相思,却在手机发现了好几通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有两个是零号公馆的座机号,还有两通是顾寒生的,她迅速点了也没有要回电话的意思。 最后点开短信,顾寒生说:玖玖说想你陪她一起吃午饭。 她盯着上头的字,嘴角扯起嘲弄的弧度,她的女儿如今倒是一个挺好的借口。 凉纾没办法对玖玖视而不见,所以还是拨了一通电话回去。 这个时候,顾寒生正陪着小姑娘吃午餐。 搁置在一旁的电话倏然震动,玖玖看过去,指着亮起屏幕的手机对身侧的顾寒生说:“顾叔叔,你电话响了,”她随后又说:“是妈妈。” 顾寒生拿过一旁的纸巾擦了擦她嘴角粘到的一粒米饭,随后才薅过手机,对玖玖道:“玖玖问问妈妈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你就说想她回来陪你吃饭。” 彼时曲桉就站在一旁伺候,听到顾寒生的话微微怔住,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姑娘听得懂顾寒生话里的意思吗。 电话在被自动挂断的前一刻被顾寒生接通。 “阿纾,你怎么不回来陪我吃饭呢?”说完,凉玖玖看了顾寒生一眼,眨了眨眼,说,“顾叔叔让我问问你,你到哪儿去了?” 凉纾升起车窗,空闲着的一只手去拉安全带,对那头道:“你把电话给你顾叔叔。” “喏。”凉玖玖将手中的手机递给顾寒生,“阿纾找你。” 顾寒生给曲桉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了然地点点头,他便从椅子里起身,拿着手机离开了餐厅。 一边慢慢地走,一边慢慢说,“到哪儿去了?给你打电话也没接。” “办点事,”顿了顿,“有事吗?” 顾寒生站在客厅明晃晃的落地窗前,盯着外面的庭院,停顿了几秒钟才说:“今天天气热,别到处乱跑,小心中暑,想好怎么解决午饭了吗?” 她压根就没有心情吃饭。 “嗯,我去莫相思那里吃,”凉纾眯了眯眼,跟着就说,“没什么事那就挂了吧。” 然后没等那头说话,凉纾率先掐断了电话,将手机随手扔到副驾驶。 过了一会儿,她又猛然想起来自己是要找莫相思。 随即又伸手将手机薅过来,给莫相思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她打火驱车离开这里。 莫相思最近都在虞城,很少往外头跑。 景遇在市中心给她置办了一套大平层公寓,临江,视野极佳,她家客厅落地窗外,风景极好。 凉纾觉得自己之前租的公寓其实各方面条件都跟莫相思这个差不到太多,但当时怎么就……凉纾问莫相思,“你觉得你这里的小区会停电吗?” 听到这话,莫相思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她不可置信地回答:“停电?这小区物业是不想活了吗?有钱人跟穷人其实大部分时候没什么区别,照旧是一日三餐,照旧需要睡觉……” “但有钱人好就在好在,一般人面临的问题他们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面对,也就一辈子不会有那种小家子气窘迫的时候,懂吗?” 凉纾不是很赞同莫相思的话,但也没反驳。 她就是反问了一句:“那如果是打雷闪电的时候呢?” “你觉得呢?” 行了,凉纾也不用继续追根问底了,她之前小区停电,是顾寒生搞的鬼实锤了。 莫相思不认为凉纾今天纯粹是来找她聊天的,她往沙发里一倒,说:“说吧,什么事。” 凉纾直言,“陆瑾笙铁了心要跟我抢孩子,你有没有什么靠谱的律师?” 对于陆瑾笙,莫相思了解得不多,但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唯一比较清楚的一点就是,陆瑾笙跟凉纾算是纠缠了一辈子的宿敌。 莫相思眯起眼睛,跟着道:“还需要找律师吗?你眼皮子底下就有一个可以跟陆瑾笙抗衡的男人,更有用的牌你不打,你非要找什么律师?” “你是铁了心觉得我还会跟顾寒生搅在一起,是么莫相思?”凉纾悠悠地问。 “我不是觉得,你们现在不就搅在一起么。” 还没等凉纾说话,莫相思就继续道:“别否认哈,你开进来的那车保安室都看到了,那车牌号……在虞城可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那我如今不想扯进以前的任何是是非非里了,我想带着玖玖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这里,不是以什么顾寒生前妻的身份。” “那你不想弄清楚当年差点想杀死你的人是了?就这么放过那个人了?”莫相思问。 “兴许那人早就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管当年放火想杀死她的人是谁,但凉纾总有种顾寒生绝对不会放过那人的错觉。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陆瑾笙。 莫相思不太清楚陆瑾笙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即便说:“你让他争,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明目张胆地抢。” “……他真的敢。” 他身为陆家人,连陆家都能狠下手毁了,这样的人,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莫相思认真思考了下,托腮道:“那我给你找找,不过这事,最好还是顾寒生出面。” …… 凉纾上午出去,一直到傍晚天边挂着大片大片绛紫色的晚霞她才回去。 银色的车子畅通无阻地穿过零号公馆地界,而后又顺着蜿蜒的林中道一路往零号公馆主楼而去,车子就随意地停在院子里。 她跳下车,忽地想起了什么,又折身回去。 借着掩映在矮丛里的地灯望去,发现那个车牌号都是清一色的六。 果真是一般人用不起的数字。 她低头顺着卵石铺就的小路朝着屋门走,门口廊下两盏灯亮着,那里斜斜地靠着廊柱站着一个颀长的男子身影,影子被灯光在地上拖拽成长长的一条,曲曲折折地铺在廊下的四级台阶上。 因为在思考问题,凉纾一时不查,脚下踢到了石子,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朝面前的楼梯扑去。 她摔进了一个充满了男性荷尔蒙的怀抱,鼻息间充满了木质香调,隐隐驱散了这夏日的燥热。 “不看路么?” 凉纾抬头,撞进一双黑如泼墨般的深邃眸子里。 顾寒生身形高大,又站在台阶上,足足比她高出了快两个头的距离,于是廊下的灯光被他的身躯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加上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气息跟语调,凉纾也就没有看出来他面容的苍白和额上沁出来的汗水。 但她还没忘记他身上还有伤,也是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借助他的手臂快速稳住身形,“快别碰我了。” 这话却被顾寒生理解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男人脸上很快被一层阴翳笼罩着,他低头看着尚还带有余热的手,只觉得有丝丝气从心里升腾起,但却偏偏发作不出来。 “你刚刚那一下要是直接摔到台阶上,后果你想过吗?”他沉声道。 凉纾一怔,看了他一眼,掐了掐手心,绕过他上台阶朝大门走去。 走到一半,还是回头盯着那还背对着大门微微低着脑袋而站的男人,她不咸不淡地解释了句:“我刚刚会不会摔倒,那是概率性的问题,而你身上本来就有伤,刚刚那一下害得是你自己。” 这话到底是让顾寒生宽慰了不少。 原来是因为他的伤。 但凉纾也没说错,陆瑾笙那一枪差点就要了他的命,如今才短短两个月不到,那伤想必怎么也不会好,所以疼是疼的。 而此刻他苍白的脸色跟额头上密布的汗水就是最好的说明。 男人抬手抹了一把,这才慢慢转身,而视线里只余下凉纾进门而去的背影。 虽然她如今依旧对自己不冷不热,但刚刚能说出那样的话,对顾寒生来讲,已经是惊喜了。 他如今这身体状况,虽然能走动,但范围有限,更不能久站久坐,更多的还是得在床上躺着。 就今天一天,他因为凉纾大半天不在家,中午下午都在独自生闷气,也不见得多爱惜自己的身体。 到了晚上临睡前,便不舒服了。 凉纾例行给他送药,却见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整个人比她傍晚回来时见到的样子还要苍白,当下便什么都没想,直接掀开被子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往上掀。 正到一半时,男人的大掌稳稳当当地落在她手腕处,“阿纾。” 凉纾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四周灯光明亮,更衬得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她拧眉道:“我看看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他却没放手,只用眼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顾寒生,你到底能不能爱惜你自己的身体?苦肉计对我没什么用的,嗯?” 随时这么说,但顾寒生却觉得她末尾的那个嗯字竟带着哄小孩儿的调调,听的人倒是心里畅快很多。 他慢慢松了手劲儿,在她还未查看到自己身体情况之前便哑着嗓子有些虚地开口道:“伤口好好的,就是人有点儿没精神,不是拿了药来吗?给我吃了就好了。” 凉纾心无旁骛地检查了遍,没法什么异常,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也不见发烧,便起身将药拿过来,“那吃药吧。” 顾寒生照做,却在她将水杯递过来时愣住了。 “喝水。”她也不看他,直接说。 男人抬眸望着她,装腔作势地抬了抬手臂,“没力气。” “哦,”凉纾有些不是很耐烦,但还是将被子递过去喂他喝水。 做完这一切,她就该离开了。 但顾寒生却不准,他拉住了她的手臂,眼神像弯弯绕绕的丝线一样缠在她身上,恨不得钻进她脑子里,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今天做什么去了?我跟玖玖在家里等你半天。” 她没必要什么事都跟他交代,但也不想跟他生气,于是便两句话就岔了过去,“我找莫相思去了,她最近很无聊。” “就只是找她吗?” 凉纾笑了笑,“当然。” “阿纾,如果遇到什么事,你可以随时和我沟通,别一个人扛着,嗯?”有些话,婉婉转转在喉咙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没被点明。 凉纾敛住神色,似乎是他看出来点儿什么,便说摇摇头,“没什么大事,我如今跟你也没什么关系,虽然玖玖很喜欢你,但我说了她不是你女儿,我还是要带着她搬出去的,等你伤再好些吧。” 等你伤再好些吧。 于是顾寒生这伤啊,拖拖延延硬是许久都不见什么大的好转。 反正凉纾时时刻刻见到他,他那脸色几乎都是苍白的。 连玖玖都在说,为什么顾叔叔的病还没好? 医生来例行检查,凉纾就站在身侧,她仔细观察家庭医生的神情,未见任何异常,却也忍不住问:“他身体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您放心,一切都是正常的。” “那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是没什么好转?” 医生低头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眼神不经意跟半靠着的男人对上,不到一秒便岔开,他对凉纾说:“先生这伤靠近心脏,恢复得慢也正常,您别担心,” 说到这儿,他又刻意停顿了下,看着半阖双眸闭目养神的男人,这会儿也不知道他是睡了还是醒着。 医生便压低声音说,“只是太太,这伤毕竟是在心脏附近,病人除了要谨遵医嘱以外,那心情也得多照顾着,任何情绪都是先从心脏发出的。” “那您觉得在这里难道还有谁敢给他气受吗?”她只关注那医生话里的其他意思去了,连他对自己的称呼都没有注意到。 白大褂闻言,低眉颔首,“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凉纾抬眼朝床上看了眼,脸色没有什么缓和,还是说,“算了,没事就好。” 脚步声逐渐远去,是凉纾跟医生一起出去了。 原本躺在床上闭目的人忽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旁的床头柜上打开的药盒里还装着药,他盯着那药看了两秒,随后长臂一声,随意扯了一张纸巾将药丸包裹住给扔进了垃圾桶里。 而后又躺回床上,不多会儿,卧室的房门被推开,轻轻浅浅的脚步声响起。 顾寒生动了动眼睫,打开眼皮。 凉纾转头看着已经空掉的药盒和被喝掉只剩一半的水,她端起水杯,冲床上的人道:“厨房熬了补身体的药汤,你先休息会儿,我等会儿给你端上来,你喝点儿再跟季特助谈事情。” 顾寒生没什么表情,看着她的眼神依旧很深,只点点头道了一句好。 他休养这些日子,凡事需要他做决断的事情,季沉跟时倾都会将公务带到这里来。 凉纾现在已经习惯了。 毕竟偌大的顾氏,他身为当家人,不可能一味将事情交给手底下的人。 …… 又过了一周。 凉纾收到了来自法院的传票。 当时她正在楼下客厅里陪凉玖玖看少儿书,再过不久就是九月,玖玖要在这边上学。 曲桉从门口拿了信件进来,看到收件人是凉纾,她疑惑地拿着信件走到客厅,跟凉纾说:“凉小姐,有您的信。” 凉纾也没多想,便说:“扔了吧,没人会给我写信。” 她消失整整五年,哪里还有朋友亲人,没人会给她写信,这点毋庸置疑。 “好。”曲桉答。 凉纾指着某一处让凉玖玖念,而她某个抬头的瞬间见到曲桉手里那个暗黄色牛皮纸材质的卷宗文件,心里一个激灵,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从垫子上起身,叫住曲桉,“给我看看。” “哎。”曲桉忙将文件拿给她。 凉纾朝楼上望了眼,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不要告诉先生。” 曲桉忙点点头。 她走到沙发那边,将文件拆开,里面竟然是一张来自法院的传票。 不出意外,案子未来的一到两个月内就会开庭。 收到这东西凉纾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算是意料之中。 依陆瑾笙的性子,这倒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她只草草扫了一眼,就将那薄薄一张纸撕得粉碎。 从花房回客厅的长廊上,凉纾远远地看到季沉跟时倾一起结伴往院子的停车场走,看来顾寒生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人才刚刚走到偏厅,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欢声笑语,期间伴随着男人带着沉沉暖意的说话声。 顾寒生此刻盘腿坐在客厅沙发前铺的软垫上,身体微微前倾,食指指着书上某处,眉眼温和,语气低沉温柔地给趴在他身侧玖玖讲其中的内容。 凉纾大概知道书上是个什么内容,但经由男人的口将那些画面用语言文字描述出来,仿佛增添了其他的魔力。 小姑娘听了顾寒生的讲解,近乎笑得都没什么形象了。 最日常温情的画面,猛然间入了她的眼,却在心里撞出澎湃的情绪火花。 如果是五年前,这样的画面该是她梦里的场景。 她从来没怀疑过顾寒生不是一位好父亲,相反的,她永远都相信如果顾寒生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会把他/她教育得很好。 只可惜,玖玖跟他终究没有缘分。 而她也过不了五年前的坎。 凉纾没再回客厅,她从偏厅绕到另一边,路上遇到曲桉,还是嘱咐曲桉盯着点儿客厅的两人,顾寒生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不能久坐,然后她去了二楼的阳光房。 近来神经的确太紧张了,她需要好好放空自己。 …… 距离凉纾撕了来自法院的传票已经半个月。 这期间,陆瑾笙没有联系过凉纾一次。 似乎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就等开庭那天。 但顾寒生的伤还是好的很慢。 凉纾不是没怀疑过他是否动了手脚,但一当她这么想,心里多少就会充满罪恶感,一个人再怎么着应该也不可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况且她他是顾寒生。 顾氏鑫耀这么大一个集团,他因为受伤已是许久不曾露面,现在最想康复的恐怕是顾寒生本人吧。 转眼九月都快过了一半。 玖玖也已经入学一周。 学校是顾寒生亲自选的,倒不是什么非富即贵的贵族学校,但凉纾不太满意顾寒生插手这件事,她得知消息的时候就跑去楼上书房找他。 这些日子他身体比之前好了很多,有时甚至能一天都在书房忙工作开视频会议做一些集团重大的决策,相对的,时倾跟季沉也就来的相对频繁了些。 消息是时倾来的时候无意透露给她的,当时时倾还以为凉纾原本就知道,所以就没在意。 哪曾想到她看完时倾手里这份入学通知,整个人近乎石化,那火差点就烧到时倾身上来了。 凉纾当时拿着这份某某学校的入学通知上了二楼。 这会儿顾寒生正在跟季沉还有从公司来的两位高层在书房说事。 她也是着急了,才会连开门的基本礼貌都忘记就闯了进去,书房里齐刷刷地好几双眼睛朝门口看过来。 季沉是第一个站起来的,然而还未有什么动作,就见顾寒生也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他脸上倒是没什么歉意,只说讨论暂时告一段落,然后便迈步朝门口而去。 留下两位不明情况的顾氏高层目瞪口呆,当然,他们眼里还有被无限放大的震惊跟好奇,这些情绪都来自于刚刚站在门口那位女子。 季沉跟随后出现在门口的时倾四目相对,时倾耸耸肩,一脸无奈。 旁的有人见顾寒生已经跟那神秘女子离开了,便悄咪咪地问季沉:“季特助,敢问刚刚那位……” 季沉坐下,开始动手收拾桌上的摊放开来的文件,一边滴水不漏地回两人:“先生的私事我们旁的还是不要好奇了,今日两位先回吧。” 他这么说,自然另外两人纵然再好奇也不是不敢再问,便纷纷起身收拾东西告辞了。 路过时倾,几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时倾脸色不怎么好地走进来,季沉看着她:“发生什么了?” 时秘书扯了两下嘴角,问季沉:“凉小姐难道不知道先生正在给小小姐办理入学的事情吗?” …… 二楼某处屋顶花园,凉纾将手中的入学通知举到他面前,“如果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女儿得同时上两个学校?” 顾寒生跟人说事说了一两个小时,中途几乎连一口茶水都没喝,现在一松懈下来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的。 他咳了咳,才道:“不会,”又顿了顿,看了看凉纾的脸色,语气男的有些虚,说:“你跟莫相思选的学校都不会接受玖玖的就读申请。” 言下之意就是,我动用我的个人手段将你们给凉玖玖选的学校都pass掉了,玖玖只能在我给她选的学校上学。 “顾寒生,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凉纾闭了闭眼,冷声出口。 男人脸色倒也还温和,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抬头盯着女人愠怒的脸蛋,笑道:“跟你商量你会同意吗?” “那你觉得你凭什么自作主张?玖玖她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你凭什么替我的孩子做决定?”凉纾情绪有些激动,可单纯说这激动是因为顾寒生擅自改了凉玖玖即将就读的学校,这也说不过去。 凉纾也不清楚这种莫名的情绪崩溃到底是为何。 但顾寒生依旧没恼,他看着她,沉沉道:“阿纾,我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我——” 几乎就在顾寒生说完的一瞬间凉纾就想反驳他,可她却瞬间怔住。 她将手中攥着的纸张攥成团,抿紧唇,“不用,你不用这样,我说了,我会带玖玖搬出去,等你伤养好……”停顿了下,她又立马改口,“其实你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这周,我找个时间就搬出去。” 说完,凉纾低头就要往里面走。 与顾寒生擦身而过的瞬间,她手腕被人抓住,耳旁传来他的声音,“阿纾,如今我们在同一个城市,你还能搬到哪里去?” 凉纾朝他看去,顾寒生眼睛里藏着一种隐隐约约的坚定。 他又说,“你未必知道玖玖到底适合什么样的学校,莫相思常年在国外生活,更是不清楚,” 男人大掌摩挲着她的,在她指腹发现了些硬硬的茧子,他心里一动,语气上更是温和了不少,“学校是我好好筛选过的,不会有什么差错,玖玖是个聪明的姑娘,她会很适应的。” 说心思一点都没有动摇,那是假的。 凉纾心里其实很明白,但从物质方面来讲,顾寒生显然要比她给玖玖的好,毕竟他代表了这个城市的绝对强大跟富贵。 但有些东西它已经有了很深的裂痕,愈合不了的。 况且—— 她抬头看着男人棱角分明的脸,脑中回荡着他方才讲的那句话:我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他已经知道玖玖不是他的血脉了。 凉纾将手抽回来,“你已经知道了,玖玖并非你的骨肉,你没有必要这样,不出意外,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能性,再拖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你,顾寒生你明白吗?” 毕竟,她对下半生没什么太大的期望。 经历过顾寒生,她算是将自己热烈的情感都陪葬完了,余生估计也很难对另外一个男人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情绪,加上她还有玖玖,纵使日子清苦些,到底自在。 而顾寒生不一样。 他如今的年纪,早该结婚,最好膝下能有一子,可他现在……他该是耗不起的。 但顾寒生却无所谓地笑笑,他说,“阿纾,如今再没人能逼我。当年是我错了,除了离开我,你要怎样我都满足你。” 凉纾心里震惊,竟没想到他也是如此固执。 她拧眉道:“你不介意玖玖,那你难道也不介意我曾经跟别的男人一起生过孩子么?不然玖玖不是你的,你以为她是怎么来的。” 讲这话时,凉纾是笃定了顾寒生只会将自己跟玖玖的dna做比对,而证实了玖玖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后,他应该不会想到要多此一举再去将玖玖跟她的dna再做对比。 这样一来,她心里便认定了顾寒生现在只知道玖玖不是他的女儿,但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但顾寒生仅仅只是眼眸暗了些,看着她,语调终归有些冷地启唇:“她是你的,就足够了。” 说完,他拿过圆桌上的入学通知走了进去。 阳光慢慢从墙缝中爬到窗户上,依旧热烈。 凉纾知道他生气了。 但她其实不知道顾寒生真正生气的原因,她以为他是在意那个被她虚构出来的“玖玖的亲生父亲”,而其实,顾寒生在意的,是她虚构了一个男人出来作践自己。 …… 陶雅宜自从上次家里出事以后,她就辞了在顾氏的工作。 从七月份至今,看似漫长,实则不过短短一瞬。 已经是快九月了,她最近一星期,天天都来顾氏大楼,却一次也没有见到过顾寒生。 一楼大厅前台跟总裁办那一层都是认识她的。 她连续两天没有顾寒生的消息,渐渐的就有些着急了。 于是就借着曾经跟这里的人的交情,让人放行,一路到了总裁办。 陶雅宜是主动递交辞呈的,所以离开这里时还算干净体面,大家也就没有避讳她,甚至还以为她是回来了。 秘书室一众人都拉着陶雅宜说话。 寒暄了几句之后,有人问起陶雅宜家里的情况:“现在还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吗?好歹是个半大的企业,若是现金流断了,那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这人抱抱陶雅宜,心疼地道:“雅宜,你看,好些日子不见,你都憔悴了。” 陶雅宜如今可再没有当时在这里工作时候的意气风发、光鲜亮丽了。 陶家危机从初现到如今的濒临绝境,只有短短三月不到。 刚开始合作商纷纷撤资,公司里大大小小的项目停滞不前,项目推进不了,钱收不回来,大堆的材料放在那儿,每天滞纳金跟瀑布一样往外走,几乎没用多少时间,他们家的现金流就断了。 紧接着就造成了一系列的问题,她的父亲,四处找人,求门道,都没法。 人家要么闭门不见,要么就干脆回绝。 短短日子,陶家已然有了大厦将倾的趋势。 这事陶雅宜刚开始不知道,她那些日子都沉浸在顾寒生的伤害里,而父母也怕她担心,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事告诉她,等她回过神来,就已经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陶父到处求人,能走的关系都尝试了,还是无果。 那一刻,陶雅宜瞬间就想起来了。 让这一切发生的是他,顾寒生,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自己。 第208章 绯闻 陶雅宜去了顾家宅子。 出了当年那事,温明庭如今也是深居简出,除了偶尔跟关系比较亲密的人聚一聚,除此外便就是在家里诵经念佛,或者再到庙里去抄抄经文还愿。 当然,偶尔温明庭手执佛香跪于蒲团之上,看着立于头顶三尺处的佛祖神明,总会在心里奢望兴许上天有好生之德,有朝一日,它能让阿纾回来。 人总是需要付出代价才能真正去醒悟,于温明庭来讲,这个代价来的太沉重了些。 她这辈子甚至偿还不起,因为她身为顾家的儿媳,哪怕内心对当初凉纾的事情悔恨不已,却也没办法任由自己的儿子顾寒生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斯人已逝,他终归是要结婚生子的。 阿纾那里,就让她死后或者是下辈子再去当牛做马偿还吧。 因着温明庭跟陶家这几年的关系都还不错,每逢大节日都还互相有走动,所以陶雅宜匆匆赶来时,管家梁清没多说就请她进来了。 正是吃过午饭半小时后。 梁清知道老太太有意撮合这陶家小姐跟寒生,虽然梁清知道这事任重道远,但寒生如今不年轻了,终身大事始终得考虑。 想至此,梁清叹了一口气。 若他是普通人家的子弟也就算了,偏偏生在顾家,是好也是不好。 陶雅宜听闻梁清叹气,有些草木皆兵地发问:“清姨,是出了什么事吗?” 梁清摇头失笑,“没事,就是感叹一句,”她带着陶雅宜穿过院子,一边说,“想不到你今日会来,吃过午饭了吗?” “……已经吃过了。”陶雅宜说。 “行,只是老太太这会儿怕是还没时间,她诵经得一个小时呢。” 温明庭每天午饭后都会诵经一小时,然后再午睡,这个习惯这几年来雷打不动。 客厅里,梁清给陶雅宜倒了水,又拿了些吃食出来,这才坐下跟她闲聊。 但陶雅宜都有些不在状态,脸色也差。 虽然她极力表现出镇静,可梁清还是看出来了她的坐立不安,梁清不比温明庭那样不问世事,对于现如今陶家在商界的处境她略知一二。 梁清没有先开这个口,只陪着陶雅宜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 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梁清重新去沏了一壶茶,这才去找温明庭。 按照往常,温明庭这个时候差不多是要午睡,今日听到梁清说陶雅宜来了,便换了身衣服出去。 路上,温明庭还在幽幽感叹:“好两个月没见到寒生了,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忙什么,连雅宜都知道来看看我,他……” 梁清跟在她身边说,“再给他些时间吧,现在的状态也比刚开始好太多了,只是太太,我最近听说陶家出了些事情,都是商界上的,那孩子这个时候来恐怕……” 闻言,温明庭一怔,“先看看再说吧。” 客厅里,陶雅宜见到温明庭从偏厅过来,她立马站起来,“温姨。” 温明庭笑眯眯地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坐下。 她眉眼含笑地上下瞧着陶雅宜,跟之前没什么不同,一副慈爱长辈的样子,就算是看出来陶雅宜脸色不太好,神态憔悴也没事先戳破。 上了年纪的人,又经梁清一提醒,便立马就能知道如何才能不先给对方搭桥。 温明庭照例是询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家里父母好不好等,陶雅宜都一一答了。 这样一来一回,温明庭觉得差不多了,便问起陶雅宜在顾氏的工作。 顾寒生不常回来,只偶尔几个电话,跟她偶尔寒暄几句日常也是不痛不痒地,带着疏离感,就更加不会提起其他一人半物。 而说到这里,陶雅宜瞬间就止了口,脸色也变了,她低着头,声音很轻,很是可怜见的:“温姨,我前些日子就已经把工作辞了。” 温明庭倒是有些惊讶,可也不算意外,她问:“是做的不开心?” 陶雅宜摇头,“不是,” 可接下来谁都没想到,陶雅宜竟然直接起身跪在了温明庭面前,再抬头时,眼泪已经滚了下来,“温姨,实不相瞒,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求您救救我们陶家吧。” 场面有些失控,温明庭也愣住了,起身去搀扶她,“你……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就……有什么话快起来说。” 但陶雅宜摇头,一边流泪一边说,“温姨,我不起来,我父亲母亲这些日子其实很不好,公司里现有的项目全都停滞了,也没有哪家企业敢跟我们合作,如果再没有办法,就只能宣告破产……” 温明庭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倒是没第一时间说话。 陶雅宜又说:“我知道您想撮合我和顾先生,从头到尾是我们陶家高攀,我很喜欢顾先生,也很感谢温姨您喜欢我,但温姨……” “我想去求顾先生,但我根本就见不到他,只能来找您,您帮帮我们家吧,我不想我爸爸的心血被毁……”陶雅宜抬手抹了一把脸上流淌的泪水,有些泣不成声:“顾先生从来没喜欢过我,从今以后,我也再不奢望了。” 倒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温明庭不知道具体的情况,顾寒生工作上的事她也从来就不过问,但她还是从陶雅宜这些话里听出来了些东西。 她脸色并不太好,梁清扶着她缓缓坐回沙发里,温明庭问,“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寒生无缘无故做这些事情干什么,商场如战场,结友不结仇才对。” 陶雅宜吸了两口气,垂着视线,透明的眼泪从眼眶里砸下来,“是我,是我太痴心妄想了,”她两步过去抓着温明庭的手,梁清在一旁看得皱了眉。 只听陶雅宜说,“温姨,您帮我去求求顾先生吧,我们陶家不能就这么毁了。” …… 温明庭最后还是有些不忍心,没答应陶雅宜,但也没让她就这么离开。 只说会尽力帮她问问。 虽然这事温明庭肯定站在顾寒生那边,可到底是什么情况,她还是想弄清楚。 寒生不是那种不分是非黑白的黑心商人,这点她还是有自信的。 温明庭给顾寒生打电话是在八月三十一日晚上的九点钟。 不知怎么的,温明庭听出来顾寒生今晚心情挺不错的,跟她说话时,话语里似乎都隐藏着浅浅的笑意。 此时,他靠着院子里一棵三米高的庭院榕,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秋千那儿,眼里浸润着笑,语气也很温和,他对电话里道:“嗯,没有在忙工作,最近都挺好的,您呢?” 电话那段的温明庭,眼睛蓦地有些湿润,这几年她真是难得见这男人有这样发自内心的放下一切的时候。 她点头,悄悄地伸手按了按眼角,“我也好,有你清姨陪着我,我们都挺好的。” 那边,凉玖玖抓着秋千的绳子,回头冲曲桉说:“曲桉曲桉,你重一些,太轻了,我都荡不起来!” 曲桉好像有些不情愿,说,“玖玖小姐,荡太高小心摔跤呢,”顿了顿,曲桉又连忙呸呸呸的,似乎在懊悔刚刚说了这么晦气的话。 但凉玖玖根本就不怕,她晃荡着双腿,有些不依不饶,“没事呢,曲桉,好曲桉,你就让我荡得高些吧,我会抓的很稳的,我保证……” 秋千荡得更高了,凉玖玖清脆的笑声也更加清晰地传了过来。 顾寒生没抑制住嘴角的笑意,电话里温明庭问他遇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了,又说怎么听到了小孩子的声音。 男人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叉在腰上往一旁走去,离她们更远了些方才回道:“没什么,电视节目而已,”他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低声抱歉道:“这些日子没顾得上回老宅看您,改天我再回去,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 温明庭赶在他挂电话的前一秒叫住他,“儿子,” “您说。” “今天……雅宜来找我了,她说了些话,妈就想问问,你们之间……” 顾寒生没有任何犹豫地就说,“妈,您别掺和这些事了,我跟她不会有任何关系,您放心,我不会拿您在乎的顾家开玩笑,但以后请别在这些于我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上操心了,不管是什么陶家小姐李家小姐,在我这里都不可能。” “那,陶家的事,是真的吗?今天雅宜说的那些,陶家面临破产……是怎么回事?” “嗯,是真的。”倒是没想到,顾寒生回答得异常干脆。 “是出什么事了吗?妈不要干预你,我只是觉得顾家和陶家的交情,应该还不至于走到这种地步,能不能——” “妈,这件事我有自己的考虑,陶家我势在必得,商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利益面前没有什么所谓的交情不交情,您费心,请您别再跟陶家往来。” 听筒里,嘟嘟的,那边电话已经被挂了。 温明庭坐在沙发里,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曾经她跟他说,让他跟阿纾离婚,让他不要跟阿纾在一起。 如今,他也跟她说,不要再跟谁谁往来。 第二天一早,是梁清给陶雅宜打的电话,转达的温明庭的话。 整个通话过程仅仅只有三分钟,梁清最后说:“……陶小姐也知道这些年老太太跟寒生的关系十分僵硬生疏,那事她帮忙问了,但她做不了主,你再自己想想办法吧。” 在温明庭这里,陶家的事几乎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陶雅宜大概也懂了,这几年好不容易温明庭跟顾寒生的关系稍微缓和了些,她自然不愿意为了一个陶家重新将这段母子关系闹僵。 跟顾寒生比起来,她陶雅宜算不得什么。 至此,温明庭算是,彻底放弃她了。 陶雅宜心里难受得像无数针尖在刺,一个个细小的洞戳在心脏上,红色的血汨汨地往外冒,清晰又尖锐的痛瞬间就弥漫了全身。 她还是觉得自己委屈。 她觉得命运好像从来就没有公平过。 从前那个那么不堪的女人能成为他的顾太太还被他放在心上,而现在这个突然间冒出来还带着孩子的女人也能被他如此对待,陶雅宜觉得心头堵极了。 她们又是凭什么呢? 陶雅宜擦掉眼泪,穿了衣服就出门了,连早饭都没吃。 她一路赶往零号公馆,他这些日子都没去顾氏,肯定是在这里陪那个女人,她要去找他问个清楚,为什么要那样对她那样对陶家。 他们陶家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天光尚早,因着陶家的事情暂时还未定性,只是处在危机阶段,零号公馆的安保亭见陶雅宜来,多问了两句也就将她放进去了。 陶雅宜一路将车开到零号公馆主楼门口,别墅门口早已有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那儿,陶雅宜不敢明目张胆,只将车往前开,将车子停在稍远的路旁,随后才下车朝这边走。 但她还没走近,就见那扇铁艺雕花门缓缓开了。 很快,有个小女娃蹦蹦跳跳地从里面出来,快速地朝车子跑去,她后面,女人的声音无奈又心惊:“凉玖玖,你慢点儿成吗?如果我跟你说,学校等于监狱,你还愿意去吗?” 小姑娘很快回头,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陶雅宜所在的方向,陶雅宜默默地将身子藏在一株法国梧桐后面,粗壮的树干挡住了她大部分的身体。 凉玖玖很认真地看着凉纾点头:“妈妈,就算是那样,我也很愿意去学校的。”很快,她又用很尴尬的表情补充了一句:“真的不能再当你跟顾叔叔的电灯泡了!” “……” 凉纾听完有一阵无语。 很快,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两人身后,那被西装裤包裹得修长紧实的腿径直朝小姑娘迈去,凉玖玖被顾寒生一把抱起,她双手环着顾寒生的脖子,贴着他的脸,笑的一脸狡黠。 “顾叔叔,你要加油呀。” 小姑娘的悄悄话讲得连凉纾都听不到,更加不要说站在这边的陶雅宜了。 凉纾眉头稍微拧了下,两步上前,语气有些不太好:“玖玖,下来,你不知道你顾叔叔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吗?” 她将玖玖抱了下来,顾寒生刚想开口,却收获了凉纾一记略冷漠的目光,“顾寒生,你也是小孩子吗?简直是胡闹!” 顾寒生脸色如常,眼底揉着笑,看着她脸眼皮都不曾动一下。 司机早已将车门打开,凉玖玖先坐进去,随后她双手扒在车窗上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凉纾,冲她眨了眨眼睛,“阿纾,别生气,都是顾叔叔不对啦,快送我去学校吧。” 凉纾抬手点了下她的鼻头,“坐好,别乱动。” “哦。” 她转身看了两眼顾寒生的脸色,发现他除了唇上没什么血色外,前天地方也看不出来什么。 顾寒生上前,脸色温和,“她很轻,我没什么事,咱们走吧。” 凉纾看了眼紧闭的车窗,压低了声音,“在这件事上我已经妥协了太多,但我不想让人知道玖玖跟你有一点关系,这会对我跟她造成困扰,行吗?” 他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自若地笑了笑,“我答应你。” …… 九月初,陶家走投无路,顾氏突然在这个时候提出收购的建议,陶氏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顾氏给了陶家一丝曙光的同时也给了陶家重重一击。 九月中旬,陶氏收购案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顾氏的商业版图进一步扩大。 不少知名的商业杂志和电视台都邀请顾寒生前去做客访谈。 时倾每天拒绝都拒绝不过。 顾寒生回到顾氏坐镇,公司里的某些谣言彻底不攻自破,兴许是他最近心情都还不错,他甚至答应了一家高端杂志的采访。 采访当日,那家杂志的工作人员早早地就来等着了,采访的地点就在顾氏大楼。 可眼看着就到约定的时间点了,不说顾寒生,对方连时倾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些人还不知道,此刻,网络上已经因为某条热搜炸开了锅。 #顾寒生私生子#和#顾寒生新欢#这两个话题高居第一、第二。 标题一:顾氏集团董事长私生子曝光,或为死去的前妻所出。 标题二:顾氏集团董事长顾寒生新欢曝光,或早为其诞下一女。 消息是在毫无征兆下曝光的,在短短的时间里就爬到了热搜榜第一,因为这件事,微博服务器险些崩溃。 一时之间,全网都在疯狂吃瓜。 事情的起因源于一组图片,身形高大而挺拔的男人抱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娃娃,嘴角抿开暖暖的笑意,跟平常大众眼中的顾寒生相差甚远。 还有这孩子亲昵地贴着他的脸时的样子,他低头摸她头发的样子。 这些画面里,顾寒生无一不像一个慈爱的父亲形象,而某一张图里,还出现了一个女人的侧影。 有些事描述起来,可能稍显夸张,但事实本就是这样。 这些年,顾寒生本人十分低调,鲜少出现在公众眼里,但他人低调但存在感却不低。 有些事,本来可以长久地淹没在历史的洪流当中,可一旦有了任何苗头,它便带着它独有的气势回归了。 至此,前尘往事被人们翻出来,时隔五年,顾寒生跟他那位已故的前妻再度被推上风口浪尖。 有心之人将之前大半夜顾寒生从市中心公寓将凉纾接出来的照片给爆了出来,随后大家顺着这一条线迅速将这个私生子的身份对上。 一时之间,网络上说法众多。 有些自认为推理能力不错的人站出来,对这件罕见的豪门秘闻进行了分析。 有说法说,私生子是顾寒生被烧死的白月光生的,当年的顾太太就是因为受不了这个白月光跟顾寒生生的这孩子,所以才会那么激进,一怒之下将白月光连同白月光住的虞山别墅一起给烧了。 而这孩子疑问各种机缘巧合的原因,躲过了一劫。 但很快,又有人否定了这个说法,因为这样就无法解释前几次顾寒生跟那个陌生女子幽会的事情了,所以又有个说法是,顾寒生在白月光和前妻死之后没多久,就另寻了新欢,还生了孩子。 并且,这个新欢默默忍耐了好些年,而前些日子传出来他婚讯的事,不过是为了给这个养在深闺的女子铺路,好让她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公众视线里罢了。 更何况,看那个孩子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 总之,各种离奇的猜想都有,圈内圈外都在吃瓜。 而不了解实情的大众还总觉得这其中某些观点一定就是正确的,所以有关那条顾寒生的前妻可能没死的推断也就被淹没在了里面。 普通的人他们只想看到自己想看的,所以有些时候宁愿编造出一个荒诞不经的谎言来麻痹自己也不愿意去了解真相,因为真相往往让他们觉得难堪。 那像是一块遮羞布,被揭开之后,会显得原来自己是多么可笑。 因为大众不想看到曾经那么劣迹的顾太太能够被顾寒生放在心上五年之久,更不愿意看到,原来他们之间有过一个孩子,原来钻石多金自身条件也十分过硬的顾先生还是个痴情种。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这个劣根性让很多人觉得高门无爱情才是人间常态,如果打破了这点,很多人就会嫉妒乃至羞愧。 因为他们会怨怪老天,凭什么有的人能够完美成那样? …… 而凉纾还未从陆瑾笙那茬官司中缓过神,就被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消息给震惊到了。 图片上脸部被做了处理的凉玖玖被人拿出来当做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她更是没能逃脱那些人的口诛笔伐,被大家一遍遍“鞭尸”。 事情发生在午饭后,彻底发酵是傍晚时分。 零号公馆附近此刻堆满了媒体,这个天气,大家冒着被蚊子叮成窟窿的风险也要抢先拍到关于顾寒生的一点半点消息,这个时候,不管媒体放出任何有关顾寒生的东西,都有可能在短短的时间上热门。 大家都没放过这个机会。 庆幸的是,在事情发生的时候顾寒生就先派人去学校将凉玖玖接了回来,小姑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此刻的她,正窝在顾寒生的书房里翻着相册。 顾寒生几乎给了凉玖玖超越父亲的爱,玖玖可以随意进出他的书房,但她很有礼貌,不会翻任何顾寒生的文件。 此时,小姑娘合上册子,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站在窗边的女人,很认真地问她:“阿纾,阿云是怎么死的呢?” 那本相册里的主角是阿云,是顾寒生养了十多年的一条獒犬,拥有一头浓密的黑棕色的鬃毛,眼睛黑而锐利,体型很大,看起来很凶。 可凉玖玖在翻看的时候,并不觉得它凶,相反,她觉得很温暖。 凉纾已经没有去看网络上那些东西了,听到玖玖喊她,她抱着双臂转身,倒是没有听清楚她说什么,朝她走过来:“看完了是吗?” 她弯腰准备将相册收起来,玖玖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阿纾,顾叔叔真的是一路从头帅到尾,你真的不心动吗?” 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凉纾眼睛眯了眯,啧啧两声,“你很喜欢他?” 凉玖玖点点头,“嗯,喜欢,但那可不是像我们班胡小天喜欢锦然那样,顾叔叔比我大太多了,我们……” 凉玖玖忽地有些扭扭捏捏,那样子凉纾看得尴尬得后背发麻,只听玖玖说:“我跟顾叔叔,我们不合适。” “……” 凉纾将相册收起来放回架子上,然后又从里面随手抽了一本儿童读物给她,“我现在有点事,我让曲桉上来陪你。” “阿纾!”凉玖玖坐在沙发上气鼓鼓地盯着她。 “怎么了?” “你说好陪我的呢?骗小孩呢。” 凉纾头疼,不过她不知道,心里的躁郁倒是减轻了不少,她道:“曲桉陪着你也是一样的。” “行,那你先把我的问题回答了。” “你说。” “就阿云,它是怎么死的呢?”小姑娘趴在沙发扶手上,歪着脑袋问她,一副要听故事的架势。 凉纾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僵,她身体往后,靠在桌案上,笑了笑方才说:“你顾叔叔养了它十多年,它就不能是自然死掉的吗?” “那它是自然死的吗?” “当然,享受高龄,寿终正寝。”凉纾答。 凉玖玖像个小老头一样摇着头,感叹道:“我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故事呢。” 凉纾耸耸肩,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斜阳西下,晚霞在一片树尖中若隐若现,正是一天中的好时候。 下了楼,凉纾给站在院子里给顾寒生打电话。 那边依旧没接。 除了下午他主动来了一个电话外,其他时候凉纾给他打电话他都没接。 时间过去越久凉纾就越愤怒。 恨意像扎根在心脏上的种子,此刻正在发芽长大,无数黑色的藤蔓缠满了她的心脏。 这件事来的太巧合。 偏偏是在玖玖上学后,又偏偏是在陆瑾笙跟她的官司要开庭的前夕。 连日来很多事情,在此刻彻底将她团团围住,连一个出口都没有。 顾寒生回来时,天边已经布满了晚霞,路灯亮起,可以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子在黄昏雾霭霭的黄银杏树林中穿梭,青色和黄色交接的地方,便是从银杏林进入到法国梧桐了。 没一会儿,零号公馆的铁艺雕花大门开启,黑色汽车缓缓驶入。 司机小陈刚要下车给后座的人开门,但男人已经自己下车了,小陈愣怔间,听到了那个清晰的巴掌印声。 这一巴掌顾寒生硬生生收下,他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低头看着她,眼神里含着些复杂的情绪。 他比她高了足足二十公分。 凉纾仰头盯着他,那眼神里竟是充满了恨意,饶是在布达佩斯初见面时,她也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不过也好,至少她现在面对他已经不像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了,他自嘲地想。 顾寒生动都没动一下,只哑着嗓音问她:“还要继续吗?刚刚是右手打的,现在换左手吧,否则会疼。” 凉纾攥着双手,牙齿狠狠咬着下唇发狠道:“顾寒生,是你吗?是不是你干的?” 他还没开口,就见她愤愤地继续讨伐他:“你才答应过我不会让她的身世曝光,现在这算什么?你不就是为了逼我所以才这么做吗,你早该直接跟我说的,反正不过就是被包养,跟现在也没什么多大的区别!” 包养二字听的顾寒生眉头皱起。 他去拉她的手臂,却被凉纾避开,见她往后退了一步,男人扯了扯唇角:“阿纾,你是气糊涂了吗?我怎么可能拿这件事去欺骗你。” 凉纾冷笑,“谁知道呢?你是这虞城只手遮天的人物,我跟玖玖从布达佩斯回到这里,还不是你顾寒生动动手段的事,”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忽地有些哽,“说到底,顾寒生你是意难平吧?” 顾寒生眉头就没松开过,小陈早就已经把车开走了,院子里就他们两个人,天边隐隐约约还能够看见丝丝雾蓝色的霞云,虫鸣声四起,不少小飞蛾围着夜灯打转。 他有些没听明白,所以只是略不解地看着她。 凉纾眼皮抖了两下,别眼看向别处,而后又说,“我本来不想提起,毕竟五年前痛苦的不止你一个人,苏言对你来讲是个很重要的存在,在她快要醒来时,我没有赶过去输血,你一定以为我是故意的吧?毕竟,偏偏我在她死之后出现了。” “所以我当初那么求你,卑微到什么地步了,你的心也是硬的,怎么暖都暖不热,因为苏言要醒了。如果她醒来我们之前还藕断丝连着,你拿什么给她交代呢?” “那一天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大哥大嫂死了,江九诚也死了,”凉纾勾唇,可眼里竟含着眼泪,她眉梢挂着轻蔑,“我又凭什么去救你的苏言呢?” 顾寒生紧紧盯着她,心里难受得好像有针在扎。 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刚查到凉玖玖身世时,他还没有那么大的冲击,陆子安跟沈璐夫妇的离开已经过了五年,但他又怎么知道他们离开的时间这么微妙呢? 五年前那一天,他也只有在午夜梦魇时才会回想起,而他当时哪里知道其实凉纾也承受了很多。 “别说,别说,阿纾——”他叫她的名字,但凉纾却冷声打断他的话: “你早就知道了,玖玖是陆子安的孩子,她不是你的,甚至都不是我的,所以你怕了,因为你如今还想要我,可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就想到用这种方式……” 凉纾眨掉眼里的眼泪,道:“我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陆瑾笙如今也想要我,他要跟我争夺玖玖的抚养权借此来让我妥协,你决定要先下手,就只有将玖玖曝光……” 她难受地蹲下身去,闷闷的声音传来,“顾寒生,你怎么能这样。” 这道瘦削的肩膀在自己面前颤抖,顾寒生只觉得心脏空空的,冷风嗖嗖地往里面灌。 此刻,他好想抱抱她,于是他也蹲下身去。 可那双手却迟迟不敢放在她肩膀上。 这件事刚曝光出来,他第一时间想到就是她。 他一开始就知道她会生气,但他没想到她这么愤怒。 她兴许说的对,是他打扰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 尽管有些事情他可以去解释,比如苏言,比如当初为什么想跟她离婚,但如今却是没有解释的必要。 任何为自己当初的错误开脱的行为都是在狡辩,况且,伤害已经造成了,事后一句轻飘飘的解释就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相反的,当年的事情是朝着最坏的结果发展的。 如果后来他都没有遇见她,不知道她还活着,那他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在奔赴死亡的路上给顾氏找一个继承人,从此以后就能肆意地活,什么时候想见她了,就去见她,不管用什么方式。 可老天垂怜,谁让他又再次找到她了呢。 那么便忍不住了,是不管用什么方式也要走到她身边的。 顾寒生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看到这么崩溃的她,他竟有些庆幸,一直以来凉纾都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如果不是这次的绯闻,关于陆瑾笙抢夺抚养权的事,她估计一直不会开口。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顾寒生拨开她脸上的发,看着她,语气十分温和也显得小心翼翼,“阿纾,像你说的,我想你在我身边,我可以有很多种手段,没必要用这种。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热度也会逐渐压下来,你不要担心会对玖玖有什么影响……” 说到这里,顾寒生停顿了下方才继续:“至于玖玖那里,她是个听话的姑娘,我相信不管你跟她说什么她都能理解……” “不行——”凉纾闭了闭眼,“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已经死了。” 这是她的底线。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我们只能去寻找解决的办法,我找机会宣布玖玖是我的女儿,先把网络上对她的攻击消减,玖玖在学校里也能跟同学相处得更愉快些,怎么样?” 凉纾眼睫毛颤了颤,抬眼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先查出来是谁干的,到时候一起解决。” 男人眸子眯了眯,方才点点头,“好。” 第209章 对峙 梁清被吓了一跳,“太太……” “那个林太太都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说什么寒生的私生子,一群看热闹的,我跟他关系是不如从前,但顾家可还没倒呢。” 梁清赶紧给她倒了一杯茶,温明庭坐下也不喝那茶,只看向梁清,“这事阿清你也知道?” “这……”梁清说,“也就是昨天的事,那新闻写的很是离谱,我想着寒生会处理好,所以看看也就过了,怕您担心,就没说。” 这会儿瞒不住了,梁清就将昨天的热点翻了出来。 虽然热度相比昨天已经撤下去不少,但这个话题仍旧在榜上挂着,一点进去就能够看到。 别人或许不清楚不了解,但温明庭不会弄错,照片中的主角除了是顾寒生,连背景都是零号公馆。 温明庭忽地觉得心里有些潮湿,照片上的小女孩穿着黑红色调的裙子和黑色小皮鞋,虽然面部被打了码,但可以看出来她头发软软长长,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来有一副很好的五官。 而个子小小的,年纪不过就四五岁的样子,光看过去,说是顾寒生的孩子也不过分。 下一张图,顾寒生抱着她,一大一小亲昵的样子就更像了。 温明庭心里触动有些大,她盯着手机页面这张图,眼角渐渐湿润了,记忆仿佛一下被拉到了好几年前,前尘往事纷纷涌来。 拿手机的手有些抖,温明庭忽地哽咽道:“阿清,寒生那边有什么动作吗?” 梁清说,“暂时还没有。” 她抖着手指继续往下翻,直到看到有一个陌生女子的那张,照片里,那女子站在距离顾寒生跟小女孩稍远的距离,只拍到了一个较为模糊的侧影。 稍微清楚的一张是她弯腰上车时的,但长发遮住了她的所有面容,还有顾寒生站在旁边,只能勉强看到她纤细的身形。 温明庭给梁清指着这张图片,问梁清,“像不像当年那张报纸?” 是顾寒生跟凉纾第一次传绯闻的时候,在喧嚣的人群中顾寒生护着凉纾上车。 “像呢,当时您还拿着报纸向他催婚呢。”梁清点头道,心里也是有些触动。 温明庭手指按着太阳穴,低着头,说话声音都有些颤,“要是当年他们俩有孩子,现在应该也有这么大了,这五年又何苦过成这样……” 她盯着图片中那道身影,眼眶不知不觉就模糊了,“这倒身影多像阿纾啊,阿清,你不知道我多后悔当年……” 说到这里温明庭语气就哽咽得没办法再继续了。 梁清给她递上帕子,也是十分感伤:“太太,您当年也没错,只是立场不同,这些年不也一直在诵经念佛吗,他们肯定都能理解的,别太自责了。” 温明庭摇摇头,气息里都隐藏着颤抖的情绪,“心理安慰罢了,去了的人终究还是回不来了,是我逼得太紧了,可我哪里想到后来阿纾就……阿清,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本来该是鲜活的人,怎么就……” “但太太,阿纾的死跟你没有关系,您别将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梁清虽然一样伤怀,但也知道,此刻两人中总得有一个人离理智。 “要真没关系这些年寒生就不会这么对我了,这都是我该得的,怨不得任何人。” 这件事对温明庭触动挺大的,那个小娃娃……温明庭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一个什么出身,加上顾寒生好像对她也很不一般,当下,她按捺不住,就给顾寒生去了电话。 顾寒生这天早上早早地就外出了。 凉纾在顾寒生出门之后,紧接着后脚也离开了零号公馆。 昨天半夜里两三点钟,零号公馆入口警卫亭值守的打瞌睡,那群蹲守在入口附近的狗仔记者就混了那么一两个进去,紧接着于慎之就带着人来将这一堆人都抓回去了。 虽然还不能给他们定个入室骚扰的罪名,但拘留教育上那么一天半天还是可以的。 天色早就亮了,却也不过早上七八点钟的光景。 顾寒生的手机在季沉身上,季沉看了眼面前这扇紧闭的生锈大铁门,几年前便被弃掉的烂尾楼,如今四周空旷冷风呼呼,配合着裤袋里电话震动的声音,倒是显得有些阴森。 季沉拿出来看了眼,发现是温明庭,他心里咯噔了下。 在心里思索斟酌了一番,季沉将电话接了。 “寒生,我看到新闻了,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是温明庭着急先开的口。 季沉走的远些,抬手摸了摸鼻头,“老太太,我是季沉。” 那头一愣,“他呢?” “先生在忙。” “这么早,忙什么呢?那让他接一下电话。” “老太太,这会儿恐怕不行,先生有重要的事,等会儿得空他会给您回电的。”季沉依旧一副拒绝的姿态。 温明庭按捺着心头的种种情绪,方说:“那那些……” 刚想问网上的新闻,话到嘴边又被温明庭给收了回去,季沉这孩子跟顾寒生是一条线的,顾寒生没发话她估计从他嘴里也问不出来什么自己想要的,索性就算了。 “算了,你们忙吧。” 然后就挂了电话。 梁清从一旁过来,看到温明庭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没什么结果,她安慰道:“您别担心。” “我这心头乱的很,阿清,你说我们要不要直接去一趟零号公馆?”温明庭看着梁清。 梁清顿了两秒,方才道:“要是寒生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正是乱的时候,公馆门口肯定还有记者在,别到时候又弄出什么是非出来,那他又有得忙了。” “说的也是。”温明庭点点头。 她从沙发里起身往偏厅走,一边说,“我去念念经,寒生若是打电话过来,你通知我。” “好。” 然而等了没十分钟,温明庭就过来跟她说,“还是去一趟公馆,阿清,你去安排一下。” 梁清愣了两下,忙点头道:“行。” 到零号公馆也才九点钟。 凉纾前一天已经给玖玖请了假,所以她今天不用去学校,起床也就晚了很多,醒来都已经八点半了。 她坐在床上笨拙地给自己穿衣服,曲桉在一旁帮忙,本来还迷迷糊糊着,突然间见到床头柜上的小狗闹钟上显示的时间,凉玖玖一下就清醒了。 小姑娘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又眨了眨,看着曲桉,“曲桉,我今天上学要迟到了。” 她心里很慌但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的样子让曲桉觉得好笑,曲桉不擅长撒谎,便说,“已经给玖玖向学校请假了呢,今天就在家里休息,不去学校了。” “为什么呢?我又没生病。”她拧着小眉头问。 曲桉不好解释这个事,就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要不等下玖玖问问妈妈和顾叔叔。” “那好吧。”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曲桉给她梳头发的时候,玖玖问她,“曲桉,你说我跟叔叔说我想要一个小宠物,顾叔叔会同意吗?” “玖玖想要什么宠物?” 她没怎么想,就说,“狗狗吧。顾叔叔以前有一只,我觉得很帅气。”说到这里,玖玖忽然转头,她手指扒着椅子抬头望着曲桉,忽地说,“她们说我阿纾以前住这里的时候也养了一个宠物,不过后来好像也死掉了,阿纾养的是什么东西呢?” 曲桉手指忽地一抖,手上力气没控制住,弄断了一根小姑娘软软的发丝。 头发丝跟头皮分离时,有很清晰且短暂的痛,玖玖小声地咝了一口气,眉头皱了下,曲桉连忙道歉,心疼她的很。 玖玖摆摆手,“曲桉,我不疼,”她摸了摸脑袋顶,嘟起嘴,“你还没说我妈妈以前养了什么东西呢。” 曲桉没忍住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给她编着发辫,说,“她养了一只小乌龟。” “嗯,”玖玖眨了眨眼睛,“哈?乌龟啊?”然后是她清脆的笑声。 她眯起眼睛看着外头的天空,阳光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她摇摇头小声地说,“阿纾可真没用,乌龟都能养死。” 曲桉听到就当没听到了,她想起五年前某个早上,虞城那时候正值隆冬,好多地方都封了路,零号公馆这边的雪尤其地大。 那个晚上,她听到房间里隐隐约约传来顾先生压抑又克制的哭声,像困兽一般,那晚,曲桉都生怕他会出事。 然后就是第二天早上,她在二楼楼梯口见他赤脚下楼,手里拿着的就是那个已经被冻得僵硬的小乌龟。 曲桉当时本来不确定的,是顾寒生下楼时差点儿摔了,人倒是没什么事,就是他手上拿的小乌龟顺着楼梯滚下去了。 曲桉至今都不会忘记那个冰冷又清脆的声音,像是一块被冻僵的石头。 八点五十分。 玖玖跟随曲桉下楼,她这才发现顾寒生跟凉纾都不在家,曲桉心里疑惑了一下,说只看到顾寒生很早就出门了,倒是没注意到凉纾什么时候也出去了。 她就跟玖玖说两人有事出门一趟。 玖玖也没多问,便蹦跶着去了餐厅。 她身板小,长得又好看,看起来就跟那高级橱窗里摆放着的精致瓷娃娃没什么两样,曲桉老是怕她摔着。 九点钟左右,玖玖开始吃早饭,曲桉就在一旁陪同着。 有佣人神色凝重地走件来,曲桉见了跟着除了餐厅。 那佣人说:“宅子里老太太过来了。” 曲桉脸色稍稍一变,侧头看了眼餐厅里正在吃饭的凉玖玖,道:“什么时候到?” “已经进来了,几分钟的时间就到。” 然而事实是,这佣人刚说完,外头人就说,老太太过来了。 没给曲桉任何准备的时间,外头已经响起了车子引擎声,她抬眼朝窗外看去,看到司机已经下车去拉后车门了。 曲桉快速地对着女佣吩咐:“你去给顾先生打个电话,多打几个直到他接听为止。” 说完她朝外头走去,却又顿住回身,叫住她:“再吩咐人去泡一壶好茶,找手艺好的人去。” 虽然温明庭的到来让曲桉有些措手不及,但她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事。 只是有些不凑巧,顾寒生跟凉纾都不在家。 还是早上,院子里植物上还挂着早晨的露水。 曲桉从里面匆匆出来时,温明庭刚刚下车,她忙走过去,恭敬地道:“老太太来了。” 说完她又对一旁的梁清点点头。 温明庭目光朝屋子里看去,当然这个角度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她一边朝里面一边问曲桉:“寒生不在吗?” “先生出去了。”曲桉一边加快脚步跟上温明庭,一边回答。 “昨天的新闻,是怎么回事?” 倒是没想到还没进屋温明庭就直奔主题,曲桉愣了愣,方才笑笑说,“老太太,那些您不用去理会,先生都会处理好的,还劳烦您亲自过来一趟。” 闻言,温明庭停住脚步,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他如今什么都瞒着,连你们……” 话没说完,佣人拉开门,温明庭率先走了进去。 客厅里十分安静,阳光这时已经从出来了,落地窗那边隐隐约约有金色的阳光的踪迹,亮堂堂的。 里面的摆设跟以前都没什么区别,风格也没什么变化,是温明庭上次过来的样子。 但有些不一样了。 温明庭还未走到沙发区就发现了,门口的玄关处有小孩子的小皮鞋,沙发区附近换成了舒适感最高最软的长毛羊绒地毯,地上堆着些五颜六色的儿童读物,原本放着烟灰缸和花瓶的矮几此刻被乐高积木霸占着…… 还有,屋子里各处尖锐的角都被做了特殊处理。 跟曾经相比,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多了些烟火气和人情味,以前是一个住所,现在倒更像是一个家。 温明庭眼眶又有些湿润,而这一切梁清也注意到了,她站在一旁默不出声,也是在思考是怎么一回事。 此刻就算什么都没见到,但仅仅凭借这一切摆设就可以看出来些端倪来。 还是曲桉很快反应过来,她笑笑上前,“老太太,这些有些乱,咱们去偏厅坐吧,已经泡好茶了。” 温明庭抬手摆了摆,朝沙发走去。 她弯腰随手捡了一本童话故事书,低头看着,曲桉在心里想等会儿应该怎么回,因为这件事太过于突然,谁也没料到温明庭会突然间过来。 重要的是,曲桉不知道顾寒生心里怎么想的,也就害怕说错话。 而就在这时,凉玖玖在餐厅听到外头的动静,她还以为是凉纾跟顾寒生回来了,便急急忙忙地跑出来。 众人只听到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等抬头时,面前几米处已经站了一个粉雕玉琢像小公主一样漂亮的小女孩。 凉玖玖有些懵,她盯着温明庭看了一会儿,又看向曲桉,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难得有些怯怯地问:“曲桉,来……客人了啊?” 曲桉也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跑出来,她忙走到凉玖玖身边,弯下腰完全挡住了两边互相看对方的视线,小声地跟她说:“这是你顾叔叔的妈妈,是奶奶。” 她声音小,只有凉玖玖听的到。 凉玖玖抓着曲桉的手臂稍微侧了侧身体快速地看了温明庭一眼,又缩回来,更小声地说:“原来顾叔叔还有妈妈啊?” 这孩子…… 曲桉朝后面看了眼,幸好温明庭跟梁清没听到。 “那顾叔叔为什么不跟他妈妈住在一起呢?我都一直跟阿纾在一起。” 那边温明庭等的有些不耐了,叫声了曲桉。 曲桉忙站直身体,刚想开口,就见温明庭朝凉玖玖走过来,凉玖玖抬头望着温明庭,未等她说话,凉玖玖率先认真地叫了她一声:奶奶您好,我是玖玖。 温明庭心里触动,刚想蹲下身去,凉玖玖这时突然转身朝偏厅的方向跑去,地面光滑,那步子迈得看的人胆战心惊。 “诶,”温明庭也忙起身跟了过去,曲桉跟梁清都没反应过来。 好在凉玖玖见温明庭追过来及时放慢了速度。 温明庭追上她,凉玖玖看着她蹲下,又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动作十分温柔细心。 凉玖玖看着她手上带着黄色小花儿上的白帕子上沾了点点黄色的油渍,她真是羞愧得恨不得挖个洞将自己给埋进去。 顾叔叔的妈妈看起来是个很优雅很干净又很和善的女人,怎么能在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就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呢。 但是好像这位奶奶并不是很在意她脸上的脏污,她的动作都很温柔,至少比阿纾温柔。 温明庭给她擦完了嘴角,收起帕子,凉玖玖先她一步说话:“奶奶您去坐会儿吧,我去摘个礼物送给你,我妈妈说第一次见面一定要跟给别人留下一个很好的印象,所以刚刚我脸上的油渍您就当做没看到哦。” 说完,她就哒哒地跑远了。 温明庭在原地皱着眉头一脸担心地看着她的背影,跑那么快,真的很怕她会摔着。 还是有些不放心,温明庭又对曲桉说,“曲桉,你先去看着她,别招呼我们,别等会儿伤着了。” 曲桉忙点头,跟了上去。 这小姑奶奶平日里是个古灵精怪的性格,每当家里有人的时候她总要装一装,幸而平常公馆除了季沉跟时倾也没有什么旁地什么人来。 温明庭这才跟梁清坐下。 佣人及时拿了热腾腾的茶水过来,但温明庭这个时候哪有心思喝茶,她摆摆手让人撤了。 加上这客厅里这儿挺乱的,还真放不下茶水。 现在她心里真是乱的很,真说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她手指按了按心口,看着梁清问,“阿清,你觉得那孩子……” 梁清眉头一皱,说,“小姑娘是十分漂亮,可我瞧着跟寒生也不大像,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谁家的孩子暂时寄养在这里呢。” 温明庭闭了闭眼,手指又揉了揉太阳穴,垂着头说,“女孩子不像他也正常,我是觉得太像……尤其是那双眼睛……” 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的时候,那个瞬间,温明庭仿佛看到了五年前某些时刻。 而梁清经温明庭这么一提醒,心脏也是倏然间漏了一拍,而后联系到网上爆出来的那个模糊女子的侧影,渐渐的就有些后背发凉。 可是又怎么可能呢? 死去的人,难道还能死而复生吗? 当年那个画面,别说是顾寒生了,就是温明庭看到都差点儿崩溃了。 别墅里所有的人都已经快烧成炭了,连dna没办法验,他们还是凭那块镯子认出哪个是阿纾的。 可这个孩子…… 温明庭心里有一个猜想,虽然这个猜想有些不切实际,那就是这个孩子有没有可能是阿纾的什么妹妹或者姐姐的,然后顾寒生因为等不到阿纾,所以就退而求其次…… 当然这个猜想温明庭没说出来。 而没过多久,就又听到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温明庭没有再想其他,连忙从沙发上起来。 凉玖玖没两下就蹦到了她身边,随后很做作地将手中那一捧扎得略显凌乱的鲜花递给温明庭,并用淑女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对温明庭说:“奶奶,欢迎你来,这是给你的鲜花。” 温明庭低头看着她,依旧是那双眼睛,虽然心生疑惑但还是将花接了过来。 随后凉玖玖似乎又发现了花没地方放,她便转身朝曲桉说:“曲桉,我们把鲜花插在花瓶里吧。” 温明庭心里暖意丛生,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掌心之下是独属于小孩子细软的发丝,这种感觉让她眼眶几度涌上眼泪。 而曲桉拿着刚刚才摘下来的鲜花去找花瓶了。 凉玖玖这才发现这边的尴尬局面。 地毯上有她的书,沙发上有她的书,矮几上除了有她的书还有一大堆没拼好的积木,看起来糟糕透了。 凉玖玖努力挤出笑脸,看向温明庭,“奶奶,相信您也看出来了,我就是这么一个好学的孩子,跟您儿子一样。” 梁清,“……” 温明庭倒是愣住了,随后很会心地笑了笑,梁清在一旁看着心头是滋味万千,情商这么高,性格又好,又很讨人喜欢,是寒生的孩子吧。 倒是没有哪个时刻能像现在这样,梁清无比希望那个绯闻是真的。 凉玖玖说完就跑到矮几前,准备将上面的东西收拾收拾,温明庭却拉住了她。 两人身高有不少差距,所以温明庭是蹲着的,她看着凉玖玖的脸蛋,手也握着她的下手,语气有些哽咽,“玖玖能陪我说说话吗?” 凉玖玖被她的语气疑惑到了,也就没动,点了点头。 沙发上,两人并排坐着,温明庭拉着她的就没放开过,脸上一片平和,眼睛里的笑也是真的。 她没问凉玖玖任何顾寒生有关的东西,譬如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她妈妈又是谁等等。 都是凉玖玖说的多,温明庭听。 梁清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没忍住,在起身时偷偷眨掉了一滴眼泪。 倒不是故意要这么煽情,这是经历了这么多,这样平淡的场面更加深入人心。 温明庭端起杯子递给凉玖玖,凉玖玖结结实实喝了两大口,她眼睛完成月牙的弧度,笑起来十分好看,看了四周一眼,然悄悄地跟温明庭八卦:“偷偷跟您讲哦,顾叔叔正在追我妈妈。” “那她同意了吗?”温明庭问。 凉玖玖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 顾寒生是在这时回来的。 他冲进客厅时,甚至带进来一阵风,身上那股肃杀之气还未完全散去,面色亦是冷的。 坐在沙发上的一老一小都愣住了。 他径自走过来,目光在触及到凉玖玖时瞬间缓和了不少,凉玖玖见到顾寒生,主动起身朝他跑过去,“顾叔叔,你回来了,阿纾呢?” 温明庭听到这个称呼,心头狠狠一震,脸色瞬间苍白。 顾寒生蹲下摸了摸玖玖的耳朵,喊了曲桉过来,“玖玖先跟曲桉去玩儿,叔叔有点事儿。” 凉玖玖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没说什么,回头冲温明庭甜甜一笑,“奶奶,我等会儿再过来找你玩儿。” “好。”温明庭哽咽地点点头。 等她们离开之后,顾寒生这才正眼看向温明庭。 处理完陶雅宜的事情,他直接去了公司,当时打电话回来,佣人报告说玖玖正在吃早饭,没有什么异常,他也就没有多想。 哪知道,刚过了不久,家里就打电话说老太太过来了。 当时正在开一个紧急会议,顾寒生接完电话就直接赶了回来,会议的后续是季沉负责。 此刻,母子俩时隔几个月再次面对面,一个心里有许多的疑问,另一个倒是显得有些冷淡疏离。 顾寒生将臂弯里的西装外套往沙发上一扔,抬手松了那件烟灰色的衬衣最上面两颗扣子,没什么表情地看向温明庭,语气有些冷:“妈您怎么突然想到过来了?” 温明庭坐回沙发里,视线无意识间扫了扫矮几跟沙发,方才说:“我不太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不太放心什么?是放不下网上那些东西,所以想着亲自过来查看验证一番是吗?看看我是不是如传闻所说的那样有个私生子,对吗?” 他语气大有咄咄逼人的架势,温明庭不太适应,却又好像没办法反驳。 顾寒生见她不说话,这才扯唇嘲弄一笑,“妈,今天是运气好,公馆附近的狗仔被于慎之带走了,如果没有呢?您今天贸然过来,是觉得外面那些人光议论我跟阿纾还不够,还要连着您一起议论才行,是吧?” “阿纾……”温明庭眼眶一湿,想起刚刚玖玖也提到了这个名字,她问,“刚刚玖玖也说阿纾,她是不是……” “阿纾没死。”顾寒生打断她的话,紧接着又说,“那照片您不都看到了,您这么早赶过来,是想再警告她一次吗?” 温明庭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 有些东西正在心里崩塌颠覆。 到最后她竟听不到顾寒生的冷嘲热讽,脑中只剩下那个念头:阿纾没死,阿纾没死,阿纾真的没死…… 温明庭终是没忍住,当着顾寒生的面就这么失态了。 泪水无意识地顺着眼眶滑下,她双手覆面,有细微的泣声传出。 顾寒生冷漠地低头看着,并没有什么动作。 其实如今,就算知道温明庭是真的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顾寒生还是没有办法释怀,很多事情其实都连在一起,一环扣一环,这个环节稍微乱了点,以后的每一环都会朝着坏的方向发展下去。 就如同当初,因为霍起庭的缘故,他跟阿纾本来就岌岌可危的一段关系还要加上温明庭这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导致后来的每一步都是一次万劫不复。 哪怕是凉纾回来之后的这么多个夜晚,他还时不时做梦,总不敢相信阿纾真的回来了。 所以偶尔半夜会忍不住偷偷去看她、确认她的存在,冒着她醒来会更加厌恶他的危险。 而事实是,当初若不是莫相思,凉纾也就真的死了。 多惊险的事情啊。 事后想想,顾寒生只能在心里庆幸。 世间万事各有规律,因果报应,总是循环的。 买小乌龟那个夜晚,凉纾曾跟他说过,人在有钱且有能力的时候就应该多行善事。 所以这五年里,他成立了基金会,往里面捐了很多钱,他听她的,多做善事。 会不会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有这一天呢? 以后不管会发展成什么样,她活着是老天对他最大的眷顾。 语气说顾寒生对温明庭过于冷漠,倒不如说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而凉玖玖不是什么傻的可爱的小女孩,顾寒生回来时那个气场她感受到了,她问曲桉,“顾叔叔好像跟他妈妈关系不是很好,刚刚他看那个奶奶的眼神有些吓人,他不会打人吧?” 曲桉被她严肃的表情逗到了,忙摇摇头。 不过虽然不至于打人,但里面会有什么情况她还真不知道,毕竟这几年顾寒生跟温明庭的关系……平常两人之间温明庭是绝口不会提一句跟凉纾有关的,而如今却不一样了。 见曲桉皱着眉头,凉玖玖转身朝屋子里面走,一边说,“我还是进去吧,顾叔叔总不好当着我这个小孩子的面打人,你说是吧,曲桉。” 曲桉笑了笑,点点头,跟着她往里面。 而这时,凉纾的车子刚刚好拐进了门。 第210章 无题 听到声音,温明庭转头去看她,保养得当的脸上还是眼泪纵横的样子。 凉玖玖倒是没想到温明庭哭得这么伤心,她顿时讷讷地愣在原地,看着温明庭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刚刚还跟她有说有笑的,怎么这会儿就哭了呢。 顾寒生脸色依旧有些阴寒,低头看着凉玖玖,又觉得有些头疼。 温明庭刚开始还能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种种情绪,毕竟她只见到了凉玖玖,不了解实情,而现在,前尘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再次见到凉玖玖便忍不住了。 她望着玖玖无声地流泪。 凉玖玖眨了眨眼睛,有些被吓到,但她却迈着步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到温明庭身边,小声地问她:“奶奶,你怎么哭了呢?” 温明庭摇摇头,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做不到。 从小身边就没什么悲伤情绪围绕过的凉玖玖,头一次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安慰人,她紧张地眨了眨眼睛,又抬头不知所措地看了顾寒生一眼,这才对温明庭说道:“奶奶您别哭了,顾叔叔见到我妈妈的时候也哭了,当时我就觉得他挺可怜的,不过也挺……” 凉玖玖又眨了眨眼,有些为难地眯起眼睛,继续说,“挺丢人的。” 说完她又好像觉得这么说不对,于是冲温明庭摆手解释,“我当然不是说你丢人,我的意思是……” 温明庭破涕为笑,她很认真地看着凉玖玖,“玖玖能抱抱我吗?” “那当然是可以的!”凉玖玖裂开嘴角笑,眼睛弯成了小小的月亮。 顾寒生也不是就天生冷漠,这一幕难免人让人动容,于是垂眸看着,暂时没有动作。 凉玖玖被温明庭搂在怀中,她觉得这奶奶的力气还挺大的,抱她抱得很紧,差点儿让她呼吸不上来了,但还好,她还活着。 而她好像还在哭,因为她身体都在发抖。 阿纾曾经抱着她这么哭过,虽然那个时候她还小,但她还是记得。 不过就是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了。 她虽然还不懂,但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随意打扰,于是就默默地站着没动,任由温明庭抱着她。 凉纾就是这个时候进屋的。 曲桉抬头看过去,有些惊讶,刚想出声叫她,又像是想起什么,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 顾寒生是最先反应过来并且第一时间就朝她走过去的,但凉纾眼中只有坐在沙发上的两人,连一点点眼角余光都没有给顾寒生。 此刻的站位,她离他们还有好几米的距离,凉玖玖背对着她,温明庭则面对着她。 温明庭听到声音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凉纾的脸逐渐清晰。 时隔几年,以为已经彻底消失的人此刻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那一刻,温明庭内心掀起极大的震动,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好像是一个梦一般,带着虚幻跟不真实。 温明庭颤抖着眼皮望着凉纾,用极低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字:“阿纾……” 然而凉纾跟温明庭却截然相反,她脸上全然没有温明庭那般大悲大痛,整个人冷漠且面无表情,只看着她。 稍倾,在温明庭唤她后,凉纾垂眸,面无表情地朝她们走去,顾寒生在一旁出声叫她:“阿纾。” 凉纾没看他,径自朝温明庭走去。 凉玖玖已经钻出了温明庭的怀抱,但温明庭一只手还揽着小姑娘的肩膀,她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只觉得气氛是越来越怪。 她拧着眉毛想,阿纾好像很冷漠的样子。 犹豫间,凉玖玖听到凉纾喊她的名字,她猛地一个激灵,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凉纾,还下意识站直了身体,“阿纾,你说什么?” 凉纾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再度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你要到我身边来吗?” 凉玖玖看了温明庭一眼,随后没什么犹豫地朝凉纾走去。 温明庭眼中的失望显而易见,可她却起身殷切地看着凉纾,哽咽的嗓音带着点点沧桑的哭腔:“阿纾,能再次见到你真的太好了,我……” 然而凉纾只抿紧了唇,拉着凉玖玖就上楼去了。 而她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顾寒生。 顾寒生视线紧跟着那一大一小,在她们视线消失在楼梯口时,他眯了眯眼,跟了上去。 “寒生,”温明庭叫住他,顾寒生顿住脚步,只听她问,“那小女孩,是顾家的血脉吗?” 男人看着她,眉梢眼角挂着极淡的嘲弄,他扯了扯唇,“您觉得呢?” 温明庭不再说话了,她浑身像是突然间被人抽走了力气,闭上眼睛的那刻又仿佛松了一口气,她想,那孩子这么像阿纾,细看之下还是能找到某些跟顾寒生相似的点,不是他们的孩子那又是谁的呢? 以前只觉得命运喜欢捉弄人,如今却觉得,奇迹是一直存在的。 等顾寒生也消失在客厅,温明庭才又慢慢跌坐在沙发里,她再度双手掩面,有眼泪顺着指间的缝隙溢出来,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在说:幸好,幸好。 否则她真怕顾寒生有一天会撑不住。 梁清一直待在厨房,即使知道外头可能发生了什么她也没立马出去。 现在,温明庭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流泪,梁清也悄悄抹掉眼角的泪水,她蹲在温明庭身边,轻声安慰着:“太太,如今这样不是很好吗?上天给了我们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温明庭不住地点头,却又喃喃道:“阿纾她恨我。” 说完,她起身,朝楼梯口的位置看了一眼,随后抬手抹了两下眼泪,扶着梁清的手臂道:“走吧,回去吧。” 梁清很是不解:“可咱们……” “我能看的出来寒生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多少努力,如今又是绯闻缠身,况且,我也不受待见,”温明庭闭了闭眼,“阿清,我已经很开心了。” 梁清点点头,扶着温明庭一路往门口走,曲桉跟在她们身后。 等走到门口,温明庭才转身回来对曲桉嘱咐道,“缺什么就去置办,不要委屈了阿纾跟玖玖,”说完,她顿了顿,又自嘲地笑笑,“这些寒生该比我细心,好好照顾她们吧。” 曲桉眼眶也是湿润的,她忙点点头,“知道了老太太,您有时间也常来。” “好。”温明庭抬头看着二楼的位置。 汽车引擎声响起,凉玖玖趴在二楼落地窗的位置盯着那辆缓缓驶出那扇铁艺雕花大门的黑色汽车,她回头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的凉纾说:“阿纾,顾叔叔的妈妈走了诶。” 凉纾将手中的衣物往床上一扔,目光直直地冲凉玖玖射过来,她略严肃地问:“凉玖玖,我平常就是这么教你的吗?你的礼貌呢?” 凉玖玖还在看那辆逐渐消失在茂盛的法国梧桐里的汽车,闻言浑身一个激灵,转身看着她,然后改口,“那个奶奶,她走了。” 说完,凉玖玖看见她在收拾衣服,心里觉得有些不妙,便小跑过去。 凉纾这时又钻进了衣帽间,凉玖玖透过门缝看见她在从衣柜里取衣服,是她们俩人的,左手抱了一堆,右手还推了一个行李箱出来。 凉玖玖听见敲门声,随后又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凉纾眯眼看了下凉玖玖的反应,没什么表情地对玖玖警告道:“门被我反锁了,别想着给他开门。” 衣服照旧被凉纾扔在床上,行李箱被打开放在地上,她正准备叠衣服。 玖玖站在床边,拧着小眉头看着凉纾的动作,“我们这就要走了吗?为什么呢?” 凉纾手上的动作未有什么停顿,说,“小孩子哪里这么多为什么,”说完,凉纾侧头看着小姑娘一脸不舍跟不解的模样,她说,“但是你可以留下还是跟我一起离开。” 凉玖玖扁了扁嘴,“送命题,我不选。” 过了会儿,玖玖叹了一口气,“阿纾,我喜欢这里,我也喜欢顾叔叔,咱们能不走吗?你就当是为了小孩子着想,老师说,生在不完整家庭的小孩和童年过于颠沛流离的小孩成长过程中很容易走歪路……” 难为凉玖玖能这么流畅地说完这一大串,她苦恼地继续补充:“怎么办呢?我好像两样都占全了呢。” 凉纾将折叠好的衣服全部放到行李箱里,看也不看凉玖玖就说:“没事,你以后走偏了妈妈负责给你纠正回来,玖玖还没去过警署吧,那里很适合纠正错误。” 凉玖玖转头去看那扇被凉纾反锁住的门,刚刚还有动静,这会儿倒是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外面敲门的人好像走了啊。 玖玖脸蛋皱了皱,有些恨铁不成钢,顾叔叔怎么就放弃了呢。 这个想法刚刚在心里掠过,随后那扇门就传来了门锁转动声,下一秒,顾寒生过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凉玖玖的瞳仁里。 凉玖玖满心雀跃地看着顾寒生,几步朝他跑过去,这时完全将凉纾抛到脑后了,而是谄媚地冲顾寒生说:“顾叔叔,我就知道你鬼办法多,” “……” 她指着床边地上那个大大的行李箱,说,“看吧,阿纾要带着我离家出走,你再想想办法。” 凉纾原本是侧身对着他们,听完凉玖玖说的这些话,她简直怒其不争。 就这么没骨气。 凉纾起身,像箭一样的目光精准地定位到凉玖玖身上,后者抱着男人紧实的腿往他身后缩了缩,用极小声的声音对顾寒生道:“阿纾可能要打小孩,顾叔叔你们关门聊吧。” 说完,她就鬼灵精怪地跑出去了。 然后门被顾寒生一把给关上了。 走廊上,凉玖玖站在门口一脸担忧地看着那扇被关的死死的门,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的。 曲桉这时从楼梯那里走上来,玖玖一看到她就冲她跑过去,“曲桉,你带我出去玩儿吧。” “好。”曲桉忙点头,却也是一脸担忧地看了看门里面。 下楼梯时,凉玖玖难得安静了许多,她问曲桉:“曲桉,虽然我还不是很懂,但我看出来了,我妈妈好像不是很喜欢那个奶奶诶,这是为什么呢?” 回来后凉纾好歹带着玖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曲桉多少知道一些凉纾对玖玖的教育方式,她一般不会将自己不好的情绪在凉玖玖面前表现出来,但也不会完全将不开心不高兴掩饰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所以不用想也知道,凉纾如今就算很不待见温明庭,她也绝对不会向凉玖玖传递温明庭不好或者让凉玖玖去讨厌温明庭这样的价值观。 曲桉想了想,才说:“不知道,这个玖玖得问妈妈。” 凉玖玖瞪大眼睛,“你没否认,那阿纾就是真的讨厌那个奶奶了哦。” 曲桉这时才恍然自己被一个小姑娘给诓了,她忙摇头,“我可没这么说。” 正巧到了楼梯缓步台,玖玖停下脚步,她撒娇似地晃了晃曲桉的手臂,“好曲桉,我们老师说得先去深入了解问题,才能解决问题,你不说,那我哪里知道要怎么解决呢?” 曲桉并不吃她这套,只摇摇头,“你就是个鬼精灵,顾先生会解决这些事,小孩子不需要去操心。” “那曲桉,我知道顾叔叔曾经是阿纾的……嗯丈夫,那我的爸爸是顾叔叔吗?”凉玖玖问。 这个问题在曲桉心里是毋庸置疑的。 但她也不知道怎么跟凉玖玖说,甚至于某些时候,曲桉觉得自己的智商还不如一个小孩子,不然怎么能时时被她骗了去呢。 曲桉依旧想了想,才回答她:“你顾叔叔对待玖玖不正是像对待女儿一样吗?” 一直以来,曲桉就知道顾寒生从小的智商就很高,她在零号公馆任职多年,对顾寒生的了解算多又不算多,玖玖这个孩子是最像他的。 所以玖玖不是他的女儿,又会是谁的呢? …… 二楼主卧。 凉纾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他一直盯着她看,凉纾也不甘示弱,眼神亦没有退缩。 这么僵持了大概半分钟,男人长腿迈动朝她走来,“玖玖如今刚刚稳定下来,你跟她都不适合搬家,况且冬天要来了,不会有哪里的条件会比这里要好,” 说到最后,他语气稍微一个停顿,站在她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行李箱的距离,他说:“阿纾,别走,好吗?” 凉纾垂眸,面色有些冷漠,但是很平静,她用近乎陈述一般的语气说:“如果让她误会了,我去解释,玖玖不是你的孩子,就更不是她的孙女,她如今没必要这样。” “阿纾。”顾寒生说,“今天的事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时隔五年,人都会变,老太太也跟当初不一样了。” 凉纾抬眸,浓浓的讥诮从眼眸深处闪过,“如果人人都需要以犯错误为代价才能成长,这世界还能不能正常运行了?说实话,我不恨她,毕竟当初她只是要求咱们分开而已,也没做什么过分的,后来那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跟任何人都没关系,是我自作……” “阿纾!”顾寒生打断她的话,浓黑的眉拧得很紧,说,“别这么说,我会痛。” 她笑笑,但眼里全然没有笑意,“但顾寒生,我忍不住。” 凉纾盯着他,继续说,“你看,五年前那些事真的让我很膈应,如今什么局面我都清楚,你可能爱我并且非我不可,以后都会尽可能迁就我,甚至于陆瑾笙如今用玖玖来威胁我,要跟他抗争最好的选择还是你,” 她垂眸,又凉薄一笑,食指戳着自己胸口,“这里还住着一个五年前的凉纾,她时不时就要出来提醒一下当初发生的事……” 顾寒生听得又是心痛又是悔恨,他走到凉纾身边,放低了自己的姿态,“阿纾,你别逼自己,等我解决好这次的事情,你可以带着玖玖出去散心,多久都可以,别消失就行。” 他说:“五年前的阿纾是被伤得太深了,她怕了,但她没有错。” “那错的又是谁呢?”凉纾摇摇头嘴角弧度有些讽刺。 如果大家都没错,那又是谁错呢? 这个问题兴许没有答案。 …… 顾寒生私生子事件持续发酵的第三天,顾寒生亲自出席记者会并且发表公开声明,这次招待会只向大众陈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确实有一个五岁大的女儿,还放出了有效的相关坚定文件。 并不是私生子身份,但也没说系出于谁。 他是不需要向大众交代这些的,只需要让舆论停止,让玖玖免受网上这些人议论,这就够了。 而媒体问的问题,他一概没答,不需要满足普罗大众的好奇心,整个招待会过程简单明了但强势。 零号公馆的花房里。 凉玖玖兴冲冲地拿着平板一路朝花房跑过来,然后一下扑进凉纾怀中,她眼里好像盛满了星辰,指着平板上的内容冲凉纾眨眼睛,“妈妈,顾叔叔是我爸爸?” 凉纾放下手上的剪刀,跟玖玖相比,她的反应过于平淡。 毕竟今天顾寒生所做出的一切选择,是那天两人商量出来的结果。 离开顾寒生之后,她好像没有遇到过其他的男人,虽然曾经为某个男人用尽全力最后却换来一身伤,可对于凉纾来讲,那仍旧是珠玉在前难以逾越,能比过顾寒生的人,寥寥无几。 她可以不挑选,找个平凡的人,可有些人你经历过了,其他的人便很难入眼,这也是事实。 玖玖一定程度上是给了凉纾第二次生命的人,对凉纾来讲,很多时候其实是她在依赖玖玖,而不是玖玖依赖她。 如今,凉纾也只剩下玖玖这一生能过得平安顺遂这一个愿望了。 她这一生才几乎都是在颠沛流离,没有完整的童年,更没有完整的家庭,从小看透了人情世故和世间冷暖,所以凉纾希望她的女儿这辈子能过得好些。 至少跟正常人一样,能有爸爸妈妈。 至于成年人的情爱,她的心魔除不掉,就不可能有接受的那一天。 第211章 出事 关于“爸爸”这个问题,凉纾没正面回答凉玖玖。 小姑娘也没深入往下问,反正就是看着视频傻乐,还一副自己早就知道了的表情,但开心却是真的开心。 除此之外,顾寒生还顺带回应了五年前的某些莫须有的绯闻,比如他从来就没有什么白月光。 凉纾看着凉玖玖拿过来的平板,镁光灯下,男人五官依旧俊朗,眸光深邃,菲薄的唇边挂着一抹轻淡的弧度,她恍惚了下,好像曾经的那个顾寒生又回来了。 他脸上永远都有笑,但眼里也时常藏着刀子,不显山漏水,举手投足间,足可见矜贵。 顾寒生用强硬的语气告诫大众,不要再传谣,什么私生子、白月光,纯属无稽之谈! 凉纾有半刻的恍惚,没有白月光,那苏言算什么呢? …… 这是顾寒生召开记者发布会后的第三天。 陆瑾笙坐在飞往洲域的航班上。 此刻正是深夜,头等舱,安静得连周围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他手中的平板上,显示的是一条夸张的新闻标题:陶氏企业竟一夜之间不复存在! 是今天白天发生的事了。 顾氏刚刚收购了陶家企业,不过短短几天,这件商业收购案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反转。 顾氏至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约,而后脚陶家就因为被人举报违规操作,遭遇上面调查,那些被人曝光后粗来的罪证,一条一条条理十分清楚,外人看来,陶家再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所谓是前脚云端,后脚深渊。 陆瑾笙将平板扔到一边,闭上眼睛,头低着,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空姐一直注意着他的状态,见状忙殷勤地拿了一条毛毯过来,轻手轻脚地盖在他腿上,这个动作还没做完,男人就睁开了眼睛。 那眼光仿佛可以将人吞噬。 空姐手抖了下,眼神没忍住闪烁两下,小声且哆嗦地开口,“先生,我……” 陆瑾笙倒只是眼神看着有些吓人,也没说什么话,只要了一杯水。 空姐忙点头离开了,不多会儿恭恭敬敬地给他端了一杯温开水过来。 她转身时,眼看着他从药盒里抖出几粒白色的药丸,随后就这水全部灌进胃里。 陆瑾笙难得地在飞机上睡着了。 江助理中途醒来见原本盖在他腿上的毛毯掉在地上,他走过去将毯子给他提起来,陆瑾笙也没有惊醒,依旧紧闭着眼睛。 江助理看着搁在桌上的小盒子,又看看难得沉睡的男人,眼神有些复杂。 随后叹了一口气便回自己座位去了。 虞城这边依旧是深夜,陈羡收到来自江助理的消息,很简短的一句话:我觉得陆总就是在慢性自杀。 对了,陈羡一年前回来了。 没有任何过渡,她依旧是陆瑾笙身边最得力的人,像以前那样。 她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好几分钟,随后关掉手机,闭上了眼睛,并没有回复江助理。 陆瑾笙还做了一个梦。 就是一周前,顾寒生的私生子绯闻曝光的第二个早上,她去临江别墅见他。 过程当然不是很愉快,他很生气。 他说她无所不用其极,到最后还是跟顾寒生站在一起,利用了凉玖玖。 她也很生气。 站在客厅里砸了他一个价值上千万的花瓶,在明明是晨光熹微却更像是暮色四合的环境下指着他的鼻子说,人生二十几载,唯一让她感受过温暖的人除了死掉的江平生竟就只剩下了顾寒生。 而他陆瑾笙又做过什么呢?认识十几载,她从来只想离他越来越远,哪里想过他有一天也想要她。 那天的陆瑾笙,竟有些分不清她是真实存在在自己面前,还是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 因为他这几年为了见她,吃了太多的药。 不过那些药都是好东西。 是他这个病入膏肓的人的救赎。 陆瑾笙在洲域待了两天,此时,国内一些被大众热议的事件已经消停了下去,旧的新闻走了,新的又会来。 比如在陶家出事之后,从未露过一面的陶小姐陶雅宜。 陶雅宜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这个代价是什么没人知道,反正她就是消失了。 伴随着这些上流社会一桩接一桩的新闻,霍起庭又低调回国了。 …… 顾氏因为陶家损失了一些项目,像是蝴蝶效应,失之毫厘谬以千里,陆瑾笙跟霍氏同时出手,顾氏损失更加惨重。 影响有些大,顾氏的股票第二天直接跌停。 顾寒生几乎都是在公司里度过,倒是凉纾,最近日子过得挺闲。 每个周六周日,曲桉都会带着玖玖在院子里的草坪上玩儿,顾寒生最近给她买了一条小狗,是一条血统纯正的拉布拉多,白白胖胖的身体很受小姑娘喜欢。 拉布拉多还没有名字,这天下午,凉纾跟她一起在草坪上。 她看着凉玖玖拿着飞盘风一样地转圈疯跑,拉布拉多就跟在她身边一路转圈。 凉玖玖跑得快,难免要摔倒,幸而是草地,足够柔软,凉纾也不准备去扶她只让她自己起来,但拉布拉多跑过去摇尾巴在舔小姑娘的嘴唇。 凉纾眼睛眯了眯,还是走了过去,这小狗的疫苗还没打完全,这么玩儿是有些风险。 她弯腰将地上的飞盘一下扔出老远,拉布拉多追着飞盘跑远了。 凉玖玖顺势躺在草地上,她笑眯眯地看着在草地上欢腾的小狗,问凉纾:“阿纾,我们应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这狗是顾寒生送给玖玖的,选择权便在玖玖那里,凉纾这么说。 小姑娘于是又问:“那顾……叔叔的狗叫什么名字?” 她是很想叫顾寒生爸爸的,但还是觉得有些别扭,而且阿纾也没说要她叫爸爸,说就叫叔叔好些。 凉纾蹲下身来,将她一把拉起来,眼角余光瞥到围墙外好像站着什么人,不过是个一闪而过的画面,她不予理会,对凉玖玖道:“它叫阿云。” “那它也叫阿云,好吗?” 凉纾看着朝她们奔过来的狗狗,她摇摇头,“不好。” 凉玖玖赌气一般地撅起嘴巴,说,“那算啦,那就叫小白吧。” 倒是没想到这么随意,凉纾摸摸凉玖玖的脑袋,“小白也行。” 凉玖玖喝了两口水,又跟着小白到处跑,凉纾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嘴角始终都挂着淡淡的弧度。 曲桉将这段视频录下来发给了顾寒生。 很治愈的画面,顾寒生坐在氛围紧张的会议室里低头看着手机,嘴角难得露出了笑意。 而零号公馆院子外,温明庭偷偷拿出帕子擦掉眼泪,上车离开了这里。 她总是时不时过来看她们,也不要求进去,就是站在院子外,隔着院墙的缝隙。 顾寒生是知道这事的,他并不打算干涉。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他不会劝凉纾大度,人总要为自己的一些错误行为买单,温明庭也不例外。 有些时候,温明庭还会去凉玖玖的学校看她,不过都是远远地看着,也并不打算上前去。 这日,凉玖玖再度勾起凉纾心里关于阿云的记忆。 她有打算去看看阿云的打算。 阿云有自己的坟墓,在城郊公墓,挨着江平生。 除了看看阿云,凉纾还有见见江平生的打算,既是看望故人,那就避免不了要带点儿什么东西。 分别去花店跟肉店买了一束花跟一块肉,凉纾去了城郊公墓。 司机将车子停在山下,凉纾独自开门下车。 临近傍晚,气温适宜,她慢慢朝山上走,石板上的青苔被阳光暴晒了一天,脚踩在上头有种破碎声。 这些墓并不凄凉,看起来定期有人来打理,墓前还有即将干枯的鲜花,这肯定是顾寒生的意思。 季沉曾经说,他当年并没有将江平生的骨灰给撒掉,而是带到了这里来,江平生也算是入土为安。 阿云虽然只是一只宠物,但也被他好好地安葬了。 想到这里,凉纾盯着那块只有“阿云”两个字的墓碑,心里有些感伤,曾经跟她水火不容的阿云,没想到最后拼命救她的也是它。 她没打算待多久,只是来看看。 要准备离开时,顾寒生来了电话。 她接起,没说话。 那头倒是笑了笑,嗓音里带着些微的疲累,“我好几天没跟你说话,现在好容易给你打一个电话,连一个字都吝惜给我了吗?阿纾。” 凉纾摇摇头,很平静,“没有,最近不是很忙吗?” 顾寒生最近忙到了什么程度呢,她跟他已经是一周没有见过面了。 他每每回来必是深夜,早上又早早地出门,两人根本就没有碰面的机会。 “嗯,忙,”他摸了一根烟出来叼在嘴里,嗓音沙哑,“但还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吃晚饭了吗?” 她继续摇头,“没,你要回来吃吗?” “不了,等会儿还有个会要开,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知道什么一样问她:“曲桉说你下午出门了,回去了吗?” 凉纾也不拆穿他的监视之意,说,“等会儿就回。” “好,”顾氏高层都陆陆续续地进会议室了,顾寒生回头看了眼,她那边没什么话,眼看这就要挂电话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又叮嘱她:“阿纾,最近不要到处跑,外头还没消停。” 凉纾怔了怔,还是点头,“好。” “行,我挂了,早点回去,记得吃饭。”顾寒生温声说。 凉纾盯着阿云的墓碑,捏了捏电话,顾寒生还在等她先挂,但却迟迟没等到。 他在那头笑了声,嗓音里竟含着些愉悦,说,“怎么了?” “我在城郊公墓。”凉纾说。 “去看江平生吗?”他问她,如今再提起这个人,已经可以很平静了。 她摇头,忽地又发觉顾寒生根本看不到,于是便说,“是专门去看阿云,顺便也看看他。” 会议室的门被季沉从里推开,他朝还站在走廊上的顾寒生走来,倒不是因为要故意打断他的通话,是因为事情的确紧急,这个会还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呢。 顾寒生已经看到他了,在季沉开口之前朝他抬了抬手,季沉顿住,随后颔首,又转身回去了。 “为什么要送玖玖一条狗呢?”凉纾问他。 顾寒生眉头挑了挑,修长的手指在栏杆上有规律地敲打,落日余晖穿过玻璃落了一半在他眼角,他很自然地说,“小姑娘喜欢我就送了,加上,阿纾,如今公馆上下对玖玖来讲还是有些单调冷清,有一个玩伴陪着她挺好。” 凉纾眼皮无意识地煽动,“她有没有向你询问过阿云是怎么死的?” “问过,怎么了?” “那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男人抬手按了按额角,说,“我说,阿云死于一场大火。” 没等凉纾有什么反应,顾寒生紧接着问她:“为什么要专门去看看阿云,嗯?” 凉纾忽地鼻头一酸,她眨了眨眼睛,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说:“我问过季特助,他说当初虞山别墅附近的摄像头都坏了,当初阿云可以不用死的,火燃起来的时候,阿云在门外。” “隔着一条缝,我看到它在扒门,我知道它该是想救我,门锁是因为大火自动开的,那个时候我要没有意识了,是阿云冲过来把我拖出去的。” “我知道你夜里偷偷看过我手腕上的伤疤,我一直穿长袖遮掩,你不敢问,也不敢去问莫相思……那我现在告诉你,手腕上的伤是阿云当初将我从大火里拖出来时留下的。” “你肯定没想到,阿云还会有那么大的力气,我当时也没想到,一向恨我的阿云,那种关头会不顾一切救我,”凉纾顿了顿,盯着阿云的墓碑,弯了弯唇,语气十分平静:“当年老太太不喜欢我,让我离开你,她是对的,当年是我陷进去了。” “阿纾——”顾寒生想打断她。 “老太太送我那镯子,我一直想取下来给她,却不巧,好像戴上就再难取下了,可能那段时间我瘦了不少,那场大火里,那镯子很轻松就从手腕里滑落了,阿云……后来就是回去帮我拿那东西了。” “我眼前的最后一幕,是它朝火场跑去的画面,我想,它后来应该是没能出来。” 两边都安静得不行。 顾寒生看着外头如同火烧似的云铺满了高楼上层的天空,也好像仿佛看到了五年前那场大火。 那时候也有人说,虞山的天都被染红了。 喉头有些粘湿的触感,他想接下来怕是没办法好好地开会了。 他大步地朝电梯走去,季沉再度从会议室里出来时,只来得及捕捉到那个消失在转角处模糊高大的背影。 顾寒生说,“阿纾,我来找你。” 凉纾慢吞吞地踩着石板往山下走,笑,“小陈送我过来的,我准备回了,你还来做什么?” “嗯,那我们一起回家陪玖玖吃饭。”他很快又说。 凉纾嗯了一声,之后没说两句就挂了电话。 车子拐进零号公馆,凉纾恰好看到门口院墙边停着一辆车,车旁站着两人在说话,中年司机跟梁清,凉纾往他们身后望去,果然又看到了站在围墙外的温明庭。 天色逐渐暗下来,气温降低不少,蚊子也多了起来,梁清扶着温明庭准备上车离开。 却在上车前一刻,温明庭回头看到站在身后几米远的凉纾。 此刻,公馆四周路灯亮起,昏黄的暖光落下来,照得女子纤瘦的身形有些不真实。 温明庭恍惚了一下,放开梁清的手,脸上的表情忽地变得有些痛苦,她嘴唇动了动,想张口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小心翼翼又哽咽地叫了声“阿纾”。 凉纾走到两人跟前,面色平淡地冲温明庭弯了弯腰。 后者鼻头泛红,很触动地看着她说:“阿纾,你能回来我是真的高兴,我……” 相较于上次,凉纾没有多大的情绪反应,她朝里面看了眼,又转头看着温明庭,平静地说,“虽然当年有些难过,不过站在您的角度我是可以理解的,但也就仅仅是这样。” “你是个好孩子,当初是我狭隘了,如今我再没别的奢念,寒生那里……” “我跟他,还有多少可能性我也不知道,我知道您放不下玖玖,但是玖玖她……”凉纾眼睫煽动着,心里有些犹豫,但很快她挽唇轻轻笑了声,“她是顾寒生的孩子,那您就是她的奶奶,这点我不会否认。” 凉纾继续说,“如果她愿意,顾寒生会带她去顾宅拜访您。” 说完,她冲温明庭跟梁清点点头,转身往里面走了。 司机关好车门坐进驾驶位,车子缓慢地穿梭在法国梧桐林中。 车上,温明庭望着窗外暗蓝的天,对身侧的人道:“阿清,她果然是恨我的。” 梁清找不到话来安慰,便只好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温明庭倒是摇头笑了笑,说,“不过那孩子还是说不出太绝的话。” …… 凉纾走进大门,往主楼走去,草坪上,顾寒生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他身上还穿着衬衫西裤,单手插在裤袋里,傍晚风有些大,吹得他衬衫有些鼓,五官深邃英俊,视线又紧紧胶着在她身上。 她还未走上前,男人就率先朝她走来。 “晚饭好了有一会儿,就等你了。” 凉纾站在这个位置回头,视线穿过镂空的围墙,刚好可以看到她方才站的地方,她侧头看着他,“她刚刚在外面不知道站了多久,夜里风大蚊虫又多,顾先生真的忍心?” 顾寒生垂眸,微微一个停顿,还是伸手强势地将她的手抓过来握住。 她低头看去,眼神有些抗拒,但还是没挣开。 头顶,男人的嗓音不疾不徐,“没什么忍心不忍心的,风吹一吹蚊虫咬一咬,也危及不到什么,”说到这里,他回头看她,“有想过去看看姨妈吗?” 凉纾沉默下来,随后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先一步朝他往里面走,“吃饭吧。” 难得顾寒生这次也在,凉玖玖也跟着两人磨磨蹭蹭地在饭桌上待了挺久。 吃饭间,多是顾寒生跟玖玖在说话,凉纾相对比较沉默。 饭后,小姑娘吃撑了,凉纾带着她跟小狗出去散步,顾寒生去二楼书房接电话。 等她们回来时,曲桉说顾寒生有事出门了。 凉纾没多问,带着玖玖上楼洗漱。 小姑娘明天还得去学校,九点多就睡了。 凉纾从她的房间回主卧,看了眼时钟,然后拿出平板刷了一会儿新闻。 是衣香鬓影的会场,霍起庭跟顾寒生那张同样优秀俊美的脸暴露在媒体的镜头下,一个邪肆张扬,另一个冷漠克制。 有财经方面的能人评,说陶家的事情顾寒生处理得我行我素,不顾后果,导致潘多拉魔盒被打开,相应的顾氏的豁口也被打开,霍氏抓住机会,狠狠将了顾寒生一军。 顾寒生这次,算是踢到了铁板。 不过很多人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年来,顾霍两巨头从不合作不说,甚至还敌意满满。 商界的事,凉纾不太懂,她没刷多久就放下平板去洗漱了。 事情发生转机是在半个月之后。 原本大家以为顾寒生这次损失惨重,但没想到他竟是釜底抽薪,反过来将霍氏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从这里开始,顾寒生算是正式对霍起庭宣战。 …… 十月来临,举国欢庆。 虞城是个不太适宜人居住的城市,几乎没有什么春秋季,夏冬两季时间很长,夏天到冬天几乎都不用什么过度。 叶子黄了,风大了,好像冬天就来了。 霍起庭在回洲域之前去见了陆瑾笙一面。 私密性很强的酒馆内。 霍起庭看着对面的人,将一份文件扔到陆瑾笙面前桌上,语气冷漠:“烦请陆总看看,这是霍氏这大半个月来的损失。你倒好,三言两语让我给了顾氏送了张大饼,谁知道你手里的东西是真还是假?” 陆瑾笙都看不看那文件一眼,扔过去一份复刻的u盘,“看来霍总还是不信,霍家跟顾家那点陈年往事我了解的七七八八,这份老霍总的自述录音文件我要是送到顾寒生那边去,我想霍氏免不了有一场灾祸。” “呵,”霍起庭攥紧那份u盘,盯着陆瑾笙那张阴柔的脸,“我费了这么多年的心力都不知道这东西在哪儿,陆总倒是有能耐。” “嗯,不然怎么能说巧呢,能达到我的目的就行,”陆瑾笙眼睛眯了眯,盯着桌上忽明忽暗的烛光,“当年若不是机缘巧合下那女人死了,你跟顾寒生这场战早就打响了,而那女人死了你便就觉得万无一失是不是,我在查这件事的过程中,倒是发现了这个,兴许是老天觉得这场游戏还不够好玩,所以加点儿趣味。” “你存了这东西五年,怎么不当初就将它捅到顾寒生面前去?”霍起庭随后把玩着一个打火器,火光明明灭灭,印着他五官有种幽暗感,他看向对面的人,“顾寒生那时候刚刚丧妻,陆总野心稍微再大点儿,顾氏跟霍氏都能被你收入囊中。” 陆瑾笙盯着那烛火,几乎想也不想就说,“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你到底要什么?”霍起庭攥了攥拳头。 “我要霍总不惜一切代价让顾氏重创,我只要凉纾。” “那个女人命这么大?”霍起庭笑笑,“陆总如今手段狠绝,想得到一个女人何尝不简单,霍氏又何必牵扯进来。” 陆瑾笙挑挑眉,“是么?据我所知,你跟顾寒生之间还没做一个了断,而现在,正是他卷土重来的时候,他迟早会动霍家。” 这事霍起庭其实看的很清楚,顾寒生这几年一直按兵不动,不过是他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凉纾身上。 而现在凉纾活着,顾寒生甚至还有一个孩子,他尘埃落定后,迟早要对霍氏动手。 这个时机好像的确到了。 霍起庭沉默一阵,终于收起了脸上那股狂妄劲儿,“那陆总的诚意呢?” “她到我身边时,那份录音也会到你身边。至于顾寒生,霍总自己看着办吧。” …… 霍家在洲域有一栋城堡和上万平方的庄园。 那是霍家的基业,也是霍沁生活了好多年的地方。 霍沁毕业典礼上,只有老管家陪着她。 她在艺术大楼外的墙角下蹲着不懂,老管家在一旁劝慰道:“霍先生已经在飞机上了,小姐您别急,他肯定能够赶上您的毕业典礼。” 霍沁心里还是觉得十分委屈,她扁扁嘴,随后揪了几根小草,“赶得上又怎么样?马上就到我表演了,他还不是看不到。” “那要不这样,”老管家说,“等会儿小姐上台表演的时候,我给录下来,到时候先生还可以看录像……” “你……”霍沁咬了咬嘴唇,“算了算了,我进去了。” 后台,造型师正在给霍沁弄头发。 旁边的女同伴刚刚化好妆,等着造型师来给她做造型,她外头问霍沁,“jean,等会儿这边结束了,我们有聚会,你去吗?” “不去了,”霍沁直接说,可说完又想到什么,她便又改口,“应该要去的。” 女同伴露出微笑,“太好了。” 霍沁噘了噘嘴,心情更加不好了,闭上了眼睛。 “jean,你毕业了准备做什么?会进霍氏工作吗?” 霍沁扣着手指,低着头,随后坚定地说,“我不工作,我要先结婚。” “什么?”女同伴差点儿下巴都惊掉了,“你们家教这么严格,你哥哥这么早就把未来的结婚对象都给你找好了?天哪,这太虐人了。” “你说什么呢?”霍沁有些不太高兴,有些烦,也就懒得解释了。 毕业晚会,霍沁要跳舞。 霍起庭果然没能赶过来,她一路兴致缺缺,但还是坚持将一支舞完美地完成了,幕布落下之后她就垮下脸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有男同学跑过来的献花,霍沁本来不想接的,但犹豫了一两秒还是接下了。 管家在录视频,顺便把这一段也给录进去了。 晚会结束后,霍沁跟着同学一起去了这边最大的酒吧。 她是第一次来,所以还是觉得有些新奇,也就稍微冲散了霍起庭今晚失约的失望。 身边的同学是这里面的常客,而霍起庭管她管得严,从不准她来这种场合,可霍沁是会喝酒的。 不然怎么说霍起庭坏呢,他不准她跟着这些同学在这些地方鬼混,却喜欢在家里和她一起喝酒,她酒量不好,他还总喜欢将她灌醉。 这天晚上,霍沁完全忘记霍起庭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的事实了。 后来气氛越来越好,有男生就向她告白了。 人群中,霍沁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情况,她听他们说都有些模糊,然后就准备稀里糊涂地伸手去接那男生手上的礼物,是一条价值不菲的项链。 然而她的手还没碰到那东西,就有一只手伸过来将那东西一把抢去,然后随后扔进了旁边桌上的一个大容量醒酒器里。 人群中响起唏嘘声。 霍沁呆呆地看着面前男人阴沉的脸,有人轻轻捅了捅她的腰,小声地说,“jean,你哥来了啊。” 霍沁一路被男人扯着往外面走,路弯弯绕绕,她又喝了点儿酒,没两下脑袋就晕了。 后来还差点儿摔了。 她哎呀叫了一声,还抬头看了霍起庭一眼,“疼。” 霍起庭冷笑两声,“活该。” 霍沁今天穿的大胆,胸前露出大部分的皮肤,霍起庭眼睛眯了眯,抬手就将她扎头发的头绳给扯了,长发落下,遮住了霍沁面前大部分肌肤。 “我没赶得上你的毕业典礼,你就得报复我去酒吧?” “我,”霍沁低着头,有些犟,“那你为什么赶不上?” 霍起庭单手撑在腰间,“飞机晚点,管家不是跟你说了?霍沁,你如今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风吹过来,霍沁觉得自己头更加疼了,她抬头望着霍起庭,手指绞了绞,说,“哥,我毕业了。” “嗯,”霍起庭抿唇,“然后呢?” 霍沁舔了舔嘴唇,“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霍起庭被逗笑了,他抬头看了眼天,方才道:“霍沁,你知不知羞。” 霍沁蹦过去一把搂住霍起庭的手臂,脸挨着他的肩膀,“不知。” 回去的路上,霍沁说,“前几天你不在,我去医院看妈妈,妈妈的手指动了,医生说,可能她今年会醒过来,”她捏着霍起庭的大掌,有些孩子气,“要是她醒过来了,咱们就一起去虞城过年吧。” 霍起庭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指,霍沁疼的叫了声,只听他打趣说,“舍得离开这里?” “只要跟你在一起,在哪儿我都乐意。” “嗯。” 霍沁偏头看着窗外,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哥,你跟那个顾家的人还在斗吗?我知道妈妈当年做了些错事,要不咱们认了,给他们家一个交代,好不好?” 霍起庭拍拍她的手,“那些事跟你没关系,忘了它吧。” …… 天气越来越冷,早晨起来,树上已经开始挂霜。 顾寒生这些天依旧很忙,但他一周至少会抽一次或者两次出来跟凉纾一起吃饭。 就在零号公馆。 这日凉玖玖去学校,凉纾在午饭后出门,照旧是小陈送她,除此外,顾寒生还安排了一辆车随行。 车子穿过市区,经过顾氏大楼时,凉纾降下车窗,朝外面望去。 小陈刻意将车速放慢,等凉纾收回目光才保持刚刚的速度。 她要去的地方是虞城最大精神病院。 在城的另外一边,车程大概是五十分钟。 听顾寒生说,梅姨妈曾经跑过来零号公馆几次,都是找她的,也不知道这么远她是怎么过来的。 顾寒生知道她肯定会去,所以有意无意就给她提供契机。 院里的护工带着凉纾跟两个保镖乘坐电梯一路到达七楼,凉纾听在听护工说起梅姨妈的现状:“她正常的时候那是很好相处的,也喜欢打扮自己,天气好的时候就换来换去地穿她那些旗袍,还喜欢照镜子。” “只可惜啊,她现在太瘦了,那些衣服她都撑不起来,人也不好好吃饭,养的没有气色,”护工摇摇头,“她是顾先生带进来的人,院里对她都好着呢,也给她请了不少医生,都说医不好咯,心里有病,这里也有病。” 护工看着凉纾,点了点自己脑袋的位置。 凉纾一直没说话,情绪有些低落。 护工见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又没有什么脾气,也是转成过来看梅姨妈的,便没管住嘴,把想吐的都吐露出来,说:“你就是她口中的那个阿纾吧?” 凉纾愣了下,然后又点点头。 “可算是你来了,她这些年一直在等你呢,你之前都在什么地方?要是你来看看她啊,她不至于消沉得这么快,最近啊,她就光想着逃出去,都已经逃出去好几次了,他们说她是出去找她男人了,可她那男人好像早几年前就死了,是被人打得就只剩下半条命,没钱医活活拖死了的。” “想想也是蛮可怜的,你说这人的命啊真是……” 正说着,已经到了梅姨妈住的那间房。 护工用要是打开房门,对她说,“就是这里了,我陪你进去吧,我怕她会突然间发疯。” 凉纾摇摇头,又看了眼身旁的两个保镖,“不用了,我不会待太久,谢谢你。” 护工摆摆手,“哪里哟,我也希望有人能多来看看她,我们也少些麻烦,万一就康复了可以住进疗养院也是我们的造化。” 有顾寒生打点这里,梅姨妈住的是单人的套间,刚刚那个护工除了照顾她和另外一个人,就没别的了,条件算是好的。 凉纾在门口停留几秒钟才走进去。 房间布局很简单,床、衣柜加一个固定在墙上的梳妆台,几乎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窗户也做了相应的防护,里面比较坚硬的角都被包了起来。 第212章 无题 这一声好似当头棒击,敲得顾寒生整个人浑身一震,心脏剧烈收缩,随后绵长的痛感清晰地传遍全身。 季沉只看到他原本挺直的身躯慢慢佝偻下去,手掌撑在墙上,玻璃窗上映出来男人的面庞,阴森冷沉。 季沉眼神闪了闪,低声道:“时倾已经定了回去的机票,一个小时后。” 他看到顾寒生直起身体时握着手机的手掌一直在颤抖,像被人突然间从身体里抽掉了某些力气,在站立时身体有些晃荡,喉咙里撕拉着,眸底明明盛满了恐惧,面色却强自镇定。 被西装裤包裹得十分紧实的腿大步流星地朝电梯走去,他扔下了加了半个晚上班的温城分公司高层。 季沉跟上他的脚步,一边草草地在手机里编辑了几下告知众人情况,一边跨进电梯,抬手按了电梯,对顾寒生说,“凉小姐下午去看往梅姨妈,是那个时候失踪的,当时精神病院里刚好发生些事故,恰好保镖不在她身边。” 电梯里气压十分的低,顾寒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还没问具体的细节就直接吩咐季沉,“你等会儿不用回虞城,你去洲域,让许山海跟你一起,想办法把霍沁带到虞城来。” 直到顾寒生说这话,季沉才恍然明白,这件事的幕后主使。 他拧紧了眉头,心里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怎么,说,“温城这件事故恐怕也跟他有关,难关下午跟那个受害者家属周旋的时候对方怎么也不肯松口,原来是这种用意。” 顾寒生没说话,等电梯门开了就直接抬脚走出去。 司机已经等在门口了,一路飞速赶往机场。 路上,顾寒生就已经联系了于慎之,于慎之那边反应也很迅速,立马调了人手开始找人。 两个多小时的飞行路程对于顾寒生来说有些煎熬。 什么情况他都想过,但他也笃定霍起庭最终的目标是他,只要他还在,那么凉纾暂时就都是安全的。 于慎之在机场等顾寒生,一接上他,于慎之就说,“你手底下的人多半有些问题,看样子,她是下午不见的,怎么拖到了晚上才发现?”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那附近的监控都看了吗?” “看了,费了好些精神查出来的,一辆黑色吉普将她从精神病院带走了,然后一路穿了城,最后停在码头,”于慎之犹豫了下才继续说道:“我们赶过去的时候车子早就已经被遗弃了,当天下午有好几艘游轮跟货轮离开港口,分别往四个方向去了。” 顾寒生捏着手机,垂着眸,外头闪过一帧帧的夜景,车内光线昏暗,男人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时间有限,目前只能了解到这么多,那几个方向我都已经派人去追了,一有消息会立马通知的……”说到这里,于慎之声音越来越小,他碰了碰顾寒生的肩膀,“诶,老顾,你到底在想什么?” 顾寒生侧头看了于慎之一眼,随后道:“虞城也不能放过,他们不一定就是出海了。” 而且,除了霍起庭另外一个人也不能忽略。 本来要跟着于慎之一起去警署,却在半路拐道回了一趟零号公馆。 时间有限,顾寒生也没有停留多久,大概跟凉玖玖解释了几句说他要跟阿纾一起出一趟远门,然后这两天她可能会有些孤单,让曲桉将她送到老太太那边去。 凉玖玖听完其实挺高兴的,巴不得立马就得顾寒生跟凉纾腾地方。 他看着小姑娘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心里触动,却不能多说,只能嘱咐曲桉好好照顾她。 顾寒生从屋里走出来,于慎之一只眼都还么抽完,见他走过来,于慎之将烟头扔在地上抬脚踩上去,“这么快就出来了?明明老婆孩子都有了,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事真挺……” 后面的话被顾寒生一个杀人的眼神给吓回去了。 于慎之打开驾驶位的车门,坐进去,熟练地发动车子,“她暂时都不会有事,倒也不必太过于紧张。” 去警署的路上,顾寒生一直在打电话,表情冷峻严肃,这会儿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 凉纾醒来,是在一个暮色四合的傍晚。 落地窗外,天边挂着大片大片的火烧云,仿佛末日来临。 窗外的风景不是她所熟悉的,房间里的摆设也令人陌生,这是一个于她来讲很陌生的地方。 她低头看了几眼自己身上的装束,还是去见梅姨妈那天穿的那身,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有了些力气之后只觉得胃里空空。 后颈很疼,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 她抬手揉了揉,却在无意间看到了自己手背上乌黑一片,最中间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针眼。 记忆往前追溯,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幕是她在楼梯拐角处被人从身后敲晕的画面。 她脑袋里完全没有什么概念。 轻手轻脚地下床,房间里摆设很简单,没有电视没有电话没有网络,甚至连一个时钟都没有,她只能通过外头黑透的天色判断现在是傍晚,但不知道是哪一天。 凉纾穿好鞋子,走到阳台,这里是四楼,高度绝对不足以让人冒险跳下去。 她脚踩在比脚踝稍微高出了些的垫脚台上,手扒着栏杆朝三楼望去,三楼跟四楼的布局又不太一样,没有延伸出来的阳台,往下可以看到二楼的露天花园,有一把巨大的伸缩太阳伞。 很显然,她是没有办法参考电视剧里那样,绑了床单从四楼爬到三楼去。 不过旁边的三楼倒是支出来一个阳台,不过是全封闭的落地窗样式,从那个位置正对着下去,是一个游泳池。 此刻,凉纾盯着波光粼粼的泳池水面,无数思绪从脑海中滑过。 突然响起的开门声让凉纾浑身一震,她迅速从阳台上跳下来走到门旁边,小心翼翼地朝里面看去,是一个佣人打扮的女佣,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是食物。 凉纾走进房间,冷声喊住那个佣人:“站住!” 她看了眼了放在矮几上的食物,冷哼一声,“是不是陆瑾笙?” 那女佣一脸茫然地看着她,随后飞快地跑出了房门。 凉纾跟着也要跑出去,却在脚步刚刚跨出房门的那刻,人被一股力气重新推了进去,厚重的房门被嘭地一声关上。 男人的面庞的也随之出现在视线里。 凉纾后退了好几步,脸上随之涌现出震惊的神色,她咬了咬牙,盯着那站在灯下的男人,嗤道:“竟然是你?” 霍起庭走上前来,目光扫了一眼那饭菜,唇角勾了勾,“嗯,很惊讶?” “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霍起庭看着她慢慢朝阳台上挪动,他摇摇头,直接戳穿了凉纾心里的幻想,“你不用想什么才是你最佳的逃生路线,我告诉你,没用。” 凉纾抿紧了唇。 “我们马上就得离开这里,路途有些远,条件可没有这里好,凉小姐最好是先填饱肚子。”霍起庭说。 “你抓我是因为……顾寒生?” “也不全是,”霍起庭挑挑眉,“你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这饭菜你要是不吃,那就等着饿肚子吧。” 说完,他转身朝外面走。 凉纾也没跟上去,而是叫住他:“我想打个电话。” 霍起庭身体微微一顿,没回头,只稍稍侧了侧身体,道:“想打电话给顾寒生?可以,但还没到时机。” “我不打给他,我女儿不知道我去哪儿了,我需要给她打个电话。”凉纾看着他说。 霍起庭转身看着她,随后慢慢一笑,“不可能。” “我在这里睡了几天了?”凉纾摸着自己手背上的针眼问他。 “哦,也就三天吧。” 说完,霍起庭径自开门离开了这间房。 凉纾坐在沙发上犹豫了快十分钟,也不知道霍起庭方才讲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但肚子是真的饿了。 被他们注射了药物睡了好几天,醒来连一杯水都没得喝,那饭菜凉纾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太噎人了。 她走到门口,对着门板砰砰砰地敲了好几下,过了好两分钟才有人过来给她开门,凉纾说她要喝水,然后又等了差不多两分钟,对方才将水给她拿过来。 等她喝了水坐回沙发里继续吃饭,又没两分钟房门就再度被人打开。 是两个穿着制服的保镖,他们径自朝凉纾走过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将她带离了这间房。 一路跟着上了车,她朝车窗外看去,天色刚刚黑下来,四周格外寂静,都是一些别墅群。 没什么特色的别墅群,虞城到处都是,也不知道这是哪个地方,甚至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虞城。 车子走了大概有四十分钟,到了一个海边别墅。 凉纾以为她被转移到这里来了,却没想到她却被人直接带上了船。 夜晚的海边风很大,也很冷,她一张脸在夜里被风吹得煞白。 甲板上只亮着一盏灯,凉纾回头望着雾蓝蓝海岸,心里的恐惧忽地无限放大,她趁这两人没注意用尽浑身的力气咬了其中一个人的手臂,那保镖痛极,放开了手。 凉纾顾不得砰砰直跳的心脏,朝着梯子的方向把腿就跑。 私人游艇,梯子窄小,凉纾来不及看身后的人,她只觉得有人从身后撤了自己一下,随后,她脚下一滑,整个人直直地栽到海里去—— 追她的报表和甲板上的人都是平常训练有素的人,见状,纷纷先后跳下海去。 得亏这沿岸没什么礁石,否则凉纾掉下去的瞬间人就会没了。 她人很快就被救上来,可海水还是喝了不少,一身狼藉。 十月份的海水温度低的可怕,她被人扔到游艇的房间里,缩在沙发上止不住地打哆嗦,人却是极度清醒的。 这里照样空空如也,连个卫星电话都没有。 很快,那保镖给她扔了一条毛毯过来,凉纾盯着摇摇晃晃的吊灯,瞪着那个保镖:“霍起庭呢?” 显然,对方并不回应她。 门被关上,她捂着毯子盯着窗外,黑漆漆的海上,像随时都会窜出来一个怪兽,而她知道,她正离岸边越来越远。 已经过了三天,顾寒生肯定早就知道她失踪了,现在是不是正在派人疯狂找她呢? 也不知道玖玖知不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身上的衣服都快要被捂干了,凉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随后警惕地看着走进来的保镖。 “霍起庭在哪儿?”她从沙发上下来,挺直了脊背站着,尽管身体有些冷,可她却尽力克制让自己没在发抖。 谁知道那两人根本就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架着她的胳膊就将她往外拖,凉纾如今瘦得身上几乎没什么肉,这一晚上被这么拖来拖去身上早就痛了,她咬牙道:“现在不知道离海多远了,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跑不了了,你们他妈的能不能让我自己走啊?” 两人对视一眼,放开了她,一前一后地跟着她。 跟着出了房间,到了甲板上,凉纾又是冷的打了一个哆嗦,她裹紧了身上的毛毯,半干的头发一缕缕地贴在自己额头上,看起来十分狼狈。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就在这个游艇的旁边停着一辆巨大的游轮,上面灯火通明,风将隐隐约约沸腾的人声送过来。 凉纾被换上游轮,到了另外一个房间。 从走廊上路过时,她看见深处在衣香鬓影的大厅里的霍起庭,而对方仿佛也像是有心电感应一样,侧头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视线堪堪和她的视线对上,就立马移开了。 很快,她被带到了另外一间房。 四周声音嘈杂,很是热闹,她所在的这间房门口守着人,她不能出去别人更不能进来。 这里的条件比在刚刚那个私人游艇上的好,有热水,还有淋浴,但凉纾不敢用。 她就着热水洗了把脸,就钻上了床。 一路浮浮沉沉,浑浑噩噩,凉纾在汽笛声响起的时候醒过来。 嘴唇有些干,脑袋也很重,她抬手摸了摸额头,好像还发烧了。 小窗外,天边泛起了虾背青,风平浪静的海面笼罩着无数蒸腾的雾气,很是广阔。 她眨了眨眼,翻过身来,便骤然见到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霍起庭。 脑中那根弦瞬间绷紧,她拥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冷冷地盯着霍起庭,“你到底想干什么?” 话一出口,便是沙哑得不行。 霍起庭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没什么太大的神情,说,“送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想见你的人。” “谁,想见我?”口干舌燥的,凉纾嘴里吞咽了两口,试图缓解干咳的喉咙。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霍起庭,顾寒生这个时候肯定在满世界地找我,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的后果可想而知,我劝你不要玩火自焚,到时候……” 哪知道,原本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忽地一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立场,这就想着威胁我了?现在你是在我手上,该受威胁的人是他顾寒生才对!” 他说完,挑了挑眉,重新坐回沙发里,“不过么,我也没想着拿你来威胁他什么,把你弄走,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我跟他之间的事,还不需要扯上一个你。” “你到底什么意思?到底要做什么?”凉纾攥紧手指。 霍起庭呵了一声,“这次么,我跟他,要么我们一起活,要么就一起死。”他停顿住,随后说:“当然,我比较倾向前者,就到时候顾总怎么选择了。” “你跟顾寒生到底有什么仇?” “这么想知道?”霍起庭盯着她苍白的脸蛋,不得不承认,就算是此刻,她也漂亮得足以吸引人的眼球,他说,“离那里还有一周的时间,你要是撑得过去,到时候我就告诉你,反正,你以后估计也不会有再见到他的可能了。” 反正,你以后估计也不会有再见到他的可能了。 闻言,凉纾心里咯噔了一下,“霍起庭!” 她快速起身跑到门口,却因为身体没什么力气直接摔到地上。 没吃多少东西,还掉进过冰冷的海水里一次,全身的骨头都是软的,她抓着门把手,使劲儿拍着门板,冲外头喊:“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 一周后的晚上,皇城会所。 霍沁盯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男人,看的出来,他很高,一双长腿交叠着,暗色灯光下,一张脸几乎全部都隐匿在了黑暗中,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眼神闪烁着,看着他,“你要是再不把我放了,我家里人绝对会报警,告你绑架,到时候你绝对要去看坐牢!” 黑漆漆的包间里,只有他们这里才有光,房间里也很安静,霍沁不敢怎么动,但她想除了他们俩应该就没别人了。 就在她说完那些话的一分钟里,原本安静的空间里骤然响起手机铃声,狠狠震了霍沁一下,让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顾寒生滑开手机接听键,顺便还开了免提,随后将手机放在矮几上。 那头很快传来暴怒的声音,“顾寒生,男人之间的事,你扯上一个小女生做什么?有什么都冲我来!” 霍沁听到那熟悉的嗓音,瞳孔瞬间放大,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正在通话中几个字,心脏几乎停止不跳了。 她再度抬头看向顾寒生,心里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顾寒生掀起眼皮看了霍沁一眼,随后不带任何感情地嗤道,“小女生?我都还没祝贺霍总好事将近呢,还没问问你,准备跟自己的妹妹结婚,是什么感受?” “你放了她。” “我的人呢?” “不在我这里。”霍起庭道。 “是么?”顾寒生抬起眼,随手从矮几上拎了一个酒杯,没有任何犹豫地啪地一声砸在坚硬的矮几上,玻璃质地的高脚杯瞬间四分五裂,溅起的玻璃碎屑擦过霍沁细嫩的脸皮。 锋利的缺口在她漂亮的脸蛋上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顺着往下流,滴到霍沁的手上。 她这辈子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疼痛还没彻底传达到神经,她就捂着脸惊叫起来:“啊!” 确保这声音传到了电话那头,顾寒生面无表情地抬手掐断了电话。 很快,没个两秒钟那边便又将电话打过来,顾寒生理都不理。 霍沁一脸惊恐地看着顾寒生,她眨了眨眼,摸着掌心中的濡湿,“我……我……” 顾寒生双手叉在裤袋里,也是居高临下地盯着霍沁,“霍小姐,我妻子要是少了一根头发,那你就十倍地还给她吧,望你知悉。” “我……可是我没做错什么呀?”霍沁眼泪滚落满脸,满脸的惊恐。 她怎么知道她就突然被人带到这里来了呢。 顾寒生唇角冷漠地勾了勾,眼里不带丝毫的感情,冷绝道:“那她呢?她又做错什么了,嗯?你们霍家总得为当年的事情付出代价,以祭亡魂。” 霍沁低下头,忍不住浑身发抖,说,“我妈妈也一直没醒过来,她……” “所有她干的那些事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了,是么?” …… 如霍起庭所说,她就只在离开虞城的那个晚上吃过一点儿东西,在海上的这一周,再没进食过什么。 多数时候都是喝水,偶尔也喝了点儿稀饭。 本来就瘦的不行的人,这一周多下来,就更消瘦了,身体也很虚弱。 这两天,还时不时发起烧来。 最后一天时,霍起庭带着她上了另外一艘船,还是私人游艇。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跟着他走进房间,却在跨进房门的时候猛然一下栽倒在地,霍起庭看见,扶都不扶她一下,只站着低头看着她。 凉纾忍住头晕目眩的难受,从地上爬起,也不站起来了,就靠着床坐在地上。 她有些分不清今天是第几天,只觉得身体一天比一天沉重,她盯着对面的人,嗓子十分沙哑,说,“让我给我女儿打个电话,她这么久见不到我,会着急。” 霍起庭表情很平淡,他慢慢在她面前蹲下,盯着她烧红的脸跟苍白的唇,说,“我马上要坐飞机回去了,你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顾寒生也见不到你女儿了,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们么?” 第213章 无题 凉纾表情很是恍惚,思绪反应很慢,大脑还在消化他的话,手却已经朝床头柜伸去,她拎着那个瓶颈细长的花瓶就朝霍起庭砸过去。 她没什么力气,而霍起庭反应很快,地上又铺着厚厚的地毯,那花瓶落在地上碎都没碎,只发出一个沉闷的声音。 一如她此刻的人。 霍起庭啧啧两声,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个花瓶,又重新放到床头柜上,“你跟我生什么气,我都说了,想要你的人从来不是我。” 凉纾盯着他,眼神冷漠但缺乏气势,她其实很头晕,甚至于某一刻视线都有些无法聚焦到他脸上。 “霍起庭,你会付出代价的。”她虚弱地道。 男人重新蹲下,视线几乎跟她持平,然后说,“嗯,五年前就做好这个准备了,若说五年前我可能还会对你有点儿兴趣,想用你来威胁顾寒生,但如今么,倒是没那个必要了。” “我知道你回来之后一直不能接受顾寒生,不过呢,我可以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 霍起庭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的脸看,勾了勾唇,“一个真相,关于苏言的真相。” 听到苏言两个字,女人的瞳孔以极快的速度放大,脸上的露出惊疑的表情,霍起庭很是满意她这个反应,没忍住嗤了两声。 “他果然没跟你坦白啊,不过也是,如今再跟你说苏言不是他那个什么白月光,我是你我也不信。” 凉纾颤抖着眼睫,看着他,声音很轻,“你说什么?” 霍起庭忽地一脸严肃地道:“我跟他之间隔着好几条人命,他认定霍家是害死他父亲的凶手,当然,的确是这样,撞死他父亲的人是我母亲。” “我母亲在做这件事之前抱着跟他同归于尽的决心,所以在此前,她留下了一份录音文件,里面有事情的原委……”霍起庭起身,朝着窗户背对着她,“苏言是受她资助的孩子,那时候她跟我母亲同在虞城,那份录音文件在她手上,车祸发生后,她就带着那东西消失了。” “后来苏言决定回国给他作证的时候成了植物人,你可以认为是我做的,我不否认……那几年让苏言苏醒成了他最重要的事,只是最后么,苏言跟着一把火化成灰。” 霍起庭说完,转过身来看着她,“他兴许爱你,但他也许更想要一个结果,否则当年就不会那样急于求成,赔了夫人又折兵。” 凉纾冷漠地望着他,脸上好像并没有什么悲喜,可眼睛深处充斥着复杂的情绪,潮湿得像虞城阴雨绵绵的天空。 她对霍起庭说,“杀人偿命,他父亲被你们害死了,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霍起庭眉头挑了挑,压根不在意她的话,只是说,“你知道什么,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绝对的好人,只有相对的坏人,谁的手是干净的,你说?” “霍起庭,就算苏言已经死了,你们也不可能就这么逍遥法外。”凉纾咬牙说道。 “是么?不管怎样,那些都跟你无关,你也不会再有机会看到。”他眼神倏然变得狠戾,唇角的弧度冷漠又狠绝。 凉纾心里像被无数根丝线缠缠绕绕,理不开,却只能任由它们将心脏越收越紧,直到疼痛开始慢慢地传递到神经。 她忍着从身体深处袭来的强烈的眩晕的感觉,对霍起庭道:“他会找我的,像这五年里一样。” 霍起庭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微微一顿,“找到了又怎样?” 他打开房门走出去,手下的人立马就上前来在他耳边耳语几句,霍起庭顺着甲板抬眸望去,只见那里站着一人,身形高大,长相气质都偏阴柔,即便是在光下,也让人觉得他阴森。 这人是陆瑾笙。 霍起庭顺着楼梯朝他走下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数看不见的花火崩裂开来。 “东西呢?”霍起庭看着他。 陆瑾笙视线越过他朝二层的窗户看去,眸中的情绪高深莫测,又好像带着丝丝缕缕绵长的缱绻意味。 他收回视线,手从裤袋里拿出来,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支黑色的小东西,下一秒,陆瑾笙当着霍起庭的面将这东西扔进了海里。 霍起庭扬眉盯着深不见底的蔚蓝色海面,道:“我怎么知道陆总是否还保留了一手呢?” “你觉得我有必要?”陆瑾笙看也不看他,迈步径自越过他朝楼梯走去。 陆瑾笙站在二层的甲板上回身看着霍起庭,“劝霍总早些回去,这一路辛苦了,如无必要,以后再没见面的必要。” 没过多久,直升飞机就来接霍起庭了。 直到那盘旋在头顶的轰鸣声消失,陆瑾笙才重新回到房间门口。 他又在门口站了足足有十分钟才打开房门。 却在门被打开的那瞬间,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他额头,而后便听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鲜血很快从额角顺着眼角往下淌,陆瑾笙半个眼角的视线都被挡住了。 而凉纾做这个动作好像已经是她的极限,她跌在墙角,眼里的愤恨和悲恸被惊惶所代替,瞳孔里映出来的陆瑾笙,他半张脸几乎都是血,一脸肃杀,像来自地狱的修罗。 陆瑾笙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的伤口,鲜血染红他大半张手掌,他仿佛丝毫不在意,随后从床头柜上扯了几张纸按了按自己额头的伤,就迈步朝缩在墙角的人走去。 恐惧逐渐占据了女人的瞳孔,她瞪大了眼睛,努力往后缩,但这里空间就这么大,好像怎么都逃不脱。 凉纾眼睫止不住地颤抖,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滚,嘴唇几乎被她牙齿咬出了血,“怎么会是你,陆瑾笙。” 陆瑾笙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有一种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意味。 然而陆瑾笙却勾了勾薄唇,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来,沾着血的手朝她伸过去,指尖碰到她的皮肤,他笑了笑,“阿纾,又见面了,你把我弄伤了。” 指尖划过她脸上细嫩的皮肤,陆瑾笙说,“看,出血了。” 男人手指冰凉,没什么活人气儿,从她脸上刮过,像毒蛇朝她张扬地吐着杏子。 她闭上眼睛,将脸埋进膝盖里,惊恐地尖叫:“陆瑾笙,你别碰我,你走开点!” 陆瑾笙被她的反应弄得动作微微一顿,收了手,收敛住神情,“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凉纾好像已经没有力气抬头了,眼泪浸湿了她的牛仔裤,她以为霍起庭会用她来威胁顾寒生,顾寒生是什么人啊,他肯定有办法救她的,但她没想到,霍起庭将她送给陆瑾笙了。 他们已经在海上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中途大大小小的船只都换过,到今天,她已经不知道人在什么区域,是不是早就出中国了。 那顾寒生还能找到她吗? 她还来不及消化霍起庭跟她的那一切,就遭遇如今的变故。 这么多天不见,玖玖她还好吗,会不会想妈妈? 凉纾一想到就觉得难受,整个人也烧的更加厉害,她在陆瑾笙的手再度伸过来时,人彻底地昏厥过去。 …… 霍起庭上了飞机半小时后,收到了霍沁在顾寒生手中的消息。 昏暗的包间里,就霍沁跟顾寒生坐在灯下,但霍沁不知道,那个包间周围她看不见的地方,全部都站着身材精壮的男人。 一定程度来讲,霍沁也是霍起庭的命,而现在,他的命被捏在其他人手里,他怎么可能不暴怒? 电话是在霍沁的惊恐的尖叫声中断线的。 他再度打过去,那头却再也没接过电话了。 …… 顾寒生点了一根烟捏在手上,他迈步走出包间,再不看被女人恐惧的尖叫声铺满的包房一眼。 季沉随后也跟着他的脚步离开包间,却在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凌乱的沙发,灯光下,女人的胴体雪白美好,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而此刻,她被人钳制不能动弹,任由哪些相机的光丈量她的身体。 有些惨烈。 房门被彻底关上,走廊上,顾寒生盯着外头繁忙的车水马龙。 男人狠狠吸了一口指尖的香烟,任由尼古丁的味道充斥自己的鼻息,又转身对季沉道:“将那些东西毫无保留地发给霍起庭,他要是不能将人安然无恙地给我带回来,让他等着给霍沁收尸。” 好似男人之间就是这样。 你动我的软肋,我抓住机会也要动你的软肋。 这就是游戏规则。 而两者往往没有胜负,有的这是两败俱伤。 霍沁嗓子都喊哑了。 她觉得这比被人污辱了还要惨上十倍,那种羞辱感她想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些人很粗暴,她手上多处地方都被弄破皮了,怎么反抗都没用。 他们拍完照只扔了一条毯子给她,她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躺在沙发上,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唯有眼泪仿佛跟流不尽一样地滚落眼眶。 包间的门被打开,模糊的视线里,走过来一个十分高大的人影。 很开,那人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昏暗的灯光下,他指尖忽明忽暗,菲薄的唇翕动着。 霍沁耳边轰鸣声不断,只依稀听到他说什么“等着给你收尸”的字眼。 霍沁忍不住肆虐的眼泪,她从沙发里爬起来,裹紧毯子看着顾寒生,嗓子嘶哑得好像嘶哑拉扯的二胡,她说:“欺负一个女人你算什么本事,这手段真是卑鄙……” 男人连粉饰太平的笑都懒得,阴冷狠戾道:“嗯,的确卑鄙,所以到时候你不管有什么样的结局你都记得去找霍起庭。” “他不会对你妻子怎么样的。”霍沁说。 顾寒生起身,低头看着她,“最好是那样。” …… 霍起庭收到照片,他当场将手机砸的粉碎。 他再度给顾寒生打电话,这次那头倒是很快接了。 “顾寒生,你放了霍沁,当年的事情我给你一个交代。”霍起庭压抑着没见的愤怒说道。 “那是另外一码事,”男人顿了顿,开口,“我要我的人安然无恙地回来,否则我会毁了她。” 霍起庭捏着手中的备用机,狠狠闭了闭眼,抬腿踢了一下座椅,道:“好。” 但很快,他又说,“在此期间,我不准你动霍沁一下,否则,你的女人也别想好过。” 过了好几秒,顾寒生才道:“看你诚意。” 掐了线,霍起庭拧眉望着底下无边无际的大海,空旷的海面安静得可怕,连一艘船都看不到。 …… 凉玖玖已经在顾宅待了一周多了。 有曲桉陪着她,小白也被带去了顾宅,她还是挺适应的。 温明庭跟梁清对她都宝贝得不行,比凉纾在零号公馆的时候宠她要宠的多。 但凉玖玖长到这么大以来,凉纾还从来没有离开她这么久多过,更何况,凉纾连一通电话都没打给她。 这天下午司机去接凉玖玖放学,回到家,温明庭就牵着她的手将她带进去说吃好吃的,自从家里来了这个小祖宗,顾家宅子里的厨师是变着法儿地做好吃的。 凉玖玖满足的很,天天都很高兴。 但今天她兴致不高,在她慢吞吞吃东西的时候温明庭就看出来了,她问玖玖,“是不是不好吃?” 玖玖没忘记凉纾对她的教诲,任何时候都得对别人保持礼貌,她放下点心,摇摇头,随后可怜兮兮地望着温明庭,说:“奶奶,我想我妈妈了。” 温明庭一愣,这才想起来,好像玖玖的确在这里住了有一个星期有多了。 都怪她这几天只顾着高兴了,很多情况都没往细处去想。 凉玖玖来的时候很匆忙,还是曲桉带着过来的,顾寒生只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让她好好照顾玖玖,从那以后,这一个多星期里,他也只打过来一个电话,便再没有过任何问候了。 但这些疑虑温明庭都不能跟凉玖玖说出来,她伸手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发顶,安慰道:“阿纾跟寒生说不定都在忙,他们好不容易和好,玖玖要不再多给他们一些时间。” 凉玖玖低着头,没说话,她本来是个挺懂事的小姑娘,这时候没搭话就表明是真的挺想阿纾的。 温明庭只好又说,“要不这样吧,我们等会儿先给顾叔叔打个电话,问问看他们在做什么,行不行?” 沉默了一阵,凉玖玖还是点头答应了,“好。” 没多久,温明庭给顾寒生打了个电话,那头很快就接了。 温明庭将电话拿到小姑娘耳边,让她跟顾寒生说话。 凉玖玖问顾寒生阿纾在干什么,顾寒生有一瞬间的愣怔,但很快反应过来找了一个借口搪塞将她骗过去了。 她将手机还给温明庭,温明庭见她有些失望,就自己跟顾寒生说了几句,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没说几句那边就将电话给挂了。 凉玖玖这一天心情都不是很好。 直到晚上,温明庭跟梁清轮流哄了好久才将她哄睡着,温明庭见小姑娘睡着也照旧拧紧了眉头,她有些不放心,便对梁清说,“阿清,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我再看她一会儿。” 梁清担心温明庭的身体,说,“要不我看着她,你先去休息,小姑娘可能是没有见到阿纾,所以心情有些不好,等明天让他们俩过来就好了。” 但温明庭还是不放心,她让梁清先去睡,自己则留下来陪着玖玖。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凉玖玖都没什么大的反应,温明庭替她掖了掖被角,也没离开,而是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手掌撑着脸休息。 半夜里,温明庭被凉玖玖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 她睁开眼睛,实现还没彻底清明人就已经到了床边,“玖玖,好孩子,怎么了?” 凉玖玖一下扑到温明庭怀中,脸上全是眼泪,哭得撕心裂肺,“阿纾,阿纾,我梦到阿纾她死了。” 温明庭用手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玖玖是做噩梦了吧?别怕别怕,阿纾她好好的,她跟你顾叔叔在一起,别怕,奶奶陪着你啊。” “阿纾她不见了,我梦到她死了,怎么办?我跟她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过,为什么这么久她都不跟我说话,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没有妈妈了……” 温明庭被她的哭声弄得心里也很难受,右边眼皮不停地跳,她将小姑娘紧紧抱在怀中,“那就是个噩梦,咱们都忘记它吧,玖玖要是不放心,我们现在就给顾叔叔打电话,你先别哭,别等会儿感冒了。” 凉玖玖一边抽泣一边点头,很是伤心地说,“你给他们打电话。” …… 顾寒生赶过来是四十分钟以后了。 他是独自开车来的,这一周几乎没怎么睡过觉,来的路上车子甚至在护栏上蹭掉了一层漆。 他一路朝屋子里走,温明庭从偏厅里出来迎上他,一见到他,便狠狠地松了一大口气,没忍住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怎么才来啊,阿纾……” 温明庭怔怔地看着被她拍掉的一层灰,她脸色僵住,打量着他,然后惊讶地说,“你到底是多少天没收拾自己了?这身上都脏成什么样了。” 顾寒生没空跟她说这些,只皱眉问温明庭,“玖玖呢?” 经他提醒,温明庭才想起,忙说,“在房间里哭呢,她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刚刚这不是还做噩梦了吗?醒来就开始哭,哭得撕心裂肺,一直闹着要找阿纾,我看着真是心疼死了。” 她领着顾寒生穿过偏厅,凉玖玖的房间就在一楼她房间的隔壁,这也是温明庭为了方便照顾她是。 温明庭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继续说,“梁清跟曲桉还在里面哄她呢,你别说,看她哭得,我这一晚上右眼皮也一直跳个不停,心里怪不安的。” 走到房间门口,温明庭忽地抬头问他,“阿纾呢?她怎么没过来?” 顾寒生垂着头,手指握上门把手,道:“太晚了,她已经睡下了,我不忍心吵醒她。” 温明庭点点头,没多想,“快进去看看玖玖。” 即便是到了这会儿,凉玖玖还是在哭,只不过声音已经小很多了,也或许是哭的没有力气了,她窝在梁清怀中,像个小可怜。 听到脚步声,她从曲桉怀中抬起头来,见到是顾寒生,小姑娘便更加的委屈了。 她哼哼唧唧、眼泪巴拉地从曲桉怀中出来朝顾寒生,顾寒生此刻见她这个样子,心疼得不行,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是不是干净了,大步跨过去将她抱在怀中。 凉玖玖紧紧抱着顾寒生的脖子,又啜泣:“顾叔叔,我想阿纾了,阿纾呢?” 说完,她还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 顾寒生拍拍她的背,沙哑着嗓子低声安慰她:“阿纾这两天去找你相思干妈了,过两天就回来,今天晚上顾叔叔陪着你,行不行?” “可是我就想见阿纾,”她将眼泪鼻涕全部都蹭在了男人衬衫上,十分委屈地说,“我就是想见她,怎么办?” 顾寒生抬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珠,“你看这么晚了,阿纾肯定睡觉了,我们也不好这个时候去打扰她,我先陪着你,嗯?” 小姑娘过于澄澈的眼睛望着他,饶是很能洞察人心的顾寒生也有些招架不住。 连日来,他没怎么睡觉,当然也经常担心玖玖会不会想要找妈妈,担心她在这里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多方的精神压力袭来,他就是铁打的也快要撑不住了。 顾寒生别开眼,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蛋,却没再说什么安慰的话。 凉玖玖忽地又忍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眼眶,她哭着说,“顾叔叔,我今晚做噩梦了,我梦见阿纾她掉进海里了,还梦到她死了。” 她闭着眼睛,哭得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妈妈她到底怎么了啊?” 温明庭看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眼眶也是湿湿的,不光是凉玖玖,她今天也一直心神不宁,中午还想着下午要去佛堂念一个小时的经书,结果后来也耽搁了。 顾寒生认真地看着凉玖玖,再度朝她重复了一遍,“我保证,阿纾没事,玖玖现在需要的是忘掉那个噩梦,然后好好睡觉,好吗?” “真的吗?” “我很少骗小孩的。” …… 哄睡凉玖玖以后,顾寒生房间里出来。 温明庭就等在门口,她看着顾寒生明显瘦下去的脸跟眼底的青灰色,问他,“寒生,你老实告诉我,阿纾她到底怎么了?” 小孩子的表现往往是最纯粹的,凉玖玖今天这么反常,温明庭不得不去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顾寒生闭了闭眼,走远了些,才对温明庭说,“阿纾她失踪有一周了。” 第214章 无题 听到凉纾失踪这个消息,好似一道天雷轰地一声落在温明庭头上,她咬紧牙关,问他:“无缘无故的,阿纾怎么会失踪呢?玖玖还在这里,她能到哪里去呢?” 顾寒生现在心里也乱,他之所以选择告诉温明庭是希望她能帮忙好好照顾玖玖,而具体的细节,他还是选择保密。 半夜里气温有些低,而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人也没日没夜的熬了这么多天,纵然是铁打的身体这时候也应该扛不住了。 他抬手虚掩着唇,轻轻咳了好几声,脸色有些发白,眼底颜色青灰的痕迹厚重,看起来竟是比温明庭这个上了年纪的人还要憔悴。 温明庭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担心,看着他,说,“你是不是都没休息过?寒生,这么下去不行,阿纾是什么情况我们都还不知道,玖玖又这么小,你可不能倒下。” 男人抬手摆了摆,又轻咳了两声,随后道:“没事,我暂时要忙阿纾的事,劳烦你这段时间帮我看着玖玖。” 温明庭脸色还是很担心,说,“阿纾她到底是怎么了?这些年顾家在商界里口碑都还可以,我们私底下也很少跟不相干的人往来,更没有惹是生非,怎么就惹上这个事了呢?” 顾寒生闻言,眼神暗了些,眸底深邃成一片,像是表面一片风平浪静的汪洋大海,实则海底早已翻腾起滔天的巨浪。 他说,“阿纾会平安的,您不用太过于担心。” 霍沁现如今在他手上,料想霍起庭怎么也得忌惮几分不能轻举妄动,那么他就还有时间。 这天晚上,顾寒生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剩下的时间他就一直陪着凉玖玖。 兴许是凉玖玖跟顾寒生比较熟,有他在身边,小姑娘倒是还睡得比较安稳。 顾寒生也趁着这个机会补了一觉。 到了第二天早上,他要去见于慎之,当时凉玖玖还在熟睡,他只思虑两秒还是开车离开了顾家宅子。 于慎之的人跟顾寒生的人一起,这一周纷纷跟随那几条航线追查,大多数关系都动用了,追上的那些船只都一一检查了,但还是没有。 没有一辆船上有凉纾的踪迹,她就好像从来没离开过一样。 顾寒生看着那些传过来的文件,脸色阴寒,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而有某些东西开始呼之欲出。 于慎之拿着笔随后在纸上画了画,拧眉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你派出去的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而那天出海的船不多,客轮货轮都追查了,都没有,我想会不会是她压根就没离开这里?” 顾寒生抬起脚步往外面走,一言不发。 身后,于慎之追上他,“诶,我跟你说认真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 顾寒生停住脚步,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望着于慎之,表情严肃且凝重,他说,“情况兴许比你想的还要复杂棘手很多,他们应该显然在虞城停留了两三天时间,借此来混淆视线,然后再离开。” 这一切的症结点就在于,他当天收到凉纾不见了这个消息的时间太久了,给了对方足够的时间准备。 而霍起庭很明显也早有预料,所以早早地就用钱收买了温城那边的人,演了一出让他不得不离开虞城的好戏。 于慎之听到他这么说,整个人瞬间泄气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麻烦了。” 顾寒生朝自己的车子走去,一边说:“我抓了他的人,相信他此刻的心情并不会比我好上太多,如果阿纾出了什么事,他的人恐怕得用十倍来偿还。” “喂喂喂,你也别乱来啊,咱们得做遵纪守法的……” “嘭”地一声,车门被关上,于慎之看着飞速消失在自己视线里的车子,微微陷入沉思。 …… 霍起庭回到虞城的第一时间就联系了顾寒生。 电话里,霍起庭说,“给我看看霍沁。” 顾寒生有些不耐烦,“她呢?” “行,那咱约个地方见一面吧。” 霍起庭联系不上陆瑾笙,便将跟顾寒生见面时间推迟到了一周后。 顾寒生压根就不同意,将时间压缩到三天。 “顾总,现在是我手里握着主动权,这件事就看我们谁的心更硬,你心心念念找了五年的人我想你该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但顾寒生并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让她跟我通话。” “恐怕不行。” 霍起庭说,“顾寒生,这件事了了,你也别妄想继续追查当年的事了,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苏言,伤你父亲的人可能不安好心,但你父亲绝对不无辜。” “你们姓霍的草菅人命,还真就想妄图逃脱法律的惩罚么?” “一周以后见吧,我也要霍沁从你手底下完完整整地回来。” …… 也是在霍沁被顾寒生抓走的那天,沉睡多年的霍景蔷苏醒了。 植物人从原来的长睡不醒到突然间醒过来,在这期间很容易猝死,而霍景蔷身体比不上年轻人,几乎是九死一生才得以捡回来一条命。 她比苏言幸运,苏言当年醒来时,就因为自身血型特殊,医院没有足够的熊猫血库存,所以导致她最终没能救过来。 如今的霍景蔷,身体机能大不如从前,肌肉也萎缩得厉害,不能站立行走,只能坐轮椅。 她是手术后的第二天彻底清醒。 这本该是个合家欢的时刻,但病房里除了寥寥几个霍家的人,并不见霍起庭跟霍沁。 霍起庭和霍沁身边的人瞒着霍景蔷,没敢将霍沁被人绑架的事情告诉她,就怕她情绪失控,到时候出什么问题。 霍景蔷年轻的时候是个人物,她从被霍家所有人看不起到成为霍家独当一面的女强人,说的夸张点,那都是踩着血和泪上来的。 那股子劲儿是刻进了骨子里的,即便是到了如今,也并没有消散。 她逼问除了顾寒生将霍沁带走的消息。 那还是在病房里,她坐在病床上,背靠着靠枕,听到这个消息缓缓地闭上眼睛,表情带着凉薄的戏谑,好似在笑命运。 躺了这么些年,身上的大伤小伤都已经好了,如今人也醒过来了,霍景蔷便强制要求出院。 她的话没有人不敢听,他们便将她接回家了。 而仅仅只过了一天,霍景蔷让人准备好了去虞城的私人飞机。 助理跟医生好说歹说都不行,霍景蔷还威胁他们不准告诉霍起庭。 霍起庭在国内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他还在想要怎么趁着跟顾寒生谈判之前就将霍沁带走。 距离顾寒生跟霍起庭见面的前两天。 顾家宅子,温明庭接到了一通陌生的电话。 她刚刚哄睡凉玖玖,凉纾又还没找到,现在人都是草木皆兵,对方没有说话,她下意识就警惕起来,声音也严厉了许多,“到底是谁?” “是我,霍景蔷。” 当这道久远的声音传入温明庭的耳朵,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那些年,她跟随顾宏一起在盛顿城见证了好友齐金跟霍景蔷之间从刚相识到相爱,最后相守,到最后的命运弄人。 霍景蔷这个人自从齐金死后几乎就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即便是当年那么痛苦的境地下,她也听了顾宏的话,不去恨任何人,只安心地守着寒生,守着顾家。 她不是不想去追究,毕竟死的人是她丈夫,她只是为了完成顾宏的意愿,顾宏曾说过:冤冤相报何时了。 但隔了十多年,她霍景蔷怎么还找上门来了? 各种思绪纷纷涌上心头,温明庭人不冷不热的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在温明庭这里,霍景蔷于她,就只是一个有过节但却多年不联系的人而已。 霍景蔷嗓音有些沙,音色听起来像老人,她的姿态放得比温明庭要低很多,“我来虞城了,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 这天下午,温明庭嘱咐梁清跟曲桉一定要好好照顾玖玖,自己则跟司机一起出了门。 梁清本来很担心,但出了司机,温明庭执意不带任何人,梁清也不好说什么。 地方不远,是一家茶馆。 温明庭独自去赴约,司机在外面等她。 霍景蔷早就在包间等着她了,温明庭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走进去,古色古香的茶馆,进门便是一扇墨色山水屏风,她绕过屏风朝里面走去。 靠窗的地方是桌案,霍景蔷就坐在其中一方。 房间里很安静,燃着香,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在房间里。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霍景蔷侧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侍者为温明庭拨开竹子门帘,待文她走进去,侍者才离开。 霍景蔷没起身,只平淡地朝温明庭点点头。 察觉到后者带着戒备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两眼她身下的轮椅,霍景蔷说,“在床上躺了很多年,醒来就这样了,”顿了顿,她看着温明庭在自己对面坐下,才继续开口,“好久不见。” 炉子里燃着炭火,茶壶里的热水正咕噜咕噜地冒热气,有侍者掐好时间过进来泡茶。 窑烧的青瓷杯里放着茶叶,泡茶的人先冲好茶,等待一些时间将第一道茶水滤掉,然后又往里面加了合适的水,这时,茶的香味已经彻底被释放开来。 温明庭看着杯子里缓缓升腾起的热气,说,“是好久了,算一算,已经有十多年了。” 霍景蔷没什么心情吃茶,她抬眸看着窗外,即便是秋冬交汇的季节,外头的翠竹照旧常青,她道:“我们之间都隔着自己爱的男人,所以我无法像老朋友那样称呼你,但我这次见你,的确是有事情拜托。” 温明庭不说话,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顾宏的事,我很对不起。” 十一月来临,已经是挂霜的季节,气温也越来越低,温明庭眼皮瑟缩了一下,她觉得,那应该是风吹的。 “但我不后悔当年的决定,跟他同归于尽。” 握着茶杯的手一抖,温明庭脸上生怒,语气愤恨冷漠,“你霍景蔷做事我行我素惯了,但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更是一个家庭的支柱,就因为你的一时冲动,把这一切都毁了。” 那段灰暗的日子,温明庭甚至都不敢用力去回想。 顾宏去世,她伤心欲绝,整日浑浑噩噩。 当时顾寒生不过二十岁出头,却要被迫挑起顾氏这么大个担子,不仅如此,他忍着背痛的同时还要反过来安慰她……一想到这些,温明庭的心脏就痛。 而这一切,都是拜霍景蔷所赐。 霍景蔷手指掐着手心,垂着眸,抿唇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她抬起头望着温明庭,放慢了语调:“那你觉得他无辜吗?你扪心自问,你的丈夫无辜吗?” “他是你最爱的丈夫,是你儿子的父亲,是你心中完美无缺的人……但他却是先后毁了我人生两次的人,齐金死之后,我逃了,十年后,我再次遇到一个可以陪我度余生的人,他又给我毁了。” “霍景蔷,你不要太偏执了,顾宏他从来就没有害过人。”温明庭厉声道。 霍景蔷笑笑,嗤道:“有什么区别?现在回想起来,我跟你一样是大家族的小姐,这一辈子本来可以恣意生活,可我的人生却是从头烂到尾,真是可笑。” 说到这里,霍景蔷脸色突然收敛起来,她说,“可就这样命运还是在跟我开玩笑,那场车祸里,我变成植物人,有意识的时候都是在做噩梦,我明白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不会自己当初的行为后悔,但我应该去赎罪。” “你大概还不知道,你的儿子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恨了我们霍家十几年,之前我没醒,所以不知道,现在我成全他,我会去自首,甘愿往后余生都困在牢笼里,只求他放下仇恨,还两家一个清净,也请他放了我的女儿。” 直到听完最后一个字,温明庭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凝固了。 寒生原来一直都在查这件事吗? 已经过了十多年,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并且没有放弃过追查真相。 看到温明庭脸上的震惊,霍景蔷就知道自己的猜想应该是真的,她说了太多话,唇有些干,于是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 清冽的茶香在鼻息间扩散开,她开口,“苏言是我资助的孩子,当年我一心赴死,留了录音,那东西在她手上,要不是当年她出了严重的车祸成了植物人,估计那个时候你儿子已经将整个事情弄清楚了。” “而今日,他带走了我的女儿,我只麻烦你让他放了我女儿,我也会遵守承诺,我跟你差不多,但是同人不同命,这辈子我认了,但我不希望这些事再牵扯到后辈身上,麻烦了。” 霍景蔷说着话的时候精神已经明显看起来有些不太好了,她身体还在处在恢复期,讲了这么多话,早就累了。 温明庭手指用了握着杯子,问她,“你如今做这些,又是何必?” “到了一定时候,人总得悟懂一些东西,这就是如今的我。”霍景蔷看起来十分平静。 “我是很震惊我儿子的忍耐跟克制,他会将这件事藏这么深也出乎我的意料,如果早知道……我们都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我当初既答应了我丈夫不会再追究,如今也一样,你的女儿我会想办法,至于你,你要怎么做我不会干预,不过左右都跟我们无关,已经走了的人他们都回不来。” …… 霍景蔷在温明庭离开之后就撑不住了,她脑袋没什么精神地搭在一边肩膀上,眼睛要闭不闭的样子,眼里灰暗一片,一点光都没有。 她住进了虞城的医院。 距离顾寒生跟霍起庭约好的时间还剩整整两天。 当天中午,顾寒生回了一趟顾宅,陪着凉玖玖玩了一会儿,小姑娘这几天倒是没有一直吵着要见凉纾,只是心情一直都不怎么好,也不像以前那样脸上经常挂着笑容,一直都闷闷不乐的样子。 午饭过后,顾寒生带着她看完了半本少儿读物,然后哄她去睡午觉。 男人就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童话书小说,给她读故事。 第一个故事读完,凉玖玖还没睡,她盯着顾寒生英俊的五官看,从深刻的眉眼到菲薄的唇,都仔仔细细地观察。 顾寒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抬头朝小姑娘看去,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勾唇,“怎么了?” 凉玖玖将他的手抓在手心,又放到自己的脸上蹭了蹭,动作很是亲昵,但是表情跟语气都像一个小大人一样,“顾叔叔,我偷偷照过好多次镜子。” 他捏捏她的手,将书放到一边,“然后呢?” “我发现我跟你其实一点都不像,眉毛眼睛不像,鼻子不像,嘴巴也不像……”她眨了眨眼睛,“你真的是我爸爸吗?” 顾寒生有瞬间的愣怔,随后将手从她手中抽出来,又好好掖了掖她身上的被子,“很多小孩都不像爸爸,像妈妈。” “那我发现,我跟阿纾除了眼睛,其他地方也不像呢。” 第215章 无题 顾寒生甚至都怀疑凉玖玖知道些什么,但想想又不太可能,知道凉玖玖身世的人寥寥无几,唯一可能会透露出来的人是陆瑾笙…… 脑海里一跳出来这个名字,顾寒生神经猛地跳了几下,心里忽然升腾起什么不好的预感。 是凉玖玖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才让他回神,顾寒生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望着她,“玖玖刚刚说什么?” 凉玖玖歪了歪身体,将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住他的,说,“我知道阿纾可能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我相信顾叔叔一定会将她找回来的。” 顾寒生心有触动地捏了两下她软软的手心,眸底有些湿润的痕迹,像是黑夜里闪烁的水光,他捡起一旁的故事书,问玖玖:“还要听故事吗?” 小姑娘盯着那本童话故事看了两眼,摇摇头,“不听了,我困了,想睡觉。” “好。”顾寒生起身低头吻在凉玖玖额头上,又替她掖了被角,伸手将旁边的台灯给关掉,看着她闭上眼睛之后,又在床边坐了十多分钟才离开。 等霍起庭约好的时间是下午六点,现在是一点多,时间还早。 但顾寒生今天有些心绪不宁,从凉玖玖的房间里出来以后,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他一边抬手按着,一边拿着手机朝楼上走去。 电话是拨给季沉的。 顾寒生掐着眉心吩咐,“你找人看着霍沁,然后带着人亲自去确认一下陆瑾笙的情况……” “是。”季沉答。 走廊上忽地响起脚步声,顾寒生坐在桌案前那把太师椅上,心跳的频率较之往常要稍微快上一些,额角两旁青筋凸起,仿佛山雨欲来的前兆。 也就过了十分钟,桌上手机震动,他摸起来接通,是季沉。 “怎么了?” 难得连季沉的声音都在发颤,他说,“霍沁被人带走了。” 顾寒生咬紧牙关,捏着手机的手指极其用力,骨节泛着青白色,喉结滚动,却也只缓缓吐出了一个单音节:“追。” “是……老太太。” 男人脸色黑沉,眼神冷冰冰,“先把人追回来,不管有什么代价。” 说完,他霍地一下从椅子里起身,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成拳,薄薄的金属机身在他手心里几乎要被捏得变形,心里藏着一股气没有办法泄出来,脑子里那根弦也不能断,但眼前这混乱的一切又要怎么解释呢? 他抬脚朝门口走,只不过刚刚走出两步,书房的门被人倏然从外面推开。 门口,温明庭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顾寒生隔着这几米的距离,视线近乎冷漠地落在她身上,表情也没变过,而身侧握紧的手彰显了他此刻极力克制的怒气跟想要毁灭一切的欲望。 他不说话,就那么站着盯着她,盯着这个曾经一度在他生命力占据着重要地方的女人。 温明庭几乎在看到他的时候眼里就充盈着泪水,只要一想到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没有放弃过,她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 她的儿子是世上少有的高智商人群,这类人做事自有一套,古往今来,这类人多是普通人眼中的怪胎,性格偏执,很容易走向极端。 但他的儿子没有,这让温明庭觉得幸运。 她知道他心思深重,却怎么都没想到他父亲的死会成为他心里的一个结,哪怕是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要找一个真相。 温明庭走进来,顺手将门给关上。 停顿了两秒钟,她朝他走过去,到跟前时,才发现他眼睛红的可怕,满眼都是红血丝。 “寒……”温明庭想伸手去拉他的手臂,却被顾寒生一下挡开,力道有些大,温明庭没有心理准备,往旁边踉跄两步,回过头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一到冷漠的目光射在她身上,那瞬间,温明庭从他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悲痛跟失望。 “寒生,你到底怎么了?” 顾寒生看着她,嘴角勾起的弧度十分嘲弄,明明心里藏着极致的怒,语气却最是轻描淡写,他道:“我想问问,在母亲心里,我是一个人什么人?” 温明庭愣住,只是望着他,没有说话。 手机被他扔到桌上,力道不小,那磕碰的声音让温明庭身体一抖。 “一路走来,对您,我自认为已是做到足够好,但是您为何几次三番想掏我的心,要我的命呢?” “你……你在说什么呢?儿子,我……”被他这么控诉,温明庭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她从头到尾当然是希望他能好好的。 “霍沁是您找人带走的?”虽是一句疑问的话,但顾寒生的语气却是陈述。 温明庭眼神闪烁了两下,挪开视线看向别处,嘴角抿了抿,并未说话。 “呵,”顾寒生扯唇笑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五年前您往我身上狠狠扎了一刀,五年过去您还是继续往我身上扎刀,”顿了顿,顾寒生语气放的更轻,“妈,您真的想我死吗?” 温明庭眼皮颤动,一脸痛苦地望着他,“我只是震惊,这么多年了我的儿子竟然还没从他父亲去世这个事情里走出来。” 闻言,顾寒生眼中逐渐被嘲讽盛满,他也很意外地看着温明庭。 “原来这件事您一直都知道?”顾寒生抬腿猛地踢了一下桌角,有什么东西被震得落到地面,他说,“您一开始就知道他死的蹊跷竟然也能一直不闻不问,所谓的夫妻感情,就这么不值得您为他做点儿什么么?” 这些话将温明庭的眼泪给逼出来,她捂着嘴,身躯有些佝偻。 “我……我跟你父亲……”温明庭觉得心脏有些承受不了,她顺势坐在沙发里,手肘撑着扶手,才啜泣着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您既然带走了霍沁,那么必定知道其中的渊源,当年也是您亲自去签的交通意外确认书,这是什么意思?”顾寒生闭了闭眼,嗤道:“我的母亲是个大家闺秀,凡事追根究底将一切黑暗的东西翻到明面上来,那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所以您就连我父亲的死都忍下了吗?” 温明庭满面泪水地看着他,表情十分痛苦,很多刻意被她尘封的记忆此刻像潮水一样向她袭来。 她闭上眼睛,眼睫颤抖,语气亦是,慢慢道:“寒生,这一切,都是你父亲的意思,是他的临终遗言。” 男子身躯狠狠一震,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要轰然倒塌,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也说不清。 视线里,只见温明庭嘴唇翕动着,她说,“我赶去医院时,你父亲还留着一口气,他是为了见我,他说过,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很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并不希望你为了他陷入仇恨里。” “那是一个深渊,没有底。”温明庭抹掉眼泪,望着他,“我们跟齐金还有霍景蔷之间的事,早就缠成了一堆解都解不开的线团,真的很难论出是非对错,你父亲的死给这场无休止的生活闹剧画上了一个句号,你这孩子怎么就……” 顾寒生心里有一处地方坍塌得彻底。 他有某一刻的失神,眼睛微微眯着,看向虚空的地方。 “我以为你不知道的,因为你赶回来时他人已经没了,霍景蔷也早就被霍家的人悄无声息地带了回去,我又怎么知道你这么多年都在……还有那个苏言,我说你一直养着她是为什么……” “霍景蔷的女儿是无辜的,让她走吧,作为一切的终点,霍景蔷会去自首。” 顾寒生闭上眼睛,身体有些轻微的发颤,霍景蔷的女儿是无辜的,那阿纾呢? 他睁开眼睛望着温明庭,眉梢眼角都是嘲弄,他说,“那您怎么就不想想,如果是霍景蔷她儿子带走了阿纾呢?” …… 霍起庭前脚刚刚收到霍景蔷醒来的消息,紧接着他们就说她人来了虞城现在还住院了,他还未从这个消息里回过神来,跟着就接到了霍沁的电话。 他没有时间耽搁,更没有去思考什么,立马去接霍沁。 而就在他接上霍沁之后,顾寒生方的人也刚刚追上他们,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车里,霍沁扑在霍起庭怀中哭得十分委屈又可怜,好像这一刻就把她前二十年没怎么流过的眼泪都流了个够。 霍起庭这会儿人也是懵的,抱着霍沁就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哭,而自己也陷入沉思。 等过了会儿,霍起庭问她,“是不是被欺负得很惨?” 霍沁安静地趴在他怀中,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飞速而过的风景,到现在都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抬手抹掉自己脸上的眼泪,嗓音带着哭腔,“除了拍了……那种照片,他们没把我怎么样。” “那就好。”霍起庭有一些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肩膀,眼睛闭了闭。 而他眼中,忽地有些不忍的神色。 等霍沁彻底缓过来,才听到霍起庭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妈妈已经醒了,并且现在就在虞城,不过她身体不太好,所以现在在医院。” 于霍沁来讲,她压根就没怎么听清楚他的后半句。 本来还有些后怕跟闷闷不乐,结果听到这个消息,霍沁瞳孔瞬间放大,揪着霍起庭的衣衫,“是真的吗?妈妈真的醒过来了吗?我总算是没有白吃苦,真是太好了。” “哥,咱们现在就去医院吧,好不好?” 霍起庭拍拍她的肩膀,敛住神色,“晚上再过去,你先跟我回去好好洗个澡,然后睡一觉,其他的我们再说。” 他送霍沁回去,但霍沁不想离开他,于是霍起庭只好带着她一起去公司。 办公室配有休息室还有淋浴,让她洗澡休息没有问题,至于衣服,霍沁就暂时先穿他的衬衫。 他收拾好刚从休息室出来,办公室的大门被人豁然从外面推开,霍起庭听着声响眯起眼睛往外头,随后跟一双几乎要吃人的眸光对视上。 是顾寒生。 霍起庭绷紧下颌,眸子微眯,“真是稀客,顾总怎么来了?” 顾寒生没工夫跟他做这些表面功夫,他上前来,目光掠过他身后的休息室,嗓音阴寒,“霍沁已经回来了,阿纾呢?” 两个身形几乎同样高大的男人互相对峙,宽大的办公室里萦绕着一股低气压,好像随时会爆发一场战争。 见霍起庭不说话,顾寒生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攥成拳头,额头青筋凸起,怒意席卷全身,“我问你,她人呢?那些事我他妈不追究了,你把我的人还给我!” 跟着他话语落下的同时,顾寒生顺势踢到了一旁那个半人高的装式瓷瓶,经他这一脚,饶是地上铺着一层层厚厚的地毯也没用,那件瓷器四分五裂。 碎片四处飞溅,霍起庭的秘书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的连连后退,整个后背贴在门板上,瑟瑟发抖。 而正在后方休息室里的霍沁听到声响也立马开门出来,“哥,发生……” 霍沁一抬眼就看到了顾寒生,她眼睛颤了下,里面又关上门缩回去了,还顺带将门给反锁上。 霍起庭勾了勾唇,身体往后微微一仰,反正他现在是没什么软肋了,便有些无赖地冲顾寒生摊手,“她不在我这里。” “霍起庭。”顾寒生咬牙切齿地叫他的名字。 “她跟着陆瑾笙走了,至于到底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接下来是你跟陆瑾笙之间的事。”霍起庭说。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跟我交换人,是么?”顾寒生冷笑,眼里像是淬了毒一般,“你狠。” 霍起庭垂眸,视线掠过艾他攥起来的拳头,说,“顾总还是比我痴情。我母亲选择去自首,也算是为当年的事做一个了断,至于凉纾……只要陆瑾笙还在,就迟早会有这一天,我只是让这个时间提前了而已。” 他说完,就狠狠挨了顾寒生一拳。 霍沁在里面听着外头的打斗声,几次三番想要出来,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了了,就换上了自己之前的衣服,冲出门去。 落地窗前的沙发区,顾寒生正举起拳头毫不留情地落在霍起庭胸口上,脸色冷漠,但眼底含着杀人如麻的情绪。 霍沁心脏都快跳了出来,她看着一旁瘫倒在地的秘书,冲她怒吼,“你还愣着干什么啊,快出去叫人啊。” 秘书脸色苍白,满头是汗,好似丧失了行动力,她伸手指了指他们所在的方向,哆哆嗦嗦地说,“霍……霍总不让……叫人。” 而那边,霍起庭几乎没怎么还过手,脸上挂了彩,嘴角还有血渗出来。 他抓住顾寒生的手,说,“这事我认了,但不会后悔,咱们俩之间早就该有一个了断,所以到此为止。而你今天就是将我打死在这里还是改变不了她跟陆瑾笙离开的事实,倒不如别浪费时间,赶紧去找她。” 几乎在他刚刚说完时,顾寒生又是一拳狠狠落在他脸上,身后,霍沁心疼地跑过来,“哥,你怎么样了?” 霍起庭看向霍沁的方向,“你站远点,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我帮你报警,我……” 顾寒生已经住了手,他闭了闭眼,收起拳头起身,霍起庭松了一口气,躺在地上。 头顶,顾寒生居高临下地看着霍起庭,像是陈述一般道:“给你一周时间,你带着所东西滚回洲域。” 说完,顾寒生头也不回头离开了。 霍沁连忙过来将霍起庭扶起来,眼泪跟珠子一样巴拉巴拉地往下掉,又抬起衣袖去擦他嘴角的血迹,哭道:“他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他下手那么重,我差点儿都以为你要被他打死了。” 霍起庭这会儿浑身都在痛,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内伤,他咳了两下,又笑笑,手掌轻轻拍了两下霍沁的手背,喘息着说,“叫个救护车,正好,咱们还能一起去医院看看妈。” …… 凉纾再度苏醒,并不是在游艇的房间里。 四周都安安静静的,房间很大,天花板是雪白的颜色,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花香味,像是玫瑰。 窗户是落地式,窗帘半拉,通往阳台的那扇门开着,风吹起为纱幔,也送进来清凉。 从这里望出去,透明的窗玻璃被外头的风景分割成两段,下层是棕榈树,上层是蔚蓝得过分的天空,几乎没有云,蓝的像海。 从门那里吹进来的风温度并不低,跟虞城不同,隐隐约约间,还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 凉纾睁眼无意识地望着天花板,房间里十分干净,几乎没有多余的摆件,连墙上的装饰都很少。 没有时钟,她不知道今天是几号,不知道现在是几点,而距离她在虞城,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被陆瑾笙从游艇上抱下来那天晚上,她其实有些印象,也不能说清醒,只是有意识。 在游艇上,她的身体出了问题,在上面浑浑噩噩地过了不知道多少天,吃任何东西都是吐,到最后陆瑾笙没办法了,只能给她输营养液。 她记得下游艇那天,是晚上,风很大,空气里夹杂着海水的咸湿味道,她看到了海面远处有光在闪,她问陆瑾笙那是什么。 陆瑾笙说,那是灯塔。 第216章 海岛 那个晚上,海风吹得人不太舒服,沙沙刺刺的,像戈壁荒漠一般。 陆瑾笙从在船上就一直抱着她,下了游艇,又一路抱着她往岛上走,她身体还输着营养液,脸色苍白虚弱,在海上辗转大半个月,身体几乎已经瘦脱了像。 而陆瑾笙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车子就停在旁边,他没有着急将她放进车里,而是就这么站着,低头看着她。 凉纾就静静地阖眼靠在他胸口处,昏暗的光下,女人浓密卷曲的眼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 而他手上抱着她,好似完全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她现在太瘦了,不过没事,他们时间还多,还来得及。 他站在这里太久了,旁边拿着吊瓶的保镖轻声提醒他说夜里风大,他眼皮才动了动,然后将她放进车后座。 车座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澳毛绒毯,很柔软,车里温度也很适宜,但凉纾还是一沾到座位就醒了。 因为输进血管里的营养液是冰冷的。 她头歪在座位上,能够感受到陆瑾笙伸手拨开了她脸上的碎发,她没睁眼,长长的眼睫颤了颤。 车里没什么光,窗户被打开了一条缝儿,这里的空气,她闻着跟虞城完全不一样。 车子大概还行驶了二十分钟,她在中途睁开了眼,他们正沿着环岛公路一路往前,外面都是惊涛的海浪声跟黑漆漆海。 后来她就不太记得了。 醒来天朗气清,是个好天气。 但这些都跟她无关,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 足足又躺了二十分钟,凉纾才尝试着起床,手臂伸出被子,她看到自己手背上有大大小小的针眼,可能到了后面已经很难找到扎针的地方了,所以手背上还用胶带绑着一个常用针头。 她盯着那个针头看了好久,就是这东西让她一直吊着一条命吧,她灰白的眼里那一束光闪了一下就暗淡了。 刚想抬头将停留在自己皮肤上的枕头扯掉,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凉纾惊醒一般地侧头,目光直直地跟陆瑾笙的目光对上。 他眼里光芒温润,五官无疑是俊美的,但看起来有些阴柔邪肆,这跟他此刻看她的表情极度违和。 陆瑾笙朝她走来,见她手指放在自己另外一只手的针头上,他眉头挑了挑,走过来径自弯腰将她手掌从那只手上拿开,随后道:“先别着急扯掉,要是还吃不下任何东西,到时候还得靠它输营养液。” 凉纾死死盯着他,眼里好似燃着一团火,只要她有足够的力气,眼前这个人就能被这把火烧成灰。 他自然也看到了,只不过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还笑了笑,低头望着她,语气十分缱绻,“是不是恨不得把我烧成灰?但阿纾,你这个样子怎么行,至少你得好起来,不是吗?” 陆瑾笙侧头看了看外头的天气,对她说,“睡够了吗?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坐一坐,顺便再吃点东西。” 这句话里,对陆瑾笙来讲,天气好是其次,出去透气更是其次,他只是想她能吃点儿东西。 而她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说,除了刚刚充满恨意的几眼,甚至都吝啬再给他什么反应。 房间里很安静,陆瑾笙只是坐在床边看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地起身,看样子是要走。 凉纾在这时忽然睁开眼睛,看着男人高大修长的背影,用很嘶哑的嗓音说,“我……饿了。” 闻言,他转身,眼里似乎有着笑意,脸色也比刚刚缓和了很多。 “行,我们去吃东西。” 佣人给凉纾换的是舒适的吊带裙,两条细长的手臂都光溜溜的,陆瑾笙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腕附近的伤疤,眼神暗了一些,这抹异色很快就被他掩饰过去。 他俯身要抱她,但凉纾很抗拒,他好似习惯了,自己也不恼,也不给她下床的机会,我行我素地将她打横抱起。 先是将她放到了靠窗的那张沙发上,他这才转身去衣橱里取了一条宽大的披肩过来,将披肩拢到她的肩头这才抱着她离开这里。 其实也没有走多远,穿过走廊再拐一个弯,到了这层楼的露台观景台。 这里是别墅的二层,但因为地势比其他地方都要高一些,所以能够看到大部分的风景。 一出来,陆瑾笙就低头看着她,凉纾的眼神从头到尾都没什么特别,好像对自己看到的这一切没什么反应。 此时正是下午,海岛阳光正好,海浪声隐隐约约传来,期间还夹杂着海鸥的叫声。 伞下的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是简单的清粥跟开胃的小菜,做的十分精致,还冒着热气,让人看起来很有食欲。 陆瑾笙将她放到椅子里,又从旁边拿了一个柔软的抱枕过来垫在她背后,这才坐在她旁边。 凉纾现在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就有些反胃,但她用生生将那股难受的感觉给压下来了,她本身脸色就很苍白,人也虚弱,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不妥。 “现在只能吃这些,等过两天你好些了,再让厨房做其他你喜欢吃的。”他说。 说完,陆瑾笙用勺子盛了粥放在她面前,然后盯着她:“不烫了,尝一下。” 凉纾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看着面前这碗什么都没加的白粥,抿了抿唇,喉咙里有一股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感觉,她掐着手心硬生生稳住了。 半晌,她将视线挪开,转头盯着外头的沙发和海岸线,喉咙滚了滚,说,“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陆瑾笙勾了勾唇,缓缓一笑,身体微微往后靠,说,“你吃完面前这碗粥,我就让你自己待一会儿。” 这个条件对于现在的她来讲十分诱人,她又抿了抿唇,随后抬手去拿勺子。 看她动作十分迟疑,眼里也没什么情绪,陆瑾笙说,“要是手没力气,我可以喂你。” 凉纾眨了眨眼,慢慢舀了一勺清粥放进自己嘴里,那一瞬间,谁都没看到,陆瑾笙松开了藏在桌布底下的手指,又暗自松了一大口气。 第一口,凉纾连咀嚼的动作都没有,就那么吞了下去。 连着第二口也是。 陆瑾笙眯了眯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拿起一旁的筷子夹了一些绵软的小菜放到她旁边的碗碟里,虽然没说话,但意图却十分明显。 她又舀了一勺要送进嘴里,陆瑾笙这个时候却拿起筷子夹了一小根咸菜放到她勺子里,唇角的弧度是温柔的,“光吃粥没味道,这个好吃,吃吧。” 握着勺子的手指有些用力,还有些发颤,里面的那些东西差点人就要洒出来了,在最后要绷不住的时候,凉纾一把将那一勺粥送进嘴里。 熬得稀烂的粥可以不用咀嚼,但菜必须要,哪怕就那么小小的一根。 她盯着桌面,放在桌子底下的那只手紧紧抓着身下垫子,脸色愈加苍白。 而凉纾这次没有将这些东西吐出来,陆瑾笙眼里的情绪更加的柔和,整个人的心情看起来也好了很多。 就在她准备将东西吞下去时,凉纾却因为这东西猛烈地咳嗽起来,她被呛到了。 陆瑾笙眼神一凛,忙地上前,搂着她的肩膀替她顺背,看着她原本苍白的脸蛋在短短一瞬间变得通红,心里不忍,却也不忍苛责,只说,“有没有事?” 他又拿过一旁的水喂给她,凉纾忍着那股难受喝了两口,但症状还是没怎么缓和。 陆瑾笙看着她这反应,脸色有些阴沉,却一直忍着没有发作,而正当他准备说话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一股尖锐的亮光,他眸色一变,人往旁边偏了偏。 即便如此,还是有一股十分尖锐的疼痛从他肩膀的地方绵延开来。 他身上穿的是最简单的黑色v领长袖衫,布料很薄,那细小的针头便直直地没入他的皮肤。 陆瑾笙侧头看去,眼神凉薄,嘴角却挂着嘲讽的笑容,他去看她的反应。 凉纾喘着粗气盯着他那个地方看,眼里好似有着可惜的痕迹,眼睫轻颤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下一秒,她眉头忽然一皱,紧接着刚刚吃下去的所有东西都被她呕了出来。 陆瑾笙瞳孔收缩,将钉进自己手臂上枕头扯掉,就去看她的情况。 其实现场有些狼藉,她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部都原样吐了出来,她身上跟他的身上都沾染了这些东西。 他终于有些生气了,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但手上的力度还是很轻,一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边拿细软的餐巾去替她擦嘴,而凉纾吐到最后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这才稍微消停一会儿。 陆瑾笙喂了她喝几口水,见她苍白着脸色盯着他臂膀的位置,虽然衣服是黑色的,但在阳光下,还是可以看出来那块地方闪着些异样,红色的血液黑色的布料上若隐若现。 他将水杯重重地搁在桌上,眼神凉薄又嘲弄地看着她,语气轻浅,“那一针扎偏了,没扎到我心脏上,是不是很失望?” 凉纾刚刚消耗了不少体力,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浑身所有的力气,她闭着眼睛,喘着粗气,也不说话。 陆瑾笙又看了她几眼,将她身上的披肩拿了,抱着她往房间里走去。 她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男人线条感十足的下颌线。 而她的手,正精准地抓着刚刚他受了伤的臂膀处,手指用力,掌心之中一片黏腻,微凉的海风中混着极淡的血腥味,而她的手指缝隙处,有鲜红的血渗出来。 头顶传来他不甚在意的嗤笑声,只听陆瑾笙说,“阿纾,那小小的针头怎么能让我死呢?你想要我的命很简单,你跟我说就是了,工具我给你递——” 说到这里,他低头去看她,又笑了笑,“想要什么?刀还是枪?” 凉纾闭上眼睛,放开手,黏腻的血凝在她皮肤上,十分不舒服,而红色的血跟她白的过分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感,倒好像受伤的是她。 她颤抖着眼睫,没什么血色的唇轻轻翕动着,缓缓吐出一个字,“枪。” 陆瑾笙又笑了笑,听起来好像心情还不错,他一脚踢开房间门,很轻松地道:“等会儿你有点儿力气了,再去吃点儿东西,那东西我晚上给你带来。” 凉纾不说话,自然不会相信他说的就是真的。 两个人身上都是脏的,他还是先将她放在沙发上,陆瑾笙起身,说,“我去叫人过来,别下地,否则我亲自来给你洗漱换衣服。” 凉纾一脸冷漠,一言不发。 陆瑾笙往门口走,还不忘回头看她一眼。 没多久,房门开了,进来了一个大概四十岁上下胖胖的中年女人,她跟凉纾打了声招呼,说的是中文。 她听从陆瑾笙的安排过来伺候凉纾换衣服,但凉纾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双手抱着膝盖望着窗外,眼神跟人一样冷漠。 这位佣人似乎有些无奈,也不敢多说什么,就只站在一旁看着她。 又过了一会儿,房门开了,陆瑾笙走进来,他手里还拿着一条裙子,佣人见他过来,忙恭敬地对他说,“先生,太太好像有些不配合……” 陆瑾笙手臂抬了抬,女佣便住口不说话了。 而凉纾听到那“太太”两个字,瞳孔瞬间放大,转头愤恨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道,“你跟她说什么?” 后者没什么表情,十分随意,走过来将她抱起朝浴室走,一面说,“这里就我们俩,在别人眼中,不是夫妻是什么?” “陆瑾笙,你无耻!” 她在他怀中挣扎,但她现在于他来讲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在他眼中,这种不过就是小打小闹罢了。 只是她挣扎多了难免会伤到自己,陆瑾笙说,“阿纾,你知道这么做没用的,你吃不下东西,只能一味地消耗能量,到时候要是没有办法,我必然不可能让你去死,依旧会毫不犹豫地给你输营养液,你考虑清楚了。” 不过她现在咬牙切齿,活色生香的样子还是让陆瑾笙心情愉悦了些,人只要有了人气就是好的。 凉纾说,“让我回去。” “回哪儿去?”他明知故问。 她便不说话了。 到了浴室,他将她放下来,然后自己转身朝门口走,走到门口回头,见她手指抓着盥洗盆的边缘,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浴缸,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眼神里有一抹不易让人察觉的慌乱稍纵即逝。 他对她说,“之前我对你不太好,但那些日子都过来了,难道现在还想着要死吗?阿纾,聪明些,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管是什么。” 没一会儿,那个女佣又进来,凉纾手指指节泛着青白色,她微微侧头对那人说:“你将衣服放下,我自己洗。” 中年女佣十分为难,“可是太太,先生怕您出事,让我看着您。” “我跟他没有关系,别叫我太太,我听着恶心。”她深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着她,眼神十分冷漠,“你要是不出去,我立马就告诉他你欺负我,到时候你面对将不仅仅只是丢了这份工作这么轻松。” 那女佣还是出去了,只不过是站在门口,也没有关门,就害怕她出什么意外。 因为害怕自己缺氧晕倒在里面,所以她快速地洗了一个淋浴,也很快就换好衣服出来了。 女佣还站在一边,见她出来,忙点头。 凉纾朝床走去,朝那女佣看过去,“滚出去。” 她现在对跟陆瑾笙有关的一切都十分抵触。 明明睡了那么久,但她躺在床上还是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兴许是身体没有补充能量,睡觉便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机制。 醒来时是黄昏,落日西沉,外头的天空看起来十分静漂亮。 房间里光线很暗,四周安安静静,依旧只有海浪声。 她翻身下床,也没穿鞋,就这么赤脚往阳台上,外面风景很美,从这里可以看出去老远,宽阔的海面,一轮红日就快要没入地平线以下。 醒来也有大半天了,但这附近的海域,从未见过有船只经过,也没听见汽笛声。 她想起那晚下船时,陆瑾笙说远处有灯塔,但她没看到,想来是在这座海岛的另外一面。 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凉纾这时觉得肚子是真的有些饿了,她看了眼惨不忍睹的手背,还是决定得吃东西才行。 自己住的这个房间她已经找完了,布局简单,没有任何可以跟外界联系的媒介,干净得可以。 慢慢走到一楼,灯火通明,那个胖胖的中年女佣正在客厅里放置新鲜的花束,厨房那个方向有香味传来。 女佣见她下来,忙起身问好。 凉纾看了她一眼,摸着自己的肚子说:“我饿了。” 那女佣忙高兴地点头:“厨房熬了粥还有汤,我先去给您盛一点出来。” 她转身便走,凉纾又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佣恭敬地道:“您叫我林嫂就行。” 她点点头,等她人消失在客厅凉纾才重新往门口走去。 是她太天真了,门口还站着两个穿制服的保镖,见她出来,其中一人站的毕恭毕敬,道:“太太,您想去哪儿可以跟我们说。” “我想自己一个人出去转转。”她说。 保镖依旧态度友好且有原则:“岛上地形复杂,您会迷路的。” 凉纾本来想强硬些闯出去,但低头发现自己没穿鞋,于是便转身回去了。 第217章 豪赌 天色不早了,她这个时候就算出去也看不到个什么,加上对这里的确不熟悉,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呢? 虽然她知道陆瑾笙肯定不会让这个意外发生。 进屋去,林嫂正好从餐厅里出来,看着她,“太太,您快过来吃点儿东西,”目光挪到她脚上,发现她正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方,她哎呀了一声说:“您怎么没穿鞋呢?” 凉纾低头看了眼,并没在意,也不回答她的话,径自朝餐厅里走。 林嫂见她样子十分冷淡疏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默默地上楼去将她的鞋子拿下来。 只能说庆幸现在陆先生不在,否则被陆先生看到,她们肯定要挨骂的。 餐桌上摆着一碗已经盛好的白粥,一个炝炒的青菜外加一个汤,都还冒着热气。 凉纾拉开椅子坐下,手指拿着勺子闭了闭眼才抬手舀了一勺粥。 现在吃饭好像已经成了有心理障碍的事情了,她记得她以前从不来不会这样的,在海上那些太天真的消耗了她太多的心力。 就好比从前,哪怕别人再说,她也从来不会觉得自己瘦,因为自古女子多爱美,她顶多只觉得那是苗条。 而现在,她看着那个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十分陌生。 眼里无光,脸上更是没什么肉,看起来都有些脱了像,也没有任何生机和活力,倒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不过陆瑾笙说的对,她是不会去死的。 玖玖还在家里等着她,这么多天不见,她一定很着急吧。 还有顾寒生,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消化那些消息,原来他从前说的是真的,所谓苦衷的背后,竟然藏着他父亲的命。 等回去以后,她一定要亲自问清楚。 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凉纾将慢慢一勺热粥喂进嘴里,眸底神色坚定,这次不再和下午一样直接吞下去,她用牙齿慢慢地咀嚼着,直到口腔中充满了淀粉的香味才作罢。 吃到第三口的时候,林嫂回来了,她将她的拖鞋端端正正地放在她脚的旁边,“太太,把鞋穿上吧,您身体本身就不太好,这样更容易着凉。” 但凉纾只是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并不领林嫂的情。 林嫂有些尴尬,但她最多只能劝说,并不能真的动手强迫凉纾。 在这里工作的人,从林嫂到保镖,从一定程度上来讲,他们甚至都知道凉纾其实比陆瑾笙还要重要。 凉纾在安静吃饭,林嫂也不离开,就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她。 那碗米粥她吃下了半碗后就不再怎么动了,林嫂见状又上前给她盛了小半碗足足炖了半个下午的骨头汤,她笑笑,“太太,喝点儿这个吧。” 骨头汤汤色很白,香味浓郁,表面是一点油水都见不到,凉纾端起来喝了一口,觉得味道十分淡,于是放下了。 她问林嫂,“陆瑾笙呢?” 林嫂摇摇头,“陆先生外出了。” “那他去哪儿了?” “这……我们不知道。” 其实她也就是随口一问,他陆瑾笙要去哪儿是断然不可能告诉这些佣人的。 她放下汤勺,起身往外面走。 而林嫂给她拿下来的鞋子她就只看了一眼,依旧是赤脚就往外走,身形消瘦,但是脊背挺得笔直。 别墅里她可以随意到处转,一楼其实有好几个出口,从偏厅这边过去,再穿过一个全是透明玻璃的长廊,就到了一楼的观景台,观景台这里开了一道门,从这里出去,就是沙滩。 但这道门被锁住了。 她在一楼走了个遍,都没有发现任何跟网络有关的东西,没有电话,连电视机都没有。 看来陆瑾笙是真的打算将她囚禁在这座岛上了。 即便是临近黄昏,这里的空气以及是暖热的,但并不是纯热带气候那种燥热,白天可能气温就稍微高一点点,而到了这个时候,一切都是最适宜的。 风很舒服,温度也恰到好处。 凉纾正在脑海里搜寻全球大概有哪些地方是这样的气候,但脑容量毕竟有限,加上她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她往回走,发现林嫂就离她不远,这根本就是活脱脱的监视。 凉纾也不发火,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她对林嫂说:“我想看看书,有没有书可以看?” 林嫂一怔,忙点头,“有有有,二楼有先生的书房,里面有很多书可以看。” 到了二楼楼梯口,见林嫂还是跟着她,凉纾脸色更冷了,转身看着她:“可以不跟着我吗?” “我只是怕太太您随时有什么需要。” “我没有任何需要,你们任何人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最好,这别墅上下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门口还有保镖,我还能上哪里去?况且,我就算是出去了,我还能游着离开这座岛吗?” 凉纾猛地一下打断林嫂的话,费尽力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她有些胸闷气短,手指紧紧抓着楼梯扶手,闭着眼睛缓缓舒气。 林嫂倒是站在那里一脸尴尬。 其实这一切都是陆先生的意思,但她却不能这么说,于是只好静默地站在原地并不说话。 凉纾手指攥了攥,睁开眼睛,又恢复了刚刚面无表情的样子,“不要再跟着我,我有什么需要我会说。” 说完,她转身朝二楼走廊走去了,背影依旧孤傲清瘦。 二楼房间不多,她随手推开第二扇门就找到了。 这房子风格整体偏明亮,现代化的气息很浓,几乎每间房都有很好的观景体验。 书房也是落地窗式的风格,外搭了一个小小的露台,进门右手边一整面墙都是书,中间是书桌,地上铺着圆形地毯,左边是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 此刻,外头的美景一览无余,但凉纾没那个心情,她拍开灯,房间顿时亮堂。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她侧头看过去,昏黄的光影下映出来一个胖胖的影子,她觉得十分烦躁,很大声地甩上房门。 书架上很多书。 她挨着架子找了很多,多是一些原文书,或是文学论著,或是相关领域的专业知识,基本上都是商业上的,还有一个地方摆放着一些快餐文学。 这类书籍最适合女生闲暇时候拿来打发时间。 找了一圈,几乎都没有找到跟地理有关的,甚至连什么风土人情介绍都没有。 这座岛好像挺大,因为那天晚上他们来时,车子好像绕着环岛公路开了一些时间才到这里,具体时间凉纾估计不到,她当时正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不过一切的迹象都表明,这岛上很可能根本就没有其他的人,因为窗外望出去的风景是干净且安静的,没有有人的迹象。 凉纾忽然有些明白了,这可能是陆瑾笙的私人岛屿。 他一路带她到这里来,这些日子好像也没有离开过,他是打算一切都不要了吗? 想到这里,凉纾忽然觉得后背缓缓升腾起一股凉意。 陆瑾笙是真的打算,一辈子将她困在这里吗? 她手里还拿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文字的书,脚下地毯十分柔软,她将书随后扔在一边,慢慢走到窗前,玻璃窗上映出来她淡淡的影子,有一种十分不真实的感觉。 很快,她跑出书房,问还在拐角处站着的林嫂:“有没有关于地理或者介绍风土人情的书?” 林嫂不太懂,回到:“先生的书架里很多书,上面应该有的。” 凉纾不说话了。 林嫂不知道她的心思,笑了笑道:“您要看这一类的书,改明儿我去跟先生说,他一准能给您买来。” “不用了,”凉纾冷声拒绝,然后转身就走,走出两步,她又回头看着林嫂,“别告诉他我想这类书,我就是随口一问,书架上那么多书,也够我看了。” “哎,是。”林嫂点头。 回到书房,凉纾站在那扇落地窗前。 她慢慢蹲下,眼神里渐渐有一种绝望在蔓延,明明在前不久她刚刚给自己打了气,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但为什么现在却看不到一丝曙光呢? 陆瑾笙这个人,从前不爱她的时候于她来讲是一种负担。 现在非她不可了,更是一种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门,凉纾听到敲门声,眼神闪了闪,却并没有理会。 敲门声持续了三下,见没人应,林嫂直接推开房门。 开门后发现落地窗前蹲着一个身影,她暗自送了一口气,林嫂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手中的花茶放到书桌上,轻声对凉纾说,“太太,给您跑了暖胃的茶,您得空就喝两口。” 没一会儿,脚步声逐渐远离,房门又被轻轻关上,好像刚刚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凉纾蹲的累了,觉得脑袋很晕,她便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眼睛望着窗外的天空和大海。 此刻太阳完全落山了,海面雾蒙蒙黑漆漆,不太像海,倒像是森林。 而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一艘船只都没有,只有无数的海鸟在上面飞。 凉纾在书房待了两三个小时,她就什么都不做,就望着窗外,后面觉得实在是累了,就起身。 书桌上放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旁边还摆放着一些被翻开的书,她低头看着,上面有些地方被人勾勾画画的。 她眼睫颤动两下,想来她沉睡的那段时间陆瑾笙没少在这里消磨时间。 站了将近两分钟,凉纾端起那杯茶,手指稍微一倾斜,杯子里的水笔直地全部倾倒在了那本翻开的书上面。 完了好像还不解气,她拎着被子把手,转身望着那扇透明的落地窗,随后眼神闪了闪,朝前走了两步。 下一秒,她直接将手中这个被子往那扇玻璃窗上一砸。 “嘭”地一声,玻璃杯遇到坚硬的钢化玻璃瞬间破碎,碎片四处飞溅,有一块甚至擦着她的脸颊而过,锋利的玻璃碎屑将她的皮肤划出一道很淡的血痕,有一瞬间疼痛十分尖锐。 但凉纾看着完好如初的玻璃窗,眼睛都不曾眨过一次。 她赤脚朝门口走去。 一路回到卧室,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几点了,连脚都没洗,就着脏污就直接上了床。 兴许是吃了东西,恢复了元气,她竟又很快睡了过去。 …… 半夜里,月光缓缓从窗外朝屋里倾泻了一地流光。 屋里没灯,但还是可以借着那月光将屋里的大致轮廓都看清楚。 她进房间之前是反锁了门的。 此刻睁眼开,床边坐着一道黑漆漆的身影,而这人的手正朝自己伸过来,凉纾心里一抖,脑子瞬间清明,伸手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手。 她手指温柔,而那人的手不带什么温度,温凉温凉的。 凉纾忽地想起来一种冷血动物,它们也是这样的。 她阻止他靠近自己,然后整个人往床的深处靠过去,眼神警惕地看着他。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男人低低沉沉的嗓音,似乎还带着叹气的声音,“林嫂说你晚上吃了些东西,刚开始我还有些不信,现在看来,倒是真的?” 毕竟刚刚抓他手的时候好像也更有力气了。 她不说话,靠着床挡望着他。 “为什么都不穿鞋呢,嗯?虽然这里比虞城要宜人,但地板始终是凉的,不穿鞋容易感冒,如果万一要是踩到什么东西了,那怎么办?” 陆瑾笙唇角含着笑,他继续说,“比如说书房那一地的碎玻璃。” 提到碎玻璃的时候,他话里好像还有些淡淡的笑意。 其实也是,他回来后问林嫂凉纾今天晚上都干了些什么,林嫂说她在一楼转了转,然后说起想看书,就去了书房,接下来就在书房里待了两三个小时。 后面出来就回房间睡觉了。 陆瑾笙上了二楼,便先去了书房,他倒不是想知道她在书房里看了些什么书,只是对她在里面待了两三个小时很好奇。 推开门进去就闻到了淡淡的茶香味,然后便是落地窗前那一地的碎玻璃。 他眸色暗了几度,脸色如常,看不太出来那些情绪。 只是后来目光触及到书桌上被茶水浸湿了的书籍后,他脸色难得柔和了许多,嘴角甚至勾勒出了淡淡的笑容,做事开始情绪化对她来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比起死气沉沉的她,陆瑾笙倒是更喜欢她发脾气。 只不过看那杯子碎裂的痕迹到不太像是砸在地上碎了的,窗玻璃上有些水渍的痕迹,陆瑾笙后来又去看了书房的监控录像,发现她果然是将被子扔在玻璃窗上才碎了的。 而画面里,那飞溅的玻璃碎片将她的脸划伤这个细节陆瑾笙也看到了。 此刻,房间里光线很暗,她又微微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大半的脸,陆瑾笙根本看不到她脸上的伤痕情况。 他往前坐了坐,又朝她伸手过去,凉纾此刻已经没有办法再退了,她咬牙道:“别碰我。” 陆瑾笙手指在半空中僵了半刻,跟着还是我行我素地伸过去拨开她的长发,凉纾十分抗拒,提高了嗓音,“陆瑾笙,我让你别碰我!” “这就是碰你了?”他眼神有些凌厉,语气却依旧轻描淡写,道:“阿纾,你是结过婚的人,你应该懂什么是碰。” 最后一个字,他音咬得特别重。 闻言,凉纾猛地抬头看着他,眼里终于流露出了些惊恐的神情,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看他的眼神像仇人。 而这时,凉纾终于不再挣扎。 陆瑾笙伸手拉开了床头的暖色台灯,这一块地方顿时亮堂起来。 他一手拨开她的长发,另外一只手掐着她的下巴让她微微仰着头,她脸颊上那个小小的伤口已经结痂了,血凝在上面,看起来就比她右眼角下的那颗红色的泪痣大了一些。 即便是如今瘦了很多,这张脸依旧是美的。 他这一生,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就是这双了。 从前是不愿去承认,但一路走来,有些隐藏在最深处的情绪好似再没有办法压抑住,索性就算了,他怎么也得为自己活一回。 凉纾头微微一偏,将下巴从他手中解放出来,瞪着他。 陆瑾笙笑笑,“你这样看着我,我还是挺欢喜的。” 她垂下视线,手指紧紧攥住身下的被褥,低声道:“你什么时候出去?我困了。” “困了?那正好,我也差不多,那一起……” 陆瑾笙话还没说话,就被凉纾打断,“你滚出去——” 说着她抬起手就想给他一巴掌,却被陆瑾笙伸手截住,男人视线对上那双恨意满满的眼睛,他盯着她看,却在短短的瞬间转移了话锋,他说,“白天不是想要枪么?我给你带来了。” 凉纾还未说话,就见他左手从腰间拿出了什么东西,很快,一把精巧的黑色手枪在他手上转了好几圈。 他抓着她的手,将这冰凉冷硬的东西放到她手上,然后又引导着她去握枪。 凉纾全程看着手中这东西,眼神很冰凉,很快,她右手食指抵着那片黑色的扳机,心里倏地就有一种扣下它的冲动。 而陆瑾笙慢慢松开手,手指握着黑洞洞的枪口,将它扯过来抵在自己胸口的位置,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会开枪吧?手指扳开那个东西就行了。” 凉纾盯着他手指握住的地方,另外一头,是靠近他心脏的位置。 她手指颤抖了好几下,忽地冷笑着说,“我怎么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子弹?” 毕竟对于她来讲,陆瑾笙是一个狡猾的人。 头顶传来他的笑声,在这安静的夜里听起来有些诡异。 接下俩变故来的太快,几乎在她还来不及反应间,原本是她握着的枪瞬间回到了陆瑾笙手中,下一秒,他握着那东西将手指一转,对准那边的梳妆镜,眼神却是一直落在她脸上。 “砰——”地一声。 枪声在这安静的暗夜响起,足够震耳欲聋,惊扰了停在外头树上的海鸟,而那面镜子也随着子弹穿过而四分五裂。 哗啦啦的玻璃声碎了一地。 凉纾眼里充满惊惶,脸色苍白,瞳孔放大,耳边声音嗡嗡地响,不可置信地看着刚刚发生这一切。 倒是陆瑾笙没什么反应,枪口还冒着白烟,一股硝烟味弥漫开来。 他唇冰冷地勾了勾,手指翻转重新将子弹上膛,然后又重新将枪放到她手中,照旧握着枪口抵着自己的胸口,他说,“现在还信吗?” 凉纾无法镇定下来,浑身都有些抖,眼神也很复杂,她看着自己的手,唇抿得紧紧的。 而陆瑾笙的声音就像是魔咒一样落在她耳膜边:“阿纾,你不是想要我死吗?我现在给你机会,错过了这次,以后你再想要我死那就不能了。” “扣动扳机,这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他落下话音。 凉纾脸色忽地变得有些痛苦,眼里有些湿润,她抬头望着他的脸,又重新去自己手里这把刚刚打响了的枪,手指抖得更加厉害了。 陆瑾笙见她这样忽地笑了,他手指往后退了一步,握着她的手,加重力道握紧,“是不是没有这样杀过人?所以觉得很痛苦,对吗?但我是谁,我是陆瑾笙,是决定要跟你纠缠一辈子的人,不管你是不是结了婚,是不是有了家庭,是不是有了其他喜欢的男人,你难道不想摆脱这样的人吗?” 眼泪蓦地滚落眼眶,她死死咬住的下唇几乎快要被她磨出血来,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但是又真的没有办法真的听他的扣下扳机。 “阿纾,你想清楚了,沙人是一瞬间的事,枪响了也就什么都结束了,人死了也不过就是一具尸体,跟肉块没什么两样。” “快动手啊,扣下扳机,阿纾。” 她眼睫不停地颤,鼻头通红,微微张着嘴像是无法呼吸一样,他说扣下扳机那刻,凉纾猛地闭上眼睛,很快,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指,那把枪顺势落在被子上。 陆瑾笙看着她,眸色有些红,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想法。 应该是高兴吧? 她是不想杀了他还是只是不想杀人呢? 他觉得应该是前者。 他从来就是一个兵行险招的人,刚刚那一次,兴许是他人生当中做得最决绝最没有退路的一次赌注,他将自己彻底剖开摆在她面前。 除此之外,他还想赌一下他跟她之间,到底有没有可能。 而这个有无可能的筹码比较大,是拿他的命来赌的。 他去她的反应,凉纾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她颤抖的手上。 陆瑾笙伸手拨开她的长发,那瞬间,有温温热热的水珠砸在他手背上,又顺着他手背没入被子里,他抬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 却见凉纾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模样十分可怜,像是被刚刚那一幕逼出了内心最脆弱的东西,她嗓音难得带了些祈求,“你放了我,让我回去吧。” 陆瑾笙眼神十分怜悯,嗓音轻浅,他看着她摇摇头,“不可能。” “陆瑾笙,这辈子我们不可能了,下辈子再说,行么?” 陆瑾笙再度揩去她眼角的泪,笑了笑,“阿纾你知道的,光是这辈子都已经足够痛苦了,哪还有什么下辈子……”掌心之下一片濡湿,他平静地看着她说,“如果真的有,那我答应你,下辈子我不会遇见你,百年之后你要好好投个好胎,别像这样,遇到一个我,从此便怎么都摆脱不了。” 凉纾摇摇头,咬着唇模糊地说,“你放下了,咱们就都能摆脱了。这样很痛苦,不是吗?我是害死梁奚音害死陆遥的人,你怎么会想到要跟我在一起……” “那些我都不在乎,我如今只要你,”他眼神有些缥缈,嗤道:“如果有本事,你就想办法逃吧,但最好别让我知道。” 他撤回手,将那把枪捡过来,利落地卸下了弹夹,一边又说,“你今天找林嫂要那些书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阿纾,你心里应该也很清楚,这岛上除了我们,谁都没有,就算你知道这是哪里,你也没有办法告诉顾寒生,除非你真有本事消失在这里。” 收拾完,他起身,伸手将一旁的台灯揿灭,站在床边看着她,“快睡吧,我暂时都不会动你,房间里的东西我明早会有人来收拾,下床的时候记得穿鞋。” 他踩着碎玻璃朝门口走去,好像还是不太放心,又回过头来看着床上那淡淡的一团隆起,补充道:“阿纾,别想着用折磨你自己身体的方法来折磨我,最后只会苦了你自己。” 而凉纾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等了一会儿,他还是说,“你刚刚没选择开枪是正确的,否则,我死了,阿纾,到时候这岛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又要怎么回去呢?”顿了顿,“至于那些保镖佣人,你可以都当他们不存在。” 脚步声远去,房门被彻底关上,凉纾才慢慢睁开眼睛,捏紧被子的手也开始慢慢松开。 …… 第二天一早,是陆瑾笙来将她带下楼的。 房间里的碎玻璃还没收拾,他便在一旁耐心地等着她洗漱,完了以后又将她抱下楼,一路到餐厅。 经过昨晚,凉纾知道自己怎么反抗都是没有用的,所以也就不浪费精力了。 而到楼下她才发现,这房子每一处,地上铺上了一层柔软的地毯,任何角落都没放过。 陆瑾笙察觉到她的眼神,他将她放到椅子上坐下,挑眉道:“虽然是麻烦了点儿,但还不算什么难事。” 第218章 无题 她坐在椅子里,踩着脚下的地毯,一言不发。 陆瑾笙跟她一起用的早饭,但一顿饭下来,他好像还没有她吃的多。 几乎就一直看她去了。 早饭后,凉纾转身从椅子里起身,转身准备往外面走,却被陆瑾笙叫住,“去哪里?” “回房间。” 陆瑾笙搁下筷子,估计也是不想吃了,他拿起一旁的餐巾擦擦嘴,说,“那个房间有人在收拾,暂时先别上去。” 那凉纾就顺着他的话说,“我想出去逛逛,可以吗?” 他起身,跟在她后面,“行,我陪着你。” 能出去凉纾还是挺高兴的。 她往门口走,陆瑾笙就一路走早她后边,到了门口,那两个保镖还是在门口守着,见她出来,眉头一皱就要开口,却又突然看到出现在后面的陆瑾笙,他们便都纷纷低头致意。 凉纾咬了咬牙,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朝前走,还不忘顺势踩了其中一个保镖的鞋。 兴许是大家都没料到她会这样,那保镖痛的脸色一变,皱着脸盯着凉纾的背影,却只能硬生生忍着。 而另外一人抬眼去陆瑾笙,却发现他扯了扯唇,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出了这片区域,就是空旷的环岛公路。 凉纾站在栏杆边眺望远方一望无际的海洋,视线可以无线地延伸出去,好像都看不到边际。 陆瑾笙走到她旁边,她看景,他就看人。 早晨的风很舒服,她转过头,看着一旁的男人,“这是哪儿?” 他就挑挑眉,并没说话。 凉纾冷笑,“不告诉我,你是在害怕什么?” “我什么都没怕,世界上岛屿千千万万,要找到这里无疑是大海捞针,阿纾,你几乎没有离开这里的可能性。”陆瑾笙很轻描淡写地道。 她抿了抿唇,“你想一辈子都困我在这里吗?你在虞城的一切,你的公司……所有,你都不要了吗?” 陆瑾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点头道:“嗯,不要了。” 她手指扣着冰凉坚硬的栏杆,眼睛盯着底下的礁石,说,“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真的想好了?一个人如果没有社交,会生病的。” 他侧头,目光温温淡淡地落在她依旧苍白得过分的脸上,深邃的眸子眯了眯,“我说我已经病入膏肓了,你信么?我可以不需要社交,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满足你。” 凉纾眼神闪了闪,似乎在等下文。 陆瑾笙往她身边靠了一点,仍旧保持着刚刚那个语调,“嗯,等顾寒生重新结了婚,有孩子,事业家庭都再没可能有你的痕迹……”说到这里,他忽然定住,看了她一眼,继续用很自然的语调道:“或者等我们结了婚,有了孩子,那时候我们就回去。” 闻言,凉纾忽然有些想呕,她拧着眉,将脸扭到一边去,不再说话。 倒是陆瑾笙看着她这个反应,俊美的眉梢眼角都浮起嘲弄,说,“以后我都会对你好,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尊重你的意愿,按照你的方式来,为什么不肯试试呢?” 女人细白的手指扣着水泥制的护栏,低着头,“试不了。” 跟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恨你。” 说完,凉纾裹紧自己身上的披肩,继续沿着环岛公路朝前走。 而陆瑾笙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楚是什么,像是一点都不意外,又像是失望,说不清楚。 他将双手从裤袋里拿出来,摊开掌心,低头看着。 过了一会儿,他迈步跟了上去。 岛很大,凉纾走的是正门方向,沿着环岛公路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到达沙滩,这边地势平坦,是个很适合玩耍度假的地方。 她有些累,随便找了一颗棕榈树靠着坐下来,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歇了有半小时,她继续朝前走,没走多久,隔着树林,她看到位于住所一楼的那个观景台。 这时陆瑾笙也跟了上来,目光顺着她的看过去,静默了一会儿他说,“你要是喜欢,我可以让人将那里打开。” 凉纾眼睛眨了眨,“那谢谢了。” 她顺着这条路往树林里走,穿过这片低矮的热带植被,就是他们所在别墅。 走到一半,她有些走不动了,扶着一颗树休息,陆瑾笙上前来,递了水给她。 凉纾愣怔,倒是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带了水。 她没问,陆瑾笙当然不能说是半路上保镖送来的。 她喝了几口,拿着瓶子,有些想法从心里婉转了好久,还是没忍住问:“我想知道今天是几号?” “十一月二十号。”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她有片刻的恍惚,心里忽地很难受,尤其是一想到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熬多久,她是不是还熬得下去,凉纾心里就充满了一种对未来的恐惧。 尤其是一想到,以后的每一天都像昨天今天一样,生活没有任何指望。 尤其是一想到,她可能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尤其是,她在这里艰难度日的时候,他们可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将她彻底遗忘…… 她不会去寻死,但这样的日子,会在经年累月之后,把她逼成疯子。 想到这里,凉纾忽然难受得蹲了下去,手指攥成拳头干呕,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陆瑾笙见状皱眉上前,半跪在满是沙子的地上轻轻替她顺着背,浓黑的眉一直拧得死紧,直到她的症状好些了,他才拧开瓶盖,将水递给她漱口。 “是哪里不舒服?早上吃饭的时候不是都好好的?”他还是担忧的。 凉纾喝了几口水,也懒得在意了,随后将水瓶扔到一旁地上,闭上眼睛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 她闷闷的声音传来,“我离开的时候,还没进入十一月份,是不是再过不久,虞城都要下雪了?” 往常的冬天,那时候还在布达佩斯,都是她带着玖玖去买过冬需要穿的衣服。 今年顾寒生会亲自带着她去逛商场吗?他又会给她买什么样子的衣服呢? 玖玖是个古灵精怪但却很容易满足的小女孩,凉纾甚至都能在脑海中想象到她收到新衣服时脸上的笑容,那必定是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牙齿白白的,脸颊上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在人满为患的商场,顾寒生跟她会成为众人视线里的焦点。 湿润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裙子,她吸了吸鼻子,又闷闷地说,“能不能让我跟玖玖通个电话?” 她实在是太想念小姑娘的声音了。 甚至于,她也想念顾寒生。 陆瑾笙看着她,却没说话。 凉纾久久没等到回复,埋着头,更加用力地闭上眼睛,更多的眼泪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后来是陆瑾笙背着她回去的。 他能够感觉到有咸湿的泪水浸湿他的衣服,落在他皮肤上,一股一股的温热的泪水,源源不绝。 背上,凉纾手指揪着他臂膀处的衣服,闭着眼睛,绝望又委屈地说,“陆瑾笙,你这样就不怕把我逼死吗?我很想用力地活下去,但偶尔只要一想到,以后一直就这样了,还要跟你待在一起,我就觉得可能死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陆瑾笙背着她,步履稳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启唇对她说:“要是那一天真的发生了,我会去陪你。” 她在他背上摇头,又是一股眼泪涌出来。 到现在,她已经没有办法让自己声嘶力竭起来,连跟他大闹一场的精力都没有了,她只闭着眼睛摇头,嗓音很轻,“求你,别来,我不希望下辈子还遇见你,真的太绝望了。” 她补充着:“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诅咒你长长久久、长命百岁又孤独地活着。” 他却笑笑,压根就不在意,“嗯,行。” 凉纾吸吸鼻子,眼睛微微隙开了一条缝,没有再说话。 陆瑾笙说,“要是我真的没看住你,你死了,我会下去找你,一路送你过三途川、奈何桥,最后看着你喝下孟婆汤,然后在分界处,你走上转世投胎的路,我独自去我的地狱。” 男人长腿缓缓迈上一个台阶,在凉纾看不见的地方,他眸底雾重暮霭,嗓音轻缓,“以后我也不想遇到你了,阿纾。” “但哪有什么以后?”凉纾喃喃着。 陆瑾笙这么一路背着她走回来,这一幕在外人眼中,也是一幅美丽的风景线。 林嫂站在二楼某间房的窗户处看着外面,陆瑾笙一路背着凉纾走回来,她看痴了,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掩映的树荫下,她才摇摇头转身对别墅里另外一个女佣道:“这陆先生还真是宠自己的太太啊。” 另外一个女佣顺着林嫂的视线看下去,却没有见到人影,她说,“但明显人家好像并不领情,”这女佣话锋一转,“不过说来也怪,为什么他们两个两个人要跑到这种偏远的地方来住?我觉得怪渗人的。” “这就不知道了,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也别好奇太多。” 那女佣回:“我当然知道,要不是这里工资给的实在高,我也不会跟着来,条件真是太奇怪了。” 在出发之前,她们就上交了自己的所有证件跟自己带的东西,只有人能跟着上船。 然后到了这里也是,不能用任何电子产品,一年不能跟家人联系,一年之后,这里到期,她们就可以拿到钱回家了。 因为佣金给的实在是太高,所以她们便觉得只是一年不跟自己的家人联系,倒也没什么了。 …… 陆瑾笙一路背着凉纾回了卧室,她这会儿已经平静了许多,只是泪痕干涸在脸上,黏黏的,紧绷的,她去浴室洗漱。 走了两步,凉纾回头盯着距离她大概一米远的男人,冷声道:“你别跟着我。” 陆瑾笙定定地看了她两秒,没说什么,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走进浴室。 她去浴室洗了把脸,猛然抬头间,她突然发现浴室里那个浴缸不见了,明明昨天她都还看到的。 等了一会儿出来,她见陆瑾笙坐在沙发上,她朝门口走,没等他问,她就说:“我不想跟你待在一起,我去找几本书看。” 然而陆瑾笙肯定不会听她的话,也跟了上去。 没有网络,没有什么其他的娱乐项目,那就好像只剩下了看书。 陆瑾笙目前为止都没对她做过什么很出格的事情,最多就是强硬地抱她这种程度。 但凉纾不知道这种状况能够持续多久,就像,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坚持多久。 …… 已经是虞城的十一月底了。 气温是每天变一个样,一天比一天要冷。 但是今年冬天天气预报说,应该不会下雪。 或者也可能会在某个日子突然来一场小雪。 顾寒生去学校接凉玖玖,许山海带着她从校门口出来,小姑娘浑身裹得厚厚的,被许山海小心翼翼地牵着朝这边停着的车子走过来。 来接凉玖玖放学的车子选的是最低调的,因为怕有些人借这个来做文章。 当然,学校里其实知道凉玖玖背景的人并不多。 这边路上的人相对较少,顾寒生在他们快要接近时,他打开车门从里面下来,凉玖玖见他下来,几步朝他跑过去,扑进他怀中,“顾叔叔。” 顾寒生抱起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小脸好冷。” 玖玖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又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那我们快到车里去。” 回顾宅的路上,司机将车载广播开着,广播混着凉玖玖时不时说话的声音,倒也不突兀,反而还显得有些热闹。 直到天气预报里说起,虞城今年的冬天可能不会有雪时,凉玖玖扒在车窗上问顾寒生,“啊,今年不会下雪了啊,我还说想等着看呢。” 顾寒生跟她说,“也不一定。” 凉玖玖便问他,“顾叔叔,虞城雪下得最大的一年是什么时候?” 虞城雪下得最大的一年……顾寒生沉默着思考一会儿,回答她:“是五年前。” 她十分惊喜,眼睛瞬间亮了下,“啊,好像是我出生的那一年。” “嗯。” 车上基本上只有凉玖玖跟顾寒生的声音,顾寒生问她今天都在学校里干了些什么,凉玖玖一一细数着,当谈到下午的课外实践时,凉玖玖说,“老师让同学们去领自己之前种下的种子苗,全班那么多人,就我一个人把秧苗给弄断了。” 顾寒生摸摸她的发顶,安慰她:“听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 “但是很丢脸诶,”玖玖伸出双手,像平常的顾寒生那样搓了两把自己的脸蛋,瞪大眼睛说:“要是阿纾知道了,她肯定说我好笨笨。” 一提到阿纾,车里骤然陷入沉默。 凉玖玖下意识抬头去看顾寒生的反应,她脸上带着歉疚,又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只好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装作好像没发生什么的样子。 其实凉纾离开,她也很伤心,但她知道不管阿纾在什么地方,她肯定都是爱自己的。 但好像这件事里,最受伤最伤心的是顾叔叔。 时倾阿姨跟她说,说顾叔叔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但他心里很伤心,如果玖玖仔细听,甚至都可以听到顾叔叔心脏在大声地哭泣。 凉玖玖又侧头看了顾寒生两眼,发现他脸色好像并没有怎么变,可好像又有些不一样了。 她眨了眨眼睛,朝他扑过去,将耳朵贴到他的胸膛处。 顾寒生不明白她突然间又在做什么,只无奈地看着低头望着她,“玖玖,你做什么?” 小姑娘对着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隔了几秒钟,她小小的眉头皱了一下,回头对司机小陈很礼貌地提了一句:“小陈叔叔,你可以帮我把广播暂时关掉吗?” “好。”小陈答道。 广播被他关掉了,车厢里很是安静,凉玖玖抓着顾寒生的肩膀,侧着脸再度将耳朵贴到顾寒生靠近心脏的地方,顾寒生静默地看着她做这一系列动作,没说话。 大概一分钟以后,顾寒生又问,“玖玖刚刚在做什么?” 凉玖玖答道:“我在听顾叔叔的心脏是不是在大声地哭。” 顾寒生失笑:“那你听到了吗?” “嗯……听到了。”她点点头。 但是很快,凉玖玖认真地看着顾寒生,郑重其事地说,“顾叔叔,我知道阿纾的离开对我们都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但是你必须得坚强。” 顾寒生抬手捏捏她的脸蛋,“难道玖玖觉得我不够坚强吗?” 凉玖玖点点头,但是很快又摇摇头。 过了会儿,她才说,“我刚刚提了阿纾的名字,我都怕你受不了会哭。” 说到这里,凉玖玖古灵精怪地伸头看了坐在前面的两人,然后偷偷将嘴唇挪到顾寒生耳边,还用手捂着生怕被别人听了去,她小声地对顾寒生说:“曲桉跟我说,曾经阿纾离开你的时候,你可是偷偷大声哭过的哦。” 顾寒生眉头一皱,盯着她,“曲桉这么大嘴巴?” 凉玖玖啊地一声捂住自己的嘴唇,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己将曲桉给卖了,她连忙改口:“没有,都是我逼她说的。” 第219章 回去 顾寒生薄唇抿着笑,也不揭穿凉玖玖拙劣的演技,在车子即将在前方路口转弯时将她稳稳当当地护在怀中,才玩笑着道:“玖玖跟曲桉关系好,那我得找机会好好跟曲桉说一说,让她少跟你透露我的糗事。” 凉玖玖眨了眨眼,抓着顾寒生的手臂摇了摇,“不行不行,顾叔叔根本就没有糗事,哭鼻子不算糗事的哦。” “其实我们学校每天都有同学哭鼻子,一点都不丢人。”小姑娘又补充了一句。 前座上,司机小陈跟许山海都在憋笑,车内的气氛倒是一下子活跃起来了。 快要到达顾家宅子时,季沉给顾寒生来了一个电话。 凉玖玖察觉到握着她手的大掌无意识地用力捏了她两下,她偏头去看,见顾寒生表情冷肃地看着前方,他嗯了一声,才回答对方:“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凉玖玖看着顾寒生,“顾叔叔,你还要出去吗?” 顾寒生摸摸她的头,“嗯,阿纾的姨妈去世了,我得代替她去看看。” 凉玖玖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过了一会儿,她叹了一口气,“阿纾到底还回不回来呢?” “会回来的。”顾寒生回答她。 …… 梅姨妈在下午四点五十分走的,是午睡后就再没醒来过,去的没有痛苦。 有些人好像可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预料到结局,所以他们会早早地就将自己收拾得很光鲜,走的时候也能体面些。 医院的护工说,这天梅姨妈一大早就拿了自己最喜欢的衣服穿,甚至还找护工拿了小镜子,抹了一些脂粉在脸上,于是一整个上午心情都是好的。 例行来检查的医生还说,梅姨妈这个情况如果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她就有希望转去疗养院。 却没想到,她在这天午睡之后就再没起来。 那边打电话通知了季沉,季沉再将这事通知给顾寒生。 顾寒生亲自过去了一趟,嘱托了几句有关葬礼的事,离开医院的时候下着小雨,季沉打开伞撑在顾寒生头顶,两人一路朝停车场的位置走。 上车时,有人远远地叫了两声顾先生。 季沉跟顾寒生同时回头,隔着蒙蒙的雨雾,恰好见到穿着医院工作服的护工顶着雨朝他们飞快地跑过来。 季沉眼神一凛,下意识挡在顾寒生身前。 “顾先生,请留步,我有东西要给您!”护工说。 顾寒生朝季沉示意了下,后者安静地撑伞站在一旁,上了年纪的女护工眯起眼睛,细密的雨水落在她脸上,她将手中的东西递了出去,“这个东西是她生前拜托我交给你的。” 她手里是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就比膏粉盒子大一些,是红色的,上面的漆皮早就掉了,是一个上了些年岁的小物件。 护工见他没接,便说,“这里面有她给您的东西。” 顾寒生脸色柔和,对护工笑了笑,伸手将那盒子接过来,他低头看着,方才问她,“确定是给我的吗?” 他以为,梅姨妈要留东西也应该是留给阿纾,而不是他。 护工眉头皱了皱,挠了挠头,又点头,“很确定。” 见顾寒生盯着盒子发愣,护工朝他鞠了一躬,“人死不能复生,她走的时候很安详,没什么痛苦,望您也节哀。” 顾寒生回神,冲护工点点头,季沉拉开车门护着他坐进车里。 转身又朝护工点头致意了下,季沉这才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位。 车子启动,季沉偷偷朝后视镜望去,看了几眼顾寒生的状态,发现他只是神色如常地坐在座位上,那个掉了漆皮的红色铁盒仍旧在他手上拿着。 行至半路,顾寒生忽地喊他掉头,原本去顾宅的又临时改回零号公馆。 自从凉纾不见之后,凉玖玖就一直住在顾家宅子,跟温明庭一起。 顾寒生为了方面照顾她,这段时间自己也搬了过去。 但今日不止怎么的,他想回一趟零号公馆。 车子进入公馆地界,银杏的叶子落了一地,车轮碾过,那是一地金黄。 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佣人见他回来,有些惊讶,忙问他,“先生回来了,还没用晚饭吧,要不要让厨房准备一些?” 顾寒生看都不看这人一眼,径自朝楼梯口走去,一面说,“不用。” 佣人朝他点头,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顾寒生去了二楼的书房,他将这个盒子放置在书桌上便站在旁边低头看着,盒子很空,里面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很轻,摇两下有无题碰撞的声音。 他转身出门,先回了卧室换衣服,然后是洗澡。 之后跟于慎之通了一个视频电话,于慎之正在家里撸串吃酒,他看着画面那端的顾寒生,说,“我建议你再去做做他秘书助理的思想工作。” 顾寒生坐在椅子里,闻言抬头看了于慎之一眼,说,“嗯,除了杀了他们我想不出更好的做法了。” “……” 于慎之懒得跟他说,觉得他没趣儿,没两下便掐了电话。 视频挂断,室内便什么声响都没有了,一切再度归于静寂。 光线十分昏暗,他坐在椅子里,隐隐像一只鬼。 半晌,安静的环境里传来“啪”地一声,是他拉开了书桌一侧的台灯。 顾寒生眼睛眯起,慢慢地适应了这光线,他将手中的盒子打开了。 里面没什么东西,只余下一个小的像u盘的东西。 他将东西拿了出来。 顾寒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将这张东西拿到灯下,借着灯光仔细辨认着,这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可以录音的工具。 这应该是梅姨妈清醒的时候录的。 也的的确确是录给他的。 他试探性地打开,发现没有电,他便将这东西插在笔记本上。 录音的第一句是: 你别怪阿纾,她其实很爱你。 梅姨妈沙哑沧桑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慢慢地铺展开,她说:你当初问我的事,我如今想起来了,那个晚上她的手机掉进鱼缸里了,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我打电话想找你要钱,阿纾不让,我们争执的过程中,手机就掉进水里了。没接到你的电话,她没能救到你的人,她一定很自责。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他,想必你是根本不在意这些的,但我还是想跟你说清楚。 …… 这份录音时长有足足十分钟,顾寒生一路听完,直到最后,他脑海中响起梅姨妈说的最后一句话:阿纾她一生清苦,顾先生是她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光,谢谢。 其实他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像梅姨妈说的那样,他从决计要找到她开始,他就已经不在乎当年的那些事了。 只能说是命运弄人。 …… 12月24日,是圣诞节前夕,平安夜。 这天,凉玖玖收到了很多苹果,多是班上的同学送的。 吃完晚饭后,她分别将今天在学校里收到的苹果分给了家里的每个人。 今天顾家宅子十分热闹。 除了温明庭梁清这些,景遇跟莫相思也来了。 这也是凉玖玖第一次见到景家的少爷景行。 景行一个月前刚回国,刚好遇到过圣诞节,景家如今再没有长辈,便跟往年一样,在顾家宅子过。 客厅里,凉玖玖抱着苹果一路发到景行这儿,小姑娘仔仔细细地盯着景行看了一番,然后挑选了一个长得最不好看的苹果放到他手里。 景行低头看着手中这个残次品,伸出手报复性地揉了揉凉玖玖的头发,景行说,“真是小气。” 凉玖玖见他竟然动自己的头发,她瞪着圆圆的眼睛,一把将给到景行手中的苹果给拿了回来,很郑重其事地对景行道:“你的苹果没有了!” “凭什么呢?” 凉玖玖嘟着嘴,委屈地看了顾寒生一眼,又瞪着景行,“我等会儿要跟顾叔叔出门,你把我精心准备的发型给弄乱了!” “哦。”景行看着她,很快他又伸出手更重地在凉玖玖脑袋上搓了好几下,把小姑娘本来扎的好好的辫子给弄得毛茸茸的。 景行从她眨了眨眼睛,抬手朝众人指着凉玖玖的脑袋,说,“你们快看,她脑袋好像一个鸡窝哦。” 凉玖玖咬着嘴唇瞪着景行,这还是头一次,被人气得眼泪花都包在眼睛里了,十分委屈,她冲景行吼了一句:“你真的好幼稚哦,难怪我妈妈不喜欢你只喜欢顾叔叔!” 众人,“……” 这真是踩到景行的痛脚了,景行也瞪着她,“这是谁告诉你的?爷我很受欢迎的。” 凉玖玖就眼泪汪汪地瞪着他,也不说话。 温明庭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正巧顾寒生从餐厅那边接了水回来,见到这状况,抬脚在景行小腿骨上踢了一脚,“怎么回事?” 景行嗷呜叫了一声,不满地看着顾寒生,“你们家小孩儿对我人身攻击!” 没等顾寒生开口,一旁沙发上窝在景遇怀中享受着景遇捶腿这种太上皇级别待遇的莫相思道:“阿行差不多得了,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幼稚。” 凉玖玖又委屈地看了温明庭一眼,温明庭心一下就软了,她没忍住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景行的肩膀,“阿行,你也不知道收敛点儿,玖玖那么小。” “玖玖来,奶奶给你将眼泪擦一擦,别跟他一般见识,啊。”温明庭将小姑娘扯到自己怀中,好言好语地哄着。 这下好了,景行成了众人眼中的罪人了。 景行倒也不是真的要跟她一小孩儿计较,毕竟他都多大了……但是他就不太甘心,说,“这小姑娘也忒偏心了,凭什么给你们的苹果就又大又红,给我的就又小又烂。” 顾寒生弯腰从温明庭怀中一把抱起凉玖玖,冷冷地睨了景行一眼,“你活该。” 凉玖玖趴在顾寒生肩头,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吸吸鼻子,学着顾寒生的语气,“你活该,谁让你曾经喜欢阿……” 提到凉纾,凉玖玖不敢再说下去了,她抱紧了顾寒生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窝里。 其他人都下意识去看顾寒生的反应,而顾寒生却神色如常地对温明庭说,“我等会儿带着她出去逛一逛,晚上时间还长,妈你们聚吧。” 温明庭起身,看看玖玖,“收拾收拾就去吧,今天外面气温很低,多给她带一件备着,免得着凉了。” 顾寒生点点头,准备转身,温明庭又说:“我来收拾吧,免得有什么遗漏的。” “妈不用,我收拾就行。” 等他们上楼了,温明庭坐回沙发里,但情绪却比刚刚失落了不少,这客厅里少了凉玖玖,好像连气氛都压抑了不少。 连景行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温明庭眨了眨眼睛,但好像这样也没有办法让眼睛不湿润。 没一忽儿功夫,顾寒生抱着凉玖玖从楼上下来,顾寒生穿着黑色的长款呢大衣,凉玖玖则裹着红色的羽绒衣,头发也被顾寒生重新弄了,带上了圣诞节的小帽,十分好看。 顾寒生抱着她走到客厅,对众人打了个招呼,凉玖玖趴在他肩头一一跟他们挥手,到了景行那里,她将头一扭哼了一声直接跳过他了。 温明庭有些不放心,一路跟到了门口,满脸担忧:“她的水瓶带了没啊?万一渴了要喝热水……” “妈,带了。”顾寒生无奈地看着她。 “行,天儿冷,虽然没下雪,但也记得别在外面逛太久。”温明庭嘱咐道。 凉玖玖笑眯眯地冲温明庭挥手,“奶奶再见。” 温明庭看着那双眼睛,眼眶瞬间就湿了,她目送两人往车子走去,又看着外头黑漆漆的夜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晚上十点钟,商场里还是十分热闹。 顾寒生已经带着凉玖玖逛了两个多小时了,两人此刻正坐在商场的休息区休息,凉玖玖正低头鼓捣自己手中的圣诞老人玩偶,是橡皮泥质地的,她突然“啊”了一声。 男人闻声侧头,凉玖玖朝他扬了扬手中的东西,十分抱歉,“弄坏了。” 那个圣诞老人直接被凉玖玖掰断了一条手臂。 顾寒生拧开热水瓶递给她,“喝点水。” 凉玖玖却舔唇望着隔壁的小朋友吃冰淇淋,她楚楚可怜地看着顾寒生,“顾叔叔,我能不能也吃点儿冰淇淋?” 她是不能碰这类东西的。 但这晚,顾寒生实在是不忍心,给她买了一个吃。 他出神地看着凉玖玖一脸满足的样子,心里五味陈杂。 派出去的人都没有音讯,就好像,陆瑾笙真的带着凉纾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 晚上十一点,顾寒生跟凉玖玖刚刚回到家。 而此刻,一辆黑色的车子一路穿过城区,疾驰在郊区的那片萧瑟的白桦林中。 圣诞节前夜,陆瑾笙偷偷带着凉纾回了虞城。 这对陆瑾笙来说,是个十分艰难且迫不得已的决定。 此时,凉纾已经病了足足半个月。 跟之前不同,靠营养液完全没有办法,她吃不下东西,还反反复复地发烧。 往往是傍晚的时候众人忙活着将烧退下来,但到了夜里就又会反复地烧起来。 来看的医生都不知道凉纾怎么了,只能对症下药,吃不下东西就输营养液,如果是发烧那就退烧。 很多事情都是陆瑾笙亲力亲为,凉纾病倒,同时也折磨了他。 而偶尔,只要是她心情稍微好了些,或者这顿吃了点儿东西没吐出来,陆瑾笙的脸色都会舒缓很多。 他从一开始的慌乱着急,到后面的冷然,就是在这一次次的提心吊胆中转换的。 夜里,他能在她房间坐上整整一晚上,什么都不做,就看着她睡觉。 刚来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停了自己的药。 但后面他发现不行,于是又开始重新吃,晚上勉强还能睡个觉。 而现在,他已经想不起来闭上眼睛休息的感觉了,守着她已经成了习惯。 某个晚上,凉纾从沉睡中醒来,只觉得嗓子在冒烟。 她形容消瘦地躺在床上,好像病得厉害,仿佛大限将至。 陆瑾笙看着那模样,眼睛渐渐就变得深红,却只是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若是往常,他还会上前检查她的烧退没退。 凉纾想喝点水,于是她侧头朝沙发那边看去,很平静地盯着陆瑾笙。 不用她说什么,陆瑾笙很自觉地起身端了水过来喂给她,在这之前,他还试了试水温。 做完这个,他还是伸手探了探她额头上的温度,察觉到没有发烫的痕迹,他才舒了一口气。 但凉纾觉得自己眼皮都是烫的。 她咽了两口口水,眼神平静无波地盯着天花板,嘴巴张了张,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许久不曾开口,嗓子好像已经废掉了。 凉纾手指抓紧了被褥下的床单,这才轻轻出声,她说,“陆瑾笙你看,你把我困在这里,我是活不下去的。” 陆瑾笙就这么站着,只低头看着她,眼神深邃又深沉,从她的眉眼到唇,到五官的每一处他都仔仔细细地看着,生怕遗漏了某个地方。 凉纾眼睫无意识地颤动着,继续说,“我每天都有出去散步,回来也看书,早饭、午饭、晚饭我都有好好地吃,可吃下去要吐出来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她转头,视线跟他的对上,不仅仅是她,连陆瑾笙这段时间都瘦了不少。 她笑笑,“你放了我吧,把我带回去,让我回到他身边,行吗?” 凉纾伸手拉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陆瑾笙缓缓闭上眼睛,微微低着头,房间里的暖光将他的影子照的铺在墙壁上,无端有一种萧瑟冷清在蔓延着。 很快,拉着陆瑾笙手指的那只手动了两下,缓缓地、没有生气地松开了。 他侧目望去,那只纤瘦的手软趴趴没有任何力气地搭在被子上,手指细如葱般,手背血管凸起,苍白透明。 这个晚上后,凉纾无端陷入沉睡,医生不管用了多少办法都没用。 有人说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式的沉睡不醒。 就像到了冬季,熊因为没有足够的吃食就会冬眠一样。 …… 早就安排了医生等在郊区的别墅里。 车里,陆瑾笙一路抱着凉纾,她安安静静地靠着他就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一样,仿佛下一秒她就能醒过来跟自己说话。 虞城天气很不好,温度跟那个海岛不能。 陆瑾笙裹了一张厚厚的毯子在她身上,然后抱着她下车一路往别墅里走。 三天后的某个早上。 躺在床上的人倏然睁开眼睛。 照旧是白色的天花板,房间里很安静,她手背上还打着吊针,轻轻地侧头,床边正趴着一个人,是陆瑾笙。 他背后照旧是一片巨大的落地窗,就算是窗帘被全部拉开房间里也很昏暗,外头的天空是苍白的,阴沉的,一片留白之下,是一片整齐又萧瑟的白桦林。 天空好像下着小雨,就光是看着,凉纾都好像能够感受到那刺骨的风落在自己皮肤上的感觉。 热泪逐渐涌上眼眶,她闭上眼睛,裂开嘴无声地笑了。 身体比上次刚到海岛醒来那会儿更加虚弱,她没力气开口说话,只是略微比沉睡时要显得粗重的呼吸声将陆瑾笙从浅眠中拉回现实。 陆瑾笙对上她的视线,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地生长,好像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眼皮动了两下,嗓音沙哑,看着她说,“想做什么?” 凉纾伸出被针眼戳的青紫的手,指了指窗外,张了张口,“想……看看风景。” 医生先是进来给她检查了身体,确认各方面的情况都得到了改善他们才离开,她刚刚醒来,应该要吃点儿东西。 于是陆瑾笙在落地窗那儿支了一张简易的小桌子,将饭菜放在上面,再把她抱过去。 房间里很温暖,不用担心她会冷,但他还是往她身上披了一件披肩。 他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吃,眼神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甚至于看她的眼神还有些紧张。 等她安然地吃完一口饭,陆瑾笙紧张的神经才放松些,又是松一口气的姿态。 凉纾捏着勺子转头看他一眼,“你不吃点东西吗?” 虽然生病的人是她,但是好像这些日子里,陆瑾笙也并没有比她好过到哪里去。 男人摇摇头,薄唇抿的很紧,“你吃。” 凉纾点点头,低头开始默默吃饭,喂自己一口饭,就抬头望着窗外。 兴许是环境的影响,她在这里养了几日,身体也慢慢地开始好起来。 陆瑾笙几乎每天都跟她在一起。 在这里没办法散步,外头天气太差了,但凉纾也不需要。 她跟在海岛上的作息差不多,每天最多的时间还是看书,陆瑾笙就陪着她。 这里有两个书房。 凉纾常用的只是其中一个,另外一个被锁了起来,但陆瑾笙偶尔会进去。 她曾经听到他在里面说过话,所以她想,那间书房里应该是有电话。 只是她需要将钥匙找出来。 某个晚上,她坐在楼下客厅里吃水果,陆瑾笙餐厅里出来,坐到她身边,凉纾将手中的果盘递过去,他不喜欢吃这类东西,但鬼使神差般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苹果甜的发苦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凉纾问他,“好吃吗?” 陆瑾笙点点头。 她又将果盘递过去,“还吃吗?” 他又吃了一块,嘴角弧度逐渐柔软下来。 下一秒,凉纾盯着电视机里演的节目,对他说,“我想见见玖玖,你可以找时间去给我拍一下视频吗?” 陆瑾笙这次脸上没什么情绪,反而说,“你要是想,等以后我们可以接她过来一起住。” “那还是算了,你就先给我拍一个视频吧,我想看看她。” 过了没两天,陆瑾笙还就真的给了她拍了视频过来。 他将平板拿给她,凉纾拿在手中,看着他,哽咽地说了一句谢谢。 她自己摸回房间,锁上房门,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下,然后这才打开视频。 视频其实很短,一分钟都不到。 背景是在凉玖玖的学校,她被许山海牵着从校门口一蹦一蹦地走出来,身上穿着的是羽绒服,戴着可爱的帽子,走路照旧不太安分,还不喜欢看路,偶尔要回头跟身侧的许山海说话。 凉纾看着看着就哭了。 但心里是欣慰的。 她的女儿在她离开之后依然过得很好。 欣慰之余还有丝丝的难过,不知道小姑娘会不会经常想念她? 这个晚上,凉纾并没有下楼吃饭。 陆瑾笙拿着别墅的备用钥匙开门进来时,没开灯,乍一看没找到她人在哪儿,室内十分昏暗,陆瑾笙心脏漏跳了一拍,喉结滚动间,他已经抬手拍开了灯。 刺眼的灯光让躺在地上的女人慢慢睁开眼睛,她抱着平板起身,眯起眼睛望着站在门口的男人。 陆瑾笙眼神闪了闪,朝她走过去,顺势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想睡觉为什么不到床上去?” 她揉揉眼睛,“没想到会睡着,几点了?” “晚上七点,”他说,“下楼吃饭吧。” 凉纾摇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他站着不动,看着她。 “怎么了?”凉纾问。 陆瑾笙嘴唇翕动,眼神深邃异常,“过不了多久,我们要离开这里。” 凉纾心脏一下揪紧,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攥成一团,“为什么?” 他只是看着她,并没回答。 “是不是……他找到这里来了?”凉纾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个话。 陆瑾笙勾了勾唇,挑眉看着她,“很希望?” 她垂眸不说话,脸上其实并没有过多的情绪。 “那你要失望了,他暂时还没找到这里来。”他说。 凉纾抿紧唇,低头盯着地面,“那我们为什么要离开?” “你如果死心了,那我们就不离开。”他跟着就说。 凉纾手指掐着自己的手心,闭了闭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难道这些日子以来,我看着很像没死心的样子吗?”顿了顿,凉纾抬眸望着他,嗤道:“所以说,你很怕他对不对?” 第220章 太苦 陆瑾笙笑笑,“我不怕他。” “但我知道,你还是想离开。”他补充着。 凉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咬了咬下关,陈述道:“我不离开,但我也不能一下子接受你。” 陆瑾笙点点头,伸手去拉她的手臂,“行,那去吃饭。” 又这样过了大概一周。 凉纾有一本日历,是别墅里佣人给她,每过一天,她就在那个日期上面画一个圈。 一月十四日。 凉纾整整在这里度过了二十天。 这几天,陆瑾笙频繁外出,她总觉得可能会有事发生。 或许是顾寒生已经知道她回来了吗? 这天早上,凉纾站在窗前,看着他的汽车缓缓离开这座别墅,然后穿梭在那大片的白桦林中,最后消失在尽头。 她知道他要明天才能回来。 凉纾去了他房间,到处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他那间书房的钥匙。 她匆匆跑下楼,神色如常地抓住一个佣人问:“有没有陆先生房间的钥匙?他让我帮他拿点东西。” 佣人摇头:“没有。” 她这天将别墅上上下下都走了个遍,没有丝毫可以帮助她离开或者向外界传递信息的机会。 下午时分。 她用完午饭,在楼下各处走了走,然后走上楼。 一般这个时候,凉纾是上去睡午觉的。 但是隔了大概十分钟,上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凌乱像在打仗,佣人跟保镖见状都跑了上去。 声音是从凉纾房间传出来的。 她好像是在砸东西。 两个保镖对视了一眼,只两秒钟,两人心里已经有了对策。 门被打开时,刚刚从房间里甩出来一个花瓶,那是插的新鲜花束,其中一个保镖被淋了一身的水,凉纾就站在房间中,愤怒地瞪着众人。 屋内一片狼藉,保镖看着这一切,有些无措。 凉纾冷目指着门的方向,“滚出去!” 他们还不走,还站在门口。 她顺手就将一旁的某个东西扔了过去,厉声道:“他只是不准我出门,难不成还不准我砸东西了?” 两个保镖又对视一眼,朝房间中的她身体一躬,随后退了出去。 二楼重新归于静寂。 凉纾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她才像是泄气一样,在地上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将脸埋到膝盖里,表情疲累。 保镖往楼下走,到了室外,其中一人给陆瑾笙拨了电话过去,那头很快接起,“她怎么了?” “凉小姐今天的心情很反常,午饭后就一直在房间里砸东西。” 那头沉浸片刻,方道:“随她高兴。” 保镖在电话这边颔首,“是。” 果然没一会儿,楼上又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其中一个保镖又跑上去看了眼,发现她已经将阵地转移到了自己常用的那间书房。 书房精巧的玩意儿多的是,倒是够她砸上一会儿。 砸开走廊尽头陆瑾笙的书房,凉纾费了好些力气,她看着面前坏了的锁,又望向空无一人的走廊,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推开面前这扇门走了进去。 这些满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已经好久都没有如此心跳加速的感觉了,她手指抓着自己胸口的位置大步朝那张书桌走去。 没有时间打量这间书房,更没有时间犹豫,她拿起听筒,颤抖着手指飞速在数字上按了十多下,心跳如雷,心脏几乎要冲出胸腔了。 等终于拨出去,凉纾闭上眼睛,任由汗水从额头落下。 这里还是虞城,顾寒生赶过来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她只需要再拖上一些时间,不然保镖发现这间房已经被她弄开了就行。 四周一切都很安静,静到可怕。 明明只是二十几秒的等待,但于凉纾来讲,却好像每一秒都是一个世纪那样长。 握着听筒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起青白色,凉纾眼睫无意识地颤动着,总觉得时间走的很慢,此刻的每一秒都仿佛是凌迟。 终于,电话通了。 “哪位……” 是顾寒生的声音。 眼泪先于声音从身体里涌出来,凉纾闭了闭眼睛,手指抖得厉害,刚要开口说话,电话却在这时倏然间断了线。 她还未反应过来,看着手上的听筒,身后的房门被人推开,门板砸在墙上的声音,震得凉纾浑身一抖。 她脸色忽地变得刷白,猛地转身。 陆瑾笙正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面容冷峻,望着她的眼神十分平静,但却没有任何人可以看清楚内里的神色。 他刚从外面回来,外套上还有着湿润的痕迹,上面有一层白色的细密的水珠,看的出来,外面并没有下雪。 凉纾就站在书桌旁,电话还被她握在手里,她低头看着他面前的地面,面上是尘埃落定之后的安静。 下一秒,男人嘴角勾勒起极浓郁的嘲讽,他将手从裤袋里抽出来,将手机一把扔在她面前的地上,哐当的一声吓得凉纾肩膀耸了一下,同时也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陆瑾笙的嗓音冷冷地传过来,“不是想打电话么?打吧。” 凉纾低头望着在自己前方半米的手机,有两个角被磕碎了,她仿佛透过这个看到了自己接下来的下场。 她浑身像突然被人抽走了力气,慢慢闭上眼睛。 等再度睁眼时,陆瑾笙来到了她面前,他比她高出许多,所以这种时候便有种十分强烈的压迫感。 他低头,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神十分缱绻,但语气是冰冷的,他道:“阿纾,你真是太不听话了。” 凉纾仰头看着他,下唇被自己咬出一排牙齿印,“陆瑾笙,你杀了我吧。” “不想活了是吗?”他去拉她的手,凉纾像受惊一样将自己的手指抽回来,他的手竟比她的还要冷上几分。 “这些日子以来,是不是很累?”他捏了捏她的手。 凉纾点点头。 他又说,“每天都在想,要怎么才能找到离开的机会,当然会累。” 凉纾忽地蹲下,埋着头,“其实从头到尾我压根没有招惹到你,为什么就……”她深深呼吸了一口,“进陆家不是我的错,我帮梁奚音捡戒指更不是我的错,还有陆遥……” 她忽地抬头,仰望着他,“你一直以来就那么恨我,曾经一度差点把我逼死,我就算是没死,也成了这虞城里蝼蚁一样的存在……你本该一直恨着我,那样才是对的,” “恨又怎么可能转化成爱呢?”她闭上眼睛,喃喃道。 陆瑾笙跟着蹲下,抬手面无表情地擦掉她脸上的眼泪,笑了笑,“世间的荒唐事那么多,我只是想要你,难道也一定要去找一个为什么吗?” 他说:“顾寒生到底哪里好,一个后来居上者,为什么就是放不下?” 凉纾攥了攥手心,咬唇近乎嘶吼地对他说,“那我到底哪里让你放不下,一个劣迹斑斑的女人而已,想丢掉就丢掉了,为什么妄图跟她纠缠一辈子?” 陆瑾笙看着她,过了会儿才说,“嗯,就是放不下。” “哪有什么放不下的,你离我远远的,时间会带走一切……”她说:“你看,那五年没有我,你不也过得好好的,不也放下了?” 他却笑笑,眼神深邃,“并没有。” “凉纾这两个字于陆瑾笙来讲,没有放下,就算死。” 而死于他来讲,也只是一种成全,那也不是放下。 凉纾抓了两把自己的头发,心态接近崩溃的边缘,“陆瑾笙,你放了我吧。” 陆瑾笙起身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走出书房。 她的房间一片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他便踢开了自己的房间门,他将她放到沙发上,自己则低头看着她。 凉纾又恢复成安安静静的样子,抱着膝盖,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出去了。 凉纾在沙发上,一直坐到外面天色彻底变黑,她有些不太明白,明明已经一月份了,但虞城始终不曾下过雪。 窗玻璃上弥漫着一层白色的雾气,时间一长,它们慢慢凝结成水珠,在窗户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到某一刻,外面隐隐传来骑车的引擎声,她眼神一闪,跑过去趴在窗户上,看着有两辆车子正缓缓驶出这别墅。 身后传来房门想响动的声音,紧接着陆瑾笙走进来。 他见她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眼睛眯了眯,跟着朝她走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凉纾回头看着他。 陆瑾笙手里还端着一碗汤,他将碗放在桌上,然后站到她身边,侧头望着她,“他知道我们回来了。” 闻言,凉纾神色跟刚刚一样但,但垂在身侧的手指却慢慢地攥紧了。 他走到小桌旁坐下,也招呼她过来,“过来喝汤。” 凉纾倔强地站在原地。 陆瑾笙勾勾唇,身体往后一仰,灯光下,男人脸色有些发白,眼睛却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漆黑,他说,“过来吧,我不会带你走,现在这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不会给你做饭,这是最后一顿了。” 心脏一紧,凉纾瞳孔放大,“你要干什么?” 跟她相比,陆瑾笙就显得过于轻松了,“陪我吃一顿饭,我明天放你走。” …… 人都走光了,这别墅便显得更加空旷起来。 楼下客厅里,凉纾站在开放式的厨房门口,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洗碗,那双本该在商界大展宏图、运筹帷幄的手,此刻穿梭在水流底下,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陆瑾笙今晚有些奇怪,他不让她洗餐具,但也不让她离开,就让她站在那里看着他。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外头夜色漆黑,朦朦胧胧,窗户上起了一层白色的雾。 等他弄完,凉纾转身往外面走,她站在客厅,盯着门口的方向,有些出神。 陆瑾笙接着就跟上来,他对她说,“走吧,上去。” 凉纾跟着就要往自己的房间走,房门一打开,里面还是一片狼藉,她下午砸了很多东西,并没有人收拾。 “去我的房间。” 女人扣着门框,十分用力,望着里面。 陆瑾笙便说,“这不是你自己砸了的么?阿纾。” 她牙关咬了咬,跟着他朝他的房间走。 她进去之后,陆瑾笙去书房随便顺了几本书过来给她,自己则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关上了门。 后来,外面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雪来,暖色的光映在窗户上,十分好看。 屋子里十分温暖,凉纾靠着沙发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后半夜,陆瑾笙回来了,他身上还带着湿气,肩头的雪花隐隐融进衣服里。 当看到沙发上拿到身影时,陆瑾笙心境顿时一下就安稳下来了,脸上的冷厉也消退了不少。 脱下大衣随后挂在一旁,他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朝她走过去。 沙发上不宽,她蜷缩在上面,也没盖任何东西,陆瑾笙弯腰动作很轻地将她朝床上抱去,怀中的女人眉头拧的紧紧的,像是要醒来的前奏。 他将她放到床上,只留了床头的灯,室内的光线顿时昏暗了不少。 他就坐在床边看着她,眼神晦暗,眼底十分深邃。 后来,他也上床,挨着她旁边那侧,给她掖被子时,原本熟睡的人骤然就睁开眼睛。 大概有四五秒钟的缓和时间,她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然后连滚带爬地想下床,却比陆瑾笙拦腰抱了回来,挣扎间,凉纾低头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她用尽了力气,他手腕的地方被她咬出了一个深深的牙齿印,血肉模糊的,看起来有些可怖。 口腔里全是血腥味,凉纾喘着粗气,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陆瑾笙低头看着手腕上这个牙齿印,他勾勾唇,沙哑着嗓音道:“要是还有力气,可以再咬深一点,”他朝她看去,“阿纾,这还没见骨,还不够深刻。” 这次,他主动将自己手腕上的伤口递过去,凉纾眼皮动了动,似乎是为了泄恨,也为了排除自己内心的恐惧,抓着他的手就着刚刚那个伤口就咬了下去。 这回,她咬得比刚刚还要重一些,缓缓溢出来的血顺着他的手往下滴,落了一些在被子上。 他看了一眼,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淡然地扯过一旁的纸巾按了按。 外头风雪愈来愈大,风呜呜地刮着窗户吹。 她要下床,陆瑾笙不让。 凉纾如果要挣扎,他就威胁她:“你听我的话,我就不动你,只是陪我睡一觉。” 凉纾看到他的伤口不停地往外面沁血,好像有些止不住,陆瑾笙也差距到了这个问题,他下床翻出医药箱走过来。 “阿纾,给我包扎一下。” 她闭了闭眼经,犹豫了下还是爬过去,颤这手指打开药箱,从里面拿了纱布出来,却不知道哪个是消毒的。 “黄色瓶盖那个。”他说。 凉纾将他的伤口消了毒,动作不算太温柔,但陆瑾笙全程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低头看着他。 很快,她拿剪刀剪了纱布缠在他手腕上,然后又胡乱地打了个结,“好了。” 虽然有些难看,但陆瑾笙觉得还可以将就。 她跟着就想下床,却被陆瑾笙抓住手臂,他一把将她扯回来,然后按到被子里,凉纾瞳眸放大,“陆瑾笙!” 他说,“睡觉吧。” “我不睡了,我不困。” 旁边的床头柜上摆着两杯水,还放着一瓶药。 他端起其中一杯,递给她,“那就喝点水。” 凉纾手指抓着身下的床单,心里对那东西有种莫名的恐惧,她摇头,“我不渴。” 陆瑾笙盯着她嘴角的红色,眼神逐渐加深,他道:“放心吧,没毒,但我的血有毒,你喝两口将血水吐出来。” 说着,他绕到她那边,将杯子递给她,然后又拿了垃圾篓过来。 凉纾还是接过杯子喝了两口水,将嘴里那股血腥味洗了洗。 杯子里的水还剩下一半,他说,“渴了就喝。” 她还是很警惕,摇头。 陆瑾笙也不勉强她。 他从另外一边上床,凉纾就使劲儿往旁边的那侧靠,然后才慢慢躺下,被子也只盖了一点点。 她看到陆瑾笙打开那个白色的药瓶,从里面倒了一些白色的白色药片出来,没有什么迟疑,他将药片全部放进自己嘴里,然后就着另外一杯水将药片吞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灯,也躺下。 室内彻底陷入黑暗,只有窗户那里反射进来淡淡的光。 凉纾睁眼看着天花板,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过了会儿,她静静地开口:“你吃的是什么东西?我不想等会儿我的旁边躺着一具尸体。” 男人嗓音低沉,似乎还带着笑意:“如果是那样,很害怕吗?” 她眨着眼睛,很诚实地说,“不知道。” 她其实有些困,所以她也不知道如果真的跟一具尸体一起醒来,她会是什么反应。 “那只是安眠药,你的旁边不会躺着一具尸体。” “你吃的,那真的是正常剂量吗?” “嗯,”陆瑾笙带闭了闭眼,“对我来说是。” 他朝她那边靠了点儿,然后发现她实在是睡得太远了,强硬地将她拉过来,却也真的没做什么出格事情,只是抓着她的手指。 凉纾几乎屏住了呼吸瞪着天花板,但没过多久,她发现自己眼皮开始打架了。 外头风声呼呼,她侧头去看身侧的人,发现他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 而她也渐渐支持不住,眼皮慢慢合上。 昏昏沉沉间,她甚至偶尔从心里掠过陆瑾笙是要带着她一起自杀的错觉,这里很偏僻,被大片大片的白桦林掩住,几乎都不会有人发现他们。 但这个思绪也仅仅只持续了没多久,她觉得眼皮实在是太重了。 她只记得,在意识沉睡的前一刻,陆瑾笙沉沉的嗓音落在她耳朵里,明明很近,但她却感觉很远,他说:“阿纾,明天傍晚,会有车子接你回去,他们会在门口等你。” 陆瑾笙好像将她抱在了怀中,但凉纾很困,她根本没办法挣扎。 他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说:“明天我会送你一件礼物。” 凉纾的意识彻底落入黑暗。 昏暗的空间里,陆瑾笙看着怀中的人,嘴角的弧度十分轻淡,眼神复杂深邃,他慢慢闭上眼睛,明知道不会有人回答她,他还是问:“阿纾,在海岛上每天反复地洗冷水的滋味是不是不太好受?” “这五年来,我说没放下是真的,说起来你估计不信,我几乎没有一天睡过一个好觉,希望今天晚上能够实现。对了,天气预报说明天傍晚天气只会更差,我已经嘱咐好了司机好好开车,回去以后,好好认真地生活。” …… 凉纾再度醒来,外面的天色还很暗。 她以为是还没天亮,身旁没人,被子里也没有温度。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常,脑袋有些昏,但她还是快速地掀开被子下床。 几乎是刚刚走到门口,陆瑾笙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看着她,“醒了吗?” 她抿唇,没说话。 陆瑾笙手中拿着她的厚外套,来这里之后,她还从没有出去过,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陆瑾笙将衣服递给她,“穿上。” “要出去吗?”她问。 “嗯。” 凉纾眼皮眨了两下,接过来套在自己身上,陆瑾笙又将自己脖子里的灰色围巾解下来围在她脖子上,觉得差不多了,他拉着她的手臂带她往楼下走。 “我们要离开虞城了吗?”她看着男人高大伟岸的背影。 但他并没有回答。 凉纾盯着他的背看,眼神有些暗淡,“因为昨天那个电话?” 因为她要给顾寒生打电话,所以激怒了他,他便要立马带她离开,难怪昨天晚上就将别墅里的所有人都遣散了。 凉纾脑子嗡嗡地响,不知道还能拖延时间。 一路踩着楼梯往下,她一个失神,差点踩空了一级,好在有陆瑾笙拉着她,他揽着她的肩膀,看着她,“怎么了?” 凉纾摇摇头。 外头天色蒙蒙,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她怎么就感觉这天不仅没明亮起来,反而越来越暗了呢。 这还是她回来之后,第一次到外头来。 外面很冷,寒风有些刺骨。 陆瑾笙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折身回去将挂在玄关处那个冬帽拿过来戴她头上。 外面很暗,灯光在这空寂的黑暗里显得有些无助。 凉纾眨了眨眼睛,恍然才反应过来,这好像并不是早上,而是快到晚上。 陆瑾笙抓着她一路往别墅后面走。 绕到背后,凉纾才发现,这后面还有一栋房子,比她所在的那栋要小上很多,只有两层,也没有多余的装饰。 这会儿气温很低,凉纾鼻头被冻得通红,雪已经停了,地上湿湿的,空气中隐隐有一种她说不出来的味道漂浮着。 可能因为外面太冻了,所以嗅觉就丧失了一些。 四下里都黑色,天色呈现雾蓝色,风声呼呼刮过,凉纾不经意地打了两个冷颤。 陆瑾笙转过头去看她,见她这副模样,他勾唇笑了笑,随即道:“很冷?” 她摇摇头,咬牙道:“不冷。” 陆瑾笙放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他们前方的房子。 凉纾搞不懂他要做什么,但是能在外面待着,她就很开心。 过了会儿,陆瑾笙又转头望着她,说,“昨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还记得哪些?” 说来也奇怪,昨天晚上她后来太困了,竟然就那么睡了过去,她都怀疑陆瑾笙吃的那安眠药她也吃了。 她抿着唇,过了会儿,又摇头,“不记得了。” “嗯,”陆瑾笙点点头,朝前走了好几步,又回身,看着她,说,“我说要送你一件礼物。” 凉纾瞳孔放大,藏在衣袖里的手指攥在一起,心里的疑惑更加放大,但她只是望着他不说话。 陆瑾笙啧啧两声,“不相信?” 她点头,随即道:“我不相信你能送我什么礼物,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这里。” “我答应你,放你离开。” 她眼里的光亮了下,朝前走了一步,看着他,“真的?” “嗯,放了你,”顿了顿,“不过——” 凉纾眼中的光一下子熄灭,她就知道。 陆瑾笙将她眼中的情绪变化全部都收入眼底,却也不表现出其他什么,他说,“阿纾,陪我看一场焰火,我就放你走。” “什么?”凉纾太阳穴突突地跳。 男人眸底黑的像深渊,却又有一抹光,亮得像星辰,很是矛盾。 在凉纾疑惑的目光中,她看到陆瑾笙从衣服外口袋里拿了一些小巧的金属物件出来,那时她才看清,原来那是打火器。 陆瑾笙打燃一个,就算在寒风中,那小小的一簇火苗也没有熄灭。 陆瑾笙低头望着指尖这簇火,眼里神色十分冷漠决绝,火光映着他的半边脸庞,让他的五官轮廓更加朦胧,一半阴暗一半明亮。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这个打火器用力地扔向他前方那栋建筑。 凉纾只看到一道红色的抛物线飞速地往对面飞去,那簇小小的火光即将熄灭时忽然像是沾到了什么东西,仅仅半秒钟,立马点燃了这一方天地。 接着,陆瑾笙又扔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火越燃越大,竟然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就已经将那栋建筑物的外墙给包裹了一大半。 红色的火光映得凉纾脸上红红的,而她眼里只有那栋燃起来的房子。 有些记忆瞬间窜入脑海,她皱着眉,很僵硬地站在原地。 陆瑾笙朝她走来,黑暗中,他背后是熊熊燃起的大火,而他逆着光,凉纾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是高大的漆黑的,像暗夜修罗。 她不停地往后退,心里无端被一种恐惧包围着,跟以前不同,这次是一种直入人心的恐惧,轻易地就击中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凉纾摇头,咬唇看着他,“陆瑾笙,你到底要干什么?” 陆瑾笙大步过来,手指抓着她的手腕,他带着她往一边走,这时凉纾才发,原来一旁摆着两张椅子。 他让她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随后自己坐在旁边,凉纾心脏跳动的频率仿佛下一瞬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而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那栋建筑物大部分都被火焰包裹了起来,在这雾蓝色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悲壮。 她坐在椅子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攥在一起,指甲差点儿将皮肤掐出血痕,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那火燃起,热浪冲过来明明让人觉得很热,但她却觉得冷的可怕。 手脚都是僵硬的。 身旁的陆瑾笙往她这个方向靠了靠,他一条手臂搭在凉纾坐的这把椅子的椅背上,看着对面那座燃起来的房子嘴角有着淡淡的残忍的弧度,眼睛映出来的火光一直在跳跃。 他侧头去看凉纾,两人隔得这么近,但他好像怎么都看不明白她一样,于是那目光便一寸寸地在她脸上流连。 他问她:“阿纾,漂亮吗?” 凉纾只觉得阴森恐怖,她眼皮颤动着,说不出来话来。 陆瑾笙又道:“这场火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空气中,火星噼里啪啦地炸响,燃到现在,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浓重的刺鼻的汽油味,刚开始以为气温极低,还不觉得,而现在火一烧起来,便什么都闻到了。 凉纾忽然低下头去,觉得十分诡异,耳旁陆瑾笙冷漠地盯着那场火,他问她:“阿纾,还记得今天是几号吗?” 凉纾慢慢说,“一月十五。” “嗯,一月十五,”陆瑾笙收回搭在她椅背上的手指,凉纾看过去,他正低头慢条斯理地拆着手腕上的纱布,他的语气轻淡得就好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五年前的一月十五日,在那场大火里,是不是很痛苦?” 她依旧低着头,眼神有些没焦距,似乎是回忆有些痛苦,她不想说话。 陆瑾笙将纱布扔到一边,重新抬眸望着前方,“当时是什么感受?” 凉纾闭上眼睛,伴随着火星炸开的声音,热浪一阵一阵地朝他们扑过来,她说,“很痛,很绝望。” “嗯,那就好。”他看着冲天燃烧的火焰,平静地说了句凉纾不太听得懂的话。 这时天空又开始飘起雪花,比昨天大。 陆瑾笙侧头看过去,有几片落到她帽子上、肩头,然后快速地吸收人的体温消失在呢大衣之下。 “凉纾。”陆瑾笙喊她的同时收回了视线。 “嗯。”她低声应道。 “你走吧。” 凉纾猛地抬头看着他,眼睫颤着。 陆瑾笙望着前方,说,“不走吗?可能我马上就会后悔……” 话还未说完,凉纾猛地从椅子里站起身,动作有些着急,她差点把椅子给扳倒了,陆瑾笙伸手按住椅子,也不看她,只看着那场幽幽燃着的大火。 他再度道:“走吧。” 凉纾觉得自己脚步十分僵硬,但她还是朝前艰难地迈了一步,身后,陆瑾笙的声音徐徐传进她耳朵里:“阿纾,车子就在门口,天黑路滑,记得提醒司机开车慢点儿。” “把这段时间的经历都忘记,以后认真用力地活着,我不会再来打扰你,望你以后都能恣意人生。” “下辈子,你不会再遇见我,不会再遇见一个陆瑾笙。” 阿纾,聪明些,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管是什么。 凉纾一步步朝前挪,背后是一片红色火海,可不知道怎么的,眼里却忽然湿润了,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眼睫上,让她眼皮止不住地抖。 她一路没有回头地朝前,目光坚定,就好像她13岁初进陆家那个除夕夜,她躲在草丛里,面对冷漠的他时那样无所畏惧又十分坦荡的眼神。 陆瑾笙在她快要消失在路的尽头时,他坐在椅子里缓缓转身,视线里,那道纤细的身影越来越小,他嘴角勾勒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那个惨烈的牙齿印,缓缓闭上眼睛。 就这样吧。 以后,他也不想再遇见她了。 这一生,太苦了。 第221章 尾声·但愿岁岁常相见 陆瑾笙一路在院子里坐到面前的房子烧成一堆残垣。 回屋子里那条路,铺上一层薄薄的白色的雪,人踩上去没有声音,但留下了一串黑黑的脚印。 四周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客厅里的灯还亮着,但他知道,里面没人等他了。 尽管陆瑾笙很明白,她在的那些日子,也从未等过他。 站在门口,陆瑾笙转身朝大门开了一眼,哪里什么也没有,连汽车的车轮印也快要被扯絮般的雪花给掩盖住了。 他推开门走进去,浑身都是湿的。 一路走到楼上她的房间,房间里似乎还有她的气息,有些凌乱,他勾了勾唇,也不打算收拾了。 折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在这里睡过一天,陆瑾笙都能回忆起前十多个小时的某些细节。 他觉得有些冷,浑身都是僵的,于是决定走去浴室洗澡。 这一次,淋浴的过程有些漫长。 出来时,外面雪花越来越大。 看来天气预报也不是很准确。 这样的天气,对于他来说挺好。 他在沙发里坐了一会儿,旁边小桌上放着凉纾昨天晚上在这里看的书籍,其实这类书对于他来说,没什么营养,她看了三分之一,陆瑾升将剩下的三分之二给看了。 时间刚好停留在晚上十一点。 他放下书,起身去了一趟书房。 在那张大班椅上坐下,陆瑾笙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拉开右手边某个抽屉,里头放着一本书,原文版的《小王子》。 他将这书拿出来,翻了两页,从里面取出来一张照片。 然后就一直坐在椅子里盯着这张照片,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定格住,陆瑾笙几乎把这张照片上的内容深深地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等他再次抬头,墙上的时钟显示在23:55分。 他把照片拿在手上,一路往楼下走,在茶水间接了一杯水。 回到房间,刚好是23:58分。 他将水杯搁在床头柜上,坐在床上,再度低头静静地看着手中的照片。 指针指向零点,陆瑾笙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簌簌落下的大雪,就决定睡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 除夕夜那天,陆瑾笙带凉纾去领了结婚证。 民政局门口,是长长的台阶,他牵着凉纾的手一路慢慢地从上面踩着新雪往下走去,正是傍晚,他们赶在民政局下班的最后一刻,领了证。 虞城今年的新年装扮得十分喜庆,街道上挂满了红红的灯笼,除夕夜,街上人不多,三三俩俩走路匆匆忙忙的,都是着急赶回家吃年夜饭的。 如今陆家再没有人了,梅姨妈也死了,只有他们两个。 凉纾可能会觉得有些冷清,但陆瑾笙却觉得刚刚好。 外面很冷,刮着风,陆瑾笙捏了捏掌心中的手,发现果然是冰凉的,他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就要围在她脖子上。 女人偏头躲开,瞪着他,有些像生气可那音调陆瑾笙听起来更像是在撒娇,她说,“我已经围了一条围巾啦,再围一条,我脖子都要没有了。” 但陆瑾笙怎么都不肯摘下来,非要她戴上,他说,“会冷。” 凉纾拗不过他,只能听他的。 这条街很长,走到一半,陆瑾笙捏着她的手,突然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他将她的手拿起来看了看,拧着眉头。 “怎么了?”凉纾问。 陆瑾笙说,“好像少了戒指。” 凉纾冲他眨了眨眼,眸底好像装着星辰大海,她笑的十分狡黠,“你已经买了呀,你忘记了吗?被我好好地放在家里的柜子里了。” 他点点头,好像是想起来了。 过了会儿,他又问:“为什么不戴在手上呢?” “怕丢了。” 陆瑾笙揉揉她的发顶,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回去还是戴起来,不然别人都不知道我们结婚了。” 话落,凉纾从兜里掏出自己那本红色结婚证在他眼前扬了扬,“不是有这个么?” 她还没来得及将自己手中的红本本放回去,就被陆瑾笙给抢了过去,“哎,你干什么啊?” “阿纾,这个交给我保管吧,怕你弄丢了。”他说。 她笑了笑,挽着他的手往前走,“陆先生还真是患得患失。” 除夕夜里,这条长街好像没有尽头。 两人挽着手走在街头,踏着薄薄的雪,从刚开始的无话不说到后来的互相沉默,一路来,她觉得陆瑾笙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 明明两个人很相爱,但凉纾总觉得他没有安全感。 晚上,两人共同窝在被窝里看电影,是一个文艺片,叫《长生》,画面色彩有点类似胶片,整体基调偏悲伤。 她看的热泪盈眶,有好几次眼泪就要滚出眼眶了,但却被她硬生生给逼了回去。 到了后来实在是有些难受,陆瑾笙扯了纸巾将她脸上的眼泪擦了,然后将电影关了。 凉纾不依,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我还没看完。” 他揽着她躺回被窝里,拉高被子将两人裹得严严实实,他说,“不看了,我们睡觉。” “不行,他跟她俩还没分开呢,长生还没死呢,我要看。” 陆瑾笙捂着她的眼睛,轻柔地吻住她的唇,嗓音沉沉,“不看了,下次咱们就看喜剧吧。” 这话却逗乐了凉纾,她拿开他盖在自己眼皮上的手掌,冲他眨眼睛,“刚刚陆先生看电影表情都不曾变过一下,竟然害怕看悲剧,稀奇呢。” 他也没否认,抱着她,“嗯。” 某天半夜里,陆瑾笙做了个噩梦。 睁开眼睛的瞬间,他顺势伸手朝旁边摸过去,直到摸到触手的温暖他才重新闭上眼睛,大口地喘着粗气。 凉纾也醒了。 她朝他靠过去,手指探上他的额头,发现满头的汗,她担忧地问,“做噩梦了吗?” 陆瑾笙抓住她的手指放到唇边亲了亲,嗯了一声。 凉纾拍开床头的灯,拿起时钟看了一眼,对他说,“是下半夜的梦,听人说,下半夜的梦都是假的,”她抿着唇,嘴角笑意浅浅的,说,“不过陆先生可以跟我说说是个什么样的梦。” 梦里面的场景真实得不行,他只要一回忆就觉得痛苦不堪,他摇摇头,将她抱在怀中,手臂十分用力,像是要将她的身体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将手放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慢慢闭上眼睛,“睡吧阿纾。” 凉纾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着,被子底下,她轻轻拍着男人放在她肚子上的大掌,小声地安慰他:“陆先生不要怕,这辈子我还能陪你走很远很远很远……” …… 陆瑾笙死在那个冬天。 尸体在两天后被他的助理在白桦林区别墅。 他走的时候,是平静的。 床头柜上一整瓶安眠药瓶子都是空的,但他的遗体并没有一般吃安眠药离去的人那样狼藉,他走的很体面。 江助理发现的时候,他手里还握着他跟凉纾的婚纱照。 照片是合成的。 江助理看着手上这张照片,心里空荡荡的,他看着床上已经没了生气的男人,鼻子慢慢酸了。 陆瑾笙这一生,痛苦压抑,甚至到死都没能换来那人的一道目光。 这里会被他们找到,是经过的驴友报了警。 警员正在房子各处取证。 后来,除了死去的陆瑾笙,警方还在这里发现了第二具遗体,准确来说,是一具已经烧焦了的尸体。 已经完全看不出人样,但好在燃烧温度达不到,尸体还没碳化成灰,专业人士取了dna回去,经过多方比对,终于确认了这第二具尸体的身份。 是当年虞山别墅大火案之后就彻底消失的犯罪嫌疑人,曾经风光一时的大明星程歌苓。 也是警方一直通缉的对象。 他们确实怎么都没想到,会在五年后以这种方式找到程歌苓。 三天后,江助理跟陈羡发出官方讣告,告知外界,陆瑾笙的死讯。 整个商界为之震动。 后事是江助理跟陈羡一手安排的。 江助理执意要选择土葬,陈羡不同意,江助理便将他看到的那一幕跟陈羡说了,他说:“我见到陆总的那个早上,他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整个人十分平静,看起来他只是在做一个深沉又美好的梦。” “那照片我们都看到了,那是陆总的愿望,就土葬吧,当他只是睡着了不会醒来而已,但他却可以一直将那个梦做下去。” 陈羡觉得有些虐人,但她却又没办法反驳江助理。 陆瑾笙这一生,明明有很多路可以走,他却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 葬礼上,来悼念的人都说可惜,只有陈羡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些人不是陆瑾笙,除了陆瑾笙自己,他们任何人都不可能会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 能够从容地选择离开,想必他是甘之如饴的,也是不后悔的。 而属于陆瑾笙的庞大的商业帝国,也将在他的葬礼之后系数化为泡影,它们将转化成有形或无形的东西,资助虞城每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用于开导从小就有心理障碍的儿童。 至此,虞城再没有陆瑾笙和陆家的存在。 后来陈羡在一个慈善基金会采访上,有人提起陆瑾笙,那人说:“很多人都说陆总疯狂且自私,风光了那么久的陆家在他手里说没了就没了,您怎么看呢?” 陈羡有片刻的恍惚,只有才微笑着看着镜头,“等大家都能达到陆总的高度再来论说吧。” 之后,陈羡再没公开出现在媒体的面前过。 …… 一年后。 又是一个除夕夜。 今年的除夕,是在零号公馆过的。 顾寒生是出力最多的那个人,而凉纾则是出力最少的那个,她基本上就没费心过。 温明庭在小年夜就搬过来了。 本来考虑到凉纾的身体情况,他们还是决定今年这个除夕还是在顾宅过,凉纾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但是顾寒生执意今年要在零号公馆过。 温明庭拗不过他,只能早早地就跟梁清过来准备着。 凉玖玖一大早就穿上顾寒生给她买的新衣服了。 她小孩子,没什么瞌睡,几乎是跟顾寒生一起起床的。 跟温明庭和顾寒生一起吃过早饭,凉玖玖蹦跶着就要朝楼上跑,嘴里一边说,“太阳都晒屁股啦,阿纾还在睡,我去叫她起床。” 然后就风一样地跑出了餐厅。 温明庭叫了她一声,小姑娘好像没听到,她这才赶紧从椅子里起身追了出去。 “玖玖……好孩子……”温明庭一路追到了二楼楼梯口,才喊住她。 凉玖玖站在二楼楼梯的位置,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温明庭,她表情无辜地嘟着嘴,“奶奶,怎么了?” 温明庭从缓步台扶着护栏一路走来上,平复了一会儿才对她道:“让阿纾好好睡吧,咱们不叫她,乖啊。” “噫,奶奶你也太偏心了呢。”凉玖玖手指扣着栏杆。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我哪里就偏心了?” 凉玖玖歪着脑袋,伸出自己的左手,右手手指扒拉着自己的左手,“一周七天,奶奶有五天要叫我早起,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奶奶从来没叫过阿纾!” 说完,她冲温明庭眨眨眼,又踩着自己的新鞋子,噔噔噔地顺着楼梯跑下楼去。 那架势,说是脚下生风也不为过。 温明庭看的是心里胆战心惊地,又立马跟上凉玖玖往楼下走。 等她到餐厅,凉玖玖已经坐在了顾寒生身边,顾寒生刚刚下筷子,温明庭就进来了,没好气地看着凉玖玖,“这孩子。” 顾寒生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嘱咐凉玖玖,“你陪着奶奶,我去看看阿纾起来没。” 说着他起身就出去了。 这一年,比往常任何一个冬天都要暖和,虽然说也下雪,但也有阳关。 除夕这天的阳光就很好。 顾寒生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去时,凉纾刚刚有醒来的迹象。 男人眼神十分温柔,菲薄的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走到床边坐下,低头看着望着凉纾,“阿纾。” 凉纾还闭着眼睛,但早就已经感受到了男人身上那淡淡的木质香调。 卧室里很安静,靠近床边的小桌上燃着熏香,已经快要到底,味道也很淡。 顾寒生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今天是除夕,要不要早点儿起?” 窝在被子里的女人慢慢将眼睛隙开一条缝,眼神还迷离着,她眨着眼睫无辜地看着男人英俊深邃的五官,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翻了个身,含糊着道:“不了吧。” 他将她人扳过来,掌心探上她光洁的额头,察觉到没什么异常,他才说,“那干脆我陪你一起再睡会儿。” 凉纾睡意瞬间清醒了一半,她眼疾手快地拉高被子,只露出来眼睛及以上的部分,看着他,“不了不了,今天是除夕,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顾先生您辛苦。” 说完,她将被子扯过头,往旁边滚了两圈。 看着床统领自己浑身裹得像一条毛毛虫样的女人,顾寒生没来由一阵好笑。 他也不说什么,只走到窗边,将窗帘全部都拉上。 就算是凉纾此刻蒙在被子里,但房间的光线变化她是察觉得到的,更何况还有顾寒生拉窗帘发出的声响。 她从被子里探出了一个脑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正在站在床边宽衣解带的动作,“顾寒生,你到底想做什么呀?” 瞧,这娇滴滴的声音让顾寒生压根就顶不住。 他抿唇眼里染着笑意,嗓音十分低沉温柔,“做爱做的事。” “……” 凉纾眨了眨眼,有些手足无措的,她忙说,“怎么这样呢?咱们昨天晚上才……”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扔掉了自己的上衣,跟着就上床抓住她的落在被子上的手腕,还不忘握在手里好好捏了捏,说,“好不容易养了一年,身体好些了,现在咱们有这个条件了,我自然得加倍讨回来,你说是不是?” 他顺势将她压在床褥上。 顾寒生最懂她,也知道她的敏感点在哪儿,基本上只要凉纾落在了他手上,她根本就没处逃。 窗帘遮住了外头的阳光,偶尔有早春出窝的鸟站在枝头鸣叫,一下一下极有节奏。 凉纾其实一直都知道,这男人意乱情迷起来,她根本就招架不住。 更何况,这一年来,他们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旷了那么久,几乎就没有真正快意的时候。 而直到近一两个月,她身体被他变着法儿地调理得好些了,他在床上才肆意了些。 大抵是昨晚他顾忌着她的感受,没有怎么强来。 而今天,凉纾觉也睡够了,所以很快就被他带入陷进里。 只是结束后,她睁着那双无辜又带着浓浓水媚的眸,细白的手指在他紧实的手臂上掐出一道道月牙印,她咬着自己红的几乎快要滴出血的唇,看着房门的方向,“顾寒生,你关门没有呀……” 男人沉沉道:“不管那么多,乖,没人会进来的。” 她信他的鬼话才有鬼。 凉纾往旁边一躲,“玖玖会进来的啊,要是被她看到了,我看你这个脸往哪里搁?” 有低低柔柔的笑意从男人喉间缓缓溢出来,顾寒生单手握着她的双手手腕困在枕头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浓黑卷曲的长发像上好的绸布一样铺在深色的床褥上,一黑一白间,活活就是那画里走出来要吃人肉喝人血的妖精了。 而他压根忘记了凉纾刚刚说了句什么了,他看着她带着宠溺语气般地骂了她一句妖精。 凉纾咬着唇,再度提醒他,“去关门呀。” 顾寒生抱着她,没回答,但也没去。 “万一老太太跟玖玖都过来了,我真是……我干脆就不要活好了。”凉纾挎着一张脸。 而偏偏他脸上掠过沉沉的笑,那双深邃眼睛里满是暖意,连嘴角都挤出了一些岁月的痕迹。 他说,“行,你不活了,那我跟你一起不活了。” 凉纾瞪着他,有些生气,更有些无能为力。 似乎是怕逗她逗得太过了,顾寒生嘴角掠过一抹戏谑,然后再没给她逃开的机会。 外头的不知道是什么鸟,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在枝头叫的更欢。 凉纾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就这么抱着她下了床,一路走去关门。 仿佛那连体婴儿。 房间里温度好似都升高了不少,她觉得有些热。 但下一瞬,脊背贴着背后的门板,他用手掌隔了个小小的空间出来,避免她的后背直接贴到冰凉的门板上,但凉纾却觉得这给她带来了一丝凉快的感觉。 他就这么看着她,目光一寸寸地在她脸上流连,慢慢地,眼底被笑意给填满了。 凉纾也很认真地望着他。 她抬起手右手,右手指腹轻轻地落在顾寒生眼角,温热的指腹之下,是几道细小的褶皱。 这是岁月的痕迹。 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该,但她就忍不住从心里升腾起丝丝的难过,于是乎那难过从喉咙里钻了出来,就变成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顾寒生额头抵着她的,看着她问,“怎么了?为什么叹气?” 女人软软的手指从他的眼角挪到耳朵,轻轻地捏着他凉凉的耳垂,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处说,“顾先生,你眼角都长皱纹了。” 闻言,男人满不在意地笑笑,“我当是什么事,阿纾,我已经三十六岁了,有皱纹不是很正常?更何况,皱纹跟伤疤一样,对男人来说,都是荣耀。” 她像玩儿一样地掐着他的耳朵,眨着眼睛道,“伤疤可以是荣耀,皱纹什么时候也能成为男人的荣耀了?胡说八道。” “没胡说,如今这个社会,往往上了年纪的男人会招女人喜欢,尤其是我这种眼角还长了皱纹的,”很快,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只需要招你一个就够了。” 凉纾哼了声,“那哪里是男人的年纪招女人喜欢,分明就是他们身上的铜臭味。” 他顺着就问她:“那我身上有铜臭味吗?” “你跺跺脚商界都要为之震一震的人,手段多如牛毛的商人,你身上铜臭味最重啦!” 然而迎接凉纾的是男人没怀好意的笑声。 幸好两人是锁了门的,否则这个早上凉纾跟顾寒生迟早要面对那很尴尬的情况。 他还没结束,凉玖玖已经来敲门了。 小姑娘还在外面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见里面没人应,她就咚咚地跑下楼去了。 温明庭正在客厅里喂已经长成大狗狗的小白小零食,见凉玖玖兴致缺缺地从偏厅那边走过来,温明庭放下小零食抬头看着凉玖玖,“怎么啦?” 凉玖玖抬腿轻轻地踢了小白一脚,小白便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将地毯让了一半出来,凉玖玖顺势坐在地毯上,半个身子都靠在拉布拉多身上。 她朝楼上看了一眼,“他们把门都锁了。” 凉玖玖从伸手从矮几上抓了一把零食全部塞进小白嘴里,温明庭看着眼皮跳了跳,只听凉玖玖抱怨道:“也不知道这两人在干什么。” 温明庭闻言,一下便懂了,她笑了笑,问玖玖,“玖玖想不想要个伴儿?” 她歪着脑袋,接着又抓了一把零食塞进小白的嘴里,“我有伙伴啊,小白。” “我是说,你想不想要个妹妹或者弟弟?” 凉玖玖低着头,很认真地思考着。 说实话,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从未想过,所以她认真像也没想出一个结果,她便认真地摇摇头。 温明庭就对她说,“玖玖你想,要是长大的过程中,有个跟你差不多的伙伴陪着你,那这趟旅途是不是会开心很多呢?” 凉玖玖点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于是她就说自己想。 温明庭欣慰地笑了笑,“那以后咱们就少去打扰你顾叔叔和阿纾,这样很快就会有弟弟妹妹出来了。” “嗯……”凉玖玖点点头,很善解人意:“那好吧。” …… 这趟凉纾累的不行,她后来又直接睡了过去。 好像这副身体从从前消耗得太多了,所以如今便要加倍地补回来一样。 顾寒生倒是神清气爽的。 他在浴室用毛巾给她擦身体时,凉纾攀着他的肩膀,是站着都要睡着的节奏。 而反观他的状态,凉纾觉得人跟人始终是有差别的。 而且她严重怀疑,他今天发了狠地欺负她是因为她说他眼角长皱纹了是觉得他老了。 但凉纾此刻又不敢再次提起,就怕这人哪里不对劲儿,又会按着她欺负一顿。 这一觉,凉纾直接又睡到了下午。 吃午饭时,连温明庭也有点担忧了,都看着顾寒生问,“阿纾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这都两顿没吃了。” 顾寒生笑笑,“没事,等会儿让厨房把饭菜都热着,等她睡醒起来吃就行。” 凉玖玖吃饭吃的最快,没一会儿就离开餐厅去玩儿了。 见小姑娘终于不在餐桌上了,温明庭捏着筷子看向他,压低声音,语气有些指责地道:“你也心疼疼阿纾,她这一年身体好容易养得好些了,别回头被你给折腾坏了,这男人不疼自己媳妇儿你难道还指望别人啊?” 哦对,忘了说,早在十一月份的时候,顾寒生和凉纾就重新领了结婚证。 特意选的是十一月十五日,这也是当年他们结婚的日子。 而从今年夏天开始,温明庭就开始给两人筹划着婚礼的事情了,她后来或多或少地知道了这两孩子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于是便更加心疼凉纾。 如今待凉纾那是比顾寒生都还要亲。 某些时候,顾寒生在这个家里的地位,甚至都比不上玖玖养的拉布拉多小白,虽然这么说有夸张的成分。 温明庭准备要将他们之前的那些遗憾都给补齐,其中,婚礼就是重中之重。 关于婚礼,温明庭有意将日子定在春天,等天气稍微暖和一些的时候。 她征询过顾寒生的意见,顾寒生没答应但也没反对,他可能会有自己的考虑,但凉纾是没什么意见的。 其实看的出来凉纾不太想办这场婚礼。 温明庭知道凉纾心里的顾忌,但她不忍心凉纾受委屈,从前他们顾家没给她一场婚礼,是他们顾家混蛋,但如今,说什么也要补上。 凉纾不想扫了老太太的兴,于是就同意了。 温明庭那是十分高兴,忙说她只需要好好地养身体就行了,其他的一切都不用她操心。 更何况,凉纾如今虽然身体长了些肉,不比刚开始回来的那会儿,但实际上她还是瘦的很。 还得再养养才行。 婚礼那是后面的事,也不用细说。 除夕的下午,凉纾刚刚用过午饭不久,她跟玖玖自在地窝在二楼的阳光房晒太阳,她拿了一本小说书打发时间,凉玖玖跟小白在一旁堆积木。 公馆的铁艺雕花大门忽地开了,紧接着一前一后开进来两辆车。 凉玖玖听到汽车引擎声,连忙从地毯上爬起来,手指护着眼睛扒在窗玻璃上往外头看,然后惊喜地说,“是干妈他们来啦,还有阿行叔叔。” 阿行留在国内一年了,没在自家的公司上班,而是自己开了一个公司,具体是做什么,大家都没弄明白。 而凉玖玖从刚开始跟景行的不对盘,到现在的熟络,那是经历了十分漫长又曲折的过程。 凉纾抬头朝底下望去,只来得及捕捉到一辆汽车的尾巴。 而凉玖玖早在这个时候带着小白跑下楼去了,凉纾勾了勾唇,身体往后仰,很闲适地躺在那把铺着极软澳毛的贵妃椅上,她将脸上的墨镜取了扔在一旁,又拎起书将自己的脸盖住。 没一会儿,外头响起脚步声,紧接着自己旁边的沙发里有人坐下。 莫相思伸手揭了凉纾脸上的书本,看着她窝在椅子上像盘丝洞要准备吃人的妩媚女妖精,“你如今这小日子倒是过得逍遥。” 停顿了下,莫相思啧啧两声,“天价豪门贵太太的生活让你诠释得淋漓尽致。” 凉纾适应了一会儿这刺眼的阳光,才转头望着莫相思,“相思,难道景遇对你不少吗?” “他敢呢。”莫相思哼哼了句。 莫相思跟凉纾两人没在这儿坐多久,景遇就上来找她了。 来的都是客,凉纾也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在上面待着,便跟着他们一路去了一楼。 景行正带着凉玖玖在玩儿,某个间隙,他抬起头,刚好看到从那边走过来的凉纾。 这还是景行正儿八经地跟凉纾碰面,去年除夕在顾宅,而凉纾因为身体不好,都没过去。 余下这一年里,除了温明庭,也很少有人回来零号公馆打扰他们,更何况,景行刚开了公司,要忙的地方还很多,也没时间出来跟大家聚会。 再度见到凉纾,隔了那么久,景行发现,心动和喜欢原来真的跟年龄无关。 他后来去国外,也觉得只要时间一场,那些年少时让自己动过心的人终究会随着时间逝去,他以后会遇见其他的人。 时间长了,他就将这个人给放下了,他也的确这样。 然而现在,隔了这么多年,也不过短短的一眼,他这些年可以去忽略掉的东西就重新从身体深处野蛮地生长出来。 只不过,当年的自己跟现在的自己已是有很大的不同了。 他会收敛住自己的情绪。 所以只短短的一眼,景行主动跟走过来的凉纾打招呼,笑容十分明朗,“大嫂,好久不见。” 凉纾也回应景行一个礼貌的微笑,“阿行,好久不见。” 而顾寒生接完一个拜年电话回来,就恰好瞥见了刚刚那幕。 如今的景行的确跟当年的不同,他如今成熟了,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了,所以有些情绪他可以隐藏得很好,但他骗不过这里最会洞察人心的顾寒生。 顾寒生从茶水间专门给凉纾泡了一杯对她身体有好处的茶过来,又顺手取了披肩落到凉纾肩膀。 这都还不够,他还低头嘴唇贴在她耳边跟她说了些什么话,最后还不忘在她脸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坐在对面景行旁边的凉玖玖将五指隙开很大几条缝盖在自己眼睛上说,“羞羞。” 凉纾悄悄红了耳根子,伸手推了推顾寒生,“顾寒生,你注意一点儿影响。” 男人眉眼含笑地将她肩头的披肩给她拢紧,随后离开了这里。 而也只有景行关注到了,凉纾脖子上若隐若现的红痕,那是什么痕迹,不用人说。 年夜饭以后没多久,凉玖玖玩了一天就撑不住要睡了,温明庭为了他们年人能多玩儿上一会儿,她跟曲桉带着小姑娘回房间了。 景行鼓捣了着自己的公司,看起来有些不务正业,但好像还是挺忙的,年夜饭都没吃完就想走。 好在是温明庭明令让他把饭吃完再走,他才挨到结束才离开的。 之后,顾寒生跟景遇两个大男人在客厅里说话,大过年的还在说公事,说起来便没完没了。 莫相思跟凉纾觉得十分没趣儿,她偷偷跑出去将来之前藏在车里的红酒拿了出来,跟凉纾一起一人拿了一个杯子跑楼上的观景露台喝酒去了。 莫相思酒量还不错,但最近景遇羡慕别的男人有孩子玩儿,他也想要了,于是主动将烟酒都戒了,也勒令莫相思不准再碰酒。 两人是正处于备孕的阶段。 凉纾呢,她已是多年没有沾过酒,加上身体正在调养中,顾寒生是跟酒精有关的东西都不让她碰的。 但今晚毕竟有些不一样,难得有这样的时刻。 后面两人都有些醉了,莫相思抬头看着天上,忽然发现有星星在闪,她给凉纾指了指,就像是鬼使神差一般,莫相思对凉纾说,“阿纾,你猜那会不会是陆瑾笙?” 第222章 终·和顾寒生一起 顾寒生和凉纾的婚礼定在四月中下旬。 日子是温明庭敲定的。 她专门翻了一个星期的黄历,几番纠结之后将日期定在了四月二十日。 那个时候正是春天,天气也好起来了。 两个年轻人对此没有异议,温明庭便开始高高兴兴地张罗起来。 凉纾照样当个甩手掌柜。 而为了方便,温明庭也暂时搬到零号公馆这边住,等他们婚礼一结束,她再搬回去。 这下,隔两天就有人上门来,要么是量尺寸,要么是看料子,要么商量方案、选场地。 温明庭倒是热情满满,就是苦了凉纾,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婚纱是私人订制的,还是就选的当初他们拍婚纱照的那家工作室,这个好办,对方量了尺寸这些就开始按照顾寒生的想法赶制,倒也不用她费什么心。 只是其他的,温明庭跟梁清在拿主意,但也经常过问凉纾的意思。 她每次都觉得好,但时间一长,她就越发觉得这场婚礼估计不会太简单。 四月初的某个晚上,顾寒生从公司下班回来。 当时正是下午六点多的样子。 这个时节,天色处于将黑未黑的雾蓝色,但傍晚气温会比白天低上好几度。 顾寒生的车子远远地从大门进来时他就已经发现坐在外面的女人。 他让小陈停车,自己下车朝草坪那边走去。 此刻,凉纾正坐在那张秋千上,她脑袋歪着靠着一边的绳子,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他走近,顾寒生才发现凉纾原来是靠着睡着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将自己的西装脱了盖在她肩膀上,。 这个地方凉纾也没办法真的睡着,几乎在顾寒生靠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瞥见是他,凉纾顺势说,“几点了,你都下班了?” 顾寒生低头瞥了眼腕表,“六点半。”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攀着他的手臂从秋千上站起来,“都这么晚了啊。” 可能因为坐得太久,她起身时还踉跄了两步,还好顾寒生一直扶着她,他将西装裹住她,揽着她的腰,拧眉望着她眼底的倦色,半担忧半玩笑地侃道:“怎么你这精神状态看着倒像是比我一个上班的还累哈。” 她顺势靠在他肩膀上,都不反驳他了,只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男人嘴角勾了勾,重新让她做到秋千上,自己则绕到另外一边给她捏肩膀。 凉纾乐得闭上眼睛享受。 过了会儿,顾寒生俯身,唇贴着她的耳廓,“是不是在烦恼婚礼的事?” 她微微一怔,看了他眼,不说话。 顾寒生直起身,继续给她捏肩膀,动作十分轻柔,其实不用凉纾,他大概也知道了。 只是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愿意,他就以为她是十分喜欢的。 现在看来,恐怕跟他起初想的一样。 顾寒生说,“是不是觉得婚礼太繁琐了?” 她点点头。 男人跟着就道:“那我去跟老太太说说。” 凉纾跟着就转身抓住他的手,冲他摇头,“还是算了,老太太正在兴头上,要说累,她才是最累的。” 顾寒生蹲下身子,微微仰头望着她,大掌捏着她软软的手指,“就是提提建议,不是要扫她的兴,加上我也觉得咱们的婚礼不宜太过于铺张夸大,简简单单的就行。” 她眉头微蹙,不确定地问:“你真这么认为啊?” “当然。” 凉纾点点头,说,“那好吧,那你找机会跟老太太说一说,我其实很理解她的心情,她是觉得亏欠了我,要我完全恢复成当初的样子我承认我是做不到,所以就慢慢来吧。” 顾寒生笑笑,忽然一个起身捉住她的唇亲了一番,看她原本白皙的脸上逐渐飘起一抹嫣红,男人眼底滑过某些异样,他道:“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嗯。”凉纾轻轻抚着胸口跟着他一起走进去。 在距离婚礼只有十五天时间时,顾寒生几乎否定了温明庭所做的大部分东西,比如那几乎要堆成山的请柬,又比如如同皇宫堆砌一般的婚礼现场。 顾寒生在某天空闲下来时,一一将温明庭弄的这些东西给拆了,然后改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那一堆邀请名单里,他直接划掉了百分之七十的人。 其他温明庭其实都还勉强可以接受,但就这个,她觉得十分不妥。 看到顾寒生一意孤行地将名单就这么给划掉了,她还是有些生气,这天晚上晚饭后,她趁着凉纾带着凉玖玖还有小白去院子里散步的间隙,拿着被他划掉的名单去了二楼书房找他。 顾寒生正在打电话,但其实电话里讲了什么他却是没怎么注意,反而所有的目光都放到了楼下的院子里去了。 温明庭敲门没人应,过了会儿,她主动推开门进来。 站在窗前的男人转身,见到是温明庭,他低声对电话里说了句抱歉,随后掐了电话朝她走过来。 “妈,怎么了?” 温明庭将手中这份名单放到桌上,“你看看,怎么大多数宾客名字都被划掉了呢?” 他绕到椅子那边,只淡淡地瞥了眼那份名单,看着温明庭,“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这其他的,我都依你,就是这宾客……怎么就只请那么几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顾家娶儿媳多寒碜呢,”她又叹了口气,“要是阿纾看到,她心里会怎么想。” 顾寒生抬手扶额,只觉得无奈,过了会儿,他说,“阿纾跟我是一样的想法,再说,”他伸手薅起那印满了宾客名字的单子,说,“这么多名字,我跟阿纾写请柬得写多久。”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您的儿媳妇儿得多累。 那温明庭就说,“全部都你写不就得了。” “我是很乐意,但阿纾未必会同意,再说,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像写请柬这类的事情,阿纾肯定是想参与进来,那么宾客名单得写多久,” 停了停,顾寒生话锋一转,“当然,也不是单纯因为这个将某些人的名字划掉的,我跟她的婚礼,我们两个高兴就行,也不用做给别人看,只邀请关系亲近些的就足够了。” 这一番道理讲下来,温明庭便没的说了。 她看着他,“既然你跟阿纾都是这个想法,那就按照你们的来吧,不过其他方面可不能再改了,再精简下去,这婚礼就没得看了。” 顾寒生当然是笑着点头。 但最后思来想去,婚礼的场地还是选择就在家里办。 场地布置在顾寒生的督促下,效果出来跟凉纾心里想的差不多,虽然排场不大,其实钱还是没少花,只是看起来比较低调。 鲜花是温明庭极力要求的,当天半夜从荷兰空运过来的新鲜花束,随后连夜安排人布置。 弄这些的时候,凉纾早早地就睡下了。 凉纾本来以为现场没有太多鲜花,而婚礼前一天晚上她也早早地就跟顾寒生一起睡下了。 她哪里知道顾先生等她睡着以后,又偷偷起床去盯着婚礼现场。 而一直到了第二天,凉纾看到那蔓延的花团锦簇,心里暖得泛起微微的酸,连带着鼻头都泛起了酸意。 考虑到凉纾的身体问题,婚礼仪式都十分简单,来的宾客也都在顾寒生的控制范围。 加之就在零号公馆举行的,空间足够私密,一般人没有邀请函是绝对进不来的,现场更是没有什么媒体。 虽然这场婚礼十分低调简单,但还是早就有风声漏了出去。 饶是已经过了这么久,大家对顾太太的身份还是很好奇,只是负面的言论却没有那么多了。 也不知道哪里的小道消息在传,说当年凉纾其实根本就没死。 而偶尔有路人拍到顾寒生小心翼翼护着的女子照片,有心人专门将照片跟凉纾本人做了对比,发现好像就是一个人。 因为婚礼过于私密,顾家这方有要求大家都不要拍摄,不过还是有人在网上曝光了婚礼现场十来秒中的画面。 这个人是莫相思。 画面伊始,是大片大片的红色玫瑰,因为品种十分矜贵,所以并不会使人觉得艳俗,见到的人都说,只会从心里升腾起一股油然而生的高级感。 画面的最后,是身形几近完美高大的男人低头亲吻怀中女子的样子,他微微半蹲着腿,新娘子的头纱罩住了两个人,而男子修长好看的手指落在女人纤细白皙的脖颈上,看起来十分的欲。 新娘子只露出来一个侧脸,甚至于还有大部分都被顾寒生给挡住了,只给大家留下了足够的想象空间。 在一片欢呼声中,仅仅十来秒的视频,戛然而止。 这个短短的视频势必会被人推上热搜。 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个女人是谁,但之前的小道消息又被某些人给推翻了,直到此刻,他们也不认为顾寒生的前妻没死,只认为是顾寒生终于变了心,娶了其他的女人。 听说当天现场,哭得最离开的人是温明庭。 四月二十号这晚,虞城的城中广场放了一场长达三个小时的电子烟火。 而广场旁,某个六星级酒店的顶层套房是最佳的观看位置。 然而凉纾此刻却没有心思去欣赏外头盛放的烟火,尽管她特别想。 那张足够人想入非非的酒店大床上,两道身影纠缠着,室内没开灯,只燃着一只红色的蜡烛,将气氛渲染到了极点。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香熏味儿,光线迷离,人的眼神亦是。 这里是酒店的九十九层,落地窗外,好像那烟花炸开的声音就在自己耳旁,一下又一下,弄得人心脏也忍不住跟着跳。 而某个间隙,凉纾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她扣着男人紧实的臂膀,看着外头,有气无力地说,“顾先生,那东西明明是你为我准备的,没道理我……一眼都看不成呢。” 而就在这时,刚好外面疯狂地炸开绚烂的火花,其中好似还隐隐约约夹杂着她的名字。 顾寒生将她的脸扳过来,强势地吻了下去,“好了,一眼看到了。” “……” …… 等他终于有些餍足,这会儿凉纾看风景的愿望才得以实现。 只是她觉得过分的…… 他抱着她走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往下是虞城一望无际的万家灯火,往上是他送给她烟火盛宴。 她面对着外面的风景,而他人就站在她身后。 外头盛放着烟火,这是他送给她的。 而有些感觉却十分奇妙的,好比此刻。 凉纾虽然觉得就这么在落地窗这里,很不可思议。 但他总有自己的办法,让她转变自己想法。 从理智,到沉沦,几乎一秒的时间都不到。 有某一刻,两人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凉纾其实很累了,但顾寒生支撑着她的力气。 她半阖着眼喘气,眼里是外头绚烂的风景。 偶尔某个瞬间,顾寒生额角的汗水落到她脸颊上,她有些被惊到,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缱绻的吻,眼神十分温柔 然后抱着她朝里面走去。 彼此情浓的时候,好像真的都不需要说太多的话,眼中都只有彼此。 等外头终于归于静寂,房间里的缱绻也逐渐散去。 床褥里,顾寒生抱紧了怀中的人,凉纾靠在他颈窝处闭着眼睛休息。 忽地,又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到她脸上。 她以为跟前一刻在落地窗那里一样,他脸上的汗水很巧合地落到了她脸颊上。 凉纾顺势抬手朝男人的脸摸过去,却触及到他湿润的眼角。 她睁开眼睛,眼睫眨了眨,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刚好滚到嘴边的液体,愣住。 他这是……哭了吗? 想打开床头的灯,但顾寒生将她抱得更紧,不让她动,凉纾忍不住失笑道,“原来玖玖说的没错,顾先生是真的喜欢哭鼻子。” 他将脸埋在她颈窝的地方,并不说话。 凉纾觉得颈窝被他的眼泪弄得湿湿的,她心里忽然漾开丝丝缕缕的怅然,她轻声问他:“你怎么了?” 他收紧力道,埋首在她脖颈里,嗓音沉沉:“阿纾,我觉得这样,真好。” 凉纾舒了一口气,虽然被他的力道捁的有些喘不过气,但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他们蹉跎了这么多年。 如今他已经三十有六,人生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了圆满。 哦,还不算。 他们之间始终还差一个孩子,凉纾觉得。 玖玖的身世他们谁也没说,而如今也没有人任何说的必要,玖玖就是她跟顾寒生的孩子。 可凉纾始终少了些什么。 她还是想要一个属于她跟顾寒生的孩子。 但估计由于她身体的原因,情事上两人几乎没有避讳,频率也不低,那些事情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可孩子还是迟迟未来。 而这么久以来,她也一直有在调理身体。 顾寒生对这事看的很开,跟孩子相比,她的身体比较重要,有没有孩子其实都是其次,更何况,他们还有玖玖。 连温明庭都觉得没有问题,到如今,温明庭的性情跟当年也有很大的不同了。 行走在尘世的人呐,有哪些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恣意人生,而他们有这个条件,却偏偏要去自寻烦恼,从前温明庭不懂,现在她看开了。 而凉纾就是觉得两人之间没有自己的孩子很遗憾,更何况,她就想给顾寒生一个孩子。 顾寒生不忍心她失望,也找了不少医生调养。 而凉纾也默默地,将那些苦涩的中药都喝了下去,一日三顿,没有一顿落下的。 甚至于某些时候,正值深夜,顾寒生好好地搂着她睡觉,自己的小妻子会猛地从睡梦里惊醒,慌里慌张地问他,今天晚上是不是忘记喝药了。 又是某天半夜,凉纾从梦中醒来。 醒来发现外头天都黑着,而自己只是在做梦,她怕吵醒顾寒生,就尽量放轻自己的动作,摸着额头叹息着又小心翼翼地躺到床上去。 顾寒生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她躺下之后,他将她揽到怀中,凉纾恍惚了一下,在他怀里蹭了蹭,抱歉地问,“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他摇摇头,“你都睡不安稳,我哪里又能安稳地睡着。” 凉纾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男人手掌有一下无一下地抚着她的背,过了会儿,轻声问她,“阿纾,你觉得婚姻里两个人相处,最重要的是什么?”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发问,但凉纾还是答:“两情相悦、相敬如宾。” 顾寒生眉头皱了下,惩罚性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下,“是两情相悦、水乳交融。” 虽然的确应该是这样,但她怎么就是觉得他这话有颜色呢。 顾寒生说,“那你觉得我们的婚姻如今是不是这样?” “是。” 他笑笑,抚着她的背,“那不是就行了,又何必一定要孩子。”停顿了下,男人嗓音低沉地穿过她的耳膜,“必要的时候,孩子从来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有与没有,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凉纾比了比眼,她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的反常行为让他担心了。 她抱紧他的腰,声音很低,“我只是觉得,我们有个孩子会好一些,更何况,你也不年轻了。” 顾寒生只当她在孩子这个问题上是有什么执念,却没想到她的症结竟然在这里。 他叹道:“放心,我这还没到四十呢,更何况还有玖玖,她会给我们养老送终,”他笑笑,又说,“大不了,我尽量活的长些,让你以后走在我前面,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是什么初衷,咱们都看开一些,更何况,老太太现在也不管我们,我喜欢我们现在的状态,毕竟,如果真的有了孩子,它又要分去你的精力跟宠爱,我其实并不是那么乐意。” 被窝底下,凉纾狠狠地掐了下他腰上的软肉,“你怎么连自己孩子的醋都吃呢。” 说完,她就沉默了,他们还没孩子呢。 不过顾寒生说的也对,两个人相处,最重要的是互相眼睛里有没有彼此,人生数十载,孩子也只能陪自己很短的一段旅程,其实有与没有,好像真的不是那么重要了。 顾寒生见她心情有缓解的趋势,他便顺着说,“我只是心疼你,你和我的身体都没有问题,从明天开始不要吃那些药了,咱们就想开点,顺其自然吧。” 凉纾怅然地点点头,“好。” “若是有缘分,它会到咱们身边的。” 她还是点头,“好。” …… 想通了,凉纾也就没什么负担了。 这年秋天,莫相思跟景遇的孩子出生了。 是个可爱的妹妹。 医院里,顾寒生跟凉纾都赶了过去,景遇听到莫相思生的是个姑娘,高兴的没忍住就在手术室外当着众人的面落了泪。 凉纾也为莫相思高兴,但手指虚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始终是觉得少了些什么,眼底含着一抹惆怅。 顾寒生揽着她,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算是无声的安慰。 走廊里,凉玖玖问景遇为什么干妈生了孩子,他不笑反而还哭? 景遇瞧了她一眼,高傲地抬起下巴进产房看自己媳妇儿去了,他说,自己这是喜极而泣。 这事凉纾跟顾寒生知道。 其实景遇跟莫相思虽然早早地就办了婚礼,但两人并没有领结婚证,也就是说,没有那一张纸,他们俩的关系是不受法律保护的。 景遇几次三番要哄莫相思去领证,但莫相思都不肯,她说她绝对不嫁二婚男。 虽然如此,但她最终却要给二婚男生孩子。 他那么想要孩子,于景遇来讲,其实也不是孩子多么重要,是他没有安全感。 莫相思是个潇洒的女人,哪天她要是真的不要他了,他哭都没地儿哭去。 但是如果有孩子了,就不一样了,莫相思就算是比石头还硬的心,最终也会多分点儿给家庭。 景遇找回一些自己的安全感,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而后来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往后那么漫长的人生,景遇跟莫相思始终都没有领证,却也甜蜜地走完了这一生。 兴许是凉纾不在孩子这个问题上有所纠结,心情放宽了,人也释然了。 而孩子倒是在第二年春天的时候悄然来临。 发现的时候,小东西已经在她身体里待了快两个月了。 这下最紧张的人变成了顾寒生。 温明庭也又从顾宅搬了过来,怕凉纾会无聊,天天陪着她。 这一年,顾寒生严格地将自己的工作时间控制在了标准的八个小时,几乎不加班,对于他来讲,事业完全比不上凉纾。 就算是每天在公司,他也每天很多个电话打回来,头三个月,难受的人竟然是顾寒生。 而这孩子虽然来得晚,但它却很乖,就算是最难熬的前三个月,它也没有怎么折腾过凉纾。 一直都很乖。 温明庭时不时就夸这孩子疼母亲,不调皮。 她还说,这孩子肯定喜欢冬天,所以选择在春天来到他们身边。 但她就是觉得凉纾还是太瘦了,但这两年,凉纾的身体怎么养也胖不起来,医生也说没有什么大问题,想来只要他们好生照顾着,也就不会出是。 到了可以看性别的时候,凉纾本来打算去看,但却被顾寒生制止了。 他说,他知道他的妻子只是单纯对自己的宝宝好奇,但很可能肚子里的宝宝却不这么想,它说不定会认为自己的父母兴许会对它的降生没有期待,它会失望来到他们身边。 顾寒生这么说,凉纾就决定不看了。 不管男孩还是女孩,他们家都一样爱。 过了那头三个月,凉纾终于因为怀孕丰腴了些,身上摸着也终于有些肉了,顾寒生对此很满意,不过要是她身上能再多些肉,那就更好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顾寒生说,这孩子是懂他的。 他趁凉纾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亲了她的肚子,跟孩子嘀咕了几句。 凉纾问他都说了些什么,顾寒生却只笑不语。 女人都希望自己能美貌苗条,他要是告诉她自己跟孩子说,希望它再让妈妈胖一点儿,这话被她听到,兴许会惹得孕妇生气。 七八月份的时候,凉纾发现自己肚子上长了妊娠纹,其实很浅,而且不多。 但这是她第一次发现这个东西,她有些恐慌。 顾寒生见她迟迟不从浴室里出来,心里有些恐惧,就自己冲了进去。 发现他的小妻子正站在镜子面前发呆,而这个时候,她的肚皮已经有些圆鼓鼓的了。 他问她怎么了。 凉纾转身扑进他怀中,闷声道:“我还是长妊娠纹了。” 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男人大掌拍拍她的背,视线朝盥洗台的置物柜上看去,上面满满的全是她的一些孕期护肤护理的瓶瓶罐罐。 他低头盯着凉纾的肚子,语气看似有些重地道:“等这家伙出来,我一定要好好地教训它。” 顾寒生这么说,凉纾眉头一下就拧紧了,她瞪着他,“宝宝已经很乖了,等它出生了,你得对它好一点儿。” 她回头看了眼自己用的七七八八的那些孕期护理产品,将责任全部都推到了他身上,她说,“肯定都是你,你都买了些什么东西啊,一点都不管用。” 他失笑,却又无奈地点头,将所有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都是他的问题,他办事不到位,没把东西买好。 …… 孩子出生是在冬天。 是个男孩。 凉纾生他的时候没费什么精神,所有人都觉得,这孩子太让人省心了。 在她分娩之前,顾寒生偷偷查了不少资料跟视频,女人生孩子时很痛苦,几乎是九死一生,他担忧得不行。 最后那一个月里,半夜里,总是惊醒的人是他。 生的这天,也是他全程陪着凉纾。 凉纾身体不算很好,但好在没怎么折腾,宝宝出生之后,她看了一眼就睡过去了。 顾寒生没有经验,所以显得有些慌乱,还好是医生安慰他,不打紧,这就是正常现象。 他在病房里陪着凉纾,而温明庭跟凉玖玖去看弟弟。 凉玖玖好奇地看着保温箱里那个小小的肉嘟嘟的生物,她问温明庭,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温明庭看着她就是湿了眼眶,她觉得自己亏欠凉纾的实在是太多了。 凉玖玖很喜欢自己这个弟弟。 他太乖了。 凉纾是顺产的,在医院里待了一天,睡够了就被顾寒生接回家了。 凉玖玖很喜欢自己这个弟弟,他太乖了,几乎不哭不闹的。 这孩子几乎跟顾寒生小时候一模一样,除了那双眼睛还是很像凉纾以外。 温明庭还说,他长大了肯定是个会勾人骗女孩子的,不会跟他爹一样冷酷,老太太十分高兴。 因为他虽然很安静,但却很喜欢笑,笑起来还十分温暖。 温明庭本来有意让凉纾给孩子取名字,但凉纾将这事推给了顾寒生。 顾寒生给孩子取名为:顾京予。 这名字乍一看有些不伦不类,实际上,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顾寒生是存了私心的。 凉纾偶然提起自己儿子的名字,她就免不了说顾寒生是在胡闹,哪有他这样的,把她的名字拆一拆再组一组,就变成了自己儿子的名字了。 也太草率了。 顾寒生倒是觉得挺好,他说,要是以后他对自己的名字不满意,可以自己改。 顾京予还有一个小名儿,叫做:顾小十。 因为凉玖玖小名叫玖玖。 所以便有了顾小十。 顾小十的百天宴上,他抓周抓了一个算盘还有现金。 顾寒生十分高兴,一路下来都在暗笑。 凉纾问她笑什么,他说,以后他可以早点儿将公司交给小十,然后他就带着她出去旅游,满世界住。 景行打击他,说他是老来得子,等小十长大,他也差不多是到了退休的年龄了。 而景行如今也不年轻了,却还没有对象,顾寒生也拿这个来笑他。 两个大男人,倒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有了小十以后,果真如顾寒生所说,凉纾的精力被这小子分走了一大半,就算是有空的时候,她也多少跟莫相思一起分享育儿经。 但如今的凉纾是很快乐的,她没有什么负担。 顾寒生很爱她,温明庭也很疼她,很多事情只要他们能做的,几乎都不会让凉纾做。 就连带顾小十也是。 温明庭生怕凉纾会产后抑郁啊或者被孩子闹得很烦之类的,她几乎帮忙做了很多事,顾小十温明庭带得多,有些时候,她只是带过去给凉纾喂喂奶。 但其实,她如今哪里有什么负担呢。 比她当年带凉玖玖的时候情况要好上太多了。 顾寒生也怕她累着,自己的办公时长从凉纾怀孕之后就一再精简,再没变过。 傍晚,顾寒生回来,凉纾正带着凉玖玖散步。 她们没在院子里,而是沿着那个铺满了银杏落叶的道路走着,母女俩有说有小,那画面十分美好。 顾寒生远远地看见,就让司机停了车,自己则下车慢慢地朝她们走去。 他不打扰她们,其实他知道,凉纾很怕自己不能在两个孩子之间做到平衡,她怕自己会因为有了顾小十就忽略了玖玖。 不过好在玖玖并不会这么想,而凉纾也已经做到足够好。 拐角的地方,顾寒生出现在她们面前。 凉玖玖十分惊喜,她朝他跑过去,虽然她如今长大了不少,但顾寒生还是可以一把将她抱起,凉玖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顾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他笑,“你猜猜。” 他抱着凉玖玖朝前方温温静静地站着的凉纾走去,他只觉得自己的妻子如今越发的美。 凉纾冲他笑笑,又朝他身后的车子看了眼,她说,“其实我早知道你回来了。” 后来便是他们三个人一起走回去。 小陈开着车子跟在后面。 顾寒生牵着凉纾的手一路跟着她说着话,凉玖玖就一路跑跑跳跳,司机小陈看着这幅画面,满脸的感叹。 恐怕任是谁也没想到,他们只当顾寒生是铁石心肠,决绝地推了商友的宴席。 但其实他们又怎么知道,这位在商界运筹帷幄、叱咤风云的男人,他推掉一场重要的商业宴会,仅仅只是归心似箭。 顾小十还不满一岁的时候,就会开口说话了。 那天正是午后,凉纾本来要带着小十出去一趟。 在出门之前,顾寒生抽空打电话回来,跟她说今天下午天气不好,天气预报里说,可能会下雨,他问凉纾能不能更改行程。 凉纾有些不太愿意,但也没立马就拒绝顾寒生。 她说今天顾小十今天一直咿咿呀呀的,是在开口学说话了。 他说想听听小十的声音。 于是凉纾将电话拿到正在小床里独自玩耍的顾小十耳边,凉纾眉眼十分温柔,她循循善诱着他,说:“小十,跟爸爸打个招呼,他在辛苦地工作给你挣奶粉钱呢。” 不满一岁的顾小十好像听懂这个话了。 他摇摇晃晃地抓着小床的边缘站起来,咧着嘴笑,然后就对着电话里喊了一声:爸爸。 虽然很不标准,但的确是那个发音。 而凉纾比电话那头的顾寒生还要激动,她看着顾小十,一边对电话里的顾寒生抱怨着:“我天天都在跟妈一起带他,他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呢。” 顾寒生拿她刚刚说的话堵她,说:“可能这小子知道是我在给他挣奶粉钱吧。” 凉纾愤愤地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顾小十的鼻头,对他说,“没良心的,你爸可不想你妈我那么期待你的到来呢。” 精-彩-收-藏:w oo1 8 . v i p (W oo1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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