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
伦敦十月(1)
接到电话的时候,林谧正在参加同僚的送别会,场地已经从意大利餐厅换到橡木酒吧,她的饮料也从橙汁换到酒吧特制的名为transporter的鸡尾酒。
东京站酒店处于东京站丸之内口,而酒店里的橡木酒吧是日本人一直崇尚的欧式古典的模样,相似的定位,相似的风格,很难不令林谧联想到位于伦敦国王十字站的St Pancras酒店。
酒已过半,时针指向十一。对日本人来说,酒就像个开关。喝酒后的日本人一改平时的严肃寡言,变得高亢聒噪,滔滔不绝。话题也从吐槽千奇百怪的客户转到令人兴奋的男女关系上来。环境绝佳,气氛绝佳,刚有个同僚兴致勃勃地聊完如何用漏斗分析来提高从搭讪到上床的成功率,觥筹交错间已有另个同僚坐到身边,趁着酒兴问她,“林桑有男朋友了吗?”
林谧喝了口酒,眉眼弯弯,笑着说:“已经有了呢。”
“是林桑很喜欢的人吗?”同僚明显还不死心。
林谧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正想要回答,手机就振动起来。号码开头的英国国际区号令林谧不由一怔。她犹豫片刻,向同僚歉意一笑,就一手拎起酒杯,一手按了接听,一边向外面走去,“Hello?”
“林谧,我是陈恪西。”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有力。林谧的心猛的一跳。
彼端仍继续说着,“之前邮件传你信息,一直没有收到回复。妈咪刚走,遗嘱写明你需要到场。月底的葬礼也希望你能来。”
林谧顿时心情沉底,电话里一片沉默,只有两人的微微呼吸声。林谧终于应了一声,“好。”
“那就这样,See you.”彼端讲完就径自挂了电话,只留忙音。
电话时长不过十多秒,仍是典型的陈恪西式,干脆利落极了。林谧听着嘟嘟嘟的忙音,心中情绪复杂,一片茫茫然,也不急着回酒吧去。走廊窗外是丸之内的街景,灯火阑珊,鳞次栉比的玻璃楼看上去十分摩登,大概每座大都市都长着一张相似的脸,林谧竟然再一次想到伦敦,想到伦敦的金丝雀码头。
她的脸倒映在窗上,身边影影绰绰,酒吧里的说笑声漏进耳朵,而她早已收敛了一贯的温和笑意,眉目惨淡,只剩空白。
直到森清澄的电话进来,林谧才回过神。
“Miko酱一定喝了很多酒对不对?”森清澄又想揶揄她,林谧忽然觉得轻松了一点。
“我才没有喝很多……还有……”林谧声音低了下来,“正打算告诉你,我有位安迪阿姨过世了,我得去趟伦敦参加葬礼。”
“什么时候?”森清澄那端敲键盘的声音停了下来。
“想订下周周一的机票。”
“嗯……”森清澄沉吟片刻,“对不起,Miko酱,我想陪你过圣诞和跨年的话,我现在必须加快工作进程。”
“我知道。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
收线前,森清澄认真问她:“Miko酱,这位安迪阿姨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林谧嗯了一声,又说:“也不是那么重要。你也不要太累了,清澄君。”
订票,请假,整理行李。林谧有条不紊地处理好出行前的事务,带着笑脸答应同事要带伴手礼回来,却在搭机时开始恍惚了起来。
东京到伦敦,六千英里,十三小时航程,九小时秋冬时差。
昏昏沉沉,浑浑噩噩。
停机,出舱。
取完行李,停下脚步,她拿出手机,熟练换上O2的sim卡,一时怔忪,这个流程仿佛不过是学生时期每次结束假期之后返校一样。
希思罗机场的气味和往事一起扑面而来,真是令人措手不及。
这个机场,从最初的空军基地发展至今七十年,已成为全欧洲最繁忙的机场,接待着九十多个国家地区、一百八十多个目的地的乘客。这也曾经是林谧最熟悉的机场,在这里送别她的朋友,送别她的家人,也最终告别了在伦敦生活的那个林谧,告别了那个年少的林谧。
她闭上眼,忍不住深深呼吸,脑海里慢慢响起来自回忆里的声音,那是她一贯喜欢的英音,情绪饱满,音节、顿挫、呼吸无一不清晰:
“Though leaves are many, the root is one(纵然树叶繁多,但树根唯一)
through all the lying days of my youth (穿过我的青春所有说谎的日子)
I swayed my leaves and flowers in the sun (在阳光下我抖落叶与花)
Now I may wither into the truth(现在我可枯萎进入真理)”
那是最后一次他为她念诗。候机休息室里的灯光,夕阳西沉的余晖,食之无味的最后一餐,冷峻的脸,深刻的眉眼,低沉的声音……
“The truth is……the truth is……”
真理是……真理是……
再睁开眼,林谧已热泪盈眶。
站在出口,人潮一波波涌出,有人拥抱,有人亲吻,有人相偕离开。
林谧看着匆匆往来的每一张不同肤色的面孔,终于意识到,时隔六年,她在这个城市已不再有家人、朋友或者恋人。
司机等在门口,见到林谧,简单问候后,提起她的行李,就打开车门请她上车。
林谧坐好后,礼貌开口:“罗斯先生,麻烦送我到碎片大楼,我在那里订了酒店。”
司机听后回过头来看她,一脸犹疑,“林小姐,陈先生交代过……”
林谧笑着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听我的,罗斯先生。我只是不想打扰Kurci和他的女友。住在他家,大家都会很不自在。”
司机微微歪了歪脑袋,没听说老板有什么女友住在家里。但老板非常注重个人隐私,林小姐知道内情也未尝不可。于是他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好吧,林小姐。”
伦敦十月(2)
今天很不对劲。简心里十分踌躇。
现下临近下班时间,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一天第几次敲门了,但办公室内一直都没有反应。因为有过未经允许开门被严厉训斥的前车之鉴,所以简不敢轻易打扰她的老板,只能坐回自己的位置,按了接听键,诚恳致歉:“先生不好意思。陈先生一直在开会,暂时无法接听您的电话。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请告知我,我会转告给陈先生……”
挂下电话,简马上将记好的memo贴在了电脑上,这是今天的第三十三张。她的桌上业已堆满了整整一天从各部门递上来的文件,简抓了抓她的头发,嘟囔着抱怨了一句就开始整理起来。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她的老板抓了件风衣就急匆匆地往电梯走去。简连忙赶上去,抱着几个重要的文件,开始说:“陈先生,今天美国的哈利先生有打电话请示关于投资开发非洲航线的相关事项……”
没等她说完,只见老板一脸急切地关上了电梯门,只留下两句:“我住处有人在等。把文件整理好送过来。”
简心下一松,老板好歹在结束前恢复工作狂本性。她立刻开始按紧急重要程度整理文件和memo,在老板固定的晚餐时间前赶到海德公园一号公寓顶层。
她拿出备用钥匙甫一开门,见屋内漆黑一片,打开灯光,没想到看见宽敞的客厅里,她的老板坐在沙发上对着窗外独自一人面无表情地吞云吐雾。沙发边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有好些烟蒂,简怀疑老板再抽下去,烟雾报警器都可以响起。
简真是太意外了。她毕业后为老板工作三年从没见过他这样失常。
她的老板,Kurci Chan,福布斯最近几年30 under 30*的头号人物,皮相、家世、能力等等皆无可挑剔,被称一声“上帝的宠儿”也一点都不为过。虽然伦敦城里势力庞大的家族集团屡见不鲜,穿着savile row的传统老钱与开着超跑的IT新贵都不算罕见,但她的老板凭着种种堪称传奇的事迹在富豪云集的伦敦仍是出类拔萃。所以他平时倨傲自大,爱摆出一副藐视众生的派头,简也觉得无可置喙。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今天竟然一改往日严谨作风,明明就在办公室里却错过了一天的工作,甚至还在家里独自抽烟浪费时间。要知道平时老板非常讨厌室内有烟味,每当闻到烟味都会敲着禁烟符号警告员工。简觉得这一切都不可思议。
简回了回神,问候了一声她的老板,放下文件夹,正打算抽身离开,老板却叫住了她,声音低哑,问:“Jane,你晚上有安排吗?”
“没有,陈先生。”简不由自主站直了身体。
老板叼着烟,扯了扯领带,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指着里面的一间卧室说:“去那间房间,在衣柜里挑一件lounge wear,换好衣服陪我去一趟Oblix West。”然后他就转身向自己的更衣室走去。
直到坐进老板的跑车里,简还处于一种神思恍惚的状态。简当然知道城西的Oblix,集餐厅与酒吧为一体,在碎片大楼三十二层,是一个欣赏伦敦夜景的好去处,也是很多饮食男女搭讪约会的好地方。作为老板的秘书,简拨打过许多次Oblix的电话,为老板与约会对象订位。时至今日,居然轮到自己要与老板在Oblix共进晚餐,简竟然感到一种类似于辛德瑞拉的奇妙的兴奋与忐忑。
想入非非不是她的错,绝不能怪她。简忍不住看了老板一眼。额头、眉眼、鼻梁、嘴唇,甚至于下颌线都让简觉得,他真的太好看了。听说老板的母亲是一位极其美丽的欧亚混血儿,难怪老板黑发黑瞳,带着东方人的冷静神秘,却又皮肤偏白,五官深刻流畅,身材比例完美,简直像天生诱人非常的吸血鬼情人。
简挽着老板的手走进Oblix。餐厅内灯光偏暗,依然有不少人向老板投去赤裸而灼热的注目礼。老板好似并无察觉,与她一同在窗边桌位前落座。潦草点完菜以后,老板与她一时相对无言。
碎片大楼,The Shard,位于伦敦桥站的西南侧。简从落地窗看出去,伦敦桥,伦敦眼,泰晤士河……灯火璀璨,城中心的夜景一览无余,实在美丽。
简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转向老板,发现他对风景、食物等等一切都无甚兴趣,只是反复抬手查看腕表,或者点开手机。他在看时间吗?还是确认来电?简有些不解。
老板终于把注意力从腕表和手机中转回来,拿着酒杯观察着Oblix店内的男男女女,继续不动声色地沉默着。简只好也无话可说,一边留神着老板,一边专注于眼前的牛肉,原本荡漾的心神也慢慢平静下来。
突然,老板眸光一闪,从座位上起身,弯下腰对她说,“Jane,拿起酒杯,与我一起去问候一个朋友。”
于是简一脸莫名地放下餐具,被老板拉起手向吧台走去。
吧台边有许多男女,其中一个亚裔女人很是打眼,她明显刚刚来,才点完酒,两手空空,倚在吧台边,正同调酒师说着笑。她的绿色吊带丝裙长至脚踝,长发松松地扎成个球,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和平直清瘦的肩头,平口边掩不住胸前春色。眉眼弯弯,酒窝深深,笑得十分温柔好看。简靠近的时候,恰好听见女人与调酒师用有点可爱的英音说着:“我来自日本东京。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
接着简听到老板与这个女人打招呼:“林谧,好巧。”
*30 under 30: 三十位三十岁以下杰出人物
伦敦十月(3)
林谧诧异地转头看到陈恪西和他身边的女人,没想到重逢是这种情形。她强作镇定,“好久不见,陈恪西。”
陈恪西还是陈恪西,语气平淡,眼神莫测,身边的女人也总是让她出乎意料。这一位明显与她年少时看过的几位不同,保守工整,颇有些他念书时鄙夷的书呆子的样子。她在心里冷笑,这是在追求新鲜感吗?凑齐各个类型女友大概指日可待。
林谧接过调酒师推过来的酒,向简友好地微微点头致意,笑着问陈恪西:“不介绍一下吗?”
简正想开口,却听老板淡淡地说:“不必了。”随后对她附耳低语:“Jane,你今天的工作结束了,明天见。”
简隐隐察觉到今天一天老板反常的原因了。她对林谧一笑:“林小姐,失陪。”心里虽有些失落,但也即刻在餐桌拿好自己的东西就离开了。
这一幕多么似曾相识。林谧不禁腹诽,她曾经还帮他支付过一千镑现金给某位同样离去的牛津小姐呢。陈恪西果然还是陈恪西。
这时耳畔声音响起,“妈咪的葬礼就在明天。早上会有人来接你。葬礼结束,律师会过来公开遗产的事。”
林谧觉得喉咙发涩,抿了一口酒,“为什么突然去世?”
“突然吗?”陈恪西嗤笑一声,讥嘲道,“不过你从不关心而已。她得了肺癌,发现得早,但没想到恶化那么快。撑了一年半没撑住……”
“……Sorry……”
林谧最近一直回避的那种情绪又回来了。她说不清对这位安迪阿姨抱有什么感情,也理不清自己得知她过世后的心情。她该为恶有恶报欢呼庆祝吗?可她明明忍不住低落消沉。这是因为她在为亲友逝世伤心难过吗?但她又没法解释她内心深处那种称得上庆幸的轻松感是为了什么。
“Miko……”陈恪西忽然靠近她,把她猛地从情绪里拽了出来,声音低沉,“你好吗?”
太近了,清冽温热的呼吸都拂在她的脸上,“我是说,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他竟然又这样看她。幽暗的灯光下陈恪西的眼睛好像深潭,见不到底,吸引着人想要一直往深处望去。
“嗯……”林谧不想多言。他的呼吸、他的眼神、他慢慢从她的指尖移向手臂再移向腰际的手……一切都这样熟悉……她心下慌乱,懊恼自己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仍这么容易受到蛊惑。只好低下头,假装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酒杯。
陈恪西却好似丧失了耐心,“是楼上的Shangri-la*吗?”
林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陈恪西低低笑了一声,“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是需要让我问两遍。”
“你住的酒店是楼上的Shangri-la吗?”
林谧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却重新摆上了温和的笑脸,“抱歉,我有男朋友了。”
陈恪西顿了一下,一边说着:“是吗?那他怎么没陪你来?”一边仿佛毫不在意地拿开她的酒杯,举手叫来了服务生结账。
“他很忙……你也有了女友不是吗?”话音刚落,已经被陈恪西带离了Oblix。
“女友?刚刚那个吗?”陈恪西看着她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没放在心上。”
他总有办法戳穿她的心事。他以为他是谁。林谧一时气恼,见电梯里没有旁人,便猛然甩开他的手,情急之下手上房卡却掉落到了地上。
陈恪西捡起房卡,唇角一掀,斜睨着她,“怎么不装了?”林谧把头撇向一边,不想看他。
“优雅?温柔?成熟?”陈恪西嗤笑一声,双指扣住她的下巴,又微微在她脸上摩挲,“装模作样倒是好本事。刚才差点以为你脱胎换骨了呢。”
电梯到了。酒店里的私人管家见到是他,连忙凑上前去问:“陈先生,您需要房间吗?今天的套房比较紧张……”
陈恪西没理他,拖着林谧就往她的房间走去。刚进房间,就狠狠甩上了门。
接着林谧被大力推倒在床上,刚挣扎着想坐起来,陈恪西的身体就覆了上来,单手把她妄想推开他的双手举到了头顶,撩起她的裙摆,膝盖顶开她的双腿,下身往她腿间挤去。动作干净利落,真不愧是格斗术的行家!林谧怒上心头,羞愤难言,想要挣脱却又徒劳无功,只能涨红着脸死死盯着他。
陈恪西自上而下地俯视她,冷冷地问道:“男朋友是什么时候的事?”
林谧别开脸,“这不关你的事。”
陈恪西扣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睡、过、吗?”他眼神阴鸷,语气充满危险,一个字一个字地咄咄逼人。
林谧只觉荒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大声重复了一遍,“这不关你的事!” 陈恪西突然趁机发狠,吻住她的唇,勾住她的舌,凶猛得像是要抢夺尽她口里的空气。
“唔……”谁知道他是不是刚亲吻过先头那位女友!林谧使劲摇头,拼命想要躲避他的亲吻却无济于事,她心一横,往陈恪西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陈恪西吃痛,却仍不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极低,仿佛从肺部里挤出来,“我再问你一遍,睡、过、吗?”
林谧沉默片刻,忽然诡异地笑了,嗓音甜美,“哥哥……你很介意吗?”
浑身骤然一松。
陈恪西从她身上撤离。
林谧看着他整理完自己的领口,抬手擦了擦被咬破的嘴唇,最后临走前只留下了冷冷一眼。
空荡的房间,窗外是泰晤士河迷人夜景,星空暗淡,远不如玻璃高楼里的灯火璀璨。屋内暖气虽足,林谧拥着衾被却只觉得冷。
是这样的,伦敦十月,秋冬已至,怎能不冷?这个风声阵阵,细雨绵绵,开始被阴霾封印的岛国,记忆里她总是裹着风衣踏着雨鞋都敌不过一股阴寒渗进骨子里。每当夜晚,她都要躲进某人的被窝,蜷起身体,靠近他,贴着他,拿起他的手臂围住自己。再紧些,再紧些,那样才好……
*Shangri-la:香格里拉酒店。伦敦香格里拉酒店位于碎片大楼34-52层。
伦敦十月(4)
翌日陈谭安迪的葬礼在伦敦举行,仅家族人员参加。天色阴沉,伴零星小雨。陈谭安迪的灵柩上午离开威斯敏斯特的一个教堂,而后被送往圣保罗大教堂。保镖撑伞护在一旁,陈恪西作为扶棺人,着黑色窄版西装,身形清瘦挺拔,步伐快速利落。此起彼伏的闪光灯照亮他的侧脸,面容冷峻,轮廓深刻,唇角紧抿,一言不发。
圣保罗门口,林谧听到身边已有许多女士路过,并开始议论他,用词极其恶俗夸张,配合“whoa”、“oh my godness”、“holy shit”等一系列语气词,一会儿是天使米迦勒,一会儿是恶魔路西法。林谧不禁嗤之以鼻。在她看来左右不过是伊甸园里引诱人类品尝禁果的那条毒蛇罢了!
伦敦时间上午十一点,葬礼正式开始。陈恪西站在一旁,静候陈家人纷纷落座。
陈恪西瞥见后排林谧的身影,眼神一暗。她穿了一条束腰黑裙,剪裁贴身,领口一排黑珍珠,胸前高耸,腰肢纤细,小腿修长,好似电影里的黑寡妇。因为距离稍远,陈恪西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清楚知道她此时一定情状复杂。
“Kurci,节哀顺变。”陈路明走过来拍拍他的肩,“以后公司的事情忙不过来也不用勉强,有uncle帮你。”
陈恪西收回目光,看着陈路明似笑非笑,“uncle放心,公司这边我应付得来。倒是uncle玩马少输一点,不用老让公司支钱,那就是帮我大忙了。”
陈路明脸色一变,冷哼一声,眼尾扫过后排,“担心我输钱?不如担心这位林小姐会不会成为谭安迪遗产大赢家吧。”
陈恪西表情不动,仿佛话不入耳,“要开始了,uncle,请坐。”
在冗长的诵经之后,圣保罗的大主教亲自主持最后的祝福礼,对逝者进行最后的颂词,简单介绍陈谭安迪的生平,并且赞美她,借此送她进入天堂。
此厢林谧早已闭上了眼,想起那个在阴冷庄园里永远倨傲冷漠的叫安迪的女人。
安迪冷落她,却未苛待她;鄙夷她,却未远离她;憎恶她,却未驱赶她。陈家人高高在上的姿态被这个婚后冠有夫姓的女人学了个十足十。直到林谧离开伦敦的前一夜,安迪抚摸着她的脸,神色未明。那是安迪对她唯一的亲近时刻,她至今都难以忘却。彼时她已得知部分真相,心里的怨恨愤怒简直张牙舞爪,却依然对这样的亲近感到不舍,不舍得撇过脸,不舍得躲开这样的碰触。她真是恨自己心软,竟然还在渴求所谓的亲情。
日暮时分,位于伦敦郊外的陈氏庄园聚集了前来悼念陈谭安迪的亲友。管乐合奏,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林谧正靠在落地窗边拿着酒杯出神,宋翊走过来,笑着说,“Hey,没想到会看到你,林谧。”说完双臂已经展开。
林谧一愣,他似成熟许多,眼神清亮,笑容和煦,但仍这样简单热情,真是令人不好拒绝。随即柔柔一笑,“看到你很高兴,宋翊。”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他行了贴面礼,问:“特意从法国过来的吗?”
“喏,看那边。”宋翊无奈地耸了耸肩,“Constance坚持要来。我不好拒绝。”
林谧顺着方向看去,就撞到了陈恪西黑沉沉的目光。宋康思一副娇俏可爱的模样,站在他旁边,双手攀在他的臂膀上,正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林谧环视了一圈,倒是没看到他昨日那位女友。换得可真是快!
这时宋翊把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微微弯下腰来,深深地平视她,“今天看到你真令我惊喜。还记得吗?我们曾经写不出essay,一起坐在路边喝着cider,嘲笑那些来往的名牌靓女,还赌下一辆公车号码是奇是偶……”
林谧被他的回忆讲得笑了起来。她当然记得。那是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刻,虽然,起因还是伤心的……
宋翊拉起她的手腕,“走,Miko,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我们聊聊吧。聊聊吧,就跟以前一样。”
她一犹豫,已被宋翊的力道带去。刚没走几步到了楼梯口,就被熟悉的声音叫住。林谧回头,果然是陈恪西。
“不好意思。等会律师会来。现在我有事问林谧。”
宋翊狐疑地看了一眼他,松开了手,“好吧。我只是想和Miko叙叙旧。”
陈恪西稍稍点头表示理解,就拉着林谧往书房走去。
门一关,陈恪西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你现在的做派可真是不一样了!”当年那个勾勾手指都会脸红的林小姐现在竟然已经学会大方cheek kissing还不算,甚至还会同男人拖手离开晚宴出去幽会了!
林谧没明白过来,不知他发什么疯。他不好好地跟他的宋康思聊天,来找她的晦气干什么。林谧抬脚就想走,陈恪西却按住了门把。
“让开。”
陈恪西纹丝不动,眼里似有簇簇怒火。林谧觉得无力极了,“哥哥,你让我出去吧。”
陈恪西竟然冷笑,“等你的名字上了族谱,再喊我哥哥也不晚。”一低头,就狂风骤雨般吻上来。
没想到他连这个也不怕了!惊骇之余,依稀可以听到楼下人声此起彼伏,林谧不免有些紧张,不敢大力挣扎。陈恪西却毫无克制地吻着她,舌尖扫过她的口腔,舔过她的上颚,像是要直往深处钻去。津液交换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如此清晰。林谧只觉面红耳赤,无力抵挡,身体的情潮悄悄泛滥,下腹忍不住阵阵紧缩。
“我忍很久了……”陈恪西声音暗哑,一手使劲扣住她的腰,一手从她的后颈慢慢下移打开了连身裙的拉链,接着摸到了她的胸衣扣。林谧浑身一凉,竟已坦胸露背,只剩一条蕾丝内裤,最后也被一把扯下。
陈恪西骤然将她的双手扣向后腰,停下了亲吻,唇边的银丝仍与她的相连,目光却幽幽在她全身逡巡。只见林谧眼神迷离,浑身微微泛红,双乳果然比她几年前又大上许多,颇为坚挺,乳尖依然粉嫩。腰肢纤细,但臀部饱满。一切都比他这几年梦里的更美。
他满意地勾起唇角。
“早上我一看到你穿成这样,就想扒光你的衣服……”陈恪西恶意满满,呼吸不断拂过她的耳朵,手也肆无忌惮地伸向了她的私处,“好湿……Miko,你还是这么敏感。”
接着他突然咬住她的耳垂,将她身体抵向墙面,一边用力地揉着她的胸,扯着她的尖端,一边竟将手指伸进了她的甬道抽动了起来,“Miko,给我……”
他熟悉她的所有敏感点,林谧被一波波情潮刺激得小声咽呜,“Kurci,Kurci……”
陈恪西听到她软媚的声音,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在床上痴缠的时光,不由在林谧的颈窝里回应着,“嗯。”
林谧好久没有做,一时竟也被情欲冲昏了头,原本抵抗的双手环上陈恪西的脖颈,将身体朝他拱起,好让一对胸乳都能得到爱抚。陈恪西被她的反应激得眼尾泛红,双手各揉住一乳,嘴也毫不客气地吸起了乳尖。女体的馨香漫上来,他再也忍不住解开腰带,放出性器,抱起她的腰肢,抬起她的一条腿,就往她体内凶猛冲去。
进入的一刹那两人不约而同发出了满足的喟叹,四目相对,谁都没有移开目光。终于在蛮横的冲撞中,在情潮的冲刷下,两人都暂时失了理智。
伦敦十月(5)
林谧睁开眼,回想起最后自己昏睡了过去。起身四顾,发现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房间,身上也被清理干净,换上白色柔软睡裙。房间的摆设与她离开时并无二致,连香氛也没有变,还是她当年钟情的无花果香气,清甜温馨。昏黄的床头灯边有一份她喜欢的法式吐司和一杯奶茶,枫糖香味也令人怀念。她望向天花板,眼前又出现了刚才的旖旎缠绵。她还是没有办法拒绝他。林谧叹气。这真是个令人沮丧的事实。
过了一会,管家敲门,恭敬地在门外提醒:“林小姐,楼下律师正在等您。”
林谧应了一声,从情事的余韵中清醒过来,在衣柜里找了一件衣服,胡乱套好后就往门口走去。没成想,宋康思堵在门外,倚着门框,双手抱胸,轻蔑地看着她说:“还没同你打过招呼呢。你好呀,林谧。”
“你好,Constance。”林谧不想与她多话,温和地说,“我现在有事,借过一下。”
“别急咯,听我讲完。一会就好了。”宋康思甜甜一笑,自顾自地滔滔不绝,“这两天外界都在猜auntie手里的股权怎么分。报纸上还有人讲什么’私生子下台,独生女回归’呢。”
宋康思歪着脑袋看她,“林小姐,长那么像,谁都看得出来。你是auntie的女儿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啦。”
林谧垂下眼帘,心慢慢下沉。宋康思软软糯糯的声音落进她耳里,像裹着糖皮的毒药,“有没有陈氏对Kurci来说可能不紧要,倒是被传出跟亲生妹妹乱伦,哗,那一定是个大新闻。”
“对不对呀……Miko Chan?”
“说完了吗?”林谧抬起眼,仿佛不为所动地摊摊手,“Constance,我现在很忙,有事我们明天再聊吧。”说完就大力拨开宋康思的阻拦,快步离开。
“离开Kurci。”宋康思的声音不依不饶地在身后响起,“林谧,离开Kurci。”
林谧真想大笑出声。这句话她被警告过无数次。趾高气扬的女孩们自以为独一无二,胜券在握般要摘得陈恪西这朵高岭之花,都会用或哀求或威胁的不同口气来跟她说这句话。陈恪西还是陈恪西,六年后她回到这里依然会听到女孩对她说这样的话。
宴会早就结束,无关人员都已离开。林谧走进议事厅,管家示意她到律师身边落座,大家纷纷看向她,神色迥异,各怀鬼胎。今天这场戏终于要唱到高潮。
事关陈氏集团所有权问题,享有知情权的陈氏家族核心成员皆已到齐。陈氏近百年一贯坚持长子继承,其他各子自创家业。虽然陈家一直严守规矩,但是为争家产,兄弟姊妹间龌龊不断,时有发生。到了第三代,长子陈路远在母亲陈老太太临死授意下成为集团掌舵人,二子陈路明、三子陈路升唯有同其他旁支家族成员一样每月等家族基金分红落袋。
自从陈路远过世后,陈氏由陈路远妻子陈谭安迪和儿子陈恪西共同继承。幼子寡母,最初无人看好,陈路明与陈路升狼狈为奸,暗度陈仓。但没想到在陈谭安迪靠强硬手段说服谭家护航之后,年仅二十二岁的陈恪西杀伐决断、作风大胆,出手就成功完成LBO*,以少量现金蛇吞象般吃下陈路明与陈路升创立十年的投资公司,硬生生将被暗地大量购买放在该投资公司的陈氏股票重新夺回,甚至最后将其拆骨入腹后,改名成自己的hedge fund*,向政府申请拿下相关牌照后在纽交所重新挂牌上市,凭出色交易成果屡屡登上年度十大基金榜单。
林谧少年时就见识过陈恪西的能力,所以偶尔看到相关报道时见怪不怪。如今坐在这里,自己仿佛成了误入狼群的羔羊,群狼环伺,蠢蠢欲动。而陈恪西换下了丧服,穿宽松衬衣长裤,领口解开两个扣,看上去一派轻松,不以为意地喝着威士忌,连眼风都不扫她一个。林谧甚至怀疑他先前沉迷情欲的脸是不是她脑中出现的错觉。
经历过陈家两代权柄转移的律师不动声色,看到人员到齐,就开始拆封遗嘱。众人多是装作不在意地翘首以待。
律师清清嗓子,开始朗读。文件内容并不复杂,先交代了名下私产若干,归谭家所有,感谢谭家在危急关头倾力相助。接着交代了名下股权归陈恪西继承。听上去很是理所应当,有人不免失望。但耳尖的陈路明注意到了有10%的集团股票还未被提及,他与陈路升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少了这10%,也就意味着陈恪西的控制权不够能实现绝对控制。
“我女,林谧……”律师看了众人一眼,稍作停顿。林谧一听心头大震,抬头看向陈恪西,他好似讥嘲地撇了撇嘴,动作细微,不易察觉。众人的窃窃私语开始响起,不绝于耳。
律师继续念着,“将继承我名下东京私宅一间和10%陈氏集团股票,望与恪西兄妹友爱,相互扶持,坚守祖业……”
“有证据说明林谧是安迪的女儿吗?”陈路升悠悠开口,“陈家有强制规定,拥有投票权的股票绝不能从陈氏子弟随便手中流出去。”
律师拿出一份鉴定书,往桌上一推,众人传阅,鉴定机构大名鼎鼎,不容置疑。一时偌大议事厅里只剩默然。林谧低头,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不想再看。
这时一声椅子移动的吱呀声响起。陈恪西起身卷起袖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好了,读也读完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各位叔伯都早去休息吧。”继而毫不迟疑地转身向二楼走去。
众人离席,各揣心思坐车返家。林谧也离开座位,径自回房。经过书房时,却听到屋内噼里啪啦一阵巨响,翻天覆地似的动静,像是所有东西都被砸到了地上。
*LBO(leverage buyout):杠杆收购
*hedge fund:对冲基金。
伦敦十月(6)
当晚林谧没有回酒店,宿在庄园,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他不会再来找她了。她清楚。
安迪用这种方式昭告天下,无非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
她来之前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什么安迪不在去世前分配好遗产?为什么遗嘱写明她一定要在场?看来现在都有了答案。众目睽睽之下,铁证如山,谣言变事实,隔天报刊杂志上一登,这个兄妹不想做都得做下去。
人都死了,还不让活人好过,陈谭安迪真是一副好手段。
风歇雨停,难得温柔的月色洒进房间。明天应是一个好天。林谧坐起身,从窗口望去,月亮很满,形如圆盘。她看着看着,心口剧痛,仿佛被人用刀剐着,疼得她弯下腰来。等再抬头,她总觉得月亮好似缺了一块,不复之前。
她想起某年生日,陈恪西将唯一学过的中文歌唱给她听。那是华人必会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歌词直白简单得很,时兴暧昧的年轻人都已觉得老土。“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明明是一场玩笑,林谧却听得投入。那是他唯一一次提到“爱”这个字,对她而言,何其珍贵。一曲终了,她却嘴硬,装作嫌弃地说:“为什么要唱月亮代表我的心?明明月亮最善变!”
陈恪西立刻放下吉他反讥道:“随便唱唱,不要当真。”
记忆里他们鲜少有过什么甜蜜时光,总在互相攻讦,斗志昂扬,毫不退让。
林谧重新躺回床上,心口的疼痛牵动着她迟钝的泪腺。她难受极了,感觉快要不能呼吸,实在过于不堪忍受。于是像从前一样,她把被子拉起盖过头,而后又把头深深埋进柔软的羽枕,浑身颤抖不已,终于小声地,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
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林谧朦胧中听见窗外响起熟悉的汽车发动声。她扶住窗边往下一看,庄园大门开启,陈恪西的跑车倏忽之间就已驶远。
她都不知道自己呆在庄园里究竟在期待什么。
走进浴室,对着镜子深深呼吸后,林谧收拾好自己,走出房间,打算离开。经过书房时又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只见满屋狼藉,玻璃碎裂一地,窗帘被呼啦啦的秋风吹得高高扬起。佣人们正苦恼着从哪里开始着手整理。
管家见到她,问:“小姐要先用早饭吗?”林字已经被有意忽略了。
林谧摇摇头,“我想要回酒店。”
管家察言观色,见她一脸不虞,转头就叫来司机送林谧出门。
天清气朗,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郊区到市中心距离稍远,林谧坐车到酒店已经是两小时之后。刚进大厅,她就看到已经有律师助理候在这里,拿着遗产相关的文件等她签名。林谧带人进房间后迅速签完,问:“能不能再帮我起草一份股权转让书?”
等到律师助理一走,林谧想起昨天开始一直没有联系森清澄。
林谧鼓起勇气,拨通电话,“清澄,我有事要对你说。”
“听上去很严重。”森清澄还取笑她,“Miko酱是偷吃了吗?”
“是,我和别人做了。”林谧不知该用什么语气,“对不起,我想我们应该分手。”
霎时电话里一片沉默。她太令他难堪了,她沮丧地想。
森清澄低低笑了一声,打破了沉默,“Miko酱,如你所愿,那这一刻……让我看看现在几点……好,这一刻,东京时间下午六时十三分,我们分手了。”
“对不起,清澄。给了你一段糟糕的恋爱,真的很抱歉。”林谧除了道歉不知如何是好。
正想挂下电话,却听森清澄说:“Miko酱,你是不是很愧疚?”
“是。”卑劣、放荡、不堪引诱,简直就是一个混蛋。
“好,现在已经距离我们分手一分钟。你的愧疚对我来说已经够了。我原谅你了,Miko酱。”森清澄话锋一转,“现在……嗯……东京时间下午六时十四分,Miko Rin,我要重新追求你了。”
“你可以接受我吗,Miko酱?”森清澄的声音是那么那么温柔,林谧一愣,忽觉酸楚难言,“不用马上给我答案。等你回来后再说。好吗,Miko酱?”听听,还会有比森清澄更好的人吗?
电话挂下后,久违的疲倦顿时袭来,她终于沉沉入睡。等醒来时,暮色已苍茫。她却觉得此刻昏黄夕阳同日出之时并无分别,心里疼痛感减弱,反而正在渐渐新生一股力量。她又泡了一会澡,神清气爽不少。天已大黑,她才觉肚饿,打电话叫了餐点送到房里,然后决定拿起手机改班机到明天,以便提早回东京去。她不断安慰着自己,就当没有来过伦敦,就当没有见过他。
房间门铃响起,好像刚才打电话叫的餐点已经来了。林谧放下手机,随意套了件浴袍去开门。
看到来人,林谧震惊地睁大了眼。竟是陈恪西站在门口!他仍戴着工作时用的眼镜,但额前刘海已凌乱得遮住了部分眉眼,让人看不清神情。工整的衬衫配马甲,可外套也没有拿在手上,领口敞开,领带也被扯得歪歪扭扭。正经又颓靡,矛盾而迷人。林谧尝试按耐躁动,冷静开口。
“陈恪西,你怎么……”
没等她说完,密密麻麻的吻带着酒气和烟味,铺天盖地似的落在她的脸上。
“林谧,我不甘心!”
伦敦十月(7)
“林谧,我不甘心!”
陈恪西在她颈窝咬牙低吼道。失望、愤怒、压抑……好像唯有热烈亲吻她,紧紧拥抱她,那些积压了一天一夜的情绪才不那么难以忍受。
空气里充满暧昧的呼吸、亲吻和衣料摩擦的声音。林谧害怕走廊有人,不断快速向后撤步,但陈恪西寸步不离,最后两人一起跌跌撞撞地就往床上扑去。适时房门自动阖上,轻轻地,嘭地一声,像理智突然回归,把陈恪西从意乱情迷里暂时拉了出来。他一时没有再动。
林谧看着身上的他,质地良好的衬衣马甲,精致小巧的贝母扣,丝感光泽的领带,再往上……是他线条分明的锁骨,微微滚动的喉结……心底那些渴望瞬间倾巢而出。她闭上眼,缓缓抬起细弱的颈项,轻轻在他的下颌角印下一个吻。
上一个钟她还在庆幸自己重获新生,现在她又重新掉入情欲深渊。她慢慢沿着熟悉又陌生的身体不停往下亲吻,下巴、喉结、脖颈、锁骨……
最后一次。就当这是最后一次。
请上帝可怜她。
林谧放下抵抗在胸前的双手。她同样熟悉他的所有敏感点,在他的身上摸索着,徘徊着,挑逗着。那么多年未见,即使隔着衬衣马甲,双手抚摸过的每一寸都在告诉她,当年那个单薄的少年已经蜕变成强悍的男人。
感受到游走在身上的手和唇,陈恪西头皮一阵阵酥麻,撑在她身边的手用力握拳,指节泛白。他呼吸急促,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浮上泪光,看着自己在她的眼里模糊了身影。他心中酸胀不已,像是要漫开到四肢百骸里去。
“别哭……Miko,别哭……”
是他错了,他不该再来找她。暗叹一口气,他俯下身重新细细吻上她,吻她咸湿的泪,吻她盈盈的眼,最后吻她颤抖的唇……厮磨辗转,极尽温柔……手也慢慢移向她的身体……情欲升起,渐渐变味……
既然错了,不如一错到底……
自暴自弃似的,他不再克制,咬住她的舌就吸到自己的嘴里去,大力交缠。手也陡然加大了力度,一把解开她的浴袍,拢起她丰盈的胸乳,尽情揉捏起来。饱满的乳肉软软地填充着他的手掌,还从他的指缝中溢了开去,仿佛熨贴着他的心脏,让他温热满足。乳尖也摩擦着他的掌心,像羽毛拂动,让他心痒难耐。
“嗯……嗯……”林谧在热吻和爱抚中低吟起来,津液不可遏止地从唇角流下,如此淫靡,看得他腹热不已。于是他手慢慢下移,摸到她的内裤,却发现已经完全湿透。轻轻一笑,他的手指就钻了进去,拨动着她脆弱娇嫩的花瓣,摩擦着她早已硬起的花心。
“Kurci……Kurci……”情潮阵阵,汹涌澎湃,她不知羞耻地双腿大张,缠住他的腰,臀部也跟着扭动起来。
“想要吗?”声音充满着诱惑,他甚至不怀好意的搓揉着她的花心,“想要吗,宝贝?”
想要!她想要!她一直都想要他!
“嗯……嗯……”这是应答还是呻吟,让人难以分辨。
陈恪西的嘴噬咬着她的乳肉,吮吸着她的乳尖,双手却褪下了自己的裤头,放出灼热的坚挺摩擦着她的私处,却迟迟不进去。她开始难受地低低饮泣着,挺起了身体,手指伸入他的发丝里。
“别哭,我给你……我给你……宝贝……”
他捧起她的脸,擦拭着她的泪,下身却用力一挺,膨胀的欲望就直直往她身体深处钻进去。
“啊……”没准备地,她被他的粗长坚硬给塞得满满涨涨,竟一下就到了高潮。
陈恪西刚进去,就感到里面一股热流涌出,接着像有千百张小嘴不断张合,脊骨处迅速窜起蚀骨销魂的酥意。他恶意顿生,强忍冲动,上身直起,下身竟不再动作。
一阵高潮过后,林谧却更感空虚。明明还埋在自己体内,他为什么不动?她抬起迷茫的眼看着他。只见他唇角微扬,双手开始慢悠悠地解起了自己的衣服,先是领带,然后是马甲……
好慢。太慢了。
林谧难耐地扭动起来,“Kurci……Kurci……”她叫的一声比一声娇媚,一声比一声渴望。
陈恪西听得又是一阵酥麻,明明上身还在漫不经心解着衬衫的扣子,下身却情不自禁地抵弄起来。
“你……好坏……”她这样说着,身体却紧紧攀着他。
他笑意更甚,“是吗?那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即便是哥哥也喜欢。
他总算脱光了衣服,与同样赤裸的她视线交织,浓郁的情欲在彼此眼里作祟着。他喘着粗气,掐住她细软的腰,汗滴落在她身上,大开大合地撞击着她最湿热柔软的所在,性器剧烈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是那样清晰。
终于高潮涌来,体液喷溅。
快慰、满足、不安、罪恶……
为何今天不是世界末日?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再次响起,陈恪西望了一眼怀里疲倦的她,起身捡起浴袍,裹住身体就去开门。
是她之前点的餐点。服务生已来送过几次,都在门铃过后没有继续打扰。
陈恪西抱起林谧往沙发上一坐,“Miko,吃点东西。”
“我自己来。”林谧推离了他,默默吃了起来。
令人难忍的沉默像要把空气冰封。
“Miko,我不甘心。”陈恪西声音暗哑。
是,他不甘心!
怒恨一下子又涨满他的心脏。
他早知道就不能相信谭安迪这只老狐狸!
老狐狸在死前信誓旦旦保证不会捅破他们是兄妹的这层窗户纸,声称只想在遗嘱上补偿一点对林谧一直以来的亏欠。他感念老狐狸的教养之恩,居然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种鬼话,结果跳进了这个大坑还浑然未觉。
整整六年,他等到不受制衡,等到大权独揽,等到老狐狸过世,等到林谧重回伦敦,却转眼竟被几张遗嘱耍得阵脚全乱,败相毕露,真是可恨至极!
林谧低头,黯然开口:“不甘又怎样?今天你我都已签完继承文件。明早股市开盘,陈氏股权继承这种重大消息一放,人人都会知道我是陈路远和谭安迪的女儿……”
牵手接吻,沿街拍拖,都可登八卦杂志,配上“禁忌”“乱伦”吸睛标题,供人茶余饭后嚼足舌根。
陈恪西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她越说越清醒,“至于给我的那个10%,你放心,我今天已委托律师拟定转让书,过几天就会寄到你办公室。”
陈恪西冷冷一笑,拿起她的手机摇了摇,“交代得这么清楚,这是又要走了吗?”
伦敦十月(8)
林谧感谢自己的头脑又恢复清明,若无其事地吃着东西,并不作声。
陈恪西眼神一凛,单手掰过她的脸,命令道:“说话!”
林谧刚吞下些意面,嘴唇粘着点番茄酱,红红的,在他面前一开一合,“你要我说什么?我该说的不都已经说了?我不走难道留在这里真的和你兄妹友爱,看你结婚生子吗?”
陈恪西松开了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强忍怒意,“如果我说,我还有办法呢?”就当是老狐狸临死给他留了个难题。他活到现在都还没有输过,不信这次败局已定,不信自己不能再次反败为胜。
“还能有什么办法?”林谧别过脸,拿起餐巾擦了下嘴,直视他,“每次出街躲狗仔?还是把我关起来?”
“我有工作,有生活,我不愿意。”
刚才的泪意早从她的眼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果断,是倔强,是决绝。
她从来不肯信他。六年前是,六年后也一样。
真是没意思透了。
陈恪西了然地转头瞥了一眼狼藉的床单,挑眉讥笑,“怪不得刚才这么放得开……”
然后他捡起床边的衣服,毫不顾忌她的目光,在她面前利索地穿戴好,又恢复了往日居高临下的姿态,语气冷静,“六年前我留过你,你走了。现在我一样给你选择的机会。如果你不走,明天会有人送你到海德公园一号。”
“但如果你走了……”陈恪西弯腰凑近她的耳边,咬牙切齿道,“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脚步声远去。
嘭一声,门又一次阖上。
——————————————————
早晨,简提早三十分钟到办公楼楼下。电梯里公司同事个个面露兴奋,交头接耳,风言风语不断。身边有个人用手肘碰碰她,问:“有没有收到什么风声?”她摇了摇头,心里却忐忑不安了起来。直到看见陈恪西准时走进办公室,简才感到稍稍安心。紧张的工作开始了,由不得她多想,不断响起的电话,传递上来的文件,步履匆匆的同事,还有严谨认真,不苟言笑的老板,一切都和寻常的工作日无异。
午餐时间,简觉得今天有些肠胃不适,到茶水间准备热一份牛奶。异常兴奋的同事拿着手机问她:“Jane,看到今天金融时报的推送没?”她点点头说:“早就在手机上看到了。”
像点燃了引线,茶水间里的同事们炸开似的纷纷议论起来:“哇哦,居然能找回二十三年前失踪的女儿,是不是真的啊?”“都拿谭安迪和她的DNA鉴定过了……”“那也只能说明是谭安迪的女儿。姓不姓陈也很难说吧?……”“谭安迪那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出轨跟别人有孩子?……”“再说陈路远早就过世了,拿什么做鉴定?……”“听说当年被绑架时,陈路远已经准备好赎金了。谁会拿那么多钱去赎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
简无意久留,端着热牛奶就往外走去。甫一开门,她竟看到老板站在门口,一时间茶水间立刻安静了下来。“来我办公室一趟。”老板拍拍她的肩就转身离开。
简匆忙跟上老板的脚步。等她关上办公室的门,毕恭毕敬地站在老板面前,老板平静地对她说:
“Jane,帮我联系几家知名可靠的DNA鉴定机构。”
——————————————————
希思罗机场三号航站楼。
林谧已托运完行李,换好九点五十五分的返日机票。
过完海关,她走进一家免税药店,买了一盒七十二小时的紧急避孕药。时间没剩下太多了,她快步走到登机口,终于搭上这架英国航空的早班机,调整好座位,拿起今天的泰晤士报,避无可避地看到Kurci Chan的字样。深呼吸后,她把报纸放回原处。
飞机起飞,渐渐离开地面,与六年前一样,窗外的伦敦正在离她越来越远。
伦敦的十月也将在这一天结束。
她闭上眼,想就此睡去,可耳畔又响起了来自回忆里的声音,低沉有力,情绪饱满,音节、顿挫、呼吸无一不清晰:
“Though leaves are many, the root is one(纵然树叶繁多,但树根唯一)
through all the lying days of my youth (穿过我的青春所有说谎的日子)
I swayed my leaves and flowers in the sun (在阳光下我抖落叶与花)
Now I may wither into the truth(现在我可枯萎进入真理)”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她想起他,想起年少时那些说谎的日子……
谎言游戏(1)
十一年前。
七月下旬第一天,夏日炎炎,大暑将至。
日本的大部分学校将在这日正式宣布结束课业,进入暑假。
临近放学,班里的中一生们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宫崎优子刚和后座的一帮女生聊到几天后的隅田川花火大会,兴冲冲地想与邻座分享:“Mi酱,我们穿浴衣去……”但当拨开身旁围着的人群,却不见林谧踪影。
林谧是她从小最好伙伴,与她同住港区西麻布,每天一起上下学,几乎形影不离。
她微微皱眉,“欸……去哪里了?”
浴衣的事可太重要了,她想马上和好朋友商量一下。可找了一圈,没看到林谧,反倒发现林谧的课桌和储物柜都已清空,她呢喃着:“这太奇怪了……”这时手机振动,优子打开一看愣在当场,居然是条简单的告别短信。
“今からイギリスにいく。さよなら、ゆうちゃん。”
从现在起我去英国了。再见,优酱。
林谧收起手机放进背包,顺从地跟随接送人的脚步,迈入机舱。一路困顿,待抵达陈氏庄园时,已近深夜。
陈家人早年在沪以纺织生意起家,经过几代人不懈发展,各色产业遍布全球。随着时局动荡,陈家人从沪迁到港,再从港迁到英,但和一般传统华商一样,始终尊崇风水之说,笃信天圆地方,水能生财。故而与一般哥特式或巴洛克式的庄园不同,陈氏庄园方正规矩,临湖而建。
夏日伦敦气温明显要比东京低一些。晚风微凉,吹进车内。黑色汽车驶过大门,穿过小树林。月光清澈明亮,森严寂静的庄园建筑连同湖中倒影一起,就这样第一次映入了林谧的眼帘。
车停毕,佣人上前提走她的行李,管家引路带她行至大厅内。大厅空阔安静,只听到落地座钟发出“嗒嗒”声响。时间过得缓慢,林谧茕茕孑立,形单影只,看着大厅里侧往上延伸的长长楼梯,内心期待,不知爸爸口中的“安迪阿姨”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安迪阿姨……她从小就熟悉这个名字。她七岁时因心脏病过世的妈妈曾拉着她的手告诉她,安迪阿姨住在英国伦敦,是妈妈最好的朋友,听说妈妈有了可爱的Miko酱,安迪阿姨总说有一天会来东京探望她。爸爸也无数次拿着妈妈的大学毕业照,指给她看,哪个是跟妈妈交好的安迪阿姨。照片中的女人身形美丽,笑容张扬,很是阳光肆意,和站在身边温柔含笑的妈妈截然不同。
终于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林谧抬头,看见楼梯上出现一个女人的瘦削身影。她不吭声,试图想把眼前的这位与印象中那张照片里的女人重叠起来。直到女人站到跟前,露出冷淡面孔,殊无笑意地跟她说:“林谧,既然林之恒把你托付给了我,我会照顾你长大。” 林谧这才开口说了来伦敦后的第一句话,小心翼翼:“女士,你好,请问你是安迪阿姨吗?”女人仍旧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也不多看她一眼,就叫来管家吩咐两句离开了。
安迪阿姨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呢。
看着安迪的背影消失,林谧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浇过来,手脚发凉。
一瞬间,她就开始想念遥远的东京,想念每天吵吵嚷嚷的优子,想念那群听到她名字就会起哄的中一生们,更想念西麻布里那个和爸爸住在一起的家。
一时鼻酸,她在心里责怪起爸爸,为什么要去南美做什么勘探工作,把她托付给与她素昧平生的女人,让她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方?
管家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拉过她的手,刚带她走到楼梯口,却听到一个讥诮的男声从上方传来:“怎么,又是一位谭小姐?”
林谧疑惑仰头,看见楼梯那端有一个高高身影,清瘦颀长,穿着一身宽松条纹睡衣,双手插袋,很是一副慵懒随性的模样。待到楼上人走下楼梯,林谧看清长相,不由愣怔,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好看得有点夸张。
和她平时相处的那些青涩的男孩完全不一样,他像极了优子平时爱看的那些少女漫画里五官精致的男主角。要不是亲眼所见,林谧还以为这种长相的男生纯属女生痴心妄想所做的美梦。如果优子在场,她一定会尖叫出声,跺脚捂嘴,然后立刻见异思迁,赶紧撕掉下个月偶像见面会的门票以示忠心。
接着她听见年近五旬的管家恭敬地说:“先生,这位是林小姐。”
先生?林谧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到了“sir”这个称呼。眼前人虽高,但身量单薄,左右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有无成年都未可知,居然被称作为先生?
“林小姐?又是哪里来的林小姐?”这位“先生”漫不经心瞥她一眼,戏谑道,“还有,这也未免太小了。”
林谧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听得出他口气里的轻蔑鄙夷真是半点都没有掩饰。这家人都是这样无礼吗?想到此处,她毫不迟疑地回以怒目而对。
他却视若无睹,没有多加理会,好似只是不经意路过,擦肩就往别处踱步而去。
之后,林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二楼,走到自己的房间。管家关上门离开后,她就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活到十三岁,没有哪一天的感觉比这一天更糟糕。以往在学校,她也有被嘲笑过。她姓林,却没有跟一般日本人一样念作hayashi,而是仍按照中国人的读法。但她的名因为日语里没有“谧”这个字所以改成了顺从日本人读法的Miko。日本人的从众心理已成普世文化,像她这种不中不日的名字自然成了很多人枯燥校园生活的调味剂。她也曾感到不快,却并没有很在乎。
但这天,林谧翻过身,趴在床上想,一定是因为第一次来到他乡异国没有亲友,一定是因为庄园太大安迪阿姨太冷漠,才会让她觉得委屈憋闷,心绪不宁。绝不是因为那个人。不是因为那个人的讥嘲,不是因为那个人的轻视。
更不是因为那个人……甚至都没有像她看他一样好好看过她。
谎言游戏(2)
次日早餐时间,安迪简单介绍下,林谧才得知家里之前的陈先生,陈路远,两个月前才刚刚辞世,所以还是少年的陈恪西成了新的“陈先生”。
餐桌上,陈恪西斯文有礼,全然不见前晚的傲慢。他甚至看似友好地主动握住她的手,微微弯起唇角。两手松松交握片刻就马上分开。肌肤相触,体温交换。但林谧分明看到他眼底的疏离。她尽力忽略心中的不适,礼貌地抿嘴一笑。
听安迪讲到林谧要在家里长住,看了一眼林谧乖巧的样子,陈恪西对此不置可否,只说:“听妈咪的。”
之前家里陆续来过两个谭小姐借住,与他年纪相当,面容早已模糊,他记不得了。安迪的用意显而易见,无非想靠年轻男女的亲密关系将陈谭两家的利益捆绑。而他也不明确拒绝,只是主动避开相处。时间一长,独角戏唱久了,年轻女孩感觉无趣,自然知难而退。所以至于这位姓林的小姐,是否真的仅是安迪的朋友的女儿,他也懒得细想。
不过多时,陈恪西放下餐具,抬起腕表看了下时间,“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你们慢用。”安迪点点头。林谧却不自觉地凝视着他的背影在夏日的清晨阳光中走远。转头触到安迪探究的眼神,林谧莫名脸热,连忙低下头继续用餐。
早餐过后,她听从安迪安排,坐车去语言学校上课,继而九月一到,安迪替她办好入学手续,她就到一所排名靠前的学校上学。只是从那顿早餐结束后,林谧鲜少与安迪碰面,也再没见过陈恪西。她问过管家佣人,都说先生经常在家。这不免让她有些困惑。
九月尾的一天,安迪照常派司机来学校接她下课。路上司机告诉她,陈恪西的生日宴就在晚上。
一到庄园,林谧冲进房间,翻出她从东京带来的晴天娃娃和一方日式手巾,再从抽屉中挑出一张漂亮的信笺。林谧握笔想到好多话,但没写几句,却发现掌心濡湿,手抖不停,写出来的字都不像样。她伸出左手按住胸口,听到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又快又响。
林谧呆住了。
这是出于礼貌的礼物吧?
脑中闪过一双讥嘲的眼,她将写过的信笺揉成一团,重新挑出一张小卡片,写下“TO Kurci: Happy birthday!Miko”然后将卡片贴在娃娃的纸盒内壁,再用手巾包裹起来,最后打上一个蝴蝶结。
也许这份礼物可以让她至少和他做个朋友。
笙歌响起,楼下的人声慢慢沸腾。陈恪西打开房门,不期然地碰到刚从隔壁房间出来的林谧。只见她一脸愕然,双手背在身后似乎藏着什么。
陈恪西没有太在意,直接阔步往楼下走去。
陈路远辞世后,因他年纪尚轻,生意暂由安迪打理。集团内部人心不稳,诸事不顺。尤其陈路明、陈路升两人野心勃勃,暗地里结交资本,联系银行,企图截断集团部分现金流,将陈路远之前因项目抵押出去的部分股票弄到手。所以安迪才为他办了这个十七岁生日宴会,试图借此机会郑重把他推出去,拉拢资本雄厚的生意伙伴,提振重要股东的信心。
林谧木然得跟在陈恪西身后走了几步,停在楼梯中,看到陈恪西穿深蓝礼服,戴银色菱形领结,头发也用发蜡整理得很好。楼下的人来来往往,推杯换盏。在安迪的陪伴下,他周旋其中,谈笑风生,看上去颇为游刃有余。
她曾经安慰自己,庄园那么大,没有碰面很正常。如今才知道,原来他一直住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两个多月以来,她一次都没有见过他,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的见面。他就这么……讨厌她吗?这个事实比安迪阿姨的冷脸更令她难堪。
林谧无力垂下双手,感到一股自从来到伦敦后一直压抑的酸楚终于从心底渐渐漫上鼻尖,热了眼眶。
这时,几个女孩走上楼梯。其中一个女孩比她高出不少,十六七岁的模样,充满敌意地问她:“你就是那位住在这里的林小姐吗?”
“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说完,林谧手上一空,礼物转眼就到了女孩手中。女孩快速拆开手巾和纸盒,没看到夹层的卡片,用食指和拇指捏起晴天娃娃的头,“这是礼物吗?看上去糟透了。”立刻又扔回纸盒内。
林谧一听,联想到安迪、陈恪西和这个庄园的一切,她不禁怒火中烧,伸手就想夺回。可女孩反应灵敏,略一侧身。林谧没防备地从楼梯直直摔了下去,倒在地上,腿上传来一阵剧痛。
动静略大,不少宾客都围了过来。
“Constance!你太失礼了!”
“她想推我!是她自己摔下去的!”女孩不甘示弱,泄愤似的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了地上。
“uncle,没事。我送她回房间。”清润好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林谧抬头,看到刚才她注视着的那个银色菱形领结。是陈恪西蹲在地上看她,说:“谧谧,走吧。”语气亲昵,像极了温柔好哥哥。只有林谧知道这是假的,他眼里明显写着不耐烦。
陈恪西扶她回房,一路上发现林谧强忍着痛,稍稍拉开身体距离,努力不靠他太近。进到房间,坐到窗边,他看着刚才捡到的手巾、纸盒和纸盒里的……
“这是什么?”
“晴天娃娃。”
“送给我的?”
“……”
“To Kurci, Happy birthday, Miko.”陈恪西找到内壁的卡片读完后,一扬眉,“你叫Miko?”
林谧静默不言,只一味看向窗外。陈恪西注意到她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清模样,取代了之前共进早餐时令他反感的乖顺讨好,这才第一次把她看进眼里。
初秋的晚风从窗外吹来,吹起她柔顺的长发,露出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含泪倔强的眼眸,挺翘微红的鼻尖,不点而朱的嘴唇。灯光下她白皙的皮肤上细细的绒毛,像一层淡淡的光晕,勾勒着少女美好的侧脸。莹白稚嫩,却美得生气勃勃。
陈恪西一瞬间失神,好似楼下喧闹声突然静音。等他有所意识,视线已经不受控制地停留许久。正想生生挪开目光,她却忽然转过头,朝他轻轻一笑,“你知道吗?我讨厌你。”
陈恪西一愣,随即不以为意似的开口:“巧了,我也是。”
“那正好。你不必躲着我。”
陈恪西没有接话。
“等会医生会来看你。”
说完他起身离开,没有带走她的礼物。
谎言游戏(3)
那天之后,两人时常碰到,有时同在餐桌上用餐,有时在庭院里偶遇,有时碰巧同时走出房间,但每次对谈寥寥,客气打声招呼就各行其事,互不打扰。林谧不再费心讨好后,渐渐习惯庄园里人的冷漠,习惯孤独寂静的生活。
转眼深冬。空气潮湿,寒风凛冽,天空阴霾密布,有时一连数日不见阳光。林谧腿伤已经痊愈,但不知是否跟冬令时里白昼缩短黑夜延长有关,她出现了连续好几天严重失眠的情况。这夜,窗外风雨交加。第二天就是学期终考。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直到半夜两点,她还是头脑清醒,手脚冰冷,辗转反侧。她索性起身打开房门,想去找一杯安眠的热牛奶。
空荡阴冷的宅邸里,走廊上壁灯昏黄,寂寂无声。书房的门似乎没有关上,透出一线温暖的橘光。林谧推开门,走近一瞧,陈恪西倚靠在沙发上安静地睡着了。他穿着第一次见面时那件条纹睡衣,高挺的鼻子上架着眼镜,眉头轻折,唇角紧抿,仍带着些许拒人千里的神情,但十分清俊好看。
林谧条件反射似的按住心脏,这一次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简直就要震耳欲聋。心里似乎有只小兽正在拼命抓挠。她迟疑地伸出手,触到他的额头,再抚向眉间、鼻梁,停留在嘴唇上……他的嘴唇摸上去柔软极了……
突然陈恪西手里的书掉落在地,吓得她陡然收手。
是一本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林谧捡起诗集,坐在一旁看了起来,正好翻到脍炙人口的18号。
“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你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
……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但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谢,)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你的美亦不会遭到损失,)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rest in his shade,
(死神也力所不及,)
……”
房间暖气很足,不知看了多久,她竟觉得安心,在他身边昏昏睡去。
陈恪西忽觉腿上微沉,睁眼醒来,看到侧躺在沙发上的林谧,脑袋搁在他的大腿上。一缕清甜好闻的气息隐隐约约间缠上了他。
最近这段时间,他没有再刻意避开她,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活。原本这对陈恪西来说再好不过。但不知为何,那天晚上她的脸在他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看到她时,他总是忍不住比对她的脸是否和他脑海中的一样,白净稚嫩,泛出莹莹的光。
他抬手拨开她凌乱在脸上的长发,那张让他记忆深刻的脸再一次清晰地显露了出来。他看了半晌,像是忽然意识过来,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推开她的头就要起身。
林谧在昏睡中被大力一推,双眼迷蒙,半梦半醒,下意识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摆。
陈恪西居高临下,摘下眼镜往沙发边的茶几上一扔,望着她讥嘲一笑:“还以为你跟她们不同。我真是小看你了。小小年纪,脸皮更厚,手段也更高明。”
林谧清醒过来,一时慌乱,下意识想要开口解释:“我睡不着……”才说几个字,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说辞并不可信,而且刚才明明就居心不良,于是闭上了嘴。她松开手,不再看他,快步朝外走去。
还没走几步,他却突然伸手,猛地把她的手腕一把拉住,然后将瘦小的她抵在墙面上,圈在怀内,轻佻一笑,“就这么走了,你愿意?”
林谧这时想起佣人跟她提到过家里之前曾来过两位谭小姐暂住的事。她心下明白他已经误会,却说不清出于什么心理,没有生气也没有驳斥他。陈恪西见她沉默不语,嗤笑一声,一手放在她的后背,一手穿过她的腿弯,轻松抱起后就走向自己房间。
他用脚踢开被子的一角,把她往床上一丢,接着就往她身上覆去。灯光昏暗,他眼神深沉,额前刘海垂下,触到她的脸,很痒。薄唇渐渐靠近她的唇瓣,只余一纸距离,轻轻移动,呼吸交缠,像是在模仿亲吻的姿态。林谧垂下眼帘,面红耳热,也不推开拒绝,只觉自己鬼迷心窍,心中小兽好似嘶吼着就要破笼而出。
这时,陈恪西却低低笑了起来,胸腔震动。促狭的笑声在寂寂冬夜中格外刺耳。
笑了好一会,他从她身上离开,在她身边仰面躺下。
“你喜欢我。”简单陈述,不是问句。
“不。”林谧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否认。
她又强调了一次:“我不可能喜欢你。”
“那就好。我对小女孩不感兴趣。”与其继续让新人过来,还不如让她住下去。
他侧过脸问她,“他们说过为什么是你吗?”
“没有。”
熄灯。
“想走就走,记得关门。”陈恪西背过身,声音惫懒。
林谧在黑夜中看不见他的面容,却听得清楚他清浅平稳的呼吸声。浓浓睡意终向她袭来,她不自觉地靠着他的背睡去。一夜好眠。
学期终考考了些什么,林谧已经记不清。
窗外的雨依旧下得淅淅沥沥。又到半夜两点,她鬼使神差似的走出房间。
林谧推开书房的门,屋内一片漆黑冰冷。她打开灯和暖气片,在书架上找到前一晚那本莎翁诗集,坐在沙发上读了出来:
“……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但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谢,)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你的美亦不会遭到损失,)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rest in his shade,
(死神也力所不及,)
……”
一个高高的人影从上方笼罩住她。
她伸出手,再一次拉住了熟悉的衣角,仰起脖颈,“我失眠。想和你睡。”
陈恪西玩味地盯了她片刻,最后任由她的尾随,转身走回自己卧室。
谎言游戏(4)
林谧醒来时,意料之中,陈恪西不在身边。
若不是还在他的房里,若不是他的余温尚存,林谧会觉得这么多天和他同衾而眠都是她做的梦。
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左右张望,看到四下无人,迅速跑回隔壁房间。
窗外白雾一片,草坪、树林、湖水都叫人看不真切,茫茫世界好似独剩这座用大石块堆砌得方方正正的冷硬建筑。明明圣诞刚过不久,电视反复播放伦敦眼的新年烟火,“mind the gap*”还在耳畔,节日气氛却在偌大庄园里销声匿迹。
早餐桌上,三人难得一同用餐。林谧到时,安迪和陈恪西看样子已经坐了一会儿。
可颂烤的焦黄酥脆,林谧就着格雷茶,刚吃了小半个,就听到他们聊到大学申请。
“选了哪个学院?”“Christ’s。”“数学还是物理?”“物理。”
安迪收起报纸,有些意外地说:“我以为你会选Trinity。”
“Trinity?太不理智了。”陈恪西不以为然,喝了口咖啡,“我统计过每个学院的录取率。”
安迪貌似不赞同地皱眉:“投机取巧。”
“我不做没把握的事。”陈恪西耸肩,放下咖啡,视线快速扫过林谧,“我吃完了。妈咪,你们慢用。”他一贯不喜欢在食物上过于浪费时间。
等他走后,林谧忍不住小声问:“auntie,Kurci说的学校是Cambridge*吗?”
安迪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林谧,离Kurci远一点。”林谧低下头,没有作声。
然后安迪又重新展开报纸,头也不抬地说:“还有,林谧,不用去找林之恒。”
“为什么?他是我爸,我很想他。”来这之后都没有取得联系。林谧心急,一反乖顺,声音略大。
“他很忙,托我转告你,他很好,不用记挂。”安迪像是有些不耐烦,冷冰冰地说着,“七月他会回东京一段时间。暑假你可以回去找他。”
手里可颂刹那冷却,林谧味同嚼蜡,草草咽下就推开椅子离开,刚走到门口,听到一句:“生日快乐,林谧。”
林谧一愣,蓦然回首,只见安迪还是平静无波地翻着报纸。
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出来,天亮得越来越早。春天正在悄然来临。
陈恪西睁着眼,不知道自己还在床上是为什么。从小他被训练学会深度有效睡眠,保持晚睡早起习惯,尽量节省睡眠时间。因为他每天都有太多事要做,运动、功课、兴趣、社交……如今还要加上公司。但现下已经距离他醒来有二十多分钟,他还是没有动。
都怪那个晚上。年关在即,分公司倚老卖老的财务估计当他是心智未全的孩童,敢拿一份漏洞百出的报表出来滥竽充数。一团糟的数字看得他头昏脑胀,怒火中烧。他努力平复心情,拿出早已束之高阁的十四行诗看了起来,没看多久就意外疲惫地睡了过去。结果就招惹上了她。
陈恪西看了一眼怀中人,稚嫩小脸贴着他的胸口,长发铺在他的手臂上,温热的呼吸不断拂过他裸露的皮肤,若有若无的清甜香气充斥着他的嗅觉。还记得刚刚开始他醒来,她还只是蜷缩在他的背后,后来,她抱着他的手臂,现在竟已在他的臂弯里。而且还是他,看似主动地双手怀抱着她。
真是莫名其妙的开始和莫名其妙的发展。
时间不够用了,再不起床,今天的日程打乱的可不只有早餐一项了。
陈恪西试图拿开手臂,却没想到摸到一手滑腻。他猛的一怔,掀开被子一看,原来她的白色睡裙早就卷到腰际往上。一双微微曲起的长腿,一截凹陷进去的细腰和被白色蕾丝内裤包裹着的臀瓣就这样明晃晃地映在他眼里。他一时口干舌燥,血气上涌。
真是有些昏了头了。陈恪西站在淋浴花洒下看着肿胀的欲望想。
在这个岛国,周围朋友十五六岁谈恋爱都不算早。他自然也不是没有过女朋友,而且尤其钟爱美丽性感那一款。但恋爱花时间,又费精力,再美的女孩都会慢慢变得面目可憎,乏善可陈,完全不符合他效率至上的信条。他试过两次之后就觉得无聊透顶,没有再试。
他想,大概就是因为旷了太久,才会随随便便对一个幼女有了感觉。
天气渐暖,阴霾消散。庄园阳光遍布,绿意萌生。可林谧却觉得又像是回到了刚开始的样子。她一连好几天都没有见过陈恪西。即使是晚上,她也没再能打开陈恪西的门。甚至她曾在书房等候,也不再见他出现。
今天她起得很早,吃得也很缓慢。
过了一会儿,陈恪西穿了一件格子衬衫和毛衣背心,走向餐桌。见到她时,脚步一顿,接着照常打声招呼,坐在她的对面,倒了杯橙汁,取了片烤过的吐司,就开始往上抹起黄油,很是寻常地问她:“你睡的好吗?”
“嗯。很好。”“没有失眠?”“没有。”“那就好。”
谁也没有再说话。陈恪西吃得不多又快,拿着餐巾拭了嘴,正打算离开,听见林谧欲言又止,“为什么……”
“什么?”陈恪西挑起眉看向她。
却见林谧抿嘴一笑,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Bye-bye.”
“Bye-bye.”
*mind the gap:伦敦跨年烟火,零时零分会响起地铁的这一句:“mind the gap.很英式幽默了哈哈。
*Cambridge:剑桥大学。申请时需要选择学院,再选择专业。Trinity(圣三一)和Christ's都是很好的学院,客观来说Trinity有点太难进啦。
谎言游戏(5)
-睡的好吗?-不好。
-没有失眠?-没有才怪。
-为什么不告诉他?-不想告诉他。
林谧心不在焉,步履迟缓,没想到刚进教室就被抱了个满怀。
“Spring ball!”莉安在她面前大喊大叫,“Miko,你看到海报了吗?”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请镇定一点。”
教室里的人正沸沸扬扬地议论开了。
四月一到,夏令时让这个岛国的时针往前拨快一个钟头。大西洋在秋冬丧失了热量,以至于岛国春季雨量减少,空气变得干燥。阳光明媚,草长莺飞。五月春季舞会的海报已贴在告示处,邮件也发给了全校师生。学校里到处都是躁动的少年少女,散发着浓烈荷尔蒙。莉安性格开朗奔放,特别热衷于这类校内盛事,恨不得瞬间长大到十八岁,天天香槟帅哥,泳池派对。
午间走廊上,林谧在手机上收到了两个班上男生的邀请,正犹豫着要怎么拒绝。莉安却好奇地凑了上来,嘻嘻哈哈地要抢她的手机替她回复。两人推推搡搡,手机飞了出去,撞到一个高大清秀的亚裔男生,像是高年级的学长。男生捡起手机交给林谧。林谧礼貌一笑,脱口而出:“Cheers*!”男生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就默默走远了。
对林谧来说,庄园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孤独寂静。陈恪西已有好几天不见踪影,据管家说,他最近都住在伦敦城内的公寓里,方便往返学校和公司。安迪也变得忙碌而焦躁。庄园内时常能听到她打电话时严厉斥责,甚至大声咒骂陈路明、陈路升两兄弟。流言渐起,佣人们心怀不安,纷纷私下议论猜测陈氏是不是要变天,庄园会不会换主人。
五月舞会如期举行。少年少女都已郑重其事地穿上礼服,打扮成一本正经的大人模样。
林谧刚和同学打完招呼,就看到莉安黑着脸走过来。她无语地看了林谧一眼,e on!我就知道你会穿这样,能不能把日本乖女孩的那套收起来。”然后把手中的露肩礼裙推给她,“快,去洗手间换上这个。”还不容林谧拒绝,莉安就带她一同挤进了洗手间里逼仄的隔间。
过了一小会儿,洗手间里噔噔噔的高跟鞋声音不断。几个女生像模像样地补着妆,旁若无人地聊起了八卦。
“听说了吗?那个人被搞定了!……”“怎么可能?!我怎么没听过……”“真的!是他们学校的舞会皇后!……”“真没想到……”“有没有照片……”
窸窸窣窣一阵,洗手间又恢复安静。
这时,隔间里,莉安凑近林谧的耳边,得意洋洋地说:“我知道她们在说谁。”
说完,莉安熟练地找出一个女生的facebook,打开相册,不断往后翻。林谧看到facebook的主人拍的,关于一个男生的不少独照。
草坪上,他穿着棕色毛衣,拿着杯装咖啡,轻松自在地和同伴聊着天;讨论室,他戴着眼镜,侧耳倾听,右手拇指稍稍托着下巴,左手握笔按在笔记本上;网球场,他手臂伸长,小腿前蹬,肌肉贲张,自信满满地挥拍而出……
终于翻到一张近日合照。照片中男生嘴角噙笑,眼神倨傲,穿浅灰色礼服,一手插袋,一手拿着酒杯。他身边的女生就是这个facebook的主人,长发微卷,妆容精致,身材姣好,攀着他的臂膊,笑得明艳大方。评论下方不少人点赞,并回复:“cute couple.”
所有的照片无一不打上了同一个标签:Kurci Chan。
莉安看到她呆楞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真的真的很帅对不对?但他的那个生活圈子我是一定没机会进去的。”
“什么圈子?”林谧觉得喉咙一时有些干涩。她突然想到,她至今都没有他的whatsapp、facebook或手机号。在这个通讯发达的时代,这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他们那圈人呀。从小就读一样的学校,比如从westminster*那样的公学没有悬念地读到Oxbridge,再做一样的工作,法律、咨询或者投行。当完同学当同事,永远都在一个圈内。更神奇的是,他们的父母也多半互相认识。”
“朋友、家人、伴侣大多都在这个圈子里。想靠近他,想走进他的圈子,那可太难了。”莉安自顾自地一边翻着手机,一边说着话,没注意到林谧的神情。
“那你觉得这个女生是他的谁?”林谧像是忽略了她的长篇大论,指着照片中的女生问道。
“还用问?下面都在说couple咯,当然是他的女朋友啦。”
林谧换好衣服,并不下场,只是拿着杯饮料,兴致索然地看着舞场中央,莉安的话还在脑海里徘徊着。
这时有个温和的男声从她身侧响起,“你好,我能坐在你旁边吗?”
林谧抬头,原来是上次捡到她手机的那个男生,穿着黑色礼服,清爽帅气。她注意到他的口音,笑着用日语说:“日本人?”
男生有些腼腆,“是的。”
这是她碰到的第一个日裔,不由觉得亲切:“我是Miko Rin,见到你很高兴。”
“Kiyosumi Mori,我见到你也很高兴。”
“是清澄白河*的那个清澄吗?”
“嗯,我父母在清澄庭园里认识的。”
然后森清澄并没有坐下来,反而弯腰,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平视着用英文问她:“Miko,我有这个荣幸请你跳支舞吗?”
*cheers:在英国,常用来表示谢谢。
*westminster:这里指的是位于威斯敏斯特区的一所高中,九大公学之一。学生成绩都很好,大部分都能进oxbridge(牛津剑桥)
*清澄白河/清澄庭园:都是东京地名。庭园还不错看。
谎言游戏(6)
橘黄灯光暧昧闪烁,轻软的身体靠在身上,柔顺的长发触到脖颈、肩膀、手臂,盈盈一握的纤腰被手掌紧紧箍住,温热清甜的呼吸不停拂向耳边:
“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你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
……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只要还有一天,人能呼吸,眼睛能看见,)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这诗都会长存,并赠你生命!)”
白色柔软睡裙应声滑落,露出大片雪白肌肤……肩颈、胸乳、腰臀……亲吻,交缠,喘息……
“我不可能喜欢你。”
兀自惊醒,天光大亮,陈恪西看到身下一片濡湿,皱眉低咒了一句“shit”就往浴室走去。
这是第几次?是不是真的太久没有交往新的女友了?
最近陈路明、陈路升屡屡得手,几家资本都已被说动,在与陈氏合作的项目上频频使绊,现金进账一下子减了不少,安迪肯定头痛不已。他坐山观虎斗,并不打算出手,安迪早晚都会想到他,他不必那么积极往前凑。
有时间去参加一个派对也未尝不可。
他盯着手机里的派对邀请函,最终点了确认。
夜幕低垂,音乐喧闹。陈恪西坐在泳池旁的餐桌边上,深深懊恼自己做了这个错误的决定。
长相漂亮的女生通常有种自以为是的本领,比如说朋友介绍的,这位今年的舞会皇后。他只不过出于绅士礼仪没有拒绝合影,倒让这个喷了大概一升香水的高中女生有了天大的自信。她几乎已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一个晚上了,可恶的是几个至交好友竟然没收到他的求救信号,还自觉识相地退避三舍。
终于当舞会皇后聊到她家的游艇上打算安置马场的时候,陈恪西忍无可忍,说了一句“excuse me”就放下酒杯,扔下餐巾,疾步离开。虚荣的舞会皇后不会明白,像他这种人,生来就有了地位,无须通过物质来彰显,唯一的天职不过就是把家族传承下去。人一旦沉迷物质就变得无趣,真是比残羹冷炙都要倒胃口。
两周后,比预料中的更快,安迪的电话来了,带着熟悉的,虚伪的亲近。这一天总算来了,陈恪西呼出一口气,打电话叫司机送他回庄园。
下课了,林谧还等在教室。
果然,不多时,森清澄穿着白衬衣,抱着几本书出现在门口。周围同学起哄了两句就散开回家。
他从皮卡迪利圆环*附近的日本超市买到了她喜欢的草莓大福。薄软的糯米皮包裹着豆沙馅和新鲜草莓。一口咬下,一点酸,好多甜,和舞会的心情一样。
那天她不记得自己转了多少圈,只知道音乐结束,她出了一身薄汗,气喘吁吁。莉安早就不见踪影。晚上起风有点冷,她披着森清澄的外套,和他一起走在学校的林荫小道上,聊了许多。池袋穿女装的怪男人,六本木之丘的黑色蜘蛛,新宿酒店骇人的哥斯拉……直到走到门口,司机静候一旁,他们才想起交换联系方式。
林谧吃完大福,双手合十,笑着用日语说:“多谢你的招待!”
森清澄也温和地笑了一声,“快走吧,你的司机一定已经在等你了。”
等回到庄园,林谧经过书房,意外听到争吵声从屋内传来。多日不见的陈恪西好像回来了。
她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安迪刻意压低声音都掩不住愤怒,“Kurci,你别忘了,你还没成年!九月生日以后才能继承你爹地给你留的股权。现在我是你的监护人,东西都还在我手里,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你不听我的,我要定你生死都不算难。”
“冷静一点,妈咪。你也别忘了,你现在拿着那么多钱,但也背着那么多债。两位uncle都紧盯着你手里的大权不放,搞得最近公司几个大项目利益都不行,还不择手段怂恿着债主们缩紧口袋,逼你还债。你让我死了,谁来分摊你的大麻烦?”
陈恪西的声音笃定极了,“妈咪还在等谭家来救你吗?别傻了。谭家人最擅长自保不是吗?谁没事愿意接这么一个烂摊子。”
“怪不得不肯和谭家人交往,就想让我孤立无援对不对?”安迪声音沙哑,“你都料准了我斗不过陈路明、陈路升?难道你可以?再说,他们是狼,Kurci你就是虎,哪天把我抽筋剥皮,死在你手上不比死在他们手上好过。”
陈恪西听上去像是一派闲适,“生意向来都是那么做的,不是同这个抢,就是同那个争。妈咪做不来的事,不代表我做不来。现在只有我了。你再不愿意也只能跟我一起,听我的,才能对付他们,我保证我们都能活。”
书房一时空气凝滞。
林谧正想抬脚回房,这时书房门却突然被打开,陈恪西看着屋外站着的目瞪口呆的林谧,冷笑一声,“以后也不用费心给我安排人了。”
“安排?林谧?”安迪却愣了一下,笑了起来,“Kurci,你想太多了。我说过了,她姓林,不姓谭,只是我大学同学的女儿。”
“她是你带来的人,你觉得我会不会信?”
“不信可以去查。你现在不是有这个本事吗?”
陈恪西未置一词,神情叵测,擦过林谧的肩膀就径自回房。
*皮卡迪利圆环:Piccadilly circus, 在伦敦类似于纽约时代广场的存在。
*ps:莎士比亚第18号十四行诗是莎翁写给挚爱的……哈哈
谎言游戏(7)
晚风舒爽,月色甚美。林谧抱着膝盖坐在窗边,思绪万千。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安迪阿姨和陈恪西会剑拔弩张,甚至刀剑相向。
他们不是母子吗?本就应该一致对外不是吗?但听他们对话,安迪阿姨对陈恪西敌意颇深,防备重重,甚至不亚于对陈路明、陈路升。
一门之隔,陈恪西站在门前,看到底下的缝隙还亮着,知道林谧还没有睡。
脑海里不禁又浮现书房门口的她,睁着大大的眼,乌发披散在肩,穿着学校制服,短裙堪堪遮住膝盖一点,露出一双纤长小腿。这个年纪的女生长得真快。有段时间没有见她,她长高了一些,窈窕了一些,就变得好像不再是上个冬天窝在他怀里睡觉的幼女。
他确实不信谭安迪会毫无目的地带一个朋友的女儿来这里,还供她每日上学生活。但他刚刚到手的信息又表示谭安迪所说的并不作假。难道真的只是出于仁义?他没法说服自己,狡猾的谭安迪会这么好心。
陈恪西犹豫再三,踟蹰不前,最后还是转身离去。
晨起时分,阳光和煦。
早餐桌上,陈恪西和安迪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又回到了之前的相处。听着他们闲聊,林谧默不作声,专心处理盘中的煎蛋,却没想到安迪突然提到了她。
“林谧,听司机说每天去接你的时候,都有一个高高的男生陪你在等。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只是好朋友。”林谧不假思索地回答,抬起头,发现陈恪西停下动作,正微眯着眼睛看她。
“既然你父亲把你托付给了我,我有义务在某些方面管束你。”安迪喝了一口热茶,从雾气袅袅中抬眼看她,“你现在谈恋爱还太早。明白吗?”
林谧点点头,再看陈恪西,他已经事不关己地开始整理,准备离开。
暑假临近,身边同学不少已经定了度假地或者夏令营,林谧也早早订好了回东京的机票。恰好森清澄也要回东京,就订了和她同一班机。
这段时间相处以来,林谧得知森清澄在港区白金台长大,距离她的生活区不远。而且白金台的住客多是中产以上的富裕层,与西麻布的坏境差不多。两者的学校,从幼稚园到中学,都风格相似。她想大概是上帝听到了她孤独的呼唤,才派来一个与她情况类似的朋友,抚慰她的思乡之情。
庄园生活并没有因夏日将临而显得有什么不同。安迪的斥责怒骂声再也没有响起,流言蜚语无形之中也已消散,庄园重归平静。林谧见到陈恪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很多时候半夜书房亮着熟悉的温暖橘光,但一想到facebook上的照片,她就没有再去敲响那扇门。
终于等到回东京的这一天。林谧心中雀跃,坐进车后座,却惊讶地看见陈恪西已经坐在车里了。希思罗机场距离伦敦市中心颇远,她想不到他上这辆车有任何不得不的理由。
启程后,两人互相问好就如往常一样归于缄默。林谧尝试把注意力从陈恪西的脸转到手机上。这时陈恪西却缓缓升起了后座与前座的隔音挡板。
他侧过身,眨眼间已经与她靠得很近,目光炯炯,声音竟然轻柔而充满诱惑:“Miko,我们玩个说真话的游戏。很简单,一问一答,但是回答的人必须说了真话才能提问。”
“Miko,好吗?”
他眼睛真的太漂亮了,睫毛很长,瞳仁深邃,折射着细碎的光,就这样深深地看着她。林谧心猛地一跳,像被魇住了一样呆呆地点了点头,又看着他的薄唇轻启:“游戏是我提出的,Miko,你可以先问。”
林谧想都没想,就问了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你和安迪阿姨为什么……关系不好?”
“她不是我的生母。你说呢?”陈恪西淡淡一笑,“谢谢关心。现在轮到我了。”
他收起笑意,眼神转而犀利异常,牢牢地盯着她,“你到底是谁?”
“或者说,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林谧一时呆怔,不知该说什么。她是谁?他不是知道吗?她不就是来妈妈朋友家借住的女孩吗?
陈恪西用目光一寸一寸掠过她的脸,仔细审视着她的表情,忽而一笑,“看来你也并不明白。那我换个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我?”
看着林谧低下去的脑袋,他又继续说着:“那天晚上,你没有拒绝我。后来一个冬天……”
“我不喜欢你!”林谧忽然抬头,眼神坚定决绝地打断他的话,“我说过了!我失眠了,我睡不着,想要人陪。就这样。”
话音一落,车厢里沉默片刻,陈恪西又低低笑了起来,“好,Miko,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又轮到你了,你还有问题需要问我吗?”
林谧像是已从他的蛊术里挣脱出来,语气平淡,“没有了。陈恪西。”说完,她扭头看向窗外,不再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车抵达希思罗机场航站楼。森清澄等候在路旁,见到熟悉的车立马挥手致意。
林谧快速下车,正想接过司机提出来的行李,却被一只大手拦住。
“是他?那个每天陪你等司机的男生?”陈恪西看往森清澄的方向,神情晦暗不明。
林谧嗯了一声,还想去拉行李,却闻到久违的清冽的气息瞬间包围住了她。
夏日衣衫轻薄,陈恪西的体温从他环住她的双臂,从他贴着她的胸膛,不容抗拒地渗入她的皮肤,沿着她的血液,烫到她的心脏。
霎那间,她只觉心跳漏拍,头脑空白。
“Take care.”
陈恪西揉了揉她的头,又转身坐回车里。
谎言游戏(8)
正值机场繁忙时,航空联盟的候机休息室也难得一见的空位稀缺。
林谧咀嚼着冰冷的三明治,神思不属。森清澄在吧台取了一杯热茶,递给她,迟疑许久,终还是唤了她一声:“Miko……”
“……嗯?”
“不知道我能不能问?”
“什么?”
“刚才送你来的男生是谁?”森清澄专注地看着她。
林谧躲开他的目光,看似平常地喝了口茶,“我的一个哥哥。”
她直觉之下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慌忙端起餐盘站起身说:“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飞机在三万英尺上空平稳飞行,晚餐时间结束,机舱光线调暗,进入夜间模式。英国航空的波音787老旧,商务舱的相邻座位还是传统的面对面错开的样子。
靠窗而坐的林谧难以入眠,也不打开空中电视,只静静地抱着毛毯,看着窗外如墨夜色。突然听到邻座森清澄和缓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Miko,其实我父母也要回东京……”
林谧困惑地转头看向他。一片昏暗下,森清澄的眼神却非常明亮。
“但我没有选择和他们一起走,而是买了和你一样的航班……”
森清澄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坐起身,向林谧靠近,一脸诚挚,“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谧垂下眼帘,摇了摇头。等了一会儿,森清澄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重新躺回原位。
飞机落地,两人极有默契地没有提到回伦敦的航班,照常挥手道别,拉上行李就背道而行,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林之恒早已等候在机场,一看到林谧出现就迎上前拖过她的行李,笑着问她在伦敦一切可好。林谧在见到他的一刻,发现他添了很多白发,老了许多,猜测南美的工作一定太辛苦。她心情复杂,只是紧紧抱住林之恒,“爸爸,我没有很好,但好像也说不上差。”
林之恒拍拍她的后背,十分伤感,“Miko,对不起。”
林谧很想开口请求他不要再让她独身一人去伦敦念书,就算和他一起去南美也好。于是林谧微微张了张口,却好像有什么堵在喉咙中央,叫她发不出声。
七月之后东京进入盛夏,无论是七夕节、盆踊节、花火大会,还是台场排队的恐怖鬼屋、涩谷繁华的十字路口、表参道登对的时髦男女,看上去与往年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林谧觉得不一样,这个夏天完全不一样。
哪怕可爱的优子尖叫着拉着她的手冲进她最爱的迪士尼海洋乐园,哪怕体贴的爸爸难得愿意陪她两个月之久,甚至陪她坐上九十度垂直向下的富士急云霄飞车。伦敦秋冬阴冷的风似乎都还固执地停留在她体内,嚣张地四下流窜,与某人的体温一起,让她冷热交错,心乱如麻。
临行前夜,林谧站在家中窗前,屋外东京铁塔辉煌灿烂,映衬着她迷茫无措的脸。林之恒已经为她打包好行李,以为她离家不舍,搂着她的肩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安慰她的话。
直到再一次走出机场,九月冷风拍向脸颊,林谧看着往来人群,这才如梦初醒。她思来想去了这么久,到底还是心甘情愿地回来了。
黑色汽车照旧驶过大门,穿过小树林,停在宅邸门口。林谧下车,不自觉慢慢加快了脚步,穿过大厅,扶着楼梯一路往上,经过书房,最终到达卧室门前,打开房门,却又回头望着安静的走廊,驻足不前。
管家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好心提醒:“林小姐,先生已经搬往cambridge。”
“嗯。”林谧敷衍一声,迅速进门后将房门关上。
她背靠着房门想,某人从小锻炼社交能力,向来在公开场合与人交往都有礼有节,可能她纠结了一个夏天的拥抱也不过是他礼貌告别的一种方式。如果他真的关心她,至少会拨一通电话或者发一条信息给她对不对。可整整两个多月,什么都没有。
说不难过真是自欺欺人。
半夜三点,陈恪西丢开笔,推开面前的书和笔记,拿起学校要求的入学阅读清单稍作确认,就揉成一团纸,随手扔进垃圾桶。
这么多物理专业相关的阅读量,好歹是看完了。
他真怀疑这帮名门教授们是对学生太有信心,还是想给这群自命不凡的新生来一个下马威?一个个都敢拉出满满三四页的阅读条目,其中好多都算不上基础,甚至称得上艰涩难懂。
刚好他又和享受假期的学生不同,时间不够,分身乏术。马上就是他的生日宴。人人都伸长脖颈,等着看他的好戏登台。
最近好不容易费尽人力,追根溯源,找到陈路明、陈路升背地建立六年的所谓的投资公司,发现偷鸡摸狗上瘾的两人竟玩得一手移花接木,手持股份比他预想更多。现在银行家们也隔岸观火,闪烁其词,口袋捂得比什么时候都紧。见好的时候恨不得送钱到兜,有难的时候忙不迭见风使舵,真是鸡贼到家了。
陈恪西摘了眼镜,掂起手机转了几转,不知为何林谧的脸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在眼前。他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最近大概是太累了,为什么自己会想到她?以及为什么那么简单明了的效率准则都令自己产生质疑?
如果一段短期男女关系就可以帮他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他何乐而不为?
陈恪西没有再犹豫,拿起手机快速发了一条短信。
谎言游戏(9)
临近十月,秋风萧瑟。
不同于以往的低调,因为是陈恪西成年日,这次的生日宴庄重而盛大,连请柬上的着装要求也从陈氏一贯偏好的smart casual改成了颇为正式的black tie。
庄园气氛悄然改变,佣人们个个忙碌又郑重。终于夜幕降临,笙歌响起,宾客已至。林谧打开门,正好看见久未见面的陈恪西从隔壁房门出来。他低头系上右手宝石袖扣,听到声音微微抬眉,掀起唇角,说了声“hey,林谧”就阔步向楼下走去。林谧走到楼梯一半,顿步,一如去年,看着楼下的他拿起香槟在衣香鬓影中自在周旋。
陈恪西今天穿黑色缎面礼服,搭黑色领结和带有褶皱设计的白色衬衣,这是最经典的black tie着装,与身边人相比并不突出。可是他举手投足都矜贵耐看,又配上一身人人都夸的好教养。仿佛在这浮华世界浪荡,纵然全场众人都穿着出色,他仍是风眼下最耀眼的那位对象。
这时林谧看到安迪招手,没再停留,直接快步下楼。站在安迪身边,她收起情绪,不厌其烦地向不同的人提到自己的来处。
陈路明刚到,看见陈恪西,想到白日里的董事局会议,不免夹枪带棒地说:“真想不到有一天陈氏的话事人会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子。”
安迪在旁悠悠开口:“这就是陈家人的规则。”
陈路明冷哼,“规则?这生意场上规则从来都是由庄家来定。”
“是庄是闲,也要看看谁手上筹码多不是吗?”陈恪西侧身,举杯与陈路明的酒杯相碰,笑了起来,“今天我生日,uncle一定要玩得开心。”
恰时门口出现一位年轻金发女孩,穿露背贴身长裙,曲线毕露,美丽性感。只见她径直走向陈恪西,与他行了贴面礼后,大方挽起他的手臂。陈恪西脸上笑意清浅,并不说话。女孩好像这样就已满足,继而热情地向安迪表达问候。
陈路明一看这场面,阴阳怪气地说:“难怪!难怪!攀上大行千金,Kurci也真是有本事。uncle自叹不如。”说完就拂袖离去。
女孩这才看到一脸尴尬的林谧,轻轻一笑,“这就是住在这里的林小姐吗?”
又是这个问题。林谧不得不重新摆上笑脸,重复了一遍已经不知说过几遍的自我介绍。
女孩默默打量了一下她,就面露轻松地说:“亚洲女孩确实看起来要比实际小得多。”
林谧当然知道她在指什么,当下心里翻江倒海,却只能强作镇定,陪着安迪去往别处交际。一晚下来,没记得场上其他人的面孔与姓名,也没吃出今天主厨精心准备的餐点是什么味道,只看到陈恪西与身边的金发女孩一直形影不离。林谧难挡心情低潮,终和安迪致歉,就匆匆回到自己房间。
陈恪西余光扫到林谧脚步急切地往楼上走去,心里莫名烦闷。今晚本该是他的庆功宴。之前多少人冷眼旁观,更有甚者恨不得伸出一条腿来绊他一脚。但无论谭安迪多不情愿,陈氏一众叔伯有多不甘,他还是在这天顺利戴上了这顶冠冕。就算不大饮千杯,他怎么也应该高兴才对。
可他没有,在看到她后就没有。十几岁的女孩还不懂怎样才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以为摆上笑容,正常说话,就没人看得出来。她好像一直都很不开心,尤其刚才说了几句就脸色突变,是因为他吗?可她说过了不喜欢他不是吗?
陈恪西觉得自己大概魔怔了,就跟那天在机场送她时冲动拥抱了她一样。今天她开不开心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为什么他竟控制不住脚步,往二楼走去,停在熟悉的门口,又一次踟蹰不前?
刚好管家找上来,在身旁轻声说:“先生,有重要事情找你。”
闻言他像是突然警醒过来,立刻转身下楼。
林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很久。天花板一片空白,唯有灯影像在眼前晃。
虽然她早就耳闻他在男女之事上一向不羁,但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转眼短短几月,他身边就已经不是Facebook上的那位舞会皇后。
林谧起身锁上房门,拉上窗帘,将所有的光悉数打开。她站在全身镜前,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落在地,看着镜中人纤细的骨,乌黑的发,苍白的皮肤,窄小的腰胯,微微隆起的胸乳,连乳尖都还是小小的。这无疑还是一具不满十五岁的亚洲少女的身体。确实,东方女性在身体成熟度上总是显而易见的落后。
耳畔里又响起那晚他仰面躺下后说的话:“我对小女孩不感兴趣。”难怪他身边的女生永远都是明艳动人,透着超乎年龄的性感成熟,就像来自美国的同学所说的,可以是返校日皇后,也可以是啦啦队队长,总之都是男生最渴望征服的那一型。
巨大的失落与沉淀了一个夏天的失望一起,如滔天巨浪席卷而来。她重新穿上睡衣,钻进被窝,拉高被子遮过头,又将头深深埋人柔软的羽枕,终于还是难过地呜咽了起来。
哭到筋疲力竭,笙歌已停,楼下人声也渐渐散去,敲门声突兀地响起。也不知是管家还是佣人,林谧抹掉眼泪,擦了一把脸,深呼吸片刻,就去打开门。
只见陈恪西已经换下礼服,穿着宽松睡衣,头发像刚洗过似的松松软软,拿着一本书,站在门口。
凭什么他仍是初见时那一副慵懒随意的好模样,她却是眼红红的狼狈不堪?
林谧恨意顿生,下意识只想关门,不想见他。却没想陈恪西一手大力把住了门沿,一手扬了扬带来的书,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又温柔,
“还失眠吗?Miko。”
林谧抬头,一眼就认出了那本书。
正是那晚的莎翁十四行诗。
街头爱侣(1)
灯光昏黄幽暗,陈恪西背靠床头,捧着诗集,长长睫毛微微垂下,在眼睛下方投出阴影,薄唇轻启:
“My mistress’ eyes are nothing like the sun
(我的爱人没有阳光一般明亮的双眼)
Coral is far more red than her lips’ red
(她的双唇远没有珊瑚那般殷红)
……”
林谧盖上衾被,侧躺在他身旁,蜷起身体。
他的腔调纯正好听,声音频率偏低,带点磁性却又有力,轻易就能震荡她的心底里去。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也在不知不觉与空气里清甜的无花果香氛勾结,交融,无形之中就已渗透她的五内。光光这些就令她只能盯着他睡衣上的投影,不敢再看他的脸。
“……
And yet, by heaven,
(然而,我指天发誓)
I think my love as rare
(我觉得我的爱人独一无二)
as any she belied with false pare.*”
(毫不逊色于那些矫饰的红颜)
声音停止,空气里只余静默。
林谧闭上了眼。她感到温热的呼吸靠近,徘徊在脸上,隔了一会儿身边一空,听到房门被轻轻带上,脚步声渐行渐远。
林谧重新睁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新的学年已经开始一个多月。面临升学关头,班里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莉安也被父母耳提面命,不得不老老实实专心念书。
好不容易捱到周日,莉安偷得一日空闲,迫不及待约上林谧就往城中心的骑士桥街闲逛,说什么要去附近的海德公园散散心。结果,走着走着,两人就到了哈罗德百货门口。林谧不禁大呼上当受骗。
“Miko,就陪我逛一下午吧。我太久没买东西啦!”莉安装可怜的功夫一流,林谧只好点点头。
莉安年纪虽小,但花钱起来仿佛只是刷卡签字,毫不费力,短短两小时,两人手里已经拎满名牌纸袋。林谧后悔不已,陪莉安逛百货精品都还不如答应和森清澄一起去无聊博物馆有趣。莉安看出来她走得力疲,总算肯饶过她,就提出一起去喝杯咖啡。
哈罗德对面有一家星巴克,万圣节在即,推出了林谧最喜欢的南瓜味拿铁。点完咖啡,在取饮料处等候,莉安开始抱怨父母让她报名的高中如何难考,林谧一边漫不经心地应答着,一边注意到有些耳熟的女声从某处传来。
正好莉安去上洗手间,林谧回头张望,没想到看见陈恪西和他的金发女友正坐在店内一角。俊男靓女,真是惹眼。
金发女孩脸上全无之前的得体,愤怒出声:“Kurci,我搭红眼航班坐经济舱从LA过来,家都没回,就为了来这里见你,你现在说走就走?”
“对不起,让你这么赶。不过以后不会了。”说完,陈恪西一脸漠然推开咖啡,起身就打算离开。
“Kurci Chan,你给我站住!”女孩也站起身,声音陡然变大,“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扔下过!你快给我道歉!否则以后都不要找我!”
陈恪西神色未变,保持仪态,“对不起,我一定不会再去找你。”
女孩一听,火冒三丈,不假思索地拿起桌上的杯子就往陈恪西身上泼,接着怒气冲冲背上包就飞快离店。周围的人都纷纷投以好奇目光,陈恪西好似不甚在意,只是略有不耐地拿起纸巾,擦拭着身上被咖啡打湿的衣衫。
“要不要我去买件衣服给你?”
听到熟悉的声音,陈恪西抬眼,看见真的是林谧,不由眉头皱起。她穿着毛衣、仔裤、马丁靴,天真少女模样。嘴上说的好听,可脸上哪有什么真的关心。眼睛闪亮,透着狡黠,根本就是看完一出好戏后幸灾乐祸的表情。
莉安刚取到两杯咖啡,四下寻找,却见林谧走过来,将手里的购物袋都还给她,说:“莉安,我去一下对面马上回来。”
“哎,你等一等……”
莉安追上前,还想问她去干什么,就听到一个年轻男声从身后传来:“她不回来了,等会和我回家。不好意思。”
莉安扭头,错愕地看到说话的竟然是她和林谧聊过好几次的陈恪西。没过多久,他就和林谧推开店门,消失在门口的人群中。
骑士桥街正是繁华的商业区。路上虽不怎么宽阔,但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陈恪西步伐很大,走路又快,林谧看着他的背影,跟着有些力不从心,慢慢落在他身后。
她刚过完马路,差几步就要踏上行人道,看到陈恪西回头找她,突然面露罕见的惊慌,喊了一声:“Miko!”
林谧这才注意到身侧有辆机车正呼啸而来。她一时躲闪不及,堪堪就要被撞上,却及时被一股大力猛的一拉,跌入温暖的怀抱,清冽气息和咖啡香味刹那涌进她的鼻腔。
“小心。”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下驱散了刚才的惊险。
又来了。又让她的心砰砰乱跳。
林谧站稳,深呼吸,默默告诫自己要冷静,可等了好久,陈恪西这次却迟迟没有放开她。
这样热闹的街头,鼎沸的人声与车辆的引擎声却好似远去。他手臂渐渐收紧,让她听到他从胸腔传来的心跳声,清晰有力,仿佛在与她的同步共振。
“Miko,不用去买衣服了。我们直接回家。”
又到半夜时分,房门准时被打开。
林谧躺在床上,看着陈恪西在昏黄灯光中踱步过来,像之前那样坐到她床边,手上却没有带书。他只是低头,一瞬不瞬看着她,目光幽深,并不说话。
林谧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打破了从骑士桥街回来后两人一直保持的沉默:“还记得那个说真话的游戏吗?”
“当然。”
“可以继续玩下去吗?”
“可以。”
“轮到我了对不对?”
“对。”
林谧只觉紧张得手心发汗,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是不是……喜欢我?”
陈恪西没有移开目光,仍然与她深深对视着。片刻过后,他回答得极是轻柔:“不然我每周末为什么要坐四小时的车回来?”
林谧脑中像是烟花乍满,想也没想,伸手捂住了陈恪西的双耳,喃喃道:“Kurci,我心跳得太响了,真怕被你听到。”
*摘自十四行诗第130号。爱人虽不完美,但世间唯一。
街头爱侣(2)
敲门声和闹钟声交叠响起,林谧昏昏醒转,侧头看向身边,空无一人,和平常的清晨并没有什么不同。昨晚的灯光、人影、私语、拥抱都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像极一场梦境。
房门打开,游荡在宅邸里的深秋寒气就迎面袭来,叫她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冷颤,硬生生地清醒过来。
餐桌上安迪还是冷冰冰的神色,听到林谧问候,只看着手里的报纸,“林谧,GCSE*很重要。不过你要是考得不好,也不要紧,我也可以让你直升本校高中。”
林谧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底气,声音虽轻但语气坚定:“我想考公学。”
安迪惊讶地从报纸里抬头,审视了她一番,也不作评论,“哦?是吗?”
林谧也没再说话,时间不多,匆匆吃下几口就坐车上学。
一路上,车窗外行人们神色匆忙,穿着乏味,一律都是岛国人偏爱的黑色、灰色、大地色,像与秋意甚浓的街景融为一体。泛黄树叶被大风一吹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在空中打着转儿,就像林谧摇摇摆摆的心事。
一到学校,莉安就冲过来,挤眉弄眼,八卦地问:“Miko,你跟昨天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林谧一怔,什么关系呢?他说完那句话后整夜再也没说什么。一般人不是会问“能不能做我女朋友”之类的吗,就像电影演的那样。可他不开口,她也没经验,又沉浸在被他拥入怀中的愉悦中,早就忘记了这种事。所以现在算什么?好像什么关系也说不上。
莉安看她独自陷入沉思,忍不住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Miko……”
林谧反应过来,回答得又快又急:“哥哥,他就是我家里的一个哥哥。”还是这个回答最佳。
“那你能不能介绍我……”莉安还没说完,林谧已经绕开她走去上课。
莉安还是没能按耐住好奇,频频看向林谧,见她一天总是掏出兜里的手机,点开,旋即就又放回兜里。
最后一堂讲座总算结束。学生们纷纷收起书与笔电,看着黑板上列出的死线日和考试时间,唉声叹气。虽然这所名门大学有半年之长的假期,但课业紧张程度足以让人压力大到喘不过气。每年三个学期,每学期两个月,这两个月间课业艰难繁重,还布满了死线日,年年都有学生负荷不了提早退学,更何况是本校大佬辈出的物理系。难怪每次考试周结束,学生们都像重获新生一般狂欢庆祝。
“Kurci,今天你是怎么了?”好友乔伊搭上陈恪西的肩,疑惑极了。
刚才的那位老学究是出了名的挑剔,讲座时专爱点名提些角度刁钻的问题,最恨学生没有事前做好功课就进讲堂。陈恪西每每都能从容应对,回答妥帖,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被点到时竟然呆滞了几秒,一下就被捉到走神。就算他后来回答依然算得上完美,老学究都摇了好一会儿头,在镜片后由下往上翻眼看他,眼神都带了些许严厉之色。
只听陈恪西声音沉闷地说:“昨晚失眠一夜,有些不舒服。”
“为什么会失眠?Kurci,真不像你会做的事。”乔伊不解地仔细端详陈恪西。他的面色虽然一如往常的平淡,但乔伊还是敏锐地发现一片可疑的红晕竟然爬上了他的耳根。
陈恪西注意到好友探究的目光,感到有些不自在,拂开搭在肩上的手,说:“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
乔伊还想再问几句,却看见陈恪西的人影已经消失在走廊里。
陈恪西回到公寓,将手上的笔电和书往桌上一扔,坐在沙发上,单手托住额头。别说好友,就连他都觉得自己不正常。
“不然我每周末为什么要坐四小时的车回来?”这明明是他总在心底问自己的问题,可是怎么昨晚就脱口而出了。且不说她年纪还那么小,单单就身份不明这件事,他都不该跟她扯上这样的关系。
后来她脸红红,双手捂住他的耳朵,睁着亮晶晶的眼看着他,嘴巴嘟嘟嚷嚷不知在说些什么。他觉得莫名烦躁,直接掀开她的被子,隔着三个季节,又躺在床上将她搂进怀里。她温顺地慢慢伸手搭上他的腰。他都没法解释那刻心里莫大的激动和满足是从哪里来的。
整整一夜,灯光未熄。他看着她合眼入眠,听着她清浅呼吸,明明还要四五点早起赶回剑桥,竟不舍离开又难以入睡。他向来自律节制,都忘了上次打乱生活节奏是什么时候。陈路远如果还在世,一定会执起那根他从小再熟悉不过的鞭子狠狠抽向他,大骂他头脑不清楚,做事不理智。
陈恪西头疼地闭上眼,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莹白小脸却又出现在脑海里,只觉这次真是不得不认栽。
犹豫片刻,他正想拿起手机,手机却恰时震动起来。看到来电人,他心底冷笑一声。他就知道,谭安迪躲过一劫,肯定会找他的麻烦,他又还没拿到绝对控制权,现在这个名义上的决策人做起事来避免不了麻烦重重。
果然,接起电话,安迪就单刀直入:“Kurci,那间能源公司资产值不到十亿泰铢,整间公司只有一台破钻油台值钱。在泰国上市20年都不入流。到底图它什么好?我和其他股东都不同意这次的收购!”
“Kurci,你和你底下那些人都还太年轻,做事太冲动……”
花了一年多做的收购计划,一帮狗眼看人低的老臣扫过两眼,坐在酒席上听谭安迪闲话几句,就要一力否决,全忘了现在是谁当家。
陈恪西正心烦意乱,懒得再虚与委蛇,直接打断安迪的话:“妈咪,案子我会重新做一份,下个月底前给董事局一个交代。”
不等安迪反应,他就径自按断电话,看了一会手机,往床上一丢,就向浴室走去。
*GCSE:用天朝的话说,就是中考吧。
街头爱侣(3)
三天后,正是十月最后一天。放学已久,学生们却还聚在走廊里,三三两两,团作一圈。全怪平时升学压力太大,现在赶上万圣节之夜,班上的同学们都想借着这个由头晚上好好疯一把。
这些曾经夜里敲响邻居家门,反复问着“trick or treat*”,仰头讨要糖果的男孩女孩自以为已经长大,再也不满足于儿时的甜蜜。他们刻不容缓地换上成人搞怪着装,变身洋洋自得的性感男女,想要赶赴一场在同学家举办的请了DJ的晚间派对。林谧亟需这样的活动来分散她的注意力,要不然她的手机早晚都会被她盯出一个洞,于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莉安一同前往。
暮色四合,寂寥阴云被郊外别墅的热闹人声与音乐给生生划开一道口子,漏出难得的绚烂晚霞。未成年的少年少女们虽然还不够买酒的资格,但是其中好多人都已尝试过饮醉的滋味。仿佛在这个年纪,声称自己爱喝酒,同爱听死亡重金属乐一样,是扮成熟扮特别的要领之一。
夜色渐渐深沉,本来符合万圣夜主题的音乐变得越来越吵闹。林谧穿着魔女装,穿梭在客厅拥挤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抓到即将失控的莉安的手臂,拉起莉安就往角落空地走去。
“够了,莉安,你不会喝酒!”林谧气恼,说好是带她来解闷的,结果把她丢给一个搭讪的男生,就自顾自和别人疯玩去了。那个搭讪的男生明显是个新手,每说一句话,都要酝酿良久,磕磕绊绊讲完后,又配上自以为很帅的傻笑,实在令她无语极了。
正当林谧想打电话找司机送她们回去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声“Miko……”。
听到熟悉的温和嗓音,林谧回头。早就听说同学会请认识的高年级的学长来,却没想到会见到森清澄。自从成田机场一别,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约见面。现下过了许久未见,他扮作加勒比海盗里的杰克船长,不复之前清爽模样,看上去邋遢却又有趣。林谧看着他一步步走来,一时愣在当场。莉安趁她一分神,就奋力挣开她的手,往人群热闹中钻去。
“你好,清澄。”林谧状似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森清澄却轻松一笑,“Miko,我要走啦。”
看林谧像是不明白他说的“走”是什么意思,于是顿了顿,他又解释道:“我爸爸在这里的外派工作结束了,过几天我要和他们一起回东京去了。”
林谧听后,心下怅然若失,声音低了下去,“现在就走吗?不等这学期结束再走吗?”
森清澄仍然笑着说:“不等了。”
这时口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林谧看到显示的陌生号码,心中像有某种预感似的猛的一跳。
林谧向森清澄致歉,快步找到不远处稍稍僻静的角落。她深呼吸,接起电话,故作镇定,“Hello?”
“林谧,是我。”
真的是他!终于!林谧弯起唇角。原来他的声音在电话里也这么好听。
等等,可是他为什么要叫她的全名。
“我最近很忙,没有时间回去了。”
林谧的唇角又耷拉下来,“嗯。”
电话那头好似听到了这边的喧闹,“你在哪里?”
“同学家的万圣节派对。”
“太晚了,早点回家。see you。”
“See you.”
她刚讲完,对方就率先结束通话。
短短几句话,却让林谧心情七上八下,喜忧参半。
“是上次那位送机的哥哥吗?”森清澄跟了过来。
林谧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点了点头困惑地看着他。
森清澄指着她的脸,“跟上次一样。”
“上次你也是这个表情。发着呆,又高兴又不高兴的样子。”
森清澄看着她的窘态,按下一腔心事,重新扬起嘴角,“Miko,我们以后再见。”
林谧没料到陈恪西说的“没有时间回去了”会持续这么久。还好升学季的课业忙碌异常,功课多到足够费尽林谧精力。只是宅邸内秋冬夜晚冷寂如常,她往往点灯到深夜,捧着诗集念上好久,却都没有等到开门声响。就连学校放假后几天,圣诞来临,餐桌上也只有安迪和她对坐,仍是和去年一样,一声不响就用完圣诞大餐。
圣诞后一天是节礼日*。伦敦市内满街商店百货都折扣凶猛。莉安拉着林谧的手,扫荡完一轮牛津街和摄政街。天色已晚,美轮美奂的圣诞彩灯皆已亮起。街上人满为患,连咖啡店也都沦陷。两人只好穿着羊绒大衣踏着雨靴,捧着路边买的热可可,跺着脚躲在路口的屋檐下等待司机来接。
还好不同于去年此时的狂风暴雨,今年的天气温柔许多,虽然妖风阵阵,但是雨势渐缓。等得百无聊赖之时,莉安连问了三个月的陈恪西,还不罢休,又开始八卦起来:“Miko,Kurci还是跟那个舞会皇后还在一起吗?但我看那个女生的facebook很久没有更新他的照片了。”
林谧却不想听到他的名字。这么久了,他都没有出现。偶尔来电,除了简单的问候,也没有多余的话。这算什么?功课忙吗?可是剑桥第一学期在十二月月初就放假了!
林谧低头盯着地面别了别嘴,不想接话。脚底流淌过道道雨水,匆匆就往下水口奔去。莉安不依不饶地抱着她的胳膊,探着脑袋看她的表情。
这时,有双深棕切尔西靴停在林谧的眼前。
“Miko,这里停车不方便,我来接你。”
想念了很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林谧蓦地抬头。
陈恪西撑着一把黑色雨伞,穿着驼色大衣,刘海微微遮住他的眉眼,周边水汽虚虚笼罩着他,极不真实。
“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
干燥温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就这么轻轻一拉,那么多天反反复复的酸涩心事好似都被留在刚才的屋檐下,再没有跟上她的脚步。
*trick or treat: 不给糖就捣蛋(这个翻译蛮有趣)
*节礼日:boxing day (疯狂血拼日)
街头爱侣(4)
回去路上,司机像是看出了什么端倪,遇到红灯,就从后视镜里不住地拿眼瞟向后座沉默不语的两人。
明明并不顺路,再叫辆车就行,根本没必要在这种节日去车辆最拥塞的地方浪费时间。就为了接人?真不像是这位新的陈先生的作风。
“注意开车。”
司机冷不防看到陈恪西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立刻收回目光,答道:“是,先生。”
夜已深,走出书房,穿过昏暗走廊,陈恪西打开熟悉房门,却不想屋内漆黑一片。
他凭记忆走过去,坐到床边,打开床头灯,只见林谧背对着他侧躺在床,柔顺乌发铺在枕上,在被子里蜷成小小一团。
陈恪西不禁哑然失笑。这是在发脾气吗?是因为他太久没回来了吗?
他也想回来,可他没有超能力。学业和收购案双重夹击还不算,集团里的重要股东没有一个好相与,案子推进起来尤为困难,他又不免年轻气盛,以至于最近天天吞下镇静药才能入眠。
“Miko……”陈恪西一时感到措辞艰难。他从小学过很多,譬如各种学科、运动、礼仪……甚至野外求生术,但从没有学过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哄女孩高兴。
林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出声。
陈恪西忽然有些挫败,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想起陈路远以前戴的一块雅典三问表,每次儿时的他按下报时钮,表中都会有只小锤子在叮叮敲打。而此时,这只小锤子好像敲在他心上,声音细微,却让他不能忽略,忐忑不安。想了一会,他滑进被窝,伸手搂住她,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说:“我真的很忙……”
等了片刻,终于听到林谧闷闷的声音:“真的很忙吗?”
“嗯。真的很忙。”
翻来覆去四个字。
林谧在他怀里转过身来,正对着他,看着灯光下他的面容,眼下泛青明显,难掩疲倦之色。原来他也会累。可是怎么还是这么好看呢?
她其实早就不生气了,只是觉得他太容易了。是的,太容易了。就像今天,他只要拉住她的手,她就满心漾满甜蜜,瞬间就能把那么多天的等待的酸涩给盖过去。就像现在,他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连对不起也没有,她就不舍得推开他,相信他一定是太忙了。
真不公平!她不要做被予取予求的那个。
“怎么样才能高兴?”
陈恪西问完后就觉得自己简直没救了。这种话居然有朝一日会出自他的口中。他无奈地看着她,白净的脸,黝黑的瞳,发丝还有几缕留在脸上,却挡不住眼里的微红血丝和委屈神色。
林谧想了一下,说:“交出一个秘密。”
“秘密?你想知道什么?”陈恪西本能般的生起警惕,眯起眼睛,抽回原先搂住她的手臂。
林谧徒增胆量,问了盘旋在她脑海很久的问题:“你母亲是谁?”
陈恪西听完,却放松下来,勾起嘴角,露出她熟悉的讥嘲之色:“这哪算什么秘密。陈家人哪个不知道,只是习惯讳莫如深了。”
他仰面朝着虚无的空气说:“知道我为什么叫“恪西”吗?恪字辈的其他兄弟名字都是恪勤、恪知那一类,寓意都好。只有我……恪西、恪西,跟可惜很像。很奇怪不是吗?”
“陈家人不过是可惜,我这个所谓的长子,所谓的长孙,竟然是一个混血应召女郎生的。”
说完他重新拥她入怀,拨开她脸上的发丝,又恢复了刚才的神态:“现在高兴了吗?”
“那她人呢?”林谧忍不住问下去。
“死了。”陈恪西的口气好似云淡风轻。
但林谧觉得有点难过。她永生难忘七岁失去母亲时的刻骨铭心的伤心,不信陈恪西对此真的毫不介怀。她窝在他怀里默不作声。
灯熄了。
黑暗中陈恪西凑近她的耳边,轻声细语:“我不知道谭安迪带你来这里是为什么。想来你也不知道。但谨慎一些总没错。”
“记住,别让谭安迪发现。”
虽然陈恪西没有明说发现什么,但林谧隐隐知道他的意思,于是应了一句“好。”
“晚安,Miko。”
冬假很短,等新年钟声没过多久,就要临近尾声。剑桥的第二学期一开始就是期末考试周,以鞭策学生在假期中不忘学习。十多门课程,任务繁重,时间紧迫,陈恪西经常在书房通宵温书。林谧抱着毛毯,坐在沙发上透过橘色的灯光看过去,一本本厚重的专业书籍和一张张往年的试卷习题在桌案上堆堆叠叠,陈恪西戴着眼镜,头发松软,偶尔蹙眉,不停在笔电敲字或在纸上演算。
深夜凛冬的大风在空旷的郊外庄园里肆虐着,不肯罢休地拍打着每一扇窗,听上去颇为可怖。但林谧却不觉得害怕,咖啡的香气在暖意十足的书房内蒸腾,飘散,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某人的气息一起,让她觉得安心到可以就着沙发上的抱枕沉沉入眠。
可惜好景总难长。佣人开始准备陈恪西的行李。林谧的新学期也即将开始。
早晨的餐桌上,林谧刚到,就见安迪已和陈恪西聊了起来。两人面上不虞,似乎聊得并不愉快。林谧打了声招呼,就拉开椅背,默默进食。
安迪瞥过林谧一眼,继续说着:“你分手分得太不留情面!谁教你这么做事的?用完就踢人?”
“情面?”陈恪西嗤笑一声,“银行做的都是大生意,我们年轻人分分合合都是小风波。H行要是能赚到钱,还会在乎这么多?”
安迪没再接话,扔下报纸就起身,经过林谧时,匆匆说了一句:“林谧,生日快乐。”
这时,手机却震动起来,林谧一看,是森清澄的信息:“Miko,等我。”
街头爱侣(5)
学校里的人散的七七八八,莉安也已与她道别。林谧站在走廊上,茫然无措。
她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森清澄不是应该回了东京吗?怎么今天中午在巴黎的戴高乐机场给她打电话?他一直说让她等他,为什么?难道他回伦敦了吗?
林谧心事重重,背起包慢慢挪着脚步。
刚到校门口,只见森清澄拖着行李,风尘仆仆的样子。与往常的温柔不同,他的眼神炙热而直接。林谧停下脚步,下意识低头想要躲避他的目光。
“Miko,我……”森清澄顿了顿,双手握紧,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
“圣诞夜前,我去高岛屋订蛋糕,马上就选了铺满草莓的那一个,因为是Miko酱喜欢的。跨年那晚,我吃到了过年要吃的荞麦面,就想到在伦敦的Miko酱一定很想念这个味道。一月二日,我和母亲去排队买福袋,经过一家人气很高的睡衣店,看了几眼就觉得这个Miko酱穿起来会很可爱。”
“第一次见你,你笑着说cheers的样子,我一直都记得。那个时候我跟父母刚来伦敦没多久,不懂cheers是谢谢的意思,以为你要和我喝酒。我就觉得这个女生很奇怪,所以看了你很久,发现你笑起来有很深的酒窝……我觉得很可爱……”
“后来觉得Miko酱不仅酒窝可爱,而且头发、眼睛、嘴巴……所有都很可爱。”
“我父母教我,生日表白机会大一些。我怕等到下一个你的生日,你已经把我忘记。所以我买了来伦敦的机票,想对你说……”
森清澄的声音轻缓了下来,“Miko酱,我喜欢你,很喜欢。”
林谧只觉热泪盈眶,不知该说什么,抬起头看向他。
暮霭沉沉的冬日傍晚,森清澄却穿着浅绿色的毛衣,清爽温柔得像春天的暖风。她记得五月舞会他伸出的那只手,下课后他塞给她的小零食,林荫小道上他逗她说的烂笑话……
等了许久,森清澄像花光了所有勇气,落寞地说:“可是你有喜欢的人了对不对?”
林谧缓缓地点点头。
他重新笑起来,“我带了生日礼物给你……还有,Miko,我能抱抱你吗?”
林谧走上前,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他,喉咙有些哽咽,“清澄……你真的很好……”
森清澄抬起手,像是安慰似的抚了抚她的背,“其实我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我要回去啦。Miko,这次是真的要告别了。”森清澄放开她,又像以前那样温和地笑起来。
然后他在行李里找出礼盒,放在她的手上,就转身离开。
林谧看着孤独的他朝着远处走去,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头朝她笑着挥了挥手,最后没过多久就消失在暮色里。
她知道以后很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一瞬间觉得伤感又惆怅,忍不住抹了抹脸上冰凉的眼泪,站在原地,迟迟不走。
“怎么?很舍不得吗?”
林谧愕然回头,看见从没来过她学校的陈恪西竟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讥嘲的笑意。随后他不再理她,拿出手机,打电话让司机开车过来,林谧这才发现这么晚了,陈家的车还没有泊在附近。
等到深夜,林谧照常来到书房门前,按下门把,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继而往下看一眼,底边还漏着橘黄色的灯光。她咬了咬嘴唇,迅速回房,熄灯,上床,把整个身体缩在被窝里,心中像有团焰火越燃越高。
今晚是他临行前最后一夜。虽然平时他说话也不多,但是今晚他的周身气压低到晚餐时佣人放餐具都略有手抖。更何况对她,冷到恨不得让空气凝结成冰,现在直接把门都锁上了。看这个样子,他一定会像上次那样在她面前消失几个月。
过了一会儿,耳熟的脚步声响起,林谧感到身侧一凉,被子已被掀开,灯光也已亮起。她当然知道是谁,却只一味地把头埋进枕头,也不作声。
陈恪西一看,只觉气极。等在女生校门口这种蠢事,他居然今天也做了一次。他还特地调走司机,约了餐厅,以为能给她庆祝一次生日。结果却看了一场有情人离别好戏。好不容易压下怒气,等在书房,还以为能听她解释几句,却听见她的脚步声靠近后,才没过多久就已远去。他是锁了门没错,难道她不会敲吗?还有现在他都主动来找她了,她竟敢看上去比他还有脾气?
陈恪西闭了闭眼,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强行平息怒意,从背后用力拥住她,手臂却不注意撞划过前胸。
林谧突然惊喘一声,逼出泪花,直觉地弯起脊背向后缩,情急之下叫了一声“痛!”她正是发育的年纪,平坦的前胸开始迅速鼓胀起来,偶尔被碰到都会感到剧痛。
陈恪西却想起校门口相拥的一幕,越发用力,冷冷说着:“别人抱你时,你也会痛吗?”
林谧扭头,轻声求道:“Kurci,我真的痛。”
陈恪西看到她的眼神,一时怔住,松开了她,不自觉也放软了语气,“哪里痛?”
林谧羞愤地说不出口。
昏黄灯光下,她躺在床上,面红耳赤,紧闭双唇,眉间轻蹙,眼中含着水光,不言不语,只盈盈地望着他。
陈恪西脑中轰地闪过梦里的某些片段,又想到刚才,隐约猜到她哪里痛,不由坐起身,僵在当场。
过了片刻,疼痛感锐减。林谧见他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刘海垂下在脸上留下大片阴影,双手攥紧了身侧的床单,她觉得有些古怪,也坐起身来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想我可能需要先去洗澡。”陈恪西答非所问,脸色很难看,“你先睡,我还有书要看。”
林谧却一把拉住他的睡衣袖口,“我能不能在书房等你?”
陈恪西嗯了一声,又说,“不用了。我等会就过来。”说完,他就疾步离开。
街头爱侣(6)
“……
Yet do thy worst old Time: despite thy wrong,
(尽管猖狂吧,旧时光,无论你有多狠)
My love shall in my verse ever live young.
(我的爱在我的诗里万古长青。)
”
陈恪西念完,阖上书,正打算关灯后起身离开,突然腰际被紧紧抱住。他回头,看见林谧披散着长发,仰起小脸,眼神闪亮,充满期盼地看着他。
陈恪西表情复杂,揉了揉她的头,低声问她:“怎么了?”
“陪我……留下来陪我。”林谧的声音带着点委屈的鼻音。
她不知道生日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他在剑桥的第二学期开始,虽然经常回来庄园,也会像今天一样在深夜陪她,但是一切又像回到了原点,他再也没有拥着她入眠。仿佛他们之间凭空又生出了一段无形的距离,他小心谨慎,不再越雷池半步。
今天是复活节假期最后一天,明天剑桥第三学期开始。他每天似乎都很忙碌,想必以后来电一定还是简短干脆,周末是否回来也没有保证。四月中旬,春意盎然,她心中像是也被春风催生出一股力量。在多日累积的不舍、费解、渴求中,她这才第一次主动地,牢牢抱住了他。
陈恪西闻言,顿时心下柔软一片,反身抱住她,犹豫片刻,正想说“好”。林谧却像是生怕他拒绝似的,往他怀里蹭了一蹭,越发紧紧地贴着他。
陈恪西忽觉异样,低头看她,仍仰着小脸,却浑然不觉睡衣领口已在磨蹭中稍稍滑下肩,露出大片裸露肌肤。有段时间没有这样近距离观察她,她好像又长大了许多,比如略微拉长的眼尾使原来的杏眼变得妩媚,比如身上带点奶香的清甜香气也变得馥郁起来,比如原本瘦小的身体居然长出了旖旎的弧线……
陈恪西别过脸,阻止自己再想下去,重重推开她,声音暗哑:“Miko,早点睡吧。”说完,脚步声便急急远去。
林谧关上灯,失落得又将头埋入羽枕中。
随着春季来临,学校的课程也进入后半段,容不得林谧多想,十多门GCSE课程的阶段性测试已经提上日程。几所出名的公学申请时最看中的就是这一年的成绩单。莉安父母是典型的亚裔家长,望子成龙心切,推崇所谓精英教育,不惜拿出大笔费用砸在莉安的补习班上。莉安叫苦不迭,哀叹丧失自由,说什么朋友就要同甘共苦,求着林谧一起上课。
终于考试结束,暑假到来,时隔一年,林谧又登上回东京的班机,那些之前被置之脑后的纠结又涌上心头。漫长的航程中,她不断仔细回忆,觉得某人真是变化无常,阴晴不定,总是让她悲欣难分。他就像家中曾经种过的覆盆子,鲜红亮丽的小果子,含在口里咀嚼,满满的酸,却又涩中带着微妙的甜,令她感到刺激又上瘾。
全球气候变暖,岛国也不例外。八月底的岛国南部连续迎接了好几天的三十度以上高温。对于许多室内都没有空调的岛国人来说,真有些不习惯。
剑桥公寓里却气氛骤冷,乔伊与其他几个好友面面相觑。本来说好一起准备的学术笔记,正讨论得如火如荼,陈恪西却半路喊停,为自己的不在状态致歉。乔伊见他脸色不佳,只好表示理解得拍了拍陈恪西的肩膀,“我们先回去了。”
等好友们鱼贯而出,陈恪西又一次点开手机,见到仍没有收到信息,烦闷感更甚,像是有一股气堵在胸口。回了东京就跟消失了一样,东京有那么好吗?这是在报复他不肯一起睡觉吗?还是在东京又遇到了之前那个男生,所以把他忘了?
正当他想试着回归理智,重新拿起笔记,手机上却亮起了“miko”的字样。
陈恪西迅速接通来电,不甚在意似的说:“Hey,Miko。”
电话那头却支支吾吾:“Kurci,你不在伦敦吗?”
陈恪西保持平静,“嗯,我不在伦敦。”
“那你在哪?”
“Cambridge。”陈恪西觉得问的奇怪,又问,“Miko,你怎么了?”
可对方没有回应,电话也被挂下。他不假思索,立刻拨回电话,对方却已关机。
恰时,窗外阴云密布,岛国的雨永远这样,喜欢说来就来。充沛的雨水倾盆而下,哗啦啦地打在窗棂上。陈恪西这时突然想起,林谧打来的电话是在英国的号码,可她的回程日期明明是在九月。
像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他心猛的一跳,焦躁得坐立难安,于是重新打电话给庄园。管家却说没有收到过林小姐的消息,林小姐应该还在东京。
时间过去快两小时,陈恪西望着窗外灰蒙蒙的景色,顿生一股无力感,拿在手上被反复拨打的手机也被手汗微微濡湿。
这时,门铃声突兀地响起。
陈恪西疑惑地打开门,看见乔伊站在门口笑着问他,“Kurci,这是你的女孩吗?”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小脸从乔伊背后冒出来。陈恪西再往下看,只见浅色衣衫都已湿得紧贴身体,透出里面白皙的皮肤和内衣的轮廓。
他觉得自己就要被活生生气到七窍生烟,猛力将人一把拽到身后,咬牙切齿地对乔伊说:“是的。”
乔伊一脸坏笑,夸张地比了个嘴形。
陈恪西看得出来他说的是“seriously?lolita?*”
他不作反应,只没了一贯的好风度,冷冷说道:“谢谢你。”接着,就把门立刻甩上。
*seriously?lolita?:认真的吗?洛丽塔?
街头爱侣(7)
暮色渐浓,窗外的雨还在无休无止地下着。
林谧走出浴室,环顾四周。传闻陈家许多人都是这所名校出身,所以陈氏早年就购置了这间公寓,难怪看上去有些老旧。但布置很是整洁温馨,有精巧绿植、厚实地毯、暖色墙纸、丝绒沙发……与庄园不同,这里更像普通岛国人的家。
“洗完了?”陈恪西放下笔记走了过来,离她还有两三米远就停下脚步,紧皱着眉头看着她。她上身穿着他的蓝色衬衣,长得像连衣裙似的,下身套着他的百慕达短裤,松松垮垮,不伦不类的滑稽。
陈恪西尝试冷静开口:“行李呢?”
林谧只顾看着地毯的花纹,低声答道:“在King's Cross被抢了。”
陈恪西真怀疑自己的修养是不是不够好,不然怎么会心中怒火瞬间重燃,难以平息。国王十字站附近的小偷层出不穷。这种十多岁的少女,人单力薄,独自拖着一个不错的行李箱,无疑是羊入虎口,众矢之的。不抢她抢谁。
他微眯起眼,往她身上仔细看了一会。还好没有受伤……
“手机呢?”“没电了。”
他没能遏住语气里越来越高涨的怒意,“为什么不说一声就提早回来?”
林谧倒是一点都没被吓到,反而抬起头来直视他,“我想早点回来找你。”
陈恪西冷笑一声,“短信都不回,电话也不打,还说想来找我?”
林谧嘟囔了一句:“你都没有送我去机场。”说完还嫌不够,索性控诉起来,“你总说自己很忙,周末回来得不多。因为auntie在,就算回来了,白天里也不会跟我讲几句话……”
说着说着,她眼圈泛红,陡然大声道:“现在晚上也不会陪我睡觉了!”
陈恪西静静听完,没有打断她,心上像是被轻轻蛰了一口,满腔怒气像被扎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剩下一声甜蜜的叹息。
他看她没吹干头发,说了那么久的话,发梢的水珠一点一滴地渗进衬衣里,很快洇湿成一小滩。于是他就抬脚去拿了一条干燥毛巾递给她。
林谧却不理会他伸出来的手,见他靠近就像孤注一掷似的,不管不顾地一头扑进他的怀里,用尽全力环住他的腰。
温软的身体,潮湿的乌发,含泪的眼眸,潋滟的红唇……就这样直直占据脑中,就连气味……陈恪西惊觉他用惯了的沐浴露里的雪松香氛和她身上原有的清甜香气竟然如此契合,好似天生就该合为一体。
他一时忍不住喉结滑动,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抬起手想假装无事地拭干她的头发,却看见有一颗水珠正巧从她脸侧的发梢落下来,停在她白皙的脖子上,顺着她洗澡时抓挠出来的指痕,慢慢向下,往初具规模的某处滑去……
林谧又抱着他蹭了蹭,仰起小脸,声音带着些许哭腔,“你很久没有抱我了。抱抱我。抱抱我??”
脑中像有根弦在刹那间崩断,陈恪西扔下毛巾,猛的使劲把她推开。
林谧迷茫的睁大眼,连心灰都还没来得及感受,即将撞上身后墙壁之际,后脑勺却被一只手掌给扶住了。
陈恪西一低头,凶猛地摄住了她柔软的唇。
什么洛丽塔?根本无稽之谈!她都快十六岁了。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女生谈过恋爱打完全垒的都大有人在。他在她这个年纪也不知被多少同龄女生暗示过了。怎么到她这里,他就要顾虑重重?!
吻下去,豁出去。
陈恪西不再克制,在她唇上厮磨辗转一会就直接用舌尖抵开她的嘴,勾住她的舌便交缠起来。原本紧扣在腰上的手也撩开了她的衣摆,带着不容忽视的灼热向里探去,在光滑细腻的背上徘徊游走。
心惊、手震、胆颤。林谧彻底懵了,唯有呆呆地睁着眼。
陌生狂热的眼神,充满侵略的气息,霸道炙热的手掌……他像是陈恪西,却又不像是陈恪西。莉安向往过无数次的,电影里浪漫上演的,接吻是这样的吗?他抱她越来越紧,紧到想要把身体严丝密缝得贴合起来,不留一丝缝隙似的。他吻得也越来越深,贪婪得大肆掠夺,像是想要就此把她整个儿吞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她觉得呼吸困难得难以为继,想要用力推他之时,陈恪西放开了她的嘴唇,抵着她的额头,看着她说:“我想要的是这种睡觉,你还要我陪吗?”
他声音低哑,眼神惑人,这么近的距离,视线交织,想躲都躲不了。林谧觉得自己像突然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神智不清,居然应了一声“嗯”。陈恪西听到后,埋头在她颈侧低低笑了起来,呼吸不断拂过她动脉旁脆弱敏感的肌肤,痒得她战栗不已。过了一会儿,他却又像认了命一般,长叹一口气,将她拥入怀中。
终于两人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门铃响起,陈恪西看了一眼时间,揉了揉她的头,“是过来做饭的佣人。你先去卧室休息。”
昏昏沉沉,一路跋涉的艰辛像是耗尽了她所有气力,林谧再也抵挡不住越来越浓的睡意,倒向床榻。
陈恪西打开卧室的门就看见她蜷起身体睡着了。床很大,而她却只占了那么点地方,像是在这无际世界里,孤零零的一只小兽正在安栖。
明知这间公寓,送公司文件的人会来,清理打扫的人会来,学校的几位好友也会来,她要是被看到住在这里,迟早会传到谭安迪的耳中。可他顾不了这么多了,也不想再去分辨会不会是个隐患,她看上去那么疲累,又对他一腔赤诚,毫不设防,原本那些让她马上回庄园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陈恪西按了按眉心,上床又一次拥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Miko,起来吃饭。吃完了再睡。”
街头爱侣(8)
没完没了的雨总算停了。窗扉大敞。雨后清晨湿润清新的空气溢满了整个房间。
林谧双手后撑着餐桌,一边看着地上的两对拖鞋越靠越近,直到鞋尖碰鞋尖,一边语无伦次地反复说着:“Kurci,你说现在东京是不是晚上了?我是不是时差还没有倒过来?怎么觉得现在有点晕?”
陈恪西却不回答,双手扣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地就把她放在了餐桌上。清冽的气息像张网一样收紧,从她的四周包围住她。故作严厉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止住了她的念念叨叨,
“抬头,Miko。”
林谧跟得到指令似的没有多想就仰起颈项,一下就对准了陈恪西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还没等她慌张地撇过脸去,下唇就已被他轻轻咬住。接着他湿润的舌尖稍稍舔舐了几下她的唇,她就微微张开了口。
陈恪西满意地笑了起来,“乖女孩。”
怎么这么听话!林谧懊恼,还想反悔却为时已晚。他早已俯下身,乘机而入,辗转吸吮,细细咬噬,浓缩咖啡的强烈香味也被渡了进来。不一会儿,她的上衣就被撩起,干燥温暖的手掌轻车熟路般的钻了进去,慢慢向上,腰际、小腹、肋骨、乳缘……所过之处无一不让她紧绷颤栗。
林谧不自觉地缓缓攀上眼前人的脖颈,闭上了眼。
真好闻。他的气息,咖啡香味,雨后清晨……都令她晕头转向,神思恍惚。
是的,一定是因为时差还没调整好,她才会在这里日日过得如漫步云端,现实和梦境的交界都模糊不清。
“Miko,今天你一定要回去了。”
说完,陈恪西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就放开了她。
气温骤降,秋风又起。
今秋九月庄园格外空旷冷清。陈恪西趁新学期还没开始就赶赴泰国,安迪也因工作繁忙住在伦敦城内。前两年陈恪西生日的热闹场景还历历在目,今年偌大宅邸却已不复笙歌美酒佳宴。
十月初的周六,林谧这才在早餐桌上见到安迪。
这次安迪听到她问候,从报纸后瞥了一眼,“林谧,听说你八月底就回来了。”
林谧不由背脊挺直,“嗯。”
安迪的声音毫无温度,“为什么?”
林谧喝了一口牛奶,貌似平常,把想好的理由说了出来:“我有报备过。朋友在家里温习,太无聊了。让我提早回来去她家陪她。”
往日她也有在莉安家里留宿的经历,安迪都不曾理会。这次安迪果然也没有多问,林谧心里默默舒了一口气。
耳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睽违一个多月,他回来了。林谧试图保持平静,叉起一小块法式吐司就放进嘴里,嚼了两口才发现自己忘了淋上枫糖。
安迪看到来人,略微诧异,“Kurci,今天怎么有空这么早回来?你不是有事要忙吗?”
陈恪西拉开椅背坐了下来,轻松地说:“忙完了。”又像是才意识到林谧的存在,随意打了声招呼:“早上好,林谧。”
林谧握着刀叉的手一顿,抿嘴笑着说,“早上好。”
陈恪西像是用过早餐了,只拿了杯热茶就和安迪聊了起来。
“报纸上说又有中东油田受到恐怖分子袭击,油价一下攀升五个百分点,”安迪放下报纸,“Kurci,你这次眼光不错。”
陈恪西不动声色,“什么眼光不眼光?只能说我有点运气。”
安迪眼里精光一闪,“Kurci,老实说,是不是早知道那家泰国能源公司勘探到新的油气田了?”
陈恪西无声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没聊多久,天气大变,倏忽间阴霾笼罩。大雨哗啦啦地打在窗棂上,与那些天一模一样。
林谧下意识一抬头,看到坐在对面的陈恪西也正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一时心跳加速,八月底的回忆像开了闸的河水,湍急奔流而来。
无休止的雨,潮湿的空气,温馨公寓里,原木餐桌、丝绒沙发、柔软大床……像烙铁一样烫的手掌要么紧紧箍住她的腰,要么就在她赤裸的肌肤上游走。她稍一抗拒,他就惩罚似的撕咬她的唇舌;她只有乖顺,他的吻才会温柔缠绵。她被撩拨得气喘吁吁,而他的欲望也抵在她的身上让她手足无措。他总在她的耳边低声说:“Miko,我问过你的。是你想要的。”……
这时,安迪“啧”了一声,“怎么又下雨了?”
林谧突然醒神,再看对面,陈恪西已经淡然地转移视线,看向别处,修长的手指好似无意地敲打着手机。
她努力平稳心跳,若无其事地起身,“我去上补习班了。auntie慢用。”
升学季进入最后一年,考试和申请都迫在眉睫。刚结束上午的第一门数学补习,莉安就在路上没精打采地开始抱怨:“进我爸妈希望的公学要考全A以上才有把握,我怎么可能嘛?”见林谧看着短信不理她,莉安就佯装生气,大声说:“Miko!你今天看手机很久很久了!”
林谧这才反应过来,开怀地笑着抱住了她,“莉安,我等下有约会!不好意思,不能陪你了。”
莉安好奇得想问她和谁约会,只见林谧在身边已迫不及待地拦住一辆出租车,声音甜美清亮:“Liverpool Street station*, please.”
陈恪西坐在街边的咖啡店内,看着外面的天气奇迹般地由阴转晴,阳光强势地拨开厚重的乌云撒向人间,连路上的积水都反射出夺目的碎光。这时有一个少女正向他走来,站定后轻轻叩打他面前的落地窗。
她穿着毛衣、仔裤、马丁靴,笑得眉眼弯弯,酒窝深深,正是那个去年此时他在骑士桥街抱在怀里的女孩。
陈恪西不禁也跟着扬起了嘴角,起身推开身旁的店门,走过去一把抱住了她:“Miko,一周年快乐。”
*Liverpool Street station:利物浦街站
街头爱侣(9)
利物浦街向东走,就是伦敦东区。开膛手杰克的作案现场,黑帮科雷兄弟的犯罪天堂,但也是东欧犹太人、南亚印度人和异教徒们等许多非典型岛国人在伦敦的安身之地,所以文化揉杂得很是丰富。
两人从车站附近的咖啡店出发,运气好到一路绿灯,穿过几个街区,就来到了东区出名的红砖巷集市。周六恰恰是集市最繁华的时候。红砖巷沿街两侧,砖墙上画满了夸张涂鸦,摊贩们张罗着各种奇特衣饰,店铺门口摆放着字体醒目的标识。
林谧第一次来,不免有些新奇。她总以为伦敦文明、秩序、冷漠,文化与文化之间分割得泾渭分明。现在才知道它也有这样的一面,充满市井的混乱热闹,就和今天的陈恪西一样让她大感意外。他穿着连帽卫衣,长袖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劲瘦手臂,极其轻松随意,一点都不像平时爱穿衬衣的他。
人潮涌动,林谧看到不远处有刚碰面的恋人拥抱私语,身边有恋人操着不同口音相偕经过,低头看牵着她的手,手指修长,手心竟是女孩一样的白而柔软。今天阳光太好,他又说了一周年快乐这样的话,害得她恍恍惚惚得只觉甜蜜。红砖巷里,万千爱侣,她和他竟能拖手成为其中之一。
秋光大盛,有情人做快乐事。
排队去买两个不同夹心的犹太贝果当作午餐,三文鱼与咸牛肉,吃到一半互相交换再把剩下的吃完。
捧着散发肉蔻香气的热红酒,站在街边看街头艺人的免费表演,大笑的时候不忘四目相对,亲吻脸颊。
逛过几家二手店铺和画廊,停在一家小摊跟前,林谧一边试戴遮耳的俄罗斯毛帽,一边问:“Kurci,你经常来吗?”
她戴着比她脑袋大很多的帽子,快要把她的脸挡去大半,让他好多都看不见。
“偶尔和朋友来,但很喜欢。”陈恪西摘下她的帽子,替她捋了捋乱发,问,“Miko,附近有一家不错的唱片店,要不要过去?”
林谧点点头,不一会儿就被带到店内。
店面不大,墙上悬挂着许多陈年黑胶唱片,货架上也码满了按歌手分类的碟片。当下音乐早已脱离了这种迂腐的载体。所以即便是在假日,店内人也不多,说话声很轻,门一关就把街外的嘈杂隔绝开来。
陈恪西牵着她走到角落,也不问她喜欢什么,拿起试听的耳机往她耳朵和自己的耳朵各塞一只,从复古风情的Amy Winehouse播到电子迷幻的Radiohead。
阳光从大大的落地窗照进店内,空气里的微尘漂浮在四周,陈恪西在货架上挑陈年演唱会旧碟,轮廓深刻的侧影像是镀了一轮光。林谧没忍住满心的叹号,踮脚凑近他,轻声细语:“没想到你喜欢这些。”
她说话时的呼吸扑在他的耳朵上,有些痒。耳机里的那首《creep》正唱到“you’re just like an angel……”。陈恪西转头看她,午后光线下她好奇的表情和脸上的细绒一样充满孩子气的可爱,纯净瞳仁里唯有他一人的倒影。
他情不自禁,跟着耳机里的音乐低唱了一句“you’re so fucking special……”,俯下身就双手捧住她的脸庞,吻住她的嘴唇,辗转缠磨。林谧脚下一乱,抓住他的胸前衣衫,但看着他专注的眼神,听着耳机里主唱呢喃似的嗓音,又渐渐松弛下来,试着慢慢回应。
陈恪西眼里浮上笑意,还想深吻下去,一曲却结束了。周围有人侧目而视。他克制地放开气息不稳的她,从容地摘下耳机,从货架上抽出几张碟就拿到前台买单。
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口气熟稔地问:“Kurci,这是你的女朋友吗?”
陈恪西见林谧羞赧地转过脸,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应了一声就拉着她走向店门口。
店门很窄,这时迎面走来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孩,他习惯性地拉着身后的林谧礼貌避到一旁。但有个女孩却停下脚步,堵在门口,目光直直地在他的脸上打转。
陈恪西等了片刻,略有不耐地说:“Excuse me?”
女孩像才回过神来,慌忙向里走。
林谧觉得女孩有些眼熟,回头看到她怔忪地还在望着他们的背影,疑惑地问,“你认识她?”
“当然不。”
陈恪西并不在意,带她拐过一个弯,便到无人僻静街角。
林谧还没站稳,就被一手揽住,听到他声音低沉,“很久没亲了对不对?”
街巷有凉风穿过,她却觉得脸热,嘟囔了一句:“エロい*。”
“我听得懂这句。”陈恪西挑眉,面不改色地说,“你刚刚也亲我了,你也エロい。”
林谧撇过头,不再言语。风吹过她的长发,露出她的耳朵。上缘尖尖,有点像神话里的精灵耳朵,白皙得透出一点细血管,在他的注视下越来越红。
他将她的长发别在耳后,而后便靠近了她的耳朵,细细地吻,从上到下,用唇描摹着她耳廓的形状,最后含住了她白嫩的耳垂,轻轻一咬,她却像是疼得哼了一声。
他只觉酥麻,重新重重的吻上她的唇。一个多月没有见面,电话短信虽然都不曾断过,但远远不够缓解心中渴求。他也警觉到自己的不同寻常,却又想方设法找到理由来放纵自己沉迷其中。她尝起来太过甜美,总在引诱他无法满足,想去索要更多,想把手探进她的毛衣,想抚摸她赤裸光滑的肌肤,想让她像八月底那样在他怀里喘息起伏。
手机却在此时震动起来。陈恪西看了一眼,松开手臂,叹了口气,“该回去了,Miko。你今天的补习结束了。”
陈恪西见她恍如还没回神,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拉起她就往来时的路走回去。林谧这才发现太阳西斜,秋风吹来,小贩们纷纷收起摊铺。伦敦的天又露出了十月该有的凉薄面孔。
有一股寒意从她的脚底漫上来。她莫名不安地挠了一下身边人的手心,“Kurci,你以后周末会经常回来吗?”
陈恪西用力握住她的手,温言道:“我尽量。”
*红砖巷:Brick Lane
*エロい:色
康桥余晖(1)
十一月,正逢原油价格大涨之际,陈氏成功收购刚勘探到油气田的泰国能源公司,该利好消息一经公开,集团股票一改之前低迷不振的状态,出人意料地向上直升,暂时摆脱缠身已久的债务危机。
十二月,陈氏股票走势稳定,坊间传闻陈路明、陈路升原想与其他资本联手做市,不露痕迹地趁低吸纳陈氏股票的计划被迫半途而废,两人手中筹码正处于一个尴尬状况,迟迟未能在市场上为收购陈氏而正式举牌。
一月初,会议室里。总助陈默不明白董事会已结束许久,陈恪西为何久久不走。这一年见识了这个不满二十的年轻人的厉害手段。刚才表决时,他谈笑间就让众人举手,将谭安迪免去所有职务。再加上之前拉拢银行借以收购能源公司,不声不响间扭转局势,赢得不少人心。现在偌大陈氏俨然成了他一人天下。
照理说经过今天这一役,这位过分年轻的陈先生应当意气风发,跟同龄富家子一样冲动之下去车行提一辆新的昂贵玩具都算合情合理。不知是不是这位陈先生心思太过谨慎,竟在会议结束后坐在座位上单手托着额头,沉吟不语,静坐到此时。他在想什么?陈默无从得知,只能等候一旁。
这时陈恪西突然开口:“后来有查过林谧吗?”
陈默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回答道:“没有。”犹豫片刻,又说,“陈先生,只要你不跟她接触,就算她是谁的人,我想应该不会有太大关系。”
陈恪西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只说:“你先走,我等会自己回去。”
陈默应了一声,离开前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陈恪西起身,双手插袋,看向窗外。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仿佛像在俯瞰众生。天色阴暗,车水马龙在地面蜿蜒成晶亮河流,行人如蜉蝣般朝地铁站口碌碌挤去,邻近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射出薄白似冰的冷光。在这个会议室里,他八岁就坐陈路远身边听他开会,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感到忌惮胆寒。
并非是事与愿违,令他觉得挫败。反而是一切都太顺了,顺利到他心中的警报器已经高声鸣笛。谭安迪今天居然轻言放弃,都没有按他所设想的那样作出反攻。会让他这么好过?他当然不信。谭安迪对他和他母亲的滔天恨意他怎么会不明白。可谭安迪会有怎么样的后招?他却生平初次毫无头绪。
会和她有关吗?她是这局里唯一被他刻意漏算的那枚棋子。
……可能也只有她了。
怀疑、费解、未知……他再也坐不下去,也不愿再想下去,抓起外套就疾步离开。
凛冬之夜,嚣张的寒风卷挟着细雨,朝着宅邸呼啸而来。紧闭的玻璃窗都被拍打得不停震动,发出闷闷声响。
床头灯昏黄,听见房门“吱呀”一声,林谧从书中抬头,看见熟悉的人影向她走来,坐在她的床边。
“生日快乐。Miko,恭喜,你十六岁了。”陈恪西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拥入怀中。
林谧这才发现他还穿着衬衣,明明说着让她高兴的话,却声音沉闷,神色晦暗,身上散发着室外寒湿的气息。真不像他。
她觉得古怪,就推开了他,困惑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陈恪西却将她一把抱坐在腿上,把头伏在她的纤弱肩膀上,沉默不语。他不知怎么解释心中这种莫名低落的情绪,但这样抱着她好像就能缓解一些。
林谧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他为什么这么反常,只好安慰似的轻吻了一下他的后颈。
顿时他像被点燃似的,从她肩膀上抬起头来,扶住她的后脑勺,含住她的嘴唇,厮磨几下,舌尖就往里探去,横冲直撞地卷席侵占。林谧对他今天的样子有些害怕,但也不作多想,想要抚慰他,于是试探似的用舌尖触到他的舌缘,生涩地来回徘徊。
陈恪西被舔舐得心神一荡,揽住她的双臂立时往里收了收,顺着她的嘴唇往下,亲到下巴,脖颈、锁骨,吮吸咬噬,留下深浅不一的牙印和红痕。听到她竟渐渐低哼出声,他头皮酥到脚尖,伸手就将她的睡裙拢到腰间,从光洁的小腿一路摩挲向上,抚到腿根,犹疑片刻,就抚到臀瓣,隔着她的内裤揉捏起来。
直觉告诉他不能再等了,谁知道未来还有怎么样的变数等着他。
看着黑沉沉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带着前所未有的深情狂热,林谧感到热得快要烧起来,反射性地抓住他的手,声音有些颤抖:“Kurci,不要再摸了……”
陈恪西却不理会,又一次狠狠的吻住她的嘴唇,堵住她的话。他的手也不顾她的阻拦,直接伸进睡裙里,抚上她成型的胸乳,不分轻重地揉捏起来。
他从来都没有摸过她这里!
林谧惊喘一声,用尽全力想死死掰开他的手,却听他低声问:“还痛吗?”她懵懂得摇了摇头,却又反应过来,马上点了点头。陈恪西手一顿,反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膨胀的欲望处按去,慢慢收拢她的五指,声音暗哑,“Miko,我想要你。”见她无所适从地没有说话,又重复了一遍,“Miko,我想要你。”
灯光下他刘海微乱,轮廓深刻,鼻梁高挺,薄唇泛着水光,眼睛熠熠生辉,还是那么好看,令她心动不已。终于她难挡诱惑,竟慢慢放松了抵抗的双手,闭上双眼往他唇上轻轻一吻。
昏黄灯光下,午夜书房里,那个穿白色睡裙念十四行诗的少女……多日缠绕的梦境终于要与现实合二为一,他心潮澎湃,解开她胸前的睡衣纽扣,看着全身赤裸的美丽少女,不由低声脱口而出:“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我怎么能把你比作夏天?你远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骤然闯入了两人的耳朵。
紧跟着一声厉喝,“陈恪西,出来!”
是安迪的声音。
康桥余晖(2)
安迪耐心等待。终是到了摊牌一刻,也不急在这一时。
没过多久,就见陈恪西打开门,惫懒地说:“妈咪,这么晚了,你打扰我们休息了。”
“林谧呢?”安迪冷眼看他还穿着衬衣西裤,却摆出一副自然闲适的样子,抬脚就想往房里走。
陈恪西单手按住门框,拦住去路,“她刚睡着。有事吗?”
“三更半夜呆在女孩房间还能这么理所应当的只有你了。”安迪冷笑,“家里有人在传林谧的枕头上偶尔会出现男人的短发。真被我猜中了,果然是你。”
陈恪西不以为意,“好心陪她睡觉而已。又不算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林谧去年八月底在哪里,跟谁在一起,又在做什么。”安迪嘲讽道,“你现在那么大本事,想跟谁交往上床,我当然管不着。但林谧我还是可以管一管。她跟谁都可以在一起。就你不行。”
陈恪西嗤笑一声,“哦?为什么?妈咪知道我个性,越不让我做的事,我越是想做成。”
“因为她是我的女儿,你的妹妹,”安迪看他身形一僵,白日里会议上的狼狈之感一扫而空,不免恶毒地说,“你说她怎么能跟你在一起?”
猜了那么久她是谁,答案竟会是这个?!
陈恪西握紧双拳,强自镇定,侧头看了房内一眼,神情森然:“妈咪可能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只有过一个妹妹,可她运气不佳,刚满一岁就遇上绑架。几年前绑匪才被抓,说早就把她扔到公海里喂鱼了。”
“又不信我。Kurci,你总是不信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濒临失控,安迪快意极了,“不过没关系,不久后,我的律师就会拿着陈路远的遗嘱来向你讨要你手里一半的股份。”
“还记得吗?陈路远在遗嘱里为陈尔觅小小添了一笔。”
“你知道陈尔觅是谁吗?”
陈恪西暗自恨的咬牙。他就知道谭安迪一定留有后招,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是这么一手,让他实在始料未及。看她一副笃定的样子,这个本已法定死亡的妹妹显然成了她的绝好底牌,正要被她推上台面。
正当安迪以为他要怒极之时,陈恪西反而弯起唇角,想了许久的谜底终于揭晓,结果固然令他震惊,却也不是没有应对之策。谭安迪还是得意忘形了,竟把牌亮得这么早。
他强行忽略某些情绪,又恢复冷静,“妈咪真是偷偷养了个好女儿。想要我手里的一半?”他轻蔑地说,“那我就静候律师上门。我很忙,记得提前跟我的助理约时间。”
林谧蜷住全身,躲在被窝里,门口的对话依然一字不漏地传入耳朵,过了一会儿,耳熟的脚步声业已果断远去,继而安迪的阴冷声音从她上方传来,“林谧,你听见了吧?”
林谧不想回答,也不想听她说话。先前的旖旎早就消失得毫无踪迹。太多情绪一下堵塞胸口,让她呼吸困难得将要窒息而亡。她明明就有自己的父母,怎么又平白无故成了安迪阿姨的女儿?陈恪西的妹妹?
“你母亲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生育。你难道没怀疑过她是不是你生母吗?……”
“就林之恒那点薪水,怎么可能供你住在港区西麻布的tower mansion*?……”
“你知道你从小在东京上的escalator school*要多少学费吗?……”
“够了!别再说了!”林谧从床上坐起,愤怒地打断她的滔滔不绝,睁着通红的眼睛盯着眼前几乎算得上陌生的女人。这个对她冷淡到无情的女人今天第一次敲响她的房门,居然来说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简直荒谬至极。什么tower mansion?什么escalator school?这是在炫耀她的付出吗?她完全不在乎!
安迪停顿片刻,看着她身上还残留的红痕,又用像是可怜她的口气说着:“林谧,我看到你的高中申请结果了。不过我会为你挑一所学校寄宿。九月开始你不用住在这里了。”
“还有,我再提醒你一次,离陈恪西远点。”说完这句,她就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
原来暖意绵绵的房间像是被一并带走了温度,空留一室的凄清寒意。凛冬的风雨声一如既往的肆无忌惮。林谧握着手机,电量与信号均是满格,随着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却没有收到任何来电和信息。她睁眼看着天色泛白,心里渐渐清楚,过去一年多的所有都在这晚戛然而止。
夜阑静,将再无人与她共眠。
浑浑噩噩到气温变化都未觉,就迎来了四月复活节假期。绝大多数学生的考试申请都已结束。莉安申到城中心一所私校,排名和升学成绩都算不错。莉安父母决定满足她的要求,包场某家夜店举办派对,为她庆祝升学。林谧自然也在邀请之列,晚上刚刚到场,就被拉去认识莉安的新朋友。
莉安早就发现她冬假之后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以为她和她的神秘约会对象出现了问题,装作情感专家:“Miko,你听我的,认识了新的可爱男生,以前的就会很快过去。”看到不远处的一个高个男生,招手示意,“宋翊,这边。”
“恭喜你,莉安。升学快乐!”男生很是大方,伸出右手,“林谧,你好,莉安跟我提过你。”
林谧笑了笑,伸手和他的交握,“你好,宋翊。”
“我能叫你Miko吗?我在莉安的Facebook上经常看到你。”
林谧点点头,却没有交谈欲望。幸好宋翊很能制造话题,调节气氛,聊起将要入学的高中的趣闻,惹得周围朋友笑声连连,渐渐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见到这么会社交并且笑容明朗的男生,林谧很是轻松,只喝着果酒,看着他幽默风趣又有礼有节,没有忽略身边任何一人。
她不禁小声问莉安:“你怎么认识他的?看上去跟我们很不一样。”
“去年好不容易才考进的那个夏令营里认识的。他很厉害吧?”莉安洋洋得意。
当然厉害。出身够好的人才有这样的社交手段。林谧不作声,取了食物,坐在角落看着全场。莉安父母也是费心,请来莉安着迷已久的校内乐队。灯光变幻闪烁,听歌,跳舞,喝酒,聊天……在场人人都有热闹事可做,只有她没有。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像是刚来伦敦的时候。他已然在无声之中作出决断,势必要与她形同陌路。
这时,宋翊拨开人群,径直走过来,坐在她身边,“Miko,其实我第一次注意到你不是因为莉安。”
林谧略感惊诧,“嗯?”
“在我姐姐的手机里看过你的照片。”见她一脸困惑,宋翊继续说着,“照片里你和一个男生正在接吻。那个男生很出名。”
宋翊又笑了,“我姐姐很喜欢他。”
*tower mansion:日本的一种高级公寓。
*escalator school:日本的一种学校,从幼稚园一路直升到大学,不用参加升学考
康桥余晖(3)
林谧轻轻一笑,从身边往来的侍者那里拿了一杯覆盆子口味的果酒,引颈一口喝完,又觉得不够,再要了两杯掺了可乐的伏特加。她从来不贪杯,也曾不屑同龄人故作深沉饮醉作态,今天却有了一醉方休的冲动。距离那晚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一个季节,一年的四分之一,足够长了,却仍能让她时刻感到强烈余震,牵扯着神经,隐隐作痛。不知酒精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可以麻痹身体,治愈疼痛?
“少喝些。酒吧最可怕的就是洗手间。”宋翊好意推远了她的酒杯。
林谧看着少年在灯光忽闪间俊逸的侧脸,像被酒引发了倾诉的欲望,“我和他很久没有见面了。”
“真可惜。照片很漂亮。都可以当成电影海报了。”宋翊耸肩表示遗憾,又说,“不过你也不是他分手的第一个。听说他分手很洒脱,你不用太伤心。”
“嗯,没错,他就是这样的人。”她也身临过他的分手现场。林谧惨淡一笑,再次举起酒杯。
宋翊勾起嘴角,“如果我把这个消息告诉Constance,她一定会很高兴。”
“是你姐姐吗?”
“嗯。”宋翊笑了一声,“最近她们那群女生拿他当赌注,一个跟他同校的女生好像比较接近成功。”
看来他很快就会有新的女友。林谧不作反应,只是默默喝着酒。供这些未成年人喝的烈酒里都兑了各种软饮,度数降到很低,想醉也是不易。宋翊也安静下来,转着手上的酒杯,看向店内躁动的少年少女。
“你呢?缺女朋友吗?”林谧突然开口,看着他的眼。他也有长长睫毛,听到她的话,微微扇动了两下。
沉默片刻,宋翊举手打了个响指,叫来侍者清空桌面上的酒杯,拉起她的手臂,就走到门口打电话给泊在附近的车。
“Miko,我想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林谧听得懂他的回避,笑着摆了摆手,“不用。我有司机送。”
看到眼熟的车开过来,宋翊诧异地重新打量她,“你是陈家的人?”
春夜微凉,街上连着开了好几家夜店,穿着吊带短裙细高跟的靓女们举着酒瓶大声说笑。
林谧仿佛被这种畅快的气氛所感染,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语:“我是陈恪西的妹妹。”说完,她用食指比在嘴唇中间,嘘了一声,就笑着坐进车内。
车窗外街灯如流星一盏盏迅速掠过,万千霓虹的不夜城不过多时就已被甩在车后。林谧收敛笑意,倦怠得把头靠在车窗上。随着车厢微微震动,窗玻璃像是一下下轻轻捶打着头颅,与慢慢泛上来的酒劲作着顽强对抗。
终于又抵达宅邸。月光皎洁,方方正正的冷硬建筑静卧在湖水旁边,一如初见。林谧下车,拎着高跟鞋,摇摇摆摆,推开身边佣人的手,独自赤脚穿过大厅,扶着楼梯往上。
灯光明亮,眼前事物不停在晃。她不曾留意楼梯有几阶,今天却有了数数的兴致。晃晃悠悠走到第七阶,竟看到迎面而来久违的熟悉拖鞋。她停住脚步,看到对面的人的脚步也是一顿,然后又不疾不徐地往下而来,越来越近,清冽的气息从若有若无变得清晰强烈。却又在下一秒,就与她错肩而过,渐渐远离。
林谧感到喉咙像被人生生扼住,呼吸停顿,胸口一窒,只好用力把住楼梯扶手。往上走,不要停,加快脚步。好不容易走完楼梯,望着漫漫走廊,她发现这段路竟有这么长,于是踉踉跄跄得跑起来,却没跑几步就重重跌倒在地。地毯上洇出一点一滴的水渍,不一会儿就连成一小滩。她摸上自己的脸,才察觉已是一片潮湿。
为什么他看上去毫发无损,而她却不堪一击,重伤倒地?
她咬咬牙,重新扶着墙壁站起来,朝着房间挪动脚步。
“Miko……”
是他的声音。不知何时他到了自己身后。或者还是自己的幻听?
林谧脚步一滞,片刻之后,却又挺直脊梁,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直到走进房间。
没有人跟上来。
房门阖上,一团漆黑,她直接钻进被窝,拉高被子到头顶,又把头埋在羽枕中,终于呜咽出声。
早上九点半,办公室内。
陈默将资料递上,沉声道:“这次是我们失误了。”
陈恪西接过后迅速翻阅,文字配图简洁明了,没几眼就能把这个故事看完。安迪发来的律师函也在手边,白纸黑字,区区两页就将他按在了被告席上。
“他们不一定能赢。”陈默看他脸色难看,沉吟不语,接着说,“我们可以从争夺监护权出发。十多年前的绑架案多半与谭安迪有关。一个能把自己孩子交给绑匪的人,在法官面前,不会有太多信誉。”
“林小姐才十六岁,即便她能根据遗嘱得到遗产,监护人也会替她暂时保管。陈先生是她的哥哥,如果能得到监护权,她的那部分股权也还是会在你的手上,之后的操作……”
陈恪西抬手止住他的话,“除了上法庭,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陈默一愣,“别的办法?”难道这不就是最好的办法吗?
陈恪西揉了揉眉心,极疲惫的样子,“你先走。让我想一想。”
陈默内心充满疑虑,但也不多话,静静退出办公室。
陈恪西垂下头颅,双手撑额,只觉头痛欲裂。陈路远教他第一件事就是冷静。理智者才能减少情绪波动带来的无谓风险。但他已经冷静不了,眼前反复出现摇晃的身体,凌乱的脚步,低低的抽泣,原本洁白细致的双脚沾上了斑驳灰尘。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回去。果然一见她就乱了阵脚,整整一夜辗转难眠。
他侧头看向被推在一边的文件。这种豪门争产案一上法庭,闻风而动的媒体必定蜂拥而至,争相报道。何况她的故事这样曲折离奇。不出几日就会闹得沸沸扬扬。然后……会怎么样?他和她……会怎么样?
陈恪西用力闭了闭眼,拿起内线电话,拨了出去:“帮我跟谭安迪约一下见面。明天下午两点,郊外陈氏马场。”
他想他大概是疯了。
康桥余晖(4)
午后春光明媚,马厩的木栏里一匹匹饲养良好的马儿竖起耳朵,看着来人背着光,踱步而至。
自从陈路远过世,陈恪西一直没有来过这里。幼年期,别的孩子被训练员扶着爬上马背,他却要日日四点早起给马喂草擦身,眼见不断生长的马蹄被一次次拆除蹄铁,修剪,再从下往上重新钉入,每根钉子都斜斜钉穿蹄壁。他从捂住双眼,胆战心惊,看到麻木无感,冷眼以对。即便在这马场,陈路远也找得到办法训练他比骑马更多的东西。
陈恪西停在一匹通身雪白的安达鲁西亚马的面前。这是最适合稚童骑乘的马匹品种之一,十分驯良温和。十多年前,它还是一匹刚出生的幼马,被陈路远当作周岁礼物想要送给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婴。现在马已老迈,步入垂垂暮年,而它的主人却正是青春少艾,丝毫不知它的存在。
“没想到你会约我来这里。”安迪来了,走到他身边,摸了摸马的头,“这匹马倒是还在。”
陈恪西伸出手掌,喂马吃糖,语气讥嘲,“爹地特意留了钱让人照顾它。它也许死得比你还要晚。”马温热粗糙的舌头舔过他的掌心,一卷,糖已不见。没几下嚼完后,马俯下长长脖颈,亲热地嗅嗅他,乖顺得和它的主人的神态一样。
他不自觉表情柔和下来,“你想用林谧的名义要我手上股票的一半,我可以直接转让给你。不用麻烦你的律师团了。但我有条件。”
没料到他在这个重要关头却轻易说出这种话,安迪生怕他反悔,连忙问:“什么条件?”
“我要林谧的监护权。还有……”陈恪西拿起身边仆人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被马舔湿的手,“不公开林谧的身份。”
他眯起眼睛,阴鸷地看向安迪:“你也不希望自己十多年前自导自演的绑架案被挖出来吧?”
安迪紧盯着他的表情,目光逡巡片刻,痛快地说:“成交。”
她突然又笑出声,“果然还是太年轻。再长十岁,你就知道,身家该排其他所有东西的前面。就算是陈路远对你母亲也不例外。”
陈恪西却不在意她说的话,最后问了一句:“你生了她,又把她扔给别人,为什么?”
“要让陈路远不好过。”安迪神色淡淡,却语气阴狠,“她才满月,陈路远就送她那颗从佳士得大价拍来的粉钻,取名Luna。Luna是谁的名字?他以为我不知道?拿我的孩子寄托他的爱情,真亏他做的出来。”
看他没有说话,安迪又像是遗憾地叹息,“Kurci,你要知道,从很多方面来说,你跟她都是不可能的。这种牺牲根本毫无意义。你是陈路远一手教出来的,应该明白这是桩血本无归的买卖。”
陈恪西仍不言不语,径自绕过她,牵出一匹棕色汉诺威马,走出马厩。无垠苍穹湛蓝透彻,圆形马场空旷安静,唯有沙土微微飞扬。看着安迪心满意足地离开,他驾上马,没有多久就夹紧马腹,渐渐加快速度。俯身疾驰,风声猎猎从耳边刮过,头发根根分明向后扬起,刺骨冷意从头皮灌入大脑,仿佛这样就能唤醒理智。
六月末新闻:气温骤升,岛国入夏,学生放假,地铁罢工,全球经济回暖,多国寻求合作共赢,LGBT再次上街游行,陈氏集团股权大变动……
夏夜静谧,月光幽明。微风吹来,拂动窗帘,墙上的影子也随之不安分地抖动着。
林谧霍地从床上坐起身,朝房外走去。
她已经失眠许多天了。她迫切需要一些助眠物。
比如热牛奶。更比如……一本诗集。
走廊昏暗,书房的门缝漏出一线橘黄灯光。
陈恪西弯起唇角,毫不犹豫地推开门,果然如他所料,多日不见的白裙少女正弯腰在书架上寻寻觅觅。听到动静,她侧过脸,露出迷惘的表情。
太久没见他,所以不认识了吗?
陈恪西走近她,低声问:“你在找什么?”
他怎么回来了?他为什么肯和她说话了?为什么愿意离她这么近了?
林谧觉得莫名紧张,转移视线,声音微抖:“一本书。”
“什么书?”
等了片刻,陈恪西看她不作声,随即心下明了,在她背后一伸手,就在最高层抽出一本,问:“是不是这个?”
是,就是这本诗集。但林谧不回答,只是盯着他手上的书,手指渐渐弯曲,攥紧了睡裙。
她嘴角还沾着一点点牛奶,瞳仁纯真干净得像宝石,身上仍带着让他魂牵梦绕的清甜气息。陈恪西魔怔了似的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会儿沾着一点白的嘴角,又不自觉地顺势而下,抬起了她的下巴。还没等他自己意识过来,他已经低头含住她的嘴唇。
他的吻太过温柔,浅浅轻尝,缓缓舔舐,连吮吸都是小心翼翼,像在极力抚慰她心里那个豁开这么长时间不得痊愈的伤口。舌尖触到舌尖一瞬,她开始不由自主地贴合回应,上抬双臂环住他的腰。这些都是他教给她的。她学会了,以为能做他的满分恋人,却又突然被剥夺了这个资格。
对了,她已经没有与他接吻的资格。
她垂下手臂,躲开他的亲吻,大力挣扎起来。可他却还紧紧搂着她,额头抵着额头,无奈地低低唤了一声:“Miko……”
林谧静下来看着他,眉间微折,眼神伤感而沉郁。原来他也难过痛楚,与她一样。近半年来,她第一次感到了些许释然。
见他的薄唇又一次靠近过来,她怯怯地喊了一声:“哥哥。”
陈恪西一怔,松开了手臂,眯起眼睛盯着她,“你叫我什么?”
“哥哥。”林谧别过脸去,不敢看他。
陈恪西冷笑一声,“认哥哥倒是认得快。”
他强自按下怒意,“谭安迪有没有告诉你,以后你的监护人就是我了。”
林谧貌似不解地问:“所以呢?”
“所以?”陈恪西按住她的后颈,弯下腰直视她,声音轻柔,“所以Miko以后就要听我的。”
康桥余晖(5)
“不,我不是说这个。”林谧眼底却涌出深重的悲哀,“你说你是我的监护人,所以,你真的是我的哥哥?”
陈恪西见她反应,仿佛有些意外,表情复杂得难以言喻,喉结滚动良久,才答了一句:“对。”
最后一点幻想破灭。趁他手上力道渐失,林谧一挣,退开几步,沉默地与他对峙着。陈恪西强作忍耐,向她走近,她却又退得更远,直到后背抵到书桌,退无可退。
看她浑身抗拒,一退再退。眼前好像咫尺天涯,天堑难逾。他不再向前,只觉心底发寒,声音压抑而暗哑:“……这就是你的态度?”
“你是我哥哥。”林谧低下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你要交女友,然后跟她结婚,生可爱BB,长大叫我auntie……”
“Miko……”陈恪西还想去抚摸她的头顶,却半途垂下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我再问你一遍,这就是你的态度,是不是?”
“是。”林谧鼻尖已然发酸,重复着说,“你是我哥哥。”
陈恪西胸口起伏半响归于平静,神色阴沉得可怕,口气却淡漠了下来,“我知道了。你放心。在这种事上,我从不勉强人。”
“以后我会照顾你,像一个哥哥。”
他走了。书被丢在沙发里,弃如敝履。除此以外了无痕迹,好似之前他都没出现过。林谧在眼眶打转的泪滴终是顺着脸颊淌下来,啪嗒啪嗒,摔碎在木质地板上。
陈恪西说到做到,果真拿出了一副哥哥的做派。先是替她重新挑了所更好的学校,是他原先念的公学,从寄宿又换成走读。学校在城中心,与郊外庄园距离甚远,而且不想再与安迪见面,于是等她从东京回来,命人将她物什一概打包,安置于他在伦敦城内的公寓。
八月底搬离住了三年的庄园,林谧坐在车中,回头从车后窗看到熟悉的建筑、湖水、树林逐渐远去,消失在视野里。还未等她的怅然情绪淡去,两个多钟头后,车子就已泊在公寓楼下。
陈恪西的公寓位于伦敦西区核心地带,是全城最热闹的所在。只消步行就可到中国城,SOHO区和牛津街。公寓楼已有历史,推开不起眼的大门,大堂却很是富丽堂皇。光可鉴人的云石地板,灿烂辉煌的水晶吊灯,接待处与精品酒店的也没什么两样,俱是婷婷袅袅的制服美女。
伦敦城中心的此类旧式公寓楼层都不高,他的公寓在四楼。电梯打开,又是另一番景象。阻隔很少,空间开阔。意大利现代设计极简洗练,大面积的大地色基调冷淡自然。典型的陈恪西式,他向来爱穿的Brunello Cucinelli也是如此风格。
陈恪西见她到了,放下水杯,闲闲走到她面前几步停住,不冷不热地问:“我以后有时周五晚上会回来,周末就走。你不介意吧?”
这就是他的住所,他却站在安全距离以外,问她介不介意。同一屋檐却生疏至此。
林谧缓缓摇头,而后听到他淡淡地说:“那就好。”静默一秒,又道:“Take care.”之后像有急事要忙,他就与爱玛说了几句,匆匆大步离开。
爱玛是唯一一个家佣,马来人,英文粤语中文都算流畅,做事也很爽利。爱玛赶紧过来介绍她的房间,林谧忍不住问:“他的房间呢?”爱玛往客厅另一端一指,“在那边。”林谧顺着方向看去,她和他的房间在东西两厢,隔了一整个客厅。她明知理所应当,却不由涩然,看来他的态度也已非常明确。
生活巨变,季节更替。九月底,新学校的紧张学业就拉开序幕。同学们远比之前的优秀,功课全A不过是达到录取最低要求。这天老师刚布置一个报告,需要搭档一起合作。课后认生的林谧不免发愁,却突然肩膀被轻拍一下,扭头就看见宋翊的笑脸,“Miko,要不要做我的partner?”
她早就注意到他成了她的同学,但因上次酒后失态,就不好意思同他打招呼。这时见宋翊这样大方,林谧也不好忸怩,也笑着答应:“再好不过!”
找资料,做调查,写报告。一来二去,又因莉安的关系,两人不知不觉中自然成了朋友。
十一月的周末,中国城茶餐厅里,点心已上桌,莉安听林谧还在与宋翊讨论着毫无头绪的历史课论文,不解道:“Miko,怎么突然这么用功?这份essay有这么重要吗?”
宋翊笑着说:“Miko以后一定会是个很厉害的OL。”
林谧当然清楚自己为什么在功课上全情投入,忙转移话题:“那就不聊这个了。这间店的什么最好吃?”
可莉安在此时说道:“Miko最近Facebook也不上了。你有看到吗?Kurci好像有新女友了!”说完就点开手机,放在林谧的眼前。
照片里的男女正在用餐,登对合衬。而背景餐厅的店内装饰和特色料理,林谧都聊熟于心。这是剑桥郡的一家米其林二星,Midsummer House。她的第一次晚间约会就在这间正式的餐厅。夏末窗外大雨瓢泼,聊了什么都已忘却。只记得对面凝视着她的眼,烛光摇曳下那么深情专注,好似刹那就可让她得见永恒。
莉安固执地问:“Miko,你说他是你远亲的哥哥,应该多少知道吧?”
宋翊瞥见林谧脸色僵硬,打岔道:“莉安,这间二星餐厅价格很合适。午餐只要70镑。你想去吗?”果然莉安就很感兴趣,顺便点评起去过的几家不错餐厅。
林谧犹自沉默不语,只一味得咀嚼着。宋翊不喜欢中餐给人夹食的习惯,却给林谧夹了一个虾饺,像是无意地说:“essay写不出没关系,等会我们去买点cider,喝点酒可能就写出来了。”
莉安住的比较远,吃完就去赶地铁。也不知宋翊怎么做到,他真的买到了一打覆盆子口味的瓶装果酒,拎着塑料袋叮叮当当走来。
秋末冬初,天色黑得很快。林谧和他一起坐在牛津街的路边,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着,一边看街上华灯初上,红色双层巴士徐徐驶过,提着Selfridges百货黄色纸袋的名牌靓女来来往往。空气寒湿渐重,裹在风衣里的身体止不住微微颤抖,不断饮下的酸甜果酒激发的一点热量都显得捉襟见肘。林谧思虑再三,问:“你有没有跟别人说过?”
“当然没有。”宋翊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无谓地笑了,“你不用担心。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知道你们的事。”
“这不是你认识我的原因吗?不是因为你姐姐吗?”
“你想太多了。我开始只是好奇,后来觉得Miko会是个很好的朋友。”
酒已开到第四瓶,林谧有些微醺,“你有女朋友吗?”
“我没有。”宋翊闷闷笑了两声,“为什么你总是喝完酒问些奇怪问题?”
“因为我想试试看。”林谧解开原本扎成球的长发,眼神闪亮,“我能亲你吗?”
她脸颊酡红,长发柔顺得披散下来,有几缕随着寒风吹拂飘动。宋翊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又了然地喝了一口酒,“这不是一个好方法。”随即拉她起身,“我送你回去。”林谧不拒绝,拍拍身上的尘土,任他拉起手腕。
路不长,数到第五十二盏街灯就回到了公寓楼下。林谧刚道别完,正想推开大门,宋翊突然叫住了她。
“Miko,”他张开双臂,笑容温暖,“你想要一个拥抱吗?”
林谧犹豫片刻,终是回身抱住了他。她抬头看他,街灯下他也有长长的睫毛,好看的侧脸,好闻的气息,但为何她却完全没有感觉,心底只有一片茫茫然。不过多时,她只能沮丧地推开了他。
宋翊却依旧声音明快,“开心些!”林谧点点头,再看他,已经挥手坐进车里。
康桥余晖(6)
电梯“叮”的一声。
刚到家换下风衣的林谧看向玄关。
爱玛看到来人,一如往常,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先生,需要用餐吗?”
“不用了。”陈恪西声音极为不耐,爱玛听了也不由愣住。换完鞋,他眼锋锐利地扫了一眼林谧后,视若无睹地直接大步走进房间,“砰”地一声就甩上了门。
近半年来他不远不近,不咸不淡,一切都表现得很像一个兄长的样子。在公寓里他见到她时至少都会聊上几句,保持距离又不乏关心,甚至有时还会询问她的功课。今天不知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肯跟她说。难道有了新女友,就懒得应付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妹妹了吗?
林谧想起下午刚看过又被刻意置之脑后的照片,不禁黯然,呆怔良久才走回房间。
一年又到尾声。林谧第一次跺着脚顶着风站在泰晤士河沿岸,与身边几个好友,与成千上万陌生人,一起为跨年倒数计时,“……3,2,1!”大本钟分秒不差,敲响新年零点,“铛!铛!铛!……”。在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中,伦敦眼的盛大烟花瞬间升腾,绚烂绽放,点燃沉闷夜空,洒向粼粼泰晤士河。周围人们纷纷举起酒瓶,互相拥抱道贺。
林谧和莉安分享完最后一瓶酒。手机震动,她看到来电人,手指微颤着按了接通。彼端传来久违的声音:“Miko,happy new year.”
这么长时间了,连吃圣诞晚餐都保持沉默的他总算愿意主动对她讲一句新年快乐。
凄冷寒风中,林谧却心头一暖,轻轻回了同样的一句:“Happy new year.”
说完这句好似再无话可说,但谁都没有讲再见,任由电话里塞满冬风的呼呼声响。
宋翊刚和莉安讨论完,看到她一直不出声以为通话已结束,凑近问她:“Miko,你生日那天,我们去学校旁边的那间小酒吧好吗?”
林谧不作多想,点点头。这时,彼端一声不吭地突然切断通话。
手机依旧紧贴着她的耳,传来“嘟嘟嘟”的急促忙音。林谧惘然若失地仰头看天,记不得几番轮回过去,烟花已谢,苍茫夜空终归沉寂。
新年伊始,冬假还剩几天。
周六晚上林谧匆匆赶到约定的小酒吧,在角落找到莉安和其他几个朋友。刚刚落座,“嘭”的一声巨响,伴随着朋友们的祝福声“happy birthday!”,五光十色的细碎彩片洋洋洒洒,扑面而来。
宋翊笑着对林谧说,“我们都有准备礼物给你,Miko。”
大家轮番拿出礼盒,推到林谧面前,说起千奇百怪的祝福语。最后只剩下宋翊没送,莉安好奇地问:“你的呢?”
宋翊故弄玄虚地一笑,起身向酒吧借来了吉他,“我练了首歌想唱给Miko听。”
此话一出,起哄声一片,顿时气氛被炒热。林谧却微妙的有些不自在,但又找不到理由拒绝他的一番好意。
宋翊落落大方,抱起吉他就唱起了《Besame Mucho》。不同于爵士歌手慵懒嗓音,少年的歌声清亮澄澈,搭上简单的吉他伴奏,听起来格外诚挚。
“Besame,Besame mucho……”(吻吧,深深地吻吧……)
林谧上过法语课,心知这首歌的意思。看他唱得十分认真,偶尔还会抬头与她目光对接,她一时感到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一曲完毕,宋翊坐到她身边,目光灼灼,笑着问她:“喜欢这个生日礼物吗?”
林谧努力忽略奇怪感觉,清了清喉咙,正想道谢的一刻却听到熟悉的声音:“林谧。”
她不敢置信地回头,竟真的看见陈恪西神情莫测地双手插袋站在身后。
简短介绍后,莉安也不怕生,开玩笑说:“我们正在给Miko庆祝生日呢。你没带礼物吧?要不要也唱首歌?”
林谧本以为他一定会拒绝。不料他随意地脱下大衣,在她身边另一侧坦然坐了下来,一口答应莉安,“好。唱什么?”
见到看似倨傲的他竟这么好说话,其他的几个朋友打蛇随棍上,起哄道:“英文歌不稀奇。唱中文歌吧!”
这种BBC*哪会唱什么中文歌?能说流利的中文就很不错了。他带她听过那么多音乐,何曾放过一首中文歌。
林谧忍不住想替他解围,“算了,他不会中文歌……”
陈恪西却打断了她的话,“我会一首。”转而问宋翊:“能不能借用一下吉他?”
“当然可以。”
陈恪西抱着吉他,拨动琴弦,哼唱起来: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轻轻的一个吻……”
林谧不明白为什么生日要听人唱歌!他望着她的眼里赤裸裸地跳跃着让她心惊的幽光。歌词又浅显直白到露骨,都是他以前也不曾说过的情话,此刻由他唱来,低沉悦耳,仿佛在诉说一腔爱意,令她难以抗拒却又手足无错。
“……月亮代表我的心。”
最后一个尾音也停了,气氛已然变样。在座几个朋友的暧昧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连。莉安还笑嘻嘻地问:“Miko,你更喜欢哪首歌?”
认识莉安真让她后悔。偏偏其他好事的朋友也追问起来,不依不饶。
“更喜欢《Besame mucho》。”林谧装作嫌弃地说,“为什么要唱月亮代表我的心?明明月亮最善变!”说好要做兄妹,为何对着她唱这种歌?为何又要挑拨她的心弦?
听到她的话,陈恪西立刻寒声讥嘲道,“随便唱唱,不要当真。”
看着他的眼神一分一分冷却下去,林谧喉咙干涩,心慌手乱在桌上拿起杯酒就喝了几口。却不想他脸色陡然变得极阴沉,语气不善:“你拿的是谁的杯子你知道吗?”
林谧这才注意到自己在喝宋翊的酒,但又强作镇定道,“我知道。”说完又像证明似的喝了一口。
陈恪西在她脸上凝视片刻,忽而自嘲似的低头一笑,“我真不该来……”
他霍地站起身,拿起大衣,神情已恢复淡漠,居高临下地留下一句“林谧,生日快乐。”便快速转身穿过人群,推开店门,消失在她空洞的目光里。
BBC: British-born Chinese(出生在英国的华人)
康桥余晖(7)
夜色将临,雨水如注从伞面滑下。
陈默收起黑伞,对着手心呵了一口气,快步走进公寓楼,在大堂内焦虑地等待着。
少年老成的陈先生这次竟任性到连续失联七天,真是让他大跌眼镜。今早好不容易得知下落,急急赶去,好说歹说,陈先生却一意孤行,差人将他阻挡在外。
恰逢新城区计划大变,陈氏与政府的谈判失败,被强制规定在半年中完成第一期项目。关于此事的董事会就在明天,刻不容缓,不宜再拖。踌躇再三,他还是跟谭安迪报告了此事,结果她居然让他来找这位林小姐。也不知这位林小姐是何方神圣,能不能说动他的老板。
不过多时,见到林谧下楼,陈默眼前一亮,话不多说,大力扯住她的手臂往外走去,直接将她塞进门口泊着的车中。接着,车门刚被关上,车就如箭般迅疾驶出。
“陈总助,你在电话里说的是真的吗?”
“是的。林小姐。请务必帮我这个忙。明天一定要让陈先生出现在董事会上。”
狂风暴雨不肯停歇,车里暖气开得很足,但车窗依旧冰冷。
林谧茫然地想,七天?她最近一次见过他也不过在七天前的生日会上,彼此闹得也很不愉快。他还会想见到她吗?
不消十分钟,车停靠在国王十字站的St.Pancras酒店门口。林谧抬头一看,雾蒙蒙的雨夜,哥特式建筑巍然屹立,尖顶直耸入云,让人望而生寒。
陈默带着林谧,几乎一路小跑,行至酒店前台,气喘吁吁地说:“麻烦打个电话给入住的陈恪西先生,说有位林小姐找他。”
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陈默一眼不错地盯着打电话的前台小姐,过了近十分钟,终于听到前台小姐说出了他想要的答案:“林小姐,请跟我走。”
陈默看着林谧的背影,长长呼出一口气,离开酒店。
五分钟后,林谧站在套房的客厅里,环顾四周,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么凌乱的房间是一向洁净成癖的陈恪西在住。
可目之所及,又无一不昭示着这就是他的房间。Girard-Perregaux的三金桥陀飞轮,Brunello Cucinelli的米棕色开司米,深灰鲨鱼纹的西装上隐约可见刻着“K.C.”的贝母扣。林谧太清楚了,这是那间位于Savile Row,拿了三个royal warrant的百年老店为重要客户的家族徽章或姓名缩写手工订缝而成。他不沉迷物质,却极修边幅,富家公子哥该有的气派一点都不会少。
“你来了。”陈恪西穿着浴袍,头发松软,一手提着醒酒壶,一手拎着酒杯,闲庭信步般向她走来。
“Kurci……”林谧咽了咽口水,正想开口请他回去,却看见一个穿着短裙的亚裔美女跟着他从卧室走出来,不由愣怔。
“这位Miss Oxford服务费一千镑。”他漫不经心地往林谧的方向举了举杯,仰头一饮而尽,轻佻地笑着说,“Miko记得帮我结账。”
林谧手脚冰凉,马上拿出钱包里的现金,数好一千镑递给他口里的牛津小姐,心中低低咒着,这个冬夜实在太过阴冷,冷得她的牙关都开始打颤,早知道她就不能只穿一件毛衣出门。
陈恪西放下酒杯和醒酒壶,懒懒地坐进沙发里,随意地挥了挥手,牛津小姐这才捡起地上的包和外套,频频回眸,最后依依不舍地重新关上了套房的门。
林谧深吸一口气,“Kurci,陈总助正在找你。”
陈恪西斜睨着她,唇角一掀,“陈默找我?”
“你呢?”他冷不防拉住她的手腕往沙发上猛的一扯,迅速覆身上去咬住她的耳朵,恶狠狠地问,“你想找我吗?”
她被突如其来的咬噬弄得又痛又麻,大力挣扎却徒劳无功,忍不住高声尖叫了一句:“哥哥!”
“又叫我哥哥?”他却仍不放过她,手指发狠箍住她的下巴。看着她垂下眼帘,睫毛无措地颤动,他轻轻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一开始是谁每晚推开我的房门,同我窝在一起睡觉。”
“是你吗?妹妹?”
璀璨灯光下,屋内亮如白昼,他笑得还是那么令人着迷。可他的呼吸带着陌生的酒气全扑在她的脸上,热得快要灼伤她的皮肤,与他讥刺的话语一起令她恐惧害怕。
见她浑身颤抖,陈恪西长臂一伸,抓起茶几上的醒酒壶就往口中灌了一口,直往她嘴里哺去。林谧却死死咬住牙关,紧闭双唇。温热的红酒只能顺着她的脸颊往两边蜿蜒,留下嘴边两道淡红色水痕。
“这酒是二十多年前的Haut-Brion*,那年左岸阳光充足,是少有的葡萄佳期,所以这个年份被打了满分。这么好的酒,Miko不要浪费了。”他耐住性子,低声哄她,“张嘴,乖女孩。我教过你的。”
她却趁他又去拿酒,别过头,双手紧紧捂住嘴巴。他见状冷笑一声,“怎么?别人的酒你愿意喝,我的酒你就这么讨厌吗?”说完就用力掰开她的双手,在沙发上摸到一条领带,直接将她的手腕缚起来,单手举到她头顶。
他力气太大,她根本无力与之相抗。她终是无用地哭着说:“你不能这样!”
“这样是怎么样?”他恶意满满地在她耳边压低声音,“你十四岁的时候就是我的幻想对象了。”
接着,他的声音却哀伤起来,“我试过了,约会,接吻,上床……别人都不行,只有你可以。”突然他又抵着她的额头,温柔深情地注视她的眼睛,声音低哑,“Miko,听话好不好?”
他的这个招数,她太熟悉了,可为什么她还没能产生免疫力。每次他这样看着她,她的理智就溃不成军,恨不得立刻举起白旗,任他予取予求。比如现在,她竟然微微松开了口,乖乖接受了他嘴对嘴喂来的红酒。
原来二十多年前的Haut-Brion是这样的味道,香味馥郁,气韵绵长。内敛、优雅、复杂……太迷人了,就像他一样。
一口又一口,醒酒壶已空,酒已全部入喉,他依然还在亲吻她的嘴唇。太久没有过了,又像回到第一次那样热烈,总想要更多更深。把手伸进她的毛衣,感受她的肌肤、她的骨骼、她的温度……还有皮囊下清晰跳动的心脏,他到底能不能全部占为己有?
好酒的后劲总是来得那么强烈。晕眩感汹涌而至,林谧迷蒙中感到身上一轻,已被抱起走进卧室,解开捆绑的领带,褪去毛衣、裤子、内衣……直到如新生婴孩般袒露,刚感到一丝凉意,赤裸滚烫的身躯已将她拥入怀中。她伸手所及,线条流畅优美,胸膛坚实精壮,腰腹壁垒分明,同时按住他和她的胸口,是她错觉吗?心跳声竟在逐渐趋于同步。
湿热的吻落下来,伴着令人疼痛又酥麻的咬噬吮吸从脖颈一路向下,停留在胸口。她青涩又成熟,介于女孩与女人之间,饱满胸乳骄傲坚挺,已能充盈他的大半手掌。粉色乳尖却颤巍巍地含苞待放,他含在嘴里,齿关轻一下重一下地厮磨,不一会儿就能鲜红如樱桃。她不懂自己发出的如幼猫的轻哼声,只能催生他性格里最恶劣的破坏欲,想将她揉碎了,啃食了,融入到自己的骨血里。终于她受不了似的嘤嘤得哭出声,他却看着她泪眼婆娑的美态感到餍足而快乐。
不想再等了。他将脚尖往上缓缓摩挲过她的脚踝和小腿,最终分开她的双膝,露出私密的湿润的腿心,将自己的欲望抵向她。这时她身体开始抗拒地颤抖,极力想重新把腿合起来。
“不行,Kurci,我们不能这么做。”还没说到最后一个字就已经哭起来。
“别怕,Miko。”他低下头亲吻她的眼睛,“你醉了,我也醉了。这只是场意外。上帝不会怪我们。”
上帝不会吗?那太好了。
她松弛下来,却又在下一秒僵直。他竟将她的两条腿挂在臂弯里,腿心在他眼前大敞,令她羞耻得再次挣扎起来。
他重新俯身下来吻住她的嘴唇,再轻轻舔舐她覆在脖颈动脉之上的肌肤,看着她眼睛又慢慢阖上,终于温柔而有力地将自己送入她的体内。她紧致温暖得让他头皮发麻,蚀骨销魂得让他不由闷哼了一声。但她却像突然梦醒,一下睁开眼睛,痛呼出声,泪水瞬时源源不断地涌出,沿着太阳穴渗入枕中。
四目相对,她的眼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泪水?他叹了一口气,强自忍耐,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我不动了,你放松点,别哭。”
林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他。他的双手撑在她的头的两侧,额头青筋暴起,眼尾泛红,咬着牙下颌线紧绷。她不忍他这样痛苦压抑,轻声说:“不痛了……”
看她明明还蹙着眉头,他仍不舍得用力,只好控制着速度缓慢进出她的体内。直到她不再流泪,露出迷离的表情,发出一声声呻吟,他才放纵自己紧紧扣住她的腰,在她身上频率加快,大力撞击起来。
她的脚尖已然绷直,双手紧紧攥住身体两侧的被单,头颅向上仰起,吟哦一声响过一声,突然一阵痉挛,高潮袭来,身体无力地松懈下来。随着热流涌出,她体内紧咬着他的也急速收缩着,让他不禁也闷哼一声,在她体内快慰地释放了出来。
还能有什么比拥有她更让他满足吗?不会有了。
陈恪西紧紧拥住迷惘失神的她,拨开被汗濡湿的长发,亲吻余韵未消的脸庞,“Miko,别怕。”
*Haut-Brion:中文译作侯伯王。波尔多左岸的一级酒庄之一。
康桥余晖(8)
随着时间分秒而逝,头脑逐渐恢复清醒,罪恶感从心底最深处涌上来,呈井喷之势,无法压制,不可阻挡,就快要把她淹没。林谧努力推开他,却被抱得更紧,只能喃喃道:“我做错了……”
“错什么了?”他又细细地吻上她的耳朵。
“我不该跟你做这种事……”林谧想躲开他的亲吻,却被牢牢按住后颈。
“为什么?”陈恪西加大手劲,逼迫她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是我哥哥……”她像是只能重复这一句。
“So what?”陈恪西不以为然地冷笑。别说现在没几个人知道,就算人尽皆知,千夫所指,只要她愿意,谁都阻止不了他对她的渴求。
林谧看着他不屑的神情,一时失语。他就是这样,太自信了,总以一副稳操胜券,睥睨一切的姿态面对这个世界。
“你是错了,”他突然眼神染上伤痛之色,声音暗哑,“错在轻易就放弃了我。”
林谧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陈恪西笑了起来,“Miko,你想要我的原谅吗?”
她傻傻地点点头。
“亲我。”
她看着他的漂亮眼睛,稍一迟疑,乖乖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他就势按住她的后脑勺,深深地继续吻下去。为什么总觉得不够?怎么才能让她心无旁骛?怎么才能让她像以前一样?
寂寂长夜,漫漫人生,他怎么可以忍受没有她?
翌日上午,会议开足四小时,午餐时间也被直接略过。
陈恪西右手拇指托着下巴,看着在座众人,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说了半天废话,个个都只能提出问题,却拿不出解决方案。他早就说过了不要去印尼做生意,政局复杂,水深得很。这么大数额的新城区项目,一招不慎就可能会把公司的现金流给拖死。偏偏他的票数被谭安迪分去一半,决定权不在手上,硬是看着这帮蠢货兴高采烈地中标回来,结果政府临时变卦要求加入污水处理,成本大幅升高,完全成了一笔亏本买卖。时间紧迫,资金紧张,还赚不了钱,好处全喂给了几个政府官员。这冤大头当的也未免太憋屈。
陈恪西瞥了一眼身侧气定神闲的谭安迪,习惯性地曲起左手手指,开始有节奏地敲打起桌面。
谭安迪在想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无非就是等着他去求谭家在印尼的政治人脉。怎么求?还不是再塞个谭小姐给他。这么想把陈谭两家的利益绑在一起,真是费心了。是吃定了自己不敢跟林谧光明正大吗?当时协议书上都写明了不公开她身份,只要林谧愿意,他有什么不敢的。但她什么时候才能愿意?
陈恪西一脸不虞,抬腕看了看表,打了个手势中断讨论,“今天就到此为止。”说罢就懒得再听劝阻,直接起身离开。
陈默连忙跟上,与他一起走到办公室。
“中间牵线的人呢?”陈恪西坐下后,甚是烦闷地松开领口。
“还在伦敦。”
“你出面去谈。跟他说,我要直接跟项目负责人对话。让他给个时间,我飞印尼一趟。”
“好。”陈默正打算离开,又问,“要准备车回学校吗?”
“不用了,我再待一晚上,明天早上回去。”
陈默有些诧异。明天周一不是有学校的考试吗,他怎么还要留在伦敦?
这年岛国的三月尾很是反常,时间已转成夏令时,但冬季的阴霾迟迟不散,冷冷细雨绵绵不断,像要缠住每个想入春的人。
爱玛盯着垃圾筒想,最近太奇怪了。
陈先生已经连续两个多月在周五晚上回来。这本来也算勉强合理。但他每次回来都会给她放假。等她周一早晨回来打扫他的房间,床单已换,家中的垃圾筒也很干净。
她跟她的丈夫说了这件事,丈夫却觉得没什么,只是说年轻人脸皮薄,肯定自己清理了痕迹和避孕套。但怎么会呢,她已经在这间公寓做了四年,陈先生从不带女伴回来。
爱玛狐疑地看了一眼林谧的房间。听陈先生介绍过,林小姐是他家人,至于是什么关系的家人,也没有明说。但在她看来,两人生活交集不大,平时说话也不多,至少不能说是恋人关系吧。
今天是陈先生的复活节假期开始。她又被通知放长假。虽然薪水未减,本该是好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些忐忑,感觉这间公寓像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怎么在发呆?”林谧走出房间,看她久久怔在原处,凑上前问。
爱玛醒过神来,“没什么。林小姐,你有事吗?”
“没事,你去忙吧。”
林谧话音刚落,电梯门“叮”地开启。
爱玛见到来人,忙迎上去,“陈先生,我做完事了,先回去了。”
陈恪西点点头,“多谢。路上小心。”
爱玛收拾好东西离开。
陈恪西换好鞋,脱下大衣挂在玄关,就向林谧走去,一把抱起她坐进沙发。
林谧坐在他的腿上,心下迷茫。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和他又变成了这样。从那个在St.Pancras酒店的晚上开始,他极其自然地用一些强盗逻辑把他和她的关系又硬掰了回去,然后说什么做都做了,一次和一百次都没有区别,每每拿出一些酒就怂恿着她就范。她也没什么定力,不用多久就已被他蛊惑,任由他在她身上为所欲为。
如果是错的,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理所当然呢?如果是对的,她内心深处怎么会有一股她都不敢多想的罪恶感呢?
“不要走神。”陈恪西亲亲她的脸颊,解开她发上的丝带,闻了闻她泻下来的长发,就把头埋了进去。他故意朝着她的耳朵加重呼吸,果然,不过一会儿,她的耳朵和脸颊就绯红一片。他轻轻笑起来,“Miko,想不想去房间?”
现在还是晚饭时间,林谧果断摇了摇头,“不要!”
陈恪西却已伸手从衣摆处探进她的上衣里。手指从她的尾椎骨向上,在她的背脊若有若无地划着,看着她渐渐痒的挺直上身,他又笑着问了一遍:“想不想去房间?”
手指划过她后背的扣子,熟练地一夹,胸衣就已经被解开。再从外侧乳缘划过去,绕了半圈,干燥温热的手掌就代替胸衣将胸乳罩住,一点点加重力道揉捏。她不由搂紧了他的脖颈,低声求道:“Kurci,不要……”
他想了那么多天,终于等到放假,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陈恪西不耐地按下挂断,正打算抛在一边,置之不理。却没想,手机立即又不依不饶地恢复震动。
陈恪西皱眉,按下接听,电话那头陈默的声音急切地传了过来:“陈先生,刚刚收到消息……”
三分钟后,陈恪西挂下电话,良久不语。林谧看他表情,还是一如往常的平淡,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终于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Miko,我不打算去参加毕业典礼了。最近太忙,不好意思。”
他在剑桥的三年学业就要在今年六月画上句号。之前都已跟学校预约了参加毕业典礼的日期,还信誓旦旦会带她一起去,怎么过了一个月就又说不去了呢?
林谧心里有些遗憾,“你确定不去吗?”
“对不起。我想我去不了了。明年再去吧,也可以的。”他重新替她整理好衣服,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们先出去吃饭。”
康桥余晖(9)
假期不长,十几天眨眼即逝。
早晨迷迷糊糊睁开眼,林谧还停留在悠闲的假日作息里,想再昏昏睡过去,却被叫醒:“太晚了,Miko,今天你要去上学了。”
她看一眼时间,慌忙爬起身,却见陈恪西端着杯咖啡站在门口。他明显醒了很久,身上留着运动完沐浴后的香气,已经穿戴完毕。昨夜闹到那么晚,他看上去倒一点都不见疲累。
林谧撇撇嘴,不理他,擦过他的肩就跑回自己房里,换起衣服。
陈恪西也不生气,跟着她走过去,看她赤着身手忙脚乱地对不准后背的胸衣扣,嘴角一弯,放下咖啡就上前帮她扣起来。她身前还留着深浅不一的吻痕,但后背却光洁润白,长发被拨到一边,露出一截天鹅般优美的脖颈,留着孩子气的茸茸碎发。他心神一荡,扣好之后就顺势将手移向她的腰间,突然使力往自己怀里一拉。林谧还来不及挣扎,他的刘海轻触过她的肌肤,密密的吻就朝她的后颈落下来。
真奇怪,平时这么冷淡的一个人,怎么会掌心炙热,嘴唇温软,叫她站都站不稳,就快瘫软到他怀里。
时间不够。陈恪西略有遗憾地放开她,笑笑说:“快要迟到了。”林谧侧过脸看着旁边落地镜里,自己已然面红耳赤,身上留着昨晚的斑斑痕迹,可他脸色如常,衣冠楚楚,仿佛什么都未发生地重新端起咖啡呷了一口。
“你总是这样!”她忍不住嚷嚷,又觉得不解气,往他身上重重的咬了一口。
陈恪西却甘之如饴,亲了一下她气鼓鼓的脸颊,“快点,我在门口等你。”
陈默等在楼下泊车处,见人过来,赶紧迎上去,“陈先生早,林……”。话才刚起头,他目光一滞,只见一枚红痕在林谧制服的领口处若隐若现,而陈恪西的颈侧也有一圈小小牙印。发生过什么一目了然,不言而喻。
可没记错的话,一年多前,他还调查过,这位林小姐是陈先生的妹妹吧?如果两人是这种关系……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似乎有了答案。难怪陈先生失联的时候只有这位林小姐才能将他带回来。难怪陈先生轻易放弃了和谭安迪的官司,将手里一半的股票拱手相让。
陈默心头大震,不敢再多看多想,连忙调转目光,“林小姐早。”
车很快驶至校门口。等林谧下车,车重启后,陈恪西脸色沉了下来。
陈默犹豫地说出口:“陈先生,今天的董事会可能对你很不利。”
陈恪西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好不容易与项目负责人谈妥将时间延长,十几天前当地却发生大海啸,开展的第一期项目损失惨重不说,只能暂被搁置,还等政府拍板。消息一出,市场风向大转,一时人人沽空,陈氏寸寸失守。估计他的两个好叔叔正在坐等股价跌到理想价位,以便低价吸纳。
只有将这烫手山芋彻底甩脱,才能让陈氏重回正轨。只是单方违约金数额庞大,负担起来颇为艰难。谭家早就打来电话暗示可以帮忙从中斡旋,但他迟迟没有应允谭家的条件。董事会的这帮人背地里埋怨他毫无作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陈默吞了吞口水,还是说出了口,“陈先生,谭家……”
陈恪西嘴角微沉,直接打断他:“难道除了谭家,我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陈默听他语气极重,却还是吞吞吐吐说了下去:“陈先生,这只是权宜之计。之前也用过这样的办法得到H行的贷款,不是吗?陈先生这次也不应该想太多。”
陈恪西眼神一凛扫过去。陈默这才噤声。
董事会一小时就结束,几位大股东除了一味质疑事发十多日为何没有举措之外,也不再多说什么,拂袖而去。安迪看着陈恪西仍静坐不语,悠悠走到他面前,“Kurci,陈路远也遇过跟你一样的难题。你知道他是怎么选择的吗?”
陈恪西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要不是当年他选了你,不然你怎么会坐在这里?”
“Kurci,我也想知道这次你的选择是什么。”安迪抿了一口茶,“不知道你和陈路远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这就是你当初给这个案子投赞成票的原因?”陈恪西站起身,看向窗外,讥嘲地说,“也是。连亲生女儿都可以不要,这么狠的心,我早该想到。”
“你和她不可能的。你们的关系就是个暗雷,一旦被陈家人知道,你也知道你的下场会怎么样。”安迪捧着热茶,吹了一口气,“陈家不会接受一个应召女郎,更不会接受兄妹乱伦。根据陈氏祖规,你要是有了这么大污点,就不用再做陈家人。”
陈默站在一旁,听得冷汗直流。没想到早上的猜测居然是真的。
陈恪西不以为然,“别忘了,你亲手签过协议,不会公开林谧的身份。”
“那又怎么样?”安迪拍拍他的肩,“如果另有他人揭开这个秘密呢?到时候,你愿意舍弃所有吗?林谧愿意背负别人的指指点点吗?”
陈恪西默然。安迪走了,他重新坐回座位,只觉太阳穴处青筋迸起,突突乱跳。
陈默见状,硬着头皮开口:“你父亲把你交给我,让我帮你,有些话我不得不说。Kurci,你在这个会议室里坐的第一把椅子就是我给你搬过来的,那时你才八岁,就已经明白不能感情用事了。怎么现在过了二十却越来越糊涂?”
陈默看他不作声,觉得把握又大了些,继续说着:“陈家坐在你这个位子上的人,哪个不是商业联姻?谭家资金雄厚,人脉又广,既能帮忙卸掉新城区规划这个包袱,又能借资应付收购,绝不失为一个好对象。你要是真不愿意的话,现在也要做做戏,只要度过眼前这个难关,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
陈恪西一手按向紧皱的眉心,“默叔,我知道,你不用说了。让我想一想。”
夜静得出奇,林谧刚刚睡下,就听到房门被打开,不过多时,温暖的身体与清冽的气息一起,紧紧包围了她。
她惺忪中睁开眼,看着昏黄灯光下的人,嘟囔着:“你今天怎么过来了?不用去学校吗?”
“嗯。”陈恪西含糊地答了一声,又温言道,“我想抱抱你。”
她不疑有他,抬手搁在他的腰上,听到他突然问:“Miko,我们公开好不好?”
“不要!”毫不迟疑,断然拒绝。
陈恪西抚摸着她的脸,动作轻柔,声音却低了下来,“还是害怕被别人知道吗?”
她不回答,往他怀里靠近了些,窝在他的胸口,“睡觉吧,我很困了。”接着讨好地亲亲他的下巴,“现在很晚了。”
陈恪西不再问下去,只是吻了吻她的额头,“睡吧。”
她睡得很快,呼吸清浅而平稳。无知无识的模样与那年八月底一样,像一头幼兽伏在他的肩膊上,仿佛他是她唯一的倚靠。
灯熄了。黑黢黢的夜里,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康桥余晖(10)
一周后,陈路明、陈路升的投资公司第一次在市场上正式举牌。
陈恪西毫不犹豫,立刻宣布反收购,试图速战速决,用庞大资金逼对方平仓,以便将他们击退。陈氏股票市场价格被迅速拉高,中小股东都暂时观望,鲜少出手。
陈恪西盯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数字,手指敲打着桌面,问:“银行怎么说?”
“利息调高,还需要更多抵押。”陈默沉声道,“陈先生,你必须要做决定了。”
现下陈氏被来势汹汹的收购和新城区计划弄得左右支绌,刚缓解的资金问题又变得极其严峻起来。屏幕上的数字还在往上跳,但他知道,这些都是暂时的。嗅觉灵敏的银行家们已经发现这是趁火打劫的好机会。看来不过多久资金问题就会曝光,股价必定会跌入谷底。
陈恪西停下了动作,静默片刻,终于说:“我给谭家打个电话。”
五月的天应当晴朗无云,偏偏这个周六晦暗不明,沉沉乌云压住了半边天,阳光都被遮得严严实实,明明正当午后一点,却像是入夜前最后一点朦胧亮光。
笔电上的毕业论文已经写到末章,陈恪西从堆堆叠叠的专业书中望过去,只见灯光下林谧安静地捧着书,窝在沙发里,还是那副他熟刻于心的模样,好像此刻还在那郊外庄园的午夜书房里。他微微扬起嘴角,正想重新低头敲起键盘,她却突然抬起头,看着他问:“Kurci,你有没有说过谎?”
陈恪西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反问她:“难道你有吗?”
“嗯……”林谧点点头,粲然一笑,声音忸怩地轻了下去,“你很早之前就问过我几次喜不喜欢你,对不对?我都说了谎。”
陈恪西想起以前,心下柔软,不禁莞尔,“其实我早就知道。”
她瞪了他一眼,又捧着书轻声念起来:
“……Through all the lying days of my youth……(穿过所有年少说谎的日子)
Now I may wither into the truth.(现在我可枯萎进入真理)”
“Kurci,真理是你,真理是……”林谧合上书,重新抬头看向他,目光真切又热烈,“我喜欢你。”
这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直白的情话,晕红的脸上写满了对他的回应的殷切期盼,昏暗的下午都因她的灼灼目光而明亮了起来。
陈恪西凝视着她良久,柔声说:“过来,Miko。”
她顺从地走到他身边,坐在他腿上。他仔细又专注地端详着她,时间久得她都羞怯地别过脸去。
林谧小声问:“你高兴吗?”
“嗯,我很高兴。Miko能这么说,我很高兴。”陈恪西靠向她纤弱的肩上,轻轻地吻着她的脖颈,放纵自己暂时忘却所有,沉溺在她的气息里。
他最近很忙,甚至有时用餐到一半就要离开,笑容也越来越少,总是用复杂难言的眼神望着她。如果这样的话语就能让他高兴,那再好不过了。
林谧伸手抚过他凌乱的头发。别人都说陈先生少年老成,只有她知道,每次写论文遇到障碍,他都会不耐烦地抓乱自己的头发,与很多同龄的少年一样。
手机震动,打破了这刻的平静温馨。陈恪西敛起眉,放开她,迅速拿起手机走向门口。
林谧随意瞄了一眼桌上,白纸上密密麻麻的草稿,计算复杂却整齐清楚。他的时间有限,但在课业方面很是认真。笔电上的论文已经写到结语,用词精炼准确……
这时突然亮起新的邮件提示,标题醒目,一下闯入了她的眼帘。这是一封学士袍的预定确认函。
林谧一时愣住,仿佛瞬间认不得英文。每个字母,每个单词,浮动在眼前,都令她觉得陌生。
她慌张站起身,看到陈恪西还在通话中,装作平常地窝回沙发,捧起书,手却微微颤抖着。
“Miko,对不起,我晚上有事,不能陪你吃晚饭了。”陈恪西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回来,整理书桌。
“你很忙吗?”
“嗯,真的很忙。”他没发现她的异样,揉了揉她的头发,“等会我会让人过来做饭,好吗?”
还不等她回答,陈恪西就急匆匆地走进了电梯。
火车上人声轻微,窗外的岛国六月,阳光灿烂明媚,风景帧帧如画在眼前掠过。林谧想了一路,就因为一封邮件而来,是不是有点荒谬可笑?他早说过不参加了不是吗?怎么可能还要预定相关着装?学校一定是弄错了……
很快抵达剑桥郡。街上到处都是穿着学士袍的学生们,按照剑桥惯例,每个学院的学生都将由该学院的院长带领着,穿街走巷,一路上接受行人与亲友的祝贺,走向典礼会场。林谧在人群中张望了很久都没看到想找的人,默默松了一口气。
按照记忆中的路,她又弯弯绕绕来到陈恪西的公寓前,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于是她看了看时间,走进对面咖啡店,坐到靠窗的位置。平时她都不喜欢甜饮,这天却点了杯摩卡,喝了一口还觉得不够,又加了一包糖。
他对她那么好,忙得眼底泛青却每周都抽出时间陪她,想方设法讨她开心,他怎么可能会骗她?就算他的毕业典礼真的不请她,那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他为什么不请她?他每天到底在忙什么?
想着想着,她吃完一份三明治,喝掉三杯摩卡。
林谧坐了许久,看着窗外太阳西斜,玫瑰色的夏日晚霞铺满小城的天空,衬着古老庄严的建筑,美得令人惊叹。她很少在这个岛国见到这样梦幻的夕阳,拿起手机对准长街就想影一张余晖中的剑桥。
一抹熟悉的身影进入镜头。
那群人都披着黑袍,可他仍是最显眼的那一个,背着晚霞,朝着公寓一路信步走来。他身边有一个同样着装的女生,不知道说了什么,笑了起来,他看向她,回以淡淡一笑。
两人一起走到了公寓门口。他绅士地打开门后,让女生先进去,然后他也跟着走了进去。
门关了,灯亮了。人影在窗帘后晃动着。
林谧感觉心脏像被人攥紧,难受得快要让她窒息。她本能地按住胸口,可是无济于事。那里仿佛被挤压出汩汩泉涌的鲜血,直让她痛得弯下腰去。
他本就应当有这样的伴侣不是吗?和他一起毫无顾忌地相视而笑,漫步在落日余晖中。而不是像她一样,总是瞻前顾后,怀揣着秘密生怕别人窥见。
林谧木然地拿起包,推开店门,打开手机,拨给安迪。
康桥余晖(11)
电视上还在播送着最近的财经新闻。陈氏从新城区计划中全身而退,及时止损。同时,陈氏旗下能源公司易主,由谭氏以低于市场价两成的价格成功收入囊中。
安迪关掉电视,“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做。谭琳还以为和你订婚在即,做戏做的这么好,连我都被你蒙蔽。是我大意了。”
不蒙蔽她怎么能确保她不会再从中作梗?
陈恪西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股价,并不看她,“不知道妈咪觉得我给你的答案怎么样?”
“以一换一,真是让我出乎意料。”安迪低头笑了一声,“本来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做到的事,却要割出一块肥肉去换。她能让你做到这种程度……”
陈恪西却不以为然,“我卖低价,但还是赚了不少。公司恰好缺现金,何乐不为?”
安迪冷哼一声,推门而出。
陈恪西拿起手机,皱起了眉。她回东京已经一周,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九月初秋,天清气朗。
陈恪西等在校门口,看着一波波下课后涌出来的学生,寻找着熟悉的身影。这是他第二次做这种蠢事了。
他真怀疑,林谧是不是老天特地派来磨炼他的?
她六月去东京后,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查到她九月就回伦敦,他在家里等她,正打算兴师问罪,结果却被告知,她不打算住在他的公寓里了,谭安迪已经另外给她安排了伦敦的住处。
不住了?
五月,她还在跟他脸红红地说着情话,表白心迹,几个月后,居然一声不响地要离开他?
他花了那么大力气把她带到自己身边,她却突然听起了谭安迪的话?
太可笑了!
终于,陈恪西看到了他想找的人,长发扎成一团,莹白小脸完整清爽地露出来,眉眼、鼻子、嘴巴,还有时隐时现的酒窝,他都太熟悉了。有两个男生正在她身边拿着手机拦住她,像是在跟她搭讪。真让他心惊,几年前的懵懂幼女已经长成了这样美丽窈窕的女生。不仅他被她诱惑,多的是男生被她吸引,频频回头看向她。
看到有个男生开始试图搭上她的肩,陈恪西咬了咬牙,再不想等下去,毫不顾忌什么礼貌教养,直接冲上去,抓住她细弱的手腕就将她拖到车里。
车门一关,他便厉声问道:“林谧,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很少脾气会大成这样。司机都被吓了一跳,偷偷瞄了一眼,赶紧识相地升起隔音板。
林谧垂下眼帘,不言不语。
积压了三个月的熊熊怒火任再好修养的人都控制不住。他箍住她的下巴,紧盯着她,命令道:“说话!”
她总算小声说出口:“你不是有新的女朋友了吗?”
“怎么可能?!”陈恪西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怒道,“难道我的女朋友不是你吗?”
林谧却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毕业典礼那天,我去过你的公寓。”
陈恪西一愣,眼前层层迷雾像是刹那消散。六月、典礼、女生、公寓……原来是这样……
他声音顿时轻柔了下来,“她不是什么女朋友。Miko,我可以解释。”
林谧却捂住耳朵,别开脸,“我要下车。”
怒火早被浇灭。陈恪西看着她,眼圈、鼻尖都红了,蹙着眉,还倔强地咬着下唇,却有种特别的美感。他觉得自己一定中毒太深,这时竟想到某处去了,忍不住喉结滑动。
他将她的双手拿下,握在他的手心,把脸凑到她的眼前,“听我说好不好?”
他再没有之前的疾言厉色,又变回了她熟悉的陈恪西,开始拿他深邃的眼睛温柔地蛊惑她,“她在我公寓里喝了一杯茶就走了。并没有你想的那样。”
“你为什么没有带我去毕业典礼?”
“因为我要利用那个女生做一些事。我怕你伤心就没有告诉你。现在事情已经结束了,Miko,原谅我。”他无奈地笑了,“骗你是我不好。但你不告诉我一声就又离开了我。扯平了行不行?”
“她喜欢你。”
陈恪西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那又怎么样?我不喜欢她。”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备受女生青睐?光她见过的就已有好多。他游刃有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芳心一片,何必需要她这个妹妹违背伦理来爱他?
陈恪西看她沉默了下来,忽感心慌。车已到达公寓楼下,他牵起她的手就想往公寓里走。却不想,她大力挣脱出来,跑向路边伸手拦车。
“林谧!”陈恪西有生以来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今天竟头脑一热直接抱起她往公寓走回去。才刚进电梯,他就狠狠地吻了下来。她毫不配合,双手捶打着他的背,唇齿也紧闭着不让他进入。
太可恶了!她总在挑战他容忍的底线。走进公寓,爱玛不在,他将她抵在玄关,撕咬起她的唇,见血了都不见她松口。她这次的坚定决绝令他困惑极了。
“你到底怎么了?Miko……”
怎么告诉他?她嫉妒别的女生无须内心反复煎熬,无须害怕真相曝光,就能坦然与他站在一起。世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她是他妹妹?
“Kurci……我们分开吧。”
陈恪西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你再说一遍。”
“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堙没在热切的亲吻中。陈恪西感到自己真的要完了,一碰到她就完全丧失理智,脑子里面全塞满她的这句“我们分开吧”,各种负面情绪就要彻底吞没他。
她怎么会轻飘飘地说出这几个字?
她的舌尖被咬的太痛,他却还不停吮吸,直疼得她呜咽起来。她已然尽了全力推拒他,捶打他,他却好似浑然不觉,还将手掌伸入她轻薄的制服里,毫不怜惜,泄愤似的揉弄。
“痛……”她泫然欲泣地叫出声。
“你也会痛吗?”陈恪西刘海微乱,唇上还有血迹,却勾起嘴角冷笑了起来,“你知不知道谭安迪用你拿走了我一半的身家?后来我被设局要跟谭家妥协,又因为你,我不肯联姻,他们就低价买走了我收购回来的公司。”
林谧脑袋“嗡”地一声,震惊地看着他。他已松开了手,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唇。看着手背上的血迹,他又低低笑了两声,“真不知道Miko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看见别的女生跟我呆在一起几分钟,就要跟我分开?”
林谧嘴唇颤抖,眼已通红:“我不需要你这样做!”
她不要他为她牺牲!他原本是怎样就该是怎样。何必为了她放低姿态,步步退让?她不要做一个沉重的负担,只会平白拖累他的前行。
陈恪西怒火重烧,眼前人仍是他钟情的模样,却说着让他万箭穿心的话,如果连她都不认同,他的坚持有什么意义?他愿为她尽瘁,却不堪受她打击。
心灰一瞬间。他按亮电梯的按钮,语气透着森冷的寒意:“林谧,我给你选择的机会。如果你走进这个电梯,如你所愿,我们就这么完了。”
电梯很快到达楼层,门开了。
林谧迟迟没有挪动脚步。就在电梯即将关闭的一刻,她咬牙抬脚就想往里走。
温暖的手掌拽住了她的手腕。
接着有力的双臂从背后紧紧环住了她,声音凄惶得令她心脏抽痛,“我认输。Miko,别走。”
在眼中打转许久的眼泪终究滑下脸庞,她迷茫地看着电梯门在眼前关闭,前途诡谲,布满暗礁,她到底该何去何从?
康桥余晖(12)
伦敦冬夜,阴寒恻恻,公寓内却暖意绵绵。
林谧神思恍惚地想,是不是情事是麻痹内心的最佳方法?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发生过的争吵、退缩与分离。那些不安、自责、恐惧……都在每天的亲吻、交颈、抚摸中暂退一隅。
她颤抖着跪在床上,体内已经被身后的他塞得满满涨涨。这么多次了,他的尺寸还是叫她感到不适。她太难受了,向后伸手想去掰开他扶住她臀瓣的手掌,却反被他一把抓住。失去双手支撑,她经不住他的抵弄,只能含着泪,将脸贴在床单上,压低了腰。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臀部因此更加挺翘,露出更多殷红的腿心,直激得他眼尾泛红,使劲向她的更里面挺进去。
“太深了……”她一边不禁呻吟出声,隐隐带着哭腔,一边缓缓向前挪动双膝,想要逃离他的桎梏。
不知他怎么了,动作大得根本不像他。他从来不重欲,在床事上极照顾她的感受,今天却不管不顾,纠缠不休。
陈恪西恍若未闻,分毫不让地紧贴着她向里冲撞着,情欲里似有一种无可抑制的爆发。直到她的脑袋抵到床头,她再也无处可去,只能低泣着央求他:“Kurci……我不要了……不要了……”
他放开她的手,啃噬着她温腻如玉的肩,哑着声安慰她:“宝贝,我们不是没做过这个,乖,今天你也可以的。”说完双手就拢住她已布满斑斑吻痕的胸乳揉捏起来,不怀好意的手指刮擦过她红肿敏感的乳尖,叫她下腹酥痒得竟主动向身后的他挺了挺臀,一下结合得更加深入。
太刺激了……她吟哦了一声,又一次泄了出来,泪眼朦胧中看见晶莹的透明液体正顺着大腿内侧流下来,滴落在床单上,洇湿成一滩……
她已全身绯红,脸上带着迷离的媚态,留着几次高潮过后的红晕,红唇微张着努力喘息。陈恪西释放过两次,却觉得还是不够,欲望不一会儿就重新鼓起。他神色冷峻,随手又拿起一个套撕开。
现下公司里流言四起,明显有人刻意在散布他的私事。陈家人像是收到什么风声,破天荒的,提出今年圣诞节家族聚会。一股不详的预感萦绕在他心头。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封住了谭安迪的嘴就能高枕无忧。
前方茫茫大雾。或悬崖,或绝壁,或大海,或荒土……她还会放手吗?他还能坚持吗?
这么多年,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变成现在他身下的诱人模样。一想到那些觊觎她的目光,一想到她曾离开他身边,一想到不可预知的未来,他一反平时的温柔克制,腾地升起前所未有的想要将她吞食干净的强烈冲动。
他付出得还不够吗?难道一定要付出所有才能拥有她吗?
恶念顿生,他将她翻身过来,面对面折起她可怜无力的细腿压向胸乳。她尚在失神,就毫无防备地又一次被他粗暴地闯入体内,不由高声叫了出来。昏黄灯光下少女原本无暇的身上布满指痕、吻痕和牙印,无声控诉着他的暴行。他终是感到歉疚,俯身亲吻她的唇,“对不起,是我失控了……”语罢,身下动作的蛮横却不减丝毫。
冬夜已深,一室寂寥,唯有欲望交缠的声音不止不休。
这年的十二月,城西摄政街的点灯仪式格外早。为了衬托街灯的冰雪主题,牛津街几家知名百货的圣诞橱窗俱是雪花纷飞的场景。终于平安夜到来,街头巷尾万铺休业,人迹寥落。
林谧脸色发白,看着手机里的消息不断弹出,话题围绕当红歌手刚刚被爆的性丑闻,群组已经热火朝天地聊开了。
“不敢相信他被拍到那么多次的神秘女友是他的亲妹妹……”“E……我不能想象和我弟弟做这种事……”“太恶心了……他妹妹还是未成年吧……”“为什么法律不能惩罚这种人……”
不想再看,关掉手机扔在一旁,林谧饮下几口冰水,深呼吸。这种八卦跟她有什么关系。
这时,电梯“叮”地一声,陈默从电梯里走出来。
林谧在公寓里已经等候多时了,一见到他,就单刀直入:“陈总助,有话快说吧。”
“林小姐,有些话本来不该我说,有些事也本来不该我做。但陈路远先生临终前把Kurci托付给我,我想我还是有些责任的。”陈默推了推眼镜,“你知道今天陈先生去哪里了吗?”
“他说过,他去庄园参加家庭聚会了。”
“林小姐,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林谧一愣,“为什么我要去?”
“我想林小姐很有去的必要。因为这次的陈家聚会可能跟你也有关系。”
林谧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再次看到月光中的冷硬建筑和湖中倒影时,林谧百感交集。她曾在这里度过了几年孤独的少女时光,在好多角落都藏满了关于他的酸甜心事,开始他还是高傲冷漠的少年,疏离浅笑中就拒她于千里之外。
管家看到她,按下惊诧,赶紧迎上前:“林小姐,现在大家都在议事厅里。”
晚宴已经结束。肃穆的议事厅里,陈家人聚于一堂,面色各异,窃窃私语。
近两年的陈氏风波不断,常常登上报章杂志,话题都在令人费解的操作上打转。最令陈家人意外的无非是一年多前,谭安迪挾陈恪西二分之一股份重返董事局的消息。当家人竟然对待陈氏这样儿戏,早已引来一片非议。何况这一年董事局决策失误连连,在这么大的新城区计划中折戟沉沙,赔上了势头甚好的能源公司,实在令人质疑陈恪西的能力。
陈恪西转着手中的酒杯,听着陈路升高谈阔论:“最近一年Kurci的动作让我这个老头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好好的能源公司怎么就这么便宜卖给谭氏了?你手里的股票也分了一半给安迪?Kurci,你到底姓谭还是姓陈?”
陈恪西冷笑一声,懒得作答,松开领口,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
果然不出他所料,陈路明立刻接话说道:“这陈氏的话事人还是不好做的。Kurci,做不来的事千万别勉强。安迪能帮你,我们做叔叔的也能帮你。还不如把手里剩下的股份给了我们。至少我们都姓陈,对不对?”
两人一唱一和间,把他说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陈恪西手指敲了两下桌面,讥笑道:“这就是两位uncle举牌收购的原因吗?原来这就是在帮我做事……”
陈路明被噎了一口,也不生气,笑得皱纹横生:“这不想办法让陈氏由更有能力的人来领导吗?”
陈恪西勾起嘴角,“我不认为一个耽于声色犬马的人比我更有能力。在座的各位叔伯应该也跟我想的一样。”
门缝间,林谧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陈恪西。在座众人语出讥诮,咄咄质问。你来我往中,几个人都想将他当场定罪,好让他为最近陈氏的动荡负责。他年纪轻轻,坐在主位,但闲适自在,神色自若,话虽不多却轻松驳斥,好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样的无所畏惧。
突然,陈路明扫过平静无波的安迪一眼,说:“听说Kurci交了个女朋友,是不是?”
他就知道今天来者不善。陈恪西放下酒杯,面色如常,“我也不是第一次交女朋友了。难得uncle突然这么上心。”
陈路升悠悠开口:“我倒是听到一些很不好的传闻。都说现在的陈先生对现任女友着迷了很长一段时间,还说现在这位身份不明。不会又是一位应召女郎吧?”
陈路升看出他表情已有裂痕,接着说:“Kurci,说出名字给大家听听。看看是哪家的小姐。也好让大家安心。”
说出她的名字有什么大不了。
陈恪西正想开口,却瞄到安迪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她显然已经掌握了事情的发展,得意洋洋地喝着茶。他不由地想,陈家会调查她吗?是否真的会像谭安迪所说的,他们的关系会另有他人曝光揭露?到时她会怎么样?
见一向自信的陈恪西陷入沉默,议事厅内众人哗然。陈家人对陈路远的往事和陈恪西的身份都心知肚明,不过碍于体面,平时鲜少拿出来当话题。倘若往事重演……
德高望重的家族长辈威严地开口:“恪西,你最好说清楚。平时你交往什么女友,我们都没有兴趣打听。但如果你要带不三不四的女人进门,别说做陈氏的话事人了,陈家人你都不必再做。”
陈恪西脸上已挂上满不在乎的笑,“你们也太紧张了。只是女朋友而已,几位uncle的女朋友不是都有好几个吗?难道都要带进门吗?”
门后的林谧心已乱成一团,他那样的人刚才竟不自觉露出了迷惘的表情。这时,她听到陈默在身边叹气,说:“林小姐,我想你也应该明白,他为你做过什么。如果你还在这里,早晚会毁了他。”
林谧喉咙干涩,“陈总助,我知道。”
谭安迪能利用她做那么多文章。未来别人也可以。
她已是他的软肋,他的包袱,他不可告人的致命弱点。
康桥余晖(13)
这个冬天,迎来新年的岛国南部下起睽违已久的鹅毛大雪。
陈恪西已经忘了上次下雪是什么时候,但记得她在的这几年都没有下过雪。这应该是她的伦敦初雪。
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楼下。交通堵塞,车灯闪烁,车顶上皆已覆满白雪。妖风太大,撑伞无用,步履匆匆的岛国人戴上帽子裹紧大衣就顶风冒雪而行。
街上这么多的人,没有一个是她。
圣诞夜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办公室的门开了,陈恪西转过身,看向来人。
“陈默,居然是你。”他神色冰冷,将手中文件往地上一掷,“默叔,我真是想不到那个传播谣言的人居然是你。你太让我失望了。”他猜过是谭安迪从中做鬼,但怎么也没猜到是身边人放出的消息。
见他大发雷霆,陈默却不卑不亢,“Kurci,这两年你感情用事,陷得太深,这样迟早要出大事。我不能不管,不然怎么对得起你父亲的嘱托?你们年纪都那么小,根本分不清孰轻孰重!”年少无知的荒唐恋情怎可当真?再过几年回头看这桩畸恋,还不得追悔莫及?
陈恪西置若罔闻,声音已冷到极点:“她在哪里?”
陈默不正面回答,只说:“陈先生,当断则断。”
陈恪西走近他,声音轻了下去,近乎哀求:“默叔,告诉我,她在哪里?”
陈默却提高了音量:“陈先生!当断则断!”
牢牢盯着他良久,陈恪西耐心耗尽,平静地说:“陈默,你被解雇了。我不需要一个自以为是的下属。”
陈默笑着摇了摇头,“Kurci,你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直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但竟然在这种事上会昏头昏成这样。你难道忘了你父亲手把手教会你的东西了吗?说实话,我对你也很失望。”
说完,陈默放下手中文件,毫不迟疑地大步离开办公室。
下午五点,希思罗机场三号航站楼。
航空联盟休息室,林谧坐在窗前想,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来到这里。窗外连下三天的大雪业已消融,雪后天空尤为澄澈,冬日可爱,余晖斑斓,停机坪上一架架飞机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井然有序,整装待发。
她的行李不多,背包里有很多转校用的文件。她幻想过,自己也能和他一样有朝一日考进剑桥的Christ's学院。在那个以他最喜欢的棕色为学院色,以“Souvent me Souvient(我时常记起)”为学院格言的地方,重温和他曾经度过的十几日。但可惜她与这个岛国或者他的缘分都不算太深,再过一个多钟头,就要彻底与之告别。
前一夜,她拜访了她的安迪阿姨。自从住进他的伦敦公寓,她都很少见过这个女人。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坐在安迪的膝下,仔细看安迪的瘦削脸庞,依稀能看到许多与她相像的部分。儿时父母给她看的安迪阿姨的照片已经在记忆中模糊。她只记得这一刻的安迪,神色未明,伸出枯槁的手抚摸过她的脸颊。她应该躲开的,但她没有,反而直直地看着安迪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眷恋的痕迹。临走前,安迪只说了一句:“不要再回来了。”一如既往的毫无温度。
她当然知道不能再回来。
她会有新朋友,新学校,新生活。所有都将是崭新的,势必要与这里的一切一刀两断。
桌上应该是她在伦敦的最后一餐。吃完这冰冷的一餐,她就会离开这里,走向登机口,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但又不一样,这次她买的航班是单程票,搭上这班客机,她将一去不复返。
时间所剩无几,林谧快速地咀嚼着这食之无味的一餐,突然听到声音传来:
“Though leaves are many, the root is one(纵然树叶繁多,但树根唯一)
through all the lying days of my youth (穿过我的青春所有说谎的日子)
I swayed my leaves and flowers in the sun (在阳光下我抖落叶与花)
Now I may wither into the truth(现在我可枯萎进入真理)”
这首叶芝的诗那么短,可还没念到结尾,她的眼泪已经率先落下。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悦耳。身上的气息也还是那么清冽好闻。林谧不用回头,就知道他已站在身后。
“Miko……”陈恪西转过她的椅子,蹲下身看着她,“你真的要走了吗?”
他眼里的伤痛之色令她只消看上一眼就觉心碎。她想抚过他的眉眼,却又强自忍住,紧抠着掌心告诫自己要清醒。
她勉强平稳气息,“哥哥,我真的要走了。”
陈恪西垂下头无奈一笑:“Miko又叫我哥哥……”
“你能改变得了我们是兄妹这个事实吗?”林谧凄凉又无力,“只要有人拿出一张证明,你知道的,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伸手拭过她的眼泪,“Miko,我敢保证这对我来说都没有你离开我来得严重。我会照顾好你。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害怕?”
她该怎样跟他说她根本不希望他为她无底线的付出,不希望他为她冒着枪林弹雨前行,不希望在他脸上看到迷惘与挫折?陈默跟她说了那么多天的话,她虽然年少,但也还是听的懂,他的处境本来就够残酷,强敌环伺,风高浪险,如果再加上她,稍有不慎就会一无所有。
林谧咬唇,狠下心,说:“我不喜欢跟你在一起的罪恶感!”
这还不够,她像个坏脾气的孩子口无遮拦地继续说着:“你是哥哥,怎么能对我做这些事?怎么可以亲我,摸我,和我上床?”
陈恪西脸色骤然煞白,霍地站起身,“林谧,你在说什么?!”
她抬起头直视他:“哥哥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他强自冷静,俯身下来,双手撑着她的椅背,盯着她沉声道:“你还记得刚才的诗是你念给我的吗?还记得当时你说了什么吗?”
“那是我不懂事。现在我不喜欢你了!”林谧避开他的目光,“最近的八卦新闻上有个歌手被曝光他的恋爱对象是他妹妹,哥哥看过下面的评论吗?”
陈恪西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变得阴鸷可怕。林谧知道,他显然已被她激怒,现在的沉默是因他正在忍耐。
手机定时响起,登机时间已到。
林谧背起包起身,才迈出第一步,就听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林谧……”
他怎么会信她的鬼话?何尝不能猜出陈默跟她说了什么?何尝不懂她的取舍?
……但为什么总是他在坚持,她在放手?
一而再,再而三。
真是让人太过失望。
陈恪西看着眼前人低着头,只有被扎成球的头发和细白的尖耳朵对着他。他忽觉疲惫不堪,心灰意懒,伸出手指摩挲着她的耳垂,轻声说:“Miko,生日快乐。你成年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说完,他就再不停留,与她错肩而过。
他终于放弃她了。这才是雷厉风行,骄傲果断的陈恪西。
林谧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落日余晖中,空气里的微尘轻轻震动,飘散又聚拢。她眨了眨眼睛,脸上一片冰凉湿意。
机场正在广播:“前往东京的旅客请注意……”
东京塔尖(1)
如果有人问梦想是什么,东京妙龄女郎多半会这样简短回答:“3B。”
她们口中的“3B”,无非是指Birkin*,Bridal*,Baby。
第一项解释了为何东京的爱记店铺多达十几间。而后两项也能解释为何每临下班时间,也就是此刻,洗手间里同事们的话题总在晚上的联谊会上绕圈。
日本对于坚持单身的女性人数的统计数据呈每年稳步上涨,但林谧却觉得未必准确。比如这群名校毕业,从事高薪职业的女性也没能摆脱一般日本女性对于家庭的强烈向往。寻找合适人生伴侣是看似独立的高知女性也躲不开的关键命题。
办公楼的灯光色温高达7000K,亮到惨白,连洗手间都不例外。
林谧正在擦手,右侧已有要好的雪子凑上来问:“Miko,你是不是已经跟森桑分手?”
林谧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雪子以为她默认了,说:“今晚的合コン我们女生这里还缺一人,要不要一起去?”
所谓的合コン*,就是日本男女联谊的一种说法。人数相当的成年单身男女,约在一起,吃饭喝酒,搭讪谈情。
旁边的同事也一并怂恿着:“Miko,一起去吧。今天对面都是M咨询公司的社员哦。”
林谧看了一圈同事们的脸,无一不兴奋期待,跃跃欲试。这也难怪。谁不知道M咨询,行业翘楚,社员的年收都千万日元起跳,在东京女子最想合コン榜上,甚至超过投行,名列榜首。
林谧却完全没有兴趣。回来快一个月,她都睡得不大好。身体像是带回了伦敦阴寒的秋风秋雨,令她总觉得四肢冰冷,难以入眠,以至于到此时她已神思倦怠,只等上班够钟后买点酒和食物回家。
于是她客气地笑着说:“对不起,最近很累呢,晚上想早点休息。”
但同事们不想轻易放过她,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林谧心知肚明,其实她们带她去不过是想让她扮演一块试金石。美丽轻浮的年轻女性,在这种场合正中浪荡子的下怀。诚心诚意寻找结婚对象的优质男性自会聪明地退避三舍,免得惹祸上身。
可怜她才刚进入这个项目,有心维系同组的同事情谊,最后只好勉为其难,点头应下。
日本人自踏入平成时代后半段就不再兢兢业业地拼命进取,纷纷学起了欧美人的那套“work-life balance*”。下班时间一到,人人道一声:“お疲れ様?*”就作鸟兽散,转瞬就走进电梯里。
夜还很长。
手机里的消息不断弹出,每个人都在催她动作快一点。
林谧回到公寓,打开灯,随意找了一件露背长裙就往身上一套。裙子单薄没有关系,外套够厚就行了,进了那间虎门之丘里的Jazz bar*,暖气一定能热到人发汗。
穿上高跟鞋,她最后向玄关镜中的自己一笑,妆容精致,明眸皓齿,足够扮演撩人尤物。
这间出名的Jazz Bar位于Andaz酒店内,处于虎门之丘的最顶层。往下望去夜景繁盛,金光闪闪的东京塔像一个小小的玩具,被上帝随意摆在这座不眠都市的中心。
林谧赶到的时候,同事一行人已坐在落地窗边聊得正欢。M咨询的男性也都到齐了。雪子看到她,朝她眨眨眼,林谧心领神会地脱下外套坐下,挂上甜美笑容:“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随后奉上自我介绍。
果然立即有男人的眼神赤裸裸地朝她的身上扫过来。
林谧喝酒爽快,笑容灿烂,才过五分钟,身边已有一个男人靠过来与她碰杯,“林桑,我能叫你Miko吗?”
“当然可以。”林谧一口饮下剩余的鸡尾酒。
样样都算上乘的男人明显对自己很有自信,在她耳边开始私语,“Miko,你很漂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别人已经不会用可爱形容她了。
林谧笑了一声,“谢谢。”
听到林谧最近正在跟的政府医疗数据整合项目,男人聊起日本的隐私法案。林谧虽然进组不久,但是也很明白,这个岛国对于隐私的高度保护无疑为很多大数据化的项目造成了严重障碍,于是开始聆听应和。
男人显然满意林谧的反应,侃侃而谈,建议她向医生和律师朋友寻求帮助。林谧意外他的认真,倒真的和他探讨起来。这种精英男性早已脱离了低劣的调情手段,擅长以专业来降服人心,确实很有魅力。
每间东京的Jazz Bar似乎都对《Fly me to the moon》这首歌情有独钟。金发碧眼的爵士女歌手刚唱到“In other words, hold my hand……”,男人的手就向她的靠近,轻轻触碰,看她没有排斥,就直接拉起,“Miko,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林谧听得懂他的暗示,也不断然拒绝,只是拿起外套,保持笑容:“好。”她早就不想再呆下去。
这样好的地方就会配上令人咋舌的价格。林谧看着账单上15%的服务费撇撇嘴,热衷AA的日本男人永远学不会帮女士结账。
走进电梯,见旁边无人,男人的脸就靠近过来。手已游走在腰间上,与裸露的后背肌肤一线之隔。古龙水的香气在她脸侧的头发上盘亘。成年男女的游戏暧昧又直接,她知道,他在等她回应。
林谧低下头,正在想委婉拒绝的措辞。这时,电梯门开了。
等在电梯口的众人簇拥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
他的左手正在整理右手的袖口,素有表中蒙娜丽莎之称的三金桥陀飞轮在他的腕间折射出夺目光芒。听到电梯门开,他抬起眼,视线稍稍停留在置于她腰间的手,玩味地挑了挑眉看向电梯里的男女。
他站得笔直,西装显出高级定制特有的贴丝合缝,旁边的酒店经理还在用英文介绍着:“陈先生,我相信我们Andaz酒店能够满足您的所有需求……”
林谧神色淡漠,再不推拒腰间的手,坦然地与身边的男人相偕走出电梯。
在他面前经过,冷冽的雪松气息若有若无地漫上她的心底。
陈恪西果然还是陈恪西。
*Birkin:爱马仕的铂金包
*Bridal:婚礼
*合コン: 念作gokon
*work-life balance:工作与生活平衡
* お疲れ様?:辛苦了
*Jazz bar:爵士乐酒吧
东京塔尖(2)
十一月底的东京夜晚,寒意料峭不输伦敦。林谧将身上的大衣拢了拢,又裹紧了些,跺着脚站在虎门之丘的门口一侧。
刚才那个M咨询的男人已经离去,虽有些失望于艳遇短暂,但还是保持仪态说了再联系。
林谧观察着往来的俊男美女,随着时间流逝,心与体温一起渐渐冷下去。十月底他说过的话仍犹在耳,“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刚才他看她的冷淡眼光也说明了一切,所以她怎么会有他为她而来这样荒谬的想法?
是她先作出坚定决绝的姿态,是她一次次放弃他离开他,是她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她怎么还会期待他能追出来?她躲在这个角落,到底想要印证什么?
最后抬头望了一眼夜空下宛若巨型明灯的玻璃高楼,林谧扛不住身体抖震,走到路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隔日,项目小组正式入驻客户公司。做咨询的就是这样,客户在哪,办公室就在哪。
匆匆赶到这家位于六本木的大手通信公司总部,林谧接过发下来的笔电和资料,找到“Miko Rin”的办公桌,就开始埋头工作。成年人的世界冷酷无情,前一夜,都怪他的突然出现,害得她又在回忆里苦苦挣扎,天亮了,擦干眼泪化好妆容就要上班。
曾经过惯陈家的生活,红茶一定要Dimbulla*,水温糖量都极讲究。现在撕开廉价茶包往杯中一扔,沉沉浮浮。过几分钟,杯中褐色一片,随意喝一口,就当今早肠胃最好的慰藉。
来不及多想,今天的任务都已堆在桌上。她毕业才一年,靠精通几门语言和庆应大学学历混进这家在美国上市的日资咨询公司。项目不同,上司也跟着常换,但对她的评价一致不错。
现在这个小组的上司井上凉,东大经济系毕业,招揽生意很有一套,不惑之年就位列公司管理合伙人之一,薪资与持股都令人艳羡。但是做他下属,再难不过。此人现已年过六十,脾气跟着年岁渐长,挑剔不说,教育起人来出口成脏。林谧运气不佳,在公司决定用人的时候刚好去了伦敦,回来才知道被编排到这位井上先生组内。
那厢雪子拿上去一份做完的调查,就被骂到体无完肤,羞愧难当。这边林谧瞄了一眼,知情识趣地放下自己手里本想提交的资料,重新打开笔电。
午休时间,林谧挂着工牌,走进楼下一家定食店。森清澄已经到了。他在六本木的一家投行做事。得知林谧最近要在附近上班,今天他就约了她一起吃午餐。
林谧点完餐,关切地问:“是不是很累?”每个工作日他要面对八个屏幕,等一开市,好似进入考试状态,大脑保持高度紧张。他替客户盯住纽约股市,所以已调到美国时间作息。算算时间现在还是纽约晚上十点,照理说这个时候一般他正准备休息。
“老板要我早起,我不敢不起。”森清澄温和一笑,喝了口绿茶,“Miko酱的新项目怎么样?”
“还好。”
“真的吗?我一个工作超过二十小时的人状态都比你好。”森清澄自然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林谧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森清澄看了她一会儿,感叹道:“我很想知道你在伦敦发生了什么。但理智告诉我,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
餐点已经端上桌。林谧戳了戳煎鱼,“是我对不起你。”回来后在这个话题上,她歉意太深,总在回避。
高中离开伦敦,是他第一个知道消息后联系她。大二那年林之恒在登雪山时不幸遇难,这么艰难的时光也是他默默陪她度过。同一所大学的两人虽然错开一届,但她颇受他的照拂,几乎都没吃过什么亏。这么好的人,没道理要被她辜负成这样。
林谧清了清喉咙,“清澄,我想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如果你不愿意……”
“就不联系吗?Miko酱永远都是这样啊,看上去温柔美丽,但是做起事来常常不留余地。”森清澄无奈地笑笑,“我不会逼你。朋友就朋友吧,几个月前,我们不也是朋友吗?”
趁着七月底的花火大会,穿着浴衣的两人总算踏出第一步。没想到十月去一趟伦敦就生了这么大变故。她不是那种随便的女生,做不出恋期出轨的事。伦敦有什么?森清澄脑中忽然晃过某年机场外拥抱过她的那个高挑少年。可他后来也问过她几次,她都说那是她哥哥。
气氛太沉闷。林谧转移话题,故意取笑他:“一个月不见,你的刘海这么长,是不是又想遮住眉毛?”
他的眉毛是他的痛点。只要忙的时候忘了修眉,两条浓密眉毛就会长得中间连起来,好好一张清秀的脸就变得很好笑。
果然森清澄跳脚,“Miko,你能不能不要再说我的眉毛?”林谧大笑,接着插科打诨,好像真的又回到以前。
日本的定食就是一个套餐,一般都分量适中,营养均衡,但这一顿她吃得消化不良。林谧挥别森清澄,买了些药回去工作,看到井上凉竟招呼她去他办公室。
林谧不明所以,赶紧过去鞠躬问好,听到上司问:“你是不是归国子女?”
归国子女是对学龄期留学在外的人的称呼。林谧刚进公司时经常被问,不觉稀奇,答道:“是。”
“之前在英国?”“是。”
上司“嗯”了一会,就说:“周五晚上跟我一起去趟银座的Club见客户。”
林谧愕然。她知道井上说的银座Club绝不是什么年轻人寻欢作乐的夜店。那是打扮入时,气质优雅的妈妈桑和公关小姐陪客人喝酒聊天的地方,酒水昂贵到骇人听闻,唯有像井上凉这种绝对富裕层才消遣得起。那样的场合,像她这样的女士出现显然不合时宜。但见井上凉脸色严肃,不容置疑,她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恰好敲门声起,随着井上凉一声“进来”,来人恭敬地递上文件。林谧一瞥,心头一跳。
只见,白纸黑字的尾端一角露出一个张扬的手写签名:“Kurci.C.”
*Dimbulla:锡兰红茶七大产区之一。清新带花香味。
东京塔尖(3)
今年自年初起不少日企宣布实行新劳务法,将每个月最后一个周五称为Premium Friday,鼓励员工在这一天提早下班。
下午三点,项目的长期规划还没讨论完毕,会议室内已人心浮动,个个脚尖朝外,就等老板一声令下。井上凉一脸不悦地巡视了一圈,一句“平成时代的废物”堪堪就要骂出口,这时手机震动,常去的那家club发来信息。晚上的客户太过紧要,若能谈妥,巨额分成就能让他明年不用再疲于应付其他客户。他沉吟片刻,决定还是先早去准备,于是神色威严地说道:“散会。”
小组众人纷纷舒了口气,收拾桌面,鞠躬道别后走出会议室。林谧脚步慢了一拍,听到上司喊住她:“林桑,客户资料在你桌上,记得看熟。”
晚上八点不到,电车里林谧看着手中的文件,心下五味杂陈。井上凉口中的客户还真的是他。第一次从这种角度看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白纸上列明了现任陈氏决策人的生平事迹,几次出名的收购与反收购尤为亮眼,布署严密,行事果决,令人徒生敬畏。
这人十八岁接手陈氏,当时人人都当个笑话,十年过去了,相信现在无人敢再小觑他分毫。
其实他本来就是这样。当年她初次见他,年逾五十的管家已恭敬称他为先生,十七岁的生日宴会上,他也已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居心叵测的各位陈家叔伯之间。
要不是因为她,他授人以柄,现在恐怕还会更好。还好后来她走了,他总算不必再为人掣肘……
银座站到了,林谧回神,将文件塞入包中,匆匆融入人流。
按照井上凉给的地址,就是这儿了。小楼并不起眼,隐在繁华的银座四丁目的背后。林谧手指略微颤抖,按亮电梯键。
很快到达楼层,她刚出电梯,经理就迎上来问:“请问是林谧小姐吗?”
林谧应了一声,脱下外套,就被引入店内。她攥紧了包带,还未近桌,已经看到今天的主角,一时驻足不前。
店内客人都是年龄偏大的成功男士。水晶吊灯下,唯有他这么年轻耀眼,只穿一件简单白衬衣,衬得面如冠玉。领口松散,一派轻松不羁。在身边的公关小姐环绕下,他依然冷静寡言,听着其他人的对谈,淡淡微笑,浅尝一口清酒。
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就是一个月前刚刚彻底决裂而已。
林谧深呼吸,向前多走几步,挂上笑容鞠躬,“井上先生,我来了。”
井上凉哈哈一笑,就拉过她到身边落座,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开始介绍起来。
林谧主动伸出手,落落大方,“陈先生,你好。”
陈恪西放下酒杯,抬起笑眼望向她,“林小姐,你好。”
他伸出手与她的松松一握,有礼有节。四目交接,他眼底的疏离令林谧收回手后仍有些恍惚,此情此景好像与那天早上安迪介绍,两人初次相识一模一样。
井上凉没看出什么异样,拿出长袖善舞的那套交际手段,推杯换盏间,恭维地问:“陈先生今年才二十七岁吧?”
“不,我今年九月生日已过,现在二十八岁。”
井上凉叹息:“我的儿子跟你一样大,整天只知道挑游艇款式,送女朋友礼物。”
“年轻人享受生活,应该的。”
“陈先生也很年轻。”
陈恪西低低笑了一声:“我也曾经为送女朋友礼物花尽心思,殚精竭虑。”说完,眼风就似不经意地扫过林谧的脸。
林谧察觉到他的目光,手一顿,低下头抿了一口酒。她当然记得他曾对她的用心。譬如在伦敦城西公寓最后那个圣诞夜,爱玛打扮好的冷杉树下大小礼盒堆堆叠叠,像是唯恐她收到的礼物不够丰盛,节日过得不够喜庆。
这时,身边的公关小姐褪去了一贯的虚伪做作,露出真诚迷恋的笑脸用日式中文反复问他:“所以陈先生送的礼物是什么呢?”
可任凭几位小姐怎样问,陈恪西都浅笑不答,只将空杯推到就近一位小姐面前,等她斟满。
林谧听后却犹自出神。她怎么会忘了那些礼物?他出身世家,品味卓然,比如珠宝会挑Buccellati,最高纯度的铂金在意大利顶级工匠的手中被雕刻出蕾丝花纹,镶上他在比利时安特卫普挑好的璀璨钻石,精致繁复到她后来经过Van Cleefamp;Arples这种法国大牌的闪亮橱窗都不会心动。
桌上话题已经转向游艇相关,众人聊起东京湾的游艇会入会费才区区一两千万日元,比起隔壁香江维港近四百万港币真是便宜太多。井上凉看陈恪西脸上兴趣缺缺,拍了拍林谧的肩,转移话题:“我们家人年末打算去伦敦跨年。听说英国菜都不怎么样,林桑是不是也这样以为?”
当然不是。别说他带她去过的那些米其林餐厅,就连平价餐厅,他都能找到极好的英国菜。在伦敦东区,他修长的手拿刀敲开熟透的新鲜牛骨,刮出丰腴骨髓,涂在烤过的薄面包片上,撒上粉色海盐,喂到她嘴边……
天啊,她怎么满脑都塞满了关于他的回忆?!
林谧终于警醒过来,努力恢复笑容,答道:“并不是呢。也有很好吃的英国菜。比如东区有一家叫St.John’s的餐厅,每天都会把新鲜食材写在黑板上……”
“林小姐太久没去了,估计不知道……”陈恪西打断了她的话,盯着她说道:“那家餐厅的老板已经换了。现在出品的餐点大不如前。”
看着他讥诮的神情,林谧原先的话都被哽在喉咙里,只好尴尬地笑笑,暗暗告诫自己,她十月底已经决定离开他,怎么还会不自觉陷入胡思乱想里?
她重新打起精神,笑着对井上凉说:“井上先生,你看我的信息很久没更新了。不如还是问陈先生吧?”
井上凉看到陈恪西的表情终于有波澜,不再礼貌客气,心中一喜,果然带林谧来是一个好决定。他开始与林谧攀谈起英国的风土人情,一边询问起陈恪西的意见。
陈恪西懒得理睬身边的公关小姐在说什么,虚虚应付着,只一味眼神莫测地看着林谧侧着头与井上凉说笑。今天她跟上次在虎门之丘见到的不同,穿起了工作女性中最常见的套装,中规中矩的样式。她虽然身形并不矮小,但骨架像是停留在以前,依然极纤细,穿起这种衣服平添空荡荡的性感,让他想起每次用力顶住她的时候,握着她的腰都生怕把她折断。
她妆容清淡,长发全部挽在脑后,耳上有一对黑珍珠,简洁大方。灯光下纯黑珠光泛出奇异的虹彩,与她宝石一样的黑瞳呼应,衬得她原本就偏白的肌肤更如凝脂般白腻。少女时她就动过好几次打耳洞的念头,都被他强行掐灭。他渴望占有她的每一寸,尤其亲吻她的耳垂是他的乐事之一,决不允许她的肆意破坏。现在这对黑珍珠仿佛正向他宣誓着,她再也不甘做他的小女孩。
身边的日本女人个个美丽柔顺,她却仍那么不同。说完话,她微微低垂下头喝酒,露出纤细白皙的一截后颈和依旧孩子气的茸茸碎发,就能轻易抓住他的眼球。何止是他,店内都有其他客人侧目,甚至走过来低声问妈妈桑,这位穿套装的是不是这里的公关小姐,得知答案后才遗憾回座。
当年让他流连梦中的白裙少女已经长成了今日这番模样,经不住猜想起来在他缺席的青春,在这座繁华都市,她还有过多少情事。上次虎门之丘的那个揽着她的男人就是她男朋友吗?她究竟有过几个男朋友?
真是后悔当年放开了她。
不过没关系,她终究还会是他的,心甘情愿,不再逃离。
网一步步收紧,绳索就在他手中。
杯中又被身边人给斟满,陈恪西漫不经心仰脖喝了一口。
东京塔尖(4)
酒过三巡,在公关小姐的极力调动下,桌上气氛松弛愉快。井上凉察言观色,觉得已到时机,迂回地聊起今天的主题:“陈先生,听说贵司还在寻找其他的咨询公司来做SAP项目……”
陈恪西十分坦白:“买东西货比三家,再正常不过,你说是吗?井上先生。”
井上凉一时语塞,却又听陈恪西轻描淡写地开口:“不过井上先生不用担心,只要价格合适,我们一定会优先选择你们合作。”
这顿酒算是没白喝。井上凉大喜过望,连忙说:“陈先生,具体价格都好商量……”
林谧听着两人你来我往,在一旁默然。现在许多国际化企业管理都会用到SAP软件,但软件复杂,往往需要外请咨询公司来帮忙协调操作。企业越大,工作量越大,费用自然越高。市面上但凡像样的咨询公司都有这个能力,对她所属的公司来说,这方面也不是强项,没理由可以竞争过其他公司拿下陈氏这一大单。
价格与其他事宜才聊了个开头,陈恪西却话锋一转,“井上先生,一般来说,我们能选择你们派遣过来的员工吧?”
“当然。可以面试,履历也会一并寄给贵司。”
“我想要一个人。”陈恪西稍稍停顿,突然看向林谧,状似诚恳地笑着问,“林小姐是否有兴趣来我们公司做这个项目?”
他看她的眼神分明就是不怀好意的促狭。林谧垂下眼一秒,再抬起的时候已经想好托辞,抱歉地回以一笑,说:“不好意思,陈先生,我从来没做过SAP,资历又浅,应该……”
井上凉见状,惊诧过后又了然于胸,没想到看似沉稳的陈恪西也会像一般纨绔子弟一样用这种方法来追求第一次见面的漂亮女性。难怪刚才他总觉得陈恪西看向林谧的眼神颇有意味。
他忙截断林谧的话,擅自作主,笑着说:“林桑现在已在别的项目组工作。不过,如果陈先生坚持的话,我们当然可以派她去贵司工作。”
林谧侧过脸,见她的上司笑意甚浓,她心知只要这单生意落笔生效后,自己无论如何都会被塞到这个新的SAP小组。
聊了这么久,绕了一大圈,就他们这么两句对话,她就要去他公司工作?这局莫非就是给她摆的?
对面的人笃定地勾起唇角转动着手里精巧的清酒杯,而她心底冒出一股无能为力的疲惫感。
虽然很多地方都未谈妥,但今晚的目的业已达成,时间已晚,酒局到了说散的时刻。
鞠躬道别陈恪西后,等到银灰色的私家车驶远,林谧再次鞠躬,和上司告别,而后孤身走向地铁站。穿过一条小径就到了银座四丁目,不同肤色的游客还在路上晃荡。她今天没有穿很高的鞋子,却步履不稳,被身后冲过来的行人一撞肩,硬生生崴了一脚。
真辨不清是刚才饮下的酒水太烈太多,还是被这满街闪烁的万千霓虹灌醉。她头昏脑胀,单手扶住路边三越百货的墙面,低头揉着脚踝。
熟悉的脚步接近,停在身前,接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伸了过来,将她额边垂下的碎发别于耳后。
她知道是谁,仍低着头,懒得再演戏,“陈恪西,你觉得有意思吗?”一个月前两人在伦敦的最后一面还恶言相向,拿出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现在他做这些,明摆着又要堂而皇之地闯入她的世界。
“你想太多了。”他单手拉住她的手腕,“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坐电车。”她语气冷淡,用力挣了挣手腕,无奈他力气太大,反而将她顺手一拉,带进自己怀里。
于他来说,她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她恼恨地在他胸膛上仰起头望他,街灯下他低头看她的戏谑表情清晰又刺眼。
陈恪西伸出手指想像以前那样摩挲她的耳垂,却只摸到光滑圆润却坚硬冰冷的珍珠,皱了皱眉,又说了一遍:“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口吻平静又不容拒绝。
街上人来人往,不少路人回头打量这对拥抱的男女。林谧知道反抗纯属不自量力,只能抿嘴不语,下一秒就被大力拖进车里。车厢很暖,充斥着她喜欢的无花果的清甜香气。
车子即刻平稳行驶,五光十色的街灯霓虹掠过他俊逸的脸。昏暗中,长长睫毛下的瞳仁里仿佛有繁星闪烁,真是让她惊心动魄。他的手掌依然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指腹按着她腕间的脉搏。她想她的心跳频率他一定全都知道。
林谧扭头看向窗外,“为什么要我去你公司工作?”
“Miko,你还记得你十月底走之前说了什么吗?”陈恪西掰过她的脸,上身倾向她,看着她的眼睛,低低地说,“我只不过好奇,你放弃我也要选择的工作和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
“让我看看好吗?”
有什么好看的?她又不是被圈养的珍稀动物,任他饶有兴致地旁观。
见她一声不吭地垂下眼帘,陈恪西又问:“怎么?不想做了,想辞职吗?”
她想辞职,可新工作哪有那么好找?大学时忙于就业活动快一年,才找到这份称心合意的工作,没必要为了一个不乐意的项目而任性放弃。
林谧将头一扬,直视他,“当然不。做就做,也没什么大不了。”
像是看透她的顾虑,陈恪西轻轻一笑,说:“放心,我有女朋友了。不会对你做什么。”
林谧瞬时僵住。这是他第一次跟她承认有女友……
也对。那么多年,那么多次分离,是人都会累。何况像他这样骄傲的人,想必已经没办法容忍她的一再挑衅了吧。
脑中已转过千万个念头来解释这个消息的合理性,却仍难以忽略心中震荡。林谧蠕动了一下嘴唇,努力许久,终于声音清亮,镇定自若地说:“恭喜你。”
“谢谢。”他晦暗不明的目光在她脸上仔细逡巡,“Miko应该很高兴吧?”
她不喜欢他这样看她,别过脸脱口而出,“当然。”不用继续纠缠不清,再好不过了不是吗?她也不用担心接下去的工作了不是吗?……可为什么胸口酸胀得那么厉害?
从中央区到港区,行程不过二十几分钟,车已停驻在公寓楼前。陈恪西上身越过她,替她打开了车门,讥嘲地说:“下车吧,林小姐。”
林谧毫不迟疑跨出车门,连再见都还没说,银灰色的私家车已再次扬长而去。拿出感应钥匙走进公寓楼,她这才注意到,他知道她的住址。可她才搬到这间位于青山的新居不久,鲜为人知。
他显然掌握她的一切信息。
东京塔尖(5)
在井上凉促成下,协议很快商定。公司任命在SAP方面经验丰富的合伙人齐藤佑作为项目负责人,带领小组进驻陈氏财务部。小组内又再细分,林谧被安排到一个五人组,负责固定资产部分。
十二月的冬日下,薄亮的光线在高楼森林的玻璃幕墙之间穿梭折返。办公室里无人说话,只有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林谧环视了一圈周遭忙碌的同事,不免叹了口气。
除了刚进公司时接受过SAP的短期培训外,她都没有接触过相关项目。现在这个小组,上司态度冷淡,同事自顾不暇。她只能硬着头皮从头开始,边学边用,加班加点,但求不要拖累组里进度。
但可恨的是她总耐不住探究的欲望,浪费时间,频频上网搜索某人的名字。陈氏一贯低调,非重要场合他都不会出席。寥寥几篇报道上他的女伴常换常新,个个美丽。谁知道哪位才是他口中的女朋友?
不知不觉时间飞逝,临近下班,同期的浅香就坐到她身边,问:“Miko,晚上去不去一起喝酒?我找到一家不错的居酒屋……”
没等她说完,林谧无语地把桌上的笔电往她面前一推,浅香看着近乎空白的表格,同情地说:“我懂了。加油,可怜的Miko……”
这一天真是太烦躁了!林谧努力深呼吸,看向窗外的丸之内街景。见证百年风雨的东京站,文艺复兴式的红砖墙半球顶,静卧在这座都会的中心。与之截然不同的周边玻璃高楼,摩登伫立,鳞次栉比,建成最久的也不过二十多年。暮色中,新潮与经典,现代与传统,自然共存,毫不矛盾。
“真美。”她不由喟叹道。陈氏以狮城为亚太中心,在日本的投资并不太多,却能在丸之内的写字楼里占到十层,真是财大气粗。
还没放松多久,齐藤佑拍了拍她的办公桌,严厉地质问:“林桑,为什么我还没看到你做的那部分?”
林谧立刻站起身鞠躬致歉,“对不起,齐藤先生,我还没完成。等会一定交上。”
“怎么回事?别人都做完回去了,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你来这个小组……”齐藤佑念念叨叨,越说越不耐,虽然没有撂什么重话,但是嫌弃之意丝毫没有掩饰。
林谧保持弯腰垂首,忍受上司责备,最后等他拂袖而去后才坐回原位。
入职后被分派到的工作内容一直雷同,所以已然驾轻就熟。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再唉声叹气也无济于事。林谧看了看空空的办公室,决定扎起长发,抛开杂念,重新埋首工作。
表中分针转过一圈又一圈,天色深沉如墨,任务终于完成。林谧吃完最后一口便利店的饭团,捧着杯热茶看向窗外。
办公室的门还虚掩着,透出雪亮的灯光。陈恪西一把推开,看见他等了许久的人孤零零地坐在窗边,听见动静转头看向他,愁容满面,可怜兮兮。
他忍俊不禁,“Miko是被留堂了吗?”这口气仿佛当她是个学龄孩童。
明明都怪他!擅作主张将她从原本的项目拖到这个完全陌生的SAP小组里来,还跟她说什么女朋友的事情。她手忙脚乱了一天,他却双手插着大衣口袋,气定神闲地看她笑话。
林谧怒目而视,“你怎么来了?”
陈恪西恍若未闻,走近了问:“怎么愁眉苦脸?这不是你自己选择的工作吗?”
她不想被轻视,急着辩白:“我本来不是做这个的……”
他又笑,“林小姐,做你们这行难道还只挑特定的工作内容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让你接手不熟悉的项目。”
林谧失语。她虽然生气,但也承认他说的不错。做这行向来都是接触面越广越好,像她之前那样本就不是长久之计。
趁她低头沉思,没有防备,陈恪西将手搭上她的椅背,俯下身凑近她,低声说:“Miko今天辛苦了。现在已经做完了对不对?”
又是这招!他的呼吸故意喷在她耳边,害得她又痒又热。
林谧猛地警醒着抬头,却不防温软的唇蜻蜓点水般触过她的脸颊。她的手骤然一抖,茶水都被晃了出来。
她竟不争气地心跳加速!
林谧放下茶杯,站起身,恼怒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这算什么?十月底的时候,她表态得这么清楚。
“是你突然动了,碰到了我。”陈恪西面色如常,风轻云淡,好像这只是她大惊小怪。
林谧一下被噎在当场。他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拉住她的手问:“可以走了吗?”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他扬了扬眉,“不想见见我的女朋友吗?妹妹。”
透明电梯从夜空悠悠坠落,人间的万顷灯海扑面而来。美景如此都没能吸引谁的注意。陈恪西心中一动,慢慢低头靠近,兴致盎然地看着眼前人目光躲闪,咬着下唇,刚才的面红耳赤都还来不及消退,又泛上新的绯红。
她自知不敌,只能急急别过了脸,闷声问:“你女朋友在哪呢?”
他仍盯着她,反问:“怎么?觉得我在骗你吗?”
“没有。只是从来没见过。”
“她在楼下。等会就见到了。”
电梯门开启,林谧才刚迈出两步,听到一声娇俏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Kurci,我在这里。”
林谧闻声望去,讶异地发现竟是一个多月前见过的宋康思站在那里。
原来他说的女朋友是她。原来他真的有女朋友了。
没几秒宋康思已经走上前,挽住陈恪西的手臂,热情地说:“Miko,一起去吃饭吧。”
他没有推开,反而神色自若。
林谧自觉走远几步,与他们拉开距离,笑着摇摇头,“现在都9点多了。我吃过了,先走了。”说完,她就挥了挥手,独自快步乘上通往B1地铁站的自动扶梯。
看着远去的身影,陈恪西微微眯起双眼。
她总是退得这么快。
别的本事没有,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突飞猛进。笑容自然,脚步轻盈。
要不是看到她习惯性地抠住手心,他都要信了她的无动于衷,毫不在意。
身边人仍在追问:“Kurci,我们去哪?”
“你回你的酒店。我还有事要忙。”
东京塔尖(6)
办公桌上的日历已撕到十二月二十日。
齐藤佑大步冲到林谧桌前,指着她屏幕里的Excel,火冒三丈地说着:“林桑,两周了,我教过你几遍?这里的折旧计算不能这么做……”
林谧垂着脑袋,认命挨批。她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因为她编程的折旧公式错误,从Excel导入到SAP软件后,数据紊乱造成严重误差,现在负责固定资产的其他人都在替她查漏补缺,修正错处。
齐藤佑已然气极,最后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高声怒叱:“林桑,为什么会做成这样?你是笨蛋吗?”
日本人向来说话婉转。尤其是到了近几年,社会对职场霸凌很是重视,上司训话都会尽量避免某些词汇。入职以来,林谧还没被当众骂过这么重的话。
同事们虽然没多说什么,但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他们还在为这些因她造成的突发的工作量而埋首案前。林谧心中羞惭万分,唯有向他们鞠躬致歉:“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今天她真的工作状态太差。别说齐藤佑压不住火,她对自己也感到很失望。SAP项目虽然繁琐但只要认真仔细,就绝不算难事。可她注意力涣散,神思不属,做事就像梦游。她要是有她自己这样的员工,也一定会气得和她的上司一样。
时针指向八点整,今天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固定资产小组的四位同事安慰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已陆续离开。
林谧双手掩面,静静坐在办公室良久,才站起身收拾东西。刚走到办公室门口,门的一侧就有人走过来说:“林小姐,陈先生已经在等你了。”
林谧一看是陈恪西的助理,心烦意乱,扯出一个笑容说:“不好意思,麻烦跟陈先生说一声,我有事要回家。”
助理看她抬脚就要走,一边立刻拦住她,一边赶紧打了电话。还没几分钟,电梯门一开,陈恪西就走出来,站在她面前,依旧笑着问:“今天也被留堂了吗?”
见她紧抿着唇,闷不作声,他拉起她就说:“走吧,去吃饭。”
林谧纹丝不动,平静地说:“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你们吃吧,我不去了。”
“那明天好不好?”
她挣了挣手腕,嘴角微沉:“明天有约会。”
他耐着性子问:“下周呢?”
她陡然大声道:“下周圣诞会有很多聚会!”
“那什么时候有空?”
林谧憋了整整一天,终于忍无可忍地脱口而出:“我不想跟你的女朋友一起吃饭!”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不迭。真是绝望,才没几天,这些年好像白过,仪态全失,在他面前还是当年那个小女生的样子。
他只是笑着说:“为什么?你昨天碰到她的时候不是答应得很快吗?”他还记得她当时的笑容有多端庄大方。
她索性学他冷笑一声,反问:“为什么要一起吃饭?”平时上下班看他们出双入对还不够吗?那么扎眼!她都不记得撞见过几次了!
“一家人一起吃饭不是很正常吗?”
她反诘道:“我和她怎么能算一家人?谁知道你的这个女朋友保鲜期有多久?”
“那好吧。”陈恪西揉了揉她的头发,笑意更甚,“Miko,就我们两个吃饭行不行?”
东京知名食肆数不胜数,单单米其林上星的餐厅就有两百多家,无疑是全球老饕最爱的城市之一。做法餐最好的除了法国人就是日本人,做中餐最好的除了中国人也还是日本人。日本的匠人精神在食物的处理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比如这间位于六本木弯弯曲曲小巷中的怀石料理餐厅,这个季节的松叶蟹料理最为出名。刚上桌的一品是选大而肥厚的丹波松茸,炭火烤香后夹上鲜甜的松叶蟹蟹肉和蟹汁,取名也很有意思,竟然叫做“汉堡”。这大概是世上最奢侈的汉堡。
这种餐厅预约制度严苛,一定确认人数才准备食材。光看上桌的分量就知道,他根本早就安排只有两人共餐。
林谧气恼自己中计,在他面前又扮演了一回跳梁小丑。
陈恪西太讨人厌了!
原本相隔六千英里,管他有没有女友,六年都能相安无事。现下在同一楼里办公,她一个被派遣过来的小小分析员竟能和他每天碰面。偏偏午休时间办公室里最爱聊的就是他的八卦。从身家背景扯到最近出现在楼里的绯闻女友。莫名其妙地,他充斥了她的生活,扰乱了她的秩序,搅得她的世界不得安宁。
最后一道甜品吃完,林谧放下银勺,冷淡地问:“陈恪西,你什么时候回伦敦?”
陈恪西呷了一口清酒,悠然自得,“等这里的事办完。”
“在东京能有什么事?”
虽然美国利用反垄断法迫使日本财阀分裂,但这个东瀛岛国许多市场仍然封闭,被本土公司占据大半。几家国际大投行都需要跟日本银行合作才能向政府申请牌照营业。
“你第一次问我这些。”陈恪西心情舒畅,“Miko可以猜一猜。”
“购置不动产吗?”这个资源稀缺的岛国什么都贵,只有土地价格合适。
“太好猜了对不对?”陈恪西低低笑了一声,颇为感慨道,“我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和你聊这些。”
“不过,Miko,这只是其中一件。”
“那还有什么事?”
陈恪西收起笑意,放下酒杯,深邃瞳仁里只有一小簇的她,“你说呢?”
他的眼神令她招架不住。她声音干涩起来,“我不知道。”
他收回目光,笑而不语,朝着服务员伸出两根食指比了个叉。这是日本买单的手势。
东京交通有序,车子行驶顺畅。林谧沉默地看着窗外,高楼森林里夹着一轮下弦月,在漆黑的城市夜空上显得孤冷而遥远。她不由想到十月底见过的满月。彼时她还在那座盛满回忆的郊外宅邸里低低哭泣,以为再也不会见他。可现在他就在她的身边,触手可及……
没过多久,车已泊在公寓楼下。
“到了。”陈恪西倾身过来,替她打开车门后眼神幽深,笃定地说,“Miko,你知道,我在这里要做什么。你也知道,只要你伸手,我就是你的。”
“其实你都知道,对不对?”
林谧没有回答,也不下车,只是一眼不错地看着他半隐在夜色里的脸,轮廓深刻,清俊如昔。漂亮眼睛的深处跳动着惑人的光。
只要她伸手,不会再有女孩挽上他的手臂。
只要她伸手,不会再有女孩跟他走在一起。
只要她伸手……
她脑中疯狂的念头不断滋长着……
见她一脸迷茫,陈恪西弯起嘴角,渐渐低头接近她嫣红的嘴唇。
呼吸交缠间,他试探性地轻轻一碰,她却突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送上自己湿热柔软的唇舌,主动加深了这个吻。她闭上双眼,搂他搂得那么紧,那么用力,像是要把自己的全部都倾注在这个吻里。
一时间,陈恪西只觉得太甜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她更甜美。
她的嘴里还带着刚吃过的蜜瓜慕斯的香味,和她身上原有的气息一起,让他瞬间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今夕何夕,身在何处,他全然忘却,只想专心回应,希望她能永永远远地吻下去。
可惜没过多久,他才抚上她的腰肢,她就松了手臂,睁开眼睛,露出大梦初醒似的表情。还没等他说话,她已推开车门,落荒而逃。
东京塔尖(7)
简一刻不停赶到写字楼已是黄昏时分。
经过十多个小时航班,抵达东京后,她休息了几个钟头,便接到陈恪西电话,让她立刻来公司参加会议。
简本以为老板是得到银座某酒店放盘的消息才郑重其事地来到东京,却不想该酒店都快易主,老板迟迟没有动作。直到上周五,她收到北海道Niseko的土地拍卖的资料,才知道老板虚晃一枪,目标从来不是银座。
会议室里窗帘密闭,灯光熄灭,投影打开,一帧帧的分析图表从眼前闪过。
作为滑雪胜地之一,Niseko最近几年声名鹊起,游客趋之若鹜,发展前景远大。老板看中了这块地也无可厚非。但市场上有传言,这块地早被谭氏牢牢盯上,打算建新滑雪场等设施,配合周边谭氏落成已久的酒店。潜在利益丰厚,谭氏不可能放过。相较之下,陈氏赢面很小。
老板不喜做没把握的事,这一次出手不像他的作风。
简正疑惑着,却见陈恪西袖口卷起,双手撑在长圆形会议桌上,神情轻松,对众人说道:“这次目标不在拿地,在于竞价。只要把地价抬到这个数……”
简讶异地看着大屏幕里的数字,竟高出市场价一半多。谭氏如果吃下这块地……
紧接着,屏幕里出现了谭氏的股票走势图。
简这才恍然大悟看向老板,黑暗里他的眼睛明亮如星,声音透出笑意:“几年前,谭氏占过我一个便宜,现在我想讨回来。”
会议结束,她不敢松懈,等到其他人散去,向老板汇报起最新公司的情况。
陈恪西听后沉吟片刻,突然问:“鉴定结果带来了吗?”
“带来了,陈先生。”
“给我。”
这时,敲门声响起,助理匆忙推门进来,说道:“陈先生,林小姐应该快下班了。”
暮色四合,太阳最后一点光亮也即将隐去。写字楼里灯光雪亮,照得每个人的疲惫都清晰可见。
日历上显示着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夜。原本这个节日与日本关系不大。但明治维新后,社会西化得厉害,日本人逐渐形成了一套特有的过圣诞的方式。
同事们讨论了一天今晚的圣诞派对。可林谧唯恐错误重演,工作时全神贯注,一分钟都不敢掉以轻心,根本无暇分心参与。
最后她确认再三,才敢把完成的任务战战兢兢地拿给上司。
齐藤佑仔细来回检查了几遍,没发现什么错漏,点点头就放过了她。
难得准时下班,林谧顿觉舒心,元气满满地对同事们说道:“お疲れ様!”这么多天过去,总算在新工作上找到一点感觉。
可她走到办公室门口,笑容还没收就瞄到陈恪西神色坦然地站在不远处。林谧慌忙低头,打算钻进人流,装作不认识地默默走开,却被一声叫住:“Miko……”
一时,身边经过的同事纷纷侧目而视,在他们两人之间打量。
陈恪西倒没觉得有何不妥,拉起她就往电梯走去。平时她被他牵惯了手,但今天电梯里的同事眼光怪异极了,林谧如芒在背,浑身不适。
“放开我。”林谧挣了挣手,小声求道。
陈恪西置若罔闻,紧紧抓住不放。那晚以后,她躲了他整整三天,简直避他如避瘟神。别说电话短信石沉大海,周六周日去她家里,她都坚持不开门。昨天下班趁等在门口的助理不注意,她就偷偷溜出办公室。今天好不容易亲自捉到她,他怎么会轻易松手?
他不能给她时间让她细细思索,寻找后路。以她的性格,为了躲他,过两天辞职搬家都有可能。
电梯上显示的数字不断变化着:“……3、2、1。”
林谧刚走一步就被大力拽回,听见陈恪西在耳边低声说:“去停车场。今天我开车。”
“为什么?”她脱口就问。平时见惯他前呼后拥,至少都会带助理和司机,今天真是有些意外。
出了电梯,陈恪西斜睨着她,促狭地笑着说:“上次被看得还不够吗?”
“不要说了!”林谧羞恼地瞪了他一眼。稍一想到那个吻都足以令她心慌意乱。现在被他提起,她满脑子都是那晚他带着清酒味的气息。
他的手掌很大,将她的手包裹得严严实实,让她怎么都挣不脱,不一会儿,她就已被塞进车里。
陈恪西倾身过去,即刻被她满脸涨红地推开,“你干什么!”
“帮你系安全带。”看她紧张得全身戒备的样子,陈恪西声音放软,“Miko,别怕我。”
他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是身体越靠越近。林谧感到脸颊被他的刘海拂过的痒意,再一看自己已在他身下,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推他,“我自己来!”
陈恪西反而将她一把抱住。过了一会儿,他把头搁在她的肩上,轻轻叹息,“Miko,你只是亲了我一次,就躲了我这么久。那你为什么要亲我?”
林谧忽然安静下来,这几天千回百转的天人交战全化作了委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碰到你就不对劲。”
明明下定决心划清界线,她还是不堪他的引诱。这么多年她遇到过那么多的人,下意识将每个可能的对象都与他相较,悲哀地发现没人能和他比肩。他是她的沧海,她的巫山,从此她看水不是水,看云不是云。她怎么可能每次都拒绝得了他?
陈恪西听完无声地笑了,“那就忘了吧。平安夜快乐,Miko。”
林谧来不及躲避,就被他在脸上啄了一口。她还没发火,他就坐直身体,发动了车。
车窗外霓虹闪亮,街灯如珠,无数恋人牵手漫步。十几分钟后,虎门之丘这座玻璃高楼就近在眼前。
站在Andaz酒店大堂,林谧冷冷问道:“陈恪西,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吃饭。”他语气平淡,像是说着什么再自然不过的事。
“我不信。”
全城餐厅这么多,为什么要来他住的酒店?她才不信他没有另有所图。林谧正欲转身,却瞥见宋康思低头坐在大堂的沙发上。
她不由顿住脚步,身边的陈恪西附耳低语:“Miko,其实她并不是我的女朋友。”
林谧一愣。
他继续说着:“不过现在,我给你选择的权利。你可以走。可如果你走了,这个平安夜我就和她在一起。”
说完,他放开了手,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
恰时,宋康思看到了他们,笑容灿烂,迎面走来。
他根本就是在逼她!
“祝你们平安夜快乐!”林谧恨恨地说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的沉,挪都挪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缩短,对面女孩的笑脸在她面前逐渐放大。
陈恪西眼神一暗,叹口气后往前迈出了一步。
林谧心脏骤然缩紧。两个月前在伦敦的冷眼对峙还历历在目,这一刻心里的欲念却在歇斯底里地怒吼着。
她这几天查过好多次了。如今这时代,信息爆炸,更迭迅速,她的故事再曲折离奇,也在两个月后成了无人关心的旧闻一桩,市场公告栏里Miko Chan的字眼只出现了两次就被新信息盖过。陈氏传统保守,看重家族私隐,她的其他个人信息都未被泄露。
至少在这座城市,应该没有人知道她就是他的那个妹妹……只要不被伦敦那边发觉就好了,不是吗?
所以,为什么她不能得到他?为什么要把他拱手让人?
他本来就是她的,很早就是了……
她的手心被抠到生疼。
可是他又动了。他还要往前吗?不能再等了。
林谧咬破下唇却浑然不觉,一伸手拉住了深灰大衣的袖口,轻声说:“Kurci,你说过的,只要我伸手。”
陈恪西垂下眼帘,微微扬起嘴角。他就知道,只要败局未定,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他回身重新牵起她,拇指擦过她染血的唇,温柔地说:“对,只要你伸手。”
东京塔尖(8)
晚上九点结束视频例会。
金钱不眠,投行的灯也永不会灭。隔壁桌的同事是个新人,八月在纽约本行参与培训后,正式工作才三个月。他悠闲地翻着资料,摆弄着手上的铜色指环。森清澄不用细看就知道,那是毕业MIT的象征。
新人就是这样,自恃出身名校就以为何时何地都能站在顶尖位置。殊不知名校只不过是敲门砖,真的入了行做上trader,拼天赋,拼时运,甚至拼直觉,也不会拼学校。
最近美股疲软,各个指数下挫,投资收益缩减。客户已对他们颇有微词。但森清澄心情不错,没有太被困扰。市场波动起伏都是常事,何况明天就是二十五号,工资与年终奖发放的日子,同时也是圣诞节,纽交所的休市日。
他订好了圣诞蛋糕,像往年一样,打算去接林谧下班,一起到他家里过节。但刚刚他在LINE上发送信息给她,一直没有等到回复,连已阅标记都没有,不像平时回复及时的她。
这一年变数太大。原本进展顺利,他都吻到了她,但伦敦之行像是直道上突现的一个急拐弯,将他们的关系倒退回原来的位置。最近她换了新项目后更是忙得与他疏离了许多。
森清澄隐约察觉到一种可能。但他不信有人能短时间内比他更接近她。这几年来,她的习惯、喜好、生活,他都了如指掌。大学时,有人追她,也因不能接受他和她太过亲密而放弃。她慢热,又对男性的眼光挑剔,能数落出每个异性的一堆缺点,但说起他都是:“清澄君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
她没谈过恋爱,对感情懵懂无知,才会没有意识到他已是她最重要的人。无论伦敦有什么,她都从伦敦回来了。他要蓄足耐心,再接再厉,也许不久就能有新的突破。
森清澄喝了一口咖啡,收起心神,阅览最新资讯,为今天的开盘做准备。
隔壁的同事突然问道:“森桑对合コン有兴趣吗?”
森清澄微笑着摇了摇头,刚想拒绝,同事却递过来手机,说着:“对面的女生里面有几位长得很可爱呢。你看看。”
森清澄看到照片,一怔,问:“我能参加吗?”
“当然。我们这边还缺人。”
*
酒店里的铁板烧餐厅光线幽暗,唯有的几束强光打在了桌台上。暖帘将每张桌台松松隔离成半私密的空间,客人的轻声细语被掩在帘后,几不可闻。
餐厅主打的A5和牛来自飛騨。霜降小牛排上散布着均匀的色白如雪的脂肪,一碰到高温铁板,就滋滋地冒出香气四溢的油花。
桌台后的主厨正兴致勃勃地聊起能引出肉质鲜味的红酒。大衣西装挂在一边。陈恪西只穿了件淡蓝的牛津纺衬衣,气定神闲得搭着话。他的日语带着些英文母语的人常有的口音,每个平仄简单的音节听上去都深沉饱满。林谧知道他其实并不喜欢用餐时被打扰,但礼貌周到惯了,天塌下来也不能失了教养。
主厨聊得开心,最后多做了两客烤布蕾,笑着端到他们面前,说:“这是给你们的service。平安夜快乐!”
林谧拿起小勺敲碎上层薄脆的焦糖,舀起一口放在嘴里。布蕾香甜顺滑,她却食之无味。
宋康思愤然离开前那一幕还在眼前。这位富家千金来到东京一直都是笑脸相迎,热情高涨。就在刚才,她却在笑容凝固后露出了在伦敦时的讥诮表情,冷笑着说:“原来到头来还是她呀。什么都拦不住你吗?Kurci,别忘了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原来在这个城市,也有人知道他们的秘密。是她太冲动了。
见她心不在焉,陈恪西皱起眉头,“在想什么?”
林谧只是问:“为什么骗我?”
他放下酒杯,看着她的眼睛,“Miko,如果我没有女朋友,你一定会想方设法推掉这个工作,对不对?”
他说的没错。一开始她不想和他再有牵扯,以为他有了女朋友就不会再来纠缠她。但不料对她来说,事情变得更糟糕。
现在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被步步设计,落入圈套。
林谧沉默片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真是用心良苦。”
“我等够了,不想再等。”陈恪西拿过湿毛巾擦了擦手,仍从容地说,“吃完了吗?走吧。”
她忐忑不安,故作镇定:“去哪里?”
他轻轻笑了起来,“你说呢?”
玻璃电梯里灯火通明。
见四下没有旁人,林谧扬头,面露无畏,“我要回家。”
觉得自己说得太小声,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回家!”
陈恪西敷衍地答了声“嗯”,眯起眼睛顺势捏住了她仰起的下巴。
她迅速感知到危险的信号,正想别过头,他已扶住她的脸,猝然地吻了上来,又凶又急,攻城略地。
他费尽耐心,花够时间,才引得她主动伸出手,不会再给她回去反悔的机会。
她的呼吸被他的气息瞬间充斥。冷冽的雪松香氛,绵长的红酒余韵,混杂交织,勾引出她脑海深处的记忆,让她想起年少时被他喂酒的每一次。唇舌交缠中,酒水溢出她的嘴角,他顺着水痕一路吻下去……转眼好像自己又变回了那个与他深拥热吻的少女。
林谧晕头转向,忘了抵抗,甚至于他放开她,走出电梯,她仍脚步凌乱,思绪纷杂,任由他拖着她的手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间。
门一关上,后背撞上坚硬的墙,一阵痛传来。林谧突然清醒,伸长手臂妄图阻止他再靠近,嘴唇微颤着说:“我还没准备好。让我再想想。”
陈恪西不作理会,只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扔下手上抓着的大衣西装,下颌微抬,缓缓扯开了领带的结,接着解起了衬衣的扣子。
灯光幽幽,他裸露的皮肤光洁,喉结突出,锁骨分明。壮阔胸膛在脱了一半的衬衣里若隐若现……
两个月前和他在伦敦的那次在脑中不断掠过。
林谧心口失序,渐渐停下了抗拒,鬼迷心窍地把手伸向他有棱有角的下颌,抚摸过后慢慢往下,最后按向了他的胸口,硬而紧实。她抬起头。
他眼里的欲望太过赤裸,毫不掩饰,惊得她一时心慌得想撤开手,却被他炙热的手掌紧紧按住。
“感受得到吗?”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
她挣不开手,只好不知所指地点点头。
“我想要你。”陈恪西忽而靠近,贴着她的耳朵,声音轻微,“你呢?你想要我吗?”
东京塔尖(9)
林谧还在踌躇,他却眉间微折,单手放下她挽起的长发,解开右耳的珍珠耳钉,随手一丢,然后就像以前那样从她耳朵的尖尖上缘起,密密地亲吻下去。
熟悉的咬噬带来耳垂的痛与痒,让她心尖顿时颤栗。真可怕,他爱用的那一套,在她身上永远奏效。她对他的挑逗产生的即时反应就像是天生的条件反射一样的自然。
越来越红,逐渐蔓延。她的脸,她的耳朵,她的脖颈都已绯红一片。
那她的衣服下面呢?也会这样红吗?
情潮已起,陈恪西却忍住欲望,抵着她的额头,又问了一遍:“Miko,你想要我吗?”
“说出来。我想听。”
林谧茫然地睁大眼,看见他的一缕刘海垂到他的眉心,眼里充满热切的渴求,执拗地凝视着她。
在她印象里,他从没这样看过其他的人事物。他一向冷静理性,权衡利弊才做取舍。而她明显是个错误选项。
她对他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都这么多年了,值得他又一次不计代价,费尽周折也要把她拉回吗?
他苦苦执着,不远万里,千方百计,无非就是想要她一个答案。她明明那么渴望他,怎么忍心一拒再拒,说出让他失望的话?
林谧忽感释怀,鼻尖酸楚,不想再去计较其他。她闭上眼,点点头,哽咽着说:“想,想要。”
他眼睛倏尔明亮,重重地吻住她,厮磨辗转。她吐出舌尖想舔舐他的唇,却反被他轻咬了一口,吮吸了几下。听见她发出他想要的呻吟,他满意极了,扯出她系入裙内的上衣下摆就伸手进去,抚摸被他觊觎已久的身体,放肆撩拨。
看她眼神迷离,呼吸急促,他低声哄道:“Miko,你太热了,把衣服脱了好吗?”
林谧抵不住身体的躁动,听话地在他拉扯中褪去上衣。不一会儿,眼前的景象就完美契合了他对她的恶劣幻想。
她长发披肩,上身赤裸,只有早被他解开的蕾丝内衣欲遮不遮得挂在胸前;下身却还穿着没有褶皱的包臀裙,踩着高跟鞋,得体得好似还是那个在银座喝酒时遇到的上班女郎。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陈恪西弯了弯嘴角,转移阵地,埋首在她的脖颈上吮吸着,一手握着她的胸乳不停戏弄。她下腹酥痒难挡,双腿竟轻轻摩擦起来,控制不住地轻哼出声。要不是他紧紧箍着她的腰,她怕已无力站立,瘫软在地。
他却仍不知足,撩起她的裙子,恶意地把手钻进腿心挑弄。隔着丝袜与内裤都能感受到湿热,他又笑了,哑着声说:“Miko好湿。看来很想要我进去了,对吗?”
她双手环着他,头靠在他的身上,气息不稳得微喘着,不想说话。他惩罚似的轻拢慢捻,刺激得她浑身震颤还不够,又问一遍:“想要我进去吗?”
她的理智已被逼到了角落。“想,想……”
“很想吗?”
“很想……”
她知道,他就是要她承认,她渴望他,不比他渴望她少。
他继续诱哄:“那要先脱光对不对?”然后他放开她,做出一副静候的样子,戏谑地看着她,“快点,Miko。”
她瞪了他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咬着唇,弯下了腰,褪去剩下的衣服。长发垂下,窈窕的身体渐渐寸缕不着,饱满的胸乳也因她的动作不住地抖动着。
他眸色越来越暗,等她脱掉高跟鞋,就把她拦腰抱起,往床上一放。接着他就覆身上前,揉捏着她,亲吻着她,感叹道:“Miko真漂亮。”简直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他不喜欢。
他的眼神是热的,嘴唇是热的,手掌是热的。林谧觉得自己快要被他的温柔融化之际,却毫无防备地被一下侵入腿心,满胀感瞬间袭来。她不禁“啊”地叫出了声,收紧了下腹。
陈恪西才进到一半就被绞紧,头皮发麻,倒吸一口气,“放轻松。这么多次了,还不会吗?”
她委屈地带着哭腔:“是你太突然了……”
真像过去那个小女孩。他语气轻柔下来,“上次我们不是做的很好吗?乖,就像上次那样。”
看着他的脸上线条僵硬,额角渗出细汗,她努力攀着他的脖颈,仰起头安慰似的地吻上他的喉结,又将双腿缠上他的腰,脚跟在他的腰窝上讨好地摩挲着。
他却嫌还不够顺畅,直接把她细瘦的脚踝搭上他的肩后就握着她的腰沉入到最深处,心满意足地低声唤她:“Miko……”
起初他尚能自持,没过多久,摩擦与撞击的快感不断累积,身下的人露出他魂牵梦绕的媚态,扭动着腰臀,摇晃着双乳,张着小嘴发出的叫声越来越勾人。陈恪西只觉百爪挠心,忍无可忍。
早就听说日本年轻人爱把圣诞夜过成情人节。如果他不来,此刻她会不会在别人身下这个样子?那前几年呢?她又是和谁共度良宵?
略微一想就完全丢了平时严格的自控力。只能被欲念鼓动着,怂恿着,纵容着,去侵入她,占有她,惩罚她。他长睫都被汗水浸湿,却在起伏间,依旧反复问:“喜欢我吗?”
“喜欢……”她声音哑得支离破碎。
今晚恐怕要疯。
情欲像是张开血盆大口,誓要将两人吞没。高潮迭起,泄了又泄,私密处一片泥泞不堪,体液混合着顺着她的股沟渗入床单。
“Kurci,我不要了……”她察觉到他的失控,终于承受不了他的一再索取,挣扎起来,语无伦次,“しごと*……我明天……上班……”
下身还结合着,他停下动作就俯身抱起她坐在自己腿上,让她的胸乳紧贴着自己,和她交颈而语:“明天让你休息好吗?那今晚就可以做得久一点了。”
太荒谬了。色情地捏着她的屁股说着这种话。还不够久吗?她都觉得很累了!
她立刻摇头拒绝:“不要。我要留着有休*去旅行。”
“那就用病休*。”他掰开她的臀瓣,向上挺入更深,低笑一声,“就说Miko做得太累了。”
他的欲望在她的体内竟然跳动着,更加膨胀。他更是毫无顾忌地低头叼起她的乳尖,在她身上肆意地上下其手。
“不……”她刚勉力说出一个字,就感到乳尖被吮吸着带出一阵酥麻,敏感的身下竟痒得她摆起了臀。她仰起脖颈轻轻哼了一声,意识模糊间,听到他声音哑得惑人,“再做一次。再做一次就放过你。”
*
再过几小时,天将破晓。
林谧却清醒得难以入眠,拢上睡袍,起身走到窗前。
这家Andaz酒店的景致不负盛名。
夜幕岑寂如黑丝绒,衬得映在窗上的东京塔尖金光闪闪,近在咫尺一般的巨大辉煌。林谧不由得伸出手,冰冷的玻璃却提醒着,她触到的不过是个虚幻的影。
陈恪西打完电话,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肩,“又在想什么?”
她垂下头,问:“你母亲为什么过世?”
“陈家要一个应召女消失太容易了。”他亲吻着她的后颈,“不过,你姓陈。我也不是陈路远,我能照顾好你。”
她像喃喃自语地问着,“以后会怎么样?”
“Miko,别怕。”他收紧了手臂,咬着她的耳朵,“相信我。”
*しごと(仕事):工作
*有休:带薪休假
*病休(病気休暇):因病带薪休假
日语小课堂哈哈
山上大雪(1)
晨光明净,简再次抬表确认时间。没错,九点十分。
今年怪事连连,现下又添一桩。她的老板居然迟到了。
陈氏上下谁不知道如今这位陈先生作风严谨,一贯自律,在时间管理上更是如此,即便结束连夜航班也能当天准时返工。
简正担忧,心下忐忑,几位助理探头探脑地进来问,今天陈先生的行程能否照常,九点半的晨会是否需要延后……
她不再多想,直接拨起老板的私人电话。还未接通,此时陈恪西却已推门进来,解开大衣,快步走向一角的茶水台。
简赶紧跟上,抱着几个重要文件,边走边说,“陈先生早。这是今天的会议资料……”
陈恪西打开咖啡机上方,哗啦啦地倒入一大把豆,静静听完,一言不发。
他虽然脸色冷淡如常,但是动作幅度略大。简猜他可能心情不快,不敢多加打扰,便说:“陈先生,没事的话,我先出去准备。”
“Jane。”陈恪西突然叫住她,“你能帮我去买对黑珍珠耳环吗?”
简有些惊奇,离开前最后问了一句:“陈先生,有什么品牌要求吗?”
“买御木本的就好。”
翻完资料,还有十分钟。杯中渐渐注满咖啡,香气飘散。陈恪西端起喝了一口,想到刚在酒店发生的种种,敛起了眉。
早晨还是晴天,到了中午却天色骤变。雾蒙蒙的水汽虚虚笼住整个城市,玻璃幕上雨水流淌,窗外街景冷清模糊。但这些都丝毫不影响办公室里的节日气氛。
明明圣诞节并不是这个东瀛岛国的法定节假日,但同事们个个兴致颇高,午休话题不离过节趣闻。刚好众人聊到最新消息,据说圣诞夜成为东京情侣牵手成功率最高的一天,浅香端起沙拉,坐到林谧身边问:“Miko,昨晚派对联系不到你。你是跟谁一起过的?”
林谧莫名脸热,咬了一口三明治,说:“我一个人在家。”
“不对哦,你耳朵都红了。”浅香用手肘小小撞了她一下,小声说,“早上你来之前,办公室里都在说昨天看到你被楼上的陈先生带走了。”
林谧不想回应,一边含糊地说着:“是吗?”一边单手敲着键盘。
浅香本想追问,却突然看到她屏幕上LinkedIn的界面,惊讶的问:“欸……?Miko,你想转职吗?为什么?年收不够高还是工作不喜欢?”
林谧闪烁其词,“只是更新一下履历呢。”
恰时,隔壁桌的同事凑过来提醒:“林桑,你包里的手机在震。”
“谢谢。”林谧拿出手机,看到是森清澄的电话。她昨晚一直没留意,直到今早才回他的信息,但他家人已早早在筑地市场买好她喜欢的食材。他父母慈眉善目,在她父亲过世后,更是对她关怀有加。逢年过节都会记得叫他把她带到家里庆祝。她喜欢他的家庭气氛,也贪恋在他家过节的那种寻常的温馨,往年都不会拒绝。
可今天早上她与某人闹得非常不愉快,她要是再去别人家过节,某人的脸色估计会更难看。
林谧正犹豫间,齐藤佑出来重重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面露不豫,音量拔高,“麻烦各位看看时间。”不消两分钟,人人噤声,重新埋首工作。林谧按断电话,狠了狠心,回复信息:“真的对不起,清澄,今天我不能来了。”
阴雨天里SAP的工作依旧繁琐,大家下班后又有各自节日安排。不少同事难免心猿意马,纰漏百出。齐藤佑出来训人的次数越来越多,后来索性拿着自己的笔电坐到了小组当中监督。
还好时间一到,齐藤佑也不强求,挥挥手就放众人下班。林谧一出办公室就被人拦住,“林小姐,陈先生在等你了。”
她稍稍迟疑,还是跟着助理下了楼。银灰色的车泊在人迹罕至的后门,她刚坐上车后座,就被里面的人大力一扯抱住,听到熟悉的声音无奈地唤她:“Miko……”
看她虽不出声,但没有挣扎,又香又软,和昨天一样,陈恪西瞬间觉得怒气消了大半,低声说:“扔掉你耳环是我不对……”
他竟然肯道歉了?早晨她蹲在地上苦苦寻找,他还冷眼旁观,一脸不屑地说:“林谧,你最好不要在这种事上面浪费时间。”她就是被他的态度激怒,才与他争吵,最后负气冷战到两人工作都迟到。
林谧惊讶过后,问:“到底为什么扔?”昨晚被他解开后随手不知丢到何处,早起她竟遍寻不到。
“我不喜欢。”他早就看不顺眼了。
林谧仍困惑地问:“为什么?”
陈恪西没回答,只伸手拿出一个深蓝纸袋,平淡地说:“我买了差不多的。不要生气了。”
她没有接,摇头说:“你不知道,那对我很重要……”
陈恪西直接打断她的话,语气稍重:“Miko,你早上对我说过一遍了,它是你的重要朋友送你的礼物。”而且那位重要朋友还是位男性。
他送她这么多礼物,她当年离开伦敦,一件都没有带走。别的男人送她的礼物,她却日常佩戴。想到这里,怒火隐隐有重燃的势头。
林谧知道他生气,很想解释清楚:“我小时候弄丢了我母亲最喜欢也最常戴的耳环。几年前我朋友拿着照片重新买了一对回来送我。就是这个。”
陈恪西微微愣怔,歉意油生,轻柔地说:“对不起,Miko。我再替你去找好吗?什么品牌?”
“Kutchinsky。”
他一听,又难掩讥嘲地说:“你朋友对你真大方。”进出古董行的精品首饰都能送出手。
林谧没想到他又绕了回来,说:“Kurci,他确实很好。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男人怎么会猜不透男人的心思?陈恪西心中冷笑,问:“是你前男友吗?”
“算是。”
“还有联系吗?”
“……有。”
原先放在她背上的手掌突然扶住了她的后脑勺。林谧跟着心头一紧,慌忙想推开他,却为时已晚。
他重重咬了一口她的脖颈,眯起眼睛盯着她说:“我可以不去在意你过去有什么,但以后有些事不行就是不行。”
山上大雪(2)
万籁俱寂,光线暗沉。
林谧伸出手,在枕边人的眼前晃了晃。
从来他都醒得比她早,今天真难得,她辗转反侧,睡得很少,竟看到他早晨沉睡的样子。
昨天他的脾气虽然大,但夜深之后也在缠绵中消散大半。现在他顶着依旧好看的脸,表情松弛,呼吸轻浅,头发有些蓬乱,双臂圈着她在怀里。要说哪里与以前的陈恪西不同,可能就是下巴冒出的星星点点的胡渣。林谧好奇地摸上去。又硬又扎,手感陌生。
平时的他整洁成癖,极修边幅,是伦敦许多老店的Bespoke的重要客户,连私下穿睡衣都有一套讲究,轻易不以落拓示人。但此刻的不完美却生出了一种真实感,原来他在时光中也有了变化,原来他真的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原来她真的再次拥有了他。
林谧看了很久,试图听听他的心跳是否一如往昔。陈恪西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将她往怀里又搂了一搂,声音还有些沙哑,问:“Miko今天怎么这么早?”
她忽然有些赌气,“我在酒店睡不好。”
他觉得她在卖娇,揉了揉她的发顶,笑着说:“那以后去你家好不好?”
林谧伏在他的胸口上,轻轻“嗯”了一声。
醒了之后,陈恪西不再贪睡,亲了亲她的额头就想起身去找衣服。她知道他有早起运动的习惯,却心生依恋,环住他的腰,呢喃着:“我不想起床,陪我。”
陈恪西低头看了她片刻,叹口气,妥协道:“好吧。”
这一躺却昏昏入眠。林谧再睁开眼睛时,他已穿戴完毕,脸上光洁,只残留些剃须水的味道,又变回了无可挑剔的模样。
“Miko,我有事去趟北海道。三天后就回来。”陈恪西捏了捏她的嘴角,板起脸说,“别忘了我昨天说的话。”
日历撕到十二月二十七日,本年度最后一个周五,自明天起,一周多的冬假开始。
下午四点多,丸之内大厦一楼的啤酒屋挤满了提早下班的社员们。
假期临近,冬日灿烂。在LinkedIn上的履历更新后,猎头私信纷至沓来,冬假后的面试时间也已敲定。林谧心情明媚,坐在室外的矮椅上,靠着暖炉,和同事们喝酒闲聊。刚听一群人抱怨完工作和老板,她就接到雪子电话。
手机里的雪子直奔主题,不依不饶地劝着:“Miko,不行哦,这次是你先答应的,你不可以反悔……两边人数都确定好了,你要是不来,很无理吧……”
林谧蹙眉不语。上周她心烦意乱之下答应参加合コン,可几天后事态大变,她却早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也就忘了事先知会雪子她不去了。
雪子还在央求,“Miko,你来坐一会就走好吗?否则这边少一个人会很尴尬……”
林谧自知理亏,无奈地答应:“好吧。”
暮色渐浓,华灯初上。啤酒屋里的客人越来越少。
而邻近的西班牙料理餐厅却已满座。角落摆着一张长桌,坐在两边的男女刚结束自我介绍。
雪子她们约的合コン对象永远不会叫人失望。这次对面坐着一帮投行社员,年收体面,出身优越,除了太忙之外绝对算得上是结婚的好选择。
餐桌上其他男女开始热烈攀谈,林谧喝水润了润喉咙,却还是不知该跟对面的人说什么。
并不是她社交能力退步,而是在联谊时遇到许久不见的森清澄,让她感到莫名尴尬。
桌上的Tapas看上去太诱人。林谧盯了一会,索性拿起一块就咬了下去。
森清澄笑了,打破了沉默,揶揄道:“Miko又是第一个吃东西的女生。”
林谧忽觉轻松,摊手笑着说:“没办法,我来之前空腹喝太多酒,现在觉得胃不舒服。”
“还需要别的菜吗?这里的烤羊排不错。”
她连连摆手,“不用了。这些就够了。”
话匣顺利打开,两人默契地绕开了圣诞节,像以往那样聊起了最近各自的工作情况。
十几分钟后,羊排还是被端上了桌。羊肉软嫩,一刀切下,汁水就从肌理里源源不断地渗出来。
森清澄注意到她的耳朵,问:“Miko的耳环呢?”
“噢,今天忘戴了。”林谧没多久就吃到饱腹,放下刀叉,随口转移话题,“清澄怎么会参加这种活动?”
“因为看到你的照片,听说你会参加。我很久没见到你了,想见见你。”他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Miko呢,为什么会参加?”
“来凑人数。”林谧顿了顿,还是决定把想说的话说出口:“清澄,我想我以后都不会去你家过节了。”
“而且,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像是意料之中,森清澄神色未动,只是叹息,“一定要吗?Miko,我们做回朋友,也不行吗?”
林谧歉疚地说:“对不起,清澄,我有男朋友了。这么多年,谢谢你一直帮我的忙……”
不好的预感总是能应验。他心猛地一沉,眼神黯淡下来,却又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我想走了,你呢?”
丸之内一公里多的长街上,两侧的行道树挂满了华丽绽放的灯炽。一路漫步而去像是徜徉于淡金色灯海。森清澄低头看向身旁,灯光中她的脸上有些神思不属的迷茫,松松扎成一团的头发有几缕在冷风中散乱。他忽然记起,年少时,她曾在机场这样想念过她的哥哥。
于是他忍不住又问了一次:“Miko,有次暑假我们一起从伦敦回东京,送你到机场的真的是你的哥哥吗?”
林谧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恰好看到地铁站口的标识,匆忙告别,独自往地下踏阶而去。
中间换乘一次,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青山一丁目。林谧走出地铁口,刺骨寒风呼呼吹来。她瑟缩了一下,不由裹紧大衣,加快脚步。过了几分钟,公寓楼近在眼前,这时她的身后却蓦地传来陌生的一声:“林小姐!”
林谧立即回头,竟看见不远处的街灯下,森清澄紧紧制住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的双臂不放。她惊惧之下,连忙上前焦急地问:“清澄,怎么了?!”
“我和你分开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人一直尾随着你。我已经打电话给警察。”
男人也不反抗,冷静地说着:“这位先生,恐怕你误会了。我是陈先生请来保护林小姐的。”
森清澄仍不放手,咄咄逼人地问:“陈先生?谁是陈先生?”
男人不慌不忙,看着林谧说:“林小姐,我想你应该认识Kurci Chan。你能帮我打电话给他吗?”
山上大雪(3)
机舱屏幕上正在播放最新财经消息:本周五承接美股弱势,港股恒指急挫四百点,重磅地产股谭氏由于最近两次拍地成交价都远高于市场预期,股价大幅缩水将近一成……
餐盘上的烟肉三明治还没动,陈恪西端着咖啡杯,一目十行地翻着报纸,问:“结束了吗?”
“陈先生,经纪人说已经平仓。”
陈恪西微微一笑,呷了一口咖啡。
简看了看备忘录,说:“陈先生,伦敦那边几位股东都来电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告诉他们,我正在度假,该回去的时候就会回去。”
再过一小时,飞机着陆,简拿好行李,快步跟上。陈恪西坐进车厢,抬腕看了看时间,对司机说:“麻烦送我到白金台。”
天刚亮透,晨雾浓浓。这片位于城中心的住宅区闹中取静。小路上人迹寥落,过了半天,也只有一个遛狗的老人经过。
身边恰好有一台自动贩卖机。陈恪西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纸币塞了进去,刚从下方取出两听罐装热咖啡,就看到他等的人已站在面前。
他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秒,就将手中其中一罐递给来人,客气地点头示意,“森桑,早上好。”
“谢谢。早上好……陈先生。”森清澄接过咖啡,打开后喝了一口。无糖黑咖虽然温热但是苦得舌尖发涩。饶是他自认出身不差,见多识广,也不得不承认眼前人看上去真是太过出众。他真庆幸这是她的哥哥。
陈恪西单手插兜,笑容随和,“我特意过来为昨晚的事情道歉。让森桑误会了,不好意思。”
“昨晚是我大惊小怪了。”森清澄低头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认识她这么久都不知道她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家族,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兄长。”
陈恪西微微皱起了眉,“是她说的吗?我是她兄长?”
“她是这么说的。昨晚回来我自己也查了。其实我很早就见过你,陈先生,你这样的人容易让人印象很深。”森清澄温和地坦言道:“我猜那时她就很喜欢你这个兄长。不过……”他欲言又止,喝了一口咖啡。
陈恪西又笑,直接挑明:“不过什么?我们现在就在一起。”
“……什么在一起?”森清澄不敢置信。
“你说呢?”
原来她说的男友真的就是他。森清澄骇然,过了半晌才说:“你们……怎么可能?”
陈恪西神色自若,“怎么不可能?她很早就和我在一起了。”
“……什么意思?”
“她没告诉过你吗?她在伦敦的时候就已经……”陈恪西慢条斯理地问,“森桑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吗?”
“我查过了,你们是亲兄妹!”森清澄压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努力平静地说,“你为了她好,就应该让她有正常的亲密关系。她很喜欢小孩,一定会是个好母亲,她应该拥有自己的小孩……”
陈恪西保持风度听完他的话,笑意未减,“正常的亲密关系?我们的关系很正常。”
“怎么会正常?!你们……”
“森桑的信息不一定准确。”陈恪西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仰头喝完剩下咖啡,把空罐扔进自动贩卖机的垃圾孔里,“我替Miko感谢你这些年的照顾。只是以后,烦请森桑能够保持距离。”他不想再为了无关人等和她吵架。昨晚又冷战了一夜,真是头疼。
他的脸上笑容犹在,但眼神变了意味。森清澄听懂这是他的警告,还想多说几句,而陈恪西说完再见就坐进不远处泊着的车中。还没多久,车的尾灯也消失在小路尽头。
*
林谧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她走到客厅,拉开密闭四合的窗帘,冬日阳光从一百二十度的全景落地窗外洋洋洒洒倾泻进来。明治神宫的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林衬着再远处的东京铁塔和高楼建筑群,完整映入眼帘。
这间公寓是她挑了很久才看中的,最打动她的就是这面落地窗。公寓价高,但托谭安迪的福,她卖了谭安迪留给她的西麻布旧居,买它很是轻松。
真是世事难料。不久前她还为了摆脱过去而迁到青山的这间高层公寓。现在却在这里静候旧人过来。
对讲机响起。
不久后,林谧打开门,就看见陈恪西拎着瓶红酒站在门外。
“Miko,想不想喝酒?”他笑意盎然地看着她。
大白天喝酒能有什么好事?林谧权当没听到,拉了他一把,说:“进来。”
“我真意外,有一天我会走进你的房子。”他感叹一声,在玄关换下鞋,径自走向客厅。
公寓的厨房是日本公寓典型的开放式,与客厅相连。
陈恪西把酒放在天然石岛台上,眉头紧锁,说:“林谧,我想你的房子也需要一个爱玛。”
每次他喊她全名都没有好事。嫌弃之意她都听出来了。
这个岛国的人力成本极高,她一个小小咨询分析员独自生活,怎么会花闲钱请家佣?她并不邋遢,只是在他眼里过得太粗糙。
林谧撇撇嘴,单刀直入,“为什么找人跟踪我?”
“还在生气吗?”陈恪西找到开瓶器,却没看到醒酒器,“林谧,你没有decanter吗?”
打开柜子,他又不满地说:“林谧,我不喜欢你的酒杯。”
以前她在他的领地里生活,习惯了他安排好的一切,并未觉得有多特别。现在他走进了她的小世界,却有诸多不如意的地方。
林谧忽略他的挑剔,上前按住了他开酒的手,加重语气,说:“我也不喜欢被人跟踪。”
“我说了,这不是跟踪,这是在保护你。”陈恪西抬眼看她,“我不希望我们再为这个吵架。”
“这个城市很安全。为什么保护我?”她昨晚在电话里问了很久,他都没回答。
陈恪西垂下眼帘,拿开她的手,开完酒后把酒直接倒入杯中,晃了晃酒杯。
她跟着他来到冰箱前,固执地说:“Kurci,回答我。我有权知道。”
陈恪西取出冰块倒在酒桶内,突然问:“你会怕吗?”
她不知所指,“怕什么?”
“伦敦那边如果得到消息……你会不会害怕?”他一边悠悠地说着,一边把剩下的红酒插入酒桶中。
林谧一愣,声音低了下去,“这么快吗?”
他一手把酒杯塞到她的手里,一手按住她的手慢慢收拢,低下头盯着她说:“迟早都会发生不是吗?我不想看到你害怕,更不想看到你因此又离开我。”
她垂下头,问:“你会怎么样?以前陈默告诉我……”
他嗤笑一声,“告诉你什么?我会一无所有?他也太小看我。”
接着,他眼神坚定,语气强硬地说:“听着,Miko,公司我要,你,我也要。”
他知道他贪心,但他不信自己做不到。
林谧看着他的脸,熟悉的自信傲慢比之过去不减反增。这么多年,在一场场豪赌中,他显然已做惯了那个制定规则,稳操胜券的庄家。
山上大雪(4)
那她呢?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要瞻前顾后,踯躅不前吗?
林谧听到自己的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呼喊着“我不要”。她二十四岁,工作都快两年了,不想再做当年那个懵懂少女。既然决心重新开始,怎么能重蹈覆辙呢?
陈恪西见她久久不语,又低声问:“还怕别的吗?今天都说出来。”
她缓缓摇摇头。她从来最担心的就是他。相较之下,流言蜚语都显得无关紧要。
陈恪西又低低地笑开了,松开她的手,将软木塞塞回酒瓶口,说:“原来Miko只是怕我身败名裂。”
“真的不会吗?”她踮起脚来凑近他的脸,像是要确认他有没有说谎。
她的瞳仁澄澈,映在其中的仍唯有他。陈恪西抚上她的脸颊,笑着说:“不会。”
一旦上了赌桌,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空着口袋离场。这次押上身家性命和一颗真心,步步为营,深思熟虑,他当然要赢得盆盈钵满才肯罢休。
他说得这样轻松笃定,令她想去信服,想要与他并肩作战。心中盘亘几日的不安和彷徨忽然化作了许多小气泡,有甜的,有酸的,咕噜咕噜地冒上来,涨涨地挤在胸口。她终是忍不住在他脸上落下羽毛似的轻轻一吻。
陈恪西微微惊讶地扬眉,随即眼底浮上更深的笑意,长臂一伸就揽住她,俯下身去。她没有躲,也没有闭眼。起先称得上极其温柔的吻,没过多久就像点燃了幽蓝的引信,一簇高过一簇的焰火惊天动地地绽放开来。许多许多光和热,闯进她的身体,随着血液在她体内四处流窜,激得她的每个细胞都躁动兴奋。
阳光下他的脸美好得令人惊叹,长睫下的璀璨眼眸中骚动的浓浓情欲全是因为她,也只能因为她。热吻爱抚间,他还在问着:“这几天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她气息不稳,伏在他的臂膊,只能点点头。她又何尝不想他?
今天这支红酒算是白开了。谁也顾不上喝完一口,就急不可耐地剥落对方的衣服,抚摸彼此赤裸的肌肤,跌跌撞撞往卧室而去。
三天没见,思念迸发。他埋入她的体内的同时依旧紧紧拥住她,暗暗想着再也不要离开她太久,天知道他这三天有多患得患失,多怕自己回来就见不到她。他至今都对那个噩梦般的圣诞夜记忆犹新。推开门,没有她,哪里都没有她……
地暖开到满档,而他的躯壳与心脏都滚烫地无限贴近她。汗水濡湿了她鬓间碎发,沾在她的脸上,她完全感受不到冬季的寒冷。
这两天只剩在公寓里耳鬓厮磨,过得太不真实。
直到周一,陈恪西早上打完壁球回来,叩着房门问她:“Miko,见过我的银色细格的领带吗?”林谧才反应过来,他今天要去公司。
她都冬休了,他还这么勤快。林谧不悦地嘟囔着,踢踢踏踏地穿着拖鞋,替他在衣帽间里翻找起来。找到满头大汗都找不到,她不禁气急:“你确定有吗?”
问完她就知道自己问错。他的随身手帕与领带向来配对,手帕有,领带自然也有。
陈恪西一边系着袖扣,一边像是极不认同地挑眉看她,“Miko,有些事真的不用勉强。”
他又在暗示她找家佣。明明是他太烦人,那么多领带,偏偏要一根她找不到的。
还不等她发火,陈恪西已找到另外合意的配饰,整装完毕。
出门前,他亲了亲她的脸颊,歉疚地说:“对不起,今天我晚餐有约。”
*
夜幕降临,银座的一家高级寿司店等来了第一位客人。
店内很小,只在寿司师傅的对面设置了十个座位。今天已被包场,落座的只有陈恪西一人,正抬腕看表。
约他的人快要迟到。他今天耐心不多,决定顶多再给五分钟。
这时,随着一声“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木门被移开。来人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四十多岁。
陈恪西主动伸手,嘴角噙笑,问候道:“uncle,好久不见。”
谭世成伸手与之一握,意有所指地说:“Kurci,没想到会在东京见到你。你越来越厉害了。”说完就落座在他身边,接着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的基金举牌成了我们公司前十大股东了。”
“多谢。是Uncle教的好。”陈恪西淡定地说着,拿起湿毛巾擦了擦手,点头示意师傅可以开始。
谭世成侧过脸,语带讥诮,笑呵呵地说:“趁着外围市场不好,抬高地价,推垮地产股,借机沽空港股期指捞一大笔钱,正好我们公司股价下跌,你又低价吸纳。Kurci好本事啊,空手套白狼,我自问是教不出来。”
陈恪西夹起一块寿司侧倒在酱油碟中,“Uncle今天约我,是专门来称赞我的吗?”
“你要什么?”谭世成直截了当地质疑道,“Kurci,莫非你真的想对我们公司下手吗?”
陈恪西心平气和地说:“我对谭氏不感兴趣。不过……”
“不过什么?”
陈恪西继续说:“当年陈氏有部分股票抵押给谭氏,后来项目失败,股票自然流到了你手中。”
“现在我就要你手中这些陈氏的股票,拿我手里等价的谭氏股票来换。”陈恪西知道他已入局,气定神闲地说,“以一换一,很公平吧?”
谭世成愕然,“……你要这个做什么?你手里的还不够多吗?”
陈恪西不作回应,咀嚼完一片姜片,问:“你愿意吗?”
谭世成不知其意,暗自揣测,静默不语。
寿司上到肥润无比的金枪鱼大腹,接近尾声。
陈恪西不慌不忙,呷了一口抹茶,问:“想好了吗?”
“如果我不换呢?”
陈恪西展眉笑开了,“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寿司通常用餐时间不长。陈恪西不再多等,抬手示意结账后,起身说:“Uncle可以慢慢想,我先回去了。”
谭世成还坐着,看他穿起了外套,不由问道:“你很着急回去吗?”
陈恪西未置一词,伸手拂开门口的暖帘,弯腰走出餐厅。
山上大雪(5)
“……外面二十出头,想进来做事的人大把。个个都说自己肯拼,肯熬,肯用心。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扔掉的自荐信有多少……”
简刚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陈恪西神情平淡,却口气严厉,说着粤语在训人。
站着的助理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不敢吱声,只能硬着头皮把话听完后才唯唯诺诺地从办公室退出去。
简心里对着这个老板从伦敦带来的助理默哀三秒。他应该在几小时之后就会收到辞退信。
现在这位陈先生出身和事业都太优越。对他而言,操纵着复杂庞大的商业机构,所有的人最好都像是颗精密的螺丝钉,永不生锈,永不犯错。像弄错重要合同这样的失误,他绝不会容忍。
简怕他余怒未消,小心翼翼地问:“陈先生,你有什么事叫我吗?”
没想到他口气却很和缓:“帮我把中午的餐叙给推了。我等会有约。”
街边的西餐厅内,陈恪西坐在落地窗边,望向窗外。都是位于岛国,但东京的天气明显要比伦敦的温和很多。他来到这里一个多月,遇上下雨的日子不过寥寥几天。
今天这座城市的冬日依旧可爱。玻璃窗里射进来的阳光清澈又温暖。他等的人很快就从长街的那头,踏着一地阳光而来,眉眼弯弯,酒窝深深,与他隔窗相望,像极了多年前的约会。
他顿时心跳漏拍,五感全失,恍如置身幻境。这个场景,过去几年,他梦到的也够多了。等来人坐到他对面,他握上她柔软的手,才能生出真实感。
这间店在这个时段只提供套餐,菜上得很快。林谧卷着意面,好奇地问:“Kurci,你今天怎么会约我吃午饭?”
他们很少中午见面。他很忙,一般都有午餐约会,而且他很忌讳把私事夹在工作时间中。
陈恪西只是笑着说:“因为我很想见你。”
以前忙工作的时候不是没有过通宵达旦,当时也并不觉得厌烦,今天不知怎么,满脑子都是她,如果中午不见见她,他都怀疑自己下午会不会一张纸都看不完。
林谧一听,心像碟中的布丁一样轻轻颤动。她忍不住也笑,揶揄道,“陈先生今天中午原本约了谁?”
他伸过手,揪了揪她的嘴角,“不要叫我陈先生。我不喜欢。”
她故意皱起眉,“陈先生又捏我的脸了!以前都只会亲!”
他也跟着皱眉,“说了不要叫我陈先生!”
他作势又要去揪,她忙鼓起脸,佯装生气。相视两秒,两人都憋不住笑场。
陈恪西看着她的盈盈笑眼,起身越过餐桌,捧起她的脸啄了一口,低声说:“以后不捏了。”
动静太大,引得旁边其他客人纷纷侧目。林谧不免脸热,羞赧地转移话题:“等会我打算去买年越し蕎麦呢。过年一定要吃的。Kurci,你晚上要跟我一起吃。”
“好,但我有条件。”陈恪西又握紧了些她的手,“明天陪我去箱根度假。”
这个岛国在明治维新后采用新历,新年规定为一月一日,就在明天。一般商店酒肆都会关门休业。
午后,大丸百货专贩美食的地下一层顾客很多,大多是为了晚上跨年的这一餐而来。人头攒动间,林谧好不容易找到荞麦的店柜。队排得长,她又花了很久才买完单,就感到肩膀被人一拍。她回过头。
只见宋康思正站在身后,笑吟吟地看着她,“林谧,真的是你呀!有时间一起喝杯咖啡吗?”
真意外她还在东京。
“不好意思,我今天很忙。”林谧淡淡一笑,直觉想走,可手腕被牢牢扣住。众目睽睽之下,拉拉扯扯太失体面。她拗不过眼前这位娇俏小姐,还是坐在了百货里的一家咖啡店里。
林谧不想再迂回浪费时间,直接说:“Constance,其实我们算得上是陌生人。我想,如果你有话要说,应该找的人也不是我。”
宋康思甜甜地笑着说:“怎么会是陌生人呢?我很早就认识你啦。你是我弟弟的同学嘛。”
林谧失语,低头搅拌了一下咖啡。她和宋翊现在都没了联系,怎么会跟他的姐姐有了关系。
这次宋康思并不咄咄逼人,反而像对密友吐露心事似的开始娓娓道来:“知道吗?很久以前,有一次在一家唱片店的门口,我遇到了你和Kurci,但Kurci没有认出我……”
“他怎么会没有认出我呢?那时我们很多场合都碰过面啦……小时候我们还一起做过花童呢,那时候我就喜欢他了……”她的表情落寂了起来,“所以后来我一气之下跟了出去……”
她打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往林谧眼前一推,“记得吗?”
林谧扫过一眼,微微有些愣住。以前的手机像素不如现在这么高,照片中拥吻的少年少女面容有些模糊,但没错,这是她和陈恪西。背景是红砖巷的那个街角。她当然记得。可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
林谧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保留这个?”
宋康思尚自沉浸在回忆中:“我的朋友们早说过他在男女关系方面态度洒脱,我也算见识过好几次啦。但那天居然会看到他这么忘情投入的一面……原来他也有热情呢!”
她的神情变得十分柔和,“今年一月,我在Great Barrier Reef的小岛上度假时又碰到他啦。他那天潜水时氧气出了问题,差一点没命,是我在医院一直照顾他。他醒来后把我抱住不放,可嘴里却反复叫着你的名字……”
“不过还好,他还是给了我接近他的机会……”
“要不是你又出现……你为什么要出现……”
林谧失了耐心,打断她,温和地说:“不好意思,我对你的这些事都不感兴趣。”
“林谧,离开他咯。”宋康思又恢复了笑容,“你是他妹妹呀!”
终是蹦出了这句话。林谧心中暗嘲,每个知情人都喜欢说这句话吗?后面的劝辞她猜都猜得到。
她懒得再听下去,拿起大衣和包,起身就想走。
宋康思见她不为所动,恨意油生,提高了音量,语带威胁,“你们的事情,陈家还不知道吧?”
林谧脚步一顿,回头望了她一眼,最后还是毫不迟疑地快步走出了咖啡店。
宋康思看着她的背影决绝远去,思索再三,咬咬牙,心一横拨出一个电话。
山上大雪(6)
今年的最后一晚,岛国的除夜。
电视里的红白歌会刚放到一袭白裙的安室奈美惠闪亮登场。两碗荞麦面连最上面的炸虾都没被动过。高脚杯里的香槟还剩一半,晶莹剔透,冒着细小的气泡。沙发上的男女衣衫不整,已严丝密缝似的毫无空隙地贴合在一起。
“还生气吗?”陈恪西一脸戏谑地俯视着身下的人。
林谧微张着嘴,在喘息间挤出两个字:“没有!”
他低笑一声,慢条斯理地从上往下抚摸着她的曲线,一边说“不要生气了……”一边用手捧住她的头,吮过她的额头、眼皮、脸颊……
他今天极有耐心,但林谧却不领情,别过脸躲开他,还一个劲地想拨开他的手。她怎么能不生气?他热衷运动,尤其对冒险性高的充满兴趣。当年他考Tec50时,潜水就出过问题。他应该有足够理智不会再涉险才对。
“前几年只有到你生日,我才会去潜水散心……”不顾她的抗拒,他仍轻柔地吻着她的脸,看着她说,“就那次出了意外……”除了沉潜到海面下五十米外,他想不到别的更好的办法能让自己不想她。
林谧心里涌出酸涩,双手顿住片刻,缓缓攀上他的脖颈,“以后不要去了……”
“好。”他吻上她的唇,勾起她的一条腿,一寸寸地沉入她体内,深深地感受属于她的温暖包围。他拥有了她,当然不必再去海里放空自己。
夜已深,屋内喘息呻吟不断,气氛旖旎缠绵。电视里的安室奈美惠唱完一曲《hero》,一如既往的毫无瑕疵。这位平成歌姬引退前最后一次在红白歌会的亮相结束,宣告着今晚的高潮落幕。不久后,这台红白歌会收尾,众人期待的钟声敲响。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早晨醒来的时候,两人都破天荒地睡过了头,还是司机打电话来吵醒了他们:“陈先生,今天还要去箱根吗?”
陈恪西一伸手,拿起表一看,扶住额头,想了想说:“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开车去。”
陈恪西自嘲地勾起嘴角。和她在一起不到十天,除了迟到,现在他又晚起。铁打不动的生物钟碰上她都失灵。真是他的克星。
过了一会儿,林谧还抱着被子睡眼惺忪地坐在床头,他已洗完澡,叩着房门催促:“Miko,你答应过我的,要陪我度假。”
“可你明明没吃年越し蕎麦!”她不忿地嘟囔。昨晚太荒唐,从沙发到浴室又到床上……最后碗里的面发胀冷却,还是一口都没吃。
“早就知道你不喜欢吃了!”
坐进车里许久了,林谧还觉得生气,“陈恪西,你根本不喜欢对不对?”
他不喜欢的日本食物太多了,纳豆、干鱼、渍物……除此以外,他还不喜欢与一些日本人打交道,总说他们刻板守旧,不知变通……他也许根本不喜欢这个岛国……
陈恪西还开着车,伸过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我喜欢Miko做的。”
“那为什么不吃?”
“你不是也没吃吗?昨晚太忙了……”他斜睨她一眼,暧昧地笑着说,“都怪Miko太好吃了。”
看她红着脸扭过头看窗外,他像是明白她在想什么,又说:“Miko,我喜欢这里。”
林谧立刻转回头看他,声音都因兴奋变得清亮,“真的吗?”
“我知道你在找新工作……”
“那是因为你太引人注意了。很多同事都在议论我们的关系。”林谧着急解释,“我怕办公室绯闻影响不好。我换个工作就可以避免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和我在这里一起生活才想转职。”陈恪西像是随口一问,“Miko,有没有想过回伦敦?”
林谧一下安静,抿起嘴角,又看向窗外。片刻之后,她低声问:“你要回去了吗?”
陈恪西又轻松地笑起来,“我不想回去。”
“真的吗?”林谧心情重新雀跃不已,看他点了点头,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陈恪西侧过脸看她一眼,不由懊恼今天开车真是太不明智。
车窗开了一道缝,冷风吹进稍许,她的碎发在颊边微微拂动,弯弯的晶亮笑眼落满了阳光,粉嫩的嘴唇一张一合,絮絮叨叨地说起她从小在东京生活的点滴。
太应该吻住她了,不是吗?
陈恪西情不自禁地又多了看她几眼。
她今天没有化妆,小脸却仍光洁莹白,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上,毛衣宽松也遮不住她起伏有致的曲线。这么多年她除了身材更窈窕了些,其他似乎都没有变。令他想起那个在St.Pancras酒店和她的美好初夜,她来找他时也是这个模样,清新又甜美。
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能安全开完全程真是个奇迹。
车终于泊进箱根的一间温泉旅馆。林谧还在解安全带,忽然就被托起下巴。趁她尚在愣神,他已迅速含住了她的唇,随即他的舌尖灵活地撬开她的唇齿,舔舐起她的小舌。炙热的手掌也挑开了她的毛衣下摆,轻车熟路地拨开她的胸衣,揉捏她的胸乳。
最近做得太多了,敏感的身体几乎是瞬间就有了反应。欲望来得太快,她慌忙抓住一线理智,用力推拒,被占据的唇含糊不清地溢出几个字,“不行……这里不行……”
看她挣扎得太猛,陈恪西放开她,热切地说,“就让我亲一会也不行吗?”
“先入住好吗?”林谧软声求道,“进了房间……”
她话还没说完,就发现他脸上突然失去了情动的痕迹,转而变得异常凝重。他的目光向着她的车窗那侧,林谧转过脸看去,只见一辆黑色林肯停到了他们的旁边。过了一会儿,车门开了,一个眼熟的老人拄着拐杖下车,来到他们车子的正前方。
“你不要出来。”陈恪西说完就打开车门,走到老人的跟前。
还没过一分钟,林谧就睁大双眼,看着老人高高扬起右手,狠狠地往他的脸上掴下去。
“啪!”地一声,突兀地响在这周遭静谧的午后。
接着,老人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向陈恪西身上一撒,声色俱厉地说:“恪西真是本事见长啊!”
山上大雪(7)
这位陈家最有威望的长辈是爷爷辈最小的一位,年逾古稀,精神矍铄。陈恪西记得去年夏天陪他打球,他还能打完一整场,十八洞,七十多杆。难怪开口声如洪钟,出手力道强劲。
不躲不闪,生生吃下一记耳光后,陈恪西微垂着头,神色淡漠,一言不发,手指夹住身上的两张照片扫了一眼,嗤笑一声就随意一丢。山中寒风萧瑟,照片纷纷悠然坠地,散落在脚边。
他一看就知道这些近照出自谁手。最近和她在一起带的都是同一个助理,刚在昨天因为工作失误被他辞退。从拍摄视角来看,偷拍人就是这个助理,至于是被谁收买的,追究下去不是难事。
“看看你做的好事!恪西,你去问问你的几个叔伯,哪个电邮里没收到过这几张照片?”老人冷冷地说,“好歹是花钱压住了,没捅到外面,否则陈家还不沦为别人的笑柄?”
陈恪西眼帘轻掀,漫不经心地一笑,说:“叔公是觉得照片拍得不好吗?”
老人见他这种态度,怒不可遏,走上几步用拐杖敲着车的挡风玻璃,指着车里的人,低吼道:“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知道吗?!”
陈恪西耸耸肩,理所当然地说:“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是谁?”
“女朋友?!你还敢叫她女朋友?!这种家丑……”老人怒极,冷笑道,“好哇!你现在翅膀硬了……可是恪西,你身上的哪一样不是陈家给的?……”
陈恪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叔公打过了,也教训过了,还有别的事吗?”
“恪西,马上跟我回伦敦!”老人将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敲,忍住怒意,试着语重心长地说,“我老了,特意为了你才大老远坐十多小时飞机跑这一趟……现在陈家多少人都想借此机会要你下台。你再和她纠缠下去,陈氏就要变天了!”
陈恪西脸上波澜未起,只说:“多谢提醒。”
不过多久,老人看他油盐不进,怒气冲冲地回到车上,黑色林肯渐渐驶远,不见踪影。林谧走到车前,蹲下身一张张地捡起地上的照片。
陈恪西拿出行李和大衣,无奈地说:“Miko,我可能明早就要回去了。之后你还想住在这里吗?”
她听得懂,他说的回去是指回伦敦。她还以为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地过下去,但是她忘了该来的总会来。一时心里千头万绪,五味杂陈,她默不作声。
她这个样子,他似曾相识。陈恪西忽觉不安,大力拽住她的手,皱起眉头,“说话!”
林谧仍是不语,只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照片。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神色变得晦暗不明,“我们先去Check in。”
这间日式温泉旅馆名为和心亭,位于箱根芦之湖旁的一座小山上。旅馆全木结构,环境清幽雅趣。客房不多,推窗就能享有山湖美景,每间还备有露天温泉,十分私密。
旅馆晚餐提供怀石料理,菜单由老板当日在和纸上用书法手写而就。食材当季新鲜,菜品精致清淡,与东京有名的食肆相比,也不遑多让。
餐桌上的两人穿着浴衣相对而食,可是对话寥寥。来时路上的轻快气氛早已荡然无存。沉默,又是熟悉的令人难忍的沉默。上餐还未结束,陈恪西忍无可忍,把竹筷往筷架上重重一放,就直接独自离席回到房间。
山上不比城市,夜里温度极低,风寒露重。陈恪西浸入客房的户外私汤中,拿着一壶清酒自斟自饮。陈家比他预料的要知道得更快,但他并不在意。他只在意她的反应。这次他来东京无非就是想带走她。可眼下明显还不到她能回伦敦的时候。他要走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她会等他吗?还是会再一次自以为是地离开?
他此生体验过的不确定感似乎都在她身上。而偏偏他又对她这么迷恋。
老天真是有趣,看上去对他好极了,给了他那么多糖果,真正天之骄子,众星捧月,却又把他紧紧攥在手中的那一颗一次次毫不留情地夺走。他问过自己千万遍,那颗糖是否真的那么重要。直到他尝试过其他的糖果,缤纷多彩的糖衣下,千百种滋味,唯一没有甜。他才意识到,如果人生没有那一颗,以后再也不会有甜了。英国人曾用糖放在工人的下午茶里,以甜为瘾控制劳动力。他终于也尝到这种瘾的滋味。
夜雪欲来风满楼。冷风呼啸着穿过庭院,震得周遭竹木围成的栏栅啪啪作响。陈恪西脑中骤然一片清明,盯着身边写着“是今”的清酒瓶许久,才仰头喝了一杯。
他不能等了,就今晚,就此时,他要一个结果,要一个承诺。
这时,木门移开。一声熟悉的叫唤“Kurci……”听上去很小心翼翼。
陈恪西抬头一看,眯起双眼,放下酒杯。只见她一层层解开复杂的浴衣,慢慢露出洁白无瑕的身体,然后在水汽朦胧中朝他一步步走来。温泉从她小巧的脚尖漫上她丰盈的胸乳。她的一切在雾气中美得令他心神荡漾,呼吸加重。纵然他见过她的身体无数次了,他还是会为之怦然心动。
她来到他的面前。
陈恪西视线一寸不离地落在她的脸上,双手不由自主地移向她的腰间握紧,眉头依旧紧锁,声音却温柔低沉,“你来了。”
他的头发湿了,有几缕搭在额间,冷峻的面容平白多了些浪荡风流。只是左侧的嘴角却有了一点淤痕,刺痛着她的眼。林谧凑过去,在他的淤痕上轻轻吻了一记,轻声说:“还疼吗?”
“过了这么长时间才问?”陈恪西想到从下午之后两人之间弥漫的沉默,又心生不悦,不满地仍皱着眉:“Miko,你不能那样对我。你知不知道,你不说话会让我很不愉快?”
林谧双腿分开坐在他的腿上,而后缠上他的腰,“我心里太乱了,说不清楚。我很担心你……”她攀住他的脖颈,将自己贴向他来试图讨好他,轻声说:“对不起……”
“这就是你道歉的方式吗?”陈恪西展眉,转而玩味地看着她,“你不穿衣服坐在我身上……然后呢?还有什么?”
山上大雪(8)
她被说中了,面红耳赤答不上话,怕他再开口,就仰头轻咬他的嘴唇,舌尖舔舐了两下就探进他沾着酒香的口,手掌心落在他的胸膛上,摩挲着就像平时他取悦她一样。
他为她的热情所讶异,片刻之后就大手稍稍扶住她的侧腰,颇有兴致地享受她的挑逗。水汽氤氲中,饱满坚挺的胸乳摇晃,殷红的乳尖蹭着他的胸口,腰臀又柔若无骨似的扭动,摩擦着他的下身。他指腹轻抚过她的身体,不由暗叹,现在的她已完全成熟,长得真是好,纤细的骨架搭丰满的胸臀,怪不得能让一向克制的他沉溺在情欲当中。
温泉本就热,她更在他身上点起了一丛丛的火。他索性反客为主,一口含住她的乳尖又吸又咬,稳稳握住她的乳与臀又捏又搓。她最近很敏感,看她逐渐失焦的眼神和咬住下唇的贝齿,他敢打赌她一定已经湿透了。
但他不想让她轻松如意。
陈恪西突然捏住她的下巴,神色莫测地贴在她的脸上问:“刚才有没有想过离开我?”
她模糊间回答:“没有。”
他这才满意地低笑了一声,“乖女孩。”就吻住她的唇,收紧手臂,将她与他贴得更紧,直到柔软的胸乳被压得变了形才伸手揉捏起她饱满的臀瓣。
欲念烧得血液沸腾,欲望胀得急不可耐。他只想最大限度地进入她,于是在她耳边恶意地说:“作为惩罚,这次我要在后面。”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一下按住身体,被迫压在私汤的边缘,顺从地抬起臀部,任由他掰开腿根从后面直接深入到底。
她看不见他,只能听见他发出的粗重的喘息,感受他在她身上肆无忌惮的撩拨。水声一阵急过一阵,快感一浪高过一浪,他鼓动她叫得大声些,她却残留最后的理智,怕在室外被隔壁听到,只能咬紧嘴唇发出含糊的呻吟。
他显然不大满意,一手扣住她的下巴,伸出手指按住她的小舌,迫使她张开嘴,一手握紧她的腰肢重重地撞击她浑圆的臀瓣,贯穿她柔嫩的体内。意识全然涣散,她大口大口地喘息间,听见自己发出羞耻的叫声,他却还在耳边低声哄她:“Miko,再叫大声点。我喜欢听。”
情潮汹涌,他却总是觉得不够。他知道她这么主动是想抚平他的不安,表明她的决心。但她离开他太多次了,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次次让他锥心刺骨,甚至还与其他人有过交往,他没有办法放心。
高潮结束,酣畅淋漓。她脱力地闭目伏在边缘,突然感到脸上冰冰凉凉的湿意。她睁开眼,看见庭院里昏昏夜灯下,雪花片片如絮,绵绵落下,融到四周又转瞬不见。来时就听说晚上有场箱根初雪,果然不负期望。她不禁呢喃着问:“这是我们一起看的第一场雪对不对?”
“对。”陈恪西将她从水里抱出来,迎着庭中风雪走向屋内,细致地擦干她的身体后,把她放平在榻榻米上的床铺。
他跪在她身边,俯下身亲吻着她脸上的每一寸,如同是她最虔诚的信徒,问:“Miko,以后不要离开我好吗?”
“好。”她柔情地捧住他的脸,“不离开你。”
他低垂的刘海却挡不住炽热的眼神,“那嫁给我好吗?”
林谧惊愕地松开了手,“Kurci……”
他眼里的火仿佛要燃向她,“嫁给我。”
她心里分不清是酸楚还是甜蜜,声音涩然,“你是我哥哥,我们不能结婚……”
“不,我不是。”他一脸平静地否认。
*
纸灯昏黄,像一轮旧时明月,悬在矮桌上方。林谧捧着煎茶,望着窗外。天蒙蒙亮,大雪如席,铺天盖地,山湖间一片白茫茫,没有人,没有路,也没有方向,和她的心一样。
她迷惘地看向桌上的几份DNA鉴定报告,结果一致,两位被鉴定人之间有兄妹关系的几率极小。她儿时被绑架时绑匪寄了一针管她的血给她家人来表明她的身份,陈路远当时就找人做过与她的关系鉴定。所以真相一目了然。
陈路远自以为是《风月俏佳人》中那个与美丽的应召女郎共谱浪漫恋曲的富家子,死了也没料到不仅没有与爱人修成正果,而且还被爱人算计了一把,替她养了儿子那么多年。
陈恪西穿着浴衣,端坐在她对面,背脊笔直却又慵懒闲适,“Miko,这就是我为什么会来东京找你。”
林谧蠕动了一会嘴唇,还是说出了口:“你知道如果被人知道,你会怎么样吗?”
陈路远当年的遗嘱按照陈家规矩所写,指明了主要受益人是亲生子。陈家那些人知情后一定会立刻向法院提出当年的遗嘱执行有误,请求收回他所继承的一切。
“嗯。”陈恪西垂下眼帘喝了一口茶。
“不要公开!”林谧看不清他的神情,陡然大声地说,“你会什么都没有的!”陈恪西就将不是陈恪西。她不敢想象。
陈恪西却抬起眼来,笑着看向她,口气轻松地说:“不会。Miko,相信我。”
客房的门被敲响。“陈先生,快到时间了。”
陈恪西起身更衣,刚刚穿完,就被一把从背后抱住。
她眼圈泛红,哽咽地说:“我不用你付出那么多……”
陈恪西反身抱住她,揉了揉她的发顶,长叹一声,“Miko,我心甘命抵。”
门被移开,呼呼冷风窜进屋内,纸灯微微摇摆,光线也随之晃动。
“记得你答应我的。”说完他就关上门。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林谧缓缓坐回窗边,摸了摸他没喝完的那杯茶,还温热着,冒着袅袅的热气。
山上大雪(9)
落地窗外天色阴沉,灰得深浅不一的云块又厚又重,层层堆积,势要将天压垮一般。整座城市融在茫茫雾霾中,一眼望去,混沌不清,弥漫着风雨将至的安宁。
伦敦的深冬真是令人感到绝望。回来好几天了,每一日都是如此。
简暗自叹息,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会议桌。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是持股在手的陈家人,借着董事会的名头,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已到剑拔弩张之际。
有人说得暧昧:“Kurci,你的私事我们本来没有兴趣打听。你这么年轻,交几个女朋友,我们都觉得没有问题。只是,眼下这位……”
有人怒言相向:“哪天事情暴露,被小报记者随便一写,我们岂不要被人在背后说尽丑话?这社交场上,陈家人以后颜面何存?……”
更有人咄咄逼问,语出直接,“Kurci,你行为不检,私德有亏,怎么还能服众?怎么还能再做陈氏话事人?……”
陈恪西垂眼不语,抬腕看了一眼时间,手指习惯性地轻轻敲打桌面。意料之中的说辞,接下来,无非就是要他一句保证。
果不其然,随着“砰”地一声,玻璃杯被重重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众人瞬间噤声,坐在长桌另一端的老人撑住把手缓缓站起身,神色威严,“恪西,大家说了这么多,你都听明白了吗?现在就问你一句,你们到底断了没有?”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急急敲响,一声声“笃笃笃”地听着让人莫名心慌。陈恪西蓦地抬眼,目光示意身侧的人。简立即会意,赶紧起身,快步上前推开门,只见平日里最稳重的一个助理竟额头冒汗,惊慌失措地站在门口。
简忽感不详,连忙走出会议室,轻手关上门,压低声音:“快说!发生什么事了?”
*
今天是新年返工第七天。
临近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灯光雪亮,林谧整理完办公桌,敲开上司的门,把公司分配的笔电和资料往办公桌上一放,鞠躬致谢:“这段时间承蒙齐藤桑的照顾……”
冬假结束没多久,她思虑再三,不再犹豫,向自己的人事担当提出辞职申请。又花了几天的时间,她与继任者把工作顺利交接完毕。
齐藤佑听完“唔”了一声,问:“晚上是林桑的送别会吗?”
她点点头,微笑着说:“欢迎齐藤桑来参加。”
晚上七点,东京站地下一家酒水放题*的居酒屋里,共事过的同僚都已到齐。这是林谧入职以来参加的第二次送别会,主角居然换成了自己。她望着桌上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里不免伤感。
杯中啤酒加满第二杯,那个对于勾女颇有心得的同僚又用企业咨询中惯用的那套漏斗分析讲起哪种搭讪途径更能实现最后目标:“大家听我说,我最近为此特意做了一份PPT……”
众人拍桌大笑,林谧也笑着喝了一口酒,接着听他说:“我把搭讪分为几种:朋友介绍、街上ナンパ*、Facebook和其他社交软体……”
“第一次过滤就是搭讪后成功进行第一次约会。大家知道,第一次约会一般都在白天,我对成功的几位做了统计,结果哪种搭讪的结果都不分上下……”
其他同僚已迫不及待地问:“第二次过滤呢?”
那位同僚笑了一声,“第二次过滤当然是第二次约会。一般是在晚上,用完晚餐,看完电影,有些女生愿意跟我回家,有些不愿意……”
有人开始心急地问:“直接说了吧,最后上床成功率最高的到底是哪种搭讪?”
那位同僚故作玄虚:“大家可以猜一猜?”
周围一片七嘴八舌,桌上气氛火热。林谧心里的惆怅之感被稀释大半。啤酒杯又空,她正举手想叫服务员过来添杯,手机震动了起来。
她看到久未联系的来电人的名字,微微一愣,随即和周围人致歉,走出人圈,来到店门口。
接通电话,她才刚说:“清澄,你找我有事吗?”
彼端已火急火燎地问:“Miko,你有没有事?”
林谧一头雾水,问:“我能有什么事?”
森清澄叹了一口气,“原来Miko并不知道啊……”
她仍是不明所以,“知道什么?”
“查一下最新的陈氏新闻……”他顿了顿,又说,“你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林谧听着“嘟嘟嘟”的忙音,怔了两秒,点开网页开始搜索。
陈氏新闻向来不多,是传统华商一贯的低调作风。今天搜索结果却全是刚刚更新的消息,她看到标题,一时不敢置信,手指微颤点开最上一条:
“知名私有财团陈氏被爆丑闻,据有关人士透露,陈氏涉嫌在几宗国际合作案中欺诈合作方,以谋取暴利……目前,陈氏高级职员已有三人涉案,执行董事Kurci Chan难辞其咎,现已接受传唤配合调查……”
配图里黑发黑瞳的年轻男人单手按住西装前扣在律师团的簇拥下弯腰坐进车内,侧脸冷峻,轮廓深刻,唇角紧抿,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林谧呆呆地站在原地,店内喧闹的说笑声不断,身边的客人进进出出,门口的服务生一声又一声地说着欢迎光临和谢谢惠顾……这么多声音,但她却充耳不闻,仿佛灵魂出窍。
明明她今天凌晨还收到他的生日祝福,温柔低沉的声音犹在耳边,怎么此刻就会看到这样的新闻?
她深深呼吸几番,努力平稳心跳,强作镇定地拨起电话。可她无论拨几次,都只能听见机械的英文女声:“……the number you are dialing can not be connected now……”
林谧大脑空白,失魂落魄地走回座位取回大衣和包,和同事们说完抱歉就不再久留,疾步走出居酒屋。
路上冷风吹来,她渐渐慢下脚步,停在一盏街灯下,决定打电话给他的秘书室。终于接通,她焦急地说:“我是林谧。请帮我接陈先生。”
对方沉默了一秒,说:“林小姐,我想这几天陈先生都不在。”语毕,又说了一声“对不起”就挂断了电话。
深冬之夜,清冷街灯下,她的冷汗竟涔涔地从背后渗出来。她已心慌意乱到极点,喉咙涩涩地发干,随手取出包里的一瓶水,看到瓶身上“一月二日,山上大雪”这行字。她记起,这是那间旅馆为客人定制的礼物,前两天刚寄到她家。而上面的字是老板让她在留言簿上写下的。那一日,那场雪,那个离去的孤独的背影……
一股强烈又急迫的渴望油然而生。
她要去伦敦。她要去找他。
*放题:无限
*ナンパ:勾搭的一种
真理是你(1)
缕缕薄曦如刀一般锋利地割开厚重的云块,不过多时,徘徊在伦敦上空许久的阴霾像被撕裂的飞丝游絮,无声无息地缓缓退散。久违的旭日在雨后新笋般的楼尖上冉冉升起,露出全貌,释放无限光辉。
陈氏的会议室里,在座的高级职员却未受难得的好天气的影响,个个面露凝重,少言寡语。
他们心知肚明,现下这桩丑闻如若没有得到妥善解决,不仅公司信誉有损,股价下行,市值蒸发,而且重要关联者必将蒙受牢狱之灾……
可谁料陈恪西脸色平静如常,站起身来,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打破了桌上的沉闷,轻描淡写似的说:“眼前的麻烦明显是有人栽赃嫁祸,企图陷害,各位不必理会,更不必忧虑,相信司法会给我们一个公正的答复。”三言两语就带过了这个话题,他话锋一转:“现在,我们来看看公司今年的项目计划……”
讲到一半,他顿了顿,垂眼看表后侧过头对身边的简低语:“她可能已经到了。你去带她上来。”
一楼大堂内已拉起白色警戒线,闻风而动的各路记者与陈氏大楼的保全人员对峙在白线两边,气氛颇为紧张。简稍做张望,就找到正拖着行李在接待处询问的林谧。
简急忙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林小姐,你好。我们之前也见过面。想必你应该认识我了,我就是电话里陈先生的秘书。”
眼尖的记者看到陈氏员工下楼,一窝蜂地作势要围上来。简话不多说,拉过行李就带林谧往电梯快步走去。电梯门一阖上,简歉意地说:“林小姐,昨天不好意思,我说话有误,其实后来陈先生下午就回来了。”
林谧直接说:“没关系,现在我想见他。”
“对不起,陈先生正在开会,林小姐,你先去办公室……”
林谧迅速打断了她, 任性地坚持:“我想现在就见他。”她知道他公私分得很开,向来不喜欢将私事掺进工作中。但她等不及了,不分昼夜一路跋涉了二十多个钟头,不过就着急想见他一面。
简看她眼神恳切又坚决,犹豫片刻,还是带她来到了会议室门口。
门一推开,天花板上灯光如繁星点点,与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的倒影,两相辉映,扑入眼帘。长桌彼端的陈恪西一边卷着袖口,一边神情自若地对在座的众人说着话,听到门响,抬起眼看向门口。
林谧从未在他的工作区域见过他,竟一时懵住了。他太耀眼了,虽然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戴着眼镜,皱着眉与她对视,但他的背后是落地窗外参差林立的楼尖,光芒万丈的朝阳升至高处,衬得他身影如剪,气势内敛却又不容忽视。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陈恪西大步走到她的身前,拉她到会议室外,还想说什么,却不防她温软的身体一下扑入他怀中,仰起脸来看他,眼中盈盈泪光闪动,脸上却笑得酒窝深深,嘴唇颤抖了许久才说:“我好想见你……”
谢天谢地,他还好端端地站在她的面前。
陈恪西只觉恍惚间又看到了当年雨天出现在他剑桥公寓门口的那个少女,不由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她。原本还想说“等我开完会”之类的话,此刻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句:“Miko,和我一起去办公室好吗?”
简见到此情此景,傻傻地立在一旁,听到老板临走前吩咐:“会议暂停半小时。”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她曾几何时听过她的老板说过这种话?
办公室的门很快就被关上。
“Miko,为什么不事先说一声就来了?”陈恪西摘下眼镜往桌上一扔,抱她坐在一边的沙发上,重新想起之前的二十个小时,皱起眉头说:“你知不知道,我一直联系不到你会很担心?还好早上你接了我的电话……”
他的口气越来越严厉,“林谧,你不是十五六岁了!你至少应该留一条讯息,而不是随便失联,到处乱跑,让我找不到你……”
听着他的责备,林谧委屈地语无伦次:“我买不到直飞的机票才飞了那么久……我看到新闻,太想见你了……”说到后来,她搂紧了他的脖颈,伏在他的肩上,鼻尖一酸,“我真的很怕你出事……你怎么可以这么凶?……”
她这一路辗转颠簸,止不住胡思乱想,担惊受怕,都没有好好休息,终于见到他,却被他训了这么多话。
她竟呜呜地哭出声,泪水打湿了他的衬衣。陈恪西闭眼叹息,这哪是成熟得体的都市女性,分明还是那个缠着他要拥抱的小女孩。
怒气悄然消弭于无形,心里只剩柔软一片。还想要教训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只能轻轻吻起她的后颈,抚摸着她的背,温言哄她:“是我不好。Miko别哭了好吗?……”
她抽噎不止,抬起朦胧泪眼看他的脸,还是那么无可挑剔,毫无半分落魄之色。是她反应过激吗?可新闻上他面临的问题明明那么严峻,更有甚者猜起了他的刑期有多长。陈氏的商业合同,牵涉数额庞大,都是由他亲笔签字执行,他肯定是主要调查对象……
陈恪西看她眼神呆呆地盯着自己,于是拭过她脸上的眼泪,“是不是没休息好?”
她正想开口问他,办公室的门却被“叩叩叩”地敲响。
陈恪西放开她,揉了揉她的头,轻柔地说:“我先过去开会。在这里等我好吗?”
林谧顺从地点点头。他站起身,拾起桌上的眼镜,又走回来给她盖上他的大衣,吻了吻她的脸颊,“Miko能来,我很高兴。”说完他就拉开门走了。
疲惫席卷而来,她慢慢在沙发上倒了下去,眼皮沉沉地正欲阖上,办公室的门又被人突然推开。
“Kurci在开会吗?那我就在这里等!”
来人声音耳熟,林谧循声望去。只见陈路明不顾助理的阻拦,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看到她在,脚步一滞,随后笑了起来,“林谧,好久不见啊!”
真理是你(2)
下午三点三十分,伦交所交易结束,陈氏股价大跌,屏幕中的数字停留在近年来的最低点。
“陈先生,已经按你的意思扫完货。”
他的经纪人一向训练有素。
陈恪西按断电话,立在巨幅的玻璃幕墙前,遥遥向屏幕上最后的收盘价格举杯致意,仿佛杯中不是咖啡,而是庆祝胜利的香槟。
这时,简推门进来,扫了一眼沙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跟前,说:“陈先生,谭先生来电想约见面。”
陈恪西微微一笑,“告诉他,明早十点,就在这里。”
简在备忘录记下后,默默退了出去。
冬令时的白昼消逝得快,又过两小时,落地窗外已是日落西山,残阳如血。收拾完桌上横七竖八的文件,陈恪西拨通秘书室的内线电话,“我回去了,有事发邮件给我。”
沙发上的人还酣睡着,侧身蜷缩在他的大衣里。
陈恪西信步上前,俯下身去,拨开她脸上的碎发。余晖中的莹白小脸未施粉黛,恬淡沉静,还是那个十年前在他怀里沉沉入眠的白裙少女的样子。
他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皱起了眉。也不知道早上陈路明对她说了什么。会议冗长,等他回来,她脸上全无刚到时候那副又哭又笑的娇态,只一味沉默寡言,草草咽下一个三明治就埋进沙发睡了过去。
她还是没有学会如何向他坦白心事。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来教她。
他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抱起她,凑到她耳边,“Miko,你睡了很久,一定饿了。我们先去吃饭。”
*
伦敦的天变得总是令人猝不及防。
车窗外沥沥细雨,茫茫夜色,盏盏街灯急急掠过,空余流星尾巴似的道道白光。过了十几分钟,车子泊进海德公园一号。
林谧犹豫良久,还是主动拉住了身侧的手,小声说:“Kurci,对不起……”
刚才的晚餐是她年少时常去的一家法餐,一整个Full course下来,花了两个多小时。她竭力装作一切如常,他也并不戳穿,只是微沉的嘴角表达了他不满的情绪。
陈恪西看着她垂下的头,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打算今晚继续装下去……”他拉紧她的手,打开车门,“回家再说吧。”
刚进公寓,打开灯光,林谧环视四周,风格冷淡极简,与以前城西的公寓并无太大区别,仍是典型的陈恪西式。
“Miko,这是你的房间。”
听到他的声音,林谧走过去,愕然发现,房间的布置与她曾经住过的那间一模一样。
陈恪西从她身后抱住她的肩,“喜欢吗?”随即吻在她的颈边,稍稍用力地吮吸,像是私心想要盖上他的印章。
她点了点头,愣愣地望着屋内的每一角落,帧帧回忆从脑海中闪过……
“喜欢就好。原先的公寓太旧了,我才买了新的。”他含糊地说着,趁她茫然未觉,不顾她的抗拒,迅速剥落她一件件的衣服。接着将她大力一推,看她赤身裸体地倒在了床上。
林谧急急地想盖住身体,衾被却被他全部掀落在地。她抬起头一看。他仍衣冠楚楚,慢条斯理地扯下领带,解开领口。
“别怕。”说完,陈恪西就抓住她的一只脚踝,俯下身,亲了亲她的脚尖,接着湿热的唇舌一路向上,密密地吻过她纤细的长腿,私密的腿心,平坦的小腹……直到停留在坚挺的胸乳。
看着他埋首在她的胸口,听到他吮吸乳尖的声响,她羞臊中又抵不过欲望的侵蚀,抱着他的头,微微闭起眼睛,发出声声轻哼。
这一切太像往事重演了。彼时她十七岁,也是被他在同样的房间里这样对待。
陈恪西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捧住她的脸,温柔地看着她问:“很像过去对不对?”
她“嗯”了一声,不知为何,泛上一阵心酸。
他口气伤感地说:“上次十月你回伦敦的时候,也没有过来……”
“当时我……”她欲言又止。
陈恪西声音冷了下来,“当时你有男朋友是吗?”
她慌忙想解释,半天只憋出一句:“你说过之前的事你不在意的!”
他恍若未闻,牢牢盯着她问:“睡过吗?”
林谧躲不过他的眼神,只能涨红了脸,挤出两个字,“没有。”
“别的男人呢?”“也没有。”
“你发誓。”“我发誓。”
“我相信你。”他这才又温柔地吻着她的脸,勾起她的一条腿,“Miko,你在箱根答应我的,还记得吗?你已经是我的了。”
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不料他突然挺身而入,一下贯穿,害得她瞬间又痛又胀,忍不住叫出了声。
“所以你心里有事就应该告诉我……我教过你了,你不能那样对我。我不喜欢。”他单手掰过她别过去的脸,逼迫她与他对视,用力揉着她的胸乳,身下抽出大半又重重撞了进去,“陈路明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她受不住他的蛮横,断断续续地说:“他手上……有重要证据,听说你没接受我转让的股份,只要……”
“只要你拿出你的那部分跟他换对不对?”陈恪西嗤笑一声,“贼喊捉贼,他也就这点伎俩。”他身下又狠狠顶入几记,“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林谧大口大口喘了会气,才说出口:“他还说……没想到你这个关头还敢把我带到伦敦,陈家一定会动议董事局来罢免你……”她声音变得凄惶无助:“Kurci,我是不是……不该来?”一回伦敦,她仿佛又变成了他的负累。
“陈路明也就只能吓唬你……原来Miko就因为这个闷闷不乐了一整天?”他冷嘲几句后却停下了动作,放柔了语气,笑着说,“总是要我说两遍……今天你能来,我很高兴。”
她看着他的笑容,似不作伪,迟疑着问出了口:“你真的……不会有事吗?新闻上说……”
他俯身搂住她,把头埋在她的长发里,声音暗哑地问:“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了,Miko会不会离开我?”
林谧心猛地一沉,感到他的身体居然在微微颤抖。难道情况真的那么糟糕吗?他一直都赢惯了,这次一定会输不起……
她心口发酸,双手立刻抱住他,脱口而出:“不会。”
陈恪西又哑哑地问:“如果我要被关十年呢?”
她抱他更紧了些,坚定回答:“我等你。”
他颤抖得更厉害了,林谧泪盈于睫,抚过他的脸,刚想安慰地亲他的脸颊,却看到他眼里促狭的浓浓笑意,听到他控制不住的越来越响的闷闷笑声。
她一愣,马上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气得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你怎么可以拿这个事情开玩笑!”
他笑意未收,紧紧箍住了她的腰,吻住她的脸,“Miko,再给我一点时间。”
真理是你(3)
电视里正在放送最新财经新闻。画面里黑发黑瞳的年轻男人仍旧一言不发,从容不迫地在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下侧身走过。公关经理立马挡住穷追不舍的镜头,诚恳致歉:“对不起,对于检方撤诉一事,陈先生暂时不予回应……”
事情才没几天就有了惊人的发展,难怪他不慌不忙,不急不躁,能那么轻松地开玩笑,甚至两天前的晚上还有闲情逸致陪她在西区看歌剧。那时人人当他大难临头,连剧院经理见到他都不由一惊,愣了半刻才说出一句“陈先生”,他却泰然自若,拉着她的手就大方落座。
她的担心看来真是多余了。
林谧轻轻舒了口气,起身出门赴约。过去那个盼望日日泳池派对的莉安居然成了朋友中第一个宣布结婚的人,得知她在伦敦,迫不及待想要见面热聊,顺便送来婚礼请柬。
今日的伦敦细雨蒙蒙,水汽正浓,公寓楼旁的海德公园里偶尔冒出几个坚持晨跑的人。林谧路过公园,来到约定地点。
等她点完单,店里的收银员一脸和煦,“小姐,这些你无需付钱。祝你有愉快的一天。”
“谢谢。”林谧取过热豆乳和燕麦粥,报以一笑,而后坐到窗边。
Pret-A-Manger是这个岛国的知名连锁咖啡店。据说他们的收银员每天都有给中意的漂亮客人免单一次的机会,她年少时在这里生活了五年从没遇到过,今日竟能获得这种殊荣,实在受宠若惊。
林谧心情大好,咬住小勺,一边拆着粥,一边看向窗外的骑士桥街,耐心等待着。天色晦暗,并不宽阔的马路上,双层红色巴士晃悠悠地缓缓驶过。街边的岛国人顶风冒雨,竖起大衣领口,低头快步前行。这里变化太少,令她总感觉自己像穿越时空而来,下一刻就能看到差点被机车撞到的少女被面露惊慌的少年一把揽入怀中。
林谧犹自出神,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陈小姐。”
她对这个生疏的称呼一时半刻没有反应过来,还舀了一勺燕麦打算放入口中,直到肩头突然被人大力把住,她才回过头,茫然地看见陌生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对她说:“陈小姐,还请跟我们回去一趟。”
*
沉闷了几天的茶水间在这一日重回喧哗。
一楼的白色警戒线业已撤离,原本人人自危的气氛烟消云散。午休时间简吃完简餐,泡杯咖啡,听着同事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这几个月陈氏新闻层出不穷,从陈谭安迪的遗产分割开始,到检方撤销对陈氏的控告,桩桩件件都是公司热议话题。
她终于知道老板为何对这桩丑闻浑不在意。昨天下午检方的两位最重要的证人竟然轻言翻供。这两名精算师指明事实上陈氏并未从事任何违法勾当,而是有人贿赂他们诬告陈氏,以此想拉主要负责人下马,并且暗示与财产争夺有关,矛头直指陈氏家族成员。
顿时事情峰回路转,陈恪西的脸再次出现在各路报道上,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风评却从商业诈骗案的嫌疑犯变成豪门争产案的受害者。今早股市一开盘,陈氏股价果然回升迅猛,势不可挡。
工作很紧张。简端起茶杯就走出茶水间。秘书室里今天的电话尤其多,前两天还在旁敲侧击的银行家现在致电前来表达问候,争先恐后发出餐叙邀请。谁都知道她的老板本就难约,提早四周也不一定能约到,如今更是炙手可热,人人都想借此机会拉拢关系。
电话又“铃铃铃”地响了起来。这次是老板极为重视的航线牌照有了进展,简不作多想,赶紧记下后走向老板的办公室。
门没有关,简上前正欲敲门,却听到门内的说话声,忽然心一下子提了上来。
向来斯文好修养的老板竟连续低咒了两句“Bullshit!”,怒气难抑,“……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怎么会把人丢了?!……”
“对方的人太多,对不起,陈先生……”
“出去!”
门被拉开,脸上带伤的高大男人垂头错肩而过。简稍一犹豫,就势进门,瞥见桌上随意摆着一只S.T.Dupont的黑金打火机,上次看到它还是去年十月在老板的公寓里。
旁边还有一个天鹅绒小方盒。简心知里面是今天刚送达的一枚戒指,戒围四号,比一般尾戒都小,看来送赠对象的手指极纤细。而戒指上那颗钻石是她不久前陪老板在安特卫普的霍文尼斯街挑了大半天才挑中的。十多卡的全美钻石,璀璨夺目,光保险费就花掉四万欧元,真真令人咋舌又称羡。
陈恪西立在落地窗前,听到声响,转过脸看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简看到他还未收敛的表情大惊失色。只见他叼着未点的烟,脸上狠戾异常,眼神像淬了毒似的阴冷。
“陈先生……”简心中七上八下,刚小心地开口,他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陈恪西看到来电人,迅速接通,冷笑着开门见山地说道:“Uncle的电话来得比我预料的要早。让我猜猜看,是不是来求我手下留情的?”
“放你一马可以。只要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真理是你(4)
旧邦德街的老宅客厅。佣人上前添茶。
长桌上鸦雀无声,唯有红茶注入单耳茶杯中细弱的潺潺之音。
在座的都是陈家重要成员,已被三令五申不能透露这次密会给其他人,尤其是陈恪西。
今天最后一个人也到了。
陈路明推开胡桃木门,落座后与邻近的陈路升目光对接,微微点了点头。陈路升脸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继而露出微不可见的笑。
几分钟前他们二人还在担心自己高价买通的两名证人反水指认,陈路明抱着试一把的心态,想以林谧的消息作筹码,拨通电话。陈恪西居然主动提出交换条件,只要说出林谧的下落,就答应此事到此为止,不再追究。
想不到这样就能轻易扭转形势。虽然这次陈恪西全身而退,还反将一军,他们两兄弟险先被按在被告席,但是经过这个电话,陈恪西无疑暴露了唯一弱点。这个半途冒出来的妹妹竟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早知如此,多在这桩禁忌绯闻上煽风点火就足以让陈恪西失去家族支持。
坐在主位的老人见众人已到齐,沉声道:“既然大家都看到了照片,知道了这件事,不满意恪西的态度,急着叫我拿个主意,给个交待,今天我就喊来各位,让你们做个见证,也好让你们放心。”说完,就示意助手将文件让众人传阅一遍,最后放在左手边的林谧面前。
终于迎来了这一天。继上次安迪的遗产宣读之后,又一次坐在桌上这么中心的位置,众人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或探究,或嫌恶。林谧默不作声,一一翻阅文件,停在其中一张的白纸黑字上,双手捂紧热茶都难抵心生彻骨寒意,身体都忍不住轻轻颤抖。
太荒诞了。这张纸竟是她的法律婚书,只等她签名即可生效。边上还放着她新的身份证件和一张数额可观的支票。将她强制带来这里的用意很明确了。
该庆幸吗?她比那个应召女郎好运,胜在姓陈,至少性命无虞,不过就被遣送到世界某个角落与一个陌生人共度余生罢了。
拿出这些的老人显然在这桩家族丑事中做出决断,打算将她远远打发,再找人加以监视,就能保全陈恪西,保全家族名声。一旦现任决策人下位,财产争夺一触即发,家族内耗不说,未来的掌舵人是否够格也是问题。
这就是陈家,传统守旧,看重门面,又利字当头,企望家族能在能力卓越的继承人的手中绵延不断地繁盛下去。
“林谧,只要你肯签名,肯听我的安排,不再跟恪西联系,之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毕竟你是路远的女儿……”老人握住笔的尾端递过来,眼里精光一闪。
笔在半空停留,林谧抿紧嘴唇,并不伸手去接。且不论她究竟会怎样,如果她签了这张纸……她不敢想,他看到她的签名会作何反应。
可现在他在哪里?他知道她的处境吗?他说给他时间,可她快要没有时间等他了……
看着她垂首不语,纹丝不动,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响。老人极为不悦地深深敛眉,咳嗽了三声,桌上才重归安静。
“就算你不肯签不肯走,也没有用,这些事我都会为你做主……”老人拿过文件,替她随手一签,接着向身边的助手招招手,口气不容置疑,“马上带她走。”
林谧闭了闭眼,霍然起身,沉静地说:“我自己走。”
*
“砰”地一声,门被重重推开。
还是来晚了。
陈恪西微眯起眼,巡视了一圈桌上众人,看着主位左侧的空座,浑身寒意凛冽,咬牙挤出三个字:“她人呢?”
“恪西,她走了……”老人扶着把手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你该开瓶香槟,祝她新婚愉快。等你结婚,她自然会来给你送利是,总会见到的,不要着急。”
陈恪西冷笑,“新婚?求婚戒指还在我的口袋里,她怎么新婚?”
见惯了这个年轻人何时何地都倨傲冷淡,无懈可击,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他眼镜没摘,刘海微乱,却掩不住眼尾泛红;手中抓了件大衣外套,身上只穿了单件衬衫,却在这伦敦深冬里,额角渗出细密的汗。陈路明“啧啧”了半天,也站起来,似笑非笑地对他说,“Kurci,想开点……你妹妹婚都结了,就不要强求了。”
“结婚可以离婚。一张纸而已。Uncle最有经验,不是吗?”陈恪西下颌微抬,讥嘲地向下瞥他一眼后,又环视一周,眼神阴鸷地盯住老人,“我见不到她,绝不会让各位叔伯好过。”
都是这群人,这个所谓的家族,害得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心事重重,如履薄冰,即便情到浓时,她也留有余地,难以全情投入。现在还敢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把她从他手中夺走?
有人立刻怒到拍案而起,“Kurci!你简直大逆不道,无可救药!……”
老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恪西,她是你妹妹……”
“她不是!”陈恪西恨怒难忍,一口否定,目光阴冷,牢牢锁住他,“我再问一遍,她人呢?”
陈路明却耳尖地抓住了他的话,反问,“Kurci,你是鬼迷心窍了吧?证据确凿,她怎么不是你的妹妹?”
一切都比他计划得要早。但那又怎样?他照样能赢。
陈恪西已然冷静,无所谓似的嗤笑一声,当着众人的面,拨通秘书室的电话,“Jane,拿上DNA鉴定结果,帮我发媒体通报。”看着长桌上一片哗然,沸沸扬扬地炸开了锅,他咬字清晰地对着手机说着:“我要断绝与陈家的关系。”
老人震惊地久久失语,拄着拐杖的手不住颤抖,却见陈恪西俯身靠近,直视着他,勾起嘴角,“这下可以说了吗?现在她在哪里?”
老人怒气生生要冲出胸口,抬手就往他脸上狠狠掴去,瞠目大喝,“混账!”
陈恪西偏过脸,直起身,看着老人的手掌扑了个空,讥嘲的笑意更甚,转过脸对陈路明说:“要不你来说?贿赂的证据还在我手上……”
真理是你(5)
白色边界灯整齐列布在跑道上。飞机暂停滑行,跟在一架波音747的客机后面,排队等候进入私人停机坪。
机舱内的屏幕上显示距离目的地的英里数为零,里斯本当地温度为12摄氏度。林谧疲倦地张开眼,望向舷窗外。苍穹如一只倒扣的琉璃碗罩住寂静世界,无边无际的蓝正随着暮色渐浓,淀得越来越沉。雨势生猛,打在窗上,水滴蜿蜒流淌,舷窗好似在哭泣。
“陆地在这里结束,海洋从这里开始。”这是她英国中学历史课本讲到航海时代提及过的一句。所谓天涯海角,也许就是指距离里斯本不远的欧罗巴大陆最西端的罗卡角。
林谧不禁苦笑。她这短短二十几年从来都身不由己。幼儿时被亲生母亲抛弃,少年时又被拿来做争产的工具,现在成年了,又因一段不受认可的恋情,被家族嫌恶放逐到此处。
飞机开始滑行,驶入停机坪。不过多时,舱门开启。
毫无温度的声音提醒她:“陈小姐,请跟我走。”
林谧默然不语,掀开毛毯起身,刚想迈出舱门,突然金发女机师从驾驶舱冲了出来,“陈小姐,恐怕你还要再多坐一会。”
林谧略微不解地回头,看着身边的男人已经与机师争执起来,说到后来声音都压不住。
“……什么?!重新加油?”
“地面说陈先生来电话,要求我们立即返航……”
“可是,陈老先生交待……”
“……这不关我的事,我听地面指挥,你最好打电话问清楚……”
他从来不会叫她失望。
林谧眼眶一热,安然回座,却听正在关闭的舱门外传来一声惊雷,暗沉的天空瞬间闪过几道长长的裂纹。
*
早晨十点,天已大亮,公寓里却灯火通明。
简穿过客厅,走进书房。露台门没有关,陈恪西独自倚在栏杆边,衔着一支烟,正拨动着手里的黑金打火机。幽蓝火苗在风中摇曳,明灭不定。
他生活自律,从无恶习,极少抽烟,只是等了一夜没等到人,显而易见的心情不佳。
真是雪上加霜,他最讨厌这种时候又得知不如意的消息。
简犹豫着开口:“陈先生?”
陈恪西抬起眼看她,取下嘴边尚未点燃的烟,问:“那边到底什么时候能飞?”
“雷雨天气影响,林小姐的飞机可能今天上午还是飞不了……”
果不其然,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沉默不语,片刻之后,抬了抬手指夹着的烟,彬彬有礼地问:“可以吗?”
简点点头,心中稍稍安稳。她的老板至少还保持着在女士面前的绅士做派。
陈恪西皱着眉,点燃烟,吐出淡白的烟圈,看向她手里的文件袋,“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关于遗产诉讼的律师函……”他冷峻的脸在烟雾弥漫中神情叵测,简琢磨不透他所思所想,“陈先生,今天你还去公司吗?”
陈恪西没有回答,接过她递来的文件,粗粗翻过一遍,又交还给她,只轻飘飘地说了一个词:“settlement*。”
昨天消息一放,声明一出,市场顿时惊动,今早陈家就有人按耐不住,送来律师函,逼他交出继承所得。外面已风声鹤唳,他却表现得平淡如常。
她的老板坐庄坐惯了,绝不可能甘愿做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这次他却自爆短处,又轻易提出和解,岂不是意味着平白交出手中股权?
简实在不理解他的一系列操作,问:“陈先生,你想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三点。通知陈家那些人,就在公司会议室,过时不候。”
简还想劝告两句,却听他对手机说:“请让林谧接电话。”接着,又听他声音温柔低沉,“Miko……今悪天候で雷もあるっぽい……だから飛行機飛べないらしいけど、心配いらないよ……ちょっと待ってね……*”
简没听过他讲日语时用过这么多“よ”、“ね”一类的亲呢语气词,惊诧万分,决定不再多言,默默离开公寓。
*
下午的和解顺利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会议室里,陈恪西的律师简单直接地提出委托人主动放弃陈氏继承人身份,交出所有手上保留的陈路远的遗产。话音一落,桌上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
一桩畸恋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实在令人始料未及。
接下来将是人人眼红的陈路远的遗产归属问题,却也没必要此刻在陈恪西面前进行讨论。其他人各怀鬼胎,离开会议室,坐在长桌另一端的老人这才悠悠站起身,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话:“这个局面就是你想要的吗?恪西……”
语毕,一份文件被他推上了桌面。文件陈旧泛黄,印着淡灰色的“confidential*”的水印。
陈家怎么会随便接受一个应召女郎生的孩子?长子长孙的血统更是慎之又慎的大事。当年陈家早就暗地里逼陈路远做过亲子鉴定。
陈恪西扫过一眼,就随手拿起对半撕开,语气森冷,“叔公还有备份吗?”
“没有了……你太执着,没什么挡得住你……”老人无奈地摇头,“恪西,不要自欺欺人了。她就是你的亲妹妹!……”
“So what?!”陈恪西一脸不屑,“我从没把她当作什么妹妹……一开始谭安迪带她进门的时候,有人跟我说过吗?”
“你瞒不住的!她总会知道真相,你想过吗?”
“这就不用叔公操心了……”陈恪西心平气和,“陈家留给我的,现在我已经还了。以后没人可以再说我们是兄妹。”
“叔公请回吧。”陈恪西神情厌倦疏懒,走到落地窗边,双手插兜看向窗外。
老人拄着拐杖往地上敲了数下,见他冥顽不灵,无动于衷,终是长长叹气,拉开会议室的门。
这时,简立刻迫不及待地顺势进门,急切地说:“陈先生!林小姐回来了,刚刚又走了……”
陈恪西闻言迅即转身,眼神一凛,沉声命令:“关上大楼出口!”
*settlement:和解
*日语:现在天气不好,有很多雷……飞机可能飞不了,但是不要担心……再等一等吧
*confidential:保密
真理是你(6)
灯火璀璨的透明电梯从高空坠落,不疾不徐,在蒙蒙细雨中,如一支晶莹的梭子自上而下垂直冲破薄薄水汽,划过玻璃幕墙。
茕茕孑立的孤独人影与背后金丝雀码头的高楼森林一同模糊不清地映射在玻璃门上,唯有双大而无措的眼睛黑白分明。
电梯很快到达一层。
林谧呆滞一秒,脚步凌乱,神情迷惘地走出电梯,穿过大堂。不久前脱下的大衣仍挂在臂弯,她也顾不得去穿,只一味想投身到陈氏大楼外的凛冽寒风里去。
太多太多的念头与刚才听到的对话在脑中盘根错节,乱成一团。她呼吸不畅,胸口发闷,亟需冷静。
可玻璃转门如同忽然感应失效,迟迟不见开启。她茫然地呆立原地,半晌之后听见身后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Miko。”
她听得出来,短短两个音节中压抑的不悦。随着脚步声靠近,林谧渐渐低垂下头,看着修长白净的大手捉住她细瘦的手腕用力一拉。她单薄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直直撞上坚实的胸膛,头顶响起刻意放柔的低语:“很累了对吗?我陪你回去休息。”
“不要!”林谧断然拒绝,说完后又尽量口气缓和,“你有工作,不用陪我。”
他等了她这么久,快要一天一夜,刚才在会议室里还满心挂念着她。她终于回来了,但都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
陈恪西面色晦暗,一言不发。她却挣了挣手,一边故作平常地说着:“你去忙吧。”一边脚步向后挪了又挪。
他仍不说话,钳住她的手腕不放。
助理小跑过来,“陈先生,车停在门口。”
他“嗯”了一声,拽起她一路大步流星。林谧手腕被攥得生疼,挣不过他的蛮力,眨眼间已被塞入车后座。
她试图平静开口:“Kurci,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陈恪西恍若未闻,对司机说:“St.Pancras, please.”
St.Pancras?!在那个酒店发生过的事,过了这么多年,她还记忆犹新。就是在那里,懵懂少女难敌诱惑,初尝禁果,从此深陷禁忌之恋的泥潭而不能自拔。
“停车!我不想去!”林谧不假思索,立刻反驳。现在的她哪有心情重温旧梦?
他却已升起隔音板,对她的话不作回应,只是问:“你都听到了对不对?”
“回答我。我说过我不喜欢你不说话。”
她抿了抿嘴,“对。”
“所以你就要走吗?”陈恪西侧过脸,看她还微垂着头,柔顺的长发披散着挡住了她的脸。他伸手想将她的长发拨开,别于耳后,“这两天没见你,我很想你。”
林谧下意识抬手格挡,撇过脸躲开他的触碰,“我说了,我只是想一个人呆一会。”
她这个样子……谁知道她会不会转身就订张返日机票?
“你后悔了,是吗?”他趁势又抓住她的手,嗤笑一声,冷言道,“你说过不会离开我,还记得吗?”
“我愿意不离开你。可是……”林谧咬了咬下唇,总算抬起眼看他,再也掩不住愤怒神色,“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谎?!如果真的结婚,上帝有眼,我们会不得好死的!“
“上帝有眼,就该让你彻彻底底属于我!”他戾气纵生,神色阴寒,“我不想再听到你对别人说,我只是你的哥哥!更不想看到你一次次又放弃我!”
她悲哀地泛上泪意,声音轻缓,“你做这些……舍弃那么多……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
他竟为她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壮烈牺牲到这种地步,妄图篡改事实,瞒过世人,欺骗神灵……太沉重了,压得她简直喘不过气来。多年前那一句告诫“你早晚会毁了他”真是一语成谶。她真不该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陈恪西倾身过去,扶住她的脸,凝视着泪盈于睫的她,面上慢慢露出罕有的困惑,却又一声不吭,低头就吻住她冰凉的唇。
血缘对她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如今他放弃所有,殚精竭虑,排除万难,为什么还不能像寻常爱侣一样与她在上帝面前宣誓不离不弃,厮守终生?
她无路可退,背抵车门,想说的话语都被他热烈的亲吻堵在喉中,推拒的力量都被他坚硬的身体无声消解。她唯有咬紧牙关,不管他如何撕咬都不松口。
不够,不够……他被一股莫名的空虚不安团团包围,而她的唇又那么冷,怎么吻都无法填满他的渴望。他脑中一热,理智全无,急切想要往她最暖最深的地方去,于是撩起她的裙摆,揪住丝袜和内裤,发狠往下扯了又扯。丝袜撕裂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清晰刺耳,接着是西裤解开的声音……他的意图太明显,她挣扎无力,只好惊慌失措地压低声音。
“陈恪西你疯了!这是在车上!”
他是个太知道分寸的人,极其厌恶在人前暴露私隐。可眼下司机和助理都还坐在前面,即便有挡音板隔离,动静还是容易被人察觉。
这完完全全不是他的作风!眼前人披着陈恪西那副绝好的面皮,却出手粗鲁得丝毫不像陈恪西。
“早就疯了……”他眼尾泛红,恨恨地说着,一手抓住她不安分的两只手,一手架起她的一条腿,毫不迟疑地挺身而入。他刚进一点就被她的温热紧致裹得全身酥麻,神魂震颤,直欲想要蛮横地进到更深处去。
前戏太少,她疼得忍不住落泪,大叫一声:“痛!”
“痛吗?”他放开她的手,任由她捶打推拒,握住她纤细的腰肢,使力向里又顶入一寸,哑着声音恶狠狠地说,“那也是你先喊开始的!”
她疼得又低呼一声,呜咽着否认:“不!我没有!”
陈恪西伸手紧扣她的下巴,贴近她的脸,咬牙切齿,“林谧,明明就是你……是你先拉住我的衣角,是你先推开我的房门,是你先躺在我的床上……”
“也是你十四岁就穿着睡裙半夜出现在我的书房,十五岁就浑身湿透站在我的公寓门口,十六岁就脱光衣服坐在我的怀里……”
“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他看她红着眼摇着头,一字一顿地讥嘲,“难道不是你先引诱我的吗?”
车窗上的雨声陡然变大,噼里啪啦地打在耳边。他长睫下深邃的眼眸里熊熊燃烧的是欲火还是怒火?她分不清,只是傻傻地睁大泪眼,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
四目相对良久,他忍不下心再伤她,终是闭上眼,长长叹了一口气,抽身而退,穿好衣服,又替她默默整理,擦干她的眼泪,最后将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
车早已停了。但没有人来提醒。陈恪西迈出车门,撑开黑伞,“Miko,下车。”
凄风寒雨扑面而至。林谧拢了拢身上长及脚踝的大衣,感到环在肩膀的手臂又收得紧了些。她仰起头,透过伞下雨帘,望向St.Pancras酒店。
深冬暮雨中,阴霾密布下,哥特式建筑尖顶高耸,沉默肃严,一如当年。
真理是你(7)
酒店套房暖意融融,烛光幽幽。乐队正奏到德彪西的《clair de lune》第三部分。旋律轻快动人,在这阴雨天里,屋内似有皎洁月光在跳跃闪烁。
侍者扶着一瓶还剩大半的Haut-Brion倒进醒酒壶。烛光摇曳下,深红液体在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中流淌激荡,与桌上鲜红娇艳的玫瑰花瓣相互映衬,浪漫旖旎。
“Jane,帮我约几个banker。谁能在明天早上十点前到我的办公室就约谁。”陈恪西低声说完,按断电话,抬腕看表,举手打了一个响指。
侍者立马会意,撤去桌上餐盘餐具。最后一道甜点与红茶随即被端了上来。
陈恪西打开钱夹,抽出几张纸币,“多谢。”
侍者弯腰接过,“谢谢陈先生,祝你们有一个美好夜晚。”说完就知情识趣,带着其他人鱼贯而出。
音乐停了,窗外如瀑的雨声却不止不休。林谧恍惚觉得车上的争执像是发生在另个平行世界,对面的人早已收起戾气,恢复冷静,又做回了那个完美无缺,风度翩翩的陈恪西。幽暗光线中,本就轮廓深刻的他,此刻又垂下眼帘,长睫投出两片阴影,叫她瞧不清他的情绪。
“Miko……”他拿开面前的高脚杯,抬起眼看她,打破了沉默,松弛而怅然地问,“还记得这里吗?”
怎么会不记得?沙发、地毯、装饰……甚至醒酒壶,过了那么多年了,她仍忘不了那一晚的所有细节。
“记得。”林谧轻声回答,低头拿起小银叉,却在见到甜点的一瞬顿住了。
圆形餐盘当中只有一方红丝绒蛋糕与一球覆盆子雪糕,都是她喜欢的。而餐盘空白处用焦黄枫糖写着两个英文单词:“My truth”。
旧日套房,烛光晚餐,红酒玫瑰,乐队伴奏,告白甜点……他天性冷淡,对这些花样向来不热衷,今天这样反常……
她已隐约知道他为什么执意带她来到这里,而不是直接回家。
“我买下这间酒店套房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伦敦了。当时我很想你……”陈恪西自嘲一笑,“但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等待时机。原以为谭安迪死了,你自然就会回到我身边。没想到……”
“你来看过我,对吗?我高中和大学的毕业典礼见过你的背影……”她放下餐具,透过烛光望向他,总算看清他的神情,温柔却又很是疲倦。
“你知道?”陈恪西脸上讶异之色一闪而过,又轻轻笑着说:“Miko,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非你不可。你有什么好?又胆小,又懦弱,还自以为是……”
“可这么多年,我做梦会想到你,醒了也会想到你。试过和别人约会,结果还是会想到你。伦敦这么大,你却无处不在。那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他颓然低头笑了一声,又重新看向她,继续说着:“其实我每年都会去东京几次。没有我,你看上去过得也不错。我那么想你,难道你就不会想我吗?”
他素来强硬,绝不示弱,今天这番表白显然已是孤注一掷,放手一搏。
林谧默默告诫自己不要再哭,却又忍不住鼻尖发酸,握住了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手指骨节分明,手心白净柔软,仍和过去没有两样。
她何尝没有经历那些在思念里生生捱过的日日夜夜?
林谧摩挲着他的手,喃喃自语:“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
他懊恼地叹气,揉了揉眉心,“Sorry,Miko,我骗了你,刚才又伤害了你。现在一定不是对的timing……今晚本来不该是这样。”
她含泪缓缓摇着头,却阻止不了天鹅绒小方盒被他展开,推在她的面前。十多克拉的全美钻石,即便在昏暗烛光中也折射出锐白夺目的光芒。
“但是我不想再等了。我承认,我没有安全感……”陈恪西霍然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攥紧她的手,俯身凝望着她,“Miko,我需要你,很需要你,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在箱根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你愿意。现在你还能履行你的诺言吗?”
他的眼睛熠熠生辉,亮如星海,坚定地像要望进她的心底里去。
她颤抖着嘴唇,眼眶里打转许久的泪滴滑下脸颊,“我真的不用你做到这种程度……Kurci,我们还来得及再去做份鉴定,去申请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他淡淡地说:“相信我,没有那些,公司也还是我的。”
倾覆一个百年财团的家族控制,谈何容易?他太不可一世了!她不能让他毫无退路。
林谧咬咬牙,哽咽地说,“有些事情就是truth,没法改变……”
“truth?你知道什么是truth吗?”他捧住她的脸,依旧深深地看着她,“Through all my lying days……the truth is you.”
“The truth is……I love you,Miko……”
穿过我所有说谎的日子,真理是你。
真理是我爱你。
一直想听到的话就在此刻被他说出了口,终于作为他的最后筹码被推到赌桌上来,这是陈恪西式的all in。林谧太明白了,喉咙干涩,一时失语,再也硬不下心肠,只能任难堪的沉默弥漫开来。
陈恪西从未感到时间可以过的这么慢。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中的光终究随着沉默的延长渐渐熄灭。
“不要拒绝我……”他笑容惨淡,目光凄惶之中划过一丝痛楚,低声说完就以吻封缄,覆上她还在颤抖的唇。
她仰起头,闭上眼,任其为所欲为。很快场面失控。鞋子被胡乱踢在地上,衣衫更是暧昧地交叠散落在屋内各处。他紧紧地箍着她,不知轻重地啃噬着她的肌肤,冲撞着她最脆弱的隐秘处,像是刻意要让她喘不过气,说不出让他心碎的话。
夜那么长。唯有抵死缠绵,不肯罢休。
最后他听到她在耳边说:“Kurci,我爱你。但你想要的……我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想想。”
天亮了。她走了。他知道。
他也知道她要的是什么时间。
陈恪西睁开眼,起身走进洗盥室。镜中的人勾起唇角,凌乱刘海下眼神似有深沉光芒掠过。
真理是你(8)
简下车后,极目远眺。
正值春暖花开的五月中旬,摩纳哥的这片海域水天同色,蔚蓝清澈,沿岸泊满了大小不一的私人船艇。全因知名钟表品牌赞助的号称世界最美的地中海帆船赛,几日后将在此地举行,所以不少参赛者来提前熟悉海域,准备赛事。她的老板也是其中之一。
自从交出股权,辞去职务,老板带着几个心腹下属离开陈氏将近三个月。在此期间,陈氏风波不断,已成城中新闻的头条常客。老板倒是气定神闲,波澜不惊,甚至难得一见地开启度假模式。简记得上次见他还是在伦敦一间私密的壁球馆内。彼时他刚与人打完英式五局,就挂着毛巾,冷静如常地听他的股票经纪人在电话里汇报持仓情况。
简好不容易找到老板那艘Sagamore的停靠点。正逢早上训练结束,船锚下水,十多名船员上岸离开。这时,附近船上有人高声笑道:“Kurci,最近怎么老在这里看到你?股权丢了,公司没了,所以没什么事做,只能来散心吗?”
“当然是来比赛。你也参加吗?”陈恪西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轻松固定船帆。
“肯定咯。这次绝对能赢过你。”
陈恪西从船舷处抬起头,打量了对方两眼,挑了挑眉,嘲笑道,“就凭你这艘41呎的strait dealer?Come on,别开玩笑了。”说完就不再理会,弯腰走进船舱。
简连忙跨上甲板,随他进入舱内,刚说了一句“陈先生”,却被他抬手止住。只见屏幕上正在播放最近新闻:
“自陈氏财团原执行董事陈恪西发表声明,表示与其父陈路远并无血缘关系后,潜伏多年的财产争夺以一月底陈氏家族成员的起诉爆发。陈恪西随后宣布放弃其所继承的全部遗产……”
“而后在陈氏财产争夺战愈演愈烈之际,一向神秘的陈路远独女竟首次自愿在媒体前曝光真容,为争股权独自携律师现身法庭,与其他家族成员拉锯多日,态度强硬,不肯让步,令人大感意外……”
“陈路远生前挚友、曾任上议院议长的Eden先生主动出面,进行调停,要求陈氏家族展开内部和谈,凡事以和为贵,避免庞大的律师费用。受此影响,最终和解达成……”
“历时三个多月的财产争夺案终于落下帷幕。据了解,此次最大赢家除了陈路远的两位弟弟外,就是这位陈路远的独女……”
画面里的妙龄女郎得体大方,穿剪裁合身的深色及膝连身裙,长发挽在脑后,露出姣好面容,眉眼舒展,神色平和。
陈恪西不由微笑,按下暂停,看了良久,关掉屏幕。接着他倒了杯水,又取了冰块置于杯内,随口问:“Jane,有什么事?”
“陈先生早。”简回过神,忙把带来的文件递上前,“这是林小姐寄来的股权转让书。”
陈恪西接过,打开翻了几页,喝了一口冰水,笑意更甚,“帮我订回伦敦的飞机,越快越好。”
*
办公室内,陈路明站在落地窗前,摇了摇手中的酒杯,轻啜一口,俯视楼下如蚁众生。费尽千辛万苦,重重波折,终于柳暗花明,轮到他来入主陈氏。
却不料,还不等他喝上第二口,助理敲门进来,神色匆匆,气喘吁吁。
“怎么了?”陈路明心中一沉,预感不妙。今天是财产分配后的第一次董事会,他即将成为公司新的决策人,万不可出任何差错。
话音刚落,陈恪西已径自推门入内,走到办公桌边,看着桌上的红酒闲闲地问:“Uncle在喝酒庆祝吗?”
“哗,这瓶酒怎么行?瓶塞发霉,漏气了。”陈恪西掂了掂木塞,面露遗憾,“没道理的,陈家人从小都吃好穿好,你怎么会分不出?”
“Kurci,你不在自己的公司做事,来这里干什么?”陈路明转过身,脸色阴沉,“千万别说是来开会的。你早就不是陈家人了,你忘了?”
“下面的人没告诉你吗?有家基金刚在市场举牌成为陈氏第一大股东……”陈恪西展眉笑了,“你猜是哪家?”
难道……不可能!陈路明看了慌张的助理一眼,难以置信,“不可能是你的……就算林谧把她的全给了你也不够……你哪来这么多……”
陈恪西耸耸肩,“托uncle的福,上次泼我一身脏水,公司股价大跌,正好让我低价买到一些。”
“那也不可能!这么多股票……这么多钱……”陈路明突然反应过来,“Kurci,你很早就开始了,对吗?”
陈恪西不再回答,随手拿起陈路明的助理送来的文件,粗粗看完,皱起眉头,“亚非航线牌照的相关文件呢?”然后就带着秘书等一行人往会议室走去。
身后又传来不甘的一声低吼:“陈恪西!”
他懒得回头,拿起手机,立刻拨了出去,声音温柔带着笑意,“Miko,看新闻了吗?我想,你是时候给我答案了。”
彼端不答反问:“我的律师是你的人,对吗?”
他回答得很干脆:“对。”
“你怎么知道我想帮你……”林谧说到一半,又顿悟似的轻声感叹,“也对,你这么厉害,什么事都能猜到。”
陈恪西只是追问:“所以答案呢?”
她沉默片刻,忽然轻快地笑着说,“你总是不肯等……”
“我有一个中学朋友要结婚了。在Marrakesh。她听说我也要结婚了,所以一定要让我带男朋友去。Kurci,你愿意陪我去吗?”
他就知道自己绝不会输!
陈恪西低低笑了两声,“当然可以。不过……我有要求。”
“什么?”
他放缓了语调:“Miko,我想马上见到你。”
真理是你(9)
通话结束。
林谧放下手机,取出包里的信函。上面印着“ASAP”的红色字样,想来是一份急件。打开一看,不出所料,是重新打印的陈年鉴定报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最尾结果一目了然。
她回望一眼身后。不久前才刚离开的那栋陈家老宅仍半隐在不远处的旧邦德街上。老人的声音也犹在耳边:
“恪西从小在路远身边长大,小小年纪就在马场打过杂,在高尔夫俱乐部当过球童,吃过不少苦头……但路远确实教的好,恪西非常出色,后辈里没人比得上,你看现在,这么大一间公司就又回到了他的手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但恪西太骄傲自负了,偏偏他的人生又这么顺遂,几乎没遇过什么挫折,当然不明白自己之所以对你这么狂热,无非只是对得不到的一种执着。其实感情这种事,在男人的世界里,分量不会太重。当年路远也执迷不悟过,好在后来想通了……”
“所以说,等时过境迁,恪西终有一天会追悔莫及……你们归根结底还是兄妹,还是陈家人……”
“如今这封信交给你,是希望你能眼光放远,好好想一想,做出对他,对你,对陈家更成熟的决定。”
林谧静静看了一会儿手中的文件,闭眼咬牙。薄薄几张纸,转眼之间就被撕成碎片,揉成一团,塞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她也要倾尽余生赌一把,赌真爱不灭,赌真理不朽。
林谧轻轻呼出一口气,不再停留,伸手拦车。
伦敦五月,天空湛蓝,阳光温暖,春夏交替的气息清新干燥。街上不同肤色的往来男女皆已脱下厚重冬衣,穿着闲适单薄。
终于告别漫漫长冬,是时候丢下包袱,轻装上路。前方有人正等着她携手共行,风雨同航。
*
沙漠苍茫,余晖如金。
落日下的结婚仪式正式又诙谐,身着白纱的莉安毫无意外地忘词了,所幸还能靠着即兴发挥迎来一片欢呼和掌声,仿佛还是当年总是准备不好presentation的少女。林谧想起年少念书时的许多往事,不由轻笑出声。
仪式结束,合照时间。莉安难掩诧异,趁着拍照间隙,凑近她的耳边惊呼:“天啊……Miko!你说的那个人居然是他?”
看了一眼正拿着香槟,礼貌交际的身边人,林谧笑而不语,轻轻点头。
“你们真的结婚了?”
林谧仍眉眼弯弯地点着头。
前不久她和他刚到东京港区的区役所递交了结婚届。两人的氏名、住所、本籍……不可思议地,真的写在了那张纸上。恰逢平成时代结束,他们竟赶上风潮,成了令和元年登记的众多对爱侣之一。
不过多时太阳快要沉没在地平线以下。大风阵阵,沙土飞扬,裙摆也被吹得猎猎作响。
陈恪西执意环住她清瘦的肩膀,陪她踏着地毯铺就的阶梯缓步走下沙丘。
一百余米高的小沙丘,她穿着高跟鞋才没走几步,已是小腿不自觉颤抖。都怪莉安,别出心裁,大费周章,不惜向当地政府申请许可也要把仪式办在沙漠高处。
林谧知道他又要嘲笑她,果不其然,头顶传来闷闷的笑声,“Miko,既然交了莉安这样的朋友,就应该平时多做运动。”
她立刻反讥,“有了你,为什么我还需要走这几百阶?”
陈恪西听完,笑着摇摇头,在她面前俯身下去,“来吧。”
林谧心中得意,毫不犹豫地伏上他坚实宽厚的背,搂住了他的脖颈。
沙漠的风吹起她的额边碎发,与她在耳边的温热呼吸一起,不停轻柔地拂过他的脸。这感觉这样好,陈恪西一时不再急于下坡,反而停下脚步,抬头仰望。荒漠之上已是无边银河,繁星点点,令人心生悸动。漫天星辰中,还有一勾残月,沉默悬在银河彼岸。
忽然想起年少的林谧在某年生日任性的话:“为什么要唱月亮代表我的心?明明月亮最善变。”
陈恪西笑了起来,问,“Miko,还记得月亮代表我的心吗?”
林谧也抬头看了一眼星空,轻声回应:“嗯。”
“还是不喜欢月亮吗?”
“好像没有不喜欢了。”她已懂了许多道理,自然也懂无常的灿烂,变幻的动人。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以后你会后悔吗?”
“不会。”他依旧笃定自信,“你呢?”
她搂紧了他的脖颈,亲吻他的脸颊,学他的口气说:“不会。”
陈恪西低声笑开了,又问:“对了,Miko知道以后应该叫我什么吗?”
过了片刻,他终于听到她在耳边轻声说:“……あなた。”
*あなた:妻子对丈夫的称呼哈哈
废话
更多连载小说请收藏:<a href=http:// target=_blank></a>
更多小说请收藏:<a href=http:// target=_blank></a>
更多小说请收藏:<a href=http:// target=_blank></a>
更多小说请收藏:<a href=http://www.xiaoshuo.uk target=_blank>www.xiaoshuo.uk</a>
激情小视频:<a href=https://po18hub.com target=_blank>https://po18hub.com</a> 天天更新
真理是你(终)
通话结束。
林谧放下手机,取出包里的信函。上面印着“ASAP”的红色字样,想来是一份急件。打开一看,不出所料,是重新打印的陈年鉴定报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最尾结果一目了然。
她回望一眼身后。不久前才刚离开的那栋陈家老宅仍半隐在不远处的旧邦德街上。老人的声音也犹在耳边:
“恪西从小在路远身边长大,小小年纪就在马场打过杂,在高尔夫俱乐部当过球童,吃过不少苦头……但路远确实教的好,恪西非常出色,后辈里没人比得上,你看现在,这么大一间公司就又回到了他的手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但恪西太骄傲自负了,偏偏他的人生又这么顺遂,几乎没遇过什么挫折,当然不明白自己之所以对你这么狂热,无非只是对得不到的一种执着。其实感情这种事,在男人的世界里,分量不会太重。当年路远也执迷不悟过,好在后来想通了……”
“所以说,等时过境迁,恪西终有一天会追悔莫及……你们归根结底还是兄妹,还是陈家人……”
“如今这封信交给你,是希望你能眼光放远,好好想一想,做出对他,对你,对陈家更成熟的决定。”
林谧静静看了一会儿手中的文件,闭眼咬牙。薄薄几张纸,转眼之间就被撕成碎片,揉成一团,塞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她也要倾尽余生赌一把,赌真爱不灭,赌真理不朽。
伦敦五月,天空湛蓝,阳光温暖,春夏交替的气息清新干燥。街上不同肤色的往来男女皆已脱下厚重冬衣,穿着闲适单薄。
终于告别漫漫长冬,是时候丢下包袱,轻装上路。
林谧轻轻呼出一口气,不再停留,伸手拦车。
*
沙漠苍茫,余晖如金。
落日下的结婚仪式正式又诙谐,身着白纱的莉安毫无意外地忘词了,所幸还能靠着即兴发挥迎来一片欢呼和掌声,仿佛还是当年总是准备不好presentation的少女。林谧想起年少念书时的许多往事,不由轻笑出声。
仪式结束,合照时间。莉安难掩诧异,趁着拍照间隙,凑近她的耳边惊呼:“天啊……Miko!你说的那个人居然是他?”
看了一眼正拿着香槟,礼貌交际的身边人,林谧笑而不语,轻轻点头。
“你们真的结婚了?”
林谧仍眉眼弯弯地点着头。
前不久她和他刚到东京港区的区役所递交了结婚届。两人的氏名、住所、本籍……不可思议地,真的写在了那张纸上。恰逢平成时代结束,他们竟赶上风潮,成了令和元年登记的众多对爱侣之一。
不过多时太阳快要沉没在地平线以下。大风阵阵,沙土飞扬,裙摆也被吹得猎猎作响。
陈恪西执意环住她清瘦的肩膀,陪她踏着地毯铺就的阶梯缓步走下沙丘。
一百余米高的小沙丘,她穿着高跟鞋才没走几步,已是小腿不自觉颤抖。都怪莉安,别出心裁,大费周章,不惜向当地政府申请许可也要把仪式办在沙漠高处。
林谧知道他又要嘲笑她,果不其然,头顶传来闷闷的笑声,“Miko,既然交了莉安这样的朋友,就应该平时多做运动。”
她立刻反讥,“有了你,为什么我还需要走这几百阶?”
陈恪西听完,笑着摇摇头,在她面前俯身下去,“来吧。”
林谧心中得意,毫不犹豫地伏上他坚实宽厚的背,搂住了他的脖颈。
沙漠的风吹起她的额边碎发,与她在耳边的温热呼吸一起,不停轻柔地拂过他的脸。这感觉这样好,陈恪西一时不再急于下坡,反而停下脚步,抬头仰望。荒漠之上已是无边银河,繁星点点,令人心生悸动。漫天星辰中,还有一勾残月,沉默悬在银河彼岸。
忽然想起年少的林谧在某年生日任性的话:“为什么要唱月亮代表我的心?明明月亮最善变。”
陈恪西笑了起来,问,“Miko,还记得月亮代表我的心吗?”
林谧也抬头看了一眼星空,轻声回应:“嗯。”
“还是不喜欢月亮吗?”
“好像没有不喜欢了。”她已懂了许多道理,自然也懂无常的灿烂,变幻的动人。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以后你会后悔吗?”
“不会。”他依旧笃定自信,“你呢?”
她搂紧了他的脖颈,亲吻他的脸颊,学他的口气说:“不会。”
陈恪西低声笑开了,又问:“对了,Miko知道以后应该叫我什么吗?”
过了片刻,他终于听到她在耳边轻声说:“……あなた。”
*あなた:妻子对丈夫的称呼哈哈
交换温柔(1)
六月碧空如洗,绿茵连绵起伏。
陈恪西走到小球旁,稍一使力挥杆。姿势漂亮,方向精准。
小球顺利滚进洞内。
“Double eagle!”球童声音兴奋高亢。
原本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林谧不由微微一笑。他一直嫌弃这项运动节奏太慢,不太热衷此道,没想到也能打得一手好球。
老人一边鼓掌,一边无奈地摇头,“恪西,你运气太好。老天这么眷顾你。刚刚风也停了,第一杆落点又够正。天时、地利……”老人瞥了一眼林谧,“人和。你都占全了。”
陈恪西神情松弛,将球杆递给身边球童,问:“说好一洞定胜负。叔公认输吗?”
老人沉吟片刻,突然拍拍他的肩,哈哈大笑,“愿赌服输。我保证不泄漏半个字,也不会再插手你们的事。”
“希望叔公说到做到。”陈恪西拖过林谧的手,“我们先回去了。”
坐上球车,看着老人拄着球杆的身影逐渐远去,林谧挠着他的手心低语:“你居然能让这么顽固的人让步……”
陈恪西却不以为意,“不让步又能怎么样?现在外面谁不知道我们结了婚,陈家最要脸面,怎么会做自打嘴巴的事?”
林谧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不解地问:“那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跟他打赌?”
“当然是给他一个台阶下。”陈恪西轻轻笑着,看她额头出了些薄汗,替她解开她球服领口的衣扣,指腹擦过她脖颈下方的一枚吻痕,漫不经心地说,“我从小打球,他都看在眼里,怎么会不知道打不过我?”
对了,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必会行事之前思虑周全。是她太笨,总要他讲明了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林谧轻声喟叹:“Kurci,你太聪明……”
“所以你也猜到我最后一定会妥协,对吗?”
陈恪西低声问,“还这么介意吗?”
“老实说,这件事我并没有太大胜算……如果你拿出一份鉴定书帮我拿回股权,我也无话可说。”他略微掀开她的领口,只见白皙纤弱的锁骨上还留着他昨晚没忍住咬下的牙印,竟然起了淤青。其实他咬的更用力的是别的地方……
“不要再骗我。”林谧一字一顿地说着,看他眸色渐暗,警觉地把他的手从身上拿开。
陈恪西顺势捉住她的手,凝视她的眼,笑意盎然,“今天是Miko’s day吗?”
他平时太忙,加班不说,每月飞几趟国外也是家常便饭,于是跟她约定每周日是Miko’s day,无论如何这一整天都会属于她。
林谧眼神一亮,浑然未觉已被转移话题,“对!今天你要听我的!”
可到了晚上,他就又骗了她。
十几分钟前,他还一脸好心地拿着药膏过来,抱她坐在腿上,说要睡前帮她涂药。结果现在药膏早不知去向,他扯落她的睡裙,埋首在她的肩窝,呼吸加重,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在她赤裸的肌肤上四处游走。
“Kurci,你不能这样……”林谧轻蹙眉头,奋力扭动着想从他怀里出来,“你答应过我,今天听我的。你也看到了,昨天晚上你太过分了。”
陈恪西仍埋在她的肩窝,手臂收紧,声音低哑,“我知道。你别动。让我就这样抱你一会。”
她听话地安静下来,却又在下一分钟恼羞成怒,“陈恪西!你又骗我!”
她真是笨,一次又一次地上当!这哪是抱一会?他的手掌已经罩上了她的乳,甚至开始有节奏地慢慢揉捏。他湿热的舌尖更是放肆地舔舐着她,挑逗着她。
“是你不穿衣服勾引我。”他小心避开之前的痕迹,吮吸着她精致的锁骨。
“我哪有!”她立刻反斥,伸手想掰开他握着她胸乳的手,却不防他另一只手划过股沟,修长的手指一屈一伸就钻入了她的腿心。她反射性地挺直了背脊,仰头轻哼了一声。饱满的胸乳也跟着向上一抬,粉嫩的乳尖竟抵住了他的唇。
眼前的景色太过撩人。陈恪西愣了一瞬,伸舌舔了一下唇边的乳尖,从她坚挺的胸乳上抬头,眯起眼看她因情动逐渐失神的脸,低喃道,“Miko怎么会……怎么会这么让人想疯……”
他的眼里写满了痴迷,热烈地想要将她寸寸焚烧干净。她太知道接下去他会怎么样,却已经说不出拒绝。他的唇舌那么烫,含着乳尖,又怕像昨晚一样破了皮,不敢用力,轻轻吮着。他的手也那么狡猾,搅动着她体内的春潮,还时不时拨动她敏感的小核。
她被勾得痒极了,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汹涌的欲望,生生将仅剩的理智全压了下去,于是她只能圈住他的脖颈就在他耳畔小声央求:“想要呢……好想要……”
咿咿呀呀的声音在这时候简直要命。他抽出湿答答的手指,双手扣住她的腰,猛然将她压在身下,目光幽深地在她身上徘徊。黑瞳红唇,乌发雪肤……明明躺下却还高耸的胸乳,点缀着被他含得嫣红的泛着水光的乳尖……湿漉漉的眼睛还要这样迷蒙诱人地看着他……
“Miko……”他低低唤她的名字,箍住她的纤腰,架起她的细腿,直接就着她充沛的体液迅速一入到底。骤然而起的快感不仅令她顿时脑中空白,也令他喉间滑动,溢出一声满足的低吟。这么多次了,几乎日日交欢,他仍然臣服于她的身体,臣服于对她的深不见底的渴望。
他已再次失控,抵着她的腿心,一次次凶狠地撞击,碾过他熟悉至极的她所有敏感的点。手指更是陷入她绵软的乳肉中,全然忘了要疼惜她,随着身下猛烈的律动,恨不得要将这对颤巍巍的白嫩嫩的胸乳捏碎。
她痛得皱起眉头,却又因疼痛加重了快感,呻吟声竟然越来越响,在高潮连连中,下身急促收缩,裹得他终于忍不住低哼一声,缴械投降,重新拥她入怀,亲吻她的脸颊,“Miko是我的,对不对?”
她喘息着环住他的腰,回吻他的唇角,回答:“对。但你也是我的。”
他闷闷地笑出声,胸腔微微震荡,“是,Miko,我是你的。”
交换温柔(2)
“见过刚来的大老板了吗?未免长得太养眼了吧?”
“本人比杂志上的照片还夸张……再加上年轻有为,事业有成,哗……”
“洛、格、路、恪……这是第四代了。这出身……啧啧……”
方迦喝了一口红茶,在一旁默默听着议论,突然有个男同事冷笑一声,“醒醒吧,各位。没看八卦新闻吗?兄妹成情人……这位陈生不是亲生子,而且已经和陈家大小姐结婚了。”
一时,扼腕叹息声一片。
方迦突然打了个冷战,下意识看了眼头顶的中央空调,回到座位。
犹豫片刻,她还是打开了搜索引擎。
狮城全年闷热,七月室外更是酷似蒸笼,还好室内冷气永不停歇。隔着层玻璃,像是隔出两个世界。
方迦披上薄衫,记起去年见到他也是这个时间。最近她才知道,七月有本城金融巨擘易承业的生日盛宴,陈易两家私交深厚,生意上也往来频繁,他这才会每年选择在这个时间出现在狮城。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手忙脚乱的周一早晨。她还在易承业执掌的恒远银行工作,那天为赶时间,不识好歹冲进专供重要客户的电梯,撞见他被前呼后拥着站在中心,英俊夺目得仿佛自带光芒。他礼貌地往边上挪了两步,侧着身子留出位置给她,朝她微微点头致意,笑容温和,眼神疏离,声音低沉,“Morning.”
一击即中。
狮城虽以英文为官方语言,但狮城人的英文口音自成一派。大早上碰到如此长相的人说出地道好听的英音,她不免把目光频频流连在咫尺之处的他身上,瞥见他腕间的盾形袖扣上刻着“K.C.”的字样。
后来她就投递简历到位于狮城的陈氏亚太总部,过关斩将应聘成功,结果却再也没有见他出现,直到前几日……
“Freya!你在干什么?快准备会议资料!另外,记得给陈先生提早送一份。”是他的助理。
“好!”方迦立刻回神,整理材料。
她刚进他的办公室,他正在打电话低声说着,“Sorry……”见到门开,挑起眉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挂断电话,只是转成她听不懂的日语,声音出奇的温柔。
等了一会,她听见他称呼电话那头的人:“Miko……”,语气中竟带了点讨好的意味。她放下资料,打算低头离开,却又突然被叫住,“Freya,帮我重新安排行程,我还要在这里多呆几天。”
他记得她的名字,可这一点都不奇怪。她早就留意过,他才来短短几日,就细致周到地记下了身边所有职员的姓名。
不过多久她得知原来易承业恶疾突发,病危在床,恒远银行管理层怕要生变。陈氏与恒远的合作案刚推进到一半,遇上这种险阻,他自然暂时不能回伦敦。
早上来上班,她心情大好,照常抱着备忘录和行程表,推开办公室的门,竟看到办公桌上的文件横七竖八,堆堆叠叠,他随意裹着毯子歪在一旁的沙发里。
真没想到他勤勉至此。
阳光从百叶窗里漏进几缕,洒在他轮廓深刻的脸上。他的睫毛柔软地覆着下眼睑,这么长,这么密,甚至不输名牌睫毛膏的广告女郎。
也许是她靠太近,被敏锐察觉,他恰时悠悠醒转,坐直身体,揉着眉心,“早上好,Freya。”
她清咳一声,掩饰耳热,“早上好,陈先生……”
手机响了起来。他看到来电人,说了一句稍等,就接通电话。
方迦静候在旁,看他倏忽之间眼睛明亮如星,嘴角笑意难掩,起身阔步离开。
“陈先生,马上有个会……”她急急跟着他走出办公室,却见电梯门一开,有个年轻女郎拖着行李抬起头看向他,笑眼弯弯,声音柔和,“你不能回家,所以我只好过来了。”
女郎穿着一袭丝裙,宽松简单的款式,长发松松在脑后扎成了一团,清爽白净的脸上一双微微上翘的杏眼盈盈动人。
竟不比网上流传的美照逊色分毫。
方迦听到他似喃喃自语地轻轻唤了一声:“Miko……”接着他就快步上前,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声音悦耳如初。可惜不属于她。
心里像有什么碎的极脆极轻,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
方迦眼里泛泪,连退数步,转身离开。
“Kurci,她喜欢你。”林谧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那个女孩的眼神她一看就明白。
陈恪西恍若未闻,牵着她的手,走进电梯,“你一定很累了,我们回酒店好吗?对了,Miko不喜欢酒店……我们可以去乌节路,那里有一间闲置的公寓,公寓里还有个泳池,我想你会喜欢的……”
林谧使力捏了捏他的手,仔细观察他的表情,重复了一次,“她喜欢你。”
陈恪西仍自顾自懊恼地说:“我昨天工作得太晚,现在状态真是糟糕。要是早知道你会来,我就不用为了回伦敦加班赶时间。”
她都说了两遍了,他都不跟她解释两句吗?为什么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什么office romance最讨厌了!
林谧不由提高了音量:“她喜欢你!”
陈恪西看着她气鼓鼓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再也控制不住,低低笑了起来,拖起她的手走出大楼,坐进车内。
“笑什么!”她涨红了脸,恼怒极了,“有什么好笑的?你说清楚。她刚才都快哭了!”
从认识他起,她数不清有多少女孩喜欢他了。他招蜂引蝶,劣迹斑斑,罄竹难书,可恶至极!
他笑意更浓,倾身过来揽住她的腰,“我喜欢你这样……很喜欢……”
她不能被糖衣炮弹打败!
她还想质问,他却已咬住她的耳朵,声音极低,“Miko,今天我不想工作。我们等会可以一起洗澡,然后一起吃饭,一起游泳,再一起睡觉……这里天太热了,我建议你可以整天都不穿衣服……”
她慌忙捂上他的嘴,“停!”
有生之年居然会听到他说出这种任性昏庸的话!真让她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