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遗忘的时间里爱你》 001:提拉米苏挑起的战争 「新婚快乐!」 圆桌前,十位宾客高举酒杯,向前来敬酒的新人献上祝福,欢笑声此起彼落。 有别于一般女性出席喜宴场合时普遍选择的浅色系服装,代表事务所前来参加致意的夏尔雅身着一袭素雅的黑色礼服,乌黑的长发綰成了简洁俐落的髻。 她意思意思抿了口红酒,在新人离去后便放下酒杯,朝自助吧走去。 表订六点开席的婚礼,为了等候宾客入席,直至七点新人才正式进场,待无聊又老套的仪式跑完,宣布开始用餐时已经是七点四十几分,夏尔雅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今日上午在板桥开庭,十二点多下了庭后又马不停蹄地搭高铁赶赴桃园地院开下午两点的庭,却因为对造律师临时请假而被迫另订庭期,让她白跑了一趟。 当她从桃园回到事务所时,时间已经接近四点半,而她手上还有一份今天一定要提出去的上诉状,若不是她利用车程把书状准备好,一回事务所就让助理替她製状然后叫快递送到台北地院,恐怕要让客户因此赔上两百多万的赡养费。 一整日忙得昏天暗地,除了水和咖啡以外什么也没入口,没想到下了班也没能清间。 今晚的新娘罗晓艾是汉邦金控罗少祺总经理的二千金,汉邦金控则是事务所最大的客户,包含主持律师在内的几位合伙律师都看在这层关係上出席了今晚的婚礼。 夏尔雅拿过餐盘,另手按着有些发疼的胃,低眸瞥过桌檯上琳瑯满目的餐点,却发现自己一点胃口也没有。 果然饿过了头之后就不想吃东西了。 叹了口气,她果断放弃咸食,转往甜点区。 这种上班累得死去活来,下班后还要陪笑应酬的时刻,还是吃些甜点转换心情比较符合人道精神。 见银盘上仅存一块提拉米苏,夏尔雅勾唇,才正伸手,馀光就瞥见右方出现另一支餐夹朝同一方向而来,她怔了眼,耳边就听见餐夹相互碰撞的细微声响。 夏尔雅一顿,甫抬眼,就与一双邃深的眸四目相接。 男人一袭合身剪裁的深蓝色西装衬得身段挺拔,墨色的短发上梳,露出方正饱满的额庭,薄唇噙笑,眼神澄澈清亮,模样看上去分外翩然。 她看着他,似在等候他发挥绅士风度,对方却迟迟不收手。 夏尔雅略微皱眉,勉强牵起微笑,「不好意思,这蛋糕是我先看到的。」 「根据客观事实,我们两人的夹子同时碰到这块蛋糕,你说是你先看到的,证据呢?」男人抿笑,语声沉柔,字句却锐利,不礼让也不饶人。 证据?不过就是块蛋糕,还跟她要证据了? 夏尔雅扯唇冷笑,眼神倏凛。她略微偏头,眼神挑衅,口吻更盛气凌人,「这位先生,你确定要和一位律师讨论证据的问题?」 男人扬眉,「凡事都该讲求证据,既然你是律师,应该清楚这道理。」 听闻,夏尔雅简直开了眼界,她还真没见过这种男人,区区一块蛋糕都不肯让。她弯唇微笑,眸中焰火盛大,「你要证据是吧?好,我们就来讲证据。」 「两分鐘前,我从我的座位起身,先走到咸食区,在那里拿了餐盘,停留约三十秒的时间,接着就转往甜点区,走了三步以后,我看见这块提拉米苏,并且朝这走来,而我走路的速率是每秒鐘两步,换句话说,早在一分二十八秒前,我就决定要它了。如果你还有疑问,我不介意和饭店确认一下监视器画面。」 语落,女人微扬起下頷,眼神倨傲,儼然已是胜利者的姿态。 男人莞尔,好整以暇地与她相望。半晌,薄唇轻啟:「容我更正一下你的说词。」 「什么?」 夏尔雅轻怔,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你说你两分鐘前从座位上起身,先前往咸食区,这段步行的时间你似乎没有计入。按照你主张的行进速率和步幅,即使从最靠近咸食区的座位算起,少说也得走上十步,也就是至少要花五秒鐘的时间,因此你最快不过是在一分二十三秒前才看到这块蛋糕。」 「而我在两分鐘前就已经站在这里,慎重地思考要以什么糕点做为今晚的结尾,思考莫约三十秒后,我选择了这块提拉米苏并且朝它走来。如果客观事实是我们同时选择了同一块蛋糕,那么按你的逻辑,这块蛋糕似乎是我先看中的。」 男人偏头,勾唇道:「所以它的所有权应该归属于我,对吧?」 002:离我远一点 夏尔雅彻底傻眼。 这男人的嘴是机关枪做成的吗?为什么说这么长一段话都不用换气? 还有,这里是法庭吗?为什么她都下班了,还得这样为了一块蛋糕和人辩论看上的时点、走路的速率以及停留的时间?她今天招谁惹谁了? 男人微微一笑,「如果我有说错的地方,欢迎指正。」 「??」 而今,夏尔雅实在顾不得什么逻辑推理、三段论法,奔忙了一整日却碰上这种破事,理智线说断就断。「你这人有没有风度?不过一块蛋糕,有需要和我一个女人计较吗?」 生气了呢。 男人勾唇,眼底笑意清晰,「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女律师通常都是女性主义的支持者,没想到你的想法却很传统啊。在你的观念里,男人一定要礼让女人?」 这人有完没完?连女性主义都搬出来了? 夏尔雅深吸了口气,硬是挤出笑容,「这位先生,我没兴趣和你做这种无谓的争论,如果这块蛋糕你也没有非要不可,我们就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可以吗?」 话一说完,她别过脸,重新拿起夹子,男人却又把她拦下。 「我没说我没有非要不可。」 是怎样?多重否定句是不是?这傢伙当自己是法官在写判决不成? 感觉额角青筋抽得厉害,夏尔雅紧咬牙根回过头,映入眼底的又是那刺眼的笑,她愤愤攥拳,也不打算再让,要辩论就辩论,她才不信她会输。 女人张唇之际,身后却传来一声娇喊。 「时勋啊!(???!)」 两人同时一顿。 夏尔雅循声看去,只见一名穿着艷红色长尾礼服的女人慢步而来,身形窈窕,姿态婀娜,妆容精緻艷丽,五官相较于在场多数女性来得更为深邃动人。 车时勋敛眉,不着痕跡地收回原先拦着夏尔雅的左手。 「不是说来拿点东西吗?」金恩娜走至男人身旁,故作亲暱地挽上他手臂,视线瞟过眼前的女人,随后就扯唇訕笑。她偏头,「你的新对象?长得不怎么样呢。」 夏尔雅大学时曾赴首尔大学交换,大略能听懂对方说些什么,脸色一阵青白。 这女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批评她的外貌又是什么意思? 「金恩娜,注意你的措辞。」男人沉下眼,口吻寡漠,笑意已然无踪。 「怎么?心疼她啊?」金恩娜哼笑,转而看向眼前的女人,以中文道:「这位小姐,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别花时间在车时勋身上吧,他啊——」 话音拖长,她略微倾身,红唇低覆耳畔,訕訕一笑,「在床上实在不怎么样。」 夏尔雅一怔,脸色瞬间成了窘迫。 这女人为什么每次都语出惊人?竟然在这样的场合里把这么私密的事随意说出口?甚至讲得一副她和这男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牵扯似的,简直莫名其妙。 车时勋眼色一暗,沉声警告:「金恩娜,适可而止。(??????.)」 「怎么?不开心啊?怕我把你的小情人吓跑?」 「够了。」男人凛眸,语声寒冽更甚。 「反正你要怎么玩是你的事,我也懒得管。」金恩娜扯唇低笑,又打量了夏尔雅一遍,紧接笑出声,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就这种货色你也行?胃口还真好。」 话说完,金恩娜扭过身,迈步离开。 一旁的夏尔雅把两人之间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顿时心情纷乱。 从这段话里,她所能理解到的讯息是,他们是一对夫妻,却各自拥有不同的伴侣,婚姻有名无实,关係变态且畸形,和她的父母一样。 太噁心了。 这种人真的太噁心了。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却意外撞上餐檯,搁在台边的银夹因而坠落,在光亮的大理石地板上敲出响亮声响。车时勋闻声回头,一眼就察觉她脸色不对,直觉上前想关心。 夏尔雅仓皇退却,甚至横手挡在他面前,「你不要过来。」 不要靠近她。 女人眼底的厌恶过分鲜明,车时勋敛眉,听话地不再向前。 夏尔雅防备地瞪着他,眸光看似锐利逼人,底处却有不明的颤折,她紧咬着唇角,直至舌尖嚐见浅淡的血味,才彻底抽离意外落入暗流里的情绪。 回过神,男人依旧站在原地,一步未进,却也没退。 「夏律师,你还好吗?」 这算什么?明知道她听见了那些话,却还若无其事地扮演绅士吗? 夏尔雅滚了下喉,旋即板起脸色,冷声直言:「不要和我装熟,离我远一点。」 语落,她立刻掉头,快步离开。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车时勋收起笑,眸色冷了几分。 003:我想离婚 回到座位上,夏尔雅被迫端着笑与合伙人们一块应付接二连三前来寒暄的客户,直至人群散去,才终于能坐下来好好吃饭。 半小时前那场意料外的插曲把心情给坏了大半,而后觥筹交错间的尔虞我诈更令人精神疲乏,夏尔雅索然无味地吃着盘里早已冷了的食物,累得完全不想再开口说上一个字。 待会回家,沐浴后她就要立刻躺上床休息,就是天皇老子上门,她也绝不回讯息。 吃完盘里的餐点,夏尔雅抿了口红酒,低眸看了眼腕錶上的时间,已经十点了,差不多能走人了。 她拎起皮包,和还在与人谈笑的张致和打过招呼,离开宴会厅。整晚下来,交际之间喝了不少酒,才走没几步路胃就开始翻腾,夏尔雅咬牙低吁,转往走廊底端的化妆室。 未料,甫踏入里头,耳边就隐约听见了细微的呻吟与喘息。 步伐骤顿,夏尔雅微微瞠目。 这场婚礼的宴会厅就在不远处,即使时间已晚,宾客也还未散场,怎么会有人胆大到在这个时点躲在女厕里偷欢?是有多急不可耐? 她闭了下眼,说服自己只是幻听,直接走至洗手台前挑开水龙头。 「嗯??外头好像有人来了。(?…???????.)」女人娇软带喘的言语断断续续传来,夏尔雅轻怔,竟觉音色有些耳熟。 她凛眼,下意识竖耳细听。 「恩娜啊,别管了,专心点。(?????????,???.)」男人哑然低语,下一秒,女人压抑的嗔喊混杂着黏腻的水声连绵而至,把整个空间渲染成煽情淫靡。 夏尔雅吃惊地捂住嘴,急忙出走,才弯入廊道,就见一小时前为了一块蛋糕和她争论不休的男人迎面走来,她错愕一怔。 这男人现在在这,不就意味着刚才在化妆室里和金恩娜偷欢的男人是其他人? 夏尔雅不自觉咬唇,甚至有些慌张。 现在该怎么办? 她是要直接告诉这男人里头发生了什么事,然后让他进去抓姦,还是该瞒着不让他知道?或者他乾脆装作不认得他,优雅又不失礼貌地微笑与他擦肩而过? 一百种不同的选项飞闪而过,眼看对方走近,夏尔雅越显焦躁,神色更不自然。 儘管她是专办家事案件的律师,但这种场面她还是初次亲临,眼前的男人儼然就是个很好的潜在客户,照理来说,她应该好好把握这机会,可偏偏不久前他们还为了一块蛋糕弄得不是很愉快,早知道有可能捞上他一笔,她当时就不该小心眼地和他计较。 现在好了,他已经走到面前,她的第一句话到底该说什么? 「夏律师。」 夏尔雅捏了捏手,勉强提起唇角,「您好。」 男人微笑,礼貌頷首,嘴上却说:「夏律师站在这,是觉得这幅画别有意境吗?」夏尔雅一怔,馀光瞥见墙上的山水画,这才意识过来他在调侃自己,笑容立刻垮下。 这人是狗吗?为什么一张嘴老吐不出象牙? 本来还打算好心提醒他前方高能,她看这下免了,他就活该被戴绿帽。 「您是要去洗手间吧?」夏尔雅扬起笑,侧身让开路,口吻甚是恭维,「请。」 女人难得笑了,儘管虚偽,车时勋看了心情也好。 他抿笑,轻点了下头,重新迈步。 「啊!时宇啊??太深了??我要疯了??啊嗯!(?!???…????…?????…??!)」女人淫浪的喊叫衝破夜幕藩篱,大肆猖狂地回盪于静謐的廊道,刺耳而清晰。 男人止步。 夏尔雅看着那佇立不前的背影,非但没有原先预期的舒畅,反而觉得愧疚。 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分明也乐见这样的场景,她分明清楚这种事对一个人的伤害有多深,竟为了一场微不足道的过节成了帮兇?? 思绪一瞬间跌入深不见底的泥沼。 回过神时,夏尔雅才意识到自己一路拉着男人出了饭店。 慢半拍地察觉自己逾矩,她连忙松手,别开眼不去看他。女人不语,神色看似冷硬,却不难看穿极力想掩饰慌乱无措的心思,车时勋顿时就想笑了。 有些地方没变啊。 他勾唇,刻意问:「为什么一副做错事的人是你的表情?」 听闻,夏尔雅轻怔,这种时候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你太太她??」 「我知道。」 「你知道?」 他轻笑頷首,甚至好心补充,「我也知道和她在一起的人是谁。」 「谁?」夏尔雅下意识顺着话问,一脱口就知道自己多管间事了,连忙张唇想告诉他不用回答,车时勋却早已把答案说出口,「我弟弟。」 薄唇微扬,口吻平淡,彷彿谈论的事与他无关。 夏尔雅登时哑口。 这男人拿的到底是什么剧本?身为韩国人就算了,有必要联婚一都搞得和韩剧一样洒狗血吗?妻子的出轨对象是自己的弟弟,做丈夫的却事不关己是怎么回事? 「看夏律师的反应,似乎是觉得我很奇怪?」 听闻调笑,夏尔雅抬眼睨他,没好气地回嘴:「知道自己的另一半和兄弟外遇,有哪个正常人会像你这么冷静?」既不愤怒也不觉屈辱,甚至笑得出来,她都觉得他有病了。 男人轻笑,「如果我说,我和她不是因为爱所以结婚,还奇怪吗?」 不是因为爱而结婚。 既然不爱,为什么要结婚? 夏尔雅差点就这么问出口了,但她立刻想起了自己的双亲。 她父母的结合也与爱无关,不过是利益考量下的手段,不相爱的两个人被一纸有名无实的婚约捆绑,在这层关係之下寻找各自的慰藉,对象换过一个又一个,不知疲倦。 有时甚至当着年幼的她面前做出些不堪入目的事。 婚姻不以相爱为构成要件,两人之间就算没有爱情,只要符合法律规定一样能结婚。 夏尔雅垂眼,冷笑一声,似是自嘲自己竟还有那样愚蠢的疑问。她收起笑,重新抬眼看向他,神色已是漠然,「这位先生,我对你的私事没有兴趣,告辞了。」 夏尔雅才转过身,男人就出声喊她。 「夏律师。」 低沉的声线像是在冰川尽处磨礪了千年,磁哑冷然,字里行间透着极深的压抑。 清瘦的背影一顿。 她回过身,车时勋已经重新走回她面前,男人背光而立,稜角分明的轮廓被阴影堪堪遮了大半,所有的表情都成了看也看不清的模样。 「请帮帮我吧,我想离婚。」 004:一语成讖 夏尔雅隔着办公桌瞪着眼前笑得温沐清朗,看上去半点也不像是要来委任离婚案件的男人,着实后悔昨晚在饭店走廊上遇见他时,曾闪过要大捞他一笔的念头。 现在这情况不正是一语成讖这个成语最好的演绎吗? 昨晚返家后,她实在捺不住好奇,上网查了资料,结果才把车时勋三字输入搜寻引擎,成千上万的资讯若如雪片纷飞而至,讯息量庞大到令人难以消化。 车时勋,韩国灿星集团会长车文道的长子,母亲是台湾九零年代的着名歌手叶亭。 三十五年前,灿星集团来台拓展业务,车文道在一场商业晚宴上认识了叶亭,就此与她陷入热恋,交往数月后,叶亭为爱淡出歌坛,远嫁韩国,一年后生下车时勋。 然而,这场外界眼中郎才女貌的跨国婚姻,实际上却破碎不堪。 婚后车文道不改风流,新婚不过两年,就和公司里的女秘书朴珠熙多次私通,而后朴珠熙怀孕,车文道将她接入宅邸与正室同住,九个月后诞下次子车时宇。 除了两个儿子外,车文道后来又和外面的女人生下幼女车智雅,孩子的生母在她未满周岁时因车祸意外过世,车文道则对外宣称她是他与叶亭的第二个孩子。 有关车智雅真实身世是车时勋亲口说的。 至于他与金恩娜的婚姻,则是典型的官商结盟。在韩国,政商联姻是常有的事。 金恩娜的父亲是国会议员金民基,灿星集团则是韩国前三大企业,集团业务包罗万象,包含电子、金融、建设、医疗、饭店等,在全球有超过五十家子公司及分公司。 金恩娜的年纪与车时宇相仿,是从小认识的青梅竹马,大学期间确认了交往关係,并在四年前互许终生,金民基却为拢络灿星集团以抬升自己的政治势力,不顾女儿反对,将她嫁给了最具接班相的车时勋。 出生于财阀世家,人生向来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事,车时勋拥有一半的非韩国血统,在保守排外的韩国社会里,光是要立足于相同的起跑点上都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然而,他的顺应,看在车时宇眼中却成了既得利益者安静的示威。 他什么都不必做,就能轻易地拥有荣耀与光环,拥有全世界,包括他深爱的女人。 而后,车时宇心中的敌意从单纯的争宠昇华成了不共戴天的恨,因此即使联姻已成定局,他依旧与金恩娜保持往来,更不避讳让车时勋知道两人暗通款曲的关係,到后来,两人甚至登堂入室,佔用他的空间暗渡陈仓。 车时宇为了彻底除去车时勋在家族中的地位,让自己在接班候选上锋芒毕露,不但利用他与金恩娜之间的婚姻关係作牵制,同时更要透过金恩娜从他身上获取更多利益,包括遗產。 对此,车时勋也有防备,三十岁那年车文道要他娶金恩娜为妻,他唯一的要求是只愿在台湾结婚,为的就是现在这步棋。 在韩国,夫妻离婚的法律规定相对繁杂,在家族与舆论的压力下,他几乎难以脱身,但若是在台湾,儘管获得法院裁判离婚也有相当难度,但只要准备充足,他仍有胜算。 听完这有如八点档剧本的故事,夏尔雅只觉得抄笔记抄得手很痠。 这男人说话的语速真的不是普通得快,明明是个土生土长的韩国人,只不过身上有一半的台湾血统,为什么连用中文说话都这么顺口,讲起法律词汇甚至还有条不紊? 她喝了一口水,继续问:「车先生,请问你和你的妻子有任何共同财產吗?」 「金小姐。」车时勋微笑更正。 夏尔雅横眼瞪他,还是配合改口,「车先生,请问你和金小姐之间有任何的共同财產吗?」甚至特别放慢语速加重强调金小姐三个字。 「没有,当初结婚时已经声明分别财產制。」男人满意勾唇,抿了口冷掉的咖啡。 夏尔雅淡瞟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提笔註记。 这男人比她想像中的还懂法律,嘴上说得一副听天尤人,实际上却处处给自己留了退路,能在财阀世家的竞争中脱颖而出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他会来找她,不过是想藉力使力。 「那你和你的妻——」话才说不过半,就感觉颊边一冷,夏尔雅抿唇,立刻更正称谓,「金小姐,有任何的子女吗?」 这男人到底有什么毛病?在他们正式离婚之前,金恩娜就是他合法的妻子,就算让全世界改口称她金小姐,也改变不了结婚登记的法律效力好吗? 幼稚。 「没有,我和她没有发生过关係。」 夏尔雅一顿,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并没有问得这么露骨好吗? 她提笔记下,戏謔反问:「真的一次都没有?」 结婚三年的夫妻,就是再怎么没感情,也不至于这般陌生。这个时代的男女即使无爱也能性,更何况客观而言,金恩娜的相貌确实不差,人类再怎么进化完全,终究存有生物本能。 男人笑问,抬手作势要松领带,「需要提出证据嘛?」 「当我没问。」见状,夏尔雅立刻打住,紧接清了清喉咙,正色道:「车先生,根据我国民法第一千零五二条规定,夫妻一方与配偶以外之人合意性交是可以作为请求法院判决离婚的理由,如果你手边有任何直接或间接证据能够证明金小姐和你以外的人发生性行为,对你的请求会非常有帮助。」 车时勋放下手里的咖啡,温着声,「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请求判决离婚的理由吧?」 「当然还有其他法定事由,包含重婚、不堪同居之虐待、虐待他方直系亲属、恶意遗弃??」夏尔雅逐一条列早已被得滚瓜烂熟的法定事由,男人却在这时抢过话。 「夫妻之一方意图杀害他方。」 他笑着,温文儒雅的。 005: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空气沉静一瞬。 意图杀害?他的意思是,金恩娜曾经想过要杀他吗? 「车先生,你这句话——」夏尔雅回过神,开口欲想细问,车时勋却又一次打断,唇边笑意更深,「在讨论这件事之前,我想先釐清一下我们之间的关係。」 夏尔雅一顿,没好气地回:「我跟你之间就是律师和委託人的关係!」 「不,夏律师,在韩国,人和人之间的对话与互动是很讲求辈份的,我得先搞清楚你究竟是姊姊还是妹妹,否则会造成我的困扰。」男人噙笑解释,一副她生气是小题大作。 夏尔雅却被弄得更恼火。 她沉气,试图维持最后的礼仪,「首先,这里是台湾;其次,中文里并没有敬语和半语之分,也不会动不动就喊人哥哥姊姊;最后,你刚才说你二十七岁就来台湾了,最好这六年来你每次和人说话都用上韩国那一套!」 这人把她当三岁小孩在骗不成?她去韩国念了一年的书,回来时也没有这样好不好? 车时勋忽略她的愤慨,坚持追问:「所以你是姊姊还是妹妹?」 「平辈!平辈!我跟你是平辈可以吗?」夏尔雅气得大叫,这男人到底有什么毛病?为什么老是听不懂人话?非得要每次和她说话都找架吵吗? 「原来夏律师已经三十三岁了?」 夏尔雅气结咬牙,脾性却没忍住,起身赶人,「车时勋!你给我出去!」 男人却无悔过之意,依旧笑得清沐,他慢条斯理地自座位上起身,向动怒的女人轻頷首,道别的口吻甚至格外有礼,一副悉听尊便,「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他转过身,还没提步,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低叹了声,再次回过身。 「做什么?」夏尔雅瞪着他,表情难看。 车时勋笑而不语,伸手捞过她摆在桌边的手机,嶙峋的指迅速在萤幕上点了几下,竟顺利解开萤幕锁,心下窃喜,男人立刻输入一串电话号码,按下储存。 夏尔雅见状,气得心脏都痛了。 「车时勋!你现在的行为已经构成窃盗罪了!」她气急败坏地吼骂,绕过桌沿想抢回手机,男人却在她抬手的同时把东西交回她手中。 「首先,窃盗罪的主观要件必须符合窃盗故意及不法意图,而我拿你的手机只是想留下我的联络方式,好方便之后讨论案件。其次,窃盗罪客观上必须要破坏他人持有,建立新的持有关係,而我现在已经把手机还给你了。」 语落片刻,男人微笑,「因此,主客观构成要件均不该当,你的指控不成立。」 「??」 夏尔雅错愕,这人为什么连窃盗罪的主客观构成要件都知道?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以后就请夏律师拨这个号码和我联络。另外,离婚这件事,在时机成熟前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如果消息不幸走漏的话,我会非常认真地追究夏律师的责任,请夏律师铭心。」 「那么,告辞了。」语毕,男人弯唇頷首,从容退出办公室。 「??」 车时勋没有预约的来访打坏了夏尔雅一整天的行程。 她原是打算利用上午的时间,把下个星期要开庭的土地侵占案争点全整理一遍,结果那该死莫名其妙的男人一大早跑来她的办公室,先是说了一段有头没尾的故事,然后莫名其妙地抢了她的手机,再莫名其妙地替她复习了窃盗罪构成要件后就一走了之,害她除了被弄得满肚子火以外,什么也没做成! 夏尔雅气得挖了好几匙糖倒入咖啡里,然后用力闔上糖罐,直接把罐子丢回橱柜里。 身后传来一阵闷笑。 听闻,夏尔雅端着咖啡回过身,向后轻靠檯缘,没好气地瞪着眼前那一脸在看她笑话的男人,冷哼:「梁大律师,你很间吗?」 「我很忙。」梁禹洛轻笑,眼底有着明显的玩味。 他手上有两个违约金额高达三千万以上的诉讼即将辩结,同时还有一件外商投资案准备送投审会,前几天又得知妻子怀了第二胎,可说是另类的内忧外患,一刻都不得间。 「既然很忙的话,怎么还有间情逸致看我泡咖啡?」 他眼底的笑意太过刺眼,夏尔雅看得是一阵心烦意乱,一早被车时勋烦还不够,现在连他也要凑上一脚。 是怎样?她今天水逆是不是? 「刚才那个客户惹到你了?」梁禹洛早习惯她说话夹枪带棍,心情丝毫不受影响。 两人从大学时期就认识,大二时曾短暂交往过半年,可惜双方在感情上都强势,一吵架就是剑拔弩张,谁也不肯让谁,没想到分手后反倒成了知己。 夏尔雅的脾气不是太好,性子拗,防备心也重,说话逆耳,时常招人误解也让人畏惧于亲近,但若熟识了就会发现她容易心软,对于在乎的人也常意气用事,生完气就后悔。 同时,她也害怕在一段关係里受伤,所以把情绪都藏在心里。 律师这行做久了,多少会遇上蛮不讲理的客户,家事案件尤其如此,然而对着不信任的外人,她多半习惯隐忍,直至心里负荷不了才一次宣洩。 他之所以清楚,是因为在和妻子交往前,曾有一回事务所聚餐恰逢夏尔雅生日,作为寿星难免被轮番邀杯,又被沾了酒就不知节制的老闆假游戏之名灌了不少,夏尔雅喝得一塌糊涂,醉到连路都没法走,作为朋友,他自然成了送她回家的人。 犹记那晚,他才把人送进家门,昏睡了大半路的女人却醒了过来,当着他的面把近两年经手的客户全骂了一轮,连问候人家祖宗的话都出口,听得他是瞠目结舌,几乎重新认识了她一遍。 正因如此,他才好奇。 如果他没有认错人,刚才离开的男人正是灿星电子台湾分公司总经理,同时也是灿星集团亚太区执行长,被外界誉为灿星集团接班人的车时勋。 作为一名商务律师,他对车时勋也略有耳闻。 三年前,车时勋与韩国国会议员金民基的独生女金恩娜在台湾结婚,表面上关係和谐,时常相偕出席公开活动,业界却有不少两人各自发展情爱关係的蜚语流传,如今车时勋主动找上以处理家事案件闻名的夏尔雅,似乎也间接证实他与金恩娜之间的婚姻存有破绽的传言。 「关你什么事?」 夏尔雅冷瞥他一眼,端着咖啡与他擦肩,走回自个儿的办公室。 作为一名律师,随意探人隐私这种知法犯法的事最要不得,他那表情摆明是想看戏。 她才懒得理他。 006:一起吃晚餐吧 结束下午的庭期,夏尔雅回到事务所后又紧接和客户开会讨论案情,待冗长的会议结束,时间已接近晚上八点,她和助理确认完明日的行程,熄灯准备下班。 夏尔雅穿上西装外套,拿过手机打算收入包里,却忽然想起了车时勋。 「夫妻一方意图杀害他方。」 他说这句话时,分明是笑着的。 夏尔雅眼色一沉。 会有人这样吗?如果妻子真的曾经试图杀害自己,他怎么会笑得出来?还是说,这一切其实是他精心编排的情节,最终目的就是为了离婚? 但车时勋会是城府这么深的人吗? 一个会因为一块提拉米苏就和她争论不休的男人,会为了和妻子离婚,不择手段到自导自演一齣妻子企图杀害自己的戏码吗? 心中的臆测得不到解答,夏尔雅心烦意乱,犹豫片晌,还是拨了电话出去。 「喂?(?????)」 意料之外的语言捲入耳梢,夏尔雅轻怔,脑中闪过模糊的音讯,心底有一处冷不防被触碰,不知名的感受自血液里蔓延开来,短暂凝滞了呼吸,夏尔雅顿时哑了声。 片刻,她找回声音:「车先生,是我,夏尔雅。」 「夏律师?有什么事吗?」电话那端,男人迅即转换了语言,音色也一改初时的低沉,略微上扬几许,听上去有几分愉悦,似是对于她主动来电感到欣然。 夏尔雅不明白他为何开心,也没打算弄明白,她走出事务所,按了下楼键。「关于你的案件,我还有些事情想请教,请问你什么时候方便和我碰个面?」 「夏律师吃过晚饭了吗?」 夏尔雅闭了下眼,不是没想过他会答得文不对题,就是觉得烦,很烦。 她深呼吸,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和这男人一般见识。 电梯抵达,她走入里头,按下一楼,耐着性子重复:「车先生,请问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反正他是韩国人,她就当他听不懂中文。 话筒里迟迟没有传来回应,高速电梯很快抵达一楼,夏尔雅走出电梯,以识别证刷过闸门,才走出大楼门口,就见正在和自己通话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的人行道上,手机覆在耳边,视线分毫不差地望着这处。 「看来不用特地约碰面了。」车时勋轻笑,切断通话,提步朝她走去。 见他走来,夏尔雅一怔,下意识退了步,红唇紧抿,眼里有着显而易见的防备。 男人最终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薄唇噙笑,温声邀约:「夏律师刚下班吧?不如我们一起吃顿饭,顺便讨论早上没说清楚的事。」 「很抱歉,我只在办公室和客户讨论案件。」夏尔雅不领情,冷声拒绝。 她会如此坚持,也是为了保护自己,避免节外生枝。律师这行竞争激烈,时刻都必须小心举措,尤其她的客户多是政商界里的已婚男性,私下碰面本就容易被大作文章。 车时勋更是危险。 不过三十三岁,就稳坐跨国集团的主要经理人职位,不仅连续五年登上商业杂志亚洲五大年轻企业家排行榜,身家净值高达数十亿美元,更多次受邀男性时尚杂志参与封面拍摄及专题报导,儼然是阶级金字塔里最顶端的存在,即使已婚,花边新闻仍然无数。 碰了软钉子,车时勋却不在意,笑容不变。 「既然如此,那不谈公事,我请你吃顿饭,行吗?」 知道他存心找碴,夏尔雅也懒得再拐弯抹角,直接挑明立场,「车先生,非必要的话,我不和客户吃饭,既然你不愿意回覆,那我们就改天再谈。还有,麻烦你下次要来找我之前,先和我的助理预约时间,谢谢。」 语落,她转头就走。 「夏律师。」 脚步一顿,夏尔雅停在原地,心里也懊恼自己为何停下。 「我认为一名律师和她的客户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关係,你同意吗?」 她就该装没听见才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夏尔雅回过头,心里不快,表情也难看。 男人却笑,「作为我的律师,如果不能让我百分之百信任的话,你要我怎么放心把离婚这么大一件事交给你全权处理?今天早上,我是不是没有充分地向你说明,这婚离或不离,对灿星集团整体的股价、未来的佈局、经营层异动等种种层面,会分别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你说,我们之间是不是应该好好地陪养一下彼此的信任关係?建立良好的信任关係,对案件未来的发展也会更有帮助,对吗?」 夏尔雅哪里听不出他在威胁? 她甚至越来越觉得车时勋这男人不论说话做事都是机关算尽,而她就像莫名被盯上的猎物,分明什么也没做错,却被迫要参与这场圈套满佈的追逐。 太烦了。 「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话,欢迎随时解除委任,另请高明。」 女人的口吻听着平静,眸中却是怒火盛大。 车时勋抿笑,迎上她的怒意,慢条斯理地开口,「夏律师,你认为亲口说出自己的家庭有多么破碎的我,不信任你吗?」 007:反正顺路 夏尔雅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一句话就对车时勋心软,甚至跟着他走。 步行约十分鐘的路程,车时勋带她进入一间隐于巷弄里的铁板料理餐厅。一进门,柜檯旁的服务生率先向走在前头的男人打了招呼,「老闆,您来了。(???????.)」 车时勋应声,以韩文吩咐,「带这位小姐入座。」 「是。(?.)」服务生恭谨答覆,转而以中文向夏尔雅轻道:「您好,这边请。」 夏尔雅被引领至料理台前的座位区,入座后服务生立刻送上菜单。 「本季的推荐餐点是焗烤波士顿龙虾以及炙烧伊比利猪排,不过今晚老闆有来,若是您有吃牛肉的话,我更推荐焰火之泪,这道菜选用x.o.等级的白兰地,搭配顶级的澳洲m12和牛,是许多老饕必点的隐藏菜单。」 夏尔雅没认真听介绍,就是觉得意外,这男人斜槓开餐厅也罢,竟还会亲手料理。 「就这个吧。」 「好的。」服务生迅速在点单上註记,接着呈上酒单。「您可以考虑点一杯lafite,香甜醇厚的lafite能完美提出牛肉本身的鲜甜,是老闆最推荐的搭配。」 夏尔雅平时有小酌的习惯,但她多在家里喝,何况lafite就是一杯也要价不斐。 「不用了,谢谢。」 服务生离开没多久,口袋里就传来通知声响,夏尔雅拿出手机,迅速瞥过萤幕上的讯息,柳眉轻蹙,她解开锁屏,又跌入工作之中。 一会,车时勋走至料理檯前,褪去了西装外套,腰上系着黑色围裙,衬袖捲了两折推至臂弯处,将助手备好的牛排放上檯面,油质与水气遇上高温迅速蒸散,发出鲜明声响。 夏尔雅分神瞥了一眼,只见男人拿高盐罐扣了几下,洒落一片雪白,紧接又执起旋转式的黑胡椒罐调味,待牛排色泽转深几许,他旋即铲起放入预热好的铸盘,随后将铸盘移至檯央,单手拿起墨绿色瓶装的白兰地,以拇指按住瓶口,将酒精均匀淋撒于牛排上头,最后以火枪点燃。 一瞬之间,焰火绽放,光芒绚烂。 摆上佐配用的蔬果,车时勋将完成的料理送上,勾唇一笑。 「焰火之泪,请慢用。」 夏尔雅慢半拍回过神,先是故作忙碌地低头查看手机,刻意回了几句讯息,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执起刀叉切下一小块牛排品嚐,舌尖却被狠狠烫了一口,她痛得抽气。 男人低笑,换来一记瞪眼。 夏尔雅睨他,不愿示弱,硬是忍着烫吃下。入口后,酒香瀰漫,伴着牛肉本身的甜与铁板独有的焦香,所有味蕾在舌尖融成和谐韵调,唇角不自觉上扬。 她顿时有些后悔没听服务生的建议,这时若是搭上lafite,肯定完美不过。 「好吃吗?」 听闻,夏尔雅立刻敛下笑,声色冷淡,「勉勉强强。」 知道她没实说,车时勋也没戳破,只是无声莞尔,着手收拾料理檯。 夏尔雅每吃一口,想品酒的念头就多一分,但偏偏她今天是开车来上班,明天上午九点在士林地院还有场言词辩论庭,今晚若是喝了酒,明天势必就得搭车去法院,儘管车资能报公帐,到底还是麻烦。 苦思之际,原先在料理檯内的男人不晓得什么时候来到身边,在她右侧的座位落坐,手里还端着一杯色泽剔透、香气醇厚的葡萄酒。 「2000年的lafite。」车时勋轻道,刻意把杯口倾前,让她闻见满腔酒香。 夏尔雅忍不住滚了下喉。 男人勾唇,「想喝吗?」 「??」 知道他不安好心,夏尔雅横他一眼,别过脸,拒绝被诱骗。 「其实,」男人哑着声,邃深的眸里沉淀了整场夜色,狭长的眼尾落了碎光。「夏律师只要说一声想要,我就会把它给你了。」 「??」 夏尔雅听着,竟觉得这男人在调戏她的错觉,甚至被弄得口乾舌燥。 她气得瞪他。 「怎么?你不想要?」男人却无视她的怒意,挑衅更甚。 「我要走了!」她气愤起身,抓了皮包就要走,车时勋却开口留她,「夏律师。」 他不过轻喊了一声,没有更多的话,却轻而易举困住她的步伐。夏尔雅死咬着唇,极力忽略耳根上逐渐漫漶开来的热气,挪不开脚却也不愿回头。 「是我说错话了,这杯酒就当作是赔罪,把东西吃完再走吧。」 男人坦然认错,将酒杯摆在她未吃完的餐点旁,安静等候她的回应。 夏尔雅抿唇不语,好半晌才坐回椅子上。 再怎么说,这顿饭也是花她的钱,她没必要为了车时勋和自己过意不去。如是想着,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夏尔雅重新拾起刀叉,继续用餐。 一会,身旁的男人又喊了她。 「夏律师。」 「干嘛?」 夏尔雅淡瞟他一眼,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香气醇厚,尾韵带甜,是她喜欢的口味。 意外看见她笑,车时勋心口一紧,旋即别开眼。 「需要帮你叫车吗?」 差点忘了这事。 「不用。」夏尔雅放下酒杯,拿起手机准备叫车,他却大掌一横,直接遮住了萤幕画面。她一怔,抬眼看去,男人眸色温润,眼角含笑,「我来吧。」 # 车时勋主动说要替她叫车,果然没好事。 「车时勋,你给我下车!」夏尔雅冷眼睇着那厚脸皮跟着坐上后座,嘴里还催促着让她赶紧和司机报目的地的男人,气得想拿皮包打他。 男人抿笑,毫无悔意,「反正顺路,我会付钱的。」 「??」 夏尔雅简直快气疯,这男人是不是真的有病? 喝了酒,情绪管理能力就差,为了避免失态,她沉了口气,乾脆别过脸看向窗外,不再理会,反正不管到底顺不顺路,他要是嫌钱多,爱替别人付车费就付,随他开心。 二十分鐘的车程,计程车在郊区的社区大厦外停靠。 夏尔雅瞥了眼计费表上的金额,立刻从皮夹里抽了张千元钞塞进男人手里。 「不用找了!」 付了钱,她立刻下车,关了车门就转身大楼走,头也不回。 她不喜欢欠人情,刚才那顿饭他坚持不和她收钱,鬼话连篇地说是建立信任关係必要的成本,再没道理的话都被他讲成世界名着,这回要是连车资都给他付,她只会更烦。 车时勋坐在车内,遥望那逐渐远去的背影,莞尔失笑。 「先生,请问您要到哪?」 「喔,不用了,我上週末刚搬到这。」男人将手里的钞票收入皮夹,接着从中抽出另外两张千元大钞递给司机。「多的留着吧,辛苦了。」 008:行星逆行 夏尔雅觉得自己根本不是水逆,而是除了地球以外的七大行星都逆行了。 一早打开家门,她就看见对面那户从来不曾打过照面的邻居竟也同时开了门,然而,下一秒出现在眼前的竟是她这些天来最后悔碰见的人。 「夏律师,早。」 「??」 早个鬼。 这男人为什么在这?为什么偏偏从那扇门后走出来? 她在这栋大楼里住了六年,从来不曾和对门的邻居碰上面,甚至还是听管理员说才知道对方是名医生,今年七月准备去外国进修,上个月租约到期后就已经搬走,房子空出来正在招租。 既然如此,为什么车时勋这该死莫名其妙的男人会出现在这,和她问上一句莫名其妙的早? 夏尔雅沉了口气,别开眼,提步离开,直当自己是幻觉了。 男人摇头失笑。 这女人的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 现在想来,不管是十二年前还是十二年后,他们初次见面的氛围都不是太愉快。 车时勋抿笑,迈步上前,看着电梯里那拼命按着关门键想要避开与他同乘一部电梯的女人,他慢条斯理地伸手,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刻挡住门板。 「??」 夏尔雅没好气地收手退至角落,别过脸不看他。 一大早就碰上他,肯定没好事,她有预感,今天一整日都不会太顺利。 她今日早上下午都有庭,其中一件还是被告有二十多人的土地继承纠纷案件,要是没处理好,案子恐怕又要再虚耗好几年,加上昨晚在他不知有何居心地用计之下,她喝了酒,根本没把车开回来,害得她得在这种上班尖峰时段搭计程车去士林地院。 光想着可能要耗上近一小时的时间在交通上,夏尔雅就更心烦意乱。 馀光瞥见女人提袋里厚重的卷宗,车时勋缓声开口,「夏律师要去开庭?」 「关你什么事?」她冷哼。 「不介意的话,我开车送你去吧?」 「介意!非常介意!」夏尔雅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语调拔高了好几度,尖锐意外出口:「我一点也不想要再跟车先生你同乘一台车!」 空气凝滞一瞬。 惊觉失态,夏尔雅立刻垂下眼,红唇紧抿。 空间里安静的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她嚥了嚥喉,有些不知所措。 电梯抵达一楼,夏尔雅深吸了口气,提步打算出去,男人冷不防挪身,直接挡住她的去路,她一怔,还来不及反应,门板已经重新关上。 「你??」她本能张口想说些什么,男人却冷眼而视。 夏尔雅立刻噤口。 电梯下降,最终在地下二楼停下,门一开,车时勋轻喊,「走吧。」 夏尔雅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又一次感到愧疚。这一回确实是她理亏在先,就算再怎么不喜欢他,也不该这么和他说话,更不该把场面搞成这样。 她懊恼地抿唇,硬着头皮跟上前。 车时勋解开防盗锁,车格里的白色休旅车大灯闪烁,他打开驾驶座,「上车吧。」 夏尔雅站在车前,犹豫着该不该开口道歉,迟迟没有动作。 「夏律师?」 「??」 听闻,夏尔雅低下脸,下意识攥紧指头。 女人垂眼瞪着鞋尖,模样看上去像是在和自己呕气,车时勋眼神一软,无声笑了。 「上车吧,再不出发就真的要迟到了。」 男人的语调回復了平时的温雅,甚至隐约听得出笑意,不知怎么地,夏尔雅竟觉得松了一口气。她抬手看了一眼錶,他没胡说,时间是真的要迟了。 她闭了闭眼,坐上副驾驶座。 车时勋一上车,夏尔雅快口说了句:「我要到士林地院,麻烦你。」 男人应声,吩咐她系上安全带,啟动引擎,将车驶出停车场。 为了避免与他交谈,夏尔雅立刻拿出提袋里的卷宗,如同平时开庭前的习惯,迅速将案件重点再看过一遍,并在心里沙盘推演交互詰问时该如何应对进退。 馀光瞥见她专注的侧脸,车时勋勾唇,没想过这天竟真的到来。 倘若是梦,他寧可永远不醒。 半小时的车程,目的地抵达,男人将车速慢下,于路边停靠。 「夏律师,到了。」 听闻,夏尔雅转头看向窗外,认出了熟悉的建物,紧接又垂眸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九点开庭还有二十分鐘,意味着她还来得及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杯咖啡醒脑。 将手里的文件整理好收入包里,她闷声开口,「谢谢。」 男人弯唇,「去吧。」 下了车,夏尔雅仍在犹豫道歉的事。 然而,直至车子驶离,远得消失于视线之中,她依然没有把话说出口。 009:不速之客 出乎意料地,无论是上午的土地继承案,还是下午酌定未成年子女监护的官司,全都进行得比夏尔雅原先预期的还要顺利。 她不仅成功替当事人在法庭上谈成了离婚条件,同时也争取到了尚在念幼稚园的女儿的主要照护权,下了庭,当事人红着眼频频向她道谢,甚至送上亲手缝製的香包作为答谢,祝福她未来能事事顺心。 看着小女孩笨拙地替母亲擦泪,软着声要她别哭时,她觉得自己真的做对了一件事。 回到事务所,夏尔雅再次陷入忙碌,直到把过两天要开调解庭的案子处理完,时间又过了八点。感觉胃隐隐作痛,她匆匆把文件存档,起身去寻衣帽架上的西装外套。 架上却是一空。 夏尔雅轻怔,记忆迅速倒带回放。 今天上午出门时,她把外套拿在手上,后来上了车时勋的车,她为了方便读卷,就把外套搁在腿边,然后?? 思绪猛然打住,眸色逐渐染上惊慌。 她该不会把外套落在他车上了? 夏尔雅立刻摇头否认,继续地毯式地细忆自己一整天的行程,却始终导出相同结果。 她低咒一句,胃更痛了。 # 夏尔雅驱车返家时,发现隔壁的车位还空着,顿时松了口气。 下了车,她将车落锁,先是去一楼收信,然后才乘上电梯回十六楼,走至家门口时,馀光却瞥见隔壁的门扉微敞,门缝中隐约透出了光线。 车时勋回来了吗? 夏尔雅拧眉,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 屋内似有细微的走动声响,她稍微探了眼,却没能看见什么,才抬手打算按门铃,手腕却被人自侧旁轻攫。陌生的温度漫开,夏尔雅吓了一跳,回首看去,是车时勋。 她张口想问,他却伸指抵在唇前,示意她不要出声。 男人眸温冷淡,甚至让人觉得压迫,夏尔雅下意识抿唇,被人牵着回到自己家门前。 「车先生?」 「我来处理,你先回去吧。」车时勋松开手,自西装暗袋里拿出手机,开啟录音功能后又收回原处,接着就上前推开半掩的门板。 夏尔雅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表情肃穆,眼神凛冽,举止却从容熟练,像是早有防备。 出于好奇,夏尔雅没有返家,反而走上前,车时勋进屋后并没有把门带上,她从门外就能一眼看清屋里所有的情况,当然也就看见了待在屋里的人。 「金恩娜,你在这里做什么?(???,??????)」 「回来啦?」金恩娜转头,笑容嫣然,眼尾上扬,口吻却是戏謔,「我的丈夫搬新家了却没让我知道,我只好自己过来看看。」 她回过身,自酒架上抽了瓶未拆封的红酒,意兴阑珊地打量上头烫金的字体。 「怎么?上次那地方为什么住没三个月就搬走了呢?那里的床很棒,浴缸也大,还有客厅,每次只要去,时宇总喜欢在沙发上做好几遍呢。」 夏尔雅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竟当着自己丈夫的面高谈阔论出轨的过程,甚至还说喜欢和别的男人在他屋子里偷欢?她疯了不成? 「请你离开。」 「别这么急着赶我走嘛。」金恩娜轻笑,把手里的酒摆回架上,转而环顾四周,「我看这房子也挺不错的,床够大,夜景也很美,我想时宇会很喜欢这里的。」 这女人到底在说什么? 夏尔雅感觉自己的三观在短短几秒内就被刷新到崭新的境界,当律师这么多年,接过无数的离婚案件,她还没有碰过像金恩娜这样偷情后还登堂入室大肆宣扬的人。 「我说最后一次,请你离开。」车时勋不为所动,语气甚至没变。 面对他一如既往的拒斥,金恩娜也不在乎,更没打算配合。她偏头瞥了眼门外的女人,认出是两天前在婚礼上见过的人,訕訕一笑:「看来我坏了你们的约会?」 听出她暗指他们有染,夏尔雅脸色一沉,难看至极。 车时勋没有理会,只是自西裤口袋里拿出另一支手机拨号。「警察局吗?我要报案,有个女人未经同意就擅自闯入我的住所。」 听闻,金恩娜脸色遽变,「车时勋!你疯了吗?(?!???!??????)」 男人充耳不闻,向警方报上地址。 见他还不收手,金恩娜顿时恼羞成怒,随手拿了一瓶红酒就往地上摔,鏗鏘一声,酒瓶应声碎裂,酒红色的液体迅速蔓延开来,于净白的地砖上蜿蜒成河。 场面倏然失控,夏尔雅瞠目抽气,不自觉退了半步。 「是,她正在破坏我的私人财產,请你们儘快过来处理。」相较之下,车时勋却是连眉头也没皱半分,彷彿眼前面目狰狞的女人针对的人不是自己,无畏她所有示威。 「喂!你这个疯子!你找死吗?(?!???????!?????)」 金恩娜愤而咆哮,往他腿边砸了第二瓶酒,酒瓶破裂,红酒喷溅而出,泼洒在男人的裤管与皮鞋上,碎裂的玻璃甚至意外在女人腿上留下伤痕,现场狼藉一片。 夏尔雅几乎吓傻了。 这三年来,他难道一直活在这样的威胁之下吗? 010:我想一个人待着 车时勋报警后,金恩娜又砸破了两瓶红酒,更把客厅里的摆饰全扫落在地,脸色狰狞地丢下几句威胁,最后才愤然离开。 夏尔雅还记得她走前最后一句话。 「车时勋,别白费力气了,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跟你离婚,你死了这条心吧!」 看着屋里满地狼藉,夏尔雅思绪纷乱。 一方面,心里对自己早上失当的言行还有疙瘩,更没准备好怎么道歉,另一方面,她也无法装作视而不见地转身就走,只能进退两难地站在原地。 车时勋始终没有转过身,她看不见也猜不到他会是什么表情。 屋子里摆了许多未拆封的纸箱,看上去他才刚搬来不久,而从金恩娜刚才那番话里她也多少听出了端倪,无论他去了哪里,金恩娜和车时宇都会想尽办法找到他,入侵他的空间,在属于他的领域里明目张胆地私通,一次又一次,永无止尽。 她无法想像他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 那种每天回到家,站在门口,都要担心打开门的下一秒会不会撞见自己的妻子与自己的胞弟在屋内某个角落忘情缠绵的日子,她无法想像该怎么过下去。 这样的日子他究竟过了多久? 思及此,夏尔雅竟觉于心不忍,甚至开始同情。 她终究没沉住气,提步走入屋内,「车先生,你还好吗?」 思绪被这声询问扯回现实,车时勋回过神,唇角自主反应地上扬,连眸色都褪去沉暗,成了光芒下的浅淡。 他温着声回,「没事,我习惯了。时间晚了,夏律师请回吧。」 这种事要怎么习惯?这种事怎么能习惯? 夏尔雅无法接受他这般云淡风轻,执意认为他需要帮忙,「我替你收拾??」 男人却沉声,「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夏尔雅一怔,心口像被掐了,有一秒喘不过气。这似乎是车时勋第一次这么和自己说话,没有玩笑,没有调侃,字句疏离,人也冷漠。 说不上来哽在胸口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夏尔雅紧抿着唇,竟觉得难受。 今天以前,她从未想过,原来那些被他藏在笑容背后的真实是这样,原来他云淡风轻提起的故事真实上演时,会是那么让人难以招架。 像他这样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若不是真的无计可施,若不是真的被逼入绝境,怎么会想让其他人看见这样难堪的场面,甚至是开口向外界求援? 一直以来,他都是独自承受,甚至连开口向她求助以后,恶梦仍然纠缠不止,而身为他的委任律师,她却曾经怀疑他是不是自导自演,这么晚才察觉他的束手无策。 甚至在这之前,她都还对他恶言相向。 夏尔雅觉得自己糟糕透顶了。 # 隔日,夏尔雅依旧在七点半时踏出家门,却没像昨天一样和他在门口巧遇。 望着紧掩的门扉,她下意识想,车时勋出门了吗? 回过神,夏尔雅甩了甩头,迈步往电梯走去。 每个离婚案件的当事人都有差不多的状况,有些人的遭遇甚至比他更难堪,性暴力、精神虐待、违法拘禁这些更棘手的案子她都处理过,车时勋不值得她过于费心关注。 乘着电梯抵达停车场,走了几步路,远远就看见车时勋的白色休旅车,她下意识又想他是不是还没出门,下一秒又摇头,要自己不许多心。 不要过分在意。 不要过度投入。 不要感情用事。 上了车,她在心里默念一回,深呼吸调整好思绪,驱车上路。 抵达事务所,助理杨心安就匆匆跑来,「夏律!」 「怎么了?」夏尔雅蹙眉,脚步没有停留,继续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有位金恩娜小姐来访,我让她先在第二会议室等候。」 金恩娜? 夏尔雅沉了口气,「知道了。帮我泡杯咖啡,两匙糖。」往里边的会议室走去。 见她出现,金恩娜扬唇,好声问候:「夏律师,又见面了。」 「金小姐这么早来拜访,有什么事吗?」夏尔雅拉开椅子坐落,口吻甚是疏淡。 感受到对方态度并不友善,金恩娜悠悠放下咖啡杯,再抬眸,眼里已是轻蔑,「你和车时勋是什么关係?是情人,还是床伴?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要是没亲眼见过她昨晚的模样,夏尔雅都要误会她是深爱丈夫的妻子。 「我是车先生的律师。」 金恩娜冷笑,「哪个偷情的人不是用这种冠冕堂皇的身分介绍自己?」 夏尔雅扬唇,「据我所知,金小姐似乎就不是这样的人。」 「你!」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金恩娜登时气结,随后又重新扯开笑,「车时勋告诉你的?他要你来跟我谈离婚?」 「金小姐,恕我直言,和我谈话是需要收费的。」夏尔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拒却的口吻听似谦恭有礼,实则半分情面不留。「下次请先和我的助理预约时间,告辞。」 语落,她逕自起身离开。 金恩娜气急败坏地起身,「夏尔雅!」 夏尔雅无动于衷,走至门口时,又似想到了什么,「对了。」 「你昨晚的行为已经触犯刑法第三百零五条恐吓罪、第三百零六条侵入住居罪以及第三百五十四条毁损罪。等我的当事人计算好相关损失,会一併连同刑事告诉向你请求。」 她微微一笑,摆明给对方难堪,话说完,推了门就走。 金恩娜脸色一阵青白,快步追了出来,「你去告诉车时勋,我永远不会和他离婚!我会继续折磨他,直到他死为止!(??????????????????????????!???????????????!)」 步伐略顿。 夏尔雅接过杨心安手上的咖啡,吩咐她送金恩娜下楼,置若罔闻地走进办公室。 关了门,她将咖啡摆在桌边,耳边回盪着几秒前听见的话。 金恩娜究竟对车时勋做过什么事?她曾经想过用什么方法杀害他?她是不是不只一次想过要杀了他,甚至因此付诸行动? 她攥了攥手,下意识找来手机,点开通讯纪录。 上回的谈话开始得莫名其妙,也结束得没头没尾,他们之间完全没有谈论到这个案子的重点,她有必要再和车时勋谈一谈。 夏尔雅按了拨号键,电话响了许久,最后转入语音信箱。 她又打了一次,结果依旧。 夏尔雅分神瞥了一眼电脑萤幕右上方的时间,早上九点多,他应该在忙,贵为跨国集团的经理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有办法接电话。 于是她打开信箱,想以信件与他联系,却发现自己没有留下他其他联络方式。 这男人不只打乱她的行程,还坏了她的工作原则。 气闷地关上视窗,夏尔雅重新拿起手机,传了一封用语制式的讯息过去,要他拨冗回电商约下一次的会议时间,文末更请他附上邮箱作为往后洽谈的联络管道。 然而,一整天过去,手机却未捎来男人任何音讯。 天色渐暗,盘旋在心口的不安逐渐膨胀,让人越发心神不寧。 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011:主动走来 为了等车时勋的回电,夏尔雅又在办公室里多留了一个小时,回了几封不太急的邮件,又寄了几份文档给助理,要她明天上午整理好,她一进办公室就要看到。 把手边可以在短时间内处理的事都做完了,摆在一旁的手机还是不声不响。 夏尔雅瞪着始终黑屏的萤幕,情绪莫名烦躁。 一会,震动声响起,她连忙拿过手机,定睛一看却是比萨买一送一的推销简讯。夏尔雅气结,把简讯删除后又把手机摆回桌上,心中的焦虑感不断攀升。 他为什么不回讯息?难道没收到她的简讯也没看见她的来电吗? 思绪被想不出解答的疑问塞满,夏尔雅无心再思考工作上的事,索性将电脑关机。她干嘛为了一个连一块蛋糕都要和她计较的男人加班?又不是吃饱撑着太无聊。 脑里分明这么想,可当拎起皮包准备走人时,却又想起了他昨晚孤独而立的身影。 夏尔雅咬唇,又拨了一次电话。 她就再打最后一次,他要是再不接电话也不回讯息,她就真的不理他了。 真的不理,绝对不理。 「??」 拨接时的规律声响持续入耳,心越渐下沉,夏尔雅不自觉抿唇,呼息也重了。 他真的不接吗? 眼看电话就要转入语音信箱,夏尔雅攥紧手,掌心有些汗湿了。她不断在想,如果车时勋真没接电话,她要再打一次吗?还是就真的算了? 「喂?(?????)」 「??」 终于听见他的声音,夏尔雅感觉心口微微一颤,竟是松了口气。 「车先生,是我,夏尔雅。」 「夏律师?」男人显然意外她会主动来电,语调微扬,紧接却问:「你今天也是要问我什么时候方便和你见个面,稍微讨论一下案件吗?」 听出他藏在字里行间的调笑,夏尔雅一怔,前一刻的自己顿时就成了笑话。 她竟然在担心他这种人。 「看来车先生完全不需要我帮忙,既然如此,你的案子我就不费心了。」话说完,夏尔雅也没想再听见他多言,拿开手机打算切断通话,话筒里却传来一声极轻的喟叹。 「夏律师,对不起。」他温着声道歉,「我今天状态不太好,就不和你碰面了。」 「??」 听闻,心口一酸,夏尔雅登时没了声音。 思绪想逃离这阵莫名,她下意识看向窗外,却瞥见依稀眼熟的车款。夏尔雅一怔,连忙将视线聚焦,认出了是他的车,她立刻往人行道上探寻,在同一处看见他的身影。 「我掛电话了。」 「等一下!」她急忙制止,「你在事务所楼下对吧?我下去找你。」 夏尔雅急步走至电梯口,反覆按着下楼键,举止异常焦躁,手机分明还贴在耳边,机身甚至有些发烫,她却几乎忘了自己还在通话。 紊乱的呼息全入了男人耳里。 车时勋站在昨晚也曾停留的街道边,看着昨晚曾从同一栋大楼里出来的女人,她身上依然是剪裁俐落的黑色套装,长发依旧盘成了完美的髻。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晚她主动朝他走来。 车时勋主动结束通话,将手机收起,而后抬眼,将她迎面而至的模样收入眼里。 她喊他,「车先生。」 男人微笑,「夏律师。」 他的笑并没有消除她心里的不安,夏尔雅不太清楚为什么,却感觉不太到初识时一见他笑就会有的厌恶,甚至觉得自己好像能看穿他藏在笑容之下的沉重。 他分明过得不好,却总是笑着,不论对象是谁,包括总是恶言相向的她。 顷刻,愧疚若狂潮汹涌而来,几乎将她吞没。 车时勋从未希望她这么想。 无论原因出自于何,她都不该认为有愧于他。 「夏律师是特地下来请我上去办公室的吗?」他弯唇,「毕竟你之前说过,你只在办公室里讨论案件,不是吗?」 是这几天来最常听见的口吻。 夏尔雅理应觉得烦,甚至和过去每一次一样感到愤怒,可是她没有。 她突然明白了,没有缘由地明白了,明白他是刻意这么做的。 车时勋总是刻意在激怒她,刻意让她口不择言,刻意让她满身尖锐,刻意要她针对。而现在,他刻意这么做,目的是为了赶走她,用着极度高竿的手段。 他想把所有的不欢而散都营造成可归责于他,一次也没怪罪过她。 夏尔雅心里的愧疚更深了。 「你吃过饭了吗?」 男人一怔,旋即扬唇,「非必要不和客户吃饭的夏律师,今晚想和我一起吃饭了?」 比起此前的模样,现在的车时勋是有攻击性的,夏尔雅想不通的是,他怎么连展现恶意的时刻都还是笑着,浑身温柔,不见半点锋利,像被迫拔去利爪的家豢。 失去太久,也就忘了怎么伤人。 「车先生,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欠人情,也不喜欢和人有复杂的债务关係。昨天你请我吃晚饭,今天换我请你,我们两不相欠。」夏尔雅一时就忘了她和他相反。 她带刺太久了。 听闻,车时勋垂下眼,扯唇苦笑,似在自嘲。 他分明赶她了,她却执意要留,他到底该拿这女人怎么办才好? 「既然夏律师都这么说了,正好我想去一个地方,不介意的话,一起去吧。」 # 夏尔雅没有想到,车时勋想去的地方竟然是夜市。 他说夜市附近不好停车,要她坐他的车过去,后来他们在距离夜市两个路口远的街边找到了车位,停车后步行过去。 一到夜市入口,就见过度拥挤的人潮,夏尔雅不禁蹙眉,心底躁意横生。 她一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讨厌人挤人时的压迫感,更抗拒与陌生人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从小到大每一个求学阶段,只要朋友提议说要逛夜市,她永远都找藉口拒绝。 见她停下脚步,眉眼间有明显的厌恶,车时勋弯唇,「怎么了?」 夏尔雅覷他一眼,表情为难,却抿唇不语。 「夏律师?」 「没什么,走吧。」 夏尔雅闷声,才要往前走,却被一群迎面而来的高中生撞上,步伐因而踉蹌,瞳孔轻颤,下一秒却意外跌入温怀。她一怔,下意识抬眼,就对上男人墨深的眼瞳。 「小心点。」 夏尔雅呼吸一窒。 她别开眼,伸手想把人推开,车时勋却率先松手,退回适当距离。 「夏律师以后还是少穿高跟鞋吧。」 听闻,夏尔雅抿唇,心里觉得他多事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故作若无其事地理平西装外套上的皱摺,逕自前行。 只有今天而已。 对于车时勋这个人,她只会心软这么一天而已。 过了今天,她还是那个不论和谁说话都带刺的夏尔雅,而他不过是漫长执业生涯里眾多的客户之一。 不过如此而已。 012:无能为力 一整晚,车时勋带着她吃了不少东西。 夜市里每条巷弄中有什么摊贩他似乎都瞭若指掌,每到一个摊位,总是熟门熟路地和老闆点餐,每样餐点却都只点一份,然后笑着请店家替他分装成两份。 夏尔雅不习惯与人共食,她以为车时勋也是一样。 只是偶尔,他的要求不太合理,却莫名贴合她的需求,比如他点了一碗豆花,配料选了花生和红豆,然后请老闆分装成两碗,一碗冰的一碗热的,热的那碗红豆多一点。 这种要求老闆竟还接受了。 热的那碗是给她的。 这星期刚好是她生理期将至的日子,偏偏律师的工作昼夜不分,有时甚至彻日都没能闔眼,久而久之身体也差了,每逢生理期时常生不如死,不吞几颗止痛药没办法下床。 赴韩国交换的那一年,生理期来时她会买学校附近小贩的红豆粥舒缓疼痛,回国以后也就养成了买红豆汤喝的习惯,但这件事她从未和人提起过。 「怎么了?吃不下吗?」 闻声,夏尔雅回过神,就见车时勋看着自己,顿时有些不自在。 她抿唇不作回应,拿起汤匙用餐。 车时勋似乎习惯她的不近人情,从不坚持得到她回应,只是勾唇轻笑,继续进食。 两人离开夜市时已经过了十点,夏尔雅穿着高跟鞋走了一整晚的路,脚踝不大舒服,也就没有坚持要车时勋开车送她回事务所拿车,搭了他的便车回家。 返家后,她说要去一楼收信,车时勋索性陪她走了一趟。 值班的警卫一看见他,爽朗地打了招呼:「车先生,您回来啦?」 男人微笑頷首。 「夏律师,今天有你的信哦!」负责收发信件的管理员看见夏尔雅,立刻从抽屉里找出几封信,将签收表及原子笔递上前。「麻烦在这里签名。」 夏尔雅提笔正要落款时,又听见警卫说:「车先生,今晚有位金恩娜小姐来找您,当时您不在家,她上楼待了一会就离开了。」 听闻,她立刻侧首看去,男人原先含笑眸眼倏凛成霜寒。 「谁让她上楼的?」 「呃。」眼见苗头不对,警卫大哥笑容一僵,默了几秒才尷尬地回答:「金小姐说她是您的妻子,所以我们才??」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进我的屋子,就算是我的妻子也一样。」男人出声打断对方的辩解,口吻肃穆,眼里不见半分笑意,与平时判若两人。 警卫和管理员面面相覷,不敢作声,额间淌出几许冷汗。 车时勋没再多言,转身离开。 夏尔雅签完名,将信件收入包里,和柜檯的两人点头致意后也走往电梯口,抵达时,男人站在电梯里,按了延长键在等她,表情依旧不好看。 她抿唇,走入电梯,按了楼层键后就退至角落。 密闭的空间里有静謐的尷尬逐渐蔓延,夏尔雅斜覷楼层显示,觉得电梯上升得太慢,她不自在地捏紧手里的提绳,第一次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习惯沉默的场合。 不过十六层楼,夏尔雅像等了一世纪。 电梯门一开,她快步出走,打算直接回家,心情不好的人她不想招惹。 心里原是这么盘算,可当走到门前,馀光却又再次瞥见未掩实而透出微光的门缝,夏尔雅轻怔,眸里染上讶然,甚至有隐然的不安逐渐盘据。 随后而来的男人也察觉异状,眼色一沉,他侧身上前,挡去她所有视线。 「夏律师,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夏尔雅知道车时勋依然不欲她介入,心口没由来地闷沉,甚至有些不甘心。 他是不是其实根本没相信她,所以才会在遇上事情时都要她回避? 「车先生,为了安全起见,我和你一起进屋,并用手机录影,如果真的有什么状况也能留下证据。」夏尔雅板起正色,口吻已是处理公事时的强硬。 话说完,她立刻拿出手机,摆明了不给他拒绝。 「夏律师。」车时勋蹙眉,喊她的语声平淡,眼神却是不认同。 夏尔雅却比他坚持,「车先生,我是你的律师,如果你希望我能在离婚这件事上帮上忙,就请你相信我,让我陪你进去。」 她其实也知道这些话太过冠冕堂皇。 甚至她其实心里也不这么想。 她只不过是不希望自己又像昨晚那样,只能站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他独自面对那些不堪,那种想帮忙却束手无策、想做些什么却都无能为力的感觉,太讨厌了。 看见她眼底的坚持,车时勋眼神动摇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好吧。」 男人推开门,按下墙边的开关,点亮满室黑暗。 夏尔雅走在前头,迅速环视屋内一周,所有的陈设都是整齐,没有移动或遭破坏的跡象。她回头,以眼神示意男人巡视其他空间,车时勋頷首,领着她去了卧室和书房。 没有任何异状。 回到客厅,夏尔雅再次确认:「车先生,你有发现任何物品遗失或毁损吗?」 「没有。」男人回应,视线落在客厅桌上的方形小纸箱,「但多了一个东西。」 夏尔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见桌上的包裹,她立即上前,将镜头对准拍摄,纸箱上并没有任何标示或字条,只以透明胶带简单封贴。 她又覷了他一眼,车时勋的表情异常凝重,像是早已见过类似情况。 「我能打开它吗?」 车时勋沉默着,呼息转沉。夏尔雅越觉不对劲,「车先生?」 「我来开吧。」男人沉吁,上前一步,缓慢撕开胶带,拆开纸箱。 下一秒,映入眼底的是一团密封于透明夹链袋中血肉模糊的红肉,从外型轮廓上能轻易地辨识出那是约八至十週左右的胎儿胚胎。 夏尔雅惊愕瞠目,心脏狠狠一抽,瞳孔剧烈震盪。 这到底是什么?? 而后,身旁的男人乾呕了一声,拔腿奔入浴室,紧接是惨烈的呕吐声传来。 夏尔雅颤着眼再往前一步,看见那袋血肉之下压着一张字条。她闭了闭眼,做了一回深呼吸,硬着头皮伸手把字条抽了出来。 ????????.(你杀死的第四个孩子。) 「??」 一阵猛烈的晕眩袭上脑门,夏尔雅脚步踉蹌,脸色倏然刷白。 金恩娜竟把自己堕胎流產的胚胎寄给车时勋吗?到底要多么丧心病狂的人,才会做出这样变态至极的事来?这张字条是不是也意味着,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了? 她竟然是这么骇人的存在?? 夏尔雅咬唇,紧掐着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赶紧将影片存挡,忍着胃里的翻搅又用相机拍了几张照片,确认所有照片都是清晰后才收起手机,往浴室走去。 来到门前,就见男人弯身撑在洗手檯边,模样狼狈,空气里瀰漫着刺鼻难闻的酸味。 车时勋以手背捂着唇,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这三年来,每当收到这些包裹,他总是这个反应,甚至其实在他心里,他也认为那些无辜的生命都是因为自己才被迫结束的。 婚后不过三个月,金恩娜就告诉他,她怀孕了,孩子是车时宇的。 他不愿意接假扮孩子的父亲,也不愿意当金恩娜和车时宇这段不伦关係的掩幕,拒绝了她的提议,最终金恩娜囿于不让地下情曝光,只得把孩子拿掉。 恶梦从此不断上演。 「车先生,你还好吗?」 听见她的声音,车时勋才想起她还在这,而他又一次被她看见这样的自己。 又一次。 「夏律师,你先回去吧。」 「??」 他总是在赶她走。 每当发生事情时,他总是要她离开。 分明先向她伸出手求援,却在每一个需要她的时候收手,还要她丢下他不管。 夏尔雅真的搞不懂他。 但她有她的原则。 「车先生,金小姐这样的行为已经触犯刑法的恐吓罪,同时也构成家庭暴力,依照法律规定,你可以向法院声请保护令,法院会审酌情形核发禁制令或远离令??」 车时勋冷笑,「声请保护令?」 夏尔雅一顿,从镜面里看见了他眼底最凄凉的景色,一时间哑了口。 「你觉得如果外界知道堂堂灿星集团的接班人竟然要向法院声请保护令,会对整个集团產生多大的影响?消息传出去之后,股价会下跌多少?市值又会蒸发多少?那些信任灿星集团、看好灿星集团的投资人,可能会因为这个保护令,因为我一个人,赔上他们一辈子的积蓄。」 他转过身,笑得莫可奈何,「你觉得我能拉这么多人陪葬吗?」 夏尔雅至今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最无助的时刻,不是歇斯底里,不是痛哭失声,而是无论旁人拋出多少绳索,都没能到达他手中。 在他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013:路过 后来夏尔雅还是说服了车时勋,让他把包裹交给她保管。 她已经忘了自己确切说了些什么,似乎就是不断地承诺,只要他愿意相信她,她会尽全力替他争取到裁判离婚的胜诉判决。 明知道作为一名律师,不该向当事人担保任何胜算,她却还是这么做了。 面对金恩娜这样丧心病狂的人,单纯只以外遇出轨作为声请裁判离婚的唯一理由,立场太过薄弱,车时勋一开始的策略才是对的,唯有让法官相信金恩娜确实对他的生命造成威胁,才有获得胜诉的高度可能,车时勋也才可能彻底摆脱她的纠缠。 一早,夏尔雅立刻把助理叫进办公室。 「夏律。」 「替我把箱子里的东西送去朝阳医院做亲子鑑定,鑑定之后请医院暂时替我把东西保存起来。」 昨晚他从车时勋家的沙发上找到金恩娜遗落的头发,正好可以检验胚胎与她之间的关係,待鑑定结果出来,显示她与胚胎之间有亲子关係,只要再进一步确认胚胎与车时勋的基因序不吻合,就能证明金恩娜确实与配偶以外之人发生性行为。 届时在法庭上,这将会成为最有力的证据。 「这是什么?」杨心安拿过纸箱,忍不住好奇。印象里,这几天夏律没有任何新案上门,怎么会突然要做亲子鑑定? 「当事人提供的证物。」夏尔雅没明说,打开电脑继续忙其他事。 「证物?毛发吗?毛发的话有需要用这么大的箱子装吗?」杨心安满怀疑惑,忍不住想晃一晃箱子,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狠狠瞪了一眼,她连忙站直身,不敢妄动。 「哪来那么多问题?」夏尔雅睇着她,冷声警告:「箱子里装的是人工流產后的胚胎,要是弄碎了,你就等着回家吃自己!」 「胚、胚胎?」 瞳孔震盪,杨心安吓得脸色青白,立刻把纸箱放下,抬手捂嘴却没能忍住乾呕。 这是什么恐怖片的情节?夏律什么时候接了这么可怕的案子?为什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她这三个月都没有请假,为什么好像错过了非常严重的大事? 「对,胚胎,所以小心点!」夏尔雅没好气地重复。 杨心安惊魂未定,「夏律??你什么时候接了这个案子??我怎么不知道??」 她是夏律的助理,上司经手的案子,不论大小,所有时间和行程都是她在安排,这回漏了这么大一宗,她会不会今天过后就要回家吃自己了? 「这次的客户要求绝对保密,以后只准在我办公室里提,出了这扇门,就给我闭上你的嘴巴。要是让我发现所里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就把你的头扭下来当凳子坐!」 久违的威胁再现,杨心安嚥了下喉,额角沁出薄薄冷汗。 上一回听见夏律这么威胁已经是三年多前,那时她刚和交往半年却背着她偷吃的前男友分手,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脾气都暴躁的像座高度活跃的活火山,只要她稍微做错一件小事,哪怕是咖啡少加一匙糖或是书状上的钉书针没对齐,她就会气得说要把她的头扭下来掛在墙上当装饰,再用各式各样的卷宗把她轰出办公室。 这回的案子肯定无比棘手,杨心安顿时觉得自己离失业又近了一步。 「听懂了就点头,然后滚出去办事。」见助理还杵在原地,夏尔雅不耐冷哼。 「是!」杨心安不敢怠慢,拿着纸箱就要离开。 「鑑定报告我下班前要看到。」 「是!」 # 夏尔雅写了一上午的刑事答辩状,把档案存挡时已经是两点四十几分,上班前匆匆买来的三明治咬了一口后就搁在桌边,咖啡也已经凉了。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才伸手要拿水杯,下腹一阵闷胀。 该死。 夏尔雅弯身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拿了片卫生棉,快步去了一趟化妆室,果不其然,生理期来了。这阵子真的太忙,以至于没留心,她今天没带止痛药出门。 夏尔雅从厕所里出来,心想着让助理外出一趟去替自己买药,未料才走出化妆室,下腹又是一阵绞痛,伴随剧烈晕眩袭上脑门,她眼前一昏,险些踉蹌。 她紧咬着唇,提步想走,痛感却更鲜明,只能支着墙蹲了下来。 呼吸渐沉,夏尔雅掐着衣料,感觉自己溺在冰冷的海水里,随时都可能死去。 「夏律师?」 温沉的语声拨开雾靄而来,夏尔雅没力气抬眼确认喊她的人是谁,只是在对方于面前蹲下身时,使尽最后一丁点力气揣住了他的衣袖。 下一秒,双脚离地,男人将她打横抱起。 夏尔雅心下一惊,张口想制止,疼痛却把意识吞没,抿得死紧的唇溢出细微呻吟。 察觉她气息渐弱,男人加快脚步,走至电梯口时,电梯门恰巧开啟。 「尔雅?」自电梯里出来的梁禹洛直觉有异,旋即上前,想要把人接过。 男人却直接与他擦肩。 梁禹洛一怔,就听见对方说,「先生,麻烦替我按一楼,我要送她去医院。」 儘管心有顾虑,梁禹洛还是重新回到电梯里,替他按了楼层。 车厢里陷入一阵静默。 直至电梯下降至三楼时,梁禹洛沉不住气地开了口,「车时勋先生?」 「什么事?」车时勋不动声色,甚至也没看他。 「你跟尔雅??」 话语未落,电梯门已经开啟,男人没等他把话说完,逕自出走。 看着那仓皇的背影,梁禹洛凛眸,似乎看出了端倪。 # 夏尔雅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送到医院,手上扎了针。 感觉下腹的胀痛舒缓许多,她坐起身,一转头就看见病床边的摺叠椅上坐了个人。 她一怔,「车先生?」 车时勋眉宇深锁,却依旧温着声,「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夏尔雅下意识摇头,紧接就问:「你怎么在这?」 「路过。」男人随口回应,将早先买来的白粥拎至她面前,「吃点东西。」 夏尔雅伸手接过,表情怪异。 哪来这么无聊的人没事路过医院,还这么刚好地替她带了食物? 分明鬼扯。 难道??送她来医院的人是他? 心下一怔,她连忙确认:「你怎么会去事务所?」 「路过。」男人依旧是那句回答,语声却冷硬更甚。 「??」 这人有什么毛病?问一下都不行?她哪里惹到他了? 夏尔雅被他反常的态度气到,直接把东西往矮柜上一搁,别过脸不看他了。 车时勋太清楚这女人闹脾气是什么模样,也清楚她闹脾气时该怎么应对才不会把关係弄得更紧张,只是这回他也气,气她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依然不懂得照顾自己。 他甚至不敢想,过去他不在时,她究竟是怎么生活的? 耳边忽然听见脚步声,夏尔雅轻怔,回头却发现男人已经不在,心口驀然一空。 「??」 明明是他先口气差的,竟然没说一声就走。 夏尔雅垂下眼,没搞懂自己为什么感到失望,甚至觉得委屈。 好一会,脚步声再次靠近,她立刻抬眼,就见刚才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的男人回来,手里提了另一碗热粥,「吃热的会好一点。」 「??」 夏尔雅接过提袋,看着他重新在折叠椅上落座,不知怎么地,竟有些想笑了。 这男人到底有没有脾气? 014:和他保持距离吧 待夏尔雅吃完粥也吊完点滴,车时勋开车送她回事务所。 抵达时,天色已经暗下,夏尔雅回办公室里继续把预计该在下午时撰拟好的起诉状写完,中间还接了几通客户询问案件的电话,好不容易忙到一个段落,时间已是八点。 止痛针的药效退了,下腹隐隐作痛,她拿着水杯打算去盛些热水,却有人敲门。 「进来。」 梁禹洛推门而入,「尔雅,有空吗?」 见来的是他,夏尔雅皱眉,淡瞟了眼被卷宗覆满的桌面,「你觉得我有空吗?」 她可是每天都在办公室里待到八九点才离开,哪像他这个结了婚当了爸的人?每天七点一到就准时熄灯,嘴上不是说着要去接老婆下班就是要回家陪儿子,婚后老拿妻儿当藉口不去应酬,连所里每个月固定的餐叙都推辞,完全就是标准的妻奴兼儿奴。 要不是亲眼看见他这副模样,夏尔雅压根不信梁禹洛会是爱家的男人。 过去交往时,他就是连早餐要吃中式还是西式都能和她争半天,每次吵架都是得理不饶人,从不曾因为她是他女朋友就礼让,哪里有现在凡事以妻子为圭臬的模样? 梁禹洛抿笑,反手带上门,熟门熟路地走至角落的沙发坐了下来。 夏尔雅皱眉,「梁禹洛,你今天不用回家顾小孩吗?还是跟知凡吵架了?」 「知凡今天和同事去看电影了,达达有我爸妈带。」 「??」 谁要他解释了? 夏尔雅翻了个白眼,索性无视他,开始动手收拾桌面。 早习惯她动不动就把人当空气,梁禹洛勾唇,温声关问:「你身体还好吗?」 夏尔雅分神看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非常好,不劳梁大律师费心。」这人今天是怎样?不回家陪老婆小孩,却跑来关心他这个分手十多年的前女友身体如何? 「尔雅,你和灿星集团的车总经理是什么关係?」 听闻,夏尔雅动作一顿,眼神倏凛,半秒后就继续收拾,直当没听见他的问话。 「今天下午,他抱着你,说要送你去医院。」 「??」 眸光轻颤,夏尔雅抬眼看他,抿唇不语。 梁禹洛知道她顾虑什么,「你放心,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我没和任何人说。」 今天下午的合伙人会议她临时缺席,开会前他打了通电话给她,是车时勋替她接的,说她睡了,让他过段时间再打来,后来是他找了个听来合理说法解释,才没让人起疑。 听见他这么说,夏尔雅松了口气,将整理好的卷宗摆回柜子上。 「尔雅,你和车总经理是什么关係?」 问题又一次重复,夏尔雅听得烦躁,口气也差了,「梁禹洛,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结婚了。」 「车时勋是我的当事人。」夏尔雅扯唇,口吻冰冷,「梁大律师,如果你真的很享受讯问被告的感觉,不如转任检察官吧?」 梁禹洛没被惹怒,反而抓住了重点,「当事人?他委任了什么案子?这件事你怎么没有提过?你知道就算是合伙律师也不能随意接案的吧?」 被人质疑的感觉一向不好受,尤其当对象是自己信任的人。 「你放心吧大律师,车时勋的案子和你们手上所有的案件都没有任何需要回避的利害关係,我不是新进律师了,这点基本常识我还懂,用不着你特地跑这趟提醒!」 她的情绪越激动,梁禹洛心里的疑虑就越深,他耐着性子问:「尔雅,车总经理委託的是什么案子?」 夏尔雅反唇相讥,「找上我的人难道会委託什么专利侵权还是内线交易的案子吗?」 「所以他是要离婚?因为你?」 「梁禹洛!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夏尔雅会去破坏别人的婚姻吗?」夏尔雅被彻底激怒,铁青着脸自座位上起身,指着门口要他离开,「你给我出去!」 「尔雅,我没有那个意思。」 「出去!」 天杀的梁禹洛!他们认识了十五年,甚至还曾经交往过,他居然是这么看她的? 梁禹洛知道她正气头上,没坚持把话说完,提步走向门口。开门前,他再次转身,语重心长地道:「尔雅,我相信你,但你要懂得保护自己,和他保持距离吧。」 夏尔雅一怔,下意识攥紧手。 话说完,梁禹洛拉开门,正巧碰上要进来的杨心安。 「梁律?」 梁禹洛微笑以应,又朝办公室里的女人说了句:「早点下班吧,我先走了。」 向梁禹洛到别过后,杨心安走入办公室,这才发现上司的脸色难看到不行,看起来就是刚发了一顿不小的脾气,她顿时觉得进退两难。 「夏律,你和梁律??」 「没你的事!」夏尔雅低斥,疲惫地坐回椅子上,刚才这么一吵,下腹又痛了。 杨心安立刻闭口,识相地打住问题,将手里的牛皮纸袋放递上,「早上您要我送去医院鑑定的东西,鑑定报告已经出来了。」 「你下班吧,替我把门带上。」 「是。」杨心安恭敬回应,退出了办公室。 空间重回寧静,夏尔雅抬手压着太阳穴,闭上双眼,浑身都是疲惫。 休息过后,她重新睁眼,拿过桌上的牛皮纸袋,抽出里头的报告书,第一份是金恩娜与胚胎的血缘鑑定,不出所料,两份检体之间具有亲子关係。 她接着抽出第二份报告,结果依然如她所想。 车时勋不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现在她已经能证明金恩娜确实和车时勋以外的男人在婚姻关係持续期间发生性关係,接下来她只要想办法搜集她试图杀害车时勋的证据,就能够替他争取到自由了。 他很快就能从那场恶梦逃出来了。 015:蜚语漫天 连续三天没有碰见车时勋,夏尔雅打了电话才知道他这星期飞了一趟中国视察。 接受他委託的事,她在和梁禹洛谈话的隔天就在因为其他案件紧急召开的合伙人会议上主动说明,当然也免不了被平时就看她不大顺眼的合伙人奚落几句,后来是梁禹洛在中间缓颊才化解一触即发的尷尬场面。 阳城大部分的合伙律师都是以商务非讼案件为主,多少对上市柜公司的高阶经理人略有耳闻,自从知道车时勋委託她处理离婚诉讼后,夏尔雅就没少听过那些流言蜚语。 人们总是对这种花边新闻和小道消息感兴趣,比如八卦週刊就不只一次报导过有关车时勋的性向疑云,有人说他和金恩娜的婚姻不过是烟幕弹,他真正的情人是跟在他身边多年、两年前因为一场车祸意外过世的特助韩在焕,也有人说他私生活淫乱、男女关係复杂,甚至也有一说是他性无能,所以结婚三年却迟迟没有诞下子女。 无中生有的新闻随处可见,夏尔雅也被事务所三天两头冒出的耳语扰得心烦。 所有的报导都只针对车时勋一人,所有人都把他和金恩娜这段貌合神离的婚姻归咎于是他单方面的问题,没有人说金恩娜一句不是,反而还把她形塑成被蹉跎青春的受害者。 没有人知道真相,只有她知道,真正被这段婚姻折磨的人,是被外界漫天蜚语围剿,却为了集团利益而选择什么也不澄清的车时勋。 这世界对他从来就不公平。 「夏律。」杨心安轻敲门板,来到办公桌前。 夏尔雅埋首于卷宗,分神回应:「什么事?」 「晚上七点是合伙人的例行餐叙,地点在附近的tears,是张律推荐的餐厅,听说是灿星集团车总经理的副业之一,网路上评价不错。张律要我来和你确认,今天晚上你会出席吗?」杨心安手里拿着记事本,将刚才从秘书那得到的资讯简要报告。 听闻,夏尔雅执笔的手顿了半刻。 「张律说他和车总认识,所以餐厅今晚都由我们包场了,车总也会亲自招待。」 车时勋回来了?回来了怎么没和她联络? 她前天分明传了讯息给他,让他回国时说一声,他们一直没有深入讨论他离婚官司的诉讼策略,金恩娜已经知道他的新住处,这事不能再拖,何况她的外套也一直没拿回来。 见上司一逕沉默,杨心安再次出声:「夏律,你今晚会出席吗?」 夏尔雅向来就不热衷参加这类交际应酬的场合,加上这阵子成天在办公室里都能听见有关车时勋的流言,她光想都觉得心烦,有几天甚至没进所,可一想到车时勋回来了却没通知她,心里又没由来地觉得闷。 明明昨晚请他回国时联系一声时,还回她讯息说好。 「夏律?」 「我忙完就过去。」 # 夏尔雅在事务所待到了七点半才离开。 她是故意不和其他合伙人一块出发的,毕竟那群人聚再一起总喜欢讨论客户的八卦,而她一向对旁人的事不感兴趣,也不想参与其中。 才走进餐厅,夏尔雅一眼就看见站在料理檯前的男人。 不过一眼,她就发现了异状。 男人唇边依然噙着清浅的笑,轮廓却明显消瘦许多,颧颊甚至有些凹陷,眼下的阴影远比上一回见到时还来得深,连脸色都是苍白,像是生病了一样。 他怎么去一趟上海回来就变成这样? 「夏律师,这边请。」柜檯前的服务生认出她,立刻上前招待。 夏尔雅随着服务生领路来到料理檯侧边的座位,入座时,男人恰巧抬眼,视线交会的瞬间,他轻勾了下唇角,而后又低下眸继续料理檯面上的食材。 「这不是夏律吗?真难得你会赏光呢!」坐在另一头的曹东俊一见她来,扯唇訕笑。 夏尔雅没有理会他,只是接过服务生递上的菜单。 直接被人无视的曹东俊顶了顶腮帮,悻然抓起高脚杯喝了一口红酒解气。 从料理檯上的食材看出出席的七名合伙人全都点了她前几日来时嚐过的隐藏料理,夏尔雅顿时失去二度品嚐的兴致,却也拿不定主意要选什么才好。 「夏律师今晚想吃点什么?」服务生站在她身旁,见她犹豫不决,又热心介绍:「如果不想吃太重口味的话,建议可以试试青柠鱈鱼佐甜虾,乾煎的鱈鱼和甜虾搭配特製的酱汁,整体的口感清新爽口,夏律师可以考虑一下。」 夏尔雅懒得思考,索性接受服务生的建议,「就这个吧。」 「好的。那这道菜我会推荐搭配bellingham15年的cheninblanc。南非出產的cheninblanc带点蜜桃和百香果的香气,口感滑顺、酸度适中,很适合搭配海鲜料理。」 「不用了,我开车。」夏尔雅轻声婉拒,「给我一杯温水,谢谢。」 「没问题。」 一会,服务生送上水杯,同时车时勋也将料理好的牛排一一送上,噙笑低道:「焰火之泪,请慢用。」 欣赏完一场精彩料理秀,眾人热列鼓掌,其中一名平时热衷经营社群平台纪录生活的女性合伙人还拿起手机拍了照片,有几个镜头甚至是对着车时勋按下快门。 夏尔雅蹙眉。 下一秒,就听见男人歉然而语:「吴律师,不好意思,照片可能要麻烦你删除,焰火之泪的成品是不公开的,请你见谅。」 吴律师脸色一僵,张致和立刻跳出来打圆场,「吴律师就是拍张照留念而已,不会外流的。车总,我们都这么多年朋友了,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计较了吧?」 「很抱歉。」车时勋温声致歉,立场却是坚定。 话说至此,张致和也不再为难,转头请人把照片删除,接着提了个折衷方案:「不然这样,待会用完餐,车总和我们一起拍张照,这总没问题了?」 男人微笑,「当然。」 短暂的插曲过后,车时勋接续下一道料理。 夏尔雅趁着旁人用餐之际稍微偷覷了他几眼,男人眼底堆积着困倦,眉宇也是深锁,像是经歷了一场浩劫,好不容易凯旋归来,精神却也在消磨中凋零。 她拿出手机稍微查了下这几日灿星集团各子公司的股价,并没有太大的波动,近期集团也没有任何负面的报导出现,灿星电子反倒还预告将在下个月正式发佈最新型号的智慧型手机,预计又将掀起一波抢购热潮。 夏尔雅收起手机,重新把视线摆回料理檯上。 鱈鱼已煎至表皮金黄,车时勋拿起盐罐和胡椒调味,而后执起叉子,将调味过的柠檬挤上,再摆上点缀用的葱丝和番茄,最后将乾煎至透红的甜虾盛在方盘右侧,完成料理。 「青柠鱈鱼佐甜虾,请慢用。」 夏尔雅张唇欲和他道谢,声音却被盖过。 「欢迎光??」服务生话才说到一半,就因为看清来者的面容而没了声音。 「时勋啊,这几天怎么都不接我电话呢?我找你好久了。」进门的女人眉眼含笑,娇媚高扬的声线带着锋芒压境,清晰传遍整个空间。 夏尔雅几乎是在听见那声矫柔的叫唤时就认出了来者何人。 是金恩娜。 016:0428 金恩娜一出现,餐厅内的氛围就变得诡譎,人们无声交换眼神,摆明等着看戏。 「你在忙吗?没关係,我等你。」旁观者不少,金恩娜也演得来劲。三年下来,她在无数的镜头前演绎温婉,也在成千的目光下表现得体,善解人意不过是家常便饭。 车时勋勾唇,向着檯前的宾客轻道:「不好意思,我离开一下,各位慢用。」 而后,他自厨房出来,与金恩娜一块离开了餐厅。 「张律,你和车总不是认识挺久了吗?他跟他老婆不合这件事是真的吧?我看这个金恩娜也不好对付,难怪要找夏律替他打离婚官司。」 「听说车总之所以不愿意在韩国结婚,是因为不想把财產分给金恩娜。据说他在纽约和旧金山都有置產,在韩国也是到处都有房子,也是和他老爸一个样,四处留情。」 几名合伙人口无遮拦地发表毫无根据的臆测,夏尔雅听了满肚子火,脸色渐沉。 「前阵子又有新闻报导,说车总不喜欢小孩,还曾经要老婆堕胎。」 「看不出来车总这么??」 「你们说够了没?」夏尔雅忍无可忍地出声,「各位大律师念了这么多书,甚至都当到合伙律师了,却还在人背后说长道短,这就是拿了法学文凭的格调?」 「就是聊聊天而已,夏律用不着这么认真吧?」曹东俊訕笑,态度无比挑衅。 夏尔雅冷眼睇他,「作为一名律师,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我以为这是最基本的常识。用聊天这种冠冕堂皇的藉口为自己的无知和粗鄙开脱,曹律师都不觉得羞愧吗?」 当眾被人如此数落,曹东俊恼羞成怒,立刻反唇相讥:「夏大律师反应这么大,难不成是跟车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係,所以听不得别人说他几句不是?他想离婚该不会是因为你吧?你是他包养的第几个女人?」 此话一出,空气沉静一瞬。 辱言刺入耳膜,挑断了理智线断,夏尔雅索性也不忍了。 「都这么多年了,曹大律师捕风捉影的坏习惯怎么还不改掉?怪不得每次分配到你手上的案子败诉永远比胜诉多,难道说大律师你念书的时候程序法是周公教的?你来阳城四年,客户败诉赔付的违约金没有亿也有几千万了吧?你难道就没想过要重新回去把证据法学好吗?那我只能说,曹大律师能有今天的成就,还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夏尔雅!你什么意思!」拐着弯骂他靠关係走后门吗?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曹大律师听不懂中文吗?需要我用英文再说一次?还是需要给你写个注音?」夏尔雅冷回,口吻讽刺至极。 「好了!你们两个要吵到什么时候?」作为顶头上司的张致和出面制止,紧接斥责,「曹律,你刚才过分了!再怎么说大家都是同事,你不该出言侮辱夏律的人格!」 语落,他看向另一边的夏尔雅,同样训斥:「夏律,我知道车总是你的客户,但你有必要为了一个外人,和我们自己人闹得这么不愉快吗?」 唇枪舌战后被各打五十大板,两人纷纷别过脸。 「我还有事,先走了。」夏尔雅将腿上的餐巾往桌上一搁,拎着皮包起身走人。 这顿饭她吃不下去了。 每次合伙人餐叙,只要她和曹东俊都有出席,场面十之八九会变成这德性,曹东俊从大学时期就看她不顺眼,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有意见,只要逮到机会就是处处针对。 她真的很讨厌他那张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的嘴,要不是梁禹洛总劝她放宽心,别和他一般见识,否则她早有退伙的打算。 心情好差。 夏尔雅打算回事务所拿车另觅晚餐,才弯出巷口,馀光瞥见不远处的两抹身影。 她下意识打住脚步,就听见金恩娜开口。 「堕胎的事长辈们都知道了,我告诉他们,是你不要这些孩子的。」女人红唇轻扬,眸眼含笑,语声却是阴冷。「你以为你找律师就能摆脱我了吗?别天真了。」 「你要是再不收手,我就连同夏尔雅一起对付。要试试看吗?」 # 夏尔雅在家门前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等到车时勋回来。 「夏律师?」 女人身上还是不久前在餐厅见到时的套装,清瘦的身子轻倚在门板上,手里还拿着纸张,看上去儼然是久候多时的模样,男人疲倦的眸里染上几许诧异,唤声却依然平淡。 见他出现,夏尔雅匆匆将资料收回包里,才正打算问他方不方便现在和她讨论有关离婚官司的事,车时勋却率先开口:「夏律师,抱歉,我想休息了。」 夏尔雅这才察觉他脸色更差了些。 「车先生,你还好吗?」 「老实说,不太好。」男人依然噙着笑,声音已经哑了大半,「很抱歉,让你等我这么久。我们明天早上再谈,好吗?」 看见他额上淌着冷汗,夏尔雅竟有些担心他是真的病了。 她没答话,车时勋再次开口,主动和她约了时间:「明天早上十点,能麻烦你过来我家一趟吗?或是如果你坚持要去办公室??」 「不用了。」夏尔雅打断他。 感受到她难得的善意,男人弯唇,「如果明天按门铃我没有回应,就直接开门进来吧,密码是0428。」 夏尔雅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说了晚安,回过神时,门已经关上了。 「??」 这人就这么信任她吗? 沐浴过后,夏尔雅本是打算进书房再看一会资料,肚皮下却传来飢肠轆轆的声响,她这才想起自己没吃晚餐,紧接又想到了晚间在餐厅里和曹东俊的争执。 她没好气地嘖了声,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捞了颗苹果出来。 吃没几口,摆在桌边的手机亮起,夏尔雅垂眸瞥过,是电信公司的生日祝福简讯。 差点忘了下星期就是她生日了。 等等?? 0428,四月二十八日,不就正好是她生日吗? 「咳!」夏尔雅冷不防被呛了一口,狼狈地咳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车时勋的大门密码怎么会是这组数字? 难不成他也那天生日? 夏尔雅立刻点开手机搜寻车时勋三个字,点入维基百科连结,很快就发现他的生日并不是四月二十八日。不是生日的话,那0428会是什么? 她很快又想起金恩娜先前曾擅自闯入他家,这是不是意味着金恩娜也知道这组密码?如果她也知道的话,是不是就代表这组号码可能是他们之间所共享? 这个猜测很快就被否定。 车时勋和金恩娜之间不可能共享密码,否则岂不等同于对她的侵扰表示欢迎。 既然如此,0428到底是什么? 017:对不起 那组密码让夏尔雅困扰了一整晚。 站在车时勋家门前,她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按了门铃。 无人回应。 夏尔雅皱眉,又按了一次,还是没有人来应门,然后她想起了昨晚他说过的话,「如果明天按门铃我没有回应,就直接开门进来吧。」 彷彿早就料到自己没办法应门。 瞳孔轻凛,夏尔雅连忙输入密码开门,门后闃暗一片,不见任何光亮。 「车先生?」 夏尔雅走入屋里,就着走廊外的光线找到电源开关,伸手点亮灯光,带上门后又重新巡视屋内一周,几日前看见的纸箱依旧堆放在原处未拆封,整间屋子像是没住人。 她走前几步,在沙发上看见了他,也在一旁的桌上看见了水杯和药锭。 心一沉,夏尔雅快步上前,在沙发旁蹲了下来,伸手去探他的额,温度高得吓人。 「车时勋,你醒醒。」 男人闷哼了声,眉宇锁得更紧。 「车时勋,你在发烧,我送你去医院好吗?」知道他还有意识,夏尔雅转而去抚他的颊,指尖稍微施了点力,好让他能把注意力放在她说的话上。 车时勋摇头,呼息沉重还烫,薄唇动了下,勉强挤出一个音。 「水??(?…)」 听闻,夏尔雅将他撑起,拿来水杯凑到他唇边。 男人眼瞼半闔,使劲将身子撑起,艰难地抿了一口水,吞嚥后就倒向椅背。 「我去替你买退烧药。」夏尔雅放下杯子,匆匆说了句就要往外走,他不晓得烧了多久,就是不想去医院,至少也得先退烧,否则继续烧下去,怕是会转成肺炎。 然而才走一步,手腕却灼上火燎般的热。 「吃过药了??(?????…)」 眼睫轻颤,夏尔雅回过身,男人病懨懨地斜靠在沙发上,圈着她的手摇摇欲坠,她一时心软,转而攫住他,掌心相贴,过高的体温熨上肌肤,烫得人心慌。 「生病了为什么不去看医生?」夏尔雅蹙眉,「你这样怎么跟我开会?」 男人闭着眼,听见她叨念,忍不住笑了,「对不起。(??.)」 夏尔雅抿唇,「我没怪你。」 休息了好一会,车时勋睁开眼,视线还未清晰,就先感觉女人温软的手心探上额间。 「烧好像退了。」 语落,四目相接。 夏尔雅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收手别开眼,表情也不自在了。 若是以前,早在他拒绝让她送他去医院时,她就会离开,可偏偏今天她却如此反常,他都说了不去医院,也说吃过药了,她却还留下来替他冰敷,只为了确保他真的退烧。 这一点也不像她会做的事。 「我们改天再约,我先走了。」夏尔雅起身想走,男人却哑着声开口,「夏律师。」 心下轻颤,夏尔雅回过身,男人眸色疲惫,唇边却是平时的清浅。 「能等我三十分鐘吗?」 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口却背道而驰地说了声:「好。」 沐浴后,车时勋换了套衣服,从房里出来时头发只吹了半乾。 夏尔雅看了立刻皱眉,本想开口想说些什么,又立刻抿上唇,她不过是车时勋的委任律师,没必要连这点小事都多嘴,他都这个年纪了,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人照顾。 车时勋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两条巧克力棒出来,接着又转身到中岛前泡咖啡。 「夏律师,你要加糖吗?」 「两??」夏尔雅下意识回答,才说了一个字就意识到不对,立刻止住声。 「两匙糖是吗?」男人弯唇,暗自庆幸她的习惯依旧。 「??」他就不能当没听到吗? 车时勋端着咖啡回到客厅,先把咖啡递上,而后在右侧的单人沙发落座。他一坐下,夏尔雅就看见他手里的巧克力棒,不禁蹙眉,「生病了不要吃甜的。」 话一说完,她就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听闻,车时勋表情有几分可惜,却还是把东西放下了。 馀光瞥见他听话停手,夏尔雅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下意识地抿唇不让嘴角上扬。她稍微清了下喉咙,开啟手机的录音功能,板起正色。 「车先生,你说金小姐曾经意图杀害你,能请你详细描述当时的情况吗?」 「金恩娜和我结婚后,依然和车时宇保持来往??」 婚后三个月,金恩娜发现自己怀孕,于是找上车时勋,问他愿不愿意让当孩子名义上的父亲,至少在两家人面前让孩子能有正当的名分,车时勋自然是不同意。 他也明白地告诉她,若她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就和他离婚。 金恩娜何尝不希望结束这段婚姻,可车时宇却要她委身在车时勋身边,做他的眼线。 车时宇要她掌握车时勋所有的行踪和习惯,好在时机成熟时下手,只要成功除掉车时勋,他在家族里的接班顺位就能一举跃升,从此不必再被人取笑是情妇生的庶子。 为了保住孩子,金恩娜一求再求,车时勋依然不为所动。 得不到援助的金恩娜心灰意冷,同时也害怕留下这个孩子会坏了车时宇策谋已久的大局,于是她独自去了妇產科,亲手签下堕胎同意书,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眼睁睁地看着孕育在体内的小小生命被无情剥夺。 从那一刻起,她对车时勋的怨昇华成了入骨的恨。 金恩娜先是找人对车时勋的座车动了手脚,要不是他前一天将车钥匙落在公司,改搭计程车去机场,恐怕就成了两年多前那场夺走九条人命的国道连环车祸的死者之一。 当年因煞车失灵而失速追撞前车,最终惨死异乡的,是开着他的车准备去机场替他接机,从他二十七岁来台工作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助理韩在焕。 金恩娜的和车时宇的计画并没有因为无辜之人牺牲而结束。 一年前,金恩娜在他最常喝的红酒里以针管注入氨基甲酸盐,为了确保计谋成功,她更在所有水杯杯缘上涂上另一种不明药剂,导致他意外摄入毒素紧急送医。 「当时你是在哪间医院就医的?」 夏尔雅追问,笔记本上已经写满密密麻麻的字句。 这故事她其实听得很难受,她没有想过金恩娜竟然做了这么多令人发指的事,每多知道一些,她的心情就多纷乱一寸,这些日以继夜的折磨,他究竟是怎么撑过来的? 「朝阳医院。」 「那次中毒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吗?」 车时勋轻皱了下眼,没有答话。 好一会没听见他回应,夏尔雅困惑拧眉,抬起眼看他,「车先生?」 男人扬唇一笑,「没有。」 见他这反应,夏尔雅直觉他没实说,想再追问,车时勋却先开口,「夏律师,我有点饿了,想煮点东西吃,你要一起吃吗?」说话的同时也从沙发上起身。 感受出他刻意给的压迫,夏尔雅抿唇盯着他,男人却直接转身进了厨房。 他在逃避这个问题。 他没有完全信任她。 心一沉,夏尔雅敛下眼,不愿承认自己竟然觉得失望。 她闔上笔记本,暂停了录音,自沙发上起身,「车先生,不用麻烦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我先走了。」话说完,夏尔雅也没给他机会挽留,换了鞋就离开。 望着被关上的门板,车时勋垂下眼睫,苦笑。 「对不起。(???.)」 018:不值得快乐 夏尔雅返家后就直接进了书房,本是打算将从车时勋那听来的事实整理一遍,可一想起他还有所保留,心里又有一股莫名的气堵着,不大舒坦。 她其实根本不用在意的。 当律师快十年了,也不是没遇过满口谎言的当事人,信口开河、穿凿附会、一派胡言的她都碰过,不论事实真相究竟是什么,她的工作就是让法官相信当事人所述为真,即使他们不实说,只要证据充足就行,大多时候,真相对她而言不一定重要。 可是这次,她却莫名地在意,甚至坏了心情。 思绪纷乱的让人难以专注,夏尔雅索性搁笔离开书房,从橱柜上随手拿了一支几年前律师公会餐叙时送的廉价红酒出来,给自己添了半杯。 杯子才凑到唇边,却冷不防想起车时勋刚才说过的事,胃口骤失。 像这样每天活在永无止尽的恐惧里,随时都要绷紧神经防备着,没有一刻能松懈的日子,他一过就是三年,要是没有碰上她,要是她没有答应帮忙,这场恶梦还要继续多久? 即使她介入了,就有办法让他逃出来吗? 如果她失败了呢?金恩娜会不会变本加厉地报復?他会不会反而陷入更难测的危险? 要是他?? 脑中忽而闪过一张模糊且鲜血淋漓的面孔,破碎不全的画面毫无预警浮现,掐得胸口一窒,夏尔雅倒抽了口气,手里的酒杯在颤晃中敲上桌面,酒滴溅湿了手背。 「夏律师,我想离婚,请帮帮我吧。」 她又想起初次见面那晚,车时勋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候的他,把所有的无助都隐藏,只和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时候的她,万万没有想到,他所面对的是被恐惧与幽暗填满的深渊,甚至也没有听出他微弱的求援,若不是他刚好搬到了她家对面,她不会再进一步理会他的请託。 若不是她亲眼目睹这些天他所经歷的事,她不会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梦魘,他只能孤立无援地不断承受恶梦在昼与夜之间反覆上演,或许像今天这样病了也没有人知晓。 甚至或许连最后一刻,他都只有一个人。 「??」 心口猛然紧涩,夏尔雅岔了气,一时难受得无法喘息。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不过是有了这样的臆测,她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到底是怎么了? # 单方面与车时勋不欢而散后,两人将近一个星期没见面了。 近期,夏尔雅手上的案子陆续开庭,其中一件涉及家暴的案件,对造律师在今日的言词辩论庭上提出另一份影音档,影片清楚拍下她的当事人对妻儿长达十分鐘的施暴过程,彻底扭转局势,儘管她当下立刻争执证据能力问题,但法官的心证明显已受到影响。 下了庭,当事人非但没有因为自己隐瞒真相而反省,反倒在法庭外扬声斥责她辩护不力,嘲讽她不过是靠外貌走后门才当上合伙律师,最后甚至当着她的面打给主持律师张致和,表示要即刻与她解除委任。 对方摆明不可理喻,夏尔雅也懒得多言,当初本是张致和与当事人有几分交情,才要她接下这烂摊子,现在客户不开心想解除委任,她也省得要昧着良心辩护。 分明就是个喝了酒以后就对妻儿动粗的烂人,却还在人前装出一副爱妻好男人的形象,标准的衣冠禽兽,要她替他辩护,她还觉得这二十万的委任费拿了良心过意不去。 夏尔雅收起律师袍,拎着皮包和卷宗下楼,去停车场拿车。 上了车,却发现车子无法发动,她立刻拨电话给长年配合的修车厂,询问简易的故障排除方法,试过之后还是没能解决问题,只好请车厂找时间来法院替她把车送修。 联系好相关事宜,夏尔雅走出停车场,外头却忽然降起倾盆大雨,她护着手里的文件狼狈奔走,最后顶着被打湿而落了几綹丝缕的发髻站在法院大门前的屋簷下躲雨。 早上出门时,天气预报分明显示今天一整日都是晴朗,她索性也没带伞,那么请问现在这场大的像是随时会有洪水猛兽出现的雨势是怎么一回事? 彻日下来没有一件事顺心,难不成她今天又水逆? 夏尔雅沉了口气,拿起手机打算叫车,点开软体后却发现系统连线异常。 「??」 whatagoodday. 夏尔雅再次沉气,想把手机收起,却有讯息进来,是连锁餐厅的生日祝福简讯。 差点都忘了,今天是她生日。 三十四岁生日,却没有一件事顺她的意,还真是一如往常。 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替她过生日,她的父母流连于各自的温柔乡里,压根无心于她,自有记忆以来,身旁伴着的都是保姆,再不然就是管家。 长大以后,她理解了自己的存在与两人间是否相爱无关,也不稀罕过生日了。 后来,她母亲被交往多年的男友背叛,对方与她的胞妹勾搭上,联手骗走了她大部分的财產,她母亲深受打击,因而罹患了严重的精神疾病。 十五岁那年,母亲忽然在她生日那天说要带她去庆生。 那天晚上,母亲驾车带她外出,却一路猛踩油门,连续闯了好几个红灯,最后在偏僻的產业道路上被闪避不及的拖板车自驾驶座侧迎面撞上,当她从扭曲变形的车骸里爬出来时,看见的就是母亲鲜血淋灕却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孔。 那样怵目骇人的画面,就是她母亲在她眼里最后的模样。 夏尔雅在加护病房里待了十天半月,后来父亲将她接回家,却没有隻字关心或安慰,反倒当着外遇对象的面,斥责她为何要跟一个发了疯的女人走。 他甚至还要她开口喊那个才大她不到十五岁的女人一声妈。 从那一刻起,她就只想要逃,逃离那个无以被称之为家的牢笼。 上大学那天,夏尔雅从那幢每日每夜都有不同女人进出的大宅里搬了出来,也与她父亲断了联系,每个月他固定匯入的生活费她一分也没动,在毕业后找到第一份工作时就把那笔钱原封不动地退回,更把所有通讯方式换了,彻底与家族切割。 她一点也不想要再和那个人有任何关联。 四月二十八日,于她而言仅只代表不幸,也难怪这一天她会过得如此不顺遂。 夏尔雅垂下眼睫,唇角溢出一声冷笑,毫不犹豫地把祝贺简讯删除。 生日快乐? 她的生日一点也不值得快乐。 019:他从雨中来 几分鐘后,一通电话进来,是她的助理杨心安。 夏尔雅无声喟叹,迅速调整好心情,按下通话,「喂?」 「夏律,你要我去朝阳医院调车总经理病歷,资料出来了。」杨心安的嗓声天生就轻扬带腻,夏尔雅有时心烦,听了情绪就更差。 「嗯。」 「夏律,你待会还会回所里吗?」杨心安知道上司下午开庭,现在又下起大雨,八成是不会再进办公室,但保险起见还是亲自确认,省得误事挨骂。 「我不回去了,你忙完就下班吧。」 通话结束后,夏尔雅紧接拨给车时勋。 有了病歷,她也得请他把事情交代清楚,儘管这些全是对他有利的证据,但难保未来在法庭上对方不会出招,她得有十足把握,才能决定要拿什么当底牌。 「喂?(?????)」 男人问候的语声温沉,时隔一星期再听见,她竟觉得恍若隔世。 夏尔雅抿了抿唇,不自觉攥紧指尖,「车先生,关于先前你说曾经误食毒素的事,我们是不是再约个时间??」 车时勋打断她,「夏律师。」 熟悉不过的称谓,男人的口吻却比过去每一次都来得冷漠,甚至隐然散发着不悦。 夏尔雅轻怔,一时没了声音。 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说话,话筒里只剩下彼此的呼息。 静謐与雨声交融,搅拌成折人的沉闷,两人之间似有无形的烟硝冉升,沉默着相互对峙,没有人愿意先开口,彷彿只要出了声就形同败阵。 最终,是车时勋先让步。 「夏律师,你现在在哪里?」 夏尔雅没想到车时勋会开车来接她。 当她下意识脱口而出自己的位置,就接着听见他说了一声「等我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记忆里的白色休旅车在对街停下,男人一身西装笔挺,打着伞下车,朝她走来。 这一幕,似曾相识。 在失去轮廓的记忆里,她似乎也曾见过这样的画面,一个面容模糊不清的男人,在滂沱大雨之中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朝站在图书馆屋簷下避雨的她走来。 记忆里,她也像现在一样,对于男人意料之外的出现感到惊讶,甚至有所动摇。 上了车,夏尔雅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垂着眼睫,以馀光偷覷驾驶座上那为了替她撑伞而湿了半边肩膀的男人。 一上车,车时勋就把副驾驶座的暖气打开,在遇上第一个红灯时自后座拿了乾净的毛巾给她,让她把被打湿的裙摆和双腿擦乾,却始终没有顾及自己。 分明先前生了病发高烧的人是他,需要被照顾的人也是他。 夏尔雅挣扎许久,终于在碰上第七个红灯时开口,「车先生,你先把头发擦乾吧。」 听闻,车时勋侧首看去,见女人表情彆扭,无声莞尔。 「谢谢。」男人接过她递来的毛巾,稍微擦拭了发梢和脸颊,路口的灯号转绿,他将毛巾搁在腿上,踩下油门继续前行。 过了两个路口,车时勋主动找话:「夏律师吃过饭了吗?」 听闻,夏尔雅第一时间直觉男人明知故问。一个下了庭从法院出来就被倾盆大雨困住的人,能去哪里吃饭? 可半秒后,她立刻意识到他的用意。 因为察觉她在释出善意后感到不自在,他才主动和她搭话,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这男人的心思为什么总是这么细腻? 刚才淋了雨的人是他,可一上车,他却先替她打开暖气,拿毛巾给她擦拭。就连前一次,他心情不好,却还刻意想惹怒她,好让她不会因为自己选择转身离开而感到愧疚。 他为什么凡事总先想到别人? 夏尔雅垂着眼,心里明知道他又设了圈套,却还是选择实说:「还没。」 见她难得温顺,车时勋弯唇,进一步问,「今天是你生日吧?想吃什么?」 「??」 瞳孔震盪,夏尔雅狠怔。 他怎么会知道今天是她生日?她分明从未向他提过?? 「夏律师喜欢吃什么?中餐、西餐、日本料理,还是想吃韩式料理?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道地的蔘鸡汤,要试试看吗?」车时勋自顾自地提议,视线始终专注于前方车况。 「??」 他又是怎么知道她喜欢喝蔘鸡汤的?上一次夜市里加了红豆的热豆花也是。 这些全是她去韩国交换那年养成的习惯,她从来就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和她认识了十五年的梁禹洛都不清楚,为什么车时勋却总是恰巧猜中了她的喜好? 还有她的生日和他家的密码?? 夏尔雅捏着手,心被不知名的徬徨团团包围,无处能躲藏。 # 「车时勋先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艺花小姐。」男人微笑以应,「能给我包厢的座位吗?」 「当然,这边请。」 两人来到一间外观陈设高度还原韩国传统文化的小店,店主是一对年过半百的韩国夫妻,二十年前来台湾旅游时爱上这块土地,于是举家迁来,从此落地深根。 厢室中央摆着一张雕刻精緻的木桌,价高的木板上铺着手工刺绣的榻榻米蓆垫,墙上掛了几幅字画,暖光辉映,民谣绕耳,让人彷彿置身当地。 车时勋让她先入座,自己则在包厢外以韩文和老闆娘点了几道菜,紧接又和对方借了吹风机和洗手间,回来时头发和衬衫已经吹乾,进包厢前,他还向服务生要了条薄毯。 夏尔雅以为他觉得冷,告诉他可以请服务生把包厢里的空调温度调高一些,男人却把毯子递给她。 她不解皱眉,他微微一笑,略微向下瞥了眼,随即把目光别向外头。 她这才意识过来,他是察觉她穿着窄裙不好随意改变坐姿,否则随时会有走光的可能,若用外套遮挡,则可能在用餐的过程中不小心弄脏衣服,所以才特意向店家要了薄毯。 夏尔雅垂下眼,掩去瀲渺不明的情绪,低声说了句谢谢。 餐点陆续送上。 车时勋点了一锅蔘鸡汤、一份石锅拌饭以及几样小菜,且又是先让人把所有餐点都分装成两份,在服务生上菜时还特地指示把唯一一份凉拌辣黄瓜摆在他这。 他总是默默在各种细节上展现无微不至的体贴。 而且他又是怎么知道她不吃小黄瓜的? 直到服务生离开,夏尔雅才抬起眼,表达搁在心底许久的疑问,「车先生,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男人不动声色地拿起汤匙喝了一口热汤,轻声讚叹口味道地,像是没听见她的问题。 夏尔雅知道他是装傻,有些不开心了,「车先生,请你回答我。」 「夏律师以前去过韩国吗?」 男人噙笑,眸色在灯光下更显浅淡,语声透着几分散漫。 夏尔雅怔了眼,下意识回答,「大学时曾去首尔大学当过一年的交换生。」 「哦?首尔大学?」车时勋扬眉,唇边的笑意更深,「真巧,我也是首尔大毕业的,也许我们以前就见过面了?」 夏尔雅无语地看着他,「经营学院和法学院离很远。」 岂止离得远,两个科系的院馆分别坐于校园东西两端,除了商事法以外也几乎没有重叠的课程,况且整所学校的学生少说也有两万人,他们哪有可能碰上什么面? 男人轻笑,「夏律师不知道吗?我大学念的是法律系。」 「??」 夏尔雅恍然大悟。 难怪之前为了提拉米苏和她争辩时,他一开口就要她提证据,连窃盗罪的构成要件都倒背如流,搞了半天,原来是法律系毕业的。这人之前就是存心耍着她玩,对吧? 她横他一眼,有些慍了。 女人的反应在预料之内,车时勋抿笑,眸光愉悦,又继续说:「之前你说我们是平辈,也就是说,我们也许真的曾经见过面,对吧?」 夏尔雅懒得理他。 男人却像看不懂她无意讨论这话题,自顾自地接话,「我记得学校会替交换生安排课业辅导,夏律师还记得当时的学伴是谁吗?」 心下轻颤,夏尔雅脸色一沉,「不记得。」 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明明是陪了自己整整一年的人,她却对那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自己在回国前一星期,因为不明原因在校门口昏倒,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 回国后,直到合租公寓的直属学妹问起学伴的事,她才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 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她什么都不记得,不论是他的名字、他的长相,还是他的声音,所有记忆都不復存在,有时她甚至不敢确定,现实里是否真的有这个人存在。 「是吗?」 男人轻笑,没再将话题延续下去。 020:不该 两人间陷入一阵诡譎的静默,包厢里安静的只剩下进食的声响。 一会,厢门开啟,老闆娘端着两杯热柚子茶进来,朝两人微微一笑,「两位刚才淋了雨吧?喝点热柚子茶去去寒。喝之前稍微搅拌一下就行了,请慢用。」 送完茶,老闆娘退出包厢,重新拉上门。 男人勾唇,打破沉默,「这里的柚子茶和婆婆店里的味道一模一样,你嚐嚐看。」 听闻熟悉的店舖,夏尔雅轻怔。 她之所以会知道婆婆的店,是因为那个她记不得的学伴。 婆婆的店在一条不算宽敞的小弄里,也没有招牌,会去光顾的大都是本地人。婆婆的丈夫是台湾人,知道她也来自台湾以后对她很是照顾,时常不愿意和她收钱。 车时勋会这么说,是因为念书时也曾去过吗? 夏尔雅覷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地抿了一口,舌尖嚐见记忆里带点蜜香的酸甜。 「一模一样,对吧?」 听见他的声音,夏尔雅抬起眼,正巧撞见他唇边的笑,心下微微一动。下一秒,一张模糊得看不清五官的面容冷不防闪现,耳鬓狠抽,痛得她低叫出声。 遽然的疼痛颠覆了记忆序列,捣乱了现实和虚幻。 「夏律师?你还好吗?」 车时勋迅即来到她身边,才蹲下身想关心,夏尔雅立刻出声制止,「不要过来!」 她抬手横在身前,拒绝他的靠近,声调是显然的防备。 在车时勋起身的同时,她看见了他眼底没藏好的担忧,这一瞬间,她想起了梁禹洛曾经说过的话。 那时候他之所以要她和车时勋保持距离,就是因为这个吧? 车时勋对她,的确太过用心。 是因为他已婚的身份,所以她一开始才没防备,可在看见他忧心的眼神之后,她再重新回想一遍,才终于明白当时梁禹洛之所以顾虑是为什么。 没有一个客户会在尚未与委任律师约好面谈时间前就在事务所楼下等候,也没有一个客户会在没有和委任律师约了会议的时点出现在事务所。 没有一个客户在看见委任律师身体不适时,选择亲自送她去医院,而不是请旁人帮忙,也没有一个客户会守在病床旁,甚至亲自买来热粥,最后还送她回去。 没有一个客户会毫无顾虑地把家里的密码交给他的委任律师,甚至告诉她,如果他没有应门就直接进屋也无所谓。 没有一个客户会清楚记着他的委任律师什么时候生日,在知道她被困在大雨里之后就开车来接她,带她去吃饭,配合她所有的习惯和喜好,甚至她一有状况就立刻来到身边。 没有一个客户会像他这样。 所以车时勋想要离婚,除了想摆脱金恩娜的纠缠和报復以外,或许真的就像旁人该死臆测的一样,真的有那么一部分是因为她,是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见面的第一天吗? 从和她争辩一块提拉米苏的归属权开始,车时勋就已经对她有这种想法了吗? 「车先生,我还有事,先走了。」顾不得疼痛馀波未止,夏尔雅慌乱抓起摆在腿边的皮包,仓促丢了句告辞就要离开。 「夏律师。」 「还有什么事吗?」她故作镇定地穿上鞋,始终背对着没有回头。 看着那明显疏离的背影,男人无声喟叹,弯身拾起她遗落在座位旁的西装外套,缓步走至她身后,在距离两步之遥处,「你的外套。」 听闻,夏尔雅绷着脸略微侧过身,快手接过外套,转身离开。 车时勋站在原地,凝着女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看不见了才敛下眼。 或许,当初她在婚礼上主动开口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不该刻意和她争论,更不该找上她为自己处理离婚这件事。 就像或许,他的感情早该随着十二年前那场意外一併消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放在心里却又没能藏好,又一次带给她同样的困扰。 或许他不该出现。 # 隔日,夏尔雅一进办公室就看见摆在桌上的牛皮纸袋,想起昨日傍晚杨心安打来的那通电话,心一沉,直接把东西搁到一旁的矮柜上,眼不见为净。 她知道这么做不过是鸵鸟心态。 但在察觉车时勋对自己抱有那样的想法后,她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即使他与金恩娜之间有名无实,婚姻仍有法律效力,他现在这样严格说来也是种精神出轨,不是吗? 根据律师伦理规范,律师不应与案件尚在进行中的当事人有任何曖昧,更遑论发展出情感关係,她现在踩剎车,把他的案件交给其他律师处理,无疑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方法,可偏偏她也清楚,车时勋不会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一切。 甚至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信任她,他根本不会对外求援。 梁禹洛在办公室外待了好一会,发现对方真没意识他到来,才抬手敲门,「尔雅。」入门后,他反手将门带上,逕自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 夏尔雅回过神,见他一副走自家厨房,不禁皱眉,「梁大律师,你吃饱没事干吗?」 梁禹洛也不恼,勾唇轻问,「你怎么了?」 夏尔雅冷回:「我没有怎么了。」 就算真的怎么了,也不关他的事。这人最近是吃错药不成?三天两头就过来关心慰问,是当自己国际法院,管辖权无国界了? 「尔雅,你是不是有心事?」梁禹洛忽略她一向的坏口气,直接戳破偽装。 夏尔雅表情一僵,本能防备,出口的字句全成尖锐,「干嘛一副是我男朋友的口气?怎么?跟你老婆吵架了,回头发现我的好了吗?」 梁禹洛敛眉,「尔雅,你这话过分了。」 「??」 夏尔雅自知理亏,绷着脸抿唇不语。 知道她是无心,梁禹洛没介怀,依旧保持耐心,「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认识了十五年,儘管她从未明说,他也多少清楚她不爱过生日,加上昨晚从曹东俊那耳闻当事人直接打电话给老闆表明要与她解除委任,他也就猜到她的心情不会太好。 可光这样并不足以影响她隔日的心情,依他对她的了解,昨晚肯定还发生了其他事。 夏尔雅别过脸,表情有些难堪。 梁禹洛太瞭解她了。 有时候,她真的很讨厌这样的他,总是轻易地看穿她的心思,轻易地戳破她想要隐藏的心事,轻易地揭开她故作视而不见的真相,让她连逃避的机会都没有。 「梁禹洛,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车时勋??」她囁嚅着,声音很轻,语带徬徨。 梁禹洛凛眼,「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夏尔雅垂下眼睫,模样格外挣扎。 梁禹洛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没坚持要到答案,只是喟叹着给了建议:「尔雅,把他的案子交给其他人吧。」 车时勋不是一般人,如今要打离婚官司,若是有心人士捕风捉影,暗指他们之间有曖昧关係,甚至影射她是酿成车时勋离婚的主因,届时毁掉的将是她的清白和声誉。 夏尔雅当然知道这么做是明哲保身最好的方式,可律师是不能随意向当事人解除委任的,她要拿什么理由去说服车时勋同意? 就算他真的同意了,但她在这时候选择退出,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当初她甚至还信誓旦旦地要他相信她。 「尔雅?」 夏尔雅喟叹,「让我再想想吧。」 知道她心里的顾虑为何,梁禹洛没再多言,退出办公室。 他们之间的谈话一向是点到为止,谁都不会过度干涉彼此的决定,夏尔雅是个聪明人,他相信她会做出对自己最正确的选择。 021:解除委任吧 将车时勋的案子搁在一边,夏尔雅用无数的工作淹没思绪,一整天下来只喝了咖啡,直到天色暗下,空了彻日的胃开始绞疼,她才肯稍微停缓。 她瞥了眼萤幕右上方的时间,已经九点了。 夏尔雅将电脑关机,把几份资料收入包里,熄灯下班。 返家途中,她特意绕了远路,找了间网路上的人气餐馆,买了一份要等上一段时间的蒸饺,接着又绕到c大附近,去大学时期经常光顾的豆花店买了红豆汤,最后才回家。 到家后,夏尔雅如常去收了信。 进了电梯,她稍微检视来信,除了信用卡、电费帐单以及缴税通知外,还有一只黑色信笺,上头未留隻字片语。 电梯抵达十六楼,夏尔雅缓步走出,同时拆开信封,却感觉指尖传来一瞬刺痛,她皱眉抽气,定睛一看才发现指头被割出一道裂口,鲜红的血液汨汨滚出。 随后手腕被一双温厚的大掌圈住。 夏尔雅一怔,意识过来时,人已经被带进屋里。 「车先生?」 车时勋没理会她,翻箱倒柜了好一会,最后拿着医药箱回来,在她身旁落座。他躁急地掀开盒盖,拆了散装的食盐水,一把抓过她受伤的右手,替她冲洗伤口。 「车先生!」夏尔雅没好气地吼,使劲抽手。 男人不发一语,指节稍加施力,轻而易举就把女人挣扎的手固定在掌心里,接着从医药箱里拿出棉棒,将她指头上的血水擦拭乾净。 夏尔雅忍无可忍,气得大骂:「车时勋!你到底在做什么?」 车时勋却是不为所动,继续替她上药,贴扎完成后才松手,侧过身去收拾桌面上丢得一团乱的药材,对她的怒火视而不见。 夏尔雅气结,起身想走人,馀光却看见他左手食指也破了,伤口周围是半乾的血渍。 「??」 她一怔,立刻回头,这才发现他也收到了一模一样的恐吓信。 心下剧颤,夏尔雅顿时没了声音。 男人闔上医药箱,沉声道:「是金恩娜。」 夏尔雅立刻拿过信封,抽出里头的东西。信封里总共有十四张相片,相片上是她各种角度的身影以及她的车尾,从拍摄角度几可断定对方是在跟踪她,而且至少跟了一星期。 金恩娜是在警告车时勋和她,要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是吗? 夏尔雅沉了口气,打算报警,男人却在这时开口:「夏律师,我们解除委任吧。」 「??」 思绪白了片刻,仓皇渲染目色,夏尔雅想也没想就问,「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不想离婚了。」男人扬唇,「毕竟我要是离了婚,对灿星集团也没什么好处。」连看着她的眼神都是戏謔,像是不明白她怎么会问他为什么。 夏尔雅沉下脸。 他又来了,每一次出事,他就想赶她走。 「金恩娜的父亲是国会议员,又是民主党党团的召集人,最近韩国的反托拉斯法要修正了,如果有金议员的帮忙,对灿星集团在市场上的竞争地位更有利。这种时候要是离婚,可会影响我的接班计画,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老实说,当初会找上你,不过是好奇业界口中专打离婚官司赚钱的夏律师到底有几分实力,没想到夏律师你并没有我想像中的聪明啊。」他弯着眼,笑意张扬。「居然连报酬也没谈清楚就接受我的委任,现在我要解约了,你可能一毛钱也拿不到,怎么办呢?」 夏尔雅攥拳,气得眼角发红。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在遇上事情时把她推开? 他明明就担心她,明明就担心得一看见她受伤就把她带回家里替她上药,他明明就不是像嘴上说的那样,只在乎什么该死的集团利益、该死的接班计画。 「你说谎。(???.)」 听闻,车时勋敛起所有笑容。 半秒后,薄唇再次扬高,语气却冻,「你刚刚是和我说半语吗,夏律师?我们之间是亲密到可以说半语的关係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夏尔雅颤了下眼,不愿示弱,「说半语怎么了?你之前不也都和我说半语吗?真要计较辈分的话,我还比你早出生两个月,怎么不能和你说半语了?」 没预料她会如此反击,车时勋哑了口,眼底是少见的慌张。 见他终于不再出口相讥,夏尔雅无声喟叹,不自觉放软语调,「车时勋,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故意激怒我的话,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 男人别开眼,不说话了。 022:没有你的同意我不会越界 屋里落入了极长的静默。 良久,车时勋开口,「要喝咖啡吗?」却没等她回答,逕自走进了厨房。 夏尔雅心里一阵纳闷,才想叫他别忙了,转头却见男人开了冰箱,往嘴里塞了一口冰块,她看得莫名其妙,张口想问他究竟在做什么,就听见他闷吭了声,抬手紧压额鬓。 这人到底在做什么? 夏尔雅起身,还来不及挪步,就见车时勋从抽屉里翻出一瓶白色药罐,倒出一片药锭含入口中,紧接倒了一杯水仰头饮尽。 夏尔雅一头雾水,「车时勋,你到底在做什么?」 男人苦笑,「看来不是梦呢。(?????.)」 车时勋拿着双扁筷和汤匙回来,朝她轻喊,「不是还没吃饭吗?先吃吧。」 夏尔雅这才想起那些她特意绕路买来的晚餐。 看她多白费心思? 明明是为了避开他才这么做的,结果现在她却待在他家里,更坚定了要替他打赢这场离婚诉讼的意志,一切都和她设想的不同,甚至可以说完全偏离预设的轨道。 她明知道车时勋对她有情,也明知道应该要避嫌的,可见了面,她就是狠不下心。 对他,她总是一而再地感情用事,毫无缘由的。 夏尔雅无奈喟叹,重新坐了下来,接过男人递来的餐具,打开餐盒,里头的蒸饺因为搁置的时间过长,早已被酱汁和热气蒸糊了麵皮。 夏尔雅顿时失了胃口,转而问他,「你要吃一些吗?」 知道她没明说的那点心思,车时勋勾唇,「你先吃吧,吃不完的给我。」 夏尔雅点点头,率先夹了一颗蒸饺放入口中,半凉不温的热度与白醋略微发酵的酸味在口中混合成十分复杂的口感,她立刻蹙眉,胡乱咀嚼了几口就囫圇嚥下。 男人默不作声地替她打开红豆汤的塑胶盖,将纸碗摆到她手边,逕自拿过那盒蒸饺。 夏尔雅一怔,脑中闪过一秒破碎的画面。 似乎曾经也有个人在看见她把碟子里所有的小菜都吃了,却唯独没动醃黄瓜半口,就主动把她喜欢的马铃薯换到她面前,然后替她解决了醃黄瓜。 这些片段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又为什么会断续出现? 夏尔雅回过神时,车时勋已经把那份蒸饺吃了大半,眼看他就要夹起最后一颗,她忍不住发问:「你不觉得很难吃吗?」 男人耸肩,把蒸饺送入口中。 夏尔雅立刻皱眉,觉得这人奇怪极了,她无法理解地摇了摇头,决定喝她的红豆汤。 车时勋把餐盒拿进厨房冲洗,回来时特意将落地窗开了一些。夏尔雅这才意识到,前几次来他家时,落地窗前的深蓝色布帘始终是拉上的。 这栋大楼的河岸夜景其实是最大卖点,当初她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住下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若是没把工作带回家,她偶尔会在睡前欣赏窗外景色,一边小酌红酒来放松身心。 看穿她心里的疑问,男人平声解释:「拉开窗帘看见外头,我会没有安全感。」 夏尔雅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的恐惧来自金恩娜日以继夜的纠缠,每搬到一个新的地方,以为可以摆脱她,却总是很快就又被找上门,生活无孔不入地被人侵扰着,没有分毫可以喘息的空间。 而这次,他甚至才搬来没多久,连行李都还没来得及拆,就又被缠上。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很快就要搬离开这里了? 夏尔雅垂下眼睫,囓着唇角,语声喃喃。「??你在找新房子了吗?」 没预料她会这么问,车时勋轻怔,眼角不自觉弯起了笑,但他也清楚,这问题要是答了,反倒让她不自在。「夏律师,排骨便当和乌龙麵,你选哪一个?」 夏尔雅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很难选吗?」男人却笑,再次重复:「排骨便当和乌龙麵,你选哪一个?」 儘管没搞懂他在问什么,她还是凭着直觉回答了,「??乌龙麵。」 车时勋勾唇,「那我明天的中餐就吃乌龙麵了。」 「??」 他问这个就是为了明天的中餐? 夏尔雅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嚥下最后一口红豆汤,下一秒,男人已经起身接过她手里的餐具和纸碗,转身走进厨房。 心湖被扰起涟漪,她顾忌地咬唇,垂下眼思考该怎么和他表明立场。 夏尔雅还没开口,车时勋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手关上水龙头,用着听不出情绪的口吻,「夏律师,在我顺利离婚以前,我不会做出任何逾矩的事情。」 「即使离婚之后,没有你的同意,我也不会越界,你放心吧。」 「??」 他怎么会知道她在想什么?? 看着他若无其事的背影,夏尔雅的思绪更混乱了。 在他离婚以前,他们是该保持距离,不论她的身分是不是他的律师都一样。可他却说,即使离婚以后,没有她的同意,他也不会越界。 这句话不就摆明着告诉她,他是真的喜欢她了吗? 他们明明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啊?? 车时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这样的感情的? 023:保持距离 这几天因为车子送回原厂检修,夏尔雅天天搭计程车上下班,车时勋也不曾问过她要不要搭便车,甚至鲜少出现在她面前,连出门及返家的时间都刻意和她错开了。 今天下午,两人约了第二次会议,开会地点甚至不是她的办公室,而是事务所里最大的会议室,夏尔雅甚至还是听助理杨心安转述才知道,这是男人特意交代的。 为了让她安心,他连退路都替她想好了。 当夏尔雅拿着资料和笔记走进会议室,就见车时勋坐在靠落地窗的那侧,把最靠近门口的位置留给了她。 这样的安排无非是在告诉她,只要她不愿意,随时可以离开。 心口泛涩,她微微攥指,拉开椅子入座,待秘书将咖啡送上,才开始会议。 「车先生,这是你前天寄给我的影片,里头清楚地拍摄到金恩娜小姐在一个月内二度未经你的同意进入你的住家,第一次留下一只纸箱,第二次则是和车时宇先生在你的卧房里性交。能否请你先说明,为什么你会在家中装设这么多支隐蔽式摄影机?」 在收到影片之前,他甚至没有和她提起这件事。 要不是事先看了影片,她不会知道金恩娜和车时宇在他屋里暗通款曲了整个下午,离开前甚至没有把弄乱的陈设归位,摆明就是要让车时勋知道他们来过。 「金小姐和车时宇经常在我外出时擅自闯入我的屋子,过去他们曾在我的藏酒以及餐具上添加毒物,导致我误食送医。我是为了确保自身安全,才会在屋内装设摄影机。」 「你在现在的住处住多久了?」 「大约五个星期。」 「你说金小姐与车先生未经你的同意就进入你的住所,那他们是怎么进屋的?」 「灿星电子在两年前曾受韩国军方委託,研发破解各类电子门禁的解锁晶片,据我所知,车时宇曾透过内部关係取得试验用的样品,我想他们可能是用这个晶片进来的。这栋大楼的电子门禁是灿星电子的產品,只要将晶片拆下来解读,就能知道每次解锁的方式,如果是使用电子磁卡,也能辨识不同磁卡的序号。另外,我也能请保全公司提供我住处外走廊的监视器画面。」 「过去两年间,你几乎每三个月就会变更住所,是为了避开他们的骚扰行为吗?」 「是。」 问答持续了将近一小时,案件事实釐清至一个段落,夏尔雅让他稍做休息。 两人同时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自舌尖蔓延开来的诡异口感让夏尔雅呛了下,她连忙抽过几张面纸,把那口咖啡吐了出来。 这咖啡怎么回事?新来的秘书连糖跟盐都分不清吗? 她一边擦拭着唇一边抬眼看向对座的男人,却不见任何异样,甚至接续喝了第二口。 他这反应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秘书故意整她? 夏尔雅蹙眉,「车先生,你不觉得咖啡喝起来不太对吗?」 听闻,男人面不改色地放下杯子,顺着她的话答:「似乎有一点。」 似乎有一点? 什么似乎有一点,他刚才分明喝了两口,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车??」夏尔雅还想追问,车时勋却抢过话,「夏律师,我晚点有个重要的饭局,今天就先这样吧,告辞了。」 男人噙笑,朝她轻頷首致别,率自离开会议室。 感觉出他有意闪躲,夏尔雅心里就闷,他嘴上说着相信,实际上却都是保留。 夏尔雅自座位上起身,绕过会议桌来到另一侧,犹豫了一会,还是拿起男人方才喝过的咖啡抿了一口,嚐到了同样古怪的苦咸。 眸光倏凛。 她想起先前让杨心安去医院调来的病歷,急忙收拾文件,快步走回办公室,然而翻箱倒柜了半天,却怎么也没看见先前被搁置在一旁的牛皮纸袋。 夏尔雅立刻按下话机,把杨心安叫了进来。 「夏律。」 「我之前要你调的病歷呢?」 「病歷?」最近经手太多文件,杨心安一时没弄清状况。 「对,病歷!车时勋的病歷!」夏尔雅烦躁低吼,险些把另一个案子的卷宗弄散了。 杨心安恍然大悟,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报告这件事,「下午车总来的时候,夏律你还在跟老闆开会,车总问我是不是有去医院调他的病歷,还请我把病歷交给他。」 听闻,理智线一秒断裂,夏尔雅气得大骂:「他让你给你就给?他是你老闆吗?你知不知道那是多重要的证物?为什么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随便交给当事人!」 没料到上司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杨心安立刻红了眼眶。「夏律,对不起,我、我那时候以为车总是要和你在开会时讨论,才会把东西给他??真的很对不起??」 夏尔雅沉了口气,「算了,你下班吧。」 杨心安一怔,连忙摇头,「夏律,我现在就去找车总??」闯了这么大的祸,没把东西找回来,她哪里敢下班? 夏尔雅冷声打断,「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他拿,你回去吧。」 她想,她已经猜到当时车时勋刻意回避的事是什么了,既然他不让她看他的病歷,那她就换个方式确认。 024:纵容 为了确定车时勋是不是真的失去了味觉,夏尔雅特意去了一趟皇品饭店,买了两人初次见面时争得你死我活的提拉米苏,还顺道买了巧克力布朗尼掩人耳目,以及一杯请店员加了半杯柠檬原汁的综合果汁。 这阵子,车时勋为了避开她,都是将近十一点才返家,夏尔雅直接来个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錶上的指针才刚走过十一点不过几分鐘,电梯就在十六楼停靠。 门一开,车时勋就看见那明显在等他回来的女人,剑眉轻蹙,他不动声色地走上前。 见他回来,夏尔雅勾起笑,态度一改清冷,成了少见的亲切,「车先生,今晚事务所聚餐剩了一些甜点和饮料,你要不要拿一点回去?」 男人淡瞥她一眼,不作声,以指纹解开自家门锁。 又一次被无视,夏尔雅心里不快,依然保持微笑,「车先生?」 「我吃过了。」男人头也没回,直接进屋,把她难得一见的热情拒于门外。 「??」 瞪着关上的门版,夏尔雅笑容一垮,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这人是怎样? 一个星期前还把家里的密码告诉她,一副欢迎她随时过去作客的模样,一个星期后就翻脸不认人了是不是?不是喜欢她吗?她主动敦亲睦邻他反倒不领情了? 没关係,他不上鉤,那她就换个饵,反正明后两天是週末,她有的是时间跟他耗。 # 隔日,夏尔雅刻意早起叫了外送。 餐点送来后,她从厨房里找出那罐忘了是谁在哪个场合送给她的手工辣酱,给那份火腿蛋土司加了点工,带上昨晚那杯特製果汁,去按隔壁门铃。 听闻铃声,车时勋自出房出来,从门边的监视萤幕上看清了来者何人。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头有些疼了。 夏尔雅在门外等了许久还是没人应门,心一横,直接输入密码,顺利解开门禁,夏尔雅心里一阵意外,却也庆幸他没把密码换掉。 然而,才进门,就和不远处的男人对上了眼。 「??」 生平第一次私闯民宅就被逮个正着,夏律师深感犯罪之艰深。 她尷尬抿笑,很快就把责任推卸到对方身上,「??车先生,你在家怎么不开门?」要不是他故意不开门,她也不会擅自进来,错当然不在她。 「法律有规定别人按门铃我就一定要开门吗?」男人满目清霜,低眸瞥过她手里的纸袋,淡道:「夏律师平时都习惯到别人家吃早餐?」 「??」 这男人真要计较起来,话讲得比谁都还不饶人。 「我想说,昨天的会议还有一些事情没有釐清??」 「所以特地带早餐来我家,想和我一边吃早餐一边讨论?」车时勋冷声打断,偏头看她,眼神一片漠然,「我记得夏律师之前不是很坚持只在办公室讨论案件?不是非必要的话不私底下和客户吃饭?难道是我记错了?」 意外尖锐的言语刺入心口,夏尔雅瞳孔轻颤,笑容一夕间垮了。 看见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受伤,车施勋立刻别开眼,「很抱歉,我还有事要忙,夏律师请自便吧。」语落,逕自走进书房。 「??」 察觉他似乎是真的动怒,夏尔雅反而有些没底气了。 捫心自问,她这两天的行为确实有些过分,即使她是车时勋的委任律师,也没有权利探求他不欲人知的隐私,同样的,车时勋也没有义务凡事都向她一五一十地交代。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每当发现他有事情瞒着不说的时候,她心里总是失望,也总是急切地想知道更多。 内心拉扯许久,夏尔雅提步走向书房,挣扎过后还是抬手敲下门板。 男人循声抬眼,眸底是清晰的淡漠。 心口一拧,她垂下眼睫,「车先生,是我冒昧打扰了,造成你的困扰,我??」声音哑了片刻,夏尔雅掐着手心,强迫自己把话说完,「我跟你道歉。」 女人的话音孱弱,姿态低微,模样看上去极为彆扭,儼然是不曾与人低声下气过。 他知道的。 她从来不向人低头,从不与人示弱,即便知道自己是错的,最多也只是沉默,骨子傲,性子倔,总让身边的人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男人无声喟叹,放下手中的钢笔,自座位上起身。 「跟我来。(???.)」 温沉的语声抚过耳根,夏尔雅一怔,心跳颤了半拍。 回过神时,车时勋已经走出书房,她连忙跟上前,就见他站在中岛前操作咖啡机,等候的同时,他转身从抽屉里拿了药罐出来,吞了一颗药下去。 车时勋回到客厅,把杯子摆在她昨晚待过的沙发前,在侧边的座位落坐。 「不是要吃早餐吗?」 夏尔雅没弄懂他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犹豫着没有动作。 见状,车时勋轻叹,眼神淌出几分无奈,「夏律师,你打算站在那里吃吗?」 夏尔雅下意识捏紧提绳,垂下眼睫,提着早餐入座。 「哪一份是给我的?」车时勋清楚她的来意却还是配合,心里觉得这女人看着精明,有时候却也没心机,这么直白的试探,任谁看都是心知肚明。 「??」 看见他眼底没藏好的纵容,心口驀然颤动。 他明知道她不安好心,他明明可以赶她走,却还是选择跳进他早已看穿的圈套。 作为一个三十四岁的女人,夏尔雅自然不会还抱持天真浪漫的情怀,何况作为一名律师,敏锐洞悉当事人每一个举措背后的心思和算计是最基本的能力,所以她怎么会不明白车时勋让她留下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试探的人是她,所以他才纵容的。 夏尔雅顿时觉得自己坏透了。 她不答话,车时勋也没再问,主动拿来果汁,插了吸管就要喝。 「车时勋!」见状,夏尔雅立刻出声拦阻,情急之下抓住了男人的手。 这人是笨蛋吗?明知道她在果汁里动了手脚,还傻傻地喝,要是她今天在里头放的不是柠檬原汁而是毒药,他也喝吗? 温热自腕骨蔓延开来,车时勋下意识去看她柔白的手,眸色灼然。 意识到自己失态,夏尔雅立刻收手,别开脸避开他的目光。 女人懊恼地咬着唇,颊边泛着浅淡的緋红,平时高盘于上的长发而今束起了简单的马尾,脂粉未施,模样看上去平易近人许多,甚至和他记忆里的模样重合。 他太想她了。 车时勋敛下眼,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果汁,剑眉紧拧,「太酸了吧。」 夏尔雅一怔,「你怎么??」 视线对上男人邃深的眸,她登时哑口,他不过才说一句话,她竟不打自招。 见她懊恼,车时勋失笑,又从纸袋里拿出吐司,立刻嗅见了不寻常的辛辣。他好笑地看着她,「夏律师,你平时吃早餐的口味都这么特别吗?」 听出他刻意挖苦,夏尔雅睨他一眼,把吐司抢了回来,「我有说是要给你的吗?」 车时勋深知她那好强的性子,立刻把东西取走。 手上忽而一空,夏尔雅轻怔,就听见他闷着声,「连吃辣炒鸡都会哭的人还逞什么强?(?????????????????????)」 「??」 他怎么知道她不太能吃辣? 夏尔雅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猜测车时勋究竟嚐不嚐得出味道了。 他为什么总是知道那些他从未和人提起的事? 难道他们之前真的见过面吗? 025:是车时勋啊 这阵子,夏尔雅越渐后悔自己不喜社交的个性。 去首尔大学交换的那一年,除了那个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学伴以外,她没有其他深交的朋友,离开时也没留下任何人的联络方式。 她花了几天的时间,辗转问到了交换那年法律系的学生名单,她将上百笔的资料逐一看过,试图从中找出几个有印象的姓名,最先认出的依然是车时勋三个字。 然后她又想起生日那晚。 起先是车时勋主动找话聊,却在听见她说不记得她的学伴是谁以后就不说话了。 他是不知道她的学伴是谁,才刻意这么问的? 名单翻至末页,夏尔雅看见一行熟悉的姓名,眉心轻拧。 ???(韩知恩,hanjieun) 若是她没记错,韩知恩似乎是少数即使她冷着一张脸,却还是愿意主动和她搭话,甚至愿意邀请她一块做分组报告的女孩。 夏尔雅姑且一试,打开荒废许久的社群软体,找到了韩知恩的帐号。 她抿了抿唇,以韩文传送了简单的问候。 夏尔雅:知恩小姐,好久不见。 夏尔雅:我是夏尔雅,之前来自台湾的交换学生,不晓得您还记得吗? 原以为讯息可能石沉大海,没想到对方却很快回覆了她。 韩知恩:尔雅小姐?真的是你吗? 韩知恩:我们好久没联络了!有十二年了吧? 韩知恩接着留下电话号码,说她这几日正巧到台湾出差,询问今晚能否碰面吃顿饭,夏尔雅毫不犹豫地应下这个饭局,与她约了晚上七点在餐厅前碰面。 # 「尔雅小姐!」 清甜的嗓音传来,夏尔雅循声抬眼,就见不远处留着波浪长发的女人灿笑着朝自己挥了挥手。她收起手机,扬唇微笑,「知恩小姐,好久不见。」 韩知恩直接给了她一个拥抱,「真是太开心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再见到你!」 夏尔雅受宠若惊,僵笑着退了半步,「我们先进餐厅吧。」 进了餐厅,服务生将她们带到了窗边的座位,送上茶水和菜单,并简单介绍这个时节的菜色,两人很快决定好餐点,待服务生离开后又重新开啟话题。 「尔雅小姐果然当上律师了。我当初看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你将来一定会成为很帅气的人,好羡慕啊!」韩知恩漾着笑,字里行间全是讚叹,连看着她的眼神都是崇拜。 倒是许久没被人当面称讚的夏尔雅觉得不自在,耳根甚至有些热了。 「知恩小姐不也是律师吗?」 「我现在在外商公司当法务,上下班时间比较固定,才有时间回家陪老公。」韩知恩莞尔摇头,一提起丈夫,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夏尔雅心里一阵意外,「知恩小姐结婚了?」 在她的印象里,韩知恩是个不婚主义者,时常都会听见她批评婚姻制度,说女人一旦结了婚就将失去姓名,成为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再也不是她自己。 「是啊,一不小心就晕船了。」韩知恩笑了笑。「不过我老公对我很好,也很尊重我的想法,所以结了婚也和谈恋爱一样,只不过多了一只戒指和一张证书罢了。」 夏尔雅表示理解地点了头。 「尔雅小姐,我们就别说敬语了吧?好拘束呢。」韩知恩笑着提议,在外头忙了一整天,今儿个又见到许久不见的朋友,她实在不想这么彆扭地说话。 夏尔雅莞尔,「好。」 餐点依序送上,两人先是用餐,一会才又接续谈天。 「对了尔雅,你怎么会突然联络我?」 听闻,夏尔雅缓下捲麵条的动作,她抬起眼看着韩知恩,红唇啟啟合合好半晌,才终于问出口:「知恩,你还记得当年我在韩国的时候,谁是我的学伴吗?」 韩知恩一怔,「嗯?你不记得了吗?」 夏尔雅苦笑,摇了摇头。 这十二年来,她从来没想过要去弄清楚为什么自己会丢失了一部分的记忆,一开始心里还有几分介怀,但时间久了,情绪也就被冲淡,何况也许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相遇。 若不是因为车时勋,她也不会开始找寻答案。 「是车时勋啊!灿星集团的车时勋,你知道吧?」 「车时勋的母亲是台湾人,加上他会说一点中文,所以系主任特别安排他当你的学伴。我记得你说刚到韩国的时候,车时勋天天跟着你,你还嫌他烦,骂了他好几次呢!」 想起当年车时勋成天缠着夏尔雅到处跑,却总被她冷着脸驱赶,韩知恩就想笑。 那时候班上所有人都笑他无聊,一个财阀世家的大少爷没事老爱讨骂挨,明知道女孩子对他没好脸色,还成天在她身边打转,想法简直古怪得很。 「??」 瞳孔震颤,夏尔雅有一瞬间窒息。 「尔雅,你怎么了?还好吗?」察觉她脸色有异,韩知恩连忙关心。 「我没事。」夏尔雅摇摇头,佯装镇定地抿了一口水。 韩知恩纳闷咕噥,「不过你怎么会忘了他?你们当初还交往过,全校都知道呢。」 她犹然记得夏尔雅的个性冷漠,加上初到陌生国度,韩文也说不上几句,所以总是板着一张脸拒绝大伙们的邀约,久而久之,班上的人也就不太愿意和她攀谈。 除了她以外,就属身为她学伴的车时勋最常与她说话,后来还听说车时勋以韩文作交换,总在没有课的时间去图书馆找夏尔雅,要她教他中文。 「不过后来你回台湾以后,车时勋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来上课。听说他在暑假前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被送去美国治疗,但这件事灿星集团一直没证实??」 心湖掀起了轩然大坡,夏尔雅紧攥着手,思绪是一片慌乱。 韩知恩说的这些事,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提到的那场车祸,是不是就是当初她昏厥前亲眼目睹,却也被她忘记的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026:你要吃泡麵吗 夏尔雅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回过神时,人已经站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地找当年去韩国交换时的笔记。 纸页上写了密密麻麻的韩文字,笔跡大多来自于她,偶尔则有另一个人的字跡。 夏尔雅打开笔电登入事务所的共用资料夹,找到了车时勋的委任合约,签名栏上是男人以钢笔落款的姓名,她拿着笔记两相对照,字跡却不那么相像。 可即便如此,也无法证明什么,毕竟过了十二年,人的字跡怎么可能不改变? 夏尔雅茫然地看着萤幕上的姓名,心口的缺越来越大,胀得人难受。 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门铃忽然响起,思绪被扯回现实,夏尔雅匆忙起身,走至玄关按下话机,警卫大哥清朗的嗓音传来,「夏律师,有你的快递。对方说一定要本人签收,你现在方便下楼吗?」 「好,我现在下去」她应声,将通话切断,重新穿上鞋出门。 乘着电梯抵达一楼,夏尔雅才刚走到柜檯前,就见车时勋走入大厅,视线相接,她立刻别开眼,装作没看见他。 车时勋敛眉。 上週末以后,两人没再见面,估计不开心是因为工作上的事。 「夏小姐,麻烦在这里签名。」快递见她上前,也没特意再确认人别,立刻将签单夹和原子笔递上前,要她签收。 夏尔雅接过纸笔,发现寄件人栏一片空白,「请问这包裹是谁送来的?」 「不清楚。」快递快口回覆,语调掺入不明的急躁,甚至催促:「麻烦在签收栏签名,我还得赶去下个地点送货。」 夏尔雅直觉有异,瞄了一眼包裹,上头没有任何註记。 她签了名,主动撕下收执联,对方脸色一僵,拿回单据后就匆匆离去。 「大哥,麻烦借我美工刀。」夏尔雅将包裹放在柜台上,拿出手机开啟录影功能。 警卫大哥倒是见怪不怪,从抽屉里拿了工具出来,「夏律师,这该不会又是恐吓包裹吧?你最近不是又接了什么麻烦的案子?」 大楼的警卫多少都知道住户的职业,几年下来,他们也不只一次替夏尔雅代收过这类的恐吓包裹,印象最深刻的是两年前农历鬼门开那天,夏尔雅收到了一整箱冥纸,里头还摆了个头上扎针的稻草小人,和一张用红墨水写着不得好死的咒文。 纸箱拆开的瞬间,他这个年过半百的大男人都吓了一跳,女人却是面不改色地拿着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接着就要他报警。 几天后,警方寻获匿名的寄件人,是她前一个月打赢的那场离婚官司的对造当事人。 夏尔雅没应,只是执刀割开胶带。 正当要打开纸箱时,手腕驀然被人扣住。 夏尔雅一怔,回过头就见车时勋铁青着脸,墨色的瞳孔里晃烁着显而易见的慌张,她张口想问他这是做什么,还来不及出声就被男人一把扯了过去,紧接就听见他低哑咆哮。 「快趴下!」 于此同时,男人抬手将人按进怀里,迅速旋过身。 紧接一阵爆裂巨响硬生划破夜幕。 预料之外的发展吓得夏尔雅瞠目抽气,回过神才发现男人紧紧将她护在怀中,她还没来得及釐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耳边就传来液体自高处坠落于地的滴答声响。 「车、车先生??您受伤了??」 烟硝散去后,躲进柜檯下的警卫大哥才站起身,就撞见无数细碎的玻璃洒在男人深色的西装上,有些甚至扎入项颈和后脑,鲜血滚滚而出,画面惊悚骇人。 听闻,夏尔雅连忙自他怀里退开,馀光看见他腿边的血滴,脸色倏然刷白。 「车时勋??」她下意识朝他伸手,想确定他没事,指尖却不受控制地泛着细颤。 「我没事。」车时勋面不改色,抬手虚掩她双眸。 被男人的指掌遮掩了大半的视线,夏尔雅隐约只能看见艷红色的鲜血沿着脖颈汨汨流下,逐渐将衬领浸染成斑驳。 眼前忽而闪过半秒破碎不清的画面,令人窒息了片刻。 夏尔雅没来得及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立刻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拉下男人企图遮掩的手,转头向惊魂未定的警卫道:「大哥,叫救护车。」 # 男人的后脑和项颈一共扎进了三十六块碎玻璃,光是把陷入肌肤里的碎片取出,就花了将近半小时的时间。此外,他的左耳也被割出一道三公分的裂口,甚至得缝合。 见医生出来,夏尔雅立刻上前,「医生,他的状况怎么样?」 宋冬雨微笑回覆,「伤患体内的玻璃碎片已经全数取出,幸好伤口都不严重,只要按时换药,一个星期左右就会癒合了。左耳的部分因为伤口比较深,所以做了缝合,这几天要注意,伤口不要碰水。另外,这几天的饮食建议清淡一些,避免伤口有发炎反应。」 夏尔雅理解地頷首,向她道谢。 目送医生离开,夏尔雅回过身,就见男人从医疗室里出来,左耳包着绷带,颈部和后脑也贴了好几片纱布,眼睫轻颤,几秒前才安放的心又重新有了忐忑。 她走上前,眉心紧拧,表情格外愧疚,「车时勋,你还好吗?」 要不是他即时出现,更捨身保护,被送进急诊室的人就会是她。 是她太天真了,明知道这很可能是金恩娜寄来的包裹,却这么没防备,以为只要开着相机录影就能保存证据,却没想到金恩娜也许根本没打算留她活口。 车时勋知道她自责,薄唇噙笑,温着声,「我没事。倒是你,没受伤吧?」 「??」 这男人是不是傻? 陪车时勋领完药,两人搭计程车返家。 走入大厅时,目睹爆炸现场的警卫大哥仍是心有馀悸,不断关心车时勋的伤势,也把按着夏尔雅只是搜集起来的玻璃碎片和炸得焦黑的包裹装进透明夹链袋里交给了她。 夏尔雅又向警卫要了监视器画面。 两人乘着电梯上楼,走至家门前,同时转过身,四目相接那刻皆是一顿。 夏尔雅率先别开眼。 「夏律师。」 男人温沉的声线磨过耳梢,刮出细微涟漪,夏尔雅眼睫轻颤,抿唇不语。 「最近小心一点吧,不要收任何陌生的包裹和信件,也尽量不要一个人行动。」他叮嚀,「不管去哪里,都至少让一个人知道。」 「好。」她孱弱应声,依然没有看他。 「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语落,男人转身,以指纹解开门锁。 耳边传来开门声想,夏尔雅攥着指头,回过眼偷覷他推门而入的背影,心想着要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乾涩的发不出任何一丁点声音。 眼看们就要关上,她牙一咬,箭步上前,伸手挡住即将闔上的门板。 车时勋一怔,停下动作,外头的女人就推开门逕自走入屋里,话也没说,越过他走进厨房。 他不解拧眉,「夏律师?」 「刚才药师说你回家后要马上吃药,吃药前吃点东西垫胃比较好。」夏尔雅边走边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随手往中岛前的高脚椅上一摆,红唇囁嚅,似在解释给自己听。 男人默了几秒,反手带上门。 回过身,就见女人在厨房里打转,不断来回张望,儼然在找些什么。 「夏律师,你在找什么?」 夏尔雅没有理会,只是将抽屉一一打开,最后在底层的抽屉里找到了锅子,她接着起身,打开上层的橱柜,从里头拿出两包泡麵,这才回过身看向他。 「你要吃泡麵吗?」 她在害怕。 车时勋眼神一软,将所有心疼都压进夜色。他勾唇,「夏律师,你知道在韩国,一个女人在夜里问一个男人要不要吃泡麵,是什么意思吗?」 「??」 慢半拍地意识过来,夏尔雅脸一红,气得把手里的泡麵丢了过去,「车时勋!」 这天杀的傢伙!都什么时候了还跟她开这种玩笑!存心把她的担心当笑话! 男人接住她丢来的暗器,朗笑出声。 夏尔雅顿时觉得困窘还丢人,羞愧到想挖洞藏身,「我要回去了!」她慌忙抓过外套,快步走向玄关,未料才穿上一只鞋,背后就传来温沉的叫唤。 「夏律师。」 她一怔。 「我没事了,不用担心。(????,?????.)」 悬在半空忐忑了整晚的心,在听见这句话以后,终于落回了平地。男人眼底裹着月色,温柔地将所有的恐惧包覆其中,无声给予了她没明说却渴望的安慰。 这一刻,她又想起了,想起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站在远方,这么看着她。 她还想起了,那时候他说了那么一句话—— 「夏尔雅,我给你的期限是今晚送你回宿舍为止,到时候你得告诉我,你的答案。」 027:你结婚了 夏尔雅没有离开,反而留下来和车时勋吃泡麵当宵夜,麵是他煮的,还特地挑了不辣的口味给她,里头甚至加了不少配料。 她其实吃过晚饭的,可车时勋压根没在听她说话,或者更准确而言,是故意无视她。 瞪着那碗被他煮得和部队锅没两样的麵,夏尔雅感觉自己根本误入虎口。 「车时勋,你是故意的吗?」 车时勋无辜,「什么?」 「??」 夏尔雅气结,乾脆装作这人不存在,提筷开始进食。 男人勾唇,明知道她生气,还偏要去捋鬚,「看来夏律师很饿呢。」 夏尔雅没好气,「闭嘴。」 「夏律师。」 「干嘛?」 车时勋抬手,唇边依然噙着浅淡的笑,「手机借我。」 夏尔雅蹙眉睨他,「你又要做什么?」让她给就给,他是她什么人了? 男人抿笑,勾着指头无声催促。 夏尔雅不耐嘖声,还是把手机交了出去。车时勋点开萤幕,试了上一回一猜就中的数字,画面却显示密码错误,他皱眼,「你换密码了?」 废话。 上一回他和土匪一样不由分说地当着她的面抢了她的手机,还猜对她的密码,更顺道替她复习了一遍窃盗罪的主客观构成要件,她能不换吗? 夏尔雅低头吃麵,懒得理他,反正没有密码他也做不了什么事。 车时勋又试了她曾经用过的两组数字,依然无法解锁,于是直接开口要答案:「夏律师,密码是多少?」 夏尔雅冷回:「我干嘛告诉你?」 他又不是她什么人,她为什么要把手机密码告诉他?之前就连她有交往对象的时候,都没把手机密码告诉过对方,哪里轮得到他? 男人抵了抵牙槽,也没和她争辩,逕自起身往书房走去。 「车时勋!你要做什么?」这人真打算当土匪是不是? 「车时勋!」眼看他将手机以传输线连上笔电,夏尔雅立刻上前把手机夺回,气急败坏地就要搬法条砸他,「你这人到底有没有隐私权的概念?你现在的行为??」 「夏律师。」 温沉的声线抚过耳际,夏尔雅一怔,滚到唇边的话就这么止住了。 「我只是要把我的号码设成快捷键而已,没有要窥探你任何的隐私。」男人缓声解释,眸光温沐,似在安抚。「如果你不放心我,那就找一个你信任的人也行。」 「夏尔雅,手机给我,我要把我的号码设成快捷键。」 脑中倏然闪过一幕模糊,一双看似陌生却又似熟悉的大掌同样在平举于她面前。 「我、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凌乱不清的记忆来得猝不及防,夏尔雅颤着眼,张口想要反驳男人的主张,却连话都没办法好好说。 他解释:「我担心金恩娜还会再来找你,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得有人保护你。」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立刻让我知道,听见没?」 似远忽近的声音再次跃上脑海,夏尔雅呼息一窒,脸色倏地刷白。 那些从她记忆里被抹去的片段,总是一而再地随着他说的每一句话,逐渐从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重现,即使没能看清画面里的人是谁,可她几乎能够确定,那个人就是车时勋。 韩知恩告诉她,车时勋是她在韩国那段时间最亲近的人,甚至他们也曾交往过。 他们交往过。 可是她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面对什么也不记得的她,面对因为他已婚身分而顾忌着想要和他保持距离的她,他尽力配合了她所有的期望,甚至为了让她安心,避开了所有碰面的机会。 要不是今天她收到金恩娜的恐吓包裹,他不会主动再靠近,也不会说这些话。 就连受伤了以后,他都还是用着自己的方式,迂回地在对她好。 可是她却什么都忘了?? 夏尔雅垂下眼,目光逐渐失焦,堵在心口的酸涩逐渐漫上眼眶。 「车时勋,你结婚了??我是你的律师。」她囁嚅,似在说给自己听,又似在提醒他刚才的那句话有多么不恰当。 车时勋转开眼,「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造成夏律师的困扰,我很抱歉。」 所有的字句都疏离了。 只因为她一句话,他就退后了。 他总是在体谅她,不论什么时刻,即使她都忘了,他依然在体谅她。 夏尔雅突然好想哭,心口膨胀着不知名也不属于她的委屈,绞拧得让人难受,她紧抿着唇,强忍鼻酸,不肯让泪沾湿眼眶。 「夏律师?」 他依然站在那,再担心也不靠近。 夏尔雅觉得自己太懦弱了,在开口以后,她知道自己是这世界上最胆小的人。 「我先回去了。」 028:划清界线 她终究逃跑了。 又一次从车时勋面前逃跑了。 她没有勇气问清楚他们之间的过去,也没有勇气面对他深藏却还是不经意洩露的心意,更没有勇气承担自己也可能动摇的风险。 车时勋已经结婚了。 无论那纸婚约是否以爱为名,在离婚以前,他就是金恩娜的丈夫。 她的父母是她最不想承认的存在,她又怎么能够让自己也成为那样的人?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又怎么能够在这种时候让自己陷入污流之中? 她和车时勋之间有一段被她遗忘的过往,可都已经过了十二年了,他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向她求援,然后意外揭开她从不曾想过要去探究的空白? 他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接近她的? 如果他真的对她有情,又为什么要过了十二年之后才来找她? 如果他真的放不下他们之间的感情,又为什么要在成了别人的丈夫之后,才用这么尷尬的身分出现在她面前? 如果他真的是为了她而来,又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告诉她事实? 车时勋到底在想什么? 夏尔雅发现自己一点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就像她始终猜不透为什么他明明需要帮忙,却总是藏着话不说,为什么总是一而再地把她推开? 她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他。 可他却对她的习惯、她的喜好、她的一切都瞭若指掌,即使过了十二年也还是惦记?? 摆在桌上的手机传来通知声响,夏尔雅回过神,垂眼一看,韩知恩捎来一则讯息。 韩知恩:尔雅,这是我在云端相簿里找到的照片。 韩知恩:那年寒假,大家一起去南怡岛滑雪,你还记得吗? 夏尔雅点开照片,照片里有八个人,男女各半,身上皆是厚重的滑雪装备。她站在最左侧,表情有几分认生,车时勋则站在她身后,笑容是她不曾见过的灿然。 她记得,那年寒假她没有回台湾,宿舍却因为管线整修的工程暂时关闭,她于是借住在韩知恩家里。农历新年时,韩知恩的阿姨一家从济州岛来访,她不好意思继续打扰,只好花钱去住学校附近的青年旅馆。 然而不过两天,那个她不记得了的学伴就找上门,为了她谎称回国的事骂了她一顿,最后把自己住的公寓房间让了出来,整整三个星期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还记得,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有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首尔都是覆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色里,儘管屋内成天开着暖气,男孩子却意外受凉,最后还是去医院打了退烧针才好转。 夏尔雅到现在才知道,那个好心收留她却把自己弄得重感冒的人,就是车时勋。 韩知恩:这是五月模拟法庭辩论赛结束后的合照。 韩知恩:那时候我们组拿了到冠军,车时勋还拿到了最佳辩士,你记得吗? 另一张照片里,她和车时勋各自穿了黑色的套装与西装,男孩子慎重地系上领带,清俊的脸上笑容依旧,而她站在他身边,唇边噙着浅笑,眼里有和他一样的光芒。 两人的手是牵着的。 「??」 在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她把所有关于他的一切全忘了? # 夏尔雅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彻日下来,她完全不在状态内。 上午开庭,她带错卷宗,被对造律师和承审法官奚落了一顿,甚至在交互詰问时屡屡失神,最后只能以身体不适为由临时和法官请了假。 下午回事务所,她只是想泡杯咖啡给自己,却一连摔破两只杯子,更意外割伤指头,吓坏一群在茶水间外的开放空间讨论案件的实习律师。 后来的合伙人会议,她也是魂不守舍,就连曹东俊挖苦讽刺,她也一句都没听进去。 会议结束后,梁禹洛特地来她办公室里关心,可她丝毫没心思和他解释,只是随口用了没睡好这类任谁听来都不可信的话将人打发。 看着手机里那张与车时勋的合照,夏尔雅目光逐渐失焦。 为什么? 为什么想不起来? 为什么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杨心安在外头敲了几次门都没得到回应,只好放轻动作开门,见上司盯着手机失神,她等了几秒才端着梁禹洛交代的薰衣草茶来到办公桌前,「夏律,喝点热茶吧。」 闻声,夏尔雅回过神,连忙掐掉画面,「谢谢。」 「夏律,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今天就早点下班休息吧?」 夏尔雅抿了口茶,含糊回应:「谢谢你,心安。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杨心安一怔,登时没管理好表情,下巴差点掉下来。她没听错吧?夏律刚刚是和她说「谢谢」和「不好意思」吗?夏律这该不会是真的生病了吧? 看见女孩子眼底的诧异,夏尔雅有些困窘地放下茶杯,低头佯装收拾东西,「没事的话就下班吧,明天早上我们直接在北院碰面。」 「是。」 心里明明想着要在釐清所有事情之前都和车时勋保持距离,夏尔雅却还是开车绕了远路,特地去了一趟圆环附近的名店,外带了一碗鸡汤回来。 甚至在发现他的车格还空着之后,上楼也不进家门,就这样傻傻地站在走廊上等候。 夏尔雅真的搞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但只要一想起昨晚他为了保护她奋不顾身,甚至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只要想到这些,她就无法狠下心来不闻不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过去的她,最讨厌没有期限的等待,身处在一个分秒必争的行业,时间是最宝贵的资產,半分都挥霍不得。可现在,她却放着那些每天让她忙到焦头烂额,更把生活弄得完全没有品质可言的案件不管,只为了要亲手把这碗热汤送到车时勋手上。 她其实可以直接进他家,把汤放在电锅里保温,留下一张字条或是传一封讯息告知他就好,但她却没有这么做,连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 一小时后,电梯终于停靠。 电梯门一开,车时勋远远就看见站在走廊底端的女人,也看见她手里提着的热汤。 她在等他是吗? 男人步伐踏得徐缓,鞋跟敲打于光亮的地面,声响清晰回盪。随着他走近,夏尔雅心跳越来越快,心口翻腾着不明的慌张,她下意识收紧握着提绳的双手。 「夏律师,有什么事吗?」 询问的语声不再是过往的温煦,如今他连眼神都是疏远。 夏尔雅垂下眼睫,忍着泛涩的眼眶,咬着唇深呼吸了几次,才终于提起笑。 「车先生,我买了??」 「不需要。」男人漠然回绝她的好意,转身解开门锁。「夏律师,如果你不希望我做出任何会让你感到困扰的事,就也请你不要做出任何会让我误会的事。」 夏尔雅怔在原地,有一瞬间窒息。 「我很清楚,我结婚了。所以往后,我们就像以前一样,非必要就别见面了。」 「??」 夏尔雅站在原地,看着早已关上的门板,眼睛一眨,泪就掉了。 昨晚是她先逃跑的。 是她说了那些暗示他越界的话以后,从他面前逃跑的。 现在车时勋不过是顺应她的立场,退回她所认定的界线之后,她凭什么觉得难受? 她凭什么掉泪? 连亲眼看见母亲死不瞑目都没哭的人,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掉眼泪? 即使在梦里反覆经歷当时的剧烈撞击和天旋地转,即使在梦里反覆感受当时蔓延全身的剧痛,即使在梦里反覆目睹鲜血淋漓与满地疮痍,即使吓得从梦里惊醒,她都没有哭。 她很早以前就不哭了。 她明明不哭的。 她明明不哭的,却因为一个记不得的男人掉泪,甚至无助得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心难受得快要疯了。 029:怎么能 开了将近三个小时的庭,夏尔雅离开法院时已经接近下午一点。 由于当事人开庭时已经有晕眩贫血的症状出现,一下庭,她就让杨心安陪同对方去一趟医院,而她昨晚没睡好,今天也就没开车出门,最后只能在烈日当空的正中午站在人行道上等候还有五分鐘才会到达的计程车。 收在皮包里的手机响起,夏尔雅改用单手抱着卷宗,探手在包里摸索了一会,好不容易才找到手机,来电显示是杨心安,她接起电话。 「夏律,我已经送王太太到医院了,医生正在替她做检查。」 「知道了,有任何状况就联络我。」 夏尔雅简短交代后就把电话收线,才正要把手机收回包里,又有另一通电话进来,她重新拿起手机,却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抱在手里的卷宗洒了一地。 「不好意思!」撞上她的路人潦草丢下一句抱歉就走了。 纸页飞散,夏尔雅低咒一声,也没看来电的是谁,直接接起电话,狠声警告:「不管你是哪里找,都给我长话短说!」 电话那头,梁禹洛顿了一秒,「尔雅?发生什么事了?」 「有屁快放!」一知道打来的是熟识的人,夏尔雅口气更差了。 「你在北院开庭对吧?我有个案件需要阅卷,已经把声请书和委任状传真过去了,能麻烦你替我跑一趟阅卷室吗?」梁禹洛缓声询问,口吻是万分歉然。 他知道为了阅卷没过问她的意愿就把她掛名为复代理人有多么不合适,但无奈所里其他律师不是去开庭就是公出,偏偏他十分鐘前接到母亲来电,说儿子在幼稚园里突然高烧正要送去医院,他一时半刻找不到人帮忙,只好求助于她。 「梁大律师,请问你自己没受雇吗?」竟要她帮忙阅卷?把她当助理不成? 梁禹洛好声解释:「凯博这两天肠胃炎请假。」 他的受雇律师肠胃炎关她什么事? 夏尔雅翻了个白眼,才正要弯身捡起最后一纸文件,周围却忽而刮起一阵风,把纸张吹得更远,她气得直接骂了句脏话。 梁禹洛误以为她是在骂自己,尷尬地扯了扯唇,把姿态放得更低,「尔雅,真的很抱歉,但这个案子有点急。达达突然发烧,我现在得赶去医院,改天请你吃饭好吗?」 听闻孩子生病,夏尔雅眼色软下,直接向他问了案号和股别。 抱着已经乱了顺序的卷宗,她提步走前,打算去捡回躺在路口转弯处的求偿清单。 「116诉327,火股??」 夏尔雅复诵,同时弯下身,岂料才伸出手,耳边陡然传来逐渐逼近的引擎声,她连忙抬头,就见一辆重型机车笔直朝她高速驰骋而来,瞳孔剧瞠,她一时没了反应。 下一秒,整个人被扯了过去。 呼啸而过的重机擦过闪避不及的右腿,轮胎磨破女人细緻的肌肤,在上头留下一片骇人腥红,皮肉绽裂的疼痛迅速蔓延开来,夏尔雅痛得咬牙抽气。 「没事吧?(????)」 温沉熨上耳梢,鼻息间嗅见了熟悉的香味,夏尔雅仰首看去,是几日不见的人。 「你??」 「我问你没事吧?(??????)」男人眉宇深锁,神色异常焦躁,连询问的语调都不自觉成了哑吼,揣着她手腕的指节过分用力,掐出了一圈红痕。 夏尔雅答不上话,男人沉着脸松了手,紧接抽起胸前的口袋巾,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心下剧颤,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小步。 「别动。(?????.)」男人低喊,一手虚握她的脚腕,另一手按着帕巾替她止血。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深怕会弄痛她,连呼息都是轻的。 「??」 夏尔雅咬住唇,伤口分明痛得头皮发麻,心跳却也有些乱了。 明明几天前还冷漠地拒绝她的好意,无情地说了不要再见面之后就转身离开的人,却又在她碰上危险时救了她一次,甚至在看见她受伤以后变回了从前的温柔。 他怎么能这样? 他怎么能够无论靠近或疏离,都让她这么在意? # 简单止血过后,车时勋坚持要送她去医院处理伤口,却从头到尾漠着一张脸不说话。 夏尔雅不晓得他究竟在气些什么,就算她刚才一边讲电话一边捡拾落在路口的文件而疏失没有察觉灯号改变,但对方分明是衝着她来,否则怎么会有人明明已经看见前方有人却还继续加速? 她虽然被吓到,但可没被吓傻,重机逼近前引擎转速升高的声响她听得一清二楚。 换完药,医生另外开了三日份的止痛药,让她拿着单据先去批价再去领药。 夏尔雅甫抬手,单据和健保卡就被车时勋抢过,她一怔,还来不及发问,男人已经转身往大厅走。 「??」 他到底是在气什么?能不能稍微阐明一下心证给她这个当事人知道? 夏尔雅没好气地低嘖,才起身,就听见医生饱含戏謔的调侃:「夏小姐,你男朋友是心疼你但不好意思说,所以才故意摆臭脸的。你待会稍微撒个娇,安抚一下就没事了。」 男朋友?心疼?撒娇?安抚?什么鬼? 「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柳眉轻蹙,夏尔雅张口想解释,医生却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刚才替你处理伤口的时候,我看他那表情比你还纠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受伤的人是他呢。」 「??」 心下一颤,夏尔雅顿时哑口。 「上个月你因为生理痛被送来医院时刚好也是我值班,我记得你男朋友当时站在病床边看护理师替你打针也是这个表情,那时候为了确认你是否有子宫外孕的情形,我稍微询问了一下你男朋友近期有没有发生性行为,他却说他不清楚,我当下以为他是你们年轻人说的什么渣男之类的,还狠狠骂了他一顿,现在看来,是我误会了。」 夏尔雅被医生这席话吓得一呛,耳根霎时红了大半,匆匆丢了句谢谢就离开。 这医生的逻辑是哪里学的?是谁说每个送生理痛的女人来医院的男人都是男朋友的?竟然还问车时勋有没有跟她发生?? 脸一热,她赧怒低咒,也不顾腿还疼着,步伐走得又快又急。 男人西装革履的身影在熙来攘往的大厅格外显眼,夏尔雅一见这画面,心情更乱了。 他踰矩,她竟然也在纵容。 「夏律师?」 夏尔雅循声抬眼,男人已经来到眼前,视线走上同轨,她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 心微微一动,她立刻别开眼。 现在的车时勋仍然是金恩娜的丈夫,这样的他,不该是她心动的对象。 「车先生,今天谢谢你。」夏尔雅掐紧手,找回平时与人说话的语调,客套而生疏。 车时勋清楚她心里顾忌的是什么。 她父母在她心里留下的阴影,儼然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坎。 不过也无所谓了。 既然金恩娜频频对她出手,他也不会坐以待毙。过去囿于良知也顾及两家人的情面,他一而再地忍让,而今,他受够了永无止尽的回圈,也受够了有着这样身分的自己。 这一次,他会用自己的方式,亲手结束这场恶梦。 030:预告 车时勋的态度变得比过往还强势。 无论她怎么拒绝,就是搬出自己最擅长的恶言相向,男人依然不为所动,甚至坚持不让她回事务所继续上班,说什么都要送她回家。 夏尔雅试图反抗,结果那个上辈子八成是土匪的男人先是绑架她的皮包,她气得不顾形象,在医院走廊上吼骂,他压根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她傲骨地想走自己的路,与他分道扬鑣,男人竟直接在大庭广眾之下将她抱起。 「车时勋!放我下来!」 这人真的是土匪!抢了她的皮包不够,现在连她本人也要抢吗? 「不要动!」男人冷声低吼,也不管她差点招呼上来的拳头,继续往停车场走。 夏尔雅气急败坏,「车时勋!你放我下来!」 这男人到底在做什么?前几天才说得一副要和她撇清关係,一条线画得清清楚楚,说什么没必要的话不要再见面,结果现在却无视自己订下的规则,是怎样? 距离是他说保持就保持,不保持就不保持的吗? 感受到路人不怀好意的眼光,车时勋紧绷着脸,将手上的女人往墙边的长椅一放,紧接就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沉着脸蹲下身,直接把人困于臂膀之间。 「??」 男人忽而靠近,夏尔雅呼息一窒,顿时忘了挣扎。 忽略她眼底的惊慌,车时勋伸手绕至她背后,将衣袖在她腰系上打了结,替她遮挡随时可能外洩的裙底风光,起身再次将人打横抱起。 「不想因为妨害风化被送进警察局的话就乖乖待着。」 在她开口骂人前,他冷声丢下警告,再次迈开步伐。 过了三秒,夏尔雅才听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了他这么做的用意,原先要往他肩上招呼的拳头乖乖收了回来,她垂下眼睫,不再挣扎。 她应该要骂他的。 对于一个无视她意见,甚至在大庭广眾下不顾她意愿就抱着她走的男人,她应该要搬出各式各样的法条警告他,让他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可她却反常地只被他唸上一句话就安静,乖乖地任由他抱着自己走过熙来攘往的廊道,任凭那些路过的人们好奇地打量无论任谁看来都会认为两人之间关係不单纯的他们。 理智不断在告诉她要开口和车时勋说清楚他们不该这样,可被他一举一动扰乱得失去节奏的心却像悬崖上勒不住的马蹄,明知眼前是万丈深渊,却还是不断向前奔去。 脑中倏然闪过一剎画面。 画面里,她也像现在这样被男人抱在怀里,模糊的视线里全是他稜角分明的轮廓。 车时勋过去也曾这样抱着她吗? 在她遗忘的过往里,她也曾像现在这样,安静着不挣扎,任由一呼一吸之间全是属于他的气息吗? # 夏尔雅明知道该拒绝的,却还是又一次因为他一句话就放弃了挣扎,顺从地解开家门上的电子锁,由着男人抱着自己踏进她的屋里,将她安放于沙发上。 「车时勋,你该回去了。」 男人盛了水回来,不由分说地把水杯塞进她手里,也没听她说话,「肚子饿吗?我弄点东西给你吃。」语落,车时勋又重新走进厨房。 「??」 夏尔雅紧抿着唇,心里想要赶他走,却始终开不了口。 她不该这样的。 她不该放任他随意地在她屋子里走动,更不该对她的背影產生留恋和依赖。 他们不该这样的。 是他要她别再做出任何会让他误会的举动,是他这么要求的,可是为什么现在他却拼命做着会让她误会的事?为什么再次遇见以后,她却只感觉得到他的温柔,不见半分疏远了? 见冰箱里只有水果和微波食品,车时勋拧眉,「我回去拿点食材过来。」 眼看他就要往外走,夏尔雅本能地站起身,用力滚动喉头,终于发出一点声音。 「车时勋??」 低微的呼喊传入耳里,车时勋回过身,看见了她眼里的挣扎。 他知道,她动摇了。 她对他并不全然是无动于衷。 「嗯。」唇角轻勾,男人站在原地,似在确认什么,连眼神都是温煦。 「??」 她想说,他们不能这样。 可被他这样看着,她竟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就只能这样无助地与他对望,无助地感受着自己越来越失控的心跳,无助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夏尔雅垂下眼,躲开对现在的他们而言太不合适的相视。 他们不能这样的。 他们不该这样的。 耳里渡进一声极浅的叹息,她听出了藏在这声叹息里的无奈,下意识咬住唇。下一秒,男人重新走来,夏尔雅能清楚地听见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甚至也看见他的步伐。 他就停在面前半步的距离,近的即使闭上眼,也能清楚感觉到他的气息。 「车时勋,我们不能??」夏尔雅攥紧手,强迫自己开口,字句出了口却成颤抖。 「我知道。」 他知道现在的他们不能越界,知道她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知道她的顾虑和她的挣扎,这些他都知道。 夏尔雅颤着眼看他,眼神慌乱,却也责备。 他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让她动摇? 「夏尔雅。」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喊她。 在她失去了他的记忆里,第一次听见他喊她的名字。 「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用我的方式处理掉我和金恩娜的关係。答应我,这一个月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插手,不要联络我,就这样安静待着,好吗?」 031:计时开始 车时勋打算与金恩娜离婚的消息在媒体上遍地开花。 整整一个月,不论是哪个时段,各大新闻台总会重复播报这件事,更有记者把车时勋过去的花边新闻整理成专题报导,将从未被证实过的传言撰叙得绘声绘影。 接连四个星期,「车时勋离婚」、「车时勋外遇」这类的关键字热搜高居不下。 灿星集团的股价受到负面新闻影响,连续下跌数日,连带影响了灿星电子这一季新上市的手机销量,其他灿星集团品牌的商品和服务业绩也受到了不小衝击。 这些天,各家记者天天在灿星电子大楼下驻守,却始终没能採访到车时勋本人。 记者后来找上金恩娜,採访最后,她在十数台摄影机前声泪俱下,说早在新婚之际丈夫就已经有了其他对象,如今对方要求名份,车时勋因而向她提了离婚。 报导一出,车时勋成了人尽皆诛的对象,随之而来的是更多不实的爆料和詆毁,舆论爆炸性地发酵,灿星集团股价持续下跌,几乎跌停。 金恩娜紧接收买几间报社,提供先前跟踪夏尔雅所拍摄的照片,记者于是看图写故事,编纂出车时勋之所以找上夏尔雅协助离婚事宜,甚至多次相约于住处会面,正是因为两人早在多年前就已发展出不单纯的男女关係,车时勋才会急切地想结束婚姻关係。 如今,各大超商架上贩售的全是以她衣着轻便走入社区大楼门口为封面,标题煽情耸动的八卦杂志,事务所里的同事表面装得平静,私底下也是议论纷纷,和她最不对盘的曹东俊甚至刻意买了三本不同的週刊回来,大喇喇地摆在报架上供人阅览。 夏尔雅知道这一切都是金恩娜的诡计。 她很清楚车时勋的软肋是她,才会利用媒体借刀杀人,车时勋不在乎自己声名狼藉,却无法对她无辜受牵连袖手旁观,金恩娜拿她的声誉相逼,就是要车时勋亲上火线澄清。 但同时她也猜到了,这也许就是车时勋所说的他的方式。 他似乎就是打算透过这样的手段向两方的家族施压,利用对股价下跌的默不吭声来展现他的立场,沉默地告诉所有人,他不会再被过往的框架束缚,若他们坚持要保住这段婚姻,就是要赔上整个灿星集团,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玉石俱焚。 他就像个极有耐心的猎人,即使被金恩娜造谣的不实言论咬得满身是伤,却依旧沉着冷静,不躁不急地等待对方主动踏入他设下的圈套,圈套里全是未知的心计和谋算,若如看不见的潭水,唯有纵身其中才能换取答案,却也可能从此万劫不復。 然而,最先沉不住气的不是金恩娜,而是她的父亲金民基。 车时勋与金恩娜正式摊牌交恶的舆论在韩国境内延烧成灾,连带影响了金民基明年选举的民调以及在党内的声势,他不只一次尝试联系车时勋,却始终没能得到回应。 一日前,金民基收到车时勋寄去的影片,里头清楚地记录下金恩娜与车时宇在他住处卧房内偷情的过程,金民基立刻从首尔飞赴台北,就怕晚了一秒,情势将覆水难收。 可当金民基来到相约的餐厅时,却见车文道夫妇早已入席,从二人难看至极的脸色就知道他们早已看过那支影片,金民基顿觉顏面无光,只能尷尬入座。 不多时,同为影片主角的车时宇现身。 一进包厢,车文道立刻厉声训斥,车时宇不敢作声,安静听训。 随后金恩娜也来了。 金民基顾及大局,于是当着亲家面前斥责从前就捧在手心里疼的宝贝女儿,金恩娜红着眼眶,感觉这场饭局就像是刻意要清算她似的,心里的恨意愈发蓬勃。 最后,整场棋局的幕后操盘手优雅入场。 车时勋缓步走进包厢,薄唇噙笑,向在场所有人打了招呼,口吻甚是热络。「好久不见,各位。我们两家人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了吧?」 男人从容入座,举手投足都是徐缓自适,与在场其馀五人隐怒的神色呈现极大反差。 「时勋啊,你这是做什么?」 一向鲜少在饭局上出声的叶亭耐不住心急,脸色仓皇地看着许久不见的儿子,略促且带斥责的口吻显示出内心极度的焦躁,这些日子她总是心神不寧,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她总觉得那一向听命于己的儿子,正在酝酿一场谁也承担不起的风暴。 男人姿态间散,表情若无其事,金恩娜怒意勃发,再也顾不得礼仪,起身咆哮:「车时勋!这影片是怎么来的?你设计我?」 「金恩娜!你给我坐下!」金民基低吼,将女儿扯回座位上,赶忙堆起笑赔罪:「车会长、夫人,真的很抱歉!恩娜这孩子不懂事,您们别和她计较。」 眼下情势紧张,车时勋却像个局外人,一派轻松地叫来服务生,吩咐他们上菜。 餐点上齐,他勾唇,「各位请用。」执起刀叉,慢条斯理地将牛排切块。 所有人观望着没敢动作,没有人知道他在盘算什么。 过去三十三年,车时勋是永远听命安排的傀儡,在车文道眼中,他就是完美的接班人,是一切遵照父辈与家族意志行事的木偶,是再好不过的继任者。 这些年,车文道多少清楚媳妇和次子之间的曖昧关係,可因长子未曾明确表示反对,他也就顺理成章地认为这场建立于利益交换的婚姻能继续维持下去。 没有人想到,他竟会选在集团发布新品这么重要的时间点上摊牌。 「各位怎么不吃呢?口味不习惯吗?」将盘里的牛排切成恰好能入口的大小,车时勋眼也没抬,口吻含笑,语声透着几分不合宜的散漫,过分恣意,甚至嚣张。 「时勋啊,你究竟要做什么?」叶亭手足无措,眼看丈夫脸色沉下,心里更加恐惧。 车时勋抬眼迎上母亲徬徨的眼,扬唇一笑,「母亲为什么这么问呢?我不就是想和大家一块吃顿饭吗?」像是完全不明白她眼底的焦虑和顾忌出自为何。 「还是说,大家喝点酒,心情会放松一些?」 语落,他抬手,随侍在侧的服务生立刻将红酒送上。 男人接过,对上金恩娜浸染慌张的眼眸,薄唇轻勾,「恩娜啊,还记得这瓶酒吗?」 男人语声温润,眼尾含笑,眸底却是一片寒沧。 金恩娜心口一窒,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些年,车时勋从未如此喊过她的名,哪怕逢场作戏都不曾。 慢半拍才意识过来的车时宇狠狠一颤,不慎弄掉了桌边的刀叉,银製的餐具落地敲出清晰鏗鏘,馀音在偌大的包厢里回盪,绕成了令人心慌的低鸣。 车时勋无视眾人眼里的惴惴不安,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执起酒杯优雅摇晃,「我亲爱的弟弟时宇啊,你要不要说说,你在这瓶酒里加了什么?」 「臭小子,你做了什么?」车文道厉声质问,粗哑的嗓音泛着明显的愤怒。 车时宇抿唇不语,脸色惨淡。 「啊,我真健忘。我今天还准备了礼物要送三位长辈呢。」车时勋忽然扯开笑,回头看了眼门边的侍者,侍者立刻将预先准备好的包裹呈上。 看见那只纸箱,金恩娜与车时宇神色遽变。 金民基嚥喉,「??这是什么?」 「三位打开来看看就知道了。」男人噙笑,眸光已是沉暗。 三人自座位上起身,车文道铁青着脸撕开胶带,将纸箱拆开,下一幕,出现在眼前的竟是被装在夹链袋里血肉模糊的婴儿胚胎。 腥骇入目,叶亭尖叫出声,踉蹌跌回座椅上。 见过无数风浪的车文道只是沉气,抽出压在胚胎下的纸条,一旁的金民基立刻认出上头的字跡出自于何人,他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女儿,「恩娜啊,这是什么?」 「车时勋!我要杀了你!」 恶行接连被公诸于世,金恩娜失控咆哮,激烈的举措扫落餐桌上的器皿,摔碎成满地狼藉。她挥刀直指那在一夕之间毁败她所有名声的男人,朝他疾走而去,眼眶浸染腥红。 「金恩娜!把刀放下!」 金民基见状,不顾安危奔上前,把人拦下。 刀锋近迫于男人面前,只要再进一寸,就能划破肌肤。所有人被这惊险的场面吓得仓皇失措,受惊的叶亭再次尖叫,脸色惨白,几乎快要晕厥。 场面一片混乱。 「老实说,我手上有的不只这些。」锋刃之下,男人笑容依旧,模样从容更甚。 「哥??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车时宇惶惧地看着满身黑暗的男人,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天,那总是卑躬从命的兄长会展开反击,甚至一出手就扼住所有人咽喉。 男人轻笑,眼底一片祥和,「时宇啊,你不是一直想取代我吗?我现在就成全你。」 「??什么?」 「车会长、金议员,我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他弯唇,「一是我和金恩娜离婚,我会把我名下所有灿星集团的股份都转让给车时宇,从今以后,灿星集团与我无关。」 「二是,」男人走前,扯过女人持刀的手,将锋刃抵上脖颈。「让金恩娜杀了我。」 「不过同时,检方也会收到我手上所有的证据,包括这三年来金恩娜和车时宇多次恐吓我、意图杀害我,还有金议员从政二十多年来所有的收贿纪录,以及车会长透过境外帐户洗白非法资金所购得的资產清单及金流。」 血液里有熟悉的快意逐渐沸腾,他笑得愉悦还张扬,「到时候,不只是金恩娜和车时宇,就连金议员及车会长,还有整个灿星集团,都将因为我的死付出代价。」 「我只给你们一分鐘的时间。一分鐘之后,请告诉我,你们的答案。」 男人温着声,缓步走至窗边,在沙发上优雅落座。 「计时开始。」 032:救活还是杀死 包厢里一片死寂。 车时勋坐在窗边的长沙发上,桌上摆着两份文件,一份是离婚协议书,另一份则是股权让渡书,手里把玩着自餐桌上取来的牛排刀,眸光含笑,姿态慵懒,一副事不关己。 一分鐘后,他放下刀,悠悠啟唇:「时间到了,给我答案吧。」 车文道面色铁青地瞠瞪着毫无预警就谋反叛变的长子,气得身躯发颤,眼角赤红。 同样没料到把柄会落入女婿手里的金民基面如死灰,为了保住政治生涯,他率先拉下脸,「车会长,我想??就让这两个孩子离婚吧?好聚好散,对大家都好,是吧?」 车时勋满意頷首。「车会长,您的选择是?」 「哥??」 车时宇万万没想到,多年来的精心策画会演变成这种局面,那个从小坐拥优势,而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竟会愿意为了和金恩娜离婚而让位。 如今,想要的一切就在眼前,他却只感到恐惧。 「时宇啊,你没有选择权的,所以就安静待着吧。」男人噙笑,语声却是漠寒。 「时勋啊??」叶亭满眼畏怖,思绪还停留在看见血肉的惊怕之中,几乎得搀扶着椅背才能勉强站立,原先就因风寒未癒而苍白的脸色早已逝去所有血色。 恐惧在内心滋长,侵蚀了倾尽生命捍卫的高塔,砖碎瓦落,她则成了风中残烛。 他会让她从此失去一切?? 「母亲,您认为您深爱的车会长,是会救活我,还是会杀了我呢?」 男人始终笑着,眼底却不见任何情绪。 不再为她感到半分心疼。 过去三十三年,她看着他的眼神始终没变,始终像现在这样,只要他试图脱轨,就是责备,就是埋怨,就是绝望。然后再一次又一次地拿鲜血淋漓的手,要他听话,要他乖。 她总是只在伤害自己以后,才用被血浸染的手心抚他的脸,告诉他,妈妈有多爱他。 她总是说,妈妈既然爱他,他就得当个听话的孩子,顺从她所有想望,替她巩固正室的地位,做她争宠求爱的手段,他必须如此,才足以报答她给的所有疼爱。 他所认知的爱是这样的。 「车时勋!不许这样和你母亲说话!」车文道愤怒低斥,车时勋却是无谓。 他勾唇,「容我提醒二位,我的耐性是有限的。从现在开始,每过去一分鐘,我的手机就会自动传送一笔证据至首尔检察厅,你们决定得越慢,对你们越不利,知道吗?」 听闻,金民基脸色遽变,连忙拽过身旁的女儿,焦急催促:「恩娜啊!快签名!」 「爸!」金恩娜不敢相信父亲竟丝毫不顾她的顏面,任由他人如此糟蹋自己。「我不要离婚!我不会跟他离婚!车时勋杀了我的孩子!我要一辈子折磨他!」 「车时宇,他杀了我们的孩子,你不能放过他!」她抓过一旁的男人,神色狰狞。 车时宇眼里闪过厌恶,试图抽手,「恩娜啊,你冷静一点,孩子是你自己拿掉的。」 撇清的字句渡入耳膜,金恩娜不可置信地瞠目,「??你说什么?」 「一分鐘到了。」 男人无视眾人争吵,微笑执起手机,「首先是金议员上个月和参与首尔殿堂演奏厅改建工程标案的建商私下会面的影片。那间餐厅的菜色是真的不错,我挺喜欢的。」 「时勋啊!我答应你了!我答应你了!」金民基惊慌失措,直接把女儿扯到桌前,将钢笔塞进她手里,嘶哑斥吼:「恩娜啊!你快签名!爸爸求你了!」 「我不要!」金恩娜奋力挣开父亲的双手,把笔往地上一摔。 男人自西装里拿出另一支钢笔放回桌上,弯唇轻道:「接下来是车会长开曼群岛的帐户资料。我记得车会长不久前在夏威夷买了栋别墅,要是没机会住上一次就太可惜了。」 「臭小子!你??」 「三十秒。」男人温声打断,眼尾含笑,眸光肆意嚣张。 车文道气结攥拳,最终苍哑开口:「就照你说的做。」 「恩娜啊!车会长都这么说了,你快签名啊!」金民基心急劝和,眼里全是焦色。 「我不要!我要杀了他!」金恩娜嘶吼着甩开父亲颤抖的手,弯身捉过摆在桌面上的刀,红着眼朝沙发上的男人挥去,却被人自后头拦住。 金民基拽着她,夺过刀刃,反手就给了一巴掌。 「金恩娜!你给我清醒一点!你想害爸爸一辈子翻不了身吗!」 车时勋勾唇,「又一分鐘了呢。」 「车时宇!你就让他这样欺负我吗?他杀了我们的孩子啊!」金恩娜委屈地哭了出来,瞪着车时宇的眼里是全然的无助。 「恩娜啊,离婚吧。离婚之后,我们还是可以有我们的孩子,不是吗?」车时宇扯着唇,试图安哄她过度激动的情绪,心里却为她丧心病狂的模样而深感憺畏。 曾几何时,他喜欢的女人变成这模样? 「各位,再过三十秒,就轮到金恩娜两年前在我的酒里下毒的画面了。我想,检察官会以杀人未遂罪将她起诉,加上其他证据,估计会被判个十几年,甚至无期徒刑。」 男人再次开口,语声如常温沐,字句却是无情。 「恩娜啊!难道你想要后半辈子都在监狱里度过吗?算爸爸求你,赶快签名吧!」 「恩娜,签字吧?」 「??」 金恩娜看着曾经最护着自己的两个男人,看着过往支撑着自己的绳索在一夕之间陡然断裂,灵魂自高空狼狈坠落,脚下是一片并冷无尽的深渊。 泪水一瞬乾涸,她缓缓转身,泛红的双瞳盯着男人含笑的眼眸,红唇扯开了笑。 「好,我签字。」 女人拖着蹣跚的步伐来到沙发前坐了下来,她颤着手执起黑色钢笔,笔尖落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跡,下一秒,手腕忽而一转,锋利的笔尖骤然往车时勋脸上挥去—— 033:没有答案 尖锐的笔锋近在咫尺,与眼球仅剩不过几公分的距离,车时勋却面不改色,甚至连眼也没眨,眸里看不见半分畏惧。 他甚至笑,「怎么?要我帮你?」 「??」 这男人竟然真的不怕死?? 金恩娜错愕窒息,握着钢笔的手剧烈颤抖,最后甚至害怕地松开了拳。 钢笔应声掉落,滚动出细碎声响。 男人敛下笑,「金恩娜,只要你签字,我就当作过去三年什么事也没发生,对外也会给出一套不伤害你的说词。」他自西装内袋抽出一纸名片,「那些孩子,有空的话,和时宇一起去看看吧。」 「??」 没想到过去那些被她当作胁迫手段的孩子,最终却是因为他才得以安息,金恩娜一瞬间泣不成声,视线被泪水淹没成一片汪洋,晶莹滚落,淌湿了脸庞,更灼伤了心脏。 车时勋拾起落在地上的钢笔,将笔递至她面前。 「签字吧,金恩娜。」 # 「夏律!」 办公室的门未开,杨心安着急慌乱的喊声就已经先传到耳里,夏尔雅沉了口气,从满桌的资料里抬起眼,就见门板被人以破釜沉舟的气势推了开来。 「杨心安,你的幼稚园老师没教过你,开门前应该先敲门吗?」 「夏律,现在不是关心有没有敲门的时候!你赶快出来!」杨心安压根不管上司现在心情是好还是坏,上前一把将人从办公椅上拉起就往外跑。 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被助理直接强行带走,夏尔雅简直气得火冒三丈,才正想开口训斥她一顿,却发现全事务所的人都聚集在休息区的长桌边,表情皆是惊讶。 怎么回事?这群人上班时间不上班,在这里聚眾不解散做什么? 她顺着眾人的视线看去,映入眼帘的是电视萤幕下方那道耸动的新闻标题。 惊爆不孕!三年情断灿星集团车时勋与妻和平离婚 这又是什么?? 「近来深陷离婚风波的灿星集团准接班人车时勋,今日上午与妻子金恩娜共同现身户政事务所,正式办理离婚登记。三年前,车时勋与金恩娜在台结婚,却迟迟没传出好消息,原先外界揣测车时勋不爱小孩,更有媒体爆料他多次逼迫怀有身孕的妻子堕胎。」 「然而,今日车时勋透过律师发表声明,表示自己从求学时期开始就患有头痛症状,长期接受药物治疗导致不孕。婚后三年,夫妻俩多次尝试以人工受孕方式求子,却都意外流產,喜爱孩子的金恩娜不堪身心反覆折磨,因此决定提出离婚。」 「稍早,车时勋在接受媒体访问时表示,对于虚耗妻子三年光阴深感亏欠,并真心祝福她能早日遇见更好的对象。」 记者以舞台剧般抑扬顿挫的夸张语调生动叙述,搭配两人在双方律师陪同下自户政事务所走出来的影像画面,将这场人尽皆知的负面新闻演绎成一部精彩绝伦的大戏。 绝地反转的报导一出,网路上的风向立刻改变,原先被淹没在网友谩骂中的车时勋,形象瞬间洗白成愿意成全放手的绅士。 夏尔雅紧抿着唇,思绪是一片混乱。 这一个月来,车时勋彻底与她断了联络,即使偶然在家门前碰见,也只是微笑着向她打了声招呼后就转身离去,上一次见到他甚至已经是两个星期前的事了。 那天送她回家以后,他要她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处理这件事,要他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插手,也不要联络他,从此,她传过去的所有讯息全都成了石沉大海的杳无音讯。 一个月后,她却是从新闻上才得知他离婚的消息。 「夏大律师,看你这表情,好像也是现在才知道这件事呢!客户被抢了还得看新闻才晓得,未免太丢我们阳城的脸了吧?」难得抓到机会能给她难堪,曹东俊自然是不放过。 夏尔雅却听不进任何声音,她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 失去对手的曹东俊顿时成了挑衅失败的跳樑小丑,周边等着看好戏的观眾也面面相覷,最后自讨没趣地鸟兽散。 回到办公室,夏尔雅直接把门上锁,花了一段时间才平復心情。 她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给车时勋,得到的依旧是机械式的语音答录,她转而打开通讯软体,过去几个星期传给他的讯息,他仍然没有回覆,甚至也没有读。 整整一个月,他都是这样,彷彿和她成了完全没有关係的陌生人。 夏尔雅其实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安。 她在害怕。 当发现原来没有她,车时勋也能够摆脱纠缠多年的恶梦时,她潜意识里第一个出现的念头,就是害怕他再也不需要她,不需要她的协助,不需要她的帮忙,甚至?? 不需要她的陪伴。 这一个月,她尝试着向韩知恩打听更多有关车时勋和她之间的事。现在,她手机里有十几张照片,每一张照片,车时勋都站在她身后,笑容都是灿烂。 可看着这些照片,她却没能再想起些什么。 没有了车时勋在身边,她脑中就不曾再闪过那些破碎的画面。 没有了他,她连尝试拼凑过去的机会都没有。 面对他没有解释清楚缘由的疏离,她开始在每个夜里感到徬徨,开始对于那些始终未能填补的空缺感到无助,开始对于没能想起他的自己感到失望。 而现在,重新获得自由的他,是否会继续为了什么也记不起的她停留? 她没有答案。 034:重新追求 夏尔雅在办公室待到了九点多才终于肯熄灯下班。 其实手边的案子都不急着一定要今天处理完,可她就是什么都不敢想也哪都不想去。 又或者说,她害怕回家。 她害怕今晚如果又和车时勋在家门前相遇,他依然会和过去一个月一样微笑着喊她一声夏律师,然后就从她面前转身,走入那扇她明知道密码,他却再也没有邀请过她的门。 她害怕在他离婚之后,他们之间就失去了联络的必要。 夏尔雅知道自己这样的忧惧有多矛盾,先前分明还因为他已婚的身分而顾忌着不断闪躲,不愿正视自己动心了的事实,可现在,他好不容易摆脱加锁,她却变得更忐忑不安。 这一个月,或许也正好让他看清了些什么。 或许让他发现,即使没有她的帮助,他也能顺利重新展开他的人生,又或许让他明白,重获自由以后,他不是非要继续困在过去十二年没有结果的等待。 毕竟他等待着的那个人,到现在还是一点也没有记起他?? 夏尔雅拎着皮包,手里还抱了一大叠卷宗,即使回了家,她也打算继续让自己忙碌,忙碌到不让那些纠缠了一整天的忧虑侵佔她所有思绪,忙碌到让心没有时间总为了他兵荒马乱地失了方寸,变得一点也不像自己。 可惜这一次,她失算了。 「??」 夏尔雅怔看着斜倚在门板上,显然已经久候多时的男人,看见了他唇边一如既往地清浅,看见了他眼底柔软无边的月色,看见了每一次对望时总清楚倒映在他虹膜上的自己。 「夏律师。」 夏尔雅抿唇不语,眸光颤晃,呼息微窒。 看穿她的无措,男人勾唇,温着声问:「吃过饭了吗?」 喉咙哑着,夏尔雅盯着他含笑的双眸,有一瞬间移不开眼。她没回应,男人也不急躁,接续着说,「我煮了点东西,不介意的话,要过来一起吃吗?」 夏尔雅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回答他的邀约。 回过神时,人就坐在他家的餐桌前。 她垂眸看着眼前的红豆粥,视线被热气蒸雾,鼻息间全是记忆中的香味。 她还记得她在韩国吃的第一碗红豆粥,是那个她不记得的学伴在知道她因为生理期来而闷痛着难受以后,坚持把她从图书馆里带回宿舍,然后特地买来给她吃的。 而现在,她知道那个她记不得的学伴,就是车时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阵子应该是你的生理期吧?吃些红豆粥会舒服一点。」 温沉的语声抚过耳梢,夏尔雅眼睫轻颤,心湖涟漪阵阵。上一回意外知悉以后,他竟连她的生理期都记着,分明都过这么久了。 「车时勋??」她囁嚅,「这一个月,你究竟做了什么?」 她真的想不透,过去三年,面对金恩娜厉鬼般的纠缠,他只能束手无策地隐忍,为什么现在却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成功让金恩娜愿意签字离婚了? 男人轻笑,眸光看似澄澈,却有暗潮,「你不会想知道的。」 夏尔雅一怔,「车时勋,你是不是??」 「夏尔雅。」 呼息凝滞,夏尔雅颤着眼,视线却被他捉着无处躲藏。 这是他第二次喊她的名字,相隔一个月后再次听见,心跳依旧为此乱了章序。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光只是听着一个男人喊自己的名字,就紧张得屏息,甚至耳根发烫,两人之间明明隔着一张桌子,没有半分肢体接触,她却像能感觉他所有炽热。 然后她才发现,在这之前他总是喊她夏律师,用着中性却又不失礼仪的称谓,无声替她画出她心里那道跨不过去的道德界线,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即使心里有她,他也从未想过要在还是别人丈夫的身分时越界。 而现在,他喊她夏尔雅,是在告诉她,他已经拋去她心中最介怀的包袱,重新以一个男人的身分站在她面前。 同时,他也重新对她说出那句遗失在过去的宣言。 「从现在开始,你有一个月的时间考虑,到时候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答案。」 时隔一个月,她终于又能看见那些零碎的画面。 画面里,车时勋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身后是入夜的灯火阑珊。 男人佇立于夜色之中,任由晚风吹乱了墨色的短发,眸色温润,眼尾含笑,一如现在看着她的模样。 「夏尔雅,我给你的期限是今晚送你回宿舍为止,到时候你得告诉我,你的答案。」 035:我送你去上班 一早,夏尔雅准备出门上班,才刚开门,就看见和昨晚回家时一模一样的画面。 男人一身衬衫西裤,最上头的领釦没扣上,脚上一改平时习惯穿了双白鞋,晨光斜映,把含笑的眸色晒得更浅,看上去反而有几分不真实了。 见她出现,车时勋勾唇,「早。」 夏尔雅怪异地皱着眉,訥訥回应:「??早。」 他说给她一个月的时间考虑,意味着这一个月他会开始追求她,而他追求她的方式,该不会是上下班温馨接送这么老套的招式吧? 「走吧,我送你去上班。」 「??」 还真的来这招?这男人是活在上个世纪吗? 看着那兀自走往电梯口的宽实背影,夏尔雅顿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夏尔雅,以后我每天都会在宿舍楼下等你,和你一起去上课,走吧。」 脑中忽而闪过相似的宣言,她轻怔,不禁失笑。 这男人十二年前也是这么追求她的吗? 如果是的话,那显然这十二年来,他都没什么长进。但这是不是也意味着,这十二年来,他都没有再对其他女人动心过,所以才没能好好精进追求女孩子的技巧? 夏尔雅抿了抿唇,掩去笑容,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电梯。 上班时间,电梯陆陆续续停靠几个楼层,本来就不大的空间走进六名手提公事包或皮包的上班族男女,把最先搭乘的两人挤到了后头。 站在前头的男子为了给人让出空间不停后退,夏尔雅不喜欢与陌生人接触,也就只能往后挪身,身旁的男人见状,立刻抬手抵住对方后背,「不好意思,后面没位置了。」 对方听闻,立刻回头,匆匆说了句抱歉。 夏尔雅以馀光偷覷,却发现男人始终看着前方,像是刚才那举动只是出于反射。 电梯抵达一楼,六名男女纷纷出走,空间又恢復宽敞,原先因人潮拥挤而近乎与她并肩的男人不着痕跡地往左侧挪了一步,拉开对她而言过于靠近的距离。 夏尔雅自然是发现了。 这男人说要追求她,一大早就出现在家门口,说要送她上班,她误以为他只会更积极,可一趟电梯搭下来,他却意外地把分寸拿捏得宜,甚至有些保守了。 出了电梯,车时勋走在前头,最终在黑色的四门房车前停步,解开防盗锁要她上车。 儘管知道让他陪着自己下楼以后才婉拒是有些坏心,但夏尔雅并不想要让所里的同事知道两人之间的关係,毕竟他昨天才把自己离婚的是昭告天下,若是隔一天就被看见车里坐了另一个女人,无论他们之间再怎么清白,都会被另作解读。 她不想要淌这种浑水,更不想让人误会她是介入他婚姻的第三者。 「车时勋,谢谢你。我自己去上班就行了。」 男人知道她顾虑的是什么,也只是抿笑頷首,重新把车上锁。 夏尔雅提步走向自己的车位,岂料才刚坐进车内,副驾驶座的门就被打了开来,她怔忡地转过头,就见男人弯身坐进车里,关了门,甚至系上安全带。 「车时勋?」他这是做什么? 「既然你不想让我送你去上班,那我陪你去上班。」男人温着声,眼底笑意清晰。 夏尔雅蹙眉,眸色浅慍,「你下车。」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却是摇头,甚至刻意抬起左手看錶,「哇,都快七点四十了呢。再不出发的话,应该会塞车喔?」语落,他偏头看她,眼神格外无辜。 夏尔雅气得瞪他,「车时勋,别闹了,快下车。」 「放心吧,不会让人看到我的,你在事务所前两个路口放我下车就行了。」 「??」 太过温柔的口吻把怒火浇熄大半,夏尔雅轻怔,反而没了声音。 见她不语,男人苦笑,「真的不行的话,我就下车吧。」 耳边传来安全带解扣的声响,夏尔雅下意识伸手拦住他,手就这么握住了他的指掌。 「??」 没想到自己竟会挽留他,夏尔雅连忙收手,男人眼眸含笑,看得她浑身都热,夏尔雅不自在地别过脸,敛着眼藏去心里的手足无措,佯装镇定地发动引擎。 车时勋无声莞尔,把安全带系了回去。 结果夏尔雅也没让车时勋提前下车,甚至车速开得比平时来得慢,半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也没碰上塞车,她却花了四十五分鐘才把车开到事务所前。 平时的她最讨厌把时间花费在交通上,除非遇到测速照相,否则她都会把车速开得比限速还高上许多,有几回梁禹洛坐她的车,总叨唸她开得太快太危险,就连最常坐她车的助理杨心安有时也会说搭她的车比让她男朋友载还可怕。 可这样时不时被同事嫌弃的她,竟一路都把车速维持在五十上下,安份守法得很。 她向来就是个没有耐性的人,平常不过是等个过斑马线的行人,她都会不耐烦地频频碎嘴,可今天却反常地希望能多遇上几次这样的情况。 一直到下了车,走进大楼,夏尔雅才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反常。 是因为有车时勋在身边,所以她下意识地不想让时间过得太快,甚至在两个路口前见他解开安全带时,用着要他替她把车开去保养厂做例行检测的藉口让他留在车上。 现在想来,她这藉口不仅彆脚,还特别无理。 世界上会有哪一个人叫跨国集团的总经理替她把车开去保养的? 而这男人明知道她这点心思,却还体贴着没有戳破,甚至让她把车开到与大楼有段距离的巷弄里才让她下车,只因为知道她不希望被认识的人撞见他们一同出现。 就连在追求她的时候,他都还是顾及了她每一个想法。 拎着男人准备的早餐进了办公室,夏尔雅才刚坐下,手机就传来讯息。 点开一看,是车时勋传来的,说车子保养完以后会请保养厂把车开回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到时候再把车位号码传给她,钥匙则会请一楼柜檯的警卫代为转交。 他就是连要把车还给他,也得用这么迂回的方式。 夏尔雅咬唇,有些于心不忍,指头迅速在键盘上敲打出字句。 夏尔雅:你替我把车开回家吧,我搭车回去就行了。 讯息立刻显示已读,不过半分鐘,男人又传了讯息过来。 车时勋:我今天休假,下午会去餐厅一趟。 车时勋:你下班之后传讯息给我吧,我去接你。 夏尔雅抿了抿唇,不禁笑了。 好吧,其实上下班有人接送的感觉,似乎也没有太糟。 036:Tears 结束了与当事人的会议,夏尔雅起先已经熄灯准备离开,却在洗手间碰上了来等梁禹洛下班的卓知凡,结果又被这对夫妻拉着聊了将近半小时的天。 话题最后,卓知凡再次邀约饭局,夏尔雅也依然婉拒。 「尔雅,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我们好久没见了。」卓知凡抿着唇,眼里盈满水色,央求的话音软腻还甜,简直像在和情人撒娇似的。 夏尔雅每每见了就头疼。 她的个性向来就是吃软不吃硬,尤其经不起人撒娇,偏偏身为朋友的卓知凡深知这点,每回碰上她,同样的招式是屡试不爽。 心里为难,夏尔雅不断向梁禹洛使眼色,要他赶紧把自家老婆带走,否则再这样离情依依、难分看捨下去,她要什么时候才能传讯息和车时勋说她下班了? 接收到她的求救讯号,梁禹洛歉然抿笑,上前将妻子搂进怀里,柔声哄道:「好了知凡,尔雅还有事要忙,下回我先和她确定好时间,我们再一块吃饭,好吗?」 听见丈夫也在劝退,卓知凡难掩失望,却还是松开了手,「好吧。尔雅,你下次有空的时候,一定要跟我们吃顿饭,好吗?」 「好。」夏尔雅微笑应允。「路上小心。」 目送两人离去,夏尔雅回到办公室,原以为一点开手机就会看见车时勋急忙找她的讯息或电话,结果却什么也没有。 「??」 一早还坚持要陪她上班的人,结果上午传完讯息以后就又一整天没半点消息?? 瞪着空空如也的通知栏,夏尔雅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在生闷气。 她是怎么了?都三十几岁的人了,竟还像个初次谈恋爱的小女生,因为没收到对方的讯息而情绪低落?况且现在是车时勋在追求她,怎么反倒变成她在意他没联络了? 夏尔雅抿了抿唇,也太不争气。 她转身拿起衣帽架上的西装外套穿上,才正打算把手机丢进包里不管,就听见通知声响,她眼睛一亮,立刻解锁萤幕点开讯息。 车时勋: 尔雅,我还在餐厅,今天有个採访,我暂时抽不开身,对不起。 我中午时燉了排骨汤,放在电锅里,你要是饿了就热来吃,冰箱里有小菜。 大门的密码没换,是你的生日。 眼神一软,夏尔雅抿笑,忽然觉得这男人其实挺会追女孩子的。 # 夏尔雅一进餐厅,就见男人在料理檯前忙碌的身影,店内总共架设了三台摄影机。 第一次光顾时,他们不过初识,她对他的印象称不上好,也就没多心留意,而今想来反倒有些可惜,这男人下厨的模样其实还挺赏心悦目。 「夏小姐。」刚自厨房出来的服务生一眼认出她的身分,上前打了招呼。 听闻,男人抬眼,两人四目相接,他轻怔,似乎没料到她会过来。见他惊讶,夏尔雅心里竟有些开心,她暗暗勾唇,转而和服务生说明来意,「我来找车时勋。」 「老闆可能还要再忙一阵子,夏小姐先到旁边休息吧,这边请。」服务生领着她来到靠窗的座位,替她添了杯水。「如果有任何需要,和我说一声就行了。」 「谢谢。」 服务生朝她轻轻頷首,紧接就走到酒柜前,开始整理上头陈列的各式酒藏。 一会,一名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自化妆室出来,夏尔雅认出对方是美国知名的美食节目主持人lenaflay。先前她也曾在网路上看过几篇报导,车时勋的餐厅曾在两年前登上英国的美食评鑑杂志,许多国内外饕客因而慕名而来。 但这些年,车时勋鲜少以总主厨的身分接受访问,在副业经营上格外低调。 转眼,男人已经完成龙虾料理,获得女人一阵掌声,待摄影师以单眼相机拍摄完照片,便让服务生领着採访团队移动至半隐式的包厢,请他们稍作休息。 几分鐘后,车时勋换回衬衫西裤,优雅入座,开始了以英文对谈的访问。 「车总经理,大家都知道你是灿星集团的接班人,当初怎么会想要开创餐厅这个副业呢?能不能和我们分享当初创立tears的心路歷程?」 男人莞尔轻笑,「首先,我已经不是灿星集团的接班人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是意外。 夏尔雅遥望着镜头前的男人,只见他笑意温润,眸光却深沉莫测,瞳上似镀了一层隔膜,让人即使直视千回万遍也摸不清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多年採访下来已经遇过太多性格古怪的主厨,lena临危不乱地继续访问。 「我想这应该不是今天採访想探讨的重点。」男人噙笑,将话题导回正轨:「上大学以后,我独自在外头生活,儘管资源充足,但大多时候我还挺享受在家里下厨的感觉。」 「大三那年,班上来了一位来自台湾的交换生。我母亲是台湾人,我因此成了那位交换生的学伴,负责辅导她的课业、带她认识校园,以及协助她融入韩国的生活。」 「我记得她是用自己打工赚来的学费出国,所以每次去食堂,她餐盘里的饭菜总是只有一丁点,她也不太能吃辣,外面餐厅的餐点没几样是她能吃的,因此我就用学中文的名义,拿自己做的餐点当交换,好让她偶尔能够不花钱就解决一餐。」 「一开始,她觉得我很烦,爱多管间事,又老缠着她要她教我中文,每一次见到我,她总板着脸要我走开。我花了半年的时间才终于和她变成朋友,为了她,那一年我大概花了两万美金左右的餐费。」 男人剑眉轻敛,口吻懊恼还无奈,幽默的叙述方式惹得lena频频失笑。 「一年之后,那女孩就回台湾了,我们也失去了联络。后来我有幸来到台湾工作,于是创立了tears,想着也许有一天她会恰巧走进这里,品嚐我做的料理,然后也许她会想起,她曾经在韩国遇见一个手艺还不错的男人。」 「既然是这么感人的故事,为什么把餐厅取名为tears呢?」 车时勋勾唇,眸光温若星河,满载了整个宇宙的深情。「因为她是个很勇敢的女孩,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曾掉泪。所以当我意外看见她哭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 「这么说,那位女孩是你的初恋情人囉?」lena笑着追问。 「这就不能跟你说了。」男人低笑,语带保留,表情却耐人寻味,格外游刃有馀。 「??」 夏尔雅不可置信地看着在镜头前侃侃而谈的男人,握着水杯的手止不住地泛颤,心像是被什么狠狠重凿,塌陷了大半,眼里氤氳灼烫,水光逐渐模糊了视线。 她从未想过,那个被她遗忘的男人,竟在她不知晓的时间里为她做了这么多事。 那个在她记忆里永远看不清模样的男人,竟在这里默默守候了她多年,却在重新遇见她以后不曾主动提起隻字片语,只因为那时候,他的配偶栏上还有着别的女人的姓名。 只因为那时候的他,还不能亲口说爱她。 不是初次见面,也无关那块提拉米苏,他早就在这里等她了。 037:给我一点时间 后来的访问内容夏尔雅都没听进去,耳边只剩下男人温沉的语声不断回盪。 有些记忆回来了。 「夏尔雅,这是今天的学费。」 「夏尔雅,这是给你的早餐,是昨天答应你的葱油饼。」 「夏尔雅,我按着食谱做了牛肉麵,你吃吃看是不是和在台湾吃到的一样?」 「夏尔雅,你喜欢吃糖饼对吧?我这次做了很多种口味,你试试看。」 「夏尔雅,你知道全首尔哪里的海鲜煎饼最好吃吗?我做的。」 「夏尔雅,我昨天有点忙,只来得及做饭卷。放心吧,没放你讨厌的小黄瓜。」 原来那时候的车时勋远比现在还来得缠人,不变的是,他依然体贴。 因为知道她自尊心强,拉不下脸接受他的好意,所以才故意用着学中文作藉口,即使被拒绝了千百次,却还是天天拿着不同的食物出现,不顾她反对地把东西塞进她手里。 原来那时候的他是这样照顾她的。 那时候的车时勋,和现在的车时勋,对待她的方式始终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迂回,一样的深藏,一样不给她任何压力,自始自终都温柔地配合她的一切。 原来她忘记的,是一个对她用情这么深的男人。 原来她忘记的,是一个只遇见她一年,就惦记了她十二年的男人。 # 採访结束后,车时勋见夏尔雅脸色不大好,也没让她开车,回了家就立刻热了碗汤给她。 夏尔雅垂着眼睫,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汤,心情始终没能平静,却也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他,只好始终低着头不去看他。 车时勋其实也理解她这反应,对她而言,他不过就是个刚开始追求她的男人。 他原以为她会先回家,却没想到她主动来店里找他,偏偏那时採访已经因为先前拍摄器材故障而延迟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也不好再为私事拖迟时程。 他依然认为这不是最好的时机。 甚至,他也不是没想过,就让那些过去都真正成为过去。 他们能重新开始就好,他没必要执着地抓着过往不放,即使无心也像在苛责她。 她没有错的。 她受过太多伤了,她已经受过太多伤了,所以他不能也成了伤了她的人,他不能像她的父母一样,佔据她生命某一段时光,却在离开时只留下无法抹平的曲折。 相遇以后,他偶尔也会想,她忘了也好。 她忘了也好,当重新开始时,他能对她更好,也有能力不再让她受任何一点伤害。 他能替她过不只一次生日,能陪她不只一个冬天,他能带着她回到南山塔上,把当年没能掛上去的锁掛上,他能用尽所有方法把她护在羽翼之下,让她的世界从此再无风雨。 只要能重新开始,他能给她最好的一切。 所以她也不必想起过去,这样她就不会知道,原来他曾经有保护不了她的时刻。 儘管现在的他也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 只给她一个月的时间考虑,是因为他们都不再是十二年前拥有大把时光的年少,他不能自私地要求她顺应他的想望,不能非得要她回他身边,把所有的喜欢再说一遍。 车时勋有时也分辨不清,自己究竟希望她如何。 是希望她爱他,还是希望她不爱他,又或者是希望她还爱他?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见她把汤喝完,男人轻喊,起身收拾。 三十分鐘过去了,夏尔雅还是没能理清自己的思绪,她知道自己的确对他动了心,可他们之间在她记忆里的空白仍然存在。 车时勋等了她十二年,这段感情对他并不公平,而她想要把那些记忆找回来,想要和他站在同一条线上,想要和他一样拥有他们的过去。 她也想知道,过去的夏尔雅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曾经毫无保留地爱着一个人? 关于这些她遗失的过去,她都想知道。 「车时勋,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找回那些被遗忘的过往,好不好? 男人勾唇,望着她的眸光柔软,「好。」 不管多久,他都等她。 038:心疼 夏尔雅发现,车时勋追求她的方式其实很简单。 除了第一天坚持陪她去上班外,接下来的每一天,他就只是提着亲手做的早餐在家门口等她出门,陪她搭电梯下楼,交代她开车小心,如果要加班的话提前和他说一声就好。 若是没加班,她通常会在八点左右回到家,车时勋一样会在家门口等她,要她把东西放好,换身轻便的衣服再过去他家吃晚饭,吃完饭就让她回家里继续忙,不会刻意留她。 若是要加班,他会叫快递把晚餐送去,为了不造成她的困扰,他一次也没出现过。 他这样天天替她照料三餐的日子大概过了三天,夏尔雅就猜到那天受访时,他说他已经不是灿星集团的接班人,是什么意思了。 这男人估计是拿自己的未来换取自由。 然而第四天,两人下楼拿车时却遇上特地前来请他回去上班的特助,对方表示,若是他再继续旷职下去,董事会不排除向车会长请命,将他调回总公司。 车时勋:「知道了,我休假到这星期。」 最近这些日子,夏尔雅偶尔会在和他说话时想起一些过去的事,儘管能想起的片段不多,但从这些模糊的碎片里,她隐约发现男人说话的方式和以前相比没有改变太多。 比如三天前,他煮了一碗清汤麵给她,却在自己的麵里加了泡菜。 夏尔雅以为他藏私,故意不让她吃,他却说:「不是说泡菜在放在汤里很噁心吗?」 听见以后,她想起了他第一次煮汤麵给她的时候也在里头加了泡菜,结果她却问有没有不辣的,第二次再煮给她吃,更是被她嫌弃的一无是处。 夏尔雅不信,硬是从他碗里捞了一片泡菜吃,果然得到相同的结论。 然后她就知道了,车时勋把她过去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即使再怎么微不足道,他也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把有关她的一切都刻在心上,在她面前却总是表现得轻描淡写。 她知道,他不想给她任何的压力,也始终替她保留了可以退出的空间,多和他相处一天,她就越能感受到他对她的情感,远比她所能想像的还要深得多。 # 与共同承办继承案件的律师开完将近三个小时的会议,夏尔雅回到办公室,稍微整理了下手边的资料,在七点半时将电脑关机,准备下班。 今天是星期五,车时勋前两日回首尔开集团会议,算起来她已经有五餐吃外食了。 昨晚睡前他传讯息过来,说今天下午五点四十分的班机抵达台北,还特地问了她晚餐想吃些什么,夏尔雅顾虑他忙了两天,主动提议找一间餐厅吃饭,结果那个热爱路边摊的男人又说要带她去逛夜市,她瞬间后悔自己难得冒出头的贴心。 她真的不懂,他一个财阀后代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逛夜市? 心里分明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还有些埋怨,夏尔雅最后还是回覆了一个好字。 乘着电梯下停车场,夏尔雅才走没几步路,就见那道倚在她车前的身影,眼睫轻颤,她下意识加快脚步。 「下班了?」见她到来,男人勾唇,眸里似落星芒。 看出他藏在眼底的疲惫,夏尔雅立刻蹙眉,「来了怎么不跟我说?」 如果说他是五点四十分抵达台北,从机场到阳城搭车只需要二十分鐘,即使加上入关领行李的时间,也不超过一个鐘头,也就是说他至少在这里等她一个多小时了。 脸色半垮,夏尔雅从皮包里摸出车钥匙解锁,才正想替他把行李箱拿去后车厢放,男人已经弯身拎起,兀自绕至车尾。 放好行李,车时勋走回驾驶座旁,朝她伸手,「我来开车吧?」 下了飞机之后还等了她一个小时的人开什么车? 「让开。」夏尔雅没好气地横他一眼,逕自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没想到一见面就惹她不开心,车时勋喟然苦笑,听话地坐上副驾驶座,才刚关上车门,就听见她闷着声说了句:「睡一下,到了叫你。」 夏尔雅也没给他机会发言,直接发动引擎,把车开了出去。 那一刻,他才明白,她在心疼他。 车时勋莞尔,听话地闭上了眼。 039:你在笑吗 星期五的夜市完美呈现生人勿近四字。 夏尔雅紧绷着脸,看着里头的汹涌人潮,有一瞬间怀疑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比起在人山人海的地方寻找排队美食,她还真寧可去便利商店里买微波食品回家吃,不但省时还很方便,但一想到身旁那一提到夜市眼睛就发亮的男人,她就转不开身。 明明是他在追求她啊。 见她面有难色,车时勋温声:「我们回家吃吧?」 夏尔雅睨他,不喜欢他总是妥协,她率先迈步。 纵身人潮,免不了在行进的过程中与陌生人擦身,可走了一段路,却意外地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拥挤,夏尔雅心觉纳闷,转头探看商贩时,馀光却瞥见男人以手虚搂着自己。 既没碰着她,也没让人触到她。 「??」 就是连在这么多人的地方,他都还是倾尽全力护着她,任凭人潮扭曲了指节。 眸光轻颤,夏尔雅回头覷他,男人的胸怀远比她想像的宽大。 她的身高在女性之中算是高挑,穿上高跟鞋之后甚至会比多数的男性还高上几许,可车时勋整个人却活脱像萤光幕里走出来的角色,相貌深邃,身材比例也是完美。 上一回在医院里被他蛮横抱起的时候,从医院的玻璃窗上,她其实也看见当时在他怀里的自己是多么小鸟依人的模样。 那是过去几段恋情里从未有过的。 她从来就不曾在任何一段感情中让自己处于这样的弱势,即使谈了恋爱,她依旧独立自我,不需要过多的保护和照顾,自然也就不会让对方有机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这男人总是一而再地打破她的原则,她却总拿他没辙。 一路上,车时勋总是将买来的食物先交到她手里,让她先吃,自己则提着先前她没吃完的,同时也继续护着她。 好几次,夏尔雅都趁着排队时故意把东西交还给他,暗示他不需要再这样,可他总有办法再付完钱后单手提起所有东西,依然故我地继续把她护在碰不着他的臂弯里。 他装傻的本事她也晓得。 后来,车时勋带她去上回曾光顾的豆花店,老闆见他们一块出现,笑容格外曖昧,夏尔雅被看得一阵不自在,只能低头避开,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这次也是一样一份豆花分两碗,一碗冰的、一碗热的,热的红豆多一点吗?」 男人轻笑,「是,不好意思,麻烦了。」 一整晚下来,他都没刻意要商家将食物分装,而是让她先吃,没想到这回却又让人把东西分装成两份,夏尔雅一怔,连忙开口:「不用了,装一起就好。」 直到对上男人微讶的目光,夏尔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脸一红,她懊恼咬唇,直接走进店内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几乎想找个洞躲起来算了。 老闆朗笑,挑起半边眉,「那是要热的还是冰的?」 车时勋莞尔:「热的,谢谢。」 点完餐,男人缓步走来,拉开她侧边的小凳子入座。一会,老闆将热豆花送上,还笑呵呵地说了声恭喜,夏尔雅听了更难为情,脸颊与耳根全是烫的。 她上班时总习惯将长发盘在顶上,男人自然是看尽她所有赧色。 薄唇轻勾,他主动递上汤匙,「你先吃吧。」 夏尔雅接过餐具,偷覷了他一眼,男人眼底含笑,眸光柔软。在她身边的时候,他的眸光总是温淡,笑意清浅却恆存,像是仅仅单纯待在她身边,就足以让他安然。 那样的眼神,似乎也是记忆里,他看着她的模样。 只是待在她身边,他就已经感觉到幸福了吗? 即使她到现在还是没能完整地忆起他们之间经歷过的所有曾经,即使她到现在都还是因为顾忌外界的眼光,始终安静着没有表态对他的好感,即使是这样,他也觉得幸福吗? 紧抿的唇渐渐松开,夏尔雅滚动喉咙,最终吐出一句连自己都意外的话语。 「我们一起吃吧。」 「??」 男人唇边的笑容一顿,眸光颤动,虹膜下压抑着不敢张扬的欣悦。 夏尔雅看见了,她抿唇忍住笑意,垂下眼不让他看见,眼角却不自觉弯起。 似乎有一点能体会他的心情了。 「尔雅,你在笑吗?」 夏尔雅一怔,脑海深处有温沉的语声浮现。 「夏尔雅,你刚刚是在笑吗?」 「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常常笑吧。」 「如果你不会的话,我可以陪你练习。」 对上男人总是澄暖的眸,她扬唇,第一次正面给了回应:「嗯。」 吃完豆花,两人原是打算返家,然而经过套圈圈的摊贩时,车时勋忽然提议要和她比赛,看谁能套到最上层的红酒,输的人明天得为对方煮一顿晚餐。 夏尔雅起初没想理他,毕竟她打从出生来就没什么运动细胞,即使不比也知道输的人是谁,况且她的厨艺摆在这个他餐厅主厨面前,根本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独自生活多年,除了泡麵以外,她永远就只会那一千零一道的蛋炒饭。 可在看见他那如孩子般隐然闪烁着期待的眼神后,夏尔雅就又心口不一地答应了,只因为看见的剎那,她想起了过去车时勋也曾这样看着自己,那时候的她估计也是没能拒绝的。 然而比赛的结果却是两人都吞下败阵。 车时勋最后只套到了一瓶汽水,而她则是毫不意外地连个安慰奖的小吊饰都没套中。 夏尔雅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落幕,结果那个专长是耍无赖的男人竟然说如果套中红酒可以换一顿晚餐,那套中汽水至少也能换一份早餐,毫无道理的话说了一整路,夏尔雅不堪其扰,最终迫于无奈,连说了几声好才让他安静下来。 她真不知道这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上一回她特地买早餐给他,结果把他整得惨,他非但不记取教训,还跟个万圣节讨糖吃的小孩子一样,幼稚还吵。 夏尔雅对于自己的厨艺是心知肚明,就是最擅长的蛋炒饭,每回炒出来的味道也都不同,吃没几口就挖到一整匙没炒散的盐巴更是常有的事,最惨的一次她甚至把糖当成盐、乌醋当成了酱油,直接炒了一盘衝突感满分的惊世鉅作出来。 这男人大概喜欢跟自己的胃过不去。 回程时,车时勋坚持要她休息,夏尔雅只好换到副驾驶座。 上路没多久,助理杨心安来了讯息,表示和昇光电黄副总由于行程变更的缘故,希望把下星期一下午的会议改到明日上午,问她明早能不能进办公室一趟。 律师这行假日进办公室加班是常态,严格说来也没有休假日可言,尤其找上她处理家事案件的多半是达官显要,只有假日能与律师碰面,这种情形她其实也已经习惯。 夏尔雅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车时勋,我明天早上得进办公室和客户开会。」 言下之意,刚才有关早餐的赌注,她没办法实践了。 语落,她稍稍抬眼,偷覷驾驶座上的男人。 夜色晦暗,窗影遮蔽了他的表情,直到几秒后碰上红灯,车子停下,窗外冷蓝色的路灯才稍微照亮了男人深邃的轮廓,以及他唇边清浅的弧度。 「你去忙吧。」车时勋侧首看她,眼里没半点可惜。 夏尔雅觉得奇怪,几分鐘前还一副非吃到她做的早餐不可,怎么突然这么配合了? 片刻,他笑道:「我会期待星期天早上的,你可别想赖掉。」 040:醉翁之意 星期六上午,夏尔雅在办公室里吃完车时勋准备的早餐,带着会议资料进会议室。 然而,距离相约时间约莫迟了一个鐘头,当事人才姍姍来迟。 当杨心安领着他进会议室时,黄浩仁手里捧了一束花,脸上是刻意讨好的笑,一见面就先道歉:「夏律师,不好意思,刚才在路上出了点事故,这束花代表我诚挚的歉意,请你不要介意我小小的迟到。」 「黄副总请坐。」夏尔雅眼也没抬,继续整理手边的资料,口吻极其淡漠。 看出上司因为客户迟到而明显不悦,杨心安赶紧接过花,挤出笑解释,「黄副总,夏律师对花粉过敏,这花我就先替您拿去外面了。」 其实夏尔雅根本没有对花粉过敏,这不过是她用来拒绝别有居心的客户一贯的说词。 离婚案件接多了,会碰上的大部分都是结了婚却总爱在外头流连,好似打从娘胎出生就不晓得忠诚二字怎么写的男人,其中也不乏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户,美其名是要请她处理离婚事宜,实际上却是为了追求她而来,大手笔赠送鲜花鑽饰,甚至企图上演温馨接送的都不在少数,总吵得她心烦。 遇过几次麻烦之后,夏尔雅就不大想接类似案件,可视钱如命的老闆张致和却总找名目给她业绩压力,时不时就在她耳边嚷嚷当律师已经这么辛苦,何必和钱过不去? 有一回他甚至说,那些找上她的要嘛是达官、要嘛是贵人,一个个都是钱多没处花,既然人家想花钱消灾,她就当作做功德,替月老解决一桩不善的婚姻也算是好事,说不准还能把她说话太难听的业障消一消。 这年头律所为了赚钱,连消业障这种鬼话都说得出来,也算是一绝了。 「黄副总,这次的协议条件一样是赡养费两百万加上一套公寓,孩子的亲权归你,母亲只能在週末探视,且一天不得超过八小时,是吗?」 和昇光电由黄浩仁的祖父黄一鸿创办,从七零年代开始就是外国手机大厂主要的面板代工商,六年前成功自多家厂商中脱颖而出,成为灿星电子主要合作的面板供应商。 然而业界流传,黄家三代都是出了名的风流,光是创办人黄一鸿就娶了五个老婆,总共生了四儿三女,黄浩仁的父亲黄天祐虽然是庶出,但由于大房接连两胎都是女儿,黄天祐则是黄一鸿第一个儿子,自然继承了和昇光电。 十年前,黄天祐的长子黄浩德在一次出游中意外溺水身亡,才由当时年仅三十二岁的黄浩仁接替他副总的位置。 黄浩仁上位后,在家族安排下与政治世家的妻子联姻,但婚后不过一年,黄浩仁便勾搭上电视台的女主播,出身名门的妻子不堪受辱,主动提出离婚。 离婚不过两个月,黄浩仁就与那名女主播结婚,甚至办了一场举国轰动的盛大婚礼,结果这段婚姻维持不到两年,就在黄浩仁与现任空姐妻子在飞机上暗通款曲的緋闻爆出后画下句点。 当时黄浩仁开出的离婚条件就是如此。 「夏律师果然很了解我。」黄浩仁扯唇轻笑,打量她的目光格外露骨。 这阵子他越看越觉得姿态冷傲的女人很有意思,前几任妻子性格都偏温顺,他有些腻了,是该换换口味,给生活寻找些刺激了。 夏尔雅忽略无意义的发言,继续提问:「钟小姐表示您曾多次在醉酒后殴打她,关于这点,您有什么要说明的吗?」 「不就是要钱吗?」黄浩仁哼笑,一脸无谓。「二十万够不够?」 听闻,夏尔雅沉了口气,写下笔记。 她就不明白,这样的男人怎么有能耐吸引那么多女人前仆后继地想要爬上他的床,甚至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是他最后的归宿?那些爱上他的女人是把智商忘在奈何桥了吗? 「黄副总,钟小姐先前已经向法院递状提告伤害罪,准备程序庭订在下星期四下午两点,请问您能到庭吗?」 「为了多见夏律师几面,我就是再忙也会出现的。」黄浩仁笑答,手已经不安分地探向女人摆在桌边的手,夏尔雅见状,立刻端起水杯,直接避开对方的不怀好意。 诡计未能得逞,黄浩仁笑容一僵,悻然皱眼,佯装若无其事地笑了几声,继而拋出邀约:「夏律师,待会一起吃顿饭吧?假日还让你特地跑这一趟,挺不好意思的。」 他要真知道不好意思,还会在昨晚十点多才传讯息给她的助理临时改会议时间吗? 夏尔雅淡瞟他一眼,唇角微扬,委婉拒绝:「很抱歉,下午还有另一位客户和我约了会议,黄副总的道歉我心领了。」 「那晚上呢?週六晚上总没安排了吧?」 「黄副总,非必要我不跟客户吃饭,这句话我说过很多次了吧?」夏尔雅口吻平淡,态度却是强硬,「如果黄副总对于这次的协商条件没有其他意见,今天的会议就到这,之后钟小姐如果对于你开出的条件有任何回覆,我会再通知你。」 语落,她扬声喊来在会议室外头等候的助理,准备送客。 对方赶人意图明显,黄浩仁识相起身,堆着笑伸出手,「万事拜託了,夏律师。」 夏尔雅没回应,直接交代:「心安,送黄副总下楼。」 「夏律师还是这么有个性呢!」黄浩仁扯唇调侃,口吻曖昧,眸光更是别有深意。 夏尔雅充耳不闻,逕自转过身收拾桌面上的资料,不再理会。 041:她正努力着 送走了烦人的傢伙,夏尔雅轻声喟叹,回到了自个儿办公室。 被黄浩仁这么一乱,好好的週六浪费了半天,着实让她心情烦躁。 夏尔雅放下手里的文件和笔记,坐进办公椅内,拿过摆在桌边的手机,才点亮萤幕,就见半个小时前车时勋传了一则讯息过来。 车时勋:尔雅,你还在忙吗? 车时勋:我晚点要去餐厅一趟,要不要一起吃饭? 一见他的讯息,坏心情顿时抹去大半,夏尔雅抿笑,应允了男人的邀约。 讯息不过传出去半分鐘就显示已读,唇边的弧度又上扬了些。 送完客户下楼的杨心安才刚回到事务所,远远就见上司盯着手机笑,惊讶渲染目光,她立刻上前敲了敲门,压抑着满腔的好奇,平声发问:「夏律,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于此同时,车时勋恰巧又传了讯息过来。 「什么问题?」 夏尔雅专注回覆讯息,压根没察觉杨心安盯着自己瞧的眼神有多么曖昧。 跟在夏尔雅身边三年,杨心安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模样,之前她和那个在银行上班的前男友交往时也没如此,当时前男友先生要找她吃饭,都得先打电话和她这个助理确认行程,更别说上班时刻回他讯息了,有时候写email说不定还能比较快得到回覆。 「夏律,你最近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夏尔雅一怔,抬眼就对上女孩子好奇的眸光,她下意识抿紧唇,故作镇静地放下手机,眼神却心虚地移到根本没开啟的电脑萤幕上,假装检视信件。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最近这几个礼拜心情都挺好的,每天也会把带来的早餐吃完,还不常加班,就算加班了也有爱心便当,而且最近也很少骂我,刚刚你甚至对着手机笑??」 杨心安一一细数,观察得是格外入微。 「??」 夏尔雅心里一阵尷尬,立刻板起脸色冷声道:「杨心安,你是嫌我最近给你的工作太少是不是?要不要乾脆留下来继续加班?上星期要你整理的判决呢?还有星期二让你去调的监视器画面呢?今天都星期几了?东西呢?」 没想到上司翻脸之快,问她工作进度时的口吻简直和讨债公司没两样,杨心安顿时体悟到什么叫做好奇杀死一隻猫的真諦。 夏律谈恋爱心情好,她默默享受随之而来的福泽就好,没事干嘛多嘴? 杨心安僵笑了声,「那个??夏律,今天是我和我男朋友的两週年纪念日,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去看球赛??判决和监视器画面,我能不能星期一再给你?」 自从来阳城工作以后,她的下班时间永远比当公务员的男友还来得晚,有时甚至一两个星期才能见上一面,三个月前男友生日那天他们约好了要一起看电影,结果她因为加班而失约,要是连在纪念日都因为工作的关係爽约,她不被提分手才怪。 「不想加班就快走。」夏尔雅冷哼。 听闻,杨心安二话不说,拎着皮包走人了。 见她逃得快,夏尔雅摇头失笑,收回目光时意外瞥见萤幕里的倒影,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刚才她真的对着手机笑了吗? # 三名穿着厨师服的男人一字排开,站姿端正,目不斜视地专注看着料理檯前的男人,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夏尔雅一走进tears,看见的就是这副诡异画面。 「夏小姐,您来了。」 每回负责接待她的服务生朴修夏今日一改往常热情,轻声细语,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额鬓边泛着细小的汗珠,神情看上去也是战战兢兢。 「发生什么事了?」 「老闆正在示范新菜,因为只示范一次,所以大家不敢分心。」朴修夏解释,偷覷神色肃穆的男人一眼,又稍微向她凑近,把声量压得更低:「老闆刚才发现料理酒的顺序摆错了,发了一顿脾气,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 料理酒的顺序摆错是什么很严重的失误吗? 夏尔雅没想过他在料理上要求这么高,明明平时是这么好说话的一个人。 朴修夏将她带至窗边的座位,给她添了杯水,紧接就回到料理檯边,随时听候差遣。 转眼,男人完成了以明虾为主食材的料理。 他将成品摆上桌,沉声宣布:「轮到你们了,我拭目以待。」 那句拭目以待从他嘴里出来简直和恶害通知没两样,三位主厨面面相覷,表情像极了即将登上行台候处的受刑人,苦不堪言。 车时勋卸下围裙,自厨房里出来,馀光瞥见坐在窗边的女人,脚步一旋,朝她走去。 「来了?(???)」 「嗯。」夏尔雅应声,抬眼就见男人笑容清浅,眼底全不见方才的慍色。 平心而论,车时勋是个绅士且有风度的男人,嘴上说着要追求她,与她相处时却总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过分靠近,却也不至于让人觉得疏远,半点压力也不给。 若她不愿接受,他从不勉强。 儘管从他说要追求她的那天开始,她似乎也不曾拒绝过他什么,就这么习惯了每天早上带着他准备的早餐去上班,下了班之后和他一起吃晚饭,也习惯了每一次他说他人在餐厅,忙完之后就主动走来这找他。 这些对她而言都是第一次的经验。 第一次还没有和对方在一起却已经先习惯有他在的生活,第一次愿意主动去对方所在之处和他见面,第一次为了想看见一个人的笑容而走进人潮汹涌的夜市。 也许其实这些都不是第一次了。 也许这些事情,过去的她也曾为车时勋做过,只是她忘了。 现在的她其实更想这么说,她不是忘了,而是还没有全部想起来而已。 那些关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回忆,她正努力地回想着,努力地想将破碎的记忆一点一滴拼凑完整,努力地想赶上他对这段感情的付出,努力地想追上他的步伐。 她正努力着,努力想走回与他并肩的时间。 042:嚐不出味道 「我先忙,待会过来。」听见后头传来料理声响,车时勋勾唇轻道,转身走回料理檯前的座位。 几分鐘后,三位主厨依序将餐点上桌,神情个个都戒慎恐惧。 男人自座椅上起身,目光停留于第一道餐点,端详半晌,而后略微弯身嗅过香气,冷声啟唇:「白酒放太多了。」 视线转至第二道料理,他重复前次所有举措,口吻依旧:「橄欖油不用钱吗?」 最后,男人敛眉,眸色锐利,「刘主厨,您是认为虾子原先住在海里,所以就多加点海盐,替它思乡是吗?」 空气沉静一瞬,无人敢出声。 在一旁听见这些评论,夏尔雅心里说意外也不算意外,这男人的嘴能有多伶牙俐齿她早已见识过,两人若是起争执,她都没把握能佔上风。 「很抱歉,我们立刻重做。」三位主厨异口同声道歉。 tears创立至今迈入第七年,主厨们最害怕碰上的依然是研发新菜的时期,哪怕只是少了几克盐糖,或是多了几分调料,车时勋总是嚐得出差异。 过去,车时勋每半年就会按着时节研发全新的菜单,偶尔也会让他们这些主厨尝试开发新料理,若是嚐得喜欢,他从不吝嗇採纳。但这一年,他却未曾再创作新品项,这回突然说要换菜单,让安逸了好一阵子的主厨们又陷入过往的兵荒马乱。 「不用了。」车时勋喟叹,「新菜单延后一星期,这一週好好准备吧。」 「是!」 车时勋让三位主厨提前下了班,也让朴修夏整理完厨房后就回去,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以后,他才将连同自己料理在内的四盘成品端上桌。 「可能会吃得有点腻,不介意吧?」 夏尔雅摇头表示不介意,接过他递来的餐具,才正要开动,却被喊住。 「等一下。(???.)」 她循声抬眼,就见车时勋把自己面前这盘菜与她面前的交换,夏尔雅没弄懂他这么做的用意,眉目间有了困惑。 车时勋:「总得先吃过范本,才知道他们问题出在哪里。」 意会过来他是在解释自己刚才不是随意骂人,夏尔雅倒是有些想笑了。 她从善如流,切了一口虾放入口中,白酒与柠檬交织的香气迅速在口里散开,适当的盐分将虾子本身的鲜甜完全释放,同时嚐见铁板料理独有的焦香,口感清爽还层次分明。 大抵是时序入夏,他才想开发这道料理。 「怎么样?好吃吗?(???????)」 男人的语声依旧含笑,眼底却有不易察觉的焦躁,夏尔雅没看透他此刻的情绪出自为何,只是诚实地点头,「嗯,好吃。(?,???.)」 「那就好。(???.)」男人眉头一舒,释然而笑,明显松了口气。 # 为了车时勋昨晚送她回家时那句期待,夏尔雅竟还真的在週日起了个大早,只为了实践男人耍赖才要来的早餐之约。 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太宠他,明明她什么也没答应。 许久未下厨的女人在打坏了三颗蛋以后,终于成功把冰箱里最后一颗蛋打入平底锅里,透明的蛋液遇上高温迅速凝结,夏尔雅急忙从橱柜里抓来玻璃罐,舀了一匙随意撒上。 指腹沾上了些细末,她拿着锅铲将蛋翻面,下意识舔舐指尖,却嚐到了甜味。 「??」 不是吧?她刚才加的是??糖吗? 夏尔雅怔了几秒,眸光慌乱,却又想起几个月前在事务所里的那次面谈,当时男人分明也喝了错加了盐的咖啡,却不见任何异状,当她问起时反应也不大自然。 杏眸骤凛。 上一回的试探无疾而终,这或许是她第二次的机会。 心里有了决定,夏尔雅荷包蛋放入烤好的吐司中,装入保鲜盒里。儘管有些过意不去,她还是出了门,按下门铃后没多久车时勋就前来应门,见到她时,眸光都亮了。 浓烈的罪恶感自心底深处鑽上,夏尔雅呼吸一梗,喉咙有些涩。 但她还是进了门,看着他满心期待地从保鲜盒里拿出那份简单到不行的蛋吐司,看着他因为吃到了她亲手做的早餐露出了和照片上同样灿烂的笑。 藏匿于心中多时的猜测被印证,这一刻,夏尔雅真的笑不出来。 他真的嚐不出味道。 难怪那时候他喝不出那不该存于咖啡的咸,难怪之前替她解决冷掉而泛酸的蒸饺时,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难怪昨天中午要她试吃新菜时,他会是那样的反应。 摆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攥紧,夏尔雅咬着唇,眼底已是氤氳一片。 她又想起了过去每一次争执,想起了他每一次没有实说的闪躲,无论是金恩娜带给他的阴影和恐惧,还是他失去味觉这件事,当面对她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反应都是逃避。 他从来就不让人看见这些晦暗。 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不能存在任何缺陷,一旦被人知悉,就将成为弱点。 「车时勋。」 「嗯?」男人应声,还来不及转头,就感觉了属于她的温热。 她抱他。 眸光颤晃,车时勋僵直着身不敢妄动。 耳边是女人藏在呼息里的颤巍,他张口想问,脖颈却落了一闪而逝的湿烫。 043:与他并肩 那个连夏尔雅也意外的拥抱并没有在他们之间留下任何疙瘩。 车时勋总是能一眼看穿她没说出口的幽微心思,知道探究了会让她不自在,在她松手以后什么也没说,反倒提议晚餐要煮辣鱼汤,问她愿不愿意和他去一趟超市。 夏尔雅没有拒绝,即使去超市採买食材这件事在她的认知里是属于情人之间才会有的行为,她还是跟着他一起去了。 这是他追求她的第四个星期,她心里其实已经没有那么排斥与他一同现身于公共场合,甚至也许也没那么介意让旁人知晓他们之间有发展的可能。 这段日子,车时勋为她付出了很多,才稍微让她卸下心防。 反观她,不过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能轻易地换来他的笑容。 他总是不吝嗇对她笑,也从不吝嗇对她好,凡事都替她想,心里惦记着却从未拿过往来綑绑,甚至愿意体谅她所有顾虑,甘心留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甘心让自己见不得光。 这男人好得太过了。 「酱油??(???...)」 车时勋掌着推车在货架间寻觅,自上排的层架曲来一罐韩式酱油放入推车,接着又拿了罐韩式辣酱,这才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女人,「你不能吃太辣,就不放辣椒粉了?」 夏尔雅听了立刻蹙眉,「我们要煮的是辣鱼汤吧?」 男人莞尔,从架上拿了罐辣粉,在她面前晃了晃,「行了(??)?」 夏尔雅努唇,勉强点了下头。 车时勋笑开了。 这女人还是休假的时候好,比平时爱笑,给人的感觉也平易近人许多。 两人继续前行,男人沿途拿了不少食材,又问她,「除了汤以外,还想吃什么吗?」夏尔雅沉吟,才张唇,就听见男人异口同声道:「马铃薯燉肉。(???.)」 她一怔,对上他的眼,不禁笑了。 夏尔雅走上前,与他并肩,「走吧。」 「嗯。」男人凝着她眸里的笑意,满目柔煦。 挑完马铃薯,车时勋又拿了明太鱼和排骨肉,这才推着车去排队结帐。 轮到他们时,忽然来了通电话,男人看了眼来电显示,眼色倏然凛冽,低声和她说了句抱歉,快步走到远边去接电话。 夏尔雅抿唇,有些担心。 结完帐,她提着购物袋朝车时勋走去,男人依旧还在通话,脸色格外凝重。 然而走没几步路,身后却传来熟悉的訕笑。 「这不是夏大律师吗?」 夏尔雅没打算理会,才踏了一步,又听见他嘲讽,「我还以为像夏律这样成天只知道工作的女人是不会洗手作羹汤的,没想到还真让人跌破眼镜啊?」 曹东俊上前,探了眼她购物袋里的东西,扯唇揶揄:「这份量应该不是一人份吧?莫非夏律有对象了?怎么没和大家分享这个好消息呢?你单身这么久,我们这些同事可是很担心你会不会孤老一辈子呢。」 夏尔雅没间情逸致和他斗嘴,冷瞟一眼就逕自擦肩。 又一次被无视,曹东俊也不甘心,转过身想继续挑衅,却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眼底重新燃起了恶趣。他迈步走去,昂声高呼,「这不车总吗?这么巧,他也在这?」 没想到曹东俊会跟过来,夏尔雅一怔,脸色旋即垮下。 「夏大律师还真是有本事,离婚案件打一打,就学会怎么当第三者,该不会真像週刊里写的那样,车总之所以离婚,是因为你的缘故吧?」 在大庭广眾下被人如此詆毁,夏尔雅攥紧指头,有些恼了。 同时,男人也迈开脚步,笔直朝出言不逊的傢伙走去,眼底是清晰的不悦。 夏尔雅一怔,眼底漫出几许慌乱浅光,她连忙转身,想着也许该去阻止他,却见男人止于曹东俊面前,扬唇微笑,口吻尽是温和。「曹律师,请教您一个问题。」 曹东俊欣然接受,「什么问题?」 「在不特定公眾可共见闻的场所,高声张扬显然与事实不相符的言论,并且造成他人名誉受损,这样的行为构成什么犯罪?」男人温声叙述,慢条斯理,眼神却冷。 「这??」没料对方会以这样的方式反击,曹东俊一时语塞。 车时勋勾笑,继续发问,「要是附带提起民事求偿,按照实务稳定见解,侵害一名具有高社经地位之人的名誉权,损害赔偿再加上回復名誉的必要行为,金额大概是多少?」 「??」 男人口吻温沐,气势却逼人,曹东俊支吾半晌仍是说不出半字。 见他答不上话,车时勋笑意张扬,再次啟唇:「曹律师,我是一名公眾人物,所以我很乐意接受你对于我个人的所有指教与批评,但——」 眼神一转,口吻也成冻迫,「如果再让我听到你出言詆毁夏律师的声誉,甚至是侮辱夏律师的人格,我其实不太介意用一些方法,让你永远消失在这圈子。」 呼吸一窒,曹东俊脸色刷白,手心全是汗湿。 他咬牙,嚥了嚥喉,勉强挤出声:「车总,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车时勋勾唇,「我倒觉得我是在陈述一件将来很可能发生的事实,或许用『预告』这两个字,会更贴切一些?」 「??」 曹东俊表情僵硬,眼神显然无措。 车时勋没打算轻饶,薄唇噙笑,接续而语:「曹律师,身为一名律师,谨言慎行是最基本的品德操守,您认同吗?既然您也是一名律师,应该也有这样的品德,对吧?」 冷汗浸湿后背,曹东俊硬是挤出笑,「当然。」 得到回覆,车时勋满意勾唇,「很高兴曹律师是一名拥有高尚品格的律师。」 「呵??车总,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被这明褒暗贬的话弄得尷尬,曹东俊面有难色地乾笑,连忙告辞。 男人噙笑看着他落荒而逃,默数了几秒,再次啟唇:「喔对了。」 背影一僵,曹东俊竟觉头皮发麻。 他使劲堆起笑,回头,「车总,还有什么事吗?」 车时勋勾唇,温言温语,「没什么,就是刚才忘了告诉你,除了台湾以外,我也有韩国、纽约和加州的律师执照,以后如果有机会到这些地方拜访,也请记得管好你的嘴巴,随时随地谨言慎行,知道吗?」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夏尔雅简直开了眼界。 这男人真要端起架子来,根本没人能招架,之前对她,他简直太过客气。 处理完扰人的插曲,车时勋重新回到她身边,眼神已是如旧温煦,「走吧。」 夏尔雅不禁笑了。 车时勋不解皱眼,也跟着笑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她抿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看到曹东俊吃鱉,心情很好而已。」 听闻,男人轻笑,「看来我得经常去找他了。」伸手拿过她手里的购物袋。 「你就不怕他又到处乱说话?」夏尔雅笑睨他一眼,心口却因为他的体贴微微一暖。 在模糊的记忆里,他似乎也曾替她提重物,似乎也曾替她出过气。 说实话,这些行为是有些大男人了,但只要回到她身边,他就磨尽所有锋利,只剩温柔,彷彿他所有的好就只留给她一个人,彷彿她独佔了他最好的模样。 一个月的期限还未届至,夏尔雅却已经期待从他口中听见那句似曾相识的问句。 「夏尔雅,你的答案呢?」 她想,即使没能想起他们之间所有曾经,她也会给出相同的答案。 044:不欢而散 那天晚上,他们在厨房里打闹了两个多小时才煮好一顿晚餐。 过程中,夏尔雅隐约想起,过去她也曾和车时勋一块下厨,那时候的他们也是一边斗嘴一边忙碌,一路从备料吵到饭菜上桌。 她记得自己不甘心被他嘲笑不諳厨艺,报復地在他处理食材时搔他痒,却害他意外被刀割伤了指头,受伤当下他却是先把刀放至远边,避免误伤她的可能,才开始处理伤口。 她也想起了当时的自己有多么愧疚,车时勋却温声哄着要她别在意。 即使他说了没事,夏尔雅心里还是自责,男人却勾着笑说,要是她心里真的过意不去,那就给他一个吻当作补偿吧。 就这么一句话,让她又气又赧地甩开了他安哄的手,同时也抹平了她的内疚。 十二年前,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长,即使算上相识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一年,车时勋却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要用什么方式才能和她沟通,有时用激的、有时用劝的、有时用骂的、有时则用哄的,像是天生知晓该怎么和她相处,无一处不契和她尖锐却又心软的性格。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总是让她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有他的陪伴,在不温不火的日常里感受他在细微之处的体贴,安静却温柔,也不曾要求她回报。 就是连开始追求她以后,也还是谨守当初的诺言,如果没有她的允许,他绝不越界。 就是连在人潮拥挤的夜市里护着她,也始终维持着不会触上她的距离,就是连她主动给了拥抱,也只是静静地等她松手,就是连并肩与她同行,也不曾想过要牵她的手。 就是连昨晚他们在厨房里打闹,她为了阻止他把原先要给她试吃的马铃薯送入自己口中而主动捉住了他的手,他也只是笑着把汤匙交进她手里,就转过身继续看顾炉火上的菜餚。 夏尔雅第一次遇见像他这么温吞的男人。 明明心里藏着惦记多年的情感,却一次也不曾和她说过,始终安静地配合她的步调。 若不是当初相识时见过他哑着声曖昧发言的模样,她恐怕会以为这是他第一次追求女孩子,说不定连情竇初开的少年都还比他来得积极也说不定。 比如现在。 「真的要让我送你去上班?」出了电梯,车时勋回头看了眼身旁垂首看着卷宗的女人,剑眉轻歛,显然不是很能理解她这个决定。 「你从出门到现在已经问第五次了,车先生。」夏尔雅眼也没抬,语调却是无奈。 这男人真的很莫名,第一天还死皮赖脸地坚持要送她上班,现在过她愿意让他送了,他反倒担心被人撞见后会给她带来困扰而各种推託,心境要不要这么矛盾? 车时勋走了几步,还是摇头,「我觉得我们还是各自去比较好。」 「车时勋,我要迟到了。」 被睨了一眼,男人立刻抿起笑讨好,解开车锁。 夏尔雅暗暗勾唇,坐进副驾驶座。 男人也上了车,发动引擎后又忍不住啟唇和她商量:「尔雅,我还是提前两个路口让你下车好了。」 「你想让我一大早就穿着高跟鞋在大太阳底下走吗?」夏尔雅没好气地道。 这男人有完没完?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主动和他拉进一些距离,结果一个真心点的笑容都不给就算了,还一直和她讨价还价,搞得一副她强逼他似的。 又挨了记瞪眼,车时勋抿上唇,把滚到嘴边的话吞回去。 她是不是忘了昨天在超市里发生了什么事? 聊八卦嚼舌根是人类的天性,出身于财阀世家,他早已习惯成为旁人茶馀饭后的话题,可他不能让她因为他,承受这些无端的骂名和流言蜚语。 见他欲言又止,夏尔雅知道他的顾虑全是为了他,心下软了几分。 她知道他是担心她,担心她会被这些恶意刺伤,担心她会因为旁人的眼光而无法自在地与他相处,同时他也担心她会因为介怀这些恶言而拒绝他。 这些她都知道。 可在他为她付出的同时,她也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她也想要为了他再勇敢一点点。 「车时勋,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脆弱,所以不要担心。」 「??」 幽邃的眸浸染诧异,男人呼息一梗,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几分。前方号志转变,他踩下煞车,转头看她,「尔雅,你真的??」 话才说了一半,车时勋止住声,眼神暗下。 他不该问的。 若他真要保护她,就不该问她是不是想清楚了,而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陷入泥沼。 男人重新勾唇,「尔雅,就在前两个路口让你下车吧,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扰。」 夏尔雅从来就不喜欢他的决断。 她不喜欢他总是认为这样做是为她好,就执意坚持他所认为对的决定,她不喜欢他总是先想到了她,然后逕自选择委屈自己的方式。 她不喜欢他这样。 「车时勋,我不喜欢你这样。」 闻言,男人歛下笑,默不吭声地别开眼,灯号转绿,他踩下油门继续前行。 车内陷入沉寂,三十分鐘的车程,没有人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车子最终仍是在距离阳城位在的办公大楼前两个路口停下。 瞥见窗外的景色,夏尔雅眼色一沉,表情难看至极。她迅速将手里的文件收进皮包,推开车门下车,甩上门以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便他! 他爱这么做就这么做吧,但休想她再心疼他了! 045:犯了什么傻 全阳城的人都知道,今天惹谁都好,就是不要去惹夏尔雅。 光是一个上午,她已经骂哭所里三位秘书,把她的助理杨心安从办公室里轰出去五次,甚至在和共同承办案件的律师开会讨论时,一併连对方新聘的助理也轰了一遍,吓得人家一开完会立刻递辞呈。 茶水间里,梁禹洛才刚按下咖啡机,就又听见隔着玻璃门都还是穿透的咆哮声,过没几秒,杨心安又一次被轰出门,表情委屈,眼里甚至淌出了泪。 梁禹洛无声喟叹,拿起另一只马克杯倒了咖啡,加了四匙糖进去,走入暴风圈。 他轻敲门板,「尔雅?」 「滚出去。」夏尔雅眼也没抬,语气恶劣至极。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车时勋那该死的傢伙,惹她生气以后,竟然整整三个小时一封讯息也没有! 天杀的该死的傢伙! 梁禹洛早已习惯她这副坏脾气,只是轻笑了声,反手将门带上,走至办公桌前,将加了两倍糖的咖啡摆到她桌边,「休息一下吧。」 馀光瞥见那杯咖啡,夏尔雅沉气,抬头瞪他。「你听不懂中文是不是?」 梁禹洛不温不火,「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滚出去行不行?」夏尔雅没好气地吼。 「我如果不把你安抚好,下午又不晓得有多少人要辞职了。」梁禹洛笑叹,表情很是无奈,一副要不是为了大家好,他也不会想在这种时候来招惹她。 去他的!谁要他安抚了? 夏尔雅听得恼火,丢下手中的钢笔,拍桌大骂:「梁禹洛!你给我滚出去!」 桌上的咖啡被这么一震,溅了几滴出来,梁禹洛眼明手快地抽走附近的文件,这才重新看向她。 夏尔雅抿唇不语,意识到自己失态,略微低下了眼。 「尔雅,你可以生气,也可以发火,但迁怒要有个限度,你要是再这样下去,连心安都要被你骂跑了。我想,你应该不会想要再花时间和新的助理培养默契吧?」 认识多年,梁禹洛比谁都清楚,当她有情绪时该怎么和她沟通。 这女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 听闻,夏尔雅自知理亏,别过眼坐回办公椅上,抽来几张面纸擦拭桌面,还是不愿亲口承认自己整个上午的确发脾气发得过火了。 摆在桌边的手机忽然响起一声通知,她直觉转头查看。 女人细微的举动以及通知栏上显示的名称全落入站在桌前的男人眼里,梁禹洛勾唇,总算弄明白了。他揶揄,「既然有人可以让你出气,那我就告退了。」 夏尔雅横他一眼,「要滚快滚!」 梁禹洛失笑,识相地离开。 他一走,夏尔雅立刻拿过手机,点开讯息。 车时勋: 尔雅,惹你生气了,对不起。 进公司之后忙着处理公事,没有立刻向你道歉,对不起。 这几天估计会很忙,可能没有办法陪你吃晚餐了,对不起。 如果还没消气的话,一定要让我知道,要骂我也好,别躲着我,好吗? 「??」 原来他没有马上传讯息给她是因为在忙。 她光顾着生气,都忘了他也是要工作的人,他却还因为自己忙于公事而向她道歉。 讯息读到了最后,夏尔雅已经搞不清楚那些扰烦了她一整个上午的怒意去了哪里,只觉得胸口膨胀着一股莫名的酸涩,堵得心闷。 就连起争执的时候,他都还是先想着她,甚至告诉她,如果有任何的不开心,只管对着他发脾气都无所谓,只因为知道每当和人闹矛盾的时候,她最习惯做的就是避不见面。 她过去也曾经这样对他,对吧? 因为曾被这样对待,才会知道的,对吧? 像他这么好的人,究竟是犯了什么傻,才会喜欢上她这样的女人? # 维持了一上午的坏情绪被车时勋道歉的讯息抹去,午休过后,夏尔雅趁着助理进办公室把阅卷资料呈上时,喊住了女孩子深怕被波及而急切退出的步伐。 「杨心安。」 听闻,杨心安身子一僵,误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表情立刻成了苦涩。 看见女孩子眼底鲜明的惧怕,夏尔雅紧抿着唇,握着钢笔的手收紧后又松开,反覆了几回才终于找到声音,「早上??不好意思。」 杨心安狠怔,眸光一片诧异,不敢相信听见了什么,甚至都怀疑人生了。 夏尔雅不自在道:「没事了,你去忙吧。」 杨心安回过神,寻回笑容,「夏律,你要喝咖啡吗?」 女孩子的声调恢復了平时的开朗,夏尔雅暗暗勾了下唇,「嗯。」 当所有人看见杨心安终于笑着从夏尔雅的办公室里出来,小至秘书大致合伙人都纷纷如释重负,每个人脸上都是浩劫重生后的倖然,庆幸今日毫无预警的空袭警报终于解除。 杨心安泡好咖啡,从茶水间出来时,正巧听见播报中的即时新闻。 「灿星集团旗下饭店品牌,包括灿星饭店、灿荣商旅以及星月青旅,近日传出非法解僱中高龄员工。据传,灿星饭店事业的负责人车时宇拒绝与劳工会面,目前遭解聘的员工已经组成自救会,群聚于灿星电子大楼外广场,要求灿星集团东亚区执行长车时勋出面解释。这场抗议活动??」 杨心安端着咖啡回到办公室,一进门就稟报。 「夏律,你有看到刚才的新闻吗?灿星集团又出事了,这次是灿星饭店违法解僱劳工,而且不只一个饭店出问题,老闆应该不会放过这个大案子,之后我们所有得忙了。」 夏尔雅原先正在回覆客户信件,一听见这席话,立刻点开网页,果然在首页看见一系列的新闻报导,好不容易和缓的脸色又瞬间沉下。 昨日傍晚在超市里,车时勋接起电话后的表情就不是太好看,虽然回家以后还是和她在厨房里打闹斗嘴,吃饭时唇边也还有笑容,眼神却是若有所思,更不若平时主动找话,吃完饭后和她道了晚安,就让她回家了。 根据报导,灿星集团旗下的饭店品牌自两年前开始交由车时宇负责,可惜车时宇大学时期虽是就读商管科系,却仍不擅经营之道,两年下来除了主要的灿星饭店收支勉强持平外,其馀子品牌都呈现营运赤字的惨况。 半年多以前,在台湾设立的各家饭店就陆续传出减薪、欠薪,甚至是强迫休假的消息,相关报导却都被集团用人脉压下,正因如此,这次的衝突才更显剧烈。 被恶意解僱的员工深知只与饭店方协商无法解决问题,决定转移阵地,利用抗议活动煽动社会舆论,哪怕只是一天,这样的负面消息都会连带影响灿星电子的股价,而灿星电子的营收佔了灿星集团整体的七成以上,对灿星电子出手,等同变相对灿星集团施压,若集团不想被灿星饭店拖垮,势必得出面回应。 这场抗议活动至今已经持续七个多小时,灿星集团目前仍未公开回应。 夏尔雅无声喟叹,关闭纷乱的新闻页面,平声交代:「你先去忙吧,早上要你查的判决儘快给我。还有,记得联络和昇光电黄副总,提醒他明天下午两点开准备庭。」 「是。」 046:不安的预感 针对灿星饭店非法解雇的抗争活动进入第三天,各家新闻台反覆播送被解雇的员工群聚于灿星电子大楼前抗议的画面,更有情绪激动的成员试图闯入大楼,与大楼保全发生拉扯,双方紧张升高,警方只好增加周围戒备警力,以避免下一次的衝突发生。 灿星集团于昨日上午透过公关部门发表声明,表示集团目前正再进一步了解详细情形,并呼吁抗议民眾能够理性对话,集团不希望看见有任何人在这次的争议中受伤。 然而,官方声明一出,却被自救会成员认为公司没有诚意解决问题,发起人透过媒体发表谈话,认为集团完全没有回应员工任何诉求,且至今灿星饭店负责人车时宇仍然神隐,集团东亚区执行长车时勋也始终未出面,儼然是不愿意承担错误的消极态度。 当天傍晚,灿星集团宣布将在明日上午举行记者会,针对本次争议统一说明。 未料记者会当天,竟有抗议成员偽装成媒体同业潜入,在车时勋现身时直接泼了他一身墨水,情绪失控地不断咆哮,说自己在灿星饭店工作了二十多年,如今却换来被恶意解雇的下场,就算要死也要拉他们陪葬。 保全人员迅速将该名男子制伏,公关团队也立刻上前将车时勋围绕,阻绝记者拍摄,可现场直播的画面早已透过卫星讯号传送,落入所有正在观看转播的观眾眼里,也包括一早就被召集至会议室开会的十名合伙律师。 「哇,车总这下还真是黑得彻底啊!」曹东俊瞅着坐在远边的夏尔雅,凉凉訕笑。 看见前些天让自己在夏尔雅面前丢尽顏面的男人落得如此下场,他心里是说不出的爽快,现在就算那个泼墨的老伯请不起律师,他都很乐意为他免费打官司。 面对他的挑衅,夏尔雅充耳不闻,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新闻画面。 她根本没有心思理会曹东俊那隻疯狗。 刚才那人直接把整瓶墨汁往车时勋脸上泼,虽然因为距离的关係,大部分的墨水都落在他的西装上,可还是有几许墨滴溅上他的左脸,甚至溅入眼部,墨水里头不晓得是否掺入任何会对皮肤造成刺激或伤害的化学药剂,让她忧心不已。 原先媒体都以为这场记者会大概要在一片混乱下结束,然而车时勋只是暂时退到一旁,让工作人员迅速替他清理掉皮肤上的墨水,就重新回到台前,开始发表声明。 「各位灿星饭店的员工以及媒体记者,我是灿星集团东亚区执行长车时勋,以下由我为各位说明近日灿星饭店发生的相关争议,以及集团对于本次事件的回应。」 「近年来,灿星饭店及旗下饭店品牌因为不堪财务亏损,歷经长期研议,并且为了符合品牌转型的经营方针,确实有裁减部分人力的必要。对于事前没有与员工达成良好沟通,导致引发近日的争议,我谨代表灿星集团向各位致上最高的歉意。」 语落,男人向后退了一步,在数十台镜头前鞠躬致歉。 快门声此起彼落。 「我以灿星集团东亚区执行长的身分在此承诺,灿星集团必定会秉持保障员工权利的最高原则,尽力与每一位解雇员工达成和解。同时,集团内部也会积极检讨,改善相关政策,避免未来再有相同或类似的事件发生,谢谢。」 声明完毕,车时勋整准备离开,却有记者追问他是否会向刚才攻击他的男子提告。 他停下脚步,回过身重新面向紧追在后的摄影机,淡声表示他能谅解该名员工的心情,但并不乐见这样的暴力行为发生,希望未来协商的过程中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听见这番说词,张致和低啐一声,关上萤幕,悻然宣布散会。 夏尔雅回到办公室,立刻拨了通电话给车时勋,儘管在意料之内,但当听见转入语音信箱的机械答录声时,她还是忍不住失落了。 这几天男人几乎到了深夜才回家,也没有联络她,她总是一个人坐在客厅等候,直至听见外头传来他开门的声响,才稍微能放心地回房里休息。 她知道他现在正顶着巨大的压力,面对车时宇处理不善衍生出的问题,全世界都睁大眼睛看着他会怎么应对。 昨晚她特地看了几篇韩国当地的报导,才知道这件事也在韩国掀起不小的风波,车文道会长甚至亲上火线,表示这次的争议虽然是海外子公司的单一事件,但集团必会妥善处理,绝不会漠视劳工权益。 然而,母公司董事会中的多数成员对于车时勋是否有心解决问题却抱持高度怀疑,原因正是因为一个月前他已将手中所有灿星集团相关企业的股份全数移转给这次製造出风波的车时宇,灿星集团能否顺利度过危机,对于拥有其他个人副业的他而言影响并不大,所以连日都与他召开视讯会议,要求他即时匯报协商进度。 面对外部抗争以及内部人的质疑,他这些天来肯定没能好好休息。 夏尔雅叹了口气,放下手机,想把心思摆回工作上,却是专注不了,心里总掛念他也许受了伤的眼睛,以及那在镜头上明显比上一回见面时还要消瘦许多的面容。 夏尔雅咬着唇,重新拿起手机,传了一封讯息过去。 然而,五分鐘过去,仍然没等到已读的显示。 「??」 她有些气馁地叹息,只能把手机搁在一边,继续处理手边的工作。 半晌,夏尔雅隐隐感觉眼皮抽跳,心神不寧,甚至有些喘不过气,她放下笔,左手不自觉拧住领口的衣料,脸色白了几分。 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突然有种不安的预感? 047:记忆还巢 那股莫名的心慌持续盘旋直到了中午,夏尔雅觉得也许是成天待在办公室里太闷了的缘故,当在电梯口碰上梁禹洛时,答应了他随口的午餐邀约。 出了大楼,梁禹洛看她脸色不大对劲,低声关切:「怎么了?昨天没睡好?」 「没什么。」 见她烦的连理会旁人的心思都没有,梁禹洛也识相地不再多问。 过了路口,两人弯进商贩林立的街里,两人挑了间麵店外带餐点,接着原路返还,才从巷子里出来,就看见对街的大楼前仍有大批抗议群眾聚集,一见有车辆自车道口出来便簇拥而上,不断拍打车窗要里头的人下来。 即使相隔遥远,夏尔雅还是认出了那辆车,眉心拧得更深。 他怎么回事?明知道抗议团体还在,怎么还傻傻地开自己的车出来? 片晌,她却看见有人自道路另端的侧门快步离开,然后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知道自己的车被认出了,却也不想让其他人的座车因此遭殃,才如此掩人耳目好离开公司。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是先体谅其他人。 「那是车先生吧?看来他离婚之后,你们发展得挺好的?」 「??」 夏尔雅一怔,眸光半凛,红唇抿成了平直。她冷哼,「关你什么事?」 习惯了她的不近人情,梁禹洛低笑,提步跟上她。 路口处的红灯还剩八十几秒,对街上的抗议群眾因为发现驾车的不是车时勋本人,气愤重回大门口开始高呼口号,抗议声量之大,即使隔着八线道的路口都还能听见。 夏尔雅下意识地看向男人方才离开的方向,就见他已经悄悄过了马路,正往他们所在的人行道来,她转过身,发现不远处有间门诊时间至一点的眼科诊所,大概猜到他是过来处理被弄伤的眼睛,掛心了整个上午的忧虑才终于放下了些。 夏尔雅收回视线,馀光却瞥见梁禹洛唇边完全没收敛的笑意。 「??」 这人有完没完?好不容易她心情好一些了,又想讨骂吗? 夏尔雅没好气地横他一眼,无声警告他不许再出言调侃,否则她不介意把手上这碗餛飩汤往他脸上招呼。 看懂了她的威胁,梁禹洛配合地收起笑,却还是没收敛弯起的眼角。 忽而,一道刺耳的喇叭声划破天际,蛮不讲理地刺进耳膜,惊扰了路上所有行人。 夏尔雅抬眼就见庞然的红色货车在灯号转绿后起步疾驶,而此刻站在车辆前方几公尺处斑马线上的人,是不知为何捂着耳鬓停下脚步的车时勋。 一瞬间,鲜明的画面如长浪汹涌,狂烈袭捲脑海—— 仲夏午后,暖阳斜映,男孩子自校门对街朝她走来,唇边是记忆里反覆出现的清浅。 下一幕,一辆装载着白色货柜的红色货车伴随刺耳宏亮的喇叭声出现,硬生撞上了正要过马路的他,男孩子高瘦的身躯因剧烈撞击而翻滚上车头,撞碎车前后中的挡风玻璃,最终重重摔落于烟硝瀰漫的道路上。 画面的最后是满地破碎,以及他被血红浸染的脸庞。 遗落多年的回忆如猖狂的大雪纷飞而至,这些日子以来偶尔闪现的零散碎片串成了连续片段,若如胶卷倒带般填空了记忆里所有空白。 那天,当她看见男孩子倒卧在血泊里,怵目的景象勾起了好不容易深埋的梦魘,母亲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孔跃然而上,与他血跡斑斑的脸庞重叠,血腥若烙铁灼烧着瞳膜。 她想起了十五岁那年的满目疮痍,想起了亲身经歷过的烟硝与破碎,也想起了满心期待最后却失去亲人的沉痛,灵魂再次跌入那座她以为已经摆脱的万丈深渊。 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只要没遇上他,只要不依赖他,只要没有他,她就不会再失去任何人。 所有的裂痕都痊癒了,所有的断点都连结了,夏尔雅窒息着,止不住颤抖地松开了手,热汤在脚边泼洒成狼藉,她仓皇迈开脚步,做出了和十二年前不同的选择。 「车时勋!」 锐利的煞车声掩盖了世界所有声响,下一秒,男人被人一把扯过,惊险避开了危难。 心脏剧烈收缩,夏尔雅快步上前,紧紧握住了他垂在腿边的手。 「车时勋,你还好吗?」 男人眼神涣散,晕眩得几乎听不清声音,脸色苍白,额间冷汗涔涔。 这几日为了处以抗议事件,他几乎没有闔眼,止痛药却在上週末用罄,他无暇回诊,几天忙碌下来,原先轻微的胀疼累积成了经常性的抽痛,甚至引发呕吐,症状严重的几乎像是回到刚出车祸的那一年。 见他面色死白,梁禹洛立刻上前搀扶,将人带到一旁店家的花圃矮砖上坐下。 「我先叫救护车。」 「不用了??」车时勋抬手拦下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这种时候他不能进医院,否则又被外界曲解成有心操作,届时反而让问题变得更加棘手复杂,何况他怎么能一而再地让她看着自己躺在担架上被推进救护车里头? 他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夏尔雅被他罕见的不配合气红了眼眶,这男人到底为什么都不替自己想? 「尔雅?」知道他的话不能尽信,梁禹洛转而徵询夏尔雅的意见。 「叫救护车。」 梁禹洛頷首,迅速拨号,起身走了几步,向通报中心说明情况与位置。 「我没事??(????…)」 「不要说话。(????.)」夏尔雅沉声制止,心几乎被拧得发疼。男人不听劝,张着唇想说些什么,夏尔雅哽咽着骂:「车时勋,不要说话了。你听话好不好?」 车时勋已经痛得听不清她的话,扯唇一笑,昏过了去。 048:怎么就 夏尔雅坐在病床边凝着男人苍倦的面容,心里除了不捨,更多的情绪是愧疚。 医生说,车时勋偏头痛的症状是二十一岁那年歷经的那场车祸留下的后遗症,剧烈撞击產生的血块压迫了脑神经,可当时车家坚持只让美国的脑科权威执刀,一等就是半年,即使后来成功将血块清除,却已留下无法根癒的症状。 这些年他持续服用止痛药,定期回诊追踪,病况控制得还算稳定,估计是近日过于劳累,也没有按时服药,才產生严重的头痛和晕眩。 听完这席话,夏尔雅想起了十二年前回国的那天,那是车时勋出车祸后的第六天。 那时候的他才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头上缠着绷带,腿上也打着厚重的石膏,拄着拐杖赶到机场拦住了准备出关的她,她却早已经忘了有关他的一切。 甚至在他问起她为什么不与他联络时,用着初次见面的口吻说:「我不认识你。」 她不敢想像这些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就这样独自被丢在她因为恐惧而放弃的世界里颠沛流离,一过就是十二年,而这十二年来,他受尽了无人理解的心酸,却始终惦记着远走的她,从未离开过。 可这么懦弱的她,这样因为畏惧阴影而选择拋下他的她,究竟哪里值得他浪费十二年的光阴,究竟哪里值得他默不做声地配合她的步调,只为了换来那一点也不值得珍惜的笑容? 这样的她,究竟有什么值得他执着和惦念? 夏尔雅找不到答案。 在车时勋面前,她永远后知后觉,永远猜不透他的心思,也永远都在心疼。 过往的记忆回来以后,她依然在为他心疼。 她想起了第一次期中考,她因为写不出流畅的文字而拿了人生第一次的不及格,车时勋就带着她在入秋转凉的天里去吃刨冰,笑着说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 她想起了他在下初雪的那日替她买了手套和耳罩,在她毫无音讯地失了前一晚的约以后,带着她去内藏山看雪,甚至还告诉她,等之后雪下得多一点,他们可以一起堆雪人。 她还想起了他第一次和她告白是在圣诞节。 那天晚上,他推掉了朋友的派对邀请,单独约了她去汝矣岛公园溜冰。 夏尔雅原本以为男孩子会像前一次发现她不太会骑单车时一样,嘲笑她怎么这么没运动神经,甚至放任她狼狈摔跤,让她在冰天雪地的陌生国度里出尽洋相。 然而一整晚,他却像个极有耐心的导师,温厚的掌心紧牵她的手,一步一步带着她,直至她终于学会平衡才松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保护她。 后来她煞车不及,差几尺就要撞上前方的孩童,男孩子迅速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 他们在飘起雪的溜冰场中央旋转了好几个圈。 那时候,她眼里只剩下他的双眼,而他的眼里倒映着一个她。 她想起了男孩子浅色的眼眸,想起了那总是暖煦的眸温,想起了当时即使隔着厚重的大衣还是能清晰听见两人同样紊乱的心跳声,想起了停下转圈后她急忙闪躲却被他握住了手。 她想起了那时候,他哑着声,说了第一次的喜欢。 「夏尔雅,我喜欢你。」 当时的夏尔雅从未想过他会真的说出口,她始终认为维持朋友关係对他们之间才是最好的决定,即使那时候的她对他也有一点动心。 她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她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永远陪伴在她身边的人,而不是想见面时却可能连通电话也说不了的时差和距离,所以她拒绝了他,要他去喜欢其他人。 「夏尔雅,你可以拒绝我,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能要我喜欢别人。」 「你也越线了,你知道吗?」 他说她也越线了。 在她说出要他去喜欢其他人的那一刻,她也越线了。 但他依然把所有的选择权都给她。 「我会继续喜欢你,继续对你好,继续做饭给你吃,你要是觉得烦了就说一声。」 「如果你觉得烦了,不想再见到我了,就说不想再见到我,我就会走了。」 告白以后,车时勋开始每天拎着早餐出现在她宿舍楼下,坚持和她一块去教室,她选修的课他分明都修过了,却还是陪着她一起听课,她赶了几回没成,也只能放任他跟着。 下了课,车时勋就找各种藉口带她去吃饭,她若找理由拒绝,他也不勉强,就是一整晚站在宿舍楼下,看着书等待,直到看见她回来了才走。 男孩子接连等了几天,夏尔雅心里也过意不去,没再说谎骗他,没胃口或是还不饿的时候就告诉他她想去图书馆,甚至也让他跟着,她念她的书,他就学他的中文。 她就是说不出口那句不想再见他。 那年寒假,夏尔雅没有回台湾,在韩知恩家借住了一个星期就碰上农历新年,她无处可去,只好花钱去住青年旅馆,然而不过两天,车时勋就找上门了。 旅馆的房门一开,男孩子就劈头骂了她一顿,不由分说地替她收拾行李,不顾她抗议地把她带回了他在学校附近的单人公寓,将她和她的行李箱扔进卧房里,然后板着一张脸走进厨房煮麵,一举一动都暴躁的像是在和她呕气。 那时候的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但现在的她理解了。 他是气她没地方去的时候却不曾想过要向他开口求助,气她为了和他保持距离而寧可多花一笔钱去住旅馆,甚至让自己饿得有一餐没一餐,他气她在这种时候没有把他当成朋友,还在他传讯息问她人在哪里时撒谎说她回台湾过年了,最后却被他看见她窝在旅馆房间里啃麵包的凄凉模样。 那是她记忆里,男孩子第一次生气。 他生气地替她煮麵,生气地要她好好吃饭,生气地替她换了一套全新的寝具,生气地丢下她出门,半个小时后却拎着一大袋盥洗用品回来,袋子里有室内拖鞋,有牙刷毛巾,有沐浴乳和洗发精,甚至连女孩子私密处专用的清洁露和卫生棉也都买齐了。 一整个下午,他都板着脸不跟她说话,却默默替她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直到那时,夏尔雅才发现,原来这男人喜欢她的方式这么内敛。 嘴上说着要追求她,做的却是和过往相同的陪伴,偶尔和她斗嘴,偶尔嘴坏故意惹她生气,偶尔又无声照料她所有细节,甚至熟知她每个习惯和喜好。 就连只是某一次她生理期来却没带卫生棉在身上,被困在厕所里打电话向他求救时说过的品牌,过了两个月他依然记在心上。 她就这样住进了他的公寓,习惯了每天早晨走出房门就能看见她在厨房准备早餐的身影,习惯了有他陪伴的沙发,习惯了和他在夜里为了要看新闻还是足球而吵架,习惯了与他争抢遥控器主权,也习惯了跟他争论是谁忘了在洗澡后打开抽风机而让浴室地板隔了一晚还是湿答答的日常。 第二个星期,外头下起了连日的大雪,即使屋里开着暖气,男孩子还是意外受了风寒,他坚持不去大医院看病,只在附近的诊所领了感冒药回来吃。 过了三天,他仍然高烧不退,被她斥责了一顿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医院打退烧针,从医院回来以后又睡睡醒醒了两天,病情才稍微好转。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照顾人,举措生疏还笨拙,就是连拿着水杯餵他喝水都能让他呛着,自告奋勇说要煮稀饭给他吃,结果却把他的汤锅烧成了焦黑,最后只能认命叫外卖。 他因高烧流了满身的汗,却没有力气走进浴室冲洗,她只好彆扭地闭着眼用毛巾替他擦拭,原以为这样的举动会让他误解,甚至促使他越界,男孩子却始终别着眼没去看她。 她其实早就发现在她把毛巾探入上衣内时,他就逐渐起了生理反应,男孩子却始终面无表情,就只是在她擦拭完以后说了声他吃了药想睡了,然后就躺回沙发上,把身子转向内侧,不让她有机会在看见他动情的模样。 住在他公寓里的那三个星期,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连手都没牵。 开学以后,夏尔雅搬回宿舍,车时勋还是一样天天拎着早餐出现,一样陪她去上课,一样带着他吃遍巷弄里的传统小吃,一样走在她左前方半步的距离,没有因为过去三个星期同住于一个屋簷下就逾越了分寸。 除了教她溜冰的那一次以外,他没有再牵过她的手。 他追求她的方式即使过了十二年还是一样,初识时一样的争锋相对,熟识后一样的沉静温柔,一样在她没有松口以前,即使再怎么喜欢都还是不进不退。 那些被她丢下以后独自煎熬的时光,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她知晓,甚至在她尝试朝他走进一步时,都还顾虑着她会不会因为旁人的与论受伤而选择后退,始终保持两人之间原先就存在的距离。 如果不是今天看见那与过往神似的画面,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想起和他的过去。 他就是连重新遇见她以后,都不曾想过要用过往绑架她,而是用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小心翼翼地珍惜着,努力想让她再一次喜欢上他。 「车时勋,你真的是个笨蛋。」 他怎么就这么傻呢? 他怎么就偏偏要喜欢上她呢? 049:说到做到 为了照顾车时勋,夏尔雅让助理把下午的会议全改期了。 和杨心安通完电话,她才从病房外回来,就见男人已经醒来,撑着身子坐起身,伸长着手想替自己倒水,她立刻上前抢过,倒了半杯水给他。 男人一怔,看着她的眼里有意外也有茫然。 夏尔雅不自在抿唇,拉过一旁的折叠椅坐落,垂眼避开他的目光。 从她闪避的举动看出几分端倪,车时勋眸色一软,「尔雅,你不用回事务所吗?」外头的天色还亮,照理来说,她不该在这的。 听闻,夏尔雅不禁皱眉,这人怎么一醒来就赶她走? 见她不答话,他又喊了一次,「尔雅?」 「你休息就是了!」自己都顾不好的人,还管到她身上了? 女人别着脸,语调任谁听了都是彆扭,因盘起发髻而露出的耳根甚至略微泛了红。 车时勋无声莞尔,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大概被他吓坏了,才会明明有其他重要的事要忙,却还是选择留在这里,但又无法坦率地表达心里的担忧,所以才不愿看他。 一直以来,她都不是个擅长释出善意的人。 十二年前撞见他独自坐在阶梯上沉思,心里想要关心却开不了口,最后找了个为了捡便宜而买了买一送一的咖啡但一个人喝不完的藉口,用着不自然的演技把咖啡送给了他。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别着脸躲开她所有的目光,却不晓得那对因束起马尾而展露在外的耳朵早已出卖了她真实的情绪,正悄悄泛红着。 她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总是用着彆扭的口吻开场,因为在过去,从没有人教过她这些,所以当做着这些不擅长的事情时,她总是难为情的像个初次交朋友的孩子。 女人的肤色偏白,五官也深邃,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迷人。 当年初识时,每回嫌他烦而拒绝他,或是被他气得不想说话时,她总是会把脸别开,留下生闷气的侧脸给他,而他看着看着,也忘了确切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好感。 后来每一次她别过脸,他都会有想吻她的衝动。 只是每一次他都忍下了,直至她终于点头答应他的追求以后,他才在隔天陪着她去上课的路上故意说错话惹她生气,然后在她又一次别过脸不理会他时,吻了第一次。 他永远记得她当时诧异着瞪大双眼的表情,也记得她回过神后红着脸狠狠打了他一拳,染上惊慌的眼眸恶狠狠地瞪着他,嘴上搬出刑法条文指控他偷吻的行为有多么不正当。 然而,那一声声的指控,最终全被他的吻覆去。 那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女孩子却吓得忘记闭眼,还是他笑着提醒她该把眼睛闭上。 想当然,她非但没有闭上眼,反而用抱在手里的教科书往他脸上招呼一记,丢下他兀自走进法学院大楼,整整一天都不肯再和他说半句话。 他后来才知道,其实在认识他以前她也曾交过男朋友,儘管只在一起半年,免不了有过几次亲吻的经验,女孩子坚持她的前男友不像他这么无赖,一点也不懂得尊重她的意愿,最后更要求他和她约法三章,往后要是没得到她的允许就不准吻她。 所以后来每一次亲吻都是她主动的。 儘管每一次都是他刻意把两人之间的氛围营造成了极度曖昧的状态,再哑着声问能不能吻她,等她睨着眼主动送上红唇之后才接管后续所有繾綣。 失去她以后,他偶尔也会后悔当时太过听话,没能多嚐几次她的唇。 「尔雅,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馀光瞥见男人不曾移开的视线,夏尔雅囁嚅,「??待会吊完点滴就回家休息吧。」 车时勋勾唇,张口想说些什么,摆在矮柜上的手机却在这时响起。夏尔雅循声回头,就见他拿起手机,以眼神示意她先不要说话,之后才接通电话。 「总经理,和总公司的视讯会议快开始了,您现在在哪里?」 来电的是他的特助邱洋,语调匆促,就是连隔了一小段距离的夏尔雅都能清楚听见。 「替我把会议延后半个小时,我立刻回去。」男人沉声交代,将电话收线,重新抬眸看她,唇边弧度歉然,「尔雅,我得回公司了。」 夏尔雅抿唇不语,眉心紧蹙,显然是不认同他的决定。 但她也清楚他现在的处境有多艰难,违法解雇的风波还等着他去处理,他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听她的话回家休息,所以也只能沉默着不发表任何意见。 看穿了她没说出口的忧心,男人勾唇,温声给了承诺:「我答应你,会好好照顾自己,今天也会早一点回家,这样好吗?」 夏尔雅看着他,想起了上一回他高烧却坚持不去医院,明白了这已经算是妥协。 她抿唇,「你说到做到。」 男人轻笑,「说到做到。」 # 下班后,夏尔雅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事务所每个月固定的餐叙,开着车特地去了一趟社区附近的超市,买了鸡肉和燉鸡汤需要的高汤和材料。 回到家,她立刻换了身轻便的衣裤,从橱柜深处挖出六年来出场次数寥寥可数的围裙,一边看着网路上的教学影片,一边战战兢兢地按部就班,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终于燉好一锅看上去还算不错的鸡汤,试过咸淡后把汤装进了保温锅里。 收拾好被搞得像发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厨房,夏尔雅点亮手机,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九点,于是传了封讯息给车时勋,问他忙完了没。 原以为要等上一阵子才能等到他的回覆,然而才十分鐘过去,手机就响起通知。 夏尔雅立刻拋下手上的卸妆棉,解锁查看讯息。 车时勋:我刚到家,正要上楼。 「??」 这男人什么时候不回来,为什么偏偏挑她卸妆卸到一半的时候回来? 夏尔雅气闷地咬唇,放下手机,以最快的速度把脸上的妆容全卸乾净,洗过脸后也把盘在顶上的髻放了下来,然后提着那锅鸡汤出门。 站在对门前,她反覆做了几次深呼吸,才伸手按下门铃。 然而一分鐘过去,却没人来应门。 柳眉微拧,夏尔雅又按了一次门铃,屋内依旧无人应答。眉间的皱褶加深几许,她抿唇犹豫了片晌,输入密码解开门锁,推门而入,屋内灯火通明。 夏尔雅带上门,走入屋内,「车时勋?」 她将鸡汤摆上中岛,未料才转身,就见男人裸着上身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墨色的黑发湿漉漉的,如刀刻般稜线分明的胸腹上也凝着水珠,画面看上去分外煽情。 「你??」瞳孔剧瞠,夏尔雅一时半刻没了声音,喉咙反射性地微微滚了下。 闻声,车时勋抬起眼,眸光也是讶然,「尔雅?」 离开公司时,他被闯进停车场的抗议民眾砸了一身的蛋液,回家后本是打算迅速冲个澡,然而才正要淋浴就听见门铃响起,他只好重新套上裤子出来,原是打算去房里套件衣服,怎么知道她竟自己开门进来了。 慢半拍意识到自己冒然出现有多失礼,夏尔雅连忙背过身,胡乱指着厨房方向,慌乱道:「我、我买了鸡汤??你、你趁热喝??我先走了!」 话一说完,她垂着脸,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拔腿往玄关奔走,三秒之内就离开了他家。 望着关上的门扇,男人哑然失笑。 梳洗后,车时勋又接着和公关及法务部门进行视讯会议,将明日的协商行程及对外统一说明做最后确认,会议结束时已经是十点半。 出了书房,男人远远就看见摆在中岛上的保温锅,想起了一个多小时前落荒而逃的女人,不禁笑了。 这几天为了处理抗议事件,两人已经许久没能吃上一顿饭,他挺想她的。 车时勋思忖片刻,还是拨了通电话给她。 「喂?」 电话彼端,夏尔雅才刚吹乾头发,一见来电显示是他,立刻把电话接通。 前三个星期如果有两人有一块吃晚餐,这个时间她多半是在书房里继续加班,而那个温吞的男人从没有一次打扰过她,就是连讯息也没传过半则,今天怎么会打给她? 「尔雅,睡了吗?」 夏尔雅知道男人是明知故问,这几个星期下来,他把她的作息摸得一清二楚,以他那个性,根本不会在她就寝的时间打来。 「还没。」她答,将吹风机收入浴柜,提步走往书房。 男人默了几秒,语声掺了些犹豫,「那么,能过来陪我吃个饭吗?」 「??」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夏尔雅轻怔,走到书房门口的脚步也打住了。 「尔雅?」过了好一会都没得到她的回应,车时勋轻喊,确定她还在听。 「??等我一下。」 050:想起来了 结果就为了车时勋一通电话,夏尔雅又特地换了外出服,五分鐘后出现在他家,与他对座于餐桌前,陪他喝那锅她特地煮给他的鸡汤。 她其实可以拒绝的。 可因为他说他想要她陪,她就来了。 夏尔雅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陷得太深,在车时勋面前,她永远不像自己。 就像她过去曾经说过再也不进厨房,却为他破了戒,明明讨厌做自己不擅长的事,却还替他燉汤,明明知道自己厨艺差成什么德性,却还是认为他能为她做的她也能做到。 她也想要对他好,像他对她好一样。 车时勋其实知道这锅汤是她煮的,这女人不諳膳事,下午见面时一双手还完好,现在上头却贴满了ok绷,估计是用刀时不小心割伤了指头。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任何他为她做的事,她都想为他做一遍。 太讲求平等。 但他心里是开心的。 明天就是一个月期限的最后一日,她愿意跨出这一步,对他而言是莫大的鼓励。 「谢谢你过来。(???????.)」 温沉的字句渡入耳膜,顺着血液熨过心口,夏尔雅垂着眼睫,偷偷笑了。 一会,她主动提起了想了整晚的事,「明天我送你去上班吧?」 意料之外的提问传入耳里,车时勋一怔,险些把刚入口的汤咳了出来。「你说什么?(????)」 男人的反应太过,反倒让夏尔雅一阵难为情。 不过就是说要送他去上班而已,有需要这么惊讶吗?她平时是对他多差劲了? 好不容易嚥下热汤,车时勋抬首看她,「尔雅?」 「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自己开车,没有别的意思??」夏尔雅解释,最后一个音才落下,她立刻后悔,简直欲盖弥彰。 见她表情懊恼,男人不禁笑了。 她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从他醒来以后就频频释出各种善意,先是留在医院里陪着他,回了家替他燉汤,现在又说要送他上班,感觉就好像?? 「尔雅。」车时勋放下餐具,稍微坐正身,「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夏尔雅再次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 在他面前,她总是这样,什么也藏不了,也什么都瞒不了。 「尔雅?」 「我只是??」夏尔雅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在看见他眼底的温泽以后又止住了声。 她就是说谎了又能怎么样呢?根本骗不过他的,何况她一整天的行为都这么反常,他又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这种时候,她突然就有些讨厌因为恢復记忆而变得柔软的自己。 她从来不晓得当年和车时勋在一起时自己会是这样的,表面上总是装得强势高傲,实际上却轻易折服于他温柔的眼神和口吻,就如同现在的她。 夏尔雅喟叹,心有不甘,却还是点了头。「嗯,我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 唇边的笑容一僵,车时勋一时没了反应。 几秒后,他语无伦次,「全部?真的吗?你真的??全部??不??真的??全部?(????????…?…??…??…??)」 「车时勋?」 「不??这??为什么??你??(??…??…?…??…)」 这男人的反应会不会太可爱了一点?明明是他自己先猜到她想起什么的,现在她承认了,他反而不知所措了? 夏尔雅看着他眼里罕见的无措,竟有些想笑了。 好难得看他这样。 记忆里,他第一次出现这个反应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的时候。那时一向喜欢闹着她玩,把惹怒她当有趣的车时勋,在被她吻了脸颊以后,就是现在这个反应。 儘管没多久,男孩子就重新掌回了主导权,不但把她吻得意乱情迷,甚至在退开之后以指尖摩挲着她的耳根,哑着声问她:「夏尔雅,跟我回家吧?」 现在想来,这男人的温吞估计全是演的。 但不管如何,这些记忆不再只存于他脑中,而是存在他们彼此心里,挺好的。 「如果你惊讶完了就继续喝你的汤,如果还没的话,那你继续惊讶吧。」夏尔雅忍着笑,平声淡调地掩饰因为想起过于煽情的回忆而隐约翻腾的情绪。 一会,车时勋终于找回声音,「尔雅,你真的都想起来了吗?包括我出车祸的事?」 「嗯,都想起来了。」 那曾经清霜满布的眉眼,如今晕上了月色柔软,更有了笑意。 男人垂下眼,释然轻叹,薄唇浅扬。 她能想起来,真是太好了。 当车时勋喝完那锅汤,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 男人看着那坚持不让他动手而佇立在洗手台前清洗餐具的清瘦身影,想上前拥抱,却又顾忌她即使恢復了记忆,也不必然代表就能接受他的感情。 待夏尔雅收拾完,车时勋陪着她走到玄关。 女人穿上鞋,回过身看他,「明天坐我的车出门。」刚才话说了一半就没下文,她没得到回覆,心里就不踏实。 车时勋温声婉拒,「不了,抗议的事还没解决,我不想牵连你。」 第一次主动说要送他就被拒绝,夏尔雅抿唇睨他,没能接受他的理由。 这男人忘了她是律师吗?她才不担心被牵连,要是那些抗议的民眾胆敢朝她的车扔东西,她一个都不会饶,何况处理家事案件的律师哪个没被鸡蛋砸过、没被脏水泼过? 她就是连塞满冥纸和符咒的恐吓包裹都收过了,哪里还会害怕这些? 「尔雅。」 看穿了她的心思,男人轻叹,把所有劝言都揉进这声低喊。 他知道她不怕,但他不能明知道会害她受伤却还让她淌这滩浑水,要是明天他真的坐她的车进公司,被外头那些记者拍到了,报导会把她写得多难听? 他一放低姿态,夏尔雅就又心软了。 她敛下眼,不大情愿地咬了咬唇,叹息着妥协。 知道她还是放心不下,男人温着声允诺:「我答应你,我明天会把事情处理完,星期六一整天的时间我哪都不去,就待在家里休息,好吗?」 夏尔雅看着他,心被哄得踏实了,却也心疼了。 他总是这样,凡事都先顾虑她的心情,就连让自己休息的出发点也是为了让她安心,究竟什么时候他才懂得为自己多想一些? 051:讨厌这样的自己 星期五下午六点半,灿星集团与最后一名抗议员工达成补偿协议并签立和解书,歷时四天的抗争正式宣告落幕。 灿星集团依照每位雇员的年资与待遇给与了不同条件的补偿,补偿金额则比照灿星饭店现行的抚退制度并加上适当的损害赔偿,补偿金也是现场就开立支票全额给付。 身为灿星集团东亚区执行长的车时勋更在最后现身,亲自向所有因错误决策而受到伤害的员工致歉,同时也透过公关部门发表公开声明,对于本次争议造成的社会衝突表达深挚歉意,并承诺集团未来会积极改善劳工政策,不会再让相同的事件再次发生。 车时勋这次的危机处理成功挽救了灿星饭店在台湾业界的名声,同时也为灿星集团的投资人打了剂强心针,将外界原以为可能升高成更大衝突的抗议事件在进入诉讼程序以前就迅速弭平,刚柔并济的手腕也让他在媒体上的评价重回高点。 然而,外界不清楚的事,自始至终他都违背了总公司强硬制裁滋事者的指令。 与抗议劳工和解的消息一传回韩国,特助邱洋立即收到通知,总公司董事会将在下週一召开惩戒会,要车时勋即刻返回首尔接受调查。 「总经理,车会长刚才来电,希望您今晚就回去,要帮您订机票吗?」 「不用。」车时勋坐进办公椅里,从抽屉里拿出药罐吞了一颗止痛药,闔眼休息了片晌才又道:「替我订星期天下午三点之后的班机,还有星期一晚上的回程票。」 「总经理,您不在首尔多留几天吗?」 自从总经理离婚后,大夫人就又开始积极地替他寻觅联姻对象,身为特助,他天天被大夫人的来电吵得难以工作,这回总经理因为公事得回韩国一趟,大夫人估计不会放过。 车时勋淡瞟他一眼,「你当我去观光吗?」 邱洋一本正经地更正:「正确来说,应该是返乡。」 车时勋挑起半边眉。 感觉空气有一瞬冷冽,邱洋迅即在平板上指画几下,恭谨报告:「总经理,已经替您定好来回机票,分别是星期天下午五点三十分,以及星期一晚上八点四十五分。」 男人满意頷首。 摆在桌边的手机响起通知,车时勋垂眸瞥过,一见是夏尔雅的讯息,立刻拿过手机。 「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 「那你下班吧。」 「是。」 # 七点时收到车时勋回覆今晚能和她一起吃晚餐的讯息,夏尔雅赶忙结束手边的工作后就离开办公室,无奈尖峰时段车潮壅塞,当她回到家时,时间已经过了八点。 进了家门,她匆匆将带回来的卷宗往客厅桌上一放,连身上的套装都没换就立刻出门去按男人家的门铃,没多久,就收到了一则语音讯息。 「麵条正好要起锅,你自己开门进来吧。」 这男人怎么才刚结束一场硬仗,回到家不休息,反而又替她下厨了? 夏尔雅叹了口气,说不清心里是无奈还是心疼得多,唇角却扬起了清浅,她以密码解开门锁,才刚踏进屋里,就闻见空气中瀰漫着牛骨汤麵的浓郁香气。 「来了?(???)」 「嗯。」对上男人噙笑的眸,夏尔雅弯唇低应。 上一回看着他在炉火前做菜已经是上个週末的事了,其实也不过五天的时间,她却觉得似乎过了很久,明明昨晚也见过面的,可一整天下来,只要稍有空档,她就会忍不住打开手机,把十二年前那张合照看过一遍又一遍。 她知道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 像十二年前答应了他的追求之后一样,变得开始容易想念他,变得开始期待能见到他,即使他还没问起她的答案,即使她还没给出肯定的答覆,她却已经变成这样了。 男人将麵盛碗端上桌,夏尔雅走进厨房帮忙拿了餐具,车时勋则替她倒了杯温水。 见他又贴心照料了自己的习惯,夏尔雅心下一暖,抿着唇无声笑了。 两人安静地用了好一会餐,夏尔雅着墨许久,罕见地主动找话:「事情还顺利吗?」 以往这件事都是车时勋在做的,她从来就不是个习惯与人搭话的人,除了工作时或是被人招惹以外,她也不太爱说话,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原因,就是嫌麻烦而已。 傍晚的新闻她其实看见了,自然也知道他把这起事件做了最妥善的处理。 但她还是想亲耳听见他说一切都没事了。 车时勋勾唇,「嗯,还算顺利。」 夏尔雅喟叹,「那就好。」 「不过——」 她一怔,立刻追问:「不过什么?」 见她情绪转折得快,男人莞尔低笑,有些被逗乐了。「集团认定我违反董事会採取诉讼手段的决策,星期一要召开惩戒会。週日我得回首尔一趟。」 檯面上的名目是如此,然而真正的原因大概是他父亲害怕他连在公事上都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害怕会完全失去对他的控制,所以想藉这个机会警告他,让他别想自立为王。 只可惜他这是庸人自扰了。 听闻,夏尔雅难掩诧异,眸光旋即染上忧色。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都把事情解决了吗?怎么还会被惩戒?一般公司内部对于经理人违反董事会决议的惩处,轻则警告,重则停职,甚至解除职务,那不就代表他?? 男人温声安慰,「别担心,大不了被解任而已。」 上头真要拔他的位,他是求之不得。 从男人的眼神里看出他是真的不在乎被惩戒的后果,夏尔雅轻叹,也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劝慰,只好低下头继续吃饭。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并不正确,甚至有些卑劣,可潜意识里总有一小部分也认为,如果车时勋能因此卸下灿星集团的相关职务,那么即使他们在他离婚后没多久就在一起,或许也不会引来太多注目,落得旁人茶馀饭后嚼舌根的话题。 儘管她也清楚自己不该介意这种事。 她明明也清楚,他和金恩娜的婚姻从来就是有名无实,她明明也清楚,这十二年来他心里的人都是她,她明明也告诉过自己应该为他再多勇敢一点的。 这些她分明都清楚的,却还是像那些平庸的人们一样,对外界投以的眼光介怀不已。 现在的她真的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052:这就是我的答案 晚餐过后,车时勋问她是不是要回去加班,夏尔雅明明有事要忙,却心口不一说了谎,留下来陪他看一部她其实已经看过的旧电影。 两人各自据于沙发两端,女人手里抱着抱枕,桌前是剩不过三分之一的红酒。 剧情进入高潮,夏尔雅却有些心不在焉,无非是顾忌后续的亲密场景,两人之间的关係尚未确认,处境于她而言是有些尷尬,偏偏车时勋看上去一派自然。 她要是表现得太过在意,反倒像极了思想不堪的人。 耳边传来女主角极力挣扎却逐渐被吻软化,甚至发出煽情的低喘细吟,夏尔雅垂下眼避开画面,不大自在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 馀光察觉她的举动,车时勋暗暗拨了通电话给自己的公务机,几秒后,书房传来铃响,他侧首看她,「我去接个电话。」语落,男人起身走入书房,甚至把门掩上。 他一离开,夏尔雅立刻松了口气。 场景转换。 自门缝里看见她神色转为自然,车时勋勾唇,拉开门缓步走回客厅,还刻意压低声调以韩文说了几句客套的道别语,作势结束通话,戏演完的同时也坐回了沙发上。 夏尔雅见他回来,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一些小事。」 夏尔雅蹙眉,直觉不信他的说词,在看见他眼底没藏好的笑意之后立刻意会过来。 他是刻意回避的。 心口驀然紧拧,她暗下眼,不敢看他。 男人在所有细节上都悉心照料着她每一分心思,她却还纠结于那些无关紧要的舆论,甚至卑鄙地希望他能因为这次的事件摆脱灿星集团的包袱,让她能毫无顾忌地站在他身边。 她怎么会这么自私? 后来的剧情夏尔雅没认真看了,心绪沉浸于自我厌恶,直到男人喊了好几声才回神。 「尔雅,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看见他眼底的担忧,夏尔雅心头一酸,灵魂被无穷的惭愧尽噬。 车时勋凡事都以她为优先,在乎她所有感受,但她却连不去在意旁人的眼光都做不到,甚至让他为了配合她所有步调,连在追求的一个月里都不曾有过出自于他主动的触碰。 这十二年来,不论是当初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还是现在这样曖昧不明的时候,他永远都在配合她,配合她的尖锐、配合她的防备、配合她的畏惧、配合她所认为的恰当,永远不在乎自己的心情。 若是人类真的有前世今生的话,他上辈子大概是个坏人吧,否则怎么会在这辈子遇上她这样的人,却还爱得那么傻又那么深刻? 车时勋和过去一样送她出了家门。 可这一回,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是过去不曾有过的微妙。 从他家门口走回自家门口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夏尔雅却走得异常缓慢,她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却没想到解开电子门锁,指尖甚至碰上门把了,身后的男人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他是不是看出她的心思,发现自己喜欢了十二年的女人原来这么卑鄙,所以失望了? 他是不是后悔了? 他是不是??不喜欢她了? 红唇抿得死紧,她转下门把。 「尔雅。」 温沉的喊声捲上耳畔,夏尔雅轻怔,略微张了唇,却没敢回过身。 「你还记得一个月的期限吗?」 夏尔雅没想过在他终于提起这个话题时,她的心情会是这么慌张的,像是忽而之间失去了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就连呼吸这么自然而然的事都成了困难。 「你需要再多一点时间吗?」 眼睫轻颤,她想起了过去。 十二年前在南山塔上,他第二次向她告白,她没有回应,他于是把答覆的期限延长至送她回宿舍的时候,让她能有多一点的时间思考要不要接受他的感情。 十二年后在她家门前,他第三次向她告白,她不说话,他于是问她需不需要更多时间。 他总是一再地给她机会,不怕时光被继续浪费。 十二年过去了,他却一点都没变,用着与过往相似的一举一动不断告诉她,他对她的爱始终都是一样的,即使时光荏苒,即使她忘了他,他也从未离开过。 面对这样深情无悔的男人,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这一次,她不需要再更多时间,她现在就能回答他。 夏尔雅回过身,主动伸手牵住那双曾因为心疼她受了伤,不忍看她步履蹣跚,不顾她反对地将她牢牢抱起,也曾为了让她感觉自在,无谓人潮汹涌,执意护着她的大掌。 「车时勋,这就是我的答案。」 温热自手心漫开,男人愣怔,反而仓皇了。「你??说什么?(?…????)」 这反应也和十二年前一样。 夏尔雅失笑,稍微收紧了指间,「我说,这是我的答案。」 车时勋垂眼低望,眸光迟疑,「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其实我可以等??」 她的态度软化以后,他也想过或许再多给她一些时间,让彼此再多相处磨合一阵子,也等外界舆论不再紧系他离婚的事情,刚才的提问其实也是立基于这样的立场。 在他的预设里,她只不过是不拒绝,而不是答应。 夏尔雅:「我很确定。」 她才不要让他等,一秒都不要。 「尔雅??」 她真的想清楚了吗?他才离婚一个月,要是让人知道了,会怎么说她? 看不惯他优柔寡断,也不喜欢他质疑自己的决定,夏尔雅板起脸,「车时勋,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三次,你知道我没耐心的。」 车时勋还想再说些什么,女人却睨他,甚至换掉话题。「明天一起吃早餐?」 听闻,男人眼里的讶异更深。 夏尔雅不大满意地皱眉,又瞪他一眼,「车时勋?」 她主动提议要一起吃早餐,他连个笑容都不给,会不会太过分了? 车时勋本能应声,下意识收紧手心里的柔软,几秒之后终于缓过神。他勾唇,「听到了,一起吃早餐。」 这还差不多。 夏尔雅抿笑,流连似地睇了他一会,「那我回去了?」 「嗯。」男人低应,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指背,而后才缓缓松手。 温柔的抚触与记忆如出一辙,夏尔雅垂眸凝视被他牵着的右手,心口似有浅暖瀲渺。 当时和他在一起,每一次牵手,他总习惯以拇指细抚她的指骨和手背,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是如此,像是要透过这样的触碰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切都有他在。 不论是十二年前,还是十二年后,他对她始终是如一的温柔。 「晚安。」 她勾唇,回以同样的温柔,「晚安。」 053:想他了 有了新身分和她主动邀约的早餐,夏尔雅又一次在週末早起。 距离两人相约的九点还有半个小时,她却有些坐不住了,犹豫半晌,还是传了一则讯息过去,问男人醒了没,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夏尔雅抿唇盯着萤幕好一会,决定去找他。 站在他家门前,她按下门铃,下一秒却又后悔。 明明相约的时间还没到,明明两个人就住在隔壁,明明昨晚就见过面睡前也聊过天,明明她就不需要这么心急的,可才分开一个晚上,她竟然有些想他了。 她从不曾这样过。 过去和其他男人交往时,就是一、两个星期不和对方联络她也无所谓,前一任男友甚至在分手时毫不留情地批评,说她完全不像个女人,不懂得撒娇,事业心比男人还强,永远工作至上,甚至连男朋友要和她吃顿饭都还得先向她的助理确定时间,女人当成这副德性简直是上帝最失败的作品,被劈腿也不过是刚好而已。 那些关于她性格好强的指控,夏尔雅都承认,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更不认为这能合理化另一半对感情不忠的行为,在她的价值观里,女人不仅仅只能依附于男人之下。 她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也从来不会为了任何人去迁就。 即使对象是车时勋,她也依然如此。 十二年前,两人交往的事不出几天就传遍校园,为此她没少收过威胁,她所知道的韩文脏话全是那时候学会的,就连置物柜都曾被人恶意涂鸦或贴满谩骂的字条。 当时就读金融系的韩国汽车大厂二千金郑慧媛据说暗恋了他三年,一知道她和车时勋在一起之后,不晓得找了多少人给她恶作剧,她却对他隻字未提。 有一回,郑慧媛特地选了车时勋去参加选修课期中考的时刻,找上了独自在图书馆温书的她,让她和她们走一趟,夏尔雅不肯,郑慧媛就让人把她强行带到了图书馆外头,指着她的鼻子骂尽难听的话,后来说不过了就动手搧她巴掌,夏尔雅气不过地还手,最后换来一脸抓痕和满手瘀伤。 那天晚上是她第二次看见车时勋动怒。 男孩子结束考试后就回图书馆找她,一见她满身伤痕,眼神瞬间成了天寒地冻。 他把她带回家擦药,花了半个小时从她口中问出伤了她的人是谁,然后就要她在家待着,手机拿了就要出门,夏尔雅拦住他,要他别替自己出头,换来他不谅解地斥责。 「夏尔雅,你是傻了吗?为什么出事的时候没有联络我?为什么我最初问起的时候说是自己弄伤的?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有人这么欺负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她被骂得委屈,也不管他的责备是出于心疼还是其他,红着眼眶推开他,赌气离开,也不管他在后头说了几百声的道歉,一路上甩开了无数次他捉上来的手,兀自回了宿舍。 隔天男孩子没有出现在宿舍楼下,夏尔雅以为他要冷战,也就倔着性子自己去教室。 然而,整整三个小时必修课的期中考,车时勋都没有出现。 她起初还觉得他幼稚,竟为了吵架这点小事就不来考试,结果交卷以后,她才走出教室,就听见走廊上的人们议论纷纷,法学院前人潮聚集,中心佇立着两抹身影。 夏尔雅站在阶梯上,一眼就认出那两个人是车时勋和郑慧媛,她连忙上前,好不容易穿越重重人墙,就见男孩子从背包里拿出她过去收到的恐吓信和鬼娃娃,一个一个丢在郑慧媛眼前,最后拿出手机播放影片,影片里清清楚楚纪录下郑慧媛和另外五名女孩在图书馆外头对她辱骂和动手的过程。 「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这样吗?因为得不到,所以要毁了其他人?」 车时勋从背包里拿出某一回连同割破的人偶放在她置物柜里,刀片上还沾染上红漆的美工刀,将刀锋朝向自己,递给了郑慧媛,「那不如毁了我吧?」 夏尔雅不敢相信他说的话,更担心他会受伤,上前想要阻止,郑慧媛却一把扯过刀,扬手朝他挥去,当下她恐惧地本能闭上眼躲避,也听见围观群眾惊怕的抽气声。 锋刃进逼于胸前,车时勋却面无表情,连眼都没眨。 「怎么?需要我帮忙吗?」 男孩子温着声,抬手扣住郑慧媛的手腕,一寸一寸将刀刃扯向身体,刀锋划破衬衫,尖端没入胸膛,血色逐渐渲染开来,成了一片骇人的红。 郑慧媛吓得想松手逃离,车时勋却不让。 他甚至笑:「这时候就怕了?打她的时候你怎么不怕?」 后来回了家,车时勋不愿让她上药,反而拿了她的手机,把他的号码设成快捷键,要她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通知他,他要第一时间就知道。 那天以后,男孩子又回復了以往的模样,一样每天带着早餐在宿舍楼下等候,一样在下了课以后带她去吃饭,一样对着她笑,偶尔故意说错话惹她生气,偶尔不经过她同意就牵她的手,偶尔在气氛对了的时候问能不能吻她,彷彿一切都没发生过。 彷彿那天为她挺身而出的人不是他。 两分鐘过去,却是无人应门,夏尔雅略微蹙眉,逕自按下密码开门,一走进屋内,就见摆在客厅沙发上的寝具,疑惑渲染了眸光。 这男人昨晚为什么睡在客厅? 依稀听见卧房里有动静,她朝里头喊:「车时勋?」 一会,男人顶着半湿的发出来。「尔雅?你怎么过来了?我们不是约九点吗?」 夏尔雅一时语塞,「??我记错时间了。」 车时勋轻笑,「那你坐一下,我换个衣服就出来。」 直到男人走回房里,夏尔雅才松了口气,像极了做贼心虚。 车时勋梳洗完,换了外出的衬衫西裤出来,「尔雅,不好意思,再等我一分鐘。」他边说边捞起沙发上的寝具,又走回了卧室。 搁在心里的疑问挠得心闷,夏尔雅跟上前,「你为什么睡在客厅?」 男人步伐一顿,有些无奈地笑了。「他们用过那张床之后,我就一直睡在客厅了。」 听闻,夏尔雅心口一涩,眼底染上复杂的忧色。 金恩娜和车时宇最后一次擅入他的屋子已经是四个月之前的事。 「你家没有客房吗?」 「那里也??」男人抿笑,没把话说全。 夏尔雅眼色一沉,想着这些年来他所遭遇的不堪,心情顿时跌宕。 看穿她没明说的心疼,车时勋弯唇,转移话题,「不是要吃早餐吗?走吧。」语落,逕自牵起她的手,朝玄关走去。 慢半拍地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热,夏尔雅眼睫轻颤,下意识抬眼看他。 「不换鞋吗?」男人眸光温润,语声却是调笑。 夏尔雅没好气地睨他一眼,立刻抽手。 车时勋莞尔,眼里是她的倒影。他笑问:「这次也要约法三章吗?」 「??」 夏尔雅有时候真的希望他能闭嘴。 「对,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碰我。」 054:委屈你了 吃完早餐,车时勋又让她回家里忙工作了。 夏尔雅没忘记这男人前些天才承诺她週末会好好休息,以他的个性,要是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他肯定又会在中午时传讯息给她,告诉她午饭做好了,要她过去吃。 为了不让他隔着家门阳奉阴违,夏尔雅乾脆带上卷宗和笔电,向他借了书房。 车时勋欣然答应,替她泡了咖啡,然后留在书房角落的单人沙发上,翻阅最新一期的财经杂志。 以往夏尔雅办公时是不喜欢和人共用一个空间的。 她喜欢独处,也习惯在独处的时候思考,加上律师的工作本就涉及许多机密或隐私,对于当事人和案件内容负有保密义务,要是有旁人在,她就容易焦躁。 可现在,当发现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他,她反而觉得心安。 时光似乎回到了十二年前每一个在图书馆窗边座位的午后,她看着教科书整理笔记,男孩子坐在她对面的座位,读着她挑的文章或报纸学中文,即使不说话也知道彼此都在。 凝着在晨光下更显稜角分明的轮廓,女人眼里是旁人未曾见过的柔软。 半晌,男人略微抬眸,视线走上她凝望的轨道,无声勾唇。 心下轻颤,夏尔雅不知所措地别开眼,把注意力放回手边的资料,脸却有些热了。 见她红了耳根,车时勋莞尔,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杂志翻过一页。 夏尔雅忙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把手边的卷证资料消化。 整理完笔记,也把需要再请当事人提供的资料清单寄给助理,她将笔电关机,也把资料按照顺序排列整齐收回卷宗里,才刚起身,手里的沉甸就被人接手。 夏尔雅一怔,就见男人另手拿过笔电,「走吧。」 她又想起了过去。 十二年前,他也是这样,总在她收拾好背包以后就将她那些厚重的教科书一手捞去抱在胳臂里,说什么也不肯让她拿,被抢了两三次书之后她才发现,男孩子是怕她累。 他明知道她个性独立,也知道她从来不习惯让人帮,却总是无声抢去一些她自己也做得来的事情,让她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他的存在。 他其实有点太瞭解她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至门口,夏尔雅开门后就侧身让出路,车时勋却摇头,把手里的卷宗和笔电交还给她,夏尔雅不明所以,他却只是笑着要她赶紧把东西放好,说他肚子饿了。 夏尔雅后来才想到他为什么不进门的可能原因。 估计是因为她没亲口允许他进门,为了恪守两人之间的约法三章,他才这么做的。 这男人骨子里就是潭坏水,明知道她是故意呕气,却还装乖上癮,离开咖啡厅要去拿车时,牵她的手之前还真的问上一句可以吗,弄得她恼羞还为难,最后只能主动牵他。 每回拐她都得心应手,一点也没有因为她的不配合而吃上苦头。 让她怪没成就感的。 吃完饭,车时勋提议要上山钓鱼。 夏尔雅起初还不明白他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说要去钓鱼,直到休旅车开上山间小路,她才意识过来,他是担心她介怀人多嘴杂,才带她去人烟稀少的户外,远离纷扰与喧嚣。 即使在一起了,即使他们也没有做错什么,他仍然顾虑她的处境,体谅她的一切,为她设想所有立场,却从不顾及自己因为前一段婚姻而毁誉参半的名声。 关于那些有关他性向和感情生活的谣言,他从不曾对外澄清过,由着旁人误解是他先背叛了这段婚姻,即使后来发表的声明挽救了颓败的形象,负面印象却早已深刻烙印在大眾的观感之中,永无翻身的一日。 经手了无数的离婚案件,夏尔雅从来没遇过像他这样的男人,丝毫不介意自己的私生活成为他人茶馀饭后的话题,就是被人谣传性无能也不在意,当初为了离婚,甚至连自己有不孕症的事都公诸于世,像是完全不把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当一回事。 夏尔雅托着腮侧首看他,不禁有些纳闷。 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想让人把这种事掛在嘴边议论,尤其他还是个公眾人物,又正值适婚的年纪,怎么就不见他对此有任何反应或主张? 还有,他们已经这样枯等了一个小时,也没见半条鱼上鉤,他真的会钓鱼吗? 「车时勋,你真的会钓鱼吗?」 「嘘,耐心。」男人竖起食指贴着唇,语声沉缓还轻,视线始终专注盯着溪面。 「??」 她也知道钓鱼要有耐心好吗?况且这男人的耐心她还不晓得吗?为了一个女人可以等十二年,为了一条鱼就是等上三个小时,她也不会太意外好吗? 他有那个毅力当姜太公,她可没有。 六月下旬,薰风徐徐,阳光和暖,温度格外宜人,夏尔雅忙了一上午更是昏昏欲睡。 他就只顾着钓他的鱼。 夏尔雅没好气地睨了男人一眼,赌气似地别过脸,眼皮越来越重,挣扎了几回,意识逐渐飘远,最终还是不敌疲惫,睡着了。 听见耳边转浅而匀缓的呼息,车时勋转头看去,这才发现身旁的女人以极度弯曲的姿势趴睡在膝盖上,眼神一柔,他将钓竿固定,搬了颗高度适当的石头回来。 男人坐在石上,挺直上身,小心翼翼地让她靠上自己的肩膀。 「对不起,跟我在一起,委屈你了。(???????,????????,???.)」 055:他太好了 夏尔雅这一睡就是两个小时,后来把她唤醒的是两个男人压低声量的交谈。 「看你前阵子天天上新闻,还好吧?」 「反正摆着这张脸不用也是浪费。」 「韩国人都像你这么自恋?」 「你是要说自信吧?没关係,我中文不错,听得懂。」 「??」 隐约认出男人的声音,夏尔雅皱了下眉,半梦半醒地稍微转过脸,将眼窝埋进他肩上,避开扰人清梦的光亮。 察觉她避光的举动,车时勋抬起手,替她掩去斜阳。 见状,魏天擎挑眉,眼神玩味,打趣道:「所以夏律师就是你在专访里说的那个,用一滴眼泪就勾走你三魂七魄的交换生?」 车时勋横他一眼,这傢伙结了婚嘴皮子怎么就没收敛些?不是说妻管严吗? 「你们復合了?」 「嗯。」 「当初不是特地託我派人保护她吗?后来怎么又不需要了?」 「她还是受伤了。」车时勋的语气虽淡,却有责备之意。谈起此事,魏天擎自知理亏,坦然致歉,「那天确实是我的人疏忽了,我道歉。」 「反正我解决了。」事隔已久,他就是介怀,也改变不了没保护好她的事实。 「真的拿你这条命去赌?」 男人沉气,没有回答。 「夏律师知道吗?」 车时勋冷睇着他,「你老婆最近很忙?」都没空教他怎么聊天了。 知道他无意继续话题,魏天擎轻笑,「冬雨最近是挺忙的,不过今晚就休假了。我晚点要接她上山,不如你们也一块去我那吃晚餐吧?正好你也钓了两条鱼,赏我点口福?」 听着两人对话好一阵子,夏尔雅终于清醒,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替她遮光的大手。 「醒了?」肩上的重量抽离,车时勋回头看她,语声全是温柔。 「嗯。」夏尔雅低应,目光对上了他身旁的男人。 魏天擎勾唇,「夏律师,你好。」 「你好。」 男人替她把落在颊边的发丝勾回耳后,然后转开水瓶递上。夏尔雅接过,抿了一口,听见他说,「尔雅,这位是魏天擎,ct保全的创办人。」 她点头,对这间公司是有些印象。 阳城与目前合作的保全公司合约即将到期,由于半年前曾发生黑帮人士闯入事务所档案室窃取机密资料的事件,合伙人们最近正在讨论是不是要换保全公司,其中最后青睞的就是ct。 安静观察了一会,魏天擎大抵摸清了两人的相处模式,这人有什么资格说他? 还不是一样妻管严。 「夏律师,我和车总有一阵子没见了,今晚我作东,招待两位到我山上的别墅吃顿饭,不晓得时间方不方便?」 听闻,夏尔雅转而看向身旁的男人,车时勋只是勾唇,去不去都依她。 「那就先谢谢魏先生了。」 # 魏天擎的别墅座落于半山腰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建筑整体由灰阶石材建成,一共只有两层楼,一楼挑高设计,二楼的阳台则能一眼望尽群山溪谷,视野极佳。 两个男人在庭院架好器材,车时勋将钓来的两条鱒鱼处理过后放上烤网,魏天擎则将买来的牛排和其他食材简单调味,之后就把炉火交给副业是开餐厅的好友,自己则陪妻子回房整理行李。 看他一个受邀来吃饭的人最后却成了掌厨,夏尔雅也不好意思只坐在一旁等待。 「需要帮忙吗?」 她知道自己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的,以她那连蛋炒饭都能出问题的厨艺,上一回那锅鸡汤没让他闹肚子就已经是万幸。 男人轻笑,以筷子夹起一小块鱼肉,吹凉之后才递上前,「替我嚐嚐味道。」 夏尔雅张口品嚐,鱼肉口感扎实鲜甜,即使不调味也无妨。 「还要再加点盐或胡椒吗?」 「各加一点就好。」她答,同时替他拿来了调味料。 「好。」男人从善如流,调味完又餵她吃了第二口,「这样呢?」 夏尔雅点头,「可以了。」 「两位的感情是不是有点太好了?新婚的好像是我们吧?」 饱含笑意的调侃入耳,夏尔雅一怔,垂下眼睫,下意识移动脚步拉两人之间的距离。 车时勋转身迎上相偕而来的夫妻,眸光无奈。「宋医生,管管你老公好吗?」 宋冬雨低笑,睨了身旁每回碰上朋友嘴巴就特别坏的男人一眼,魏天擎却不收敛,甚至回嘴挑衅,「别说不过我就找冬雨搬救兵,她是我老婆好吗?」 「好了天擎。」宋冬雨笑睨着出声制止,松开挽着他的手,朝桌边的女人走去。 「夏小姐,又见面了。」 夏尔雅这才认出她是先前在急诊室里替车时勋治疗的医生,心里一阵意外,伸手回应了女人善意的迎接,「宋医生,好久不见,原来你是魏先生的太太。」 「是啊,很巧吧。」宋冬雨莞尔一笑,邀她至后头的长凳歇息。 「让他们忙吧。比起天擎,我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他现在也不大让我进厨房了。」 没想到对方也和自己一样不諳厨艺,夏尔雅轻笑,长年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也开始侃侃而谈,「我其实也不会做菜,第一次替车时勋煮粥的时候,把他的锅子都烧了。」 宋冬雨微微一笑,「夏小姐和车先生在一起一阵子了吧?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 在外人眼中,他们看起来在一起很久了吗? 夏尔没有回应,目光凝于男人专心料理的身影,心下似有温流漫漶,带来春日和暖。 好半晌,她收回遥望,侧首看去,就见女人唇边有浅淡的笑,眸光恬淡安然。 一瞬间,心彷彿被什么打动,颤巍不已。 作为一名家是律师,她看过太多破碎的家庭和婚姻,甚至在还年幼时就亲眼见证父母间的貌合神离,她几乎不曾见过一个女人的眼神像宋冬雨这般纯然真挚。 她望着丈夫的眼波,深情的像是即使一辈子就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什么都不做也无所谓,即使她什么也没说,她也能从她眼里看见她想要与他平生廝守的坚贞不渝。 那纸最后让相爱的两人反目成仇的证书,也有可能是另一种模样吗? 「宋医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听闻,宋冬雨转过头,红唇轻扬,「叫我冬雨吧。想说什么就说,不用拘束的。」 夏尔雅抿着唇,心里还是迟疑,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冬雨,你和魏先生有没有想过,也许婚姻会让原先单纯的爱情变质,最后甚至走上相看两厌的结果吗?」 宋冬雨轻笑,视线重新回到炉火前的男人身上,满目温煦。 「我和天擎都失去过亲人,也曾经差点失去彼此,对我们而言,未来太遥远了。我们只想要好好地把握能在一起的时间,珍惜每一个有对方陪伴的时刻。」 夏尔雅有些无法理解她说的话。 一直以来,她都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情感存在,在她的世界里,她所看见的每一份感情都带着利益的衡量,每一段关係最终都走上了分裂的结尾。 无论最初再怎么炽热,当爱消失了以后,曾经的义无反顾都成了悔不当初。 每一个委任她的当事人都说,如果人生能够重新来过,他们绝对不会选择走上婚姻这条错误的路,甚至如果人生能够再重来一遍,他们寧可永远不曾与对方相识。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他们是因为珍惜彼此才结合,婚姻则是他们把握当下的见证。 「况且,如果因为害怕未来也不一定会发生的分离,就畏惧对现在所深爱的人许下诺言,那就太可惜了。婚姻从来就不是保证两个人永远不争吵的制度,而是让相爱的两个人即使歷经风雨,也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还有彼此。」 「我和天擎都相信,只要我们牵着手,没有什么是跨不过去的。」 是啊,她说得对,婚姻从来就不是不争吵的承诺。 即使争吵了又如何?只要两个人都愿意低头、愿意让步、愿意妥协,不就和好了吗? 「尔雅,我听说你是车先生珍惜了很久的人。」她说,「其实,天擎也喜欢了我很久的时间,久到我都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我想,车先生和天擎或许都是同一种人,他们一生只会认定一个女人,能成为天擎认定的那个人,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我相信你应该也有一样的感觉,对吧?」 「??」 夏尔雅抿唇不语,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 答案无庸置疑。 在回想起他们走过的曾经之后,在得知他的深情守候之后,在确认了彼此的关係之后,在体会了他无数的温柔以后,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甚至幸福的让她开始害怕会再一次失去他。 他太好了。 太好了。 056:你太相信我了 夜幕低垂,星河流转,时间在谈笑间流逝。 席间,魏天擎开了一瓶珍藏已久的红酒,除了车时勋坚持晚点要开车而滴酒不沾外,其馀三人则小酌了几杯。 夏尔雅的酒量不差,几杯红酒并没有让她喝醉,就是身心放松了的缘故,长年累积的疲惫释放,反倒又有些睏了,后来四人移至后院的露台聊天时,她便倚在男人肩上歇息。 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两个人男人在交谈,话题不离投资和景气,中间一小段则聊到了酒藏,魏天擎提了几支在行家眼中有收藏价值的酒,说打算明年参加westone酒庄举办的品酒会时看看有没有机会能碰上。 「90年的romanee-conti我有一支,你要吗?」 「你捨得?」魏天擎挑眉,颇是意外。 这支酒可是他的私人收藏,当初不晓得费了多少心思才弄到手的。 车时勋勾唇不语,只是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对现在的他而言,什么年份的红酒喝起来都没差别,也就没什么好心疼了。 见他一脸无谓,魏天擎扯唇低笑,「你那挑嘴的个性真的改挺多的。」 他是在三年前一次任务途中偶然结识了车时勋。 那晚,他乔装成投信公司的交易员,与某上市公司的高层约在tears碰面,他趁着对方短暂离席之际,将窃听器藏进对方的西装外套口袋,却被料理檯前的男人撞见。 被看见了不打紧,只要他不戳破,一切好处理。 然而,车时勋却在对方回座以后,温声以韩文道:「你刚才的行为已经涉犯妨害秘密罪,如果没有正当理由的话,我就告诉他了。」 若不是先前曾为了其他任务学了韩文,魏天擎哪能听懂他这番警告? 为了掩饰,他只得装作与车时勋是旧识,佯装热切地以韩文与他交谈。听了他的解释,车时勋不置可否,微笑送上餐点,慢条斯理说了一句:「很高兴认识你,魏先生。」 成了朋友没多久,魏天擎就见识到开餐厅的男人嘴有多挑剔,撇除夜市里的传统小吃不说,他对餐点的要求之高,就是星级餐厅主厨做出来的料理都不见得能让他满意。 此外,品酒也是车时勋多年的兴趣,甚至年纪轻轻就已经拿到国际侍酒师协会最高等级的侍酒师认证。然而,从一年前开始,他私底下对于红酒似乎就没那么讲究了。 有几回任务结束后去他店里小酌,一向只喝调酒的徐俊自然不懂红酒,总是不等酒醒就催促着要大家乾杯,车时勋却没像过往坚持,分外配合气氛,反倒是他看了觉得意外。 男人轻笑,「是吗?」 夏尔雅静静地听着这些对话,心情却越渐沉重。 他是这么热爱下厨也热衷于品酒的人,却因为一段错误的婚姻永远丧失味觉,这么严重的事,他非但没让任何人知晓,甚至连她都瞒,无时无刻都得承受旁人无心的伤害。 心疼漫漶,凝滞了呼息,她下意识捏紧手心。 感受到身旁的人细微的动静,车时勋略微侧首,女人仍旧闭着眼,眉心却有皱摺。 他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牵起她的手,指腹轻抚她的手背,无声安哄。 感受到肌肤上传来的温热触碰,夏尔雅微微一颤,她睁开眼,扬眸看去,男人眉目温润,眼底落尽星芒柔水,像极了夏日夜里的寧海,温柔无边。 无论做着什么事,他总是留一分心神给她。 这男人太好了。 见她眼里有倦意,车时勋向对座的夫妻俩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先离开了。」 魏天擎看了妻子一眼,无声徵求她的同意,宋冬雨点头应允,他于是留人,「下山要一个多小时,我看夏律师也累了,我待会整理一下客房,今晚就留在这吧。」 车时勋扬唇婉拒,「不了,冬雨难得休假,就不打扰你们久别重逢了。」 # 回程路上,车里一片静謐。 夏尔雅靠在驾驶座右侧,晚餐时喝的酒已经退得差不多了,睏意也减了几分。她半瞇着眼,偷覷男人专注驾车的侧脸,又想起傍晚时分宋冬雨说过的那些话。 她说,也许车时勋和魏天擎一样,是一生只认定一个女人的男人。 她说,能成为被这样的男人认定的女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她问她,是不是也和她一样觉得幸福?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 无论是寻回记忆之前,带着空缺享受他温吞却合于她性格的追求时,还是恢復记忆之后,看穿他所有没说出口的深情时,她都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于她而言太过陌生的幸福。 有他在身边,即使每天都只是一起吃顿晚餐的平淡,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然。 即使看过婚姻最残破的模样,即使见过人性最丑陋的面目,即使早就对这个世界不抱任何希望,在她心底某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依然有着渴望被爱拥抱的灵魂。 当他重新回到她生命的那一刻,她就成了最平凡的人。 有了他,她也能是平凡的人。 抵达家门,男人主动松开牵着她的手,「早点休息。」 夏尔雅垂着眼,轻搓指尖,想留下他的掌温。 想留下他。 「你今天??还睡沙发吗?」 「嗯。」 男人的答覆一如她所预料,夏尔雅却有些慌,反覆琢磨着该怎么婉转铺陈,却没想到太好的词句,最终放弃挣扎。「其实你可以来睡我这,我家有客房。」 「尔雅。」车时勋轻叹,口吻含笑,更多的是疼惜。「你喝多了,进去吧。」 耳根渐热,夏尔雅掐着手心,不说话了。 男人等了一会,她还是不肯移动,于是温着声哄:「尔雅,进去了。」说完,他轻执起她垂在腿边的右手,以食指解开门锁,替她开了门。 夏尔雅不管了,她抬手去捧他的脸,倾身上前,主动吻了他。 「??」 车时勋没防备,心口微窒,一时半刻也哑了口。 好一会,男人缓过神,伸手勾过她的腰,把人搂近。唇齿相抵,夏尔雅略微睁眼,男人低眸相望,眼底捲来整场夜色,他舔过唇线,哑着声问:「我能进去你屋里吗?」 「你是不是讨打?」夏尔雅红着眼睨他,这人骨子里就是坏心眼。 车时勋低笑,揉着她的腰窝把人带进怀里,吻着她进门。夏尔雅不大喜欢处于被动地位,唇上斗不过,她就把战场转往别处,由上自下挑开他的衬釦。 男人抱着她进了浴室,似是觉得弯身久了不舒服,乾脆把人抱上浴柜。 她终于有一次能居高临下看他。 夏尔雅垂眸,男人专注地吻她的頷颈,指掌隔着衣料摩挲,却始终没更近一步。 她忽然想起什么,「车时勋。」 「嗯?」 「你会不会介意我有过别的男人?」 男人低笑,沿着颈线向上,最终吻上她的唇,「我比较介意你家有没有保险套。」 夏尔雅一顿。 「这种东西应该是你准备吧?」 「的确。」 夏尔雅想一想又觉得不对,「你不是不孕吗?」 车时勋失笑,勾过人,两人身体贴合,毫无空隙。男人跨间的慾望隔着裤料抵上腿心,夏尔雅眼睫轻颤,就听见他说,「尔雅,我也是会说谎的人,你太相信我了。」 057:我要你留下来 最终,男人只是亲暱地吻着她的肩颈,留了印记在锁骨上。 「我回去了。」 夏尔雅就觉得他有时候也挺固执,她都说了可以,他还是坚持,甚至也不让她碰,说她没必要做这些事。 十二年前,他也是这样。 两人交往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有过几次交颈相依,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本就有需求,有时碰上她生理期或是精神疲惫,他从不勉强,也不曾要她用其他方式替他舒缓。 他总说不能让女孩子做这种事,那太不尊重她。 这男人总在某些时刻特别让人心动,分明她这么理性的一个人,碰上他就没了原则,十二年前不过交往一个月就交出自己,十二年后甚至成了主动的人。 「好。」夏尔雅低应,口吻像是恩许,紧接又说:「但你待会得回来。」 「尔雅。」车时勋喟叹,过了十二年,她倒是会折磨人。 「停在这也不只你委屈。」她却坦然,承认女人也会有慾望,他愿意尊重她,愿意保护她,她心里当然感动,但也不能只有她妥协。「我不想要你睡沙发,所以你得回来。」 听出她没说出口的心疼,男人眼神一软,「知道了。」 然而,夏尔雅家的客房出了点状况。 多年来她都是一个人独居,也鲜少邀人来家里作客,客房早已成了储物间,一年也就开个几次门拿放东西,就连床垫上也堆满杂物,彻头彻尾地没法住人。 两人并肩站在门外,看着房里同一片景象,心境各有不同。 夏尔雅乾咳了声,「我还没打扫。」 男人低笑附和,「看得出来。」 夏尔雅赧睨他一眼,把门关上,拉过他的手往卧房走去,「今天先睡我房里。」 「尔雅。」车时勋反手拉住她,「我回家睡吧,没关係的。」 眸光轻晃,夏尔雅抿唇,心口有些涩了。 他总是替她想,却也总是不给她机会对他好,明知道她会心疼,却总让她心疼。 「我要你留下来。」她仰着脸,眸光似水,清晰映着男人的模样,「车时勋,我也想对你好,我也会心疼你,所以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拒绝我?」 这女人太会撒娇了。 车时勋扬唇,满目温柔,「知道了。」 # 清晨的曦光自帘后透入屋内,男人被光亮侵扰,痛苦闷吭,睡意被驱逐得所剩无几。 感觉有什么缠上脖颈,他猛然睁眼,翻身想下床,却惊扰了身旁的女人。感觉到他的动静,夏尔雅低嚀了声,下意识挽住他的手,「怎么了?」 车时勋瞥过矮柜上的时鐘,不过五点。 他温哄:「还早,你再睡一会,我先去准备早餐。」 「别忙了。」她摇头,把人拉近。「今天假日,你也多睡一点。」 这阵子他因为灿星饭店的事弄坏了身子,当时他们的关係还是朋友,她即使希望他能多休息也只能迂回相劝,现在有了女朋友的身分,表达起来也就名正言顺得多。 何况,相隔十二年后又能在他怀里醒来,感觉太过美好了。 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体温,让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是被珍视的存在,彷彿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把她护在羽翼之下,为她挡去所有风雨。 这样被人全心全意守护的温暖,她贪心地想要再多停留久一些。 女人初醒的嗓音软中带哑,隐约掺进了几许撒娇的味儿,挠得男人心尖微痒,车时勋喟叹投降,侧过身将她重新拥入怀中。 罢了,有她在,也许就不难受了。 耳畔是男人略沉的呼息,夏尔雅听了一会心觉不对劲,睁眼就见他眉宇深锁,眼瞼颤动,看上去睡得毫不安稳。她抬手,指腹轻抚他的眼角,「怎么了?头痛吗?」 「没事。」 夏尔雅知道他没实说,张口想追问,就想起他曾经说过,若是拉开窗帘看得见外头,他会没安全感。 昨晚睡前,她忘了确认是否有把落地窗的布帘拉实,加上她房里的窗帘是能透光的白色,难怪明明是假日,昨晚他们就寝时也已经是深夜,他却还是这么早就醒了。 这样的光亮让他难受了,可因为她一句话,他就选择留下来。 男人照顾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却连这点小事都没能为他做好,意识到两人之间付出的差距,愧疚自心底油然而生,夏尔雅难受地抿唇,有些讨厌自己。 她抬手,以掌心轻覆,替他遮去所有光亮。 女人的手温自眼上漫漶开来,车时勋轻怔,无声笑了。 后来,夏尔雅主动和车时勋换了位置,让他侧身背向落地窗,本意是希望他能再多休息一会,结果男人反倒像昨晚一样轻抚着背哄她入睡,她不敌睏意,又沉沉睡去。 十一点时,摆在矮柜上的手机响起,唤醒了落入深眠的女人。 夏尔雅翻过身,定睛一看,响的是男人的手机。她拿过手机,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他的特助邱洋,她回过身把手机拿给车时勋,也同他坐起身。 男人轻抚她的发,无声为吵醒她道歉,她则将头轻倚在他肩头,重新闭上眼。 「什么事?」 「总经理,提醒您,今日下午五点三十分的班机飞仁川机场,需要我过去接您吗?」 听闻,夏尔雅立刻坐直身,恬淡的表情凝重了几分。 昨天和他过得太开心了,她差点忘了他要回首尔开惩戒会的事。 「不用,我自己去。」答覆完,男人又简略交代几项公事,才把电话收线。见他结束通话,夏尔雅张口想问,他却早先一步,「别担心,明天就回来了。」 夏尔雅睨他,他却继续转移话题:「饿了吧?我回家弄点吃的,你梳洗完就过来。昨天你喝了不少,头痛不痛?我弄点热汤让你醒酒,好吗?」 「车时勋。」 她真的不喜欢他避重就轻。 为了回到她身边,他已经牺牲得太多,要是因为这一次的事件被解任,他就会在一夕之间从巔峰摔落谷底,一如她母亲当年,她不想要看见车时勋也变成那个样子。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不要。 「告诉我,你不会有事。」 车时勋知道她害怕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口吻越强势,态度越逼人,甚至抓着手的力道越紧,她就越害怕。 车时勋也知道她害怕的是什么。 她害怕他失去一直以来所拥有的权势地位,害怕他褪去灿星集团的光环变得什么也不是以后,会像她母亲当年一样陷入癲狂,最后用最残忍的方式离开她。 她害怕永远失去他。 男人伸手将人拥入怀里,沉声允诺,「尔雅,我不会有事,我保证。」 夏尔雅还是没能安心,拧着他衣角的手没放,反而攥得更紧。 「尔雅,相信我,即使没了灿星集团,我还有其他事业,我是会给自己留后路的人,你知道的吧?」 夏尔雅知道他这句话是可信的。 就拿离婚的事来说,即使在家族的安排下被迫与金恩娜结婚,他一样在最小的限度内给自己留了退路,不但避开韩国婚姻法繁复的规范与程序,同时也让韩国媒体无法在第一时间掌握消息,替自己争取了更多时间应变。 的确也如他所说,除了灿星集团,他也有不少海内外的投资项目,甚至创立了tears,更入股知名餐饮集团及葡萄酒庄,若是有心,他甚至能打造出属于自己的餐饮品牌。 凭他这些年的歷练和人脉,失去灿星集团,他也不会走投无路。 和她母亲不一样。 心里的忧惧被逐一抚平,夏尔雅渐渐松了手。 她曾经希望他能相信自己能面对风雨,如今地位互换,她也该试着相信他的。 「尔雅。」 男人低喊,音色温沉,似还带了点蛊惑,夏尔雅抬起眼,唇上多了重量。 车时勋亲吻她的嘴角,不轻不重,不带情慾,单纯安抚。「你要是真的不放心,我让你看一眼我的存摺,还是我把我的身分证号给你,你去查一查我名下有多少财產?」 夏尔雅气笑,这男人哄她总有一套。 「有多少?」 男人沉吟,「不多,就几栋房子、几块地、几辆车、几间公司的股票??」 「好了。」她仰高脑袋,主动吻他。 车时勋低笑,玩性来了,还不住嘴,「其实我最近有考虑是不是要在地中海买座岛,还是你觉得在西班牙买个庄园比较好?」 夏尔雅睨他,「车时勋,我说好了。你是怕我不晓得你多有钱吗?」 「我怕你不相信我会好好的。」 她一怔。 这男人太懂她了。 058:生日礼物 星期一傍晚,夏尔雅结束与身分是百货公司高层主管的客户的会议,乘着电梯下停车场,才刚解开车锁,身后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 「尔雅?」 夏尔雅循声回头,就见卓知凡挽着梁芙洛朝她走来,眸光惊喜,笑容也是灿烂。 「尔雅姐,好久不见。」梁芙洛微笑着打了招呼。 夏尔雅扬唇,「好久不见。你们怎么来了?」 卓知凡:「下星期是禹洛生日,芙洛陪我来挑礼物的。」 听她这么一说,夏尔雅才想起这件事。她不大过节,对节日也不上心,当了律师之后时间更是被工作填满,若是没人提醒,她估计谁的生日都不记得。 和梁禹洛交往那半年都没碰上谁的生日,她第一次送他生日礼物还是七年前一起当上阳城合伙人的那年,送的虽然是价格不算便宜的钢笔,但送礼当下气氛也是尷尬。 「尔雅,你怎么会在这?」 「刚结束一个会议,正打算要走。」 「你还没吃饭吧?既然都遇到了,一起吃顿饭吧?」 听闻,夏尔雅看了一眼錶,快八点了,她记得车时勋的班机是八点五十分从仁川机场起飞,落地台北估计也要十一点了。她重新将车落锁,「好。」 三人在地下街的餐馆简单吃过晚饭,接着就前往专卖男性西服及配件的楼层。 「知凡,你今年想送我哥什么?」梁芙洛牵着已经怀有两个多月身孕的嫂嫂,把她和孩子护在内侧,脚步也配合放缓不少。 「之前送他的那条领带他用好久了,想替他换一条。」 那条领带是两人还在交往时,她送给梁禹洛的两週年礼物,用了七年多的时间,顏色都有些褪了,她早想替他换条新的,但男人说什么都不肯,弄得她可头疼。 幸好今年生日碰上她怀孕,有孩子在,她就不信还换不成。 「那我也替以默买一条好了。」听见这回答,梁芙洛也想起自家那口子,江以默的生日和她哥哥只差三天,去年因为勤务的关係没能替他过,今年自然得好好买个礼物补偿。 三人走进其中一间专柜,店员旋即上前招待。 卓知凡的个性向来习惯听人建议,也就仔细提供丈夫平时的穿衣风格和喜欢的色调,希望店员能推荐些适合的款式。梁芙洛一向有主见,婉拒协助,表明了想自己看一看。 为自己的男人挑选一条适合的领带是多么亲密的一件事。 不知怎么地,夏尔雅竟有些羡慕。 仔细回想,过去交往时,她似乎不曾送过车时勋任何礼物。 他们交往的第一天是她的生日,她则在六月下旬离开韩国,中间没有碰上任何节日,车时勋的生日则是在六月三十日,她还来不及为他庆祝,他们就因为那场意外分开了。 等等,六月三十日,不正是今天吗? 夏尔雅连忙拿出手机确认,一看见日期,顿时懊恼不已。 男人把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以及有关她的每一件事都放在心上,她对他却是这么不留心,竟忙了一整天才想起今天是他生日,要是让他知道了,他该有多失望? 夏尔雅叹了口气,将手机收回包里,馀光瞥见展示柜里的墨绿色领带。 平时工作车时勋只穿白衬衫,除了基本的纯色西装外,唯一出现的花色只有细格纹,最多顏色变化的配件就是领带,而印象中,她似乎不曾看过他打这个顏色的领带。 他的肤色偏白,这个顏色挺适合他的。 「不好意思,能替我打包这条领带吗?」 听闻,还在苦恼着拿不定主意的两个女人立刻转过身,目光全是诧异。 卓知凡走上前,「尔雅,你也要送禹洛领带当生日礼物吗?」 夏尔雅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的言论的确可能引人误会,连忙解释:「不是,我是要送给车??」意识到自己说溜嘴,她旋即抿上唇,却为时已晚。 卓知凡抿笑,知道她说的是谁,眸光成了曖昧。 夏尔雅别过眼,服务员却在这时来到身侧,「小姐,请问您要哪一条领带呢?」 她困窘地将看中的领带递上前,低道了声谢谢。 店员一走,卓知凡立刻发问:「尔雅,你和车先生在一起了?」 夏尔雅和车时勋的事她多少从梁禹洛那听说,不过因为事情还没能确定,她那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的丈夫也就没透露太多,如今碰上铁证如山的事实,她当然得亲自确认了。 夏尔雅有些无力招架。 她本是没打算这么快让人知道的,儘管也没想过特意要瞒,就是还没有心理准备。 不过卓知凡和梁芙洛都是了解她的人,不会外加揣测也不会在人背后说间话,她确实也不需要顾忌太多。 「嗯。」 「真的吗?太好了!恭喜你!」一听到好消息,卓知凡激动地握着她的手,笑得比谁都开心,后头的梁芙洛见她动作大了,连忙上前制止,「知凡!小心一点!孩子??」 夏尔雅一怔,「孩子?知凡你怀孕了?」 这阵子没听梁禹洛提过这件事,晚餐时卓知凡也没忌口,完全看不出是怀孕的样子。 「啊,对,因为还没三个月,所以??」准妈妈本人倒是现在才想起这件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是我该恭喜你才对,又当妈妈了。」夏尔雅勾起笑,连语调都温柔了些。 卓知凡却是抱怨:「现在有了孩子,禹洛又开始嘮叨了,一点也不好!」 夏尔雅失笑,「知道他嘮叨,刚才还喝冰的,就不怕回去说溜嘴,又被念上一回?」 梁芙洛揶揄,「她会跟我哥说,那是宝宝想喝的。」 「本来就是嘛!夏天到了,宝宝想喝冰的很正常啊。」卓知凡倒是不心虚,手心覆上还平坦的小腹,开始与腹中的孩子串供,「宝宝,你说对不对?」 059:生日快乐 离开百货公司,夏尔雅先是绕去皇品饭店买了一份提拉米苏,然后驱车返家。 上楼前,她一样先至收发室收信,乘上电梯后,她迅速将收来的信看过一遍,主要是电信和信用卡帐单,至于最后一张淡粉色请柬很明显就是婚礼邀请函了。 过了二十五岁以后,几乎每年都会收到不同求学阶段同儕的请帖,后来当上合伙人,偶尔也会有一些来自客户的邀请,夏尔雅倒也见怪不怪。 拆开后却发现,这是一柬来自前男友的婚礼邀请。 夏尔雅脸色一沉。 那个当初花了整整一年追求她,却在交往半年后就管不住下半身劈腿,在她特地提早把工作处理完,亲自买了蛋糕要替他庆生,却撞见他带着别的女人回家里翻云覆雨,偷吃不擦嘴反倒还当着第三者的面向她提分手的傢伙,竟还有脸发喜帖给她? 他难不成还奢望她包个礼金过去,亲口和他道声百年好合吗? 一进家门,夏尔雅直接把请柬扔了。 沐浴过后,手机里多了几则讯息,泰半是来自助理杨心安关于明日开庭行程的提醒,一些是广告,最后一则才是车时勋报备已经下飞机的讯息。 夏尔雅传了讯息过去,要他回来时过来一趟,直到看见男人回覆说好才进书房加班。 时针跨过午夜,门铃正好响起。 夏尔雅将处理告段落的文件存挡,起身去应门,门一开,就见男人温润的笑眼,他手边没有行李,身上也只穿了衬衫,应该是先回家才过来的。 「这么晚了,怎么还要我过来一趟?」 「先进来吧。」 车时勋进了屋,随着女人走至厨房,就见她从冰箱里拿了个纸盒出来,又从橱柜取了圆盘和叉子,将蛋糕盛盘后端上桌,「坐吧。」 男人从善如流。 夏尔雅也坐了下来,将蛋糕推上前,轻道了声:「生日快乐。」 眸光轻颤,车时勋扬唇,「谢谢。」 来台湾这些年,他其实不太过生日的。 过去的日子里,他也不太喜欢过生日。 身为财阀后代,每年的生日宴儼然都是一场假祝贺之名行拢络之实的舞台,宾客带来的每一份礼物都代表了利益的交换与势力的攀附,收与不收则代表了结盟或保留的暗号,即便是幼年时期,他也没有太多机会享受这本应属于他的日子。 长大以后,庆生无疑成了交际最合适的手段,人们各怀鬼胎,嘴上却都是祝福。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生日这天只送上一块蛋糕,简短地说一句生日快乐。 「你还记得这个提拉米苏吧?」 车时勋低笑,「当然。」 当初要不是为了这块提拉米苏,他们不会有今天。 见他笑了,也看见他眼底心领神会的流光,夏尔雅抿笑,心里有了几分成就感。 结果那块提拉米苏车时勋分了一半给她,吃完后甚至主动收拾杯盘。 这男人似乎总是这样,把生活里大部分的琐事揽去,鲜少让她动手。他很清楚她的个性,知道她不需要人照顾,就用她能接受的方式付出,不曾要她改变什么。 他可以对她倾尽所有,可以对她毫无保留,却从不曾对自己温柔。 身上承载着灿星集团的光芒,迫使他隐藏真实念想,无从恣意表达所欲,长年的压抑扭曲了思维,最终成了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彰显愤怒,甚至认为那是最好的方式。 每一与人争锋,他都把自己当成筹码。 太让人心疼。 车时勋洗好了餐盘,甫转身,女人又一次主动抱了他。 温暖漫漶,他一怔,满目柔软,「怎么了?」 夏尔雅摇摇头,默了几秒,还是主动问起他始终回避的话题。「惩戒会还好吗?」 「很可惜,我没有被解任。」男人笑叹,是真的失望。 夏尔雅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安慰才好,她知道他的确无心恋栈,留在这个位置上也确实让他过得不快乐,所以她才害怕,怕他失去以后一无所有,也怕留在原地让他痛苦。 好像无论怎么选择,结果都是坏的。 拥抱过后,车时勋松了手,「时间晚了,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你今天要回去?」听闻,夏尔雅仰头看他,眸光微讶,原先松开的手又反悔地重新揣住他腰后的衬衫。 车时勋失笑,「不是说明天早上下午都开庭吗?有我在,会吵到你的。」 他太容易被光亮打扰,她也是浅眠的人,只要他一有动静就可能吵醒她,律师这份工作已经耗去她太多心神,他不希望连她为数不多的睡眠时间因为他变得所剩无几。 夏尔雅抿唇,知道他是体贴她,心里却不认同这理由。 上一回主动留他是因为喝了酒,她没醉,但的确衝动了,如今清醒着,有些话反而说不出口。 读出她藏在眼底的欲言又止,男人莞尔,俯身去吻她的唇,「能收留我一晚吗,夏律师?我能拿早餐抵宿费,身体也行。」 夏尔雅气笑,囓他一口,这男人就爱得了便宜还卖乖。 060:忘了告诉你 又一次在车时勋身边醒来,夏尔雅突然觉得明天成了值得期待的事。 儘管这一次,他还是被窗外的阳光吵醒,却为了她勉强自己留在床上,直到她的闹鐘响起才喊她起床,假装他也是这时候才醒来。 起床后,夏尔雅进浴室梳洗,车时勋则回他家。 车时勋有晨浴的习惯,夏尔雅稍微抓了下时间,整理好就提着昨晚买来的礼物过去。 进了门,男人正巧从房里出来,一身西装革履,发型也梳理整齐。 见她走来,车时勋扬唇,「怎么过来了?」 夏尔雅抿了抿唇,表情和口吻都有几分彆扭,「昨天忘了给你了,生日快乐。」 男人轻怔,勾起笑收下礼物,「谢谢。」 或许是巧合,又或许她真的费心做了功课,这牌子是他多年贯穿的品牌,光是看见提袋和袋子里的方盒,车时勋就猜到这份礼物是条领带。 他将方盒拿了出来,笑问:「能拆吗?」 夏尔雅别过眼,「??随便你。」 车时勋拆了包装,不由分说地拉过女人轻掐着拳的手,将领带交进她手里,唇角勾着笑,得寸进尺,「忘了告诉你,我不是个很会打领带的男人。」 夏尔雅没好气地睨他,「最好是。」 嘴上骂着,却也没拒绝。 女人执着领带绕过男人的项颈,遂了心意的车时勋笑得愉悦,略微弯低了身,嘴上继续装着无辜,「真的不会。」 夏尔雅懒得理他,只是凭着印象里的步骤按部就班。 她其实替他打过领带的。 十二年前模拟法庭辩论赛的早晨,男孩子一身西装笔挺在宿舍楼下等她,在走往法学院的途中不停在她耳边嚷嚷自己瞎忙了一个早上领带却怎么都打不好,最后把她拉到楼梯转角,硬是把领带塞进她手里,赖着吵着要她替他系上。 她才不信过了这么多年,已经当上总经理的人还学不会打领带。 这男人的性子到底就是无赖。 但即使明知道他是故意,她还是乖乖认栽了。 早在昨晚买下这条领带时,夏尔雅就已经打算替他亲手系上了。 记忆里,在她替他系领带的时候,男孩子始终都垂着眼凝望,薄唇噙笑,眸光温暖徜徉,最后在她抬起头告诉他系好时俯首吻了她。 将领结拉上领口,夏尔雅满意勾唇,向后退了一小步,「好了。」 「谢谢。」男人哑着声,眼底星火灼然。 夏尔雅不自在底转开眼,才正打算和他说要回家里拿皮包和文件,手腕却冷不防被人圈攫,她一怔,眼里是男人噙笑的眼眸,他俯身而下,薄唇就停在她耳畔。 「我昨晚好像忘了许愿了。」 男人的气息贴得近,听得她浑身都热,夏尔雅攥紧手故作镇定,「你想许什么愿?」 「许什么愿你都会替我达成吗?」男人语声沉哑,喉里压着笑,再平凡的一句话听着都像有弦外之音,格外撩人心弦。 夏尔雅一时语塞,有些站不住脚了。「??那也要看你许的是什么愿。」 男人侧首,将她泛红的耳颈收入眼底,暗自得意。他直起身,将手抄在兜里,一本正经:「那我得好好想一想才行了。」 「??」 夏尔雅有时候真的挺想打他。 # 「尔雅,到了。」 听闻,夏尔雅习惯性看了窗外一眼,一边收拾手边的文件,一边交代:「我下午的庭在台中,回来可能有点晚了,你要是饿了就??」 「没关係,我等你吃饭。」男人温着声,「去吧,记得吃点东西,别只喝咖啡。」 看着那被日光晒浅的眼眸,她也跟着弯了眼角,「好。」 结束上午的言词辩论,夏尔雅马不停蹄地赶往台中地院,五点下了庭又赶往高铁站,抵达台北时不巧碰上下班的尖峰车潮,计程车只得塞在车阵里走走停停。 夏尔雅坐在后座,以笔电回覆邮件,偶尔还得分神检视手机讯息。 半个小时后,杨心安在接近绿线捷运站的路口率先下了车,夏尔雅隔着车窗和她道别,分神瞥了眼时间,这才想起早上说要等她一块吃晚饭的男人。 她赶紧请司机稍微赶一下车,一边传了讯息过去。 夏尔雅:路上塞车了,我可能还要一阵子才到家,你先吃饭吧。 都怪她一上车就接到对造律师打来洽谈协商和解的电话,之后就一头栽进工作里,连和他说一声回到台北的讯息都没传。 认真说来,她是真的不擅长谈感情,连报备这样简单的事都会忘,男人却是无时无刻都把她摆在第一位,除非真的忙不过来,否则都坚持每天至少陪她吃上一顿饭。 她是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了。 车时勋:没关係,我正在熬红豆粥,还要一段时间,你回来的时候刚好可以吃。 车时勋:还想吃其他东西吗? 看见他的回覆,夏尔雅眼神一软,轻轻笑了。 昨日半夜,她因为生理期来而痛得醒来,原是打算下床去吃颗止痛药再回来继续睡,结果才翻身男人就醒来,重新把她抱回怀里,问她怎么了。 得到答覆后,车时勋主动问了止痛药放在哪,替她倒了杯热水回来,让她吃了药,然后抱着她轻抚她的背,哄着她直到睡着。 早上出门前虽然坏心眼地捉弄了她,心里却还是惦记她的身体,连止痛药都替她收进包里,明明可以去外头买碗红豆汤就行,却还是亲自熬了红豆粥,难怪坚持等她吃晚饭。 他真要宠起人来,谁都会被惯坏。 061:狭路相逢 在大厦前下了车,夏尔雅拎着包走进大厅,一如既往地前往柜檯询问有没有信件。 接过警卫递来的签收表时,馀光却见两抹身影自连通社区其他大楼的中庭花园走来,一看清男人的长相,她立刻别过眼,低头签名。 两人相偕走入大厅,男人认出了柜檯前的人,戏謔一笑,「夏尔雅?」 夏尔雅充耳不闻。 签完名,她微笑接过警卫拿来的信件,转身就要走。 「贺鸣,是认识的人吗?」女人挽着男人的臂弯,谈吐婉约温雅,儼然是名门出身。 「是啊,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 老朋友? 他怎么不敢说是前女友? 夏尔雅停下脚步,不禁冷笑。她回过身,迎上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扬唇上前,「原来是严先生,太久没见,都记不太得你长什么样子了。这位是?」 「夏小姐你好,我是罗晓芸,是贺鸣的未婚妻。」罗晓芸礼貌回应,态度也是大方。 夏尔雅轻頷首,心里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严贺鸣却刻意张扬:「晓芸是汉邦金控罗总经理的千金,夏大律师应该认识吧?」 夏尔雅当然知道罗晓芸是什么来头,严贺鸣果真没白费他那善于周旋于温柔乡里的本事,不过几年时间,女人攀着攀着,都攀到了个金融集团駙马爷的位置。 倒是他这般嚣张,是要她替他拍手的意思? 夏尔雅看也没看他,只是向着罗晓芸优雅一笑,「罗小姐,未来如果有任何需要协助的地方,欢迎随时来找我,看在我和严先生认识的份上,委任费我会替你打折的。」 闻言,严贺鸣脸色瞬变,「夏尔雅,你这话什么意思?」咒他将来离婚吗?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夏尔雅回得不冷不热,一副是他自个而多心了。 「我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二位了。」客套的告辞说完,她微微一笑,嗓声温婉更甚,「罗小姐,我很期待能再和你见面。」 「夏尔雅!」严贺鸣气急败坏,把未婚妻拉到身后,「你说够了没有?」 夏尔雅冷笑,眸色尽成霜冻,「发喜帖给我的时候,你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你??」严贺鸣登时气结,几秒后又重新扯开笑,「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一样那么傲慢、自大、认为自己永远是对的。你到现在都还搞不懂我们为什么分手吧?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男人要的是什么。」 夏尔雅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曾经傻得相信这种人对她是真心。 她真恨不得没有那段过去。 「车总经理?」 罗晓芸的惊叹打断了这场剑拔弩张,两人同时转过眼,就见车时勋自门口缓步走来。 瞳孔轻颤,夏尔雅表情一僵,想反击的话全没了声音。 男人噙笑,温声打了招呼:「罗小姐,好久不见。上次见面是你姊姊的婚礼吧?」 汉邦集团与灿星集团是长年的合作伙伴,车时勋刚到台湾就任时,汉邦金控的董事长罗至德对他很是照顾,儘管罗至德和他父亲一样都娶了两任妻子,不过比起他父亲的刚愎自用,罗至德至少还算得上是用人唯才的领导者,在公事方面确有值得学习之处。 上一回大房长子汉邦金控总经理罗少祺的次女罗晓艾的婚礼,他也受邀参加,他就是在那场婚礼上重新遇见夏尔雅的。 一早进公司,特助邱洋就将寄到公司的喜帖拿给他,原先车时勋只是意外罗少祺竟在短短半年内就决定将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但更出乎意料的是罗晓芸成婚的对象并非外界谣传的汉邦创投执行长萧丞,而是汉邦银行公关部协理严贺鸣。 「是啊,我下个月也要结婚了。车总有收到邀请卡吧?」 「收到了。」车时勋轻笑,「想必这位就是严协理了?」 「车总久仰大名,我是汉邦银行公关部协理严贺鸣。」严贺鸣扯开笑,口吻恭维,行动却积极,对象一换态度就变,野心不言自明。 车时勋淡瞟一眼他伸在半空的手,毫无表示,又重新看向罗晓芸,扬唇而语:「我记得罗小姐今年才二十七岁吧?现在结婚,不觉得太早了些吗?」 「遇到对的人总是要快点把握的。」罗晓芸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只是甜甜一笑,看着未婚夫的眼神柔软似水,连笑容都洋溢幸福。 听见这席话,夏尔雅心底直倒胃口,只差没把白眼翻上个三五圈。 馀光看见女人厌恶的反应,车时勋低笑了声。 「罗小姐,看在我和罗董事长有几分交情的份上,奉劝你一句话,现在牵着你手的男人是不是对的人,婚姻很快就会替你验证了,到时候如果失望了,可别优柔寡断太久。」 严贺鸣脸色一沉,硬是撑着笑,「车总,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车时勋勾唇,「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似曾相识的语句入耳,严贺鸣恍然大悟,一时没克制住脾气,訕笑反击,「我想起来了,之前週刊报导过嘛,夏尔雅你就是破坏车总婚姻的第三者不是吗?难怪你们一前一后出现在这,还一搭一唱的,感情可真好啊。」 「贺鸣!」没想到未婚夫竟在大庭广眾下失言,罗晓芸立刻出声制止,紧接就向车时勋道歉。「车总经理,贺鸣不是有意的,请您别介意,真的很抱歉!」 车时勋勾唇,温言温语,「严协理,容我提醒,你刚才的行为已经构成诽谤罪了。」 「你以为搬法条出来我就会怕你吗?仗着自己的女人是律师,目中无人了吗?」严贺鸣气焰嚣张,压根儿不管未婚妻脸色已是仓皇,出言都是不逊。 「法律的确是没什么好害怕的。」车时勋却是认同,笑意格外张扬。 男人拿出手机,旁若无人地拨了通电话,不过几秒,对方立刻接通。他扯开笑,慢条斯理地道,「文律师,通知汉邦金控,a5重划区那块地,我不卖了。」 此话一出,满地霜寒。 眼前的人神色丕变,车时勋看了分外愉悦。 「如果罗董事长问起,就说他找了一个口才不错但没什么眼力的孙女婿。他老人家应该也知道我这个人任性惯了,做事情全看心情,你要是应付不了就让他直接找我。」 收了手机后,男人一副这才想起眼前有人,神情甚是歉然。「罗小姐,抱歉,婚礼那天我预计要到新加坡出差,应该是没办法出席了,礼金我会让邱特助带到。」 话说完,也没给人机会说话,牵着人走了。 走没几步,男人却又停下。 「喔对了。」车时勋偏过头,勾唇温道:「二位新婚愉快。」 062: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看着那一进电梯就把她手里的卷宗全数接手,进了家门就让她安座在餐桌前,盛一碗红豆粥要她趁热吃的男人,夏尔雅的心情格外复杂。 和不欢而散的前任狭路相逢,确实坏了她的情绪,看见他为她挺身而出,她心里也感动,但她不是傻瓜,又怎么会不明白他拨出去的那通电话背后代表了多少利益和价值? 好不容易才度过先前劳资争议的风波,要是这件事又影响到他,那该怎么办? 见她若有所思,车时勋勾唇低问:「怎么了?」 夏尔雅抬眼,男人依然若无其事,她叹了口气,选择直言,「你太意气用事了。」 就是再怎么想护着她,也不该这样。 灿星集团和汉邦集团间的合作关係,即使不是业界人士都略知一二,他都几岁的人了,怎么能为了替她出一口气就这么衝动地做决定? 听出她指责背后的愧疚,男人莞尔,「担心我被惩处?」 「车时勋。」夏尔雅沉声,不喜欢他明知故问,更不喜欢他故作无谓。 「放心吧,那块地是我的,和灿星集团无关。」男人温声解释,同时执起她的手,将汤匙放进她手里。「快吃吧,你都忙一天了。」 夏尔雅半信半疑,还想再问,男人的手机却响了。 萤幕上的来电显示映入眼底,杏眸轻颤,夏尔雅旋即抬眼看他,车时勋却只是笑着要她赶紧吃饭,拿着手机起身,走至落地窗前通话。 「罗董事长。」 「时勋啊,发生什么事了?文律师刚才打电话给我,说你不卖地了,这怎么回事?」罗至德苍哑的嗓音自话筒里传来,语调听似平缓,其中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焦躁。 男人似笑非笑,「大概是我心情不好吧。」 「时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不像你会说的话。」他漫不经心,罗至德也急了。 车时勋手里那块重划区的土地是汉邦集团未来金融全区主大楼预定落地之处,当初为了找出背后真正的地主,集团辗转透过许多关係人士层层交涉,耗时将近两年才问出结果,最后更是罗至德拉下老脸亲自出马洽谈,车时勋才看在两人交情份上答应要卖。 汉邦集团为了这个金融园区,前前后后砸了将近五百亿的资金,眼看过几天就要正式签约,竟在这时候出了问题,要是缺了这块地,计画全将付诸流水。 「不像吗?」男人低笑,对这评语深感兴趣,却也没再着墨。「罗董事长,我就多嘴一句,让孙女结婚以前,还是评估一下对方是不是适合的人选吧。」 「时间晚了,您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收了线,车时勋重新回到餐桌前。 儘管他神情轻松,夏尔雅还是没能放心,「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真的没问题。」男人温声承诺,转而逗她,「你要是再不吃,我就餵你了。」 夏尔雅皱眉拍开他的手,「别闹。」 一会,夏尔雅想起男人方才外出了一趟,似乎是去便利商店买东西了。 她抬眼,「你出门买了什么?」 「热敷贴片,听说睡觉时贴着会舒服点。」 澄浅的温眸似海,上头落了月色,夏尔雅抿唇,眼眶有些热了。 吃完饭,夏尔雅回家里沐浴,之后就进书房继续工作。忙了一会,车时勋传了讯息过来,问她能不能进门,夏尔雅深知他那玩性,直接拨了通电话过去。 「车时勋,把你的指纹输进锁里,省得你每次开门都要问。」 男人还得寸进尺,「那我能把密码换成我的生日吗?」 夏尔雅:「??」 一会,敲门声响起,夏尔雅分神看了一眼,只见男人噙着笑,眸色温润还乖巧,一副要来赔罪。 「我能进去吗?」 她搁下笔,「嗯。」 车时勋走至桌前,将杯子摆到她手边,「黑糖水。」 夏尔雅本还想为刚才开门的事唸上他几句,一听见这句话,心就软了,这男人知道她生理期来时身体总不好受,竟什么都替她准备了。 宠人宠得太过。 「车时勋。」 「嗯?」 「你过来一下。」 车时勋绕过桌案来到她身旁,女人朝他招了招手,「蹲下来一点。」 男人配合地弯下身,柔唇就覆了上来。 幽眸轻颤,讶然渲染,耳边听见了她在亲吻之间的低语,「谢谢你。」 车时勋反应不及,怔了好一会才回神,声音却有些哑了。「??别忙太晚,我去外头等你。」话说完,他步履匆促地退出书房,背影像极了落荒而逃。 夏尔雅失笑。 上一回都忍下来的人,怎么还禁不起逗? 十一点半时,夏尔雅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她收拾好资料,拿着空杯走出书房,就见车时勋坐在沙发上,桌上摆着笔电,手里还写着笔记,神情格外专注。 经过时,她瞥了萤幕一眼,这才发现他在研究四物汤的食谱。 这男人到底要多照顾她? 夏尔雅将杯子洗净,在一旁等了一阵子,直到男人闔上笔电才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车时勋扬唇,「忙完了?」 「嗯。」 大掌轻覆,带着细茧的指腹反覆挲抚着女人的手背,「有好一点吗?」 她点头,「嗯。」 夏尔雅牵着他进房,将落地窗的布帘拉实,「这週末,我们一起去挑新的窗帘吧。」 男人玩笑,「那杯黑糖水价值这么高?」 夏尔雅没好气地睨了一眼,逕自上了床,懒得理他。 见她有了点小脾气,车时勋低笑,眸光愉悦,自另一侧上床,将她拥入怀中。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两人共枕时,比起面对面的拥抱,他其实更常从背后拥着她。 大抵是和年幼时没能从父母之处得到足够的安全感有关,她睡着时总习惯蜷着身子,手心也握得死紧,时刻都在戒备,彷彿天地之大,都没有一处能让她安心依归。 谁要是靠近了她就扎谁,张手拥抱她的人自然得挨疼。 但他是自愿。 早在他主动拥抱的那一刻,夏尔雅气就消了。 这几晚有他在,她确实睡得比过往安稳许多,即使有时夜里还是会醒来,但只要看见他在身边,只要听着他的心跳和呼息,只要他吻一吻她,她就又能重新睡去。 这个男人见过她最自信的模样,挨过她最尖锐的脾气,受过她最残忍的疏离,看过她最糟的一面,却还是张开双手,无条件接受她最坏的一切。 只要是她,不论好坏,他都愿意去爱。 夏尔雅转过身,「车时勋。」 「嗯?」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她想要从现在开始习惯每天醒来和睡去时都有他陪伴的日子,想要从现在开始练习和他分享日常所有的小事,想要从现在开始和他一起生活。 她想要成为那个永远待在他身边的人。 063:说服 那天之后,车时勋偶尔还是会回他家,比如替她料理三餐的时候,比如每个早晨换装梳理的时候,比如他们各自需要在夜里加班的时候。 但每一晚,他都会留在她身边,陪她一起入睡,和她一起醒来。 而今,她的浴室里多了他沐浴用品和刮鬍刀,衣柜里放了几件他的衣裤,书架上也摆了几本他习惯阅读的财经杂志,至于原本打算给他睡的客房,自从发现醒来时没有他在身边就很难重新再睡去以后,夏尔雅也就没打算另外整理了。 其实也不过几个星期的时间,她就已经习惯有他哄着入睡的安然,若是他起得早一些,没多久她也会跟着醒来,要是在床上找不到他,她就瞬间没了睡意。 换了房里的窗帘后,他能稍微睡得晚一些,但许是长年都没能深眠的缘故,即使假日他也醒得早,却为了让她多睡一会而勉强自己留在床上,直到她的闹鐘响了才和她一块下床梳洗。 她的生理期结束以后,男人还是管她的三餐管得严,为了调养她的身体,他甚至特地学了几道补汤,她不喜欢中药材的味道,他就耐着性子哄,有时还陪着她一块喝。 有一回,她下班前被态度傲慢的客户气到,回了家也没好脸色,衝着他发脾气时意外把他端在手里的鸡汤打翻,当下她虽然知道是自己过分了,还是拉不下脸道歉,男人却只在收拾完满地的狼藉过后拿来了医药箱,让她替他烫伤了的手背上药。 他总是这样,知道她不轻易道歉,就替她搬来台阶,也用这样的迂回冷却她的情绪,只为了让她愿意开口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过去她总认为自己的情绪就该自己处理,找人抱怨无法解决问题,反而还徒增旁人困扰,偏偏车时勋就不怕她撒气,被迁怒了还向她道歉,说都是他的不对。 他们就和十二年前那个寒假一样同住于一个屋簷之下,只是比过去多了拥抱和亲吻,男人也不再像过去一样和她抢浴室和遥控器。 如今,他总习惯让她先沐浴,好让她能利用睡前的时间处理公事,若是她没把工作带回家,他也没有其他事情要忙,他们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新闻,偶尔她会陪他看看球赛,却老是看没几分鐘就犯睏想睡,男人总体贴她,看没一会就说今晚的比赛有些无聊,替她转回了新闻台。 这些天,他开始愿意送她去上班,为了不让人认出,还特地把先前的休旅车和房车都卖了,换了两部新车,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替她避掉不必要的纷扰。 儘管她交男朋友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事务所,他还是把自己藏得彻底。 夏尔雅出了书房,远远就见男人在厨房里替她准备明日的早餐,她缓步上前,自背后轻环上他的腰际。「都说了买现成的就好,你都上了一天班了,不累吗?」 「不累。」车时勋轻笑,侧首吻了下她的额,「再等我一下,快好了。」 夏尔雅拿他没办法,松了手,转而从酒柜里拿了上回开封后只喝了几次的红酒,给自己斟了半杯,走至落地窗前眺望夜幕里的灯火阑珊。 车时勋收拾完厨房,来到她身旁,把人搂进怀里。「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没事。」夏尔雅低应,抿了一口酒,回眸看他,「要喝一点吗?」 男人摇头,「刚刚吃药了。」 夏尔雅明白地頷首,将酒杯凑回唇边,缓缓啜饮。 她没有心情不好,就是这两天太忙碌了,连续开了几个庭,又接了个棘手的案子,客户不断追问案子该如何处理,搞得她精神有些紧绷,所以才想在睡前喝点酒放松。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倒也自然。 夏尔雅挺喜欢有他安静相伴的时光,即使有再多疲惫,只要他一个拥抱就能抵销。 一会,杯里了红酒喝得差不多了,夏尔雅在心里估量了下,回眸看他。男人垂眼对望,听见她问,「梁禹洛和知凡明天约了我吃晚餐,你要一起来吗?」 这场晚餐邀约其实已经被她拖延了一星期,她总担心他会介怀她和梁禹洛过去的关係,毕竟十二年前和他交往时,她压根儿没提过梁禹洛的名字,重新和他确认关係以后,她也是过了好几天才想起要和他说。 后来得知两人曾经短暂交往过,男人起初看着没有多大的反应,还是她意识到他话变少了,追问之下才知道,她因为生理痛昏厥送医那天,梁禹洛打了好几通电话给她,最后是他替她接的,当时他还不晓得梁禹洛结婚了,只觉得对方对他似有敌意和防备,对她更是关心,从问话的方式和词句听来交情甚至不差。 从那时候开始,他对他们在同一间事务所工作就有疙瘩。 再后来,当知道梁禹洛就是她那个大学时期的前男友,他对他就更有意见了。 上星期她在某个合办案件上遇到点问题,稍微徵询了他的看法,却意外和他闹了意见,争执过程中她不小心提及梁禹洛的看法与她相近,男人立刻变脸,直接进了厨房。 那晚,他就只煮了一人份的晚餐让她自己吃,坐在对座却一句话都不跟她说。 要冷战还捨不得她饿,她就没见过他这么心软的男人。 果不其然,一听见梁禹洛三字,男人唇边的弧度立刻垮下,连眸色都冷了。 车时勋也不吭声,拿过她手里的高脚杯,转身走进厨房。 看着那明显又闹脾气的男人,夏尔雅无奈喟叹,走上前,在他转身之际抬手轻捧他的脸,主动送上亲吻。 浅淡的酒香混合着女人身上的恬淡佔据呼息,车时勋半瞇着眼,讶异她突如其来的主动,身体却本能接下邀约,他揉着她的腰,指掌隔着衣料摩挲几回,把人搂得更近一些。 耳鬓廝磨了一阵,男人缓下吻,额轻靠着她,眼底星火灼然。 他哑笑:「你是为了要让我答应去吃饭,才借酒壮胆,想用美色说服我吗?」 「??」 夏尔雅没好气地睨他,往他唇上咬了一口。 她一个当律师的人,要说服人还不容易,哪需要用色诱这么不入流的方式?他要真不想去,她也不勉强,干嘛讲得一副她非要带他去和前男友见面,强迫他们相见欢? 她只不过是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他的心情,又让他一整晚没能好好睡,才想稍微安抚他的,结果他倒好,把她善意解读成这德性。 刺痛自唇上蔓延开来,车时勋微微皱眼,喉里却溢出了笑。 他当然知道她没那样的心思,就是喜欢逗她而已。 男人松了手,「我去冲澡。」 夏尔雅却没让他抽身,她抬手圈住男人的项颈,「车时勋,保险套我买了,你要是再找藉口拒绝,我就真的很有可能因为强制性交被起诉了。」 眸色一凛,车时勋沉身把人抱起,直接进了房。 男人沿路仰高脑袋吻她,单手托着她,另一手就扯她的衣服,动作急躁还蛮。 夏尔雅被放上床时,身上的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内衣后扣也被解开,露出胸前大片雪白,画面荒唐煽情,看得她也脸红气躁,索性自己把衣服都给脱了。 车时勋懊恼,他就是怕会这样才忍。 「对不起。」 她仰眸,眼尾勾着笑,主动褪去他的上衣,「对不起什么?」 「我太想你了。」 男人俯身而下,叹息着吻过她每一寸肌肤,以唇指描摹她所有曲线。 酒精发酵,带茧的指腹刮起阵阵细痒,所到之处都似着了火,有大片的烟花绽放,夏尔雅咬着唇忍耐,手脚蜷曲,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地哼吟出声。 嶙峋的指在柔软之上徘徊,时捻时揉,有时又微微潜入,浅浅进出。 紊乱的喘息掺入了细微的水声,女人腿心湿泞一片,男人目光灼然,含笑望她。 夏尔雅红着眼,眸里氤氳漫漶,感官无限放大,浪潮接二连三翻涌而至,打得她晕头转向,男人渐次深入,每一次抚触都是温柔,同时也勾挑着她体内更深层的慾望。 轻重快慢之间,她忽而狠狠一颤,软绵的呻吟漫出几许哭腔,「别弄那里??」 车时勋意会过来,指尖就着那处反覆抵弄,女人先是推攘着要他停下,后又攀紧他的臂膀要他继续。她软声嗔呢,「车时勋,不要了,唔嗯??再、再快一点。」 直到她初次淋漓,他才覆身而来。 感受到男人的硕然进入体内,夏尔雅咬唇轻喘,有些没能适应,伸手想寻求安全感。 男人拥着她,以吻安抚,直至她眉头舒开才逐而加快沉潜的频率。 彼时,体内似有浪峰层叠,欢愉自骨子深处翻涌而至,灵魂被拋上高空,身周云雾繚绕,夏尔雅软着嗓子嗔呢,在颤慄之中失控地狠狠咬了他一口。 刺麻自肩上蔓延,男人沉喘,直起身,掐着她的腰深凿,直至释然。 昏沉之际,她感觉自己被拥入怀里,听见他轻喊她的名,似怜惜的细吻落在耳畔。 「我爱你。(???.)」 064:脾气不太好的猫 夏尔雅有些后悔说错话,以至于后半夜即使喊停男人也不肯罢休,缠了她整晚。 她就不该在他退开以后说她也想他。 他倒好,明明和她一起欢爱到深夜才睡,隔日依旧清晨就醒,儘管抱着她温存了一会才下床,但她实在累得连开口都无法,只能将就地捲着馀温残留的被褥继续睡,连闹鐘响了都无视,直到他梳洗好回来,抱着她进浴室,才终于肯睁开眼。 她累成这副德性,免不了被车时勋嘲笑。 下车前,夏尔雅不甘示弱,在他俯身亲吻时张口狠咬,却意外把男人的唇嚙破了口。 顿时间,血色漫漶,她手忙脚乱地抽来面纸想替他止血,男人却笑:「你让我别在脖子上留痕跡,现在这样,要是被问了,我怎么解释?」 夏尔雅恼羞:「你闭嘴。」 傍晚,夏尔雅结束会议后回到办公室,就见车时勋传来讯息,说特助憋了一整日,还是忍不住关切他唇上的伤口怎么来的。 车时勋:我和他说,家里最近养了一隻脾气不太好的猫。 「去你的!」 夏尔雅低咒,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她脾气不好是谁惹的?竟然说她像猫?她都没说他像狗了! 不准他吻脖子,他倒懂得变通,一整晚在她身上不晓得留了多少印子,连小腿也不放过,害得她只得拿出西装裤穿,一早进办公室就被助理关问是不是最近案子多太忙碌以至于没时间把衣服送洗,听闻当下她都想把他那张整晚使坏的嘴给撕了。 被这则讯息气得不轻,夏尔雅索性也不回覆,把手机搁在一边,继续工作。 不过几分鐘,讯息通知就响了。 夏尔雅分神看了一眼。 车时勋:生气了? 「??」这人都不用工作了是不是? 夏尔雅沉了口气,继续写状。 十五分鐘后,又一则讯息进来。 「??」 敲字的双手一顿,夏尔雅深吸了口气,不理会,继续忙。 再过十分鐘,通知声三度响起。 「??」这男人有完没完? 十指攥拧成拳,夏尔雅忍无可忍,把写了一半的诉状存档,才正要拿过手机唸上他几句,耳边就传来敲门声,她抬眼,来访的是相约了今晚饭局的梁禹洛与卓知凡。 「尔雅,忙完了吗?时间差不多了。」 梁禹洛话才说完,手机就收到了一封新讯息,是明天开庭的当事人来信询问集合时间及准备事项,文末表明希望她能儘速回覆。 这客户生性躁急还容易歇斯底里,应对总得费心思,若是把事情搁了一会,怕是整晚被缠闹个没完,夏尔雅于是点开讯息,「我回个讯息就好,你们坐一下。」 片刻,她把人安抚好,也关了电脑,把几分要带回家处理的文件收进包里,自座位上起身,朝沙发上的夫妻俩轻喊:「我好了,出发吧。」 语落,夏尔雅拎过皮包,点开手机准备叫车。 梁禹洛牵起孕妻,笑道:「坐我的车过去吧,你最近应该都没开车上班。」 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夏尔雅皱眉瞪他一眼,「我传讯息和车时勋说一声。」 这阵子她开始学着和他报备行踪,儘管还是有几回忙完了才想起还没和他说自己已经抵达目的地,但车时勋从未说过什么,反倒要她专心工作,不习惯的事用不着勉强。 他总是体贴她,即使在一起了,也不曾要求她改变什么,不断地透过各种行动无声表达,这样的她很好。 她知道,他藏在体贴背后没有说出口的,是他爱的就是原本的她。 可他不知道的是,为了他,她想要变成更好的人,她想要成为更适合他的女人,她想要变得和他一样,把一个人的一切都惦记在心里,即使再小的事都不曾忘记。 梁禹落轻笑,「车先生刚才传讯息给我,说他有公事耽误了,要我送你过去。」 听闻,夏尔雅一怔,眼底是不可置信。 他们两人是什么时候交换联络方式的?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连忙低头查看手机,点开未读的两则讯息。 车时勋:代工厂產线出了点问题,我晚点确认状况后再联络你。 车时勋:尔雅,我可能还得忙一阵子,已经和梁先生联络过,你先和他们去餐厅吧。 眼睫半垂,夏尔雅盯着萤幕上的字句,指尖不自觉收紧了几分。 她刚才真不该和他赌气。 # 三人抵达餐厅,点好餐后就开始间话家常,话题主要绕着夫妻俩的孩子打转。 昨日他们去做了第三次產检,孩子发育良好,已经大致能看出脸部轮廓。由于第一胎是儿子,这回夫妻俩都希望能生个女儿,然而他们的儿子达达却说希望是弟弟,原因是姑姑已经生了个女儿,他已经有妹妹了,得有个弟弟来给他欺负才行。 「达达那孩子上幼稚园以后可皮了,前几天和同学抢玩具,一张嘴伶牙俐齿的,把人都骂哭了,被老师罚站还人小鬼大地回嘴说体罚是犯法的。你说,这个性到底像谁了?」 一想起班导师打来的那通电话,卓知凡简直哭笑不得。 有个当律师的老公已经够让她头疼,每次争吵她都处下风,还老被他拿各种大道理晓以大义,结果现在生了个儿子也这副德性,她都要担心以后反过来被儿子教怎么当妈。 夏尔雅被这席话逗笑,覷了对座的男人一眼,梁禹洛神情却是骄傲,显然是认为儿子没说错话,光是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达达将来大了肯定随他得理不饶人。 难怪老一辈的人都说孩子不能偷生,看他都把儿子教成了什么样,才念幼稚园就敢和老师顶嘴说罚站是体罚,多像当年当着全班的面指责教授把期中考不及格名单公佈于黑板上显然已经超出教育必要范围的他。 「要是这胎生了女儿个性也像他,我该怎么办?」卓知凡咕噥,口吻格外幽怨。 梁禹洛听了直皱眉,「像我怎么了?」像他才好,到哪都不怕被人欺负,要是随了她心地善良,旁人一开口,什么烂摊子都替人家收拾,将来多吃亏? 「像你就不可爱啊!」卓知凡回嘴,立刻寻求声援:「你说对吧,尔雅?」 夏尔雅毫不犹豫搭腔,「是真的满不可爱的。」 梁禹洛失笑,知道自己势单力薄,索性顺了局势,「是,我不可爱,行了吧?」 谈笑间,餐点陆续送上,被公事耽误的男人迟迟未现身。卓知凡见时间有些晚了,忍不住问:「尔雅,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车先生,看他是不是在路上了?」 「没关係,让他忙吧。」 夏尔雅微微一笑,垂眸瞥过始终没捎来音讯的手机,抿了抿唇,继续用餐。 065:我会担心 主餐用告段落,服务生收拾了餐盘,依序送上餐后甜点。 送餐期间,夏尔雅陪着卓知凡去了一趟化妆室,两人后脚才刚离开,车时勋就在服务生的领路下来到靠窗的座位。见他来,梁禹洛起身迎接,「车先生。」 「不好意思,来晚了。」 「别这么说,公事重要。尔雅陪知凡去洗手间,你先点餐吧。」梁禹洛邀他入座。 服务生送上菜单,车时勋却没翻阅,只点了杯黑咖啡,待服务生退去,他拿过桌边的玻璃杯倒了半杯水,从西装口袋里拿出药罐,吞了一颗药下去。 对上梁禹洛关切的目光,他勾唇,「别和尔雅说我又吃药了。」 梁禹洛却是皱眉,「有事别瞒着她。」 两人相识多年,夏尔雅的个性他自然清楚,外表看似坚强的一个人,实际上心思却比谁都敏感,因为害怕成为被拋下的人,所以寧可在深陷前放手,让自己成为坏人。 她允许自己说谎,却忍受不了对方不坦白。 她无法对谁毫无保留,却希望能得到全部的信赖。 太没安全感。 听闻,车时勋扬唇,瞭然頷首。 夏尔雅偕着卓知凡自化妆室出来,远远就看见男人的身影,唇角不自觉上扬几许,忐忑的心终于能安放。 回到座位上,卓知凡率先和他打了招呼,「车先生你好,我是卓知凡。」 「你好。」车时勋微笑回应。 夏尔雅在他身旁坐落,低声关问:「还好吗?」 男人勾唇頷首。 四人聊了几句话,服务生随后送上黑咖啡,夏尔雅瞟了一眼,托盘上未见其他餐点,不禁拧眉,在男人端起咖啡前就先伸手将那杯咖啡拿过,拿自己的餐后甜点与他交换。 意会她没说出口的体贴,车时勋莞尔。 对座的夫妻俩静静观察两人间的互动,倒是觉得有趣,他们都认识夏尔雅许久,清楚她性情冷淡还强势,甚至有点自我中心,几乎不曾见过她这样照顾人。 若再看得仔细一些就会发现,车时勋今天的领带似乎是几个星期前夏尔雅替他挑的。 卓知凡抿笑,「车先生,这条领带很适合你呢。」 听闻,梁禹洛直觉皱眉,对座的男人却笑着迎上他的视线,「尔雅送的。」 梁禹洛立刻顿悟。 这人城府也是够深,几个月前不晓得从哪弄来他的联络方式,约他吃了一顿饭,说是要感谢他当初在电梯里的协助,任谁听了都晓得这理由有多冠冕堂皇。 果不其然,礼多必诈。 一顿饭吃下来,车时勋三句不离旁敲侧击,就想探知他和夏尔雅的关係,当时他对他认识不深,每句话都语带保留,两人相互谍对,尔虞我诈,着实伤神还伤胃。 之后两人也没再有过多交集,再次联系就是今日傍晚的那则讯息。 梁禹洛心思敏锐,知道对方对自己有些敌意,估计也知晓他和夏尔雅过去有过一段。 「??」 夏尔雅睨了身旁的男人一眼,耳根微热,她不自在地咳了声,将咖啡推回他手边。 见状,梁禹洛撇唇一笑,挑高半边眉,眸光戏謔。 车时勋也不恼,扬着笑,从容回望。 「??」 夏尔雅看着这莫名的局面,微微皱眼,朝身旁的男人道:「车时勋,吃点东西。」 听闻,车时勋乖巧还配合,回眸低望,薄唇讨好似地勾着笑,拿过餐叉切了一口蛋糕吃,咀嚼的同时视线却又迎上梁禹洛的目光,上扬的眼尾缀着光,隐约像是挑衅。 梁禹洛噙笑回视,偏要与他争锋。 「??」 她就不该让他们两个见面吃饭。 夏尔雅沉了口气,着实后悔这次的决定,她看向卓知凡,以眼神示意她拦一拦梁禹洛,否则再这么下去,待会回家倒楣的人可是她。 她可没忘了刚和车时勋提起梁禹洛是她前男友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忽然在睡前说要回去处理公事,一离开就是三个小时,直至夜半才回来,回来之后也不肯主动抱她,还是她假寐着偎上他臂弯,他迟疑了好一会才把她搂进怀中。 那晚无预警的疏离让她彻夜都睡得不安稳,怕他随时会离开,握着他的手都没敢放。 看懂了她的眼神,卓知凡抿唇低笑,挽过丈夫的手,软声道:「禹洛,宝宝说他待会想吃红豆饼。」 一听见关键词,梁禹洛立刻放下无谓的争峙,大掌抚上妻子还没有明显孕态的小腹,眼神和口吻都软了几分,「好,待会买。」 见他态度丕变,夏尔雅失笑,转眸却见车时勋眼底有过一闪而逝的颤光。 那是她已经有段时间没在他眼里看见的恐惧。 # 返家后,车时勋接了通电话,总公司临时召开视讯会议,他便回了自个儿家。 夏尔雅原先没多心,沐浴完就进书房继续工作,然而直至写完诉状,又在客厅里等了半小时,眼看时间就要跨入一点男人却还是没回来,她又想起他当时的眼神。 那眼神,比起单纯不喜欢孩子,看上去更像是来自内心深处的阴影,一如过去每每被恶梦惊醒时,佔据她世界的惊惶。 夏尔雅抿唇,按下密码,推门以后迎接她的却是一片晦暗。 心沉了半分,她开了屋里的灯,朝未掩上门的书房走去,才走到门口,就见男人斜倚于窗边,书桌上鹅黄色的檯灯亮着,窗影被微光拖长,遮去他所有表情。 男人手里执着酒杯,杯子已经空了,他漫不经心地把玩,指节微拧,像在压抑什么。 他心情不好,却一声不吭地躲在这,什么也不和她说。 夏尔雅知道他只是不愿让她担心。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只把好的一面呈现,却不让人看见他光亮以外的模样。 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完美的人才有资格获得心之所向的一切,像他这样出身的人,打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秒就註定要负重前行,没有选择馀地。 所以那时候他才会说,他不能为了自己赔上其他人的未来,因为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单单只影响他一个人,而是整个灿星集团,以及背后数不清的投资人。 那时候的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起,甚至让她一度误解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的心计。 那场名为金恩娜的恶梦,不仅夺走了他的味觉,夺走了他对亲人的信赖,甚至还可能夺走他对新生命的期待,就像她父母之间丑陋不堪的关係,彻底夺走她对婚姻的憧憬。 他们对这世界所有的期望,似乎都被恶梦剥夺,半点也不留。 「还没忙完吗?」 听闻,车时勋回过头,见她走来,唇角扬起了清浅。 他随手将酒杯搁在桌边,把眼前的女人搂进怀中,垂首埋进她肩窝。 即使看不见他的表情,夏尔雅也清楚他喝了不少酒,这男人向来在有关自己的事上不和人示弱,哪怕对象是她,他也总表现得游刃有馀,而今这样反而令人担心。 她回手拥抱,轻摸着他的脑袋,「怎么了?」 「尔雅。」 「嗯?」 「你喜欢孩子吗?」 眼眶一涩,夏尔雅抿唇,有些鼻酸了。 她知道,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心里那幅关于未来的蓝图里有她,他想给她的承诺是一辈子,所以他才害怕,害怕自己也许给不起她想要的未来。 他明明渴望被抓牢,却为了她不断后退。 「车时勋,我以前和你说过我父母的状况,对吧?」 男人点头。 十二年前,他第一次告白时,她要他去喜欢别人,他说她越界以后,她才说了真话。 她所有的恶梦,都与她的父母有关。 「车时勋,你觉得你可以喜欢一个人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一年还是两年?你能保证不会出现另一个让你更喜欢的人吗?你能保证你的喜欢永远都在吗?」 「就算你保证了又怎么样?这种保证算得了什么?你做不到我又能怎么样?」 「我们都不要白费力气了。」 但他却突破恶梦的困境,兑现了她当初看轻的喜欢,直到很久以后。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结婚,也没有想过要有自己的孩子。」她说,「所以关于要不要有孩子这一点,我们应该算是有共识的。」 她的未来有他。 这一次,她说她的未来有他。 男人轻笑,「谢谢你。(???.)」 知道他情绪平復,夏尔雅释然轻叹,眼底却揉进更深的心疼。 平时她要心情不好,他总是想尽办法百般安哄,才能稍微驱赶她的坏情绪,而今角色互换,她不过说了一句话,他就想开,连稍微使性子都不懂得,脾气好得太过。 「车时勋,以后你心情不好,不要什么也不说,也不要跑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会担心。」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将心里的不安全数坦白,没有迂回,没有躲藏,一如所有心疼。 车时勋勾唇,「知道了。」 066:我有男朋友了 时光荏苒,转眼时序进入冬季。 耗时两个多月,夏尔雅顺利替黄浩仁与钟采媞达成和解,对方同意撤回伤害告诉,也接受他开出的离婚条件,两造双方在家事调解庭上签下离婚协议书,正式离婚。 一走出法院,等候多时的媒体蜂拥而上。 见状,夏尔雅立刻皱眉,她就不该和当事人一同离开。 「黄副总,能和我们分享一下您现在的心情吗?」 「据说钟小姐开出高达三千万的赡养费,这是真的吗?」 「两位还是朋友吗?」 「黄副总,先前有週刊爆料你已经有交往对象,方便透露一下对方的身分吗?」 眼看再继续拖延下去可能赶不上下一场会议,夏尔雅迅速审度四周,打算绕路离开,未料才刚转身,却被人扯住了手。 「老实说,我最近正在追求夏律师,也许就快有好消息了?」 黄浩仁向着镜头,话说得煞有其事,笑容更是张扬,心底却是看准夏尔雅过往经手政商名流的官司向来低调,不曾受访,今天只要让记者拍到足够画面,他的目的就算达成。 採访结束后,他只需要再交代几家熟识的媒体在画面剪辑和报导内文上加油添醋,不用几天时间,两人在曖昧的传闻就会漫天飞,届时他就能顺势将这女人一举拿下。 此话一出,现场譁然,闪光灯此起彼落。 心下躁意恆生,夏尔雅奋力抽手,眼神全是厌恶。 「夏律师,黄副总说的是真的吗?」 夏尔雅冷着脸不作回应,转身快步离去,成群的媒体却不放过,尾随而至,沿途不断追问。她迅速上了车,才发动引擎,车身就被全面包围,更有记者不断拍打车窗。 「夏律师,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替黄副总处理离婚事宜,两位一开始就互有好感吗?」 「黄副总与三名前妻都有子女,你认为自己能够胜任继母的角色吗?会不会担心孩子与你之间有隔阂?」 「夏律师有想过自己这样也算是第三者吗?」 提问越渐不堪入耳,夏尔雅忍无可忍,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一见受访者主动送上门,各家媒体都是见猎心喜,「夏律师,请问??」 「我有男朋友了。」夏尔雅冷声打断,「你们现在的行为已经构成刑法第三零五条强制罪,再不让开,我立刻到地检署提告。」 女人态度强硬,却有记者不愿放过。 「先前有週刊报导,您和灿星集团的车时勋总经理在男方离婚前就有曖昧关係,几个月前,车总经理接受外国媒体採访,表示大学时期曾认识一名来自台湾的交换学生,并为她创立tears。」 「本社深入调查后发现,车总经理就读大学期间,首尔大学法律系中来自台湾的交换学生一共是三名,其中一名是男性,另外两名女性分别是前法务部长郑宗德的千金郑安岑小姐,另一位则是夏律师您。」 「据了解,郑小姐与车总经理并不认识,我想请教,夏律师刚才说自己有男朋友了,是指车总经理吗?这些年两位一直都有保持联络吗?还是说两位一直都是交往的状态?」 「车总经理会离婚,跟您有关吗?」 眼色骤沉,夏尔雅掐着手心,视线紧盯发问的记者,表情分外难看。 「外传先前汉邦金控千金罗晓芸的婚礼会取消也和车总经理有关,最近业界传闻,罗至德董事长有意与灿星集团联姻,关于这件事,夏律师有什么看法?」 车时勋这阵子确实频繁与汉邦金控相关人士碰面,原因却非谣传所言。 汉邦集团为了重新取得车时勋手里那块重划区土地,在严贺鸣出言不逊的隔天就立刻取消了这场婚礼,罗董事长更在理解事情来龙去脉后下令汉邦银行即刻解僱严贺鸣。 不过一通电话,就让原先在婚后将高升汉邦银行公关部发言人的男人一夜间坠入谷底,更在金融圈里彻底弄臭了名声,消息被媒体知道后,业界就开始传出车时勋与罗晓芸即将联姻的风声,这阵子只要打开电视,新闻上都是相关的报导。 儘管车时勋很快就在灿星集团宣布即将推出新型vr装置的记者会上否认了传闻,但由于过去他都不曾针对任何花边新闻公开回应,这次罕见的澄清反倒被外界解读成是特意保护恋情的举动,和罗晓芸之间的緋闻反倒闹得更沸沸扬扬。 儘管他没有明说,但夏尔雅知道,他是顾及她的感受才对外澄清的。 他明知道她不会因为这些报导就误会,明知道就算不解释她也相信他,却还是选择这么做,只因为不希望让她认为他不在乎她。 他怎么会不在乎她? 自从两人交往以后,除了出差以及每个月固定去一次tears以外,车时勋几乎把馀下所有时间都用在陪伴她上头,平时下了班回到家,她若要工作,他也就陪她一块加班,假日若是没安排,他就拉着她一起下厨,晚餐后就陪她看看电影或影集。 作为一对年过三十的伴侣,偶尔夜里繾綣相依也成了日常,只是男人依旧心细体贴,在她案件繁多的期间,他很禁得住寂寞,不缠不闹,甚至也不打扰,就是亲吻拥抱,也是安哄鼓励的性质居多。 但若她从忙碌理解套,情势就翻转了。 前阵子,她为了一件土地继承纠纷忙了整整两个月,与对造达成和解的隔日恰巧是週六,禁慾了两个月的男人完全不顾她前一天才刚解决一桩诉讼标的金额高达几千万的硬仗,清晨就把她从睡梦里吻醒,一整天缠着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就连她进浴室梳洗也没放过。 这男人脱了衣服简直跟匹狼没两样,之前说他是狗,完全是低估他了。 为了抗议他的需索无度,她刻意和他冷战了两天,后来还是他使出哀兵政策自请去客厅睡才让她解气。气消那晚,她在沙发上被吃得一乾二凈,隔天上班甚至迟了半小时。 然而,她并没有因此认为,车时勋对她只是单纯生理上的需求。 他其实也没安全感。 在每一次紧密相依的时刻,他总是不断透过亲吻相拥反覆确认,她是真的存在。 上週日,车时勋为了灿星电子最近将推出的vr装置进公司加班,却漏了一份重要文件,于是打了电话请她确认资料是否落在书房,她却意外找到了他收在抽屉里的情人锁。 她记得那是十二年前车时勋在南山塔上和她告白时买的,锁身左半边写着他的名字,字跡早已被时光斑驳,右半边至今仍是空着,而锁头旁还摆着一只深蓝色的小方盒。 看见以后,夏尔雅也心里有数。 这男人从一开始就打算和她走一辈子。 「请你们让开。」 她并不是不愿意承认和车时勋之间的关係,只是这段时间除了他与汉邦集团的纠葛外,灿星集团打算进军影视產业的消息也陆续传出,根据韩国媒体报导,灿星集团近期和韩国sj娱乐间正密切联系,两大家族似有让同是接班人的子女进一步交往。 他虽然想给她承诺,现实上要顾虑的事却太多。 他们之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谁都清楚急躁不得,也都负担不起失足的代价。 067:我只爱你 由于上午在法院外被记者耽误了不少时间,夏尔雅在办公室多留了好一会才离开。 近期灿新电子的新品准备上市,车时勋其实比她还忙,时常是夜深了才返家,沐浴完又回自家书房工作,偶尔还得分神应付他母亲的来电,总得忙到凌晨才进房。 起初,他让她处理完工作就先睡,不必等他,可没有他在身边,她总睡得不安稳。 连续失眠了两天,夏尔雅只好了使了点小心机,以作恶梦为由要他回房里陪她,那天以后,车时勋就把笔电带进房里,先把她哄睡了才继续工作。 原以为敲打键盘的声响可能会让一向喜欢安静的她没办法睡得太好,男人却早已想过一遍,不仅特地换了静音键盘,甚至只要她稍有动静,他就会停下手边的公事,轻抚着她,确认她没被吵醒才继续工作,即使忙碌着也还是把她摆在第一位。 有几回她半夜醒来,车时勋都还没睡,接近发佈会的那几天他甚至连日忙到清晨,只靠着床头小憩一、两个小时就下床梳洗,她看了心疼,要他别再费心替自己准备餐点。 就是有些委屈了自己的胃。 夏尔雅回到家时,车时勋还没返家,她于是自立自强地煮了碗麵,将就着果腹。 也多亏是和他在一起,交往几个月下来,週末只要有空间,男人总喜欢拉着她一块下厨,有他在旁指导,她的厨艺总算进步一些,连打蛋的技巧都熟练不少。 将晚餐端上桌,夏尔雅才正要开动,就听见玄关传来门锁开啟的声响。 她抬眼看去,率先出现于门口的是一大束玫瑰花,而后是捧着那束花的车时勋。 「??」 夏尔雅一怔,本能自座位上起身,眼神慌张,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了。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吧? 甫进门的男人被手上的花束限制了行动,步履维艰,好不容易才把门关上,他回过身,视线对上餐桌旁神情惊讶的女人,啟唇轻喊,语声却凉,「尔雅。」 见他表情不对,夏尔雅抿唇,提步上前。 「这什么?」 「刚才送来的快递,楼下警卫看到我回来,就让我替你签收了。」 男人回答是回答了,看着她的眼神却像审问,听出言下之意,夏尔雅顿时有些心虚,也有几分尷尬,暗自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声自作多情。 她伸手想接过花束,车时勋却刻意侧开身,连包装纸都没让她摸着。 夏尔雅一怔,抬眼看去,却见男人眸色更沉,表情也冷。 「怎??」她张口想问,车时勋就打断,「你什么时候喜欢花了?」 空气沉静一瞬。 夏尔雅总算搞明白他是怎么回事了。 她抿笑,「那你拿下楼扔了吧,我煮麵给你吃。」 相处几月下来,车时勋的性子夏尔雅也大致摸熟,平时不闹脾气的人,吃起醋来反倒孩子性,话闷着不说,共处的空间也不想待,每回都要她主动求和。 她一示好,他就消气,这点比孩子好哄。 吃完饭,两人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待国内外政经相关的报导结束,上午黄浩仁在法院前刻意炒作的緋闻又重新佔据版面,移花接木的剪辑之下,女人当时的未表态被扭曲成默认。 新闻最后提及网友对此事的评论,有关她的评价大都不友善,说她向来专挑将要离婚的有钱男人下手是多数,难听一些的就说她手腕高明,执业以来估计换了几十张床睡。 一日下来就负评缠身,夏尔雅心里不免冤枉,却也没过去那样在意。 车时勋的性格向来与世无争,对旁人的非议多半无动于衷,相处久了,她倒是被潜移默化,反正她被说成专挑已婚男人下手的女人,配他这个被误解男女关係复杂的男人也不差。 「为什么让他牵你的手?」 耳边忽然砸落一声质问,下一秒,男人捉过她搁在抱枕上的右手,指腹轻揉着腕骨。 夏尔雅:「??」 她都被人骂成了恬不知耻的女人,结果他认为的重点却是这个吗? 这男人吃起醋来真的好没逻辑。 夏尔雅有些好笑地睇他一眼,才想开口安抚,主播却开始播报下一则新闻。 好巧不巧,紧接在后的是灿星集团与sj娱乐积极洽谈合作,以及灿星电子近期与汉邦金控频繁交涉的消息,记者更把sj娱乐千金池宣美和罗晓芸的基本身家资料製成表格,从身价学歷到身高三围全比了一遍,最后更把车时勋过往的緋闻对象一一罗列,迅速简介了一遍他的情史。 两人的緋闻各自精彩,外界大概永远不会想到,他们会一起坐在沙发上看这些报导。 夏尔雅挑起眉,玩笑反问:「车先生,你好像没资格说我?」 这男人自从接任灿星电子分公司的总经理后,七年间,除了前妻金恩娜以外,光是传过緋闻的对象,包括她在内就有八个人,其中更有三名是男性,分别是他的前后任特助韩在焕及邱洋,以及一名曾短暂当过他私人司机但身分不详的男子。 而其馀五名女性,除了她以外,清一色都是达官显贵或财阀家族的后代,要不是太清楚他的为人,光看这篇报导谁能不误解? 听闻,车时勋瞥过新闻画面,剑眉微敛,眼神沉了半分。 过去他从不认为这类的谣言有必要去回应,这时代新闻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几天人们就会淡忘。可现在有了她,他就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再和任何人有曖昧不清的牵扯。 他想给她绝对且完整的爱,好让她没有时间再认为自己不值得被珍惜。 即使她不曾因此误解,不曾为此与他争执,不曾要求他给出解释,他还是在前一次她看见类似报导时,把那些人和他之间的关係都解释了一遍,换来的就是她成熟的谅解。 她说她明白他的身不由己,也说她全然相信他,半点妒忌都没有。 与他完全不同。 因为曾经失去过她,所以他其实也害怕,害怕也许哪一天她又忘了他,害怕也许哪一天她突然发觉他给的不是她要的,害怕也许某一天醒来,他会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做了很久的梦,他们没有重新相遇,她没有想起他,更没有选择牵住他的手。 他怕又再一次失去她。 「尔雅。」 「嗯?」 「我只爱你。(?????.)」 温沉的告白拧红了眼眶,夏尔雅莞尔勾唇,仰首吻了他。 068:接我女朋友下班 连续几个星期,事务所不断收到各式各样的鲜花礼物,署名皆是黄浩仁。 对方唯恐天下不乱,夏尔雅依旧视若无睹,后来甚至让秘书联络快递公司,让他们要是再遇到收件人是她的包裹就直接退件。 然而,黄浩仁非但不死心,反而还变本加厉,亲自带着花上门,当着眾人的面邀她共进晚餐。他死皮赖脸,夏尔雅也没客气,直接让警卫上楼请人离开,半分情面都不留。 她摆明不给机会,黄浩仁却像看不懂拒绝,厚着脸皮继续死缠烂打。 比如现在。 「夏律师!」 一走出大楼就听闻喊声,夏尔雅连眼都懒得抬,立刻将步伐转向。 黄浩仁早有预料她会回避,迅步上前,挡去女人的去路,嘴边堆起了笑,「夏律师,你今天比较早下班呢。我订了间不错的法国料理,一起吃顿饭吧?」 夏尔雅充耳不闻,与他擦身。 好不容易灿星电子新品发佈告一段落,车时勋又能接送她上下班,她今天还特地配合他的时间提早离开办公室,实在不希望因为黄浩仁坏了心情,更不想浪费时间。 生平第一次被女人这般无视,黄浩仁也恼了,他转过身,瞪着那渐远的背影,哼笑一声,跨步上前,将人拽回自己面前。 冷不防被人蛮横拉扯,夏尔雅一怔,慍怒急遽渲染眸光。 「夏尔雅,想欲擒故纵也该有个限度,别玩到我没耐心了,嗯?」 谁跟他欲擒故纵了? 夏尔雅冷声,「黄副总,请你自重。」 黄浩仁置若罔闻,甚至扬唇讥謔:「别装清高了,这圈子还有谁不晓得你这女人?先前不也勾搭上灿星集团的车总吗?怎么?爬上那种级别的男人的床,开始挑嘴了?」 辱言刺耳,夏尔雅脸色一沉,「黄先生,我说最后一次,请你放手。」 「够了宝贝,别老是冷着一张脸吓人,用一次两次还行,多了可会让人反感的。」黄浩仁扯唇,把人拉得更近。 夏尔雅扭手挣扎,瞠怒瞪他,黄浩仁却嗤笑出声,「要你乖乖待着就这么难吗?」 黄浩仁得寸进尺地去捋女人鬓边的发丝,夏尔雅想也没想,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黄浩仁一时没防备,痛得立刻松手,不消几秒,颊上已经浮出鲜明掌印。 「夏尔雅!」 黄浩仁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不甘受辱,狰狞着脸想要反击,未料才抬手,一道冰冷的声线伴着清晰的脚步声自身后砸落,将整个世界都静止。 「你应该要庆幸动手的人是她。」 扬在半空的手一顿,黄浩仁循声望去,看清来者的瞬间,冷意直窜背脊。 「明天上午就是下一季度的招标会了,这个时间黄副总却还有馀力追求心仪的对象,看来您似乎对贵公司的提案很有自信?」车时勋单手抄在兜里,薄唇噙笑,徐缓而至。 深知对方手握大权,黄浩仁连忙堆起笑,「车总,您怎么会在这?」 这些年他接连闹出太多花边,即使公司是自家开的,老头子却早已对他失去耐性,暗地里是千方百计想把他撵出公司,明年度他能不能续任副总,甚至往上争取总经理的位置,全靠明天灿星电子的招标会,若是在这种时刻跌跤,反倒遂了老头子拔权的意。 车时勋勾唇,与他擦身,步伐止于女人面前,阻绝了他们之间。 光看他这表情,夏尔雅也清楚,刚才黄浩仁对她说的每一句话,他听得一字不差。 这男人的听力有多敏锐她再清楚不过,每一回闹意见却又不想和他正面衝突而在背后偷骂他时,他全听得一清二楚,却总是等到之后斗嘴时才拿出来说,城府深又爱记仇。 她轻轻抿唇,主动去牵他的手。 会这么做,除了是想安抚他以外,也是因为一连被人骚扰太多天,她应付之馀也觉得疲惫,实在不想再浪费唇舌和黄浩仁讲道理,乾脆直接把问题留给车时勋去解决。 毕竟先前就已经见识过这男人对付人的手段,高明还俐落,不怕夜长梦多。 男人垂眼,看着被她牵起的左手,眸光微讶,似是没预料她会有这举动,在看清女人眼底的倦色与无奈后,饶富兴致地勾了唇。 他倒要看看这傢伙有多少能耐。 「车总?」被晾在一旁,黄浩仁多少有些尷尬,心情更是忐忑。 他就怕刚才和夏尔雅说的那些话不知被听进了多少,若是因而得罪了他,后果不光是他副总的位置不保,整个和昇光电都不见得承担得起下场。 车时勋转过身,顺势把人藏进身后,低眸瞥过他慌悚的神色,温缓而答。 「我来接我女朋友下班,有问题吗?」 「??」 黄浩仁嚥了下喉,脚步略微踉蹌,脸色瞬间刷白,原先极力恭维的笑容陡然坍塌。 他一直以为夏尔雅自称有男朋友这事不过是用来搪塞记者追问以及拒绝他追求的藉口,再说,车时勋最近的緋闻对象不应该是汉邦金控的千金吗? 「呵,车总,您这是在开玩笑吧?」黄浩仁扯唇乾笑,冷汗已然浸湿后背。 车时勋依旧温言温语,眼神却冷,「我才想问,黄副总刚才那些话是在开玩笑吧?」 从邀她共进晚餐开始,一直到动手进犯为止,黄浩仁出口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半个字也没漏,他倒是想知道他会有什么解释? 「??」 黄浩仁哑了口,冷汗自额角滑落。 「黄副总应该清楚我的个性,明天的会议和昇就不必出席了。」 男人弯唇,口吻轻描淡写,字里行间却是无情。 一听见事情真的坏在自己手里,黄浩仁立刻争辩:「车总,在商言商,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伤了两公司的和气,您说是吧?」 「一个女人?」车时勋扬眉,笑意更深,「看来黄副总的兴趣似乎是得罪人呢。」 剧烈的压迫感铺盖而来,黄浩仁登时被梗住了喉。 男人再次勾唇,「时间不早了,黄副总早点回去休息吧,告辞。」 语落,他转过身,以自己的身影挡去黄浩仁所有注视的可能,已全然守护的姿态搂着身旁的女人往停靠于路边的座车走去。 待夏尔雅坐上车,车时勋才回过身,向着远处的人微微一笑。 「喔对了,我刚才忘了说,不只接下来三年,未来灿星电子都不会再与和昇光电有任何合作,黄副总要是有时间的话,不妨想想要怎么填补这个缺口吧。」 069:同学会 两人在外头吃过饭才回家。 夏尔雅沐浴完,又催促了好一会,才终于把在厨房里准备早餐的车时勋赶进浴室。 撇除意见不合的时候,车时勋几乎是任她予取予求,脾气好的让人心疼。 两人同居以后,他替她把电信和信用卡帐单全都设定成自动转帐,却把两间房子的水电和天然气帐单绑在自己的帐户下,起初她还不愿意,可车时勋总有办法说服她。 他对她的照顾总展现于细微的日常,让她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有他陪伴的生活。 她向来独立惯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可以自己去旅行,也可以自己生活,却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耽溺于他的拥抱,开始学会偶尔示弱接受他的帮助,也开始变得不再那么讨厌某些时刻变得脆弱的自己。 她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开始习惯了被他牵着手的感觉,习惯了每天被他拥着入睡的温暖,习惯了和他分享工作上的好与坏,更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认为自己不被疼爱。 过去的她总会在他人释出善意的第一时间就猜忌对方不怀好心,踌躇着不敢接受也不敢靠近,可现在,她却从未在他张开双臂的时候有过任何迟疑。 她知道,只要站在面前的人是他,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走向前,只要牵着她的手的人是他,哪怕在未来等待着的是未知的徬徨,哪怕所有的痛和遗憾再重演,她都不再畏惧。 只要是他。 看着今晚收到的大学同学会邀请函,夏尔雅心里已有了决定。 耳边隐约传来吹风机运转的声响,她起身走进浴室,自身后抱住了镜台前的男人。车时勋一顿,关上开关,空着的左手轻覆她环在腰际的手,「怎么了?」 「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 男人转过身,把人搂进怀里,垂眸望她,「嗯?」 「同学会。」 剑眉轻蹙,男人眼里有了迟疑,「不好吧?」 他一开口,夏尔雅就心疼。 两人都已经交往了半年,他却还是担心旁人的舆论会对她造成伤害,至今仍然完全避免与她出现在同一公开场合,五个月前才买的新车也在上个月换掉,只因为车厂在接受媒体採访时意外透露了他也购入相同车款的消息。 他为了保护她不受批评,总是一逕地藏身于不见光的地方,非不得已绝不表明两人之间的关係,就是明星艺人的地下情人也没做到像他这样。 「你和我一起去。」 「可??」 「没有可是。」夏尔雅快口打断,立场坚定,更不容拒绝。 看清了她藏着没说的疼惜,男人笑叹,「知道了。(???.)」 # 多数法律系的学生毕业以后都投身司法界,不是成了律师,就是当了法官检察官,也因此,同学会上除了客套的寒暄问候外,整场餐叙的话题主要都围绕在法律议题上。 夏尔雅从学生时期就不是个热衷社交的人,熟识的人不多,入席前和几个曾在法庭上打过照面的同学聊了几句话以后,其馀的时间就留在座位上用餐。 反倒陪同她出席的车时勋出乎意料地受欢迎。 不少和她一样当上合伙人或是自己开所的律师一见他出现就主动上前攀谈,无非是希望能在公事上与灿星集团建立更多交流,即使没机会合作,至少也能累积些人脉。 当然,他以她男友的身分出现在这个场合,难免招来非议。 不久前夏尔雅才听见几个大学时期就喜欢八卦的女同学在化妆室里嚼舌根,要不和媒体一样猜测她是介入车时勋婚姻的第三者,要不意外她这样的条件却和一个离过婚的男人在一起,要不就说她是靠出卖身体才傍上身家上百亿的男人,反正听了半天没一句好话。 这些话早在决定带车时勋参加同学会时她就已经预想过,所以即使亲耳听见了也没多大感受,和性格温淡的男人相处久了,连她的个性都变得比过往和善许多。 有些事若真要计较,最终受伤的都是自己,倒不如不要。 见男人步履蹣跚地回来,夏尔雅立刻拿了杯温水给他,同时取过他手里的酒杯。 明明他只是陪她来参加同学会,却成了交际应酬的主角,偏偏车时勋为了她做足面子,无论谁来攀谈邀杯都不拒绝,一整晚下来不晓得喝了多少酒,她看了心里就愧疚。 「还好吗?」 「嗯。」车时勋应声,抿了一口水,将漫上喉间的苦涩嚥下,唇角重新勾起了笑。 前阵子忙于新品发佈,他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没能好好休息,身体状况并不是太好,即使酒量不差,多少还是有些不适,但他就怕她担心。 夏尔雅哪会看不出来他在逞强? 因为他们是开车来的,所以当车时勋率先喝了第一口酒之后,其他人敬她的酒他也都替她喝了,期间不乏有人拿着自备的威士忌邀杯,红酒和烈酒混着喝怎么可能会没事? 夏尔雅让他在位置休息了一会,这才轻道了声:「我们回去了。」 拿过皮包,她正要伸手搀扶,宣称自己没事的男人却倏然站起身,唇边笑容清晰,眸光澈亮,连眼尾都是上扬,一副是在告诉她,他很清醒,不需要人扶。 夏尔雅知道,他肯定醉了。 上一回看见他这笑容,就是十二年前模拟法庭庆功宴结束之后,当时回家的路上,车时勋就是这样笑着对她说他没有喝醉,一会跳着走阶梯一会又跃上矮墙,失控得要命,最后还是被她骂了才肯安分地好好走路。 不顾他自信宣示,夏尔雅挽上他臂弯,「走吧。」 男人皱眼,「我可以自己走。(???????.)」 「我知道,是我需要扶着你走,可以吗?」夏尔雅知道这男人喝醉了有多闹腾,只得搬出耐心好声安哄,毕竟以他现在的身分,不能在公眾场合失态。 「你又没喝酒,为什么需要扶着我?(???????????,??????????)」车时勋显然没被说服,眉头深锁,视线紧盯,简直和在讯问犯人没两样。 「??」 喝醉的人可以不要这么有逻辑吗? 夏尔雅沉了口气,口吻仍是温柔,「我有点累了。(?????.)」 半醉的男人恍然大悟地点了头,重新扬起笑,安静地跟着她走。 同样出席聚会的梁禹落夫妇也正要离开,四人在餐厅门口碰上,已有八个月身孕的卓知凡挽着丈夫的手,见他们走来,主动关问:「尔雅,车先生还好吗?」 夏尔雅苦笑,「不太好。」 「我看让禹洛帮忙吧。」 听闻,梁禹落心底无奈,却也没多言,走上前打算接手这门苦差事,岂料连指尖都还没能碰上对方的衣袖,就被沉声阻止。「我可以自己走。(??????.)」 车时勋蹙眉看着企图给予协助的男人,口吻不悦,连表情都是嫌恶。 面对陌生的语言,梁禹落心里一阵困惑,转而看向夏尔雅,处境有些进退两难。 眼看男人又要对梁禹洛使性子,甚至连敬语都省略不说,夏尔雅只好微笑婉拒,「没关係,你们先回去吧,开车小心。」 然而,梁禹洛收手的同时,车时勋也挣开了她的手,逕自走往电梯口。 「??」 夏尔雅无奈喟叹,急忙和两人道别,随后快步追上,赶在电梯抵达前捉住了他。 「我没有喝醉,可以自己走。(???????,??????.)」男人神情凝重,沉哑的语声掺着显然的慍怒,甚至试图想要抽手。 夏尔雅耐着性子回应,「我知道。(??.)」 电梯来了,夏尔雅搀着他走进,按了停车场的楼层,这才重新抬眼看他。 车时勋别过脸不看她,摆明了要呕气。 过了十二年,他醉后闹腾的方式也算是有长进,对于一个喝醉的男人她不该苛求。 「车时勋。」 不理。 「车时勋。」 还是不理。 夏尔雅沉气,在心底默念了十次耐心,把语调放得更轻。「车时勋。(???.)」 男人终于回头。 「不要闹脾气了。(???????.)」 「??」 车时勋垂眼看着他,抿唇低吁,半晌才缓缓点头。 见他愿意配合,夏尔雅松了口气,抬手抚了抚他的脸,未料下一秒,男人竟冷不防捉住她的手,侧过脸,在掌心上留下一吻。 温热贴上肌肤,血液急速逆流,眸色浸染惊慌。 夏尔雅瞪着那一喝醉就使坏的男人,没好气地抽手,耳根却不争气地红了。 车时勋抿笑,甚至有几分得瑟,食髓知味地捉回女人的手,指腹在方才吻过的掌心处来回摩挲,偏浅的瞳眸捲来整场夜色,成了撩人心弦的暗号。 「??」 这男人真是?? 夏尔雅别开眼,却还是放任了他藏在手心里的廝磨。 都怪他喝醉的模样太过孩子气,连坏着心眼挑逗她的时候都还笑得那么可爱,要她怎么捨得再抽手? 这男人当真把她的原则和个性都给磨平了。 她也是够没出息。 070:没关係 返家前,夏尔雅去了一趟药局,买了解酒液让男人在车上喝。停好车以后,又让他在车上休息了一会,她才搀着他上楼。 好不容易进了家门,车时勋却开始使性子,说什么都不肯去洗澡,一逕往沙发上躺,赖着不愿起身,最后夏尔雅实在受不了,扯着他的衣襟把人带进浴室。 「车时勋,你要是再闹下去,今晚就去门外睡。」 被威胁了,男人才终于听话。 忙完这一遭,夏尔雅觉得自己和上了一次战场没两样。她折回房里换下衣服也卸掉妆发,出来给自己倒杯水喝时,却发现浴室里没半点声响。 柳眉轻蹙,她放下水杯,走至浴室前敲了门,「车时勋?」 喊了声却无人回应,再想起半个小时前才折腾过一回,结果让他进了浴室还是没能宽心,夏尔雅顿时觉得头疼。她叹了口气,推开门,「车时??」 才踏进浴室,就见男人赤裸着身子,垂首抵着墙打盹。 「??」 真的会被他气死。 夏尔雅捂额,揉了揉眉心,自浴柜里拿了男人的浴袍和浴巾,走入淋浴间,先是替他擦乾身体,而后替他披上浴袍,这才把人转向自己,「车时勋,把衣服穿上。」 男人无意识地低应,被动地由着她摆佈。 夏尔雅替他系上绑绳,沉声,「睁开眼睛。(????.)」 「不要。(??.)」 「??」 耐性被消磨得快要见底,夏尔雅回头瞪他一眼,懒得再多说,直接把人带回房里,按坐在梳妆檯前,拿来吹风机替他吹头发。 暖风徐缓,化开眉宇间的皱褶,车时勋闭着眼,本能往她怀里寻找依靠。 男人难得像个孩子撒娇,夏尔雅心一软,气都消了。 「尔雅??」 「嗯?」夏尔雅关了吹风机,腾出手轻搂着他。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男人闔着眼,似睡非睡,喝醉以后说话的口吻反倒有些稚气,甚至连中文都不会说了。 她抿笑,配合地接话,「什么秘密?(????)」 「其实??(???…)」薄唇低啟,说了几个字以后却陷入沉默。一会,车时勋又摇头反悔,「不行,不能告诉你。(??,??????.)」 夏尔雅有些好笑地睨他一眼,想哄他去床上睡,他却又说,「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要说。(???????????????,???????.)」 怎么又讨价还价了? 夏尔雅笑叹,「什么事?(??)」 「你要答应我,听完以后不会离开??(??????????????…)」男人边说边拉起她垂在腿边的手,笨拙地勾着她的小指,「你要答应我,我才要说。(????????????.)」 「??」 酸涩捲着浪潮自心深处而来,淹没喉头,夏尔雅有一瞬间窒息。 她转而握紧他的手,「我答应你。(????.)」 得到许诺,男人轻笑了声,而后敛下笑,过了好一会才哑着声坦白:「我嚐不出味道了,从很久以前就嚐不出来了。(???????.??????????.)」 「??」 他到底还要让人多心疼? 湿热漫上眼眶,刺痛了灵魂,夏尔雅紧抿着唇忍住泪意,弯身把人抱进怀里。 这些恐惧他从来就不和人说,始终安静承受,不管是不能爱她的时候,还是和她在一起了以后,他把一切毫无保留地给了她,却未曾告诉过她,他其实也害怕她会离去。 她总是害怕成为被丢下的人,所以总是在受伤之前就先把别人拋下,却忘了这个曾经被她拋下的男人,也许是用了她这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勇气继续坚持着,她甚至没有察觉他其实也和她一样,害怕某一天就会毫无预警地被松开了手。 在他面前,她永远只是被动地接受他的付出,耽溺于他从不吝嗇的温柔,却从来不曾告诉过他,她爱他。 她只顾及了自己的恐惧,却忘了他一直以来都活在被她遗忘的时间里,忧惧着也许某一天那场悲剧又再次重演,畏惧着也许哪一天她会又一次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他害怕自己不够完美,她就会离他而去。 可是他从来都不说。 「没关係。(???.)」夏尔雅抱紧他,「你嚐不出味道也没关係,你害怕孩子也没关係。(??????????,????????????.)」 「不管你是怎么样都没关係。(????????????.)」 不管是温柔的他、恶质的他、自信不凡的他,又或者是千疮百孔的他,都没关係。 只要是他,都没关係的。 因为她爱的就是他,全部的他,不管好的坏的。 # 隔天一早,车时勋被宿醉引起的头疼扰得醒来,他捂着额勉强睁开眼,侧首瞥了眼矮柜上的时鐘,已经九点多了,房里只剩他一人。 他翻身下床,一出房门,就看见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尔雅?」 夏尔雅正忙着和平底锅里的煎蛋缠斗,无暇分神,只是在听见他的叫唤后随口应了声,急躁催促:「你先去梳洗,待会就可以吃早餐了。」 女人的动作笨拙还慌张,车时勋抿笑,倚在门边凝望了好一会才进浴室。 洗漱后,他回房里换了身衣服才出来,夏尔雅将那盘显然失败的料理端上桌,替两人各盛了半碗白粥,甚至替他拉了椅子,「吃饭吧。」 车时勋问:「怎么突然做早餐了?」 她不爱下厨他也是知道的,就怕昨晚他喝多了,向她提了不像样的要求。 「先吃东西吧。」夏尔雅没回答,只是拉过他的手,要他入座。 儘管餐桌上有泰半的菜色都是他之前就做好放在冰箱里的小菜,但这锅粥可是她战战兢兢看顾许久才没重蹈十二年前的覆辙,至于那盘外表破碎的鸡蛋卷,是她失败了三次、牺牲了六颗蛋以后,终于比较像样的成品。 人果然各有所长。 知道她为了这顿早饭费了不少心力,车时勋心里感动,嘴上却还是想逗她。他提筷夹起一触就四分五裂的碎蛋,偏头看她,「这是?」 夏尔雅心虚地别开眼,「??鸡蛋卷。(…????.)」 剑眉高挑,男人仔细端详了几秒鐘,抿笑点了点头,「确实。」 听出他在揶揄,夏尔雅恼羞,「不喜欢就别吃!」 她横手想去抢他的筷子,车时勋却转手闪避,直接把东西给吃了。 「很好吃。(???.)」 「??」 夏尔雅听了讚美反倒不自在,下意识嚙住唇角,垂眼避开他含笑的眼眸,耳根红了。 车时勋逗满意了,勾着笑收敛了玩性,拿起汤匙舀了口白粥,才张唇,脑中却倏然闪过一道模糊的声音。 「我嚐不出味道了,从很久以前就嚐不出来了。」 瞳孔震盪,唇边清浅陡然崩垮,他指节一松,汤匙坠于桌面,敲出鏗鏘。 夏尔雅一顿,循声抬头,就见男人脸色仓皇,惶恐浸染眸央,她立刻放下手里的餐具,探手覆上他的手背。「车时勋,你怎么了?」 恐惧凌劫思绪,紊乱了呼息,车时勋张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过了好一会,他缓慢抬眼,眼底满是碎光颤晃。「昨天晚上我是不是说了什么?」 望着他不安流淌的眼,夏尔雅抿了抿唇,轻轻頷首,「嗯。」 听闻,男人错愕愣怔,窒息感骤然袭来,下意识就要抽开手,夏尔雅看穿他潜意识里闪躲的意图,立刻收紧手,不让他离开。 「车时勋,我早就知道了。」 怎么会? 思绪倏成荒芜,漫天尘沙飞扬,遮蔽他眼里所有光亮。 夏尔雅看着他亟欲回避的眼神,知道昨夜里所有的臆测都成真了,他真的怕她因为这样就离开他。 她抬手轻抚他侧顏,不让他躲,「你还记得之前要我做早餐给你吃的事吗?那天我在煎蛋的时候,不小心把盐放成了糖,那时候我就知道了。」 「??」 她早就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了,他却还以为自己毫无破绽,以为能够就这么瞒上一辈子。 瞳孔失焦,车时勋眼睫半垂,表情难堪。 见他深受打击,夏尔雅心里也不好受,甚至有些鼻酸了。她收紧手心,想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他,「但事实证明,我没有离开你,不是吗?」 一席话起初听着平淡,熨到心上却成了灼人的心慌,车时勋愕然瞠目,原先盘踞于眼中的恐惧被讶然取代。 女人眼神真挚,眸光温润,像要给他承诺,承诺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放手。 「车时勋,我不会离开你。」 她不会离开他。 「相信我,好吗?」 男人沉默着,眸色无澜,像是什么也没听进。 他不说话,夏尔雅心里也不安,却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只是下意识起身,将他搂进怀里抱着,反覆承诺。「车时勋,我在这啊,我在这,我不会离开你,我不会。」 女人的体温透过怀抱渡入肌肤,沿着脉动蔓延,逐渐消弭了恐惧。 车时勋闭上眼,仔细听着她的心跳,总算踏实了。 「谢谢你。(???.)」 071:不勉强 吃完早饭,车时勋把收拾的工作揽去,夏尔雅本来还不愿意,却恰巧来了电话,反倒让他顺理成章了。 来电的是卓知凡,以母亲的身分邀请她和车时勋明日去参加达达的生日宴。 达达的生日恰巧是圣诞节,每年梁家上下都会聚在一块替他庆生,今年由于家里两老回老家探访亲戚,夫妻俩怕少了爷爷奶奶陪伴孩子会失望,于是询问他们愿不愿意过来吃顿饭。 卓知凡话才刚说完,电话那端就传来孩子稚嫩的喊声,嚷嚷着把电话给他。 七年前,梁禹洛和卓知凡是奉子成婚,后来每一次见面,卓知凡都会和夏尔雅分享孩子的超音波照,孩子出生以后,她也经常透过讯息分享孩子的成长点滴。 达达周岁抓周那天,梁家也邀请了夏尔雅,结果孩子一被放到地上,竟什么也不拿,一路爬到了他腿上,咿咿呀呀地说着听不清的牙语,后来更蹭进她怀里,衝着她不断笑。 当时所有人对这结果都是意外,夏尔雅也吓坏了,僵着身子不敢乱动,就怕一个不小心伤了孩子。 梁禹洛玩笑:「这小子以后该不会找个律师当老婆吧?」 后来夏尔雅也忙碌,一年只能见上孩子几面,每逢年末工作又特别多,总挪不开时间亲自送上祝福,只得提前准备好礼物,让做父亲的梁禹洛代为转交。 儘管相处的时间不多,达达却也不怕生,前阵子学会了注音符号,偶尔就偷拿卓知凡的手机打电话给她,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他,有时做错事挨骂了,就偷偷传讯息问她爸爸要他面壁思过算不算家暴,讯息传完之后还懂得要删除湮灭证据,脑袋机灵倒是像极了梁禹洛。 「姨,你去年答应我,今年生日会来和我吃饭的,你没忘记吧?」 恳求了老半天才取得一分鐘的通话权,梁靖达话不多说,立刻开啟谈判模式。大人们总说做人要说话算话,不能信口开河,既然如此就该以身作则,否则他何必乖乖听话? 「??」 夏尔雅顿时语塞。 这孩子的个性完全随了梁禹洛,开口就是直捣重点,完全不留人馀地。 「姨,妈咪说你交男朋友了,明天你可以带他一起来吗?」 听闻,夏尔雅无奈莞尔,真不晓得那对夫妻到底都和小孩子聊些什么话题。「姨没有忘记,但姨的男朋友不一定有空,我帮你问问他,好吗?」 达达这孩子天性聪颖还精明,敷衍不得,何况也得考虑车时勋能不能和孩子相处。 他没忘记当时听见梁禹洛和卓知凡谈起腹中的孩子时,他极力隐忍却还是洩露恐惧的眼神,也没忘记那一晚他以工作当藉口,独自躲在书房里喝酒,更没忘记他问她喜不喜欢孩子时有多害怕自己给不起她想要的未来。 有一回他们在外头吃饭,却遇上带着婴儿来用餐的家庭,打自看见孩子的第一秒,车时勋就坐立难安,表面上装得平静,却早已失了胃口,盘子里的餐点吃没两口就不动了。 用餐至一半,孩子被周围谈话的声响吵醒,放声大哭,儘管母亲当下就立刻抱起孩子安抚,哄没两分鐘孩子就不哭了,男人的脸色却依然惨淡,最后甚至难受得连她说的话都没听进去,仓皇逃出餐厅,把自己反锁在车上好一阵子才平復情绪。 夏尔雅直觉不对劲,联络了宋冬雨,一问之下才知道他这反应是典型恐惧症的徵状。 后来宋冬雨给了她一位名叫赵茜榕的心理师的电话,让她先和车时勋讨论,如果他愿意接受治疗,再和赵医生联络预约看诊。 夏尔雅原是打算找个时间好好和车时勋谈谈这件事,可前阵子他们各自忙碌,时间拖着拖着就过了两个月,要不是这会碰上达达的生日宴,她恐怕得过好一阵子才会想起。 电话收了线,夏尔雅转过身,男人已经收拾好厨房,朝她走来。 「怎么了?」 「明天是达达生日,知凡想邀请我们过去吃顿饭。」 男人噙笑应允,「好。」 车时勋答应这邀约,夏尔雅反倒有些意外。「你确定吗?」 知道她顾忌为何,他勾唇反问:「达达应该已经过了无时无刻都能大哭的年纪了?」 「还有安安。」 梁靖安,梁芙洛和江以默的女儿,两个月前才刚过两岁生日,正值爱哭闹的年岁。 听闻,原先还游刃有馀的男人一怔,笑容僵了大半。 夏尔雅一看也明白,即使摆脱了前一段婚姻,他还是没能克服过往的经歷带来的那些阴影。她牵住他的手,「车时勋,不要勉强,没关係的。」 过去的人生,他都活在旁人的期待里,按着家族的意志和框架举措,直到过了而立才迎来人生第一次的叛逆,选择的方法却依然是玉石俱焚。 在一起以后,他总是无条件地让着她,让她想任性的时候就任性,爱发脾气就发脾气,从未曾要她改变什么,所以她也希望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也能这样,不需要顾虑任何人的眼光与期盼,只凭着自己心之所向。 此前他受过太多折磨,她也带给他太多委屈。 往后的日子,她也希望他百岁无忧。 女人的眸色浸满忧虑,车时勋知道她心疼,转而握紧她的手,「不勉强。」 她的朋友不多,但这几个月来她从不介意介绍他给对方认识,他知道那是她表达对他重视的方式,因为未来的规划里有他,才会愿意让他参与她的朋友圈。 即使他每一次都婉拒,她依然不厌其烦,反覆说着她早已不再介怀外界的眼光。 她的心意他都明瞭,只是他也不希望看见她成为舆论谩骂的对象,她的自尊心强,又好面子,加上律师这职业成败皆在名望,他不愿成为她的绊脚石,然而前一晚她坚持带他一块出席同学会,他也去了,这回要是推拒,反倒辜负了她的勇敢。 「晚点去挑礼物吧,达达喜欢些什么?」男人温着声,眼底温柔漫天。 心下一颤,夏尔雅抿唇,眼角有些红了。 这男人为了她,真的什么都愿意。 072:我结婚了 为了挑选达达的礼物,两个基本上没有所谓平凡童年的大人在玩具专卖店里耗了将近两个小时,几乎把所有益智类的玩具都玩遍了,最后才挑了个难度适中的迷宫立方。 过程中,车时勋幼稚的程度再度刷新夏尔雅对他的了解。 一进到店里,他就像个初次参加户外教学的孩子,这里看那里逛的,什么都想拿来玩,甚至不断把卡通造型的发箍往她头上戴,即使挨骂了也不减兴致,转而拉着她研究建筑模型,最后买了一组巴黎铁塔的模型组,说之后几个週末要和她一起拼。 排队结帐时,她忍不住唸了他几句,收银员听了笑着揶揄:「都说每个男人心里住着没长大的小孩,我老公也是这样,有时候幼稚起来,我都像多养了一个儿子。」 被人这么说了,也不见车时勋有反省之意,反倒笑得比刚才还开心,一副被人夸了。 这男人根本没听出那句话的重点。 至少在夏尔雅听来,那句话的意思是,在外人眼里,他们看起来像一对夫妻。 将东西放上车以后,两人又折回商场的餐厅吃晚饭,用餐过程中有些客人认出了他们,免不了窸窣窃语,隔壁桌的情侣甚至拿出手机偷拍,却手拙地忘了关闭闪光灯。 车时勋脾气虽好,手段却狠,当场拿出手机反拍,十足给人难堪。 之后,就连送餐的服务生都不敢在他们桌边停留太久。 男人在商场纵横数年,见过的风浪无数,身负灿星集团接班人的高位,就连贵为台湾前三大金融集团的汉邦金控碰上他也得敬让三分,为了挽救合作关係,老当家罗至德几乎是拋弃了身段,几经磋商,甚至动之以情,才又换得他愿意卖地的承诺。 至于先前得罪他的黄浩仁,没多久就受了教训,在灿星电子宣佈解除与和昇光电的合作关係后,和昇光电的股价旋即在开盘后跌停重挫,一小时内市值少说蒸发了上亿。 当然车时勋也不会只因为黄浩仁对她出言不逊就感情用事。 早在几个月前,他就已经掌握相关事证,知道黄浩仁长期以廉价替材赚取价差,藉以收取回扣中饱私囊,先前厂房產线出问题也与这件事有关,至于前天的插曲不过是转移和昇光电注意力的烟幕弹,碰巧遇上了他就顺水推舟,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在外,他是心计多端的商人,表面上看着温雅和善,行事却是雷厉风行。 可在她面前,他却只剩温柔,凡事宠着她、让着她、护着她,一次又一次地透过行动和言语告诉她,她有多么值得被珍惜。 他明明就想和她走一辈子,却始终没有提起这个话题,只是默默地记下她的戒围,买好了婚戒,然后把戒指收在抽屉里,继续做着最安静的陪伴。 他不晓得的是,当他重新回到她的世界,她对未来就有了想像。 过去的她从不期盼婚姻,也不曾想过能有个人陪自己过日子,甚至觉得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可现在她却偶尔会想,如果能有个人牵手走馀生所有的路,似乎也不算太差。 如果那个人是他,那是再好不过。 馀生这么漫长的一个词,有了他,她却捨不得尽头到达。 吃完饭,夏尔雅去了一趟化妆室,出来时远远就见两名年轻女孩神态羞涩地朝倚在墙边等候的男人走去。 柳眉微挑,她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在大致能听见对话的距离停下,作壁上观。 「??不好意思。」 车时勋循声抬眼,就见两张陌生的面孔,馀光同时瞥见站在不远处的夏尔雅,女人眸光戏謔,眼尾含笑,十足看戏的表情,他暗暗勾了下唇,玩性也来了。 「我、我刚刚和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他们要我来跟你要联络方式。」 男人一脸为难,「不好意思,我听不懂中文。(?????????????????.)」 听闻,夏尔雅连忙抿唇,极力忍笑。 这人就会装傻。 女孩狠狠一怔,尷尬地与同伴交换了下眼神,依然不屈不挠,捏着手心硬是挤出几个英文单字,试图解释向他搭訕的缘由,最后问:「couldigetyournumber?」 夏尔雅失笑,心想这年头的女孩子倒也有毅力,明知他是装聋作哑还不放弃。 下一秒,她却笑不出来了。 男人勾着唇朝她走来,夏尔雅还没能反应就被人搂进怀里,她轻怔,听见他说,「很抱歉,我结婚了。(?????????.)」 夏尔雅:「???」 见鬼的?他什么时候结婚了?这人到底还要不要脸? 两名女孩虽然没听懂话,但看情况也知道他已经有对象,匆匆说了抱歉就落荒而逃。 夏尔雅简直无语。 她扳开男人搭在腰上的手,仰眸睨他,「车时勋,你什么时候结婚了?」 这人被搭訕了也罢,竟还脸不红气不喘地用着只有她听得懂的语言说谎,交往半年从没主动和她提过半次结婚的事,一开口就暗指两人结婚了,怕不是搞错了什么? 「什么?(??)」 车时勋故意装傻,夏尔雅也没好气,眸底隐约有了怒色。 男人莞尔,没去安抚,只是牵起她,「回家吧。」 上了车,夏尔雅还在气,系上安全带后就别过脸看向窗外。车时勋噙笑,慢条斯理地发动引擎,将车驶出停车场。 夜幕低垂,窗影扶疏,流光辗转,推移了月色。 「尔雅。」 夏尔雅装没听见,理都没理。 知道她倔,车时勋不恼,温着声,「我们去溜冰吧?」 夏尔雅一怔,记忆里的雪景重回眼前。 十二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五日,他们在滑冰场上牵了第一次手,他第一次和她告白。 073:那时候 圣诞假期的滑冰场理应人满为患,可贵为财阀后代的男人就是有任性的本钱,一通电话打去,就让商家以场地维修的名义提早清场,把九点以后的时段全腾了出来。 入场时,他甚至温言温语:「吴经理,要是今天过后有任何消息流出去,所有与灿星集团相关的赞助及合作我就全收回了,或者,其实我也不介意把这座冰场买下来。」 夏尔雅就觉得这男人蛮横起来根本是穿西装的流氓。 看过几次他对付人的手段之后,她就知道平时相处他有多让着自己。 因为对象是她,所以他总是纵容,惹她生气或是被她迁怒的时候也从不曾为了面子与她僵持,不管谁说得有理,也不管谁对谁错,他都愿意道歉,不像她总是倔着不肯低头。 夏尔雅也知道自己的个性得改,他这样反倒助紂为虐,有好几次她都想和车时勋谈一谈两人相处的方式,可偏偏她每一次都拉不下脸亲口承认自己脾气坏,以至于那些罕见的自我反省最后全都在他的拥抱中无疾而终。 换上冰刀鞋以后,夏尔雅连从椅子上起身都有问题,本来还嘴硬说不用他帮忙,最后还是只能就着他的手才能站立。 「还好吗?」 看见他眼底的笑意,夏尔雅略微别开眼,抿唇低应,「嗯。」 男人朝她伸出了手,与记忆中如出一辙。 夏尔雅垂眼凝着他温厚的掌心,如同十二年前,又一次把手交给了他。 车时勋牵着她,由着她因为紧张过度而紧攥他的手,一步一步慢慢牵引,温着声鼓励,说她做得很好,哪怕她连平衡都是问题。 如同十二年前。 不论是他们在一起之前还是在一起之后,也不论她对他的态度是好还是坏,他对她彷彿有用不完的耐心。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疑问的。 不论是学生时期还是出了社会,他身边向来不乏性格比她好、家世背景也比她更适合他的女人,她不体贴,不温柔,也不懂得迎合男人的喜好,甚至孤高自负,好强还不服输,就是曾经交往过的对象,分手的理由也不离这些原因。 她独立自主,反倒让他们认为自己不被需要,满足不了大男人主义作祟的虚荣心。 她一点也不好,甚至找不出任何值得让人喜欢的优点,可是车时勋却把她放在心上这么久的时间,在她还没想起他的时候,在他们还不能相爱的时候,他都还是用着自己的方式迂回地对她好,哪怕受委屈了,也没有洩露过一丝不甘。 就像现在,一双手被她掐得通红,指节扭曲交叠,也没见他皱过一下眉。 而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愿意这样爱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决定这样爱她? 「车时勋。」 「嗯?」 夏尔雅咬唇,垂下眼睫不去看他,最终出口的话成了囁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听闻,车时勋停下步伐,眼底闪过一瞬讶然,旋即意会过来,她之所以好奇,是因为太在乎自己在他心里的模样,也太怀疑自己的价值。 薄唇微扬,他故作苦恼,「时间有点太久了,我得想一下。」 听出他话里的逗弄,夏尔雅赧睨他一眼。 男人失笑,眸光染上回忆的温泽,「开学的第二个星期,星期三下午行政诉讼法下课之后,在法学院外,我问你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去吃饭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从楼梯上跌了下去,撞倒了路过的人,还压坏了他的滑板,被臭骂了一顿。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温沉的语声回盪,漫漶的记忆轮廓逐渐清晰,夏尔雅颤着眼,轻轻点头。 「那时候你虽然把脸别开,装作没看见,但我发现你偷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笑。」回想起女孩子当时藏得极好的窃笑,他勾了勾唇,眼里全是怀念,「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 那时候,她的唇和眼都扬着同样的清浅,夕照斜映,把女孩子勾勒成画。 就那么一眼,他就心动了。 「??」 男人眼底的温柔太深,宛若看不见底的潭水,夏尔雅愣怔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喜欢上她的时间远比她想像得还早,早的令她不可置信。 十二年前,初识的前两个月她从未给过他好脸色,只要他开口邀约,她的回答永远是不要、不好、不愿意,若是他厚着脸皮不走,她就冷着脸骂他,说他不懂得看人脸色,说他烦人,甚至要他滚远一点,别老是纠缠。 她对他明明就这么恶劣,恶劣到如今想起甚至会感到愧疚,可他却只因为看见她笑了,就甘愿承受她所有的坏脾气,无论她怎么摆脸色端架子也不走。 他只不过是看见一次不为他的笑,就喜欢了她这么久的时间。 「夏尔雅,你刚才是在笑吗?」 「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常常笑吧。」 「如果你不会的话,我可以陪你练习。」 在狼狈踩空而跌坐在地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她笑起来很好看。 他对她不是一见钟情,却为了看见她更多的笑容,用着一开始让人感到困扰还厌烦,却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的陪伴,融化了她一直以来的防备和偽装。 明明那时候在学校里比她爱笑的、笑起来比她好看的女孩子到处都是,明明那时候的他身边围绕的全是比她懂得讨好、情愿迎合他的女孩子。 明明以他的条件,只要开口,谁都愿意臣服在他之下,明明他就有更好的选择,他却选择执着于她,心甘情愿地留在原地等候,等她回头看他,等她重新回到他的世界里。 他真的是她看过最傻的人。 夏尔雅抿唇,「你是笨蛋吗?不过就是一个笑而已。」 男人低笑,没有反驳。「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你是第一个说讨厌我的人。」 站在世俗的角度,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拥有一切,是注定要站上巔峰成为王者的人,所以外头的每一个人,无论亲疏远近,对他都是竭尽全力地奉承讨好,即使背地里看低他称不上纯正的血统,表面上仍是恭维遵从。 懂事以来,他就学会分辨真偽,也早就认清身旁没有人是真心,他们之所以愿意亲近,仅只因为他是车文道的长子,是灿星集团未来的接班人选之一。 车时勋只不过是幸运成了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 他所拥有的一切,与他这个人全然无关。 当看清了真相,也明白自己之于他母亲不过是争宠的活棋,他也学会了虚偽,学会了衡量,学会去计算每一次付出所能得到的利益,学会活成一个完美的人。 然而,如此善于算计的他,却唯独在面对夏尔雅时什么也算不清。 大三那年,系主任因为他的母亲是台湾人,而他也懂一些中文,又是系上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商请他担任来自台湾的交换学生的学伴。 起初车时勋不过是抱着藉机将中文学好,好为将来拓展中国市场铺路的心态,才答应这项请託,却没料到对方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甚至连和他说上一句话都嫌弃。 她不是不知道他的身分,而是即使知道了也依然事不关己。 基于礼貌,他主动向她打了招呼,她却一脸敬谢不敏,手也不肯握,掉头就走。 原以为开学前几个星期的语言辅导稍微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关係,开学那日的第一堂课,他挑了她旁边的座位,和她问了早,女孩子却又和初次见面一样置若罔闻。 三个小时的课程下来,她明显听得吃力,中堂下课时他主动问她需不需要笔记,她却骂他:「你很吵,能不能安静点?」 生平第一次被人这般对待,车时勋却难以言喻当下的心情。 他亟欲探求那是什么。 于是他开始每堂课都替她录音,替她整理笔记,趁着女孩子没注意时把笔记和录音笔放进她的背包,再若无其事地问她要不要一块去吃饭,一而再地接受她的拒绝。 他开始不计成本地付出,甚至享受她的厌恶,乐此不疲。 在她面前,他能当一个有缺点的人,他能够任性,也能够顽劣,他能够惻隐,也能够心疼,他能够怜惜,也能够不捨。 在她面前,他能够是车时勋,只是车时勋。 如果那一年没有遇见她,他也许就会按部就班地走在早已被安排好的道路上,终其一生活得恰当得宜,没有丝毫偏差。 甚至,如果那一年没有遇见她,他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 「??」 看见他藏在眼底没有明说的晦暗,夏尔雅瞳孔震颤,内心深处似有狂澜翻涌,化成泪水侵袭眼眶,即使他始终都笑着,她却能清晰地感受他从未向人揭露的疮疤。 一个人究竟要压抑到什么程度,才会只能够在碰上一个对他恶言相向的人时,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那些她毫不掩饰的嫌恶与排斥,那些她最为人批评的刻薄和尖锐,那些她为了摆脱纠缠脱口而出的冷言冷语,竟成了另一个人的救赎。 那些痛全都是他自愿承受。 夏尔雅冷不防松开手,踉蹌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车时勋一时没防备,被撞得向后滑行,两人距离护栏不远,他下意识收手护住怀里的女人,腰际直接撞上了横桿。 钝痛蔓延,男人皱眉,却先问她:「尔雅,怎么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痛。 夏尔雅红着眼,仰高脑袋去寻他的唇。 「车时勋,我们找个时间回首尔吧。」 她想要和他一起回到当初相遇的地方,重温每一个他们携手走过的片段,然后和他一起在南山塔上,把十二年前来不及掛上的情人锁掛上。 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这个男人她都不放手了。 074:有你在 接收到她隐晦的告白之后,车时勋放着花大钱包下的场地不要,拉着她就说要回家。 半个小时后,夏尔雅前脚才刚踏进屋里,身后的男人关了门就把她扯回怀里,拥着她一路吻进了卧房,沿途把两人身上厚重的冬衣解了大半,急躁地连床都来不及上去,就在房门边的抽屉柜上要了她一回。 而后,车时勋抱着女人回床上,也不给她时间喘息,风风火火地把两人身上馀下的衣物都褪去,覆身而来,夏尔雅被折腾得惨,嗓子哑了大半,最后还是以明天得去梁家参加达达的生日宴为由,才暂且偷得进浴室梳洗的空档。 但她就错估这男人的狼性。 不过片刻没留神,就被人自身后抬高了腿。夏尔雅一怔,「车时勋,你先让我缓缓??」 「对不起。(??.)」男人倾身,附靠在她耳边低喃,挺腰进入。 「嗯??」话还没说完就被抵至深处,酥麻涌上尾椎,夏尔雅一瞬间软了腰,她气得回头瞪他,出口却是纵容,「真的最后一次了。」 「好。」 然而,夏尔雅洗好澡已经一个半小时后的事。 好不容易躺上床,没多久,沐浴完回来的男人又食髓知味地凑上来啜吻她肩颈,她没好气地推开他,「车时勋,我很累了,你再这样就去睡客厅。」 车时勋倒也听话,挨了骂就收手,转而把人搂进怀里抱着,哄她入睡。 见他终于安分,夏尔雅这才提起搁在心里一整日的事。「明天真的要陪我去?」 「嗯。」 「要是安安哭了的话??」 见过一次他恐惧症发作的模样后,她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当下他把自己反锁在车内,无论她在外头怎么喊都没回应,除了心急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太过无能为力。 她不想要连和他在一起之后,都还是只能向之前一样站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他独自承受伤痛,灵魂被无力感拖进深海,她彷彿成了他世界里可有可无的人。 听闻,车时勋眸光微颤,薄唇却勾起了笑,「有你在,不是吗?」 夏尔雅拧眉,有她在又如何?上一回她也在,他还是出事了,她根本帮不上忙。 她能为他的做的事情太少了。 「赵医生要我试试看,是不是有你在,症状就不会那么严重了。」 夏尔雅一怔。 她明明还没和他提过治疗的事,他是怎么和赵医生联络上,甚至还接受了諮询? 车时勋轻笑,好心解答,「之前洗衣服的时候,在你外套口袋里找到了赵医生的名片,我就和她联络了。」 「??」 果然不能让这男人做所有的家务,不过洗个衣服,她什么秘密都没了。 夏尔雅抿唇,心里懊恼,却还是接续这个话题,「如果没有用呢?」 心理治疗的专业她不清楚,但她查过资料,不论是什么样的治疗方法都存在一定的风险,若是没拿捏好分寸,很可能造成反效果。 他的第一次諮询她没有参与,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她不想冒险。 「那你只要像现在这样抱着我就行了。」男人低语,略微拢臂将人拥得更紧,大掌轻拍着她的背,间接哄她入睡。 被褥之下,两人亲暱相依,近的能听清彼此的心跳。 夏尔雅眼神一软,有些鼻酸了。 即使在讨论自己的病情,他都还是顾虑了她的不安,明明是她想照顾他,他却反过来安抚她没说出口的徬徨。 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能一眼看穿她所有心思,给予最适切的陪伴,有时故意惹恼让她宣洩,有时安静听她诉说,有时则像现在这样抱着她,让她即使在外头受了再大的气或委屈,都能在他还里找到安慰,然后又有心力去面对那些难关。 她也想要成为能给他力量的人,就像这些日子以来他为她做的一样。 夏尔雅抬眸,心里还是迟疑,「真的只要这样,就会没事了吗?」 男人俯首亲吻她的眼角,「嗯,只要这样,就会没事了。」 有她在,会没事的。 # 隔日傍晚,两人带着给孩子的礼物和简单的茶点前往梁家,前来应门的是江以默。 「夏律师,请进。」 江以默和夏尔雅第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他和妻子梁芙洛的婚礼上,之后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交集,见面的次数也是寥寥可数,所以每回碰面总有几分生疏。 夏尔雅回以微笑,才刚进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寒暄。 「车总,欢迎。」 「江总监,好久不见。」 夏尔雅回过头,以眼神询问两人怎么认识,车时勋解释:「这两季灿星电子的广告都是由江总监操刀,之前在会议上碰过几次面。」 她理解地頷首,让男人换了鞋,带着他进屋。 「尔雅、车先生,请坐。」卓知凡从卧房里出来,一见两人来访,笑着招待两人入座,又请江以默给他们送上茶水,这才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在沙发上坐下。 夏尔雅接过水杯,转而问起今天的主角,「达达呢?」 「禹洛带他出去买些东西,应该快回来了。」 卓知凡话才说完,梁芙洛也自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拎着空了的奶瓶,见客厅里的两人,旋即扬起笑容问候:「尔雅姐、车先生。」 听闻妻子的声音,江以默自厨房里出来,接过女人手中的瓶罐,「安安睡了?」 「嗯,刚刚玩累了,应该会睡好一阵子。」 江以默莞尔,伸手抚过她的发,「你也休息一下。」又回厨房里忙了。 听见安安睡下的消息,夏尔雅也松了一口气,至少短时间内不需要担心车时勋会因为听见孩子哭闹而感到恐慌。 梁芙洛在夏尔雅身旁的空位落座,才打算和初次见面的男人聊上几句,顺道了解对方的来歷,车时勋却像早有预料,在她入座的同时也起了身。 「我去厨房帮忙,你们聊吧。」男人噙笑,礼貌頷首,转身进了厨房。 接收到好友不以为然的目光,夏尔雅无奈失笑。 这男人估计是知道将成为被拷问的对象才离席,不愧是在商场上打滚多年的人,反应迅速还理由充分,不过把自己的女朋友独自丢在暴风圈里,这一点就有些可议了。 于是那些打探全落到她一个人身上。 两个结了婚的女人问起话来是百无禁忌,才没几分鐘就问到了房事上头,加上这些年媒体把车时勋的花边新闻写得天花乱坠,不免让人有八卦的空间。 夏尔雅澄清了有关他私生活混乱以及性向疑云的谣言,至于其他提问则是三缄其口。 这男人总得有只属于她独佔的部分。 眼看敌军顽强,梁芙洛与卓知凡果断投降,把话题换到了其他地方。 六点时,在厨房里忙活的两个男人陆续将菜餚端上桌,出门採买的梁禹洛父子也正巧返家。一进门,梁靖达就看见沙发上的夏尔雅,鞋子一踢,立刻上前抱了她满怀。 「姨!」 夏尔雅受宠若惊,不禁失笑,「好久不见,达达。」 「姑姑好。」小傢伙赖在夏尔雅怀里,探出小脑袋瓜向一旁的梁芙洛问好。 梁芙洛努着唇,故作吃味,「梁靖达,你很偏心哦!姑姑这么久没看到你,你怎么不给我抱一个?」 小傢伙却是临危不乱,慢条斯理地说明差别待遇的正当事由:「姑姑两个星期前才见过,姨已经半年没看到我了,当然只有她有抱抱。」 简直和他爸一个样。 梁芙洛气笑,伸手轻捏他的颊,玩笑道:「你这样,姑姑以后不带安安来找你了。」 「不可以!」 听闻,达达旋即见风转舵,鑽进梁芙洛怀里使劲讨好,一连送上好几个亲吻,每亲一下就说一句讚美,逗得在场的三个女人一阵笑。 江以默本想喊人吃饭,才从厨房里出来就看见妻子被小鬼亲得满脸口水却心花怒放,脸色一沉,立刻上前拎起得寸进尺的小鬼,横了一旁看戏的梁禹洛一眼,无声质问。 你怎么教小孩的? 梁禹洛无辜耸肩,朝卓知凡的方向偏了下头,把责任撇得一乾二凈。 见丈夫又和姪子吃醋,梁芙洛无奈莞尔,拿他这醋劲没辙,这男人不管婚前婚后都老爱和小孩子吃醋,有时就是连她抱着安安睡,他也能打翻醋罈子。 「姑丈,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下次亲姑姑之前会先得到你的同意,你可不可以放我下来?」被人抓在手里,梁靖达也懂得看情势,乾脆认错,口吻还格外恭敬。 见小鬼又卖乖,江以默喟叹,把人放回地上,小傢伙却勾过他的指头,无声示好。 江以默顿时气笑,「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梁靖达乖巧点头,转过身却撞上一堵高墙,他怔了怔,仰高脑袋,映入眼底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孔,小傢伙立刻皱眉,「叔叔,你是谁啊?」 听见孩子有些失礼的言语,梁禹洛立刻板起脸,「梁靖达,我说过什么?」 小傢伙扁着唇,訥訥回答:「问别人的名字之前要先自我介绍。」 他捏了捏手,回过身看向眼前高大的男人,重新来过。 「叔叔你好,我的名字叫梁靖达,你可以叫我达达,我今年五岁,待会吹完蜡烛就六岁了。我爷爷是梁德修,我奶奶是林芳淑,我爸爸是梁禹洛,我妈妈是卓知凡,我姑姑是梁芙洛,我姑丈是江以默,我妹妹是梁靖安。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听闻孩子以默背族谱的方式做了自我介绍,车时勋失笑,蹲下身与他平视,「达达你好,我叫车时勋,你可以叫我车叔叔。」 小傢伙却不满意他的回答,严肃指正:「车叔叔,你还没有说你几岁,还有家里有什么人,这样不公平。」 男人笑出声,起身牵过他,走往流理台,「我今年三十四岁,至于剩下的问题,待会吃饭的时候我再慢慢回答你,好吗?」他弯身抱起孩子,让他能自己洗手。 「那叔叔你先回答我,你是姨的男朋友吗?」 「是。」 「那你觉得姨漂亮吗?」 「很漂亮。」 「那你觉得姨跟我妈妈还有我姑姑,她们三个谁最漂亮?」 「这个问题,你爸爸怎么回答?」 「我爸爸说,我妈妈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生。」 「那姑丈怎么回答?」 「姑丈说,我姑姑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生。」 「那你觉得叔叔会怎么回答?」 「嗯??姨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生?」小傢伙沉吟,歪头看他,寻求解答。 男人轻笑,点了点头,「答对了。」 看着车时勋和达达之间自然的互动,夏尔雅反倒讶异,她原本以为即使是大一些的孩子相处起来他也有压力,可他却笑得真心,甚至藉着孩子的口把所有人都称讚了一回。 这男人为了保护她,可以委身在暗处做不见光的情人,可当决定要站在她身边之后,不论是在公开场合上还是在私人聚会里,他都在她认识的人面前展现了最好的一面。 若不是把一个人的一切都当成自己的来承担,是做不到这样的。 她想,今天晚上,她知道要送他什么圣诞礼物了。 075:我们结婚吧 晚餐过后,小傢伙在眾人的祝福下开心地许了愿吹了蜡烛,也收到各式各样的礼物。 其中最让他爱不释手的正是夏尔雅和车时勋一块送的迷宫立方,拆了礼物以后,梁靖达就自顾自地坐在客厅一隅玩了起来,遇上瓶颈时第一个求救对象也是送礼的车时勋。 梁家上下其实感觉得出来,车时勋对孩子很有心,对他的提问更是有问必答,完全满足了孩子的好奇心。 达达本就不怕生,发现男人乐意陪他聊天,懂的事情也多,晚餐时就黏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知道车时勋是韩国人以后更央求他下次回国时带上他,说想亲眼看一看城市被白雪覆盖的模样,还想和他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听得当父亲的梁禹洛是一阵吃味。 后来时间晚了,隔日又是週一,江以默夫妇便带着醒来后向舅舅讨抱了好一会才甘心回到父亲怀中的宝贝女儿先行告辞,卓知凡也把达达带回房里休息,然而小傢伙坚持要夏尔雅给他唸故事书,她敌不过孩子撒娇,只得陪着进房。 「今天谢谢你,达达玩得很开心。」 儘管两人碰面都是较劲得多,梁禹洛这回却是真心感谢。 律师的工作繁忙,难免无法时刻陪在孩子身边,即使婚后他极力减少应酬,依然有抽不开身的时候,加上自幼受公务员父亲耳濡目染,他和孩子相处的方式也是一板一眼,在孩子心中自然成了严父的形象,孩子和他说起话来总有几分畏怯,更别说撒娇了。 今晚看见他能与孩子这般相处融洽,他心底确实羡慕,也想学习。 车时勋轻笑,「应该的。」 他其实不讨厌孩子,对于怎么和这年纪的小孩沟通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他和妹妹车智雅相差了十一岁,在他也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习怎么照顾她了。 儘管家族对外宣称两人身出同源,可实际上车智雅并非他母亲亲生,一向埋怨丈夫有其他情人的叶亭自然对她不上心,只在丈夫面前逢场作戏,私下就是连孩子哭了她也不曾抱过哄过,反倒是年幼的他出于惻隐,主动跟在保姆身边学习如何与小娃儿互动。 也正因此,整个家里车智雅最依赖的人就是他,即使她是三个孩子中最受宠的那个,在她心目中,他这个哥哥的地位远比父亲来得高,也只有他说的话,她照单全收。 当初小妮子知道他交了女朋友,哭了整整三天三夜,涕泪纵横地控诉说他是全世界最坏的哥哥,甚至为了和他赌气,与夏尔雅初次见面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讨厌她。 夏尔雅却不痛不痒:「那正好,我也不喜欢你。」 作为夹在中间的人,车时勋自然是一肩扛起消融干戈的重责大任,和小妮子促膝长谈了一整晚,才终于让她接受事实。 比起车智雅,达达一点也不难缠,应付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见他整晚与孩子相处都是游刃有馀,梁禹洛稍微试探,「你很喜欢孩子?」 「是不讨厌。」 这半年来,他们夫妻和夏尔雅约过几次饭局,车时勋也都出席了,谈话中多少也感觉得出来,他们有意早点撮合两人的婚事。 他和夏尔雅都是聪明人,自然也看得出对方没有明说的心思。 只是他并不认为现在是个好的时机,一来他才离婚不久,要是再婚的消息传出去,不免落人臆测,徒招困扰,二来则是他也清楚,夏尔雅对婚姻没有憧憬。 他虽然想和她过一辈子,却不愿意束缚她。 他其实也想过,就是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也无所谓,只要他们都认定彼此在生命中的地位,即使不结婚也无妨,那些对于婚姻的承诺与誓言,他依然可以为她实践。 梁禹洛:「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生一个?」 车时勋抿笑,「这得问尔雅。」 哪怕她真的愿意,现阶段的他也不见得能克服,在恐惧症的问题好转以前,谈这些都言之过早,更何况夏尔雅也说过她没这个打算,甚至连结婚也都不在她的计画之内。 收获的回答差强人意,梁禹洛索性换个问题:「那你们讨论过结婚的事吗?」 车时勋失笑,「没有。」 梁禹洛也不意外这回答,就是没问出个结果,有些糟心。「你跟尔雅也不年轻了,怎么就不快点定下来?看得知凡成天在我耳边唸的,我都要以为她是尔雅她妈了。」 其实也不是他爱多管间事,而是他家那口子总热衷于替人出主意,想当初江以默不过刚和他妹妹求婚,她就把婚礼的事全规划好,儼然比当事人还投入。 偏偏他治得了全世界,就唯独拿她没辙,为了讨妻子欢心只得跟着插手。 听出他满腹无奈,车时勋莞尔低笑,颇是同情。 婚事的话题无疾而终,两人又稍微交换了近况,聊聊各自工作上的事,约莫过了半个鐘头,夏尔雅才从达达的房里出来。 「那小子终于肯睡了?」 梁禹洛深知自家儿子有多难哄,刚才看她进去,都怕她整晚脱不了身。 「嗯,知凡说今天陪孩子睡,要你别等她了。」夏尔雅轻頷首,也把好友的话带到。 车时勋自沙发上起身,在女人来到身旁时牵起她的手,朝被儿子抢了老婆而必须独守空闺的男人微笑道别,「我们先回去了,今晚谢谢招待。」 # 返家后,夏尔雅先去梳洗,后来趁着男人沐浴的空档去了他家一趟。 车时勋洗好澡后又在浴室里忙了好一会才进房。一见他回来,夏尔雅自梳妆台前起身,拦住了正打算去拉上窗帘的男人,「车时勋。」 「嗯?」 男人回过身,却发现女人目光含笑,左手刻意背在身后,表情格外神秘。 「我有个礼物要送你。」 他抿笑,配合发问,「什么礼物?」 「这个。」 夏尔雅将藏在背后的左手缓缓举至她面前,灯光落在纤细的柔荑上,将原先皙白的肤色衬得更加剔透,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无名指上如星闪烁的戒指。 「??」 男人狠狠一怔,眸光颤晃,登时哑了口。 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夏尔雅扬唇,抬手环上男人的项颈,仰眸望他。「这个戒指是要给我的,对吧?」 「??对。(…?.)」 这男人每次反应不及,就又没办法说中文了。 夏尔雅垫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谢谢,我很喜欢。(?????,???.)」 「不是??你??怎么会??(??…?…?…)」车时勋还没能反应过来,表情茫然,眼神更是困惑,像是全然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 夏尔雅甜甜一笑,「我们结婚吧,车时勋。(????,??.)」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为什么他想要给她承诺却迟迟没有开口,她知道他心里的顾忌,也明白他因为珍惜所以小心翼翼,她更清楚,若她不主动开口,他就永远不会说。 即使心里再渴望套牢她,他都不会说。 就由她来开口吧。 「??尔雅?」车时勋不可置信。 关于婚姻、关于未来,他们从未讨论过,她就要和他结婚了吗? 夏尔雅难得看他手足无措,反倒有些想捉弄。她笑着反问:「你不想跟我结婚吗?(????)」 「不是??但??(??…???…)」车时勋有些承受不住了,伸手拉下她,向后退看,捂着额背过身。「等一下,你先等我一下。(???,????.)」 男人显然被吓得不轻,背着身兀自喃喃着听不清的话语,背影十足懊恼,夏尔雅看得想笑,忍不住喊,「车时勋。」 「等一下!再等一下!」(???!????????!)」 夏尔雅才不理他,箭步上前,自背后拥住他。 温热自身后蔓延开来,将原先浸满慌张的眸淌成月色柔软,车时勋垂眸,掌心缓缓覆上女人的手,触到了她指间的冰凉,心口微窒。 「尔雅,你真的要跟我结婚吗?(?????????)」 「嗯。(?.)」 她要和他结婚,和这个男人结婚。 076:我喜欢她 元旦假期那週,夏尔雅向事务所请了一星期的长假,和车时勋飞了一趟首尔。 週末两天,男人带着她回首尔大学,重温了相遇那年相处的片段。 他们在法学院的教室、图书馆、宿舍门口,以及校园里每一个曾经驻足的角落重新拍了照片,弥补过去遗忘了她的时光里什么也没能留念的缺憾。 他们一起去了学校附近巷弄里婆婆的饮料舖,点了每次光顾都会喝的柚子茶。 婆婆在五年前因为一场重病去世,饮料舖由儿子接手经营,店铺重新装修过后,老建筑注入了全新的生命,客人从此络绎不绝。 星期一上午,两人去了一趟户政厅办理结婚登记,出发去首尔前,车时勋已经把所需的文件资料都备齐,整个婚结下来,夏尔雅就只负责签名盖章而已。 相关的手续完成后,男人拨了通电话回家,告知父母自己在今天一早结了婚,晚上会带妻子回家吃饭,话说完就切断通话,尔后任凭电话怎么响都不接,展现了极致的任性。 自从决意离婚的那一刻起,面对家人时,车时勋始终都处于脱韁的状态,起初夏尔雅不是没有劝过,可他要固执起来也难沟通,她讲了几回发现没用也就不和他争了。 然而男人叛逆的行径自然也反应在他父母对她的态度上。 一踏进车家宅邸,车文道和叶亭就没给夏尔雅任何好脸色,甚至连正眼也没瞧过她一次,整顿饭吃下来,有将近半个鐘头的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堪比寒武纪冰点,最终心性浮躁的车智雅沉不住气,主动找夏尔雅搭话,饭桌上才终于开始有了交谈。 儘管相隔多年未见,车智雅依然认得她,对于他们復合也是乐见其成。 晚餐结束后,女孩子带着她到外头的庭院散步,顺道说了些关于车时勋的事。 十二年前那场车祸以后,车时勋消沉了好一阵子,出了院不去上课,也不肯按时復健,险些把腿给弄瘸,直到辗转得知她考上律师的消息,才又重新振作,把学位完成。 大学毕业后,他先进入军队服役,因为腿伤復发的关係提前退伍,一年后取得首尔大学经营硕士的学位,接着就到纽约念书,取得法学与商管硕士的文凭也考上了纽约和加州的律师执照后就回国就职,半年后主动请缨接任台湾分公司总经理的职位。 「这些年时勋哥虽然都没有提起你,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一直没有忘记你。三年前要不是我母亲以死相逼,要他拉拢金议员的势力稳固接班地位,他也不会和金恩娜结婚。」 「尔雅姐,你相信我,哥他真的一点也不爱金恩娜!」 见女孩子解释得卖力,一副怕她跑了的模样,夏尔雅莞尔失笑,「我知道。」 她明白车智雅之所以和她说这些,是担心她心里对车时勋的前一段婚姻有疙瘩。 过了十三年,女孩子也已经大学毕业,个性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直率,即使时隔多年,对她也不见陌生,丝毫没把她当成外人看待。 儘管她多少也猜到,来首尔之前,男人肯定是先和女孩子提过两人的事,也答应了她某些条件,否则依这妮子爱讨糖吃的个性,没从他身上得到些好处,就是再怎么对他这个哥哥言听计从,也不会这般积极地想替她融入这个家,连单独相处时都拼命找话聊。 就是连这点细节他也都替她顾及了。 「尔雅姐,我父亲就是个不讲道理又固执的老人,如果以后他对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也别放心上,有什么事情都交给时勋哥处理就好,他什么都能解决的!」 纵然清楚身旁的女人抗压性也不差,车智雅还是拼命替她打预防针,再顺道捧一捧自家兄长的危机处理能力,毕竟拿人手短,这回哥哥替她买了渴盼许久却苦寻无门的限量包款,还答应下一回父亲给她安排相亲时要替她挡掉,她当然得尽最基本的契约精神。 夏尔雅轻笑,「我知道。」 这男人现在不就正留在主屋里替她解决麻烦了吗? 结婚这么大的事,理应带着她在身边,更应该让他的父母亲自和她相处,他却连让她面对那些必然的质疑都捨不得,还特地安排车智雅将她支开,就怕她听见一句刺耳的话。 这男人似乎忘了,那些可以想见的场面她从小就见惯了,毕竟她的家庭也不一般。 两人在庭院里待了好一会,直至月色熹微,留在屋里谈判的男人才现身。 「尔雅。」 夏尔雅循声回头,见他走来,唇角微扬,最后把手交进他手里。 见兄长眼里只容得下一人,车智雅没好气地道,「喂,哥,我还在这好吗?」好歹她也帮忙照顾了尔雅姐一个小时,没功劳也有苦劳,分一眼给她不为过吧? 听闻,男人勾唇,温声反问:「你现在是对哥哥说半语吗?我刚刚听到什么?喂?」 「??」 车智雅立刻噤声。 知道他爱捉弄人,夏尔雅笑睨他一眼,出声缓颊,「谈得还好吗?」 「我就说了句要辞职不干了,反正老婆是律师,养得起我,他们就妥协了。」男人耸肩,说得一派轻松,口吻甚至还有些骄傲了。 夏尔雅:「??」 这人确定不是流氓? 夏尔雅暗暗捏了他腰后一把。 男人皱着眼闷吭,眼底的笑意却更深,最后甚至朗笑出声。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这么和父母谈条件,就是习惯嘴上逗她几句,何况就算离开灿星集团,以他名下的资產,就是从现在开始不工作也能不愁吃穿三辈子,哪里需要她养? 上回和她提的那座岛,他钱都付了,岛上的别墅也在装修了。 「哥,你们一定要在我面前讲中文吗?是不是故意歧视语言能力不好的人啊?」被晾在一旁的车智雅不满抗议,极力想参与兄嫂间的话题。 「你确定讲英文你就听得懂?」男人扯唇,语气嘲弄,玩性丝毫不减。 「哥!」 「怎么?不服气?那你说句英文来听听。」 「说就说!you…you…yousuchanasshole!」 男人挑眉,「你说什么?」 车智雅立刻怂了,「you'rethebestbrotherintheworld.」 男人弯唇,「刚刚好像不是这一句。」 夏尔雅笑睇着斗嘴的两人,又放任了一会才出声制止,「好了,车时勋。」 她不过喊了一声,就让今天正式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安静了下来。 车智雅看着这似曾相识的画面,心尖泛涩,却也欣慰。过了十二年,他还是当初那个模样,因为有她,从此眼里有了光,不再是一片灰暗。 「智雅,你曾经问过,哥哥喜欢什么,对吧?」 「上一次我还找不到答案,所以说了不知道,但这一次,我能告诉你了。」 「我喜欢她。」 那个曾经和她说了对不起及再见的哥哥,后来有了想留下来的理由,以及喜欢的人。 077:你是我想留下来唯一的理由 避开了新年前后的人潮,他们在回台湾的前一晚去了南山塔。 出发至首尔之前,夏尔雅答应了他,会和他一起把当年没能掛上的情人锁掛上。 她从来不是个有浪漫情怀的人,世上能感动她的事也少,可当听见卡榫锁上的声响时,心口却是暖意漫漶,甚至红了眼眶。 元月的夜里还飘着细雪,双颊与四肢被冻得冰凉,心里却是一片澄暖。 相隔了十三年,他们带着更深的羈绊回到最初的地方,那些原先只存在于记忆里,总让她感受不到真实的画面,这些天车时勋都带着她一一重现了,在宿舍下偷袭她的第一次亲吻也照做了,就连在楼梯间里要她替他打领带的场景也赖着她重温了一回。 像是早已看穿她心里的愧疚与不安。 他们之间,从相识的争吵,到相恋的依偎,然后歷经命运的玩笑而分离,兜了这么大一圈才又重新相遇,多亏了他的坚持和固执,才能让她有机会把缺憾变成牵绊。 是他教会她怎么微笑,教会她怎么善待这世界,是他让她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凭栏望尽入夜后的灯火阑珊,夏尔雅倚在男人怀里,眼底是清晰的笑意。 这段日子,因为有他,她变得越来越爱笑了,耳濡目染似地,不只旁人看了不习惯,偶尔她自己照镜子时看见了也觉得意外。 偏偏他就爱看她笑。 「车时勋。」 「嗯?」男人轻应,垂首亲吻她的发。 「谢谢你等了我这么久。」 即使话语含蓄,即使口吻彆扭,即使到了成为夫妻的这个时刻她都还是不曾开口说过一句爱,但她知道,他会理解的。 那些她始终没能说出口的情感,她相信他感受得到的。 年幼时,亲眼目睹了父母之间支离破碎的婚姻,让她变得孤傲尖锐,长大以后,看尽无数当初相爱最终却形同陌路的失败案例,让她变得不近人情。 可即使是这样的她,他还是无条件地喜欢了。 无论碰过多少次壁,挨过多少次骂,受过多少次伤,他的喜欢自始未曾变过。 他分明也过得不好,分明也承受着旁人无法体会的煎熬,他分明比任何人都还有资格讨厌这个世界的一切,也分明可以拒绝承担她的尖锐,却还是用尽了一生的耐心来喜欢她,始终为她停留,为她包容。 在他的爱面前,她的付出是那么微不足道,他却不曾计较,也不曾开口向她讨过一句甜言,却从不吝嗇告诉她,他爱她。 他爱她,很爱她,只爱她。 关于爱她这件事,他似乎怎么也说不腻。 她有时会想,究竟要多任性对他,他才会收手? 男人轻笑,收拢双臂,「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等你吗?」 夏尔雅侧过脸看他,「为什么?」 儘管意外他会主动提起,但对于这件事她始终是好奇的。 即使再爱一个人,她也不见得有这样的耐心和勇气为对方等候多年,以她理智过了头的个性,从来不做没有确切回报的事,像这样预测不了结果的等待,她做不来。 若是最后发现所有的付出都成了蹉跎,那就是当初再爱有什么用? 十二年的时间,足以做多少的事、认识多少的人、改变多少人的个性、开啟又结束多少段关係、带走多少垂老也带来多少新生? 这个男人今年三十四岁了,也就是说,他挥霍了一生超过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等待她。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二年? 「我说过吧?喜欢上你,是第一次看见你笑的时候。」 「嗯。」 「可是爱上你,是第一次看见你哭的时候。」 语落。车时勋笑叹,嶙峋的指轻抚过女人因讶异而微微发颤的眼角,「那时候你好像做了恶梦,眼泪一直掉,我想叫醒你,你却抓住我的手,哭着说——」 「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求求你,不要走。」 夏尔雅眼眶一热,视线成了氤氳。 她知道那场梦是什么。 她一直以为她不在乎她的母亲,一如她母亲对她。可当每一次入睡,她都会重回车祸当时的场景,然后她总是会一而再地爬上前,抓着那双鲜血淋漓的手,哭着要她不要走。 她甚至觉得都是她的错,是她害死了她母亲。 车时勋曾经在受访时说过,之所以把餐厅命名为tears,是因为曾经见过她的眼泪,可她没想到的是,他竟会为了她当时的梦话,从此执着于她。 究竟要多傻的一个人才会像他这样,因为一个女人的眼泪,赔上自己的一生? 他喜欢她,是因为一个不为他的笑容。 他爱上她,是因为一次不为他的泪水。 他不是因为她对他说了什么所以喜欢她,也不是因为她为他做了什么所以爱上她,而是单纯地喜欢她这个人,单纯地爱她这个人。 因为是她,所以喜欢,所以爱。 因为是她。 「我知道那句话不是对我说的,但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地被需要着。不是因为我父亲,不是因为我的家族,不是因为灿星集团,而是作为车时勋所以被需要。」 男人眸光清浅,眼尾含笑,连语声都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其实那天,我是想和你道别的。」 「前一天晚上,我母亲自杀了。我忘记那是第几次了,但每一次她都是这样,喝了酒,吃了安眠药,然后把自己泡在浴缸里,拿着刀不断往手腕上划,整个浴缸里都是血。」 「她哭着说都是因为我,因为我不听她的话,所以我父亲才会想把公司交给车时宇,因为我不听她的话,所以我父亲才看都不看她一眼,是我让她失去了一切。像我这样的儿子,应该打从一开始就不要出生,应该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我决定听她的话了。」 在提起最黑暗的时刻,他却比过往的每一个模样都温柔。 夏尔雅心口一窒,泪珠自眼角滚落。 她从来就不知道原来他心里藏了这么大的事情没说,更没想过当时在她面前总是开朗温暖的男孩子,曾有那么一刻想要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要是那时候他没有来找她,要是那时候她没有因为那场恶梦捉住他的手,也许他就这么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热泪灼痛眼眶,夏尔雅转过身,紧紧拥住了他。 男人勾唇,收拢双臂。 「尔雅,你是我唯一想留下来的理由,所以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他很早就厌倦这个世界,可他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她。 在他最绝望的时刻里,是她握着他的手要他别走,所以他愿意为了她付出所有,哪怕她离开以后,在未来等候着的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等待,他也愿意为她赌上平生所有年华。 他愿意把灵魂刻上她的姓名,愿意把她奉为信仰。 「笨蛋。」 她再也不会找到第二个像他这么傻的人了。 夏尔雅拧着他的大衣,咬着唇强忍泪意,好半晌,才把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她深吸了口气平缓情绪,这才松开手,仰起头看他。 他依然笑着。 在这么沉重的故事里,他依然笑着。 他到底还要让人多心疼? 「车时勋,答应我,永远都别去做那些傻事,连想都不要想,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那年,一段偶然的囈语留下了他。 现在,她要用她的全部换他的一生。 她真的需要他。 望穿了她眼底的徬徨,车时勋勾唇,沉声允诺,「我答应你,永远不会丢下你。」 078:是结婚了 回台湾后,两人去了户政事务所办了结婚登记,也换领了新的户口名簿,户籍则登记在车时勋上个月买下位在郊区的高楼独层公寓。 原先车时勋是打算和她一起买新房的,前些天两人跑了好几个地方,看了至少七间屋子,后来夏尔雅有些倦了,随口说了句只要屋里留间单独的书房给她,其馀都给他决定就行,男人知道她没心思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于是把原先作投资用的房產贡献出来。 由于他们都是需要书房办公的人,车时勋特地请设计师把屋里的格局改掉,估计从装潢完工至新傢俱进驻至少还得花上半年时间,短期内两人还是继续住在夏尔雅家里。 夏尔雅休假结束回事务所上班的第一天,手上的婚戒成了助理关切的重点。 杨心安才刚把泡好的咖啡放下,就看见那格外夺目的戒指,眼睛用力眨了几下,以为自己是出现幻觉了,「??夏律,你男朋友跟你求婚了?」 「是结婚了。」新婚的女人心情愉悦,连嘴角都是上扬。 「结、结婚?」杨心安瞠目惊呼,「所以夏律你上星期请的是婚假吗?」 夏尔雅笑而不语,注意力依旧摆在萤幕上的信件。 儘管休假期间她还是趁着零星的空档处理了一些事,但毕竟请了一星期的假,信箱里累积了近百封未读邮件,整理起来又是一大工程。 「不对啊夏律,你结婚了,我怎么没有收到喜帖?」杨心安又问。 她可是夏律入伙阳城以后跟在她身边时间最长的助理,整个事务所上下除了梁律之外,就属她和夏律关係最好,就算不邀其他人,没道理不邀请她吧? 夏尔雅点开邮件,分神回答,「我们没打算办婚礼。」 「不办婚礼?那怎么行!」杨心安丝毫无法理解这决定,「夏律,结婚是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怎能够不办一场隆重的婚礼纪念?这样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是吗?」夏尔雅不以为然,点开第二封信。「结婚不就一天的事而已?」 「什么一天的事!穿上婚纱是多少女孩子从小到大的梦想!」杨心安忍不住反驳,甚至据理力争:「夏律,你难道从来没想过自己穿上婚纱的样子吗?那种为了心爱的人披上白纱,挽着他的手走过铺满鲜花的红毯,在唯美的教堂里,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交换誓词,然后为对方戴上戒指,这么浪漫的画面,你从来没想过吗?」 办公桌前的女孩子说得口沫横飞,办公椅上的女人却听得兴致缺缺。 「没有。」夏尔雅淡哼。 婚纱、鲜花、戒指、红毯、教堂,听起来全是金钱堆砌出的排场,哪里值得嚮往? 直接被浇了一头冷水,杨心安顿时也委屈,不甘咕噥:「你不想,难道你男朋友也不想吗?要我是男人的话,肯定希望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穿上婚纱的样子。」 夏尔雅轻怔。 求婚后的过没几天,车时勋其实问过她要不要挑个日子举行婚礼,但她直觉认为这事办起来麻烦还琐碎,加上结婚本不在她原先的规划里,对婚礼毫无想像,也就没打算费太多心思在这上头,车时勋自然是尊重她的想法。 现在想来,她似乎有些太独断了。 夏尔雅抿唇,轻咳了声,「好了,聊天时间结束。」 「中午前把我昨天给你的几个判决整理好,下午去北院阅卷,顺路看一下黄小姐家附近有哪些地方有监视器,把位置记录下来,如果附近店家有装镜头的话,也问一下能不能调用画面。下班前把明天的会议资料整理好寄给刘先生,告知他务必不要迟到,我的耐心有限。」 「是。」 夏尔雅才刚把所有的邮件都回覆完,还没能喘息片刻,办公室的玻璃门又被人从外头粗暴推开,撞出不小的声响,惹得她也心烦气躁。 她不悦抬眼,瞪着那一脸被雷劈到的男人,「梁禹洛,你有病吗?」 「有病的人是你!」梁禹洛气急败坏地甩上门,没好气质问:「你手上那是什么?」 「妻子外遇,先生提离婚之诉附带请求法院酌定子女亲权的案子。」她拿起卷宗,冷眼反问,「怎么?你有兴趣?我可以把案子转给你。」 「我问的是你左手无名指上的东西!」 这女人还装傻! 要不是他刚才去茶水间泡咖啡时恰巧碰上杨心安,而那口风不实的女孩子又恰好说溜了嘴,他到现在都还不晓得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理解了他兴师问罪的缘由,夏尔雅勾唇,刻意抬高了手,「你说这个?婚戒啊,看不出来吗?」 不得不说,车时勋挑戒指的眼光挺符合她的喜好和需求,戒指整体风格高雅精緻,即使平时上班戴着也不显招摇,省掉了她不少麻烦。 「我当然知道是婚戒!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不过一个星期没见,婚就结了,结婚这么大的事也不通知一声,都几岁的人了还学年轻人搞闪婚,这下要他怎么回去和家里那心心念念想替他们办婚礼的妻子交代? 见好友被气得不轻,夏尔雅心情大好,甚至起了玩性,故作无可奉告地耸肩。 「夏尔雅,你明知道知凡现在除了孩子,最掛心的就是你的婚事,你说也不说一声就结婚,是打算让我睡一个月的地铺是不是?」梁禹洛简直气得想掐她。 夏尔雅觉得好笑,「是我结婚,又不是你女儿结婚,反应有需要这么大吗?」 梁禹洛气结。「你们到底什么时候结婚的?」 「你真的想知道?」 「废话!」不弄清楚,别说地铺了,他连房门都别想踏进一步。 「我想想喔。」女人轻笑,尾音拖得老长,眼底流光促狭,捉弄得很是起劲。 「夏尔雅!」 「我记得车时勋说,他会在今天十点的记者会上宣布这件事。」 十点? 梁禹洛一顿,立刻抬手对錶,低咒了声,「该死!」现在都十一点了! 眼前的人夺门而出,夏尔雅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灿星集团的记者会自然是在首尔举行,等消息传回台湾,恐怕还得等上一阵子呢。 谁让他们夫妻俩前阵子三不五时就约她和车时勋吃饭,明示也好暗示也罢,三两句都离不开结婚这事,他这么喜欢旁敲侧击,她怎么好意思坏了人家当侦探抽丝剥茧的乐趣? 片晌,手机萤幕因收到简讯而亮起,她垂眸瞥过,眼神软了几分。 去了首尔以后,她的手机桌布从原先的预设背景换成了两人在学校图书馆前的合照,儘管拍摄的过程数度让她觉得难为情,但拍出来的照片却意外地好看。 就连拍个照,车时勋的花招也多,为了寻找最佳角度,连跪在地上都愿意,甚至还特地打电话给认识的摄影师,询问要怎么构图、怎么调色,国际电话一说就是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是人家老婆告诉他时间已晚,请他隔日再联络,他才愿意收线。 不过是简单拍几张照片留做纪念而已,竟还劳动国际级的摄影师替他恶补摄影知识,这男人任性起来简直和孩子有得比。 但却是她喜欢的模样。 079:公佈婚讯 灿星集团与sj娱乐宣布联手打造全南韩最大的戏剧影城,由灿星电子提供最先进的硬体设备,并成立全新影音串流平台,计画带领南韩影视文化產业走入崭新纪元。 这项合作案获得南韩政府大力支持,预计下个月正式动工,届时落成,灿星影城将成为全亚洲最大的影剧製作据点,粗估为南韩整体经济带来每年至少千亿美元的成长。 记者会上,代表灿星集团出席的车时勋与sj娱乐社长池硕俊在各方见证下完成签约仪式,之后正式开始媒体联访。 待合作案相关的问题回答告段落,几家娱乐媒体又蠢蠢欲动。 「车总经理,这次双方合作是否也象徵着您与池宣美小姐间关係的确定呢?」 车时勋勾唇,「有关我与池宣美小姐的任何消息只是误传,其实我在今年年初的时候结婚了,我的妻子并不是公眾人物,所以我希望各位别去打扰她,谢谢。」 语落,现场一片譁然,闪光灯此起彼落。 「车总经理,您的妻子是否就是先前和您传緋闻的夏尔雅律师?传闻二位大学时期就已经认识,在你与金恩娜小姐尚未离婚前,两人就已经有曖昧关係,您当初与金恩娜小姐离婚的真正原因,是否就是因为夏尔雅律师的介入?车会长对您与婚外情对象结婚有什么看法?」 锋利的措辞入耳,男人轻笑,「请问您是哪一家报社的记者?」 「??」 提问的记者一怔,其他媒体也纷纷投以注视,原先自信发言的神情反成了困窘。 车时勋好整以暇地坐在受访席上,任由静謐发酵,他愜意地作壁上观,欣赏自己一手搅和出的恐慌,享受空气里的狼烟四起。 他笑着,既从容,且优雅。 直至烟硝漫天,男人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和我的妻子是在我离婚后才相互认识并进一步交往的。我希望,将来不会再看到任何一篇对于她的不实指控。谣言止于智者,身为第四权的媒体更应该秉持良知,公正客观地陈述,您说是吗?k-net报社,李正贤记者。」 「至于车会长对于我的婚姻有什么看法,您不妨亲自问问他本人吧。」 车时勋噙着笑,口吻谦和,回击的手法看似无害,实则狠劲十足,不留任何馀地。 他不是第一次碰上专探人隐私又擅长透过纸笔扭曲真相的记者,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媒体舆论一向是双面刃,凭恃掌控话语权而认为可以操纵风系的人,其实更容易在浪头上翻船。 在全国直播的重要商业记者会上,儘管指名道姓不过短短几秒之间,也足以让失言的人随着直播画面播送,成为现时网路搜索的热门关键字。 击溃敌人却不脏手,对他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这种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作为灿星集团的车总经理是件多么幸运的事,幸运的让他总是能够用着轻描淡写的言语,轻而易举地除去所有阻碍于面前的人事物。 车时勋扯唇低笑,他果然是这个家的人。 # 车时勋再婚的消息随着两大集团的跨业合作传回台湾。 儘管他在记者会上没有正面回覆记者的提问,然而那席保护立场鲜明的解释也被解读成默认,各大新闻台的焦点头条除了这场世纪合作案外,就是两人在年初秘婚的消息。 记者找出半年多前车时勋接受外国美食节目採访时的片段,将两人的求学经歷交叉比对后,得出了那时他提及的台湾交换生就是夏尔雅的结论,更从专访影片下上千则留言中找出疑似是两人大学同学的回覆,推敲出两人曾在大学时期短暂交往,接着更放上先前金恩娜提供给週刊的照片,暗指这段感情早在他前一段婚姻结束前就已经开始。 报导最后,有位不具名的法界人士表示,早在去年圣诞节前夕两人就曾携同出席女方的大学同学会,关係早已是半公开的状态,只是男方为了保护恋情才没公开。 同学会那晚,车时勋为了保护她,不晓得卖了多少面子出去,却什么也没和她提。 太过安静。 结束会议,夏尔雅才走出会议室,就碰上了笑得一脸八卦的张致和。 「这不是我们阳城的金字招牌夏律师吗?」 过分諂媚的口吻听得夏尔雅频频皱眉,完全不晓得老闆又在发什么神经。 夏尔雅上一回见他这副噁心模样已经是两年前,原因则是她打赢了知名歌手的离婚官司,光是那场诉讼的委任费就贡献了事务所当年度将近百分之十的业绩,当事人胜诉后心情大好,给事务所每人都送了一张签名专辑,而张致和的老婆正巧是那位男歌星的铁粉。 她赢了这场官司,也替张致和把当时老吵着要离婚的太座安哄得服服贴贴,让他大爷开心到整整三天一见到她就是各种花式吹捧,听得她浑身都不舒服。 「你和我们车总结婚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我都没能个大红包过去,多失礼啊!我和车总也不是一般的交情,怎么这么见外呢?」 儘管心里不想理会,夏尔雅还是勉强提起笑,「张律,你有话就直说。」 全阳城都晓得张致和见钱眼开还特别势力的个性,他会守在会议室外头等她,绝不是只单纯为了和她道恭喜话家常,而是有求于她,所以特地来奉承。 或者更准确而言,他有求的对象是车时勋。 「我们尔雅果然是聪明人!」被识破了真意,张致和也不尷尬,笑容灿烂更甚。 夏尔雅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到底什么时候她和车时勋和他是我们了? 「是这样的,车总不是入股了westone酒庄吗?今年westone的品酒会,能不能请车总给阳城发几张邀请函?毕竟这几个月每个合伙律师手上都有大案子,上个月员工旅游也没几个有空参加,大家为了业绩这么辛苦,作为老闆,我当然要好好慰劳一番,你说是不是?」 鬼才信他。 全阳城谁不晓得张致和无酒不欢,每回聚餐,张致和不拉几个人酣畅绝不罢休,要是碰上合伙人生日,灌酒的手段还变本加厉,不让寿星最到不省人事绝不散场。 夏尔雅微笑,「这种事你自己和他说吧。」 她和车时勋都是公私分明的个性,即使在一起,也不曾干涉过彼此的工作。 「别这样,我们都几年交情了?就帮个忙吧,尔雅?」踢了铁板,张致和仍不死心,为了世界顶级的红酒,不管是老闆的架子还是前辈的面子,全都不重要。 「张律,不管我们之间是什么交情,我的立场都是一样,你很清楚我的原则。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办公室了。」夏尔雅好声回绝,向他轻頷首,提步离开。 甫走进办公室,身后就传来略显惊慌的喊声,「夏律!」 「怎么了?」 「楼下现在聚集了一堆记者,都说要採访你,想问你和车总结婚的事。」杨心安囁嚅,表情仍是心有馀悸。 方才送客户下楼时,竟有记者认出她是夏律的助理,一群人拿着拜克风朝她蜂拥而上,她在推挤中意外踉蹌,差点跌跤,最后还是在警卫的协助下才顺利搭上电梯。 听闻,夏尔雅凛眼,「请警卫转告记者,我不接受採访,请他们离开。」 「是。」 将手上的资料搁在桌边,夏尔雅从座位后头的落地窗向下看去,就贱如沙丁鱼团的记者聚集在大楼门口,路旁甚至停了几台sng车,阵仗夸张。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坐回椅子上,才打开电脑萤幕,手机就响起。 夏尔雅接起电话,话筒那端是陌生的女孩略显迫切的声音,「夏律师您好,我是nextnews的记者孟耘,这里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请问方便接受我们的採访吗?」 夏尔雅闭眼,后悔接了电话。 「夏律师?」 「很抱歉,我不接受任何採访。」 语落,她掛了电话,却立刻有第二通电话进来,来电显示是陌生的号码,她知道是记者的可能性很高,却也不希望因为误判而漏接了当事人或对造律师的电话。 「夏律师,这里是??」 掛断。 电话再次响起。 夏尔雅被扰得烦躁,索性开了飞航模式。 她知道该来的事避不掉,但比起车时勋独自扛下的纷乱,这点程度算不了什么。 只要有他在,她愿意承受。 080:那我快一点 车时勋上飞机前收到夏尔雅的讯息,说她人正在超市里,问他宵夜想吃些什么,她可以替他煮点简单的东西。 他心疼她忙了整天,打了电话过去,要她记得吃晚饭,若是有工作要处理就去忙,不必费心于他,结果一进家门却见她在厨房里忙碌,炉子上熬了一锅鱼片粥。 车时勋进了屋,搁下手边的行李,连大衣也没脱就走进厨房,把人抱进怀里。 夏尔雅失笑,「回来了?」 「嗯。」男人埋首于她颈边轻蹭,不过两日没见,思念就涨满了岸。 热粥上桌,夏尔雅也一块吃,车时勋皱眉,叨唸了几句,说好不容易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把她的三餐定时,他一出差没盯着,她就又胡来。 后来吃完饭,车时勋坚持自己收拾。 夏尔雅说不过他,转而替他收拾行李,把两日的衣物拿进浴室清洗,刚按下啟动,男人又一次拥她入怀,薄唇覆在耳侧,大掌轻托着她的腰,声音哑着。 「怎么不去忙?」 和他回首尔那个星期,她每天都还是得拨空处理工作。 律师的工作没有假日可言,即使休假,当事人一样随时会找上门,这回她请了长假,回来肯定有成千上万的事得处理,他甚至已经做好两个星期不去吵她的心理准备。 结果回到家,就看见她又是替他煮粥又是替他洗衣的,哪里忍得了? 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夏尔雅哑然失笑。 在韩国的那几天,男人格外安分,担心她太久没待在霜雪满地的城市,习惯不了首尔冬日的冻寒,每一晚都只是单纯地拥着她入睡,房里开着暖气却坚持要她再盖条毛毯。 有几晚,她被热得醒来,想抽掉毯子,车时勋也不让,反而把她抱得更紧。 夏尔雅其实也清楚,他之所以忍着,最主要的原因是没准备防护措施。 在这方面男人做得比她还透彻,只要发现保险套用完了,即使慾望再大他也会忍下,寧可在严冬里冲冷水澡,也不肯让她为了一时的欢愉吃药。 「工作是很多。」她转身迎上男人暗潮汹涌的眸,抬手轻搂他脖颈,「但偶尔还是得学着当个贤慧的妻子,否则真被你宠成了无行为能力人,以后你不在我怎么办?」 男人的事业版图遍布各地,将来总免不了分隔两地的情况,她确实不能太过依赖他。 车时勋扬唇,「这位贤慧的妻子,你现在是在暗示为夫的我离家太久了吗?」嘴上玩笑着,手却不安分地顺着女人柔软的腰窝而下。 「没有。」夏尔雅轻拍他手背,笑睨着问:「车先生,你的手在干嘛?」 「吃完饭,该洗澡了。」男人说得一本正经,却解开她的裙釦和拉鍊。 「你洗澡就洗澡,脱我衣服干嘛?」夏尔雅好笑反问,抬手制止了他。「好了,别闹了,我明天一早还得和客户开会。」 车时勋一脸明白地頷首,「那我快一点。」转而去解她的衬衫。 夏尔雅气笑。 「车时勋,我明天真的会很忙。」 男人低叹,听话收手了。「对不起。(??.)」 夏尔雅有时真希望他能稍微闹点脾气,别这么让着她。她仰首吻他,「我才要说对不起。(?????.)」 她知道他有多渴望拥抱她,也知道那是他寻觅安全感的方式,没能回应,她也愧疚。 男人敛眉,俯首去攫她的唇,不轻不重地囓了一口。夏尔雅一顿,就见他眼里有了斥责,而后就意会过来,他是不满她刚才那句话。 「尔雅,不要为了这种事和我道歉。」 夏尔雅抬手,抚过他的眉眼,「我就是觉得,和我在一起,你总是不断在妥协。」她仰眸凝望,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车时勋,你能不能偶尔别对我这么好?」 车时勋轻笑着摇了摇头。 「不能。」 沐浴后,两人各自忙了一阵,在一点多时进房就寝。 「明天送你上班?」 夏尔雅摇头,「不了,有记者。」 那些记者要是没採访到她,估计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怕是要纷扰上好一阵子,她自己开车去事务所就能直接从停车场上楼,避掉不必要的麻烦。 听闻,男人眼色一沉,「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夏尔雅不愿他自责,就是再有本事的人,也无法保证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他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何况她是个律师,应付媒体不是多困难的事。 车时勋没继续着墨,反倒开啟另一个话题:「刚才张律师打电话来,问我能不能给你们事务所的合伙律师都发一张品酒会的邀请函,说是要慰劳大家,我答应了。」 「你不该答应的。」夏尔雅听了立刻蹙眉,直觉他是因为自己才答应。 男人深知她不喜欢他人攀亲带故,好声解释:「我和张律师本来就认识,就是我们没在一起,他也还是会来找我,何况能让更多人认识westone也是好事。」 之所以和她说,只是不希望她届时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件事,误会了他又公私不分。 夏尔雅抿唇,睨着他,语气软了些。「就算不是因为我,你这样也容易造成误会,要是以后每个人都拿我当理由找你帮忙,你怎么办?」 对他而言,她无疑是软肋。 她真的不希望哪天自己成了旁人逼他退让的存在。 「我有分寸,不会让你为难的。」男人低哄,吻了吻她的发,把人搂紧。一会,他又开口:「尔雅,还有一件事。」 「嗯?」夏尔雅抬眸,却冷不防被偷了个吻。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了?」 「赵医生约了我这週五晚上去诊所一趟,你能陪我去吗?」 夏尔雅轻怔,脑中迅速闪过週五的行程,那天上午她在新北地检署有个侦查庭,下午则有两场会议,晚上则是事务所每个月的例行餐叙。 反正梁禹洛也是从结了婚以后就时常以家庭为由缺席,她就有样学样好了。 「可以。」她应诺,又接着说:「以后你每次看诊都要告诉我,不准再自己和医生联络没让我知道了。」 男人轻笑,「知道了。」 夏尔雅抿笑,这才闭上眼,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准备入睡。 然而,安静不过半分鐘,车时勋又找话。 「尔雅,明天我送你去上班。」 夏尔雅睁开眼,口吻有几分无奈,「这个话题我们一开始就讨论过了。」他这是在装傻,故意不让她睡吗? 「但我改变心意了。」 男人说得理直气壮,夏尔雅横他一眼,车时勋装没看见,「睡吧。」 夏尔雅有些不开心了,想重申早先的结论,他却打断。「尔雅,我不喜欢被纠缠的感觉,也不想要那些记者一直跟在你身边,让你困扰,所以让我来解决,好吗?」 「??」 心口一抽,夏尔雅顿时没了声音。 他心里的阴影始终没散。 心疼漫漶而至,淹没心脏,夏尔雅伸手轻抚着他的脸,「车时勋,不要什么事情都只想自己处理,不要只是一味地保护我,我们已经结婚了,你知道吗?」 结婚,意味着他们不再只是一个人,意味着他们肩上乘载着两份灵魂的重量,不能再只依着自己的想法举措,而是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都必须考量另一个人的立场和想法。 婚姻,不是只有其中一人倾尽全力地付出,另一个人无条件地接受,更不是独自承受所有坏,只留下美好给对方,而是必须学会承担彼此生命里的一切,不论好的坏的。 「??」 男人哑然,眼底有诧异,也有不解。 他知道他们结婚了,但他依然想保护她,这并不衝突,不是吗? 夏尔雅:「你还记得之前你坚持让我提前下车的事吗?」 那时候他也是为了保护她不受舆论侵扰,寧可惹她生气、与她争执,若不是后来他身体出状况,她早该在当时就和他把这件事说清楚。 闻言,车时勋旋即别开眼,薄唇紧抿,不愿正视。 他一直都清楚她生气的缘由。 因为他没有过问,就擅自决定了什么样的方式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因为他从来就不相信,要是风雨真的来临,她还会愿意继续待在他身边,因为他从来就不肯让她陪他一起面对所有难题,只想把她放在不受风雨侵袭的温室里,以为这样她就不会离去。 他一直都清楚,他对她好的方式,不一定是她想要的。 可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她完好无缺。 「车时勋,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夏尔雅转过他的脸,不让他再逃避。 她知道因为曾经失去过,所以他比过去更珍惜,可是她也必须让他明白,她想要的是和他一起牵着手走馀生所有的路,而不是永远只能待在他的羽翼之下。 她不需要他用遍体鳞伤来换她一生安然,只求平生与他相偕,无论欢笑或泪水都一起承受。 「嗯。」男人低应,眼神闪烁。 「车时勋。」 他沉了口气,好一会才开口,「听懂了。」 「那你的决定是?」 车时勋别开眼,不说话。 「车时勋?」 男人叹了口气,妥协,「我们一起去,记者的提问你回答。」 夏尔雅满意勾唇,「很好。」 「但是他们如果说得太过火,我不可能不管。」语落,他收手把人拢紧,不愿再谈。 「??」 夏尔雅心一软,回手抱紧了他。 他心里的缺是她当初留下的,往后馀生,她会全部补上。 081:我们深爱彼此 深蓝色的进口休旅车在路边停下,车时勋自驾驶座上下来,一袭合身剪裁的浅灰色西装,内里的白衬衫搭配墨绿色领带。 男人绕过车身来到副驾驶座侧,绅士地打开车门。 夏尔雅收拾好卷宗,从容下车,先是拢去大衣尾摆的皱褶,而后牵起男人的手,扬唇微笑,与他并肩前行。 一早就守在大楼底下的媒体一见两人同时现身,群涌而上,镜头朝着人猛拍,阵仗浩大还嘈杂,迫使街道上的行人纷纷绕道。 「车总经理、夏律师,两位如此突然地宣佈婚讯,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夏律师是怀孕了吗?」 「两位确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车总经理,在您离婚之前,有週刊拍到夏律师多次进出您位于郊区的住处,二位当时就已经是恋人关係了吗?」 「夏律师先前曾公开表示自己已经有交往对象,指的就是车总经理吗?当时为何选择隐瞒两人的关係?是因为担心外界舆论会对恋情造成压力吗?还是另有隐情呢?」 「车总经理,先前夏律师与和昇光电黄浩仁副总的緋闻传得沸沸扬扬,后来和昇却在灿星下季度代工竞标中意外落马,业界谣传和昇落选与夏律师有关,是真的吗?」 「车总经理,据传您之前离婚,和家族关係陷入紧张,韩国媒体近日报导,您当初离婚时就已经将名下所有与灿星集团相关的股权全数转让给同父异母的弟弟车时宇,您也曾在接受外媒採访时表示自己不再是集团的接班人,这次再婚的对象也不是家族积极安排的联姻对象,您近日选择公开婚讯,是否意味着正式宣佈放弃接班?」 咄咄逼人的质问纷飞而至,车时勋却噙着笑,一派从容。 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见状,各家记者立刻停止提问,摄影镜头蓄势待发。 「首先,谢谢各位的关心,一早就来採访,辛苦了。」男人慢条斯理地啟唇,口吻温煦,态度谦和,眉宇间全是身为领导者的翩然风范。 语落,他轻握掌心里的手。 夏尔雅接过发言权,「关于各位最先提出的问题,我们是从去年六月底开始交往。」 「至于週刊拍到的照片,我之所以会在那栋大楼出入,是因为我就住在那,如果各位不相信我的说词,可以向大楼的警卫求证,我的房东也能证实我的说法。」 记者却不买单她的解释,语带偏见地持续追问:「如果照您所说,两位是在去年六月底才开始交往,怎么会在交往不到半年,感情基础称不上稳固的情形下决定结婚?」 夏尔雅轻笑,「感情基础稳不稳固与交往时间的长短之间,一定成正比吗?」 被这么一问,记者登时哑口。 「就像先前媒体报导所言,我们的确在大学时期就认识,也短暂交往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分开。但这份感情始终都放在我们心里,我们也很感谢命运再给我们重新相遇的机会。」 语音半落,女人侧首仰眸,眼里是男人始终温润的眸色。「我们深爱彼此,所以决定结婚,原因就这么简单。」 心下微颤,车时勋下意识收紧了手。 她从来不说爱的。 无论是十二年前,还是十二年后,每当他说爱她的时候,她多半都只是笑着,也许偶尔眸中氤氳漫漶,却不曾回应,哪怕对他再心疼再不捨,也未曾说过爱他。 可今天,她却选择和他一起站在媒体面前,向全世界宣示,她爱他。 他到现在才知道她有多勇敢。 「这么说,灿星电子取消与和昇光电长达四年的合作关係,真的和夏律师有关囉?」 「当然无关。」车时勋微微一笑,接过话语权,眸色已是凛然。 「灿星电子之所以终止与和昇光电的合作关係,是因为和昇在製程中非法使用廉价替材,导致将近一万台的瑕疵手机流入市面,造成消费者与灿星电子巨大损失。」 「目前灿星已经聘请律师,正式向和昇光电提起诉讼,至于瑕疵商品部分,公司也已经向消费者发出通知,预计在一週内全数召回,并提供适当补偿措施,相关问题后续将由公关部发言人统一回覆。」 意外获得重磅新闻,现场媒体譁然一片,纷纷拿出手机回报,想抢在最短时间内将画面摆上晨间新闻的头条。 一会,又有记者重新提问,将话题带回外界最关注的接班话题。 「车总经理,车文道会长先前似乎是希望您能与sj娱乐的千金池宣美小姐联姻,您却在两集团合作案的记者会上宣佈婚讯,家族方面对这段婚姻有什么看法?您与家族间的紧张关係是否因为再婚而升高,进而影响后续接班的事宜?」 男人扯唇,似是觉得这个提问过分好笑。 「我的婚姻不该是争权夺位的工具,更不需要任何人评价。至于接班,各位还是去问车会长本人吧。」 他压根儿不担心把舆论压力丢到他父亲身上会对自己不利,因为他很清楚,他父亲不会在他手中握有这么多不法证据的情况下,继续坚持要他接班。 他拥有的筹码太多,多得让他们看不清底牌是什么。 这场棋局,他永远是赢家。 # 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车时勋与夏尔雅公开受访的画面已经登上各大媒体,儘管新闻焦点多半摆在灿星电子与和昇光电间的诉讼,事务所同事间仍然免不了议论。 共事多年,夏尔雅的作风和个性大家都清楚,谁都没想过她会决定走入婚姻。 只可惜身为八卦主角的当事人刚休完长假回来,一整天从早忙到晚,连午餐也没空间吃,眼看时间已过八点,她却还没有熄灯的打算,几名想藉晚餐名义打探内幕的合伙人败兴而归,只得各自下班。 而近日为了将要仲裁的商标侵权案天天加班的梁禹洛,在收到儿子的语音讯息,说妈妈和奶奶一起燉了鸡汤要等他回家喝以后,便迅速将手上的工作收尾,准备离开。 收拾至一半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梁禹洛抬眼看去,见来访的是车时勋,心底有几分意外。「车总,怎么会来?」 「我来接尔雅下班,顺道拿品酒会的邀请函给张律师。她还在忙,我看你还没走,就过来打声招呼。」车时勋笑答,自西装内袋抽出另一张邀请函,「这个再麻烦你替我转交给江总监,如果他有空的话,欢迎出席。」 梁禹洛接过邀请函,桌上的手机又传来讯息通知,他歉然一笑,「达达要我赶紧回家吃饭,我可能得先走了。」 车时勋頷首,把人送到了电梯口,道别过后才又折回事务所。 杨心安从影印室出来,见对方回来,立刻转告:「车总经理,夏律师准备下班了。」 「谢谢。」 男人微笑回应,走至她办公室外,屈指敲了两下门。 夏尔雅循声抬眼,男人眸底温泽流淌,紧绷了彻日的神经瞬间松了,疲惫感袭捲而来,她不自觉抿唇,染上倦色的眼就这么直直地瞅着他瞧。 她罕见撒娇,车时勋勾唇,提步上前。 男人来到身边,夏尔雅脑袋一垂,主动靠进他怀里。 忙了一整天之后能有他来接自己下班,真好。 车时勋抚了抚她的发,温声问:「吃完饭,我们直接回家吧?」 中午时她忽然传了讯息给他,说今晚想去替他挑个婚戒,也没讲明原因,可看她累成这样,他就不希望他再为他费心。 早前拿邀请函给张致和时,他多少也打听到她手边的案件状况,几个案子都牵涉到家暴,委託人又是在政坛商界叫得出名号的人物,案件一旦曝光,势必引来媒体关注,这两个月估计是连回了家里都没办法好好休息。 「不行,说好去挑戒指的。」一听闻他要变更行程,夏尔雅立刻反对。 「下次再挑也行。」男人好声哄着,「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回家。」 夏尔雅却坚持,「今天去。」 「尔雅?」 夏尔雅没理会,只是退开身开始收拾桌面,而后起身穿上大衣,拎着包逕自走了。 为什么她坚持今晚去挑婚戒? 中午杨心安替她买三明治回来时,随口问了一句:「夏律,为什么记者拍到的照片上只有你戴了婚戒?」 夏尔雅原先没多想,却不知怎么地,在写书状的过程中想起两年前曾处理过的案子。 当事人不过结婚一年就决定离婚,原因是身为机长的丈夫婚后竟与同机组的空服员长期曖昧,甚至发生关係,后来对方意外怀孕,要求他负责,他才透露自己已婚的身分。 而他之所以能够瞒天过海,正是因为长期在外工作都不曾戴着婚戒的缘故。 儘管心里明知车时勋不是这样的人,关于两人结婚的事也是他主动提议要对外公开,但她潜意识里就是莫名地在意起他没戴戒指这件事。 佔有欲作祟。 她其实也明白,这样的反应源自于她心里对婚姻的恐惧和不安,即使清楚他对她的感情也许比她所能想像的来得深,她还是害怕会有那么一天,当他发现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她,或是当他遇见另一个比她还要令他更心动的女人的时候,他就会离开她。 然后她才发现,一直以来她所认为的束缚,竟也成了她想用来绑住他的枷锁。 她想要把他永远留在身边,想要他的好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 然后她才发现,原来她也和那些曾经他无法理解的女人一样,即使对自己再有自信,也还是不断地想藉由各种物理可见的象徵,向全世界宣示,这个男人只属于她。 她想套牢他,比她原以为的还要渴盼。 082:下辈子再问我同样的问题吧 去挑婚戒之前,车时勋买了一碗热红豆汤给她,坚持让她在车上吃了。 夏尔雅知道,他是因为来接她下班时看见她搁在桌边的三明治,发现她忙得连午餐都没能好好吃,却也明白她是为了工作,捨不得唸上一句,只能这样表达心疼。 后来去了专柜,服务人员才刚上前接待,车时勋就接到来自特助的电话,只好先把她一个人留在店内。 夏尔雅本是打算趁这个机会替他把戒指挑好,却在问起服务人员有没有与她婚戒同款的男戒时意外得知,原来这枚戒指是男人特地商请han'sjewelry的总经理韩夏安排他与设计师见面,按照他绘製的草图特别订製的款式。 当初,设计师依照他的想法设计了一套对戒,车时勋却只让对方将女戒做成实品。 因为他从没想过,她会愿意和他结婚。 他总是这样,尊重她的选择、纵容她的任性、包容她的脾气,凡事都以她为优先,对她好得无以復加,却从不馀留半分温柔给自己。 即使他心里也渴望安定,甚至渴望得到她对这段感情的肯定,却为了不给她带来任何压力,始终配合着她的步调,给她所有她想要的陪伴,没有一刻洩露自己真正的想法。 他父母的婚姻其实也是不幸,他的婚姻更是权力角逐下的祭品,这样的他其实比她更有资格畏惧婚姻,可因为对象是她,他依然爱得毫无保留。 他爱她永远比爱自己还多。 感动与心疼漫漶于心口,夏尔雅站在展示柜前,心情格外挣扎。 当初替他们设计婚戒的设计师已经返回西班牙,若要联络,最快也得一星期后才能碰面,但偏偏她又小心眼地不想让男人的手继续空着。 犹豫一会,夏尔雅最后还是选了一只款式较为相近的铂金戒指。 「请问车总经理的戒围是多少呢?」 听闻,夏尔雅狠怔,不自觉抬眼望向在店外通话的男人,神情有几分困窘。 别说他的戒围了,她连自己的是几码都不晓得。 「夫人?」 夏尔雅提了提唇角,「稍等我一下。」 红唇紧抿,她缓步朝他走去,步伐刚落在他身后,男人正巧收线转身。 眼底映入她的身影,车时勋舒开眉宇,唇边噙着一如既往的清浅,眸光温润,看得夏尔雅又是一阵难为情。 当初他替她设计这个戒指的时候,连她的戒围都清楚,如今她主动提议要买婚戒给他,却还得拉着他去柜前一个尺寸一个尺寸地试,她到底还能多不上心? 夏尔雅自责还懊恼,索性也不想解释,牵过他的手就往店内走。 车时勋误以为是他耽误了太多时间,女人等得不耐烦了,也就安静地任她牵引。 「车总经理,夫人已经挑选好款式,请问您的戒围是多少呢?」见他们前来,服务员扬起笑容亲切询问。 男人抿笑,如实回答,「我也不清楚。」 他没有戴戒指的习惯,三年前和金恩娜结婚时虽然办了婚礼,婚戒也是吩咐助理随意准备一套过来,做场戏给宾客们看,婚礼结束后他就扔了。 「没关係,我现场帮您测量。」服务员自抽屉里拿出量尺,「稍微借一下您的手。」 车时勋配合地伸出左手,夏尔雅眉头一皱,本能地伸手阻拦。 空气沉静一瞬。 服务员面有难色地看向她,夏尔雅故作镇定,「十号半。」 「好的。」服务员立刻收起量尺,自展示柜中拿了十号半的戒指出来,「车总经理,您试戴看看尺寸合不合。」 车时勋失笑,倒是不晓得她也有醋劲大的时候。 见他执起摆在绒质托盘上的戒指,夏尔雅不自觉屏息,心里懊恼自己过度反应,不过就是量个戒围,她何必这么大的反应,到时候要是戒围不合,反而丢脸。 戒指顺着嶙峋的指节而下,她咬唇紧盯,心跳奔腾如雷。 结果揭晓,大小正巧合适。 夏尔雅略微垂眼,唇角微扬,有些得意了。 「好看吗?」 听闻,她抬眼望他,男人的偏浅的眸色如今星辉灿烂。 「好看。」 # 两人在外头吃过饭,返家后各自进了书房工作。 十一点多,夏尔雅忙到一个段落,见男人还没回来,于是先去梳洗,然而沐浴完也吹乾了头发,家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她只好亲自去隔壁喊人。 然而才走到书房门口,就看见他眉宇深锁,表情格外疲倦。 明明他也公事缠身,却为了接她下班,在事务所里虚耗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早先吃晚饭时,他陆陆续续接了两通电话,整顿饭吃下来连和她聊聊天的时间都没有,饭也没吃上几口,回到家也没再吃些东西就一路忙到了现在。 这男人总是这样,明明也不懂得照顾自己,却老是叨唸她。 夏尔雅喟叹,抬手轻敲门板。 闻声,车时勋抬眼,看见门前的身影,不禁笑了。 「还没忙完吗?」夏尔雅走上前,远远就发现他桌上的文件似乎是公司的内部文件,她旋即止住脚步。「我能过去吗?」 「嗯。」 男人应声,搁下笔,在她来到身侧时握住了她的手,指腹来回抚着她的指骨。 夏尔雅任他牵着,「怎么了?」 他苦笑,「没什么。」 这两日细查,他才发现,和昇这件事牵扯上厂房所在县市的政治世家。 前共和党不分区立委王金汉的家族是中部地区着名的黑帮势力,黄浩仁之所以冒着被控违约的风险更换替材,正是因为和昇光电近年有意收购座落于该县市的小型光电场以扩充自身產能,因此想与当地桩脚打好关係,好为将来双方油水分赃的裙带关係铺路。 商场难免与政治或黑道有所牵连,彼此间互换利益也是常有的事,他其实大可不必理会这些纠葛,偏偏调查结果却显示,王金汉家族之所以有机会插足和昇光电的製程,正是因为台湾分公司產销部资深副总李锡元与王家自多年前就开始勾稽,甚至暗地里将不少公司积极研发的新面板机密技术以高价出售。 李锡元是公司的老臣,二十五年前灿星电子将台湾定位为大中华市场中心时,他就一路跟着车文道开疆闢土,灿星电子能在华人市场做出今日的成绩,李锡元功不可没。 同时,李锡元也是当年他接手分公司总经理时,给予最多支持与辅佐的人。 他也没失望。 此前他所见识过的人心都是这个模样,贪婪且自私,他的母亲为了得到丈夫的关注与垂爱,可以一而再地拿生命威胁他,一个与他毫无血缘关係的人为了荣华辜负他的信赖也是预料中的事。 看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揄謔,夏尔雅抿唇,伸手抱住了他。 只消一个眼神,她便明白,和昇光电的案子也牵涉到了灿星的内部人,而那个人也必定是他信任的对象,否则他不会是这个反应。 她知道,他受伤了。 「车时勋,时间很晚了,回去休息了好不好?」 车时勋点头,「好。」 夏尔雅松了手,男人动手收拾桌面。一会,他却放慢了动作,「尔雅。」 「嗯?」 「我累了。」 这七年来,他在各种质疑的声浪中挺过数不尽的风波,也为了成全他母亲和一个他不爱的女人结婚,为了集团利益勉强维持带给他无数梦魘的婚姻,为了这些他其实一点也不渴望的一切强迫自己完美无瑕。 要不是因为能在远处看着她,他无法熬过这么漫长的时光。 而现在,他重新回到了她身边,成了能给她幸福的人,他想放过自己了。 听出他没说的话,夏尔雅主动牵了他的手。 车时勋仰眸,「你会养我吧?」 她轻笑,「嗯。」 男人反手圈住她的手腕,稍一使劲,就把她带到了腿上。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夏尔雅一怔,还来不及开口,男人就垂下脑袋,靠着她的肩,语带笑意,「养我多久?」 又撒娇了。 夏尔雅莞尔,轻抚着他的耳,「你想要多久?」 车时勋没答话,只是牵着她的左手,指尖若有似无地抚过无名指上的戒指。 女人失笑,「一辈子?」 车时勋摇头。 「不然呢?」 「下辈子也给你养。」他笑答,在她颈边吻了一口,留下浅痕。 「你确定下辈子还要跟我在一起?」湿热蔓延,她偏头闪躲,低笑轻斥:「别闹。」 「这个问题,」男人抬眼,目光灼灼,「你上辈子问过了。」 耳根微热,夏尔雅赧睨他一眼,自他腿上起身,笑着催促:「好了,回家了。」 车时勋听话起身,又一次牵起她的手。 「尔雅。」 「嗯?」 「谢谢你。(???.)」 她微微一笑,「谢什么?(???)」 「一切。(?.)」 「一切?(??)」 「嗯。」男人低应,将她拥进怀里。「下辈子再问我同样的问题吧。(?????????????.)」 因为下辈子,他依然想与她相爱。 083:你还有我 车时勋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离开灿星集团。 在蒐集了完整的证据资料后,他亲手揭发李锡元窃卖公司机密的犯罪事实,同时也以自身管理督导不周为由,引咎辞去分公司总经理及集团亚太区执行长的职务。 同一时期,半年前因灿星酒店违法解雇风波被召回韩国冷冻的车时宇,频频被媒体拍到与韩国旅游集团千金全书妍出双入对的照片,緋闻甚嚣尘上。 报导出现后隔一个月,金恩娜被家里的佣人发现在卧房里服用大量的安眠药自杀。 警方在金恩娜的房里找到她生前留下的日记,里头写满对车时宇始乱终弃的指控,两人先前的不伦关係曝光,引起韩国社会一片譁然,更重创了灿星集团整体股价。 灿星电子市场派股东抓准机会,积极倡议经营阶层革新,获得外国基金股东支持,车文道为了稳住局势,不得已接受市场派股东提名的经理人名单,藉此弭平股东不满。 上星期,车时勋回首尔出席金恩娜的丧礼致意,所到之处全是媒体记者。 面对提问,他始终回覆:「愿死者安息。」 后来记者循线找上当初替车时勋偽造诊断证明的医生,证实车时勋患有不孕症一事却非属实,而他谎称患病的真正原因,正是为了替家族掩盖这段不伦关係。 相关的新闻连日播送,台湾的记者也找上夏尔雅,不只在事务所楼下守株待兔,下了班更尾随她的车闯入大楼停车场,她不堪其扰,只好报警处理。 接连的风波不仅为他们的生活带来困扰,更严重影响了车时勋的精神状态。 自韩国返台后,车时勋重新陷入恶梦轮回,最后甚至不愿入睡。 夏尔雅知道他难受,想陪伴,他却总说没事。半夜里她醒来找不到人,出了房门就见男人独自坐在未开灯的客厅里,整个人彷彿被抽空了灵魂,淡的只剩躯壳。 昨晚,他们一起在家吃了晚饭,她找了藉口让他陪她喝了些酒,想让他紧绷多时的情绪能稍微放松,车时勋却在她去沐浴时独自喝掉了两瓶全新的红酒。 夏尔雅从浴室出来时,男人蜷缩在落地窗边的角落,脚边全是玻璃碎片。 她吓坏了,急忙上前想拉起他,却发现他掌心扎满破碎,鲜血淋漓,几乎淹没肌肤。 夏尔雅以为要失去他了。 她紧紧抱着他,所有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心跳像是停了。 替他上药时,男人用着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揭露了那场精心策划的饭局,然后她才知道,原来这些天纠缠着他的噩梦,源自于他内心的罪恶感。 是他做得太过决绝,才害死了金恩娜。 「是我害死了她。」 「我害死了她的孩子,也害死了她。」 「都是我,这一切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我只是想要??想要得到我想要的幸福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大家不是都这么做了吗?我不是都忍下来了吗?」 「母亲、金恩娜,她们都这么做了,我都忍下来了啊。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换成我做的时候,结局却不样了?」 「为什么会这样?」 夏尔雅心疼得快要窒息。 「车时勋,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 就算你困在深渊里,你还有我。 # 隐约感受到光亮入侵,男人皱眉睁眼,映入眼底的是女人疲惫的倦容,夏尔雅闭着眼,侧首枕在他臂上,眼下的阴影很深,眉心蹙拢着无数皱摺。 是他的错。 车时勋抬手,指腹抚过她眼角,稍有动静,夏尔雅立刻醒来,看见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惊惶,他更自责,「吵醒你了?」 夏尔雅摇头,「还好吗?要不要再睡一下?」 车时勋把人搂进怀里,垂首低吻,「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听出他心情已经平復,夏尔雅松了口气,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踏实了些。「你再睡一会,我去弄点吃的。」她轻道,想退开,男人却没松手。 「再陪我一会。」车时勋拥紧她,「你整晚没睡吧?」 夏尔雅一听,心又疼了。 「车时勋,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不要什么事都先想到我,也想想自己好不好?」 他把所有的爱都给她,却从未善待过自己,也总忘了她会心疼他。 听出她话里的不捨,车时勋抿笑,「我就是想到我自己,才要你陪我睡一会的。」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夏尔雅没好气,不喜欢他又避重就轻。 「我没有开玩笑。」男人温着声,「这几天因为我,你也没睡好,你心疼我,我也心疼你,所以我们都再睡一会,好吗?」 「??」 他一放低姿态,她就被说服。 夏尔雅闷哼了声,听话地上了眼,耳边是男人平匀的规律呼息,紧绷了好几个昼夜的神经渐渐松绑,疲倦一点一点渗入思绪,睡意逐渐袭来。 等她睡去,车时勋敛下笑,眸光坠回了暗地。 他放轻动作抽身,离开卧房。 夏尔雅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身旁的人不在,她吓得急忙下床,出了房门就见他在厨房里,餐桌上摆满菜餚,炉子上还熬着蔘鸡汤。 「醒了?可以吃饭了。」 夏尔雅瞪着他,「手受伤的人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挨骂的男人抿唇,表情分外无辜。 夏尔雅别过眼不看,把炉子上的热汤端上桌,也替两人添了饭。 车时勋戏还演上癮了,举着缠了绷带的手,可怜兮兮:「我手受伤了。」 夏尔雅横他一眼,「你是左撇子。」 男人不说话,就是抿着唇看她。 夏尔雅:「??」 僵持一会,夏尔雅还是败下阵来,不情愿地舀了一口饭凑到他唇边,得逞的男人讨好地扯开笑,张口吃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接过汤匙,自己吃饭。 夏尔雅气笑,这男人就知道怎么逗她开心。 084:初见岳父 饭后,夏尔雅接到了卓知凡的电话,说是达达几个月没见到他们,有些想念了。 儘管徵得车时勋同意,她心里还是顾虑。 卸下集团职务后,车时勋开始接受心理治疗,症状虽有改善,但这两个星期他的精神状况不是太好,而梁家两个月前刚迎来第三个孩子,要是孩子哭闹,她担心会有意外。 然而,夏尔雅原以为这回最大的难题是未满周岁的梁靖远,却在抵达梁家前十分鐘接到梁禹洛通知,说週末安排要和山友一块远行的两老因天候不佳决定取消行程。 电话最后,梁禹洛提醒:「叫车时勋皮绷紧些。」 梁家上下与夏尔雅认识多年,多少清楚她家里的状况,两老对她更是照顾有加,逢年过节总会邀请她来作客,近几年的除夕夜她都是和梁家人一块过。 对两老而言,夏尔雅其实就是第二个女儿。 当初两人结婚得匆促,没来得及通知,如今车时勋才正式登门拜访,难免让观念传统的梁德修不满。 两人进门以后,梁德修正眼都没瞧过车时勋一次,连他的招呼也没回应,一顿饭下来就只和其他人对答,甚至只要有人试图与他找话,梁德修就转开话题,摆明要给人难堪。 桌边气氛尷尬,夏尔雅心里忐忑,却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只敢低头安静吃饭。 饭毕,眾人移往客厅,夏尔雅偕着车时勋在最边侧的位置坐下,下一秒,锋利的目光就扫来,夏尔雅一怔,连忙拉着人又站了起来,不敢妄动。 梁德修:「尔雅,你坐。」 夏尔雅抿唇,偷覷了男人一眼,「??好。」 梁家大小先后入座,最后全场只剩车时勋一人站着,气氛格外僵冻。 眼看苗头不对,梁靖达立刻从沙发上下来,叉了块苹果,咚咚地跑到爷爷面前献礼,「爷爷,吃水果。」 梁德修笑了声,一把将孩子抱上了腿。 坐上象徵至高宠爱的位置,小傢伙立刻抓紧机会,「爷爷,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爷爷不喜欢车叔叔吗?」 稚嫩的言语一出,眾人皆是一顿。 听闻,梁德修沉下脸,也没拐弯抹角,「对,爷爷不喜欢他。」 瞳孔震颤,夏尔雅下意识捏紧手心,眼底染上几丝慌张。 卓知凡暗暗拉了下丈夫的衣袖,示意他说些话打圆场,梁禹洛却是摇头,父亲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这种时候做儿女的要是插话,场面反而变得更难看。 「小孩子面前,别乱说话!」林芳淑忍不住出声,暗示老伴话说得过分了。 梁得修无动于衷,只是把孩子抱下,缓慢起身,珠黄的双眼直视着不远处的男人,似在思索什么。一会,他开口:「会下象棋吗?」 车时勋噙笑,不卑不亢,「不会。不过如果伯父愿意指导,我会努力学习的。」 不过就问他一句话,还给自己铺路了? 梁德修不发一语,逕自转身往里头的和室走去。 车时勋提步要跟上,垂在腿边的手却被人轻轻拉着,他回过头,女人仰着脸看他,眸里全是担忧。他轻笑,拇指轻抚过她的手背,要她放心,「没事,下棋而已。」 达达也上前,垫高脚尖拉住了他另一隻手,「叔叔。」 车时勋蹲下身,笑着摸他的头,「怎么了?」 「你要聪明一点哦,不可以赢爷爷,但也不可以输得太明显,知道吗?」 男人低笑,「知道了。」 和室里静謐无声,车时勋站在门前,静待对方指示。 没了旁人,梁德修的脸色远比饭桌上还难看百倍,丝毫不掩饰对他的排斥,不难看出早先在饭局上,他所展露的不悦已经是极力隐忍后的模样。 十分鐘过去,对方似乎没打算开口,车时勋扬唇,礼貌询问:「伯父,您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梁德修沉了口气,「坐。」 「谢谢。」男人恭敬頷首,在木桌另端跪坐而下。 梁德修提起手边的黑色陶壶缓慢斟茶。「车先生,听说你离过婚?」 「是。」 梁德修将其中一杯热茶给了他,「原因?」 「我上一段婚姻是我父母的安排,我和我的前妻之间并没有感情,所以决定分开。」男人沉稳回应,处之泰然,半点也不屈居下风。 听闻,梁德修皱眉,显是不以为然。 「做人子女,本该听从父母之命。何况身为一个男人就该有担当,而不是蹉跎了女人的青春之后,再用没感情这样的理由提出离婚。对你而言,婚姻难道是儿戏?」 「就因为婚姻不是儿戏,所以我更不该明知道继续对两个人都是折磨,却还要求对方迁就。两个不相爱的人,不管花再多的时间、用再多的方式,都只是让彼此难受而已。明明彼此都有更想追求的人生,却要因为一段错误的婚姻一生抑鬱,我不认为这是对的。」 「耍嘴皮子!」梁德修低斥,不愿承认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男人勾唇,依然慢条斯理。「伯父,也许您无法谅解我的作法,但我相信,只要是人,都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很多时候,我的选择是因为没有选择。」 「我出身在财阀世家,我的父亲对婚姻并不忠诚,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的母亲每天都必须想尽办法来保住自己正室的地位,而我不过是她巩固地位的棋子之一。」 话才说到一半,梁德修就斥责:「你不该这样说你母亲!」 车时勋不置可否。 「就像您所说,做人子女本该听从父母之命,过去这些年,只要是我母亲所希望的,我都竭尽所能地达成,她希望我去什么样的学校、和什么样的人来往,我从未拒绝过。」 「我第一次违抗她是在考大学的时候,我执意选择了我喜欢的科系。两年后,我同父异母的弟弟考上了商学系,我母亲承受不了他们母子的打击,选择自杀了。那天,她传了讯息给我,说是我害了她,说我不配活着。」 「我的前妻是国会议员的独生女,我母亲在得知我弟弟和我的前妻互许终生之后,用相同的手段要求我必须和我的前妻结婚,好巩固我在我父亲心目中接班人的地位。她一而再地用自己的生命要我妥协,身为儿子,我没有任何选择。」 「但在这段婚姻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快乐的。我和我的前妻彼此伤害、相互折磨,在牵扯了庞大利益的情况下,她和我弟弟甚至密谋想杀害我。整整三年的时间,我没有一天睡得着觉,不管什么时后,不管我在哪里,我都要随时保持警觉,避免遭遇算计。」 「这样的婚姻,我不认为有维持的必要。」 自始至终,他都是轻描淡写,彷彿说着别人的事。 梁德修不动声色,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茶。「既然婚姻不是儿戏,你和尔雅为什么这么仓促地就结婚?」 语落,他将棋盘摆上桌,「不会下棋,总看过棋子怎么摆吧?」 「大概知道。」车时勋接过木製的象棋,凭着印象排放,一边回答:「我和尔雅过去曾经交往过,分开的这些年,我也始终惦记着她。」 「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也是我想珍惜一辈子的人,在我心里,她比世界上任何一切都还重要。她是支撑着我继续留下来的唯一理由,所以当她告诉我,她愿意和我结婚的时候,我就没有想过要再等下去了。」 梁德修未置一词,直到他摆好了棋才开口:「你们韩国人也下象棋?」 「是,在韩国称为将棋,规则应该差不多。」 「陪我下一盘。」 085:配不上 「臭小子!跟你说了多少次,马走斜线、车走直线!都第四盘了,你到底会不会!」 安静了近半个鐘头,和室里传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震耳欲聋的咆哮。 客厅里,人们面面相覷,夏尔雅的心情更是忐忑,唯独同样受过震撼教育的江以默暗自勾起了然于心的笑。 看来车总也是好演技,在商场打滚多年还能全身而退的人,怎么可能下过了一盘之后还记不得规则,分明就是故意装傻,再给将来的丈人做面子。 听见爷爷吼骂,原先赖在林芳淑怀里的梁靖达立刻跑到夏尔雅面前,伸手拉了拉她,「姨,叔叔是真的不会下棋,还是在装笨啊?如果是装的话,那他装得太不像了。」 夏尔雅轻怔,还来不及答话,小傢伙就被梁禹洛捞了回去。 「梁靖达,你如果希望车叔叔以后来能来家里找你玩,就乖乖闭上嘴巴。」 梁靖达立刻抿上唇。 「臭小子!别拿你韩国那套乱七八糟的规则出来!车只能走直线!直线!」 眾人皆是一顿,打趣地交换了眼神。 夏尔雅不懂象棋的规则,但看其他人的反应,多少也察觉了端倪。那男人八成又偷藏了一手,心里头不晓得打什么算盘,戏演得是卖力还起劲,刻意讨骂挨。 半晌,和室的拉门开啟,梁德修与车时勋一前一后回到了客厅。 一见男人出来,夏尔雅的目光全系在他身上,眸光淌着显而易见的不安。 原来带自己的另一半来见长辈会这么让人不知所措,早知如此,她当初就该在结婚前先让他和梁伯伯碰个面吃顿饭,才不用落得今天这下场。 小傢伙实在按捺不住,跑到了梁德修腿边,「爷爷,叔叔的棋是不是下得很差啊?」 「何止差?他比你姑丈还没天份!真不晓得这脑袋怎么当上大公司总经理的?」梁德修没好气,就没见过这么资质駑钝的人,都手把手教了五盘还学不会。 此话一出,梁芙洛不客气地笑了。 遥想当年,江以默为了讨她父亲欢心,也吃了不少苦头。 梁靖达一听,立刻上前,仰着脑袋朝男人摇了摇头,「叔叔,你这样不行哦,我爷爷不喜欢太笨的人。」 车时勋蹲下身,表情苦恼,「那你愿意教教我吗?」 听闻,小傢伙旋即转过头,恭敬请命:「爷爷,我可以教叔叔下棋吗?」 梁德修瞟了蹲在地上的男人一眼,不置可否,迈步往寝室走去。 见状,梁家上下也都心里有数。 梁靖达伸长脖子不断打探,确定爷爷关上房门,这才笑嘻嘻地朝身旁的男人眨了眨眼,「叔叔,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要怎么谢谢我?」 车时勋轻笑,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上次不是说想学溜冰吗?叔叔教你。」 听闻,梁禹洛顿时吃味,乾咳一声。教孩子溜冰这种事,怎么听都该是由他这个做父亲的来,他这么想教,不会自己生一个去? 「爸爸,你感冒了吗?」 听见儿子这声关问,梁禹洛难掩欣慰,「没事,爸爸只是喉咙有点痒。」解释的话说得一本正经,看向车时勋的眼神却有几分挑衅,甚至带了点炫耀意味。 儿子到底还是他生的。 车时勋扬眉,眼神饶富兴致,一副在说:达达要是真想学溜冰的话,你这个只会出一张嘴的律师也教不来,还不如让他教来得更合适。 见他们又互相争锋,夏尔雅简直被打败,男人到底是多幼稚的一种动物? 她叹了口气,缓步来到他身边,「车时勋。」 车时勋循声抬眼,唇角轻扬,起身牵过她的手。下一秒,屋里却骤然传来一阵声嘶力竭地哭啼声,男人表情一僵,原先清澈的眸色瞬间沉入晦暗。 夏尔雅下意识反握男人的手,心跳也快了。 一听见哭声,梁禹洛和卓知凡脸色大变,迅速动身前往卧房。 两人抱着嚎啕大哭孩子出来,车时勋哽着呼息,下意识攥紧了手,不敢去看。 林芳淑也上前,「怎么回事?」 梁禹洛:「翻身的时候不小心磕到护栏了。」 「宝贝不哭,妈妈在这。」卓知凡哽咽地哄着,眼眶湿了大半,既心疼还自责。 儘管身边的人们都温柔安抚,撞疼了的梁靖远依旧放声大哭。车时勋略微向后踉蹌,脸色苍白,拳掐得用力,几乎快把女人的手给捏碎。 夏尔雅越来越不安,却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 为什么每当他痛苦的时候,她总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尔雅??」 「我在这。」夏尔雅连忙回应,「车时勋,我在这。我在这里。」 男人艰难地换气,像是将要窒息,瞳孔涣散,握着她的手渐渐松了开来。 「车时勋!」 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间,孩子的哭声也停了。 # 「除了心律过快之外,车先生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我刚才已经替他打了镇静剂,先让他睡一会,明天一早精神科的医生会过来会诊,不用太担心。」 听闻,夏尔雅忐忑了一整晚的心才终于安放。「谢谢你,冬雨。」 「这没什么。」宋冬雨微微一笑,见她气色也差,温声叮嚀:「尔雅,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夏尔雅勉强勾了勾唇,和她道别后重新回到了病房内。 男人在病床上睡着,脸色依然是苍白,就是眉间的皱褶淡了。 都怪她,明明答应过他每一次回诊都会陪着他去,却一次又一次因为工作的关係缺席,甚至连打通电话和赵医生询问他的病情都没有,才会在他最需要的时刻束手无策。 要是当初她有陪着他去,或者她只要多问医生一句,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就连已经成为他妻子的这种时候,她依旧没把他摆在第一顺位,永远让他迁就自己。 自私的可以。 夏尔雅躲在病房角落的盥洗间里哭了很久,才把所有的情绪都宣洩。 整理好思绪,她回到病床边,点亮手机确认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她伸手轻轻握住男人的手,在床沿将就睡下。 清晨时,男人稍微有了动静,夏尔雅没深眠,察觉后立刻坐起身。 「车时勋?」 听见声音,车时勋闷吭了声,缓慢睁开了眼。 「这是??哪里?(??…????)」 「医院。你昏倒了,记得吗?(???.????????,?????)」 闻言,男人闭了下眼,尝试回想昏厥前的片段。他记得他和夏尔雅一起去梁家吃晚饭,然后伯父找了他下棋,后来?? 凄烈的哭啼声冷不防刺入脑门,车时勋痛苦地闷哼出声。 「车时勋?你还好吗?(?????????)」见他脸色不对,夏尔雅立刻站起身,心慌着,连声音都是颤抖,眼底全是忧色。 男人摇头,勉强扯开笑想让她安心,却是徒劳。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他哑着声,撑起身斜倚在病床上,反手握住了她泛颤的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听见这声道歉,夏尔雅鼻头一酸,好不容易指着泪的眼眶又逐渐红了。 明明是她没有照顾好他啊。 夜色里,女人眼角的泪光格外清晰,车时勋看得心疼,稍微收紧手,把人拉近。 夏尔雅一怔。 「你做什么?(?????)」 男人没答话,只是扬着唇,轻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她过来。 看懂了他的用意,夏尔雅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要。(??.)」这里可是医院,两个人挤在一张病床上,要是让人看见了该有多难为情? 「就一会,让我抱抱你。(???,????.)」 「??」 男人的眸里落了月色,太过温柔,几乎把人惹哭,夏尔雅紧抿着唇,眼里转着泪不敢落,挣扎了好一会,终究抵不过他的拥抱。 男人轻搂着她,像过去每一次哄她睡的时候。 「尔雅,这不是你的错。(????????.)」 夏尔雅说不出话了,只剩不断下坠的眼泪。 他总是这样,一眼看穿她所有心事,也总是这样,什么委屈都不让她承担,就连自己倒下了,也不愿看见她自责,不愿让她承受任何一点愧疚。 究竟要把一个人看得多重,才能做到像他这样? 情绪溃堤,夏尔雅失去所有力气,最后在车时勋怀里沉沉睡去。 男人抱着她,想替她攘平眉间的皱摺,反覆尝试了几次却是徒劳,只得放弃。 一会,门外传来细微声响,他抬眼望去,看清来者之后将食指竖在唇前,要对方别出声。宋冬雨頷首表示理解,暂时退出了病房。 「尔雅。」 听见叫唤,夏尔雅低嚀了声,勉强睁开了眼。「怎么了?」 车时勋俯首吻了吻她的额,「冬雨来了。」 听闻,原先还被睏意支配的脑袋瞬间惊醒,夏尔雅连忙推开他下床,慌乱地梳理长发,颊边染上了几许赧色。她忍不住骂,「你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 车时勋无辜:「我也睡着了。」 086:一辈子的时间 宋冬雨结束例行巡诊后,精神科的医生也前来会诊,评估后,同意让车时勋返家休养,并建议短期内先暂缓透过接触婴孩来降低恐惧症状的疗程。 男人换下病服,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时,病房拉门再次开啟。 来访的是昨晚一块吃过饭的梁家老小,走在前头的梁禹洛一手提着鸡精礼盒,另一手则牵着儿子,紧接是年迈的二老,林芳淑手里还拎了一只保温锅,走在后头的江以默手里也拿了一篮水果,另一手还抱着配上粉色满天星的水仙花。 梁家人探病的阵仗之浩大,两人皆是意外,车时勋连忙起身问好,「伯父、伯母。」 「怎么下来了?快躺好!」林芳淑对昨晚的意外还心有馀悸,立刻上前,催促着要他赶紧躺回病床上,紧接又问:「怎么衣服也换了?要出院了吗?」 「是。伯母,我没事了。」车时勋道,却还是配合地坐了下来。 林芳淑直觉当他逞强,忍不住叨念:「人都昏过去了,怎么会没事?你也三十好几了,又不是年轻的小伙子,身体要好好照顾才行!这样子让人看了多担心?」 车时勋一怔。 自幼,他就是生了再严重的病,他的父亲也从未给过半分怜悯,甚至连进房里看他一眼都不曾,只是更加严苛地要求他,要他无论如何都得完成每日安排的学习进度。 而他的母亲也鲜少亲自照料,多半时刻,她都会在佣人替他打点好一切以后才走到床边,用着谁也听不出真心与否的口吻,要他赶快好起来。 如今,他却从毫无血缘关係的人身上,获得了从未体会过的关怀。 太过讽刺。 「叔叔,你生病了吗?很严重吗?」小傢伙默默挨到了病床边,仰高脑袋发问。 男人回神,勾唇温道:「叔叔没有生病,只是最近太累了。」 「是不是姨没有照顾好你?」 孩子童言无忌的提问冷不防刺进心口,夏尔雅呼息一窒,脸色成了难堪。 车时勋凛眼,眸色暗了几分,半刻后又重新扬起笑,「达达,叔叔和你说一件事。」他将小傢伙抱上腿,神情是罕见的严肃。 「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身体的主人,除了自己之外,没有谁有义务替你照顾好你的身体。所以叔叔这一次会昏倒,是因为叔叔没以照顾好自己,跟姨没有关係,知道吗?」 男人好声好气,口吻不带半分斥责,立场却是明白。 梁德修面无表情地看着,默默在心里替他往上加了点分数。 昨晚在和室里的对谈多少让他稍微改观,但光是这样并不足以换取他全然信赖,然而今天他在面对孩子无心的言论时所给出的回应,不仅给了孩子适切的教育,同时也在旁人面前维护了尔雅的面子,确实值得讚赏。 他是商人,更是个聪明人,懂得利用婉转达成目的,昨晚那五盘棋大概也是故意装糊涂,想让他有足够的名目对他发脾气,以消解不满。 这样善于迂回的男人,确实适合尔雅好强的个性。 要不是他懂得包容也懂得收放,不曾要求尔雅为了感情放弃自我,凡事以她为优先,以那孩子理性到甚至有些冷情的个性,也不会连人都没带回来给长辈见过就先结了婚。 只不过,一个大男人的身子差成这副德性,怎么说得过去? 梁德修乾咳一声,冷着脸僵硬道:「你梁妈妈一大早燉了鱼汤,趁热喝。」 「对!鱼汤!梁妈妈这鱼汤燉了两个多小时,你多喝一点,补补身体!」听见一路上都不吭半声的老伴开口,林芳淑连忙接话,以眼神示意儿子盛汤过来。 「对啊叔叔,我奶奶煮得鱼汤超级好喝哦!你如果喝不完的话,我可以帮忙!」小傢伙扬声夸讚,嘴甜之馀还不忘给自己谋点福利。 「梁靖达,下来,让叔叔喝汤。」梁禹洛见儿子赖在别人怀里,心里颇不是滋味。这小子到底还记不记得他老爸是谁?成天就往别人身上蹭,要不要这么没节操? 听见父亲的话,小傢伙不敢怠慢,赶紧挪身,滑到病床上与车时勋并坐。 「谢谢。」车时勋接过热汤,手心暖着,心也热了。 # 在医院与梁家人告别,夏尔雅开车带着车时勋返家。 才刚踏进家门,手里的补品和水果都还来不及放下,就被人自身后轻拥入怀。她一怔,张口想问,男人就吻她的耳,「都说不是你的错了,嗯?」 夏尔雅不想听任何安慰,挣开他,「别闹了。」 一路上,车时勋就不断哄她,说不是她的错,说达达只是个孩子,说的话都是无心,要她别放心上,说是他不好,没照顾好自己,还让她难过。 他说了好多,可是她没办法原谅自己。 她总是一而再地告诉自己要为他多付出更多,要再对他更好,可这些想法却从来不曾被实践,她永远只是在心里这样想,却没有一次真的为他做到。 见她把自己困在低谷里不肯出来,车时勋轻叹,重新把人搂紧怀中。 男人的气息太过清晰,夏尔雅眼眶一热,氤氳漫漶。 她挣扎着想推开,不愿他再纵容,男人却偏是不松手,她气恼地捶他,动手之后却又心疼,最后只好放弃抵抗。 「尔雅。」 「??」 他一喊她,眼泪就掉,夏尔雅咬着唇,不想出声。 车时勋也没说话,就是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好一会,他说:「既然你觉得自己有错,那从现在开始,我给你机会弥补,好吗?」 夏尔雅垂着脑袋,攥紧他的衣角,摇头拒绝。 「看着我。(??.)」 夏尔雅咬唇,听话地抬起眼看他。 车时勋稍微松了手,好让彼此能相望,「过去你认为自己没做好的,从现在开始,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学着做好。我会盯着你,要是你做不好,我会给你惩罚的。」 这男人太爱她了。 知道她自责,知道她愧疚,竟连道歉的方式都替她想好。 她这样的人究竟怎么配得上他的好? 见她不语,车时勋略微扬眉,故作慍怒:「你不说话,是不相信我会惩罚你吗?」 夏尔雅还是不说话。 下一秒,男人俯身,夏尔雅没防备,被狠狠地吻了一回。她下意识挣扎,男人收拢双臂,圈着人紧追不放,把人吻得彻底。 「你、你先等一下。」 夏尔雅稍微推开他,别过脸不让他吻,男人却变本加厉地吻她的脖颈。 夏尔雅轻颤,喘了一声,连忙咬唇,又一次把人推开。「你没事发什么神经?」 车时勋抿笑,一脸人畜无害:「示范惩罚啊。」 夏尔雅赧睨着他,脸有些热了。她别过脸,冷着声转移话题,「你去冲个澡,然后回房里睡一会,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 男人偏要缠着她,「我是病人,你得陪着。」 夏尔雅被带上了床,车时勋坚持要抱着她睡,否则就不休息。 她气笑,「哪个病人像你这样的?」 087:家 答应了要好好照顾他以后,夏尔雅试着减少回家后的工作量,也儘量不加班得太晚。 车时勋还是像以前一样时常替她张罗三餐,可只要她说了去外头吃饭,他也不再坚持自己下厨,就连过去爱吃冰和甜食的习惯都因为她一句不准戒掉了。 他甚至把过去常做给她吃的每道料理烹调步骤都写成了笔记,有些甚至还加上插图,摆在厨房的抽屉里,好让她偶尔想为他下厨时可以参考,不怕乱了手脚。 某一晚,夏尔雅忙完工作出来,见男人在衣帽间里烫衬衫,她说想帮忙,他就手把手教她,后来每一次整理衣服时,他都会特地留一两件衬衫给她,让她参与日常。 每天晚上固定要吃的头痛药,他也刻意摆在她的书桌上,好让她能在结束工作以后拿着药罐出来,叮嚀他该吃药了。 他总是在生活的细节里替她保留了能参与的空间,用着不造成她太多负荷的方式让她照顾他,以他最擅长的迂回抹去她心里对于自己是不是不够爱他的自我怀疑。 太过温柔。 卸下灿星集团的职务后,车时勋积极拓展酒庄事业,两个月前举办的品酒会虽然只邀请几家媒体列席,仍然引起热烈回响。 记者会上,记者询问他是否有意打造属于自己的餐饮品牌时,他不但亲口否决了这个可能性,更主动公开自己早已丧失味觉且患有恐惧症的病史。 儘管男人未言明动机,可从后来媒体报导的内容,夏尔雅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在向全世界宣示,她有多爱他。 不做经理人,不创立品牌,车时勋的日子依然过得忙碌。 陪伴以外的时间,他几乎天天往两人未来要入住的新房跑,业主亲自监工,设计师和装潢团队也不敢怠慢,工程进度甚至比原先预计还快上许多,提早了一星期交屋。 前天,车时勋请了清洁公司过去把屋子打扫乾净,也联络好搬家公司,更利用她上班的时间把大部分的东西都整理好装箱,只留了她的书房给她自己收拾。 搬家当天,夏尔雅结束早上的庭之后就和事务所请了半天假,抵达新家时,搬家公司已经将所有大型傢俱落位,也按照车时勋的指示将纸箱分门别类摆在不同空间。 趁着他送工人下楼的空档,夏尔雅进房换了套轻便的衣着,打算动手整理。 「尔雅。」 夏尔雅循声看去,男人已经来到身边,冷不防将她打横抱起。 她一怔,本能环住他的项颈,眼神有些慌张。「你干嘛?」 「你还没吃饭吧?」车时勋噙笑,抱着她进了厨房,将人放上餐椅,而后从电锅里拿出汤麵上桌,又倒了一杯温水给她,「先吃饭。」 这女人今天早上有两个庭,一早出门时匆匆忙忙的,连早餐都忘了带,怕是又空腹喝咖啡,然后一路饿到了现在,可一看见她眉目间有了倦色,他就捨不唸上一句。 「??」 夏尔雅抿了抿唇,觉得他贴心太过,心还是暖了。 吃过午饭,夏尔雅决定从书房先整理起。 执业十年下来,家里累积了不少书卷期刊,光是分门别类就耗时费力。 趁着这次机会,她将不太常翻阅的书籍及求学时期留下的笔记资料全收进了纸箱,才弯身想将箱子放上架,身后就传来敲门声。 夏尔雅停下动作,回身就见男人走来,手里端了杯水。 「休息一下。」 「谢谢。」她接过水杯,靠着桌沿稍作休息。 「这些是要摆到最上面的?」 「嗯。」 「我来吧。」车时勋自愿接手苦力活,弯身搬起纸箱,轻而易举地就把东西放上书架顶端。「门口箱子里有几个相框,你挑个喜欢的摆在书房里吧。」 夏尔雅放下水杯,动身前往门边。 相框整齐排放于纸箱内,她一一拿起,仔细看过每张照片,眼梢弯起了浅浅的笑。 这些照片全是他们之前回韩国时拍的。 那个星期,车时勋带着她走遍校园每个角落,在每一个他们曾去过的地方都拍了照片留念,甚至在下着细雪的夜晚带她去第一次和她告白的溜冰场,在冰场中央吻她。 儘管照片里,她的表情总有几分难为情,笑容却也真实。 身旁的男人依旧星辉灿烂,光是看着都让人悸动。 某天早晨,夏尔雅换好衣服走出房间时,就见在炉火前忙碌的男人穿着与她太过相似,她下意识想回房里换件上衣,男人却端着早餐转身,笑着喊她过去吃饭。 夏尔雅顿时打消了念头。 这男人的相貌太过出眾,当时手上也没婚戒,她就是有了妻子的身分,也不是旁人一望即知,倒不如就和他穿得相衬,省去还得宣示主权的麻烦。 然而,她依旧小看了他的魅力。 当天在大街上,依然有不少年轻女孩频频回头看他,嘴上也是各种讚叹,听得她心里一阵酸,最后甚至沉不住气,扯着他的大衣把人拉下,主动送上亲吻。 她就不喜欢有人覬覦他。 和这男人结了婚之后,她变得比以前还小心眼。 夏尔雅将相框摆上书桌,这才回过身,男人正把最后一只纸箱放上书架,衣襬因伸长了手而向上提了几许,隐约露出稜线分明的腹肌。 和他重新在一起之后,夏尔雅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视觉动物。 她走上前,在他转身的同时抱住了他。 车时勋扬唇,「怎么了?」 「谢谢你。」 刚才挑照片的时候,她其实也看见了外头的状况,在她整理自己书房的这段时间,他一个人就把其他空间的都收拾完了,连上星期买来的小盆栽都摆在了她说想放的位置。 结了婚以后,他还是一样凡事依她,甚至给了她颠沛流离的灵魂可以安身的港湾。 这样的他,这么好的他,究竟要花多少的幸运才能遇见? 男人莞尔,垂首低吻她的发。 「还有最后一件事要交给你做。」 「什么事?」 「那些照片,麻烦车太太替它们找个落脚处了。」 温沉的字句熨上耳梢,夏尔雅心一动,不禁笑了。她牵着他,将箱子里的相框分别摆上杂志架、电视柜以及沙发旁的矮桌,让屋子里每一个角落都有属于他们的回忆。 车时勋心满意足地抱着她,一连讨了几个吻。 夏尔雅失笑。 这男人有时候真的跟个孩子没两样。 可这个偶尔像孩子一样幼稚的男人,用他的温柔,给了她一个家。 「车时勋。」她轻喊,侧过身,仰首与他相望。 「嗯?」 红唇微扬,夏尔雅垫起脚尖吻了他。 「我爱你。」 088:没这打算 迁入新居的第一个週末,车时勋和夏尔雅按照传统礼俗举办了简单的乔迁宴,邀请梁家两对夫妻、魏天擎夫妇以及徐俊和赵楷锐作客。 由于两人早先已经把需要的家电用品都买齐,就和受邀的人们约好,各自准备一道拿手菜代替伴手礼,也省去他们为此破费。 傍晚六点,话机响起,在厨房里陪着男人下厨的夏尔雅前去接应,率先抵达的是梁家两对夫妻,四人进门后和男主人打了招呼,在夏尔雅的带领下在客厅沙发落座。 梁禹洛接过茶水,随口一问:「这么大的房子就你们两个人住,是不是太冷清了?」 这屋里光是客厅就摆了三幅相框,上头全是夫妻俩的合照,看得他是嘖嘖称奇,认识夏尔雅十几年了,他都不晓得她什么时候成了愿意拍照留念的人。 夏尔雅笑骂,「要你管。」 听出丈夫藏在问句背后的用意,卓知凡轻拍了下他手背,表面上是教训他失言给夏尔雅看,实则暗示她的理解。交换过眼神,梁禹洛微扬眉,拭目以待。 夏尔雅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对夫妻心里打什么算盘? 「尔雅,你和车先生??」 不等卓知凡把话说完,夏尔雅就回应:「我们没有这个打算。」 更准确而言,是她没有这个打算。 这阵子车时勋虽然持续接受心理治疗,病况渐渐有了起色,即使有时在餐厅里意外碰上孩子哭闹,他也只是稍微变了脸色,却没再像过去那样逃离或昏厥。 上星期回诊,医生让他看了一段影片。 影片初始,一岁多的小娃儿和年长几岁的小男孩正在游戏室里玩耍,后来小男孩在抱高妹妹的过程中意外弄痛了她,小娃儿鼻子一皱,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声格外尖锐凄厉。 孩子一哭出声,夏尔雅比谁都还紧张,车时勋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呼息略促,却没有避开视线,攥着手把整部影片都看完。 诊断过后,医生认为他的症状获得了充分的改善,评估能重新进入先前中断的疗程,于是鼓励他可以开始尝试与孩子接触,更表示若夫妻俩不排斥,也可以有怀孕的计画。 然而,即使得到医生的担保,她依然没有勇气冒险。 她害怕他又一次倒下,更害怕会失去他,任何会让他陷入风险的事,她都不想尝试。 她只希望他能好好的。 「??」冷水来得又快又急,浇得准备大展身手的卓知凡一时哑口。 门铃再次响起。 夏尔雅起身去应门,让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魏天擎一行人抵达,夏尔雅领着人至客厅休息,将眾人带来的餐点拿进厨房盛盘,车时勋也将煲好的蔘鸡汤端上桌,在妻子唇边偷了个吻,这才前往客厅邀请眾人入座。 「我为了今天这餐可是饿了整整两天,果然没白费!」 一见满桌媲美饭店菜色的佳餚,只从赵楷锐咖啡厅外带了蛋糕来的徐俊高声讚叹,他上一回嚐车总的手艺是两年前的事,这汤不喝个十碗说不过去。 好友一如往常口无遮拦,魏天擎无奈扯唇,懒得说他了。 作为主人,车时勋倒是不介意,举杯笑道:「谢谢大家今晚的蒞临,开动吧。」 席间气氛热络,十人各自交换了近况与生活,其中与在音乐酒吧担任驻唱歌手的女友交往一年就准备订婚的徐俊成了眾人调侃的对象,时光在欢笑中流逝。 晚餐过后,男人和女人自然分成两个群体,各据一方。 无酒不欢的徐俊在用餐时已经喝了几瓶啤酒,之后更向车时勋讨了瓶红酒,然而多数人都是驱车前往,和他一同搭车来的赵楷锐则是对酒精过敏,没人能和他喝上一杯。 作为即将与女友订婚的男人,他也没胆邀其他有家室且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称呼一声嫂子的女人们酣畅,最后硬是给车时勋斟了一杯。 几番酣觴,徐俊胆子上来,忍不住问:「哥,你真没打算给嫂子一个婚礼啊?」 车时勋勾唇摇了摇头。 举办婚礼有太多繁縟琐碎,一般人都是分身乏术,而律师的工作分秒必争,夏尔雅的个性又急躁,怕是连花几个小时挑婚纱看场地都嫌浪费时间,何况还得交际。 徐俊拋出这么一颗好球,梁禹洛自然是接下,「我记得尔雅最近手上除了下星期开庭的案子之外,没什么急事,你不如趁这个机会把婚礼办一办吧?」 车时勋还是拒绝,「尔雅不喜欢的。」 辞去集团职务后,他大部分的时间都陪在她身边,如今他连进阳城都被当成自己人对待,整个事务所上上下下都成了他的眼线,她的工作情形他自然是清楚不过。 就是太过清楚她的意愿,他才想也没想。 徐俊:「你没问,怎么知道嫂子不喜欢?说不定她口是心非,女人不都这样?」 男人低笑,不置可否。 她的个性他太过清楚,说一不二,口是心非的可能性不存在。 眼看目标太过顽强,梁禹洛稍微侧过身,朝远处的妻子摇摇头,接收到丈夫扬起白旗的讯号,卓知凡有些失望地扁了扁唇,回过头继续聊天。 由于宋冬雨怀孕的关係,她们之间已经有三人是母亲的身分,谈论的话题多半围绕在孩子上头,夏尔雅并不排斥,只是没什么能分享,也就静静地听着。 后来三人不约而同聊到了丈夫和孩子吃醋的事。 梁芙洛原以为世界上没人能比江以默爱吃醋,没想到宋冬雨的孩子都还没出生,魏天擎的醋罈子就已经是天天打翻的状态,连她和孩子说几句话都要呕气,说她偏心。 听着这些话,夏尔雅不自觉看向远方的男人,眸光软了几分。 这男人醋劲也大,要是他们真的有了孩子,估计他也成天闹脾气。 在重新爱上他以前,她是真的从未想过要拥有自己的孩子,她出生在关係畸形的家庭,对爱的想像早已被扭曲,她不认为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好的母亲。 何况执业多年,看过太多孩子和她一样成为婚姻破碎下的牺牲者,她就更不敢想。 然而,和车时勋结婚之后,她承认,偶尔在听见身旁的朋友和孩子相处时慈爱的模样,或是听她们谈起孩子时温煦的眼神,她也曾想过自己成为母亲的模样。 「尔雅?」 思绪被这声叫唤拉回,夏尔雅回过神,「怎么了?」 「我说,达达最近参加了我表哥的婚礼,看见别的孩子当花童就也吵着说想当,还说他一定要当姨和叔叔的花童,问我你们什么时候要办婚礼?」 卓知凡脸不红气不喘地把故事稍微加油添醋了一番,一边朝梁芙洛打暗号。 夏尔雅蹙眉,还没回覆,梁芙洛就接话:「说到婚礼,以默的姊姊最近正好设计了新款的婚纱,请我找些朋友过去给她意见。尔雅姐,你明天有空吗?我们一起过去吧?」 「我??」 卓知凡抢话,「就这么决定了!明天我们一起去吧!」 夏尔雅:「??」 这对姑嫂是怎么回事?屈打成招不行,乾脆直接强迫中奖吗? 在一旁看出端倪的宋冬雨抿了抿笑,配合地追加一句:「以柔姐设计的婚纱是真的都很漂亮,尔雅,你就当是去看一看,不会有损失的。」 夏尔雅:「??」 她又没打算办婚礼,是要看什么看? 夏尔雅喟叹,张唇想拒绝,脑中却不经意闪过半年前杨心安曾说过的话。她说,如果她是男人的话,肯定很想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穿上婚纱的模样。 关于这件事,她不曾问过车时勋的想法,只因为自己觉得没必要,就逕自做了决定。 她从来没想过,他是不是也想要看见她穿上嫁衣,是不是也想挽着她的手走过红毯,是不是想和她在亲友的见证下交换誓词? 车时勋会这么想吗? 089:最好的礼物 道别了作客的友人,两人花了些时间收拾,后来喝了酒的男人又耍了一回无赖,蹭着她进了浴室,夏尔雅被吻得难以招架,最终和他在淋浴间里荒唐了好一阵子才出来。 欢爱后,男人如常揽下所有善后程序,也替她吹乾了头发。 「在想什么?」 夏尔雅回过神,垂眸看去,男人仰着脸吻着她的唇角,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抱上了腿。她抬手,指尖抚过男人狭长的眼尾,「车时勋。」 「嗯?」 她抿着唇,心里犹豫,到口的话最成了欲言又止。 车时勋没催促,只是安静抱着她。今晚家里来了客人,儘管多半是熟识的朋友,但对于不热爱交际的她而言仍是负担,刚才在浴室里他也索要得过分,她大概是累了。 男人没追问,夏尔雅不意外,反倒有些愧疚。 明明她就这么自私,什么都先想到自己,连结婚这么大的事也没和他商量,逕自戴上戒指就要他接受,就连婚礼办或不办也是她一句话就决定,原因他却从不过问。 他总是不断在付出,却从未向她索讨任何回报,无怨无悔。 她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车时勋,你会想要看我穿婚纱吗?」 男人一怔。 「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回答我。」 女人的态度格外坚持,车时勋抿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他再次仰高脑袋,亲吻她所有美好。 「想。」 # 江以柔是国内知名的婚纱设计师,年纪轻轻就登上国际舞台,获奖无数,在服装圈里算得上是名号响亮的新生代人物。 可惜夏尔雅向来不关心工作以外的事,直到初次见面了才知道这些。 「你就是尔雅吧?常听芙洛提起你,久仰大名,我是江以柔。」 「你好。」 寒暄过后,江以柔招呼三人到沙发上休息,并送上茶水。一会,助理陆续推着展示架出来,将三件剪裁细緻的手工白纱一字排开,灯光下皆是耀眼夺目。 「天啊,好漂亮!」卓知凡不禁讚叹。 江以柔微微一笑,「尔雅呢?觉得好看吗?能不能给我一点建议?」 早在昨晚,她就接到弟妹梁芙洛的通风报信,表示无论如何都得让夏尔雅穿上婚纱一回,希望能顺势让她改变心意,否则她和新婚丈夫的婚礼一拖再拖,不仅让一向操心好友婚事的卓知凡望眼欲穿,也让她哥哥梁禹洛吃足了苦头。 即使知道自己被设局,心里也有了准备,夏尔雅还是难掩无措。 过去,她就是经过婚纱店的玻璃橱窗也从未留心看过一眼,即使参加婚礼,关注的重点也并非新娘的装扮,对婚纱一点概念也没有,哪有办法给什么建议? 她抿了抿唇,「这些婚纱都??很漂亮。」 「有特别喜欢哪一件吗?」 夏尔雅招架不住了。 早先车时勋开车送她到与卓知凡相约的咖啡店时,她本是打算让他陪着一块过来,可后来又想今天在场的都是女孩子,他一个大男人可能不自在,也就没开口留他。 老实说,她会答应赴约,是因为他昨晚的答覆。 她来这里是为了他,婚纱的款式自然也是想选他会喜欢的,可过去她连陪人挑婚纱的经验都没有,又怎么会知道哪一种款式适合自己,哪一种又是他可能会喜欢的? 「还是我们先试试这一套?」江以柔扬笑指了左手边的婚纱,「这个款式剪裁俐落,也没有使用太多珠串,同时也不会裸露太多肌肤,应该是你会喜欢的风格?」 夏尔雅看着眼前的白纱,确实如她所言,没有过多华丽的缀饰,整体风格简约素雅。 犹豫片晌,她轻轻点了头。 然而,夏尔雅并不晓得,原来试穿婚纱会是一件巨大且繁复的工程,光是把婚纱套上身,就已经花去十多分鐘的时间,而更困难的关卡还在后头。 独自在更衣室里挣扎许久却还是无法成功将后背的拉鍊拉上,她不得已只好求助在外头等候的江以柔,被人看见光裸的背部,她的不自在显而易见,颊边染上些许緋色。 「别紧张,芙洛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江以柔好声安抚。 「怎么样?还喜欢吗?」 夏尔雅看着镜子里这身装扮,几乎能清楚地感受到全身上下每一寸细胞都在抗拒,她咬着唇,表情极度不自在,甚至蜷曲了指头。 而且亲自试穿了以后,她才发觉自己被江以柔摆了一道。 她明明说这套婚纱的剪裁不会太过裸露,平口的设计是挡住了女人胸前的风光没错,可侧边腰际处却开了个小衩,只要稍一移动,腰间的曲线就展露无遗。 这样若隐若现的画面反而更容易引人遐想。 「尔雅?」 「我觉得不太合适??」夏尔雅皱着眉,一脸为难 江以柔轻笑,「是吗?要不要出去让芙洛和知凡看看?」在服装这行做久了,她很清楚要怎么建立穿衣者的信心,适时利用旁人的讚美能达到很好的效果。 夏尔雅还是摇头,她就是不用猜都知道她们两人的评论是什么。 「这样吧,我替你拍几张照片让你传给你先生,好吗?」 「??」 夏尔雅有些动摇了。 她今天会来这里,都是为了他。 盯着镜中的自己许久,她最终点了头,把手机交给了江以柔。 对方替她拍了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夏尔雅战战兢兢地传了讯息过去,紧接就掐掉萤幕,不敢去看。 几分鐘后,外头传来一阵惊呼。 再过几秒,身后香檳色的布帘被人陡然拉了开来,夏尔雅讶然回头,还来不及看清闯入的是谁,就被人捧起了脸,尔后,唇上传来了温热的触碰。 她诧异瞠目,一时没能反应。 直至男人的舌趁虚而入,她才猛然回神,意识过来周围还有人在,连忙把人推开。 「你好美。(??????.)」 男人哑着声,眼底星火漫天,只消一眼,就能让寰宇倾塌。 直到这一刻,夏尔雅才终于明白,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想看见的不仅仅只是她披上白纱,而是那个愿意为他披上白纱的她,因为那对他而言,对他十多年来不曾动摇的情感而言,对他孤独守候的时光而言,是最好的礼物。 她是他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回报。 090:这样就够了 车时勋意料之外的到来,以及那令全场惊讶的亲吻,让夏尔雅在午餐时受尽了调侃,这男人倒好,闹出了这么一桩事,却像个没事的人,眼神甚至还有几分骄傲得瑟。 只是她婚纱也试了,不免又被追问婚礼的事。 「我们没有打算办婚礼。」 男人慢条斯理地给出一贯的答覆,语落,顺道把剥好的虾放回她盘里。 听闻,眾人皆是意外,夏尔雅也不例外。 「可是尔雅今天都挑好婚纱了??」卓知凡忍不住出声,表情难掩失望。 「是啊,婚纱都挑了,婚礼怎么不办?」梁禹洛也搭腔,着实不理解他的决定。 车时勋勾唇,不作回应,继续用餐。 吃完午饭,六人在餐厅门口道别,两人牵着手去拿车,一路上车时勋也没解释,只是问她累不累,说等会在车上可以稍微睡一下。 上路后,夏尔雅看着他,思索良久还是没能想出端倪,最后还是开口喊了他。 「车时勋。」 「嗯?」 「我们是不是该讨论一下婚礼的事?」 刚才吃饭时,他分明也看见她意外,却不主动提这件事,一点也不寻常。 男人轻笑,见号志转变,缓缓踩下煞车,侧首与她相望。「尔雅,办婚礼有一堆琐碎的事要处理,场地要选在哪、会场要怎么佈置、餐点要怎么设计、要邀请哪些人、要请谁当伴郎伴娘,还有很多很多要准备,会很忙的。」 听闻,夏尔雅不自觉拧眉,心里并不舒坦。 她知道举办一场婚礼既耗时又费力,筹备的过程更让人心力交瘁,以她的个性,说不准只是看个场地就可能把所有耐性都消磨殆尽。 车时勋很瞭解她,事先就虑及了所有层面,连劝退的方式都切合她的个性。 可是她不想要这样。 他们是要相守一生的伴侣,在这段感情里,不该只是他无止尽地退让,即使她再怎么努力都追赶不上他的付出,她也想要对他更好一些。 「可是你想看我穿婚纱,不是吗?」 「我已经看到了。」车时勋温着声,轻抚她的脸,回过眼,放开油门继续前行。 今天这样,对他而言已经足够,婚礼办或不办并没有任何差别。 夏尔雅心口一涩,他明明这么渴盼看见她为他披上嫁纱,却这样就满足了吗? 「可是??」 「尔雅,这样就够了。」他说,「婚礼只是个形式,不是必要。」 「我们会结婚,是因为我们深爱着彼此,不是为了在任何人面前证明什么。我会爱你一辈子、我永远不会再让你掉眼泪,像这一类的话,不需要特意向谁交代的。」 「我知道你要的从来不是这些,而是一个能够陪你慢慢老去的人,既然如此,我只需要陪着你就好,不是吗?」 男人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一字一句却是刻骨铭心。 喉咙倏地一紧,夏尔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眶盈满泪光。 明明她就是在和他讨论要不要办婚礼的事情,明明他就该给她相应的回答,为什么他却反过来承诺他会一辈子陪着她? 听见她极力隐藏的颤巍,车时勋无声喟叹,将车停靠在路边。他转过身,抬手接住自她眼角滚落的泪滴,温着声问:「所以,婚礼的事,我们有共识了吗?」 「??」夏尔雅红着眼,点了点头。 男人看得心疼,解开安全带,倾身上前,把人拥进怀里。 「不哭了,嗯?」 夏尔雅靠在他肩上,伸手抱紧他,泪落个不停。她哽咽着喊他,「??车时勋。」 「嗯?」 「我爱你。」 男人莞尔,在她发上落下亲吻,「我也爱你(??.)。」 091:生日愿望 週二晚间,夏尔雅准备完明日开庭的证人问题,收好卷宗资料,熄灯离开书房。 她拿着药罐出来,先去厨房倒水,回过身就见沙发上的男人专注盯着手机,画面里是她上週末试穿婚纱的照片,眸光顿时淌出几分无奈。 同一张照片他怎么就看不腻? 「别看了,吃药。」 听闻,车时勋抬眼看她,薄唇微勾,伸手接过水杯,听话地吃了药。 「睡觉了。」夏尔雅拿过空了的水杯,打算回厨房清洗,却冷不防被人拉住了手。 夏尔雅回头看他,男人却取过空杯往桌上一摆,紧接攫着她往自己怀里带,夏尔雅一时没防备,失了重心,跌坐在他腿上,车时勋顺势圈住了人。 「车时勋?」 男人抿笑,侧首轻蹭着她,「我三十四岁的生日愿望是不是还没许?」 夏尔雅一怔,气笑了。 「车先生,这个星期六你就三十五岁了。」再过四天就要过三十五岁生日的人,现在才和她讨三十四岁的生日愿望,会不会太迟了些? 车时勋偏头,眼尾含笑,「所以你是打算赖帐了?」 夏尔雅睨他一眼,这男人就是一肚子坏水。「你想许什么愿?」 「许什么你都会替我实现吗?」 得了便宜还卖乖。 夏尔雅横他,提高唇角,皮笑肉不笑:「你要是不说,我就要去睡了。」她明天一早要开会,下午还得去法院开庭,没空陪他玩。 车时勋知道她耐心有限,收敛了玩性,也稍微收紧了拢着她的力道。 「尔雅,我们生一个孩子,好不好?」 「??」 夏尔雅脸色一僵,表情全变了。 这话题他们先前已经谈论过几次,她也清楚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明知道她坚持避孕是为了什么,明知道她对上次的意外还心有馀悸,也明知道她有多害怕会失去他,为什么却还要用生日愿望的名义要她妥协? 为什么他就不能稍微体谅一下她的心情? 见她眼色沉下,车时勋心里有数,将女人攥拳的双手收进掌心,温声解释:「尔雅,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赵医生也说了,有孩子对??」 「不要说了,我拒绝。」 夏尔雅挣开他起身,态度冷硬,话说完就走,没有商量馀地。 车时勋快步上前,把人重新拥回怀中,「尔雅。」 「车时勋,我说了不要。」女人态度决绝,挣扎着不愿让他亲近,情绪只剩愤怒。 男人妥协了,「好,不要。」 听见他退让,夏尔雅沉了口气,脸色仍是难看。「放手,我想睡了。」 「好。」车时勋还是附和,却没立刻松手。 空气安静了几秒,夏尔雅略微侧过脸,男人眼睫半垂,眸光底处压着失落,心里顿时有几分愧疚,她抿了抿唇,也让步了。「孩子的事,我们过一阵子再说,好吗?」 「好。」 「??对不起。」 男人勾唇,摇了摇头,主动转开话题,「明天去接你下班。」 知道他是不希望她整晚都因为这件事不愉快,同时也为惹起刚才的争吵赔罪,夏尔雅略微扬起唇角,「嗯。」 「要不要顺便看场电影?」 「好。」 「那??」男人试探地牵起她的手,「不生气了?」 夏尔雅失笑,「嗯,不生气了。」 自从上一回合他谈过之后,车时勋总是这样,明明自己也不开心,却总选择先照顾她的情绪,和她看法分歧时也很少坚持己见,吵没两句就顺服于她,就怕她会不高兴。 她明明承诺过要收敛坏脾气的,可每次争执却都重蹈覆彻,让他为难。 看来明天忙完以后,她真的得好好补偿他了。 092:我可以告你 结束下午的庭审,夏尔雅搭车回事务所时已经将近六点。 她先是交代助理杨心安将两个星期后的宣判期日转知当事人,要她把卷宗资料归档,忙完就可以下班,随后打开信箱,回信婉拒下星期五律师公会的餐叙活动。 一想到待会要和车时勋去看电影,她难掩期待,红唇轻扬,甚至哼起了歌。 敲门声响起。 「心情很好?」梁禹洛不请自入,打量的眼神颇是玩味,上一回听这女人哼歌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还不错。」夏尔雅轻笑,将信件收尾,确认内容后就发出。 梁禹洛忍不住调侃,「你老公昨晚给了你什么甜头?要不要说来听听?」过去就是打赢了再棘手的官司,也没见她这么开心过,全世界能让她这样的也就车时勋一个人了。 「关你什么事?」夏尔雅轻哼,心情未受影响,笑意不减。 梁禹洛不以为意地笑了声,稍微正色,「我是要跟你说??」才正要谈正事,身后又传来叩门声,两人同时看向门口,来访的是几秒前谈论的当事人。 车时勋:「在忙吗?还是我先去外面等?」 「没有,不要理他。」夏尔雅笑答,动手收拾桌面。「你等我一下,我快好了。」 梁禹洛笑骂,「夏尔雅,想不到你是见色忘友的那种人啊?」 夏尔雅勾唇,「彼此彼此。」 当初结了婚有了家室就不和同事聚餐的人不晓得是谁,还敢在这边大放厥词?见色忘友这封号,他论第二,全世界没人敢说第一。 「车总,管一管吧。」梁禹洛好笑地看着门边的男人,眼神戏謔,口吻指责。 车时勋抿笑,未置一词,眸光全是纵容。 梁禹洛看得是满身鸡皮疙瘩。 他回头看向夏尔雅,将傍晚妻子转达的讯息带到:「既然你老公来了,我就顺道一次说,这週六来我家吃顿饭吧,我爸说要替车总过生日。」 「知道了。」 「那就不打扰你们约会了,週末见。」梁禹洛微笑告别,向车时勋頷首后就离开了。 对方一走,车时勋噙在唇边的笑旋即敛下,眸光暗了几分。 「我好了,走吧。」夏尔雅穿上西装外套,拎着皮包转过身,就见男人的表情不大对劲。她缓步上前,轻轻牵过他的手,「车时勋,怎么了?」 感受到指间传来温热,车时勋回过神,扬唇,「没什么,走吧。」 抵达商圈后,两人先去影城买电影票。 夏尔雅原先是想看一部记录九零年代金融犯罪的韩国电影,车时勋却说她下午才刚结束辩论终结的庭,明天也没有急事要处理,难得可以好好放松,应该看些轻松的题材。 她对英雄电影兴致缺缺,也不想特地花钱到戏院看搞笑片,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一部两人都没听过的爱情电影。 距离电影开演还有一段时间,车时勋怕她饿着,带着她到隔壁商场的餐厅用餐,许是生理期将至的缘故,夏尔雅的胃口不是太好,主餐吃没几口就搁在一旁,只把热汤喝完。 进了影厅,两人对号入座,由于这部电影并非主流商业片,入场的人数并不多,恰巧他们的座位四周都没其他观眾,没了陌生人在旁,夏尔雅也自在不少。 仔细回想,距离她上一回进电影院看电影,都已经是大学时期的事了。 当时她和梁禹洛交往没多久,约好了期末考之后要一起看电影,结果一到影城,两个人就为了要看哪部片大吵了一架,梁禹洛坚持要看007,她则坚持要看浮士德,争执了半天没人愿意妥协,最后就各自买票分道扬鑣,散场后才又一起吃饭。 也因为那次谈不上愉快的经验,她之后就不再与人相约看电影,而是习惯透过付费的影音平台挑选自己喜欢的作品在家里独自欣赏,省得还要迁就他人。 入座后,夏尔雅稍微侧身脱下外套,身旁的男人顺势接手,把刚才买来的热巧克力递进她手里,随后将外套折好覆于她腿上,避免她着凉。 放映倒数,灯光熹微,夏尔雅轻倚着他臂膀,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杯中的甜腻。 她很爱面子,脸皮又薄,像一般情侣不顾旁人眼光在大庭广眾之下拥抱甚至轻吻这样的事,她都做不来,那一次在首尔街头上衝动吻他是唯一的例外。 在外头的时候,除了牵手之外,他们几乎没有太多亲暱的肢体接触,男人也清楚她的个性,从未曾踰矩,但仅限于在外头的时候。 若是回了家,他不管在哪都能找机会吻她,简直贪嘴得可以。 额上掠过一闪而逝的温热,夏尔雅一怔,抬眸看去,就见男人窃笑的眼睛。 「??」 容她更正,这男人结了婚以后,就连在外头也会找机会吻她。 夏尔雅横他一眼,伸手拧了下男人的大腿,力道刻意没拿捏,痛得他抽气。 车时勋指控:「你这是家暴。」 夏尔雅勾唇,皮笑肉不笑,「你刚才的行为构成性防法的趁机骚扰,我可以告你。」 车时勋:「??」 093:她不知道的事 片长一百三十五分鐘的电影结束,观眾陆续散场。 出了影厅,车时勋让她去售票处前的座位区等候,独自拿着饮料空杯往走廊底端去,夏尔雅将披在肩上的西装外套褪下拿在手上,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观影中途她觉得有些冷,男人把自个儿的西装外套给了她,甚至趁着替她盖外套的机会在她唇上偷了个吻,她气赧地咬了他一口,男人反倒得寸进尺,缠了她半分鐘之久。 他就是讨打。 「宝宝,你不觉得这部电影很感人吗?男主角竟然就这样默默陪了女主角十年??要是我,就算忘记了,也一定会重新爱上他的。」 一对看上去是大学生的情侣勾着手经过,女孩口中谈论着不久前上演的情节。 那是一部翻拍自外文小说的爱情电影,故事叙述一对自大学时期就相恋的男女,週年纪念那日,女主角在赶往与男主角相约的餐厅途中意外发生车祸,醒来后却失去所有记忆。 男主角为了陪伴在女主角身边,放弃了出国留学的计画,潜心攻读医学,最后以主治医生的身分与女主角重新认识,成为她最知心的朋友,然后看着她与和过去的自己十分相似的男人相恋,最终以好友的身分在婚礼上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电影的最后一幕,男主角站在教堂门口,静静遥望在红毯彼端亲吻的新人。 『我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你能想起我,那会是我最大的幸运。』 『但现在,我却是想,如果你永远忘了我,那会是我最大的幸福。』 心碎的告白成了最后的馀音回盪,画面暗去,灯光亮起,影厅里依稀有了啜泣声。 夏尔雅虽然没有流泪,心却有一处陷下去了。 「世界上哪会有这么蠢的男人,花十年的时间却什么都没等到,最后还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变成别人的新娘?要是我的话早放弃了,世界上有这么多好女人,干嘛要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写出这种剧本的人根本思想有问题,你不要每次看爱情片就被冲昏头,那都是套路。」 「你不懂啦!臭木头!」 后来属于情侣的拌嘴与争执,夏尔雅没听进去,只隐约觉得心口有些闷了。 男孩的想法其实也没错,这世界上没有人非要执着于另一个人不可,忠贞不渝的爱情多半只出现在戏剧情节里,放到现实中,确实容易让没有浪漫情怀的人质疑。 倘若没有重新遇见车时勋,她对这部电影的评价大概也相差不远。 甚至以她的个性根本不会看这样的爱情电影。 可偏偏电影剧情与她和车时勋之间的经歷有太多相似之处,过程中她不只一次偏过头偷覷,男人的表情却始终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不同于他们之间的是,在女主角失去记忆之后,男主角始终陪伴在她身边,儘管没有刻意提起两人的过去,却总在日常细微之处悉心照料,记得她每一个习惯和所有喜好,即使在女孩问起他是不是喜欢她很久了的时候,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玩笑带过,只因为清楚她对他的感觉已经回不到过去。 在女主角认识了后来成为她丈夫的男人之后,他不只一次给过对方提示,也不只一次用匿名的方式提供对方追求她的点子,在男主角的推波助澜之下,两人很快就陷入热恋。 之后,他继续以好朋友的身分站在女主角身后,在他们每一次争吵而她哭着向他寻求安慰的时刻哄她开心,告诉她要对彼此多点信心,一次又一次替两人搭起和好的桥樑。 关于过往,他隻字未提。 一如车时勋对她。 在那些被她遗忘的时间里,他是怎么独自走过来的,他从未向她说起。 夏尔雅只有在那一次和她回首尔见父母的时候,大略听车智雅提过一些摸不着边的故事,像是他消极了好一段时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见任何人,直至某一天才又重新振作。 又像是他在拿到大学文凭之后就入伍,却因为曾遭遇严重车祸,在训练的过程中腿伤復发,因而提前退训,之后取得首尔大经营硕士学位,紧接前往纽约大学攻读企业管理及法学,两年后拿到硕士双学位后就回国接掌灿星集团的职务。 至于他到台湾以后,直至重新遇见她以前,在这段日子里,他一个人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是不是也像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独自难过,他都没说。 在她的印象里,一年前汉邦金控二千金罗晓艾的婚礼,就是她失去记忆之后与他第一次碰面,在那之前,她甚至鲜少听闻有关他的事蹟,对他的认识也仅止于媒体报导上的形象,就连他为她创立的tears,她也是认识他之后才知道。 在重新遇见他以前,她对他一无所知。 「尔雅。」 「啊?」思绪陡然中断,夏尔雅吓了一跳,连忙回神,男人已经回到身边。 车时勋牵起她,温着声,「怎么了?在想什么?」 「没事。」夏尔雅本能回应,却察觉心底的好奇不断膨胀,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改口:「车时勋,你??」然而话才出口,又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啟齿。 女人罕见地欲言又止,车时勋扬唇,「嗯?」 男人偏浅的眸光在夜幕下成了渔火温泽,彷彿世间所有忐忑流离,在他这处都有了能栖身的地方。 夏尔雅捏了捏手心,重新开口。 「车时勋,这些年,你都没有想过要来找我吗?」 094:被遗忘的时间 关于她的提问,车时勋没有回答。 夏尔雅只好自己找答案。 她去了男人的书房,书桌后方是一整面墙的书柜,柜子上的书籍大致分成两个区块,一半是与商业经营相关的书籍杂志,另一半则是法律相关的书报期刊。 所有书籍上都有了时间的褶皱。 他一直都是这样人,十二年前在宿舍下等候她的时候,男孩子手里总拿着书。 视线落向了角落,却意外看见格层中摆着一排款式相同的黑色手札,夏尔雅稍微数了一下,共有十二本。 眼神一凛,她走上前,伸手抽出最左侧的那本手扎,翻开第一页。 2015年12月25日 首尔下雪了。 今年的圣诞节有人陪在你身边吗? 我好想你。 「??」 纸页上的字跡被晕染开来,当年提笔写下这些字时,他是哭着的。 再翻页,都是空白。 夏尔雅深吸了口气忍住泪意,将手扎放回柜上,抽了第二本出来,再次翻阅。 2016年1月1日 好像从来没有和你一起看过烟火。 早知道再也没机会,那时候就该坚持带你去的。 我好想你。 2016年2月4日 首尔下大雪了。 送你的手套有带走吗? 我好想你。 2016年2月10日 又到新年了。 这几天老是想起和你一起生活的日子,只是屋子太安静,我好不习惯。 你不知道吧? 其实我不爱看足球赛,只是为了故意惹你生气才抢着看的。 我好想你。 2016年3月15日 生病了。 可是没有人会再因为我不去看医生而大骂我一顿了。 夏尔雅,我好想你。 2016年4月28日 二十二岁生日快乐。 去年生日的时候忘记让你许愿了,以后再还你吧,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我好想你。 2016年6月18日 在ins上看见了你穿学士袍的照片,笑起来还是一样好看。 毕业快乐。 未来会很顺利的。 我好想你。 2016年7月11日 两年前的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日子。 时间过好快。 就是还没快到能把你忘记。 夏尔雅,我好想你。 2016年8月6日 今天是律师考试对吧? 考试顺利。 我好想你。 2016年12月25日 今年的雪下晚了。 圣诞节有好好庆祝吗? 我好想你。 2016年12月30日 恭喜你通过律师考试,今天是美好的一天对吧? 看来我得再更努力才行了。 我好想你。 2017年1月1日 新年快乐。 等了一个月,首尔终于下雪了。 新年还是下雪得好,不下雪的话,就没办法用想你当藉口发呆一整天了。 夏尔雅,我好想你。 2017年2月12日 天气太冷了,光是走一小步都得花上好大的力气,医生说我得再更努力一些。 所以我在復健室里待了一整天,腿却不听使唤,跌了好几次。 如果你在的话,也会笑吗? 我好想你。 2017年4月28日 二十三岁生日快乐。 希望你未来一切顺利,无论工作或生活。 我好想你。 2017年6月21日 迟了一年,我也毕业了。 七月要进军队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见你的消息。 这段时间你也要健健康康的。 我好想你。 2017年12月25日 圣诞快乐。 每到这天总是会特别想你。 2018年1月28日 趁着春节回家更新了有关你的消息,工作和生活都很顺利呢。 看来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太好了。 新的一年也要健健康康的,要好好照顾自己,要过得很幸福。 2018年3月31日 军营周边的樱花树都开了。 台湾也看得到樱花吗? 啊,忘了你不喜欢花的,太可惜了,春天的汝矣岛樱花很漂亮呢。 2018年4月28日 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今年也要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 2018年7月31日 昨天退伍了。 智雅说我晒黑了,变得很丑。 你最近在照片上的脸色看起来都不太好,瘦了很多。工作不顺利吗? 要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生病了。 要是没有时间照顾自己的话,就找个人照顾你吧,别老是逞强。 2019年4月28日 二十五岁生日快乐。 这几月忙着论文和出国的事,没有太多时间关心你的生活,希望你一切都好。 听说下个月是你第一次法庭辩论,会顺利的。 2019年6月28日 明天要出发去纽约了。 纽约的冬天很冷,我想不太适合你去,你太怕冷了。 2019年11月7日 纽约下雪了,时间比首尔来得早。 突然很羡慕你在的城市,肯定很温暖吧? 2019年12月25日 圣诞快乐。 圣诞假期的校园空荡荡的,宿舍里只剩我一个人,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 今年的圣诞节似乎有人陪你了,希望他对你很好。 新的一年要健健康康的,也要过得幸福。 2019年的圣诞节? 夏尔雅一怔,连忙拿出手机,翻了许久未更新的社群软体。 那一年她还在大型的商务律所里当受雇律师,圣诞节那天所里举办了派对,拍照过程中由于人数眾多,她意外在推挤中踉蹌,身旁的男同事好心扶了她一把,快门却也正好按下,画面看起来才会像是她依偎在对方怀里。 「笨蛋,那不是男朋友。」 2020年2月3日 新年快乐。 今年春节选择留在纽约,母亲打了好多天的电话,希望我回家一趟。 春节还是有你在那年好,有藉口可以不用回家。 我想你了。 2020年4月28日 二十六岁生日快乐。 可惜在你生日这天我的皮夹被偷了。 皮夹里有我们在模拟法庭上的合照,希望找得回来。 2020年7月1日 意外被室友知道了生日。 昨晚他们硬是拉着我去酒吧,说是要替我庆生,结果其实是去联谊。 我说我有女朋友了,可是没有人愿意相信。 只是我们这样,好像也算分手了。 2020年12月25日 圣诞快乐。 这天没有特别拍照留念,是因为工作太忙,还是男朋友忘记要和你庆祝了? 本来以为可以看见你笑的模样,好可惜。 尔雅,我好想你。 2021年3月16日 早上在咖啡厅碰到了和你长得很像的女孩子,还以为是你来纽约了。 大概是我太想你的缘故。 听说你离开了原本的事务所,不管之后去哪,一切都会顺利的。 2021年4月28日 二十七岁生日快乐。 一直以来都没有送过你礼物,今天在市集里看见了适合你的项鍊就买了。 希望有机会能送到你手里。 2021年6月30日 今天去了海边。 六年前和你约好了,要在你回台湾之前一起去看海,结果也没去成。 后来每一次看海的时候我总会想,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尔雅,我好想你。 2021年8月3日 要送你的项鍊被智雅看见了,她以为那是要送给她的礼物所以拿走了,对不起。 结果礼物还是没能送给你,还好你也忘了我。 尔雅,我想你了。 2021年9月16日 恭喜你当上合伙律师,未来也会一切顺利的。 下星期我也要正式上任台湾分公司的职务,当初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我的中文进步不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取笑我了。 2021年10月23日 在便利商店和正要离开的你擦肩而过。 最近很忙吧?辛苦了。 不过你的胃不好,咖啡少喝一点吧。 「??」 为什么明明这么早就遇见她了,却就这么和她擦肩而过? 2021年12月25日 圣诞快乐。 自己一个人去了滑冰场,里头有好多情侣和孩子,好热闹呢。 你也和其他人来过吗? 希望那个人有好好牵着你,没让你摔伤了。 「??没有。」 除了他以外,她没有跟其他人溜过冰,也没有让其他男人像他那样牵着自己的手。 2022年2月17日 新年刚过就接下社会瞩目的案件,肯定要忙上好一阵子了。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处理好的。 新的一年,一样要健健康康的,认真工作之馀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2022年4月28日 二十八岁生日快乐。 你喝得好醉,今天过得很开心吧? 不过送你回家的人似乎不是之前那个男人,原来交了新的男朋友了吗? 希望他有把你安全的送到家。 「??」 傻瓜,那天送她回家的人是梁禹洛,才不是男朋友。 2022年6月30日 尔雅?? 我好想你?? 我好想见你?? 为什么每一年许的愿望从来都不实现呢? 「??」 想她的话,为什么还不来找她? 夏尔雅紧抿着唇,眼眶红了一圈,泪转得厉害。 2022年11月24日 意外酒吧遇见你。 一个人喝酒,是心情不好吗? 是因为工作不顺利?还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明明喝醉了,为什么还不搭车回家?连喝醉了都这么逞强,要让人多担心? 这么晚一个人走在路上,要是跟在后头的人不是我,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下次别再这样了。 「??」 原来连在她不晓得的时候,他就已经默默地在保护她了吗? 之后的每一年,他都在日记里留下了生日祝福,也在不同的日子里记录了与她部分的生活,包括看见严贺鸣追求她,包括后来得知她答应了严贺鸣的追求,也包括她发现严贺鸣劈腿之后,在酒吧里喝得烂醉的荒唐。 2024年8月14日 果然还是跑来喝酒了。 这么难过的时候却还是一滴眼泪都不掉,你怎么就那么爱逞强? 还好喝醉后就睡着了,才没发现送你回家的人是我。 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就没事了。 「??」 他明明就一直在她身旁,为什么却不主动走向她? 翻过越多回忆,夏尔雅越是想不透,心越来越迷惘,也越来越焦躁。 直至翻开去年的日记,她才终于找到答案。 2028年3月25日 终于开口和我说了第一句话,原以为会等更久的。 果然初次见面气氛总是不太好,就和十二年前一样。但这样也挺好的吧? 突然庆幸自己碰上了这么坏的事,才有藉口和你继续见面。 「??」 原来一直以来,他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是为了以最自然的方式回到她的生命里,不是刻意造作的安排,不是处心积虑的计算,而是等待真正的巧合出现。 他甚至觉得过去那段错误的婚姻是一种幸运。 他根本没有对这场等待设下任何期限。 这七年来,他们不晓得有多少次在街上擦肩而过,不晓得有多少次曾一起站在人行道上等待路口的红绿灯,不晓得有多少次曾走进巷弄里同一间小舖点了一样的餐点。 他却一次又一次看着她走远。 他甚至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接受别的男人的追求,看着她成了别的男人的伴侣,在看着她遭遇了别的男人的背叛,却连她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都没想过要回到她身边,反而庆幸着没有被她发现。 世界上怎么会有像他这么傻的男人? 095:她都答应 听见浴室门锁开啟的声响,夏尔雅匆匆将手扎放回书柜,离开书房。 「尔雅?」见她从书房出来,眼里氤氳一片,车时勋直觉有异,才开口想问,女人已经走上前,捧着他的脸送上挟着泪咸的亲吻。 他一怔,眸光颤晃,却见她泪不停掉,立刻把吻缓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夏尔雅只是摇头,又一次垫起脚尖延续亲吻,似要藉由这样亲暱的触碰来抑制涨满心口的疼。 「尔雅。」车时勋哑着声,呼息被吻乱了。他抬手捧住女人的侧脸,主动退开唇,额抵着她的,指腹抚过她眼角,带走上头的泪,「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夏尔雅还是不回答,情绪陷在悲伤里,不断下坠。 忆起她刚才从他的书房里出来,车时勋凛眸,一瞬间想起了什么。「尔雅,你是不是看见我的日记了?」 夏尔雅哽咽着抹去眼泪,点了头。 男人沉下眼。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她知道那些事,她也不该知道这些事。 车时勋把人带到沙发上,替她擦了泪,喟叹道:「尔雅,不管你看到什么,都当作不知道,好吗?」那些她来不及参与的过去,她都不该知道。 夏尔雅不敢置信,「??为什么?」 这十二年来,他独自熬过的寂寞和痛,要她怎么装作不知道? 「我不希望你认为对我有所亏欠,我也不希望你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有任何愧疚。我喜欢你,我爱你,甚至是在你离开之后继续等你,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喜欢上她、爱上她、为她停留,全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们会分开是因为意外,你没有丢下我。」 他没有任何立场要求她回以同样的守候,更没有任何理由要她承载思念在漫漫时光里堆砌出的重量,一直以来,爱她都是他一个人的决定,直到后来相爱才是两个人的事。 而他从来就不认为她不够爱他。 他知道,她爱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爱她。 「我这样说,你懂吗?」 夏尔雅的泪止不住了。 世界上不该有他这样的人,在漫长煎熬的光阴里孤独等待了无数个黑夜白昼,却连让她稍微为自己的懦弱自责都不肯。 世界上不该有像他这么温柔的人。 他不该为她蹉跎了一生,却说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到头来还要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只因为不希望看见她为自己当年的转身离开感到歉疚。 他是这样在爱她的,即使付出得再多,等候得再久,却总把自己说得微不足道。 一直以来,他所有的掩藏和闪躲,都是因为怕她的爱成了愧疚。 因为怕失去她。 他是这么地爱她,爱得义无反顾却又如履薄冰,深怕走错一步就又从此错过。 他是那么地爱她,她却什么也没能为他做。 相爱的那一年,她在他生日前夕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的世界,重新相遇的这一年,她却连他一个小小的生日愿望都不愿意替他实现,甚至和他吵了一架,还要他示弱赔罪。 她明明是这么自私的人。 他却说她是全世界最爱他的人,要她不准自责。 夏尔雅倾身,在泪落的前一刻,拥住了还想替她拭泪的男人。「车时勋,你昨天许的愿望,我答应你。」 他想要有一个他们的孩子,她答应他。 未来的日子里,不管他有什么愿望,她都答应他。 男人轻怔,下一秒,柔唇再次吻了上来。 女人吻得很慢,像在琢磨,又像在挑逗,空气逐渐沸腾,温度灼得吓人。 再后来,夏尔雅跨坐上他的腿,湿润的唇流连于男人耳畔,先是轻吻,而后又张口去吮,最后甚至伸舌舔舐。车时勋闷吭,偏头想躲,她却搂着他的脖颈不让他避。 「尔雅??」男人低喘,搁在她腰间的手稍微施了点力,把人拉开了些。 忽然被限制了行动,夏尔雅抬眼,眸色氤氳带媚,反倒勾得人心痒。车时勋喉咙一紧,别开眼,「别闹了,你这几天是危险期。」 夏尔雅:「我说了,我答应你的愿望。」 这一回,她不再迂回,直接探入男人衣里,沿着稜线分明的肌理逡巡,车时勋死咬着牙极力忍下呻吟,下腹逐渐昂起,隐约抵上了女人的腿心。 他求饶,「尔雅,别这样。」 夏尔雅不理,执意继续,手心覆上了他,隔着裤料轻捋。 男人表情痛苦,理智悬在崖边摇摇欲坠。他沉气,拦住她的手,「好了尔雅,别这样,你没有想要生孩子的。」 「谁说我不想了?」她轻声反驳,「我只是担心你,不是不想要你的孩子。」 「车时勋,我也想要有一个你的孩子。」 她其实也想要一个他的孩子,她想要和他一起孕育一个生命,一起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车时勋狠怔,一时没了声音。 「你要我相信你,让你试试看,对吧?」 「??」 「我已经三十五岁了,再拖下去的话,对我、对宝宝都不好,你知道吧?」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他不答话,夏尔雅抿了抿唇,趁着勇气耗尽以前又一次坐回他腿上,倾身就要吻他。 「等一下。」 吻上他的前一刻,她又听见了这句话。 但她不等了。 096:岁月静好 晨光熹微,晓色漫天。 似是感觉到了光亮,夏尔雅低嚀,下意识翻身鑽入男人怀里躲避。 可惜好景不长,几分鐘后,设定在六点二十分的闹鐘奏鸣大噪,吵得三更半夜才在求饶中得以就寝的女人头痛欲裂,夏尔雅烦躁地推了身旁的人。 怀里的女人闹起了脾气,车时勋任命起身关了闹鐘。 「尔雅,你该起床了。」 「不要??」夏尔雅扯过棉被,把脸埋得更深。 昨晚真的太折腾。 这男人反守为攻也罢,竟还不节制,缠着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连抱着她走去浴室的路上也没放过她,更别提两人在浴室里耗了多久才冲好澡,弄得她骨头都要散了。 女人初醒时的嗓音软腻,男人低笑,温着声哄,「乖,起床了,你还得上班呢。」 「不要??」 夏尔雅还是拒绝,身子又往被子里缩了几寸,手往他身上探去,本意是想抱抱他,要他再陪自己睡一会,岂料却意外触到男人晨醒时的昂扬。 起初她还没意识过来,直至听见男人闷哼,才惊觉自己闯祸了。 「??」 夏尔雅嚥了下喉,连忙收回手,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知道她并非有意挑逗,车时勋沉吁,替她拉实被子后就翻身下床,自衣柜里随意拿了件裤子套上,进了浴室梳洗。 梳洗过后,男人回到床边,弯着身搂了搂还躲在被褥里赖床的女人。 「尔雅,起床了,再不起来要迟到了。」 夏尔雅稍微探出头,撒娇似地在他夹边轻蹭,「不想起床??」嘴上抗拒,却还是圈着他的项颈缓慢坐起身。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男人吻她,眸光含笑,揶揄她昨晚的自食恶果。 夏尔雅没好气地睨他一眼,松手下床。 明明是他缠了她整晚,才害她睡不到三个小时就得起床上班,现在还恶人先告状了? 夏尔雅进了浴室,没一会,男人跟了过来,从身后把人抱入怀中。镜子里,两人亲暱相依,夏尔雅勾唇,抬手轻抚他侧顏,侧首在他颊上轻轻一吻。 温厚的掌心覆上小腹,夏尔雅听见他问,「真的没关係吗?」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轻抚着他的手背,过了好一会才说:「你觉得会不会几个月之后,我们就有宝宝了?」 车时勋抬眸,视线在镜面里与她相接,女人眸色柔软,期盼也深。 薄唇轻扬,他低笑:「我应该没这么厉害吧?」 夏尔雅笑睨他一眼,「好了,我真的要迟到了。」 男人轻頷首,俯身亲吻她唇角,松手退出了浴室。 四十分鐘后,夏尔雅换好衣服,一走出卧房就看见和她温存了整晚的男人站在炉火前替她熬粥的背影,心下一暖,顿时就被感动了。 他替她做饭的背影,这一年来她已经看过好几遍了,可每一回看见时心里的感动总比前一次还要来得更多,她何其有幸,在日常里能有一个人愿意这样照料自己。 旁人的时光如何她不清楚,但她知道,他就是她的岁月静好。 夏尔雅走上前,自背后拥抱了他。 车时勋勾唇,温声道:「我看时间来不及了,到车上吃?」 「嗯。」 男人关上炉火,盛了几匙芋头粥放入保温锅,才要转身,夏尔雅又凑了上来,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的热粥,舔着唇角问:「可以先吃一口吗?」 昨天晚餐她吃得不多,夜里又被折腾得惨,要不饿都难。 况且这男人熬的粥可好吃了,自从吃过一次之后,她就庆幸当初他的餐厅主打的是铁板料理,才能让这副熬粥的好手艺成为她一人独佔的福利。 见她难得孩子气,车时勋莞尔失笑,舀了一小口给她。 嚐得一口美味,夏尔雅满足地瞇起笑,嚥下后又想要第二口,男人却早已把锅盖盖上。她扁唇抗议,车时勋轻笑,温哄道,「待会去车上吃,再不出发就不让你出门了。」 「??」 夏尔雅横他一眼,耳根却不争气地红了。 这男人分明又嘴坏了,可这一回,她却被这席玩笑话挠得悸动。 比起坐在办公室里处理繁琐的公事,和他赖在大床上繾綣温存确实来得更吸引人,她是不是该好好考虑补请几天婚假了? 097:叮嚀 与梁家人相约的週末夜来临。 昨日深夜,夏尔雅在半梦半醒间惯性想找他却扑了空,睁开眼没见到人,她心慌地下床,出了房门就见男人独自坐在未开灯的客厅里,桌上还摆着空了的红酒杯。 后来还是她耐着性子哄,车时勋才肯说原因。 他说,他清楚这场饭局势梁家人的一番心意,可因为自幼以来,生日于他而言不过是利益交换的秀场,所以他从来就不喜欢一群人特意替他庆生的场合。 离开韩国之后,无论是在美国求学,还是后来常住于台湾,他都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这些天,车时勋也一直在思考,要怎么再不失礼仪的前提下婉拒这场邀约,可顾及她的立场,也不希望看见她夹在双方之间左右为难,最终还是隻字未提。 夏尔雅心疼他难受之馀还总想着自己,一早就传讯息给梁禹洛,简短说明了车时勋的处境,请他向家里的人说一声,希望至少在饭局上能让车时勋稍微自在一些。 两人在傍晚时分抵达梁家。 甫进门,期待了一整天的梁靖达立刻上前给了夏尔雅一个大拥抱,「姨!」 夏尔雅低笑,弯身抱了抱他,「达达,好久不见。」 「叔叔好!」小傢伙从女人怀里探出头来,笑顏灿烂地向后头的车时勋问了声好。 男人勾唇,「你好。」 「尔雅、时勋,来啦?」听见动静的林芳淑自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木製的锅铲,额间泛着细汗,笑容却依旧温婉。 两人同时扬起笑,礼貌地向她打了招呼。 林芳淑向来好客,看见人来,话匣子就开,「时勋啊,梁妈妈为了你,特地学了一道春川炒鸡,你过来替我试试看味道对不对?」 空气沉静一瞬。 车时勋怔了半秒,旋即提起笑应允,「好。」 夏尔雅却提步上前,「阿姨,我来吧。」 被一向不喜欢与人亲近的女孩儿挽着手回到炉火前,林芳淑心里意外还纳闷,而后才猛然忆起先前看过的报导,表情成了愧疚,「尔雅,抱歉啊,梁妈妈一时开心??」 「阿姨,没事,他不会在意的。」夏尔雅柔声道,「我替你试味道吧?」 「好,你替我试一试,看味道对不对?」 夏尔雅拿着小汤匙浅嚐了一口,辛辣自舌尖蔓延开来,沿着神经窜上脑门,她难受地皱眉,却捏着手忍下,勉强扯开笑:「阿姨,味道很棒。」 林芳淑见状,立刻给她倒了杯水,「你这孩子就不吃辣!」 夏尔雅接过水杯,一连喝了好几口才勉强压下辛味,眼眶却还是红了一圈。 后来见林芳淑另起新锅要炒蔬菜,夏尔雅毛遂自荐:「阿姨,这个让我试试看吧?」 听闻,林芳淑难掩讶异,眼底却也有了欣慰。 尔雅这孩子她看着十几年了,工作能力优异,个性也独立,什么都不让人担心,唯独厨艺这部分和自家女儿一样差劲,光是一道简单的蛋炒饭就能把她弄得七荤八素。 她至今都还记得,当年女孩子和自家儿子交往时,亲手做的那盘蛋炒饭是多么惨不忍睹的模样,更记得自家那毫无说话艺术的儿子看见后是怎么批评挑剔,把女孩子的自尊心数落到了无地自容的地步,气得撂下狠话,说这辈子再也不进厨房。 而今她却打破了当初立下的誓言,可见那个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在她心里份量有多么不凡,才会让这么好强的女孩子愿意为了他放下身段,摸索自己不擅长的事。 一会,林芳淑开口:「对了尔雅,之前听知凡说,你和时勋不打算生小孩?梁妈妈知道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不过真的不在考虑一下?」 「之前是没这个打算,不过最近我们有在计划了。」夏尔雅如实回答。 「那就好。」林芳淑轻叹,如释重负,「毕竟时勋是长子,他们家事业又这么大,梁妈妈是担心他父母会给你压力,怕你受委屈了。」 嫁了一个家大业大的男人,不只上有父母,还有二房势力在,加上盘根错节的政商利益,未来她将要面对的难关还多着,哪怕她的丈夫再有本事,做长辈的难免还是担心。 夏尔雅轻笑,「阿姨,你不用担心,我没有什么压力的。」 当初结婚的时候,车时勋一肩扛起他父母所有的质疑和责难,更把她保护得滴水不漏,让她婚后完全没有机会碰上所谓的长辈压力或婆媳问题。 这男人根本就不会让她受委屈。 「我和你梁伯伯其实都看得出来,时勋这孩子对你很好,不过他的个性和以默很像,习惯把情绪搁心里,遇到任何事也都想自己解决。有时候他瞒着没和你说,不是不信任你,也不是刻意瞒你,就是一直以来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处理所有事情,你要多体谅他一些,别太常和他发脾气,他心里不好受也不会说的。」 「梁妈妈知道,你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凡事都有自己的打算,这样很好。但结了婚之后,脾气多少要收敛一点,多花些时间陪陪他、和他说说话,让他知道他不再是一个人,时间久了,他就会愿意自己和你开口了,知道吗?」 语重心长的叮嚀敲上了心,夏尔雅下意识寻找男人的身影。 「我知道。」 这么多年来,他们都是一个人,好不容易才重新遇见,她会好好珍惜他。 098:託付 半个小时后,梁芙洛一家也来了。 甫进屋,原先还赖在父亲怀中的梁靖安一看见沙发上的车时勋,染着几分睏意的眸瞬间亮了起来,稚嫩的小脸漾开灿烂笑容,咿咿呀呀地吵着要给他抱。 见状,江以默反而顾忌。 梁家上下都知道车时勋对孩子有所恐惧,前一回他在眾人面前倒下的景象犹仍歷歷在目,偏偏怀里的小丫头拼命挣扎,像是铁了心非要抱到初次见面的男人否则不罢休。 眼看孩子已经皱起脸来,随时都可能哭出声,江以默只好开口:「车总,你能稍微抱一下安安吗?」 「可以。」车时勋勾唇,自沙发上起身,大方伸出手。 一见对方张开双臂迎接,小丫头甜甜一笑,也朝他伸出了手,车时勋把小娃儿抱过,她旋即一把揪住他的衬领,心满意足地咯咯笑着。 一旁的梁芙洛见女儿这副德性,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这孩子不愧是天秤座的,标准外贸协会,每回带她出门,在路上要是看见了喜欢的叔叔,总吵着要给人家抱,害得江以默成天吃醋,好几次孩子半夜不睡觉,江以默就把她捞到客厅机会教育,要她不许见到长得好看的男人就投怀送抱。 这下看来,那些深夜里苦口婆心的耳提面命,显然全被孩子当耳边风了。 梁靖达凑上前,「叔叔,安安看起来很喜欢你的样子。」 「是吗?」车时勋笑了声,话才说完,颊上就被小丫头亲了一口。 夏尔雅自厨房里出来,却意外撞见小傢伙偷袭男人的案发现场,她一怔,眸光诧异,一时半刻也反应不过来。 好半晌,她回过神,笑着和梁芙洛夫妇打了声招呼,才正打算在车时勋身旁落座,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傢伙似是察觉到了威胁,先是转头看了她一眼,紧接就给男人送上第二个亲吻。 「??」 她刚刚是被挑衅了吗? 睇了眼饱受小傢伙宠幸而笑开眼的男人,夏尔雅笑容依旧,心里却更不是滋味了。瞧他这受宠若惊却又愉悦含笑的反应,将来要是他们生了女儿,她肯定就没地位。 看来生孩子的事她得再重新考虑了。 不同于上一回的僵冻尷尬,这回的饭局在轻松愉快的谈笑中度过。 身为大家长的梁德修仅在席初喊了句开动吧,之后就没再开口,安静了一整晚,最后把车时勋单独叫进了和室,和上次一样替他斟了杯热茶。 「听禹洛说,你不习惯过生日?」 「是,我没有过节的习惯,枉费伯父和伯母的一番心意,我很抱歉。」车时勋端正跪坐,举止拘谨,口吻更是歉然。 「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放心上。」梁德修淡道,从桌下拿出一只深褐色的皮套,缓慢推至男人面前,喉咙发出一声乾咳,向来严肃的脸上也有了罕见的不自在。 「伯父,这是?」 「我和你梁妈妈的一点心意。」见他怔着没反应,梁德修又催促:「打开来看看。」 听闻,车时勋也不敢怠慢,执起皮套,解开上头的束绳,皮革里是一支价格不斐的手作钢笔,笔身刻着梁字。即使没有言明,他也知道这隻钢笔所代表的深重意义。 「伯父,谢谢您和伯母的心意,但这礼物??」 「这钢笔,以默也有一支。」 「??」 车时勋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涵,是他认可了他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时间静止了片刻。 「尔雅那孩子性子很倔、自尊心强,不轻易跟人低头也不轻易认错。平时相处的时候你多担待一些,但她要真的说得过分了,不要一味地让她,她是个讲道理的人,你好好地说,她会听得进去。」 「她表面上看着独立坚强,好像什么都打不倒她,但其实她的心很软。和她有不愉快的时候别和她硬碰硬,她要气头上就煮点她爱吃的东西给她,等她气消了再和她沟通。」 「还有,她吵架时说的气话再怎么不好听,也都别往心里去,她不是有意的,就是爱面子、不想输而已。咱们做男人的,气度要大一些,别事事都想争。」 「我和你梁妈妈一直都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语意半顿,梁德修喟叹,眼角有些红了。他强忍不捨,平声道:「以后,尔雅就交给你了,好好对她。」 车时勋:「好。」 「另外,这是我替尔雅准备的嫁妆,虽然金额不多,但你也收下吧。」梁德修又从桌下拿出一本银行存簿和一张提款卡,更特意嘱咐:「别让尔雅知道。」 「伯父??」 「娶了我梁德修的女儿,就把我准备的嫁妆收下,别囉哩囉嗦的!」 「是。」车时勋没敢造次,连忙把东西收下。 「陪我下两盘棋。」 「是。」 「这次拿出真本事来,再装傻,就打断你的腿!」 「??是。」 099:家人 时间晚了,两人告别梁家,驱车返家。 一路上,夏尔雅刻意把脸别向窗外,摆明了在呕气。 谁叫这男人一整晚人气高得不像话,陪梁伯伯下完棋后,一回到客厅,不只达达缠着要他陪玩游戏,就连平时一向喜欢找梁禹洛讨抱的安安也整晚都赖在他怀里不肯起来,霸着他又亲又抱又撒娇的,连她爸妈要带她回家了也不肯。 最后还是车时勋连哄带骗地把她抱上了江以默座车上的儿童座椅,还顺道送上几个亲吻,才终于让小傢伙心满意足地愿意松手,用软软的奶音和他说叔叔再见。 整晚下来,他连她的手也没牵半次,反倒大方地给出不少拥抱,被小傢伙吃了一堆豆腐也就算了,最后还主动献上亲吻,看得她眼里一阵刺,偏偏高傲的自尊心摆在那,怎么都拉不下脸承认自己居然和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娃儿吃醋,害得她只能生闷气。 结果他倒好,平时见她有情绪总想尽办法讨她开心,这回却安静得像不存在似的。 想到就气。 眼看副驾驶座上的女人赌气赌得厉害,车时勋莞尔失笑,终于喊了她,「尔雅,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夏尔雅没吭声,只是稍微把脸转了回来,红唇紧抿,表情称不上好看。 车时勋将梁德修交付的存簿递上。 夏尔雅不解皱眉,「这什么?」 「伯父替你准备的嫁妆。」 听闻,夏尔雅连忙确认存簿上的户名,看见了上头写着梁德修三字,她翻开簿子,内页里的七位数金额以及黏贴于提款卡上说明她生日是提款密码的字条映入眼底,思绪一瞬间成了荒白。 她明明不是梁伯伯的亲生女儿,他们之间明明一点血缘关係都没有?? 「伯父说,如果我让你受委屈的话,他会打断我的腿。」男人噙笑,温声转述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惜与不捨。 她值得有人这么为她付出。 「??」 眼泪倏然袭来,灼痛眼眶,夏尔雅死咬着唇,却还是没能忍住哭声。 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一个不是她亲生父亲的长辈竟愿意将她视如己出,甚至特地交代她的丈夫别让她受委屈。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是连父母都不在乎的存在。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像她这样连父母都不曾多花心思看顾的人,不值得任何人的怜爱和珍惜,所以一直以来,即使梁家上下都把她看作自己人,她依然认为自己只是个外人,始终把界线画得清清楚楚,始终保持客套生疏。 这些年来,即使他们暗示了无数次,她却都在装傻,始终只愿意喊他们一声梁伯伯和阿姨,他们却从不计较,每年除夕总让梁禹洛叫上她,甚至替她准备了嫁妆。 即使这么多年来,她从不曾主动探望,只是被动地接受他们的好意和付出,他们也不曾指责她的冷情,包容她的迟疑也体谅她的防备,陪她度过了这么多个年岁,却从未急切地要她亲口承认彼此间的关係有多么紧紧相依。 她不是真的那么不幸。 即使得不到亲生父母的关注,世界上依然有人愿意代替他们的位置,心甘情愿地给予她内心深处渴盼的亲情,还不求回报。 这一刻,她终于愿意相信,自己也有家人了。 100:属于他们相同的时间 「在想什么?」 听见他的声音,夏尔雅回过神,抬眼一看,男人已经沐浴完来到身边。 她轻叹,垂下脑袋靠上了他的肩,「车时勋,我是不是真的太难相处了?梁伯伯和阿姨,还有梁禹洛和芙洛,他们都把我当成一家人,可是我到今天以前都还认为他们是外人??我这样的心态是不是很糟糕?」 「你也知道你这样很糟糕啊?」男人低笑,刻意翻起了旧账:「十三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和你打招呼,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掉头就走。我当时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没礼貌又难相处的人?」 夏尔雅没好气地睨他,「既然觉得我难相处,干嘛一直跟着我?」 这男人怎么不想想,当初是谁成天像个背后灵似地动不动就出现在她身边,说她没礼貌,他就没反省过自己太烦人吗? 车时勋轻笑,「这个答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因为他喜欢她。 夏尔雅抿唇,想起了不久前佔尽好处的小傢伙,醋意又起来了。她闷着声,下意识去拧他的衣角,「我脾气那么差,又没什么优点,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谁说你没优点的?」 「我有什么优点?」 男人勾唇,略微弯身,薄唇低覆于她耳畔,「你长得漂亮,身材也好。」 灼烫的呼息熨上耳根,夏尔雅轻颤,顿时一阵赧怒。 「车时??」她才张口要骂,车时勋接着说:「你嘴硬可是心软,你很勇敢也很坚强,最重要的是——」温沉的语声一顿,男人幽邃的眸里只剩下她的倒影。 一如他的宇宙只有她一颗恆星。 「你让我知道,原来活着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 夏尔雅眼眶一热,有些想哭了,她收手抱紧了他,庆幸他的心跳就近在耳边。 「不过,你的身材好像也没有太好。」 听闻,夏尔雅抬眼瞪他,车时勋却冷不防抱起她。她一怔,没好气地骂:「车时勋,放我下来。」前一秒还讚美,下一秒又改口,什么意思了? 车时勋自顾自懊恼,「你太瘦了。明明这么努力在餵你了,为什么还是这样?」 夏尔雅气笑。 这男人竟然嫌她不长肉吗? 他怎么不想想,她成天被他这个餐厅主厨照料三餐,怎么可能不胖? 容她小小抱怨一句:「车先生,和你在一起之后,我胖了快两公斤。」 前些天她赫然发现一件穿了好几年的窄裙变得有些紧,害得她中午只敢吃一杯优格果腹,结果回到家又被他餵了一盘辣炒年糕,搞得中午挨饿像白受罪一样。 「是吗?我怎么感觉不出来?」车时勋皱眉,完全不信她。「我先感受一下你说的两公斤在哪,谁知道你是不是胡说骗我的?」 夏尔雅:「??」 他在说什么鬼话? 夏尔雅无奈,「车时勋,放我下来了。」 车时勋偏不配合,「不要。」 同样的话夏尔雅也懒得说第三遍,直接拧了他臂膀一把,男人痛得抽气,险些松手摔了她。车时勋横她一眼,把人放上了床,「你现在的行为会影响胎教。」 「胎个鬼。」她都还没怀孕,哪来的胎教? 男人听了立刻皱眉,「言教也很重要。」 「车时勋,你会不会担心得太早了?」夏尔雅好笑地睇着他,心境顿时有些矛盾,真要让他当了爸爸,怕是什么都要管,反倒让她吃尽苦头,想来实在不划算。 「是有一点。」车时勋弯唇,弯下身在她耳边,哑道:「毕竟得先有孩子,对吧?」 夏尔雅轻怔,男人已经吻上她的耳,她一颤,没能忍住哼声。 红唇紧抿,她不甘示弱地伸手想脱他的上衣,却被男人一把捉住了手。夏尔雅皱眉,才想问他做什么,男人却勾唇一笑,拉过她的手,俯首亲吻指尖。 酥麻自脊髓深处窜了开来,夏尔雅连忙捂唇,却还是没能抑住呻吟。 她抽手想躲,却又被他轻易攫获,她退身,他就追逐而来,最终吻着她躺了下来。男人没有再进一步,只是轻轻吻着,不带情慾,反倒像是撒娇。 「尔雅。」 「嗯?」 「找个时间,我们去度蜜月吧。」 夏尔雅一怔,睁眼看他。 「虽然你还没问,不过我就先说今年的愿望了。」男人抿笑,指腹轻抚过她的指骨,「你记得吗?那一年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约好了,在你回台湾之前要一起去看海。」 「现在,你还愿意陪我去吗?」 眼眶一热,夏尔雅抿唇,想起了他曾在日记里写下的字句。 他说他一个人去了海边,说可惜相遇的那年没能和她一起去看海,说要是每一次看海的时候都有她在身边就好了。 现在,她就在他身边了。 「好,我陪你去。」 过去所有她来不及陪着他去的地方,没能和他一起看的风景,没能和他一起过的节日,往后的每一年她都陪着他度过。 那一年,无论是和她在一起还是独自一人的时光,全都成了后来他的思念。 十二年过去,他依然爱她,她也依然爱他。 而那些被她遗忘的时间,那些她错过的空缺,那些遗失在伤痛里的美好,她会用她的馀生去填补,让他们之间不再有任何遗憾。 从现在起,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属于他们共同拥有的,相同的时间。 —全文完— 【番外】在喜欢之前(1) 2014年,夏。 夏尔雅拉着行李箱,甫踏出仁川机场,迎接她的是首尔正夏的阳光。 努力了两年的时间,把法学科目的平均成绩拉上九十分的高度,她终于在大三这年顺利争取到系上公费交换的名额,虽然结果不是她最嚮往的美国威斯康辛大学法学院,但能出国拓展视野已经是幸运。 抵达校园后,夏尔雅按着通知单上的指示,先去办理入宿手续。 她被分配到的是双人房,由于是暑假的关係,室友已经返乡,座位和床铺收拾得整齐,而她的书桌上则贴了一张淡粉色的便条纸,上头以韩文写了几句话。 夏尔雅同学你好。 我是你的室友权宥美,目前就读应用外语系三年级。 我的通讯软体id是yumi77,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和我联络! 夏尔雅不是特别喜欢和人打交道,但基于礼貌,还是加了对方好友,礼貌地以英文做了自我介绍也感谢她的欢迎。 简单寒暄过后,夏尔雅带上资料前往学务处。 「不好意思,我是来自台湾c大法律系的交换生夏尔雅,来办理入学手续。」 「夏尔雅同学你好,这边稍坐一下。」 几分鐘后,行政人员替她完成了报到程序,并表示三天后就能来领取学生证,另外给了她一张临时卡,请她去住宿组开通宿舍门禁权限,三天后领取学生证时一併缴回。 「另外也要麻烦你在今天下午四点以前前往法学院报到,有关交换生在课业上的相关资讯,会由系办公室的人员负责说明。」 夏尔雅頷首致谢,前往住宿组,开通门禁权限后她紧接前往法学院馆,和门口的管理员比手画脚了好一阵子,对方才终于明白她的来意而愿意放行。 系办公室的工读生领着她至系主任办公室,系主任李健植以一串韩文欢迎她的到来。 儘管听懂了大部分的词汇,夏尔雅还是选择用擅长的英文回应,李健植也意会过来,将语言转换成英文,开始向她介绍这次的交换学程。 一会,外头响起了敲门声,李健植停下谈话,应了声请进。 来访的男孩子一身衬衫西裤,五官深邃,目色凉薄,黑色的细眶眼镜稍稍遮去了锋利,替那淡漠的神情添了几分书卷气息,却藏不了浑身自带的气场。 夏尔雅呼息滞了半秒,感觉到了不明的压迫。 「李主任,您找我?」男孩子带上门,提步走来。 「时勋啊,最近还好吗?」李健植主动上前,笑着寒暄问后,态度格外亲切。 「一切都好,谢谢主任关心。」 夏尔雅抿着唇,心里一阵焦躁,表情逐渐僵硬,下意识攥紧了手。 「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台湾的交换学生夏尔雅同学,未来的一年就麻烦你多多照顾她了。」李健植轻道,接着又和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子介绍:「夏同学,车时勋同学是灿星集团车文道会长的儿子,恰巧他的母亲也是台湾人,未来这一年将会由车同学负责你的课业辅导,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向他请教。」 听闻,夏尔雅却是错愕。 原以为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她能稍微避开大学生活里免不了的社群交际,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净土,系上却替她安排了课业辅导的学伴,这对她而言无疑是噩耗。 见女孩子没有任何反应,车时勋不禁皱眉,却还是主动上前打了招呼。 「你好,我是车时勋,很高兴认识你。」 盯着眼前的手,夏尔雅紧咬唇角,垂眸避开了视线。 迟迟等不到对方回应,车时勋微挑起眉,淡瞥了眼一旁的李健植,李健植眼看态势不对,扬着笑轻喊了声:「夏尔雅同学?」 夏尔雅却是自座位上起身,「李主任,谢谢您的说明,如果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我就先离开了。」话说完,背包拿了就快步离开。 车时勋看着那仓皇离去的背影,又低眸看了眼自己伸在半空的手,笑了一声。 这人还真有礼貌啊。 「时勋啊,我想夏同学也许是太害羞了,她今天才刚到学校,你就别和她计较吧?」 车时勋默不作声,将手抄回兜里,无声勾了勾唇。 别和她计较? 那怎么行。 【番外】在喜欢之前(2) 离开院馆,夏尔雅草草在便利商店里解决一餐,然后把需要购买的日用品列成清单,搜寻了距离宿舍最近的超市就出发。 下了公车,女孩子走入超市,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穿梭,仔细比价才做选择。 儘管她是拿学校的公费出国交换,可日常开销全来自大学两年在校内兼职研究助理以及假日当家教的薪水,每一分钱都赚得辛苦,自然得精打细算。 採买完毕后,夏尔雅返回宿舍,花了点时间整理好所有行李,才终于坐下来休息。 摆在桌边的手机传来通知声响,她垂眸一看,是来自权宥美的讯息。 yumi77: 尔雅小姐处理完入学手续了吗?这个时间差不多要吃饭了吧? 如果不晓得要吃什么的话,我推荐学校前门出去后右转走两条街,左边巷子里红色招牌的小饭馆,那里的辣炒年糕很好吃,而且小菜免费! 之后开学,我再带你到处走走吧! 夏尔雅这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六点了。 简单回覆了权宥美之后,她点开记帐软体,纪录了今天中餐和刚才在超市里的花费,即使已经尽力比价还是超支了三万韩元,几乎是两天的餐费,看来今晚不能吃晚饭了。 夏尔雅叹了口气,决定先去沐浴。 沐浴过后,精神好一些,她打开笔电,登入线上的韩语课程,开始听课。 约莫过了半小时,手机又传来了讯息通知,她分神看过,发现有陌生人加了她好友,夏尔雅一怔,按下暂停键,把手机拿了过来。 来自sihuncha的好友邀请。 sihuncha?车时勋?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帐号? 心里一阵纳闷,夏尔雅正打算按下拒绝,一则全是韩文的长篇讯息正巧传进来,害得她手滑按下同意,一瞬间,女孩子脸色遽变,后悔莫及。 她闭上眼长叹,挣扎了几秒,还是点开了他的讯息。 儘管看得懂大部分的词汇,但为了避免理解错误,她还是谨慎地使用了翻译。 sihuncha: 你好,夏尔雅小姐,我是车时勋。 李主任交代我明天带你熟悉法学院的环境,明天早上九点我会在宿舍门口等你。 看到讯息的话就给个回覆吧。 「??」 她又不是幼稚园小朋友,干嘛还要人带着熟悉环境? 夏尔雅正打算拒绝,对方又传了讯息过来。 「??」 这人话怎么这么多? sihuncha: 关于你今天下午无理的行为,我就当作是你初次来到陌生环境,所以有些不知所措,暂时不跟你计较。 如果想知道这一年要怎么样才能顺利拿到学分,你最好准时出现。 我不是个脾气好的人,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 敢情她现在是被威胁了吗? 夏尔雅瞪着萤幕上翻译出来的字句,火光在眼底蔓延开来。 出国前她上网做了些功课,网路上不都说韩国是十分注重礼节的民族吗?那她现在遇上的傢伙是怎么一回事?作为一个法律系的学生,竟还敢用威胁这么不入流的方式沟通? 她扯唇冷笑,重新点开对话框,回敬了一串英文讯息回去。 xia:车同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需要,谢谢。 送出讯息后,夏尔雅直接掐掉萤幕,继续听课。 没多久,通知声又响起,她直当没听见。 第二声通知再起。 「??」 她还是不理。 第三声通知传来。 「这人有完没完?」夏尔雅忍无可忍,再次按下暂停键,拿过手机。 这一回男孩子改用英文回覆。 sihuncha:我只是想把事情做完好回去和主任交差,麻烦你配合。 sihuncha:我已经和宿舍管理员借了临时卡。就算你躲在宿舍里不出门,我照样能找到你,别白费力气了。 sihuncha:不回讯息我就当你答应了。明天九点,别迟到。 「??」 这人的脸皮是鯊鱼缸做成的吗? 而且,「谁答应你了?莫名其妙!」 ------------------------------------------------------------ 面对面一句话都还没说到就先吵起来,必须给一些掌声鼓励:) 【番外】在喜欢之前(3) 隔日,车时勋斜倚在宿舍外的路灯旁,等候昨晚已读不回的女孩子。 当初若不是抱着趁势把中文学好的心态,他也不会答应这桩苦差事,现在想来,世界上果真没有太便宜的事,是他失策。 眼看时间已过九点,仍不见她的踪影,车时勋沉吁,拿出手机传了讯息过去。 sihuncha:夏尔雅小姐,我已经到宿舍门口了。 一早就起床听课的夏尔雅自然是看见了这则讯息,却选择无视,继续抄写笔记。 反正她打从心底就不相信车时勋有本事进到女子宿舍来,就算真的进得来,要找到她的寝室也不是那么容易,管理员才不可能轻易把她的房号告诉一个和她无关的陌生人。 只可惜一切都与她预想得不同。 车时勋用着他口中那张临时卡进了宿舍,更凭着自己不凡的身分,在管理员的带领下来到她寝室门口,从容地敲下房门。 听见敲门声的瞬间,时间彷彿静止了。 夏尔雅慌张起身,三步併作两步爬上高架床,棉被一拉,将自己紧紧包裹。 她才不怕车时勋,这只不过是人类遭遇危机时的求生本能反应。 寝室门禁解锁的声响传入耳里,夏尔雅紧闭双眼,下意识掐紧捉着被褥的手,手心泛出一层薄汗,她不安地滚着喉咙,心跳如脱韁野马失控奔窜。 车时勋踏入寝室,一眼就看见摆在桌上的纸笔,以及那杯热烟裊裊的牛奶,他微微瞇眼,眼中闪过一瞬危险流光。 他抬眸,「夏尔雅小姐?」 低沉的语声入耳,夏尔雅屏住呼息,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车时勋好整以暇地将双手抄在兜里,扯唇一笑,「夏尔雅小姐,你在上面对吧?」 听出他藏在话里的逼迫,夏尔雅只得刻意装哑,病懨懨地道:「不好意思??我身体不太舒服??能请你出去吗?」 「哦?身体不舒服?」 男人挑眉,眼底笑意浓烈,长腿一跨,踩上了枫木色阶梯,目光平视着掩盖着女孩子的被褥,薄唇轻啟,又是一声敦睦:「需要我带你去看医生吗?」 感受出他的嘲弄,夏尔雅不甘咬牙,索性也不躲了。 棉被一掀,男人邃若刀刻的面容近在眼前,她铁青着脸瞪着他,眸中焰火盛大。 车时勋勾唇,刻意不语,就看她怎么圆谎。 「这里是女子宿舍,现在也不是访客时间,请你离开,否则我就和学校检举你擅闯异性宿舍。」夏尔雅板着脸,口吻冷硬,半点也不心虚。 她是骗了他,但那又如何? 法律又没规定别人释出善意,她就得虚心接受,何况她昨晚就已经拒绝过他,是他自己厚脸皮硬要过来,错才不在她。 他轻笑,眼神无谓,「很可惜,是管理员让我进来的,你所谓的擅闯并不成立。」 夏尔雅也不好惹,直接把话挑明:「你到底想怎样?」 男孩子弯唇,格外善解人意,「原本是打算带你去法学院看看,不过既然你说你身体不舒服,我就先带你去看医生吧。夏同学来韩国之前应该已经买好商业保险了?如果没有的话,看诊的掛号费和诊疗费可不便宜,不过没关係,我可以借你,不收利息的。」 「??」 这人明知道她说身体不舒服是假的,却还煞有其事地鬼话连篇,甚至装作一副为善最乐的模样,她还真没见过像他这么不要脸的人。 夏尔雅气愤攥拳,眼里全是怒火。 女孩子气得不轻,车时勋却偏不放过,「看你脸色这么差,应该是真的很不舒服?」 夏尔雅气不过,坐起身朝他咆哮:「你出去!」 「那怎么行?你都说你身体不舒服了,我要是这时候离开,未免太没有同情心了。」车时勋摇头,「走吧,我带你去附近的诊所,这两天天气这么好,你却还感冒,是该仔细检查一下身体哪里出问题了,及早治疗,才不会拖成重病。」 「??」 他现在是拐着弯骂她有病是不是? 「我再说最后一次,请你离开!」夏尔雅掐紧手心,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车时勋笑容依旧,眸光却寒,音色也沉了几度,「夏尔雅小姐,我说过,不要挑战我的耐性。」他抬手瞥了眼錶上的时间,「距离我们相约的九点已经过了二十分鐘,你打算继续和我僵持下去,好让我对于台湾人守时、诚信、有礼貌的印象改观吗?」 「??」 夏尔雅气到说不出话了。 这人是骂人骂上癮了是不是?一个大男人莫名其妙闯进女子宿舍,未经她同意就随意进入她的寝室,还理直气壮地质问她对错,他这样又是多有礼貌了? 女孩子深呼吸了几次,忍下满腹的脏话,咬牙切齿道:「请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车时勋勾唇,眼里全是得逞的笑。 -------------------------------------------------------------- 车总往后的追妻火葬场就是这么来的:) 【番外】在喜欢之前(4) 十分鐘后,夏尔雅自寝室里出来,原先宽松的居家服换成了简洁的白上衣,下身则是浅色的牛仔裤,长发束成了马尾,脸上却依旧是脂粉未施,只擦了最基本的防晒。 她没特意化妆,车时勋倒是意外。在韩国,女孩子打扮得光鲜亮丽外出是必然的事。 不过她这样倒也不难看。 「走吧。」 夏尔雅冷着脸,极度不情愿地跟上,穿越校园的期间大概已经在心底咒骂了他千百回,压根没听他介绍每一栋大楼的名称和功用。 时值盛夏,即使未到正午,阳光依旧炽热。 车时勋步伐走得徐缓,就为了配合身后的女孩子,平时不用十分鐘的路程,今儿个耗时了十五分鐘,他心里难免也有些不耐烦。 两人抵达法学院,由于是暑假期间,进出院馆必须刷学生证,车时勋向值班警卫说明是受系主任嘱託带交换学生来参观院馆,警卫起初表示没有接到相关通知,后来查看了他的学生证,二话不说就放行。 夏尔雅这才想起昨天系主任的介绍,这人似乎是灿星集团会长的儿子。 养尊处优的财阀后代,难怪做起事来任性妄为,看了就讨厌。 看出女孩子对他的导览兴致缺缺,车时勋也没打算花太多时间在这件事上头,乾脆领着她至楼层简介板前迅速介绍了一遍,最后问:「想上去图书馆看一看吗?」 夏尔雅一时分了神,没听见他说什么,也不想要他再说一遍,于是抿唇不答话。 误以为她是刻意要和自己作对,车时勋也没再多言,逕自转身往电梯走去,反正他就当她是颗不会应声的石头,昨天已经砸了自己脚一回,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高速电梯很快抵达五楼,门一开,车时勋率先走出,也没管后头的女孩子有没有跟上,以学生证刷过门禁,进了图书馆。 被挡在门外的夏尔雅错愕愣怔,一时间也不知所措了。 他这人怎么这样? 一个小时前在宿舍里明明还用英文和她对骂,一路上却又说着她听不懂的韩文,现在把她带来图书馆却又丢她一个人在门外,就算不开心她迟到,也用不着这么小心眼吧? 心里气不过,夏尔雅掉头就想走。 「你要去哪?」 替她申请好宾证,结果一转头就看见她转身离开,车时勋不悦蹙眉,走上前一把扯住了她背在肩上的帆布袋,把人拉回面前。 冷不防被人这么一拽,夏尔雅没站稳脚步,踉蹌地撞上了男孩子的胸膛。 「??」 后背染上了陌生的温热,她吓得身子一僵,心跳有些乱了。 半秒后,夏尔雅迅速回神,转过身想推开他,男孩子却早已向后退了一步,在她转身的同时递出访客证,「用这个进去。」 夏尔雅这才意识到自己误解了他。 见她迟迟没反应,车时勋面露不耐,扬了扬手里的证件,无声催促她接手。 「??谢谢。」夏尔雅伸手接过,本能地囁嚅了句中文。 「又说什么了?」车时勋没听清楚她的话,误以为她又在骂他,也忍不住碎念了句。 夏尔雅亦步亦趋地跟在男孩子身后,佔地整层楼的图书空间馆藏丰富,里头也有视听影音区,设备先进,环境舒适,规模更是庞大,着实令人惊叹。 「除了这里,学校还有个总图书馆,就在宿舍附近,不过那里的法学资料比较少,如果要做报告的话,来系图书馆比较方便。」 男孩子口里又是一长串的韩文,夏尔雅只勉强听懂一些单字,为了避免自己错过重要资讯,即使心里再不情愿,她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车同学。」 听闻,车时勋心底意外,却是面不改色,「怎么了?」 女孩子咬着唇角,似乎有些难以啟齿,挣扎了许久才说,「??你能不能说英文?」 车时勋一怔。 她听不懂韩文,却来韩国当交换学生吗? 男孩子眼底的诧异太过清晰,自尊心不堪打击,夏尔雅心一横,豁出去了。「如果不行的话,能麻烦你把说话的语速放慢一点吗?我听得懂,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反应。」 车时勋看着她明显倔强不服输的表情,有些想笑了。 这颗石头似乎有点意思了。 【番外】在喜欢之前(5) 后来车时勋又带着夏尔雅参观了模拟法庭,再去系办公室拿了交换生修课标准,找了间空教室坐下来和她解说了半小时,才结束一上午的校园导览。 两人离开法学院时,时间已经是中午。 夏尔雅昨晚没吃晚餐,早上为了躲车时勋,连泡好的牛奶都来不及喝上一口就出门,换句话说,昨天中午的那份麵包是她至今为止的最后一餐。 左手按着有些绞痛的胃,夏尔雅紧咬着牙,装得若无其事,唇色却早已苍白。 车时勋走在前头,没发现她逐渐蹣跚的步伐,他抱着礼貌的心态,随口问了句:「要不要一起吃午餐?」 结果也没令他意外,女孩子回都没回。 一连被无视了好一段时间,他也有些烦了,回过身想数落,却看见她踉蹌踩空,车时勋旋即箭步上前,眼明手快地接住了人。 「夏尔雅小姐?你还好吗?」 昏眩剧烈袭来,夏尔雅痛苦地唔哼了声,视线一片模糊,却还是分辨出身畔那陌生的气息和温热,意识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即使身体再怎么不适,脑中依旧警铃大响。 「你放开我??」她勉强挤出声音,下意识推拒他的靠近。 女孩子脸色苍白,神情分外痛苦,车时勋低骂一声,表情成了罕见的懊恼。 她竟然真的生病了。 他想也没想,直接把人抱起,快步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忽而被人腾空抱起,夏尔雅心里万分抗拒,偏偏身体却半点力都使不上,只能任由他去,如此靠近的距离,一呼一吸全是男孩子身上的浅淡香气,视线里也全是他的模样。 太过紧迫。 「车时勋??放开我??」 女孩子的声音气若游丝,到了他耳里全成了哽咽的嚶嚀,车时勋垂眸瞥过,眉宇的皱褶更深,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本能松口安抚:「有我在,不会有事。」 # 「崔医生,她为什么突然昏倒了?」 一身白袍的崔仁赫温声回覆:「报告时勋少爷,夏小姐只是因为血糖过低產生昏眩,我已经在点滴里加了葡萄糖,等她醒来之后让她吃点东西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车时勋皱眉,语带迟疑,「血糖过低?就这样?没其他问题吗?」 「是的,没有其他问题,时勋少爷请放心。」崔仁赫轻笑,眸光染上几分趣味,在车家服务了数十年,他还是头一次看这孩子为除了大小姐以外的人操心。 「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时勋少爷请保重身体。」 「谢谢您,崔医生。」车时勋将人送到了门口,「这件事,请别让我父母知道。」 「是。」崔仁赫微笑应允,道别后就离开了。 车时勋回到卧房里,步伐停留于床尾,他双臂环胸,瞬也不瞬地望着睡着了的女人,直至看见她的脸色稍微好转一些,眉间的皱褶才舒开了些。 还好只是血糖过低,不是生了什么大病。 车时勋接着想起今早女孩子书桌上那杯完好如初的热牛奶,说到底,她会这样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他喟叹,转身走出卧房,也把门带上。 夏尔雅醒来时,依稀闻见了食物的香气,她略微睁开眼,疲倦感支配了意志和身体,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反覆眨了几次眼,视线逐渐清晰,真实感也慢慢回来了。 意识到自己身处于陌生的地点,她吓得连忙坐起身,肌肤却传来一阵刺痛,她垂眼看去,这才发现左手臂上被扎上了点滴。 点滴?这里是医院吗? 夏尔雅迅速环顾四周,却发现落地窗旁的衣帽架上掛着一件烫得平整的男性衬衫,她狠狠一怔,心中警铃大响,直觉地掀开棉被要下床离开,房门却在这时开啟。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车时勋端着刚煮好的麵进门,见她醒了,心里松了口气。 夏尔雅一见到他,下意识地揣紧被单,眼神戒备,「这里是哪里?」 「我家。」车时勋走至床边,将托盘放上矮柜,好心地替她前情提要一番:「你下楼梯的时候昏倒了,医生来替你看过诊,说是血糖太低,吃点东西就会好了。」 这里是他家?他为什么不送她去医院?他对她做了什么? 他一靠近,夏尔雅就本能地向后闪躲,眼底是清晰可见的防备与猜忌。 车时勋见状,不禁蹙眉,原先要出口的道歉又吞了回去。他冷声:「把麵吃一吃,我送你回宿舍。」转而走到离她最远的书桌前,拉开椅子背对她坐了下来。 见他退到安全距离,夏尔雅这才稍微放下戒心,她垂眼盯着矮柜上香气四溢的汤麵,滚了滚喉咙,饿了一整天的肚子地叫了。 挣扎片晌,她决定放下自尊。 「车同学。」 「做什么?」车时勋没好气地回过身。 女孩子抿唇,囁嚅了一会才说:「有没有不辣的东西?」 车时勋:「??」 【番外】在喜欢之前(6) 结果车时勋真的替她煮了一碗不辣的麵。 满足了口腹之慾也吊完了点滴,夏尔雅抽掉针管下床,出了房门,男孩子正在厨房里洗碗。车时勋听见身后有动静,轻道:「你坐一下,我收拾好就送你回宿舍。」 她又不是小孩子,干嘛要他送? 夏尔雅没理他,只是拿起自个儿的帆布袋,从夹里抽了两万韩圜出来,「午餐和看诊的费用我放在桌上,不够的话再和我说,我再拿给你。」 话说完,她逕自走向玄关,穿了鞋就要离开。 车时勋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这人是怎样?好心煮了碗麵填饱她,一句感谢也没有,丢了钱就走,当他什么了? 他快步上前,抓起搁在桌上的钞票,在女孩子开门前率先攫住了她的背带。 险些又被扯得踉蹌,夏尔雅没好气地回头瞪他,压着惊慌质问:「你做什么?」 车时勋也瞪着她,捉过她的手,把钱塞回她掌心。「是我让你没吃早餐就出门,请医生来替你治疗,还有刚才那碗麵,就当是赔罪。现在,我送你回宿舍。」 「不??」夏尔雅直觉想拒绝,车时勋却打断,「我没让你选择。」 语落,男孩子松了手,拿了钥匙换了鞋就出门。 夏尔雅一头雾水。 敢情他现在是在生什么气? 走出社区大门,又过了两个路口,男孩子仍然跟在自己身后,夏尔雅有些烦了。「我已经说了,我可以自己回去,请你不要跟着我。」 车时勋冷眼睇她,「这路你开的?我就正好要走这,不行?」 「??」 这人简直幼稚! 夏尔雅沉了口气,懒得理会,甩头继续往前走。 十五分鐘后,夏尔雅进了校园,男孩子依然跟着,她忍无可忍,又一次回头。「我都已经到学校了,可以不要再跟着我了吗?」 车时勋冷声:「学校你家的?我进来还得经过你同意?」 「??」 这人真的很无聊! 劝退不了,夏尔雅也不想再白费口舌,任由他去,他以为她多想管他? 越过大半个校园,她走上宿舍阶梯,才正要刷证件进门,身后的人却说了话,「明天开始,平日早上都有语言辅导课程,你知道吧?」 夏尔雅头也没回,「不要多管间事。」 和她相处了一天,车时勋倒是开始习惯她不近人情的模样,没想抓着这个点不放,只是继续说:「上课地点在文学大楼。明天是第一天,我会带你过去教室。」 这人是听不懂英文吗? 「我可以自己过去。」语落,夏尔雅推开门,耳边却传来男孩子一声低笑。 「负责你语言辅导的人是我,也就是说,就算你再怎么不想看到我,为了顺利拿到学分,还是得乖乖来上课。你要是不满意我的教学,就亲自去和系主任反应。」 他倒是想看,她有没有能耐换得了他? 夏尔雅攥着手转过身,眼底是清晰的焰火,「你在威胁我?」 车时勋弯唇,「明天见。」才转过身,他又想到什么似地回头,「对了。」 女孩子瞪着他,眼神锐得像能剐人。 「记得吃过早餐再出门,别又饿肚子了。」他温着声,「明天早上八点半,我一样会在这里等你。」 「??」 望着那循原路返回而渐行渐远的背影,夏尔雅抿着唇,心头的怒火一夕间熄了大半。 车时勋这个人的个性是真的恶劣。 但确实也有好的时候。 中午的意外打乱了原先的安排,夏尔雅一回到宿舍就赶紧打开笔电,补上课程进度。 一连上了两堂课,摆在桌边的手机传来通知,她分神看了一眼,把手边写了一半的笔记完成,这才按下暂停键,将手机拿了过来。 sihuncha:吃晚餐了吗? 「??」 夏尔雅抿唇,犹豫了几分鐘,还是决定不回覆,岂料男孩子又传了讯息过来。 sihuncha:看完讯息之后给予回覆是做人最基本的礼貌。 「??」 这人又拐着弯说她没礼貌?敢情他是多有礼貌了? 夏尔雅没好气地哼了声。 xia:不要多管间事。 讯息才传过去就显示已读,过了一分鐘,对方都没再回覆。 眼看成功打发他,夏尔雅满意勾唇,将手机搁到一旁,继续听课。 三十分鐘后,第三堂课结束,她摘下耳机,搓了搓有些泛疼的耳朵,垂眸瞥了眼萤幕右上角的时间,才发现已经快八点了。 夏尔雅拿了钱包和手机,打算去宿舍附近的便利商店买点东西吃,然而才走出房门,宿舍的广播就响起:「630寝夏尔雅同学,请至宿舍服务台领取包裹。」 包裹? 夏尔雅心下一阵困惑,下楼去了服务台,向值班的工读生确认,「不好意思,我是630寝的夏尔雅,请问有我的包裹吗?」 「是的同学,麻烦您在这里签名。」工读身亲切回覆,递上签收表及原子笔。 夏尔雅接过纸笔,却没有立刻签收。「请问包裹是谁寄来的?」 来韩国以后,她并没有把自己的寝室房号告诉过任何人,照理而言,除了室友权宥美以外,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而她和权宥美也不过是在通讯软体上聊过几句话的交情而已,连面都没见过,怎么可能会寄东西给她? 「我帮您确认一下,请稍等。」工读生以电脑查询十分鐘前的交班纪录,一见寄件人栏位上那行姓名,不禁惊呼:「天啊,是车时勋先生呢!」 听闻,夏尔雅的惊讶也不少,执笔的手一颤,意外在签收表上留下痕跡。 都这么晚了,车时勋还特地跑来学校一趟,是为了送什么东西给她? 夏尔雅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把东西收下,接过工读生递来的纸袋,她垂眸一看,就见袋子里装着保温盒,盒盖上贴了一张便笺,上头写着两行刚劲的墨跡。 鸡肉蔬菜粥,不辣。 免费。 收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通知声。 sihuncha: 吃完饭早点休息。 记得我们约了明天早上八点三十分碰面,别迟到。 另外,担心你来不及买早餐,已经替你做了三明治,一样免费。 「??」 夏尔雅有些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儘管今天中午她在他面前昏倒,但事发之后他也已经替她找来医生,还煮了一碗麵给她吃,甚至坚持送她回宿舍,就算心里真认为她昏倒是他的错,他也已经弥补了,为什么还要特地替她送来晚餐? 明明一早见面时还和她唇枪舌战,中午过后却态度丕变,实在啟人疑竇。 古谚有云:礼多必诈。 至于这碗粥??不吃白不吃,浪费食物会遭天谴。 在心里暗自把粥和车时勋切割,夏尔雅舀了一口品嚐,味蕾立刻受到了惊艷,她原本以为中午那碗麵不过是凑巧,没想到车时勋的手艺是真的不错。 女孩子吃人嘴软,心里不情愿,还是传了讯息道谢。 xia:谢谢你的粥,餐盒明天还你。 过了许久才终于等到讯息通知,车时勋放下手里的英文杂志,捞过手机解锁,一见是她的回覆,唇角弯起了浅淡的笑。 他放下手机,重新拿起杂志阅读。 过了几秒,车时勋重新点开讯息,意犹未尽似地反覆咀嚼,最终意会过来女孩子乖乖吃了他准备的晚餐,心里反倒有几分得意了。 ------------------------------------------------------------ 试问:如何成功追求傲娇属性的金牛座女子? 车总:给她吃好吃的。 【番外】在喜欢之前(7) 隔日,夏尔雅踏出宿舍大门,就见车时勋站在砖道上那盏仿旧的英式路灯前,垂眼读着手里的英文杂志,身上依旧是衬衫西裤。 晨光熹微,男孩子的轮廓被勾勒得深邃,浅色的光圈缀于肩头,他远得像触不可及。 换作是其他人看了,怕是悸动不已。 可看在夏尔雅眼里,他的出现却只象徵着困扰,尤其在看见他手里的纸袋后更是,因为她知道,袋子里头装着的就是昨晚他讯息里说的那份三明治。 她无声喟叹,提步走去,男孩子察觉了动静,抬眸就对上了她的眼。 「早。」 夏尔雅不语,只是把手里的提袋递上前。 车时勋微笑接过,礼尚往来,「早餐。」 夏尔雅却不领情,「我不喜欢和别人有复杂不清的债务关係,也不喜欢欠人情,昨天看诊的费用还有中午的麵和晚上的粥,你如果坚持不收我钱就算了,但以后请你不要再做这些事情,这会造成我的困扰。」 女孩子眼神淡漠,口吻冷硬,话一说完就别过头,逕自离开。 车时勋垂眸看了眼再次被拒绝的好意,有一瞬间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 向来都是他拒绝人,如今地位颠倒,他挺不适应。 车时勋准备的那份三明治,最终送给了与他们分配在同一间教室里的加拿大交换生。 在看见那金发碧眼的女孩品嚐后星火闪烁的眼神,夏尔雅有一秒后悔自己早先的嘴硬,后来女孩子甚至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和车时勋互换了通讯软体,更问他明天能不能再为她准备一份韩式糖饼。 车时勋大方应允,她听了也不开心。 搞了半天,他做的料理谁都能吃,也不是因为对她心里有愧。 三个小时的语言课程结束,夏尔雅迅速收拾桌面,抓紧女孩子缠上车时勋说话的机会,拎着背包就要离开,未料前脚才走出教室,就又被人拉住了背袋。 「你要去哪?」 「关你什么事?」 车时勋忽略她的坏脾气,「一起吃午餐?」 夏尔雅没好气,「不要。」 这人到底哪里有问题?为什么非要这样缠着她? 「我带你去食堂,顺道介绍几间餐厅给你。」车时勋充耳不闻,拉着她的背带就走。 「你放手!」这人是土匪不成? 连声抗议不成,夏尔雅气急败坏,失控咆哮:「喂!车时勋!(?!???!)」 听闻,车时勋止步,剑眉微蹙,眼色沉了几分。 这人才和他认识第三天,两人之间的关係如此不融洽,竟然直呼他的名字是吗? 好不容易让他停下脚步,夏尔雅急忙想走,车时勋却倏然收手,把她整个人拽到面前,夏尔雅没有防备,脚步踉蹌,险些撞进他怀里。 眼看男孩子近在眼前,她惊慌瞠目,呼息凝滞。 车时勋无视她眼底的慌张,缓慢啟唇,「车时勋先生。(????.)」 「什么?」 「车时勋先生,你应该这样称呼我。」他弯唇,温言温语,「毕竟夏尔雅小姐和我之间还不是亲近到可以说半语的关係。还是说,夏尔雅小姐想和我变得亲近呢?」 他刻意把话说得慢,就是要她听懂每一个字。 「??」 夏尔雅一怔,脸上瞬时染上慍色。 见鬼的!她才不是因为想和她变得亲近才那样喊他! 见她气得不轻,想辩驳却又说不出话,车时勋格外愉悦,挑衅似地扬起半边眉,「如何,夏尔雅小姐?我们要从现在开始说半语了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车时勋第一次知道这世界有其他规则。 看着那寧可把自己的背包拱手让人,也坚持不跟他同桌吃饭的女孩子,他无比后悔。 她的钱包收在包里,翻遍身上所有口袋也只找出三张千元钞票和几枚硬币,即使是食堂里价格最便宜的自助餐,也勉强只买得起一碗饭和几样小菜,偏偏她又不敢吃辣,选择少之又少,最后只买了白饭和马铃薯当午餐。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愿意过来拿回他的背包,只因为不想再和他说上一句话。 不过几分鐘,车时勋就忍受不了,自掏腰包买了几样餐点回来,「给你。」 夏尔雅眼也没抬,端着自个儿的餐盘直接换到了隔壁桌。 「??」 车时勋沉吁,再次来到她桌边,将餐点摆到她手边,在她二度起身之前开口:「是我说错话,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夏尔雅一怔,下意识攥紧了手。 「再怎么不开心,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好好吃饭,我先走了。」 「??」 看着那最后消失在视线范围的背影,夏尔雅抿唇,思绪有些乱了。 她原以为像他这样出身的人,是不会轻易道歉的,可他却说了,说得乾脆,半点也不拖泥带水,即便探究最初,说错话而让他感觉被冒犯的人是她。 她垂下眼睫,馀光却又看见男孩子买来的餐点,一瞬间,心情又更糟了。 这一切究竟是从哪个环节开始出错的? 为什么不过三天的时间,她欠他的似乎越来越多了? # 单方面与车时勋不欢而散后,一整晚,夏尔雅没有在收到任何来自他的讯息。 生活回復了预想中的平静,她理应感到开心,可只要一想到明天一早,她就必须看着那个名叫joanna的女孩子大口大口吃着车时勋做的糖饼,她就开心不起来。 还有今天中午他说的那句抱歉也莫名地让她在意。 她知道自己的个性有多倔强执拗,就是明知自己有错也绝不轻易低头,说话总是盛气凌人,从不考虑旁人的心情,甚至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曾想过要改变自己。 她不想要变得柔软,不想要变得善解人意,更不想要迁就任何人。 她用浑身的刺防卫,确保自己不会受伤,却扎伤每一个想要接近他的人,所以即使对方也清楚自己对待她的方式不是那么正确恰当,也不曾向她道歉。 过去那些人总是说,是因为她太难相处,所以才让旁人不得不对她口出恶言。 他们总是说,做错的是她。 从没有人像车时勋一样主动向她道歉。 他不像过去遇过的那些人,总把过错推到她身上,说一切都是因她而起,而是道歉。 平心而论,若不是因为她真的太不喜欢和陌生人相处,以一个初来乍到陌生国度的交换生立场而言,车时勋是个很尽责地学伴,甚至有点太有责任感了。 这几天他为她做的这些事,对她而言都太难以理解。 过去二十年,她始终认为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所谓的不求回报,不会有一个人无缘由地对另一个人好,所有的良善都必定出于某种利益考量,无一例外。 车时勋对她好,愿意向她道歉,也必定有某些目的存在,即使她还没看清。 「再怎么不开心,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好好吃饭,我先走了。」 夏尔雅捂额,真的想不透这个人。 【番外】在喜欢之前(8) 隔日,夏尔雅走出宿舍门口时,砖道上空无一人。 她抿了抿唇,选择性忽略心底莫名的期待与失落,提步往文学大楼前进。 一进教室,joanna与她的学伴宋柔静就主动和她问了早,夏尔雅点头回应,才刚坐下,宋柔静就捱到她身边。 「夏尔雅小姐,车时勋先生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他去哪里了吗?」 「我不知道。」 眼看对方没继续谈话的意思,宋柔静自讨没趣地回自个儿的座位。 没多久,车时勋出现,脸上反常地戴了口罩,镜片下的眼眸透着疲惫,却还是和在场的三人打了招呼。 宋柔静立刻上前关心,「车时勋先生,你感冒了吗?」 「没有。」车时勋回应,递上其中一只纸袋。「这是昨天答应要给两位的糖饼。」 「谢谢!你人真好!」没想到对方真的亲手替自己做了早餐,宋柔静受宠若惊地连声道谢,笑容之灿烂,几乎能开出花来了。 夏尔雅垂眼看着笔记,耳边的交谈声格外嘈杂,让她没由来地心烦。 不就是个糖饼而已吗? 「给你的。」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低沉,她一怔,就见眼前出现了一只提袋。 夏尔雅侧首看去,男孩子在她左手边的空位落座,从背包里拿了矿泉水出来,稍微拉下口罩喝水,不过是几秒鐘的事,她却清楚看见了他唇角上的裂口。 「??」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见她盯着自己,车时勋以为她又想和他算清价额,于是说:「免费的。」 夏尔雅还是没说话。 然后他就想起了昨天女孩子在宿舍门口的那段话。 看来,他又造成她的困扰了。 「你不想吃的话,我就给她们了。」他伸手想拿,夏尔雅却默默勾住了提绳,「??我又没说不要。」 车时勋怔了几秒,抿着唇笑了。 夏尔雅别过眼,把袋子里的保温盒拿了出来,一打开盒盖,麵饼的香气扑鼻而来,瞬间就勾起了食慾,她暗暗滚了下喉咙,故作平静地夹起一块糖饼,小小咬了一口。 酥软的面皮与饱满的黑糖馅在口中交织,惊艷每一寸味蕾。 女孩子惊讶瞠目,又连忙掩去眼里的惊讶,深怕被察觉了什么。 她喜欢甜食这件事绝不能被他知道。 「车时勋先生,这糖饼是你亲手做的吗?实在是太好吃了!」宋柔静娇软的惊叹声又再度传来,语音方落,joanna也以英文讚美了他的手艺。 车时勋重新戴上口罩,礼貌给了回覆,「你们喜欢就好。」 心口一沉,夏尔雅敛下眼,顿时有些没胃口了。 要是她昨天没有拒绝他的早餐,她们就不会有机会嚐到车时勋的手艺,她也就不需要听着这些献殷情的软言软语,然后被那一阵阵的笑声扰得心烦意乱。 好吵。 由于先前已经有自学一部分的基础,夏尔雅的韩文程度比其他的交换生来得好上一些,车时勋取得教授许可,另外找了其他书籍作为辅助教材。 手里写着测验卷,夏尔雅知道自己应该专注,却总不自觉偷覷他的伤口。 开始上课以后,车时勋就把口罩拿下来,避免因为阻隔而没能传达清楚语意,但即使他刻意以右脸面向她,却还是没能完全遮掩唇角的伤。 他是怎么受伤的? 「专心点。」 闻声,夏尔雅一怔,下意识松了手,握在手里的铅笔就这么滑落,敲出细小声响。她心虚地咬唇,重新拿起笔,把注意力放回卷纸上。 他受伤又不关她的事,没什么好想的。 一会,夏尔雅完成最后一道题,才刚放下笔,车时勋就把考卷抽去开始逐题讲解。 前面五题难度都算简易,她也都答对,车时勋只简略讲解几个她特别圈起来的单字意思,并替她註记了英文註释在旁边。 「这一题,四个选项都是形容词,分别是晴朗的(??)、沉重的(???)、遥远的(??),以及眾多的(??),题目的意思是『昨天深夜下过雨,今天早上的天空是』,所以选第一个选项,而不是第四选项。」 知道她并不是看不懂题目,而是单字没有背熟,他补充:「晴朗的和眾多的都是双收音,?发?的音,?发?的音。有些单字长得很像,用发音来背比较不容易出错。」 后面几题车时勋也循着相同的方式替他解答,直至进入最后一题时,摆在他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两人同时看向亮起的萤幕,来电显示是他母亲。 眸色骤凛,他按下拒接,「继续吧。」 正当要念题时,手机又一次响起,来电的仍然是同一人。 「你先接电话吧。」 车时勋喟叹,「等我一下。」拿着手机走出了教室。 男孩子没有走远,就站在教室外不远处的走廊上,背对着她接起电话,儘管这样的距离听不清声音,但还是能从他的肢体语言依稀感觉出来,这不是一场太愉快的谈话。 半晌,车时勋结束通话回来,脸色并不好看。 「刚刚说到哪了?」 见他心情不好,夏尔雅也没开口,只是用手指了最后一道题。 车时勋开始解说,语调却不若方才清朗,不过说没两句话,摆在桌上的手机又传来震动,萤幕同时亮起,是他母亲传来的讯息。 妈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清醒吗? 你真的想害死我吗? 「??」 车时勋和他母亲之间关係不好吗?他唇角的伤是这么来的吗? 见她又分神,车时勋以笔桿敲了敲桌面,「夏尔雅小姐,你有在听吗?」 「你说什么?」夏尔雅连忙回神,声色显得有些慌张。 「既然你无心听课,今天就先这样吧。」车时勋叹了口气,将测验卷还给她,转而从背包里拿了另一张测验卷出来,「这是给你练习用的,今天晚上十点以前写完然后拍照给我,我会直接替你解答。」 「喔。」 夏尔雅接过试卷,又听见他说:「我下午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记得吃饭。」 听见告辞,夏尔雅敛下眼,把搁在心里一整个上午的话吞了回去,默不吭声地收拾桌面,没和他告别就分道扬鑣。 算了,他走也好,反正她本来就喜欢一个人吃饭。 没有他在,她自在多了。 ------------------------------------------------------------ 您的傲娇尔雅已上线。 【番外】在喜欢之前(9) 夏尔雅随意在食堂解决了午餐。 回到宿舍,趁着记忆犹新,她给自己设定了三十分鐘的时间来完成测验卷作答。 不得不说,车时勋这样的教学方式虽然传统了点,却挺切合她的习惯,她从以前就喜欢无论答案对错都会将每道题目都完整检讨一次的人,儘管耗时,记忆却深刻。 学习语言,不外乎都是从发音和单字开始,韩文的发音规则复杂,语法也与中文不同,初学时确实有些吃力,但若理解了基础规则,上手的速度就能快上许多。 车时勋知道她有些基础在,也没拘泥于课表上的进度,反倒替她准备更多教材,上课时也总会逐字逐句地唸给她听,更配合她的听力程度放慢语速,两天下来她学了不少,今天在食堂里甚至尝试用韩文点餐,也能大致听懂老闆娘说的话。 现在想来,车时勋今天似乎也都是用韩文和她对话,她倒也挺适应。 比预定时间还提早了五分鐘完成作答,夏尔雅将不确定的题目又重新看了一次,最后还是没有更改答案,毕竟这一回又是单字没背熟,与其盲猜,不如相信最初的选择。 许是上了三小时的课,回宿舍后又写了张试卷,精神有些疲惫的关係,夏尔雅难得小寐了会,醒来时天色已是半暗。 她套上薄外套,拿了钱包和手机,打算出门觅食。 距离她将试卷传给他已经过了两个小时,车时勋不但没回覆,甚至连讯息都还没读,和这些天的情况大相径庭。 过去三天,他就像个重度网路成癮患者,每当她传讯息过去,总会在下一秒就显示已读,他打字的速度也快,没几秒就回覆,总让她心里有负担。 慢半拍意识到自己对他观察过于入微,夏尔雅连忙退出通讯软体程式。 她干嘛管他读不读讯息? 不读最好,省得她还得回,不回还被他嫌没礼貌。 这几天的三餐,扣除车时勋捎来的免费餐点外,她都是在食堂或便利商店解决,趁这机会到学校附近走走看看也好,说不定能发现惊喜。 韩国的巷弄美食遍佈各地,之前她只是还没嚐过,才会觉得车时勋做的料理好吃,她就不信在吃过真正好吃的东西以后,他还能有办法用那也许普普通通的手艺收买她。 出了校园,夏尔雅随意挑了条巷子弯入,远远就看见贩卖烤鱼板的布帐马车,摊车旁围绕着四、五个穿着高校制服的女孩,看上去相谈甚欢。 心里没什么想法,女孩子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上前,才走没几步,就听见有人喊她。 「夏尔雅小姐?」 认出这个声音,夏尔雅脚步一顿,呼息停了半拍。 她缓缓转身,就见车时勋站在不远处招牌老旧的饮料舖前,手里还端着饮料,见她回头,薄唇就扬起了笑。「你也出来吃晚饭吗?」 夏尔雅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他,微微皱了眉。 好不容易没他缠着自己,结果这回又在巷子里碰见,对于这不符合内心期待的巧遇,她理应觉得烦躁,可是她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反而还觉得有些庆幸。 她不该庆幸的。 「我请你喝杯饮料吧!」女孩子不说话,车时勋倒也习惯,回头朝店舖里高喊:「婆婆!再给我一杯柚子茶,不要冰块。」 她又没答应要给他请客,这人为什么老是擅作主张? 夏尔雅心里无奈,却还是朝他走去。 小舖里光线昏暗,木製的柜檯里是一名身材佝僂的老奶奶,老奶奶熟练地从玻璃罐中舀了1匙柚子酱到杯里,接着加入蜂蜜,以水拌匀后端上了平台。 夏尔雅:「多少钱?」 车时勋扯唇低笑,「看来你是真的很想跟我撇清关係啊。」 「什么?」夏尔雅没听清楚他的话,只好再问一次。 「五百元。」他随口回答。 夏尔雅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元的硬币给他,这才端起那杯柚子茶吮了一口,微酸的柚香与蜂蜜的甜味融合得恰到好处,令人惊喜连连。 见她眼神闪动,车时勋莞尔,「好喝吧?」 「嗯。」 女孩子抿着吸管点头,模样有些稚气,车时勋抿笑,没想过她竟也有可爱的时候。 「车小子。」苍哑的嗓音自店舖里传来。 「是,婆婆。」车时勋朗声回应。 夏尔雅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的口吻说话,没了平时的温雅,反倒像个小孩。她咬着吸管偷覷,男孩子脸上是这几天不曾见过的笑。 原来他也有这种模样。 「这药膏拿回去涂,本来就长得不怎么好看了,还把自己弄成这副德性,真是。」婆婆一边嘮叨,一边从木色斑驳的抽屉里拿出圆扁的药盒,朝他拋了过来。 「是,我会记得擦药的。」即使挨骂了,车时勋依旧笑着。 婆婆的口音很重,似乎还带了些方言,夏尔雅没能完全听懂那句话,只能从两人的互动以及车时勋的回答稍微推敲语意。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婆婆忽然看向她,夏尔雅一时措手不及,怔了半秒才回应:「??夏尔雅。」 婆婆微微一笑,「你不是韩国人吧?」 感受到女孩子藏在眼底的慌张,车时勋接话,「婆婆,她是交换生,来自台湾。」 「台湾?」婆婆饶富兴致地挑高眉,「车小子,你和这个国家挺有缘分的。」 夏尔雅这才想起报到那天,系主任曾说车时勋的母亲来自台湾。 「是啊。」他笑了笑。 「小姑娘。」婆婆突然开口说了中文,夏尔雅又被吓了一次。 见女孩子瞠大了眼,婆婆笑了声,「我先生也是台湾人,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台湾住过一段时间,所以会说一点中文。」 夏尔雅点了点头,眼底的惊讶未散。 「以后有空就过来这里坐一坐吧,我儿子和媳妇都在釜山工作,孙子去全州念大学了,除了那小子之外也没什么人会来陪我说说话了。」提及那小子时,婆婆瞟了她身旁的男孩子一眼,眉头微微皱了下,看不出来是不是嫌弃的意思。 「好。」 「婆婆!你们现在是在说中文吗?为什么要说中文?」忽然被人晾在一旁,耳边全是些听不明白的语言,向来有着语言优势的车时勋忍不住抗议。 听见这声抱怨,夏尔雅立刻抿上唇,极力忍住了笑。 他也有今天。 「臭小子,别在这鬼吼鬼叫的,我好好一对耳朵都要被你吼聋了!」婆婆刻意板起脸斥责,拿过木檯上的空杯,转身走至水槽前清洗。 见婆婆没打算解答,车时勋转而问她:「喂,你和婆婆刚才说了什么?」 「喂?你这小子怎么对一个女孩子说喂?有没有礼貌?」婆婆的骂声再次传来。 车时勋抗议,「婆婆!您今天为什么老是骂我?」 「你这小子就是欠人骂!财阀家的儿子没财阀家的样子,放着高档的餐馆不去,老是来巷子里跟我们这些小贩鬼混,我要是你的父母,我也天天骂你!」 空气沉静一瞬。 车时勋敛下眼,默了片刻,又重新扯开笑,「婆婆,您这是阶级歧视。」 那一刻,夏尔雅看见了他瞳孔真正的顏色。 是曾经停留于她眼里的灰色。 【番外】在喜欢之前(10) 告别了婆婆,车时勋自作主张,把人带进巷弄里的小饭馆。 莫名其妙被人拽进餐厅里,夏尔雅气得想骂人,他却热络地向老闆娘问好。 「时勋啊!最近好吗?」正在送餐的老闆娘一见他光顾,朗声回应,又见他身旁带了个女孩子,笑容揉进了几许曖昧,「带女朋友来吃饭啊?」 夏尔雅立刻否认:「不是!」 见她撇清得快,车时勋轻笑,解释:「这是新来的交换生,我带她来吃饭。」 老闆娘压根儿不相信孩子们的说法,笑着调侃,「带同学来吃饭也要有礼貌一点啊,怎么这样扯着人家的手不放呢?」 夏尔雅一听,连忙甩开手,把男孩子碰过的手腕握进自己的手心里。 车时勋勾唇,「我这不是怕她跑了吗?」 老闆娘被逗得乐,招呼着要他们自己找位置坐下,又回厨房里忙了。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入座,车时勋将点单递上,「这个应该都看得懂吧?」 夏尔雅垂着眼没说话,手腕还热着,心跳也乱,没听见男孩子说了什么。车时勋见她没反应,试探道:「你不点,我就帮你决定了?」 女孩子依然不作声,车时勋琢磨了一会,又说,「你不吃辣,我点炸酱麵了?」 「??」 夏尔雅抬眼看他,眼神挣扎,也不晓得是在和谁较劲。 几秒后,她妥协似地叹息,伸手拿过他手里的点单和笔,仔细研究菜单上的选项。抱着不想被车时勋看扁的傲骨心态,她硬着头皮点了一份辣炒鸡套餐。 车时勋挑眉,这人也是挺爱赌气。 结完帐回来,车时勋才刚坐下,女孩子就递上七张千元钞票。「请找我五百元。」 车时勋叹了口气,从皮夹里拿出刚才在饮料舖前收下的五百元硬币,连同桌上的大钞推回她面前,夏尔雅被这举动弄得糊涂,皱眉看他,「车时勋先生?」 「你说过,不喜欢和别人有复杂的债务关係,也不喜欢欠人情,对吧?」 夏尔雅不明白他想说些什么,抿着唇没答话。 「我想学中文,所以之前给你的晚餐、糖饼,还有今天这餐,以及未来可能会做给你吃的所有东西,就当作是我的学费吧。」 车时勋说得理直气壮。 夏尔雅一怔,本能脱口拒绝:「不要。」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还是你觉得这几天的东西吃不惯?这样吧,以后你想吃什么直接和我说,我都可以做给你,外国料理也没问题。」只要她说得出口,他会想办法完成。 「??」他好烦人。 「夏尔雅小姐?」 被缠得有些心烦,夏尔雅别开眼,「不要就是不要,你别再问了。」 语落,餐点正巧送上。 车时勋没再追问,替她拿了餐具,「吃饭吧,这里的小菜也很好吃,你会喜欢的。」 他不再坚持,夏尔雅松了口气,接过他递来的匙筷,率先嚐品嚐马铃薯,酱汁燉煮得入味,口感松软绵密,是她喜欢的口味。 然而,嚐过甜头之后,难题才正要开始。 看着眼前那辛辣的餐点,夏尔雅滚了滚喉咙,心一横,豁出去尝试了一口,辣味剧烈刺激着味蕾,呛得眼眶瞬间红了一圈,她连忙抓过水杯仰头猛饮,神色格外痛苦。 见她这反应,车时勋笑出了声,却招徠女孩子含泪的瞪眼。 他一怔,立刻敛下笑,起身去拿了瓶冰水回来,扭开瓶盖给她。 儘管不想接受他的好意,无奈太过难受,夏尔雅没好气地扯过水瓶,一连喝了好几口,才终于冲淡舌尖上的辛辣。 「不会吃辣,干嘛逞强?」车时勋闷着声,主动将两人的餐点交换。「真的想吃辣也该循序渐进,否则到时候把身子弄坏了,进医院该怎么办?」 「??」 这人老是多管间事。 夏尔雅垂着眼睫,默不吭声地吃着碟子里的小菜,不愿接受他的好意。 一会,车时勋有了新发现。 「夏尔雅小姐,你都长这么大了,居然还挑食吗?」 不吃小黄瓜的夏尔雅:「??关你什么事。」 见她耳根隐约红了,车时勋低笑,又把自己的小菜和她那份只剩辣黄瓜的碟子交换。 「??」 这人到底为什么老爱自作主张? 夏尔雅不太明白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理应在上个路口就和她分手回家的男人,又一次不管她拒绝地跟着她进了学校,用着替她检讨试卷题目的藉口,一路陪她走回了宿舍。 相处几天下来,她几乎能确定一件事,车时勋这个人大抵听不懂人话。 「夏尔雅小姐,我看你单字背得挺快的,从明天开始,我带着你看一些基础的法学教科书吧?」眼看宿舍在即,车时勋顺着话题拋出新的提议。 他知道女孩子有求于他。 但凡世界上所有关係都是这样,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不过是各取所需。 父母子女也是如此,血缘不过是最好的牵制手段,一如他的母亲总会在他听话时说上一句:「时勋啊,你是妈最棒的儿子,妈真的好爱你。」 爱都有是有条件的。 只有在他听话的时候,母亲才会爱他。 倘若他不言听计从,她就会歇斯底里地斥责谩骂,甚至动手,直至他认错为止。 其实他也没期待,没期待能用车时勋这个名字活出像样的日子,没期待褪去灿星集团的光环以后他还能是一个人该有的样子。 但夏尔雅和过去他遇过的人不同,她有求于他,却还是会和他说不。 「随便你。」夏尔雅冷哼,转身就要进宿舍。 一整晚都和他待着,她其实有些烦了,总觉得两人相处得太过频繁不是太好的现象,早知道会这样,傍晚在巷子里遇见时,她就不该为了那杯柚子茶放弃原则。 女孩子已经走上阶梯,车时勋只好扬声,「夏尔雅小姐,你明天早餐想吃什么?」 「不吃。」 「猪肉汤饭可以吗?」 「??」 「还是你想吃中式早餐?我能做那个??」剑眉微敛,车时勋思索了一会,开口却是怪腔怪调:「葱油饼?」 夏尔雅一怔,竟差点笑出来。 她抿唇忍住笑,板起脸色重申:「我说了,我不吃。」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做葱油饼给你。我们约好了,下午得教我中文,知道吧?」男孩子没理会她,逕自下了结论,笑着说了晚安后就转身离开了。 夏尔雅:「??」 到底谁跟他约好了? -------------------------------------------------------------- 在此给辣炒鸡、酱煮马铃薯颁发最佳助功奖(奏乐 老闆娘:确定不是颁给我? 【番外】在喜欢之前(11) 隔天一早,夏尔雅才走到教室门外,就见车时勋坐在座位上,桌上摆着一只提袋,宋柔静则捱在男孩子身边,软着声问:「车时勋先生,你今天也带了早餐要给我吗?」 「不是,这是要给夏尔雅小姐的。」 宋柔静脸色一僵,却还是保持微笑,「为什么只给夏尔雅小姐准备早餐呢?」 「这似乎不是宋柔静小姐该关心的事。」车时勋扬唇,口吻却冷,「这么说吧,前天给你们的那份三明治,原本也是要给夏尔雅小姐的,至于昨天的糖饼则是因为joanna小姐提议,基于礼貌所以顺道做了你的份而已。」 「换句话说,这些食物跟宋柔静小姐一点关係也没有。」 没料到他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宋柔静顿时恼羞成怒,「喂!车时勋!」 「我只是想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如果冒犯到你,很抱歉。」车时勋面不改色,语声却寡淡,像是天生薄情。 宋柔静不甘受辱,气得咆哮:「喂!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你竟敢这样对我?」 「世界百货的宋英载会长。前天在我弟弟的生日会上见过面,宋会长和我父亲谈成了京畿道分管专柜进驻的合作之后,特别和我提起了他的女儿,希望我能多多关照。」 他微笑,「如何?关于宋会长,你还有其他想和我介绍的吗?」 空气有一瞬凝结。 夏尔雅站在门外看着一切,想起了记忆里某些光景,有些人就是天生的王者,大多时候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把旁人的世界天翻地覆,不费吹灰之力,更不会眨眼。 这才是车时勋真正的样子。 宋柔静气急败坏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夏尔雅这才缓步走进教室。 「早。」车时勋笑着和她打了招呼,更主动送上早餐。 和她说话时,男孩子的眼里不存在任何霜寒,彷彿成了另一个人,夏尔雅知道那个世界里的人都擅长这些技巧,她从小看多了,也有能力能分辨,所以不会上当。 「车时勋先生,我明确拒绝过你了。」 她不想跟这种人有任何交集。 察觉了女孩子的态度变化,车时勋反而纳闷,「你在生气?」 「没有。」 「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 「那??」 「车时勋先生,开始上课吧。」 她摆明不愿多谈,车时勋只得止住话,不再追问。 # 今日的课程,车时勋透过民法教科书的其中一个章节介绍韩文的法学写作习惯,也整理了常用的法学单字让女孩子回去背诵。 由于阅读难度提高,夏尔雅理解得不若前些天来得快,甚至遇上了瓶颈,儘管早有预料,她不免还是感到挫折,因此,当车时勋又跟着她去食堂,她也没心力驱赶。 两人草草吃过午餐,夏尔雅啟程返回宿舍。 一路上,车时勋没刻意找话,就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直到抵达宿舍门口,才把手里的教科书交给她。「这只是刚开始,你已经学得很快了,用不着心急。」 夏尔雅抿唇不语,瞅着他好半晌才接过书。 「现在是不是轮到你教我中文了?」车时勋知道她心情不好,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却弄巧成拙,夏尔雅一听,表情更难看,口气也差,「我没有答应你。」 挨骂了,他却不恼,反而放低身段,「就当是我拜託你吧,教我中文,好吗?」 夏尔雅一怔,没想过他会做到这样。 她有些无措地别开眼,下意识攥紧了指头,冷着声回:「你可以去补习班上课。」 「我不能让我的父母知道这件事。」 他父亲观念传统,有着浓厚的民族思想,更是典型的文化主义者,求学时期受到政府去汉化教育的影响,对于中华文化始终抱持着睥睨的态度,而他的母亲为了讨好丈夫,不仅让自己彻头彻尾地融入韩国礼教,更不愿让他学习她的母语。 学中文这件事,在车家宅邸里是提也不能提的禁忌。 听闻,夏尔雅反而意外,他的母亲是台湾人,他想学中文听起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他却说不能让他的父母知道,彷彿学中文对他而言是不能想的奢望。 他或许也有过得艰困的时刻。 沉默了好一阵子,她稍微动了动唇,「你知道注音符号吗?」 车时勋点头,「知道。」 「那,三十七个字母背得出来吗?」 「可以。」他自信一笑,开始背诵。 夏尔雅默默听着男孩子口音诡异的发声,意外发现捲不捲舌对他而言造成极大困扰,尾声甚至出现了ㄢㄤ、ㄣㄥ念成同音的情况,害得她得掐住手心才勉强忍住笑。 背完最后一个字母,车时勋看向她寻求认同,「怎么样?」 「还行。」话说完,夏尔雅掉头就走。 车时勋:「??」 ----------------------------------------------------------- 夏尔雅:孺子可教。 【番外】在喜欢之前(12) 在夏尔雅的认知中,她并没有答应要教车时勋中文,偏偏她那张嘴不争气,吃了他几天早餐后,竟被他那烧韩国菜十分拿手,却总把中式料理做得诡异的厨艺收服了大半。 她气自己贪嘴,明明他做的菜也没什么特别,却莫名合她的胃口。 车时勋知道她不太能吃辣,即使是韩式料理也会少放点辛香料,让整体的口味清淡些,一点一点循序渐进,不过几星期,她已经能接受一般店舖里的调味。 儘管不想承认,但平心而论,车时勋的确对她很好,在她念文章或写题目遇到挫折时,他从来不会取笑,而是耐着性子讲解,若她听不懂,他就换一种说法,有时甚至会用英文辅助说明,直至她听明白为止。 多亏他连下课后都还是愿意拨时间替她改考卷,甚至找了不少适合初学者阅读的报章杂志给她练习,现在她已经能用韩文进行简单的日常对答,也能看懂部分的教科书了。 相反的是,车时勋对中文的理解能力差得令人叹为观止。 夏尔雅有时候甚至怀疑他是故意装傻。 男孩子缠了她几天,她被烦得受不了,索性从网路上找来小学课本收录的文章,随意丢了几篇给他,要他回去把没看过的词汇记下来。 连续圈了三星期的词,车时勋嫌太简单,夏尔雅于是给了他几篇散文,要他做文章分析,结果他却在半夜里传讯息问她:「棋盘、稿纸、绿豆糕为什么全写在一篇文里?」 看不懂前后文也罢,他甚至还责怪起她,说她没认真挑教材,质疑她怠工。 大三以前,夏尔雅当了整整两年的家教,还是头一次遇到像他这样的学生,这人到底有没有搞清楚到底是谁有求于谁? 距离开学只剩两天,室友权宥美也在昨晚回到学校,两人约了今晚一块吃晚饭。 夏尔雅坐在总图书馆一楼的大厅,一边上韩文课程,一边等车时勋来。 大概是从他吵着要学中文的第二个星期开始,她为了求得耳根子一些清净,将教学地点改到了图书馆大厅,省得车时勋成天在耳边吵吵闹闹,烦得她连书都没法读。 「今天的学费。」 温沉的语声入耳,一只提袋落入视线,夏尔雅这才想起忘了告诉他她今晚有约。 她抿了抿唇,「车时勋,这个你拿回去吧。」 车时勋才刚拉开椅子坐下,一听她这么说,立刻又站起身,原先噙在唇边的笑立刻垮下,眸光甚至染上几分慌张,「为什么?你不教我了?」 「我和室友约好要一起吃晚餐了。」夏尔雅淡声解释,把准备好的文章给了他。「看完之后先把不会的词圈起来。」 「喔。」 车时勋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失望。 这几个星期,女孩子虽然愿意接受他准备的食物,却拒绝了他每一次吃饭的邀约,结果现在只是对象换成了其他人,她就能轻易答应,到底还是反感他这个人。 他就不明白为什么。 十五分鐘后,车时勋完成了女孩子交代的事,把文章推回她面前。 「看完了。」 闻声,夏尔雅按了暂停键,摘下耳机,拿起文章大略瞥过,被圈起来的词汇并不多。 这是一篇约莫两千字左右的台湾新锐散文作家专题报导,文中穿插了不少作品节录,远以为这样半叙事半抒情的编排可能会让他看得吃力,结果却是相反。 一个月下来,他能认得的词汇倒是多了不少。 夏尔雅闔上笔电,将文章转向他,从他圈起的第一个词汇开始解说。 「第一个,乡愁,乡是指家乡的意思,就是一个人出生的地方,至于愁字面上就是忧愁、难过的情绪。两个字结合起来指的就是远行在外的人因为离家遥远,太过思念家乡的人事物,所以感到悲伤的意思。」 「第二个,初霽,第二个字唸ㄐ1ˋ,这里的初是刚才的意思,霽这个字则是古诗里面很常用到的词,意思是雨或是雪停止了。这个词要连着前面的新雪一起看,新雪指的是每年第一次下的雪,新雪初霽就是说今年第一次下的雪刚刚停了。」 车时勋:「台湾也下雪吗?」 「天气很冷的时候山区会下一点雪,但平地不会。第三个??」 「所以你没有看过雪?」 「没有。」夏尔雅照实回答,话说完才发觉不对劲,「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好奇而已。」车时勋轻笑,在霽字旁边註记上注音和笔记。「继续吧。」 夏尔雅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多着墨。 「第三个,殉情,殉这个字的部首是左边的歹,在汉字里,歹这个部首通常都跟死亡有关,右边的旬则是声符,决定了殉这个字的基本读音。殉这个字指的是为了某种目的而牺牲生命,接在殉后面的字通常就是目的,殉情指的就是为了爱情而牺牲生命,其他还有殉国、殉职、殉道这类的词汇。」 「死吗?」他扯唇复诵,狭长的眼尾有了笑意,眸色却暗。 「什么?」夏尔雅没听清他说什么。 「没什么。」车时勋扬唇,「你说这个字怎么唸?ㄒㄩㄣˊ?」 「四声。」 「ㄒㄩㄣˋ?」他立刻更正读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做了註记。 夏尔雅接着解释了几个词汇的读音和意思,然后又要他重新把文章读过一遍。 这回,车时勋阅读的时间拉长了不少,有时不理解前后文的意思就会苦恼地皱起眉,偶尔会以笔桿轻敲微抿的薄唇,有时则会低声叹息。 每当他沉忖,夏尔雅总会忍不住偷覷。 他明明是和她不同世界里的人,却让她在陌生的国度里有了被陪伴的感受。 她明明不需要人陪,却也没那么讨厌他了。 ------------------------------------------------------------ 校园爱情一定要有的图书馆来la 不过桌咚、壁咚、书柜咚什么的就请自行想像:) 【番外】在喜欢之前(13) 结束了车时勋的中文课,夏尔雅回宿舍放了背包,再和权宥美一块出门,抵达餐厅时,她才发现权宥美说的那间小饭馆正是之前车时勋带她光顾过的餐馆。 两人挑了墙边的座位,权宥美很快就选好餐点,紧接热心地介绍了几道菜色。 夏尔雅最终选了当时车时勋让给她的炒码麵。 结帐后,权宥美先是分享了暑假在老家发生的趣事,又热情地邀约她未来有机会可以考虑去光州走一走,她保证会是个称职的导游。 后来她也问了一些关于台湾的事,说是小的时候父母曾经带她去台北旅游了一次,当时去了哪些地方她已经不记得了,就是对在地小吃的美味仍记忆犹新,即使过了十年,每次想起也都还是想在旧地重游一遍。 老闆娘送餐时,眼尖地认出了她。「这不是之前和车小子一起来的那位小姑娘吗?」 夏尔雅一怔,有些不知所措,「??是,您好。」 「我还想着奇怪,车小子这几次来怎么都是自己一个人,今天可终于见到你了。」老闆娘朗朗一笑,眉眼飞扬,似乎十分开心她的到来,「多吃点啊!你好像瘦了呢!」 「好,谢谢阿姨。」 老闆娘离开后,权宥美立刻拋了问句过来,「尔雅小姐,你之前和其他人来过这里啊?阿姨说的车小子是谁啊?」 「车时勋先生。」 权宥美瞠目,「车时勋先生?你说灿星集团那个车时勋?」 夏尔雅拿起水杯抿了一口,含糊低应,「嗯。」 「你怎么会和车时勋先生一起吃饭?你们之前就认识了吗?难道尔雅小姐的父母也是台湾那里的财阀吗?」权宥美还是不敢相信,校园里的风云人物竟然有天能近在身边。 「他是我的学伴。」语落,夏尔雅执起匙筷开始用餐,委婉地表达希望结束话题。 可惜权宥美没看懂她这番暗示,仍是滔滔不绝,「车时勋先生是你的学伴?这怎么可能。我听其他法律系的同学说,之前系上找了他很多次,希望他可以协助辅导外国交换生,但都被拒绝了。明明他的英文能力就好,甚至还会法文和西班牙语,但去年法律系来了三个外国学生,他都没答应啊。」 听闻,夏尔雅一顿,心里也有些意外,她还以为这已经是他的例行公事。 「不过这感觉挺不错的,说不定你们之间是命中注定呢!」 夏尔雅:「??」 眼角一抽,夏尔雅无奈,决定当没听到。 反倒是权宥美兴致盎然,「尔雅小姐,车时勋先生是你喜欢的的类型吗?」 她冷声,「不是。」 「但根据我多年看剧的经验,你话可不要说得太早哦!」权宥美笑了笑,「按照爱情剧万年不变的定律,男女主角一开始都是互看不顺眼,但吵架吵久了也会日久生情。」 夏尔雅充耳不闻,压根儿没把这段话放在心上。 日久生情? 鑽木取火都比较快吧。 --------------------------------------------------------------- 车时勋(拿出身分证):这谁的名字呢? 夏尔雅:??闭嘴。 【番外】在喜欢之前(14) 开学的第一天,夏尔雅上午就有一堂三学分的必修课。 由于是初次正式参与法律课程,即使一个半月下来韩文程度已经大幅进步,前一晚她还是因为太过紧张没能睡好,设定在七点的闹鐘还没响就已经了无睡意。 她果断放弃挣扎,下床梳洗,一照镜子就发现黑眼圈深得吓人,只好稍微遮瑕。 夏尔雅抵达教室时,距离九点上课还有约莫四十分鐘,教室里头却已经有不少学生,这样的景象与过去的修课经验大相径庭,倒也让她觉得新奇。 以往在台湾,大部分的学生都是上课前五分鐘才开始陆陆续续进教室,时序进入学期中后,更有不少人会在鐘响后才姍姍来迟,然而大部分的教授也不大在意出缺勤。 她向来习惯提前半小时进教室,通常这时间教室里只会有零星几个人,有时她甚至是最早到的,现在看来,韩国的学习氛围和台湾存在差异,她得花些时间适应。 初来乍到,夏尔雅不熟悉环境,也不清楚教授的讲课习惯,决定先待在后排的座位。 才刚放下背包,身旁就有人入座,她侧首看去,是週末两天不见的男孩子。 「早。」车时勋轻笑,将手里的提袋递上。「今天的早餐。」 夏尔雅本以为这件事随着暑假结束就这么算了,没想到他依然替她准备了早餐,心里意外,同时也扼腕,她就不该吃那个饭糰。 「我吃过了。」 「是吗?真可惜,我今天做了糖饼呢。」 夏尔雅更后悔了。 她抿唇覷他,挣扎了一会,还是决定收下,「??谢谢。」 她就贪嘴。 九点整,教授准时出现,花了十分鐘讲解课程说明及要求,旋即展开授课。 起初,夏尔雅还能勉强听懂大部分的字句,也能从前后文推敲教授讲述的内容,可偏偏抄写笔记的速度没能跟上,不过二十分鐘的时间,她已经落掉了大半的进度,不仅字跡越来越凌乱,连呼吸也因为慌张而逐渐仓促了起来。 原先专心听讲的车时勋察觉了她的异状,分神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女孩子咬着唇,举措慌乱,努力想要抄下投影片上的所有字句,却是徒劳。 他稍微倾身,压低声音询问:「夏尔雅小姐,你需要帮忙吗?」 夏尔雅没心思理会,只觉得他说话的同时害她漏听了教授一句话,更心烦意乱。 见她没回应,车时勋又重复了一次,「夏尔雅小姐,你需要帮忙吗?」 夏尔雅被扰得焦躁,恼怒地瞪他一眼。 「??」 好意不被心领,车时勋也不再多事,提笔继续上课。 三十分鐘后,第一堂课结束,车时勋将最后一个字写完,闔上课本,转头就见身旁的女孩子已经拿出手机,把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句输入翻译软体。 他于是再问一次:「夏尔雅小姐,你需要帮忙吗?」 一连被打扰了三回,夏尔雅忍无可忍,怒声斥骂,「你很吵,能不能安静一点?」 莫名其妙挨骂的车时勋:「??」 他没听错吧? 他很吵? 她嫌他很吵? 车时勋扯唇,自座位上起身,离开了教室。 本来还想她看来挺喜欢他做的糖饼,今天早上出门前还特意开火给她做了当早餐,结果却沦落到被她嫌吵的地步,他也是做人失败。 然而,气归气,车时勋还是没放着她不管。 「河管家,麻烦你,今天中午以前送一百台录音笔到我的公寓,我上课需要。」 # 艰难地熬过了三个小时的课程,夏尔雅已是精疲力尽,后半段的课程她几乎没能听懂,连笔记都抄得零落不堪,太过挫败的初体验让她深受打击,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回到宿舍时,权宥美已经不在,她放下背包,在空无一人的寝室里自怨自艾。 明明她已经这么努力地在学韩文了,平时和人沟通也没有太大的问题,为什么一到课堂上就彷彿进入另一个时空象限,一点也没办法理解教授说的话? 要是再继续这样下去,往后的课程该怎么办? 负面想法佔据思绪,她咬着唇角,眼眶有些红了,手机却忽然传来通知声响,打断了悲伤,夏尔雅抬起头,从背包里拿出手机。 sihuncha:吃过午饭了吗?如果还没的话,要不要吃糖饼? 「??」 这人怎么就这么烦?这种时候是吃糖饼的时候吗? sihuncha:你下课时忘了带走,我把东西放在宿舍管理员室,饿了就下来拿吧。 五分鐘后,夏尔雅从管理员室回来,手里拎着那袋被她遗留在教室里的糖饼。 对,她就没骨气,知道车时勋走了不会和他碰到面,所以就下楼去拿,只因为不希望那么好吃的东西最后落得无人招领而被丢进垃圾桶的下场。 才不是因为送来的人是他。 吃完了糖饼,夏尔雅重新振作,打算把早上的笔记重新整理一遍,希望能弄懂这三小时的课程,然而打开背包以后,她却看见了不属于自己的笔记本。 不过一眼,她就认出了上头的字跡。 思绪陷入困惑,手机又再次传来讯息通知,夏尔雅点开对话框,男孩子传了长达两个小时的录音档过来。 sihuncha:今天上课的录音。不懂的地方记下来,之后我再教你。 「??」 这人为什么老是问也不问就自作主张呢? --------------------------------------------------------------- 各位学霸知道怎么追女朋友了吧xddddd 【番外】在喜欢之前(15) 之后的每一堂课,车时勋都会出现在她选修的课堂上,课程结束后,夏尔雅的背包里总会多几页的笔记和一支录音笔。 夏尔雅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恰巧都和她选修相同的科目,交换生的学分要求和一般生不同,照理说她选修的几门课他应该已经修过,所以她其实也猜,车时勋是为了她才来。 而这个猜测在第二个星期三下午的行政诉讼法结束时被证实了。 下课后,夏尔雅留在座位上继续抄写笔记。一会,几名男女从前排的座位走来,和坐在她身旁的车时勋搭话。 「时勋啊,你怎么还来修这堂课?我记得上学期白教授不是当着全班的面说你一定会高分通过吗?怎么?你不可能真的被当吧?」 「不是说明年行政诉讼法就要修正了吗?所以过来听听白教授的看法。」车时勋轻笑,随口拿了上星期看见的新闻胡诌,可信度却也挺高,三言两语就说服了旁人。 「不过你之前不都习惯坐在前排吗?这学期怎么所有的课都挑后排的位置坐?」 这时,同行的韩知恩看见他身边的埋头书写的女孩子,立刻察觉了什么,「这位是来自台湾的交换生夏尔雅小姐吧?你是为了陪夏尔雅小姐上课才会来旁听的,对吧?」 「??」 听闻,夏尔雅手边的动作一顿,稍稍抬眸,就见三名陌生人全看着自己,心下一阵反感,握着笔桿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些。 车时勋不置可否,唇角微扬,像是默认。 「您好,夏尔雅小姐,我是韩知恩。旁边这位是赵泰亨,这位是郑道焕。」韩知恩甜甜一笑,顺道替友人做了介绍,紧接朝她伸出了手,「很高兴认识你!」 「夏尔雅小姐,你好。」 「你好啊,尔雅小姐!」 郑道焕与赵泰亨也先后和她问了好。 「??」 夏尔雅别开眼,咬唇不语,甚至有些想走人。 在场面陷入尷尬前,韩知恩就收到车时勋的眼色,连忙收回手,主动换了话题,「对了,泰亨说汉阳大附近新开了一间麵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是啊,我前几天回家经过时店外排了不少人,看起来挺不赖的。」赵泰亨接口。 车时勋应允,「你们先去,再把地址传给我。」 「尔雅小姐晚上没事吧?一起来吧,大家互相认识一下!」一向喜欢广交朋友的韩知恩又忍不住把话题拋给了始终安静的女孩子。 「??」 夏尔雅脸色微僵,浑身透着抗拒。 车时勋知道她不喜欢人多,来韩国一个多月,他从未听过她主动提起什么人,会一块吃饭的也就只有室友权宥美。他于是让韩知恩三人先出发,说他随后就到。 直到旁人都离去,车时勋重新坐回位置上,「你还好吗?」 人群散去,紧绷的情绪缓和,夏尔雅松开手,掌心被笔桿压出了深刻的红痕。她冷淡应声,低头收拾桌面,背包拎着就走,没和他说再见。 她从来就不喜欢和人相处,不喜欢猜测字里行间的心机,不喜欢探究言行举止里的算计,不喜欢投入过多的精神和心思却必须承担难测的风险,更不想让自己有机会被背叛。 只要不交心,不去信任谁,她就不会被背叛。 不会像她母亲一样。 「夏尔雅小姐!」 夏尔雅走下法学院门口的阶梯,身后却传来男孩子的呼唤,她没回头,却停下脚步。 见她止步,车时勋快跑上前,「晚上和大家一起吃饭吧?」 「不要。」夏尔雅冷声拒绝,与他擦肩。 车时勋追了过来,「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不要。」她看眼没看他,又往下走了一阶。 他鍥而不捨,「就一次就好,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他们,以后我就不勉强。」 夏尔雅不想白费唇舌与他争执,往反方向走去,车时勋始料未及,意外踩空,踉蹌跌下石阶,最终撞上路过的同学,背臀落地,硬生压坏了对方的滑板。 男孩子摔得狼狈,周围的人全看了过来,意外来得太快,夏尔雅一时也没了反应。 正当他撑起身,清风拂过,捲来一缕极轻的笑,车时勋抬眸,却看见女孩子别过脸,极力想遮掩,却还是没藏好弯起的眼角。 和风徐缓,暖阳倾斜,笑靨清浅,融成盛夏。 世界忽然安静了。 他坐在粗糙的地砖上,听不见旁人的斥责与窃语,笑意染上眼梢,渲染了瞳孔。 原来她笑起来这么好看。 「夏尔雅。」 闻声,站在台阶上的女孩子一怔,眼底碎光颤晃。 忽略她眼里的诧异,车时勋慢条斯理地踏上阶梯,最后在能与她平视的阶台上停下脚步,「你刚才是在笑吗?」 呼息凝滞,夏尔雅抿唇,别开了眼。 「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常常笑吧。」 夏尔雅,我喜欢上你了,在看见你笑的这一刻。 夏尔雅,我喜欢上你了,所以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会想尽各种办法,用尽各种代价,换取你所有的笑容。 以后常常笑吧。 「如果你不会的话,我可以陪你练习。」 —完— 【片段番外】喜欢上他是什么时候的事 关于喜欢上车时勋是什么时候的事,夏尔雅大略还记得那个时间点。 车时勋是那种既无赖又缠人,却总能在她情绪失控前适时收手、给她空间的人,像是从初次见面的那一刻就看穿了该怎么和她相处。 起初,她偶尔会觉得他也许早就设好了圈套,就等她什么时候踏入,但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发现,他之所以愿意为她付出、愿意为她牺牲,单纯只因为他很爱她而已。 赴首尔大学交换的那一年,从抵达韩国的第一天开始,车时勋就走入了她的世界。 然后在不知不觉中,他佔满她的生活,也佔据了她的思绪。 大概是从看见他跌下阶梯摔得一身狼狈开始,他那总是弯着笑的温眸,以及从右后方看去总显得格外稜角分明的侧脸,成了她眼里最常见的风景。 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总是跟在她左后方,像是怕她一眨眼就会不见似的,走到哪就跟到哪,后来成为朋友以后,换她走在他右后方,大多时候男孩子手上会抱着一叠教科书,右手则拉着她背袋的背绳,带着她走遍城市每一条街道。 夏尔雅其实知道自己对他有好感。 无论是和他一起并肩上课,还是下了课和他一起在图书馆里念书,又或者是每一次和他面对面的晚餐,甚至是某一回下着大雨的午后,男孩子因为她一通忘了带伞的电话,打着伞从遥远的法学院大楼一路横跨了大半个校园来到总图书馆,只为了送她走一段不到三分鐘的路程回宿舍,因而淋湿了大半边的肩膀。 每一次和他如此靠近的时刻,她都察觉了自己不若平常的心跳。 她只是不愿意承认。 直到那天。 夏尔雅记得那是期中考隔週的星期四,她恰巧来了生理期,由于考完期中的那晚,室友权宥美买了刨冰回宿舍和她一起吃,以至于那次的生理期成了有生以来最痛的一次。 选修的家事法才上不到二十分鐘,她已经耐不住痛地吞了止痛药,药效偏偏发挥得慢,夏尔雅疼得难受,只好趁着中堂下课的时间去医务室再多拿几颗止痛药,然而走没几步,下腹却是一阵热流崩涌,血跡甚至意外沾染了外裤,她只能赶紧躲进厕所。 当时的处境分明无助还难堪,她也不晓得怎么一回事,竟下意识打给了车时勋。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夏尔雅甚至哽咽了。 「车时勋??」 「夏尔雅?你怎么了?你现在在哪里?」男孩子立刻就听出了不对劲,已经走到教室门口的脚步一旋,掉头往电梯走去。 夏尔雅咬牙忍痛,囁嚅着问:「??你现在有空吗?」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车时勋焦急地按着下楼键,却发现楼层显示版上的数字一动也不动,他果断放弃等待,直接往楼梯间去。 「??我好痛。」 「痛?你受伤了?你人在哪里?」黑眸倏凛,他迅速下楼。 「??二楼东侧的女厕。」 「别掛电话,我马上过去,你不要怕,不会有事。」 男孩子估计误会为她是受伤了,疲于奔命之馀却还温着声安抚,电话那端,夏尔雅的眼眶全是热的,男孩子逐渐转促的呼吸声贴在耳边,她听着反而安心了。 「夏尔雅,我到了。」 听见这句话的同时,子宫猛然收缩,夏尔雅分不清眼泪究竟是因为感动还是疼痛。 她勉强嚥下哽咽,低声开口,「我那个来了,可是没有带卫生棉,你可以帮我去便利商店买一下吗?」语落,她掐着指头,又囁嚅了句:「??对不起。」 车时勋敛眉,「谁让你道歉了?」 男孩子很快就买来了她惯用的牌子和需要的款式,温着声说:「我在外面等你。」 夏尔雅花了一段时间才整理好,走出化妆室就见车时勋斜倚在墙边等候,距离上课鐘响已经过了很久,他依然没走。 听见脚步声,车时勋抬眸,一眼就察觉了女孩子过于彆扭的脚步。 「别动。」 他朝她走来,一边脱下罩在帽tee外头的衬衫,在她身前蹲了下来,将衬衫系在她腰间,替她遮去了令人难为情的斑驳。 在他蹲下身的那一刻,世界彷彿安静了。 安静的只剩下她的心跳声。 夏尔雅真正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车时勋,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说破,就像你一样。 我早就喜欢你了。 比你所以为的还要早,也比我所以为的还要深刻。 你带我去看初雪的那天,我听见了你刻意说得小声的心愿,所以我也在心里许了愿。 我希望你去找一个更好的女孩子,一个比我温柔,比我善解人意,也比我爱笑的女孩子,让她陪着你,让你即使因为身不由己而悲伤的时候,也能因为有她,重新找回笑容。 要是当初我能早一点知道,知道最后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我就不会那么许愿了。 如果我早一点知道,我就会勇敢地告诉你,我也喜欢你。 车时勋,我早就喜欢你了。 【片段番外】初雪 2014年11月28日。 前几天的天气预报说,内藏山今天可能会下初雪。 一个星期前,首尔初雪那天,车时勋在宿舍楼下等了一整夜,才在凌晨两点时等到夏尔雅回来,那时候她肩上扛着喝醉的室友权宥美,举步维艰。 他是后来问了才知道,权宥美中午刚和交往两年的男友分手,拉着身为室友的她买了一整晚的醉,回学校的路上甚至在路边吐了两回。 车时勋觉得好笑极了。 明明他们两天前才约好那天要一起吃晚饭,结果她被人缠着走不了却连封讯息也没传给他,让他像个傻瓜似地在宿舍外空等,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把身边所有能问的人都问遍了,就是没打听到她的消息。 这人对他不上心的程度简直超乎想像,他不晓得该说她是神经大条,还是他真的做得太不明显,他只不过是没说破,但明明全世界都看得出来,他喜欢她。 第三种可能是她在装傻,他其实也清楚。 于是他只好拿被她放鸽子当藉口,要她陪他去内藏山赏枫作为补偿。 # 夏尔雅心里其实是愧疚的,对于让他等了自己好几个小时这件事,只是她没说。 陪权宥美买醉的隔天,无论是在课堂上或是校园里碰见认识的人,每个人都会问她昨晚去了哪里?知不知道车时勋在找她? 一连被十多个人这么问,她想装傻也难。 只是她就不知道,他为什么给所有人打了电话问她的行踪,就是没有打给她。 他们约好要一起吃晚餐,儘管这个约和过去每一次的约一样,全是他耍赖来的,但只要约定了,她就不会不出现,因为她知道,车时勋其实和她一样不喜欢等人。 她本来就没什么耐性,也懒得花时间在不在意的人事物上头,团体活动她尤其讨厌。 但来了首尔以后,车时勋从没让她等过,反而都是他在等她。 财阀出身的大少爷一般应该都是习惯让人等的,至少韩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可偏偏车时勋不是这样的。 车时勋身上没有那种讨人厌的傲气,大多时候他都温煦,也总是笑着。 她第一次看见他面露不耐,是期中考后赵泰亨那群和他比较要好的朋友约了场饭局,结果总是一起行动的赵泰亨、郑道焕和韩知恩因为碰上了塞车而迟到的时候。 他们在店门口等候,车时勋和往常一样主动找话,语调轻扬,笑容依旧,唯独眉宇间有了浅摺,说不到三句话就会抬手看錶,最后在三人姍姍来迟的道歉声中,用着只有自己听得见声音说:「十七分三十六秒。」 后来饭吃到一半,他突然说想吃冰,要她陪他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 出了餐厅,他却只是往前走了几步路,然后倚在巷弄的石墙前,垂眸盯着脚下的砖道,一句话也不说。 夏尔雅沉不住气,问他怎么了,男孩子却笑着摇头。「只是想报復而已。」 十七分鐘后,他说:「回去吧。」然后花了三十六秒走回店里。 一个连只是等了十七分三十六秒都要报復的人,等了她一整晚,却只给她另一个约。 相约的那天,他也没让她等。 夏尔雅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只对她这么有耐性。 装傻而已。 # 两人一早就出发,搭了三个多小时的地铁,抵达内藏山公园入口时已经接近正午。车时勋替她准备了海苔饭捲,馅料还刻意避料了她讨厌的小黄瓜。 吃完饭,他们沿着步道向上,四周是满山瑰丽的枫红。 暮晚夕落,山上的气温转寒,车时勋给了她一副手套,夏尔雅原先还逞强说不冷,车时勋却问:「自己戴,还是我帮你戴,选一个。」 当然是自己戴。 夏尔雅觉得自己怎么能够这么没骨气? 但正当她一边挞伐自己没骨气,一边把手套戴上时,天空开始飘雪了。 雪絮缓慢地落在澄澈的湖面,落在铺满枫叶的地上,也落在他们肩上。 她在首尔看过雪的,那晚扛着烂醉如泥的权宥美回宿舍时简直被冻得要死,害她一度觉得下雪不是什么好事,沿路听路人们讚叹着浪漫,夏尔雅只想翻白眼。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好像终于体会到旁人口中的感动。 十几天前,气象台预告首尔将要降初雪时,权宥美告诉她,初雪在韩国是有传说的。 传说,在初雪夜里和喜欢的对象告白,两人就会成为恋人。 传说,和恋人一起度过初雪夜,两人的爱情就能永远。 传说,在初雪夜里碰上的,就是注定相守一生的伴侣。 「夏尔雅,你知道吗?传说中,在下初雪的时候许愿,愿望一定会实现。」 男孩子的语声温沉,语尾藏笑,每次听着都是心动。 可再过几个月她就要离开了,而身为财阀后代的他又怎么可能会为她停留? 他们不可能,也不可以,否则谁都会受伤。 「闭上眼睛,许愿吧。」 夏尔雅回眸看去,男孩子闭着眼,低声呢喃,「请让我陪在她身边一辈子。」 她安静听着,感觉有什么模糊了视线。 好好的传说,都让她坏了。 如果那些传说是真的的话,那她希望是这样:「车时勋,去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人,一个比我温柔,比我善解人意,也比我爱笑的女孩子,让她好好陪着你。」 # 多年以后,每当在下雪的日子里回韩国,爱记仇的男人总会一而再地提起这件事。 「尔雅,那年我们一起来内藏山看雪,你许了什么愿?愿望实现了吗?」 夏尔雅充耳不闻,继续前行,对于每年都要上演一次的对谈意兴阑珊,中午吃了点东西,她甚至有点犯睏了。 「尔雅,你为什么老是不回答我?你当时的愿望实现了吗?」 夏尔雅真心觉得头很痛。 每回好端端的新年假期,耳边老是这些问题,搞得她都想乾脆明年开始,和车会长夫妇拜完年后就直接啟程返台,她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休假。 况且,没有人告诉他,孕妇的情绪起伏很大,凡事都得顺着点吗? 「尔雅,你??」 夏尔雅漠着脸,「车时勋,你儿子说他想有个安静舒适的环境睡午觉。」 察觉她不容玩笑的气势,车时勋识时务地噤声,转而牵起她,以自己的体温捂暖她被颳得有些冰凉的手。 又往小坡上走了一段,见她有了倦意,车时勋止住脚步。 「回家了?」 夏尔雅抬眸望他,男人幽邃的眼里是一片温洋,在降雪的凛冬里依旧澄暖。 他总是只有在看着她的时候才这般,收敛了灿烂的锋芒,却永远和暖。 「没实现。」 「什么?」 「我的愿望没有实现。」 多年前,他未曾听过她的心愿,如今自然也听不明白她藏在话中的弦外之音,也就更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说愿望没实现,眼里却含着笑意。 半晌。 「那时候我的愿望是希望你去喜欢别的女孩子,然后永远跟她在一起。」 男人脸色一沉,伸手覆上她微微隆起了小腹,做着亡羊补牢的无用遮挡,「你当着我儿子的面说这种话?」 「??」 气氛凝结成冰,直至回到清潭洞的住处,车时勋都没打算开口和她说任何一句话。 气得彻底。 夏尔雅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一边生闷气一边打理晚餐的身影,觉得既无奈又好笑,早知如此,当初干嘛坚持要问?看把自己气得,她待会还得哄。 待他关上炉火,她缓步上前。 见她走来,车时勋冷着一张脸,默不吭声地替她拉开坐椅。 夏尔雅没入座,反而覆上他搁在椅背上的手。感受到她的触碰,男人不动声色,只是垂眸与她对视,摆明了要继续冷战。 「还不肯跟我说话吗?」夏尔雅温着声,像极了平时和孩子说话的模样。 这男人爱吃醋,自从她怀孕后,老是指控她对孩子说话比对他温柔,说她差别待遇,更说早知道在她心中的排名会下降,当初就不该说要生孩子,自找罪受。 车时勋应都不应。 他继续置气,夏尔雅也不恼,只是轻拍了拍他手,「过来一点。」 男人不为所动,就只是看着她。 见他这回赌气赌得坚决,夏尔雅无奈莞尔,转而拉起他的手轻放到自己腹上,垂首低道:「宝宝,妈妈和爸爸有点事情要忙,你不可以偷看哦。」 听闻,原先还冷着脸的男人一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勾下脖颈。 她吻着他,温柔低语,繾綣廝磨。 「我后悔了,车时勋。」 「我后悔了,所以后来答应你的告白,和你在一起,把自己交给了你。」 「我后悔了,所以和你在一起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不断地在祈祷,祈祷当时的愿望不要实现,祈祷那个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的人是我。」 「我后悔了,所以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男人沉气,直接将眼前的女人打横抱起,脱口破冰后了第一句话。 「叫你儿子先睡,我们会忙到很晚。」 ------------------------------------------------------------ 夏尔雅:是要多晚^_^ 后记:愿我们都是对的时间对的人 系统提示:文(超)长,请小心服用:) # 又到了写后记的时候了。 其实距离正文完结到我提笔写下后记的这个时候,前后大概差了快四个月了吧。之所以没有在文稿完成当下就开始写后记,主要是因为完稿和真的把文章放上网的感受是挺不一样的,如果拿报告做比喻,前者就像是自己在家里写完了整份纸本报告,后者则像是拿着製作好的ppt上台报告,纸本写得好不好是一回事,报告能不能让听眾明白又是另一回事,而一直以来我都很担心自己只是在自己的故事里自得其乐,却始终无法给读者们带来共鸣,就像一篇写得再完美的报告,如果上台演讲时词不达意,最终落得没人听明白的下场,那么就是它写得再好,也是份失败的作品。 19年暑假到20年这段期间算是我回归创作的一年,从《冬雨将至》到《他》再到现在的《在被遗忘的时间里爱你》,对于故事大部分的灵感都是源源不绝的,可能真的搁笔太久,有很多很多想法想要和大家分享,所以也不管反应好不好,埋头就是一直写。这段期间的產能几乎可以说是颠峰了,这也是我上了大学后六年以来,少数非常快乐的时光。我很开心我找回了一点当初的自己,很开心自己回到popo这个舞台,也很开心离开了这么久以后还是有过去就认识的小伙伴们偶尔出现给我加油打气,更开心在这段时间认识了不少新朋友,你们真的都好可爱,每次看着大家的留言,都让我有更多动力想继续写出更好的故事来回报,很感谢旅途中的每一个人,是你们的出现成就了现在的这个我。 看过我作品的人多多少少应该都知道我话癆的坏毛病,这也是为什么一直以来我所有的作品,即使章数看起来不多的,字数也总是很惊人,我真的太爱搞事,太爱在润稿的时候加一堆有的没有的情节进去,把原本简简单单的事情搞得更复杂,显然就是个滋事型作者。我想这种性格真的是不太适合在现实世界为人父母,当我的小孩百分之两万会成长得很辛苦,每天听我囉嗦也罢,人生还要任我摆布,完全就是咱们车总的翻版没在开玩笑。(车总:……) 如此强硬的转折大家就随便看过去吧,因为我总要想个办法介绍一下人物(笑死)。 先说车时勋这个角色。 一开始有些人问我,为什么要特地把他设定成韩国人,然后在文章里放一堆看不懂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翻译正确的韩文,是不是想要趁机偷字数?其实我最初的想法很简单,就只是单纯因为上大学前的暑假期间我和我的高中同学一起去外语补习班补了一个月的韩文,加上我满喜欢近几年某些韩剧的题材,所以就想说趁着这个机会写个主角是韩国人的故事,藉此看能不能把除了发音以外什么也没记得的韩文再重新练习一下,但很显然的效果有限啦,毕竟翻译软体这么方便:) 其次,关于车时勋财阀背景的设定没有任何原因,纯粹是因为我的男主角按照过往定律,无论如何都要有钱到可以恣意妄为,如此而已,就是这么简单(但是这个定律在日月差不多就被推翻了,让我们为周奐默哀一秒)。 这里我想特别提一下金恩娜这个角色。一开始设定她各种变态荒唐的手段的时候我还真没想过韩国竟然会出一部〈夫妻的世界〉,但事实证明,创作者对于疯女人的想像不但没有极限,更没有国界隔阂(什么烂结论?)。基本上,外遇的妻子跟丈夫的兄弟、好友(或任何男子)在家里暗通取款已经是标配,我猜最让大家觉得可怕(或噁心)的应该是寄死胎的部分。之所以会设计这样的情节是因为我在很久以前曾经看过一部纪录女性堕胎的影片,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那是没有经过任何删减修饰的毛片,所以完整的纪录了整个堕胎的过程,影片中堕胎的女孩年纪不大,怀孕的週数大约是4至8週,也就是胚胎在外观上已经能约略看出人形,甚至有微微脉动的时候,我记得当时我把影片定格在胚胎被金属镊夹取出后破碎地黏在铁盘上的画面,而那一幕我到现在都还忘不了。那就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被人亲手给捣碎了,光是用想的,不管是心理上或生理上,我都觉得好痛。后来这画面在我构思这部作品的最初架构时跃然而上,而且还特别鲜明,我想既然都想到了,不用也是可惜,于是就成就了如此变态的情节与如此悲剧的车总。(就说当我的孩子是特别可怜(毫无悔意 但撇去这令人发指的行动与各种报復陷害,金恩娜在我心中是个满可怜的角色,也是很多上流社会女性的缩影。她看似出生于一个光鲜亮丽的家庭,坐拥着上层社会的名利权势,但「女性」这个框架却成为囚禁她的牢笼,她的人生受控于「父权」的支配,连婚姻都成为父亲追求权力的工具,被迫与爱人分开,嫁给一个对自己毫无情感,身份上却是她所爱之人兄长的男人。即便这段婚姻在檯面上看似是她在折磨车时勋,但实际上,她对于车时勋所有的怨恨和报復有很大一部份都出自于车时宇的贪婪和懦弱。在她认为是自由的爱情里,她实际上也是被另一个父权的象徵给支配着,她为了爱车时宇,为了给对方所想要的一切,不惜让自己浸于恶意之中,让原是该因爱情而美丽的内心变得无比丑陋。她为她所认为爱她的男人们,无论是她的父亲还是车时宇,可以说是奉上了生命里所有的一切,一个女人的幸福、一个女人的名节,以及一个人的善良。她付出了一切,最后却接连遭遇背叛,先是金议员在车时勋提出离婚的事情上把她狠狠甩了一巴,再来又承受车时宇给予重新开始承诺的破灭,最后选择让她以自杀结束一生,是我认为最残忍却也最温柔的方式。金恩娜在这部作品中代表的就是那些在浓厚父权框架下,被男性的决断恣意扭曲,最终失去自我的女性,我们可以恨她,但也必须怜悯她。 至于车时宇,就是个成天烂在女人堆里,永远扶不起的阿斗。(言简意賅(大笑 再把话题回到车时勋身上。车时勋之所以会对孩子,或者精确来说是婴(胎)儿,有如此巨大的恐惧,除了多次收到金恩娜恐吓包裹之外,另一个也很重要的原因源自于他自幼以来的成长环境。虽然出生在显赫的财阀世家,但他一直以来都被父亲视作接班人选的竞争者,被母亲当成争宠夺位的棋子,他和同父异母的弟弟车时宇只相差两岁,意味着从婴儿时期开始他就必须被迫参与这场竞争,哭着的时候父母从不安慰,饿着得时候父母也从不在身旁,他没有一刻自父母之处获得温暖和关爱,那些在噩梦里出现的尖叫嚎啕,其实有一部份源自于他幼年时的无助。 车时勋是个活得非常压抑的人,他既不认同父母辈的价值观,却也没有足够的勇气挣脱牢笼,厌恶自己成为被缠上线的魁儡,却又对于畏惧逃亡失败的自己感到失望。年少时,他对于母爱还抱有希望,所以即使再不甘愿,他也尽其所能地完成母亲所有的企盼,他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哪怕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妈妈爱你」,他都希望他母亲是真心这么对他说的,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带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失望累积到了最后,便成了彻底的绝望,那根最后的稻草压下之后,成就了他后来摆脱缚茧、追随己心的模样,但他对于脱离掌控也不是毫无计画的,而是一直以来都为自己留了这么一条后路,只欠踏上路途的勇气和契机,而他的勇气和契机就是尔雅。 我想有人会觉得,他把尔雅视作活下来唯一的希望是非常扭曲且病态的,的确我也这么认为,我也不讳言车时勋的心理的确是生病的。不晓得大家还记不记得金恩娜自杀后车总在夜里崩溃的那个段落?那时候车总问了一句话:「为什么大家这么做,我都忍下来了,可是换成我做的时候,结局却不一样了?」 这段话其实就是车总内心对于情感表达扭曲最深的写照。在他心理目中,从小到大,不论是她的母亲还是曾经是妻子金恩娜,这些原本在通常观念里应该要爱他的女人,一个个都以死相逼。他对母亲的忍耐也许是出于天性,对金恩那的忍耐也许是出于各种利益的考量,但无论如何,对他而言,「死」不过就是一种达成目的的手段。他认为别人用在他身上成功了,那就是个好手段,所以当他的生命中开始有了想追求的人事物,他也有样学样地用了同样的手段来达成离婚这个目的,可是最后他得到的是母亲的不谅解以及金恩娜的死讯。金恩娜的死,崩解了他世界里一直以来信仰的那套规则,让他一直以来相信自己这么做是没有错的念头分崩离析,最后陷入了自己也是个坏人的自我怀疑与自我厌恶里。那一段是我最心疼车总的部分,也是他真正第一次把内心那个早已遍体鳞伤却不自知的孩子摊在阳光下的一刻。 车总心理对情感的扭曲另外也呈现在他把生命里所有的好与坏都寄託在一个人身上这件事上。她好,他便好;她坏,他会比她更坏。这也是为什么一直以来都选择隐忍的他,会在看见尔雅因为她而不断遭遇险难后挣脱束缚,因为对他而言,所有的伤害和危难他都能承受,但谁也不能伤害她一分一毫,尔雅就是他生命里唯一想要守护的悬念。我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个陷在深渊里绝望透顶的人是我自己,那个找不到任何希望、看不见任何光亮的人是我自己,那时候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握住了我的手,告诉我「你不要走」,让我知道原来我还被这个世界上的某个人需要着,我也会像车时勋一样把他当成馀生里唯一的光。 对车时勋而言,夏尔雅当时说得那句梦话,就是在汪洋大海里唯一的浮木,是从峭壁上拋下的绳索,是让他活下来的原因。所以当他抓住了浮木、抓住了绳索,当他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念头,他唯一会做的,就是紧紧地抓住她,用尽一切手段确保她永远存在。他之所以死命地,无论用任何方法,都要把她捧在手心、护在胸怀,是因为有她才会有他,只有她好好的,他才会是好的。 接着说说夏尔雅的部分。 不得不说,尔雅真的是截至目前为止,我最爱最爱的女主角,没有之一,就连后面的顾怀之、夏孟书和周暖都无法超越她(犯眾怒的发言xd)。之所以把她的职业设定成律师也是我自己的一点点私心,因为我自己就是法律科系出身的,加上很久以前看过一部小说的女主角也是律师,从那时候就很嚮往写一个律师的角色,至于离婚律师的设定,除了为了配合尔雅的身世背景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从考上法律系的那天开始,我就每天都在梦想将来有一天要当专为贵妇打离婚官司的律师,天天与她们喝喝下午茶、吃吃茶点、聊聊天、抱怨抱怨老公,轻轻松松赚进大把大把的諮询费,律师的生活就是如此的朴实无华且枯燥,对吧?(端茶杯(想得美 啊但是你们千万别误会,我本人绝对没像尔雅这么难相处,讲话也没她这么机车,更不会动不动就要人滚出去(夏:确定亲妈?) 好了,讲点正经的。不晓得大家对于尔雅的背景设定有什么样的感觉,这部分在故事里着墨得并不多。她的父母是透过联姻结成连理,但却在婚姻中各自发展自己的情爱关係,也不忌讳将交往的对象带回家中,更不害怕让子女知道这样的关係。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样的设定太过超现实,但实际上,关于这样的背景取材切切实实地来自我身边的人。童年在这样称不上符合社会普遍道德观念的环境里生长,忍受着父母长期的忽视与扭曲的情爱价值观,直到成年后离家,开始四处打工维持自己的生计,不再与家族有过多的联系,尔雅在年少时期的这些经歷,完完全全参考了真实存在的人生,唯一不同的是,我在故事里让尔雅因为这些经歷而尖锐了个性,让她不愿相信婚姻和家庭,也让她怀疑自己能否去爱以及被爱的能力。 尔雅的性子强势且固执,好强更爱面子,对于身边大多数的人都抱有防备甚至是敌意,心情不好的时候说话总是夹枪带棍,也很容易得理不饶人。这样的性格和说话方式,一部分源自于她的成长背景,另一部分则是参考了我自己的机掰个性:) 由于有法律背景的缘故,很多时候尔雅在质问或与人互懟的过程都会本能地使用一些法律的专业术语,咄咄逼人的同时还十分讲求逻辑,而且极尽所能地想佔据上风。或许不是每个念法律的人都是这样和人吵架,但作为部分样本的我本人真的只要一言不合就会把「禁止不当连结」、「诚信原则」、「言论自由」、「家暴」、「精神虐待」、「伤害」、「毁损」、「毁谤」、「公然侮辱」这类有的没的词汇掛在嘴边,一般人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碰上我这张嘴,只是把没事变有事、有事变大事而已。但我用我的人格保证,关于这个缺点,我已经深切地进行了第24年的反省,只是革命尚未成功而已,同志我会继续努力:) 有鑑于这种性格实在是太难相处,在此奉劝各位,要跟念法律的人交往前千万要三思,如果对方和尔雅一样都是金牛座的话,三思之后再三思都不为过(夏:星座的部分你倒是撇清得很快?) 另外不晓得大家有没有发现?在这篇故事里,我一直不曾让尔雅因为爱情而选择放弃她原本所拥有的东西,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在提及「婚姻」的剧情里,我也不曾使用「嫁娶」这样的词汇,甚至是让尔雅来担任所谓「求婚」的角色。这些安排其实都隐含着我对于性别平权的意念。我从不认为女性在追求爱情的同时就必须牺牲自己原有的一切,无论恋爱的对象是男是女,没有任何一个人应该为了另一个人放弃什么,有的只是两人为了共同的将来去磨合彼此的缺角,爱情不该成为女性牺牲奉献的正当理由,更不该是绑架女性对于主导、掌握自己人生和意志的枷锁,婚姻更不该是女性必须脱离原生家庭或原有的生活,进入对方的家庭,从此成为伴侣附属品的仪式。 「婚姻不是只有其中一个人倾尽全力的付出,另一个人无条件的接受,而是学会承担彼此生命里的一切。」这句话在文章里是尔雅对车时勋说的,但实际上却是我想要向所有在爱情里、在婚姻里不断用牺牲自己来成全关係和谐的一方说的,希望每个在爱里的人们都谨记相爱的初衷,同时也别忘了,你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谁的另一半。 在亲情的部分,我没有选择让车时勋与父母和解,也没有选择让尔雅与父亲和解,反而走了另一条路。梁家人在这个故事里的份量我认为是刚好的,儘管有些剧情的交代我还不是那么满意。从一开始梁禹洛与尔雅之间看似水火不容却又莫名和谐的相处模式,到中段达达、知凡和芙洛的出现,再到末段梁父梁母的出场,随着剧情的演进,一层一层慢慢铺陈尔雅内心深处对于亲情的期望和抗拒。举梁禹洛来说,两个人平时看似和谐、相安无事,但当只要当梁禹洛说得多一些,让她觉得跨过了她心中所认知友谊的界线,她便会开始用尖锐的刺把自己包围起来,下意识地拒绝他所有的关心和建议。直到后来与车时勋重新相爱,男人用着数不尽的耐心和温柔软化了她的高墙,她开始愿意慢慢去接受梁家人对她释出的善意,无论是知凡和芙洛的姊妹情谊,还是梁父梁母将她视如己出的疼爱关怀,接受的过程其实同时也是她和自己的和解。如果说车时勋让她明白爱情的深刻,那么梁家人便是让她知晓,亲情从来就不侷限于血缘之上。同样地,梁母在厨房里对尔雅的交代,以及梁父在书房里和车时勋的互动,也是我为他们在亲情这块缺憾里做的弥补。梁家人想告诉他们,也是我想传达给读者们的讯息其实很简单,「只要有爱,那处便是家,便是归处」。 最后说说车夏之间。 其实一直以来铺陈的每个剧情,我都很努力在製造车夏两人间的衝突感,他们从各个层面看来都不是那么相契合的两个人,无论是表面的身世,还是内在的性格、价值观、人生观,他们都在不同的事件里展现了对看待事物的不同观点,不论摩擦是大是小,歧异始终都在,而单就外观上看起来,似乎只有车时勋一再地退让。但其实从最一开始的剧情我就多少有在透露尔雅对车时勋的妥协,无论是初见时厌恶却接下离婚官司的委任,还是对于车时勋不断出现在生活中的排斥却默默地和他吃了几次饭,这些看起来不那么明显的情节其实都代表着尔雅藏在理智冷情的外表下比较柔软的那一面,儘管表面上她说话的态度都非常不友善,但那真的只是金牛座在装逼而已(大笑)。虽然说在一开始剧情还不明朗的时候似乎只显得车总就是个有顏有钱的跟踪狂变态(车:excuseme?)。 随着两人的关係越来越亲近,摩擦和衝突也随之体现在生活之中,之所以总是让他们在洒糖完没多久就碰上问题(或者说小小蜿蜒崎嶇的虐路?),其实都是为了在一次又一次的磨合当中让他们变得更契合。车时勋太过优柔温和,夏尔雅太过尖锐凌厉,他们分别处于光谱的两端,彼此对彼此而言都是极端,若是只单纯地放在一起,结果只是一方不断消耗着另一方,而我想做的就是透过这些人生中的变故和危机,让他们一起往中间靠近。因为对我而言,爱不是一个人无限地包容另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一味地为另一个人牺牲,而是两个人都保有着一部份的自我,然后向着同样的目标和方向,为了彼此也为了自己,变成更好的人。 我希望他们的爱是这样的,也希望我自己的是。即便一直到写下全文完的那刻,在我心中,他们都还在学习和彼此相处的方式,就像我也还在学习,即使努力爱着别人,努力想把最好的都给对方,也别忘了要留点爱给自己。 最后我想说,有时候,一段感情会结束,分别时说出的那一句「不适合」,或许都不是最终的定论。很多时候,我们只是在错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或是在对的时间遇上了错的人,而那个对错并不代表着全盘的否定,只是在当下那个时点,我们都还没有成为更适合彼此的那个模样。也许分开了以后,从此就这么错过,又也许兜兜转转许多年后,会重新在熟悉的街口碰见。缘分会如何交织、命运会如何安排,我们提着笔的手又会写下怎么样的人生篇章,都是未知。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每一段歷程里学会珍惜、学会倾听、学会付出,也学会保留适当的温柔给渴望爱的自己。 谢谢这十个月来给我支持、陪伴着我走到现在的每一位,愿将来有一日,当我们都学会了爱和温柔,无论在哪,无论碰上了谁,我们都会是对的时间、对的人。 2020/07/1103:03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