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门女学阀(NP高H剧情肉)》 1、倒转龙凤 【作者的话】 前十章为新书试读章节,不是最终定稿哦~ 姐妹们有建议请到书评区流言提出,必回消息。或者在微博和qq交流群提出宝贵意见都行。 微博:糖福禄000 交流群:818 414 222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兰溪台上书声朗朗。 王议郎家兰溪台是方圆百里唯一一户门第私塾,讲学先生请的是刚从太学退下的老监生谢青梅。 “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怠慢忘身,祸灾乃作。”谢监生摇头晃脑沉溺章句天地,俨然不知其下诸小儿乱做一团。 兰溪台上十余个孩子嬉笑飞纸团,见老师毫无约束之意,玩笑喧闹越发大起胆子。 “咳咳。”谢监生捻起胡须示意,见诸小儿玩笑如常,有些不忿,“倪家大儿,你说说此句有何深意?” 学生堆里站出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儿,身形清俊,生得唇红齿白,乍一看眉眼间有些女儿家的妩媚风情。 谢监生见倪家大儿生得女里女气没有半点男儿气概,心中轻视了几分。 倪明日读了半天天书,只顾着与同桌王良珮眉目传情,哪里懂得这些圣贤书,当下双颊羞红。 “看,倪娘子害羞了害羞了。”王良孚带头起哄,“谢先生,他哪里懂得什么道学章句,他只晓得眉来眼去!”又是一阵哄笑。 倪明日羞得狠狠剜他一眼,讥言讽刺道,“就你嘴碎,也没见你吐出个象牙来。” 谢监生见倪明日如此女生女气更加看不过眼,“你且去后头站着,背熟了lt;劝学gt;再进来听课。” 倪明日起身恋恋不舍,频频回头看那心上人王良珮。兰溪台上清风流水,诵读声渐起。 “哥,哥。”山石后面隐约传来妹妹明月的声音。 明日偷瞄了眼谢监生,他正沉溺章句心无旁骛。 “月儿,快,帮帮我背书。”倪明日焦急地说,他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同桌王良珮。 这兄妹二人站在一起不分彼此,身形、容貌一模一样,宛如对镜自顾。只是一个粉面含春,一个英气十足。 明月本就跟随哥哥在兰溪台偷师,兄妹二人时常相互照应。 “谢先生,我背熟了!”明月朗声道。 “哦?就背熟了?我可看你书都没带。”谢监生懒得抬眼看她,“既如此,你便从‘南方有鸟焉,名曰蒙鸠’开始背起。” 明月不假思索,“南方有鸟焉,名曰蒙鸠,以羽为巢,而编之以发,系之苇苕,风至苕折,卵破子死……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怠慢忘身,祸灾乃作。” “停。”谢监生打断,“够了,背得还不错,足见是下了功夫的。诸生当以倪明日为榜样。” 躲在山石后的倪明日开心地笑了,与妹妹掉了包又回到位子上。 诸学生早习惯了倪明日时好时坏的发挥,便以为这是他故意吸引注意好出头的伎俩。 王良孚对他作了个作呕的姿势,满脸嫌弃地看着倪明日与王良珮眉目传情。 散学回家时,妹妹倪明月早做好了饭菜,彼时父亲倪长丰在外面游四五荡游手好闲,母亲俞氏常年抱病在床。她见着散学归来的儿子,虚弱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神色,“我儿辛苦了。” 倪明日扶母亲起来吃饭,每当看见母亲饱含期待的样子就万分心虚。他并不能读好书让父母如愿。 “我儿今日学得如何?先生可教了新内容?”俞氏关切地询问。 倪明日有些心虚,“今日学得还好,先生还是教了前几日lt;劝学gt;的篇章。” 俞氏有些忧虑,“谢监生是太学下来的人,学问倒是不错,只是读了这些年书,倒变得只会读书了。院试在即,却也不让学生多读些致用之书,老往那学经上背,如何只考书本上的字句?” 倪明日有些心不在焉,对母亲谈论的科举考试之事漠不关心。 “今年院试提前了十日,听说是因为年初衡州府的鼠疫还未消,近又突发起来,想是让生员们出些主意。”倒是明月会主动与母亲讨论科举诸事,她一向心系于此。 俞氏道,“治鼠疫何其难,荒年吃人盛年吃粮,终究是剥削人的,免不了要往治国清政上靠。” 俞氏见倪明日心思明显不在院试上,一声叹息。 她出生湘北商贾人家,家境富裕从小教养良好,可惜商贾毕竟是商贾,与官勋人家终究不能比。嫁给倪长丰之后为这两个孩子花尽了心血,一心想培育出贵士来光耀门楣。 “我与你父亲望子成龙,只盼你能出人头地。”俞氏看着不懂事的长子,忧郁更胜。 倪明日受不住母亲炽热的眼神,当下心硬,“母亲,我懂你的意思,可是孩儿无心读书,我只想做生意。” 俞氏气极,“做生意?你当生意如此好做,我父辈祖辈曾祖辈莫不是挖空了心思做生意才做得如今像个样子,可嫁女的时候哪一个不是拼了命往读书人家送?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倪明日自知话题触到了母亲的痛处,便不再多言。 明月安慰她,“母亲,人各有志,哥哥志向不在黄金屋,又何必硬要强求。” “不在黄金屋,那就非要往脂粉堆里钻?”俞氏看着心爱的小女,“月儿,我知你自小天赋异禀,一心想如男儿一样纵横捭阖,可惜,娘把你生错了,你若是个男儿,我又何必强求你哥哥去读书考功名。” “娘亲,月儿与男儿一样,也有胸怀抱负,为何不能驰骋四方?就因为是女儿身,注定要在深闺里如同您一样被豢养起来,再拼命往读书人家献女吗?月儿不愿!谁也不能强迫我!” 俞氏无奈,心知两个孩子生性倔强随了自己,只可惜生错了男女。 夜已深,清辉入户,瘦峭的身影映在床幔上。地下明月望着天上明月,莹白面庞有些迷茫,为何她不能像明月一样辉映四方。 倪明月蹑手蹑脚下床,院子里清光落了一地,竹影斑驳,如藻荇交横。 “悬天夜飞镜,蓬蒿地上人。空山对月谷,晨午到黄昏。”明月情不自禁吟出一首,望着清寂月色,神思渺远。 2、雏鹰于巢 第二日早起,芦花鸡下了叁颗好蛋。明月原本打算今日卖掉芦花鸡,又见着母鸡逼不得已下了蛋,确实有些舍不得拿去卖了,只好另找些赚钱的活计,把哥哥欠下的束脩缴完。 市集上人来人往,明月已做好打算,径直往城门口而去。 半月后便是叁年一次的院试,衡州府的学生大都在这段日子来丽阳城。下属乡镇的学生不熟悉丽阳城情况,入城时大都租赁导游带路。 明月正是瞄准了这一赚钱的路子,在城门外面寻个显眼处等待起来。 来得尚早,城门口做生意的人还不多。日头渐上来时,终于出现了不少赶路书生。 待赶考学生们渐行近时,城门口等候的职业引路人一拥而上。“公子,去府衙么?五文钱带路。”“公子公子,我只要四文钱,客栈府衙统统走一遍。” 明月安安静静待在后面,不愿与人簇拥争抢,她看着众人的姿态,做生意的谄媚殷勤恨不得把人连个吞下,被簇拥的书生们冷漠高傲目无下尘,像极了苍蝇争食。 她自有她的傲骨,不屑去抢人人争夺的东西。 “两文客栈歇脚,四文府衙签到,六文全城遍跑,八文买个笔墨童子,一举上榜了!” 明月大声念着打油诗,在一众引路人里吸睛不少。 不一会儿,来了个文质彬彬的瘦弱书生。 “小孩儿,你这诗作得着实有趣,怪聪明的。”瘦弱书生说,“带路吧,先去府衙签到。” 明月笑脸相迎,“秀才爷,去府衙四文,您要去找客栈么?我给您便宜一文,五文钱客栈府衙都跑遍,您看如何?” 原是过了院试的生员才称秀才,明月称此赶考的书生作秀才,有几分讨好喜头之意。 郭楚斯倒是不计较这几文钱,只是急着有要事办。“先带路去府衙,其余待定。” 倪明月接了这第一单生意,认认真真地给郭秀才带路,一路上说了些丽阳城的风土人情,诸多路标建筑也讲得清清楚楚,老成稳重的模样不似普通孩童,倒让郭书生多看几眼。 郭楚斯去府衙签完字,正欲给钱让她走,瞧见倪明月盯着他的字看,不由问道,“认得这几个字么?” “郭楚斯。”明月道,“《左氏春秋》有记:‘晋卿不如楚,其大夫则贤,皆卿材也。如杞梓、皮革,自楚往也。虽楚有材,晋实用之。’秀才爷您名楚斯,想是取自这里,为经世报国人才强干之意。” 郭楚斯有些意外,不曾想丽阳城小小童子竟有此番学识。“你竟还读过lt;左传gt;?” 明月点头,“跟随母亲读过一些书,些许认得几个字。” 此话一出,郭秀才这才正视倪明月。见她谈吐不凡,学识尚可,必定家世不薄,想必是半道中落,如今才在街头打小工糊口,便不好多问。只问了名讳,是否过了县试,何时准备府试这些寻常问题。 倪明月冒用哥哥倪明日的名讳,言自己十二岁时考过了童试即县试,正准备明年四月的府试。 郭秀才点点头,“学道一途如舟行无边海,不要放弃了才是,古之大家多出于蓬蒿,居无定所食不叁餐,大学问多出于苦难中。” 倪明月心知郭秀才劝慰自己,要在苦难生活中坚持下去,她何尝不懂这个道理。求学的意志自始至终都坚定不渝。明月接过钱向他掬手道了谢,又向城门口而去。 丽阳城的书生这几日来得差不多了,明月小赚了一笔,付清了哥哥欠下的束脩,手头又所剩无几。 城内作为衡州府院试的主场,这半月人们茶余饭后的谈点都是那叁年一次的院试。 王议郎家的私塾兰溪台最近也较少传授新内容,谢监生日日沉浸在四书五经之中,勒令学生们背熟经义文章。 明月也不用时时去兰溪台为明日做枪手,在家做活之余,背着长叉、竹编筐去河里摸鱼抓泥鳅。 泥鳅是专门给母亲补身子,给哥哥补脑子的,其余的鱼儿虾儿都是用来卖的。偶尔好运气捉得到一两只甲鱼,卖得个好价钱,足够一家人开销整月了。 这日正在水里摸鱼,上游飘来一条素色腰带。正想着哪家浣衣落下来的,抬眼望去便看到水面上露出半个人影,在汹涌而下的水波中挣扎。 来不及多想,明月伸出鱼叉勾住那人腰杆,连拉带拽扯离了汹涌水波。 水中那人也渐缓口气,抓住鱼竿奋力向岸边游来,上岸时一身素衣拖水好不狼狈。 “多谢相救!”落水之人不忘回礼,冲着明月连磕叁个响头。“多谢恩公!恩公大义!没齿难忘!”砰砰砰又是叁个响头。 明月扶他起来,两人一对眼,诧异不已。这不是前几日的赶考书生郭楚斯么。 “你为何在水中?”明月疑惑,算着日子院试将近,此时他应在客栈温习功课足不出户才是。 郭楚斯拧紧了眉头,“此事,实在一言难尽!” 原来郭楚斯乃衡州府下属清源县学生,与同乡好友阳歆约定今年同往丽阳城参加院试。 郭楚斯先到丽阳,等候十日友人仍不至,便日日清晨出城翘首盼望。 这日等候过午时,听路人讲城外野蜂坡有山贼劫掠,杀了四五人,心下十分担忧便孤身往野蜂坡一探究竟。 去时正遇山贼回道,惊慌之下匆忙跳入河中求生。 郭楚斯大口喘气,说起来还心有余悸。 “此地离城内还有四五里,秀才爷回去恐有诸多不便。我家离此仅有两里路,秀才爷若不嫌弃,可到我家中取暖换身衣物。”明月说着,心中有了想法。 郭楚斯尚处余惊之中,一身泥水有失风度,不便往城中客栈去,读书人最是要面子,便让明月引路。 明月一边收拾扑鱼工具,一边不经意道,“秀才爷去我家歇脚也不是不便,只是家中尚有抱榻的病弱老母和未知事的小妹,这...我贸贸然带了生人回去.......”“小妹”自然是指她娇滴滴的哥哥。 郭楚斯这下了然,怪不得这童子引他去家中,暗道好心计,只是现下也没得选择。 “无妨,我一介读书人,家世清清白白,若堂皇搅扰了令堂与令妹,我自有五十文小钱孝敬。” 明月心中欢喜,这秀才着实上道。她做事从来只讲利益,无报酬的事情从来不做。 3、伺机蓄势 至家中,果如倪明月所言,病弱的俞氏卧榻在床,家境清贫,小院内空空如也。 只是老房子四敞两进,外门匾额上“倪府”二字也掉光了漆,依然看得出大户人家的底子。 郭楚斯正想着这“倪家”是何来历,一进正堂就见着了龛上供奉的先祖牌位,最顶上为显考倪公讳自璞府君之灵,其下为倪家诸先辈灵位。 大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前朝盐运指挥使倪自璞,那可是一代名臣。 十六岁高中状元,昭帝赐宴百花池,文斗十二国才子。那一场百花盛宴,艳惊四宇。至今两代仕人更替,多少学者文人提及仍心有怦然,恨不能生在当时,一睹风华。 倪自璞的光芒不光是自身才学的惊艳,更是大周国力鼎盛时期的第一才臣,象征着举世无双的雄厚国力。 可自昭帝崩殂之后,灵帝继位,朝堂之上风云诡谲,朝臣换血。 灵帝崇武,志在天下征伐诸小国,于是朝堂之中打压反战文士。诸多文臣遭受仕途抨击,有降职流放之人,也有归隐山林之人。 倪自璞乃前朝文坛领袖、文臣之首,又得昭帝喜爱,灵帝却认为他才华虚高而无实干,戏谑他“骗才”,寻了错处革职下放。 倪自璞便顺应圣命“奉旨行骗”流放川陇,四十二岁卒于途中。 郭楚斯至见到前朝名臣倪自璞的灵位才明白这童子的家世渊源。于是姿态立刻恭敬起来,“敢问小兄弟是倪老何人?” 明月本就打定主意要他知道她的来历,“前朝盐运指挥使倪自璞正是我祖父。” 郭楚斯已然想到,心下欢喜,竟然结识了一代才臣的后人。于是眼前的这间院落也变得十分古朴雅致,虽然荒凉,却处处透着端庄大气。 一想到名臣倪自璞的老家便是此处,心下莫名亲近起来。环顾四处,眼神中已然带着崇敬与渴望。 一番修整之后,郭楚斯启程去城内。临走前交代了倪明月,若有何困难,务必来福源客栈寻他,他这几日都在房内备考。 郭楚斯一走,俞氏便唤了明月过去。 “月儿,你又有何打算?” 明月说,“我见他不似身无长物的贫寒书生,且缘分送到家门前,便有心结交一下。若他能进院试,自会对我诸多关照。” 俞氏叹息,“倪家是没落成何地步了,竟还要你一个女儿家自谋出路。” “无妨。”明月摇头,“我本就不甘于蓬蒿,只希望母亲能理解我,我想...” 话音未落便被俞氏打断,“别说了,那岂是女儿家能争的东西。你便是有心,也无力啊!” “母亲!”明月眼中一热,“您年少时尚且女扮男装去参加诗会,结交四方有志男儿,为何偏偏不允许我!您是当真不懂您亲生女儿的意愿么!” 俞氏落泪,“我又怎不懂你,可那是欺君之罪。你祖父‘骗才’的名头已经压了倪家叁代人了。若你是你哥哥,我又如何不许你去参加科举!只怕敲锣打鼓欢喜都来不及!我也希望倪家能出个贵士!” “月儿!月儿!月儿!”哥哥倪明日欢欢喜喜从外头跑进来,“月儿!天大的喜讯!王良孚那个王八蛋被他老子打烂了屁股!” 明日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向明月说道,“月儿,今日王良孚被他爹当众揍烂了屁股蛋子!你可知知道为何?他交给谢先生的作业里竟夹了一本春宫册!哈哈哈,真是解气!你是没见着他那张脸,又丑又蠢又羞又气!” 明日忽然感应到气氛凝滞,往常明月该是早一起笑了。 母亲俞氏面色十分难看,妹妹却昂首挺胸站在母亲床边,一副坚定不屈的姿态。 “母亲,若有什么事您可别怪月儿,她性子固执您又不是不知道。”明日挡在妹妹身前。 俞氏气得头昏,“你也是!成天就知道嬉笑顽皮,半点用处都没有!我花尽心血供你读书,你可吃进去了半个字?” 明日两行眼泪猛然落下,经不得挨骂,细细抽泣起来。 “母亲,哥哥不愿读书,不愿科考,我愿!我愿替哥哥去科举,哥哥身娇肉贵待在家中享福就好。” “母亲...我也愿意让月儿替我去科考。”明日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在惧怕母亲盛怒的威严。 “你...你们...”俞氏一口气接不上来险些昏死过去。 “那可是欺君之罪啊!欺君之罪!是要株连九族的!” 明月、明日双双跪下。 “月儿,我身为哥哥,从未关照过家里,吃穿用度都靠你辛勤操持,哥哥虽不能为你做什么,但愿意助你完成所愿!这男儿身我不做也罢!”说完竟起身去夺剪子。 俞氏傻了眼,幸得明月拼命拦住,明日才不至于做傻事。 “哥哥,你又是何苦。” 明月扶住娇弱的兄长,“我两实为兄妹,却难分彼此,外人不会看出来的,你又何苦伤害自己。且我自小男装,从未以女儿身示人,即便是你日日朝夕相处的同窗王良珮都分不清你我二人。” 俞氏气极,躺在榻上头疼不已,一直喃喃,“这两个孽种...孽种......” 心知两兄妹的心性随自己,决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小女更是性情固拗,无人能左右她的决定,便无奈默许,不再有任何言语。 “你兄妹二人年纪尚小,你们懂什么。难道就只是换个身份换身衣物如此简单么!这可是一条不归路!一旦暴露,九族灭顶事小,千世万世必将惨遭骂名!” “孔孟礼教你们学得还少吗?到那时,儒门学子拜完孔孟,头件事便是来到你的坟前,人人唾弃!永生永世你都将被钉在耻辱柱上!成为祸乱纲常的千古淫妇!” 明月嗤笑,“千古淫妇又如何?仕途一路历来便是有德者居之,有才者取之。我倪明月就不信了,若我一人能抵千万男子,谁能奈我何!” 4、因缘中榜 院试前叁日。 明月猜郭楚斯正是用人时节,便自寻去了福源客栈。临考前,正是备考最严峻的时候。有些生员身边带了随侍的小厮,全天候奉茶磨墨,无随从的生员则租赁客栈跑堂帮忙。 明月来的正是时候,郭楚斯背书背得焦头烂额,一会忙着抄写经义,一会忙着磨墨。明月一来减轻了他的负担。 二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言,明月当好笔墨小厮,全力助他备考。 晚间休息时,众学生到客栈院子里走动,相互攀谈。有人预测起衡州府今次的考试内容,提及些许要点,倒值得一听。 郭楚斯也不是只知读书不闻天下事的人,兴致勃勃地参与其中。 “今次衡州府院试提前十日,想必是大有原由的。在座可知这年初的鼠疫突发?整个衡州府无一处不见流窜鼠贼,这些月官府花了多少银子在这上面,可鼠疫消了没有?还不是照样恣肆横行。” 众生员中有人侃侃而谈。“要我说今年院试大多会出题在鼠疫上。” “那不尽然,院试叁年一次,今年有鼠疫,往年还有人疫呢。前岁温襄县发灾,不也是衡州府头等祸事,亡人整整烧了叁日才绝。”人群中有不赞同之声。 众人纷纷和道,“也是,确实如此。试题里面‘盐务论’只一道,要想押对的确不容易。” 此中所说的“盐务论”并非是字面上的盐务论,而是试题里的一种题型,通常是对某一事件或现象的观点及方法论,贴近于当世时事政治。 原本这类题有书面名称叫述论,“盐务论”名字的起源还得从前朝第一才臣倪自璞当盐运指挥使说起。 盐运乃国之大梁,倪自璞每进上都述职,他便要由当年盐运要务说到国家当世时事,旁征博引尖锐批驳,由点及面,由表及里向昭帝进谏。 往往此时与诸多朝中大臣发生争论,于是原本用来述职的盐务论就变成了国务论。一旁誊写的书员全程记下来,便有厚厚一大本。 于是后世便把对当世时事政治的发表见解以及批驳、进谏等都一概沿称为“盐务论”。 考试的学生们更爱把述论题称为盐务论,一是流传下来如此,二是象征文坛学者对倪自璞的认可与膜拜。 “这些都是本府近年来的重点。”郭楚斯说,“天灾人祸,可要如何做文章?” “非天灾,是人祸。”明月说,“您不在丽阳城便不知道,前岁年尾的温襄县人瘟死了那么多,今年年初丽阳又发了鼠疫。我去听学时路过一户庄上,正是前岁人瘟过后从温襄迁过来的,零零散散住在丽阳周边。” 郭楚斯眼光一亮,“你的意思是?” 明月压低声音,“院试之后,府内必有大动静,人祸尚须人来填。” 一连到了院试前夕,郭楚斯辗转难眠,第二日早起时一推开门,门口竟然站着倪明月。 “贤弟,你这么早就过来了?”郭楚斯有些讶异,倪明月小小孩儿,竟对他如此重情重义。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与互相之间的有意结交,二人已用兄弟相称。 倪明月笑嘻嘻地拱手作揖,“小弟先贺郭大官人金榜题名!”郭楚斯笑笑,便打点行装准备入试。 衡州府的院试只一日便可考完,倪明月全程守在府衙外,直至傍晚,众考生才出来。 明月见郭楚斯一脸轻松出考场,想必是十拿九稳,远远地便向他作起揖来。“贺秀才老爷凯旋。”明月打趣道,逗得郭楚斯十分开心。 晚上在倪家设酒菜款待郭楚斯,俞氏也罕见的下床入席,席间与郭楚斯几番攀谈十分愉悦。郭楚斯没想到俞氏乃是如此有见识的女子,虽疾病缠身,但言语间没有一点平常妇女拮据之态,所言皆是治国理政用兵时事,郭楚斯心下对倪家尊敬更盛,对倪明月更起结交助力之心。 谈及今次院试题目,除默写的四书五经原典之外,盐务论出了一道评述《诗经》中《硕鼠》一章的述论题。 这《硕鼠》所讲硕鼠,实为“硕鼠”。讽刺君臣不劳而获贪得无厌压榨百姓。联系近年来衡州府发生的事件可看出其中的用意。 “郭兄,我听着这题目便知晓你肯定写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可是也不?” 郭楚斯笑着点头,“是也是也,当日你跟我讲起非天灾而是人祸之时,我便心下留意。人瘟鼠疫都发自冬月,况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期间损耗的人力财力何止一点点,可是倾尽了半个衡州府财力却没有见一点成效。这盐务论中‘硕鼠’一出,又想起贤弟与我讲过人祸尚需人来填,这出题的意思便猜到个大概。” 俞氏笑着点头,“一帆风顺那便好!这读书本就不是读死书,文士讲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眼光有多长远,走的路便多长远。胸襟抱负多大,走的路便多宽。” “承蒙夫人教诲。”郭楚斯拱手作揖。 十五日之后放榜,郭楚斯排名第五,一举成为公家供养的廪生,进入了大周朝士大夫阶层最底层,有免除徭役,见知县不跪,不得随便用刑等特权。 院试后,通过考试的秀才分为叁等。成绩最好的称“廪生”,由公家按月发给粮食;其次称“增生”,不供给粮食。最次是“附生”,即才入学的附学生员。 院试放榜后,郭楚斯自然喜不自禁,他初次赴试便中秀才,如今才十七岁,自然前途大有可期。可在榜上四处寻找也并未见得友人阳歆的名字,心下疑虑,莫非阳歆并未参加院试? 正去府衙签字确认成绩时,瞥见签到处阳歆的名字被划去,于是问差役。差役竟说阳歆院试之日传来讣告,已于日前在城外野蜂坡遭遇山贼劫掠不幸遇害。 闻言,郭楚斯悲痛不已,立即收拾行囊回清源县为好友奔丧。 5、雏凤扶摇 院试过后,衡州府各学塾也陆续恢复了日常教学,为明年四月的府试做准备。明日与明月互换了身份,一个在家中钻研生计,一个在兰溪台小琅嬛上课。 日子一晃便至寒冬。明月在窗下借雪光读书,手脚冻得紫红。明日正在院里洗涤衣物,一双素手满是冻疮。 王良珮一进院子便看到了如此情形,心疼得不行。“明日快别洗了!再洗下去手就要废了!” 明日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欣喜万分,“珮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送信的,有人托我叔父寄信给你。”王良珮的叔父正是兰溪台的主人王昌海王议郎,在丽阳城中颇有权势。 王昌海是明月祖父倪自璞之妹婿后娶生的孩子,因着牵丝带连的关系,收留倪明日在家中开设的小琅嬛私塾与王氏亲族子嗣一同读书。兰溪台小琅嬛中直系王氏子弟仅有王良孚、王良珮二人。王良孚乃是王昌海独子,王良珮乃是王昌海之侄。 王良珮与倪明日同处一桌,自小玩得极好,感情深厚。王良孚却是嫌极了明日女子之态,二人向来不睦。 “给我的信?”明日疑惑,想来应是寄给妹妹的,便拿去房中与明月。 “贤弟明日,见字如晤。一别数月,心有念之。孟冬既过府试在即,兄楚斯今胜昔,如蒙不弃传笺一二,科举坦途,兄当助力为上。兄楚斯笔。”明月阅完信笺,郭楚斯今日已是衡州府受官府供养的秀才,想必是念及当日相助之情,有意帮扶她关照府试。 当下明月立即回笔:“心念吾兄,盈缺数月,泪落沾襟。童子无知,但得爱护,谨奉教于兄,感激涕零。” 既然郭楚斯有心关照于她,她不能放走这个送上门的机会。虽然不知郭楚斯的关照具体是何,但十分期待。 自冬月郭楚斯来信起,二人频频留书相传。多是明月向郭楚斯讨教学业问题,郭楚斯作答解惑等等之语。 一晃四月,衡州府中传来佳讯。原是前数年鼠疫人瘟齐发,使得衡州府百姓困顿不安,于是官府特在今年府试考上的童生中设立一批公费出资读书的“禄生”。禄生有福禄双全之意,为压一压近几年衡州府的晦气。 禄生自考过的童生中选拔,官府自费供养其后续的读书,至考上秀才为止。此间束脩等学杂费一概由官府出资。 此消息一出,人心大动跃跃欲试,各学塾纷纷积极准备起来。倪明月更加用功地读书,一旦府试名列前茅考上禄生,考上秀才前的学杂费全由官府出资,相当大的减轻了家庭重担。 府试当天,明月竟然在考场内见到了郭楚斯。 府试的监考人员皆由本府内的县官、德高望重的举人乡绅组成。郭楚斯一介新晋秀才却在府试内做了监考的随行人员,可见这一年发展属实不错,颇有进军衡州府官场的势头。 郭楚斯在考场内自然也看到了倪明月,二人互瞥一眼,假装不识,并未敢作多举动。 府试成绩一出,明月果然第一,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她更期待的是选上公费的禄生。 府试前叁甲的童生有更大可能入选禄生,官府告知诸童生准备好个人背景材料,于叁日后统一上交。 回到家中,明月自然认真准备材料。倪家家境清贫,是丽阳城里外皆知的事情。可难就难在祖上受贬一事上。虽然灵帝贬谪倪自璞时并未提及子孙后代不准入仕,可“骗才”这个名头安在谁家里都会影响到子孙后代的命运。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看衡州府如何抉择。 若是怜惜倪家孤儿寡母给了禄生也大有可能,可若是忌讳灵帝贬谪倪家祖上不给禄生于倪明月也实属正常。 俞氏为此忧心不已,倪明月得头名应是已定的禄生,可若是衡州府避嫌不给禄生也是毫无办法的事。小小一个“禄生”名头并不仅仅如此简单,能看出倪明月日后有幸秋试高中能否进入大周朝廷。 若是此时衡州府给了禄生,那就代表着日后朝廷姑且会给明月一条仕途之路。 若是今日没给禄生,那就暗示着今后无论倪明月高中状元还是人才多么出众,朝廷都不会给倪家后代一个进入大周仕途的机会。 俞氏为此惴惴不安了好几日,终于等来了消息。 倪明月并未选上禄生。 得知消息的俞氏心灰意冷,终究是朝廷不给人活路。 “我儿莫要伤心,人各有命。”俞氏已憔悴不堪,泪流满面,还劝慰着女儿。 明月虽然悲伤,但早已释怀。“我早已料到如此结局,母亲莫要忧伤过度才好。”母子叁人相对无言。 “贤弟!贤弟!”门外郭楚斯兴冲冲奔来,“贤弟!好消息!好消息!” 郭楚斯跨进内门,喜笑颜开。“贤弟!好消息!好消息!知府大人愿意出资助你入学!” 母子叁人喜出望外。“当真?可我没选上禄生。”明月疑惑地问。 “自然是真的!知府大人要我来接你去金翎园入学,你虽没选上禄生,可柳知府十分怜惜你的境遇,愿意出资助你入学。”郭楚斯高兴地说,“贤弟,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能得到柳知府垂青,可不是在衡州府有了天大的后台?” 俞氏哭极反笑,“楚斯说得对,这可是好事啊!好事!” 明月本未选上禄生,想来是衡州府避嫌倪家祖上的贬谪,出于公允,未选她作禄生以示朝廷。但衡州柳知府却愿意出资助她入学,却是表明了他的态度,对倪家并无忌讳,更甚至是愿意做倪家子孙的靠山。 “这样一来,即使贤弟日后不能入仕朝廷,却也可在衡州府做个有名望的举人乡绅,也是一条好路啊。”郭楚斯为她高兴。 倪明月当即对郭楚斯行大礼拱手作揖,“多谢知府大人关照!多谢兄长关照!此中若不是兄长为我绸缪斡旋,想必知府大人也不会襄助于我。”说完对郭楚斯深深一拜。 明月所料不错,郭楚斯果然在其中出力不少。自当日郭楚斯转交王议郎传信至她手中,她就心起留意。郭楚斯一介新晋秀才怎么会与丽阳城中大有名望的王议郎有如此牵连关系。 那日又看到郭楚斯出现在衡州府府试考场中便有了几分猜测,想必是这一年郭楚斯得到了非凡际遇,在衡州府官场上崭露头角颇有势头。且之前传信于她便说要襄助她,那必定是此事得到了郭楚斯的助力。 郭楚斯连忙扶她起来,“贤弟客气了,本来就是应当尽力之事。为兄年前说过要与贤弟守望相助,定当竭尽全力助你一臂之力。” 几日之后,倪明月便收拾东西去往金翎园入学。金翎园乃是衡州府官办的学塾,费用高昂门槛更高,非世家子弟人才出众者不得入。此次府试遴选的叁名禄生也是在此学习。 6、金翎凤吟 金翎园教学的先生都是衡州府有名望的举人大官。与私塾不同的是,州府官办学塾金翎园为一州最高级学塾,所教皆是治国理政的实事,私塾皆重文章学问,而官办学塾重实事着力培养进入仕途的人才。 金翎园春月便已开班,此次特招进来的四名童生只好插班听课,学业上颇为吃力。不巧的是四月底便有月历考,考察本月的学习情况。而倪明月等四人入学时已到了四月下旬,不日就将面临月历考。于是只得更加卖力用功,挑灯夜战。 紧赶慢赶追上了金翎园的教学进度,除了固定篇章的四书五经外,金翎园还要求背熟历代及当世有名的盐务论文章。更是即时更新出一篇政见热文要求学生早课诵读。 这是明月的知识点盲区,从公布月历考范围起,便一头钻进铺天盖地的政治文章中生啃。 历代盐务论文章数量之冠当数前朝名臣倪自璞。在大周文坛内,流传的经典名篇多为他的手笔。 至背到《稚雉志》中,“稚子无知戏鸡雉,鸡雉高台鸣稚子。”与“群雉雄于稚子志,逐稚塘前哭其稚。”二句,不觉泪落沾襟。 叁岁时,明月曾到祖父菜园中恐吓孵蛋鸡雉,不想母鸡有如此攻击性,立时飞至高台上呼朋引伴纠结了一群雄赳赳气昂昂的鸡雉向她扑来。 一群气盛之鸡竟将明月赶到池塘前进退两难,祖父还在一旁取笑她顽皮无知,言俘虏之士不可辱,气盛之鸡不可屈。 往事历历如新,祖父的音容笑貌恍惚依旧留存于世。他生前最疼爱的便是小孙女。 第二年,倪自璞遭贬谪冤死川陇,昔日烟火鼎盛之家只一日便门楣崩颓。金娇玉贵的母亲为了生计不得不到街头为人缝补做杂,踌躇满志的父亲从此一蹶不振日日游手好闲竟再没关心过家里。 往事历历如新,祖父的音容笑貌恍惚依旧留存于世。他生前最疼爱的便是继承了家学根骨的小孙女。 第二年,倪自璞遭贬谪冤死川陇,昔日烟火鼎盛之家只一日便门楣崩颓。金娇玉贵的母亲为了生计不得不到街头为人缝补做杂,踌躇满志的父亲从此一蹶不振日日游手好闲再没对家中上心过。合上书本,收回思绪。 明月开始阅览今日刚出的盐务论热文《杨叁司叁客黄崖》。文中所讲杨叁司为当朝从一品文官开府仪同叁司杨真卿,奉旨前往武士之乡黄崖为灵帝挑选干城之将。 灵帝崇武歧文,将朝中一干文臣任性调派。今次被灵帝选中反复折磨的头号人物即是八十二岁高龄的耄耋老翁杨真卿杨叁司。 可怜杨叁司腿脚残疾,不日将入归黄土之人还要遭受如此折辱。被灵帝遣十余武士抬着轿子远赴黄崖点将。杨叁司哪里还有如此精力,老眼昏花一概望去只模模糊糊瞧着何人体型大、个头高便点将何人。 于是第一趟跋涉黄崖竟选出个高壮闺女,随行武士也不做声提醒,一味与灵帝同出一气。这一趟竟带着女子回上都复命,满朝戏谑。 灵帝自然借此好一通发挥,第二趟杨叁司再赴黄崖好生鉴别了男女,选出来最高大威猛的汉子。可在圣驾面前,汉子竟口出莺莺软语,一身囊肉却无半分力气,连剑都提不稳,分明是绣花枕头一包糠,满朝嗤笑。 叁去黄崖,杨叁司提心吊胆,不光好生鉴别了男女,还亲自上手试其肌肉力量。这一趟总算圆满,可带回上都的却变成一匹身强体健的种马。 灵帝嘲笑他老眼昏花,一去非男,二去半男,叁去竟连人都不是。满朝哄笑。 而杨叁司自遭灵帝戏弄后抱病在榻,日日在家中悼念先帝神威。灵帝文武颠倒,杨叁司自然逆行男女、人畜,黑白不分倒行逆施,朝堂之事实在可笑! 这是近日上都最盛的谈资,在明月看来心无所动。 灵帝歧文于几多年前就闹得风雨飘摇,她亦是其中受害者,经历过比杨叁司叁客黄崖更折辱的祸事。 一连几日足不出户,闭关苦读。月历考当天,明月发挥正常。章句经义已然烂熟于心,盐务论等文章对初涉政论文的她来说有很大难度,能解释通透即可,还做不到举一反叁。 翌日金翎园便公布了月历榜。由下往上数,数到中坎才见到了倪明日叁字。排行乙字榜第十五。 月历榜中分甲、乙、丙叁等榜,甲字榜为获优者二十人,乙字榜为合格者二十人。丙字榜为不合格者二十四人。 金翎园共六十四名学生,倪明月初次月历考正处于中间位置,不上不下,不起波澜。 其余一处院子的叁名禄生只有朱望经一人进入乙字榜,位列第十九。其余公孙悭、杜行二人均在丙字榜中游。四人竟无一人进入甲字榜。 “这成绩不看也罢。” “诸君请看甲字榜排名,已有两月没变更了。”人群中嘈杂热闹。 “看来看去也就萧昂、丘明慎诸人出类拔众,你往那乙丙二榜去看,有几个拔头的尖子?” “还是准备接下来的大叶坛吧,听说今年新招了几 个禄生,不知道又能出些什么稀奇人物。” 金翎园的教学为一州之冠。虽同处丽阳城,倪明月却从没涉足金翎园所在的城北钗奁山。毕竟从未梦想过能进入遥不可及的官办学塾金翎园。 但自来了一州最高级学塾之后,才开了眼界。园内并不禁止学生私下抱团,反而很鼓励学生扩大社交,并称此为“大叶坛”。 原是钗奁山中盛产衡州府特色“大叶茶”。每每清明前后,水雨滋养,忽如一夜间,漫山遍野发满新茶,碧海滔天,生机盎然。 金翎园第五任园长陈也首开大叶坛传道先风,于清明时率领诸学生停课叁日前往山中采茶露宿。白日教诸学生劳作农事,傍晚开坛授业传道解惑。 并令诸学生谈论今日所得感悟,以大叶茶为题做诗、词、歌、赋、杂文小品等文体不限。叁日大叶谈过后便能汇集出一本《大叶坛 文集》,行发于衡州府,向父老乡亲汇报今次金翎园成绩。 历届《大叶坛文集》都收录入衡州府府志,其中一二拔萃文章实值得一观,出众者也广为衡州府人人相传。 自第五任园长开创“大叶坛”以来,如今更迭叁代园长,现今已是第七任园长张璧成在高位。“大叶坛”也由当年的采茶农事集会“大叶谈”演变为如今诸学生的社交形式,定期组织交流集会,相互取经。 7、敬亭绿雪 这几日金翎园遍地都是筹备大叶坛的消息,明月只了解个大概,似乎是文士集会,无外乎是斗诗词歌赋盐务论之类。 回到小院,四面平头宿舍对门而居。其余叁人已坐在院中侃侃而谈,还有一名学生眼生,身形纤长瘦削。四人瞧见明月归来,兴冲冲拉着她集结大叶坛。 大叶坛专有讲究,学生团体要唤“茶社”,谈会学生唤作“茶客”。坐镇老师、文士称为“掌珠”,主持谈会之人称作“掌沸”。 听说今年还加了新鲜玩意儿“茶宠”,听名字就十分有趣,只等大叶坛那日揭晓。 高瘦学生名为向子非,是金翎园中的老生,二考秀才而不得。相貌也与其年龄相符,比一众学生更显老气。 向子非早年在金翎园中集结了茶社“敬亭绿雪”,此番前来禄生院正是邀请新进四人加入茶社。 “想来这便是府试中拔得头筹的明日小弟了。”向子非拱手行礼,他年纪最长,举手投足间很是合矩,只是说起话来难免有些老熟。 “我们正在商讨大叶坛事宜,你来的正好,敬亭绿雪有一事还需你全力襄助。” 不待倪明月做抉择,一句话便把她系得死死的。 禄生叁人初入金翎园无依无靠,向子非便及时过来招安,自然把倪明月也划入了敬亭绿雪范围。 明月眼下也无法去挑选茶社,甚至连有多少茶社都不甚清楚,只得被迫应下敬亭绿雪。“向兄但说无妨,小弟自当尽力而为。” 有了倪明月这句话,向子非便召集茶社,连夜展开布署。 敬亭绿雪原有十二学生,去年院试有四人考过秀才已从金翎园毕业去上都游学。如今又纳了新进四人,算来依旧是十二学生。 茶社之主为老学生向子非,其下有石桂、揭骞两名主事。其余五人吴铨期、刘蟾、石辰翁、王责、燕昭王则各擅所长。 至看到诸学生,明月才知为何向子非前来招安,并且笃定禄生几人定会加入。 因为石桂、揭骞等人满身书卷之气,满脸寒酸之色。单看刘蟾,此人面相古怪,颧骨突出,面色黑黄,毛发稀少疏落,胡须也是零星几根。整个人干瘪枯燥,令人观之不悦。 石辰翁亦是身形干瘪,还有些地包天,牙床较为突兀。可见这几人都是家世寒酸清贫之辈。 八人中唯有燕昭王气质卓越,他年纪最小,去岁过了府试来金翎园读书。生得标致白净,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生养的公子。 诸人相互熟悉后,向子非开始布置大叶坛事宜。 往年大叶坛茶客都取一茶名,向子非等八人沿用往年的茶名分别取“老竹”、“猴魁”、“碧螺”、“雨花”、“青顶”、“白眉”、“松萝”、“银峰”。 明月四人只能从已毕业四人茶名中取字,明月挑了“玉露”,朱望经选了“白毫”,公孙悭和杜行分别沿用“紫笋”、“惠明”二字。 茶会时各有簪签,茶名刻于其上。 向子非向明月四人讲授大叶坛规矩。先由学生采茶、品茶开篇,坐镇掌珠抛砖引玉作序或赋一篇。接下来便入正题。 上届茶王展示上届夺魁名篇,其余诸茶社主心进行打榜。斗诗、斗词、斗赋、斗盐务论皆可。直到有新晋茶王胜出。 茶王胜出后,所在茶社便要面临其余五大茶社的轮番打榜,倘若没守护住茶王而败于对方,“茶王”的称号便要拱手送人,由对方茶社主心胜任。 向子非讲完规则,明月大概懂了,先是个人打榜,再是茶社打榜。个人打榜选手皆是茶社内主部茶王,打榜时要守护好本社茶王,抵御五社攻击,否则到嘴的猪肉也会飞走。 总结来说,很是考验茶社综合水准。 敬亭绿雪内部茶王一贯为“松萝”王责,他身采数长,资历最老。其余七人皆是有一门精通在身,更适合于团体打榜。 明月四人,朱望经长于辞赋,公孙悭精于盐务论,杜行则擅长诗歌、杂文。 明月只说自己无甚突出,皆习得一二。向子非本来就未做明月的打算,新进学生不适应大叶坛赛制,故并无委以四人重任,只让跟着学习,随情补上而已。 大叶坛有六处茶社:“红种云萝”、“闽盖吉袍”、“华顶雪”、“白鹭牡丹”、“日铸雪芽”与“敬亭绿雪”。 去年茶王径山乃是红种云萝的当家茶王。六处茶社中,仅有敬亭绿雪、红种牡丹人数最多为十二人。其余五家均为十人。 是日,天公作美。碧空野望晴明远,山河疏狂诗性长。 钗奁山中碧海滔天。原是清明节前后的大叶坛应着近年衡州府内民生寂寥而无从开办。推迟了大半月后,大叶坛成为了衡州府涤清奸邪以来的头等盛事,全州人翘首期盼坛会的风华盛貌。 仅围观的衡州府百姓就挤满了茶山下的原野,还有陆陆续续赶来听学的各县、乡私塾学生集体出动。一清早,钗奁山茶坳内便已经人山人海,嚣声鼎沸。 “来了!来了!”在衡州府百姓沸腾声中,金翎园学子从钗奁山上徐徐而来。六家茶社分作八卦台六侧。首席乾位园长张璧成坐镇掌珠,身侧有八位本府显学文士和达官显贵。 坤位掌沸由金翎园内大儒先生孟之悌担任。明月才入园几日,与同学诸生皆不熟,更不用说象征一州鼎极道学的大儒文士。 8、茶坛盛会 明月未敢多看,只匆匆记下园长与孟先生的样貌。六家茶社便分别向乾位、坤位、围观百姓执道礼。 诸生背后,茶山碧绿澄澈,上接晴空下连碧野,气势恢宏极盛。山川披绿,万顷碧螺。 如今四月尾上,大叶茶新芽成熟,散发出暖热浓香。往年开场便是诸生采茶,今年误了日子,只用园长象征性采茶一盏表示。 采茶礼过后,八名妙龄茶女于茶社长案前捻叶烹茶。钗奁山中泉水清莹可爱,注入壶中汩汩作响。 天高云淡,金翎园园长张璧成向四方百姓执礼。张先生知命之年出任金翎园园长,同时留职仕途,有从七品朝散侍郎的功名在身。在衡州府内声誉鼎盛。 “蒙各位乡亲父老照顾,今岁大叶坛虽时逾半月,却也能趁春和景明之时召开。我金翎园六十四名莘莘学子如今就要向衡州父老乡亲交个底,大家不妨仔细瞧瞧,哪些个平日里顽皮无赖不读书的小混账混在其中。待施先生回去好生抽顿手板子。” 张院长一开腔就逗得乡亲们直笑。张璧成大腹便便,说起话来十分有趣。明月也没想到金翎园的园长会是个极爱说笑之人。这头会听他说话就能使人产生亲近之意,想必在官场文坛之中,极其逢源。 张园长示意施先生布茶,茶会便正式开始。 施振海是六十四名学生的主教老师,虚岁四十五,白净儒雅极爱干净,与大儒孟之悌一起主持坛会。 一众茶女沏茶一盏分别奉于六社条案之上,六社茶王之前。意在标明各社主位。 六社学生案上外挂着六十四只玉牌簪签,其上刻有对应的茶名。一眼望去六社茶王分别是“红种云萝”径山、“闽盖吉袍”决明、“华顶雪”榴叶、“白鹭牡丹”天目、“日铸雪芽”稚冠、“敬亭绿雪”松萝。 “径山乃甲字榜一萧昂。”身旁的燕昭王小声讲解,“上届茶王也是他。” 明月闻言仔细打量萧昂,君子如玉,温文尔雅,通身贵气,想来门第不菲。富贵之气,富须叁代养成,贵则须五代。丽阳城内并无萧姓大户,想必是外地求学而来。 身旁燕昭王好动,一时摸摸茶盏,一时左右找人耳语。被左边的刘蟾狠狠瞪过之后,便倾身往右边倪明月处靠拢。 “那闽盖吉袍的决明,是我姑父的二叔的姨娘家的小舅子。听说他叁月不洗脚,从来不洗澡。” “噗”明月一时没忍住笑出声。燕昭王年纪小且调皮,最爱与人玩笑。 对桌决明不知有无听到,向这边望了一眼。向子非以眼神示意明月、燕昭王二人停止玩笑。明月当下收回心绪,专心于大叶坛。 乾位张园长正展示为今岁大叶坛所作的《茶园赋》,正吟到“火前雪芽碗中春,晴日煎瓮一碧成。争锋活水戏叁首,凤飞钗奁排云生。”二句,赢得满堂喝彩。 此二句连排叁妙,第一妙“火前雪芽碗中春”化用前人诗句“绿芽十片火前春”。“火前春”即为清明前采摘的新茶,用在原属清明时举办的大叶坛,十分妥当,有称时合宜之妙。 第二妙,“争锋活水戏叁首”化用前人“活水还须活火烹”一句。上接清明之火前春,下衔第叁妙“凤飞钗奁排云生”。 “活水叁首、凤飞钗奁”指茶艺凤凰叁点头。表演者在注水冲泡时,将壶嘴由低而高连续不断点叁点,一起一落间恰似凤凰点头,优雅灵巧。 由“活火”引出“活水”,再由“活水”引出“凤凰”,正有承启转合之妙。 而第叁妙,“凤凰”又与钗奁山中“金翎园”暗合。钗奁山形似钗奁,金翎园则处钗奁之中,人杰地灵,宛如山中宝珠,奁中金簪。因此被丽阳城父老唤为“金翎园”,有钗于奁内待时飞之意,更有凤凰于飞之祝祷。 实际上“金翎园”并非书院正名,正名唤“寻真书院”,“金翎”一名只是衡州府人爱称而已。 这第叁妙则是虚实耦合之妙,“凤凰”与“金翎”耦合,虚实相生,共祝学子扶摇青云。 “好句!好句!”身旁的燕昭王热烈为园长捧场,兀自欢欣鼓舞,茶园内外欢呼声绝绝不断。 张院长《茶园赋》作完,六社茶盏未凉。施先生起身向众人执礼。“去岁茶王径山以《云萝诗》拔得头筹。今岁大叶坛拟定‘清’、‘水’二字为题旨,诸生可适行发挥,文体不限。 ” 往年的题旨只有一字,今年有两字,想必是往年主题一致,造景也颇为相仿,做来做去别无两样。今年拟定二字题旨,诗文才大有可看。 题旨拟定后便是六社茶王打擂时刻,正剧即将开场。 此时六社都在商议该选哪一字。 “王责来选,既是本社茶王,选他擅长的就好。”向子非道。 王责道,“就选水字如何?品茶品水都好做文章。” 其余人皆无意见,向子非适当征求了明月等新生意见,就定下“水”字做题旨。 “‘清’、‘水’二字有何区别么?为何往届都是一字题旨,如今却有两字?”燕昭王有疑必问。 “多嘴小儿,选题之时怎不见你发话。”刘蟾从来看不惯燕昭王这等富家子弟,且燕昭王年纪轻,人也浮躁,活泼好动,不似腹内诗书万卷的正统学子。 燕昭王自知他素来厌恶自己,懒与他争执,便向明月说话。“明日阿兄,你可知‘清’、‘水’二字立意为何?” “‘清’合‘水’本为一字。”明月说。 燕昭王终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有些惊喜,小声道,“你竟也看出来了?方才为何不说?” 明月一笑,“你不也没说。” 旁边阖目静坐的朱望经默默在心中记下一字。 9、桃李争锋 “诸生可选好了题旨?”施先生问。 六社纷纷应答选题。红种云萝、闽盖吉袍、白鹭牡丹选了“清”字;华顶雪、日铸雪芽、敬亭绿雪选了“水”字。正好对半选题。 于是六社茶王抽簪签,一一对茶: 华顶榴叶对茶白鹭天目,日铸稚冠对茶闽盖决明,敬亭松萝对茶红种径山。 因径山为去岁茶王,今岁战至最后的茶王才能打擂,是以松萝暂不出战,待前四社分出胜负后,再与胜出的茶社一决高下。 对局一出,诸人皆松了一口气。往年敬亭绿雪早早便半道崩殂,今年总算抽到后头出战,好歹能于大叶坛上留住些颜面。 “王兄,你可准备好了诗文?”燕昭王好意询问。 王责并不出声,默默于心底打腹稿。 “燕弟莫急,时辰尚早,且让他好生作文。”向子非提醒众人,“第一场华顶榴叶对白鹭天目时可要多加注意,榴叶也是‘水’字题,大家可参考华顶雪 用‘水’字做的意象诗文。” 这时茶女为榴叶沏上新茶,清香四溢,茶雾氤氲。一盏茶时间为文作诗,茶凉即止。 榴叶思忖片刻,匆匆做了一首《暮前清雨》: “烟台明雨丝丝扣,拢身湿罗习习风。 晴未洗觥壶酒暖,伏锦迷入神仙岫。 小楼暖香觉忽意,文火煎雨酣泥炉。 拟将钗擘挑明烛,青丝解落流光度。” 他善小品杂文,文风质朴清新,诗风却锦绣流丽,处处透露出莺莺颓靡之色,即使字字清新精致,但造境终究差了一截。这首词实在不可深究。 榴叶自知诗为短处,自己也不满意场内表现。但首个上场准备不足属实无奈,这是情急之下做出的诗,好在有着鲜明的个人风格,好与坏都不至于被人说是敷衍成诗,贻笑大方。或许还有喜爱锦绣诗风之人对自己青睐有加。 一盏茶凉,坤位大儒孟之悌品评榴叶的《暮前清雨》。 孟之悌须发旺盛,青壮胡须蓄了满腮。大衍之年精神矍铄异常,言行举止铿锵有力。虽是儒生,却如一柄利刃,锋芒毕露。 “烂诗!废诗!狗屁不通!出丑卖乖!”孟之悌猛然发飙,满座震惊。 “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也敢搬出来做门面。”他对榴叶所作的《暮前清雨》一顿猛批。榴叶一介羸弱书生吓傻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万分尴尬。 这《暮前清雨》虽经不住推敲却也是用心凿字造境,尚不至于到狗屁程度。 “呵,凡是他不喜欢的就都是狗屁。”燕昭王小声嘀咕。 复又凑到明月耳边,“我看青腮客就是故意发飙,当人展示他的威风呢。” 明月原本还未想到这些,毕竟对园内老师一概不了解。燕昭王这么说倒是有些不尊重,给孟之悌起诨名“青腮客”,于是看了一眼燕昭王,示意其封嘴。 孟之悌对榴叶一顿狠批,话末又补了一句,“你如此年龄能写出如此诗歌已是不易,尚大有余地可钻研。望勤勉砥砺,成材指日可待。”算是给榴叶一个台阶下。 可怜榴叶早被孟之悌吓傻了,台阶要与不要都无所谓,只满心满眼被“丢人”二字填满。大叶坛内外上千围观百姓,当众出丑被羞辱岂是一个台阶能安抚到位的。 榴叶噤声,华顶雪众人也一概噤声,只是个个脸上都带羞愤之色。一是为榴叶鸣不平,二是实在难以接受莫名其妙的猛然批判。 对手白鹭牡丹的天目还未出场便有了一份胜券在握。他颇有底气地作出一首小诗《霁雨随笔》: “花残吐灵露, 云开绛鬼神。 雨霁扬清泓, 水合渡泥身。” 榴叶写下雨,他就写雨晴。榴叶写雨颓,他就写雨清。 短短二十字,四句连排,每一联都造境清新爽朗,无论是诵读还是细品皆朗朗上口,令人心旷神怡。 花开吐露,云开天霁。大雨后阴霾厄运退散,天地间一片清新明朗。最后一联“水合渡泥身”指如今风雨退散,泥菩萨得道升天,万事皆安。 综合全诗来看,四句连排欣欣向荣,寓意积极明朗,涤净天地间阴霾昏暗。全诗紧紧扣住一个“清”字展开,实实在在压到了题旨“清”,确实值得好评! 但天目有些见人下药之嫌。全诗专门针对榴叶败诗《暮前清雨》,一个造境雨中一个造境雨晴;一个风格颓靡一个神韵积极;一个词藻流丽一个质朴自然。无论是主旨、风格、措辞都反踩榴叶一脚,顺应了方才孟之悌狠批榴叶败诗,于是见人下药。 这白鹭天目实在不简单。 第一场对茶结束,孟之悌品评时未发脾气,也未给好脸色。不冷不热地点评了天目《霁雨随笔》的优缺点,对天目的心机用意不作言语。 这第一场对茶胜负已出,白鹭牡丹茶社的天目获胜。 场间众学子心有余悸,第一场对茶就如此针锋相对。无论是学生还是师长俱是火药味十足,之后对茶还不知道出什么乱事。 第二场日铸稚冠对茶闽盖决明。 稚冠以“水”为题旨,做了《江水谣》二首: “(一) 侬愁知我愁,情意似水流。 满城花不发,风吹古渡头。 (二) 横江射北斗,斜月小银钩。 空竹风急雷,卧雉懒听鸠。” 两首《江水谣》意境清雅。第一首写白日江水缠绵静谧,第二首写夜晚江水凌厉萧瑟。 两首江水一明一暗、一静一动,造境相当到位。 《江水谣》一出,赢得满堂喝彩。意境、技巧、韵味无一不完美。堪称“水”字题中佳作! 稚冠原本对上决明有些心虚,极力扬长避短,玩弄动静技巧,以“异”取胜。 “接下里来就是闽盖吉袍的决明了!”身旁的燕昭王兴致勃勃道。 10、闽盖决明 “这个决明农户出身,家世清贫,一介苦寒学子竟然能入学金翎园。我与他不熟,他似乎也不甚出彩,但是常年占据甲字榜二,与榜一萧昂平分秋色,想来是有些本事在身的。” 明月听燕昭王讲话去了,没听见孟之悌对稚冠的点评。但看孟之悌面无喜色,估计《江水谣》二首也入不得他眼。 茶女给对桌闽盖吉袍决明斟茶半盏。决明从座上起身肤色偏黑,身体过分瘦削。衣带勒得腰支怕是只有一尺。 决明生得太瘦,应是受了太多苦。明月见着决明就想起哥哥倪明日,他同样偏瘦,同样家境不好。但明月尽力将他供养得娇贵,没受过多少苦。 哥哥明日也是个可怜人。 生来便是女儿家的性子,不光在外处处受欺辱,在家里还要受父亲责骂、母亲怨恨。 他幼时最快乐的事便是偷穿妹妹的衣裙,两“姊妹”手牵手去街上玩耍。回来便心甘情愿受父亲的一顿好打。 每每如此行事必遭打骂,可他依旧乐此不疲,泪中含笑。 再仔细一看,决明身上带着股冲劲,这倒是与哥哥不同。 “人世寒凉亦如此,何求金榜给功名。 玉庭地阁灵识死,造人不如生珠子。 东台迟迟迎太昊,西幕频频留清娥。 未有日间身将老,未老未及金花诰。 金诰不及紫泥封,此间历历皆可熬。 踏踏风雨孔孟门,叁更鸡火五更晨。 不效程门旧时雪,但教铁杵磨成针。 六月熯火炽桂木,七月文章焚蟾宫。 可报今日锥股恩,鸿鹄看花紫衣身。 沉吟思之甘苦贻,江山代代出才人。 今日勤学春且去,明朝抱琴宴青云。” “这首诗名为《青云志》。”决明说完便坐下了。 茶园内四下寂静无声。 停了片刻,喧闹嘈杂声一齐涌上来。“他选的‘清’字题,清呢?这明显离题万里。” “是啊,清呢,根本没有表现出来!” “这也太敷衍了,题旨边都没挨上。这明显是早就做好了诗,来套题旨。可没想到今日的题旨根本套不上,只好现背出来了。” “是啊,定是这样。” “怎么可能有人半盏茶不到作出如此长篇,定是早先准备好的!” “安静安静!诸位且安静下来。”掌沸施先生出来平复众人喧哗。“大叶坛还是要继续的,诸位乡亲父老切勿急躁。” “这一局,决明胜出。”孟之悌突然宣布结果,且未做多解释,顿时引得群情激奋。 “怎么可能?决明明显离题,按题旨来判就应该是稚冠胜出才对。” “孟先生怎么评判的,评判标准是何?难道仅仅依据个人喜好来判?” “这决明乃是金翎园常年甲字榜二的优等生丘明慎,为维护书院颜面选决明也是大有可能。” 一时间茶园内外猜测纷纷。 败北的稚冠也不甘心,决明离题万里,怎么可能还胜过他?只是屈于孟之悌声威,不敢站出来指斥。 待满园议论声渐消,掌沸施先生令茶女将两只藤条小筒分别放置天目与决明案前。 前两次对茶胜出者分别是:白鹭牡丹天目与闽盖吉袍决明。 如今要从两胜者之中公开投选,决出一人进入半决赛与敬亭绿雪的松萝对茶。 六十二名学子将手中簪签投入天目或决明的筒中。眼见得天目筒中簪签越来越多,渐渐插满了藤筒,而决明筒中只有本茶社九人投了自己。 轮到敬亭绿雪投选时,明月与燕昭王毫不迟疑投了决明,其他人等均投了天目。 最后投票的朱望经竟然也投了决明,倒是让明月二人十分意外。 公投胜负已分,天目毫无悬念的胜出,决明败北。 第叁场半决赛,白鹭牡丹天目对茶敬亭绿雪松萝。 茶女上场为松萝斟好茶,众人俱都聚焦于此,拭目以待。 经过了前面两轮比拼,时间尤其充裕。松萝早在腹内打好了腹稿,刚站起身却忽然被身旁的朱望经扯住衣摆。 “要是想赢,就让我来!”朱望经小声说道。 松萝有些不耐,挥开了朱望经的手。 向子非一直关注松萝,此时看到朱望经临头插一脚,小声警告。“望经,别乱来。” 朱望经神情十分严肃认真,“让我来,我一定能赢!” 向子非见此有些松动,不明白朱望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松萝已然十分反感,但同时也看向向子非征求他的意见。 向子非犹豫了半刻,“罢了,反正敬亭绿雪也没赢过。让望经上吧。” 茶园内外都关注着敬亭绿雪,只看到他们小声讨论了一番,茶王松萝便坐了下去。站起来的是个面生的新人。 “在下白毫朱望经,请缨出战!” 朱望经一仰头饮尽盏中热茶,积攒多时的腹稿脱口而出。 “晴日芳草自徐徐, 东南一枝青白菊。 真颜笑我贪嗔痴, 妄作红花飞瑶池。” 一鼓作气将腹稿发泄完,《青菊》字字烫口。此时口中滚烫异常,不知是喝了滚烫的茶水还是一时兴奋激动使然。 《雏菊》一出,茶园内外亦是处处不满。 与决明的《青云志》一样离题万远。决明离了“清”字题,朱望经离了“水”字题。 “望经,你这是作何!”向子非万分失望,本以为朱望经至少能作出首好诗,却离题万远。 “诸位,我这首诗临场改了题旨。原本是“水”字题,已改成了‘清’字题。”朱望经向众人说道。 “即使你是‘清’字题也同样偏题,改与不改有何区别?”白鹭牡丹的天目说。 朱望经所作《雏菊》与天目所作《霁雨随笔》:“花残吐灵露,云开绛鬼神。雨霁扬清水合渡泥身。”比,在众人心中高下已分。 “第叁局,白毫胜。”孟之悌宣布结果。 “怎么回事?怎么又是偏题的赢了?” “孟先生此举实在是不公平。” 茶园内外又起议论。 孟之悌恍若未闻,照样进行接下来的决赛。 终局赛:敬亭朱望经对茶红种云萝径山。 11、红种径山 “终于等到好戏了,今年径山又将如何艳惊四座呢?快开场吧,小爷我可是等不及了。”燕昭王激动地搓搓手掌,与径山一幅淡静模样相比,燕昭王更像是即将比赛之人。 去岁茶王径山毫无争议夺魁,今年大叶坛文斗明月最想见识的就是他。毕竟被燕昭王念叨了全程的径山径山,不感兴趣都被激起兴趣了。 径山长身玉立,也早已打好了腹稿。待茶斟上,不急不徐娓娓道来: “冰肌玲珑骨,绰约芙蓉蕖。 蜂鸟疾为妒,玉璧销芳斛。 生是太平年,亡是霍乱魂。 南山采菊处,香兰泣芳露。” 径山声音温雅,诵诗也是格外柔和,与低沉婉转的诗歌结合在一起,十分赏心悦目。 径山顿了片刻,复又诵诗: “衔泥燕还巢, 梅白鸭知暖。 人间不平事, 了却太平年。” 众人渐知这是一首组诗,于是继续聆听。 “山河起风雨, 九州同并辔。 春发南山后, 复种衡园梅!” 读到最后,竟生起慷慨激昂之意。 “妙啊!妙啊!”燕昭王率先鼓掌,“径山果然不负我望!实在是太好了,造境、技巧、押题、虚实结合升华意境无一不完美。” 明月也赞同地点点头。 径山这首组诗《衡园梅》,乍一看无甚特别,但实际上叁层小诗,一首推进一首,层序渐进。 先写衡园梅在太平年间凋亡殆尽,再写春日来临,残梅化为白腐,人间一切不平事都在这段霍乱日子中了却。 后写山河渐兴风雨,愿与九州有志之士一起并辔赴行,待春满南山,再归来植梅。 《衡园梅》格调昂扬积极,与衡州府这几年经历的祸事紧密联系。更是表达了一腔报国志向,于低昂中婉转,于婉转中激扬。 茶王果然当之无愧。 所有学生都止步于抒发个人情感层面,连决明的《青云志》都是如此。而径山壮志满满,胸怀博大,心中有百姓民生,万里山河。 以一树梅花为基点,劈开衡州巨浪,直面太平年间霍乱事,抒发清政理想。 但,仅有的缺点是没扣题。 “径山竟然也没扣到‘清’字题。”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扣不到题旨?” “是啊,写得再好也是枉然。” 茶园内外议论声又起。 孟之悌道,“今年茶王看来依旧要归属红种云萝径山了。这一局,径山胜出!” 茶园内外群声沸腾,各种议论交织在一起,沸反盈天。 “今岁的题旨虽为‘清’、‘水’二字,但实际上‘清水青’,仅‘青’一字。由大叶坛往年规矩便可知,从来只有一字题旨,何来二字之谈。” 茶园内外喧声鼎沸,大叶坛竟然还玩起了文字术。 “之所以决明、白毫、径山胜出也是因为扣到了题旨。其中,决明写鸿鹄青云志,白毫写青菊自嘲以抒志,径山则写昭昭清政报国之志,高下立现。是以,径山胜出!”孟之悌道。 这一个“青”字,蕴含着无边魅力。往小了说,凡是沾了青字边都算扣到了题。譬如白毫朱望经《青菊》之作,规规矩矩借物抒怀,不算亮眼,但终究是比别人更胜一筹读懂了题旨。 往大了想,便是青天昭昭乾坤郎朗。径山用太平年比拟昭昭青天,寄予自己清政报国的美政理想。这便是大叶坛茶王的高度。 此时天目拍掌一声感叹。心想自己对茶时只顾着拉踩榴叶去了,竟然连歌功颂德昭示圣明都没想到。若是把这番意思加进了诗歌中,何愁博不到满堂彩。 “怎么样,我就说径山厉害吧。是不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燕昭王见明月目露欣赏,兴意昂扬道,“不如大叶坛完毕我们就去找径山交朋友做好兄弟!” “那也不行,我从没出彩过,他如何能看得上我……”燕昭王自言自语陷入沉思。 明月见他如此孩童心性也是有趣,一整场茶王争霸下来,燕昭王的嘴就没停过。 明月对径山充满了兴趣。他二人所想竟是一样,她从诗中读懂了径山的经世之志,也正是她想做的。径山与自己竟是一路人。 大儒孟之悌着重表扬了透析题意的决明丘明慎、白毫朱望经、径山萧昂叁人。 朱望经一介新人,在大叶坛上出尽了风头,赢得了满座赞许。 “朱兄,你可真厉害,这都能看出来!”燕昭王沉思之际不忘恭贺朱望经。 朱望经笑笑应下,耳根通红,心虚地无法言语。 那时燕昭王与倪明月耳语全被他听见默默记下。 这窃来一字之恩,令人难以启齿。 “哈哈哈,好生厉害的小子们!”茶园一侧走出个卷发黑面大汉,他身高九尺,形如一堵巨山。 “这难道是蒙满人?卷发、黑面、壮如山。”明月好奇地打量壮汉,头一次见到异族人,有些稀奇。 “的确是蒙满人不假。”燕昭王说,“这人竟从茶园那边出来,他是谁?来作何?” “我是个普天下的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哈哈!小子们,可识得我?”蒙满大汉声音粗犷,一举一动豪气万丈,令人耳目一新。 蒙满大汉显然听到了燕昭王说话,特意冲他一笑,胡须嗞咧。大跨步走进八卦坛,一屁股坐在施先生的椅子上。 “张园长,你请我来竟不曾告诉小友们我的名讳?这排场也忒小了些。”蒙满汉子一撩衣摆,大开腿坐着十分不讲究。 张园长起身向来人行了一礼,笑呵呵向众人道:“这便是几番延请才肯给老朽面子的‘茶宠’,建京‘铁笔骨棱’!” “他是,他是‘铁笔骨棱’?!他竟然是铁笔骨棱?!” 燕昭王猛地从座上站起来,激动万分,带得茶案一晃。 精-彩-收-藏:woo 1 8 . v i p (Woo 1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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