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 Chapter1 “咔!很好。” 导演喊停,今天裴西的戏就算是结束了。 裴西从水里一出来,助理拿着毯子就过来了。裴西冻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在打颤,导演把她喊过去,重温了一遍镜头下的自己,表扬了一句,“裴西,今天演得不错。” 裴西脸上是僵硬的笑,“谢谢导演。” “明天早点过来,今天回去好好休息吧。” 裴西是个女明星,流量明星的那种——流量都是被资本捧出来的。 陈巽就是她的幕后金主。 圈里人没什么人知道这件事,只知道裴西的来头很大。这个来头具体体现在,在如今这个影视寒冬期,裴西依然可以无缝进组。虽说经常给人做配,但有总比没有好。 裴西自己从来没有要求类似女一号,大制作这种,有几斤几两,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不过至今为止,裴西从来没搞清楚,陈巽为什么会看上她。 裴西选秀出身,练习了叁个月就被公司扔进了一个选秀节目。她在那个节目里镜头不多,虽然靠着长相占优圈了一小波粉,但因为唱跳rap这一部分实在一般,最终还是没能出道。 公司再没怎么管过裴西,因为那个节目c位出道的新星是同公司的另一个实习生,和她共用一个经纪人,而在这之前,那个女孩已经在韩国做了叁年的练习生。 后来裴西想了想,人家又努力又有天赋,模样身材样样不缺,c位凭什么不是她? 她一向看得开。 看得开是一件好事,可是揭不开锅,交不上房租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天,经纪人不知道从心里哪个角落想起她这个无名小卒,破天荒给她打了个电话,安排了一个酒局,让她过去露露脸。 裴西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洗澡化妆,雄赳赳气昂昂地踩着恨天高去了一个娱乐会所。去了才发现,经纪人叫了好几个像她这样十八线的小明星。 c位姗姗来迟,经纪人没说什么,带着她们进了会所,一边走一边提醒她们不要乱说话,“这里面的人物不是你们招惹得起的,但是,你们要是有人能够上他们这条线,你们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不用愁叁个字对裴西诱惑很大。 进了包间,陈巽坐在主位。艺人们一字排开,c位依旧c位,裴西依然小角落。经纪人首先把c位带到了陈巽边上,然后又安排其他人一一入座。 裴西旁边的这个人,说帅不帅,说丑不丑,说胖也不胖,是很普通的一个中年男人。他也没什么越轨的动作和言语,似乎瞧不上裴西这种艺人。 来之前,裴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今天发生什么,她都会接受,并且一定不能无功而返。 她,真的,真的,交不上房租和水电费了。 所以,她斟满了酒杯,主动凑近了一点,“老板,这杯我敬你。” 一仰头,酒精顺着喉咙滑了下去,辛辣在嘴里炸开,裴西的眼泪差点被激出来。 男人无动于衷,裴西一口气连喝了七八杯依然没换来男人的一个眼神。男人起身去了洗手间,裴西一咬牙也追了出去。 这种地方的洗手间都是男女通用,裴西做不出来直接冲进去的事,只好守在门口。酒精终于发挥了作用,裴西觉得自己有点上头,扶着墙点了根烟。 听到脚步声,裴西把烟一扔,闭着眼睛亲了来人。 ? 按照裴西的预想,她弯下身子应该正好够上那人,可是怎么会是布料的触感? 裴西把烟吐了出来,抬着头往上看,一张十分陌生的脸。刚才包间灯光太暗,裴西人也没看全。裴西虽然是娱乐圈小透明,但是也见过挺多男明星,这个人长得不算扎眼,但也绝对说不上丑,胜在五官硬朗,线条干净利落。 陈巽自然十分错愕,扶着她站好。 对着来往的人,裴西借酒装疯,捶着他的胸口,“你这个混蛋,你怎么可以抛弃我?” 演戏天赋还是有一点,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频频回头。 陈巽轻而易举地抓住她挥舞着的拳头,“小姐?” 陈巽的眼神中透露着——你再动一下,今天晚上你可能要死在这儿了。裴西看脸色的功夫一流,见好就收,打着哈哈,“喝多了喝多了,认错人了,不好意思。” 陈巽松开手,没有追究。 裴西跟在他身后,眼看着他走进了那个熟悉的包间,眼看着他坐在了c位的旁边,眼看着c位注意到了陈巽领口上的唇印。 c位明显顿了一下,端着酒杯的手在空气中停了几秒,但还是笑着敬酒。 裴西难堪地低下头,虽然没人知道是她,但那枚唇印仿佛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直到酒局结束,身边的野鸳鸯们一个接着一个出门,享受苦短的春宵时光,但她身边的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裴西对自己魅力的自信程度大打折扣。直到后来陈巽告诉她,那个人其实是gay,只不过圈里没多少人知道。 最后走的是陈巽和c位。 剩了裴西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包间里,身边全是空酒瓶。经纪人来了,见到裴西喝成这个鬼样子,捂着鼻子,“裴西,你怎么回去?” “我……”没等她说完,一个男人推开包间门,弯下腰,毕恭毕敬地问,“您是裴西小姐吗?我们老板想见您。” “你们老……老板,谁啊?”裴西糊里糊涂。 经纪人在一旁捉急,饭都吃不上了,还问谁是谁,灯一关都一样,男人嘛,不就是床上那点儿事。她把裴西扶着坐起来,悄声对她说,“几分钟,忍忍就过去了。男人都几分钟。” 裴西几乎是被扔进男人怀里。 男人很绅士,扶着她站稳,又对经纪人说,“您好,您能帮忙把裴小姐扶到停车场吗?” “可以可以。没问题。”经纪人轻车熟路地拉皮条。 车上贴着反光膜,看不见里面。辉腾在经纪人看来算不得什么豪车,但车牌号上a字打头,那一水儿的六还是闪了她的眼。 经纪人终于认真地看了一眼裴西,一张无比上镜的瓜子脸,五官周正没有什么瑕疵,目光流转迷离,鼻子翘挺,最惹人羡慕的是她的皮肤,吹弹可破,肤如凝脂,此刻染了几分潮红,添了一丝妩媚,让人忍不住想要得到,逼迫对方沉沦。 一枝红杏出墙来。 经纪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妩媚,她的书读的不多,想到的只有这个。经纪人觉得男人看女人果然比女人看女人要准得多。 经纪人没有看清车里人的样子,离车还有一米,助理接下了裴西,把她塞进了后座。车里的男人向助理交代了几句。助理走到经纪人面前,“杨女士,裴小姐今晚可能不能回家了。” “这……我知道的。” “杨女士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助理的态度永远是毕恭毕敬,“毕竟,和我们老板作对的人,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好,我明白。”经纪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不过,这位先生。我总要知道是谁带走了我的人吧。” 助理不说话,微笑着拿手指了指上方。 裴西第二天醒来,身上一丝不挂,一只大手横亘在她的胸前。裴西咬着牙,把满眶的泪憋了回去,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这就是她想得到的结果。 当婊子可以,立牌坊可就是她的不对了。 她慢慢地转过头,看到了陈巽的脸,想起昨晚,身子抖了一下。 陈巽醒了。 裴西第一次和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情况,只好闭着眼睛装死。 陈巽坐起来,有点起床气,用手抓了抓头发,薅成一堆草的形状。他大她二十岁,后来时间长了,裴西觉得这是他为数不多略带少年气的模样。 点了根烟,陈巽哑着嗓子开口,“我们谈谈吧。” “?”裴西只好睁开眼。 “呵,果然醒了。” “谈什么?” “像以前那些人一样,你要什么?” “我要红,我要赚很多钱。” “就这么简单?”烟抽到了一半。 “简单吗?那,就这么简单。”裴西双眼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你叫什么名字?” “裴西,裴擒虎的裴,西天的西。” “艺名?” “真名。”裴西睁着大眼睛问他,“那你呢?” “陈巽。耳东陈,巽字有点生僻,你可能不知道。” 裴西翻了个白眼,“我也是念过书的。哪个巽?教训?温驯?周迅?逊色?” 陈巽把烟灭了,覆在她身上,“都不对。” “那是哪个?”裴西盯着他的眼睛。 陈巽的手从被子边沿伸了进去,触到滑腻的肌肤,用嘴堵住她的惊呼。 裴西宿醉,实在招架不住,睡过去之前,迷迷糊糊听到陈巽说,“童蒙之吉,顺以巽也。巽,意思是谦让恭顺。” 裴西脑子空白,不,不对,不是这个。 经纪人怎么说只有几分钟? 从那之后,陈巽就成了她的金主。 助理一字不落的告知了陈巽所有的喜恶,附上一张卡,“裴小姐,过得愉快。” 裴西这才知道这个巽字怎么写,这个人是谁,以及他的事迹。不过也难怪,裴西从不关心社会新闻,也没看过东洲市的新闻频道,自然不知道陈巽是东洲的一把手。她每天关心的只有娱乐版面上的这个明星火了,那个明星翻车了。 裴西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攀上了高枝。“高枝”也没有辜负自己的称号,转手给了她一个小成本女二号的资源。 这个电影的成本很小,但导演去年在国外拿了一个颇有含金量的最佳新人奖,国内还没多少人了解,受众面小了一点,陈巽是看中了这个导演的潜力。 裴西都揭不开锅了,自然也不会拒绝。 经纪人一反往日的冷淡,指派了两个助理给她,一个负责她的衣食住行,一个负责她的通告,顺便还从c位那里拿了几个商演活动和综艺邀约。 裴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进了大众的视野。 c位自然很气愤,电影首映那天,连发数条微博暗讽裴西,评论下粉丝的咒骂不堪入耳,转发量也是空前的高,不断有人艾特裴西。 裴西的生平全被扒了出来,一个又一个自称是裴西同学、邻居、朋友的人不断发帖。 这些帖子,重新塑造了一个裴西。这个“裴西”父母双亡,成绩很差,学历不高,在高中的时候甚至是援交少女,没有朋友。 凡是都有利有弊,裴西的话题量给电影做了很好的宣传,带了很多话题量,导演很满意。各大综艺节目,时尚封面,访谈节目也看中裴西身上的话题度,纷纷抛来橄榄枝。他们都很清楚,有争议代表有人关注,有人关注才有可能红。话题和流量是他们追求的东西,这个被关注的人究竟是正面还是不太正面,他们不关心。 而对裴西来说,她需要这种机会,因为她想要的,是钱。 裴西的生平说起来挺惨的,那个被塑造出来的“裴西”其实对了一半,她确实父母双亡,也确实才高中毕业。 她今年二十岁,十岁的时候父母出了车祸,保险金给到一个没怎么来往过的舅舅。舅舅把她带到了东洲,给了她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保障她基本的生活,当然裴西也要肩负起洗衣做饭这种基本的家务活。 她成绩其实还可以,高考想走艺术这条路,舅妈不同意,她只能放弃。后来高考的时候高烧,她没考好,舅妈就不继续供她读书了。 当时班里有个成绩不错的男生喜欢她,他们还约定如果上了同一所大学就在一起,裴西自然失约。不久之后,那个男生不甘心以这种方式被甩,在同学聚会上颠倒黑白——裴西以学习为借口,多次约他上床。在场的人才不管这话是真是假,把人拖进地狱是他们的乐趣。 人言为什么可畏?因为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认为是真的东西。 再说回来,热点这种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上个星期裴西还是热搜榜的第一名,今天就无人问津了,裴西公司的公关部甚至都不用采取什么措施来面对这次网络危机,裴西就这么愉快地淡出了大家的视线。此后两年,裴西一直保持一种不温不火的状态,就算有热度也只能维持一两天。经纪人想了很多办法频繁让她出现在大众眼前,可这些都没什么用,裴西还是不火。她一没有深入人心的角色,二没有站得住脚的作品,要不是陈巽,娱乐圈真的要查无此人了。 裴西混了两年,陈巽和她的关系也就这么维持了两年。最近,经纪人生怕陈巽腻了之后要甩了她,把她的档期拍得满满当当,不断鼓励裴西,“西西,我昨天做了一个梦,这部电影上映了,你就火了。” “只要不是凉了就行。” “。。。”经纪人的热情被这盆冷水淋了个彻底。 裴西在这部电影里演了一个深爱男主角的女叁号,爱到不顾一切,最后惨死男主角仇人刀下。可能因为资本的关系,裴西近几年接到都是这样千篇一律的角色,说得好听是大制作里面的女配,说得不好听就是无足轻重。这是流量的弊端,这是资本的游戏,这是权衡利弊过后的解决方案。导演们要质量还想卖座,只能这么做。 没有错对,时代如此。 Chapter2 其实不用经纪人多说,这两年,裴西已经存了不大不小的一笔钱,做好了随时随地离开陈巽的准备。 陈巽却没有如她的意,一直没有抛弃她。不仅如此,还给她买房子,配车,大把的资源通通砸在她身上,甚至连贴身保镖,助理这种都给了她。而且陈巽正值壮年,不少女人企图靠近陈巽,陈巽都一一拒绝了。 裴西有些想不通,这种不需要做什么就能获得的宠爱让她非常惶恐,甚至,她还一度怀疑过陈巽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特殊的癖好,陈巽再一次让她失望了,他在床第间技术很好,温柔缱绻让人愉快满足。 偶尔有一瞬间,裴西觉得自己碰到了真爱。 真爱的消逝也在一瞬间,裴西在商场逛街的时候碰到了正牌陈夫人。李若曼气质卓绝,往专柜门口一站,一向以高贵气派闻名的jimmychoo都被压了下去。店长急忙起身迎接,领着她来了新品区,给她挑了双合适的鞋,单膝跪在她身侧,一边说着谄媚奉承的话,一边给她脱鞋。想当初,裴西第一次来这家店,店长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遇见李若曼之前,她在心里无数次勾勒过陈夫人的模样,见过面之后,她觉得应该是这样的,只有这样子的人才配得上陈巽。裴西一时间说不上什么情绪,有内疚,有羡慕和好奇,更多的还是自卑,连鞋都不想再试,只想灰溜溜地逃跑。 就在她即将要把想法变成实践的时候,她听到李若曼对店长说,“就这双了,还有那位小姐脚边的那些,我也要了。” 店长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理说,这两个人应该没什么交集,话都不曾说过一句,怎么会在鞋子这种事情上“争风吃醋”。她还是保持了自己的职业素养,“好的。不过有一双没有您的码了。” 李若曼递上银行卡,“哦,不用,她试的那些拿她的码。刷我的卡就行。” 李若曼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露出标准的微笑,“裴小姐,你好,我是你的粉丝。” “你……你好你好。”裴西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声音更是打着颤。 “那我先走了。”李若曼拿上店员递过来的购物袋,“裴小姐,再见。” 裴西连谢谢都忘了说,傻傻的挥了挥手,说了再见。裴西没有再逛,拿着一手的购物袋回了公寓。 电视机的画面停在新闻频道,陈巽早已坐在沙发上,听到门响,眼神从报纸上移开了一秒。 裴西又愣在了玄关处,心想这两个人气质还真挺像的。陈巽看她久久不动,折了报纸,“怎么不动?” “我今天逛街碰到了陈……李女士。”裴西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指了指脚边的鞋盒,“这些都是她送给我的。还说是我的粉丝。” “哦。”陈巽端起咖啡杯,“别太开心了,她唯一的偶像是尼采。而且从来不关注娱乐圈。” “那你呢?”裴西当然不会天真到真的认为李若曼是她的粉丝,她只是想看看陈巽的反应。 “我吗?博尔赫斯还不错。tevoyadarmisoledad,mioscuridad,micorazonestáconhambre;heintentadoutilizarlaconfusion,elpeligro,nolesorprenderá.” 标准的西班牙语,丝毫没有让人觉得做作,也没有人会觉得他在卖弄什么。就算有人真的这么觉得了,裴西知道陈巽也并不在意。 气氛像是一下子冷下来。 这首诗像一把钝刀,慢慢地把玄关和沙发隔成了两个世界,而他的声音仿佛经历过漫长的旅行,历经多年,才到达裴西的耳朵里,凌迟着她的鼓膜。 裴西仓皇而逃,“我去做饭了。想吃什么?” “都可以。我没关系。” 裴西开始恶补文化知识,有事没事抱着书看。经纪人看她的架势,以为她要复学。 “杨姐,你知道博尔赫斯是谁吗?” “跑步的?牙买加那个。” “你说的是博尔特。”裴西垂下头,“算了。” “你想干嘛?重新考大学?”经纪人灵光一闪,“你不会想当陈总的学妹吧,人家可是政法大学的高材生。”碍于陈巽的身份,经纪人在外面从来不直呼其名。 “没有。”裴西轻轻合上博尔赫斯的诗集,“但是有机会的话,想去看看。” 她最后半句话说得很轻,经纪人没太听清,“那就好。依我看啊,你也不用想太多了,陈总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经纪人又附在她耳边,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而且我听说,陈夫人不能生孩子。” 裴西不能理解把生孩子作为婚姻筹码的中年男女,不过经纪人有句话说得很对,陈巽的事不是她能插手的,尤其是家事。上次是个例外,在此之前,她从没有听陈巽聊过任何关于他父母家人的事。 他们做尽最亲密的事,却不提彼此最亲密的人。 陈巽参加完一个酒局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他今天没有去裴西那里,回到了属于他和李若曼的房子。 这套房子是李若曼的哥哥参加一个房地产项目开发时专门留的,当做新生礼物送给他未来的外甥。一百八十平的大平层,装潢设计都是专门从国外请回来的设计师设计的,一点儿也没让这对新婚夫妇操心。 陈巽的父母都是老师,家庭关系和睦温馨,陈巽被教得很好,人如其名,对长辈谦让恭顺。然后他考上了京州政法大学,遇见了李若曼,两人顺利交往。交往的时候,李若曼隐瞒了自己父母都是京州高官的事实,也隐瞒了哥哥是上市公司的老板。 一直到谈婚论嫁,李若曼带着陈巽见了父母,陈巽在那时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名门望族,以及名门望族的目中无人。 一顿饭吃下来,陈巽冷着脸感受着李若曼父母对自己不留痕迹的不屑一顾。但秉着良好的教养,陈巽什么都没有反驳,当然,也什么都没有附和。 陈巽无法接受上流贵族的傲慢,当天晚上回去以后就和李若曼提了分手。对方没有同意,不断哀求陈巽,陈巽不为所动。他自诩读书人,清高有风骨,绝不容许有人践踏他的尊严。但是李若曼是什么人,二十一世纪的贵族,当代公主,她想要什么东西,怎么会得不到。她用自杀换来了父母的妥协,也换来了陈巽的回心转意。 陈巽守在李若曼的病床前,用手握住她的手,抵着自己的额头,守了整整一夜。他看着她苍白却依旧美丽的脸,心里不断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如果她能醒过来,我甘愿做任何事。从没有人怀疑过陈巽在那一刻的真心,他自己也觉得是对李若曼的爱战胜了他的自尊。 婚后的生活没有按他期望的那样发展,李若曼的自杀依然没有改变其父母的态度,一直到他走马上任东洲市市委书记。他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从京州来到东洲的那天,上飞机之前,李若曼的父亲对他展露的第一个笑容,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陈,若曼,有时间多回来看看爸爸妈妈。”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在陈巽面前以父母自居,看着他们花白的头发,陈巽突然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陈巽是被渴醒的,也不知道是几点,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都不怎么舒服,开门去餐厅喝了两杯水才觉得畅快了一点。 李若曼推门进来,看到餐厅灯光大亮,“还没睡?” “嗯。”陈巽觉得解释起来似乎有些麻烦,随口应到。 “我先去洗澡。”李若曼放下hermes最新款的手袋,松了松后颈。 陈巽也在客房的浴室里冲了一下,进房的时候,李若曼正在往脸上拍水乳精华之类的东西。 她一直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对这方面也乐在其中,但陈巽知道她绝不是一个空有其表的笨蛋。 保养程序完成以后,她脱了睡衣,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她主动靠近,陈巽也积极配合,一场性爱也还算过得去。 但这种事,要用过得去来形容,那可算不得什么过得去的事。 李若曼的皮肤保养得很好,但比起裴西,还是少了点紧致。陈巽不自觉的把两人拿出来对比,一瞬间过后,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渣男。 “今天你妈给我打电话了。”李若曼的声音在撞击中显得有些不稳。 “说什么了?” “她说我们年纪不小了,让我们领养一个孩子。” “哦。” “你呢?你怎么想的?” “你开心就好。”他的神色,语气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我开心就好?孩子领回来,你可是他爸爸。” “是吗?”陈巽离开她的身体,点上一支烟,“是唯一的爸爸吗?” 李若曼慢慢直起身子,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双手用力抱住陈巽,“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只要你愿意,你就是他唯一的爸爸。” 陈巽突然不知道他和李若曼到底谁更渣一些,想到这里,他笑了。“若曼,我也是头一回听说,爸爸还有好多个人选。” 李若曼的眼泪透过真丝睡衣黏在陈巽的肩上,陈巽感到一种森然的寒意。 他知道李若曼为什么哭,因为他也想到了那个还没出生的,只属于他和李若曼的孩子。 婚后第二年,李若曼顺利怀孕。 因为陈巽太忙,陈家父母也搬到了陈巽家里,帮忙照顾李若曼。但到怀孕第七个月的时候,李若曼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孩子就这么没了。而且从那以后,李若曼每次怀孕都会习惯性流产。 李家人怪陈家没照顾好,陈家人怪李若曼不小心,两家人谁都不满,但谁都不说,嫌隙就这么留在心里。 那几年,谁的日子也不好过。 两人都小,吵架的时候总想着翻旧账,翻着翻着就绕不过这件事,谁也不松口,谁也不退步,拿着不堪入耳的话当成最锋利的剑,往彼此最痛的地方扎下去,一下又一下,不把对方的心扎得千疮百孔都不算完。 如果只到这里,事情还不算太糟糕,可所有事都只会比想得更糟糕。他和李若曼的关系就是从那时开始急转直下的。他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那个孩子出生,所有的事会不会都不一样。 吵架愈演愈烈,陈巽本来工作就忙,回到家还要面对这种事,自然不愿意回家。李若曼根本不能忍受陈巽的冷暴力,宁愿他像以前那样和她争吵,也不愿意独守空房。 李若曼还记得那天,是陈巽没有回家的第187天。 朋友喊她出去玩,然后她和一个追了她很久的人上床了。 出轨只有零次和一百次,李若曼享受着对方给她的温柔,和一种久违的解脱。 她已经被婚姻这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了,不,不仅是她,还有陈巽。 不然他怎么会不回家? 他一定也厌烦了这样的婚姻生活。 但陈巽没有,他花了187天重新思考了两个人的关系,得出来的结论是他可以不要孩子,也不会因为这个再和李若曼吵架了。 他想起很多年以前,第一次见到李若曼时,那种胸腔剧烈跳动的感觉,也想到了李若曼曾经爱他爱到罔顾生命。 这样浓烈的爱意,他可能无法体会第二次了。 他决定挽回一切。 他提前回了家,准备了烛光晚餐和玫瑰花,打算给李若曼一个惊喜,李若曼就喜欢这种形式主义。 他隐在黑暗里,看着李若曼带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回家,两人吻得难解难分。 那人开了灯,看到躲在暗处的陈巽吓了一跳,扔下李若曼就跑了。 陈巽踢翻了茶几,玻璃碎了一地,抿着嘴巴一言不发地往外走。李若曼过了很久才想着去拦他的车,她没有真的想过要背叛陈巽,也没有想过会失去陈巽。 眼看着陈巽的车越来越远,眼看着灯光熄灭。 过了两天,陈巽通过助理给她送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李若曼含着泪问助理,“他现在不愿意见我了是吗?离婚都不愿意露面?”声音里有真切的恨意,“这字我不会签的。告诉陈巽,我怀不了孕了,我这辈子当不了妈妈了。还有,让他别忘了,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我爸出了多少力,我哥为他打点了多少人。他不是清高嘛?眼睛里揉不得半点儿沙子吗?我和他之间,婚姻是最最其次的东西,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们都承受不起。” 李若曼看着眼前破碎了,还没来得及换掉的茶几残骸,顿时泪如雨下。 她的婚姻也碎得一塌糊涂。 慢慢熬吧。追-更:danmei.cloud(woo18 uip) Chapter3 凌晨叁点。 李若曼对着身侧一点一点冷下去的床榻,还是无法接受陈巽走了的事实。 他和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们那么相爱,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陈巽驱车去了裴西那里,在停车场抽了根烟,心间的郁气舒缓了一些,便上了楼,进了门,躺在床上才发现裴西不在家。他拿了手机想给她打个电话,抬眼看了下时间又觉得不合适,于是作罢。 他竟然有一种由内而外的喜悦,甚至有一种卸下包袱的轻松感。裴西是他用来报复李若曼,对抗婚姻,打击上流社会骄傲的自尊心的一个筹码。 李若曼可以出轨,他为什么不行? 但当他面对裴西时,他却没有体会到快感。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背叛了他向往的婚姻之后浓浓的负罪感。裴西的存在只是反复的提醒着他,他的婚姻有多失败,他对婚姻的期待有多可笑。可他还是要养着裴西,这种感觉,他想让李若曼也体会到。 他曾经有多爱她,如今就有多恨她。 他也觉得裴西无辜,明明是他和李若曼的战争,却偏要扯得旁人加入战场。所以他给了裴西大把大把的资源,大把大把的人脉。 如果裴西是个贪图名利的人,这事就很好说了。 可裴西偏偏不求上进——“烂泥扶不上墙”,得不到的不强求。 陈巽偶尔闲下来的时候,翻看娱乐版的报纸,真的很疑惑,他的那些资源落在裴西身上,怎么就会石沉大海,再也听不到回声?钱丢进水里还能听个响儿,资源给了裴西就是没了,奖杯也没捧回来一个,新闻头条也没占着版面。 他原先对她还有个规划,如今也做罢了,随她去吧。 裴西在他眼中除了是个筹码,就是个无底洞——什么丢进去都没有回声的那种。 躺下没一会儿,裴西回了,还带了一个男人。陈巽说不出是哪里来的底气,他就是知道裴西绝对不会,也不敢做背叛他的事。 果然,门外又传来经纪人的声音,“这机会你们都要好好把握住啊,能不能红就看这回了。我来的时候看着他们一直跟在你俩后面呢。” “杨姐,我先进去换个衣服。”裴西推开门,惊呼了一声,成功吸引了门外两人的注意力。 “怎么了?”经纪人有些奇怪。 “没什么。”裴西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我进去换衣服。” 陈巽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门外是你朋友?” 裴西扭扭捏捏地给他解释了一下事情的原委——经纪人一直看她不温不火,决定亲自下场给她炒cp,门外那个是这对cp的男主角,也是同公司的一个男明星李景鸣,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好几年,也没火起来。 陈巽的眼神冷了下来,裴西以为他是生气了,但其实不是。 “裴西,你要一直这样吗?” “什么?” “靠着这些花边新闻博关注,接一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观众看了就忘,忘了之后,以上操作就再重来一遍。”陈巽第一次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和她说话,“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二十二岁了。这是你的优势,也是你的短板——你涉世未深,只满足眼前的利益。因为你舅舅去年病了,剩了一大堆吸血鬼似的亲戚,不停地找你要钱。你赚的大部分钱,都贴补了他们。我很抱歉窥探了你的生活,但我觉得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裴西,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你到底想干什么? “当然,你还年轻,要是想一直这样在这个行业里走下去,也没问题,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可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如果和我分手了呢?靠你存的那点钱,你真的可以过得很好吗?真的走到了那一天,你已经不年轻了,拍戏没有人会看,上封面杂志没有人会买,靠颜值圈的那些粉丝也会一一离去。没有人永远十八,但永远有人十八。无论是作为一个演员,还是一个年轻人,你都生活得太安逸了。没有人可以阻止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还有,裴西,你要记住。人的悲剧,是自己写就的。怪不得别人。” 他的话说得很重,像一座山压在裴西心里。 经纪人看她久久没有出来,敲门来寻她。 陈巽替她开了门,经纪人吓了一跳,“陈…陈总。” 陈巽微微颔首,“你劝劝她。” 经纪人以为这俩人分了手,只觉得晴天霹雳砸在了脑袋上,“陈总,你别生气。这主意是我出的,你可别生西西的气。” “我没有生气。”陈巽的语气还是很平淡。他当然不会生气,裴西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可能是他年纪大了,见不得人自甘堕落,也可能是心存愧疚。 裴西愣住了,自从父母离世以后,很久没有人这么推心置腹地和她聊人生,聊理想,上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的是——劝她还是要继续读书的高中班主任。 “裴西,你现在要做选择了。”陈巽盯住她的眼睛,“或许你之前是被迫的,但我现在给你这个选择的机会。我的耐心持续到天亮,做好决定给我打电话。” 经纪人看着他的背影,扯着裴西的袖子问,“什么选择啊?你可不能和陈总分手,你别傻了,做我们这一行的,身后没有大树,那和路人有什么区别?” “那要是我不做这一行呢?” “不…不做?”经纪人想了想,“那你能做什么呢?你不前几天还和我说要拿影后呢嘛?” 经纪人的话又把裴西拉回了现实,她一没学历,二没一技之长,她能做什么呢?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和门外那个人的cp不能炒下去。 说实话,李景鸣也不愿意和她炒绯闻。 他不是没有实力的男艺人,他只是没什么后台,缺了一个让大众发现他的机会。要不是几个月没有通告,李景鸣也不愿意走到这一步。 他已经27岁了,虽然现在的市场,男明星的保质期比女明星要长,但他再不红,他就会被这个市场抛弃。 裴西从门内出来的时候,像是换了一个人。 目光坚定,神情严肃。 李景鸣看着她像个女战士,有些好笑,“和我炒绯闻有这么难过吗?刚出来的那个男人是你的…” “李景鸣,”裴西突然出声,打断他的猜测,“你想和我炒cp吗?” “怎么?你后悔了?咱们这不是没办法了吗?” “有的,有办法。”裴西坐到他旁边。 “什么办法?”李景鸣以为她有什么高招。 “我不知道。”裴西望住李景鸣正在笑的眼睛,“但我知道,绯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李景鸣,你是科班出身,你上大学之前,有想过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不停地拿奥斯卡。”李景鸣当然记得自己艺考的豪言壮志——他要奥斯卡的灯光为他而亮,所有人为他而来,提及他名字都会觉得骄傲。 “你和我炒绯闻可以帮助你拿到奥斯卡吗?” “……”李景鸣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意思?” “你教我表演吧。” 启明星出现在夜幕中的时候,陈巽接到了来自裴西的电话。 “我想好了,我要继续留在这个圈子里。” 陈巽有些失望,准备挂电话,敷衍着答,“好。” “我想过了,我没什么学历,也没什么特长。其他行业我也不熟悉,既然我是被迫走上这条路的,那我认了,如果我不好好努力一下,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到底适不适合我。接下来,我会好好学表演的。陈巽,谢谢你。” “不用。是你自己的选择。”陈巽看着窗外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天,突然觉得生活有了生气。 “我会做个好演员,然后拿到影后。” “但愿如此。” 在如此沉闷的夜晚,有人失落,有人重生。 巨变悄然来临,还以为一切如常。 可能快完结了。 Chapter4——完结 李景鸣这个老师还算合格,陪着裴西跑剧组,教她怎么演戏。实践出真知是李景鸣贯彻的思想,反正他也没什么通告。 裴西也像完全变了个人,认真好学,恨不得把李景鸣那套方法派戏剧理论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没轮到她拍戏的时候也不会赶趟似的前往下一个拍摄场地,她会认真观摩同剧组的男女主角是如何演戏的。她还算有点天赋,领悟力也不错,演着演着也挺像那么回事 就连导演都说,裴西最近演得不错。杀青那天,副导演还专门给她送了一束鲜花。裴西被这种细小的满足感取悦了,她第一次觉得有一些确切的东西掌握在她的手里。 没过多久,整个剧组也顺利杀青,电影上映的档期卡在了贺岁档。 电影上映前一天,正好是除夕。 她做了很多菜,和陈巽坐在一起吃午饭。陈巽还挺喜欢吃裴西做的饭,有种久违的家的感觉。 裴西穿着粉色的羊绒衫坐在陈巽对面,“你等会要回去吗?” “嗯,司机在外面等着了。”陈巽身上那件灰色的羊绒衫和裴西的是情侣款。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吃完饭我就去京州。” “哦。” “要什么礼物?” “?” “新年礼物。” 如果是一个合格的情人,这时候应该会说希望陈巽早点回来。但裴西是一个挺实在的合格情人,要了只铂金包。 陈巽很满意裴西的直接,他已经猜了太多人的心思,那些人连话里的标点符号都有深意,他猜得累了。 “哦,对了。”裴西叫住准备出门的陈巽,“陈巽,你今晚跨年的时候,我是说零点的时候,记得对着月亮许愿。” “为什么?”陈巽不愿信这些迷信,“那时候我一般都睡了。” “那好吧,”裴西补了一句,“如果你醒着的话。” 陈巽送了她一个离别吻,“如果我记得。” 在陈巽去京州的路上,热搜又爆了。 李若曼拿着手机嗤笑了一声,车里安安静静的,她的笑显得有些刻意。陈巽睁开了眼睛,李若曼把手机递给他,“你那个情儿,上新闻了。” 标题是裴西李景鸣深夜幽会,共度良宵。 陈巽大概扫了一眼,又合上了眼睛,新闻里的两个人都穿着那天的衣服。李若曼没刺激到陈巽,觉得没什么意思,把这条新闻划了过去。 而裴西这边,情况就没这么乐观了。 这段时间,裴西好不容易靠着认真敬业不炒作这个人设离流量明星和综艺咖的标签远了一点。结果在新电影上映的档口被爆出了恋情,普通的吃瓜群众迅速在微博上跟风黑了一波。 裴西不能放任事态这么发展下去,没有等公司公关部的消息,亲自下场辟谣,微博发了叁个字,是朋友。 结果,事情又迎来新的高潮,不少营销号扒出李景鸣在片场陪着她候场,等着她拍戏的照片,说她自导自演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明天上映的新电影,吃相太难看。 大概因为是除夕,等事情过了十五分钟,经纪人和公关部才匆匆忙忙联系上了裴西,不允许她再回应这方面的新闻,又发了一篇不痛不痒的澄清声明。裴西这才从经纪人口中得知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竟然是c位。碍于没有人捧,她现在的资源被分流得很严重。 裴西有些五味杂陈,经纪人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西西,你现在知道背后有靠山有多重要了吧,千万把陈总哄好了。” “杨姐,今年,哦,明年,把我所有的综艺通告都推了吧。” “你这孩子,我刚……” “杨姐,新年快乐。”没等经纪人说完,裴西就挂了。 事情刚解决,全副武装的李景鸣带着大包小包的零食敲响了她的家门。 “你还敢在我家附近露面?” “我看过了,没人。”李景鸣脱下口罩,帽子,围巾,不客气地坐在餐桌上,“这么多吃的?给我拿副碗筷。” “你不回家过年?” “回去了也是一个人,想着你应该也是一个人。”李景鸣喝了一口裴西炖的汤,竖了个大拇指,“绝了。再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 “杨姐让我明天去面试。”李景鸣挑了挑眉,“宋晓导演的新片,男一号。” 宋晓的文艺片蜚声国际,屡屡得奖。而且他看人的眼光,和调教演员的功力都是一绝。 李景鸣开心过头,喝得酩酊大醉,豪言壮语说了一大筐—— “我要红了。” “我要成为最红的男明星。” “拿影帝!奥斯卡,我来了。” 裴西收拾完餐桌,一转头又看见他抱着个酒瓶子哭,“妈妈,我要拿奖了,你别丢下我。” 在本该团圆的夜晚,各人都有各自的隐晦心事。 同是天涯沦落人,裴西不愿打扰,也无意窥探他的内心世界,还好,李景鸣喝着喝着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快到零点的时候,裴西对着朦胧的月色许了一个愿,转手发了一张自拍到朋友圈,希望新的一年,平安顺遂。 陈巽给她点了一个赞。 裴西很意外,发消息问他怎么还没睡。 陈巽如实回答,喝了点酒,刚许完愿。 裴西对着屏幕抿着嘴笑,又问许了什么愿。 这次陈巽没有再回复。大概是睡了,裴西收了手机,站在窗边,凝视夜空。 今晚夜色真美。因为就在刚才,有人和她看着同一轮明月。 第二天,电影顺利上映。 第一天的票房在同档期的电影里排名比较靠后,不过看了电影的人都纷纷叫好,甚至还有人表扬了一下裴西,说她演技有进步,专业评分也是低开高走,到了后期,票房一路飙升,裴西总算松了口气。而李景鸣也凭着自己过人的演技拿下了宋晓新片的男一号。裴西后来才知道,这个面试机会是陈巽帮他拿下的。 次年开春,这部影片在国外某个着名颁奖典礼上顺利拿下最佳影片,李景鸣也因此一炮而红,还提名了那年国内含金量最重的奖项金木奖最佳男主角。自此之后,李景鸣在娱乐圈一路顺风顺水,从提名到拿奖,从最佳男配到最佳男主。 裴西这几年也是稳扎稳打,逐渐在大荧幕上站稳了脚跟。 到处拍戏总是觉得时间快,在他们认识的第五个春节,陈巽调任京州市市长。离开东洲之前,他和裴西提了分手。 裴西自认没有资格挽留他,只好点头答应。 陈巽这两年好像老得很快,两鬓已经有了白发,清俊的脸上也有了沧桑的痕迹。他像每一年春节要回京州时那样,送了裴西一个离别吻,“好好照顾自己。” “嗯。” “陈巽,”裴西拉了拉他的衣袖,“今晚记得许愿。” “好。” 自从认识陈巽,得知他的身份,知道他已婚的事实开始,裴西一直过得提心吊胆,生怕有媒体报道了这件事,到了那个时候,不仅是她自己完了,还会连累到陈巽。尽管如此战战兢兢,她依然很感谢陈巽。她在陈巽身上体会到久违的父亲的感觉,被照顾,被守护,甚至是被教导,但这种感觉说起来,她会觉得很难堪,她希望自己的感情是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 这算不算爱情,裴西不知道。 但她可以肯定,陈巽对她,没有这种感觉。 他的心里住着另外一个人,尽管这个人伤害他一次又一次,可最能牵动他情绪的,也是这个人。 陈巽被调走,李若曼自然要陪同。就在陈巽和她告别之前,李若曼主动约见了裴西,在李若曼选的一个茶室包间。 裴西低着头,不敢看她。 李若曼自我介绍,“我姓李,木子李,李若曼。” “裴西。” “陈巽的调任令下来了。”李若曼给裴西递了杯茶,“京州市长。” “嗯?” “在你之前,陈巽也包养了很多小明星。”李若曼的话带着刺,扎得裴西有点儿疼,“但我从来没见过她们。因为我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陈巽为什么会看上你。你和我太像了,我不是说长相,我是说气质。” 一箭穿心。 就是这个感觉。 “李小姐,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话音未落,李若曼茶杯里尚有余温的茶便悉数落在了裴西的头顶,不至于烫伤的温度,但裴西的脸颊迅速涨红。李若曼的嗓音也不似之前的温柔,像是被踩中了痛脚,十分冷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好说的?” 她戴上墨镜,拎着裴西同款不同色的限量版铂金包,扔下一句,“你凭什么可怜我?” 一直到陈巽去世,裴西再没有见过陈巽。 只是在某一年,随着剧组参加某个访谈节目的时候,主持人问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还起哄要裴西给他打电话。裴西真的太久没见他了,忽略了台下经纪人的眼色,放弃了原本要拨给李景鸣的电话,不顾一切地拨给了陈巽。 “裴西?” “嗯,是我。” “新电影我看过了,演得很好。虽然没有拿奖,但我还是要恭喜你,你做的很好。分开那年的春节,我替你许了一个愿,谢谢你替我实现了它。” “谢谢。”裴西很想哭,但只能生生忍住。 ——沉默。 主持人当然希望两人多说点什么,增加今晚的收视率。 “没什么事我挂了。” “等会儿。”裴西的声音很急,“我……我很谢谢你,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从认识你一直到现在。” 那头的人轻笑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陈巽撂了电话。 裴西下了节目,再鼓起勇气打过去已经是关机状态了。 第二天,李若曼的爸爸以贪污、行贿受贿、滥用职权等多项罪名被抓,因行贿受贿金额巨大,被判处死刑,而陈巽因为举报有功,被处以无期徒刑。 在李家倒台之前,李若曼和她哥就和李家断绝了关系,去了美国。这场事关家庭伦理的贪污腐败案被多个门户网站挂在了头版头条上。 一年后,陈巽死在了监狱。官方给出的回答是自杀,但真相如何无从得知。 裴西某一天去京州拍戏,抽了个空辗转去了陈巽的父母家。许是很久没有人登门,陈巽的父母有些慌乱。两个老人的头发已经全白,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想来是因为陈巽的事操了不少心,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 裴西给陈巽上了柱香。一看陈巽的灵位,老人的眼泪立马就下来了,怎么也止不住。 老太太带着裴西在陈巽的房间转了转,桌子上的奖杯根本就数不过来,他一直是父母的骄傲。照片里的陈巽意气风发,眉眼间带笑,很难想象后来的陈巽居然会那么严肃。老太太在这间屋子里根本待不住,捂着眼睛就出去了。 裴西也没有多呆,留了一张卡在书桌上,最后看了一眼陈巽。 两位老人送她出门,拉着她的手,“姑娘,你以后还是别来了。和他……和我们扯上关系,对你不好。” 裴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满是皱纹,但很温柔,是母亲的手,“伯父伯母,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那是最后一面,裴西没有等到过他们的电话。有时间再去的时候,老人已经过世了,房子也卖给了别人。 裴西一直兢兢业业的拍戏,作为行业的标杆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着。唯一可惜的是,她屡屡提名,却从未拿到过影后的奖杯。得奖这件事没什么重要的,可她总是觉得没有完成和陈巽的约定。 而李景鸣这些年已经拿奖拿到手软,但是和裴西一样,遗憾的没有完成奥斯卡的夙愿。 这一次,两人又双双入围影帝影后的角逐。李景鸣在后台遇见她,先是夸奖了她的打扮,然后提前预祝她拿奖。 裴西也不和他客气,“谢谢。” “拿到奖要干嘛?”李景鸣冲着她笑,“毕竟是第一次呢。” “睡一觉吧。”裴西问他,“你呢?” “干件大事。” “什么?” 很快,裴西就知道了。 裴西再次陪跑,以评审团一票之差与影后失之交臂。裴西稍显遗憾,但还是坦然的恭喜了得奖者。 转换了情绪之后,她作为颁奖嘉宾,要揭晓这次的最佳男主角。 另一个颁奖者看热闹不嫌事大,“裴西啊,你觉得这次的最佳男主角会是谁呢?” 屏幕上依次闪过五个人的脸。 “问我啊?你们都知道的,我这个人好偏心的,我当然是希望我最好的朋友——李景鸣得奖啦。” “只是好朋友啊?你也知道啊,关于你们俩,绯闻好多的嘛。”嘉宾一边打开名单,一边八卦,“哇哦,裴西,李景鸣今晚的军功章有你的一半。第叁十届最佳男主角——李景鸣,《blue》。” 李景鸣站起来和身边的朋友拥抱,然后熟门熟路地下来迎接属于他的荣耀时刻。他从裴西手里接过奖杯,认真地发表了获奖感言,“谢谢组委会和支持喜爱这部电影的观众朋友。有了你们,才有了今天现在站在这里的我。这是我第叁次拿到这个奖杯。”转头冲着裴西,“不要羡慕啊,裴西。” 裴西对着镜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众人笑。 “以前我都是拿了奖杯就走,今年我不会这样了。刚才在后台,我和裴西说,如果拿了奖我要干件大事。”李景鸣把奖杯和鲜花都递给了另一位颁奖嘉宾,掏出了一枚戒指,台下的明星都沸腾了,“西西小姐,虽然你今晚没有拿奖,但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佳女主角。你可以继续做我未来人生里的最佳女主角吗?” 他单膝跪地,递上最赤诚的爱意。 裴西在一阵祝福声中,接受了他的表白。 颁奖晚会都被这两人的新闻盖过风头,各大媒体都在大肆报道这场求婚,仿佛是众望所归的结果。 裴西在颁奖典礼以后,把戒指取了下来,“李景鸣。你想好了吗?你要和我结婚吗?” “当然。”李景鸣把车停在了路边,“这个问题,我也要问你,你想好了吗?” 裴西还没出声,就被他堵了回去,“不用这么着急,裴西,你可以慢慢想,我可以等,多久都行。” 裴西最终答应了他的求婚,因为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李景鸣都是她的最优选择。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天真少女了,权衡利弊是她最会做的事。 人生总有遗憾,就像她的演艺生涯,就像她和陈巽的约定,都不圆满。 裴西开始放下。 在公布婚讯的同一天,裴西宣布永远退出演艺圈。 所有的热点都会过去,所有的事都会结束,所有的人都会被遗忘,裴西深谙此理。所以在她决定放下的那一刻,她就开始遗忘过去种种。 李若曼的爸爸被处刑的前一天晚上,李若曼去见他最后一面,顺便也见了陈巽。 “陈巽,你太狠了,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一点不忍心吗?” “若曼,从你出轨的那一刻开始,我所有的同理心,自尊心就都没有了。” “你不是爱我吗?你为什么不能原谅我呢?如果你当时原谅我了,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像现在这样。陈巽,爱不是包容吗?”从小到大,李若曼无论做了什么,身边的人都会选择原谅她。 “我不知道。”陈巽苦笑,“你也说爱我啊,可是呢?你说的爱应该是对路边小猫小狗一样,没有完全驯服的时候就逗着玩玩,等到彻底属于你的时候,你就可以弃之敝履。你之前说过,我们之间,婚姻确实是最最其次的东西。可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婚姻是最重要的东西。你毁了我最重要的东西,我也要夺走你最重要的东西。” 探监时间到了,陈巽被狱警带回了牢房,留下李若曼一个人呆坐在黑暗里。 陈巽这时才突然想起,他和李若曼的初遇是在酒吧厕所门口。李若曼似乎注意了他很久,最后喝多了把他堵在厕所门口,向他告白。 后来,李若曼就嫁给了他。 再没有那样的李若曼了。 如果时间停在那一刻,就好了。 万事成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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