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圣诞礼物》


 楔子

    看不见星星。
    我踏着极轻的步伐，在黑暗中缓步前行。方才明明还站在万里星空下，却在剎那间就被转移到另一个空间。
    四周是一路延伸至不可视距离外的荒芜，连个人影或建筑都没有，有的只是彷若时间暂停一般的寧静。
    「送行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沉稳低沉的男声从不知何处传来。对方感觉并不怎么欢迎我。
    要现身了吗？
    停下脚步，我将手放上腰间的皮质小包。身上的浅蓝色长袍忽然开始微微翻飞，一阵阵诡异的暖气流明确地提醒我即将面临些什么。
    他果然在这里，一切就如那个人所想。
    温度逐渐攀高，汗水也跟着从双颊和全身渗出蔓延，但我并没有退缩，而是尽力睁大眼睛注意四周。因为我清楚知道，随时可能靠近的那个男人绝非等间之辈，若稍有不慎，今天怕是会成为我送行者生涯的最后一天，同时也会是我的忌日。
    「你为什么在这里？」那个声音又一次发问。
    我还是没回话，只屏气凝神地警戒。
    「你不该在这儿……不该存在这美丽的古都。」
    他说的没错。我原本确实不会出现在这座城市。
    然而基于某些跟这位先生有关的复杂理由，我被市长大人给请了过来。
    不过，比起说「先生」，我想「魂」才是最适合他的代称词。
    从空无中驀然现身的，是个年约十六岁的黑发少年。但是跟大多数人既定印象中的少年不同，他拥有赤焰一般的锐利红眼，瞳孔里还有奇特的微光在闪动。而最让人惊艷的，大概就属围绕他全身的橘红火焰。
    「引领迷途的魂去往他们该去的地方，正是我们这些送行者的毕生任务。」我送给他一个友善的微笑，「当然，这也是我来到这座府城的理由。」
    「这里没有需要你们引导的魂。」他说，声音听上去相当严厉。
    他的动作也完美体现了他此刻的情绪。
    我飞快地往右侧闪开，这才避掉迎面袭来的火焰。对此，默默收回手的少年皱起眉表示不悦。
    「我不是来此与你争斗的。我只是想跟你谈谈。」
    他变得相当火爆，与传闻完全不一样呢……这一定也跟那傢伙脱不了关係。
    「谈谈？我跟你们又有什么好说的？」
    「当然有。」
    我缓缓抬手架好防御术姿势。之所以不是攻击术，是因为我并没有想跟他打的意思。
    「最近这座城市里有不少魂出没，其中包括许多外地来的。你应该也知道这件事吧？有关于这座城市的魂不正常增加的状况。」
    「我是知道。」少年望着我，红色的眼睛瞇细了点，「但那又如何？即使这里的魂数量增加了，也跟你们这些人没有关係。」
    再度举起手，一团火球霎时间出现在他掌中，蓄势待发的模样看起来丝毫没有谈判空间可言。
    「我说过我不是来和你打的。」我重申。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希望能够和平解决，「现在外面的问题只有你有能力处理……应该说只有你才能真正了结这一切。」
    会这么说不是没有理由的。
    因为眼前的这个少年，并不是普通的魂。他拥有十分强大的能力，过去还曾经是在这座城市的眾魂里属于领导的存在。
    老实说以现在的我来说，就这样直接跟他单挑根本没什么胜算，但我并不想让其他人也陷入这种险境。
    「……我不认为。」
    火球在下个瞬间来到眼前，我立刻举起手施放防护盾，相当惊险地阻挡一波攻击。
    真是的……祂完全不打算跟我好好谈啊。
    「我对外头那种状态束手无策，但如果只是驱逐你们这些傢伙的话，倒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整个空间的温度在剎那间提升，环绕在少年身上的火焰也跟着开始张牙舞爪，彷彿要将他面前的我化作灰烬。
    到底发生过什么？
    依据我收集到的资料，祂应该是守护府城人民的神魂才对。应该是会以民眾安全为首要考量才对……为什么对于这样的乱象却如此消极？
    然而现在的时间点却不适合让我停下来细细思考。
    果然只能这样了吗……
    「吾之血为盟，吾之心为誓，苍蓝汪洋之力为吾所用。」
    我边咏唱边缓缓摊开手。
    「降世吧，魔剑涅尔特埃罗！」
    随着我的声音，数百条水柱立刻匯聚到我双手上，转瞬间就建构成一把如同蓝宝石般的长剑。
    我与祂果然免不了得打一场呢。
    面前的少年轻轻偏过头，冷冷一笑。
    绕着祂的火焰在那一笑之后更加张狂，全都以不规则的轨跡肆意跳动旋转起来，接着又一个个快速往我飞来。
    「你真的……不打算……跟我……好好谈谈吗！」我边用剑挡下火球边大声喊。
    先不提送走祂并不容易这件事，在了解整件事情后的现在，我完全不觉得把祂送走会是个好的解决办法……不如说反而会让情况更糟。
    「我记得我回答过了。」
    透过连连火球间的缝隙，我看见少年缓缓举起了手，几团火焰化成线顺着祂的手臂攀爬而上，在掌心处旋转聚集。
    糟糕……！
    我知道祂不想好好谈，但没想到祂竟然会这么做！
    这都要怪那个人……
    我咬了咬牙，抬起空着的左手摆好手势。
    周围全是祂的火焰，这里又是祂建造的空间，我根本无路可退。如果不想办法挡下这一击，今天就真的会是我人生的最后一天了。
    「我与送行者，没有什么好说的。」祂以冷峻严厉的嗓音又重覆了一次。
    我深吸一口气，奋力将手按在刃面上。
    下一秒，那颗巨大的火团便脱离祂的手，直直朝我撞过来——

 第一章：外扫区奇遇记(1)

    「天河啟，海涌动，护吾所愿！」
    我猛然睁开眼睛。
    在一如往常的仰视视角里，除了那盏三枝led灯管的日光灯和烟雾侦测器以外，还有我正高高举起的左手。
    ……现在是怎样？
    我呆呆望着我那肤色适中，毫无特色的普通男高中生之手，感觉有汗水顺着脸颊和肩颈滑落。
    我刚刚……在干什么来着？
    ……
    「呃啊……靠……」意识到的瞬间，我立刻收回手盖住脸。
    即使这个空间只有我一个人，强烈的羞耻感还是迅速爬满全身。老实说我根本不记得刚刚究竟梦到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一睡醒就大喊出非常中二的台词。
    身为一个即将结束高一上学期的十六岁男学生，我实在不认为这种句子该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人多少都曾有中二病爆发，沉浸于幻想中的时期，我当然也不例外，但现在这年纪却已过了那种大肆耍中二也不害臊的阶段。
    维持这个姿势又懊悔了一会儿——顺便偷偷赖个床——手机就发出了响亮的闹铃声。我不情愿地抓起床头柜上的眼镜离开床铺，也没打算回头整理凌乱的床单和被子，便开始为出门上学做准备。
    虽说是出门上学，但今天实际上是这学期的结业式。
    「就算结业式只有打扫跟听老师废话，还是得去喔！」
    我好管间事的妹妹在我正踏出家门时传来了讯息。真是的，她哥我再怎么说国中也是拿过全勤奖的好吗。
    翻翻白眼，我转头将门上锁，另一手正准备把手机扔进裤子口袋，通知音却再度响起。
    「学校的每一天都很重要！因为每天都可能有新的邂逅！比如意外跟隔壁班的帅哥撞个满怀，或是突然发现邻座同学的帅气面……」
    我直截了当地关掉手机萤幕，没打算看完那串垃圾讯息。
    这个腐女一天到晚想着把自家老哥掰弯！
    对此我早就懒得管。反正她幻想她的美梦，我继续过我的日子。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跨上脚踏车往学校前进。
    今天虽然称作「结业式」，但上学路上的风景却没什么不同，依然是平时的台南市。学生们三三两两走着，有的一副睡眼惺忪，明显是睡眠不足；有的看起来相当兴奋，大概是期待着寒假；也有的只是板着脸，难以判断此刻的心情。
    我不怎么喜欢一大早就花很多体力飆车上学，寧可早点出门也想悠哉地骑车。在这段二十分鐘的路途中我多半没在思考，只是关注着身旁的车辆和行人，然后随着号志或走或停。
    说起来，我倒是还没想过寒假要做什么呢。
    把脚踏车牵进铁皮搭建的车棚时，我漫无目的地想着各种适合高中生的休间活动。今年是我第一次搬出来一个人住……大概也会是我第一次自己过年。
    年夜饭的话就不要求了吧，顶多在超商随意买些微波食品，搭配网路直播的新春特别节目之类的。嗯，就这么办。
    我扣上脚踏车锁，随意转乱密码，又一次听见了讯息提示音。
    虽然内容一样让人无语，不过倒是提醒了我刚才忘记转成静音模式。
    「哥哥，你为什么老是已读我？」
    嗯，那这次就不要读吧。
    我直接关掉萤幕，相当爽快地把手机收回口袋，一把抓起斜背书包就往教室前进。
    为什么老是已读？你倒是给我好好检讨一下啊！

 第一章：外扫区奇遇记(2)

    「同学们，接下来就是寒假了。虽然我知道你们都很期待放假，也很期待出门玩，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喔！」
    讲台上的班导讲着我们听过第n遍的叮嚀。内容跟国中国小时听过的几乎相同，不外乎是出游要注意安全，年节气温下降要小心别感冒等等。
    台下大多数人应该都和我一样，完全没有在注意听讲，只是一心一意期盼着放学鐘。
    「好，现在大家可以开始进行大扫除了，组别就照黑板上卫生股长的分配。」
    来了，结业式的例行性工作。
    我发出无声的叹息，跟着其他同学一起把椅子抬到课桌上。期末大扫除对我来说仅仅是累人的例行公事，总让人相当提不起劲——尤其我这次还被用抽籤分到离我们班教室很远的顶楼花园外扫区。
    然而当我还在心里抱怨着自己的衰运时，和我同组的另一个衰人却早已默默准备好所有的扫具。
    「黄奕昕，这些是你的。」他说，同时递给我一个红色塑胶水桶和一把落叶扫帚。桶子里面有铁製垃圾夹和几个垃圾袋。
    「谢啦。」我伸手接过那些工具。
    这个人向来认真得出奇。我边走出教室边打量走在前面的他——郑紘，他跟我是同一所国中的，这也是我们俩认识的契机。郑紘在人群里和我一样不突出，那平均值左右的身高、偏瘦的身形和非常普通的细框方眼镜，没有哪一处会给人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
    虽然他总是一副认真文静的样子，很多人甚至觉得他就是个很难搭话的优等生，但我却不这么认为。事实上，每次与他聊天总是会获得一点意外的惊喜或出人意料的观点。
    好比我刚认识他那时候，有次下课时我向他说起自己不怎么擅长社交的事情，他竟相当直接地说：「与其思考怎么跟一群人混熟，不如专注从那群人中找出适合自己的伙伴。」。这种不考虑我与他熟悉程度，直接拋弃客套鼓励的话语，让当时的我相当惊讶。
    「一般不是会告诉我来到新环境要好好加油吗？」
    我故意笑笑地拋出这个问句，郑紘却只是摇了摇头。
    「与其说那种没用的场面话，我寧可认真帮你想办法。」他说。
    ……
    这人也太……完全就是认真过头了吧。
    那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自那以后我们就常常间聊，话题相当广泛。他那种毫不做作的性格让我很佩服，看起来相当冷淡却都有在认真为别人想这点也使跟他聊天的人总是能有所收穫。
    「郑紘，你寒假有什么打算吗？」我随口问道。虽然开啟话题的我完全没有任何规划。
    「寒假？除了过年以外大概就是打混摸鱼吧。」
    「没有想出去逛吗？」
    「我讨厌人挤人。」郑紘毫不掩饰地露出嫌恶的表情，「而且这里是台南。我想你应该也知道连假期间的状况。」
    「嗯……确实如此啦。」
    台南市旧称「府城」，是个充满各种特色小吃的城市。在这里出生成长的我，自然知道假日的市区游客潮有多可怕，更不用提观光景点和老街。
    「那你呢？寒假有什么打算？」郑紘忽然把问题丢还给我。
    「喔，没有啊。」我耸耸肩，「也许就去买些泡麵跟存粮过一个月的废宅生活吧。」
    我的语气很像玩笑话，却不完全是开玩笑。毕竟我也没什么会相约出门玩的朋友。
    郑紘浅浅一笑，没有多说什么。他也知道我平常没事几乎都赖在自己房间，对那种阳光男孩的活动向来兴致缺缺。
    我们就这么安静地爬着楼梯，直到顶楼花园的玻璃门出现在眼前，郑紘才又开口。
    「泡麵吃多对身体不好，偶尔也煮点别的吧。」
    我慢了几拍才发现他是在回我刚刚的话。
    没等我回应，郑紘便推开玻璃门跨了出去，然后又回头对我说：「如果你有需要，我家有本食谱可以借你。那上面都是简单的料理，很适合只有快煮锅跟电煎锅的你。」
    说完，他逕自摊开垃圾袋，开始为大扫除工作做准备。
    「喔，好啊。」
    我跟上他，动手把垃圾袋套到水桶上。
    原来他刚刚都在想这个吗？
    此时此刻，我不知第几次想对那些认为他性格冰冷孤高的人说一句「你们真的太不了解这傢伙了。」。

 第一章：外扫区奇遇记(3)

    冬季的冷风不停吹来，身处空旷的顶楼更是没任何遮蔽物可用，只能依靠身上的刷毛外套保暖。
    花园中央的喷泉因为最近实施冬季限水而停止运作中，四周的一片片花圃在这个时节也没有什么花，整体呈现灰灰绿绿的样貌。
    为什么学校不种些冬季会开花的植物呢？我边夹起不知谁乱丢的铝箔包垃圾边想。不过对于植物学不怎么了解的我，倒也无法给出什么好建议。
    说起来，既然这个时节没有花朵可以观赏，那这些人造垃圾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与其特地跑到离教学楼这么远的地点丢弃，直接丢进班级垃圾桶不是轻松得多吗？
    难不成我们学校还存在特别喜欢这种寂寥景色的学生？简直就像课本里的文人雅士一样呢……不过真正的文人雅士应该不会乱丢垃圾才对，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当我正胡思乱想这些无意义问题时，不远处的郑紘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扫着落叶，默默地製造出了好几个落叶小丘。
    我不经意地瞥向挑高的围墙外头，剩下照明功能的冬阳正在天上放光。结业式只需要半天的时间，也就是说等等放学回家时差不多是中午，这样的话现在开始想午餐菜单也不错。
    嗯……学校外面的那家拉麵好像一段时间没吃了，还有加油站附近的烧腊便当也是……
    就在我陷入纠结时，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开始囉。」
    什么？
    我立刻回头，却没见到郑紘之外的任何人。
    四周只有郑紘沙沙扫着落叶的声音，还有远处别的学生大扫除时的聊天声。
    ……听错了吧？
    我转身重新捡拾起地面的垃圾。而郑紘则开始打包那些落叶小丘。
    「果然多带垃圾袋是对的。」他边说边把包好的落叶放到一旁，又在水桶上套上新的垃圾袋，「这里的树木多，落叶一定也很多。」
    「嗯，也是。」我回得有点心虚。毕竟我从刚刚开始就不怎么认真，但他却已经收集好了满满一包落叶。
    然而，在我正打算加快些工作速度时，那个声音又来了。
    「我族的障碍呦，快快消失吧。」
    不对。
    不是同一个声音。
    我疑惑地四处张望，却还是没看到其他人。第一次出现的声音明明像是小男孩，但这次听到的声音倒比较像个大叔。
    我正找寻着那些声音的来向，花园里就突然刮起了一阵夸张的强风。我赶忙捏紧垃圾袋袋口，另一手则死命抓住水桶和夹子，这才让它们免于飞天的危险。
    但是正扫到一半的郑紘却来不及应对，刚刚才装好的落叶就这么跟着扫具和水桶一起飞出了围墙。
    「糟了。」他皱起眉说，冒着强风硬是走到玻璃门旁。
    「我去把那些东西找回来！」
    语毕，郑紘就那么走出花园往楼下跑。
    ……
    不是吧！现在明显是这阵怪风比较重要啊！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对他超认真的个性感到无法接受。
    此时那阵狂风忽然停了下来，我正以为没事了的时候，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下却突然出现某个奇怪的人。
    他穿着深蓝色的对襟短衫和宽松的黑色长裤，蓄着一头灰黑短发，脸上的表情相当不友善。
    暂且不论那身充满年代感，彷彿从歷史课本里走出来一样的穿着，此时此刻最让我震惊的……是那个人竟然没有脚！
    他的膝盖以下全是透明模糊一片。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的身体似乎也有点透明，我甚至可以透过他的手臂看见后面的树干。
    ……
    我……
    我这是见鬼了吗？
    「干扰我族的送行者呦，今日将是你的死期！」那个鬼魂突然张开双臂大叫道。
    他说的好像是台语。虽然口音跟我平常听到的不太一样，但我却意外地能听懂内容。
    不过听懂是听懂了……意思却完全无法理解！
    什么「送行者」？难道是指殯葬业吗？
    这位大哥难不成是气殯葬业者没有把他的后事办好，所以要回来报仇吗？
    不，先等一下。
    我赫然想起以前看过的灵异节目，记得某通灵老师曾说过遇到阿飘的时候要装作没事，不要让他们发现你看得到。
    好吧……虽然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应该是没有阴阳眼，而且家里也不是做殯葬业的，所以这一定只是磁场正好对到而已，只要装作没事继续忙我的就……
    「喂！不准无视我的存在！」
    随着他的大喝，我正夹起来的宝特瓶就这么飞出好几公尺外。
    ……
    不不不，那只是风而已，我只是被派来大扫除的普通学……
    「喂！」
    垃圾夹应声脱离我的手，重重撞在远处的围墙上。
    ……情况好像有点糟糕。
    「你这骄傲的傢伙！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别人在跟你讲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啊！」
    面对那个气得跳脚的阿飘，我明白自己似乎真的被锁定了。
    可是他到底为什么要找我？

 第一章：外扫区奇遇记(4)

    经过墓仔埔、去灵异景点探险、进行危险的召灵仪式、跟人家灵堂的照片对视、在丧礼上乱讲话、看受诅咒的灵异影片……
    那些听说容易招惹鬼魂的事情我明明一件也没做过！为什么现在居然会遇到一个来找我寻仇的阿飘？
    「你……有什么事吗？」我战战兢兢地发问。
    「终于有点礼貌了吗？」阿飘盘起手，露出高高在上的笑容，「为了我的未来着想，我必须剷除你们这些送行者，所以你就乖乖去死吧！」
    不是啊这位大哥，你真的搞错人了！
    「我，我不是送行者！」反正也知道躲不掉了，我乾脆解释看看，「我们黄家没有人从事殯葬业，我也没在殯仪馆打工，这位先生你真的找错人了！」
    这一喊，那个阿飘竟然沉默了。
    他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摆出一种像是看到神经病似的表情望着我。
    怎么回事？我说的话哪里不对吗？
    「……你这傢伙为什么要这样装傻？」过了一会儿后阿飘终于开口问道。
    「我没装傻，那些都是真的！」
    「不可能，罗宾森家的人向来都是知名的送行者……我可从没听说过这个家族出了个神经病的传闻！」
    「你说谁是神经病！」
    等等，「罗宾森」是怎样？为什么听起来跟我以前的名号那么像……？但这个鬼魂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事情？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对了……原来是这样吗？」阿飘大叔突然瞪大了双眼，「你这傢伙是瞧不起我吧？一定是不屑我的力量所以才装傻的吧！」
    剎那间，怪异的强风又重新吹起，我一边吃力地稳住身子，一边注意着对方的动作。
    「既然如此，就让我送你这个傲慢无礼的送行者下地狱吧！」
    随着他的一声大喝，花园里的草木便逐一被连根拔起，从四面八方往我的方向袭来！
    「靠！」
    面对这种泥土跟植物满天飞舞的场景，我只得赶紧举起手中的水桶遮挡，同时用尽全力在风沙中搏命乱窜。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为什么要毁坏外扫区增加我的工作量！而且还一副就是要置我于死地的样子！
    我飞快地动脑思索，几乎是要把过往人生都如跑马灯一样翻出来播放的境界，但却怎么也找不到我究竟何时惹上了这么一个麻烦人物。
    「你为什么不反击！真的那么瞧不起我吗？」阿飘大叔的吼声破风而来，我却毫无反驳他的机会。
    要问问题的话倒是先停下攻击啊！
    一堆我根本不知道名字的植物不断飞过来，纵使我再怎么会闪也完全躲避不及。
    「呜哇！」
    闪过一根赫然掉落眼前的粗大树枝，我一个踉蹌竟整个人往原先应该是向日葵花圃的泥地上倒去。
    糟糕……！
    没等我爬起来，另外几根树枝就接着往我飞来——
    「路德尼亚！」
    在我使劲用肾上腺素之力侧滚闪开树枝时，突然有另一个声音大声喊道。
    「路德尼亚·加尔萨·s·罗宾森！」听起来很像小男孩的声音如此大叫着，「这是你的名字，你重要的名字！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不要忘记伟大的罗宾森家族！」
    啥？
    他到底在说什么？应该说他到底是谁？为为为什么他会知道那个名字？！
    不远处的鬼魂显然也愣住了，只见他立刻开始东看西看，狂风也减弱了下来。我虽然心中仍充满问号，却没有放弃这个大好机会的意思，趁这空档我得赶快离开这里……
    喔不！
    这座空中花园唯一的安全出口——也就是郑紘不久前走出去的那扇玻璃门——现已被好几棵东倒西歪的大树给层层阻挡，完全呈现一种封死状态。
    搞什么啊！我以为他只是在胡乱攻击，原来还有注意到封锁出入口这种事情吗！
    「你这傢伙……」古装阿飘发出了一种彷彿气到要吐血的沙哑声音，「你，你，你到底多瞧不起我！连小孩子都找来了！」
    不是，我也不认识他啊！而且他连人在哪儿都看不到耶！
    我张开嘴想澄清，但阿飘却没给我任何一点时间辩解，随即就开始了更加狂暴的攻击，毫无招架之力的我转瞬间就被一坨不知名草堆给击中，直接就吃了满嘴土。
    「不要忘记你伟大的家族！不要忘记罗宾森的术法！」
    那个声音在我往后倒开始狂咳的时候又出现了。
    「风水浮空，火枪如斯，击吾之专注！」
    什么跟什么啊！
    我又一个扑地翻滚，死命地闪过三枝直直插进地里的尖锐树枝。
    「风水浮空，火枪如斯，击吾之专注！」男孩再次喊道。
    什么风什么水，还火枪哩！到底是怎样！而且为什么我对这句话超级熟悉的啦！
    「不要忘记你的名号！」男孩又一次开口，不停重复着一样的话语，「风水浮空，火枪如斯，击吾之专注！」
    我的名号？
    路德尼亚确实是我曾经的名号没错。
    但那也只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东西，再怎么说这个陌生小孩也不应该知道才对啊！
    我的脑袋陷入一片混乱。
    虽然真的很想停下来好好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现实状况却不允许我这么做。那些不断投来的草木根本没给我喘息空间，光是注意着如何活命就已让我筋疲力竭。
    「风水浮空，火枪如斯，击吾之专注！」男孩仍然继续大吼着。
    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句话！可是现在在细想下去大概只有死路一条了啊！
    那个当下，我也不知是脑袋突然当机还是怎么一回事，竟然趴在地上奋力举起右手指向那个暴怒的鬼魂。
    「风水浮空，火枪如斯，击吾之专注！」
    我就这么照着男孩所说的大吼。
    忽然间，竟有团奇异的蓝光从我的指尖涌现，接着飞快变成一道光束射向那个阿飘。
    咻一声，蓝光就那么准准地击中阿飘的额头。
    一切都在下一秒停止。
    强风戛然止息，翻飞的草木一个个落地，乒乓砰咚的声音立刻围绕四周，而阿飘大叔就这么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他微微后仰的姿势让我看不清表情，只知道他正呆然地张着嘴。
    ……成功了？
    得……得救了吗？
    我缓缓站了起来，稍微往阿飘的方向走近一些，想确定现在的情况。
    然而事情果然没有想像中顺利。
    「你……」阿飘突然说话，吓得我赶紧后退一大步，「你，你，你你你你你……」
    他彷彿跳针的cd音响般重复这个字，半透明的身体还跟着发抖起来。
    当他乔正姿势与我四目相对之时，我彷彿从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看见了熊熊燃烧的火光。
    「你，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这么目……目中无人！」他颤抖着双唇气急败坏地大吼。
    不会吧！还来啊？！
    我立刻倒退数步，刚刚才消退的紧张感马上又重新回来了。
    「这，这这这种无聊的攻击……你这傢伙到底，到底有多看不起老子啊啊啊！」鬼魂边暴吼着边举起双手，眼看狂风又将再度刮起，我只好举起双手护住头部。
    然而风暴却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出现。
    「老，老子可是……呜，呃！」
    眼前的鬼魂竟然就这么应声倒地。
    ……
    ……发生了什么？
    我就这么立在原地，呆呆望着突然间就倒地不起的阿飘，连赶快寻找逃生路线也忘了。
    「呦！黄奕昕。」
    刚刚还相当遥远的男孩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响起。
    我满脸惊愕地回过头，却只看到一个大概十岁左右，拥有一张西方面孔的男孩。
    他的眼睛是非常清澈明亮的水蓝色，头发则是相当特别的银白色，让人联想到电视上播出的外国那种白雪皑皑的风景。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路德尼亚了！」
    男孩送给不知所措的我一个相当灿烂的笑容。

 第二章：你落入了你的故事(1)

    此刻我正紧张兮兮地盯着面前的白发男孩。
    地点是我五坪大的租屋处。
    那个满脸带着好奇心的小屁孩现正绕着我的房间四处转，还一边叨念着「芬兰都没有这个耶！」一边擅自乱翻我的零食箱。
    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也相当不解又错愕。一般来说我是不可能随便把陌生小孩带回家的，因为要是被说是诱拐儿童什么的，我可能就会被警察带走，然后送进少年观护所之类的地方，听起来就相当糟糕。
    再加上我一点都不喜欢小孩，尤其是小屁孩。
    「喔喔！你这个饮料是什么？我没在芬兰看过耶！」男孩眼神发光地转过头，手中高举着我昨天买回来的罐装杨桃汁。
    「……」
    我并没有回答他，就连指责他乱翻我冰箱也没。而他似乎也不是真的那么想知道答案，见我没回应又继续他的寻宝之旅。
    那么这傢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说起这个原因，我想大概要追溯回刚刚的结业式大扫除……
    「呦！黄奕昕。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路德尼亚了！」
    在那个阿飘疑似中风倒地后，这个男孩就突然现身并说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
    「……蛤？」
    毫无头绪的我自然给出了如此反应。
    「总之，你就是路德尼亚。」男孩显然并不想现在跟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详细状况我等等再告诉你，现在请你先处理一下地上的那位大叔吧。」
    别说出那种犯罪组织一样的发言啊！
    要是这里还有别人一定会被误会的好吗！
    「来，跟我一起唸『吾，路德尼亚·加尔萨·s·罗宾森，在此将您送行至因果所向。』。」他拿着一本深蓝色的小笔记本这么唸，唸完后还皱着眉碎唸了几句中文字好难之类的话。
    「呃……为什么要唸这个？」
    「因为这是送行咒语啊，应该不需要我再重唸了吧？」男孩眨了眨大眼睛说。虽然表情看起来很友善，不过我觉得他其实并不想再唸一次。
    我默默转开视线，望着地上口吐白沫的阿飘。
    ……送行咒语？路德尼亚？送行者？
    我知道这些是什么。
    应该说我现在终于知道这个阿飘所说的送行者是什么意思了。
    说起来还真是让人相当羞耻……因为那个「路德尼亚·加尔萨·s·罗宾森」是我国中中二病爆发时给自己取的名字。
    我还记得在设定上，罗宾森家族歷代都是出名的送行者，而这所谓的「送行者」，就是一群拥有特殊能力，可以跟灵体沟通，并指引他们前往天国或地狱的人……其实就跟法师和道士有那么一点像。
    当时我一直以这个名号自居，但为了奉行送行者的隐密规章——现在想来根本就是不想被别人发现我的中二病吧——所以我几乎没对其他人说过这个幻想出来的身份。
    可是这一切在上高中时就被我彻底封印了啊。
    况且就算真的有那段往事，这个根本连见都没见过的陌生小孩也不应该知道吧？
    「快快快，路德尼亚。不然要是这个傢伙清醒过来可就来不及了喔！」
    好的，疑似犯罪组织发言又一发。
    不过看这位大叔晕倒前气成那样，要是他突然清醒的话，我大概就必须面对比刚刚的所有攻击都可怕的必死大绝招了。
    「就算你说那是咒语……但我唸真的会有用吗？」
    那确实是我自己写过的咒语没错。可是再怎么说也只是空想而已，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不具任何效力的。
    然而男孩却相当肯定地点头。
    「会的，当然会！」他十分自信地笑道，「因为你现在不是黄奕昕，而是路德尼亚。」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啦……不是黄奕昕而是路德尼亚？开什么玩笑？我已经中二病毕业了啦！
    只是……现在的状况好像真有那么点超现实。
    搞不好这其实是在做梦？也许我现在根本就还没睡醒也不一定？
    我回头盯着那个大叔。
    啊，说起来刚刚我好像真的丢出过什么光束？那好像就是照着这个男孩说的唸了以后才出现的……
    「加油！路德尼亚！你可是伟大的罗宾森家族的传人喔！」男孩在我身后开心地说着。
    我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大叔，认真思考着。
    虽然总觉得难以接受……但也许这真的值得试试看。
    「……欸。」我谨慎地抬起手掌对着那个阿飘，「你说等一下会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对吧？」
    「嗯！我一定会解释清楚的！」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那好吧。」
    虽然不确定知道真相以后我会怎么样，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得多。
    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吾，路德尼亚·加尔萨·s·罗宾森，在此将您送行至因果所向！」

 第二章：你落入了你的故事(2)

    阿飘在咒语唸毕后，还真就化为无数光点消散了。
    而在我一脸讶异地盯着他消失的那片土地时，一旁那个身份不明的小男孩就一边挥手一边唸着我听不懂的外文，如同重大天灾过后般乱成一团的花园竟然自动开始復原！
    被拔除的花草树木全都回到了它们的位置，飞散乱喷的泥土重归原处，被掀翻的砖砌花圃也跟着重新堆叠整齐。
    不一会儿，整个花园就回到了阿飘大叔出现前的样貌。
    男孩回头看向目瞪口呆的我，脸上掛着开心的笑容。
    「那么，我来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语毕，他走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
    当我意识过来时，我跟他就已经出现在我的租屋处了。
    于是有了如今的景象。
    「这个屋里充满了新奇的东西呢！」
    我无语地看着站在房间中央一脸欣喜的男孩。先不提这傢伙这种完全是擅闯民宅的行为，他现在那副寻宝家的模样，显然就是把刚刚跟我的约定给忘得一乾二净了吧？
    「那个，你能先过来一下吗？」
    我索性直接开口。再继续等下去，我大概到明天都还不知道自己陷入了什么状况。
    「嗯？怎么了？」男孩眨眨眼，一蹦一跳地来到我面前的折叠桌旁坐下。
    还问我怎么了？这傢伙果然是忘了对吧！
    「你不是说要跟我解释现在的状况吗？」我无奈地扶额道。
    「啊，对耶。」
    真的忘了吗！
    「欸……不过解释这个很麻烦耶……总之你现在就是进入你国一写的故事里了啦。」
    ……啥？
    「还有，这是你已经丢掉的路德尼亚初版故事喔！能找到这些的圣诞老人是不是超厉害的呀？我可是在这样厉害的人物底下工作的呢！羡慕吧？而且……」
    「先等一下。」我抬手打断他的话，「那个进入故事是什么意思？还有为什么跟圣诞老人有关係？你又是什么人？」
    真奇怪，刚刚听到的明明都是中文没错，怎么我却完全不能理解文意呢？我的国文程度什么时候差成这样了？
    「我是什么人？」男孩盘起手，露出相当了不起的微笑。
    「我的名字叫亚瑟，是圣诞老人身边的小精灵，礼物大队第一分队的队长！这次特别从芬兰总部远赴台湾，来将你的圣诞礼物送给你！」
    ……
    ……这孩子在说些什么呢？
    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不是大眾知识吗？而且他竟然说他是那个「圣诞老人」的手下……看来案情不单纯呢……
    「喂！人家在跟你讲话你拿什么手机啦！」
    「我要打电话给警察局。」
    「咦？为什么？」
    亚瑟一脸疑惑地歪头。真可怜，他竟然连自己身陷险境都不知道。
    说起来他的外观跟穿着也很不像普通小孩。不仅有一头醒目的白色短发，还有外国人一样的蓝色大眼睛，而且这年头我还真没有在万圣节以外的时间里看过有人穿全套绿色上衣搭灯笼短裤，还配上红白相间的条纹长袜和花俏的棕色皮靴……
    果然怎么看都很奇怪。
    「小朋友，看起来你被一个自称『圣诞老人』的人给诱拐了。没事的，哥哥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找到回家的路。」
    「什么？你这是不相信我吗！」亚瑟非常不满地问道。
    不，一般而言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就这么相信这种说词的吧？
    「可是，可是你刚刚也看到了吧？我把整个花园復原了喔！你觉得那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事吗？」
    「喔……的确不是。」
    对耶，我怎么忘了那回事？这个小屁孩刚刚确实是独自修復了一整个花园没错……那如果综合所有不可思议的事，再想想他说的不合常理的身份背景……
    很好，我知道了。
    一定是那样没错！
    亚瑟似乎正打算说什么，但我没理他，只是默默把右手放到自己大腿上，用力一掐。
    「靠，好痛！」
    怪了，人家不是说在梦里不会感觉到痛吗？
    「黄奕昕，你……」看着我的亚瑟突然安静下来。
    只见他皱着眉从口袋里拿出刚刚见过的蓝色笔记本翻了翻，看看笔记本又看看我。
    「……怪了，我明明没记录到你有自虐倾向啊？」
    「谁有自虐倾向啦！我只是想确定这是梦而已！」
    我可不想被来路不明的小屁孩这么说！
    「什么！所以你根本没有相信我嘛……」亚瑟不满地鼓起脸颊，「你现在不是在做梦，只是收到了圣诞礼物而已……反正你先安静点听我说啦！」
    「我是圣诞老人身边的小精灵亚瑟，这次是为了把你的礼物，也就是『回到最初的感动！真实体验自己的幻想！』送到你手中，所以才特地从芬兰来到这里。现在这个礼物已正式啟动，也就是说你已经进到故事里了，因此才会遇到刚刚的那个幽灵大叔，这样解释你听得懂吗？」
    ……
    喔……原来如此。
    我静静地与表情相当认真的亚瑟对视，试图在心里咀嚼消化这段奇特弔诡的发言。
    我现在坠入了自己写的故事？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发生吗？应该说那个「圣诞老人」到底是什么？我印象里的圣诞老人好像没有这种可以转换世界的能力啊……
    啊，对了。
    虽然这也许有点脑洞大开，不过回顾从刚才以来的一系列超现实，我觉得这种可能性绝对不会是零。
    「嗯，我知道了。」
    「哦？你终于理解了呀？」亚瑟立刻朝我露出放心的笑容，「太棒了，我们总算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好，不过……」我点点头，换上严肃的表情看着亚瑟，「在开始下一步之前，你可以先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把如此平凡我抓去做这种脑部实验吗？」
    「……」
    小精灵眼中的闪光完全消失。
    他彻底沉默了。
    下一刻，我的房间里突然颳起了暴风雪。

 第二章：你落入了你的故事(3)

    「为什么你就是听不懂啦！」亚瑟崩溃似地大叫。
    然而此刻我却无法回答，因为我整个人瞬间就被大雪给掩埋住，完全动弹不得。
    「才没有什么实验哩！我们又不是外星人或疯狂科学家！你知道我来这一趟很辛苦的吗！结果竟然还要被这样怀疑！」
    亚瑟就这么在我房间正中央又哭又跳，风雪也跟着他的动作愈发张狂。
    「等，等等……我……」我奋力伸出手推开压在身上的雪想从地上爬起来，但却没什么用。
    四周的温度迅速降低，我整个人就彷彿置身极区一般，好像连体温跟呼吸都要被这片暴风雪给捲走似的。
    不行，再这样下去不管真相是什么，我大概都会先面临生命危险啊！
    「咳！亚瑟……我……咳！我相信你！」我强忍着不停发抖的身体，使劲全力大叫出声。
    风雪立刻停了下来。
    「真，真的吗？」
    亚瑟放下手看向我，我赶紧点头。
    「嗯，对！真的！」
    「那真是太好了！」他露出感动不已的灿笑，一个弹指就让一切恢復原状。
    我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坐好。虽然风雪没了，可是差点失温的身躯现在还是相当僵硬，整个就好像突然老了几十岁，动作都不灵活了。
    「好啦，我们正式开始吧！」
    亚瑟欢欣鼓舞地跳到折叠桌边坐下，从腰包里拿出一本黑色笔记本推到我面前。
    「这是你当时曾经写过的初版设定……就是你国一那时候的，不过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初版吗……那个我确实是忘了，因为路德尼亚的故事前前后后改过好几次，所以那么久以前的版本我还真的是想不起来了。
    然而翻开那本笔记本还不足三秒，我又光速把它给闔上。
    「奕昕，啊不对，路德尼亚？你怎么了？」亚瑟疑惑地眨眼。
    「没，没事……」
    啊……刚刚那一瞬间我差点就被名为羞耻的利刃直刺心口而亡了啊……
    那本笔记本里竟然都是我曾经设定的招式名称，还有附攻击力、魔力值等等的东西！这对于已经从中二病毕业的我而言，绝对堪称为酷刑！
    「啊，对了！」亚瑟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拍了一下手，然后低头从腰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
    「我刚刚怎么没有想到呢，你看了这个的话一定就会明白了！」
    我疑惑地拿起信封看了看，上面的收件人是圣诞老人，而寄件人……竟然是我？！
    等等，这个字跡是我的没错，可是我什么时候写了这个……
    对了。
    我赫然想起国二时班导曾带着全班一起写信给圣诞老人的事情。不过那个年纪的青少年基本上都觉得这是小朋友在做的事，所以很多同学都认为既无聊又没意义，当时正中二的我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最后老师直接把这出成作业说要打分数，大家只好乖乖照做。只是我至今仍然不理解身为地理老师的班导干嘛那么坚持要大家寄信给圣诞老人就是了。
    话说回来，没记错的话我好像是写了……
    「圣诞礼物那种身外之物，吾辈一点兴趣也没有。」
    ……
    亚瑟在我开始读信时准确地唸出了信上的内容。
    ……
    喔不！为什么这么中二啦！
    「早点拿出这个的话，你就会相信我了吧？」亚瑟叹了口气，「我和圣诞老人都被你这封信感动到了喔！所以我们十二个礼物大队队长和圣诞老人很认真地开了几次会，又默默观察你一年多，最后才决定要送你这份体验幻想世界的礼物！」
    「呃，意思是你们所有小精灵队长跟圣诞老人都看过这封信吗？」
    而且还默默看我耍了一年中二？
    「对啊对啊，大家都很感动喔！」
    嗯，我想我还是自我了结好了。
    「其他小朋友寄信来都是要求各种礼物的耶！从小玩具到金字塔都有，因为有很多根本无法达成的东西，所以都必须认真筛选，我们这边也很困扰呢……」亚瑟满脸无奈地摇头道。
    「结果你的信里竟然写说什么都不要！这么无欲无求又知足的小朋友大家还是第一次见到！所以圣诞老人赶紧召集了我们进行讨论，打算要送这么优秀的你一份最特别的大礼！」
    ……
    真是糟糕。这情况简直糟透了。
    眼前那位双眼放光的小精灵，害我根本说不出「我只是在耍中二而已」这种话啊！
    拜託不要再继续称讚我了，我真的没有你们想的那种高尚情操啦！
    「不，不过，既然是圣诞礼物，为什么我是现在才拿到啊？」我带着心虚的笑转移话题方向。
    「啊……这个呀……」
    亚瑟明显有些难堪。
    我是不是问错问题了？该不会这背后有什么难以啟齿的重大理由吧？
    「简单来说，就是……」亚瑟抓了抓脸颊，朝我露出歉然的笑，「我迷路了。」
    ……竟然迷路了？
    「你，你不要那样看着我啦！就算是我这种神通广大的小精灵队长，也是会有不小心的时候嘛！这就叫做……对了，人之常情！」
    「也是啦，台南巷子可是出了名的多，外地人迷路很正常。」我点头道。
    不用说亚瑟了，就连身为土生土长台南人的我，有时晃进旧台南市也会迷路，一不小心就走到另一条街去。因此我完全能理解他的辛苦。
    ……虽然迷路将近一个月还真的挺离奇的。
    「对吧对吧？谁叫这个城市里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啊！」亚瑟说到一半赶紧摀住嘴，眼神惊慌地游移，「那个，我的意思是，这城市里的路还真是复杂呢哈哈哈……」
    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怎么办？要无视那段话吗？
    「好啦，总之现在该开始讲解了！间聊就到这里为止吧！」
    亚瑟在我发动质疑前立刻拿出他的深蓝色笔记本，一副就是不肯让我继续追究下去的样子。
    「这里是按照你国一时写下的，有关送行者路德尼亚的故事进行设计的虚构世界。因为在你的设定上路德尼亚一直隐身在城市中，所以除了随着故事出现的『魂』之外，其馀场景就依照原样保留。到这里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很讚。」亚瑟笑着点点头，似乎对于我没有继续怀疑他感到相当满意，「这边提到的『魂』和『送行者』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因为你似乎从来没有更动过关于这些的基础设定。」
    「嗯，我知道。」
    我所设定的「魂」其实是类似于鬼魂的存在。他们是死后因为某些执念而无法离开人世的灵体，能按照自身的执念强度或是人们的信仰及思念发展出不同的特殊能力。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魂都会用这份力量去干扰生者，因为大多数的灵之所以成魂，都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生前的心愿而非伤人。像路德尼亚这样的送行者，则可以将帮助他们完成心愿，或是直接将他们送离这个世界。
    「那么我就直接往下说了。送这份礼物的目的是让你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玩乐，体验看看你喜欢的魔力战斗等等，所以基本上只要你走完这个故事，这份礼物就会自动失效，你也将回到原先的生活。」
    亚瑟顿了顿，突然伸出右手食指。
    「虽然是这样，不过我们也考虑过你会不会不想接受这份礼物，或是想提早结束它等等的问题，所以圣诞老人给了我一个怀錶，它能直接结束一切，让礼物失效。而不管是通关还是啟动怀錶，只要礼物失效后，时间就会自动回到你收到礼物那天，对你原先的生活并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原来如此，所以只要有那个什么怀錶，我就能回去过我无趣又安全的普通人生活囉？
    虽然体验自己的故事好像挺有意思，不过鑑于刚刚那个疯狂阿飘大叔的攻击，我认为继续下去很可能生命安全堪虑。
    况且我也不知道在这种幻想世界里死掉会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问题啊……现在的我真的只想过过安定的日子。
    下定决心后，我吞了吞口水，迎上亚瑟的目光。
    「那，亚瑟，你可以现在啟动怀錶吗？」

 第二章：你落入了你的故事(4)

    亚瑟的脸上漾开了笑。但却让我判断不出他的情绪。
    「很遗憾，我做不到。」
    他用这么几个字直截了当地驳回我的请託。
    「为什么？」我立刻问。
    「因为……」亚瑟默默移开视线，突然变得有些扭捏，「我刚刚拿信给你时，发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怀錶给……弄丢了。」
    他说出最后几个字的声音小到我差点听不清。
    ……弄丢了？
    不会吧。
    这表示我必须想办法走完这个故事才行吗？意思是我不把它完整结束，就要一直困在这个幻想世界里吗？
    想想都觉得心累。
    「不过啊，虽然没有怀錶，但只要我们一起把这个故事结束就好啦！」
    亚瑟很努力地说出毫无帮助的话。就像体育老师在测验体适能时对我们说的「跑完就可以休息囉！」一样没有意义。
    「呃……你难道不能找看看吗？或是有没有什么辅助工具之类的，能让你快速定位怀錶的工具？」我抱着微薄的希望开口问。
    「我身边并没有那种东西……不过我会尽全力帮忙的！虽然不知道即将面临些什么，不过我会努力协助你的！」
    「等一下，你不知道故事内容吗？」我慌张地打断他的信心喊话。
    「欸？啊！这，这个嘛……我把那本写着故事走向的书放在芬兰总部了嘿嘿……」
    嘿嘿个头啊！为什么没带这么重要的东西！
    这样我不就成了被迫开始一款不玩完不行的游戏，却又丝毫不熟悉角色操作和剧情走向，所以只能胡乱打胡乱前进，最后迎接惨烈结局的衰人主角了吗！
    我感觉自己头上彷彿落下了一大堆黑线，却只能无言地望着眼前那害我未来黯淡的小精灵。
    「奕……不对，路德尼亚！」也许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困窘，亚瑟突然提高了音量，「你放心吧！既然是我的疏失，那我一定会好好负责！绝对会帮你帮到底！」
    ……怎么突然有种在看职场剧的错觉？
    算了，虽然现在的状况可说是糟糕透顶，但至少这傢伙看起来并不像在说谎。他应该真的会全力帮忙……不如说，现在的我要是没有他的帮助，搞不好连活到明天都有问题。
    光是刚才那个阿飘大叔的事情就足以印证这个猜测。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头瞪着桌上的黑色笔记本。这里面写满了过去的我所定出的中二招式跟设定，全都是些让现在的我看不下去的东西。
    可是在这种状况之下，逃避不看的结果绝对会很悲惨。
    想到这里，我奋力压下羞耻心，唰一声摊开笔记本——
    路德尼亚·加尔萨·s·罗宾森
    水之道送行者，罗宾森家族第十五代传人，魔剑涅尔特埃罗之继承者
    任务内容：
    上月末，本公会接获台湾台南市市长先生通报，台南市正因不明原因开始聚集来自各地的魂，至今市内陷于混乱中，故派遣汝，路德尼亚·加尔萨·s·罗宾森等数位送行者至该市进行调查，望能早日找到真相，使市内回復往日平静。
    祝任务顺利
    国际送行者公会敬上
    接在人物简介和信件后的，便是我过去所写出的各种招式及阵法，其中也包括了涅尔特埃罗的召唤方式和使用守则。
    我顺着一行行充满中二气息的文字读下去，正好看到了刚刚用来让阿飘大叔倒地的咒语。
    风水浮空，火枪如斯，击吾之专注。
    此咒语能聚合使用者之魔力成利箭状，对攻击目标造成攻击。视魔力强度甚至可以贯穿对方。
    「……贯穿？」我疑惑地唸出这两个字。
    刚刚我使用这个咒语的时候，明明只丢出了一道没什么攻击力的光束不是吗？
    于是我抬头问亚瑟为何咒语实际用起来跟我的设定完全不一样，结果他竟然给了我一个意义不明却莫名欠揍的微笑。
    「因为这上面的是咒语的『理想状态』嘛。」
    「理想状态？什么意思？」
    「哎呀……一定要我说的那么明白吗……」他装模作样地扶额摇头，「意思就是，现在的你还无法自如地操控这些咒语。不过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啦，毕竟你是突然拿到能力的，一时之间用不好也很正常。」
    「这样啊……」我点点头。
    确实，就算我曾经中二了几年，但再怎么沉溺在幻想中，我终究是个普通人嘛。如果能立刻将这种无预警降临的超自然力量运用得得心应手，那就真的太诡异了点。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刚刚那个阿飘大叔又是怎么倒下的呢？
    「喔，他啊……大概是觉得被你严重瞧不起所以中风晕倒了吧。」亚瑟听了我的问题后笑瞇瞇地这么回答。
    ……
    什么跟什么啦！这到底算哪招！
    「所以啊，看来你很需要一些法术特训呢！」
    亚瑟站了起来，又露出刚刚那种欠扁的笑。这让我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来吧孩子，现在就拿好你的『武林秘笈』，让我这个前辈好好指导你吧！」亚瑟高高在上地插腰宣告。
    「孩子个头！」
    被一个怎么看都是十岁小屁孩的傢伙这么说，身为高中生的我绝不苟同！
    「那个武林秘笈是什么？还有你为什么是我的前辈？」
    「武林秘笈就是你手上的那本设定集呦。」亚瑟指着黑色笔记本说，表情依然开心得很，「至于我为什么是你的前辈，那当然是因为我使用魔法的时间比你早了几百年呀！」
    「别看我外表只是个小孩，我的实际年龄可是已经上百岁了呢！担任小精灵的资歷也是远远超出你目前年纪的数倍喔！面对这样的我，你难道不觉得该称呼一声『前辈』吗？」
    「……。」
    我无言地看着眼前那不可一世的小屁孩。
    虽然他说的好像也没错啦，毕竟对于魔法我真的是新手中的新手，但这说法真的是让人听了相当火大呢。
    「喂，亚瑟。所以你会负责教我这些魔法吗？」
    「是前辈，亚瑟前辈。」
    「……亚瑟前辈。」我咬牙切齿地说。
    小精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要不是我的未来目前正操之于他，我才不可能会叫一个跩成这样的小屁孩前辈！
    「我会负责教你怎么使用魔力的！加油吧奕昕……啊，是路德尼亚。」亚瑟满脸灿笑。
    「那还真是谢谢你啊。」我叹了口气，「对了，虽然我知道这是故事设定，但以后你还是叫我奕昕吧。」
    自从中二病毕业后，每次听到路德尼亚这个名字就让我感到相当尷尬啊。
    「嗯？所以你比较喜欢别人叫你奕昕吗？那好吧，我就叫你奕昕。」亚瑟点头道。
    大概是因为刚才叫他前辈的关係，这位小精灵看起来心情非常好。
    我重新翻阅手中的黑色笔记本，但还没读完两行，另一个问题就突然浮现在脑中。
    「等一下，既然你会用魔法，那为什么刚刚遇到那个阿飘大叔的时候，你不直接出手解决他呢？」
    比起叫我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萌新唸咒，他自己施法不是更有用吗？
    「因为我想测试看看你是不是已经取得能力了呀。要是你没有取得能力，那这个礼物就可能是出了点问题，那样的话我就必须赶快联络总部才行。」
    呃，好像有点道理？
    「但是，要测试的话选个安全的时间测试不是也可以吗？」
    像刚才那种稍有不慎就会重伤或丧命的时刻，我是真的不觉得适合拿来做能力测试啦。
    「因，因为，按照你的原着来说，那个大叔是由路德尼亚亲自送行的呀。」
    亚瑟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结巴。我合理怀疑刚才那些全都不是他的真心话。
    「那你为什么不帮忙把他冻起来，然后再教我送行咒？这样结局也是一样的吧？」
    「可是看你跑来跑去很好玩……我，我是说！忠于原着还是比较好啦！」
    看着不小心说漏嘴还慌忙想掩饰的小精灵，我突然有种想把他丢出窗外的衝动。
    原来这傢伙根本只是想看好戏而已啊！
    把未来就这么交给他真的没问题吗？
    我拿起放在桌旁的饮料，打算喝些东西让自己冷静一下，以防我真的理智断裂把这个脱线又欠揍的小孩给扔出去。
    「总之，接下来的时间我会陪你一起完成这个故事的！」
    亚瑟笑着说，还相当友善地朝我伸出手。真是可惜我没学过武术，不然现在搞不好可以抓住他来个什么突击。
    想是这么想，但我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他握手，此刻的心情说有多无奈就有多无奈。
    「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同居囉！请多指教啦奕昕。」
    「啥？咳，咳！」
    我差点没被刚喝下去的饮料给呛死。
    谁要跟你这个欠扁小精灵同居啊！

 第三章：非初学的初学者(1)

    「我从不觉得你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怎么突然这么说？」
    「关于你昨天突然离开外扫区的事情，我认为有必要问清楚原因。」
    「啊，抱歉，我忘记告诉你了。昨天我妹突然人不舒服，所以我只好先去接她回家。」
    「原来如此，那她现在好点了吗？」
    「嗯，好得不得了。」
    现在是结业式隔天的早上十点鐘，我正悠哉地躺在床上回覆郑紘的讯息，同时也理所当然地说着谎。
    「我收到了一份圣诞礼物，内容是让我体验自己以前写的奇幻故事，而且现在的我还暂时获得了魔法呢。」
    要是这么写的话，郑紘一定会认为那个不舒服的人是我。然后他就会开始担心我是不是压力太大，还是在哪里撞坏了脑袋。
    回头瞥一眼躺在备用床垫上，睡得十分安稳香甜的小精灵，我又一次明白昨天那些诡异荒唐的事情全都是真的。
    我落入了自己曾经写下的故事里。
    正确来说，是我被「强制」送入过去编的故事中，而且还拜某个脱线精灵所赐而无法中途离开，甚至连故事进程都不知道。
    「嗯……礼物……太多了……」脱线精灵翻了个身，边抓肚子边烦躁地说着梦话。
    于是我默默伸出手，将食指指尖对准他。
    「……水月轮转。」
    这是昨天晚上亚瑟陪我练习过的几种魔法中，我唯一能用得相当顺手的。
    虽然那些咒语和术法内容全都出于我自创，但过去的我并不实际拥有这样的魔力，自然也就不需要去留意所谓魔力的用法。
    「花费多少魔力，就能造就多强的法术。」
    昨天亚瑟趾高气昂地说出这句堪称废话的名言时，我毫不留情地无视了他。然而在之后的练习中，我却很快地发现这句话其实并不像听上去那么简单。
    对于完全没用过魔法的我来说，良好地控制魔力用量跟准度真的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一不小心就会发生打偏、力度不够或用力过猛等等的状况。这大概就像用没学过的新公式去解数学题一样让人头疼。
    所幸那隻脱线小精灵在魔法操纵上确实挺在行，还能用简单好理解的方式告诉我如何使用魔力比较好，而且不管我把作为练习地的顶楼晒衣场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有办法将其復原。就这一点来说我倒是很感谢他。
    不过其他却没什么好谢的。毕竟如今会陷入这步田地也是多亏了他的「功劳」。
    我侧躺在床上，看着刚刚那句咒语变出的巴掌大水球顺着我的指尖移动，最后飘到亚瑟头顶上。
    这个咒语如果灌注较多魔法的话，可以造出相当大的水球，能够吸收物理攻击或是引爆它释出洪水来袭击敌人。不过我现在打算做的事情用不上那种大水球。
    「破。」我唸道。水球在下个瞬间破裂，里面的水就这样冷不防地洒到亚瑟身上。
    「呜哇！谁？干什么？不要增加我的工作量！」亚瑟立刻慌慌张张地跳了起来。
    我心满意足地坐起身。虽然这种无聊的整人行为对目前的状况可说是完全没有帮助，但对于减轻我的不满还是有些功用。
    「咦，这些水为什么有残留的魔力……是你吧，黄奕昕！」
    亚瑟不愧是小精灵，马上就发现了端倪。然而其实根本没有侦测魔力的必要，因为这个地方本来就只有我们两个。
    我没回答他，只是戴起眼镜离开床铺，从冰箱里取出在街口麵包店买的包装小蛋糕，顺道扔了一个给亚瑟。
    「喂！你干嘛这么早把我挖起来啦！」亚瑟一边抱怨一边接住蛋糕，「该不会只是觉得很好玩吧？喂！我可是被你吓了一大跳耶！」
    很好，因为我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吓你。
    我自顾自地撕开蛋糕包装袋，配着冰巧克力牛奶和手机开始了我的早餐时光。
    这时我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太对。
    「喂，亚瑟。」
    「干嘛？」小精灵不满地瞪过来，双手倒是老实地拆着包装袋。
    「你看这个……」我把手机递了过去，「为什么新闻变得这么奇怪？」
    一如往常的网路新闻页面上，刊载着几张配有悚动标题的图文连结。
    某知名女星决定结婚网歪楼搜出出道旧照
    一月星座运势天蝎座即将迎来桃花
    风波爆不停网红团体将解散
    坚持逆风某党新星宣布参选立委
    到此为止都还算正常，但是最后一条却让人匪夷所思。
    台南大批民眾昏迷市府积极寻找原因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有大批民眾昏迷？从我离开学校之后到现在，台南市究竟发生了什么？
    诡异的地方还不只这个。明明这个新闻网站是每天都更新才对，今天却除了台南市大批民眾昏迷的新闻外，其他全都是昨天之前的报导，怎么看都很奇怪。
    我慌张地问亚瑟有关这些异状的来由，他马上就给出了解释。
    「新闻之所以没有正常更新，是因为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是个幻想世界。为了不干扰原来的时空，你在这个世界里花费的时间会在你结束故事的时候归零，你也将回到原本的世界，昨天遇见我之前的时间。」
    「所以才无法看到原本世界的新闻吗？」
    为了不干扰时空，以及防止我一不小心预测未来，所以才把新闻内容停在昨天，只显示跟路德尼亚故事有关的内容。
    「对。」亚瑟点点头，咬下一口蛋糕后露出笑容，显然已将刚刚的恶作剧拋诸脑后。
    点进新闻连结仔细看了看，里面所写的内容大致可以整理为以下几点：
    一、民眾昏迷的情况是从昨天夜晚开始
    二、昏迷者都是突然间昏倒，且大多数人都为健康，无家族病史或慢性病，目前人数已来到数十人，且主要发生在北区
    三、上月末开始，台南市各区皆出现电器及公共建设失灵，以及民眾目击不明人影等疑似灵异现象的情形
    四、市政府表示目前状况仍不明，但希望民眾不要过度恐慌
    其他一些民俗专家和资深媒体人的意见暂且忽略，光是这些特点就让整件事情显得格外怪异。综合起所有时间，不难发现这些似乎跟路德尼亚的故事有所关联。
    ——上月末，本公会接获台湾台南市市长先生通报，台南市正因不明原因开始聚集来自各地的魂，至今市内陷于混乱中，故派遣汝，路德尼亚·加尔萨·s·罗宾森等数位送行者至该市进行调查，望能早日找到真相，使市内回復往日平静。
    我翻开笔记本，重新读了一遍这段任务说明，但除了更加确认这两者间的连结外，详细案发的内容及成因依然如同雾里看花。
    正思考着这些，我却突然心头一紧，赶紧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第三章：非初学的初学者(2)

    「喂？哥哥？你怎么突然打给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如以往的轻快嗓音，我终于能暂时放下心里的担忧。
    「黄奕玟，你们都没事吧？」我放松地吐出一口气，「就是今天新闻说的那个群眾昏迷事件，你们应该都还好吧？」
    「喔，你说那个，那真的很奇怪欸……而且好多民俗专家跳出来说这搞不好是大规模抓交替，听了就觉得可怕！幸好我们都没遇到，只是最近要小心一点了。」
    「嗯，你们没事就好，看新闻说主要发生在北区，虽然离家里有点距离，还是要小心点啊。」
    「知道了，那哥哥你什么时候……」
    「掰掰。」
    我果断按下掛断键，没等我妹说完。
    我知道她要问的是「你什么时候回家？」，但这个问题我根本答不出来——或者说我根本没有回答的权利——无视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你家人他们还好吧？」
    亚瑟在我掛完电话后开口问，我简短地回了「他们没事。」，便跟亚瑟讨论起有关这起事件的疑点。
    「亚瑟，这起事件跟路德尼亚的故事有关吧？」我严肃地开口问，「这本笔记上面没有条列故事里的魂具备什么能力，但我觉得目前的情况说是因魂入侵而引起的比较有可能。」
    「这个嘛……虽然我不太记得这个故事的实际发展，但里面的某个魂好像是有摄魂的能力，而且被拿走灵魂的人会陷入昏迷，直到再度拿回魂魄。只是出现顺序我也不清楚。」亚瑟偏着头说，似乎是故意不把视线投向我。
    面对突如其来的异状，却偏偏没有能作为参考用的故事本，他想必也会自觉愧疚。虽然这作为一名读者来看可能相当有趣，但身处其中的情况下，那些未知的事物却让人无所适从。
    不过现在执着于责备他可一点好处也没有，不如说这只会让一切僵持不前。
    我快速地解决桌上的早餐，换好外出服后又拿了平时出门间逛用的侧背包，将黑色笔记本、昨天写下的魔法笔记、手机、钱包、房间钥匙和一瓶瓶装水全收进里头。
    「你现在要出门吗？」亚瑟眨眨眼，看起来有点讶异。
    「对。既然这很有可能是魂引发的事件，那目前作为送行者的我总不能丢着不管吧？」
    真是怪了，向来不喜欢麻烦事的我如今竟然会说出这种像好事的少年漫画主角一样的话。
    「而且不赶快查明真相，这个故事大概也推进不了。」我别过脸，有点彆扭地说着。
    自己其实也认真觉得，我确实不该对这个事件袖手旁观——即使这座城市里应该还存在其他送行者。
    亚瑟没有针对我反覆的言词多说什么，只是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着我一起离开学生公寓。
    这栋房子周遭全都是住宅区，骑自行车十五分鐘的地方有个佔地不广的菜市场，旁边还有一间连锁超市，以蓝色为基调的大招牌在市场里的多彩摊车旁相当醒目。
    而如果从这里往我高中的方向走上十分鐘，就能到达一条小型商店街，从洗衣店、麵包店、小吃店、饮料店、文具店到漫画租书店都有，生活机能还算方便。
    我带着亚瑟一起走在往商店街的路上，不时警戒着四周围，深怕目标或是其他的魂早已入侵这个地区。
    「奕昕，如果真的遇到魂的话，我会努力帮你的。」亚瑟不知道为什么再次强调。
    「谢啦。」
    幸运的是，直到我们踏入商店街为止，除了遇到几个行人以外没发生任何怪事，周遭的一切全都跟平常没两样。
    只不过怪事没有，状况倒是有。
    「这不是奕昕吗？啊你来买午餐腻？」
    我们走到商店街前时，一个女人笑盈盈地走上前来。灰黑夹杂的短鬈发、微胖的身躯和眼角明显的鱼尾纹，加上一身深紫色防风外套配黑色保暖毛裤的打扮，不会错，这个人就是我目前的房东太太。
    「对啊，阿姨你也来买饭吗？」
    虽然我跟亚瑟才刚吃过早餐，但现在的实际时间其实已经接近中午了。我也就顺着她的话，没说出我的真正目的。
    「嘿啊，想说今天中午来吃个锅烧意麵啦。」房东太太笑着提了提手中的汤麵，才刚放下却突然定格数秒，惊讶地盯着我身边。
    「阿姨？你还好吗？」
    我见状赶忙出声，房东太太这才回过神，疑惑地开口。
    「奕昕啊，这个小孩是你亲戚吗？」她说着朝亚瑟笑了笑，「他的衣服很可爱捏，啊头发是故意染的腻？」
    「呃，对，这是我表弟。」我在亚瑟开口反驳前按住他的肩膀，连连点头，「他妈妈是外国人，所以头发跟眼睛是天生的啦哈哈哈。」
    亚瑟似乎对这个天降的表弟身份相当不满，皱着眉望过来。
    毕竟据他所述，他可是圣诞老人的礼物大队队长，更是法力强大的小精灵，怎么可能愿意接下区区人类的表弟这种身份呢。
    我当然也不想要这样的麻烦精表弟。只是即使身处幻想世界，即使故事结束后时间将会回推，我也依然想避免解释这一切的机会，深怕给这世界的人们留下什么奇怪的印象。
    也许这是起因于青春期对面子问题的过度在意？
    房东太太终于不再提问，我也跟着松了口气，同时在心里暗自决定之后得帮亚瑟换一套普通点的衣服。
    「好像怪怪的。」亚瑟在我正放心时突然开口。
    「哪里怪？」
    我立刻重拾方才的警戒，快速地扫视周围。
    这时我才发现，房东太太的停顿并不是因为问题已经问完，而是她没办法再问了。

 第三章：非初学的初学者(3)

    「阿姨？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
    刚刚还很热情的房东太太，此时竟张着嘴一动不动地呆立。仔细一看，她甚至连呼吸也停了下来。
    四周安静得可怕。
    房东太太跟路上的人车全都像是时间静止般一动也不动，甚至连机车排气管喷出的烟尘也停滞半空。
    「……出现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但我们应该是遇到魂了没错。」
    我跟亚瑟绕过房东太太朝街上前进几步，两双眼睛认真注意着周围。
    啪嚓！
    怪异的声响自身后某处传来，我正回头确认，亚瑟就突然用力挥了下手，做出一堵冰墙。
    「竟然搞偷袭吗？」
    顺着亚瑟的视线望去，只见冰墙上竟插着几根尖端带利刺的红线，墙面以它们为中心裂出了数道深痕。
    如果那些线直接刺到我们身上的话……我想我最好别去想像那个画面。
    「呵呵……」
    诡异的笑声从不明方位传来。
    接着不远处的麵摊前，有团黑影忽然凭空浮出，原地旋转了几圈后又翩然落下，现出一个相貌不清的女人形体。
    「听闻有不少送行者来到府城捣乱，果然这就让我抓着一个了。」
    尖锐的女声自那黑色人形传来。只见她重重一拂袖，盘踞身周的黑影便簌地散去，终于露出真面目。
    那是个手脚死白，身穿艷红中式婚纱的女人，她双手的指甲长得很不自然，顏色是如同以鲜血涂抹般的红，连脚踩的细跟高跟鞋都是鲜红色的。
    女人的脸被红盖头覆盖，根本看不清，披散的黑长发在无风的状态下不自然舞动，像是具有生命般妖异。
    我嚥了嚥口水，不敢轻举妄动。
    街上的异常十之八九是她造成的，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大概已经被关进她所造出的空间里了。加上刚才那些带刺的线很可能也是她的杰作，要是随意行动的话绝对对我方不利，也许应该先观察看看……
    此时亚瑟突然气势汹汹地往前跨了一步。
    「喂！你这傢伙打算做什么？给你三分鐘交代清楚！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喔！」
    等等，你这个小精灵不要乱来啊！
    不要还没搞清楚状况就乱挑衅人家啊！
    「呵呵，挺有胆识。」婚纱女轻声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们很快就会死去。」
    「我们可是都知道，这个城市某处藏有『彩虹砂糖』这种宝物，那可是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好东西，而我正是为此而来。」
    彩虹砂糖？那是什么东西？
    虽然台南市向来以糖跟甜闻名，但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彩虹砂糖啊？
    「哦？那你又为什么要在这里拦下我们呢？直接去找宝物不是比较好吗？」亚瑟微微压低身体，一副将要发动攻击的样子。
    然而女人只是缓缓举起手，发出阵阵刺耳的笑声。
    「你们这些送行者无一不是我的阻碍，早日清除才好行事。」
    她轻轻一弹指，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我好像看见她手上有某种红色的东西，但还没看清楚就被推离原本的所在地，直接扑倒在柏油路上。
    「哼，反应挺快嘛。」
    回头一看，我这才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推开我的是亚瑟，而我刚刚还作为立足地的柏油路面此时已被数条红线深深刺入。
    「奕昕，你还记得昨天学的咒语吧？」亚瑟边闪开一条飞刺而来的红线边回头问。
    我赶忙站起身回答：「当然。」
    昨天虽然只学会了几个魔法，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应该还派得上用场。
    只是从婚纱女子的方向不停飞来红线，且线的尖端都像刀一样利，光是闪躲就耗费我不少力气，根本没有空档瞄准她发动攻击。
    「可恶……」
    唰！唰！
    女人的双手就像提着一整捆线圈似的，不断发出源源不绝的红线，闪避不及之下我的脸颊和手脚皆被划伤，出现一道道血痕。
    不行，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防御啊！
    「水，水月轮转！」我克难地举起手大叫。
    一颗大水球很快便出现在面前，替我跟亚瑟挡下了数条集成束的线，但以对方这般猛烈的攻势，水球很可能撑不了多久。
    「你还好吧？」亚瑟回头问我，双手则不停製造冰墙阻挡四周飞来的红线。
    「还行。」
    虽然是这样说，但我也知道不可能一直这么躲下去。
    于是我动手将那颗水球调整到女子附近，企图用引爆后的水流攻击她。
    「破！」
    我高喊，水球应声破裂，化作湍急水流朝着女子猛衝而去。可是她却只是优雅地飞起，轻轻松松就躲过了我的攻击。
    女子又是一笑，红线仍不停往我们的方向飞来，我只得赶紧退开。
    必须想个办法才行。
    我回忆着昨天跟亚瑟一起练过的魔法，思索着有什么样的咒语适合这样的状况。路德尼亚属于水之道送行者，法术也都围绕着水的操控，基本上就是水球、水刃、水流、水盾、水枪等等，只是现在这样连瞄准都不太行的情况下，实在很难确实击中对方。
    亚瑟似乎跟我面临相似的问题，只见他不停立起冰墙阻挡，偶尔丢出一些冰锥，却也无法阻止魂的进攻。
    「风水浮空，火枪如斯，击吾之专注！」
    我重复着咒语，抬手尝试发出几道光束，虽然顺利削断了几条红线，但那些线却仍然源源不绝地袭来。
    如果可以用网子之类的东西抓住她就好了，这样不管是想了解事件还是送行都会变得很容易。偏偏那招水网我昨天怎么练都练不好，网子不知为何一直无法密封完成。
    另一招水龙捲好像也不错，可以干扰对方，不过有鑑于我昨天好几次把它开在亚瑟跟自己脚边，所以使用上最好小心一点。
    至于我个人私心最期待的魔剑涅尔特埃罗，目前也因为魔力操控问题，现正处在完全召唤不出来的状态。
    正当我陷入苦恼时，又有几条线凌空飞来，我惊险地侧身闪过，但回头看见那些遍布四周的红线时却突然觉得有些违和感。

 第三章：非初学的初学者(4)

    为什么她没有收回任何红线？
    如果她的目的是要刺杀我们，那让这些线像这样子散佈满场不是很妨碍视线吗？
    「哇啊！」
    亚瑟忽然叫了一声，原来是被其中一条红线给绊了一下，所幸依靠着平衡感勉强撑住才没跌倒。
    见状，我暂时收回思绪。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才能让我们靠近那个魂，以便使用送行咒语结束这一切。
    没时间担心了，现在首先是要暂停她的攻击。
    我克难地往前迈出一小步，边闪躲线边努力将意念集中在女人所处的位置。
    拜託了，这次一定要成功啊！
    「水龙……旋入云霄！」
    随着我的声音，四周忽然发出些许隆隆响声，接着下一刻，婚纱女子脚边的地面就突然裂了开来，水龙捲霎时衝出。
    「什么？」女子尖声叫道，战斗至今第一次显得有些慌张。
    虽然她反应很快，我放出的水龙捲也有些偏离原本预定的位置，但她还是没闪躲成功，整个人被那道水龙捲撞得失去重心，不停飞来的红线也跟着暂时停了下来。
    抓准时机，我赶忙伸手瞄准，企图将她趁势击倒。
    「风水浮空，火枪如斯，击吾之……呃！」
    没等我唸完咒，一条红线却忽地从后方缠住我的右手，硬是把我往后拉。
    「奕昕！」亚瑟连忙伸手要抓住我，但另一束红线却立刻捆住了他的双手。
    原本围绕四周的红线，这时也像是听到了什么命令一般，竟快速向我们两个聚来，有的缠上手脚，有的绕到身上，不一会儿我们就这么被固定在由密密红线聚成的大网上。
    「呵呵……真是场闹剧。」女人重新站稳脚步，往我们的方向走近了些，「看来是时候该结束了呢。」
    她轻轻掀起遮住面容的红盖头，露出张惨白的脸蛋，那凹陷的脸颊、削尖的下巴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窝就如同电影里的鬼怪般骇人。
    「吶，你说，如果我拿走这些送行者的灵力，是不是就能重新获得美貌呢？」女子朝我弯起毫无温度的诡异微笑，却好像不是在对我说话。
    那是种期盼着什么人肯定的语气……这会不会跟她一开始所说的愿望有所关联？
    「你到底想干嘛？为什么不好好放下执念离开？」亚瑟突然对女人说。
    这傢伙真是没危机意识到了可怕的程度！现在都什么状况了怎么还有办法这么直接！
    「我在找人，找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那人。」女子不慌不忙地回答。这种轻松写意的答覆态度反而加深了我的恐惧。
    「为此，我需要那实现愿望的彩虹砂糖。」她咯咯笑着，嘴角愈裂愈开，「在这里捉住你们这些送行者，不仅能清除障碍，还能取走你们的灵力来强化自己。这对于和其他魂竞争那些宝物，难道不是一大助力？」
    女人愉悦地转了个圈，高高举起双手，臂上满满的红线看上去很是妖异。
    「吶，你听见了吗？如今我又与你更近了些，相会之时已不远。」
    语毕，女人优雅地回身，笑着朝我们摊开双手，又缓缓握拳。
    「唔……」
    她的拳头愈握愈紧，绑在身上的红线也跟着渐渐收紧，我们就像被蟒蛇所抓住猎物，正被缓慢地绞杀，却毫无抵抗之力。
    呼吸愈来愈困难，连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故事似乎已走到一个相当不妙的情况，但怎么想这都不可能会是真正的结尾。
    糟糕，忘记问亚瑟如果在这个幻想世界里死掉会怎样了。
    我们能不能顺利回去原本的世界呢？还是会被卡在幻想与现实的夹缝里走不出去？
    「唔……！」
    正想着，婚纱女子却突然僵住，红线也和她的动作一起停了下来。
    这时我才发现，她的身体竟被一枝金色长枪由后往前刺穿。枪身上的银色纹路闪着冷冽的寒光，就像某件高级工艺品。
    一头湖水蓝长发的少女随着那把美丽的武器出现，踏着平稳的脚步来到女人身后，朝她举起了手，锐利的金色眼瞳中没有丝毫迟疑。
    「吾，菲莉丝·霍尔，在此将您送行至因果所向。」
    语毕，女人转瞬间便化作无数光点消失，抓住亚瑟跟我的红线也跟着没了踪影。
    「咳！哈……哈……」我狼狈地跪倒在地，大口呼吸着差点永远失去的新鲜空气。
    马路上的人车也在此时恢復，纷纷开始移动，而现场建物和路面竟神奇的毫无损坏，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看来我们刚才确实是被困在婚纱女子所创造的空间里了。
    「奕昕，你没事吧？」亚瑟慌慌张张地问。
    我瞥了他一眼，点点头回应。
    这傢伙刚才不也被红线给抓住了吗？与其担心我，应该先担心一下自己才是。
    「哎哟，奕昕你怎么啦？」房东太太赶紧小跑过来，那惊讶的表情完全就是不知道几分鐘前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喔……我没事啦。」我缓缓站起身回道，硬是挤出一个笑容。
    对了，必须跟那个女生道谢才行。她唸的送行咒跟我的几乎一样，也许是某个送行者同行。
    然而当我环顾了四周，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名少女的踪影。
    「奕昕，你看这个。」亚瑟忽然递了一本护照给我。
    封面上写着日本国护照，里面的名字是菲莉丝·霍尔，年龄是十四岁，而照片竟然就是刚刚短暂出现过的那名少女。
    她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护照给弄丢了！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她啊……
    「咦……？」
    正烦恼着，我却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情。
    照片中的这个人……我似乎在里见过？

 第四章：诱拐犯与高贵的精灵(1)

    差点被婚纱女鬼勒毙后的隔天，我悠间地在房间窗边煎着麻油蛋椪饼当早餐。
    椪饼是用麵粉製成的饼类，内部中空，底层铺有一层白糖或黑糖。除了直接吃以外，也可以在顶部开个洞打蛋进去，用麻油煎之后食用。
    听小阿姨说，麻油蛋椪饼是台南的特色美食，早期是拿来给坐月子的妈妈们进补的。不过我当然不可能有坐月子的机会，纯粹是因为喜欢这个味道所以时不时弄来吃而已。
    视线飘向窗外的天空，乌云似乎有点多。
    真希望今天不要下雨。
    我叹了口气，动手把煎好的饼放上盘子，早已等在桌边的亚瑟立刻发出开心的欢呼。
    「喔喔！终于好了吗？可以吃了吧？」
    「现在还很烫喔。」我边说边关掉电煎锅的电源，又打开冰箱拿出两罐易开罐柳橙汁。
    「欸……可是它很香耶……」
    亚瑟一脸遗憾地趴在桌上，眼睛直盯着刚起锅还在微微冒烟的椪饼。
    昨天中午遇上那个魂之后，我跟亚瑟决定先回家釐清状况，顺便用下午的时间再练习一下魔法。
    据她所说，台南市某处藏有能实现任何愿望的彩虹砂糖，因此吸引许多心愿未了的魂慕名前来争夺。
    虽然目前还无法确定此消息的真实性，以及这跟台南市突然出现大量的魂有没有关係，但我跟亚瑟仍决定暂时假设它们之间有所关联，并以此作为调查方向。
    那本护照的主人至今仍没有再出现。不过我倒是已经想起自己之所以觉得她很眼熟的理由……应该说是我想起了自己对于菲莉丝这个角色的设定。
    那个少女的原型是一个叫做林采雯的女孩，她大我一岁，是国中时的学姐。
    「她是你的暗恋对象，对吧？」
    「啥？」
    刚开好的柳橙汁差点离开我的手投奔自由。
    「我说菲莉丝呀。」亚瑟向我投来狡黠的眼神，下巴仍然贴在桌子上，「她的原型果然是采雯学姐吧？」
    「什么？你在说谁啊？」我赶紧移开视线，故作镇定地推推镜脚。
    「呵呵呵，你以为我说我观察了你一整年是假的吗？这一年里我可是都有认真做笔记的喔。」
    亚瑟突然发出怪异的笑声，配合那发着幽光的古怪眼神和鬼鬼祟祟的掩嘴动作，完全就是个……
    「……跟踪狂。」我忍不住皱眉吐槽。
    「什么？我才不是跟踪狂呢！我只是奉命要调查你喜欢什么样的圣诞礼物而已啦！」
    「可是你默默盯了我一年吧？」
    「不这样怎么知道什么礼物适合你嘛？谁叫你那么无欲无求。」
    亚瑟鼓起双颊，语气充满无奈。我立刻心虚地瞥开目光，毫无犹豫地举双手投降。
    「呃……好吧，是我误会你了。」
    拜託别再提无欲无求了，我会想起那封让人不堪回首的圣诞信件！
    「真是的，我可是花了很多时间耶。」亚瑟终于离开桌面，不满地扠腰，却忽然又把话题拉回来，「所以呢？你不打算告诉我采雯学姐的事情吗？」
    「……你不是都看到了？」
    刚才不是有某人自称观察了我一整年吗？
    「八卦不嫌多嘛。」化身八卦记者的圣诞小精灵露出邪笑如此说。
    这傢伙的心力怎么都只花在这些没意义的事情上……
    我没回话，只是自顾自地拿起椪饼——幸好在电风扇的帮助下它已经不太烫了。一口咬开酥脆外皮，麻油蛋与黑糖结合的巧妙香味即刻在嘴里扩散，恰到好处的甜更是令人回味无穷。
    老实说，采雯学姐的事情倒也不是不能告诉亚瑟，只是我真的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我跟她也只有田径社前后辈的关係，而且她的个性向来都很高冷，所以我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就只是默默注意着她，还有偷偷把她写进我的故事里而已。
    亚瑟见我不说话，又吵了一下之后才宣告放弃。
    「小气鬼，奕昕是小气鬼。」
    他边碎念边捲起袖子跟着吃起椪饼，不一会儿便将不悦全拋诸脑后，露出满足的笑容。
    昨天遇上房东太太后，我就借了件衣服给亚瑟，让他暂时替换掉那身奇装异服。不过这位小精灵想当然尔并不想配合，因为他认为那件制服是荣誉的象徵，不能轻易更换。
    于是我便答应要弄我妈教我的麻油蛋椪饼给他吃，还特地用上了好几个平时不会用的成语跟形容词去描述它有多好吃，这才让亚瑟心甘情愿地接受。
    虽然我借出的红色长袖帽t穿在他身上有点过长又比较宽松，但至少看起来正常许多，走在街上也不显眼了。
    看着那件红衣服，我突然又想起了昨天的婚纱女鬼，不禁陷入沉思。
    ……当年的我为什么会设计出那种麻烦又诡异的敌人呢？难道是受到了早期的香港殭尸片影响？

 第四章：诱拐犯与高贵的精灵(2)

    简单的早餐结束后，我们便再度开始讨论目前取得的少量情报。
    「首先，我想我们需要先搞清楚『彩虹砂糖』到底是什么东西。」
    亚瑟弹了个响指，几枝不同顏色的蜡笔便凭空出现在身旁。他从中抓出彩虹的红色、橙色、黄色、绿色、蓝色、靛色和紫色，用它们在笔记本的空白页画出了一个七彩的砂糖罐，又用红色笔在旁边画出一个穿婚纱的长发女子。
    我端详着这幅图，对这位脱线精灵良好的画功感到意外。
    「昨天遇到的魂说它能实现愿望。」我回想着婚纱女鬼曾说过的话，「只是不确定具体到底能够实现哪些愿望，还有使用上有没有什么限制。」
    虽然她说彩虹砂糖能实现「任何」愿望，但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东西吗？真的会有不用付出什么就能达成所有心愿的宝物？
    想要有收穫就必须有所付出。三年前的我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照理说应该不会设定出这样的东西才对。
    「嗯……不知道……这些现在都还不清楚。」亚瑟盘起手一脸苦恼地说。
    「也是……」
    确实，单凭她的几句话就想找到真相，根本就是天方夜谭。除了讯息量不够外，我们也无法得知她到底有没有说出事实，加上现在又无从查证，要下定论肯定还太早。
    今天的新闻并未出现市长找到民眾昏迷主因，或是昏迷民眾復原的相关报导。至少就这部分来说，婚纱女鬼似乎跟昏迷事件没有关係。
    一边思索着，我重新翻开黑色笔记本和魔法笔记。下次调查前我最好再把各咒语的用法背熟一点，以利之后的作战。
    继续顺着故事进行下去，应该就能收集到更多资讯，到时候这个事件一定会逐渐明朗，要结束故事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不过……」
    亚瑟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专注。此时他的嘴角显得有点僵硬，像是在强忍笑意。
    「竟然会设计出彩虹砂糖这种东西……想不到奕昕你还拥有梦幻少女心呀？」
    「谁跟你梦幻少女心！」
    我也不知道国一时的自己为什么会想出名字那么怪的玩意儿好吗！应该说彩虹砂糖到底是什么鬼啦！
    那段日子绝对是我的黑歷史时期。我不知第几次这么想。
    即使我直到国三都还在耍中二，但升高一的那个暑假我的心境就忽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下定决心要封存过往的一切。
    然而人算始终不如天算，谁也想不到我有一天竟会被丢入自己创造的幻想故事中，落入不努力使用充满中二气息的法术就无法存活的境地。
    这份「礼物」真的是礼物吗？我目前依然存疑。
    「真是……如果我还记得以前写过什么故事就好了。」视线落回写满笔记本的招式与设定上，我忍不住吐出这句话。
    不只彩虹砂糖的事情，整个最初版故事我几乎都不记得，依现况来说真的可说是糟糕透顶。
    「没事的，你身边有我这个可靠的精灵啊。」亚瑟自信地挺起胸膛说。
    「是吗？但是有可靠精灵陪着的我昨天差点就掛了耶。」
    「呃，那是，那是因为小精灵魔法的限制啦！」
    「限制？」
    「我们使用的魔法是存在限制的。」亚瑟摊开手，变出一颗雪球放在掌上，「圣诞小精灵拥有製造冰雪的能力，也能用一些生活魔法。但我们的冰雪之力基本上都只能用来防御和守护，而生活魔法则主要用在搬运和包装礼物。」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攻击术吗？」
    「没错，我们并没有正规的攻击魔法。」
    原来如此，这样我就明白为什么遇上婚纱女鬼时，熟悉魔法的亚瑟会和我一样被绑手绑脚了。
    我本来还期待他会忽然拿出把冰刀斩断红线，或是召唤雪怪来帮忙，结果他却跟我一起被抓住，当时还真的有点失望。
    只是……这傢伙好像纪录不良耶。
    「……你真的不是故意放水想看好戏吧？」
    我可是还记得他上次脱口说出的话。
    「当然不是！圣洁高贵的小精灵怎么可能做出这种邪恶的事呢！」亚瑟立刻大力反驳，「圣诞老人可是说过，比起待在基地包礼物我更适合做些远离总部芬兰的工作喔！能受到这么大肯定的我，人品和实力当然都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你到底在总部里做了什么？」
    这怎么看都是某种驱逐令吧！
    「我帮了大家很多忙啊。像是在每个礼物盒里多放一些糖果，把乱七八糟的礼物堆成christmas字样，还有在圣诞节当天把大家的头发变成彩虹色增加过节气氛……」
    「等一下，那些基本上都是帮倒忙吧？」
    就连不清楚小精灵业务的素人如我，都能想像这么做之后可能会给大家带来怎样的困扰。
    「什么帮倒忙？我可是很认真在帮助大家的耶！」
    我觉得应该说是很认真替大家找碴才对。
    亚瑟仍不放弃，十分认真地向我解释他的种种作为全都是为了大家好，是为了让小精灵们乏味的处理礼物生活变得有趣一些。
    不得不承认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确实是立意良善没错，不过撇除这部分，完全就是个麻烦製造机。只不过我也懒得跟他争辩，于是便点头表示同意，随即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笔记本上。
    「喂，你是在敷衍我吧？好过分！」
    嗯，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圣诞小精灵，礼物大队一分队队长，观察力果然敏锐。
    我选择继续保持沉默，亚瑟则发出懊恼的哀嚎。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来这里之前可是为了你，花很多时间去补一堆对小精灵来说毫无用处的动漫知识耶！」
    「蛤？你补那些干嘛？」
    「因为你似乎很喜欢动漫呀。」亚瑟说着又翻起他的蓝色笔记本，「你这段时间看过的动漫，我都有纪录喔！还有你跟着喊招式名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啦！」
    我慌忙打断亚瑟，以防他继续说出更多我不愿承认的丢脸过去。
    所幸这时电铃及时响起，才让这个话题被迫中断。

 第四章：诱拐犯与高贵的精灵(3)

    「哥哥早安！」
    才一打开门，充满朝气的声音就立刻传来。
    身着深蓝格纹吊带裙及白色圆领毛衣的少女正站在门口，明亮的棕发绑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脸上掛着招牌的阳光笑容。她就是小我三岁的妹妹──黄奕玟。
    老实说，我跟她正因为几年前的事件闹得有点尷尬，所以平时我并不会主动与她见面。但由于当初搬家时她有来帮忙，所以住一楼的房东太太也知道她是我妹，要是看到她来就都会让她上楼。
    「你怎么在这里？要来干嘛不先说一下？」
    「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惊喜！」黄奕玟说着将背在身后的手抬了起来，「这是我自己做的巧克力布朗尼，送你。」
    「喔，谢啦。」
    接过画满熊图案的纸袋，我轻轻打开袋口，浓郁的可可香气立刻飘了出来。
    虽然黄奕玟是个热爱烦我的妹妹，我们之间的问题也还没解决，但她做的西点向来很好吃，我实在是拿不出理由拒绝。
    「什么什么？那是点心吗？」
    一听见我们的对话，亚瑟立刻离开桌旁，蹦蹦跳跳地来到我身边。
    糟糕！刚刚忘记叫他先去躲起来了！
    我捏了把冷汗，思绪快速地转动。必须赶紧帮亚瑟想出一个身份，还要是能骗过黄奕玟的那种！
    「咦？哥哥，这位是谁？」黄奕玟讶异地看向突然冒出来的亚瑟，「他怎么穿着你的衣服？」
    「呃，他，他是……」
    「啊！」没等我想好，她却突然大叫一声，还夸张地倒退几步，「难道……难道你诱拐了未成年正太？那，那是什么男友衣吗？哥哥你竟然……噢！」
    我在黄奕玟说完前一拳敲在她脑袋上。
    「谁会诱拐这傢伙啦！」
    你知道我被这小屁孩捲入多大的麻烦里吗！昨天差点就死掉了啊！
    还有不要再想着掰弯你哥了！
    「对，你真的误会了。」亚瑟突然往前一步，一脸认真地说，「高贵的小精灵才不会轻而易举就被诱拐呢！至于这件衣服，这是我跟奕昕谈条件……」
    「他是我国中c社的学弟！」我一把将亚瑟推到身后，顺便摀住他的嘴，「因为他要出的角色刚好需要红色的帽t，所以来找我借啦！」
    c社是cosplay研究社的简称，我国三时曾跟当时关係好的学弟一起加入。当时还在社长和指导老师的帮助下完成了一整套路德尼亚的装束，从假发、衣装到鞋子都有。不过它们现在当然是被封进衣柜深处的状态。
    「可是他看起来很年轻耶？」
    「他只是童顏了点。」
    「这样喔……那看来是我想太多。」黄奕玟失望地点头，看起来是接受了我的说词。
    不是，所以你到底在失落什么的？你哥不是儿童诱拐犯难道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抱歉，学长，我误会你们了。」黄奕玟低下头向亚瑟道歉。
    「没关係啦，我才不会计较这个。」
    亚瑟竟然没否定我的社团学弟这种设定，而是笑着如此说。不过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做才不是认同这个身份，纯粹只是因为喜欢被称作学长，所以才配合我的。
    但不管理由是什么，至少是让这个风波停下了。
    我暗自松口气，黄奕玟却在此时突然话锋一转：「那个……哥哥，其实我会跑这一趟，是有些事情想问你。」
    「……什么？」
    我大概猜得到她要问什么，但还是决定先听看看。
    「哥哥……」黄奕玟拨弄着辫子，视线游移不定，「你今年新年……会回家过吗？」
    果然又是这个问题。
    「不会。」我斩钉截铁地答道。
    亚瑟对我突然的冷漠一头雾水，一双大眼睛来回看着我们兄妹俩。
    这样果断地拒绝虽然很无情，但我很清楚自己根本没资格待在那个地方，当然也没有跟他们一起开心过节的权利。
    「不管你问几次，结果都一样。」
    「可是……」
    「我不可能回去。」我注视着黄奕玟，又一次强调，「我不属于那里……」
    还未说完，我的脑中某处却突然传来叮的一声，旋即有个画面浮现于脑海。
    那是用红色墙围出的区域，中央是绿色草皮和石造步道，上头还有几栋同为红色的中式古建筑物。
    「孔庙？」我脱口而出。
    即使没看见「全台首学」四个大字，画面也只出现一下子，我仍马上就认出那是孔庙。
    「咦？孔庙？」黄奕玟疑惑地歪头。
    「难道是魂力感知？」亚瑟突然拍了一下手说，「路德尼亚可以在魂释放魂力时得知他们的所在位置，不过只限清醒的时候。」
    「对耶。」我赫然想起自己写的设定，瞪大眼转向亚瑟，「那表示现在有魂在孔庙那里。」
    「而且他还使用了力量，不知道是打算做什么。我们最好赶快过去看看！」
    「路德尼亚？」黄奕玟头上的问号变得更大了，「那不是哥哥你国中时的称号吗？」
    她会对我们两个的谈话内容有疑问也是正常的，但我现在真的没有时间好好解释。要是就这么让那个魂跑掉，可能就拿不到重要的新情报了啊！
    我逕自回房间拿好外出用背包，确认需要的东西全在里头后就直接锁门离开。
    「欸？等一下！哥哥你们要去哪里？」
    「孔庙。」我头也不回地答道，丢下不知所措的黄奕玟直接下楼梯。
    「奕昕，你们两个怎么了？」亚瑟在我们走到一楼时开口问。
    「没什么。」
    我不怎么想回答。因为要答覆这个问题，就势必得提及我至今还无法接受的那起事件。
    「那种事情不重要，现在最要紧的是我们得快点到孔庙。」
    我愈走愈快，一边确认时间，一边拿起手机打开大台南公车的网站，搜寻往孔庙最快的公车什么时候到。
    「嗯，不过搭公车太慢了吧。」亚瑟说着跑到我身前拦住我。
    「这种时候，我想你会非常需要圣诞小精灵的帮助。」
    他露出得意的笑容，从领口拉出一条拐杖糖项鍊在我面前晃了晃。
    「……那是什么？」
    其实我有点犹豫要不要问，因为我知道亚瑟那表情明显是在等我发问。
    果不其然，他立刻双眼放光，摆起高姿态。
    「哼哼，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
    「为了守护世界和平……不是啦！不是这个！你不要捣乱啦！」亚瑟大声抗议。
    喔？竟然连这个都知道。看样子他说他特地补充动漫知识的事情是真的呢。
    「你看好囉，小精灵大显神威的时候到了！」
    亚瑟如此宣告。只见他煞有其事地敛起笑容，轻轻拿起拐杖糖项鍊，深吸一口气后开口——
    「隐藏着神圣力量的拐杖糖啊，在我面前显示你真正的力量！与你订下契约的亚瑟命令你，封印解除！」
    随着他的声音，拐杖糖随即发出炫目的光芒，接着一个偌大的冰蓝色法阵便出现在我们脚下。
    「这是传送阵呦！很棒吧？」
    不，所以说那个咒语是怎么回事？
    我无语地望着亚瑟，他正满脸笑容地看着我，百分之百是在等着收到称讚。
    「……原来你还是有点用的嘛？」我吐露真心的评论。
    亚瑟愣了一下，随即气冲冲地拉住我的手。
    「不准小看圣诞老人的御用小精灵！」
    他大叫一声，话声融在法阵发出的强烈光芒里。

 第五章：孔子见证的战役(1)

    光芒退去后，面前的景色已然由租屋处附近的马路转变为台南孔子庙。
    我们两人快步走过大门，踏上内部的石头步道，同时不断确认着四周，以防像上次一样遭逢偷袭。
    孔庙里头相当空旷，很难得的连一个游客都没有，整个安静得不可思议。
    这次会遇上什么样的魂呢……我战战兢兢地猜测着各种可能，却突然听到奇怪的声音。
    「呜哇！」
    一个不属于我或亚瑟的惊叫忽地传来。
    我们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同时转头，四隻眼睛齐刷刷瞪向声音来向。只见一个穿着日式立领学生服的少年立在红墙角落，充满恐惧的双眼睁得又大又圆，正企图用透明的双手挡住自己。
    「送，送行者！」他高声叫道，「拜託不要杀我！我只是，我只是想找彩虹砂糖而已！」
    啥？彩虹砂糖？
    我没漏听关键字，决定进一步问下去。
    「我不会杀你。可以告诉我有关彩虹砂糖的事吗？」
    我举起手想安抚吓得半死的魂，怎知这个举动却完全造成了反效果。
    「啊啊！不要过来！不要攻击我！」
    随着他惊恐万分的大吼，数道黑影即刻从他身边的地面破土而出，对着我们猛攻而来。
    我和亚瑟立刻退开，这才看清黑影的真面目。
    如同章鱼触手般的黑色影子将少年团团包围，就如同屏障一般，阻止任何人的接近。
    「你不要紧张！我们真的不会杀你啦！」亚瑟对着少年喊，但对方却根本听不进去。
    「你们的工作不就是杀掉我们吗？」他发出颤抖的声音，「我的好朋友们就是被送行者杀掉的啊！你，你们一定也会像那样，让我魂飞魄散！」
    什么魂飞魄散？我顶多把你们送去彼岸而已，才不做那种害人不能投胎的缺德事！
    而且我还是可以不战斗就不想战斗的主和派啊！
    「我们不会那么做！」我摆好防御姿势，持续试图对他信心喊话，「我们只是想知道彩虹砂糖的事！问完就……」
    「走开！离我远一点！」
    少年再度大叫，黑影立刻逼近，重重撞在亚瑟即时筑起的冰墙上。
    「不行，完全无法沟通。」我摇摇头说。
    「嗯，他完全不愿意听我们说话呢。」亚瑟附和道，同时动手加固冰墙。
    「是啊……水壁。」
    我抬手架起一道由水组成的透明墙，挡住我们两人身后和侧边的位置，以防黑影忽然从正面之外的地方攻来。
    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冷静下来吗？
    或者我们应该直接逃走？但这个魂好像知道彩虹砂糖的事情，就这么放弃这条线索似乎也不太好……
    「也许我们只能先制伏他才能好好谈判。」亚瑟突然拋出惊人之语。
    「蛤？你确定？」我讶异地问，「我们如果真的发动攻击，他应该会更暴躁吧？」
    搞不好等一下还会突然觉醒然后进化，变成足以毁灭整个城市的怪物哦？想想都觉得风险过大。
    「可是他知道彩虹砂糖的事，就这样放弃掉也太可惜了吧？」亚瑟回头看着我，眼神坚定得让人意外，「你可是送行者喔，还是出自伟大的罗宾森家族的路德尼亚！你的力量怎么可能不足以对付他？」
    「但是……我不是真正的路德尼亚……」
    我只是突然获得法力的普通高中生黄奕昕，与我想像中的路德尼亚相去甚远。再说现在的我连他的法术都用不太好，怎么敢自称是他？
    不管是胆识还是力量，我们之间的距离都太过遥远……我深深感受到彼此间的差距，因而不停萌生退意。
    「黄奕昕，你听好……」
    亚瑟才刚开口，其中一道黑影却衝破了我的水墙，所幸在击中我之前，亚瑟赶紧架起另一道冰墙将它拦下。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顾着失落而疏于维持水墙，赶紧替墙体增加些魔力。
    「你是这个故事里的路德尼亚，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路德尼亚。你拥有罗宾森家水之道的能力，不该浪费这独一无二的魔法。」亚瑟一本正经地盯着我说。
    我愣愣地看着他，突然说不出话。
    唯一。
    浪费。
    独一无二。
    这些词汇不知为什么对我的心造成了衝击。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被说服然后回答「好，那就战斗吧。」，但即时上线的理智却替我踩下了煞车。
    「如果他受到攻击后陷入狂暴，我们会很危险的。」
    我试图说出我的担心——也许只是想说服自己——但亚瑟却回给我一个爽朗的笑。
    「那就在他狂暴化之前制伏他吧！」他伸出小手拍在我肩上，语气相当轻松，「你只要专心攻击就好，防御就交给我这个专业人士吧！」
    我沉默地与他四目交接，透过那双清澈的蓝眼看着自己犹豫不决的倒影。
    真的做得到吗？明明上次的战斗打得一点也不好……当时要不是有菲莉丝的救援，现在我跟亚瑟大概都已经玩完了。
    然而即使有逃走的念头，此时在心里响起的杂音却大得无法忽视。
    ——现在放弃的话，下一次找到线索会是什么时候？
    ——不快点解决事件，伤害一定会持续扩大，波及奕玟他们也只是迟早的事。
    ——不能浪费这份只属于我的力量。
    「你说呢？」亚瑟勾起微笑，彷彿已看穿我此刻的想法。
    我抬起头，隔着透明的冰墙望向持续发动攻击的魂，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心中似乎已有了答案。
    「我觉得……」
    终于下定决心后，我捲起袖子，深吸一口气——
    「就跟他打一架吧！」

 第五章：孔子见证的战役(2)

    少年在我跑离冰墙时发出一声惊呼。
    我不再犹豫，而是集中精神，举起手开始攻击。
    「风水浮空，火枪如斯，击吾之专注！」
    与之前不同，这次射出的光束显然有力得多，顺利打破其中一道黑影。
    即使马上就有新的黑影衝出地面，刚刚的成果还是提升了我不少信心。
    「水神之风，破魔之刃！」我高喊，同时用手在身前划出一条弧线。
    这是我第一次在战斗中使用这个咒语，想不到竟然顺利地造出水刃，唰一声切断了几道袭向我的黑影。
    「不，不要过来！」
    少年见状变得更加惊慌，赶紧又造出新的黑影。
    我凭藉反应力和亚瑟的冰墙，顺利闪过他的攻击，继续用水刃和光束切断新生成的黑影。
    只是这样持续了几次，我与他的距离却没怎么缩短，即使发动水龙捲，也只能清除一部分黑影，战况逐渐趋于胶着。
    虽然攻击几乎都有成功，亚瑟的防御时机也都抓得很好，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目前看来，最大的问题无非是快速增生的黑影。虽然没时间认真去算到底有多少，但至少少年的魂力应该不足以做出满佈孔庙的量，而且黑影的攻击距离也有限，要突破一定不是不可能。
    我暂时停下攻势，退回冰墙后与亚瑟会合。
    「那些黑影的再生速度很快呢。」亚瑟提出跟我一样的看法。
    「是啊。」我点头道，「黑影把魂给挡着，要压制住他似乎有点困难。」
    「嗯……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先突破这层屏障吧？」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能够短时间内击破足够多的黑影，製造一条让我能够靠近他的路线，也许就有胜算。
    「你需要更强力的攻击。」
    「我需要更强的攻击。」
    我与亚瑟同时说出差不多的话，看来我们有志一同。
    但具体该怎么做……其实我还没想好。
    「很好，那也许你可以试试看召唤涅尔特埃罗，它的攻击力应该很足够。」亚瑟再度提出大胆的想法。
    「什……你是认真的吗？」我忍不住瞪大眼睛。
    涅尔特埃罗是罗宾森家代代相传的魔剑，是罗宾森家的元祖送行者与海神埃吉尔签订契约后所获得的。
    它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够轻易斩断魂力造出的魔物，但却不能杀魂，因为元祖希望罗宾森家的送行者皆能怀着一颗慈悲的心，为迷途的灵魂铺出能安详离世的路。
    与之相对的，召唤及使用这把剑都需要消耗不少魔力，对现在的我来说当然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
    「我很认真啊。」亚瑟眨眨大眼睛，朝我竖起拇指，「你今天状况很好，我觉得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等等，就算我今天使用魔法挺顺利，但难度一下跳那么多的我可不敢保证会成功啊！而且如果不小心失败，不就白白消耗魔力了吗？
    然而我却没在第一时间反驳亚瑟。
    「……。」
    我在犹豫吗？
    对，我真的犹豫了。
    我竟破天荒地为这个难度很高的提案踌躇，而不是在听到的当下立刻表示不可能。
    今天的我是怎么了？为什么出现也许能尝试的想法？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点？这么不谨慎的态度实在很不像我啊！
    我望着仍在胡乱攻击的少年，思索起除了涅尔特埃罗外的其他可能，但亚瑟却在此时突然站到我面前。
    「奕昕。」他看着我的眼睛，举起手拍拍胸脯，「请使用我吧！」
    「什么鬼！」
    这傢伙现在是在说啥？他难道还有什么秘密武器的设定吗？
    「罪x王冠不是这么演的吗？现在我是你的搭档，你应该可以从我的胸口抽出一把大刀才对吧？」
    「我才不写那种会被告的剧情！」我严正声明。
    就算当年的我压根儿没打算发表自己写的故事，也绝不可能在里面塞这种明显照搬的情节！
    「是吗？真可惜……」亚瑟嘟起嘴耸耸肩，「那只好靠你自己召唤魔剑了。」
    「可惜个头。」我翻翻白眼，「不用你说我也会那么做。」
    话一出口，我就察觉哪里不对。
    亚瑟显然也注意到了，而且他没打算放过这个机会。
    「喔呀？你确定不需要尊贵的圣诞小精灵帮助吗？」他露出一贯的欠揍笑顏，还刻意拉高声调，「召唤魔剑可不容易哦？」
    「……不用。」
    明明我不是容易中激将法的人，但却偏偏不想在这傢伙面前拉下脸，说出撤回前言这种话。
    就为了这种所谓的自尊心，即使场面如同赶鸭子上架，我也已经没有退路。
    低头瞪着自己的双手看了一会儿，脑中却仍不停转着杂乱的思绪。
    你可以的，你不行，这样太衝动了，不试试怎么知道……大量念头不断推拉着我，害我变得愈来愈混乱，然而时间正在流逝却是不争的事实。
    算了！
    即使失败也没关係，大不了再想其他办法！
    我用力闭上眼睛，慢慢深呼吸，同时专注感受体内的魔力流动，并试着将它们聚到掌心中央。
    必须相信自己，我一定做得到——
    「吾之血为盟，吾之心为誓，苍蓝汪洋之力为吾所用。」我吟咏着咒语，将双手摊开在额前，「降世吧，魔剑涅尔特埃罗！」
    我大喊着睁开眼。那个瞬间，我的掌心开始发光，接着数以百计的水柱凭空出现，如同漩涡般聚集到我双手上，我所期待的武器也跟着现形。
    蓝宝石般透明的剑身，藏青如深海的剑柄，魔剑涅尔特埃罗此刻正躺在我手上，我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属于它的重量。
    ……我成功了？
    我呆呆望着手中的剑，连呼吸都差点忘记。
    「喂，奕昕！」
    亚瑟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他举起手指向远处的魂，「打章鱼的时候到了！」
    我回过头，望着冰墙外眾多乱窜的黑影。
    「嗯。」
    点点头，我终于往前踏出一步。亚瑟也跟着进入备战状态。
    「你说错了，亚瑟。」我握紧手中的剑，微笑着回头纠正，「不是打章鱼，是物理性科学办案。」
    语毕，我猛然一蹬地，衝入前方的混乱中。

 第五章：孔子见证的战役(3)

    耳边彷彿传来阵阵浪潮声。
    依靠涅尔特埃罗附加在身上的力量，我的速度和反应能力都获得了提升，就连动态视觉似乎也变好了。
    我以不同于平时的步伐，穿梭在不停攻来的黑影群中，时而挥剑斩灭它们，时而止步格挡。
    涅尔特埃罗的力量果然与普通魔法不一样，只是一挥刃就能造出强力海风，清除黑影的速度也因此提升不少。
    少年注意到我与方才的不同，似乎又更加紧张起来，这也让那些黑影变得更为暴动，开始不停乱衝乱打，在青绿色草地和石头步道上凿出一个个凹洞。
    但我并没分神留意场地的破损——反正结束之后亚瑟应该也会把它们復原——现在最重要的是缩短我与魂的距离。
    「奕昕！不要分心！」亚瑟在我身后大叫着，「尽量速战速决！」
    刚打算回话，几道黑影却随着劲风打来，我只得迅速压低身子挥剑，这才惊险地接下一波攻击。
    「别过来！别过来！」少年继续尖叫，黑影的攻击也跟着毫不止息。
    「可恶……」我咬牙，烦躁感油然而生。
    所以说这位兄弟，我们真的只是有话要问你而已啊！
    只要你没有正在收集台南人的魂魄，那问完就会放你走了啦！
    我一个侧蹲滚地配合亚瑟即时建起的冰墙，再次闪避成功。然而眼前的黑影数量之多，却让身处其中的我有些失去了方向。
    「别跟他拖时间了！寸金难买寸光阴呀！」亚瑟莫名其妙地喊出一句谚语。
    「我知道！」我大声回应，同时反手挡住左侧来的影子。
    这种一波波收掉的方式依然不够快，但如果让那个魂持续惊恐下去，也许他真的会像我担心的一样抓狂大暴走。
    要避免那样的状况，势必得一次击破更大数量的黑影。
    「现在发动的话……」我闪到其中一面冰墙后，认真思索。
    涅尔特埃罗的招式与设定充斥在脑中，我从中抓出一行字，却有点犹豫。
    ……不过既然都能把剑召唤出来了，那应该值得一试吧？
    低头望着发光的剑身，前所未有的自信渐渐涌上心头。最后我拋下仅存的游移不定，跨步跑出墙外，顺势蹬过重重击下的黑影，依靠涅尔特埃罗的力量一跃升空。
    「尊贵之神埃吉尔，罗宾森于此呼唤您，愿借助神威，灭一切魂魔！」我豁出去地大喊，抬手用力挥剑。
    湛蓝的海潮由剑画出的弧线涌出，气势汹汹地奔流而去，在少年惊愕不已的注视下怒吼着往他衝撞。
    下一刻，大浪毫不留情地击毁包围少年的所有黑影，激起漫天雪白闪亮的浪花，而我则高速落地，穿过濛濛水雾将涅尔特埃罗直直刺进他的身体里。
    「呃啊！」少年仰头发出惨叫，孔庙里的黑影应声消散，只留下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在浪花下落而成的细雨中，我缓缓松开紧握剑柄的右手，喘着气抬眼看向少年。
    「哈……这把剑……不杀魂的。」
    「欸……？」闻言，他终于注意到异状，赶紧低下头。
    我放开剑柄，涅尔特埃罗的形体立刻扭曲，转瞬间就化为水气消散。
    「……为，为什么？」少年不解地看看自己的胸口，又看看我，「你不是……送行者吗？」
    「我是啊。」我调整好站姿，忍着晕眩硬是挤出尽可能友善的笑容，「但我只负责送行，魂飞魄散不在我的业务范围里。」
    「对，所以我们不会杀你。我们只是想知道有关彩虹砂糖的事情。」亚瑟不知何时来到我身旁帮腔道。
    「真，真的吗？」少年缩了缩肩膀问。
    亚瑟和我同时点头表示肯定。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我们俩，迟疑好一会儿后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个……我是因为有非常想实现的愿望，所以才想找彩虹砂糖的……」
    说着，他从制服裤口袋拿出一隻显然不属于他年代的智慧型手机。
    我认得那个外观，那是某日本厂牌前几个月刚出的新机型，广告中还有特别强调它极好的拍照功能。
    「听说彩虹砂糖能实现任何愿望……我是不久前看到这个文章，才知道有这样的东西，所以就从台北跑到台南来找了……」
    少年边说边熟练地滑着手机，打开一个标题是黑底白字的社群网站，点开其中一篇贴文递给我们。
    网站名为soulbook。
    贴文的标题是「现正现踪台南的彩虹砂糖，将实现你的所有愿望！」。内容大致是说台南市某些地方藏有能实现任何愿望的宝物，名为彩虹砂糖，且它们的附近会有七彩的光芒。
    从可观的按讚、留言跟分享数来看，这个发文者似乎在魂界中拥有高度影响力。不少魂都表示他们决定要为此特地来一趟台南。
    「发文时间是上个月接近月底的时候……看来台南市之所以突然聚集大量的魂，跟这篇文章的关係应该很大！」凑在我身边阅读贴文的亚瑟说。
    「嗯，很可能是这样没错。不过……」
    我望着手机画面，视线扫过大家热烈的回应及讨论，愈看愈无言。
    ……连阿飘都这么乡民的吗？

 第五章：孔子见证的战役(4)

    「听说不能告诉送行者自己的本名……所以你们就叫我松本吧。」
    终于冷静下来后，少年朝我跟亚瑟微微躬身道。
    此时孔庙内部已被亚瑟修缮完成，看起来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在心中默默向这位小精灵道谢，但由于他太容易得意忘形，因此我并不打算将感谢之情说出口。
    「几年前，魂界net出现，并逐渐盛行于魂界，紧接着智慧型手机也流行了起来，新生的魂几乎人手一机。」松本在我们的注视下娓娓道来。
    「即使是我这个死于日本时代的魂也想跟上时代，所以特地去託梦给我表弟的孙女，拜託她烧一隻手机给我。之后又去跟其他年轻的魂学习如何使用魂界net和社群网站，结果就意外得知彩虹砂糖的消息。」
    「所以你为了实现愿望，就特地跑这一趟吗？」我边把他说的话记录进笔记本空白页边问。
    「没错，只是贴文里没有明确写出在台南的哪里，所以我直到现在也还没找到。」
    「所以你就一直在这里到处找吗？」
    「对……但不管是普通的搜寻，还是用魂力增加自己的感知，我一次也没有发现过它的踪跡……」松本说着，垂下肩膀叹了一口气。
    现在已经快月底了，也就是说如果松本一得知消息就立刻跑来找，至今也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然而即使一无所获，他也没有放弃的打算，甚至不惜冒着风险动用魂力也要找到。
    明明连是不是真的有这种东西都无法肯定，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坚持呢？
    「你的愿望……」我斟酌着用词，慎重地问，「方便向我们透露吗？」
    这问题跟我们要知道的事情几乎没关係。这点我也很清楚，但就我个人而言倒是很想知道。
    松本看着我，困惑地眨眨眼，但沉默片刻后他还是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
    「我国中时家里发生火灾，家人们都死于那场意外……」他低下头，哀伤地望着草地，「丧礼结束后，我承受不了痛苦，所以走上绝路，怎知道过世后还是到处找不到我的家人。可是如果投胎的话就什么都没了，于是我一心想找出回到过去的方法，却因为这个强烈执念而成了魂。」
    「所以，我想找到彩虹砂糖，用它的力量回到过去那段快乐的时光。」
    松本的语气坚定不移，眼里却仍旧黯淡。
    我不自觉瞪大双眼，书写到一半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
    ——回到过去那段快乐的时光。
    这句话回盪在脑海之中，我感觉心脏似乎像被用力攫住般发疼。
    儘管直觉认为作为发问者的自己好像该说些什么，但这股痛却让我连最基本的「请节哀」或是「加油」都说不出口。
    「这样啊……那还真是辛苦你了。」亚瑟若有所思地点头道。
    「没事的，反正我相信这个愿望总有一天会实现。」松本苦笑着说。
    那表情不知为什么总让人感觉似曾相识。
    我忽然感到一阵鼻酸，赶紧撇过脸，企图用调整眼镜的动作掩饰。
    「那么……谢谢你的帮助。」我用力深呼吸，奋力忍住泪水，「希望你能实现你的愿望。」
    我的语气有点慌乱，但却是真心想向他传达这个祝福。
    不过……也许这话实际上是说给自己听的也不一定。
    「谢谢你。」松本相当有礼地弯身，「那我先告辞了。」
    「嗯，再见。」
    「掰掰。」
    我跟亚瑟一起对他挥手。
    然而才刚转身不久，松本又忽然间回头。
    「那个……我可以请问你们一个问题吗？」他皱着眉，似乎有点犹豫该不该问。
    「可以啊！」亚瑟露出友善的笑容。
    「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松本搔着头，表情相当不解，「就像之前除掉我朋友的送行者一样……你们都是忽然出现的。但我刚刚除了使用力量之外没干嘛呀……难道你们只是正好经过吗？」
    咦？
    等等，难不成他……
    我跟亚瑟互看一眼，有些迟疑地开口。
    「你……该不会不知道送行者有魂力感知吧？」
    「欸？那是什么？」松本神色惊恐地退后一步。
    「就是当你们使用魂力的时候，一定距离内的送行者们有可能会察觉到喔。」亚瑟伸出一根手指解释。
    「噫！」松本闻言立刻发出怪叫，「真，真的吗？」
    「嗯，真的。所以你最好小心一点。」我点点头说。
    「对啊，毕竟不是每个送行者人都像我们一样好嘛。」
    据说相当和善的圣诞小精灵露出灿笑，看起来却充满威胁感，让人不寒而慄。
    「我知道了！谢谢！」
    慌慌张张地喊出这句后，松本转眼间便消失在我们面前。
    「……你没事干嘛吓人家？」我挑眉看向亚瑟。
    「这不是吓，是增加危机意识！」他将双手盘到脑后，理所当然地说，「走吧，我们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经过刚刚的战斗你也累了吧？」
    「嗯，好啊。」
    我没反驳。刚刚一下子使用太多力量，现在还真的有点疲倦。
    于是我跟着亚瑟转身，往孔庙大门走。
    视野在下一刻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五章：孔子见证的战役(5)

    脑袋昏昏沉沉的……而且总觉得好像有什么热呼呼的东西贴在额头上……
    「咦？」
    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正躺在某骑楼的长椅上，视野靠近眉心的地方有个不明白色物体，此刻正散发热气和熟悉的肉香味。
    我愣了几秒，一把将它抓下来，原来是个热腾腾的肉包子。
    「你醒啦？吃点东西吧。」
    顺着声音来向看去，只见亚瑟双手捧着一粒包子，似乎正打算大口咬下。
    「这里是……？」
    我慢慢坐起身，发现这里是我常常光顾的包子店。它位于孔庙斜对面，店里贩售多种包子和饼类，我个人最喜欢的就是他们的肉包。
    「你一下子用太多力量，结果体力不支昏倒了。」亚瑟在我问之前先一步解释，「真是的，虽然我说你今天状况很好，但才刚召唤出涅尔特埃罗就直接开大，怎么想都太衝动了啦。」
    「嘛，因为觉得这个方法最有效率啊。」
    我耸耸肩，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马上被咬劲恰到好处的外皮和鲜美多汁的肉馅给疗癒。
    果然劳累过后的食物总是异常美味，连治癒能力也显着提升了。
    「对了，你刚刚怎么把我带来这里的？」我瞥了眼孔庙问。虽说这家店位于孔庙斜对面，但还是隔了一条大马路，这个小屁孩该不会是把我一路拖过来的吧？
    思及此，我赶紧低头检查一下自己，不过看起来没什么奇怪的伤。
    「这个嘛，是用公主抱喔。」
    「……。」
    「喂！拳头放下！那是玩笑啦！我是用漂浮魔法带你过来的啦！」
    「你这傢伙……真的不是普通的欠揍耶。」
    「嘿嘿……」亚瑟装无辜似地笑笑，「我在为你的无聊人生增加乐趣呀。」
    你可以直接说你想被扁没关係，我人这么好一定会成全你。
    我叹了口气收回拳头，逕自享用起肉包。
    时间不知不觉已到了下午两点。我们俩就这么坐在骑楼吹着冬季的冷风，依靠手中的包子取暖。
    看着寥寥无几的车辆驶过马路，我突然有点庆幸这时间没什么人来孔庙附近，不然他们铁定会被刚才的骚动给吓到。搞不好还会有好事民眾跑来围观，增加我们的战斗难度。
    视线飘向对面的红墙，我忽然间又想起松本说过的话。
    ——我想找到彩虹砂糖，用它的力量回到过去那段快乐的时光。
    那时的自己之所以会给松本设定这种愿望的理由……老实说我完全可以理解。
    大概是一种投射吧？因为当时的我……不，即使是现在的我，心里都期盼着能够实现它的一天。
    只不过松本是出于思念，而我则是出于赎罪。
    「你觉得彩虹砂糖真的存在吗？」亚瑟忽然开口问。
    「……不知道。」我推推眼镜，深吸一口气后接着说，「但是感觉有点可疑，毕竟那篇贴文看起来真的很像某种都市传说系的东东。」
    「对吧？我也这么认为！而且为什么那个……网红魂？为什么他要突然发布这种消息呢？」
    「他会不会只是从谁那里听到彩虹砂糖的事，然后就发表了？」
    虽然是这样猜测，然而一回想起那篇文章的内容，我却马上驳回自己方才的推论。
    「不对……他的用字遣词好像都很肯定……而且有那种影响力的话，应该是不会乱发表假消息才对。」
    那个魂在内文中还有提到彩虹砂糖的周围会有七彩光，甚至表示自己也踏上了寻找的路途，还有附台南市的相片。
    依照他的影响力，他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去说这种谎来搏版面跟关注吧？
    「所以说……真的有彩虹砂糖囉？」亚瑟盘起手，蹙眉道。
    「也许吧。但是这跟取走台南人灵魂的事件会有关联吗？」
    「可能喔。」亚瑟点点头，从身旁的袋子里拿出一颗芝麻包，「昨天早上那个女鬼不是也说了吗，她要拿走我们的力量增强自己。所以我在想，拿走魂魄的傢伙是不是也有一样的目的。」
    我眨眨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身旁的脱线精灵。
    这傢伙的专长不就是搞事跟吃吗？想不到竟然还会提出如此有用的观点！
    「唔，干嘛啦？」满嘴塞满芝麻馅的亚瑟疑惑地看过来。
    「没什么，我只是惊讶你怎么会想到取走灵魂跟强化力量之间的关联。」
    「不，不准瞧不起圣诞小精灵！」亚瑟发出不知第几次的大吼。
    「是是……」
    我一如既往地选择敷衍，自顾自地从背包里拿出卫生纸擦擦手，又塞给亚瑟一张湿纸巾。这傢伙一连吃了好几个包子，现在手跟脸上都沾着馅料。
    终于解决所有包子，把自己弄乾净后，亚瑟忽然又拿出他的拐杖糖项鍊。
    这次他没有再乱用动漫台词，只是轻轻握住拐杖糖，小声唸了一串我听不懂的话。接着，拐杖糖发出温暖的橘黄光芒，转瞬间就脱离掛鍊，变得如同一枝真正的拐杖那么大。
    「欸，奕昕。」
    唰一声，拐杖糖尖端猛然指向我的鼻头，伴随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害我整个人不禁瞪眼定格。
    「本精灵现在要来帮你补充法力！」亚瑟开心地宣布，双眼闪闪发光。
    「……什么？」
    看到那充满热情的表情出现在这傢伙脸上，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亚瑟露出神秘兮兮的微笑，说：「你的能力是由这份圣诞礼物所赋予，它每天都会给你一定量的魔力，一旦力量用尽就必须等到明天。但是经过刚才的战斗，你现在有的魔力量显然所剩无几，所以本精灵打算开恩帮你补充一下魔力！」
    我哑口无言地看着他，正好经过的大叔疑惑地看了我们两个一眼。
    他一定觉得他遇到神经病了，因为正常人才不会在街边一脸开心地讲什么魔力之类的东西。
    「……现在不是要回家了吗？」我过了好一会儿才给出回应。
    「可是你敢保证等一下不会遇到其他魂吗？」
    「你不要乌鸦嘴，而且昨天也没有……」
    「昨天那叫做幸运。」亚瑟举起拐杖糖比向天空，换上圣人一般看透世事的表情，「人生可是充满着变数呢，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都不奇怪。身在世上最好要懂得未雨绸繆的重要。」
    ……
    呃……虽然很不想表示认同，但他说也是没错啦。
    不过为何我现在比起开悟得道更想敲他一拳呢？果然是因为他的表达方式有问题吧？
    但亚瑟似乎正在兴头上，根本就不在意我的表情变化或意愿。只见他跳下长椅，哼着歌相当愉悦地挥舞起拐杖糖，又突然无预警往我头上咚地一敲。
    「路德尼亚，恢復你原来的魔力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好像有股暖流自头顶涌入，飞快地窜遍全身。
    我发现自己似乎变得比刚刚有精神多了，连战斗后的疲惫也减轻不少。不得不承认，这个滋事分子在一些时候还是挺可靠的。
    「谢啦。」
    「咦？只有这样吗？」亚瑟僵在原地，不敢相信地眨眨眼，「你不是应该说，感谢尊贵小精灵的大恩大……」
    「嘘……」
    我抬手示意亚瑟安静下来。因为就在刚刚，我的脑中闪过了新的画面。
    是魂力感知。
    可恶，竟然真的被这傢伙说中了！他果然很乌鸦嘴！
    「欸，我感觉到另一个魂了。」
    「咦？在哪里？」亚瑟闻言立刻敛起脸色问。
    「那个地方……看起来很像台南美术馆二馆。」我比对着自己的记忆，「那边离黄奕玟很喜欢的蕃薯椪摊贩不远，我之前曾经路过那里。」
    「蕃薯椪！我们可以顺便去买吗？」
    听到关键字，小精灵一秒解除认真状态，眼神变得像要去远足的小朋友。
    「先解决这个问题再说。」我无奈地眯起眼。
    「知道啦知道啦。」
    亚瑟搧搧手，拉出不知不觉已復原的拐杖糖项鍊，开啟了传送阵，然后像刚刚一样抓住我的手。
    只是强光亮起时，我忽然意识到某件事。
    他刚才根本没唸那句库洛魔x使的咒语耶。
    也就是说那根本没必要吧！

 第六章：同道中人(1)

    「我们等一下可以去买蕃薯椪吧？」
    「你不要满脑子只想着吃好吗？」
    「民以食为天嘛。」
    「吵死了。」
    这是赶到现场后，亚瑟与我的第一段对话，内容可说是毫无建设性。
    台南美术馆二馆是颇新的建筑，设计上採用了各种五角形进行排列与堆叠，看起来非常具有艺术感。另外，纯净的全白主色调和宽广的灰色阶梯等，也让它成为许多网美们的朝圣地。
    虽然身为本地人的我至今仍未走入馆内过，不过现在也没有时间让我参观间晃，因为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就这么无预警地在我们眼前上演。
    有个身穿黑西装的男人立于灰色台阶前，由于对方背对着我们，所以无法看见他的脸。但真正值得在意的当然不是那身全黑的西装或男人的长相，而是他怀中的女子。
    女子穿着一身醒目的纯白连身裙，此时正颓然瘫倒在男人的臂弯里。只见他轻点了一下女子的眉心，接着缓缓抬起手，一个白色光团便从女子身上浮出，又很快地融入男人体内。
    那一刻，女子的表情彻底陷入了呆滞，眼神也跟着空洞，就连瞳仁也完全失去光彩与活力。
    ……那是怎么回事？
    我直觉认为西装男子不是人而是魂，但却一下子搞不懂他究竟对那个女人做了什么。
    「……果然来了。」男子发出一声轻笑，侧过头瞄向我和亚瑟。
    他随手一拋，白衣女人就像断线的木偶般，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送行者可比这些普通市民要有用得多。」
    男子终于转向我们。他的五官偏深邃，身形又修长，乍看之下似乎是个相当俐落的人，然而头上的棕发却显得有些杂乱。
    「你是魂吧？在这里干嘛？欠送行吗？」亚瑟很不客气地指着男人问。
    等等，那个先生怎么看都不太妙，你没事不要乱来啊！
    男子丝毫不在意亚瑟的挑衅，只是瞇细一双锐利的黑眸，对我们投来冰冷的笑。
    「只是取走需要的东西而已。」
    需要的东西？那是指……
    「……魂魄。」
    四目相接时，从那双眼中感觉到的执着与压迫让我不自觉说出这两个字。
    即使没有根据，我却忽然觉得他也许就是我们要找的魂……那个收集台南人魂魄的傢伙。
    「宾果。」西装男子扬起了唇角。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看到某个黑色的东西飞速逼近。
    下一秒，剧烈的痛楚便从手臂上传来。
    「欸……！」
    我倒抽一口凉气，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左上臂竟被划出了一道血口。
    更糟糕的是，男子已经不在原地。
    我下意识回头，发现他已站到我们身后一段距离的地方，脸上的表情与刚才毫无变化，但他的左手上却冒出了一把黑刀。刀身如同浑浊的深潭般，在午后的太阳下反射不出任何光线。
    「奕昕，你受伤了！」
    亚瑟赶紧绕到我左边，试图用小精灵魔法帮我疗伤。看着这一幕的西装男则歪头露出怪笑。
    「看样子，要取得第三个送行者的灵魂也不是什么难事呢。」
    第三个？
    ……这表示已经有两个我的同行死在他手上了吗？
    「……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嚥了嚥口水，抬手架起防御姿势问。
    能够在短时间内取走那么多人的魂魄，还杀了两个送行者，再加上刚刚那个超常的攻击速度……似乎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告诉你们也无妨，反正都是将死之人。」西装男一派轻松，语气就像在间聊，「收集魂魄能够增强我的力量，这样争夺彩虹砂糖时就会更加轻松呢。况且，只要有了那件万能的宝贝，要取代火灵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他果然是为了增强实力，跟亚瑟猜的完全一样。
    但谁是火灵？那是什么？另一个魂吗？
    为什么他会把取代他当作目标？
    我想问清楚，或者该说我感觉自己此刻彷彿离谜底又更近一步，却同时获得了更多更复杂的问题。然而当我开口打算说话时，西装男却忽然微仰起头，向我们投来凶戾狂傲的目光。
    「你们最好记清楚这天，记清楚今天发生过的一切，不要忘记自己死去的日子。」他用与眼神极度衝突的轻快语调说着，同时举起了刀，「我会把日期刻在你们的尸体上，让你们永世难忘！」
    「不劳费心，因为我们等等就会送走你！」亚瑟忽然又发出时机不对的挑衅。
    「你给我闭嘴！」
    那傢伙已经杀掉两个送行者了啊！而且刚刚的袭击你也看到了吧！
    我可是紧张得手心都开始飆汗了，但亚瑟却像是全然无视刚刚的一切般，态度依然故我的不客气。
    「欢迎。我最喜欢勇于反抗的猎物了。」西装男勾起一抹阴冷的诡笑道。
    一弓身，他便如射向天际的箭矢般，疾速衝向我和亚瑟。
    「水壁！」
    「嘿！」
    所幸我们俩皆已准备就绪，勉强赶在黑刀逼近前立起水壁加上冰墙的双重防护盾。
    但西装男的力量就如我预想的强大，光是维持防御就需要用上我和亚瑟不少力，彷彿只要稍微一分心，他就能抓出缝隙强行突破。
    刀刃与盾牌持续互相衝撞，不断擦出闪光，但西装男却仍坚持以黑刀从正面突破，让我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空间。
    「唔……」
    即使我们两人一齐奋力抵挡，男子那让人寒毛直竖的笑脸却还是愈来愈近，围在外层的冰墙也开始出现裂缝。
    这样的防守显然无法长时间坚持下去，我们迟早会面临跟他正面交锋的时刻……
    「奕昕！」亚瑟咬着牙，眉头紧皱，「如果等一下盾破了，我们就分头行动！尝试分散他的注意力！」
    「好……！」我用力点头接受了他的提案。
    漆黑的刀刃在男人的推进下一步步嵌入亚瑟筑起的冰墙，墙体上的破损愈裂愈大，结构也跟着渐趋崩坏。
    最终，他果真突破了双重屏障，毫不留情地朝我们两人袭来。而我跟亚瑟则按照计画往左右两边跳开，顺利避开了西装男的攻击。
    挥刀落空后他也没多做停顿，而是迅速拔起插入地面的黑刀，一扭头便往我的方向奔来。
    「水龙，旋入云霄！」
    情急之下我赶紧放出水龙捲，但却被他轻松闪掉，完全没起到牵制作用。
    我只得一个劲地后退，在水壁和亚瑟的冰墙帮助下一次次惊险地避过攻击。
    「水神之风，破魔之刃！」我咬紧牙根，用力挥手放出几道水刀，但还是挡不下来势汹汹的西装男。
    可恶……如果能召唤涅尔特埃罗的话，我就能使用比现在更强的力量了！但对方根本没打算给我那种时间啊！
    我又是一退，整个人被逼得离人行道愈来愈近，却苦无反攻对策。
    就在差点掉下人行道踩上马路时，我忽然想起一句咒语——虽然它目前还没在实战中用过。
    ……如果那样的话，也许就能暂时夺得空档！
    一个想法快速在我脑中成形。即使不确定是否能成功，但眼下这种危急状况倒相当值得一试。
    「水壁！」我不再犹豫，直接就抬手开始执行，「水月轮转！」
    水墙和大水球所组成的接连两道障壁即刻出现在我们之间，而他也正如我所预料，眼睛瞬也不瞬地就挥刀劈来，很快便突破第一层的水壁，打进第二层的水球。
    装满水的球体在猛力攻击下逐渐不堪负荷，不一会儿便已接近爆开的临界——而这正是我所要的。
    我将比出数字八的右手抬起，迅速在身前凭空画出一个六芒星。
    「水如明镜，嬋娟虚梦。」
    水球正好在咒语结束时爆裂，澎湃的潮水立刻往西装男冲去，但他凭藉着超乎常人的反应力，一个瞬步便越过洪潮，直直往我的所在地当头劈下刀刃。
    这次，我并没有闪开。
    奇异的光芒自我前方亮起，锐利的刃面就这么划开我的身体——
    下个瞬间，我便化作水花，从原本站的地方消失，重新出现在西装男身后五公尺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不会打偏的！
    「风水浮空，火枪如斯，击吾之专注！」我指着男子大喊。
    他在光束衝过去时明显愣了一下，狂妄的笑容也随之僵住，但此刻才回过头他理应不可能有时间挡下这波攻击——
    「什……」
    周围的声音全在这一刻被抹消殆尽。
    时间的流逝速度也忽然变得相当缓慢。
    为什么……
    应该受到衝击而后退的男子，竟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闪开光束，重新朝我挥出玄黑色的大刀。
    不可能……明明距离已经那么近了！
    我的反应力瞬间就被惊愕冻结，连闪避或格挡都忘了，呼吸不自觉地中止于这令人难以置信的时刻。
    死亡愈靠愈近，但我却连闭上眼或说句话都做不到，脑中逐渐陷入一片空白。
    就在黑刀即将碰触到我前，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我与男子间的地面飞速窜出，瞬间就隔开我们两个，将男子围了起来。
    「咦……」
    好一会儿后我才终于回神，惊讶地盯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个爬满树藤的木头箱子。

 第六章：同道中人(2)

    「你好！我的送行者同行。」
    听起来挺愉悦的声音忽然传来。
    有个满脸笑容的男人正立在我身旁。他比我高一个头，身板纤细，顶着一头系成马尾的深绿色长发，眼型细长而柔和，还有如粉水晶般的瞳。
    不过最吸人眼球的，绝对是那身特立独行的穿着。
    他用红黑格纹的衬衫搭配白西装裤，外面则罩了件深蓝色的羽织，上头以银白色顏料绘製各种山水画风格的草木图样。另外，他还配戴了文青风的復古圆眼镜及单边的红色流苏耳环，手上则戴着副黑色皮质手套。
    「在下叫做木下红，情多指教。」男子相当友善地说。
    我一时间看呆了，愣了一下才回应：「啊，我是黄……路德尼亚·加尔萨·s·罗宾森，请多指教。」
    虽然自己讲出这个名号有点羞耻，但既然他说了是同行，我想我最好还是报上目前这个世界的身份比较好。
    「是水之道的罗宾森家族吧？久仰大名。」木下礼貌地躬身，俊秀的脸庞堆满笑容，「在下属于木之道的木下家族，隶属送行者公会府城支部……」
    「喂！红！今嘛毋是抬槓欸时阵喔(现在不是聊天的时间喔)。」
    一名少女忽然出现，强行以台语打断了木下的自我介绍。
    她有浅棕色的齐肩短发，两边的鬓发还刻意挑染成红色，衬着大而圆的浅绿色眼睛显得相当醒目。
    与木下相比，她的服装倒是正常许多，仅是一件天蓝色领子搭配红色金鱼结的白底水手服，下身则是同为天蓝色的百褶裙。
    虽然乍看之下只会觉得是个头发顏色特别的普通女学生，但她却拿着两把银灰色的手枪，枪身上还有翡翠绿色的刻纹。
    「你好啊，我是枪之道送行者，许綾希。」少女朝我爽朗一笑，我则有点尷尬地点头回应，然后再自我介绍一遍。
    老实说，我早已忘了自己曾设定过这两个人物。因为在后续版本的故事中，路德尼亚几乎都是一个人摆平一切——说穿了就是中二无双的概念。
    「那傢伙还没倒下，现在放心还太早囉。」綾希指着应该是木下做出的大木箱说。
    「嘛，他也许很快就会突破了呢。」木下耸耸肩回应。
    亚瑟这时也来到我们身边。看他满脸疑惑的样子，似乎也对突然出现的两人相当陌生。
    「奕昕，他们是谁？」亚瑟小声问。
    「他们也是送行者，分别是木下红跟许綾希。」我回答，接着压低音量补充一句，「呃……在同行面前，你还是叫我路德尼亚吧。」
    「好喔，我知道了。」亚瑟点点头，转向另两人伸出友善的手，「你们好，我是亚瑟，是圣诞……」
    他的介绍才讲到一半，木箱就忽然发出劈啪怪响，接着不用几秒鐘，西装男便击穿了箱子一跃而出。
    「……竟然找来援军吗？」他举起黑刀指着我们几个，唇边勾起的笑愈来愈显狂气，「很好，这一仗能够取得的送行者灵魂又更多了，简直堪称大丰收啊！」
    「麦肖想！(想得美！)」綾希毫不客气地将枪口对准西装男。
    「想要在下等人的灵魂可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愿望喔。」木下从口袋拿出一把赭红色木製摺扇，相当优雅地微笑道。
    「正合我意。」西装男当然没有退却的意思。
    只见他如爱惜珍宝似地轻抚过黑刀，轻笑了几声，又发出充满威胁性的低喃：「要是你们就这样乖乖束手就擒，我反倒会觉得很无趣呢。」
    双方至此便不再多说，整个场面的火药味益发浓厚。而在西装男挥刀靠近的那一刻，战斗立即宣告开始。
    「草木之华。」
    木下不慌不忙地舞动收合的扇子，动作犹如交响乐团的指挥。
    一瞬间，整个场地上便长满了青草，周围还出现各种各样的苍翠树木，就像置身蓊鬱的森林中央一般，只差没有出现可爱的鸟儿、鹿、松鼠等林中小动物。
    西装男并没有多为这个奇景做任何停留，仅是微微一愣，随即就又拿起刀往我们的方向衝来。
    「枪弹之眼盲而实！」綾希立刻举枪，快狠准地往男子的方向射击。
    不断飞去的子弹顺利降低了西装男的进攻速度，但他那卓越的闪避力却让子弹始终无法击中要害，眼看迟早会突破这片枪林弹雨。
    「蔓藤缚灵。」
    木下变换手势，将摺扇尖端指向前方，数量繁多的藤蔓便随机自草地里冒出，不停干扰西装男的动作。
    我也必须做点什么才行。他们俩都已经开始战斗了，同为送行者的我怎么有理由冷眼旁观。
    「亚瑟，帮我争取一点时间。」我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将双手恭敬地抬到额前。
    亚瑟马上就明白我打算做什么，也没多问就自动站到我前面。
    「吾之血为盟，吾之心为誓，苍蓝汪洋之力为吾所用。」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刚刚已经实际操作过一次了，这次没有理由做不到！
    「降世吧，魔剑涅尔特埃罗！」
    话音落下那刻，方才已见识过的大量水柱立即涌入我的掌心，美丽精緻的蓝色长剑跟着现形。
    我用力握紧剑柄，转头瞪向前方的敌人。
    可能是因为遇上了送行者伙伴，也可能是因为我终于能使用涅尔特埃罗，此刻面对魂时的紧张感着实比刚才减轻不少。
    这次一定要成功送走他，把那些被夺走的魂魄物归原主！

 第六章：同道中人(3)

    当西装男终于还是突破障碍来到大家面前时，我立刻飞身上前，横剑挡下他的攻击。
    刃与刃碰撞迸出点点火花，但他并未与我僵持，而是在撞击后即刻跳开，准确无误地避开綾希的子弹，然后换个角度又朝我挥刀。
    藉着涅尔特埃罗赋予的力量和其他三人的帮助，我顺利格挡了他所有袭击。重复几次之后，原先攻势猛烈的西装男竟忽然往后一跃，与我们拉开了距离。
    「有趣。」他伸手拨过瀏海说。见我们全都紧盯着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你差不多该投降了吧？」
    綾希把双枪往空中一拋，两把枪便发出浅绿色的光芒，接着赫然融合成一把机关枪。
    「现在把拿走的魂魄交出来的话，我们还能温柔地送你走喔。」她熟练地操作枪枝，笑着对男子说。
    西装男再度勾唇，端正的脸上毫无惧色，反而变得更加愉悦亢奋。
    「哈哈哈哈哈哈……」他忽然仰天大笑，再次与我们对上视线时，那表情已趋近癲狂，「我喜欢这份自信，你们真的比前两个傢伙好多了！」
    他伸出空着的手摆在身前，从这个距离可以瞧见似乎有什么在他的掌心上窜动。
    在我终于看清那是颗血红眼睛的同时，脚下便传来如地震般的波动，轰隆隆的地鸣声也随之响起。
    「我想回家……」
    「为什么要抓我……」
    「我到底做了什么……」
    「好黑好冷……」
    「不要靠近我……」
    「这里到底是哪里……」
    眾多细碎囈语混在地鸣中传来，里头男女老幼的声音都有，有的痛苦哭喊，有的哀伤悲泣，还有的迷茫低语。
    同时间，眾多白雾状光点自亮起的血红眼睛里飞出，在男子身旁不断聚合成更大的光球。
    「那是什么……」我不自觉说出这句话。
    「不知道……」亚瑟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光点们，竟自动塑成一个形貌诡异，约莫三层楼高的半身巨人。巨人没有脸，仅有漂浮的上半身和巨大的双手，且整个都呈现灰白色，还散发着奇异的萤光。
    「看在你们这么努力的份上……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成果吧！」西装男用力张开双手，像是即将展示疯狂表演的马戏团团长。
    巨人抬起一隻手，没有五官的脸上忽地裂出一个如嘴般的漆黑大窟窿。
    它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巨吼，震耳欲聋的喊叫让我们全都不禁后退几步。接着它缓慢地举起手，就这么朝我们的所在地重重拍来。
    我连忙闪开，待那隻手陷入草地后才靠近，抓准时间打算挥剑攻击，身子却忽然被绿色藤蔓给拉住。
    「路德尼亚先生，在下认为最好别攻击那个巨人。」木下边说边收回藤蔓，面色有些凝重。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现在不想办法把他撂倒，我们很可能会被拍成肉饼或被那个西装男一刀毙命耶！
    「因为巨人似乎是由那个魂收集的魂魄所构成的。」木下瞇起眼，注视着远处的西装男，「要是随意攻击的话，难保不会伤及无辜的魂魄。」
    「如果它们回到原主人身上时有所残缺，毋知影市民欸安怎(不知道市民们会怎样)……」綾希的眉毛皱成一团，咂了下嘴，「可恶，那傢伙竟然这么阴险狡诈！」
    「那我们……」
    我都还没问完现在该怎么办，巨人却又再度发动攻击。而在这强劲的风压下，西装男却像是不受影响般地跃起，快速闪身往我们直衝而来。
    现在到底是怎样啦！光一个黑刀怪人就已经够麻烦了，现在竟然还多一个不能胡乱攻击的大巨人！
    此情此景之下，我们几个也只得分散开来，尽量退到远离巨人的地方。
    情况瞬间就从势均力敌变成对我方非常不利。
    「你们很快就会变成他的一部分！」
    「呃……！」
    西装男猛然一衝，黑刀便再度劈上涅尔特埃罗，我死死瞪向那张疯癲的脸，不放弃地顽强抵抗。
    鏗鏘一声，我们双双退开，但男子却笑着继续攻来。
    「沧风守护！」我喊道。涅尔特埃罗的剑身随即被银蓝色的风所盘绕。
    在不能够击中巨人的前提下，我能用的招式也跟着被限缩不少，只能先用这类强化剑本身的能力顶一阵子。
    所幸强化后的剑用起来更加有力，终于是让男子暂时退后。
    「这就是你的实力吗？」他微微仰头，满不在乎地把刀扛在肩上，「还真是令人失望呢。」
    失望个头！明明是你这傢伙太卑鄙吧！
    有种就把巨人收好，来钉孤枝(单挑)啊！我保证不打死你！
    ……等等，我怎么好像有点亚瑟化的倾向？
    我环顾四周，发现巨人目前的主要攻击目标是木下，綾希则在草地边缘近树林的地方鸣枪干扰，而亚瑟……
    咦？亚瑟呢？
    那个红衣白发的小鬼头怎么不见了！
    休战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西装男就又砍了过来，害我根本无暇去寻找疑似失踪的小屁孩。
    他应该是不会随便放生我的吧？毕竟是他自己承诺过会帮助我走完故事的。
    只是刚好没看到他而已吧？
    「近距离对打的时候，还请专注前方状况。」刀刃碰撞时，男子忽然发出怪异的笑。
    几乎是下一个瞬间，他忽然收刀退开，然后在我因惯性失去平衡时，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向我的腹部。
    「唔！」
    我立刻飞出一段距离外，速度之快让我连製造水壁都来不及，就这么重重撞上后方的树木……
    本来是这样以为的，但我却感觉自己似乎是撞在什么冰冷又松软的物体上。
    「……雪？」
    我动手调整好眼镜，又摸了摸身后，发现自己竟落在本来不该存在的雪堆上。
    这时我才注意到，整个场地的温度好像忽然间下降许多，几乎是要降下冰雹或雪花的那种。然而状况都还没搞清楚，西装男却又出现在我面前，露出得手似的笑容挥刀朝我用力劈下。
    我想闪开，却因为肚子的痛楚而动弹不得。
    完了……这下真的完蛋了！
    我拚尽最后的力气，试图举起剑，但却徒劳无功。
    哐啷一声，刀刃深深陷入我的血肉，故事也到此终结……
    等等，哐啷？
    我睁开眼睛，发现西装男与我中间竟出现了一道熟悉的冰墙。
    「不可以伤害我的路德尼亚！」一度行踪成谜的小精灵不知从哪里衝到冰墙前，张开双手大叫道。
    「喔？就凭你这个小孩吗？」西装男显然非常瞧不起亚瑟，态度相当轻蔑，「你的气息并不是送行者，就只是有点冰雪之力而已，这样还敢挡在我面前？」
    「『只是』吗？」亚瑟罕见地没有立刻爆气强调自己是高贵的小精灵，只是平静地说，「你自己看看后面吧。」
    闻言，男子立刻回头，我也跟着挪动身子抬头望。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刚刚还一直吼叫着攻击的巨人，此刻竟整个身体都被包覆一层冰霜，如同一座巨大的冰雕般动也不动。
    「什么……！」
    西装男显然也惊呆了，因为那个巨人怎么说也有快十公尺的高度，再加上长长的手臂和宽阔的身躯，岂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整个结冻的？
    「这不是梦，就像圣诞老人的存在一样是百分百真实的呦。」亚瑟环起手说。虽然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脸，但我确信他现在一定正露出一贯的自信笑容。
    「哈哈，以为这样就可以赢过我吗？」即使面对如此奇妙的事，男子还是强作镇定地露出笑容，「就算不仰仗他们，单凭我自己也……」
    话音未落，一颗子弹却忽地穿过他的胸膛，接着数条藤蔓便从足部开始将他整个人给捆绑了起来。
    「到此为止了。」
    木下微微笑着，从放下枪的綾希身旁走向男子。
    西装男虽然还打算说什么，却碍于嘴被缠绕住而无法出声。但木下似乎也不打算听他的遗言，只是轻轻抬手。
    「吾，木下红，在此将您送行至因果所向。」
    送行咒结束后，男子的身影总算彻底消失，化为炫目光点飘散，而亚瑟则在此时弹了个响指，瞬间解除了巨人的冰冻状态。
    作为操纵者的男子一消失，巨人也跟着失去控制，形体逐渐崩溃。
    最终，那些构成它的光点一个个地飞散出去，如同数不清的彗星般纷纷投奔属于自己的主人，视野所见的天空顿时佈满点点萤光。
    我呆然地望着这幅景色，良久，才彷彿终于找回语汇力般地开口。
    「好美……」

 第七章：圣诞老人是传说生物(1)

    西装男被送走之后，原本昏迷的白衣女子也清醒了，看样子台南人昏迷事件的元兇大概真的就是他。
    确定她并没有其他异状后，我们几个才离开美术馆，之后在綾希的邀约下前往了一段距离外的碗粿店。
    虽然不久前才吃过一个肉包，但歷经刚刚的战斗，总觉得方才获得的能量似乎早已被消耗殆尽，以致于我一走进店铺内便立刻受到米香及肉香的吸引，当即决定再点一个碗粿。
    「我个人非常喜欢市区这种顏色深的碗粿，而这里是我最推荐的一家店！」綾希在餐点上桌时开心地说。
    「綾希真的很喜欢小吃。在下调来这座城市后也常常被她找去吃各种美食呢。」木下微笑道。
    「嗯嗯，我也很喜欢小吃呦！」亚瑟双眼发光地表示。
    此时他面前竟摆着三个碗粿、一碗骨肉汤和一杯红茶。这一幕让我不禁傻眼，因为这傢伙一个鐘头前明明已经吃了至少三个包子！
    圣诞小精灵的胃是无底洞吗？还是只有这傢伙特别不一样？
    「你们喜欢就好！」綾希爽朗一笑。
    下午茶时间就这么开始，不过我之所以会接受这份邀约，自然不只是为了吃碗粿这么简单的理由。
    「不好意思，我可以问你们一件事吗？」我直截了当地开口，见綾希和木下双双点头才接着说下去，「你们知道什么是『火灵』吗？」
    记得刚才那位西装小哥曾经说过，他是为了取代火灵，所以才想藉彩虹砂糖拿到更强的力量。
    但这个火灵到底是人是魂？又是何方神圣？我真的没有任何头绪。
    「火灵啊……有段时间没听见这个名字了呢。」木下轻推镜架，稍微敛起笑容，「祂曾经是保护府城人民远离祝融之灾的神魂，也是这座城市里所有魂的统领。然而大约一年前，火灵却忽然从府城销声匿跡，没有人知道祂去了哪里。」
    祂消失了？
    神魂是指接收了人们的信仰，因而拥有更强大力量的魂。祂们的存在介于神明与普通魂之间，以守护部分族群为己任，所以送行者们通常不会主动去送走祂们。
    这部分的设定我应该没有改过，但若是如此，火灵这么突然的消失就显得相当可疑了。
    「对了，路德尼亚不是府城分部的，可能还不知道火灵的故事吧？」綾希笑着说，「我跟木下都隶属送行者公会府城分部，而且我还是在这里长大的，对于祂的故事可是相当熟悉喔。」
    「火灵原先是住在这个城市的十六岁少年，当时他的村庄里发生严重火灾，不少房屋都付之一炬，而他则为了保护年幼的孩子们逃出而死亡。」
    「那之后，他的灵魂因想要守护大家的强烈执念而留下，当时的村人们为了纪念他便替他立庙，最终火灵获得了眾多信仰之力，正式成为神魂。这就是祂的故事。」
    原来如此……
    但这样一来，我又不得不为祂的失踪画上更多的问号。既然是想守护人们远离火灾，那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呢？
    ……又或者，祂是被什么人给除掉了？不过如果能除掉祂，那么此人一定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请问一年前发生过什么吗？」
    听到我的问题，木下跟綾希互看一眼，然后同时沉下脸。
    糟糕，我是不是问错什么了？
    「呃，不想说的话也没关係。」
    虽然这可能会延长结束故事的时间，不过我并不喜欢强求别人去想那些不好的回忆。
    「没事的，这并不是不能说的事。」木下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接着说下去，「其实一年前，台南车站附近发生了大火灾，总共造成十几人死亡，还有很多人呛伤或受到波及，当时的状况可说是相当惨烈。」
    「那场灾难让某些人对火灵的信仰產生了动摇。」綾希面色凝重地补充，「奇怪的是，那之后许多本地魂突然开始作乱。到了最近一个月，这里又莫名出现一批外来的魂，而且他们大多都说是为了找彩虹砂糖，甚至还有其中一部分的目标是取代火灵。」
    「然而不管我们这些送行者怎么找，都找不到火灵的踪影……」语毕，綾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既是守护神，又是台南地区魂的统领者，这么重要的角色一夕消失肯定会在这区域的魂之间造成不小的骚动，送行者们想必也会因此而困扰吧？
    我沉默地推推镜架，思考起刚刚所听到的情报，并在脑中将至今为止所获得的资讯重新整理一遍。
    以时间线排序来说，首先是一年前的火灾及火灵的消失，然后是部分本地魂开始作乱。
    再来就是最近一个多月，某个魂发出了莫名其妙的贴文，导致一堆外地魂趋之若鶩地来到台南市搜寻彩虹砂糖。
    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火灵的消失跟彩虹砂糖的传闻之间也许存在什么关联，然而目前却恰恰缺了某些决定性的证据。
    「真是辛苦你们了。」亚瑟说。他刚才一直没开口，害我差点就忘了他的存在……等等！
    桌面怎么好像突然变乾净了？
    我怔怔地看着亚瑟把空碗和餐具一一叠放整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傢伙啥时候把东西全吃完了？
    难道他不只是无底洞，还是吸尘器吗？
    「没事的，毕竟是在下等人所生活的城市，保护它是理所当然的。」木下弯起眼角，露出温柔的微笑。
    「没错，而且有像你这么喜欢小吃的人在，我们怎么可能让台南毁掉呢？」綾希也重拾笑顏附和。
    「嗯，谢谢你们！」亚瑟以充满朝气的嗓音回应。
    我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这个小精灵好像并不只是单纯的吃货。虽然不想承认，不过他在某些时候的确有着鼓舞人心的能力。
    「这么说起来……」木下刚拿起叉子，又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停下，「在下想请问亚瑟先生，你刚才是如何把那个巨人给冻结的呢？」
    咦？竟然是这个问题吗？
    老实说我也是挺想知道的，而且我也很好奇那傢伙刚刚到底上哪儿去了。不过难得立了这么个功劳，好大喜功的小精灵怎么可能愿意谦虚呢。
    「那个呀……」亚瑟抬高下巴，一副了不起地盘起手，果然早已等着回答这问题多时，「我刚刚趁敌人注意力被你们大家分散的时候，一个人躲到树林里使用了冰雪魔法呦。」
    「冰雪魔法？难道你是雪之道送行者，亚弥斯特家的人吗？」木下惊讶地瞪大眼睛。
    「真的吗？我记得市长说过亚弥斯特家族今年因故无法来协助府城，没想到你们竟然还特地派人来，真是太感谢了！」綾希感动地双手交握。
    有关亚弥斯特这个家族的设定我还记得，因为在之后的版本里它也一直有出现。
    他们拥有操控冰雪的能力，与罗宾森家是世交，同样属于挪威分部，且皆为歷史悠久的送行者家族。至于当时为何会选择挪威作为这两个家族的发源地，印象中好像只是因为我喜欢吃鮭鱼？
    不过说到亚弥斯特，倒让我想起另一件难为情的事……那就是我国二时曾把这个名字赋予给当时交情不错的学弟。
    「不，那个，我是圣诞……」
    我眼明手快地拦住亚瑟，以防他不小心说出奇怪的话。
    「对，他是亚弥斯特家的……是我私下拜託他一起来的。」
    亚瑟一脸无辜地望过来，脸上充满不解。但我怎么可能让他对木下和綾希说什么圣诞小精灵的事情啊！
    到时候如果让他们以为我们脑子有问题，然后联络府城分部寻求协助，对方因为担心我们的状况把我们暂时关起来的话，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个故事啦……
    「原来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
    「嗯，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们囉！」
    原本还打算回嘴反驳我的亚瑟，听到木下跟綾希友善真诚的话语后抬头瞅了我一眼，这才终于愿意接受这又一个的临时身份。
    「放心吧，我跟路德尼亚会努力帮忙的。」即使仍有点不情愿，亚瑟还是堆起灿笑回应。
    虽然这傢伙老是给我製造麻烦，不过类似这种时候倒是都会配合呢。
    看样子他还算是个通人情的好精灵。我拿起叉子，在心中暗忖。

 第七章：圣诞老人是传说生物(2)

    离开碗粿店后，我跟亚瑟便向木下与綾希道别，踏上饭后甜点之路。
    「像今天那种疯疯的傢伙可能不只一个，你们也要小心啊。」
    在我们即将分别前綾希这么说过，而且还补上一句「真假係歹年冬厚肖郎(真的是年不好又疯人多)。」，可见她对于那些作乱的魂和火灵失踪的现状有多无奈。
    不只是綾希，我也对此感到非常头疼，但却又忍不住在意起另一件事。
    我真的很想知道当年的自己为何会给她加上时不时冒出台语的设定。奈何现在怎样都想不起三年多前的事情，也只能徒留个疑问。
    走过马路旁的骑楼，一路上充斥着形形色色的招牌和商家，而转进国华街后，四周的景物便换成各种各样的小吃摊。
    接近下午五点的时候走进这里，不时能闻到店铺里飘出的阵阵食物香气，也因此某位吃货小精灵几乎整路上都静不下来，不停嚷着「那个是什么？」、「闻起来好像很好吃！」、「我们可以新增停靠站吗？」之类的话。
    遗憾的是，即使我为了想快点回家而不断拒绝，他还是吵个没完。最后迫于路人们的侧目，我只得放弃抵抗来维护自己的形象。
    结果可想而知，我们花了不止一倍的时间才抵达目的地，期间多去了好几家原本根本没列在目标地的小吃摊。
    「这里真的是个好地方耶。」
    终于买到蕃薯椪后，亚瑟露出满足的笑容，天蓝色眼睛望着手中热呼呼的纸袋时充满了幸福。
    我不否认小吃很不错这件事，毕竟自己也是挺喜欢的，只是……
    「你也太会吃了吧？」
    麵、饭、羹，还有各种小点心，这一趟下来亚瑟吃掉的东西完全超乎我所认为的普通人，而且可怕的是他现在竟然还捧着一大包蕃薯椪跟白糖粿。
    蕃薯椪是用蕃薯、糯米粉、水和太白粉製作外皮，内里包入花生粉和糖的油炸食品；而白糖粿则是以糯米粉、水和砂糖拌成麵糰油炸，外面再沾上花生粉和糖粉的点心。
    无论是哪一种，都属于炸的淀粉类啊！这傢伙到底怎么有办法在吃完那么多东西后还能吃一大堆啊！
    ……应该不是每个圣诞小精灵都像他这样吧？不然圣诞老人大概早就被吃垮了。
    「遇到好吃的东西当然要多吃呀！不然回芬兰之后可是会后悔的！」亚瑟理所当然地说。
    嘛，这个我可以理解，毕竟身为观光客一定会想把握旅游的时间多品嚐当地佳餚。只是这位小朋友你也太夸张了吧？
    「啊，竟然是尊贵的路德尼亚先生！」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反射性回头，然后又快速转开目光，抓紧手中的袋子就准备逃跑，但很可惜的已经来不及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笑容满面的少年提着与我们相同的纸袋，开心地跑到我和亚瑟面前，「这真是吾的荣幸！」
    他顶着一头蓬松的黑发，有些过长的瀏海下是充满二次元气息的红蓝异色瞳，此时正不断朝我投来仰慕的视线。
    「……谭睿。」我扯了扯嘴角，「你怎么在这里？」
    「吾是来帮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买点心的。」少年提起手中的纸袋，又朝我笑了笑，「既然都是送行者，就请路德尼亚先生还是以伊索诺来称呼吾吧。」
    「啊……也是呢，伊索诺先生。」
    不需要镜子，我也知道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尷尬到不行。
    这个少年名叫谭睿，小我一岁，是我国二时认识的学弟。向来只顾着耍中二不热衷交际的我，之所以会与他熟识，全是起因于某个意外。
    那时候我常一个人在放学后到安平港附近人烟罕至的地方间晃，顺便执行路德尼亚的例行公事——观测海水。
    ——从海水的状况可以知道很多讯息。
    这是罗宾森家的其中一条家训。所以我每隔几天就会去那里看海，有时候还会指着水面发动各种招式，甚至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或水波而沾沾自喜，深信自己具有操控水的能力。
    某天，当我一个人气势万钧地喊出咒语时，老天爷相当给面子地送我一场短暂的太阳雨，想当然尔我是非常高兴，于是便举手高喊了句「罗宾森家族万岁！」。
    说时迟那时快，我放下手时忽然发现身旁一段距离外的地方竟有个同校男学生站在那儿。
    于是我们就这么在气氛尷尬的雨中四目相望，直到雨停下，天边掛起一道彩虹，他才开口打破沉默。
    「你好厉害……」他的眼中流露出满满的崇拜，语气有些激动，「竟然能够召唤阵雨，你是雨神还是水神吗？」
    看着那彷彿看到偶像或神祇的样子，时任中二病少年的我瀟洒地抹去镜片上的雨水，给出了现在的我绝对不可能有的回应——
    「吾辈？」我勾起单边唇角冷笑，「吾辈不是神，而是路德尼亚·加尔萨·s·罗宾森，是送行者公会挪威分部的水之道送行者。」
    「水之道送行者？好厉害的感觉！我只是来散步竟然能遇到这种大人物！」少年感动不已地握起双手高声说，眼睛彷彿能发出堪比led灯的光芒。
    那个少年自然不是别人，正是此刻站在我面前的谭睿。
    从那之后他就常常跑来跟我一起看海，还对我编出来的一系列虚构设定深信不移，成为了我的中二伙伴。
    我们的感情因此愈来愈好，于是某天我便在他的要求下以一串胡诌的咒语破除他身上被魂设下的封印，让他正式觉醒力量成为送行者。
    「伊索诺·里恩·k·亚弥斯特，挪威的雪之道送行者，吾辈为汝的归来致上最高的敬意。」
    至今我仍然记得当时对他说的这段话。
    谭睿为此特地去买了红蓝两色的隐形眼镜，说是为了纪念他终于拿回自己的冰雪之力。
    之后我们还一起加入过cosplay社团，在热心社员的帮忙下製作好各自的服装。
    只不过当我国中毕业，决定从中二病毕业后，我就以打算隐姓埋名为理由跟谭睿断了联络。如今又遇上他，就彷彿被迫直面过往的荒唐一般，心中除了尷尬还是尷尬。
    「路德尼亚，他是谁啊？」
    也许是听谭睿提到送行者，亚瑟很自然地改用我的送行者名来称呼我。
    「这位是……雪之道送行者，亚弥斯特家的伊索诺先生。」
    「您好，吾名为伊索诺。」谭睿恭敬地向亚瑟敬礼，「您也是送行者吧？能请问您的尊姓大名吗？」
    惨了！
    刚才虽然呼咙木下他们说亚瑟是亚弥斯特家的，但谭睿才是真正有这名号的人啊……我该帮他想个什么身份才好？
    亚瑟转向我，投来一个微妙的眼神，我不禁担心他是不是又打算说出他是圣诞小精灵这种话。
    「我叫做亚瑟，跟路德尼亚一样是罗宾森家的。不过我们算是远亲，所以你可能没听过关于我的事情。」
    出乎意料，亚瑟竟笑着这么说，完美地帮我解围。
    「原来如此！能够认识您真是太好了！」谭睿笑着点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词。
    幸好他没继续追究下去，不然我现在大概也掰不出个所以然。
    「对了，伊索诺先生，你知道最近有很多台南人突然昏倒吗？」
    亚瑟无预警地丢出这个问句，让我连阻止他都来不及。
    「知道，因为吾的父母正好也是受害者，他们昨天晚上忽然昏倒，当真是吓坏吾了，所幸今天下午二位皆已清醒，目前也无大碍。」谭睿一脸安心地说。
    「那真是太好了。」亚瑟点点头，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看了我一眼，「你知道吗？那个害大家昏倒的魂正是路德尼亚送走的呢。」
    等等，这傢伙在说什么啊？
    「喂，亚瑟？」我一阵慌乱，却因为惊讶而忘了即时反驳。
    「竟然是路德尼亚先生吗？」谭睿闻言立刻抬眼望过来，我又看见了那熟悉的崇拜眼光，「真是太感谢您了！这份恩情请务必让吾报答！」
    「呃……没，没关係，报答什么的就不必了……」
    意料之外的发展让我不禁结巴，只好硬是挤出笑容带过。
    虽然我也有参与讨伐西装男的作战，但是我实际上好像没干嘛啊……而且最后送走他的明明是木下和綾希吧！
    「不，这么大的恩情岂能就这么算了！还请您给吾一个回报的机会！」
    谭睿眼中的闪光不减反增，显然我刚刚的婉拒完全没有用。而且也因为这些奇怪的对话，不少路人都开始用异样眼光偷瞄我们三个。
    这时我忽然瞥见某个白发屁孩默默将头转向一边，肩膀小幅颤动。
    那个始作俑者竟然在偷笑！

 第七章：圣诞老人是传说生物(3)

    终于回到租屋处时，夕阳已完全西沉，月亮也高悬上墨蓝色夜空，周边仅有寥寥无几的星星点缀。
    打开门看见房内的瞬间，累积一整天的疲惫总算获得释放。我随手把纸袋放在和室桌上，脱力地靠着床席地而坐。
    亚瑟一落坐便兴高采烈地拿出白糖粿吃了起来，还问了我一句：「你不吃吗？」
    「……等等再吃。」我随意回道，继续瘫倒着。
    真是奇怪，这傢伙应该也奔波了一天吧，但为什么好像都不会累一样？
    难道是我太虚弱了？这算是少年初老症状吗？
    不只是战斗，刚刚跟谭睿的对话也消耗我许多精神力。因为亚瑟的蓄意陷害，我被迫多花不少时间，又是客气婉拒又是耍帅说我不求回报，好不容易才让谭睿打消报恩的念头。
    这个小精灵的人品果然不行啊……也许我该再写一封信给圣诞老人，直接请他把亚瑟接回去？
    「今天真是收穫满满的一天呢！」亚瑟自顾自地说，甚至哼起了圣诞歌。
    「……你是指吃的方面？」我挑眉问。
    如果把他今天吃掉的所有东西全部摆出来，那画面一定非常壮观。
    「不是啦！虽然这样说好像也没错，不过我说的是故事的进展啦！」
    亚瑟再度拿出之前画下的彩虹砂糖图和蜡笔，在上面多画了松本、魂界net标志、西装男、木下和綾希、还有一团火焰。
    「一年前发生车站大火灾，火灵也在那之后行踪不明，接着失去统领的魂就开始骚乱。」说着，他拿起黑色蜡笔，在火焰上打了一个叉。
    等等，所以那团火是指火灵吗？太偷工减料了吧！
    「然后是一个多月前的奇怪贴文，它吸引了一堆外地魂到这里，其中也包括我们今天遇上的松本跟西装先生。虽然有关火灵跟彩虹砂糖的谜团还是不清楚，但至少我们今天解决了群眾昏迷事件喔！」
    亚瑟夸张地摊开双手，表情相当愉悦。
    「也是。」我点头附和。
    即使还有一些重要的部分搞不清楚，至少我们有确实在前进。这样看起来今天的劳动也算是相当值得呢。
    「不过啊……这个故事毕竟是来自你嘛。」亚瑟很有良心地收拾起桌上的空纸袋，没有留给我这个屋主负责，「如果你可以回想一下国中时代的你，也许我们能找到关键的切入点哦？」
    「国中喔……欸不对，你什么时候吃完了？」我惊恐万分地来回看亚瑟和空袋子。
    「嗯？刚刚呀。」大胃小精灵一脸正常地望着我。
    吸尘器……这傢伙真的是吸尘器吧！
    「哎呀那个不重要啦，你赶快想一想。」
    什么不重要？这个的恐怖程度媲美惊悚片啊！
    然而亚瑟一点也不想被追究下去，只是不停催促我赶快回想一下。于是我只好暂时把这可怕的事件放到一边，开始回忆过往。
    以前的事情……如果要说跟这个故事最有关係的，那一定就是关于路德尼亚的部分了吧？
    偏头思索了片刻，脑中冒出的却都是我各种耍中二的尷尬场景，全是些现在不愿再拿出来说的黑歷史……
    「呃，好像没什么有用的资讯啊。」我心虚地笑笑。
    「咦？怎么会？你可是黄奕昕耶！是这个故事的创造者哦？」
    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现在这个快搞死我的礼物虽然来自圣诞老人，但原作者确实是我本人。
    只是碍于年代问题，如今我已想不起内容。就算回顾中二时期的自己，也找不到什么感觉跟它剧情有明确关联的东西。
    想着想着，忽然有个疑问浮现在我脑海里。
    「等一下……如果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的话，那你们又是怎么找到的？」
    「哼哼哼，有关于这个呀……」亚瑟刻意盘起手，露出带点神秘感的跩脸，「当然是因为圣诞老人是传说生物呀！」
    「什么？」
    他现在是……在说什么来着？
    「为了找到适合你的礼物，圣诞老人可是特地跑了一趟台南，使用魔法从你记忆深处找到这个故事的呢！有没有很厉害呀？」
    「那才不是传说生物！明明是能力极强的徵信社吧！」我忍不住抱头大叫。
    想到自己的记忆竟被不认识的老人家擅自翻阅，那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诡异！
    「什么徵信社！才不是哩！」亚瑟立刻大力撇清。
    「不对！」我忽然发觉另一个奇怪的点，「不是啊，你们为什么连我早就忘了的东西也找得到？」
    我现在是真的想不起初版路德尼亚故事了耶，他们到底是对我做了些什么才挖出它的？
    愈想愈毛了啊喂！
    坐在我对面的亚瑟在此时忽然安静下来，向来活力四射过度的蓝眼睛也变得平静无波。
    「奕昕啊。」亚瑟缓缓说着，语气和我阿公莫名的相似，「曾经发生过的事不会忘记，只是想不起来而已。」
    「别拿神x少女的经典台词呼咙我！」
    这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是怎么回事！
    「才不是呼咙你，是真的嘛！这些东西还在你脑海深处呀！」
    「那，那你们到底对我的脑袋做了什么？」
    这真的不是脑部实验吗？你们真的是圣诞老人团队而不是变态外星人吧？
    「没做什么呦，就只是施了点魔法，不过施法内容属于商业机密，不便透露。」亚瑟歪头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丢给我一个标准官腔答覆，「啊，突然有点口渴，来去找点喝的好了。」语毕，他逕自结束话题，蹦蹦跳跳地往冰箱跑去。
    我的视线机械式地跟着他移动，呆然望着任意翻动冰箱的小精灵，脑中杂乱的思绪让我一时间组织不成言语。
    「喔！是橘子汽水！吶，奕昕，我可以拿去喝吗？」
    「嗯，蛤？什么……随便啦。」我摇摇头，无力地回应。
    「谢谢你！」亚瑟兴奋地扭开瓶盖。随着一阵嘶嘶声，甜腻的橘子香气随即飘散出来。
    我静静看着这一幕，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不管真相是什么，要是找出来就能摆脱这个麻烦精灵和奇怪的圣诞老人集团，我黄奕昕绝对把它刨根问底！

 第八章：关子岭的花火(1)

    发下完结一切的宏愿后，我和亚瑟却连着三天没遇上任何的魂，就连魂力感知也没发动过。
    即使知道了有关火灵的事，但接下来到底要从哪里调查起，其实我们也不太有头绪。于是这几天便在练习魔力使用和去附近间晃中渡过，整个故事可说是完全没有新进度。
    直到第四天下午，这段悠哉的日子才被亚瑟的胡闹给打乱。
    「奕昕，你看这个！」
    亚瑟把正在看的杂志摊开在我面前，非常兴奋地指着某个专栏。上面写着「水火同源」几个大字，附图就是常在社会课本上看到的自然奇观。
    我记得国中的班导曾经说过，当地是因具有特殊的地质构造，造成崖壁上长年有天然气和泉水流出，才会形成了池水上长年燃着火焰的奇景。
    「这好像很酷耶！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现在？」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亚瑟。
    也太突然了吧！而且我们不是还在找线索吗？
    「嗯！对啊！我们就去关子岭稍微渡个假吧！」亚瑟笑瞇瞇地说。
    「什么渡假……你不好好进行故事，只想着去玩吗？」
    我真的有种要被这傢伙打败的感觉。现在明明就已经陷入胶着了，他竟然还有间情逸致搞旅游？
    一开始说要认真帮忙的不知道是哪个精灵齁？
    「反正这几天也没进度嘛。」
    亚瑟的话如同锐利的箭，分毫不差地刺中我心中的担忧，我只好弱弱地回了句：「呃……但搞不好明天就有了啊。」
    「那搞不好我们这趟出远门能找到什么呀。」亚瑟闔起杂志，一脸自信地说，「一直只关注这一区也不是办法嘛！机会是不会自己上门的！」
    他说得好像挺有道理，不过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优先考虑观光的部分。
    「你只是想去玩吧？」
    「才不是！观光只是附加的啦！」亚瑟大力反驳。
    「……真的？」我看着他问。
    感觉还是不太能相信啊。
    「对啦！真是的……」亚瑟鼓起腮帮子，伸出两隻手指头，「反正我现在给你两条路选，一条是跟我一起去看看，另一条是我再让你房间下一次雪，而且这次不復原。」
    「喂！你这不是谈判，根本就只是威胁吧！」
    「才不是威胁！善良的圣诞小精灵不会做那种事情！我这只是良心建议！」
    「良心个头！」
    这两个字跟这傢伙完全扯不上边啊！
    「好啦好啦，总之你现在赶快去收拾行李，我们等一下就要出发囉！」
    亚瑟直接无视我的抗议，继续翻看手上的台南旅游杂志。
    我不记得我有那本杂志，可想而知这绝对是他的东西。不过既然是来送礼物然后协助我走完故事的，到底为什么会需要带这种旅行刊物来呢？
    这傢伙果然是打算来渡假的吧？
    「唉……」我发出无奈的叹息，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旅行袋，开始往里面放入需要的物品。
    要不是被某个自詡相当善良的小精灵以暴风雪胁迫，我才不会在这里收拾行李。
    即使心里仍觉得愤愤不平，数分鐘后我还是站上了亚瑟的传送阵，一瞬间就到达水火同源风景区附近的空地。
    「很好！我们到了呢！可以放假了！」亚瑟开心地扠腰宣布。
    「你可别给我忘记正事啊。」我瞪着亚瑟说。那双闪亮亮的眼睛和偷懒的说词还真是让人相当不安，好像两分鐘后他就会完全忘记故事进展一样可怕。
    这时我的手机发出响亮的铃声，低头一看，萤幕上显示的来电人竟是我老妹——黄奕玟。
    「喂？」
    「哥哥早安！」
    朝气蓬勃的嗓音透过话筒传来，听起来她的心情非常好。
    「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半了，一点也不早了好吗。」
    「嘿嘿，反正太阳还在，别计较这么多啦。我是要告诉你，我跟妤蓁已经平安到饭店了喔。」
    「饭店？什么意思？」
    「咦？哥哥你忘记了吗？我上礼拜说过我们要去关子岭泡温泉啊。」
    啊，这样说起来……
    「好像……是这样没错。」
    我赫然想起上星期与黄奕玟的对话。那时正好是遇上亚瑟的前三天，她打了通电话给我，告诉我她打算跟好朋友一起去一趟关子岭。
    只不过最近有的没的事情一下子发生太多，所以我不知不觉间也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好啦没关係，我只是跟你报备一下。那就这样囉！掰掰！」
    「嗯，掰掰，你自己小心点。」
    我按下掛断键，将手机收回口袋。想不到黄奕玟也正好来到关子岭，这样我搞不好会遇到她……希望是不要啦。
    「是奕玟吗？」亚瑟抬头问，我则以点头回应。
    谁知正准备跨步往水火同源的方向走时，某个熟悉的东西竟忽然间出现了。
    我愣了愣，一个转头就往兴奋不已的小精灵瞪过去。
    「咦？怎么了？」亚瑟眨眨眼，一脸不解地歪头。
    「……你还真是个乌鸦嘴啊。」
    就在刚才，有个画面闪过我的脑海。
    那是在石崖边的水塘，水面上有一簇炫目的火焰正熊熊燃烧。
    我深吸一口气平静心情，然后开口说：「是魂力感知。地点就是水火同源。」
    「咦？真的假的？那我们赶快去吧！」
    亚瑟睁大眼说完，随即快步往水火同源的方向走去。
    我一语不发地跟上他的脚步，总觉得心情有点复杂。虽说要找线索推进故事就势必得与更多的魂接触，不过真的遇上他们的时候却又有点担心。
    即使有魂力感知，我也无法预测对方的状况。会不会遇到像松本那样胡乱攻击的，还是遇到像西装男那种又强又疯的，在看到对方前完全无法预测。
    犹豫了一下，最后我还是选择先将涅尔特埃罗给召唤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第八章：关子岭的花火(2)

    此时的水火同源风景区正好没有其他游客，这状况对我而言可说是相当不错。
    在这冷冷清清的风景里，仅有我与亚瑟望着跃动于水上的火光，还有石壁旁的半透明人形。
    那是个蓄着黑色鲍伯头，年约八、九岁的小女孩，身上穿戴符合冬季的深蓝色大衣和橘黄色围巾，目前正睁着一双无辜的杏眼盯着突然到来的我们两人。
    「你……你们是什么人？」女孩怯生生地开口问。
    「我们……」
    「我们是送行者。」亚瑟抢在我之前笑笑地开了口，「可以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吗？」
    我差点没从他头上巴下去。
    这傢伙真是……给我搞清楚状况再报上身份啊！要是她刚好很痛恨送行者怎么办？
    「送行者！我……我我我没有伤害任何人！」女孩发出高八度的惊叫，害怕地后退一步。
    看见她这反应，我立刻想起几天前遇到的松本，于是赶紧把涅尔特埃罗收到身后并出言安抚。
    「没事的，我们不会伤害你，只是想问你一些事而已。」
    「真，真的吗……？」女孩眨着大眼睛望向我们俩，语气中仍然带着疑惑。
    「真的。」
    「嗯嗯，没错！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我和亚瑟双双点头保证。
    不过这场景怎么好像有点糟糕……？莫名有种怪哥哥企图诱拐小妹妹的既视感。
    女孩紧抿双唇，默默地盯着我们好半餉，而我们两个为了让她别那么害怕，也只好跟她保持一小段距离，安静地站着不动。
    不知僵持了多久后，女孩终于愿意开口诉说：「那个……我……我正在找我姐姐……」
    「姐姐？」我下意识地反问。
    女孩点点头，两隻手紧紧交握在胸前，看起来仍然相当紧张。
    「对，对不起……我……我知道使用魂力可能会干扰到送行者。」她忽然低下头，一个劲地道歉，「但是，但是我刚刚之所以用魂力……只是为了找到姐姐……她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透明的水珠无声地自女孩眼眶流出，顺着白皙的脸蛋滑落。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硬生生破坏了我原本认真聆听的表情。
    「呃，你没事吧？」我一阵慌乱，只说得出最普通的安慰句。
    惨了，我只是想问有关火灵跟彩虹砂糖的事情啊……原本是以为从她使用魂力的原因也许能推敲出什么的，没想到却让她哭了。
    「没事……我没事……」女孩抹了抹眼睛，轻轻摇头道。
    我一时语塞，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现在说些什么能让她比较不难过？我竟想不出个最佳解。
    「会找到的。」亚瑟忽然出声。
    他朝女孩露出和善的微笑，又一次说：「你一定会找到姐姐的。」
    为什么他能这么肯定？明明不知道任何关于她姐姐的事情不是吗？
    然而，仅仅是这两句没有根据的简单话语，却似乎让女孩的心情平復了些。
    「嗯……谢谢你。」女孩的声音依旧哽咽，但却变得有精神一点了。
    正当我以为对话也许可以继续下去时，突然有个金黄色光球重重落在我们与女孩之间，瞬间就把地面砸出一个凹洞。
    「别跟他们浪费时间。」
    似乎在哪儿听过的嗓音自左后方响起，我循着声源来向看去，发现是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少女。
    她在离我三公尺远的地方停下脚步，金色眼睛投来冷冽的目光，湖水蓝色的及腰长发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菲莉丝？」我怔怔地看着她，不自觉吐出这句话。
    眼前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才把我和亚瑟从婚纱女鬼手中救下的菲莉丝·霍尔。
    「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菲莉丝挑眉，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当然知道她的名字，因为这位同学弄丢的护照还在我手上。只是我不太确定现在有没有带在身边，而且现在显然也不是交给她的好时机。
    「你想做什么？」
    亚瑟往前站到吓傻了的女孩身旁，摆好防御姿势。
    「做送行者该做的事情。」菲莉丝举起手中的金色长枪指向女孩，表情冷得像是毫无感情，「我要将她送到她应该去的地方。」
    ……什么？
    「不行。」我脱口而出，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出去。
    她搞不好会知道重要的线索啊！
    而且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菲莉丝看了我一会儿后问。
    儘管她的眼神让人有点发寒，我还是压下不安回答：「她没有伤人的意思，所以就让她完成自己的心愿吧。」
    我知道送走魂是送行者们的工作之一，可是真的每个魂都必须用强制送走的方式吗？
    像这个女孩一样毫无害人之心的，难道就不能让他们实现自己的遗愿再离去吗？这可是他们的最后一个愿望了啊。
    「你能保证她以后都不会伤害任何人吗？」菲莉丝微瞇起眼，眼神变得更加冷冽，「只要是魂就该儘早送走，才能把危害降到最低。我们送行者根本不需要陪他们混时间。」
    「她只是想找失踪的家人而已，没有伤人的理由，就算不送走也没关係吧？」
    面对我的坚持，菲莉丝明显有点讶异，但依然没有妥协的打算。
    轻叹一口气，她俐落地收回长枪，随即架好攻击姿态。那双锐利的金色眼眸紧盯住这次的目标——正是挡在她面前的我。
    「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我也不会再花时间改变你的想法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菲莉丝忽然一个箭步衝向我，抬手便朝我挥舞长枪。
    我立刻拿起涅尔特埃罗，硬是挡下这一击，武器相碰时传出了奇异的声响。
    我们两人双双倒退几步，但菲莉丝没给我多少喘息时间就又再度袭来。
    「沧风守护！」
    我抓紧时机发动咒语，用强化后的涅尔特埃罗二度拦下她的攻击。
    借助这份衝力，我顺利将菲莉丝稍稍逼退，但她却丝毫不受任何影响，只是面无表情地再度靠近。
    「雷光电流。」随着她的话音，金色长枪上立刻迸出疑似雷电的闪光。
    我的脑中瞬间闪过某个无意义念头——涅尔特埃罗上的水会不会导电啊？该不会剑身一碰到长枪，我就直接被电到心脏麻痺吧？
    缠绕电光的长枪下一秒便快速攻来，我也只好硬着头皮举剑防守。雷电与水相撞下爆出炫目的奇妙闪光，不过幸好刚才担心一秒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几次的刀刃相向后，我不得不后退一点。
    虽然想阻止她送走女孩，但在她完全不打算谈判的状况下，我实在找不到武力之外更好的方法了。
    菲莉丝的攻势既猛烈又快速，加上她是女孩子，而且和采雯学姐除了发瞳色以外几乎是同一个人，让我不由得有些绑手绑脚，不敢用太强的攻击。
    说真的，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跟她打啊……
    「天泽恩赐，水光！」
    趁着武器弹开的间隙，我反手挥剑，放出数道水柱。
    原本以为这突然的攻击会让菲莉丝的动作因闪避而慢下来，结果她竟快速往后跳，同时将枪身一横——
    那些水柱就这么撞在不停窜过雷电的金色长枪上，不用一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作为受击者的菲莉丝也只向后退了一、两步。
    可恶……我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用魔力……到底为什么偏偏会在这里遇到她，还必须跟她互殴啊！
    我开始变得有点自暴自弃，但一想到女孩甘愿冒着可能遇上送行者的庞大风险也要找到姐姐，就又没办法轻易放弃。
    这时，菲莉丝忽然改变了攻击方向，正在想东想西的我一下子反应不及，只能以拙劣的动作将剑迎上去。
    「鸣雷。」菲莉丝平静的嗓音响起。
    在枪尖撞上剑刃的前一刻，她快速移开长枪，一个侧身精准地避开。
    几乎是下一秒，好几道闪电霹靂啪啦地当头落下。
    麻痺感与疼痛感毫不留情地窜入全身，我连叫都都叫不出来，整个人就这样脱力往后倒，手中的剑也跟着飞了出去，化作一片水雾。
    「该结束了。」菲莉丝冷眼盯着我，枪尖破风而来直指我的咽喉，「把那个魂交出来吧，她不值得你为她这么做。」
    不值得吗？
    即使这件事情跟我也许毫无关联，我却希望女孩能找到她的姐姐……希望能让她没有遗憾。
    「……不要。」即使说话都有点费力，我还是认真地看向菲莉丝，「她只是想找唯一的亲人，不应该就这样送行她。」
    或许我只是把女孩的经歷跟自己重叠了也不一定……但不管怎么样，现在我想要帮助她的心情是千真万确，说什么也不会随便退让。
    菲莉丝的表情起了点微妙的变化。
    「唯一的亲人……这就是你坚持到这种程度的理由吗？」她皱眉问。
    「没错。所以我希望你能听听她的话。」
    感觉她似乎有点动摇？或者该说是终于愿意跟我好好谈了？
    这么说起来，我记得我将菲莉丝设定为日本巫女和雷之道送行者的后代。身为家中长女和继承人的她，为了维持霍尔家一贯的雷厉风行作风以及做妹妹们的榜样，所以逢魂必收。
    但我不确定初版故事里的设定是不是也一样……要是一样的话，要说服她暂时放过女孩就可能需要花许多时间，而且还不一定会成功。
    菲莉丝沉默地盯着我，我也不甘示弱地回看，同时不断思索她可能会接受的好理由。
    「……好吧。」良久，菲莉丝轻叹一口气说。
    金色长枪就这么在我讶异的目光下消失，而更令人意外的事情紧接在后——菲莉丝竟然对我伸出了手。
    「就听听看吧。」

 第八章：关子岭的花火(3)

    「我第一次遇到姐姐的地方，就是这里。」
    在我们三人的注视下，女孩娓娓道来，眼睛还不时偷瞄菲莉丝。
    「当时我才刚成为魂，心里只想着不想再孤单一人……结果在来到水火同源时，我认识了『姐姐』。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係，但她却把我当成亲妹妹，非常照顾我，还帮我取了名字，就叫做『花火』。」
    「她说我笑起来就像花火一样，很漂亮，不过我觉得姐姐比我更漂亮。」花火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彷彿沉浸于快乐的回忆中，「我们也约定好，以后一定要一起去看花火。」
    「我们一直待在一起，直到某一天，姐姐说要给我一个惊喜，要我在这里等她一下……结果那之后，我就再也没看见过她了。」
    花火垂下眼帘，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沉默地望着她。明明说要听她烦恼的人是我，明明说要让她完成心愿的人是我，明明挡下菲莉丝的人也是我……然而在了解状况后，我却没办法立刻理清思绪，迟迟找不到最适合的话语或问句。
    「我用了魂力……是有原因的。」
    花火皱紧眉头，将双手交握在胸前，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
    「我知道最近突然有很多魂聚集到台南市，不过同时却也有很多的魂被送行。」她抬头看了我们三个一下，又接着往下说，「虽然我本来就知道有送行者的存在，但我一直相信他们是一群好人，直到听说『白长袍』的事情。」
    「白长袍？那是什么？」一直默不作声的亚瑟疑惑地问。
    听了他的问题，花火吞了吞口水，战战兢兢地看了看四周，这才续道：「『白长袍』是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送行者，据说他有金色的长发，左眼还戴着眼罩……大家之所以害怕他，是因为他从不将魂送行或替我们了结心愿，而是会取走我们的能量，让我们魂飞魄散，完全消失不见……」
    魂飞魄散？
    松本也说过一样的话。
    「听说他常出没在台南……所以我很担心姐姐……如果……如果她遇上白长袍……那我唯一的亲人……就要不见了……」说着，花火又一次眼眶泛泪。她赶忙用小小的手掌捂住脸，肩膀却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罗宾森家族向来讲求和平，总希望用温和的方式来跟魂相处。然而送行者中总是有一些不喜欢魂的人存在。有的会像菲莉丝一样不囉嗦直接送行，有的会选择无视，当然也有的会想让他们直接消失。
    魂飞魄散??????这对大多数送行者来说，都是非必要不使用的法术，更何况在魂破灭后还取走他们的力量。
    能够做到这点的送行者本身一定也不会是等间之辈……虽然不清楚他不断强化自己究竟为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肯定非常憎恨魂。
    「没事的，花火。」亚瑟伸手拍拍花火的肩膀，「你说说看姐姐的样子，也许我们曾经在哪里看过她也不一定啊？」
    「……好。」花火吸了吸鼻子，抬起泪光闪闪的眸子看着亚瑟，「姐姐她……有黑色的长头发，大概到胸口……她穿一件米色的大衣，领子上面有很好摸的白色的毛……还有，她的眼睛很大很漂亮，右眼下面有一颗红色的痣。」
    身穿米色大衣的黑长直大眼美女。
    我依照花火给的这些线索在脑中建构出一名女子。然而不论我翻阅几遍这段时间以来的记忆，就是找不到完全符合这些特徵的人。
    亚瑟显然也很苦恼，看他盘着手臂眉头紧蹙的模样就知道。就连那双充满活力与屁孩气息的蓝色眼睛，也跟着变得目光凌厉。
    正当大家都陷入沉思时，我原先认为不会参与话题的人竟然开口了——
    「……我见过你姐姐。」
    一听到这句话，我、亚瑟和花火立刻睁大眼同时看往声音来向。
    「我五天前见过她。」即使瞬间成为眾人目光的焦点，菲莉丝却依然故我的镇定，只是淡淡地吐出这句话。
    「可，可以告诉我在哪里吗？」花火立刻问。不过也许是菲莉丝刚才一副想直接送走她的模样，花火跟她说话时仍然很紧张。
    「……我不知道。」菲莉丝轻轻摇头，表情在下一刻却变得有点复杂，「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好被所谓的『白长袍』给抓住……」
    「欸……？」花火的眼神忽地变得非常空洞。
    我跟亚瑟也愣住了。
    这个噩耗来得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一片空白的脑中逐渐被「为什么？」、「怎么会？」、「到底怎么一回事？」……等念头充满，而我就彷彿失去语言能力一般，仅能惊愕地张着嘴。
    「那个时候没办法帮助她……我感到相当遗憾。」菲莉丝垂下金色眼眸，朝花火微微低头。
    直到她的这句话打破寂静，我才终于能稍稍回神。
    只见花火默默注视着菲莉丝，表情有点难以形容的微妙。
    好一会儿后，她忽然露出一丝笑容，说：「没关係……这不是你的错。谢谢你告诉我……」
    花火仰头望向夕日逐渐西沉的天空，泪水静静流淌，目光开始失焦。她用大衣袖子擦去眼泪，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度看向菲莉丝。
    「姐姐不存在的世界……我也不想独自待下去了……」
    那双眼中的光采，在说着这句话时已荡然无存。
    「拜託你，把我送行吧。」她说。
    稚嫩的脸上掛起彷若拋下一切的浅笑。

 第八章：关子岭的花火(4)

    意外地，菲莉丝并没有依言行动。
    她只是板着脸，不发一语地凝视花火，连抬手也没有。整个人就好像是被全身固定一样动也不动，看不穿她现在在想些什么。
    「等等，花火。」亚瑟在菲莉丝之前开口，「你的愿望呢？你难道不想看一次真正的花火吗？」
    「花火……」花火黯淡无光的眼眸似乎亮起了点微光，「可是……姐姐不在了……」
    「姐姐还在喔。对吧，路德尼亚？」亚瑟笑着说，又突然回头问我。
    「嗯？呃……对啊。」
    虽然不太确定他到底想到了什么，但我还是决定先顺着他的话附和下去。
    「姐姐还在……？」花火眨眨湿润的杏眼问。
    「嗯，没错。」亚瑟相当肯定地用力点头，然后将手放上自己的胸口，「只要花火还记得她，她就会一直在花火心里面喔！不管你去到哪里，她都会陪着你。」
    闻言，花火似乎是呆住了，就这么维持刚才的样子一动不动。
    我伸手揉了揉鼻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撇开视线，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表情。
    从那件事发生以来，亚瑟所说的那句话我早已听过无数遍……不管是身边的大人还是曾经的朋友，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对我说过这句话。
    ……所以我深深了解这句话有多么残酷。
    儘管与他们相关的记忆里大部分都是好的事情，几乎都是充斥欢笑的过往……但我却无法不去在意他们只能存在心中的理由。
    那些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不论我懊悔多久，不论我做任何事情，他们离去的事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是吗……」不同于我，花火轻轻按住左胸，脸上洋溢温和又幸福的微笑，「这样的话，我就能和姐姐一起看花火了。」
    「嗯！没错！」亚瑟朗声道。
    他低下头打开自己的腰包，东翻西找了一会儿，接着从里面拿出一个体积完全是腰包本身好几倍大的塑胶袋，将它放到地上。
    我惊讶地看着塑胶袋，发现里头竟然装着各式各样的烟火。高空型、喷花型、小火箭、仙女棒等等的烟火应有尽有，五顏六色的纸盒看得人眼花撩乱。
    一时间我也忘了难过，只顾着问他：「你随身带这些做什么？而且你是怎么把它们收进包包的？」
    「这些啊，本来是打算在你完成故事的时候拿来庆祝用的啊！不过现在跟花火一起玩一下也不错吧？」亚瑟笑瞇瞇地回答，似乎是刻意跳过我的第二个问题。
    「咦？是这样吗？那……现在点的话……」
    「没关係，就今天用掉吧。我也正好很想看烟火。」看花火那种担心的样子，我不由得这么说。
    不过老实说，我也并不想在故事的最后还得陪那个屁孩精灵玩这些烟火就是了。
    「真的吗？谢谢你们！」花火十分开心地说。
    于是我们与她约定好晚上六点半再回到水火同源这边放烟火——前提当然是亚瑟保证他不会破坏到这里的任何东西——之后我与亚瑟便先用传送阵回饭店放行李。
    走之前，原本和我们站在一起的菲莉丝早已离开，完美体现了何谓来无影去无踪。
    ……虽然有点可惜，但我想她应该是不会来看烟火的。毕竟她能回心转意不送走花火，就已经该谢天谢地了。
    最后的夕阳馀暉没多久便从天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藏青色的夜空和有点椭圆的月亮。
    我和亚瑟抵达水火同源旁的空地时，花火正坐在树旁的椅子上看星星。一看到我们，她便露出相当可爱的笑容。
    「你们看，那是猎户座。」花火高高仰起脸，伸出手指着天空，「姐姐常常会带着我看星星，所以我知道很多星座跟星星的名字喔！」
    「花火很厉害耶！」亚瑟笑着回应。
    我抬头望向空中，在没什么光害的这里，能够看见空中有无数的星星在闪耀，画面美得令长年身处城市的我叹为观止。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三人便一边讨论星星，一边架设各个烟火。在忙碌中花火的笑容也渐渐增加，心情看起来比黄昏那时候好很多，让我放心不少。
    「很好，现在就只差点燃了！」
    当亚瑟如此宣布时，所有的烟火都已全数就定位。
    我跟花火双双点头，而亚瑟则高高举起双手。
    「准备好了吗？那么，三、二、一！」
    倒数结束的同时，亚瑟弹了个响指，绚丽的烟火随即伴随爆破声接连发出。
    一瞬间，视线所及之处全被七彩斑斕的烟火填满。银白、嫩绿、艷红、金黄、靛蓝……各种顏色的花朵在天空中接连绽放，彷彿要照亮整片夜空。而地面上的爆竹型烟火们也不甘示弱，纷纷喷射出五顏六色的火花，像是要尽情展示自己一般喧腾。
    正专心欣赏着美景时，某个我以为不会再见面的人却忽然出现在眼角。
    「菲莉丝？你怎么……」
    「没什么。」湖水蓝色发的少女扭过头，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来确定那个魂在看完烟火之后就会去往彼岸。」
    不会吧，原来她到现在还是在意这个吗？
    我偷偷瞄了眼看烟火看得超级入神的花火，心里盘算起要是真的发生那种事，我该怎么保护她安全离开这里。
    「……而且你们一定忘记架设结界了。」停顿了一会儿后，菲莉丝看着绚烂夺目的火光再度开口，「那样会影响到其他人。」
    嗯？言下之意是她特地跑一趟来架结界吗？
    话说我刚刚只想到亚瑟有很强的復原能力，即使不小心把建筑物或植物弄坏也能復原，结果完全忘了施放烟火时会有很大声响的事情。
    「谢谢你。」我微笑道谢。
    「……我只是在维护这里的旅游环境。」菲莉丝瞥了我一眼，又重新将目光投向闪耀的夜空。
    这种不坦率的反应还真有点可爱呢。我不禁这么想，不过理所当然没可能说出口。
    「对了，这个是你的吧？」
    我从口袋拿出一本护照递了出去。
    刚刚回去放行李的时候顺便翻了一下袋子，想不到我竟然有把这个带在身边。
    虽然觉得菲莉丝大概不会一起来看烟火，但我还是决定把它拿出来，就当做赌一把，不然下次遇见她不知是多久之后。
    「……谢谢。」菲莉丝愣了一下，唰一声抽走护照说。
    「不客气。」我回应。
    等到所有烟火都放完后，亚瑟又点燃一把仙女棒，一边唱着不合时宜的圣诞歌曲一边发给我们每个人。
    他没有问菲莉丝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开心地在夜色里嬉闹，不时用喷着火星的仙女棒画出各种图案。
    花火也跟着笑开怀，就连我也不自觉地和他们玩了起来。而菲莉丝则依然坚持自己一贯的风格，没什么表情地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手上的仙女棒。
    看着她，我忽然想起了采雯学姐的事情。
    她是我们田径队的王牌，曾经拿过许多奖牌和奖盃。印象中她总是板着脸，一副很严肃的样子，但其实只要实际跟她相处过，就会知道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菲莉丝也是这样的吧。
    虽然看起来很冷酷，但其实心里也存在温柔呢。
    最后一根仙女棒烧尽后，花火心满意足地站到我们面前。
    「谢谢你们让我看到这么漂亮的花火，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她深深一鞠躬，露出了十分灿烂的笑容。
    「不客气，我也会一直记得你的！」亚瑟笑着说。
    「嗯！真的很谢谢你们。」花火有些依依不捨地看着一地的烟火残骸，「能在最后看见这样的画面，我真的很开心……」
    我还来不及问她为什么是「最后」，花火便从双脚开始渐渐化为光点飘散。
    和姐姐一起看花火……
    这果然是她的遗愿吗？
    即使早已猜到有这个可能，真的到这一刻的时候心里也还是有点不捨。
    「去到另一个世界也要加油喔！」亚瑟牵起花火尚未消失的手说。
    「嗯，谢谢亚瑟，也谢谢哥哥姐姐喔！」
    花火的脸上漾开了目前为止最耀眼也最开心的笑。
    「嗯，再见了。」即使知道我们不会再见面，我还是笑着这么说。
    光点如同繁星般散往空中，逐渐浸没在失去烟火的黑夜里。不久前的欢乐彷彿一场美丽的幻梦，身在其中的我们正随着光芒的消逝清醒。
    一切回归原样后，我慢慢抬头。
    今天的星空，也许是我所见过最美的。

 第九章：山產与夜袭(1)

    与花火道别之后，我和亚瑟一起回到了关子岭温泉区。
    原本打算先回饭店一趟，结果走到半路，某人的肚子就开始大声地咕嚕咕嚕叫，于是前进方向就被果断地改变，目标直接换成了山產街。
    「先填饱肚子才好动脑嘛。」亚瑟在入座某间店铺时笑着说。
    我没反驳，因为老实说我自己也觉得挺饿的。只是碍于一个月仅有六千块零用钱，观光区的山產店又会稍贵，所以我原先是打算在饭店吃泡麵的。
    不得不说，要不是亚瑟在来的路上一直强调在这个非真实世界里的所有花费之后都会復原，我可能也不会就这样跟着他来。
    「喔喔……这些怎么好像都很好吃！」研究着菜单的亚瑟不时发出各种音调奇特的讚叹声，眼睛睁得像发现金银财宝的冒险家一样大。
    「我们每一样都来一份怎么样？」
    「不要。」我毫不犹豫地拒绝。
    虽然以这傢伙那种异于常人的食量而言，我百分百相信他真的有办法全部吃完。但一想到要被其他客人、服务员和厨师行注目礼，我说什么也不能让步。
    「欸……好吧。」亚瑟似乎懒得追问我原因，竟然就这样妥协了，「那就点普通量就好。」
    ……原来你还知道你那是不普通啊？
    我感到有些欣慰。
    最后菜单终于送出去时，我们只点了龙眼乾煎蛋、盐酥溪虾、蛋炒饭和炒山苏。以亚瑟来说真的是相当客气了。
    等待的时间里，我想拿手机出来看了一下，打开随身包时却正好瞥见饭店房间的钥匙。
    那间饭店是亚瑟趁我刚才跟黄奕玟讲电话时订的，而且他还说因为是难得的幻想世界所以特别选了好一点。
    我盯着钥匙，想起了饭店里的个人温泉池。
    只要开啟水龙头就能享受关子岭着名的泥浆温泉啊……这对于不常旅游的我来说也是挺新鲜的感受，总觉得有点期待。
    没过多久，餐点陆续上桌。蛋香、油香、蒜香和胡椒盐等等的味道随即飘入鼻腔，令人食指大动。
    「哎呀，果然吃的东西就是会让人感到幸福！」亚瑟捧着碗筷，一副口水即将落下的样子。
    「确实，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东西还挺有用的。」我一边拿出环保筷一边说。
    「真是的，奕昕你这样说不对啦。」吃货小精灵朝我摆摆手指，还发出某种令人不爽的嘖嘖声，「不管是心情好、心情不好还是没特别感觉的时候，吃东西这件事都是充满疗癒力的呦！」
    「啊，是吗。」我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应了句。
    虽然碎念着「你又在敷衍我。」，亚瑟的注意力却马上就被桌上香气四溢的菜餚给牢牢吸引。
    看着他开开心心地往碗中添饭添菜，我却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啊……」
    静静盯着亚瑟一下子，我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喂，亚瑟，你为什么那么会用筷子？」
    我记得芬兰应该不是用筷子吃饭的吧？可是亚瑟从出现到现在却一次都没有因为筷子用不好而產生任何问题过。而且他的拿法还相当正确，这怎么说都太奇怪了点。
    「这还需要问吗？」亚瑟边说边夹了一口炒山苏送入嘴里，「这可是攸关生死存亡的吃东西方式耶，我在来之前当然要先好好了解，然后用功学一下啊。」
    生死存亡？
    ……
    我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
    眼前那个不停说着「好吃！」的小精灵据说是来帮助我的，结果他却寧可花时间研究我们这边的吃东西方法，而不花时间在背一下故事上。
    ……总觉得寄封信给圣诞老人投诉亚瑟的想法有愈来愈强烈的趋势啊。
    「喔，奕昕！这个龙眼乾煎蛋真的很特别耶！」双眼亮晶晶的小精灵高声说，显然就是不知道自己可能将陷入客诉纠纷。
    我看了他一下，最后仅仅叹了口气便把投诉信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开始我的晚餐时光。
    正如亚瑟所说，龙眼乾煎蛋真的是相当特别的料理——至少我在今天之前从来没吃过。明明是甜的龙眼乾搭配微咸的煎蛋，两者的调味却不会互相衝突，反而共同营造了另一种奇妙的滋味，令人惊艷。
    其他的料理虽然比较常在山產店看见，不过味道也相当不错。
    「今天虽然没有得到彩虹砂糖跟火灵的新情报，不过也拿到了不错的成果呢。」我们吃到一半时，亚瑟突然冒出这句话。
    「喔……对啊。」我点点头，「至少有多知道『白长袍』的传闻。而且菲莉丝还见过他，有机会的话也许可以从她那里问到更多。」
    说到白长袍，我就忍不住对他收集那么多能量的目的感到疑惑。
    若是想要变强，那是为了什么需要增强那么多？而倘若他的目标并不是强化自己，那拿走这些能量的用意又为何？
    「又是一个收集能量的傢伙呢……」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前几天才遇见一个收集台南人魂魄的西装哥，今天就又得知有个同行在收集魂的能量。
    这一魂一人的到底是在搞什么飞机……不要给我找麻烦啊……
    我正怨天尤人时，视线意外与亚瑟对上，这才发现他正朝我露出诡异的笑。
    「……干嘛？」
    「没什么啦嘿嘿嘿……」亚瑟搧搧手，笑顏却益发诡异，「只是觉得你果然很惦记菲莉丝呢。初恋真是不可思议。」
    「啥？你在乱说什么？我找她是为了白长袍的线索！」我急忙驳斥那番荒谬言论。
    「哦？是吗？真的只是这样吗？」亚瑟搓着手，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说。
    这傢伙除了是吃货还是八卦记者吗！
    「对啦！」
    我正要往他头上砸一拳，馀光却忽然瞄到某个熟悉的物体，迫使我赶紧停手。
    可想而知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很惊慌。因为我什么都还没说，亚瑟就注意到异常，狐疑地顺着我的视线看去——
    「妤蓁，我们坐那边好了？」
    「好啊，那我去拿菜单。」
    两个绑着马尾的国中女孩一起走进这间店里，身上还穿着同款不同色的t恤和休间裤，明显是来渡假的样子。
    熟悉的物体，更正，是我老妹黄奕玟，竟然好死不死地跟我选了同一家店用餐。
    虽然我现在真的很想立刻离开这里，避免跟她见面，但桌上的菜却还剩下大概三分之一左右，就这么拋弃总觉得很浪费。不过继续待下去的话，黄奕玟发现我在这里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奕昕，嘿。」坐在我面前的亚瑟朝我勾了勾手，要我靠近一点，「你不想被奕玟认出来吧？那我可以帮你喔。」
    「帮我？你是说你有办法十秒吃完所有的菜吗？」
    此乃危急时刻，我绝对配合你到底，不会计较。
    「不是啦，那也太强人所难了。」亚瑟摇摇头说。不过那句话出自他嘴里总让人觉得特别没说服力。
    「你忘了我是圣诞小精灵吗？我可是有着强大的魔力喔！」
    语毕，亚瑟笑容满面地弹了个响指。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头好像忽然发热了一下下，但随即恢復正常。
    「好了，你看。」亚瑟边说边递出一面镜子给我。
    我接过一照，赫然发现自己的头发竟变成了重金属摇滚系的蓝紫色！
    「你这是……做什么？」我强忍下骂脏话的衝动，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问。
    「嗯？我在帮你变装啊。」亚瑟用一副答案很明显吧的表情看着我说。
    「不，所以说，就算要变装，难道没有普通一点的吗？」我瞪着他咬牙切齿地问，「而且如果可以改变发色，那你的白发也藏一下比较好吧？」
    「不行，我的白发不行！这是我的荣誉！」亚瑟用力摇头，「对我们圣诞小精灵来说，冰雪魔法的操控能力愈强头发顏色才会愈白，所以我才不要改变它呢！」
    他直接跳过了我的发色变得不普通的问题呢。
    故意的，这傢伙一定是故意的！他的人生志向难道就是到处帮人找麻烦吗？
    当我二度想出手巴亚瑟时，却又听到了某个声音，害我只得收手。
    「咦？那个人的头发好特别喔。」
    「搞不好是街头艺人？」
    「或是地下乐团的吉他手？」
    「喔，有可能，我姐她们的团里也有很多发色神奇的团员喔。」
    黄奕玟跟她朋友悉悉簌簌的讨论声一传进耳朵，我便快速低下头，假装自己正在埋头苦吃。
    好样的，亚瑟果然是在整我吧？本来不显眼的都被他弄得超显眼了啊！
    所幸她们接下来就开始聊起别的东西，注意力也不再放在我的头发上，这才终于让我松了口气。
    「怎么样？我很棒吧？」亚瑟笑着朝我竖起大拇指。
    面对这一如往常的闯祸后邀功，这次我没开骂或猫下去，而是选择送给他一个微笑——
    附加一根中指。

 第九章：山產与夜袭(2)

    晚餐一结束，我们便匆匆忙忙地离开餐厅，往饭店前进。
    虽然亚瑟一直说偶尔换个造型也不错，但我可不这么认为。于是亚瑟只好在结帐前将我醒目的发色给復原。
    「真是的，奕昕你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耶。」亚瑟边走边踢着石子说。
    「是喔，那种东西怎样都好吧？」我随口回道，一点也没有跟他抬槓下去的意思。
    现在只觉得晚餐时那个接受他帮助的自己真的非常愚蠢。我到底为什么要相信他会有好办法呢？怎么可以忘记这傢伙惹事专员的身份呢？
    晚风徐徐吹来，为本就很冷的冬季又增加些许凉意。
    我稍微拉高羽绒外套的领子，漫不经心地欣赏周遭的风景。而亚瑟则始终喋喋不休，一下谈起发色对小精灵们的意义，一下又说着人生就是要活得五彩繽纷、有声有色，所以头发跟衣服都要充满艺术感等等的歪理。
    明明我就没什么在理他，回话也充满敷衍与兴致缺缺，但亚瑟的心情却依然好得很。
    路过餐厅、商家和公园，我们终于到达今晚入住的饭店。它的外观看起来挺气派，简约的色调和招牌让人有种安定感。
    一走进大厅，我本想直接搭电梯上去房间，但亚瑟的声音却让我不禁停下脚步。
    「咦？是菲莉丝！你也住这里吗？」
    循着他的目光移动视线，果不其然看到了预想中的身影。湖水蓝色长发的少女正独自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手中拿着深棕色的皮质笔记本。
    因为亚瑟的关係，那双锐利的金色眼睛此时正看着我们。
    「……我今天打算住在这里。」菲莉丝说，声音依然平淡。
    「好巧喔！」即使对方态度很冷淡，亚瑟依然笑着说，「那你吃晚餐了吗？商店街那边的餐厅还不错呦！」
    这个吃货果然最关心吃的东西呢。
    「嗯，吃过了。」菲莉丝淡淡地答道。
    虽然刚刚才一起看过烟火，不过再次看到她时我总觉得有点尷尬。回想前两次遇见她的时候，不是被救就是起争执，感觉都不是什么好事情……一时间还真的不晓得该聊什么。
    「这样啊，那就好。呃……我们先上楼囉。」
    我用自己都觉得假的微笑说了句尬到不行的话，然后赶快抓住亚瑟的手臂企图逃离现场。
    怎知我们才往前走没两步，菲莉丝却突然起身叫住我们。
    「你们为什么要帮助那个魂？」
    一见我们回头，她就拋出这个问句。
    「那对你们来说……不，是对送行者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为什么你们会这么执着？」
    为什么执着于帮助花火吗？
    确实，帮助她并不会获得任何实质上的奖励或利益，而且还必须花费时间成本去承担也许会受骗的风险。
    不过……
    「虽然可能没什么好处，但也不会有坏处。」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现在才说总有点结果论的感觉，但我并不觉得帮助花火是在浪费时间。而且实际上，我也从中获得了一点心灵上的慰藉。
    「并不是所有魂都是不好的。」即使不期望菲莉丝能够接受，我还是选择阐述自己的想法，「像花火那样没有伤人意图的魂一定也很多。他们都只是想实现最后的愿望而已，并不会对其他生者造成不好的影响的。」
    菲莉丝静静看着我，脸上还是一如平常的没什么表情。
    就连亚瑟也很难得地没说一句话，于是沉默便在我们三人之间漫延。这种莫名严肃的气氛让人有点紧张，想离开大厅窝回房间的感觉也跟着愈来愈强烈。
    不知过了多久，菲莉丝终于开口道：「我觉得魂就是必须被送走的存在。」
    「我的母亲是日本巫女的后代，同时也是一名送行者。她很温柔，向来喜欢倾听魂的愿望，也是我很崇拜的对象。」菲莉丝说，没什么起伏的细眉和嘴角让人看不出她此刻的想法和情绪，「但是两年前，她却被魂给害死了。」
    「她为了帮助魂而去到山里，却被对方陷害而坠落山谷，理由只是因为那个魂以杀戮为乐……所以从那之后，我就不再相信他们了。」
    虽然语气依旧平板，但菲莉丝的脸上却浮现了一丝悲伤。
    这段属于她的经歷与印象中的完全不同，是一段令人伤感的过去。
    我不怎么会安慰人，所以即使想说些什么，却因担心自己不小心说错话而犹豫。
    看着她变黯淡的眼神，我不禁又一遍反思当年的自己为何会下这样的设定。为什么明明亲自经歷了刻骨铭心的失去，却还要让笔下的人物遇到类似的苦痛？
    「明明没什么交集，为何会对你们提起这些呢……」菲莉丝轻轻闭上双眼，喃喃地说。
    当她慢慢睁开眼睛时，精緻的脸庞竟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
    「……也许是你的坚持和那些烟火，让我执着于復仇的信念產生了动摇也不一定。」
    这是……她认同我的想法的意思吗？
    我呆然望着她，惊讶得忘了言语。原先早已认定她不会接受，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会这么出人意表。
    「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菲莉丝问道。
    我有点惊慌，不经意与亚瑟对上视线，结果他竟衝着我露齿一笑，指着我说：「他是路德尼亚！」
    「呃……我是路德尼亚·加尔萨·s·罗宾森。」
    「我是亚瑟！是路德尼亚的搭档。」亚瑟相当神气地扠腰道。
    菲莉丝点点头，朝我们弯身鞠躬。再度抬头时，脸上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点。
    「我是雷之道送行者，菲莉丝·霍尔。目前隶属送行者公会京都支部，请多指教。」

 第九章：山產与夜袭(3)

    「啊啊……果然床铺是仅次于食物以外最棒的东西！」
    回到饭店房间后，亚瑟就立刻蹦到他的床上开始蠕动打滚。
    「喔，只给你睡备用床垫真是对不起啊。」我无奈地说着毫无歉意的话。
    租屋处的床就是很普通的单人床，空间并不大。而且我一点也不想跟这个小屁孩同床共枕，要说为什么的话，就是因为他既会用力翻身，还会打呼跟说梦话，实在相当恼人。
    「没关係啦，我只是个客人，怎么好意思把主人赶走呢。」亚瑟趴在枕头上发表与他个性毫不相符的言论，「虽然冬天只能睡薄薄的床垫很辛苦，但我也只能等待某人良心发现的那一天呀……」
    「你还是安静好了。」
    我就知道他又是来乱的。
    这傢伙铁定是得了一天不喷干话会死的病，搞不好还有一小时不做怪就会全身过敏抽搐的併发症。
    「不过……真是太好了呢。」麻烦精安静不到几秒又再度开口。
    「什么太好了？」
    考量亚瑟的强烈吃货属性，我合理怀疑他说的是晚餐。
    没想到亚瑟忽然狡黠一笑，说：「你跟菲莉丝的关係变好了呢，真是可喜可贺。」
    「啥？什，什么变好？你少乱讲！」
    「喔呀？这么慌张吗？感觉好可疑喔。」
    「给我闭嘴！」
    那顶多算是解决一点心结吧？才没有什么关係好不好的问题！
    ……
    说是这么说啦……不过她刚刚笑了吧？那个笑容应该不是我眼花看错的吧？
    回想起菲莉丝的表情变化，总觉得心里头有种莫名的暖意与骚动。
    ……她果然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欸……可是你看起来很开心啊。」亚瑟訕笑着说。
    「没有那种事。」
    总觉得突然有点难为情。于是我快速取出换洗衣物，打算暂时远离那隻问东问西的八卦精灵，先去泡个澡冷静一下。
    亚瑟似乎还有什么想说，不过我直接选择无视，毫不恋栈地关上浴室的木门。
    「真是的……」我叹了口气，然后扭开水龙头往浴缸中注入泉水。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关子岭特有的泥浆温泉，润滑而又带着硫磺味的水质感觉相当新奇。
    这期间我先洗了个澡，待水达到足够量后，我便将脸以外的整个人浸入其中，感觉这段日子以来的疲惫随即被尽数拋散。
    在氤氳的温热水气中，我缓缓闭起眼睛。
    最近一下发生了太多事，都有点接应不暇的感觉了。
    因为两年前的一封中二信，我被迫收下无法退货的圣诞礼物，就这么被丢入自己编造的幻想世界里头。而被派来帮忙我的亚瑟，虽然使用魔法很在行，平时却老是在搞事跟胡闹，害我非常之心累。
    当然，这一路到此也遇上了不少的魂。顶楼花园的暴躁大叔、商店街的婚纱女、孔庙的松本、美术馆二馆的疯癲西装男，以及水火同源的花火。他们都有各自的愿望和目标，而且我总觉得有一部分似乎也反映了曾经的我自己。
    我睁开眼睛，视线落到右手臂上。
    那里本来有一条怵目惊心的伤疤。虽然现在已经消退许多，但还是留着非常明显的痕跡。每每看见它，我就会想起升国中前的那个冬天……发生在一月末尾的事故。
    「国一的我……到底在想什么呢？」我心不在焉地自言自语。
    也许现在的我无法完全理解那个时候的黄奕昕，但起码能确定我们之间绝对存在不少共同点。
    ……至少，在不能原谅自己，和对黄奕玟的歉意上一定是相同的。
    我的疏忽破坏了她的幸福人生。
    这个既定事实永远也不会改变。
    我再度闭起眼，靠着浴缸边缘向后仰躺，任凭各种念头和回忆在脑中盘旋放映。
    恍惚间，有个不属于我记忆的画面突然冒了出来。
    有个长得像一朵黄花的大型装置艺术静静佇立在绿色的草地上。
    「那是……岭顶公园？」我惊恐地睁开眼睛，很快就想起亚瑟那本杂志上的关子岭旅游景点。
    看样子又遇上魂力感知了，而且这次的地点还很近。
    「奕昕！」
    正打算离开浴缸，浴室门却忽然被碰一声用力推开，然后有个白毛屁孩就这么冷不防地闯进来。
    「呜喔！」
    我被他吓了一大跳，一个踉蹌直接跌回浴缸里，溅起不少水花。
    「靠！你干嘛！」我忍着背痛抬头怒骂。
    「五夭拐(有妖怪)！」亚瑟脸色铁青地大叫，一隻手还不停指着外头。
    「你是说魂吗？」我很快便意会过来，赶紧确认，「我刚刚接收到魂力感知了。」
    亚瑟听了立刻大力点头，催促道：「对！没错！总之现在外面状况很糟糕，你快点跟我去看看啦！」
    「好好好，那你先出去，我穿好衣服就出发。」
    「没时间了啦！关子岭要毁灭了耶！」
    亚瑟慌慌张张地吵闹着，反手抓起洗手台旁的脸盆就递到我面前。
    「来，三次元马赛克！」
    「谁会用那个啊！至少也给条浴巾吧！」
    我脑中瞬间有一大串脏话飞驰而过。
    我可没有那种形同裸奔的恶趣味！
    「哎呀，那都差不多啦！反正……」
    「风水浮空，火枪如斯，击吾之专注。」
    「哇啊！」
    没等亚瑟说完他的那套歪理，我直接一记光束把他给轰出浴室外，然后三步併作两步地衝上去把门锁好。
    「奕昕！快点！关子岭真的会毁掉啦！」
    亚瑟仍在外头不停哇哇叫，我虽没回应，却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连头发也没吹乾就跟着他跑出饭店。
    「欸……？」
    匆匆忙忙地跑出大门，映入眼帘的异样景象却让我不自觉放慢脚步。
    视线所见的许多地方都被白茫茫的东西掩盖，有些树木和建筑物上头还掛着不应该出现的冰晶。
    ……
    关子岭竟然在下雪！

 第十章：雪女(1)

    「啊，是路德尼亚跟亚瑟！好久不见！」
    我和亚瑟到达岭顶公园时，赫然发现綾希竟然也在，而且连木下跟菲莉丝都到了。
    「两位好，路德尼亚先生和亚瑟先生。在下和綾希正好跟着某个魂来到这附近，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
    我才正想问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木下就笑着告诉我了。
    「这真假伤譀(这真的太夸张了)。」綾希看着公园摇摇头，「看来对方的力量很强呢。」
    「是啊，他几乎让整个关子岭都陷入冰天雪地了。」木下一脸严肃地附和。
    我环顾四周，发现岭顶公园内部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高度几乎要到达我小腿的一半，光是要走动都相当费力。
    「对方也是使用冰雪能力的啊……」亚瑟喃喃低语，罕见地面有难色。
    他不是一直自豪地说自己的魔力很强吗？为什么现在竟然会有这种表情？
    有种不祥的预感啊……我们到底遇上了什么样的魂？这次是不是又不能好好谈判了呢？
    像是要回答我所有问题般，一阵极寒的风雪忽地吹来，体感温度瞬间掉了好几度。我彷彿置身巨型冰库，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连头发上残存的水珠都结冰了。
    紧接在风雪之后，一抹纯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显现在离我们数十公尺远的地方。
    「呵呵……」
    银铃般的笑声自身影的方向传来，风雪随之止息。失去飞雪遮掩后，那身影立刻变得十分清晰。
    那是个身穿全白和服的女人，而且除了衣服以外，她连及臀的长发、瞳孔和皮肤都是白的，看上去非常妖异。
    「我能操控风雪，故得『雪女』之名。」
    女人笑着旋转一圈，脚踩在雪地上竟如羽毛般轻盈，丝毫没有陷进去。
    「呵呵……当今府城真是乱得不像样，连个适合的统领都没有。群龙无首之下，整座城市的毁灭看样子已是在所难免。」雪女掩嘴轻笑，语气轻蔑地说。
    「……你想做什么？」
    我讶异地往声源方向看。这次不是亚瑟第一个说话，竟然破天荒的是菲莉丝先开口。
    雪女优雅地抬起手，轻轻抚过如雪般的白发，勾唇冷冷一笑。
    「我的能力强度无庸置疑，即使统治多个城市也毫不费力。既然火灵已隐退，这里又没有足够强大的魂，那么由如此强大我来领导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听了她的话，我不禁睁大双眼。
    火灵已经隐退？
    她怎么确定火灵是隐退而不是被消灭掉的？难道说她认识火灵，知道祂现在在哪里吗？
    我很想针对这个部分多问，但雪女却不像是会愿意留时间给大家提问的样子。只见她一个挥手，降雪便开始加剧。
    「火灵不明白现在的府城状况有多糟糕。」雪女瞇起眼，长发在无风的状况下却飞散开来，「到处都是你们这些送行者和外来的作乱者……光看就令人生厌！」
    语毕，她用力挥开双手，整个地面随即开始大力晃动，就好像发生了五级地震。同时间气温又一次骤降，暴风雪再度袭来，而雪女则笑了起来。
    一撞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邪魅表情，我当即理解刚刚那些不好的预感似乎都不是想太多。
    那个当下，我听见一连串如同冰块互相碰撞的喀擦声。
    剎那间，数量眾多的冰墙便倏地从地面长出来，三两下就将我们所有人给隔绝开。
    「搞什么？」我不禁大叫。
    一切声响全部止息，就连亚瑟和其他人的声音也无法入耳。此时我竟被困在数不清的冰晶中央，除了自己映照在冰面上的倒影外什么也看不见。
    糟糕，看起来我不得不孤军奋战了！
    我紧张地环顾周围，过于安静的狭小空间让人不由得变得神经兮兮，甚至开始担忧自己的倒影会不会突然变成妖怪扑过来。
    由于不晓得何时会中招，最后我决定先召唤出涅尔特埃罗，至少手上拿着武器会让人比较心安。没想到才刚握住深蓝色的剑柄，雪女的声音却忽然传到耳边——
    「路德尼亚……」
    我立刻回头，但她的声音却在如同冰牢的空间里回盪，根本无法确定来源方位。
    「路德尼亚……不，这不是你的真名……」雪女似近似远的嗓音继续说着，「我想，我该称你为……」
    「黄奕昕。」
    身旁所有我的倒影骤然消失不见，变成了无数张雪女的脸孔。
    下一秒，她们一起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第十章：雪女(2)

    为什么她会知道我的名字？
    整空间的雪女开始发出此起彼落的咯咯笑声，不协调的音调听得人头皮发麻。
    「水神之风，破魔之刃！」
    我挥手放出水刃，但一击中冰面却立刻消散，根本无法伤到它分毫。于是我尝试直接用涅尔特埃罗劈砍，结果还是连点裂缝都弄不出来。
    「呵呵呵……没用的。单凭这点攻击不可能打坏我的冰镜。」雪女一脸好笑地欣赏我的徒劳无功。
    正当我转身想再次攻击时，数根冰针却忽然从右边飞射而来。我立即举剑阻挡，不过却没能拦下全部，手臂和脸颊皆被划出割痕。
    「让我看看你的心吧。」雪女以悠然的语调这么说，「我能找到你所不知道的自己……让你直面最深处的痛楚……」
    我忽然闻到某种奇特的气味。
    那个味道很难形容，就好像是杏仁、百合花香和某个不知名甜腻气味的综合体。虽然不难闻，但总让人有说不出的异样感受。
    头痛随之而来，就好像有什么从四面八方用力压住头部一样。
    「呵呵……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咬牙道。
    雪女们笑得更开心了。
    「真的不想知道吗？这可是仅此唯一的机会呢。」她语带嘲讽，半瞇着眼说，「来，让我告诉你……属于你的那段过去……」
    又有几根冰针袭来，我藉涅尔特埃罗提升的反应速度侧身闪躲，然后立即反手握剑。
    「月下汪洋，海潮涌动！」
    剑身上迸出银蓝色的光，我一个回身就往后方挥去，数道螺旋状的深蓝潮水伴随我的动作凭空出现，用力撞击冰镜。
    这次与刚才不同，顺利地在冰面上打出一些蜘蛛网般的裂痕，但那些影像却仍旧清晰。
    「比如，你和奕玟之间的过去……明明曾经那么要好，却为了那个事故而疏远，现在闹得那么僵……」
    雪女的气焰并没有因此消退分毫，态度云淡风清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闭嘴！」我大喝一声，心里却开始烦躁不安，「不准你提到她！」
    「呵呵……你自觉有愧于她，对吧？」
    「……跟你没关係。」
    我狠狠瞪着冰镜里的雪女，忍不住把剑愈握愈紧。
    此时冰针再次飞来，我则焦躁地挥剑阻拦。
    「沧风守护！」
    「那件事情真是令人惋惜呢。不过你竟然能察觉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基于这点真是该好好称讚你一下。」雪女的嘴角咧得更开，笑盈盈地说。
    不，别提了！
    那件事情之所以发生，全都是我的错……这件事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根本没有不断反覆确认的必要。
    我几乎是洩愤似地往冰墙劈去，却只削下一点点碎冰。
    「既然对奕玟的事情那么反感啊……真是有趣。」
    「我没有……」我举起左手按住脑侧，发现头疼似乎不停加剧，「我从来……没讨厌过她……」
    究竟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地解释这些？我不知道。明明可以选择无视雪女的话，为何我就是无法把它当作耳边风？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回顾过去？」雪女说道，声音忽然近得像在耳边低语，「过往如云烟，又何必将自己深深紧锁于痛楚的囹圄。」
    镜中人笑得更加灿烂，嘴角一个劲提高延伸，最终裂至耳根。
    「因为你很清楚，你们的父母正是死在自己手上。」
    那一刻，我的头就像是被钝器狠狠重击般剧痛。
    大雨滂沱的深夜里，早已经过无数次的熟悉省道上，那片无预警照亮车内的强光，还有轮胎磨地的刺耳声响……
    不愿想起的画面鱼贯冒出，想挡也挡不住。我顿时失去所有的语言能力，近乎脱力地松手，任凭涅尔特埃罗就这么化作水雾。
    ……是的，我很清楚。
    如果我懂事一点，事故根本就不会发生，也许直到今日我们依然有和谐欢乐的生活。
    如果没有我的自私，黄奕玟会过得更好……
    如果没有我的自私……
    如果没有我……
    「呵呵……真是可怜的带罪之人。」雪女的声音再次传来，「留下你的魔力去往彼世吧，那里才是你最终的救赎。」
    周围的冰墙开始摇晃，接着四面八方便出现了数千根冰针，齐刷刷地指向立于中心的我。
    我低下头，心里彷彿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就连抵抗的念头也全数捨弃。
    「永别了，弱者。」雪女在最后笑道。
    我闭上眼，听见了破风般的响声。
    里头似乎混进了别的声音。

 第十章：雪女(3)

    「奕昕！」
    亚瑟的大喊混杂着清脆的劈啪声传来。
    我倏然睁眼，发现包围在身周的冰墙竟被弄出了一个大洞。而刚刚还在的冰针和雪女的影像，则早已无影无踪。
    「奕昕！你没事吧？」亚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抓着我的肩膀就开始用力晃，「你还好吗？你还好吗？不可以放弃喔！」
    「我，我，我没事！」我被他晃得头晕目眩，连讲话都口齿不清。
    「真的吗？真的没事吧？」亚瑟终于停下手，边打量我边问。
    「嗯，没事。」我点点头说。
    这时我突然发现头已经不痛了，而且那些一度要淹死我的负面情绪好像也消退了一些。
    但是，刚才雪女所说的那些事情……
    「喂！别发呆！」
    亚瑟忽然抓住我的手臂，一个跳跃就把我拉到空中。我还来不及为突如其来的漂浮表示惊讶，我们便降落在一个冰雪製成的平台上。
    「菲莉丝，你没事吧？」我发现平台上的另一个人，便关心道。
    「嗯，没事。」菲莉丝回头看我一下，随即又转回去盯着远处，「那个魂在那里。」
    我跟着望过去，果然看到立于雪地和眾多冰块中间的雪女。
    「我先去帮一下木下跟綾希，你们自己小心点！」亚瑟皱眉瞄了雪女一眼，轻巧地跃下平台。
    刚刚待在冰牢里看不见外面，现在终于能一览无遗——原来我们全都被关在不规则形状的大冰块里头。撇除我、亚瑟和菲莉丝那些已经被破坏的，不远处还有两个冰块，应该就是关着木下和綾希的地方。
    「我也是被亚瑟救的。他的冰雪魔法真的很厉害。」菲莉丝忽然说。
    「嗯，确实。」我附和。刚才要是没有他，我现在根本没机会站在这里。
    反正亚瑟正好不在，不必担心他会开始得意忘形，所以即使真心称讚他一下也没关係。
    与此同时，注意着雪女动向的我却正好与之对上眼。
    「呵呵……竟然能离开我的冰牢，你们还真是不错。」她瞇起眼，说出毫无感情的讚美。
    一躬身，雪女用力挥动和服振袖，陷在她身旁雪地里的冰块随即浮起，高速往我和菲莉丝的方向打来。
    「水月轮转！」我赶忙放出大水球阻拦，「破！」
    洪水即刻倾泻，把刚刚接下的冰块全都给还了回去。
    雪女轻巧地避开，飞离地面转了个圈，竟就这么以半身仰躺的姿势朝我们露出诡笑。
    她身旁的雪随即自动堆叠，变成数以千计的雪球，飞也似地投向我们。
    菲莉丝站到平台前缘，将长枪像拿关刀一样背到身后，另一手手掌直面着雪女。
    「胧光奔闪，雷鬼夜。」
    她话音一落，天空便响起轰隆隆的声音，数不清的闪电随后砸下，不用几秒就销毁所有雪球。
    雪女似乎被这个大范围攻击给牵制，暂时换上了防御姿势。
    我抓紧机会，匆匆忙忙地召唤出涅尔特埃罗，站到菲莉丝身旁备战。
    「真是的，太危险了啦！」小精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回头便见他已站上平台，身后是模样狼狈的綾希和木下，两人皆拿着自己的武器。
    「我们刚刚差点被雷打到耶，还好木下反应快盖了木头屏障。」亚瑟扠腰说。
    「抱歉，因为雪球数量太多了。」菲莉丝面无表情地道歉。
    「毋要紧啦(没关係啦)，人平安就好。不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哩？」綾希看着雪女的方向说。
    此时雷电已停止，雪女也重新站稳脚步，但我们还没来得及讨论好，暴风雪便再次席捲全公园。
    我吃力地压低姿势稳住身躯，本想动用涅尔特埃罗发动攻击，结果却根本看不清对方的位置。
    这次的风雪明显比前几次都要强，密密麻麻的雪花完全遮蔽了我们的视线。不仅看不清雪女的所在地，就连要离开平台踩上下方的雪地都没办法，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
    我们几个接连尝试发动攻击，却因看不清敌人位置而全部落空，完全没办法顺利击中。
    「果然冰雪系的很麻烦。」亚瑟蹙眉道。
    他站到我们几个中间，大大张开双手，嘀咕着一串我听不懂的话语。
    忽然间，那些快速纷飞的风雪就像是得到什么感召一般，竟神奇地改变了方向，旋转着往亚瑟前方聚集成球。
    雪球愈来愈大，风雪也跟着变少，眼看视野应该很快就能重新清晰。然而雪女似乎也不甘示弱，不停操控满场的冰与雪袭击我们。
    「别想过来！」亚瑟大声说。
    所有的冰块和雪在击中平台前便一一漂浮停止，让我们四个有相当充分的时间去击碎它们。
    亚瑟面前的雪球愈转愈快，风雪减弱的速度也跟着加快。直到雪女的身影开始变得若隐若现，他便将双手放在雪球上。
    「嘿呀！」亚瑟用力一推，雪球就这样高速飞出，衝开风雪直直往雪女撞去。
    「小意思。」
    即便释出的风雪被控制住，雪女仍旧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她定定地面对亚瑟掷出的雪球，优雅地挥了下手，雪球随即爆裂成一片白雾。
    「业銃魂尽！」綾希随即拿起机关枪朝雪女的方向连连开火，虽然对方似乎总能巧妙地闪躲，但子弹高速衝过之下，浓厚的雾气也跟着消散了不少。
    「胧光奔闪，雷鬼夜。」不给雪女反击的机会，菲莉丝毫不犹豫地补刀，天空即刻传来轰隆巨响，随后出现方才见识过的大片落雷。
    正被綾希牵制的雪女一个反应不过来，总算是妥妥地捱了一道雷击，脚步开始不稳。
    「植萃，葱鬱林木！」
    「月下汪洋，海潮涌动！」
    木下和我当然也没有放过机会的意思，赶忙发动攻势想乘胜追击。
    雪女的脚下快速窜出苍翠大树，同时正面又有我挥出的螺旋水柱衝击，照理说应该不可能不被击垮才对——
    「呵呵……」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我又听见了那个笑声，随后是一连串不祥的隆隆声。
    岭顶公园再度大力震盪起来。

 第十章：雪女(4)

    当我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赶紧立起水墙挡住平台时，一切早就为时已晚。
    参天白雪有如野兽般嘶吼着，化作纯白的猛烈巨浪，卯足了劲往我们的所在地直扑而来。
    雪女不知何时已从原本的位置消失，也许是避到某处欣赏这末日般的雪崩景色。身处险境之中的我当然没办法分神找她，全身的注意力都被强迫放在破坏力极强的雪潮上。
    「水壁！」
    「树篱！」
    我和木下赶紧立起两道障壁，亚瑟也紧接在后筑起冰墙，然而在雪崩不可思议的怪力面前，那三道墙全像纸做的一样纷纷被击毁。
    转眼间，作为立足地的平台就这样解体，我们几个也跟着被雪给捲走。
    「水月轮转……」在落下平台前一刻，我用力闭起眼唸道。
    冰雪毫不留情地撞了上来。
    依靠即时做出的大水球吸收衝击，我顺利减轻了雪崩的力道，但还是重重跌进雪堆里头。
    「呜……」
    我用手支着身体奋力坐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点也不乐观的状况。
    刚刚那阵骚动后，整个公园的景色显然变得比刚刚要糟糕得多。不仅装置艺术被毁坏，石雕也东倒西歪，就连树木都几乎全部折损，四处都是散落的枝叶和艺术品残骸。
    其他人呢？他们没事吧？
    我立刻搜寻大家的踪影，却只看见木下。那副文青圆眼镜被撞得碎裂，落在身边的雪地上，而他正吃力地在另一旁的雪地上造出藤蔓。
    「木下！」我硬撑起身子走过去，这才发现木下是打算用树藤将被掩埋的綾希给救出来。
    「路德尼亚先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木下回头朝我露出笑容。
    「嗯，你也是。」
    我蹲下身，协助木下把綾希从雪地里拉出来。她头上有个冒血的小伤口，似乎是被碎冰给打中，目前正处于昏厥。
    差不多是救出綾希的同时，十公尺左右的雪堆忽然像火山喷发一样爆开，伴随「噗哈！」一声，亚瑟便从中跳了起来。
    「真是可恶，竟然用雪崩……」亚瑟边碎碎念边走向我们。
    看着他，我忍不住问：「……菲莉丝呢？」
    所有人面面相覷，但却没有人露出知道她去向的表情。
    难道说她也被埋起来了吗？在雪堆里闷太久可是会死人的啊！可是这里一片白茫茫要怎么找……
    「呵呵……想不到你们竟然还活着。」雪女现身于离我们有段距离的地方，正露出满脸诡笑，「不过，大难不死未必有福。」
    她轻轻柔柔地抬手，好像又想发动什么攻击，却忽然被直射过去的电光给阻挠。
    我飞快回头，发现菲莉丝正凛然站在我们后面，身上奇蹟似地没有什么残馀的雪。
    「菲莉丝，你没事吧！」一看见她，我就赶紧关心道。
    「嗯，没事。我用雷云躲过去了。」菲莉丝点点头说。
    「真是一群爱抵抗的愚者。」雪女用和服袖子掩嘴，瞇起眼瞪视我们，「为何要如此恋战呢？明明直接投降会更加轻松的。」
    「我们是不可能白白送死的，你最好早点放弃那种念头。」菲莉丝把枪尖指向雪女，枪身上随即冒出闪电。
    「奕昕。」亚瑟忽然拉拉我的衣袖，小声地说，「我想到对付她的好办法了，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方法？」我赶紧认真倾听。
    「我打算用高等精灵魔法把这里的雪处理掉。这样你们就可以趁她生成新的雪的空档突击了。」
    「欸？你可以把雪处理掉？」我惊讶地瞪大眼问。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这么做？早点动手的话，我们现在也许根本就不会遇上雪崩了吧？
    「嗯，没错。你现在一定在想我刚才为什么不用这招吧？」亚瑟看穿我的疑惑，笑着叹了口气，「因为使用高等精灵魔法的时候，我必须暂时关闭某些感官来达成最佳专注，比如视觉等等的，所以我能不用就尽量不用。啊，上次对付西装哥的时候我也用过一次，不过那次至少还有树林可以躲。」
    原来上次他突然失踪就是为了这个。
    但这样听起来，不就表示施法时的亚瑟很容易会陷入危险中而不自知吗？难怪他不想用，换作是我可能也会尽力避免。要不是眼下状况实在不乐观，我相信亚瑟也不会把脑筋动到这上面。
    「我该怎么帮你？」
    「你只要帮我争取时间，确保我的安全就好。感谢你！」亚瑟笑着说。
    「……好。」
    我点点头，随即召唤涅尔特埃罗备战。
    亚瑟后退一步，手掌朝上闭起眼睛，开始唸诵我无法翻译的咒文。
    「……你们知道现在的府城有多糟糕吗？这一切可都是你们这些送行者造成的。」雪女忽然收起笑顏，冷冷地说。
    「就连火灵的隐退，也是你们造成的。」
    这句话之后，雪女身后的大小冰块与雪堆便开始扭转，化作上百根一人高的大冰针指着我们。
    我握紧剑站到亚瑟身边，认真关注雪女的动向。
    即便不知道亚瑟具体会怎么做，也不确定该怎么帮忙，我还是选择相信他。
    ……虽然他平常真的很欠揍又屁啦，不过必要的时候倒还算可靠就是了。
    歷经刚才的一系列战斗，雪女显然不想再跟我们耗下去，冰针没停滞多久就立刻往我们打来。于是我立即举剑迎击，想打碎冰针。
    剑刃即将与针尖碰撞之时，我突然听到疑似教堂大鐘的声音，然后冰针就在我眼前凭空消失。
    同时间，遍布整个公园的雪竟开始往天空飘浮，就好像受到吸引般一片片消逝于夜空中。
    「什么……！」雪女一改原先的张狂，惊愕地看着满地的雪不断消失。
    就是现在！
    我正好与菲莉丝对到眼，她默默地朝我点头。即使不知道我们的计画，她却也没有漏掉这个大好时机。
    「尊贵之神埃吉尔，罗宾森于此呼唤您，愿借助神威，灭一切魂魔！」我大喊一声，同时用力挥出剑，汹涌澎湃的海水立即奔腾而去。
    另一边，菲莉丝迅速将长枪横在面前，双手按在枪身上唸：「建御雷鸣，化净世雷霆！」
    天边猛然一闪，接着一道电光便伴随庞大的崩裂声袭来，与浪潮同时间撞上反应不及的雪女。
    「啊啊——！」在有如天打雷劈的攻击下，雪女发出了高分贝尖叫。
    雷电与海水的结合突袭显然是奏效了，只见雪女伤痕累累地跌坐在地，大张的嘴一时间无法闭合。
    最后一堆雪消失不见，但雪女却也没办法再製造更多冰雪，就这么脱力倒下。
    战斗到此总算告一段落。
    我们终于成功了！
    「得快点送走她才行。」菲莉丝看了我一眼说。
    「嗯……对啊。」我无力地点头。
    先不说她知不知道火灵的事情，光从刚刚的一系列攻击就能得知，她只要清醒绝对还是会想爆打我们，想取得资讯根本门都没有。
    眼看着菲莉丝往雪女走近，我也收起涅尔特埃罗，转身想看看亚瑟的状况。此时他仍闭着眼沉默不语，看样子还没復原。
    这时，忽然有个亮亮的东西自我眼角馀光扫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直觉认为它是衝着亚瑟来，而且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连大喊「亚瑟！」都来不及，就这样衝过去把他推开。
    那瞬间，好像有什么刺进了我的侧腹，视野迅速变得模糊，体温也跟着骤降。
    我缓缓倒下，意识远去前的最后一刻，好像看见雪女趴在地上露出笑容……

 第十一章：过往(1)

    我彷彿坠入万丈深海。
    周围没有任何声音，静謐得很不寻常。
    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所见除了近似玄黑的深蓝以外再无他物。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只感觉脑中一片混乱。
    我想说话，应该说我「好像」想说些什么，然而身体却很无力，脑子里的画面也都变得断断续续，连几分鐘前的记忆都模糊得无法辨识。
    这时，我好像看见了一束光。
    那光芒温暖异常，总让我有种奇妙的熟悉感，既吸引人又让人不禁伤感。
    不知不觉间，我伸出手，迫切地想汲取一缕光——
    「啊……」
    我慢慢睁开眼睛，视野所见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白色天花板和圆圆的玻璃吊灯。
    床头的闹鐘正疯狂地铃铃作响，感觉相当恼人。我索性坐起身揉揉眼睛，转身把它按掉。
    「奕昕，快点起床囉。」老妈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
    「好……」我应了声，又打了个哈欠，这才离开床铺去盥洗。
    今天是寒假开始的前一天，也就是所谓的结业式。以我跟它相处那么久的经验来说，基本上可以肯定它是个相当谜的存在。
    除了打扫跟发寒假作业，这半天的课程可说是完全没有意义。
    我慵懒地刷着牙，眼睛大概只开了一半，镜子里头那个睡眼惺忪的十二岁小学生看起来非常之厌世。
    他跟我一样讨厌结业式呢，一定也是为了全勤奖才这么努力。我想着这些废话，拿起杯子漱口，之后又捧了些水洗脸，怎知才一抬头，镜子里却出现奇怪的东西。
    有个长发女鬼在我后面！
    「哇啊！」我吓得赶紧回头，愣了一下之后便皱起眉，「……黄奕玟，你欠揍吗？」
    「耶斯！把哥哥吓醒计画成功！」黄奕玟开心地把刻意盖过脸的长发拨到脑后。
    「你很烦耶。」我不爽地瞪她一眼，经过她身边时顺便赏了她的头一拳。
    「噢！哥哥你干嘛打我！」
    「耶！把妹妹打醒计画成功！」我故意学着她的语调说。
    「奕昕，奕玟，早餐好了喔，快点下来吃。」老妈催促着，站在走廊上的我此时也闻到了饭香味。
    我们家的早餐向来都是老妈或老爸早起准备的，而且他们两个也总是会陪我和黄奕玟一起吃。
    今天的主食是地瓜稀饭，搭配肉松、麵筋和菜脯蛋，正好是黄奕玟非常喜欢的菜色。
    「再来一碗！」
    不意外地，黄奕玟很快就把碗里的东西扫得一乾二净，然后又开开心心地将空碗递给老妈。
    「奕玟真的很喜欢地瓜稀饭耶。」拿着报纸的老爸笑着说。
    老妈认同地点点头，将重新添满稀饭的碗递给黄奕玟，后者立刻发出了欢呼。虽然我没她那么爱吃稀饭，但老妈煮的真的很好吃，我完全可以理解她每次吃稀饭都要吃两、三碗的理由。
    不过理解是理解，要不要藉机闹她又是另一回事。
    「吃这么多会变胖喔。」我掛着訕笑对黄奕玟说，「要是太胖的话，可是会被杀掉的。到时候你就要成为别人家的晚餐了。」我用以前看过的动画电影里的某句经典台词恐吓她。
    「要你管！胖就胖啦，反正我这么可爱，才不会被吃掉哩。」黄奕玟自信地挺胸说。
    可恶，她竟然没被我吓到。
    「哪里可爱？你最烦了你。」
    「明明很可爱！」
    「你这样叫做可爱的话，太阳就要从西边出来囉。」
    我朝她翻了个大白眼，黄奕玟立刻皱着眉大叫：「妈妈你看哥哥啦！」
    「好啦，你们不要吵架，要好好相处喔。」老妈一脸好笑地看着我们的互动。
    我与黄奕玟互看一眼，她吐舌我冷笑，然后两人各自哼了声移开视线。
    那天的结业式一如往常的无聊，从小一到小六遇过的三个班导全都会说一样的话，全都是什么要把教室打扫乾净、外出玩要小心、作业记得写等等的。
    明明我们这些六年级也只剩下一个学期就要毕业了，作为最后一个结业式，难道不能有点新意吗？我撑着脸想着，如果我是班导师，一定会告诉大家寒假就给他尽情玩下去，新年就甜点吃个够，压岁钱记得不要给妈妈保管！
    「奕昕，你寒假要怎么过？」我的好朋友从前面转过来问我。
    一听到这个问题，我精神都来了。
    虽然往年的寒假几乎都窝在家看电视写作业，但今年可是特别的呢！
    「我们家今年要去日本过新年。」我扬起嘴角说。
    以现在来说，出国并不是什么难事，像我们班上就有几个同学几乎每学期都出国玩。但因为我爸妈的工作都很忙，能休间的时间不多，所以平常顶多带我们在国内玩，因此这次出国玩可说是相当难能可贵。
    「欸？你们要出国喔？好羡慕！」不愧是我的好朋友，果然出现我所期待的反应，「我们今年都不能出去耶……因为我姐姐要准备会考。」
    看见他深深叹气的模样，我拍了拍他的手臂。虽然人生第一次出国真的让我超想找人炫耀一下，不过让别人沮丧绝对不是我的目的。
    「我会帮你带礼物回来的啦。」
    「真的吗？谢谢！」
    「不客气！」
    我与他相视而笑。

 第十一章：过往(2)

    那天放学，我照惯例先去接了黄奕玟才离开学校。
    「哥哥，我们老师说放假不要随便靠近山区跟水边耶！」刚出校门，黄奕玟就突然紧张兮兮地说。
    「嗯，所以呢？」
    「可是我们去日本的时候，不是要去一个叫本栖湖的地方吗？」黄奕玟拉着我的外套衣角说，「听说它在富士山附近，这样不是山跟水都有吗？那我们会不会遇到阿飘啊？」
    什么阿飘？
    我转头看着她害怕的脸，心里一阵无言。真是的，老师在讲都没有在听，不要靠近山区跟水边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啦。
    平常老是装神弄鬼吓我，还常常说要看恐怖片，可是恐怖的地方一到又急着拿枕头遮脸，而且听到灵异传闻也是第一个喊好可怕的人。
    ……这傢伙根本就是典型的爱哭又爱跟。
    「才不会有阿飘呢，老师只是怕我们危险才那么说的啦。」我无奈地叹气，伸手摸摸她的头。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好哥哥，所以就算妹妹真的很烦人，提出的问题又很没意义，我还是不会无视她的。
    「真的吗？那所以我们很安全囉？」
    「嗯，对啊。」
    「太好了，那我就可以放心了！」黄奕玟露出灿烂的笑容说。
    「反正阿飘到处都有。」我狡黠一笑，谁说不无视等于不欺负，「你平常早就跟不知道几个擦肩而过了啦，也不缺这一次。」
    「什么啦！哥哥你怎么这样！」
    「我只是陈述事实啊。」我笑着说，然后刻意加快脚步跑掉。
    「欸？等等我啦！」黄奕玟立刻慌慌张张地追来。
    我们就这么打打闹闹地回家，途中顺便买了炸鸡排便当当午餐。一路上黄奕玟都在跟我说她朋友们讲的校园怪谈，然后被我这个快要毕业的老屁股学长一一吐槽兼瞎掰。
    「旧栋一楼的厕所好像因为有学生出事被封起来了……」
    「那是因为水管破裂啦。」
    「妤蓁说她姐姐说学校以前是墓园……」
    「那边以前是果园不是墓园啦。我们班导说的。」
    「那为什么自然教室的动物模型要用红布盖起来？」
    「因为会有手贱的低年级去乱拿啊。」
    「听说体育馆的篮球会自己跳出来投篮……」
    「那是篮球心情好。」
    「什么啦！」
    我们整路都在重复类似的没营养对话，没过多久便回到了家。午餐时间我们都在专心研究日本旅游节目，还记录了一些主持人推荐的必吃点心。
    那个下午，我趁黄奕玟还在午睡的时候离开了家，独自一人去到附近的社区公园。
    那个公园里有很多有趣的游乐设施，像是溜滑梯、盪鞦韆、蹺蹺板和摇摇马，我常常会带着黄奕玟一起来这里玩。不过我今天之所以跑来却不是为了游乐设施，而是别的事情。
    「四片叶子……」我边喃喃自语边在一片酢浆草旁蹲下。
    听说有四片叶子的酢浆草叫做「幸运草」，只要找到它然后将它带在身边就能获得幸运。
    平时我是不太相信这些传说的，不过最近要出国了，我也希望人生第一趟国外旅行能够玩得很开心。而且这次去的可是日本，是有很多我跟黄奕玟喜欢的动漫週边的地方，怎么可以不重视一下。
    正当我专注地翻找幸运草时，隆隆的雷声忽然响起。抬头一看，天空似乎有些阴阴的，好像快要下雨的样子。
    虽然我没带伞，不过没关係，应该很快就会找到的。
    我再度低下头，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的草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果然开始落下毛毛细雨，但我不打算放弃，仍旧沿着公园旁的草丛仔细寻找。
    雨很快地愈来愈大，我被不停落下的雨水淋得全身溼答答，连头发都湿透了黏在头上。
    我索性拿下满是水滴的眼镜，就着稍微模糊的视线继续找。刚刚已经看到一些五片叶子的，那么四片叶的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
    台湾南部的雨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便停了下来。而当太阳从厚厚的云层后探出头，光芒再次洒落大地之时，我终于找到了！
    看着水珠顺着恰恰好的四个叶片滑落地面，我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成就感。

 第十一章：过往(3)

    「是幸运草耶！」
    我一回家就把战利品拿给黄奕玟看，她一看到就立刻发出惊喜的欢呼。
    「很棒吧？我要把它做成押花带出去！」我笑着说，然后小心地拭去叶子上的水滴，轻轻把它放进我的印章本里夹好。
    那是我每次出去玩一定会带的本子，专门用来收集各个景点的纪念章。黄奕玟也有一本，我们两个常常会比较谁找到的章比较多，或是谁盖得比较漂亮。
    「好好喔！哥哥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不告诉你。」我坏笑着说，然后在黄奕玟开始吵闹抗议前一溜烟地跑进浴室洗澡去。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们全家正开开心心地拖着行李走进机场，周围全都是准备出国的游客，大家看起来都心情非常好。
    可是走没几步，我却开始觉得头很痛，接着忽然间整个机场警铃大作，一隻如同电影里异形一样的怪物撞破了落地窗衝了进来，所有人立刻四处逃窜，尖叫声此起彼落。
    「哇啊！」
    危急时刻黄奕玟竟然跌倒了！更糟的是那隻异形正好退这个方向虎视眈眈，一看见有人跌倒便飞也似地衝来。
    「黄奕玟！」
    我马上跑过去，想把她拉起来，异形却在这个时候怒吼着扑了上来，尖牙利齿在我眼前快速放大，我的人生就要这么被画下句点——
    「啊！」
    千钧一发之际，我猛然清醒，反射性地跳起来检查身边，确认没有任何异形后才又躺回去。
    「是梦……」我放心地吁了口气，却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总觉得头好晕……而且四肢还酸痛无力……连额头都烫得很……
    我发烧了吗？
    难道是因为下午淋到雨的关係？
    不会吧，我最讨厌吃感冒药了……
    这时，老妈正好打开了我的房门，想看看我睡了没。
    「妈妈，我……」
    原本打算告诉她我可能需要吃个退烧药，没想到才一开口，整个人就忽然间头晕目眩，随后眼前马上变得一片黑。
    我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我感觉世界摇摇晃晃的，像站在船上一样，接着又换成了平稳的震动，鼻子隐隐约约嗅到了老爸车子上特有的洋甘菊气味。
    ……我在车上吗？
    他们要带我去哪里？
    一段时间后，意识终于清晰了点，但我的脑子仍然胀痛，不仅眼睛只能睁开一咪咪，连话都说不太出来。
    「现在只能送急诊了吧？怎么办，奕昕会不会有事……」
    前座传来妈妈焦急不已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沙哑，像是刚哭过或正在啜泣。
    「他一定会没事的，我跟你保证。我们很快就会到医院，他马上就能接受治疗了。」
    老爸相当沉稳地安慰着老妈。车子暂时停了下来，也许是遇到了红灯。
    「可是他……他都昏倒了……」
    「你发现得早，肯定不会有事的。」
    老爸和老妈的对话仍在继续，直到号志灯转绿，车子再度开动时才停止。
    真是的……竟然让他们这么担心……
    完全清醒之后……我一定要好好道个歉……
    意识又开始朦胧，我的眼皮也不自觉地闔上，彷彿即将再度陷入梦乡。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超大的喇叭声赫然爆出，音量之大几乎要震破耳膜，随之而来的是一片白色强光，以及金属被用力碰撞凹折的巨响——
    「不要……！」
    我大叫出声，快速弹了起来。
    此时我整个身体都冒着冷汗，汗水淋漓得像刚做完剧烈运动，心脏更是砰咚砰咚地狂跳，呼吸也乱成一团。
    「奕昕，你没事吧？」
    一听到亚瑟慌张的声音，我才意识到自己现正处于关子岭的饭店房间里。
    刚刚的……是梦……
    「我没事……」我喘着气，回应得有点无力。
    「真的吗？可是你刚刚表情很痛苦……」
    「没事啦……我只是做了个梦。」
    抬头看了看，亚瑟正捧着一杯热水，满脸担心地望着我，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医药箱，从盖子上的榭寄生图样可以判断那应该是亚瑟的所有物。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好一会儿后才突然想起刚刚的事情。
    对了，我是被雪女给打中了吧？所以才昏倒的。
    这么说起来，现在她在哪里？已经被成功送走了吗？
    我正打算问亚瑟有关雪女的事，有个人却忽然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哥哥！你没事吧！」
    一看见我，黄奕玟就急急忙忙地跑到床边，手中还拿着刚弄好的湿毛巾。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亚瑟联络我的时候我真的吓死了！」她边说边用毛巾擦去我额上的汗水。
    面对她真诚的关心，我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与焦躁剎那间涌出。
    「黄奕玟……」我咬着牙低下头，泪水差一点滚出眼眶，「对不起……」
    语毕，我逕自推开她的手离开床铺，也不管脚步仍然不太稳，抓起外套便直接往外跑。
    「哥哥！」黄奕玟似乎跟着追了出来，在我背后大声喊着，「你不用跟我道歉！那不是你的错啊！」
    我没停下，也没回头，就这么跑下楼梯。

 第十二章：现在还不能结束(1)

    饭店外，空气依然冰冷，方才还覆盖整个温泉区的白雪早已消失无踪，眼前的景色也復原回雪女到来之前的样貌——看样子她应该已经被送走了。
    看了一下手錶，现在竟然已过了晚上十二点。
    我边随意瀏览深夜时分的关子岭，边拖着还有点疲惫的步伐往岭顶公园走，想去看看那里的状况，顺便让自己冷静一下。
    「奕昕！」亚瑟的呼唤伴随急促的脚步声而来，我一回头，他便紧紧抓住我的手臂。
    「你怎么突然跑掉了……我们都很担心你耶。」
    我看了他一眼，低声回道：「……抱歉。」
    亚瑟安静地跟着我走了一会儿，有点紧张地问：「……你是不是在生气我把奕玟找来？」
    「我只是觉得必须让她知道你的状况而已……当然，我没有告诉他任何有关故事跟路德尼亚的事情喔！所以……」
    「我没有在生气。」我打断亚瑟的话，叹了口气回道，「应该说，我没生你或黄奕玟的气。」
    我气的是自己。
    那个事故的发生本来就是我的问题，我当然不可能为此对黄奕玟有什么不满。
    我确实不想看见她，确实刻意在躲她，但那全是出自内心的愧疚，根本不是因为我真的讨厌她。
    沉默蔓延在我们两个之间，寒冷的空气也变得益发沉重。深蓝夜色下空无一人的关子岭安静得诡譎，只听得到潺潺流水声和两人份的脚步声。
    时间流逝得很无感，我并不确定我们到底走了多久，直到岭顶公园的一角映入眼帘，死寂的沉默才被亚瑟给打破。
    「那个……谢谢你刚才救了我。」他抬头瞥了我一眼，又续道，「那时候我的视觉跟语言能力都还不能使用，所以也来不及反应。雪女用的是冰雪咒，能把别人冻成冰棒，但这里大概只有我会解咒术，所以要是没有你帮忙，我可能会在故事结束前先倒下。」
    「没什么。」我摇摇头，「虽然我救了你是事实，但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我们也不可能打倒雪女的。」
    要是没有亚瑟用冰雪之力牵制雪女的法术，我大概早就在冰牢里被刺成蜂窝了，更甭提之后在平台上遭遇暴风雪时，以及雪崩过后雪女对我们投掷巨大冰针的时候。
    如果他不在场，现在黄奕玟大概就要来帮我收尸招魂了。只不过这里是幻想世界，也许我的魂魄会就此卡在空间夹缝里永世不得超生。
    「我没那么厉害，只是正好能操控风雪而已啦。」亚瑟耸耸肩说，难得没有大言不惭地自卖自夸。
    奇怪，这个小精灵是怎么回事？他真的是亚瑟吗？我认识的这傢伙应该是连谦虚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的呀。
    「奕昕。」又走了几步，我们终于踏上公园的石板路时，亚瑟再次开口，「虽然追问往事不是对待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但是……你能告诉我你跟奕玟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吗？」
    闻言，我停下脚步，静静看着他。
    那双天蓝色大眼睛所见的我，现在是什么表情呢？想必一定非常五味杂陈吧，不然他不会满脸的担心。
    之前黄奕玟特地跑来送布朗尼的时候，亚瑟也曾经问过我这个问题，当时我为了不去想这一切而选择不回答。但或许因为是刚才的梦，此时的我竟意外有种「告诉他也可以」的感觉。
    「……小六的寒假，我父母出车祸过世了。」
    每每提到这个，我就会想起那片亮得让人看不清前方的车灯和剧烈的金属碰撞声，恐惧与压迫感也随之而来。
    我深吸一口气平復心情，沉着脸续道：「那天……是因为我淋雨之后发高烧，所以他们才会三更半夜衝出门，想带我去急诊室。没想到快到医院时……他们却被一台闯红灯的大卡车给撞上。」
    车祸的撞击力道之大，让当时意识不清的我直接昏了过去，而当我再次醒来，就是躺在充满药水味的医院病房里。
    我还记得阿伯和伯母坐在病床旁看着我落泪的样子，也记得满脸泪痕，呆然坐在陪病床上的黄奕玟。
    那一天之后，我的世界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等我痊癒后，我们两个就被阿伯收养，然后在他的帮助下开始举办丧礼。那几天下来，我不知道黄奕玟到底哭了几遍……」想起当时在殯仪馆里的种种画面，我不禁皱起眉头，「我害我们失去了父母，也毁了原本计划好的家庭旅行……所以我对不起黄奕玟，也没有资格跟阿伯他们一起生活。」
    守灵、头巡、子女巡、家祭、公祭、尾巡……天天往殯仪馆跑的那几天，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怪我？为什么他们反而都在关心我？
    每天早晚给父母拜饭时，亦或是与其他来上香的亲戚们围在桌边折纸莲花和金元宝时，竟都没有人将那场车祸怪罪于我。
    就连黄奕玟也一样。明明是最大的受害者，但事发至今她却从来没怨过我，反而只顾着关心我状况好不好。这着实让我的罪恶感又加深了不少。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耸肩笑了笑。
    「我之所以会陷入中二病，大概就是为了逃避现实吧。在故事里，路德尼亚是挪威分部着名的送行者，既拥有贵族身份，又有完整的温暖家庭，跟我完全不一样。」
    我封闭自己，终日沉溺于美好的幻想，试图藉此麻痺自己对于事件的悲伤及对黄奕玟的歉疚，并把一切黑暗的、负面的情绪与念头给封印。
    「于是我就这样过了三年，直到升高一后觉得自己必须脱离中二病，我才改以搬出来的方式与他们保持距离。」
    说到底，我就只是提不起勇气面对而已。
    「可是，那不是你的错啊！感冒发烧又不是你可以控制的。」亚瑟在听完之后说。
    类似的言论我早已听过不下百遍，但不论谁来对我这么说，我至始至终都没办法欣然接受。
    「那是我的错……！如果我没去淋雨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烧，爸妈也就不必深夜载我出门，那就不会遇上死亡车祸了……」我忽然有点像喝醉一般，开始想歇斯底里。
    至今我心中的阴霾依然存在，我只能选择逃开一切来避免它突破障碍佔据我的心灵，以防止自己有一天崩溃。
    「奕昕……」亚瑟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这些事情就放一边吧……现在结束故事比较重要。」
    我微微一笑，转身就往公园里头走，亚瑟沉思一会儿后，还是跟了上来。

 第十二章：现在还不能结束(2)

    岭顶公园内正如我所预想，早已被亚瑟给復原完成，安稳如斯的氛围让人完全没办法想像这里刚刚才发生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
    然而正当我以为事情完全告一段落，可以先回饭店休息了的时候，却赫然发现草皮某处竟然有个大凹洞。
    走近一看，我不禁瞪大双眼。
    「……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是深达一公尺左右的凹洞，里面躺着一个全身白的女人，双眼紧闭就像是昏倒了一样，身上还有不停闪现流窜的金色电流。
    ……这不就是雪女吗！
    为什么她还在这里？
    「啊，这个是雪女喔。」亚瑟笑着说了句屁话，「她刚刚偷袭我之后，就被菲莉丝用一招堪称中二病大爆发的雷电球给打晕了呢！你没看到那画面真是太可惜了，真的超级酷炫的说。」
    「喔……原来如此，好猛的感觉。」我点点头。
    被他这样一讲，我还真的有点想看看当时是什么情景呢。搞不好菲莉丝朝她丢出了雷电版的盖x能量炮也不一定，总之从这个凹洞的样子看起来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攻击。
    「对吧对吧？所以才说没看到很可惜嘛！」亚瑟兴奋地说，「我记得她好像是用了什么……伊邪那美命……火雷之类的？」
    「是『伊邪那美命，吾愿献身心，换火雷大神降天罚』。」
    有个声音忽然传来。
    我跟亚瑟立刻回头，只见菲莉丝正缓步走来。应该是因为冬季凌晨时分的关子岭实在太冷，此时的她除了一如往常的黑西装外，还套了件灰色的素面羽绒外套。
    「嗨，你也来啦。」我朝她微笑点头，「可以告诉我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雪女发动偷袭之后，我就发动火雷球将她制伏，可是要送走她的时候却发现她竟然送不走。」菲莉丝盯着昏死过去的雪女说。
    「送不走？」我讶异地问。
    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不能送行？
    「……她的执念太强，即使昏倒了意志力还是坚强到夸张的地步。」菲莉丝盘起手，眉头微蹙像在思考什么，「我已经联系所属的京都分部和府城分部寻求协助了，他们目前正在查有关雪女的资料，要从里面找出她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这样啊……」
    过度强烈的执念吗……那到底会是什么呢？
    回想她说过的话，好像除了取代火灵的位置来统治府城，就是把送行者通通赶出去。这之中到底哪一个会让她在乎成这样，產生那么深的执念，我真的是搞不懂。
    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取代火灵？
    ……或者说只是想引发一场大骚动，让火灵了解府城的现状然后回归？
    「对了，木下和綾希呢？」我忽然想起他们，赶紧问道。
    我倒下前和菲莉丝一起发动攻击的时候，木下正负责保护受伤昏倒的綾希，之后的事想当然尔我不可能知情。
    「木下的右脚骨折，然后綾希被击中头部，所以雪女被制伏之后他们就先回府城分部治疗了喔。」亚瑟说。
    咦？木下什么时候骨折的我怎么没发现？
    虽然他刚刚确实都坐在地上，但他的态度从容得跟平常没两样，我还以为他只是为了保护綾希才没站起来的耶！
    可惜我刚刚中招昏厥……下次如果再遇见他，一定要关心一下顺便说个谢谢他这么努力。
    「你已经没事了吗？」菲莉丝忽然冒出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愣了一下才了解她是在担心我被雪女打到有没有怎样，于是立刻笑笑地说：「嗯，没事了，亚瑟刚刚把我身上的咒语解掉了。」
    「没事就好。」菲莉丝浅浅一笑，低头从外套口袋掏出一个东西递出来，「那么，你们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她手中躺着块金色的怀錶，錶盖边缘刻有一串外文，正中间是一个纹路精緻的榭寄生图样，叶脉的部分精细到令人讚叹。
    「啊！那是我的怀錶！」亚瑟随即发出惊喜的尖叫，「谢谢你，菲莉丝！我不久前弄丢它之后就一直找不到，还以为就这么不见了呢！真是太感谢了！祝福你渡过美好到不行的圣诞节！」
    「不客气。」菲莉丝微微挑眉，似乎是对亚瑟拿美好圣诞节来做感谢词感到意外，「这块錶是击倒雪女之后在她身上发现的，大概是之前被她捡到了吧。」
    啊，这么说起来，这块錶……
    ——我们也考虑过你会不会不想接受这份礼物，或是想提早结束它等等的问题，所以圣诞老人给了我一个怀錶，它能直接结束一切，让礼物失效。
    我赫然想起遇见亚瑟那天他说过的话，不禁倒抽一口气。
    ……现在啟动怀錶的话，我就能回到原本的生活，这几天经歷过的惊险战斗也就不会再碰到，一切都将回復往常的平和。
    如果说……现在啟动它的话……
    「路德尼亚。」亚瑟似乎注意到我的动摇，转过身表情微妙地看着我，「你……想现在就啟动这个吗？」
    他抬起手，将未开的錶对着我，又说：「现在啟动的话，这一切会立刻结束，你也就不用再纠结故事全貌，可以直接回到原本的日子了喔。」
    ……
    我说不出话。
    明明几天前我就一直很想快点结束这个故事，甚至在亚瑟一开始提到怀錶的时候直接请他啟动，那为什么现在却这么犹豫？
    为什么我会没办法开口请亚瑟啟动它……

 第十二章：现在还不能结束(3)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菲莉丝满脸疑惑地看着我们俩。
    然而不管是我或亚瑟都没回应她，就只是这样沉默不语地看着对方。
    ——如果你可以回想一下国中时代的你，也许我们能找到关键的切入点哦。
    亚瑟曾经这么说过。而截至今日为止曾遇过的所有魂，他们的执念也几乎都跟我当时的心情有所关联。
    想与重要之人重逢的婚纱女。
    想回到过去快乐时光的松本。
    想获得更强力量的西装男。
    想找回唯一家人的花火。
    这个故事与当时那个我的心境，显然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係。或许它也反映了我的想法，以及我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
    ……要是现在啟动怀錶停止故事，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得知一些重要的事情。
    「亚瑟。」考虑很久之后，我终于做出了决定，「现在先不要啟动怀錶，我会亲手把这个故事完成的。」
    亚瑟没回话，只是用力点点头，朝着我漾开笑顏。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但我相信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绝对能够顺利走完这个故事。
    然后，到了故事的最终，也许我会明白当年那个黄奕昕想说的话。
    「那现在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休息吧！」亚瑟提议道。
    我与菲莉丝双双表示同意，互道晚安之后便各自离开岭顶公园回饭店。
    怎知我们才刚踏出一步，面前的地上就突然冒出个亮白色法阵，接着有个人就这么出现在它上头。
    「你们真是浪费了一个好素材。」他勾起单边唇角轻蔑地说。
    传送阵的光芒完全散去，这下我终于能看清楚他的样子了。
    那是一个身形修长挺拔的男人，长度及腰的白金色发束成低马尾垂在脑后，身穿一件彷彿什么宗教集会主事者的纯白色长袍，银蓝色的精美图腾散布在袍子各处，有那么一点怪异。
    他的左眼被黑色眼罩遮盖，右边的袖子随着微风轻拂而飘动，好像里面并不存在手臂。
    这是我与他的第一次见面，但我却觉得我似乎知道他是谁。而在我想出答案前，菲莉丝率先开口了——
    「……你是白长袍吧？」她冷静地瞪着他问。
    对啊！金色长发、一身白色长袍、还有黑色的眼罩，这全都符合花火所形容的白长袍啊！
    「呵，竟然连同行都知道我的这个称号了吗，真是有趣。」白长袍嘲讽似地笑笑，「不过既然也是送行者，就请用我的名字——托里斯·叶尔得来称呼我吧，别跟那些低等灵魂使用一样的称号。」
    什么低等灵魂……他是在说魂吧？他们哪里低等了啊！
    脑中浮现花火欢欣雀跃的笑脸，我忍不住握紧了双拳。
    「我问你，为什么要到处取走魂的能量，让他们魂飞魄散？」
    一听到我的问题，托里斯倏然敛起笑容，冷冷地说：「那全是为了一雪前耻而做的努力。」
    「一年前，火灵那渣滓毁了我的左眼和右手。那之后我每天都在想要怎么復仇，怎样才能让祂嚐到苦果……」托里斯咬牙切齿地说，深蓝色的眼瞳里闪着愤怒的火光。
    「最后，我终于想到了。只要吸引一大堆外来的魂来到这里，再把他们一网打尽，就能增强自己很多力量，让我能彻底杀死他啊！」托里斯皮笑肉不笑地说着自己的计画。
    吸引外来的魂？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时，我赫然想起许多魂曾经提过的那样宝物。
    「……彩虹砂糖。」我看着他喃喃地说，「彩虹砂糖的传闻是你放出来的吗？」
    「没错，你挺聪明的。」托里斯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我威胁了在魂界影响甚大的傢伙，让他去散佈这个谣言。府城当然不存在这样的东西，但那些低等灵魂却信以为真，真是愚昧无知得可以。」
    果然……彩虹砂糖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啊。
    它至始至终都是个骗局，就只不过是托里斯计画中的一环而已。然而之所以会有那么多的魂相信它真的存在，都是因为想实现他们心里头那个怎样也无法放弃的愿望。
    对于魂来说，所谓的执念就是他们最重要的东西，更是存在意义……所以像托里斯这样的贬低，我绝对不会苟同。
    「不准你瞧不起他们。」我忿忿不平地说。
    「呵，身为一名送行者，你根本不需要为他们说话，那只会拉低你的价值……」
    语毕，托里斯突然从我们眼前消失不见，一下子就出现在雪女倒下的大凹洞旁。
    糟糕……！
    眼看托里斯对准雪女的掌心开始发出微光，我赶忙衝上去想阻止他，却在快碰到他之前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给撞开，整个人往后摔在草皮上。
    「他竟然架了结界！」亚瑟一边把我扶起来一边说，又不死心地朝他丢了几个雪球，果然全都被弹开了。
    「风水浮空，火枪如斯，击吾之专注！」我试图用光束击穿结界，但却也毫无用处。
    「天火雷鸣，金霆流银，请赐我电闪之力。」
    菲莉丝召唤出她的金色长枪，不客气地刺了过去，又发出了好几道电光，可是结界还是文风不动。
    「吾之血为盟，吾之心为誓，苍蓝汪洋之力为吾所用。」我吟咏起咒文，跟着召唤自己的武器，「降世吧，魔剑涅尔特埃罗！」
    雪女整个人都开始发亮，而托里斯掌心的光芒也益发刺眼，眼看就要来不及。
    「尊贵之神埃吉尔，罗宾森……」
    「等一下，路德尼亚！」
    我正想直接打一波大的，亚瑟却忽然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过去。
    「你跟雪女打的时候用掉太多魔力，所以你昏倒之后我有帮你补一次了。」他避着菲莉丝小声说，「但魔力补充一天只能一次，所以你现在最好不要突然用掉太多力量，以备不时之需呀。」
    什么？有你这么不专业的补师吗！
    回魔竟然只能一天回一次！
    我头都要痛起来了我。
    「鸣雷。」菲莉丝再度放出电击，结界却还是没有动静。
    我看见里头的托里斯露出跩得二五八万的笑容，雪女身上的亮光忽地增强。
    不行，再这样下去真的惨了！
    「沧风守护！」我大喊一声，用力挥动强化的涅尔特埃罗打上结界壁，下一刻却依然重重跌坐，而结界连晃动都没有。
    电光和水柱不停衝撞结界，但不管我跟菲莉丝怎么攻击全都没有用，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雪女的身躯愈来愈亮，愈来愈亮——
    最终，光芒倏然消失，她就这样在我们面前无声地化作数不清的灰黑色小球，飞速融入托里斯体内。
    他弹了个响指，似乎是解除了结界。
    「这东西果然如我所想，是个很好的素材呢。」托里斯握了握手道，好像是在确认自己获得多少力量。
    眼见他转身打算离开公园，我感觉心里一把火直接烧了起来，于是立刻衝上前横剑阻拦。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大声问。
    「我说过了，我必须变强。」托里斯满不在乎地耸肩。
    「你……！」
    就算雪女刚刚一副要置我们于死地的样子，我也不认为有必要让她魂飞魄散！而且还是为了他个人想变强的这种自私理由！
    这个人到底在做什么？
    我正想继续质问他，却被某种怪异的感觉给硬生生打断。
    心脏彷彿用力震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令人不自觉落下冷汗的强烈压迫感，虽然这感觉有那么一点像魂力感知，但却比任何一次都要强。
    好像有什么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了……
    就在这时，我们几个周边的空间竟突然开始扭曲变形，同时间温度也跟着无预警提升。
    没过几秒，夜晚的岭顶公园赫然被换成一个虚无漆黑的空间，放眼望去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无止尽的黑。
    噠……噠……
    黑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踏着缓慢的步伐往我们愈来愈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对方想干嘛，只知道随着脚步慢慢逼近，那种压迫感也愈变愈强。
    脚步声停止的那一秒，周围突然燃起无数颗火球，瞬间照亮了整个空间，也让我们终于能看清来者。
    那是个身穿黑色长袍的黑发少年，虽然瀏海有点过长，却挡不住那双充满戾气的锐利红眼。他的手上缠绕着橘红色的漂亮火焰，脸上是一副冷峻至极的表情。
    他浑身散发一种绝对的压迫感，令人完全不敢与之面对面，冷汗也无法控制地狂冒，甚至有点双腿无力。
    错不了……
    能够释出这种压倒性强大力量的，大概也只有祂了。
    眼前的，正是火灵。

 第十三章：火灵(1)

    「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座城市？」
    火灵那双烈焰般的眼，此刻正杀气腾腾地瞪着我们几个。
    为什么来台南？
    像路德尼亚这样来自外地的送行者，来到这里的理由基本上都是为了帮助市长先生找回府城的和平。
    不过托里斯似乎是为了找火灵復仇而来，并且为此放出彩虹砂糖的假传闻，藉此吸引一堆外来的魂，造成这里日益混乱。这么说的话，一切的根源似乎都与火灵有关。
    只是，火灵明明是保护大家的存在，为何要让托里斯受那么重的伤呢？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托里斯原本又是什么样的存在？我发现我对此仍然一无所知。
    「回答我，你们为什么要干扰府城的安寧？」火灵又一次问。
    我们是奉市长先生的命令，来这里送走作乱的魂的。
    这确实是我们开始这趟旅程的起因，然而现在的状况却让人很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说。毕竟火灵的威压是如此强烈，我和亚瑟都不敢轻举妄动，连菲莉丝都不发一语，三人就只是沉默地面面相覷。
    「你应该不会不知道我来这里的理由，火灵。」不同于我们三个，托里斯倒是坦荡得很，「是的，你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因为仇恨的种子就是你亲自种下的。」
    他自顾自地说完之后，忽然拉下眼罩并捲起衣袖，露出有着醒目烧烫伤痕跡的左眼，以及仅剩上半截的右手。
    那一刻，火灵本就冷酷暴戾的脸色随即沉了下来，愤怒值直接一个高速攀升，挡都挡不住。
    「是你……」火灵眉头紧蹙，眼中的火光顿时变得更利更亮，「告诉我，雪女是被你给除掉的吗？」
    「正是。」托里斯毫不畏惧地冷笑道。
    欸不是，这位大哥你也看一下气氛啊！把火灵惹怒对我们哪一个都没有好处吧！
    如果你真的很想报仇，那也麻烦选个只有你们两个的时间单挑吧！不要把我们这些无辜的同行拖下水，我们可不是你的伙伴啊！
    「很好。」火灵只说了这么两个字。
    下一瞬间，我和菲莉丝立刻被某人拽住后领用力拉开，然后惊愕万分地看着我们原本站的位置在同一秒里猛地燃起熊熊烈火。
    反应不及之下，我甫失去拉力就一屁股跌坐下去，不过好险没撞到尾椎骨。眼前的金橙色炫目烈焰来得又快又猛，儼然就是个阳春到不行的火葬场，要是身处其中大概不用半秒就能达成全熟或过熟。
    「你们还好吧？」把我跟菲莉丝从露天火葬炉救出来的亚瑟问道。
    「没事，谢啦。」我边站起身边回答。
    「我也是。」菲莉丝点头道。
    「你退步了呢，火灵。」托里斯不可一世的嗓音从火光中传出。
    他用力挥出左手，那片火焰竟就这么消失不见。
    「真是可惜，我原本还希望能有一场更有趣的战斗呢。」托里斯笑了笑，一脸遗憾地说。
    火灵没回话，只是静静瞪着他。肃穆的氛围让空气都变得凝滞又沉重，就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寧静，让人感到相当不安。
    僵持的局面并没维持太久就被托里斯给打破，只见他微微俯身，下个瞬间便出现在火灵面前，举起拳头就往祂挥过去。
    火灵也不是省油的灯，祂不慌不忙地一个侧闪，直接往托里斯的腹部施加一记带火的肘击。而托里斯的施术时机也抓得恰到好处，顺利在身前做出护盾挡下攻势。
    两人的距离再度拉开。
    「你除掉那么多魂是为了什么？」火灵瞇起眼，一隻手放在身前呈现备战姿态，「而且竟然连雪女都除掉了……你做这一切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我的理由很简单，就是让自己变强到足以让你们这些偽善者全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托里斯带着狂气的笑答道。
    「……看来你很憎恨我呢。」火灵缓缓放下手，低着头说。
    祂的背后驀然出现一团团红蓝交杂的火球，绕着祂排成一个大大的半圆，接着由最左边的开始，火球一个个自动塑成利刃状，全部指向托里斯。
    「关于这点，我只能说……」火灵微微仰头，突然露出冰冷无比的笑，「彼此彼此。」
    话音刚落，所有的火刃便一起高速衝向托里斯。
    「大地，石墙壁垒。」
    托里斯飞快后跃一步，在身前造出一堵岩石做成的墙，而那些火刃就这样重重撞进墙体。伴随连连的碰隆响声，墙上被开出一个个窟窿，激起不少尘土砂石。
    趁此空档，托里斯将左手放在双目前，手背对着自己唸道：「我所崇敬的至高女神盖亚，大地因您的恩泽美好，祈交付神之力，除乱世魂灵！」
    他的掌心即刻闪出白光，接着有一把银灰色的大镰刀出现在他手上，刀柄上还有如同几何图案一样的纹路。
    「既然没有直接打穿……你真的有所进步了呢。」火灵盘起手，看着坑坑疤疤的石墙说。
    「只有想自寻死路的傢伙，才会瞧不起地之道送行者叶尔德家的人。」托里斯又是一笑。
    「那么，我现在就送你下地狱。」
    没打算给他太多悠哉时间，火灵马上造出新的一批火刃，而且不管是数量还是大小都胜过前一批不少。祂依然盘着手，仅仅是瞪视托里斯，就让所有火刃一齐飞向他。
    「大地，石墙壁垒！」
    托里斯二度筑起石墙，而且还直接建了两道。
    这一次的火刃威力显然比前一次强很多，轻而易举就撞碎第一面墙，甚至有一些还连第二道墙都能穿过。
    而且这次的攻击范围也突然扩大了，即使火灵的主目标是托里斯，同处一个空间的我、亚瑟和菲莉丝也还是受到了波及，只得赶紧闪避。
    紧接在火刃后，火灵伸手画出一个大火圈，接着握拳往圆心位置重击，火浪随即从中心点涌出，吐着大红花般的火舌直直往托里斯衝。
    这次托里斯来不及建墙，只得以镰刀阻拦部分火焰，顺势往旁边闪躲。而我则赶紧做出水壁，以避免乱窜的火烧到我们几个。
    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但他们似乎愈打愈激烈，介入其中显然就是笨到不行的捨命之举。
    隔着泛水波的墙，我来回看着他们两个。
    昔日守护府城，却因不明原因隐退的神魂。
    与神魂有过节，一心想復仇于是消灭许多魂的送行者同行。
    不管站在哪一边，好像都有点不太对……
    我陷入了两难。

 第十三章：火灵(2)

    「我觉得我们应该想办法让祂冷静一点。」菲莉丝说。
    我有点讶异她直到现在都没召唤那把金色长枪，看来她也并不想跟火灵打。
    「你看，祂的额头上有神纹，这表示祂是神魂。以我们力量如果想送走神魂，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我顺着菲莉丝手指的方向看去，火灵正好一个侧身闪开突破烈焰袭去的托里斯，几乎刺到眼睛的瀏海跟着祂的动作翻飞，确实能看见祂额上存在特殊的图腾。
    它看上去很像一隻被火炎簇拥的眼睛，其纹路细微繁复，搭配朱红的色泽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威严感。
    「……最好不要想着打倒祂，对吧？」我向菲莉丝确认道。
    我清楚自己对于神魂的设定，所以可以的话我也完全不想跟祂打。
    「没错。」菲莉丝毫不犹豫地点头，「论武力，我们要赢过祂非常困难。而且祂身为府城地区魂的统领，要是就这么送走一定只会让状况更糟糕。」
    确实如此。
    就算我们真的卯起来开打也基本赢不了，即使真的抓到那数万分之一的机率成功打倒祂，能不能战胜祂的执念顺利送行又是一大问题。而如果真的又中了几万分之一的奇蹟成功把祂送走，台南的魂就会真正的失去统领，到时候一切都将陷入更惨的混乱。
    「地之岩，逡巡土地！」
    托里斯朝火灵用力挥舞镰刀，同时间他的身周即刻冒出一堆石块，跟着他的动作击往对方。
    火灵灵活地避开锐利的刀刃，双手交错身前如刀般劈下，瞬间就让飞来的所有岩石起火燃烧，没几秒就变成熔岩一样的液体落地。
    看着这个景象，我再度肯定自己绝对不想跟他打架。
    那么短时间就能把石头融化，那我如果被烧到不就直接连骨灰都没了吗！
    死无全尸已经很惨了，这种连尸体都没有的根本是惨上加惨！
    「我也赞成不要跟他衝突。」亚瑟举手说，「我是操控冰雪魔法的，面对这种火系几乎没办法派上用场。」
    不用说亚瑟了，连我这个水之道送行者都不想赌一把。纵然水可以灭火，但在我把祂放出的所有火焰全扑灭以前，我的魔力大概早就耗尽了。
    「……我有个方法，你们想试试看吗？」菲莉丝沉默一会儿后说。
    「什么方法？」
    我跟亚瑟异口同声地追问。真是讨人厌的巧合。
    「我所知道的神魂基本上都会与送行者和平相处，但火灵显然很讨厌送行者。所以我想，如果可以找到祂厌恶送行者的理由，也许我们就能够知道与祂谈判的正确方式。」
    说得很有道理，只不过……
    「我们要怎么找？」
    祂现在正因为托里斯而陷在一个怒气满点的状态下，我想应该是不会愿意暂停跟我们说说祂讨厌送行者哪里的。
    而且即使祂真的愿意，托里斯也不会同意休战，也就是说我们根本没办法找到那种机会。
    菲莉丝正要开口，不远处却突然传来轰隆一声。
    我看见托里斯建造了目前为止最厚的石墙，可是那面墙上却有个深度几乎要穿透墙的不规则大坑。
    ……
    我的天，火灵到底是什么生物啦！
    「执念连结。」菲莉丝在骚动暂时平息后开口，「我们可以用咒语连结火灵的执念，这样应该就能找到一些有利的线索。」
    连结执念？
    我猛然想起路德尼亚设定集里自己写下的一句咒语，目前为止它都还没被用在实战过，因为我前阵子真的是完全忘了还有这么个咒语。
    「天地神灵，与吾所系，渡尘入梦，鑑往知来。」菲莉丝说出与我心中所想一模一样的咒语。
    这个咒语可以让送行者跟魂的内心產生连结，让送行者能直接看见魂的执念。不过连结过程中双方都会陷入类似做梦的状态，这时候要是有任何一方受到攻击，连结便可能因这个外力中断，双方也有很大机会因此受伤。
    最严重的，就是意识回不来。
    我吞了吞口水，看了一下外面的托里斯。
    现在最有可能影响这计画的外力就是他了。以他那种怎样都要杀掉火灵的样子，我敢断言要是火灵突然被我们连结而昏厥，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攻击的大好机会。
    「你们也知道那句咒语的用法跟风险吧？」菲莉丝问。
    「嗯。」
    「知道！」
    令人意外的，亚瑟也跟我一起表示知情。
    我以为他的脑容量全部都拿去塞吃的了，没想到竟然还有留空间放送行者的咒语，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那你们应该也知道托里斯会是个极大的变数。」菲莉丝蹙眉道，「要是连结中途被他介入的话，这一切很可能会失败。」
    「也就是说要先把他处理掉对吧？」据说很善良的圣诞小精灵笑着丢出黑社会发言。
    「对……不过我刚刚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托里斯是府城分部最强的送行者。我京都分部的学姐曾跟我提过这个人，只是一开始我没有马上想到。」
    等等，什么府城最强？
    我回头看了一下挥刀砍向火灵的男子，他这次终于成功地割破火灵的黑长袍。虽然火灵立刻弯身赏他一记火球，但显然两人的实力差距并没有我原本预想的大。
    对了，刚刚的结界我们俩也没打破啊……
    这么说起来，如果我们三个联手攻打托里斯，胜算可能也不太大。但如果可以跟火灵搭配，也许就能顺利把他击倒，前提当然是火灵愿意合作。若祂不愿意合作，觉得我们就是干扰，那我们就可能被祂攻击。
    「那么，我们就让托里斯跟火灵好好打一场吧！」亚瑟不知道为啥突然笑得很开心，「等托里斯倒下的时候火灵也用掉不少能量了吧？这样连结成功的机会不是比较高吗？」
    我默默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笑脸。
    这傢伙到底哪里善良了，明明就是腹黑奸诈系的吧！

 第十三章：火灵(3)

    虽然亚瑟的方法就道德层面来看似乎不怎么好，不过我们还是接受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比起考虑要加入哪一边，还是考虑他们之中的谁会不会接受，那也许真的是最好的方法。
    就在我们偷偷讨论好计画的几秒后，火灵的火球跟托里斯的镰刀又发生了一次激烈碰撞。
    说真的，虽然不怎么喜欢托里斯，但不得不承认他能跟火灵抗衡那么久也确实是满厉害的。
    他们两人再度拉开距离，双双死瞪着对方。火灵的黑长袍有些破损，上面还沾了不少尘土跟碎石，模样有点狼狈；另一边的托里斯也没好到哪儿去，除了一身白长袍都快要变成灰长袍外，身上还有不少地方有烧灼的伤痕，甚至渗着血。
    「够了……」火灵慢慢开口，眼中的赤焰忽然变得非常强烈，「游戏就到此为止。」
    语毕，那些漂浮于整个空间的，被我以为只是照明用的火球，竟全部开始旋转奔腾起来。
    「正合我意。」无视这异状，托里斯依旧笑道。
    不知道将发生什么的情况下，我和菲莉丝只好各自先召唤自己的武器预备。
    真是的，为什么场边群眾竟然比场上的打者还紧张啊……
    「一年前的事情我可记得一清二楚。所以现在，我要为那些逝去的府城人民报仇。」火灵的瞳眸倏然闪过金光，语气极其严厉。
    一年前……？
    我记得綾希说过一年前车站附近发生了严重火灾，难道火灵跟托里斯的结怨就是起因于那一次吗？
    可是，为什么火灵说他在为府城人报仇？是托里斯引发了火灾，还是他跟那场火灾的重大伤亡有什么关係吗？
    「呵，一年前那件事我也从没忘记。」托里斯指着自己的左眼，愤怒地盯着火灵，「你们这些偽善的神魂，一个一个都在假冒神明。说自己能保祐人民也只是想藉此获取信仰之力，让自己更强大而已！」
    「我说过了……虽然我不能确定每个神魂的想法，但至少我是真心想守护这里的。」
    火灵说完后闭上眼睛，缓缓举起了手，周围那些四处乱跑的火球随即开始几个几个聚在一块儿，然后化作数不清的金红色火线，旋转着聚拢在祂的掌心，火球逐渐成形。
    整个空间似乎愈变愈热。
    「……只要我有足够的资格。」火灵说着抬起了头，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祂被火光照亮的侧脸，微微勾着嘴角的表情看起来竟有点落寞。
    足够的资格是指什么？
    为什么身为守护者的火灵会说出这种话呢？我不禁愈来愈好奇一年前除了火灾外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一直从容傲慢的托里斯，在看到火灵手中的火球后明显愣了一下，但即使有点动摇，他还是坚持不示弱。
    「哈哈……想不到你真的会这样做。」托里斯抹去额上的汗水，狂妄的笑容依旧，「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客气了。」
    他将镰刀斜摆在身前，马上开始吟唱咒语：「致敬爱的盖亚女神，当今世间魂灵肆虐，我愿付出一切成就您的慈爱，立足保世灭魂之处！」
    整个场地都随着他的话语刮起了强风，一瞬间沙土翻飞，视野都被遮蔽许多，但我仍透过风沙看见了奇特的画面。
    托里斯手里的镰刀突然间动了起来，就像是上面的几何图形全都有生命一样，整个都在颤抖。然后，从那些浮动的图形里开始冒出一堆又一堆的小石头，串成细鍊绕着刀柄而上，转瞬间就包裹了整把刀。
    接着，镰刀刀刃开始发出异样的暗红光芒。
    「为你的任意妄为赎罪吧！火灵！」托里斯高声吶喊，一蹬地便举刀劈去。
    剎那间，一道又宽又大的刀波便气势磅礡地扑向火灵，激起了与强烈颱风不相上下的大风暴。我、亚瑟和菲莉丝立即压低姿势，却还是抵挡不住狂风，一个个被吹倒。
    就在刀波即将碰到火灵的前一秒，祂突然将没拿火球的手抬起，按住额上的神纹。
    我彷彿听到如同强力炸药引爆时的扭曲声响，却没看见任何多馀的火光。而托里斯挥去的刀波，竟就这样被火灵身周瞬间冒出的衝击波给抹消殆尽。
    「现在……该你了。」火灵放下按住额头的手，瞪着满脸惊愕的托里斯发笑。
    祂手中的火球早已不能称作是火球，或许把它称作「太阳」会更合适一些。如今的它就像是一颗小型太阳，时不时发出不祥的爆裂声，既炽热又亮得刺人眼球。
    不，不对。
    我感觉火灵散发出迄今为止最强的压迫感，让我对那颗太阳火球攻击范围的担心急遽攀升。
    「永别了。」火灵收起笑容。
    火球在同一秒脱离他的手。
    我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顾不得一切地横剑大喊：「天河啟，海涌动，护吾所愿！」
    涅尔特埃罗即刻发出强光，转瞬间就在我们三人身旁筑起厚实的天蓝色透明墙。
    那是罗宾森家最强力的护盾咒，虽然会消耗很多魔力，但我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眼见火球落地，托里斯却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动也不动。
    轰——！
    几乎要衝破耳膜的爆裂声传来，剧烈震波下赤红鲜艳的火焰随即迸裂四溢，热浪一路延伸，席捲了这个空间的每一处。
    我彷彿看着灾难片情节于近在咫尺的前方上演，双手只得死命地握着剑柄维持护盾，深怕一个不小心松懈了，我们三个就会一起葬身火海。
    数分鐘后，火焰终于消散一点，托里斯已不再他原本的位置，不过我也不敢动念想像他刚刚遭遇了什么，现在又去了哪里。
    「哈……」火灵站在火海中央低着头，看样子是一下消耗太多能量而有点疲倦。
    满地烈焰就像一朵朵绽放的彼岸花，随着存馀的些许微风摇曳，让整个画面顿时散发一种妖异的美感。
    不过现在比起欣赏，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天地神灵，与吾所系，渡尘入梦，鑑往知来。」趁着火灵还低着头，我赶忙将指尖对准祂小声唸咒。
    一条纯白的光线马上从我掌心冒出，顺着伸出的手指攀爬而上，快速往火灵的方向延长而去。
    火灵终于抬头，但当他注意到我放出的白线时却已经来不及——
    霎时间，我的眼前仅剩下空白一片。

 第十四章：那不是你的错(1)

    缓缓睁开眼后，四周却仅有一片虚无的白，既没有其他色彩，也没有任何声音。
    ……这里是哪里？
    成功连结到了吗？
    我踏着不安的步伐缓慢前进，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视四周，深怕突然遇上些什么。比起被一堆东西塞满的地方，有时候像这样过度空旷的空间反而更容易使人恐惧。
    不知走了多久，我突然听到一阵铃噹声。它相当规律，却又好像不断在改变与我之间的距离一样，音量时大时小，有点恼人。
    就在这时，原本空无一物的纯白空间里头，忽然有什么从远方快速飞来。
    我反射性地想拿刀格挡，却发现涅尔特埃罗并不在我手上，且雪上加霜的是，任凭我怎么挥手唸咒，我就是发动不了任何魔法。
    那东西就这么在我面前停下，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终于看清楚它的真面目。
    那是一束白色的百合花。
    ……这是什么？
    虽然有点犹豫，不过我还是伸出手碰触那束花。
    一瞬间，好像有一堆东西撞进我的脑海，接着许多的画面便如雪片般飞来，擅自在我脑中放映——
    那是一个纯朴的小镇，到处都是农田和果树，居民感觉也都很安居乐业，大家有说有笑的。从服装判断，这时代很有可能是清领时期。
    当时的火灵只是个普通人，既不是魂也不是神魂。只见他边跟路上的行人打招呼边往某个小屋走，遇见他的人也都亲切地向他问好。对了，他们都似乎都称他做阿和，这应该是火灵作为人的时候的名字。
    走进小屋后，火灵走到一张木桌旁坐下，把毛笔和砚台放上桌。这里看起来是一间类似私塾的地方，不少小朋友都聚在这里，边聊天边等着老师。
    画面晃动，接着跳跃到下一段记忆。
    温度突然高了好几度，眼前的教室不知为什么正燃着熊熊烈火，身旁好几个孩子疯狂逃窜，火灵则负责带那些小朋友找路，把他们一个个送出火场。
    最后当他终于救出所有孩子时，自己却已来不及离开，于是就这么葬身火窟。
    我想守护大家……我要保护所有人……
    他的心里似乎只剩下这个念头。
    下一段画面是居民们祭拜的样子，听说那间庙是为阿和而立，就叫做「火灵庙」，而火灵至此之后便正式获得火焰之力。
    时间飞快地流逝，画面也再度更迭。
    这次出现在眼前的，是台南车站前的圆环。从车站景色和行人的样子来判断，这里应该是距离前一个画面几百年后的台南，研判可能是与现在差不多的时间点。
    此时车站旁的商店街忽然间燃起大火，火势极为猛烈，浓浓黑烟直衝天际，不少民眾尖叫着惊慌逃窜。
    面对这样的情况，火灵当然想去拯救大家。只要像祂平时做的一样，前去现场控制火焰，商店街上的人们一定可以平安无事的。
    想不到，当祂正准备出发时，托里斯·叶尔德却出现在祂面前，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受过伤，态度也相当血气方刚。
    「你们这些神魂全是偽善者，都在滥用大家的信仰之力！」
    「所有遗留于世的魂都会损害社会，而你们则是比起一般的魂来说更加糟糕、更加严重的危害！」
    托里斯逕自向火灵阐明他的想法，但不管火灵怎么解释，怎么告诉他祂只想保护这里的人民，并不打算用这份力量去做不好的事，他都完全听不进去，甚至动手想消灭祂。
    火灵感到十分焦躁，一心只想快点去商店街救人，却又不得不与托里斯战斗。即使力量强大，祂却不敢用全力攻击他，因为对祂来说，自己毕竟是守护人的存在，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并不想夺人性命。
    然而不管火灵怎么吓他，或是反覆告诉他有一批民眾正等着祂去救援，托里斯都没有停手的意思。心急如焚之下，火灵一个没拿捏好力道，不小心发出过强的攻击，结果竟让托里斯的右手和左眼受了重伤。
    祂并不想将他伤成这样，所以那个当下不禁慌了手脚，谁知这个分神下，托里斯却忽然朝火灵施用封印法术。那个瞬间，火灵感到全身无力，意识更无法控制地远去，而直到最后沉睡之前，祂仍深深惦记着商店街的大火。
    下一个画面里，火灵终于清醒并挣脱封印。
    祂当然还记得昏睡前的事情，于是急急忙忙地去到车站旁的商店街，然而此时的商店街正在进行着灾后重建，很明显火灾早已经结束了。
    于是火灵决定在那附近绕绕，想知道那场火灾有没有造成伤亡，结果才没走多远，祂就发现了一块慰灵碑。
    看着冰冷石碑上面满满的姓名，火灵顿时陷入了深沉的自责。
    如果当时早点行动就好了……
    如果当时不要顾虑托里斯的生命安全，直接将他打倒就好了……
    都是因为自己坚持了那个和平信念，才会让这么多人死亡的……
    那之后，火灵认为犯下如此大错的祂实在没资格保护这里的人，因而把自己关进虚无空间。即使作为祂魂界挚友的雪女多次来劝说，火灵仍然深陷自我责备的泥沼，最终更选择将自己与一切隔绝，再也不见任何人……
    画面到这里停止，接着开始出现如同早期电视杂讯那样的雪花点，同时耳边响起了一阵滋滋声。
    即使这是第一次使用这个咒语，我却清楚的了解到了什么。
    看样子，连结的时限已经差不多了。

 第十四章：那不是你的错(2)

    眼前倏然一黑。
    待我再次睁眼时，映入眼中的景色已回復原先的虚无空间。放眼望去，地上仍然有部分残馀的火苗，而火灵则站在一段距离外，状似痛苦地弯着腰单手遮脸。
    「路德尼亚，怎么样，你找到了吗？」亚瑟一发现我清醒便立刻问。
    「抱歉，给我点时间……」
    此刻我的脑中满是刚刚看见的画面，记忆还相当清晰，但看着它们却会让我的心愈来愈浮躁，连自己都有点不解。
    如果要说火灵为什么讨厌送行者，我认为正是因为当年托里斯去干涉祂，让祂错失拯救府城人民的机会，所以祂才会因此怨恨送行者。
    总觉得一切都串起来了。
    一年前，台南车站旁的商店街发生了大火，而托里斯却在那个时候出面与火灵对战，还将祂给封印起来，让祂没办法前去救援。火灵为了此事开始厌恶送行者，并因着强烈的自责感而选择隐退，但祂一介统领的突然隐退却也让府城的魂界开始变乱。
    在他们当时对打的过程中，火灵不慎伤到托里斯，而他就此怀恨在心，并散佈这个城市中存在能实现所有愿望的彩虹砂糖的假消息，外县市的魂也因此争相涌入。原本他是打算藉此机会一次取走许多魂的力量，却也使得府城魂界更加混乱不堪。
    为了解决这个特殊的问题，市长先生特地找来各分部的送行者帮忙——这就是路德尼亚故事的起点。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找的故事终点，眼看已近在咫尺，然而此时我的心里却像是有什么要崩毁了一样。
    总觉得……这段故事对我来说不只是这样。
    「竟然用了执念连结……你们还真是相当大胆啊。」
    火灵低沉平稳的嗓音忽然出现，暂时打断了我的思绪。
    此时的祂已放下手重新站好，正用冷冽的视线盯着我们几个。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了解什么，不过我可没有跟你们这些送行者分享过去的喜好。」火灵蹙眉道。
    祂的身后随即又开始出现一团团火球，可怕的威胁不言而喻，然而我却没有太过害怕的感觉。
    我静静注视那双赤焰般跃动的眼眸，感觉真正的答案似乎就在其中，呼之欲出。
    火灵为了没能救到市民而自责，甚至把自己封闭进虚无空间，终日与孤独为伍……然而造就这一切的，或者说真正让祂无法去拯救市民的，明明就是半路杀出来的托里斯啊。
    为什么祂会坚决认为这是祂的错？
    这明明不是祂的问题。
    ……
    ……咦？
    「即使你们现在投降，也已经来不及了。」火灵语气冰冷地说，身后的火球也开始一一转变为刚刚见识过的火刃。
    然而此时正看着祂的我，却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不是火灵的问题。
    即使火灵是因为没有用全力攻击托里斯而间接害得自己被封印，无法拯救市民的错也应该怪在阻挡祂的托里斯身上才对。
    所以，那不是火灵的错。
    我终于明白了……
    那个时候的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即使心脏无法控制地砰砰乱跳，双脚却不自觉地往前踏出一步。
    「路德尼亚？」亚瑟显然被我这个举动吓了一跳。
    这也难怪，毕竟是面对火灵的攻击，但我没动手架一大堆护盾就算了，竟然还自己走过去，这种形同自杀的行为大概谁看到都会惊慌。
    「……火灵。」
    听见我的声音，火灵明显也愣了一下，即使表情依旧阴沉，但眼睛却瞪大了点。
    我看着他露出微笑，深呼吸一口气——
    「那不是你的错！」
    我发出此身最用力的一次吶喊。

 第十四章：那不是你的错(3)

    火灵顿时停下了动作，一双红眼睁得老大。
    我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说：「一年前的那场火灾之所以有那么多伤亡者，是因为托里斯拦住了你！」
    「你当时没有出全力直接置他于死，也是为了守护自己的正义吧！因为你是个守护者啊！」我愈喊愈歇斯底里，但还是尽全力忍住泪水，「所以说，那件事情不是你的错！你怎么可能没有保护府城的资格！」
    听了我的话，火灵就这么僵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虽然从祂的表情判断不出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我还是一个劲地往下说。
    「现在府城的魂已经乱成这样，不管来再多的送行者，问题都无法根治。唯一有办法拯救大家，将一切导回正轨的，就只有身为统领的你。」
    「所以，拜託你。」我闭起眼，深深低下头，「请你回到原本的岗位，再次守护府城吧！」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这个空间再度回归寂静无声，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
    就连平时最粗线条又不会看场合的亚瑟，也完全没有发表意见。
    沉默持续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我都开始觉得腰有点酸的时候，终于有人出声打破僵局。
    「……我该怎么做？」意外的，第一个发话者竟然就是火灵本人，「如今已陷入这种混乱，我能做些什么呢？」
    我抬起头，再度迎上祂的目光。此时那些火刃已全数消失，而火灵则露出痛苦的表情。
    「有关于这个，我也已经想好了。」我依然朝祂微笑，然后续道，「既然外来魂所引发的混乱起因于托里斯在soulbook上发表彩虹砂糖的假消息，那么，只要由具有统领头衔的你去发一篇澄清文，并重新宣誓重返岗位，我相信府城会很快就恢復以往的平静。」
    这是我目前为止想到最好的做法。
    既然托里斯要打这种乡民战，那么想解决这个问题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用同样的方式对付他！
    「我觉得他说的没错！有这种影响力做到这点的，就只有火灵你了！」亚瑟说着走到我身边。
    「我也这么认为。」菲莉丝也附和。
    火灵一语不发地看着我们几个，似乎是在思考这个提案的可行性。
    良久，他忽然闭上眼睛，露出了与先前不同的温和微笑。
    「经歷那件事后，我曾一度以为，送行者全都是不好的。」祂慢慢睁开双眸，眼神也变得柔和多了，「但是，你们让我明白了这个世上仍然存在好的送行者这件事。愿意认真为市民着想，又不以消灭魂为目标的送行者，依然是存在的。」
    那之后，火灵採纳了我的建议，soulbook上发了澄清文及回归声明，果然在短时间内就造成了极大的回响，当中不乏欢欣鼓舞的支持者们。从这个留言分享速度来看，果然这个所谓的soulbook是个非常夯的社群网站。
    离开虚无空间后，我们被送回了岭顶公园。
    由于冬季日出时间晚，此时的天空依然是深蓝一片，于是我们三人便在寧静夜色下一同散步回饭店。
    「路德尼亚。」走到半路，菲莉丝突然开口，「我觉得你刚刚的做法真的很厉害，也很勇敢……」
    「没什么啦，我也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已。」
    这样说也并没有错，因为我刚才所说的那些内容都只是一股脑地丢出自己的想法，其实也没特别整理过什么。
    ……而且对我来说，那些也许不完全是说给火灵听的。
    「即使这样，也已经很好了。」菲莉丝微微笑着，朝我伸出了手。
    我愣了一下才意会过来，然后有点紧张地出手回握。
    「未来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合作。总之，这次真的很谢谢你。」
    「嗯，我也要谢谢你。」
    虽然我跟她在关子岭曾经为了花火的去留打过一架，但不管是面对婚纱女的时候，还是之后遇上雪女跟火灵的时候，菲莉丝都相当尽心尽力。为此，我认为我也应该向她道个谢。
    那之后，我和亚瑟与菲莉丝告别，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亚瑟去洗澡时，我走上了清晨的阳台，靠着栏杆发呆。
    一开始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就是在胡闹，但走到这里之后，我却忽然明白这个故事跟我内心世界的关联竟是如此紧密……
    之所以给故事中的魂设定那样的背景和行动，也许只是因为期望自己能像他们一样勇于面对，不要逃避而已吧。
    我抬头看向天空，天还未亮的如今仍然群星闪烁，我第一次觉得夜晚的天空那么耀眼夺目。
    眼泪静静流淌而下。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刚刚对火灵喊出的那句「那不是你的错！」，对我而言竟然是那么重要的话。
    即使心里一直知道当时的车祸错的是肇事的卡车，我却始终无法原谅我自己，觉得是自己贪玩淋雨才会导致这一切。
    到头来，我其实一直在追寻来自自己的原谅。
    所以不管是以前或现在，我始终期望着能对自己说出这句话的那天。
    「黄奕昕……那不是你的错……」我喃喃地说，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地溃堤。
    儘管我努力扯动嘴角，却勾不起任何的笑容。

 尾声(1)

    隔天一早，我便跟亚瑟一起离开关子岭返回租屋处。
    「圣诞老人说过，如果一切结束的话，时间将会自动回到我们初相遇的那一天，也就是故事开始的日子。」我们走上顶楼晾衣场后，亚瑟这么说。
    「就是我被疯狂大叔拿植物攻击的那天吗？」
    「不要说得那么凄惨嘛。」亚瑟嘿嘿笑着。
    「我只是陈述事实。」
    不知道是哪个傢伙还给我站在高处欣赏我的惊险逃命齁？
    「不过啊，现在并没有回去那天呢。」亚瑟说着取出了怀錶，「也许这表示，当时的你并没有把这个故事好好完结吧？既然如此就一定得啟动怀錶才行了。」
    「也许吧……我可能真的没有把它写完。」我偏头思索了一会儿后说。
    但如果我当时的故事没有完结，那现在继续走下去会怎么样呢？这会不会造出一种bug啊？
    「不过啊，到头来这份记忆也会失去吗？」
    既然时间回到那一天了，那就表示一切都会復原吧？
    「啟动怀錶以后，由于时间倒退的关係，你这段时间的记忆确实是会丧失没错，而且其他所有人对于这段异常时间的记忆也会跟着不见。」亚瑟解释道，「虽然是这样，但也许你所得到的感动会一直存在心里也不一定喔！」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我不自觉地说出这句话。
    经过这个故事，我从半旁观者的角度了解了很多当时的那个我，不管是想法还是内心深处的愿望。
    这段时间下来，我彷彿重新认识了一次自己。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却也相当温暖。
    「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亚瑟说着，表情忽然间严肃起来。
    「什么？」
    难道我还少了什么没做吗？还是说我必须要准备什么才能确保回到正常生活？
    「就是……啟动怀錶之后，我就会被接回芬兰了，以后我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喔。」
    搞什么，原来只是这个吗？这个谁都猜得到吧？
    「是喔，那就掰啦。」我朝亚瑟挥挥手说。
    「喂！你怎么可以这么冷淡！很伤人耶！」亚瑟夸张地捧着心脏大叫，「你的同居人要远走高飞了，你难道不该难过一下吗？」
    「靠！谁跟你同居人！」
    我毫不留情地赏了他的脑袋一拳。
    这话要是让黄奕玟听到，事情可就大条了。她一定会很开心，开心到恐怖的那种。
    「欸……那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亚瑟一脸欠揍地挑眉问。
    说真的，看到这种表情不敲下去实在是手很痒，不过考量这傢伙智商不怎么够，要是打多了很可能会不小心让他正式成为脑残，所以我默默收回了手。
    只是嘛……倒也不是真的没有话想说。
    「……谢谢你啦。」我叹了口气说。
    「谢什么？」亚瑟眨眨眼追问。
    这傢伙是故意的吧？
    「你每次的战斗都帮了不少……尤其是遇到西装小哥跟雪女的时候。」
    虽然他平时常常很ㄎ1ㄤ，但我不得不承认他在战斗场合时其实还算是挺可靠的角色。
    而且，我这一趟下来都没怎么受到伤，应该也要说是他的功劳啦。
    「喔，这个呀。没办法嘛，我可是非常厉害的小精灵呢！」亚瑟一如既往地得意忘形起来。
    「是是是……」
    「……你怎么可以又敷衍我！」
    即使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也还是依然故我地无视他的抗议。
    「真是的……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亚瑟忿忿不平地鼓起脸颊，视线转向水泥墙外的城市风景。
    我也跟着往外看，不过今天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外头还是充满林立的各色房舍。
    只有我们俩的顶楼晾衣场突然变得很安静，连角落的园艺水管落下水滴的声音都变得很清楚。
    滴答……滴答……
    「……好伤心喔。」不知听到第几次滴答之后，亚瑟忽然满脸落寞地说。
    「什么好伤心？」
    这傢伙应该不是这么多愁善的人吧？只是要回芬兰而已有什么好伤心的……
    「以后可能好久都吃不到我喜欢的小吃了……光想到就难受。」
    「你真的满脑子都是吃的耶。」
    好一个吃货小精灵，我想他如果公开每个月的食物花费，那数字绝对会相当可观。
    搞不好还会不小心破金氏世界纪录。
    「你知道那有多令人难受吗？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亚瑟装模作样地哭泣。
    不过也许是知道我又打算无视他，他只假哭了几秒就再度抬头，劈头就问了句：「喂，你不跟采雯学姐告白吗？」
    「啥？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喜欢人家吗？」亚瑟露出三姑六婆专用姨母笑，还故意用手肘撞撞我，「作为你曾经的同居人，我就算远在芬兰也会支持你的喔。」
    「……麻烦你说室友，别再提同居人了。」我翻了个大白眼，视线转向一旁，「而且人家现在也跟我在不同学校，再说……她搞不好也不记得我。」
    「没事的，凡事都要试试看才知道嘛！好结果坏结果都是人生的养分啊！」
    「你还真是有够乐观啊……」
    「嗯，因为人生只有一次嘛。不好好把握的话，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喔。」亚瑟耸耸肩，以平常的语调说。
    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但他却在我问之前再度咧嘴一笑。
    「奕昕，以后也要加油喔！」
    语毕，亚瑟忽然低头打开手中的怀錶，将指针往回转了几圈。
    等等，这傢伙也太突然了吧？虽然说确实是要啟动怀錶啦……但至少也可以先跟我说一下嘛。
    「……那么，现在还有十分鐘。」
    「十分鐘？」
    「距离圣诞老人来这里接我，还有十分鐘。」亚瑟朝我比出一个数字十说。
    什么？圣诞老人不是驾着麋鹿雪橇的吗？那种交通工具从芬兰到台南只要十分鐘？开什么玩笑！难道雪橇上还装了猛力喷射引擎吗！
    「真的是最后了呢。」毫不在意我满脸的惊讶，亚瑟逕自说着，「因为是最后了，所以我一定要说……」
    「奕昕，不要再拿当年的事情责备自己了。人生只有一次，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我希望你能试着去面对那些爱你的人。」
    我低头迎上他认真的目光，脑子里赫然冒出了黄奕玟、阿伯和伯母。
    过去我总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跟他们站在一起，原因正是我一直将车祸的罪冠在自己头上，结果就深深觉得自己剥夺了他们重要的家人，所以对不起他们。
    但如今，我终于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也因此愿意原谅自己了。
    「嗯。」我回给亚瑟一个微笑，「我会的。」
    亚瑟衝着我灿烂一笑。
    这时，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叮叮噹噹的声音，还有悠扬的圣诞歌一同响起。
    我和亚瑟双双抬头，这一看却让我目瞪口呆。
    冬日早上的天空中，竟然真的出现了由四隻红鼻子驯鹿拉的雪橇。虽然只有雪橇只有一部，但却完全不会有冷清的感觉，反而给人相当热闹的印象。
    「亚瑟！」慈祥的老人声音从雪橇上传来。虽然我的位置看不见雪橇上那人的样貌，但从他一身的红衣黑皮带，可以知道他就是圣诞老人。
    「老爹！好久不见！」亚瑟欣喜不已地蹦蹦跳，双手不停挥舞，就像看到偶像一样。
    接着，从地面开始逐一出现了漂浮的薑饼，在雪橇和晾衣场中间搭起一道长长的饼乾阶梯。
    「抱歉啊，虽然你可能很好奇圣诞老人的长相，但老爹的样貌必须对你们保密。」亚瑟嘿嘿一笑。
    我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个问题。当然，出于好奇心的话确实会有点想看一下啦，不过不知道也没关係。
    「那么，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你也知道我很辛苦啊？」
    「唉唉……都最后了，你难道就不能讲些好听话吗？」亚瑟无奈地摊手，发出夸张的叹息。
    倒也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我实在很不擅长讲那种话。总感觉自己要是真的说出口，很可能会辞不达意。
    「嘛，不过这就是奕昕啊。」亚瑟很快便换上愉悦的笑脸，「要是你现在突然说什么『你走了我会寂寞』还是『谢谢你给我这么棒的时光』之类的，我反而会起满身鸡皮疙瘩。」
    「……到底是谁比较不会说好听话啊？」
    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他提出的那些例句我哪个都不可能说。
    「那么，掰掰啦！」
    亚瑟转过身，轻巧地踏上薑饼，一步一步地愈跳愈高。
    等到剩下最后一块饼乾就要到达雪橇时，亚瑟回头送给我一个这段时间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希望你喜欢这份礼物！」
    接着，他翻身跳入雪橇里，一路延伸到天上的薑饼也跟着消失。
    驯鹿雪橇往前跑了一段路，接着进入一个金色的大法阵，很快便消失不见。
    我这个时候才意会过来——原来雪橇之所以跑那么快是因为有传送阵加持啊。
    雪橇离去之后，我面前的世界立刻亮起了强光。
    我知道，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尾声(2)

    再次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学校空中花园的地板上，身边还有东倒西歪的水桶和垃圾夹。
    我呆然望着冬日偏白的蓝天，想着亚瑟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到芬兰了，好一会儿后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奇怪……
    为什么我还记得亚瑟？
    不对，我不只记得亚瑟……而是整个故事我都没忘掉！
    我赶紧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确认时间，今天确实是遇到亚瑟的那一天没错。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说过我这段时间的记忆会丧失吗？
    ……
    难不成……故事没有顺利结束？
    我嚥了嚥口水，缓缓抬手指着天空，但却感受不太到魔力流动。
    「风水浮空，火枪如斯，击吾之专注。」我不信邪地唸道，然而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嗯，那么这看起来就不是圣诞老人礼物设定的问题了。
    这绝对，肯定是那个腹黑小精灵的谎言。
    「真是的……」
    我看着天空，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有个人影忽然出现在我身旁，以俯视视角与我对望。
    「黄奕昕，你为什么要躺在地板上？」郑紘疑惑地看着我，「而且刚刚还在碎碎唸……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呃，没有啊哈哈哈……」我尷尬地笑笑，打算从地上爬起来，郑紘却突然对我伸出手。
    「我拉你一把吧。不然你如果又像这样突然昏倒也不好。」
    我愣愣地看着他，几秒后才终于握住他的手。
    「嗯，谢啦。」
    那天的扫地工作进行得意外顺利，感觉没花多少时间就完成了——不知道是不是我浅意识把上一次被阿飘大叔捣乱的经验拿来比较就是了。
    等到我们收穫满满(？)，准备离开空中花园时，黄奕玟却突然打给我。
    这傢伙……虽然今天是结业式啦，但现在名义上还是算上课时间吧？
    不过即使是这么想的，我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
    「哥哥早安！你为什么不读我的讯息啦？」电话另一头传来熟悉的活泼嗓音。
    「你要不要自己检讨一下再问我？」
    我可是还记得这傢伙都传了些什么东西喔。
    「咦？策划认真帮哥哥找男朋友呀，这样应该是个好妹妹对吧？」
    「好你个头。」
    这傢伙怎么还是这么死性不改呢？我以前那个好纯真好可爱的妹妹去哪里了？
    「对了，哥哥……」黄奕玟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小，「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可以。」
    老实说，我好像完全能够猜得到她想问的问题。
    而且我也已经有答案了。
    「那个……今年过年啊……你会不会……」
    「我会回去。」我打断黄奕玟扭捏的问句，「帮我跟阿伯和伯母讲一下。」
    「咦……？」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惊呼。
    我完全可以理解她会有多讶异，因为在此之前，不管她问了几次我都从没答应过。
    「我会回去过年的，你不用担心。」我微笑着，又一次说道。
    「喔喔！太好了！」黄奕玟立刻高声欢呼，音量之大害我不得不把话筒稍微拿远一点。
    「太好了！太好了！这样过年就有人可以陪我看腐番打bl游戏了！」
    「我可没答应那种事情！少给我自己偷加！」
    就说不要再想着掰弯你哥了！
    这句话我到底讲过第几次了啦！
    黄奕玟似乎还想继续跟我传教，于是我果断按下掛断键，将手机收回口袋。
    「要回教室了吗？」郑紘在我重新拿起垃圾和扫具时问。
    「嗯，回去吧！」我笑着说。
    现在的我，已经找到对我来说最好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