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宠记》
邀宠记 第1节
书香门第凝涉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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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宠记
作者:九月轻歌
文案
成婚后,济宁侯的日子很有规律:每个月回一次内宅,陪夫人吃一餐饭、睡一晚。
长此以往,这日子没法儿过。
裴羽深感任重道远:要怎样把冷酷内敛又拧巴的夫君改造得善解人意、温柔体贴?
夫妻生活日常,吃喝玩乐谈情说爱为重的甜宠文。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布衣生活
主角:裴羽,萧错 ┃ 配角: ┃ 其它:甜,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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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后,济宁侯的日子很有规律:每个月回一次内宅,陪夫人吃一餐饭、睡一晚。长此以往,这日子没法儿过。裴羽深感任重道远:要怎样把冷酷内敛又拧巴的夫君改造得善解人意、温柔体贴? 本文男主是女主的意中人,只是男主不知情。成婚后,女主用心经营夫妻关系,逐步得到男主在感情上的回馈、生活中的呵护宠溺。侧重夫妻日常的温馨甜宠文,期间穿插虐渣爽点,感情刻画细致,人物形象鲜明,值得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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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001
靖熙二年,燕京,济宁侯府。
秋夜,斜雨潇潇,大红灯笼的映照下,雨雾缥缈朦胧,雨线闪着微光。
周妈妈撑起雨伞,下了台阶,走到院门外望着前方。高大颀长的身影入目,她连忙快步迎上前去。
萧错一袭深衣,薄底靴踏过湿漉漉的路面,步履如风,一身清寒气息。周妈妈迎上前去,略显慌张地收起雨伞,刚要行礼,萧错已向正房走去,问道:
“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原由,夫人一早起来就不肯理会内宅事宜,用过晚膳又不肯服药。是为此,奴婢才请管家告知侯爷。”周妈妈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调,说到这儿已有些气喘,“奴婢想尽了法子询问,夫人都是不予理会,一个字都没说。”
“我去看看。”
周妈妈拍了拍心口,长长地透了口气。还好,侯爷没怪罪她没服侍好夫人。要是赶上他气不顺的时候,让她收拾行李回裴府也不稀奇。
萧错穿廊过院,快步进到正屋厅堂,转入寝室。
寝室里灯光柔和,空气香甜,让他心神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趋近床榻的时候,萧错对上了裴羽柔和的视线,扬了扬眉。他站在床前,审视着她,心里想的是你给我添什么乱,说出口的却是:“不高兴了?”
“嗯。”裴羽老老实实点头承认。不高兴再理事,更不高兴再服药。
这时候,丫鬟半夏走进门来,捧着的托盘上是一碗汤药,随着她趋近,丝丝缕缕的药味融入香甜的空气中。她将药碗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屈膝行礼,随后垂头退下。
萧错又问裴羽:“是为什么缘故?”
“就是不高兴。”裴羽瞄了药碗一眼,扁了扁嘴,有点儿懊恼地看着他,“昨日你怎么没回来?”每个月的初一,他都会回来跟她点个卯,两个人一起用晚膳,同室而眠——这就已经被冷落到家了,现在倒好,他连一个月见一次的规矩都废了。
“昨日傍晚有事出城,今日午后回城。”萧错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就为这件事生气?”
“嗯。”裴羽认真地问他,“你怎么不叫清风或是益明告诉我一声?”清风、益明是他的贴身小厮。
萧错坐到床边,“忘了。”随后端起药碗,“来,把药喝了。”
“不。”裴羽别转脸,“苦死了。这许久都是每日一碗,现在看到药碗就难受。”
“你自己说,这怪谁?”萧错闻了闻汤药的味道,目光一沉,将药碗放回去,扬声唤周妈妈。
倒把裴羽吓了一跳,身形不安地动了动。
周妈妈连声应着进门来。
萧错用下巴点了点药碗,“方子。”
“是!”周妈妈小跑着去西次间取来方子,送到他手里之后解释道,“是顾大夫前几日新换的……”
“我看过了,能用。”裴羽把话接了过去。
萧错道:“还懂这些?”
裴羽无言地望着床帐。
萧错看完方子,神色有所缓和,吩咐周妈妈:“往后记得及时告诉我。”
“是。”
“下去吧。”
“侯爷用过饭了没有?”周妈妈殷勤地道,“若是没有,半个时辰之后摆饭行么?”
“嗯。”
周妈妈喜滋滋地出门去张罗饭菜。
萧错又端起药碗,“喝不喝?”
“不。”裴羽裹紧了锦被,赌气地看着他。
“让我动手?喂还是灌?”
“……”裴羽的神色转为委屈。
萧错无声地叹息,尽量让语气柔和一些,耐着性子道:“听话,行不行?”
“你让我想想。”裴羽拥着锦被坐起来,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忽闪着。
萧错对她扬了扬一边的剑眉,表示自己耐心有限。
裴羽小声道:“你今晚不走,我就把药喝掉。不然……”不然怎样呢?她也不知道。
她这是有多傻?刚说完要在这儿用饭,饭后难道还会走人不成?“行。”萧错态度干脆地应下,把药碗送到她近前。
裴羽立刻扁了扁嘴,喉间哽了哽。
萧错见她真是受够了的样子,终于有点儿不忍心了,语气不自觉地温和了几分:“再熬一段时日,不要前功尽弃。”
“好,我听你的。”裴羽绽放出璀璨的笑容,把药碗接到手里,慢吞吞喝完。
小柜子一角摆着一碟子窝丝糖,萧错拿起一块,把糖纸剥开,送到她唇边。
裴羽就着他的手把糖含到嘴里,过了片刻,看着他笑开来,眼里似是落入了星星点点的阳光,潋滟生辉。
笑什么笑?吃块糖就能那么高兴?至于么?萧错腹诽着,起身去更衣。
裴羽躺回到床上,片刻之后,璀璨的笑容渐渐收敛,直至全然消散。
她与他的这段姻缘,娘家是无意中成全了她,但也有着挟恩图报之嫌。
萧错年少时,双亲先后辞世,留下了他与二弟萧锐、三弟萧铮,萧家旁支不肯出手帮衬。那时候,是裴家念着旧情,将萧锐、萧铮接到府里照顾了几年。
去年冬日,萧家已成为京城显赫的新贵,裴家则是风雨飘摇。她的祖父心焦之下病倒在床,萧家三兄弟时时前去探望。祖父在这时候提出意欲与萧家结亲的意愿,要萧错尽快娶刚满十四岁的她进门。
萧错听了,只是说要当面问问她愿不愿意。
那日见到他之前,她并不知晓原委——父母疼爱她,不想她说出违心之语。
萧错单刀直入,问她:“你愿意嫁我么?”
她先是惊讶,之后面颊烧得厉害,郑重思忖片刻,还是顺着心迹点头,“愿意。”
“那就好。”
她念及病重的祖父,傻呵呵地问他:“这是为了冲喜么?”
他沉默片刻,给了她一个和煦的笑容,“不要胡思乱想。”
她却因此有了清晰的预感,一向宠爱她的祖父已病入膏肓,几欲落泪。
婚事就这样定下来。
今年二月,她嫁入萧府,做了济宁侯夫人。
可是,祖父并没能因此好转,三月初,撒手离世。她伤心得不行,又因自幼底子单薄,大病一场,需得悉心将养,到现在也没痊愈。
而萧错那边,新婚当夜都不曾碰她,之后只在每月初一回内宅见见她,吃一餐饭,歇息一晚。下半年,她病情见好之后,他命几位管事帮着她打理内宅诸事,让她顺风顺水地接过主持中馈的权利,其他的,一切照旧。
祖父离世已有半载,想来仍是伤心,可她也明白,不能再一味纵容哀思,要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只是,如无意外的情形下,她与萧错一个月才见一次,这样怎么能够过得顺遂无忧?他能记得她的模样已是难得。
往好处想,她可以认为,他是因为她还未及笄的缘故,全把她当做小孩子来对待;往坏处想,她完全可以认为,他根本就觉得她可有可无,只把她放在内宅当个摆设。
要知道,她自十来岁起,他冷酷冷情的名声便已无人不知。他的不近女色在一些人看来,不是因着洁身自好,而是因着根本无心女色亦或儿女情长。
所以,裴羽从不担心萧错会纳妾养外室,她担心的是他对任何女子不屑一顾——包括她这个结发妻。
所以,裴羽因着昨日他破了惯例不回来就寝,真的心慌了。
是为这缘故,她今日泄气兼赌气,做了甩手掌柜的,不理内宅事宜,更不愿再服药。
那些都是为着他的缘故,她才兴致勃勃地去做去坚持,若是失了他,她根本就不需要像守着规矩一样每日服药,左不过是早一些或晚一些痊愈。
这一切的症结,是她喜欢他。
**
这晚,一如萧错每次回来的情形:用饭,看书,沐浴更衣,在临窗的大炕上歇下。
裴羽一直暗自气闷着。
邀宠记 第2节
他怎么都不问她不理会内宅事宜的事情?是以为她明日就会照常行事,还是打心底觉得她这个差事谁做都一样?
再就是特别关键的一点:他为什么不肯与她同床共枕?
她明明记得,新婚的前两日,他都是与她同塌而眠。第三次共处一室,他以要看书到很晚为由,吩咐丫鬟在大炕上铺好被褥,随后成习。
这是不是嫌弃她?
嫌弃她不妨直说,用得着这样委婉的方式么?——真是难为他了,肯为她费这样一番周折。
那边的萧错熄了炕桌上的灯。
裴羽借着床头的灯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气鼓鼓的起身下地。
她到了大炕前,不管不顾地去扯下他盖在身上的锦被。
萧错没阻拦,只是坐起来,转过身形,忍耐地看着她。
裴羽将锦被抱在怀里,先是理直气壮地与他对视,片刻后便败下阵来,转身看了看床榻,底气不足地道:“那儿才是你的地方,回去睡……吧?”
☆、第002章
002
萧错凝视着裴羽。
她站在柔和的灯光影里,长发水一般倾泻,瓜子脸,肤色白皙莹润;漆黑的柳叶眉,大眼睛眼尾微微上扬,一管挺秀的鼻梁,双唇如嫣红的花瓣。
模样倒是出落得更好看了。他想。
裴羽见他神色并无不悦,索性不等他应声,将锦被抱回到床上。这时候,她听到他下地的细微声响,暗暗松了口气。
萧错瞥过她穿着单薄寝衣的背影,吩咐道:“上去睡。”
“哦。”裴羽乖乖地上了床,到里侧歇下,随后见他亲自铺床,暗怪自己顾前不顾后。又见他动作利落,似是做惯做熟,便放下了那点儿自责。
萧错倦意全消,转去从炕桌上取来《奇门遁甲》,倚着床头,借着灯光
仍旧是与她无话可说的样子,那可不行。裴羽侧转身形,看着他侧面的轮廓,怯怯地道:“侯爷,我们说说话吧?”
萧错视线不离书页,“你说。”
裴羽说起之前心里为之气闷的话题:“我今日没过问内宅的事,你听说了么?”
“嗯。”
裴羽嘟了嘟嘴,“可你只字不提。”
萧错轻描淡写地道:“要我夸奖你几句?”
“……”
萧错终于表明态度:“明日照常行事,不准闹脾气。”谁家的当家主母动辄撂挑子不干?也只她好意思。
“……”裴羽沉默片刻,心里迅速盘算着,鼓足勇气道,“我听你的话,但是,你能每日回房么?”
萧错沉默片刻,道:“有这必要?”
“有。”裴羽笃定地点头,又如实道,“一如既往的话,我担心你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
萧错侧目凝了她一眼,唇角上扬,很难得的笑了,“不会。”
那笑容暖意、风情并存,眸子里的清冷消散,光华璀璨,宛若冰雪消融,着实动人心魂。片刻的恍惚之后,裴羽意识到他的含糊其辞,“不会才怪。这件事,你一定要答应。”
“……”萧错视线转回到书页,却不能继续阅读,指腹轻轻摩挲着陈旧泛黄的纸张。
裴羽起初想说“我当你默认了”,随后心念一转,不认为有继续稀里糊涂过下去的理由,索性把话挑明:“你就给我句准话:娶我的时候,是不是勉为其难?往后的日子,我们是不是要一直这样过下去?你这是在冷落我,要是这样……”她该如何?该何去何从?不知道。
萧错不动声色,思忖片刻,“我尽量,但不保证每日回来。”
答案是她希望听到的,但他分明是避重就轻,并没回答她的疑问。
真能把人活生生愁死。
“好,多谢侯爷。”裴羽叹息般说完这句,转身面向床里侧,闭上眼睛。
萧错无法再凝神阅读,把书放到枕边,熄了灯。
室内陷入漆黑静寂,只闻两人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裴羽小心翼翼地翻身平躺。他呼吸匀净,该是睡着了吧?她放松了一些,侧转身形,眼睛适应了室内的光线,隐约可见他侧面的轮廓。
萧错微微牵了牵唇。
若是裴羽可以清晰地看到,便会发现他笑意中有着些许无奈、苦涩。
他最初应下这门亲事,当然是勉为其难。在那时,他无心成家,但是,面对着忧心忡忡、病入膏肓的老人家,回绝的话无法说出口。
问过她,她说愿意,那就成亲。儿女情长,他从不曾奢望,但会给她应有的照顾、尊重。不是为裴家,是为着她会成为他的结发之妻。
而这些,不能对她如实相告。
她在他眼里,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不要说碰她,便是同床共枕,都会让他对她有一种恃强凌弱的罪恶感。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得已就能心内坦然。
而且,她是正事上心思缜密、细枝末节上孩子气太重的人,前者他欣赏,后者他束手无策——这辈子就没哄过孩子,也不想学。
于是他想,等她及笄之后、过了孝期再谈其他。在那之前,相安无事就好。
却是没料到,她对现状不满,以为他是在冷落她。
随她去吧。他没耐心从头细说,更何况是对彼此全无益处的解释。
萧错阖了眼睑,心绪转移到时常研读的《奇门遁甲》,静心斟酌一些不明之处。很快,他的思绪被打断——身边那一个,辗转反侧,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问道:“睡不着?”
“啊?”裴羽一惊,随后才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吵到你了?”
萧错略略迟疑,“继续说说话?”她终归是好意,担心来日相敬如冰,他不应该什么都不做。
“好啊。”裴羽立时开心地笑了,再次翻身,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他。
“……”萧错想找话题,但是无能为力。
好在裴羽知道他的沉默寡言,问了个轻松的话题:“怎么没见如意跟你回来?”
如意是他的爱犬,一条半人高的威风凛凛的大黄狗,是帝后的爱犬吉祥的伙伴,在京城里,两个小家伙是很有名气的。
“去串门了。”说起如意,萧错语气很柔和。
“怪不得。看这情形,要到明早才能回来吧?”
“嗯。”
裴羽有些失落地道:“我很喜欢如意,但是你总不回来,跟它到现在都不熟。”
“……日后不就要常见了?”
这算是再次允诺会经常回房,裴羽开心地笑了。
萧错温声提醒她:“吉祥隔三差五也会过来,那是个淘气的,带的如意也时不时闯祸,要是有什么事,你别跟它们生气。”
“这些都听说过。”裴羽欣然应道,“我会询问清风、益明,哄得它们开开心心的。”
“那就好。”
裴羽因为这话题生出了诸多憧憬,琢磨着需要做好哪些准备。遐思间,听到萧错温和的语声:
“早点儿睡。”顿了顿,又道,“不要胡思乱想,我眼下是公务繁忙,不能事事兼顾。等你过了孝期,我大抵就会清闲下来。”委婉地告诉她,如今的情形,是因她尚在孝期且未及笄之故。
“好。”裴羽的心海瞬间阳光普照,愉悦至极。
虽然只有短短一个字,但她语气里的欢喜不容忽视。萧错勾唇一笑,继而又是暗自叹息,这下好了,往后的每个长夜可有的受了。
他再次阖了眼睑,过了一刻钟左右,听得她呼吸变得匀净绵长。
睡着了。
他算了算时间,成亲至今已有半年多,她的人出落得更加悦目,似乎更有主心骨了,那么,一些小小的坏习惯,应该已经改了吧?
他真的愿意相信,她已经在他不经意间长大。
思及此,萧错心内稍安,放空心绪,慢慢睡去。然而事实证明,他高估了裴羽——
夜半,恍惚间,他察觉到身边的人依偎过来,紧贴着他的身形,手臂隔着锦被搭在他身上。
他睁开眼睛,看到她的锦被横过来搭在身上,只穿着单薄寝衣的上身裸在秋夜寒凉的空气中。
不在她身边,可以眼不见为净,她感觉冷了自会将被子盖好。可现在的问题是,他就睡在她身边。不管的话,只有更麻烦。
萧错下巴抽紧,蹙了蹙眉,以右臂撑身,左手去拎她的锦被。
是在这时候,睡得正酣的那个伸出一手胡乱摸索着,将他锦被一角揭开,扯到自己身上盖住。随后,她很惬意地吁出一口气,再度向他靠拢,依偎到他身边。
萧错嘴角一抽。
他不愿意跟她睡在一起,就是这个原因。
她这睡相太差。
萧错运了会儿气,暂时选择逆来顺受,放轻动作躺下。
裴羽含糊地咕哝一声,透着不满,身形扭动片刻,寻到最舒服的位置,才安静下来。
萧错给她一巴掌的心都有了,片刻之后,她的发香、体香蔓延到他鼻端,清浅馥郁的气息,无从忽略。
味道挺好闻的,这情形也能勉强接受。他只盼着她乖乖地睡到他起身,那么他就能像最初两次一样,起身时把她挪到里侧,权当什么都不曾发生。
只可惜,裴羽今日睡前多思多虑,睡得并不安稳,无法成全他。
他睡意袭来的时候,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似是觉得热了,手臂伸到锦被外面。
他即将入睡的时候,她又翻了个身,面对着他,整个人都钻到他的被子里,小脸儿蹭到他肩颈处,手臂搭在他腰间。
她热烘烘的呼吸熨烫着他颈部一小块肌肤,她的小手时不时地动一下,隔着衣料抓挠一下他的背脊。
这女孩,是他风风光光娶进门来的妻子;这情形,他不能保证自己做心无杂念的柳下惠。
为了能继续过彼此清净的日子,他得防微杜渐。
萧错抬手拍拍裴羽的脸,“醒醒。”
邀宠记 第3节
裴羽气恼地咕哝一声,继而低下头去,把脸埋到他胸膛。
萧错托起她的脸,给了她一记轻轻的凿栗,语气加重:“裴羽,你给我醒醒。”
☆、第003章
003
睡梦中的裴羽额头吃痛,小手赶苍蝇似的挥舞两下,护住额头,继而语气烦躁地申斥了一句,因为语声低而含糊,萧错没听清。
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让他钦佩的是,她仍旧没有清醒过来。萧错起身点亮羊角宫灯,再次唤她名字。
前一刻,裴羽在继续睡、醒来之间挣扎着,险些捂着脸再次入梦,这一刻察觉到光线由暗转明,听到萧错低沉悦耳的语声,瞌睡虫立时跑了大半。
她腾一下坐起来,“怎么了?什么事?”
萧错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片刻后,裴羽意识到了情形不对:与他的距离太近,自己的锦被团在床尾。
原因不难想到,她腾一下红了脸。
她从小入睡后就不安生,醒来时横躺在床上的情形都不少见。可是,近两年,这情形分明好转了——问过周妈妈、半夏等人好多次,她们都说值夜时轻松了很多,只需偶尔给她盖盖被子。
今日这是怎么了?临睡前,一如初成婚那两日,她反复告诫自己睡着之后要老老实实,怎么会变成这样?
尴尬。
裴羽收起双腿,双臂环膝,双手捂住脸。
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尴尬。
她有气无力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萧错看她这样,莫名其妙地说出违心之语:“没事。”
没事才怪。没事你把我唤醒做什么?裴羽摸了摸额头,没来由地沮丧委屈起来,泪水涌到了眼眶,语气闷闷地道:“没事就好。”
要哭鼻子?至于么?萧错蹙眉。
裴羽深深呼吸着。不能哭,哭了更丢脸。她竭力将眼泪忍回去,随后移到床尾,把自己的锦被放到床边,探头看到床榻板上的睡鞋,便要下床。
萧错展臂拦住她。
裴羽蔫蔫地道:“我去大炕上睡。不,我去西次间睡。”
再折腾一次,她少不得着凉病倒。“不准。”萧错夺过她手里的锦被,放回到床里侧,“快睡。”
“可是,我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萧错听了,心生笑意,唇角微微上扬,“听话,睡吧。”
裴羽不确定地看着他。
此刻的眼神,一如她抱着被子让他回来睡的时候,怯怯的,随时准备挨训的样子,却又含着些许希冀。
“真的。”萧错收敛了笑意,“快躺下,别磨蹭。”
“嗯。”裴羽心再大,此时也高兴不起来。她云里雾里的,在纠结一件事:要是真没事,他把她叫醒做什么?把她叫醒,不就是因为她扰到他了么?
她慢吞吞地躺下,自觉脸颊仍是烧得厉害,便转身背对着他。
萧错坐在原处没动,睡意全消,不准备再歇下。静坐一阵子,他问裴羽:“点着灯能睡着么?”
“能睡着。”裴羽轻声回答。
萧错转为倚着床头,拿起枕边的书来看。凝神看了几页书,他才意识到裴羽一直很安静,只偶尔稍稍动一下,姿势都没变过。
这是反常的。
他视线转移到她那边。她侧卧着,双臂晾在外面,搂着锦被一角。不知为何,给他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她在闺中时,因是裴家唯一一个女孩,是家族从上到下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又是单纯率真的性情,在闺秀中人缘颇佳,有不少常来常往的小姐妹。
而萧府人口很少,她嫁过来之后,少不得常有沉闷无趣之感吧。
无事的时候,她很少回娘家,裴家那边只有裴夫人隔三差五来看看她。
因着在孝期的缘故,她一直闭门谢客,若无事,平日并不与闺中好友走动。
她一直都很乖顺懂事。
这样想着,萧错的心弦轻柔地牵动了一下,他放下书,唤她:“裴羽。”
“嗯?”裴羽语气还是闷闷的,身形微动,并没转过身形。
不会是在不声不响地掉眼泪吧?萧错探身到了她近前,伸手抚过她的眼角、面颊,指尖感触唯有如玉的细腻,并无担心的湿润。
裴羽难掩惊讶,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萧错微笑,如实道:“担心你偷偷地哭鼻子。”
小看人。裴羽鼓了鼓小腮帮,斜睇他一眼,转回头去。
萧错温声道:“小事情,过去就算了,别放在心里。”
“过不去。”裴羽将锦被抱得更紧,明明气鼓鼓的,声音仍是软绵绵,“我怎么都想不通,你既然说是小事,为什么要叫醒我?”她顿了顿,蹙眉,抬手摸着额头,轻哼一声,“……还打我。”
萧错没忍住,轻轻地笑了。
她委屈的不得了,他却是心情大好,有这么气人的么?裴羽翻身平躺,没好气地看着他。
萧错的手到了她面前,作势要给她一记凿栗。
裴羽没躲闪,长睫却是慌乱地忽闪起来。
“这算打人?”他收回手,语带笑意。
裴羽立时气短,“……不算。”这举动,在亲朋之间很常见。她那时候睡得稀里糊涂,只记得额头不舒服,便以为他是一巴掌拍上去了。
萧错对她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我睡不着,要看书,这才叫醒你。”心里却在自嘲:原本不是要终止她带来的麻烦么?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真的?”裴羽眼睛立时有了光彩。
萧错不介意哄她到底,颔首一笑。
裴羽眨了眨眼睛,一直紧绷的小脸儿终于缓和下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萧错问她:“喝不喝水?”
裴羽摇头。
炕桌上有温茶的木桶、茶杯。萧错下地,去倒茶喝。
在他看来,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明晚该怎么过,到时再想法子也不迟。
这时候,反应比他慢不少的裴羽心内释然,有口无心地道:“刚才有那么一会儿,我是真相信了你不喜欢女人。”语声刚落,她听到了他低低的、压抑的咳嗽声。
萧错被茶水呛得不轻。
这么大人了,喝水居然还能呛到,可真是……裴羽腹诽着。
萧错止住咳嗽,用清茶漱口,随后笑微微地回到床上,撑肘凝视着她。
裴羽发现他眸子亮晶晶的,闪着的光彩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萧错将她轻而易举地带到身侧。
裴羽猝不及防,低呼一声,一面下意识地挣扎一面紧张地问他:“你要做什么?”
“睡觉。”萧错用锦被裹住她。
“你、你……”裴羽磕磕巴巴地问他,“你不是要看书么?”
“看书没意思。”萧错将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腰间,将她的脸按在胸膛,手臂松松环住她,“权当你还没醒,睡吧。”
裴羽有点儿懵。
他灼热的体温、清雅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坚实的胸膛、有力的臂弯让她心如撞鹿,身形完全僵住。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能动弹了,稍稍别转脸,让自己舒服一些。片刻后,听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萧错这才问她:“差点儿相信我不喜欢女人,怎么说?”
“……”裴羽在调整紊乱的气息。
萧错也不催促。
“就是过分的清心寡欲的意思。”裴羽抬手抵着他肩头,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那是好事么?”
裴羽没犹豫,“当然不是。”
“是你这么想,还是有人跟你提过?”他得弄清楚,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谁胆敢跑到她面前讲他的是非。
“是我这么想。”裴羽好汉做事好汉当,不顾脸颊烧得厉害,抬头看着他,“不对么?”
对不对先放一边,他差点儿误会她认为他是断袖却是真的。
萧错抬起左手,手指滑过她的眉宇,“你说呢?”
她睫毛一颤。
他的手指滑过她面颊,落到她唇角,指腹轻柔地摩挲着,“你说。”
她的心催命似的跳着,说什么说?她抿了抿唇,怀疑他再开口就只一个“说”字。
萧错有些无所适从的右臂伸展到她颈间,找到了适合的位置。他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在她唇角游移的指腹犹豫片刻,点上她的唇,“过分的清心寡欲,是这样么?”
裴羽摇了摇头,随后别转脸,想要回自己那边。
萧错轻轻一笑,将她身形完全揽在怀里,语气松散:“以往是我不对,要改。高兴么?”说话同时,落在她背部的手掌寸寸游移。
高兴才是见了鬼。裴羽忐忑得要命,并且觉得——“你别捉弄我了行不行?”
萧错的笑意到了眼底,“捉弄?这是跟你学的。”
“……”裴羽心念转了转,会过意来,脸烧得更加厉害,无处可逃,索性把脸埋到他怀里。过了一会儿,终究是不愿面对现实,闷声道:“不相信!”
萧错轻轻地笑出声来。
邀宠记 第4节
☆、第004章
004
沉了片刻,裴羽为自己开脱:“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是故意的。”
萧错温声道:“不是没怪你么?”
此刻,裴羽深刻地领略到一个道理:寡言少语的人,不代表不善言辞,让人无话可说是常事。
萧错敛目看着身形僵硬地蜷缩在自己怀里的人,又一次唇角上扬,“远了不行,近了也不行。到底要怎样待你?”语毕,轻拍一下她的背,
裴羽身形一颤。他的任何举动,在这时候都让她震动,由心而外。
她的反应委实有趣,萧错笑着将手转到她腰际,触感出乎意料的纤细柔软,引得他微微扬眉。
裴羽到了此刻,已将至忍无可忍的地步,捉住他的手。随后,侧了侧脸,与他拉开一点儿距离。一直把脸埋在他胸膛,得透口气。
萧错适可而止,没挣脱她的手,“怎么不说话?”
“哦,我想想。”裴羽这才思忖他之前的话,把感受如实道来,“远的时候太远了,你都懒得看我。近的时候,就像这会儿,也太近了……就算我冒犯了你,但那不是睡着的时候么?”
“何时懒得看你了?”萧错不能认同这一点。
裴羽坚持:“本来就是。”随后指责,“你又避重就轻。”
“又”避重就轻,看起来,她的抱怨可不少。萧错失笑,“你给我指条路。”
“嗯……”裴羽梳理着希望他可以做到的事情,“在外无事的话,你就带着如意回房来。就算你跟我无话可说,也容着我跟你絮叨几句。不然,我总担心你无心跟我过下去,整日里胡思乱想,哪里有心思打理家事。”
“好,答应你。”萧错允诺之后,务实地问道,“这两日可曾遇到棘手的事情?”之前他只管发话,命管家与几名管事尽快帮她当家立威,有不知好歹的只管从重打发掉,别的并没询问过。
他的承诺让裴羽满心愉悦,语气变得轻快,“没有,跟娘亲学过这些,可以应付。”
“那就好。”萧错又问,“平日闷不闷?都是怎样过的?”
“不闷。”随着交谈,裴羽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身形动了动,调整到舒服的姿势,“大多是上午习字、理事,下午做针线或是看书。有客的时候例外。”
所谓有客,指的是裴夫人或二夫人过来找她说说话。每日不过几件听来都觉枯燥无趣的事,不闷只是源于甘之如饴。思及此,萧错有点儿不落忍,反手将她的手纳入掌中,却是不知该说什么。
他掌心灼热,力道轻柔,裴羽只是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念及二夫人,不由好奇地问他:“我一直不明白,你怎么会让二叔先于你成亲呢?”
萧锐小他两岁,十八岁与二夫人拜堂成亲。而那时的萧错已是声名远扬的悍将,加之俊美无俦,想嫁他的女子、想与他结亲的门第比比皆是,他一概回绝。
“那时候——”萧错回想一下,“已无战事,而杀伐未止,险象环生。我乐在其中,但不确定能否幸免于难,便无娶妻的心思。”
“你是担心自己出事,误了别人的一生。”
“只是不想平添一份牵绊。”这方面,他没必要让她对自己高看一眼。自认没资格成家的时候,便只是置身事外,没想过那么多。
“哦。”裴羽抬脸看着他,欲言又止,眼中有着担心。
萧错对她牵唇一笑,“如今已安稳下来,放心。”
裴羽唇畔绽放出愉悦的笑容,单纯澄澈的目光变得温柔似水,“我不是担心自己的处境,只是担心你。以往你一些事,叫人听着都会心惊肉跳,可到底离你太远,不过是钦佩或畏惧你,眼下又是不同。”
萧错的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语声柔和,“有何不同?”
“眼下已经是夫妻,之于你,不再是不相干的人。”不会再有畏惧,钦佩变成了设身处地着想之后的担忧、后怕。
“明白。”萧错敛目凝视着她的容颜。面若桃花,唇如点绛,齿如含贝。以往她自然也是这般悦目的容貌,只是到今日才在他眼里鲜活动人起来。
裴羽唇畔笑意加深。这时候,厅堂里自鸣钟报时的声音传入寝室,她敛目默数着。
竟已是子时。
他还要早起去上大早朝呢,自己却在无意间折腾他许久。
裴羽很是不安,“睡吧?”
“好。”
“那……”裴羽转头看向里侧。
萧错放开她的手,松松环住她,“今晚就这么睡。”她回去睡仍是不老实的话,还是会找过来,那就不如维持现状。
裴羽有点儿紧张,嗫嚅地道:“我要是再闹腾呢?”
“没事。”
“那,好吧。”她不能因此心安理得,阖了眼睑,身形不自主地僵硬起来。
萧错转身歇了灯,转回身来,再度将她揽入怀里,轻抚着她的背,“紧张什么?睡吧。”
“嗯。”在这时候,黑暗带给裴羽的是放松。
他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匀净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太久的疏离之后,忽然就这样亲近了。缘何而起?是了,他说是跟她学的。
裴羽脑海浮现他昳丽的眉宇、噙着浅淡笑意的唇。若在梦中抱过他、抚过他的容颜,亦不足为奇。
但那是怎样的感受呢?完全不记得。
真可惜。
他一直轻抚着她的背,不同于先前有意为之的戏谑,给她心安、温暖的感觉。
裴羽慢慢堕入梦乡。
正如她说的,一时半会儿改不掉睡相差的毛病。
她睡得很香甜。
萧错比较辛苦,但是心里早就有准备,火气与不耐烦全无,亦不会因为她无意间的举动想到别处去。
她掀被子,他就给她盖好;她要翻身往外跑,他就用手臂把她圈住;她往他怀里拱、抱着他,他就随她去,横竖自己也不吃亏。
之前他不以为自己能够入睡,后来居然也睡着了。寅时之前,出于习惯醒来,该起身去上大早朝了。意识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与裴羽的情形很是——亲密。
他一臂揽着她身形,她一臂松松地勾着他肩颈。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小脑瓜到了他枕上,和他面对面,呼吸相闻。
她睡着的时候,比谁都自来熟。
萧错离她再近一些,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
裴羽微微躲闪,手臂改为搂住他颈部。
更亲近了一些。
萧错觉得有趣,唇角缓缓上扬,笑意渐浓,在昏暗的光线中,凝着她弧度优美的唇。
到底是什么都没做——没时间享受这般的好光景。
他动作轻缓地移开她的手臂,把自己盖着的半边被子移到两人中间,随后起身。
自鸣钟响了。
他听到厅堂的门被人推开,似是周妈妈的脚步声。果然,片刻之后,他听到周妈妈的低声申斥、值夜的半夜懵懂的语声。
很快,半夏到了屏风外,用带着睡意地语声小心翼翼地道:“侯爷,该起身了。”
“知道了。”萧错应声的时候,已走向通往东面耳房的房门,去洗漱。
周妈妈走进来,点亮羊角宫灯,想唤醒夫人,起来服侍侯爷洗漱、用饭,别像以前似的,侯爷都出门了,夫人还在呼呼大睡。本意如此,看到的情形却让她一颗心悬了起来。
床上两套被褥,也就是说,侯爷与夫人同床而眠。
她探身去摸了摸里侧的被褥,毫无温度,根本是没人睡过的样子。
睡到一床被子里了,如此亲密,那……
以前侯爷不是特别克制么?最初知道裴家老太爷没多少时日了,新婚夜都不曾碰过夫人,怎么忽然就跟夫人这般亲近了?
夫人还在孝期,若是跟侯爷圆房的话,万一凑巧有了喜脉可怎么办?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让人暗地里说三道四、戳脊梁骨?过来人都晓得,人有情不自禁的时候,可要是在这时期情不自禁,可真是要了命了。
思及此,周妈妈脸色都变了,伸手推裴羽,“夫人,夫人,快醒醒!”
裴羽抬手拂开周妈妈的手,蹙眉咕哝一声。
周妈妈这会儿心焦不已,哪里顾得上惊扰裴羽的美梦,加大力道推醒了她。
裴羽没好气地醒来,见周妈妈站在床前,愣怔片刻,才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侯爷出门了?”
“去洗漱了。夫人,请恕奴婢造次。”周妈妈压低声音询问,“您昨晚跟侯爷……没圆房吧?”
“没有啊。”裴羽稀里糊涂地答完,才有些不悦,“你管的也太多了。”
周妈妈松了口气,解释道:“奴婢知道,不该过问这些,可您得记得,眼下还在孝期,千万别闹出笑话才是啊。”
裴羽压下那份不自在,道:“就算我不知轻重,侯爷也不会乱来的。”
“可你们……”一夜的功夫,就睡到一个被窝了,谁敢担保什么时候克制不住?——周妈妈咽下了这些话,“今日无事,日后呢?”
裴羽很有些无奈,垂了眼睑,被子里的手缓缓游移,感受着萧错留下来的温度。
周妈妈却因为她的沉默想到了别处去,险些急得团团转。思忖片刻,她建议道:“夫人,您给侯爷收个通房吧?这样一来,您既能将侯爷留在房里,又能避免不必要的枝节……”
“胡说什么呢?”裴羽生气了,呼一下坐起来,小脸儿绷得紧紧的,“侯爷不是那样的人,不准你这样说他。你这是在作践他的品行,记住了,下不为例。”她听得出,周妈妈认准了这是萧错的不克制,可事情哪里是那样?
“夫人千万别生气。”周妈妈退后两步,屈膝行礼,“奴婢真的是为您着想……”
话未说完,裴羽和周妈妈听到了萧错的轻咳声,俱是一愣。
萧错缓步走到床榻前。
周妈妈吓得不轻,不明白他怎么这么快就洗漱完了。
“下去。”萧错吩咐周妈妈,语气没有任何情绪。
“是。”周妈妈行礼退下。
裴羽凝望着萧错,不知他听到了多少,若是全都听到,他会作何感想?若是认同的话,再好不过。若是反感的话……那就是眼下并不确定只想跟她厮守。而那是她不能接受的。
萧错凝视着还来不及收敛起不悦的小妻子,心里的笑意、暖意纠缠不清。
“你听到了?”裴羽低下头去,抚着湖色被面,“反正我就是那么想的,不准你收通房妾室什么的。”这事情很重要,她应该跟他说清楚。
“不准?”她能态度坚决甚至近乎霸道地表明心意,之于萧错,是一个意外。他的笑意蔓延到了眼底、唇畔。
“……”裴羽不由得反思,不准二字用得似乎不妥,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女子不该有这种不容置疑的言辞。但是,她就是那么想的,而且不会改变。“就是不准,你看着办吧。”她小声道。大不了就是他生气,然后和离或是休了她,认了。喜欢的东西,在她是决不能与别人分享的,不然,宁可不要。
萧错到了她近前,抬手托起她的脸,“又没做错,紧张什么?”
邀宠记 第5节
裴羽先是讶然,随即便是满眼惊喜,“你是说,这辈子只要我一个人陪着你,是么?”
萧错颔首一笑,“嗯。清净。”
“……”裴羽立刻鼓起了小腮帮,气他煞风景,一句哄她的话也不肯说。
也不知她是怎么回事,人前都是落落大方的做派,面对他的时候不是紧张就是闹小脾气。但是,萧错不得不承认,她不高兴的小模样煞是可爱。
他抬手蒙住她含着火气的大眼睛。
她一时茫然不知所措,纤长的睫毛慌乱地忽闪着。
他的唇落在她唇上,之后,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瓣。起身之前就想做的事情,到此刻终于如愿。
他并没有钳制住她,可她却似被施了定身术,完全僵住,动弹不得。
萧错与她拉开距离,收回手,轻拍一下她的额头,“我去用饭。”
“……哦。”裴羽费力地应声。
萧错转到炕桌前,收拾起书册账册,等会儿要交给小厮带回外院。
裴羽抬手抚着自己的唇,讷讷地道:“这个……总不是跟我学的吧?”
☆、第005章
005
萧错无声地笑了笑,没接话,径自转过屏风,到西次间用饭。
裴羽拥着锦被躺回到床上,想着应该起身陪他用饭,最终放下了这念头。等她穿戴洗漱完毕,他已经用完饭出门了。况且,她此刻定是脸红红,下人见了,少不得胡乱揣测。
她翻身向里,怀着纷乱的情绪,再度入睡。
卯时,裴羽如常醒来,这是早已养成的习惯。
周妈妈进门来,讪讪地笑着,服侍裴羽穿戴洗漱。帮裴羽梳妆的时候,她惴惴不安地道:“侯爷出门之前,可曾说过什么?”
“没。”裴羽看着镜中的自己,岔开话题,“绾高髻就好。”
“是。奴婢晓得。”周妈妈的手利落地忙碌着,过一会儿,小声地道,“今日要不要请夫人过来一趟?”
裴羽视线上移,凝视着周妈妈,慢条斯理地道:“娘亲今日本就要来。”
“是么?那太好了。”
裴羽语速更慢:“好什么?”
“到时候您与夫人说说体己话,请她帮您拿个主意。”
裴羽垂眸思忖片刻,道:“当初你能做陪房,随着我到了萧府,是因为你与奶娘交情匪浅。那时候,奶娘说你勤勉踏实,可今日看起来,你也只勤勉这一点可取之处。我房里的事,轮不到你置喙。你若是觉着当差辛苦,便早些去别院容养,另谋高就我也不拦着。”
“夫人!”周妈妈听得心头一惊,慌张地后退两步,跪倒在地,“夫人恕罪,是奴婢僭越了,您怎样惩戒都好,只求您别让奴婢离开萧府,奴婢还想继续服侍您……”
“没有下次。”裴羽端坐不动,“这两日将手边的事放一放,好生斟酌到底该如何当差。下去吧,唤半夏进来。”
“是。”周妈妈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裴羽蹙了蹙眉,缓缓吁出一口气。
她与萧错疏离相待的时候,周妈妈着急;眼下拉近了距离,周妈妈仍是着急。这是因为自己年纪小的缘故,周妈妈平日总是把她当不明事的小孩子,凡事都要操心,管得越来越宽。
别的事情上,她乐得如此,有个面面俱到的人帮忙张罗,不知省多少心力,但是夫妻之间的事,她不允许任何人干涉。
但愿周妈妈引以为戒,再无下次,不然的话,萧错就容不得。他不是凡事当面计较的人,一点情绪都看不出,但等到他发话处置的时候,周妈妈搭上半条命都不稀奇。府里的下人都说,别人是事不过三,侯爷是只允许人犯两次错,并且没有出言警告的闲情。
半夏走进来,将裴羽的头发散开,重新梳理,绾了高髻,嘴里不安地道:“奴婢早间睡得沉,是周妈妈唤醒的,真是该罚。”
裴羽笑了笑,“没事,日后警醒些就好。”这事情怨不得半夏,谁叫萧错回来的时候很少呢?她和丫鬟们没法子养成摸黑起身的习惯。
半夏脆生生称是。
用过早膳,裴羽写了半个时辰的大字,去了前面理事的正厅。
雨后的天空晴明高远,含着桂花香气的空气清新湿润,让她愈发神清气爽。到了正厅,听管事们循序上前禀明诸事的时候,一直和颜悦色。
内宅的事,没完没了,但是一年到头也没几件大事。主持中馈,是个需要耐心的差事,且要做好几十年如一日的准备。
裴羽目前乐在其中。
萧府比起裴府,最大的一个好处是下人畏惧萧错如虎,估摸着梦游的时候都会遵从他的吩咐——他发过话,要管事们帮衬她,便从不曾有人给她添堵。
这样的情形,仍旧可以找到不少乐趣,例如怎样的事情会让一些管事跳脚掐架,怎样的事情会让一些管事方寸大乱。
昨日积压了一些事情,裴羽今日逗留在正厅的时间便久了一些,回房时将近正午。
下午,裴夫人过来了,穿廊过院,进到萧府正房。
闻讯后就等在廊下的裴羽笑盈盈迎上前去,“娘。”
裴夫人携了女儿的手,一面走一面说道:“给你带来一些衣料、首饰,还有几样零嘴儿,是你爹爹吩咐人去东大街买回来的。”
“看你们,分明是还把我当小孩子。”裴羽笑道,“我什么都不缺。”
裴夫人神色间透着宠溺,“到何时,在我们眼里也是孩子。”
母女两个进到室内,到宴息室落座。
木香、半夏奉上茶点,随后一如以往,退到门外候着,让母女两个心无旁骛地说体己话。
裴夫人关切地打量着女儿的容色。
裴羽身着湖色褙子,白色挑线裙子,眸子熠熠生辉,唇色红润。
裴夫人欣慰地笑了,“气色越来越好了,可是日子舒心之故?”
“是啊。”裴羽坐到裴夫人身边,亲昵地挽住母亲的手臂,“衣食住行都没得挑剔。”
“这一点,是姑爷的好处。”裴夫人满意地笑了笑,又道,“听说他近来清闲许多,没再每日歇在外书房吧?”
裴羽想了想,笑道:“他答应我了,得空就会回房来。我是担心总不相见的话,迟早连他的样子都忘记。”
裴夫人笑起来,点了点女儿的额头,“那你可要记住,一言一行都要有个分寸,别闹孩子脾气。”
裴羽汗颜,低声称是。
萧错的品行,裴夫人是最放心不过的,又温声叮嘱:“平日无事的话,给姑爷做几件衣服,这是你的分内事。”
“从针线房要了尺寸,给他做了一些衣服。”裴羽不好意思地道,“但是他一件都没穿过——以前他回来的时候,我总忘记这件事。”
裴夫人不由得啼笑皆非,“你啊,叫我说什么好?”
“我记下了,今日就拿给他。”
母女两个说了许久的体己话,到傍晚,裴夫人起身道辞。
裴羽送到垂花门外,看着母亲上了马车,转身往回走的时候,感觉今日似乎少了点儿什么。
思忖多时,终于想起来——这一整日,她都没见到如意。
“如意还没回来么?”她问半夏。
半夏笑着回话:“早间回来了,吃饱喝足之后,又跑了出去。”
裴羽颇觉有趣,“它还挺忙的。”说起来,萧府的如意,见到皇帝、皇后的机会比一众命妇还要多。
“是啊。听府里的老人儿说,像个小孩子似的,侯爷特别喜欢。”
主仆两个说笑着回往正房,半路,有小丫鬟快步赶来,“夫人,侯爷回来了。”
裴羽心里一喜,转身望过去。
夕阳朦胧的光影里,萧错一袭大红官服,身姿挺拔,负手走在路上,步调悠闲。
益明走在他身侧,捧着两个精致的描金匣子,嘴里正在说着什么。
裴羽带着随行的丫鬟侧身站到路旁,一面等候他走过来,一面细细打量着他。
面如冠玉,剑眉飞扬,双眼堪称美丽,眸子灿若星辰,唇形弧度优美。神色是惯有的清冷,透着无形的疏离。
裴羽想到他含笑的样子,很庆幸他平素吝啬笑容。他这样祸国殃民的样貌,若是性情随和,岂不是要处处招人侧目倾心。
萧错瞥见裴羽,凝眸看了她一眼,便又敛目聆听益明禀明诸事。
裴羽收回视线,等他到了近前,屈膝行礼。
萧错颔首,对她偏一偏头,示意她回房。
就不能说句话么?裴羽腹诽着。
益明不再说话,到了正房厅堂门外,将手里的两个小匣子交给萧错,回了外院。
萧错拿着匣子到了寝室,随手放到炕桌上。
裴羽跟了进去,给他取出半新不旧的锦袍,“我帮你更衣?”
“不用。”萧错语气温和,接过衣服,用下巴点了点两个匣子,“收起来。”随后转身去了耳房。
是什么呢?
裴羽笑盈盈地打开一个匣子,见里面是一块和田羊脂玉佩。再打开另一个,则是一棵巴掌大小的翡翠白菜,水头足,工艺绝佳。
她细细地赏看许久,仍是一头雾水。
玉佩更适合男子佩戴,裴翠白菜则过于名贵。
萧错更衣洗漱已毕,回到寝室。
木香走进来,奉上两盏热茶,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给我的?”裴羽问道。
“你说呢?”萧错坐到炕桌一侧,端起茶盏。
裴羽又问:“这是——给我的礼物么?”
“玉佩是娘留给我的,翡翠白菜是祖上传下来的。”萧错解释道,“你是长媳、宗妇,应该由你保管。”
“哦。”裴羽笑开来,之后不由奇怪,“以前怎么不给我呢?”难道是到今日才认可她的身份?
“忘了。”他说。
“……”这叫什么理由?裴羽想起一件事,扁了扁嘴,看着他。
邀宠记 第6节
萧错喝了一口茶,见她像是不大高兴,问道:“怎么了?”
“我满心以为,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呢。”裴羽不无埋怨地道,“可你也说了,这本该就由我保管。你还记不记得?成亲当晚,我就送了你一枚戒指,你到现在都没送过我一样东西。”
“……”萧错第一次无言以对,有点儿茫然地看着她。
裴羽惊讶,随后不知该哭该笑,“你不记得了?”那是她作为定情信物送给他的,他居然不记得!那戒指呢?是不是随手扔掉了?想到这儿,她气得不行。
萧错解嘲地轻咳一声,“我那天醉了。”
“……”裴羽默默地把两个匣子收到床头的暗格里,想到衣服的事,转去开了高柜,捧出一大摞衣服,没好气地放到他身边,“给你的。这次总不会忘了吧?”随后便要转身走人,她得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越想越不是滋味,要被他气懵了。
萧错自知理亏,扣住她手腕阻拦,“你让我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裴羽瞪着他。不论怎么想,结论都是她自作多情。
“你怎么能给醉鬼送礼呢?”萧错放下茶盏,笑着将她拉到面前,抬手抚了抚她气鼓鼓的小脸儿。
裴羽更生气了,扭脸看着别处,“我看着你挺清醒的。”
“怪我。”萧错将她的脸扳过来,“东西一定还在,大抵随手放在了书房。”他知道,这件事要是不跟她说出个所以然,她不定要气到何时,便难得的解释道,“成亲当晚,一群人灌我酒,真醉了,只是看起来如常。第二日去外院的时候,还是头重脚轻。回想当晚的事情,记忆断断续续,连不起来。”
裴羽听到末尾,情绪已经缓和下来,反过头来担心他,“喝醉了很难受吧?”
“嗯。”萧错捏了捏她的下巴,“那晚只是始终记得,我这夫人还没及笄,要离她远点儿。”
裴羽不由赧然,心想也真是难为他了,“那……我再送你个别的礼物。”随后提出要求,“你也要送我一个物件儿,这件事一定要礼尚往来。”
真是小女孩儿心性,互送礼物有什么必要?送来送去不都是自家的?萧错勉为其难地颔首,“想要什么?”
这种事怎么能这么对待呢?她说出来的物件儿,他给她备下,那只是比打赏好一点儿。裴羽没辙地看着他,“你知道什么叫做不解风情么?”
萧错微笑,“你呢?自认善解人意?”
裴羽垂了眼睑,气哼哼地嘀咕:“横竖都比你强,你只会煞风景。”
“既然如此,”萧错眼中笑意更浓,语速慢悠悠的,一手勾过她,一手托起她的脸,“知道我此刻的心愿么?”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裴羽很自然地想到了早间的事,立刻磕巴起来:“你、你……”
“我怎样?”萧错笑笑地审视着她。她用短短的时间,从生闷气的猫变成惊慌失措的兔子,煞是有趣。
“你这是耍无赖。”裴羽徒劳地挣扎着,弱弱地指责他,话一出口,自己都为之讶然。萧错耍无赖,说出去谁会信?
不无赖的话,治不了你了。萧错腹诽着,视线锁住她的唇,唇畔噙着一抹戏谑的笑。
裴羽身形向后仰,白费力,想别开脸,也只能想想。她呆头鹅似的看着他的容颜一点点趋近,近到了清晰感受到他灼热呼吸的地步……
她的心跳得越来越急,过分的紧张让她只想逃避。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可以动。
她抬起手来,很明智地没去推他,而是捂住了自己的嘴。
☆、第006章
萧错轻轻笑开来,稍稍调整了一下彼此的姿态,唇落在了她额头。
裴羽眨了眨眼。
“到底是谁煞风景?”萧错拿开她的手,纳入掌中。
裴羽此刻很有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脑筋也打了结,红着脸不说话,又瞥了一眼门口,担心丫鬟进来撞见。
萧错也不想让她在下人面前不自在,侧目看了看身边一摞衣物,语气柔和地转移了话题:“以前怎么不拿给我?”
“忘了。”裴羽难得的学了一次他的言简意赅。
“收起来吧。”萧错道,“日后慢慢穿。”
“嗯。”裴羽将衣服收回到高柜,留下一套纯白的寝衣,备着今晚让他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院中隐隐传来一阵小金铃悦耳的声音,她不由放下眼前事,惊喜地笑了,“是不是如意回来了?”
“嗯。”萧错颔首一笑。
如意颠儿颠儿地跑进门来,径自到了萧错近前,蓬松的大尾巴欢实地摇着。
萧错俯身揉了揉它的头,“舍得回来了?”
如意亲昵地用头蹭着他的手,随后坐在地上,一只前爪抬起来,伸向萧错。
萧错看着那只脏兮兮的爪子,嫌弃地蹙了蹙眉,“脏。”
如意显得哀怨地哼哼两声,爪子颓然地落到地上,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无辜的前爪。
裴羽在一旁看着,由衷地笑起来,“太可爱了。”
“过来瞧瞧。”萧错唤她。
裴羽笑盈盈地走过去,到底是因着如意半人高的身形有些吓人,到了近前,有点儿不知所措。以前自然也见过它,但都是离得远远的,如意对她的印象,充其量是见过。
萧错下地,俯身轻抚如意的背,“跟它熟悉起来很容易。”
“哦。”裴羽试探着伸出手,抚着如意背部油亮的毛。
“别怕。”萧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我就在跟前呢。”又拍拍如意的头,吩咐它,“别动。”
如意轻轻摇了摇尾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裴羽心安不少,蹲下去,手势随意许多,轻轻摸着如意的头,“如意,往后就住在这儿,好不好?”
如意听得她唤自己的名字,又摇了摇尾巴,侧头看看她,眼神友善。
裴羽由衷地笑开来,双手抚着如意的头,“虎头虎脑的,你怎么这么讨人喜欢?”
萧错失笑。
“这两天,你能不能让如意留在家里?”裴羽说道,“不然的话,今日刚熟悉起来,明日就又疏远了。”
“行啊。”萧错答应下来,又叮嘱一句,“别惯着它,现在毛病就不少。”
裴羽抬头望着他,揶揄道:“是许你不许我么?”
萧错牵了牵唇,没答话,拍拍如意的头,“老实点儿。”随后出门去,命人唤清风、益明把如意的家当搬到正房。
如意有专属的一座小房子、一个洗澡的偌大的木盆,此外是吃饭用的白瓷盆、水碗、毛刷等零碎的小物件儿。小房子安置在了东厢房那边的廊间。
裴羽看到之后,心里啧啧称奇,想着他是真把如意当孩子一样,随后又意识到他这是让如意在正房安家,满心愉悦。
厨房里的人送来了专门为如意准备的清蒸小排骨,裴羽亲自送到如意跟前,让它享用。
如意与她又亲近了一些。
吃饱喝足之后,如意在院子里徘徊一阵子,又站在自己的小房子前观望了周围一会儿,慢吞吞地走进去。
这就是晓得自己的家搬到这儿了吧?裴羽满心愉悦,继而吩咐丫鬟摆饭。
用饭的时候,萧错与她说起一事:“过几日,二弟与二弟妹要搬过来住。”
萧家一度常住什刹海。萧锐和二夫人成亲没几日,萧错为着每日上朝的路程近一些,搬来了御赐的这座府邸;萧锐与二夫人喜欢什刹海的景致,便留在那儿过自己的日子。萧铮则出门游历,至今未回。
——人们都这么说罢了,在裴羽看来,萧错、萧铮其实是避嫌、躲清静,而萧锐夫妇乐得如此,欣然接受。
也是因为这情形,裴羽与二夫人需得相互串门才能坐在一起说说话。
“哦。”裴羽犹豫地看着他,“是二弟、二弟妹的意思么?”
萧错颔首。
裴羽因着前因,其实有些不解,但是很快放到一边,斟酌片刻道:“那么,我命人请二弟妹过来一趟,让她自己选好住处,随后再命下人好生打点。”
“你看着安排吧。”萧错见她并没多少喜悦,问道,“担心和妯娌相处得不融洽?”
“有点儿。”裴羽笑道,“二弟妹出自成国公府,平日偶尔相见不觉得有什么,要是朝夕相对的话,少不得要好生斟酌相处之道。”
萧错不以为然,“爵位算个什么东西,朝廷给的一点儿脸面罢了。”
“……”裴羽忍着心头的笑意。要知道,他自己就是侯爵加身的人。
萧错不难猜出她的想法,笑,“女子在夫家,便要恪守着夫家的规矩、长幼行事。照规矩度日就好。”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二弟妹嫁入萧家之前,成国公那个爵位,一钱不值。
“我知道了。”裴羽恰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嫣然一笑。
“快吃饭。”
裴羽放下筷子,端过汤碗,“我吃好了。”
萧错扬眉,“饭量跟只猫似的,你倒是省粮食。”
裴羽动作一滞,不满地斜睇着他。
萧错轻轻一笑。她一定不知道,暗自怄火的样子可爱得紧。
裴羽气馁,默默喝汤。
饭后,萧错亲自督促着她服药,之后命人给如意备好洗澡水,将如意唤进正屋,亲自给它洗澡。
裴羽笑盈盈地观望一会儿,转到东次间的大炕上,借着灯光看书。
过了好一阵子,如意洗完澡,一身漂亮的毛被擦拭得七|八分干的时候,在五间房里撒着欢儿地来回跑。
裴羽觉得有趣,开心地笑起来。
萧错坐到炕桌前,处理公务、庶务。
如意的毛全干的时候,到了大炕前,扒着炕沿儿,把一只前爪伸向萧错。
萧错伸手握住如意圆乎乎的前爪,笑了。是那种含着温柔、宠溺的笑容。
裴羽留意到这一幕,竟被这男子由衷的笑容惊艳到,一时恍惚。
如意显得喜滋滋的,身形落地,后退两步,腾身跳到大炕上,打了个滚儿,随后便往他怀里拱。
“胡闹。”萧错笑意更浓,抚着如意的背,语气温柔之至,“乖。”好几岁,哪儿就需要人抱了?
如意退而求其次,趴在大炕上,把一双前爪和头安置在他膝上。
到这会儿,裴羽很有些羡慕如意。她暗自失落地无声叹息,扁了扁嘴。
如意消停下来之后,萧错对裴羽道:“我听三弟提过,你打算盘、心算都很不错。”
“嗯?”裴羽愣一下才反应过来,“过得去吧。”祖父和母亲亲自教过,她在这方面的确是比较有天分,是以,比较自信。
邀宠记 第7节
“能帮我合几笔账么?”
裴羽欣然一笑,“好啊。”
萧错选出几本账册,解释道:“庶务积压了不少事情,让下人代为打理不合适,又要抓紧处理。思来想去,只能辛苦你了。”
他的语气、措辞让裴羽很受用,当即笑着点头,“我尽力而为,几天内核对完不会误事?”
“五日内最好。”
“知道了。”裴羽大略翻了翻账册,随后整整齐齐地放在炕桌一角,待到明日下午再着手也不迟。他在眼前,她不能专心做事。
萧错一面在宣纸上写写画画,一面与她说话:“想过怎样办及笄礼么?”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这件事他恰好想到了,当即说定最好。
“不办了。”裴羽如实道,“细说起来,不过是生辰,到时与爹娘见见,说说话就好。况且还在孝期,办及笄礼不免落人话柄。”
“这次只能委屈你一些。往后遇到合适的年景再补偿你。”她因为出嫁的缘故,是一年孝期,裴家等人则需要守三年孝期。
“不用。”有他这句话就足够了。
萧错笑了笑,之后说起她的病情:“昨日我看的是温补的方子,平日可还有不舒坦的时候?”
“没有了。”裴羽应道,“只是身体底子薄,又卧病许久,便要好生将养,才能恢复元气——顾大夫是这么说的。”
说起来,她很久病歪歪是恶性循环。最早是过分的伤心病倒在床,之后变得很虚弱,最容易伤风发热,发病的症状比寻常人要严重。
萧错听了心头一松,“那你要听话。”
“嗯,我会的。”裴羽问起他,“那你呢?征战时可曾受伤落下病根?”
“受伤难免,但是都已痊愈。”萧错笑道,“那时候没心结、牵挂少,心宽之故,伤势恢复得很快。”
“那多好。”裴羽很为他高兴。
两个人不知不觉地说了好一阵子话,萧错一心二用,忙完手边的事,看裴羽一眼,“早点儿歇息?”
“好啊。”
裴羽帮他整理好炕桌上的书册账册信件,先后转去沐浴更衣。
她回到寝室的时候,萧错已经歇下,一如昨日,倚着床头看书。她在床尾脱掉睡鞋,转到床里侧,瞄一眼他穿着的纯白寝衣,“合身么?”
“合身。”萧错淡淡地应了一句,之后才反应过来,“是你做的?”
“……”裴羽已经懒得理他了。她不明白,人怎么能粗枝大叶到这个地步?
她滑入锦被,转身向里,建议道:“点着灯睡吧。我睡着之后,应该都会背着灯光。”那样的话,就不会往他身边凑了。
“点着灯我睡不着。”
裴羽一时语凝,随即轻轻地笑起来。
“偷着乐什么呢?”萧错的手探过来,拍拍她的额头。
“没什么。”裴羽岔开话题,“你把如意留在外面的大炕上,它不会不高兴么?”
“不会。它犯会儿懒就回去睡了。”萧错的手落到她颈部,反手勾了勾她的下巴,“依你呢?让它来这儿凑热闹?”
“也好啊。让它睡在床榻板上。”
“……”萧错嘴角一抽,“不准惯它这种毛病。”
“哦。”裴羽打开他的手,“我要睡了。”
“嗯。”沉了片刻,萧错又问,“点着灯的话,你确定不会往我这儿跑?”
“……说不好。”裴羽老老实实地道,“反正睡前不喜欢对着灯光。”
“睡吧。”萧错要求不高,她能让他睡前安安静静地看书就行。
裴羽阖了眼睑,因为饭后服用汤药的缘故,很快入睡。
一如平时,她睡得沉,但是睡得并不安稳,梦境不断,一时是让她满心欢喜的美梦,一时是让她心慌甚至恐惧的美梦。这也是因为体弱的缘故,身体无恙的时候,很少做梦。
梦里,她不知被什么人追逐着,如何都不能将人甩掉。
后来,她力竭,跑不动了,心急得不行,却已无法挪动脚步。
追逐的人在昏暗的光线中一步一步趋近,她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只是越来越恐惧。
自鸣钟的声响传入耳中,裴羽身形一震,蓦然醒来。
先入目的,是烟青色罗帐,柔和的灯光,再看近前,是男子穿着白色寝衣的身形。末了,她发现自己的手臂环在他腰际。
她牙疼似的吸口气,几乎对自己绝望——又在梦里跑到了他怀里。
她没勇气去看萧错此时的神色,只是做贼似的把手臂收回。
萧错放下书,把想逃走的人揽到怀里。
“我醒了。”她说。
“看出来了。”萧错侧身躺下,敛目凝视着她,“做噩梦了?”她脸色不大好。
裴羽点头,“总是做荒诞不经的梦,不是被人追得无处可逃,就是从高处坠落。”
萧错和声问道:“嫁过来之后,一直这样么?”
“嗯。”
“在闺中的时候,也这样么?”
“不是。”裴羽没多想,照实道,“那时没生病,祖父也还好,虽然睡得不老实,但是做梦的时候很少。”
萧错温柔地抚着她的背,“不止是病痛之故。你还没把这儿当做家。”
“我没有么?”裴羽仰起脸看着他,有点儿困惑,继而有些不安,“可是,该做的分内事,我都努力做了,也只昨日不着调。”
“我知道。”不是她做的不够,是他没能让她有十足的安全感。
裴羽垂了眼睑,不无沮丧,“会慢慢好起来吧?”
“会。”这又不是她的错,那沮丧的模样让他觉得傻兮兮,却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些许怜惜,拍打她背部的动作愈发轻柔。
两人都沉默下去。
裴羽想继续睡,可是——过了一阵子,她身形动了动,“热。”他的怀抱,像个小火炉。
“习惯了就好。”
冷热这种事怎么可能习惯呢?她腹诽着,和他拉开一些距离,把被角掀起来。
还没入睡,她就开始折腾。萧错给她盖好被子,揽紧了她。
裴羽抬了眼睑,用眼神抗议。
萧错已知道让她瞬间老实下来的法子,托起她的俏脸,作势要亲她。
裴羽立时惊慌起来,落在他腰际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扣紧他肌肤而不自知。
她那个眼神,甚至是有点儿恐惧的。这是萧错意料之外的事情,只因为此刻不同于一早、黄昏的情形么?只因为之前料定他会适可而止,到此刻则怀疑他克制不住么?
多混账的想法。他心里又气又笑。他要是那种人,能为她着想把她供到现在?
裴羽是真真切切地害怕着。要知道,她这个人,运气好的时候好得离谱,运气差的时候差得离谱。这般相依相偎的亲密情形之下,他万一把持不住怎么办?之后,万一她特别倒霉引发麻烦怎么办?早间、黄昏,她是有恃无恐,可此刻……他是清心寡欲之人,但到底不是圣人。
她费力地要低下头,转身。就在同时,听到他的语声:
“你怕什么?”
裴羽觉得自己还是装哑巴比较好。
萧错再度托起她的脸,眼神柔和,“最近的情形,不能够,最远的情形,你不喜——这两者之间的情形,总该是我说了算吧?”
裴羽发现,他还是惜字如金的情形比较好——话少的时候,她脑筋不会拧到一起,话稍多一些,她就需要点儿时间才能消化。
“不说话就是默认。”他说。
“谁默认了?”裴羽本能地反驳,随后忽闪着眼睛看着他,回想着他刚才说过的话。
萧错忽然问她:“你乳名是什么?”
“啊?哦……不想告诉你。”
“叫兔子就挺好。”还是那种单纯到傻乎乎的兔子。
裴羽抿了抿唇,掐在他腰际的手又不自觉地加了几分力道,“你……”她没能说下去,一方面是不知如何还嘴,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的唇在这时落下来,落在了她眼睑。
她只能闭上眼睛。他的动作一如春风拂面、蜻蜓点水,随后,唇滑过她面颊,落在她唇上。
裴羽身形完全僵住。
萧错最初是因为她那一刻的憨态可掬让心湖起了涟漪,想逗她,想与她更亲近一点儿。仅此而已。
他再清楚不过,不适可而止的话,遭殃的是自己。
但是,她呼吸的香气过于甜美,她的体香过于惑人,她的唇过于柔软细腻。
他没办法浅尝辄止。
彼此的唇交错,出于本能地含shun轻咬之后,他想要更多,去撬开她的贝齿。
裴羽懵了一会儿才找回神智,但是不能有任何作为,整个人还是僵着的。她在成婚前夕,知道夫妻间最最亲密的状态;在成婚之后,他叫她领略了最疏离的状态。而如他所说的居于两者之间的情形,是她所不知晓的。
萧错意识到怀里的人此刻浑似小木头,索性抬手捏开她牙关。
裴羽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怎么会有他这种人?
再怎样,这应该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吧?凭什么他要决定一切?她不高兴,不愿意,他就不能等到她高兴、甘愿的时候么?她可是实实在在等了他许久,才在一些事情上如愿的。
“你怎么能这样……”她语声含糊地抱怨起来。
这无心之举,却让彼此舌尖相碰。
她不自主地战栗一下,心头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萧错身形一震,继而抬手扣住她后脑,语气温柔,语声低哑:“乖。”
裴羽第一反应很煞风景——她想到了他哄如意的情形。
萧错则加深这个吻,恣意索取她口中的甘美。
他撩着她的舌尖,撩得自己都为之身形一颤。
裴羽一步步不可控制地软化在他怀里。感触堪称奇妙,让她想沉沦其中,可理智上却仍旧是心惊肉跳,“侯爷……”她弱弱地哀求他——到此为止吧。
邀宠记 第8节
萧错唇角上扬,“亲一下又不会有喜。”
“……”裴羽茫然地睁着眼睛算账:这是“亲一下”?
☆、第007章
007
萧错到底是不能引火烧身,缓缓地吸进一口气,饶了她。
“不闹了。”他敛目凝视她羞怯之中隐含恼火的样子,“生气了?”继而失笑,以指节敲了敲她的额头,“这种话我不想再说,次数多了腻烦。”
“谁叫你欺负我的?”裴羽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指责。
原来他还会欺负弱女子,第一次听说。最重要的是说话的人眼神澄澈、态度认真。这盆冷水浇的……萧错扬了扬浓眉,又想起她之前的害怕,眼中笑意不自觉消散,恢复了惯有的沉郁清冷。
说她什么好?他一时词穷。
裴羽察觉到他神色的细微变化,暗自沮丧。
他最叫人打怵的就是这一点,七情六欲全在心里,神色不见丝毫端倪。而她在他面前,曾做惯做熟的表面功夫、掩饰情绪的能力跑得无影无踪。
“我说错话了。”裴羽反思之后,身形一动不动,小声认错。
萧错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她一缕发丝,“没说错。”她跟他说话不过脑子是常事,他上火的是她的态度。
裴羽继续认真地思前想后,随后低眉敛目,轻声解释:“我相信你,真的。只是心慌的时候,会不自主地往坏处想。”末了抬手扯他的衣襟,“你别生我的气。”
萧错很受用,却故意道:“三言两语就想打发我?”
裴羽闷了片刻,“我不是给你做了好多衣服么?”
“也是。”萧错无声地笑了笑,把她的小脸儿按到胸膛,“不需害怕,我又不傻。”
“嗯。”裴羽高兴起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的情绪是那么容易被他左右。他想要她开心是那么轻易的事。
只因她是真心待他。
这让他更清楚以往对她无形的亏欠,亦因此生出满足、喜悦。他用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轻轻抚着她的背,“安心睡。”
孩子气就孩子气吧,本就要等待她长大。只当提前学着哄孩子了。
说来好笑,他连萧锐、萧铮都没哄过。小时候最不喜他们淘气哭闹,整日里和玩伴往外跑。双亲辞世后,懂事了,那时想照顾他们,却无时间、精力,亦是明白,自己尽到责任顶门立户,手足才能过得安好。
这些年,从王府侍卫转到军中历练,再至金戈铁马、暗中铲除佞臣余孽,终是不负双亲寄望光耀门楣。
只是,有所得便有所失。
萧锐、萧铮由裴府照顾几年之久,逐日定型的性情或是散漫不羁,或是一板一眼——三兄弟聚首的时候,宛若陌生人,客气、疏离。
知道因何而起,所以不失望。得到功名、荣华之后抱怨错失了手足情,那叫人心不足,也叫得了便宜卖乖。
征战期间,他得到很多过命的弟兄。那样的情义,在危难时,能为了彼此拼上性命。
那样弥足珍贵的情义,不是他的责任。
他此生不可亦不会推卸的责任,是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弟。父母辞世前的殷殷寄望、哀哀叮嘱言犹在耳,他永不会食言。
在自己无心成家没资格娶妻的时候,他无意间得知二弟与成国公长女两情相悦,便促成了那段良缘。
二弟二弟妹成婚,很多琐事便摆到了明面上,例如庶务和内宅事宜。
庶务这方面,二弟、三弟打死都不肯接手。内宅事宜,即便是他始终不成亲,让二弟妹打理家事也不妥——三弟成婚之后呢?他是长子,只要不半路猝死,便会承担责任,亦从而享有长子的权益,但是二弟三弟不同,他们所处的位置除了长幼之别,是完全相等的地位——没了双亲帮忙谋划,他们的前程需要自行斟酌。
兄弟两个不计较这些是一回事,各自娶进门的妻子计较与否却不好说。女子之间的是非看似琐碎微小,一个不留神就会捅出乱子。
最重要的是,他那会儿不欲成家属实,但也没打定主意孤独终老。那时候他想,万一娶妻呢?把人娶进门来,为的就是让妻子与妯娌在后院为着家务事不得清净么?
是这样,他借故搬出什刹海,寻一份清净,亦是防患于未然。
过几日,二弟与二弟妹就要搬来同住了。
那其实是他一直希望而无信心的事情。有手足,又无过节,他当然希望兄弟三人拉近距离,不是只为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缘故同心协力。
手足情,若非彻骨的失望在先,有谁能割舍?
只是——兄弟是他了解的,弟妹则是他完全陌生的。
萧错抚了抚怀里的人的背。
放任心绪多时,她已酣眠。
这样个孩子气的人,能将自己放在应当的位置对待妯娌么?别与妯娌生嫌隙才好。
要再吩咐内院管事、外院管家几句,留心些。
二弟妹的性情……他很快就放弃这猜测——连二弟妹什么模样都记不清,拿什么依据去揣度人的性情?
**
午后,明媚的阳光映照入室。
裴羽坐在三围罗汉床上,小口小口地喝着茶,看似神色如常,实则满心沮丧。
早间醒来的时候,萧错已经出门。
起身之后忙不迭的找如意,才知它趁人不注意跑了出去。
这两个,哪个她都喜欢,哪个都不给她足够的机会。
今日,萧错也会回来吧?
一想到昨夜的亲昵,心跳总会略略一滞或是加速,继而便是些许颓然。
她如今完全是生手拉胡琴,找不着调,面对的一切,于她都是陌生、新奇、不安。
也有不甘心——掌控相处情形的那一个,为何是他?
他怎么就能无师自通,那样的从容坦然?
想不通。
凭什么?
小丫鬟进门来通禀:“夫人,二夫人过来了。”
“快请。”裴羽和颜悦色地吩咐下去,正襟危坐,敛起心头遐思。
过了一阵子,二夫人款步入门来。
裴羽笑盈盈起身相迎,“没想到你今日便得空。”一早,依着昨日与萧错说过的打算,她命人去给二夫人传话,原以为要一两日之后,却是不想,二夫人今日便过来了。
“大嫂。”二夫人略略加快步调,上前来与裴羽见礼,之后才笑道,“我平日没有什么事,怎么能让大嫂久等。”
“瞧你说的,先去里边喝杯茶。”裴羽笑着携了二夫人的手,将人引到宴息室说话。日后就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了,她初步打算是以和为贵,态度上便比平日更加亲和。
妯娌两个以前见过几次,有着礼尚往来的无言默契:今日你来串门,改日我便回访。
裴羽对二夫人的印象,是明艳照人,待人和气,但是透着疏离。当然,裴羽自知态度也没好到哪儿去——相见并无特殊好感的人,没法子亲近,妯娌也一样。
落座之后,寒暄期间,裴羽留意到了一些细微之处,心头起了些微震动:二夫人妆容精致,但是眼底有血丝,心神越放松,意态间的憔悴、不安越明显。
这是怎么了?裴羽暗自纳罕。
说笑一阵子,二夫人渐渐敛了笑意,语声转低:“大嫂,我和二爷要搬过来,真没歪心思,这一点,一定要跟你说明白。”
裴羽一听这话锋,立刻对服侍在房里的丫鬟打个手势,示意她们退下,继而和声道:“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一家人,本就该住在一起。我和侯爷高兴还来不及,可从未想过别的。”这样半真半假的话,她说起来十分顺口。在这同时,心海闪过萧错的影子,有着瞬间的沮丧——在他面前怎么就不能做到呢?
“我知道,我知道。”二夫人眼含感激,强扯出一抹笑,“不瞒你说,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唉……”
“遇到了什么事?方便跟我提一提么?”裴羽不难看出,二夫人的感激、落寞都是真真切切,便生出了真切的关心。
二夫人苦笑,娓娓道来:“先是什刹海那边一些琐事——自去年初,便有人嚷嚷着那边闹鬼,我房里的下人也被惊吓过几次。娘家那边却听多嘴的下人说了,我娘总张罗着请道士高僧给我驱邪,总弄得我那边乌烟瘴气,天……”她说着已是蹙眉不已,“这个我是真没当回事,眼下让我又急又气的是二爷。”
二爷萧锐,他能闹什么事?不是与二夫人两情相悦成婚的么?裴羽云里雾里的,轻声问道:“他怎么了?”
二夫人扶额,“今年春日,江夏王世子不是又进京来看望伍太妃了么?不知怎的,与二爷结缘、交好。整个夏日到如今,两个人都结伴游玩……那江夏王世子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呢?裴羽并不知情,她生于京城,但是对京城很多事都是一无所知,京城之外的人就更不了解。
“那是个处处留情的人,曾与各地花魁闹得不清不楚。”二夫人握着裴羽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大嫂,你说说,二爷整日里与那等人厮混,能有个好么?”
“真是那么坏的情形么?”裴羽想了想,宽慰道,“你也不要心焦,先搬过来与我做个伴,之后我们再细细打听江夏王世子的品行。你所听说的,不见得就属实,嗯……你能接触到的人,大多会为你关心则乱,蓄意挑拨你们夫妻情分的人兴许也有,跟你说起这些的时候,兴许都担心你不当回事呢?”她只是将自己置身事外去试着分析,是以语气不能笃定,末了一笑,“等一等再说,别急着下定论。”
二夫人敛目思忖,不得不承认,裴羽的话自有道理。况且她在这时候,真是很需要这种无意间予以宽慰的说辞,因为轻轻点头,笑道:“我听大嫂的。日后,可就全凭你和侯爷为我做主了。”
这顶高帽子的分量实在太重,裴羽不敢接,便只是道:“说起来,江夏王世子的品行,侯爷应该知道一些,最起码比我们知道的多。”又岔开话题,“去四下看看吧?选个合心意的住处。”
“好啊。”二夫人欣然点头,与裴羽相形起身,“日后要辛苦大嫂了。”
裴羽盈盈一笑,“一家人,不要总是这样见外。”
随后,妯娌二人游转多时,二夫人看中了听风阁,裴羽允诺会命下人从速收拾一新,尽快让二爷、二夫人住进来。
过了申时,二夫人道辞,心绪已明朗许多。
裴羽转回房里,敛起心绪,将萧错昨日交给自己的账册取出来,坐在桌案前合算。
对着账本算账,于她而言,珠算更快。
她唤半夏报数,自己打算盘。
**
萧错回到正房的时候,院中静悄悄的,丫鬟婆子齐齐矮了半截行礼。
他微微颔首,径自进到厅堂。
这时候,他听到了丫鬟语速很快的报账声音,还有算珠飞快起落的清脆声响。
他微微扬眉,缓步转入东次间。
一名丫鬟站在桌案一侧,凝神看着账册报账。
裴羽坐在案前,神色专注,十指在算盘上上下翻飞。
煞是悦目。
人悦目,手势亦是。
秋日斜阳晚照特有的氛围之中,凝神忙碌的女孩的容颜、纤长灵秀的十指,让他微眯了眸子凝望,心头震动。过了片刻,脑海中闪过惊艳二字。
邀宠记 第9节
为她惊艳?
萧错摸了摸鼻尖。
☆、第008章
008
萧错轻咳一声,引得主仆两个齐齐望过来。不待她们行礼,萧错轻一摆手,走向寝室,“接着忙。”
裴羽也不想中断手边的事,唤来木香给他备好茶点,随后继续忙碌。
算清楚几笔账目,记录在宣纸上,裴羽亲自收拾起手边的东西,转到寝室。
萧错已换了家常穿的锦袍,盘膝坐在炕桌一侧喝茶。那一刻对她的凝眸,意识到她的动人之处,让他心里有点儿别扭。不适应,从而有些抵触。
裴羽走过去帮他续茶,道:“侯爷,下午二弟妹来过,选了听风阁。”放下茶壶,继续道,“听她说了一些事,我想问问你。”
“你说。”萧错指了指炕桌另一侧。
裴羽转去落座,把听闻的关于江夏王世子的事情跟他复述一遍,末了道:“侯爷对那位世子应该有所了解吧?”
萧错思忖片刻,“品行尚可,外人多半捕风捉影、夸大其词。”
“那还好。”裴羽松了口气,随即心念一转,顿悟道,“是啊,他要是品行恶劣之辈,你也不会允许二爷常与他结伴同游。”
萧错微笑。
“等二爷、二弟妹搬过来,我找机会跟她说说。”裴羽转而想起萧铮,“三爷几时回来?到时也会搬来同住吧?”
“近日在山东,春节前回来。”
兄弟三人虽然齐聚一堂的时候很少,但是很明显,他对两个弟弟的情形一清二楚。
萧锐、萧铮入住到裴府那年,她好像是六七岁的年纪,常跑到外院去看两位萧家哥哥。几年光景下来,跟他们很熟稔,所以一向知道,他们对萧错的敬畏大于手足情。加之聚少离多,随着年纪渐长,有了不同的人际圈子,真是想亲近都亲近不起来。
住到一起之后,他们的情形会越来越好吧?
思及此,裴羽完全放下了面临妯娌相处的忐忑,为萧错高兴起来,“到时候一定要让三爷搬来同住,一家人住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萧错见她满脸喜色,笑了笑,“也是。你们本就相熟。”
裴羽随口应道:“是啊,比起你,跟他们更熟络。”
萧错闻言意识到,二弟三弟的情形也是如此,他们都跟他不熟——有点儿荒谬。他喝了一口茶,起身下地,“我去趟韩府。”
韩府,指的是宣国公韩越霖的府邸。
皇帝登基之后,晋封了数名自己、先帝与皇后倚重、赏识之人,韩越霖与萧错都在其列,前者由侯爵晋封为公爵,后者由先前的二等候晋封为如今的一等军侯。
此外,宣国公韩越霖的发妻是昭华长公主,任职禁军统领,萧错任职京卫指挥使。
萧错比裴羽大七岁左右,去年不过二十一岁,韩越霖未到而立之年。这般岁数便位极人臣,引发了部分官员的不安、不甘或妒恨——别人需要几十年甚至几代人才能到达的位置,你只用了几年,凭什么?是以,明里暗里地给韩越霖和萧错穿小鞋、使绊子,闹了一年多,也没闹出个结果,这才气馁,消停下来。
而韩越霖、萧错倒是随着碰面的机会增多,成了投契的友人。
——这些,裴羽是听母亲说的,眼下得到了证实。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在官场上是个极难相与的,韩越霖亦不是善类,这样的两个男人到了一起,会谈论些什么呢?
她不自觉的走神了。
萧错已向外走去,语气淡淡的,“要很晚回来,你早些歇息。”
裴羽回过神来,连忙下地,送他到厅堂门外。回到房里,丫鬟摆好饭菜的时候,如意回来了,看起来蔫蔫的,径自回了自己的窝。
木香解释道:“在二门遇到了侯爷,一定要跟着出门,被侯爷训了两句。”
裴羽失笑,唤人给如意取来饭食,亲自送到它面前。
如意显得高兴了一些,对她摇了摇尾巴,低下头去大快朵颐。
裴羽这才回到房里,用饭时问木香:“二夫人下午曾提起什刹海那边闹鬼,你可曾听人说起过?”
木香点头,道:“您与二夫人说话的时候,奴婢在外面与二夫人的大丫鬟白梅也说了一阵子话,恰好她也说起了那件事。”
随后,她把自己听到的转述一遍,“什刹海那边最早是一户人家出事,连续两个人都是横死。之后,那所宅子到了夜间就不安宁,都说是两个人怨念太重,不得投胎转世,回来找人报复。那家人有几个人被吓得半死不活,自然是另觅宅子搬走了。之后,什刹海夜间偶尔还是会出一些蹊跷的事情。按理说,咱们萧府的人与那家人素不来往,没道理出事的。可是,二夫人房里的确是出了几次事,两个丫鬟都被吓出了病,移除去将养了。”
裴羽听了,不予评价,只是道:“听起来的确是比较严重,搬过来最好。”
木香见裴羽是这态度,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您相信这世间有鬼怪么?”
“嗯……”裴羽思忖片刻,如实道,“像那种鬼打墙之类的异事,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偶尔相信,大多时候不信。二夫人那边的事,我们慢慢观望着就是。”祖父曾经说过,这世间便是真有鬼怪,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人心。
“那——”木香迟疑地道,“二夫人搬来之后,内宅会不会人心惶惶,要不要做场法事驱驱邪?”夫人算得上信佛,但是仅限于信奉佛经上的大道理,从不做上香祈福还愿的事。而她不同,她相信,相信有神明鬼怪。
裴羽笑起来,“侯爷应该不会同意。”她从未听说萧错与高僧道士来往过。况且,他那种人,杀戮太重,信佛信道没什么益处。
“是啊。”木香为此有些失望,更多的是忐忑。
“怕什么?”裴羽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府里有侯爷呢。即便是有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你还怕他镇不住么?”
木香想了想,欣然笑道:“夫人说的是。”
这时候,如意走进门来,在室内转了一圈儿,去了东次间,跳到大炕上打瞌睡。
是不是要等着萧错回来?裴羽猜测着。
饭后,裴羽到院外转了转,回来后服了汤药,唤上木香,到了东次间,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继续合账。
这次,因为如意就在跟前,她不能够心无旁骛,时不时停下来,转到如意跟前,抚着它肥肥的身形,温言软语地说话。
如意大抵是意识到这里将是自己以后常住的地方,这个人也是要经常见到的,很乖顺地趴着或是躺着,享受着她的轻抚。
“如意,”裴羽记着它表示亲昵的举动,对她伸出手。
懒洋洋躺着的如意犹豫片刻,勉为其难地伸出一只前爪,跟她的手轻轻地搭了一下便收回去。
这对于裴羽而言,已是喜人的进展,不由得笑逐颜开。
到了戌时,木香忍不住打起了呵欠。裴羽见状,便让她去歇息,“明日再说。我这儿没什么事了。”
木香称是,先去铺好床,出门后吩咐值夜的小丫鬟、婆子打起精神来,夫人何时唤人备水,要及时进去服侍。
裴羽又跟如意腻了会儿,直到它睡着了,才转回到炕桌前,凝神合账。
她一面核对数目,一面留意账面上的进项、支出,感觉反常的情形,便在纸上记下来。
这些都是帮祖父打理手里产业积累的经验。祖母走得早,裴羽根本不记得老人家的样子,自从记事,就知道祖父最是宠爱自己。老人家精力不济的时候,她想为祖父分忧,这才用心学了珠算心算。
果然是艺不压身,到现在也能派上用场。
在刻薄的人看来,她嫁给萧错,只是祖父为了家族前程利用她与萧家联姻。
可是她想,就算这是实情,又怎样?祖父一直在自己的位置做着该做的事。作为尊长,他最疼爱体恤儿孙,作为传承基业的人,他在面临困境的时候,理当做出取舍。
更何况,祖父是知道她倾慕萧错在先,才有了促成这段姻缘的打算。
所以,别人怎么看都无妨,她心里晓得原委便好。
到了亥时,萧错还没回来。如意醒来,翻了个身,睁着眼睛发呆。
裴羽有了倦意,想去沐浴歇下,却又觉得自己离开之后,如意不免孤单,便收拾起手边的东西,转到它身边,拉过大迎枕倚着,动作温柔地抚着如意的背,想等它睡熟之后再走。
只是没想到,过了没多久,自己先睁不开眼了。
先打个盹儿,等会儿就唤人备水沐浴。这样想着,她抚着如意的背,阖了眼睑。
过了亥时,萧错回到府中,踏着秋夜清寒的月色回到正房。
值夜的小丫鬟、婆子连忙行礼,周身透着忐忑不安。
“备水。”萧错交代一句,进到室内。
东次间里,炕桌上点着明灯。
裴羽倚着大迎枕,睡在大炕外侧,手臂松松地搭在如意身上。
如意看到他,摇了摇尾巴,想要起身,却被裴羽搂的更紧。它因此犹豫,之后居然就乖乖地躺好,不动了。
萧错讶然失笑。
只是,如意不知道,她入睡之后就不会轻易醒来。
睡觉那么不老实,居然没乱动掉到地上——萧错有点儿为她庆幸。
他将裴羽的手臂移开,指了指门口,拍拍如意的头,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去睡吧。”
如意摇了摇尾巴,慢悠悠地跳下地,翘着尾巴无声无息地出门。
萧错打量着裴羽。没盖被子毯子,她居然也睡得很香,憨态可掬。
他探出手去,想拍裴羽的面颊唤醒她,手到了她近前,却停下来,迟迟落不下去。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他拧了眉。
就该唤醒她,最起码要让她换身衣服,别沾着如意的毛就歇下。
是这么回事,但他就是迟疑着。
他从来是果决的做派,可这两日,一再迁就她。
这情形,他抵触,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一个人改变。
可是,这也算不得什么吧?只是微末小事。
但是,改变、影响人的,通常就是这种小事。人一生能有几件大事?
坏习惯应该是在意识到的时候就戒掉。
他不希望因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处事原则,甚至害怕她成为全然改变自己的源头。
可是,她是自己结发的妻子。若有改变,也该是只针对于她吧?
他不自觉地开始跟自己较劲。
☆、第009章
009
邀宠记 第10节
萧错很快从矛盾的心绪中挣脱出来,看着自己迟疑而尴尬地悬在她近前的手。
不想吵醒她,想怎样?抱她回寝室么?真把她当几岁的孩子哄着?
他收回了手,环顾没有丫鬟服侍在侧的室内,蹙了蹙眉,转到门口唤人。
今晚要在东次间值夜的大丫鬟是半夏,恰在此时进门来,快步上前行礼,“侯爷有何吩咐?”
萧错转身往里走。
半夏云里雾里地跟进来。
萧错指了指裴羽,随后去了寝室。
半夏明白过来,连忙又是唤又是推的弄醒了裴羽。
裴羽揉了揉眼睛,茫然地坐起来,思忖片刻,看看身侧,“如意呢?”
“去睡了。”半夏哭笑不得的,低声道,“侯爷已经回来了。您快去沐浴更衣吧。”又自责道,“都怪奴婢不尽心,这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怎么会。”裴羽打个呵欠,起身下地,“是我合账时要安安静静的,不关你的事。”
半夏服侍着她穿上鞋子。
裴羽问道:“侯爷呢?”
“去寝室了。”半夏压低声音,把刚才的事情说了。
裴羽又打个呵欠。明明是举手之劳,偏要唤丫鬟进来,他这是唱哪出呢?乏得厉害,懒得细想。
她进到寝室的时候,萧错已经去沐浴了。
等她沐浴之后回到寝室,萧错已经歇下,没看书,在闭目养神。
裴羽放轻动作上了床,身形滑入锦被。
刚躺好,室内陷入昏黑——他熄了灯。
裴羽觉出了不对劲。他回来之后一句话都没跟她说。是心情不好,还是懒得理她?要是前者,她最好保持沉默,要是后者……何时惹到了他?
不管。反正如意跟着他回正房住了,他好意思出尔反尔?想到这一点,她开心地笑了笑。真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对他有恃无恐的一天。
她翻身向里,用锦被裹紧自己,安心睡去。再醒来的时候,萧错已经起身,她盖着自己的锦被,但是挪动了地方,跟他离得很近。
裴羽隐约记得,有那么几次,他有力的手臂隔着锦被搂住她,不让她动。
并没让他忍无可忍,这算是有所进步了吧?
起身时,裴羽听到雨声淅沥,连忙问半夏,“如意没出去吧?”
“没有。”半夏笑道,“在窝里发愁呢。”
“太好了。”裴羽喜滋滋地道,“今日我陪着它。”
半夏隐约觉得,夫人现在的侧重点不对——明明该继续把心思用在侯爷身上,这两日却分明更在意如意。
“要快要快,雨停了如意又跑出去怎么办?”裴羽转去洗漱,脚步特别轻快。
半夏笑着跟上去。
裴羽用过早膳,把如意哄到了东次间的大炕上,习字的时间都用来跟它套近乎。又特地命人唤来清风,询问他如意有哪些喜好,照顾它需要注意哪些事。
清风对如意的感情不比萧错浅,见裴羽对如意这样上心,欢喜得紧,把所知的一切据实相告。
裴羽用心记下,等如意一走,便唤半夏取来一把梳子,给如意梳毛。
如意特别享受,趴在大炕上,渐渐地打起了瞌睡。到裴羽出门去正厅的时候,睡着了。
裴羽干脆利落地处理完内宅的事,回到房里取出账册合账,特地坐在如意身边。
这般的喜爱,如意是感觉得到的,在裴羽面前渐渐活泼起来,用午膳之前,它坐在她身边,好奇地看着她飞快跳跃的手指和算盘,引得在一旁报数的木香忍俊不禁。
裴羽眉宇间的笑意挥之不散。
用午膳之前,半夏来禀:“侯爷回来了,在外院书房。”
“是有什么事么?”裴羽问道。
“不清楚。”
裴羽侧目望了望窗外,雨势更大了,“去问问,看他用饭了没有。”
“是。”
因着如意带来的喜悦,裴羽用膳之后仍旧神采奕奕的,没有循例午睡,继续算账。
过了一阵子,半夏来回话:“侯爷不像是有事,回来之后没见任何人,只独自留在书房,也没叫人传饭。”
那是怎么回事呢?难不成他遇到了棘手的事,或者是心绪烦躁?
半夏继续道:“奴婢问了清风两句,他说侯爷可能是身体不舒坦。”
“不舒坦就传太医啊。”裴羽道。
“他也拿不准,侯爷又没发话,不敢自作主张。”
裴羽抿了抿唇,“知道了。”语毕继续闷头算账,情绪却不可避免地转为低落。
萧错这个人,实在是让身边的人无所适从。
思来想去,她的结论是他不舒坦。
祖父、父亲偶尔也是这样的,生病了只一味忍着,要人哄着求着才肯寻医问药。
要是这样,她得去看看他。想到昨晚睡前的情形,有点儿打怵。
他若是正肝火旺盛见都不见或是把她撵出书房,那……以后这日子就不用过了。
不会的,他遇到大是大非都不动声色,怎么可能为难她一个弱女子?
再说了,她是他的夫人,关心他是应当应分的。
打定主意,裴羽瞥一眼账册,有了主意,起身下地,吩咐半夏:“我要去外院见侯爷。”
**
萧错今日过得特别辛苦。
他肩背受过伤,恢复的情形虽然很好,遇到阴雨连绵的天气却会作痛。
那种疼,像是骨头缝里嗖嗖地刮着寒风,锋锐的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凌迟着人的血肉之躯。
近来隔三差五的下一半日的雨,这情形越来越严重。今日终是磨得他心浮气躁,耐着性子从速处理完军务,回府休息。
进到府中的时候,是要回正房的。可是,想到自己那个一团孩子气的妻子,觉得还是在外院躲清静较好。
今日比昨晚更不想哄她照顾她,万一情绪差弄得她又委屈生闷气,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情形。
此刻,萧错略显疲惫地斜倚着太师椅,把玩着一枚戒指。
和田羊脂玉戒指。
昨日他吩咐清风,看看能不能在书房找到戒指。今日回来,清风送上茶点的时候拿给了他。
他就问了一句,知不知道由来。
清风记得,说是他成亲翌日一早随手放到书桌上的。末了迟疑地问道:“到底是谁送您的?”
“忘了。”他当时半真半假地道,“我醉了。”
“的确。”清风释然一笑,“那晚喝醉的人可不少,兴许是哪个醉得不成样子,把这戒指当做劝您喝酒的彩头送您了。”
这戒指真就像是醉鬼送他的——他哪根手指戴着都不合适。
那个小迷糊。居然还好意思跟他闹脾气。
这样想着,他不自觉地弯了弯唇。
“侯爷,”清风走进门来通禀,“夫人过来了,说有一笔账存疑,要问问您。”
说起账目,萧错自然想到了交给裴羽的那几本账册,“请。”
清风应声而去。
片刻后,裴羽走进门来。
萧错调整了一下坐姿,指了指书案对面的椅子,“坐下说话。”
裴羽笑微微落座。
清风走过来,给裴羽斟了一杯茶,随后退出去。
“何事?”萧错问道。
“没事。”裴羽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找了个借口。”账目还没算完呢,发现的问题算不得大事,与其说谎,不如说实话。
萧错沉默片刻,凝了她一眼,“看吧。”
“……”裴羽无奈,随后真就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眼神关切地打量他的气色,觉得他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凝着疲惫。
听话到了这地步……萧错抬手拢了拢眉心。
裴羽问道:“侯爷是不是不舒坦?”
萧错反问:“想说什么?”
“问问都不行么?”裴羽低下头,沮丧地道,“你又不愿意理我了。我又做错了什么?”在他面前再不长脑子,他态度、语气的不同,她还是可以区分的。
“……”萧错的手抬起来,放到桌案上,摊开掌心,“心里不舒服。”
裴羽看到自己送他的戒指还在,不由绽放出惊喜的笑容,但是那笑容很快就消散,“为何心里不舒服?”
“你告诉我,”萧错问道,“我该戴在哪根手指上?”
这就是说,是很不合适。裴羽到此刻才惊觉自己送他这信物是一出闹剧——成婚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他手指的尺寸,只是感觉他的手与哥哥相仿,便按照哥哥手指的尺寸请玉石铺子专门做的。
傻事都让她做尽了。
她万般沮丧地低下头去,尴尬、窘迫至极,真要让她哭一鼻子了。只是因为在他面前,强行克制着。
萧错看着她,微微扬眉,真有点儿担心她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他想的很简单,否认自己伤病发作,把这件事拿来说说,之后让她安心回房。
可她这样子……至于么?
怎么样的物件儿不都是身外物?有什么好介意的?
邀宠记 第11节
之后他意识到,她是太看重这件事。
新婚夜,她到底是怎样过的?他真的记不清楚了。只是不难想见,她一定是很乖很羞涩的样子,忐忑不安地将戒指送给他,希望他明白她对婚事的甘愿,大抵也祈盼着他能够善待她、回馈她。
萧错再凝视她一眼,心变得柔软,语气亦是:“玩笑话而已,你当真了?”
裴羽立刻抬起头来,大眼睛变得分外明亮,可只是一瞬间,眼神就变得黯淡,“才怪。”他何时是随意开玩笑的做派?
萧错无声地叹息一声,身形向后,倚着椅背,“我肩背疼得厉害,说话根本没过脑子。”
“……”裴羽第一反应是想求证真假,第二反应是真切的担心。
他把妻子弄懵了。萧错又拢了拢眉心,“不想跟我说话了?”
“没有。”裴羽到这会儿又开始纠结戒指的事情了,怀疑他是找借口缓解自己的尴尬。她走到他身边,“我帮你戴上,好不好?”
萧错握住戒指,“不准。”
“为什么?”裴羽认真地看着他,“你骗我?”
“不准你碰我。”语声未落,萧错就意识到这句话有多傻。
“……”不准她碰他?天……她在他眼里,是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她像只无辜的委屈的被嫌弃的兔子一样看着他。
萧错再度拢了拢眉心,奇怪自己说话怎么也没心没肺起来。
裴羽缓缓退后一步。
她该走了,不能在留在这儿了。
她得找个地方好好儿地哭一场去。
萧错直起身形,手臂一展,握住了她的手。
☆、第010章
010
裴羽手上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手掌。
萧错理亏地一笑,将她拉到面前,“是我不好。”
裴羽明知徒劳,还是继续挣扎着,用力地咬住唇,一声不吭。
眼中已经浮现出泪光,但她倔强地忍耐着,执意不肯让泪珠掉落。委实可怜兮兮。萧错站起身来,放开她的手,改为环住她身形,轻拍着她的背,“谁没个有口无心的时候?”
裴羽低下头,缓缓地深深地呼吸着,竭力让自己心绪恢复平静。
萧错转而抚了抚她的脸。
裴羽没好气地别开脸,尽全力让自己的语气如常:“侯爷若是没什么吩咐,妾身就回房了。”
语气平静柔和,小脸儿却绷得紧紧的,随时想咬他一口似的。萧错自知不应该,可就是觉得有趣,心生笑意,“有事。”继而转身,将她安置在太师椅上,自己则倚着桌案与她说话,“说来听听,怎样才能消气?”
裴羽不情不愿地坐在太师椅上,鼓着小腮帮生闷气,不肯理会他。
“你啊。”萧错语带笑意。
她要气死了,他倒高兴了。裴羽瞪着他,忍无可忍,豁出去了。
萧错笑意更浓,双手捧住她的脸,揉了揉。
裴羽用力推开他的手。
萧错斟酌着怎么解释,很快打消了这念头。说来只是小事,期间心绪却是七拐八绕,做不到对她细说。
所谓的不准她碰他,是想与她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再远,是对她的亏欠;再近,是他所抵触的。
他思忖片刻,转身取来一个白瓷茶杯,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送到她面前,“喝茶。”
这是委婉地道歉,认错的话却是不肯说。而她想要的,是后者。
裴羽接过茶杯,啜了一口,放回到书桌上,“多谢侯爷抬爱。”继而从容起身,“妾身还有事,回内宅了。”
这样的言语,意味着还没消气。但这时候肩背的疼痛让他的手臂都要失力,脑筋一根根拧到了一起,想不到还能怎样,便颔首一笑,“有话晚间再说。”
谁还要跟你说话?裴羽腹诽着,举步出门。
外面雨势苍茫,空气潮湿寒凉。
裴羽从半夏手里接过雨伞,快步走出书房院。
回到正房,裴羽见如意居然坐在厅堂门外,见到她便站起身来,摇了摇尾巴,心头一暖,情绪有所缓和。
“是在等我吗?”裴羽笑着走过去,俯身拍拍如意的头,“跟我回屋?”
如意真就跟着她到了东次间。
裴羽心里好过了不少。到底,房里还有一件让她分外顺心的事情。
她换了身衣服,坐到大炕上,抓紧算账。要赶紧把账算完,交差之后,再不自寻麻烦搭理他。
真是受够了。
为此,裴羽把别的事情都放下,只着手这一件事。傍晚的时候,想起他那句“有话晚间再说”,考虑到他可能回来用饭,便让小厨房的人提前给自己下了一碗面,吃完之后,继续忙碌。
到了用饭的时辰,萧错回来了。裴羽吩咐丫鬟在西次间摆饭,又让半夏告诉他,自己已经吃过了。
萧错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没说什么。
房里的丫鬟都察觉到裴羽的不对劲,因此提心吊胆的。为他回房满心喜悦的,只一个如意。
萧错独自用过晚饭,因为病痛之故,早早沐浴歇下,借着灯光看书。
很明显,如意每晚看到他回家才踏实。这晚并没在正屋久留,乖乖地陪了裴羽一阵子,便回窝睡下。
萧错看书期间,自东次间传来的算珠响声清晰可闻,过了亥时方停息。
这是忙完了,该歇下了。可是,过了一刻钟之后,他也没见她回寝室,东次间的灯却熄了。
萧错起身下地,去了东次间,所见情形让他啼笑皆非——她已经在大炕上睡下。
他点亮六角宫灯,没辙地笑着,看着裹着锦被侧躺着的女孩。
“没完了?”萧错抚了抚她的额头。
裴羽还没睡,答非所问:“妾身已命人把账册交给清风,侯爷明日便能看到。”
“……”情形比萧错料想的严重。他思忖片刻,“等我片刻。”随后回到寝室,片刻后返回来,在放在大炕另一侧藤萝里翻翻找找。
裴羽看着他,心说他该不会是在梦游吧?——藤萝里放的是针线,他在那里边找什么?
萧错找出黑色的丝线,抽出几根,用了些许力道拉扯一下,见很是柔韧,便剪出一段。末了,用丝线把拿回来的戒指系上,转回到她近前。
“……”裴羽茫然。
萧错微笑,“帮我戴上?”
这算什么?他收下戒指就可以了么?她是为这个生气么?裴羽扁了扁嘴,拿过戒指,随后,手藏到锦被里面。
萧错无声地叹了口气,“坐起来说话。”
偏不。裴羽索性翻身,阖了眼睑。她是真豁出去了,他要是发火也随他去。他要总是这样的话,她迟早会气死。
萧错掀开她的锦被,将她捞起来,打横抱着走向寝室。
一气呵成的动作,让裴羽猝不及防,不自主地低呼出声,“你这是做什么?!”谁说的不准她碰他的?
萧错径自到了寝室,将她放到床上,不等她起身,已给她盖上锦被,在床畔落座,用手按住她,“有话就说清楚,独自生闷气又是何苦来?”
“说什么?”裴羽语气透着无力,她不能接受的是他处事的态度——凭什么总是她动不动就认错?凭什么他就从不肯有一句正经认错的话?她就是再喜欢他,也不能总迁就着他吧?
是,这是一件小事,可小事才最见人心。
萧错引导她,“要我怎样才能消气?前两日不都是这样么?想要我怎样都摆到明面上。”
“要你明明白白地跟我说一句你错了。”裴羽眼神直接地看着他,“我不喜欢你小事化无的态度。”
萧错看着她,沉默。明明白白地道歉认错?他没这习惯。
裴羽拥着锦被坐起来,反复斟酌之后,开诚布公地道:“我知道,在你面前,我总是傻乎乎的,总出错。可我都是无心的,除了无能为力的事,我都会记在心里,不会再犯。可你呢?你什么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什么事都要我反复猜测你的心思。
“我本来就不懂事,一直这样摸着石头过河的话,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变得懂事了还好,若是变得处处对你低三下四……
“祖父、爹娘疼爱养育我那么多年,就是为了我出嫁之后轻贱自己么?
“是,这是男尊女卑的世道,可我们已经成婚,我又没犯七出里的哪一条,扪心自问,实在不需要处处委屈自己。”
这一刻,她一半的立场是他萧错的夫人,一半的立场是裴家女,是以,分外冷静。
萧错凝视着她充盈着疲惫、哀伤的大眼睛,唇角缓缓上扬,抬手抚着她的面颊,语气诚挚:“下午的事,是我不好,我错了。”顿了顿,又道,“能让我解释么?——不是开脱,只是解释。”
裴羽有片刻的讶然,随后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按理说,她应该为此笑逐颜开。可是她不能。他的道歉,他说话方式的转变,竟让她下午强行压下的委屈袭上心头。
她哽了哽,想说话,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掉下来。
“不哭。”萧错将小妻子揽入臂弯,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温暖的手掌拍着她的背,违心地道,“哭的样子又不好看,乖。”她哭的样子不是不好看,只是让他分外不好过,似乎是——心疼?
裴羽一时间又是哭又是笑,气恼地捶了一下他的肩头。
“别打了。”萧错柔声道,“再打我就真散架了。”
裴羽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道:“你、你怎么了?”
萧错略提了提伤病发作的事,“下午请顾大夫来看了看,照方子抓了药。慢慢就好了。”
“你不是说没落下病根么?”她和他拉开点儿距离,关切地看着他。
“这不算病根。”他说。
“……”裴羽无奈,随后开始恼自己,他说过的,身体不舒坦,可她后来只顾着生气,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生气了?”萧错帮她拭去脸上犹在的泪痕。
裴羽有点儿不好意思,“以后,我们别再这样了,好不好?”
“好。”萧错颔首微笑。
裴羽则细细打量着他,见他脸色比下午还要苍白几分,心里愈发后悔,“日后我不会不分轻重了。”再怎样,他安好无恙才是最要紧的。
萧错笑着将她揽紧一些,“我接触过的女子极少,这些年只与皇后算得熟稔,她性情似是男子,说话不需拿捏分寸。以往身边都是大男人,言语轻重都不需在意。”
邀宠记 第12节
“嗯。”裴羽点了点头。
萧错又委婉地说起自己因她生出的抵触情绪,“我有些不适应现在的情形,从没想过被一个女孩子在意、照顾,不免乱了方寸。给我点儿时间。”
“好。”这样的言语,要是换个人,裴羽没法子接受,可是他不同,她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寡言少语,此刻肯说这几句,已经难能可贵。她希望他有所改变,但也不会妄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心念一转,她不由奇怪,“你怎么会从没想过被女孩子在意?”在意他的女孩子可多呢。
“真是没想过。”萧错笑了笑,“以前要学的要做的事情太多。”
“明白了。”以前他都在忙着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再加上这冷情的性子,无心儿女情长也不稀奇。心结打开了,裴羽又记挂着他伤病发作的事,道,“你不舒坦着,快歇下吧。”
“这就歇下?”萧错握住她攥着戒指的手,“真不打算送我了?”
“……我换一样礼物吧?”裴羽这会儿想到戒指的事情,唯有汗颜。
“不。”萧错坚持,“很合我心意。”
裴羽全无信心,“真的?”
“真的。骗你做什么。”
“那……好吧。”裴羽摊开手心,看着那几根黑色丝线,哭笑不得,“明日再说,我打个络子。”
“行啊。”萧错这才上了床,拥着她躺下。
“这是要做什么?”裴羽很是不安,他本就难受着,她再闹腾他可怎么办?
“抱着睡。”萧错给她盖好被子,“横竖你也会跑过来。”只要他愿意,每一晚都可以接受她无意识的投怀送抱。
“……”
☆、第011章
011
寅时,听得自鸣钟的声响,裴羽挣扎着醒来。
身侧的人已经离开。
裴羽沮丧地叹息一声。睡前、梦里都记挂着他的伤病,下决心要与他一同起床,陪他用早膳,却不想,他今日出门的时辰早了一些。
肩背疼得脸色都发白,仍要照常出现在人前。没有请假将养,定是公务繁忙之故,不然他不会逞强。
以前她听父亲说过,萧错从来不是兢兢业业的做派,只要情形允许,便会偷闲躲懒。宁可在家闲坐,他也不去衙门装勤勉。这一点,经常被御史诟病。
这样想着,裴羽心里有些酸酸的,很是心疼他的辛苦,便因此没了睡意。
她摸索着点亮羊角宫灯,披衣下地,去东次间拿来藤萝,斟酌片刻,找出丝线打络子。
正专心忙碌着,周妈妈讪讪地笑着进门来,“夫人这么早就醒了?”
“嗯。”裴羽看了她一眼,“你不也一样?”
周妈妈立刻放松许多,殷勤地问:“不如让奴婢帮您吧?”
那可不行。裴羽摇头,“不用。”
周妈妈没再说什么,转到外间,把铺在大炕上的被褥收拾起来,又给裴羽奉上一杯热茶,便轻手轻脚地退到外间。
裴羽满意地笑了笑。周妈妈真记住了她的话,不然一定会问昨晚是谁睡在了大炕上。虽然没再多话,但一定在心里犯嘀咕。
知道身边的下人对自己房里的事过分的关注,让她感觉很别扭。
留心观望一段时日吧。如果她与萧错关系的远近影响着周妈妈的情绪,那就给周妈妈另外安排个差事,打发出正房。
周妈妈能做陪房来到萧府,裴羽真的只是看在奶娘刘氏的情面上。
小时候,京城闹过一段日子的时疫,那次裴羽运气出奇的差,足不出户也染上了。明知道稍不留神就会过病气有性命之危,裴夫人和刘氏都衣不解带地照看着她。
做母亲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命,裴夫人所做是人之常情。
刘氏在那关头也豁出安危、抛下蔷薇不顾,对裴羽的情分可想而知,着实让人动容。
从那件事情之后,裴夫人和裴羽都打心底与刘氏亲近了几分。
刘氏命不好,在裴羽六岁的时候守了寡,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蔷薇。
几年前,刘氏由于常年做针线贴补家用熬坏了眼睛,时不时视线模糊,看不清人。裴夫人和裴羽分别拿出梯己银子赏了刘氏,破例让她提早到别院荣养,又依照她的心愿,提拔蔷薇到裴羽房里当差。
裴羽出嫁前,蔷薇、木香、半夏、泽兰陪嫁。四个人俱是勤勉伶俐,凡事都能应付。奶娘对此心知肚明,仍是担心蔷薇到了侯门行差踏错,便向裴羽推荐了周妈妈,为的是请好友费心提点着自己的女儿。
裴羽做了顺水人情,知会过母亲,出嫁时带上了周妈妈。谁承想,周妈妈一面提点着蔷薇,一面操心着她的事,逐渐忘了恪守本分。
说起来,自己也有责任,从最初就该给周妈妈明确地立下规矩。裴羽认真地检讨着过错,手里一刻不停地忙碌着,听得外面的周妈妈恭声唤“侯爷”的时候,她很是意外,望向门口。
片刻之后,萧错颀长的身形转过屏风。
“你怎么回来了?”裴羽放下手里的丝线,忐忑地问道,“是不是难受得厉害?”
“不是。”萧错神色温和,语气松散,“没出门,请了几日假,方才在书房看账。”
“哦。”裴羽留意到他穿的是一袭深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没换朝服,我问的真是多余。”随后动作麻利地下地,把放在床上的东西收起来,唤周妈妈拿出去。回身时见萧错动手宽衣,知道他要睡个回笼觉,忙走到他近前,“我帮你吧?”
萧错瞥过她的寝衣,“折腾什么?回去睡。”
“……”措辞不中听,却是为她好。裴羽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乖乖地重新歇下。
萧错躺下之后,问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裴羽照实说了原由。
“多余。”萧错牵了牵唇。“并非每日都有大早朝,等皇上忙过这一段就好。”
“那还好一些。”
萧错见她睡在里侧,右手伸过去,抚了抚她的脸,“过来。”
裴羽眨了眨眼睛,“我不乏,应该睡不着了。”这么早起来的话,她除了打络子也无事可做,当然乐得赖在被窝里。
萧错打趣道:“用人靠前,不用靠后?”
裴羽嘟了嘟嘴,有点儿不自在。
“过来。”萧错掀开她的锦被,“有话跟你说。”
“要说什么?”裴羽磨磨蹭蹭地过去,脸颊有点儿发烧。
萧错笑着将她安置在怀里,“没什么。搂着睡能治病。”她在怀里,他就能忍着不动,不然的话,因为肩背入骨的疼,少不得翻来覆去。
原来自己还有这个用处,裴羽有点儿哭笑不得。
萧错让她枕着自己的右臂,左手则到了外面,隔着锦被搂住她,“你合账倒是一把好手。”一笔笔进项、支出和存疑之处都清楚明白地列出来,让他一目了然,省了很多时间。
“是祖父、娘亲教的好。”裴羽告诉他因何精通这些,“那时只想着帮祖父分忧,一定要学。”
萧错知道,她担心自己误会裴家长辈着重教她这些,“本就应该学。为人处世再练达,不精通账务的话,打理家事会很吃力,偶尔会被油滑的管事糊弄。”语毕,感觉到她的身形明显放松了一些,变得愈发柔软,不由轻轻一笑。
“我怎么都没想到,你会让我帮你合账。”裴羽如实道。她以为他是那种泾渭分明的性情,庶务是她决不能碰的。
“祖父可以,我怎么就不可以?”萧错顺势道出自己的原则,“你不能染指的只有官场上的事,别的都算家务。”
裴羽认真地点头,“嗯,记住了。”想了想,又道,“若是有人通过我与你攀交情,我就婉言拒绝,往你身上推,这样行么?”
“再好不过。”
这样涉及到实际事务的交谈,让裴羽很高兴。她对他,乐于见好就收,提议道:“把灯吹了吧?你应该好好睡一觉。”
“不用。”萧错自知根本睡不着,平时这时候精神抖擞,早已成习,而且,他很享受这一刻。
“是不是疼得厉害?”裴羽撑身看着他,“要不要我帮你揉揉肩?”
萧错轻笑出声,“当我七老八十了?”
“你可真是的……”裴羽无奈,瞥见他搂着自己的情形,将他晾在外边的手臂拉回锦被,“看着都冷。”
萧错的手戏谑地落到她腰际,故意摩挲两下,“不怕我欺负你?”
“嗯……”裴羽凝视着他含笑的俊颜,继而躺回到他怀里,“你正病着,我应该让着你。”
一句话引得萧错再度笑开来。他托起她的脸,含笑的眸子灿若星辰,“说话算数?”
裴羽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012章
012
萧错敛目凝视着她。
她有着极漂亮的一双眼睛,有着最是单纯、澄澈的眼神。
他抬起手,抚过她的眉宇、脸颊、唇角,随后,指尖覆上她双唇,描摹着弧度美好的唇形,感受着唇瓣的细腻柔润。
只需稍稍留意,便能领略到她的清艳柔美,气质宛若悠然盛放于空谷的兰,不染尘埃。
应该就是她这过分的纯真、洁净,让他刻意与她拉开距离。准确的说,是敬而远之——到了这一刻,他分外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而这女孩会因他哭、为他笑——只有很在意一个人,才会如此。
此刻的裴羽,到底不能从容以对,有些不知所措。
他趋近她的容颜,柔声询问:“怕么?”
裴羽纤长的睫毛忽闪一下,诚实地告诉他:“不怕。嗯,是忐忑……吧?”
“习惯就好。”
“……”
萧错的手移到她耳后,手指没入长发间,亲吻落下去,并不急切,却不容她拒绝。
裴羽没有回避。
他容颜趋近的过程,在她意识里被放得分外缓慢。
她屏住了呼吸,缓缓地阖了眼睑。
他吮着她的唇,动作极为轻柔,怕惊吓到她似的。
随着呼吸变得紊乱,裴羽抓住了他的中衣。
邀宠记 第13节
他尽量保有着冷静克制,而这是无从始终清醒置身事外的事。唇舌交错时,他呼吸一滞,将怀里的人更紧的拥住。
原来,你情我愿的亲吻的感受,是这样的妙不可言。
让她整个人变得绵软,让他的心变得分外柔软。
这绵长温柔的亲吻,因为他的克制、珍惜,宛若与她携手走了一段流光溢彩的长路,只关风月,只有风情。
意识到怀里那个因为起先屏住呼吸之后气喘吁吁的狼狈,萧错笑着放开了她,微扬了脸,亲了亲她的额头,“笨。”
裴羽把脸埋到他胸膛,松开了一直无意识的揉着他中衣后摆的手,不服气地腹诽着:打量谁都能跟你一样无师自通么?这种时候都能气定神闲,难不成上辈子是得道的高僧?
萧错揉了揉她绸缎一般的长发,“没不高兴吧?”
“……没。”裴羽等呼吸平静下来才应声,手臂慢慢地环住他。
萧错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
这样就很好。
周妈妈的脚步声趋近,在门口停下来,恭声禀道:“侯爷,夫人,二夫人过来了。”
“这个时候?”裴羽立刻坐起来,转头望向窗户,入目的是一片昏黑。
萧错则问道:“说没说原由?”
“说了。”周妈妈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屏风后面回话,“二夫人脸色惨白,惊慌失措的。奴婢问了随行的丫鬟,说是什刹海别院又闹鬼了,这次连二夫人都被吓得不轻。”
裴羽在这期间下地,一面穿戴一面吩咐道:“先将二夫人请到花厅,喝杯茶压压惊,我洗漱之后就过去。再有,吩咐下去,抓紧把清风阁正屋收拾出来——等会儿二夫人就要住进去,多找些人手。”
周妈妈称是而去。
萧错对裴羽有点儿刮目相看。看起来,她主持中馈一直顺风顺水,是她自己应对自如,可不是那些管事的功劳。
裴羽转到了妆台前,自己动手梳理长发,麻利地绾了个圆髻,对萧错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二弟妹上次过来好好儿的,全不在意闹鬼的说法,今日就被吓到了……二爷呢?他在没在家?”
萧锐这几日与江夏王世子去了城外山中的一座寺庙,看样子是还未返回。萧错缓缓坐起来,“我去外院,找人询问原委。”
只能如此。要是别的事情,全不需他费心。但这是二房的事,他作为一家之主,不能不过问。
两个人穿戴齐整之后,分头行事,萧错去外院书房,裴羽去了花厅。
花厅里的二夫人,穿戴还算整齐,发髻有些凌乱,面色发青,双唇失色,眼神呆滞。
“二弟妹。”裴羽缓步走向二夫人,心里有些紧张,她很怕二夫人因为惊吓过度忽然跳起来闹腾。
二夫人迟缓地看向她,视线有了焦距,双眼总算有了点儿神采,“大嫂……”刚一说话,已经落下泪来。
裴羽加快脚步走过去,“没事了,别哭。”
“我真是要被吓死了,怎么都没想到……”二夫人用力握住裴羽的手,语无伦次地道,“原本睡得好好儿的,可是到了半夜,我居然看到了一个人……”
看到了一个“人”,那就是人吓人了?可周妈妈说的却是闹鬼。裴羽忽略掉二夫人那只冰冷的手带来的不适,问道:“看到了怎样的人?”
“是已经病故好几年的人。”二夫人喃喃地道,“明明已经死了,昨晚却活生生地出现了……大嫂,我真的遇见鬼了……可是我不明白,她为何要来找我呢?我又不曾做过害她的事,她也没与她生得酷似的姐妹……”
裴羽见二夫人神思恍惚,知道此刻自己继续询问的话,只会加重她的后怕,便温言软语地安抚:“没事了,你已经离开了什刹海,不回去了,今日就住下来,好么?”
“好,好!”二夫人用力点头,“我不回去了,那边的东西都不要了,晦气。”说话期间,终于清醒了一些,忐忑地问道,“我这个时辰过来,侯爷可知道?我也是一身的晦气,是不是应该先去寺里驱驱邪?”
饱受惊吓之后,之前不以为然的事情全相信了。裴羽到了这时候,其实心里有些发毛,只是不能露出马脚罢了,语气如常地道:“不需顾忌那些,你只管安心住下。先睡一觉,醒来之后再斟酌别的事情。”
二夫人哪里有别的选择,黯然说了声好。
周妈妈进来回话:“听风阁正屋已经收拾出来了,只是陈设少一些,还请二夫人暂且将就。”
二夫人频频点头。
裴羽亲自送二夫人到了听风阁。喝了安神汤,点了安息香,又有好几名丫鬟服侍在寝室,二夫人总算是慢慢放松下来,沉沉入梦。
忙碌完这一场,裴羽得知萧错已经从外院返回,忙回了房里。
萧错坐在东次间的太师椅上,敛目沉思,听得她的脚步声,抬眼微笑。
裴羽到他近前落座,把听到的只言片语跟他说了一遍,“我听着打心底冒寒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全无头绪。回话的人并没亲眼看到,说不出个所以然。”萧错如实道,“这种事,需得有心人筹备良久,事发时难以看出端倪。”
这样的说辞,意味的是他根本不相信闹鬼。
似是验证她的想法,萧错自嘲地笑了笑,道:“先前只以为是那边的人自己吓自己,倒是没想到,事态会愈演愈烈。”
“局中人都是到了今日才当回事,别人又能怎样?”裴羽无意间宽慰了他一句,随后问道,“我该做些什么?”在他面前,她的心智很多时候就是摆设,脑筋不是转得太慢,就是根本不转。
“已派人找二弟从速回来。”萧错说完自己的安排,才告诉她该怎么做,“你今日给二弟妹多添些人手,权当给她壮胆。管家手里有两个胆大心细的丫鬟,人到内宅的时候,你安排到二弟妹的房里。”
“好啊。”裴羽欣然点头,唤来木香、半夏,照着他的话吩咐下去。转回到他面前的时候,笑盈盈地递给他一盏茶。
“什么事这么高兴?”萧错不明白她情绪怎么转变的这么快,前一刻提心吊胆的,此刻像是平白捡到了金元宝。
裴羽笑意更浓,轻声道:“你今日跟我说了好多的话,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萧错微愣,随即拍了拍她的额头,“没正形。”
裴羽笑着退后一步,“怎么没正形了?我又没说错。”
萧错怀疑她是在委婉地揶揄自己,一笑置之,指了指炕桌另一侧,“别淘气了。今日你要做的事情可不少,用你自己的脑子想想。”
谁淘气了?裴羽不服气地看他一眼,却是依言落座,正色思忖起来。
☆、第013章
013
看起来,当务之急是帮二夫人查清楚真相,但是事发突然,全无头绪,需得抽丝剥茧,怕要耗费一段时日。
并且,这种事情,不能声张,一来是对查证无益,二来是对二夫人没有好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人们都是一样,事情没落到自己头上,都会这样认为,听说之后,大多会质疑二夫人的品行。
斟酌出轻重之后,裴羽有了打算,认真地看向萧错,“今日到正厅理事的时候,我会敲打各处的管事,让她们谨言慎行,不得捕风捉影、胡言乱语。正房的人自不必说,我不会容着谁忙中添乱。”顿了顿,又道,“外院、别院那边,要请侯爷费心。”
萧错颔首,满意的一笑。
裴羽继续分析,“之后就是二弟妹那边。她已然乱了方寸,听以前话里的意思,成国公府那边惯于做法事、道场驱邪。嗯……”她蹙了蹙眉,“我觉着是有害无益,那样等同于承认府里有鬼怪。况且我小时候看过做法事、道场,那可不是让人心里松快的情形。二弟妹本就受了惊吓,不能再百上加斤。”说着,她立场已转为坚定,“不行不行,我得好好儿跟她说说,胡来的话,没病也要折腾出病。”
不准谁把府里弄得乌烟瘴气是对的,但她的理由全不在他意料之中,是从细微处为人着想的善良,亦是孩子心性所致。萧错摸了摸鼻尖,到底是没忍住,笑了。
裴羽纤长的睫毛忽闪着,眼神困惑,“我说的不对吗?”
“对。”萧错颔首,笑意更浓,“你这样动之以情也好。二弟妹若是信那些乱七八糟的,就让她回娘家去折腾——告诉她,这是我的意思。二弟回来之后,我也会跟他提一提。”
“好。”裴羽应下之后,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晓得你是这态度,这会儿却没想起来。”
“你呢?”萧错问她,“看这意思,也不相信那些?”
“大多时候不信。”裴羽照实说道,“比起那些,更难应对的是装神弄鬼的人。”真有妖魔鬼怪,人又真遇到的话,选择余地太小,只得听天由命。
“懂的倒是不少。”她第二句,是萧错完全认同的。
裴羽斜睇着他,小声嘀咕:“我只是遇到你就笨得不行。”该明白的事理,长辈都曾悉心教导过。
萧错又何尝没留意到这一点,颇觉有趣。遇到意外不慌乱,反应沉稳而敏捷——她这些长处,在他面前一样都没有。
待得相处时日久一些,她应该就会适应,在他面前变得随意自在。万一总是如此……想到她种种可爱、有趣的小模样,他牵唇微笑,那也不是坏事。
到此刻,萧错想明白了一件事:曾与自己较劲,根本是多余。公是公,私是私,划分清楚就好,她又已允诺,不会干涉他在府门外的事。
怎么想,她都是让他很省心的小妻子。私底下的孩子气,他有何资格不包容?
念头飞快闪过,萧错温声道:“唤人摆饭吧。”
“好。”
两人一同用过早膳,如意神采奕奕进门来,黏在萧错身边。萧错去外院的时候,它自然是亦步亦趋。
萧错进到书房,喝完益明煎好的汤药,派出足够的人手,将什刹海别院原封不动地看护起来。再多的,不需做。眼下不知原由,连根本的怀疑、猜测也无,无从着手。
最重要的是,他需要知晓萧锐明确的态度、打算,若是根本不用他介入,再好不过。
随后,萧错唤来管家、管事,将府邸内外一桩桩事情交代下去。
留在内宅的裴羽也不清闲,正色交代周妈妈、半夏、木香,管好正房的人的嘴,不准私下议论二夫人的事。
三个人听了,虽然心里都是七上八下,面上却是不敢流露分毫,恭敬领命,出门召集齐一众丫鬟婆子,声色俱厉地训话,众人齐齐称是。等到裴羽到了正厅,吩咐各处管事妈妈的时候,也是这情形。
这情形,不开眼的是因为惧怕萧错,明智的则是担心饭碗不保。
能留在裴府当差的人,明智的居多。
裴羽这个侯夫人,对待下人的态度一向温和,但并不代表没有管制人的手腕。
她一向秉承着一个原则:不论何事,照规矩来。有些事,她是事先打好招呼,立下规矩;有些事,她是循着裴府旧例行事。
主持中馈的日子已久,她怎么可能没遇见过油滑或混账的下人,每次都是恪守着原则,从不破例。有人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或是托人讲情,她一概不予理会。
反过来,下人情有可原的过失,她只是敲打两句。
在如今,对于裴羽而言,这是最省心的管家之道,她与萧府的下人只是主仆而无情分,凡事越简单越好。等到日子过得舒心自在,便要在各处安排自己的心腹,做到对内宅事宜了如指掌。到那时,再逐步调整一下处事的方式、态度。
裴羽照常示下之前,先命半夏去请顾大夫过来一趟,给二夫人把把脉开个安神的方子,又命周妈妈、木香拿上对牌,去看看听风阁正屋短缺哪些物件儿,带上二夫人的大丫鬟到库房挑选。
整个上午,主仆四个都没得片刻清闲。
裴羽不由得想到蔷薇、泽兰,两个人这几日都不在府中。蔷薇去看望母亲刘氏,泽兰则是兄长娶媳妇,她都给了五日的假。算算日子,过一两日才能回来。
午间,萧错有客,在书房用膳。
下午,裴羽得知二夫人服了宁神的汤药又睡下了,便坐在东次间的大炕上打络子。没有如意陪着,室内显得分外安静,这件事情上,她有点儿嫉妒萧错。
用黑色、金色的丝线打好络子,刚把戒指系上去,半夏进门来禀:“管家带着两名丫鬟过来了。”
裴羽连忙把戒指放进荷包,转到厅堂。
管家躬身行礼,道:“这是从外面调回来的两名丫鬟。”
裴羽颔首,见两个女孩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眼睛都特别明亮有神,问道:“安排怎样的差事更妥当些?”她不知道两个人的斤两,亦从不小觑管家的能力,担心委屈了她们。
管家笑道:“只要能日夜留在听风阁当差即可,二等、三等或是粗使的小丫鬟都好。”
裴羽一笑,“明白了。”这件事有必要知会二夫人,到时候提一提管家的意思就好。
管家告退。
裴羽问两个女孩子:“你们叫什么名字?”
邀宠记 第14节
两个人屈膝行礼,先后恭声答道:
“奴婢甘蓝。”
“奴婢水香。”
裴羽赏了几个银锞子,唤半夏给二人安排差事。
申时刚过,二夫人过来了,气色转好,神色很是不自在。
裴羽携她到西次间说话,茶点上来之后,遣了服侍在室内的丫鬟。
二夫人愈发地不好意思,“睡醒一觉,想想早间的慌乱狼狈,真是无地自容。尤其大嫂被我扰得不得清净,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言重了。”裴羽见她神色清明,很是高兴,“正想着过去找你说说话呢。”
二夫人神色一缓,“醒来有一阵子了。我让白梅去娘家传话,只说是提早搬过来——我娘要是知道昨晚的事,少不得要请和尚老道的来府里闹腾,惹得侯爷发火就糟了。”
裴羽闻言心头一松,对二夫人生出几分好感,欣赏她能这么快就清醒、镇定下来,先一步阻止了不必要的纷扰。
二夫人啜了口茶,又道:“房里增加了不少人手,我已见过,打了赏——是为此,到此时才过来。下人好答对,大嫂这边却要生出诸多不便。感激的话我就不说了,日后我尽力帮衬着你。”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了,“最起码,会尽全力不再给你添乱。”
裴羽不由失笑,“说来说去,都是见外的话。这些都是我的分内事,不需挂怀,正好,我也有几件事要跟你说说。”
“嗯。”二夫人点头,身形微微前倾,是洗耳恭听的意态。
裴羽将一些事情的安排、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这些我都该与你商量一下。”二夫人要是不配合,自乱阵脚的话,她怎么做都是白忙活。
二夫人思忖片刻,将听到的一切完全消化之后,正色点头,“我当然要遵从侯爷和大嫂的安排,从本心讲,我也是这个意思。娘家都知道我不信这些,如今我要是为了这个烧香拜佛……那可真是丢人丢到了家。”她诚挚地看着裴羽,“这件事,不管二爷何时回来,我都想请你和侯爷帮忙,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解释,“我自来畏惧侯爷,见到他怕是连话都说不清楚,要烦请你转告侯爷。”
“我会的。”裴羽颔首应下,又委婉地道,“只是,最清楚昨晚情形的人,只你一个。侯爷若是不知原委——”
“我知道,我知道。”二夫人迟疑地道,“昨晚的事,你不忌讳听一听吧?”
裴羽忙道:“自然不会。”她好奇得很,正盼着亲耳聆听呢。
二夫人放下心来,说起昨晚那噩梦一般的经历:“昨晚是白梅值夜。这丫头一向睡得沉,我平日根本不指望她能尽心服侍,只是找个能出气的作伴罢了。我这几日睡得不安稳,夜间总是在寝室的炕桌上留一盏灯。
“我翻来覆去很久,过了子时才入睡。后来,不知怎的,忽然醒来,没来由的害怕。索性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想继续睡。
“过了一阵子,我听到很奇怪的脚步声,感觉是有人从外间往里走,到了门里停下来,半晌没动静。
“我闷得厉害,又怕得厉害,仗着胆子翻身起来,问是谁。
“没人搭腔。
“我用脚踢了睡在床榻板上的白梅好几下,她也没醒,咕哝了几句。
“不管怎样,我好歹听到了人的声音,胆子大了点儿,便越过白梅,拨开了床帐,往门口看去。”
说到这里,二夫人眼中流露出恐惧。
裴羽心里嗖嗖的冒凉气,端起茶盏,啜了口茶,轻声道:“之后,你看到了那个人,是么?”
“是。”二夫人抿了抿唇,也端起了茶盏,双手捧着,“那个人,是我年幼时就认识的一个闺秀——兵部右侍郎之女闵采薇,我出嫁前一年,她患重病离世。我对她最深的印象,是她喜欢穿青色衣裙,右唇角上方有一颗红痣,米粒大小。人不在世已久,又只是泛泛之交……
“以至于,昨晚我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记起她是谁,才开始害怕。
“她就一直站在那儿,穿着青色衣裙,面无表情,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二夫人打了个寒颤,过了好一阵子才能继续说话,“我恐惧得要发疯,偏生说不出话动不得,后来晕了过去。待得醒来,便命人备车,不顾天色赶了过来。”
裴羽蹙了眉。这种事真是要命。
二夫人长长地透了口气,总算是讲完了。若是可以,她情愿吃一剂妙药,忘掉这件事。
裴羽轻声道:“知道那个人是谁就好办些,我会一字不落地告诉侯爷,让他想想法子。”又见二夫人面色很差,忙建议道,“你快些回房歇息,心里不踏实的话,多留几个人在身边。”
这不是逞强的时候,二夫人顺从的点头,起身离开。
裴羽斟酌片刻,唤来木香,让她去外院看看萧错忙不忙。
木香称是而去,过了一阵子来回话:“侯爷有客,仍在书房叙谈,并且已吩咐益明,晚膳也在书房用。”
裴羽叹息,“知道了。”
独自用过晚膳,裴羽留在东次间做针线,一面等萧错回来,一面不自主地回想着二夫人所讲起的经历。一字一句,在她脑海里自动转变成相应的情形。
越想越害怕。她想转移心绪,偏生怎么都做不到。
心烦意乱的时候,萧错终于回来了,却是一开口就让她沮丧不已:“我得出去一趟。”
裴羽紧张兮兮地问:“几时回来?”
“说不好。”萧错微微扬眉,“有棘手的事?”
裴羽回道,“二弟妹来过一趟,跟我说了说经过。”
萧错明白过来,“所以——”
裴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你不能不出去么?事情很要紧么?你正病着呢……”
萧错刮了刮她的鼻尖,“有话直说。”
裴羽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害怕。”他在正房就寝的日子,她绝不可能让丫鬟到寝室值夜。而今晚他要是半夜才回来,这么久,她独自一个要怎么过?一直盯着门口心惊肉跳么?唤丫鬟作伴的话,就等于承认自己也害怕——那么,白日里的吩咐不就成了笑话么?
萧错笑了,“要我怎样?听你说完再走?”
他想得美。这时候让她再讲述一遍,她恐怕会吓得跳起来。“不。”裴羽怯怯地拉住他的衣袖,“你能不能不出去?”
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原来这么好。萧错扬眉轻笑,“可有好处?”
裴羽想了想,从荷包里取出那枚戒指,给他戴在颈间,喜滋滋地道:“给你这个。”
萧错垂眸看一眼,“不是早就送我了?”
“……”裴羽真正的啼笑皆非起来,再次扯住他的衣袖,“那你说吧。”
他真想漫天要价,继续逗逗她。
可是,那小模样实在是可怜,算了。
他笑着落座,将她揽到怀里,“依你。”
☆、第014章
014
裴羽绽放出喜悦的笑容,“真的?以后可不能怪我误了你的事。”
“不会。”
裴羽放下心来,认真地保证道:“等我想明白二弟妹那件事就好了,不会总这样。”
“那自然最好。”萧错无法保证每晚都能留在家中陪她,吃皇粮的人,大半时间要为了公务谋算忙碌。他揉了揉她的脸,“唤人备笔墨纸砚,我写封信。你去洗漱。”
“嗯!”裴羽欣然点头,一面扬声吩咐,一面下地穿上鞋子。
萧错笑笑地看着她,“敢去么?”
裴羽斜睇他一眼,扁了扁嘴,转去寝室。
萧错将戒指放入领口。看起来,只要不出意外,日后都要贴身佩戴着。
曾有十多年,他每日佩戴母亲留给自己的玉佩。征战漠北期间,玉佩在沙场上遗失,任是再心焦,亦无从寻找。
久而久之,看淡了任何身外物。
迟早要离散——人与人,人与物,人与这尘世。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有人将玉佩送回到他手里。
母亲的遗物,他依然看重,但只是妥当收藏。
裴羽说他不解风情,他的确是。几年杀伐,他过的是随时随地埋骨他乡的日子,从无惧怕。连自己死活都曾长期不在意的人,回到这安稳现世之中,处世之道只务实、随心两样。
一个物件儿而已,能说明什么。可是,这样她会开心一些,那就戴着。
不但要戴着,还要礼尚往来,回送她一样东西。
思及此,萧错蹙了蹙眉。
送什么呢?这实在是难为他。
情愿给她几千两银子,他落得轻松,她也划算。
想想就算了。
要是照实跟她说,她不定又气成什么样。
遐思间,半夏、木香已备好笔墨纸砚。
萧错敛起思绪,提笔写信,吩咐道:“益明在院门外候着,唤他进来。”
“是。”
萧错原本是要去韩府,借韩越霖的书房一用,查找一些用得到的公文。偏偏赶上了家里这个害怕,那就辛苦韩越霖帮他找出来,让益明带回府中。
这晚,歇下之后,萧错熄了灯,把裴羽搂在怀里,这才问她:“现在能不能跟我说了?”顿了顿,又补充道,“最起码,要告诉我,二弟妹看到的是谁。”
“是兵部闵侍郎之女,闵采薇。”
“嗯,得空我查查闵家。”
裴羽蜷缩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先头心头的不安、害怕被驱散,慢言慢语地复述了二夫人的一席话。
萧错听完,问道:“她听到了奇怪的脚步声,怎么个奇怪的法子?”
“没问。”裴羽汗颜。她听的时候只忙着陪二夫人一起害怕了,哪里顾得上这些细节。
还有,当晚在外值夜的丫鬟、婆子呢?也和白梅一样睡死了不成?事前她们没察觉到?院子内外的人也是无知无觉?——需要核实的疑点颇多。
在这之前,萧错已命人逐一询问过别院的下人,众口一词地说事发前毫无征兆。
这是不可能的。
一个大活人平白出现在内室,下人之中不是有失职偷懒的,便是有睁着眼说瞎话的。
又或者,是居室内部有蹊跷。
但这些不需说出口,没必要让她更害怕。
萧错安抚她:“你不用再管这件事,二弟最迟明日就能赶回来。”
裴羽却已开始深思二夫人一事的细节,“是闵采薇当初诈死,还是与她样貌相仿之人刻意装鬼呢?似乎都有可能。”
邀宠记 第15节
这话锋让萧错愈发心安,“真是这么想的?”
“是啊。”裴羽点了点头,“可不管怎样,那个人都是很厉害的。我就是怕她一个不高兴,半夜也跑到我们房里来。就凭我,根本比不得二弟妹,受点儿惊吓也罢了,闹出天大的笑话来怎么办?”
吓死事小,丢人事大。萧错笑起来,“你啊。”让他说什么好?
“有你在,借她几个胆子都不敢冒出来吓人。但你不在家的话,就不好说了。”说着话,她不自觉地依偎向他,“所以,今晚才缠着你留下来。”
这一顶高帽子,让萧错心里十分舒坦。他亲了亲她的额头,“不怕。这几日没什么事,晚间都在家陪你。只管安心睡。”
“嗯。那我就更不需要跟下人说起这件事了。”
裴羽蹭了蹭他的肩,爱娇的猫儿似的。
萧错一面轻抚着她的背哄她快些入睡,一面继续斟酌所了解到的这些情况。查清楚原委,所需时间难以估算,那么,当务之急只一件事:证明那个人是设法进入室内,而非凭空出现。只有让她清楚这一点,她才不会再惊惶。
思及此,他有点儿庆幸。幸好,这件事是在这两日闹起来的,要是在他们关系缓和之前发生,她可有的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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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锐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回到萧府。
到了外院,管家迎上前来,躬身行礼。
萧锐思忖片刻,道:“大哥这两日不舒坦,今晚让他安心歇息,明日早间我再找他赔不是。”
管家一想,这样再好不过,便笑着称是,唤来一名小厮,“为二爷带路。”
萧锐步履匆匆地去往听风阁,心里很是烦躁。
原本只当做笑话来听的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么严重的地步?妻子的性情他最了解,若不是真被惊吓到,绝不可能乱了方寸。
先帝驾崩那年春日,他从五城兵马司调职到锦衣卫,任职六品百户。他自然清楚,这是皇帝倚重大哥的缘故,有意抬举,为此尽全力克制散漫的心性,最起码能做到不偷懒。直到最近,整个锦衣卫都十分清闲,才请了一个月的假。
他本打算带着妻子离京游玩一番,谁承想,什刹海那边夜里开始不安生。他们听了,俱是一笑置之。但是下人总是疑神疑鬼,当家的人若是不在家里,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由此,放弃了出门游玩的打算。
妻子那时就提过,不如搬到侯府,兄弟两个能时常见面,她和大嫂也能相互做个伴,总是各过各的,没法子亲近。
他当然是打心底同意,偏赶上那时候大哥很是繁忙,便想着过一段日子再当面提一提。
没想到的是,他那个岳母成国公夫人听说之后,满口的不赞同,说什刹海固然不安生,可济宁侯府就能安生么?要知道,那位侯夫人可还没出孝期呢,又病恹恹这么久,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他和妻子当时都黑了脸。
成国公夫人也不管他们的脸色,继续絮叨,说不管是留在这儿,还是回济宁侯府,都要好好儿地做一场法事,不然到哪儿也不得清净。
他当即拂袖而去,妻子和成国公夫人争执了一番。
但也因为那件事,搬家的心思彻底打消。他怕成国公夫人不知道轻重,来日跑去大嫂面前胡言乱语。要是那样,他和妻子成什么人了?
之后,成国公夫人开始瞎张罗,今日请师太看风水,明日做法事,把他烦的不行。妻子那时候则觉得做做表面文章也好,起码能让下人心安一些。况且,在什刹海常住的人家都这么做,只当是随大流。
他也就随她们去,恰好江夏王世子进京,偶然结缘之后很是投契,便常结伴在京城内外游走。随着成国公夫人闹腾得越来越凶,他连家都懒得回了。妻子偶尔抱怨他怎么能与江夏王世子那种浪荡子混在一起,他就说先让你娘消停下来再说别的。
以为总有风平浪静的一日,却没想到,事态竟是越来越严重,且闹到了大哥大嫂面前。
他浓眉深锁,快步进到听风阁。
白梅上前来行礼,又道:“二夫人在寝室,还没睡。”
萧锐微一颔首,转往寝室。
白梅跟在后面,略略拔高了声音通禀:“二夫人,二爷回来了。”
二夫人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闻言立时精神一振,坐起身来。
萧锐几步到了床前,看到妻子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心疼不已,展臂将她揽到怀里,“这才几日光景,怎么憔悴成了这个样子?”
二夫人搂住他,哇一声哭了起来,似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般。
白薇给服侍在室内的几名丫鬟打个手势,几个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萧锐由着妻子哭了一阵子才安抚道:“好了,都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就是你不好……”二夫人抽噎着抱怨,素手握成拳,一下一下捶着他的胸膛。
萧锐理亏地笑着,托起妻子的脸,给她拭泪,“哭得跟只大花猫似的。”
二夫人破涕为笑,转身寻到帕子,擦去满脸的泪痕。
萧锐温声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二夫人吸了吸鼻子,把经过原原本本讲述一遍,末了道:“幸亏有侯爷、大嫂给我做主,不然我此刻怕是已经吓死了。”
萧锐颔首一笑,“日后我们好好儿报答大哥大嫂。”之后又问,“你跟岳母怎么说的?”成国公夫人都成他一块心病了。
二夫人道:“我让白梅跟娘扯了个谎,说这几日要跟着大嫂出门走亲戚拜访近邻,她就算过来,我也不在府中,等过些日子我回去看她。”这件事,她不好意思与裴羽细说。
“那就好。”萧锐明显松了一口气。
二夫人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无奈地道:“娘小的时候,外祖父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没读过多少书,打小受外祖母的影响,特别信佛。姻缘合心之故,她愈发相信诚心求神拜佛就能有好报……”她语声越来越低,“我在闺中的时候,她每日祷告,求菩萨让我嫁给煊赫之家……那时候,我们的婚事,要不是爹爹拍板,她是不肯同意的。”那时候,萧错被皇帝倚重这一事实,还不是人尽皆知。
“我知道。不关你的事。”萧锐抱紧了她。
他的岳母,始终是好心办坏事,让妻子左右为难。
小时候,是成国公做主,让膝下的女儿识文断字饱读诗书。而这样一来,便使得妻子在大事小情上都不能与成国公夫人看法相同,母女两个矛盾不断。
二夫人心内稍安,说起见鬼的事情,语气特别无助:“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闵采薇这个人,你可有印象?她是不是根本就没死?”
“你既然怕这个,大半夜的就少提起。”萧锐予以她辗转炙热的一吻,“说点儿高兴的事,想没想我?”
二夫人被迫转移了思绪,嗔道:“想你做什么?关键的时候都找不到人。”
“你再说一句试试?”萧锐唇畔现出邪气的笑容,手下辗转,撩着怀里的人,“欠收拾了是吧?”
二夫人面上飞起一抹霞色,心里仍是不安,“没心情理会你。”
“真的?”萧锐吮着她的唇。
“我怕那个东西……”
“她敢。有我你怕什么?”他拥着她倒下身去。
“可是,”二夫人气息不宁地道,“你去见过侯爷了没有?”
“明早去。”想到心性清冷做派骁悍的大哥,萧锐真有点儿打怵。可是,不管了,那是明日的事,明日再犯难也不迟。他故意逗妻子,“你给我专心点儿,不然我这就去什刹海给你抓那个东西。”
“不准。你敢。”二夫人慌忙搂住了他。多少个丫鬟,也比不得夫君在身边给予的安稳、踏实。
萧锐低低地笑起来。
**
晨光初绽时分,萧错醒来。
被怀里的人闹腾醒的。
睡个觉而已,她竟有那么多计较:热了不行,冷了不行,姿势不舒服更不行。
这会儿不知她是热了,还是在做什么噩梦,一定要掀开被子凉快去。
他偏不准,把人禁锢在臂弯,又掖了掖被角。
裴羽蹙了蹙眉,气呼呼地嘀咕一声,在他怀里挣扎着。
萧错也蹙了蹙眉。老实点儿怎么了?偏要变着法子点火,逼着他早起。
他索性放开了她,随她去,权当不知情。
裴羽却又想开了,不再往外跑,身形往下挪动一些,之后翻身趴在床上。也不怕闷出个好歹。
萧错失笑,手掌没好气地轻拍一下她的腰。
裴羽身形动了动,往上挪了挪。
随着她的举动,让他的手无意识的从她腰际滑到翘|臀,眉峰扬了扬。
曲线的凹凸分明,出乎他意料。
她若是老老实实平躺,后腰与床之间的距离,完全容得下他的手掌,或者更多一些。
他的手不自主地向上游移。单薄的寝衣,不妨碍他感觉到她腰肢的纤细、背部骨肉均匀。是天生骨架小显得纤弱的女孩。
这之前,他总是克制着手不随意乱碰她,因为总感觉她还是个小女孩,这无意间发现的她得天独厚的好身材,委实让他意外。
他的手在她后心逗留片刻,向前游转,动作缓慢,透着迟疑。
终究是半途而废,做不到探究更多。
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收回手。还是早些起身,用冷水洗把脸,去办正事为妙。
这时候,身边那个又趴累了,翻身依偎到他怀里,搂住了他。
他闭了闭眼,分外清晰地感觉到她贴合着自己身形的某些地方的柔软、弹性。
这无意识的撩|拨,最是要命。
裴羽身形往上挪了挪,把小脑瓜安置在枕头上。与他面对面,呼吸相闻。
摆明了逼着他忍无可忍。
他微微侧头,捕获她的唇。泄恨似的,焦灼的索吻。
☆、第015章
015
心弦的战栗、心跳的加速,让裴羽蓦然醒来,纤长的睫毛慌乱地忽闪着,“侯爷……”
萧错没应声,继续纠缠着她的唇舌,力道更重了些。
绵长焦灼的亲吻,带来些微的疼与麻。裴羽蜷缩起身形,在他腰际的手一时收紧、一时放松。
火上又加一把柴。
萧错已经没了脾气,笑着和她拉开距离,打开她那只手,“快起。”
“嗯。”裴羽不明就里,听话的坐起来,揉了揉发烧的面颊,慢吞吞地披衣下地。用银钩收起床帐时,瞥见天刚明,不由奇怪,“为什么要这么早起来?”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等着她做么?没有啊。她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你呢?”
“你唤人去外院找益明,把他昨晚带回来的公文拿给我。”萧错慢条斯理地道,“我再躺会儿。”
邀宠记 第16节
凭什么自己被闹腾半天还要起个大早没事找事?她一觉睡到大天亮,早起来为他做点儿事情也是应该的。
“哦。是该这样。”裴羽欣然点头,只以为他是不舒服懒得动弹,“我这就去。”语毕捧起睡前备好的衣物,快步转去耳房更衣洗漱。
过了一阵子,神清气爽的裴羽把一叠公文送到他手里,“渴不渴?”
萧错颔首,“要茶。”
“哦。”裴羽转身走开去两步,又转回来,“你早膳之后不是要服药么?再说又是刚醒,喝浓茶不好,喝杯热水吧?”
“……”萧错坐起身,倚着床头,打开手里一份公文。
“茉莉茶,好歹有醒脾开胃的功效,这时节喝最好。”裴羽小心翼翼地跟他商量,“我给你沏,好不好?”
“嗯。”
“等我片刻。”裴羽笑盈盈转身出门。
萧错心里好过了不少,看一眼她的背影,勾唇一笑。
裴羽给萧错沏好一杯茉莉花茶,送到他手边,便不再打扰他,转到临窗的大炕上做针线。
以前她给他做的外衣,以锦袍为主。这两日命木香去外院问过,得知他平日最常穿的是道服、深衣。
道服与深衣相似,前者是白布做长袍,以黑色布料滚宽边,后者则是用黑布做长袍,以白麻滚边。常穿这两种衣物的人,不是经常打坐,便是私下常策马出行。萧错自然是属于后一种情形。
既然已经知晓,她就想亲手为他各做几件。
两个人共处一室,各自凝神忙碌手边的事,氛围安宁、平静。
到了用早膳的时辰,萧错起身穿戴洗漱,与裴羽一同用饭。他留意到她应该爱吃水晶虾饺和豆腐皮包子,将两个小碟子推到她面前。
“……?”裴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多吃点儿。”萧错道,“吃太少,难怪底子那么差。”她饭量连如意小时候都比不了。
裴羽笑着点头,“嗯。”
半夏进门来禀:“侯爷,夫人,二爷过来了。”
“让他等着。”萧错继续用饭。
“是。”
裴羽则不大认可他的做法。要是换了她和娘家的人,早就放下筷子去见人了。可也只能在心里嘀咕,不敢出言质疑。
说到底,她刚得了几天好?她对萧锐,只能在心里同情一下。
没法子,摊上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认不行。
萧锐坐在厅堂的客座,一面喝茶等待,一面凝神思忖。
过来之前,他又仔细询问了二夫人一番,细枝末节都了然于胸。了解的再清楚也没用,他对这种事全无经验,不知从何处着手。因为这种事在别院已经出过几次,他们没重视而已。
对方三番四次地用这种手段扰乱人心,并且一再得逞。说句不好听的,那个人真的如同鬼魂一样,在他们的住处出没如履平地。
如果是他们身边的下人出了吃里扒外的,事情也不容易查清——到了这地步,罪同巫蛊诅咒,下人再傻也知道,抵死不认兴许还能活,招认后只有死路一条。
萧锐再三思量,仍是觉得请萧错着手查证做妥当,这可不是他逞能的事情。
萧错和裴羽走进厅堂。
萧锐连忙敛起思绪,起身行礼,语气忐忑,“大哥。”又转向裴羽,语气转为温和,“大嫂。”
四个字就显露出完全不同的两种情绪,这本领让裴羽暗自失笑,面上则是笑微微的,敛衽福了福。
萧错并没落座的意思,问萧锐:“何时回来的?”
“昨晚。”萧锐恭敬地答道,“回来时天色太晚,又知道大哥抱恙,便没当即前来。”
萧错又问:“别院的事,作何打算?”
萧锐如实道:“我对这类事情毫无经验,更无头绪,想请大哥帮忙。”
“要么我查,要么你查。”日常琐事,萧错不喜与任何人合作,是自知手法与旁人格格不入的缘故,所谓的齐心合力,到中途往往会变成相互添乱。
“这……”萧锐讶然,不知如何是好。
“选一个。”
“那……”
裴羽没来由地想笑。她认识的萧锐,能言善辩,性子散漫不羁,素来是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可此刻在萧错面前,却是期期艾艾、全无主张。
怪不得二夫人那样害怕见萧错,有萧锐这样的夫君潜移默化,不怕才是怪事。
萧错微微扬眉,凝眸看住萧锐。
萧锐挣扎片刻,眼角瞥过裴羽,鼓足勇气道:“我在一旁打下手,跟你学着点儿不行么?”有大嫂在场,大哥总不好意思驳了他吧?
萧错略略斟酌,颔首,“嗯。”继而偏一偏头,“走。”
萧锐笑开来,“好!”
结发妻差点儿被吓死,你有什么可高兴的?萧错不解地睨了萧锐一眼,率先出门。
萧锐用口型对裴羽说了句“改日再说话”,便喜滋滋地跟着萧错出门了。小跟班儿似的。
裴羽心里已是笑不可支,强忍着到了东次间,才让笑容在唇畔绽放。
看起来,萧锐也是存心要和萧错亲近一些,不然不会选了个折中的方式。这样就好。
随后,裴羽开始思忖二夫人那边的事情。二夫人来的时候,至多只带了一两套可更换的衣服,首饰什么的怕是都留在了别院。
这是小事,却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让针线房现做的话,再快也需要几日才能添置齐整。难道要让二夫人好几日只穿一两套衣服么?而且二房的下人都是这情形,匆匆跟过来的。
裴羽唤来周妈妈,与她说了这件事,吩咐道:“你去问问二夫人吧,看她是什么意思。若是等得起,便让府里的针线房赶做一些衣物;若是想把什刹海的衣物首饰搬回来,她不想去而又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带上白梅几个替她走一趟。”
周妈妈听完神色一滞,欲言又止。
裴羽当做没看到,叮嘱一句:“把话说得委婉客气些,这是我的分内事。”
周妈妈低声称是,转去传话,过了一阵子来回禀裴羽:“二夫人的意思是,劳烦您带着白梅几个去一趟什刹海,毕竟衣饰不足的不止她一个,都让针线房现做的话,是刁难针线房。”说着话,呈上两个首饰匣子,“二夫人刚服完宁神安心的药,实在打不起精神来亲自道谢,让奴婢将这两样首饰送您。”
裴羽随手打开来看了看,是两枚珠光宝气的簪子,笑着递回给周妈妈,“这怎么行。送回去吧。”
周妈妈也笑,“奴婢当时看着白梅几个的神色不对,我就猜想着是二爷送给二夫人的,一再说了不敢接,可是二夫人坚持,只好走个过场。”
“你再去一趟,把东西交给白梅就好,让她下午带上几名小丫鬟,跟我去别院。”裴羽吩咐完了,心里有点儿失落:不知道何年何月,萧错才会主动送她礼物。
上午,裴羽照常度日。中午,萧错回来用饭,她遣了服侍在侧的下人,与他说了说去别院的事情。
萧错道:“我和你一同去。”
“真的吗?”裴羽笑盈盈地凝视着他。
“嗯,顺路。”
裴羽笑意微敛,“怎么说?”
萧错如实道:“我下午要过去看看,早已吩咐下去。”
裴羽扁一扁嘴,“我以为你特地陪我去呢。”
萧错微笑,“那你想要我怎样?撒谎哄你高兴?”
“我可不敢指望。”裴羽郁闷地扒拉着碗里的米粒,“你不煞风景就不错了。”
“快吃饭。”萧错拿过她手里的筷子,连给她夹了几筷子菜,有她爱吃的青菜,还有她不爱吃的肉。
裴羽拿回筷子,把肉拨到一旁,专心致志的吃素炒小白菜。
“这么大还挑食。”萧错无奈,“真属兔子的?”
裴羽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腹诽着:你才属兔子的呢。
萧错笑着坐过去,将她的筷子再度夺回手里,夹起一块八宝肉,送到她唇边,“张嘴。”
哪有这样的?吃个饭都不让人吃痛快。裴羽气呼呼地看着他,怀疑他是为了刁难她才回来用饭的。
“听话。”萧错笑微微地威胁她,“不然我今晚半夜回来。”
☆、第016章
016
“你好意思出尔反尔?”裴羽半信半疑,昨晚他说过,这几日没事,晚间都会留在家里。
“谁说过我不能?”萧错继续哄她,“来,听话。”
裴羽挣扎了片刻,压下了心里的不满和不自在,张嘴吃了那块八宝肉。
萧错满意地一笑。
裴羽拿回筷子,待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之后,嘀咕道:“吃饭也要管着人,真是……”
萧错却是好脾气地问她:“你又不信佛吃素,怎么只吃青菜、鱼虾一类的饭食?”至于她还在孝期这一节,是不需考虑的。她已成婚,在夫家守孝期间,只要寻常低调行事,不做大摆筵席、醉生梦死惹人瞩目、嗤笑的事情即可。
裴羽闷了片刻,还是决定老实交待:“我从小就不爱吃,况且,吃肉不是容易长胖么?”
萧错忍不住笑了,“瘦的跟黄豆芽似的就好看?”
“可是,胖了更不好看。我要是变得很胖可怎么办?”那可真是很要命的一件事。大周的女子以瘦为美,她不能因为已经有主就不顾容貌了。
萧错笑意更浓,“没事,养得起你。不外乎费点儿衣料。”
“……”
萧错开解她,“一日三餐摆上桌的,都该吃一些,对身体只有好处。我见过很多无肉不欢的人,胖的没几个。”
“你认识的人大多习武,白日里又是整日忙忙碌碌。可我又不同……”
“你就不会找点儿强身健体的事由么?”萧错道,“你就算每日山珍海味,花多少银子我都高兴。若是没个好身板儿,寻医问药花的银子再少,我也不会夸你。”
很明显,他是怀疑她身体底子差与挑食、吃得少有关。
或许有关吧?
她的饮食习惯早已成习,这是第一次想到这种问题。为着他是一番好意,她点头,“我慢慢改,行么?”
“行啊。”萧错一笑,用下巴点了点饭菜,“多吃点儿。”
裴羽专心致志地用饭。第一块八宝肉,她根本没仔细品尝味道,吃第二块的时候,细细品味了一番。
邀宠记 第17节
不得不承认,厨房把这道菜做得很是美味——她一个打小不爱吃肉的人都觉得还能接受。
萧错看着她,眼里又有了笑意。
**
未时,萧错、萧锐与裴羽一同出门,兄弟二人骑马,裴羽坐马车。
如意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在垂花门外,被萧错训了两句也不肯回内宅,转身跳上了马车。
萧错嘴角一抽。
裴羽权当没看到,笑盈盈上了马车。一路上有如意陪着,感觉没多久就到了什刹海。
马车在垂花门外停下,如意先一步跳下马车,径自往后花园跑去。
裴羽笑了笑,坐上青帷小油车,去往浣香斋。
整个宅院静悄悄的,给人沉闷、压抑之感,院门外站着数名护卫。
裴羽走进浣香斋的时候,不由得抬头望了望天空。碧空澄净,艳阳高照,分明是一个暖洋洋的秋日午后,偏生那暖意似被阻隔,无法进到这里。
人们若是默契地保持同一种情绪,便会影响到环境。而对环境影响最大的情绪,大抵就是恐惧。
这是个四进的院落,倒座、正厅、正屋、花厅。
裴羽以前来找二夫人说话的时候,走在廊间只觉鸟语花香,今日不闻鸟鸣声,连院中的花花草草都似失了颜色。
可惜了这样好的一个地方。裴羽无奈地牵了牵唇。
木香、白梅两个落后裴羽几步,低声说着话。
木香不解地道:“我听说,二爷、二夫人初成婚的时候,不是住在锦云轩么?”
“是啊,”白梅应道,“住了一阵之后,二夫人觉得不舒服,经常提及出嫁前住的小院儿的景致。二爷听了几次,便亲自去成国公府看了看,照原样修建了这所浣香斋。哪成想……”
木香听了,对二房夫妻的做派很是不以为然,心说让你们折腾,这下好了吧?
裴羽在前面听到,想的却是二夫人真有福气。纵使这地方不能住了,可当初萧锐的那份真心、体贴是不可忘怀的。
穿过月洞门,进到正屋,裴羽察觉到院中的氛围更显静谧,心知这是萧错、萧锐在内的缘故。她想了想,吩咐白梅、木香:“你们先带着小丫鬟、婆子去花厅等一等。”
两个人应声而去。
裴羽款步走进厅堂。
萧锐正有些无聊地坐在椅子上,看见她进门,笑着起身见礼,“大嫂。”
裴羽笑着还礼,继而道:“侯爷呢?”
萧锐指了指西面,“在西厢房,看房里有无古怪。”
裴羽不解,“你怎么不去呢?”
萧锐搔了搔头,“我又不懂那些。看大哥的样子,似是在找什么机关密道,可能么?”
“应该有吧?”裴羽相信萧错,“要是没古怪,难道还真的有鬼不成?”
萧锐尴尬地笑了笑,“说的也是。只是,我们已经住了那么久,不应该毫无察觉。”
“一定有。”裴羽往外看了看,“就在这个院子里。”
“要是真有机关密道之类的东西……”萧锐忧心忡忡地看着裴羽,“那意味的就是,有人从两年前就开始打歪主意了。”
“是啊。”裴羽并不觉得是坏事,“但总比查不出来要好。”
“这倒是。”萧锐愈发担心地看着裴羽。
裴羽对他扬了扬眉,“怎么这么看我?”
“没什么。”萧锐挂上笑脸,“要是那样,需得你费心的事情会很多,我担心你会不胜其烦。”
“没事。”裴羽小手一挥,无所谓地笑了笑,转身要去西厢房,问萧锐,“我想去看看,行吗?”
萧锐颔首,“怎么不行。”说着站起身,“我跟你一道去。”
两个人先后走出厅堂,恰逢萧错走出西厢房。
“怎么样?”萧锐快步走上前去。
“没怎样。”萧错看了裴羽一眼,指着西耳房问萧锐,“作何用处?”
“是茶水房。东面耳房是小书房。”
萧错微一颔首,思忖片刻,走向西面耳房。
萧锐亦步亦趋,“不到正屋看看?”
萧错停下脚步,睨了他一眼,“要是正屋几间房里有古怪,你可真就是废物了。”
萧锐立时蔫蔫地低下头去,垂头丧气地跟在萧错身后。
裴羽忍着笑意,随兄弟两个进到茶水房。
茶水房里,靠北墙有两个偌大的木架,上面放着各色茶叶、茶具;木架前面有两张宽大的桌案,陈列着样式不同的小炉子;东北角、西北角各有火炉、椅子。
外面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纱入室,室内亮堂堂的,人感觉不到阴霾可怖。
裴羽留在门口观望,萧锐很自觉地靠墙站着。
萧错在室内缓步游走,边走以指节叩击墙面。
萧锐瞥过挡住大半面墙壁的木架,问道:“要不要唤人把东西移出去?”
萧错四下审视一番,“不急。”随后,继续游走,偶尔会停下来,蹲下|身去,叩击地上的青石方砖。
到了靠近东南角的位置,声音的细微不同之处,让萧错微微扬眉,很快,他锁定了四块青石砖,站起来问萧锐:“之前你们可曾在这里设密道?”
“没有。”萧锐频频摇头,“当然没有。”之后才反应过来,“你是说……”
“有可能而已。”结果尚未分明,萧错没把话说满。
“那接下来怎么做?”萧锐走过去,看着青石方砖,“是守株待兔,还是把这条密道撬开?”
“即便属实,也已无用处。”萧错道,“随你。”谁还能日日夜夜地藏在地底下不成?察觉到此间主人已经搬离,那个装鬼的应该已经放弃了这个途径。
“那我要撬开,看看通往何处。”萧锐思忖片刻,回头望向裴羽,“大嫂,烦请你把院外守着的护卫唤几名进来,随行的丫鬟也可以搬东西了。我有点儿事情要跟大哥商量。”
“嗯,好啊。”裴羽应着萧锐的话,却对着萧错盈盈一笑,转身离开。
萧错提醒萧锐:“你房里的下人,酌情处置吧。”
一个人夜半从地底下爬出来吓人,绝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哪怕有三两个胆子大一些的人,都能将人抓个现行。而事实是她们没做到。“是是是,这是自然。”萧锐应下之后,神色凝重地看着萧错,“哥,你记不记得闵采薇这个人?”
萧错思忖片刻,“不记得。你想说什么?”
萧锐无奈地笑了笑,目光微闪,又问:“娘亲留给你的玉佩失而复得,是有心人特地送到你面前的,你还记得那个人是何人么?”
萧错又想了想,摇头,“我记得是个女子,故人之后。”时隔几个年头了,他已不复记忆。
萧锐真是服气了,索性告诉他:“没错,是女子,其父在世时官居漠北总督,你曾与俞总督并肩杀敌。”
“好像是。”萧错这才有了点儿印象,又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萧锐没辙地叹了口气,“连俞小姐都记不住,不记得闵采薇也是在情理之中。”他这个哥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凡与女子相关的事情,在他眼里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转头就能忘记。而与公务相关的人与事,哪怕只是无名小卒、细微小事,过多久都记得一清二楚。
萧错反应过来,看住萧锐,“你的意思是,你与闵采薇并无瓜葛,而我与她有瓜葛?”
萧锐有几分啼笑皆非,还有几分匪夷所思,“皇上登基之前,好几名闺秀对你穷追猛打,寻死觅活要嫁你,闵采薇就在其列。”而被穷追猛打的人居然不记得。他要是那些女子,单为这一点也会伤心一辈子。
萧错按了按眉心。事态比他想象得更复杂,这下可热闹了。
萧锐小心翼翼地问道:“哥,你真的不记得了?看闵采薇这架势,肯定是被你伤得想上吊,不然不会疯到这个地步。”
萧错走向门外,“我想想。”
“……”萧锐语凝,低头看着地面,无法理解闵采薇的心思。
假如闵采薇是对大哥由爱生恨,不是应该去侯府闹事吓人么?但她没有,是无机可乘,还是想把二房的人吓死从而让大哥悔恨终生?
☆、第017章
017
萧锐留在耳房,琢磨那几块青石方砖,不断用手叩击表面,力道或轻或重,再与没有问题的相比较,结论是怎么都不能发现不同之处。
他很奇怪:就算是密道入口,上面也是铺着青石砖,指节叩击在上面的声音能有多少差别?大哥怎么一听就辨别出不同之处?他最擅长的不是征战杀伐、奇门遁甲么?奇门遁甲里面总不会教人这些。那么,是何时何地积累的这种经验?
一头雾水。
有护卫进门来,萧锐吩咐他们把密道撬开,入口只能是在地底下才能轻易打开,在上面要费点儿功夫。
萧错出现在门外,叮嘱一句:“谨慎些。”他不希望护卫为这种事出闪失,凡事都该避免万中之一的意外。
几名护卫齐声称是。
萧锐走出去,迟疑地看着萧错,想问他记起来没有。
萧错看出他的心思,道:“没想起来。也没必要。”
清风快步走进院落,到了兄弟二人面前行礼。
萧错吩咐道:“闵采薇病重时,哪位太医、大夫为她医治;她身亡之际,有哪些人在近前;闵府内外有无与她样貌相仿之人——将这些知会管家,命他派人尽快查实。”
“是!”清风应声离开。
听这话里的意思,萧错像是根本不相信闵采薇当初是诈死。
萧锐眨了眨眼睛,竭力转动脑筋,试着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分析这件事。
官宦之家,闺秀诈死——这其实是没必要的。如果闵家连这种事情都能允许,那就不如将闵采薇逐出家门,或者把人送到庵堂——连诈死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的人,还留着她做什么?
而一个女子,要做出诈死的戏,需要做的功夫未免太多:要让房里的下人全部守口如瓶,要收买为她医治的太医或大夫,还要瞒过她的父母手足……林林总总,比痛苦的活着更麻烦。
听二夫人说她是病重身亡,不是染了使人面目全毁的恶疾,更不是落水或是烧死的——也就是说,她死的时候,容貌不能有显著的不同之处。
而如果闵家明知道闵采薇是诈死却成全了她……那是说不通的,一点儿益处都得不到,且是一看就有后患,闵侍郎除非疯了才会坐视不理。
又或者……萧锐猜想着一些罕见的情形。闵采薇有无可能找到一个与自己容貌相仿的人代替她死?
也不可能。
最主要的原因都不是找到那样一个人有多难,而是闵采薇为什么要死。
邀宠记 第18节
不论怎么想,做闵家闺秀也要比不人不鬼的情形好上百千倍。
闵采薇是真死了。二夫人看到的那个闵采薇,是有人冒充。
——想明白这些,萧锐用力拍了拍额头,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看法过于想当然。
益明快步走到萧错面前,呈上一个信封,恭声道:“目前只查到这些。”
萧错颔首,抽出几页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
萧锐凑过去,“我看看行不行?”
萧错递给他。
萧锐一字一句地阅读,了解到闵侍郎与闵采薇的生平。
闵侍郎闵忠,时年四十五岁,年轻时随军征战,任参将。二十五岁起,先后任四川总兵、广东总兵、云南总兵、甘肃总兵,八年前回京,在兵部行走。皇帝登基前一年,朝廷洗牌,闵忠官升至兵部右侍郎。
此人的优点是战时擅防守,公务上心思缜密,爱财而不贪,自有谋财之路。
此人的缺点是年轻时好美色,在四川、广东任上,曾纳美妾、养外室。但是妾室、外室都不曾登堂入室,闵侍郎在京城的府中,一直只有发妻和一名成婚之初添的妾室,膝下包括闵采薇在内,三子三女。
闵采薇是闵家长女,庶出,生母难产而亡,自幼养在闵夫人名下,擅音律、女工。十六岁病故,死因是咳血、心疾。
萧锐看完之后,很是不解:通过怎样的途径查到的?又是如何这么快就办到的?要知道,闵侍郎好色这一节,等同于是揭人的老底。
萧错负手向外走去,边走边吩咐益明。
萧锐连忙追上去,待得益明快步走远之后,问道:“哥,我想明白了,这事情大抵与闵采薇本人无关。现在我该做点儿什么?”方才萧错吩咐清风的话,只是要给他一个说法罢了。
“你觉得呢?”萧错反问。
萧锐费力地思索着,“去查找闵侍郎曾经养的那些美妾或是外室?”
萧错嘴角一抽,“为这种事浪费人力财力?”
“没事没事,我这几年赚了不少银钱……”萧锐说到这儿,见萧错下巴抽紧,连忙改口,“细想想,的确是不妥。”哪能满世界寻找别人年轻时染指过的女子呢?
“赚了不少银钱?”萧错忽然岔开话题。
“是。”萧锐承认之后便急着澄清,“我可没打着你的名号胡来,做的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这方面,我还算有点儿天赋。”
萧错微眯了眸子,“有工夫赚银钱,没工夫打理庶务?”
“……”萧锐一愣,随即索性耍赖,“我那点儿家当,比起咱们家里的产业,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况且,赚钱是一回事,打理庶务是另一回事——你看我这样子,怎么对付得了那些老奸巨猾的管事?我起码得再历练个十年二十年……”
“闭嘴。”萧错措辞不中听,神色却是温和的,透着些无奈。庶务就是个烫手山芋,他想趁机扔出去,偏生二弟对别的事都无所谓,一提到庶务就反应奇快话特别多,打死也不肯接。
萧锐唇畔现出大大的笑容,“哥,你也别总为这个心烦。等三弟回来,我帮你押着他打理庶务。”
萧错微微蹙眉,“省省吧。他打理庶务的话,两年就能把家底败光。”萧铮天生没长那根筋,到现在都不会心算,能被管事糊弄死。
萧锐哈哈地笑起来。
萧错睨了他一眼。
萧锐连忙强敛了笑意,闭紧嘴巴。
萧错捡起之前放下的话题:“你若是愿意,大可去闵府一趟,找闵侍郎或是闵夫人探探口风。”
萧锐正色思忖片刻,颔首道:“明白了。我等闵侍郎下衙的时候过去。”是他的结发妻被吓得不轻,这件事只能由他出面。
萧错叮嘱一句:“要留意他的神色。”
“知道。”萧锐不满地嘀咕,“你怎么总把我当傻子呢?”
萧错没理他。
萧锐自觉抱怨无用,说起别的:“依你看,那条密道的尽头在何处?”
“就在这宅院周围。”萧错不认为此事还有细究的必要,转了话题,“你所知一切,只管如实告知二弟妹。”
萧锐颔首,“这是自然。”
“我四下转转。”萧错信步走开去。
萧锐回到耳房,虽然晓得密道已经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还是想满足好奇心。
此外,他也清楚,若是可能,要尝试找回当初负责修建这所宅院的工匠,看看到底是谁被什么人收买了。
再就是,他还要考虑一个可能性:成国公府的人近年来可曾与闵侍郎府内外那些女人结过仇。至于闵侍郎放在外边的人,不需寻找——投石问路之后,闵侍郎应该就会派人前去询问,他派人盯住闵府的仆人就好。
不能什么事都等着大哥吩咐,若是那样的话,这种兄弟齐心的事情再不会有下次。
裴羽那边,因为事态有了喜人的进展,心神完全放松下来,指挥着带来的丫鬟婆子给二夫人收拾衣物首饰,寻常名贵的家当也一并带回去。待得过两日,二夫人身体好一些了,亲自带人过来,把库房里的家当都搬到侯府去。
将近酉时,裴羽准备回府,萧锐那边也有了消息:密道另一端,就在宅院西侧的一个小树林里。
萧锐匆匆忙忙知会了萧错、裴羽,便策马离开别院,赶着去见闵侍郎。
萧错则策马去往京卫指挥使司,要吩咐属下一些事情。
如意仍是与裴羽一同乘坐马车,大概是玩儿得乏了,一路都乖乖地卧在她身侧。
回到府中,下人们把带回来的箱笼送到听风阁。裴羽思忖片刻,唤木香去见了见二夫人,把她在别院的见闻如实告知,以免二夫人继续担心。不中用的下人如何安置,也是二夫人该斟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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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戌时,萧错回到府中,问过管家,得知萧锐还没回来,径自回了正房。
丫鬟已经铺好了床,裴羽去洗漱了。
萧错沐浴更衣之后,考虑到萧锐回来可能来正房见他,便将裴羽备好的一袭锦袍放在床头的小杌子上,倚在床头看书。
裴羽回来的时候,穿着月白色的寝衣,外罩一件披风,头发还没干透。她遣了服侍的丫鬟,坐在妆台前,自己动手梳理头发。
萧错斟酌片刻,将下午萧锐说的关于闵采薇的话告诉了裴羽,问她:“你怎么看?”
裴羽敛目思忖片刻,转过身形,认真地望着他,“这样一来,我先前倒是误会了闵采薇——她已病故,我却以为她当初是诈死,实在是不应该。”
萧错有点儿意外,“怎么说?”
“你想啊,”裴羽将想法娓娓道来,“如果闵大小姐当初病故和你有关的话——哪怕她是被你气得病倒,闵侍郎都不会坐视不理,不为父女情,也要顾及家族的颜面。但是,我听你之前提及闵家,分明是没什么印象,这意味的就是你们于公于私都不曾起过争端,至多是泛泛之交。当初闵侍郎都不曾因为女儿的事情与你计较,又怎么会纵容女儿诈死之后来惊吓你的弟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不是这个法子。”
萧错留意到了她对闵采薇称呼的转变,亦不能忽视她看待事情的冷静、客观。
裴羽继续道:“再有,闵大小姐就算因为你伤心欲绝,也不大可能做出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这分明是疯子的行径,她不会的。”
“这又怎么说?”萧错是真的不明白。
裴羽笑容明快,“喜欢你的女子,品行不会差到那个地步的。就算是心如蛇蝎,也该是特别有心计、城府的人,不可能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就算闵大小姐因爱生恨,也应该活着想法子——挑拨她的家族与你为敌,甚至于另嫁个与你一向不合或是比你位高权重的人,这些才是寻常女子会选择的路。”
这小女子看待事情的角度与他完全不同,一时分不清是有道理还是歪理。毕竟,话里话外太看得起他。萧错牵唇微笑,“你怎能笃定,看上我的没有疯子?”
“疯子怎么有耐心唱这一出秋后算账的戏?”裴羽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跟她争论这种事,“女子的心思,你不明白的。”
萧错轻笑出声,“只一会儿没见,竟像是大人了。”
裴羽抿了抿唇,笑。要是在前两日,她一定会为之不满,现在不会了。现在她有自知之明,在他面前时不时就犯傻,偶尔显得懂事一点,他当然会意外。况且,他说话越随意,意味的越是没把她当外人。
她转过身形,对着镜子将一头长发用簪子松松绾在脑后,起身走到床前,瞥见锦袍,问他,“你等会儿还有事?”
“嗯。”
“今晚只管放心,就算你出门我也不拦着。”裴羽喜滋滋地说出这一句,便想到了他说过她“用人靠前不用靠后”,自己先理亏地笑了。
“出门也不拦着?”萧错笑笑地问,“出去几日呢?”
裴羽要想一想才能回答他:“那可不行,你不能总变卦。”都说他是言出必行的人,怎么到了她这儿,就随时随地都想食言呢?
萧错移开长腿,示意她歇下。
裴羽解下披风,放到床尾,窸窸窣窣上了床。
萧错掀开铺在外侧的锦被,“有话跟你说。”
“好啊。”裴羽依言在外侧躺好,“什么事?”
萧错取出记载着闵侍郎、闵采薇生平的信件,递给她。到底事关内宅,让她心里有底只有好处。况且,已然有了牵扯,日后两家的内眷或许有需要碰面的时候。
裴羽仔细看过,“我都记下了。”沉默片刻,道,“这样说来,闵大小姐的身世有些问题——说是庶出,生母难产而亡,可是闵侍郎府中认可的不是一直只有一个妾室么?那人不是到现在还好端端的么?那么,闵大小姐的生母,是闵侍郎在外期间添的妾室还是外室?你应该抓紧查一查闵大小姐的生母,看她还在不在世。”
萧错已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你对这类事的反应倒是敏锐。”
裴羽给了他一个“你又小看我”的眼神,“我娘家是清清静静的,可有些小姐妹家里却是乌烟瘴气,时不时就有人跟我诉大半日的苦,要么就是把别人家妻妾、嫡庶争宠斗法的事情当笑话跟我说。我听得太多,对这类事了解得就多一些。”
萧错侧转身形,和声问她,“是哪个跟你诉苦,哪一个跟你讲别家的是非?”他觉得她那些小姐妹的品行委实参差不齐。
“这可不能告诉你。”裴羽笑盈盈地道,“我要是传闲话的人,谁还敢跟我说体己话?”
“告诉我也算传闲话?”萧错继续逗她,“我是你什么人?”
“……那也不告诉你。”裴羽扁一扁嘴,“谁叫你以前对我爱答不理的,只当是我在报仇。”说到这儿,留意到他穿着中衣晾在外面,分出一半锦被给他盖上,“真是奇怪,你就不觉得冷么?”
“当你在报仇?”萧错心里啼笑皆非的,撑肘看着她,“你报仇的时候还少么?”
裴羽眨了眨眼睛,明白过来,“是不是晚间总打扰你?慢慢就好了……吧?”说着已经笑起来,带着点儿淘气,“习惯了就好。”这是他曾对她说过的话,此刻,她奉还给他。
萧错审视着她,忽然发现,自己眼里的笨兔子,很有变成小狐狸的潜质。他语带笑意,慢条斯理地道:“没错,习惯了就好。”
裴羽这才记起他是什么情形下说的那一句,心跳不由漏了半拍。
☆、第018章 (8.14更新)
018
“你习惯了没有?”萧错语声低低的,左手到了她面颊,指腹轻缓地摩挲着凝脂般的肌肤。
裴羽不说话,垂了眼睑,感受着他手指的温度、薄茧的粗粝。
“嗯?”萧错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这好像是不能习惯的事情,差别只在于彼此是否愿意亲昵一些。裴羽心里这样想着,却是继续保持沉默。这样的言语一出口,他不是继续调侃,便是变本加厉。
萧错又吻了吻她的唇。
裴羽立时心跳加速,不由抿了抿唇。
“看出来了,习惯了。”
“哪有。”裴羽的姿势由平躺改为侧卧,面对着他,却垂眸看着他的白色中衣。
萧错的手落到她肩头,视线在她面颊上流连,“脸没红。”
邀宠记 第19节
裴羽抬眼看着他,“脸红也不是为别的,你风一阵雨一阵的……”话说回来,她虽然孩子气,但并不是动辄色变的做派,偏生嫁的这个人动辄就让她窘迫、尴尬或是忐忑得要命——这一类的情形,她只要一遇到,必定会闹个大红脸。
萧错语带笑意:“原来如此。好事。”
裴羽眨了眨眼,手迟疑地抬起来,抚上他的眉宇、唇角。此刻,他眼里、唇畔皆是柔和的笑意,风情无限。“你笑起来怎么这么好看?”她轻声问。
这是个傻问题,引得萧错笑意更浓。他低下头去,啄了啄她的唇,“是么?”
“嗯。”裴羽笃定地点头。
萧错拍了拍她的肩,“你倒是不怕我得意忘形。”
“你才不会。”裴羽无奈地道,“能记住我说过的话就不错了。”
萧错刚要说话,半夏快步走到屏风外通禀:
“侯爷,二爷回来了,问您歇下没有,这会儿在院门外等着。”
萧错道:“让他到花厅喝茶,我等会儿就过去。”
半夏称是而去。
萧错坐起身来,给她盖好锦被,“我跟二弟说点儿事情。”
“嗯。”裴羽看着他将净蓝色锦袍穿上身,问道,“这个颜色,你不厌烦吧?”
萧错不难听出,这件衣服是她亲手做的,便低头打量几眼,剪裁合身,针脚细密均匀,“不烦。”穿戴齐整之后,他俯身吻了吻她的唇,“不错。”
四个字就被打发了,裴羽不由笑着揶揄他,“吝啬鬼。”
“亲一下不够?”萧错的笑容有点儿坏。
裴羽既因他这从不曾流露的一面惊喜,又为他没正形的话失笑,“什么啊,我说的明明是……”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他以亲吻阻止,由轻柔的含吮,转为温柔的索取。
若她的呼吸有形,此刻已是战栗不止。
这事情真是没办法习惯的,感觉过于美好,每一次都宛若初次,撩人心魂,叫人欲罢不能。
欲罢不能,他却只能强行作罢。
萧错恋恋不舍地和她拉开距离,语声有点儿沙哑,语气却愈发柔和,“早点儿睡。”
“嗯。”裴羽先是乖顺地点头,随后又道,“我还不乏,或许能等你回来。”
“怎么都好。”萧错又敛目看了看身上的锦袍,“你做的,都很好。别为这些事累到自己。”
“不会的。”裴羽甜甜地笑了,“你快去吧,别让二爷久等。”
“嗯。”萧错给她掖了掖被角,转身步出房门,径自去了花厅。
萧锐特地让丫鬟沏了一壶浓茶,一杯茶已喝完,这会儿在嚼茶叶,为的是让酒味淡一些,酒意快些消散。
萧错进门就闻到了酒味,“跟谁喝的?”一面说一面摆手,示意萧锐不需起身见礼。
萧锐也就坐在原处没动,解释道:“我去闵府途中,遇到了江夏王世子,他闲得横蹦,一定要跟我同去。我怎么都撵不走他,只好带他一同去了闵府。”
萧错颔首,示意奉茶的小丫鬟把茶盏放在茶几上,又打手势将服侍在室内的下人遣了出去。
萧锐继续道:“闵侍郎盛情款待那位世子爷,命人去醉仙楼定了一桌席面,在花厅设宴。喝饱喝足之后,我劝着江夏王世子先走一步,这才有工夫与闵侍郎提及闵采薇一事。”
萧错静待下文。
萧锐把经过娓娓道来:“我开门见山,说结发妻前两日看到了已经病故的闵采薇,吓得病倒在床。闵侍郎一听就脸色大变,手里的茶盏险些掉在地上,说萧府怎么也出了这种事。
“我就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一味苦笑,说他的二女儿这一段也不安生,总嚷着光天化日之下看到她大姐的魂魄显形了,也没别的法子,只能让她每日足不出户,诵读经文安神。
“我想了想,怀疑他可能是先发制人,装出一副他也在走霉运的样子,便冷不防地问他长女的生母是谁,是死是活,身在何处,并且问他在闵府之外,是否还有儿女。
“之后他脸色木然,只盯着地上的方砖看,好半晌都没说话。”萧锐苦笑,“我见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肯接话,只得起身道辞。他送我出门的时候,允诺一两日带着妻女来萧府一趟。”
萧错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萧锐按了按眉心,有些沮丧,“都怪江夏王世子那个活宝,劝着我喝了不少酒,我脑子有点儿混沌不清。我是不是太心急了?”
萧错放下茶盏,“没有。”
“那他怎么会大半晌都不吭声?”
“你那几句问话,分量可不轻。”
萧锐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一面喝茶一面思忖。他一张嘴,就把闵侍郎内宅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一概抖落出来……并且,闵侍郎完全可以认为,江夏王世子是特地陪他前去的,后来不是恼羞成怒强压着没发作,便是在担心自己的前程。
“还真是分量不轻。”萧锐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有话明日再说。”萧错站起身来,“回房吧。”
萧锐随之起身,出门时脚步有些踉跄。
萧错微微蹙眉,“没酒量就别喝酒。”
“总比你这有酒量平日却不喝酒的好。”酒有时是个好东西,能给人壮胆,萧锐笑道,“哪天咱哥儿俩喝一场?”
“……”萧错嫌弃地看了萧锐一眼。
“……”萧锐被那一眼弄得有点儿郁闷。
萧错跨过门槛,站到廊间,唇畔现出浅淡笑意,“过些日子再说。”
萧锐闻言欣喜不已,“好!”
“快滚吧。”
“是是是,我这就滚。”
萧错笑着摇了摇头,回到正屋。
裴羽还没睡,正捧着他放在枕边的《奇门遁甲》犯愁。
“你看它做什么?”萧错一面宽衣一面问她。
裴羽如实道:“你总看,我好奇。”
萧错转去净房洗漱更衣,歇下之后,把书册从她手里夺过,放到床头,“女孩子家,不准看这些。”
裴羽不服气,“皇后娘娘不也精通这些么?”
萧错语气淡淡的:“皇后娘娘一度也精通醉生梦死之道,你要效法么?”
裴羽忍俊不禁,“这是强词夺理。”继而问起正事,“二爷找你是为闵府的事情么?”
“是。”萧错正要跟她说这件事,“这一两日,闵侍郎要携妻女前来,到时需得你出面应承女眷。”
“哦。有需要我做的么?”
“没。循例款待即可。”
“那容易。”裴羽对他笑了笑,“放心吧。”
萧锐与闵侍郎的一番对话,萧错也大略地跟她提了提,“闵家女眷过来,应该会与你说点儿相关的事。”
裴羽点了点头,“不管她们说什么,我只管应承着,反正你也不指望我帮你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
“二爷要给你打下手,你都是勉勉强强答应的,我一个不懂事的人,你怎么会指望。”裴羽挪动着身形,头枕着他的手臂,“可是,我要是发现什么端倪,会告诉你的。帮得上你的话,不用道谢;帮了倒忙的话,不准训我。你把我当外人,随你,可我不会。”
“你这是不是又在抱怨?”萧错失笑,心里却是暖暖的,低头索吻的同时,她却把脸埋到了他肩头,像是认定他会不悦。
他落下去的唇,便吻上了她圆润白皙的耳垂。
裴羽不自主地身形一颤,一声嘤咛漫出口。
萧错觉得有趣,索性将那颗耳垂含入口中,轻轻吮吸。
裴羽被麻酥酥的难耐的感觉击中,身形忽然失力,这样陌生的感知让她慌乱起来,“我错了还不行么?”声音软软的,带着不自知的娇嗔、妩媚。
“谁说你错了?”萧错戏谑地轻咬一下,她立时哆嗦了一下,身形却是愈发柔软。
“没错……没错的话……你闹什么?”裴羽磕磕巴巴地说着话,抬手去推他的脸,“饶了我行不行?”
“这是不把你当外人。”他和她拉开了一点点距离,在她耳边言语。
他的气息萦绕在耳边,裴羽觉得半张脸都要麻掉了,呼吸愈发急促。她抬手捂住耳朵,身形向下挪,头都要埋到被子里去,“睡、睡觉吧。”说话还是不利索。
萧错好笑不已,“不闷得慌?”说着话,伸手去拉她。
“不。”裴羽索性把脸埋到他胸膛,手改为抓住他衣襟。直觉告诉她,这时候越想跑越得不着好。
萧错忍俊不禁,一臂撑身,一臂再去捞她,“听话。不然——你怕不怕痒?”
“你跟我说话又不算数……你得先离我远点儿。”裴羽怕痒,怕得厉害,一手本能地去推挡他的手,一手愈发用力地抓住他的衣襟。
“长本事了?”萧错没用力,由着她手忙脚乱地跟自己较劲。这会儿的她,傻乎乎的小猫似的——脑筋明显又成了摆设。
“是你总耍坏……”裴羽还没抱怨完,便呆住了——
嬉闹间,他寝衣系带松开来,衣襟散开,男子独有的阳刚、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裴羽似是被人施了定身术,只一双大眼睛时不时眨一下。
☆、第019章 (8.15更新)
019
萧错低低地笑出声来,将裴羽捞起来,把她的小脑瓜安置到枕上。
裴羽的反应有点儿反常,不但没有羞赧窘迫的意思,反倒将他衣襟拉得再敞开一些,仔细地瞧着他的上身。
萧错刮了刮她的鼻尖。
“你……”裴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按上他的肌肤,抚过那几处深浅长短不一的伤痕,这才抬眼与他对视,“这么多伤,受过那么多苦。”
她眼神与语气相同,特别柔软,并且透着疼惜。萧错为此有点儿别扭,被她碰触着的身形却是一紧。
裴羽没留意到他的反应,心里想的是,他当初该有多疼?是,她比谁都清楚嫁的是怎样的人,但是并不能特别清晰地认识到,他的一路伴随着的是伤与血。直到这一刻。
她又想到了正在困扰着他的肩背作痛,那又该是怎样严重的伤势导致的?
是因此,她的手往他后背滑去。
萧错缓缓地吸进一口气,“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邀宠记 第20节
“我要看看你背上的伤。”裴羽无辜地看着他。
萧错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语声有些沙哑,“你这是在勾引我。”
裴羽立时觉得冤枉,“你胡说……”这样都算勾引的话,那他之前又算是怎么回事?
他不允许她辩驳,吻住了她。
似是一早将她唤醒的那个亲吻,焦灼,带着侵袭的意味。
裴羽缓缓地阖了眼睑,任由自己完全软化在他怀里。这一刻,她心疼他过往的艰险,心疼他曾经受的苦痛,愿意与他这般的亲近。
他的手贴着她修长的颈子,手指轻轻跳跃。要她回应。
裴羽会意之后,仍旧逗留在他背部的手收紧,只一下便松开,怕抓疼他。须臾的犹豫之后,她按捺下不自在,生涩、笨拙地予以回应。
他的气息急起来,手自有主张地向下游移,抚过她精致的锁骨、圆润的肩头。
她的领口随着他愈来愈恣意的手势敞开来。
最后间隔的一层衣料,不妨碍他清晰地感知到掌下起伏的惑人弧度。
刚好一手满握。
裴羽呼吸一滞,轻轻颤抖着,“侯爷……”语声含糊,有些无助。
在体内那股火焰蔓延成灾之前,萧错狠狠吸进一口气,收回了手,别转脸,上身压着她,不无颓然地把脸安置在她肩头,“迟早被你磨死。”
她无法忽略他急促的气息、起伏的胸腔,亦无法忽略他语气中的克制、隐忍。
“很难受么?”
“嗯,难受得要死。”美味就在嘴边,就是不能吃——换谁受得了?
裴羽想到了他那句“你报仇的时候还少么”,想到了他在兴致正浓时的退却,渐渐明白过来。
她搂住他身形,认真地思忖这个让他不好过的难题,好一阵才道:“要不然……想想法子?只要我不诊出喜脉就行。我记得,医书上有个不伤身体的方子……”
“胡说八道。”萧错嗤之以鼻,“是药三分毒,不准。”
“那可怎么办呢?”裴羽蹙了蹙眉,很沮丧地道,“我便是想破头,也只晓得这一个法子。”
萧错却已为之动容,“怎么会这么想?”
“是我要你回来睡。”是她害得他受这种苦。她手臂绕上他肩颈,“而且,我不想为这个让你不回房。”
那无形的火焰,被她言语带来的暖流一点点吞噬。萧错侧身撑肘,敛目打量着此刻的小妻子。
漆黑的长发水一般倾泻在枕上,衬得面若桃花,眸子如星辰,双唇红艳欲滴。半敞的衣襟下,是白皙的肩颈、浅紫的肚兜。
怎么看,都叫人呼吸发热、心头发烫。
他闭了闭眼,给她整了整衣襟,随后,食指点了点她的唇,“笨丫头。”
“……”
“怎么对人这么好?”他问。
“只对你这样。”裴羽纠正道。
萧错便又问:“为何对我这么好?”
“……”裴羽只是笑,不肯回答。因为什么?因为她喜欢他。但是她不好意思更不愿意告诉他,怕被他打趣,更怕他不放在心上。喜欢他的女孩子够多了,从来不缺她一个。等到他对她很好很好的时候,再告诉他也不迟。
萧错也笑了。知道她对自己是掏心掏肺的好,就已足够,再问原由委实多余。他亲了亲她的面颊,“快些长大,我等着。”
“嗯。”裴羽想着,自己应该自觉一些,离他远点儿,便收回搂着他的手臂,要往里侧去,“我自己睡,你紧挨着我就行。”这样,怎么翻身也只能在一小块地方上折腾,隔着被子,不会无意间招惹他。
“行啊。”萧错应着,却将她搂住,故意逗她,“不过不急,等我勾引回去再说。”
裴羽蹙了眉,嘟了嘴,“我哪有啊,只顾着看你的旧伤了。”别的都没留意,这样算来,她是不是亏得慌?
“那是你的事。”她要是只顾着看别的,根本不会点火烧到他。萧错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别担心,等你睡着我再把你扔过去。”
裴羽眉宇舒展开来,笑着依偎到他怀里。他总是不肯好好儿诉说自己的善意,这一点,是她可以慢慢适应的。睡意渐浓的时候,外面廊间的如意忽然吼叫起来,气势汹汹。
“怎么了?”裴羽猛然睁开眼睛。如意是被他当做小孩子养在身边的,并不是寻常看家的犬类,这大半夜的,是为什么缘故而暴躁?
萧错连眼睛都没睁,解释道:“前面有动静,如意大抵是听着刺耳。”
这样说来,等会儿就会有值夜的人来通禀。裴羽没了睡意,等待着。
过了一阵子,有人进到厅堂,转到寝室门口,战战兢兢地道:“侯爷,夫人。”
是木香的声音,她连在室内值夜的半夏都没惊动,径自赶来传话。
萧错吩咐道:“说。”
木香迅速整理思绪,尽量清晰明了地陈述:“刚刚二夫人的大丫鬟绿梅哭哭啼啼来了正房,说白梅起夜时受了惊吓,凄厉的叫了一声,便晕厥过去。白梅与绿梅是表姐妹,自幼服侍二夫人,见这情形心焦不已。二夫人便指了绿梅来请示侯爷、夫人,能不能派人请个大夫过来。”
裴羽愕然。别院的事情刚有点儿眉目,“鬼”就闹到了侯府。
萧错却不以为忤,“你告诉二夫人,夫人能治这种病,让甘蓝、水香把白梅带过来。”
木香愣了愣才称是而去。
裴羽坐起来,“我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本事的?”转念想到甘蓝、水香不同于寻常仆妇,隐约会过意来,“你是不是怀疑白梅——”
“要先问过甘蓝、水香。”
“要是她吃里扒外装作看到鬼,对事态有利,要是确有其事——”裴羽看着他,“你得让人赶紧去抓那个装鬼的。”
“要是确有其事,等一会儿清风就会来传话。”萧错语气笃定,“你把萧府当菜市口了不成?”
裴羽心内稍安,放松下来,“等会儿白梅过来,我怎么把人弄醒?”
“甘蓝、水香有法子。”
“说起来,甘蓝、水香到底什么来路啊?”裴羽好奇地问他,“是管家专门培养的得力之人么?”
“嗯。”萧错思忖片刻,道,“等这件事情过去,你跟她们投缘的话,便将人留在房里,看不上的话,再让管家给你挑选两个。等过几年大丫鬟放出去,她们正好能补缺。”
“好啊。”裴羽探身去拿放在床尾的披风。
萧错则把她带回到身边,“不用当回事,犯不上折腾一趟。”
语声刚落,半夏来禀:“侯爷,清风来传话,值夜的护卫把一名女子赶入了枫树林。”
萧错微笑,“知道了,明日再说。吩咐下去,照常歇息。”
“是。”
明明下一刻就能弄清楚的事,他偏要等到明日。裴羽被好奇心磨得不轻,“我横竖也是睡不着,让我起来问问怎么了?”
“沉住气。”萧错拍拍她额头,“早一些知道又能怎样?”
也是。弄清楚之后呢?让下人大半夜地来回传话忙忙碌碌?裴羽气馁地叹了口气,看了看他,又高兴起来,手绕到他背后,生疏地拍打着,“你睡吧,我也哄你一次。”
☆、第020章
020
萧错轻轻地笑起来,“说的跟真的似的。”
“闲着也是闲着,试试。”裴羽瞥见床头小柜子上的宫灯,探身去吹熄,随后,身形落入他温暖的怀抱。
萧错亲了亲她的脸,“睡不着就说说话。”
“嗯。”裴羽思索片刻,问起方才一事,“护卫把一个女子赶入了枫树林——这话怎么说?不把人抓住么?”
萧错解释道:“树林里有机关埋伏,寻常人晚间误入,定会受困其中。”
“像枫树林那种所在,府里还有多少?白日进去的话,不会有事吧?”裴羽担心自己和丫鬟不走运,哪日逛园子一个不留神被困住,那可真成笑话了。
“不会。只要宵禁之后不乱走,什么事都不会有。”
“那还好。”裴羽只是不明白,“好端端的,你在家里弄这些做什么?”
“只是当个消遣,小厮、护卫无事的时候,可以进去试试身手。”
裴羽失笑,“你这消遣倒是独树一帜。”
这边的两个人闲闲说笑,院子里也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听风阁里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萧锐从正房回来,沐浴小憩之后,酒意消散大半。让他完全清醒过来的,是白梅凄厉的叫声。
二夫人已经知道自己被惊吓是怎么回事,虽然仍是满腹狐疑,恐惧却减缓了大半,当即穿衣出门,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白梅,点了绿梅去正房讨个主意——绿梅只是为白梅担心哭泣,别的丫鬟婆子却已脸色惨白,怕是没胆子出门。
随后,二夫人在白梅住的后罩房内外来回转了好一阵子。
绿梅回来传话,如实说了萧错的意思,二夫人当即点头,“听侯爷的吩咐行事。”
这期间,萧锐也没闲着,命人唤清风过来,仔细询问了几句,继而唤来两名小厮、四名护卫,吩咐下去。
二夫人回来之后,径自回到寝室,卧在美人榻上出神。
萧锐坐到一旁的小杌子上,把从清风口中打听到的事情说了,“形迹可疑的人是从我们院子里出去的。大哥要明早再追究,理当如此,三更半夜的,没必要弄得人心惶惶。但我们却不能什么都不做,我已吩咐下去,在院子里查一查,看看是哪个下人不见了踪迹。”
“的确如此。”二夫人扶额,自责道,“今日一早,我就应该把不中用的下人都打发出去。”
“到底是哪个不中用,此时谁都说不准。”萧锐宽慰她,“这事情归根结底,都是我不尽心之故,你要怪,也只能怪我。”
二夫人微笑,“怪你之前,我少不得要怨怪娘亲,可我怎能做这等不孝的事?——还是免了,横竖你我都够没心没肺的。”
“这倒不假。”萧锐逸出愉悦的笑声,转而面色一整,“有几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二夫人坐起身来,半倚着美人靠。
萧锐将下午、晚间的所见所闻,自己的所思所想,对妻子和盘托出。
二夫人一直凝神聆听,期间神色变了几变,到末了,仍是茫然,“这些足以证明,不关闵采薇的事,此事大抵是闵侍郎在府外的妾室、外室或是儿女有关。
“可是我想不明白,什么人能与闵采薇那般相似?她两个妹妹我也有点儿印象,与她容貌不同,不是穿上青色衣衫、加一颗红痣便能模仿的。
“再者,那女子为何要惊吓我和房里的下人?又为何连闵采薇的二妹都去惊吓?天……那个人到底要做什么?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萧锐沉吟道:“有没有这种可能——成国公府曾无意间与那个人结仇,或是我们无意间与那个人结仇。”
若是他们与人结仇,不会到如今还是一头雾水,总能想起点儿什么。他是刻意把话说得这样委婉,二夫人一听就会过意来,“等爹爹哪日得空,我回趟娘家,跟他说说这些事。”这本该连母亲一同知会,但她不敢指望母亲,只好请父亲多费心。
“你跟岳父提几句就行,没有最好,有的话,请他提醒府里的人留心些。”
“嗯,我晓得。”二夫人明白,自己在纠结的是原因,对于找到那个人毫无帮助。即便他的怀疑成为事实,成国公府也不可能先于萧府找到那个装神弄鬼的人。
邀宠记 第21节
这时候,萧锐的小厮长顺来回话:“平白不见的人,是二等丫鬟巧兰。”
“巧兰?”二夫人蹙眉叹息。巧兰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铃兰的妹妹,又十分聪慧伶俐,是因此,才成了她的陪嫁丫鬟。下午,巧兰说要请几日的假,她应下了,说明日一早便可回家看看——此刻,这件事很值得她琢磨。
“这叫个什么事?闹了这么久,却是我自己房里出了吃里扒外的人……”她掩住脸,颇觉无地自容。
“没人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萧锐笑着抱起她,“只管安心歇下,明日别顶着发青的眼眶去见大嫂才好。”
二夫人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好”。
**
裴羽用过早膳之后,甘蓝、水香把白梅带到厅堂。
白梅脸色发白,颤巍巍地屈膝行礼。
“好些没有?”裴羽语气柔和,透着关切。
白梅感激地道:“回夫人的话,好多了。”
裴羽问道:“昨晚是怎么回事?”
白薇定了定神,回忆道:“奴婢昨夜不当值,很早就睡下了,因着部分丫鬟婆子留在了别院,听风阁的后罩房根本住不满,奴婢和红梅、绿梅都是各自占了一间房。奴婢一向睡得沉,夜间从无起夜的习惯,便是有人吵,我都不见得能醒。”
这一点,二夫人提过,裴羽记得很清楚。
白梅继续道:“可是,昨晚我硬是被人唤醒了——恍惚间,记得是有一只特别冰冷的手拍着我的脸,还用力掐了我两下……我醒了,问有什么事——那时只当是平日服侍我的小丫鬟来传话,稀里糊涂的,房里又没点灯,只知道床前站着个人。
“那个人没说话,转身就往外走。
“我当时心里有气,申斥了一句,翻身想继续睡,可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有点儿口渴,便披衣下地,到外间倒水喝。
“我喝水的时候,才发现那个人并没离开,就站在外间门口。
“隐约觉得那个人个子很高,长袍下摆显得空荡荡的。我那时头皮发麻,只当是外院不安分的人混进了内宅,想喊人又怕他对我动手,可是,再仔细看……”她明显地哆嗦了一下,“才发现那个人……没有头……”
裴羽、甘蓝、水香不动声色,周妈妈、半夏却是倒吸一口冷气。
白梅用左手用力地握住右手,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那时完全吓傻了,越是害怕,越是盯着那个东西看。末了,它很慢很慢地走向我,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声音也很奇怪。到了我跟前,它慢慢地抬手,要掐我的脖子。我吓得失声喊了起来,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奇怪的脚步声,”二夫人也曾提及这一点,裴羽问道,“怎么个奇怪的法子?”
白梅费力地思索着,继而颓然,“奴婢再听到的话,一定辨得出,但是没法子说清楚。反正……反正不是人走路发出的声音。”
裴羽端了茶,“这两日,你就留在正房。下去歇息吧。”
白梅离开之后,水香上前行礼,恭声道:“夫人,昨夜白梅被惊吓前后,奴婢的确留意到有人出入她的房间,是一名二等丫鬟巧兰,只是进门出门的时候,穿戴一如平日。”
裴羽颔首。
这时候,清风来传话:“夫人,小的一早与护卫去了枫树林里面,抓住了巧兰,交给了管家。管家再三询问,巧兰也不肯招认,说只有您和二夫人都在场,她才会细说由来。侯爷与二爷在书房议事,说让您和二夫人看着办,您看——”
裴羽思忖片刻,笑了笑,“将人带到正房。”又吩咐半夏,“去请二夫人。”
一刻钟之后,裴羽和二夫人坐在花厅,巧兰由甘蓝、水香带进来。水香手里还拎着一个粗布包袱,禀道:“这是清风等人在林中搜到的物证。”
看得出,巧兰在枫树林里的一夜受了不少罪,衣服有多处破损,脸上、手上有轻伤。幸好那些机关埋伏只是要将人困住,不然的话,巧兰赔上半条命都未可知。
裴羽只留了甘蓝、水香,遣了其余的下人。
二夫人看着巧兰,没有火气,有的只是疲惫、失望,“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巧兰跪倒在地,语气平静得近乎木然:“昨日惊吓白梅的人,是奴婢。二夫人,奴婢对不起您。”
这还用你自己招?二夫人腹诽着,撇了撇嘴,“因何如此?”
巧兰看了裴羽一眼。
裴羽微微一笑。之前就猜想着自己不能置身事外,此刻果然不出所料。
二夫人目光转冷,“说话!”
巧兰迟疑片刻,低声道:“是大夫人命人给了奴婢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让奴婢在听风阁装神弄鬼。奴婢被猪油蒙了心,起了贪念,便有了昨日之事。”
这番话落地,室内陷入了静寂。
☆、第021章
021
二夫人望着巧兰,眼神透着不屑、失望。
裴羽则有些惊讶。巧兰并没受到刑罚,甚至还没受到疾言厉色的威胁、申斥,便直来直去地说是受她唆使,这是反常的。正常情形,应该先拖她倚重的大丫鬟、管事下水,这样一来,效果要比直接栽赃到她头上更好。
身为二等丫鬟,绝对明白这些,那么,为何还要这样行事呢?
二夫人出声打破室内寂静:“我要是问你因何而起,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大嫂是不愿与我这个妯娌同在一屋檐下生活,要用这种法子逼着我搬出去?大嫂要是那种人,当初根本就不会答应我搬进来,更不会事无巨细地照顾我。”
她冷笑出声,“凭这种把戏就想挑拨我们,未免是痴人说梦。”随即站起身来,对裴羽屈膝行礼,“大嫂,这丫头是侯爷的护卫抓到的,她又是在内宅装神弄鬼,并且出口污蔑你,把她交给你处置最是妥当。有我在场,她说不定会继续胡说八道,我就不给大嫂添乱了,先行回房。”
裴羽笑着起身,“回房歇息也好,但是不妨留下个丫鬟在一旁听着。”二夫人相信她是好事,她却不能因此毫无顾忌。
二夫人垂眸思忖片刻,颔首一笑,“也好。等会儿我交代红梅几句,让她留在这儿。”又建议道,“对这种下人,大嫂也不必仁慈,该打就打,她若还是满嘴疯话,索性|交给外院的人。侯爷、二爷手里的人,所知的刑罚不比刑部的衙役少。”
“这是自然。”裴羽颔首。
跪在地上的巧兰听了,脸色更显苍白。
亲自送走二夫人,红梅进到花厅之后,裴羽才对巧兰道:“你说是我命人给了你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那么你倒是说说:是何时何地何人给了你银票,她是怎么与你说的,当日穿的是怎样的衣服;银票隶属哪家银号,你拿到手的,是孤零零一张银票,还是放在荷包里的;你将银票藏在了何处,若是已经送出府,又是何时何地用什么法子送出去的。你好生斟酌一番再回答,说错一处,我便赏你二十板子。”
依然是柔美动听的语声、不疾不徐的语调、温和如常的语气。
而那样一番话,是不该用这种态度说出来的。这其中的反差,在这情形之下,不能让巧兰不以为意,反而让她的恐惧更重——她莫名觉得,裴羽已经把她当做死人来对待了,又或者,这个看似纯真和善的侯夫人,视下人的性命为草芥。
静静站在一旁的红梅,亦是为所见所闻暗暗心惊——刚刚被一个下人平白污蔑,裴羽丝毫怒意也无,意态一如往昔的悠然自在。全然没当回事。这是太没心没肺,还是城府太深?要说裴羽有城府,没人相信。可是,没心没肺的人,如何说得出那样一番话?
巧兰低下头去,飞快地转动脑筋,希望自己能针对那些问题给出答案。但她心乱如麻,无法做到。随后又意识到,便是心静如水,亦是给不出妥当的答案,除非真的好意思胡说八道凭空捏造。半盏茶的工夫过后,她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裴羽认真地望着巧兰,给她摆事实:“你生事吓人在先,污蔑我在后,先前别院的事,怕是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你是如何都活不成了——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可是,必死无疑跟何种死法是两回事吧?你怎么死,得是萧府的人决定吧?”
“夫人……”巧兰俯身磕头,“奴婢也是不得已,明知不能挑拨的您与二夫人不合,可还是要这般行事。奴婢走上了岔路,可家里的老子娘却是无辜的啊……”
怪不得她方才直通通的就把话扔了出来,敢情是已料定不能成事。裴羽释然,问道:“这样说来,唆使你的人还有后招了?”
“是。”巧兰期期艾艾地道,“那个人要奴婢寻机挑拨您与二夫人不合,若此事不成,便栽赃别人。”顿了顿,又强调道,“那个人用银钱收买,又用奴婢亲人的性命要挟,奴婢实在是没有别的出路。”
并没说出后招是什么,也没说出到底是受何人唆使。巧兰要的是萧府保她双亲平安。
裴羽有点儿无奈。
巧兰这种处境,这时最应该做的是主动招认所知一切,之后再求萧府看在她知无不言的情面上,给她双亲一条生路,她的做法却正相反。她怎么就不明白,现在根本没有讲条件的资格。
裴羽吩咐甘蓝、水香:“把她送到外院去,告诉管家,我问不出个所以然,请他费心讯问。他要是得空,就派人把她的爹娘手足带来,让我也看看,是怎样的一家人教出了这样糊涂的东西。”
巧兰愕然,顷刻之后完全慌了神,连连磕头,“夫人饶命!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只求您饶了奴婢的老子娘……”
裴羽道,“按照你原来的打算,挑拨不成,会把祸水引到谁身上?”
“会引到成国公府的宋姨娘和二小姐身上。”
裴羽微微挑眉,“属实还是栽赃?”
巧兰再不敢含糊其辞,“栽赃。”
“若此事也不成,你会怎么做?”
“会如实说出是受古小姐唆使。奴婢见她的时候,都是在四喜胡同里的一所小院儿,但她并不在那里常住。她的样貌正如二夫人受惊吓时看到的那个人,只是脸上没有那颗红痣。”
裴羽沉思片刻,凝望着巧兰,“这些话,你在被抓住的时候就应该说出,可你没有。你明知挑拨我与二夫人是徒劳,可你还是那么做了。所为何来?你还隐瞒了哪些事?”
“奴婢本想拖延时间。”巧兰艰涩地道,“奴婢昨日出门给二夫人买珍珠粉的时候,托人今日一早给我大姐捎去一封信。信里说二夫人已经被鬼怪吓得病倒在床,可侯爷不肯让外人知晓;您容不下二夫人,收买奴婢装鬼吓人,用这法子逼着二夫人再度搬家。我大姐是成国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知道这些之后,一定会劝着成国公夫人从速赶来。”
她原以为,裴羽被栽赃之后,不管二夫人如何看待,都会选择避嫌,把她交给二房处置。但事情全不在她意料之中,二夫人对裴羽深信不疑,先一步做了甩手不管的。裴羽看起来只是个单纯善良的小女孩,面对这些事情却是反应敏捷,关乎一条人命的话张嘴就来……
她不论栽赃谁,都不会出乱子,能引发的后果只是自己死得更难受一些,甚至于还会连累亲人。
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再想施展什么手段,可就真是疯了。
裴羽却在扶额犯愁。
巧兰今日的表现糟糕至极,可昨日那封信却是真给她挖了个坑,害得她不轻。
成国公夫人,听说那是个让萧锐、二夫人都头疼不已的人,这要是真误会她对二夫人存着歹念找上门来,她要怎样应对才妥当?这分寸要是拿捏不当,损的可是萧错的颜面。
想到萧错,裴羽不由眼前一亮。她站起身来,对甘蓝、水香道:“把人带到后罩房看起来,再仔细询问一番。”随后走出花厅,唤等在门外的半夏,“你去一趟外院,看侯爷得不得空,我问出了一些事,应该及时告诉他。”
半夏称是而去。
裴羽回到房里,懒懒地坐在东次间的太师椅上,对周妈妈道:“去告诉各处管事,下午再到正厅回事。”上午便是有时间,她也没心思理事。
周妈妈称是出门,过了一阵子快步转回来,一头雾水地道:“夫人,成国公夫人来了,不去看二夫人,点名要见您。”
裴羽笑了笑,“只管把人请到花厅,好茶点招待着,说我正忙着打理家事,让她等一等。二夫人那边,也去知会一声。”
周妈妈弄不懂她在唱哪出,可自从那次被敲打之后,再不敢多嘴,老老实实地称是而去。
裴羽看似平静实则焦虑地等待着,她总不能把成国公夫人晾太久,但是见人之前,必须要让萧错帮她拿个主意。
如意生龙活虎地跑进门来,径自到了裴羽跟前。
她不由笑了,伸出手。
如意立刻坐在地上,伸出前爪,搭住她的手。
“看起来,我们如意今天心情不错啊。”裴羽摇着它的前爪,“一看就知道,今日没挨训,是不是?”
“这都看得出?”萧错语带笑意,缓步走进门来,在临窗的大炕上落座。
如意喜滋滋地转身看着他,蓬松的大尾巴摇的更欢实了。
“嗳,总算盼得你回来了。”裴羽放开如意的前爪,让它如愿去到萧错身边,又摆手遣了服侍在一旁的小丫鬟,“有要紧事跟你说。”
“嗯,你说。”萧错拍了拍炕沿儿,如意立刻跳到大炕上去。
裴羽言简意赅地说了方才事情的经过,末了着重说了巧兰昨日做的好事,很苦恼地望着他,“这会儿成国公夫人就在花厅,她要是真相信了那丫头的一面之词,我是由着她数落,还是据理力争的好?”
萧错却是笑得现出亮闪闪的整齐的白牙,“坐在家里都能被人陷害——你怎么这么倒霉?”
“跟你说正经的呢。”裴羽起身走到他近前,“你别逗我了,快帮我拿个主意。”
萧错偏不让她如愿,“我今日要是不在家呢?”
“你不是在家么?”裴羽笑着解释,“我真没遇见过这类事情,成国公夫人是二爷的岳母,应付不好的话,你会被人传闲话的。要是别的事,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帮忙?”
邀宠记 第22节
“你求求我。”萧错一臂环住她肩颈,笑得有点儿坏。
☆、第022章
022
“没正形。”裴羽嘀咕一句,低下头,双手抚着他膝上的衣料,小腮帮不自觉地鼓了起来。
“动不动就生气。”萧错笑微微地凝视着她,“不过也是难得,生气的样子更好看。”
裴羽完全没了脾气,不自主地弯唇微笑,到这会儿也想开了,“你都不急,我急什么?才不会求你。”
萧错道:“只管晾她一阵子。她专程来见你的话,该事先递帖子。”
裴羽不能认同,“可是,她终归算是长辈。”
“她先有个长辈的做派再说。”裴羽称病谢客的日子已久,谁不知道?之前那么久,成国公夫人从不曾上门探病,今日说来就来了,且点名要见裴羽,把自己当谁了?他可没闲情惯人毛病,没把人拦在府门外已算客气。
裴羽没考虑到那么多,想着或许是他听说了什么是非,才对成国公夫人有些反感的。随后,她想到了当务之急,“你不命人去四喜胡同么?说不定就能遇见古小姐呢。”这种事,就算是希望渺茫,也该尽力抓住。
“已有查找的法子。”萧错解释道,“回房之前,甘蓝已禀明原委。”
“……”裴羽看着他,嘟了嘟嘴,“既然都知道了,还让我又跟你絮叨一遍,你是嫌我还不够啰嗦么?”
萧错捧住她的脸,“你也知道自己话多?”
“我不但知道,并且庆幸。”裴羽扬了扬眉,“我要是跟你一样,那情形……真是难以想象。”
萧错轻轻一笑,“平白被人冤枉,你倒是也不生气。”
“明知道那丫头冤枉不成,我有什么好生气的?”裴羽笑道,“二弟妹带着丫鬟才搬进来几日?那丫头兴许连正房的人都还没认全呢,只要稍加询问,她便会漏洞百出。我先前唯一担心的是二弟妹乱了方寸偏听偏信,但是没想到,她很信任我。”
萧错问她:“你想没想过,等会儿完全可以把那丫头带到成国公夫人面前,让她把招认的话再说一遍。”
“那怎么行?”裴羽明知道他是在逗她或是考她,还是认认真真解释道,“巧兰虽说是二弟妹的陪嫁丫鬟,可现在说起来是我们府里的人——更何况,二弟妹已经把人交给我了。巧兰就算在府里杀人放火,那也是我们的家事;成国公夫人与二弟妹就算再亲近,与我们也是各过各的日子。一被人误会,我就把下人拎出去以证清白,算是怎么回事?再说了,你能担保巧兰见到成国公夫人不会胡说八道继续冤枉我么?要是那样,我成什么了?”
“平时跟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一样,遇到事情却是分析得头头是道。”萧错没掩饰眼里的欣赏,“什么时候偷学的经验?”
“什么叫偷学的经验?”裴羽啼笑皆非,“见过爹娘、祖父应对这类事,他们又时常提点我,现在就能照葫芦画瓢。”又沮丧,“只是成国公夫人这种事,没见过先例。”二叔的岳父岳母是很和善的老人家,与裴府不曾生过嫌隙。
“等会儿见到人,想怎样就怎样,只是不需礼让于她。”萧错温声叮嘱她,“这种先例一开,这儿就会变成另一个什刹海别院。”
说难听点儿,他是要避免成国公夫人蹬鼻子上脸,干涉萧府的家务事。“嗯,记住了。”裴羽点了点头,“那我这就过去。”让人等着,她心里不踏实。
“急什么。”萧错却不肯放人,展臂搂住她,啄了啄她的唇,“你还没求我呢。”
“……”裴羽忽闪着大眼睛,脑筋又要打结了——她是要他给自己拿个主意,他刚刚提醒过了,那还求他什么?
如今在萧错眼里,她最讨喜的就是这一点,面对别的人别的事,脑子转得很快,只对着他像只笨兔子。这意味的,最起码是根本不觉得有跟他长脑子耍心计的必要。
裴羽回过神来,勾住他的脖子,没辙地笑,“你说吧,怎么求你才放我走?”
“你说呢?”他抵着她的头,吻了吻她的唇角,继而微微侧头,吻住她的唇。
**
二夫人听了周妈妈的通禀,得知母亲过来找裴羽,只觉得头疼,在厅堂里呆坐了好一阵子,有气无力地问绿梅:“二爷呢?”
绿梅道:“二爷出门了,大抵是侯爷交代了什么事,赶着去办。”
“那……我换身衣服。”二夫人起身去往内室,由绿梅服侍着换了身衣服,又亲自打理妆容,让自己看起来神采奕奕的,这才出门。
走出去一段,红梅赶回来了。
二夫人问道:“怎么回事?”
红梅如实说了一遍,末了道:“奴婢回来的时候,恰逢侯爷回正房,侯爷也问了此事。”
“侯爷回房了?”母亲是让她头疼的,侯爷则是让她一听就打怵的。二夫人在原地犹豫片刻,转身往回走,“不去了,等娘过来看我吧。”
她过去能怎样呢?说不定自己在场反倒让母亲说话更没个分寸,万一侯爷也在场……一想到可能出现的尴尬情形便已无地自容,索性眼不见为净。
这时候的成国公夫人,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裴羽竟敢把她晾这么久,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因为做贼心虚,还是跟她示威呢?
她的女儿,可是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女,她裴羽算什么?原本裴家大老爷是户部侍郎,现在则是在家丁忧,等三年孝期过了,能不能官复原职都未可知。要知道,裴羽出嫁之前,裴家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被一众官员发力弹劾,要不是裴羽嫁给萧错,不少官员因着萧错的缘故噤声,裴府是否没落都未可知。
而萧错这个人,别的官员兴许畏惧,成国公府可不会。当初女儿与萧锐定亲的时候,她是如何都不肯同意的——那时候的萧错,过的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萧锐又是个散漫不上进的,女儿嫁入萧府,明摆着就是自降身价。偏生国公爷要成全女儿,强行做主。现在萧错的确有权有势,那是应当的,若是情形相反,她少不得要跟国公爷好好儿算算这笔账。
再说眼前,女儿近来一直不安生,还不是萧错杀戮太重的缘故?那种人命硬,遭殃的可不就是弱质女子了。偏生女儿被猪油蒙了心,竟搬到了萧错那武夫跟前,可不就雪上加霜病倒了。
再想到一早铃兰交给自己的那封信,成国公夫人怒火中烧。今日若是萧府不给她个说法,那女儿也没必要留在这儿受罪了。
成国公夫人越想越烦躁,端起茶盏,又重重地放回到茶几上,刚要喝问裴羽到底几时能过来,便瞥见门帘被人一挑,一名少女款步走进门来。
少女绾着高髻,身着一袭湖蓝色衫裙,容颜清雅绝尘,眼神澄明如秋水,款步到了她近前,屈膝行礼,“琐事缠身,来迟了,国公夫人勿怪。”
这居然就是萧错的夫人?成国公夫人一时讶然。萧错成亲时,她懒得过来道贺,以身子不适为由在家躲清静,喝喜酒的事都由国公爷和儿子出面。她委实没想到,萧错那等人,娶到的竟是个容貌这般出众的人。
可是,容貌再出众又能怎样?如皇后那般有容貌又有城府的人到底没几个,这位侯夫人一看就是孩子心性,很容易对付。
成国公夫人并没起身,径自从袖中取出巧兰那封信,拍在茶几上,“来了就好,正等着你给我个说法呢!”
裴羽闻言,不由多看了成国公夫人两眼。身形丰腴,圆圆的脸,整个人透着傲慢、矜持,但是双眼并无精明之色。
这就好。这种人她还是能应付的。
裴羽愈发放松,并不急着搭话,而是自顾自在主位落座,这才笑盈盈问道:“夫人所指的是何事?”
成国公夫人冷笑一声,把信扔在地上,“你自己看!”
裴羽心头不悦,奇怪那样聪慧明理的二夫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位母亲。她端了茶,客客气气地道:“您若是无事,便去看看二弟妹。若是有事,不妨直言。”
周妈妈、半夏两个人没有裴羽的好脾气,此刻已是面色不善,都在腹诽着:这成国公夫人算是哪根儿葱?哪里来的底气敢这样颐指气使?
成国公夫人冷声吩咐站在身侧的铃兰:“你跟她说!”
铃兰上前两步,对裴羽屈膝行礼,继而将妹妹巧兰信里所说之事复述一遍,末了婉言道:“奴婢担心妹妹行差踏错,我家夫人则担心爱女出了闪失,这才急匆匆赶来询问。没事最好,有事的话,也能一起想想法子。”
裴羽思忖片刻,侧头看住成国公夫人,慢条斯理地道:“直接来跟我要说法,是认定我容不下二弟妹么?二弟妹搬进来之前,我若是不同意的话,您觉得她现在能住进来么?”
成国公夫人嘴角一撇,想说就凭你的身份,也敢在明面上委屈我的女儿?
裴羽却是不容她回答便继续道:“有句话叫做出嫁从夫,二弟妹自来是照着这句话为人处世的,您又何苦让她的闲名受损?您现在是成国公夫人,出嫁之前是何许人?我没有为此怠慢您吧?”过来之前,跟萧错腻了一阵子,顺道问了问成国公夫人的出身,得知并不比自己好。这一来就差点儿被人踩在脚下,她心里很不高兴,只是没在面上流露罢了。
“……”成国公夫人嘴角翕翕,脸色涨得通红。她怎么也没想到,裴羽会拿她的出身说事,并且是她无从应对的。
裴羽这才把一些事情透露给成国公夫人:“巧兰那丫头,二弟妹已经交给我处置了。您便是再爱女心切,也该先去看看二弟妹是何情形。不问过我与二弟妹,便这般疾言厉色,何苦来的。我倒是也能想到,您是觉着巧兰写信在先,一定不会装鬼吓人,所以才只急着找我要说法。”她笑得微眯了大眼睛,“只是,她要真是清白的人,根本不会写那封信。她不了解我与二弟妹,对您倒是知根知底。”
对她知根知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巧兰那封信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裴羽笑容无害,“您还是先去见见二弟妹吧。”继而起身行礼,“我还有不少事情呢,不陪您多说了,哪日得了空,会递帖子到成国公府,您得空的话,我再登门给您请安。”语毕径自离去,又把成国公夫人晾在了花厅。
回往正屋的时候,裴羽的小脸儿才垮下来。以她的想象力,委实没想到成国公夫人竟是这样的做派。这要是常来常往……真容易把她气出病来。的确是说了些委婉地揶揄的话,可还是觉得没解气。
只是因为太明白,成国公夫人看低的不是她,而是萧错。这又是因何而起?往后要怎么找补回来?
☆、第023章
023
成国公夫人去往听风阁的路上,总算想通了裴羽之前那些话里的深意:
巧兰不了解裴羽和她的女儿,却很了解她,意思是说她最容易被人看透并利用;裴羽哪日得空会递帖子到成国公府,暗指的是她不请自来不讲礼数。
这种话,已说得很重了。
可她在当时居然没反应过来!
这会儿明白了,也有了应对之词,却已找不到裴羽反唇相讥。
再往深处想,那丫头字字句句都是绵里藏针。
成国公夫人气得不轻,高一脚底一脚地进到听风阁。
二夫人神色怏怏地把母亲迎到厅堂,再转入内室说话,“您没见到侯爷吧?”
“我见他做什么?”成国公夫人冷声道。
二夫人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心口。
成国公夫人眉梢一挑,语气更差:“你那个妯娌是怎么回事?是谁给她的胆子?居然明里暗里地挖苦我,你为何要搬过来与这种人住在一起?……”
“娘,”二夫人赔着笑,“您先把事情原委告诉我,再数落也不迟啊。”
成国公夫人强忍下心头火气,细细说了原委。
二夫人啼笑皆非地看着母亲,“您看我像是被吓得病倒在床的样子么?您那个样子跟大嫂说话,换了谁能不生气?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成国公夫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女儿一番,面色稍稍有所缓和,随后仍是不悦,道:“就算是我误会了她,她凭什么对我话里藏针挖苦我?她算什么?你当初嫁过来,图的可不是萧府现今的权势,说句不好听的,是我们成国公府为着成全你,才让你下嫁到萧家,你出嫁的时候,他萧错算什么?……”
“娘!”二夫人越听越懊恼,终是忍不住了,“说过多少遍了,您怎么就是不往心里去呢?不论是我嫁萧锐的时候,还是如今萧府的盛况,都是我们家比不了的。侯爷现在这地位,是用战功换来的,早在我嫁萧锐之前,侯爷就得了皇上的倚重。爹爹是有个国公爵,可那算个什么?他到现在不还是工部的一个五品官么?而侯爷又是几品的官职?”
“你……”成国公夫人满眼失望地看着女儿。
二夫人转脸看着别处。母亲这种反应她看过的次数太多,习惯了,麻木了。她总是不明白,为什么至亲说过的话,母亲总是能够忘记,而且总要逼着至亲再说一次又一次。
“这样说来,你是由着外人欺负我了?啊?”成国公夫人委屈的眼泪来得很快,“我知道,我不似你们识文断字,我好心帮你的时候,你总觉着我是在害你,我这是什么命啊……”
二夫人此时也很想哭,偏生眼泪不肯光顾,又不能晾着哭泣的母亲不管,只得婉言宽慰、解释。到底是生她养她的娘,她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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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鼓鼓的裴羽回到正房,蔷薇、泽兰齐齐迎上来行礼,她不由展颜笑开来,“总算是回来了。”
蔷薇面带愧色,“房里出了这么多事,奴婢没能服侍在夫人左右,实在是该罚。”
“是啊。”泽兰附和道,“奴婢本该昨日就赶回来,偏生贪图家里的热闹,回来迟了……”
“好了。”裴羽笑着摆一摆手,“回来了就好,赶紧回房歇息一会儿,下午起好好儿当差,也让周妈妈、半夏、木香喘口气。”
“是!”蔷薇、泽兰异口同声。
进到正屋,裴羽得知萧错带着如意去了前院,便开始静下心来思忖昨晚到今日的事情。
到末了耿耿于怀的,是巧兰吓人一事。
她命人将清风与护卫搜到的物证拿到面前。
邀宠记 第23节
一件男子的长袍,垫肩出奇的高,两个袖管里面有铁丝做支撑。
裴羽拿着这件长袍,不难想象出巧兰如何装神弄鬼。但是,清风他们只搜到了这一件长袍,再无其他。
这就不对了。
白梅不是说,听到了很奇怪的走路的声音么?那总不是巧兰可以办到的,总需要借助什么东西吧?但是她并没看到这方面的证物。
是白梅撒谎,还是巧兰把余下的证物藏到了不易被人发现的所在?
思来想去也无结论,裴羽索性命人把巧兰带到面前,如实说出自己的疑惑,“你能不能给我解惑?”
巧兰颤颤巍巍地道,“那是因为在鞋子外面加了一双鞋,鞋底用厚实的软木做成,钉着几块铁皮。那双鞋子,奴婢昨日藏到了白梅房里放衣物的柜子里。”
裴羽又问起一个细节:“你是如何唤醒白梅的?”
“小厨房里要用冰镇着一些食材,奴婢昨晚私自取了两块冰……”
这样便与白梅的话完全对上了。裴羽对水香道:“跟白梅说清楚是怎么回事,让她安心将养,不要乱说话。”
“奴婢明白。”
闵府一位管事妈妈来了,见面行礼之后,呈上一个大红洒金帖子,“我家夫人、二小姐想来萧府拜望,只是不知夫人何时得闲。”
“明日我在家中恭候。”裴羽笑着赏了那位管事妈妈两个八分的银锞子,让周妈妈把人送出去。
午间,萧错带着如意出去了,裴羽独自在正房用饭,二夫人则留了成国公夫人在听风阁用饭。
整个下午,裴羽耗在理事的正厅,听各个管事回禀诸事,斟酌或商议之后,逐一示下。期间听说成国公夫人要回府,她没动。
忙完手边的事,裴羽回到正屋,刚拿起针线,二夫人来了,她将人迎到西次间说话。
二夫人落座之后,特别难为情地道:“家母上午来找大嫂,让你生气了吧?”
裴羽不想睁着眼睛说违心的话,委婉地道:“令堂也是关心则乱。”
“我娘就是那样的……”二夫人低下头道,“不识得几个字,不晓得官场上到底谁的分量更重,打心底总是轻视以战功得到荣华的人……我说过多少遍了,她就是不当回事,总觉得秦家承袭国公爵有百十来年了,根基深厚。她平时倒是也出不了大错,根本没能力掺和官场上的事,忙忙碌碌的不过是平日这些琐事……她就是不问青红皂白的急脾气,生气了就哭一场,过两日便忘了,我也经常挨数落……”
话到末尾,二夫人的脸已涨得通红,语气有点儿哽咽。
子不言父过。她若不是被逼得实在没法子,也不会与妯娌说母亲的不是。可她不需想也知道,日后这种情形大抵还会出现,她总不能每次都是不咸不淡地赔礼道歉了事。
就算是裴羽脾气好,萧锐呢?他怕侯爷是一回事,处处维护着兄嫂的颜面是另一回事。裴羽被横加指责的次数多了,不等她解释,他就先一步与岳母翻脸、跟嫂嫂解释了。
夹在母亲与夫家中间,二夫人成亲之后的日子怕是特别不好过。裴羽意识到了这一点,立时心软了,“也不算什么事,不用放在心里。我们得空好好儿想想,怎样能哄得令堂高兴些,与我相熟之后,她大抵就不会偏听偏信了。”
这会儿她再想想成国公夫人的性情,固然有固执偏激的时候,但应该也有耿直和善的一面,不然的话,难相与的名声早已传出去,母亲不会这么久都不曾提醒过她。
二夫人闻言先是一喜,随即颓然,“我都不知道如何哄得她高兴,除非陪着她烧香拜佛。”
“怎么会。”裴羽笑起来,亲自给二夫人换了杯热茶,“我们慢慢来。你放心,这些话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起的。”不传闲话是每个女子该守的妇德,但她还是觉得当面承诺一下更好,二夫人会更心安些。
二夫人感激地一笑,由衷地道:“遇到大嫂这样的当家主母,真是我的福气。”要是换个得理不饶人的,她不出今日就会在府里颜面扫地。
裴羽忙笑道:“那也是你真心待我的缘故。”这是心里话。二夫人无疑与她一样,看重并信赖自己的夫君,为着他们也为着自己,希望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过日子,不然不能相互给予信任和体谅。
二夫人心绪缓和下来,说起自己房里的事情:“我想明日便将房里的人都安置到陪嫁的庄子、宅子,只留下白梅、红梅、绿梅三个大丫鬟和刘妈妈。她们要是再出岔子,我也认命了。到底是服侍我的年月已久,全都撵出去的话,未免让她们寒心。只是这样一来,听风阁的人手便不足,要请大嫂费心。再有,我娘也说了铃兰的事,那般怂恿她找茬生事的下人,留不得,可她一向信佛,便只是打发出府。”
铃兰的事,裴羽并不关情,只思忖二房下人的事,道:“我记下了,等会儿就吩咐下去,明日你亲自挑选一些人。”
“好,麻烦大嫂了。”
裴羽又将巧兰吓人的那些手段告知二夫人,“你说的那种奇怪的走路声音,怕也是因为那种鞋子的缘故。白梅房里的那双鞋子已经找到,你可以看一看。”若是声音相同的话,二夫人应该可以尽快释怀。
二夫人颔首应下,又说了一阵子话,起身道辞。
裴羽亲自送她出门,到了廊间,恰逢萧错和如意回来,两女子屈膝行礼。裴羽留意到,二夫人一下子显得特别紧张,不由暗自失笑。一个一个都是这样畏惧萧错,她最初也是这样的。
萧错抬手示意她们免礼,刚要举步回房,身边的如意却忽然反身跑出庭院。
他和两女子都有点儿意外,转头望向月洞门。
片刻后,如意和另一条大黄狗嬉闹着跑回来,后面跟着满脸笑意的清风。
裴羽凝眸望去,见另一条大黄狗与如意身形相仿、长相相仿,这应该就是帝后的爱犬吉祥吧?念头闪过,已听到萧错温和的语声:
“败家,过来。”
裴羽不由讶然——那个是败家?是如意另一个伙伴么?她怎么从未听说过?
败家闻声颠儿颠儿地跑到萧错身侧,不管不顾地直起身形,前爪搭在他的肩头。
“淘气。”萧错没辙地笑着,拍拍它的头,“坐着。”
败家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坐在地上。萧错衣服上已经留下它两只前爪的土印子——如意平日都没这待遇,因为他不耐烦总换衣服。
如意跑到败家跟前,围着它转了两圈,抬起前爪推了推对方肥肥的身形。
败家还是老老实实地坐着。
裴羽这才发现,败家颈部挂着个大大的荷包,萧错把荷包解下来,从里面抽出几章叠的四四方方的画纸。
裴羽的注意力还在败家身上,看到它颈部还挂着一个金叶子形状的吊坠,好像是刻着两个字。是什么字?她按捺不住好奇,眯了眸子,走上前去看。
败家留意到她走近,立刻躲到了萧错身后,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她。
竟是这样淘气,却又是这般讨喜。裴羽不由笑起来。
萧错将一张画纸递给她,“正好,你跟二弟妹看看,画中人是不是闵采薇。”
“哦。”裴羽强压下对败家的好奇,接过画纸,走到二夫人身侧,展开来一同细看。
画纸上是一名少女的全身像,穿着青色褙子、白色挑线裙子,瓜子脸,丹凤眼,右唇角上方一颗小小的红痣,意态透着些许高傲,眉眼间隐有些许凌厉。
“是她……就是她。”二夫人喃喃地道。
裴羽不由心头一喜,有了闵采薇的画像,寻找与她样貌酷似的人便容易许多。几日以来,这是最喜人的进展。随后,她瞥一眼歪着头看着她们的败家,心里仍是不解:这到底是何方神圣的爱犬?
萧错已举步走向厅堂,如意和败家欢天喜地地跟在他身后。他边走边道:“二弟妹,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二夫人忙恭声称是。
裴羽则刻意落在后面,犹豫片刻,停下脚步,招手唤清风。现在对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了解败家的底细。
☆、第024章 (含入v通知)
024
清风快步上前,行礼后恭声道:“夫人有何吩咐?”
裴羽温声问道:“败家是谁的爱犬?”
清风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她还不知道这件事。
裴羽不明所以,和颜悦色地解释道:“败家带来了闵大小姐的画像,我瞧着画的惟妙惟肖的,定是它的主人画的吧?”她更好奇的是谁有着那样好的工笔画功底。
清风已回过神来,难以按捺蔓延到眼角眉梢的笑意,道:“败家是吉祥的绰号,它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爱犬。”又细细解释,“吉祥太淘气了,早先侯爷在什刹海居住的日子里,吉祥隔三差五就去找如意玩儿,常住上一半日,和如意嬉闹的时候,毁了侯爷房里不少物件儿。侯爷说真没见过这么能败家的,便给它起了这个绰号,一直这样唤着,后来才知道,宣国公提起吉祥的时候,也是唤它败家。久而久之,大抵吉祥也听惯了,侯爷一叫就应——它跟侯爷特别亲。”
裴羽听了心中大乐,随即颔首,“明白了。”
萧错说过吉祥淘气,只是她从未见过;皇后的工笔画最是出色,只是她以往无缘得见——今日两者同时到了眼前,她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裴羽暗笑着自己脑筋又锈住了,转身回往厅堂。
二夫人走出门来,神色放松了不少,对裴羽语气轻快地道:“大嫂,我回房了。”
裴羽不需想也知道,萧错一定是开门见山地问了几个问题,随后便将二夫人打发了,“我送送二弟妹。”
“不用。”二夫人笑着阻拦,“大嫂这样客气,反倒见外了。”
裴羽便没坚持,唤蔷薇送二夫人出门,自己进到厅堂。
萧错坐在三围罗汉床主座,吉祥和如意则跳到了客座上,你挤我我挤你,弄得中间的黑漆小几都随之动来动去。
裴羽笑盈盈地到了吉祥、如意跟前,先凝眸细看吉祥颈部挂着的金叶子,看清楚了上面刻着的正是“吉祥”二字。
“你就是吉祥啊。”她弯腰看着吉祥,笑得微眯了大眼睛,“总算是见到你了。”
吉祥闻声也不跟如意争地盘了,立刻躲到如意身后,探头探脑地看她。
裴羽笑意更浓,“瞧你这个别扭的样子。”
萧错和声道:“它打小就认生,得空哄它一半日就行。”
“是这样啊。”裴羽自知不能急于求成,转过身形,在他近前的太师椅上落座,啼笑皆非地问道,“你怎么给人家取败家这样的绰号呢?”
“本就是个最会败家的。”
裴羽又问道:“这样说来,闵大小姐的画像是出自皇后之手了?”
“嗯。”萧错颔首,“皇后过目不忘,见过的人,只要她有印象,便能画出来。”
“天……”裴羽叹息,“以前听说的时候,还以为人们是夸大其词,竟是真的。”
萧错微笑,说起眼前的事,“这次也是赶巧了。这两日皇上来过一趟,问了问府里的事,应该是回去后跟皇后提了提。”吉祥带来闵采薇的画像,于他也是意外。
裴羽记得他曾在外院逗留终日有客至的事,不由庆幸,“如此便能事半功倍,不然的话,还要耗费不少时日。”惟妙惟肖地画出一个已经不在世的人的样貌,实在是难事,没有皇后那样绝佳的记忆和画艺,只能另辟蹊径。
“的确。只要人在京城,迟早会找到。”
“要不要唤清风进来?”裴羽见他颔首,转头示意服侍在一旁的小丫鬟,自己则转去寝室,给他取出等会儿要换的衣物,随后整理藤萝里的针线。
听说皇后如今除了悉心照顾皇子,闲来只做些木工或手艺活儿打发时间,大到皇子的摇篮、吉祥的小房子,小到精致的玩具、玉石配饰。
皇后与萧错年纪相仿,在他们锋芒最盛的时候,她只是养在深闺懵懂无知的小孩子。
皇后是大周公认的第一美人,她亦不能免俗,想亲眼看看那绝美的姿容,偏生总是阴差阳错。
她与萧错成婚当日,皇帝、皇后都有赏赐。翌日早间,她与萧错前去进宫谢恩,恰逢皇后不舒坦——没完没了地打喷嚏,实在不宜见人。她不需想也知道,这症状着实让人狼狈,在彼时,只是暗自遗憾一番。
三月初一,皇后免了命妇们的进宫请安,原因不详。
之后,祖父病重、病故,她病倒。
皇后为着萧错是皇帝倚重之人,连带的对她分外宽和。听说她的情形之后,赏赐了诸多名贵的药材,叫她安心将养,孝期过后再进宫请安。
便如此,她始终未有机会亲眼得见皇后。
以前吉祥也没少来萧府串门,只是那时如意的窝在外院,两个小家伙自然也只在外院团聚。
往后就好了,会与吉祥熟稔起来,迟早能在进宫请安时见到皇后。
吉祥那个小家伙,调皮的小人儿似的,和如意一样,叫人一看就喜欢,也难怪皇后那般娇惯。
邀宠记 第24节
这样想着,她不由抿唇笑起来。
“偷着乐什么呢?”萧错走进来,手掌抚过她的颈部。
“嗳,吓我一跳。”裴羽放下手里的东西,拍了拍心口,把衣物拿给他,“快去更衣,等会儿就该用饭了。”
“嗯。”他转去更衣洗漱。
裴羽去了厅堂,没见到吉祥、如意,继而到了门外,见到两个小家伙正在院子里撒着欢儿的嬉闹。
夕阳、霞光给它们周身镀上一道金色的光晕,它们又是那般活泼,憨态可掬,不要说裴羽,便是院子里的一众丫鬟婆子,都是满脸笑意。
当晚,吉祥、如意吃饱喝足之后打起了瞌睡,相形进了如意的小房子。如意自己睡的话,地方十分宽裕,加上一个吉祥,便显得狭窄。它们的爱好之一似乎就是争地盘,在里面哼哼唧唧好一阵子才消停下来。
裴羽这一整日都不得闲,饭后服了汤药,有些乏了,强打着精神与萧错说起巧兰的事,“要怎样处置她呢?”
“把人交给管家就行。”萧错不希望她亲自经手这种事,又见她神色倦怠,声音愈发温和,“快去歇下。”
“嗯。”裴羽转去洗漱更衣,歇下之后,觉得有些冷。
天气越来越凉,晚间该备下汤婆子或是手炉暖被子。今日就算了,乏得厉害,懒得唤人吩咐,再说等萧错歇下之后就暖和了。她翻身闭上眼睛,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后,得知萧错已经去了外院,吉祥、如意跟着他走了。就不能把吉祥、如意留在正房么?她腹诽着。
用过早膳,裴羽找来一名管事妈妈,问了问闵府的情形,得知闵二小姐是嫡出,今年十四岁,今年闵夫人都在忙着女儿的亲事,至今无结果。
安排二房下人的事的时候,二夫人也跟裴羽提了提所知的关于闵家的事:“闵夫人和闵二小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闵三小姐是庶出,跟那位姨娘生得相似,都与闵采薇样貌完全不同。”
亦是因此,二夫人之前笃定不是闵府里的人冒充闵采薇,才被大大的惊吓了一番。裴羽会意,继而笑道:“等她们过来的时候,兴许会去看望你,到时你帮我应承一下。”
二夫人欣然点头,“这是自然。”顿了顿,又道,“昨日我与二爷说话的时候,他吩咐我不要把查证的进展透露给外人。若是见到闵家人,我只说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装糊涂最妥当。”
将近巳时,闵夫人与闵二小姐如约而至,带她们过来的闵侍郎在外院书房与萧错、萧锐叙谈。今日并非休沐的日子,闵侍郎是特地为此事请了一日的假。
裴羽听得丫鬟通禀之后,到了正房院门外相迎。
闵夫人与闵二小姐真如二夫人所说的那样,样貌酷似:瘦高的身形,容长脸,肤色称不上白皙,长眉入鬓,眼睛显得特别大,薄薄的嘴唇。母女两个不笑的时候,面容显得很是端肃,让裴羽感觉到无形的压力。
幸好见礼时两个人都是笑吟吟的,裴羽这才放松下来,将她们引入花厅落座。她是打心底不敢小觑闵夫人——闵侍郎一度在外不断地拈花惹草,却无一个女子得到名份上的认可,到最终只落得个流落在外的下场,个中原因,闵侍郎值得诟病的地方固然很多,但闵夫人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寒暄之后,闵夫人对裴羽道:“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让青莲去看看二夫人?她们大抵是被同一个人惊吓过,在一起说说话,兴许能够释怀,我也有些话要与夫人细说。”
裴羽颔首应下,吩咐周妈妈送闵青莲去听风阁。
闵夫人喝了口茶,看了看服侍在一旁的丫鬟,含笑不语。
裴羽看出对方的意思,便只留了半夏在身边服侍。
闵夫人这才放下茶盏,正色看住裴羽,问道:“府上二夫人被惊吓之后,侯爷可曾命人详查?”
裴羽颔首笑道:“侯爷自然要吩咐人详查原委。”
闵夫人又问:“可有眉目了?”
裴羽摇头,“不清楚。”
闵夫人审视着裴羽清艳的容颜、单纯的眼神,不疑有他,说起闵采薇:“我自认将她视如己出,没亏欠过她分毫,只姻缘这一桩不能让她如愿以偿。”她语声转低,“她心里的人是侯爷,侯爷彼时无心娶妻,哪里勉强得来——这件旧事,夫人大抵已有耳闻。”
裴羽却觉得这话锋不对,便只是一笑。
闵夫人低头叹息一声,“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她竟胆大妄为到了这个地步。唉,也是怪我,那段日子她为情之故疯疯癫癫的,屡次出恶言顶撞我、欺负青莲,我实在是心寒至极,把她关在了房里,不准任何人去探望。丫鬟禀明她死讯的时候,青莲也正病得厉害,我只觉得晦气,匆匆去了她房里一趟,叫人快些入殓……”
裴羽心头一动,猜出了闵夫人此行的用意。果然,闵夫人继续道:
“哪里料得到,她竟敢诈死。后来我命人清点她的家当,见她的金银细软都不见了,只当是哪个手短的下人趁机卷走了,到如今才明白过来——敢情她的银钱全用来收买下人了,太医、大夫倒是用不着收买,她的确是有咳血的病根儿。”
裴羽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闵夫人一来便将长女曾钟情萧错的事抖落出来,继而又言之凿凿地说长女是诈死。这是想做什么?要把已经不在世的人从闵家除名么?
幸亏她了解到的已不少,不然的话,难免会把闵采薇想象成心如蛇蝎之人——闵夫人那一番话,让作为萧错夫人的她听了,很难做到不反感。
“这可真是家门不幸。”裴羽轻声道。
“说的就是呢。”闵夫人愁容满面,“先前她光天化日下惊吓青莲,我就怀疑她是记恨我不曾极力为她谋取姻缘,眼下出事的竟是府上二夫人,我思来想去的,便理清了原委,她不外乎是要引起侯爷的注意。”
“照夫人这样说,倒也算是合情理。”裴羽言不由衷地道,“不管怎么说,不是闹鬼就好。”
闵夫人眼神诚挚地看着裴羽,“我此次过来,也是想请夫人对此事多费心,若是贵府查到了那个不孝女的下落,能不能尽早知会我一声?终究是闵家的人,不需劳烦侯爷亲自处置——我家老爷也是这个意思,等抓到人之后,定不会轻饶了她,这一点你们只管放心。”
“好啊。”裴羽爽快应下,又凝视着闵夫人,认真地建议道,“贵府也要抓紧寻找人的下落才是。侯爷这几日不舒坦,你们能先一步抓到人的话,他也不需再为此事费神。”
“这是自然。”闵夫人神色舒缓了几分,语气隐含喜悦,“日后我能不能让青莲常来看望二夫人?如此一来,您直接让她传话给我就行。”
“这就不必了。”裴羽歉然笑道,“我身子一向不爽利,二弟妹这两日也在服药,着实没精力款待客人。这样吧,我随时帮您打听着,一有消息就命人去给您报信。”
这对母女,她见一次就够了。叫人报信的谎话,是为着稳住闵夫人。她相信,萧错、萧锐对闵侍郎也会是这个态度。
“那就多谢夫人了。”闵夫人笑着起身,行礼道谢。
裴羽忙起身还礼,心里对这次欺骗人的行径毫无不安。谁叫闵夫人把她当傻子的。
两人说定这件事,再坐下来,便是闲话家常。过了一阵子,素面朝天的二夫人陪着闵青莲回到花厅,两个人手挽着手,很亲热的样子。
之后,二夫人与闵夫人少不得相互见礼,又是一番寒暄。
将近巳时,闵夫人与闵青莲起身道辞,裴羽与二夫人笑盈盈地把人送到垂花门外。
往回走的时候,二夫人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不无气恼地道:“那丫头把她大姐说的十分不堪,一再提及闵采薇犯花痴钟情侯爷的事,真是叫人头疼。闵采薇若真是行径不堪,事情早就传遍了,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二爷晓得那件事,是因为对侯爷身边诸事特别留心的缘故,他亲口说的,并没几个人知道。就算是有着嫡庶之分的姐妹,也不该这样泼脏水。”
是气恼,亦是担心她误会萧错,委婉地摆出了事实。裴羽笑着挽了二夫人的手臂,“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倒是让我大开眼界,跟闵青莲显得那般亲热。”
二夫人笑道:“不是跟她同病相怜么?总得做做场面功夫。”
两个人各自说了之前的见闻,发现母女两个的话锋一致。
二夫人苦笑,“如果巧兰还没招认那些事,我今日最不济也要半信半疑。”
“可不就是。”
辞了二夫人,裴羽回到正房,刚在临窗的大炕上落座,木香神色狐疑地走进门来,将一封信和一锭银子送到她手里,“方才有小丫鬟来传话,说奴婢的一个表妹找我有事,我没多想,就去了角门见人。可我并不是认识那个女孩子,她二话不说就塞给我一锭银子和一封信,要我把信交给您,银子算是跑腿钱。”
“既是给你的,便收着吧。”裴羽把银子递给木香,敛目看信封,不由失笑。
信封上写的是“济宁侯萧错亲启”,字迹是端正清丽的楷书,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女子写给萧错的信,却要经她的手,是哪个闲得欠打的人唱的这么一出?
她气呼呼地把信扔到炕桌上。
恰在这时候,萧错回来了,一看她那个样子,便不自觉地弯唇微笑。
裴羽斜睇他一眼,把信件递给他,“给你的信。”
萧错语带笑意:“你写给我的信?”
“一个女人写给你的信。”裴羽没好气。
萧错捏了捏她的下巴,取出信纸来看,随后就递给她,“你看看。”
裴羽心里好过了不少,接过信纸的时候已经笑了,看完内容,却愣了愣。
妾古氏,今日午间、晚间在醉仙楼恭候济宁侯大驾,万望赏光——信上只有这寥寥数语。
古氏,应该就是巧兰说过的古小姐吧?如果是,那么事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思及此,裴羽连忙下地,“那你快更衣出门吧。”
“嗯。”
裴羽又唤来木香,命她传话到外院准备车马。萧错换了身家常的锦袍,转回到东次间的时候,她又改了主意,拦住他,“嗯……我跟你去,行不行?”
萧错讶然,“你也想去?”
“是啊。”裴羽眨了眨眼睛,随意抓了个借口,“你那个记性……记不住古小姐跟你说过什么怎么办?”
萧错笑笑地看着她,“不准扯谎。”
裴羽扯住他衣袖,老老实实地道:“你独自去见女子,我不放心,醉仙楼又是人多嘴杂的地方,你出了岔子坏了名声怎么办?我陪着你就不会出事,对了,把甘蓝、水香也带上……”
“……”萧错怎么听,都觉得她这会儿是把自己当成文弱书生来对待了,很是啼笑皆非。转念想到她为那封信都气鼓鼓的,心里便只剩了笑意。“别啰嗦了,一起去。”
“真的啊?”裴羽立时双眼一亮。
他抬手刮了刮她鼻尖,“但是你得先告诉我:这是不是吃飞醋?”
承认吃飞醋,于她可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才没有呢,只是……反正我就要去。”她心虚地走向内室,“你一定要等我,我去换身衣服。”
萧错笑着扬了扬眉。承认又怎么了?又不是坏事。
☆、第025章
025
萧错与裴羽共乘一辆马车离开萧府。
路上,裴羽想到如意和吉祥,有心问他,又放弃。它们不外乎是结伴出去玩儿,他给不出别的答案。
清风在外面道:“禀侯爷,已经派人去往醉仙楼定雅间,护卫询问过送信到府中的人,她只是临时收了些银钱,并不知晓别的。”
“知道了。”
裴羽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这样看来,府里的大事小情都瞒不过他,只看他愿不愿意知晓而已。幸亏她对他没有坏心思,不然还了得?
随后,她敛了心绪,把闵夫人的用意告诉他,末了道:“明面上,我和二弟妹都应下了。”这些是他不会主动询问的,但她有必要告诉他。
萧错颔首一笑,“是该如此。”
裴羽看着他,“这会儿我觉得,让事态走到这地步的人,为的就是引起你的注意,最起码,那个人对闵府的动向很清楚。例如那封信,她应该就是看到闵府的人到萧府做客才找人送信的。”
“有道理。”
“……”
萧错见她一副犯愁的样子,笑了,“针对萧府哪一个人或是利用你我,没有差别。”
裴羽想了想,会意一笑。可不就是么,他是一家之主,她是当家主母,家里哪一个遇到事情,他们都要当仁不让,出面周旋。
萧错又气定神闲加一句:“换句话说,根本就是冲着你或我来的。”
“嗯,明白了。”裴羽这样说着,却是笑笑地看着他。在他与她之间,有心人针对的只能是他。
萧错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年纪小的确有好处。”她都没机会被人注意、记恨、针对。
邀宠记 第25节
裴羽一笑置之。
醉仙楼是回字形的格局,大堂临街,供食客进出,四方院落的东侧另有一个很气派的大门。
萧府的马车径自到了院落之中。
萧错先一步下了马车,周妈妈适时地把帷帽递给裴羽。
如今世风开化,不要说已嫁为人妇的女子,便是待字闺中甚至已经定亲的女孩子,都可以当街策马、出入酒楼、茶馆、戏园子。但是裴羽为着自己还在孝期,欣然接过帷帽戴上,继而下了马车,随萧错进到北面一楼的雅间。
裴羽在十二三岁那两年,曾先后随母亲、祖父离京探亲访友,期间自然曾涉足酒楼、酒馆、客栈,但是,经历中那些地方,比不得醉仙楼。
醉仙楼是近几年生意最红火的酒楼,常来光顾的人非富即贵。裴羽曾听父亲、二叔、手足提起过,这里的氛围或是金碧辉煌或是清新雅致,今日置身其中,还是有些意外。
这雅间的氛围古朴简洁,裴羽细细打量之后,发现一应陈设的材质、手工、出处都属上等。似是满腹才华而不欲张扬的人一般,透着内敛、矜持。
萧错指一指里间,“你去里面稍事歇息。手边事情了了再用饭,行么?”
“行啊。”裴羽转身去往里间。
周妈妈则识趣地退到雅间门外。
清风快步进到雅间,恭声道:“侯爷,古氏身在小西湖的雅间。”
萧错把古氏写给他的信件递给清风,“让她来见我。”是古氏要见他,那么他就没有必要涉足自己不了解的所在。沙场上,他是最不要命的人;平日里,他时时处处都很谨慎。有胆色、身先士卒与缺心眼儿、逞英雄从来就截然相反。
此刻身在里间的裴羽,看到室内书桌上有文房四宝、作画的颜料,一旁还有书架、醉翁椅……等寻常雅士平日都能用得到的陈设,不由释然一笑。这般的周到,难怪富贵中人趋之若鹜。想到这两日都不曾习字,她索性站到桌案前磨墨,想着自己写几篇大字,外面的事情也就结束了。听得清风通禀古氏到来,她放缓了动作,侧耳聆听。
萧错凝眸看着款步进门来的女子。
乍一看,女子是二十多岁的样貌、年纪,但是双眼里的苍凉、沧桑将她的真实年龄表露无遗,应该是三十二三岁。萧错很少认真地去观察一名女子,但是他看人年龄的眼光一向很毒,不拘男女,最多有一两岁的偏差。
这女子与皇后所绘的闵采薇画像并不相同,甚至不相似。
她不是冒充闵采薇的人。
闵采薇是瓜子脸、丹凤眼,这女子却是长方脸、半月形的眼睛。
女子在离他几步之外站定身形,敛衽行礼,“妾身古氏,见过侯爷。”
萧错却问道:“你是何人?”
古氏站直身形,定定地望着萧错,语气从容:“妾身古氏,闵采薇、乔明萱的生母。膝下两女是孪生姐妹。”
萧错又问:“要见我,是为何故?”
古氏语气坚定、清冽:“因为妾身膝下长女不明不白地死在嫡母手中、次女又不明不白地丧夫守寡,妾身与次女曾两次到顺天府鸣冤,两次都是遭受一番毒打而无下文。”
萧错再问:“你次女丧夫,何人所为?”
古氏双眸闪烁着怨毒的光火,“是成国公府所为。”随即不等询问,道出缘由,“明萱及笄之年出嫁,夫君是京城家底颇丰的商贾罗坤。成婚不到一个月,成国公府便要做无本买卖,要罗坤每年孝敬十万两银子。罗坤不从,要找门路请言官弹劾,他们竟下了毒手,毒杀罗坤。可怜我的女儿,新婚丧夫,险些就疯掉了……”
一番话直到末一句,古氏才有了情绪,语带哽咽。
萧错随意放在桌案上的右手,中指轻轻弹跳两下。
闵采薇、乔明萱都是闵侍郎的骨血。古氏曾再嫁,闵采薇是闵家大小姐,乔明萱则随母亲改了姓氏。
闵采薇的病故,古氏认定了是闵夫人下毒手谋害,便有了乔明萱惊吓闵采薇的事。
成国公府有人害得乔明萱新婚丧夫,古氏与乔明萱便想毁掉成国公夫妇的掌上明珠。
这样在情理上便说得通了。
可是……还是有说不通的地方——萧错继续提问:“什刹海别院那条密道,你怎么说?”
“那时候,明萱妄想一命抵一命,让成国公夫妇尝一尝痛失亲人的滋味。恰好萧二爷、萧二夫人将一个院落拆掉重建,用的工匠又不是工部看重但是有口皆碑的人,明萱便使银子买通了那位工匠。”古氏说明原委之后,垂了眼睑,看着脚尖,“她想行不智之举的时候,我察觉到了,而且那时她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身子骨眼看着就要垮掉,人经常神志不清的……我将她接到身边悉心照看,她到今年开春儿才痊愈。到如今,我们母女两个还是决定拼上性命行险招,最起码,要让侯爷知晓闵侍郎、成国公的品行有多不堪。”
又是合情合理的一番话。闵侍郎品行的不堪,萧错今日已经深刻的领略到。
“只是,我不明白,”萧错缓声道,“你所说种种,与我何干?”
古氏不由抬眼看向萧错,这顷刻间,无法掩饰眼里的失望、忐忑。济宁侯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他根本不在意萧二夫人的安危,还是萧二夫人根本就没被惊吓到?可是,怎么可能呢?萧错行事再冷酷,也不会对手足房里的大事置若罔闻;明萱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萧二夫人被吓得当场晕倒。
萧错徐徐笑开来,“乔明萱在何处?你二人所作所为,受何人唆使?”
古氏嘴角翕翕,随即低下头去,“妾身不明白侯爷是何意。”
“不明白,那就慢慢想。”萧错扬声唤清风,“把人带走,严加看管。”
“侯爷!”古氏情绪复杂地唤出这一声。
“装神弄鬼,罪同巫蛊。”萧错轻一摆手,示意清风将人带下去,“找到乔明萱之前,不要让我再见到她。”
“是。”
正如他方才说的,装神弄鬼罪同巫蛊,古氏不会不知道。就算古氏的长女是被闵夫人害死的,就算成国公府曾害得她的女婿丧命,她到他面前说出这些,也是难逃一死——因为二夫人是无辜的。既然无辜,缘何承受被人吓得半死的磨难?萧府凭什么要受这种窝囊气?
说句不好听的,他的二弟妹要是胆子小一些,真被吓死了,这笔账要怎么算?
古氏如果可以隐忍长达两三年之久,今日绝不会这般行事。没可能出现在他面前。
这些考量足以让萧错确定:古氏与乔明萱要么是被人利用,要么是被人胁迫。
不论是何缘故,找出她们背后之人都是当务之急。至于如何让古氏招认,倒也不是难事。
裴羽到了他面前,和声道:“侯爷,该用饭了吧?”
“你说呢?”萧错颔首道,“唤人来点菜。”
裴羽却不应声,笑着在他身侧落座,“这是侯爷的事,我不管。”
萧错轻笑出声,捏了捏她的脸颊,随后扬声唤伙计。
伙计应声而入,奉上菜谱。
裴羽没好气地看了伙计一眼,心说你来慢点儿能怎么着?
伙计却不敢看她与萧错,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
裴羽不由泄气。
萧错点了红烧肉、酒醉鸭肝,便将菜谱递给裴羽。
裴羽由着喜好点了几道素菜,末了加了琵琶大虾、精蒸鲥鱼。
她爱吃鱼虾,不认为今日是收敛嗜好的日子。过了些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菜肴摆上桌,萧错便举筷给她连夹了几块红烧肉。
他让她青菜和肉一起吃,她记得。一如昨晚,乖乖地吃完。
吃完红烧肉,她正要高高兴兴享用鱼虾的时候,萧错又给她夹了一块酒醉鸭肝,裴羽不由挑眉瞪着他。他是故意的吧?点的两道荤菜都是给她的是吧?
萧错却是一脸无辜,又给她夹了一块鸭肝,“吃什么补什么。你肝火太旺盛。”
裴羽要到勉勉强强吃完一块鸭肝才回过神来,“胡说。肝能明目,这是老话。”差点儿就给他骗过去了。
“老话可多了:食不言寝不语、出嫁从夫之类。乖乖吃饭。”萧错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之后继续慢条斯理地用饭。
气得她。
裴羽也没气多久——没过半盏茶的功夫,此间老板命伙计来请萧错去叙谈几句,并且有言在先:韩越霖就在此间用饭,因着他携家眷前来的缘,才没拎着酒壶找过来。
萧错闻言微笑,知会裴羽用完饭只管回府,随后走人。
有他在,总是少不得生气,可他不在眼前的话,她又觉着无趣。
裴羽很无奈,回府之后很无聊。得闲的时候,也会想一想古氏、乔明萱的事情,一想起便放弃——横竖有萧错呢,他是不会允许她真正介入那件事的,再说了,如果他都不能从速解决,她又能有什么法子?
便这样,怏怏然到了晚间。
歇下之前,裴羽问蔷薇:“如意和吉祥呢?没回来?”
蔷薇笑道:“没回来,不是出去玩儿便是去了宫里。夫人放心,奴婢问过清风和益明,他们都说这是常事。”
“知道了。”除此之外,裴羽还能说什么?她上了床,阖了眼睑。
今日与昨日相同:她觉得冷,懒得折腾下人准备汤婆子或手炉,只盼着萧错快点儿回来。
将近戌时,萧错回来了,到了床前,把一个锦盒放在她枕畔。
裴羽立刻拿到手里,“这是什么?给我的么?”
“嗯,你不是要礼尚往来的?”他应着,转身去更衣洗漱。
☆、第026章
026
裴羽喜滋滋地打开锦盒,看到里面放着一块和田羊脂玉牌,玉牌上雕篆着一只奔跑的兔子,配有簇新的大红络子。
他不止一次说过自己像兔子……想到这一点,她不能为之不悦,笑得微眯了眼睛。
像兔子也没什么不好。兔子最容易欺负,但是他不好意思欺负。
萧错回来歇下之前,她就一直笑盈盈地把玩着玉牌,真有些爱不释手。
这可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
萧错回到寝室,从除下的锦袍袖中摸出一个荷包,到了床前,把荷包递给她,“给你的零花钱。”万一她不喜欢他送的玉牌,可以去多宝阁挑选些合心意的物件儿——总算是一种补偿吧?
“还给我零花钱啊。”裴羽笑逐颜开,接过荷包,只觉得沉甸甸的,想着不会是给她一锭金子吧——在她眼里,就没有这男人做不出的事儿。将荷包里的东西全倒在枕上,入目的是一块鸽血红宝石和一张五千两的银票。
鸽血红宝石有核桃大小,质地上乘。
萧错歉然一笑,上了床,“弄不懂那些首饰,你自己找人做。”
“嗯。”裴羽乖乖地点头,继而看着银票苦恼,“这零花钱给的太多了吧,都能买一座很好的宅院了——我不缺银钱。”出嫁之前,祖父、爹娘私底下都给了她大笔的银钱。
“嫁给我了,就该花我的银子。”他说。
裴羽想了想,笑着点头,“好啊。往后被你惯得花钱如流水的时候,可不准怪我。”
萧错轻轻地笑,瞧着她是打心底地高兴,完全放下心来,“玉牌能将就着戴?”
裴羽把宝石、银票收进荷包,重新把玉牌拿在手里,“我挺喜欢的。”
萧错被她的情绪影响,心绪愈发明朗。他将玉牌拿到手里,给她戴在颈间,拍拍她的脸,又亲了亲她的额头,“快躺好。”
“嗯!”
萧错倚着床头,拿过放在枕边的《奇门遁甲》,借着灯光书是早已倒背如流的,他只是习惯对着书页斟酌事情。这会儿他在想的是,要不要把闵侍郎逐出官场。
邀宠记 第26节
放荡的男人他听说、见过的已太多,最不屑的便是闵侍郎这种有胆子惹祸没能力善后的。最可气的是,上午闵侍郎对他的说辞和闵夫人对裴羽说的完全一致——不论闵侍郎和闵夫人是谁听取了谁的建议,这种货色都上不得台面,因为夫妇二人达成的共识未免过于混账。
总拿闵采薇钟情他的事儿做文章又是何苦来——他到现在都没记起那女孩与自己有交集的情形,况且俗话不是说人死大过天么?都已入土为安的人,夫妻两个还那般诟病,那是人该做的事情?闵夫人也罢了,到底不是亲生的女儿,闵侍郎呢?一个大男人,跟外人贬低自己的亲生骨肉……算个什么东西。
他也清楚,打压闵侍郎的话,兴许正合了古氏、乔明萱那对母女的心意,兴许这就是她们日思夜想的目的。但是,一码归一码,身在兵部的人能干预天下军政,闵侍郎德行有亏到了这地步,处理公务的时候能做到公允么?若是不能,便会有将士受他的气甚至被他打压。
凭什么?
哪一个行伍之人都是一腔热血满腹豪情,随时都可能上沙场倾洒热血——正如年少时的他。热血儿郎的生死、前程,焉能被卑劣之人左右。
要查闵侍郎,还要把闵侍郎公务上的功过查个清清楚楚。若是不该留的人,便让他找个风水宝地去死。
他打定了主意,心绪完全平静下来,开始思忖公务上的事,却留意到身边那个烙饼一般翻来覆去,“怎么了?口渴?”
“不是。”裴羽裹紧被子,翻身看着他,“我高兴,睡不着。”
“笨丫头。至于么?”萧错探手刮了刮她挺秀的鼻梁。
“怎么不至于。我还想跟你说说话。”她不能真正介入闵家的事,但是可以询问他一些不明之处,只是方才他凝神看书,她就没好意思打扰。
“有话就说。”
“嗯……我还觉得特别冷。”她底气不足地道。
萧错还没收回去的手摸了摸她的脸,“过来。”
“……不。”裴羽望着他,“你过来……不行么?”
萧错侧目看住她,随即缓缓笑开来,“行啊。”语毕放下书,熄了宫灯,移到她那边,掀开锦被,把她搂在怀里,语气柔和之至:“这样暖和?”
“嗯。”
他的手摩挲着她的下颚、双唇,片刻后啄了啄她的唇,语气里有着不自觉的些许宠溺、骄纵,“你这样个小东西……”总是让他没法子,总是让他心软。
裴羽为他末尾那个字眼扁了扁嘴,可是转念便想到自己把他当做取暖的小火炉——也没好到哪儿去,这样一来,谁也别数落谁了。她笑了笑,把头拱到他怀里,展臂搂着他。她很快被他的体温温暖,不由满足地叹息一声。
“明日吩咐下人,提早烧上地龙。”晚间冻成了这个德行,白日也没什么活动筋骨的事由,入冬之前的日子,于她大抵最难捱。
裴羽思忖片刻,“不。”
“嗯?”他意外。
“就不。”
她仰起脸,小脑瓜爱娇地蹭了蹭他的肩头。
萧错瞬间心头一暖,低头吻了吻她的脸,“怕屋里暖和之后我不管你?”
“嗯。”裴羽犹豫片刻,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承认。
那本来就是他干得出的事儿。之前他吩咐过管家、管事,让那些人帮着她对内宅诸事迅速上手,目的达到了,他就好长时间放下心来,理都不理她。
“傻丫头。”萧错失笑,心里暖意却更浓,“不会。照我说的吩咐下去。”
裴羽这才欣然点头,“好啊。”
萧错旧话重提:“你跟我说实话,午间为何要跟着我去醉仙楼?”顿了顿,重复彼时的问题,“是不是吃飞醋?”
“不是。”裴羽语气坚决地否认,否认之后,却是不知如何自圆其说。但是,吃飞醋往大了说就是善妒,善妒可是七出之一……她又没疯,才不会承认这种事。也可以承认是因着喜欢他,所以才不愿意他见别的女子,可是……喜欢他是最好亦是最私密的事,现在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她要在长大之后,得到他同样的喜欢之后,才好告诉他。
“不是?那是为何?”萧错偏要逗她说出个所以然,哪怕扯谎他都愿意听。他愿意与她这样说说话,逗逗她。这不能称之为他的乐趣,这是他几日内迅速行程的习惯。他很清楚这一点。
“嗯……”裴羽费力地转动着脑筋,“我不是你的夫人么?你去见别的女子,我怎么可能一丝忌惮也无。那女子万一如皇后一般倾国倾城可怎么办?万一是不但容貌倾国倾城,还跟皇后一般的聪慧有才情,又该怎么办?”
“……”萧错沉默片刻,想着着皇后的样貌,“皇后在你们眼里,是倾国倾城的容貌?”
“……”裴羽惊讶得语凝,要过片刻才能说话,“娘亲、嫂嫂亲眼见过皇后的,都说皇后是罕见的美人,大周第一美人的称号当真是实至名归。”继而不免疑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分明是不承认皇后貌美至极的意思,这让她很忐忑。如果这人对第一美人都是这看法……天……那她在他眼里,是怎样的形象?要差到怎样的地步?
“没什么意思。”萧错费力地思索着,“现在想想,皇后的样貌……应该还可以?”不然也不会让她的母亲、嫂嫂都认可。
裴羽啼笑皆非。
“没细看过别的女子。”萧错继续道,“只细看过你。好看。”
裴羽轻轻地笑出声来,“你啊,让人说什么才好?听说皇后不是得空就会陪着吉祥来串门么?”见面的机会又不少,他居然不能意识到皇后的美丽,已算一桩奇事。
萧错也是无奈,“皇后没个正形,她出门大多是男子穿戴,一来就跟我下注赌几局,赢了就跑,要么就是与我争辩奇门遁甲——我是真不能把她当做女子。”
裴羽不由大乐。
本朝的皇后,自来是最受争议的一个人,谁都不会否认她不可方物的美丽、叫人咋舌的才情,谁都不能认可她一度离经叛道醉生梦死的行径,谁都晓得她这辈子一根筋儿,认定的在意的男子唯有当今圣上。皇上亦如此,这辈子认准的只有年幼时便得遇的江氏女。两个人几经风雨携手,如今相守于九重宫阙,而这传世的佳话,却引得不少言官诟病皇后善妒。
可是,不论寻常人怎么个说法,裴羽都没听过类似于萧错评价皇后的言辞。
“你可要当心啊,不要跟别人说这种话。”裴羽克制住笑意,手臂不自主地环紧他。
“别人才不会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
“怎么样才算好看?”萧错抚着她的面容,“你不就很好看么?”这是他的真心话,反正他看她是越来越悦目。
他自然不是有意的赞许,可也正因为是无心之语,引得裴羽心头雀跃,“你说的是真心话?”
“我犯得着骗你?”他反问。
意思是他犯不着骗她,这又是什么论调?裴羽不满,“你是像闵夫人一样把我当傻瓜,还是觉得不需要对我隐瞒心绪?你可得跟我说清楚,不然啊……”不然她跟他没完。可是,他没让她把话说完,便以热吻封唇。
那温热的手掌似是在逐步升温,不然怎么会让她觉着背部燃起了一路火焰?
她喘息着,躲闪着,更深地依偎到他怀里。
“你是我的人,怕什么?”他忙里偷闲地问她,“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她根本就不需要顾忌他会有对的女人侧目,更不需吃飞醋——虽然他挺享受她不管不顾瞎紧张乱吃醋的感受,但是她会不高兴,也算了。
她是他的人。他说的。
可是,她还是不会承认吃飞醋。虽然是事实,但是只要不承认,便是莫须有的事儿。要她承认,起码是他说喜欢她的那一日。
可是……
裴羽用仅剩的一点儿理智分析着:可能么?
结论是不大可能。
让他说那种话,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他一定是这个态度。
打断她思绪的,是他不安分的手,沿着腰线,一路向上。
“侯爷……”她含糊不清地唤他。
“嗯?”
他的手慢慢游转,摸索着解开了她寝衣的盘扣,还抱怨了一句,大抵是嫌烦嫌累赘的意思。
相较于男子寝衣只有系带,她这缀着颗颗盘扣的上衣的确是繁复许多。
她只是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她往他怀里依偎过去。
他愈发恣意。
这一招不奏效了。裴羽意识到这一点,慌忙尽力挣扎,翻身背对着他。却是没想到,正合了他的意。
他的手在她起伏之处盘桓,有了结论:“桃子一样。”
“……”裴羽觉得脸颊烧得厉害,努力地去跟那只惹祸的手争斗,结果是人家全不受影响。把她这又费力又费心的气得不轻。
萧错尽力克制着自己,吻她的耳垂。
她立时哆嗦一下,小脑瓜扭动着挣扎着,手也捂住了耳朵。
萧错失笑。
裴羽最难熬的时候,救星来了:外间值夜的泽兰与人低语片刻,快步到了屏风外,“侯爷,夫人。”语带探究,不确定夫妻两个是否睡着了。
“何事?”萧错问道。方才只顾着怀里的人,没留心听外面人的言语。
“回侯爷,益明过来了,说关在外院的古氏要见您,有要事相告。”
裴羽闻言神色一滞。古氏有要事相告,自然是要告诉萧错自己是否被人唆使。
“知道了,一刻钟之后,我去外院。”
“是。”泽兰慌忙去传话给益明。
萧错无声地叹一口气,强行把怀里的人扳过来面对着自己,低头索吻。
“你不是……去外院么?”裴羽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问他。
他却答非所问:“快长大。”手又到了她心口,语带商量的意思,“到时让我尝一尝?”
“……”裴羽不需照镜子也能确定,自己现在一定是满脸通红。
☆、第027章
027
长福奉命到听风阁传话:萧锐若是得空,去外院一趟,听听古氏怎么说。
萧锐与二夫人还没睡着,正相拥说话,听绿梅通禀之后,前者立刻起身:“我得去一趟。”
“好啊。”二夫人随着披衣下地,点上羊角宫灯,帮他穿戴齐整。
萧锐叮嘱妻子:“我不定几时能回来,唤丫鬟来跟你做伴吧。”
“不用。”二夫人笑道,“点着灯就行。在侯爷眼皮子底下,能出什么事?”
“也是。”萧锐搂了搂她,“那我去了。”
“嗯。”待他出门之后,二夫人重新歇下,望着床帐出神。
古氏交代的事情,萧错没隐瞒萧锐,萧锐方才告诉她了。
如果古氏说的成国公府有人毒杀罗坤的事情属实,事态太严重。
就算退一万步讲,萧错能为着二房不计较成国公府的过错,但日后对她的娘家必然会轻看三分。
她自听说到此刻,心焦如焚,恨不得即刻告知父亲,亲口要个结果。可惜时间太晚,无从如愿。
她唤了绿梅进门来,细细叮嘱一番,“明早你就去传话,让爹爹务必过来一趟。”有结果之前,萧错、萧锐是不可能去成国公府询问的。
邀宠记 第27节
绿梅正色称是,“奴婢记下了。”
**
外院书房。
古氏跪在萧错、萧锐面前,神色惊惶不定,“侯爷,过往种种,不论因何而起,都与明萱无关,她便是参与其中,也是妾身教女无方之故。”
萧错并不表态,一面磨墨一面问道:“你要说什么?”
古氏哀哀地望着萧错:“敢问侯爷,萧府真的找到明萱了么?”
下午到晚间,她被关在一所小院儿的厢房里,没受到责打,没受到冷嘲热讽,只是不能走出房门。外面有几名小厮亦或护卫看管着她,谈笑期间,提及明萱已被找到,说年纪轻轻的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那么想不开,换个地方更名改姓再嫁或者把诉状送到萧府就是了,何苦惹恼侯爷;又说看来看去,姐妹两个还是做姐姐的更好看,虽然容貌如出一辙,可到底是所处的环境不同,只可惜,那个做姐姐的红颜薄命;又说真是奇怪,明明是双生的,闵府为何只肯抚养闵采薇呢?眼下可好了,闵侍郎决意把乔明萱装神弄鬼说成闵采薇诈死,这样一来,乔明萱生死难测,侯爷若是图省心把人交给闵府,人只有死路一条。
她听了这些,越想越是恐慌。
做出了那么多事,她与明萱早就将性命豁出去了,但是,她决不能接受明萱落到闵侍郎夫妇手里。
她不甘,她最恨的便是那对夫妇。
只是,官场上的人情来往,非她可以了解。她无从揣测萧错到底会做出怎样的抉择。思来想去,萧错选择把她们母女两个交给闵府的可能最大——举手之劳,且能顺道免除诸多麻烦。
说到底,她从最初就明白,她和明萱只是被人利用并且随时会放弃的棋子。
萧错磨墨的手势一顿,视线锋利地凝住古氏:“你认为,还有发问的资格?”继而唤益明,“把人带下去!”
“不,侯爷!”古氏膝行两步,急切地道,“我说,我说便是!”
“受何人唆使?”萧错问道。
古氏即刻答道:“文安县主。”
萧错与萧锐俱是讶然。
文安县主,五军大都督、平国公张放之女。
先帝在位期间,皇帝率兵征战三年,麾下几名将领随之扬名天下,其中就包括萧错、张放。
皇帝登基之后,册封张放为平国公,且又破例册封他膝下嫡长女为县主。
萧错与张放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情谊匪浅。
到眼下,一味搅动是非的竟是张放之女。
萧锐望着萧错。他第一反应是文安县主钟情萧错,而萧错毫无例外地——不记得。
大哥什么都好,就这一点愁死人。他暗自叹息着。
萧错放下墨锭,提笔在宣纸上走笔疾书,期间语气淡漠地道:“细说由来。”
古氏称是,整理思绪之后,道:“妾身祖籍广东,出身卑微,家父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举人。妾身及笄之年,闵侍郎在广东任总兵。妾身得了他的青睐,到了他身边服侍。
“闵侍郎对妾身和另外两名女子很是中意,但是闵夫人如何都不肯让我进到闵府,连妾室的名分都不肯给……但是闵侍郎出手阔绰,离开广东的时候,给了妾身一笔银钱,让妾身追随他去别处。
“妾身贪财,也妄想着他迟早会给个名分,便苦苦跟随他几年之久。是在那期间,妾身生下了采薇、明萱。没想到的是,两个孩子还没足月,闵夫人便发难,要命人将两个孩子带回闵府……
“妾身一再恳求闵侍郎,甚至以死相逼,才留下了明萱,采薇则被人送到京城的闵府。
“经过这一事,妾身心寒不已,带着明萱离开了闵侍郎,辗转别处,后又再嫁给乔姓商贾,随他辗转到了京城。再嫁的那人短命,没两年病故,并没给妾身留下多少产业。
“一晃这些年……我使了银钱,与采薇私底下偶尔相见。采薇及笄前一年,闵夫人要把采薇许配给她痴痴傻傻的侄子,采薇抵死不从,把这件事捅到了闵侍郎面前。闵侍郎对采薇到底是有着点儿父女情分,阻止了这桩姻缘。
“可是……采薇自幼身子羸弱,在那件事情之后,心疾、咳血的病症变得特别严重。我们都料定这是闵夫人下了狠手,在当时也是有理有据,偏生无法公之于众……到后来,采薇病故之前,根本出不得门。
“那之后,明萱丧夫,我们母女两个便是满腔仇恨,却是因着手头拮据走投无路——那罗坤死后,罗家的人咬定明萱克夫,一点儿银钱都没给她,将她逐出罗家。我们曾到顺天府告状,民告官要先挨一通板子,随后便被人赶出衙门。
“最艰难的时候,是文安县主给了我们银钱,请了良医为明萱治病。是因此,我们母女两个对她言听计从……与萧府相关的那些事,我们都是听从她的吩咐行事。我们也曾惶恐,却别无出路。眼下妾身只求侯爷大人大量,饶过明萱。妾身罪该万死,可明萱是无辜的。”
“文安县主……”萧错眉心轻蹙,“你可知她为何如此?”
“不知。”古氏的语气透着绝望。
萧错继续走笔疾书,过了一阵子,将墨迹已干的宣纸交给益明,“让她画押。”
古氏将供词细细看过,签字画押。
萧错道:“你们母女二人的罪,事后再议。”
“那……明萱……”
“酌情而定。”萧错道,“静待几日,你们母女自会相见。”他还没找到乔明萱。古氏之所以这么快便和盘托出,是清风、益明找护卫做了些功夫的功劳。
“多谢侯爷!”古氏哽咽着,连连磕头。
**
萧错拿着古氏的供词回到房里的时候,裴羽睡得正酣,抱着他的枕头,锦被踢到了一旁。
她这到底是什么身子骨?睡前冷得可怜兮兮,入睡后就踢被子——睡着了就不觉得冷了?
想不通。
也真是服气了。
萧错无声叹一口气,放轻动作,拿回枕头,又给她盖上锦被。
裴羽自然无从知晓入睡后的事儿。一早醒来看到他在身侧,很是高兴。
萧错早就醒了——上大早朝的时候居多,他便是睡前晓得,还是会早早醒来。意识到身边的人已醒来,他睁开眼睛,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
“你醒了啊?”裴羽记挂着昨夜他去前院的事,“古氏是怎么说的?”
萧错想了想,把随手放在床头的古氏的证词拿给她,“你看看。”
裴羽把那份供词仔细地看了一遍,斟酌多时,问他:“那你想怎么办呢?”
萧错照实道:“誊录一份证词,让管家拿着去张府一趟,当面询问文安县主。”
裴羽思忖片刻,对上他视线,“我不赞成。”
“嗯?”
“我下帖子给文安县主不是更妥当么?”裴羽对他说出所思所想,“你让管家出面,傻子都知道这是你的意思,不妥——管家是外院的人。而我出面又是不同,不论事情是真是假,便只是女子之间的是非,文安县主即便是被冤枉的,她跟人说起的时候,至多只能说我一句少不更事偏听偏信。而那件事若属实的话,文安县主大抵不会矢口否认,你能事半功倍。”
“……”萧错思忖片刻,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这个世道,有些事情就是女子出面解决更稳妥,男子出面便容易叫人误会。到这会儿,他真正地意识到了娶妻的好处。
“行啊。”他展臂连同锦被搂住她,“只是,这件事要抓紧办。”他只有几日在家歇息的假,不想拖得太久。
裴羽欣然点头,“放心。早膳之后,我就写好帖子让人送过去。”
“嗯。”
裴羽凝住他,迟疑地道:“嗯……那个文安县主,似乎是钟情你的人之一?”根本就是,很早就听说了,只是不想明说罢了。
“嗯?”萧错眉心一蹙,“我怎么不知道?”
“……”裴羽片刻无语,翻身背对着他之后才道,“你那个记性……猜也知道是你无心别人有意。不为这个,我才不给她写帖子呢……”
“这样说来,你方才的理由都是借口?”萧错笑着板过她身形,把她带入臂弯。
“当然不是。”裴羽一面心慌慌地挣扎着,一面为自己开脱,“就算没有这前提,我也应该这样行事。”
“难得。”萧错笑着搂紧她,“这么明事理。”
“归根结底还不是怪你。”裴羽的直觉是他无意中招惹并损了女孩子的颜面才导致了人疯狂到这个地步,但是到底还没水落石出,不好下断言。
“若是你猜错了,要如何补偿我?”他和声询问。
猜错了……那不是挺正常的么?她又不是负责破案的捕快。
“若是你猜对了,要如何宽慰我?”他又问,唇摩挲着她的唇。
“……”猜对了,就真是他惹的祸,然后——他要她宽慰。
凭什么?
裴羽皱了皱鼻子,他怎么好意思的?就算是记性差、无意间埋了祸根,可以心安理得,也不能指望谁宽慰吧?终归是他处理事情的分寸没拿捏好,他萧错最该做的不是反省么?
她脑筋一根根搅在了一起。是这时候,他温温柔柔地亲吻落下来,温温柔柔地手势袭上她身形。
她不由想到昨晚让她脸红心跳的情形,慌慌张张躲闪着,“萧错!……”称呼是没经脑子就唤出口的,意识到之后,已无从挽回。
“嗯。”萧错对此却是毫无恼火,手掌抚上了他最喜欢流连的她的心口处,“再唤一声。”
☆、第028章
028
裴羽哪里还敢直呼他的名字,用力推开了他不安分的手,胡乱找了个话题问他:“怎么会取了这样的名字?”以“错”这样的字取名也不是没有前例,但是他们三兄弟,萧锐、萧铮的名字就算得常见——已故的萧家长辈在这件事情上像是特殊对待他。
萧错见她紧张兮兮的,便不再逗她,一面说起名字的由来,一面放任心绪。
他出生之后,有个多事的亲戚给他测了测八字,说他命里多灾难,怕是难以活过第一轮寿数,若是能活过去,必能光耀门楣。
这种事,任谁都愿意听好话,他双亲听了之后,膈应得厉害,便又请高僧、老道给他算命,得到的说辞居然跟那个混账亲戚大同小异。
是因此,父亲给他取了“错”这个名字——多灾多难的八字是错,若半路夭折,来人世一场亦是错,平白惹人伤心罢了。
裴羽听了,笑,“这样的经历在前,你竟然深谙奇门遁甲,也是一桩奇事。”
奇门遁甲入门之前,要读懂看通易经,两者融会贯通之后,寻常人口中的算命、看风水于他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寻常人都晓得这些,有些门第正是因为此类原因,才不让膝下儿女接触这类学问。而他小时候,一定被算八字的事情影响,难得的是他心无芥蒂。
萧错随之轻轻一笑,“凡事都是利弊并存。”
因为亲人有意无意间营造出的氛围,有那么一些年,他常有一种急迫感,总想赶在无常落到自己头上之前完成心愿——小时候的心愿是要个文武兼备的人,年少时的心愿是报国杀敌,成名前后的心愿是真正了悟易经、奇门遁甲。
最后这个心愿,恰恰是永无边境、趣乐无穷,只要他愿意,几十年的时间都未必够用。
如今回首来时路,他的经历看起来复杂,其实很简单,心愿、目的不外乎就是那些。也因此,另一种角度来讲,他是稀里糊涂地过了这些年:感觉与自己无关的人与事,根本不会留心,转头就忘——他在以前,一向都认为这是一种福分,心里清净,日子就清净。
直到这两日,他才不再这样认为。不记得一些人,等同于埋下祸根。
他收敛起漫无边际的思绪,开玩笑,“几时落魄了也不用愁,大不了摆摊儿算命看风水。”
裴羽忍俊不禁。
两个人说了一阵子话,一同起身洗漱。
裴羽特地去院中看了看,只见如意的小房子里空空如也,两个小家伙居然起了大早出去玩儿了。
真是,起码吃饱喝足再出去啊……现在见它们怎么比见萧错还难。她暗自嘀咕着。
用过早膳,一如平日,萧错去外院书房,裴羽忙碌内宅的事情。
邀宠记 第28节
裴羽亲自写了帖子,唤来周妈妈:“交给回事处,尽快送到五军大都督府,交给文安县主。”
周妈妈称是而去。
等待文安县主回信的期间,成国公府有人送来帖子:成国公夫人下午想到萧府一趟,问裴羽得不得空。
裴羽现在就没有不得空的时候,当即道:“几时过来都好。”若是仍然话不投机,便还是请成国公夫人去看二夫人,没什么好回避的。
中午,文安县主那边有了回音:下午就来萧府。
萧错要带着护卫出门一趟。临走前益明来内宅传话:“侯爷说会尽早赶回来,另外,夫人见文安县主的时候,让甘蓝、水香在场。文安县主曾经习武。”
裴羽欣然点头,“知道了。”
她今日没有午睡,时间用来誊录古氏的供词。
未时,如意和吉祥回到府中,也不知大半日跑去了什么地方,浑身脏兮兮的。但这对于它们来说是小事,饿了才是大事,进到正屋的院落,相形跑到如意的窝前,先喝水,之后就看着饭碗哼哼唧唧。
裴羽闻讯便高兴地出门看它们,见这情形,忙亲自去小厨房给它们端来清蒸小排骨——这是吉祥最喜欢吃的,如意倒是不挑食,给做什么就吃什么。
吉祥仰头看了看裴羽,高兴地摇了摇尾巴,随后才低下头去大快朵颐。
益明、清风随后而至,向裴羽禀明来意:等它们吃饱之后带去外院洗澡。
如意是叫人省心的,吃完之后就跟着清风去往外院。
吉祥却懒得动弹,吃饱就要进窝里睡觉。
益明不准,上前去拦住它,“这都脏得没法儿要了,你拐着如意往哪儿钻了?快。”
吉祥索性躺在廊间耍赖。
益明又是气又是笑,半拖半抱地把它带到天井,它这才认了,耷拉着脑袋跟着往外走。
裴羽在一旁观望着,满心的笑意。
过儿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文安县主过来了。
裴羽带上甘蓝、水香去见人。一早就吩咐下去,正房、听风阁都烧上了地龙,室内氛围暖融融的。
文安县主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高挑,玲珑有致,容貌艳丽,与身上玫红色的衣裙相得益彰。她笑盈盈地与裴羽见礼,给人很亲切柔和的感觉。
裴羽心里自然是有些意外的。先入为主的缘故,她是把文安县主当做小疯子来看待的。
落座之后,文安县主看着大花瓶里大束香花,深深呼吸一下,惬意地笑道:“在济宁侯府住着,日子该是特别舒坦。”
裴羽一笑置之,唤甘蓝上茶点,又抬手示意水香。
水香将裴羽誊录好的供词交给文安县主。
裴羽和声道:“给县主下帖子,便是为着这份供词。县主请过目。”
“猜得出。”文安县主一目十行地看完供词,问道,“济宁侯已然知晓?”
“对。”
“好事啊。”文安县主遣了自己带来的丫鬟,语气坦率地道,“既然你们已经知情,不妨仔细算算这笔账。成国公府荼毒人命一事,你们想要闹上公堂么?实不相瞒,我手里也有古氏母女两个的供词,一直懒得帮她们送上公堂罢了。不想让萧府姻亲出丑的话,要劳烦济宁侯和夫人帮我一个忙。”
裴羽微笑,“我倒是想不出,能帮县主什么忙。”
“很容易。”文安县主绽放出笑容,更显唇红齿白,“我要嫁进萧府。你们要么让萧锐休妻再娶,要么让萧铮与我定亲。”
裴羽失笑,慢条斯理地道:“成国公府荼毒人命一事,是真是假还无定论。你出自高门,又贵为县主,嫁给皇室宗亲都不在话下,怎么单单选了萧府?”
二夫人一早就命丫鬟去成国公府报信,如果荼毒人命一事属实,成国公早就乱了阵脚,来找萧错、萧锐商议。但是他到现在还没露面,只有成国公夫人要来,那么不是正在着手查证,便是干脆嗤之以鼻,要等下衙之后才来萧府宽慰女儿。
至于文安县主要嫁给萧锐或萧铮……这其实叫人匪夷所思。这位县主钟情的不是萧错么?嫁给他的手足是在唱哪一出?要进到萧府,给萧错添一辈子的堵么?
文安县主笑道:“夫人仔细想想,便知原由,他萧错心里更明白。”
不,就算满大街的人都明白,萧错也不会明白原委,他根本不记得你——裴羽这样想着。
文安县主继续道:“初一进宫请安的时候,皇后娘娘曾问我怎么还不出嫁,又为何不听父母之命定亲,我当时没有细说原由。你将我的意思转告萧错,你们不张罗亲事的话,我便豁出脸面,请楚王妃做媒,或是请皇后娘娘隆恩赐婚。”
“亲事的事,不可能。”裴羽态度柔和地道,“你只管去请皇后娘娘赐婚。”她不能生气,因为根本觉得是笑话。
“当真?”
“当真。”裴羽笑微微的,“我才不跟疯子做妯娌。更何况,你根本就是自说自话,这事情成不了。”继而端了茶,“你快些请回吧。”她也是一番好意,这县主要是不走运,离开之前恰逢萧错回来,怕是又要被气出个好歹来。对这种热闹,她的兴趣不大。
文安县主笑着叹息一声,“行啊。我回去之后,就将古氏的供词送去顺天府。你可不要后悔啊。”
“哦?”裴羽有点儿意外,“难道不是先进宫请皇后娘娘赐婚么?”
又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文安县主的笑容险些就挂不住了,起身之后,不由得细细打量了裴羽一番。看起来只是个毫无城府的小女孩儿似的,说话竟是这么噎人,偏生一直客客气气的,她要是当场发作,反倒失了气度,显得小家子气。
水香方才留意到半夏出现在花厅门外,便悄然出门去问有什么事,回来之后,语气恭敬地道:“夫人,侯爷回来了,等会儿就到。”
文安县主听了,神色很是复杂。
☆、第029章
029
裴羽笑微微地望着文安县主,“既然如此,你不妨等一等。”
文安县主回以似笑非笑地一瞥,“不需想也知道,你这样的女子,必是将夫为妻纲视为金科玉律。如此活法,有什么意思?”
这是在嘲讽她不能言出必行。“怎样的活法,也比藏头缩尾、鬼鬼祟祟有意思。”裴羽微微挑眉,眼里笑意更浓,“况且,我只是刚好听说侯爷回来的事,便容着你再逗留片刻。到哪里做客,激怒主人家都是自取其辱。”
不过是三品的县主,为着是皇帝册封的,人们大多以礼相待,可若是这县主不知好歹,便怪不得谁对她不客气。
不要说裴羽如今是一品诰命夫人,便是待字闺中,今日这情形,若恼火发难的话,文安县主也只能受着——不论怎样,都是文安县主找到别人家里出了是非,这已是缺理在先。
裴羽明白个中曲折,文安县主更明白。
“夫人这话说得未免重了些。”文安县主落座,绽放出艳丽而又亲切的笑容,“京城有多大?我们来往的日子还长着,犯不着为小节伤了和气。”
裴羽端起茶盏,慢悠悠啜了口茶,慢条斯理地回道:“萧府与张府,自然要常来常往,你我么,还是算了。”对方是险些把她妯娌吓出病的人,更是让萧府内宅险些鸡犬不宁的人——跟这种人来往?除非她也疯了。
她对文安县主厌烦到了一定的地步,心里反而是不屑、好笑的情绪最重。是以,无法有个声色俱厉的态度,甚而语气一直如常,软绵绵的,毫无气势——这一点,在以往也罢了,在此刻真让她发愁。
谁能对着觊觎自己夫君的女子仍旧和颜悦色的?
她就能。
明知态度不对,仍是无从转为凌厉的态度。
幸好别人完全可以认为她喜怒不形于色,不然真会让人怀疑心宽到了没心肝的地步。
文安县主笑着摇头,“来往与否,岂是你能做主的事儿。”
裴羽放下茶盏,凝望着文安县主,“帝后给人赐婚的情形,不尽相同。”有时是存着惩戒、警告之意,有时是用赐婚这种表面功夫达到平衡臣子权势的目的,而大多数情形,是为着给青眼有加的有情人锦上添花,“萧府无人愿意娶你,你认为皇后娘娘会为你赐婚?你认为楚王妃会为你保媒自讨无趣?”
不论怎么想,裴羽都能确定,皇上、皇后没有给人赐婚的闲情。要知道,国舅爷江予莫只比萧错小一岁,至今未娶妻,皇上、皇后从未张罗过这件事,不是不关心,而一定是愿意顺其自然。
论远近的话,帝后看重的是张放,而不是张放这个疯子一般的女儿,当初赐县主封号是让张放面上增光,与文安县主并没关系。
文安县主特地说的那些让人误以为她与皇后情分匪浅的话,裴羽一个字都不相信。
皇后是真性情的人,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对在意的亲朋是没心没肺,对不在意的人则是冷心冷肺,心肠硬起来,脾气发作的时候,六亲不认的事儿都做得出。
皇后做派方面最叫人头疼的是对情分不深的人惜字如金。只为这一点,多少命妇都苦笑不已,说哪一次进宫请安都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被皇后唤到面前问话,回话的时候总少不得不知所措、心惊胆战。
文安县主得皇后赏识?——裴羽从未听说过。文安真得了皇后赏识的话,尾巴恐怕已翘上了天,早就明目张胆给萧错添堵了,何需等到今时今日。
“年纪不大,懂的倒是不少。”文安县主眯了眯眸子,并无心虚、慌乱之色。
这样看来,是还有别的把柄在手里?裴羽正要继续试探,却见如意跑进门来。
它洗了澡,周身干干净净的,一身漂亮的毛焕发着油亮的光泽。像是没看到文安县主一般,如意径自到了裴羽近前,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裙摆,继而乖乖地坐在一旁。
裴羽不由逸出喜悦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文安县主也不自主地侧目凝眸。她对萧错的事情最上心,自然听说过他的爱犬的名声。
如意则望向花厅门口,尾巴轻轻地摇着。
甘蓝走过去打了帘子,现出站在门外犹豫不前的吉祥。
吉祥探头往里看,先对着裴羽轻轻摇了摇尾巴。它不会转头就忘记之前给它小排骨的人,并且知道谁是一相见就打心底喜欢它。转头看向文安县主,便有了点儿戒备,再抬头望了望甘蓝、水香,便有些不高兴了——三个都是陌生人。
它迟疑地越过门槛,坐在地上,舔了舔嘴角,一步也不肯往前。
它不是生人勿近,是不近生人的别扭性子。
裴羽打心底笑开来,终究是有外人在场,没唤它到身边,也没再与文安县主说话——被两个小家伙这一打岔,她心绪变得分外愉悦,懒得再探究什么。
如意不管吉祥,将下巴搁在裴羽膝上,特别慵懒、惬意的样子。
文安县主望着吉祥,不可避免的,看到了它挂在颈间的金叶子上的字。她语气透着不安,喃喃地吐出两个字,“吉、祥?”
吉祥没好气地样子,慢吞吞站起身来,走到如意跟前,却一直神色警惕地瞧着文安县主。寻常人唤它的语气无不透着喜爱、宠溺,那个人语气却是怪怪的,它对这类情形最敏感。
文安县主却没心思在意这些,心念迅速转动着。
母亲提过两次,说吉祥还是父亲送给皇后的。那时皇后尚未出阁,父亲分明是把皇后当做小孩子来哄着。
她随亲人从父亲任上进到京城之后,吉祥、如意已经成了京城里有趣的一道风景、一个话题,可她并没见过它们几次。
皇后见女眷的时候,从不让吉祥露面。有人凑趣打听起来,皇后总是淡漠的一句“问这些做什么”把人打发掉。
楚王妃、晋王妃等人不会不晓得皇后闲时的一些小事、趣事,但从来不会与人提及,不想惹得皇后不悦。
如果花厅里这个吉祥就是皇后的爱犬,那么……皇后是不是也过来了?裴羽这般柔中带刚的态度,是不是因此而起?
皇后要是听到了她方才那一番话……她险些因为心里的恐惧而坐立不安起来。
是的,她怕皇后。
皇后头上曾经顶着个天下皆知的煞星名声,一个不高兴便会口出一定会应验的谶语。
那样的一个女子,便是没有如今母仪天下的地位,也是众人畏惧避之不及的。
怎么办?她心里慌乱起来。
这时候,她听到了小厮在门外通禀:“夫人,侯爷来了。”
她闻言反倒心头一松。
皇后不在萧府。便是在萧府,萧错也会请皇后即刻回宫,那样的男人,怎么会让外人介入他的家事。
文安县主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笑容重新在唇畔浮现,从容地站起身来。
邀宠记 第29节
吉祥、如意亦在同时精神一振,神采奕奕地跑出门去。
便有男子低沉悦耳地声音隐隐传入花厅。
是他。
他的声音,她听过,便再不能忘。正如他的容颜,她见过,便在心头烙下了痕。
身着一袭深衣的萧错走进门来,神色平静,眼神清冷。
吉祥、如意蔫蔫地耷拉着尾巴走进门来。
裴羽与文安县主上前行礼。
萧错一抬手,转身落座,这才凝了文安县主一眼,随后问裴羽:“这是何人?”要确定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就是那个祸根。
文安县主脸色迅速地苍白了几分。他这是什么意思?根本不记得她,还是用这方式羞辱她?
裴羽如实道:“文安县主。”
萧错颔首。
吉祥、如意期期艾艾地蹭到萧错跟前,并排坐下。
裴羽没来由地想笑,心说这个人,若是训斥,话不妨重一些,让它们在外面凉快会儿,现在这情形,委实好笑。她先失礼于人,一句年纪小不懂事就能解释,可他可是朝廷重臣,全不顾礼数的话,传出去终究是不好。
难道他们还能指望文安县主走出萧府之后能说出好话么?要是跟她的五军大都督父亲着重诉这一节的委屈可怎么办?男子总是很在意面子的。
萧错却是扬声唤清风、益明。
两个人应声而入。
萧错指了指文安县主,“把她绑了。”
文安县主惊怒交加,“什么?!”
裴羽却是讶然失语。这种事还能这么处理?萧错可真是让她开了眼界。
清风、益明恭声称是,随后看向甘蓝、水香。男女有别,他们总不好亲手绑了文安县主。
“萧错!”文安县主怒极反笑,“你敢动我的话,我轻则让萧铮声名狼藉,重则让他客死他乡!不信你就试试!”
裴羽神色一滞。原来这才是文安县主的后招,难怪一直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吉祥、如意却是同时站起身来,周身透着敌意,随时要扑上去咬人的样子。
萧错轻轻一笑,很有闲情地伸手拍拍吉祥、如意的头,“老实坐着。”
如意只是往后退了一步,意态已是虎视眈眈。
吉祥听了却是立刻开始撒娇,摇着蓬松的大尾巴,直起身形,前爪搭在了座椅扶手上。吃了萧错一记轻轻的凿栗之后,它不满地哼了一声,身形落地,乖乖地坐在一旁。
如意护主,觉得情形不对的时候,最在意的只是萧错的安危,要不要完全听从吩咐,要看它地心情。
吉祥则明显是个没心没肺的。也是情理之中,它的小日子的全部内容就是吃喝玩乐被当做掌中宝宠着,根本不认为对自己好的人会有置身险境的时候。
萧错睨着文安县主,“但愿你都能做到。”说话期间,他目光忽然变得分外锋利、直接,宛若随时要凌迟人心的刀锋,“一件做不到,便是十年不得安稳;两件做不到,便是前程尽毁。”随后一挥手,语气变得轻描淡写,“让她去牢里清净几日。”
甘蓝、水香再无迟疑,快步上前去,手法奇快地一左一右挟持住文安县主。
文安县主自知处于弱势,并不挣扎,冷笑道:“萧错,你这是要与张府公然反目么?!”
益明将话接了过去,语带轻蔑、嫌恶:“我家侯爷只是要帮张府清理门户,下作不堪的货色如何留得?县主不需想那些不切实际的。”顿了顿,又道,“况且,不是你先用三爷的安危挑衅萧府么?”语毕,与清风交换一个眼神,同时从袖中取出绳索,麻利地将人绑了。
“你……你们好大的胆子!”饶是文安县主平素行事再镇定,到了此时,于她是受了奇耻大辱,脸色不由涨得通红。情急之下,她看向裴羽,语速很快地道,“这就是你嫁的夫君,他就是这样冷酷的德行,他就是这样对待钟情于他的人的!你可要记住了。你何德何能,可得他善待?来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可别忘了我今日的话!”
每一句,裴羽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她神色不变,转身亲自给萧错斟了一杯热茶,款步送到他手边,“侯爷,成国公夫人等会儿要来。”委婉地告诉他,自己还要待客。
“嗯。”萧错从她手里接过茶盏,看向清风,“我不想再听到这东西聒噪。”
“是!”清风笑笑地看住文安县主,一副“有本事你就再胡说八道试试”的样子。
文安县主一时间还不能意识到后果,但她也没再说话,她被气得太狠,身形都开始发抖了。他说什么?不想听“这东西”聒噪?他这只要说话便想将人活生生的气死可真是几年如一日。她费力地吞咽着,想问他何苦伤人至此,想问他知不知道她做的很多事的原因只是要报复他的羞辱。
萧错啜了口茶,眯了眸子,凝视着文安县主,“你的品行,给下九流的人提鞋都不配。滚。”
文安县主怒目圆睁。
清风则是一掌切在她后脖颈。她身形立时一软,昏厥过去。
裴羽睁大了眼睛,再不能维持镇定。
等文安县主被清风、甘蓝等四人带走之后,裴羽看住萧错,轻声问道:“你这是要把人关到哪儿去?”
萧错又喝了一口茶,语气柔和地道:“你猜。”
裴羽瞪着他。这都什么时候了?谁有闲情跟他打哑谜?
萧错却抬手将她绵软的小手纳入掌中,微微蹙眉,“还冷?”他在室内已觉得有些热,她的指尖却有些发凉,“还是害怕了?”
裴羽耐心告尽,抬手拍了他的手背一下,“害怕了行不行?”大概就是被他这种跋扈的行径吓到了吧?裴家历代从文,她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他这样彪悍的做派。
什么彪悍!分明就是鲁莽!他动的人可是五军大都督的嫡长女,过够了安生日子不成?
天哪……她觉得鼻尖都要冒汗了。
“没事。”萧错心情不错地审视了一会儿她紧张又气恼的小模样,这才道,“简让近期奉命查个案子,我让他顺手把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关一阵。古氏的供词在他手里,他会去张府说一声。”
“简让是谁?”裴羽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应该是在皇帝、皇后跟前行走的一个什么统领。
“暗卫统领。”萧错敷衍地解释给她听,“先帝留给皇上一批暗卫,毫不逊色于锦衣卫,皇上便另行安置。简让与我是兄弟。”
“哦,那就好。”裴羽拍了拍心口,仍是不安,“那三爷呢?万一……”
萧错眉心一蹙,“他要是着了别人这种道,活不活的都多余。”
“一听就是违心的话。”让他说出对身边人担心、关心的话,能要了他的命似的。裴羽暗自失笑,又柔声问道,“你一直都命人照看着三爷,是不是?”
“嗯。”萧错又蹙了蹙眉,“过两日就让他滚回来。”
裴羽听出话音儿,完全放下心来,绽放出喜悦的笑容。
“我去安排。”他站起身来。
到底还是很担心的,不然不会急着去外院。裴羽点头,“快去吧。等你得了空,我再跟你说说文安县主跟我说过的话。”
“不听。”萧错揽住她身形,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说那些做什么?你就不上火?”那个混账东西之前对她说的一番话,要是换个人,很可能会胡思乱想。
裴羽却不明所以:“我上什么火?又不是我惹的祸。”
萧错笑了,温热地唇落在她眉心,“我是真服气了。”他的小妻子,可不是一般的心宽。嗯,很好。
吉祥不是老实的,围着两个人团团转,又直起身形,把爪子搭在萧错肩头。
萧错不轻不重地拍拍它的头,“找打呢吧?”
吉祥不满地哼哼着,一双圆圆的爪子收得更紧,肯定会把衣料勾破。
“你个败家的东西。”萧错无奈地申斥一句,把那个起腻的推开,嫌弃地拍了拍肩头那双爪子印儿,“又懒又馋又败家,你说你哪儿要得?”
吉祥不为所动,欢天喜地地围着他打转儿。
裴羽已是忍俊不禁,“快去换衣服吧。”
萧错只能如此,举步向外。
吉祥嗖一下跑出去,先他一步出了花厅。
如意则显得有些犹豫。
裴羽俯身搂了搂它,“去玩儿吧。”
如意往她怀里拱了拱,这才翘着尾巴,步调不疾不徐的出门去。
裴羽强行敛起满脸的笑意,到了门外,吩咐丫鬟快去给他找出替换的衣服,心里则觉得这日子真是越来越舒心了。
成国公夫人这次过来,运气很差——在垂花门外与萧错不期而遇。
二人走近之前,已有小厮先一步飞跑着到了萧错面前,低声通禀两句。
萧错望向成国公夫人,多看了跟在她身侧的中年妇人两眼。
奉管家之命来传话的小厮说,那妇人姓吴,是个算卦、看风水的,被成国公夫人和几名贵妇捧出了个半仙儿的名声。
——成国公夫人勇气可嘉,耳目也真是不灵便——居然把这种人带到了他的府中。
要不是打心底把如意、吉祥当孩子,萧错真想让它们去把她撵走。
可终归是亲戚,给她留点儿颜面吧。
而这情形意味的是,二夫人没将成国公府与罗坤之事告诉她,成国公倒是已命人来传话,说晚间过来,要告诉他一件旧事。这样看来,二夫人还算个行事有分寸的。
萧错走向垂花门的时候,斟酌着:把这人交给裴羽,还是他打发掉?
想到裴羽前日见成国公夫人之前的忐忑与计较,按了按眉心。处置一个跟打发一双有什么差别?顺手给她减轻点儿负担吧。
他不动声色上前去,拱手行礼。
“侯爷也在家啊。”当着外人,成国公夫人对萧错再看不上,面上也是和颜悦色的。
“嗯。”萧错用下巴点了点吴氏,“您带她来做什么?”
这话里的意思,像是知道吴氏是什么人。成国公夫人不由微愣,随后笑容更深更和煦,“我请她来给你二弟妹看看,这段日子都不安生。你们小一辈人百无禁忌,可我们做长辈的却不敢如此,凡事都想图个心安。”
萧错牵了牵唇,视线锁住成国公夫人的面容。
那笑容煞是悦目,那视线却是冷飕飕的。片刻之后,成国公夫人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心里暗恨这武夫着实可恼,这不就是当着下人给她脸色看么?
“您这几日是非缠身,先管好自己的事情为妙。”他笑意加深,眼神却更冷,“萧府是御赐的宅子,您觉得不好?萧府的门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进来?”
☆、第030章
030
成国公夫人立时冷了脸,“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
一旁的吴氏却已看出苗头,战战兢兢上前两步,“国公夫人,侯爷说的有道理。御赐的宅院,怎么会风水不好。萧府的人,定然都有神明眷顾,您不需担心。这件事都怪妾身,不该张罗着陪您前来。您去与萧夫人和萧二夫人说说话吧。”她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照顾了成国公夫人的颜面,语声微顿,对萧错深施一礼,“妾身这就离开。”
萧错投去淡漠一瞥,吩咐身边的小厮,“打发她走。”
小厮连忙上前去,客气地对吴氏一笑,“请。”
吴氏不由暗自苦笑。萧错这意思,分明是杜绝她在离开期间四处张望,这一趟可真是来得多余。常在富贵门庭中走,她对萧错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早有耳闻。
邀宠记 第30节
今日应邀到了成国公府,听成国公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就奇怪——论起来,她那点儿道行,至多是给人算算近期的运道、看看屋宇陈设是否有不妥之处,男人擅长这些,则是用在排兵布阵、权谋争斗这类大事上,算命看风水这类事于萧错是微不足道,不屑为之。
她当时好一番推脱,成国公夫人却坚持己见,终究是不能断掉自己一条财路,也着实没料到会迎面遇见萧错,便仗着胆子跟着来了。
眼下一看,日后离成国公府和萧府越远越好,万一哪日惹得萧错不悦,别说再无立足之地,性命能否保住都难说。
她加快脚步,匆匆走远。
成国公夫人窝火不已,险些恼羞成怒。她瞪着萧错,“我只是担心自己女儿的安危,叫人来给她看看而已,你做的这叫什么事?!萧府能担保我的女儿日后无灾无难么?!”
萧错淡漠反问:“不能又如何?”哪家闺秀嫁进萧府,萧府便要保谁远离天灾*、一生平顺么?他要有那个本事,离成仙就不远了。
成国公夫人闻言,瞬间气得满脸通红,“说得好,说得好啊!我当初就知道,根本不该把掌上明珠送到萧府这样的火坑!那时你是有今日没明日的情形,叫人每日担心你被人寻仇暗杀或是自己玩儿命赔上性命。眼下你安稳了,便要把别人的性命搁在油锅里是不是?我们成国公府与你结亲,根本就是瞎了眼!……”
萧错见她很有喋喋不休的趋向,淡淡地打断她,“眼下我也不安稳,多少人做梦都想要我的命。”死在他手里的人可多了,关乎人命的仇恨,可不是三两年的光景就能淡化的。
“……”成国公夫人一时张口结舌,气得完全说不出话来。这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一说话就像是打定主意气死谁似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告诉她,她的女儿仍然是随时会因为萧府没落而置身凄惨境地?
萧错微微一笑,目光如刀,“看着办。今日这类事,没有下次——除非您想看到带来的人在萧府血溅三尺。”他拱一拱手,扬长而去。
无聊了这些时候的如意、吉祥立刻精神一振,一左一右跟在他身边,兴高采烈地去往书房。它们最喜欢在书房的软榻上睡觉,更喜欢书房里多宝架上那些新奇的物件儿。
成国公夫人僵在原地半晌,不知何去何从。她要被气得头上冒烟了,第一反应是回府,把国公爷、儿女唤到面前,说说萧错是如何给她没脸的。可是,那一个个的,说话从来都是向着萧错,且总存着点儿忌惮,今日也大抵还是要劝她不要惹萧错。
她跟他们数落过萧府多少次,他们便跟她强调过多少次萧错的残酷绝情。
以前真没当回事,想着不论怎样,萧错一个大男人,总要顾及着颜面敬着成国公府。直到方才,她才隐隐地感觉到,那年轻男子很有可能做出六亲不认的事儿。
这让她心慌。
“去听风阁。”她快步向前。她要亲口问问女儿,在萧府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真过得低三下四的话,那还是早些与萧锐分道扬镳吧。如今和离不算什么事,女儿要是过得实在不如意,那就和离。
**
裴羽听得成国公夫人进了府门的时候,便在花厅耐心等待。等了多时,也不见人来,倒是有小丫鬟来通禀:“成国公夫人在垂花门外遇见了侯爷,说了几句话,随后去了听风阁。”
“哦?”裴羽问道,“你可知原由?”
那小丫鬟在当时就在垂花门一旁,将二人的言辞听得一清二楚,听得裴羽询问,便如实禀明。
裴羽笑盈盈赏了小丫鬟一把铜钱,心里很是庆幸:这样再好不过。萧错不这样做的话,将吴氏强行逐出内宅的人便只能是她。
下人自然都会听命行事,可成国公夫人一定会按着她质问、数落一番,她便是有话答对,态度也只能是和颜悦色——对文安县主都没脾气,她可不敢指望自己能叫别人心生畏惧或忌惮。而以成国公夫人那个脑子,大抵不会打心底重视起来。要是那样,她见到二夫人的时候,便是对方再明理,也总会打心底生出几分不安。
不论怎么想,这件事情上,裴羽都要感谢萧错防微杜渐。
她回了正屋,换了身家常的衫裙,坐在东次间的大炕上,继续给萧错做衣服。
周妈妈、半夏、蔷薇几个却是忐忑不安的样子,一个一个上前来跟她说说闲话。
她起初一头雾水,斟酌多时,才明白她们因何而起。
她都知道文安县主曾钟情萧错的事儿,别人知道的怕是比她还多。而在之前,文安县主虽然被绑走了,可在寻常人看来,她心里总归会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可能呢?
裴羽笑起来,摆了摆手,“你们不明就里,不要胡乱担心,快下去歇息一阵子,也让我安心做会儿针线。”
几个人这才神色一缓,笑着称是而去。
裴羽继续飞针走线,心里的笑意却更浓。
她怎么可能在意文安县主的事情呢?
对那个女子,她除了厌烦、好笑,再不会有别的情绪。
退一万步讲,就算萧错对文安县主以礼相待、百般忍让,她也不会因此忌惮、妒恨文安县主——她要担心的,只能是萧错的心迹。
说到底,这种事取决于男子,如果知道一个喜欢萧错的女子就要心里不快,她早就气死愁死了,哪能活到现在。
不管男女,喜欢一个人,都是身不由己。只是,有些人明白情缘无常,结果不由自己控制,将情意深藏于心,顺其自然;有些人则是偏执的性情,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不能如愿便要强人所难,甚至会因为对方的拒绝而生恨。
她属于前者,并且很幸运的如愿嫁给了萧错。文安县主属于后者,且是后一种人的翘楚,过于偏执,才有了疯狂的行径。
可不论是哪种情形,都需要付出一定的耐心、努力,并且是出于为彼此或为对方着想的前提下。
存着害人、歹毒的心思,在有些特殊的情形之下不是不可做,针对于儿女情长来讲,却绝对是不可为。
得到一个人的情意,半路因对方受伤、失望、历经磨难的事情并不少见,例如皇上皇后,例如韩国公和昭华长公主,如今是世人眼中的佳话,可哪一对不是在风雨之后才得了安稳的?隔岸观火的世人,往往会忽略局中人的苦,看重他们得到的甜。
她不会。
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所得的姻缘,是在机缘巧合的情形之下才如愿的,要自第一日便用心经营,努力得到萧错的认可,尽心做好分内事。
以前没有多少机会,至多给萧错一个“还算省心”的印象,现在却是不同。
了解他之后,才知道他是怎样的心性,才知道这男人比她想象中更值得托付。但她并不能因此完全放松下来,更不能认为自己所得到的好光景是该当的。
只是太幸运,才遇到了愿意发现自己优点、包容缺点的夫君而已。正因如此,才要更尽心地做好分内事,心智在他面前是摆设,无能为力,而不在他面前的时候,却一定要考虑周全。
得到善待,绝不是女子心里有底气恣意行事的理由,正相反,该因此愈发感恩、庆幸,更珍惜所拥有的当下。
好多话,前人已说尽,后人再不能说出更绝妙的;好多路,前人已铺就,后人用心揣摩便可得到宛若前人甚至更好的光景。
**
成国公夫人见到二夫人之后,说了自己在垂花门前的遭遇。
二夫人看着母亲义愤填膺的面容不由扶额,只一会儿,便又笑逐颜开。
这样也好啊。
只要她不与萧锐和离,母亲看重的那些法师、算命的便不能再进到萧府,她不会再因这些事在萧锐面前抬不起头来。而她与萧锐能否过下去,可不是母亲能左右的。
横竖侯爷就是那个性情、做派,母亲除了愤怒、抱怨几日,也没别的法子好想。
幸亏侯爷今日在家。若是这件事让大嫂来出面处理,以大嫂那个性情,便是手段强硬,态度上也不会让母亲畏惧。
说起来,大嫂这人也是奇了,真不是没心机没城府的,偏生面上丝毫不现端倪,加之如今还未及笄,便会叫很多人不能将她的言语、做派放在心里。到底还是没及笄的缘故吧。不过一岁的差别,她不觉得有差别,别人却不会如此,自己的母亲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动辄就说大嫂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儿。
说起来,大嫂及笄之日就快到了。眼下这情形,加上侯爷和大嫂的性情,绝对不会操办,但她不能小觑,要提前准备好像样的礼物才好。
大嫂不缺银钱。人家在闺阁的时候,可是被一家人当成宝贝来宠着的,出嫁时嫁妆分外丰厚,长辈们一定也私底下贴补了很多银钱。
那么,要送礼的话,雅致而有心意的物件儿最妥当,古籍、古玩之类该是上选。
二夫人胡思乱想着,成国公夫人絮絮叨叨不停,见女儿一直不搭腔,急起来,拔高了声音:“你倒是说话啊!”
“啊?”二夫人吓了一跳,“怎么了?您刚刚说什么来着?”
成国公夫人气得半死,缓了一阵子,才把自己的意思重新说了一遍,正色询问女儿在萧府到底过得好不好。
“搬进来之后,我过得特别舒心。侯爷大事小情上,都要二爷帮一把手慢慢历练。大嫂对我就更不需说了,事无巨细地照看着我。上次您平白无故地来质问大嫂,大嫂都没当回事,还说希望与您能够慢慢的亲近起来。您就说,我嫁到了这样的门第,能有什么不舒心的?我现在只后悔没早些搬过来。”二夫人娓娓说出心里话,不等母亲搭腔便继续道,“这些事情您跟我说也没用,我横竖都是认准了二爷,这辈子跟定他了,并且对侯爷也是打心底的敬重。我往后只盼着您能事事以和为贵,不要让我和大嫂都难做人。再说了,家里这几日也有不少事情,您回府见到爹爹之后,不妨细问几句,爹爹总会给您个解释的。我这会儿也说不清楚……等我过几日有了精神,再回家跟您好好儿说说话。”
成国公夫人满心失望,情绪毫无保留地到了眼底。
二夫人暗自叹一口气,终究是狠一狠心,没说以往那些模棱两可敷衍了事的话,做出冷然相对的样子。
她这样自然是造次了,可在现在看来,只能如此。
父亲从来是很尊重母亲的,这尊重里包括了母亲信佛、动辄招人算命看风水的行径,说谁这一辈子心里都要有个念想,如有些男子求的是杀敌报国、才名远扬,有些男子求的则是得过且过安享闲适光景,如愿与否,都会奔着那个念想行事。只是,念想因为人糊涂与否,不尽相同。他觉得,发妻多年行径虽然糊涂但是无可厚非,随她去就是了,横竖总比不知轻重干涉夫君门外是非的行径要好。
不论以前还是现在,母亲这样的行径都依旧会被众人包容,包括萧府在内——侯爷若是认真计较,今日可不是敲打几句了事的事态。
只是,如今她已太过疲惫。这些年了,母亲一直处处不认同她,到如今还要干涉她的事情,便是夫家无人管,她也受够了。
不是所有的父母恩情都是不可置疑的,不是所有长辈的善意都该是唯唯诺诺接受的——出嫁至今,母亲已经让她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尤其当所谓的善意却害过她之后,她已不能控制自己有时候会与母亲拧着来。
失望了,恼火了,女儿却是视而不见。成国公夫人心头大怒,拂袖起身,“也好啊。日后你哭的时候,可不要回娘家哭哭啼啼!打我这儿,就容不得谁帮衬你,你给我记住了!”
二夫人不为所动,打个手势,示意绿梅代替自己相送。
**
萧锐眉飞色舞地回到萧府,身后的护卫,押着的是乔明萱。
待得清风通禀之后,他快步进到书房,“哥,我找到了乔明萱。真是没想到,你手里竟有那么多办事过于得力的人,再加上醉仙楼老板的帮衬……”
“把人带进来。”萧错没闲情听人夸奖自己的手下、朋友,径自吩咐益明。
“……”萧锐立时如霜打了的茄子,蔫儿了。他真是不明白,这个哥哥怎么就油盐不进呢?他夸奖他的人手,他怎么也好意思不高兴一下?真是……
气了片刻,萧锐索性大喇喇坐到萧错书案的对面,把心里的不满如实说了。虽然底气不足,还是想要个说法,“你这是什么意思?没听到还是不以为然?”
伏案看公文的萧错不由讶然,冷冷地看了萧锐一眼,“你这事情是办妥了,但我随便找个管事也能办妥。”
“……”萧锐又被噎了一下,心里是真有火气了,话就没经脑子的说出了口,“既然不愿意听我夸奖你的人,那我就贬低好了。他们还真是没我方才说的那么厉害。当初景先生怎么就能轻易地从你眼皮子底下把一个人犯盗走的?”
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且是萧错从没否认过的事情。
景先生,是先帝在位期间最信赖的人之一。先帝驾崩之前,景先生离开京城,袖手天涯,经他培养的人手,现在正是效命于帝后的暗卫。
说起来,景先生算是前任暗卫统领,输给他也真是不丢人。不然的话,打死他都不敢说这种话。
萧错睨了他一眼,不搭理他。
益明却忍不住了,小声咕哝道:“二爷这话说的可不对,您怎么知道景先生与侯爷没有交情?又怎么知道侯爷只是用那种手段暗地里帮衬景先生?”语毕,不满的撇了撇嘴。事情没过几年,他当初就是年纪小,现在回想起来,也能领会个中缘由。
在当初,他是跟别人一样,为侯爷受了窝囊气而不忿,后来见景先生偶尔来萧府,一来便与侯爷秉烛长谈,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有交情,但是不欲被外人知晓。
至于两人如何成为朋友的,他是不得而知——没法子,他家侯爷那几年不是驰骋沙场就是辟蹊径出生入死,不外乎是办什么差事的时候与景先生有了交集。男人一旦惺惺相惜,成为挚友兴许只需朝夕光景。
萧锐听了,认真琢磨片刻,对萧错生出满腹敬重,“原来是这样啊,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一直以为……”
萧错继续忽略萧锐,瞥了益明一眼,“再记上二十板子的帐。”
益明不以为忤,笑嘻嘻的,“好嘞,等会儿就去!”
这一看就是只放话不会施行的惩戒。是因此,萧锐愈发确定益明的话属实。
萧错已扬声唤清风,“把人带进来。”又睨着益明道,“记四十板子。”这小混账害得他一句话说两遍,该从重惩罚。即便是不能落到实处,多记点儿打板子的帐也没坏处,总能让他日后行事更加谨慎。
“是!”清风、益明俱是高声称是。
萧锐心中大乐,坐到了东侧靠墙的太师椅上,便看到了挤在西北角软榻上的如意和吉祥,笑意更盛。
两个小家伙的头挤在大迎枕上,面对面躺着,前爪有一下没一下地扰着对方。不论哪个,身形被碰到的时候,总会有些不高兴,立时反击回去。
萧锐不由怀疑:它们是想睡觉,还是只为着喜欢软榻的舒适才在那儿耗时间。
乔明萱走进门来,神色木然地行礼。
萧错放下笔,从抽屉里寻到她的画像,比对一下,才能确定萧锐没抓错人。他对事关女子的事情忘性太大,这是想改但很难改的习性。
萧锐却是有些奇怪:大哥不是第一个看到画像的人么?他看一遍就记住了,怎么大哥在此刻又拿出来比对?或许,大哥是特别谨慎的做派?
应该是。不谨慎的话,怎么可能年纪轻轻便有如今的功绩。
邀宠记 第31节
萧错把画像收起来,对乔明萱道:“细说由来,或许可得一条生路。”
乔明萱却是愣怔片刻,随后才醒过神来,跪倒在地,望着萧错,语气急切地道:“敢问您是济宁侯么?若您是,千万不要为难我的娘亲,她与此事无关,只是我多嘴多舌,曾与她说过一些事情,她便是说过什么,也是将我的话重复一遍交差……”
萧错抬手,对她轻轻晃了晃食指,“不想你们母女不得团聚、身首异处的话,如实说出原委。”
乔明萱讶然片刻,之后连连磕头,“我明白!我什么都招,只求侯爷饶家母不死。”继而不等询问,便将过往是非娓娓道来。
她的夫君是罗坤,罗坤不明不白死于非命,她因此恨毒了成国公府,所以才一心为夫君报仇雪恨,才想毁掉成国公夫妇的掌上明珠。
母亲那时因着她的孪生姐姐不明不白死去亦是满心恨意。
可她人单力薄,不能成事。是在那时候,文安县主无意中了解到了她们母女的情形,给银钱、出人手帮衬,只是并不急于行事,一再告诫她们要慢慢来。
末了,乔明萱徐徐地道:“后来,我才觉出蹊跷之处——文安县主根本就是骄横跋扈的性情,这般缓缓行事,定是另有原因。是以,有些时候,我便跟文安县主多要些银钱,省下来的银子,用来收买文安县主身边的丫鬟,还好,成事了。可是,那丫鬟告诉我的事情,我又难以相信——到此刻都不能相信。”她闭了闭眼,再度对上萧错审视的视线,无一丝畏惧,只有坦诚、疑惑。
☆、第031章
031
萧错不动声色,“说来听听。”
乔明萱抿了抿唇,低声道:“文安县主之所以敢帮助我做那些能掉脑袋的事情,是因为背后有楚王给她撑腰。听文安县主那丫鬟说,县主若是不能如愿以偿进到萧府,还有楚王侧妃这条退路。
“不然的话,她不论如何,也不会这般开罪萧府。正是因为晓得这件事,虽然一直半信半疑,我还是听凭文安县主摆布……
“我不过是平头百姓,畏惧萧府的权势,更畏惧身在皇室的楚王,若非如此,大可以将诉状设法送进萧府,而不需惊吓萧二夫人。”
萧锐满脸震惊,过了些时候才想通了。
萧错微微一笑,看向萧锐,“让二弟妹见见她。”
“好!”萧锐欣然应声,唤来长福,带着乔明萱回了听风阁。让妻子亲眼见见这个罪魁祸首,她才能真正对受过的惊吓释怀。
萧错身形向后,意态闲散地倚着太师椅靠背。
与楚王暧昧不清?文安县主真是自寻死路。她的父亲张放就绝对容不得这种事。
楚王的居心,不外乎是通过文安县主的手,恶心他和张放。
楚王其人好色、贪财,从来不是个老实的,在一定的范围内,对权势有野心,近年来一直协理工部事宜。皇帝登基之前,在先帝默许之下,朝堂历经一番大张旗鼓的洗牌,楚王着实老实了一阵子,生怕父子两个把他撵出朝堂,赏个贫瘠的封地了事。
皇帝登基之后,楚王像模像样地办过几件差事,得了几次赏赐,便引得一些趋炎附势的官员极力攀附,又有了自己在朝堂的势力。于是,楚王得意洋洋起来,开始打压曾经开罪过楚王府的朝臣。
这回事上,他萧错与张放首当其冲。
他曾奉命到南疆铲除寻衅滋事的武将、贪赃枉法的文官,有几个地方官正是楚王的爪牙,手里握着楚王的财路。不过,彼时正是朝堂洗牌之前,楚王不敢计较。
在张放眼里,楚王就是一棵墙头草,极为不屑。官升至五军大都督之后,毫不手软地清查曾经或正在依附楚王的属下的过错。
有着这些前因,楚王心里能好受、能不记恨他们?
他与张放一度被言官御史没完没了的弹劾,便有楚王一份功劳。
朝堂之上,楚王占不到便宜,甚至是无计可施,暗地里做文章,也算是情理之中。
文安县主这件事,要是成了,那可真能恶心他和张放一辈子。
至于文安县主与晋王如何结缘,萧错并不关情,更不好奇。
一个小人,一个疯子,凑到一起很正常。
萧错关心的只有张放。
那是曾与他并肩驰骋沙场、为国杀敌的热血男子。
那样一个磊落豪放的人,却是家门不幸,出了那么个混账女儿。
这便是有所得有所失。
张放多年间征战沙场、投身军务时居多,不需想也知道,疏于教导子女是必然。
名将的子女,有些是玲珑心肝,珍惜与父亲在一起的每一刻光阴,悉心领会父亲每一句的教导,例如作为绝世名将子女的皇后与国舅江予莫;有些则是糊涂愚蠢,一面享受着因为父亲战功带来的名利,一面骄纵跋扈行事挥霍着父亲的心血与名誉,例如文安县主。
比起张放,他算是很幸运了。虽然两个弟弟与他相处时始终无默契、有距离,但为人处世一直为他着想,从未行差踏错。而这一点,正是裴家长辈对他最大的一份恩情。没有裴家对他手足的悉心教导,今日后院起火的可能就是他。
**
听风阁。
乔明萱站在海棠花树下。
二夫人走出厅堂,站在廊间,凝眸望去。
此时的乔明萱,面容苍白,穿着浅蓝色衫裙。
“抬起头来。”绿梅扬声吩咐乔明萱。
乔明萱缓缓地抬起头来,循声望过来。
这女子与闵采薇是孪生姐妹,除去唇角上方少了一颗小红痣,五官当真是一模一样。姐妹两个不同的是气质,闵采薇是那种看起来清高孤傲的大小姐,乔明萱则是那种娴静温柔的女子,只是视线与二夫人相撞的时候,眼中闪烁着痛苦、恨意。
那次噩梦一般的经历,因着亲眼得见乔明萱,让二夫人完全释怀。
她长长地透了口气,吩咐长福:“把人送回前院,请侯爷费心安排吧。”
长福称是。
绿梅随着二夫人转身回往室内,不甘地嘀咕:“您真的不教训她一番么?您和白梅被那样折腾,都是因她而起。等会儿您可得跟跟二爷好好儿说说,让他过两日把人要到手里,交给您发落。”
“她夫君的死,看来真与成国公府有关。”二夫人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绿梅,“她恨归恨,到底是没泯灭人性,不然的话,我这会儿已经躺在棺材里了。”
那一晚,她吓得无法出声,昏厥在地——乔明萱不是没机会杀了她的,但她还活着。
或许,憎恨会让人疯狂,可真有机会报复的时候,人会清醒过来,会因为要不要牵连无辜而挣扎,痛苦更浓。
都是女子,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乔明萱的经历,虽然不会真的原谅,但也做不到以牙还牙。
绿梅见二夫人面色不善,连忙行礼认错。
“这种挑拨着我给二爷找事做的话,不准再说。”二夫人低声训斥绿梅,“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你们几个大丫鬟不成器,别院何至于出那么多事?没发落你们,不代表你们就没过失。再有不尽责之处,你们只能收拾行李走人。”
绿梅羞愧不已,“夫人教训的是。”她们要是尽职尽责,将丫鬟婆子管教得服服帖帖,二房真不会接二连三地出事。
“下去吧。”二夫人转身走进东次间。
萧锐歪在大炕上,见妻子进门,抬手示意她过去,“见到人了?”
“嗯,见到了,真是生得一模一样。”二夫人坐到他身侧,“她是怎么说的?跟古氏说的一样么?”
“一样,并且——”萧锐把文安县主与楚王纠缠不清的事情也告诉了她。
二夫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天啊……那不就真的闹大了?”虽说楚王是嫔妃所生,与皇帝不是一母同胞,可到底是有着多年手足情分。
皇室中人牵扯进来的事情,任谁都会提心吊胆一番。萧锐拍拍她的手以示宽慰,“正相反,这之于我们是好事。因为这件事,简让把文安县主扔进牢里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儿。”
“……”二夫人不明所以,神色愈发惶惑。
萧锐便说了原委,又将楚王与萧错、张放不合的情形详细告知。
二夫人稍稍放松了些,“但愿五军大都督不会为着文安县主与侯爷反目。再就是皇后娘娘,她会不会为着张府的名誉偏袒文安县主?”皇后与张放是叔侄情分,一向把张放看得比亲叔父还重。
“不会。把心放下。”萧锐坐起来,端过炕桌上的茶盏,喝了口茶。
二夫人虽然半信半疑,却没追问。外面的事,他肯告诉她一些已是难得,再多的他不方便说,她更不会好奇。他喝茶的时候,她把母亲来过又离开的事情说了说。
萧锐担心她对萧错的做派不满,委婉地道:“大哥就是那样的性情,在家里算是特别克制了——这一点,怕是天王老子也拿他没辙。”
“瞧你想到哪儿去了。”二夫人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些,觉着这样再好不过,我和大嫂都能过得省心一些。再有,我娘家与罗坤那件事……若是有波折,侯爷还要费心。说起来,要不是我这边给了人可乘之机,文安县主再怎样,也没本事闹到侯爷和大嫂面前。”凡事都有根源。她并不能因为文安县主、楚王与萧错的恩怨,便推卸自己和娘家的责任。
因为妻子的明理,萧锐心里暖暖的,他放下茶盏,紧紧地抱了抱她,又狠狠地亲了一口。
“大白天的闹什么?”二夫人笑起来,推了他一下,“快去外院吧,看看有什么能帮衬侯爷的。”
“只是抽空歇一会儿,这就去给大哥——添乱。”说起这个,萧锐有些打蔫儿,“你说他怎么那么吝啬呢?我忙成傻子他都不肯夸我一句。这两天我多勤快啊,起早贪黑的围着他转圈儿……”
二夫人大乐,笑着搂了搂他,“你最勤快的时候,比起别人还是懒散些。侯爷能忍着不数落你已是不易,慢慢来。”
“还真是那么回事。”萧锐唇角高高的翘了起来,“这要换以前,早让我一边儿凉快去了。得,我这就去!”语毕,下地穿上鞋子,大步流星地出门。
二夫人笑了一阵子,思忖片刻,去正房找裴羽说话。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妯娌两个不自觉地亲近、随意许多。裴羽让丫鬟把二夫人请到东次间,“也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茶、吃什么糕点,快跟我说说,省得到我这儿只是干坐着说话。”
“我喜欢喝龙井,爱吃甜的糕点。”二夫人笑答之后,问道,“大嫂呢?”
裴羽笑道:“我喜欢喝六安瓜片,不怎么吃糕点,偶尔会馋京城有名的小吃。”
“喜欢六安瓜片啊?”二夫人立刻吩咐随自己前来的绿梅,“快去把我新得的几两给大嫂取来。”又对裴羽解释,“家父新得了什么茶,都会命人给我送来一些——今日一早我命丫鬟回娘家传话,管家知道家父这习惯,便让丫鬟把茶叶顺道带了回来。”
裴羽也没推辞,“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以后记着把好的龙井都送你就是了。”
“再好不过。”
两人说笑了一阵子,二夫人说起乔明萱的事情,把萧锐告诉自己的话复述一遍,末了道:“你早晚会知道,我这会儿实在是为这些心绪起伏,在房里坐立不安的,便按捺不住,来与你说说。”
裴羽理解地一笑,继而敛目思忖片刻,“楚王与文安县主……那就在情理上说得通了。怪不得文安县主有胆子用三爷的安危要挟侯爷,始终有恃无恐,还说什么请皇后赐婚,要楚王妃为她说媒。”说到这儿,见二夫人是听得云里雾里的神色,便说了文安县主过来之后的种种说辞。当然,于自己和萧错面上无光的,略过不提。
二夫人听得又气又笑,“那个人,简直就是一头丧心病狂的胭脂虎。于情于理,楚王妃都不会愿意王府里添这么个侧妃,照她的打算,应该是见情形不好的时候,便将楚王允诺过她为侧妃的事情告诉楚王妃,楚王妃为着自己的日子能清静些,应该会尽力成全她进到萧府的事情,当面请皇后娘娘给她赐婚也未可知。张国公真是家门不幸,怎么就养了这样一个混账东西?这事情要是传扬出去,张国公的脸往哪儿搁?”
“谁说不是呢。”裴羽又何尝不为张放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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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进到书房,呈上一份卷宗,“顺天府尹抓紧调出来誊录了一份。”
萧错接过,放到一旁,问道:“确有其事?”
管家恭声回道:“罗坤的死,是当初成国公府里的宋管事所为。宋管事是成国公夫人的远房侄子,当差熬出头之后,在外常用成国公府的名头敛财、欺压百姓、商贾。”
坐在一旁的萧锐闻言,险些闹个大红脸。
管家继续道:“罗坤出事之后,成国公便察觉到了宋管事履行不义之事,将人逐出府去,随后寻了些由头,命人把宋管事扭送到了顺天府。罗坤一事,成国公并不知情,还是宋管事经不住刑罚自己招出来的。
“宋管事是死罪,但他不走运,不,也算是走运?——呈到龙书案上秋后问斩的名单里不曾遗漏他,但是皇上不曾理会,他到现在还关在死囚牢里。”
萧错微笑。那种恶奴,定罪之后便给他一刀,还真是便宜了他,这样再好不过。
而这样一来,成国公府对古氏母女二人,好歹能有个交代。一事归一事,古氏母女两个的过错不能忽略,但罗坤、闵采薇之死带给她们的打击、痛苦,也不能搁置不提。
萧错想到闵侍郎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嘴脸,吩咐管家:“闵采薇的死因,捎带着查一查。”
管家称是,“闵采薇生前,曾为她看病的太医、大夫,小人已经见过,他们想清楚来龙去脉、找齐历年来开过的方子,便会来萧府。”
邀宠记 第32节
不等吩咐便已事先着手。这一点让萧锐对管家又多了三分敬重。他就不行,他要么是不拨不转,要么就是做无用功。
萧错颔首一笑,“辛苦了。晚间成国公要来,你费心安排一桌席面。”
“用饭之处安排在花厅?”
“嗯。”萧错一面继续与管家说着府里一些事,一面将手边那份卷宗递给萧锐。
萧锐连忙接到手里细看。
这时候,多宝架那边传来玉石碎在地上的声音。
三个人同时侧目看过去,萧锐险些跳起来——那是他一早送来的玉狮子,这还没摆足一日就毁了。
如意坐在多宝架前的地上,察觉到三个人的视线,神色无辜地望向他们。
吉祥却躲到了如意身后。如意与多宝架之间的空隙容不下它肥肥的庞大的身形,便一味用前爪、用身形把如意往前推,一边忙还一边做贼心虚的瞧着萧错。
“这个败家的混账。”萧错又气又笑,随手抄起一本书,作势要砸向吉祥。
吉祥立时低低地嗷呜一声,趴在地上。
不要说深知吉祥性情的萧错、管家,便是萧锐都忍俊不禁。
这时候,一行人策马行走在萧府门前的长街上。
为首的一男一女都罩着玄色斗篷,男子容颜俊朗,神色显得懒洋洋的,女子容颜绝美,一双眼睛光华流转。
男子是简让,女子是皇后。两人是在街头转角处遇见的。
简让去而复返,是为着询问萧错一些事。
皇后则是过来看看吉祥,最好是能把它和如意哄回宫里。它们不在跟前,日子便少了很多乐趣。
“吉祥这两天都没回后宫吧?”简让问皇后。那小家伙先是在御书房腻了大半日,随后又跑出来串门。
“嗯。”皇后颔首一笑。
“闯祸挨训了?”
“嗯。”皇后轻笑,“吉祥毁了红蓠的心头好,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通训。”
红蓠是宫里的女官,也是看着吉祥长大的人。
简让失笑,随后道:“我把文安县主扔到牢里去了。”
皇后问道:“她犯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简让语气松散,提了提文安县主做的那些好事,末了道,“我知会了张夫人,她哭哭啼啼地出门进宫,这会儿应该到了。”
皇后揽住缰绳,望了望萧府的大门,踌躇片刻,拨转马头。
简让失笑,“不去看吉祥了?”
“没脸去。我去见见她。”皇后双腿一夹马腹,带着数名侍卫绝尘而去。
☆、第032章
032
暗卫办差处,位于皇宫西侧,前面班房、签押处、刑讯议事的大堂等一应俱全,二进为暗卫的练功场,第三进是牢房、地牢,第四进为暗卫住处。
应该是让人步入期间便觉阴森的地方,但真实情形正相反:朱漆大门修建得很气派,庭院中遍植翠竹苍松翠柏,更有四时常新的花卉盆景,可时时听到小鸟悦耳的鸣叫声。
这是简让的功劳。
常洛已事先闻讯,站在大门外观望。见到皇后一行人趋近,连忙快步走下长长的大理石台阶。
皇后跳下马,将手里的鞭子抛给随行的侍卫,对常洛一颔首,拾阶而上,“近来如何?”常洛自幼跟随在皇帝身边历练,与皇后很是熟稔。是在去年,简让向皇帝、皇后要了几个年轻人,都是他看中的可造之材,其中便包括常洛。
常洛笑道:“托皇后娘娘的福,属下一切都好。”
“学会打官腔了?”皇后失笑,又道,“跟着简让那厮,不累得爬不起来已是不易。”
简让平日只有两种意态:慵懒、不耐烦。
简让平时为人处世,是亦正亦邪的做派。
简让在办差的时候,则时常给人一种活腻了的感觉:要么他死,要么别人死。用的一概是随时都要把谁气疯、逼死的方式。
不要说朝臣和他的下属,便是皇帝、皇后,偶尔都被他气得火冒三丈。只是帝后都是爱才之人,并且都有着气过就算、下次再来的良好习惯,从来不计较。他们都如此,别人又能怎样?——而帝后、朝臣都束手无策的一个人,在他手下当差的人的日子,可想而知。
常洛老老实实地道:“这倒是真的。但他这样摔打人的法子,最是磨练人的心智。”
皇后颔首一笑,“这样想就对了。”
常洛问起她的来意:“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是为文安县主的事么?”
“嗯,恰好得空。”
常洛即刻道:“文安县主关在地牢,随行的两名丫鬟关在上面,已经招供。证词就在大堂,见不见她们三个?”
“要见。张夫人此刻在宫里,把她带来。”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走上石阶,穿过门楼,步入极为宽阔的四方院落,沿途所遇暗卫俱是躬身行礼。
走进大堂,皇后在主座落座,一面喝着茶翻阅两名丫鬟的供词,一面等着暗卫将主仆三个带来。
两名丫鬟金钏、碧玉先行来到大堂。
金钏见过皇后,眼下满心以为皇后之所以这么快赶来,是为着带她们主仆三个离开,急急地跪倒在地,低泣道:“皇后娘娘,您一定要给县主做主啊!方才奴婢两个被暗卫百般惊吓,迫不得已才顺着他们的意思说了那些违心的……”
“聒噪。”皇后语声清越,语气寒凉,“带下去。”
暗卫高声称是,不由分说便将金钏拎出门去。
碧玉见这情形,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片刻后,她察觉到皇后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室内的氛围变得分外凝重。她愈发心惊胆战,身形轻轻地颤抖起来。
皇后问道:“供词属实?”
碧玉颤巍巍地答道:“回、回皇后娘娘的话……供词属实。奴婢知罪,早该将这些事情禀明国公爷,却一直没那么做。”做梦都想不到,宅门内的事,闹到了皇后面前。
皇后啜了口茶,不再说话。
静默多时,文安县主被带到了皇后面前。
文安县主望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后,再看一眼不敢与她对视的碧玉,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她脸色彻底灰败下去,跪倒在地,径自磕头认罪:“皇后娘娘,臣女知错了,只求您网开一面。”
皇后唇角微扬,形成一个讽刺的弧度,“知错?”
文安县主连忙改口:“臣女知罪,求皇后娘娘从轻发落。”
皇后离开座位,缓步到了文安县主面前,反复打量着。“发落你?”她语气里都有了嘲讽,“你也配?”
文安县主心头大惊,抬头望向皇后,见眼前人明眸依然潋滟生辉,只是此刻的眼神锋利如刀,含带着不屑、嫌恶直直地刺向她,要将她的面容凌迟一般。
她青白的面色倏然涨得通红,感受一如被人狠狠羞辱了一番。
皇后微眯了眸子,“得不到,便去偷去抢。有出息。”
文安县主下意识地回道:“没有,臣女没有……”
皇后周身寒意更浓,“嗯?”
文安县主被凌厉的气势压垮,颓然垂首,无从辩解。
皇后心头的怒意,并不只是不屑于这般的行径,更多的是怒其不争。
张放年轻时与父亲是过命的弟兄,她一直将他视为亲叔父,他行事亦是既对得起英年早逝的弟兄,更对得起她这个晚辈。
但她做不到爱屋及乌——在闺中时就如此,改不掉,也不想改。
当初张放调任至五军都督府,张夫人与儿女赶来之后,她该帮的都帮,但与他的妻儿无法亲近,少有往来。
后来,皇帝登基,张家得到封赏,张夫人与文安县主便浮躁起来。她听闻之后,找了个中间人提醒张放,更曾当面提点过张夫人和文安县主。那次之后,母女两个着实老实了一阵子。她便不再时时留意——有那份心也没那个精力,生下儿子之后,身体一直虚弱,平日里还要孝顺太后、相夫教子,更有平辈的亲友需要她的关心或照顾。
哪成想,文安县主不声不响地做出了这等鬼祟之事。
文安难道就不知道,家族的荣耀、自己头上的殊荣,是她的父亲用半生的心血、一身的伤病换来的?战功换来的荣华,绝不该挥霍。
同理,萧错那边也是。那个年轻人,是皇帝在沙场中结交下的挚友,是在烽火狼烟中最不惜命、最骁悍的将领;如今暗卫统领在做的一些担负莫大风险的事情,在皇帝登基之前,都是萧错以身涉险,为朝廷百姓铲除了很多贪官佞臣。这般的良将忠臣,得到安稳有多不易?文安县主却要让他家宅不宁,要用最龌龊的手段去恶心他。
皇后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语气漠然:“给你三条路:远嫁、出家、自尽。”顿了顿,又道,“你有个好父亲。他是与萧错同样可敬的功臣良将。不为你的父亲,将你凌迟都是轻的。”
“皇后娘娘!”文安县主的心头被巨大的恐惧笼罩,她膝行着上前,“臣女真的知罪了,您就看在家父多年来……”
皇后后退两步,避开她即将碰到自己斗篷的手,怒意再也无法遏制,吩咐暗卫的语气在同时转为冷酷:“再啰嗦一句,便赏她三十廷杖!”
到此刻想到张放多年来的不易了?这般货色,哪里有分毫将门之女的风骨。
居然唆使人装鬼去吓萧锐的结发妻,只要楚王稍稍做点儿文章,买通文安县主的丫鬟和名气不大不小的法师道婆一类的人,让他们主动去顺天府投案,这件事就会发展成巫蛊案。
只要与巫蛊案扯上干系,张家轻则门庭没落,重则灭门诛九族。那种事,可不是谁能控制的,天下人都一样,哪一个不对这种事情憎恶至极?
——是的,萧错不会为难张放,但是楚王一定会借机做文章,文安县主最让人生恨的地方就在于,居然妄想与楚王虚以委蛇——那分明是与虎谋皮。幸亏萧府反应快,三两日便理清楚了整件事的原委,不然的话,萧府怕是都会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楚王那个人,说难听点儿是墙头草,说好听了却是最善于见机行事。
可这文安县主呢?到了此刻,她恐怕还以为楚王欣赏她的美色,许的侧妃名分是出自几许真心。
这些话,皇后不会跟文安县主细说。
犯不着对牛弹琴。
文安县主再也不敢出声,连哭泣声都竭力压抑着。
皇后听到脚步声,侧目望去,是满脸泪痕的张夫人。
张夫人脚步迟缓地走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皇后缓步经过她,重新落座,“教女无方,闭门思过三个月。”
“臣妾……谨遵懿旨。”张夫人虽然不知道女儿到底犯了怎样的大错,却知道结果无从更改,她从未听说过皇后曾有朝令夕改的前例。尤其方才那一幕让她知晓,皇后已在暴怒的边缘。
红蓠进门来,屈膝行礼后,恭声问道:“皇后娘娘,该回去了吧?”
“去禀太后一声,说晋王妃与文安县主起了冲突,我要从中劝和。”皇后拢了拢眉心,吩咐道,“还有,传晋王妃过来。”
红蓠一看皇后那个样子,就知道是心绪奇差,哪里还敢提皇子吵着找她的事儿,立刻称是而去。
常洛出去一趟,带进来一名随简让去萧府的暗卫,解释道:“简统领正在返回的路上。闵家大小姐的事情有蹊跷,他派人抓紧回来禀明。”
那名暗卫上前去,细说由来。
邀宠记 第33节
皇后听完一颔首,“传闵夫人、闵二小姐。”
“是!”暗卫快步而去。
一旁的常洛再清楚不过:今日有人要倒大霉了。
他对皇后的性情还是了解的,这次晋王、文安县主生事,狠狠地踩到了她的底线——为着她自己,她不允许任何人害得张放半生功名、血汗付诸东流;为着皇帝,她不允许任何人动她夫君的挚友、功臣。
处置晋王的手段要温和,发落文安县主在明面上一定要寻找个莫须有的理由,可皇后的怒火总要有个途径宣泄出去,那么,拿来开刀的就只能是作为这件事情源头的闵家人。
闵采薇若是死得冤,闵家可就有的受了。
这时候,皇后再度看向文安县主,问道:“你选哪一条路?”
☆、第033章
033
文安县主低低地道:“臣女……遁入空门。”她咬了咬唇,恭恭敬敬地向上磕头,“若是家父不准,臣女自尽。”
皇后默许,继而看向常洛,“张国公——”
常洛恭声道:“国公爷离京巡视,几日后方可回来。”
皇后闭了闭眼。
常洛瞥见张夫人已是面无人色,摇摇欲坠,请示过皇后,命人拿上供词,送张夫人到外面稍事歇息。再在这里逗留一阵子,她少不得会晕厥过去——皇后此刻在气头上,虽然惜字如金,可每字每句都叫人心惊胆战,弱质女流哪里消受得起。
他心里很是怅然。原本,张家是那么好的局面。张夫人与文安县主只需恪守本分循规蹈矩,余生便只有安稳富贵可享。偏生她们被浮名所累,这狠狠的一跤摔下去,余生怕是欢喜时少。
皇后站起身来,在室内缓缓踱步。
她要慎重地斟酌,利用楚王妃把整件事的局面搅乱再逆转。
简让赶回来了,站在门口,对常洛招一招手。
常洛会意,放轻脚步出门,与简让走开去几步,微声说了方才皇后的举措。
简让唇角上扬,笑容里有意外又有惊喜。
皇后这般利落狠绝的一面,很多人很长时间没见识过了。
这样就好,接下来的事情好办很多。她若是为着张放与女儿的父女情分优柔寡断一次,那他与萧错没别的选择,只能在中间和稀泥。
他走进大堂,轻咳一声,恭敬行礼。
皇后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免礼。
简让问道:“皇后娘娘在斟酌何事?”
皇后如实说了,“萧错可想到了应对之策?”
简让一笑,“皇后娘娘似是料定微臣没有对策?”
“你当然有对策,不可取。”皇后一摆手,是“你别说更别惹我生气”的意思。
简让莞尔,随后侧身相请,指了指门外,示意她到庭院中走走。
在他的衙门,他总不能与皇后娘娘遣了暗卫单独说话,在外面边走边把话说完最妥当。
皇后会意,转身出门,一面踱步,一面听简让微声说了萧错的打算。
皇后听完,停下脚步,侧目看着他,挑眉一笑,“真有他的。我大致照着这个章程来。”
这就是同意了的意思,亦是她要在过程中耍点儿坏的意思。简让打心底透了一口气。
他如今得力的人手不够,有些差事需得亲力亲为,更需要萧错时时协助——不为此,萧错不至于大半年不得闲,忙得旧伤都发作起来。
如今的差事,主要是清除皇帝、皇后与其母族江府、萧错、韩越霖和景先生的仇家余孽——这几个人,在前几年除掉或结仇的门第加起来实在是太多。在他们,如今已是债多了不愁,在别人,却是血海深仇。
景先生是最特殊的一个,只比他大几岁,但曾经是他的上峰,亦是他与萧错的良师益友,如今袖手天涯行踪不定。临走之前,把保护帝后、萧错等人安全的重任交给了他。
等同于将半条命托付给了他,是最深的信任。
他人手不够兼顾不过来,只能让萧错鼎力协助——真出事就是天大的祸事,他以命抵命事小,辜负了景先生的信任事大。说起来,这些事情上,萧错算是他的前辈,又是过命的好兄弟,相互帮一把是当仁不让,他要是逞强的话,萧错才会跟他玩儿命。
这几日,萧错旧伤发作不说,萧锐夫妻二人过得不安稳,只有先把家事处理完,才能够静下心来处理正事。
楚王妃过来了,行礼之后,神色惊疑不定。过来的一路都在想,自己平日有没有无意间做过错事,惹到了母仪天下的皇后,结果是没有。那就一定是楚王做了什么事犯在了皇后手里。那么,皇后唤她来做什么?以往也没迁怒于人的习惯啊。
皇后笑微微地道:“有件事要你帮忙。”
楚王妃慌忙应声,声音紧巴巴的:“皇后娘娘只管吩咐。”
皇后安抚地一笑,“别怕。随我来。”
楚王妃心神为之一缓,“是。”
这时候,张夫人和文安县主已被带到倒座房。暗卫知道,到此刻,已不需再为难她们,把人带进室内,便退了出去。
张夫人用了些时候,才明白女儿到底犯了怎样的大错。
她坐在光线越来越黯淡的房间里,久久地凝望着垂头站在一旁的女儿。
文安县主眼里的泪没有断过,面颊上湿漉漉的,视线一片模糊。
张夫人想责骂,想痛打,最终却是什么都做不得。怪谁呢?女儿不成器,她的责任最大。
恍惚间,楚王妃走进门来,笑盈盈地道:“我得了皇后娘娘的吩咐,来跟你们商量一番,总要把没完的戏唱好。”
皇后那边,闵夫人与闵青莲已经过来。
皇后看着天色不早,吩咐随行的侍卫,“把人带回去。”随后回了宫里,径自去往太后的慈宁宫。
路上,红蓠不由好奇地问道:“吉祥呢?您不是说去萧府么?”
皇后故意逗她,“我们吉祥还在怄气呢,不肯回来。”
“不会吧?”红蓠讶然,“几时变得这么大气性的?”
皇后不由为吉祥抱不平,“你起码训斥了一刻钟,还好意思怪我们吉祥气性大?”
“那能怪我么?”红蓠是从小陪在皇后身边的人,最是亲近,私底下说话不需讲虚礼。说起吉祥做的好事,她还是有点儿脾气,“你们败家打碎的可是我那套玻璃茶具。那是昭华长公主特地吩咐内务府照着她画下的式样打造出来的,精致小巧不说,而且满天下只此一套,绝没有重样的。昭华长公主看在您的情面上,赏了我,结果呢?我还没焐热呢,就全成了玻璃渣子。”
皇后失笑,“正因如此,我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由着你发了那么久的脾气。不为这个,我们吉祥能那么委屈么?能跑出去那么久不肯回来?”又故意叹息一声,“你们的气性都是越来越大,我只好受夹板气,两面不讨好。”
红蓠轻笑出声,侧目打量着皇后的神色,“您骗我呢吧?是不是根本就没去萧府?不然怎么都要把两个小家伙哄回来的。”
皇后笑而不语。
远远的,太后抱着皇子云斐,在一大群宫女的簇拥下迎面而来。
皇后连忙加快脚步迎上去,行礼后道:“母后,这时候风凉,您怎么也不加件斗篷。”
“没事,没事。”太后笑容慈爱,“哀家陪着云斐来迎迎你。”
“母后,母后!”云斐粉雕玉琢的小脸儿笑成了一朵花,张着手臂要母亲抱,“我来接您啦。”
“嗯,乖。”皇后毫不迟疑地展臂将儿子接过,亲了亲他的面颊,“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要皇祖母抱?”说着话,就把儿子放到了地上,伸出手去,“来,我领着你,走回去。”
太后:“……”
云斐看着母亲的手,皱眉,扁嘴:“……”
皇后一改人前惜字如金的做派,一本正经地道:“你现在这么胖,就该多走动,这叫强身健体。不准总让人抱着,记住没有?”
云斐胖乎乎的小手抬起来,打了母亲的手一下,“不胖,我一点儿都不胖。”随即又撒娇地笑着张开手臂,“母后抱。”
皇后嘴角一抽。
太后却已又气又笑,抬手戳了戳皇后的脸,微声数落道:“你这个不着调的,我们云斐哪里胖了?这叫胖?”随后语声才恢复如常,将云斐抱起来,“皇祖母抱。”
“母后……”
皇后与云斐异口同声。
皇后是想,孩子都两周岁了,换了资质聪慧的,明年都能启蒙了,到眼下还成日里做小懒虫……怎么成?
云斐却是一心要如愿,仍旧眼巴巴地望着母亲。
太后拍着云斐的背,嘴里则打圆场:“快回去,外面风凉,站久了不好。”往前走的时候,又刻意跟皇后打岔,“方才你叫人来禀,说楚王妃与文安县主生了嫌隙,是怎么回事?”
先帝在位期间,太后都是不爱管闲事的,眼下则是一心过含饴弄孙的清闲安乐日子。问起这些,不外乎是不想看到母子两个较劲。皇后有什么不明白的,便笑着随太后往前走,“没什么,小事而已。”
“那就行。在外面,你最有分寸,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太后笑着看了皇后一眼,“哄孩子的时候就……”完全是一言难尽无从数落起的样子。
皇后汗颜,心说我有那么差么?
云斐却不管长辈的说笑,动着自己的小心思。他早就想念母后了,好半晌喊着要找,母后回来却抱都不肯抱。真伤心。
他搂着太后的脖子,把小脸儿埋在太后的肩头,啊啊啊地干哭起来,“母后抱,要母后抱……啊——啊——啊——……”
太后笑眯眯地睨着皇后。
皇后则是哈哈地笑起来,把云斐抱到怀里,温柔地亲了一下,“小骗子,又来这一手。”不管是大人、孩子,她都很喜欢淘气、慧黠的,动辄啼哭的根本受不了。
云斐咯咯地笑起来,凑过去亲了亲母亲地脸,“想娘亲了。”私底下,他从会说话起,只唤双亲爹爹、娘亲,人多的时候才肯改口唤父皇母后。
“乖。”皇后一颗心都要融化了,温柔的笑意流转在眼中。
“今晚跟娘亲睡!”云斐语声虽低,语气却坚决。
“好啊。”皇后用斗篷罩住儿子的小身形,“答应你了。”
云斐再次笑开了花,这才说起自己惦记的另一件事,“吉祥和如意呢?”
“它们啊……”皇后笑微微地瞥了红蓠一眼,“吉祥去找如意了,找到了就会过来。”
红蓠有点儿窘,低声道:“明日奴婢去萧府。”因着外面那些事,皇后不方便亲自去萧府,那就只好由她去哄吉祥回来。但愿那个败家的能给她点儿面子。
**
这一晚,成国公到萧府饮宴,萧错与萧锐作陪。
翌日,萧错起身去上大早朝。
那一场闹剧已到曲终人散时,只差相关之人的归处。
最让他膈应的人是楚王,他怎么也得给楚王找点儿事情做——不上朝不露面可不成。
同一日,文安县主的事情有了结果,并且传得沸沸扬扬:
楚王看中了文安县主的容貌,起了将之收为侧妃的心思,并没隐瞒楚王妃,意在要发妻亲自出面,求皇帝皇后成全他这心愿。
邀宠记 第34节
楚王妃听了,心头气闷不已,只当是文安县主性子轻浮勾引楚王,便找到张府,当面质问。
文安县主当场大怒,斥责楚王妃胡说八道毁她的名节。
两个人争吵起来,话赶话地便没了分寸,竟闹到了皇后面前。
文安县主当场发誓与楚王清清白白,更是决意遁入空门以证清白。
皇后明白原委之后,申斥了楚王妃一通,又安抚了文安县主几句。
却是没成想,文安县主是个气性大的,回到家中便动手剪去一头长发,断了与这尘世的牵绊。
张夫人虽然痛心疾首,却以大局为重,最终是由着女儿落发为尼,以此告知世人:张家的女儿行得正坐得端,不能容着外人信口雌黄。
楚王妃闻讯之后,连忙进宫去找皇后请罪,发誓说是因楚王态度坚决的要迎张家女为侧妃,她才昏了头去找文安理论。
皇后懒得理她,罚她闭门思过。
皇帝那边不可能不听说,听说之后就来了脾气,当即传楚王进宫,却不见人,让楚王在养心殿外跪了足足三个时辰。
——张府的名声没受分毫影响,满城皆知张家闺秀的贞烈性情;楚王的名声却是坏到了一定地步,官场上的人都在诟病他色|迷心窍,竟敢对张放的女儿动了邪念,这不是自找难堪么?
也有人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管怎样,楚王好色的名声年深日久,这是谁都无法给他抹去的污点。
裴羽听说这些之后,问清风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风在外院,了解得一清二楚,也知道没有隐瞒夫人的必要,便将原委细说一遍。
裴羽对皇后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处世竟是这般的果决、利落,该罚的罚了,该护着的一概置身事外,不受丝毫影响。
只要皇后有一丝的优柔寡断,事情就可能出岔子——楚王怎么可能坐在家里等着霉运临头,总能察觉到一些蹊跷,要想成事,就一定要赶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出手,这样才能让他出丑,搬砖砸了他自己的脚。
皇后真正惩戒的,是文安县主和楚王。
楚王因何惹得皇后这般针对、戏弄?
裴羽不由敛目沉思,继而心头一凛。
楚王一定是存着那最歹毒的用心,才叫人忍无可忍,坐视他引火烧身。
到这一刻,她才分外清晰地认识到,萧错在官场之中,要随时面临这种凶险。
该有多辛苦多疲惫?
他却始终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裴羽想到曾经嗔怪他冷落自己不肯回房,想到曾经要求他尽量每日回房用饭,不由扶额。
平日打理家事,只要肯找事做,就没有得空的时候。更何况他这样的朝臣。
真是不懂事。日后可不能再勉强他了。
遐思间,周妈妈快步进门来,神色凝重,“夫人,宫里来人了。听小厮说,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宠的江女官。”
“是么?”裴羽转去内室,“帮我换身衣服。”
“是是是。”周妈妈跟在她身边,又道,“那名女官还带来了闵夫人与闵二小姐。”
裴羽讶然。这是怎么回事呢?心里犯嘀咕,手脚却是一刻也没闲着,利落地换了身衣服,又整了整发髻,迎到正房门外,一名容颜俏丽身着绯色衫裙的女子款步而来。
来人是红蓠。她自幼失怙,小时候便随了皇后的姓。
裴羽面含微笑,上前去见礼。
红蓠忙笑着还礼,继而说出来意:“皇后娘娘命我将闵氏母女带来萧府。夫人若是得空的话,不妨详加了解原委。”
裴羽立刻笑应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随后望着红蓠,等待下文。
红蓠笑道:“皇后娘娘让夫人看着办。”皇后是决意要发落闵侍郎夫妇,但总需要个像样的由头,总不能毫无征兆地出手——皇后是应该老老实实打理六宫事宜的,哪里能平白无故地介入官员的家事,落到那杆子言官眼里,夸大其词一番,少不得又要诟病皇后干政。
看着办。只有三个字。惜字如金也不能到这个地步吧?裴羽先是有片刻的啼笑皆非,继而便会过意来,含笑称是。
红蓠笑容里有了几分真实的喜悦。皇后一早就曾问起她对萧夫人的印象,她说是特别好看的一个小姑娘。皇后先是没正形地说改日一定要见见那个小美人儿,继而才说,要试试萧夫人的深浅,千万别是下一个张夫人。末了便这样吩咐了她。
她起初都是一头雾水,心里少不得为萧夫人捏一般汗。此刻看来,这小姑娘的反应很快,应该能给皇后一个不错的交待。
差事交代了,红蓠便说起另一件事:“吉祥和如意呢?我能不能看看它们?”
“就在屋里。”裴羽将红蓠迎到正屋的东次间。
闵夫人与闵青莲由宫女带到了花厅。裴羽与红蓠寒暄两句,便去了花厅,着手梳理这一笔乱账。
☆、第034章 ·
034
裴羽刚到花厅门口,有小丫鬟来禀:“夫人,管家有事求见。”
她即刻道:“快请。”随后吩咐丫鬟,把闵夫人、闵青莲暂且带到偏厅。在花厅落座之后,看到案上两个厚实的牛皮信封,取出来一看,是闵夫人、闵青莲、相关太医与大夫的口供。
管家进到花厅,行礼后道:“江女官经过外院的时候,与小人说了来意——夫人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裴羽报以感激的一笑,“别的事少不得要麻烦你,只这一件事不需要。”
管家眼中有了笑意,但还是想验证一下猜的对不对:“夫人的意思是——”
裴羽知道他是明知故问,还是将心中的考量娓娓道来,万一自己有思虑不周之处,管家一定会提醒她的,“别的事情也罢了,只这一件事,需得我自己拿主意。今日门里门外这些事的源头,是二弟妹平白受到惊吓。
“但是,这件事其实并不一定要萧府的人出面。皇后娘娘的意思,应该是想看看我办事是否周全,我只需随心意行事。
“若能勉强交差,皇后娘娘也能放心一些,不需担心萧府成为下一个张府。若是办得实在不妥当,皇后娘娘不会理会我,或是敲打几句,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以后便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学习为人处世之道。
“我需要你帮衬的,是需得古氏、乔明萱出面的时候,外院能及时将人交给我。
“我是这样想的,你怎么看?”
管家听完,先是感动于她的态度——虽说他是府里的老人儿,侯爷算得看重,但终究是主仆有别,没想到进门不过半年光景的夫人能对他这般坦诚,将所思所想娓娓道来。他不能因此得意,反倒对裴羽更添几分恭敬。以往总觉得她虽然打理内宅事宜面面俱到,但到底是年纪小,遇事难免乱了方寸,却是没想到,人家心里什么都明白——包括他在这府里的分量,她都掂量得清清楚楚。
他再次行礼,“夫人所说的句句在理,小人倒是没想的这般周全。”继而问道,“甘蓝、水香在听风阁的差事已了,夫人觉得这二人如何?若是看着不妥,小人另行筛选几人,改日请您看看。”
“不用。”这是萧错早就提过的事,裴羽笑道,“我瞧着两个人很是伶俐,没什么好挑剔的。她们若是没有别的难处,便来正房当差吧。从二等丫鬟做起。”
“小人记下了。”管家笑呵呵地行礼告退。
裴羽心里又踏实几分,静下心来,仔细阅读闵氏母女的口供。
这时候,身在正屋的红蓠,站在东次间的大炕前哭笑不得。
她进门的时候,吉祥和如意依偎在一起酣睡;听得裴羽和她进门的时候,懒洋洋的睁开了眼睛看看她们,摇了摇蓬松的大尾巴;裴羽给她哄吉祥的工夫出门之后,吉祥就慢腾腾起身,转到大炕里侧,躺下去打瞌睡。
红蓠一面手势温柔地抚着如意的背,一面看着吉祥,“来,败家,快过来。”
吉祥打了个呵欠,明显是没觉得她在跟它说话。
只有萧错、韩越霖唤它败家的时候,它的反应才一如别人唤它吉祥,别人不行,也是一桩没道理的事。红蓠没法子,只好笑着唤它“吉祥”。
吉祥翻了个身,看都不看她。
这个败家的,怎么这么记仇了?这可怎么好?早知道它是这个德行,就给它带点儿小排骨过来收买它了。
也不对。
红蓠看着大炕上沾着狗毛的牛角梳子、哄小孩子用的布偶、不倒翁——这绝对不可能是萧错备下的,只能是萧夫人。
很明显,萧夫人与皇后一样,把两个小家伙当孩子疼爱着。
吉祥这是乐不思蜀。
多混账。
这才一两日的光景。她可是看着它从小长到大的。
“吉祥!”红蓠又气又笑地道,“你个没良心的,给我滚过来!”
吉祥打个滚儿,站起来抖了抖一身漂亮的毛,神态看起来是喜滋滋的,随后嗖一下蹿到炕沿儿再跳到地上跑出门,一溜烟儿似的没了踪影。
如意见伙伴忽然跑出去,立刻精神抖擞地追了出去。
红蓠扶额。不需想也知道,回宫告诉皇后的话,够皇后笑她一个月。
**
裴羽看完供词,把纸张照原样收起来,敛目沉思。
闵采薇的确是自幼体弱,患有咳血、心疾,但这并不代表她红颜早逝是应当的。相关的太医、大夫的证词中指明,闵采薇病重期间,依脉象来看,是因平日膳食出了问题,导致病情骤然加剧。他们曾经委婉地告知闵夫人,得到的答复是闵采薇为情所困自暴自弃,整日里胡吃海喝,谁也没法子。
闵夫人的供词之中,对于闵采薇病故这一点,说辞与当初一致,至于原因,还是扯上了萧错。
闵青莲的说辞大致相仿。
并且,母女两个咬定闵采薇是诈死,肯承认疏忽大意,别的一概不认。
究其缘由,不外乎是不知道古氏、乔明萱已身在萧府,并且招认了所做过的一切,最要紧的是,有证可查。
何苦如此?
闵夫人等于是在多年前钻进了一个圈套,随着光阴消逝,圈套的绳索越收越紧,终于到了这将她扼死的地步——最荒谬也最关键的地方在于,这圈套是她给自己设下的,一步一步酿成大祸。
夫君在外有人,那些投怀送抱的女子定然有错,但症结却在于那男子。他不给人机会,别人怎么会到他身边,又怎么可能生下孩子?
退一万步讲,闵夫人当初出尽法宝地收拾古氏都是在情理之中,或许不可取,但可以理解,后来让闵采薇身死便是不可原谅的大错。
庶出的人,一直是让嫡出的人头疼并膈应的存在,可又有什么法子?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运气太好的女子才能得遇终生洁身自好的男子,寻常小商贾都是妻妾成群,何况官宦之家。
有本事就除掉或放弃那个招蜂引蝶的男人,甚至于可以重重惩戒主动对他献媚的女子,为难一个方方面面都受制于自己的庶女算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条人命。
谁还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不成?
既然根本不想善待,又何必把人安置到身边。
而整件事里最可恨的人,是闵侍郎。
遐思间,吉祥和如意颠儿颠儿地跑了进来。
裴羽讶然,“嗳,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如意坐在她座椅跟前。
吉祥却是径自跳到椅子上。
裴羽怕地方小挤着它,连忙往一旁挪了挪,喜悦的笑容便不自觉地绽放开来。
邀宠记 第35节
她跟吉祥这么快就熟悉起来,要归功于如意。在吉祥眼里,她是玩伴喜欢的人,自最初便没有抵触。今日她逗着它们玩儿了大半晌,吉祥便打心底跟她亲昵起来。
吉祥坐在她身侧,把头搁在她肩头起腻。
“江女官不是来看你么?”裴羽搂了搂它,“你怎么能把人撇下来找我呢?”
吉祥自是不能给她答案。
如意这时候不高兴了,立起身形,前爪搭在裴羽膝上,继而伸出一只前爪去推吉祥。
吉祥不为所动,只是喜滋滋地瞧着如意。
裴羽忍俊不禁,心里特别愿意继续享受这光景,但是眼下不行,自己有正事要办,江女官就在正屋。
她站起身来,哄着它们随自己回了正屋,它们倒是也很听话地跟着。
转过月洞门,裴羽就看到江女官正站在院中,在听一名小宫女说着什么。
红蓠瞥见裴羽和吉祥、如意,有些无奈地牵了牵唇。她按了按眉心,牵出笑容,快步上前去,“正要去跟夫人道辞呢。”
“这就走么?还没好生款待您呢。”裴羽看向原本跟在自己右手边的吉祥,却不见了它,转身寻找,发现它躲在了自己身后,神色却是神气活现的。
红蓠到此刻已经没了脾气,笑起来,“跟我闹别扭呢。随它去吧。”
“哄一哄就好了吧?”裴羽连忙建议,“我也还没好生款待您呢,进屋去喝杯茶?”她先前实在没想到两个小家伙会来这么一出,江女官又是指明要看它们,才刻意去了花厅。
“不了。”红蓠见裴羽态度诚挚,待吉祥定是实心实意的好——不然它才不会这样,便无奈地将原由说了,末了提醒道,“实在是淘气得不成样子,易碎又贵重的物件儿别摆在明面上。它也是奇了,打小似乎就喜欢听玉石瓷器碎在地上的声音。”
裴羽笑着点头,“嗯,我记住了。”
“这几日若是需得进宫,不需递牌子,直接去宫里就是——皇后娘娘交代的。”
“那就烦请您禀明皇后娘娘,我明日上午进宫,有要事求见。”若不是天色不早,裴羽今日便可进宫,思忖片刻,又道,“能留下一名宫女么?有些事情,宫里人亲耳听到亲眼看到应该更稳妥些。与其请外人作证,便不如劳烦宫里的人了。”
“好。”红蓠爽快应下,点了小宫女芳菲。说完正事,她又看向吉祥,“吉祥,你真不理我是不是?”
吉祥仍是躲在裴羽身后,表情却是喜滋滋的。
真是叫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这是跟她示威呢。
“算了,不跟你较劲了。”红蓠是真没辙,摇了摇头,继而笑着与裴羽道辞。
裴羽送到垂花门外,回房的路上吩咐半夏:“去外院一趟,把古氏、乔明萱带来内宅,分别安排下去——古氏去见闵夫人,乔明萱去见闵青莲。你们在一旁留心观望着。”
萧府已经有了古氏与乔明萱的供词,别的功夫做不做两可,可既然时间来得及,裴羽便愿意多了解一些闵府的是非。
随后,裴羽又对芳菲柔柔的一笑,“等会儿要辛苦你了。”
芳菲忙道:“夫人说的哪里话。”
**
闵青莲被人带离偏厅,转去了一所小院儿。
她的心情愈发惶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不明白。
昨日,暗卫将她与母亲带离府中,先去了暗卫理事处,后又进宫。
昨夜,她屡经盘问,问题都与闵采薇有关。她怎么想的、怎么看的,都照实说了。
虽然并没受到刑罚,甚至住处饭食都很好,但她仍旧是惶惶不安。没有母亲在眼前,她完全失去了主张。
今日,她又被带到了萧府,下马车的时候总算是看到了母亲,却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
此刻,她置身于倒座房里,室内有几个大小丫鬟,都是面无表情。
她跟她们说什么,她们都像是没听到一般。
她别无他法,在室内焦灼地来回踱步。
转来转去的期间,无意间瞥向门口,看到的情形让她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闵采薇”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一时惊惧到了极点,慌乱地看向别人,抖着声音道:“你们看到没有?你们看到她没有?”
没人理会她,几个人仍是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
“你……”闵青莲颤抖的手指向乔明萱,“你这个贱人!你到底是人是鬼?!啊?!”母亲咬定闵采薇是诈死,她之前是相信的,可是,这个人怎么会来到萧府的?又怎么可能在萧府随意走动?
乔明萱缓步走向她,一字一顿,“贱人?你说谁是贱人?”
闵青莲慌忙后退,只纠结一个问题:“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乔明萱冷笑,“我自然是鬼,来索你和你娘性命的鬼!”
闵青莲退到墙角位置,退无可退。
乔明萱见无人干预,一步一步逼近闵青莲。这个人,连死人都不放过,一张口就是贱人。而被辱没的那个人,正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这叫她恼怒至极。
闵青莲见乔明萱越走越近,旁人却是根本没看到的样子,不由得怀疑自己再一次大白天见了鬼。恐惧越来越重,直到了她无法承受的地步。
她双眼一翻,身形软软地顺着墙壁滑下去。
**
萧府后花园里一个清幽的小院儿,闵夫人站在堂屋,神色焦虑不安。
古氏款步进门来。
二人相见,都用了些时间打量对方。
妩媚的笑容自古氏唇角绽放开来,“多年不见,夫人可是苍老了太多。”
她的笑,有一种特别的韵味,让她得容颜变得特别惑人,这一刻,让她显得年轻了很多。而这种笑容,只有在她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才会绽放。
闵夫人见到这个人,心头的怒火让她浑忘了处境,切齿道:“狐媚子!”
“有句话叫做丑人多作怪。”古氏笑意更浓,“只需看看你,我便明白这话中深意了。再想想你那个与你容貌酷似的女儿,我便只有幸灾乐祸。”她知道自己所为何来,所以不会丧失理智,一言一行,都是为着逼着闵夫人发怒,这样一来,便能让闵夫人有口无心地说出一些事情,能让萧夫人拿去斟酌,甚至作为证据。
她怎么会看不出萧府的用意,若是想要息事宁人,哪里还会留得她到现在。人家是把事情划分的清清楚楚,一码归一码。她的过错,会得到惩戒,可别人对她与采薇、明萱做过的孽,也会得到清算。
到这地步,她便是最痛苦的死去,也能甘愿。
“你便是容貌出色又怎样?”闵夫人恼羞成怒,笑得狰狞可怖,“这些年,你受过的苦不少吧?采薇死了之后,你是何感受?”
古氏深深地、缓缓地吸进一口气,笑微微地道:“采薇死了?你自己相信么?原来你不止是妒妇,还是个蠢货。”
“别以为我不知道,采薇与另一个孽种是双生儿!”闵夫人残酷地笑了笑,“不为此,我才不会竭力征得老爷同意,把那个小蹄子接到府里。”
“没错,你把我的亲骨肉接到了府里,一度装出一派慈母的样子,一直忍着心头的恨,直到采薇长大,你要她嫁给一个傻子,她不肯,你便动了取她性命的歹毒心思。”古氏声音幽幽的,轻轻的,“苍天有眼,你这种人的祸心,如何能够得逞?又如何不遭天谴?”
“胡说八道!她明明是自视甚高,居然妄想嫁给济宁侯。”闵夫人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她这心事,知道的人很少。若不是我安置在她身边的丫鬟通禀,我也无从知晓。别说济宁侯彼时无意娶妻,便是对她有意,我都不会成全!我这一辈子,最恨的便是你这种狐媚惑人的东西,我不会让你好过,更不会让她好过!”
古氏轻笑出声,“采薇过得很好,你就别做白日梦了。这会儿,她正跟你的宝贝女儿说话呢。诈死而已,有多难?加上你家老爷帮衬,简直是轻而易举。你这辈子做的最蠢的一件事,便是对采薇动了杀心——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要是有那个脑子,能被你家老爷多年来这般嫌恶?说起来我也真是奇怪,他是怎么忍着恶心与你生下子女的?他跟我说过多少回,看到你那张脸就想吐。不为此,他怎么会一再地养外室纳妾室?”
末尾几句,彻底激怒了闵夫人。她面容涨成了猪肝色,厉声道:“贱货!少跟我胡说八道!闵采薇早就死了,我亲眼看着她弥留、断气再入殓,谁都做不得假!知道这叫什么么?这叫报应!你这种贱货,都该得到这种报应!”
“闵采薇死了么?”随着柔美动听的语声,裴羽撩帘而入,“闵夫人,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闵夫人立时如冷水浇头,但是心念数转,回想完刚才说过的话,便又镇定下来,“萧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语声未落,两条生龙活虎的大黄狗进到室内,随后步入的,是容颜绝俗的年轻男子。
男子自然是萧错。
闵夫人僵在了原地。
裴羽则是眼含嗔怪地看向他。
今日他早早回府,听她说了正在处理的事情之后,很有闲情地陪她来听听原委。
方才她觉得火候未到,要等一等再说,他却没耐心,举步就要往里走。碰上这么个人,她真是无计可施,只好扯住了他,先一步出声。
眼下倒是好,闵夫人变成了傻子一般。
萧错只当没看到她不满的神色,径自落座。
☆、35|034#034·
035
裴羽在萧错下手落座。
如意和吉祥翘着尾巴跑去里间玩儿。
古氏上前几步,十分恭敬地行礼。
闵夫人总算是回过神来,对萧错与裴羽福了福,嘴角翕翕,不知该说什么。
萧错问闵夫人:“你在宫里怎么说的?”
“我……”闵夫人自然不能承认在宫里说谎,“我在宫里所说句句属实,方才是被这妇人气得口不择言了,说闵采薇已经死去只是想让她心里不快。我怎么敢欺骗皇后娘娘,又怎么会欺骗尊夫人?“
萧错又问:“如此说来,闵采薇是诈死?”
闵夫人语气坚决:“是,自然是诈死。”
“好。”萧错语气平静,“照着她诈死的章程来。”
“……”闵夫人不知该如何回应才是,她望着眉宇清冷的男子,心乱如麻。
萧错侧头看了裴羽一眼。
裴羽会意,给闵夫人摆轻重:“你咬定闵大小姐是诈死,那么,她为何如此?是疯了,还是当初在家中无法过活?”
闵夫人忙道:“我跟你说过了,她是为情所困昏了头脑,彼时一心要嫁给侯爷……”
“闵夫人,”裴羽打断她的话,“别再诋毁闵大小姐与侯爷的名声。今时今日,你还用这理由说事的话,那就需要拿出证据。人证、物证,你有么?”语气仍是绵软柔和,言辞却是直指关键,“再有,怎么样的嫡母,才会口口声声诋毁女儿的名节?照这样看来,闵大小姐诈死倒也在情理之中。”
闵夫人眼神慌乱,“我没有,我不是诋毁采薇的名节,我……我是实在没法子了,她先是惊吓我膝下次女,又惊吓贵府二夫人,惹出了这样大的祸事,不得不家丑外扬。”
裴羽微微一笑,“你们母女两个在我与二弟妹面前家丑外扬,无凭无据便将侯爷拖入这种是非——这是不是搬弄是非,犯了七出之一?”闵夫人争辩之前,她摆一摆手,继续道,“这一条先放在一边,就当你所说属实,那么,她为何要惊吓你的次女、我的妯娌?这些我不想听你说,等会儿问问闵大小姐便是——你既然说她是诈死,那么我便将她的妹妹当做她,想来她也乐得如此。”又看向古氏,“你怎么看?”
古氏如何听不出裴羽的意思,立时恭声回道:“全凭夫人、侯爷吩咐。”
闵夫人张口结舌,急得额头冒出了汗。
裴羽暗自叹一口气。这会儿的闵夫人,因为之前与古氏的争执,完全昏了头脑,自然,不发昏也是百口莫辩,不论怎么辩解,都已无法开脱自己的过错。
萧错又看了裴羽一眼,眼里有笑意。
邀宠记 第36节
裴羽并没察觉到,继续敲打闵夫人:“按理说,闵侍郎不会不知道你们母女的行踪,到此刻都没来萧府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呢?”
萧错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
裴羽随之起身,唤来甘蓝、水香,“甘蓝好好儿劝劝闵夫人,水香去询问乔明萱,让她帮闵大小姐做份口供。”
二人恭声称是。
裴羽随萧错步出房门。
闵夫人的面色已由苍白变得发青,身形摇摇欲坠。
如意、吉祥听得夫妻两个离开的脚步声,慌忙跑出里间,追上前去。
吉祥慢悠悠跑在萧错前面几步,如意则乖乖地跟在裴羽身边。
出了小院儿,吉祥先一步跑到通往花园深处的彩石小路,跑几步便回头看看萧错。
萧错问裴羽:“去转转?”
裴羽欣然点头:“好啊。只是,我要先吩咐丫鬟几句。”
“嗯。”萧错缓步走出去几步,站在桂花树下,是不想打扰她吩咐下人的意思。
如意坐在裴羽身边。
吉祥比较忙,先是跑回到萧错身边哼哼唧唧,祸害他的深衣下摆,前爪、嘴巴都用上了。挨了一记凿栗之后,又跑到裴羽和如意身边团团转,弄得正聆听裴羽吩咐的半夏、木香乱了心神,不能再集中精力。
“败家,你给我过来!”萧错又气又笑地唤它。
吉祥不甘不愿地走过去,坐在他跟前摇着尾巴,眼巴巴地望着他。它固然喜欢与如意结伴撒欢儿,但也很喜欢对它特别好的人陪着自己玩儿。
萧错俯身摸了摸它的头,手势温柔之至,“等会儿。”
吉祥明白他这一句话和动作的意思,立刻高兴起来,这一高兴,萧错就得不着好了——它立起身形,前爪搭在他肩头,他没好气的训斥是没用的。没一会儿,他肩头印上了好几个爪印。
那边的裴羽在吩咐两个大丫鬟:“小厨房做的樟茶鸭、龙井虾仁不错,去看看今晚能不能上桌。甘蓝、水香的住处要安排好,往后她们就要在正房当差,明日我会把她们正式引荐给你们。再有,晚间我要给皇后娘娘写奏折,记得备好笔墨纸砚。”
半夏、木香称是而去。
裴羽望向正被吉祥缠着的萧错,俯身摸了摸如意的头,带着它走向他,一面走,一面凝望着他。
夕阳光影里的男子,眉宇舒缓,唇畔有清浅笑意,玄色深衣衬得他的容颜更显白皙、俊美。抚着吉祥背部的手煞是悦目,手指修长,手势温柔。
笑意便不自主的到了她眼底、唇畔。
她知道,他是特地赶早回府的,刻意出面帮衬她。
皇后的用意她都明白,他又如何看不透?他的意思很清楚:他与妻子一体,若是她办得妥当,不关他的事——不过是出面说了三两句话而已;若是她行差踏错,则是他的过失——他曾出面,却没有帮衬她把事情办好。
不要说如今与她相处的情形转好,就算在以往,他闻讯之后,只要时间允许,都会特地赶回来。
就如他会答应帮萧锐查实什刹海一事一样,在他看来,都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亦是因着他的尽责,他要每个亲人恪守自己的本分,遇到因他而起的是非不能对他怨声载道。
一家人,各有各的责任,付出是相互的。
这些他从未明说,需得身边人用心去品。
吉祥见裴羽和如意走近,愈发欢喜,不再跟萧错淘气,扭头往前跑。
跑出去好一段,见如意还是优哉游哉地跟在裴羽身边,便又折回来,腾身时前爪用力推了如意一下,之后扭头就跑。
如意被吉祥推得一个趔趄,自然是要找补回来的,立刻一溜烟儿地追上前去。
裴羽笑盈盈地望着前面嬉闹的两个小家伙,走到萧错身边。
萧错被她的笑容感染,不自觉的唇角上扬,转身与她缓步前行。
“以前没怎么来过吧?”他问。
“嗯。”她点头,“只是换季时来过两次,查看各处更换的陈设、需得修缮的屋宇、栅栏。可就算只是走马观花,也觉得景致很好。”
“这园子里不少地方,是依着三弟的意思修建的。”
说起萧铮,裴羽不由问道:“他几时回来?”
“三五日之内。”
“那好啊。有没有叫人给他收拾出住处?”萧铮今年十八岁,要住在外院。
“那是管家的事。”
裴羽斜睇他一眼,笑了笑。
这时候,如意、吉祥看到了一只避鼠的大花猫,箭一般的扑出去追赶。
大花猫没命的跑了一段,随后迅捷地爬到一棵树上。
如意、吉祥气得跳脚,仰着头凶狠地吼叫。
大花猫居高临下的看着它们,爱答不理的样子,偶尔喵呜一声。
如意、吉祥更生气了。
猫狗素来是天敌。
萧错望着这一幕,轻轻一笑,负手踏上一条岔路。
他步调慢悠悠的,神色闲适,裴羽跟在他身侧,丫鬟婆子则远远地尾随。
指望他找话说不大可能,裴羽就主动说起府里一些琐事,例如二夫人今日带人把留在什刹海的家当全搬过来了,例如甘蓝、水香已经正式到正房当差,例如如意、吉祥与她相处时的趣事。
萧错一直神色温和的聆听,时不时牵唇一笑,或是颔首应声。
两个人估摸着时间,快到用晚膳的时候原路返回。
如意和吉祥还在徒劳地跟大花猫较劲。
谁都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了的事,两个人便径自回了正房,更衣、用饭。
萧错一直没提及闵府的事情。
裴羽愈发心安,知道自己完全猜中了他的心思。
饭后,裴羽去了西次间,萧错留在东次间,各自守着一张炕桌忙碌自己的事情。
她要给皇后写细说闵府一事的奏折,事关两个门第,需得拿出个郑重的态度。
如意、吉祥在各处落锁之际才回到正房,先埋头饱餐一顿,之后来到室内。自知爪子脏兮兮的,没敢上炕,只扒着炕沿儿和裴羽腻了会儿,又在东次间来回转了几圈儿,便回窝睡觉——跟大花猫对峙太久,也是累得不轻。
裴羽打腹稿的时候,甘蓝来禀:“闵夫人改了口,说多年前便听说古氏母女两个境遇艰辛,满以为她们已经不在人世,闵青莲与二夫人被惊吓的事情一出,便想当然的以为是闵采薇诈死。今日她见了古氏,便什么都想明白了。至于闵采薇的病故,她只承认是自己照顾不周。”
闵夫人也只能这么说,难道还能承认自己欺骗皇后、毒害庶女么?
甘蓝又道:“古氏又说了一些陈年旧事。需要奴婢禀明么?”
裴羽目露欣赏,笑道:“我们不用理会那些。”她只需要抓住二夫人被惊吓一事,抖落出闵采薇死因可疑就足够了。萧府与闵府往日并无恩怨,把事情做过全无益处。皇后只要在明面上过问此事,古氏与乔明萱自然要到衙门细说原委。
甘蓝称是,给裴羽换了一杯热茶,轻手轻脚地退下。
裴羽仔细梳理思路,斟酌好措辞,凝神书写。
萧错忙完手边的事情之后,歪在大炕上闭目养神。好一阵子,他都没听到西次间里有声响。
不会又和衣睡着了吧?
白天在人前的时候,他这小妻子很是伶俐聪慧,但是到了晚间……就没有她做不出的不长脑子的事儿。
萧错起身,转去东次间,进门前轻咳一声。
裴羽正在翻来覆去地看奏折,听得声响,笑着望向门口。
“以为你睡着了。”萧错对她一笑,坐到炕桌一侧,无意间瞥过她的字迹,是楷书。他拿到手里看了一眼就还给她,扬了扬眉,“很不错。”骨力遒劲,手法潇洒。
“是吗?”裴羽喜上眉梢,被他夸奖了,这可是非常难得的事情。
“自然。”萧错打趣道,“让你自己都翻来覆去地看,怎么会差。”
“哪儿啊。”裴羽知道他是开玩笑,笑盈盈地解释,“有些字要避讳着,我一直在查找,要是犯了忌讳可就麻烦了。”
“我帮你看看?”他问。
“好啊。”裴羽连忙把折子交给他,又殷勤地倒了一杯热茶,送到他手边。
萧错先是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随后又逐字逐句地给她检查了一遍。太快看完的话,她一定以为他是敷衍了事,还会继续折腾。
这过程中,他发现她简洁明了的讲述了整件事,让观者一目了然。之所以如此,应该是考虑到皇后惜字如金的那个习惯——也是,外人面前话少的人,最怕的就是听到、看到人啰嗦一大通废话。
“放心,没事。”萧错把折子还给她,喝了口茶。
“那我就放心了。”裴羽舒心地笑着,小心翼翼的把折子收好。随后,她意识到前几日这个时候他已沐浴歇下,今日却是破例了,特地等她么?才怪。在他面前,她最有自知之明,“你今晚是不是有事出门?”
萧错如实道:“在等消息。”他看着她,“要是出去,不生气吧?”
“当然不生气。”裴羽也如实道,“今日我已想通了这件事。”
“哦?”萧错挑眉,“怎么说?”
“你又不稀罕做样子给谁看,近来一直忙碌,定是手边要事繁多。”裴羽笑道,“再说了,你自一开始说的就是尽量每日回来,放心去忙。嗯……”她顿了顿,语声转低,“别把我忘了就行。”
他对女子那个奇差的记性,真把她惊到也吓到了。
萧错缓缓的笑开来,刮了刮她的鼻子,“怎么会。偶尔不能回府歇息而已。”又拍拍她的背,“你先去洗漱歇下。”
“好啊。”
裴羽歇下之后,萧错盘膝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一面看书,一面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她说话。
过了一阵子,益明来禀:“侯爷,简统领请您过去喝酒。”
这应该是暗语吧?裴羽想,他平日滴酒不沾,喝酒的年月,远在几年前。
“这就去。”萧错即刻下地,临走前走到床前知会她,“我明早直接去上早朝,下衙就回来。”
“嗯。”裴羽笑道,“去吧。”
他迟疑一下,叮嘱她:“明日进宫不需担心。皇后是个纸老虎,凡事跟她说实话就行。”
裴羽忍着笑,点了点头,“记住了。”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唇,“我把值夜的丫鬟给你叫进来,你这踢被子的毛病是真要命。”
裴羽搂了搂他的脖子,笑容甜甜的。
☆、36|034#034·
邀宠记 第37节
036
翌日早间,裴羽按品大妆进宫。
芳菲自然也要回宫复命,裴羽单独为她安排了一辆马车。
虽然有萧错的叮嘱在先,裴羽仍是有些紧张。一想到皇后处事的手法,任谁又能坦然。
她与昨夜一样,反反复复地打了很久腹稿,斟酌着皇后可能会询问哪些问题,确信没有忽略之处,这才放松了一些,想起了如意、吉祥。
它们吃饱喝足之后,便又去了后花园,甘蓝忍不住笑意地告诉她,它们又跑到昨日大花猫出现的地方去转悠了,估计昨日被气得不轻。
一想到这些,她不自觉的唇角上扬,心神放松下来。
**
皇后闲闲地坐在正殿,看着裴羽款步进门,仪态恭敬而优雅地行礼。
“平身。”皇后语气温和。这是萧错的夫人,见人之前,便已先添了三分好感。
裴羽称是,呈上折子,言简意赅地说明进宫所为何事。
皇后一面听,一面眯了眸子细细打量,唇角缓缓上扬成愉悦的弧度。
语声如风振箫,身形纤弱如柳,容颜清艳,宛若空谷幽兰一般悠然、洁净的气质。
原来真有这样的女孩,能够淋漓尽致地诠释何为清丽绝尘。
皇后稍稍想象了一下裴羽与萧错并肩而立的情形,笑意更浓——样貌实在是般配。再想到萧错不是懒得说话就是想把人噎死的做派,便会怀疑他会不会委屈了裴羽。
红蓠给皇后续茶的时候,忍着笑递了个眼色。
皇后打量女子的眼神,跟男子一样直接,这会儿眯起眼的样子坏坏的。这仪态实在是不着调。
皇后忙里偷闲地斜睇红蓠一眼,随后指了指近前的椅子,“坐下来说话。”
裴羽谢恩,半坐在椅子上,映入半垂的眼帘的,是皇后素色的衣裙。她倒是很想看看皇后的绝色容颜,偏生这是首次进宫,又没别人插科打诨,如何都不能坏了规矩。
皇后一目十行地看完折子,满意地笑了,随后问道:“多大了?”
裴羽站起身来,恭声回道:“回皇后娘娘,臣妾虚岁十五。”心里却很是讶然,这问题完全不在她意料之中。
“坐下说话,不需拘礼。”皇后语气愈发温和,“没骗你。”她要是看谁不顺眼,便叫人站着回话了。
裴羽称是落座。
皇后又问:“几月的生辰?”
裴羽老老实实地答道:“十月。”
皇后笑着颔首,这才说起正事:“你二弟妹被惊吓一事,过些日子便有说法。”
“多谢皇后娘娘。”裴羽心里再次意外:皇后完全不是惜字如金的做派,必是看在萧错的情面上了。
皇后思忖片刻,吩咐道:“闵夫人与闵二小姐,你回府之后便命人把她们送回家中;古氏母女两个,这一半日就会有官差上门,把人带去衙门。”
语声刚落,有宫女进门来禀:“皇后娘娘,昭华长公主来了,这会儿去了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等会儿就来正宫。”
裴羽适时地起身。
“派轿子去迎她。”皇后看向裴羽,笑道,“别的事由芳菲禀明即可,改日得空再与你说话。”
裴羽称是告退。
皇后望着她的背影,轻声笑道:“这次你眼光没出错。”那女孩子一言一行都是守着规矩透着恭敬,但让人看着特别舒服,“有几年没见过这样标致的人了。”
红蓠笑着端详皇后的容颜,“我倒是有眼福,每日都能见到最标致的人。”
“再捧我也没用。”皇后睨了她一眼,“吉祥过两日要是还不回来,你就去萧府陪着它过吧。”
“……”红蓠赶紧找辙打岔,凝了裴羽呈上的折子一眼,“萧夫人办事还算妥当?”
“妥当。”皇后颔首,“刚刚好。等会儿将这折子誊一份,拿给顺天府尹。”有了这个引子,闵侍郎那个只管祸害女子不能善后的败类、闵夫人那个视人命为草芥的妒妇做过的孽,便能一步一步公之于众。
“是。”
皇后说起长公主,“昭华是怎么回事?有喜了反倒总往外跑,她也不怕把韩越霖吓出病来。”
红蓠笑道:“已经四个多月了,偶尔出门走动也无妨。”
**
裴羽回到府中,把皇后的意思知会了管家。
管家即刻派人送闵氏母女回家。闵夫人临走前闹着要见裴羽,裴羽没见,“要打理内宅的事,不得空。”
午后,二夫人找裴羽说话,询问她进宫的情形。
裴羽把所知的告诉了她。
说话间,有外院的小厮来禀:官差登门,带走了古氏和乔明萱。
二夫人斟酌片刻,吩咐随自己到正房的绿梅:“回成国公府,把这件事告诉我娘。”
绿梅称是而去。
二夫人对裴羽解释道:“事情是因家母那个远方亲戚而起,她应该会求家父帮忙打点一下——到底是一条人命,古氏母女下场凄惨的话,她一定会夜不安眠。”
“这样做也好。”官宦之家争斗的时候,绝对是不留余地,可是遇到平头百姓或是境遇凄惨之人的时候,都会宽和大度以对。更何况,惹祸事在先的是成国公府的人。
二夫人又蹙眉叹息,“说起来是远房亲戚,其实真是一表三千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人,家母每日里做梦都想行善积德,看着谁可怜就要帮一把,唉——”她摆了摆手,“算了,不说了,横竖事情已成定局。”
裴羽问道:“不回娘家看看么?”
二夫人苦笑,“过段日子再说。家母斋戒思过呢。”
“……”
翌日,如意和吉祥结伴去了宫里。裴羽不免失落,可想到吉祥是皇后的爱犬,它不在宫里,皇后的心情只能比她更差,也就释怀。
转过天来,萧铮命人给萧错带回来一封信:他在途中经过授业恩师的家乡,要上门拜访,团聚一段日子再回京。
萧错看完信件,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萧铮是故意绕道去的,打量他不知道呢。不悦归不悦,放下信件,就派人给萧铮送去些银两和用来送礼的字画古籍。
当晚,离京巡视的张放归来,在醉仙楼宴请萧错、萧锐。
兄弟二人回到府中的时候,萧锐醉醺醺地,平日滴酒不沾的萧错也是一身浓烈的酒气。
喝酒之后的萧错,言行如常,只是眸子特别亮。回来之后沐浴更衣,说了一阵子话,紧挨着裴羽歇下。裴羽踢被子的时候,他仍旧会及时地给她盖好被子。
到底醉没醉,是不是又忘记了一些事,第二天裴羽也没好意思问。只知道他与张放的情分并没受影响,不然他不会破例饮酒。
**
接下来的日子,乔明萱惊吓二夫人、闵青莲的事摆到了公堂之上。
二夫人被吓到那一节,只说是以为光天化日之下看到了已故的闵采薇,和闵青莲的情形大同小异。照实说的话,怕有心人以讹传讹,那么萧府也会成为人议论的焦点。
陪同女儿到公堂的古氏对此供认不讳,称女儿时时神志不清四处乱走,吓到人是她没有尽心看管的缘故。随后则呈上一纸诉状,状告闵夫人毒害膝下长女。
事态逆转之后,顺天府尹秉公办理,将闵府一些老人儿提到公堂审问,那些下人对门外的事情不清楚,倒是又抖落出几名惨死在闵夫人手里的丫鬟、良家女。
——闵侍郎人在京城,在府门外不敢再招蜂引蝶,但在家里、坊间看到容貌出众的女孩子,还是心痒难耐。闵夫人的行径十分一致:夫君染指一个,她便除掉一个。
闵侍郎多年来只有一个正经抬进府的妾室的原因浮出水面。
夫妇二人的品行,可想而知。
朝堂之上,言官弹劾闵侍郎治家不严、历数闵侍郎历年来的过错,势头越来越猛。
事态越闹越大,闵侍郎夫妇叫人瞠目或不齿的事情越查越多,人们一日一日地打听观望着这场热闹,近一个月的时间便如此打发过去。
最意外的人,是裴羽和二夫人,先前她们能想到的闵夫人的罪过,只是毒害庶女这一条,后来事实却告诉她们,有些女子要比闵采薇更可怜。
慢慢的,人们完全忘记了萧府与案子仅有的一点儿关联,都忙着咬牙切齿地数落闵侍郎的德行败坏:没有这样一个男人惹祸,怎么会平添那么多可怜的女子。
而这局面,正是皇后要看到的吧?
**
秋日将逝,冬日将至。
这期间,萧锐回到锦衣卫当差,比以前又踏实勤勉了几分。二夫人自然是喜闻乐见,日子舒心之故,整个人容光焕发。
裴羽和萧错一切如常。
裴羽仍是尽职尽责地打理家事,若说有不同,是收到的帖子逐日增多——有几个闺秀隔几日便命人送来帖子,意在登门做客。她连闺中交好的人都不怎么见,外人就更不需提了,一概委婉地回掉。
如意每日多晚都会回家来,每隔一两日就会将吉祥一并带回来,两个小家伙与她越来越亲近。
萧错偶尔夜间离府,或是彻夜留在书房与幕僚议事,大多数日子都回房用晚膳、歇息,哄着或威胁着裴羽多吃些饭菜,慢慢地成了他的乐趣。
起初,裴羽看着自己越来越好的气色特别开心,后来发现脸颊圆润了一点儿,一整日气鼓鼓,晚饭时里都不理萧错。她长胖的话,最先显形的是脸颊,而一旦意识到自己长胖了,她便觉得周身都在发胀,难受得紧。
晚间歇下之后,萧错总算问清楚了原因,失笑不已,“只知道吃,不知道活动筋骨,这怪谁?”
“你总有的说。”裴羽瞪了他一眼,“再胖下去,我那些小袄、棉裙就白做了。”
“来,我给你量量。”他一双手扣住她的腰肢,语气笃定,“这儿没事。”继而咬了咬她的唇,“别处要我帮你量么?”语毕,视线顺着她修长的颈子往下落。
“你又没正形!”发胖是让她很烦躁的事情,他却是心情大好,太混账了。她翻了个身,拥紧被子,一本正经地道,“我跟你说,我可是真生气了。”
反倒惹得萧错大笑。
他将她重新揽到怀里,“气什么呢?以前是太瘦了,脸再圆润一些才好看。”
“少骗我。”
“我几时骗过你?”萧错抚着她的脸颊,“现在比以前好看得多。”
裴羽对上他的视线,见他眼神柔和,并无戏谑之意,心里勉强好过了一点儿,“那也一样,往后用饭时不准再管我。”
“不可能。”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语气柔柔的,“不管你,我管谁?”
裴羽心湖立时起了涟漪,竟是无法再坚持本意。
这件事之后,她是看出来了,自己跟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拿他没辙,只好另想法子,每日午间不再午睡,抽空在府里走动一阵子。便这样逐日形成习惯,总算是没继续长胖。
她是十月初六的生辰,眼看就要到了。
再有两日,就是她及笄的日子。
萧错记得她的生辰么?
应该是不大可能。
邀宠记 第38节
甘蓝与益明熟稔,遇见了便会说说话,听说什么便会告诉裴羽。
裴羽由此得知,萧错这两日正在着手把楚王打发出京城。
皇帝早就与他、韩越霖定下了章程,只是之前时机未到,君臣三个一直在慢慢地铺垫。
他们要把楚王打发到漠北喝冷风去,名义上是要楚王微服去漠北体察民情,实则是把人流放千里,狠狠吃点儿苦头再回来。
等到人回来的时候,起码是明年这个季节,人一走茶就凉,楚王回京的时候,就是任由拿捏的软柿子一个。
说起来,皇帝有时候处理事情让人云里雾里的,例如眼前的闵侍郎、闵夫人夫妻两个:事态闹到一定地步之后,他也不曾询问或申斥闵侍郎一句,后来是闵侍郎主动写了请罪折子,他才下旨将人关进大牢。
这是不是打定主意钝刀子磨人?
庙堂上的纷扰,横竖都不关自己的事;生辰本来就不能庆祝,萧错记得与否并不重要。
裴羽很快放下这些心绪,专心给萧错做冬日的外袍。
☆、37|034#034·
037
下午,裴大奶奶来了。她比裴羽大五岁,姑嫂两个的感情一直很好,因着当家主持中馈,上有公婆下有孩子的缘故,平时很少有出门的空闲。
裴羽笑着迎出门去,“大嫂。”亲昵地携了裴大奶奶的手,将人迎到内室说体己话。
裴大奶奶眼神关切地细细打量着裴羽,随后舒心地笑了,抬手揉了揉小姑子的面颊,“气色很好,真怕过来之后看到个小病秧子。”
“我已经好了。”裴羽笑道,“顾大夫医术高明,几日前就不再服药了。”
“这就好,我们总算能放心了。”
裴羽问道:“爹爹、娘亲和诚哥儿近来好不好?”诚哥儿是她三岁的小侄子。
“都很好,只管放心。娘说前不久才来看过你,这次就不亲自过来了。”裴大奶奶说起正事,“过两日就是你十五岁的生辰,也是及笄的大日子,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打算啊。”裴羽道,“在孝期,不宜操办、饮宴。更何况,”她神色一黯,“祖父对我那么好……他走之前,特地赏了我一枚宝石簪子,说最不放心的就是我……”说到这儿,她哽了哽,“他走了还不到一年,不管什么日子,在我这儿又有什么好庆祝的?”
“不难过,不难过。”裴大奶奶将裴羽揽到怀里,手势温柔地拍着她的肩。
老太爷是那种典型的隔辈亲情形,对长房的两子一女、二房的三个儿子都特别疼爱。裴羽是家中唯一的女娃娃,最得老太爷欢欣,她自幼启蒙、读书、棋艺、书法,都是老太爷亲力亲为。
裴羽深深呼吸,牵唇微笑,“没事。只是不能像往年一样吃上娘亲做的长寿面,有点儿失落。何时得空了,我回娘家蹭饭去。”
“爹也是这个意思。”裴大奶奶顺势说出裴大老爷的意思,“眼下外面是非不断,楚王、闵侍郎这一类事情,说起来萧府都曾或多或少的介入,我们更要低调行事,一言一行都不能让外人抓住把柄。”
裴府虽然因孝期置身于朝堂之外,甚至于不曾来人询问过什么,可父亲还是看的清清楚楚。父亲如此,心里向着楚王、闵侍郎的人又如何看不出端倪?裴羽正色点头,“我晓得,你们只管放心。”
“嗯,真是长大了。”裴大奶奶又揉了揉裴羽的面颊,继而唤来随行的丫鬟,“去把那些礼物拿进来。”
“是专程来给我送礼的啊。”裴羽笑着依偎着裴大奶奶,面颊蹭了蹭她的肩头。
裴大奶奶给她报账:“我和娘、二婶给你的是头面簪钗,爹给你的是文房四宝,你大哥、二哥给你的是金玉摆件儿,你三哥、四哥、五哥给你的是古画、玉石棋盘棋子。我们家诚哥儿给了你两个金锞子。”
听到末一句,裴羽既感动又惊讶,“诚哥儿那么小,怎么好让他送我东西呢?”
“听我和娘说起你生辰的事儿,他就记住了,缠着你大哥讨金锞子,说让姑姑买好吃的。”裴大奶奶啼笑皆非的,“你大哥一听他这心意,自然是二话不说就给了,另外又赏了几个银锞子——放心,我们诚哥儿可是赚到了。”
裴羽听着有趣,笑出声来。
说话间,二夫人过来了,裴羽连忙为二人引荐。
二夫人与裴大奶奶因着裴羽的关系,待彼此的态度都很诚挚、柔和,说的又是家长里短,气氛很是轻松、愉快。
裴大奶奶没有多做逗留,道辞时笑道:“改日得空再来。”
二夫人有些不安,“我没打扰你们说体己话吧?”
“怎么会。”
姑嫂两个异口同声,随后裴大奶奶又道:“实在是被孩子闹得不得闲,若非如此,真想与你多说会儿话呢。”
裴羽笑道,“自从有了诚哥儿,大嫂走到何处都坐不住,这是赶着回家哄孩子呢。”
二夫人这才释然一笑,陪着裴羽将裴大奶奶送到垂花门外。
裴大奶奶上了马车之后,唇畔绽出舒心的笑容。原本是想问问裴羽过得可有不如意之处,可是后来见她与二夫人相处融洽,室内又是依照她的喜好布置,正在做的针线活是男子的外袍,再加上那气色特别好的面容——有什么好担心的?
二夫人随着裴羽回到正房,从绿梅手里接过一个巴掌大小的描金匣子,神色有点儿窘,“家母晓得你是十月生辰,这是她给你的及笄礼。”
裴羽很意外,“令堂真是心细,改日我要当面道谢才是。”又不解地看着二夫人,忍不住笑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二夫人无奈地指了指首饰匣子,“她送的是绿松石十八子手串,用来辟邪消灾的……”
裴羽轻笑出声,当即打开小匣子,由衷地道:“多好看啊。我很喜欢。”
十八颗代表十八罗汉的绿松石,红宝石坠子,大红的络子,末端是用绿松石、紫宝石做成的两个小铃铛式样。
“真的么?”什么事跟母亲搭上边儿,二夫人就会莫名地心虚没底气。
裴羽笑道:“骗你做什么,我要好生收起来,以后配着颜色相宜的衣物佩戴。”就算是矛盾再深,母女情分也是不可割舍的,作为外人,还是在母女之间和稀泥说好话为妙。况且,这首饰实在是精巧,站在成国公夫人的位置,也是真的花了心思。
二夫人因此放松下来,“我是真怕你看不上这物件儿。”
“怎么会。别胡思乱想的。”
二夫人又道,“我也备了礼物,等到正日子再送你。”
裴羽心里暖暖的,“这么有心,要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二夫人笑着握了握她的手,“我们是一家人啊。”又说了一阵子话,方道辞回了清风阁。
晚间,益明来传话:萧错还在宫里,要晚一些回来。
不跟他一起用饭也好。她可以由着喜好吃鱼吃虾,禁止什么百花鸭舌、八宝肉、陈皮兔肉之类的菜肴上桌。
这样腹诽着,裴羽独自用饭的时候,心情也很不错。吃完之后意识到,自己以前只吃小半碗米饭,这一段却是习惯了吃一小碗。要是改回到以前,他不肯成全不说,她少不得要好长一段时间饿肚子。
算了。跟自己又没仇,并且现在这情形刚刚好,日后维持现状就行。
饭后,裴羽把今日收到的礼物一样一样摆在炕桌上,反复赏看,手里一直把玩着诚哥儿送的两个金锞子。
有小半年没见到诚哥儿了。先前病恹恹的,体力不支,不便出门,娘家也是三令五申地让她好生将养。倒是没想到,诚哥儿还这般记挂着她。
萧错进门来的时候,看到的裴羽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两个金锞子,笑容有些恍惚,辨不清悲喜。
“又偷着乐什么呢?”他故意逗她,“真捡到金子了?”
裴羽见他回来,笑容转为愉悦,“比捡到的还叫人高兴,诚哥儿送我的礼物。”
“不是才三岁么?”萧错坐到大炕上,视线略过炕桌上的物件儿,“居然记得你的生辰?”
裴羽听出话音儿,惊喜不已,“这样说来,你记得我的生辰啊?”
“不是初六么?怎么今日就送来了?”萧错先纠结了一下这个问题,随后抬起手,食指、中指钳住她的鼻梁,“你是不是把我当健忘的傻子了?”他只要开始留意、在意一个人,那个人的大事小情都会放在心里,绝不会出错。可她这是什么反应?
“我是没想到,”裴羽理亏地笑着,推开他的手,“你平日那么多事。”
“你想不到的多着呢。”萧错用下巴点了点那些东西,“怎么回事?”
裴羽就把裴大奶奶过来的事情跟他说了。
及笄礼对于女孩子来说,是人生当中很重要的一件事。但她不能领略个中感受。萧错不免生出几分疼惜,把她抱到怀里,安置在膝上,“我们家这笨兔子,要受委屈了。”
“什么笨兔子。”裴羽不满地捏了捏他的下颚。
“那是什么?小可怜儿?”萧错用冒出胡茬的下巴蹭着她白嫩嫩的面颊。
裴羽不理他。
“岳父说的是实情,只能日后弥补你。”萧错柔声问她,“当天想怎么过?跟我说说。”
“跟平日一样过就好。”裴羽笑道,“或者,一整日就鼓捣收到的这些礼物。”
“他们送了一堆,我到时候送什么才好?”萧错本来就对女孩子的喜好一头雾水,桌子上的东西又是各不相同,这不是难为他么?总不能每次送她东西都心里没底吧?
“你能记得这个日子,我就很高兴了。”这句是真心话。虽然他不记得于她是情理之中,可到底会有点儿失落。
萧错把玩着她的小手,“还是我自己看着办吧,准备的什么,就送你什么。”
“好啊。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真的?”
“嗯。”
他的唇滑到她耳际,轻声道:“我,你要不要?”
“……”裴羽呼吸一颤,转头躲避。
“嗯?”他趁势捕获她的唇,予以短促而灼热的一吻。
裴羽连心肝儿都颤了颤。
他语带笑意,语声有点儿低哑,“要不要?”
裴羽眨了眨眼睛,把脸埋在他肩头,竭力转动脑筋,跟他打岔:“怎么样的盒子,能盛得下你这样一份大礼?”
萧错低低地笑起来,继而抱着她下地,“带你去开开眼界。”
☆、38|034#034·
038
裴羽来不及出声,他已抱她走出西次间,跨进厅堂。
两个人晚间都没有叫下人杵在室内等候吩咐的习惯。若非如此,她早就急了。
萧错抱着她走进寝室,将她安置在千工床上。
裴羽抬眼看着床帐内的空间,不知作何反应。
萧错俯身笑微微地凝视着她,“你看如何?”
“这……”她能说什么?
“我能想到的,只有床、浴桶、棺材。”他笑着038啄了啄她的唇。
“胡说什么?”裴羽对他说出的最后一样又气又笑,“百无禁忌也不是你这个法子。”
邀宠记 第39节
“你还没回答我。”他说。
裴羽展臂环住他的颈部,思忖片刻,索性按捺下不自在,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要。又不是要不起。”随即对上他视线,眼神是面对着他时极少见的慧黠。
那双清凌凌的大眼睛,笑笑的看着他,仿佛在说:我要的起,可你能怎样呢?
萧错失笑,一下一下轻咬着她的唇,“过两日就是长大了。”他的手没入湖色衣衫,寸寸上移,手势风情无着,“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裴羽打定主意装糊涂,偏生脸颊开始跟她唱反调,有点儿发烧,他某日的言语回响在心头:
“像桃子。”
“……让我尝一尝。”
她抓紧了领口。
“我这儿可不卖后悔药。”萧错笑着低下头去,吻住她嫣红的唇。
这种时候,他已习惯了克制,闹归闹,掌握着分寸,不会引火烧身。裴羽却是哪一次都会方寸大乱,嬉闹一阵子,累得气喘吁吁不说,小脸儿亦飞起了霞色。
几时能把这种帐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呢?沐浴歇下之前,她不甘地腹诽着。
萧错熄了羊角宫灯,在黑暗中给她掖了掖被角,随后将自己的枕头被子拉过来,紧挨着她躺下。
经过这些日子,两个人都习惯了这种情形。
千工床似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她外侧是他,里侧是什锦架,供她折腾的地方委实有限。
他入睡后亦十分警觉,她一动来动去的,他便伸出手臂轻拍安抚;她踢或掀被子,他就及时给她盖上;她折腾得厉害,他就索性把她连同被子搂住,她有一会儿动弹不得,也就消停下来。
睡前,裴羽已习惯和他闲聊几句:“这一段日子,我收到不少帖子,你知道吧?”
“不知道。”
“嗯?”
萧错温声解释道:“你的分内事,外院不需再留意。以往是我和管家不放心。”
这算是对她主持中馈的能力的肯定。裴羽心里很高兴,嘴里则继续之前的话题:“张府二小姐、兵部阮侍郎长女的帖子送得比较勤,我都称不舒坦,没应过她们。要是她们日后还是如此呢?”
萧错对这些无所谓,“你自己拿主意就行,怎么高兴怎么来。”他是早就看明白了,她只跟他犯迷糊,为人处世很清醒。既是如此,人际来往这些事,随她心意就好。
“那就行。”裴羽打个呵欠,“如意回来了?睡了?”
“嗯。”这是她每日都要问的,萧错笑着蒙住她的眼睛,“睡吧。”
“好。”她笑着闭上眼睛。
翌日上午,张二小姐、阮大小姐又派来随身服侍的大丫鬟送帖子。
裴羽照旧和颜悦色地对那两名大丫鬟道:“我身子不舒坦,不宜见客,过了病气给你们家小姐又是何苦来。”随后打赏、端茶送客。
张二小姐是文安县主的胞妹,是裴羽无法揣测的人——从张夫人那边来讲,她担心又是一个小疯子,从张放那边来讲,她又觉得是品行端方的将门之女。正是因着无法揣测,她才不愿意接触。她懒。
阮大小姐据说是八面玲珑的人,裴羽自认人缘儿也不错,这样一来,反倒让她觉得没必要走动——都有交心的挚友和泛泛之交,不同处是一个待字闺中一个嫁为人妇,并无来往的必要——能不能有共同的话题都是个问题。她仍是犯懒,有那个应承人的工夫,不如用来做双鞋袜、逛逛后园。
**
十月初六。
萧错如常早起去上大早朝。
裴羽醒来之后,看看身边空落落的位置,不由蹙眉。他不是说了,并不是每日都要上早朝的,等皇上清闲一些就好,可皇上这都忙了多久了?怎么还是每日上朝?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不得闲,别人就更不得闲了。
她拥被坐起来,看看天色,又懒懒地躺回去。
片刻后,小金铃的声响让她精神一振,立刻扬声唤道:“如意?进来。”继而挪到床外侧,望着门口。
小金铃的声音趋近,神清气爽的如意出现在门口,随后颠儿颠儿地跑到床榻板上。随着它进到室内的,还有周妈妈。周妈妈见裴羽并无即刻起身的意思,便忙着收拾炕桌、镜台上散放着的物件儿。
随后,还有惊喜——
吉祥也喜滋滋地跟着跑了进来。
“吉祥?”裴羽满脸是笑,“这一大早你就来了?”
吉祥跑到床前,立起身形之际,将一双脏兮兮的前爪搭在床沿儿。
裴羽知道,这是它一大早从宫里跑到萧府途中弄脏的,笑着伸手去摸它的头。
这时候,如意立起身形,把一只前爪伸向裴羽。
裴羽笑逐颜开,忙伸手握住。
吉祥不高兴了,爪子直接按到了如意头上。
如意歪了歪头,不理它。
裴羽大乐,凑到两个小家伙近前,左手握着如意的前爪,右手摸着吉祥的下巴。
要到这时候,她才发现右手多了样东西——戒指。
定是萧错在她神游梦境的时候给她戴上的。
裴羽神色一滞,继而收回右手,端详着那枚戒指。
是和田羊脂白玉戒指,套在手指上刚刚好。
他是早就量好了尺寸命人去打造的。
她开心地笑起来。
吉祥这时候却不高兴了,一爪子上去,把如意那只被裴羽握着的前爪推到一边。
如意气哼哼的,身形扑向吉祥,因为动作太快,吉祥被它撞得身形一歪,肥肥的身躯落在榻板上。之后吉祥自是不依,跟如意没完没了的找补,两个小家伙嬉闹起来,没多会儿,便一先一后地跑出寝室,去外面较量了。
裴羽察觉到了,但就是没法子收回心神,只一味看着戒指发呆、微笑。
她用了好些时间,才能让自己神色如常,起身穿戴。
小厨房里的人有陪嫁过来的,告诉别人之后,小厨房便张罗着给裴羽做了一碗长寿面、几色精致的小菜。
裴羽高高新兴地享用。随后周妈妈进门来,喜笑颜开地道:“益明回来了一趟,打赏正房的下人,奴婢和四个大丫鬟每人十两银子,二等丫鬟每人五两银子,其余人也都有赏钱拿,说是我们这一段当差得力,侯爷发话赏的。”
“好事啊。”裴羽心想,那个人,好听的话不愿意说,却特别擅长做一些给人脸上增光的事情。
去正厅理事之前,白梅来了,见到裴羽之后,恭恭敬敬行礼。她那次被吓着之后,在正房将养得痊愈之后才回了二房,那期间细细一品,发现正房的下人俱是精明伶俐的,侯爷待夫人也委实不错。她是要在府里长期当差的,对正房夫妻二人自然是打心底地更添三分恭敬。
行礼之后,她奉上二夫人、萧锐送的生辰礼。
二夫人送的是一套文房四宝,其中的砚台是古砚,萧锐送的是一册孤本的古籍。
裴羽心里暖暖的,赏了白梅两个八分的银锞子,“等我见到二夫人、二爷,向他们当面道谢。”
白梅笑着行礼回了听风阁。
裴羽命半夏把收到的礼物小心存放起来,转去正厅。
今日如意、吉祥似是感觉到了她满心的喜悦,竟尾随着她去了正厅。
如意总是乖巧的那一个,吉祥总是淘气的那一个——裴羽勉强维持着惯有的神色落座之后,如意便乖乖地坐在她座椅一侧,吉祥则二话不说跳上了座椅,还用庞大的身形把裴羽往一旁挤。
等着回话的管事妈妈们,或是害怕,或是看着喜滋滋的吉祥失笑,怎么都忍不住。
裴羽暗自叹一口气,心说这下好了,本来她在一些管事眼里就是没脾气的主母,今日根本成了形象全无。
可是,管它呢。谁这一辈子还没个喜好?
裴羽起身转到东侧屏风后的宴息室,让管事妈妈一个一个进去回话。
吉祥、如意自是颠儿颠儿地跟了进去。当着外人,吉祥并不起腻,只是在裴羽身侧乖乖地坐着,如意亦是因为有外人在场,不跟吉祥争什么,一直乖顺地坐在裴羽跟前。
那些管事妈妈回过神来之后,对裴羽的态度反倒更加恭敬了。
要知道,这两条大黄狗,一个是侯爷的爱犬,一个是皇后娘娘的爱犬,眼下都跟夫人这般亲昵,反应出的是夫人与侯爷近来相处分外融洽。狗可是最通人性的,侯爷若是对夫人有所疏忽冷落,如意跟夫人可亲近不起来,连带的,吉祥也不会是今日这情形。
裴羽没想那么多,一一示下之后,引着如意、吉祥回了正屋。
东次间的炕桌上,又多了不少礼物,是在闺中的小姐妹们送来的。周妈妈道:“来送东西的人,奴婢都让她们在后罩房喝茶。”
裴羽便让周妈妈一个一个带到面前,和颜悦色地说几句话,打赏,端茶。
这些都是以往积攒下的交情,裴羽已经习以为常。叫她意外的,张二小姐、阮大小姐竟也知晓今日是她的生辰,特地吩咐人送来了贺礼。
两人送的礼物都是首饰,质地算得中上,这倒让裴羽无法回绝,只得收下。亦是因此,前来代替自己小姐送礼的人再次提出登门小坐或是探病的时候,裴羽只得点头,请张二小姐初八前来。
至于阮大小姐,不论是帖子里面,还是前来送礼的丫鬟,都说她随时得空,若是能今日来到佩服,再好不过。
人家是打定主意要见到她这个人,还能躲一辈子不成?裴羽笑着点头应下,允诺未时之后会在府中恭候。
**
宫中今日有宴席。
再有两日便立冬了,秋日的香花已然凋零,宫里专人培育的诸多菊花倒是开得正盛。皇后想与人分享最后一抹秋色,便有了这场宴会。
来的人都是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是以,到场的贵妇并不多。
江夫人是吏部尚书江式庾的继室、皇后的伯母,赏花转去春禧殿之后,两个人一直坐得很近,言笑晏晏。
兴国公夫人左看看、又看看,道:“怎么不见济宁侯夫人?她身子还不舒坦么?这都病多久了?”
语声有些高,皇后也听到了。
皇后凝了说话的人一眼,“本宫曾病过几年之久。”
兴国公夫人慌忙上前行礼,“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济宁侯成亲已经很久了,发妻裴氏一直病恹恹的……”
“碍着你了?”皇后语气淡漠。
“不不不,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兴国公夫人连忙辩解,“只是想问问有谁知道萧夫人的近况。”
“你倒是有闲情。”
兴国公夫人笑着行礼回话:“皇上文治武功,眼下一派盛世景象,臣妾与诸位命妇过得太舒心,平日里胡乱操心的事情便也多……”
皇后扬了扬眉,“盛世?眼下是盛世?”
兴国公夫人见皇后这话锋不对,一脸期期艾艾的神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可皇后的话又是不能不回的,一时间急得她险些冒汗。幸好,皇后没闲心理会她,转头唤“红蓠”到跟前,问道:
“说起萧夫人,今日是不是她生辰?”
红蓠称是。
皇后微微颔首:“赏玉如意、碧玉簪。”随后对陪坐在一旁的江夫人、晋王妃一笑,“我们吉祥时不时就要去萧府,它又是出了名的淘气,少不得萧夫人照看,身子骨本就不好,还要为这等琐事费心费力,当赏吧?”
江夫人与晋王妃自然是异口同声:“当赏,当赏。”之后,晋王妃更是道,“臣妾先前是真不知情,回府之后,便去给萧夫人送上贺礼。”
邀宠记 第40节
“嗯,你有心了。”皇后微微一笑。
不少命妇立刻出声附和晋王妃,想送礼到萧府,皇后却道:
“萧夫人还在孝期。”
“……”众人立时不敢再说什么。
皇后到这会儿,才又想起提及裴羽的人,极美的眼睛眯了眯,“兴国公夫人,你累了,回府歇息。”
兴国公夫人一时间面如土色。
**
午后,宫里的人到了萧府宣旨、赐赏,裴羽面上落落大方地接旨,心里则是一头雾水:皇后那么忙,怎么会记得她的生辰?转念一想,会过意来:夫妻同心,皇后所作的任何事,都与皇帝心思一致,这是有意给她体面——为着萧错。
嫁给他,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一早就明白,只是如今这情形,终究是在她意料之外的。似乎是与皇室越来越近的样子,在他是习以为常,在她,却是从不曾想到的。
可不论怎样,都要随着他走下去。
未正,阮大小姐来了。
裴羽在暖阁落座,命半夏将阮大小姐请进来。
阮大小姐款步进门来,见礼之后,仪态万方地落座。
裴羽吩咐丫鬟上茶,细细打量了阮大小姐两眼。是容颜明艳的女孩,身形曼妙,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
思忖片刻,裴羽慢言慢语地问道:“阮小姐屡次命人递帖子到萧府,不知是为何故?你我并不相熟,甚而从未相见。”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是执意相见,总该有些原因的。
阮大小姐笑道:“自从一件事之后,我其实一直都想亲眼看看济宁侯夫人,是怎样的样貌,又是怎样的做派。”
“哪件事呢?”裴羽问道。
阮大小姐道:“文安县主的事。”
裴羽不由微微挑眉。这人是来跟她为文安县主喊冤的,还是为文安县主一事幸灾乐祸的?
☆、39|034#034·
039
转念再想,裴羽就觉得阮大小姐话里有话,并没追问什么,而是岔开话题:“先前我一直病怏怏的,真是不宜见人,怕过了病气给来客。这一段才算见好了,先前可不是有意避着你。”
阮大小姐目光微闪,顺着这话题说下去:“我也是听得夫人一直不舒坦,恰好识得一位医术精湛的大夫,想着夫人若总是不见好,看看能不能把那位大夫推荐过来。”说到这儿,细细打量着裴羽,“看夫人气色很好,便知已经见好,我也就放心了。不过,夫人还是要仔细将养一段时日,眼下这节气,一日冷一日暖的。”
裴羽笑道:“阮大小姐说的是,多谢了。”
阮大小姐道:“夫人这样就见外了,我名字素娥。”
裴羽只是道:“好别致的名字。”心里却在想,不过初见,不见外才是怪事,练就自来熟本事的人可不多。
阮素娥又说起二夫人:“先前我堂姐与府上二夫人也算得熟稔,后来我堂姐远嫁,山高水远的,想来只能通过书信来往。”
裴羽应道:“这我倒是不清楚。”二夫人比她大三两岁,人际圈子自是不同。至于她与阮素娥这种年纪相仿的,则是因着门第划分出了界线,不要说她们这些同辈的,便是长辈之间,都是少有来往。
两个人又说了一阵子闲话,阮素娥才将话题又拉回到文安县主头上,“听说文安县主出家的地方寺规森严,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是么?”裴羽漫应着,啜了口茶。
“这事情也真是出得奇怪。”阮素娥笑盈盈地道,“我听说她出家前一日,来过萧府?”
“有么?”裴羽还是散漫的态度,“或许是吧,我记性不大好,记不清楚了。”
阮素娥理解地一笑,“转过天来,她与楚王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我险些惊掉了下巴,委实想不通,她一直中意的明明是……有不少人都知道的,哪里可能与楚王不清不楚,这一次的确是楚王妃冤枉了她。至于她出家斩断尘缘,就更是叫人瞠目结舌,这么久都放不下一段情缘,怎的突然间就能够放下了?”
“是啊,”裴羽笑笑地打太极,“这是怎么回事呢?”心里却清楚,文安县主因何有疯子一般的行径,阮素娥应该知道一些内情。但这些是她不能询问的,也是阮素娥不能在初次见面时就能告知的。亦是因此,裴羽反倒拿不准阮素娥到底是为何故要与自己来往。
阮素娥点到为止,只是笑了笑,把话题扯开去。又闲谈一阵子后,起身道辞,“改日再来叨扰夫人。”
“好啊。”裴羽爽快应下。
送走阮素娥,裴羽去了后花园,是秉承着白日里走动一阵子活动筋骨的习惯,亦是要看看在后园玩耍的如意、吉祥。
它们很喜欢在后园玩儿的原因,是可以追猫、抓小鸟。因为打小被娇养着,爱好只是出于觉得好玩儿,并不会真的伤害猫儿、小鸟,只享受过程中的乐趣。
漫步好半晌,裴羽也没见到如意和吉祥,倒是往回走的时候,隐隐听到了它们的叫声。
回到正房,用过午膳便出门去的二夫人回来了,过来与裴羽说话,有点儿赧然地道:“我是去了顾大夫的药铺,让她给我把把脉,开个调养身体的方子。”
“怎么还亲自去了?”裴羽忙道,“府里与顾大夫算得相熟,有事情直接派人去接她过来就行。”
“不用那么麻烦。”二夫人道,“只是要调理调理身体。”
裴羽思忖片刻,明白过来,笑了笑。二夫人与萧锐成婚的时日已久,到现在还没添个孩子,去找顾大夫,大抵是为这件事。
二夫人见裴羽笑容中有了然,面上有点儿窘。成婚这么久,她一直不曾有喜,虽然萧锐不在意,说晚几年添双儿女就好,可她却不能总不当回事。这是婆婆已不在世,不然的话,怕是早就帮着她寻医问药了。
今日去找顾大夫把了把脉,确定身体没有不妥之处,只是缘分未到,她总算放下心来,还是讨了个方子,想快些生儿育女。
裴羽见二夫人有些不自在,自己也跟着不自在起来,忙岔开话题,先是为着二夫人的礼物道谢,随后说起阮素娥过来做客的事情。
“阮大小姐啊……”二夫人思忖片刻,“我听我二妹说起过,阮大小姐与文安县主一度走动得很频繁,但看起来又不是交好的情形——两个人在一起说话,惯于揶揄挖苦对方,仿佛这才是她们交往的乐子。”
裴羽失笑,这种情形,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二夫人又道:“正是因为这情形,好多人都躲着她们,好端端的,谁愿意结交一个张嘴闭嘴就挖苦人的朋友?那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这倒是。”裴羽颔首,“不过,今日阮大小姐说话很有分寸,态度也很温和。”
“她若是看不上文安县主,那应该有可取之处,可是,那样的做派……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动辄揭人短儿的人,不可取之处更多——那可不是坦率二字便能解释的。
裴羽笑道:“我明白,哪能见谁就真心待谁,人情来往而已,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说笑一阵子,二夫人道辞回房。
裴羽坐在大炕上做针线,如意、吉祥始终没回来,大抵是又与哪只猫杠上了。
申时,萧错下衙回府,换了身家常的净蓝色锦袍,走到东次间,对正在做针线的裴羽偏一偏头,“走,带你出去一趟。”
“啊?”裴羽意外,这可是没有前例的事情,连忙下地穿上鞋子,“去哪里?我要不要穿戴的郑重些?”
“去岳父家用饭,随你怎么穿戴。”
“……”裴羽先是意外,随即就是惊喜。生辰之故,她总盼着见见爹娘,一整日都在想,过两日就要回娘家,却是没想到,他此刻便有这提议。
“已经派人去知会过岳父岳母,快去换衣服。”萧错拍拍她的脸,在大炕上落座,“别让我等太久。”
“好啊!”裴羽踩着轻快的步子,转去更衣,又吩咐周妈妈,“把我给诚哥儿做的百子戏婴小袄带上,还有……”
“奴婢晓得。”周妈妈了然地笑应道,“把您给老爷、夫人、大少爷做的衣物都带上。”
这时候,如意、吉祥回来了。
萧错递过去一个严厉的眼神,阻止它们往自己跟前凑,随即无奈的牵了牵唇。等会儿它们一定要跟着出门,想要训得它们乖乖留在家里,怕是很难。
果不其然,他与裴羽出门的时候,它们兴高采烈的跟在一旁。到了垂花门,他让它们回去,它们就一味往裴羽身边凑,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
裴羽笑道:“让它们跟着去吧,爹娘也是很喜欢大狗的人。”
她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家里有一条大狼狗,特别聪明,只是她记事的时候,大狼狗年纪就很大了,后来寿终正寝。即便如此,母亲与她还是很难过。后来,母亲更是不允许父亲再养狗,不是怕再经历那种伤心,而是觉得别的狗都比不上自己最喜欢的那个。
萧错闻言,也就颔首——主要是不同意也没用。两个凑到一起的时候,只要是同时认定一件事,那就是他管不了的。
由此,如意、吉祥如愿以偿,高高兴兴地跳上马车,一路都扒着窗户瞧着外面。
它们不闹腾,夫妻两个便得了清净,但也没说什么。
萧错看着身侧满脸喜悦的裴羽,心里泛起了温柔的涟漪,沉默着将她微凉的小手纳入掌中。
裴羽侧头瞧了瞧他,手势一转,挠了挠他的手心。
他唇角上扬,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马车进到裴府大门前,跟车的小厮禀道:“大舅爷和表少爷来迎侯爷和夫人了。”
二人闻言,唤车夫停车,下了马车。
诚哥儿见马车停下来的时候,便挣扎着下地,欢快地跑向裴羽,“姑姑,姑姑!”
裴羽觉得心都要融化了,璀璨的笑容忍不住的延逸开来。她快步迎上去,“慢点儿,你慢点儿。”
“姑姑,你怎么才来?”诚哥儿扑到裴羽的怀里,“我和爹爹等了好久。”
“是姑姑不好。”裴羽笑着把诚哥儿抱起来,亲了亲他的小脸儿,“早知道你等着,我和你姑父就早些动身了。”
诚哥儿小大人儿似的道:“来了就好。”随即勾住了裴羽的脖子,悄声道,“祖母亲自下厨给姑姑做长寿面呢。”
“是吗?”裴羽搂紧了诚哥儿,“冷不冷?”
诚哥儿的小脑瓜摇了摇,“不冷,一点儿也不冷。”
姑侄两个说话的时候,萧错与裴家大公子裴洛拱手见礼,随后俱是望向姑侄两个,唇畔浮现出笑容。
如意、吉祥这时候跳下了马车,到了陌生的环境,它们最信赖的自然是萧错,便颠儿颠儿地到了他身侧。
裴洛笑着看向两个小家伙,“这可是没想到的事儿。”
萧错笑道:“没法子,一定要跟着。”
“那我得吩咐厨房,给它们备好饭食,清蒸小排骨行不行?”家里养过狗,裴洛知道它们寻常喜欢吃些什么。
“再好不过。”
裴洛转身唤人吩咐下去,继而道:“父亲在内宅书房,我唤人备青帷小油车。”
“说什么呢?”萧错道,“几步路而已,走过去就行。”
“行啊。”裴洛笑意更深,转身做个请的姿势。
两个男子几步走到裴羽、诚哥儿近前,裴洛笑着吩咐儿子:“这是你姑父,还不下来行礼?”
“姑父。”诚哥儿立刻看向笑微微的萧错,两条小胳膊却是搂紧了裴羽,又看看如意、吉祥,打怵地道,“姑父,我怕大狗。”
“……”裴洛一时语凝,拿自己的儿子没办法。
萧错因着那两个金锞子的缘故,对这小娃娃没来由地添了三分喜爱,此刻语气柔和地道:“没事,不需多礼。”
“多谢姑父。”诚哥儿笑道,“平时我不会这样的。”
是委婉地解释这次是特殊情形。萧错笑着颔首,“知道。”
裴洛上前去,“你姑姑哪里抱得动你,来。”
邀宠记 第41节
“不。”诚哥儿摇着头,把脸埋在裴羽肩头,“姑姑抱得动,不要爹爹抱。”
裴羽忙道:“天冷,我们快回内宅才是。”说完便拍了拍诚哥儿的背,先一步往前走去。
裴洛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而对萧错一笑,举步前行。
一面走,诚哥儿一面与裴羽说话:“姑姑,你前一阵不舒服,是吗?”
“是啊。”裴羽笑道,“不然怎么会好久不来看诚哥儿呢。”
“嗯。”诚哥儿和姑姑拉开一点儿距离,紧张地道,“那你现在好了吗?”
“好了,没事了。”裴羽保证道,“日后只要得空,便回来看你,好不好?”
诚哥儿笑容璀璨,“好!”又道,“我跟爹爹讨了金锞子送你,你收到没有?”
“收到了。”裴羽见他一副怕中途出错礼送不到的担心,忙道,“你娘亲亲自送到我手里的。”
“那你喜欢吗?”
“喜欢,特别喜欢。”裴羽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又亲了亲诚哥儿的小脸儿。
姑侄两个一路絮絮叨叨,萧错和裴洛一直缓步跟在后面聆听,都是笑微微的。
因着氛围很是轻松,如意、吉祥也慢慢放松,活泼起来,一时跑去前面,一时又跑回来,围着萧错或裴羽打转儿。
裴洛对这情形并不意外。妹妹喜欢大狗,她小时候那条大狼狗寿终正寝之后,她伤心得不行,哭的跟个小傻子似的。打心底喜欢狗的人,狗都能感觉得到,萧错的爱犬与她这般亲近是情理之中。
萧错留意到的则是诚哥儿与裴羽特别的亲近,随后便察觉到她慢慢的有些吃力了。她那个小身板儿,哪里能够长久地抱着个孩子。他几步赶上前去,笑微微地问诚哥儿:“姑父抱你,好么?”
诚哥儿忽闪着大眼睛,看向裴羽。
裴羽实在是有些吃力了,这不是她想就能够坚持的事儿,便停下脚步,笑着询问诚哥儿:“姑父也很喜欢你,让他抱你,好不好?”
“嗯……”诚哥儿瞥一眼父亲,见父亲颔首,便勉为其难的道,“好吧。”
萧错笑开来,把诚哥儿接到臂弯,又用斗篷将这小人儿裹住。
居然是驾轻就熟的姿势。裴羽有些意外,心说他这是从哪儿练成的本事?是不是哪个好友的孩子很得他的喜爱?
诚哥儿因着父亲、姑姑对姑父的信赖,并不忐忑,那温暖的怀抱、有力的臂弯也实在是让他觉着惬意、舒适,便很快放松下来,主动与萧错说话,问起如意、吉祥:“它们叫什么名字?”
萧错如实告诉他。
诚哥儿便又问:“会咬人么?”
萧错失笑,“不会。”又问,“你喜欢狗么?”
“嗯……”诚哥儿很认真的思忖,“不知道呢。我这会儿……有点儿害怕。”
萧错轻笑出声,“不用怕它们,但是遇见别家的大狗,还是要躲远些。”不是所有的犬类都是乖巧通人性的。
“嗯!我记住啦。”诚哥儿将一条小胳膊搭在萧错肩头,“姑父要常带它们来。”
“我平日繁忙,能来的时候少,让你姑姑常带着它们来,行么?”
诚哥儿对这答复很是满意,笑得半月形的大眼睛微眯,“好啊,好啊。”
裴羽与裴洛看了,相视一笑。前者为他与小孩子相处得这么好而满心欢喜,后者则对这情形大为意外。
萧错在官场上那个名声,平日里那个清冷漠然的意态,能这么快就让孩子喜欢,在裴洛这儿,是难以想象的一件事。却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他很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以貌取人。毕竟,谁都不能否认萧错的俊美、风华。
裴羽则问起家里的事情:“二哥、三哥、四哥、五哥,还在别院么?”
“嗯。”裴洛敛起心绪,颔首道,“都在潜心读书,你五哥更是愈发用心地习文练武。前一阵,你五哥特地给萧三公子去信,看他能不能将孟先生请来,指点他的功课。”
孟先生正是萧锐、萧铮的授业恩师,听说当初萧错是废了一番心思才将人请到京城指点两个弟弟的功课的。裴羽欣然笑道:“能将人请来再好不过。”之前她听说萧铮绕路去寻简先生,还以为是有意推脱不肯回家,现在才知道是受人所托,托他的还是自己的五哥。
裴洛笑道:“这倒是。”
到了垂花门,裴大老爷、裴夫人、裴大奶奶已经站在门里等候。
裴洛忙将诚哥儿接到怀里抱着。
萧错与裴羽快步上前,给两位长辈行礼,与裴大奶奶见礼。
裴大老爷身着道袍,面容清瘦,气度高华,让人想到仙风道骨四个字。他见到萧错陪同女儿回娘家,笑容很是和煦,对萧错道:“你平日甚是繁忙,今日能过来,实属意料之外。”
萧错语气恭敬地道:“恰好得空,便来拜见岳父岳母。”
“好事啊。”裴大老爷笑道,“我命人备下了竹叶青,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同饮几杯。”
萧错笑道:“岳父赐,怎敢辞。”
裴大老爷的笑容愈发舒心,“这可是你说的。”
“绝不食言。”
萧错虽然是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但是态度柔和,便让气氛显得很是轻松。裴羽总算是放下心来,先前一直担心他对娘家的人也是惯有的淡漠疏离,眼下看来,倒是自己多思多虑了。
走向内宅的路上,裴夫人与裴大奶奶一左一右携了裴羽的手,笑吟吟地说长道短,难以掩饰满心的欢喜。
裴家是书香门第,怎么样的荣华,对于裴家人来说,都不会放在眼里。她们为裴羽担心或欢喜的,只有她的日子到底舒不舒心。
今日的事,萧错并没刻意说过什么,但是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情形,哪里还需要他说那些华而不实的场面话。由此,她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到了内宅的暖阁,落座后没多久,裴大奶奶吩咐下人摆饭。
萧错与裴大老爷、裴洛一桌,裴羽与裴夫人、裴大奶奶、诚哥儿一桌,中间用一道帘子隔开。
诚哥儿腻到裴羽怀里,一定要和姑姑一起吃饭。
裴羽高兴还来不及,笑盈盈的把他安置在自己怀里,给他夹菜,喂他吃。
裴夫人与裴大奶奶都知道这姑侄两个分外亲近,自是喜闻乐见。
如意、吉祥也有专人奉上食物与水。两个小家伙吃饱喝足之后,总算是没叫萧错和裴羽为难——在室内来回转了好一阵子,便跳到了一张椅子上,眼神无辜地看着室内众人。
席间,裴夫人低声对裴羽道:“闵家的事情闹大之后,南疆总督崔大人便上折子称病,皇上让他回京来颐养天年。今日,崔大人已经携家眷到了京城。”
“闵家的事情之后?”裴羽不明所以,“他们两家——”
“猜你就不知道。”裴夫人笑道,“闵侍郎的岳父正是南疆总督。”
“哦。”裴羽这才明白皇帝先前不发落闵侍郎是因何而起,更明白了闵夫人为何敢动辄处死夫君染指的女子——人家的父亲是南疆总督,她在夫家可不就要颐指气使。
之后,她不好意思的道,“总觉着门外是非与我无关,便没询问过这些,下人便是知道,也不会及时告诉我。”
“本就与你无关,只是跟你说说闲话。”裴夫人道,“日后遇到崔大人的家眷,要当心些。”
“嗯,我记住了。”裴羽侧目看住母亲,轻声道,“崔大人的锦绣前程,也快到头了吧?”甚至于,她觉得皇后着意把闵府的事情搬到台面上,恐怕就是与皇帝商量好的,最终要针对的正是崔家。
崔大人在南疆总督那个位置上待的年头可不少了,而他在职期间,南疆是非不断,萧错更曾奉圣命去南疆除掉了不少官员——要说崔大人没有过失,真是鬼都难以相信。一直留着这个人,或许只是顾忌着先帝对他的看重,或是他在南疆军中的势力不可小觑。
裴夫人微声回道:“到底如何,不是我们能揣测的,拭目以待吧。”顿了顿,又道,“朝廷对一些封疆大吏,大多是打一巴掌给个枣,闵府夫妻二人不得善终,但是崔大人及其家眷会有一段得势的日子。”
裴羽郑重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皇帝要顾虑的太多,为了避免南疆的将士起反心生变,要在崔大人回京之初给崔家一些甜头。而闵家的事情说起来是因萧府而起,作为闵侍郎岳父的崔大人,一定会记恨萧错,他的家眷一定会有意无意地给她使绊子。
说到底,闵府的事情只是个起因,接下来的局面才是她该慎重相待的。
萧错早已习惯这种事,而她呢,每个月也不能白白享受做为诰命夫人所得的银钱。
萧错早在与她成婚之前便把崔大人得罪苦了。而她之前就算是始终置身事外,作为萧错的夫人,也一定会被崔家的人迁怒。
这类事,裴家在与萧府结亲之前就考虑到了,不然的话,她出嫁之前,父母不会反复询问她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跟她细细讲述萧家与不少官宦结仇的事实。
当初她就不曾犹豫,如今自然不会意外、惶惑。
裴夫人见女儿的态度一如当初,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哪个女子不是这样,享多大的福,便要付出怎样的辛苦。女儿一直甘之如饴,再好不过。再说了,萧错是护短儿的性情,绝不会任谁欺负家里的人。
将近戌时,萧错与裴羽道辞。
诚哥儿分明已经很困了,还是强打着精神,小跑着到了裴羽跟前,“姑姑,什么时候再回来?”
萧错先一步道:“过三五日,你姑姑就回来。”
裴羽不由看向他。
他笑着颔首。
裴羽这才对诚哥儿道:“过几日就回来看你,到时记得穿上我给你做的小袄。”
“好!”诚哥儿抿嘴笑起来。
“快回房睡觉。”裴羽叮嘱了诚哥儿几句,这才辞了父母、兄嫂,与萧错带着如意、吉祥上了马车。
如意、吉祥已经有些乏了,上了马车之后,便并躺在车里的兽皮毯子上打瞌睡。
萧错则将妻子抱到怀里,安置在膝上。
裴羽闻到了他呼吸间的酒味,抬眼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道:“你喝醉没有?”用饭时一直忙着照顾诚哥儿,与母亲嫂嫂说话,并没留意他与父亲、大哥喝了多少酒。
萧错反问道:“醉了如何,不醉又如何?”
“你要是真醉了,我倒放心了。”裴羽老老实实地道,“你要是没醉……”若是半醉不醉,他是什么样子?她应付得来么?
萧错却想起了另一件事,“成婚当晚,你与我到底是何情形?”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跟我说说?”他是真不记得了。
☆、第40章 034#034·
040
裴羽听着他的言语,成婚当晚一幕幕在脑海闪过。
那天吉时拜堂,礼成之后,他就去了外院。
没过多久,皇帝、皇后的旨意、赏赐到了。
他回到房里换官服,带她去前面接旨,之后与她一道回房,命喜娘给她唤来陪嫁的大丫鬟,便去外院敬酒。
出门之前,他神色很温和,语气亦是:“不会有人来扰你,稍后只管用饭、歇息。”
她乖顺地点头称是。随后有人得了他的吩咐,给她送了饭菜。
他一走就是很久,过了三更天才回来,手里居然还拿着几份公文。
裴羽记得很清楚,他步伐沉稳缓慢,脸色比离开时苍白了几分,眸子却特别明亮,在烛光影里熠熠生辉。
他站在寝室居中的位置环顾一番,仿佛是到了陌生之地,随后才看向她。
她那时已换了身轻便的大红衫裙,洗去了脸上的脂粉。
邀宠记 第42节
他牵唇笑了笑,自袖中取出不少封红,随手赏了室内服侍的,又将公文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随后去往净房,“备水。”
她留意到的则是他一身浓烈的酒味,吩咐半夏给他准备一盏浓茶。
又等了好些时候,他回来了,已换了纯白的寝衣。到了床前,他凝眸看着大红被子上的红枣、栗子、花生,唇畔的笑容有些恍惚,继而吩咐人铺床,自己在临窗的大炕上盘膝而坐,慢悠悠地喝茶。
床铺好了,他将丫鬟遣了,还是坐在那里喝茶,敛目沉思。
她不敢打扰他,坐在镜台前,把动作放到最慢,除掉簪钗。
他喝完一盏茶,放下茶盏,这才说了句“歇下吧”。
她要睡在外面,他没答应,“你睡里面。”继而倚着床头,自牛皮纸袋里取出公文,看了两眼便放回去,用手指按着眉心。
她静静的躺在里侧,望着床帐出神,心里乱糟糟的,有嫁给意中人的喜悦,更有因为祖父病情的忧心。
他眯了眸子看她,问道:“在想什么?”
“嗯?”她一时回不过神来,不知道如何回答。兴许是眼里有着难过,他温声宽慰她:
“得空就回娘家看看祖父。”
“好。多谢侯爷。”
他就笑了笑,眼神、笑意都有些恍惚。
她侧转身形,轻声问他:“侯爷,对这桩婚事,你……有没有生气?”
“没。”他说,“挺好的事。”
“……”他不但寡言少语,而且说话没有延伸性,想要与他一直说话,便要一直寻找话题。她欲言又止。心想算了,有话留待日后再说也不迟,这一整天,她都觉得疲惫,更何况他。
他则道:“有话只管说。”
“这件事,终究是裴家勉强侯爷。”她索性实话实说,“我不晓得你是怎么打算的。”
“打算?”他慢悠悠地看向她,又慢悠悠地问道,“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自然是怎么过日子的打算。要是只是为着报恩敷衍祖父,没心思与她过日子,也不妨直接告诉她,让她有个准备。可是……好歹也是花烛夜,说这些未免太煞风景。她抬手扶额,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他则在这时伸出手,在中途迟疑一下,收了回去,“已然成婚,自然要携手到老——如果我不横遭祸事的话。”
这言语倒是坦白务实得紧。她笑着取出特地放在枕下的荷包,将里面的戒指递给他。
他拿在手里凝视片刻,“送我的?”
“嗯。”她满含喜悦地看着他。
“谢了。”他笑了笑,端详片刻,转手把戒指放到了公文袋里。
裴羽心里失笑,因着他唇畔浅淡的笑意,再想到他是行伍之人,如此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便没多想。
随后,萧错躺下去,“睡吧。”
“好。”
她过了很久才睡着,醒来时天还没亮,但他已不在身边,带着公文去了外院。
随后,外院有人来禀,说已备好车马,该进宫去谢恩了,他有点儿事情要办,先策马出门,在宫门口与她汇合。
——他们的新婚夜,就是这样度过的。说起来真是乏善可陈,可如今细想起来,一些细节让裴羽意识到,他当晚是真醉了——那慢悠悠的语调、慢悠悠投到人身上的视线、公文看两眼就放下,都证明他醉得很深。
思及此,裴羽不由笑起来。
“怎么不说话?”萧错刮了刮她的鼻子,“跟我说说。”
“行啊。”裴羽把当晚的经过报账一般跟他说了一遍。
萧错听了,笑容里透着极少见的尴尬。人生里很重要的一晚,他要问妻子才晓得是怎么过的,如何能够坦然。
裴羽好奇地道:“喝醉了怎么会那样呢?”明明发生过的事情,就是不记得,在她看来真是奇事。
萧错如实告诉她:“我也说不清楚。征战期间经常豪饮,喝多喝少都记得每件事。但是,战捷之前就有了这毛病。只要喝醉,醉后的一些事就会忘记。”
“但你喝醉了也不会行差踏错。”
萧错就笑,“或许吧。”不知晓的事,他无法评价。
裴羽心念一转,莞尔一笑,“那就难怪了——你醉了别人也看不出来,寻常人不会如此吧?都会觉得酒量不如你,难怪要在你成婚时要起哄灌你酒。”
萧错笑意更浓,“大概是这个缘故。”
他要娶她的消息传开之后,很多曾经并肩杀敌又身在京城的官员便开始摩拳擦掌,说一定要在当日把他灌倒;离京城近一些的人,也特地与上峰请了三两日的假,要赶过来当面道贺;离京城太远的人,在道贺的信中很是遗憾,说如今能让你喝酒的机会太少,错过这次,委实遗憾。
成婚当日的宾客,他的旧识占了一半,简让、韩越霖那些个本就酒量很好的人同坐一桌,他挨桌敬酒之后,被他们拉过去,没完没了地喝酒。
被一群人打着光明正大的旗号灌酒,这辈子只能有那么一次,并且是他无从拒绝的。
这辈子也只能有那么一次,让他醉得太深。那晚与她睡在一起,夜半曾因口渴醒来几次,最初就担心有没有因为喝醉给她委屈,细看之下,见她神色恬静,这才放下心来。
早起去书房途中,留意到了公文袋里那枚戒指,他一头雾水,拿在手里想了一路,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到了书房,把戒指随手放下,开始凝神看公文。
之后进宫谢恩,简让那边乱糟糟的,他趁着成婚的假鼎力协助,陪着她认亲、三朝回门之后,不乏快马加鞭赶往别处几日不能回府的情形,想起娶进门的她,便让下人传话:该回娘家就回去,府里没什么事。
偶尔有点儿空闲,便去裴府一趟,陪着老太爷说说话,并没隐瞒自己时时不着家的原因,让老人家心安些。
很长一段时间,他想起她,都是拜堂时自己挑起大红盖头看到的女孩。
他记得很清楚,她容颜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在场的妇人都是发自内心地啧啧称赞,他就想,那是你们没看到她平时的样子——比这会儿好看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是真的,他觉得新娘子妆容消减了她的美,还在心里庆幸过:幸亏只这一日是这样的装扮,要是每日如此,他大抵受不了。
到现在,他都觉得新娘子的妆容奇奇怪怪的:她的双唇弧度特别优美,偏在那一天给她涂了显得嘴巴特别小且特别红艳的胭脂;她肤色本来就是特别白皙通透,偏要在她脸上施厚重的粉,那种白哪里比得了本有的白皙?真不知道人们是怎么想的,好端端一个女孩子,偏要用妆容折损她的美。
当日其次的感觉,便是有些犯愁:眼前是他的新娘,分明还是个小女孩,听说过的举案齐眉,在他们是不可能的,总要等到她及笄之后,才可将她当做真正携手度日的妻子,在那之前,她常回娘家陪陪她祖父,不闯祸惹事就好。
很多同生共死的兄弟都说,他离开沙场之后,便没了豪情,亦没了情绪。
怎么可能。
他气得两肋生疼的时候有过几次,只是没在人前流露。
其中一次,正是与裴羽的婚事。
最初听老太爷提起的时候,他很怀疑自己多年来都看错了裴家——娶妻一事,之于男子而言,没有吃亏的可能,不外乎是善待与否的选择,被牺牲掉的只是无辜的女子。
一桩姻缘,关乎的是一个女子一生的幸或不幸。
他一向敬重裴家的人,从没想过老太爷会做出这种事,并且,前提是他绝不会对裴家的风雨飘摇坐视不理,可老太爷还是要他娶裴羽,要将两个门第长久地绑到一起。
不是一向都说最疼爱的是孙女么?到了这关头,那疼爱就变成了虚言,便可以将孙女变成棋子么?
他不屑,但不能回绝,就说要当面询问裴羽。
见到了人,她说愿意。
既然如此,他就答应,再与老太爷说话的时候,提了提自己在当下的处境:他并非外人以为的顺遂,自认不是对人多周到细致的性情,短期之内,能给裴羽的不过是安稳、平安,裴家若因此觉得他冷落掌上明珠找他算账,尽早另请高明才是上策。
老人家笑呵呵的说知道,都知道,日子还长着,不需争眼前短暂的光景。
是因此,他好生操办婚事,将裴羽风风光光地娶进门。
老人家病故前,曾对他说:“你和羽丫头,迟早会有最舒心的好光景。到那时,你不会再怪我多此一举。”
他却是不敢奢望那般前景,一笑置之,笃定的只有夫唱妇随的情形。如此,已知足。先前的那些火气,迅速消散无形。他是想,自己这样的人,有什么在婚事上计较的资格?老人家坚持如此,定有他的先见之明。
老太爷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答应我,善待羽丫头。”
他允诺会尽力。彼时根本不明白,怎样做才算是善待发妻,只能说尽力。就算到如今,仍旧是摸着石头过河。
这些念头在心头飞快闪过的时候,裴羽勾住了他的颈部,把脸埋在他肩头,带着戒指的手指轻轻跳跃两下,抿了抿唇,“侯爷。”
“嗯?”他抬手抚着她的颈部。
“已然成婚,自然要携手到老——如果我不横遭祸事的话。”她语气特别绵软,“这是你说过的话,可你忘了,现在我告诉你,你还认这个账么?”
“认。清醒与否,我都是这么想的。”他一面说一面回想,自己还说过不纳妾不收通房——那可是清清醒醒的时候承诺的,要是没打定主意跟她过一辈子,犯得着允诺这个?怀里这小傻瓜又犯迷糊了。
“我也是这心思。既然如此,我们就把日子过得更好些,行不行?”她柔声道,“怎么样都是一天,为何不过得更圆满一些。”
“更圆满……”他斟酌着这个字眼,“这恐怕需得你不吝赐教。让我揣度你的心思、喜好,只能现学现卖,来不及。日后想要什么,为何不悦,都告诉我,行么?”
“行啊。”裴羽心满意足地笑开来,“你也一样。”
“我好说。夫人不闹脾气,我这日子就圆满了。”这是他的心里话。
裴羽轻笑出声,抬头面对着他,随后凑近他,飞快地亲了亲他的唇。
萧错扬眉,微笑。
是这般温馨的氛围,温馨到了他不愿意破坏,便只是搂紧她一些,吻了吻她的额头,静静相依。
马车走侧门进到济宁侯府,管家上前来拦下:“侯爷,简统领过来一阵子了,这会儿在书房等您。”
“知道了。”萧错说完,紧紧地搂了裴羽一下,“你先回房。”
“嗯。”裴羽坐到他身侧,手势迅速地给他整了整衣衫,“你快去。”虽然一直没亲眼见过简让,但她能感觉得到,两个男子之间的情义兴许比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更重。
萧错颔首,动作麻利的下车去。
如意、吉祥察觉到了这情形,先是由躺改为趴着,踌躇片刻,终是没跟着下车。
马车去往垂花门的时候,如意更是凑到裴羽身边,跳到萧错原先的位置坐着,打个呵欠,又趴下去,把上半身安置在裴羽膝上。
吉祥侧头看着,立马不高兴了,犹豫片刻,到了裴羽跟前,抬起的一只前爪牢牢的按在如意头上。
如意又打个呵欠,不理伙伴的挑衅。
吉祥气得直哼哼,上身立起来,把前爪搭在裴羽膝上,片刻之后,索性按到了如意身上。
这就让如意忍无可忍了,避开那双侵袭它的爪子,坐了起来,随后就扑到了吉祥身上。
吉祥被扑倒在地。
两个小家伙维持了好久的平和局面就此打破,在车厢里闹腾起来。
借着马车内悬着的小小宫灯,裴羽看得心头大乐。
她下了马车,如意和吉祥暂时休战,争着跳下马车之后,一路嬉闹着回了正房。她回到正屋的时候,如意和吉祥正在窝里争地盘,半真半假地低吼着,惹得她与随行的丫鬟又是一阵笑。
此时的外院书房,气氛却有些凝重。
简让反客为主,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手边有酒,意态没有寻常的慵懒,更无一丝不耐烦,神色特别平静。
“说,什么事?”这厮是这个德行的时候,一准儿没好事。萧错在对着简让的位置落座。
简让先给萧错倒了一杯酒,“喝。”
邀宠记 第43节
萧错二话不说,举杯一饮而尽。
简让又给他斟满酒杯,示意他再喝。
萧错身形向后,倚着靠背,“不说?滚吧。”
“好意,想先给你压压惊。”简让把自己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
“张放,前两日箭伤发作,病重。”简让凝视着好友,语调沉缓,“皇上、皇后已去了张府探病。”
“……”
简让继续道:“事发突然,暗卫、锦衣卫来不及查出蹊跷。但这事情一定有蹊跷,张放这两年有顾大夫帮忙调理着,便是旧伤发作,也不该是这种三两日便病重的势头。况且,张放近日不大安稳,有些事分明是要取他性命。”
萧错拢了拢眉心,“顾大夫怎么说?”
简让吸进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她会尽全力,但无胜算。”
萧错垂眸看着青石方砖,“没别的?”
“没别的了。”
萧错颔首,“知道了。”
“我走了?”简让站起身来。
“嗯。”
良久,萧错守着一盏孤灯静坐。
管家、清风、益明先后悄无声息地到门口观望,只是谁都揣摩不出他的情绪,不知他是在为同生共死的人的遭遇伤怀,还是在思忖谋害张放的人是哪一个。
他们自然也在思忖,是楚王,还是刚刚回京的崔大人?又或者,是皇后以往的仇家?要知道,本朝皇后从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难相与的人,锋芒毕露留下佳话时多,结下的仇家更多。
更鼓声一声声传来。
萧错被惊动,竟已是四更天。
他起身回房。
裴羽自然早已睡熟。
他先去洗漱更衣,随后回寝室歇下。
久久不能入睡。
值夜的丫鬟到了屏风外面,“夫人,侯爷?”
“说。”他即刻应声。
半夏全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应声,说话就磕巴起来:“三、三爷回来了,”
“还有呢?”要不是没点儿别的事,萧铮不会半夜回来还有脸命人知会他。
“三爷还带回了……带回了一个人,哦不,三爷还带回了一名十六七岁的女子。”半夏恨不得把自己的舌根咬掉,用力的掐了掐手臂,总算让自己有个大丫鬟的做派了,言语爽利起来,“是为此,管家才命益明前来传话,管家应该是觉着此事非同小可。”
萧错蹙了蹙眉,“把人带过来。在厅堂候着。”
“是!”半夏转身,快步出门传话。
萧错起身时,心绪很是烦躁。张放的事情在前,萧铮这件事在后,让他心里的无名火越燃越烈,可他只能忍着。
任何没有结果的事情面前,都不能草率行事,都不该让无辜之人承担自己的脾气。自来就明白这一点,可是今晚,听说了张放病重的消息之后,他不能确定自己还能理智。
那个人,是他尊敬的长辈,是在沙场上与他做派迥异的人,曾经有过很激烈的矛盾,却是不打不相识,三番五次下来,成了忘年交。
张放从不会轻视他这一代的年轻人,他也从不敢小觑那位长辈的用兵之道。
是因为那一段每日面临与人生离死别的岁月,他更加珍惜每一个同在沙场同心协力的人,不能接受任何一个看重、认可的人遭遇算计、涉足险境。
就在前不久,张放设宴,向他赔礼道歉。那件事,他受之无愧,间接经手惩戒文安县主亦无丝毫愧意,他从不觉得与一个人亲近就要爱屋及乌。
他不能接受的是张放那样一个人经历病痛的磨折,甚至于,死生难测。
他深深的缓缓的呼吸着,只盼着尽快平静下来。
这时候,有人自他身后贴上来,纤弱的手臂环绕住他颈部。
除了裴羽,再不会有别人。
他歉然道:“吵醒你了?”
“刚刚听到半夏来通禀。”裴羽用侧脸贴着他一侧面颊,“这会儿就觉着你很不高兴。”
“也不全是为三弟……”他拍拍她的手,“改日告诉你。”
“好。”裴羽点头,“你先坐一下。”随后她披衣下地,点上了羊角宫灯,又去给他拿来锦袍。
萧错的心绪莫名平缓下来,从她手里接过锦袍,利落地穿上,举步向外,“很快就回来。”
裴羽却已没了睡意,索性去了东次间,在半夏出声之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继而转到大炕前,鼓捣着藤萝里的针线。
夜半的氛围太静谧,所以,厅堂里兄弟二人的对话清晰传来。
裴羽因为惊讶而扬眉,莫名地有些心虚,便要回寝室,这时候,却察觉到了厅堂的氛围不对——
萧错问道:“舍得回来了?”
萧铮嗯了一声。
萧错又问:“中途耽搁,缘何而起?”
萧铮语声平缓:“大哥没收到信件么?我已说了,是途经授业恩师的祖籍,过去找他团聚几日,只望再得他老人家的指点。”
“当真?”
“当真。”
萧错的语气倏然转冷:“你再说一遍试试?”
“……”萧铮沉默下去。
“说话。”萧错语气更冷。
这时候,有值夜的小丫鬟来禀:“侯爷,二爷过……”
萧错冷冷地打断小丫鬟的话:“让他滚。”
“……是!”小丫鬟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你迁怒二哥做什么?”萧铮分明是恼了,“我们久未见面,他急着见我……”
萧错打断了三弟的话:“你们兄弟情深,我知道。”
裴羽听到这一句,心酸、亦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裴羽:及笄不是开船的关键,孝期过了才能开船呀~不然还差这几天?
萧错:夫人不闹脾气,我这日子就圆满了。
作者:小天使勤留言,我这日子就圆满了。
☆、第41章 034#034·
041 心疼(中)
“你们叙旧,与我无关。”萧错继续道,“只说孟先生的事情。”
萧铮按捺下不满,沉了片刻才道:“我是受人之托去见孟先生,看他能不能来京城。我觉得是小事,又不见得能办妥,便没如实告诉你。”
现在呢?办妥没有?裴羽心里不由为萧铮起急,但他的话只说到这儿,再无下文。
萧错沉默片刻,清风来了,呈上一个字条。
萧错展开来看完,凝了萧铮一眼,“滚吧。”
萧铮嘴角一抽,嗯了一声,转身走人。
萧锐还在正房院门外等着,希望大哥能快些消气,也希望能等到萧铮。看到三弟脸色不佳地走出院门,他连忙快步迎上去,“大哥见不见我?”
萧铮撇撇嘴,“没提你。”
“那……”萧锐略一思忖,“去我书房说话。”
萧铮颔首,“嗯。”
兄弟二人快步去了萧锐的书房。落座后萧锐忙问道:“你传给我的信里也没细说,那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叫需得你二嫂收留?”
萧铮如实道:“传信给你的时候,刚在路上遇见那女子,我隐约记得她是二嫂的闺中好友,起初并不能确定,怀疑是容貌酷似之人,对你自然也不能说得太清楚。这两日命人查了查,确定她没撒谎,又是处境艰辛,我便将人带到了京城——她本来就要来投靠二嫂等几个朋友,只是不确定有没有人愿意收留。这一路,我一直让她装扮成小厮,到了外院,反倒让管家起了疑心,就——”就被大哥唤去训话了。
“原来如此。”萧锐松了一口气,笑了,又道,“大哥怎么说?”
萧铮语气硬邦邦的,“我没跟他说。”
“……”
萧铮仍然有点儿赌气,“让我滚,我就滚了。”
萧锐抬手一拍额头,啼笑皆非,“你们两个,叫人说什么好?”
在二哥面前,萧铮不需隐瞒真实情绪,抱怨道:“我去的时候,想着小半年没见,在外也不安生,楚王的人一再给我使绊子,他总会询问几句。哪成想,那个脸色……我在他眼里,大概都不如他的车夫。”又叹了口气,“原本我是想赶早回来的,这不是到大嫂生辰了么?礼物都备好了,结果倒好,根本送不出去。”
萧锐思忖片刻,“大哥应该是知道张放忽然病重的事情了,这会儿怕是一脑门子火气。”
“五军大都督么?”萧铮不由面色一整,“怎么回事?”
“蹊跷得很,锦衣卫正在查这件事。”萧锐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形跟萧铮说了。
“那就难怪了。我就说,他以往可不是今日这个做派。”大哥以前的态度让他敬畏,今日的态度则是让他火冒三丈。但是,大哥与张放的渊源,他是清楚的,释然之后,不免忧心起来,低声道,“张放可千万别出事。”
萧锐见二弟不再赌气,心里敞亮起来,唤人温酒,准备几道下酒菜,“饿了吧?”
“真饿了。”萧铮颔首笑道。
“咱们哥儿俩好好儿喝几杯,说说话。”萧锐笑着凝了三弟一眼,“就在府里住下吧?”
“这是自然。”萧铮道,“管家安排好了,我住凌云斋。”
那边的萧错在厅堂静坐多时,转去寝室时经过东次间,看到专心致志收拾着藤萝中的针线的裴羽。
她百无聊赖的时候,很少看书打发时间,习惯摆弄在做的针线,整理丝线、绣花针,在做的活计自下而上排出顺序。
邀宠记 第44节
针线对于寻常男子,是一想就已头疼眼花,所以他无法明白,她能在其中得到什么乐趣。
“快去睡。”萧错对她说道。
“嗯。”裴羽应着,手里却没停,“侯爷先去,我稍后就回。”
萧错颔首,先行宽衣歇下。
裴羽整理着藤萝里的物件儿,其实也是在整理着心绪。心绪平静下来之后,她回到寝室,将斗篷随手放在美人榻上,继而到了床前。
萧错在看《奇门遁甲》,可是眼神有些飘忽。
她坐在床畔,犹豫片刻,吹熄了灯,继而摸索着到了他身边,掀开被角,依偎到他怀里。
这期间,萧错的惊讶大于喜悦。她吹熄灯烛的时候,他想的是这她怎么也有先斩后奏的时候;她掀开被角,小猫一样蹭到他怀里的时候,他想的是她应该冷得厉害。由此,将人纳入怀中,寻到她微凉的小手握住。
“真暖和。”她说。
他无声地笑了笑。
裴羽说起萧铮的事:“三爷是受我五哥所托去请孟先生的。”她与大哥说过这件事,只是不知道他留心听了没有。
萧错道:“那件事不打紧。”
“那就是……为了他带回来女子之事不悦了?”裴羽猜测道。
“那名女子也不打紧。”黑暗中,萧错自嘲地笑了笑,“只是心里气不顺,一听就先烦躁起来。”
裴羽环住他身形,“这会儿消气了没有?”
萧错沉默片刻,把张放的事情跟她说了。
裴羽想了想,道:“那你得空赶紧去看看张大人。既然他是皇上皇后都看重的人,总能有医治的良方。”
“也只能如此。”豪情满怀的时候,他会说人定胜天,满心无力的时候,他不想说尽人事,听天命,但事态如此,没得选择。
裴羽思忖片刻,“张夫人那边……我这儿需不需要去看看?便是不能自己出面,也可以让娘亲、大嫂代替我去宽慰她几句。”
“不用。”萧错温声道,“张放病重之事不宜宣扬,不然不会是简让来知会我。说不定,张家内宅的人都不知情。”
裴羽点头,“嗯,我知道了。”
这边的两个人温言软语地说着话,宫里,皇帝和皇后相形进到养心殿。
皇帝示意皇后落座,唤人给她备一碗燕窝,又商量她,“好歹吃点儿东西。”
皇后颔首。
皇帝在龙书案后落座,问大太监崔鑫:“楚王呢?”
崔鑫忙回道:“禀皇上,楚王殿下在御书房门外等候传唤,来了有多半个时辰了。”
皇帝吩咐道:“让他过来见朕。”
“是!”
皇后从宫女手里接过小手炉,暖和过来之后,对皇帝道:“张府的事情,交给萧错吧。”
皇帝一面翻阅奏折一面道:“嗯,跟我想到一处去了,今日让他将手边的事情放一放。”随后瞥了她一眼,故意问道,“这次怎么连韩越霖、简让都信不过了?”
皇后扯了扯嘴角,知道他是明知故问,还是说出了所思所想:“在这件事情上,依他们的性情,会为着查清原由不遗余力,却不能为张放除掉身边的隐患。换做别的事情别的人,萧错也会如此,但是出事的是张放,他会双管齐下,手法会力求最稳妥。”
“的确如此。”
皇后放下小手炉,从宫女手里接过燕窝羹,用了小半碗,随后道:“我回去了。”她惦记着云斐,亦是为着避嫌。
“等等我。”皇帝柔声道,“你去里面歇息片刻,我打发了楚王,陪你一道回去。”
“也好。”皇后起身去了寝殿。
楚王惊疑不定地走进养心殿,毕恭毕敬的行礼。
皇帝唤崔鑫赐座,“让你久等了。”
楚王忙道:“皇上言重了。”
皇帝整理出几道折子,放在手边轻轻一拍,“漠北几名官员先后上折子,称辖区内天降大雪,冬日漫漫,当地百姓怕是难以过活,要朝廷派官员、拨银两抚恤。”
楚王一面飞快地转动脑筋,一面起身回话:“臣记得,先帝在位期间,漠北天降雪灾,前去赈灾安民的是晋王,他在漠北官员、百姓心中有口皆碑——正是因此,臣不敢造次请旨,觉着晋王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又何须这般自谦。”皇帝一笑,“推荐你前去漠北的人不少。”
楚王心跳就漏了一拍。去漠北那个冰天雪地又并不富裕的地方?他才没那么傻呢,当即诚惶诚恐地道:“皇上登基年月尚短,凡事都该选择最稳妥的人去办。晋王办过这类事情,游刃有余,臣则欠缺经验,万一行差踏错,损的是皇室的颜面。”
皇帝忽然岔开话题:“你与文安县主的事情,朕一直不曾细问,此刻你不妨说说,因何而起。”
楚王神色一滞,很快反应过来,不自在的笑了笑,“不少官员诟病臣好色、贪财,后者臣不能认,前者却是无从辩驳。”
“想让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女,给你做侧妃。”皇帝目光转冷,“几时有过这等先例?”
楚王显得很是不安,“所以有人才说臣是……色|迷了心窍。”
“这等事这般糊涂,说起安民之事又清醒得很,你这人倒也奇了。”
楚王站在那里,分外尴尬的样子。
皇帝笑容冷凛,语速沉缓:“没将事情做成巫蛊案,你会不会终生抱憾?”
楚王愕然,一颗心立时悬了起来,随后连忙跪倒在地:“皇上,臣从没有那么想过,又如何敢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
皇帝沉默片刻,语气森冷地唤崔鑫,“赐酒。”
“是。”崔鑫低声称是。
片刻后,崔鑫捧着托盘到了楚王面前,托盘上的金樽里是一杯琥珀色的酒。
楚王完全懵了,大着胆子抬头望向崔鑫,只见对方的笑容阴测测的。他觉得脊背发凉,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皇帝到底是什么用意?
先说漠北的事情,难道用意是要他主动请命前往?他没那么做,便翻出了他与文安县主的事情,明明无凭无据,说的却是最严重的后果。
这杯酒……是要赐死他么?
怎么可能呢?
皇后是个小疯子,皇帝却从来行事沉稳,机关算尽之后才出杀招。
这时候,皇帝说道:“张放病了。”
楚王不由哆嗦了一下,像是明白了,却又理不出个头绪。
崔鑫将酒杯送到楚王面前,“殿下,请吧。”
楚王竭尽全力,才控制着手没有发抖。
崔鑫侧身站在一旁,一副“不着急,你慢慢喝”的样子。
殿内过于安静,无端的显得分外空旷寂冷。
楚王额头沁出了汗,抬眼望向皇帝。
皇帝视线锋利,笑意凉薄。
楚王几次张嘴,却是什么都不敢说。他总不能直接询问这酒是不是毒酒,话一出口,若不是的话,便是污蔑圣上的掉头的罪。可要真是毒酒……他喝下去之后,便会就此丧命。
战战兢兢地经营这些年,营营役役地忙碌了这些年,以往任何时候都能笃定,谁都不能轻易威胁到他的性命,便是坐在龙椅上的人,也会因为顾忌着名声不敢对他轻易下手。
到此刻他才明白,皇帝要他死,并非难事。
这杯酒里的毒,可能过几日才发作,皇帝完全可以给他安排个暴病而亡的下场……
皇帝笑意加深,平添几分轻蔑。他站起身来,“明日早朝之上,请命微服出巡漠北;或者,今晚喝下这杯酒再回府。”语毕转往寝殿。
楚王已是面如土色,端着酒杯的手,明显地颤抖起来。
微服出巡,或是喝下这杯酒……他是怎么都得不着好了,区别只在于前者还有转圜的余地,后者则是一了百了。
在眼下,他自然要选择前者,抖着手将酒杯放回到崔鑫捧着的托盘上,“烦请公公禀明皇上,我明日便请命去往漠北。”
“是。”崔鑫留意到洒在楚王手上的酒液,转身唤来一名小太监,“快去打水,服侍着王爷好好儿洗洗手。”
楚王连忙道:“不必了,不必了。”
“殿下这次就听奴才的吧。”崔鑫的神色是“我真是为你好”的意思。
这会儿楚王能想什么呢?不外乎是酒里的毒性太烈,他要是不好好儿把手洗净,手可能都要废掉。因此,离开的时候从袖中取出一个装着银票的荷包,送给了崔鑫。
崔鑫笑微微地道谢,确定人已走远之后,笑呵呵地把托盘上的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随后满足地叹息,“果然是佳酿。”
**
翌日,朝堂之上,皇帝谈及漠北几名官员上折子的事情。
楚王、晋王同时出列请命,前者是为着昨晚的经历,晋王则是真心要去安民——漠北那地方的天气,真应了胡天八月即飞雪,冷是能冷得要人命,可那里的风土人情很好,晋王对那里是有着几分感情的。
晋王想着,自己在朝堂能为皇上分忧的事情有限,那就不妨离京办差。偏生楚王跟他捣乱,如何都要跟他抢这个差事。
晋王被气得不轻,心说难不成那厮在漠北有人脉,要借机亲自去那儿敛财?多混账。心里恼火,面上自然要据理力争。
楚王、晋王争得面红耳赤。
到底,楚王赢了。皇上也没让晋王闲着,说了几句理解他心思的话,另给他安排了差事。
楚王松了口气,完全松懈下来之后,腿有点儿发软。
晋王到底是没吃亏,也便顺势谢恩。
皇帝退朝之后,唤萧错到养心殿说话:“张放的事情,我要交给你,这几日把别的事情暂缓。”
萧错领命,便要告退:“臣去张府看看。”记挂着张放的病情。
皇帝颔首,却叮嘱他一句:“不论看到什么,有人问起,都要说张放病重。”
萧错一愣,随即蹙眉。
皇帝笑着拍拍他的肩,“有得治。”
萧错又蹙眉。怎么不早说呢?
皇帝一笑,“顾大夫也是刚给了句准话。”
萧错这才释然一笑,“明白。”
**
萧府。
二夫人到正房找裴羽说话:“三爷昨晚带回来的那个女子,是我出嫁前的小姐妹。”
邀宠记 第45节
“是吗?”裴羽不免要询问,“是怎么回事?怎么是三爷把人带来了我们府里?”与二夫人交好的人,必是出自官宦之家,既然是养尊处优的闺秀,怎么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二夫人将原由娓娓道来:“她是前任顺天府尹吴大人的庶长女晓慧,吴大人两年前办差不力,被皇上一路贬职去了地方上,沦落到了只能做个保定府一个小县城的县令。”
裴羽不由想到了古氏母女两个屡次告状却总是挨通板子了事那一节——那样的顺天府尹,活该落到这下场。她点头一笑,“那吴大小姐——”
二夫人无奈的道:“晓慧是庶出,处境可想而知。眼下吴氏夫妇一门心思地巴结上峰,希冀着仕途峰回路转,要让她嫁给当地总兵做继室呢。可是,那位府尹大人已经年过半百了……
“是为此,她从家里逃了出来,是真的宁可一脖子吊死也不想做保定总兵的继室——那个家,根本就是火坑,先不说那位总兵膝下子嗣、儿媳比她年纪还大,最要命的是一直争产业争荫恩,她只是个县令的庶女,嫁过去的话,只那些名份上的儿媳就能把她欺负死。
“她逃离途中,恰好遇见了三爷。我与二爷成婚之后,有一段三爷常到什刹海找二爷说话,偶然遇见过我那些闺中好友,晓慧就在其列。三爷是个热心肠,一见她是这般情形,便将人暂且收留下来,查清原委之后,便将人带回来了。”
“原来如此。”裴羽释然,之后又是无奈:不过是几句话的事,萧铮就是不肯主动告诉萧错,萧错也没问……那兄弟两个的相处情形,可真是愁人。
二夫人则紧张兮兮地问道:“我听说,昨晚三爷一回府就被侯爷唤到正房说话,侯爷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他怎么说的?有没有怪我平白给他添乱?”
裴羽苦笑,“侯爷没提此事。”
“……”
“侯爷定是已经知道了,但是没提,你不用担心。”萧错要是愿意理会这件事,绝不会说二夫人什么,但一定会吩咐萧锐几句,但他没有。
二夫人连忙道:“我已经把晓慧安置到了陪嫁的宅子,让她好生思忖日后作何打算。这几日,她也会去找别的好友商量商量日后何去何从,不会扰到侯府的。”
“何去何从……”裴羽扶额,一个逃离家门身世飘零的女子,可选择的路实在是很少,“你……”话一出口便收声,不认为自己有提醒二夫人的必要。
二夫人却是晓得她的担心,“你放心,我会掌握着分寸的。到底是许久未见,不知道她是否还是以前的心性。这样的是非,谁愿意掺和?我会尽快问清楚她的打算,横竖都要摆出一条道来,无能为力的话,只能帮她请别人伸出援手。”帮人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若是根本帮不了,逞强有害无益。
裴羽笑着颔首,“我就是晓得你是通透之人,才觉着自己提醒纯属多余。”
二夫人语气诚挚的道:“哪儿啊,遇到什么事的时候,都要来请你帮忙拿个主意的。”又寒暄几句,起身道辞。
送走二夫人,萧铮来了。
他进门之后,笑意和煦,送上了自己给裴羽准备的生辰礼,“这扇面儿上的楷书,出自当世名家之手。”
裴羽欣然接受,笑盈盈地道谢,“你还记得我的生辰,真是没料到。”
“怎么会不记得。”萧铮笑道,“好歹在你们家住了好几年,你那几个哥哥到了你生辰,都要用心准备礼物,想忘都忘不了。”
“快坐下说话。”裴羽笑着请他落座,唤丫鬟上茶点。
萧家兄弟三个,萧锐与萧铮容颜有几分相仿,俊朗的容颜尽显男儿的阳刚之气,俊美到祸国殃民地步的,只萧错一个。
用裴夫人、裴大奶奶的话来说,是萧错取了父母最好看的地方来长,萧锐、萧铮的容貌则随了父亲。
裴羽喝了一口茶,说起萧铮昨晚见萧错的情形:“你有什么话,怎么不与你大哥直说呢?孟先生的事情、吴大小姐的事情都一样,你主动跟他说了,他就不会有火气了。”
萧铮浓眉微扬,先是意外,随后打趣她:“你几时染上了听墙角的坏习惯?”
裴羽失笑,“少胡说。”因是她小时候就相熟的人,说起话来便很是随意。
萧铮这才道:“他哪里有肯听我细说的样子。”
“这件事,你在最初就应该告诉侯爷。”裴羽认认真真地道,“你也不想想,那吴大小姐如今虽然是一个县令的庶长女,可家里已经把她许配给保定总兵——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错,可你想没想过,你伸出援手之际,牵扯到的便是三家的前程。
“县令官职再低,家事也轮不到别人干涉吧?保定总兵是一方首脑,他要娶的人跑了,你将人收下,意味的便是萧府将人收留、干涉他的私事。
“这些事情,不是你大哥的意思,在别人看来就是如此。你到此刻还能确定,不及时告诉你大哥是对的么?这件事到最后,真的不需要你大哥帮你善后么?”
这些话,她没必要对二夫人提及——闺中好友落难,小叔子把人收留下来送到跟前,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将人妥善安置,任何人都只能这样做——总不能驳了小叔子的好意。
但是,站在萧府男子的立场上来看,萧铮从最初到现在的好意一定该褒奖,但是不在最初知会当家做主的萧错,相见之后也不和盘托出,绝对是不妥当。
萧错是打死也不会跟萧铮摆这些道理的,他那个人,绝不会隐晦地提醒手足一举一动都与他息息相关——他只认为自己为手足做什么都是应当应分,手足明不明白不重要。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说白了,萧错运气好,一番苦心,两个兄弟或早或晚都会明白,会铭记于心,可要是换了糊涂心思的人呢?
说到底,都是明白人、聪明人,只是相处时有问题,需要改善。
可他们都没这个意愿。
既然如此,裴羽愿意尽一份力。
☆、第42章 042¥
042
萧铮听完之后,奇怪地看着她:“这些还用你说?我都明白。”
裴羽不由睁大了眼睛,“既然心里明白,为什么不跟你大哥好好儿说话呢?”
萧铮扯了扯嘴角,“这些他比你我更明白,他也知道我明白。他都不改,我凭什么要改?”
“……”裴羽听了这绕口令一般的言语,蹙眉扶额。
“多少年了,一直如此。”萧铮也是无奈,“我要是跟他细说原委,他肯定申斥一句‘啰嗦’了事。”
“……”裴羽叹气,“你还有理了。”
“知道你是好意,但你真不用为这个担心。”
“要不是从小就认识,我才不会跟你说这些。”裴羽彻底泄气,“说半天也是白费力气。”
萧铮一笑置之。
裴羽又无声的叹了口气,问起孟先生的事情:“孟先生答应了没有?”
“说过些日子来京城看看,这就算是答应了。你几个哥哥,他都见过,早就说裴家兄弟几个资质都不错。”萧铮交代完才道,“我已派人知会过你五哥。”
“那就好。”
又寒暄几句,萧铮起身道辞。
裴羽看着他送的扇面,无奈地摇了摇头。萧铮是萧家三兄弟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在目前看来,却是最难说服的一个——以前她认为萧错是最无可能迁就别人的,如今自然已经改观。
萧铮心里如何看待一件事情,便始终秉承着相同的态度、做派。他与萧错之间相处的情形,摆明了是认为萧错应该先一步做出改变、让步。
那可太难了。
她与萧铮说这些,是仗着旧时便熟稔、怀着一番好意的前因,与萧错说起就不妥了。虽说这不是门外事,可她并无直言干涉的资格。
想要他们兄弟相处融洽,只能在平日里不着痕迹地做些努力,并且要做好白忙一场的准备。
当日,二夫人出门一趟,帮吴晓慧安顿下来,黄昏时分返回。
晚间,萧错留在了张府,命人回来传话:过一两日再回府。萧锐要在宫里当差,也没回来。萧铮则去了裴府别院,与裴家兄弟几个叙旧。
说起来是一家团聚了,这一晚三兄弟却都不着家。
裴羽和二夫人私底下都为此苦笑,心里没有因为他们不在而不安。不论怎样,萧错总能确保家人的安稳,这一点不需怀疑。
如意却因为萧错没回家有些打蔫儿,吉祥则因着如意情绪低落变得很乖巧,要么安安静静地陪在一旁,要么就慵懒地躺着打瞌睡。
裴羽辗转听说,萧错每次出远门都是临时决定,以前一走数日甚至小半年,如意都是后知后觉。
那个坏习惯,估计都成如意一块心病了——它每日无论如何都要回家,正是因此而起,如意若是有一两日见不到他的人,就绝不会再离开家,会一直乖乖地等着他回来。
她因此对如意又添几分疼惜。
人与人之间的爱憎没法子解释,忠犬对人的感情亦是没有道理可讲。
转过天来,一早,二夫人知会了裴羽一声,坐马车出门,为着吴晓慧的事情,去见闺中的好友。
巳时左右,张二小姐登门来见裴羽。
裴羽命丫鬟把人请到暖阁说话。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明日便是立冬,张二小姐已完全是冬日的打扮,衣物颜色十分素净,脸上未施脂粉,头上只两根银簪。她容貌很是出众,长眉入鬓,大大的丹凤眼,周身的素净也挡不住那份袭人的艳光。
张二小姐毕恭毕敬地行礼,意态端庄优雅。
裴羽笑着起身还礼,“快请坐。”
张二小姐称是,转身落座,说了几句闲话,她直言道:“家里有不少事情,我不宜在外久留,有什么话便直说了,还望夫人不要怪我唐突。”
“没事,你说。”
张二小姐道:“我之所以屡次三番地求见夫人,是因为阮大小姐特地找到我面前,说要来萧府见见夫人,看能不能把知晓的一些事对夫人和盘托出。她所指的事情,只能是与我大姐有关。”
阮素娥的确是这个用意,只是裴羽一直与她打太极,还没能进入正题。
张二小姐眼神坦诚地望着裴羽,“夫人,我大姐已经遁入空门,家父特地请寺里对她严加管教,不要因为她县主的虚名便纵着她懒散度日。已然如此,她以前做过的事情,不论对错,都请您不要放在心里。”说着话,起身福了福,“家母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因着近来留在家中反思自己教导儿女的过错,不能亲自过来向夫人赔罪、诉诸心声。”
“二小姐言重了。”裴羽虽然对眼前人有些好感,但只是初见,犯不着允诺什么,“令姐的事情,我并不是很清楚,觉着与萧府无关。”
张二小姐神色一缓,又道:“我特地为此事前来,兴许有些小题大做了,只请夫人不要怪我多事。此外,我和家母也明白,人情来往都是不可避免的。譬如此刻,夫人总要费些心力来应承我这种找上门来的人,如何看待却是另外一回事。”
意思是并没有干涉她与谁来往的意思,目的只是希望她听到文安县主的是非之后,不要放在心里,更不要与一个已经遁入空门的人计较长短。裴羽莞尔一笑。
张二小姐抿唇笑了笑,继而道辞:“不叨扰夫人了。”
裴羽循礼数挽留几句,对方婉言推辞几句之后,便亲自送到院门外。平心而论,张二小姐行事坦率,说话点到为止,很有分寸。裴羽满心希望,文安县主只是张放子女中的一个异类——寻常人都不会愿意看到忠臣良将被家事、子女累得不得消停。
回到房里,裴羽到西次间习字。
阮素娥派一名管事妈妈送来了帖子,是问她何时得空说说话。
张二小姐刚走,阮素娥的人就来了。
裴羽先前以为,张二小姐与阮素娥有些较劲的意思,争着抢着要来萧府。见了张二小姐之后,不能不怀疑阮素娥是在与张家的人较劲——要说今日的事情只是碰巧了,阮素娥没盯着张二小姐的动向,她可不能相信。
裴羽思忖片刻,命人将阮家的那名管事妈妈带到面前,和颜悦色地接了帖子看了看,随后笑道:“你家小姐既然是随时得空,那就请她下午过来吧。入冬之后事情多,我大抵没有工夫见客。”有事没事的,阮素娥也不需要跟她卖关子了——下午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她可没闲情让个不相干的人吊胃口。
那名管事妈妈笑道:“奴婢记下了,会将夫人的话带给大小姐。”
裴羽打了赏,端茶送客。
下午,阮素娥如约而至。她穿着玫红色的褙子,墨绿色的裙子,略施脂粉,头上珠光宝气。
裴羽对她这身打扮一丝好感也无。
是在孝期的缘故,她在这期间,并不乐于见到大红大绿的颜色。也清楚,别人没必要照顾自己的情绪,可心里就是不舒服,没法子控制。
是第二次相见了,阮素娥的态度显得亲昵、随意了一些。
裴羽不动声色地应付着。
东拉西扯一阵子,阮素娥终于言归正传,语声略略压低了一些,道:“崔大人已经回京,这两年一直随双亲在任上的崔家姐妹两个也回来了。夫人应该还不知道吧?崔大人、张大人都是多年行伍之人,外人看不出是敌是友,两家的公子、小姐时时来往——真有交情,还是比个高下,都有可能。”
“哦?”裴羽瞥了阮素娥一眼,等着下文。
“崔家姐妹两个回来之后,少不得与以往相熟的闺秀团聚一番,自是听说了文安县主的事情。”阮素娥微微倾身,看住裴羽,“两个人起初为此欢天喜地的,随后便逢人就说文安县主以前的是非。”
邀宠记 第46节
人家至少是直来直去地说,你却偏要故意吞吞吐吐的,耽误的人两个下午看你欲盖弥彰。裴府腹诽着,啜了口茶。对着阮素娥的时间越久,她的好奇心就越小,是不认为对方说的话能够相信。况且,归根结底,不过是要告诉她,文安县主的意中人是萧错。又不是多稀奇的事情。
阮素娥见裴羽兴趣缺缺的样子,知道自己吊胃口吊过了度,再这样下去全无益处,说话便爽利起来:“我就想着,有些事与其由崔家那边的亲友传到夫人耳里,倒不如由我来做这个传闲话的人。说到底,我们家固然与萧府鲜少走动,可与崔家却是一向不合。这种事情上,我自然要向着萧府。”
“多谢了。”裴羽微笑道,心说你这话里总算是有点儿真材实料了。既然已经有了往来,她自然要对阮家、阮素娥略作了解,阮家与崔家不合这一节,清风也提过。她吩咐小丫鬟续了热茶,随后将室内服侍的遣了,只留了甘蓝。
阮素娥清了清嗓子,道:“文安县主的意中人是济宁侯,这一点,夫人应该已经猜到或是看出来了吧?”话是这么说,却凝眸打量着裴羽,不愿意错过每个细微的反应。
裴羽失笑,不说话。她说什么都不合适,自然是不能搭腔的。
阮素娥见这情形,看裴羽的眼神多了几分郑重。
上次过来,她就觉得裴羽与她想象中不一样:不过是刚满十五岁的人,眼神透着孩童才有的纯真清澈,说话的语气特别绵软动听,初时她只当是个全无心机的,甚至猜想着正是因此,萧错才长久地让小妻子留在府中,一味地用孝期、生病回避见人的机会。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和她打了大半晌的太极,她就知道,人家只是生了一副天生能骗死人的样貌,涵养、城府都不可小觑。况且,到底是出自世代为官的裴府,是正经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没心没肺。
前一刻,她以为这种话由她这个外人说出来,裴羽就算是已经知情,面上也会显露出不自在,却是没想到,人家完全是觉着好笑的样子。
总这样的话,自己在这位萧夫人眼里,怕要变成自讨没趣的小丑。
这般的计较之后,阮素娥连神色都郑重起来,言辞变得坦诚、直率:“我家与崔家虽然不合,但自三四年前开始,只要崔家姐妹在京城,我便与她们常常来往。我知道自己的脾性很不可取,打小就惯于争强好胜,越是看不顺眼的人,越要往人家跟前凑,逮住机会便说几句刺心的话,一来二去的,都快把自己的名声毁了。”意识到自己险些又把话题扯远,她语气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说文安县主的事情,“因为我的缘故,崔家姐妹也慢慢的与文安县主熟悉起来。说起来,我们四个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人说起我们,话好听点儿是心高气傲,话难听些,便是目中无人、不知轻重。”
裴羽留意到了阮素娥态度的转变,满意之余,意识到这人可不是没脑子的——真要是目中无人、不知轻重,可不会察言观色,适时调整态度。为此,她给了阮素娥一个柔和的笑容,身形微微前倾,做出静心聆听的样子,以此表示出尊重。
阮素娥松了口气,方才还担心自行招认不足之处会惹得裴羽心生嫌弃,眼下看来,分明是很乐于接受她的坦诚相待。她将茶盏端在手里,手指摩挲着上面的梅兰竹纹样,将那些往事娓娓道来:
“侯爷孑然一身的时候,我们四个人常到醉仙楼用饭。醉仙楼里设的棋室、画室,我们用完饭之后,总要逗留多时。那里是京城子弟、闺秀最愿意光顾的地方,便是胸中没什么才华,也都愿意去开开眼界,结交一些平日无缘来往的人。
“因着侯爷与张国公常有来往的缘故,文安县主想要见到侯爷并非难事。
“侯爷那样的人,寻常女子要么怕得要死敬而远之,要么就会心生仰慕、爱慕。
“文安县主是将门之女,对侯爷是一见倾心。有几次她喝醉了,我和崔家姐妹便不安好心地套话,知晓了她的心迹。等她清醒的时候,我们也曾委婉地打趣,她对这种事倒是磊落,并不否认,只是警告我们,哪一个敢宣扬这件事,她便要谁血溅当场。
“她自幼习武,我们哪里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对外人自然是一字不提。可是私底下聚在一起,说起这些事,有时候言语很是放肆。我们三个都说,她做做梦也罢了,侯爷那种人,才看不上她那种动辄要杀人的做派。
“皇帝只破例册封了文安县主,再加上张国公的威名、功劳,文安县主一度真是目中无人,说只要她想要的东西,就绝不会落到别人手里。”
裴羽险些冒汗,很庆幸自己在闺中与文安县主从无交集,这要是相熟的话……人家一个不高兴,兴许就把她掐死了,哪里能容着她好端端地嫁给萧错。
阮素娥继续道:
“我们总是取笑她,多多少少是出于嫉妒,到底,皇后娘娘对张国公一向尊敬,视作亲叔父一般,那样的情分,在我们看来,很可能为了成全文安县主而劝着皇上下旨赐婚——寻常人不知深浅,大多都是这样的看法。总是有些不甘地,样貌也没输给别人多少,怎么别人的命就那么好?
“后来,我和崔家姐妹亲眼看到那件事之后,才笃定文安县主的满腔情意注定要落空。
“那时候应该是深秋,我们四个又跑去了醉仙楼用晚膳。那一晚,谁都没想到,侯爷也去了那里,在棋室与韩国公对弈。
“我们听说之后,便急急地赶了过去,那时候,都喝了些酒。要不是这样,也不敢贸贸然前去——别人一听说那两个人在棋室,都绕着走,生怕一不留神惹恼了他们,性命难保。
“进到棋室之后,我和崔家姐妹在角落里落座,装模作样地下棋。文安县主却是因着酒意不管不顾的,到了两个人跟前观棋。
“后来,韩国公不知怎么不高兴了,让文安县主滚出去。
“文安县主就盛气凌人地反问,说这是你们家的地盘么?来者都是客,怎么就你那么多毛病?
“韩国公被她气笑了,说你要不是有个好父亲,今夜就把你扔到护城河里。
“侯爷当时神色挺平静的,说算了,你搭理个少不更事的小孩子做什么。
“韩国公就蹙眉看着侯爷,说你倒真是不要命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说笑。
“侯爷只说下棋。
“文安县主大抵是以为侯爷有意为她解围吧,眉飞色舞的,得空还得意洋洋地看了我们一眼。
“我却觉得韩国公与侯爷那两句话意味深长,说不定,侯爷在当晚有特别要紧的事情,不然韩国公怎么会轻易说出那句“真是不要命”的话?”
裴羽微微颔首,方才她听阮素娥说到那两句话的时候,也是心弦一紧。
阮素娥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
“韩国公与侯爷那盘棋,最后下成了和棋。
“韩国公挺高兴的,说他没输,就意味着他赢了,不会有事的,看着侯爷的神色却有些古怪。
“侯爷就笑,说懒得赢你而已,有事没事的,我给自己算算,比跟你打赌灵验。
“韩国公瞪了侯爷一眼,随后站起身来,说走吧,我送送你。
“侯爷说也行。
“就是这时候,文安县主拦下了侯爷,说有几句话要问。
“韩国公挺生气的样子,看着文安县主的眼神像是要杀人似的。到了还是顾着张国公的情面吧,对侯爷说我在大堂等着。之后便出门而去。
“我和崔家姐妹相互递了个眼神,轻手轻脚的站起身,避到了门外,终究是好奇,就站在了门口。
“里面的文安县主问侯爷,说你怎么还不娶妻成家呢?
“侯爷说与你何干。
“文安县主又问:你想要怎样的女子呢?配得上你的人,京城内外都没几个。
“侯爷没理会她。
“文安县主说:我想求家父认可我的心思,请皇上为我们赐婚,你意下如何?
“侯爷沉默了片刻,说不行,我跟你八字不合。
“文安县主就冷笑,说我肯嫁你是看得起你,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名声。原本还是大周最骁勇的名将,是在沙场上杀人如麻,可是现在呢?现在仍是杀人如麻,刽子手大抵都比不得你。我可是皇上破例亲封的县主,看得上你是你的造化。别人要是嫁你,我也不会坐视不理,你要是不想害人,就终生不娶;你要是聪明些,就赶紧上张府提亲。
“侯爷轻轻的笑了一声,说就凭你?我宁可出家也不会娶你,此刻看着你都反胃。
“话是挺伤人的,我和崔家姐妹连幸灾乐祸的心思都没了,觉得侯爷那语气实在是让人瘆得慌,大气都不敢出。
“之后,侯爷便快步出门,步履匆匆地下楼。
“我们三个等了好一阵子,见侯爷确实是走了,这才进到棋室,看到文安县主因为恼羞成怒满脸通红。她本就气得不行,我们那会儿应该也是满脸的幸灾乐祸,她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室内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裴羽听了,愈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文安县主偏激行事,是不是因为那次的事情而起?阮素娥的话验证了她的猜测:
“到末了,是醉仙楼的盛老板亲自出面,才把文安县主劝住了。
“从那件事情之后,文安县主就变得特别易怒,但很可能是怕我们将她那次出丑的经历告诉别人,还是按捺着情绪与我们如常走动。
“有时候,我们拿这件事打趣她,她眼神特别凶狠。为这个,我和崔家姐妹特地寻了身手很好的大丫鬟随身服侍,一来是害怕她突然发难惹祸上身,二来是想有恃无恐地揶揄她。
“但我一直记着韩国公与侯爷那两句话,便常凑到家父跟前打听侯爷、韩国公的动向。家父看我行事反常,还以为……还以为我动了不该有的妄念,把我好一番训斥。我哪里受得了他这种误会,便将醉仙楼那件事如实相告,细说了原委,家父这才释然,也就没隐瞒他所知晓的事情。
“原来,在醉仙楼那一晚,侯爷是赶着离京办差,具体什么差事,家父也不清楚,起先只是揣测,后来侯爷回京,身负重伤,他才确定了这种猜测。
“那一次,侯爷的伤在心口,太医院的人都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若不是有顾大夫这种罕见的神医,怕是性命不保。饶是有顾大夫悉心照料,侯爷可也是正经将养了好几个月才如常上朝的。”
裴羽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
那个骗子!
怎么好意思跟他说没受过能落下病根的伤的?
而她居然就信了!
他是有多心宽?
而她是有多傻?
眼下,那个人耗在张国公府中,顾大夫先前为他调理肩背旧伤的汤药自是不再服用。
往后她得看着他,不能纵着他再这样不顾自己的安危。
这念头闪过之后,她才又想通了一些事:怪不得他不记得文安县主,在那样严峻的事态面前,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才能将差事办妥,别的人、别的事,他不会浪费心力、脑力去计较、记住。
阮素娥的话还没完:
“是因为这些前因,前些日子听得文安县主遁入空门之后,我才险些惊掉了下巴,不知作何感想。而到了最后,便对夫人百般好奇,想亲眼见见,侯爷终究是娶了怎样的女子。”
裴羽敛起心头纷乱的情绪,笑微微地道:“原来如此。这些事的确是我无从想到的。”顿了顿,又道,“文安县主已是方外之人,那些事已成过去。多谢你告知,也请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外人的。”
阮素娥忙道:“我要多谢夫人不怪我讲他人是非才是。”
裴羽一笑置之。
阮素娥又说起今日急着下帖子的原因:“我听说张二小姐上午登门便心急起来,生怕她在你面前说我的不是——虽说有自知之明,到底是担心别人把我说的太不堪……我认识文安县主在前,对张二小姐委实不能寻常视之。最要紧的是,我一言一行,到底关乎家族颜面,怕家父因为我惹了萧府的嫌恶惩戒我。”
“这些你不需顾虑。”裴羽笑盈盈地道,“往后若是还有空闲,只管来萧府与我说说话。”思来想去,她觉得与阮素娥这种人来往并无坏处。身边若是时时环绕着只报喜不报忧的人,也并不见得是好事。
“如此可就真要多谢夫人了。”阮素娥放下茶盏,起身福了福。
“这是做什么?”裴羽连忙笑着起身,请阮素娥落座。
两个人又说了好一阵子闲话,阮素娥起身道辞。
回到正屋,如意、吉祥正在东次间的大炕上打瞌睡。
裴羽笑了笑,守着它们做针线,却是一直留意着天色。明知是做无用功,还是盼望着,盼望着萧错今日能回来。
申时三刻,萧错回来了。
裴羽听得小丫鬟通禀之后,忙去给他准备好稍后要更换的衣物。
萧错回来之后,如意便兴高采烈地扑上去,缠着他亲昵了好一阵子。吉祥却是对他爱答不理的,好像是在为他没个交代便不见人惹得如意情绪低落在赌气。
萧错随它去。
裴羽迎出去,“侯爷回来了?”心里在说的却是:你舍得回家了?继而随着他转入净房。
萧错挑眉。
她不理。
“有事?”他问。
“嗯。”
“急事?”
“嗯。”裴羽站在他面前,帮他宽衣。
“唱哪出呢?”萧错拍拍她的脸。
“管得着么?”她气鼓鼓的,顾自忙碌着。帮他除掉锦袍之后,有片刻的功夫,她瞅着他的中衣犯愁,终究是轻轻抬起手,给他解开中衣。
萧错讶然挑眉,托起她的脸。
她抿了抿唇,仍是没好气,“快点儿,脱。”
邀宠记 第47节
☆、第43章 ·042·042¥
043
萧错轻笑出声,一面从善如流地宽衣,一面问道:“我又怎么惹着你了?”
男子壁垒分明的身形呈现在眼前,裴羽的不自在反倒消减,忙着找他以往岁月中留下的伤痕。
可是,他心口并没伤疤。
是阮素娥所说的有误么?
可是,这样的误会是多好的事儿。
裴羽的唇角翘了起来,随后仍是不放心,绕到他背后看了看。
他背上有几处深浅不一的伤痕,让她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伤处并不在后心这种要害。
萧错感觉得出,她是在观察他的旧伤,还是故意问她:“怎么半道撂挑子了?只管让人脱,不帮着穿。”
她则在此刻因为他绝佳的身形入目不自在起来,转身快步往外走,“我去唤人准备晚膳。”
萧错无声地笑了,并没拦她。
裴羽吩咐周妈妈去厨房传话,又唤甘蓝到外院知会益明,把萧错的药拿来正房,交给小厨房的人煎药。转回到寝室,见萧错洗漱之后神清气爽的,没穿外袍,穿着中衣到了床前。
“我躺会儿。”他说着,躺在床上。
“哦。”裴羽连忙帮他拉过锦被,给他盖上,“尽量先别睡吧?等会儿好歹吃点儿饭。”
萧错握住她的手,笑微微地端详着她,“你这脾气怎么风一阵雨一阵的?”
“嗯……”裴羽随意抓了个借口,“你一整夜没回来,担心你的旧伤又发作。顾大夫给你开的药,你总要按照她的叮嘱每日服用才是。”
合情合理的,看着倒也像是那个缘故。萧错往里侧挪了挪,让她坐下,“说说话。”
“好啊。”裴羽在床边落座,目光柔软地凝视着他,心里有些歉意。方才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是好心好意地关心、担心他,却没法子用笑脸、温言软语面对他,心头的关切竟都化成了火气。幸亏他不计较这些,要是换了以前的坏脾气,一看她脸色不对,怕是转身就去外院了。
萧错跟她说起家里的事情:“三弟带回来一名女子,你听说了吧?”
“嗯,听说了,是吴县令的庶长女。”
“不用挂心,我已安排下去。”萧错和声道,“知会过二弟妹和吴氏,让她们对外只说是暗卫的人路见不平,把人带来京城之后,因是女眷,请二弟妹帮忙照顾一二。”
这样做的确是再妥当不过。有暗卫这前提摆着,吴晓慧行事定会十分谨慎,不会行差踏错出岔子,不然的话,就要担心自己一条命会不会交代在暗卫的牢房。“你倒是会釜底抽薪。”裴羽满眼钦佩地看着他。这样一来,真有后患的话,二夫人与萧铮也不会卷进去。
“运气好,小事上能用暗卫说事。”
如意、吉祥结伴走进门来,俱是翘着蓬松的大尾巴,神采奕奕的。两个径自到了床榻板上,坐下来,喜滋滋地仰头瞧着夫妻两个。
“你这个败家的,这两日闯祸没有?”萧错对吉祥伸出手。
吉祥立刻蹭到他跟前,一只前爪抬起来,却并不是像如意一样把爪子给人握,分明是去打萧错的手。
萧错的动作却比它快一步,手先一步躲开了,“脏兮兮的。”
吉祥没得逞,有点儿没好气,冲着他哼哼。
“来。”萧错又对它勾勾手。
这次,吉祥很乖,把头凑过去,让他摩挲着。
如意则依偎着裴羽,亲亲热热地。
裴羽一面抚着如意的背,一面道:“你不在家,它们都打蔫儿了,很想你呢。”
“嗯。”萧错语气闲散,“你呢?”
“……”裴羽讶然,语凝。
“嗯?”萧错一条长腿收起来,碰了碰她。
裴羽不肯回答,回手推了他一下。
他就笑,笑得有点儿坏。
半夏来禀:“侯爷、夫人,二夫人过来了。”
“知道了。”裴羽站起身来,回眸看萧错,“二弟妹要是见你——”多半是为着吴晓慧的事来道谢。
“说我睡了。”萧错道,“有什么事跟你说就行。”
“好啊。”裴羽到厅堂见二夫人。
二夫人真是为吴晓慧的事情来的,“出门的路上,便有护卫传话给我……”说了萧错的安排,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真是要感谢侯爷,不然的话,万一出点儿事情,我和三爷怕是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到了那种地步,二夫人倒是无妨,找萧锐或自己传话给萧错就好,萧铮则少不得当面向萧错讨个人情。但是,萧错没给萧铮留那种机会,刚有个苗头就出手避免了隐患。或许,萧铮已经料到萧错会这么做吧?裴羽思忖着,笑着对二夫人道:“这样就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二夫人低声道:“晓慧那边,有暗卫去过了,问她是个什么打算,是知会娘家另选个良配,还是就此脱离家族隐姓埋名。她正为此事踌躇不定,我这个在一旁看着的就更没个主意了。等一等吧。要是有为难的地方,还要来找大嫂帮忙拿个主意。”
裴羽笑道:“我们一起商量着来。”
二夫人起身道:“大嫂帮我跟侯爷提提这些吧,我……我回房了。”看了看里间,用口型对裴羽道,“我不敢见侯爷。”
裴羽失笑,点一点头,送二夫人出门,回来时笑意更浓,不明白二夫人怎么会怕萧错怕成这个样子。
转回寝室,见如意和吉祥已经跳到了临窗的大炕上,依偎在一起嬉闹,床上那个阖了眼睑,眉宇平宁,睡着了。
裴羽轻手轻脚地到了他跟前,给他掖了掖被角,俯身凝视了他片刻,唇角缓缓地翘起来,低下头去,轻轻地亲了他的额头一下。
晚间,裴羽独自用了晚膳,吩咐小厨房里留下人手,准备着萧错起来时便能用饭,自己在东次间的大炕上做针线。
她惦记着要回娘家看诚哥儿,想给他做个布偶。另外,平日里瞧着如意、吉祥也很喜欢玩儿布偶,抢得不亦乐乎。
静谧又温馨的氛围中,如意、吉祥在院中跑来跑去地嬉闹了半晌才回窝睡下。
将近戌时,萧错醒了,先到了东次间,唤丫鬟备水。
裴羽忙问他:“有特别想吃的么?”
“没。”
裴羽扬声唤来木香,让她知会小厨房给他准备饭菜。
他盘膝坐在大炕上,拿过她在做的布偶,“给诚哥儿的?”
“嗯。”裴羽笑道,“他很喜欢我给他做的衣服、玩具。”
“也不嫌麻烦。”
裴羽则细细打量着他,见他神色悠然,给人很温和的感觉,便轻声问道:“张国公情形怎样?没事吧?”
萧错知道她不是随意传话的人,便如实告诉她,“不是性命攸关,但总要将养三五个月。眼下将事态夸大,是有意为之。”
“怪不得。看你心情好多了。”裴羽打量着灯光影里的男子,“昨晚是不是整夜没睡?”
“嗯。”他开玩笑,“惦记着家里睡觉不老实的这个人,会不会踢被子着凉。”
裴羽斜睇着他,笑了笑。心说却想,谁会信?人在外面的时候,他哪有功夫想起她。
丫鬟备好热水,萧错转去沐浴。
裴羽去小厨房看了看,指点着小丫鬟煎药,等饭菜准备好,又亲自给他摆饭。
“去洗漱歇下。”萧错这些年习惯了诸事亲力亲为,对她的照顾其实并不习惯。
“好啊。”裴羽把筷子递给他,“多吃点儿。嗯,饭后过一段时间,你要服药。”用商量的眼神看着他,“别半途而废。”
萧错失笑,“知道。放心。”
裴羽这才放下心来,脚步轻快的转去沐浴更衣。
直到两个人一起歇下之后,裴羽才说起阮素娥提及的事情:“我听说你受过重伤,当时就算是有意将事态夸大一些,你伤势也很严重吧?”她依偎在他怀里,手滑过记忆中他背部那道狰狞的伤痕。
“听谁说的?”他比较关注这个问题。
裴羽如实说了。
他这才道:“不算多严重。只是那时候很是疲惫,把自己说成病故的心都有了。”
“……”她不知道因何而起,便不知该如何回应。
萧错沉默片刻,道:“伤病严重的时候,想法很消极,不知道忙来忙去是为什么。有一段,很希望自己像景先生一样,余生寄情山水。”
“后来怎么改变了主意?”她心弦隐隐地牵痛,另一方面则是庆幸。如果他那个念头成真,便没有他们的如今。
“后来,有朝臣挑衅找茬。”萧错语气里透着些许笑意,“你来我往地斗法,我又找到了乐子,痊愈之后,便尽心当差。那么多人不想我好,盼着我死,我总不能让他们如愿。”
“幸好如此。”裴羽思忖着他的话,想到了张放,问道,“眼下张国公是怎么个打算呢?不方便说的话只当我没问。”
萧错把她圈在自己的臂弯,“眼下有些心灰意冷,痊愈之后怎么个心思,便是谁都不知道的了。”
“我看他膝下次女倒是个行事端方的。”裴羽提了提张二小姐登门的事情。
“……不清楚。张国公膝下两个儿子倒都是可塑之才。”
裴羽微笑,随后抬起脸来,在昏暗的光线中凝视着他亮晶晶的眸子,语气柔软地商量他,“日后你的衣食起居、调理身体,都交给我,好不好?都听我的,好不好?”
“怕我半道撇下你?”他没正形。
她却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的确是怕。我要我的夫君长命百岁,走在我后头。”随后道,“不然,我会特别特别难过,估摸着没几日就伤心死了。”
萧错先是失笑,随即细品了品这番话,为之动容。
“答应你。”他握住她的手,低头索吻,“好好儿陪着你。”
笑容止不住地在她唇畔延逸开来。
她生涩地回应着他。
“笨。”他忙里偷闲地数落着她。是有多难的一件事?到现在她还是不得章法,恨不得牙齿碰到他的牙齿。
裴羽不满地咕哝一声,咬了他的唇一下,手也没闲着,掐在了他腰间。
他低低地笑开来,加深这亲吻,手自有主张地徘徊,品着她曼妙玲珑的曲线。
因着她已及笄,这种时候,他心里能够从容。
因着已经及笄,她的慌乱消散,能够坦然。
他翻身压着她,恣意索取她口中的甘美。
“阿羽。”他语气柔柔地唤她。
“嗯?嗳?”她意外,“你怎么知道的?”是问他怎么知道了她的ru名。
邀宠记 第48节
“陪你回娘家的时候,听到岳母和大嫂这样唤过你。”他的唇移到了她唇角,柔声解释。那时候才知道,小妻子的ru名只是取自名字。先前问她,她还不肯说。可是,很好听,他喜欢。
“……”裴羽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你居然偷听我和娘、大嫂说话。”第一次对他太好的耳力生出小小的不满。
萧错就笑,“胡扯。”明明无意间听到了,还能装作没听到不成?
“明明就……”她的话没说完便硬生生顿住,这会儿发现,自己衣襟已敞开。
萧错却是重新拾回傍晚的话题:“想我没有?”
“……”裴羽撇撇嘴。想他的时候可多了,嫁过来之后,思念的时候更多——每个月除了相见的那一晚,都在想他。
喜欢一个人,说来不是那么简单么?——想见到他,想经常能够见到他。
说来就是那么简单,个中滋味却是百转千回。
她早已习惯。
“嗯?”她那个反应,给萧错的感觉是“我才不稀罕想你”,他因此用辗转的手势磨着她,用双唇撩着她,吻上她的耳垂。
她难耐地扭动着,随后,不自觉地如藤蔓一般缠绕住他。
“萧错……”她环紧了在这暗夜中温暖她、陪伴他的男子,语气带着嗔怪、无奈。
“嗯。”他的手流连在她纤细的腰肢,后又寸寸上移,“告诉我。”
“那你呢?”她莫名地觉得,先回答这种问题便会将自己搁置在被动的位置。
是,承认也不是丢脸的事儿,可她还是希望先看到他发自心底的回应,再承认自己对他的爱恋。
是,她到底是女子,就算是行径时时处处表露着心绪,言语上却是不愿意承认。
让他当做自己所做一切都是在尽本分,也没什么不好。
他的回应,却是她意料之外的坦诚、真挚:
“想。”他一面摩挲着除去她上身最后一道束缚,一面柔声道,“我记挂着家里那个睡相差的人,想起过好几次。”
想起过好几次……
这对他意味的,是不是很了不起的事?
可她不一样呢,所思所想都是这厮。
“我也想起过你几次。”她公平起见地应道,继而便意识到他在忙碌什么,手忙脚乱却注定徒劳地去阻止。
他用热吻让她身形完全绵软下来,让她再没力气阻止。
“不是说好了的,让我尝一尝。”他语声模糊地道。
说好了?什么时候的事?她正经答应过么?
裴羽睁大眼睛,费力地回忆着。
应该没有吧?
是这时候,他低下头去。
那感触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第44章 ·042·042¥
044
此刻的萧错,面对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已是意醉神迷。
自骨子里燃起的火焰,几乎让他变成冲动的热血少年,可是眼前人的娇小柔弱,又让他小心翼翼。
从不曾有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情形,让他的情绪在同一时刻有这样大的反差。
他细细地品着她的娇美,似兽享有着最珍奇的猎物,似孩童享有着生平第一道珍馐美味。
裴羽在这般的情形下,周身变得绵软无力,咬紧了嘴唇,随他去。一时觉得脸颊要烧起来,一时觉得心弦绷紧得要断开,一时又觉得呼吸将要停滞。
到底,终究是耐不住地低喘、呢喃出声。
那声音婉转,有着不容错失的娇媚。
让他险些不能自持,复又索吻,封住她的声息。
裴羽下意识地搂紧他的颈部,拉高锦被,严严实实地盖住彼此。是防着他又折腾自己。
继而,不可避免的,她留意到了他因这般的亲近而有的反应。
“好过么?”因着先前的万般羞赧窘迫,她此时是有点儿幸灾乐祸的。
“管得着么?”他把俊脸安置在她肩头,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口。
裴羽不自主地笑了,手抚着他的面容,随后顺着肩头落下去,隔着薄薄的衣料,摩挲着他旧日的伤痕。
他无声地叹息,反手捉住她的小手,“别闹。”
裴羽嘟了嘟嘴,“磨死你算了。”
萧错笑起来,“你可要说到做到,不然我报仇的日子可长着。”
“你不会。”裴羽侧头亲了他的脸一下。在亲人面前,他才是纸老虎一个。
萧错却在算着日子,“还有两个月。”
他说的是孝期。她的孝期说起来是一年,实际只需守九个月,正如寻常所说的三年孝期,实际是守二十七个月。
想到过世的裴家老太爷,再敛目看看怀里的人,他柔声问道:“可曾梦到过祖父?”
“嗯。”裴羽点头,“只梦见过一次,是前两三个月的事儿。梦到祖父领着我,走在后花园里。我只有几岁的样子,祖父身形显得特别高大、挺拔,样子也显得很年轻。他一面领着我走,一面问我的功课。”顿了顿,语带怅然地叹息着强调,“只梦到过那一次。”
“那是老人家心疼你,想让你好好儿地过日子。”
“应该是吧。”裴羽轻声道,“寻常来讲,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在最初那段日子,我每日想念他老人家,但他就是不肯入梦。”说着话,想到他在幼年失去父母,对这类殇痛的体会,怕是比任何人都要深切,只是他是男子,不会与人说起罢了。由此,她将他搂紧一些,嘴里却岔开话题,“你肯定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情形了。”
萧错对她一再质疑自己的记忆有点儿啼笑皆非,“是么?第一次见面,难道不是我当面问你愿不愿意嫁我么?”
“当然不是。”裴羽撇了撇嘴,“我第一次见你,是在祖父的书房。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你还不是名将呢。”
“现在也不是名将。”萧错纠正她,“名将是皇后的父亲,真正的帅才,亦是全才,任何人都不能与之比肩。”
裴羽听得出他语气的郑重,知道他是真的敬江元帅如神。
这何尝不是他让她钦佩、爱慕的一点。他提起自己过往中的功绩,总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偶尔甚至会存着几分自嘲。好汉不提当年勇,可真正能做到的人并不多。
她要过一会儿才想起最初的话题,“你总爱跟人打岔,害得我险些忘了要说什么。”
萧错就笑,“嗯,继续说。”
“那时候,二爷、三爷都在裴家,你应该是得闲去看他们,又找祖父询问他们平日的情形。”她笑了笑,“我那时淘气,扒着窗户想看你,可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不甘心,便寻了借口进到书房,总算是如愿了。”
“……”萧错必须得承认,她质疑自己的记性是对的,沉默片刻才问,“如愿之后呢?”
“也没怎么样。”她那时候只是想,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后来再见你,便是十三四岁的时候,心里就想,怎么会有这种人,以前好看得不成样子,好几年过去,居然越来越好看。明明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富贵闲人,偏生立下了战功——在我,是很不可思议的事儿。”
初见,只是惊艳于他的俊美,倒是并没怎么在意。她也是细细梳理与他的渊源,才记起了那件小事。
再相见,便对他有了诸多好奇——女孩子对一个男子生出好奇心,想要将他看明白的时候,便是福或祸的开端。
萧错揉着她的脸,“你总这么夸我可不行,我听着心虚。”是真的,多年来都是与同伴、手下、将士相处,男人夸人样貌出色也没好话,或是说长得比女子还标致,或是说这么细皮嫩肉的也能当差、作战?——横竖是让他一听就别扭甚至膈应的话。至于女子的夸赞,他没听到过,或者听过但是已经忘记。小妻子每次说这种话的时候,他是真心虚。
裴羽轻轻地笑出声来。
萧错调整姿势,侧身拥着她。
裴羽连忙整理衣服。
他却不允许,“就这么睡。”说着,就不安分起来。
“你……”裴羽挣扎不过,索性也不老实起来。
他便又反过头来去捉她的手,语带笑意,“小东西,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你今晚是真不打算好好儿地过了,是不是?”
“嗯。”他不否认,“我得试试,看看这样引火烧身,会不会出人命。”
一句话惹得裴羽笑出声来,这一笑,便更加的难耐,一味地想逃,他又怎么肯放走她。两个人又嬉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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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裴羽是由周妈妈唤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应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差一刻钟辰时。”周妈妈笑应着,把衣物送到床头。
裴羽立时急起来,“怎么不早些唤醒我呢?”
周妈妈也是无奈,“好几个人唤过您好几次了。”
裴羽汗颜,“去传膳,再知会管事们一声,今日晚一刻钟到正厅回事。”
“是。”周妈妈快步出门。
裴羽动作麻利地起身去了净房,更衣的时候不由埋怨萧错。都怪他,一时嬉闹一时说话的到了后半夜。她从没这种先例,这一早可不就赖床不起了?
低头瞥见深深浅浅地吻痕,自己先心虚起来,慌慌张张地换上绫衣再穿上小袄,末了又快步到了镜子前,细细打量一番。
还好,颈部现在外面的地方并无不妥。
不然,她今日就不用见人了。
用饭的时候,她问周妈妈:“侯爷呢?”
周妈妈回道:“天没亮就出门了,家常穿戴,应该是有别的要事去办。”
裴羽嗯了一声,打心底服气了。哪里来的那样旺盛的精力?细算起来,三两日只睡几个时辰而已,也不见他显得疲惫。这要是换了她,早散架了。
新帝登基,总需要几年的光景,局面才能真正安稳下来。但愿他们这些杀伐果决的人行事进度更快一些,不然的话,真是从上到下都要累出病来。
去往正厅的时候,嗖嗖的小风刮来,让人周身都觉得寒冷。
裴羽裹紧了斗篷,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日光依然和煦,却已不能温暖这尘世。
冬日真的来了,带着无从缓和的寒意。
二夫人今日留在家中,闷在房里做针线。她是看着裴羽得空就做衣服、绣活,想着自己并没给萧锐做过几件衣服,便起了这心思。
邀宠记 第49节
她也清楚,裴羽并不是一心要做出分外勤勉贤良的样子,眼下只是碍于在孝期,做什么都不合时宜,恰好在闺中擅长女红,便以此消磨时间。她既然搬来了侯府,总要顾及着裴羽,不能依然如故地吃喝玩乐,好歹要等裴羽孝期过了之后再说。
正笨手笨脚裁衣的时候,萧铮来了。
二夫人连忙到厅堂见他。
落座之后,萧铮开门见山:“吴氏的事情,大哥可命人知会你了?”
二夫人点头称是,“昨日护卫及时告知了我。”
萧铮颔首,又问:“吴氏怎么个打算?”
二夫人如实相告:“她一时还拿不准主意。”又说了自己的心思,“我也不好干涉太多,到底是外人。再说了,到底是怎么个情形,我们也不晓得。”
萧铮就苦笑,“我也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只是当时看她险些被登徒子欺负,这才伸出了援手。”
“你在当时就知会了侯爷么?”二夫人看似疑问,实则是肯定的语气。她觉得如果萧错不是事先知情的话,不会这么快就安排下去——若是这样的话,她心里也踏实一些。与自己相关的事情,她总担心引起萧错的反感,总希望在萧错而言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没。只跟二哥提了提。”
“……”二夫人讶然,“你可真是的……跟二爷说有什么用?他又不能做什么。”
“有大哥呢,我们能做什么?”此刻,萧铮的笑容有了几分真实的喜悦,“没事给他找点儿事情做,不也挺好的?”
“好什么啊?你们这是只管找事不管善后啊。”二夫人扶额,“哪有你们这样办事的。要是换了我……”少不得把兄弟两个挨个儿训斥一通。
“让大哥发火可没那么容易。”萧铮笑笑的,“你也太小看他了。”
二夫人撇了撇嘴,“我小看了你才是真的。”看起来一直是一板一眼循规蹈矩的一个人,居然是个动辄给兄长找事情添麻烦的人。
萧铮没接话。
二夫人便又问他:“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从文从武都可以吧?”萧铮四处游历的日子可不短了,也该正经谋个差事了。
“还没想过,过几年再说。”萧铮有自己的考虑,“大哥身在要职,二哥在锦衣卫,我再当差的话,太扎眼。况且当差有什么好,远不如过一过清闲日子。”
“说的也是。”二夫人道,“那你就留在家里,帮侯爷打理庶务吧?平日迎来送往的虽然琐碎,但能接触到很多官场上的人,算是事先打好根基。往后二爷要是干不出什么名堂来,估摸着自己就撂挑子不干留在家中了。而且最要紧的是,你们兄弟三个哪有个过日子的样子?什么事都让侯爷担着,他是欠了你们多少?”对萧错,她怕归怕,但心里什么都明白,仔细想的话,总觉得萧锐、萧铮太有福,偶尔也是太没个样子——哪能什么事都扔给大哥去打理的兄弟?
“……”
“这些话由我说,自然是我僭越了。可是除了我,谁还会跟你说这些?”二夫人耐心地道,“大嫂不方便说,侯爷、二哥根本不会说这些,只好由我来做这个多嘴多舌、不知轻重的人了。”
“……”萧铮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想想吧。”二夫人考量的,他心里何尝不平白,也觉得凡事都由大哥处理,是他和二哥办事不地道。以前年纪小,有借口,现在可不一样了。
二夫人不由喜上眉梢。
随后,萧铮就头疼起来,“我看到账册、算盘就头疼,怎么能打理庶务?估摸着不出三天就把大哥气得跳脚了。”
二夫人轻笑出声,“那就学啊,又不是多难的事情。你以前只是不肯罢了,只要用心,凭你的头脑,不出十天就会了。”
萧铮撇撇嘴,又笑,“你少给我戴高帽子。”之后起身道辞。
二夫人笑盈盈地转到里间,继续鼓捣衣服。
李妈妈走进门来帮忙,说了一阵子闲话,道:“您方才只说三爷,那您自己呢?作何打算?”
“我?”二夫人不解,“我有什么好打算的?”
“总不能一直这样过日子吧?”李妈妈笑道,“夫人不是早就劝着您在外面开个赚银钱的铺子么?您总说那些抛头露面的事情太费心力,也罢了。可您得明白,就算是在家里坐着,也能有进项。”
二夫人不由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怎么说?”
李妈妈低声道:“大夫人是个待人宽和的,您不妨安插一两个人到厨房,光采买这一样,就有不少油水可捞,再就是针线房,也是一个道理。”
二夫人放下手里的东西,挪到炕桌前喝了口茶,语气很是柔和,似在打趣:“你这两日与周妈妈得空就坐在一起说话,我只当你是长见识去了,却没想到,你是帮我找财路去了。”
李妈妈殷勤地笑道:“奴婢这不是想着,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么?万一往后……成国公府给您的陪嫁又没多少真金白银,手面小了,难免被人轻看。您与大夫人又是不同,她可是有那么多长辈、兄长捧在手心里,不在外面开铺子,一来是在孝期,二来应该是侯爷不准她染指这些。但您不一样啊,只要您跟二爷、大夫人说一声,在外院、内院都能安排些人手,赚点儿银子。话说回来,这是谁都明白的事儿,银钱与其给管事赚,倒不如给您,做个顺水人情……”
二夫人就笑了笑,道:“白梅几个可曾与你说过这些?”
“她们自然没有。”李妈妈笑道,“这一段当差都是战战兢兢的,生怕院子里再出什么事。”
“好了,我知道了。”二夫人道,“我想吃点儿糕点,你去给我做几样来。”
李妈妈以为这是赞同她的建议,喜盈盈地去了小厨房。
二夫人则转头将白梅唤到跟前,吩咐道:“替我回趟娘家,知会管家,找个由头,把李妈妈唤回去。告诉他,我的意思是让李妈妈提前容养,不必再回来了。”
白梅虽然满心惊愕,面上却是不敢流露,称是而去。
二夫人又连喝了几口茶,心绪总算平静了一些。
让她开铺子,安插人到内院捞油水……李妈妈哪儿是为她考虑,分明是觉着跟她过的是穷日子,觉着熬不住了,要让她给她个捞银子的财路。
想得美。
先前院子里一再出事,责任最大的就是李妈妈,那人可是她院子里的管事妈妈。
不为这个缘故,白梅几个那一阵能那么懒散懈怠?她又如何至于状况百出?
一直压着火气没申斥过李妈妈,不过是看在主仆多年的情分,又是娘家指派给她的陪嫁的人。
日子刚消停一些,不知道思过,反倒打起了这种主意。
也好,那就来个痛快的。
二夫人好不容易才消化掉满腹的火气,继而就想到了周妈妈。
这事情左思右想,周妈妈应该都没在李妈妈面前说过明白事理的话。
那个人可是大嫂房里的管事妈妈。
也不知道,大嫂知不知道身边的下人行事不妥当。
她是该委婉地提醒一句,还是观望一段日子再说呢?
成国公府的管家办事麻利,下午就派了一名小厮过来,说府里有点儿要紧的事情,需得李妈妈帮衬着处理。
李妈妈不明就里,并且是一头雾水,转头禀明二夫人。
二夫人当即笑道:“你去吧。”又取出一个封的严严实实地荷包,“先拿着,过两日再打开瞧瞧。”里面是一张二百两的银票,算是全了这些年的主仆情分。
李妈妈云里雾里地回了成国公府。
二夫人继续为着周妈妈其人犯嘀咕。
用晚膳之前,萧锐回来了。
二夫人连忙放下手边的针线,下地去帮他更衣,问道:“不是说这几日有不少事情么?你怎么还动不动就回家来?”
“事情再多,又不是指望着我一个。我做好分内事就行。”萧锐解释着,“现在不似以前,离宫里更近,骑马不过一会儿的脚程,当然能每日回来陪着你。”
在什刹海住着的时候,他是真不能每日回来,常常需要在宫里的班房留宿。
“不耽误正事我就放心了。”二夫人帮他换了家常穿戴,又亲自去给他沏了一盏热茶,“大嫂给我的上好龙井,你尝尝。”
“好啊。”她们妯娌和睦,于萧锐是最舒心的一件事情。
二夫人在大炕另一侧落座,思忖片刻,遣了服侍在室内的丫鬟,跟他说体己话,把白日里的事情讲了一遍。
萧锐漫不经心地接话,“把人打发掉就行了。我平日里看着,有她没她一个样。”
“李妈妈那边我不需挂心,容养也不是坏事,又给了她点儿银钱,算是对得起她。”二夫人道,“我这一整天都在想周妈妈,李妈妈糊涂,她怎么也不呵斥几句呢?是有意看我和大嫂起争端闹笑话,还是也是个糊涂的?不管是哪样,这人都不牢靠吧?我要不要提醒几句?”
萧锐这才认真思忖片刻,继而就笑,“没事。大嫂心里有数。”
二夫人仍是不能放心,“那可不一定。”
“大嫂是看起来没心机,心里对什么事都有数。”萧锐笑道,“裴家老太爷、大老爷、大夫人可不是只一味宠着她,不教她为人处世之道。”又提醒道,“你且观望一段时日,让丫鬟们留心。那个周妈妈要真是个糊涂的,再提醒大嫂一两句也不迟。”
二夫人释然,“好啊。听你的。”随后看着天色还早,便拿过针线,继续给他做衣服。
萧锐喝了半盏茶,这才留意到她在做的是男子的外袍,便坐到她身边,“给谁做的?”
“这还用问?”二夫人斜睨他一眼,“自然是给你做的。”
“这么好啊。”萧锐喜上眉梢,不由揽过妻子,低头索吻,却是片刻便放开了她,担心地道,“怎么有药味儿?哪里不舒坦?”
“不是不舒坦。”二夫人小声道,“只是调理身子,想着……想早些生下一儿半女的。找顾大夫开的方子。”
萧锐放下心来,唇畔逸出大大的笑容,“这样说来,是急着让我当爹了?”
二夫人失笑,嗔怪地推了他一把,“瞧你这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关你什么事?是我想着早些过上相夫教子的日子。”
“可不管你怎么想,这事情都得我出力吧?”萧锐把妻子揽到怀里,亲吻缠缠绵绵地落下去,又问,“服药期间,可以么?”
二夫人气息不宁地道,“不碍的。但是这会儿不行,就要用饭了。”
“我等会儿要跟三弟一起吃饭。”萧锐将她横抱起来,走向寝室。
“那跟、跟这会儿有什么关系?”他忙着帮她脱,她忙着穿,双腿也挣扎着要下地,“你少跟我胡闹,早点儿去凌云阁才是。”
“你老实点儿。”萧锐不敢用力钳制住她,怕她痛,可她是用力挣扎着,两次都险些摔下地,并且,她越是挣扎,火就烧得越旺。
他没辙了,跨进寝室,索性将人抵在墙上,“闹得我火急火燎的。”语气焦灼,亲吻亦然。
二夫人有一瞬间不知该哭该笑,继而便被他的热情湮没,声音轻颤着道:“别误了去凌云阁的时辰……”
“你再三心二意的,我就不去了。”萧锐狠狠地吻着她,手里一刻不停地忙碌着,“不把你办踏实不算完。”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给萧错点儿甜头,泥萌就让他开船,笑哭~就这几天的事儿了,别急哈~
☆、第45章 ·042·042¥
045
入冬之后,闵侍郎夫妇的事情有了结果。
皇帝下旨,削去闵侍郎官职,闵夫人褫夺诰命,贬为庶民,流放千里,即日执行,与夫妻二人一同获罪的,还有当年助纣为虐的闵府下人。
这些事情,裴羽和二夫人并不怎么关情,一直记挂在心的反倒是古氏和乔明萱。
询问之后,得知两个人在成国公府出面辗转斡旋下,终是走出大牢,却已不知何去何从。最后,母女两个选择了出家为尼,成国公府每个月会定期送到庙里一笔香火钱。
这样的情形,在人意料之外,细细想来,又在情理之中。
终究是叫人有些唏嘘。
楚王那边,磨磨蹭蹭拖延到入冬,微服出行漠北的行程仍旧无从更改,只得垂头丧气地上了路,并且是在锦衣卫的“保护”之下出行。
作为闵侍郎岳父的崔大人,就此赋闲养老,膝下长子奉圣命自南疆返往京城,来年将代替闵侍郎在兵部行走。
从闵家那边来看,是门楣没落,而崔家那边细算账的话,得失相差无几——老子辞官了,儿子却被调到兵部任职朝廷要员,且是从边疆回到了京城,在官场上的人情往来益处更多。
邀宠记 第50节
随着崔家长子离京城越来越近,崔府宴请不断,哪一次都没忘记萧府的人,裴羽不便出门,那边就给二夫人下帖子。
二夫人一概言词委婉地回绝,还与裴羽抱怨过:“侯爷与崔大人一向不合的,也不知崔家的女眷是怎么想的。我可是听说过,侯爷以前一度弄得崔大人灰头土脸的。请我过去做什么?奚落她们家父子好几个都拿年纪轻轻的侯爷束手无策么?”
裴羽莞尔一笑。
妯娌两个虽然都不曾去崔家赴宴,却是听说了不少崔夫人与崔大小姐、崔二小姐的事情。
不少女眷都说,崔夫人是个特别端庄、敦厚的人,膝下两个女儿生得如花似玉,因是她三十岁之后先后得的,多年来一直娇宠着,是以性子活泼灵动,很受京城官场中闺秀和年轻的夫人、太太、奶奶的欢迎。
裴羽听说之后,想起了阮素娥与自己提及那姐妹两个的言辞。是真的活泼灵动,还是飞扬跋扈,眼下还不好说。上次阮素娥的言辞,还是很有几分可信的。是以,她不得不怀疑是京城里的女眷们刻意夸赞吹嘘崔家的人。
平日里,她可真是没少听说崔家姐妹的事,今日崔大小姐当众抚琴,琴艺绝佳,明日崔二小姐当众挥毫泼墨,书法令人叫绝。
总是听说,便免不得上了心,叫甘蓝去打听打听姐妹两个的底细。
甘蓝很快来回话:“崔大小姐十八了,崔二小姐十六,都还未定下亲事。以前大抵是在南疆的缘故,崔家哪里看得上南疆那边的官家子弟,眼下回到京城,应该会抓紧操办两位千金的婚事吧?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达官显宦,出彩而未成婚的男子可不少。”
这倒是。裴羽不由颔首一笑。对于崔家姐妹两个年级不少仍待字闺中,她真是丝毫意外也无。
这世道的风气一年比一年开化,得益最多的便是女子。
女子不需再像以前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亦不需再像以前一样十二三岁便定下亲事——如裴羽这般早早出嫁的女子不是没有,但是比起前些年,是越来越少了。
裴羽真觉得这是好事。女子年纪大一些再出嫁,心智成熟了,行事自有章法,绝不会像她一样面对着夫君一度不得章法、吃力至极。
这样的风气,要感激江南那边的风气渐渐传到北方,更要感谢皇后在出嫁前为天下女子做了恣意、自在的表率。
闲时,裴羽也会想起阮素娥。
说起来,阮素娥到底为何要找到她面前诉说文安县主的前尘旧事,她一直不明白是为何故。
倒也不需心急,只要阮素娥还会与她来往,便有道出真实目的的一日。
这一天,裴羽在正厅听管事回话之后,返回正屋途中,有小丫鬟跑来通禀:“夫人,崔家大小姐、二小姐来了。”
“……?”裴羽用疑惑地眼神看着小丫鬟。
小丫鬟又说了一遍。
裴羽敛目思忖片刻,“说我病着,不见人。”
小丫鬟称是而去,过了些时候,又到正屋通禀:“崔家大小姐、二小姐说,是专程来探病的。”
不管是探病还是登门做客,不都应该事先下帖子么?谁说了她就一定要留在家里等着人上门找了?谁又说过她就一定有好心情和精力见外人了?
裴羽抿了抿唇,“说我没精力见崔家的人。”这话说的不大好听。她是故意的,意思是有精力的时候也不会见崔家的人,别人倒是有商量的余地。
小丫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对裴羽这态度强硬的反应分明是意外的,但还是称是而去。
过了一阵子,裴羽想到崔家宴请不断,想着那对姐妹要是将此事夸大,说她行事傲慢的话,那……她日子就更清净了,没什么不好。
横竖萧错又不指望她的言行能帮到他。
再说了,傻子都清楚萧错与崔大人的恩怨纠葛,崔家的人便是用言语把她踩到泥土里,相信的人也只是那些个有意攀附逢迎的人,精明的人心里自有计较。
想法是这样,她心里到底是没底。当晚,萧错回来之后,她将这件事与他说了。
萧错笑着捧住她的脸,用力亲了她的唇一下,“就该如此。”
她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这一段,因着他已经允诺,她将清风、益明唤到面前,吩咐着他们一定要让他按时用饭、服药——必须有他们出一份力,她很多时候根本找不到萧错的人。
他一直在忙着张放被人算计下毒手的事情,有没有眉目不清楚,她没问,他当然也不会主动与她提起这些——便是有了结果,也又会演变成一局耗费心力、精力的棋,她帮不上忙,能做的不过是跟着担心、着急。是如此,他才不会告诉她。
夫妻两个虽然各忙各的,相处时却是越来越亲近了。相处时日已久,裴羽已经摸清楚了萧错的一些脾气——说话拧巴,要么就是没正形,多大的事到了他那里,都是微末小事、不值一提。
能让这男人动容的,只有生死攸关的大事,寻常是非,你让他看重并一本正经的对待,那真是为难他。
那算是他的天性,她没得改。既然如此,那她就适当的做出些让步去适应他,大事小事的都跟他提一提,最要紧的是,给他无微不至的体贴和发自心里的理解——他真正需要的,正是这些。
他依然是她眼里那个能够担负起一切的顶天立地的男子,但是想起他来总是怀着一份心疼与尊敬。
心疼他孤单一人担负起三兄弟的前程,付出多年,从无怨言。
尊敬是因着他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成长,不会以莫须有的名头给她带来困扰、让她在下人面前难做人。
人与人之间,什么都是相互的。
**
崔家姐妹的事情过了好几日,裴羽也没听说有谁败坏自己的名声,想了想,觉着她们倒也是聪明人,行事固然有飞扬跋扈的时候,大局上却不会失了分寸。
说到底,富贵圈中哪有没心没肺的人?寻常来讲,哪一个闺秀都会被父母调|教得事事通透。生活圈子单纯如她,对一些事都可以当即做出权衡,何况别人。
阮素娥的帖子又到。
裴羽当即应下,允诺翌日上午在家中等候。
翌日,阮素娥如约而至。
这一次,阮素娥一身雅致的穿戴,与平日的艳丽大相径庭。
裴羽看着这个人,态度比前两次要更柔和。
这世道下,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坏人,正如这世间是非没有黑白二色的泾渭分明。哪一个人的存在,都有她的道理或用处。
某些方面来讲,裴羽希望阮素娥这种人能够有自己利用得到的地方,同样的,也希望阮素娥能早早点破接近她到底是所为何来——有什么事能够用得到她。
这一次,阮素娥的面色有些晦暗,笑容有些牵强,客套之后,说出原由:“因着家父、家母的告诫,我已不再与崔家的人时常来往。她们倒是好,一再在外人面前说我的不是。真真儿是叫人无奈——她们自己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了?幸好人们是聪明的居多,比起崔家现在的情形,也不敢小瞧了我们家。”
裴羽笑着宽慰她:“流言蜚语的,只要没人在面前提,你就别当回事。”
阮素娥感激的一笑,继而开门见山:“我听说,周家姐妹两个曾来过萧府?她们没在宴席上提过此事,却与交好之人说过,说夫人……”
裴羽笑道:“有话直说就是。”她对这件事还是有些好奇的。
阮素娥虽然是复述自己的听闻,还是有些不自在,期期艾艾地道:“她们说,亲自登门,夫人都没精力见客,看起来真是病的不轻,怕是……”
怕是命不久矣。裴羽笑开来,那姐妹两个的嘴倒真是毒的很,幸好她没事就拿自己生病说事——自己咒自己的事情都做了多少次,不差别人这一次。
阮素娥继续道:“是因此,有两家蠢蠢欲动的,在做有朝一日能做济宁侯继室的春秋大梦呢。”她撇一撇嘴,“那种人,听什么就信什么,往后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裴羽莞尔。
“说起来,”阮素娥神色诚挚地望着裴羽,“上次我过来,跟夫人说了文安县主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夫人可知因何而起?”
先前真是不知道,到此刻却已隐约有了个猜测。只是,裴羽不欲说出,并且,阮素娥也没给她接话的余地:
“夫人出自书香门第,便是一早便已看穿,也不会点破的,哪像我和崔家姐妹,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没个分寸地与人道长短。”
话说到这个地步,反倒让裴羽一时间更不知道如何接话。
阮素娥已继续道:“实不相瞒,我上次前来诉说文安县主往日的种种,本意是想着,夫人若是寻常女子的做派,少不得因此好奇,会时时邀我上门来询问原委,一来二去的,我总能在夫人面前混个脸熟,后来才发现,夫人不是那种对过去的事情百般计较、忌惮的性情。不为此,上次也不会直筒倒豆子一般地把事情全都说出来。”
裴羽一笑,“你待人坦诚,行事有分寸,我晓得。”
阮素娥闻言放松了不少,“夫人想来也清楚,我说起文安县主的时候,话里话外都带着崔家姐妹。”
裴羽颔首,的确如此。而那个时候,正是崔大人进京前后。寻常人不知道,而阮素娥的父亲也在兵部,对寻常武官的调动了如指掌,阮素娥只需稍稍留心打听,便能知晓。
经过前两次打交道,阮素娥不论怎么都觉得,对着这位萧夫人,言辞越坦诚越有好处,便直言道:“我是早就清楚,崔家姐妹的确是心高气傲之辈,崔家也是有意让闺秀与当朝的年轻俊杰结亲。”顿了顿,低声道,“崔大小姐看重的是暗卫简统领,崔二小姐容貌分外出众,眼下看中的是……侯爷或当朝国舅爷。”
“哦。”裴羽漫应着,敛目沉思,片刻后眼含探究地看向阮素娥,意思是“这与你有何关系”。并且,她对那句“侯爷或当朝国舅爷”很是不解,崔二小姐连已娶妻的萧错都惦记?那就难怪了——难怪跟一些人放出风声,说她已病得不久人世。
阮素娥则是特别不自在地样子,身形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坐姿,继而又端起茶盏啜了口茶。
这意思是不是说,阮素娥钟情的是简让、萧错或国舅爷江予莫呢?
应该是吧?
这三次登门……萧错应该是不在阮素娥的眼界内,那么,不会是有意请她从中说项吧?
那可是她如何都不肯做的事儿。麻烦,横竖落不到好处,何苦来的。
阮素娥则已平静下来,思前想后,怕裴羽误会,连忙道:“夫人不需为此多思多虑,我只是……只是与夫人说说这些事情罢了。我再怎么样……家父管教甚严,我是绝不可能生出不该有的妄念的。”继而自嘲一笑,“我到底是个俗人,文安县主说过的话——那句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的话,我应该还是认可的。况且,崔家姐妹,地位可轻可重,真让她们得逞的话……那别人还有活路么?”
裴羽这才释然,却也不能多说什么,“我知道了。你的话我都记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阮素娥连声应道,继而踌躇片刻,道,“那张二小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夫人平日要多留意才是。”
裴羽笑了笑,嗯了一声。其实,她最不需防范的便是张二小姐——萧错这一段常出入张府,以前亦是,张二小姐便是有什么打算,不是已经落空,便是无从开始。
毕竟,她那个夫君对女子的记性……委实糟糕至极。
再说了,哪一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张二小姐举止端方、行事有分寸,证明的恰好是她明白轻重,姻缘的事应该不会走文安县主的旧路。
阮素娥把该说的都说完了,便起身道辞。她看得出,自己固然不能让裴羽生出结交的心思,可是日后能够常来常往,便不需再担心日后不能登门。
送走阮素娥,裴大老爷带着诚哥儿来了。
裴羽很是意外,快步迎到垂花门外。
裴大老爷已经下了马车,满脸慈爱的笑容,看到裴羽,笑意更浓,“诚哥儿这些日子每日都在念叨你,今日求了这个求那个,一定要我带他来找你。”
“姑姑,姑姑!”诚哥儿无法挣脱祖父的怀抱,便张着手臂眼巴巴地望着裴羽。
“等会儿姑姑就抱你去房里玩儿。”裴羽先安抚诚哥儿,继而给父亲行礼,“爹爹怎么还亲自来了?我这些日子手边的事情多,便没能回家去看诚哥儿,倒是给他做了不少布偶、衣服。”
“知道。”裴大老爷理解地笑了笑,把诚哥儿递向她。
裴羽把诚哥儿接到怀里。
诚哥儿的小脸儿便笑成了一朵花,小声音柔软地继续唤着:“姑姑,姑姑……”
“嗳,委屈我们诚哥儿了。”裴羽亲了亲诚哥儿的小脸儿,随后转身,“爹爹,去我房里坐坐吧?”
“行啊。”裴大老爷与她一同顺着甬道向正房走去,好一阵子才问道,“过得可还舒心?”
“过得挺好的。”裴羽笑着看向父亲,“真的,跟我二弟妹相处得也很好。”
“那就行。”裴大老爷颔首,别的话再也没有了。
父爱如山、似海,大多时候是沉默的。谁都知道他疼爱女儿,视为掌上明珠,但是他面对着女儿的时候,言辞很少,只问自己最关心的,只在意女儿回答问话的时候是不是出自真心。
裴羽了解父亲这秉性,时不时逗一逗诚哥儿,找话跟父亲说。
她对诚哥儿道:“今日吉祥没在,只有如意在家。但是它很乖的,你不用害怕。”
“嗯。”诚哥儿这样应着,却并非完全有把握能与如意相处好的样子。
“便是你怕它也没关系,我给你做了布偶,还准备了很多玩具。”
诚哥儿则问道:“姑父呢?在不在家?”
“姑父自然是没在家啊。”裴羽笑起来,“白日里,他要去衙门当差、办事,晚间要很晚才回来。”
邀宠记 第51节
“这样啊……”
裴羽原以为诚哥儿会因为方才的解释而轻松起来,看到的反应却不在她意料之中,“诚哥儿,你想见你姑父么?”
诚哥儿只是抿着小嘴儿笑。
裴大老爷失笑,“他说他姑父长得好看。”
裴羽轻笑出声。长得好,果然是好事,谁能想到,萧错那样的人,竟轻易得了诚哥儿的欢心。她想了想,“等过年的时候你再来,那时候你姑父便清闲下来了,应该有时间陪着你玩儿。”
“不用。”诚哥儿小声道,“我看看他就行。嗯……吉祥、如意都怕他,他很厉害的。”
一句话说的裴大老爷和裴羽都笑起来。
说话间,萧铮闻讯快步追上前来,到了近前躬身向裴大老爷行礼,“您怎么事先也不派人知会一声呢?”继而又向裴羽行礼。
裴大老爷笑道:“临时起意来的。”
萧铮就道:“先去我那儿坐坐吧。我有好多事情要请教您呢。”
裴大老爷颔首,“行啊。”
裴羽从善如流的道:“你们只管去叙话,晚间可要留下来用饭。”说话期间,眼巴巴地望着父亲,“我命人备好席面,您与三爷在外院用饭,我陪着诚哥儿用饭。”
裴大老爷再颔首,“好。”
诚哥儿闻言先一步喜笑颜开,拍着小手道:“太好了。”
裴羽则是紧紧地搂了搂他,“说定了啊,可不准到了晚间就哭着喊着找爹爹找娘亲。”
诚哥儿便嘟了嘴,“我才不会呢。”小眼神儿分明流露出“你怎么能这么看不起我”的意思。
裴羽心头大乐,欢欢喜喜地抱着诚哥儿回往正房,中途甘蓝见她吃力,便将诚哥儿接了过去。
到了房里,情形出乎裴羽的意料——
诚哥儿与如意很快熟稔、亲热起来,两个用了不足半个时辰的时间,便腻在一起了。随即,开始欢欢喜喜地玩儿布偶、铃铛等物件儿。根本不需要裴羽在一旁。
裴羽啼笑皆非,观望多时,吩咐甘蓝、水香留心照看,转去西次间做针线。
周妈妈凑到她面前说话。
裴羽瞧着她特别殷勤的态度,知道定是有事情求她,便直言道:“你有什么话只管直说。”
周妈妈踌躇片刻,道:道:“外院一个买办到腊月要请一个月的假——儿子要成婚,我就想着,能不能请夫人同意,让我的儿子顶缺。”
裴羽静静地凝视着她,“还有没有别的事要求我呢?例如你的儿媳妇,要不要我安排到内院,给她个好差事?”
☆、第46章 ·042·042¥
046
周妈妈听着话音儿不对,嘴角翕翕,却是说不出话来。
“要我答应你也可以。”裴羽把自己的想法如实相告,“只是,他们进到府里之后,你就得收拾行李走人——你见过哪一家这么用下人的?有过拉家带口在一个府邸当差的先例么?”母子、婆婆和儿媳妇,都在一个府里当差——那是笑话,自己找麻烦上身。这情形又不同于年纪相差一截的姐妹或姐弟——丫鬟年纪大了,总要放出府去,让弟弟妹妹进府从小丫鬟、小厮做起,是寻常事。
“不不不,”周妈妈见她随时要发作的样子,诚惶诚恐地认错,“夫人,是奴婢考虑不周,您当奴婢方才什么都没说。”
裴羽微笑。周妈妈可不是考虑不周,她只是在委婉地告诉自己:我这差事没油水可捞,你得给我个赚钱的差事,这是你应该考虑到的,但你不长脑子,我就故意提出个明摆着就很荒唐的要求,你不能满足的话,看在你乳娘的情面上,总要在别的方面弥补我。
的确,济宁侯府的确是高门大户,但是内宅的下人比起别家,额外的进项很少——府里人口少,眼下与外界的来往更少,没有那么多的人情来往,下人需得来回传话的事情便很少,不能似在别家一样,平日总有赏钱可拿。
况且,作为周妈妈这种在正房有头有脸的人,也看不上那零零碎碎的赏钱,提出这要求,兴许是看出了她近来的态度全没了以往的亲近,急着给自己找退路呢。
归根结底,当真发落陪嫁的人,脸上无光的是她——怎么本就在侯府当差的人就没行差踏错呢?还不是她甚至是裴家管教无方。
丢脸事大——她这脾性,周妈妈怎么可能看不出。不为此,也不会打这种小算盘。
裴羽凝视着周妈妈,眼神有些困惑,“周妈妈。”
“是,奴婢在。”
“有的时候,你是真把我当傻子来糊弄了吧?”
周妈妈闻言一惊,慌忙跪下去磕头,“奴婢不敢,只是见识短浅,不明事理,还请夫人责罚。”
“我不会罚你。”裴羽又凝视了她片刻,“我会酌情给你安排个更好的差事,下去吧。”
什么差事,能比济宁侯夫人的管事妈妈更体面?周妈妈有心继续磕头请罪让裴羽全然释怀,当即应允她一个更好的前景,可是裴羽已经看也不看她,扬声唤蔷薇进门。
周妈妈只得站起身来,退了出去。
蔷薇应声而入。
裴羽取出一个荷包,递给蔷薇:“明日回去看看你娘,陪她住两日。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记着告诉她,千万别再做累眼睛的活计。入冬了,我另外给她添置了一些首饰、冬衣、皮子,明日一早跟我一道整理出来。”
“多谢夫人,其实真不用赏赐了,您贴补给我们的银钱足够花了。”蔷薇一向知道自家夫人念旧,一直不曾忘记乳娘的那点儿恩情,但是每次听夫人这般叮嘱的时候,都会生出满怀的感激。
“傻丫头,听话,拿着。”裴羽把荷包给蔷薇塞到袖中,笑盈盈地端详着她,“再有就是你,把我给你的首饰戴上,你娘喜欢女孩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是。”蔷薇踌躇片刻,小声道,“夫人,我能不能过两日再回去?”
裴羽问道:“怎么说?”
“是这么回事……”蔷薇声如蚊呐,“有人给我提亲,我娘相看了两个人,叫人带口信来,订好了叫那两家相看我的日子……”随后又急急的解释道,“只是先把亲事定下,我娘怕我年纪大了先抓的婚事太仓促,就提前定亲,过几年我到了年纪再……奴婢可是要服侍夫人一辈子的。”
裴羽闻言喜笑颜开,“好事啊。”继而又打趣道,“原本我还想着,在府里给你挑一个出挑的人呢。”
蔷薇脸上飞起了一抹霞色,“那怎么行,一个内院,一个外院,那我就不能服侍夫人了,不行的。”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周妈妈却睁着眼睛跟她瞎扯。想到这一点,裴羽无奈地抿了抿唇。
蔷薇生怕裴羽继续打趣自己,岔开话题:“方才周妈妈过来,是找您说什么事?”
裴羽就叹了口气,也没隐瞒。蔷薇和其余三个丫头一样,都是她特别了解并信任的人。
蔷薇不由蹙眉,“周妈妈可真是的。”随后问道,“有一阵子,周妈妈和二夫人房里的李妈妈走动得很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还不让小丫鬟在一旁服侍着,木香姐姐跟您提过吧?”
“提过。”裴羽颔首,听说之后,她就吩咐木香平日对周妈妈更加留意些,自己也一直在等着今日这件事发生。自然也晓得,李妈妈离开了侯府。
蔷薇给裴羽出主意:“您要是拿不定主意的话,索性效法二夫人,把人送回娘家去算了。”
裴羽笑了,“我另有主张,她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你不需理会这些。”
说话间,诚哥儿和如意欢天喜地进门来。
“姑姑!”诚哥儿到了大炕前,要顺着脚踏、杌凳爬上去。
“哎呦我的大少爷,别着急。”蔷薇快步到了诚哥儿身侧,把他抱上去,手势麻利地帮他脱掉鞋子。
裴羽将诚哥儿接到怀里,让蔷薇把针线收拾起来,随后拍拍身侧,“如意,上来。”
如意立刻腾身跳到了大炕上。
“姑姑,我今晚不走了,要跟如意玩儿。”诚哥儿一本正经地道。
“啊?”裴羽又是意外又是欢喜,可高兴归高兴,却不能答应,“我倒是愿意得很,可是,你娘亲会特别想你的,想你想得睡不好可怎么办?”哪个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依大嫂那种离家久一些就对诚哥儿牵肠挂肚的做派,让诚哥儿在外留宿,真是一桩磨难。况且,她这做姑姑的与侄子再投缘,却终究没有时时刻刻照料孩子的经验,宝贝侄子在自己这儿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可是……”诚哥儿走到如意身边,小胖手摸着如意的下巴,轻轻柔柔的,“我真的很喜欢如意。”
“那也简单,只要如意在家的时候,你过来玩儿就是了。”裴羽保证道,“我跟你爹爹、娘亲、祖父、祖母说好,让他们只要得空就把你送来,或者我带着如意去找你。”
诚哥儿忽闪着漂亮的大眼睛,想到那么疼爱自己的祖父祖母和爹娘,便点头说声好,继而留意到了一个问题:“如意还有不在家的时候?”
“是呀。”裴羽笑道,“如意也有自己的玩伴,有时候要出去玩儿。”
“嗯!”诚哥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对此是理解的,“我等如意在家的时候来找它。”
“我就知道,我们诚哥儿最懂事了。”裴羽奖励似的亲了亲诚哥儿的额头。
诚哥儿笑嘻嘻的腻到了姑姑怀里,“我们晚上吃什么?”
裴羽笑道:“你想吃什么?告诉姑姑,我给你做。”
“姑姑还会做菜吗?”
裴羽开心地笑出声来,“是呀,我还会做饭呢。”除去不爱吃肉这一点,她是个吃货,爱吃,更爱自己动手做,一向觉着做菜的过程是值得享受的。
“嗯……那我要好好儿想想。”
这时候的如意,坐在大炕上摆着的一个不倒翁跟前,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伸出圆圆的爪子碰了碰。
不倒翁立时摇晃起来。
它的大尾巴摇了起来,显得很开心的样子,看着不倒翁的表情愈发专注。
裴羽留意到了这一幕,眼里的笑意更浓,示意诚哥儿也看。
过了一阵子,不倒翁缓缓地停下来、静止。
如意又伸爪子碰了碰,不倒翁便又摇晃起来。
如意蓬松的大尾巴又欢实地摇了起来,因着留意到姑侄两个的瞩目,侧头喜滋滋地看向他们。
裴羽和诚哥儿俱是按捺不住对它的喜爱,凑过去抚着它的背。
**
冬日的黄昏,夕阳似是个挂在天际的摆设,毫无温度,没有耀目的光芒。
萧错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有护卫在车厢外通禀:裴大老爷和诚哥儿在府中用饭,简让有事找他。
萧错敛目看了看深衣上沾染的血渍,犹豫片刻,吩咐车夫:“去醉仙楼,告诉简统领一声。”
若是换个日子,一定会当即回府的。
每次他在外沾了血气,回到家里的时候,如意都会追着他叫好一阵子。不管在哪儿见着如意,都是个让岳父惊讶、让诚哥儿害怕的结果,能免则免吧。
如意那个反应,让有些人来说,是有魂魄跟着他回家了。
其实哪里是那么回事。
人亲身历经杀伐之后,身上会有杀气,神色、气息也与平日不同。如意过于敏感,留意到之后大抵就会用叫声来表示它的困惑亦或惧怕。
如意与吉祥不同,吉祥很多时候是有事没事就用叫声示威,如意则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会叫,真正恼了、起了敌意,只会闷声不响地蓄势待发。
到了醉仙楼,由伙计迎入雅间,饭菜上来,刚要举筷之际,简让寻了过来。
“正好,带的银子不多,这一餐你请我。”萧错笑微微地抬手示意简让落座。
简让一笑,拉把椅子坐了,问道:“张国公的事有眉目了?”
邀宠记 第52节
“嗯。”
“崔家找人下的手?”
“嗯。”
简让唤来伙计,“温一壶竹叶青。”等酒上来了,又对萧错道,“你忙这件事,我倒是得了点儿清闲的功夫。我一清闲就没好事,昨日有人死皮赖脸地要我给你牵条红线。”
“……?”萧错以眼神询问是怎么回事。
“你猜是谁?”简让有意吊好友的好奇心。
萧错牵了牵唇,“除了崔家的人,谁能担得起死皮赖脸这几个字。”
“聪明。”
“怎么回事?”萧错和声道,“不说就吃,别啰嗦。”
简让的指节叩击着桌面,“这不是有些人在传你夫人快死了么?……”
“嗯?”萧错蹙眉,放下了筷子,坐姿略作调整,手臂搭在椅背上。
简让玩味地笑了笑,“不是说了,是‘有些人’在传。崔家托我问问你,这个死了之后,有没有尽快续弦的意思。”崔家的人连裴羽的人都没见过,自然不敢笃定,做出相信谣言的样子,不过是要托他探探萧错的口风——虽然,那谣言就是崔府放出去的。
萧错凝视他片刻,问道:“你收了崔家多少银子?”
简让笑起来,“还是你了解我。收得不多,两万两。”两万两,换萧错一个可以揣摩出态度的说法,即便是自家的闺秀入不得萧错的眼,也能找幕僚、同僚物色能够掌控于手里的别家闺秀,正妻位置不行,还有妾室的位置可以算计。崔家要是能与萧错结亲,若是用做生意打比方的话,那可是一本万利,崔大人父子几个以前丢出去的脸也就能够捡回来了。
自然,这打算的前提是,崔家并不晓得他与萧错是过命的弟兄。
萧错道:“告诉他们,我夫人长命百岁,会看着他们的坟上草木成荫。”
简让哈哈地笑起来。
萧错转身唤伙计,“加一道佛跳墙、一道精蒸鲥鱼。”
伙计称是而去。
简让打趣道:“你可算找着请你胡吃海喝的冤大头了。”
“那是。”萧错扬眉笑道,“用你赃银买来的席面,吃着香。”
简让大笑,“这么高兴,不喝点儿?”
“不喝。”萧错摇头。
“你说你还活着干嘛?”简让揶揄他。
萧错就笑,“活腻了才酒不离手。”
“也对。”
“等你成亲,我喝你的喜酒。”
简让失笑,“别说我没那份心思,就算有,哪个女人肯嫁?”
萧错似笑非笑的,“总有眼神儿不好看上你的吧?”
“那叫想不开。”简让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萧错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问道:“还有别的要紧事吧?”
“有。”简让回道,“连琛奉命任职南疆总督,崔家大公子崔贺来京城当日,连琛家里就出了事——他膝下独子遭人毒手,断了两根手指、三根肋骨。是崔贺命死士所为。”
萧错双唇抿成了一条线。连琛与张放年纪相仿、经历相仿,两个人是至交。张放服用的汤药被人动了手脚在先,连琛独子被人重伤在后——崔家这是变着法子要让昔日的仇家不得安生。他今日刚带人收拾了崔三公子手里的死士,晚间就听到了连家的事——看起来,他要管这种事的日子还长着。
思忖片刻,萧错道:“你派人盯紧崔贺的行程,随时告知,别的事不要管,我来安排。”
“怎么个打算?”
萧错微笑,“以牙还牙。”
**
送走裴大老爷和诚哥儿之后,裴羽坐在厅堂思忖多时,转去内室,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装进一个荷包,转到东次间,唤周妈妈到面前,说了自己的安排:
“我陪嫁的产业中,有一块两百亩的地,在大兴,土质好,种什么都行。刘管事最懂种地的门道,先前我让他将两块田庄一并管理着,眼下你既然有心给儿子儿媳找点儿事情做,便去田庄上吧,日后一家三个人都有月例可拿。”
她将荷包递给周妈妈,又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多话,“到了庄子上,短缺什么,只管如实报来,那是我明账上该出的。我单独给你这五十两银子,是看在乳娘的情面上。平日你当差太尽心了些,我这儿到底是林子小,你的心却不小。
“若是觉着这样安排委屈了你,那你尽管另谋高就,我绝不拦着。
“若是同意的话,日后和儿子儿媳妇好好儿打理田庄,不要打着萧府或裴府的名头惹是生非。真闹出事来,我只能将你们交给府里的管家发落。
“你明日一早就回家去,跟你儿子儿媳妇商量商量。有了决定之后,让你儿子到府里来见我,到时我再细致地跟他交代。”
语毕,她转身走进内室,表明心意已决,没得转圜。
挑拨是非、人心不足的下人,留不得。再加上周妈妈那种把她当傻子一样糊弄、摆布的行事手法,她真是一想就生气。让这种人离自己远点儿,找人留心着最好不过,犯不着留着人在眼前,让自己生闷气。
她转去沐浴,期间听到了如意凶狠的叫声,还以为院子里出了什么事,忙问木香:“怎么了?”
站在帘子外的木香连忙出去看了看,匆匆回来禀道:“没事,是侯爷回来了。”语气很困惑,“不知道怎么的,冲着侯爷叫个不停。”
裴羽讶然,心说如意这是哪根儿筋不对了?“侯爷呢?”
“就在门外站着,许是在斟酌事情?”
他这是运气呢,还是故意在气如意?裴羽笑起来。
她回到寝室的时候,萧错自然已经进门来,去沐浴更衣了。
他歇下的时候,裴羽忍不住笑着问他:“如意怎么会对着你叫呢?还叫得那么凶。”
萧错没正形地道:“没干好事,它看出来了。”
裴羽翻身趴在床上,托着下巴想了半晌,“想不出你能做什么坏事。”眼下他可是酒色财气都不好的人,财这一方面,他倒是尽心尽力地赚银钱,可平时并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不,没什么花钱的时间。
萧错笑了笑,熄了灯烛躺下去,把她搂到怀里,“岳父和诚哥儿来过?”
“是啊。”裴羽思绪立刻转移,跟他说起诚哥儿和如意的趣事来,末了道,“晚间我试着给如意做了清蒸排骨,如意很爱吃呢。”
“你居然会做饭?”萧错并没掩饰自己的意外,“还会做蒸排骨?”恨不得除了鱼虾不碰荤腥的人,做荤菜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
“会吃跟会做能一样么?”裴羽撇撇嘴,“我会做饭很奇怪么?”
“很奇怪。”
“小瞧我。”她咕哝着捏了捏他的下巴。
“这怎么是小瞧,我就只会吃不会做。”
裴羽这才笑了。
“早知道就回来用饭了。”萧错有些遗憾。
“有什么好后悔的,哪日你我都得空,做给你吃就是了。”
“行啊。”他笑着吻了吻她的脸,“我们阿羽怎么这么好呢?”
裴羽心里甜丝丝的,说起阮素娥提及的事情:“崔大小姐看中的是简统领,崔二小姐看中的是你或当朝国舅爷。”
萧错闲闲地道:“是崔家选中了一些门第,不是她们。”
“不见得。兴许家里人说的次数多了,她们也就当真了呢。”
萧错想到简让提及婚事的态度,语带笑意:“等清闲下来,我好好儿问问简让,看他有没有娶妻的打算。要是有,或许要岳母帮忙,要是没有,那就随他去。”
“好啊。”裴羽应下,又问道,“崔家的女眷,我要不要理会呢?”
“眼下用不着。过了年,家里设宴的话,可以给她们下帖子。”萧错叮嘱她,“别到崔家做客,那家人什么事都做得出。看看闵夫人,该是不难想见。”担心她到了崔府受委屈甚至出事。
“嗯,我记下了。”
萧错拍着她的背,“睡吧。白日出城一趟,累得不轻,没力气闹腾你。”
裴羽轻笑出声,更深地依偎到他怀里,阖了眼睑。
翌日一早,周妈妈磕头辞了裴羽,回家去跟儿子、儿媳商量去田庄的事情,下午她的儿子周贵就来回话,诚惶诚恐的磕头感谢裴羽,对裴羽交代的事情俱是仔细记在心里,诺诺称是。
裴羽瞧着周贵样貌朴实憨厚,该是如何都不会惹是生非的脾性。是不是因为儿子太过老实,周妈妈才瞎张罗呢?不管怎样,她又放心不少。
二夫人听说周妈妈的去向之后,一颗心总算完全落了地。
接下来的日子,皇帝朝政繁忙的情形有所缓和,改为三五日一早朝,平时上午在御书房见一见朝廷重臣。
裴羽偶尔会见一见阮素娥,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吉祥、如意都有些懒洋洋的,乐得在火炉、火盆附近呼呼大睡,再有就是喜欢与相熟的孩童在暖如春日的室内玩儿——吉祥陪着皇子,如意则陪着隔三差五来家中的诚哥儿。如此一来,它们相互串门便改成了几日一次。
二夫人也是打心底喜欢小孩子的人,初次见到诚哥儿,便来来回回打量他和裴羽,笑道:“这孩子的眼睛,跟大嫂生得一模一样,真真儿是好看。”
随后便温言软语的跟诚哥儿说话,神色不知多温柔。一来二去的,她与诚哥儿随着相见的次数增多而亲近起来。偶尔三五日不见诚哥儿过来,便问裴羽:“诚哥儿怎么还不来呢?”这前提下,她连带的也与如意熟悉起来。以前是不行的,以前她看到如意就有些打怵。
进到十一月,萧错清闲了一些。值得他关注并着手安排的,只有等待崔贺进京一事;需得他腾出时间打理的,只有庶务。
**
这日,阮素娥带着自己亲手绣的几条帕子来见裴羽,要请裴羽指点一二。马车离萧府只有半里路的时候,一辆黑漆平头马车跟了上来。
跟车的婆子当即禀明,又道:“马车很寻常,没挂牌子,看不出是哪家的,仆人倒是衣着光鲜。”
阮素娥想着,兴许是裴羽或二夫人的亲朋吧,低调出门的人并不少见,便没理会。
因为是事先约好的,她的马车一路畅行到垂花门外,而后面那辆黑漆马车亦步亦趋相随。
阮素娥下了马车,出于好奇,回头望去。
两女子一先一后下了马车,仪态万方。
阮素娥却被气得不轻——那分明是崔家姐妹两个。
若不是身在萧府,她真要当场发一通脾气了,当着萧府的下人,只得强行维持着笑容,问道:“这么巧啊,两位也是来见济宁侯夫人的?”
“是啊。”眉宇昳丽的崔大小姐应道。
崔二小姐则是回以千娇百媚的一笑。
鬼才信,她们多半是跟着她的马车才能进门来。阮素娥腹诽着,侧身道:“二位先请。”
“你先请。”崔大小姐笑道,“总要讲个先来后到,你是先到的。”
阮素娥目光一闪,招手唤来萧府一名小丫鬟,先赏了一个八分的银锞子,继而附耳说了几句,末了道:“快去知会你家夫人。”
小丫鬟飞跑着去正房传话。
过了一阵子,木香笑盈盈地款步而来,先对阮素娥屈膝行礼:“阮小姐快请进,我家夫人在暖阁等着您呢。”
邀宠记 第53节
阮素娥笑着颔首,举步踏上石阶。
木香看向崔家两位千金,笑道:“我家夫人早就说过,没精力见崔家的人。眼下要待客,就更不得空了。”语毕屈膝一礼,又扬声吩咐近前的小丫鬟、婆子,“把门看好,别把不相干的人放进去。”
崔家姐妹的脸色俱是青红不定,裴羽居然让她们吃了闭门羹,这是打定主意夫唱妇随,还是事先得了萧错的吩咐?她们用这法子进到萧府,已经将姿态放到最低,萧错夫妇怎么好意思拒之门外的?
阮素娥则停下脚步,先是意外,没想到裴羽能有这般强硬的态度,原来那其实是个遇事吃硬不吃软的。随后又忍不住嗤笑崔家姐妹:这般死皮赖脸的,又是何苦来呢?
她回眸望着崔家姐妹,定颜一笑。
“不知好歹的东西!”崔大小姐低声说着,气冲冲上了马车。
崔二小姐则对上阮素娥的视线,眼神里有怨怼之色。
☆、第47章 ·042·042¥
047
阮素娥到了暖阁,笑靥如花,落座后一面亲亲热热地说话,一面打量着裴羽的神色,没发现分毫的不悦。
裴羽始终笑盈盈的,认真看过阮素娥的绣活,委婉地道出不足之处,又将自己的心得分享给阮素娥。
阮素娥也便收敛起别的心思,认真聆听,末了再三感谢,道辞离去。
裴羽亲自把她送到了垂花门外。
先前阮素娥的行径,照顾到了裴羽作为主人的颜面,固然会让她与崔家姐妹未见面就生了罅隙,但阮素娥并不能从中得到好处,只会加深阮家与崔家的矛盾。
而这证明的是,阮素娥说过的话都是实情。这份真诚,是裴羽喜闻乐见的。
至于崔家姐妹两个的事情,裴羽真是没往心里去,只是循例行事:别人做了不守规矩的事儿,就别怪她不客气。
阮素娥、张二小姐之前也曾设法走进萧府,可她们用的是最委婉最客套的方式,让人即便存着三分不情愿,却不会在心里起反感。
崔家姐妹又是个什么做派?马车跟在阮素娥后面,让萧府的人以为是阮素娥带来的亲朋,便没加阻拦——还没见面呢,就跟她玩儿了一招障眼法。再加上先前散播她病得快死的消息,她怎么可能对那两个人以礼相待。
而最根本的原因,是萧错与崔家的恩怨几乎没可能化解,只有两条路:要么两家结亲,崔家利用萧错现在的权势,把以前丢掉的颜面、损伤的势力找补回来之余,捞到更多的好处;要么两家相争,在官场上明争暗斗,一方没落之后,这场恩怨才能有个了结。
萧错与崔家的恩仇,裴羽问过裴洛,已经知晓原委。
最早,是在前几年战事期间,萧错为左前锋,崔家二公子在他帐前听令。崔二公子比萧错年长,却是个好大喜功的。一次突袭期间,崔二公子贪功冒进,违反军令,自己重伤,随行的八百名精兵则无一人生还。事后,萧错把他剁了的心都有了,崔二公子却以重金行贿,想要萧错对上揭过不提。
萧错对那八百名精兵无辜丧命痛心之至,将事情原委如实告知主帅——主帅正是当今圣上,行贿的事情也是不加隐瞒。
结果,崔二公子死。军法处决。
崔大人虽然心痛得无以复加,仍是上折子请罪,先帝只是斥责了几句教子无方之类的话,并没深究。
从那之后,崔家及其亲朋就看萧错处处不顺眼。说起来也是在情理之中:崔二公子是有机会活命的,偏生萧错丝毫情面也不讲。到底是一个大活人不在了,还是以很不光彩的形式赴死,即便是自找的,心里总归是不痛快。
其后征战期间,崔家大公子崔贺、四公子崔振先后到了两军阵前,贪功冒进的事情从没出过,却是明里暗里给萧错使绊子。
正如裴洛所言,萧错能在沙场扬名,委实不易。
后来,战事结束,萧错与崔家的仇越结越深——先奉圣命到了崔大人所辖的南疆,手法利落且不近人情地惩处了诸多官员,削减了崔大人的大半势力。
从那之后,崔家一直致力于广结人脉,试图恢复家族曾有的辉煌。这样的行径,遭到了连琛、张放等人的阻挠。
若非如此,崔大人不会赶在闵侍郎夫妇事发后上折子,称病回京辞官赋闲。以前到底是身在边疆,揣摩不出局势。由此,索性将自己放在一个被动又狼狈的位置,回到天子脚下筹谋前程。
崔家的位置,这些年都很微妙——早些年,崔大人曾得到皇后之父的大力提携,二人多多少少有些交情。
而皇后之父江式序,那位可遇不可求的名将、英年早逝的俊杰,萧错都敬他如神,何况寻常将士。
早些年,崔大人为人处世算得低调,从未宣扬过自己与江式序的交情。而在皇帝登基、皇后母仪天下之后,崔家可没少拿此事做文章,在南疆军中,无人不知。
七分真话,三分夸大,任谁又能不信。
是因这一点,谁都明白,只要崔家不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儿,皇帝就不会对崔家下杀手——他不能动岳父的故交,不能不顾皇后及其母族的颜面,更不能不考虑到动崔家很可能导致军心不稳的后果。
如果皇帝实在是看崔家不顺眼,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发落。
崔家呢?只能在明面上以退为进韬光养晦,暗地里下手削减仇家的势力,寻找能够得到皇帝重用的机会。他们没有退路,不争取的话,年轻一辈几乎没有前景可言——张放、萧错这等武将从来是斩草除根的做派,断不能坐视不理这等隐患。
思及此,裴羽不由心生感慨——江式序曾经赏识、提携的崔家,怎么会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若在天有灵,看着昔日麾下那些将领如今明争暗斗,该作何感想。
这天傍晚,崔家两名管事妈妈来为崔大小姐、崔二小姐送帖子。
裴羽好笑不已,连人都懒得见,吩咐木香把人打发掉。
**
萧锐回到府中,脚步匆匆地去了凌云阁,进门见到萧铮就问道:“小厮说你有要事找我,什么事?”
萧铮把案上的一封书信递给他,面色凝重:“玉杰出事了。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这是今日刚收到的信。”
“玉杰?他怎么会出事的?”萧锐说着话,匆匆取出信纸,看罢信上的内容,神色现出怒意。
他们口中的玉杰,是现任南疆总督连琛的独子连玉杰,他们的至交。
连玉杰是文武双全之人,最仰慕的人是萧错。早些年来京城的时候,总会登门拜望。萧错对连家的人很看重,亲自宴请过连玉杰几次,但他对不相熟的人也只能做到礼数周全,深交的话,需得长久的时日。
连玉杰只比萧错小三岁,但态度从来以晚辈自居,这就使得两个人更没法子交好,萧错根本不知道用什么态度对待才妥当。
连玉杰对这不远不近的情形倒是不以为意,觉着这是该当的,爱屋及乌的缘故,寻机去见萧锐、萧铮。没成想,他与这兄弟两个十分投契,相处一段时日后,成了莫逆之交。
萧铮在外游历的时候,曾特地去找连玉杰团聚过一段时日,闲时来往的信件不断。
“我上次见到他,还好好儿的,他允诺冬日会来京城,与我们好生团聚一段日子。”萧铮语气黯然。
萧锐则在为信上血淋淋的事情恼怒:“食指、中指断了,很难再提笔写字,肋骨也断了三根……崔贺这等歹毒的小人,老天怎么还不把他收了!”
萧铮没接话,沉吟道:“你说,大哥知不知道这件事?”
“一定还不知道。”萧锐语气笃定,“若是知道,崔贺在路上早就出岔子了,可我并没听说这种风声。”
萧铮却迟疑地道:“大哥就算知道,也不会对崔家的人下手吧?”
“怎么可能呢?”萧锐道,“大哥与玉杰的父亲都是骁勇善战之人,论情分,不比与张国公的情分浅,只是山高水远的,没有来往的机会罢了。”
“就算如此,大哥怕是也不会为玉杰报这一箭之仇。”萧铮看住萧锐,“从沙场回到京城的人,大多会有太多顾虑,当今圣上如此,大哥也如此。”顿了顿,又道,“张国公的事,你可见大哥为他做过什么?”
“……”萧锐沉默多时,道,“这个……兴许是为顾全大局吧?”
“是啊。”萧铮笑了笑,“他们以前都是睚眦必报,如今动辄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挂在嘴边。”
萧锐思忖半晌,终究是捏紧了手里的信纸,“我这就去问问大哥!”
萧铮即刻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去!”
**
萧错下衙回府之后,换了身家常穿戴,到外院处理庶务。
他其实每次拿起账本都会烦躁一阵子,要盯着看上好一阵子才能平静下来。
要不是没法子,他真没闲情理会这些。
年关将至,京城内外的生意上的账都要理清楚,积压到明年的话,会是个乱糟糟的开端,不省心的地方会更多。
最早,他看着账目上的进项,还会有些欣喜,眼下则只是茫然:银钱赚再多,又有什么用?自己能花多少?不要说没工夫,便是有了大把的时间,他也只是留在家中看看书,陪陪如意——嗯,眼下多了裴羽,愿意多陪陪她。挥霍银钱的方式,他知道——去赌,去花天酒地,但他没长那根儿筋,想想就腻烦。
幸好赚到的银钱不是他自己的。话说回来,只他自己的话,他就不需要置办更多的产业,涉足更多的营生,俸禄、御赐的良田和祖上留下的几间老字号的铺子,应付日常开销绰绰有余。
还有二弟、三弟。
就算他们都是二世祖的性子,也要尽力多赚取些银钱;就算他们拿到银钱只挥霍的话,也要让他们挥霍的日子长一些。
他不欠他们的,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
听得清风通禀,兄弟两个一同前来,萧错心里有点儿意外,想到连玉杰的事情,心里便有数了,“让他们进来。”
萧锐、萧铮相形进门来。
萧错指了指近前的座椅,“坐下说话。”视线仍留在账目上,在心里迅速地核对着数目。
两个人落座之后,对视一眼,萧锐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哥,张国公那件事,你应该知道原委了吧?”
“嗯。”
“那,你跟张国公说过没有?你们是怎么个打算?”
萧错轻描淡写地反问:“这是你该过问的?”
萧锐赔着笑,“这不是知道你们情分匪浅么?要是有什么打算,兴许我和三弟能帮你一把呢?”
萧错牵了牵唇。能帮他一把的地方可多了,他们却偏要拿这种事说事。“别废话。”他放下账册,在宣纸上记下几个数字,“有什么事?”
萧锐踌躇着。
萧铮却忍不住了,轻咳一声,把连玉杰的事情说了,“大哥,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现在不是知道了?”
“那是崔贺下的毒手,你与崔家一向不合,今日是连家的人,来日兴许就会轮到你被算计。”萧铮如实说出心绪,“你就不打算给崔家一点儿颜色瞧瞧?”
萧错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萧铮脸色更差,语声略略拔高,“崔贺就在回京途中,这个月末或是腊月初就能进京,这难道不是好机会么?”兄长过于淡然的态度,让他很是恼火。
“有道理。”萧错不喜三弟这种态度,但是按捺下去,“这件事我会着手安排,你们只需安生度日,不得轻举妄动。”随后用下巴点了点门口的方向,“出去。”
萧锐、萧铮俱是欲言又止,到底是听从吩咐,起身往外走。
“你们……”萧错看着他们的背影,沉吟着。
兄弟两个同时止步回眸。
“记住我的话。”萧错语气肃冷,“我对你们从来是放任自流,只有这件事,你们要听我的。答应么?”
“答应!”萧锐即刻应声。
萧铮却是迟疑片刻才颔首应声。
“好。”萧错拿起账本,继续合账。
**
自十一月中旬起,萧错恢复了以前的做派,请了一个月的假。在部分言官眼里,这人是旧病复发,又开始偷闲躲懒了。
其实他留在家中又哪里能得清闲,整日留在书房,不是与管家、账房几名管事合账,便是见各处赶来的管事。
在别家,都是要到腊月才会如此,但他腊月里根本不得空。年尾,各地的封疆大吏都会争着抢着进京来给皇帝请安,其中不乏他的旧识,有的人真是一年就有区区数日可相见,自然要好生款待,腾出时间来叙旧。
邀宠记 第54节
是以,在萧错这儿,历年来都是如此,十一月才是年关,要为庶务忙得焦头烂额。
他对此是很有些脾气的,偶尔真会烦躁得想撕账册。
不了解情形的时候,裴羽一头雾水——他整日留在家中,反倒连回房的时间都没有,诚哥儿来了,他也是抽空见了见,哄了诚哥儿一阵子,便又回了外院。况且,请假归请假,京卫指挥使司的事情也不可能不过问,晚间总有属下、幕僚上门,他常常与一班人议事到深夜,和衣歇在书房里间。
有些时候,裴羽三两日都见不到他一面。
了解原由之后,裴羽便心疼得厉害,吩咐清风、益明愈发尽心的打理他的膳食。她也看出来了,最让萧错上火费精力的是庶务,这些日子下来,他面容都清瘦了些。
萧错心绪不佳,萧锐、萧铮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们一直在期盼着崔家出点儿事情的消息,但是一直没得到。反观萧错,倒是为着庶务忙忙碌碌。
萧锐想到三弟说过的一些话,暗自苦笑,生出了些许认同。
萧铮的火气却是越来越大。他很失望。大哥终归是不能免俗,得到荣华安稳之后,便没了当初的血性、铮骨。
俗务、银钱,要重于连玉杰横遭祸事。
官场上的人,就没有不变的。崔大人若是不变,如今还会稳坐南疆总督的交椅;张放若是不变,不会咽下那口横遭算计的恶气;大哥若是不变,崔贺早已在途中丧命,而非在中途逗留,花天酒地。
他理解,但不会认同。
兄长当真不肯出手的话,他会为莫逆之交出了这口恶气。
这些年,他与二哥也不是白过的,手里有身手绝佳的人手,只是轻易派不上用场罢了。
**
十一月二十六,萧错要出门几日。
裴羽听他说了,并没问原由,只是纠结于一点:“晚间就走?”
“对。”
“那来得及准备箱笼么?”她为这些事烦恼着,“你这才刚不用服药,看这天气,不定哪日就要下雪了,受得住么?”
萧错连忙道:“只是出门访友,看看在外地的营生,到何处都有人打点衣食起居。清风、益明已经收拾好了。”
裴羽颔首,“那好吧。”又轻轻扯住他的衣袖,“你……在外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萧错将她揽入怀中,又揉了揉她面颊,心里似乎有很多话,能说出口却只是两个字,“放心。”
“等你回来,就能清闲几日了吧?”他有了出门的工夫,意味的应该就是公务、庶务都安排好了。
“嗯。”
“那就好。”裴羽笑起来,“到时我做饭给你吃,你得空就哄哄诚哥儿,他现在都要疑心你不喜欢他了,总是没空哄他。”
“这是自然。”萧错允诺道,“到时候我得空就陪着你们两个。”又叮嘱,“自己留在家里,要当心。”
裴羽点头,“一如以往不就行了?说得像是以前你没出过门似的。”
萧错轻轻地笑起来。
当晚,萧错策马出门。
两日后一早,萧锐、萧铮来向裴羽辞行:“我们要出门几日。”
裴羽讶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问:“管家可知道了?”
“知会过他了。”
既然如此,裴羽还有什么好说的,笑着颔首,“在外凡事当心,早些回来。”
兄弟两个笑着称是,道辞出门。
裴羽隐隐觉得,他们出行与萧错有点儿关系,却是如何都猜不出原由。
二夫人亦是如此,比起裴羽,多了些许不安:如果兄弟两个是得了萧错的吩咐离府,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要是没得吩咐就离府,出去做下什么惹得萧错不悦的事,那……可就麻烦了。
但这些终究只是猜测,在谁面前都不好流露。
**
腊月初一,夜,飞雪连天。
距京城二百余里的荒野。
崔贺带领一百名死士,策马驰骋在苍茫雪色之中。
原本,他们今晚应该在驿馆留宿,明早启程。
可是,驿馆里的气氛诡异,杀机隐现,崔贺熬了小半个时辰便焦躁、恐惧起来,索性动身离开,连夜赶往崔家在京城外置办的别院。
这世间最安全的地方,是浩瀚的天地之间。屋宇——陌生的屋宇,会让人感觉自己像一头困兽。
这一段路途之中,有几个树林,一个小山丘,几个矮坡,崔贺很清楚。
正常天气下,快马加鞭的话,只需一个时辰,便能行至小山丘。
今夜雪大路滑,行路速度减缓,需得一个半时辰。
然而,这一晚,他们足足走了三个时辰,也没能到那座小山丘,展目望去,它仍旧在远方。
这是怎么回事?
崔贺带住马缰绳,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
一名死士上前来,恭声道:“大爷,我们这许久,其实一直在原地打转。”说着指了指树林里一棵树上绑着的玄色丝绦,“那是属下约莫一个时辰之前留下的记号。”
崔贺心慌起来,“你所说属实?”
死士默认。
难不成,遇到了鬼打墙?
他们这么多人……
不可思议。
崔贺不信这个邪,策马离开队伍,神色凝重地观望路况,随即扬手,高声下令:“随我来!”
“是!”死士异口同声,在这暗夜之中,声势摄人。
然而局面诡异,声势再大也不可破。
崔贺率众游转许久,一再回到那个死士做了记号的树林前。
所有人都已心生不安,认定了是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何为鬼打墙。
难不成这儿有诸多冤魂在暗夜出没?
不安是一定的,但是因着同行之人多达百名,死士又根本视自身性命为身外物,只是有些不甘罢了——他们随时能为主人拼上性命,受困于这种局势却无计可施,委实荒谬。
不论此刻心里是何情绪,他们心头并无恐惧——总有天明之时。等一等就好。
崔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跳下马去,下令生火,原地歇息,等一阵子再说。若真遇到凶猛的鬼怪,那就是他无法左右的事情了。
**
暗夜、雪色,让人感觉天地之间都是这等景象,荒凉、空旷,漫无边际。
雪色之中,升起点点火光。
萧错端坐在马上,摸出小巧精致的酒壶,旋开盖子,喝了一口竹叶青。
一旁的简让蹙眉,“你等什么呢?”
“等着丢人现眼。”萧错语气平平,“等着吧,多说一刻钟的功夫。”
简让挑眉。
萧错只当没看到。
简让开始琢磨另一桩事:“你是怎么弄的?这本事可真够邪门儿的。”利用天时地利,居然让一群大活人生生地有了遭遇鬼打墙的感觉,“这是人办得出的事儿?”
萧错轻笑出声,“你说话最好有些分寸,不然活见鬼的就是你了。”
“我只是不明白,大活人怎么能做得出鬼怪才能做到的事儿。”简让道。
“运气好。也是得了崔家人的启发。”
简让当即会意,萧错所指的,是那些劳什子的闹鬼的事儿,查来查去,祸根是闵侍郎夫妇——崔家的亲戚。
他刚要说话,视野之内出现一列轻骑,都是玄色衣物,雪地映衬下,很是醒目。
这些人直奔崔贺及其死士而去。
他不由想到了萧错那句“等着丢人现眼”。难不成,这些人是萧府的亲朋?
萧错打了个手势。
片刻后,响箭清脆而又刺耳的声音响起。
简让凝眸看着远处的情形。
两方人手混战到了一处。很明显,萧家这边的人手身手不及崔家的死士,不消片刻便落于下风。
但是,并没伤亡。
刚刚分出强弱之际,崔家的死士便体力不支,纷纷倒地,突袭他们的人亦然。
有人赶到萧错面前请示:“二爷、三爷以及那些护卫——”
萧错语气淡漠:“绑了。”
简让愕然。他怎么都没想到,萧锐、萧铮会有这等行径。
怎么会这么糊涂?!
“老实待着,别动。”萧错知会简让一声,策马而去。
**
萧锐、萧铮没昏迷多久就被人用雪球揉搓面颊清醒过来。
萧错策马而来,并没看他们一眼,径自到了崔贺面前。他询问手下:“连玉杰是何情形?”
有人即刻应道:“断了两根手指、三根肋骨。”
萧错颔首,“照本宣科,让崔大公子尝尝那是个什么滋味。”
“是!”
萧错又道:“手筋、脚筋挑断,不要让他再开口说话。”
邀宠记 第55节
“是!”护卫头领应声后,询问那些死士,“其余人等,作何处置?”
“不需管,他们醒来之后,定会自尽。”萧错说着,抬头望了望夜空,“好日子,宜做祭日。给他们选个好地方挖坟。”
“属下明白。”
这时候,崔贺竭力挣扎着,说出口的话却并非求饶:“我三弟无故病倒,是不是也是你下的毒手?”
“对。”萧错颔首,微笑,“他病了,死期是明年春日。那本是他为张国公安排的后路。”
崔贺再不言语。他不是不想求饶,是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谁栽到萧错手里,都是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萧锐、萧铮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到此刻才知道,兄长私底下做了多少事而不曾宣扬,手法又是那等残酷。
他们的兄长,依然是一身铮骨,有仇必报。只是今时不同于往日,他不愿意让人知晓他的变或未变。
他们不了解他,不理解他,甚至误会了他。
此刻,萧错对崔贺道:“你们不行。让你四弟进京来与我过招,那才有些意思。”
崔贺沉默以对。
萧错也没指望他还会说什么,策马到了两个弟弟近前。
他透过飞舞的雪片,凝视着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良久。直到被夺走半条命的崔贺及其死士被人带走,他才说道:“我这一面,不好看,一直不想让你们亲眼看到。”语气有些凉,如这漫天的雪,回旋的风。
“大哥……”萧锐、萧铮轻声唤他。
萧错不加理会,“我这些年所作的一些事,为的是让你们活着,活得安生,活得更好。”
只是一些事,并非全部。他在沙场上不顾生死的时候,他办差时涉足险境的时候,他为着挚友拼上性命的时候,都只是给两个弟弟安排好了后路。在那些时刻,有些东西,例如抱负、友情,在心里的分量,是与亲人相等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们今日若是在此地送命,我想起爹娘的时候,情何以堪?”
“大哥……”萧锐、萧铮到了他的马前,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萧错摆一摆手,“这些年,我对你们照顾不周,委屈你们了。回家之后,我们分家各过,都能轻松自在些。”
轻松自在?萧锐、萧锐在此刻,看到的他的神色,分明是从未有过的深浓的疲惫。
兄长已心灰意冷。
这些年,手足没帮衬过他,家里家外都是他一力承担。而他的弟弟,没有一个真正地了解他、信任他。
今日这件事,若发生在明面上,他萧错就会成为京城的笑柄——平日里两个弟弟都不曾行差踏错,却在关键的时候出岔子给他添乱。
最要紧的是,他事先叮嘱过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他们却如冲动莽撞的热血少年,不管不顾地要为至交报仇。结果呢?若不是有兄长命手下及时出手援助,他们早已死于非命。
这些都是次要的。主要的症结在于,是他们对兄长的不了解、不信任。不为此,没有今日的事。
他萧错也只是个人,有血有肉的人。
撑了这么久,他累了,并且,心寒了。所以,他眼睁睁的看着兄弟上演闹剧,还要为他们善后,为的不过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萧错缓缓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是的,他已心灰意冷。在这一刻,他认命了——注定与两个弟弟无缘。以前总觉得,他们明白事理,最晓得轻重,可是他们的至交一出事,立刻现了原形——家族、兄长,这些都是次要的,于他们而言,最要紧的是给至交报仇雪恨。
以牙还牙,他认可,问题是他们有那个资格么?
这件事情背后,值得他深思的地方太多,失望的地方也就更多。
他拨转马头,不欲再说只言片语。
萧锐、萧铮却快步转到他面前,僵滞片刻,双双跪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闵夫人的身份出了个bug,她是崔大人的妹妹,我写成了崔大人的女儿。汗死。问题出在39章,我等下去修改下,之后要检查一下本章的错字,显示更新泥萌就无视好啦~
另,昨天更新早点儿,遭到表扬啦,今天真是想继续早更新的,但是有周末白天要做家务,晚上有聚会,回家晚了点儿。明天没什么事儿,码字时间宽裕,会多更的。
再有就是,预计明天第一更开船,13点左右更新,你们尽量那个时间段看哈,要是锁章的话,一定会改得面目全非~
嗯,晚安,么么扎!
☆、第48章 ·042·042¥
048
萧错权当没看到,唤来护卫头领,“善后。”又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给你们的酒钱,早些回府,轮班歇息两日。”
护卫称是,又问:“您呢?”
“访友,明日回府。”
“是。”
萧错策马离开,与简让汇合。
简让虽然只是远远地瞧着,也不难猜出是何情形。他不知如何宽慰好友,只是策马到了萧错身侧,拍了拍他的肩头。
萧错神色平静,“走。”
简让一面策马前行,一面道,“景先生特地给你物色了几样好东西,只等你过去拿。”
“给你准备了什么?”萧错揶揄道,“银票还是金条?记得分我点儿。”
简让哈哈地笑起来,“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一定以为我是财迷疯。”
萧错也笑了,“这话说的,你本来就财迷。”
二人说笑间,天已破晓。
与其说为着收拾崔贺耗了一整夜,倒不如说为着教训萧锐、萧铮耗了一整夜。
**
雪势小了许多。
萧锐、萧铮还在原地跪着。知道萧错已经远走,当务之急是回京等着兄长到家后求得原谅。都知道,就是没力气站起来,就是不想动。
到这时候,他们才明白,为何离家之前知会管家的时候,管家意味深长地道:“真要在这时候出门?”
他们颔首。
管家显得很失望,道:“换在往日,小人一定会出言阻拦,即便明知惹得两位爷厌烦,还是会极力阻挠。可是这次不同,侯爷出门时没吩咐什么,那么,两位爷随心行事就好。”
是的,以前有过几次,他们意气用事之际,管家或是府中的护卫都会找到面前,婉言规劝,苦口婆心地摆明轻重。他们觉得有道理的话,便会改变心意,听从管家与护卫的建议。
原来管家等人都是得了大哥的吩咐,随时照看着他们。
这次,在离府之际,心意坚决,天王老子也劝不住他们,大哥看出来了,也就随他们去——大抵从那时起,就已受够了他们。
他们这几日该做的,是留在家中,帮衬着管家打理外院的事,保护好内宅的妯娌两个。
可是没有,他们忘记了一切,只为着一个义字冲动行事。
他们后悔,并且因为萧错的态度而真正地心慌起来——那样的时刻,萧错都不曾有怒意。
那才是最可怕的。
分明意味着他心里只有失望、疲惫。
是不是已经打定主意再不管他们了?
萧府护卫头领带人过来,扶起了兄弟两个,婉言规劝:“天明了,此地不宜久留,二爷三爷早些回府吧。”
两个人茫然地点了点头。
护卫头领沉吟片刻,又加了一句:“此事崔家心知肚明,但不见得会声张,侯爷也不会与外人说这种事,两位爷也不要与连公子提及。”
两个人再度点头。
护卫头领亲自为二人牵来坐骑,躬身请他们上马。
萧锐、萧铮茫然地策马前行,走出去很远一段路,前者回眸看向之前驻足之处。
入目的是银装素裹之景,天地间的氛围平静祥和。
簌簌的落雪将昨晚的痕迹覆盖,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
这日傍晚,萧锐、萧铮回到济宁侯府。
萧锐径自回了听风阁,萧铮则脚步缓慢地回了凌云阁。
二夫人听得萧锐回来,欢天喜地地迎到了厅堂,却见夫君神色黯然、脸色灰败,她立时紧张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说着话已携了他的手,触感冰冷,她连忙唤人备水,拉着他到里间更衣。
萧锐换了身衣服之后,才恢复了神智,眼里的愧意更浓,“我和三弟,闯祸了。”
二夫人一时语凝。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沉默片刻,她回过神来,携了他的手,在寝室的圆椅上坐了,“你仔细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萧锐语气艰涩地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
二夫人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她心里气得厉害,想学着泼妇的样子跳着脚指着夫君的鼻子责骂、抱怨,可是,那有用么?
能够改变萧错决定的话,她可以心甘情愿地做一次泼妇。可是没用,所以,还是省省力气的好。
况且,到底是夫妻一体,她在这时候闹腾有什么用?那就能让自己置身事外么?怎么可能。况且自己置身事外有何益处?她还能跟萧锐在萧府各过各的不成?
侯爷要跟两个兄弟分家各过。
分家,那不就要搬出去了么?
想到这一点,便已是满怀不舍。她舍不得裴羽,舍不得诚哥儿,甚至连如意都舍不得。
她不舍的,是先前府里欢喜惬意的好光景。成婚之后,那是她过得最舒心的日子。
她强行按捺下自己千回百转的情绪,用力地握住了萧锐的手,“没事,没事的。你跟侯爷好好儿地赔礼认错,他会原谅你的。”这样的话,她自己都不信,也就特别没底气,可那也得继续说,“就算是侯爷心意已决,也没事,我们一起想法子,横竖不搬出去就是了,大不了就跟侯爷耍赖。我瞧着侯爷是面冷心热的人,只要你是真心知道自己错了,他应该会慢慢释怀的。”
萧锐挠了挠额头,苦笑,“但愿如此。”随后站起身来,“我要沐浴更衣,明早去跪祠堂。跟你说过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提及。”
翌日一早,裴羽用饭的时候,甘蓝来禀:“二爷、三爷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去跪祠堂了。”
“是么?”裴羽夹了一个水晶虾饺到碟子里,“你能打听出原由么?”
“打听不出。”甘蓝沮丧地道,“这次清风、益明的嘴巴严得紧。”
裴羽斟酌片刻,“管家是什么态度?”
甘蓝道:“管家只忙着外院的事。”
邀宠记 第56节
“那就让他们跪吧。”裴羽能有什么法子?还能找到祠堂去询问他们不成?府里男子的事情,又是严重到了主动去祠堂罚跪的地步,即便她是宗妇,也不宜过问。
等萧错回来再看看是什么情形吧。
她出门时,看着飞舞的雪花,想到的是诚哥儿要有几日不能过来了。雪路难行,并且雪停之后天气会更加严寒,总要等到诚哥儿适应了之后才好出门。
她吩咐木香:“派人把我给诚哥儿做的鞋袜、大氅送过去,告诉他,过几日我再去接他。”
木香称是而去。
巳时,崔家两位千金的帖子又送到了裴羽面前。
这段日子,那对姐妹一日不间断地命人送帖子过来。
裴羽始终不为所动,今日因着萧锐、萧铮的事,有了些火气,吩咐蔷薇:“去知会管家,让他派两名小厮把人送出去,日后崔家送帖子的人不要再放进来,膈应。”
蔷薇称是而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下午,雪停了,吉祥、如意又出了点儿事情。
萧错不在家的日子,如意整个白日都会守在他的书房,晚间则回到正房的窝里睡觉。今日吉祥冒着雪跑来找如意玩儿,因着如意这几日都在打蔫儿,吉祥在这种时候向来也会陪着打蔫儿,便没进门照看着,忙着手里别的事情。
没想到的是,如意心情转好,与吉祥在书房里嬉闹起来。没人看着,两个庞然大物毫无顾忌地折腾,后果可想而知。
谁都不知道两个小家伙是怎么折腾的,只知道结果很严重:多宝架上好几样东西碎在了地上,萧错用了几年的古砚摔在了地上,破损了一角,最要命的是,两个小混账不知怎么的碰翻了火盆。
吉祥前腿一小块毛焦了。
如意则烫伤了右前爪。
清风、益明闻声疾步进门的时候,看到的是室内狼藉,听到的是如意嗷呜嗷呜的叫声。
吉祥躲在三围罗汉床后面,如意趴在室内的空地上。
清风益明差点儿头疼死。
清风查看了如意的伤势,唤人找来药膏给它擦上,再用棉纱厚实地包扎起来。
益明则温声唤了吉祥半晌,才把这个败家的货唤到面前,确定它没什么事,总算松了一口气。
吉祥看着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如意,再看看清风、益明的神色,到底是做贼心虚,寻了个机会,嗖一下跑了。
裴羽和二夫人听说之后,急匆匆赶来书房,前者搂着如意心疼了半晌。
如意则已好过了不少,把脑瓜搁在她肩头轻轻磨蹭,用最柔和的方式撒娇。
待得它窝在软榻上酣睡之后,裴羽和二夫人相形回往内院。
二夫人记着萧锐不准她对任何人提及他们在外面的事,心里觉得裴羽迟早会知道,可还是不敢说出口,对上裴羽的视线,只有苦笑。
裴羽看得出二夫人心绪特别低落,握了握她的手,“不要多思多虑,你想法子让二爷、三爷吃点儿东西才好。听说一早、中午,他们都是水米未进。”
一听这话,二夫人的眼泪险些掉下来。昨晚萧锐就没吃东西,也没合眼,一整夜在大炕上打坐、思过。她对他的确是有火气,可心疼也是真的。她强扯出一抹笑,“我去给他们做一道汤——也不会别的。”
裴羽点了点头。
二夫人匆匆回了内宅。
**
入夜,萧错回到府中。
管家迎上来,通禀诸事。
如意从书房院跑了出来,不管不顾地直起身形跟萧错撒娇。
萧错自然留意到了它裹得很厚实的那只爪子,眉心一蹙,“才几天没见,怎么成伤兵了?”
赶上前来的清风心虚地咳了一声,照实说了原委。
萧错牵了牵唇,手势温柔地拍了拍如意的头,“没瘸就行。”
管家与清风俱是忍不住笑了笑。
萧错停下脚步,俯身安抚着如意,对管家道:“你说你的。”
管家将萧锐、萧铮跪祠堂的事情说了,末了道:“最关键的是,他们整日水米未进。”
萧错把如意受伤的爪子托在掌上,指腹轻柔地抚着棉纱,“再送一次,另备二两砒|霜。要么活,要么死,甭跟我来要死不活那一套。快过年了,办丧事宜早不宜迟。”
“……”管家先是觉得好笑,继而便有些心酸。以前侯爷不管是什么处境,叮嘱他的都是相同的一句:照顾好二弟、三弟,帮着他们把日子过好。太久了,侯爷图的只是手足活着,比他轻松、惬意的活着。这会儿得是心寒到了什么地步,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去忙你的吧。”萧错对管家摆一摆手,放了如意,缓步往正房走去,“跟着我,慢点儿走。”
如意却根本不动,坐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萧错挑眉,“长出息了?”
如意索性趴在地上,瞅着自己的伤爪哼哼唧唧。它现在根本不宜走动,方才一时间高兴得忘乎所以,这会儿爪子不疼才怪。
萧错笑得现出一口白牙,“该。”随后却是折回去,将半人高的爱犬捞起来,夹在臂弯,大步流星地回往正房。
如意高兴起来,但是姿势让它很不舒服,便动来动去的。
萧错没辙地叹了口气,抱孩子似的把它揽在怀里,又将它的前爪轻轻安置在肩头。
小家伙淘气受了伤,他心里其实很不好受。好几年了,每次离家,它都会无言地等着他回来,每次回到家里,它都是一丝怨怪也无,兴高采烈地迎上来,只为终于盼到的团聚欢喜。
想到雪停之后晚间太冷,萧错吩咐清风:“给如意选一张皮子铺上。”
清风忙道:“夫人昨日就开了她的小库房,给如意裁出了一块虎皮,一半铺,一半盖。”
萧错嘴角一抽,又笑。先前倒是没看出来,他们家阿羽平日节俭,败起家来可是大手笔。
“那就没事了。”萧错挥手吩咐清风,“回去吧。”随后回到正房,径自转到东次间。
裴羽刚听小丫鬟通禀,正要下地,出去迎一迎他,他却这个样子回来了。
她看着喜滋滋的如意,又看看唇角噙着浅笑的他,笑容不自觉地绽放。
萧错把如意放到大炕上,看向她的时候,笑意更浓。
裴羽忙问他:“用过饭没有?”
“吃过了。”赶在奉茶的丫鬟进门之前,萧错揽过她,在她唇上印下一吻,随后转身落座。
裴羽下地穿上鞋子,“侯爷去换身衣服吧?”
萧错漫应一声,拍拍如意的头,“老实待着,你得养伤。”
如意在大炕上打了个滚儿,真就没跟着他去内室。
萧错先到净房洗了洗手,裴羽把衣服送过来之后,他温声道:“让丫鬟备水,今晚我得早点儿睡。”
“好。”裴羽点头,立刻去外面吩咐下去,又让小丫鬟去问过清风,确定如意今晚不需换药,哄得它开始打瞌睡了,这才回到寝室,亲自铺床。
萧错换了纯白的寝衣,歇下时神色平和。
裴羽坐在床边端详着他,一丝端倪都看不出,好像萧锐、萧铮那档子事与他无关一般。
萧错把她的手纳入掌中,“怎么还不去洗漱?”没正形地笑了笑,“没你我睡不着。”
裴羽撇了撇嘴,“我才不信。”说得好像他这段日子都没合眼似的——他可不是跟自己过不去的性子。
“那就是睡不好。”他笑道,“没人闹腾居然不习惯,这多要命。”
裴羽失笑,起身去了沐浴更衣。
萧错躺在床上,阖了眼睑。他乏得厉害,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入睡。
但事实却非如此。
两个混账弟弟的事情萦绕在心头,越想越窝火。
突袭之前,总要派人去试试对方的实力,他们没有。
脑子呢?那是摆设么?
也罢,这一点他忍,权当他们读兵书只是做样子。
那么,责任呢?
那种下场非生即死亦或生不如死的事情,在做之前可曾安排好身后事?可曾与任何人交代过:万一出事,要给他个怎样的理由。
这一点也没做到。
是谁给他们的底气,能够确定全身而退?
尤其萧锐,已经是娶妻成家的人了,走之前可曾为留在家中的发妻打算过?
真躺着回来的话,他要如何与二弟妹解释?难不成一句“你夫君傻呵呵地去送死,你守寡是时运不济”打发她?
她是欠了萧锐多少?
没脑子,没担当,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
真恨不得把他们打残,送到连玉杰身边。不是重情义么?有苦同当未尝不是个很好的选择。
萧错吁出一口气,翻了个身。
有丫鬟在屏风外禀道:“侯爷,益明来了。”
“让他进门说。”
“是。”
益明站在寝室门外道:“二爷、三爷刚刚用过饭了。管家让小的来通禀侯爷一声。”
萧错想了想,“让他们滚出祠堂。有什么脸面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想气得哪一个显灵不成?”
益明一听这就是还在气头上,正色称是而去。过一阵子又来回话:“二爷、三爷回房了。”
萧错总算好过了一点儿。
裴羽换了寝衣,裹着斗篷转回来,歇下之后,主动蹭到他怀里,满足地叹息一声,“真暖和。”
他搂紧她,“到夏天不准嫌热。”
“那我可不敢保证。”裴羽目光关切地审视着他,又柔声问,“火气消了没有?”
“你怎么知道我生气了?”
裴羽摸了摸他的下巴,“绞头发的时候,我听到你跟益明说的话了。”那可不是心平气和的人能说出口的言语。
萧错拢了拢眉心,苦笑,又问她:“你倒是沉得住气,也没问我是怎么回事。”
“要是能说,你总会跟我提几句吧?毕竟,二爷已经娶妻,二弟妹与我说起来的时候,我总不能一问三不知。”裴羽细致地道,“要是不能说,我问也没用啊。你这种人,睡着都不会说梦话,嘴太严了。”
邀宠记 第57节
萧错被她引得发自心底地笑了,斟酌片刻,跟她大略地提了提事情经过。她应该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有时候做的是怎样的事。况且事关崔家,她了解了大致的情形,日后遇到崔家的女眷、亲朋,会自心底保持警惕。
裴羽听完,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年纪再小,也是那兄弟两个的嫂嫂,再为萧错意难平,也不能说小叔子给他添乱不知好歹。
她眨着一双大眼睛,越想越生气,这情绪一半是为着萧错,另一半则是因着与萧锐、萧铮以前就十分熟稔。
萧锐脑袋发热的时候,想没想过他的妻子?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胜任那种凶险之事?
是,他是萧错的弟弟,那又能代表什么?难不成他以为萧错的战功是轻轻松松得来的?难不成也曾驰骋沙场的崔贺就是个一击即中的窝囊废?
高估自己,低估武将的能力。这要是真出了闪失,让萧错跟谁说理去?他拼死拼活地忙碌多年,凭什么要面对那样的局面?
她深深地呼吸着,终究是气得不轻,坐了起来。
萧错讶然。这下好了,他说完之后,心里敞亮了,却把她气着了。他连忙把她拖回怀里,盖好被子,“至于么?别凑这种生气的热闹。”
裴羽看着他,目光变幻不定,一时心疼他的不易,一时又对萧锐、萧铮恼火。可还是什么都不能说。
一口气闷在心里发不出,时间久了能闷出病来。
“想说什么就说。”萧错温柔地抚着她的背,“我权当你说梦话呢。”
裴羽被逗得笑了起来,老老实实地依偎在他怀里,把心里的想法娓娓道来,末了保证道:“我就是跟你说说,见到二爷二弟妹的时候,不会流露什么的。”
“知道。”萧错语气平和,心里却是暖意涌动。她所思所想,正是他最窝火的地方。这种时候,谁又敢说她少不更事?
少不更事?
不对,她已经及笄,已经长大。
他低下头去,温柔地吻住她。
裴羽闭上眼睛,温柔地回应着,身形轻轻地战栗一下。
他柔声问她:“阿羽,想我没有?”
“你呢?”裴羽面对这种问题,第一反应总是这样。
“想。”他环紧她,“今日给你抢了个少见的物件儿,你应该会喜欢。在外院,明日拿给你。”
“抢”了个物件儿——裴羽由衷地笑起来,方才的坏情绪消散一空。
或许,这就是姻缘的一个好处吧?家园,两个人一同尽心打理;遇到事情,两个人能够一起分享、分担。
“说话,”萧错的手顺着她的领口落下去,“想没想我?”
“嗯。”她搂住他,对他绽放出毫无城府的笑容,“想。今日特别想。”他是这个家的支撑,而在今日,家里几乎要乱套,她太盼着他回来。他是她的主心骨。
“这句话怎么这么好听呢?”他翻身压住她,再度索吻时,便少了几许温柔,多了几分热切。
这开端通常意味着他会越来越肆意,直到引火烧身。在以前,她会挣扎,偶尔会淘气地反过头去撩他。
而今晚,她只柔顺、安静地承受。
今晚的他,动作里存着温柔与珍惜。
她的孝期眼看就过了,早几日晚几日,并无差别。
这件事,是不需说出口便能形成默契的事儿。
衣衫尽落。
她面上飞起了一抹霞色,对上他视线的时候,眼神怯怯的。
“不怕。”他低头吮着她的唇。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过程,很漫长。
起初需得她竭尽全力的忍耐,需得他竭尽全力地克制。
幸好,他无师自通,摸索出了缓解这情形的方式。
用最清浅的方式让她适应,用最温柔的亲吻让她完全放松下来,让自己的心静下来,按捺下急切的火,尽量去享受这期间的每一分感受。
终是从浅尝辄止到了勉强算是进退自如的情形。
起初,她疼,她只觉得艰辛。慢慢的,被他的温柔、耐心融化,化成了能够接纳并纵容他适度恣意为之的柔水。
这第一次,并不是她以前想象中的唯有痛苦。有些感触,她因为不适应,并不知道是不是快乐,只确定不是痛苦。
她知道因何而起。
还有一件事,她要在一段时日之后才能明白:这一晚,她的夫君倾付在她身上的定力、克制力,是完全有资格做柳下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想写到天亮哒,可下一段还在半道卡着~好久没开车,手生了~
17点怎么也够我磨叽完了,到时候送上二更~
☆、第49章 ·042·042¥
049
朦胧的晨光透过雪白的窗纱入室,昏黑的光线一点点明朗起来。
萧错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把怀里那个翻来覆去折腾的紧紧搂住。
裴羽不高兴地咕哝着,身形挣扎着。
萧错蹙了蹙眉,深深吸进一口气。
彼此之间,上身毫无间隙地贴在一起,她小小的举动,都会让他心旌摇曳、呼吸发烫,何况这种情形了。
昨晚两个人重新沐浴歇下之后,他真不该贪恋那种绸缎一般的好触感,让彼此这样相依入眠。
心念转动间,手已略过那最优美最柔软的山峦,落在她的小细腰上,细细摩挲。
睡梦中的裴羽嘟了嘟嘴,绵软的小手拍了拍他的手,随后消停了一些,环住他身形。
片刻后,她的手摸摸这儿摸摸那儿,停顿之处,都是他的伤痕。
这是什么嗜好?
萧错气息有点儿急了,捉住她的手,托起她的脸,用灼热的亲吻唤醒她。
她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身形亦是,继而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清醒之际,她很有自知之明地问道:“又把你折腾醒了?”
“嗯。”萧错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的唇,“这会儿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裴羽眨着眼睛想了想,心跳得有点儿急,呼吸也有点儿乱,身形还有些酸软。这样想着,嘴里却道:“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疼么?累么?”萧错又柔声问。
裴羽立刻不自在起来,“还、还好。”
“那就好。”他问,“陪你活动活动筋骨?”
活动筋骨?裴羽要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才不……”刚说出两个字,便忍不住心急又羞恼地嘤咛出声。为着他那只到了幽谷间嬉戏的手。
她咬住了唇,急急地去阻止。
他已悬身笑微微地凝视着她,“怎么这会儿就不准了?”
裴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昨晚跟现在是一回事么?那会儿她有点儿懵,根本架不住他出奇温柔地哄着,又熄了灯烛,好歹自在些,现在怎么能行?天都亮了。
“不管。”她扯过被角,蒙住自己的脸。
“这也能掩耳盗铃?”萧错轻轻地笑起来,来回拉扯几次,才又看到她的脸。那张清艳的小脸儿,已飞起了霞色。
她又闭上眼睛,并且抬手蒙住双眼,小腮帮鼓鼓的,当真是又羞又恼。
“别气。”萧错低头亲着她的脸,拿开她的手,“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裴羽将第一个字眼咬得有点儿重,“这回呢?”
“这回也依你。”一日之计在于晨,不想她从此刻就开始做小气包子。
“这还差不多。”她神色立刻缓和许多。
“好么?”他吻了吻她的耳垂。
她顺势搂住他,把脸埋在他肩头,声音含糊的嗯了一声。他在这种时候不好受,她知道。
“阿羽。”他唤她。
是那样温柔的语声、亲昵的语气。真好听。似一只温柔的手,轻轻覆上她心房最柔软的一处。
她身形柔软下来,低低地应声。
他细细地吻着她嫣红柔软的唇、白皙修长的颈……
她在和煦旖旎的氛围中逐渐迷失,不可控制得动了情,阖了眼睑。心里满满的,又像是空空的。
“阿羽。”
“嗯?”
他撑身看着她,抬手抚了抚她唇瓣,“看着我。”
纤长的睫毛轻颤两下,她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
此刻,他眸中有着能将人烫伤的灼热,眼波迷离醉人。
裴羽有片刻的愣怔,随后嘀咕:“真是的,长这么好看……”那双眼睛太好看,让她都有些妒忌。
萧错不想笑,还是笑开来。他揉着她的长发,“这种时候不准说笑。”
她身形动了动,没好气地拍了拍他,“你先前又有哪句有正形了?”
她的小动作让他敛去笑意,将他体内的火燃得更旺。他捞起她索吻,让她依附缠绕住自己。
她此时可以想的,可以感受的,只有他。
他轻缓而坚决地索要。
她身形还是因为难以接纳僵了僵。
“别怕。”他安抚着她,让她放松下来。
“没事,真没事。”裴羽的手抚着他的面容,继而侧头,主动吻上他的唇。
邀宠记 第58节
这样,她能快一些放松下来。就算是只是重复上次的经历,也没什么好怕的。横竖他也不会让她难受多久。
事实则让她意识到,情形、感受都好了太多。
她打心底松了一口气。
他因为她真正的放松而畅快起来,亦愈发迷恋怀里的温香软玉,辗转索吻。
**
裴羽今日很想像以前一样赖床,最终却是强打起精神早早起身洗漱。
丫鬟们收拾床榻的时候,便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为这种事赖床,一想就已窘迫起来。
萧错则好好儿地睡了个回笼觉,直到裴羽进门唤醒他,“二爷、三爷来了,在院门外等了好一阵子。”
“知道了。”萧错即刻坐起身来。
“那你快点儿穿戴洗漱,别让他们等太久。”裴羽语气柔软地道,“二弟妹有些不舒坦,已经派人赶早请了顾大夫过来,我去看看她。”
“行啊。”萧错捧住她的脸,用力地亲了一下。
裴羽笑得眼睛微眯,脚步轻快地去了清风阁。
萧错起身之后,吩咐半夏:“把管家叫过来,让他和二爷、三爷去暖阁等着。”
“是。”
一刻钟之后,萧错缓步进到暖阁,在居中的三围罗汉床上落座。
“大哥。”萧锐、萧铮同时站起身来。
“侯爷。”管家躬身行礼。
萧错颔首,对管家道:“有点儿事情,你得抓紧办。”
“侯爷请说。”
“把产业明细誊两份,估算出价值几何,均分成三份儿。”
管家恭声称是。
萧锐、萧铮却是脸色大变。
萧错轻一摆手,“去忙吧。”
管家退了出去。
萧锐、萧铮踌躇片刻,上前几步,撩袍跪倒在萧错面前,前者道:“大哥,我们真的知道错了。除了分家各过,你怎么罚我们都行。”
萧错啜了口茶,“站着说话我也听得见。”
两个人并没起身。
萧错也就随他们去,只表明自己的态度:“大事上,我自认担得起言出必行四个字。”
意思是绝不会为他们破例。
萧铮低声道:“真要分家的话,我净身出户就行。非要给我产业的话,那我不会搬出去。”
萧锐想了想,没点头附和,而是道:“分不分家都一样,我不会搬,大哥住哪儿我就住哪儿。”
萧错眉心一跳。这是跟他耍无赖呢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短小君,不许抱怨啊~咱们还有第三更呢,晚上十点左右能发出来~
快夸夸我,下章的肥瘦与泥萌的评论绝对会成正比哒~
再有留言满二十五字的评论,晚上更新完就送积分~
☆、第50章 ·050¥
050
思忖片刻,萧错询问萧锐、萧铮:“想好了?”
“想好了!”两个人同声道。
“不改了?”
“不改了。”
萧错颔首,瞥过萧铮,“不要家产的,那就净身出门,离开之前,记得留下你的姓氏。”不是萧家的人,那就不用要萧家的姓氏。
他又看了萧锐一眼,“你好意思跟我死皮赖脸,那我就好意思把你乱棍打出去。”
他耍赖的时候太少,但他最擅长整治无赖。
“嗳不是,大哥!”萧锐心里急得要死,额头上沁出了汗珠,“我们的意思是不分家啊,你这怎么一竿子就要把我们扫地出门了呢?这什么事儿都能有个转圜的余地吧?往后我们什么都听你的,行不行?你就把我们当个护卫、管事……啊不对,把我们当个小厮——不,也不对。”萧府的管事、护卫,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他们身手好、反应快,至于小厮,清风、益明那份儿伶俐勤快,也不是他们能比的,“你、你就把我们当成刚进府的小厮,该骂就骂,该训就训。”
“我怎么那么闲呢?”萧错勾唇一笑,透着讽刺,“我府里的下人,不是用来看我脸色供我发火的。”就算这样,下人还是有不少看到他就打哆嗦的,那没法子,也不是坏事。
“可是,可是……”萧锐词穷了。
萧铮抬眼凝望着萧错,“可是大哥,爹娘病故之前,叮嘱你要照看着我和二哥,你也答应了。”
“没错。”萧错颔首,“我答应了,要光耀门楣,要竭尽全力照顾你们长大成人。你们年纪还小么?”
“还、还没成亲就不算大人。”萧锐真的特别紧张,以前没发现,他紧张至极的时候,有说话磕巴的毛病,可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三弟……他还没成亲呢。我这、这心智,兴许还不及三弟。”
萧错敛目看着手里的茶盅,唇畔现出浅浅的笑意,“你们连送死的事情都做得出——我只当你们死了。你们死之前,眼里的我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得了荣华富贵就苟且过活不顾情义的货色。我哪里配做你们的兄长。”
萧锐、萧铮面色瞬间涨得通红。
萧错语声徐徐:“这些年,你们也不易,是我疏忽之故。可是没法子,没有后悔药,更没有回头路。最要紧的是,我现在不想委屈自己求个看似和睦的局面。”
“……”
话似乎已说尽。
**
二夫人脚步匆匆地走向三兄弟所在的暖阁。
“你慢点儿,慢点儿。”裴羽加快脚步,赶到二夫人身侧,“刚下过雪,路滑,万一有什么地方洒了水结成冰了呢?”
“是,大嫂说的是。”二夫人由衷地点头,放缓了脚步。
裴羽拍拍心口,“刚刚吓得我。”顾大夫给二夫人诊脉的结果,是有了喜脉。二夫人听完之后就往外走,火急火燎的要去见萧锐。若是不慎滑倒,后果可不是谁承担的起的。
二夫人定了定神,握住裴羽的手,神色紧张地道:“大嫂,我们相处这些时日,你觉得我这个人可还过得去?”
“这是怎么说话呢?”裴羽笑道,“你这样的妯娌,真的是没得挑剔,这是我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那……”二夫人抿了抿唇,“大哥要是一心分家,而我从中作梗留下来,你会不会怪我多事?”
裴羽思忖片刻,坦诚地道:“不论是侯爷还是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干涉。”两个人都是她需要尊重的人,只要不涉及她的分内事,她就不能左右他们的心迹。同样的,他们也一直是这样对她的,有帮忙的时候,但从没横加干涉的时候。
“多谢大嫂。”二夫人停下脚步,要行礼表示心中的感激。
裴羽连忙抬手阻拦,“你是成心要把我吓出病来么?”又绽放出和煦的笑容,“我们不管别的,这些日子的情分又不是虚的。”
二夫人抿出个满含感激的笑容。这就好,她心里有底了。
到了暖阁外,二夫人看着裴羽,“大嫂,你帮我把二爷唤出来,我跟他说几句话。”
“好。”裴羽快步进到暖阁,看到的情形,是萧错意态闲散地坐着喝茶,萧锐和萧铮跪在地上。
两个人听得脚步声,俱是回眸望去,见来人是大嫂,非但没有一丝的窘迫,反倒稍稍放松了点儿,继而便都眼含祈求地望着她。
指望她能为他们在大哥面前讲讲情。
裴羽心里腹诽着:看我没用,脸红成关公也没用,我就装糊涂当做不知情。
不管帮理还是帮亲,她都没有瞎掺和这种事的道理。
因为当着两个小叔子,她神色柔和地给萧错行礼,“侯爷,二弟妹来了,能让二爷出去跟她说几句话么?”
“嗯。”萧错颔首,放下茶盏,打算去外院。
“不行,大哥,你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完呢。”萧锐又往萧错跟前膝行两步。
萧错微微蹙眉,“行。你先滚出去见二弟妹。”
“行行行!”萧锐火急火燎地起身,去门外见妻子。
萧铮老老实实跪好,垂头看着地面。
萧错拢了拢眉心。服气了。
裴羽犹豫片刻,看住萧错。
萧错留意到她的注视,看向她。
裴羽用口型告诉他:二弟妹有喜了。
萧错扬了扬眉。
裴羽笃定地点头。
萧错微微颔首。
裴羽放下心来,对他打个手势,转身出门。这种热闹,她不想看,也该去正厅理事了。
出门辞了正在低声言语的萧锐、二夫人,走在抄手游廊里,她觉得步子有点儿虚浮,双腿有点儿发软。一早起来还不显,到这会儿是真觉得累得慌。
她想到了萧错那句活动筋骨的话,心跳漏了半拍,随即连忙阻止这类心绪蔓延。大白天的,她得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儿。
经过正屋的时候,裴羽不放心如意,问过小丫鬟,得知它在东次间,忙进门去看它。
如意趴在大炕上,正专心致志地瞅着爪子上厚厚的棉纱生闷气。
“如意?”裴羽唤它。
如意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摇了摇尾巴,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生闷气。
不待裴羽询问,水香已笑着上前禀明:“如意嫌棉纱累赘,刚才用牙撕开了。奴婢连忙去找来清风。清风就顺道给它换了药,重新包扎了一下,然后……在最外面一层的棉纱上洒了辣椒水。”
裴羽看着水香,不知该作何感想。怪不得如意干瞅着棉纱生闷气。清风倒是有法子治它,怎么想出来的呢?
水香解释道:“烫伤,又在爪子上,不包扎没个好。只能委屈如意几日了。”
邀宠记 第59节
“也是。”裴羽转到大炕前,抚着如意宽宽的下巴,“真可怜,你可得快点儿好起来啊。”随后又找来布偶、不倒翁,“别生气了,玩儿这些解闷儿。”
有她这一打岔,如意心情好了点儿,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不倒翁上。这个玩具很得它的喜欢。
裴羽笑着叮嘱水香两句,出门去了正厅。
**
此刻,萧锐已经把妻子有喜一事告诉了萧错。
二夫人到了暖阁。
萧错指了指一把椅子,“坐。”有喜的人,任谁都要照顾着点儿。
二夫人却摇头,屈膝行礼,道:“侯爷,我有几句不知轻重的话要说,只求你不要动怒。”
萧错抬手示意她平身,“说。”
“侯爷,”二夫人鼓足勇气,道,“你能不能看在未出世的侄儿或侄女的情面上,不要分家?”
“……”
“侯爷,”二夫人再度屈膝行礼,神色特别紧张,“你就答应了吧?”
萧错有点儿头疼,“你能不能坐下说话?”
二夫人犹豫片刻,坚决地摇头。
萧锐心里五味俱全,既担心妻子因为自己的事情出了闪失,又怕大哥会因为她执拗的态度更生气。
二夫人望着萧错,语气诚挚地道:“侯爷,我不愿意搬出去,不是为别的。我和大嫂一直相处得很和睦,也特别喜欢诚哥儿,总盼着他能过来。要是搬出去,于我没什么区别,还是要隔三差五来找大嫂……”
萧错抬手示意她不必再继续说,“换个折中的法子。你坐下听听可不可行。”
“是。”二夫人双眼立时有了神采,依言转身落座。
“产业还是要均分。我不会继续帮你们打理。”他犯不着费心费力给别人赚银钱了,“东院、西院归你们,日后从速修缮门楣,单独开门迎来送往。你们明日就搬进去,除了二弟妹,别人不准随意出入正院,别在我眼前晃。日后你们好自为之,惹出祸事的话,与我无关。”
“……”其余三个人陷入沉默。
单独开门迎来送往?那么,母亲再来对她指手画脚的话,她不还得跟以前一样为难么?二夫人念头一起,便掐了掐自己的手。那是自己的日子,是自己的娘家,就算不分家,难道就能总指望着侯爷、大嫂帮忙应付这种事么?那叫没良心。
她再思忖片刻,看看萧错的神色,知道再讨价还价的话,下一刻说不定就要收拾箱笼走人了。
她站起身来,语气愉悦地道:“多谢侯爷。”
“可是……”萧锐、萧铮思来想去,最纠结的还是产业——他们凭什么接受?
“要么就开祠堂,找外人帮着分家。”萧错寒了脸。
“……是。”兄弟两个终究是垂头丧气的应声。
萧错站起身来,阔步走出暖阁。一早的好心情,全被这三个无赖毁了。
可是还能怎样?怀有身孕的人,他惹不起。二夫人要是为这件事反反复复求情费神费力,出点儿闪失的话,他在府里就没脸见人了。
况且,虽说只有一墙之隔,到底是分开住了,完全可以眼不见为净。
萧错到了外院,在书房独自坐了好一阵子,想起分家事情的结果应该告诉裴羽,给她带回来的物件儿也要拿回去。
将近巳时,萧错回到房里。裴羽还在正厅,他就歪在东次间的大炕上,看着如意兴致勃勃地玩儿不倒翁或布偶,颇觉有趣。
如意感觉得出,他心情不错,便蹭到他身侧,走路时别别扭扭的。
萧错轻轻地笑,拍拍如意的头,“好受么?你跟败家一起疯,能得着好才怪。”
如意卧在他身侧,过了一会儿,慢慢往上挪,头枕上大迎枕才安静下来。
萧错轻抚着它的背。
瞌睡很快光顾,如意打了个呵欠,慢慢地闭上眼睛。
益明过来了,萧错让丫鬟唤他进屋说话,自己仍旧歪在如意身边。
益明神色肃然地行礼,“侯爷。”
“出事了?”萧错一看他的神色就能断定。
“正是。”益明低声道,“刚得到的消息,崔大人带着崔贺进宫面圣,正在途中。崔夫人则是一大早就进宫去见皇后。”
萧错一笑置之,“改路数了。”上次,崔家老三伤,手里死士无一存活,崔大人秘而不宣,把人安置到了别院,只说有些不舒坦。这一次,崔贺的事终于让崔大人沉不住气了。
益明忧心忡忡的,踌躇片刻,还是仗着胆子问道:“侯爷,咱们没留下证据吧?”
“怎么没有,崔家老大、老三不都还没死么?”只要还活着,就有法子指证他。
“这些我还不知道么?我问的是别的。”
“那种证据怎么能留。”萧错予以安抚的一笑,“就是要他们空口无凭。”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简让又能有一笔进项。”
收拾崔家的人,是皇帝、皇后的意思。若不是为这个,他做什么还要留下那兄弟两个的活口?而崔家刚到京城,并不了解皇帝、皇后的性情,看不出端倪。皇帝、皇后对崔家肯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敷衍态度,这样一来,崔家便少不得去求简让帮忙,寻找能够指证他的蛛丝马迹。
益明之前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逸出大大的笑容,“这就好,太好了。”随后又沉吟道,“以崔家那个脾性,日后怕是要一出接一出的闹事。”
“那多好,看看热闹。”萧错笑了笑,“你告诉管家,要留心崔振那边,他进京之日,便是我们打起精神的时候。”崔家的老四,才是最叫人忌惮的。
“明白!”益明应声而去。
裴羽走进门来,手里捏着一封书信,若有所思的样子。
看到他和如意的情形,裴羽笑了,之后到了他近前,轻声道:“崔家大小姐叫一个铺子里的伙计给我送来一封信。”
萧错却道:“你是没力气说话了,还是怕吓着谁?”
“如意不是在睡觉么?”裴羽斜睇他一眼,又探头看看酣睡的如意。
“不累?”他勾住她的颈子,“小身板儿不错啊。”
“……”裴羽瞪了他一眼,犹不解气,用力地捏了捏他的下巴。
萧错笑起来,知道她是怕丫鬟听到,便说起她提及的事:“信里写的什么?”
“还没看呢。”
“怎么不看呢?”
裴羽无奈地道,“她要是在信里骂我或是骂你一通怎么办?还能骂回去不成?”
萧错讶然失笑,“怎么你顾虑的,总跟寻常人不一样?”
“那我可以看?”裴羽扬了扬信,踌躇片刻,却把信放到了他手边,“你帮我看吧?”她思前想后,最担心的都是崔大小姐在信里恶言相向,只能接受不能回击的事情,划不来,她不做。
萧错笑出声来,搂过她亲了一下,又指了指放在炕桌上的匣子,“给你的那件东西,看看喜不喜欢。”
“好啊。”裴羽走过去,见是一个一尺见方的樟木匣子,猜不出他到底给自己抢来了一个什么物件儿。
作者有话要说: (~ o ~)~zz上章留言数目让我好开心哪,泥萌对我可有一阵子没这么热情了。
被泥萌感动啦,动力满满哒,明天继续多更,第一更下午两点左右~
话说今天三章相加字数是一万四呢,自己都给吓了一跳~(^o^)/~
亲爱的们,晚安,明天见~么么哒!
☆、第51章 ·050·050¥
051
樟木匣子,大多用来存放质地娇贵的物件儿,防潮,避免虫蛀。
是古籍,还是极难寻的字帖?这些并不是裴羽最心仪之物,她是觉得以萧错的做派,愿意拿到手的,只有这类物件儿。
不管怎样,都是他一番好意。只这一点,已足够她欢喜。
她眉宇含着笑意,轻轻地打开匣子,所见之物,却在她意料之外。
那是一幅叠的四四方方的绣品。最先入目的一小块绣图,是栩栩如生的翠竹枝叶。
值得他与人争抢的绣品,定是不同寻常的真品。况且……她眯了眼睛细看针法、细品绣艺,眼中闪烁出惊喜的光芒。
大周历朝历代的绣品工艺,南北都秉承着两种风格,南方的绣品清丽雅致居多,北方的绣品则力求一派锦绣华丽。
近几十年来,不知是何缘故,北方都不曾有过以绣艺扬名的女子,南方却出过一位南北皆知的第一绣娘叶氏。富贵门庭里,以有她一件绣品为荣。
叶氏最早是小有名气的才女,不知何故,终身未嫁。二十几岁的时候,运道不济,家道中落。她用仅剩的傍身银钱开了一间绣品铺子,亲自绘制出新奇的花样子,又苦心钻研苦练绣艺、针法。苏绣、广绣、粤绣、双面绣及相应的针法,力求精益求精。出自她之手的绣品,世人公认无人可及的,是双面绣。
将近二十年岁月,叶氏以一间小小的绣品铺子起家,逐步盈利,扩充产业,收下不少慕名拜师的女子。到她三十多岁的时候,名下的苏绣坊、粤绣坊在多个地方开有分号,创下了同行无法可超越的字号。略为遗憾的是,她做得最精的双面绣这门手艺,没有徒弟能够完全继承,这样一来,连不相上下都做不到,更别提青出于蓝了。
常年做绣活的人,最受损的是视力。只要生活环境允许,绣娘都会选择在恰当的时候过过清闲的日子。不然的话,轻则眼睛熬出血看不清东西,重则眼盲。
叶氏在同行间到了那样的地位,没理由跟自己过不去,三十六七岁的时候将名下产业交给膝下几名徒弟全权打理,自己隐居闹市,种种花养养草,过上了闲适的日子。绣活是在慢慢放下,偶尔会腾出一半个时辰在绣架前消磨时间。
到如今,叶氏已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她生平最后一件绣品,是一幅双面绣屏风,所用的时间,是她赋闲之后十余年的光景。
她早些年的绣品,早已被富贵之家抢购到手。无人可求到手的,正是她最后一幅沉淀了岁月的精益求精之作。
叶氏为着避开只为着虚荣上门找她要绣品的闲人,几度搬家,如今已经完全离开世人眼界。
裴夫人手里有几样叶氏的绣品,但都是无心所得的绣帕、门帘子之类的小物件儿。待到晓得出处、听闻叶氏声名之后,才倍加珍重地收藏了起来。女儿出嫁时,裴夫人把那几样东西放入了陪嫁的箱笼。
裴羽喜欢做绣活、下厨这一类的事,那过程是她很享受的,平日经常研究绣品图样和精致绣品的针法,经常拿出来看的,自然是叶氏那几样绣活,以前一直很遗憾——只有一条帕子是双面绣。
此刻,她一看便能确定,萧错给她拿回来的绣品,是出自叶氏之手。
她伸出手去,刚要去展开那幅绣品,看看双手,立刻将匣子盖上,亲自把炕桌挪到大炕靠墙的位置,继而快步去往寝室。
萧错看崔大小姐的信件的时候,留意到了她的举动,不明所以。片刻后,她一面用帕子擦拭着手,一面快步转回来,臂间夹着一块白绫。随即,将白绫铺展在大炕上,又轻轻地打开匣子,将绣品小心翼翼地放到白绫上,铺展开来。
萧错见她是这般郑重的态度,不由牵唇笑了笑。
绣品是一幅双面屏风。一面是竹石图,另一面则是猫图。
两幅图都是栩栩如生,竹荫让人生出清凉之感,竹叶上的亮光让人感受到阳光璀璨;猫图上是六只大小、神态、毛色迥异的猫儿,猫毛、猫须分毫毕现,一个个或慵懒、或狡黠、或调皮、或冷漠的神态活灵活现。
裴羽轻轻抚着绣图,喃喃叹息:“这般精致绝伦的绣艺,真是没人可以与之比肩的。”
这类事,她是内行,一看就能看出门道。
萧错完全是外行,只能看出针法好、图也不错。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合她的心意。他看得出,自己送她什么,她都会很高兴,因为那到底是他一点儿心意,可也正是为这个缘故,他才总觉得亏欠了她一点儿什么,终究还是投其所好送出手的礼物最好,那于她而言,便是双重的喜悦。
嗯,运气不错,这次蒙对了。他想着。
裴羽细细赏看了一阵子,意犹未尽地把屏风收起来,亲自拿回寝室收起来。
邀宠记 第60节
她转回到他面前,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叶师傅的绣品呢,还是双面落地屏风,你是怎么得到的?”于她而言,那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萧错想了想,眉心轻蹙,“说来话长,不说不行么?”
“不行,”裴羽笑着央求他,“你就跟我说说,只是多说几句话罢了。”
萧错梳理了一下思绪,放下信件,跟她细说了原委:
“叶师傅有个侄女,姑侄两个情同母女。秋日,她的侄女婿在仕途上出了点儿事情,丢了官职,景先生路过江南,出手帮衬了一把,看着那男子的资质、品行很好,便又张罗着让他重入仕途。
“叶师傅和夫妻两个想用重金、田产酬谢,景先生哪里需要那些,又知道叶师傅的生平,便开玩笑,说叶师傅要是能重新拿起绣花针,随意给他绣两条帕子送给相熟的女子就行。
“叶师傅当即就取出了这屏风,说这是她自认最好的一件绣品,却不知能否入得了景先生的眼。景先生一听她这么说,反倒不好意思了,说不会是你花费数年光阴的那一件吧?
“叶师傅说是,又说她家中人丁寥落,要是没有个与她相依为命的侄女,她眼下不会有这般的好光景。绣品一直不肯出手,只是还没遇到有缘人,终究是不想落到那些只为着显摆的人手里,平白糟蹋了她多年来的心血,景先生愿意转赠的人,定不是那些虚荣之辈。
“她是真心相送,景先生便收下了。
“这次景先生到京城,原本是让简让安排那男子前程一事,也给我们带来了一些少见的物件儿。我们两个看到了这幅屏风,景先生如实相告。简让就说,看那几只猫着实讨喜,当即满口应下。
“我一听他这意思,是当幅画儿安置的意思,想到家里有个懂行的,做什么给他暴殄天物,就将叶师傅侄女婿的事情揽了过来。简让一听,只当是这绣品价值连城,少不得与我争了一番。后来,我跟他喝了一场酒,赌了几把,绣品就归我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裴羽先是笑,随后想到他为这绣品要花费精力、动用人脉,心里便泛起了温柔的涟漪,“你怎么这么好呢?”
萧错失笑,跟她开玩笑,“我也纳闷儿呢。”又拍拍身侧,“上来,说说话。”
“好啊。”裴羽这样应着,却先去门外吩咐木香,让她带着小丫鬟去厅堂,没有吩咐不得入内。萧错要说的,只能是关乎萧锐、萧铮的事情,这些是下人不该了解的。转回来,她脱掉鞋子,上炕坐到他身侧,这才想起崔大小姐信件的事情,“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等会儿你自己看吧。只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再就是威逼利诱。”想到她的顾虑,他忍不住又笑起来,“没有冷嘲热讽亦或谩骂的言辞。”
“那我就放心了。”裴羽把信件收起来,“要跟我说什么事?”
萧错坐起来,跟她说了分家之事的结果,“当下的情形,只能如此。若是让你去应付二弟妹,你也只能是左右为难,还不如我独断专行。”按理说,这样大的事情,他应该跟她商量,可他没有,当即就做了决定,此时对她不免有些歉意,“只这一次,别的事情,都会及时告诉你。”
“这件事啊,二弟妹方才跟我说了。”裴羽道,“我只跟二弟妹说,分家只是个结果。这事情的起因是你们三兄弟之间的分歧——那怎么能是我能干涉的?不为这个,你又怎么可能亲自着手。”
“这么通透。”萧错将她揽到身边,自她背后拥住她,把玩着那双肌肤细腻的小手。
“祖父和爹爹都告诉过我,什么事情都一样,要始终记得起因,不要被半路的弯弯绕迷惑视线。”她身形向后,汲取着他怀抱的温暖。
裴家老太爷、大老爷所说的,是至理名言。谁都一样,在很多事情上,忘记初衷是大忌。难得的是她都铭记在心,并且按照这道理行事。
他知道自己再不需说什么,温柔地吻了吻她唇角,“说过要好好儿陪陪你。这几日下午都有空闲,带你出去转转?”
“出去转转……”她转头看着他,“能不能去看看诚哥儿?”
“行啊。”萧错即刻允诺,“等会儿我派人送帖子过去,岳父岳母要是得空,应该会让我们下午就过去。”
“那太好了。”裴羽立时笑靥如花。
**
成国公来了一趟萧府,并没久留,只在暖阁与女儿说了一阵子话。他没见到萧锐,因为二夫人不让萧锐见岳父。
二夫人回到房里,与萧锐相对而坐。
沉默多时,萧锐满脸愧色:“这次还要你出面周旋……”
“这种话就不要说了,我们是夫妻。”二夫人喝了一口白开水,只觉得没滋没味的。从诊出喜脉那一刻起,房里的下人就请教了顾大夫,调整了她的饮食。
“大哥的话你也听到了,”萧锐极为沮丧,“虽说只有一墙之隔,日后我们兄弟再见面的时候怕是会很少。”
“那就要看你和三爷是否诚心改过了。”一场最大的风波已经过去,那些压在心里中听或不中听的话,二夫人都可以说了,“你们要是再不长心计,行差踏错,往后侯爷再见你们的时候,只有一个结果——开祠堂,把你们逐出宗族。”
萧锐听得妻子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清冷,不由讶然,之后明白过来,“你心里,恼我恼得厉害吧?”
“的确是。”二夫人叹了口气,“可我明白,我怎么恼怒都没用,重要的是侯爷对你们的火气何时能消。我们成婚至今,日子一直都是稀里糊涂地过,我需得铭记在心的,是尊敬大嫂,就算没有如今的相处和睦,也会谨言慎行,不会僭越。你呢?我一直以为,你遇到大事的时候,会比平日更明白轻重,结果可好……”她讽刺地笑了笑。
萧锐面色微红,“你有什么话,只管直说,那兴许也是大哥不曾说出口而我没看出来的。”
“我连仗着身怀有孕勉强侯爷迁就的事情都做了,对你还有什么话不敢直说?”二夫人语气很平静,因为所说每字每句都是所思所想,“我要是侯爷,也会不想再见到你们两个,看一眼都嫌烦。”
萧锐敛目聆听。
二夫人神色间多了几分嘲讽:
“你和三爷是什么人啊?重情重义,为了至交能去送死。
“侯爷是什么人啊?那件事情之前,你们怎么误会他的,心里比谁都清楚,不需谁说出来。
“侯爷眼睁睁看着你们毫无章法地去送死,当着那么些护卫的面,还有崔家的人——他的脸面呢?他几时丢过这样的脸?你仔细想想,要是换了你,除了丢人现眼,还能作何感想?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是以后呢?——你们已经见识到了侯爷的心狠手辣,侯爷就算是心胸宽阔容着你们,但谁又敢担保你们日后再遇到事情的时候,不会苛责他的不近人情?他为什么不防着那一日?
“萧家的二爷、三爷虽然没上过沙场,打不过崔家的死士,却是满怀豪情壮志、一身正气的人。
“侯爷可比不了你们,外面多少言官在诟病他作战、处事残酷。言官的话,侯爷如何都要听着,拿着朝廷的俸禄,就得受那份儿罪。但他凭什么要听你们戳他的脊梁骨——别跟我说不可能,我先前也觉着你不可能做出那种不长脑子的事儿!”
妻子的语气越来越凌厉,分明已经动了怒。面色红到耳根的萧锐连忙推了推她手边的水杯,“别生气,就算为着孩子,你也要顾及着身子骨。”
“我有什么好顾及的?!”二夫人听他这么说,反倒更生气了,“你没事瞎逞能去送死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你死了之后我怎么办?你可曾给我安排过后路?”她冷笑一声,“现在知道担心我了?之前你做什么去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为这个,今日才胆敢跑到侯爷面前说这说那——我就当你死了,就当我已经守寡了——没侯爷救下你,你现在能坐在我跟前儿说话?!好男儿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连发妻都照顾不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肩上担着怎样的责任。最根本的都做不到,怎么好意思去为至交报仇雪恨的?”
这是妻子第一次对他长篇大论的说重话,亦是他连一句都不能反驳的。并且,他愈发明白大哥的失望、疲惫的原由。
二夫人说完这一席话,心里的怒火宣泄出来,情绪便平缓下来。这期间的轻重,其实有一些她也没想到,是父亲方才苦笑连连地给她摆出来的。
末了,父亲说:“幸亏你嫁的这个人是萧错的二弟,他眼下只求一个眼不见为净。这要是换了别人,下半辈子活不成、死不了,可有的受了。济宁侯怎样吩咐的,你就劝着夫君照办,千万别惹得他光火。真到了他翻脸无情的地步……”
父亲没把话说完,也不需说完。她明白。
她又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你赶紧跟三爷商量一下,看他愿意住哪儿,之后吩咐人尽快把院子收拾出来,我们明日就搬过去。平日遇到事情,下帖子请管家指点你。侯爷给你们兄弟两个赚下的产业,就别往外推了,他要是看重身外物的人,用点儿手段就能让你们净身出户。说到底,还不是顾念着一母同胞的那点儿情分?打理庶务不是什么好事儿,不然你和三爷何必视为烫手山芋?合着你们的烫手山芋,对侯爷来说就不是?这是哪一家的道理?谁又没说过他上辈子欠了你们,这辈子就是来还债的。就算欠你们的,也早还清了。”
这是她早就明白而父亲也曾点到的事情。
萧锐仍是无从反驳,正色点头,“我记住了,这些事情,我都照你说的办。”
二夫人心里又好过了不少,“我就不说人在做天在看的话了,你和三爷真心悔过的话,总有能让侯爷释怀的一日,并不是真心悔过的话,那真是谁都帮不上忙。主要还是在你们,别人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
将近正午,裴羽和萧错商量着午间吃什么的时候,清风来传话,低声道:“皇后娘娘带着吉祥过来了,此刻已到外院。”
萧错扬眉,随后下地,对裴羽道:“我去迎一迎,你只当不知情。”皇后那个不着调的,谁也摸不准她离宫是为正事还是闲事。
裴羽失笑,颔首应了声好。随即展开崔大小姐的信件来看。
没什么新意——崔大小姐与文安县主倒真像是一类人。信里先夸大其词地说了文安县主与萧错有交集的那件事,之后开始痛斥萧错待女子是如何无情,又颠倒是非地说了萧错与崔家的恩怨,劝裴羽早些回头是岸,离开萧错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才是正经,末了则语气恳切地说很想与裴羽结交,万望能有相谈甚欢之日。
裴羽看完之后,挑了挑眉,把信纸对折,随后慢慢地撕成一条一条,再放进信封,唤来蔷薇:“派人把这封信送还给崔大小姐。”
**
萧错在垂花门外遇见了皇后和吉祥。
他看到吉祥,有点儿没好气。都怪这个败家的,他家如意才伤了爪子。
吉祥见他眼神不对,立刻躲到了皇后身后,探出脑袋瞄着他。
萧错见它那副样子,又气又笑。
皇后却是望向他身后,“你媳妇儿呢?我是来找她的。”
“……”
“吉祥是来找如意的。”皇后的笑容有点儿没心没肺,“上次它过来又闯祸了吧?不然哪能那么快回去,还焦了一块毛,我猜着如意肯定比它更倒霉,得过来看看。”
萧错睨着吉祥,“你们家吉祥害得如意烫伤,毁了我书房里好几样东西。”
“好说,去给我列个单子,赔不了的我照价送你银子。”皇后早习惯这种事情了,说着话,转身摸了摸吉祥的头,“不怕,咱们赔得起。”
萧错失笑。
吉祥立刻高兴起来,蹭了蹭皇后的手,又见萧错神情转为愉悦,便扑向他起腻。
“你离我远点儿。”萧错闪身躲开,一脸的嫌弃。
皇后轻笑出声,“你媳妇儿和如意在正房吧?我去看看,也有点儿事情要说。”随后甩下他和吉祥,径自带着随行的宫女去往正房。
“真有事?”萧错问了一句。
“真有事,”皇后答了一句,“你们与崔家的事。”
萧错闻言蹙眉。
与崔家有关的事,跟他说不就行么?怎么偏要去找裴羽说?
作者有话要说: 二夫人:我需要正名~
蠢作者:好的!
诚哥儿:我要出场。
蠢作者:好的,下章!
裴羽、萧错:我们要……
蠢作者:闭嘴!看情况!泥萌上船开车那点儿事儿,都快弄得我不会说人话了。
画外音补一句:首次登船为一个词儿遭嘲笑了╭(╯^╰)╮我还在闹情绪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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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作者是重度拖延症,加上晋江从登录到更新,大概需要个十分或二十分钟的时间,抽的时候就没谱了,所以我说几点左右的时候,都是码完一章的时间,到更新时会往右很多,这个毛病我想治,一直在努力,一直没明显的效果~捂脸·jpg
晚八点多二更,要肥要瘦?泥萌定。
最后要特别感谢留言投雷的小天使们,么么扎!我会更勤奋努力哒!
☆、第52章 ·050·050¥
052
有伶俐的小丫鬟赶到皇后面前行礼,继而转身带路。另外有人跑去正房通禀裴羽。
皇后过来,其实算是散心,顺道问裴羽几句话。
一大早,崔夫人就进宫求见。
她明白因何而起,照常洗漱更衣用饭,给太后请安之后,命人传唤崔夫人到正宫。
崔夫人行礼之后,并不急着提及长子、三子的事情,只是说进京之后都没能进宫给皇后请安,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这当然是托词。
邀宠记 第61节
重头戏一定在后头,她手边没什么事,乐得瞧瞧。她是太清楚,自己若是不肯看,崔夫人就会把戏唱到别人眼前。
崔夫人见她虽然话少,态度却很温和,便开始寻找由头,说起崔大人与江式序的交情。
她也就耐着性子听一听。
父亲提携过崔大人的事情,她晓得,并反复查过,二人在那之后并无来往——只有崔大人写过书信、送过年节礼,父亲再无回应。
那证明的是什么?是父亲看穿了其人的品行有不容忽视的瑕疵。谁还能明里暗里都不搭理赏识的人么?
谁用人都是一样,不论品行怎样,在一些紧要关头,好的坏的都要用上。父亲只是在一段时间内选择了用这个人。
父亲的心思,她经过漫长的时日,品得出。
而崔家呢?
她愿意相信,崔大人曾经是真心以得到过父亲的提携为荣的。
只是,随着父亲英年早逝的岁月越走越远,崔大人随着境遇中的变化、变迁而有了改变。
变得唯利是图,无所不用其极。
到这两年,连她已故的父亲都是百般利用。
寻常只是听说,能够一笑置之,真到了崔家人在她面前做乔张致的一刻,她才发现,这类事情带给她的反感有多重、厌恶有多深。
崔夫人见皇后一直不动声色地听着,并不接话,识趣地转了话题,说起了她膝下的儿女。
先是哀叹次子不成器,没报国、尽孝便死于非命;继而满面愁容地说起长子、三子一个残、一个病。
这种话题,皇后倒是乐意明知故问,让崔夫人说说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崔夫人眼里便有了泪光,却是不敢在宫里哭哭啼啼,一直极力克制着情绪,不让眼泪掉下,语气略微哽咽地说了长子的惨状,对于三子的情形,只说是无故病倒。
皇后心说活该。
崔贺暗算连玉杰,分明是要夺走人的性命,连玉杰算是运气不错,在护卫拼死掩护之下保住了一条命。他要杀人在先,眼下就不能怪别人冷酷行事。
虽然心里不以为然,面上总要做样子宽慰两句,皇后就对崔夫人道,不是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彩衣娱亲么?
崔夫人便连连苦笑,又一再说自己教女无方,两个孩子到底是年纪小,不懂事,竟一再叨扰萧夫人。
皇后问这话又是怎么说。
崔夫人就说,两个不成器的女儿听说萧夫人身子不舒坦,便想登门探病,三番五次命人送帖子到萧府。可不知怎的,萧夫人如何都不肯见她们。这本来不算什么,可两个女儿与人说笑时无意听说,阮侍郎的长女近日时时到萧府做客。她们觉得自己被驳了面子,又担心是无意间做了什么开罪萧夫人的事,一定要找萧夫人问个清楚。可萧夫人无论如何都不肯理她们,她们与阮大小姐一同到了萧府门前,能进门说话的也只有阮大小姐。为了这件事,她们这好几天都在生闷气。
皇后听得很想笑,面上只说那就是没缘分,无缘莫强求。
崔夫人就说这道理她也明白,又说兴许是济宁侯时时出门的缘故吧,萧夫人不好见不曾谋面的人。
这话就有点儿听头了。皇后就说,听韩国公说过,萧错这些日子都在家中打理庶务,哪里就时时出门了?
崔夫人连忙告罪,说那就是自己偏听偏信了。
不管什么话,崔夫人都是点到为止,说起的哪一件事、哪一个人,都存着试探的意思。只要听出你的话锋不对,立刻赔礼告罪,叫人无从责怪。皇后觉得很有些意思,有一搭无一搭的,竟跟她磨叽了大半个时辰。人告退之后,红蓠告诉她,崔大人叫人抬着崔贺进宫面圣,此刻就在养心殿。
没什么好想的,崔家这是想把自家与萧错的恩怨闹到明面上。
不管崔家怎么做,在萧错那儿都讨不到便宜。
皇后有些担心的是裴羽。崔家要与萧家撕破脸,女眷们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那个看起来清丽娇柔之至的小姑娘,应付的来么?
她过来是为着探探裴羽的口风,有必要的话,给裴羽吃一颗定心丸。
萧错为张放、连玉杰所作一切,正是皇帝与她想做的。只是,做皇帝、皇后其实是件倒霉的事儿,小事上偶尔还能率性而为,遇到大事则一定要放缓步调,稳扎稳打。那么,有些事就只能辛苦简让、萧错等人了。
这些门外事,若是影响到裴羽的安危,任谁能好意思。
**
裴羽思忖着下午要给诚哥儿带上的东西,之前还在睡觉的如意忽然睁开眼睛,随即站起身来,嗖一下跳下大炕,冲到门外。
应该是皇后或吉祥来了吧?她连忙起身整了整发髻,又理了理衣服,举步出门。刚到了厅堂门外,便听到女子清越的语声:
“伤得很重么?很疼吧?你怎么还跑出来了呢?”
这管声音,裴羽那次进宫时听到过,正是属于皇后。她一面快步下了台阶,一面展目望去。
冬日正午阳光的映照下,入目的女子挽着高髻,披着深色大氅,蹲在地上,亲昵地搂着如意,笑靥如花,容颜美丽绝伦。
那样的美,正如有些人毁誉参半的评价:如妖似仙。
那过分的美丽,那率真璀璨的笑容、不拘小节的举止,只能属于当朝皇后。
终于见到了。
裴羽不自觉地弯唇一笑,快步到了皇后近前,屈膝行礼,“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免礼。”皇后语气温和,并没站起身来,仍旧搂着如意,捧着它的伤爪心疼,“伤得很严重么?”
裴羽如实回道,“起初疼得厉害,走路一瘸一拐的,抹了药膏之后好了不少。今日走路只是有些别扭的样子。”
“那怎么包扎得跟粽子似的?”皇后不解地望着裴羽。
裴羽就把如意撕扯棉纱、清风用辣椒水阻止的事情说了。
皇后轻轻地笑出声来。
如意则一味往皇后怀里拱。裴羽一看就知道,它与皇后很是亲昵。
皇后素手不断地抚着如意的背,“我们如意这次可受苦了,等我得空帮你好好儿训斥吉祥一通。”
完全认定是吉祥太淘气才导致的。裴羽忙道:“是臣妾不尽心之故,没叫人好生照看。”
“吉祥那个祸胚,多少人看着也能闯祸。”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她自己把爱犬惯出来的,没法子的事儿。
裴羽连忙请皇后进室内说话。
皇后慢悠悠地走向厅堂,视线不离身侧的如意。
如意一高兴就会忘记自己的爪子不宜跑动,这会儿走路的样子更别扭了。可它也知道,不论裴羽还是皇后,都没有抱它的力气,只好自己走进室内。
进门落座后,裴羽命丫鬟打水,先请皇后净手,随后又唤人上茶点。
皇后在三围罗汉床上落座之后,便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如意上去。
如意则在裴羽跟前立着,仰头看着她。
皇后不由莞尔。
“快去吧。”裴羽低声对如意说。这种简单的言语,如意是完全明白意思的。
如意这才跳到了皇后身侧,乖乖地坐着。
“问你点儿事情。”皇后指了指近前的椅子,态度随意而亲切,“坐下说话。你再拘礼我就走了啊。”
裴羽含笑称是,依言落座。
皇后问起崔家姐妹两个屡次登门的事情,“怎么没完没了地纠缠你呢?”
“臣妾也不知情。”裴羽老老实实地道,“以前从未见过,她们却一定要登门。”
皇后啜了口茶,又问:“那么,那次只见阮大小姐却不见她们,又是怎么回事?”
裴羽就把当日事情的经过说了,末了道:“臣妾觉着她们的行径不合礼数,又不知她们到底是何居心,当时也想不到别的法子,就让她们吃了闭门羹。”说着话就反应过来,委婉地道,“皇后娘娘怎么知情的?是不是臣妾做的不妥当?”这一定是有人拿这件事到皇后面前搬弄是非了。
“有什么不妥当的?这是你自己的家,不想见的人本就不需耐着性子应承。”皇后笑道,“这不是崔夫人一大早跑进宫里跟我念经去了么?提了提这档子事。”
裴羽释然,又觉得皇后说起崔夫人的言语有趣,微微一笑。
皇后和声道,“日后出门时谨慎些。在宫里倒是无妨。”
裴羽为此有些感动,“是,臣妾谨记。”
皇后笑盈盈地端详裴羽片刻。裴羽对崔家姐妹的态度,意味的是已经知晓萧错与崔家的过节,应对的方式其实很有趣,软钉子何尝不是更让人窝火?她站起身来,“就这几句话,我赶着去醉仙楼用饭,得闲再来串门。”又揉了揉如意背部的毛,“乖乖养伤,可要快点儿好起来。”
醉仙楼的老板娘,是皇后多年的好友。裴羽晓得这些,自是不会出言阻拦,举步相送。
如意犹豫片刻,还是跳下地,慢吞吞地跟在裴羽身侧。
两女子走到垂花门附近的时候,萧错与吉祥迎面而来。
萧错的锦袍上印着不少吉祥的爪子印儿。
皇后与裴羽都笑起来。
吉祥看到如意,立刻撒着欢儿地跑上前,倒是没嬉闹,只是凑到如意跟前,轻轻地用头拱了一下。
如意不搭理它。
吉祥也不在意,抬爪子要推如意。这期间,如意身形一扭,用力地撞了吉祥一下。吉祥差点儿摔倒,自然是要报复回去的。
不过片刻功夫,两个小家伙就又嬉闹起来。比起以往,只是小打小闹。看得出,如意并没有为了吉祥耗费力气害得自己爪子疼的打算。
萧错走上前来,问皇后:“要走?”
“嗯,去醉仙楼吃饭。”
“听说那儿的带骨鲍螺不错,受累叫伙计送两盒过来?”萧错道,“我下午去岳父家,给孩子带上。”
裴羽心头一暖,没想到萧错也惦记着诚哥儿。
皇后颔首:“行啊。你哪天得空跟我赌一局?”
“哪天都不得空。”萧错面无表情,“又看中什么了?”
“你不是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么?我要送给予莫。”从萧错手里拿东西,要么偷,要么抢,要么赢到手。皇后只能跟他赌。
“送人了。”
“送谁了?”
“你不认识。”
“吝啬。”
萧错颔首。
皇后看看神色沉静的裴羽,再看看如意,“改日再说这事儿。”
“不用。”
“吝啬鬼。”皇后又加了一个字数落他,“看在我们家如意受伤的份儿上,算了。”
萧错挑眉。如意什么时候变成她家的了?
皇后狡黠地笑了笑。“我们家的如意”,她说了好久了。
邀宠记 第62节
萧错侧身做个请的姿势,“微臣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轻笑出声,举步走向垂花门。
一旁的裴羽心里忍俊不禁,唇畔噙着笑意。怪不得萧错说皇后是男孩子的做派,女子是绝对不会当面揶揄人的,更做不到对萧错这种态度浑不在意。
到了垂花门外,萧错瞥一眼马车,“居然肯坐马车出门。”
“大冬天的,谁会傻兮兮地骑马出门?”皇后说着,笑着对裴羽道,“改日进宫去玩儿。”
裴羽称是。
萧错则是抿了抿唇。那个不着调的,这是把裴羽当小孩儿了吧?
皇后唤吉祥、如意:“是不是让我自己走?”
吉祥、如意真就没让她的话落空,前者犹豫半晌,还是选择坐在了如意跟前。
“没良心的,这回别闯祸了。”皇后没辙地拍拍吉祥的头,随即上马车离开。
**
下午,萧错、裴羽带着吉祥、如意去了裴府。
诚哥儿又是早早地央着裴洛在外院眼巴巴地等着。
萧错加快脚步上前去,与裴洛相视一笑,问诚哥儿:“姑父抱你?”
诚哥儿笑着看向裴羽,见姑姑点头,这才对萧错张开手臂,“好啊。”
裴羽与裴洛见礼之后,对诚哥儿道:“你姑父给你带了几盒带骨鲍螺。”
“真的吗?”带骨鲍螺是不分男女老幼都钟爱的美味,寻常吃到的机会比较少。诚哥儿笑得大眼睛成了半月形,“谢谢姑父!”
“礼数还挺周全。”萧错笑开来,不自主地亲了亲臂弯里这孩子的小脸儿。
诚哥儿搂紧他的脖子,凑过去,亲了亲萧错的脸。
萧错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在以前,他对裴家只有感恩,但不觉得有真正投缘的人。倒是没想到,诚哥儿看自己很顺眼,他也是真的很喜欢这孩子。
裴洛看着一大一小这一幕,转头看向裴羽,没掩饰情绪,讶然挑眉。
裴羽只是笑。这兴许是萧错的样貌让诚哥儿有好感,她也没少与诚哥儿提及萧错,便使得两个人虽然接触的少,却已有很深的好感。
之后,诚哥儿和裴洛自然留意到了慢吞吞跟在后面的吉祥、如意——如意走不快,吉祥陪着它,父子两个少不得询问一番,萧错与裴羽便解释了原由,父子两个听了,俱是忍俊不禁。
这时候,裴府的管家快步赶上来,神色紧张地与裴洛低语几句。
“崔家的人在府门外?”萧错停下脚步,看向裴洛。耳力好,这总不能怪他。
裴洛颔首,“崔家大小姐、二小姐和五公子在府门外。”
萧错唤随行的益明,“去。”
益明称是而去。
裴洛与裴羽则是面面相觑,猜不出萧错那一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万+,看我能坚持爆更多久~
稍后捉虫、送积分。
晚安,么么哒!
☆、第53章 ·050·050¥
053
到了内宅,萧错、裴羽给裴大老爷、裴夫人行礼,又与裴大奶奶见礼,分主次落座。
裴羽吩咐丫鬟把带来的东西拿到房里。
诚哥儿看过姑姑、姑父给自己带来的吃食、玩具之后,绽放出璀璨的笑容,随后跑到萧错跟前,“姑父,梅林的梅花全开了,很好看,我们去摘梅花,好不好啊?”
“这孩子,”裴夫人笑道,“你姑父刚进门,连口茶都还没喝。”
“哦。”诚哥儿想了想,“那我等一会儿。”
萧错则将诚哥儿安置到膝上,温声询问诚哥儿:“在外面不冷么?'
“不冷。”诚哥儿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穿着好多好多衣服呢,累得慌。嗯……祖母和娘都不让我脱,出去还要穿上大氅。”
“倒是我们的不是了?”裴夫人笑呵呵地道,“你整日都不肯待在屋子里,不多穿些怎么行。”
裴大奶奶笑着附和道:“他真是一刻也不肯安生,上午便跑去后花园摘花了。”
“那就行。”萧错笑微微地抚了抚诚哥儿的小脑瓜,望向裴大老爷和裴夫人,“岳父、岳母若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带诚哥儿去后花园转转。”他不想扫孩子的兴,并且裴家只裴羽一个闺秀,眼下同辈的女眷只大奶奶一个,不要说他是裴家的女婿,便是外男,去后花园也不需避讳什么。
“没什么事。”裴大老爷站起身来,“我跟你们去走走。”
裴洛则笑道:“我稍后就去寻你们,先回房处理点儿事情。”
三个男子这么说了,女眷自是喜闻乐见,笑着起身,送他们出门。
吉祥、如意慢悠悠地跟着他们往后园走去。
这边的裴大奶奶道:“娘,我房里还有点儿事情,等会儿再来陪你们说话。”
是有意让母女两个说说体己话,裴夫人笑着颔首,“去忙吧。”
裴大奶奶笑着行礼离去。
裴夫人与裴羽到西次间的大炕上坐了,道:“怎么又跑回来了?是不是你的主意?”
“不是。”裴羽自然不能承认,笑道,“是侯爷与诚哥儿投缘,恰好今日都得空,就一起过来了。”
裴夫人听了,心里熨帖得很,想到萧错对诚哥儿那般柔和的态度,不由笑道:“以前听人说,喜欢孩子的男子不见得喜欢猫猫狗狗,可是,喜欢猫猫狗狗的男子,绝大多数都喜欢孩子。”
裴羽想了想,认可地点头一笑。
裴夫人握着女儿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阵,笑容愈发舒心,“进腊月了,哪个当家主母都忙得紧。先前还担心你会忙得清减几分,这会儿瞧着倒是没瘦,气色格外的好。”
“是吗?”裴府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儿紧张地问道,“那我胖了没有?”
“哪有。”裴夫人斜睇她一眼,“现在还是过于纤弱了些。”
裴羽反倒笑起来,道:“胖了不好看,您瞧京城里这些女子,数得上名号的,哪一个不是身形如柳?”
“瘦的跟黄豆芽儿似的,你还有理了?”裴夫人笑着戳了戳裴羽的额头,继而道,“跟娘说说,这一阵是怎么过的?”之前裴羽过来,并没工夫与她好好儿说说家常。
裴羽点头,将母亲有必要知道的一些事情娓娓道来。
**
崔毅和两个妹妹与一干护卫站在裴府大门前,与萧府的护卫对峙着。
益明拿着两个大红洒金帖子信步走出,笑嘻嘻地道:“这些护卫是萧府的,崔五公子可别误会裴府礼数不周。”
崔毅冷着脸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是所为何来?”
“因为你们另有要事。”益明将帖子递给崔毅,“这是张二公子、二小姐给你们兄妹三个的请帖,让小人转交,受累瞧瞧?”
崔毅把帖子接到手里,打开来看罢,额上青筋直跳。
崔大小姐、崔二小姐见状,上前去从他手里夺过帖子,看了看,亦是气得变了脸色。
张放次子张旭鹏和张二小姐让他们去静香茶楼,言辞字字句句都存着挑衅、揶揄,称他们若是没胆子去,就别怪他们对外人笑话崔家人胆小如鼠。
益明笑笑地看着三个人,“三位去么?若是不打算过去,那我这就去告诉他们一声,或许,他们会移步过来与三位叙旧。”说话间,到了崔家姐妹近前,手法奇快地收回了两封帖子。
崔毅即刻转身,“走!”
崔家姐妹两个亦是面色奇差地上了马车。
三个人都没在意益明方才的举动。
他们再清楚不过,如果以前萧错与张放只是很有些交情,那么现在两家已经是齐心协力与崔府对峙的情形。
张放出事,暗中出手打击崔家的却是萧错,对于张家来说,这件事情上,萧错有恩于张府。这样一来,平日里的大事小情,自然会相互帮衬。
今日这件事就是例子。
事情不可能那么巧,看帖子上的墨迹,分明是早就写好了——那两家人早就想到了今日这种情形,并做了准备。
怎么想,萧错这做派都太可气,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崔家:我就是懒得见你们,看一眼都嫌烦,你们愿意百般纠缠也无妨,会有人替我应付你们。
只是,他萧错欠崔家一个交待:崔家与张家、连家的恩怨,你为何要替他们出面,并且手段那么残酷。
崔毅要见萧错的目的,是挑起萧错的怒意,光天化日之下对他动手,只要二人交手,两方的矛盾就能闹到明面上,崔家就可以发动言官、地方官弹劾萧错恃强凌弱,再一步步把崔贺遇害的矛头指向萧错。
崔家姐妹两个如何都要见裴羽的目的,是要寻找对萧错妻子下毒手的机会。她们作为女子,动不了男子,却能尝试对萧府的女子下手。三个疼爱她们的兄长的死伤,都是萧错做的好事。二哥那件事,长辈都无法计较,她们也就只能承认,是二哥有错在先,可是大哥、三哥呢?
萧错摆明了是要崔家家破人亡。崔家若是倒了,她们的一辈子也就算是走到了终点。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们无所不用其极。
**
张旭鹏与张二小姐带着护卫,快马加鞭赶到了静香茶楼。
兄妹二人并没进雅间,就在大堂最显眼的位置相对而坐。
张二小姐摘下了帷帽,艳光四射,引得大堂里的客人频频侧目。
张旭鹏点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几色点心,吩咐护卫:“等会儿别让崔家三个人进门。”
他们不是愿意折腾么?
张家的人奉陪,就让他们在闹市区尝一尝丢人现眼的滋味。兄妹两个早就在盼着这一日。父亲遭了暗算,虽无性命之忧,却要将养很久才能痊愈。
他们早就恨毒了崔家的人,只是有自知之明,没法子不露痕迹地以牙还牙,便一直听从父亲的吩咐,老老实实留在家里侍疾。
父亲的病情好转,又得知萧错帮他们出了这口恶气,他们满心感激,只盼着能有机会帮萧错一点儿小忙。
总算是等到了。这种事情,既能让崔家的人不再纠缠萧错与裴羽,又能借机出一出气。说到底,他们若是一直不理会崔家的人,反倒被那些人愈发地轻视,久而久之,传出张家兄妹是窝囊废的话也未可知。
崔家人居然好意思去找萧错的麻烦,他们怎么就不想想因何而起?真把张家看成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了不成?
崔家的两辆马车、三十名护卫到了静香茶楼。
张家的五十名护卫已在门口聚齐,一字排开,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茶楼里的客人、街上的行人一见这阵仗,预感要出点儿大事,却是不知原由,一个个都屏息凝神地观望。
张旭鹏放下茶盏,张二小姐将手里的瓜子扔回盘中,拍了拍手。两人起身走到茶楼门外。
邀宠记 第63节
张旭鹏望向崔毅,“来找谁的?”
“你跟我废什么话!”崔毅态度恶劣。
张旭鹏问道:“方才你在何处?疯了吧?”又毫不掩饰幸灾乐祸地笑了,“崔大人带着那个残废进宫去了,回到府里没有?对了,那废物还有的救么?实在不行的话,找个地方把他埋了算了,何必留着浪费粮食。”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口没遮拦地说这种话!”崔毅扬手唤护卫,“给我修理这个混账东西!”
张旭鹏讽刺地一笑,抬手卷了卷袖管,“免了。打得你那些护卫满地找牙,别人少不得说我以多胜少。甭啰嗦,来点儿痛快的——小爷跟你过几招。敢应战么?”
“怕你不成?!”崔毅素来脾气暴躁,自然爽快应允,心里殷切的盼着自己让对方当众出丑,成为街头巷尾的笑柄。
张旭鹏抬手做个请的姿势,率先走向长街居中的位置。
两家的护卫自然要跟随过去,分别一字排开阻断道路,给两个人腾出施展身手的地方。
崔大小姐、崔二小姐也想带着随行的丫鬟、婆子跟过去观望,却被张二小姐出言阻止:
“等我跟你们算完账,你们再走也不迟。”
语声未落,两名丫鬟、两名跟车的婆子站到了张二小姐身侧。
崔大小姐扬眉冷笑,上上下下打量着张二小姐,“张国公卧病在床,你不在家中侍疾,却跑到这儿来招摇。真不愧是文安县主的胞妹,这不知轻重没心没肺的德行,真是如出一辙。”
“家父已经大好。你们两个兄长都是半死不活的,一丝愁容不见,反倒每日去叨扰萧夫人,也太心宽了吧?”张二小姐笑微微地反唇相讥,“我姐姐已经遁入空门,你们却四处散播她的是非,崔家真是好门风。”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千娇百媚的崔二小姐上前一步,将话接了过去,避重就轻,“我们当初可是亲眼看到了她做过的丢人现眼的事情。她都好意思做,还怕人说么?”又不怀好意地一笑,“张国公当真没事?怎么好多人都说,他活不过这个月了?”
张二小姐绽放出明艳的笑容,红唇微启,轻声吩咐身边的丫鬟:“掌嘴!”
一名绿衣丫鬟称是之时,身形已经到了崔二小姐面前,抬手便是狠狠的一耳刮子。
崔二小姐立时痛呼出声,身形向一边歪去。
那丫鬟反手又是一巴掌。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崔大小姐一时间瞠目结舌,到妹妹挨了好几记掌掴嘴角已鲜血淋漓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厉声吩咐身边的下人:“你们都是死人么?!”
她们姐妹两个,身边各有一名会拳脚功夫的丫鬟。这种情形下,两名丫鬟自是当仁不让,抢步到了绿衣丫鬟近前。与此同时,张家的两名婆子闪身到了她们近前,飞快出手,用的是小擒拿手,狠狠地捏住她们的手腕,叫人觉得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再也动弹不得。
张二小姐另一名随行的丫鬟也没闲着,将崔家其余不曾习武的丫鬟轻而易举地制住,三下两下便将几个人撵到了别处。
“张旭颜!”崔大小姐快被气疯了,嘴里唤着张二小姐的名字,疾步冲上前去,手用力地挥了出去,“谁给你的胆子……”
张旭颜轻一抬手,捉住了崔大小姐的手,中指按到了脉门,略略用力。
崔大小姐先是身形一僵,随即打了个寒颤,神色变得很复杂,惊愕、痛苦、羞愤纠缠不清。
她以前只知道,文安县主自幼习武,却不曾想到,张旭颜也是习武之人。怎么回事?这是脸上增光的事情,以文安县主的性情,应该炫耀才是,怎么会只言片语都没有呢?
手腕上剧烈地疼痛让她无法再思忖什么,身形自有主张的倾斜、弯曲。
“没想到吧?”张旭颜的笑容愈发明艳,“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她扬手唤来一名婆子,“她也一样,掌嘴!”语毕轻轻将人一推,崔大小姐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
到了这时候,被张旭颜无意间堵在茶楼里的客人的神色有点儿兴奋。之前很是沮丧,不能出门去看崔五公子和张二公子当街比试,谁承想,近在眼前的三名女子的热闹,也是好看得紧。
“你!”崔大小姐狼狈不堪的挣扎着起身,“你敢当街羞辱我们姐妹,就别怪我们进宫求皇后娘娘做主!”
张旭颜不以为然的道:“说话可要算数。”
崔大小姐还想说什么,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到她脸上。她觉得眼前一黑,嘴里泛起了腥甜的味道。她心里恼恨到了极点,只盼着五哥能快些解决掉张旭鹏,回来为她与妹妹解围。
作者有话要说: 爽吗?(^o^)/~
晚上十点送上二更~
☆、第54章 ·050·050¥
054
崔家姐妹两个脸颊红肿不堪,嘴里淌出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到衣襟上。
狼狈至极。
茶楼的人都凑近门口、窗户观看,低声议论。原本兴致勃勃观望张旭鹏与崔毅过招的行人,有不少听到了掌掴的声响,循声望过来。崔家的护卫自然也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却无法过来帮忙——他们只要一动,对面张家的护卫便会虎视眈眈望过来,蓄势待发。
当众被人掌掴,崔家姐妹此生便是能够飞黄腾达,这件事情也会成为她们一生的耻辱,无法抹去。
张旭颜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和声道:“行了,今日就到此为止。”
崔大小姐身形一软,跌坐在地,耳畔似是呼呼地刮着风,周遭的声音时远时近,听不分明。五哥呢?难道那张旭鹏是个狠角色么?不然早该赶来为她们解围了。思忖间,她听到了一声闷哼,继而,又隐隐听到了护卫们的惊呼声:
“五公子!”
完了。
五哥败给了张旭鹏。
**
裴府后花园,梅林前。
诚哥儿的小胖手握着一枝在路上摘下的梅花。如意、吉祥坐在他跟前。清风则站在一旁照看着。
诚哥儿将梅花伸到它们面前,“你们瞧着好看吗?”
如意、吉祥俱是侧头瞧着那支梅花。
诚哥儿觉得它们的神色有趣,将梅花轻轻摇着。
如意只是摇了摇尾巴。
吉祥则起了兴致,抬起前爪来,带着点儿小心翼翼地去碰了碰。不管是皇帝皇后还是萧错,都不准它和如意欺负小孩子,小孩子要是被它们惹得哭起来,那可真要挨训又挨饿的。
因为得到了回应,诚哥儿特别高兴,只把手里这枝梅花当做以前逗如意的丝带,不断地摇来摇去。
吉祥愈发高兴,不断地伸爪子去碰梅花,有花瓣落下时,它便会喜滋滋的用力地摇尾巴。
如意见跟前两个玩儿得高兴,也加入其中。
诚哥儿时不时被它们引得逸出欢快的笑声。
不远处的凉亭里,裴大老爷与萧错相对而坐,被孩童的笑声吸引,翁婿二人侧目望去,唇角不自觉地弯成了愉悦的弧度。
有小厮奉上一壶热茶、几色点心。
萧错摆手示意小厮退下,为裴大老爷斟了一杯热茶,送到他手边。
裴大老爷颔首一笑,啜了一口茶,随口问道:“你二弟、三弟可还好?”
萧错一面给自己倒茶,一面道:“正要跟您说。我跟萧锐、萧铮分家了。日后他们住在东院、西院。”
裴大老爷不动声色,心里却很是惊讶。分家了,直唤手足的名字……那两个孩子定是犯了大错,不然萧错不会是这样的态度。萧府的家事,他不方便问原因,想来女儿会告诉妻子。作为局外人,他总不能一句“知道了”了事,好歹要说两句场面话:“他们比不得你,为人处世难免有行差踏错之处,你不妨耐心些,把是非对错摆给他们看。”
萧错只是应一句:“这道理我明白。”
萧错对待至交、手下、亲友,也是言简意赅,这些人就能够揣摩出他的用意,并且会予以全然的信任或是服从。为人处世之道,不是说出来的,是用事实做出来的。作为萧错的手足,若是不能明白他的心迹,任谁也是无可奈何。这些裴大老爷都清楚,先前的话只是不得不说而已,因此,他闲闲的将话题岔开去,“崔家的老四,就快回来了吧?”
“嗯。”萧错颔首,“我估摸着最迟正月进京。”
裴大老爷叮嘱道:“他回来之后,你当心些。”顿了顿,又加一句,“裴家也不能帮你什么忙。”
萧错就笑,“您不怪我在外面惹祸就行。日后少不得有因我而生的是非。”
裴大老爷由衷地笑了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一直欣赏、认可面前这个年轻人。当初老太爷提出两家结亲的时候,他有一阵子特别不痛快,既担心萧错将这亲事看做裴家挟恩图报,结亲反倒结成仇,又担心女儿嫁到萧府之后诸事不如意。总在想着,势头不好的话,他恐怕只能行不孝之举,违背老父亲的意思——真让萧错自心底起了反感的话,裴府迟早垮掉。
后来,看出女儿中意的人正是萧错,他再看待整件事的眼光,便恢复了理智、冷静,明白了老太爷的用心。
反观萧错与萧锐、萧铮,不少年头了,三兄弟始终亲近不起来。但是,萧锐、萧铮做错事之后,萧错都是一声不响地善后,更多的时候是吩咐手下或是拜托老太爷及时劝阻二人惹上事端。
让外人说句良心话,那兄弟两个这些年真没帮过萧错什么,没添乱就已值得烧高香。
就这样,萧错也一直甘之如饴。
那时候,裴大老爷就能笃定,萧错既然已经应下亲事,便会尽力善待阿羽,这个人偶尔固然彪悍狠辣冷漠得让人心惊肉跳,但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做不到为难、责难于他而言处于弱势的人,亲朋尤甚。
想通这一点,他完全认可了老太爷的心思。而到如今,萧错先后两次陪着女儿回娘家,何尝没存着让他们放心的一层意思。
这些远或近的事情摆着,让裴大老爷对萧错的态度又多了三分亲切,将话题引到了萧错的喜好上,“我在家中无事的时候,亲手整理了几个书房的藏书,发现了一册年代久远的兵书和几幅布阵图,你回府的时候带上。”
“是么?”萧错的眸子变得分外明亮,“我带回去观摩一段时日,看完就给您送回来。”
“不用。”裴大老爷摆了摆手,笑意更浓,“宝剑赠英雄。由你保管最妥当,若留在裴府,是暴殄天物。这件事就听我的吧。”
萧错起身拱手一礼,笑容宛若冰雪消融,整个人焕发出别样的神采,“多谢岳父大人。”
裴大老爷哈哈一笑,“快坐下说话,跟谁学了那些繁文缛节的?”他知道,女婿这种人,只有在军中、朝堂运筹帷幄的时候,只有得到了与用兵布阵相关的宝物,才会现出迫人的锋芒、袭人的风采。
**
崔毅与两个妹妹狼狈不堪地回往家中。这件事他们只能先回府告知父母,瞒不住。满大街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到不了晚间就会传得京城皆知。
崔毅左臂受伤。张旭鹏以掌为刀,狠切到了他手臂,前臂骨断了。
崔家大小姐、二小姐一路泪水涟涟。值得她们哭的事情委实不少。
到了外院,问过小厮,三个人才知道父亲和大哥还没回来。
这是什么兆头?
伤势的剧痛让崔毅这时候再没有底气和信心,匆匆交代一句,先回房让大夫疗伤。
姐妹两个在下人惊惶愕然地瞩目中,进到崔夫人房里,进门便呜咽着道:“娘……”
崔夫人见她们脸颊肿的不成样子,二女儿娇嫩的肌肤还有两道血痕,手里的茶盅险些落地,“俪娘、容娘,你们这是……遭了谁的羞辱?啊?”
崔大小姐闺名俪娘,崔二小姐闺名容娘。
“是张旭颜那个小贱人!”崔俪娘语气怨毒地答完,举步走到崔夫人面前,“娘,她竟敢当众羞辱我和容娘,您带我们进宫去见皇后吧?我就不信,皇后娘娘能容得了当街撒泼打人的事!”
崔容娘则是抹着眼泪跌坐在一张小杌子上。
碰瓷声让崔夫人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她将茶盅放到茶几上,狠狠掐了掐手心,待自己冷静下来之后,看着长女的眼神分外冷冽,“你仔细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丢人丢到了这个地步,我可不相信你们一点儿过错都没有!”
崔俪娘立刻心虚地后退一步。
崔容娘则惊得跳了起来。
“照实说!”崔夫人语气更冷,“难不成还要我找下人询问你们是如何当众出丑的?!”
“是。”
邀宠记 第64节
姐妹两个再不敢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崔容娘小声强调道:“那兄妹两个是存心将我们骗到人多之处羞辱的。娘,您一定要请皇后娘娘给我们做主,张旭颜二话不说就当众掌掴官家闺秀,谁给她的资格?我们便是告到官府去,也是她寻衅滋事……”
“闭嘴!”崔夫人冷声打断二女儿的话,蹙眉思忖多时,问道,“真是他们下帖子要你们去静香茶楼的?”
“是!”崔俪娘语气斩钉截铁,“帖子上的言辞就是字字句句挑衅、羞辱!”
“帖子呢?”崔夫人道,“拿来我看。”
“帖子……”姐妹两个对视一眼,随后敛目思索。
“帖子不在我们手里。”崔容娘失声道,“离开裴府之前,那名小厮把帖子拿回去了……”
崔俪娘听了,也想到了那个细节,气得身形直抖,切齿道:“那小厮是萧错的人……一定是得了萧错的吩咐。又是他!老天爷怎么还不把他收了?!”
崔夫人一听此事与萧错有关,当即眼神一黯,道:“回房去,找大夫看看脸上的伤。”
“娘!”姐妹两个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您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不想给我们做主?”
“我怎么给你们做主?!”崔夫人的火气瞬时蹿升,“要是有帖子为证,我还可以说是张家兄妹无事生非羞辱了我们崔家的人,没有帖子,便是空口无凭!我跟皇后娘娘说什么?
“说你们五哥被人打伤?谁相信?习武之人当街过招,多少百姓都看到了,有损伤也只是一句没收住力道便能敷衍过去的事儿。
“说你们三个带着护卫寻到茶楼门前去?还是说你们口出不逊,诋毁、诅咒文安县主和张国公?
“文安县主出家的原由是楚王妃诋毁她的名节,这位县主在人们眼中是贞洁烈女。可你们平日与人胡说过什么?是不是说过她惦记萧错那档子事?这与楚王妃的话有何不同?她与张放一样,殊荣、地位都是皇上亲自赏赐的,你们在她出家之后乱讲是非,还当着张旭颜的面儿说张国公活不过腊月……
“蠢货!你们这是在逞口舌之利,还是在变着法子说皇上看人的眼光太差?
“要我去跟皇后娘娘告状?也行啊,但你们得先以死谢罪!”
崔俪娘与崔容娘听完母亲这一番话,无从辩驳,身形摇摇欲坠。
“回房去。”崔夫人冷声吩咐道,“禁足一个月。哪一个再偷偷离府,我就打断她的腿!”
崔俪娘、崔容娘见母亲当真要发狠的样子,忙诺诺称是,脚步虚浮地退出门去。
崔夫人看着天色,想到自家老爷与长子进宫这么久还没回来,又是一阵患得患失:皇帝是在与老爷畅谈,还是在长篇大论地训斥?——都不像是皇帝能做得出的事儿。这一点,她并没料错。
她的夫君崔耀祖迟迟不能得到说法带长子回府,是因为申时才见到皇帝。
进宫之后,崔鑫便笑呵呵地到了他们面前,“皇上正在御书房与几位朝臣议事,实在是不得空。您与大公子随我来,先找个地方歇歇,喝几杯茶,用点儿茶点。”
委婉地告诉崔耀祖,他要等的时间怕是不短。
崔耀祖自是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哪里敢不从,当即随崔鑫到了偏殿,等候皇帝召见。
这一等就等到了申时。幸好崔鑫对皇帝的吩咐从来不敢马虎,大事小情都照办,命小太监好茶好点心地照应着,不然,他干等不说,还要饥肠辘辘,更受罪。
期间崔鑫到他面前晃了几回,都是说皇帝被大臣缠住了,实在脱不开身。
便有小太监奉承道:“说起来,两位同姓,五百年前可是一家啊。”
崔耀祖刚要说话,崔鑫已道:“五百年前的事儿,别说没有,就算是有,现在提起又有何用?”又笑着欠一欠身,“崔大人再等等,我还得去皇上跟前儿伺候着。贵府大公子乏了,在太医院睡着呢,不用记挂。”
崔耀祖知道,崔鑫是任何人都巴结不上的,休想他在宫里明里暗里行方便。也不是崔鑫高不可攀,是他自己不敢与任何官员有牵扯。想想也是,年纪不小了,眼下求的应该只是保住晚节。
申时,崔耀祖走进御书房。
皇帝坐在书案后的龙椅上,在批阅奏折。
崔耀祖上前行礼参拜。
皇帝神色平静,吩咐小太监赐座,却并没放下手里的奏折,“只管说你的事情。”
崔耀祖连忙起身称是,将崔贺的事情禀明,末了自然要说几句危言耸听的话,试试能否引得皇帝重视:“事发之处,距离京城只有区区二三百里路,犬子的随从无一生还,他则已是个废人。如此胆大包天,又行事利落、不留证据,满朝文武,只有三两人能做到。今日是崔家,明日呢?臣请皇上详查此事。若是成为悬案,怕是会引得朝臣人心惶惶。”
“只三两人能做到?”皇帝在意的是这一点,“说来听听。”
崔耀祖略一思忖,道:“禁军统领、暗卫统领、京卫指挥使。”
“韩越霖、简让、萧错。”皇帝缓声说出三个人的名字,悠然一笑,“还有一个,你忘了。”
崔耀祖思忖片刻,如实道:“臣愚昧,再想不出旁人。”
“崔振。”皇帝道,“你们家老四。”
“可是,他并不在京城,况且不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不及韩统领、简统领、萧指挥使。”
“这就过谦了。”皇帝看了崔耀祖一眼,眼中有浅浅的笑意,“朕又不是不认识他。”
“臣惶恐。”崔耀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崔振这几年一直伤病缠身,四处寻访名医,也该痊愈了。”皇帝一面提笔批阅奏折,一面缓声道,“让他进京来吧,看看有无适合他的空缺。”
崔家就快被萧错弄得七零八散,便是没有他这句话,崔振也会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如此,便不妨先一步说出,做个顺水人情。
其实崔振哪里有什么需要寻访名医的严重伤病,只是利用这借口四处为家族笼络官员扩充人脉罢了。进展应该很不错,不然崔耀祖才不会主动上称病离开南疆的折子。
崔耀祖谢恩,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却是明白,这是皇帝对崔家变相的弥补。皇帝真不做这顺水人情的话,崔振回京之后,要入官场就得需要花费些功夫。可是……他心念一转,皇帝该不会是想用这点儿好处换取他对崔贺一事大事化小的态度吧?
怎么可能?
儿子已经等同于死在了萧错手里,杀子之恨若不计较,那崔家也就不用想在京城站稳脚跟了。
崔耀祖恭声道:“崔贺之事,臣有个不情之请,唯求皇上成全。”
“你说说看。”
崔耀祖道:“臣想请皇上下旨,命萧指挥使彻查崔贺一案。萧指挥使的才干,臣早已见识过,这类事虽然不是他的分内事,但若由他着手,定能事半功倍。只是,臣胞妹、妹夫一事,想来已惹得萧指挥使反感……是因此,臣实在没脸登门求萧指挥使出手帮衬。”
皇帝听得心生笑意。崔家倒是会打如意算盘。让萧错自己查自己,怎么可能有结果?总无结果的话,崔家便有了弹劾萧错办差不力、违背圣命的理由,甚至会制造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让萧错彻底卷入是非之中。
想得很好,只是可惜,他不会成全,“萧指挥使对朝堂之外的事情,记性一向不大好,他恐怕早已忘记闵氏夫妇的事。这样一来,你们两家便是没有过节。”没过节的话,那你就自己去求萧错帮忙。
崔耀祖道:“可是,萧指挥使一向性情孤傲,臣若是登门去求,他恐怕见都不会见臣。”
“所以,朕也有些不明白,你为何要让萧错介入此事?”皇帝语气透着些许无奈,“言官一再上折子数落他惯于偷闲躲懒,这你应该清楚。你让这样一个人帮你查案,不是又给了他一个懈怠的理由么?那么懒散的一个人,你指望他帮你查案?”顿了顿,轻轻一笑,“不是朕不肯成全你,此事着实不妥。”
崔耀祖思来想去,只能让皇帝把话说明白,“臣请皇上示下。”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倒要看看你是否愿意秉公处理。
“交给简让办吧。”皇帝凝了崔耀祖一眼,“这本就是他的分内事,你不知道?”
崔耀祖心头一喜,如实道:“臣自然知情,只是,暗卫与别的衙门不同,只听从天子令,臣以为崔贺之事不值得兴师动众。”暗卫忙忙碌碌,但谁都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事。进到京城之后,崔家便设法与简让攀交情,倒也没费周折,那人用重金便能打动。
“朕稍后下旨。”
崔耀祖谢恩,识趣地告退。
皇帝瞥一眼他的背影,唇畔牵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崔耀祖去太医院接上崔贺,去往宫外。到了马车前,有护卫面色发白地上前来,磕磕巴巴地说了崔毅三兄妹的事情。
崔耀祖站在原地,险些气得当场晕倒。好不容易按捺下心头的怒火,上车离开宫廷。
却是没料到,走出去一段,马车被人拦下。
跟车的护卫匪夷所思地看着迎面而来的三个人,抖着声音道:“老爷,是张国公和张二公子、张二小姐。”
“知道了。”崔耀祖坐着没动,快速地转动脑筋,猜测着张国公要跟他唱哪一出。或者也可以说,是萧错又想怎么给崔家添堵?
作者有话要说: 泥萌的男主虐渣帅不帅呀?
我今天又写了一万啦,该不该表扬下呀?
美中不足的是又往后拖了二十多分钟,要是跟下午一样多完美,可爱听泥萌夸我了呢~
正在努力改进中,握拳!
美人儿们,晚安(づ ̄ 3 ̄)づ
☆、第55章 ·050·050¥
其实崔耀祖是多虑了。
张放带着一双儿女进宫,是他自己的意思。若是这种事都要友人提醒,他真就白吃了这些年的皇粮。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崔耀祖下了马车,拱手行礼,“张国公。”
“崔大人。”张放神色冷淡,并不还礼。
张旭鹏、张旭颜分左右站在父亲身后,冷眼望着崔耀祖。
崔耀祖索性负手而立,背脊挺得笔直,“张国公拦下我的马车,因何而起?”说着话,仔细打量着面前人。张放面容略显苍白,带着些许病容,眉宇间没有了他记忆中舒朗豪迈,“既然身体抱恙,便该好生将养才是。”心里却是有些惊异:他所了解到的情况,是张放已病入膏肓,所见情形却是将要痊愈。
张放目光如刀,语气却是淡淡的:“有件事要知会你一声。我次子打伤了你四子,次女当街掌掴你长女、次女,实在是不成体统。我自知教子无方,带他们来向圣上请罪。”
崔耀祖望着张放,目光变得深沉。
正常情形下,吃亏的是崔家,进宫请圣上做主的也该是崔家。张家没道理自己把事情捅到宫里。
可现在,占尽便宜的张家就这么做了。
请罪只是随口一说,根本不可能。武将出身的人,都是护犊子的脾性,便是明知亲人、儿女有错在先,也绝不肯低头认错。
这样看来,事情定是另有玄机,他的四儿子、两个女儿怕是着了别人的道。被当众羞辱也只能受着。
崔耀祖微微一笑,“小一辈人的争端,我们做长辈的又何必介入。况且,今日之事,崔家不是还没上门质问么?到此刻没说过你张家一句不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张国公也太心急了些。”
张放似笑非笑,“防患于未然而已。被毒蛇咬一口的滋味不好受,一次已嫌多。”
这话意味深长,意思只有他们两家的人明白。
崔耀祖笑意转冷,“看得出你不好受,否则怎么走得到儿女为你出头的地步。”
张放哈哈一笑,“且不说有无此事,便是有,也比不得你崔大人。儿女一个个出事,你却是安坐家中、毫发无损,佩服。”说着,瞥了一眼崔家的马车,“崔贺如何?可还活着?”
崔耀祖心头怒意横生,面上的笑容骤然消散,与张放的视线碰撞,对峙片刻,转身上了马车,沉声吩咐车夫,“回府!”皇宫之外,他不能说负气的话,要当心隔墙有耳。
张放亦是敛了笑意,带一双儿女进宫。下车后,叮嘱次子、次女:“你们在这儿等着,要恪守规矩,等待皇上口谕,见或不见,都要听命行事。”顿了顿,又加一句,“不需忐忑,万事有我。”
带儿女过来,不过是做做样子,官职品级不到的官家子弟、没有诰命在身的闺秀,除去宫宴这一类情形,哪有面见皇帝、皇后的资格?出身再高都没用。人要有个自知之明。
张旭鹏、张旭颜也明白这道理,俱是恭声称是,静静站在冬日的寒风中。一刻钟之后,有太监快步前来传皇帝口谕:“皇上要留张国公在宫中用膳,二公子、二小姐不妨先行回府。”
二人一听,便知道皇帝根本无意追究他们与崔家的争端,行礼称是,相形回家。
**
冬日朦胧的夕阳光影中,裴羽走进梅林,循着诚哥儿的欢笑声漫步过去。
萧错抱着诚哥儿缓步走在前面,一名小厮跟在身侧,帮诚哥儿拿着采摘下来的梅花。如意、吉祥翘着尾巴跟在他们后面,隔一小会儿就跑到别处,又很快折回来。
裴大老爷与裴洛走在最后,父子两个神色愉悦地说着话。
邀宠记 第65节
萧错时不时停下脚步,有时是帮诚哥儿摘下位于梅花树高处的梅花,有时则是让诚哥儿自己亲手摘下看着开得好的梅花。
诚哥儿忽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欢快的小鸟一般,与萧错絮絮地说着话。
萧错时不时被诚哥儿童真的言语引得展颜一笑,俊美的容颜在冬日特有的萧瑟氛围中焕发着光彩,竟有着令人因之感觉周遭一切都变得明朗的感染力。
这一幕,裴羽以前不曾憧憬、奢望,这一刻,却实实在在地呈现在她视野之中。
她有片刻的恍惚,止步凝望片刻,才可确定所见一切都是真。
她含着微笑上前去。
诚哥儿瞥见她,兴高采烈地道:“姑姑,你看我和姑父摘的花儿,好不好看?”
裴羽看向小厮捧着的梅花,自然是要捧场的,认真地打量片刻,点头道:“很好看,等会儿送到祖母、娘亲房里。”
诚哥儿用力点头,“嗯!”
裴羽对父亲、大哥颔首一笑,又问诚哥儿:“要不要姑姑抱?”
“嗯……”诚哥儿考虑着,小胳膊却搂住了萧错的脖子,“姑姑力气小,抱着我会累。”竟是很委婉地推辞。
裴羽与萧错不由相视一笑。
诚哥儿又看着萧错,关心地问:“姑父累不累?要是累,我下地走。”
“不累。”萧错笑道,“你自己走的话,也摘不到梅花。”
诚哥儿绽放出喜悦的笑容,“嗯!姑父真好。”
小孩子有着那般软绵绵的语调,说的又是那般暖心的言语,让萧错的心弦温柔地牵动着,目光亦变得分外柔和。
诚哥儿的注意力很快回到自己之前的乐趣上,仰着小脸儿,小手指着高处的一枝梅花,“姑父,要那个。”
“哪个?”萧错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望过去。
“我想自己摘。”诚哥儿道。
“行啊。”萧错估量一下距离,让诚哥儿坐在自己肩头,“别划伤自己。”
“好!”诚哥儿显得有点儿兴奋,抬手将梅花枝折下,动作是谨慎的,因着姑父的提醒。在以前,高处的花都是他只能看不能亲手摘的——父亲白日没工夫陪他,母亲或祖母陪着他,却是既够不到高处的花枝,又没力气帮他如愿。
裴羽看着这一幕,莞尔一笑。小孩子的喜悦,真是特别单纯且简单的。
诚哥儿将花枝递向裴羽,“姑姑,这个给你。”
“诚哥儿真乖。”裴羽欣然接受,将花枝送到鼻端闻了闻,“好香呢。”
诚哥儿笑得现出小白牙。
随后,萧错就让诚哥儿坐在自己肩头往前走,一大一小,竟是相处得其乐融融。
萧错这孩子缘儿是不是太好了些?裴羽在心里笑着,转到裴大老爷和裴洛近前,三个人慢悠悠地走在林间,偶尔停下脚步说话。
萧错与诚哥儿走出去好一段之后,裴洛对父亲、妹妹说起了东大街上、静香茶楼门前的那场争端——萧错命随行之人轻而易举地打发走了崔家兄妹,他一头雾水,总要派人尾随崔家的马车,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裴大老爷与裴羽听了,俱是好笑不已,随后,前者为着避免儿女多思多虑,道:“这事情到此为止,不会有下文。其中周折我们还不清楚,但是对于萧家、张家来说,收拾崔家那三个人易如反掌。”
“正是。”裴洛附和道,“这类事情比起官场上的明争暗斗,不足挂齿。崔毅性情暴烈却没脑子,连崔贺、崔鸿都比不了,只能吃下这个亏。”
裴羽知道,父亲、兄长的话都是说给她听的,便笑着点头说了句“那就好”。其实,她一点儿都不担心——现在的局面是萧错刚打了一条毒蛇的七寸,怎么可能一转头就被个蝎子蛰到。她心里真正留意到的是张二小姐。上次见面时,倒是没看出那女孩子骨子里的烈性、胆色。
意识到这一点,她挺高兴的。萧错跟她提过一句,说张放的两个儿子是可塑之才,眼下张二小姐也有着将门之女的风骨、城府,足以证明文安县主只是个特例,张府的前景只能越来越好。萧错战友的日子越顺心,他的烦扰就越少。
**
当晚,萧错与裴羽应了裴家人的挽留,留下来用晚膳。
这次,为着说话能够没有顾忌,裴大老爷让女婿、长子随自己到外院的暖阁用饭。
为此,诚哥儿便有了自己的小烦恼:他想和姑姑一起吃饭,可又很喜欢姑父,并且,如意、吉祥一定会跟着姑父到外院。
是以,裴大奶奶笑着询问他去哪儿吃饭的时候,他忽闪着大眼睛,依偎在裴羽怀里,踌躇起来。
裴羽给诚哥儿解围,柔声道:“你在哪儿用饭都无妨,过两日去找我玩儿就是了。”
诚哥儿因此欢喜起来,“那……我跟姑姑一起吃饭。”
在场的几个人都笑起来,随后,三个男子起身披上大氅,出门去往外院。
如意、吉祥看着裴羽、诚哥儿犹豫片刻,便颠儿颠儿地出门去寻萧错。
诚哥儿眼巴巴地看着,小脸儿上写着满满的不舍。
裴羽看着怪不落忍的,“去外院用饭吧。等你到我那儿,我再给你做饭吃。”
诚哥儿立时高兴起来,欣然点头,“好啊!”说着从裴羽膝上滑到地上,刚要往外跑,又想起了一桩事,“姑父给我的带骨鲍螺呢?”
裴夫人笑道:“放心,晚间一定让你吃到。”
“嗯!我和姑父一起吃!”诚哥儿说着,已经往门外跑去。
“慢点儿慢点儿……”裴夫人、裴大奶奶和裴羽异口同声,都怕孩子摔倒,匆匆起身,和诚哥儿的奶娘、丫鬟一同追出门外。
廊下的白纱灯笼将院中景致映照得清清楚楚。
此刻,诚哥儿已经跑向缓步走在前面的三位长辈,“姑父,等等我!”
萧错即刻回眸,笑容柔软,“改主意了?”
“嗯!”
诚哥儿欢快地笑着跑向他。
萧错紧走两步,伸出手臂,将到了跟前的诚哥儿捞起来,用大氅裹住,又对裴夫人、裴大奶奶、裴羽颔首一笑,随即转身,抱着诚哥儿往外走去。
“这是……”裴夫人不由讶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诚哥儿何时与萧错这样亲昵的?方才顾不上,这会儿才意识到。
裴大奶奶与裴羽相视一笑,前者应道:“小孩子可不就是这样,喜欢谁、厌烦谁,打看第一眼就知道了。我们诚哥儿喜欢好看的人。”
裴夫人颔首,转身进门时,却携了裴羽的手,用力地握了握,眼神里有着心安、欣慰。
小孩子最是单纯、敏感,是最易哄的,却也是最不容敷衍的。
**
当晚,裴羽和萧错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色已晚,夜色昏黑,空中寒星闪烁着点点璀璨的光。
清风、益明哄着如意、吉祥去了自己的房里,给如意的伤爪换药——玩儿了一下午,不换药的话,明日它就又得一瘸一拐的。
萧错和裴羽回到房里,分头沐浴更衣。
萧错回到寝室,走向床榻的时候,对上了小妻子温柔似水的视线。
裴羽此刻在想的,是离开娘家时的情形:诚哥儿打着呵欠,还是依偎在他怀里,小胳膊箍着他的脖子,满满的不舍;大哥、大嫂满脸无奈又欣喜的笑意;站在她身边的父亲说“真是我裴家的良婿”,母亲颔首表示赞同。
她为此动容。
对于至亲之人,萧错是特别好打发的一个人,只要你循规蹈矩,他就会以数倍的好回馈你。
对于裴家,他不可能毫无心结,但从不提及。正因此,她反倒不敢确定他的心迹,始终有些担心,这会成为他与她娘家之间永远的隔膜。
他用事实告诉她,那是多余的担忧。
萧错到了床前,对她微微扬眉,继而又笑,“今晚像是看着我挺顺眼?”
“嗯。”裴羽心说:一直都很顺眼,只是你笨,到这会儿都不知道。
他就俯身亲了她一下,“该赏吧?”
“嗯。”裴羽下一刻才留意到他的样子有点儿坏,不由睁大眼睛,“嗯?”
萧错轻轻地笑,熄了床头的羊角宫灯,宽衣歇下。
温暖的怀抱将她包裹,灼热的亲吻落下来,徘徊的手掌存着需索的意味。
“你……就不累么?”裴羽只好奇这一点。
萧错不答反问:“你很累?”
“有一点儿……吧?”午间他在寝室、她在暖阁小憩,他是怎样她不了解,只知道自己的疲惫缓解了不少。
萧错失笑。她这种说话的方式,若是换个人,换了衙门、外院之类的场合,他真受不了。可她不一样,让他只觉着有趣。“‘有一点儿’就不算事。”
他说完,手势放肆了些。
裴羽呼吸一滞,下一刻,则展开双臂,轻轻环抱住他,嘴里说的却是煞风景的话:“今晚也不看书了?”
“嗯。”他一面应着她的话,一面除掉彼此那些累赘的束缚,“等我看完书,你早睡着了。”
“……”她不知如何回应,亦是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忙着去捉他的手,“你早间才说过下不为例。”
“我的话你也能信?”
“……”裴羽去掐他的脸,“几时变得这么无赖的?”
“下不为例。”
“……”裴羽啼笑皆非。
“你还没说呢,今日怎么看我更顺眼了些?”在这种时刻,萧错通常都是岔开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嗯……”她没法子阻止他的探寻,也不能在这回事上豁出去撩回去,只得强忍着他轻柔手势带来的感触,忽略掉自己发烧的面颊,“因为……混账!……因为爹娘、兄嫂和诚哥儿都很喜欢你。”
“一家人,不需说这些。”他语带笑意,“你再说一句‘混账’试试?”
裴羽当然不敢试,只敢用力地掐他一下。
“我们家兔子再胖点儿就好了。”
“你想都别想。”裴羽气鼓鼓的,又掐了他一下,“谁是兔子了?你再说……再说我可就咬你了。”
“你来。”他语气里的笑意更浓,捞起她膝弯。
裴羽心里气呼呼的,别转脸,无意间碰到他的耳垂,真就张嘴去咬了。只是,她对这男人发不了狠,牙齿碰触到他耳垂时便已心软,力道变得甚是轻微。
“嗯!”两个人在同一刻的反应相同。
她轻哼出声,源于遇到的顶撞。
他亦轻哼一声,源于她那个举动。
“阿羽。”他柔声唤着她,板过她的脸索吻。
她因着柔肠百转,回应着他,彻底软化在他怀里,终究是随他去。
他的吻,焦灼,时时透着急切,可也只是亲吻如此。他待她依然存着郑重的怜惜、珍惜,不肯让她吃痛,不肯让她不适。
邀宠记 第66节
越是如此,时间越久。到了下半夜,两个人才相拥睡去。
**
翌日上午,萧锐、萧铮分别老老实实地搬到了东院、西院。
萧错却似已全然忘记这回事,早膳后去了后花园的紫竹苑。
裴羽去往正厅的路上,心里在犯嘀咕:要不要帮二夫人找两个踏实可靠的医婆呢?毕竟,孕妇前三个月需得好生照料,一丝差错也不能出。这本该是她的分内事,但是三兄弟昨日分家了,这事情就成了办是情分不办是本分。
要不然,问问母亲?她懊恼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昨日怎么就没考虑到这件事当面询问母亲呢?
继而,她就想到了二夫人的娘家。还有成国公夫人呢,她听到女儿有喜脉之后,总要方方面面地帮忙打理周全。
可是,成国公夫人在得知女儿怀胎之际分家的事情后,会不会又想要找到她面前责问?
要知道,以二夫人的明事理、成国公夫人的毫无城府,二夫人是不会把夫君的过错告诉母亲的。
正这样想着,水香来禀:“夫人,成国公夫人要见您,这会儿就在东院侧门等着回信儿。”
裴羽先是扶额,随即敛目思忖片刻,神色转为沉凝,“告诉她,巳时之后我才得空会客。她若是能等,你们到时将人请到暖阁,若是等不得,也请她别怪我失礼。”
☆、第56章 #·050·050¥
二夫人急匆匆地走到通往正院的侧门,扯住成国公夫人的手臂,“您是怎么回事?见我大嫂做什么?”
“我没别的意思。”成国公夫人惦记着女儿肚子里的胎儿,语气温和地道,“你别急,别生气,我慢慢跟你说。”
“……嗯。”二夫人蹙了蹙眉,又抿了抿唇,“您说,我听着呢。”
成国公夫人也是无奈得很,低声道:“你有什么话,也不肯跟我说。我就想问问你妯娌,你们搬到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倒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你身边得有得力的人照顾着,我说要给你安排人,刚一说你就满口回绝了。你能自己找到可靠的医婆么?找到的人反帮了倒忙可怎么办?子嗣是大事那些话也就不说了,头一胎最是要紧,出点儿岔子就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儿。我就想,能不能让她出面帮你找两个人,到底是济宁侯夫人,什么人得了她的吩咐,总会尽心照顾着你。”
“您放心,这些我都知道,已经着手物色人了。”二夫人说到这儿,有正院的丫鬟来回话,把裴羽的意思说了。她听了笑着颔首,道,“告诉大嫂,我娘没什么事,只是过来看我,顺便想跟大嫂说说话,既然不得空,那就改日再说。”语毕用力的捏了捏面色不大好看的成国公夫人的手,取出个八分的银锞子,赏了那名丫鬟。
成国公夫人心里很不痛快,想着济宁侯夫人这样个态度,是不是意味着已经分家各过了?就算是分家各过,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妯娌之间也该凡事相互照应着才是。转头对上女儿蹙眉望着自己的面容,便压下了不快,“快回屋去,回屋去说话。外面太冷,你这个时候应该多卧床休息。”
二夫人从善如流地点头。
母女两个相形回到房里,二夫人实在是没什么精气神,便依着成国公夫人的意思,卧在床上说话,“娘,我这儿的事情您就别管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形,爹爹知道,您去问他吧。他要是不肯跟您说,那我也不敢跟您说。”
眼下她和萧锐这样的情形,母亲心生疑虑在所难免,去问一问裴羽也是情理之中。娘家可不就是大事小情给嫁出去的女儿撑腰么?假如母亲是父亲的贤内助,她也就听之任之,可惜母亲不是。一听母亲要去见裴羽,她就已经心惊肉跳起来。
“……”成国公夫人嘴角翕翕,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叹息一声。
二夫人继续道:“您平日便是住在我这儿都无妨,只是别去正院。我们眼下这是自找的。”她也叹了口气,“娘,您就算看在我有喜的份儿上,就别管我这儿的事情了。”
“好,好,娘答应了。”女儿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以往就算矛盾争执不断,可在得知女儿怀孕之后,心里便只剩了喜悦和关心。成国公夫人审视着二夫人的神色,抬手揉了揉她的眉心,“自己也知道,现在不同于以往,一定要把心放宽,高高兴兴地过日子。心绪不宁的话,对孩子可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我知道。”二夫人看着母亲,“娘,您是真的答应我了吧?”
“答应了,答应了。”成国公夫人道,“只要你开开心心的,明年顺顺利利地生下我的外孙,我什么都依你。怎么还不相信呢?是不是要我在菩萨面前发誓?”
话说到这个地步,二夫人自然真的放下心来,唇畔现出了笑容,语气变得很是柔和,“我信。”
成国公夫人问道:“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嗯——”二夫人想了想,报给母亲听,“想吃咱们家里的酸豆角、酸黄瓜,还有您亲手做的糕点。”
“这容易。”成国公夫人笑逐颜开,转头吩咐随行的丫鬟,“这就派个小厮回府去取一些。”说着话站起身来,“我这就去给你做糕点,小厨房里都收拾停当了吧?”
二夫人笑着点头,又道,“不用那么急。”
“没事,我横竖也没什么事。”成国公夫人高高兴兴地去了小厨房。
二夫人的手轻轻抚了抚依旧平坦的腹部,抿唇笑了。怀孕原来有这么大好处,居然能让母亲都顺着自己的心思行事。念头一起,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可是转念想想纵着母亲可能带来的麻烦,那份不安便消减了几分。
怀胎十月。也就是说,她最起码能让母亲给她十个月的安生日子。不厚道就不厚道吧,对着生身母亲,她从来都是没辙的那一个,机会送到眼前都不抓住,那是跟自己过意不去。
成国公夫人在二夫人房里逗留到下午,期间不免反复叮嘱女儿平时在衣食起居上要避讳的事情。别的事情,不论她说什么,女儿都是敷衍或者干脆唱反调,但是关于这些事,她是过来人,女儿始终都是用心聆听,一直很乖顺地点头称是说好。这样一来,母女两个竟也和和气气地说了好半晌的体己话。
对于两个人来说,这都是意外之喜。
裴羽那边,听丫鬟说了东院的事,心知这是二夫人拦下了成国公夫人,松了一口气。她不怕人有城府有心计,就怕成国公夫人这种人——没有坏心思,但最擅长的是好心办坏事,又是妯娌的母亲,她真是气不得也笑不得,不知如何应承。
成国公夫人走后,裴羽去了二夫人房里,不好意思地道:“这个情形,我有点儿怕令堂责问,想先打好腹稿再见她,上午便失礼了。”
“我晓得。”二夫人亲热地握了握裴羽的手,“说心里话,我以前比你还怕她来。”随后说了说成国公夫人今日态度的转变,末了无奈兼自嘲地道,“我除了拿有喜说事,也没别的法子,却没想到这么管用。怪不得人们都说母凭子贵,我这事情刚有一撇,便尝到了好处。”
一番话引得裴羽笑起来,愈发明白二夫人的不易之处,便关切地问道:“可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例如医婆或是有经验的妈妈。”
二夫人道:“昨日家父过来的时候,我虽然没跟他说自己有喜,但是让他吩咐他看着精明的管事妈妈过来一趟,给我物色两个随身照顾的人,二爷也说会物色一两个。这事情就不麻烦大嫂了。”她知道裴羽是好意,便没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你好心照顾我,可我也该体谅你的处境——我们府里的情形与别家不同,上面没有婆婆,府里便没有这方面的老人儿。眼下又分家了,你给我找到的人便是再尽心,我要是身子骨不争气出点儿什么岔子,你多多少少要被连累。”
“那就行。”裴羽心里有点儿感动,又笑道,“胡说什么呢?你一定会顺顺利利地生下孩子。”想到刚出生的小孩子,不由笑得微眯了眼睛,“到时我帮你哄着,我别的不会,哄孩子还算拿手。”
“那我先谢过大嫂了。”二夫人笑道,“诚哥儿几时能过来?”
“过三两日。”裴羽保证道,“到时候一定带他过来找你。”又叮嘱,“先说好了,你给我乖乖地躺床上,不准抱他,他又壮实了些。”
二夫人欣然点头,“好啊,我听你的。”
**
晚间,管家将萧锐、萧铮请到正院的外书房,将两份产业明细、两本账册交给他们,“这是二爷、三爷应得的产业。”又轻轻拍了拍手边的账册,“这是侯爷的。你们坐下来看看。”
“怎么分得这么快?”萧锐狐疑的嘀咕着。
萧铮则是神色黯然。
“不瞒你们说,从你们离府那一日,我便自作主张着手此事了。”管家笑了笑,又指向室内一角堆放着的几箱子账册,“那些都是历年来的账目,你们要是觉得有不公之处,那也简单,侯爷吩咐过了:请外人来帮忙重新清算产业。”
“不用。”兄弟两个齐齐摇头,面色已经微红。
管家继续交代自己的分内事:“你们手里拿着的账册,上面记着府里账房现存的银钱、产业明细估值。仔细看看,若无异议,就这么办了,过两日在文书上签字;若是觉着分得不公允,那你们自己着手分一遍也行,剩下的是侯爷的——这是侯爷交代的。”语毕,慢悠悠踱步出门。
兄弟两个坐在太师椅上,敛目看着手里的账册,琢磨着管家方才的话,陷入沉默。
萧错的意思很清楚:只要能够快些分家,只要能够让他不再见到他们,怎么都行。
过了一阵子,萧锐听到水滴落在纸张上的细微声响,侧目一看,见萧铮紧紧地捏着账册,晶莹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账册上,无声晕染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o′|┛ 嗷~~上章的留言好少啊,宝宝的心都碎啦/(ㄒoㄒ)/~~你们这么快就抛弃我去潜水了吗?
心碎归心碎,该更新还是要更新,先来个二更,再晚点儿还有一小章,这会儿家里朋友一大堆,【吃完饭还没散场】艾派码的这一章。下章别等,明早看,先去碎觉哈~
话说再有十几分钟就中秋节啦,祝美人儿们中秋快乐事事如意!晚安,么么哒!
☆、第57章 #·050·050¥
#·050·050¥
裴羽出了孝期之后的几日,陆陆续续收到很多帖子。
一部分帖子来自于裴羽闺中的小姐妹,询问她身体是否已经无恙,约定过年时得空在一起聚聚。是都知道当家主母在腊月都很忙碌,加上她身子骨羸弱,便都存着体恤之心,既让她知晓自己一直惦记着她,又让她安心将养、打理家事。
其余的都是来自官宦之家的当家主母,有的与她的朋友措辞相同,问候,盼着来年能够有机会见一见;有的则是直接请她参加府里举办的宴请,但也晓得当家理事是何情形,命送帖子的人告诉她,若实在繁忙也不需勉强,往后有机会再说。
这样友善的态度,比崔家姐妹两个好了不知多少倍,裴羽心里很舒坦,从而明确地意识到:想与萧府走动的人比比皆是,留意着萧错与她的情形的人亦比比皆是。不为此,这些人怎么可能及时获知她孝期已满一事。
看起来,来年她的日子会很充实。
对,是来年。眼下她不打算赴哪家的宴请,没心情,也没空。况且,谁会刚出孝期就花蝴蝶似的四处走动?
她和颜悦色地回复了那些下帖子的人,允诺明年相见。平日留在家里,上午与管事妈妈们一起商量着过年期间需得做好准备的大事小情,给送来年节礼的人家回礼,下午一般留在房里做针线,或是带着如意去后花园逛逛。
如意的伤爪痊愈得比她想象得快很多,前后相加也就六|七天光景,只是期间的滋味可不好受。有两日,应该是伤处长新肉痒得厉害的缘故,如意整天都闷在自己的窝里一本正经生闷气,叫人看着既心疼又想笑。伤痊愈之后,它才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
阮素娥这段日子被阮夫人拘在家里做针线——崔家姐妹因着被当街掌掴一事,成了京城的笑柄,阮夫人知道自己女儿与那两个女孩子生过过节,没有凑趣大笑的心情,只担心女儿出门会被那两个不成体统的算计,借此排遣心中的积郁,便要观望一段日子。
这些都是阮素娥写信告诉裴羽的,裴羽自然礼尚往来,实心实意地回信宽慰,另外着人送去自己收藏的一件算得矜贵的绣品和几个绣品花样子,让阮素娥闲时就看看。
阮夫人知情后,很是愉悦,隔一日便派管事妈妈送来回礼。
诚哥儿过来的时候,裴羽总会带他去找二夫人,萧错得空的话,她就让他哄着诚哥儿,不得空就自己照看着诚哥儿与如意在厅堂玩儿。
这些日子,萧错或在外院暖阁待客,或出门赴宴,大多时候留在紫竹苑。
也不知紫竹苑有什么好,能让他整日逗留在那里。裴羽去后花园的时候遥遥望见过,并不觉得那所小院儿有何新奇之处。可她不难想到,里面自有乾坤,不然他不会专门指派护卫在院门口看守。
三兄弟分家的事情,毫无波澜。裴羽看不出萧错对此事结果的情绪,也没见过萧锐、萧铮,便无从获知他们的心绪。
她只知道,分家时最后一道手续,萧错请了成国公、锦衣卫指挥使夏泊涛做中间的保人——成国公是萧锐的岳父,夏泊涛则是与萧锐、萧铮交情很好的人。
萧错只事先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当时并没露面。
其余几人也无异议,事情从头到尾花费的时间不到一刻钟。随后,管家告诉四个人:萧错已在醉仙楼定好一桌席面、两坛陈年佳酿,请他们晚间过去享用,他没空前去,还请多多包涵。
裴羽每每想起听到的这些事,总是心生酸楚。
要有多心寒、多失望,才会做到这个地步?
又要多宽和、多隐忍,才会做到这个地步?
无从更改的局面,裴羽尽量不让自己多思多虑,反过头来想想勉强算是萧错得到的一点儿好处:
庶务减轻了三分之二的负担,他明显地清闲许多,如今只需隔一两个月看看账目,见见相关的管事;
少了俗务牵绊,每日用饭都是按时按点,晚间熬到很晚的情形少了很多。
这样也好。
裴羽想着,萧错固然不是有意的,可是现在萧锐、萧铮一定已经晓得他以前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过日子,混吃等死也是一日,无度挥霍还是一日——这些都容易,艰难的是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维持方方面面的平衡。
萧错对这个家,对两个弟弟,真已是仁至义尽。
该歇歇了。
日后如何,随缘即可。
**
过往种种,让裴羽平日很是关注崔家那边的消息。
崔耀祖带着崔贺进宫之后,皇帝下旨,命暗卫统领简让彻查此事——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裴羽以下犯上的想,皇帝也是坏到没边儿的那种人吧?就算抛开简让、萧错是过命的弟兄这一节,暗卫也是只听从天子令的存在,而崔贺一事,又是皇帝允许的——这些前提摆着,简让能查出个名堂才怪。有朝一日,崔耀祖若是得知这些,怕是要气得吐血。
以前所听闻的关乎皇帝的事情,是他在做皇子时飞扬跋扈,在挂帅出征时是可攻可守的帅才,是他带出了扬名大周的几位名将。她总以为,这种人称帝之后,也是直来直去的做派。是以,皇帝拐着弯儿的捉弄崔家,是她怎么都没想到的事儿。
进到腊月下旬,这日傍晚,阮素娥又有信来。她告诉裴羽,崔夫人这几日又开始带着两个女儿四处走动了,皇后在宫中设宴时,母女三个也是相形前去。这意味的,一定是崔家的人又有了主心骨。阮素娥字里行间存着困惑与些许忐忑,不明白因何而起,亦担心崔家得势。
邀宠记 第67节
的确是,因何而起呢?是崔振即将进京或已进京,还是崔家又送了简让一大笔银子从而生出注定落空的信心、希冀?
裴羽收起信件,待到萧错回房的时候,她将这困惑照实说了,末了问道:“你知道原因么?能告诉我么?”
“知道。”萧错揉了揉她白里透红的小脸儿,“崔振今日便可进京。”
崔家四公子,能让整个家族重燃斗志,地位怕是已不输崔耀祖,那该是个怎样厉害的人物?裴羽就算再相信萧错的能力,也知道他日后要经历一番惊涛骇浪,不免担心地凝视着他。
可是,在他脸上,她看到的是神采奕奕,一双漂亮的眼睛流转着袭人的光华。
**
当日,城门落锁之际,一列轻骑飞驰而来,穿过正缓缓关拢的城门,飒沓而去。
一个守城门的人刚要出声阻拦、责骂,已有眼尖的人看出端倪,扯着他的衣袖低声道:“闭嘴!那是崔四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君又降临了o(n_n)o~没办法,这个点儿了,再写就是梦话了。
下一章明天18点【多】更新,更得晚的好处是会肥肥的。
过节啦,一定要送红包的,亲爱的们记得下章留言哦~
(づ ̄ 3 ̄)づ
☆、第58章 #·050·050¥
058
夜色中,崔振步履如风,衣袂在寒风中飘飞。
崔夫人带着大儿媳和两个女儿迎面而来。
崔振快步上前,单膝跪倒在崔夫人面前,“离家已久,不能承欢膝下,孩儿不孝。”
“快起来。”崔夫人亲自将崔振扶起来,唇畔含着笑意,眼里闪着泪光,迫切的打量着儿子俊朗的面容,“清减了许多,这许久真是苦了你。”
“哪有。”崔振一笑,转而向崔大奶奶行礼,“大嫂一向可好?”
崔大奶奶还礼,只是苦笑,没说话。崔贺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她如何能过得好?
崔俪娘、崔容娘齐齐笑着上前,屈膝行礼,“四哥!”
“嗯。”崔振颔首一笑。
崔夫人携了崔振的手,“快进屋说话。”
“是。”
几个人一同进到崔耀祖与崔夫人住的妙远堂。
厅堂内,崔耀祖坐在三围罗汉床上喝茶。
崔振上前行礼。
“快起来说话。”崔耀祖神色分外柔和,看着崔振的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自豪。这是他最出色的儿子,亦是整个家族的顶梁柱。
“还没用饭吧?”崔夫人此刻只是一个慈母,所思所想唯有儿子的饱暖,“我去给你做几道菜。”
“不必。”崔振忙道,“等会儿随意吃几口就行。”
“那怎么成?”崔夫人说着话已转身向外走去,“听我的,先跟你爹爹说说话。”
“娘,我帮您。”崔大奶奶匆匆地对公公、小姑子行礼,转身随着婆婆出门。
崔振落座之后,啜了口茶,问道:“大哥、三哥真没得治了?”
崔耀祖摇头叹息,“太医院里医术精湛的,京城里的名医都请遍了,都是束手无策。”
“老五呢?”崔振又问,“只是轻伤?”
“嗯。”崔耀祖颔首,“只是轻伤。张家只是要我们崔家难堪。”又解释崔毅为何没露面,“我把他安置到了别院,禁足了。”
“四哥,”崔俪娘走到崔振跟前,语气殷切,“你可一定要给我们出气啊。”
“是啊,”崔容娘已是眼泪汪汪的,“我这张脸险些毁掉,留了疤,也不知能否痊愈如初。”
崔振斜睨着崔容娘,神色全无方才的和颜悦色,鹰隼般的眸子闪着锋利的芒,“脸?你觉得你还有脸?”
“……四哥……”崔容娘愕然,不明白打小就疼爱自己的四哥怎么会是这个态度。
“我跟爹说话,有你们什么事?”崔振轻一挥手,“出去。”
崔容娘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
崔俪娘已是满脸通红。
姐妹两个转头望向父亲,“爹爹……”
崔耀祖看着两个女儿可怜兮兮的,有点儿心疼。他是那种与女儿特别亲的父亲,这些年来,一向娇宠着两个女儿。之前她们出事,的确是不知轻重所致,可那又怪谁呢?是一家人把她们骄纵成这样的。
但在此刻,他明白崔振的烦躁,便温声道:“听你四哥的话,回房吧。我们有正事要谈。”
崔俪娘与崔容娘只得称是退下。
崔耀祖无奈的为两个女儿开脱,道:“我和你娘都管不住她们,她们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到了京城,与别人相较,不免显得心浮气躁。”
崔振抿了抿唇,没接话。被娇宠着长大的女子多了去了,例如宫里那个妖孽一般的皇后,例如萧错的夫人,不都是被双亲甚至整个家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怎么就没见她们做过没有自知之明的蠢事?
念及萧错,崔振敛起方才的不快,“不说这些。大哥、三哥出事的经过您可晓得?”
崔耀祖颔首,起身走向西梢间后方的小暖阁,“你过来,我与你细说由来。”
崔振跟了过去。
崔耀祖说起那些事,语气透着无奈:“我上折子辞去南疆总督一事,让你大哥、三哥沉不住气了,担心家族就此走下坡路,便瞒着我鲁莽行事。先是你三哥使手段让张放旧伤复发,你大哥则派死士去取连玉杰的性命,到如今看来,只是伤了对方的皮毛。
“你三哥遭了萧错的毒手之后,不要说没有证据,便是有足够的证据,我也不能为他出头——只是我们有所行动,萧错便会将你三哥毒害张放的事情抖落出来。
“至于你大哥对连玉杰下手,隔着关山万里,萧错不能找到证据,索性用这种方式打击崔家。也是因此,我才带你大哥进宫,请皇上做主。他不能空口无凭的说连玉杰一事与崔家有关,而我们只要手里握有他谋害你大哥的证据,便能请皇上治他的罪。”
对于末几句,崔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从不做无把握、留证据的事。”
“的确。”崔耀祖颓然,从袖中取出几页纸张,递给崔振,“这些日子,我想尽了法子,才让你大哥讲述了当夜事情的经过。”
崔贺已是口不能言,他只能用别的法子,将日常用到的文字命人全部写出来,让崔振一个字一个字地指出,下人逐个记录下来。
崔振接过纸张细看。看到萧锐、萧铮曾突袭崔贺那一节,弯唇一笑。
星夜兼程赶往京城的一路,他都是一脑门子火气,不明白家里的手足怎么一个个急着赶着送死或是丢人现眼。
这会儿,他好过了不少。
原来他萧错家门内也不安生,两个手足也是不省心的。
那晚,萧锐、萧铮的举动,绝不可能是萧错安排他们试炼身手——越是残酷狠辣之人,做事越是滴水不漏,没可能在那种时候安排一场闹剧。
不是所有的习武之人都能上沙场,能在沙场混出名堂的人多多少少是天性使然,且或多或少都有作战的天赋。
萧锐、萧铮便是身手再好,也没上过沙场,缺乏作战经验,要对付的却是驰骋沙场几年的崔家人。
萧错除非疯了,才会让两个兄弟涉足险境。
再转念一想,崔振笑意更浓。
根本没必要的事情,对于萧错而言,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事情,但还是发生了。
意味的是什么?
是萧错要给两个弟弟一个没齿难忘的教训。
只有这一个可能。
可想而知,萧错也是被气得不轻。
这就好。
手足方面来讲,他与萧错在家中都属于人单势孤,没手足帮衬,这一点而言,很公平。
他处境胜于萧错之处,是上面有一位绝对信任自己并且会竭力扶持协助自己的父亲。手足就算添乱,亦可以忽略。
这是出身、家境所致,萧错要怪,只能怪自己运道不好。
崔振将纸张照原样折叠起来,递给父亲,“过两日我去出事之处看看。”
崔耀祖颔首。他知道,老四是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那种人,不亲自去事发地看看,他不能全然相信崔贺所说的话。另一方面,是要看看萧错如何利用天时地利布阵。
有丫鬟来禀:饭菜已经摆好。
崔振起身之际,望着父亲,“俪娘、容娘的姻缘,您和娘是如何打算的?”
“她们自己已有意中人,若能如愿,对家族又有诸多益处。”崔耀祖委婉地道,“是以,我和你娘愿意成全她们。俪娘中意的是……”
“爹,这些不需与我说。”崔振语气恭敬地打断了父亲的话,“您也知道,我从来不屑利用女子走捷径。两个妹妹的婚事,您和娘看着办就好。只有一点,她们不论嫁了谁,都与我无关。她们若是出嫁前后闯出天大的祸事,我也会袖手旁观。这一点,请您勿怪。”
“我知道。”崔耀祖笑道,“若是你不问,我也不会与你说这些。各人有各人的命,你肩上的担子又那么重,不需劳心这些。”
“那就好。”崔振感激地一笑。
他是太清楚,两个妹妹是好高骛远的性情,所谓意中人,定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她们所谓的倾心,能有几分真情?不外乎是为着虚荣想要博得人们艳羡罢了。
女子一生,姻缘是最重要的一桩事。他勉强能够理解,但不会出一份力帮衬。即便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
男人可以阴险毒辣,却不可龌龊下作,用裙带关系铺路的人,他一向看不上,怎么可能介入其中。
父子两个用膳之后,早早歇下。
翌日,崔振进宫面圣,是为着皇帝发话让他回京补个空缺的事儿谢恩。
皇帝正在与内阁大臣、吏部尚书议事,便只是匆匆见了崔振一面,让他先安心过年。
入官场的事,自然要等到明年再说,等官员的考评结果出来之后才能有升迁、贬职。兵部右侍郎的位置,皇帝已经另外着人补上,崔贺没那个命,朝廷没道理非要崔家人坐到那把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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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坐在寝室临窗的大炕上,炕桌上摆着厚厚一沓帖子。
这些都是裴夫人命管事妈妈送过来的。
来年就要迎来送往地过日子,裴羽需得对来往的人有个大致的了解。仔细翻阅了府里近几年的账册,裴羽从中找出了萧府在逢年过节、婚丧嫁娶这些事情上走动的门第。
比她想象得要多很多。
她整理出一份名单,着蔷薇送到母亲手里,请母亲帮忙做些注释,例如各家的根基深浅,当家人头上都有哪些封号,家里几名子女,诸位贵妇在人前是何性情、做派。
邀宠记 第68节
若是婆婆还在,自然会如数家珍地告诉她,可是没有,只好向母亲求助。
裴夫人对此甘之如饴,很高兴能帮得上女儿。着手忙碌两日之后,便将所知的各家算得细致的情形一一列出来,郑重地写在帖子上,叮嘱她要记在心里,来日不要失礼于人。
是以,裴羽这两日只要一得空,便留在寝室,在白日里相对来讲最安静的居室中,反复阅读,要求自己务必背得滚瓜乱熟。
快到用饭的时辰了,萧错回到房里,见裴羽守着一堆帖子聚精会神地看,坐到她身边,随意翻了翻,心里明白过来,“不用这样辛苦。”
裴羽不赞同,“怎么不用?我只担心现在才做功夫有些晚了。”很怀疑自己这是临时抱佛脚。
“你只需留心崔家及其亲朋,别的由着性子对待就好。”裴家教女有方,她如何都不会有失礼于人的做派,浮躁、跋扈那些更是想都不要想。
“话可不是这么说。”裴羽认认真真地道,“我既是萧家媳,又是裴家女,人情来往这方面,不求图个多好的名声,但也不能损了你的颜面,更不能辜负了娘家的教导。凡事刚开头,总要尝试一下做到更好。真没那个本事的话,我自己就会知难而退。”她纤长的睫毛忽闪一下,给他举例子,“我见过皇后娘娘两次了,都是记着你叮嘱过的话,凡事实话实说,虽说不能让皇后娘娘另眼相看,可最起码不会引得她反感——这就是做了准备的好处。女子间的是非可多了,要是有些人效法崔夫人,没事就到皇后跟前数落我,皇后听的次数多了,便是不相信,也会生出几分疑虑。所以,还是尽量不留把柄给人的好,避免有口无心得罪人的情形。”
萧错聆听她说话的期间,一直笑笑地凝视着她。
她认真或较真儿的时候,样子不知多讨喜。
“这么听我的话?往后我跟你说话可要留神了,绝对不能哄骗你。”他说。
“你骗我的时候还少么?”话没经脑子就说出了口,她有点儿窘——他骗她的时候,都是在晚间、亲昵的时候。大白天的,她说这些做什么?“嗯……”她轻轻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急着岔开话题,化解此刻的尴尬,“你又跟我打岔。反正你不要管这些,这是我的事情。”又推他一把,“你快去换衣服。”
萧错忍俊不禁,知道自己深究她无心之语的话,她一准儿尴尬得小脸儿绯红,便若无其事把一堆帖子放到自己面前,“不管你,帮帮你总行吧?”
“是吗?”裴羽暗暗松一口气,笑容到了眼底,“那太好了。”
萧错将帖子逐一看过,在这过程中分门别类,分成三摞,只单独留下了一封。他将数量中等的一叠放到她面前,“这些人家的女眷登门,有投缘的,只管放心结交;有无意间惹你不悦的,也不要放在心里。当家做主的都是一同上过沙场或是办过差的人,性情比我还差,也就不能奢望他们的女眷都如你一般礼数周全。”
“嗯,记住了。”裴羽认真点头,拿到手里掂量着,“这些是需要以诚相待的门第。”
“对。”
裴羽敛目看看帖子,又仔细数了数,有十几家。他让她以诚相待的门第,必是有着在紧要关头携手共度风雨的交情。
萧错又指了指数量最少的一叠,刚要说话,半夏在门口请示:“侯爷,夫人,要不要摆饭?”
“过一会儿再用饭吧?”裴羽征求萧错的意思。
萧错颔首,对半夏道:“过一阵再说。”
半夏称是而去。
萧错继续先前的话题,“这是祖辈、父辈时那些通家之好,逢年过节都会送年节礼。到了我这儿,来往仅限于这些表面功夫,不需远,不需近,我们遇事不会指望他们,他们遇事求救的话,晾着就是。”
之所以如此,是因他双亲故去之后,没人对他们兄弟三个伸出援手,一个个躲得远远的观望。裴羽点头,“我晓得。”
剩下最多的那些门第的明细,反倒是渊源、交情都没有的,他耐心地告诉她:“这些或是只有几面之缘的人,或是拐着弯儿从我或韩越霖手里得过实惠的人,近几年逢年过节就送礼过来,府里便按照相等的份例回礼。要留着慢慢观望,来日兴许能找出一些派上用场。这是我的事,你这边若是想举办宴请时人多一些,可以下帖子让她们来凑数。“
裴羽听得笑起来,“嗯,我都记住了。”她指了指他单独留下的那封帖子,凑过去看了看,“是兴国公杨家。”
“这家人早些年与萧家、崔家的关系都不错,现在已经站到了崔家那边。你与这家的女眷相见,她们是什么态度,你就用什么态度对待,被冒犯了不需忍让。”
“好啊。”裴羽琢磨片刻,问道,“像这种门第,应该很多吧?”她拿到的这些,都是与萧府来往的,那么根本不来往或是敌对的人家,应该有很多。
“对,我给你列个单子。”
“那我给你磨墨。”炕桌上备着笔墨纸砚。
“一边儿去。”萧错拿过墨锭,“你那点儿力气,哪儿做得来这种事。”
裴羽撇撇嘴,“别人是手无缚鸡之力,我却是手无磨墨之力——这是差劲成了什么样子?”
萧错哈哈地笑起来。看得出,她已经完全适应了他说话的方式。
裴羽也笑起来,挪到他左侧。
萧错磨好墨汁,提笔书写,一面写,一面闲闲地跟她讲述这些要提防的门第与崔家有着怎样的渊源。
裴羽凑到他近前,一面侧耳聆听,一面看着他写字。
男子的字迹,刚劲有力、力透纸背、具风骨是必须做到的,他当然也不例外。
为着她看着方便,他用隶书写给她。
裴羽喜欢看他的字,更喜欢看他写字的样子。
低眉敛目,神色平宁,握笔的手势优雅,按着纸张的手骨节清晰,手指修长。
喜欢一个人,其实是件很要命的事情:怎么看,都觉得他迷人眼眸;怎么看,都觉得何事由他来做才称得上赏心悦目。
萧错留意到身边人一直盯着他的手和字迹看,便用镇纸压住宣纸,腾出来的左臂将她揽到怀里,让她看得更清楚。
裴羽乖乖地依偎着他。
萧错又寻到她的手,觉出指尖微凉,松松地纳入掌中,不由数落她:“你这是什么身板儿?手脚总是发凉,请顾大夫给你看看,这需得调理。”
“好啊。”裴羽抿嘴笑了笑,提醒他,“说正经事。”
“嗯。”萧错应下,继而蹙眉,“刚才我说到哪儿了?”一心二用不是常事么?这会儿是闹什么呢?脑子呢?
裴羽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嗯……”
“嗯?”萧错对上她清凌凌的大眼睛,眼里有了笑意。
裴羽有点儿沮丧,心虚地反手挠了挠他的手心,小声道:“我也忘了。”她不是忘了,她根本是心猿意马,只顾着看他那双好看的手了。
他拥紧她,却是故意板了脸,“你是要告诉我,我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这可吓不到裴羽。他根本就不是跟人甩脸色的性情。“就几句没专心听。”她辩解道,“再说了,等你跟我说完,我还会再问你一遍,记在纸上的——我又不是你那过目不忘的脑子,怎么可能听一遍就记住呢?”
“那么,你那会儿想什么呢?”萧错完全没法子为着做了无用功恼火,反倒玩味地笑起来。
“就在想——”
他适时的把话接过去,“说你想我,我就原谅你。”
裴羽摇头,“不。”总是他先提起这种话题,可哪一次都是问她或是哄她说想他,她要是用以前的方式,就要反过头来让他先说出口,听着也没什么意思。怎么想都不公平。不干。
“那就是认罚了?”萧错放下笔,把她安置到怀里,啄着她的唇。
“凭什……”
他撬开她唇齿,让她在自己怀里轻喘轻颤。
裴羽又急又气,用力掐住他手臂,“大白天的……”
“这是我们的家,管那么多做什么?”隔着她的月白小袄、棉裙,他的手四处流连,调侃她,“再说了,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谁说他要做什么了?大白天的正正经经的不好么?不对,方才是怎么回事来着?裴羽忙着打他的手,躲避他的亲吻,挣脱他的怀抱,脑子就又不够用了。
“我想你了。”萧错温柔的语声在她耳畔低柔地想起。
“嗯?”裴羽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不然何必回房来用饭。”这是真的,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享受与她在一起的光景,哪怕只是共进一餐饭,坐在一起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说话,甚至只是各忙各的,时不时看她一眼就好。
“我怎么不敢相信呢?”裴羽讷讷地道。
“那就是你没良心。”他吮住她的耳垂。
她没良心?他真好意思说。裴羽语凝,脸红心跳的感觉让她气息不宁,身形失了力气。耳鬓厮磨一段时日,她反倒愈发经不起他的撩|拨。
可是,现在这情形……她瞥一眼映照着朗朗日光的窗纱,“该用饭了……我饿了。”
“我也饿了。”他将她身形安置到大炕一侧,让她倚着大迎枕,低头轻咬一下她白皙的肩头,“等不了了。”
“那你还胡来?”裴羽忙着收拾被他弄得凌乱的衣衫,“快传饭吧。”
他低低地笑起来,“吃眼前的笨兔子就好。”
“……”随着衣物一件件落地,她知道,自己是拦不住他了,眼神紧张地望向门口。
“有我呢。”萧错安抚着她。
也是,他耳力绝佳,丫鬟又都在东次间外等候吩咐,趋近时他就能阻止。可是——“你到底是想我,还是想这回事?”若是后者,真是让她羞愤难当的一件事。她看着他的眼睛,并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身形一僵,对上她的视线。
片刻后,他轻轻抬手,帮她将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又抬手帮她整了整衣衫,末了予以轻柔辗转的一吻,“收拾一下,等会儿传饭。”
他要离开她的时候,她抓住了他的手臂,“嗯……等等。”他已经给了她答案,所以,她反倒不安起来,“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他笑容温柔,“是我没想那么多,没顾及到你。”他只是觉得,这是他们的家,偶尔恣意纵情又何妨,却忘了他家的笨兔子脸皮薄,想法与他不同。
裴羽搂住他的肩颈,下巴抵着他肩头,“是真的?不怪我?”
“嗯。”萧错手势温柔地拍拍她的肩,“等我们家阿羽再长大些我再胡来。别多想,好么?”
“那——”裴羽微微侧脸,吻上他的耳根,“现在……我想你了。”
“我才不信。”萧错失笑,抬手要推开她的小脑瓜。
她却干脆轻轻咬住他耳垂,“爱信不信……我也是怕你忍出病来。”
萧错笑出声来,“真心话?”
“真心话,都是真的。”
有一段日子了,她已是他无从拒绝的诱惑。她第一次的主动,便让他愈发难以把持,“说好了,不准反悔闹脾气。”
“不反悔。”喜欢他,她从来就没后悔过,在担心飞蛾扑火的时候,都不曾后悔。
他一臂拥紧了怀里的温香软玉,侧头寻到她的唇,焦灼地吻住。
她周身被情潮湮没的时候,恍惚地想着:要到何时,他能对她真情流露,主动说一声喜欢,道一声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想多写点儿,更晚了,二更0点之前送上。稍后上章、本章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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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050·050¥
059
祭灶、除尘之后,京城处处洋溢着年节的喜乐祥和。
皇帝免了朝会,自己与百官都得了一段放下政务的清闲岁月。
裴羽有了萧错和裴夫人的帮衬,对诸多门第的立场、大致情形了然于心,狠下了两日的功夫,牢记于心。
腊月二十六,是太后的寿辰,宫中设宴,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可携家眷进宫贺寿,着便服即可。
这倒是萧错和裴羽先前都没想到的事情,太后母仪天下时,从不曾为这类事情设宴,先帝驾崩之后,一心一意含饴弄孙、礼佛,寻常都不大见人的。不需想,这一定是皇帝、皇后的意思。
邀宠记 第69节
夫妻两个自然要进宫贺寿。
这日,吉祥一大早就来萧府找吉祥。或许是宫中设宴忙忙碌碌的缘故吧?它一向不喜人多、喧哗或忙碌的情形。
如果让它们知道要出门,是怎么都要跟随的,别的时候无妨,今日却是不妥。
萧错倒是有法子对付它们:唤清风带着两个小家伙去后花园玩儿。
吉祥、如意不疑有他,喜滋滋地去了。
裴羽失笑,“若是遇到那只大花猫,又要生大半晌的气。”
“那多好,这一日都有的忙了。”萧错与她说笑着上了马车。
裴羽问道:“皇上、皇后怎么还特地吩咐穿便服呢?”
萧错笑着解释,“官员都穿官服的话,要夹在无品级的各家子弟之间,不伦不类的。你们也是一样,不少闺秀、无诰命的人也会进宫贺寿。以前就是这惯例,宫宴随意些最好。”
“也对。”裴羽抚了抚他身上的净蓝色锦袍,“张家、崔家的人,都会前去吧?”
“嗯。”萧错颔首,“皇上特地命崔鑫去知会了两家。”
两家矛盾闹到了明面上,皇帝一直也在明面上维持着不偏不倚的态度。不知情的外人,一定每日都在揣摩圣意而无结果。
萧错侧目打量着裴羽。粉红色对襟褙子,长度及膝,娇绿色缎面裙;绾了高髻,戴了东珠耳坠,手上戴着他送的那枚戒指,只在唇上涂了一点口脂。
粉红这般娇嫩的颜色,东珠悠然焕发着的光彩,与她分外白皙的肤色、清艳的容颜相得益彰。
这一身衣饰,该是为着太后寿辰的缘故特地选的,衣物颜色若是过于素净,于今日的场合不符。大红大绿的颜色、满头的珠光宝气,又是她如何都不会选的装扮。
“看什么呢?”裴羽被他看得都要怀疑自己衣饰出错了。
“好看。”他说。
裴羽笑盈盈斜睇他一眼,“是吧?”
他抬手捧住她的脸,去吻她的唇。
“不准。”她连忙笑着掩住他的唇,“这颜色与衣服相称,你别捣乱。”
“麻烦,瞎忙活。”他抱怨一句,却不再坚持,改为亲了亲她的脸。
到了宫里,夫妻两个一同进到延熹殿。
宫中的宴席近年来都是男女齐聚一堂,分东西列席。
进到大殿之中,萧错与裴羽相形到了前方,向皇帝、皇后行礼,给太后拜寿,呈上贺礼。
裴羽能感觉得到,先到场的人视线都集中在自己与萧错身上,心里并无忐忑。她之前对这种场合唯一会担心的,是性情难以捉摸的皇后。已见过皇后两次,忐忑早已消散无形。
太后打量着裴羽,又看了看身侧的皇后。
皇后巧笑嫣然。
“真是个标致的孩子。”太后轻声夸赞一句,对皇后笑眯眯地一颔首。先前儿媳妇提过济宁侯夫人两次,都是喜滋滋的夸奖人好看,她不置可否——在她眼里,儿媳妇才是最好看的。这会儿见到裴羽,才知当真是个极出色的女孩儿,是与皇后完全不同的美,极为少见的那种特别纯净悠然的美。
萧错与裴羽并没留意身份最尊贵的婆媳两个之间的交流,礼毕后按品级入席。
裴羽瞥过专属皇室中人的那几个位置,空落落的——楚王妃、晋王妃、昭华长公主、舞阳公主还没来。
她刚坐下,阮夫人与阮素娥寻了过来,连忙起身与母女两个见礼。
阮夫人笑盈盈的拉着裴羽的手,眼含欣喜地打量了一番,“真真儿是没想到,萧夫人是这般绝俗的人物。”怪不得济宁侯要把人藏在家里不给人看,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夫人谬赞了。”裴羽笑着与对方寒暄期间,留心打量着阮夫人与阮素娥,发现母女两个的容貌与七分相像。
阮素娥笑道:“许久没见夫人了,我的针线活倒是长进了不少。”
“是啊,多亏了萧夫人对她的指点。”阮夫人对裴羽道,“这一点,可真是要多谢你了。”
裴羽忙道:“这就太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
说话期间,崔家的人到了,并且来得不少:崔耀祖、崔振、崔夫人和崔俪娘、崔容娘。
阮素娥瞧着崔俪娘、崔容娘姐妹两个,撇了撇嘴。她们这种人也真是奇了,似是不知道脸面为何物,出了那样大的丑,家里兄长又是那个情形,照样儿四处招摇。
在场的人们低声议论起来。
裴羽则利用这间隙望向萧错所在的位置,见他与韩国公坐在一起说话,这会儿不知韩国公说了什么话,惹得他笑得现出亮闪闪的白牙。那笑容很是爽朗,有着热血男儿的豪迈。她发现,他在外人面前的样子,与面对着自己的他很是不同。
视线只是状似无意地略过,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崔家人礼毕,张家人到了。
这样的场面,任谁都要留心观望。
阮夫人与阮素娥在裴羽近前落座,饶有兴致地观望。
崔家人要入席的时候,恰逢张家人进殿。
阮素娥知道裴羽没见过崔家的人,便小声的告诉她几个人的身份,末了道:“走在崔大人身边的年轻男子,是崔四公子。听说也是有勇有谋之人。”
裴羽因此凝眸打量崔振。长眉入鬓,狭长凤眼,很俊朗的样貌,身形高大挺拔。穿着一袭石青色锦袍,神色温和,目光平静悠远。
平心而论,这是个很出色的男子。但他是崔家人,这先入为主的认知,让她怎么也没法子以平和的心态看待,没满心反感已是不易。
她转头看向张家人,来的是张国公、张旭鹏与张旭颜。
张夫人还要遵从皇后的吩咐在家闭门思过,张府世子去外地办差还未回京。
三个人拜寿之后入席。
有小宫女引着张旭颜入座的短短路程中,崔俪娘与崔容娘找到张旭颜面前,拦住去路。
裴羽暗暗摇头。崔家姐妹两个简直要不得。
阮素娥却是微声笑道:“自找难堪去了。”
这时候,阮夫人轻轻摇了摇裴羽的手,“瞧你家侯爷。”
裴羽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见萧错端着酒杯,走向崔家父子二人。
韩国公则扬声对崔耀祖道:“崔大人,移步过来说几句话?”
崔耀祖自然笑呵呵地称是,起身离席。
裴羽盯着萧错手里的酒杯,想着他今日是要破例找人喝酒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唔,连续熬夜两天,撑不住了~明天晚八点更新,尽量一章万字了事。
明天再捉虫,发完红包就滚去碎觉了。
(づ ̄ 3 ̄)づ
☆、第60章 #·050·050¥
060
萧错走到崔振面前。
崔振站起身来,拱手行礼,“萧侯爷。”
“崔四公子。”萧错颔首一笑,用下巴点了点崔振的酒杯。
崔振微笑,端起酒杯。
“为钟逍。”萧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为梁冲。”崔振亦是一饮而尽,随即亲手执壶,为彼此斟满酒杯。
不知情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萧错又举杯,“这一杯,为你我缘分匪浅。”
崔振莞尔,“这一杯,为你我来日缘分更深。”
二人干了杯中酒,四目相对时,唇畔逸出清浅悦目的笑,视线却都转为直接、锋利。
“侯爷稍坐。”崔振望了一眼正与韩国公寒暄的父亲,抬手对萧错做个“请”的姿势。
萧错也转头望了一眼韩国公所在的方向,笑,“怕我把令尊气出个好歹?”
“嗯。”崔振居然也不否认,“换了我是他,看到你就已火冒三丈。”
萧错轻轻一笑,转身落座。
两个人看起来都是和颜悦色,可是坐在一处的时候,气息、气势相撞,竟使得所在之处的氛围变得森冷、诡异,叫人看着心惊。
就像是同样凶悍的狼、漂亮的豹相遇、对峙,看似平静,却总要人担心下一刻便会出点儿什么事。
“这情形有什么不对么?”裴羽收回视线,看向身侧的阮夫人,捡起方才的话题,明知故问。
“也不能说有什么不对,只是想着,这男人的心思,真是我这等糊涂的妇道人家看不穿的。”阮夫人低声解释道,“皇上登基之前,侯爷奉命去南疆办差的事,你总该晓得的。”
裴羽道:“只是听说过这么回事。”
阮夫人将语声压得更低:“就是在那期间,济宁侯与崔四公子结了深仇。侯爷是去南疆清除军中的佞臣、地方的贪官污吏,发生过的一些事,在南疆都不是秘闻。我有亲戚在那边,来京城时与我说过。”
有亲戚在南疆,不过是借口,阮夫人之所以晓得那些事情,是因为阮侍郎身在兵部,自有交情不错的官员把那边的事情如实相告。裴羽笑着点头,好奇地问道:“那么,发生过什么事呢?夫人方便告知么?”
阮夫人就笑,“你倒真的是喜好清静的性子,要是换个别人,这些事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了。既然你起了心思,总能有法子知道,我便多嘴说几句。”
裴羽感激地一笑。
阮夫人道:“那期间,崔大人治下不严,其中一个原因,是梁家的人急功近利——那是崔夫人的娘家,梁家在军中、地方挑动起诸多是非。崔大人若是认真查办,自己也无法撇清关系,只好私底下不断劝诫,大面上和稀泥。
“崔大人在南疆多年,根基太深,先帝又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性子,一直顾念着旧情。知道那边隐患颇多之时,也只是让崔大人给个交代,让作为钦差的济宁侯秉公办差即可,加之济宁侯的游说,只能遵从圣命,最起码,不会阻挠济宁侯办差。
“崔大人如此,梁家的人却急得跳脚了,是知道难逃罪责。
“崔四公子与手足情分泛泛,却与表哥梁大公子情同亲兄弟。
“侯爷办差期间,惩处了梁家及其家族中五名文官武将,家小流放千里。梁大公子在公事上并无罪责,也只是落得流放的结果。
“只是没成想,梁大公子因着父辈亲人被处决,将济宁侯视为杀父仇人,寻机逃出官差的眼界,跟崔四公子借了得力的人手,千方百计地找济宁侯寻仇。
“济宁侯那时在南疆,算是四面树敌,那边的人又是凶残阴毒得很,明里暗里的人手再多,面对这种情形,也只能勉强做到自己无性命之忧、手下的伤亡减至最低。
“梁大公子想杀害济宁侯,始终不能得手,便消停了一段时日,在崔四公子处住了一段时日,之后就将矛头转向济宁侯的发小钟逍。
“后来,梁大公子得手了……并且,特别残忍地用腰斩之刑处死了钟逍,并收买人把尸体送到了济宁侯面前。”
裴羽睁大眼睛,面色微微发白。
邀宠记 第70节
虽说是外人,阮夫人说起来也是满目黯然,她笃定地点一点头,继续道:“那件事,让济宁侯暴怒。南疆的人都知道,是在钟逍惨死之后,南疆很多地方陷入了腥风血雨,侯爷的手段变得过于决绝狠辣。
“钟逍那笔账,济宁侯怎么可能不清算,他最善机关布阵,后来……用迷阵困住了梁大公子,整整十日。”
整整十日……
阮夫人的语气透着些许惊惧:“梁大公子和手下,是活活饿死的,只留了一个活口。侯爷要那个人去知会崔四公子,想为之报仇,他随时恭候。”
裴羽缓缓地吸进一口气,“明白了。”萧错痛失结伴成长、一同驰骋沙场的钟逍,崔振痛失如亲生兄弟一般的梁大公子,二人之间的仇恨,是这样结下的。
起因,他们不会在乎。因为男人之间的情义,没有道理可讲。男人之间对于家族的事情,反倒会始终理智、冷静,从大局考虑进退,而对于生死之交,则是无条件地信任、维护,死生别离之后,便会无条件的为至交报仇雪恨。
阮夫人见裴羽已经明白萧错与崔振的仇恨因由,再开口,只说后续:“之后,济宁侯与崔四公子来回过招数次,都曾在对方手里受过伤、折损过人手。
“侯爷差事办完之后,屡次上折子请先帝允许他留在南疆,随意给个官职即可,先帝不允,让他老老实实回京去京卫指挥使司行走。侯爷无法,总不能违抗圣命。
“侯爷回京之后,崔四公子屡次要求进京为官,崔大人极力阻拦。后来,崔四公子到底是没能成行。”
后来应该是崔家声威日减,崔振为着家族,只得搁置起自己的恩怨,专心为家族筹谋。萧错亦如此。
那场恩怨争斗,听旁人讲述都已是惊心动魄。
他们这种男人的生活,有时候真是堪称恐怖。
眼下好了,两个人在京城聚首,往日的账有了大把的光景慢慢清算。
京城不比南疆,动辄舞刀弄剑那是自己找死。想置对方于死地,需得在官场上较量出个输赢。
这边两个人微声交谈,一旁的阮素娥并没留意到,她一直凝神观望、侧耳聆听着崔家姐妹和张旭颜那边的情形,因着角度不大好,索性转去能清晰看到、听到的地方。
起初,事情与她以为的大相径庭:
崔俪娘、崔容娘不是找茬,而是要与张旭颜握手言和。
姐妹两个联袂到了张旭颜跟前,双双屈膝行礼。
张旭颜神色冷淡,身姿笔挺地站在原地,沉默以对。
崔俪娘因此面色转冷,自顾自站直身形时,侧头飞快地望了崔夫人一眼。
崔夫人神色端肃。
崔俪娘立时现出几分怯懦,神色逐渐转为和煦。
崔容娘直起身形,笑靥如花,对张旭颜道:“我和姐姐,曾与张二小姐起过误会,是我们不懂事,还望张二小姐大人有大量,忘记前嫌,日后常来常往。”
张旭颜展颜一笑,“这倒是奇了,掌掴你们的是我,怎么却要我忘记前嫌呢?来之前喝醉了?”
阮素娥与一些人闻言,都忍不住低声地笑起来。
崔容娘的笑容转为惭愧,“张二小姐说笑了。那次的事,是我们失礼在先,不为此,也不会请你忘记那些不快。”
“忘不了。”张旭颜态度干脆,“这种事,我会一直记着。”
对于这种低三下四的事情,崔容娘根本没做过,几个回合都不能如愿、下台,此刻已是怒火中烧。可这是母亲的吩咐,她不能不遵从。此刻,戏做不下去了,强行按捺住火气,垂眸不语。
崔俪娘这会儿已收拾好心情,态度谦恭地道:“我们自知心浮气躁、鲁莽行事,不然也不会惹得张二小姐动怒,今日是诚心来认错,不是有句话叫做以和为贵么?况且同在京城,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们是真心想请张二小姐不吝赐教,也省得日后再行差踏错。”
张旭颜笑容愉悦,“教训你们,是令堂令尊的事。”
“……”
“……”
事态陷入了僵局。
崔夫人暗骂两个女儿不会说话,便要起身过去打圆场,让两个女儿下台。可是晚了——
崔容娘已经忍无可忍,她愤愤地凝视着张旭颜,微声道:“你别不识抬举!”
张旭颜只是挑了挑眉。人前与人争论,不是不可以。但是,人前绝对不能与蠢货争论,掉身价。
崔容娘愈发气恼,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出一句:你这个小贱人!
旁观者愕然。
张旭颜只是还以轻蔑的一笑。
到了这地步,先前的功夫是白做了。崔夫人恨不得把两个女儿一巴掌扇出去,可面上却要不动声色,扬声道:“你们两个做什么呢?快过来,随我去给诸位夫人请安。”
崔俪娘、崔容娘顺势下台,转身之际,分别对张旭颜投去怨毒的一瞥。
张旭颜转身入席之际,自袖中取出一个钱袋子,忽而回眸,望向崔夫人所在的方向,声音不高不低地道:“……夫人,烦请您帮我收着这个荷包。”
是哪位夫人,不知是她无意还是有心,咬字模糊不清,没人知道她所指的是哪个。
崔俪娘与崔容娘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张旭颜,疑心她要打什么鬼主意,为难自己的母亲。
可是,张旭颜神色平静,她们也就转身,继续走向崔夫人所在的位置。
是在这时候,张旭颜抛出了手里的钱袋子,落在姐妹两个前方一两步的距离。钱袋子打开了,一粒粒黄豆大小的滚圆的金豆子散落在地。
穿着高底鞋的姐妹两个在看清脚下东西之前,已经踩了上去。
崔容娘脚下一滑,身形不稳,便要向后摔倒。刹那间,她无意识地寻找支撑,伸手用力抓住身边崔俪娘的衣袖。
崔俪娘也踩到了滑溜溜的金豆子,并不能帮她,倒是能与她有难同当——两个人一同仰面摔倒在地,不自主地发出惊呼。
一时间,在场绝大多数人的视线都循声望过来。
张旭颜却已若无其事的落座,端起面前的一盏热茶,惬意地喝了一口。
崔夫人急得站起身来,看着两个再次在人前丢人现眼的女儿,脸色青红不定。
宫女、太监急急地赶了过去,有的忙着捡金豆子,有的搭手扶起姐妹两个。
崔夫人转头望向崔耀祖。不知道韩国公说了什么话,崔耀祖此刻敛目沉思,对这边的动静毫无察觉。她又望向四儿子,正是此刻,崔振与萧错朗声笑起来,碰杯饮酒。
不。
他们父子不是没有察觉,是不想察觉。
女孩子之间的是非,他们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掺和。
道理都明白,心里却生出了无力感。老四对手足的态度,打前几年起,便处处透着凉薄。他再也不是那个将妹妹捧在手心里的哥哥。俪娘、容娘便是闹出关乎生死的事端,他大抵都是个冷眼旁观的态度。
怎么会这样?
长子、四子、五子和两个女儿,都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他们为何不能齐心协力、手足相亲?
崔夫人叹息一声,缓步走上前去,对两个女儿投去甚为严厉的眼神,低声道:“快去坐好,不准再生口舌是非!”
阮素娥全程目睹,满心的幸灾乐祸,回到阮夫人、裴羽跟前细说由来。
说话间,楚王妃、晋王妃、昭华长公主、舞阳公主先后而至,她们给太后拜寿之后,在场众人齐齐起身行礼。
之后,大皇子牵着江姑姑的手进殿来,小大人儿似的给太后拜寿:“孙儿恭祝皇祖母寿比南山。”清脆稚嫩的童音煞是动听。
太后大喜,笑眯眯地频频颔首,“好孩子,快起来,到哀家这儿来。”
大皇子立刻活泼起来,起身后小跑着到了汉白玉御阶前,踌躇片刻,对江姑姑张开手臂,“抱我上去。”
江姑姑自然要依他,将小人儿送到太后跟前。
太后将疼爱到骨子里的孙儿安置到怀里,笑逐颜开,容颜无形中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人们得了空闲,都有意无意地寻机打量着大皇子。只见他与皇帝容颜酷似,是样貌极为漂亮的孩童。
而这时候的风华无双的皇帝,正与皇后低声交谈着,目光温柔之至,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这帝王这般的目光、笑容,大抵只有皇后在场时才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平日里,无人有幸可见到。
帝后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有过相隔万里的离散,有过重聚之后的再度携手。一路艰辛,到了旁人嘴里,不过三言两语。
这些不打紧,重要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且惜取眼前人。
裴羽自然也明白,很多人并不似自己的心绪,望向帝后的眼神,存着别的心思。
很多人盯着的是皇后的身量,盼着她或是害怕她再度有喜。
到今时,帝后膝下只得大皇子一个孩子,子嗣单薄。并且,皇后以前的身子骨,不是一般的不好,谁都不能指望她让皇帝多子多福。
皇室子嗣不旺,是很多人生出妄念的根本所在。
裴羽听说,礼部最近有人一直在不断上折子劝说皇帝明年开春儿选秀,召各地出色的女子进宫,为皇室开枝散叶。
皇帝一直留中不发,硬生生拖到了年尾,一句准话都没给过。
身在皇位皇后位,怎么样的性子,都要慢慢沉淀起来,不得已之处从这一件事就能看出来:这种往皇帝身边送人的心思,要搁在以前,夫妻二人早就下手惩戒了。可如今呢?只能收敛火气不予理会。
裴羽侧目望向楚王妃、晋王妃、昭华长公主和舞阳公主。
两位王妃与昭华长公主言笑晏晏,楚王、晋王前一段各自的失与得,似是根本不能影响他们发妻的心绪。昭华长公主有着一副很耐看的容貌,越看越觉得悦目,已有了四五个月左右的身孕,面庞焕发着有了喜脉的人特有的那种光彩。
舞阳公主与昭华长公主是平辈人,后者得了皇帝亲封的长公主封地、封号,前者并没获得这恩宠。
看装扮,舞阳公主已经及笄,面容娟秀,神色沉静,并没兴趣参与两位皇嫂与姐姐的谈话,心不在焉地独坐一旁,视线一直有一搭无一搭地望向对面男子席位的一个地方。
裴羽循着这位公主的视线望过去,惊觉正是萧错与崔振所在的位置。
因何而起?
她来不及多想这个问题——不少高门贵妇移步过来找她寒暄。原本已经回到原位的阮夫人又折回来,站在她一旁,帮忙引荐陆续前来见礼的人,时不时低声提醒一句,例如这个人脾性如何,什么话犯忌讳不宜说。
裴羽打心底感谢阮夫人这份热心,并且也已看出来,阮侍郎对崔家连井水不犯河水的心思都歇了,摆明了是要站在与崔家对峙的位置,不然的话,阮夫人今日不会在这种场合这般殷勤。
换个人,自然不能这样看,可是阮家情形不同。阮素娥登门济宁侯府在先,阮侍郎夫妇都是知情的,并没干涉两个人相见亦或书信往来,加之阮夫人今日分明是有意拉近关系,足以说明阮侍郎的态度。
送到眼前的好处,裴羽并不推辞,没必要。至于日后么,要再看情形。
裴羽闺中的一些小姐妹也随父母前来赴宴,少不得要欢欢喜喜地凑到一处叙谈几句,其中包括左都御史的爱女王四小姐、监察御史的爱女赵大小姐、文华殿大学士的爱女魏三小姐等等。
成国公夫人也来了,到了裴羽面前,态度居然破天荒地透着谦和、感激,“这些日子,你都悉心照料着你二弟妹,辛苦了,我真是感激不尽。”
裴羽闻言,心里先是惊讶,继而便有些感动。看起来,哪一个为人|母的都一样,为了儿女,到了一些关头,只要能让儿女获益,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付出。成国公夫人一定是不情愿的,可还是放低了姿态——要知道,这可是个没有城府的人,做戏于她是很艰难的事情。正因如此,她才为之动容。
“应当的。”她笑应道,“我与二弟妹一向投缘。”
“这就好,这就好。”成国公夫人的笑容愈发愉悦。
没心机的人,过了三四十岁之后,笑容里有着宛若孩童的单纯;城府深的人,过了三四十岁之后,笑容则是透着舒朗、豁达、淡漠或深沉等等。成国公夫人属于前者。
裴羽的笑容愈发真诚,“改日去府上,给您请安。”过年期间,她和萧错总要去成国公府拜年,这是分家也不能免去的。分家而已,又不是把萧锐、萧铮逐出家门。
“好啊,到时候我们再好好儿说说话。”有喜的人,头三个月不宜声张,只限于亲朋知晓,又是这种场合,实在不便多说什么。由此,成国公夫人寒暄几句便辞了裴羽,转去别处。
正午,宫女、太监循序而入,呈上一道道珍馐美味。
邀宠记 第71节
皇帝、皇后先后举杯,引领在场男子、女子恭贺太后寿辰。
随后,便是重臣、命妇逐一向帝后、太后敬酒,随后又相互敬酒,谁都不能踏踏实实地用饭。
宫里的筵席,根本就是受罪的代名词。
幸好午间筵席过后,能缓口气——皇帝、皇后携两位王妃、两位公主、年龄稍长的臣子命妇陪太后看戏,年纪轻的命妇、闺秀和各家子弟,则由宫人服侍着去御花园赏梅。
王四小姐、魏大小姐、赵三小姐先后找到裴羽跟前,好一番契阔。她们三个,都是与裴羽交情深厚之人。
四个人说笑着,结伴徜徉在御花园的美景之中,累了就去御花园里专门为女眷准备的暖阁歇脚、饮茶。
萧错与韩越霖没有观景的兴致,寻了个位置偏僻的凉亭,整个下午都用来对弈——看戏于他们不亚于受刑,皇帝知晓这一点,没有强人所难让他们陪着自己一起受罪——他也是从没有看戏这雅兴的人,今日只是想让太后更舒心一些,不介意勉强自己一次。
崔振与一干旧识寒暄之后,也无意在人前晃来晃去,要与三两友人到僻静之处闲话、对弈,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陆君涛却找到了他面前,笑道:
“崔四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崔振知道此人的底细:楚王的亲信,才学武功都算得出众,是以,几年前就到了五城兵马司当差,一步步熬出了头。他颔首一笑,知会了友人一声,与陆君涛缓步走向就近的凉亭。
陆君涛了解崔振这种人的脾性,凡事不绕弯子最好,绕弯子坑的就是自己,是以低声道明来意:“我是得了楚王的吩咐,不管你愿不愿意,大事小情上都要鼎力帮衬。四公子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吩咐一声便可。”
崔振似笑非笑地凝了说话的人一眼。
楚王那种想要利用女子得到益处的行径,是皇帝深恶痛绝的——皇帝一母同胞的兄长,就是因为一再利用女子的下作行径,引得先帝不容、皇帝忍无可忍,最终走到了失去唾手可得的帝位、莫名其妙地死去。
楚王比起那位受封多年的太子,能好到哪儿去?这是遇到了当今皇上,软硬兼施地把人发落到了冰天雪地的漠北,要是换个稍稍优柔寡断的,不知还有多少人要遭殃。
楚王自身难保,还想让他陪葬?——问题是,不论怎么看,楚王都不像有这般胆色的人。
是以,崔振摇头,“不必。”
陆君涛一愣,“不必?”
崔振颔首,随即拱手一礼,“失陪。”
“四公子稍等。”陆君涛拦下了崔振的去路,“实不相瞒,在下……在下是想用楚王的名头让四公子高看一眼,此时才知,是糊涂心思。”
“以为你是个言语爽利的,方才却是虚晃一枪。”崔振看着面前人的眼神有了点儿笑意,“说实话,怎么回事?”
陆君涛低声道:“不瞒四公子,在下年少时曾得过大公子的救助,从那之后才脱离每日为着一餐饭挣扎的处境。若是没有大公子,就不会有我的今日。大公子出了事,我隐约猜得出是遭了谁的毒手——只有那一个人,别人或是没时间,或是没理由。在您回京之前,我不知如何为大公子报仇,眼下您终于回京,又与那人有着深仇,我便想着,您迟早都会找他清算那些旧账,这才到了您面前毛遂自荐,唯求略尽绵薄之力。”
崔振再次细细地打量着陆君涛,片刻后道:“我记住你了。待我查实你所说是真是假,再谈其他。”
“是。”陆君涛已然知足,行礼道辞,“不耽搁四公子了。”
崔振举步走进凉亭,唤小太监备了热茶、棋局,自己与自己博弈。
棋局,在帝王手里,是万里山河;在将帅手里,是沙场胜败;在谋士手里,是朝堂格局。
在他与萧错这种人手里,又是什么呢?
有时是沙场争锋,有时是亲手布下的一个迷阵,有时则是自落子就要将对方赶尽杀绝的不可更改的胜局。
这样的两个人对弈的话,又该是怎样的情形?
应该是很有意思、很有看头。
萧错是他不论站在哪个立场都要除掉的人,但是,他无法厌恶、轻视,即便是在那样深重的仇恨的前提下。
相信萧错亦如此。
男子一生,知己难求,势均力敌的对手比知己更难求。
能成为敌人的人,为人处世其实有着种种相似甚至相同之处。
不论最终谁胜谁败,萧错都是他此生最尊重的人之一。
或许,这是宿命。
一开始,他们便如棋盘上的黑子、白子,立于对峙的位置。
无从更改。
分出胜负那一日,于他们而言,都是真正的解脱。
**
晚间宴席期间,笙歌燕舞,又有小有才名的闺秀逐个献艺,是很祥和喜乐的氛围。
只是,裴羽留意到,皇帝、韩国公、萧错甚至还有崔振,偶尔都会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一个个的,都没闲情享受这等寻常男子趋之若鹜的消遣、乐趣。
裴羽与皇后、昭华长公主一样,因着夫君的反应,眉宇间有着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崔俪娘、崔容娘始终是颓然、不耐的样子——再次着了张旭颜的道,崔夫人恨不得在宫里挖个地缝让她们钻进去,根本不允许她们四处走动,始终把两个人带在身边,整个下午,是在人迹罕至的湖边枯坐中过去的。到了晚间的筵席,更是不允许她们当众献艺与别人争风头。
窘迫、难堪、愤懑,种种情绪交织,不要说她们姐妹两个本就沉不住气,就算是再冷静的人站在她们这个位置,心里也一定是不得平宁。
乐声停,舞姬退下。
大殿内陷入片刻的沉寂。
是在这时候,舞阳公主离席,走到皇帝、皇后、太后面前盈盈拜倒,继而道:“母后,儿臣想在这大喜的日子跟您讨个恩典。”
“哦?你先说说看。”太后说着,却看向一旁的皇后。
皇后汗颜。她是舞阳公主的嫂嫂不假,也了解这个小姑子的大事小情,但是,她们之间并不熟稔,相见只是守着规矩礼数,待彼此始终都是淡淡的态度,维持着一种距离,近不了,也不会更远。
“儿臣……”舞阳公主扬起娟秀的小脸儿,望向太后,“儿臣对一个男子一见倾心,想请母后赐婚,成全儿臣。”
“胡闹!”皇帝、皇后竟是异口同声的轻斥,神色很是复杂。
“皇兄、皇嫂,我此生只求你们这一件事。”舞阳公主磕头祈求,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依旧是仪态万方。
明晃晃地宫灯映照下,裴羽遥遥地望向皇帝、皇后。
皇帝不动声色,神色看不出丝毫端倪。
皇后唤着舞阳公主,却是欲言又止。
这是怎么回事呢?
裴羽看不明白。
别人亦然。
舞阳公主向太后道:“儿臣想在这样的吉日,求母后给儿臣赐婚。”
太后又看了皇帝、皇后一眼,见两个人都只顾凝望着舞阳公主,只得接话:“那你说来听听,是哪一家的公子入了你的眼?要是八字匹配还好,若是不合,哀家也不能帮你。”
舞阳公主沉默片刻,继而语气坚定地道:“儿臣想嫁给崔家四公子,求母后隆恩。”
全场哗然,绝大多数的人,不自主地将视线投注到崔振脸上。
崔振神色平静。
裴羽的视线略过他,看向崔耀祖、崔夫人和崔家姐妹二人。
崔耀祖只是显得有些惊讶。
崔夫人母女三个却是流露出了喜色、得意之色。
有些门第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崔家的情形却是不同:分明不是一路人,却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裴羽得出这结论,敛目看着手里的茶盅,静待太后的下文。
太后从来就是个没主意的,到了这个时候,是如何都不肯做决定的,转头对儿子、儿媳道:“这件事,你们看着办吧,哀家礼佛时日已久,不想理会这些俗事。”一句话就把事情推到了儿子儿媳头上。
皇后没可能抢在皇帝前面表态,沉默不语。
皇帝温声道:“姻缘一事,要讲究门当户对或你情我愿,待朕问过崔四公子再说。”
舞阳公主恭声称是。
皇帝唤崔振到近前说话。
裴羽却是望向崔夫人母女三个,发现三个人的得意之色更浓。
是啊,若是崔振能得到尚公主的殊荣成为驸马爷,对于崔家来说,自然是事半功倍。
可是——裴羽不认为崔振会接受这块凭空掉下来的金元宝。
没有缘由,只是觉得崔振不可能接受与韩越霖成为连襟的可能——韩越霖是与萧错私交甚密之人。
再说了,成为驸马爷,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事儿?
都像韩越霖一样还好,他是先建功立业在朝堂站稳脚跟再尚公主,别人与他的情形不同。做了驸马爷之后,多数情形是得个殊荣而无实权,想要家族扬眉吐气,大抵要指望下一辈人。
崔振哪有耐心等那么久。
而最关键的是……裴羽总觉得皇后的态度透着蹊跷,那意味的兴许就是舞阳公主请求赐婚一事有蹊跷。
她都看得出,崔振又怎么看不出。
要是看不出就好了,那就证明他是个没脑子的,萧错固然会因为看错人恼火一阵子,却再不需要忌惮崔家。
崔振上前行礼。
皇帝问道:“你意下如何?”
崔振道:“微臣惶恐。”
皇帝哂笑,“有话直说。”
“微臣与舞阳公主有缘无分,不论今日之事是真是假,都不能作数。”
“嗯,这又怎么说?”
崔振解释道:“微臣如今无心娶妻,不觉得与舞阳公主有缘,如何都不能答应。”
“原来如此。”皇帝颔首一笑,看向舞阳公主,“你也听到了,这般的姻缘,不可强求。再说了,你们的八字不合——朕方才算了算,本就不能成。”
三言两语,便驳回了舞阳公主的请求。
舞阳公主沉默许久,再度语出惊人:“既然如此,臣妹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皇兄成全。”
“说来听听。”
“臣妹此生只想嫁一人,若是不能如愿,亦会遵从皇兄吩咐,不会暗中请人周旋,只求余生落得个清净自在——终身不嫁。若是皇兄不肯成全,那么,不妨将臣妹发落到寺庙清修,为皇兄、皇嫂、母后、大皇子日夜祈福。”
“……”皇帝语凝,定定地凝望着舞阳公主。
全场默然。
崔夫人与崔俪娘、崔容娘神色变幻不定,焦虑、恼恨、遗憾俱在。
邀宠记 第72节
崔振却已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向上行礼告退,转身之际,深凝了舞阳公主一眼。
他不能不仔细看看这个平白无故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上的女子。
一见钟情?鬼才信。
她一定是为着谁才这么做的,如今注定了求而不得,才在这样的日子来这么一出,摆他一道,且能得到个长久的清净——余生都为那个人甘之如饴地守着寂寥。
皇帝思忖多时,对舞阳公主道:“关乎一生的大事,不可意气用事。你先行回宫,静下心来思忖,三日后朕再与你细说此事。”
舞阳公主沉了片刻,低声称是,继而辞了太后、皇后,转身离开大殿,目不斜视地离开众人的视线,面上是一派坚清决绝。
**
回府的路上,裴羽一直思忖着舞阳公主那件事,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她将手送到身边人的掌中,瞧他正敛目沉思,轻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舞阳公主的事情不对劲?”
“嗯?”萧错回过神来,目光中有着不解,“我斟酌那些做什么?”
“……”裴羽真是服气了,“那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下午的一局棋,不该是和棋,却成了和棋。”
“……”裴羽无奈地叹一口气,也是在这瞬间,上午舞阳公主望向他与崔振那一幕浮现在脑海,再想到请求赐婚时的那些蹊跷……她转头望着这个对这类事已不是没心没肺可言的夫君,“舞阳公主真正的意中人……是你吧?”
☆、第61章 #·050·050¥
061
萧错愈发不解,“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么?”裴羽将自己察觉到的细枝末节讲给他听,“除了你,还能是谁?”
“你这未免有些想当然了。”萧错笑起来,“我自年少时便在皇上身边当差,你知道吧?”
裴羽点头,知道他这是有意跟自己细说,认真地看住他。
“这些年能见到昭华长公主和舞阳公主的时候不少,比起寻常女子,跟她们算得熟稔。”萧错笑着拍了拍她的面颊,“真如你所想,舞阳公主又比你年纪稍长,何需待到今日才请太后赐婚。”
“哦……是啊。”裴羽恍悟。她与萧错的亲事,是去年冬日提及。就算抛开别的因素,舞阳公主若是钟情萧错,在当时就该争取一下,让萧错多一个选择。假如那样做过,对于熟人之间发生过的事,萧错不可能全无印象。
到了今时今日,他便是不跟她说原由,也一定会提醒她遇到舞阳公主时谨慎些。他对这类事情就算再没心没肺,也会明白女子之间不乏争风吃醋的情形。
她有点儿窘,“我是觉得,舞阳公主是有意让崔四公子在这种场合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甚至想让他抗赐婚旨获罪,而你与崔四公子的仇怨最深,在此事上算是获益最大,便想当然了。”
萧错微笑,“舞阳公主也这么看么?她久居深宫,没人跟她细说这些。”
没错。不要说舞阳公主,就算是她,也是在嫁进萧府到今日才知道,他与崔家的过节、仇怨,已到了无可化解的地步。如阮夫人那些知情的人,怕也只会在她面前说道说道,不会自找麻烦与外人提及。
“那我可真是错得离谱了。”裴羽愈发窘迫,索性依偎到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膛。
萧错笑着拍拍她的背,“这多正常,符合你夫君的名字。”
裴羽被他引得笑了起来,继而反思:“我也是钻了牛角尖,与崔四公子有关的事情,你怎么可能不上心。”他所留意到的细节,怕是比她还多。
“当局者迷。”萧错对这类话题真没兴趣,“说点儿别的。”
“哪有心情说别的?”裴羽抬脸看着他,“你得告诉我,依你看,舞阳公主看中的到底是谁?”
“我怎么知道。再说了,别人的事,不管。”萧错做了甩手掌柜的。
“可你心里总该有个猜测吧?”裴羽扯着他的领口道,“跟我说说又怎么了?”
萧错凑到她耳畔,轻轻吹着气,语声很低:“告诉你也行,好好儿贿赂我一下。”
**
曲终人散之后,皇帝抱着云斐去了慈宁宫,陪太后说话。
皇后则将舞阳公主唤到面前,和声询问:“你今日是怎么回事?若我和皇上不晓得你心系何人,若崔振又是目光短浅之人,你倒是跟我说说,要如何收场?”
舞阳公主微垂了头,“那我自然要嫁给崔振。”
“这又是何苦来的?”皇后抿了抿唇,看着眼前人直犯愁。
舞阳公主的头垂得更低,讷讷地道:“他……已经有了意中人,来年春日便要定亲了。”
“当真?”
“当真。”舞阳公主回道,“他当面与我说的。”
“这是几时的事?”皇后目露困惑,“我怎么没听说?”
“眼下张夫人不是还在家思过么?没法子张罗此事。张国公总不好跟嫂嫂说这些。至于别人,嫂嫂见了,一向无话可说的。”舞阳公主低声解释给皇后听,“我前两日去过他家里一趟,当面问他,亲事可有眉目,嗯……”她怯怯地看了皇后一眼,“我拿嫂嫂扯了个谎,说你有意给他选个良配,他一听就急了,说那可不行,他早就有了两情相悦的人,前几个月已跟家里说了,双亲也赞成,眼下家里乱糟糟的才没急着定亲。要是这样的话,过完年他就请双亲张罗此事,一再求我跟嫂嫂说清楚这件事。”
“胆子倒是不小,竟拿我说事。他也是,居然就信了。”皇后哭笑不得的,随后指了指身边的座椅,“坐过来说话。”
“多谢嫂嫂不怪罪。”舞阳公主行礼谢恩之后,在皇后近前落座。
“嗯,我明白了。”皇后摸了摸下巴,“人家日后要过琴瑟和鸣的日子,你就要破罐破摔。这怎么看都像是在跟谁赌气。”
舞阳公主忙道:“没有。我不是赌气,只是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没了盼头。既然如此,不如帮他的家族做点儿什么。我一向不喜崔家那姐妹两个。”
皇后险些笑出来,“哦,你看她们不顺眼,索性就嫁过去当她们的嫂嫂,拿捏着她们?”她拍拍舞阳的脸,“稀奇古怪的事情我见得多了,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傻姑娘。”
“也不单单是为这个。”舞阳公主知道,天大的事到了皇后眼中,都是微不足道的可以拿来说笑的小事,心绪不自主地敞亮了些,和声道出自己的心思,“他们家与崔家的过节那么深,都闹到了明面上,听说崔振又是个厉害的人物——我要是嫁了他,皇兄不就有理由不给他官职了么?——都已经是驸马爷了,还想怎样?反正我往后的岁月百无聊赖,闲着也是闲着,便是赐婚之事成真,嫁过去谁还能给我气受不成?”
“哪里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皇后对这个小姑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你根本不了解崔振那种人的脾性,不要说你根本不可能如愿,便是能够如愿,也休想全身而退。”她拍了拍舞阳的肩头,“你充其量是机灵些的小绵羊,他崔振可是嗜血的狼,如何能被你算计了去?这件事到此为止。”
舞阳公主颓然,“皇兄不同意,我还能怎样?”顿了顿,又怯怯地问道,“我的话已经说出去了,真的不觉得嫁人有什么意思——嫂嫂,您帮我跟皇兄说说,好不好?”
“你才多大?”皇后婉言劝道,“正是豆蔻年华,这么早就定下一辈子的路,未免太早了些。”说着话,想到了因何而起,“难不成,你还怕皇上把你扔出去和亲或是与封疆大吏结亲?”
舞阳公主沉默片刻,诚实地点头,“怕,怕得要死。我不想离开京城。”她与皇帝并非一母同胞,情分并不深。不为此,她不会到今日才与皇后坐下来说体己话。
皇后轻轻地笑出声来,“这种话可别皇上听到,他听了一定会火冒三丈。他要是那种人,今日就二话不说下旨赐婚了。”又安抚道,“你要是信得过我,便一如既往地过日子,姻缘随你的心思。万一遇见更好更合适的人呢?只要你不情愿,我就尽力帮你周旋,不会勉强你。如此可好?”
“我的话已经当众说出去了,谁还会愿意娶我?”换个心狠的、冷血的帝王,一定会利用情分浅薄的皇妹和亲或是安抚封疆大吏。她对皇帝的畏惧更多,并不是很了解他到底是怎样的人。相反,对皇后倒算得了解。
皇后索性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啊,你的话已经说出去了,轻易不会有人求娶。不出年节,这件事就会传到边疆。你这也算是一举扬名天下了。”
几句话说得舞阳公主红了脸。用这种事扬名,大周历朝历代只她一个。
皇后继续道:“已经如此,谁要是还想娶你,便是存着别的心思。怎么样的男子,能够不在意枕边人心里惦记着别人?这是傻子都看得出的事儿,皇上要是应允了那种人,等同于把你送到了火坑。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在意你的安危,也要在意闲杂人等那张嘴——为这种事让人戳一辈子脊梁骨,你还不如捅他一刀。”
倒也是。不管怎样,她在人眼里,都是皇室里的金枝玉叶,皇帝犯不着为了她的事儿损了颜面。
“等过个三二年,人们淡忘了这件事,到时候你就真的长大了,随心随缘行事就好。”皇后这才说出自己的心思,“眼下别急着把话说满,好端端地何必跟自己过意不去?日子说慢也慢,说快也快,凡事耐心等一等,不要做那种可能耽误自己一辈子的决定。”
舞阳公主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我听嫂嫂的。”她这位嫂嫂,是言出必行之人,且是凡事都偏向着女子,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定能给她一份安稳。
“这就好。”皇后放下心来,打趣道,“你说你这是图个什么?那边根本不知道你的心思。”
说起这个,舞阳公主沮丧至极,“我……以为皇兄会赐婚、崔四公子会抗旨,谁承想,他们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
“自然,不让那边知晓这一点做得对。”打趣之后,皇后出言夸奖小姑子,“这类事,不说到明面上,对彼此都好。说实在的,这种人情,有骨气的人都不稀罕,甚而根本就视为负担,对你敬而远之。”
舞阳公主连连点头,“我晓得,绝不会跟别人说起的。”
**
崔家几个人回到府中。
在垂花门外,崔振下了马车,不准备进内宅了,对崔耀祖、崔夫人行礼道:“爹、娘,我还有些事,先回房了。”
崔耀祖笑着颔首,“去吧。”
崔夫人则是嘴角翕翕,欲言又止。
崔容娘忍不住了,没好气地问道:“四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在宫里为何要推掉那样好的一桩姻缘?你要是有意中人也罢了,不是没有么?”
崔振投去冷冷一瞥,“滚。”说着,他看向崔夫人,“您赶紧把这两个蠢货的亲事定下,尽早打发出去。看到她们我这手心就痒痒。”语毕转身,步履如风地离开。
崔夫人瞠目结舌。
崔俪娘和崔容娘险些背过气去。
崔耀祖缓步走上垂花门的石阶,对身后母女三个甩下一句:“你们知道什么?眼光未免太短浅了些。”
崔振回到自己的房里,歪在大炕上思忖着宫宴上的事情。
舞阳公主是自作主张,还是受人唆使?
皇帝、皇后分明是不赞同她的率性而为。
萧错、张放不屑于动这种歪心思捉弄人,家里的人也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
昭华长公主、韩越霖,也是骨子里清冷、傲气的人。
楚王妃与晋王妃,在皇后面前犹如见到猫的老鼠,除非过够了安生日子,才会做这种惹皇后嫌恶的事。
皇后的母族江家?更不可能。除了皇后的伯父江式庾、皇后的弟弟江予莫,别人连进宫的时候都很少。江式庾如今在朝堂始终是保持中立跟谁都保持一定距离的立场,江予莫这两年一直在丰台大营、西山大营历练,都不会闲到这个地步——与舞阳公主算是没有往来。
只有这些人有资格唆使舞阳,又是都能够排除在外的。
那就是舞阳自作主张。到此刻,崔振已经完全笃定这一点。
可她为何要做这种里子面子都落不到好处的事儿呢?
崔振将自己放在局外人的位置斟酌此事。
局外人不外乎是认定两个结果:皇帝赐婚,他当场领旨谢恩,或是当场抗旨获罪。
他怎么样都落不到好处。
他落不到好处,在外人看来,谁受益最大?
或者也可以说,在外人看来,眼下崔家与谁的恩怨最深?
舞阳看待此事的态度,与外人的态度不会有大的偏差。她只是一个住在深宫里的女孩子,如今宫里的规矩大,没人会闲得与她细说他和萧错的仇怨。
明白了。
她是为了张家的人摆了他一道,只是没得逞。
再想到她那句终身不嫁,又让他确定,她的意中人是张放膝下的儿子。
张旭尧是长子,年初定了亲事。
张旭鹏是次子,倒是还没定亲,但不代表张家没物色好人选。
算了,她中意的是哪个并不重要,作妖也只能有这一次。
邀宠记 第73节
一个小女孩子,他理清楚原由就得了,犯不着跟她较真儿。
不出意外的话,明日起就会有人上门说项。在那杆子闲人看来,他今日算是当场驳了皇家的颜面,而皇帝并不计较,意味的是对崔家的倚重,这样一来,当然要设法与崔家结亲。
这一点是真的太烦人。
娶妻成家?
他弯了弯唇,笑意透着寂寥。
算了,这种娶妻成家开枝散叶的事儿,还是让老五来做吧。
这样一想,他反倒有点儿感谢舞阳公主了——女方反过头来提亲,家里完全可以看着给老五定下一桩亲事,那种人家,不会介意退而求其次。
再者,那两个惹祸精虽然蠢得要命,总有人家肯要,会凑热闹上门提亲。
得快些把她们打发出去,让他回到府中心里痛快些。
**
裴羽和萧错回到正房,如意和吉祥齐齐迎上来撒娇。吉祥的情绪很矛盾,一面兴高采烈地在萧错身上留下它的爪子印儿,一面带着情绪哼哼唧唧,大抵是在怪他出门时没带上它吧?
夫妻两个哄了它们好一阵子,看着它们回窝里睡下才进到室内。
累了一整日,裴羽歇下之际直嘀咕:“真累人。”
“娇气。”萧错打趣道。
“就这样儿了。”裴羽拱到他怀里,“快哄哄我,要早点儿睡。”
“嗯。”
她打个呵欠,闭上眼睛,心里却还是在琢磨舞阳公主的事儿。萧错已经将自己的猜测讲给她听,她因此晓得,舞阳公主的意中人是张旭鹏。
张旭尧那边是不需考虑的,就和舞阳公主没可能惦记他一样,要做什么,是在张旭尧定亲前后,没道理等到现在。
“你说,张家知道么?”裴羽问道。
“不知道。”萧错道,“要是知道的话,就没今日这一出了。谁稀罕要一个女孩子帮忙给崔家使绊子。”
“不知道更好,省得以后见面不自在,近了不妥,远了也不妥。”裴羽又问,“崔四公子往后不会为难舞阳公主吧?”
“不会。谁会为难一个女孩子。”
裴羽想了想,笑起来,“在你们这种人心里,女子是怎样的位置呢?”
“太讨人嫌的,就安排个再不能张牙舞爪的去处;寻常的,敬而远之,有点儿小过失也无妨;至于身边的——”他语调变得很缓慢,“要供着、哄着、逗着、欺负着……”
末尾三个字,另有深意,他当即示范给她看。
“我都要散架了……”她有气无力地抱怨。
“那你自己选个时间,是早间把我吵醒之后,还是入睡之前?”
“少来。”她又气又笑,“我选哪个都一样,哪天早间你闲着了?”
“中旬不就闲了好几天么?”
“你还真好意思说。”她的小日子是中旬来。
他轻轻地笑着,“跟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道,“等过年的时候,事情更多,到时候我总不能再累着你。可同样的,你就不怕我忍出病来?”
“那……好吧。不跟你算这种帐了。”
……
她环着他,感受着他身形时缓时急的起伏,感受着他在这种时刻的温柔或强势,感受着自己自起初的不适到叫人恼又叫人贪恋的感触蔓延到四肢百骸,慢慢地不自觉地迎合、给予,直至情到最浓时。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
一早,萧错虽然有些不忍心,还是唤醒了裴羽。
她早间一定要按时起身,若是晚了,一整日看到他都没好气。
裴羽挣扎着醒来,拥着被子,问清楚时辰,便没当即起身,循例小小的赖会儿床。见他已穿戴齐整,问道:“要出门?”
“嗯。岳父让我过去一趟,说说话。用完早饭就去。”萧错交代完去向,问道,“要不要帮你带什么东西回去?”
“不用,该送的全送过去了。”
萧错坐到床边,跟她闲闲地说着话,这样她的睡意能消散得快一些。
裴羽说起崔家的事,“崔家从今日起,就要热闹起来了吧?”
“这是自然。”
“那么,崔大人、崔夫人会不会做主给四儿子定亲?哪家的门第最适合与崔家结亲呢?”
“崔家老四的亲事,谁都不能做主。要是结亲,只能是老五和那两个女子。”
“这话怎么说?”裴羽有了兴趣,拥着被子坐起来,“虽然他自己说无心娶妻,可如果是父母之命,他还能也不遵从么?”
“关心这种事做什么?”萧错笑道,“有这闲情,不如提早给你几个哥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
裴羽侧头审视着他的神色,“你肯定知道点儿什么。”
萧错见她是笃定的态度,无奈地笑了笑,又怕她想到别处去,误会自己连这种事都关心,只好接话:“无意间听人说的,不知真假。这件事不重要,横竖都不会有结果,与你这个年纪的人无关。你知道反而没好处。”
因着末一句,裴羽立刻敛起了好奇心,“那好吧,不为难你了。”
“真懂事。”萧错搂住她,亲了她的唇一下,“快穿衣服。”
“嗯。”
用过早膳,如意、吉祥跟着萧错去了裴府。
二十七、二十八这两日,崔家一如以往的热闹,门前车水马龙,登门之人更多。
二十九的上午,裴羽听清风说,崔家五公子和大小姐、二小姐的亲事定了下来。
“这么快?”裴羽讶然,三两日的时间哪儿够定下三桩亲事?正常来讲,应该是在年前铺垫一番,春节期间趁着相互拜年走动的机会相看一番,最早也要到二月才能有结果。
清风笑道:“是崔四公子的意思,可不就这么快。”
裴羽打量着他含着点儿幸灾乐祸的笑容,心知那三桩亲事起码得有一两桩于崔家没什么好处,连忙道:“快跟我说说,都是哪一家?”她最关心的是崔家姐妹两个。她们要是嫁得好,于萧府和张府的女子都没好处,最好是嫁入低一些的门第,再没四处招摇的资格,要么就嫁的远远的,再不需时不时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更这些吧,晚点儿送前几章的积分~
晚安(づ ̄ 3 ̄)づ
☆、第62章 006(^o^)/~
062
清风称是,将听到的崔家是非娓娓道来:
与崔毅定亲的,是兴国公杨家嫡长女。
崔俪娘要嫁的,是都察院司狱翟明;崔容娘要嫁的,是顺天府检校曾科。
这两个人,都受过崔振的恩惠,出身寒微。
裴羽想了想大周官职品级,得知翟明是九品,曾科则是未入流。
这样的结果,着实在她意料之外。
料想大多数人都一样,委实想不到崔振会这样安排两个妹妹的婚事。
**
崔振坐在书房的醉翁椅上,缓声吩咐亲信如尘:“等会儿去知会老爷,老五二月初六娶妻,俪娘二月十八出嫁,容娘二月二十六。杨家与翟明、曾科都无异议。三哥的病,如何都要拖延到三月。”语声顿了顿,声音变得轻缓飘忽,“一年之初,总不能以丧事开头。”
如尘低声称是,迟疑地道:“可是,夫人对两位小姐的亲事颇有微词,一直在房里垂泪。”
“随她去。”崔振牵了牵唇,笑容有点儿讽刺。满京城转着圈儿丢人现眼的蠢货,他没把人打发到边关已是仁慈。或许做父母的都是一样,便是明知儿女有不足之处,但还是相信他们是人中龙凤。他可以理解,却无法为此迁就。
主仆两个说话的时候,崔毅和崔俪娘、崔容娘正快步而来。
崔毅神色茫然。
姐妹两个则是脸色煞白,强撑着才没气得周身发抖。
前天她们听说,崔振要做主她们的婚事,当下就急了,找到他面前,说哪一家有这种道理,父母健在,如何轮得到你左右妹妹的婚事。
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就说,是父亲要他代劳。
她们知道,若是去问父亲,父亲一定与他口风一致,便又说,各自已有意中人,不会随随便便嫁给那些个凡夫俗子。
崔振就问她们分别中意谁。
她们能有什么法子?只得如实相告。知道若是不说的话,他就会独断专行,把她们之前的话当耳旁风。
崔俪娘看中的人是简让,崔容娘看中的是国舅江予莫。
崔振即刻命崔府的幕僚去两个人面前询问,她们怕他捣鬼,吩咐一名小厮随行。
那两个男子当即给了答复:
简让说:“天下未嫁的女子,不是还没死绝么?”继而不耐烦地摆一摆手,说声滚。
江予莫说:“人前丑态百出的女子,白给一车我都不要。”末了讽刺地弯了弯唇,说了句荒谬。
就是这么简单,两男子将她们的心意踩在了脚底下践踏。
她们羞愤至极,先是埋怨崔府的幕僚不会说话,继而便开始怨恨两个男子不知好歹。
崔振毫无家族被人驳了面子的不悦,三下五除二地定下了崔毅与杨氏女的亲事。
她们那时就预感不妙,连忙转头去求母亲,让她如何都要劝阻那个疯子似的四哥拿她们的婚事乱来。
母亲答应了。
今日看来,答应了也没用。
母亲自昨晚就称身体不适,免了晨昏定省,连她们的面儿都不见。方才,她们是从下人口中得知,各自的婚事已经定下,男方已先后脚前来下定。
得知那两个人的品级之后,她们把崔振杀了的心都有了。
人都说七品已是芝麻官,可他崔振呢?给她们找的是九品、未入流的货色!
这是有多恨她们?!
邀宠记 第74节
但是,终究是怕他翻脸无情责罚她们,便去了崔毅房里哭诉。
崔毅自从当街被张旭鹏打伤之后,一直满心不甘、沮丧,对家里的事并不上心,听说了自己的亲事之后,虽然惊讶,却从善如流,一句“知道了”了事。对于两个妹妹的事情,根本没留意。听得她们当面说完,有些难以置信,便遂了她们的心思,带她们来问个清楚。
兄妹三个走进崔振的书房。
崔振对如尘轻一摆手。
如尘躬身退出。
崔毅走到崔振面前,问道:“四哥,俪娘、容娘的婚事,真的定下了?真是翟明、曾科?”
崔振颔首。
“这……”崔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嘴角翕翕片刻,才讷讷地道,“不妥吧?若是大哥、三哥依然康健,他们不会赞成的。”
崔振言辞透着冷酷:“他们若是与我心思相同,便不会有今时的生不如死。”
“……”崔毅沉默下去。不是无话可说了,而是不敢说。
崔俪娘与崔容娘却已快气疯了,这一次,怒意压过了所有的情绪,再不是往日里动辄落泪叫委屈的做派。
两姐妹冲到崔振面前,两双手如雨点般捶打在他肩头、胸膛。
“你究竟是我们的四哥,还是我们的仇人?!”
“你怎么能这样害我们?!”
醉翁椅随着她们的举动,晃动的频率完全乱掉。
崔振不为所动,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你们可要当心。比亲事更惨的,是你们逃婚,跑去寺里落发清修。”
姐妹两个的手僵住了。再怎么愤怒,她们也知道,他做得出。
崔俪娘显得僵滞的身形后退两步,怒极之下,一些不曾放在心里的往事没有缘由的浮现在心头,她脑中灵光一闪,望着崔振的眼神闪过几分释然,之后便是更深的怨毒之色。
崔容娘却已完全崩溃,掩面大哭起来。
“你……”崔俪娘的手缓缓抬起,指着崔振,“你的确是恨我们,不光我们,还有娘和大哥……我终于明白了。你是为了那个贱货……”说到这儿,她语声倏然顿住。不是说不下去了,是被崔振倏然变得冷酷、森寒的眼神吓得怔住。
“要记得,”崔振语气平静到了近乎麻木的地步,“方才的话你没说过,记得的事情不曾发生。不然,你会后悔来过这尘世、投胎到了崔家。”
只有完全下了狠心、笃定事情结果的时候,他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此刻,他的目光、气息,已因心头的暴躁不自觉地流露出杀气。
崔俪娘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犯了多大的错。她踩到了他的底线。
她面如土色,怔怔地点头。
两个人之间发生的这一幕,崔容娘毫无察觉,仍在大声哭泣。
崔振对崔俪娘抬手示意。
崔俪娘的动作如同牵线木偶:转到崔容娘身边,拉着妹妹,一步一步走出去。
崔毅惊疑不定地望着崔振,几次欲言又止。
崔振抬手整了整身上的锦袍,随即阖了眼睑,闭目养神。
醉翁椅继续悠然地轻轻摇晃着……
**
这日下午,由萧铮出手相助带到京城的吴晓慧的事情,终于有了下文。
当时,裴羽身在二夫人的房里,将自己做的小孩子的肚兜、衣物一样样拿给二夫人看。
二夫人满脸都是喜悦的笑容,端详着手里的大红色锦缎小袄,“这么小啊。”
“是啊。”裴羽笑着点头,“我这还是估算着时间,给孩子做的来年冬日穿的小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更小,真就是要大人看着一点点长大的。”
裴羽与诚哥儿十分亲近,二夫人很清楚,不难想见到这个做姑姑的在闺中的时候,是亲眼见证了诚哥儿自婴儿到孩童的成长过程,由此欣然道谢:“多谢大嫂了。”又叮嘱道,“日后可不要这么辛苦了,当心累坏了眼睛。”
“我晓得。”裴羽笑道,“日后想做什么样式的针线活,只管吩咐针线房去做。”
“这样再好不过。”
说话间,红梅来禀:“二夫人,五小姐来了。”
“请她进来。”二夫人吩咐之后,对裴羽解释道,“昨日她就差了丫鬟来传话,问我何时得空,我便让她今日过来,问问有什么事情。”
“这样啊。”裴羽便笑着起身,“你有客,我就不耽搁你了,改日再来找你说话。”
二夫人却拉住了她的手,“大嫂说的这是哪里话?我这儿不管谁登门,你都不需要回避。你便是不在场,事后我也要跟你絮叨的。快坐下,总这样见外,我可就要哭一鼻子了。”
裴羽点了点二夫人的额头,“你可真是的,知道我最怕你不高兴,偏要这样吓唬我。”
二夫人索性顺着她的话笑道:“这不是在我娘那儿尝到的甜头太多了么?”
裴羽轻笑出声,便重新落座。待得双眼通红的吴晓慧进门,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是身形高挑、容颜分外娇柔的女子,与崔容娘的容貌属于同个类型。此刻神色悲戚,更添几分柔弱之感。
见吴晓慧是这般出众的样貌,裴羽也就不难明白,保定总兵何以与一个小县官结亲——在总兵之下、县令之上的官员繁多,有庶女的必然不在少数。吴晓慧若是样貌、资质寻常,保定总兵大抵不会应下这门亲事——不要说品级低的官员膝下庶女,便是嫡女,也不知有多少人争着抢着送到他身边做继室。
有些男人对于女子的期许、认可,不过是一个色字。
反过头来,吴晓慧这边也是一样,若是资质样貌平庸,不会有勇气做出这等逃离家门的事情。
原因不过是不甘心。
裴羽想见的到,二夫人也是自最初就明白,不然也不会对闺中好友添了戒心,敬而远之。
吴晓慧走到妯娌两个落座的大炕前,双眼凝望着二夫人,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清妍,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唯请你帮我。”
清妍是二夫人的闺名。
“这是做什么?”二夫人急急地吩咐红梅、白梅,“还不快将人扶起来?”语声虽急,语气却只有意外,并无紧张、焦虑。
裴羽暗暗点头。
二夫人匆匆地看了裴羽一眼,抿唇一笑,透着些许无奈,转头对吴晓慧道:“我大嫂还在这儿呢,你这样的做派,也不怕把人吓着。”
吴晓慧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用力吸了吸鼻子,随后才显出不安的神色,向裴羽屈膝行礼,“见过济宁侯夫人。妾身方才不知夫人在此,心里又是焦虑惶惑至极,便乱了方寸,只望夫人勿怪。”
“不碍的。”裴羽微笑,颔首。
二夫人命人给吴晓慧搬了把椅子,等人落座之后才道:“出了什么事?”
吴晓慧便望向裴羽。
看起来像是顾忌裴羽在场不方便说话,可是那眼神,分明是存着打量、审视的意味。
裴羽牵了牵唇,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侧头看向她。
裴羽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二夫人予以感激的一笑,对吴晓慧道:“大嫂也不是外人,你的事情,她知道的不比我少。有什么难处你只管说,多个人就多条路。”
吴晓慧连忙起身道谢,再次落座之后,期期艾艾地道:“我实在是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总兵大人明年春日进京述职,娘家的人也已追踪到我的下落,父亲派人送来书信,说春节时便派人来京城发落我。到时候,他们双方怕是会联手整治我。暗卫的人,我有些日子没见到了,即便是见到,又能怎样呢?这件事到底与他们无关,他们才不会为这种事开罪官员,哪怕是地方官,有些麻烦也是能免则免。贵府三爷的确是一番好意,请了相熟的暗卫相助,但是……不是谁都似他一般古道热肠的。最要紧的是,暗卫……那都是些什么人?”
一番话透露的信息不少。同样的,漏洞也不少。
吴晓慧在拿暗卫说事。
如果裴羽不知道暗卫统领简让与萧错交好,真要对这番话半信半疑——寻常闺秀、命妇对暗卫的印象已不止糟糕、恶劣可言,因为没法子,那位暗卫统领逮谁得罪谁,口碑实在是很差。
可惜的是她知道,并且笃定,与萧错交好的人,既然肯出手,就不会敷衍了事。
吴县令能追踪到私逃出家的庶长女的下落?把京城、暗卫和锦衣卫都当什么了?
再说眼前,吴晓慧又把济宁侯府的两妯娌当什么了?
也是境遇逼人所致吧?人一旦过于茫然,自觉失了寄望,便会破罐破摔,或是急功近利。吴晓慧是属于后者。
念头在脑海飞逝而过,裴羽对吴晓慧道:“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一并说出来吧。我们完全了解了你的难处,才好帮你。”
吴晓慧对上裴羽清澈单纯的眼神、和煦的笑容,心头闪过窃喜,很庆幸今日这个巧合,她垂下头去,吞吞吐吐地道:“上次有暗卫见过妾身,还是询问我作何打算。我跟他们说……我的命是萧三爷救下来的,即便是做牛做马服侍他,也心甘情愿。暗卫比谁都清楚,我是如何到的京城……眼下,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二夫人心头一凉,继而苦笑。萧铮帮人险些帮出祸,对于没有实现告知萧错这一节,之前并不觉是错。他要是看到听到这些呢?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裴羽忽闪着大眼睛,又问,“可还有别的难处?”
“并无别的难处,只是眼下实在是迫在眉头。”吴晓慧站起身来,对裴羽跪了下去,“夫人若是体恤妾身的难处,还请给我一条出路。不然的话,再见到暗卫……我为着挣扎求生,怕是会胡言乱语一番。”
这就是赖上了,并且末一句含着威胁的意味。二夫人蹙眉,恼火不已。
裴羽却是不动声色,好脾气地道:“你说完了就好,接下来,听我说一说所思所想。”
“是。”
裴羽对二夫人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继而闲闲地望着吴晓慧:“吴小姐遇到了一些难处,来找我二弟妹求助,暗卫应该是了解你们的交情才不曾阻拦。你手里银钱不足,等会儿萧府会给你五两银子,拿着回去过个安生年吧。五两银子之于官宦之家,不算什么,于寻常百姓,却足够花费多日。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予鱼,待得来年,若有必要的话,二弟妹或可为五小姐找个谋生的营生。”
吴晓慧愕然。这位济宁侯夫人说的都是些什么?一字一句都与她方才的言语无关。
裴羽淡淡一笑,“我们府上三爷曾四处游历,回京途中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这一点,你去问暗卫便知。”她语声顿了顿,认真地询问吴晓慧,“你与他相熟,空口无凭可不行,有凭证么?”
吴晓慧张口结舌。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萧府连暗卫都不惧?真的不怕她与暗卫乱说话?她脑筋飞快转动着,“可是,二夫人曾去看过我几次——我刚回京她就去看过我了,最早的落脚处,也是萧府的别院。”
裴羽笑容里有些无奈,这无奈是因对方的执迷不悟而生,“还是那句话,凭据呢?”这一刻,她因为萧铮在事发之时不告知萧错而失望,亦因为萧铮看不出这女子是人心不足之辈而失望,笑容里便融入了几许心寒、嘲讽,“真是奇了,我只听说过有小人诋毁女子的名节,你却偏要诋毁男子的名誉。糊涂到了这等地步,也难怪会做出逃离家门的事情。”
“我自然有凭据。”吴晓慧垂眸思忖片刻,鼓足勇气,对上裴羽的视线,眼里有着破釜沉舟的坚决,“只是,我不会交给您看。”
“好啊。”裴羽没了耐心,“那你尽早拿给别人去看,送到官府也无妨。”继而唤甘蓝,“让她走。二夫人房里,不该有这种人。”
“是。”甘蓝应声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吴晓慧拎起来。
“清妍!”吴晓慧语气惊惶不定。
二夫人不说话。
等人走了,裴羽又吩咐水香,“快去告诉管家。”事情到底不是在她掌握之中,需得管家派人手盯紧吴晓慧。
“奴婢晓得。”水香匆匆而去。
裴羽起身到了满脸失望的二夫人面前,握了握她的手,“此事与你无关。三爷若是路见不平,救下的是我的闺中小姐妹,我也只能如你一般行事,但不会认为自己有错。”事态没有给二夫人做出选择的余地,这类事落到谁头上,都不能做到更好。
“嗯。”二夫人说不出更多的话,只是反手紧紧握了握裴羽的手。
“好好儿歇息。等侯爷回来,我会跟他提一提这件事,让他知会暗卫那边的人。”
“好。”
裴羽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回了正院。
邀宠记 第75节
二夫人歪在大炕上斟酌多时,吩咐红梅:“请三爷过来一趟。”
同一时间,萧错的马车到了府门前。
清风低声禀道:“崔四公子来了,帖子先送到了府里,这会儿似是算准了您回府的时辰,马车就在对面。”
萧错听了一笑,“请他到书房。”
“是。”
萧错在外院下了马车,去往书房院。
如意、吉祥一溜烟儿地跑向内宅去找裴羽。
片刻后,崔振缓步进到书房。
闲闲坐在书案后方的太师椅上的萧错抬手,“坐。何事?”
“旧事。”崔振牵唇一笑,落座后继续道,“为着一个故人,来找你谈一笔买卖。”
他们之间所谓的买卖,只关乎人命。
萧错亲手斟了两杯茶,将一杯送到崔振手边,“乐意之至,只是,要看我能否获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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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0919·006〔^o^〕/
063
崔振端起茶盏,闻香后啜了一口,眉宇愈发舒缓,“一个人的性命,换取连氏一族安稳,划算吧?”
萧错扬眉,“什么人,能让你甘心做亏本儿的买卖?”
崔振轻笑出声,“明知故问,这就没意思了。”
萧错也笑,“没这一问,就是自以为是。”
崔振道:“我要的人,是梁彬。”
梁彬是梁冲生前最欣赏的一个堂弟。
“嗯。”萧错喝了一口茶,看住崔振,“他胆子太小,到我手里当日就吓傻了,这一点,你知道吧?”
“知道。”挚友的弟弟,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要带回身边,好生照顾。
“那行,的确有赚头,答应你了。”萧错端着茶杯站起身,指一指窗下茶几上的棋盘,“棋局上细说?”
“行啊。”崔振起身,问,“只有好茶,没有好酒待客?”
“有酒,只是不能作陪。”萧错唤小厮进门,“温一壶陈年梨花白。”
崔振打趣道:“寻常不喝酒的人,看着就没意思。”
“没有值得借酒消愁亦或举杯庆贺的事情,不喝酒。”
“这倒是,不在两军阵前,什么酒都失了几分味道。”
两个人落座,一面收起残局上的黑白子,一面闲闲地说着话,每一句居然都是真心话。好对手的好处就在于,他兴许比你的挚友更了解并理解你。
崔振手里的棋子落在棋盘上,“这里是南疆。”继而又在对面落下一子,“这里是京城。过完大年,连玉杰便会赶赴京城,答谢你为他报仇的恩情。这一路上,我有十三次对他下手的机会,三五次可得手,一次可确保取他性命。你已帮过他一次,兴许已不在意他的生死,但是,他若死了,哭的是连琛、张放、皇后等人,笑的是崔家,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总不会乐得见到。”
“嗯。”萧错颔首,敛目思忖片刻,“闲着也是闲着,不妨来看看,你到底能得手几次。”
“好。”崔振抬手做个请的手势,“我也想有个准确的答案。”
**
萧铮到了东院,在厅堂见到二夫人,落座后问道:“二嫂唤我何事?”
二夫人见他神色郁郁寡欢,满心的火气就消散了大半,没了一张口就冷嘲热讽的冲动,语气和缓地道:“你救下的吴氏,还有印象吧?”
“自然记得。”
“方才她来过了。”二夫人心念一转,眼神狡黠地看着萧铮,把吴晓慧的一些话复述一遍,末了道,“她想到你身边服侍你呢。”
“什么?”萧铮愕然,继而分析此事,道,“不是有暗卫介入了么?她痴心妄想罢了,不需当真。”
“这我自然也明白。”二夫人笑微微地道,“可是,我总要问问你啊。你英雄救美,万一对她存着什么心思呢?这事情若是不管不顾地回绝了她,而你又有意,那我不是做了棒打鸳鸯的坏事么?”
萧铮蹙眉,“怎么可能呢?我就是顺手管了管闲事。”抬眼对上二夫人含着揶揄的笑颜,再仔细斟酌一番,语气黯哑地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办得不妥,该及时知会大哥。偏生那时自以为是,觉着大哥帮忙善后是该当的。何时见到大哥,我会跟他赔礼道歉。”
“你明白就好,我这也是多管闲事,觉着有必要跟你说说。”二夫人将裴羽当时的言语复述一遍,让他安心,随后换了话题,“这些日子可还好?要自己经营日子,打理庶务,可曾遇到难处?”
“……”萧铮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沉了片刻才道,“请管家指派了一个人,每日教我珠算、心算和如何看账册。幸亏大哥用的那些管事得力,对萧家忠心耿耿,不然……几日光景就乱套了。”
二夫人叹了口气,“你二哥也好不到哪儿去,焦头烂额的。”随即便有些幸灾乐祸,“该!早几年就该把你们分出来,以前一个个的不知好歹,分明是把自己的兄长当债主了,大事小情予取予求。”
萧铮低下头去,“……是,的确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二夫人见他是这个态度,反倒不好意思继续揶揄,便将话题岔开,说起了别的家务事,叮嘱他在年节里需要注意的一些事。
**
将近傍晚,崔振才离开萧府,萧错亲自送他到了府门外,两个人都是神采奕奕,眸子亮闪闪的,灿若星辰。
棋局里,两个人针对连玉杰进京途中可寻的突袭、暗杀机会设局、破局。最先只是摆出现状,客观地指出连玉杰防不胜防之处,以及崔振亲信会有的漏洞。随后两个人来了兴致,索性互换位置,设想自南疆赶至京城的人是萧错或崔振,另一方在途中根据地势设局。
小小棋盘上,杀机四伏。
而这正是让如今的他们能够兴奋、全神贯注的事情。
那些不可能遭遇的危险,能让他们观摩出对方在久不过招的日子里的变化。最值得享受的乐趣在于,这过程不亚于行军布阵。
是的,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崔振不会做出胜之不武的事情,他与萧错年纪相仿,连玉杰在他心里,只是个毛孩子,不值得他用这种方式取了性命。
并且最要紧的是,他和萧错除非被寻衅,否则绝不会主动出击以武力铲除对方的亲朋。那样的后果,是他们担负不起的。
你来我往地杀掉对方的亲朋,那还不如约定个日子,学着江湖人士逞匹夫之勇来一场决斗。
手染鲜血的岁月、行事百无禁忌的年纪早已远去,日后要走的路,是在权谋较量下分出个胜败,以朝堂百姓皆认可的原由扳倒对方,让对方双手空空。
那才是真正的报复,亦是真正的为官之道。
以梁彬、连玉杰说事,不过是崔振要寻回是表哥更是挚友的梁彬心里看重的人,好生照料。
萧错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可凡事总需要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平白无故的要人、送人,他们没这习惯。
**
萧错回到房里,裴羽把吴晓慧的事情告诉了他。
萧错颔首,轻描淡写地道:“晚间我让人知会简让一声,把人看紧,实在不知好歹,就打发掉。”
“能打发到何处呢?”裴羽对这一点有些犯愁,“罚的轻了是后患,罚的重了又不妥。”
萧错淡然一笑,“我一向觉得,寺庙是个好去处。虽然不信佛,但府里一直给一些寺庙送香火钱。”
“……你看着办吧。”裴羽也想不出比这更稳妥的法子。进到寺庙的人,便要了却尘缘,再不可与人说起前尘事,便是有脸说,寺里也不会容着。反过头来想,把人安置到别处,都不能堵住吴晓慧的嘴,她要是逢人就说萧铮的是非,总是麻烦得很。
“你别管这些。”萧错拍拍她的脸,交代道,“我要去外面赴宴,等会儿就得出门。”
“哦,那我帮你换身衣服。”裴羽随他到净房更衣,一面帮他褪下锦袍,一面道,“崔四公子来过?”
“嗯。”
裴羽抬眼端详着他,“你好像特别——高兴的样子?打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也不能说是高兴,是他整个人精神焕发的,与平日清冷的样子差别太大。
“跟他下了几盘棋。”
裴羽抚了抚他眼角,嘟了嘟嘴,很郁闷地道:“你从来都没为我这样过。”
“你这是——”萧错一时间还真想不出妥帖的词儿。
“我妒忌了,怎么着吧?”裴羽把他脱下来的锦袍扔到一旁的椅子上,没好气地给他解开中衣的系带。
萧错朗声笑起来,捧住她的脸,“你这说话没心没肺的毛病,几时能改?不知情的会误会。”这小东西怀疑他是断袖的话,他大概二十年之后都会记得。
“我管你误会不误会。”裴羽剜了他一眼,“我没误会你就很大度了。”她又不是跟谁说话都不长脑子的。
萧错失笑,“这才多久没见着,我们家笨兔子就长出息了。”
“横竖你就是个千年道行的狐狸精,我甘拜下风,只好逞一逞口舌之快。”裴羽又剜了他一眼,随后看住他坚实的胸膛,“侯爷,你知不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的?”
之后,她毫不客气地咬了他一口。
这混账男人,总说她是笨兔子,那好,她勉强承认一次就是了。
“嗯,一点儿都不疼。”她那点儿力道,她那颗说得出办不到的心,所谓的咬,更像是用力些的吻。他抚着她修长的颈子,“这怎么像是变着法子诱惑人呢?”
裴羽想起他之前说过那句“等会儿就得出门”,抿了抿唇,展臂勾住他的脖子,唇则落到了他胸前一颗茱萸,用力吮着。
不让她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就诱惑了,勾引了,怎么着吧?
她腹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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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
萧错猛地吸进一口气,眸光一黯,“阿羽。”
“嗯。”裴羽应着,又踮起脚尖,咬了他锁骨处一口,末了抬眼对上他的深眸,眼神狡黠,一副“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有恃无恐的样子。
萧错低下头去,点了点她的唇,继而辗转吻住,气息炙热,吻得焦灼。修长的手指利落地挑开盘扣。
“嗳……”裴羽有点儿懵,语声含糊,断断续续地提醒他,“你……要出门……”
萧错却问道:“谁在外面服侍?”
裴羽不理他,试图把乱掉的衣服收拾整齐。
“木香!”萧错扬声唤道,心里并不确定,他记不住房里这些丫鬟的样子和名字。
邀宠记 第76节
“是!奴婢在!”木香紧张地高声应着,小跑着从寝室外走向净房,站在门里问道,“侯爷有何吩咐?”
蒙对了。萧错勾唇笑了笑。
裴羽气恼地看看他,又转头看看轻而薄的帘子,木香垂手而立的身影隐约可见。她屏住呼吸,掐了他的手心一下,继续忙着整理衣服。
萧错满心笑意,把她两只小手拢到她背后,一手钳制住,继而将人抵在墙壁上,嘴里则波澜不惊地吩咐道,“去知会益明,让他帮我把晚间的宴请推了,跟朱大人说,我忽感不适,过年时再赔礼回请他。没别的了,带着人退下。”
“是!”木香应声而去。
裴羽睁大眼睛,红唇微启,完全呆住了。他这是唱哪出呢?在外不是从来言出必行么?怎么能爽约呢?
“来,我们继续。”萧错啄了啄她的唇,打横把她抱起来,转向寝室。
裴羽在想,她这是引火烧身了吧?身形落到床上,她才能说话,“你——”
“偶尔破个例而已。”
“食言可不好。”
“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还有理了?”
“不说话。”他以吻封住她的唇,手落下去,肆意探寻。
她抽着气,觉出了他与平日不同,少了温柔,多了急切,轻轻扭动着,语声含糊地跟他商量,“你……快点儿……晚点儿去就行。”
“闭嘴。”他将彼此调整成想要的姿态,“忍着点儿。”
“……”
“我等不了了。”他说。
这情形下,是第一次,他要她迁就她一下。
“嗯。”她轻轻点头,随即便蹙眉轻哼一声。
过了一阵子,他才有条不紊起来。
某一个地方一再被碰触,带来异样的感觉。
感觉层层叠叠累积,到了即将让她失控的地步。
这种情形让她紧张,心弦紧绷,身形亦是。
“萧错。”她由依附改为抱紧他。
“嗯,我在。”他看着怀里紧蹙着柳眉、目光迷离的妻子,手势温柔地安抚她。
“……萧错……”裴羽无助地看着他,急促的气息间,身形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身形一滞,轻轻一颤,无从忽略她自内而外的变化。
委实是不可言喻的感受,让他在瞬间的惊喜恍然之后,热血沸腾,不可控制地冲动鲁莽起来,宛若全无自制力的少年。
那绵绵密密吮咬一般的感触,那般的生之愉悦,夺人魂魄。
这样的时刻,一切都不重要,他只想拥有怀里的女孩,给她慰藉,让彼此走至快乐的巅峰。
……
除夕,上午,萧错去了外院,应一些管事、小厮的提议,亲笔去写对联。
裴羽歪在大炕上,看着喜盈盈张贴春联儿的丫鬟、婆子。
她乏得厉害,到这会儿还是周身绵软,头脑晕晕乎乎,强打着精神才能敛去疲惫之色。
昨晚真是自讨苦吃,这会儿她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调|戏他三两下,被折腾到大半夜,图什么。
再也不做这种吃亏上当的事儿了。
清风来到正房传话:“夫人,侯爷有事找您商量,请您去书房一趟。”
裴羽一头雾水,披上大氅,去了外院书房。路上,听到此起彼伏的爆竹声。
书房里,长案上摆着大小不同的红纸,萧错还在给管事、小厮们春联。
“临时抱佛脚。”裴羽失笑,“怎么不早点儿跟你说呢?”
“谁说不是呢。”萧错忙里偷闲地打量她两眼,笑得有点儿坏,“累了?”
裴羽斜睨他一眼,不答话,反问道:“找我什么事?”
萧错用下巴点了点里间门口的方向,“没事,你去里边睡会儿。”
裴羽意外,“不妥吧?”
“午间用饭之前,没人来打扰——我不是找你商量事情么?”萧错柔声道,“听话,快去。晚间还要守岁,别强撑。”
“那——”裴羽听了他的解释,有点儿动心了,看着他写好的春联,又担心误了他的事——听他的意思,她在里间补觉的时候,不会让人进门,“那这些对联儿,要下午才给他们么?”
“嗯,他们是要拿回家去贴,早些给他们也没用——还不到回家的时候。”
“那还好。”裴羽放下心来,转身走出去几步,又折回到他身边,“还有个事儿要问你。晚间,我们不和二爷、二弟妹、三爷一起吃年夜饭么?”
“不用。”萧错停了笔,笑笑地看着她,“再不去睡,就帮我写对联儿。”
分明是不欲多谈,刻意岔开了话题。裴羽闻音知雅,笑着点头,“这就去。”语毕,握了握他的手。
“阿羽乖。”萧错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面颊,“别多想。往后多生几个孩子,年夜饭就热闹了。”
“……想得倒是远。”裴羽剜了他一眼,听着他清朗的笑声,进到里间补觉。
晚间,吃过年夜饭,萧错和裴羽打赏府里的下人——明日他们没空,要进宫朝贺。
裴羽特地给如意打了个漂亮的大红色络子,缀上一个簇新的小金铃,让它也沾点儿过年的喜气。
之后守岁,夫妻两个到丑时初刻歇下,一大早便相形进宫朝贺,回到府中之后,应承前来亲自登门拜年的人。
随后几日,萧错陪着裴羽回了趟娘家,又带着她到张府这种平日经常走动的门第拜年。
过了初六,裴羽总算能喘口气了,一张张大红洒金帖子纷沓而至,不少人家在正月里设宴,邀请她去。
能应下的门第她都应下来,之后想着,自己过几日也该在家里举办宴请。这种事也该礼尚往来。
她唤来几位管事妈妈,坐在一起商量着拟定菜单、请哪家戏班子之类的事。
正为此兴致勃勃地忙碌着,京城富贵圈里出了件大事,是水香告诉她的:
“是昨晚的事情,崔四公子与江夏王世子在一个小茶馆里打起来了。”
“……?”裴羽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用眼神表示惊讶。
水香笃定地点了点头,“听说是为了茶馆的老板娘,两个人大打出手,之后……”她脸色有点儿发白,“崔四公子手黑得紧,江夏王世子被打得动弹不得,在街头躺了一夜。”
“什么?”裴羽愕然,“晚间不是也有巡城的人么?况且这是春节啊,晚间也有不少行人吧?”
“人再多也没用。”水香解释道:“崔四公子就在不远处看着。”
“那……江夏王世子有没有性命之忧。”
“应该是——活得成。”水香吞吞吐吐地道,“一辈子的病根肯定是要落下了,现在晚间还是天寒地冻的。”
裴羽语凝,过了片刻才想到一件事,不由紧张地握住了水香的手,“侯爷知道这件事了吧?还有二爷。”
她听二夫人说过,江夏王世子与萧锐十分投契。
“知道了,侯爷和二爷都知道了。”水香见裴羽神色紧张,忙道,“二夫人现在有喜了,府里又是这个情形,二爷绝对不会乱来,您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裴羽一手托腮,陷入沉思。
为个女子大打出手,那可真不是崔振能做得出的事儿,除非那女子对他至关重要。
而且这事情实在是出得蹊跷,萧错说过,江夏王世子只是名誉不佳,但是人品尚可。所谓的名誉不佳,是那个人曾一度出入青楼,与几个地方的花魁总动得比较频繁,更过火的事情,没听说过。
怎么就把崔振惹怒到了这个地步的?百思不得其解。
水香给裴羽倒了杯茶,低声道:“夫人想知道原委么?要不要奴婢去打听打听?到外院问问清风,他不肯说的话,就派个机灵些的小丫鬟去那个小茶馆附近,听听附近的人怎么说。”随后赧然一笑,“其实是奴婢特别好奇,就想跟夫人讨这个差事。”
裴羽笑着点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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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
下午,水香来回话,神色透着点儿沮丧,“打听到的事情不多,不管是清风、益明,还是街头的百姓,都是一头雾水。”
裴羽就笑,“没事。”指了指身边的小杌子,“坐下说话。”
水香依言坐下,把所知的消息告诉裴羽:“那个小茶馆,是两年前开起来的,老板从未露过面,有人问过,只说老板病重,没法子下地见人。见过老板娘的人,都说是个大美人,根本就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自去年冬月起,江夏王世子常常去那里喝茶,有时候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老板娘说说话。
“昨日,崔四公子凑巧也去了茶馆。到底为何与江夏王世子起了冲突,没人晓得。
“后来,老板娘站在茶馆门口,看着崔四公子和江夏王世子,看了很久。今日茶馆没开门。”
老板娘在看的,应该是崔振吧?
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何渊源呢?
站在男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崔振做的大为不妥:他的官职还没着落,崔家正是需要广结人脉的时期,绝不该与藩王之子起这般严重的冲突。
根本没头绪可查的事情,那就算了,裴羽笑了笑,“不管这些了,过段日子兴许就会知道原由。”
同一时刻,简让来到萧府,到书房找萧错说话,落座后说道:“那位老板娘的底细,你可命人去查了?”
萧错反问:“茶馆的老板娘?”
“自然。”
萧错就笑,“我查她做什么。”
“你还真该查查。”简让笑道,“那位老板娘,就是当初的蓝氏。”
萧错微微扬眉,继而释然,“那就难怪了。”
“看这情形,崔老四分明是还没放下。”简让对此事有些感慨,“倒是没看出,他竟是个长情之人。”
萧错则问他:“你手里没事了?查这种事做什么?”
邀宠记 第77节
“这不是皇上要知道原由么?”简让也是无奈,“江夏王世子到底是他的堂弟,看得上看不上的,也得知道为什么被打成重伤吧?”
“也对。”
简让喝了口茶,不解地道:“崔振中意的女子,怎么会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做了茶楼的老板娘也罢了,还要抛头露面迎来送往。江夏王世子与女子说话又是没个轻重的,也难怪崔老四要发难。”
萧错笑微微地审视好友片刻,“长了一岁到底不一样,居然有点儿人情味儿了。”
简让斜睨他一眼,却只是一笑,“这事儿我还真想知道原委,只可惜,人手不足,有几个得空的,都在忙着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你得帮我。”
“做梦。”萧错言简意赅,“不管。”打死他都不会查崔振这种事情。
简让没辙地瞪了他一眼,“行,我自己查,不劳烦侯爷就是。等有了结果,您听一听就好。”
萧错笑起来,“有什么好查的?不外乎是崔家利欲熏心,不同意崔振娶个家道中落的女子。棒打鸳鸯之后,蓝氏的日子能好到哪儿去?”
“对啊,这事儿我还是从你手里看过的一份口供里得知的。”简让费力地思索着,“具体情形只记得几句,你快跟我说说。”
萧错与崔振在南疆交手最激烈的期间,手下抓获了几名崔振的亲信,其中有一个骨头软的,把崔振及崔家的公事私事都抖落了出来。
萧错为着简让能少费些工夫,便颔首一笑,道:“蓝氏祖上出过两位大学士,到了她父亲蓝陌那一辈,卷入了党争,站错了队,落得个丢官罢职的下场。日子过于清苦,蓝陌便以教书为生,他曾在崔府做过几年西席,教的正是崔振、崔毅。
“蓝陌四年前病故,蓝家只剩下了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崔振去南疆之前,请留在京城的家人照看着母女两个。后来,崔夫人到了崔耀祖的任上,跟崔振说,蓝家母女两个不知好歹,不辞而别。再往后,崔振连回京的机会都很少。”
说起来不过是几句的事儿,但不难想见一些情形。
“明白了。”简让听了,笑了笑,“眼下崔夫人遭报应了,崔振摆明了是没有娶妻的心思。”不然怎么会让崔毅先娶妻。
萧错提醒道:“清楚原委就得了,至于蓝氏如何到了这一步,你不要查。”
“我明白。”怎么样的男子,都不会愿意有人探寻自己情缘中的细枝末节。崔振与先前的闵侍郎不同,闵侍郎那些风流韵事,关乎的是一条条人命。而崔振与蓝氏,不过是此生中一段想起便黯然的伤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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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夫人脸色铁青地坐在厅堂里,望着神色漠然的四儿子,语声有些发抖:“你素来稳重,眼下这是怎么了?嗯?竟然做出了那样的糊涂事!”
崔振沉默以对。
“为了一个茶馆老板娘,竟把江夏王世子打成了那个样子!”崔夫人抬手抚了抚心口,“听太医院的人说,起码要躺个一年半载才能下地。等着弹劾你的言官,怕是早就写好了折子,只等皇上上朝时送上去。你倒是与我说说,到时候如何善后?”
崔振依旧沉默。沉默有时候是代表默认,有时候却代表打心底的不以为然。
崔夫人的手都有点儿发抖了,“那女子,我猜得出是哪个,心里也清楚,你一直在怪我当初没能成全你们。的确,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她语气哽咽起来,“可是,眼下你明知道,家里家外都指望着你,该明白身上担负着怎样的重任。不为此,我能由着你把俪娘、容娘随意发落给两个芝麻小官?况且什么事都会过去,眼下她已经嫁了人,你还为她惹祸上身又是何苦来的?”
“嫁了人?”崔振语气平静,“我等着她守寡那一日。”
“……”崔夫人气得霍然起身,额上青筋直跳,“你!你竟敢说这种话?!你这心思要是不收起来,休怪我把她逐出京城!”
崔振望向母亲,唇畔的笑容透着讽刺,“我等着。”
崔夫人身形晃了晃,跌坐回椅子上,沉了片刻,眼泪簌簌落下,颤声道:“你要是执迷不悟,做出那等沦为笑柄的事情,我就死给你看!”随后大声哭泣起来。
威逼不成,便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崔振有点儿意外,他从不知道,母亲原来也擅长这些。
他觉得吵,心里烦躁,起身踱步出门。
在他走后,崔夫人渐渐平静下来,命人唤来崔毅。
崔毅见母亲双眼红肿,心里清楚因何而起,便只是陪着笑宽慰,说些“过年时落泪不好”的话。
崔夫人紧紧抓住了崔毅的手,“你别跟我打岔,我要跟你说的是蓝氏那个贱人!”
崔毅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不明白女子之间一旦结怨,怎么连个好称呼都不肯给对方。
“去,去把她逐出京城。”崔夫人说着,眼神转为阴冷,“不,去把她除掉!这件事你若是不应,那,我今日就自尽给你看!横竖这个家也会被那个扫把星毁掉,我不如早些眼不见为净!”
崔毅愕然,凝视了母亲良久,随后缓缓摇头,后退两步,跪倒在地,“孩儿不孝,恕难从命。娘,您罚我吧,就算是把我逐出家门,我也无话可说。”
崔夫人的脸色变幻不定,许久,缓缓起身,走向里间,“好,好啊。你们真是我的好儿子……”语声未落,身形软软地倒了下去。
崔毅大惊,忙跑过去扶起崔夫人,一面唤人去请太医,一面忙着掐人中。
崔耀祖闻讯之后匆匆赶来,问清楚怎么回事之后,脸色阴沉不定。
崔毅站在父亲面前,满脸羞惭。他哪里知道母亲这次会生这么大的气,早知道的话,就先胡乱应下来,转头知会四哥就是了。
崔耀祖缓声道:“你娘的吩咐,你不听,那我的吩咐呢?你是不是也要当做耳旁风?”
崔毅的心头一沉,随后索性又跪了下去,“爹只管吩咐,能办的,孩儿一定照办,不能办的,唯有以死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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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耀祖冷眼看了小儿子片刻,笑了,“糊涂东西,想到哪儿去了?随我来。
崔毅心头一松,“是。”随着父亲到了外院说话。
崔耀祖说出自己的打算:“你去查查蓝氏的现状,切记,不要惊扰到她。看看她嫁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最好能与蓝氏分道扬镳。”
崔毅眼中迸射出惊喜的光芒,“爹,您这是——要成全四哥么?”
崔耀祖看着小儿子的眼神,又多了一丝愉悦。不管这个儿子有多冲动鲁莽,到底还是个看重手足情分的。兄弟齐心,家里的前景才有望变得更好。他颔首,“这是家里亏欠你四哥的。”
最想要的,往往是得不到的,慢慢成为执念。人大多如此。得到之后是何情形,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四儿子重情义,一旦认准了谁,便是一辈子的事儿。与其让他一生寂寞,不如放手成全。
内宅里,妻子和儿女做过的那些仗势欺人的事,他在事过之后才知道,对四儿子这几年与家人疏离的原由,心知肚明。
是为此,他在蓝氏的事情上,乐得送个顺水人情。
近来诸事不顺的缘故,妻子在气头上钻了牛角尖。她怎么就不想想,四儿子不忘旧情是一回事,如今的蓝氏肯不肯再与他有牵扯是另一回事。
书香门第里走出来的女子,骨子里都有着几分清冷、孤傲。即便是明知老四非她不娶,即便是她不曾嫁过人,也不会轻易答应嫁入崔府——明知道婆婆不喜,甚至带着儿女欺辱刁难过自己,嫁进门的日子怕是举步维艰。最要紧的是,那般女子的性情,绝不会允许自己为着一段姻缘便长期做低伏小,服侍着自己打心底反感的人。
是出于这些考虑,这一次,崔耀祖决定做个和稀泥的老好人,走一步看一步。
他唤崔毅到近前落座,仔细吩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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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王世子师庭迪卧在病床上昏睡着。
皇帝走到病床前,敛目打量,见对方脸上没有伤痕,只是脸色分外苍白。
打人不打脸,君子之道。
他俯身,隔着白绫衣,手势缓慢地抚过师庭逸四肢、肋骨关节。
良久,他轻轻吁出一口气,还好,并没有断了筋骨的硬伤。
崔家老四总算没完全失去理智。
师庭迪蹙着眉睁开眼睛,眼里的暴躁在看清面前人是皇帝之后,一点点消散,苦笑道:“不能起身请安,还请皇上恕罪。”心里却恨不得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一通:他都要疼死了,他还没轻没重地摸摸这儿摸摸那儿,这是人办得出的事儿?
“这还用你说?”皇帝一笑,在床边的椅子上落座,“放心,没有硬伤外伤,日后只需悉心调理内伤。”
师庭迪狐疑地看着他,“那我怎么会感觉全身筋骨都断掉了呢?”他想动一动,却是刚一用力就脸色发白,继而有气无力地道,“别宽慰我了,我这摆明了要成废人。”
“胡说。”皇帝笑道,“这打人讲究手法,更讲究下手的位置,便是只拣你一两个穴位发力打几下,你也要十天八天难受得厉害。”
“我姑且信着。”师庭迪懒得争辩这些,心里却道:看这样子,你和崔老四根本是一路货色,不光杀人不眨眼,打人根本就是酷吏的手法,一个个的就造孽吧,当心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皇帝转身唤崔鑫:“跟他说说,那女子是什么来路。”自己则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品茶。
崔鑫将蓝氏与崔振的渊源娓娓道来。
师庭迪听着直冒冷汗,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好不容易又寻到的合心意的美人儿,竟是崔振年少时的意中人。
怎么这么倒霉呢?
他看中的女子,都是名花有主,总是迟一步。
随后,他就想到了昨晚失去意识前看到的那一幕:身披玄色大氅的崔振立在他不远处,一直凝望着茶馆的方向,周身透着萧瑟。
他那时还奇怪,心说你个混账东西,这是什么态度?你快把我打死了,怎么显得比我还难过?随后就想,一定是看错了,脑子都被那厮打坏了。
“这次你实在是不走运。”皇帝和声道,“你我商量商量,这事儿就揭过去不提了吧?”
“……”师庭迪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不管怎么样,我也是你皇室宗亲吧?你这样的心思……我哭一鼻子的心都有了。”
皇帝哈哈一笑,“这也是为你好。把崔家的老四逼急了,他让你不明不白地死在京城怎么办?我总不能为了护着你,连朝政都放下吧?”
师庭迪听了直撇嘴。十个他,都换不了一个崔振——他还不知道皇帝那个德行?
只要是出色的武将,在皇帝眼里就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武将明争暗斗无妨,皇帝永远是装瞎子。但是,只要他青睐的武将与文官、闲官起了争端,便一定会偏向武将。
摊上这么个帝王,满朝的文官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敛起火气,决定还是面对现实的好,仔细思量一番,道:“我要在京城将养个一两年,痊愈如初之后才回去。”他回封地的日子,不过是看着父王每日里花天酒地,时不时迎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的进门。能把他闷死、气死。
“这是自然。”皇帝满口应下。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把这人当质子扣押起来了,也没坏处。
“再有,”师庭迪抿了抿唇,清了清嗓子,“我也老大不小的了,该成家娶妻了,你和皇后该抓紧给我赐婚了。”自己找总找不对,那就请他们帮帮忙吧。
“行啊。回头我和皇后都留心些,从倾慕你的女子之中选出个合你心意的。”
“那不行。”师庭迪立刻摇头,随即就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疼。
“你想怎样?”皇帝和颜悦色地道,“莫不是看中了谁?只要那女子情愿,我会尽快给你赐婚。”说着话起身,帮师庭迪翻身趴在床上,谨慎地把人安置好,继而坐在床边,抬手帮忙推拿颈部的穴位。
不需面对着皇帝看似和煦实则深沉的目光,师庭迪放松了不少,在皇帝的推拿之下,颈部的疼痛减轻。
纡尊降贵到了这地步,他愈发笃定,皇帝是决心要他息事宁人。
他期期艾艾地道:“我瞧着……张国公的次女也不错。皇上怎么看?”
“张旭颜?她不行。”皇帝毫不犹豫,“她要是肯嫁给你,除非翻了天。”心里想的是:她要是肯嫁你,我给你下跪敬茶。将门之女,不要说张旭颜,便是张国公,都抵死不肯把女儿嫁给师庭迪。
“唉——”师庭迪长长叹息,“那就过一阵子再说。眼前就看中了俩,一个是崔振的,一个是打死不嫁……”
皇帝失笑。他这堂弟,在大局上是个最让他省心的,遇到大是大非,一定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与皇后身边,不然,他这两年也不会纵着他得空就来京城吃喝玩乐。只有姻缘这一桩,叫人啼笑皆非,看中的不是名花有主的,便是看不上他的,要么就是地位相差太悬殊的——是江夏王宁可把他打死也不肯接受的女子,例如青楼里名噪一时的花魁、梨园中的名伶。稀里糊涂混到现在,依然是孤单一人,名声却是越来越差。
心念一转,他留意到了一件事,“‘一个是崔振的’,这话怎么说?蓝氏不是已经嫁人了么?”
“嫁不嫁人,还不就是她一句话的事儿?有没有那个人,是不是有名无实的姻缘,谁都说不准。”师庭迪如实道,“我观察她很久,怎么看她都不像是真成了婚的女子。可也没法子,总不能让她把婚书拿出来瞧吧?”
“你与崔振,到底是因何起了冲突?”皇帝问道。
师庭迪一想起这件事就火冒三丈,此刻只是碍于周身都疼得要命,发作不得,语声虽低,语气里却充斥着怒意:“那厮不讲理起来,气人的德行真该砍头八百回!
“昨日蓝氏的茶馆开张,我去醉仙楼用饭的途中瞧见了,饭后想着开张是大吉大利的事儿,总该去捧个场,就带着两个侍卫过去了。
邀宠记 第78节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唱小曲儿的不在,又是大过年的,没几个人。等我坐了一会儿,那几个人兴许是看着两个不喝茶不说话的侍卫胆怯,匆匆结账走人。
“蓝氏就跟我说,也不知你是来赶客的,还是来捧场的。我就说没事,身边那么多人呢,想照顾你的生意还不容易。就这么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崔振带着两名小厮去了。
“我跟他打招呼,他爱理不理的,落座,要茶要点心——那会儿我是真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异样,蓝氏也一样,神色并无端倪。
“我瞧着茶楼里清净得要命,先前又喝了点儿酒,就傻呵呵地给他们引荐——那会儿我不知道他们早就认识,真不知道。
“崔振瞧了蓝氏片刻,问我,你们很熟么?
“我说是,去年就认识了。
“他倒好,张嘴就来一句:出去。
“我才不呢,凭什么?他算老几啊?”
皇帝听到这儿,实在是绷不住了,轻笑出声,手下的力道也失了轻重。
师庭迪雪雪呼痛,“你这是凑热闹来雪上加霜的吧?哎呦……这疼的……我是真想死了!”
“闭嘴!”皇帝抬手敲了敲师庭迪的头,亲自帮他翻过身来,给他在背后垫了两个大迎枕,端过一杯水,喂他喝了两口,末了闲闲落座,“看在我服侍你一场的份儿上,继续说。”
唉——师庭迪在心里叹气,心说你也有今天,这门面功夫真是做到家了。不管真心假意吧,他还是挺受用的。好歹让这个比崔老四还混账的皇帝伺候了好一阵子,该知足了,由此,他继续道:
“随后崔老四干脆就一个字了:滚。
“我长这么大,哪儿受过这种气啊?立马就让侍卫把他拿下。
“结果,侍卫三下两下就被他的小厮放倒了……
“人争一口气,尤其我是在女子面前失了颜面,能不气得跳脚么?
“我就训斥了崔老四一通——哦对了,还好死不死地说让他别打老板娘的主意,那是我先看上的人,那份儿色心最好早早收起来。骂完之后,就摞胳膊挽袖子的要跟他玩儿命。
“他说你要是想好了,那就来。
“结果……我怎么知道他是有真功夫的人?原先都以为将领都是谋略为先,便是白面书生也不是不能打仗的……我瞧他那个德行,跟面色冷峻的文弱书生没什么区别……唉,反正到了最后,我就这样儿了……”
师庭迪说完,沮丧至极地看着皇帝,“你要骂就骂要罚就罚吧,横竖这脸是让我丢尽了。”他到底是皇室宗亲,给人暴打一顿之后在街头晾了一晚,还是在天子脚下,真是丢人丢到了家。
“没事,小事而已。回头我让崔耀祖带着崔振来给你赔礼。”
“我可不见崔振!”师庭迪立刻道,“你要是嫌我活着碍眼,那就让他在我跟前儿晃悠!”
皇帝轻笑出声,“这好说。你正病着,别上火。”
“哄孩子呢吧?”师庭迪撇撇嘴。
皇帝不接话,说起别的:“找个懂行的人帮你每日推拿——装病跟真病我不在意。此外,该给你们父子的脸面,我都会给。”
师庭迪思忖片刻,无奈地道:“明白,你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到崔振。”
皇帝颔首,“我只是帮你省去枝节,让他自己斡旋的话,不会比我给你的更好。”会糟糕十倍。他没忍心说。
师庭迪缓缓阖了眼睑,半晌吐出两个字:“我认。”
“别气了。”皇帝不自主地又变成了哄孩子的语气,轻缓、柔和,“道理你都明白,我知道。崔振那种人,肯定不能栽到你手里——做梦或许有可能。你听我的话,来日真有了适合的姻缘,我第一个帮你。”
师庭迪无法忽视他那种语气,睁开眼睛,又气又笑,“得了,我认栽了。回宫给我向云斐带个好,说他爹把我当他一样哄了半天,来日见到了,可别跟我见外。”
皇帝哈哈大笑。
**
晚间,裴羽站在东次间的大炕前,对着眼前的箩筐发呆。
如意坐在她身侧,仰头瞧着她,有点儿茫然。
裴羽只是不明白,自己给如意做的那些布偶不见了一大半,怎么回事?
它很喜欢那些布偶,做布偶对她来说也简单,这些日子给它做了不少样式不同的,大约一尺见方的箩筐装得满满的,此刻亲手拿来才发现,箩筐空了一大截。
别说正房里没有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就算有,也不可能盗取如意的玩偶啊?她镜台上那么多金银珠宝打造而成的首饰呢,也没听大丫鬟说少了哪一件。
大正月的,这是闹什么呢?
要不要为这件事正经查一查呢?查来其实很简单——正月里她顾及着谁都不容易,每日都是只留下几个看门、侍奉茶水的婆子、丫鬟,叫别的人回家的回家、歇息的歇息,养足精神,等到过了初十好好儿当差——寻常见客只要不失礼就成。
为这些布偶正经彻查的话,不免有些小题大做。可问题是,那都是如意、吉祥很喜欢的,她又把它们当孩子一样疼爱。
裴羽挠了挠脸,郁闷地坐到大炕上,看到一脸无辜的如意,又笑了,拍拍身侧,“来。”
如意应声跳到她身侧,亲昵地蹭着她的脸。
裴羽搂着它,“如意最乖了。”随后给了它一个小老虎的布偶,让它去大炕里侧玩儿,自己继续犯嘀咕。
这时候,萧错回来了。
裴羽立刻喜上眉梢。关乎如意的事儿,可以跟他说一说,他应该很快就能给她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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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
萧错一进门,如意就跑到大炕边,高兴地对他摇着尾巴。
萧错先搂了搂裴羽,随后蹬掉鞋子,盘膝坐到大炕上,语气柔和地道:“你这几日倒是乖巧。”每日回房来,都看到它留在室内,陪着裴羽。
“平时也没不乖的时候啊。”裴羽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萧错笑道:“以前它最不喜欢过年,听到爆竹声就气得不轻,有一年除夕,冲着天叫到了后半夜。”
裴羽忍俊不禁,“说起来,今年还真是没见它生气。”
如意腻到萧错怀里,萧错也由着,亲昵地搂着它,瞥见大炕另一侧的箩筐,看到里面的布偶,失笑,“怎么做了这么多?”
“这还算多?平白不见了一大半呢。”裴羽正要说这件事,当下顺着他的话把原委告知,末了不解地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萧错贴了贴如意的头,手抚着它的背,“这种事儿,咱们如意最清楚。”
“啊?”裴羽一时反应不过来。
“布偶应该在它窝里,要么就在窝后边。”
“怎么可能呢?”
萧错就笑,“那你说,除了它和吉祥把布偶当成宝,还能有谁?”
“我去看看。”裴羽转身出门。
萧错看着如意,笑意更浓,“这两天半夜溜进来,就是把布偶运出去吧?”
如意见他心绪很是愉悦,摇着尾巴,用宽宽的下巴蹭着他的面颊。
裴羽啼笑皆非地转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狗布偶,“还真让你说对了。方才问过丫鬟了,她们说这两日给如意打扫窝的时候,瞧着布偶越来越多,还以为是我叫人给它拿去的。还说它得空就枕着布偶打瞌睡,要么就在窝里按着布偶玩儿。”随后又道,“你怎么猜出来的呢?”
“有前科的事儿。”萧错解释道,“以前在书房院歇息的时候,它连迎枕都能叼到自己窝里当枕头。”
裴羽笑起来,走过去揉了揉如意的头,“小淘气。害得我这半晌一头雾水。”而且它就在一旁,始终是无辜懵懂的样子。想了想,又道,“它也很喜欢不倒翁,我也给它放一个进去吧。”
“行啊,你看着办。”萧错想了想,“正好这几日得空,给它再盖个新窝。”人住的屋宇都要时常修缮,如意的小房子也该换个簇新的,要更宽敞、实用一些。
“嗯!好啊。”裴羽自然是双手赞成,随后打量着他和如意分外亲近的情形,莞尔一笑。
时间还在,萧错歪在大炕上与裴羽说话。
如意则去了里面,把布偶按在前爪下,随后将头搁在爪上,慢慢地阖了眼睑打瞌睡。
萧错问裴羽:“崔振和江夏王世子的事儿,听说没有?”
“自然。”裴羽道,“不要说府里,眼下怕是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吧?”
“怎么也没问过我呢?”
“先前问过,你不是说不要我关心这些么?”虽然做不到私底下也不好奇,但在他面前,是不会旧话重提的。
萧错牵唇笑了笑,“这种事,不需想也知道,崔振忌讳人提及,所以先前不想让你知情。眼下却是不同。”随后,说了蓝氏与崔振的渊源。
裴羽听了先是意外,继而不免唏嘘,对崔振其人,再不能因着出自崔家反感。怎么样的人,在感情里专情、长情,都值得尊重。
这话题实在是有些沉重,她岔开话题,问萧错今日都去了何处,知会他近几日会来登门看她的裴家兄长及亲戚、同窗——她自幼与几个哥哥情分深厚,他们的同窗,也是把她当做妹妹一样对待。
萧错见她神色很是喜悦,便笑着说要好生款待,可别怠慢了娘家人。
两个人闲话一阵子,洗漱歇下。
翌日上午,裴澈和季兴楠来萧府看裴羽。
季兴楠祖籍安徽,今年十八岁,小小年纪就考中举人,是在国子监期间,与裴家几兄弟交好。如今已有功名在身——去年皇帝设恩科,高中第五名,被授予翰林院检讨一职。在年纪相仿的学子之中,当真是个人物。文官与武官不同,都要从下往上一步步熬,年纪轻轻就入翰林的人,不愁来日官居要职。
裴羽听闻两人前来,亲自迎出正房院门,见两个人走近,又快走几步,屈膝行礼,“五哥,季三哥。”季兴楠在家中排行第三。
两男子俱是逸出喜悦的笑容,“羽妹妹。”
“到屋里去说话。”裴羽将两个人迎到待客的暖阁。
进到暖阁,季兴楠将带来的一方端溪石砚拿给裴羽,“如今还每日练字么?”
“得空就会写。”裴羽收下礼物,笑着道谢。
裴澈送给裴羽的是水晶镇纸,笑道:“长大了,就不给你压岁钱了。”
裴羽失笑,“以前也没给过我,不跟我抢压岁钱就不错了。”裴澈只比她大两岁,平日花钱大手大脚,时不时就要让四个哥哥和裴羽接济他一下。
裴澈咳了一声,“往后不准说这种实话。以诚相待也不是你这个法子。”
裴羽和季兴楠都笑了起来。
三个人落座之后,裴羽少不得要询问裴澈的课业,“上次回家,听二叔说,孟先生已经来到京城,何时开始指点你的课业?”
“十六。”裴澈道,“先好好儿过完年再说。”
裴羽点了点头,又问季兴楠:“在国子监还顺心么?”
“还好,有师座时时指点,总算没出过大的过失。”季兴楠道,“方才到了外院,本要陪着五公子去见一见府上二爷、三爷,却听人说他们搬到了东院、西院,真有此事?”
“是啊。他们各有各的事由和不少得力的下人,这样住着更好。”裴羽含糊其辞。萧锐、萧铮对外人一句分家的话都没说过,萧错和外院的人也没跟外人说起过,她当然没理由先一步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季兴楠就笑了笑,“也是。”随后环顾室内,“济宁侯的爱犬呢?听人提过几次,总想亲眼见见。”
“一早就出去玩儿了。”其实是跟着萧错去了韩国公府中串门。
三个人说笑间,不可避免的,两男子提起崔振与师庭迪的是非。
邀宠记 第79节
裴澈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听说崔四公子回京之后,偶尔见到江夏王世子,也是有说有笑的,却是不成想,说翻脸就翻脸。”
“那种人,可不就是嚣张跋扈翻脸无情。”季兴楠说完这句,觉出不妥,忙又加了一句,“年前崔家是非太多,崔四公子终究是从那个门第里走出来的。”
裴羽一笑置之。文武相轻,自来如此,她自然料想的到,季兴楠第一句话的意思指的其实是所有武官。
裴澈则道:“或许另有隐情,崔四公子不像是沉不住气的人。”随后又道,“皇上这两日又是亲自去看望江夏王世子,又有诸多赏赐,崔大人今日也亲自去赔礼道歉了。”
这次轮到季兴楠不置可否了。
闲话多时,两男子起身道辞,他们还要去找萧锐、萧铮说说话。
裴羽便没有挽留,亲自将人送到院门外,回往正屋的时候,不免失笑:很多事情还是那个样子,与她和萧锐、萧铮相熟的人,都与萧错不熟。幸好萧错不需介意这些,自有诸多良师益友。
下午,阮素娥来了,比起以往,神色显得有点儿郁郁寡欢。
“怎么了?”在东次间落座之后,裴羽问道。
阮素娥全然是欲哭无泪的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裴羽便遣了房里服侍的丫鬟。
“先前崔家姐妹的婚事,我幸灾乐祸了好几日,谁承想,如今就轮到我了。”
裴羽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唉——我这几日瞧着家母没事就开库房挑挑拣拣,没事就问我喜不喜欢这个、喜不喜欢那个。我心里只发毛,昨日缠着她身边的管事妈妈问了半晌,才知道家父、家母已经给我订了亲事,等到了二月,那边就要下定。”阮素娥沮丧得快要哭出来了,“我就问那人不是江府的人吧?她说不是。唉……”
裴羽这才知道,阮素娥先前想嫁的人,是国舅江予莫。
“心里挺难受的,想哭又哭不出来。”阮素娥讷讷地道,“其实也是早就明白,我哪里配得起他,只是觉着他实在是好看,每日能看到他就知足。”以前她就对裴羽漏过口风,是以,此刻说出这些也不需要顾忌什么,“我性子不好,来往的人没几个是实心实意交好的,今日心里百爪挠心似的难受,不来你这儿说道说道,真不知道这一日要怎么熬过去。”
“缘分的事情,谁也没法子。”裴羽实心实意地宽慰着阮素娥,“要是嫁给自己太看重的人,不少事情少不得要低头迁就,随缘的话,日子其实更轻松些。令尊、令堂给你选的定是门当户对的人,过日子只看你图什么。”继而笑了笑,“我这也是听别人说过几次类似的话,觉着挺有道理的。”其实有些话是她的心得。
“我也明白。”阮素娥感激地道,“只是认命两个字说起来易,真到了这地步,才知做到太难。”她的笑容艰涩,“也没别的好想,家父在大事上,才不管我怎么想怎么做,我要是跟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他那脾气一上来,说不定就真赏我三尺白绫。唉……摊上这么个爹,这叫什么命?”
裴羽强忍着才没让笑意到达脸上,却也由此看出来,阮素娥还是比较豁达、通透的性情。
絮叨了一阵子姻缘上的不如意,阮素娥说起崔振那件事的后续:“听说之后,我就让外院两个小厮对那个小茶馆留心些。小茶馆昨日没开门,今日索性关张了。”
“是么?”蓝氏被牵连到了这样大的是非之中,躲起来是情理之中,怕只怕,是有人为难她。心念一转,裴羽又踏实下来,崔振已经见到蓝氏,总不会让意中人过得更苦,定会命人暗中照看着。
“也不知人去了何处。”阮素娥继续道,“我是真没想到,崔四公子居然是个痴心人。可惜,命不好,崔夫人和崔家姐妹实在是不堪的品行,当初恨不得把蓝氏逼上绝路,还言之凿凿地说那是他的意思。”
裴羽惊讶,“何至于这般为难人呢?”
阮素娥说起崔家姐妹,便有些不屑,撇了撇嘴,道:“她们可不就是那样么?看着谁碍眼,就恨不得让人立时三刻死在她们面前。如果换了我是崔四公子,见到他能不把他一刀捅死已是难得。”
看起来,阮素娥对崔振和蓝氏的事情知道的不少。裴羽亲自给阮素娥续了一杯茶,希望对方能够多说说这些,希望自己能够听到两个人能够破镜重圆的希望。这类事情上,她不会去理会崔振与萧错的仇怨,只希望那对被家人生生拆散的人能够终成眷属。
只是相互钟情,谁敢说他们有错?
**
萧错步履匆匆地回到府中,如意乖乖地跟在他身侧。
管家面色凝重地迎上来。
“怎么了?火急火燎地让我回来。”萧错径自去往书房。
管家低声道:“昨晚,护卫管了一件似乎是不该管的闲事。”
“说来听听。”
管家声音更低:“昨晚几名护卫去状元楼用饭,过了子时才尽兴离开。抄近路回府途中,在一条窄巷之中,遇见崔家死士要对两名女子下杀手——他们看见的时候,有人出面阻止,却都受伤倒地。他们起先只是要与崔家死士作对,便出手帮衬,等到把人救下来之后才知道……救下的人里面,有一个是蓝氏。”
萧错边走边思忖,到书房落座之后,道:“那些崔家死士,是崔家大公子还是三公子的?”崔振手里并没有崔家的死士,长久跟随的,都是他亲自带出来的亲信。
管家回道:“是崔家大公子的人。”
“出面阻止的人,是不是崔家老五的人?”
“是。”
崔家起了内斗。崔家老大、老三虽然一个废了、一个快死了,可并不是不能言语,不能吩咐手里的死士。昨晚的事情,大抵是崔家女眷的主意,说服了崔贺,要对蓝氏下杀手,断了日后的恩怨。
看起来,当初崔家女眷把蓝氏难为的着实不轻,到如今,她们惧怕那些事情由蓝氏告知崔振——怕到了宁可杀人灭口也不让崔振知晓的地步。
萧错摸着下巴,“这闲事管的……真有点儿多余。”他真不想给崔振丝毫的好处,犯不着以任何途径让崔振欠自己人情。
“小人晓得,那几名护卫也晓得,这会儿正在等着您发落他们。”
“发落就免了,到底是出于好意搭救妇孺。”萧错又思忖片刻,“蓝氏在何处?她可知救她的人出自哪家?”
“护卫把人暂时安置在了什刹海的别院。护卫们并没跟她说过话。”
“那还好点儿。”萧错道,“找几个妥当的人,把蓝氏送回她的住处,花点儿银钱收买个人,知会崔家老五。”崔振迟早会知道,但是,能晚一日是一日吧。他反正是怎么想怎么别扭——日后居然要跟崔振来一出恩怨分明的戏,荒唐。
“是。”管家匆匆而去。
按理说,崔振不应该不在意蓝氏的安危,如何都不该出这种事,事实却分明是他不闻不问所致。
怎么回事呢?萧错懒得深思,唤如意:“走,回正房。”
☆、68|第068章
068
炕桌上摆着杏仁佛手、合意饼、冰糖核桃等点心。
裴羽和阮素娥一面享用茶点一面叙谈。
阮素娥是真不想早早回家,又见裴羽并不反感关于阮家的话题,便将亲耳听崔家姐妹说过的一些事讲给裴羽听:
“最早她们说起蓝氏的时候,张嘴闭嘴的贱人,要么就是说‘那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那时候,文安县主也有在场的时候,与我一样,因着好奇,便要姐妹两个细说由来。
“蓝氏在崔家姐妹眼里,兴许还不如房里一个丫鬟有分量,并不瞒人,把那些恃强凌弱的事儿当笑话讲。
“在她们嘴里,笃定蓝氏使了手段勾引,崔四公子才动心的——以前不懂事,我是真的没疑心过。直到如今才看出端倪——崔四公子哪里是那种轻易与人调笑的性子?他怎么能容得跟前的女子跟他耍手段?他不算计人就不错了。况且,要不是对蓝氏情真意切,何苦到如今都孑然一身?
“只是可惜,我这看戏的外人慢慢都明白了,崔夫人和崔家姐妹却看不穿这一点。到底还是门风不正,太自以为是——崔夫人真就是那种能毁三代的货色。
“当初崔四公子离开京城去南疆的时候,是要她们母女三个稍稍照顾蓝氏,可她们呢?摆明了就是得空上门找茬。
“蓝氏父亲饱读诗书,她母亲也是才华横溢之人。有些与蓝家相熟的门第,便请蓝太太帮忙教闺秀读书识字,不管如何,总算能养家糊口。可在后来,崔家母女三个想把蓝氏逐出京城,出面断了蓝太太这营生——比起落魄之人,谁会开罪南疆总督的家眷?
“再往后,蓝太太母女两个没法子了,只得给绣铺做些针线活糊口。就是那样,崔家母女都容不得,又是一番阻挠,说这是崔四公子的意思——想起蓝氏就厌烦,要让她滚出京城眼不见为净。
“蓝家祖籍就在京城,离开京城举目无亲,不是自寻死路么?之后,她们一度沦落到了要给人洗衣浆裳的地步。蓝太太经不住长期劳累,卧病在床的时候,蓝氏去请大夫,崔家的人竟守在门口,恶言恶语地把大夫赶走……
“蓝氏为着生身母亲,实在是没法子了,找到崔府去见母女三个,在垂花门外跪了很久。见到崔夫人的时候,蓝氏什么也没说,只将与男子私定终身的婚书拿给崔夫人看。
“之后没多久,崔夫人便去了南疆,崔家姐妹也是京城南疆来回走,瞧着蓝氏已经换了妇人装,这才不再往死里祸害人了。兴许到底是怕闹出人命来,对崔家的名声有影响吧?”
阮素娥说完这些,怅然一笑,“期间的枝节,我了解得并不清楚,想来那蓝氏也是个性子烈的——若真是个任人揉圆搓扁的,也不会招致那母女三个这般的痛恨、刁难。”
只是因为一个男子,落得日子窘迫、母亲有病不能医的地步,到末了,更因形势所迫与别的男子私定终身,自此成为别家媳。
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些。
裴羽轻轻叹息一声。
**
柳荫巷,一所寻常的小院儿。
崔振缓步而入。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窗花、春联喜气洋洋的红色很是夺目。
春联上的笔迹他最是熟稔,出自她手。
他撩开帘子,步入堂屋。
蓝月宸坐在北面墙下的座椅上,随着门帘一晃,展目望向他,只一刻,便收回视线。
崔振步子停滞片刻,细细打量着她。
荆钗布裙,不施粉黛,面色苍白,周身透着疏离、冷漠。
他记忆中的女孩,聪慧流转,艳不可挡。而在如今,一身的寂寥、清寒气息。什么都不需说,便已将人拒之千里之外。
要说话,便是伤人的。
那晚,他与她对望良久。
末了,她走到他近前,语气漠然:“是我自甘下贱,何须迁怒旁人?”
“你本不需如此。”他说。
她不动声色,“谁还没个眼瞎的时候?你看错了人。”
“……”
“你若还是我识得的那个要脸的人,离我远些。”
“……”
“要我这条命,直说便是。太容易,不需劳烦你做文章,把你那些走狗牵回去。”她说完,转身回往茶馆,手里握着的匕首,闪着微弱的森冷的芒。
她宁可一死了之,也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他到今日在盛怒之后才明白,她其实是死不起的人。还有体弱多病的母亲需要她侍奉,她一向是最孝顺的人。
不为此,她何须忍受这么久的艰辛、卑微。不怕死的人,偏生很多都是死不起的人。
此刻,崔振没再上前,站在原处,唤无尘进门,对蓝月宸道:“日后诸事,他会给你妥善安排。”
蓝月宸张口欲言。
崔振摆一摆手,“要么你就抛下生身母亲,此刻自尽在我面前;要么你就从善如流,接受我的好意。死不起的人,没资格回绝别人的善意。”
“……”蓝月宸沉默片刻,垂了眼睑。
崔振凝望她片刻,转身离开,上马前吩咐随从:“给济宁侯府下帖子,我今晚起在醉仙楼设宴,每日等候他大驾光临。”
“是!”
昨夜是谁的人手救了蓝月宸,崔振不难得出结论。
不是说京城只有萧错的人能轻松击败崔家的死士,而是只有萧错的人手做了这种好事不欲让他知情。
原因再简单不过,换了他是萧错,也不愿意给对手恩情,哪怕一点点。只是此事关乎女子,也就随遇而安了。
若是别家的人,横竖都要知会他一声,只有萧府的人,才会绕着弯儿地把蓝月宸送回住处,又再绕着圈子知会崔毅。
邀宠记 第80节
萧错其实是希望他能将此事揭过不提。
可是,怎么可能呢?
不要说是萧错这种人的品行,便是卑劣下作至极的人,救了蓝月宸的恩情,也是他永志不忘的。
一定要当面答谢,并且,这人情一定要找机会还回去。
崔振回到府里,迎面遇见了苦着脸的崔毅。
“四哥,”崔毅一副恨不得要哭的样子,“家里……唉,简直没法儿说了……爹把娘、大哥和两个妹妹关到祠堂去了。”
崔振不说话,回往自己房里。
崔毅亦步亦趋跟随,“你说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以为这件事是他们四个谋划的?”
废话,这还用说?崔振腹诽着,却实在是懒得说话。他对自己的恼火最重——怎么能够因为她几句刺耳的话就放手不管了?脑子是锈住了不成?
崔毅将崔振的反应视为默认,不由惊愕,停下了脚步,愣在路上。
崔振回到房里,好半晌才平静了一些,心里想着,有些事情,他真该好好儿查一查了。例如蓝月宸曾被家人怎样刁难,例如她那个仓促嫁与的夫君。
她的夫君……这四个字,让他心口一阵刺痛。
当初放下她,是因收到了她的一封亲笔书信,她告诉他,她嫁人了。
**
裴羽送走阮素娥,到自己的小书房去找萧错。
萧错坐在书案后面,正看着案上的端溪石砚。
裴羽笑着到了他近前,“怎么?你瞧着也不错?”
“不。”萧错摇头,“我刚才闲得发慌,随口问了丫鬟一句,她说这是季兴楠送你的。”
“是啊。”裴羽颔首,“昨日不是与你说了么?上午五哥与他一道来的,他送了我这方砚台,意思大抵是担心我变得懒散,不再习字。”
“这些我记得,也知道。”萧错在意的不是谁送了她什么,而是她刚到手里就摆了出来,“你很喜欢这砚台?”
“也没有。只是先前的砚台用着感觉不大好,眼下又正过年,懒得开库房折腾下人,就想试试这个砚台如何,好歹将就一下,等过两日再把爹爹赏我的砚台取出来。”
“嗯。”萧错唇角微扬。这还差不多。
裴羽到此刻才觉出他为这件小事说了不少话——反常,便笑笑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下巴,“别扭什么呢?跟我直说就是。”
萧错则握住她的手,道:“等会儿就把这个收起来,用我的——等会儿我让益明送过来。”
“……?”裴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用眼神表示自己的疑惑。
“往后女子送你的东西也罢了,男子送你的东西——除了岳父和你几个哥哥之外,不要摆出来,我觉得碍眼。”他说。
裴羽忽闪着大眼睛,思忖片刻才道:“我也没摆在明面儿上啊,又不是不知道放在明处兴许会节外生枝……”
“反正不准,我看着别扭。我们的家,我的夫人,凭什么要用别人送来的东西?”萧错说着话,不由展目细细打量室内一事一物,“自己招吧,多少东西是别人送的?”他得知道,要替换多少东西,等会儿一并知会益明。
☆、69|第069章
069
裴羽失笑,心说这是什么毛病,拧巴也不是这么个法子,继而环顾自己的小书房,“那可多了。”
“嗯?”萧错挑眉。
裴羽目光微闪,如实道:“悬挂的字画、山水图,出自大哥的好友之手;书架上的书,有不少是我从哥哥们的好友手里讨来的;文房四宝是他们送的——是这两年学子们喜欢的新样式。还有这屋里的黑漆书桌、座椅、多宝架、书架、屏风……都是大嫂的弟弟送我的,他家里开了个家什铺子,我自己绘了图样子,请他给打造一套。后来,他没收取分文,权当是我的成婚贺礼,成婚之后,大哥派人送来的,你不知情而已。”
她是想,跟我耍这个性子?不吃你这一套,有本事你就把我的小书房都搬空再填满。不过是把她当妹妹的哥哥们送的礼物,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今日不过是太闲了,才拿这些说事。
萧错听她说完,不由嘴角一抽。
裴羽笑开来,环住他的肩颈,“别人送的东西,又不能转手送与别人,好歹用一段日子,看看材质如何再压到库房。我从来如此的。”
萧错没接话,只将她搂了,安置在怀里,随后继续环顾室内,片刻后吻了吻她的唇,“知道了。”
“这事儿算是过去了?”裴羽笑问。
萧错本想即刻走人——这个屋子,氛围完全是由别人的礼物拼出来的,叫个什么事儿?他真是一刻都不愿再停留,可是心念一转,便端坐不动,商量她:“把叶师傅的那幅屏风装裱起来吧?就放在你这书房。好东西固然该珍视,可总不见天日也是暴殄天物。”
裴羽立即点头,“好啊。”
“这事儿我去吩咐外院就行。”萧错又商量她,“去给我做一碗汤行不行?午间只顾着说话,没吃几口饭。”
“好啊。”裴羽立刻站起身来,“我看着办?”她不知道小厨房有哪些现成的食材。
“嗯。”
裴羽却忽然想到一件事,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早就说过,得空就做饭给他吃,可是每日七事八事耽搁着,到今日也没正经给他做过一餐饭。她笑着捧住他的俊脸,“只听我说过,却没吃过我做的饭菜,真是委屈我们侯爷了。”
萧错一笑,“良心发现了?”
“嗯。”裴羽笑容里有点儿不安。
“过年呢,哪能让你亲自下厨。”萧错笑着轻掐一下她的小细腰,“有这份儿心意就行了。”
“等到办完宴请,一定给你做。”裴羽俯身,凑近他的唇,想要亲他一下,中途却眨了眨眼睛,站直了身形,“我这就去。”她现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绝不敢有主动亲近他的举动,怕他又因为自己做出破例的事儿。
萧错却是对她的小心思一目了然,扬首开怀而笑。
裴羽嘟了嘟嘴,转身出门。
说她笨,她总不爱听,事实呢?在她这样个情形的书房里,他能忍着多留片刻就不易了,哪儿有别的心思。他亲手磨墨的时候,又是无奈——自己满心不痛快,可那个傻乎乎的一点儿都没察觉,分明以为那件事过去了——那他这是跟谁较劲呢?
裴羽给他做好龙井竹荪,亲手送过来的时候,见他刚吩咐完益明,益明将手里的纸张叠起来收入袖中,对她行礼之后退下。
他偏一偏头,接过她手里的小食盒,“回正屋。”
裴羽嗯了一声,随他到正屋的东次间。
她给他做的紫菜虾肉汤,加了豆腐皮,汤的味道很是鲜美。“很不错。”萧错笑着称赞。
“做别的要费些功夫,不想你等太久。”裴羽看他神色愉悦,心里涌动着的是喜悦与满足。
萧错用完汤,笑道:“得空真要尝尝你拿手的菜肴。”
这是最好的认可,“嗯,一得空就让小厨房准备起来。”寻常给他沏一杯茶、做一碗汤容易,正经做一餐饭却是不同。一些食材要郑重对待,需得提前一两日便收拾出来,煨、煮或浸在冷水中,时间过了或不足,都会影响菜肴的味道,虽然也能想法子弥补,却终究会折损三分味道。
说话间,刚走没多久的益明返回来通禀:“侯爷,崔四公子命人来下帖子,今日起他在醉仙楼设宴,只看您哪日得空。”
崔振实在是个礼数周全的。裴羽意识到这一点,便断定萧错今晚就会赴宴。他就是那样,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反之亦然。
果然,萧错当即道:“去告诉传话之人,我今晚前去。”
益明称是而去。
裴羽给他备好等会儿要更换的衣物,想了想,真没什么好叮嘱他的。
他遇到崔振会喝点儿酒,但是点到为止。
这个人,就是太让人省心了,害得她在他面前简直是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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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错走进醉仙楼的雅间紫玉阁。
崔振起身,拱手一礼,继而问道:“我自作主张,点了野味火锅,萧侯爷意下如何?”
“吃过几次,还凑合。”萧错拱手还礼,悠然落座,“便是今日吃着不满意,明日再挂你帐吃顿合心意的。”
崔振一笑,“正是这个理。”随即才对伙计颔首示意。
很快,两名伙计摆上火锅、围碟、蘸料。
围碟里是鹿肉片、飞龙脯、山鸡片、刺五加、刺龙芽、大叶芹、鱿鱼卷、鲜豆苗等等。
末了,伙计奉上一壶温得恰到好处的竹叶青。
崔振亲自倒酒,继而先行端杯:“多谢。这杯我敬你,先干为敬。”
萧错颔首一笑,酒杯送到唇边,看了看颜色、闻了闻味道,这才一饮而尽。他倒不是担心崔振会在酒里做手脚,只是出于多年的习惯。
喝完酒,萧错亮一亮杯底,先一步取过酒壶,亲自给彼此的空杯斟满酒,随后端杯,“酒不错。别的事儿揭过不提,我先干为敬。”
崔振失笑。他看得出,如果自己好意思屡次提及蓝月宸的事情,萧错真会出言求他别再提。
位置互换,他也会如此。
但是,要分获救的是什么人。崔振随着萧错引进杯中酒,放下酒杯,道:“我看情形,万一有你不方便出手而我正合适的事情,便还了你这份人情。到底,你算是救回了我半条命。”他萧错是谁?有什么不知道的?正因为知道,才有这种态度。这个敌人对他情绪上的照顾,简直算得体贴——亲人都不曾如此。
“嗯。”萧错颔首,并不推脱,“兴许真有这类事,遇见之后,知会你一声。”
“好。”崔振笑意更深,“你最怕这种一码归一码的事儿吧?”恩怨,恩、怨分开来清算,如何能算清?
“废话。”萧错也笑,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些,“我这些年,最怕欠人情,更怕别人欠我人情。这就跟银钱一般,谁也别跟我借,我也不会借给别人。”
“明白。”崔振理解的一笑,“我自来也尽量如此,只是有些事情比较麻烦。”有些事情,亲人介入的时候,完全没法子秉承自己的原则。
萧错亦回了一句:“明白。”他的二弟三弟出过的岔子,崔振自然已经知情,只是没当面取笑他而已。活在这尘世间,不得已的时候不少。
酒过三巡,两男子举筷用饭。
崔振说起萧错这两年着手的营生:“开的几个官窑、马场的口碑是越来越好了,那个行当,好生经营的话,获利颇丰。”
“没受贿的打算,只能自己找财路,所幸手下的人打理得当。”
“这倒是。”崔振笑道,“说起来,你要是从文的话,也是能够两袖清风名留青史的。”
萧错不屑地牵唇,“不稀罕。”
崔振笑起来,“这一点倒是与我相同。”
萧错也笑,“生于盛世还好。”
“没错。”崔振认可地颔首,“生于盛世,抱负又不同。”他与萧错这一代人,有生之年必能见识到盛世景象,但年少时世道不大安稳,需要的是如他们一样的热血儿郎报国杀敌。
席间,两个人谈笑风生,饭后一同走出醉仙楼,分别上马。
上马时,崔振打趣萧错:“贵为侯爷,何须这般劳苦。”
“就是这劳苦命。”萧错睨他一眼,“你还没死呢,我怎敢养尊处优。”
崔振哈哈大笑,拱手道:“侯爷请。”
邀宠记 第81节
“要是有下次,我请你喝烧刀子。”
“那多好。”
萧错绝尘而去。
崔振唇畔的笑意慢慢收敛,抬眼望向寂寥的夜空,心也愈发寂寥。
他遣了随从,独自信马由缰,穿街过巷,最终停留处,是蓝月宸的住处。
跳下马,将马拴在巷中一棵大树下,前行几步,望着她居处的院门。
许久许久了,他一直拥有的,只是这遥遥相望的资格。
最早,她在信里告诉他,她嫁人了,他除了痛楚、失望,什么都不能做——她在信里委婉地告诉他,遇见了母亲格外中意的男子,而她亦自知与他并非门当户对,思前想后,因着一些人的辱没,选择了母亲选中的人。
母亲总不会害我的,唯求你成全,不要追究,不要再记得我。她如是说。
便如此,他对自己离京之后她的遭遇并没彻查,只是亲自询问过母亲和两个妹妹身边的下人。
那时便知道,她受过的委屈,足以将他与她的路斩断——他的大哥竟命人提着八色礼盒上门,要收她为妾室。后来是母亲阻挠,崔贺才收了那份心思。
再多的,他问不出,说的不过是女子之间零零碎碎的一些争端。也是清楚,这样的事情,在蓝月宸心里,是永远无法释怀无法抹去的污点,她永无可能答应嫁入崔家,除非,崔贺死。
那时,他就打断了崔贺一条腿,说你最好盼着我命长一些,因为我死之前,一定会带上你。
可又能怎样?她已嫁人,是为着孝心,且求他不要再留意她的一些——彼时他能为她做的,不过是这些。
只是,即便是万里关山相隔,他心里的女子,也只有她。
早就明白,她已将他那根感情的筋斩断,此生除了她,再不能够看中别人。
以为一生便是如此了,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没想到过还有今时今日。
是幸还是不幸?
崔家,或者说是他,到底亏欠了她多少?
他此生能否偿还?
她此生能否原谅?
他站在街头,良久,望着紧紧关闭的院门,想问她,却是不敢。
怕只怕,得到的是她的一句“不原谅,永不原谅”。
天色微明时分,他策马离开,萧然背影消失在京城晨曦初绽的长街。
**
上午,裴羽一切如常,在花厅处理了内宅的大事小情之后,返回正屋。
半夏笑盈盈上前来,“夫人快去您的书房看看。”
“嗯?”裴羽不明所以。
“侯爷命人给您重新布置了一番。”半夏瞧着她神色有些不对劲,问道,“怎么?夫人事先并不知情么?”
“哦……”裴羽茫然地走向自己的小书房,“不是,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半夏这才释然。
裴羽在小书房门前停下脚步,“你带人下去吧,我想自己看会儿书。”
半夏脆生生称是。
裴羽推开小书房的门,看着门扇缓缓敞开,却是暗暗咬了咬牙。
那个混账东西!谁准他独断专行到布置她小书房的地步了?
敢情昨日的事情是根本没过去啊,亏他掩饰的那么好。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步入书房,心想要是布置得还凑合也就算了,要是跟他那个书房一样简洁古朴的德行,她可不依。
☆、70|第070章
070
走进书房,展目环顾片刻,裴羽的唇角缓缓上扬,笑意到了眼底。
起先成套的黑漆家具换成了清一色花梨木的。
放在北侧的书架换成了三个书柜,柜门上镶嵌着玻璃。
南侧放着装裱好了的出自叶师傅之手的屏风,绣有猫图的一面向外。她走过去,看到屏风里侧设有美人榻、小茶几。继而转身在书桌后方的椅子上落座,抬眼看到了西面墙壁上的图。
先前的字画、山水画换成了两幅工笔画:是骏马图和如意的画像。
骏马是他的坐骑,画上的如意还小,大抵只有几个月的样子,坐在书房的桌案上,喜滋滋的,憨态可掬。
临窗用来对弈的棋桌上放着玉石棋盘、白玉棋子罐。一旁是一张圆几,两把圆椅,圆几上放着翠玉花瓶,里面是盛放的木芙蓉。
因着花梨木柔和的色调、骏马的生机勃勃、猫儿的活灵活现,如意的讨喜意态,书房里的氛围变得温馨。
委实与先前大相径庭。若非事先知情,步入期间,她一定会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裴羽在心里笑了好一阵子,笑他不声不响地霸道行事,亦笑他居然连这种细节都放在了心上。
男子的心思,她真是无法参透。但是,他既然忌讳别人送她的礼物出现在视野,那么以后便注意些,免得让他不快。
到这时,她才与他换了个位置看待这件事。假若他书房里堆砌着不少女子相赠的物件儿,她心里也会分外不舒坦,最在意的是“女子相赠”,其次才是别人与他是哪种关系。
裴羽起身,要出门的时候,余光扫过书柜,心头一动,走过去。
打开书柜门,入目的书籍要比以往多了一些。
她仔细回想一番,逐一看去,发现自己以前常看的那些书都还在,只是换成了不同版本或是不同年代的。多出来的那些,则是与她最感兴趣的史书、诗词、棋谱相关的年代更久远或是内容更丰富的。
她随手取出一册,翻了翻,瞧见了有些书页上有他的批注。
她将书籍合上,抱在怀里,许久才将书放回去。
步出书房,裴羽询问站在廊下的小丫鬟:“侯爷呢?”
小丫鬟恭声答道:“侯爷去了紫竹苑。”
“如意呢?”裴羽望向它的窝。
“应该也在紫竹苑。”
裴羽颔首一笑,回房换了身衣服,去往紫竹苑。
这会儿,她想见到他,跟他说说话。若是紫竹苑是她不能涉足的,那便在花园里转转,看看各处屋宇有无需要春日修缮的。
到了紫竹苑院门外,护卫即刻前去通禀,很快折回来,“夫人请。”
裴羽颔首,命随行的丫鬟在院外等着,自己举步走进院落。
院中植着翠竹,廊下花圃开着颜色纷呈的月季、不知名的白色香花。
如意此刻正在南墙下的金鱼缸跟前,瞧见裴羽,跑过去蹭了蹭她的衣裙,便又跑回去,扒着鱼缸瞧着里面。
裴羽觉着有趣,款步走过去,随着它看向鱼缸,见里面的金鱼大小、品种不同,在水中悠然游动。
如意见她来了,仰头看了看她,打鼻子里轻哼两声,圆圆的爪子伸向水面,没碰到就收回去。
“这不是猫该做的事儿么?”裴羽忍俊不禁。
如意显得很郁闷。
裴羽知道,这是自己无从宽慰它的,便转身去了室内。
紫竹苑的屋宇比正房还要宽敞,五间房全部打通,内外用镶嵌着玻璃的落地槅扇隔开来。
外面的东墙、西墙上悬挂着大周舆图、八卦图、布阵图和南疆、漠北、辽东、西域及京城的地形图。
书案上散放着兵书、地域志。
兵气十足的氛围。
没见到他的人,裴羽走向里面。
里面中间设有厚实的兽皮毯子、坐褥、坐垫和宽大的矮几,三面墙下都是高高的书架,并且书架的空间被书籍全部填满,让她一时咋舌。
萧错站在书架前,正在寻找几册书籍,听得她的脚步声,目光和煦地看了看她,指一指软垫,示意她坐,“不是来找我算账吧?”
裴羽笑着摇头,“自然不是。”
萧错的视线转回到书架上,语气松散:“勉强合心意?”
“不,很喜欢。”裴羽蹬掉鞋子,在松软的坐垫上落座,看到矮几上摊放着的一册纸张分外陈旧发黄的书籍,不由目露惊奇,“这书是哪朝哪代的?”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书页,很担心一不小心就会碎掉。
“不清楚,上次景先生拿给我的。”萧错找到了几本书,转到她身侧落座,取过一方帕子擦了擦手,“看完觉着可用的话,要誊录一遍——我总担心没看完它就碎了。”
“可不就是,我瞧着心里也发毛。”
萧错抚了抚她的脸,“到时候你帮我?”
裴羽意外,“我可以么?”
“废话。”萧错笑道,“有什么不行的。”
“嗯!那我到时候一定帮你。”
“找我来有没有什么事?”他问。
“没。”裴羽诚实地道,“只是想来看看你。”语毕含笑凝视着他,发现他在这里的样子与平时又有不同,目光内敛沉凝,眸子里的光芒不能温暖人心,气息里透着一股子肃冷。这方寸天地之间,他所郑重对待的一切,都是他曾挥洒热血亦或运筹帷幄之事。
萧错神色又柔和三分,“想我了?”
裴羽不答话,笑着起身穿上鞋子,“我回房了,你早点儿回去用饭。”
“嗯。”
下午,裴羽回了一趟娘家,搜刮了酱桃仁、雪里蕻、麻辣乳瓜片、酱小椒这几样酱菜,这些历来都是裴夫人亲手做的,这几年则多了裴大奶奶这个好帮手。
裴大奶奶另外又给了裴羽一些宣城笋脯、肉丁黄瓜酱和小酥鱼,笑吟吟道:“吃饭像只猫似的,这小酥鱼是我得空做的,比以前的味道要好些。”
裴羽笑得微眯了眼睛,亲昵地搂了搂裴大奶奶,“大嫂做的还用说?以前做的我就觉着很好吃。”
裴大奶奶顺势劝道:“说起来,你这只吃素菜、鱼虾的习惯不大好,等到年岁渐长的时候,便不宜多吃鱼虾了。”
邀宠记 第82节
“嗯,我也知道。”裴羽撒娇,“所以才趁着年纪不大的光景吃个够啊。”
“你啊。”裴大奶奶哈哈地笑起来。
裴夫人笑嗔道:“你大嫂是委婉地劝你别挑食,你倒有理了。”
裴羽笑着点头,“我晓得,在慢慢改了。”事实是已经改得七|七|八|八了,有萧错那个不放过任何机会的人在,她想不改都不行。只是,这些不好对母亲和大嫂直说罢了。
回到家中的时候,还有一刻钟的工夫用饭。
萧错盘膝坐在东次间的大炕上,如意乖乖地伏在他腿上。
他手里握着小剪刀,在给如意修剪指甲,神色特别柔和,一如对待小小的他珍视的孩童。
裴羽看着这一幕,唇角上翘,又瞧着如意一身的毛特别蓬松、柔亮,“还洗澡了?”
“嗯。”萧错颔首,“脏的没个样儿了,收拾了一下。”
裴羽笑意更浓。
“瞧着还行?”
“自然。”裴羽在他身边落座,想到书房里的两幅画,不确定地问道:“那两幅画,是不是你画的?”
“嗯。”
轮到裴羽意外了,“你的画居然那么好啊,活灵活现的。”
萧错就笑:“是么?没看出来吧?”
“是啊,没看出来。以往只知道我们家侯爷文武双全,却不想,也会有这等雅兴。”
萧错笑声清朗,“以前的事儿了,这两年都不曾碰过画笔,早已生疏。若不是瞧着你书房里的字画碍眼,自己都忘了还有这个本事。”
“以后不会了,要换物件儿的时候,只去你库房里找。”裴羽凑过去,摸了摸他的脸,继而转去更衣。
面上平静,心里却是满满的欢喜。
他别扭也好,不声不响的霸道也好,究其原因,不外乎是对她的在意。
那正是她一直以来想得到的。
寻常琐事,也能看出三二分,可以往他到底是不曾这样明确地流露过心绪。
这一日下来,她愈发喜欢自己这枕边人。
心里的情绪,直接反映到了床笫之事。
被拥有的时候,她少了羞涩窘迫,多了自内而外的投入,便因此,身体全然放松,让彼此都更恣意随性。
他自然是不会忽略她的变化,心头百转千回,末了予以她细碎的轻柔的亲吻,“阿羽,我们快点儿添个女儿,好不好?”
他想要一个小小的阿羽,让他捧在手心里宠着,与她一起。
裴羽打心底不想煞风景,却必须如此,“那……我们说了怎么算数?过完年,你就又要忙得脚不沾地。”
“没事。”他语带笑意,“得了闲多忙活就是了。”
继而,梅开二度。
☆、71|第071章
071
正月十二,裴羽在府中举办宴请。
送出去的请帖,包括需要回请的人家、年前约好团聚的闺中朋友。此外,也给张国公府、阮侍郎府上下了帖子。
张家那边,是因为萧错与张国公的交情,裴羽也真的很是欣赏张旭颜,希望她能来。
至于阮家,裴羽则是惦记着阮素娥说过的话——等到亲事定下来,便要关在家中做针线,裴羽希望她在定亲之前多出来散散心,待嫁的日子不至于更难熬。
说到底,阮素娥以前为人处世是何情形,裴羽觉得与自己无关。相识至今,阮素娥一直都是坦诚相待,裴羽又有什么理由不盼着她好过一些呢。
裴羽与人交往,其实不大循规蹈矩——只要对自己好的人,她都乐得来往,即便对方在外毁誉参半也不在乎;只要与她不是很投缘的,便只是做些场面功夫,不会刻意征得对方的青睐,即便对方在外是饱受赞誉的人物。
反正,好不好的,有没有真心、善意,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明白。大面上,京城女子相见都是言笑晏晏,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大略一看,谁看谁都是结交颇广、人缘颇佳。
这日一大早,二夫人就过来了,笑问道:“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胡说什么?”裴羽笑着捏了捏她圆润了一点点的面颊,“谁准你亲自跑过来的?快回去歇着。前两日我才听说你害喜得厉害,身子骨有些虚弱。不为这个,早就去找你商量了。”
“知道,我知道。”二夫人笑盈盈地到,“我要帮你,又不是要陪着你迎来送往。我房里不是有不少丫鬟么?是来问问人手够不够,要是不够的话,让她们过来帮把手。”
裴羽感激地一笑,“这会儿算计着人手应该够,万一人手不足的话,我让木香去跟你借人。”
“那就好。”二夫人无奈地抚了抚腹部,“这一日一日的在房里闷着,滋味实在是不大好,眼下只盼着日子过得快一些。”
“我也盼着呢。”裴羽道,“等你情形安稳了,我们举办宴请的时候,可以想些新奇的点子。这次倒是不需要,循着别家的情形操办即可。第一次,没必要标新立异。”
“是啊。”二夫人笑道,“更何况,前来的人,大多是冲着侯爷的名头,你便是只让她们喝茶,也没人说什么,巴不得每日前来。等日后划分出亲疏来,专请亲近之人的时候,再花些心思也不迟。”
“嗯!”裴羽笑着点头,“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二夫人知道裴羽今日事多,又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
裴羽送她到院门外,“请的戏班子在后花园西面的一个花厅搭了戏台,下午你在正屋歇着,别去后园,省得被吵到。”
“我晓得。”二夫人笑着让她止步,“快回去忙你的。”
萧错早起出去遛马,近辰时回来,换了身家常的锦袍,用早饭时道:“都请了哪些人家?”
裴羽报账一般说给他听,末了问道:“你今日确定在家么?”
前两日问过他,他说会留在家中出面款待前来的各家子弟。他要是临时有事,那她就要调整一下待客的方式,还要请管家帮忙在外面应承一下。
毕竟,如今的宴请,在场之人以少年男女居多,赴宴的贵妇人大多都会带上自己膝下到了议婚年纪的儿女或弟弟妹妹,利用这机会让别家看到自己家的人,自己则也会留意别家出色的少年人。
萧错道:“几时骗过你?今日一定在家,韩国公、江五爷、简让、锦衣卫指挥使都会过来,再就是一些从外地过来的旧友,都需得我坐在家里款待,当然能顺道见见那些后生。”
末一句让裴羽莞尔一笑。没法子,人家虽然只有二十出头,可是在军中、官场历练的年月已久,寻常子弟在他跟前,真就只能以晚辈自居。
“那就多谢侯爷今日顺手为之了。”
萧错一笑,又道:“往后再有这种事,交给管家或是清风、益明就行。年纪不大的男孩子,正经款待也没什么用,反倒让他们拘谨,你只需吩咐服侍他们的小厮要有颜色,别让他们有出格的行径。”
“嗯,知道了。”
饭后,萧错带着如意去了外院。
裴羽检查了待客之处的陈设,又将房里的四名大丫鬟和几位管事妈妈唤到面前,细致地吩咐一番。
将近辰时,阮夫人带着阮素娥、张夫人带着张旭颜先后而至,裴羽含笑相迎,陪着四个人落座、闲话家常。
阮素娥身着娇绿色褙子、白色挑线裙子,头上只插着银簪、戴了银耳坠,比起平时艳丽的装扮,今日显得很是素净。
张旭颜则穿着烟霞红锦缎提花褙子,嫩绿色挑线裙子,比起在宫里相见那一日,她的神色很柔和,大大的凤眼里含着清浅笑意。
阮素娥与张旭颜坐在一处,都只是出于礼数轻声寒暄几句,因着文安县主的缘故,实在是没法子对对方生出好感。前者是想,张旭颜到底是文安县主的胞妹,虽然有叫人钦佩的一面,可谁知道私底下到底是怎样的人品?后者则是想,自己那个二百五的姐姐一度常来常往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如今虽然听说阮素娥与萧夫人走动得还算频繁,但这并不能成为她对这女孩改观的理由,还是观望一段时日的好。
裴羽不难猜出两个女孩的心思,便笑着示意木香,好生服侍着两人的茶点,自己转过头去与张夫人和阮夫人说笑。
阮夫人与裴羽早就见面并曾叙谈过,已算熟悉。
张夫人今日则是第一次见到裴羽,第一眼的感觉是这位年纪轻轻的侯夫人过于貌美、单纯,想到记挂在心的那件事,险些就打了退堂鼓。可是落座之后,说了一阵子话,又见裴羽一字一句都无错处,比自己两个说话直来直去的女儿的涵养可是好了太多。得好好儿观望一番才是。
过了一阵子,宾客陆续上门。
阮夫人本就是个热心的,张夫人因着夫君与萧家渊源很深的缘故,又晓得这是裴羽第一次举办宴请,担心她小小年纪应付不过来,便也随着阮夫人陪在裴羽左右,帮忙照应着前来的人们。
裴羽对两个人很是感激。来的人有一些是只有一面之缘,有些则是送过几次帖子,她没法子将名单上的称呼与真人无误地对上号,好多都要通过管事妈妈告知。而有了阮夫人、张夫人帮忙引荐,她与人熟悉起来便事半功倍,并能通过一些言语晓得一些人的性情、近况。
王四小姐、赵大小姐、魏三小姐三个人也分别随着母亲登门,见到裴羽特别高兴。赵大小姐转去与别家闺秀打招呼之前,笑着对裴羽低声道:“下午你抽空去找我们三个说说话,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好啊。”当着太多人的面,裴羽只能不动声色,心里却是起了好奇心。转回到主座落座时,见张夫人正笑微微地看着聚在一起低声说笑的闺秀所在的方向,是瞧着哪个闺秀生得标致、举止端方么?她笑了笑。
来的宾客有裴羽诚意相邀、回请的,自然也有随意下帖子不在意来不来的,例如兴国公杨夫人。
杨夫人来了,还带来了膝下次女。
长女已经与崔毅定了亲事,次女也是将要及笄的年纪,是该抓紧张罗婚事了。
裴羽神色如常,客客气气地与母女两个寒暄几句。
随后,杨夫人少不得与几位身份尊贵的夫人打招呼。
杨夫人与张夫人相互见礼之后,张夫人面上的笑意更深,眼里却无一丝笑意。将要成为崔家姻亲的门第,她能没冷脸已是不易。
杨夫人的神色则流露出了一丝得意之色。
裴羽看着只觉得好笑,这人是过来讨人嫌的么?
到了用饭的时辰,裴羽吩咐丫鬟摆饭。席面也是照着门第相等的人家的规格上菜,有佛跳墙、精蒸鲥鱼、猴头菇扒鱼翅、燕窝鸡丝汤等价格昂贵的名菜,有京城人逢年过节常吃的菜,另外是她自己花的一点儿心思,有这时节里较少吃到的几样清炒的鲜嫩蔬菜。
这种场合,闺秀们连高声说话都不能,但是年长些的夫人、太太们都少不得要喝点儿酒。裴羽笑着敬了一杯酒便告饶,说自己天生酒量不济,要人们担待,只管随性饮酒,别怪罪她扫兴才好。
阮夫人就笑道:“瞧你那样子,也不是能喝酒的。放心吧,没人会怪你失礼。”
张夫人附和道:“是啊。谁要是想找济宁侯夫人喝酒,只管去跟阮夫人找补。”
阮夫人连忙摆手,笑着哎呀一声,“国公夫人倒是会做人情,三言两语就帮济宁侯府*水东引了。”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
之后,席间的氛围一直很轻松,宾主尽欢。
饭后,裴羽命丫鬟引着各家闺秀、年轻的太太、奶奶去后花园赏景、游玩,喜静的便去后花园西侧的一个暖阁,闲坐、找人下棋都好。她则陪着年长些的人们去看戏。
裴羽并不是爱看戏的人,但应付这种场合也不难,坐在那儿看个花红热闹就是了。
点了几折戏,戏开场。
张夫人就坐在裴羽身侧,过了一阵子,将椅子挪到她近前,道:“有一件事,想请夫人帮忙。”
裴羽不免意外,继而道:“那我们去厢房细说吧?”
“好啊,好啊。”
两个人知会众人一声,去了东面的厢房。
落座之后,张夫人开门见山,“我是想请夫人帮忙做一次牵线的月老。”
要她帮忙说媒?裴羽笑起来。
邀宠记 第83节
张夫人忙道:“不瞒夫人,你只需挂着个媒人的头衔,来回走动几次就好,别的琐事,我们两家私底下好生商量,绝不会让你为难。”
裴羽见张夫人的态度诚恳,又想到这种事应该是张国公允许的——她不认为张夫人还有行差踏错的机会,光是夫君、儿女,就会处处留心。是因此,她由衷道:“若真是只要我做个传话的人,那我自然乐意。只是这样的事情,我之前真是想都没想过,夫人能否容我跟我家侯爷说一声?他要是放心我揽下这种事,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自己的年纪说事,“我年纪太轻,很多事都不敢自己拿主意。”
“好啊。”张夫人颔首笑道,“明白,我明白。此事也不急,要出了正月才能办,我是事先告诉夫人一声。”
裴羽笑问道:“不知贵府要与哪家结亲?要定亲的,是二公子,还是二小姐?”
“是我那二儿子。”张夫人如实道,“他心里倾慕一个女孩子,我瞧着那孩子也很是喜欢,两家如今算是私底下说定了这门亲事。要请你出面保媒,也是为着我们两家面上更光彩些。”
其实是为着让女方面上增光,裴羽明白这一点,又想到了舞阳公主钟情的人应该就是张旭鹏,便很好奇他的意中人是谁,忙又道:“不知是哪家闺秀?方便跟我说么?”
☆、72|第072章
第072章
“这本就该让你知情。”张夫人见她好奇的样子孩子气十足,绵软的语声、柔和的态度也让她很受用,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更加温和,“那孩子是你闺中时的好姐妹,亦是为这个缘故,我才想请你做这个牵红线的人。”
“是吗”裴羽微微一惊,这大概是因着舞阳公主心系张旭鹏的缘故,心里多少都有些为舞阳公主惋惜,只一瞬,她就绽出了喜悦的笑容,“不知是哪一个?”
与她真正交好的,只有左都御史王家的四小姐明芳、监察御史赵家的大小姐静娴、文阁殿大学士魏家的三小姐燕怡。王明芳活泼俏丽,赵静娴端丽秀美,魏燕怡娇柔婉约。她们是因长辈有着同窗之谊,交情深厚,四个人又年纪相仿,打小就玩儿在一起。
有一段时间,因着裴家请到的指点功课的女先生有真才实学,另外三家索性把王明芳、赵静娴、魏燕怡送到裴家闺秀学堂,每日一大早来,放学后回返,直到各家请到了满意的女先生,这情形才结束。
就这样,四个女孩子也算是与父辈人一样,有了一段同窗岁月,情分就此变得深厚。
张夫人笑吟吟答道:“是魏大学士膝下的三小姐。”
裴羽由衷地笑开来,“真是太好了。上门说项一事,从我本心是乐意之至的。”
张夫人笑道:“那我就等着夫人的回信了,若是有为难之处不便出面,只管如实告知。我们两家总是要常来常往的,不让你觉着为难是前提。”
“嗯,我知道了。”
“那就好,我们回去吧。”张夫人起身,携了裴羽的手,体贴地道,“再陪着人们坐一会儿,你只管去后花园照看着。这边有我和阮夫人呢。”
“今日倒像是您和阮夫人办的宴请,实在是辛苦你们了。”裴羽由衷地道。
“这是什么话?”张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你年纪小,又是招人喜欢的性子,我们理应帮衬你一些,况且这些都是小事。”
两个人说笑着返回去看戏,看完一折戏,裴羽起身与众人告罪,要去后园看看。
众人俱是很体谅地笑说快去,别急着回来,找年纪相仿的人说说话。
裴羽歉然地笑着离座,正色叮嘱负责这里大小事宜的蔷薇和一名管事妈妈,备下打赏的银钱,去了后花园。
路上,她回想着张夫人自前来到方才的一言一行,刻意挑剔都找不出错处:对她既有着济宁侯夫人该有的尊重,又有着长辈对晚辈的和蔼体贴;与阮夫人、魏夫人、王夫人等人言笑晏晏,场面功夫做得恰到好处;对杨夫人大多时候是视而不见,直接当人不存在,也是她作为张夫人理当有的态度。
这些都需要本就有的涵养和常年的历练。
那么,先前文安县主的事情,缘何而起?
归根结底,是虚名害人。
寻常女子都有虚荣心,只是有些人能始终控制得当,有些人却会在不经意间被人捧得迷失自我。
不难想见,张府声势显赫的这几年,不知道有多少人百般谄媚迎合,张夫人和文安县主能接触到的那些人,只言片语的提醒都不会给,说给母女两个听的,只有恭维、赞誉。即便是崔家姐妹那等没个轻重的货色,在当初,也要瞧着文安县主的脸色,不敢太放肆。
那种情形,正如今日裴府这宴请,那么多人给予谅解、帮衬,真的只是因为她年纪小么?当然不,人家都是看在萧错的情面上,知道对她好一些不见得有好处,但是刁难她的话就很可能落不到好处。
——她若不反过来这样想,长此以往,保不齐就认为自己理应享有这一切,享有这些人的配合、宽容,要是有人发难,兴许就会当场与人翻脸。
骄纵、任性,都是外人惯出来的。
张夫人之于文安县主的事情,责任无可推卸:教女无方,且在听闻长女出事那日冲动行事进宫求见皇后。究其缘由,不过是虚荣心导致对一些事过于想当然了,以为长女骄纵些也无妨,自己能够因着皇后与夫君的叔侄情分进宫求情——更何况,最要紧的是爱女心切。
儿女再不成器,在母亲眼里,都是一生的瑰宝,不可伤,更不可失。
到最终,还是要看清局势、面对现实。如今的张夫人,经历了一段日子的思过反省,应该是痛定思痛、回到了原点。
这是一记警钟。
裴羽想,自己一定要时时记得别人这种前车之鉴,游转在富贵圈里的日子,要时时记得自己到底是谁。惨痛的代价,她输不起,承受不起夫君、娘家对自己的失望。
遐思间,她走过后花园的月洞门,走在昳丽的景致间。
正月里的天气,已渐渐回暖,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有薄薄的暖意。
年轻女子的欢悦言语,年轻男子的谈笑风生,穿过混着迎春花、梅花香味的空气,隐隐入耳。
裴羽先前以为,自己办的宴请,大抵与别家相同:后园可赏的景致有限,少男少女们不过是寻找个所在,各自聚在一起说笑。亲眼所见的情形却是不同:人们对萧府后园的格局、屋宇的样式分外好奇,三五成群地仔细观摩、品评,竟是兴致勃勃,时不时便会让她听到赞美之词。
总是听人说萧错所住的宅院景致不同于别家,她倒是没料到,那么多人都是这看法。
真是那样么?
裴羽还真没细想过这事儿,只是觉得,他所在的、所住的地方,都与他这个人是相宜的。
他若是不从武,从文或是投身于工部都不错吧。这真就只能想想算数。工部的名声自来不大好,他才不肯去那个衙门活受罪、背骂名。
思及此,她弯了弯唇。
木香、半夏、清风等人晓得她过来,先后寻到她面前,禀明自己负责的事宜都无差错,让她安心。
裴羽满意地一笑,放下心来,去寻王明芳、赵静娴、魏燕怡。
三个人独处一隅,王明芳正与魏燕怡对弈,观棋的赵静娴远远望见裴羽,由衷地笑起来,起身寻过来,亲亲热热地握住了裴羽的手,“早就盼着你过来。我棋艺不佳,一直枯坐着看她们下棋。”
裴羽一笑,“这不是来了么?一直记挂着你说的好事呢。什么事?”
赵静娴故意叹气,“也算是好事吧。一个个的,嫁人的嫁人,定亲的定亲。这会儿我反过头来一想,自己怕是要落得个孤孤单单的情形——这可就是坏事了。”
“没正形。”裴羽揶揄道,“我可是听人说,令尊、令堂正在张罗着给你定亲,你们三个到底是谁先嫁,可不好说啊。到底门第不同,有些人家能把婚事拖个三五年,爽快的则是一半年就让女儿出嫁。”
“就你知道的多。”赵静娴此刻全无人前端庄的做派,笑着捏了捏裴羽的脸。
“别吊我胃口了,快说,有什么好事?”裴羽虽然已隐隐猜到,却不好直言道出。
赵静娴笑意更浓,却将语声压低几分,“是燕怡好事将近,不出意外的话,二月里就要与张国公府的二公子定亲。”
“原来是真的啊?”裴羽既不想扫了好友的兴致,此刻又不便照实说出张家请自己说项的事儿,只能是这个反应。
“你也听到了风声?”赵静娴略一思忖,笑道,“也是,你家侯爷与张国公交情不错,事先听说是情理之中。”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裴羽问道。
“那多容易。”赵静娴笑道,“我和娘亲经常去燕怡家中串门,去年腊月、今年正月,总共遇见过张夫人三次呢。张家与燕怡家里以前并不怎么来往,眼下却算是走动得勤了,还能是为什么事?再留心打听燕怡几句,心里便有数了。只是事情到底还没摆到明面上,我跟谁都不敢说,只能跟你不吐不快。”末了又叮嘱道,“你可千万别跟外人提起啊,我们是好姐妹,不能让人觉着轻浮。”
裴羽正色点头,“嗯!我晓得。”静娴比她和燕怡大几个月,又一向觉得她们两个是娇滴滴且全不问世事的性子,便总说她们孩子气,时常指点几句。她和燕怡都晓得这是发自心底的好意,何时都会欣然接受。
赵静娴放下心来,一面走又娓娓叮嘱道:“平日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一定要回娘家找你娘和大嫂商量。去年你又是生病又在孝期,闭门谢客,我们便连书信都忍着不写,心里却真的记挂着。但是,去年好歹是清净日子,不需应承谁,如今却是不同,我们总担心呢,怕你这孩子气最重的镇不住府里的人。奈何都在闺阁,别的事情都不大懂,帮不到你,那就只能提醒你,凡事记着,身后还有娘家,你是裴家的女儿,行事一定不能辱没了娘家的清誉。”
这是掏心掏肺为她好的言语,裴羽如何听不出,再次正色应下,之后感激地反握了静娴的手,“我都记住了,会照你说的为人处世。”
赵静娴舒心地笑了,继而点了点裴羽的眉心,“再就是把身子骨调理好,往后可千万不能小病小灾不断。你家侯爷便是手头再阔绰,总给你买药材也是不乐意吧?”
萧错还真说过这类话,他宁可她败家,也不愿意长期给她请太医抓药。裴羽莞尔一笑,亲昵地揽了揽静娴。
这时候,王明芳和魏燕怡发现了裴羽前来,同时丢下手里的棋子,欢快的小鸟一般笑着迎上来。
“你总算来啦。”魏燕怡搂了搂裴羽,满目都是喜悦。
王明芳则掐了掐赵静娴的脸,“你这个人,阿羽来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自己先跑来跟她说体己话。要罚。等会儿我们三个说话,你一边儿喝风去!”
几句话惹得其余三人都笑起来。
裴羽引着三个好友去了就近的暖阁说体己话。
言谈所及,自是与魏燕怡的姻缘无关,更与裴羽在府里的情形无关,说的都是去年各自遇到的一些喜乐、烦恼。
闲话了小半个时辰,三个人都催促着裴羽快转回前面去,不要怠慢了那些身份尊贵的人。
裴羽便笑着起身,允诺得空就会去找她们,她们得空了就来萧府小坐,随即回往内宅。
益明来禀:“侯爷在二门外的花厅,有事与夫人商量。”
裴羽即刻颔首,乘着青帷小油车前去。
下车之后,去往花厅的路上,一阵小风袭来。
裴羽忽然停下脚步。
“夫人怎么了?”服侍在侧的甘蓝紧张地问道。
裴羽抬手捂住左眼,“真糟糕……好像是沙尘迷了眼。”
“那您快去花厅,用净水冲洗一下,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好。”裴羽强忍着眼睛的不适,捂着左眼款步进到花厅。
“怎么了?”萧错讶然。
“迷了眼睛。”裴羽沮丧地道,“怎么偏赶今日?”
有小丫鬟端着一盆净水进门来。
“快冲洗一下。”萧错揽着她走过去,摆手遣了下人。
裴羽以前没有这种倒霉的经历,完全不得章法,忙活一阵子,眼里还是流泪不止,并且连同右眼都被水冲的、被手揉的有些发红了,“这可怎么办啊?等会儿还要见人呢。”
她总是特别害怕在外人面前丢脸。萧错叹息一声,取过帕子给她擦净脸,“笨。”
都什么时候了?还好意思取笑她。裴羽咬住唇,恨恨地掐了他一下,“谁叫你唤我过来的?”不走这一遭,怎么会遇上这种倒霉的事儿?
萧错低低地笑着,捧起她的脸,“自己不会处理,那就用最常见的法子。”他拿开她捂着眼睛的小手,“帮你吹一吹,好歹试试。”
“嗯。”她轻轻点头。
“忍着别眨眼。”
“嗯。”她吸了吸鼻子。
“真乖。”萧错忍不住满心的怜爱,低头用力吮吸一下她的唇。
裴羽立刻转为气恼,睁大眼睛瞪着他。
红着眼睛,更像兔子了。萧错笑意更浓,“别逗我。”
谁逗你了?裴羽悻悻的。
“好了,先解决眼前这事儿。”萧错只能柔声哄她,随后心里没底的忙了一阵子——他以前没有这经验。还好,很幸运,过了一阵子,她眼睛的不适逐步减缓,不再没完没了地流眼泪。
裴羽放松地吁出一口气,“等会儿回房略略打扮一下,应该能掩饰得住。”说着话,便想起自己因何前来,“你找我是为什么事?”
邀宠记 第84节
“也没什么,想你了。”他说。
裴羽撇嘴,才怪。
萧错笑出声来,揉了揉她的脸颊,无限温柔地一吻,“真的,怎么还不信呢?”
“信了才是真笨到家了。”裴羽虽是这样说,面色却缓和了许多,“快点儿说其次的事儿吧。”
“嗯。”萧错揽着她坐到三围罗汉床上,“是张国公府二公子的亲事,张国公方才特地来过一趟,提了提,外院请的是韩国公帮忙走几趟,内院的事,想要我们府里出一份力。”
“这样说来,你是认可的了?”裴羽眼含喜悦。
“自然。”一看她这反应,他便知她已知晓。
“那就行。张夫人之前与我说过了,过一两日我便去张府,告诉她我乐意之至。”她总不能前脚犹豫后脚就答应。
“行啊。”萧错颔首,“张国公的意思是,别的琐事两家私下商量就行,你只需来回走几趟做做表面功夫。”
“嗯,张夫人也是这么说。”裴羽笑了笑,又担心,“只盼着别人可别以为我喜欢这类事,日后都要我做媒人。”
萧错逸出清朗的笑声,“那也好,往后都不需担心无事可忙。”
“好像我多清闲似的。”裴羽睨着他。内宅的事儿少么?当她吃闲饭的不成?
“不清闲。”萧错低头索吻,“我们家笨兔子忙得很,很辛苦劳累。”
这话由他说,又是那种暧昧的语气,怎么听都容易让她想到别处去。她推开他,横了他一眼,“不理你了,我该回去了。”
萧错抚了抚她的左眼,眼神里的怜惜更浓,“对人实话实说就行。”
“我知道。”裴羽因着他的神色心生暖意,“放心吧,好多了。等会儿换身衣服,装扮一下就好。你也快回外院吧。”
萧错又哄了她一阵子,这才起身出门。
裴羽急着回去重新装扮,片刻后便也出门。
刚要上青帷小油车,季兴楠寻了过来。
裴羽头疼不已,这情形下,却不好将人晾在垂花门外,硬着头皮转回去相见。
见礼之后,季兴楠笑着取过随行小厮捧着的一个礼盒,“是几块较为难寻的墨,你试试。”
裴羽吩咐甘蓝收下,语气诚挚:“多谢季三哥。”
季兴楠在这时留意到了她眼眶发红的双眼,“你……”顿了顿才道,“受委屈了?”
“没,没有。”裴羽慌忙摆手,“只是沙尘迷了眼睛。”
“……哦。”季兴楠分明是不相信的神色,目光复杂地审视着她。
裴羽自知这种巧合实在是少见,更知道一些人哭泣之后便会拿这情形做理由,根本无从解释,转念一想,解释等于越描越黑,何苦来。因此,行礼道:“我还有事,改日再与季三哥说话。”
季兴楠迟缓地一颔首,“你去吧。”
裴羽抿唇微笑,转身。
“阿羽……”
裴羽心头一滞,有些恼怒,她的乳名,他如何能当面唤出?她深深吸进一口气,步调如常,不予理会。
季兴楠也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慌忙改口:“萧夫人。”
裴羽止步,回眸看向他,神色却已透着疏离,“何事?”
“……保重,别委屈自己。”
“不劳季三公子费心。”裴羽神色愈发淡漠,语毕转身,上车离开。
甘蓝在她上车之后,才回眸望向季兴楠,神色冰冷,目光愤然。
这个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是活腻了么?
瞥见匆匆跑向外院的一名小丫鬟,她又犹豫起来——这人不论怎么说,在夫人眼里,都像是个值得尊敬、看重的兄长一般的人物,不能因为一次被冒犯就记恨,可若是侯爷知晓方才的事,下狠手惩戒的话……夫人能接受么?
☆、73|第073章
073
裴羽回到房里,想了想,索性又耽搁了一刻钟。先亲手做了两个茶包,随后窝在美人榻上,将茶包敷在眼睛上,缓解眼睛肿胀、不适之余,小憩片刻。
出门前换了水红色绣梅花褙子、葱绿色缎裙,面上略施薄粉,妥善地掩饰住了眼睛周围的不妥,随后转回到诸位贵妇中间。
戏散场之后,裴羽唤人打赏,之后天色不早,她与众人转回到用膳之处,各家闺秀也三五成群地回来。
因着萧错留在府中,韩国公、江予莫等名门贵胄也来萧府散心,是以,各家子弟一如午间,在外院用饭。
裴羽留意到,张旭颜是与魏燕怡结伴进门,又坐在了一处,低声言语,前者的神色分外柔和,轻浅笑意透着发自心底的愉悦。
察觉到裴羽的视线,张旭颜望向她,轻轻颔首,眨一眨眼睛。
裴羽因她这俏皮的举动轻轻地笑开来,回以颔首一笑。看得出,张旭颜晓得自家二哥与燕怡的婚事,并且很喜欢燕怡。她没想到,张夫人恰好也留意着二女儿的举动,无奈地低声道:
“这个丫头……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二小姐的性情多好啊。”裴羽忙道,“我很喜欢。”
“好什么?”张夫人道,“不定何时脾气上来了便要闯祸。”二女儿当街掌掴崔家姐妹的事儿,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想夸奖都词穷,“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娇娇柔柔的,看着就招人喜爱。”
“哪儿啊。”裴羽道,“我可是打心底钦佩二小姐呢。”
“像个男孩子似的。”张夫人扶额,“她一定是投错了胎,该是个男孩子才对。”
裴羽忍俊不禁。
“说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张夫人叹息道,“两个儿子的婚事都容易,只她让人头疼——便是有男子敢娶,哪个做婆婆的又敢要这种儿媳妇进门?”
裴羽笑着宽慰道:“这可真就是您多虑了,来日提亲的人怕是要踏破贵府的门槛,到时您别抱怨人太多要挑花眼才是。”
张夫人这才笑了,“借你吉言吧。”
晚间宴席上,氛围一如中午的欢喜融洽。偶尔杨夫人与人说起长女与崔毅的婚事,有人笑微微地不做声,有人则略略拔高声音,说起别的事情,将杨夫人的话题盖过去。
杨夫人不免显露出些微不悦,可若发作的话,等于自取其辱,只好忍着。
杨二小姐并不知这边的事情,与邻座的两个女孩子小声说笑着。那两个女孩十三四岁的样子,一看就是丝毫不闻门外事,一直用羡慕、惊奇的眼神看着杨二小姐。
饭后,宴席撤下,换了茶点瓜果,人们闲话一阵子,相继起身道辞。
阮夫人、张夫人、魏夫人几位都笑眯眯地对裴羽道:“得了空便去我家里玩儿。”
裴羽自是笑着应下。
忙碌了整日,在人前还不觉得,等回到房里,才觉出了周身的疲惫。而事情还没完,明日还有很多事:要给张府下帖子,一两日就登门,告诉张夫人,自己答应做媒人。此外,今日的实际开销要算出来,报给外院,一应陈设要放回库房,不慎损失的要记上、补齐。再就是,今日不少人问起二夫人,她明日得好好儿跟她商量商量,算好日子,到了胎相安稳的时候,帮忙在东院办个宴请,将有喜的好消息告诉人们。
裴羽匆匆洗漱,早早歇下。迷迷糊糊间,知道萧错回来歇下,便拱到他温暖的怀抱。
他温柔地细细地吻着她,让她觉着倦意更浓,偏又无法再度入梦。
“萧错。”她的手扯着他的衣襟。
“嗯。”他吻了吻她的眼睑,“眼睛没事了吧?”
“没事了。”她勾住他的脖子,“现在心里有事——要睡觉,有人不让我睡。”
“睡觉有什么意思。”她说她的,他忙他的。很快,束缚尽除。
裴羽乏得厉害,连生气的闲情都没有,“你……快点儿,我明日还有好多事呢。”
他却闲闲反问:“快点儿?你受得了?”
“不试怎么知道?”她侧转脸,吮住他的耳垂,“说不定就长出息了呢。反正我这会儿跟梦游没什么区别。”
他低低地笑起来,“嗯,那就试试。”
过了一阵子,罗帐内响起让她脸红的暧昧声响。
“这像是想我了?”他忙里偷闲地问她,又将她折叠起来,变成更易撷取的姿态。
“……”这是她无从承认却无法否认的问题。
他的骤然加剧或减缓,都引得她无法自持,呢喃出声。
……
一早,裴羽醒来的时候,身边人已经出门,问过之后才知,是去了宫里,皇帝找他商议事情。
她看看时辰,未到辰时,不由松一口气。梳洗更衣时,头脑始终有些混沌不清。
这一日,她照着昨日的打算,按部就班行事。
翌日裴羽去了张府,满口应下说项的事情,与张夫人叙谈多时才回到府里。
转过天来是正月十五,官员命妇进宫朝贺,晚宴之后才回府。
今年为着大皇子喜看烟花之故,帝后安排了烟火。很多门第亦是因早就听说了这消息,举办宴请的时候都减去了放烟花爆竹这一节,只等着进宫时看得尽兴。
烟花在夜空中交织成辉相映成趣时,那般的美景叫人有片刻的失神。随后,裴羽将视线投到远处并肩而立的帝后。
皇帝抱着大皇子。
大皇子纯真喜悦的笑靥在光影映照下更显璀璨。
皇后仰脸望着夜空,脸上有着喜悦、满足的笑容,美得不似真人。
这一场盛宴之后,春节便真的过去了。
正月十六,皇帝正式投身于政务,百官每隔三五日要上大早朝。
当晚,萧错应简让之约去了状元楼。
简让喜欢状元楼做的很地道的水晶肘子和香酥鸭,每隔一段日子便要去解解馋。
萧错站在雅间门前,抬手推门之际,听得对面房里正有几人高谈阔论,其中一道语声,属于季兴楠。
季兴楠。
正月十二那日下午,管家似是有事情要跟他说,却是不知如何启齿的样子,末了只说了一句:“季三公子方才去见过夫人。”
他等了片刻,没有下文,便只说了句“知道了,不需多思多虑”,倒是没往心里去。心里只是想,阿羽与季兴楠也是有着点儿兄妹情分的,许是言语随意些的缘故,让有的下人多想了。
女子的朋友有男有女并非罕见——皇后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到现在偶尔还会被韩越霖那个异姓兄长训斥几句。他要是连这种事都忌讳的话,对阿羽未免太不公平。
邀宠记 第85节
他的朋友中间没有很熟稔的女子,却不代表阿羽不能有交情甚笃的男子。
只是,今日简让怎么会选择这样个雅间?——萧错推门而入,落座后,等简让点了酒菜之后问道:“不是见着文人就要绕路走么?吃饭也是恨不得在哪个酒楼就把文官都撵出去,何时转了性子?”
简让一笑,用下巴点了点对面房间的方向,问:“十二那日,你和尊夫人在家中设宴,季兴楠也曾前去?”
“嗯。”
简让又问:“是你还是尊夫人得罪了这个人?”
萧错想了想,“都没有。”
“那就奇了。”简让微微讶然,“那厮这几日可是没少说你这个人的不可取之处。”他真以为是萧错待客期间怠慢了那个酸腐的文人。
“那就让他说。”萧错不动声色,“诟病我的人多的是,不差他一个。”
“你不在意就行。”简让指关节轻轻叩了叩桌面,“我这也是闲的,怕你跟你岳父家、手足又生嫌隙——他不是与裴家几兄弟、萧锐、萧铮都有些交情么?”
“那不关我的事。说的我烦了照样儿办。”
简让一笑,“那就行。”随后岔开话题,“午间,崔耀祖请我在醉仙楼用饭,给我送银子之余,打听了几句我查案的进展。”
“你有进展?”萧错微笑。
“没有。”简让笑着摇头,“别说我打心底就不想有进展,就算是真想给他点儿交代都办不到。你选的那个天气、那个地方,加上死士无一生还,把韩越霖那等查案高手请出来都查不到什么。”
萧错只是一笑。
用饭到中途,常洛来寻简让,有要事,就在楼下等着。
简让喝完一杯酒,匆匆起身,“改日再请你。”又去拿钱袋子。
“走你的吧。”萧错摆手让他走人。
“成,下回再找补。”简让迈步出门。他并没随手带上房门的好习惯,所在雅间的门大敞大开。
萧错也懒得唤人关门,横竖自己等会儿也该走了。
过了片刻,季兴楠端着酒杯走进来,面上挂着淡淡的发凉的笑,“先前听说侯爷在此,我还不相信。想着这儿是寻常门第才会光顾之地,侯爷怎么会有这等雅兴。”
萧错推开碗筷,看着他,直觉是这人已经有了七分醉意,“有话直说。你们这种人的所谓客套,在我看来都是废话。”
季兴楠一笑,“两路人,我明白。”他自顾自落座,“有一事不明,要请教侯爷。”
萧错看着他。他不想再重复一遍“有话直说”。
幸好,季兴楠并没再啰嗦,直言道:“有不少传言,都说侯爷当初娶裴大小姐进门,是为报答裴府帮你照顾手足几年之久的恩情,侯爷怎么说?”
“与你有关?”萧错语气淡漠。
“侯爷不说,那我就畅所欲言。”季兴楠道,“我以为,即便传言属实,侯爷既然已经娶了裴家女,便该时时处处善待。假如所谓报恩只是将人娶进门,那又是何苦来?你真不怕被文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萧错牵了牵唇,眼神很是不屑。部分文官最让武官不屑的地方就在这儿:整日里盯着别人的家事,上到盯着皇后的肚子有没有可能再传喜讯,下到盯着寻常命妇有没有被夫君责难——以求诟病皇上不在意子嗣艰难,诟病别人德行有失治家无方。
季兴楠的神色转为冷凛:“自然,侯爷是什么人物,何时在意过别人的说辞?可有一点你别忘了,裴家与你息息相关,你委屈了他们的掌上明珠,他们又是于你有恩情的人,待到日后,能容着你?即便他们不知情,也会有人告知。若实在无心善待,何不早些放手?”
这就是明打明地威胁了。背后意味的是什么,太容易猜到。
言官的诟病诋毁,是他不会在意的。但是,觊觎他的女人,便是他绝不会容着的。
无心善待、早些放手——眼前这混账是怎么得出的这种结论?
这一番理直气壮的指责又是因何而起?——关心则乱?那这混账对阿羽得在意到了什么份儿上?
萧错目光一沉,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极为平静、漠然:“自毁前程,何苦。”
季兴楠却是玩味的一笑,“你敢毁我前程?”
出身寒微,意味的便是出身最为清白,而且他与裴家几兄弟和萧家兄弟二人交好。有恃无恐,情理之中。
萧错唇角上扬,笑得冷酷:“三日后见分晓。这三日,你可以上折子弹劾。若再有一句关乎我家事的言语——死。”语声停了停,他眼中寒芒四射,“可要赌这一局?”
☆、74|第074章
074
季兴楠嘴角翕翕,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看得出,萧错起了杀机,那般森冷的气势,让他脊背直冒凉意,让他莫名觉得自己渺小无力。
他到此刻才知,自己与阿羽的夫君,真的是两路人。
寻常在一些场合见到萧错,只觉得不过是个风采照人的俊美男子,面如冠玉,一双手分外白皙,浑似个神色清冷的富贵闲人。
由此,他便与诸多同僚、学子一样,相信萧错不过是运气太好,入了皇帝的眼,这才有了所谓的战功赫赫,所谓的不要命的名声——自古沙场上的将领之中便有不少文弱书生,只要用兵得法,或是绝对遵从主帅的命令,便能带着麾下将士得到战功。
质疑的时间久了,便相信了平日里一些本是揣测的言辞。
待到阿羽嫁给这个人之后,心头的不甘、不忿更重。
十二那日,他去见阿羽,在路上便遇到了回返前院的萧错。见到她眼睛红红的,分明是哭过的样子。
他没办法往好处猜想。
回到家中,有用的没用的都想到了。
想到了阿羽自嫁入萧府便是守孝、缠绵病榻;想到了萧错那个惯于偷闲躲懒的人在去年倒是勤快至极,请假留在家中的次数极少。
这般的情形,如何能够举案齐眉?
阿羽是单纯娇柔的女子,萧错则是清冷寡言的面貌——坐在一起能有话说都不容易。
越想越是心焦。次日,他便命人去收买萧府府内外的下人,打听萧错夫妇二人的日子是个什么情形,得到的回应如出一辙:银钱招收,关乎府里的事是一字不漏。
若真没有值得隐瞒的事情,下人们何必齐齐装聋作哑,还不是得了萧错的吩咐?
便愈发地担心阿羽的处境,认定她是嫁错了人。
他没可能规劝阿羽什么,只能利用别的事情敲打萧错,让萧错起码能够善待阿羽。
可现在……
他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萧错分明是凡事都在公事上算账的做派,万一真有断了他前程的能力,甚至连累裴家……
他不敢再想下去。
回过神来才发现,萧错已经离开,留下了一块碎银子、一张银票。
伙计走进门来,招呼一声,拿起银子、银票,眉开眼笑。
**
正月十八,裴澈来萧府找裴羽说话。
其时裴羽正在小厨房忙碌。早就说过要亲自做饭给他吃,可是十五之前比她想象得更忙,直拖延到今日才能兑现承诺。
他自然是不在意的,可她不能说话不算数。
听说五哥前来,她连忙转到厅堂见礼。
落座之后,裴澈问道:“前几日府里的宴请,你可曾见过季三公子?”
“见过。”不但见过,而且还不大愉快。裴羽道:“只说了几句话,怎么了?”
“那么——”裴澈沉吟道,“你可曾听外院的下人,说起他与不妥当的言行?”
“没有啊。”若是有,益明会告诉甘蓝,甘蓝则一定会告诉她。裴羽很是不解,无奈地道:“东一句西一句的,弄的人一头雾水,你到底要说什么?”
裴澈苦笑,“前几日,他与人说话的时候,总是诟病侯爷。我和四哥听说了,命随身小厮去提醒了两句——眼下孟先生每日指点我们文武功课,整日只睡三两个时辰,对季三公子的事情,听了也没当回事,当回事也腾不出空。
“却是没想到,他这两日出事了——翰林院那边的两名编修齐齐发难,对翰林学士齐齐痛数季三公子的诸多不是,反正在他们嘴里,那个人简直是公事私事品行上都是一无是处。
“要知道,他们两个与季三公子同科,且一个是榜眼,一个是第四名。这样一来,等于文人内讧,事情便不是翰林学士能够处理的了——他们三个的官职都是皇上亲封的。翰林学士将此事禀明皇上,一年之初,皇上清闲,今日便将翰林学士、两名编修和季三公子唤到面前询问。
“君臣几个到底说了什么,也只有崔大总管知道,我们只听说了结果:皇上罢免了季三公子的官职,让他收拾行李返回祖籍,多读十年书再说别的。
“我和三个哥哥思来想去,季三公子近来开罪过的人也只有侯爷一个人。”
“……哦。”裴羽有点儿懵,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
“那么,”裴羽茫然地看着裴澈,“五哥,你过来的意思是——”
“我和几个哥哥的意思是,该问问你是否有耳闻。”裴澈见她是这态度,反倒放下心来,笑着宽慰道,“你们前不久才见过,应该知情,省得日后得知的话,怪我们只字不提。我们一头雾水,免不得胡乱猜测,你别多想。”
“哦。”裴羽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仍是静静的、茫然地望着他。
这个傻乎乎的妹妹。裴澈在心里苦笑,面上则是故作轻松,“方才在忙什么?我没耽搁你吧?”
“没有。”裴羽照实道,“在小厨房做菜,对了,五哥,你留下来用饭吧?”
“不了,不用。”裴澈笑道,“我还有不少功课,又是偷着溜出来的,要早些回别院去。日后清闲下来,再过来一饱口福。”说着便站起身来,“我该走了。”
裴羽不好挽留,便送他出门。
到了院门外,裴澈犹豫片刻,唤道:“阿羽啊。”
“嗯?”
裴澈语气和缓:“往后,有些不是太踏实的人,我和四个哥哥就帮你挡住,不让他们见你了。要是谁越过我们找到这儿来,你只管不见。有不少人,只是与我们有同窗之谊,日后考取功名、步入仕途之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儿。容易结交挚友的,只有女孩子或是武将,我们这些还没功名在身的人,平日只是与谁都来往着,不过个十年二十年,不敢说谁是好友亦或知己。”
这一番话,很有些听头。“你的意思是,看出了季三——”裴羽语声略作停顿,对季兴楠改了称谓,“季三公子有不足之处?”
裴澈颔首,“未免心浮气躁自以为是了些。”随后又检点自己,“也是怪我,起先就不该同他一起来看你,当时却没多想。现在这事儿闹的……”有些听季兴楠口无遮拦诟病过萧错的人,不免将他落魄一事与济宁侯府联想到一处。
这件事到底是不是萧错出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事情本就是可以避免的。
“我记住了。”裴羽正色道。
“那就好,快回吧。我走了。”裴澈笑着离开。
裴羽含笑望着五哥大步流星走远,缓缓回转身形,却是没了下厨的心思,回到正屋沉思。
过了一阵子,她隐约想通了整件事,由此才能明白,五哥那些委婉隐晦的提点因何而起。
而如果此事是萧错介入所致,那么……
他行事已非霸道可言。
裴羽唤甘蓝:“益明在不在府中?”
甘蓝摇头,“不在府中。”迟疑片刻,道,“夫人有什么事要问他么?奴婢或许知晓一二。”
邀宠记 第86节
裴羽斟酌片刻,道:“这几日,你可曾听益明或清风提及侯爷见过季三公子?”
“……见过。”甘蓝低声道,“在状元楼,季三公子找到侯爷面前,说了些管闲事的话。益明当时就在雅间门外服侍着,他与奴婢说过,奴婢犹豫再三,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夫人。”
“他都说了什么?说来听听。”
甘蓝便将益明所说的经过娓娓道来。
裴羽听完,不由扶额,摆了摆手,“下去吧。”
将近酉时,萧错回到府中,转到东次间,进门便对上了裴羽探寻、审视的视线。
“怎么了?”他坐在她身边。
裴羽弯了弯唇,眼中却无笑意,“季三公子此刻可已离京?侯爷心里痛快了没有?”
萧错浓眉轻轻一扬,“他也值得我留心?”
“自是不值得。”裴羽坦诚地看着他,“我只想要你给我一句准话:他到底是因为不堪用、品行不端才断送了前程,还是因为他在你面前说的那些与我有关的话。”
“这重要么?”萧错刮了刮她的鼻尖,“事情过去了,不提了。”
“我觉得很重要。”裴羽的眼神真挚,却多了一丝清冷,“十年寒窗苦读才考取了功名,结果,因为开罪了你济宁侯,便被打回原形——他是有错,但真错到这种地步了么?你给他个教训即可,贬职、外放都可以,为何要把事情做绝呢?这对于一个文人来说,是生不如死。”
萧错眼神里的暖意、唇畔的笑意,随着她的言语一点一点消散,他站起身,缓步走向寝室,“给人留余地的手法,我会,可这件事不同。”到了帘子前,他回眸望向她,“我喜欢的东西,有时我会割爱让给别人。但你不一样——我喜欢的人,容不得任何人觊觎。”语毕,撩帘进了寝室。
喜欢二字,她盼了那么久,他终于说了,却是在这种情形下。
裴羽望着轻轻摇晃的门帘,失了神。
他的情意,她愿意用毕生的付出、等待去换取,可他处世这样霸道决绝的方式,实在是叫她心惊、齿冷——如果哪一个哥哥也不慎激怒了他,他也这般对待的话……这一点,让她一想就心惊胆战。
“阿羽。”他唤她。
“嗯?”裴羽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却坐着不动。
“进来说话。”
“哦。”裴羽仍是应声,仍旧不动。就是懒得动,心里百转千回,压得她只觉疲惫。她想理清楚思绪,跟他细说,要他承诺来日这般的火气不会殃及兄长,偏又如何都理不出个头绪。
片刻后,换了家常穿戴的萧错转回到她面前,看着神色迷惘的她,轻轻叹息一声,“你想为季兴楠求情么?”
“是,也不是。”
萧错神色有所缓和,在她身侧落座,握住她的手,“仔细说说。”
☆、75|第075章
075
“不是要为季兴楠求情。”裴羽轻声强调道,“你回来之前,我已知晓他的事情,毕竟是皇上亲口发落的他,我怎么敢有那种心思。”
“嗯。”萧错颔首,“说下去。”
“我只是在想——”裴羽望向映着浅浅霞光的窗纱,语速很慢,要一面梳理思绪一面讲述,“这件事因何而起,还想到了二爷、三爷。的确,他们都犯了不可原谅的错,季兴楠没资格对你的家事指手画脚,更不该动辄与人诟病于你;二爷、三爷更不需说,他们触犯了你的底限。我都知道,真没认为你做的不对,二爷、三爷的事情,我是完全认同的,甚至一直为你恼火他们。我只是……”她侧头凝视着他。
萧错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容,“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怕你生气。”她很沮丧地看着他,“怕我想的这些,是不该我置喙的。”要说出来很容易,只是面对着他——在清晰地领略、认识到他的残酷之后,她害怕,真的怕。
“这不是说闲话呢么?”萧错笑着揽住她,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只管说,我何时跟你有过脾气?考虑周全些,你说完之前,我不打断你。”
他亲昵的举动,让裴羽放松许多,她娓娓道:“今日,是五哥过来,跟我说了季兴楠的事情,提点了我几句。我都记住了,知道日后要恪守规矩,离以前相识的男子远一些,避免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我送五哥出门的时候,看着他走远的时候,心里特别踏实。因为我知道,平日里,若有个什么事,五个哥哥都一样,会处处为我着想,会时时提点我,避免我在你面前行差踏错。我有这几个一心为我的哥哥,日子还有什么可愁的?
“但是,回到房里之后,忽而又想,假若有一日,你我生了罅隙,他们护着我已经成习,真到那时候,就算是我错了,恐怕也会与你据理力争。
“我不敢保证,他们在气头上会说出怎样的话、做出怎样的事。而你呢?若到了那地步,他们的遭遇,会不会一如先前的二爷、三爷和今时的季兴楠?”
她说到这儿,语声停了停,语气变得很是怅惘,“我的话不好听,所以不敢轻易说出口——有二爷、三爷在前,我五个哥哥于你又远了一些,在你心里,真被触怒,怎么对待他们或许都是应当的。可在我这儿不一样,二爷、三爷以前与我再熟稔,那也是一般的情分,我心里最在意的还是宠爱我多年的亲人。
“试想,如果有今日遭遇的是我哪一个哥哥,我说不定已经下跪求你或是与你翻脸争执了。
“哪一个亲人,在我心里的分量,与你都是不相伯仲的。
“所以我就想,你的手段能不能和缓一些。
“都说出嫁从夫,但是,要我这辈子出嫁之后就只向着你,不在意娘家,那是不可能的。娘家不曾亏欠我,养育之恩、宠爱之情,是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完的。
“心里只有夫家、枉顾娘家的女子,真的就是贤良淑德么?那到底是劳什子的妇德,还是根本就是奴性使然?
“所以,我甚至想过要求你,来日若是哥哥他们冒犯了你,请你网开一面,可又知道,那于你,大抵是不能够答应的。”
她说完之后,室内陷入了沉默,但氛围并不压抑。
萧错将身边人安置到怀里,抱得更紧了一些。
裴羽环住他肩颈,将下巴搁在他肩头。若不是过于惶惑,她如何都不会跟他说这些。何尝不明白,有些言语,会戳中他一直隐藏在心底的伤。例如萧锐、萧铮的事,他现在最不愿说起的就是与两个弟弟相关的是非。
良久,萧错出声道:“明白了。前后这些事相加,吓到你了。”语气很柔和。
裴羽轻轻地点头。就在前一刻,她是真的害怕,怕那些隐忧成真,对他也是存着畏惧。
萧错先说季兴楠的事情:“季兴楠的下场,无可更改。你该明白,人与人面对面说话的时候,让人暴躁的不是言语,而是神色。眼下远不是他意气风发得意忘形的时候,他失了分寸,就要付出代价。
“并且,他这两日四处走动,寻找弹劾我的同伙,家里十几道折子,都是为我备着的。
“我若饶了他这一次,日后不知还会闹出怎样的是非。我在官场的名声无所谓,可是你呢?那人酒后无状,常有失言,万一有什么话让人想偏,毁的便是你的清誉。夫君、娘家,对一个女子而言很重要,名誉亦然。你嫁了我,我如何能纵着旁人诋毁你?连发妻都不能妥善照顾,我这个人还要得么?
“对这个人,我起先的打算是让他外放,随后再让他丢官罢职——比起结果,也没好到哪儿去。皇上一句话把人打发回祖籍,实属意料之外。
“回府之前,我找人询问几句,才知道原由:礼部和一些言官常诟病皇后善妒,认为这是皇上登基之后一直不选妃进宫的原由,季兴楠对此分外认同,明里暗里没少说过这类话——这是他惹得皇上厌烦的理由。
“这个人的下场只能是这样。他返回祖籍之后,我不会出手继续打压。十年之后,他若沉淀了心性,改头换面,自然会有人出面荐举,到时我也不会阻挠。
“即便你对他的事并不关情,这些也该告诉你。”日后见到她的哥哥们,她也不至于还是一无所知。
裴羽再次轻轻点头。管闲事、说闲话捅到帝后那儿了,真是神仙也救不得。
萧错抬手抚着她颈部细致的肌肤,“再就是二弟、三弟的事情。谁都一样,哪有轻易就被惹得暴怒丝毫余地都不留的?我数来数去,只有他们两个是至亲,不是心灰意冷到了极致,怎么会情愿眼不见为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语毕,他轻轻叹息一声。
裴羽搂紧了他一些,“你不愿意说这些,我也不知道你的种种想法。”
“这一点是我不好。”总觉得她年纪小,加之说那些陈年旧事总让他觉得有诉苦的嫌疑,便一直缄默,他亲了亲她的额角,“我这个人,自认挺容易打发,凡事只要稍稍站在我的位置,为我考量分毫便知足。平日里,只要一个人品行上没有太大的缺点,我都能礼尚往来。
“就如张国公,最早我们两个常有矛盾、分歧,但是事过之后,他愿意反过头来站在我的位置权衡事态,我亦如此。真错了,找到对方面前,喝一杯酒,说笑两句,事情也就过了。要真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哪里会有如今的交情。
“可是二弟、三弟呢?他们很多时候做不到这一点。平时还好,知道官职、安稳好歹有我一点儿功劳,为人处世还算谨慎,可只要一遇到事情,便不管不顾了——在那种时刻,萧家、萧错在他们心里都不存在,只有他们自己那点儿破事。夜袭崔贺的事情,在近几年有过几次类似的事情,只是风波很小,容易料理。
“我知道自己跟他们说什么也没分量,便让管家、管事甚至友人苦口婆心地规劝,甚至于,祖父在世的时候,我也请老人家提点过他们两次——我不是点火就着的人,我给过他们很多次机会。
“再有,就是我跟他们是真没有缘分。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在乎我的生死安危。
“二弟出门办差的时候,三弟在外游历的时候,我总是命人暗中保护,不管有没有必要,都要如此。那固然是我的责任之一,可也真是有几分不放心。
“而事情反过来呢?
“一次我回京时受伤,又染了风寒。那时还住在什刹海,回家当日,距离二弟的生辰还有两日。二弟三弟就问我,二弟的生辰原是准备好好儿操办,找来很多年纪相当的人庆贺一番,而我正病着,是不是要收回请帖闭门谢客。
“我自然说不用取消。
“于是,两日后,家里热热闹闹地举办了宴请。”
裴羽听到这儿,不由泪盈于睫。他和缓的语声在耳畔继续响起:
“谁都不是铁打的,让我说实话,我一整日心里都空落落的。可也清楚,我对于他们来说,还不如一个时常坐在一起吃饭喝酒的友人,让他们在乎、关心更多,怕是不可能。
“已经是这样了。
“手足之间这笔烂账,是我这辈子都理不清的。以前我总在寻找自己的过错,现在已经放弃。
“我注定是功名亲情不能兼得,认了。若是执意要个兄弟同心的局面,不过是让兄弟三人都为难。眼下就很好,各过各的日子,我不再欠谁,他们也不再欠我。”
“我明白了。”裴羽紧紧的搂住他,“明白了,是我不好,没问原由就胡思乱想。”
“明白就好,只管把心放下。”萧错道,“岳父和你五个哥哥一样,有了什么事,大多会站在萧府的位置斟酌,不然的话,你五哥今日就不会只是出言提醒你。往后遇到事情,真有了分歧,我们请岳父决断就是,有长辈做主,凡事都好说。”
裴羽绽放出了由衷的喜悦的笑容,之后便想到了自己搁置在一旁的事情,忙挣扎着跳下地,“正给你做饭呢,你等等我。”
“不然就算了。”萧错看看天色,“带你出去吃?”
“不要,说好了的,只剩了炒菜、凉拌菜,要不了多久的。”她摆一摆手,走向门外。
萧错笑微微地看着她脚步轻盈地走出去。
片刻之后,裴羽却又折回来,站在他面前,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充盈着喜悦,轻声问道:“之前你是不是说过,我是你喜欢的人?”
萧错故意逗她,“我说过么?”
“别没正形,你一定要告诉我。”裴羽摇着他的手,“很重要呢。”
“嗯。”他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别扭劲儿又来了。裴羽失笑,随即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低语两句,继而便要转身离开。
萧错却捉住了她的手,眸子里的光华袭人,“你给我等等,再说一遍。”
☆、76|第076章
076
裴羽笑盈盈回到他面前,“你都不肯再说,凭什么要我再说一遍?”
她方才对他说:我等了许久。以为要等很多年。他起身将她揽入怀中,“那么告诉我,这意味的是什么?”
她巧笑嫣然,却不言语。
他俯首吻上她的唇,又在她耳畔低语,“喜欢你,我喜欢你。”继而衔住她的耳垂,反复含吮。
再纵着他,他怕是会没正形地闹起来,闹过之后再缠着她询问。裴羽抬手抚上他面容,与他拉开一点距离,继而环住他腰杆,把脸贴在他心口处,“我……出嫁之前,就喜欢你,很喜欢。祖父爹娘亦是因此,当初才成全我,为难了你。”
不过三言两语,却已足够叫他明白一切。
他想起了裴老太爷临终前对他说过的话。
他想起了他没循例回正房时她的沮丧和要求——只为时常见到他的小小要求。
他想起了这么久以来,她对他全然的无条件的信任、理解、迁就。
邀宠记 第87节
他更想起了这么久以来,她对他渐至无微不至的照顾。
怎么不早说呢?——刚要问出口,便已明白原由。
该做的,她都努力去做,但这般实实在在泄露心迹的言语,她绝不肯先说出口。
没必要。亦是不能够。
不能得到回应的情意,等同于无,甚至于,会被无情践踏。
她不能因着自己的一腔执念,让家族都处于可能被轻视的境地。
“阿羽。”
这一声呼唤,温柔如三月里的拂面春风,其间糅杂着歉意,叫她心里微起波澜。
他抬手托起她的脸,敛目凝视着她,“日后,让我好生待你。”
“嗯。”她笑容甜美,欣然应声。
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把她的小脑瓜按在胸膛,“可曾怨过?”默默付出,而得不到回应,甚至被冷落的日子里,可曾怨恨?
“没。”她语气平静,“这又不干你的事。”
喜欢一个人,只是自己的事情,在最初便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最为被动的位置。但是,不能因此怨怼。被多人喜欢的男子、女子比比皆是,难道这些人都要回馈每一份真心么?难道每一个没得到回馈的人都能因此怨怼么?
自是不能的。
停了停,她又加一句:“只要让我可以经常看到你,晓得你过得好,就够了。”
她的情意,是那么单纯、简单,正因如此,才叫他动容。“那么,今日为何要告诉我呢?”在他无意间诉诸心声之后,她便给予了回应,告诉了他诸多真相。
“不想你等。”她说。
她已等了许久,不愿意他也经历那个过程。等待的滋味,不好受。
“况且,”她抿唇笑起来,“两情相悦不是最好的事情么?”
“对。”萧错由衷地应声,“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事情。”他又将手臂收紧一些,“让我好好儿抱抱你。”
“嗯。”
**
这一晚,用饭比平时稍稍晚了一些。再一个例外,便是摆上桌的八菜一汤,都是裴羽亲手做的。
海参烩猪筋、胭脂鹅脯、鱼肚煨火腿、红烧肉、酿冬菇盒、炒时蔬、油焖鲜蘑和一品豆腐一一摆上桌,色香味俱佳,最后是一道淡菜虾子汤。
萧错笑微微打量满桌美味的时候,发现今日所用的碗盘要比寻常用的小巧、精致许多。
裴羽笑着解释:“这种餐具,是皇后娘娘和昭华长公主平日喜欢用的,最早是昭华长公主的奇巧心思,皇后娘娘很是认可。我与张夫人、阮夫人都觉着这主意实在是好:一来悦目,二来这样能节省些饭菜开销,一大桌,横竖一两个人是吃不完的,不如减少些菜量,省下来的银子,不妨花到别处去。自然,只是私下里用,待客时还是要按常例。”
“这主意的确不错。”萧错颔首,笑,“看着就更有胃口。”
“是吧?”裴羽喜滋滋的在他身边落座,举筷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到碗里,“快尝尝,我总算有机会劝你吃肉了。”
萧错不由笑出声来,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这么记仇。”
“那是,我都让你哄得改了习惯了。快尝尝,我很认真地跟大嫂学的呢。”
“好。”萧错夹起那块色泽鲜亮的红烧肉,送入口中,细品之后,不由颔首称赞,“好吃。入口即化,肥而不腻。”
“真的?”裴羽生怕他是有故意捧场,连忙亲自品尝,随即才心安地笑了,“还好,还好。”
“这样看来,你下厨倒是很有天分。”若是没有点儿功底,绝对做不出这样一桌菜。他一面说,一面循例给她夹菜,先夹了几筷子炒时蔬,又夹了两块红烧肉。
“不行不行。”裴羽摆手,又对他伸出三根手指,道,“就三块,还要吃别的呢。”
他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脸,“没见过吃饭也给自己定规矩的人。”
“眼下不是见着了?”裴羽笑着反问,继而才回答他方才的话,“我虽然挑食,但是很喜欢下厨,菜肴是做鱼虾蟹比较拿手,面食也还好。对了,你要是喜欢吃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学起来也很容易。”
“时不时给我做一道菜或一碗汤就好。”萧错道,“平时该忙什么忙什么。”又打趣她,“何时瞧着面色不好跟我闹脾气的话,我可受不了。”
裴羽真就认真想了想,“那也是,整日耗在小厨房里,脸色可能真的会受影响。”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瞟了他一眼,“弄得脸色奇差怎么办?”女为悦己者容,她要每一日都漂漂亮亮的。
萧错撑不住,哈哈地笑起来,“你倒是实诚。”
“跟你这个人,说实话比较好。”裴羽笑得微眯了大眼睛,又道,“对了,我带来的陪房,有一个就在小厨房,她会做带骨鲍螺。我前些日子命人给她备齐了材料,她做了一些,我尝着味道不比醉仙楼做得差,也正在学呢。”
“行啊,”萧错闻音知雅,“日后记得隔三差五给诚哥儿送一些过去。”
“嗯,这是一定的。等我学会了,也让你尝尝。”
“好。”
用饭期间,夫妻两个一直这样说说笑笑的。
这是萧错十几年以来,最为舒心惬意的一餐饭,因着知道这里面凝聚着小妻子的一番心意。
这是裴羽嫁给他之后,最为舒心惬意的一餐饭,她看得出,他的喜悦、享有都是发自心底。
饭后,神采奕奕的如意从宫里回来,一身的毛蓬松发亮,一看就是回来之前洗过澡了,且已吃饱喝足。
它和夫妻二人腻了一阵子,便回了自己的窝。
萧错跟两名工匠给它新建的小房子已经替换掉了旧居,空间更宽敞了些——能放的布偶、不倒翁更多了些。它现在是很恋窝的大狗,没事的时候,最爱窝在自己的小天地玩儿身边的玩具。
萧错看了一会儿书,便知会裴羽一声,去沐浴更衣,转回到寝室,倚着床头看书。
过了一阵子,裴羽裹着披风回来了,一头长发已烘得七|八分干,用一根银簪绾在头顶,她在床前解下斗篷,现出藕荷色的寝衣。那样雅致柔和的颜色,将她衬得更添几分娇柔。
他微眯了眸子。
裴羽只顾着沐浴之后的冷,匆匆忙忙滑进他的被子,拱到他怀里,“真冷。”
“几步的路,至于冷成这样?”萧错虽是这样说着,却放下书,将她揽到怀里。
“这还能做戏不成?”裴羽搂住他,过了一会儿,满足地叹息一声。
这就是缓过来了。他唇角上扬,拍了拍她的翘臀,“走了?”指的是她的小日子。
她轻轻“嗯”了一声。这个月不凑巧,十四来的,十五进宫那日,可真是把她熬得够呛,百无聊赖时,强忍着才能不在人前打瞌睡。
“什么时候的事儿?”他问。
“昨晚。”
“那怎么不告诉我呢?”
“告诉你做什么?”她嘟了嘟嘴,“又不是讨便宜的事儿。”
他轻轻地笑起来,“让你占便宜,你总不肯,怪谁?”语毕,低头索吻。
这一晚,她能感觉到他的些微不同。温柔时更温柔,激烈时更激烈,温柔时似在对待不可错失的珍宝,激烈时那份热情似要将她融化、吞噬。
自然,她亦无法忽略自己的不同往昔。以前,只是她喜欢着他,如今,是两情相悦。心头感触的不同,全然反映到了身体上。由心而身的、发生在同时的需要与被需要,是她愿意享有并沉沦的欢悦光景。
鱼水交融,大抵就是这情形吧。
昏昏睡去之前,她有些歉疚地对他道:“我请顾大夫来过一趟……她说我自幼身子骨就有些虚弱,眼下用药膳调理着最好,到底是药三分毒……”
萧错吻一吻她的眉心,“那就听顾大夫的话。”
“那……就不能很快有喜脉了。”
“不急。”萧错微笑,“孩子这档子事,随缘就行。我想要个女儿,是想着她的性子若是像足了你,那该有多叫人喜欢?我想和你一同宠着她长大,想想就是满心的喜悦。但若没有儿女的话,我们携手到老,也是一桩美事。亦或你只肯给我生几个儿子的话,那我也没辙不是,加倍地宠着你就是了。”
裴羽被他的言语引得笑起来,轻轻捶了他一下,心海却如三月烟波,荡漾着融融暖意。
**
清晨,萧错轻手轻脚地起身,洗漱、更衣、用饭、出门。
到了外院,管家迎上前来,呈上一份帖子:“是季三公子的帖子,他今日下午便能收拾齐整,离京返乡,在走之前,想见一见夫人。”
萧错略一思忖,道:“让他来。”
☆、77|第077章
077
季兴楠站在垂花门外,望着裴羽的身影缓缓而来,神色木然,心头茫然。
裴羽走到他近前,屈膝行礼,“季公子。”
季兴楠下意识地拱手还礼,张口欲言时,留意到了她对自己成为的转变,便低低唤一声:“萧夫人。”
裴羽侧目望向花厅的方向,“怎么不去花厅呢?”
“不必。”季兴楠道,“只有几句话要说,说完便走。”
裴羽也不勉强,示意木香带着随行的丫鬟退后一段,揽了揽身上淡粉色缎面斗篷,“请说。”望着他的时候,心里不是不为之遗憾的。多年的苦读,满腹的才学,起码十年要搁置,不能用来振兴门楣、报效朝廷。她知道那份读书的苦,所以痛惜。又因知道缘何而起,稍稍有些怒其不争。
可是,那是关乎心性、品行的事情,作为外人,唯有缄默。
季兴楠静静凝视着她。淡粉色将她衬得宛若出水芙蓉,斗篷领子上的雪兔毛贴着她的下颚,在微风中轻轻浮动,让她更添一分稚气、可爱。
再不会有比她心性更洁净的女孩。
再不能看到这清丽绝尘的女孩。
他清了清嗓子,“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到底好不好。”
“我过得很好。”裴羽语气柔和,“这种话,原不该由你问,我原也不需答你。”
“是,我知道。”季兴楠颔首,“只是,我总该听你亲口说出,才能放心,才知自己是否做错。”
裴羽有些无奈。他行事的对错,为何要与女子联系起来?转念想到皇后,她失笑,轻声道:“那么,你是不是也要进宫问问皇后娘娘?是不是要她亲口说出不是善妒之人,你才认同皇上的发落?”
季兴楠闻言一怔,继而便是意外。他没想到,她竟知道自己落到这步田地的另一个原由。
当日,他与翰林学士、两名编修到皇帝面前争论对错。起先,皇帝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后来,翰林学士委婉地把话题引到了皇后身上,两名编修立时斥责他屡次在人前隐晦指责皇后善妒。
事发时,他以为只是两名编修是在萧错授意之下排挤他,到了那一刻才知道,真正帮萧错打压他的,是翰林学士。那两名编修只是萧错或翰林学士手里可有可无的枪。
皇帝听了这些,眯了眸子问他:“属实?”
是真正做过的事,他无从否认,承认后索性道出所思所想:为着皇室子嗣繁盛,皇上应该广纳妃嫔,筛选于社稷有功的臣子府中闺秀进宫,填充后宫之余,也能进一步稳固朝纲。
历代多少帝王皆如此,后宫格局与朝堂息息相关。他不相信皇帝不明白这个道理,不相信皇帝是从本心愿意守着皇后一人。帝王是不该看重儿女情长的,若是只专宠皇后,便会使得皇后母族地位愈发显赫,难保日后不会祸乱朝纲。
皇帝只要稍稍考虑到这些,便会对他既往不咎,将他留下。自然,若是相反……
邀宠记 第88节
结果正与他想的完全相反。
皇帝笑微微地道:“自史书中只看到这些的文人,要来何用?三日内离京,回祖籍再读十年书。”
他知道,皇帝是恼他多管闲事,亦是杀鸡儆猴,堵住与他想法相同的人的嘴——礼部、言官,迟早会探听、揣摩出他这件事的原由。
不过是昨日的事,人们反应再快,在今日也是一头雾水,裴羽却已知晓。
定是萧错告诉她的——翰林学士帮萧错狠狠地摆了他一道,自是要将事情原委如实告知萧错。
连这种事都对她实言相告,足见萧错对她的信任和尊重——若是出事的是别人,不是与裴羽相识的他,萧错没必要说这些。
明白了。他真的误会了萧错,过于想当然了。反过头来再想想帝后,夫妻两个成婚前后一直是世人眼中的佳话,皇帝怎么就不可能是矢志不渝的性情呢?
痴情认一的帝王在史书中极为少见,但不代表没有,更不代表本朝皇帝不是那种少见的人。
到此刻,他才悔恨交加。
他心头千回百转期间,裴羽只是静静观望,见他现出悔意,温言道:“公子的格局还是小了些。”
季兴楠面色微红,低声说了声“的确”。
裴羽见他如此,再不忍心说别的,沉默不语。
日子不是过给外人看的,相信帝后也好,萧错也好,都不屑刻意证明什么,让世人知道自己的心迹。但是,十年岁月,只要外人稍稍上心些,总能看出端倪。她相信,也许不需要十年那么久,季兴楠便会真的意识到自己今时走错了路,若是心性坚韧些,自会对自己的鲁莽、想当然释怀,用正当的方式为人处世,不辜负多年所学。
“夫人——”季兴楠拱手行礼,“请回吧。在下这就走。”
裴羽侧身还礼,“那么,请公子恕我失礼。”语毕盈然转身,款步回往内宅。
她只能用这样不温不火的态度待他,激烈一些的情绪,只能给自己在意的人。
他有没有别的心思,她其实到现在还难以相信,但萧错的话又是她不会怀疑的,便防患于未然,不让他生出丝毫误会。对他功名路搁浅的惋惜、可惜,妥善地放在心底就好。
就此别过,再无瓜葛,漫漫光阴会让他们自熟稔、疏离转为陌路。
如此就好。
她只需要纯粹的友人,友情若掺杂了哪怕一丝暧昧不清,便是要摒弃的负担。
季兴楠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直到伊人倩影消失在视野,方才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他对她的心思,一直都不知道。今时便是听说了什么,怕也是难以置信。
因而更无从知道,她是他发奋读书考取功名的动力所在。
他迫切地想让自己的身份配得起她,届时上门提亲。他只想要她这样的娇妻在侧,倾尽一生去呵护她,每日看到她纯净甜美的笑靥。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她与萧错定亲之前,裴家对上门提亲的人一概婉言回绝,说要多留她几年。到了前年冬日,裴老太爷忽然做主将她许配给萧错。
他不认为萧错配得起她,更不认为萧错能够善待、呵护她。太重的失落、不甘,让他把萧错视为敌人。
她风光出嫁之后,他开始变得偏激,又总想寻找一条捷径获得更大的权势,想用无言的方式向她向自己证明,自己才是那个配得上她的人。即便一生得不到,他也有足够的资格一直默默守护她。
一步一步,自己都不曾察觉,已经走上了歧途。
她说的对,他心中的格局太小,并且狭隘,甚至于,长此以往,迟早会变得行径卑劣。
错了,什么都没得到,只有失去。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因何走至今日境地的。
可是,不知道更好,知道了,兴许会视他为污点。
况且,归根结底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情意不该是人转变性情步入歧途的理由。
终究是自己太过浮躁,自以为是所致。
十年岁月,初一听惊人,其实又有多少时日?一年不过三百多天。不妨用来潜心苦读,在书海中寻找一条坦荡的正路。相信苍天不会辜负有心人。
他就要离开京城,但总有一日会返回,用世人认可的面目归来。
走出萧府,对她心动那一日的情形在脑海浮现:
裴府后园中,姹紫嫣红开遍,少男少女遥遥相望,三五成群,欢声笑语。
他随意望向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的闺秀,一眼便看到了她。
她立于清水湖畔,一身娇柔粉色,与身边几人言笑晏晏。明明置身于人前,明明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却有着遗世独立的悠然、清雅、洁净。
是在那一刻,她惊艳了他的眼眸,迷醉了他的心魂。
**
裴羽回到房里,专心打理手边琐事,不让自己再思量季兴楠的事情。
怎样思量都没用的事情,何苦自扰。
过了巳时,王明芳和赵静娴结伴而来。
裴羽心绪明朗起来,欢欢喜喜地将两个好友迎入正屋的暖阁说话。
叙谈期间,裴羽说了张夫人托自己说项的事情。
王明芳和赵静娴都为此高兴不已,前者道:“这可真是太好了,先前都没料到,张府会这般看重这桩亲事。”后者附和地连连颔首,“是啊,以张府现在的地位,不少门第都是反过头来要将家中闺秀嫁给二公子。向燕怡家中提亲,竟能做到这般周全,燕怡真是好福气。”
“也是为这个缘故,我很乐意做一次媒人。”裴羽笑道,“再有这种事,除非是为着你们两个。”
明芳、静娴同时去掐她,“小妮子,如今真是胆子大了,竟敢取笑我们。”
“哪有。”裴羽笑着闪避。
嬉闹说笑了一番,到了正午,三个人在东次间落座,其乐融融地用饭。
饭后,明芳、静娴随着裴羽在府中游走一番,盘桓近申时道辞离去。
正月余下的十来天,萧错隔三差五出门,每次都是夜间离府,一大早回府,在外院书房更衣,径自去朝堂或衙门。有两次回来,如意室内室外追着他一通叫。
裴羽也不清闲,应一些人的回请出门赴宴,三个好友家中亦分别举办宴请,更是她不会缺席的。
正月二十九,宫中传出喜讯:皇后诊出了喜脉。
皇帝大悦,隔日连下两道旨意:册立皇长子为皇太子;在位期间废六宫制。
满朝哗然。
别的帝王在皇后诊出喜脉的时候,封赏皇后母族者有之,大赦天下者有之——似乎都够混账的,本朝帝王不混账,但是前例之中也没有在这时候立太子、废六宫制的先例。
有言官当场出列反对,慷慨陈词,劝皇帝收回成命。六人出列附议。
皇帝只回一句君无戏言。
那些官员索性跪地不起,不敢说皇帝的不是,便拿皇后及其母族说事,把原本就是捕风捉影的事情夸大其词,话里话外,就差明指皇后是祸国殃民的妖孽了。
皇帝来了脾气,冷了脸,唤侍卫把这杆子闲人拉出去,各廷杖三十。
右都御使连忙出列,绕着弯子给即将遭受皮肉之苦的人们求情,“皇上息怒。皇后娘娘刚诊出喜脉,宫中不宜见血光。”
皇帝轻轻一笑,语气森寒:“朕与皇后的儿女,受得起乌合之众的那点儿血气!”随即起身拂袖,“退朝!”
傻子都看得出,皇帝把处理军国大事的铁腕方式用到了这件事情上。
只要他明确地表露出这种态度,便是大罗神仙也不能让他改变初衷。
官员要是还想好好儿地活着,唯有顺从,反之就自行了断。没别的路可选。
七名言官受廷杖之刑,个个皮开肉绽,少则三五月,多则一半年才能行动如常。事情闹得这么大,一众官员内眷想不知情都不可能。
皇后自母仪天下之后,再一次成为世间女子羡慕的焦点。
心怀美好憧憬的女子,因此对自己的未来又添几分信心:世间男子如皇帝,都能对一女子这般长情、痴情,怎知自己得遇或正在等待的男子不会给自己一份永世的相守、呵护?
裴羽是其中之一。一整日,她的心情都特别好,晚间,萧错亦因她的好心情得到了甜头——
她难得的遂了他心思,第一次做那个出力的,在他眼前如花盛放。
暖如春日的室内,烛光微微摇曳,光影在水红色帘帐上映照出层层涟漪,恍若湖心里的轻微波动。
在他眼中的女孩,面颊宛若初绽的桃花,泛着一抹清浅的粉色。眸子里似是泛着泪光,凝眸细看,才知只是她双眼过于明亮,不过是叫人生出了含着水光的错觉。
她的美好,都在他眼中,毫无保留。
她美丽至极的身形,随着他手势起落辗转。
夺走他的心神,再夺走他的呼吸。
情动时,他起身与她紧紧贴合,寻到她的唇,急切地热切地吻住。
只有他知道,他的阿羽有多让他喜欢、着迷、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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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裴羽到魏家说项。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容易:在张家、魏家来回走动两次,双方合了八字,亲事便定下来,张夫人与魏夫人分别送了她鞋子、衣料。
张旭鹏与魏燕怡定亲之后,因为上面还有今年完婚的张旭尧,亲事需循俗礼按部就班行事:好歹要缓几个月再谈婚期。也就是说,再需要裴羽出面的时候,要到夏日。
张夫人打趣裴羽:“你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这码事。”
裴羽失笑,“怎么会呢?便是我记性不好,闲来总要到府上叨扰您,您时不时耳提面命就是。”
张夫人呵呵地笑起来,“是啊,来日我也要带着旭颜去你家扰你。”
这样说笑期间,裴羽总会不自主地想起舞阳公主,想到大殿之上那个坚清决绝的女孩。总归有些不是滋味。嫁入张旭鹏的意中人是舞阳公主,不也是一段天作之合么?
不需想也知道,燕怡如今有多欢喜,舞阳公主便有多失落。
心仪之人有缘无分,自己还顶着个钟情崔振的名声……只望岁月流转间,舞阳公主能够放下如今的执念,得到喜乐、自在。
这个月的上旬,崔家娶杨氏女进门,到了中旬,崔俪娘出嫁。
鉴于对崔俪娘已不是糟糕可言的印象,再加上裴羽根本就不会踏足崔家,当日情形,只是听好友和阮素娥之口听说了一些。
她们说崔俪娘蒙着盖头痛哭不止,声音大的叫人想忽略都不能。
她们说崔夫人亦是哭得肝肠寸断,花轿走远之后,更是晕倒在地,翌日便卧病不起。
她们说听一些男子说,崔夫人似是想极力阻止崔容娘的出嫁,但是崔振一直不予理会,亲自督促管家筹备崔容娘出嫁事宜。
不难想见,崔家除了崔振,怕是没人由衷认同两个女子的婚事。所谓喜事,泪水、愁闷更多,高兴的都是外人。
裴羽对这些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她这几日有着自己的小烦恼——
小日子一再推迟,并且像是没有来的意思。
是有喜了,还是反常地延期了?
若是前者,她这身子骨适合怀胎么?因此忙请顾大夫来了一趟,委婉地询问了一下。
顾大夫笑说没事,只是底子差了点儿,但是比她身子骨更糟糕的比比皆是,且都安稳无虞地生下了儿女。
邀宠记 第89节
她这才放心了一些。
当晚,她歪在寝室临窗的大炕上,一面看书一面等待萧错回来。他说过,今日不论早晚都会回来。渐渐乏得睁不开眼睛,沉沉睡去。
水香进门来,见她睡着,自认没有唤醒她的本事——把夫人叫醒,需得又唤又摇的,她与夫人的情分还没到那个地步。由此,便取过锦被给酣睡的人盖上,掖了掖被角,还觉着不够,又加了一张毯子盖在锦被上。
萧错回来的时候,见小妻子这样睡着,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扯下毯子,将人连同锦被抱回到床上,放轻动作安置好。
去沐浴更衣之前,他俯身凝视她片刻,吻了吻她的脸,温热的手掌则轻柔地抚了抚她平坦的小腹。
☆、78|第078章
078
朦胧中,裴羽意识到自己依偎在萧错怀里,勉力挣扎着醒来,揉着眼睛问他:“几时回来的?”
“有一阵子了。”萧错问她,“渴了?”
“没。”裴羽的睫毛忽闪几下,适应了室内昏黑的光线,“有话跟你说。”
“嗯,我听着。”
裴羽这才想起自己睡前是在临窗的大炕上,“我是不是在大炕上睡着了?怎么回来的?”
萧错轻轻地笑,“你说呢?还能梦游回来不成?”
裴羽有点儿不好意思,手臂环住他颈部,沉了片刻,柔柔地道:“我是想跟你说,小日子还没来。”
他拍拍她的背,“我知道。”
是,他一直知道,并且这几日都只是与她相拥而眠。
“知道就好。”裴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萧错手势温柔地把玩着她缎子一般的长发,“这种情况以前有过么?”
“没有。”裴羽诚实的摇头。
这方面,她还算是挺幸运的,只初次有些许的腹痛,母亲当即就亲自给她做药膳调理着,舍不得她有丁点不适。之后每个月那几日,只是较之平日容易疲惫,且一直算得准时。
相反,明芳在这回事上就很受罪,到了那几日,经常疼得满头是汗,恨不得整日蜷缩在床上。王夫人给她请太医找名医又用偏方,足足折腾了一年多,情形才好转了一些。
语声停顿一下,她又道:“所以我才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萧错语气里有着自己不曾察觉的担忧,“顾大夫过来的时候,跟你怎么说的?”
“没说什么。”裴羽笑着咬了咬他的下巴,“我担心如果是有喜了,那你会很辛苦。我都还没个大人样儿呢,再怀个孩子的话——”
萧错轻轻地笑出声来,“乱担心。我可是乐在其中,只需稍稍一想,便已是满心欢愉。”
“那好吧。”裴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什么感觉都没有……应该是意外推迟了。可不管怎样,你都要记住今日说过的话,迟早我都要给你生孩子的。”
“嗯,只要我说过的话,就会做到,不会忘记。”萧错的手掌覆上她的手,“算着日子,过段时间请顾大夫来给你把脉。我晓得分寸,不会胡来。”
“我知道。”裴羽亲了亲他的唇,“只是有必要跟你照实说一说,怕害得你空欢喜一场,别的哪里需要我担心。”有他在,她从来不需忧心什么。
萧错清浅的亲吻落在她眼睑,用最温柔的方式让她闭上眼睛,“睡吧。”
“嗯。”
接下来,裴羽需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小日子忽然来了,或是到下个月请顾大夫来把脉。
一直平心静气的过日子,别的她都不会多思多虑。
没必要。
这一点,她是跟萧错学到的。只有希望、揣测成为事实的时候,才需要方方面面考虑到,并做出准备、安排,在那之前,只需做当下该做的事。
她需要学的,还多着。
在他面前,她或许还需要很长一段岁月历练、成长。
二月下旬,崔容娘如期出嫁,比起崔俪娘,她显得分外安静,上花轿之前,一滴泪水也无。
——这些,是阮素娥告诉裴羽的,此外,面色微红地告诉裴羽:“我的亲事,到三月初就定下来了,那边是翰林学士的嫡长子。家母前几日与我说的——到底是怕我日后做出糊涂事,安排我私底下远远瞧了瞧那个人。”
裴羽侧头打量着对方的神色,见她神色间的落寞、不甘已经很淡很淡,多了些许羞涩、喜悦,看起来,翰林学士的嫡长子定是一表人才。她由衷地为她高兴,“翰林学士,那样的门第是诗书传家,又是嫡长子,嫁过去是要做宗妇的。我瞧着是很好,恭喜你了。”
阮素娥面色更红,轻轻嗯了一声,道:“家母说,人家看得上我,大抵是瞧着我和与你看起来还算投缘的缘故,不然依我以前那个性子……怕是要落得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处境。”不等裴羽接话,便继续道,“只是日后不能常来与你说话了——家父可不准我似别家闺秀一样,订了亲还四处走动——你得空的时候,可一定要过去瞧瞧我。”
“这是自然,只要得空便去。”裴羽笑道,“便是不方便,我们也能时时写信,互相告知近况。”阮素娥不想让她回应的话,她也便略过不提。
阮素娥展颜一笑,“对啊,还可以写信。”她如何不知道,裴羽如今需要应承的事情不少,况且,何时有了喜脉,自然要有一段日子不能随意走动。人与人相处,就是要相互体谅、着想着度日。如裴羽这般的女子,是她想要一生交好的人,不是为着萧错的权势,只为着裴羽温柔娴雅、体贴诚挚的性情。
说到底,女子间交好或结怨,之于在朝堂行走的男人,不过微末小事。这样的前提下,让她与裴羽交好的心思更笃定。
转过天来,裴羽趁着脉象还不明显,帮二夫人在东院举办了一场宴请。她算来算去,若是有喜,应该是正月下旬那几次床笫之欢——那段时日,他偶尔出门,隔日回到房里,便想得厉害,恨不得把她吃了似的——若是在那之前,脉象不会毫无征兆。
而时日太短,连脉象都不分明,小产在绝大多数情形下都是不可能发生的。况且,她闲来刻意翻阅了不少医书,晓得导致女子小产的事情大多是行房没个分寸或情绪骤然大起大落,两者于她,在如今都是不能够的。
自然,她并不能因此毫无顾忌,方方面面都不着痕迹地谨慎了一些。
东院举办宴请那日,算是向人们公开了萧府三兄弟分家一事,但是人们因着裴羽与二夫人亲如姐妹的情形,并不敢低看二夫人分毫。并且,所谓分家,三兄弟只是隔着一道墙,原因大抵是萧错提早把产业均分给了两个弟弟,没空闲再帮他们打理——人们都是这样想的。
如此,当日宾主尽欢。
**
进到三月,裴羽变得分外嗜睡,早间赖床,午间要小憩到未正,晚间不到戌时便睁不开眼了。
这又是闹哪出呢?是春困得厉害,还是有喜所致?
裴羽对自己很无奈,却因此闭门谢客,称不舒服,要休养一段日子。
昏天黑地的睡了几日,她的胃口发生了让自己都愕然的变化:没来由的想吃辛辣之物,且是念头一起便无法控制,当日若是吃不到,便是一种煎熬。
“看起来,不需人把脉便能确定了。”这晚,萧错满目尽是喜悦的凝视着她,手掌抚过她的腹部,“酸儿辣女,一定是女儿。”
裴羽歪在大炕一侧,掩唇打个呵欠,“不一定吧?万一是我想有喜想得魔怔了呢?”她没有全然的信心,不想过大的希望之后,承担过重的失望。
萧错逸出清朗的笑声,“你才不是钻这种牛角尖的人。”
“借你吉言吧。”裴羽笑着对他张开手臂,无限娇慵,“懒得动,侯爷抱我回床上去。”
“这还用你说?”萧错将她抱起来,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语气里有着宠溺,“小猫似的。”真的,这几日,她真就像极了小小的猫咪,贪睡,用膳时也似猫儿,吃到合心意的便会眯了漂亮的大眼睛满足的笑,胃口缺缺时便挑挑拣拣,末了可怜兮兮或满脸嫌弃的别开脸。
“……”又多了一个绰号。不管是兔子还是小猫,在他这如狼似虎的人面前,都是处于绝对的弱势。她眨了眨眼,“但愿我真能让你如愿,得个女儿,到时候让他替我收拾你。”
萧错的笑声里有着无尽的喜悦,“求之不得。”
因着对他态度笃定的认可,裴羽反倒不急着请顾大夫把脉了,直拖到三月初十下午,才将这位连皇后都分外看重的名医请到家中。
顾大夫凝神把脉,末了绽放出由衷的喜悦,“恭喜夫人,是喜脉。”
“啊?”预测得到证实这一刻,裴羽以为自己会非常平静,实情是她反倒有点儿懵了,茫然地看着顾大夫,纤长的睫毛偶尔扑闪一下。
顾大夫被她这样的反应引得笑意更浓,起身屈膝行礼:“恭喜夫人,是喜脉,您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哦。”裴羽的手落在腹部,视线亦是,片刻后才徐徐绽放出温柔、喜悦的笑容,“太好了。”片刻后便清醒过来,“您快请坐,有不少事情要请教您呢。”
顾大夫笑吟吟落座,“这是自然,我定会知无不言。”
裴羽便根据自己的情形询问日后需要注意哪些事项,若是需得调理,又该如何。
顾大夫生平最讨厌的人是不听话的病人,最讨厌的一件事则是人为着滋补的名头乱用药材——是真的医者仁心。药材药材,不可忽视的是那个“药”字,只要沾上那个字,身体便会受到些许影响,哪怕影响再小,亦不容小觑,冰冻三尺,正是一日一日地严寒所致。
面对着裴羽,她从不隐瞒自己这种心迹,且晓得这位侯夫人自来是对自己的叮嘱言听计从,便又多了几分耐心,仔细地给裴羽列出一张单子,要她平日里避开所列出的食物、花草。随后,又仔细叮嘱裴羽饮食方面需得隔三差五要用的膳食,“这些都是于您的身子有益的膳食,隔三五日用一次,比那些温补的方子、安胎药还要有效用。”
“嗯!”裴羽正色点头,“我会全然照办的。”
顾大夫神色愈发和蔼,“每隔一半个月,我就来给夫人看看脉象可好?”
“那自然再好不过,劳烦您了。”裴羽笑着取出一个荷包,递到顾大夫手里,“一定要收下。”
顾大夫便没推辞,笑道:“多谢夫人,我也跟着沾沾您的喜气。若是日后害喜得厉害,夫人唤人去知会一声,我晓得一些小偏方,还算灵验。”
裴羽再度点头,“我会的。”
送走顾大夫,裴羽便笑微微地坐在床上出神。
是真的,她有了她和萧错的孩子。
这般的生之愉悦笼罩于心海,让她因为过度的欢喜有些恍惚。
不出意外的话,到冬日,孩子便能降生,就此陪伴着她和萧错。
萧错是真的无视那些繁文缛节的性情,心心念念想要个女儿,儿子于他是有了很好,没有也无妨。子嗣传承基业,在他脑子里是不存在的事儿。
她受他这样的影响,对这些便也是存着一份随遇而安的心思,生涯给自己什么,便接受什么,不去平白奢望。
到了此时此刻,不由得她不憧憬:如果胎儿是酷似他的男孩儿,该是个怎样漂亮、可爱的孩子?她一定会疼爱到骨子里。若是女儿,那自是不需说,便只凭着萧错的宠爱,都能让女儿成为天之骄女,如她一般无忧无虑的长大。
怎样都好。
半夏、甘蓝等人见夫人一直面含微笑却神思恍惚,只得按捺下满心的喜悦,等待她回过神来再上前道喜。
这时候,萧错回来了。
他今日显得格外的神采奕奕,双眸仍是光华流转,只是不同于平日里的清冷锋利,那般愉悦的光芒,叫人的情绪不自主地被他的好心情感染。
萧错轻一摆手,众丫鬟齐齐屈膝,鱼贯退出。
裴羽却并没察觉,视线落在近前的虚空,心绪缥缈无边。
“傻丫头。”萧错到了她近前,双臂撑在她身侧,语气温柔之至,“想什么呢?”
“嗯?”裴羽这才被惊动,回过神来,赧然一笑,继而察觉到他神色的不同,问,“你知道了,是不是?”
“对。”萧错点了点她的唇,“今日在衙门里如何都坐不住,只想着回家来。在外院遇见了顾大夫,便询问了几句。”
自然不是只询问几句那么简单,他一定仔细问过她身体的情形,确定没有隐患之后,才能有这般毫无保留的欢悦。裴羽笑着搂住他,“看得出,你特别高兴。我也是。都要高兴傻了。”
萧错亲昵地用下巴蹭着她娇嫩的面颊,“看出来了。”
他下巴上冒出了胡子茬,她感觉痒痒的,心里则是暖暖的,因此并不躲闪。
“到冬日,我们便是一家三口了。”
“嗯。”她眨着眼睛,“我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真的。也从没有这样忐忑过,怕我没本事教导孩子。”
“有我呢。”他说,“怀胎生子是这尘世最辛苦的事情之一。阿羽,日后只需为自己着想,照顾好自己就好。”
“嗯,我晓得。”裴羽唇畔绽放出璀璨的笑容,“别的事有你呢。”
邀宠记 第90节
他的唇滑过她面颊,落在她唇上,辗转吮吻,温柔绵长。
她在呼吸起伏间,辗转回应。
这亲吻,交织的是彼此心头涌动的喜悦、满足、情意。
唯有情,不关欲。
良久,她将下巴安置在他肩头,“可是……萧错,我这会儿想要儿子呢。”
“我要女儿。不是早就说好了的?”
夫妻两个对这件喜事唯一的分歧,全在这一点上。
“谁跟你说好了?”裴羽忍俊不禁,“要不然……你给我算一卦好不好?我知道你算得出。”奇门遁甲,不精通的人大多会认为是子虚乌有,可很多事在精通奇门遁甲人的预测之后,结果大多非常精准。
“我才不揽这种事儿。”萧错笑道,“就是女儿,没得商量。况且,关心则乱,与你相关的事儿,我哪里算得出个所以然。”
“那你就请别人算算……”话未说完,她已先笑起来,“不妥,当我没说。”哪能为这种事让他请人预测呢?太为难他了。
“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会特别疼爱。”
裴羽却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嘟了嘟嘴,“那怎么行?我呢?你提都不提我。”
萧错朗声笑起来,重重地亲了她一口,“这时候就开始跟孩子吃醋,是不是太早了些?”语声稍稍停顿,又温柔道,“没有你哪有儿女。”
裴羽这才释然一笑,爱娇地蹭了蹭他的肩头,“反正不准忘了我。”
萧错心海翻涌着温柔的涟漪,“最亲最近,始终是你。”
裴羽投入到他怀里,满足地轻轻叹息。这男人是最不爱说情话的,可无意之间的流露,却是格外动听,一字一句,都说到了她心坎儿上。
萧错转身落座,将娇妻安置在怀里,柔声问道:“可曾遣人去告知岳父岳母?”
“啊……没有呢。”裴羽沮丧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只顾着傻乎乎的高兴了。”
“没事,等会儿我吩咐人去报喜,请岳母、大嫂得空就来看看你。”萧错又拿起她放在一旁的顾大夫列出的两个单子,仔细看过,眉宇愈发柔和,“这个人,果然是少见的良医。”一看便知,顾大夫是遵循着少用药并且尽量不用药调理的大夫。
裴羽由衷地颔首附和,“是,难怪皇后都对她分外推崇。”
“这倒是。皇后以前可是天下皆知的病秧子,如今已与常人无异。”萧错委婉地证实顾大夫对她的说辞字字属实。
裴羽因此愈发心安,随后就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睡相不好的毛病,可真要改一改了,不然还了得?
若是还如以往的折腾,等到胎儿月份大一些,焉知不会闹出事?便是有萧错在一旁,他又能对睡梦中的她有多少法子?关键是,能改掉么?
唉——她在心里长叹,果然凡事有利就有弊。折腾萧错的日子告一段落,现在轮到了自己。
☆、79|第079章
079
翌日上午,裴夫人与裴大奶奶相形而来,为着裴羽这喜讯,俱是满目喜悦,藏也藏不住。
裴羽把顾大夫的交待如实告知母亲、大嫂,又将两个单子拿给婆媳两个看。
婆媳两个略通医理,晓得这就是胎相安稳的意思,愈发心安,转而笑吟吟地询问裴羽想吃什么。
“嗯——”裴羽不好意思地对着她们笑,“早间想吃腊鹅脖子,小厨房里恰好备着,吃得饱饱的。这会儿还不知道想吃什么。你们放心,厨房、小厨房里一向准备齐全,想吃什么说句话就行。”
“哎呀,”裴大奶奶笑起来,“我们家的姑奶奶,可是从来不爱吃肉的,这会儿竟也转了性子。”
裴羽只是笑,心说早就转性子了,只是没好意思告诉你们。
裴夫人亦是满脸笑意,握了女儿的手,道:“这样吧,我和你大嫂回去好生准备着,把手边酸的辣的吃食过两日一并给你送来,哪日馋我和你大嫂亲手做的饭菜了,叫人去知会一声就行。”
“对对对!”裴大奶奶连连点头。
裴羽欣然点头,“好啊。”
之后的日子,裴羽仍是闭门谢客,每日的正事不过是到正厅处理家事,不再做针线,闲来不是酣睡、看书便是习字。
萧错见她每日仍是悠然的神色,便也尊重她的意思。他不觉得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勉强妻子是可取的行径,况且,妻子对胎儿的看重不比他少分毫,要是觉着吃力,早就知会他了。
而裴羽也不希望他为着孩子便左右她日常诸事,与他提了提此事,让他不要担心,何时觉着精力不济了,自会告知于他。
他由此愈发确定,她是小事上迷糊大事上最为清醒的性子,笑说一句“随你的意思就好”,就此与她形成了这方面事情上的默契。
裴羽有喜之后,还有两个在萧错看来是惊人的转变:她在用膳的时候,只要是想吃的,都会吃下,不想吃的,只要是顾大夫建议的,都会乖乖服用,再不曾有过担心自己长胖的言语;她每一晚入睡之后,居然都老老实实的,整夜的举动,不过是偶尔翻个身而已。
面对着他,她的手会停留在腹部,是防护的姿态,背转身的时候,仍是如此。
为人|父者,对子女彻骨的爱意要在孩子落地之后才会展露——他虽未经历便可明白,正如他如今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阿羽的安危,其次才是胎儿。
而她不同,她在这个时候,便已开始疼爱呵护着孩子。
如她所言,她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气十足的人,但在这回事上,她在付出的已比他多了几重。
萧错为着叫她更心安,把这情形如实相告,不出所料,她绽放出了大大的喜悦的笑容。
那样的笑容,让他整颗心都要为之融化,更叫他再生出几分疼惜:往后要如何相待,才能偿还她为自己为儿女无言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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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养胎的日子里,裴羽时常念及舞阳公主,继而便又会念及崔振、蓝氏这般在情缘中的伤心人。
甘蓝是个凡事有始有终的女孩子,私底下一直让正房的小丫鬟、外院的小厮留心。
这一日,在小书房里,她一面帮正在习字的裴羽磨墨,一面轻声说起蓝氏:“带亲人换了住处,顾大夫每隔三五日便去给她的母亲把脉。银钱方面应该是有崔四公子帮衬着,手头宽裕了不少。茶楼又开张了,她仍如以往度日,只是明显的变得郁郁寡欢,小丫鬟说,瞧着她的样子就难过。”
裴羽无声地叹息,转而询问崔振近况:“崔四公子呢?官职可有眉目了?”甘蓝和水香这两个小丫头,可比她房里的大丫鬟和内宅诸多管事妈妈的消息还灵通,在府里打听不到的事儿,在外面也能探听到。
甘蓝回道:“听清风说,看着皇上的意思,是想给崔四公子一个与侯爷不相上下的官职。毕竟,崔四公子与侯爷有仇是真,是文武双全的人才也是真。”
“我晓得。”裴羽知道甘蓝是怕她担心,笑,“不是个人物,侯爷也不会当做对手,甚至于,是尊敬的。”
“正是夫人说的这个理,奴婢嘴笨。”甘蓝笑起来,继续道,“可是,一时间难以找到适当的官职,看来还要等一段日子。”
裴羽想了想,道:“这样也好啊。把家里的事情理清楚之后,再投身于公务也不迟。”
“嗯,反正侯爷也不稀罕趁人之危。”甘蓝说完之后,看着裴羽的侧面,欲言又止。
裴羽手里的笔停下来,笑着侧目瞧她,“怎么了?我倒是想不出,有什么话能让你吞吞吐吐。”
甘蓝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正月里,奴婢用以往存下来的银子,给娘亲、弟弟开了个小酒馆,地方……地方就在蓝氏那个茶馆的斜对面。我娘和弟弟以前是租房子住,如今就住在小酒馆里。”
裴羽忍俊不禁,“你这丫头,是打定主意要看到蓝氏归处才甘心么?”
“不瞒夫人,奴婢还真有这心思。”甘蓝坦诚地道,“别的法子也没有,又不能跑去崔家探听消息,那不是自寻麻烦么?也是运气好,恰好那条街上有等着租赁的地方。”
“跟管家说过了没有?”裴羽自然是赞同的,但是也明白,自己与男子的看法又是不同。而管家的态度,等同于萧错的态度。
“说过了,决定之际特地请示了管家,他揶揄我真是吃饱了撑的,继而说无妨,随着我瞎折腾。”
“那不就行了。你倒是与我心思一致。”裴羽也不隐瞒甘蓝,“蓝氏与别的事情无关,我怕是比你还要好奇,只是不宜走动,只得压在心里。”说着话,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个装着些小额银票的荷包,“这个你拿着,有难处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这、这可不行……”甘蓝连连摆手,“奴婢跟您说这事儿,是觉着应该禀明,之前您又不是繁忙便是嗜睡,总找不到正经说这事儿的机会。奴婢真的不是跟您邀功讨赏,真的……”说到这儿,米分脸已经涨得通红,特别局促不安,生怕裴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我知道。”裴羽给了她一个真诚的笑容,“你和水香来我身边时日也不短了,我还不晓得你们的品行么?平日里你们两个要兼顾的事情不比大丫鬟少,早就该赏。等会儿水香也一样有赏,别多心。况且,你这怎么都算是在帮我打听这件事的后续,这是应得的。再推辞我可就生气了。”
甘蓝这才神色一缓,接过荷包,屈膝行礼:“多谢夫人。”
裴羽拿起笔,继续跟她说闲话:“你爹爹呢?方才你一直没提及。”
“那个人……要不得。”甘蓝撇一撇嘴,“三年前死了,他还在的话,我也不肯回那个家——我六岁的时候,他把我卖给了人牙子,换了二两银子。”
“啊?”裴羽愕然。一个女孩,尤其是这样伶俐的一个女孩子,又是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卖二两银子?卖身契,意味的可是一个人的一辈子——数十载劳作。
“真的。”甘蓝自嘲地笑了笑,“兴许他那会儿是急着买酒喝,或是急着去赌,人牙子又是黑心的居多。先是我,之后是我弟弟……他就是个卖儿卖女的货色。我娘又是性子懦弱的……唉,我们家那本经,念起来气煞人。后来是我运气实在太好,遇到了府里的管家,他瞧着我资质不错,便让我和水香等小姐妹一同习文练武。我正式当差之后,还算勤勉吧,管家将那张卖身契还给了我,之后月例也是一分不少的给我。我积攒下一些银钱之后,找到了弟弟,把他从一个富户家里赎了出来。”
她和水香这一类丫鬟,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月例都是由外院单出,每月有二两月例可拿,每办妥一件差事,又有另外的赏钱,少则十两二十两,多则一二百两甚至更多。是以,只要不是挥霍无度的性子,有三两年便能积攒下一笔让寻常仆妇咋舌的银钱。只是,这些不能对别的丫鬟提及,别人可不会觉得她们所得一切是应当的。
裴羽放下笔,握了握甘蓝的手,“你这日子,真是太不容易了。”
甘蓝感激地一笑,“奴婢总归是命好的人,眼下那个败类已经不在了,我和弟弟能照看着娘亲过活,日子还算过得去。”
“那你娘呢?身体可好?你爹那个样子,她以前的日子肯定也特别难熬……”裴羽说着话,便想到了甘蓝正月迄今只得了三日的假,眼下小酒馆又是刚开张,忙道,“等会儿你就回家去看看吧,房里现今也没什么事。要带上四色礼盒,嗯……等我再备下一些物件儿,你一并带回去。看看家里的情形,打理好了再回来。”这丫头平日为她做的太多,该在适当的时候予以回馈。
甘蓝闻言,不由泪盈于睫。
“听话。”裴羽又握了握甘蓝的手。她的日子,一直是风调雨顺,如甘蓝这般的经历,于她而言,真是耸人听闻。
甘蓝吸了吸鼻子,行礼承诺道:“奴婢日后会尽心竭力当差。”
“嗯,好好儿跟着我,最好是日后嫁了人,也能在府里继续当差。”裴羽笑着扶起她。
甘蓝只有片刻扭捏,随后道:“奴婢也想一辈子服侍夫人,并不想嫁人。但若真有那一日,您别、别把我指给外院的人,要是那样,我可就回不来了……”
“行啊,答应你了。但最好是你自己找到个合心意的人。”裴羽由衷地笑起来,揉了揉甘蓝的脸。
甘蓝腼腆的笑着,重新拿起墨锭磨墨,接着说崔振和蓝氏的事情,语气有些萧索:“听我弟弟说,崔四公子每晚都到那条街上,都是宵禁之后,但也只是站在茶馆外凝望一阵子,就算是茶馆还开着门,他也不进去。”
那般的情形,真是让说着、听着的人都唏嘘不已。
当日下午,甘蓝带着四色礼盒及裴羽的赏赐回到家里。母亲孙氏和弟弟福明见她回来,都是一团欢喜,得知那些名贵的补品、衣料、物件儿是萧夫人赏的,对她的处境愈发放心。
孙氏厨艺不错,各色下酒的小菜都做得很地道,眼下福明也学会了,酒也是原汁原味,没动过歪脑筋,是以,小酒馆开张之后的生意比起同行算是很好。
甘蓝见此情形,真的放下心来。
当晚,母亲、弟弟在打烊之后跟她说了一阵子话,便歇下了。小酒馆后面只有两个用来安歇的房间,母子两个考虑到她习惯了优渥的环境,当晚便在一个房间挤一挤,专门给她腾出一个房间。
甘蓝作势睡下之后,过了一阵子,因为惦记着对面的蓝氏和据说每夜前来的崔振,披衣下地,到了临街的窗前,将一扇窗推开一道缝隙,搬过一个条凳坐下。过来片刻,觉着不妥,索性将所有临街的窗户全部打开,找到一个最宜观望的位置,重新落座。
寻常人不会在意这等小事,若有人在意,她也会及时察觉,隐藏自己。
京城三月的夜,空气清甜,月光清明。
长街远处,一派寂静。近处,只有蓝氏所在的酒馆中尚有一盏灯光,温温柔柔地摇曳着,临街的门虚掩着,似是在等谁推门而入。
甘蓝侧耳倾听很久,不闻马蹄声或脚步声。
难道是今日运气不佳,崔振不会前来?又或者,是崔振的身手太好,脚步声已到了无声无息的地步?
早知如此,就到房顶上去观望了。
甘蓝心绪烦乱期间,见到茶馆的门打开,蓝氏走出来。她敛起思绪,凝眸望去。
蓝氏抬眼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半晌,又望向长街尽头。
更鼓声一声声传来,甘蓝这才发觉,已是四更天。
蓝氏不为所动,保持着静默的姿态望着远处,良久,收回视线,却并未回房,而是举步离开茶馆门前,走向东面,再踱步至西面尽头,来回漫步。
邀宠记 第91节
是那般纤弱的透着孤单寥落的身影。
甘蓝全无睡意,临窗静坐,一次次看着那人影经过、消失、再出现。期间,她留意到有个纤巧的闪烁着晶莹光芒的物件儿落在通往茶馆西面的地上,声音微不可闻。
蓝氏并未发觉。
甘蓝只希望那不是贵重的物件儿,失之不可惜。
隐隐的,有渐行渐近的飒沓的马蹄声打破整个长街的静默。
蓝氏步调如常地返回到茶楼门前,静立片刻,回转室内。
随即,马蹄声在街角处停下、静止。
甘蓝将呼吸放到最轻微,聆听着那轻微的脚步声趋近,继而看到了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入目。
无疑,那定然是崔振。
他今晚并不似福明说的静默、凝望,而是缓步徘徊在茶馆临街的一段路。
反反复复,许久。
末了,却是转身离开。
甘蓝不由得在心底喟叹一声:急死人了。
崔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还未在她耳里消失,蓝氏出门来。
蓝氏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光影映照下,让甘蓝能清晰地看到她的神色。
蓝氏显得很焦虑,在门前踌躇片刻,便转向东面,一面走,一面借助灯笼光影望着地面。
一定是在寻找什么。
一定是在寻找她之前无意间遗落在地的那个物件儿。
但是方向反了。
可也没关系。甘蓝想,夜是那么长,足够她将这长街来回走上几遭,总能找到。
但是不由自主的,她的注意力转移,将耳力全部用来聆听蓝氏的脚步声。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之后,崔振的身形再度出现在甘蓝视野。
他望着在茶馆东面街上行走的蓝氏,片刻后,似是知道了意中人的意图,不由敛目望向别处。
片刻后,他紧走几步,弯腰将那被人无意间遗落的物件儿捡起来,捻在指尖,仔细观看。
甘蓝因此凝眸、屏住呼吸,展目望去,见那物件儿是一个手串,手串只是以丝线编织而成,缀着的是亮晶晶的一颗钻石。
钻石。这东西如今在大周是可褒可贬之物,有人说它低贱,有人视为珍宝,因何如此,她并不是很清楚。只是晓得,夫人、二夫人对钻石都是格外钟爱的,喜它那份质地的纯净与璀璨的光芒。
蓝氏的脚步声渐进,回转到茶楼前。
她并未察觉到崔振的去而复返,仍旧用灯笼照亮眼前方寸之地,苦苦寻找。
崔振缓步走上前去,面对着微弯了身形、凝眸检视地面的蓝氏,将手中之物送到她近前,温声道:“在找这个?”
蓝氏身形僵了僵,随即站直身形,下意识地拿过他手里的物件儿,随即紧紧地咬住了唇,抬眼凝视他。
“戴了这些年,丝线已陈旧,断了。”他说。
蓝氏胸腔缓缓地却明显地起伏着,哀哀地望着他。
“人都不要了,还要这个做什么?”他问。
蓝氏不说话。
“人都是个该杀百千次的混账,你怎能在意这种人送的身外物?”该是咄咄逼人的言语,在此刻的他的口中,却是低回婉转、忧伤之至的语气。
蓝氏微扬了脸,张口欲言,泪水却猝不及防的滚落于腮边。
晶莹的泪光,在月光、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一如她失而复得的钻石在夜色中的华彩,不同的是,美人泪,叫人心碎。
“宸宸。”这一声呼唤,低哑、黯然,微不可闻。崔振缓缓抬手,去为她擦拭面颊上的泪。
她的泪落得更急,身形微微颤抖起来,手上失力,灯笼落地。
那一刻,这两人的相拥,不知是谁主动。或者,那只是一对有情人等待太久的一个拥抱,只是同一瞬间的默契。
蓝氏压抑而沉痛的哭泣声,回响在这个原本静好的夜,让闻者伤心、黯然。
崔振紧紧地拥着怀里的女子,呼吸声凝重。
没有人知道,他有没有流下心碎的泪。
☆、80|第080章
080
牡丹、桃花、蔷薇、海棠、郁金香、白玉兰、山茶
清早,裴羽习惯性地窝在锦被里赖床。
三月早间的阳光,明媚清朗,透过雪白的窗纱,在室内洒下浅淡光影。
裴羽挪到床外侧,从萧错枕畔摸到那本他每日都要翻阅一阵子的奇门遁甲。
本就陈旧的书页因为翻阅的次数多到数不清,边缘已经起了毛边。
近来才知道,他很多时候只是拿着这本书做做样子,对着书页梳理思绪、斟酌事情。
他说就是这个习惯,思量事情的时候,手里一定要有点儿东西,早些年是手边要有酒,寻常近乎戒酒之后的日子里,手边总放着本书。
有着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却是轻易不喝酒,这一点固然是让她最欣赏、钦佩的一点,但也不可避免的好奇:都说男子戒酒,等同于让喜欢打扮的女子放弃珠宝华服,做到真的很难。但他真的能做到,这么久,她只见过他喝过几次酒而已,一次是与张放,一次是与父亲、大哥,再就是与崔振。出去这几次,平日便是赴宴,大多时候滴酒不沾,心情很不错的时候,也只喝一两杯。
前些日子闲谈时问过,他说本就没什么瘾,近几年真高兴到想喝酒场合又相宜的情形太少,加上真的喝醉之后对一些事情全无记忆的情形,让人一想就一身冷汗。越是如今这看似安稳的局势,反倒越不能出一丝纰漏。总不能每一次都要事先告诉管家和清风益明:喝醉之后的话,你们一句都不要听。而且最要命的是,三个人也跟她一样,根本看不出他有没有喝醉。
她当时又是心疼又是笑,说原来你也有畏惧。
他说自然,而且日后会更加惜命,更要确保自己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因为,余生有妻儿需得他呵护。
她听了就想,原来真的有人是这样的生涯:几乎整场生涯都要清醒、克制。
遐思间,她睡意全然消散,准备起身的时候,听得在外间服侍的丫鬟低声唤“侯爷”。
出门怎么又折回来了?
她望向门口。
先转过门口屏风的,是吉祥。它脖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红底绣小猫滚绣球图样的荷包。
“吉祥?”裴羽笑着唤它,“来得这样早。快过来。”
吉祥摇着尾巴走了几步,随后停下,期期艾艾地看着她。
裴羽这才发觉,小家伙有点儿打蔫儿,神态浑似受了委屈的孩童。
萧错挂着笑意走进门来,对吉祥道:“别扭什么呢?快过去。”
吉祥这才颠儿颠儿地跑到床榻板上。
裴羽先亲昵地摸了摸它的头,继而将荷包取下来,嘴里问他:“难不成又闯祸了?”
“也不算是。”萧错笑着在她身侧落座,“皇后闻到一种花香就会没完没了的打喷嚏——去年我们去宫里谢恩,也是为这个缘故,她当日不能见人。是吉祥在御花园玩儿的时候,身上沾了那种花粉。皇后打了一整日的喷嚏,皇上提心吊胆的,把它安置到了御书房,不让它回正宫,想等皇后好利落了,宫人把那种花全部移除之后再让它回去。它生气了。皇后料定它会来这儿,早就备好了这个荷包。”
“是什么啊?”裴羽把荷包递给他,“你怎么不着急呢?快看看。”
“躺好,别冻着。”萧错给她掖了掖被角,“这次是给你的两幅画。”
“是么?”裴羽大为惊喜,连忙取出里面两张一尺多见方的画。
都是工笔画。她最先看到的,是如意、吉祥并排坐在正宫台阶上,都是喜滋滋的神色,漂亮的毛分毫毕现,颈部上各挂着一枚金叶子,分别雕篆着如意、吉祥的字样。
之后看到的画像,竟是她的。看背景、穿戴,是她首次在府里见到皇后的情形。
“天……”裴羽凝视着画像中的自己,仔细回忆着,发现竟连簪钗、耳坠、衣裙上的纹样、绣鞋的颜色都分毫不差。
皇后过于精湛的画艺、过目不忘的绝佳记忆,到今日,她是真正领教到了。
随后,她凝视着画像中自己的容貌,不由恍然,“我哪儿有这么好看啊。”说着话,浮现在脑海里的,是皇后当日绝美的容颜、璀璨的笑容。
萧错失笑,勾了勾她的下巴,“想趁机让我夸夸你?”
裴羽斜睇他一眼,将两幅画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皇后的墨宝,我要好生珍藏起来。”
萧错只是笑。他没告诉她,皇后那个没正形的,到现在还惦记着他手里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荷包里原本还有皇后的一个字条:拙作赠予萧夫人,望能博美人一笑,换得侯爷手中宝物。若应允,送至御书房即可。
他当时看了,心里就想:怎么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呢?不是有喜了么?不该老老实实安胎么?多久的事儿了,还惦记着。还有皇上,管不住她也算了,怎么还这样纵容着?
可是到末了,还是因着晓得妻子看到画作定会满心欢喜的份儿上,心甘情愿地被皇后敲了一次竹杠,回房之前,已命人把那柄千金难换的匕首送去了皇上的御书房。
他想要妻子更开心一些,皇后要给她的弟弟搜罗宝物,皇帝想让皇后如愿跟着添乱——这么一想,谁也别说谁了,都没好到哪儿去。
这时候,裴羽问他,“怎么折回来了?”
“从宫里出来就要回来,”萧错用下巴点了点难得老老实实坐着的吉祥,“它跟在后面,长出息了,让它上车都不肯。”
“大抵是看谁都不顺眼了。”裴羽裹着被子,探出身,柔声道,“是不是啊,吉祥?”
吉祥只摇了摇尾巴,居然透着点儿矜持。它这两日被皇帝训得晕头转向,洗了起码八次澡,还不让它往皇后和红蓠等宫女身边凑,活生生气饱了——只要是女子,它都看着有点儿不顺眼,也就是裴羽,它是喜欢的,却又怕萧错再把它一通训。
“唉,原来吉祥这日子也有不好过的时候。”裴羽伸出手,“快过来,让我哄哄你。”
萧错忍俊不禁,“先起来是正事,特地回来跟你一同用饭。”低头亲了亲她脸,“我让小厨房给吉祥准备点儿吃的,带它去后园找如意。”
“嗯,好啊。”
这日上午,萧错到巳时正才去往京卫指挥使司。
裴羽总算知道为什么好多人诟病他偷懒多闲不着调了——人家上半天要下衙用饭的时候,才见到他的人影。
萧错出门之前,总算和裴羽把吉祥哄得高高兴兴的了,自然,也没忘记吩咐甘蓝、水香在一旁仔细照看着,让她别跟如意、吉祥由着性子嬉闹,搂搂抱抱的举动决不能有了,并且一定要及时洗净双手。
再疼爱它们,也要分时候。
裴羽在一旁听着他破例对丫鬟说了这么多,有些感动,还有些想笑,心说好像我自己不知道轻重似的,况且人家如意、吉祥也只爱往你身上蹭,跟我可是一直很乖的。
萧错慢悠悠瞥了她一眼,微微扬眉。
裴羽只当没看到。
用过午膳,她在正屋院中转了转,看了一会儿挤在窝里的如意、吉祥抢布偶,又看了看院中开得正好的海棠,这就算是消食了,继而回室内小憩。
邀宠记 第92节
裴夫人和裴大奶奶都说,看她这情形,到两个多月的时候,贪睡的情形会有所好转。并且都说这期间贪睡是好事,本就该多在床上歇息。
裴羽只认同大部分,末一句并不能全然遵从。有喜之后,不睡的时候,她反倒不能长久闷在房里。由此,每日还是稍稍走动,顾大夫也说只要是出于习惯的事,有喜之后又不觉不舒坦的话,可适度循例而为。最初几个月连地都不下,养的身体过于娇贵的话,也不见得是好事。
拜萧错所赐,她可不就是习惯了?自去年冬日到现在,每日都因为饭量的增加在府里游转好一阵子,不到觉着疲惫时不罢休。如今只是在正房里打转,比之以往已是懒得不像样。
午睡醒来,甘蓝回来了。
裴羽意外,“不是说了,要你多在家里住几日的。”
“家里一切都好。”甘蓝笑着行礼,继而道,“奴婢的娘、弟弟白日里很是忙碌,晚间又要忙到很晚,不忍心再让他们抽空与我说话。况且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依着他们的心思找了个营生,自己真是一窍不通。看着井井有条的,放心了,便回来当差。”其实,是太久的聚少离多、处境迥异,让她与两个亲人共同的话题太少。
裴羽指一指身旁的小杌子,“坐下喝杯茶,说说话。”
甘蓝笑着称是,先是一一答了裴羽关切的询问,继而,说了昨夜的所见所闻。到底还是小姑娘,说到末尾,已是脸色微红,“后来,崔四公子把蓝氏送回了酒馆,在门口站了片刻,便离开了。”
裴羽的语气不无愉悦:“看起来,两个人是有转机了?”
“奴婢是这样盼着的。”
“但愿,崔夫人不再从中作梗。”
甘蓝抿唇笑起来,“这样说来,夫人真的是盼着这对苦命鸳鸯成眷属?”
“这是自然。”裴羽颔首一笑,“让崔四公子这般在意的人,与崔夫人母女三个定是两路人——与其他娶个心术不正的女子,或是孑然一身独守寂寥,娶蓝氏最好。”
甘蓝想了想,“真是夫人说的这个理。”崔振若是娶个与崔夫人一个鼻孔出气的人,那么,婆媳两个明里暗里怕是会继续针对萧家的女眷,不断寻衅滋事,那样总归是一个负担;若是崔振的姻缘注定是黯然收场,他为人处世很可能会因为情殇变得阴险偏激,甚至没了底限——于萧错,亦是负担。而蓝氏,让崔振这般钟情的女子在,起码不是乱掺和门第之争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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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吉祥的小脾气动了真格的,在萧府一住就是好几日,并且一点儿回去的意思都没有。
皇后派红蓠来看了它两次。它瞧见红蓠就转头跑开。
红蓠没法子,又因让皇后敏感打喷嚏的小花还未除尽,便随它去——偌大的一个皇宫,安排的人手再多,也不可能在几日内将一种花全部查找完毕并清除干净。
三月十六,韩国公府传出喜讯:昭华长公主诞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对于夫妻两个及其亲朋而言,都是莫大的喜事。要知道,昭华长公主出嫁之前,曾卧病在床几年之久,若不是经由顾大夫悉心调理两年多,不要说生儿育女,便是身子能否痊愈都是未知。
当日下午,顾大夫来了一趟,先为裴羽把脉,笑吟吟道:“胎儿脉象沉稳有力,夫人就照这情形安心将养就好。”
“嗯,这是一定的。”
随后,顾大夫说出前来的另一个原由:“昭华长公主喜得贵子,洗三礼自是免不了的。前两日去韩府的时候,说话期间我没留神,长公主晓得夫人有了喜脉——是我之过。等人送帖子来的时候,您随意找个借口推辞掉就好——长公主说,请帖自然是一定要送来的,不管怎样,国公爷与侯爷的交情在那儿,但她是过来人,知道这时候您不方便出门。”
“那我要是想去呢?”裴羽诚挚地望着顾大夫,“去看看长公主,说几句话就回来。”她如实道出心绪,“长公主这样大的喜事,我怎么能不露面呢?况且,我这脉象出门的话,也没事吧?只是来回乘坐马车的工夫。”都为她着想,但她若是情形允许,便该前去贺喜。的确,长公主的身份听起来压人,但正如顾大夫所说,韩越霖与萧错的交情摆在那儿,京城皆知,于情于理,她都该走一趟。
说白了,如今是恰好皇后也有了喜脉,免了命妇每月初一十五请安,要是没这巧合,她在胎相安稳之前又不想请太医院的人来把脉、把喜讯宣扬出去,总不能又称病躲在家里——叫人一看,她成什么了?
顾大夫想了想,道:“脉象的确很好,夫人不要过于劳累便可。至于其他,夫人斟酌之后,随心行事就好。”她是想到了皇后怀着大皇子的最初两个月,平日也是带着吉祥在宫里转来转去,不曾有过不适。但是更多的她不能说——子嗣是大事,要看萧错是否同意。
裴羽也不难想见对方的心思,颔首一笑。
这日,萧错回到府中,听得韩府的喜事,很为韩越霖高兴。
裴羽跟他商量:“洗三礼当日,我赶早去,看看昭华长公主就回来。”
“等到满月酒再去也行。”萧错柔声道,“韩府送来的帖子,只是……”他语声顿住,没再说下去,因为她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无奈,“不是说好了,要时时处处只为你自己着想么?”
裴羽牵了牵唇,“我就是为自己考虑,才想出去散散心。”她搂着他的手臂撒娇,“你帮我安排好跟车的护卫,我去点个卯就回来。好不好?”
萧错沉吟,只问她一句:“确定没事?”
“嗯!”她用力点头,“确定没事,只当我多处理了一会儿家务事,又坐青帷小油车在府里来回走了几趟。”
萧错只好颔首,“那就依你。”继而又用力吮了吮她的唇,“你给我记住,逞强害得自己受罪的话,我会恨你。”
裴羽逸出满足而喜悦的笑靥,“我又跟自己没仇。”
萧错没辙地拍拍她的背,轻轻叹息,“一日比一日有主意,真管不了你了。”
“是啊。”裴羽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妾身正处心积虑地要造侯爷的反呢,不然怎么会惹得我们家侯爷这样抱怨?”
萧错被她淘气促狭的神色引得哈哈地笑起来,“这小东西。”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这些日子,萧错看出来了,她将孩子与他区分的很清楚,由此很多时候并不愿意他无微不至的在意、关心,甚至是有些抵触的——类似母凭子贵的情形,因胎儿额外得到的,她根本就不稀罕。
小妮子的温柔体贴似是天性,傲气、执拗却在骨子里——想要的,会不遗余力的尽心争取;不屑的,哪怕是别人白给也不要。
他思忖之后,大抵明白因何而起:在她忐忑、孤单的日子里,应该已经想到最好与最坏的情形,最好是如今的两情相悦,最差是终究以心伤收场,守着寂寞度日,若是那样的情形下有了孩子,孩子便是她的全部支撑,与他息息相关,但也可以与他无关。
他倒是想跟她好好儿说说这其间的差别,又怕她太敏感,以为他为着孩子连刻意哄她劝她听话的事情都做得出。那就太要命了,怕是会更加抵触他的关心。
只有放缓步调,潜移默化,让她慢慢习惯,慢慢了解他更多一些:是因为她,才想要过上美满的时日,因为晓得她怀胎的辛苦,才更关心她。
那个分寸,很难把握,但是,心甘情愿。
比起她曾经并正在付出的,比起她给他带来的心海暖光、无尽欢笑,不过是微末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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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间,萧错吩咐管家妥善的安排下去,命跟随裴羽出门的护卫明里暗里照看着。
水香在裴羽准备出门时上前道:“夫人,奴婢晓得一些药理,一早去请教过顾大夫——您带我和甘蓝一同前去韩府吧?”语声停了停,解释道,“管事妈妈在帮您寻找医婆了,但是眼下还没有妥当的人选。”
裴羽会意,笑道:“本就要带你前去的。”心里则是惊奇:如甘蓝、水香这样的女孩子,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是她所不知的?也太出色了些。见到的是这两个,没见到的还有多少?转念就愈发心安,有这样的女孩子随行,到何处也不需担心什么。
水香笑着行礼,“那奴婢这就去换身衣服。”
“快去吧。”
辰正,裴羽抵达韩府,在垂花门前下了马车,已有一名管事妈妈满脸是笑的迎上前来:“萧夫人,您快请上车。长公主听说您来了,忙不迭的吩咐奴婢前来相迎。”
“有劳妈妈。”裴羽抿出温煦的笑容,取出事先备好的一个荷包打赏。这是她一个小习惯,打赏从来是喜欢用荷包装着小额银票或是金锞子,命府里针线房的人备下了很多个小巧精致的荷包。
那名妈妈恭敬而大方地谢赏,脸上的笑容愈发谦和,亲自服侍着裴羽赏了青帷小油车。
昭华长公主因着生产之故,现在身在正房东面的耳房。
三间耳房,正屋用做堂屋,纤尘不染,东间是昭华长公主的安寝之处,西间分给孩子与奶娘住。
裴羽走进东间,目不斜视,在距床榻几步之遥恭敬行礼:“妾身拜见长公主。”即刻便听到了一管柔和动听的声线:
“免礼,快坐。”昭华长公主倚着床头,笑盈盈地抬手,又指了指近前的椅子,“你可真是的,怎么还亲自来了?”
裴羽听得出对方语气诚挚,便含笑上前去,落落大方地落座,“长公主这样大的喜事,妾身怎能不前来道贺?”说话间,关切地打量着,见长公主面色有些苍白,许是头胎、体弱之故狠吃了一些苦头。
昭华长公主以手势示意丫鬟上茶点,嘴里道:“顾大夫来的时候,我问起她这些日子的动向,她便说去济宁侯府的时候不少。”笑了笑,继续道,“我便多事询问了几句,起先是想着,你要是不舒坦,我命人送些补品过去,倒是没成想,是喜事。是为此,才请顾大夫帮忙传话的。你可不要多心,我们就是太熟了,她又知道我们两家的交情。”
“长公主言重了。”裴羽忙道,“侯爷听闻府上喜讯,特别高兴,妾身亦是如此。加之脉象很好,便来给您道喜。若是情形不宜,妾身也只得告罪婉拒。”
“瞧瞧,这就见外了。”昭华长公主满眼的笑意,“先前实在是不宜多出门,你的情形我也晓得,不然早就去扰你了。等我日后身子爽利了,去找你说话。”
裴羽欣然笑道:“那可是妾身求之不得的。”
丫鬟奉上茶点,送到裴羽手里的,是一盏热腾腾的羊奶。
昭华长公主道:“喝这个有好处。”又由衷地笑,“可别嫌味道不好。”
竟是这般体贴,裴羽心里很是感动,“怎么会。妾身平日就喝这个。”
“那就好。”昭华长公主的笑意更浓,婉转道,“顾大夫真的是罕见的良医,只是偶尔性子霸道些,要是不照着她的吩咐将养,她是真生气。”
“但是她是一番好意,我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那就难怪了。”昭华长公主笑道,“不怪她总说你最是省心的,她最喜欢。”
说话间,奶娘将孩子抱过来。
昭华长公主坐直身形,把孩子接到臂弯,容颜焕发着初为人|母的人独有的光彩。
平心而论,初时见到长公主,因为有皇后珠玉在前,裴羽并没觉着是多漂亮的女子。但是,这女子是少见的十分耐看的女子,越看越有韵味,越是越是悦目,只消一餐饭的光景、几个瞩目的工夫,便会认定这是个美人——而这印象在再见的时候,全然不改,甚至于,会觉得她芳华更盛。
这般的女子,只要入了眼,便是独有的一份难得。之于男子,则是只要入了眼,便是此生的一份难能可贵。
韩国公慧眼识珠——不是所有男子,都会静心细品那样的一种美。
“快看看孩子。”昭华长公主对裴羽笑,有些羞赧,“名字早就取了不少,却一直没定下来。”
裴羽由衷地笑了。这恐怕是韩越霖与昭华长公主的分歧了,很甜蜜的一种分歧。她站起身来,敛目凝视着小小的孩童。
面颊粉嘟嘟的,正在酣睡。是初生儿,但已看得出毛发乌黑浓密,“好长的睫毛啊。”裴羽轻声说着,敲了敲昭华长公主,“要到满月才看得出像谁,现在只是知道是个很好看的孩子——妾身的小侄子就是在近满月的时候才能看出容貌到底随了谁。等到满月的时候……”
“到时候看情形。”昭华长公主腾出一手,握了握裴羽的手,似嗔怪地道,“我可不能纵着你乱跑。”
裴羽腼腆地垂眸一笑。也是啊,万一到时候她跟二夫人一样害喜呢?
昭华长公主正想让裴羽抱一抱孩子,有两名丫鬟相形入内。
走在前面的红色衣裙的丫鬟行礼之后先一步道:“奴婢拜见长公主,拜见济宁侯夫人。”
裴羽觉着这语声耳熟,转头望去,却是曾在萧府有过一晚停留的小宫女芳菲——宫女来了这儿,意味的是不是皇后来了这儿,或是亲自命人来看望?
昭华长公主语气透着些许无奈,“快起来吧。真来了?”
芳菲笑道:“是。此刻在外院。”
“没法子,真是个神仙也管不住的。”昭华长公主笑起来,又问后面那个自己府里的丫鬟,“何事?”
丫鬟恭声禀道:“崔夫人来了,说一定要当面向您道喜,人就在门外。”顿了顿,瞥一眼裴羽,委婉地道,“拦不住,说有一道要请皇后过目的折子请您转交。”
昭华长公主的笑意转凉,只是片刻,便神色如常,对裴羽道:“既然如此,要委屈你去西间稍坐。这会儿出门定会迎面遇见。”是考虑到了萧错与崔家的过节,加之裴羽又身怀有孕,万一崔夫人失心疯了怎么办?她瞧着可不是没有那可能的。
裴羽恭声称是,与抱着孩子的奶娘转到了西间。
奶娘将孩子安置好,便给裴羽搬了一把椅子,又低声吩咐小丫鬟取来茶点。
裴羽笑着落座,给了奶娘一个荷包。
奶娘双手接过荷包,笑着深施一礼。
孩子正睡着,席间又有不速之客,两人自是不会言语,如此一来,东间人的言语声,想听不想听的,都能听到。
其实,昭华长公主就是有意让她听到——不然的话,安排她离开而不与崔夫人遇见的话,并非难事。
东间的寒暄之后,言归正传,昭华长公主的语气里多了一点清冷、威严:“我虽然不曾住在长公主府,可这身份是谁都晓得的,哪一个不请自来的人,想要如愿见我,不易。你长话短说,我今日繁忙,你该知晓。若啰嗦不休,还是此刻就走的好。”
“是,是,妾身晓得。”崔夫人语声停顿片刻,缓声道,“妾身有要事禀明皇后娘娘,碍于皇后娘娘刚诊出喜脉,实在是不敢递牌子进宫。除了长公主能帮妾身传话给皇后娘娘,臣妾别无他法。”
“嗯,说原由。”
崔夫人衣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跪倒在地,“妾身家门不幸,四子崔振不孝,竟钟情于先帝在位期间被贬为庶民的官员之女蓝氏。今日有人跟妾身说,那可是罪臣之女,如何要得?那般的出身,且已是有夫之妇……”
邀宠记 第93节
听到这儿,裴羽不由挑眉,觉着这事情蹊跷——萧错是崔家的仇家,韩越霖却是萧错的好友,崔夫人不可能忽然痴傻疯癫,为何要与仇家好友的妻子说这些?
自曝其短?
为着私怨连整个家族都不顾了?
怎么可能?这种事,只能是崔俪娘、崔容娘才做得出的,崔夫人么,不可能。
没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缘何而起?一定还有后招。
后招又会是什么呢?
裴羽敛目沉思。
昭华长公主也觉得事情蹊跷,反倒笑了,“旁人危言耸听罢了。贬为庶民,便是千帆过尽,功过相抵,旁的再不需计较。你若只为此担忧,大可不必。至于有夫之妇一说,待人和离不就得了?”她又何尝不明白夫君等同于是崔家的一个敌人,好听的话是给亲近的人听的,对崔夫人,她犯不着以礼相待。
崔夫人沉默片刻,随后语声略略拔高,语出惊人:“即便如此,那蓝氏亦是为王法不容之人!她嫁人本是假象,所谓缠绵病榻的夫君,原本是女儿身,并且,那女子可是真正的罪臣之女!如此行径的女子,有何资格嫁入京城任何一个官员府中?看中了这般的女子,妾身四儿不是鬼迷心窍是什么?”
裴羽听到这番话,此刻之前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蓝氏所谓的已经嫁人,是假的,与她装作夫妻的,原来是一女子。蓝氏与崔振的情缘中,从来未曾有男子介入,崔夫人所言,足证其清白。
至于什么罪臣之女,裴羽才不会相信,听听就算了——蓝氏上有母亲要服侍,心里有着意中人——若是移情别恋,何苦用这方式苦守到现在?她是看重亲情的人,所以特别能理解蓝氏,便愈发笃定,蓝氏根本不可能冒险行事,那女子至多是与她境遇相仿的苦命人。
但是……等等。
裴羽脑筋飞快地转动起来。崔夫人为何要跟昭华长公主说这些本不该提的事?甚至于,方才所说每字每句,都该是关起门来都怕人听到的崔府密辛,可她并未压低语声,甚至于还拔高声线——这还是那个以前人人称赞端方稳重的崔夫人么?
崔夫人是故意的。
崔夫人并不知道她已有喜,在这前提下,笃定她今日会前来参加韩府的洗三礼,要知道她何时出门、何时进到韩府,很容易——她是来道喜的,怎么会轻车简行?不要说崔家的人,便是一些街头百姓,都知道她几时离府去往何处。
崔夫人那番话,是说给长公主的,亦是说给她的。本意呢?要借她们之口宣扬出去,让人们都知道崔振鬼迷心窍看中了一个下贱且有罪的女子。
不,不应该是这么简单……裴羽按了按眉心,直觉告诉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由,只是,她想不出。
这是应了一孕傻三年的俗话么?她无声叹息,愁煞人了。沮丧之时,有清脆的充斥着欢悦的女子声音入耳:“姐姐,姐姐!我来看你和小外甥了!”
是舞阳公主。
昭华长公主悠然笑道:“快进来。”
裴羽在这顷刻间,想通了一切,唇角缓缓上扬,形成了至为愉悦的弧度。
昭华长公主喜得贵子,洗三礼这日,她与舞阳公主都是不论早晚一定会前来道贺的人。
崔夫人了解到她们的行程之后,选了一个最恰当的时机面见长公主。此刻看来,是完全相信舞阳公主倾心于崔振的说辞。
这才是关键。
唯有笃定这一点,崔夫人才敢冒着对长公主不敬的罪名急急赶来,例图得到一个她济宁侯夫人未走、舞阳公主到来的看似最恰当的时机。
很明显,她得到了。
在崔夫人看来,这一步险招,是进退皆可达到目的的天赐良机,不过时间长短的差别而已——舞阳若是为意中人斡旋,当即就会给出承诺、搭救意中人;若是舞阳优柔寡断,还有昭华与济宁侯夫人散播出自崔家人口中的流言蜚语。
舞阳若伸出援手,定会有激进之举,让崔振尚公主。相反,还有萧家、韩家落井下石——并不能造成多大的影响,不过是逼着崔振在流言重压下对蓝氏颓然放手。
若非不知其中最重要的环节,处在局外人的位置来看待崔夫人今日谋算,勉强称得上是算无遗漏了。
只是可惜,她将别人视为掌中棋子的时候,却漏算了人心,并且,不知自己那点儿格局,在外人看来,唯方寸天地而已。
韩越霖、萧错都是这京城消息最灵通的人之一,且都是年纪轻轻却已老谋深算之人,若是看不出崔夫人那点儿盘算,他们在朝堂行走岂非是笑话?明明知道,却并未阻拦崔夫人,意味的不过是笃定各自的发妻不会受到影响。
最关键的是,皇后就在外院书房。
☆、81|081@
081
舞阳公主走进室内,看到跪在地上的崔夫人,微愣之后笑问:“这是怎么回事?”
崔夫人已是泪眼婆娑,不等昭华长公主出声,便膝行到舞阳公主跟前,言简意赅地说了说崔振的。
用意已是再清楚不过。
昭华长公主微扬了唇角,指了指近前的座椅,示意舞阳公主落座。
舞阳公主唇畔的笑容并未消减,只是望向姐姐的时候,神色有点儿窘迫。这是她自己折腾出来的后续麻烦。
崔夫人垂泪道:“公主殿下,您救救妾身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好不好?”
昭华长公主则吩咐贴身丫鬟到近前,微声交代一句,又唤人给舞阳上茶点。
舞阳公主敛目沉思,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的时候才出声道:“要我救崔振?”
“他只是被那贱人使手段迷了心智……”
“这种话,别在我跟前说。”舞阳公主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招人烦。”张口闭口唤人贱人的贵妇,她还真是没见过几个。
“是是是,公主殿下教训的是……”
舞阳公主再度打断了崔夫人的话:“我只是一个外人,焉能管你崔家的家事。”她讽刺地笑了笑,“即便是我曾求太后赐婚,可那已成过去,并且崔四公子已经当众回绝。我便是再不懂事,也要顾着太后娘娘与皇兄皇嫂的体面,再不会重提旧事。你也如此,日后再不要提及。说心里话,我不能将崔振怎样,想要刁难你,却是易如反掌。”
“……”所听闻的言语,与自己所想象的大相径庭。舞阳话里话外,是一点儿为崔振心焦的意思都没有。
“你那个儿子,想来着实叫人心生寒意。”舞阳公主语气不冷不热的,“当众赐婚这等荣耀他不屑,却利用这件事促成了手足三桩亲事。不论怎样,他可是一点儿亏都没吃,得到了诸多好处。这样的人,也罢了。”这一点,是让她最为沮丧的:本意是要难为崔振,结果呢?人家里子面子都赚到了。
有丫鬟脚步轻微地走进门来,对昭华长公主轻轻点头示意。
昭华长公主抿唇微笑,“崔夫人,你去外院书房一趟吧。这些不是我们可以多说的,你终究是要皇后娘娘知晓这些事情,恰好,皇后娘娘今日得闲。”
崔夫人闻言称是,脸色却更加苍白。
**
皇后坐在韩越霖的书房里,手边一杯白开水,正凝神看着手里的书卷。
韩越霖走进门来,瞧见她便冷了脸,“谁准你跑出来的?”
皇后答非所问:“闷。”不过是打了一天的喷嚏,皇帝就把吉祥气得跑去了萧府,又不准她如常哄着太子,太后呢?将她手里打理的宫中事宜全部接了过去。日子太清闲了,便只剩了无聊枯燥。
“快回去。”韩越霖道,“我命人送你。”
皇后睨了他一眼,“真有意思。我是来看你的么?走到外院累了而已,在你这间破书房歇歇脚。”
“……”
皇后道:“昭华生子,我是那个最高兴的人,知不知道?”
韩越霖嘴角一抽,“我们家开枝散叶,关你什么事儿?”
皇后微笑,“这话可就没良心了。”因着与韩越霖的异姓兄妹情,与昭华不一般的姑嫂情,最早是她请顾大夫着手慢慢调理昭华的身子,最怕他们过得不完满,只盼着这一日。
韩越霖懒得理她,“你去看看昭华,跟她说完话,赶紧滚回去好生歇着。”
“这事儿你说了可不算。”皇后放下手里的书,将坐姿调整得愈发闲适,“我等会儿还有事呢,要借你这书房一用。”
韩越霖无奈,走到她对面,在太师椅上落座,“知道崔夫人来了?”
“嗯。”皇后拿起案上一柄象牙裁纸刀,闲闲把玩,“她如何都不能利用你和萧错两家达到目的,舞阳更不会理会,迟早还是要找借口进宫见我。横竖我也没什么事儿,快些给她个了断就好。”
“你便是始终不见她,又能怎样?”
“不能怎样。”皇后微笑,“只是看不惯这种人这种事。一码归一码。”萧错与崔振,她自然只盼着前者好,但是,如今的崔振,何尝不与当初的她相似,只是男女之别而已。她曾被自己的祖母刁难、家族漠视,姻缘路断,背井离乡。而崔振呢?与意中人本是良缘,却被他的生身母亲、手足生生拆散,所受打击、殇痛更重,只因从来是手段狠辣的男子,局外人不能同情罢了。
可不管是怎样的人,心都有着柔软的一面。
她受不了这种事,想想就膈应。关乎朝政的事,她都尽量不管,而命妇失德挑事,介入理会是她分内事。
韩越霖沉吟道:“谁都料定你会如此。”
“这是自然,催着也料定我会出手。不然的话,他怎么会容着崔夫人来你韩府?”
她什么都清楚,那么别人就只有尊重她的意愿。韩越霖起身,语气很有些无奈,“那我命人给你备点儿点心,不准为这等闲事动怒。”
皇后展颜笑道:“要吃小酥鱼、双凤楼的烧饼。昭华一定给我备下了,你快命人去内院取来。”
韩越霖笑开来,“吃了多少年,你也不腻。”
“死心眼儿的人,都这样。”
韩越霖出门没多久,崔夫人来到书房院。
皇后让她在外面等着,直到自己享用完烧饼和小酥鱼,方才命红蓠将人唤进来。
崔夫人神色变得分外恭敬、谨慎,行礼之后不敢再如之前的贸贸然说话,等着皇后发问。
芳菲走进门来,恭敬行礼,随后将崔夫人对昭华长公主说过的话娓娓道来。
皇后听罢,询问崔夫人:“蓝氏嫁人本是假象?”嫁人二字咬得有些重,“你亲眼看到她与那个女子拜堂成亲了么?”
崔夫人不敢有丝毫隐瞒:“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不曾亲眼得见,却亲眼看过她与人私定终身的婚书。”
“哦。”皇后摸了摸下巴,“你把一个弱女子逼迫得找人写下私定终身的婚书,且亲眼看过婚书——是这意思吧?”
“……”崔夫人额头险些沁出冷汗。这言语间,意味的是皇后对她以前刁难蓝月宸的事情一清二楚。
皇后缓声询问:“是不是?”
崔夫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语气分外艰涩:“……是……”
皇后却是忽然话锋一转:“可有人证?你膝下那些儿女,就别跟我提了。”
人证?除去崔家人的人证?眼下怕是只有皇后一个,意味的也就是——“……没有。”
“既无人证,你怎能咬定蓝氏已然成婚?”
崔夫人一定这话,预感大为不妙,慌忙道:“可是在蓝氏开的茶楼所在的街上,街坊四邻都知她已成婚,她亲口与人说过的,并且说夫君病重,见不得人。”
“哦。”皇后又抹了抹下巴,目光凉凉地审视着崔夫人,“你是要告诉我,人在不得已的情形下,也不能撒谎保全自己。那可糟了,我成婚之前,也曾撒过弥天大谎,一再跟人说起自己病重,不知何时这条小命就没了——这可如何是好?我是不是要请太后娘娘和圣上治我的罪?”
“……这……”崔夫人心里又急又怒,心说你这不是胡搅蛮缠么?已经贵为皇后,怎么好意思跟她一个命妇明打明耍无赖的?但心里再怨,面上也不敢显露分毫,“那蓝氏如何与皇后娘娘比得?况且,皇后娘娘当初必然是有着天大的苦衷……”
“那倒没有。”皇后一笑,“我也不怕告诉你,那时只是钻了牛角尖,不想出嫁,便用病重为由搁置了长辈做主姻缘的心意。后来想通了,我的病就好了。那么蓝氏呢?她的苦衷,该比我更拿得出手吧?她的娘亲久病在床,可有此事?”又委婉地点出了自己所知的一些是非。
“……是。”崔夫人心里已把对方恨到了极点,心说怪不得人们都说,这妖孽与不相熟的人话多的时候,一准儿没好事。此刻可不就实打实地验证了这一点?
“这件事我记下了。”皇后也懒得长久对着一个面慈心苦的货色,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若是得空,会命人查一查帮蓝氏做戏的女子的身份。”顿了顿,语气转为寒凉,“不要动歪心思,两女子若是出事,你就跪死在宫门口谢罪。”
“……是。”崔夫人倒吸一口凉气,面上已经没有人色。她先是因为皇后流露出成全崔振、蓝氏的心意恐惧,继而心惊的则是皇后有喜之后仍是百无禁忌,动辄口出杀伐之语。
这样一个妖孽,老天为何不当即收了她?崔夫人冰冷发颤的手缓缓握成拳。
“再有,舞阳公主的事,从未发生。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是你这个法子。”皇后沉声道,“诋毁皇室金枝玉叶名誉的罪过,十个你也受不起。”末了,望向门口,“走吧。昭华长公主的好日子,留不得你这般晦气的人。”
邀宠记 第94节
崔夫人颤抖着身形行礼告退,出门时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她不知道是如何回到崔府的,心神完全乱了,趋近家门的时候,扬声吩咐道:“去找老四,让他去我房里等着回话!”
马车在外院停下来,有跟车的婆子低声禀道:“夫人,四爷就在外院。”
崔夫人下了马车,脚下如同踩着棉花,站稳身形,崔振的身形入眼来。
他身边站着管事、小厮,正低声吩咐着什么,留意到这边的动静,闲闲望过来,对上母亲的视线,意味深长地一笑。
崔夫人不自主地后退一步,在这顷刻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崔振什么都知道,知道她要去韩府斡旋,更知道皇后也去了韩府,算定了她会搬起石头狠狠砸到自己的脚。
这个逆子!
为了一个女子,他什么都不顾了,先是漠视将死已残的手足,再无情地把两个妹妹许配给名不见经传的两个窝囊废。
如今,又眼睁睁地看她去自取其辱?
他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在报复?是不是要为了一个女子,帮着外人毁掉这个家?!
她怒火中烧。
崔振遣了身边的人,缓步走上前来,行礼道:“您找我?”
“逆子,逆子……”崔夫人切齿道,“你若让那贱人进门,先把自己逐出宗族!”
崔振只是回以淡淡一笑。
崔夫人铁青着脸,回身上车。
到了垂花门外,有女子清脆的语声传入耳:“娘,您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坦么?”
崔夫人视线迟缓地循声望去。是老五新娶进门的杨氏。只有这门亲事,是她无从挑剔的。是以,这个儿媳妇进门之后,她一直态度和蔼地相待。
她伸手携了杨氏的手,“你跟我来!”
那边的崔振去了崔贺房里。
萧错下手太狠,把崔贺的手筋脚筋全部挑断,又让他再不能言语,便使得他真正成了个等死的废物。此刻,他坐在轮椅上,看到四弟进门,眼中毫无喜色,有的只是怨毒。
崔振摆手遣了房里的下人,走到崔贺近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人。
崔贺眼里的怨毒之色更浓。
崔振俯身,唇角噙着淡漠的笑意,语气分外平静,“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到现在还没为你报仇。”
崔贺听闻此言,眼神里多了几分希冀,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萧错毁了他的一辈子,这笔血债,崔家如何能漠视?他在听闻崔振回京的时候,满心狂喜,只盼着家族中最出色的这个手足帮他以牙还牙,可是没有。等了这么久,崔振一直没有对此事正经着手。
崔振忽而问道:“蓝月宸,你还记得么?”
崔贺先是茫然,继而恐惧,末了已是恍然大悟的神色,激动起来。
“你最好老老实实坐着。”崔振的语气仍是那么平静,平静得近乎木然,一丝人该有的情绪也无,“我不介意你与三个一同出殡,真的。”
崔贺只觉得周身发冷,却真的再也不敢动弹。
“我还是要娶她,不管等到何时。
“你曾想将她收为妾室,甚至屡次找到她家中,欲行龌龊之事。
“你羞辱的到底是一个弱女子,还是与你一母同胞的手足?
“这样一个畜生,又是自寻死路,要我出手报复?
“抱歉,我不会管你的死活,我不把你扒皮抽筋已是过于仁慈。
“我想,有时候,我是感激萧错的。感谢他,替我处置了你,让你得到最妥当的下场:生不如死。”
语声一声声入耳,崔贺面色青红不定,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崔振仍旧是笑微微的,淡漠的笑着,“好好儿活,直到你油尽灯枯,敢跟我来自尽那一出,我就让你的妻儿替你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这不是人该办的事儿,是吧?我知道,可有什么法子,是你和娘、俪娘、容娘教我的。”
崔贺如遭雷击。
崔振抬手拍了拍崔贺的面颊,“做了丑事,就该得到报应。亏欠于人的,就该百千倍偿还。”语声停了停,他站直身形,“我已给你找好了一所宅院,今日你就住进去。崔府很脏,你滚出去,能稍稍干净点儿。此生,你我不需再见。”
**
裴羽在崔夫人离开韩府内宅之后,回转到昭华长公主、舞阳公主面前,再次行礼,寒暄一番,便放下贺礼回到家中。
吉祥、如意跑出院门去迎她。因着这几日屡次有萧错发话,都知道不能往她身上扑,便只是很欢实地围着她打转。
对如今这情形,如意是很失落的,它已习惯了享受裴羽亲昵的搂抱。可是没法子,它对萧错的意思,是从来无条件遵循的。
吉祥倒是还好,有着皇帝把它气得头晕眼花的行径在先,与裴羽相处的情形不过是稍稍有所改变,并没觉得怎样。
裴羽与两个小家伙回到正屋,换了身轻便的家常穿戴,如意、吉祥已经在东次间的地上并排坐下,眼巴巴地瞧着她。
甘蓝奉上点心、白开水之余,将一碟子肉干放在炕桌上。
裴羽便取了一小把肉干,一块一块地喂给如意和吉祥。
在韩府所见所闻,她跟谁都没提,是相信有皇后介入之后,事态一定会有很顺利的进展。
三月下旬,崔三公子崔鸿病故,崔家发丧,诸多官员及家眷前去吊唁。
萧府的人听听就算了,两家在婚丧嫁娶方面,不会有来往。
闲来去东院的时候,裴羽把自己有喜的事情,告诉了二夫人。
二夫人听了,由衷地道喜,又道:“你可真是的,瞒了我这么久。”
“你自己还在安胎,我怎么好让你早早知道这件事呢?”裴羽开玩笑,“我便是年纪再小,你也得唤我一声大嫂不是,我总不能给你添乱的。”
“你啊。”二夫人笑着携了裴羽的手,“我总归比你早一些有孕,好歹也算半个过来人,日后有什么犯嘀咕的事儿,命丫鬟来唤我一声就好。”
裴羽欣然点头,“这是自然,往后轮到我麻烦你了。”
这之后,裴羽命外院的人去宫里请太医来府里为自己把脉。就此,有喜的事情一步步传扬出去,王家、赵家、魏家、张家等人先后闻讯后,纷纷送帖子过来,上门道贺。
诚哥儿许久未见姑姑,一直念叨着。裴大奶奶却是一直等到这时候,才带着儿子过来,并且有言在先:“你姑姑现在身子有点儿不妥当,嗯……不是生病,只是没什么力气……”
不待她说完,诚哥儿已乖顺地道:“我不让姑姑抱了,也不让她陪着我玩儿,省得费力气。娘,我会很乖很乖的,只是想姑姑了。”
裴大奶奶不由眉开眼笑,“那就好。诚哥儿说话可要算数哦。”
“一定的!”诚哥儿笑着眯起了大眼睛,抬起胖胖的小手,“我和娘拉勾。”
裴大奶奶笑意更浓,“好。”
裴羽见到诚哥儿,亦是满腹喜悦,先命木香去取闲来无事做好的带骨鲍螺,“刚做好装了匣子,寻思着这一两日给诚哥儿送去呢。你们来的正好,快尝尝。要是不好吃,我再琢磨着精益求精。”
“姑姑专门给我做的吗?”诚哥儿问。
“是啊。”
“姑姑真好!”诚哥儿乖乖地坐在裴羽身侧,这会儿站起来,亲了亲姑姑的脸颊,重新坐下之后,又担心地道,“那姑姑是不是很累?以后不要了,要先养好身体。嗯,我省着吃。”
裴羽听着,心里特别熨帖,摸着侄子的小脑瓜,柔声道:“没事,这些是小事,姑姑还做得来。”
诚哥儿这才高兴起来,尝过带骨鲍螺之后,逸出甜美的笑容,诚声道:“好吃,特别好吃!”
裴羽道:“你可不能哄姑姑啊,是真的吗?”
“真的!”诚哥儿道,“我怎么会骗姑姑呢?”
裴羽与裴大奶奶都笑起来,后者更是道,“你一向心思灵巧,谁敢说你厨艺不好?”
**
四月,吏部尚书江式庾、吏部文选司郎中、兵部武选司郎中先后向皇帝推荐崔振,建议由崔振补上兵部武选司空出来的一个位置。
吏部与兵部的两名郎中,是五品官,但他们都是不可小觑的。
京官的四大肥差是吏部文选司、吏部考功司、兵部武选司和兵部武库司,若是不慎选了贪财之人,上任后只需几个月光景,便能贪得盆满钵满。是以,任职这种人的人选,在皇帝与重臣看来,不亚于筛选各部尚书、侍郎。
两个领着肥差的人,齐齐举荐,让崔家的四公子担任武将人事任命的职责。
江式庾跟着凑趣,意思很明显,不过是审时度势之后的决定。
皇帝思忖之后,准奏,拟旨。至于崔鸿病故一事,皇帝予以忽略,让崔振为大局着想,收敛哀思,三日内上任。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一时间,崔家丧事的愁云减淡,门前依旧是车水马龙,在京城风头极盛。
这期间,人们都知道,五城兵马司指挥之一陆君涛与崔家常有走动,区区几日光景而已,他每日都会上门。
而与此同时进行的,是陆君涛时时来到萧府,见不到萧错,便转去西院见萧铮。
这个人到底是哪头的,外人都看不出。
**
这日,二夫人来找裴羽说话,带来了自己和母亲亲手做的一些小衣服,男孩儿、女孩儿的俱是一式两样,“我做的少,家母近来倒是紧赶慢赶地做了不少,也是要谢谢大嫂以往对我的帮衬照顾。”
“这不就又见外了?”裴羽笑着将小衣服拿在手里,仔细赏看一番,“令堂的针线真好。”
“这些都不在话下,绣活可就比不得别人了,最起码,是比不得你和昭华长公主。”二夫人笑道,“她原也想送些亲手做的酱菜零嘴儿过来,又担心你吃不惯,便只专心做针线。”
“也无妨,横竖你手里有不少好吃的,等我哪日馋了,便去跟你讨要,到时候你可不准小气啊。”
“我巴不得呢。”二夫人逸出清脆的笑声,分外亲昵地抚了抚裴羽白里透红的面颊,“你现在这样更好看了,真的。”
“是么?”裴羽也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想着这类话萧错也没少说,他还说现在更愿意搂着她睡了,提起以前,便嫌弃地扯扯嘴角,说“那时太瘦了”。她当时也忍不住撇嘴斜睨着他,说有本事你就等我生完孩子瘦回去之后还这么说,反正肥兔子没有,只有瘦瘦的小猫一只。惹得他笑了好一阵子。
“我还有个事儿要说。”二夫人道,“陆太太这些日子也没闲着——陆大人陆君涛的结发妻,你应该也知道了。她一再上门找我,起初是送这送那,之后便说起了初衷,说等你得空了,要我帮忙周旋一下,让她见见你——她想为自家的小姑子和三爷说项。”
“哦?有这种事?”裴羽只知道陆太太时不时前来,至于别的,她自然不会破坏妯娌情分去探听。
“她亲口与我说的,总不会拿这种事胡言乱语。”二夫人神色微敛,“可我是想着,陆大人到底是哪头的人都不清楚,虽说近日也与三爷频繁往来,可谁说得准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我也懒得跟二爷说这件事,便先来跟你说说。”在她看来,裴羽的看法,兴许比萧锐更客观且正确。
“三爷的确是到了说亲事的年纪。”裴羽沉吟道,“可若不是两情相悦,陆家那边,我瞧着是不可取。京城里不知有多少闺秀,何苦去选这种摸不清底细看不出目的的人家?”继而又笑,委婉地道,“其实,归根结底,我现在并不适宜置喙这种事,到底是分家了,侯爷的态度一直就是原先那个样儿。”
在她与萧错看来,萧锐、萧铮才是一家人,并且,萧错的意思是:他们的事,他都不管,由着他们怎样。
“我明白。”二夫人正色思忖片刻,道,“我这就去找三爷说说话,探探口风。跟三爷说这些话,也只冒名顶替,不会让他知晓是你的意思。”
裴羽喜闻乐见,“那就辛苦你了。”送走二夫人,过了小半个时辰,萧铮通过外院小厮求见。
裴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该听听他想对自己说的话,便去了垂花门东侧花厅见他。
比起以往,萧铮神色间的落寞沮丧减少,显得清朗起来,笑着行礼落座,随后直接道出来意,说的正是二夫人方才所说的事情,末了道:“陆君涛那个人,不踏实,每每来找我,或是请我赴宴的时候,都是不着痕迹地询问萧家一些事情。这些大哥心里有数,我只担心大嫂不知情,陆家那边的女眷,依我看,尽量是别理会。即便相见,她如果提及想要结亲的事情,大嫂也只需敷衍两句。”
裴羽暗暗松了一口气,“好,我记下了。”
邀宠记 第95节
萧铮说完该说的,再不赘言,起身道辞。
晚间,萧错回来之后,裴羽把这些事情告诉了他。
萧错听到末尾,略显意外,“长脑子了,还圆滑了,变天了不成?”
裴羽知道他说的是萧铮,却故意掐了掐他的脸,“你这是在说我么?”
萧错笑起来,捉住她的小手,亲了一下,“故意打岔很有趣么?”又瞥一眼她的腹部,“你就不能让女儿学点儿好?”
裴羽忍俊不禁,“是啊,我不让孩子学好,瞎打岔,你呢?索性与我胡搅蛮缠起来,怎么好意思的?”随后又拧了拧他的鼻子,“不准张嘴闭嘴就说是女儿,把我的儿子说的投胎成女儿,我跟你没完。”
萧错大笑,“这也太看得起我了。”
“没正形的。”裴羽嘴里嗔着,却依偎到他怀里,“你许久都不曾夜间离府办事了,是不是为着我的缘故?不用这样的。”
“赶巧了而已。”萧错搂着她,柔声道,“我和简让总不能一直如此——动辄夜间长途跋涉,白日还要如常处理诸事,太累。一直都在培养精锐人手,如今他们出科了,我们便能清闲一些。”
“这样就好。”
萧错转而说起孩子的事儿:“我算了算日子,女儿出生大概也在十月吧?那样的话,你们两个就是同个月份的生辰。”他啄了啄她的唇,“往后每年的十月,都有两次喜事。”
“说了是儿子,你偏跟我拧着来。”裴羽有点儿无奈,更多的是则是喜悦,随后才回应他的言语,“不出岔子的话,孩子真就是十月出生。”
“绝不能出岔子。”萧错握住她的手,“我只要你好好儿的。但凡出一点儿岔子,生孩子这事儿,咱们就一次管够,再不要了。”
“我会的。”裴羽笑着掩住他的唇,“这种事儿,我说了算。不要担心,也不准管我生几个。”
萧错唇角噙着笑意,颔首,“先顺利生下女儿再说。”太吃苦的话,往后能免则免吧。孩子多一些自然更好,可是只有一个女儿的话,也是益处颇多。
“女儿,女儿……”裴羽笑不可支,“你是魔怔了不成?”
“嗯,我看像。有一次做梦都是女儿出生之后的情形。”
裴羽真的服了他,继而问起陆君涛的事情:“等会儿再没正形,陆君涛这个人,在你眼里到底是怎样的?”
“不是什么好东西。”萧错并不瞒她,“不知何故,铁了心要投靠崔家,眼下这是变着法子要给崔家一份大礼。”
“我知道了。”有了他的态度,她便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陆太太,转念想想,又问,“那你对陆君涛有何打算?”
“不需要我出手。”萧错牵了牵唇,“估摸着等不到那厮到我面前做乔张致,崔振便会把这个人收拾掉。”随后,跟她细致地说了说原由:
以他掌握的消息,陆君涛是受过崔贺恩惠才能有今时地位的人。
崔贺成了残废,崔振一直没有正经去查,完全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这意味着什么?自然是兄弟两个有了难以打开的心结。
他能笃定这一点,所以,兄弟反目的原因,是他不会在意或查寻的。
全无必要。崔贺已经是那个样子,不论与崔振是手足情深还是相看生厌,于局势都是可有可无的事。
知道与否都没有分毫益处的事儿,他不会浪费精力人力。
“那么,”说到崔家,裴羽便会想起蓝氏,“崔四公子与蓝氏的事情呢?都惊动皇后娘娘了。”
“皇后正在慢吞吞地着手此事——她没必要心急,一来是不想在明面上给崔家好处,二来兴许也是在观望崔夫人、崔振的态度。”
“那就难怪了。”难怪皇后这次全不似以前果决利落的做派。
随后的日子,事实证实了萧错对于陆君涛一事的猜测:
崔振上任之后,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便是陆君涛。
他上奏皇帝,陆君涛公务上徇私舞弊,更有结党之嫌,清清楚楚列出了五条罪名——明眼人一看就知,证据确凿,那是陆君涛百口莫辩的。
两日后,皇帝下旨,罢黜陆君涛的官职,让他即日离京,回祖籍思过。
外人听了,有不少心生寒意的,暗想着崔振这翻脸无情的性子,也就萧错能跟他有得一比。
局外人不知所以然,崔家人却是再清楚不过:
陆君涛式微时受过崔贺的恩惠,主动与崔振、崔家攀交情,都是因此而起。
崔夫人得知此事,只是愈发的痛恨崔振。
被吓到的,却是崔耀祖与崔毅。这事情不论让他们怎么想,都会脊背发凉——送到手边的可利用的工具,崔振都弃之不用选择除掉,足见他恨崔贺恨到了什么地步。他与陆君涛私下来往的目的,兴许就是为着在今时把人逐出京城。
为此事心惊的,是裴羽,心惊之处在于:萧错对崔振太了解,反过头来想,便是崔振对萧错也有着相同的了解。不然,他们不会在那种仇恨的前提下,还能尊敬、欣赏对方。
势均力敌的对手,得到了,的确是他们这种人的幸运,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如今的处境,都如在刀尖上行走。因为,若失败,便是一败涂地,再无转圜的余地。
而如今,二人都已是官居要职——争锋的日子,已然来临。
☆、82|<a href=mailto:1004@081@>1004@081@</a>
082
暮春时节,草木的绿色浓郁几分,多了厚重感,各色香花成怒放之姿,争奇斗艳。
后园里鸟鸣声不绝于耳,避鼠的大猫偶尔会三两结伴,在太湖石上打瞌睡,享受和煦的暖阳、含香的熏风,又或在芳草地上嬉戏,追逐翩然起舞的彩蝶。
一切都是那么鲜活悦目。
陶醉在这节气中的,还有如意、吉祥。
在枝头歌唱的小鸟、意态迥异的大猫,都是它们的乐趣所在。
这日,裴羽到后园赏花的时候,如意、吉祥的叫声时时入耳,像是气恼暴躁得厉害。
该又是那只大花猫吧?只有它胆子大,逃到树上之后,就坐在树枝上跟如意吉祥示威,全不似别的猫儿,会一溜烟跑得不见踪迹。
说起来,吉祥这次在萧府住的日子可不短了。
期间红蓠来过几次,崔鑫来过两次,都想哄它回宫去。
它根本不理那个茬,转头就跑,找个地方猫起来。
皇后实在惦记着吉祥,这日抽空来到萧府,想亲自带它回去。
它站在皇后和如意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期期艾艾半晌,末了还是转到如意身后,偷瞄着皇后,有点儿理亏的样子。
皇后直笑,“没良心的。也是该这样,受了委屈,没个说法可不成。”
裴羽闻言失笑。
皇后到底没忍心勉强吉祥,“由着你,等我忙过这两日再说。”随后命宫女将带来的诸多赏赐留下。
皇后这样说的缘故,裴羽晓得——长平郡主来到了京城。
长平郡主,江夏王膝下长女,江夏王世子师庭迪的妹妹。
师庭迪被崔振修理的不轻,消息不可避免地传回了江夏王府。江夏王不能够亲自进京,便请旨让长女替他来京城照看着儿子。
皇帝没道理不答应。
经过连日的长途跋涉,长平郡主赶至进城,随身携带的,还有一道江夏王写给皇帝的请安折子。
江夏王的意思是:长子总是没个正形,婚事不知要拖到何时,索性也不管了。而长女已经年纪不小,在封地却无相宜的门第,还请皇上、皇后费心,给她指一门亲事。
赐婚的事,应下归应下,不需急着办。
皇后与长平郡主终归是堂姑嫂,表面功夫总要做一做,要与长平郡主好生叙谈两日,领着人去给太后请安,再将昭华长公主、舞阳公主和楚王妃、晋王、晋王妃、师庭迪传进宫中,办个家宴。
皇后临走的时候,问裴羽:“找好医婆、产婆没有?”
“还没有。”裴羽道,“一来是脉象安稳,不需心急,二来也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人。”这其实都怪萧错,他吩咐了管家和管事妈妈:医婆、产婆一定要踏实可靠,一丝存疑之处都不能有,还要懂规矩知进退,只管慢慢找,只要别滥竽充数就行。
府里的小丫鬟、婆子看到他,不过是战战兢兢,相反,真正怕他怕到骨子里的,是诸位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见到他就如同老鼠见了猫。得了他这样的吩咐,几个人和管家郑重其事的着手,可是那样的人哪里是轻易能找到的?看着极有分寸懂得进退的人,到了管家那儿,背景不见得是毫无问题;而背景毫无问题的,又不见得是性子沉稳精明的人。
管家无所谓,知道慢慢来就行。可几名管事妈妈却一直是提心吊胆,随时都恨不得哭一场——几时侯爷想起这档子事,一听还没办妥,出言惩戒可怎么办?
裴羽瞧着她们这么为难,倒是有心帮忙,却偏偏无计可施——萧错连裴府专门料理生产的妈妈都信不过,并且说这种事怎么能让岳母和大嫂费心呢?
在他近前当差的人是真不容易——他要总这样的话,迟早把一干人逼得疯掉。
此时皇后听了,笑道:“这样吧,我给你物色两个,过些日子命人带来,给管家和管事们看看。是不是能留,府里的人自有分寸。不管怎样,你都不必当回事。”
萧错要是信不过她选的人,也不会碍于情面留着碍眼,自会叫人送回去。自己在一些人眼里是煞星,惹不得,可在萧错、简让和韩越霖等人眼里,总有些不着调,要他们碍着她的身份毕恭毕敬,那是不可能的——对这些,她很有自知之明,并且喜闻乐见。她可不想过那种谁见了自己都要大气不敢出的无趣时日。
裴羽连忙要行礼谢恩,皇后却先一步扶住了她,“又不是在宫里,不准多礼。闲来别与我一样纵着吉祥,千万别由着它跟你撒娇——太胖了,撞倒你怎么办?”
因为“太胖了”这一句,裴羽没撑住,笑起来。
皇后也笑,又叮嘱几句,回到宫里。
师庭迪正在宫门外等着见她。
皇后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有点儿幸灾乐祸地笑了,“谁把你怎么了?”
师庭迪一面与她缓步走在路上,一面抱怨:“皇上做什么要答应长平进京?你为什么不拦住他呢?”
皇后斜睨着他,“你们兄妹两个不合?”
“这还用说?”师庭迪撇撇嘴,“一母同胞的人都有反目的可能,何况她是我爹的侧妃生的。我只是没正形,她则是个……唉,说不清。”
“那就别见。”皇后道,“依你这态度,她也不是来照看你的。”
师庭迪拧着眉嗯了一声,沉了片刻,低声道:“那丫头……你离她远点儿吧。眼下不同于以往,又摸不清她什么路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皇后只是道:“你放心,就算来日她犯在我手里,我也不会迁怒于你。”说到底,她不能因为师庭迪与长平郡主不睦就先入为主,对长平郡主全然的反感。说到底,谁都不是完人,不合的两个人,未见得就是一个好一个坏。当然,师庭迪的提醒,她也不会浑不在意,放在心里就是。
“……”师庭迪一听就知道,她对这类事是随遇而安的意思,“说你什么好?”又叹了口气,行礼离开。
当晚,他到了萧府东院,找萧锐说话。
师庭迪与崔振的争端过后,萧锐去看过他几次,问明原由之后,只能报以苦笑,知道这件事只能大事化小。
真闹起来又能怎样?师庭迪花名在外,大多数人看热闹之余,说不定会认定是他调|戏良家妇女才吃了苦头。
崔振却是不同,好事坏事都做过,但人家一直洁身自好。
认真计较的话,师庭迪只能是再一次坐实自己的坏名声,而崔振却可能借这机会如愿与蓝氏结成连理——已经吃了闷亏,再让崔振得到好处的话,岂不是要生一辈子的窝囊气。
萧锐没想到,师庭迪这么快就行动如常,很是替他高兴,“找了怎样的神医帮你调理的?”
师庭迪就没好气地笑,“哪儿啊。真如皇上说的,只是感觉丢了半条命,却并没有伤筋动骨。整日里躺着能闷死,就四处转转。”
“不管怎样,这是好事。”萧锐笑道,“要是拖到夏日还不见好,可有你受的。”
“到了夏日怕是好过不了。”师庭迪扯扯嘴角,“那次喝了整夜的西北风,怕是会落下风湿的病根儿。夏日雨水多的话,我就又得躺着过日子了。”
“唉……”萧锐除了叹气,又能说什么呢。
邀宠记 第96节
“不说这些。”师庭迪笑着岔开话题,“把你私藏的好酒取一坛过来,再备几道下酒的小菜。才听说尊夫人有了喜脉,今日便借你的酒菜给你道喜。”
“好啊。”萧锐笑着应允,即刻吩咐下去。
师庭迪说起家常话:“白日去宫里的时候,见了些人,好几个都说你这段日子分外勤勉,便是休沐的时候也大多留在家中,似乎很忙碌的样子。怎么回事?”
“是有些焦头烂额的。”萧锐牵了牵唇,“眼下我们兄弟三个不是分家了么?各自打理一份产业。你该知道,我是生手,到眼下才摸索出点儿门道。”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没必要隐瞒。
“你瞧瞧。”师庭迪笑道,“我早就说,你或是你三弟该接下家务事,他真烦了说不定就要撂挑子不干,现在可不就被我说中了。”继而道出缘由,“我十几岁的时候,不似现在吊儿郎当的,认真帮家父打理过几年庶务,我跟你说,那可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事儿——太琐碎,没完没了。”
“就是因为知道琐碎,没有哪一日能放在一边不闻不问,才一味的偷闲躲懒。”萧锐挠了挠额头,打心底的悔不当初,“以前实在是不懂事。”
“得了,你我就别对着数落自己的不是了。”师庭迪给了对方一个理解的笑容,“说点儿高兴的事情。”
“对。别的说来无益。”
他们两个坐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时候是谈论琴棋书画的个中高手,或是探讨京城里哪个高僧、道人是真正的妙人。
二夫人听得师庭迪造访,没似以前一样心生不满、忐忑。这许久,萧锐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夫妻两个又是凡事都商量着来,但凡有心结的事儿,都会摆到明面上。
更加的了解,意味的是更多的信任。她对师庭迪的为人心里有数了,当然不会再自寻烦恼。
此刻的裴羽,正在与甘蓝说话。
崔振与蓝氏的事情,局面已经明朗起来:
与蓝氏假扮夫妻的那名女子,几次三番出现在人前。
便有好事的人委婉询问蓝氏或伙计,蓝氏与伙计并没隐瞒,把假扮夫妻的事情说了,原因是担心外人看她一个弱质女流独自打理营生,会有人欺负她人单势孤,这才对外人扯谎。
对于街坊四邻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蓝氏那般的容色,若让人知道还独守空闺,有人在生意上找茬事小,登徒子闲来讨她便宜才是要命的大事。
至于到如今才在人前出现的女子,并不是崔夫人以为的罪臣之女,正相反,人家是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祖籍沧州,名为巧云。自幼跟随父亲在街头打把势卖艺,几年前父亲病故之后,巧云只身一人不好继续在街头卖艺,便寻找为仆的差事,栖身之处,正是蓝家。
蓝氏与母亲对待下人一向宽和,落魄之后,便要给巧云几两银子让她另觅安身之处。巧云不是需要为自己筹谋一生的处境,惯于随遇而安,又念着母女两个待自己一向不薄,选择留下来继续服侍。
在蓝氏处境最艰难的时候,巧云便出了这个主意。偶尔有人到家里,她便躺在床上装病人,寻常则乔装成伙计,在后面帮蓝氏打理诸事。也有过夜半上门讨蓝氏便宜的小地痞,都被巧云三两下打跑了。
小茶馆所在位置不是最热闹的地带,生意也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年下来稍有些盈利,特别注意蓝氏这漂亮的老板娘的人并没几个。由此,她们还算很幸运,在师庭迪、崔振起冲突之前,日子算是平静安稳。
裴羽听完这些,不免失笑:崔夫人口口声声说巧云是罪臣之女,语气分外笃定,怕也是着了崔振的道,又被自己的儿子算计了一次。这几日,怕是气得不轻吧?
结果是好的。蓝氏的身份已无问题。
甘蓝又说起崔振:“福明来给我送衣物零嘴儿的时候,说这几日黄昏的时候,崔四公子都会到茶楼一趟,喝一杯茶,用些点心,偶尔也与蓝氏说几句话。
“现在,那条街上的人,常去茶楼捧场的男子,都不大去了,茶楼的生意一落千丈。
“想想也是,比江夏王世子身份更尊贵的人,满京城都没几个。让江夏王世子都只能吃哑巴亏的人,平头百姓哪儿惹得起?可不就要躲得远远的。”
裴羽颔首一笑,“看起来,崔四公子应该已经给蓝氏安排了更好的去处,过不了多久,茶楼就要易手他人。”
“是啊。”甘蓝点头,眼里有笑意,“虽然以后少了个打发时间的消遣,但到最终,总能有个好结果吧?”
“嗯,现在唯一可能让崔四公子头疼的,是蓝氏愿不愿意嫁他。”
被崔家那样的刁难过,付出过那样沉痛的代价,便是再爱那男子,也不敢遵循心迹,将余生托付给他吧?
“那就要看崔四公子了。”甘蓝不想裴羽为这件事费神,看看天色,岔开话题,“益明不是说侯爷会回房用饭么?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不成?奴婢去看看?”
“好啊。”
甘蓝称是,快步出了正房,去往外院。
趋近垂花门的时候,看到两男子、如意、吉祥入目,她不敢再往前走,侧身站到路旁——与侯爷站在一处说话的,是皇上,崔鑫躬身站在不远处。
没错,皇帝来了萧府,要亲自接吉祥回宫。
并不是他有多挂念这小家伙。
让他说心里话,他没觉得自己把吉祥怎么着了,不过是训斥了几次,多给它洗了几次澡,它竟正儿八经跟他赌起气来,真是反了——供着宠着好几年,竟是一点儿委屈都不肯受,多混账。
要换了以前,他才不会理它,愿意在萧府住着,那就常住好了,看谁先服软,他又不是离开它就过不了日子。
可现在不行,宫里少了它,他这日子还真就快过不下去了——妻子已经偷偷溜出宫来过萧府一次。它再继续住下去,她少不得再溜出宫来接它。
他不想再继续提心吊胆,太后听了,舍不得数落儿媳妇,按着他一通训斥。
只好亲自来接吉祥。谁叫他在婆媳两个嘴里是罪魁祸首呢?
横竖宫里宫外都知道,他跟妻子一点儿法子都没有,这种事已是寻常,不掉价。
这会儿,皇帝对吉祥伸出手,“走了,回家。”
吉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跟如意继续围着萧错打转儿。
“吉祥?”皇帝跟它完全没了脾气。
吉祥听到他唤自己才停下脚步,坐在萧错跟前,瞅着他没好气地哼哼唧唧。
萧错轻轻一笑,拍拍它的头,“回去吧。大不了明日再回来。”
吉祥用头蹭着他的手,高兴了一些,摇了摇尾巴。
皇帝走到吉祥跟前,手刚要碰到它宽宽的嘴巴,它却一转头,飞快的跑到了萧错身后。
皇帝嘴角一抽,暗自磨牙不已,面色却是愈发柔和,俯身耐心地哄着,一再唤它到近前。
吉祥勉为其难地走过去,坐到他面前,垂头看着自己的爪子。
皇帝叹息一声,实在是没工夫跟它磨叽了,弯腰捞起它,“回家!”
吉祥哼哼着直挣扎。
皇帝手势温柔地抚着它的头,“乖。”片刻后,吉祥安静下来。
“走了。”皇帝对萧错一挥手。
吉祥却在这时候自顾自窜到皇帝怀里,前爪扒着他双肩,眼巴巴地看着如意。
“看也没用。”皇帝拍拍它的头,抱孩子一般搂着它,“如意晚间都留在家里,打量谁都跟你一样没心肝?”一面数落着,一面步履如风地走远。
随行的崔鑫一面低低地笑着,一面小跑着追上去。
到这会儿,甘蓝才敢让笑意蔓延到脸上,转身跑回正房,把这件趣事告诉了裴羽。
裴羽听了不由大乐。幸亏皇帝也是习武之人,有着一把力气,不然的话,不知要跟吉祥耗到几时。
那边的萧错刚要领着如意回正房,简让来了。他只好指了一名小丫鬟传话,说晚些时候再回房。
简让到了他这儿,从来是反客为主,在书房里霸着他的座位,相见之后先是好笑地问:“皇上来接那个败家的了?”
“嗯。”萧错颔首一笑。
“你们这种人也是奇了。”简让道,“我要是得空,还是愿意养猫。猫不恋家,在的时候跟你起腻,不在的时候自己出去玩儿,多好。”
“跟如意有什么区别?”萧错不大认同,“况且,猫儿不定何时就对人爱理不理的,要你看它的脸色。”
“我愿意,管得着么?”
萧错就笑。又不是他挑起的这个话题。
简让也笑起来,“得了,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找你有正事。”他少见的开门见山,“崔耀祖有段日子不再找我了。看起来,崔贺的事情,他不会再追究。”
萧错道:“弃车保帅。”崔耀祖本就分外器重崔振,眼下他一个外人都看得出崔振与崔贺有心结,做父亲的怎么会毫无察觉?
“不管因何而起,你都要留神了。”简让道,“这是明摆着,崔耀祖要鼎力扶持崔振,虽说他离开了官场,但以前积攒下的人脉,都会用来帮助崔振成事。”
“嗯,知道。”
简让蹙了蹙眉,“我手里就是事情太多,帮不上你什么。”
“诸事留神,你安稳度日,便是帮了我的大忙。”萧错语气和缓,“崔振不见得如崔耀祖一般,不知你我的交情。你若得了清闲,定会带着手里的人全力帮我——他若是想要防患于未然,很可能就要给你使绊子。”
官场上的争斗,千头万绪,但行事的目的大抵相同:不遗余力地铲除对方在官场上的帮手,分量越重的,越是要决意除掉的。
——他与崔振的仇恨,本就始于各自痛失好友。他们不会动各自的家眷,都知道那带来的后果是谁都无从承受的惨痛代价。然而彼此身边的好友、同僚,则是可以不留余地去伤害、铲除的人。
一点一点剪除对方的羽翼,直到对方在官场上人单势孤,连皇帝有心偏袒都无法再往仕途上前行一步。
最深重最奏效的折磨,不是酷刑,不是羞辱,是让一个原本光耀门楣青史留名的人失去一切,远走他乡,所有的荣耀成为昔日黄花,满怀的抱负成为梦幻泡影。
那种落差、沮丧,会将人所有的锐气锋芒磨尽。
到了那地步,不能死。
有着亲人、情意的牵绊,只能活下去。
在痛苦中了却残生。
杀过太多人的人,心里所认定的报复,不是一刀挥起斩断恩仇,是叫人生不如死。
一如崔家的大公子与三公子,或者比他们还要凄惨。
这就是萧错与崔振的现状。
——简让每每想到这些,便会心惊肉跳一番。
他希望有一个天大的意外出现,扭转这种局面。因为萧错是他的兄弟,那样的赌局中的输赢,他不想看。
“听到没有?”萧错见简让不做声,问道。
“听到了。我也不是吃素的。”简让回以一笑,搓了搓脸,“说点儿让你幸灾乐祸的事儿。”
“你说。”
“你几时得空,给我算一卦,看今年我是不是要走桃花运。”简让一副啼笑皆非的样子,“从开春儿到现在,一群人在我身边瞎哼哼,要给我说媒。偶尔去醉仙楼,也有女子吵着要见我,跟我喝酒对弈——现在这些女人都怎么了?京城里没娶妻的男子又没死绝,做什么往我跟前凑?烦死了。”
萧错哈哈地笑起来,“得空真得给你算一卦。”随后又问,“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有没有娶妻的心思?”
简让扯了扯嘴角,连连摇头,“也见着了一些女子,一个顺眼的都没有。况且,现在哪儿是娶妻成家的时候。”随后正色道,“你可别给我添这种乱,让嫂夫人给我说项的话,我可跟你没完。”
“行。”萧错打趣道,“你要是真想好了,不妨效法韩国公,跟人说你想出家做和尚。”
简让竟是正色点头,“嗯!我看行。”
萧错再度开怀而笑。
**
四月中旬,蓝氏的茶楼转手他人,就此消失在人们视野。
崔夫人听到这消息,好一番惊疑不定,末了在意的则是皇后敲打自己的话。
心里有多怨恨皇后,便有多惧怕。
到底是怕皇后的人也不知蓝氏去了何处,把这等罪名扣到她头上,痛定思痛之后,递牌子进宫,跟皇后如实道来。
邀宠记 第97节
皇后只跟她说了句“知道了”,便端了茶。
崔夫人回到府里,将杨氏唤到面前,让她看看能不能从崔毅口中得知蓝氏下落。
转过天来,杨氏便来回话:“听五爷说,四爷给蓝氏另开了别的铺子,至于人在何处,他也不知道。”
这就是把人藏起来了。崔夫人又被气得不轻。
杨氏小心的打量着婆婆的脸色,吞吞吐吐地道:“娘,听五爷那个意思,他和爹都有意成全四爷……想着等到今年冬日,便让四爷与蓝氏定亲,来年迎新人进门。”
她已经晓得公公和夫君的意思,不想继续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管怎样,婆婆总得让她与夫君夫唱妇随吧?要是总让她打听这种消息,惹得夫君公公厌弃,那还有好日子可过么?不如早早说出,就此做个看热闹的局外人。
杨家看重的是崔府的门第,可不是为着这个婆婆才让她嫁进来的。
“……”崔夫人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却并没说什么,轻轻摆一摆手,“我知道了,乏得厉害,要歇一歇。”
杨氏行礼退下。
崔夫人维持原来的姿势坐着,半晌一动不动。
崔耀祖那个没人性的东西,拼上了长子、三子和两个女儿,用漠视四个人的惨境来换取四儿子对家族的忠与孝。
他能如此,可她不能。
儿女都是她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养大的。原本几个孩子是手心手背都是肉,现在呢?
现在是四儿子不孝在先,先是看着她去韩国公府自取其辱,随后又让她知道,蓝氏身边那女子的身份,是他给她设的一个圈套。
变着法子让她出丑看她笑话的儿子,哪里还是个人。
想让她下半生对着蓝氏那个贱人过活?做梦!
一定要搅黄这桩事,一定不能让父子三个如愿。
静下心来思忖许久,她想到了萧家,想到了那个不谙世事的年纪尚小的萧夫人。
韩国公府洗三礼那日的事情,萧夫人到底在没在场?
下人明明说了,看着她的马车进到韩府的。那么中间去了何处?
从始至终都没看到她的人影。
近来关乎蓝氏的传闻,从来没有负面的流言蜚语。
韩府的人也罢了,到底是与崔家还没在明面上的过节。
可是萧府不同。
她不相信萧府愿意见到崔振在姻缘上顺心如意。
萧错与崔振有什么区别?在沙场上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私底下这些宅门内的事,必然也是阴险毒辣之辈。
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总会乐得与萧错夫唱妇随,会欣然帮着夫君给崔振添堵。要不然的话,她哪里来的胆子,去年竟给俪娘、容娘难堪。
这一点,就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
她要妥善利用起来,因为只有这一次机会。不能成事的话,想再除掉蓝氏,便只能等到崔振娶妻之后了。
**
四月下旬,离开萧府已久的周妈妈来给裴羽请安,也是为着当面道喜。
很久没见的人了,裴羽也想看看她有无转变,若是变好了,就让她继续过舒心的日子,若是变得更糟,那就提前送到下人荣养的庄子上去。
周妈妈笑吟吟地走进正屋,转到东次间,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给裴羽磕了三个头,“奴婢托夫人的福,才有了如今的好光景。又听说夫人有了喜脉,早就想过来给您当面道喜,只是还在当差,不敢懈怠,腾出空闲之后,又请示过管家才来的。”
“快起来。”裴羽见她像是愈发会说话了,不由得由衷地笑了,指一指身边的小杌子,“坐下喝杯茶,说说话。”
周妈妈恭声称是,半坐在小杌子上。比起以前,僭越的话一个字都没有。
裴羽愈发满意。
过了一阵子,周妈妈压低声音,道:“夫人,奴婢过来,也是听说了一桩事,心里七上八下的,要请夫人帮奴婢拿个主意。”
“说来听听。”裴羽打个手势,只留了甘蓝在一旁服侍。
周妈妈娓娓道:“前一阵,有好几个人跑去庄子上,打听一位蓝氏住在何处。奴婢与儿子、儿媳都不知情。好几次之后,便将蓝氏记在了心里。奴婢的儿子偶尔来城里办事的时候,听说了蓝氏、崔四公子、江夏王世子的事情,便想着蓝氏不见人影之后,是不是住到了我们附近。”
裴羽看得出,周妈妈不是来传闲话的,话都是斟酌之后才说出口的,便微微坐直了身形,做出正色聆听的姿势。
周妈妈继续道:“心里存了这个疑影儿,奴婢对周围的人家便都留意了几分,发现有一个宅院里住着母女两个。又有人说,那位姑娘生得十分貌美。并且,崔四公子时不时会去那儿一趟,都是午间,来去匆匆。
“奴婢心里就大概有数了。可是后来,事情愈发蹊跷了——有人又找奴婢和儿子儿媳打听,还声称是夫人派去的,说那蓝氏家里窝藏着罪臣之女。
“奴婢当时一听就心慌起来,想要连夜来问问夫人。可是儿子儿媳把我拦下了,说那不关我们的事,如常度日就好。管家何时同意我回来请安,我何时再将此事禀明就是。后来我再想想,也觉出了不对——举足轻重的事情,您怎么会派那种人四处打听呢?况且,就算是暗中打听,也不能漏口风给我们啊。”
裴羽听完,敛目沉思,很快就抿唇笑起来。
这件事,应该是崔夫人的主意,想要利用她或她的陪嫁,把蓝氏、崔振的事情捅出去。
唉,这又是何苦呢?
崔夫人在自己儿子手里吃的亏还少么?怎么就没够呢?
崔振也是狡猾到了一定的地步,知道萧府的人最不可能利用蓝氏对他做文章,他便将蓝氏安置到了萧府庄子附近。而要是换了别家,怕是少不得传出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有意夸大其词地话,说他与蓝氏私会也不是不行的。
凭什么认定萧府会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呢?崔夫人端庄优雅的面皮揭下,现出的本色,比她两个女儿真没好到哪儿去。
之后,裴羽正色对周妈妈道:“这件事,你们只当做不知道。这是侯爷的意思。”
“是!”
吩咐之后,裴羽夸奖道:“这件事你和儿子儿媳办得不错,往后遇到事情,就要像这次一样,一家人商量着来。”
周妈妈笑逐颜开,“奴婢记下了。”
裴羽取出个荷包打赏,又赏了周妈妈一桌席面,让她用饭之后才返回庄子上。
崔夫人的打算,在萧府没有引起任何反应。
裴羽闲时少不得会想,这之于崔振,是件多无奈的事儿——仇家这边等同于是在帮他和蓝氏,自己的母亲却是没完没了地要毁掉他的姻缘。
又过了两日,崔夫人派人来萧府下帖子。
裴羽干脆地回一句“不见”,甚而不曾见传话的人,更是不曾打赏分文。
她对崔夫人表明立场划清界限的时候,萧错与崔振在官场正你来我往地较量着——
兵科给事中上折子弹劾京卫指挥同知、京卫指挥佥事玩忽职守、结党营私。
皇帝留中不发。
兵科给事中继续上奏弹劾,言辞越来越犀利,证据一点一点增多。
皇帝仍是留中不发。他沉得住气,被弹劾的京卫指挥佥事林珝却坐不住了,自己上了一道请罪的折子,说他的确是有错,但这是上峰一直默许的。
一句话就把萧错扯了进去。
皇帝指派专人料理这笔烂账。
萧错不为所动,好像出事的人并不是他的下属。
那笔账正在梳理的时候,现任南疆总督连琛的奏折一道一道送至京城,放到了皇帝的龙书案上。
连琛缉拿了南疆境内六名武官,俱已审讯拿到了证供,皆是杀头的大罪,请皇帝定夺。
崔振倒是还好,崔耀祖却被气得险些吐血——连琛缉拿的那几个人,都是他留在南疆的心腹。连琛刚到南疆,椅子都还没坐稳,怎么可能有凭有据的发落下属?
最了解南疆情形的人,不是皇帝,甚至不是他,是萧错。
萧错简直就是崔家的克星。
前几日,他还在为京卫指挥使司卷入是非人心惶惶而开怀大笑,才几日而已,自己就是非缠身——他的部将该杀头,他如何能不被牵连?
怎么办?
崔振能把他择出来么?
☆、83|<a href=mailto:1004@081@>1004@081@</a>
083
崔振能把崔耀祖择出来么?这也是皇后很有兴趣观望的一件事。
皇帝已经下旨,照章程将七名罪臣押解进京。也就是说,崔振有足够的时间斟酌对策。
而萧错那边的事情,也有延缓事态的一段时日。五月,官员有半个月的田假。
前两日,皇帝告知满朝文武:自本月起,遵从先帝在位初期、中期的官员休沐假期制度。每个月初十、二十和最后一天为休沐日,此外春节期间、端午、清明、中元、中秋等节日均有假期,若朝堂上有大事或官员公务吃紧,酌情减免。
帝王或官员都一样,劳逸结合最好,若是每日都把自己或别人当成昼夜不停拉磨的驴,并无益处。一个个一天天的都累得晕头转向且没盼头,哪还能时时集中精力打理手边事宜。
精力旺盛的人是不少,可身子骨单薄的官员比比皆是,单只内阁来说,熬上他们一个昼夜就有头晕眼花撑不住的,若是几个日夜不眠不休,晕厥吐血的都有——累他们几天,他们就要请起码一两个月的假养病。
何苦来。
今日是四月最后一日,也就是官员休沐的日子。
皇帝自然也清闲不少,一早想起长平郡主几次求见,都因他不得空而未能如愿,便命内侍去传旨,唤堂妹巳时左右到御书房说话。
而长平郡主辰正就到了宫里,先去给太后请安,随后来了皇后这儿。
红蓠通禀的时候,皇后正在陪太子投壶,吉祥跑来跑去地跟着凑趣,引得母子二人笑声不断。
听得红蓠的话,皇后笑着颔首,“正好,云斐该去找祖母了。”她闲来给云斐画了花草与各类小动物的画册,太后这两日逐个教云斐辨认,只当个小游戏,云斐何时累了,还有九连环之类的玩具消磨时间。
云斐一听要去皇祖母哪里,高兴得笑了,道:“明日再投壶。”
“一竿子就把我支到明日了?”皇后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小脸儿,“又打算在皇祖母宫里玩儿一整天?”
“嗯。”云斐点头,“省得娘亲累。”
“好啊,那就去吧。”儿子又长了一岁,平日愈发言简意赅,真就像是多说一个字都会吃亏一样。幸好性情活泼调皮,不吝啬笑容,皇后也就随他去。
云斐由奶娘抱着,在一大群宫女的簇拥下,去了慈宁宫。
皇后转到正殿落座。
长平郡主款步而入。是身形娇小容颜娇俏的女子,杏眼桃腮,肤如凝脂。她端端正正行礼,“给皇嫂请安。”闲来姑嫂两个时不时一起陪着太后说话,她对皇帝、皇后的称谓便慢慢变得很亲昵,而不是只有君臣之别。
皇后抬手示意她平身,命宫女赐座,“是有话跟我说吧?”
长平郡主道:“正是。”她虽然与皇后接触的日子尚短,关乎对方做派、性情的传闻却没少听说,知道凡事还是直来直去说清楚的好,“不瞒皇嫂,我这两日求见皇兄,是为着家父那道请安折子上提及的赐婚一事。”
邀宠记 第98节
皇后问道:“那又为何先一步见我呢?”
“是有一桩事要禀明皇嫂。”长平郡主捏紧了手里的帕子,面上却尽量显得神色如常,“江夏王府……选定了两个人选,让我想法子求得皇兄皇嫂赐婚。”
皇后失笑,反问:“你的意思呢?”把问题轻描淡写地扔回给长平郡主。
长平郡主也是个妙人,道:“在江夏王府,我只能听从父母之命;在京城,我听从皇兄皇嫂吩咐。”
皇后笑意更浓,“这样说来,我让你嫁谁,你就嫁谁?”
长平郡主站起身来,愈发局促不安,“皇嫂若是下懿旨赐婚,自是不敢抗命。之所以禀明此事,是觉着江夏王府的打算不妥,便先来禀明皇嫂,稍后再禀明皇兄。”
“这些事禀明皇上即可。”皇后语气愈发温和,“我性子孤僻,为人姻缘牵线的事情,做不来。”
长平郡主恭声称是,继而告退。
皇后笑道:“御书房里这儿不近,就不留你了。”
等人走后,红蓠因着好奇,不免小声嘀咕:“江夏王想把长女许配给谁呢?”
“她怎么说你就怎么听,听过就忘掉。”皇后起身转向书房。
红蓠惊讶,“我还以为,您与她相处得很好呢。”
皇后就笑,“不知根底的人的家眷,不需远,不需近。”不需相信,亦不需费神去怀疑。
也是,江夏王这一辈子就忙活着收揽女子到身边这一桩事了,实在上不得台面,江夏王世子大事上明智,小事上别想指望。这样一来,之于皇后而言,出自江夏王府的女子,不过陌生人。只是,因着江夏王世子与崔振的事情还没过多久,皇帝皇后都要继续给江夏王府的人几分体面罢了。
皇后看红蓠一眼,“明白了?”
“明白了。”
这边二人说着话,长平郡主去了御书房,在门外等了一阵子,崔鑫出门来,笑呵呵地道:“郡主快请。”
长平郡主回以温和的一笑,步入御书房,行礼问安。
皇帝闲闲坐在椅子上,手边一杯热茶,神色温和,“屡次三番要见我,何故?”
“回皇兄的话,屡次求见,是为着赐婚之事。”长平郡主把刚才与皇后说过的事情复述一遍,只是愈发言简意赅。
皇帝玩味地笑,“选好了人,哪两个?”
长平郡主垂头看着脚尖,“一个是崔家四公子,另一个是萧家三公子。”
皇帝一笑置之,“崔家、萧家,女子想嫁入那样的门第,并非易事。”
长平郡主咬住了唇。
“我已知晓,慢慢来。”
长平郡主有些惊讶,真没想到皇帝会说出这种有意成全的话。
“我还有事,得空再与你们兄妹二人说话。”
长平郡主称是告退。
皇帝慢条斯理地喝了半盏茶,锦衣卫指挥使夏泊涛奉召而来。他问:“要你查的事,可有眉目?”
夏泊涛苦笑着摇头,“回皇上,还无结果。”
“为何?”
“因为暗卫的缘故,锦衣卫行事诸多不便,况且简统领那个人……只要他在办差,就恨不得方圆千里都不准有别的衙门的人在,微臣……”
皇帝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他跋扈,他能扰得你办不成事,那你呢?你是泥做的不成?”
夏泊涛没吱声,心里说那不都是你把简让惯成了那个德行么?可又怎么敢说出口,说了之后,皇帝一定会继续问他:你怎么就不能让我愿意惯着你?
说来说去,是他能力不如人,天生不是果决彪悍到简让那地步的性子。
皇帝又问:“韩越霖不在的锦衣卫,便只剩了个空壳子么?”
“微臣有罪。”
“日后是不是不论何事,朕都要找暗卫?暗卫是不是天生三头六臂,能一再代替你们办差?”皇帝已经冷了脸。夏泊涛是江式庾的女婿,他的连襟,不为这个,他也不需要说这么多,直接换个人便是了。
夏泊涛额头已经冒汗,跪倒在地,再度告罪。
“十天。”皇帝给出期限,“办不成的话直说,朕另请高明。”
夏泊涛领旨告退。
一直站在一旁聆听的崔鑫,却是到此刻都不知皇帝到底交代了夏泊涛什么差事。可是,不知道岂非更好。
夏泊涛步出御书房之后,急匆匆离开皇宫,转去韩国公府取经。
**
甘蓝、水香这两个丫头的态度越来越明显:一心一意服侍着裴羽,再不理会旁的事。
这是人心换人心的事儿,钱财不能让人全然忠诚,而平日里点点滴滴的善意、体贴却可以。
不可避免的,京卫指挥使司与南疆的事情,裴羽也已听到风声。
意料之中的事,听了并不心惊亦或紧张。
她只是对当初举荐崔振的两个人比较感兴趣:“吏部文选司、兵部武选司的两位郎中,分别是什么来历?”
水香先一步考虑到夫人会问,是以,早已下过工夫,被问起的时候,即刻答道:“吏部文选司郎中并无可疑之处,是出了名的性子耿直,与萧府、崔府并无瓜葛。兵部武选司里那位举荐崔四公子的郎中杨冽,则是杨家旁支。”
杨家旁支,与崔振的五弟妹同宗,若是想当然一些,不免认为这是崔、杨两家结亲的益处。可裴羽已经因为想当然看错过事态,自是不能如以前那般权衡事态。
一来是她受萧错影响,晓得崔振根本不屑于利用女子得到益处;二来是亲人、族人不睦甚至反目的事情已经听过看过太多——只崔家就能让人细品很久,有些事便不能过于在意人的出身。
那样的肥差,若是拿不出像样的理由,也不敢向皇帝举荐。
兴许是其间另有隐情,兴许是杨冽也如吏部郎中一般耿直,只看才干,不管其他。
思忖间,木香进门来禀:“夫人,医婆、产婆都找好了,一位姓许,一位姓祁,前者是皇后娘娘赏的,后者则是咱们府里选出来的。管事妈妈说,日后许、祁两位就在正房当差。”
居然还能有选好的一日——最初,裴羽只有这个想法。
是前两日的事情了,皇后命人送来了两个人,眼下看来,萧府只留下了一个。
“把两位妈妈请进来。”她和声吩咐。
许妈妈和祁妈妈相形入门来,恭敬行礼。都是看起来精明而不失稳重的人。
裴羽含笑询问她们几句,打了赏,唤木香带二人去住处,先歇息一半日。
这件事了了,等到月份差不多了,就又要找奶娘,到时内宅的管事又要头疼一阵子。幸好萧错赏罚分明,对结果满意一定有赏,不然哪……要是换了她,几个月就撂挑子不伺候了。
心里念着他,便想去看看他。
他用过早膳之后,便去了后园。裴羽借着散步、赏花的由头,去后园寻他。
萧错身在芙蓉榭。
芙蓉榭四面环水,南北两面俱是落地的门窗。在这般的时节,身在其中至为舒爽。
裴羽吩咐随行的丫鬟等在水边,独自步上架于水面上的木桥,远远便望见了水榭中的他。身着道袍,盘膝坐于矮几之后,低眉敛目,手里执一枚棋子,凝神于眼前棋局。
此刻看去,他只是个容颜俊美的贵公子,在自己的家中,过着富贵闲人的日子。
听闻她的脚步声,萧错展目望去,眉宇间便多了笑意。
她穿着粉色上衫,白色裙子。上衫略略收腰,喇叭袖,白色滚边;白裙是很轻柔的面料,层层叠叠,裙摆在暖风中辗转轻舞。
娇柔之至的穿戴,将她的微微显怀掩饰起来。
而那如花的容颜,美得不似真人,叫他有片刻恍惚。
裴羽走到他近前,刚要落座,他已摆手阻止,“湿气重。”继而起身转到她身侧,指一指北面临窗的长椅,拥着她走过去。
裴羽则寻举目四顾,“如意呢?”
萧错答道:“在鱼塘浅水处的水里抓鱼。”
“啊?”裴羽睁大眼睛,“今日的鱼儿可遭殃了。”便是鱼儿在深水处,胆子再大,也架不住如意这样的庞然大物一直在外围折腾,
萧错笑了笑,“嗯,天气暖和的时候,它淘气得厉害。”
裴羽转到长椅前,见全不似寻常用来安坐的椅子,很是宽大,端坐是不能够的,是让人半卧的样式——更像是将两张躺椅合并为一,又铺着柔软的坐垫,椅搭亦是相同,一角有一张薄毯。
端的是会享受——临水眺望,要那么端正的坐姿做什么?
她抿嘴笑着,与他并排落座,将身形舒舒服服地安置在椅上,见面前门窗与南面相同,镶嵌着玻璃,只是并未打开。
“不下棋了?”她问他。
“留着就好。”萧错将薄毯展开,搭在她腰际,继而自然而然地展臂过去,让她依偎着自己。
“再有几日便是端午节了。”裴羽说起田假的事儿,“我听庄子上的人说,农忙也就在过节前后。”
“对,到时能得半个月的清闲。”萧错笑道,“打算怎么过?是让我带你把京城的美味吃遍,还是在家乘凉下棋?”
“你怎么会有这般清闲的时日。”这一句,裴羽没加思索便说出了口。
萧错听出弦外之音,“听说朝堂的事情了?”
“是啊,每个人都会知道的事,我不该听说么?”
“不是那个意思。”萧错笑着搂了搂她,“早知道就该由我告诉你。不算什么事儿,不需放在心上。”
裴羽侧头凝视着他,“我知道,只是担心你为着我现在这情形,勉强自己。”若属下出事已让他繁忙不已,那她就实在不该让他分出时间、精力刻意陪着自己。他处境的凶险,她不难想见。
“我勉强自己的年月,早已过去。”萧错侧头吻着她的额角,语声温柔如此刻和煦的风,“说好了余生岁月要陪着你,不是虚话。”
“我相信。”裴羽为此动容,将手交到他掌中,“我只是不想成为你平日里的负担,哪怕一点点。”
“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萧错笑着吻了吻她眼睑,“以前都是你在照顾我,已做得不能更多,我无从弥补。那么,我们日后携手,把日子过好。”
裴羽凝视着他,片刻后,把脸贴在他胸膛,聆听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好。我会尽全力与你把日子过得更好。”停了停,又加一句,“不为你,也为我们的孩子。”
“嗯?”萧错勾起她的下巴,“这是想让我这么早就跟孩子争风吃醋?”
“是又怎样?”裴羽笑容慧黠,“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
“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萧错分明是不容置疑的语气,“你和孩子,都是我的。”又侧头用力地吮着她的唇,“你敢说我说的不对?”
“……”明明不服气,可这种话又有谁能反驳?裴羽没好气,伸出手去,用力掐住他腰间,再用力一拧。
他身形微微一僵,却道:“被夫人打得起不来了,我又能多讨三日的假。”
裴羽忍俊不禁,“你这个无赖!”
“是我的。”萧错温柔地索吻,“阿羽是我的。”再无玩笑的意味,只有着发自心底的满足、喜悦。
邀宠记 第99节
阿羽,是他的珍宝,独一无二,无可取代。
她因此动容,婉转回应。
**
端午节当日,萧错陪着裴羽回娘家。越两日,到了农忙时节,官员放田假。
下属林珝反咬自己一事,萧错于情于理都不会闲着,只是在家一直神色如初,并不谈及这些。
五月初九,刑部尚书夜访萧府。
翌日,甘蓝悄声禀明裴羽:“刑部尚书是来跟侯爷说林珝的事儿,说那人迄今态度不明,一时说有人诬陷,一时又说是侯爷默许甚至暗示他对身居要职的人攀关系,以图人脉更广,权势更大。
“侯爷跟尚书大人说,即使如此,也好,那我就公事公办,诋毁京卫指挥使司的人,我容不得。若有幸仍在其位,便会斩草除根。
“尚书大人即刻说,会将侯爷的话转告林珝。”
林珝先前一再翻供,是不是源于左右为难?——既畏惧崔振,又畏惧萧错,处在夹缝之中审时度势。
可是,一再翻供的人,说出的话还有谁会相信?
在绝境中又焉能有审时度势的余地?
墙头草,从来就不会有好下场。
只看他更怕谁。
说到底,崔振便是再有才干,在京城为官的日子毕竟太短——此举,兴许只是存着试探之意。
试探萧错的势力,试探萧错在京卫指挥使司的威信。
他若能得逞,日后可乘之机良多。
他若不能得逞,日后便要另辟蹊径。
这番思量之后,裴羽松了一口气。
五月十六,皇后在宫中设宴,五品往上官员及其家眷皆可赴宴。
她是对田假再清楚不过——哪个官员都是坐在家中发号施令便可,亲自前往田间的人,不是太闲,便是手头太拮据,以至于连田地的收成都很在意。
裴羽怀着的胎儿一丝为难她的意思也无,一直胎相安稳,并无明显害喜的迹象。又想到皇后亦是有孕之人,人家该做什么做什么,她若明明无事却显得太娇气的话,全无益处。
由此,她有意前去。
萧错也知她一直老老实实安胎的日子有些单调沉闷,况且自己又要前去,便爽快应下。
当日,夫妻两个一同进宫赴宴。
对于宫里的宴请,皇帝皇后出现的时间从来没个准成——不知何故,便会早早坐在殿内,看人们陆续到来;不知何故,便会等人到齐之后才会现身。
上次延熹殿为太后庆祝寿辰,帝后一早就在殿内。
而这一日,却是人们全部到场之后才先后而至——这情形倒也好,裴羽有足够的时间与相熟或较好之人寒暄一番。
裴羽有喜的消息,寻常命妇都已得知。相熟交好的上前去询问她近况,交情泛泛的上前去道喜,足够她应承一阵子。
除去这些人,便是与崔家相熟交好的女眷,俱是站在别处三五成群,闲闲说话,全然不知她这边的情形一般。
这样最好,全无必要应承的人,在这场合下逢场作戏不过是枉费了力气。
裴羽与昭华长公主见礼的时候,两女子都不自觉地平添了一份亲昵。
昭华长公主的孩子满月那日,先给裴羽写了张字条,让她不准前去,继而又命顾大夫传话,苦口婆心规劝一番,待得她允诺只送贺礼不到场之后,做表面功夫的帖子才送到了萧府。
有这前提在先,裴羽又怎么能与昭华长公主不亲近。
帝后到来之前,最后一个到场的人是长平郡主。
长平郡主身着一袭粉红色衣裙。
巧的是,裴羽今日穿的亦是粉色——粉红色暗绣荷花的褙子,配着娇绿色裙子。
阮夫人冷眼打量长平郡主片刻,轻声道:“人与人,果然是比不得啊。”裴羽的一身穿戴,让人觉得是清水芙蓉,长平郡主的一袭粉色,则不能为她娇俏的容颜增色。相比之下,差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还真是如此。”在阮夫人身侧的张夫人颔首以示赞同。
裴羽没听到二人的谈论——知道也没用,与别人一样,上前去与长平郡主见礼。
长平郡主见到裴羽,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语气略略拔高,并且意味深长:“萧夫人这容貌,并非见不得人啊。”稍稍顿一顿,掩袖而笑,“先前听闻萧夫人一度闭门谢客,我还当是……”近前的女子因着这突兀的言语或惊愕或幸灾乐祸,陷入沉默。
裴羽抿唇微笑,“妾身未见郡主之前,也不知是这般的容貌。”语气亦是意味深长,让外人怎么想都行。
长平郡主抿唇冷笑,“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郡主此话何意?”裴羽不动声色,心里也是丝毫怒意也无,“自认不曾失礼于郡主,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何要胆怯?郡主可要把这话说明白。”情绪显露于面上的人,要么是毫无城府,要么就是故意寻衅,这两样,她都不需动怒。没脑子的人,不值得动怒;故意找茬的人,那就需得长久应对。一碰面就跟她较劲,不是犯傻么?长平郡主可不似那种人。
裴羽语声刚落,张夫人把话接了过去,笑吟吟地道:“萧夫人这般的容貌,哪一个能说不好看?硬说她不好看的人,脑筋怕是不大灵光啊。”说着,语气转为轻快,“反正我要是男子,在此刻,在场的女子便是全站到一处,我一眼便能瞧见的,唯有萧夫人。人家这样貌,可是穿什么颜色都好看,尤其今日,这般娇嫩的衣饰,一定要有衬得起的样貌肤色才行。”
长平郡主目光一瞬,大大的杏眼显露出不悦,唇角讽刺地上扬,“张夫人这话是何意?众所周知的美人,不是我皇嫂么?”
“郡主这话又是怎么来的?”张旭颜走到张夫人身边,并且下意识的展出双臂,把母亲与裴羽往身后一带,做出保护的姿态,“家母方才已经说了,是‘此刻”、“在场”的人,并且她以往多年、迄今都认为皇后娘娘是大周第一美人,多少人都知道。你平白断章取义是何居心?你没将人的话听明白就胡说八道,是不是太可笑了?我娘与萧夫人都是一品诰命夫人,看你摆摆架子是念着皇上与皇后娘娘的情面,不搭理你也不失礼。”说到这儿,冷冷一笑,“家母与萧夫人都一样,在娘家可都是嫡出的大小姐,家族的掌上明珠。真行差踏错也罢了,若是有人胡说八道平白污蔑,便是她们能忍,旁人就看不得好端端的人受这种腌臜气!凭什么?你凭什么?”
语声刚落,便又有人接话道:“张二小姐说的句句在理。郡主这种明打明无事生非的行径还是能免则免吧。凭谁是皇室宗亲,若是无理取闹的话,也没谁会容着。可别会错了意,把这大京都当做你江夏王府!”
众人循声望去,才知说话的人竟是杨氏——崔五公子之妻。
杨氏并不是要帮裴羽或张家,只是先前与婆婆也受了长平郡主的奚落,这会儿趁这由头帮腔而已。
她反手握了张旭颜的手,予以对方一个诚挚的笑容。
张旭颜笑着点一点头,微声叮嘱两句。
裴羽颔首应下,转回到自己的位置,多看了长平郡主两眼,思忖片刻便明白过来。这长平郡主,是崔家、萧家都看不上。
真有意思,谁稀罕你看上了?——她腹诽着,正等着面色奇差的长平郡主反诘的时候,皇帝与皇后相形而来。
人们在听到内侍传唱期间迅速各归各位,之后行礼参拜。
长平郡主神色恢复如常。
别人亦是如此。谁会傻到跟帝后提及这等小事?
饮宴期间,长平郡主趁着一个空闲离座,上前去对帝后毕恭毕敬行礼,道:“江夏王请安折子上,曾提及请皇上与皇后娘娘为臣女赐婚,不知皇上与皇后娘娘还记得?”
皇上皇后倒是不想记得,可那已经是传遍京城的事儿,他们怎么能忘记?
皇帝道:“记得。怎样?”
“臣女请皇上念在家父年事已高、病痛缠身,允准他的请求,将臣女许配给崔四公子或是萧三公子。”
崔振也在场。听得这位郡主的话,嘴角一抽。
萧错亦是,眼里有着嘲讽之色。
裴羽与张夫人、张旭颜却有些糊涂了——长平郡主到底是什么心思?这左一出右一出的,真是毫无章法可言,这意味的便是她们对这个人无从了解,不知她哪一面才是真性情。
“嗯。”皇帝不动声色,“那么,有个事儿朕要先弄清楚:江夏王府,到底是要请朕和皇后赐婚,还是要我们遵循着你们的意愿为你安排婚事?”
这话的分量很重了。
长平郡主慌忙跪倒在地:“江夏王府不敢,臣女更不敢。”她语声很急,不容人打断,“臣女晓得,想嫁入崔家萧家实属难事,可是皇上,”她抬眼望着皇帝,“济宁侯是萧三公子的兄长,兄长为父,他若是应允臣女嫁入萧府呢?崔四公子也是一样,若是他愿意答应我嫁给他呢?”
帝后听了,玩味地笑了笑,沉吟着。
萧错与崔振听了,不动声色,喝茶的喝茶,饮酒的饮酒。若能让一个女子摆布,他们也就白活了这些年。
皇后闲闲地吃着手边的瓜果,完全是一副不予理会的样子。
皇帝问长平郡主:“你有把握?”
“没把握,但是臣女可做到言出必行、愿赌服输。”长平郡主的语气很坚定。
皇帝视线扫过萧错与崔振,继而道:“那你试试?你想怎样?”
这话不对——裴羽想着,真有心帮堂妹嫁得意中人的话,不该是这种话锋——这言辞间的意思,并无成全之意,说难听点儿,是皇帝想看热闹。
唉——真是够坏的。她没好气地腹诽着。
“臣女愿意一试!”长平郡主向上行礼谢恩,继而悠然转身,视线略过萧错、崔振,“听闻二位大人以前都是箭无虚发的奇人,今日能否让我开开眼界?”
大殿内静寂无声。
崔振坐在原处,沉了片刻才道:“箭无虚发的名声,有几年了,箭出必要见血。我习武,不是当众给人看的。郡主何意?安稳日子过腻了?”
“萧侯爷呢?”长平郡主眸光一转,“你怎么说?”
“一般无二。”萧错说道,“不见血,不动手。”
“也不管别人提出怎样的要求?”长平郡主道。
“笑话。”萧错冷然一笑,“你荒唐疯癫,别人也要陪你不成?这般徒惹人笑话的底气,谁给你的?”
“……”长平郡主死死咬住了唇,继而垂眸,嘴里却继续道,“见血而已,我豁得出去,敢问二位是如何打算?”
萧错不屑地弯了唇角,“先请旨再说其他。谁稀罕落得个欺辱弱女子的名声。”
“正是如此。”崔振笑道,“最好是立个生死状。男子的名誉,也不是谁都能玷污的。”
长平郡主面色不显端倪,转身向皇帝请旨。
“这是你自己选的。”皇帝只是道,“多少人都在,朕时候偏袒不得,你可明白?”
“明白!”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长平郡主一眼,转手唤崔鑫:“照她的意思立文书、生死状。”
“啊?”长平郡主花容失色。
皇帝冷酷一笑,“你以为他们是什么人?”顿了顿,问一句,“作何打算?”
长平郡主敛目思忖片刻,“臣女心意已决。”
皇帝颔首,再无言语。
这期间,裴羽留意到,崔振去往萧错那边,并在近前落座,低声交谈。
这两个狠到家的男人,是商量什么呢?
之后,长平郡主悠然转身,望向两男子,抬起左手,“三百步射程。”又竖起食指,“射中者,我废去一根手指亦无怨言。”
即刻有武将高声嗤笑道:“所谓生死状,就是你一介女流的一根手指?让我家将军为这等小事出手?天大的笑话!咱们报国杀敌,可不是为着你这劳什子的郡主,是为着帝王、天下、百姓!你算老几?!”
长平郡主闻言不免窘迫地望向皇帝。
皇帝却回以淡淡一瞥。
邀宠记 第100节
长平郡主咬了咬牙,扬声道:“那好,弓箭射程三百步,其余的由萧侯爷、崔大人定夺!若是我输了,来日随意委身于哪个人做继室妾室都无妨!”随即,款步走向二人所在的席位。
众人听了却是愕然,不知她哪里来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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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郡主。”裴羽起身道,“您请留步。”
长平郡主没必要走到萧错、崔振近前去说话,但正要这么做——裴羽觉得不对劲,不对劲的事,情形又允许,她自然要出面阻止。
“唤我何事?”长平郡主停下脚步,斜睨着她。
裴羽温和一笑,“侯爷与崔大人都是耳力甚好之人,你有什么要说的,不需走得太近。”
长平郡主勾了唇角,绽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刚要开口说话,萧错已道:“郡主离我们远点儿最好不过。”语毕望向裴羽,微一颔首,向她示意自己明白她的用意。
裴羽一笑,回身悠然落座。
长平郡主冷哼一声,面色十分不善,“大庭广众之下……”
萧错打断了她的话,“说正事,我与崔大人要的是你双眼、双手亦或双脚,自己选。”
崔振颔首,斜睨着长平郡主,“少啰嗦。没工夫跟你废话。”
在场的人,面上都有了笑意,大多人心里都想:这位郡主真是不开眼,怎么主动招惹萧错、崔振去了?
“长平,”皇帝语气淡漠地道,“你若再口无遮拦,便回江夏王府。”
长平郡主这才变了态度,低声称是。她知道,皇帝因着她前后不一的做派、态度生气了。
皇帝问道:“萧错与崔振的意思,你也听到了,意下如何?”
长平郡主抿了抿唇,求助似的望向师庭迪,“哥……”
“这会儿想起我了?”师庭迪没好气地看着她,“那就选双手吧。我可没让你这么没皮没脸地行事。”
“你怎么能……”
师庭迪挑眉,“长兄如父,听我的吧。”用长平郡主说过的话噎了她一下。
皇后不由微笑。师庭迪对她一向是实实在在的,他与长平郡主不合的话,今日已经得到证实。
长平郡主转身,定定地望着萧错、崔振。
“长平,”皇后道,“你到我跟前来,仔细说说你的意思。二位大人若无异议,便照你说的办。”
“萧错、崔振,”皇帝则对两男子道,“朕有许久不曾见过你们的身手,等下可别敷衍了事。”
两个人同时起身称是。
皇帝微声吩咐崔鑫一句,又吩咐道:“去给他们倒酒。”
崔鑫笑呵呵地称是。
裴羽则觉得皇帝、皇后的表现有点儿不对劲——两个在人前惜字如金的人,此刻竟是这般有闲情,反反复复的打岔,言语听起来……跟废话没什么区别。
而目的呢?也与她一样,不让长平郡主往萧错、崔振跟前凑,甚至于,不让她看两个人。
她由此开始格外留意崔鑫。
崔鑫笑呵呵地走到两男子跟前,从身边小太监捧着的托盘上拿过酒壶,为两个人倒酒。
她只能看到侧面,瞧着崔鑫嘴唇微动,似是微声说了一句话。
萧错与崔振不动声色,端起酒杯,遥遥向皇帝敬酒。
皇帝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长平郡主一定有古怪。”张旭颜到了裴羽身边,低声道,“嫂嫂看出什么端倪了没有?”
裴羽对她一笑,轻轻摇头,“没有呢,只是觉着不对劲,到底是怎么回事,还看不出。”
“不管怎样,济宁侯与崔大人收拾她是易如反掌。”张旭颜握了握裴羽的手,“嫂嫂别担心。”
“嗯,我晓得。”裴羽很感谢张旭颜的体贴。
这时候,简让来了。
进殿之后,先上前去给皇帝、皇后行礼。
这种场合,简让露面的时候一向极少,不是他不好热闹,而是手里总有一大堆事情,到哪儿也不安生。
“你可是稀客。”皇后打趣他,“是知道今日备的酒合你心意吧?”
简让就笑,“真让皇后娘娘说中了。”
“来的正好,等会儿有热闹可看。”
“哦?”简让问道,“什么热闹?”
站在皇后身边的红蓠便将方才事情说了一遍。
“哦。”简让笑微微地瞥了长平郡主一眼,“活腻了?”
“……”长平郡主冷冷的斜睇他一眼。
简让微眯了眸子,“你这双眼……等你跟济宁侯、崔大人的事情了了,不妨与我赌一局,我要你这双眼。”
这言外之意,是不是说长平郡主的双眼有蹊跷?
可是,会是什么蹊跷呢?
裴羽与张旭颜对视一眼。
皇帝侧目看向皇后,“说好了没有?”
皇后颔首一笑,“说好了,长平郡主的意思是,她若输了,便挑断右手手筋。”
简让摇头,“不说是双手么?一只手是怎么算出来的账?”
他是来气人、添乱的。
长平郡主怒目相视。
“双手,不然就算了。”简让道,“谁知你是不是左撇子?”
的确是有那种人,双手都能提笔写字,甚至于,左手的字写得比右手还好。
“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平郡主瞪着简让,“我与你何怨何仇?!”
“不啰嗦了,双手。”皇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要么你就别生事,要么你就给个痛快的了断。把我这儿当成讨价还价的菜市了不成?”这也就是他的堂妹,懒得计较,要是他的亲妹妹,早就一巴掌上去了——大庭广众之下无理取闹的东西,根本要不得。
长平郡主因此噤声,面上现出惧色——这看来看去,皇帝皇后都不想给江夏王府体面了。先前的和颜悦色,在此时看来,不过是与她逢场作戏而已。
皇帝交代崔鑫几句,随后对长平郡主道:“照朕说的办,再有反复,自己先去领三十廷杖。”
长平郡主身形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
皇帝站起身来,“换个地方。”与此同时,自然而然地伸手,扶皇后起身,用眼神询问她累不累。
皇后微微摇头,唇角噙着笑意,与皇帝先一步走出大殿,到了外面的开阔之处。
众人尾随其后。
有两名内侍取来两幅弓箭,分别跟随在萧错、崔振身旁服侍。
在两男子三百步之外,有人竖起了靶子。
皇帝、皇后与众人就在双方之间距离的一侧落座。
萧错与崔振取过弓,试了试,继而像是一笑,前者道:“先练练手?”
“嗯。”
随后,两人同时取箭,俱是取了三支箭。
在场众人因此双眼发亮。
太多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涉足沙场,无从见识到两个年轻将领在两军阵前的风采,此刻能够得见他们的身手,只觉得今日运气实在是好。
萧错与崔振同时弯弓搭箭。
各自手里的三支箭同时破空而出。
因着距离不近,很多人没有习武之人异于常人的好眼力,便看不清箭支射中的地方,只隐约确定,六支箭射中的是长方箭靶的左上、右上与居中的位置,两两成双。
“有点儿意思。”萧错神色愉悦。
崔振亦是眉宇舒展,“的确如此。”
稍后,有内侍将箭靶送到皇帝跟前。
众人齐齐低声惊叹:六支箭射中了三个位置,三个位置的两支箭紧紧贴在一起。
——两男子的箭法竟是不相伯仲。
皇帝朗声一笑,“好!”
长平郡主却走上前来,行礼道:“臣女想要检查一下箭支。若是有人不着痕迹地淬了毒,那么臣女要废掉的可就不是一双手了。”
皇帝颔首,“准。”
长平郡主转去萧错、崔振身边的内侍跟前,仔细检查每一支箭的箭头,时不时与内侍低声言语两句,期间,大大的杏眼一瞬不瞬的凝视着两个内侍。
这时候,崔鑫亲自带人换了箭靶,是一个与寻常男子身量相等的箭靶,宽约三尺。崔鑫当场命人用利器在掏出一些一寸见方的洞,又备好了绳索。
在场的人都明白:等会儿长平郡主要当活靶子,双臂、双腿要被绑在靶子上。
长平郡主检查完箭支,遥遥对皇帝皇后屈膝行礼,继而走向箭靶。
皇后却在这时唤崔鑫:“把济宁侯、崔大人身边那两个内侍换下。”
长平郡主闻言身形微不可见地僵了僵。
萧错、崔振对这些似是毫无所觉,负手而立,神色轻松地说着话。
萧错道:“南疆那边七名官员的事情,你倒是也不心急。”
崔振就笑,“我的打算,你应该猜得出。”
“那就是我猜中了?”
邀宠记 第101节
崔振仍是笑,转而道:“这不是一个道理么?林珝的事儿,你也没着急上火。”
萧错笑道,“犯不着。”
“的确是。”
待得长平郡主被束缚在靶子上,两人取弓箭在手。
皇帝道:“萧错,左;崔振,右。”又唤崔鑫、简让,“你们去那边瞧着,长平郡主若是乱动,不作数,重来。”
崔鑫、简让笑着称是,快步转去长平郡主跟前,一左一右站定,让长平郡主双手的五指摊开来,见她颔首之后,对萧错、崔振打手势告知。
这一次,萧错、崔振各自取了五支箭在手,搭上弓弦。
该是分外紧张的气氛,可他们偏偏都是很松散的意态,让外人想为他们担心都做不到。
相信他们身手的人愈发心安,知道这之于他们不过是微末小事;不大相信他们身手的人却不免心生疑虑:这两个人,该不是面上反对,实则有意与江夏王府结亲吧?
思忖间,十支箭破空而出,牢牢钉在箭靶上。
“天……”张旭颜喃喃低叹,对裴羽轻声道,“十支箭,所在位置都是长平郡主的指尖。”她是有些功底的人,眼力比寻常女子要好得多。
裴羽闻言,完全放下心来。
即便相距很远,人们也感觉得到,长平郡主再无先前的嚣张、自信,剩下的唯有沮丧,如同落败的公鸡。
可是萧错、崔振并不想就此了事,对简让打手语。
简让颔首,对长平郡主低语两句。
随后,箭支如雨般飞出,钉在长平郡主周围。
末了,长平郡主已全然僵住,面无人色。
人们展目望去,见箭支竟是贴着她的身形勾勒出了人形。
女子们为之心惊,屏住呼吸——看到的太过出奇、精彩的这一幕,带给她们的感触良多,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钦佩、欣赏还是胆怯。
男子们则是不同,以皇帝为首,齐声交好。
内侍所备下的箭支已经用尽,萧错、崔振罢手,放下弓,转回到皇帝近前,拱手行礼:“献丑了。”
皇帝哈哈一笑,“难得你们都没荒废掉一身绝学。”
过了一阵子,长平郡主跌跌撞撞地转回来,看向萧错、崔振的眼神,透着些许的不可思议,更重的则是恐惧。
萧错、崔振自然是身怀绝技,她晓得。可是在以往,她并没听说过他们的箭法精湛。
不为此,她不可能在众人面前用激将法逼着他们同意出手。
而皇帝对他们的要求,亦是极为严苛的。
她以为,自己总能找到台阶下的。
可是,事实呢?
皇帝神色淡淡地看着长平郡主:“愿赌服输。”
长平郡主双手不自主地握成拳,身形颤抖起来。
她拼命的眨着眼睛,过了片刻,落下泪来,继而跪倒在地:“皇兄、皇嫂……就算是为着未出世的小皇子,也请你们饶过我这次的糊涂行径。”
皇后撇一撇嘴,连话都懒得说。
皇帝则道:“没得改。你把朕的臣子当什么了?”正要唤人行刑的时候,有人快步出列:
“皇上!万万不可!就算是看在江夏王的情面上,皇上也不能废去长平郡主的双手。”
说话的人,是工部尚书方浩。
皇帝不搭理他。
方浩继续道:“这事情的起因,不过是长平郡主想要嫁入萧府或崔府,甚至放下了若是输了便委身于人做继室或妾室的话。臣……臣愿意迎娶郡主,若皇上隆恩的话,这件事情上,长平郡主也算是对众人有个交代了。”
方浩已是年过四旬的人,曾先后娶过两个女子进门,然而两女子都是短命的,出嫁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皇帝闲闲地望向长平郡主,“你嫁不嫁他?”
“我……”长平郡主瞥了方浩一眼,继而磕头,“臣女愿意嫁给方大人,只请……”
皇帝出声打断:“真愿意?”
“是。只请皇兄皇嫂……”
“准。六月初一成亲。”皇帝手一挥,即刻就唤简让,“这类事你做更稳妥——挑断她的手筋。”
“是!”
“皇兄!”
简让与长平郡主同时出声。
皇帝不理长平郡主,站起身来,唤萧错、崔振、韩越霖、师庭迪,“走,随朕去练功场,今日好好儿看看你们的身手。”又对简让道,“等会儿你也去。”
几个人称是,随着皇帝走远,边走边说着话,笑声爽朗。
这边的皇后已唤内侍将长平郡主带去别处。
过了一阵子,人们隐隐听到长平郡主的惨呼声。
皇后弯了弯唇,缓缓起身,“我们回去听琴观舞。这大热的天,不学他们男子在外面折腾。”
众人齐齐笑着称是。
**
当晚回到府中,裴羽明明觉得很累,躺在床上却无睡意。
萧错歇下之后,她依偎到他怀里,问道:“长平郡主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眼睛,有什么蹊跷?”
“听说过催眠术么?”萧错道。
“听说过。”裴羽讶然,“以往还以为是人们夸大其词以讹传讹,竟是真的?”
“是真的。”萧错颔首,“锦衣卫得了皇上的吩咐,查过长平郡主的底细,暗卫从来是正事闲事都管,也早已获悉。”
原来如此。怪不得今日简让会去宫中赴宴,怪不得会隐晦的提醒萧错与崔振。
“那么……方浩在那种情形下出面求娶长平郡主,是想英雄救美,还是打着趁机捡个好处的主意?又或者,根本就是早就商量好的?”
长平郡主若是真想嫁入萧家或崔家,就不可能轻慢两家的女眷在先,开罪两个顶门立户的男子在后。谋定方可有所行动,长平郡主不可能笃定自己稳赢,不可能不做好输了的准备。
他的小妻子,如今已是聪慧流转,脑子转得奇快。萧错奖励似的亲了亲她的脸,“应该是二人早就商量好了,以为今日这件事能够大事化小,好歹给人们一个交代就行。”
“可是方浩那个人……”裴羽回想着,“横看竖看,样貌都无可取之处,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儿猥琐……长平郡主怎么会看上了那样一个人的?”
萧错失笑,“难道她就应该看上样貌出众的男子?”
裴羽嘟了嘟嘴,“或许那位郡主与我是两类人吧。”她笑,“我是好色之徒,就喜欢你这种好看得祸国殃民的人。”
萧错哈哈的笑起来,“我们家阿羽绕着弯儿夸我的本事是越来越好了。”
裴羽笑得微眯了大眼睛,“不止人好看,还是身怀绝技,唉,我这是几世修来的夫妻,竟嫁了个这样好的人。”
“闭嘴吧。”萧错笑着紧搂她肩颈一下,“再夸下去,我可就找不着北了。”
裴羽这才把话题说回去:“工部尚书,以前楚王与工部的人走动最多呢。”这是不是意味着,江夏王想为楚王留条后路?“反正,你和崔四公子往后更不得闲了。你们俩一直斗,而方浩与长平郡主,兴许就是打定主意坐山观虎斗,来日坐收渔翁之利。”
“她想想就算了。”
听他这样说,裴羽才完全放下心来。他心里有数了,意味的便是会着手准备、来日不慌不忙的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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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皇后在与舞阳公主说话。对这个小姑子,皇后有着另自己都惊奇的耐心与体谅。终究是不忍看到在情场中失意寂寥的女子,是真心疼。
今日张家的世子、二公子都来赴宴了,舞阳公主也曾出席,只是很早便称自己不舒坦,提前离席。
“是身体不舒坦,还是心里不舒坦?”皇后和声道,“要给你唤太医你也不肯,总得让我心里有个底吧?”
“自然是心里不舒坦啊。”舞阳公主双手托腮,小脸儿上现出愁苦之色,“他的亲事已经定下来,最迟来年便能成婚。我不早些离席还能怎样?对着他哭鼻子么?”
“唉,你这傻丫头。”皇后展臂搂了搂舞阳,“无缘的人便放下,一颗心何苦吊在他一个人身上?寻常人,一辈子放在心里的男子,不见得只一个。”
舞阳却道:“皇兄和你不就是一辈子只认一个人么?”
皇后轻轻一笑,“这怎么还扯到我们身上了?我们死心眼儿罢了。有的人不见得就比看中的人差,只是看不到而已。”
“你这第一美人,倾慕喜欢的男子比比皆是。别人可不行,反正我是不行,看上我的太少,我能接触到的更少。”
“所以我才让你多走动啊。”皇后温言软语的,“好歹多接触一些人,慢慢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嫂嫂是好意,我明白。”舞阳公主意味着皇后,“今日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倒是想不明白崔振这个人了——他怎么公主、郡主都不肯娶?”
“他那种人,跟你皇兄还有济宁侯一样,都是比千年道行的狐狸少根尾巴而已。事情一开头,便已揣测出你们这些傻丫头的用意,怎么会上当?”
舞阳公主听着有趣,笑了,“嫂嫂倒是也不怕我跟皇兄多嘴告你的状。”
“只管去,我就怕你没事可做呢。”
舞阳公主想到长平郡主,道:“她的双手,是真废了?”
“自然。”皇后道,“要是别人,兴许还能手下留情,可行刑的是简让,那厮怎么会留下让她恢复的余地。”
“嗯,她比我还傻,下场比我还惨。”
皇后笑出声来,拍拍舞阳的脸,“因为你比她聪明,没把自己逼上绝路。”
“我是豁不出去,又有皇兄和你照拂着而已。”舞阳轻轻地搂了搂皇后,“嫂嫂放心,我会争气些,慢慢就好起来了——这么有福气,再不知好歹的话,对得起谁?”
“那我就放心了。”
姑嫂二人闲话一阵子,皇后道辞,回了正宫。
**
农忙时节,天气一日一日的炎热起来。
萧府的正房早就放了冰,每日随着天气慢慢加多。
大热的天,裴羽和如意一样,哪里也不想去,恨不得整日闷在氛围怡人的室内。
因为天热的缘故,如意的窝搬到了西梢间。它是特别认窝的性子,打小就是窝在哪儿睡在哪儿。为这缘故,夫妻两个把它的窝安置到了西梢间,不忍心它晚间受天气炎热带来的不适。
裴羽寻常的衣物,大多是颜色素净的细葛布衫裙,通常是一件纯白的夏衫,配一条烟青、淡绿、浅蓝的月华群。穿着、看着的人都觉着清爽。
有了在宫宴上生出的交情,张旭颜隔三差五常来找裴羽说话。因着知道裴羽针线活做得特别好,每次都会带来正在做的荷包或是帕子,让裴羽指点一二。
邀宠记 第102节
她并不隐瞒自己针线活做得很差的原因:“我是在外祖父外祖母跟前长大的——小时候我和姐姐都不懂事,常起争执,我把她打得头破血流的事情都出过两次,又与外祖父外祖母特别投缘,家父家母索性把我送到了二老膝下。过了十岁才回到家里。外祖父和外祖母特别宠我,凡事都依着我的心思来,专门请了师傅教我习文练武。平日里只对那些上心,针织女工先前根本不会。这两年我娘看着心急,一定要让我学,可我哪儿是那块料啊……”
裴羽这才明白,外人为何不了解张旭颜的根底,更不晓得她自幼习武的事情。以前的文安县主,应该就是因着姐妹不合的缘故,不愿意跟外人说二妹的事情。
“只要上心些,有点儿耐心,针线活就能做得好。”裴羽安抚张旭颜,“寻常缝衣做袜,哪里有什么好不好的?只要针脚细密平整些就行。至于绣活,会不会的无妨,我是闲来没什么消遣,便做绣活打发时间而已。”
“嗯,我也明白这个理。只是,在家的时候,我娘整日里在我耳边絮叨,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越说我就越懒得做。”张旭颜笑着挠了挠自己的额头,“这一阵吵着来找你,我娘根本就不同意,说‘你那个没心没肺没轻没重地性子,少去给萧夫人添乱,况且,人家那般柔和的性子,跟你个野丫头能有什么话可说’。我跟她没法子,便拿请教针线说事,她听了说要是糊弄她、一点儿长进都没有的话,往后甭想出门。我得了你的指点在先,也是想跟我娘争这口气,这才安下心来学的,我娘见我真的上进了,这才不再拦着我过来,心里该是对你千恩万谢的。”
裴羽听了这一席话,不免失笑,“那你回去跟令堂说说,我很高兴你过来,也是真的喜欢你这性子。你要是不常来,我可就要去府上找你了。”
张旭颜笑逐颜开,“嗯!我一定会跟她说的。她可不敢让你轻易动身去我们家里串门——正是有喜的时候,况且我二哥二嫂的事情还需要你继续说项——她只盼着你养精蓄锐呢。”
裴羽轻轻地笑出声来,“我想着也是这样。”顿了顿,又道,“等会儿我给令堂写个字条,你带回去。”又打趣道,“令堂要是不信,过两日来找我询问就不好了——那让你多没面子啊。”
张旭颜大乐,“嗯!你还别说,那真是我娘做得出的事儿!”
裴羽笑盈盈地端详着张旭颜分外悦目的样貌,“往后不知谁有那等夫妻,把你娶进家里。”
张旭颜并不扭捏,只笑着掐了裴羽的手一下,“嫂嫂原来也是促狭的性子,竟这般打趣我。就像我娘说的,在别人眼里,我简直就是个小母老虎,谁家供得起我这种人?”
裴羽大乐,“怕这怕那的人,咱们才不稀罕他看上。”
张旭颜抚了抚心口,“唉,嫂嫂真是会说话,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好过多了。以前被我娘数落着,可真是认定自己是招人嫌的老姑娘了。”
“胡说八道。”裴羽笑着轻推她一下,“不准妄自菲薄,我可不爱听这种话。”
“好。”张旭颜笑着点头,“我争气些,嫁个过得去的人,这样嫂嫂也能心安些。”
两女子都是以诚相待,交情自是逐日加深。张夫人看过裴羽的字条,笑了一番,亲笔回了一个字条,让裴羽对自家的女儿多担待些,之后,便十分赞同二女儿到萧府串门,盼着女儿受裴羽的影响,性子能柔和一些。
有了实实在在的交情,很多事情,张旭颜都不再回避,如实告知裴羽——例如大哥、二哥和大姐。
“大哥和二哥一样,都是先找到了意中人,明里暗里好一番费心思,这才入了我日后的大嫂、二嫂的眼。也是奇了,两个人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意中人却都是端方柔婉的性情——大抵也是受够了我和大姐的缘故吧?我们这种性情的女子,他们应该是一看到就头疼。”
又说起文安县主:“做了尼姑之后,家里每个月都会拿出一笔银子去供奉香火,让她好歹过得如意些。她应该也是对尘世心灰意冷了,如今一心向佛,恪守着规矩,见到家里的人,只称施主,与对待别人无异。我娘很是伤心了一阵子,见她是那个样子,也只得认命。不管怎样,家里还有我和大哥二哥呢,一个个的吵着她,总算是逐日好转,不再消沉。”
已是这般亲近,但裴羽并没说过自己所知的文安县主做过的那些事情。有何必要呢?姐妹之间就算真的毫无情分,听得朋友说起姐姐做过的蠢事,不外乎是愈发伤心、失落。很明显的事情,便不需多此一举。
珍惜情分,并不包括什么事都没心没肺的说出去。
因此,她避重就轻,只说魏燕怡与自己的渊源以及相处时的一些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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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长平郡主与工部尚书方浩拜堂成亲。
京卫指挥佥事林珝留下一封写给皇帝的亲笔书信,自尽。
林珝告诉皇帝,自己之前言辞闪烁反复无常的原由,是因在京卫指挥使司的官职该升迁而一直未能如愿,便恨上了萧错,再就是自己对萧错年纪轻轻便官居要职一直很不服气,这些前提之下,对萧错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是以,在被兵科给事中弹劾之际动了歪心思,攀咬指挥同知与萧错。
他只求皇帝不要迁怒他的家族。
“其实,他最后的请求,不是说给皇上吧?”张旭颜与裴羽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如实道出自己的猜测,“我怎么都觉得,他这句话是说给兄长听的。”
她口中的兄长,是萧错。
“应该是这样。”裴羽颔首以示认同,“如果此事就这样了了,那么,他的亲人族人便不会生事,而若是被迁怒的话,一定会有人跳出来,继续指责侯爷。”
事情真就是两女子所预料的那样。
林珝自尽,是担心自己的一念之差殃及家族、至亲。他在进入刑部大牢之前,便把后事安排下去了,让在牢狱之外的亲人观摩着他的行径行事。
在萧错手下这么久,林珝对上峰有一定的了解,怎么可能不畏惧、不为这份畏惧做好准备。
萧错在这时候,什么都没说。
皇帝并没深究,只是发落了林家在京为官的几个人,将他们贬职外放。
林家终究是萧错的一个隐患,他要防范着这些人何时跳出来重提旧事。要是那样,他的官职保得住,但是属下便不一定还能全身而退——朝堂中一旦旧事重提,意味的便是比事发时更猛烈的势头。
况且,崔振一定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斩草不除根,是自掘坟墓。
为此,萧错在之后的岁月安排下去,让林家的人自贬职、外放走至返乡致仕的地步。失去了地位,说出的话便一点儿分量也无。
自然,这是后话。
接下来要看要等的,是崔振会如何应对南疆七名官员一事,看他会用什么法子让崔耀祖从重大的是非之中抽身退出,只做个局外人。
只是,这需要等待不短的一段日子。南疆与京城之间本就是山高水远,押解罪臣进京又要比行军的速度慢上很多,抓紧赶路的话,也需得三四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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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裴羽在张府、魏府之间来回走动两趟,把张旭鹏与魏燕怡的婚期定下来:来年三月。
这期间,阮素娥的吉日也定下来:今年腊月。
阮夫人抽空到了萧府一趟,笑道:“我算着日子,到腊月的时候,孩子是两个月左右,你应该能去松松素娥。”
裴羽笑着回道:“嗯,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很是高兴。”
这时候,她与皇后、二夫人一样,已是大腹便便。
七月末,一早一晚的天气已经有了凉爽之意。
这一日,红蓠来到萧府,笑吟吟地对裴羽道:“夫人今日得空么?皇后娘娘说您若是得空的话,便去宫里一趟,有件事要与夫人商量。”
“自然得空。我换身衣服便进宫。”裴羽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是纳罕:皇后刻意找她,还说是商量事情,是怎样的事情呢?如何都猜不出。
☆、85|<a href=mailto:1004@081@>1004@081@</a>
085
红蓠一路陪在裴羽身侧,一面闲话家常,一面去往正宫。
吉祥最先听到了两个人的语声,颠儿颠儿地跑着迎出来。
“站住!”红蓠担心它往裴羽身上扑,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警告它。
吉祥闻言,并没停下来,只是放缓了脚步,很郁闷地哼哼着。
裴羽失笑,“吉祥可有段日子不去找如意玩儿了。”
红蓠笑着解释道:“以前侯爷住在什刹海的时候,它恨不得夏日住在萧府——那边不是水多么?眼下不同了,它又怕热,便整日在房里纳凉。”
说话间,吉祥跑到裴羽跟前,蓬松的大尾巴欢实的摇着,仰着头,喜滋滋地瞧着她,还往后面张望了两次。
“别看了,如意在家睡觉呢,懒得理你了。”红蓠笑着走到它近前,手指点了点它的鼻子。
吉祥又哼哼几声,很不满的样子,转头到了她身前,一只前爪抬起来,用力推了她一下。
红蓠大乐,“嗳你这个小混账。”
裴羽亦是忍俊不禁。
红蓠道:“自从皇后娘娘有喜之后,我总管着它,它看我一直不顺眼。”又纳罕地看着吉祥,“好几岁了,应该更加乖顺才是,它倒好,更不省心了。”
吉祥不理她的话,又抬爪子推了她两下。
红蓠与裴羽又笑了一番,随即与它一同进到正宫。
皇后从寝殿走出来,挂着愉悦的笑容,“到书房说说话。”
裴羽行礼之后才恭声称是,随着皇后转到书房。一面走,一面打量着皇后。大抵都是骨架小的人的缘故,皇后与她一样,到如今除了腹部明显隆起,身形并没显得丰腴多少。
吉祥跟在皇后身侧,明显的没了小脾气,待得皇后落座之后,便坐在她近前。
有宫女给二人奉上两杯白开水和时鲜的瓜果。
皇后遣了宫女,只留了红蓠在室内,笑问道:“张家二公子的亲事定下来了?”
裴羽点头,“是。张府世子今年成婚,二公子的婚期定在来年。”
“我听说张府二小姐、阮家大小姐都与你交情不错。”皇后和声道,“阮大小姐的亲事已经定下了,那么张府二小姐呢?”
“张二小姐的亲事应该还没有眉目。”裴羽如实道,“一直都没听张夫人或张二小姐说过。”
皇后直言道:“这件事,你能否问问张夫人?最好是也能委婉地问问张二小姐有无意中人。若是没有,那最好——我弟弟与张国公算得忘年交,得空就会去张府,以前与张二小姐很熟稔。五月里那次宫宴之后,他跟我说,看中了张二小姐,问我怎样行事才算稳妥,生怕一个不留神把那女孩子惹得不高兴。”
裴羽讶然,继而便绽放出了喜悦的笑容。随后又忍不住回想:当日国舅江予莫在场么?应该是那天的风波之故,她一直没留心这些。
皇后喝了一口水,放下白瓷杯子之后,抚了抚腹部,“我大抵下个月生子,随后要将养一个月。这种事,我不好出面询问张府,找个中间人最好,便想要你帮这个忙。”继而失笑,“以前是我魔怔了一般,总盼着弟媳快些进门,近来则是他魔怔了一般,得空就跑到宫里来问我行不行。我哪里知道行不行,人家要是早就有了意中人,还能纵着他横刀夺爱不成?而既然已经知情,我从本心也不想拖延着,有时候事情晚了几日,便会让两个人错过一辈子,何苦来的?——万一张夫人就在这几日给女儿张罗好亲事呢?”
她也是没法子,总担心张夫人重蹈覆辙——她为这件事亲自出面的话,万一又让张夫人得意忘形了怎么办?最重要的是,皇室再有恩宠,对张府来说便是烈火烹油。
所以思来想去,她只能让裴羽帮这个忙。
“臣妾明白了。”裴羽笑着起身,行礼道,“这件事会抓紧办。若是可能,过几日看侯爷能否请国舅爷去府里一趟。”
江予莫去萧府一两次,她与张夫人说起的时候,要么扯个善意的谎言,要么就含糊其辞,起码要让人觉得是江予莫与萧府提过这件事。
不论怎么想,江予莫都不会推辞,萧错只要一下帖子,他就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这类事,皇后与弟弟总不会各忙各的。
皇后满意地笑了,“等会儿我就命人传话给予莫,让他递帖子到萧府。他现在浑似百爪挠心,早就跟我提过这一节,可我真是不想你为这种事劳心劳力。你只管问出个准话,我让红蓠得空就去看看你,不要为这件事往宫里跑,要是有可能成,我再让阮夫人和晋王妃做这个媒人——你正有喜,孩子出生之后又要休养多日,跑来跑去地事儿就让别人办吧。”
裴羽欣然称是。能促成一段良缘,再好不过。但是,她手里揽着张旭鹏与魏燕怡的亲事,再为张旭颜说项的话,没坏处,但也没什么好处。皇后这也是为张家、萧家着想,她有什么不明白的。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回府的路上,裴羽与长平郡主乘坐的马车在一条街上迎头而遇,再擦肩而过。
陪坐在马车内的甘蓝道:“不管怎么看,长平郡主都让人觉得她似是嫁对了人,在方家的日子如鱼得水。这一段日子,不是在家中迎来送往,便是四处走动,已和一些贵妇有了交情。”
裴羽只是笑了笑。
是啊,现在回想起来,长平郡主当初闹那么一出,不过是用江夏王府做幌子,她要嫁的人是方浩,也如愿嫁了。
唯一没算到的是皇帝的不留情面和萧错、崔振绝佳的箭法。是因此,才有了双手被废一事。
长平郡主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是在江夏王默许之下,还是自己一意孤行,如今倒是看不分明。不过,就算是江夏王授意,也没什么用,存的心思若是严重到了影响江夏王府前景的地步,江夏王世子便会第一个跳出来扭转局面。
现在呢?
皇帝与皇后都没再理会长平郡主,萧错、崔振是根本不会跟一个女子较真儿,还有没有记得五月那档子事都不好说。这郡主要是怂恿哄劝着方浩惹出祸端,那么,那些男子会发落的也只是方浩。
这样的局势,对长平郡主自然只有好处,行事会方便得多。
可也只能这样。不然还能怎样?瞧着谁不顺眼、觉着谁是隐患就杀掉?那还要朝廷、帝王、制度做什么?在没有公务上的争端隐患出现之前,只能漠视或无视。
甘蓝继续道:“长平郡主与崔夫人也曾见过两次,起先是崔夫人下帖子相请,随后是长平郡主回访。”
“崔夫人还没死心。”裴羽有些无奈,“明知道长平郡主想给崔四公子添堵,才请人上门的。”
邀宠记 第103节
“嗯。”甘蓝叹了口气,“她也不怕把夫君气狠了休了她。”
裴羽轻笑出声,“她也是料定不会被休,不然怎么敢。”多年的夫妻了,能忍的都会忍。况且,崔耀祖又不傻,若是休妻的话,便等于将崔夫人逼上了绝境,能带来的只有坏处——若是分道扬镳,崔夫人会第一个跳出来拆他与儿子的台。崔家历年来那么多是非,崔夫人大多都晓得缘何而起,崔耀祖宁可给她安排个暴毙或是病重而亡的下场,也不会把她逐出家门,那可是等同于将自己最大的把柄送到别人手里。
当日傍晚,江予莫的帖子就送到了萧府。
萧错听裴羽说了原因,释然一笑。以往他与江予莫也算是熟人,见了面能叙谈一阵子。后来因着皇帝登基,皇后母仪天下、家族更为显赫的门第,江予莫便与他和韩越霖等人稍有来往,一心一意投身军中去历练。
江予莫与他年纪相仿,早就该成亲了,婚事一直是皇帝皇后放在心里的一桩事。如今总算是遇到了有缘人。
是因此,萧错当即命送帖子的人回话,允诺明日午间在家恭候。原是没必要这么爽快,但是考虑到妻子身怀有孕,没必要让她总惦记着这件事,从速有个着落对谁都好。
便如此,翌日江予莫到访萧府。裴羽在当日给张旭颜下了请帖,邀她得空便来府里一趟。她是想,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于张旭颜,若是她根本就已有了意中人,那就不需知会张夫人,朋友之间说说这件事,日后揭过不提就是。
张旭颜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隔日便登门,进门后笑盈盈问道:“怎么,嫂嫂想我了?”
“是啊。”裴羽颔首笑起来,将人让到里间说体己话,“我与你投缘,有话就直来直去的说了,你可不准怪我失礼啊。”
张旭颜正色点头,“这就见外了。嫂嫂有什么事,开门见山就好。”
裴羽携了她的手,“我是想问问你,令堂令尊对于你的婚事,是怎么打算的?二老可有看中的人选?”
张旭颜失笑,“他们能有什么打算,看到我头疼的时候居多。今年上门提亲的人也有,可家父说都是歪瓜裂枣,我再不成器,也不能随意许配给人。我娘大抵也是这个心思,做梦都盼着我能再正儿八经出一次风头——让人交口称赞的那种风头,盖过原先那个坏名声。”顿了顿,眨着大大的丹凤眼问道,“是不是有人找过嫂嫂,要你给我说媒啊?”
“算是吧。”因着还没到时候,裴羽只能依照先前的打算行事,委婉地道,“是有人找过侯爷,提了对你钟情的事儿。侯爷管不来这种事,又知道我们两个交好,便跟我说了说,让我看着办。”
“是么?”张旭颜眼神茫然,“是谁啊?眼神儿这么差,居然看中我了?”
裴羽闻言,心头大乐,“是你熟悉的人,国舅爷。”
“……?”张旭颜睁大了眼睛,很是惊讶,“怎么可能呢?”随即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
裴羽瞧着她这反应有些反常,不免问道:“这话因何而起?我已经打听过了,他名声颇佳,从没有拈花惹草的事,样貌也是万里挑一的。这种话,他怎么可能乱说呢?”就算是乱说,也得看看人吧?——他总不能骗他的皇后姐姐,这是最关键的。
“可是……”张旭颜也是万般费解的样子,“我们早就认识啊——皇后娘娘不怎么去我们家里,可他得空就会去,跟家父很投缘。他要是有那个心思……那总捉弄我干嘛?以前啊,抢走了我一匹小马驹,还放跑了我辛辛苦苦淘换到家的鹦鹉……”
裴羽听着听着就笑起来,素手拍了拍张旭颜的肩头,“你们这是欢喜冤家吧?有的人对喜欢的女孩子就是那样——我大哥跟大嫂就大抵是这个情形,有的男子不知道怎么对女子好,倒是很擅长怎么惹人生气——本心里不想,但总是好心办坏事。”
“哦……”张旭颜敛目思忖片刻,“那我得好好儿想想。”
“行啊。”裴羽柔声道,“你慢慢想想,我这儿呢,得空跟令堂提一提——不是要你们怎么样,只是长辈有必要知情。国舅要是托人上门说项,答不答应也全在你们,他总不会勉强你,不然也不会事先做这些功夫,是不是?”
江予莫要是对张旭颜有一点儿不尊重,都不会缠着皇后从中帮忙铺垫。
况且,就算是从最功利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江予莫请人上门提亲对张旭颜也只有好处——地位举足轻重的人上门提亲,足见女子的出众之处,这样一来,日后到张家提亲的人总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才敢登门,不至于总有乌合之众凑热闹。
有些女子的地位,真就是人们捧出来或贬出来的。张旭颜的婚事要是再拖个一二年,样貌人品便是再出众,怕也会因为迟迟没定亲而身价骤减。
“……也好。”性子再磊落,到了这会儿,张旭颜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面颊上飞起了一抹霞色,微垂了头,轻声道,“嫂嫂和家母总是为着我好,我一定好好儿想想这件事。若是觉着不妥,会与双亲好生说道说道,也省得耽误了别人的大好光阴。”
“嗯,我就是喜欢你这份儿爽快。”
张旭颜腼腆地笑了笑,岔开话题:“其实,我原本就想着这两日来找你说说话,是因为听说了一些是非——崔家的是非。”
裴羽想了想,问:“是不是崔四公子的事儿?”
“嗯。”张旭颜颔首,“这两日,有人在坊间散播流言蜚语,说崔四公子不顾兄长年初去世,在府外养了个外室。”语声停了停,眨一眨眼,“那女子有名有姓的,蓝月宸,嫂嫂应该也知道因何而起吧?”
裴羽自然不会否认,“的确,对那女子的一些事有所耳闻。”心里却想着,敢说张旭颜没心没肺的人,怕也只有张夫人。这女孩子消息过于灵通,关于门第间的一些事,只是不愿意说,心里怕是对哪一家的门内是非都门儿清。
“这事情不需想,是崔夫人与长平郡主做的好事。”张旭颜展颜笑道,“流言蜚语我们不需管,只在一旁看热闹就是了——她们要是把崔四公子惹毛了,一准儿没好果子吃。”
裴羽赞同地颔首。
随后几日,张夫人应裴羽之邀来过萧府两次。
裴羽将江予莫的心意委婉地说了,张夫人很是惊讶,继而就笑,“那两个孩子……以前真是做梦都没往结亲的方面上想。”
“我也是啊。”因着本就是常来常往的两家人,反倒不会多想别的。
张夫人正色思忖之后道:“这件事我回去就跟旭颜说说,看她是什么意思,她要是不满口回绝的话,我再跟国公爷说说——那孩子的性情没个谱,她要是真不同意,是怎么都成不了。”
裴羽暗暗松了一口气。送走张夫人,她不免又猜想,江予莫既然在郑重着手办这件事,那么日后应该也不会闲着。决心要娶一个女子,眼下又已是心智成熟的年纪,总该会哄意中人高兴了吧?
她作为旭颜的朋友、张家的通家之好,本分内的事情都做了,余下的,只需等待。做太多反倒没有好处。
成与不成,到底还要看局中人是否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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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喜事连连。
上旬,二夫人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桓哥儿,中旬,皇后生下了晗嫣公主。
二夫人身体底子虽然很好,可到底是产后虚弱,将养几日才算是恢复了元气。这样一来,裴羽便出面帮二房办了洗三礼,寻常诸事也尽量帮二夫人思虑周全,让她踏踏实实地坐月子。
皇后的身体底子则是出了名的差,生产又太伤元气,洗三礼当日,只是强打着精神与人们说了一阵子话,之后便乏得厉害,沉沉睡去。
裴羽也到了身子重的时候,白日里需得勤走动,偏生有时乏力、嗜睡。因此,萧错让她把家务都交给了内院的管事妈妈,安心等待产期来临,又命管事妈妈寻找可靠的奶娘。
张夫人与张旭颜一起来过两次,知道裴羽是这情形,都不多做逗留,担心她应承人损耗精力。
江予莫那边的事情,张夫人与裴羽提了几句:“国舅爷已经请人去家里说项了,旭颜说不急,先让他忙活着提亲就行,不用急着答应或是回绝。我家国公爷说让他们随缘就好,皇上又不会因为谁跟谁结亲就忌惮谁。况且,过几年他就要辞官赋闲了,往后是年轻一辈人的天下。”
于公于私的轻重都跟裴羽交了底。
裴羽想了想最初张旭颜说过的话,心里就有数了,不由笑得微眯了大眼睛。
张夫人见她完全会意,便絮絮叮嘱她一些关于生产的事儿:“平日里一定不要偷懒,勤走动,到时候才有力气。再有,当日一定要多吃东西,那就是拼力气的事儿……”
说了很多,完全就是自家长辈的样子。裴羽很是感激,一一点头应下。
张旭颜碍于母亲在场,又不好单独拉着裴羽说体己话,只一次偷空悄悄地道:“我想再看看。毕竟是以前总捉弄我的人,我好多时候还懵着呢。”
裴羽便也只笑盈盈低声说了一句:“嗯,顺其自然就好,你自己情愿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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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里,对于裴羽而言,重要的事情是桓哥儿和公主的满月酒。
裴羽知道自己的情形,不宜再出门走动,万一在外面动了胎气早产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是以,公主满月酒的时候,去宫里恭贺的是萧错、萧锐和二夫人。
闲暇时间,裴夫人与裴大奶奶常来萧府,陪着裴羽说话,大事小情地叮嘱、提醒着。
有时候裴羽会忍不住笑,“家里有你们、二弟妹和两位妈妈每日轮番地说,外面张夫人、阮夫人等人只要见了我也是说这些。等我生完孩子之后,懂的怕是比谁都要多。”
裴夫人听了也笑起来,“这是绕着弯儿的说我们絮叨呢吧?”
“没有。”裴羽由衷地道,“是打心底的高兴。”去年这个时候,她在夫妻关系之中,还是个处处不得章法的小女孩儿,根本不曾奢望过如今所得到的这些——夫君、亲人、友人,那么多人,都是实心实意地给予她关心、体贴。
那孤单无助忐忑恍然的日子,真的已经过去。再不会有。
家中的日子平宁温馨,外面的天地依旧是纷争不断。
南疆七名罪臣押送进京,直接下了刑部大牢。两日之后,有两名官员自尽,留下的绝笔书信中,所说的理由大相径庭:一个是畏罪自尽,对于连琛弹劾的罪名供认不讳;另一个则称自己有冤无处诉,受尽了一些身在朝堂的达官显宦命人明里暗里的要挟、□□。
这样的局面,有点儿棘手吧?
裴羽是想,寻常人不清楚萧错与崔家的深仇,皇帝却是最清楚的,那么所谓的“一些身在朝堂的达官显宦”所指的只能是萧错——别人或许一辈子都想不到这一点,但是没关系,只要皇帝心知肚明就好。
至于那个畏罪自尽的人,是不是萧错安排的?
他与崔振当真是一交手就出人命,如今是让一些必死之人快些做个了断,总归是比以前好了很多——最起码,不需再亲力亲为地行杀戮之事。
可不论怎么想,都是叫人心慌的局面。他们争斗也就罢了,中间还有个长平郡主添乱——
崔振养外室的流言蜚语,已经传扬的满城皆知。崔振是还没知情呢?还是事情太多懒得理会这等事情?
如今长平郡主正在算计着崔振和他在意的女子,那么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萧错和她了?
算了,事先担心也没用。
她抛开这些,专心致志地给孩子做小衣服。
眼下,天大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她需要做的只是平安顺利地生下孩子。这也是她能力之内的对孩子的一种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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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之后的崔耀祖,已经是焦头烂额。
两名官员在大牢里自尽的事情,他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仍是僵局,并且照这样发展下去的话,最好的局面也是崔家、萧错两败俱伤。而事情的关键在于,萧错行事从来滴水不漏,要是留下人证物证的话,也是为着让人怄火、暴躁,对他自己并不会有影响。
那么这样一来,就连两败俱伤的局面都不能奢望。
崔振上任至今,对公务分外勤勉卖力,对这件事却没什么兴趣似的——所做的部署、安排实在有限。除此之外,他对自己养外室的流言蜚语都是听而不闻。
已到这地步,父子两个也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午间,崔耀祖命管家把崔振唤回家中。
崔振身着大红官服回到家中,径自去了书房,“您找我何事?”
崔耀祖看他依旧气定神闲的,心里便安稳了一些,笑呵呵地指一指近前的座椅,“方才为着门内门外的事情,有些心浮气躁,便要找你商量商量。”
崔振一笑,转身落座。
崔耀祖沉吟道:“你与蓝氏的事情,我的意思你也清楚,是实心实意地想要成全你。可是,眼下有人刻意散播的闲话实在难听,你可知情?”
“知情。”崔振道,“还不到理会的时候。”他从小厮手里接过热茶,用盖碗拂着杯里的茶,“别人刚一点火,我就着起来?像什么样子。”
“嗯,你心里有数就好。”
崔振摆手示意小厮退下,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凝了父亲一眼,“其实说到底,这件事我怎么理会才好呢?根源是我娘,我能把她怎样?”
“……”崔耀祖叹了口气,“她钻进了牛角尖,我规劝了多少次,她也不听。”
“那我该怎么理会呢?”崔振把这问题重复一遍,笑笑地凝视着父亲,“我娘从几个月之前到如今,做过些什么事,见过哪些人,您应该都有耳闻。”
这话意味深长,值得崔耀祖琢磨的可不少。“那能怎样呢?”他双眉紧蹙,“我倒是也想帮你,可你外祖父、舅舅们以前的事儿,你也清楚……不管谁对谁错,一家人已算是灭门,说起来终归是我亏欠了你娘。”
父亲管不住母亲,做儿子的就能管么?说白了,在父亲心里,他与蓝氏的婚事,终究是可有可无罢了。父亲那个人,看得最重的是前程、得失。他若娶妻,只娶蓝氏,而蓝氏不能给崔家带来任何益处。
“我那档子事,既然您没法子,就别提了。”崔振仍旧凝视着父亲,“说到底,我想娶谁是一回事,别人肯不肯嫁又是另一回事。”
崔耀祖眼底流露出一点喜色。这样说来,是那女子不肯嫁。不肯嫁好啊,崔家除了崔振,谁又真的愿意她嫁进门来?出身寒微,并且八字没一撇的时候就害得崔家再无平宁,还让崔振被别人背地里指指点点。
“那么,姻缘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怎么都好。横竖我就算是不满意,也不会与你唱反调。”真实的想法,也该适度地透露一点点,他这个立场,能不明打明地反对、拆台已是不易,再多的,他真给不了。
崔振颔首,收回视线,看着手里的茶盅,“明白。”
随后,崔耀祖说起了南疆官员一事,“我是把家里家外的事情都交给你了,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我怎么打算不重要。”崔振道,“重要的是萧错作何打算,您往这方面多想想就行。稍安勿躁。”
崔耀祖沉思片刻,不得章法。他怎么可能知道萧错是怎么打算的?他从一开始就已认定萧错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想法根深蒂固,在短时间内根本不能有分毫改变。
邀宠记 第104节
“等一等。您什么都别做,如今不做不错,做多错多。”崔振站起身来,“我回衙门了。”
“……你去吧。”崔耀祖虽然失望,可终究是做长辈的人,总不能继续追问。若不是万不得已,谁会愿意在儿子面前显得迟钝。太没面子。
崔振离开崔府,坐在马车上,吩咐车夫:“随处转转。”他回衙门也没什么事,只是不想继续留在家中罢了。
心思性情迥异的一家人,让他一想起就满心无名火。
路上,无尘来禀:“照您的吩咐,今日上午,护卫已经护送蓝大小姐转去别处。也是今日上午,夫人带着几十个人去了大兴那边的宅子。”
崔振讽刺地笑了笑。
如今不要说蓝月宸不肯嫁他,便是她肯,他又怎么好意思娶她?——明知家里是火坑,还要拖着她跳下去么?
维持现状就很好。知道她就在京城,过得虽然不是多顺心,起码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辛苦、委屈。
他不敢奢望更多。
早就没了那个资格。
过了一阵子,无尘又来通禀:“您派去盯着长平郡主的人来禀,郡主刚刚出门,此刻好像是要去萧府的意思。”
前脚怂恿着他母亲去找蓝月宸的麻烦,这会儿难不成要对萧夫人下手?可是,萧府犹如铜墙铁壁,是她想去就去的地方?
心念一转,崔振问道:“济宁侯在何处?”
无尘道:“在宫里。方大人找进宫里弹劾济宁侯,皇上让他们两个当面对质。”
崔振确认道:“方大人,长平郡主嫁的方浩么?”
“正是。”
方浩弹劾萧错,长平郡主要去萧府——这算调虎离山么?关键是萧错就是一年不回府,家里也出不了什么事儿。方浩夫妇两个再傻也傻不到这种地步。
无尘见他不再提问,转而继续说出自己要通禀的事情:“四爷,还有件蹊跷的事儿——东城兵马指挥先是带着人在街头一阵闹腾,说什么在缉拿一个盗贼,这会儿也正去往萧府。”
崔振无声无息的一笑。
明白了。
都知道要进萧府的大门并非易事,长平郡主便找了个帮手。官兵到了府门前,萧夫人不免惊惶,从而乱了方寸,便是萧府护卫能将官兵拦在府门外,长平郡主却能趁机进到萧府,见到萧错的结发妻。
长平郡主最招人膈应的地方在于,不是她那双眼睛的玄机,而是她有时候周身上下都能藏着让人难以察觉的含毒的迷香。不为此,当日帝后也不会尽量让她离他和萧错越远越好。
而他与萧错当初选择废掉她双手,正是要断了她动辄动手脚祸害人的路。
听说不出意外的话,萧错下个月便能添个孩子。
长平郡主在这时候找茬生事,打的恐怕是让萧夫人一尸两命的算盘。
嗯,看起来,比起他,长平郡主更恨萧错。
什么时候结的仇呢?不管他自己这边,还是萧错,他都想不出因何而起。倒是也不觉得奇怪,他们这种人,可不就是满世界得罪人、惹人恨而不自知的命。
他想起了萧错的手下救过蓝月宸的事。
这个人情,他从没忘记,但今日能否如愿偿还,不好说。
不需他出面最好,他也不想众目睽睽之下给萧错的妻子解围。但是,长平郡主帮着母亲诋毁蓝月宸的名誉甚至动了歹念那笔账,今日要是能顺道清算一下也不错。
怎么都行。
“去萧府看看热闹。”他说。
☆、86|086¥
086
裴羽不到午时便有些乏,没用饭就小憩了一阵子,醒来后吃了一中碗面。面上铺着肥瘦均等的牛肉、鲜嫩的青菜、切得细细的黄瓜丝,她又加了些许辣子,吃得津津有味。
木香、半夏这些自幼服侍她的人,瞧着这情形总忍不住抿了嘴笑:在闺中的时候,她可是既不肯吃肉又不肯吃辣的,眼下却完全是两样。最近还是因为秋日天气干燥之故,她用饭时克制着少吃辣——在以前,浑似嗜辣之人。偶尔,她们心里也犯嘀咕:等孩子出生之后,夫人这饮食习惯会不会又变回原样?
裴羽每每瞧见她们的神色,不难猜出她们的所思所想,总是回以一笑。
胃口还能恢复成以前那样么?
大抵是难了。
害口得略严重,是前三个月的事儿。却是没成想,吃到了辣味饭食的妙处,到后期就不是胎儿要吃,而是她想吃。她发现不论是大鱼大肉还是寻常炒菜,就会感觉更添三分美味。依着喜好吃了一阵子,见皮肤身体都不受影响,索性放心的养成习惯。
这一点,不是不让她觉着吃亏的——以前十多年,都没发觉到用饭时这个妙处,可不就是亏了。
饭后,缓了一阵子,裴羽起身,“去外面走走。”
木香、半夏、甘蓝、水香和两位专门服侍她安胎生产的妈妈齐齐称是。
半夏取来一件素缎面斗篷,给裴羽披在身上。
原本是想循例去往后园,可在半路上,裴羽改了主意,“如意是不是在外院?”
“是。”甘蓝应道,“益明给它找了个小鸡啄米的玩具,它挺喜欢的,正在侯爷书房里玩儿呢。”
萧错的书房,他在的时候,大多要会客见管事,裴羽鲜少过去。而他不在家中的时候,因着如意的缘故,裴羽倒是隔三差五就去一趟。
众人簇拥之下,裴羽到了外院,进到书房。
先前兴致勃勃琢磨小鸡啄米玩具的如意闻声,即刻回转身跑到她面前,乖乖坐下。
裴羽伸出手,它欣然抬起一只前爪,交到她掌心。
“真乖。”裴羽捧住它的脑瓜揉了揉,“去玩儿吧。”
如意这才高高兴兴地去玩儿了。
裴羽一面笑微微地看着,一面想起了吉祥。
听红蓠说,皇后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好,卧床的时候居多。吉祥这些日子,每日都分外乖巧地留在床前陪着皇后。皇后睡着的时候,它要么跟着打瞌睡,要么就趴在踏板上静静地看着、守着。
那般情形,叫人听着都会生出满心融融的暖意。
水香打来热水,笑盈盈地请裴羽洗手。这是侯爷吩咐过她们的事情,何时都着。
裴羽早已习惯了这情形,笑着洗净双手。甘蓝又觉着侯爷的书房里有些冷,把夫人刚除下的斗篷又取来帮忙穿上。
益明走进门来,笑着给裴羽行礼,随后摸了摸如意的头,说起如意方才有趣的事情。
这时候,有一名三等小厮进门来,匆匆行礼后,却是对益明附耳低语。
益明对裴羽匆匆拱手,“小人有点儿事情,出去看看。”
裴羽颔首,“去吧。”等人走了,转头询问甘蓝,“何事?”每到这种时候,她总会十分羡慕身怀绝技之人——只耳力好这一点,不知道就有多少益处。
甘蓝不免踌躇,“夫人听了可不要动怒伤了胎气。”
裴羽微扬了唇角,“哪里有那么多值得我生气的事儿。”
甘蓝心知夫人对胎儿有多看重,也是心里有数的人,便轻声道:“东城兵马指挥林顺带着官兵来了我们侯府,此刻就在府门外叫嚣,说有盗贼逃进了我们府里,嚷着要进来搜府。”
裴羽失笑。
“还有就是……”甘蓝道,“长平郡主也跟着来了。”
先前一直就心存疑虑,觉得长平郡主迟早会找上门来。“她还挺会选日子。”裴羽一笑置之,“你去看看外面的情形。”
甘蓝应声而去。
木香忙道:“夫人不需担心,管家行事向来最有分寸。”
裴羽颔首。她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就算宰相门前八品官,要打发掉那个六品指挥也不是易事。
甘蓝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才转回来,只是道:“护卫挡在府门前,外面的人进不来,但也不肯走。”
不肯走。若是有人蓄意煽动挑事,会不会惊动顺天府、刑部这样举足轻重的衙门?——很明显,那些人就是来寻衅滋事的,他们可不怕事情闹大。事情闹大了,叫人看笑话的是萧府。
说白了,有崔振被长平郡主弄得身陷流言蜚语之中的事情在前,长平郡主也算是心里有底了。就算没有这个前提,那个歹毒的女子,似是存着随时与萧错、崔振拼命的心思,行事必然是不管不顾。
“放林顺进来,我听听他怎么说。”当家做主的男子不在,若是没有她,管家出面最为妥当不过,可现在她是当家主母,遇到事情没道理躲起来。况且,外面的情形不需想也知道,那林顺嘴里指定说不出什么好话——狗眼看人低的人,最爱对人出言挖苦奚落。她为何要让府里的人受那等嫌气?
“夫人……”甘蓝、水香齐齐出声,停了停,前者道,“您决定了?”
“嗯。去。”
甘蓝抿了抿唇,称是而去,来回期间,自是知会了益明,要他安排下去,确保夫人不会出差池。
裴府吩咐木香、半夏把如意哄着去了里间,不想让如意跟着上火。
过了一阵子,林顺走进书房。
清风、益明同时入内,展臂拦下林顺,示意他站在门口说话即可。
林顺没好气地看了看两个人,拱手行礼,“萧夫人,方才下官一直要进门来细说原委,可贵府外面那杆子恶奴如何都……”
“林指挥,”裴羽打断了他的话,笑微微地道,“萧府的下人一向尽心尽力,我与侯爷一向对他们十分满意,不容许外人数落他们。说正事。”
“是是是,”林顺陪着笑,站直身形,却并不急着说事,而是打量着裴羽,眼神很是不安分。
这类人,好色。
裴羽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你到底有事没事?说没事,你带着一群人来到萧府叫嚣;说你有事,进门后又无一句有理有据的话。世道变了不成?——林大人这做派,才是如今的为官之道么?”
林顺先是意外,随后竟是觉着很有趣的样子,玩味地笑望着裴羽,“夫人别气,别气,下官正在想。”
裴羽也笑了,“知不知道何为非礼勿视?你又知不知道何为尊卑?日后你若飞黄腾达,那自是不需说,可眼下你不过一个六品的小官,还没到你得意忘形的时候——你在我眼里,还不如府里一个三等小厮,也敢这般失礼?”她抬手抚着案上的水杯,“要不然,你先别急着生事,随我找个地方说道说道你这言行做派去?”语毕,她并没掩饰眼里的嫌恶。
林顺神色一僵,面色由白转红,险些恼羞成怒,心说你个小丫头片子,哪里来的这般底气。只是,裴羽句句在理,她只要是一天的一品命妇,就是他决不能轻慢的。心念一转,又想到了长平郡主答应自己的事情,情绪便缓和下来,再度拱手,并且垂了眼睑,“下官正在追捕一名盗贼,那盗贼是崔四公子养的外室身边的丫鬟,她盗取了长平郡主和崔夫人两样极为名贵的宝物。方才下官与官兵亲眼看到了那丫鬟逃进了萧府——萧夫人,此事非同小可,还请您通融一下,让下官带人搜查。”
裴羽闻言轻笑出声,“平日里听到的笑话多了,只你说的这个最荒谬。”心里却在想着:长平郡主在这件事情上也把崔夫人拉下水了,崔夫人知道么?
“夫人什么意思?”林顺语气转冷,“不肯放行么?那好,下官这就去外面守着,将此事告知顺天府或刑部。下官人微言轻,可总有与萧府平起平坐的衙门!”
坐了一阵子,裴羽有些累了,站起身来,一面缓缓踱步一面道:
“堂堂一品侯府,也是你能随意搜查的?我便是命府兵将你乱棍打出去你也只能受着,这话我到何处都敢说。
“这也罢了,等会儿再与你计较。
“先说说崔夫人、长平郡主遗失宝物的事儿。
“她们遗失了宝物,是何事的事?”
在林顺眼里,裴羽只是个单纯貌美的女子,虽说将为人|母,但以前在京城里并没什么名头——没怎么在人前露面,便出嫁了,并且从未听说过她是满腹才华之人——寻常这样的闺秀,大多只是绣花枕头,看着好看而已,能把家事打理好就已不易,对官场上的事情所知甚少。
而此刻,裴羽的言语,意味着的是她对官场上的规矩、衙门之间的区别一清二楚。
邀宠记 第105节
没错,他根本没资格带人来萧府搜查,要是可以,干嘛要趁萧错不在家中的时候前来?
幸好,他到底要不要带人搜查是可行可不行的事儿,由此避重就轻,道:“两件宝物的事情,是长平郡主和崔夫人身边的丫鬟在下官巡城时找到面前禀明的,并且,那时盗贼就在附近,是因此,下官才带人竭力追捕。”
裴羽又忍不住笑了,唇角勾出一抹讽刺的弧度,“哦,原来是这样。原来是有人说什么,官员就能听什么,真假是不需要核实的
“那可麻烦了。
“我此刻就要派人去顺天府报案,跟府尹大人说你千方百计进到萧府,是为着盗取我家侯爷手里的密函、公文。
“怎样?
“林大人是在这儿等着官差来带你去问话,还是自己先去顺天府以证清白?”
“……”林顺没法子回答这种问题,只好赔着笑行礼,“夫人别这么吓唬下官,下官胆子小。”
裴羽也忽然岔开话题:“崔夫人与长平郡主的宝物被盗,是怎样的宝物?价值几何?何时何地被人盗走的?你说来听听。”
“……是两样极为名贵的首饰,我一个大男人,哪里记得住那些。”林顺有些颓然。他与长平郡主只是需要个生事的由头,这些细节在事过之后再完善也不迟,在这会儿哪里能想得那么周到?
裴羽继续连连发问:“你要抓人?那盗贼大约多大年纪?大概多高?是胖是瘦?是白皙、暗黄还是黝黑的肤色?又是怎样的穿戴?”
“这……”林顺灵机一动,“这正是我请长平郡主随行的目的,她亲眼见过那盗贼,有她帮忙搜查,一定不会抓错人的!”继而松一口气,“事发匆忙,下官以前又没怎么经历这种事儿,实在是欠缺经验,当时能想到的捷径,也只这一条。”
裴羽停下脚步,斜睨着他,“论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夫,林大人实在是出类拔萃。”
“……”林顺听着很是不悦,却发作不得,怕裴羽有用身份高低之别给他扣罪名。
裴羽轻一挥手,“清风、益明,把人拿下,等着侯爷回来发落他。”
清风、益明称是同时飞快出手,一个反剪了林顺的双臂,抬脚踢在他退步,让他被迫跪倒在地,另一个则伸出手,扣住了林顺的咽喉,让他出不得声。这个不知轻重的蠢货,要是情急之下破口大骂,平白惹得夫人动怒可怎么办?
林顺的神色很是复杂,恼羞成怒、惶惑、无助掺杂不清。
裴羽冷眼看着林顺,“寻常几品大员想要见我家侯爷,也要事先下帖子——这叫礼数。区区兵马司指挥便带着人来京卫指挥使府中闹事,这叫不知规矩。与萧府门第想等的不知有多少,与京卫指挥使司分量相等的衙门也不少,只是都与你无关——你,不过是由着人收买利用摆布的蠢货,侯爷要发落你,倒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林顺发出含糊不清地辩驳声。
“水香,将长平郡主带到院中,我要见见她。”裴羽这样说着的时候,视线不离林顺,就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大抵是不出她所料,长平郡主才是重头戏,她笑了笑,“告诉管家,说我与林大人、长平郡主有些事要说清楚,让那些官兵稍安勿躁。”
水香称是而去,转回来之后禀道:“长平郡主正往书房而来。管家对官兵说了,有头目还是脑子清醒的,带着官兵退到了一里之外,只留下了三个人等候消息。”
此刻,在萧府不远处的崔振见官兵后退,唇畔逸出一丝笑意。果真不出他所料,萧府里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这种事应付起来并非难事。
他交代无尘几句,末了吩咐道:“把这些告知萧府管家。萧夫人若是要见长平郡主,需得防范。”
无尘称是,疾步而去。
**
长平郡主站在萧府书房院中,看着裴羽款步走出书房厅堂。
院中秋日的阳光璀璨,但并不灼人,很是和煦。这般明晃晃的光线映照下,入目的女子似是自己带着春夜里的月光,气质微微透着一点儿清冷,皎洁的容颜上焕发着独有的一种光彩,与阳光不相容,却也不冲突,站在那里,悠然自在。
长平郡主勾唇冷笑,举步向前,刚走了两步,便被两名小厮拦下。
裴羽歉然一笑,“郡主不请自来,此刻也恕我失礼吧。”继而视线在对方的袖口打了个转儿,“横竖你也不方便与人见礼,更不能品尝萧府的茶点。”
长平郡主的眼神变得恶毒。
裴羽逸出愉悦的笑容。她是故意的。长平郡主想害的必是她与胎儿,都这样了,她为何还要客气?没直接把人绑了,只是横竖无事,用这郡主排遣时间。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长平郡主语气阴森森的,“人前温柔端方的萧夫人,私底下说起话来,专往人心口上戳,怎的也不知道为腹中的胎儿积点儿口德?”
“这话可不对。”裴羽笑笑地望着长平郡主,“人前遇到的,都是人,再不济,也要披着张人皮,我自然要以礼相待。私底下,你长平郡主算是个什么东西呢?要嫁这个要嫁那个,结果两家都不肯娶你——那般的品行,已非不知廉耻可言。想要人对你客气,先有个人样儿吧。”随即轻一抬手,“此刻是你自己找上门来让我羞辱的,但是,你可没有口出恶言反诘的余地——被那劳什子的盗贼再挑断脚筋也不是稀奇的事儿。”
“你敢!”
裴羽微微扬眉,“试试吧?”仍是分外柔和、诚挚的语气,似是在劝人尝尝茶点菜肴的语气。
两名小厮趋近两步,原本站在别处的几名小厮亦随之凑近长平郡主几步,虎视眈眈的看着她。
长平郡主不由回身,这才发现,随自己前来的两名丫鬟已不知何时被人捆绑起来,“你好大的胆子!”
“有喜的人,心绪偶尔极为暴躁。”裴羽抿唇笑着,不理会对方语气的阴狠,仍旧用软绵绵的语气回应,“遇到了想要伤害我的胎儿的人,不管不顾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
你火气再大,人家就是不动怒,那感觉已完全就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叫人心里憋闷得慌。何况裴羽又是态度柔和之至,言辞却是犀利伤人之至,长平郡主又知道自己处于绝对被动的情形,只得忍下心头怒意,语气有所缓和:
“你这又是何苦呢?这不是明打明地让你家侯爷与江夏王府、方府为敌么?”
裴羽牵了牵唇,好笑地道:“方府、江夏王府肯为你与人为敌?郡主果然非同一般,总是这般看得起自己。你被挑断手筋当日,江夏王世子可曾为你求过一句情?谁又不是没在场,你自说自话有什么意思?”
“那么,”长平郡主扬眉,“别人呢?比江夏王府、方府更有分量的人呢?”
“哦,还有靠山啊。”裴羽亦是扬眉,轻轻一笑,“那你倒是让他站出来为你出头啊。”她凝视着长平郡主,“你进京之后,都已不是灰头土脸可言,只是自己掩耳盗铃罢了。这都不晓得?”
“来日你可不要为今日大放厥词后悔。”
“我倒是希望,你来日不会为今日的莽撞行事悔恨不已。”裴羽又看了看她的衣袖,“你的手恢复得怎样了?听说是没得回府,真可惜,平日不好过吧?”长平郡主怕人揭短儿,她就一定要戳她的痛处。人的情绪不平稳的时候,做错事说错话的概率才会大一些。若是换在平日,这种事,她真是不好意思做,而今日不同。
长平郡主的衣袖微动,强行克制住了将双手背到身后的冲动。她敛目顶一顶心神,展目凝望着裴羽,“这种口舌之争,还是免了吧。
“崔振养外室的事情,你总该听说过,今日她那个外室蓝氏出了事,身边的下人开罪了崔夫人,已经四散奔逃。我请林顺帮忙抓人,正是因此而起。
“崔夫人一定会给蓝氏一个很重的罪名,蓝氏身边那些下人也得不着好,并且,有人逃进你萧府也是实情,今日林顺若是不能搜查,也无妨,来日崔夫人会将蓝氏的事情闹上公堂,抓人的事情,还是会继续。
“你是今日给我个台阶,让我查找一番把人带走,还是待来日官差上门呢?横竖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还不如帮我这个忙。你给我行方便,来日我也不会亏待你。”
裴羽在长平郡主凝望自己的时候,便已错转视线,转到花圃前,赏看那些颜色各异的秋菊,“你几时与崔夫人有了交情的?崔四公子如何都不肯娶你,你应该恨毒了崔家才是。”
要裴羽相信蓝氏出事,等于让她相信自己今日渡不过这场风波。
没可能的事儿,她自然不需多加思忖,关注的自然是别的事儿。
这让长平郡主险些急躁起来,只得耐着性子道:“崔振因着蓝氏,连手足都能不留余地的伤害——这是崔家的门内事,我倒是想与你细说由来,可你把我晾在这儿,我又能说什么?”之所以这样说,是想哄劝着裴羽将她请进室内,如此,才能拉近距离,打算才不至于全然落空。
“不说就算了。”裴羽对长平郡主投去淡淡一瞥,旋即继续赏花,“我这个人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遇到一些奇怪的人——把我当做小孩子哄骗。这事儿可轻可重,日后我或许需得反省一番。叫林顺来萧府搜查?郡主是还没睡醒梦游呢,还是一大早就贪杯喝醉了?你最好从此刻起就向上苍祷告,别让他在事后招认是受了你怂恿才做了糊涂事。”
“……”长平郡主问道,“林顺呢?”
“关起来了。”
“你!”
“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是想问这个吧?”裴羽不屑的一笑,“你们能胡说八道,我怎么就不能够呢?到了萧府这一亩三分地,你们做没做错事,还不是由着我编排?没法子,你们把我当傻子,那我现学现卖总行吧?”
“我……”长平郡主见裴羽始终不肯看自己,索性垂眸看着脚尖,语气倏然变得凄婉,“我这也是没法子。”
裴羽问道:“我也看出来了,你恨我家侯爷,也恨崔四公子,因何而起?”
一句话,已经将事态点破,长平郡主要是再继续扯谎,那可真就是白活了这些年。“没错。”长平郡主冷然一笑,“我的确是恨他们两个,恨到了骨子里,因为他们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仇家!你们这些身居内宅的女子,根本就想象不到他们曾做过多残酷的事情!更不知道他们与怎样的人结了仇!”
“哦?”让裴羽说心里话,她对这一点是极为好奇的,“是怎样的人呢?”
长平郡主心念数转,“崔夫人正因晓得这件事情之后,才与我联手促成一些事情。萧夫人若是愿意聆听旧事,我自然也会直言相告。只是……”她看了看环顾周围的人。
裴羽又笑起来,“你会不会告诉我,不好说,寻机谋害我倒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要么你就在这儿说,要么就继续恨我家侯爷和崔四公子。他们的仇家,不需想也知道,不胜枚数。开罪得起人,就承担得起后果。你这只藏在暗中的毒蝎子,继续不自量力地做蠢事就好。”
全盘打算都在裴羽意料之中,过重的失望让长平郡主暴躁起来,“你这个贱人!”
裴羽以眼神示意甘蓝、水香。
二人齐齐微微一点头,上前去将人钳制住,塞住了嘴,继而道:“夫人——”
“掌嘴。”
“是!”
裴羽看看天色,掩在斗篷下的手,抚了抚腹部。
她和萧错的儿女,出生之后,免不得有类似于她今日遇到的这类事。
萧家的儿女,一定要有铮铮铁骨,更要心性坚韧。因为他们的父亲是萧错,萧错用命用血用豪情、谋算赚来的地位,儿女若是懦弱怕事,怕是难以沿袭这份荣华富贵。
她和儿女一样,决不能再一味容忍嚣张生事的人。
如何教导儿女掌握好行事的分寸,是日后需得郑重斟酌的事。而在那之前,她遇事再不可大事化小,该强硬时就要强硬。
谁骨子里都有凌厉的一面,要不要展现,只看有无必要罢了。
以往真不需要,眼下则是不同。因为她分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孩子是萧错的软肋。
她不能让自己和孩子成为萧错的负担,要在今时今日便担负起作为妻子、母亲的责任,保护好自己,更要保护好孩子。
孩子是她与萧错最美的期许,亦是她勇气的来源。
**
掌掴声分外响亮,一声声不绝于耳。
益明进到院中,看清楚情形,险些就笑了。
裴羽招手唤他到近前,问:“管家怎么安排的?”
益明忙低声禀道:“韩国公与侯爷自来亲厚,早就有话在先,若是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事,只管去找他。是因此,管家已命人去请国公爷。夫人只管放心。”
“嗯。”裴羽心里愈发踏实,转念一想,又问,“二爷、三爷那边呢?”
益明道:“二爷今日当值,在宫里。三爷则一大早就应邀去了裴府几位公子所在的别院。听说是孟先生的女儿是个奇人,呃……这几日孟先生不在,让女儿代替他督促几位公子的功课,孟小姐把几位公子惹毛了……是为这个,才请三爷过去看看,最好是能找个由头把他们带出别院……”言谈所及,关乎夫人娘家的四位兄长,他不敢不说,说出来总归是有几分不自在。
“是么?这倒是趣事。”裴羽用言语缓和益明不自在的情绪,心里却是松一口气:她真担心那边的两兄弟明知这边出事却不予理会。
要是那样,萧错把他们赶出京城都未可知。
只有她知道,萧错如今有多在意她和孩子的安危。手足若是知情而不出手帮衬,他不发飙才怪。
益明这时也回过神来,明白了她的心思,又道:“管家派管事去知会了二夫人,让她不要担心,夫人亦不需担心二夫人。”
裴羽欣慰的一笑。幸亏有管家和这一班反应极为迅捷的人,不然的话还了得?
她视线瞥过已经脸颊通红、嘴角出血不止的长平郡主,仍是有些没好气。对她的胎儿存着歹心的人,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可现在这局面,把长平郡主打成猪头一般也没用,还是等着韩国公前来为好。
“罢了。”裴羽出声吩咐甘蓝停手。
甘蓝称是,回转到她身边。
先前钳制着长平郡主的水香仍是没好气,踢了长平郡主一脚,把人嘴里塞着的帕子取出,继而退后几步。她与甘蓝一样,何时对侯爷、夫人的吩咐都是无条件地服从,绝不会多做分毫。
裴羽正琢磨着把长平郡主安置到何处的时候,两名男子颀长提拔的身形转过院门口,出现在她视野。
她凝眸望去,有些惊讶。
一同进门来的,除了萧错,还有崔振。
萧错也罢了,他在外应对诸事总是没个谱,高兴了就与人磨叽大半天,不高兴了便是果决利落的做派。
可是崔振呢?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萧府?怎么还随着萧错一同进到府中了?
邀宠记 第106节
她来不及多想,走下台阶,“侯爷。”刚要行礼,萧错已摆手示意不必,转而陪了长平郡主一眼,问:
“怎么回事?”
裴羽却不能在人前废了礼数,转向崔振敛衽行礼。
崔振拱手还礼,意态是完全合乎礼数的谦恭。
裴羽站起身形,一脸无辜,“妾身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长平郡主进到府门、来到书房院之前,便是这个样子了。”
“胡说八道!”长平郡主这时候恨不得掐死裴羽,可是在那两个男子面前,她真不敢辱骂裴羽。
萧错凝了裴羽一样,唇角微扬。
崔振则是侧目望向长平郡主。因着裴羽的语声柔和又透着诚挚,他方才险些就信了。细究长平郡主的神色,才知是萧夫人睁着眼说瞎话。
他险些笑出来,继而道:“长平郡主这般的头脑,用苦肉计也是情理之中。”
这就是默认了裴羽的说法。她闻言心头一松,完全确定崔振存着善意前来的,随后对萧错道:“侯爷已然回来,妾身先回内宅了。”归根结底,这是需得他出面料理的事情。
“嗯。”萧错对她颔首,眼里却存着担忧之色。
裴羽对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萧错这才一笑,温声道:“去歇息吧。”
裴羽一笑,转身步出院落。
这时候,已有小厮自室内搬出茶几和两把太师椅,安置在廊间。
萧错抬手对崔振做个“请”的姿势,“看看热闹?”
“本就是这个意思。”崔振一笑,同萧错一起转到廊下落座。
“尽量。”萧错唤益明,“把林顺拎过来,唤方浩、江夏王世子来一趟。”不相干的女子,他不屑理会,要算账,只找与她相关的男子。
益明称是,快步离开。
长平郡主挣扎着站起身来,双眼里的恨意几欲燃成火苗,“萧错!你若不是懦夫,今日就杀了我!”
萧错对她投去淡漠一瞥,“我只杀人。”
“我倒是不大计较这些。”崔振道,“你处置完了,把这个畜生交给我。”
萧错就笑。
“放心,看在你的情面上,不会让她断气。”
“行啊。”萧错轻描淡写的道,“你那笔烂账,也是该清算一番。至于今日之事,你好歹做个旁证。”
“这是自然。”
“萧错、崔振!”长平郡主切齿道,“天子脚下,你们也敢这般嚣张跋扈?!”
萧错玩味地笑了,“我二人嚣张跋扈的年月,早过了。”
崔振缓声接道:“现在,我二人惯于钝刀子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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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郡主冷笑,“真是奇了,你二人本该是见面眼红的仇家,今日竟是打定主意联手刁难我。”
两男子相视一笑,异口同声:“两码事。”
遇到共同的且是下作的敌人,若情势需要,他们自然要联手。这类事过了,遇到向对方下手的机会,也绝不会心慈手软。这正如曾经在阵前要联手杀敌,下了沙场还是要针锋相对。
有些事根本不能混为一谈。
萧错吩咐小厮:“沏一壶庐山云雾来。”又问崔振,“平日是只喝这类茶吧?”
“嗯。”崔振一笑,“没料到你还记着。”
“应当的。”他萧错记性奇差的,都是与女子相关之事,相熟的、敌对的、交好的人的大事小情,都了如指掌。今年因着他们家笨兔子总是揶揄他,对女子的事情也能尽量留心并记在心上。
长平郡主不再言语,垂眸沉思。错看了裴羽的性情,意味的便是错算了事态,要为此付出代价。
要怎样才能避免再一次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心念数转,却无分毫把握,因为从来不知道萧错、崔振行事的章法。不为此,她又何需对他们身边的人下手?
萧错念及韩越霖,唤来清风,道:“派人去知会国公爷一声,我已回府。”与其麻烦韩越霖管闲事,不如让他在家好好儿哄孩子。
清风自是明白,所指的韩国公,称是应下,到院外交代了一名护卫两句。
林顺由人带到书房院,瞧见在廊下悠然品茶的萧错、崔振,三魂早已没了七魄,登时面无人色。
“抓贼抓到我府里了。”萧错睨着林顺,“有胆色。”
林顺忙忙跪倒,磕头如捣蒜,“侯爷饶命,侯爷饶命!下官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清风看着他前后言辞、态度不一的德行,嫌恶地蹙了蹙眉。
萧错转头询问崔振:“这人以往当值可有过失?”
崔振道:“那倒没有。”林顺好色是真的,还没娶妻,就在家里招揽了几个小妾,可那是私事。这类货色,在官场上一抓一大把。
萧错又问清风:“他对管家、管事和你们恶言相向?”
“是。”清风应声道。
“可曾对府中女眷出言不逊?”
林顺已慌忙摇头,“没有没有,下官虽然不知礼数,却没敢冒犯府上的女眷。尊夫人出言教训了下官,下官定会铭记在心!”他如何不知道,萧错意在询问他有没有开罪萧夫人。
清风则是想了想才回禀:“这人虽然不懂礼数,跟夫人谎话连篇,倒是没有直言顶撞。”
萧错颔首,凉凉的视线扫过林顺:“想公了还是私了?”
林顺战战兢兢地道:“私了,下官自然想私了。”
“行。”萧错爽快地道,“先让我看看你有无诚意——去外院走一趟,跟你开罪过的人磕头赔礼。”
“……”林顺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让他向萧府的下人们磕头赔礼?那他岂不是这辈子都要抬不起头来?最要命的是,这只是让他在私聊之前表示一下诚意。
“不需勉强。”萧错微微侧身,一臂搭在太师椅靠背上,意态闲散,唇畔的笑意却凉薄之至,“不同意更好。”
林顺抬头望了萧错一眼,即刻道:“同意!下官同意,下官这就去给各位爷赔罪!”
崔振喝了口茶,神色愈发舒缓,唇角微扬成愉悦的弧度。
长平郡主恨恨地凝视着林顺,林顺只在起身时回看了她一眼,便匆匆错转了视线。
清风心下好笑不已,命人带着林顺去给管家、护卫磕头赔礼去。
过了一阵子,林顺回来了,额头已经红肿了一大块——磕头磕的。
萧错摸了摸鼻尖,用下巴点一点长平郡主,问林顺:“她跟你是怎么回事?”
“她……”林顺垂下头去,“长平郡主身边有一个绝色丫鬟,前些日子,那个丫鬟蓄意勾引……下官那时不知她身份,便与她私相授受,允诺要娶她,交换了信物……
“后来,长平郡主找到我门上,说我如果不照她的话行事,便要让丫鬟到官府告状,说我平白勾引官家婢女,并且做出了苟且之事;而若照她吩咐行事的话,她便将那个丫鬟送给我做妾室。即便此事不成,也能保我去江夏王封地做个四品官……
“我从本心是不想答应,可当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同意了,还在一份能毁掉前程的文书上签了名字……”
到了这份儿上,比起性命安危,美色算什么?
落到萧错手里,也等于是落到了韩越霖手里——这两个心狠手辣的,怎样的人在他们面前,都不可能嘴硬到最后。更何况,旁边坐着的看热闹的崔振,亦不是善类。
三座大山压在头上,他不说实情不是找死么?
萧错、崔振闻言释然。
长平郡主的催眠术、迷药对很多人毫无施展的余地,对林顺这种人却能轻易出手算计。
萧错颔首,“把这件事写下来,签字画押。”
林顺没有反对的余地,等到小厮给他备下矮几、笔墨纸砚,便蹲在矮几前,勉强定了定神,提笔书写。事毕,他怯懦地望向萧错。
“不急,也别怕。”萧错示意小厮将证供放在茶几上,“等一等。”
**
师庭迪与方浩先后脚来到萧府。
进到院落,看到形容狼狈的林顺、长平郡主,师庭迪便已明白了几分。
方浩一见长平郡主那个样子,面上又惊又怒,沉声道:“济宁侯,这是怎么回事!?”
先前在宫里,他弹劾萧错越权干涉工部的事情,自己长篇大论一番,却被萧错斥责满口胡言。
继而,萧错就说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皇帝不但即刻让萧错先行离开,还不轻不重的敲打了他几句,连稍加查证的意思都没有。
他满心火气,觉得皇帝未免太偏袒萧错、崔振这类人了。与他们有关的事情,从来是慢吞吞地处理。先前萧错下属被弹劾的事儿,皇帝根本没让萧错避嫌;如今南疆那些原是崔耀祖下属的官员一事,崔家也该避嫌,可皇帝还是照样让崔振在兵部行走。
让他服气的话,根本不可能,从本心里就想看看,他们能依仗着皇帝的偏袒嚣张到几时。
眼下见长平郡主分明是被人掌掴了,如何能不怒火中烧。
师庭迪却没火气,笑笑地询问:“济宁侯唤我前来,是为何事?”
萧错懒得搭理方浩,对师庭迪倒是和颜悦色,起身拱手行礼:“长平郡主今日有惊人之举,我不得不请世子爷过来一趟。”
崔振亦随之起身,对师庭迪拱手一礼。神色平静,仿佛以前打江夏王世子的是别人,根本不关他的事儿。
师庭迪拱手还礼,瞥过崔振,嘴角一抽。他这辈子都不想看到这个人了,偏生没法子,同在京城,哪里能全然避开碰面的机会。
崔振微微一笑。
萧错命人给师庭迪搬来茶几、座椅,上茶点。
师庭迪指一指台阶下,“我是客,又是闲人,坐这儿就行。”又对萧错道,“愿闻其详。”
萧错命小厮将林顺的口供拿给师庭迪,“世子爷一看便知原委。”又指一指林顺,“有不明之处,只管问他。”
这期间,方浩已转到长平郡主近前,低声询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平郡主却似傻了一般,只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方浩无法,只得转头去问林顺。
邀宠记 第107节
林顺也不回话,只战战兢兢地偷眼打量着师庭迪的神色。
师庭迪看完口供,视线在长平郡主和林顺面上来回梭巡片刻,随后唤方浩,语气沉冷:“你自己看吧。”说着话,将手中纸张扔在地上。
方浩知道事情远比自己想象得眼中,顾不得师庭迪的轻慢之举,弯腰捡起纸张,一目十行地看过,不可置信地道:“不可能……不可能!”随后怒目望向林顺,“你因何要污蔑长平郡主?!”
林顺偷瞄着萧错、崔振,频频摇头,“我没有!”
“是你!”方浩语声骤然拔高,转眼望着萧错,“是你以权势压人,唆使林顺污蔑我方家的女眷!”
萧错牵了牵唇,眸光骤然转冷,面上似是罩着一层无形的霜雪,“强词夺理有意思?”
“只这一面之词,我绝不相信!你起码也要拿出些更……”
“好!”萧错冷声打断了方浩的话,牵了牵唇,“那就如你所愿,我以权压人给你看。林顺!”
“在!”林顺下意识地应声。
“再写一份证供,说你今日荒唐行径是方浩唆使。照我说的做,保你一切如旧;反之,血溅当场。”
“……是。”只一个字而已,林顺却是颤颤巍巍说出口的。他转身的时候,很吃力——腿肚子转筋了。
“方大人,”萧错凝视着方浩,“不给我个交代,便等着丢官罢职埋骨荒野,你意下如何?”
这种时刻,他眸子闪着迫人的芒,唇角仍旧噙着轻浅笑意。可那笑意过于森寒,让他似一头正在微笑的虎豹。
方浩心慌起来,这时候才开始重视坐在一旁的崔振,他抢步上前,“崔大人,你能否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振一脸嫌弃的道:“给脸不要脸的,别跟我说话。”
话极刺心,却已证明林顺所写字字属实。
方浩身形僵住,片刻后终是分别出了轻重,转到萧错面前,“侯爷,凡事好商量,方才是我不对,不问青红皂白的就……”
萧错睨着他,“少废话,给个交代。”
“……”给个交代?要怎样的交待,才能让他济宁侯满意?方浩完全没了主意,只好道,“不如这样,侯爷吩咐,我照办?”
“治家不严,纵着女眷为非作歹。”萧错笑容里有了点儿讽刺,“我与崔大人,受得起你磕三个头吧?”
林顺听到这儿,知道自己不需再写一份口供了,便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方浩却已是呆若木鸡。让他给两个武夫磕头?这是多大的羞辱?!并且,最让他匪夷所思的是,这两个武夫怎么会一个鼻孔里出气?
崔振闻言失笑,口里却道:“不磕头也无妨,公了就是。”
“嗯。”萧错颔首,“这事儿倒也不急,先记下就是。”
方浩暗暗透了一口气。
“他,”萧错指一指林顺,“她,”又指一指长平郡主,“你看着惩戒一番。我今日气不顺,不见点儿血不算完。”
方浩无助地望向师庭迪,心说你倒是说句话啊,难不成让我在别人家里惩戒妻子、越权发落五城兵马司的人?这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要是为难,就算了。”师庭迪道,“我来。”
“……”
萧错点手唤清风,“唤两个婆子过来,把长平郡主身上那些零碎儿取下来。”又睨了方浩一眼,“方大人通药理,帮忙查看一番。”
方浩面色青白,做不得声。
有两名婆子很快来到院中,将长平郡主身上的簪钗、香囊、袖中的几个荷包逐一取下,末了,又觉得她斗篷之下的上衫的熏香不对劲,把人带去耳房,将上衫也除了下来。
东西一样一样摆在方浩面前。
方浩也想知道长平郡主前来萧府到底是何目的,便凝神检查。
衣衫上浓郁的香气混杂着迷香,他在辨别里面含着的药草种类的短短期间,便觉出自己心神紊乱,但并无倦意,只是脑海放空,再不能凝神思忖何事。这意味的是什么?只要与长平郡主的距离较近,只需短短时间,便会中招。
一个绣着绿色梅花的荷包里,装着的是堕胎药,药的分量很重。但凡服下,怀胎的女子不但会早产,还极有可能血崩而亡。
长平郡主的打算,已是不言而喻。
方浩震惊,转头冷冷逼视着长平郡主。
她与他的成亲,是在她进京之前就达成默契的。
她说她有法子帮他扳倒他一直看不顺眼的那些因为战功得势的年轻人,更有法子帮他入阁拜相。因为,到了关键时刻,江夏王一定会鼎力帮助他们夫妻两个。
而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这到底是在帮他还是要害得他死无葬身之地?!
带着这些东西来到萧府,而萧夫人正是身怀有孕的人……哪一个孕妇,不要说碰这类东西,便是提起来,都会满心嫌恶——这是谁都心知肚明的事儿——大罗神仙都不可能找到为她辩驳的理由。
清风上前来,仔细查看了几个荷包里的东西,末了,将一个绿色绣海棠花的荷包里装着的药包取出来,研究许久才有定论,低声道:“这个,是罂粟。”
方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再不敢迟疑,转到萧错面前,低声道:“依我之见,是我的随从与林顺在萧府不期而遇,起了冲突,下人不懂事,动手误伤了林顺;至于长平郡主……她找来萧府,意欲顶撞萧夫人,存着歹毒的心思,我暴怒之下,命随从当即惩戒她,算是给萧夫人的一个交代。”停了停,又忙补充一句,“侯爷若还有吩咐,我一一照办便是。”
再与萧错拧着来,不要说长平郡主,就算是他,也活不了几天了。
萧错淡淡地道:“你先办着,我瞧瞧。”
“是。”
方浩转身看向清风,请他把自己留在府门外的随从唤进来。先前不是他不想带着随从入内,而是萧府的护卫不准。
随从到来之后,方浩低声交代一番。
一名随从恭声称是,取出袖中的匕首,走到林顺面前,不由分说便一刀同在林顺腹部。
林顺闷声一声,身形晃了晃,双腿一软,不自主地跪倒在地,手则按住了出血不止的伤口。
这好色的东西容易发落,可是长平郡主呢?方浩拿不定主意,望向萧错。
萧错只是道:“她近来四处走动,着实叫人厌恶。”
方浩僵了僵,末了终究是低声称是,唤随从吩咐两句。
随从称是,问清风借了军棍,慢吞吞走向长平郡主。
沉默良久的长平郡主一见这架势,自知再不能装聋作哑了,她急起来,抬手示意方浩的随从止步,继而望向崔振,“崔振!你此时若是不救下我,你的生身母亲黄昏时便会死在回往崔府的途中!若是救下我,我会告诉你是如何安排下去的,不至于让你家破人亡!”
方浩听了,险些气得破口大骂:“毒妇!蠢货!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长平郡主不予理会,只凝望着崔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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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振取过茶几上的茶壶,给萧错和自己续了茶,继而只望向方浩那名随从,“看我做什么?照你家老爷吩咐的行事即可。”
随从踌躇着望向方浩。
方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给我打!往死里打!”
这时候的师庭迪只是苦笑一下,抬眼望着秋日的朗朗晴空。
那名随从手里的军棍狠狠挥出。
长平郡主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
军棍正打在她的右腿膝盖上。
膝盖骨大抵是碎掉了。
她日后再不能够如常行走。
片刻后,她因剧痛晕厥过去。
方浩的情绪略有缓和,随后,背脊发凉。他越权伤了林顺,又将长平郡主打得一条腿残废,萧错要是翻脸无情,用这些事做文章,再加上崔振、江夏王世子这两个旁证……那他,还是死路一条,言官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
而这正是萧错要的结果,所以,先前不急着要他跪地磕头。
明白了。
他双腿一弯,直挺挺地对着萧错、崔振跪了下去,声声作响地磕了三个头,“唯请济宁侯、崔大人放我一条生路。”语毕,因着羞惭,险些落泪。
“罢了。”萧错道,“起来吧。”待得方浩起身,“你将今日始末写出来,签字画押。林顺的事情,不可再提,他今日是意外受伤而已。”转头又看向由一名小厮照看着的林顺,“你也一样,今日的事,揭过不提。日后,你二人相互督促着,哪一个再在私事上行差踏错,亦或哪一个无故出事身死,我再新账旧账一起算。”
林顺和方浩满头是汗,差点儿就哭了。
这招是不是太歹毒了些?先借刀伤人,再留下双方板上钉钉的证据,末了竟让他们相互监督,并且不要公报私仇。
最要命的是,萧府握着他们的把柄,何时他济宁侯一个不高兴,就会把今日这件事翻出来——这等于是每日都要担心着头上那把刀会不会落下。
那是人能过的日子?
可是,谁又能不听命行事?
师庭迪起身道:“来日若需得我出面作证,侯爷传唤一声便可。告辞。”
“多谢世子爷。”萧错起身送他到院门口,转回来落座之前,将那个装着罂粟的荷包拈起,落座后询问崔振,“你说要我在事后把人交给你,你能留她几日?”
崔振瞥过萧错拿来的荷包,一笑,“原是打算让她陪家母说三两日的话,眼下看来,我要多留她几日。”他就知道,萧错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这会儿是要以恶制恶——长平郡主动辄想以旁门左道害人,萧错便要让她尝一尝个中滋味,并且,让她余生都别想安生。
“那就好。”萧错颔首一笑。
崔振唤来无尘,指一指那个荷包,“收好。”
无尘将荷包收于袖中。
崔振起身,对萧错颔首,“告辞。”步下台阶,经过方浩身边的时候,脚步停了停,“明白了?”
方浩语声宛若呻|吟,“明白。”
崔振吩咐无尘,“把这畜生带上,找地方安置起来。”
“是。”
萧错转眼看向林顺,“找大夫为他医治。”继而起身,吩咐清风几句,便回往内宅,去看裴羽。
**
裴羽歪在寝室临窗的大炕上,手里握着一本药膳纲目。
萧错进到屋里,先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脸,“我先去更衣。”
裴羽正专心看着一个药膳方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嗯,快去吧。”
萧错换了身家常的锦袍,转回来脱了鞋子,侧卧到她身边。
邀宠记 第108节
裴羽这才放下手里的书,凝眸瞧着他,笑,“料理完了?”
“嗯。”萧错亲了亲她的脸,“回来的晚了些。”
“便是不回来也没事啊,横竖你又不是没有防备。”裴羽将搭在身上的毯子分出一半给他。
萧错柔声问道:“消气了没有?”
“好像是没有。”裴羽点着他的心口,“你怎么发落的那个女人?”
萧错松松地拥住她,却没直接回答,“既然没解气,为何不罚得重些?”
裴羽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除了掌嘴,我也不知道别的法子。”
萧错不由低低地笑了。
裴羽认真地道:“要是打板子什么的,打多少我哪里知道?要是你还没回来,我就弄出了人命,岂不是帮了倒忙?”
这是真的,她知道的惩戒,不过是掌嘴、打板子,前者好说,横竖都出不了大的岔子,后者却是不同,全看行刑的人下手轻重,真要在心里窝着火气,兴许十板子二十板子就能把人打死。
萧错满含爱怜地吻了吻她的唇,“你今日实在是让我刮目相看。”听得清风复述她言行的时候,心里真的是意外且惊喜。
“这都是我的分内事。”裴羽打趣道,“我有你这样一个彪悍的夫君,为人处世太窝囊了不好。只是……”她有些懊恼地蹙了蹙眉,“我说话总是不能跟别人似的冷着脸,好没意思。”
萧错哈哈地笑起来,“这事儿你得这么想——不动声色、毫无火气地就把人收拾了,才是最厉害的手段。冷脸能把人吓住的人有之,可让人觉着是装腔作势的不也很多么?平日没脾气的一个人,忽然间就板着脸拍桌子呵斥人,我是怎么想怎么觉得那种人脑子有毛病。”
裴羽闻言大乐,“你向着我说话罢了。”
“真的,骗你做什么。”萧错笑着将她的小手纳入掌中,转而略提了提方才前面的事情。
裴羽听了,心里踏实下来——长平郡主没个一年半载,是不可能缓过来的。那就好,起码她能安心待产,且有一段时日能够专心照顾孩子。
再深思他发落林顺、方浩的手段,是打心底认可的。那两个人,被一个女子骗得团团转,活该往后每一日都要提心吊胆地过活。
末了,裴羽想到了崔振,“崔四公子因何来到了我们家里?”
“我回来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便将人请了进来。比起很多人,他倒是最让人放心。”崔振的意思,萧错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出于好意,来看看能不能还上蓝氏那件事的人情罢了。便是不能帮多大的忙,也能顺道把长平郡主接到手里,算算先前的账。
“嗯,我也看出了一些端倪。”裴羽笑了笑,又道,“不知道崔家有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不然的话,他回到家里,怕是有人要指着他的鼻子责问。”
“这是谁都没法子的事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如此,崔振亦不能幸免,光是他那个娘,就够他喝一壶的。
**
裴羽没有猜错。
崔振离开萧府之后,去了衙门。未到下衙时,便有崔家小厮来传话:家里有急事,要他即刻回去。
他没理会,到了下衙的时辰才打道回府。
更衣之后,崔毅便怒气冲冲地闯到了他房里,直言喝问:“四哥!你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好端端的,你去萧府做什么?!嗯?!今日本该是看着萧府成为笑柄的事态,你怎么能过去呢?你去凑什么热闹?!我可是听说了,到末了,林指挥和方大人可是灰头土脸离开萧府的,这里面是不是有你的一份功劳?!”
“若是今日是非是为着伤及无辜害得女眷身死呢?”崔振问道。
“那又关你什么事儿?!他萧错就该断子绝孙!”
崔振又问:“若是他萧错救过我心里的人呢?”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崔毅愕然相望,“难道说,一个蓝氏的分量,比大哥、二哥、三哥死的死、残的残的局面的分量更重?”女人而已,得不到的时候,可以惦记着,但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恩怨分明不分轻重的话,便是他无法理解的了。家族的仇恨,焉能与儿女情长混淆不清。
崔振微笑,“你可真是爹娘的好儿子。”
“他的确是我的好儿子,可你呢?!”随着这一声质问,崔耀祖走进门来,满面怒容。
崔振挑眉,“我从没说过我是孝子。”
“……”崔耀祖闻言一哽,缓了口气才能道明来意,“你娘早间离去,说是最迟黄昏归来,可是到现在也不见人影。我也不瞒你,这一日都心绪不宁,早已派了人去庄子上的宅院去寻她,人却是有去无回,你倒是与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崔振失笑,语意意味深长:“看起来,你们对何事都心里有数。”
崔毅上前两步,道:“四哥,我也不瞒你,这都是我的主意。有些事儿,我实在是不放心,便命人留意着你的行踪和你身边诸事。”
“话说明白就好。”崔振凝眸看住崔毅,“日后若仍如此,别怪我翻脸无情。”
崔耀祖已恨不得拍桌子,“你就跟我说,你娘到底去哪儿了?!她会不会落在萧错手里?!”若是落在萧错手里,那他也不用活了,一脖子吊死是最好的出路。
“关萧错什么事儿?”崔振微微蹙眉,“你们怎么就不能平心静气地看待诸事?”
“那你娘到底为何还没回来?!”
崔振如实回道:“我把她关起来了,让她清净一半日。那所宅院,是我私下置办的产业。”
“……”崔耀祖险些跳起来。
崔毅已是双眼冒火,“那终究是我们的生身娘亲,你怎么能……”
崔耀祖指着崔振的手已经微微发抖,“你知不知道,此举担负着多大的风险?!”那所宅院,就在萧夫人裴家的庄子附近,如果萧错趁机把他的夫人擒拿起来百般折磨,那么……他不还是死路一条么?
崔振牵了牵唇,“所以我就总说,我和萧错的为人为官之道,与你们那一辈人不同。”
崔耀祖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也就无从回应。
“公是公,私是私。”崔振缓声道,“我一向分得很清楚。你们若是不认可,那就看着办。”
“胡说八道什么呢?”崔耀祖忙道,“我们这不也是心急所致么?”
“明日可见分晓。”崔振举步向外,“我要出去一趟,你们等我消息。”
崔耀祖与崔毅对视一眼,语凝。
**
崔振坐在马车上,询问无尘:“那畜生带上了没有?”
无尘忙道:“多说半个时辰就到。”
“嗯。”崔振思忖片刻,“把蓝大小姐也请来吧,还有老爷、五爷。”他不想对蓝月宸隐瞒家丑,也不想再对亲人隐瞒自己的心迹。
都摆到明面上,让他们在当即做出取舍,那么,他也能在一定的时候做出取舍。
☆、89|10.09@|086¥
089
胡天八月即飞雪。
京城九月的夜,有着秋末时独有的萧瑟、寒凉。
大兴的田庄上,崔振的别院之中,崔夫人坐在厅堂,眸光深沉,有着山雨欲来的阴霾。
有丫鬟走进门来,低声道:“还是出不去。护卫说,院内外分明是有人布阵,他们不善此道,这许久都都只能似没头苍蝇一般乱转。”
“那就等着吧。”崔夫人冷笑,“我倒要看看,他能困我几日,还让不让我活着走出去。”
这一整日的经历,足以让崔夫人看清楚一切。
上午,她来到这里,原本是要除掉蓝氏——这是长平郡主允诺一定帮她如愿的事情。却没承想,扑了个空。
待得她要带随从离开时,却发现一行人已无法离开。
除了崔振,她那个逆子,还能是谁的主意?
有跟车的婆子快步走进门来,语气里有着不容忽视的喜悦与忐忑:“夫人,四爷来了!”
崔夫人闻言立时站起身来,刚要举步,又缓缓地坐了下去。
片刻后,婆子又禀道:“夫人,老爷和五爷也来了。”语气里没了忐忑,只有喜悦之情。在崔家当差的下人,哪一个不知道夫人恨毒了四爷?若只是四爷过来,今日这困境说不定就要雪上加霜。然而老爷和五爷来了便不同了。
崔夫人闻言,面色略有缓和。她又何尝愿意以狼狈之姿面对崔振?
崔振负手走进门来,跟在他身后的无尘拎着长平郡主,站定身形后,把她扔在厅堂正中。
崔夫人乍一看到长平郡主,便是心头一紧,望向崔振,“你这是——”
崔振神色冷淡,没看到她似的,落座后只吩咐无尘:“让护送夫人前来此地的人照原样离开。随意找个丫鬟,让她坐在车里。抗命者,只管乱棍打死。”
“是!”
崔夫人不由得一阵心惊胆战,瞧着崔振神色寒凉,似是随时都会出手杀人,竟是不敢出声。到了这时候,她才来得及打量长平郡主。
长平郡主蜷缩在地上,低低地呻|吟着,面容已经扭曲,似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她双臂、左腿都因痛苦而扭曲颤抖着,右腿却无力地平摊在地上,如一截了无生机的木桩一般。偶尔微微一动,便是周身一颤。
很明显,腿部受了重伤。
是谁下的手?崔振么?若是如此……崔夫人的心里打起鼓来。
无尘照崔振的吩咐安排完毕,转回来,瞥一眼长平郡主,倒了一杯水,继而取出一个药包,将一些药粉撒入杯中,转到长平郡主跟前,“喝了。喝了你会好过许多。”
长平郡主这许久水米未进,早已渴得厉害,强撑着半坐起来,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崔夫人的预感很不好,是以,瞧着眼前这一幕,莫名觉得诡异。
崔耀祖与崔毅相形进门来,瞧见长平郡主,亦是满目惊讶。但并没急着询问,知道等会儿便会晓得详情。
崔振对无尘打个手势,“你跟他们说说。”
无尘称是,转到他身侧站定,将今日在萧府的见闻提了提——他了解崔振意欲何为,所以讲述的重点只在于长平郡主要谋害崔夫人的性命,别的事情,一概忽略不提。末了,道:“四爷早有察觉,才暂且将夫人困在这里。又听得长平郡主亲口说出,证实了猜测,便向济宁侯讨了个人情,将长平郡主带到了此处。”
至此,崔耀祖、崔毅和崔夫人才明白了长平郡主的打算:在今日先借崔夫人之手害死蓝氏,事后再除掉崔夫人,让崔家雪上加霜,让崔振一夕间痛失两个身边的人,并且,还要因丧事守孝三年。
这般的打算过于歹毒,让他们一时语凝,脸色青红不定地变幻着。
好一阵子,崔毅缓过神来,取出随身佩戴的匕首,双眼冒火地瞪着长平郡主:“贱货!你到底与我崔家何怨何仇?!老子这就杀了你!”
崔振冷眼看过去,眸如鹰隼,目光如利刃一般。
崔毅察觉到了,愤懑地道:“四哥,这种人你还留着做什么?今日将人杀了,来日就说她是死于萧错之手!横竖也是半死不活的了,谁都不会疑心,济宁侯那边,你大可说是要救这贱人一命,却没想到,她身子骨不争气……”
“闭嘴!”崔振眼神倏然暴躁起来,“要么滚,要么闭嘴。”
崔毅冷哼一声,却是再不敢争辩,极不情愿地收起匕首。
沉了片刻,崔振望向崔夫人,“今日你若是死在她手里,是不是咎由自取?”
“……”崔夫人嘴角翕翕,说不出话来。
崔耀祖望着她,长叹一声,眼中尽是失望,“已纵容你太久,是我之过。回府之后,你便到家庙思过,再不得出现在人前。若再生事……我只当你今日已丧命在长平郡主手里。”
崔夫人怔怔的落了泪,视线却定格在崔振脸上,眼神仍是透着怨恨,“你不顾你大哥的仇恨,毁了容娘、俪娘两个人的一辈子……”
崔毅则在为父亲的决定心惊,忙忙地道:“爹,娘哪里知道那长平郡主……”
邀宠记 第109节
“闭嘴!”崔耀祖恨声斥责,“糊涂东西,这里面有你什么事?往后凡事先禀明我或你四哥,再随意派人跟踪你四哥,我打断你的腿!”
崔毅闻言仍是不服气,只是不敢顶撞罢了。他不明白四哥最近是怎么了,更不明白父亲为何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极力偏袒、帮腔。
崔耀祖看看天色,“天晚了。”说着便要起身。
崔振则抬手阻止,道:“再等等。”
崔耀祖颔首,也不问这话因何而起。
这时候的长平郡主,面色缓和下来,似已忘了腿部的剧痛,只是目光涣散,眼神茫然。
谁都知道,她这情形不是因为服下了灵丹妙药,而是心智迷失,早已忘了身体上的剧痛。
无尘亦是知道因何而起,低声请示过崔振之后,将长平郡主带到外面。等到一行人离开的时候,还要带她一同回到府中,留她在崔家过几日。
崔夫人痛定思痛,下了狠心,轻声道:“老四,你要是敢娶蓝氏进门,我就自尽,断送你的前程!你凡事都不让我顺心,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崔耀祖冷笑,“你若敢做这种糊涂事,那就别怪我隐瞒你的死讯,草席裹尸打发了你!”她一死,崔振便要守孝三年,那样一来,仕途搁置,崔家还能有个好?难不成要他指望那个没脑子目光短浅的五儿子么?
崔夫人又惊又怒,“崔耀祖,这种没良心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崔耀祖扬眉,笑意阴狠,“若是不信,你就试试。明日起,你休想再离开家门半步!”
崔振却是牵了牵唇,笑意满含嘲讽。他娶蓝氏?好像只要他娶,她就愿意嫁似的。
可怜哪,母亲到此时还没转过弯儿来。他也懒得亲口点破这一点,就让她执迷不悟好了。一个妇道人家,动辄要取人性命,合该在煎熬中度日。
室内陷入了长久的几乎让人窒息的静默。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有人到了门外,恭声禀道:“四爷,护送夫人前来别院的仆妇、护卫在路上遇到截杀,无一生还。属下已带人将行凶之人抓获,您看——”
崔振吩咐道:“找地方安置起来,严加审问。”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儿,犯不着惊动官府。更何况,长平郡主出事的地方是在萧府,他不能食言,让萧错再次卷入这种是非。
“是。”
崔毅听出了弦外之音,“明知道会有此事,你竟还让他们去送死……”
“听之任之不辨是非的下人,留不得。”崔振指一指门外,“你们先走,我还有事。”
崔耀祖、崔夫人和崔毅俱是心事重重,脚步沉重地出门而去。
门外廊间,一名披着斗篷的女子静静站立,而他们因着心神紊乱,并未留意到。
女子目送他们走远之后,盈盈转身,款步进门。
她是蓝月宸。
无尘躬身行礼,随后无声退出,反身带上了厅堂的门。
崔振眉宇间隐有倦意,看到她走到近前,张口欲言,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是不是累了?”蓝月宸凝视着他的眉宇,轻声询问。
“嗯,有点儿。”崔振牵了牵唇,“在外面那么久,冷不冷?”他缓缓抬手,确定她并无躲闪之意,将她带到跟前,把她微凉的右手纳入掌中。
许久了,他与她见面的次数不少,可是亲昵的举动,再不曾有过。不是她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他自觉不配再亲近她。而到此刻,他因着深浓的疲惫,无法再克制自己。
蓝月宸由着他,敛目凝视着他俊朗的容颜。
崔振的拇指摩挲着她手背上一小片肌肤,“需要怎样的可能,我才能长久陪在你身边?”他语气轻飘飘的,是因自知没可能。
“需要怎样的可能,你才能离开那个家?”蓝月宸抬起左手,缓缓地落到他面颊上,“你知道,我没办法允许自己嫁入崔家,面对着那些人。我娘亦是如此。”
“是,我知道。”崔振生出满心的无力感,“我没办法让你过得遂心安稳,更没办法与家族撇清关系。”语声停一停,语气变得萧索寂寥,“要偿还,无法偿还。”
蓝月宸轻抚着他的面容,险些落泪。
他抬眼,凝眸,手上用力,将她带到自己怀里,勉力扯出一抹微笑,“说说你的打算。另有更好的安排的话……我——成全。”总是要给彼此一个说法的,不能总让她这样不明不白地与他纠缠不清。
最让他无力的一个关键,不过是他深爱,却没资格再爱。
他给不了她应得的安稳无忧。
他的所谓深爱,给她带来的,只有磨难、煎熬、伤害。
那还是爱么?
蓝月宸垂眸思忖片刻,再抬眼时,目光坚定。
她张口欲言时,他忽然没了聆听的勇气。修长手指按上她的唇,轻轻摇头,“等一等再说。”他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先让我好好儿抱抱你。”
或许终究要离散。或许终究是无缘。
但在那之前,他愿意放纵自己,贪恋享有这片刻的温存。
“宸宸……”他语声低不可闻地唤着她。
蓝月宸亦紧紧地回抱住他,将下巴安置在他肩头,滴滴晶莹的泪珠,无声无息地掉落。
她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别胡思乱想。想来想去,我们维持现状就好。我不能嫁给你,但也不会因你远走高飞、转嫁别人。何时你娶妻成家,记得知会我一声,到那时,才是我们缘尽之日。”
崔振为之动容、欣喜,“没有那一日。永不会有缘尽之日。”他摩挲着她的面颊,“再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我不会一直让你这样等待。”
她无言地点一点头,轻轻说“好”。
**
翌日早间,崔振离府之前,去了外院书房,把一份奏折交给崔耀祖,“您照着誊一份,转呈皇上。”
崔耀祖打开来,快速看了一遍,眼里惊怒交加,霍然起身,“你这是要亲手送我走上绝路么?!”
身在刑部大牢的官员还有五名。
崔振要他历数五人近年来的过失,承认自己御下不严之罪,请皇帝下旨降罪。至于到此时才上折子的原因,是之前一直在命人私底下查证,到眼下才能确定连琛所说一切属实。
“您想错了。我是在救您。”崔振的语气是惯有的平静,平静得没有丝毫温度,“南疆那边,也只剩下这几个乌合之众,早些发落了也好。日后,与我崔家交好的人,都是品行尚可之辈,最起码,不会玩忽职守、贪赃枉法。”
“你想都不要想!”崔耀祖将奏折狠狠拍在桌案上,“他们跟随我多年,到头来怎能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日后还有谁敢与崔家的人来往!”
“这些年来,崔家在萧错面前,处处落于下风,您难道不知道因何而起?”崔振语气平平地解释道,“正是因为您手里的所谓人脉,都是贪财亦或人心不足的货色。与其说他们投靠您,不如说他们要与您联手敛财、谋求高官得做。这等人,便是外人不出手,我也迟早会清理门户。”
崔耀祖怒目而视,“可你想没想过,这折子只要一递上去,皇上若是当真降罪于我怎么办?!你要我一把年纪的人去把牢底坐穿么?便是皇帝念在我与江式序是旧识的情分上放我一马,萧错又如何会息事宁人?!”
“萧错从最初就只是要除掉七个该死之人而已。”崔振轻轻叹一口气,道,“您是不是一直以为,是我先出手弹劾他下属之故,他才用这件事作为反击的?怎么可能?就算机关算尽,也不可能安排得这么巧。您已辞官在家,谁都知道皇上顾忌着皇后的名将父亲,顾忌着您与江式序的交情,只要您不犯通敌叛国的大罪,皇上便会让您颐养天年。”
“……那也不行!我不可能用我的生死去冒这种险!”
“两个人在大牢自尽的事,一个是我安排的,另一个则是萧错闻讯之后即刻安排的。”崔振继续耐着性子解释道,“试探的结果已经摆在那儿了,皇上根本不理会其中一人所说的受达官显贵威胁的事儿,萧错也再没出手——这还不能让您明白?皇上不想让萧错受牵连,他与萧错想要除掉的,只是朝廷的蛀虫,没人想要您的命。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您顺着局势让他们如愿就好,日后再不结交、纵容品行有亏之人,便能高枕无忧。”
崔耀祖没说话,分明还是在犹豫。
“您就照我说的办。”崔振道,“若皇上降罪于您,我自会将罪名揽到头上。”他凝视父亲片刻,又取出一道折子,“这是我为防万一事先写好的,您看看,交给可靠之人保管。真到那一日,命人把这道奏折转呈皇上便是。”
崔耀祖仍是不说话。
崔振将折子放到父亲手边,转身向外,“真有那一日,死的也是我。”
“你站住。”崔耀祖站起身来,把方才的折子交还给崔振,“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崔家没有你,再无前景可言。收起来,我照你说的去做就是。”
“您还是收着吧,如此总能心安一些。”崔振转手将折子扔在茶几上,举步离开,没让崔耀祖看到他唇畔嘲讽的笑容。
**
这日早间,萧锐、萧铮在萧错离府之后,先后递帖子到正院,得到允许之后,来到正院见裴羽。
见礼之后,裴羽笑望着萧锐,“今日二爷不当值么?”
萧锐忙道:“我请了半日的假。昨日的事情,你二弟妹和下人说的不清不楚,我总要来问问大嫂,确定你没事才能放心。”
裴羽给了兄弟二人一个安抚的笑容,“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么?”
萧铮问道:“那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崔四公子也来了?这事儿可真是要命,赶巧了,裴家几位公子让我过去,我要是早知道有这种事,如何都会留在家中。”
“崔四公子也是好心。”裴羽将昨日的事情经过大致讲给他们听,“连虚惊一场都算不上。”
“那就好。”兄弟两个长长地透了一口气。
裴羽转而对萧铮道:“我几个哥哥那边是怎么回事?怎么还劳烦你过去看他们?”
萧铮笑起来,“孟先生这几日有事出门,留下了女儿代他指点四位公子的功课。孟小姐年纪不大,却是一身绝学,对四位公子要求极为严苛。思来想去,孟小姐倒是很有些皇后娘娘的风范——过目不忘,虽然不曾习武,却能一眼看出人身手的不足之处。四位公子很受了几日的窝囊气,要我过去给她点儿颜色看看——孟先生也是我的授业恩师,我哪里能那么做,去了不过是插科打诨。”
“没什么事就好。”裴羽笑道,“下次他们再与一个姑娘家动气,三爷只管去告诉家父。”
“我可不敢。”萧铮笑意更浓,“只推说不在家就算了。”
说笑了一阵子,兄弟两个道辞。
没多久,二夫人便来了。她昨日就来问过裴羽,知晓事情的原委,是因此,裴羽不免问她:
“你怎么没告诉二爷呢?”
二夫人道:“告诉他做什么?就该让他着急上火一番,谁叫他消息不灵通的,手里也没几个精明的人。”
裴羽笑开来,“眼下你过的可真就是相夫教子的日子了。”
“又打趣我。”二夫人笑着点了点裴羽的眉心。
**
裴羽生产之前,京城再无大事。
阮素娥抽空溜出家门来看裴羽,说起听闻的门外事:“长平郡主应崔夫人邀请,在崔家住了几日,回到方府之后便重病不起,听说好像右腿残废了,再不能下地行走。可也是奇了,方大人和江夏王世子都没为她追究的意思,甚而没请宫里的太医为她诊治,只找了相熟的大夫。”
“竟有这种事?”裴羽对这件事心知肚明,但并没有告诉阮素娥的必要,只好装糊涂。
“真的。”阮素娥一头雾水的样子,“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是何缘故。”嘀咕一阵子,又说起听来的朝堂上的事情,“南疆那几名官员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秋后问斩。崔老爷上过一道请罪折子,皇上正是因他的折子才算有了足够的证据发落那几名罪臣,但是并没追究崔家的过失,只让崔老爷安心度日,闲来不妨种花养草静静心。嫂嫂,这件事应该是崔四公子的主意吧?他这打的是什么算盘呢?怎么想都没益处。”
“是要正门风吧?”裴羽猜测道,“先帝晚年,崔老爷与不少贪官佞臣纠缠不清,这种局面总要有个结束的时候,不然日后行事难免束手束脚。”
心里始终没底气,能办成什么事儿?哪里有与人斗的资格?明里暗里,崔振想来都在着手此事。
细细算来,眼下与崔家有牵扯的贪官佞臣大概只剩这几个了,萧错、张放、连琛这好几年可不是白费功夫瞎忙活。
崔耀祖此举,足够斩断贪官攀附崔府的路,并且,只要是有过贪赃行径的人,都会对崔家敬而远之。
日后出面帮衬崔府的,再没有崔耀祖的旧识,只是崔振的良师益友。
这事情若换个说法,是几个人联手之下,逼着崔耀祖就此完全退出了官场。这样最好。如果崔耀祖那种人始终参与诸事,一旦崔家再度得势,他说不定就又会纵容着崔夫人、崔毅等人为非作歹——崔振的余生,还是没个好,说难听点儿,就算是死,怕是都要背负着骂名。
阮素娥头脑很是灵活,思忖多时,喃喃的道:“崔四公子这算不算顺势坑了他爹一把?他倒也不怕亲人恨上他。”
崔家的人,多多少少都对崔振心怀怨恨,因为崔振行事与他们完全不同。
可是反过头来想想,崔耀祖有何资格恨四儿子?
崔振不恨崔耀祖就不错了——若不是崔耀祖治家不严,纵容着妻儿为非作歹,崔振与蓝氏何苦落到这步天地?如果蓝氏如今没有他保护着,那日岂不是就要死在崔夫人手里?
邀宠记 第110节
只是孝字压人,崔振再不满,也不能出言指责而已。
阮素娥说完这些,歉然一笑,“看我,过来尽说些惹人不快的事儿。”随即就转移话题,询问裴羽的产期,允诺道,“我出嫁之前,你要是不方便,我就央求家父点头,让我过来看看你们母子。”
裴羽欣然点头,“到时候看情形。没什么事的话,我一定去送一送你。”
阮素娥笑盈盈点头,“嗯,我也常命人来府里打听几句。”
**
十月初五,子时之后,裴羽因腹痛醒来,感觉就是产婆说过的阵痛的情形,待到自己确定之后,才推了推身边的人,“萧错。”
“嗯?”萧错立时醒来。
“我有点儿不舒服,”裴羽蹙眉道,“应该是要生了。”
“别慌。”萧错立刻起身,一面穿戴一面扬声唤值夜的木香,“把两位妈妈唤来。”动作麻利的穿戴齐整之后,等待两位妈妈到来的期间,他俯身吻了吻裴羽的唇,“阿羽,一定要好好儿的。”
“嗯。”裴羽抿出一个笑容,将手交到他掌心,“你不要担心,更不要心急。听说第一胎的时间都比较长,好多都是一整个日夜才能生下来,更有甚者,要足足折腾两日。你不要心急,该出门就出门……”
萧错听到中途已是蹙眉,“要煎熬那么久?”继而手上微微用力,“我不会出门,留在家里陪着你。”
裴羽知道,自己何时都拗不过他,便点一点头,“随你就是。”
萧错疼惜的抚了抚她的面容,“这种事太磨人,一次就够了。”
裴羽腹部在阵痛,很难受,听得他的话又忍不住失笑,神色有点儿拧巴,“少胡说。要是生了儿子也罢了,生的是女儿的话,缓两年还要继续生。”
“那这次就生个儿子。”萧错第一次不再坚持要女儿了,“一次了事。儿女都一样,我都会捧在手心里疼爱,真的。”
裴羽啼笑皆非地捶了他一下,“偏在这时候逗我笑,闭嘴。”
“是我不好。”萧错吻了吻她的手。
两位妈妈走进来,询问裴羽是何感受,又抚了抚裴羽的腹部,“是阵痛之故,夫人去耳房待产吧。”西面耳房早就收拾妥当了,只等这一日。
“嗯。”裴羽由着两个人服侍着自己起身。
“阿羽。”萧错在她往外走的时候,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记得,我就在这院中,会一直陪着你。”
裴羽凝视着他,缓缓绽放出温柔的笑容,末了,轻轻颔首。
**
正如人们先前告诉裴羽的情形,第一胎很是磨人。
自凌晨到夜晚,裴羽都在阵痛的煎熬之下度过。越来越疼,越来越频繁。
这样的情形,实在不是人能长久承受的。可是没有选择,任何一个生儿育女的女子,都没有别的选择。
将近子时,裴羽要经受的便是生产的剧痛,需得拼尽力气。
好几次,裴羽都觉得自己支撑不下去了,太累了。可是,想到萧错兴许比她更担心,想到他们的孩子即将出生,便再一次有了勇气。
这一生,需得她拼尽全力甚至拼上性命的事情,大概都与儿女相关。
这不是她可以拖延可以泄气的时候,若是拖到羊水尽了,她和孩子都会有性命之忧。
她和萧错还有很长的余生要携手度过,他们要一同呵护着孩子长大成人。
最要紧的是,她不能离开他,决不能离开。
要给他一份完满,要弥补他生涯中已经经历的多年孤单、数年缺憾。
恍惚间,她察觉到一名医婆出门去了,不由大为紧张,紧紧抓住了产婆的手,“怎么了?是不是不顺利?”
“不是不是,一切都好。”产婆慌忙笑着安抚,“只是循例问一问。”
问什么?裴羽略一思忖,会过意来。她还在这痛苦中挣扎,谁也不能确定她是否一直能有勇气有力气支撑,未免出现意外时慌手忙脚,总要问一问萧错:如果出现意外,保她还是保孩子。
意外?不会有意外。
她不会让他失去她,更不会让孩子面临凶险。
……
这是萧错有生以来度过的最为漫长、焦灼的一段时间。
他担心妻子,甚至想进产房去陪着她。
有那么几次,他甚至怪自己:要孩子做什么呢?两个人相濡以沫不也很好么?为何要让阿羽经历这样的痛苦?
她若出事,他便是罪人。
……
十月初六凌晨,随着婴儿响亮的啼哭声,萧错与裴羽的孩子落地。
裴羽听到孩子的哭声,长长地透了一口气,继而,缓缓阖了眼睑。
她是想看看孩子的,可是太累了,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恍惚中,她听到产婆的道喜声:“恭喜夫人,得了一位千金!”
裴羽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到底是让那厮如愿了。
☆、第90章 090¥
090
疼,累。
这样的感觉,在睡梦中都无从挣脱。
上午,裴羽醒来,刚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若金沙织就的阳光,透过雪白的窗纱映照入室,在地上打下浅金色的光影。
香炉内袅袅升烟,散发着清甜的花香。
室内生了火炉,暖意融融。
回想片刻,她才记起这是正屋西侧的耳房,是自己亲自看着丫鬟布置的。
耳房是预备着她生产的地方。
对……她抬手抚了抚腹部。高高隆起的腹部已经平坦下去。
她的女儿呢?她要看女儿。
“醒了?”
她正心急要唤人的时候,听到了萧错温柔的语声。循声看过去,才知他方才坐在北窗下的椅子上。
裴羽回以一笑,“孩子呢?”
“等我去抱来。”萧错帮她倚在床头,给她在身后垫了两个大迎枕,又用锦被裹住她,“别乱动。”
“嗯。”她乖乖地点头,眼巴巴地看着他转过屏风,又眼巴巴地看着他抱着襁褓里的女儿转回来。
“来,让娘亲看看。”萧错语声低柔,将孩子抱到裴羽跟前,又对她道,“快看看,是不是特别漂亮的孩子?”
“……”裴羽可从来都不能觉得刚出生的孩子就很好看,“给我抱。”她将女儿接到臂弯,近乎急切地打量着。
白皙的皮肤,白里透红的小脸儿,浅浅的眉形,小小的嘴巴,正闭着眼睛酣睡。
“刚出生就这么白啊……”她听说有的孩子是拧着长的——出生时肤色发红的,会越来越白皙,反之则是越来越黑。这样嘀咕着,她看一看萧错,想想自己,这才放下心来——不管随谁,都不能是肤色不白的孩子。
“早间醒来之后,就睁开眼睛了。”萧错语气里尽是欣喜,“眼睛特别好看,像你。”说着话,已经取过一件斗篷,给她披在身上。
“是么?”裴羽抿了抿唇,心里很是遗憾,“我都没看到。”
“日子还长着呢。”萧错抚了抚她的脸。
“也是。”裴羽又仔细地打量着女儿,低头亲了亲,“折腾我那么久,好几次都想着,一定要打你两下解气。唉,想想就算了,舍不得。”
萧错莞尔。他在漫长的等待的时间里,也曾这样想过。“吃点儿东西?”他问。
“嗯。”裴羽应下,却将孩子放到了床里侧,“不准带出去,我要孩子陪着。”
“好。”萧错笑着颔首,吩咐木香传饭,自己将一张小炕几放到她近前,与她说着女儿名字的事情,“孩子名字的事儿,早就请岳父取一个。岳父的意思是,女孩儿取名为瑾瑜,你觉得怎样?”
让父亲给他们的女儿取名,裴羽心里暖暖的,认真地想了想,“很好啊。”
“嗯,跟我想的一样。”萧错笑道,“乳名唤阿瑾就很好听。”
裴羽会心一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到现在还没睡呢吧?”
“高兴得睡不着。”他说,“你吃点儿东西,我去料理点儿事情。”
饭菜摆上桌,裴羽用了一碗小米红枣粥,小半碗益母木耳汤。
等丫鬟把膳食撤下,漱口之后,她问半夏:“那位奶娘吴氏怎样?”
半夏笑道:“挺好的,哄孩子很有经验,大小姐吃过两次奶了。”
“那就好。”裴羽躺下去。醒来这半晌,还是很难受,方才因着孩子带来的喜悦,不适无形中被冲淡许多。这会儿放松下来,又觉得乏力得很。
她缓了片刻,侧身看着女儿酣睡的样子,笑意不自觉地到了眼角眉梢。
往后,就是一家三口了。
“瑾瑜。”她柔声轻唤着女儿的名字,“你爹爹应该会特别特别疼爱你的。”
“什么叫‘应该’?”萧错转回来,语带笑意,“本就要捧在手心里宠着。”继而商量她,“把阿瑾放中间好么?”
“……”裴羽转脸瞧着他,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萧错索性将瑾瑜放到外侧,把她挪到床里侧,随后取来枕头锦被。
“这不行的。”裴羽这才反应过来,“你不能在这儿睡,这儿是产房。”
“谁定的规矩?”萧错不理会,和衣歇下,“多余。”要不是她坚持,他都不允许她来这儿生孩子。
“……”
“已经命人去给各家报喜,洗三礼的帖子明日送出去,西面自有管事安排妥当,岳母和大嫂也是明日来看你,今日只管好生歇息。”
“那你也不去衙门了?”
“不去。”萧错道,“早已请了五日假。这是大喜事,谁还有闲情去理会外面乱七八糟的事儿。”
邀宠记 第111节
“乱七八糟的事儿……”裴羽忍俊不禁,“这话要是让皇上听到,不跟你发火才怪。”
萧错牵了牵唇,“太子刚出生的时候,他没比谁好到哪儿去。”
……这算不算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她在心里腹诽着。
萧错柔声道:“听话,睡吧。阿瑾有我照看着呢。”
“好啊。”什么事都不需要她操心,眼下也实在不是她逞强的时候,便安然地阖了眼睑。但是,因着喜悦,睡意并没很快光顾。
萧错撑身给她掖了掖被角,温暖的手指轻抚着她的眉宇。
裴羽不解,睁开眼睛看他,对上的是他满含着柔情的双眸。那样的眼神,让她心头一震,继而,便觉得整颗心都充盈着欢悦、满足。
“阿羽。”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他想说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不知道在孩子落地之前我有多怕失去你。感谢你,依旧与我相伴。
那样的怕,是他从未领略过的恐惧。
裴羽抬手,食指按上他的唇。
他从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熬夜在以往也是常事,但是这一次,他眼里有血丝,他眉宇间有倦意。那只能是过度的担忧所致。
女子生产,一如一脚踏入鬼门关,看起来该顺产的情形,忽发意外的也不少见。是因此,医婆循例事先询问他:若万一出了岔子,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医婆回来时低声告知产婆:“侯爷说保夫人,又说没有万一,他的妻儿,哪一个都不能出闪失。若遇到意外,及时告知——顾大夫已经来了。”
她那时虽然饱受煎熬、痛楚,还是分外清晰地听到了。
“我明白。”裴羽唇角高高地翘了起来,继而,手滑到他肩头,勾近他,吻在他的唇上,“往后不准只宠着女儿,也要对我好。不然啊,我跟你没完。”
“嗯。”他颔首微笑,顺势捕获她的唇,辗转轻柔的一吻。
**
裴羽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是因瑾瑜的啼哭声。
“怎么了?”她睁开眼睛,紧张兮兮地问道。
“没事,没事。”萧错温声安抚着她的情绪,“我让吴妈妈看看。”
吴妈妈已经到了屏风外,“夫人、侯爷——”
萧错下地,把瑾瑜抱给吴妈妈,“等会儿记得抱回来。”
“是。”
萧错亲自去给裴羽倒了一杯水,送到她唇边,“渴了吧?”
裴羽轻轻点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
萧错摸了摸她的头,“孩子哭是常事,别紧张兮兮的。”
“好像就你知道似的。”裴羽心说我哄过的小孩子总要比你多吧?只是别人家的跟自己生的孩子能一样么?
萧错勾了勾她的下巴,笑容里有着不自觉地纵容、宠溺。
过了一阵子,吴妈妈把瑾瑜送回来,笑呵呵地道:“换了尿片。大小姐方才是觉着不舒服了。”
“这会儿醒着没有?”裴羽坐起来。
“醒着呢。大小姐的眼睛真好看。”
裴羽抿嘴笑着,伸出手臂,接过女儿的襁褓。她知道萧错不会夸大其词,可还是想亲眼看到。
果然,瑾瑜有一双大大的眼睛,明亮的眸子,眼底是婴儿独有的微蓝,更显得纯真无邪。
其实,眼睛像萧错更好,他有着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
瑾瑜的大眼睛很灵活,左顾右盼。但是,刚刚出生的孩子,还不能将近前情形看清楚吧?——裴羽好像听顾大夫说过,这大抵是童心天性使然。
“你快躺好。”萧错把瑾瑜接过去,“坐月子呢。”
裴羽不满地撇了撇嘴,“你也说了,是‘坐’月子,总让我躺着做什么?”
吴妈妈听得抿嘴笑了,但并不敢插话,轻手轻脚地退出。
“不就是想看孩子么?”萧错笑着把瑾瑜放到她身边,“只许看,不需动手费力。”
这还差不多。裴羽依言躺下去,手指轻柔地抚着女儿的小脸儿。
萧错侧卧在外侧,将女儿那小小的手托在手里细看。过于娇嫩的小孩子,让他将动作放到最轻柔,仍是担心会让孩子不舒服。
瑾瑜正是贪睡的时期,没过多久,便又沉沉睡去,偶尔会嘟一嘟嘴,煞是可爱。
裴羽自起初醒来就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到这会儿总算想起来了,轻声问萧错:“如意呢?”
“让清风带它出去玩儿了。”萧错解释道,“阿瑾还太小,不方便让它进来。过些日子再说。”
“也只能这样,要委屈它几日。”裴羽的心绪转移到别处,“二弟妹和长公主生的就是儿子,怎么我生的就是女儿呢?皇后娘娘就不需说了,生下公主是儿女双全。”她有点儿没好气地看着他,“都怪你,一定是你总念叨着是女儿的缘故。”
“你怎么好意思拿这种事强词夺理呢?”萧错低低地笑起来,“我这是有福气。”
裴羽倒是很想争气地说一句“日后还要生”,可现在真没那个底气。好了伤疤才能忘了疼,她现在的苦头还没吃完呢。也便一笑,“是我和阿瑾有福气。”这要是换了个满心巴望儿子的人,情形终究是让人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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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裴夫人和裴大奶奶来了,婆媳两个先是抱着瑾瑜笑逐颜开,继而便关切地询问生产是否顺利。
裴羽道:“头一胎,算是特别顺利了。”
“那就好。”裴夫人便又关心起她的膳食来,“这两日吃的什么?有些饭菜可是要忌口的。”
“我晓得。”裴羽转身从床头的小格子里取出两页菜谱,“侯爷请顾大夫开出来的膳食单子。”
“难为姑爷了,这么周到。”裴夫人眉开眼笑的。
“是啊。”裴大奶奶由衷地颔首附和。
进内宅时,她和婆婆遇见了萧错,就发现平日神色清冷的男子眉宇间充盈着喜悦,那般柔和的暖暖的气息,足以感染到任何人。
萧错的百无禁忌,是无视所有的繁文缛节,真的不在意子嗣的事情。要是换个人,因着现今的地位,怕是做梦都想一举得男。这世道下,在很多男子心里,女儿是可有可无的,有了儿子才算是有后人了。
可萧错倒好,最先去裴家请大老爷取名的时候,对男孩儿名字差不多是无视,只与岳父斟酌哪一个女孩儿的名字最好。
那时候,她们婆媳两个就暗地里欣喜,玩笑说阿羽要是生个儿子的话,姑爷会不会失望啊。
不为这等事情心烦的女子,才是真的有福气。
婆媳两个都是过来人,晓得裴羽精力不济,说笑一阵子便回府,等洗三礼再来。
下午,萧锐、萧铮和二夫人来了。
二夫人径自去看裴羽和瑾瑜。
萧锐、萧铮则在正屋的厅堂,等着见萧错。
萧错见到他们,微微蹙眉,“你们来做什么?”
“来看侄女。”兄弟两个同时起身行礼,异口同声。
“……过几天再说。”萧错其实差点儿就说不给看。
“大哥,”萧锐完全是啼笑皆非的样子,“你看我们不顺眼,可不等于侄女也看我们不顺眼。快点儿快点儿,给我们看看、抱抱。说到底,这不关你的事儿,我们只是来看侄女的。”
萧锐原先也是满心巴望着添个女儿,可是妻子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倒也是大喜事,可想要女儿的话,就要过一两年再说了。眼下听得侄女出生,莫名就觉得特别亲近,不亲眼来看看,日后少不得抓心挠肝地惦记着。
萧铮呢,只觉得萧府的日子在孩子这方面来讲是圆满了,自己又长了一辈,成了两个孩子的叔父,平日想起来就忍不住高兴地笑起来。前些日子,每隔一两日就到东院看看侄子,眼下大哥得了女儿,便又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小侄女。
“大哥,”萧铮难得的笑得特别开心,语气分外柔和,“我给侄女的见面礼都带来了,是长命锁。你就让我看看吧。”
“……”萧错没法子,“只准看。”他才不让他们抱女儿呢,笨手笨脚的,弄哭了女儿怎么办?阿羽又要紧张兮兮的了。
“行行行,只看看。”兄弟二人连声应着。
萧错这才吩咐下去,让奶娘把瑾瑜抱来正屋。
奶娘一进门,萧锐、萧铮便站起身来,走到她跟前,敛目打量着襁褓中的瑾瑜。
也是赶巧了,瑾瑜刚吃饱,这会儿正醒着。
“这也太好看了。”萧铮唇畔逸出大大的笑容。
落在萧错眼里,有点儿惊讶: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三弟这样的笑容,高兴得傻乎乎的样子。
“这么早就睁眼了?”萧锐语气低低的,柔柔的,“我们瑾瑜可比你哥哥有出息,你哥哥好几天才肯睁开眼睛的。”停一停,又道,“粉雕玉琢的,也太招人喜欢了。”
萧错看着两个弟弟一个有点儿傻、一个有点儿懵的情形,忍不住回头想了想——看到女儿的反应,好像只有阿羽还算淡定——他在最初看到女儿,将小人儿抱在臂弯的时候,也是有片刻恍惚,觉得那份喜悦太重,重到让他害怕自己只是身在一场最美的梦境之中。
这不同之处,或许就在于,阿羽是切身经历怀胎之苦、感受着孩子在腹中的一点点成长、变化,早就想见到了孩子的出生,所以,在这种时刻,反倒显得比男子还要理智。
萧锐、萧铮把带来的见面礼交给丫鬟,前者絮絮叨叨:“往后还有,洗三礼、满月、周岁都要给侄女精心准备礼物,平日找到好玩儿的物件儿,也会送来的。”
“对。”萧铮点头附和,“明日我就去多宝阁,请师傅变着花样打造出点儿合女孩子心意的小玩具。”
“这大眼睛,太招人喜欢了。”萧锐转头看着萧错,“我平日来看侄女,就别递帖子了吧?哥,这种事儿你要是还总让我绕八个圈儿才能如愿,就太不厚道了。”
“没错,这个规矩得改。”萧铮亦是眼巴巴地看着大哥,“侄女跟你是两码事,你不让瑾瑜跟我们亲跟谁亲?”
萧错将女儿接到臂弯,没接话,心里却道:不跟你们亲也有的是亲人,我们瑾瑜可有五个舅舅呢。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萧锐笑道。
萧错轻轻拍着女儿,语气温和:“随你们吧。”他总不能阻拦这种事,有叔父却得不到他们宠爱的话,瑾瑜长大之后,应该会有些失落吧?何苦让女儿的生涯中有缺憾。何况,他这两个弟弟的确是偶尔犯浑鲁莽,但这种性情的人,对孩子的疼爱也是发自肺腑的。
萧锐、萧铮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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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三礼当日,萧错只请了自己和裴羽真正交情不错的人上门,是担心裴羽应承人太多的话会疲惫,等到满月酒的时候再好生热闹一番也不迟。到那时,瑾瑜也大一些了,环境嘈杂一些应该也能适应,眼下太小了,被吵得睡不着大哭可怎么办。
裴羽精气神好了很多,又只需倚着床头与女眷们说说话,并没觉得辛苦。
待到用过午间的席面,人们便相继道辞,纷纷叮嘱裴羽好好儿坐月子,等到满月酒的时候再聚。
张夫人则逗留到最后才走,笑呵呵地说起二女儿的事情:“旭颜和国舅爷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国舅爷隔几日就请人上门提亲,旭颜也是愿意的,我们当然就不好再端着架子了。”
“是吗?”裴羽满眼惊喜,“那太好了。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前两日的事情。”张夫人笑着握住裴羽的手,“我算着你就是这几天的日子了,便没好意思上门。说起来,真正的媒人是你和侯爷。”
裴羽开心地笑起来,“这个我只是传句话罢了,二公子那边还勉强算得上。眼下我只盼着快些坐完月子,到时候去府上看看二小姐。好一阵没跟她好好儿说说话了。”
“我只怕你到时候舍不得孩子,不肯出门呢。”张夫人笑道,“旭颜那个性子,谁不知道?你何时想见她,只管派人传句话,我放她出门就是了。”
裴羽笑出声来,“这样说来,您现在是把人关起来了?”
“是关起来了,只是总有看不住的时候。”张夫人无奈地笑着摇头,“好在现在安生了一些,比以往要听话得多。”
邀宠记 第112节
“太一板一眼了也不好。”裴羽说着,想到自己的女儿,便有些犯愁,“不知道我们家瑾瑜是什么性情。”
张夫人笑呵呵地道:“有你们家侯爷宠着、护着,怎么样的性情都不需犯愁,又一定是同你一样标致的人,只你不需要为这种事发愁。”
裴羽却想,萧错那个没谱且护短儿的,别把女儿惯成混世魔王才好。这一点,日后她一定要留意着。
**
当晚,萧错在耳房来回踱步,转了几圈之后,询问裴羽:“洗三礼之后、满月之前,没什么事儿了吧?”
“嗯,没有。”躺在床上的裴羽侧目看他,“怎么了?你又想怎样?”
“没什么事儿了,就回正屋睡吧。”他有些嫌弃地打量着耳房,“这屋子布置得再好,也不如正屋舒坦,而且狭窄许多。”
“总让你回正屋,你总不听。”裴羽小手一挥,“别跟我念叨了,你自己回去睡就是了。”
“没你和阿瑾,我怎么睡得着?”
“别人家都这样,偏你一堆毛病。”裴羽一副拿他没辙的样子。
“别人家这样,咱们的表面功夫也做给别人看了,差不多就得了。”萧错态度变得坚定起来,“回正屋睡。我都叫人收拾好了,烧着地龙,比这儿暖和。”
“不去。”裴羽闭上眼睛,懒得理他,“不定什么时候,娘和大嫂就要来看我。”
“都是亲人,别人不放进来就是了。”萧错说着走到床前,用锦被把妻子裹起来,“别动。”
“嗳,萧错,唉……”裴羽的态度很快从恼火转为无奈——他三下两下就把她裹成了粽子一般,根本动不得。
萧错找来一条薄薄的毯子,盖在她头上,“一会儿就好。”
“你这个混账……”裴羽闷声抱怨着,“下人会怎么想?”
“你该管的是我怎么想。”萧错笑着抱起她,“千万别动,听见没有?夜里风凉,受了风容易落下病根儿。”
“……”裴羽索性不理他了。身形悬空,觉出几个旋转之后,落到了床上。
萧错将她头上的薄毯拿开,亲了亲她的额头,“回屋多好。在那儿怎么都觉着别扭。”
“……”裴羽气呼呼地看着他。
“生气了?”萧错又亲她一下,“这时候不能生气。要不然我再把你抱回去?”
“去你的。也不怕下人以为你疯了。”裴羽又气又笑。
萧错笑着将她安置好,转而吩咐下去,让奶娘把瑾瑜安置到西次间里侧的小暖阁。末了才解释道:“下午就安排好了。我只是想让你和阿瑾这一个月舒坦些,闷在耳房算怎么回事?怪憋屈的。”
“横竖都是你有理。”裴羽剜了他一眼。
“我把阿瑾抱来。”萧错笑道,“看到女儿你就没火气了。”
他倒是有法子对付她了。裴羽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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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萧锐、萧铮起初是每隔三两日来正院一趟,抱着瑾瑜哄一会儿,后来便是每日来一趟。
萧错随他们去,只让吴妈妈和甘蓝水香在一旁留心照看着,别惹得他的宝贝女儿哭是大前提。
瑾瑜刚刚十几天的时候,萧锐、萧铮便给她搜罗了一大堆玩具,拨浪鼓、小鸡啄米、不倒翁、九连环等等。裴羽看着一大堆玩具失笑,自心底当然是高兴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到更多人的喜爱呢?
因着两个人时常过来,少不了与萧错、管家碰面的时候,几个人偶尔开始说一说庶务或是官场上的事情。
裴羽和二夫人对此亦是喜闻乐见。
如果孩子能将三兄弟的手足情拉近,那是再好不过的。谁不是一样呢,到什么时候过什么样的日子。眼下有了孩子,便想孩子长大之后有家族里的兄弟姐妹陪伴着。
父母能为孩子做到的迁就、让步,在没有孩子之前,几乎是不能想象的。只看萧错态度的转变,已足够说明一切。
裴羽每日的生活变得很简单:照着顾大夫开的菜单用膳,偶尔下地,在室内走动片刻。
月子里要忌口的不少,又不能看书做针线,幸好能时时看到、哄着女儿,不然这日子还真是难以想象的难熬。
瑾瑜十多天的时候,轮廓相比出生时清晰了一些。二夫人和裴夫人、裴大奶奶过来看的时候,都说母女两个容貌酷似。
裴羽却是不能清晰地看出来,兴许是对自己的样貌太过熟悉所致吧。
每一日,萧错都会在酉时前后回来,先在外院哄一会儿如意,之后回房更衣,一面抱着女儿在室内踱步,一面与裴羽说话。
这阶段的孩子,还看不出性情,每日只是吃饱喝足呼呼大睡几件事而已。醒来的时候,瑾瑜也并不哭闹,忽闪着大眼睛,看看这儿看看那儿。
萧错喜欢手指轻挠着女儿的下巴、唇角,这种时候,瑾瑜便会弯了唇角,绽放出甜美至极的笑容。
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逸出温柔之至的笑容,又会立刻将瑾瑜抱给裴羽看,让她一同分享这般的生之愉悦。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二十几日。
这一日,破了例。
至深夜,他还没回家。
裴羽问过益明,得知他并没在宫里。
出什么事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要小修一下,看过的不需在意,之后本章捉虫,估计要折腾到一点左右了,到时显示更新请忽略。
晚安(づ ̄ 3 ̄)づ
☆、第91章 <a href=mailto:1010@090>1010@090</a>¥
091
京城外,简让的别院。
韩越霖负手站在窗前。
简让背对着萧错坐在软榻上。萧错将手里的棉纱一道一道围着他腰际往上一点儿的位置缠绕起来,末了利落地打了个结。
简让拿起一件干净的中衣,动作略显迟缓地穿上身,问道:“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萧错转身,将双手洗净,答非所问:“好好儿歇几天,近期别与人动武。”
“说要紧的。”简让道。
萧错缓声道:“是寻常的手法,刀亦寻常,只是此人功底深厚,出手太快。以你的身手,能将你重伤的人,在我所知的人里面,没有这种高手。以往遇见过的各路死士,也不记得有这种人。”
“我就说么,各家死士习练的功夫,不管用哪种兵器,常年惯用的招式,大多阴诡毒辣。而这种手法,一点儿花哨都没有,是真功夫,需得自幼习武,起码要每日不间歇地习练十几年。”简让不无沮丧地摇了摇头,“几个手下的伤口与我大抵相同,我还怀疑自己眼睛不好使,便让你来瞧瞧。”
今日他带人在外办差,有人半路杀出来,带出去的人大半受伤。受伤的手下,他当即让他们尽快包扎,自己则从速赶回城外的别院,命人请来萧错亲自查看他的伤势,恰好韩越霖也得空,跟萧错一道来了。
人的伤口,有时能透露出很多信息。而若缝合用药之后,便等同于破坏证据。他舍不得手下苦挨着,只好自己把证据带回来。
韩越霖转身落座,望着简让,“你的意思是,突袭你们的人,身手大抵相同?”
“嗯。”简让颔首,“二十个人,手法相似。凭我的感觉,大多是二十岁上下的人——眼睛、身形,能够大略估算得出。”
简让自从担任暗卫统领至今,这一次的遭遇,是情形最严重也最窝囊的。
这就意味着,有人用了起码十多年的时间,培养了这般出色的人手——不是他们这一代人可以办到的,单从年纪来说就不可能。与他们年纪相同的人,不大可能从几岁开始就为自己挑选人手并加以培养——有那个天赋的,没那个时间与环境;有大把闲散时间的,又没可能有那么长远的眼光。
按常理来推断,那些人的主人的年纪,起码要三十岁往上。
这范围太大——三十多岁到年迈的老者,都包括在其中,都有可能。
耳目再多的人,也不可能了解每一家的情形。
室内三个人再不情愿也得承认,这是一桩悬案,并且受害者是暗卫。
萧错问道:“你这次是去办什么差事?”
“吏部尚书近期不大太平,有两次遇险,要不是暗卫暗中保护,他自己又是反应敏捷,怕是已经死了两次。”简让解释道,“终究是皇后的大伯父,总不能不帮他追查吧?正追着下杀手的人呢,就出了这档子事。你们说这算怎么回事?是有人看我不顺眼想杀了我,还是有人不愿意看到暗卫干涉江式庾遇刺的事儿?又或者,是有人要保护那个指使手下刺杀江式庾的人?”
都有可能,相反来说,就是难以着手查证。
要想对方再次出现,只有守株待兔一个笨法子。
“唉,真他娘的窝囊。”简让拉过两个大迎枕,歪在软榻上。
“正好,快过年了,你歇息一阵子,平日就留在暗卫衙门里。”萧错与韩越霖对了个眼神,继续道,“往后的事,你交给我和韩国公。”
“只能如此。当局者迷。”简让扯了扯嘴角,“我现在一肚子窝囊气。”
“先睡一觉再生气。”萧错凝了他一眼。
“这脸色,跟死人差不多。”韩越霖接道。
“你们俩快滚吧。”简让微笑,“这说着说着,就快没人话了。”
萧错与韩越霖看看天色,真的很晚了,也便颔首道辞。出门时共乘一辆马车,在车上商量了一阵子,达成默契之后作别,各自策马回府。
**
萧错回到家中,转入正屋的时候,看到廊下的大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摆,焕发着的光影在院中摇曳不定。
冬意已浓。
寝室里还亮着灯。
那朦胧的灯光,让他心里暖融融的。
回家了。
回家是这种感觉。
他进门之后,径自去东面耳房更衣洗漱,随后回到寝室,转过槅扇,进到寝室里间。
因着天气越来越冷,他命人在寝室加了一道镶嵌着玻璃的槅扇,把原本分外宽阔的寝室掐成了里外间。这样一来,外间临窗临门的冷空气进不到里间,母女两个能更舒适暖和一些。
轻轻抬手撩开帘帐,他借着床头的小小宫灯,看着床上的情形,唇角微扬。
瑾瑜睡在床里侧,裴羽睡在外面。
瑾瑜平躺着,纤长浓密的睫毛被灯光打下一小片暗影。睡梦中的孩童,因着天生的唇角微微上扬,不笑也似含笑,便让恬静的睡颜愈发甜美。
裴羽侧卧着,一手松松地握着女儿一只小手,一头长发高挽在头顶,用丝带束着。她如今睡相很安稳、睡眠很清浅,稍有动静就会醒来,可她还是不放心,担心自己夜里翻身的时候,长发若拂到女儿的面上,女儿会吓一跳。
一大一小,都是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人,又有着酷似的容貌,每一日,都在牵动着他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弦。
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先撑身吻了吻女儿的额头,继而掀开裴羽盖着的锦被,躺下去,把她搂到怀里。
熟悉的气息,最温暖踏实的感觉,让裴羽恍然醒来。
她揉了揉眼睛,轻声问:“刚回来?”
邀宠记 第113节
“嗯。”
裴羽把女儿的小手安置到被子里面,继而翻了个身,面对着他,抬眼打量,见他神色不见异样,稍稍放松了一些,“等了你很久,实在撑不住了。”
“简让临时有点儿急事,找我和韩国公去一趟城外。走得仓促,也没顾上叫人回府知会一声。”萧错歉然解释完,又保证,“下不为例。”
“没什么事就好。”裴羽笑着搂住他,“只是近来习惯了你按时回家。所以说啊,人是不能惯的,一破例就觉得很稀奇。”
萧错轻轻地笑,“没法子,我能管得了自己手边的事,却不能让别人也是一到酉时就放下手里的一切。”
“嗯,我明白。”裴羽道,“等阿瑾过了满月,你如常度日就好。等我身体将养好了,家里这些事儿就不需要你费心了。”
“费心倒是真没觉得,”萧错打趣道,“有人说我给她添乱的时候倒是不少。”
裴羽理亏地笑了笑,“就说了,怎么着吧?”
“我能怎么着?不都是老老实实听着么?”他低下头去,啄了啄她的唇,“睡吧。”
“你睡到里面去吧。”裴羽道,“今日本就回来这么晚,阿瑾一哭,你还要起来,未免太累。”
“不用,都习惯了。”他又啄了啄她的唇,“倒是你,何时能好好儿睡一觉?总是一听到动静就醒,怎么能将养得恢复如初?”又抬手揉了揉她的脸,“好不容易长了点儿肉,又瘦回去了。”
“有喜的时候长肉也是虚胖。”裴羽并不确定这一点,但是一本正经地跟他胡扯,停一停又道,“顾大夫说了,我恢复得挺好的,以前的一些小毛病都趁这时候给我调理着呢。再说了,我娘家哪儿有胖人啊?”
“一说这个你就一大堆话。”萧错失笑,“得了,不难为你就是。睡吧。”
“嗯。”
他一面轻拍着怀里的人的背,一面思忖着简让那件事。
这类事情,在这个时候,他自然要对妻子守口如瓶,不能让她在将养身体的时候心绪不宁。
那件事,他希望年前就能查出个眉目,不然的话,春节怕是都不能过安生。
思忖多时,他忽然想起益明跟自己复述过的一些长平郡主的言语。长平郡主来府里那日,与裴羽说话期间,流露过还有靠山的意思。
那句话是真是假?
在当时他是真的不以为然,而在此刻,却不得不考虑有无这种可能:长平郡主的话若是真的,今日简让的遭遇,会不会与那个女人有关?
无处着手的时候,便要抓住任何一个疑点,慢慢排除,才有可能让事情水落石出。这法子自然是无奈之举,可要是什么都不做,便会长期停留在原地。
**
简让的事情,皇后那边也得到了消息。不解之下,她唤韩越霖到宫里,询问了几句。
韩越霖见她气色很好,容光焕发的,不由奇怪,“怎么看也不像是病歪歪刚好的人。”
“本就没什么事。”皇后笑道,“好不容易逮住机会,我还不趁机过一段清净的日子?”
她身体底子是不大好,但生晗嫣已是第二胎,顺遂得多,根本没有大碍。称病完全是皇帝的意思——不想她在月子里也关心着记挂的那些人与事,索性让宫里的人众口一词,说她狠吃了些苦头,就此断了人们动辄进宫去见她的路。
如此一来,她真是无计可施了,索性安安心心留在宫里,得空就教导儿子,哄着女儿,无聊时还有太后和舞阳公主去找她说说笑笑。
这两个多月,宫里算是关起门过了一段清闲并极为温馨平宁的日子。
眼下将养得时日已久,皇帝不好再维持现状——让她称病的日子太久的话,保不齐就有人往最坏的地方去考虑她的安危,再度提及选妃进宫的事情。
想想都烦躁,能免则免吧。
是因此,皇后这两日起,得以见一些宫外的人了。
韩越霖可不管她唤他进宫的目的,只记挂着晗嫣,“公主呢?让我看看。”
皇后便唤奶娘把晗嫣抱来。
韩越霖也已是做了父亲的人,抱孩子已是驾轻就熟的事儿,把襁褓接到臂弯,敛目一看,笑了。
晗嫣正忽闪着大眼睛瞧着他。
“像足了你。”韩越霖笑意更浓,“委实好看。”
“这是在夸我呢吧?”皇后笑容愉悦,继而又道,“我倒是听说,萧错的女儿是真正的美人胚子,和萧夫人生得酷似。”
“嗯,听昭华说过好几次。”韩越霖笑道,“那多好,长大了给我们做儿媳妇去。”
“想得美。”皇后皱了皱鼻子,“要是跟我们云斐投缘呢?”
“你们家云斐比萧错的女儿大三岁,添什么乱?”韩越霖蹙眉,“大三岁就算隔一辈了。”
“胡说八道!”皇后笑声清越,“照你这么说,我也好,萧夫人也好,还有昭华,岂不都是嫁了长辈?”她们三个嫁的男子,都比自己大了好几岁。
听她把自己妻子扯了进来,韩越霖不好再说什么。
“再说了,男孩子就该大一些才好,太子大婚的话,总要十八二十的年纪……”
“停停停,”韩越霖无奈地笑了,“说点儿别的,再往下说,萧错的宝贝女儿就被你说成皇室的儿媳妇了。别做梦了,萧错才不肯与皇室扯上关系。那叫攀附权贵,他受得了那种闲话?”
“……”皇后哽了哽才反应过来,“你们家也是皇室宗亲啊。咱俩的兄妹情分放到一边儿,昭华的长公主身份是谁也不能否认的。”
“所以我就说别扯这回事。”韩越霖道,“我们再怎么惦记都没用,人家萧错要是不稀罕,还不是白做了美梦。”
“他不稀罕管什么用?孩子投缘是最要紧的。再说了,我也是名将之女,不也嫁入了皇室么?萧错怎么就一定不肯呢?他最仰慕的人就是我爹爹。”皇后眉飞色舞的,“我们这几家的孩子,等到大一些,总要相互走动着。往后谈婚论嫁,不至于委屈了孩子。”
“这倒是。”韩越霖勾唇浅笑。
“得空我一定要去萧府看看那孩子。”皇后已是喜上眉梢。
韩越霖无奈,不再理这个话茬,逗了晗嫣一阵子,转手交给奶娘,这才问道:“找我是为什么事儿?”
皇后道出初衷:“我今日有点儿事情找简让商量,可看他那脸色不对——受的伤不轻吧?”
“嗯,吃了个闷亏,把他气得够呛。”韩越霖道,“到京城外就快撑不住了,命人传信给萧错。萧错那时正好在跟我商讨事情,我便跟他一道过去看了看是何情形。”
“那你快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她得到的消息再准确,也比不得简让亲口说出的更详细。
韩越霖便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早间见到萧错,他说不大确定这件事是否与长平郡主有关,看我有没有合适的人去查一查。他那边的人,跟我们手里的人不同。”
“知道。”皇后颔首,“他是不走歪门邪道的人,跟我们前几年所处的环境也不同。”说到这儿,她有些怅然地笑了笑,“我们那时候,遇到的人都是至为卑鄙龌龊的品行,可他呢?真能算得上是他劲敌的,只一个崔振,而崔振也是不屑于用旁门左道。”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韩越霖对她的话深以为然,“偶尔一想,真是担心他们。”
“担心‘他们’?”皇后把末尾二字咬得有些重。
韩越霖颔首,“自然。都是国之栋梁,偏生结了仇。若没这个前提摆着,日后皇上有他们这样的左膀右臂,凡事都不需愁。”
“类似的话,皇上也说过。”皇后一笑,“我比不得你们,跟崔振没交情,那我就只偏向萧错。”继而又怕他担心自己操心臣子间的事情,道,“放心,偏向归偏向,不会介入。这件事,皇上自有打算,我不能给他搅局。况且,他们俩那个德行,怕是打死也不愿意我帮忙。”
韩越霖闻言心安不少,“你明白就行。”
皇后言归正传,“萧错崔振的事儿我不管,简让的事情却是责无旁贷,那可是与景先生亦师亦友的人。谁伤了他,我第一个容不得。”
韩越霖问道:“那你想怎样?”
皇后道:“我去见见长平郡主。”
“见了也不见得有用。”到了这时候,韩越霖不得不把长平郡主被惩戒的事情告诉她,“眼下人已算是完全废了,每日里大多时候神志不清的——你见这么个人有什么用?要查的话,只能从她身边的人下手——可也难啊,她自幼在江夏王府长大,这些年每隔三二年来京城,也只是给皇室的人请安,跟本不知道她还与谁相熟,谁又会在乎她的死活。”
“这么想可不行。”皇后道,“人别说废了,就算是死透了,看一看见一见,说不定就有意外之喜。况且,她要是真的还有靠山的话,那个人迟早会出现在人前,不用我们寻找,就会用个最名正言顺的理由出现在我们面前,只看我们能否及时察觉到罢了。”
“但愿如此吧。”韩越霖知道,她决定了何事之后,便不会改变主意,因而问道,“皇上能放你出宫么?你要是想让长平郡主进宫的话,那根本没可能办到。”
“闷了这么久,该让我出去走走了。”皇后牵了牵唇,“死囚牢里的人,只要能动,也还能放放风呢。”
“……”韩越霖无奈地笑着摇头,“在孩子面前的时候,说话可别这么没正形。”
“这还用你说?”皇后笑道,“这不是跟你说话呢么?我要是一本正经的,你不挖苦我才怪。”
“那倒是。”韩越霖道,“你要是在我面前老老实实端庄得体,我反倒会觉得是大白天见了鬼。”
皇后轻笑出声。
当日下午,皇后找到御书房去,跟皇帝提了提这件事,皇帝跟她没辙,“去也行,人手一定要带足。出了岔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皇后撇一撇嘴,“这话说的,好像你真能做到一样。”
皇帝挑眉凝视着她,“你再说一遍?”
皇后笑盈盈快步转身,“多谢皇上隆恩,臣妾去去就回。”说着话,已经快步走远。
皇帝没辙地叹了口气。
一个时辰之后,皇后的马车停在方府的垂花门外。
下了马车,已有内院的管事妈妈迎上来,战战兢兢地行礼。
“长平郡主在何处?”皇后吩咐道,“带路。”
管事妈妈连忙称是,躬身走在前面带路。
长平郡主的情形再惨,也是方府的当家主母,自然要住在正房。
那名管事妈妈先请皇后到正房的暖阁落座,“皇后娘娘稍等,郡主稍后就到。”
皇后颔首,在居中的三围罗汉床上落座。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坐在轮椅上的长平郡主由几名丫鬟抬了进来。
几名丫鬟行礼之后,皇后摆手,“下去。”
方府的仆妇闻言俱是称是,鱼贯着退出暖阁。
皇后站起身来,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心里直抱怨方浩这人抠门——这哪儿是暖阁啊?只生了两盆炭火,连地龙都不烧。
或许,他是根本懒得理会长平郡主的死活了吧?
皇后走到长平郡主跟前,敛目细细打量。
长平郡主神色恍惚,愣愣的看着皇后。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发髻也梳理得整整齐齐,头上珠光宝气,脸上的妆容也很精致,但是,这些不过是下人们临时做的门面功夫——
皇后用下巴点一点她的衣袖,吩咐随行的芳菲:“我看看她的手。”
芳菲称是,将长平郡主的衣袖卷起来。
果然不出皇后所料,长平郡主的手有些脏。下人们若真是尽心服侍,就算她的手废了,也不可能不每日仔细清洗,更不会不尝试用药草让她的手恢复知觉。
“看起来,你的处境堪忧啊。”皇后抬手,托起长平郡主的脸,笑微微地道,“方浩现在对你是不闻不问了吧?你贴身的婢女,是被他撵出去了,还是全部杖毙处置掉了?”
长平郡主不说话,只是茫然地看着皇后。
“你恨崔振,更恨萧错,因何而起?”皇后微眯了眸子,“是不是为情所致?你今年起码有十八|九岁了吧?在江夏王府里,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人?那个人是不是在萧错和崔振手里吃尽了苦头?现在还活着没有?”
长平郡主仍旧不说话。
“他一定是死了。你放在心里的人,必然不是什么好货色,若是品行好的,也看不上你这个心如蛇蝎蠢笨如猪的人——什么锅要配什么盖子,这道理你懂吧?”
芳菲在一旁听着,很想笑。心说皇后今日真是太清闲了,跟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较劲做什么呢?可是,皇后忽然话锋一转:
“你也别跟我装了,你根本没傻掉。
邀宠记 第114节
“罂粟那种东西,萧错的人不会乱用,掌握着分寸。
“他只是要以恶制恶,让你自食恶果,尝一尝被毒害的滋味。如此,你以后兴许就不会在动下毒的歪脑筋。
“我听说,这东西会上瘾,上瘾时手边没有的话,会是万箭攒心生不如死的感觉。
“你如今想要戒掉都已不能够了。”
长平郡主仍旧不说话,只是眸光略有转变。
皇后拍拍她的脸,“你总看着我做什么?想要对我用你那点儿三脚猫的本事?催眠术对我这种人根本没用,好多人躲着你,只是因为嫌你脏——以前你身上不知藏着多少置人于死地的□□。
“明白了没有?
“还要继续做戏么?”
长平郡主不为所动,神色依旧。
“那好。”皇后后退两步,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几眼,“你再不说话,我可要为难你了。你意图谋害萧夫人和她的孩子,只将你弄成这样,我觉着还是太便宜你了。这样吧,你到宫里去住上一段时日,宫里的冷宫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你住吧。几时药性发作,我可不给你找那种药。”
长平郡主终是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她从齿缝里磨出两个字:“灾星!”
皇后就笑,笑得有点儿没心没肺的,“都说生个孩子傻三年,这会儿看起来,我还好,脑子还够用。”
芳菲忍不住抿嘴笑了。
“跟不跟我说?”皇后道,“我只给人两次机会。这是第一次。”
长平郡主垂了眼睑,又不说话了。
“我猜你这种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皇后笑道,“这样吧,我给你十天时间,如果没人来救你走出困境的话,那么,到时候我命内侍来接你去宫里常住。”继而转身出门,“走吧。”
预感告诉她,长平郡主什么都不会跟她说,那么继续留在这儿的话,不过是浪费时间。
不如另外找找门路。
上了马车,皇后有了主意,“去江夏王世子那儿看看,让他备下好茶点。”
随行的一名护卫称是,快马加鞭前去传话。
师庭迪得到消息之后,转到暖阁等候。
皇后进门时,不由满意地深深吸进一口气,“嗯,这才像个人住的地方。”
“……”师庭迪一头雾水,见礼之后,亲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找你是有些事情要问问你。”皇后开门见山,指一指座椅,“坐下说话吧。”
“好。”
皇后喝了一口茶,道:“你曾跟我说,长平郡主那个人有点儿不对劲,让我离她远一些,因何而起?”
师庭迪就苦笑,“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长平在萧府、崔府出事,不就意味着你们什么都知道了?”
“只知道她身上那些旁门左道而已。”皇后微微蹙眉,“快说说你所知晓的蹊跷的事情。告诉你,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那么严重么?”师庭迪闻言,不得不重视起来,思忖片刻,道,“我前几年留在王府的时候,出过一件事,从那件事情之后,我对这个人就有点儿打怵了。”
皇后颔首,又啜了一口茶,静心聆听。
师庭迪娓娓道来:“她是我爹从外面带进王府的一个侍妾生的。你也知道,我爹那个品行……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进到王府,我娘也不当回事。毕竟,有些人他带进去之后,转头就忘记,总要我娘帮他把那些可怜的女子打发出府,安置个还算过得去的前程。
“长平的生母却是不同,生下她之后,原本是应该升为侧妃。可我娘命人留心查证之后,才知道那女子竟然是下堂妇,并且,在与我爹相识之前,已经有个儿子了……我娘险些气炸了肺,如何都不同意让那等女子做侧妃。
“可到最后还是没法子,拗不过我爹。就这样,长平成了江夏王府的长女,至于那女子的事情,江夏王府的人都是守口如瓶,因为我那个鬼迷心窍的爹放下话了:谁要是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他就把人鞭尸点天灯。
“我也是前几年才知道了这件事——有一次我娘与我爹起了争执,实在是气得不轻,跟我哭着抱怨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
“从那之后,我就挺膈应那母女两个的,偶尔恨不得想法子把她们撵出去。可后来一看我爹那势头,把人撵出去也没用,横竖都有新人进门,新人兴许还不如那个——那个起码还算是出身清白。是为这个,也就没刁难过那对母女,但是所谓的兄妹情分,我跟长平是一点儿都没有。
“出事的那年,长平刚及笄。我只是隐约听说,她在外面遇到了意中人,是个出身很不起眼的人,只是当着个芝麻小官儿——她要下嫁。
“可是,我爹还没表态呢,那位侧妃就急得跳脚了,死活不答应,说长平要是执迷不悟,她情愿把她活活打死——那位侧妃姓氏我忘了,好几个,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那一阵,她们母女两个都是要死要活的,每日哭天抢地,出尽了笑话。
“有一晚,长平要逃出王府,看情形应该是想与那个男子私奔。那位侧妃急了,把长平抓回去之后,就关在房里说体己话。
“后来,我娘告诉我,下人说长平郡主从那之后就老实了,跟个活死人似的,再也不嚷着下嫁了,整日里甚至有些痴痴呆呆的。
“府里就慢慢地有了一种传言,说侧妃不是把长平郡主叫进去说体己话,而是把她催眠了。不然的话,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变傻了呢?
“我那会儿听着就有些心里打鼓,觉得那位侧妃太邪门儿了,甚至怀疑她就是用那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了我爹,才有了不少年的锦衣玉食。
“倒是没成想,那件事并没到此结束。
“那年冬天,长平爱慕的男子另娶了别的女子。那位侧妃如实告诉了长平,也是奇了,从那之后,长平就恢复了正常——起码是有了人的情绪,不再是痴痴傻傻的样子。
“但是谁都看得出,长平因为那件事,恨上了她的生身母亲。
“那年除夕夜,那位侧妃死了——自己上吊死的。
“她上吊之前,长平找她说了一阵子话。长平离开没多久,她就上吊了。”
皇后听了,不免惊讶,“你的意思是,长平郡主逼着她的生身母亲自尽了?”
“不然呢?”师庭迪苦笑,“我倒是也想有个别的理由,但是我爹命人彻查那件事了,与别的任何人都扯不上关系。”
“哦。”皇后颔首,“你就是因为这个,每次看到长平郡主心里发毛。”
“也不光是害怕,是膈应。”师庭迪思忖片刻,神色因为嫌恶都有些扭曲了,“那位侧妃死后,长平名义上是搬到别院守孝,其实是不学无术,招揽了不少人到身边,有的是教她旁门左道,有的……根本就是男宠。她倒真是我爹的女儿,隔几日就换一个。伺候过她的那些少年,都是横死。
“这些事,在江夏王封地里已经不是稀奇的事儿了——不然的话,我爹干嘛把她打发来京城啊?他自己做的孽,又管不了,只能让她来京城,找个人嫁了,往后落得个眼不见为净。”
皇后听完,牙疼似的深吸进一口气,“我总算明白了。可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有用么?”
师庭迪满脸爱莫能助,“我倒是也想多帮帮你,可我知道的就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这几年我都不愿意回王府,能知道什么?”
“也是。不难为你了。”皇后看看天色,“过申时了吧?”
“嗯。”师庭迪道,“快回宫吧。这类事情,你交给别人去做就行了,别总往外跑。”
“不跑这一趟,能听到这些事儿么?”皇后笑着站起身,“我再去趟萧府就回去。”
“去那儿做什么?”
“看看萧府的大小姐。”皇后喜滋滋的,“听说是特别标致的一个女娃娃,我得看看,不然心里痒痒。”
师庭迪一听就明白了,“这么早就开始给太子张罗媳妇儿?”
“那是。”皇后笑道,“知根知底的人都要打小就让他走动着。”说着一摆手,“别送了,走了。”
皇后的话是半真半假,她是要看看萧错的女儿,然而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把听到的这些事情告诉他,让他看看有用没用。
是因此,到了萧府,她径自到书房等待萧错下衙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捉虫哦~(づ ̄ 3 ̄)づ
☆、第92章 <a href=mailto:1010@090>1010@090</a>¥
作者有话要说:
092
皇后的话是半真半假,她是要看看萧错的女儿,然而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把听到的这些事情告诉他,让他看看有用没用。
是因此,到了萧府,她径自到书房等待萧错下衙回府。
近来,如意每过申时便会来到外院的书房,等着萧错回家。
今日喜滋滋地跑进门的时候,便看到了皇后,立刻凑过去跟她撒娇。
“如意。”皇后笑着轻抚它到了冬日愈发厚实、发亮的毛,“你可许久不去宫里玩儿了,还以为你忘了我。”
如意直起身形,前爪搭在她膝上,由着她亲昵地搂着自己。
“去拿点儿肉干来。”皇后吩咐站在门内的益明。
益明含笑称是。
萧错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皇后把肉干一块一块地喂给如意。他牵了牵唇,“吉祥呢?”
“出来有点儿事情,就没带着它。”
“什么事?”萧错落座后问她。
“是为简让那件事。”皇后如实道,“我先去看了看长平郡主,又去见了见江夏王世子。”顿了顿,问他,“说起来,江夏王世子与你二弟很是熟稔,你没问他一些事情么?”
“你也说了,只是跟我二弟熟稔。”萧错道,“我已安排下去,看看江夏王府有无蹊跷。”他也不瞒她,“如果长平郡主身后还有人,只能是王府内外的人。”
“那就行。我是跟江夏王世子打听到了一些旧事,你只当闲话听听。”
“好。”
皇后便着重说了说长平郡主为意中人与生母生出的蹊跷之事,别的都没用,也就略过不提。末了,又说起长平郡主装傻的事儿:“我料想你也不可能让人傻掉,那不就等于让她享福了么?你可没那份好心。试探之后,果然是她装傻。我给了她十天的期限,到时候事态仍无进展的话,就把人交给我发落吧。”
萧错听完,微一颔首,继而敛目沉思,“看长平郡主那个样子,一定是与她息息相关之人先后在我和崔振手里吃过大亏。”
“对啊。这一点你一定要查清楚。”肉干喂完了,皇后拍拍如意的头。
益明转去打了热水来,芳菲接过,服侍着皇后洗净双手。
皇后一面用帕子擦拭湿漉漉的双手,一面问道:“长平郡主装傻,你明知道不可能,怎么也不早说?”
“从我和崔振这儿是不可能,但并不能确定方浩会不会给她下药。”萧错笑道,“还没找人去查实,你已先一步弄清楚。”
“顺藤摸瓜往下查吧。”皇后建议道,“就算是简让受伤一事与长平郡主无关,你和崔振也应该防患于未然。懒得理会弱质女流没什么错,但一个已经疯魔了的人,便不需要区分男女。你们都有软肋,不能总是严加防范,等人找上门。”
萧错认同地颔首,“我知道。”
“行了,我该去办正事了。”皇后笑盈盈地道,“带我去看看你的夫人、女儿。”
萧错蹙眉,“还不到见外人的时候。”
皇后不满,“过几日萧大小姐就满月了,我提前几日过来看看怎么了?”
“过几日再看。”萧错瞥一眼她被如意的爪子弄得脏兮兮的斗篷,嫌弃地蹙了蹙眉。
“……”皇后又气又笑,“就看看也不行?我们晗嫣可是早就让你们家人看过了。”晗嫣满月的时候,二夫人前去,她特地让二夫人看过、抱过的。
萧错嘴角一抽,心里亦是又气又笑。这种事情为什么一定要礼尚往来?瑾瑜还没到满月呢,凭什么一定要给她看?
“一定要看。昭华都看过了,我怎么就不行?”皇后难得一本正经地对他承诺道,“不让看我跟你没完——等满月酒之后,我隔三差五就过来一趟。”
邀宠记 第115节
“……”萧错眉心一跳,知道她那个混账劲儿又上来了,更知道她说得出办得到,只得勉为其难地点一点头。
皇后展颜一笑,“放心,只看看孩子,不惊动你夫人。”
这时候的裴羽,正笑盈盈地抱着瑾瑜,在寝室里缓缓踱步。
瑾瑜随着逐日成长,呼呼大睡的时间略略减少了一些。这会儿刚吃完奶,扑闪着纤长的睫毛,睁着澄澈的大眼睛,看着近前的母亲。
“等会儿爹爹大概就回来了。”裴羽柔声道,“阿瑾,等爹爹哄你睡觉好不好?”
瑾瑜自然是无法回答的。
裴羽就笑着用手指轻点着瑾瑜的唇角,“阿瑾笑一下,笑了就是答应娘亲了。”
瑾瑜不由得唇角上扬,绽放出甜美的笑容。
“真乖。”裴羽每次看到女儿的笑容,心里宛若阳光普照,有着说不尽的欢喜。
吴妈妈站在一旁,笑着劝道:“夫人,早些到床上歇着吧?”
“实在是躺得腻烦了。”裴羽和声道,“躺着能睡还好,又睡不着。”到了这几日,她的精气神已经与有喜之前无异,偏生除了哄着瑾瑜还是无事可做,委实无聊得很。
吴妈妈笑应道:“坐月子可不就是这样。”
“幸好就快熬过去了。”裴羽也笑,不然真是要闷坏了。
这时候,萧错与皇后走到了正屋院中。
木香、甘蓝等几个人正站在院中轻声说笑,一见侯爷与皇后相形进到院中,不由神色一滞。她们见过皇后,对她总是存着莫名的畏惧。几个人在须臾愣怔之后便回过神来,刚要行大礼请安,皇后已轻一摆手,温声吩咐道:
“不得喧哗。”
几个丫头便只是带头屈膝行礼,服侍在廊下的丫鬟婆子们见了,连忙随着行礼,都没出声。
“起来吧。”皇后吩咐着,径自走向厅堂。
木香快步跑到厅堂门外去打帘子。
“你家夫人、大小姐呢?醒着没有?”皇后语气温和,“去看看,别说本宫来了。”
木香毕恭毕敬地应声,待得皇后、萧错进到厅堂,快步转去寝室,在门外就听到裴羽柔声哄着瑾瑜的语声,因着皇后的吩咐,便没进门通禀,快步折回去,行礼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夫人正哄着大小姐。皇后娘娘稍等,奴婢即刻去通禀夫人……”
“不必。”皇后对萧错道,“本宫与萧夫人说说话,你去忙你的吧。”
私底下再熟稔,当着府里的下人,萧错都要做出恭敬的样子来,闻言拱手称是,又吩咐木香好生服侍着。
皇后一面解下大氅,一面对木香笑道:“带路。”
木香称是,给已经进到室内的半夏递个眼色,示意快些上茶点,继而将皇后迎到寝室。到了寝室门口的屏风外,通禀道:“夫人,皇后娘娘来了。”
裴羽惊讶不已,忙将瑾瑜交给吴妈妈,先低头打量自己的穿戴,“我这就更衣。”
语声未落,皇后已笑盈盈步入寝室,道:“不必。”说着,径自转向里间,“不需多礼,我只是来串门。”
裴羽快步迎上前去,恭敬行礼。
皇后伸手扶起她,“怎么不听话呢?”
吴妈妈抱着瑾瑜蹲下身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皇后瞧着她臂弯里的襁褓,按捺下先前的一点儿迫切,携了裴羽的手,“快坐下,正坐月子呢,因我前来闹得你劳心劳力的话,我如何心安?”
裴羽笑应道:“皇后娘娘不需多虑,臣妾方才正抱着孩子来回走动呢。”又请皇后先行落座,唤丫鬟上茶。
皇后笑盈盈地打量着裴羽。
是一身家常的穿戴,桃红色撒花小袄,豆绿色棉裙,这样一看,身形已恢复成原有的玲珑有致;长发高高地束在头顶,如男子一般,只斜插一根银簪,清艳的容颜一如往昔。
这要是换个不相熟的人一看,仍旧是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
这可真是,自己还是孩子呢,就添了个女儿。
皇后这样想着,眉宇间的笑意更浓,转头唤奶娘,“给我抱抱孩子。”说完低下头,仔细地打量着紫色衣衫上有无不妥之处。对待小孩子,是必须要慎重的事情。还好,在外面的时候都穿着斗篷,里面的衣服干干净净的。
吴妈妈将襁褓交给皇后。
皇后接过,手势极为轻柔地拍着襁褓。敛目细看,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不长的时间里,瑾瑜已经到了第三个人的臂弯,许是因着气息的不同,让她知道抱着自己的是陌生人,因而睁大了水光潋滟的眼睛,有些茫然又有些好奇地望着皇后。
皇后担心孩子天性认生,便站起身来,在室内缓缓踱步,语气变得极为温柔:“你这个小美人儿,叫什么名字?”
裴羽笑道:“叫瑾瑜。”
“嗯,瑾瑜。”皇后笑若春日暖阳,“人好看,名字也好听。”
瑾瑜放松下来,小脑瓜动了动,大眼睛里的茫然消散,只剩了平时的澄澈纯真。
皇后笑意更浓,“瑾瑜,你可要快些长大啊。长大之后,去宫里找我玩儿。”
木香奉上茶点,裴羽亲自斟茶,“公主满月酒的时候,臣妾也没能前去。听说公主与皇后娘娘样貌酷似,那必然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皇后就笑,“与我很像是真的,好不好看的谁知道。我只瞧着你们母女好看——看来看去,最喜欢像你这样容貌的女子。”
“皇后娘娘谬赞了。”裴羽笑起来,“我一个女子,都瞧着皇后娘娘是出奇的貌美,这一点可是您无从否认的。”
“各花入各眼罢了。”皇后笑道,“说起来,孩子样貌随谁的事儿,真是说不准。像你们瑾瑜、我们晗嫣,都是随了母亲,云斐和长公主的儿子,则都是随了父亲。有些人家就不是这样,要么正相反,要么就是眉眼随父亲、嘴和鼻子随母亲这样的。”
“是呢。”裴羽笑道,“像臣妾,便是眼睛随了家父,鼻子、嘴和脸型随了家母。”
“嗯,跟我一样呢。”皇后轻轻地笑着,“我大伯母——就是江夫人,她跟我说过,像你我这样的人是有福气,会长。”语毕,就见瑾瑜张开小嘴儿打了个呵欠,她愉悦地笑出声来,“怎么啦?被我们絮叨得打瞌睡了?”
“特别贪睡。”裴羽笑着走到皇后近前,“一整日差不多要睡十来个时辰,这几天醒着的时候略多了一点儿。”
“都是这样。”皇后停下脚步,“云斐和晗嫣也是这样。现在算是最省心的时候,等他们精气神好了,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但长大一些更可爱。”
“嗯!这倒是。”皇后抬手轻抚着瑾瑜的小脸儿,继而轻轻摩挲着孩子的下巴。
瑾瑜因为觉得有点儿痒,不自主地抿嘴,唇角上扬成笑容的弧度,小脑瓜也随着动了动。
“笑了,笑了呢。”皇后欣喜不已,“嗳,我今日真是走运啊,没多想就来了,来了就正赶上你们母女两个都醒着。”随后念及自己称病的事情,解释道,“我先前说不舒坦,是找个由头躲清闲,相熟的你们这几个人,不是生孩子,就是在家带孩子,不相熟的也不需见。”
“都知道您最喜欢清静。”裴羽道,“臣妾就不行,平日里惯于迎来送往的。”
皇后就笑,“我那是孤僻,不好,还是要热热闹闹的过日子。”
“皇后娘娘喝杯茶吧?”裴羽道,“抱了瑾瑜这么久,累了吧?”
“不累。”皇后摇头,“高兴还来不及呢,让我多抱会儿。”
裴羽见皇后的语气诚挚,便没再客套。
皇后便问起瑾瑜平日的小事,例如夜间醒几次,平时爱不爱哭,有没有过发脾气哭个不停的时候。
说起这些,怎么样的女子都是一样,有着说不完的话。
过了一阵子,瑾瑜自顾自地睡着了。
皇后这才将襁褓交给吴妈妈,看看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宫,再晚的话,太后定是不依的。等来年天气暖和了,一定要带着瑾瑜进宫去玩儿。”
裴羽称是,送到门口,被皇后拦下,“快回去歇着。这时候着凉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又吩咐芳菲,“服侍着萧夫人歇息。”自己则转出去,到厅堂披上斗篷,径自离开。
两女子说话期间,萧错一直在外院书房与幕僚商议事情,皇后离开时,他去送了送,随即回到房里,先问裴羽:“累不累?”
“不累。”裴羽这会儿已经上了床,倚着床头与他说话,“皇后教了我很多照顾孩子的经验——别人虽说都是过来人,但总有想不周全的地方,皇后却是正带着一双儿女。”
“那就好。”萧错走到床前,敛目瞧着瑾瑜,“我们阿瑾也没见多少人,长得好看的名声却传出去了。”
“是么?”裴羽想了想,“那不算是好事吧?”
萧错道:“也不是坏事。我的阿瑾,本就最好看。”
裴羽忍俊不禁,“这种话往后不准说,惯得阿瑾从小就自大可怎么办。”
“你不爱听么?”
“……”裴羽想了想,“嗯,只准跟我说。”这样的言语,也算是在夸她,她怎么会不爱听。
他轻轻地笑起来,坐到床边,把她搂在怀里,“我的阿羽最好看——换这句更好一些。”
裴羽笑得微眯了大眼睛。
**
对于裴羽而言,日子一直很平静地过着。
十一月初六,瑾瑜满月。在那日之前,萧府回事处备好的请帖如雪片一般飞到各家。
当日,宾客盈门,热闹喧嚣喜乐的程度,不比萧错与裴羽成亲时逊色。
裴羽由二夫人帮忙应承宾客,又有张夫人、阮夫人照应着,整日下来,仍是觉得很是疲倦。
是太久没有这般忙碌了,猛然恢复到以前的情形,总会觉得很是吃力。
外院那边,萧锐、萧铮自动帮萧错应承晚间到来的各路官员,分量重的那些人,都交给萧错,稍次一等的,便由他们二人招呼,再往下的,便由管家管事款待。
这样的喜事,这样的场合,酒自然是少不了的。萧错并没纵着一班好友灌自己酒,早有准备——京卫指挥使司里面,有几个属下酒量颇佳,今日萧错就把挡酒的差事托付给了他们,自己只是点到为止。
方式不重要,宾主尽欢就好。
**
长平郡主那边的事情——或者说江夏王府那边的事情,萧错与韩越霖联手命人查实,得到消息的速度很快。
三日后,便有属下将整理好了的长平郡主的生平交到了萧错手里。
除去皇后告知的那些陈年旧事,萧错从中还了解到了一些值得重视的信息:
长平郡主的生母苏氏,最早是一名六品官的妻子,生下儿子那一年,成了下堂妇,因着时隔太久,没人还记得原因——那名官员已经埋骨地下,明面上的说法是江夏王封地曾出过一次民乱,那官员就是在纷乱的环境中死于非命。至于到底死于谁手,无从查实。
官员身死两年之后,江夏王看中了苏氏的美貌,将她带到江夏王府。
苏氏生下长平郡主之后,再无所出。
苏侧妃在江夏王府最初十余年还算安生,给人以温柔敦厚的感觉。在长平郡主与人私定终身的事情之后,整个人焦虑暴躁起来,与女儿要死要活地闹了那么久,最终以上吊自尽收场。
长平郡主在外结识的那名男子,与苏侧妃同姓,名峰。
苏峰在母女两个寻死觅活窝里斗的时候,另娶了别家女,但是很快和离,并且就此消失,以前相熟的同僚,至今都没再见过他。
但是苏峰的身世无从查证,因为苏侧妃就是身世不详之人——所以二人到底是不是近亲,无从知晓。
苏峰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名不见经传,但有人保举他做了一个七品武职。
他莫名其小消失之后,上峰只当他是出意外死在了什么地方,也没查过。
邀宠记 第116节
——从这些情形来看,不难想见江夏王治理封地的能力有多糟糕。
——但如果就这一点反过头来考虑,萧错便又忍不住怀疑这一切是江夏王一手安排的。
而那二十名突袭简让及其手下的高手,目前而言,在江夏王府那边还找不到值得怀疑的证据。
凡事要循序渐进,着急也没用。
是因此,萧错眼下最为注意的是苏峰这个人。
平白消失不见了,而长平郡主这些年最在意的便是这名男子。
回想长平郡主那种宁可鱼死网破也要害他和崔振的势头,这男子不是死了,就是生不如死。
横竖也没别的事情,不妨查一查。
这个名字,萧错毫无印象,那么,苏峰一定是顶着另一个名字、身份出现在他周围的。
并且,先后惹恼了他和崔振。
这人肯定是要不得——萧错自认不是好人,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见得就都是毫无可取之处,崔振亦是如此。但是,若同一个人是他们两个都看不上容不得的,便绝对是个该死的人渣。
他总要知道,长平郡主是为了怎样的一个货色,疯魔到了这个地步。
斟酌之后,萧错唤来管家,先让他看了长平郡主的生平,继而道:“问问韩国公能不能弄到苏峰的画像。”他的手下,也有善于画像的人,但是韩越霖的人在江夏王封地的时间更久一些,办成这件事的速度更快一些。
管家会意,称是而去。
益明不解,问道:“若是如此,还不如直接审讯长平郡主呢。”
萧错失笑,“审讯女子?谁精于此道?”皇后倒是擅长这类事情,但谁也不能担保一定能问出来,“各方面都准备着,没坏处。”
皇后给了长平郡主十日期限,这几日是风平浪静,之后就说不定了。如果有人来京城为长平郡主出头,那就不能动她了。倒也无妨,横竖都已是个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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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瑜满月之后,裴羽起初以为,自己一定会四处走动一番,娘家、张府、阮府、韩府、魏府等地方,都要去一趟,去看看这许久都没见的亲朋。
但是不行——她做不到。
初七那日,她坐着马车出门的时候,便已开始挂念瑾瑜,走到半路,简直是抓心挠肝了。到末了,她吩咐车夫打道回府,回到家里之后,急匆匆地去看瑾瑜,看到女儿安安稳稳地睡着,心里才算安稳下来。
或许,这件事也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吧?毕竟,一整个月,她每日都与女儿朝夕相处,眼下真是一会儿也离不开。
是因此,她命管事妈妈给各家传话,不想找别的托词,这些人也都不是外人,便让传话的人照实说——就是放不下孩子,要是得空,还是来家里看她吧。
之后几日,亲朋一个个笑着登门来看她和瑾瑜,总忍不住会打趣她几句。
张夫人更是笑不可支,握着裴羽的手道:“你瞧瞧,让我说中了吧?”
裴羽笑盈盈地承认:“是啊,当时都没听进去,这会儿可真是知道那个滋味了。”
“都是这样过来的。”张夫人笑道,“第一个孩子,因着初为人|母的关系,起初凡事都会看得特别重。别说寻常人了,就是皇后娘娘,生下太子之后,可有多半年都没离开过宫廷一步。到现在添了公主,情形便好一些。谁不是一样呢,要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都不想出门,情愿留在家里哄孩子。”
裴夫人、阮夫人和裴大奶奶也是这么说。
而张旭颜、阮素娥、魏燕怡虽然还没出嫁,但在亲戚之间见过类似的情形,也能全然理解。
裴羽娘家那边,父亲、二叔、二婶和五个哥哥闻讯之后,偶尔得了空,便也来看看母女两个。
就这样,裴羽虽然足不出户,连续几日却也是经常迎来送往的,又因重新将家事接到手里,每日都不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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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十,长平郡主的妹妹师琳琅来到京城。
按大周律法,亲王妾出之女不予册封,长平郡主的封号是先帝破例册封的。而师琳琅亦是江夏王一个侍妾所生,破例之事可一不可二,师琳琅便只是江夏王府二小姐。
长平郡主与方浩成亲之前,师琳琅理应来京城送姐姐出嫁,但是途中病了两场,便拖延至今方进宫面圣。
师琳琅在三兄妹中间,性情算是最和顺的。进宫给帝后、太后请安之后,娓娓诉说行程中诸事。
这些都是可以查证的,皇后对她在何处停留将养、何时启程赶路心知肚明,但是,隐隐觉得这女孩在这几日进宫,应该是另有原因。
之于长平郡主这边的事情,其实已经有了眉目:江夏王再对长女恼恨,心里也还是惦记着,等到知晓长平郡主变成现在这副情形的原由之后,怕是要暴跳如雷,说不定就会请旨进京。
进京好啊。进京说明的是江夏王只顾着父女情分和自己的颜面,没有别的心思。皇后想着,花名在外的江夏王,她早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如果长平郡主成了这样样子,江夏王还窝在封地的话,心迹反倒难以揣测。要么就是他已放弃长女,要么就是他起了怨恨之心——越是怨恨,越不能离开封地,一旦离开,他就只是皇帝的皇叔,不再是掌控一方势力的亲王。
平心而论,师琳琅为人处世给人感觉挺舒服的,说话时语气柔和,举止大方从容,样貌娇柔,气质婉约客人。
但愿,这样一个女孩子,不是下棋亦或当棋子的人。
师琳琅请安之后便道辞,要去方家看望姐姐。
皇后命芳菲陪同她前去。
芳菲回话时道:“二小姐看到郡主变成了那个样子,掉了一阵子眼泪,却没询问是怎么回事,只是说要即刻前去江夏王世子的住处。”
皇后笑着颔首,心里则有点儿同情师庭迪:他这两年是不是在走背运?怎么倒霉的堵心的事儿都落到他头上了?
“那么,”芳菲试探地问道,“依您看,这位二小姐与简统领的事情有关么?”
“我要是看得出就好了。”皇后无声地叹息一声,“再观望一两日,看有无事情发生。实在不行,我就真要把长平郡主接进宫里,跟人说起来是给江夏王府体面,暗地里询问她什么事也容易些。”
她所谓的有无事情发生,是要等待师琳琅对长平郡主一事的态度:若是要将人接出方家,另寻地方安置起来的话,那就是另有打算;要是提出去方家亲自陪伴、照看姐姐的话,倒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当晚京城就出了一档子事,并且事态严重:崔毅遭遇突袭,身上背部、腰际两处挂彩,皆是刀伤。
这晚,崔毅是出门赴宴,在醉仙楼里流连到很晚。回往崔府的路上,二十名蒙面人拦路截杀。
他招架不住,仓皇逃离,随从无一生还。
回到家中,他已满身是血,吓得崔耀祖险些当场晕厥过去,完全没了主张。
崔振听得小厮禀明此事,连忙寻了过去,唤人取来备用的药箱,亲自给崔毅处理伤口。
常年征战过的人,只要有心,便能跟军医学会如何处理兵器导致的外伤。
在这期间,他自然对伤势、手法留意,做到了心里有数。
崔耀祖缓过神来之后问道:“要不要请大夫过来?”
“没有性命之忧,我能处理。明早派人去宫里请太医。”
“对,是该请太医!”崔耀祖恨声道,“老五不明不白被人暗算成这样,随从大抵无一生还,于情于理都要严查!”
“正是这个道理。”
之后,崔振不再言语,手势麻利地帮崔毅缝合伤口、敷药、包扎起来。
崔耀祖一直在室内踱步,等崔振忙完,转到崔毅床前落座,静静地守着昏迷中的儿子。
崔振转到临窗的大炕上,盘膝而坐,等待着崔毅醒来。
到了后半夜,崔毅醒转。
崔耀祖等他喝了几口水,问道:“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听听。”
崔毅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忍着伤口的疼痛,把经过说了一遍:“那些人身怀绝技,脚步声不明显,离马车很近的时候我才察觉。他们都用刀,招式并不花哨,但是出手的速度奇快。”
崔耀祖转头望向崔振,低声问道:“老四,这般的人手,除了萧府,你还能想到别家么?”
崔振失笑。父亲真是钻进了牛角尖,只要遇到风波、不顺心的事情,便会怀疑是萧错导致。
崔毅那点儿本事,还不如他出色一些的护卫,萧错再闲得发慌,也不需要对一个莽夫下狠手。
“为时尚早,不需急着下定论。”崔振委婉地道。
崔毅满脸怒容,望着崔振的视线冰冷,但并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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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崔毅遇袭的事情传到宫中,崔振亦在朝堂之上禀明皇帝。
皇帝当即道:“此事不可小觑,朕会指派专人查证。”又吩咐崔振,“你去见一见简让,他前几日在外地也遇到过这类事情。”
崔振称是,待得皇帝退朝之后,转去找简让。
简让正要出门,见到崔振,笑了,“你五弟的事情,我已获悉,正要去看望。正好,同你一起前去府上。”
崔振颔首,“正好,你也听他说说经过。”
“嗯,正有此意。”
崔振深凝了简让一眼,牵了牵唇,“比以前白了不少。”
简让哈哈一笑。
崔振念及皇帝说过的话,问道:“挂彩了?”
“没。”简让跟他开玩笑,“我学着姑娘家涂脂抹粉呢。”若无必要,他才不会让人知道自己受重伤的事情。怪丢脸的。
崔振轻笑出声,“由着你嘴硬就是。”
简让转移话题:“上我的车。想来你已经晓得事情经过,五公子的伤口应该也是你包扎的,先跟我说说?”
崔振颔首,上了马车之后,把所见所闻详细告知。横竖崔毅也会说,他隐瞒又是何苦来。
简让听完,心念数转。直觉告诉他,自己和崔毅遇到的是相同的人。他这个受了重伤的人都已进京几日之久,那些人自然也能悄无声息地进到京城。
那么,这样一来,自己遇袭的事情,便能将先前对崔振的丁点怀疑完全排除在外。
而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先前是毫无头绪,现在已经得知韩越霖和萧错正顺着长平郡主那条线查江夏王府,加上崔毅这件事,让他心里千头万绪,短时间内无从梳理。
他暂且放下这件事,问崔振:“皇上怎么跟你说的?”
崔振把皇帝的话重复一遍,“你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形,是怎么回事?”
简让蹙眉,继而叹气。
不能隐瞒崔振,皇帝已经把他卖了。
简让说道:“等我看望五公子之后,你随我去看看前几日手上的暗卫。到时你就明白了。”
崔振笑了,“我懒,你跟我说说就行。”
简让只好如实相告。
“情形这般相似,身手亦相似,不可能是两路人。”
崔振一面思忖一面说出自己的想法,因而语速很慢:“针对你,或许就是在针对帝后,对他们有怨言,除掉你这个暗卫统领,再换新人的话,谁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游刃有余,可乘之机便会增多数倍。
“对我五弟下手,自然是针对崔家或是我,旧恨所致。可是……
邀宠记 第117节
“仇家不少,够分量的,手里有出色的人手,但招式都很毒辣。至于萧错那边的人,是过于机敏,善于利用地势布阵,地势不利在交手期间也能列阵,身手各不相同,手黑的居多,让他挑出二十个招式相同的人,不可能。”
分析得头头是道。简让不得不承认,崔振头脑过于冷静,做不到这一点,便不能当即将萧府排除在外。
崔振侧目看着崔振,“依你看,有怎样的仇家是我不自知的呢?”
你问我还不如去问萧错,他可是与你同病相怜。简让腹诽着,嘴里道:“你倒是看得起我。我这几天都快被这口窝囊气憋死了,自己这头都理不清楚。”
崔振一笑,“胜败是兵家常事,谁还没挨过几刀?”
两人说着话,到了崔府。简让去看望崔毅,问清楚情形之后,允诺道:“我一定会如实禀明皇上。”随后道辞离开。
回程中,有内侍来寻简让:“皇上请您去宫里一趟。”
简让应下,坐在车里斟酌多时,揣度出了皇帝的打算。这一次,他不会跟皇帝拧着来,并且希望皇帝的打算不会落空。
转过天来,皇帝召韩国公、萧错、崔振到养心殿,命他们三人彻查崔毅遇袭一事:“简让身负重伤,不请假将养已是难得。再者,他负伤时所遇到的情形,与崔毅情形相仿,身在局中,难免当局者迷、意气用事,更需得避嫌。朕将此案交给你们三人,拨人手给韩越霖,萧错、崔振全力协助。”
萧错、崔振耐着性子听完,俱是嘴角一抽,上前一步,行礼后同时道:
“启禀皇上,臣公事繁忙。”
“启禀皇上,臣也应避嫌。”
皇帝剑眉一挑,“只是让你们协助,动动脑子动动嘴而已,办实事、斟酌对错的是韩国公,甭给我找辙。退下!”
萧错、崔振站在原地不动。让他们两个一同查案,等于让他们休战一段时间。合着他们苦心筹谋、安排的事情都要泡汤或延期?这不是胡闹么?
可只要联手查案,便只能休战,搁置所有的计划。总不能明面上齐心协力,暗地里继续拼个你死我活。成为笑柄事小,让人们生出他们来往频繁、一笑泯恩仇的错觉事大。
皇帝见两个人不动,索性拂袖起身,“韩国公,随我到御书房。”心说你们爱走不走,我走总行吧?
☆、第93章 <a href=mailto:1010@090>1010@090</a>¥
093
皇帝与韩越霖在御书房说完正事,便回往后宫。
红蓠正向皇后禀明师琳琅的举动:“二小姐已经在江夏王世子那里安顿下来,看意思是回家之前都与兄长住在一处。昨日一大早便去了方府,请了太医到方府诊治,傍晚离开。今日一早又过去了。”
这样看来,师琳琅是打算这样照看长平郡主一段日子。皇后吩咐道:“派人去问问,要不要我帮衬一二。安排下去,看看兄妹、姐妹的相处情形,留意师二小姐平日诸事。”
红蓠称是而去。
皇帝回到宫里,先去看晗嫣,好半晌才折回来。
皇后不免打趣:“晗嫣正睡着呢,这样也能看好半晌。”
皇帝就笑,“就是看不够,醒着睡着都一样。”
夫妻两个闲闲地说着话,皇帝把今日的安排告诉了皇后。
皇后斜睇着他,“你这是安的什么心?也太坏了点儿。”
“眼下只能如此。”皇帝道,“你还能找到比他们行事更缜密稳妥的人么?”
皇后反问:“把事情交给韩国公和济宁侯不就行了?”
“自然不行。”皇帝悠然一笑,“若事情与长平郡主息息相关,那么萧错、崔振都不能置身事外,与其事情到了那一步再让他们联手,不如从此刻起就让他们齐心协力。到底,他们在明,敌人在暗。”
“也对。”皇后微微一笑。萧错这两年处处协助简让,是皇帝的意思。但是,皇帝并不了解萧错与简让是过命的弟兄。
她了解,但是不会告诉他。
说出去对谁都不会更好的事情,就永远缄默。
只是,皇帝都不清楚的事情,外人更难了解。所以,简让遇袭的事情到底是何缘故?
在人们的意识里,简让只是皇帝与她的人,是他们夫妻两个手里最为锋利的刀。
对简让下手,应该是对皇帝与她心存怨恨吧?或许是怨恨皇帝给了她及母族无上的荣宠,或许是怨恨皇帝对萧错、崔振过于器重,所以,想要除掉简让,让他们的耳目不再灵通。
而若将长平郡主作为前提的话,事情就更容易说通:长平郡主在萧错、崔振手里吃尽苦头,都是皇帝不理会长平安危的缘故,所以,简让成了幕后那个人报复皇帝的由头。
先伤了皇帝手里的人,之后便是崔毅,再往后,怕是就要轮到萧错了。
思及此,皇后想命人去提醒萧错,念头一起便打消。
没必要,萧错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萧府一直安稳如常,兴许是因为对方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到底,萧错留在京城的年月已久,方方面面可以做到算无遗漏。
这一点,崔振比较吃亏,他回京城为官的时间不长,家人又都与他性情做派迥异,他想在崔府筑起铜墙铁壁,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甚至于,皇帝让崔振与萧错联手查案这个损招,会引发崔振与亲人更大的分歧。
唉,那个人她不熟悉,但是不能否认,走到如今也实在是不容易。
遐思间,皇帝起身,“我回御书房了。”
皇后笑着颔首,起身为他披上大氅,送他到正殿门外。他白日回来,都是为着看看孩子,云斐刚出生时如此,如今对晗嫣亦如此。
皇后转回正殿,小宫女来禀:“江夏王府二小姐求见,这会儿在宫门外等着。”
皇后吩咐道:“请。”
师琳琅进到正殿,恭敬行礼之后,期期艾艾地道出自己的来意:“皇后娘娘,臣女大姐的事情,家父了解的并不是很清楚——先前郡主曾命人传口信回王府,家父曾询问世子,世子一概否认,说郡主一派胡言。臣女启程之际,家父一再叮嘱,到京城安顿下来,了解郡主的情形之后,定要写信如实告知,八百里加急送回王府。”
皇后一笑,“你想写信如实告知江夏王,是么?”
师琳琅道:“臣女是来请皇后娘娘示下,这样做的话,是否妥当。”
“无妨。”皇后笑道,“便是你瞒下不提,自会有人如实告知江夏王。原原本本诉说便是,不需觉得为难。”
师琳琅行礼谢恩,“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皇后问道:“你大姐的病,你想不想为她好好儿医治?可需要本宫为你寻找良医?”
师琳琅略一思忖,婉言道:“郡主的病情,臣女已经知晓,想来神医再世也是无计可施。便是能恢复得神智如常,双手、右腿的伤也是无法痊愈。既如此,倒不如就让她这样过活,她也不至于整日里满心凄苦。”
是撒手不管的意思,由着长平郡主自生自灭,并且,说话的时候语气特别平静。看起来,这姐妹两个也是毫无情分可言。皇后和声道:“既是如此,你看着办吧。有何为难之处,只管告诉本宫。”
师琳琅再度行礼谢恩。
**
皇帝今日的决定,裴羽听说之后,不由失笑。
皇帝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不愿见到二虎相争的情形,就算终究不能避免,他也要从中斡旋,能拖一时是一时。
就拿她一个当家主母而言,如果最信任的两个丫鬟或管事私下里不睦,一个总想把另一个赶出府邸,她也会设法调停,以图二人相安无事。
军国大事与宅门里的小事分量相差悬殊,但是道理、人情都有相同之处。
她自然也能相见,萧错会因此不快得很,以为他今日回府定会黑着脸,可是没有。
萧错回到家中的时候,神色如常,到晚间单独面对着她和瑾瑜,也不见分毫的不快。
他说过了酉时,便会将公务放下,形式上做到不难,情绪上做到可是不易。
裴羽钦佩之余,忍不住问道:“你和崔四公子一起查案的事情我听说了,你真没往心里去?”有些事情,闷在心里不如说出来。
萧错则是温缓一笑,“皇上此举,是人之常情。当下生气,转头便可释然。”
“真没生气就行。”裴羽笑着环住他身形,“皇上也是好心。”
争斗场里,谁敢笃定谁一定能够全身而退?而作为帝王者,不能只看重以往的情分,还要物色真正的国之栋梁,在很多事情上,都要将私心摒弃,从大局着想。
“我要是连这个都不明白,早就气死了。”萧错笑着吻一吻她的唇,“身体还需将养多久?过完年能痊愈么?”
生孩子太损元气,从外到内恢复如初的话,底子好的需得四十多天,底子差的则需要两个月左右。他一向觉得妻子过于单薄、娇弱,便从本心认为,她需要将养的时间更久一些。
裴羽如实道:“顾大夫说我将养两个月,便能真正痊愈如初。”
萧错算了算时间,“那就是说,将养到腊月上旬。”
裴羽颔首,“嗯。”
“好事啊。”萧错又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唇,“饿了我这么久,下个月总算能让我解解馋了。”
裴羽抿唇微笑,“没正形的。”随即又有些歉意,“这么久了,也真是难为你了。”他何时都顾及着她的安危,怀胎期间也一直与她相安无事,不肯让她担负一点点风险。
“这有什么为难的。”萧错笑着与她胡扯,“我要是出家,保不齐就能得道成仙,不稀罕罢了。”
裴羽轻笑出声,“是啊,我家夫君可不是凡夫俗子。”心里却是明白,那不过是他对她和孩子另一种呵护、疼惜的方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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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京城各处的守卫、官兵俱是提高警惕,严防崔毅遇袭的情形再现。
萧错吩咐管家提醒萧锐、萧铮平日多加留神。有崔毅的事情在先,日后萧锐、萧铮要是出了岔子,只能是因他而起。
管家回话时道:“侯爷不需担心,自从前两年开始,二爷、三爷便请府里的护卫头领指点他们身边的护卫练习阵法,那些人进度慢了些。二爷、三爷出了那档子事情之后,他们自觉身手不济,下了苦功,如今已经将几种刀阵、剑阵练习得炉火纯青,若是遇到意外,也不愁不能应付。”
萧错放下心来,专心去办皇帝交代给自己和崔振、韩越霖的差事。
在崔毅出事的地方,绝对找不到证据——崔毅那是一面倒的惨败情形,别说出事的地方是在夜色深沉的长街,便是在府中出事,那些人也能消除证据,从容离开。
所以,三个人还是只能通过推测行事。崔家近期开罪的人,只一个长平郡主,崔振自己心知肚明,由此,也对长平郡主这个人重视起来,且并没隐瞒韩越霖和萧错。
韩越霖与萧错本就在着手此事,自然顺阶而下,过了一两日便将长平郡主的生平交给崔振过目。
崔振看完之后,若有所思地看住萧错:“你把家人照顾好。若是那些人与长平郡主有关,那么,接下来要出事的极可能是萧府。这类事情,能免则免吧。”
“明白。”萧错一笑,“若是这样的话,你我就有必要查一查更名改姓之后的苏峰了——他是你我都曾惩戒过的人。”
“嗯,跟我想到一处去了。”崔振颔首,“前提是要知道苏峰的样貌,不然无从查证——若是在征战期间,你我先后都曾惩戒过的人也不在少数,要是一个个去查去排除,不知要到何时。”继而转头看向韩越霖,“此事就要麻烦国公爷了。”
韩越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心里感触颇多。这两个人在相同的一件事情面前,有着相同的冷静和应对之策——崔振现在所说的一切,意思与萧错先前所说的完全相同。
这样的两个人,若是交好,便是一世的知己,若是敌对,未免太可怕。
偏偏,他们就是敌对的情形。
他在心里叹息着,面上则道:“已经安排下去,你们静候消息便是。”
萧错端起茶杯,敛目喝茶。
崔振则有些意外,“国公爷动作实在是快。”
韩越霖不能说自己早已和萧错合力着手此事,便只是一笑,“早一些吩咐下去而已,手下办事再快,也要过段日子才能看到画像。”
“这是自然。”崔振微笑,“要是我们现下的猜测全都属实,真就是急不来的事情。”
邀宠记 第118节
言下之意,是与萧错只能暂且搁浅旧时恩怨,联手除掉潜伏于暗中的共同的对手。很明显,那个人不似他们,行事惯于牵连局外人,只要有机会,便会行凶作恶,即便是在天子脚下,也无意收敛。
他与萧错要是在这样的前提下还出手削减对方人脉的话,那个人坐山观虎斗,定会乘机再出狠手给予他们重创。
萧错明白个中轻重,颔首道:“的确。先把那个混账除掉再谈其他。”
韩越霖对这情形喜闻乐见。
三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有分歧的时候很少,只有一件事,让萧错与崔振对韩越霖颇有微词:韩越霖这个人,越是重要的事情,他越愿意放到饭桌上谈,闲时经常邀请二人到醉仙楼去赴宴,两个人要一面陪他吃饭,一面听他说事情的进展。
这本来是无可厚非,萧错以前也经常在席间与韩越霖商议事情,崔振以前则根本与韩越霖不熟悉,管不着他这个习惯。
现在比较要命的是,韩越霖总把他们这一对儿冤家对头绑在一起。
人一旦接触过多,便会对对方生出一些情绪,而在他们而言,那些情绪都是累赘,因为对对方能生出的情绪只有欣赏、认可,偶尔甚至觉得有着一拍即合的默契。
隔着点儿距离惺惺相惜的对手,是正常的;走动过于频繁,欣赏、认可的情绪逐日加重的话,便会走至亦敌亦友的情形——那太难为他们了。
这一次,韩越霖可不管他们怎么想,由着他们跟自己拧巴甚至暴躁,该吃饭还是要三个人一起吃。
他在江夏王封地的手下,一直尽心极力地在办画像的事情,但是进展缓慢。
这件事要暗中进行,只能私底下找到与苏峰相熟之人,让他们说出苏峰的样貌,然后便是要反反复复地描绘出画像,再一点一点修改,起码要个把月才能成事。
崔振与萧错不难想见这情形,并且征战之人都有着异于常人的耐心,便都是静候消息。
**
皇后知道皇帝的打算,便由着几个男人去磨叽,但是自己这边,一直都留意着江夏王府三兄妹的情形。
如果苏峰的画像根本拿不到手里,那就需要她拿长平郡主开刀,是以,她一定要确保长平郡主一如既往地半死不活的度日,情形不能减轻,但也不能让那个人死掉。
这用意,她照实吩咐了安排在方家的眼线,一日得空,将师庭迪唤进宫里说话,问的自然还是他们家的事情:
“你与琳琅的情分如何?了解她的品行么?别又是一个卑鄙下作之人才好。”
师庭迪闻言蹙眉,“她是侍妾所生,便是我有心与她手足情深,我娘也受不了啊。我娘是正妃,哪里瞧得起侍妾,侍妾所出的孩子又低一等,连个封号都得不到,加上总觉得侍妾都是专门勾引男人的狐媚子,生下来的孩子也不是好货色——这样一来,我跟琳琅也一样,见面时都少。”
“你也真够可怜的。”皇后有点儿同情地望着他,“两个妹妹就跟没有一样。”
“哪儿一样啊。”师庭迪摇头,“就长平那个样子,除了给我和琳琅脸上抹黑,还有什么用?要是琳琅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真就不如没有。有时候想想,我把自己逐出家门算了。”
皇后哈哈地笑起来,“这事儿你说了可不算。”
“是啊,到底是皇室宗亲。就算我爹容不下我,也得皇上点头才能把我赶出宗族。”师庭迪敛起这份无奈,细说起师琳琅这个人,“我与琳琅虽然见面时少,但是下人对她一些情形还算了解。她在王府一直安分守己,细论起来,我爹应该最喜欢她。你应该知道吧?我爹曾经几次上折子,先后请先帝和皇上赏琳琅一个封号,足见琳琅对他孝顺、他对琳琅的看重。先帝与皇上懒得再次破例,没理会过他罢了。
“琳琅眼下住在我那儿也是进退有度,僭越的话都没说过一字半句,僭越的事情更是不曾做过。挺有分寸的一个女孩子。
“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你对谁都一样,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来往时都要掌握好分寸。”
皇后是他曾经在心里特别喜欢的人,明知道名花有主也喜欢,走至如今,他已将那份喜欢转变成了友情。比起那两个不相熟不了解的妹妹,他更在乎皇后的安危。
皇后这个人,随时随地能与人交好,也随时随地能够开罪人。母仪天下,并不代表就完全离开了险境。
“我晓得。”皇后很感激他对自己的这份关心,“你放心,我要是那种没有戒心、粗枝大叶的人,走不到今时今日。只是,日后很多事情都不好说——我指的是你父亲那边的事情,要是当真有他与皇上反目的一日,你的处境未免尴尬。但是,你也知道,皇上了解你的品行,到何时也不会刁难你。”
师庭迪神色无奈,“我又如何看不出,否则何必跟你说这些。”
皇后凝视他片刻,微微一笑。
他说过的话,她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意味着什么:看起来,他是对她说了很多,其实,他放在心里的最重要的事情,并没跟她提及一字半句。
他不能说,不能明打明地出卖江夏王府,那会让他余生想起来就会心怀愧疚。可是他又担心她的处境,所以,姐妹两个进京之后,他都提醒她不要大意。
他知道了怎样重要的事情而不能说出口呢?
皇后无从揣测。
这个月十九,江夏王的奏折送到宫里:他请旨进京,要祭拜生身母亲伍太妃,还要看看一双儿女的情形。
皇帝并没犹豫,当即准奏,随即则开始斟酌江夏王进京之后,他该做出怎样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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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越霖、崔振和萧错听说江夏王要进京的消息之后,态度相仿。
韩越霖道:“江夏王从前几年开始就称病,每次都说得好像是快死了——怎么到现在还活着呢?”
萧错就笑,“这种障眼法,用过的人多了。近几年朝廷不安生,他不咒自己快死了还能怎么办?还是害怕奉召进京,再也不能回到封地。”
崔振颔首道:“的确。这次下决心进京,也是方方面面权衡之后的结果。兴许是担心儿子被皇上当成了质子,兴许是心里有底了,来京城亲眼看看朝堂的情形。”
韩越霖一笑,“最要紧的是,他得亲自见见你们这两个祸害,想亲手把你们处置掉。”
“人之常情。”萧错与崔振异口同声。
就算抛开别的,单只崔振打伤师庭迪、长平郡主在萧府出事这两件事情,就足以让江夏王暴躁。如果他连这种气都能忍,那么,日后就没人会再把他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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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对这些事情一直都留意着,只是要做到心里有数,知道自己的夫君在当下的处境只有益处。平日也并不杞人忧天,照常过自己的日子。
十一月下旬,她总算能将瑾瑜放在家里一半日了,得空去了两趟阮家。
阮素娥腊月初六就要出嫁,先前又是得了空就去看她和瑾瑜,大冷的天,她总不能总让阮素娥来回奔波,而自己一直稳坐家中。
想想就过意不去。
阮素娥在家的日子,大多是闷在房里做针线活。
她得了裴羽的指点之后,对针线活上心了很多,慢慢地就喜欢上了,平时只是当个消遣。
裴羽到访的那天,她正在给瑾瑜做小衣服穿。裴羽见了,又是感激又是惊讶,“你可真是的,现在不是应该多给婆家那边的人做些针线活么?认亲的时候用得着。”
“我才不费那个力气。”阮素娥笑着携了裴羽的手,两人挨着在临窗的大炕上落座,“认亲的时候,比我年长的,我投其所好,送些首饰文房四宝就行,比我年纪小辈分又笑的,一概用红包打发掉。”她抿一抿唇,“都没见过面的人,就巴巴地给她们做东西,算是怎么回事?她们日后要是对我不好的话,我岂不是白费了功夫?远不如多花点儿银子。”
裴羽笑着点头,“倒也是,礼物、银子其实更拿得出手。”
“最重要是还省心。”阮素娥拿起正在给瑾瑜做的小袄,“我问过家母和管事妈妈,她们说三个月左右的孩子,穿着应该合适。还有啊,我还给瑾瑜做了贴身的小衣服、肚兜,正好你来了,走的时候一并带上。”
“哎呀,这我可怎么好意思啊。”裴羽笑道,“本该我多送你一些礼物才是,你却陆陆续续送给了瑾瑜好多东西。”顿了一顿,笑道,“也没事。等你嫁人生了孩子之后,我再将这人情还回去。”
阮素娥也不扭捏,嫣然一笑,“知道就好。咱们俩可要常来常往的。”
“那是自然。”裴羽欣然点头。阮素娥如今对她和瑾瑜,是实心实意的好,再无半点儿目的,她又不傻,如何感觉不到。
坐在一起闲话家常的时候,阮素娥说起了张旭颜和江予莫的事情,“倒是没成想,张家二小姐是个很有福气的人。”
“怎么说?”裴羽问道。
阮素娥笑道:“难道你没听说吗?国舅爷请说项的人隔三差五就去张府一趟,急着娶张二小姐进门呢。次数可不少了,我看啊,张家过不了多久就只能答应下来——虽然都说是抬头嫁女儿,可是碰到这样的情形,也不好一再端着架子。”
“哦。”裴羽不好多说什么,便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句。心里则是想着,这情形一定是因为江予莫与张旭颜生出了实实在在的情分,不然的话,江予莫不是不能心急,而是不敢心急。他看中的女孩,可不同于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闺秀,把人惹得不高兴,说不定转头就跑了。
阮素娥有点儿唏嘘,“所以我就想,真是世事难料。以文安县主那个样子,知情人谁能想到她的二妹是个真正出色的人?——要是没有过人之处,品行有瑕疵的话,国舅爷也看不上她。”
“别总说这些。”裴羽握住阮素娥的手,“就要做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能总是满腹感慨呢?”
阮素娥则是笑容坦然,“你放心,以前的那点儿心思,我早就放下了。要是没放下,听都听不得这类事,哪里还有与你说起的好心情?”
裴羽想了想,点头,“也是。反正不管你怎么样,我都是盼着你出嫁之后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我会的。”阮素娥眼波流转,笑容真挚。
裴羽返回家中的途中,想想阮素娥前前后后态度、心态的转变,觉得这女孩子算是很洒脱的那种人,拿得起也放得下,到了什么地步,就接受怎样的现状,不去做那始终心怀缺憾、寂寥的人。
舞阳公主呢?裴羽希望舞阳公主也是这样的性情,早早放下先前的执念,重新开始过别样的生活。
去看过阮素娥之后,裴羽莫名觉得自己应该公平起见,便又隔三两日出门一次,先后去看了张旭颜、魏燕怡等几个交好之人。每次出门,都是坐一半个时辰就回家,就是这样,心里仍是时时记挂着放在家里的瑾瑜。
一晃眼,进到腊月,到了阮素娥要出阁的日子。
裴羽自然是要去阮家送阮素娥出门的。因着她的缘故,张夫人与阮夫人常在一些场合碰面,一来二去混熟了,也有了些交情,这日也去了阮家。
阮素娥风风光光出嫁之后,外面的人情往来便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裴羽开始慢悠悠地吩咐着下人们准备过年的一应事宜。
瑾瑜过了两个月,小脾气见长了,稍稍有点儿不舒坦便会哇哇大哭一阵子,需得裴羽、萧错好生哄一阵子。
而有些个晚间,瑾瑜因为肚子饿了醒来,没能及时吃奶的时候,也会放声大哭,哭的夫妻两个的心肝儿一颤一颤的。
这样的情形多了,两个人实在受不了女儿啼哭的那个情形,便决定让吴妈妈晚间整夜照看着瑾瑜,这样的话,总不至于还因为没有及时吃奶而发脾气。再说了,瑾瑜再大一些,夜间也总要有奶娘照看着,不可能一直留在他们身边。
事实证明,这决定是对的。
私底下,萧错对裴羽道:“倒是没看出来,你小时候还挺娇气的。”
“……”裴羽要过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斜睇他一眼,“阿瑾只是跟我长得像而已,性情怎么会一个样呢?少胡说。”
“你就是到现在,也够娇气的。”萧错笑道,“不信你就去问问岳母,说不定你小时候比阿瑾还娇气还爱哭。”
裴羽撇一撇嘴,“我娇气,是爹爹娘亲惯的;阿瑾娇气,是你跟我惯的。不是一码事,别跟我强词夺理。”
萧错把妻子搂在怀里,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你说将养两个月就行,日子早就够了吧?”
“没。”裴羽这样说着,却是啼笑皆非的。这个人,近来该是被瑾瑜的小脾气弄得过糊涂了,她早就痊愈如初了,他竟要到这时候才意识到。
“小骗子。”萧错只需记起女儿两个月了就已足够,他低头索吻,“不想我么?”
裴羽心说你自己都不记得,我还能投怀送抱不成。
萧错吮着她的唇,手下辗转,“想不想?我可是要想疯了。”
裴羽忍不住笑了,“我可没看出来。”
“那就让你看出来。”萧错翻转身形,一臂撑身吻着她,一臂除去束缚。
或许是这回事搁置了太久,期间所思所想又都与孩子相关,裴羽起初真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柔顺地配合,是因着体谅他克制太久。
可是,慢慢的,深埋在骨血里的火焰被他渐次点燃,由心而身地生出了渴望。
他虽然想得厉害,却记着她刚恢复好,一直轻柔相待。
她紧紧地搂住他,为他的温柔动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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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王日夜兼程,于腊月中旬抵达京城。
进宫面圣之后,在早年间的江夏王府住下,第一件事便是让师庭迪和师琳琅搬去与他同住。
师庭迪不肯,一本正经地跟他爹撒谎:“我打小就对一些香味敏感,这几年愈发严重,发作起来跟哮喘一个情形。现下住的地方是精心布置过的,平日也已鲜少出门走动。您体谅体谅我,我这身板儿要是再折腾一两次,定要死于非命。”
江夏王拧眉凝视着他,终是叹息一声,“罢了,由着你。”继而问起他与长平郡主的事情,“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你因何不予计较?又因何不将原委详细告知于我?”
师庭迪尴尬地笑了笑,“我与崔振之间的是非,是因闲事而起,且是我不对在先。若要计较,反倒更吃亏。”
江夏王又问:“那么,长平的事情呢?你又为何一直对我含糊其辞?”
邀宠记 第119节
“她那个性情,您还不了解么?”师庭迪反问道,“您难道以为她进京之后就能洗心革面?哪一次不是她咎由自取?”
江夏王眼中隐有薄怒,“你倒是心宽。别人家不论怎样,在外人面前都是护短儿的做派,不论自家人是对是错,都会与外人据理力争。”
师庭迪唉声叹气,“她一点儿理都不占,我又一直对她满心嫌弃,为何要为她与外人起冲突?”
江夏王怒道:“你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罢了!”
“对,我的确是无能。您去为她讨还公道吧。”师庭迪心绪烦躁起来,起身走人,“头疼,改日再给您请安。”
江夏王望着他的背影,满眼的失望之色。
师琳琅对江夏王一向是百依百顺,第二日便搬进了王府。父女两个当日便去了方府,看望长平郡主。
饶是已经知道长女变成了怎样的惨状,亲眼得见的时候,江夏王仍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失声道:“长平……”
长平郡主抬眼望着父亲,目光平静,语气呆板:“女儿无能,父亲勿怪。”
“你总是不肯听我的话……”江夏王说不下去了。
“女儿一向没有耐心,等不起。”长平郡主牵了牵唇,现出一抹阴冷的笑意,“虽然落到了这步田地,但是您肯来京城为我做主,足以不悔当初。”
江夏王落座,“你与我仔细说说之前那些事。”
长平郡主凝眸望向师琳琅。
师琳琅即刻行礼,对江夏王道:“父亲,女儿去看看大姐这儿还短缺什么。”语毕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
江夏王与师琳琅在方府逗留了两个时辰,离开时,闻讯的方浩急匆匆赶回来,挽留岳父留下来用饭。
江夏王目光冷飕飕地刮在方浩脸上,但并未发火,沉默片刻,冷声道:“回头再找你算账!”
方浩赔着笑,却无惧色。
江夏王带着师琳琅去宫里,不是面圣,是去见皇后。
皇后早就想亲眼看看师庭迪的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当即转到正殿见人。
见礼之后,皇后请江夏王父女两个落座,吩咐宫女上茶点,这期间,留意打量了江夏王几眼。
是年过四旬的男子,身形颀长挺拔,气宇轩昂,样貌不俗。他的一双眼睛非常明亮,精光四射。
常年沉沦于美色、放纵无度之人,不会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皇后悠然一笑,问道:“皇叔来见本宫,是为何事?”
江夏王道:“方才本王去方家看了看长平,听闻皇后娘娘也曾去探望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特来谢恩。”
皇后摸了摸下巴,“客气了。”
江夏王继续道:“长平今日精气神还不错,与本王仔细说了说皇后娘娘前去探望时的情形,亦复述了皇后娘娘的每字每句。”
“是么?”皇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江夏王笑微微地凝了皇后一眼,“皇后娘娘是出了名的惜字如金,本王远在封地的时候便有耳闻。无妨,本王不敢劳动皇后娘娘,我多说几句便是,只请皇后娘娘不要嫌我啰嗦。”
皇后颔首,“说来听听。”
江夏王缓声道:“皇后娘娘对长平所说过的一些话,让本王很是不解——其一,江夏王府是皇室宗亲,长平是皇上的堂妹,你是她的堂嫂,怎么长平陷入绝境的时候,你非但不出手相助,反倒落井下石出言恫吓?其二,你一言一语都存着偏袒崔振、萧错的意思,几时起,后宫之人能够出手干涉朝臣的事情了?你就不怕谁说你干政么?”
皇后端起茶盏,啜了口茶,“接着说。”
江夏王定定地冷眼望着她,语气变得沉冷:“我想请皇后娘娘给我个说法。也想问一句,皇上可知道你曾做过这样的事情?”
皇后放下茶盏,从容对上他的视线,不答反问:“你见过六亲不认的皇后么?”
江夏王扬眉,“这话怎么说?”
皇后唇畔绽放出一抹冷凛的笑意,“我就是那种人。”
江夏王闻言不怒反笑,道:“看起来,以往那些传闻,都属实了?都说皇后在闺中时心狠手辣,毫不顾念手足之情,江式庾的一儿一女的前程都毁在了你手里,江家满门畏你如虎。”
“前尘旧事,分辩也无用处。”皇后不动声色,“我只是要告诉你,不要拿你江夏王府是皇室宗亲与我说事,没用。长平在惹事之前我可曾刁难过她?她上蹿下跳地做跳梁小丑,我还让她苟延残喘,已是莫大的仁慈。”
不等江夏王接话,她继续道,“而你,膝下长女诸多行径都是给皇室抹黑,你可曾想过自身教女无方之过?不上请罪折子也罢了,竟找到我面前兴师问罪,着实可笑。”
江夏王冷笑,“皇后娘娘虽然惜字如金的名声在外,却着实的能言善辩。”
“我容不得谁无中生有胡说八道。”皇后扬了扬眉,“这天下能有几个江夏王?别人说你好色,你索性就坐实流言蜚语,更称病好几年,宫里宫外的人都认定你要是死了,便是死在了女人的温柔乡里。做戏这么久,你也辛苦了。”
江夏王闻言不由得飞快瞥了一眼师琳琅,面上浮现出怒意,“母仪天下之人,竟是这般口无遮拦!”
皇后浅笑盈盈,眸子里的光芒却是寒凉之至,“我这不也是为你正名么?恼羞成怒是何苦来?你敢发毒誓保证琳琅不知道你和长平是什么货色?我就是心毒、嘴也毒的人,往后给我安排罪名的时候,直接去跟皇上告状就行。我真没闲情听一个大男人如长舌妇一般数落我种种不是。”说着端了茶,“言尽于此,改日再聚。”
江夏王气得脸色都发青了,却不能坏了宫里的规矩,只得起身告退,与师琳琅一起离开。
皇后则是狡黠一笑。就是占理的人到了她面前,都只能落得个气个半死的下场,更别说一点儿理都不占还敢信口雌黄的人了。一个大男人,好意思来指责她,她就好意思挖苦回去。
随后两日,江夏王分别将方浩、林顺唤到眼前,询问长平郡主被惩戒的事情只是个由头,实则是要他们听从自己的安排,联名弹劾崔振、萧错在府里对一个弱质女流动私刑、下毒。
方浩、林顺也不敢隐瞒江夏王,把萧错握有自己亲笔口供的事情娓娓道来,态度分明:你要是能把口供拿回来,我自然会帮你为女儿出气,要是做不到,那你就只能另请高明,我们是无能为力。
说白了,江夏王迟早要离开京城,可萧错、崔振却是前途无量,不出意外的话,余生的官职会越来越高,地位会越来越稳固。这其中的轻重都不需权衡,又是打心底怕了萧错、崔振,除非疯了才会为江夏王所用。
末了,方浩低声道:“王爷应该知情,当日世子爷在场,并曾允诺此事再有后续的话,他会出面为济宁侯与崔大人作证。”
江夏王的心情可想而知,要多暴躁有多暴躁。
可就是这样,他在王府后宅的日子依然是活|色生香。一名侧妃、一名侍妾来到京城服侍他。她们是随他一同离开封地的,只是先前他是策马日夜兼程,她们则是乘坐马车从速赶来,进京的日子便稍晚了些。两个人住下之后,王府夜夜笙歌。
师庭迪闻讯后,鼻子都要气歪了。正是这当口,江夏王找到他面前,责问他因何胳膊肘往外拐。
“她打的是让萧夫人一尸两命的歹毒主意!我为什么要帮她?我没当场把她打死就不错了!”师庭迪满脸怒气,“还有你,你来到京城了,怎么还是每日寻欢作乐?看这情形是要常住一段时日了?那好!你在京城,我回王府!我可对丢人这事儿没瘾!”
江夏王险些气得跳起来,“你这个混账东西,知不知道什么叫子不言父之过?!”
“那我该怎样?”师庭迪也真是被气急了,“秉承你的做派,还是效法长平?!你年纪也不算太大,抓紧再生个儿子算了!这劳什子的丢人现眼的世子我早就当得反胃了!”说完腾一下起身,分外暴躁的拂袖出门,在居处憋闷的谎,到萧府找萧锐大吐苦水。
江夏王得知他与萧锐的交情之后,气得脑仁儿直疼。
儿子跟他对着干,那个贵为九五之尊的皇上也给他添堵:因着崔毅遇袭一事不能及时捕获行凶之人,皇帝为了安抚崔家,册封崔耀祖为英国公。
至于国公世子人选,就是崔耀祖要上折子请封的事儿了。
崔耀祖领旨谢恩之后,对世子一事并不心急,还是留在家里过清闲日子。礼部有与他相熟之人,闲来去崔府做客时,不免询问他为何还不上请封的折子——毕竟,这类事情不是短时间可以有下文的,从递折子到皇帝批示,正常来讲,需得三五个月的光景。
崔耀祖就苦笑,说家里家外乱糟糟,自己都不能确定能否保住爵位,怎么可能急着请皇上册封世子。
别人一想,崔家这两年的糟心事实在是太多,也只能予以同情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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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世子张旭尧腊月娶妻。裴羽和二夫人一同前去喝喜酒,遇到了阮素娥和她的婆婆,还有阮夫人等等相熟之人,几个人说笑着等到吉时,去看一对儿新人拜堂。
裴羽是第一次见到张旭尧,是个沉稳内敛、难掩锋芒的年轻男子,很是出众。
礼成之后,送新人到洞房,一众女眷跟过去看新娘子。
新娘出自书香门第,气质娴静,笑容温婉,一身的书卷气,众人俱是满口称赞,并没逗留多久,便返回宴席间——门第越高,办喜事越没那些个闹哄哄的名为闹洞房实则叫人尴尬的情形,大多都是这样,新娘子礼成之后就能落得清闲自在。
喜宴之后,裴羽起身道辞。
张夫人亲自送了她一段。
裴羽看得出,因着两子一女的姻缘顺遂,张夫人整个人都更加开朗,眉宇间透着发自心底的喜悦,终究是从长女带来的苦楚中走了出来。她很为张夫人高兴,笑道:“过年时再来给您拜年。”
张夫人笑吟吟地道,“我也记挂着瑾瑜呢,等正月里得了闲,就去看她。”
“好啊。”裴羽请张夫人留步,返回家中。
萧错、萧锐、萧铮今日当然要到张府喝喜酒,喝多喝少都是一样,得等到曲终人散时才回家。
洗漱更衣之后,她转到暖阁去看瑾瑜。因着夜里不能在与女儿睡在一起,每一晚她都要看着女儿熟睡之后才回去。这日因为晓得萧错要很晚才能回来,索性上了大炕,侧卧在瑾瑜身边,轻声与吴妈妈说话。
吴妈妈怕她冷,给她取来一条锦被盖在身上。
过了戌时,裴羽困了,一时也懒得动,往瑾瑜身边凑了凑,“今日陪着我们阿瑾睡。”
吴妈妈自然不好说什么,笑吟吟地给她掖了掖被角。
裴羽醒来的时候,是被亲吻唤醒的,睁开眼睛看了看,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寝室的床上,身在萧错怀里。
他身上的热度毫无阻碍地传递给她,她不由自嘲,“我睡着之后,你把我扔到院子里,我大概都不知道。”不与女儿同睡的时候,她睡得沉、动来动去的老毛病一样不落地回来了。
“这样才好。”
“好什么?……”她因着忽然而至的侵袭带来的不适蹙了蹙眉,轻哼一声,随即,慢慢放松下来,让自己全然适应他。
他将她的睡意一点一点驱散,让她情难自已,全然投入其中。
试过几次之后,他放下心来,回到了她怀胎之前恣意的状态。
“以前就够要命的了,现在怎么更好了?”他在她耳畔低语。
她因此面上飞起霞色。这身体的玄机,她参不透,但是无从否认他的言语。大抵就是因此,这厮现在要么不要,要起来就没完没了,还振振有词,说以前饿狠了,现在可不就要暴饮暴食。
倒是也有好处,晚间累得很,白日里因为瑾瑜总是一刻不眠地忙碌整日,如此几日下来,她的腰肢恢复了原本的尺寸。
二夫人因此艳羡不已,追着问她是用了怎样的法子,那又哪里是能说出口的,只好把功劳推给顾大夫。
事后,他拥着仍在轻颤的她低声言语:“江夏王那名侧妃,这些日子常举办宴请,可曾给你下过请帖?”
“有。”她语声有些沙哑,“一次不落地命人送来请帖,我怎么可能前去。”
“知道就好。”萧错叮嘱她,“往后出门的时候,一定不要逗留到太晚。遇到什么事,护卫一定能保你无恙,但又何必平白受到惊吓。”
“我晓得。”她想起一事,道,“我和交好之人都没理会过江夏王侧妃,可崔五公子娶的杨氏倒是去过几次,这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萧错心想,不光外人不清楚,恐怕连崔振都不知道因何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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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下旬,连下了两场大雪,后园的梅花全部盛放。
裴羽和管家忙着吩咐下人办年货,送到各家。萧错则忙着给妻子、女儿办年货,每日都有几样罕见的物件儿拿回房里,给裴羽的是她喜欢的文具、用得着的宝石、面料或房里的摆件儿,给瑾瑜的则是适合小孩子佩戴的金锁、项圈、手镯,还有至为轻软的衣料、样式精巧别致的玩具、摇篮。
瑾瑜才两个多月而已,收到的林林总总的礼物已经很是客观,裴羽索性给女儿单独开了一个小库房,把能堆积成小山的礼物亲自存放起来。
随着萧错给瑾瑜的东西越来越多,她不由得想,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他要是形成习惯的话,没好处吧?
偏生他对瑾瑜和她是一碗水端平,她总不能收下自己那份衣物之后,反过头来指责他送女儿的东西太多太名贵。
过了腊月二十三,白日晚间燃放烟火、爆竹的人家越来越多。
丁点大的瑾瑜不喜那种声响,白日还好一些,夜间则会气呼呼地哇哇大哭好一阵子。
裴羽不准萧错下地,“你好好儿歇息,白日里还有那么多事情呢。”
邀宠记 第120节
裴羽和吴妈妈轮番抱着她,或是把她放在摇篮里,都没用,照样儿哭。
萧错实在听不下去了,披衣过来,把瑾瑜接到怀里,柔声安抚道:“不哭,爹爹哄着阿瑾。”
瑾瑜哭声减缓,小脸儿上的表情却显得更委屈了。
“是不是觉得你再哭一阵子,我们就能让人不再放爆竹?”萧错对着懵懂无辜的女儿温言软语,“那是不可能的,别说娘亲和吴妈妈,就是爹爹也办不到。过年不让人放爆竹可不行。”
瑾瑜的哭声又小了一些。
“等阿瑾长大了,爹爹让你看烟火,你应该会喜欢。”
在女儿面前,比起平时的寡言少语、长话短说,他简直算是话唠了。裴羽抿嘴笑起来。
萧错这样哄了一阵子,瑾瑜打个呵欠,过了一会儿,在他臂弯里酣然入睡。
父女天性,谁不服气也没用。
之后再有这类情形,都要萧错起身哄一阵。幸好瑾瑜不是太任性,几日之后,便习惯了爆竹烟花的声响,不再轻易被吵醒,睡梦中听到这声响,只是不耐烦地别转小脸儿,嘟一嘟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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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袭击简让、崔毅的那些人再无行动。
韩越霖、萧错和崔振当然不希望再出这类事情,可一直这样的话,他们会陷入进退不能的僵局——那些人始终不动,他们就全无进展,无法向皇帝交代。总不能为了这么个案子忙碌一年半载吧?
江夏王的进京,让他们觉得那些人与江夏王有关系,但这只是感觉、猜测,要得到验证的话,便只能等待苏峰的画像送回京城。
耐着性子等到腊月二十六,僵局终于打破,韩越霖收到了苏峰的画像。
当晚,他依照习惯,唤上萧错、崔振,到醉仙楼吃素斋。
用饭之前,韩越霖把画像拿给萧错、崔振。
两个人一看,对视一眼。
画中人,他们都记得,那个人出现在他们眼界的地方是漠北再到西域的沙场,名字是吴名。
吴名,在这时看来,是“无名”的意思吧?
吴名作战时还算骁勇,却是急功近利之人,为着自己的军功更大,不惜排挤踩踏别人。除此之外,他还是棵墙头草——分外活跃地跳入了萧错与崔家的争斗圈子。
吴名最早是在崔家兄弟帐前听命,曾很积极地为崔家二公子崔鸿出损招陷害萧错。崔鸿触犯军法丧命的时候,吴名侥幸没有被殃及。崔振到了军中之后,他以为崔振一定会给崔鸿报仇,主动投靠过去,一如先前一样出损招。
崔振看着吴名不顺眼,寻了个由头,赏了他三十军棍。行刑的人下手狠了些,差点儿把人打死。随后,吴名成了伤残之辈,大军正要转战别处,崔振便顺势把人扔在了远处,横竖带着也是个累赘。
——这是吴名与崔振的渊源。
吴名出现在萧错眼界的时候,是一年之后,经人推荐过去的。那时候兵荒马乱的,将领们都希望麾下的人越多越好,唯求一同作战杀敌,没可能去查每个人的底细。
吴名去投靠萧错,大抵是因为那时萧错已经在沙场扬名,一心一意跟着他的话,战后不愁升官。
萧错与崔家在作战之余也不得清闲,要与崔家暗里较劲。
吴名记恨崔振,向萧错透露过不少崔家的事情。
萧错何时都需要幕僚,但前提是幕僚一定要品行端正,而在沙场上,作战时决不能有偷奸耍滑的勾当。
不巧的是,吴名正是那种最善于偷奸耍滑的人,加之那三十军棍把他打得腿脚都不大利索了,想要立功,只能另辟蹊径。
萧错忍了他一段时间,新账旧账一起算,结论是军法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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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越霖听萧错和崔振说完原委,不由笑起来,“一个把人打得半死不活,一个干脆把人灭了,怪不得长平郡主发疯。”
“那就是一无是处的人。她怎么好意思为这么个东西报仇的?”萧错没办法理解长平郡主。
崔振道:“她为了那么个东西,把生身母亲都逼着上吊了,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萧错再度审视着那张画像。
崔振亦是负手而立,仔细端详。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对视一眼。
韩越霖道:“是不是觉得他与江夏王有几分相像?”
二人俱是颔首。
“那么,不少事情就说得通了。但是,那些刺客到底是不是江夏王的人,仍是需要真凭实据。”韩越霖在这件事情上,惯于做甩手掌柜的,“你们两个想想,怎么办才好。”
两个人回身落座,萧错给自己倒了杯茶,崔振给自己倒了杯酒。
“怎么办?”萧错道,“引蛇出洞。”
崔振颔首,“明日我在这儿设宴请你。”
“好,后天我回请。”
韩越霖明白了他们的打算,赞许的一笑,继而叮嘱一句:“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是自然。只有一点没意思,”崔振用下巴点了点萧错手边的酒杯,“你这不喝酒的毛病太扫兴,又要很晚才能离开,那么长的时间,你就让我干瞅着你?”
“三杯酒,多了不喝。”萧错笑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瞅着你心里多痛快似的。”
韩越霖莞尔一笑,举筷吃菜,“我吃完就走,你们两个好好儿商量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写文有史以来字数最多的一章,原因好尴尬啊~
昨晚以为再写五千多字就行,中午乐颠颠儿替换的时候,字数不足/(ㄒoㄒ)/~~又算了算账,继续写了两千多~替换的时间就晚了~对不起你们啦~
晚上会再更新一章,时间比较晚,应该还是要到零点左右~
☆、第94章 <a href=mailto:1010@090>1010@090</a>¥
094
腊月二十七,崔振依言宴请萧错。
腊月二十八,萧错回请崔振。
二十九白日,萧错留在家中,安排完外院的一些事情,回正屋哄着瑾瑜。这就算开始过年了,正月十五之前,只需大年初一进宫朝贺,再没别的事情。
有他哄着女儿,裴羽再放心不过,在正厅处理完家务事,转去小厨房做菜。
萧锐和二夫人带着桓哥儿来了。
二夫人听说裴羽在小厨房,也不让丫鬟去通禀,“我去给大嫂打下手。”留下两个男人哄着两个孩子。
萧锐把桓哥儿交给奶娘,伸手从萧错臂弯把瑾瑜接过,“给我抱,你歇会儿。”
瑾瑜白日醒着的时间长了一些,这会儿正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左看看又看看。
萧锐抱着侄女踱开步子,嘴里语气柔和地跟她东拉西扯,根本不管她能不能听得懂。
而桓哥儿已经四个月左右了,背后倚着迎枕的话,看起来能像模像样地坐一会儿——也只是看起来能坐着,没有东西支撑的话根本不行。
萧错这是第一次好好儿地看一看桓哥儿,之前只是在这孩子满月的时候见了一次。桓哥儿像足了萧锐,是很爱笑的孩子。
萧错伸手把侄儿接过,孩子柔软的热烘烘的小身子到了臂弯,让他心里不自主地生出几分亲近,语气柔和地道:“让伯父抱抱,可不准哭鼻子。”
桓哥儿只有片刻的茫然,随后就睁着大眼睛瞧着萧错,很好奇的样子。
萧错牵唇笑了,心里则对这孩子有点儿过意不去。这是他的亲侄子,应该多看看他,先前却是浑然忽略,只顾着女儿了。
两个孩子只相差一个多月,是要一起作伴长大的。
萧错转头找到一个很小巧的风车,拿给桓哥儿。
桓哥儿凝眸看了风车片刻,便伸出小胖手,将风车拿在手里,喜滋滋的来回摇摆。
萧错眼里、唇畔的笑意更浓。
萧锐自说自话了一阵子,瑾瑜无动于衷,张嘴打个呵欠,继而就扁了扁嘴,要哭的样子。
“是不是饿了?”萧锐忙转身唤吴妈妈。
“应该是饿了,醒了好一阵子了。”吴妈妈笑应着把瑾瑜接过,带去小暖阁。
萧锐在临窗的大炕上落座,瞧着儿子在大哥怀里兴致勃勃地玩儿着,很开心地笑了。喝了两口茶,他跟萧错商量正事:“今年我们得一起吃年夜饭、守岁。”
萧错侧目望着他,“有这个必要?”
“当然有必要了。”萧锐振振有词,“明年这会儿,两个孩子都一岁多了,就算不会说话,也会走路了,心里也懂点儿事情了,与其到那时再一起吃年夜饭,不如从今年就开始。”
萧错用手指拨弄两下风车,桓哥儿开心地笑了。他被孩子璀璨无辜的笑容感染到,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行。”
“说定了啊。”萧锐满脸喜色,“等会儿我就去告诉三弟。”
“嗯。”
沉了片刻,萧锐又道:“你和崔四公子走动的时间可不短了。前两日一本正经地相互宴请,定是另有安排,到了正月,是不是还要这般行事?”
萧错只是问:“怎么了?”
“我和三弟猜得出你们的打算,就想问问,能不能出点儿力。”
萧错看了萧锐一眼,“好好儿过年,尽量别在外逗留到太晚。”
“……”大哥对他们的期许一直就是这么简单:好好儿活着,照顾好自己。萧锐心里挺不好受的。
这一次,事情很明显,大哥和崔振的意思是用自身当做诱饵,勾着那二十名刺客再度现身。那是多危险的事情?可是,便是再危险,也不要他们去涉险。
萧错问道:“听到没有?”
“听到了。”萧锐应道,“一定照办。”
萧错满意地笑了笑。
裴羽和二夫人得知要一同吃年夜饭,都很高兴。转过天来,二夫人上午来到正院,和裴羽一起做饺子,留待晚间一家人一起享用。
二夫人平日不怎么下厨,倒是会擀饺子皮。裴羽则最喜欢做面食,尤其喜欢包饺子。
妯娌两个一面忙着手里的事,一面絮絮地说话。
二夫人道:“去年除夕夜、大年夜,二爷、三爷过得都特别难受,二爷更是恨不得想哭一场的样子,只是碍于到底是个大男人,不好意思罢了。”
裴羽只是道:“日后就好了。”如果不是为着孩子,萧错也好,她也好,对有些事情,是真的很难释怀。
“是啊,以后就好了。”二夫人知道,这实在不是个好话题,便说起别的,“我听这边小厨房的人说,你喜欢吃辣炒雪里蕻,这样说来,怀胎期间的胃口到现在还没改?”
裴羽解释道:“也不算是还没改,是打心底觉得辣一些的饭菜吃着更香。”
邀宠记 第121节
二夫人不无羡慕地道:“还是你有福气。哪像我啊,怀着桓哥儿的时候,经常想吃的就是酸黄瓜、酸豆角,现在一说起来嘴里都要冒酸水。”
裴羽笑起来,“我还羡慕你一举得男呢。”
“羡慕什么?”二夫人道,“父亲跟女儿亲,侯爷不知道多疼爱瑾瑜。二爷最早也是想要个女儿,絮絮叨叨好几个月,也不管用,我还是生了个儿子。”
裴羽轻笑出声,“看得出来,二爷真是挺喜欢女孩儿的,很疼瑾瑜。”又道,“最要紧的是,令尊、令堂应该更盼着你头一胎生儿子。先前我见到令堂的时候,看她都是眉开眼笑的。”
二夫人抿嘴笑了笑,“说起这个,我还真得承认,生个儿子的确是有好处。先前怀胎的时候,算是有了拿捏家母的把柄,桓哥儿出生之后,还是一样。家母要是自作主张的话,我就拿桓哥儿跟她说事。偶尔真着急了,索性说要是不想再时时见到外孙,只管继续怂恿我弄那些烧香拜佛的事儿。你猜怎么着?真管用。”
“这多好啊。”裴羽道,“你总算是能过安生日子了。”
“的确。”二夫人自己也很庆幸,转而看了看一个个刚包好的胖胖的饺子,笑道,“往后瑾瑜可有福气了,想吃什么,你都能给她做。不行不行,我也要好好儿学学。”
“瞧这话说的,”裴羽道,“瑾瑜能吃到的,还能少了你的宝贝儿子不成?”
“那也要学啊,不然他还不整日里长在你跟前儿啊,我可是会吃醋的。”
语毕,两个人都笑起来。
当晚,萧错吩咐下去:烟花、爆竹都要在外院燃放。鞭炮声要响到后半夜,他真担心瑾瑜会气得大哭不已。
三兄弟、妯娌两个围坐在一起,欢欢喜喜地吃了年夜饭。兄弟三个喝了些酒,氛围很是融洽。
瑾瑜是在长辈们用饭之前睡着的,饭后醒来,鞭炮声不绝于耳,挺不耐烦的样子,随时都像是要哭出来。但是还好,萧错哄了一阵子之后,便没了火气,安静下来。
如意的情形与去年一样,裴羽又给它带上了亲手做的大红色络子,换了一个新的吊坠。这一日吃的每一餐,都是裴羽亲自给它准备的。
裴羽只盼着瑾瑜快些长大一些,到时候就能时不时看到如意,慢慢熟悉起来。如意和吉祥一样,很喜欢小孩子,太子出生之后,到了能坐起来玩儿的时候,吉祥、如意就是他最好的玩伴——这还是上次皇后过来时说过的事儿。
第二日一大早,萧错和裴羽进宫朝贺,回来之后,一同去各家拜年。
初二,二人又一同去裴府拜年。瑾瑜还太小,自是不能抱上的。裴大老爷和裴夫人虽然想见外孙女,却也怕出门受了风寒,只怕夫妻两个带着孩子出门。两个人道辞的时候,两位长辈都取出了两个红包,让他们带回去给瑾瑜。
这样忙碌了几日,总算能喘口气了,好歹是不再需要每日都迎来送往。
初六开始,萧错和崔振每隔三两日便宴请对方。两个人用饭之后,要么下棋,要么就去醉仙楼顶层的赌坊去赌几把。
慢慢的,好多人都疑心两个人已经一笑泯恩仇,闲谈时都会提起这件事,结论相同,猜测的理由却是五花八门。
萧锐、萧铮也曾屡次被人问起,两个人只是含糊其辞或是一笑置之,缘何而起,他们再清楚不过。帮不上忙,那就每晚留在家中,照看好门户。
不管怎样,萧错算是度过了最恼火的阶段,最起码,两个弟弟现在能设身处地的为他斟酌、权衡诸事,再不曾有过冲动添乱之举。
同样的事情落到崔振身上,情形大相径庭。
正月十二,黄昏,崔振要去醉仙楼,正要出门的时候,崔毅和杨氏过来找他。
崔毅笑得不阴不阳的,“你又要去醉仙楼?又要请萧错那厮吃饭?”
崔振瞥他一眼,“与你有关?”
“五爷没别的意思,”杨氏把话接了过去,“我们来只是要问问四爷:你与济宁侯已经交好,那么我闲来得空的时候,要不要去萧府拜望萧夫人?”
崔振眉心一跳,“外院的事,你别掺和。”
杨氏听着他语气不善,忙怯怯的称是。
“这倒是奇了,”崔毅可不管崔振的心情好不好,“你和仇家走动频繁在先,好意思管我们平日与谁来往?”
崔振反问:“你们与江夏王那边偶尔来往?”
“是。”这个字,崔毅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你把江夏王的儿子打得半死,你不理会人家,我们就替你去开解几句。”
“嗯。”崔振怒极反笑,“你们随意,几时死在江夏王府,别怪我不给你们收尸。”
杨氏不由变了脸色。大过年的,怎么能说这般不吉利的话?
崔毅则怒道:“你也一样,几时死在萧错手里,是你自找的!到时候我不但不给你收尸,还要让你横尸街头!”
杨氏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悄悄地退后,转身走出房门。
这兄弟两个现在这情形太要命了。
自从崔夫人被关进家庙之后,崔毅就对崔振有了心结。近来遇袭受伤的事情始终没个结果,更让他疑神疑鬼的,认定了是萧错对他下了毒手,而崔振却不欲追究。
☆、第95章 095
095
崔振冷然一笑,指了指门口,对崔毅道:“滚!”
崔毅离开之前,扬眉笑了笑,存着几分挑衅之意。
崔振照常更衣出门。
杨氏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情有必要让公公知道,便偷空去了崔耀祖的书房一趟,把兄弟二人之前的情形如实相告,末了忐忑地道:“爹,您还是抽空劝劝四爷、五爷吧?若是闹到兄弟反目的地步,可就不好了。”
崔家让萧错那厮祸害得只剩了这两个顶门立户的人,要是他们再窝里斗……这日子还有得过么?而最重要的是,她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夫君是崔振的对手,若是起了内斗,崔毅恐怕是死路一条。
崔耀祖闻言长叹一声,沉吟道:“我试试吧。”
小儿子对四儿子有了心结,他早就有所察觉。
从理智方面来讲,他深信崔振不会与仇敌为敌;但从感情方面来讲,崔振种种行径,便是他都难以完全理解。
崔振与崔家是两路人。
崔家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根本不会在乎手段好不好看,上不上得了台面。
而崔振不一样,他只肯用男人之间厮杀争斗这一种方式,不肯动歪脑筋。这一点本也无可厚非,但他如今对家族中的很多人很多事都是从骨子里反感至极,他不屑再与亲人推心置腹地说出自己的打算。不屑到了无从做到不能面前自己的地步。
南疆官员获罪而崔家并未受牵连的事情,让崔耀祖相信,崔振没有看错事态,让他所作的事情正中皇帝下怀。没有那件事,如今他不会受封国公爵位。所以从本心而言,崔耀祖相信,眼下崔振与萧错频繁走动,该是为了崔毅遇袭做的表面功夫。
但是崔毅遇袭的原委,崔振不曾与他提过一字半句。
他是很想让他们兄弟两个同心协力,偏生没有拿得出手的说辞,如何能够规劝崔毅稍安勿躁。
毕竟,险些送了性命的人是崔毅。
这样的日子,每一日都是漫长的煎熬。
活了大半生,崔耀祖第一次感觉到了入骨的疲惫。
杨氏见公公再无别的言语,犹豫片刻,还是怯怯地问道:“爹,五爷想让我借着四爷与济宁侯频繁走动的机会,去萧府登门拜望萧夫人,最好是能够相互走动,哄得萧夫人能够来崔家做客。这件事,四爷不准,您看呢?”
“不准!”崔耀祖沉声道,“这件事万万不可。你跟老五说,我清楚他的打算,绝对不行。他要是敢动萧夫人的话,那么我们崔家定会被萧错血洗满门——这种事,他要是敢鲁莽为之,我扒了他的皮!”
杨氏听了,不由变了脸色,连连称是。
崔耀祖见她态度恭顺,面色有所缓和,语气亦是:“你是个明理的孩子,日后有什么拿不准主意的事情,只管来问我,万不可听从老五的糊涂主意,要是酿下大祸,你出了岔子,我怎么跟亲家交代?”
“是。”杨氏思忖片刻,索性又问道,“那您看,我日后还方便去江夏王府么?四爷方才的话说得很吓人……”
“听老四的吧。”崔耀祖温声道,“在江夏王眼里,我们都是崔家的人,也就是说,与老四没什么区别。老四与江夏王世子的争端,你该清楚,有这样的过节在先,江夏王侧妃邀你登门,怕是没安好心。老五要是因为这些事责怪你,你就告诉他,这是我吩咐你的,让他来找我说话。”
杨氏心头一松,行礼道辞。回房的路上,想着自己嫁进崔府之后,在很多事情上左右为难,不是不后悔的——早知道日子是这样的辛苦,她情愿下嫁别家,门第高、人脉广、权势重的好处数的过来,坏处却是没完没了。
这一晚,崔振与萧错在醉仙楼消磨到将近子时才相形出门。
去往大堂的路上,崔振道:“今日还是白来一趟,白陪你下棋了。”
萧错微笑,“平日谁求着我我都没工夫下棋。”
崔振斜睇他一眼,“好像我就有这种闲功夫似的。”
萧错笑意略略加深,“别急,快了。”
“嗯。”
他们这类人,对凶险之事有着猛兽一般的警觉和精准的预感。
“哪日得手的话,你得跟我多喝几杯。”崔振道。能喝酒的人偏生不喝酒,这是让他无法理解的,与一些人一样,总愿意找点儿借口逼着萧错喝酒。
“行啊,哪日得手,我请你喝府里珍藏的陈年佳酿。”
崔振不由扬眉一笑,“此话当真。”
“当真。”
“这还差不多。”到了醉仙楼大堂外,崔振对萧错一拱手,走出去几步,飞身上马,在夜色中带着护卫飒沓而去。
萧错则转身上了自家的马车。
崔振夜间出门大多骑马,萧错则是只要在京城中走动的话,只要没急事,就乘坐马车或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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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连玉杰来到京城。
原本他去年就要来,萧错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去信件,让他伤愈之后好生将养,不需急着进京。这样做,不是为着防范崔振,而是为了防范崔耀祖和崔毅。连玉杰毕竟还年轻,那父子两个要是做出周密的部署,要在路上害他,万一得手就麻烦了。
连玉杰收到信件,虽然不知原由,但是深信萧错一定是为自己好,便放弃进京的打算。养伤期间,他与父亲陆续听说了崔贺出事的原委,知道自己身上这笔债,萧错已经帮他清算。从那时起,便迫切地想要进京,当面答谢萧错,只是平日找不到像样的理由,唯有逢年过节时才能成行。
进京之后,连玉杰先进宫给皇帝请安,又呈上了父亲的请安折子,离开宫廷之后,才来到萧府。
连玉杰与萧错见面的情形还是以前那样:明明没差几岁,可就是后生拜见长辈的情形。
萧错心里失笑,对这种情形,他其实有点儿别扭,想到连玉杰与二弟、三弟的交情,便让他去找萧锐、萧铮契阔一番。
连玉杰喜上眉梢,连忙拱手称是。他想着,萧错如何整治崔贺为自己报那一箭之仇,萧锐、萧铮应该是知道详情。
待到见了面,说起这档子事情,萧锐、萧铮满脸的不自在,但还是如实相告。
连玉杰听了,心里百感交集,感动于兄弟二人对自己的情义,又惊讶于两个人的冲动鲁莽,“幸亏有侯爷护着你们,不然还了得?岂不是连你们都要搭进去?”
萧锐、萧铮更加不自在了,前者低声道:“可也是为这个,我们把大哥气坏了——把我们俩撵出去的心都有了,我们这是死皮赖脸地才留在了府里,只是分出院落单过。”
“太凶险了,换了谁也会生气。也是怪我,”连玉杰道,“应该在提及受伤一事的时候,就跟你们说说崔家人的歹毒、骁悍,崔家的死士可不是败给的。”顿了顿又道,“侯爷是面冷心热的人,你们慢慢儿地想法子让他消气,可千万别为这件事有了长久的心结。”
萧铮叹息道:“哪儿是只为这一件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以前我和二哥做过的不懂事、没良心的事情多了去了,慢慢儿改吧,总有真正改头换面那一日。”
“知道就行。”连玉杰两手分别拍了拍兄弟两个的肩头。
之后,连玉杰就住在了萧府西院,一来是这样离萧错更近一些,听闻到什么事情琢磨一番的话,总能涨点儿见识,二来是与萧锐萧铮不见面的时日实在是太久了,住在一起方便许久。
萧错对这些无所谓,只是在见到萧铮的时候叮嘱道:“得空就好好儿设宴款待玉杰,寻常也要让下人服侍周到些。交情再深,也不要失了礼数。”
萧铮正色称是,继而又笑,“大哥就放心吧,眼下我最擅长这些人情来往的事儿。”
萧错轻轻挑眉,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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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宠记 第122节
正月十五,宫中设宴,三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皆可赴宴,如连玉杰这样的封疆大吏的子女亦纷纷到场。
这次宫宴,上午就要进到宫里,到晚间看完烟火才能回府。
裴羽不舍得把瑾瑜放在家里那么久,却并没别的法子。皇后、昭华长公主等人也要在人前消磨太久,也是要许久见不到孩子,心里大多都腻烦这种事情,却都没别的选择,站在各自的位置,就要尽自己的本分——想到这些,也便没了不情愿。
二夫人也是萧府的女眷,按理也可以去凑凑热闹的,但她才不肯,笑道:“我在家照看着桓哥儿和瑾瑜。说来说去,大嫂你才是萧家的当家主母,这种事你在人前露面就行了,我可不去受那份儿罪。”
裴羽笑了,“有你照看着瑾瑜,我就更放心了。”
萧锐、萧铮也懒得凑这种热闹,萧错、裴羽出门前,他们来到正房,笑嘻嘻地对萧错道:“我们俩来哄侄女。”
“这种场合,你们去了也没坏处。”萧错说道。
萧锐却道:“可是去了也没多大好处,无聊得紧,还不如哄着瑾瑜。”
萧铮亦道:“那种场合,去一次就够了,整个儿就是活受罪。你跟大嫂快去吧,瑾瑜有我们呢。等会儿二嫂就把桓哥儿带来了。”
“行,我们受罪去,你们哄孩子吧。”萧错笑着对裴羽偏一偏头,先行步出门外。
到了宫宴上,裴羽见到了江夏王、师琳琅和江夏王侧妃刘氏。
江夏王给裴羽的感觉是意外,因着那个好色的名声,让裴羽先入为主地认为江夏王是一言一行都透着轻浮的老浪荡子,却是没成想,见到的是个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
至于刘侧妃,则过于年轻了些——比江夏王的二女儿师琳琅还要显得年幼、娇嫩。
江夏王怎么好意思带刘侧妃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呢?她真是没办法理解他这种人的想法。
她视线在殿内梭巡一周,没见到江夏王世子。师庭迪大概是自觉面上无光,不肯前来吧?
一名小宫女来到裴羽面前,低声道:“济宁侯夫人,江夏王府刘侧妃要您过去她那儿。”
裴羽意外,继而摇头,“不去。”要她主动找到江夏王的一个小妾面前去说话?她可没那个闲情。
小宫女笑道:“是,奴婢去告诉刘侧妃。”
小宫女刚走,师琳琅过来了,端端正正地给裴羽行礼,“一直没机会得见萧夫人,特地来给您请安。”
“二小姐客气了。”裴羽还礼。
师琳琅唇角亲自和煦得体的笑容,仔细打量了裴羽两眼,“听闻夫人已是为人|母的人了,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身形比我这待字闺中的人还要苗条。”
“哪里。”裴羽回以一笑。
师琳琅略略上前一步,低声道:“夫人稳坐家中的时候,可曾想到过我大姐?”
“长平郡主么?”裴羽凝视着师琳琅的神色,笑,“我为何要想起她?与她很熟稔么?”
师琳琅温缓一笑,“我大姐说,萧夫人是看似无害实则嘴毒的人,每一次我去看她,她都会这样念叨几句。我倒是想不到,夫人到底对她说过怎样的重话?”
裴羽悠然一笑,“言语再毒,也没她的心毒。”
“我料想着也是这么回事。”师琳琅欠一欠身,“她是任性骄纵惯了。”
“别的我就不大清楚了。”裴羽继续打量着师琳琅的神色,感觉始终如一:师琳琅说起长平郡主,一如说起不相干的一个人。
这时候,刘侧妃仪态优雅地走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裴羽一番,抿唇一笑,“方才请你过去说话,你为何不肯?”
裴羽认真地看着她,“我为何要应允?”
“我一再给你下请帖,邀你去王府……”
裴羽转头对师琳琅点一点头,“我去跟别家夫人打个招呼,失陪。”语毕,转身去往别处。
把刘侧妃晾在了那儿。
“这个人!”刘侧妃气得一跺脚。
师琳琅似笑非笑地凝了她一眼,“一个物件儿罢了,可千万别自视过高。”说完话,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刘侧妃恼火得面色发白,转身回到江夏王身侧,在他身边数落着裴羽的不是,满脸的委屈。
江夏王面色温和地听着,视线则在裴羽、萧错两个人之间游转,带着凛冽的寒意。
刘侧妃又说起师琳琅,“还有琳琅那个不懂事的……”
江夏王侧目瞪了她一眼,“你说谁呢?”
刘侧妃立时垂头认错:“妾身失言,王爷不要生气。”
江夏王眉宇舒缓下来,“知错就好。”
说话间,内侍的传唱声中,帝后相形而来。
皇帝、皇后落座之际,在场朝臣、命妇已各归各位,齐齐行礼。
皇帝抬一抬手,“免礼。坐吧。”
是在这时候,两名丫鬟推着轮椅缓缓进到殿内。
坐在轮椅上的人,是枯瘦、憔悴的长平郡主。
众人纷纷看向她,大多数人满脸惊讶,继而窃窃私语起来。
轮椅到了皇帝、皇后近前停下来,长平郡主道:“臣妾抱恙,无法起身行礼问安,还请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无妨。”皇帝吩咐道,“入座吧。”
“且慢!”江夏王一面高声阻止,一面快步上前,躬身行礼,“皇上难道没发现长平郡主情形有异么?”
“哦,是有些许不同。”皇帝瞥了长平郡主一样,“看着情形,是腿脚不利落了?”
“正是!”江夏王恨声道,“她变成这个样子,是萧错、崔振联手毒害所致,还请皇上为长平做主!”
裴羽不由微微蹙眉。本该是无从摆到明面上的事情,江夏王应该是清楚的。眼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打的什么主意?
☆、第96章 096
096
裴羽不由微微蹙眉。本该是无从摆到明面上的事情,江夏王应该是清楚的。眼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打的什么主意?
“萧错、崔振联手毒害长平?”皇帝唇角上扬,颇觉好笑的样子,“皇叔该是误会了,他们不是那种人。”
“皇上容禀,”江夏王道,“治家不严、纵容家眷行凶,虽然不是亲自出手,但究其根本,是不是此二人之过?”
皇帝只是问道:“这话怎么说?”
裴羽心下已经明白,江夏王是要拿她和崔夫人开刀,将毒害长平郡主的罪名扣到她们头上,以此让萧错、崔振担负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
江夏王道:“长平先在萧府受了重伤,又被带至崔府被迫服下□□,多日神志不清,到如今才有所好转,将先前所受的委屈告知于我。”他躬身行礼,“长平是先帝亲自册封的郡主,是皇室宗亲,臣请问皇上,萧夫人与崔夫人如此待她,是不是以下犯上藐视皇室?”
这罪名还越说越大了。裴羽有点儿无奈,又有点儿好笑。
长平郡主缓声接道:“臣妾出事当日,在萧府受尽屈辱,先被掌掴,又被生生打断一条腿,被带到崔家之后,又被人强行灌下□□。”
很多人的视线投注到裴羽身上,眼神或是同情或是惊讶,同情的是根本不相信她能做出那种事,此刻却卷入了是非之中;惊讶的则是觉得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起来单纯温柔的女子,竟也有歹毒、强悍的一面。
萧错与崔振同时出列,向上行礼。
萧错睨了江夏王、长平郡主一眼,对皇帝道:“长平郡主负伤,方大人最清楚原由。萧府中人被惊吓的账,本想揭过不提,今日王爷与郡主却平白出言污蔑,不得不请皇上严查此事。”
崔振道:“家母好心带郡主到府中养伤,不得好报,反被下毒病痛缠身也算了,今日竟又被父女两个反咬一口,实在是荒谬。此二人明知家母病痛缠身,无从进宫回话,才敢这般信口雌黄。臣请皇上严查此事,莫要让无辜之人担负这等罪名。”
“皇上,请允准臣妾与萧夫人、崔夫人对质。”长平郡主眼眸中闪烁着仇恨的火焰,“崔夫人的病情,远没严重到不能出门的地步。”
崔振扬了扬眉,道:“家母被你下毒,病情一如疫病,身边下人都被传染,死于非命。若非如此,家父如何会将结发妻安置到家庙之中。”
崔耀祖出列,目光沉冷地凝视了长平郡主一眼,“崔振所言句句属实,请皇上明察。”微微停了停,又道,“臣与崔振正是因为长平郡主是皇室宗亲,才忍下了这等委屈。事已至此,那就不妨撕破脸,看看到底是谁藐视皇权!”
江夏王不为所动,道:“就算崔夫人不能出门,萧夫人与崔国公的五儿媳不就在殿中么?”
崔耀祖道:“正是这个理,请皇上允准三人当堂对质。”
皇帝见几个人互不相让,微一颔首,“准。”
裴羽和杨氏闻言上前去,行礼之后,俱是望向长平郡主。
裴羽道:“长平郡主,你既然要与妾身对质,那么妾身就说说当日你是因何到了萧府,若有不对之处,你只管反驳。”随即并不等长平郡主接话,便对帝后再次行礼,徐徐道,“皇上、皇后娘娘容禀:彼时妾身身怀六甲,平日足不出户。当日郡主称自己的无价之宝被盗,请五城兵马司林指挥带人到了萧府门外。林指挥先行进府,与妾身细说由来,问妾身能不能命萧府下人自查一番,看看盗贼是否逃入萧府栖身。
“妾身听了只觉荒谬,便请林指挥在府中稍等,让下人唤长平郡主进门细说由来。
“相见之后,惊见长平郡主被人掌掴得满脸通红、嘴角滴血,妾身惊慌不已,忙要先请大夫为郡主诊治。哪成想,郡主竟质问我,怎么能在府里命人掌掴她。
“妾身根本没做过的事情,怎么可能承认,心下却也明白,郡主来意不善,若是让她离开,少不得要担负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胡说!她胡说八道!”长平郡主抬手指着裴羽,望向皇帝,“她一派胡言!”
皇帝却是冷冷地递了一个眼神过去,“长平,你安静些。有话稍后再说也不迟。”
长平郡主只得噤声。
裴羽继续道:“是因此,妾身请长平郡主稍安勿躁,又命人请侯爷从速回府。因着身子实在是不舒坦,侯爷回到府中之后,妾身便回到内宅歇息。之后的事情,妾身便不甚清楚了。”
她当然没说实话,甚而没有点出林顺以下犯上到萧府寻衅滋事这一点。这是因为她留意到了萧错之前只说府中的人被惊吓,而没提及被挑衅——这是对她的提醒,让她只需说门内事,至于衙门之间的越权,她即便是心知肚明,也不需说出口。
皇帝则留意到了林顺这一节,凝眸望向长平郡主:“你怂恿着林顺带人到了萧府门前?”
长平郡主道:“臣妾当日的确是被人盗走了价值不菲的首饰,恰好遇见了林顺,他主动说要帮忙缉拿盗贼。臣妾并没多想,便让他带人协助……”
皇帝却是话锋一转,“所以,你主动找到萧府这一节是实情。”
“是,可当时……”
“江夏王,你和长平郡主口口声声说别人以下犯上,”皇帝不理会长平郡主,凝眸望着江夏王,“你们难道不知道,五城兵马司的人到一品军侯府中搜查劳什子的盗贼,也是以下犯上么?即便是林顺糊涂,不知轻重,长平也不晓得?”
“长平一介女流,哪里晓得这些事情……”
“那你呢?”皇帝加重语气,“你也不晓得么?”
“臣知道这一点,可事出有因……”
皇帝冷笑出声,“这倒是奇了,什么事到了你们父女头上,就是事出有因,到了别人头上,就是以下犯上。这大周的律法,对你们父女就能网开一面——你们是这个意思吧?那么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是说一说而已的空话么?你倒是与朕说说,长平与一品诰命夫人的分量,孰轻孰重?”
江夏王竟是丝毫不肯退让,道:“长平固然有错在先,难道就能被人生生打断腿、灌□□么?”
“可你和长平方才为何不事先说出你们也有过失?为何言之凿凿地将罪名全部推给萧错与崔振?”皇帝面色转冷。
江夏王哽了哽,“还请皇上听长平把话说完,不要只听信萧夫人的一面之词。”
皇帝已经很有些不耐烦,剑眉蹙了蹙。
“皇上,”方浩快步上前,“臣有罪,当日是臣命人打断了长平郡主的腿,只因长平郡主用心委实歹毒,若是萧府深究,她怕是就要落得个死罪,臣一再恳请济宁侯不要告知皇上,出手惩戒郡主之后,济宁侯才勉强同意不禀明皇上。”
邀宠记 第123节
皇帝道:“细说由来。”
方浩称是,“当日,长平郡主设法进到萧府,是存着让萧夫人一尸两命的歹毒心思——她随身携带着迷香、剧毒,若是得逞,萧夫人必然毒发身亡。这一点,林顺、江夏王世子和崔大人都可作证,当时他们都在场。若不是因着这样大的罪孽,臣怎么可能对郡主下那样的重手。之后臣仍是满腹火气,不允许郡主再回府中。还是崔夫人见长平郡主可怜,将她带回了崔府。”
崔耀祖接道:“长平郡主到了崔府之后,因为难以忍受伤势的剧痛,每日服食随身携带的含有罂粟的药粉。可怜贱内不知她的底细,每日陪伴在她身侧,不知不觉中被她下毒,身患重病,如今已是形容枯槁,神思恍惚。”
方浩跪倒在地,“臣治家不严,请皇上降罪。”
没有一个人实话实说,但是因着对事态的敏感,不自觉地形成了默契,把假话说的几乎比事情还要合情合理。
裴羽心生笑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江夏王闻言非但不慌,反而冷笑连连,抬手指向萧错、崔振,“萧府与崔家不睦一事,我远在封地时便有耳闻,倒是没成想,今日你们两家竟联起手来颠倒黑白!富贵荣华的确是太过诱人,让以往的血性男儿放下往昔恩怨、握手言和,倒也是情理之中。”他笑容里有了几分真实的愉悦,“前几日听闻二位来往频繁,常把酒言欢,今日看来,果然属实。”语毕,他转身望向崔毅,笑得意味深长。
是何用意,昭然若揭。江夏王是有意挑拨崔振与崔毅。
皇帝悠然一笑,“江夏王的意思是,朝臣联手污蔑长平?”
“臣正是此意。”江夏王道,“他们人多势众,臣与长平又无苏秦张仪之才,实难还自己一个公道。只是,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长平是无辜被害,若如此的话,皇上能否念在叔侄情分、兄妹情分,还长平一个公道?臣是皇室宗亲,若非满腹冤屈,又何至于如此?”
“凡事都要讲个真凭实据。”皇帝道,“若是单凭你的一面之词便责罚朝臣,岂非让朝臣心寒?”
江夏王道:“可是,臣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皇上也不予理会的话,就不怕皇室宗亲心寒么?”
挑拨完崔家兄弟,继续挑拨皇室中人。
皇帝的笑容宛若春风拂面,魅惑人心,“晋王,你怎么看?”
晋王笑道:“皇叔未免夸大其词了,护短儿也不是这么个颠倒黑白的法子。长平品行如何,在场众人大多见识过。”说着话,对皇帝端杯,“元宵佳节,皇上不需为这等事情烦心。”
江夏王望向晋王,又环顾周围,“楚王难道还不曾回京?该不会是在外出了岔子吧?”
“皇叔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咒我家王爷。”楚王妃嫣然笑道,“楚王奉命离京办差,还未回京而已,我与几个孩子前几日才收到他的报平安的信件。皇叔谨言,不要吓到我的儿女才好。”
皇帝喝完一杯酒,道:“朕索性把话与江夏王说明白,朕在位期间,皇室中人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江夏王与朝堂的有功之臣,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同样,你的儿女,与朝臣命妇也无高低之分。”
“好,好。”江夏王显得很是哀伤,“皇上果然与先帝不同,若是先帝还在,多少都要顾及本王的情面……”
“江夏王,”皇帝出言打断他,“朕看你心绪不佳,面带病容,想来也没闲情与朕共度佳节。回王府好生将养吧,痊愈之前,不必出门走动。”
很委婉地将江夏王禁足了。
“再有,江夏王府不可没有主事之人,朕已命江夏王世子返回封地,代替你打理诸事。”
江夏王身形僵了僵,“那么,臣只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请皇上允准长平与方浩和离……”
“也对,长平那性情,委实不成体统,担不起一府主母的职责。眼下又病成了这个样子,便与你一同在王府将养。”皇帝一挥手,“退下。”
师琳琅与刘侧妃随着江夏王一同离开,前者神色平静,后者则是羞恼不已。
江夏王终究是落得个得不偿失的结果,但奇怪的是,神色间并无不悦、沮丧。
旁人只当是他喜怒不形于色,萧错与崔振却是明白因何而起。
之后,宫宴上再无风波,在喜乐融融的氛围中进行,晚间看完烟火,众人行礼辞了皇帝、皇后,各自打道回府。
萧错与裴羽回到家中,快步去往小暖阁看瑾瑜。
还未进门,便听到了瑾瑜稚嫩动听的咿咿呀呀的小声音。
“看起来,阿瑾心情很好呢。”裴羽笑说着,走进暖阁。
瑾瑜躺在大炕上,玩儿着自己的两只小胖手,唇角噙着开心的笑容。
吴妈妈给夫妻两个行礼,又笑道:“二爷、三爷刚走没多久,大小姐今日一整日都挺高兴的。”
萧错和裴羽一左一右挨着瑾瑜落座。
萧错俯首吻了吻瑾瑜的小脸儿,“想爹爹了没有?”
瑾瑜安静下来,大眼睛忽闪着看他,随后将右手伸到嘴边,津津有味地吮着自己的大拇指。
萧错失笑,“手就那么好吃?”说着话,手势温柔地握住女儿的小手,送到唇边轻吻一下,又用冒出胡子茬的下巴摩挲着。
不知是因为父亲的亲吻,还是胡茬带来的微痒感触,瑾瑜弯了唇角,继而咯咯地笑出声来。
再不会有比孩童的笑声更悦耳的声音。
萧错与裴羽都随着女儿笑起来。
“爹爹抱抱?”萧错一面柔声询问,一面将瑾瑜连同包被抱起来,一手轻柔地托住瑾瑜的后脖颈。
满三个月之后,瑾瑜不困的时候,喜欢被竖抱着。
“这么晚了还不睡,是不是在等爹爹娘亲回来?”萧错用力地亲了亲女儿粉嫩的小脸儿,又用下巴轻轻蹭了蹭,“阿瑾怕痒?”
瑾瑜再度笑出声来,小脑瓜扭向别处,伸出小胖手去推父亲的面颊。
“有爹爹在,娘亲就成摆设了。”裴羽笑着起身下地,到了父女两个跟前,亲了瑾瑜一下,“你们玩儿,我找个地方伤心去。”
萧错哈哈地笑,“你去更衣洗漱。”
这晚歇下之后,裴羽说起江夏王的事情,“白日里一直都觉得奇怪,江夏王应该能料到这个结果,可他还是这么做,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目的就是要个禁足的情形。”萧错道,“如此一来,他在府里安坐,不与外人接触,那么外面出了什么事,都不会有人疑心到他头上。”
“那么,”裴羽听出言下之意,“你与崔四公子——”
“他总无所行动的话,才是坏事。”萧错轻轻吁出一口气,“总这样僵持着,我还真耗不起。”
“有苗头之后,还是要继续耗着。”裴羽描摹着他容颜的轮廓,“江夏王一日不离京、不获罪,你和崔四公子就得专心应对他,不然有害无益。”
“只要事情开了头,就能速战速决。”
“反正,你得好好儿的,不准出岔子。”
“一定。”萧错紧紧地抱了抱她,“你信我。”
“嗯。”
过完年,百官如常上朝,去衙门处理公务。
年初并无大事,萧错与崔振又是处理公务最为迅速的人,看起来便格外清闲。
两个人得了空还是会去醉仙楼用饭,偶尔会连韩越霖一同邀请。
正月二十二,他们一直在等待的事情,终于发生。
这晚,夜静更深时,两个人走出醉仙楼,便察觉到了宁静的氛围之中,有着一丝不同于平日的异样。
不是杀气,只是能够感觉到有人在暗中对自己瞩目。
这是类同于野兽的一种预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萧错看向崔振,“去我府里坐坐,尝尝我珍藏的陈年佳酿?”
“当真?”崔振问道。
“自然。”萧错道,“等会儿跟你再多喝几杯。”
“行。”崔振上马,“让你的马车走快些。”
“急什么?”萧错一笑,“我现在是慢性子,你慢慢跟着吧。”
崔振牵了牵唇,“看出来了。”
两个人、四十名护卫,只萧错一人乘坐马车,其余人等骑马,一行人慢悠悠地走过醉仙楼门前的长街,转一个弯,去往济宁侯萧府。
行至较为僻静的路段,萧错与崔振察觉到了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急速而来。
“停。”崔振低声吩咐道,“应战!”
随行的无尘一面拔出腰间的软剑,一面将一个口哨放在嘴边,随时准备吹响哨声。
其余人等按照先前的安排,各自摘下挂在马鞍桥的刀或剑,无声无息地跳下马,轻拍一下马背,让马儿走去不远处。
萧错慢悠悠地下了马车,继而偏一偏头,“先在一旁看看。”说完,负手走去别处。
崔振颔首,策马随他走出去一段。
这时候,有数十人自远处的暗影中极速而来,出现在萧府、崔府的护卫面前。
萧错与崔振俱是迅速地点了点人数。四十个人。
这些人真是行事很奇怪的人,俱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直刺刺地冲了过来。观察别处,并无埋藏在暗处准备接应的人。
做的分明是见不得光的事儿,行事的方式却是光明正大。
正如他们伤人、杀人是狠辣至极的刺客所为,招式、手法却非寻常刺客的阴诡毒辣。
短兵相接,八十名身手绝佳的人战在一处,刀剑的光芒在夜色中闪烁着幽暗的森冷光芒。
萧错打了个呼哨。
片刻后,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跑到他近前,它背上驮着两副弓箭。
萧错取下一副弓箭,抛给崔振,自己飞身上马。
崔振抬手接过弓箭,视线还是不离两家的护卫和刺客交战的场面。
他手里应战的人,是他精心选拔出的身手最好的护卫。
萧错那边应战的人,并非身手绝佳,但是精于一同列阵应敌,自开始便将二十余名刺客迅速包围在刀阵之中。
交手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有刀剑刺入人身体的声音、人发出的闷哼声接连入耳。
双方各有损伤。
崔振不由蹙眉,受伤之人是刺客和他手里的护卫。
刺客到了此刻,已无心恋战。再怎样也看出来了,萧错、崔振早有准备,恋战的话,他们怕是都要血溅当场。
“走!”有人低喝一声。
被困在刀阵中的人情急之下,竟有一人拼上性命挨了萧府护卫一刀,死之前,双手竭力握住刀身。是因此,刀阵的格局被打乱。
余下的刺客便利用这间隙迅速脱身,随同伴沿着来时路撤离。
萧府崔府的护卫并没追赶。
无尘吹响了哨声。
萧错与崔振同时用力一拍马背,两匹骏马如同离线的箭一般冲出去,全速追赶撤离的刺客,与此同时,弯弓搭箭。
夜风之中,十支鸣镝箭先后破空而出,声音清亮悦耳。
十名刺客先后颓然倒地,其余人等则四散开来,分头逃离。
邀宠记 第124节
萧错与崔振的坐骑赶至倒地的人近前,跳下马,快步上前查看。
十个人,都已断气。
两个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有着恼火,似在质问对方:我没留活口也罢了,怎么你也是这个德行?
可这样的言语,是不等说出就知不妥的,也只能忍下。都是一出手就要人命的手法,眼下是真的想改掉,却难以做到。
短暂的沉默之后,萧错道:“你我是指望不上,只能等待韩国公那边的消息了。”
“但愿他的手下能抓几个活的。”崔振没辙地道,“若有下次,你记得留活口。”
萧错没好气,“你也一样。”
☆、第97章 097
097
是夜,两人一如事发前说定的,相形到了萧府外院书房。
萧错唤清风去取一坛陈年梨花白,再准备几样下酒的小菜。
酒菜还未上桌,韩越霖来了,先问他们:“你们这边怎样?抓住了几个?”
萧错、崔振俱是蹙了蹙眉。
“一个都没抓住?”韩越霖讶然挑眉。
忙着上酒菜的清风笑道:“射杀十人,没抓住活的。”
韩越霖想了想,明白过来,不由朗声笑起来,“手太黑,别的事情还能指望你们,这种事情就不行了。”
崔振问道:“你那边怎样?”
他和萧错做诱饵,韩越霖则负责安排人手接应。
只能这样,那些人的身法奇快,两家护卫追赶的话,定是个眼睁睁看人逃走的结果,所以只能三方合力。
“抓住两个负伤的。”韩越霖沉吟道,“可若想要撬开他们的嘴,怕是不易。”
韩越霖曾任职锦衣卫指挥使,在那些年,是京城里让寻常官员闻风丧胆的第一人,着手这种事情的能力,谁都不敢说比他更有经验。同样的,谁都不能否定他对事态的直觉。
萧错、崔振倒是都有人选推荐给他,但这种话是不宜说出口的。
沉了片刻,韩越霖继续道:“没事,我得空找简让商量商量。”简让是远走天涯的景林将所有经验、手段倾囊相授的人。曾经,不论怎样的人落到景林手里,都撑不了多久便全盘招供。
萧错、崔振俱是暗暗松了口气。
萧错站起身来,一面亲自为两个人倒酒,一面对韩越霖道:“我们射杀的十个人,已经安置到了别处。明日你派人去搜查一番,看看他们身上有无可以作为证据的物件儿。”
“应该没有。”韩越霖道,“我这儿抓到的两个人,身上都只带着一个钱袋子,几块碎银子,一张二十两的银票。除此之外,再没别的,甚至连自尽的□□都不曾藏在身上。”
崔振按了按眉心,“单凭这一点,我真怀疑猜错了——江夏王能培养出这样出色的一班人?怎么看都不像。真有这样的本事,怎么连膝下儿女都不能好好儿教导?”
“或许这就是人不可貌相吧。单就目前而言,只有他有这样的时间和人力、财力。”萧错道,“况且,江夏王世子也不是多差劲的人。”
“江夏王世子……”崔振沉吟道,“他又何尝不是藏得太深的人,平日里像是没个正形,可每每遇到大事,头脑可清醒得很。”
萧错颔首以示赞同,放下酒壶,抬手请韩越霖和崔振饮酒,随即落座。
崔振微微挑眉,随即站起身来,拿过萧错手边的酒杯,一面倒酒一面道:“不是说好了要跟我多喝几杯?你这厮的脑子一沾酒就不灵光是吧?”
萧错摸了摸鼻尖,笑,“谁说不喝了?习惯了给别人倒酒而已。”
韩越霖忍俊不禁。
崔振牵了牵唇,把一杯酒放到萧错手边,“喝。”
“嗯。”萧错对两个人端杯,“今日好歹是有点儿进展,多喝几杯。”
崔振笑着与他碰杯,“这可比事情有进展还稀奇。”
韩越霖亦端杯与萧错碰了碰,“的确是。”
三个人一面喝酒一面说话。
萧错念及一事,问韩越霖:“按理说,你不该只抓到两个人,怎么打算的?是不是另有后招?”
韩越霖颔首,“是想到了一个新法子,眼下只是试一试,并没十足的把握成事。”
见他无意多说此事,萧错、崔振也便没继续询问。
这边的三个人闲散地说着公事私事的时候,崔振负伤的护卫在萧府包扎了伤口,又有人为他们准备了好酒好菜。
至深夜,韩越霖与崔振方带着各自的人手离开,各自打道回府。
萧错在书房洗漱更衣,回内宅之前,吩咐清风把如意带到外院。
虽然回来的时间已久,又喝了些酒,但他并不能保证如意见到他会一声不吭。要是追着他一通叫的话,少不得要把瑾瑜吵醒。
如今如意还是会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家,但不会只在书房干等着,很明显,它把裴羽也当成了最亲近的人,晚间大多会留在正房。
它跟着清风来到外院,远远地见到萧错,便显得欢实起来,颠儿颠儿地跑到他跟前,喜滋滋地直起身形,把前爪搭在他肩头。
萧错笑着揉了揉它背部的毛,由着它跟自己好一阵子起腻,末了才带着它一同回房。
这一晚,遇袭的萧错、崔振心情总归还算愉悦。
而对于有些人而言,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漆黑的夜色笼罩之下,有人赶到江夏王府。
过了一阵子,内宅师琳琅住的院落亮起了烛光。
师琳琅起身穿戴整齐之后,脚步匆匆地去往江夏王房里。在院门口,她遇见了长平郡主。
姐妹两个见面一句话也无,浑似陌生人。
站在廊下等了片刻,有人请两人进厅堂说话。
江夏王坐在厅堂的三围罗汉床上,一看两个女儿的面色,心里便已明白了七|八分,“没成?”
长平郡主与师琳琅俱是点头称是。
“你出去。”长平郡主侧目看向师琳琅。
师琳琅不为所动,望向江夏王,“父亲若无别的吩咐,女儿便回房了。”
江夏王因着长女态度恶劣,眼含歉意地望着二女儿,“明早你去书房见我。”
“是。”师琳琅屈膝行礼,转身退出。
长平郡主示意两名丫鬟把轮椅推到江夏王近前,随后道:“你们也退下。”
两名丫鬟称是,行礼之后退出,反身带上了厅堂的房门。
“父亲,”长平郡主望着江夏王,神色悲戚,“今日已经打草惊蛇,来日再出手,怕是更难得手。”
“本就不是易事。”江夏王道,“他们又不是寻常官员,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暗算的。”
长平郡主思忖片刻,不由抱怨起来,“先前突袭简让、崔毅的事情,根本是多此一举。他们说不定早就有所准备,怎么可能得手。”
“你知道什么?”江夏王蹙眉瞥了她一眼,“不试一试身手便贸贸然去杀他们?你当我培养出这些人容易么?”
“那……”长平郡主思忖片刻,不由愈发沮丧,“您的意思是,他们的人,比暗卫还要出色?”
“也不能这么说。不是说了么?那两个人不同于寻常官员,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货色,在南疆时争斗的情形……谁见了都要心惊胆战。”
长平郡主还是揪着那一点不放,“可如果没有简让、崔毅的事情在前,皇上就不可能让他们联手查案,就不会有如今常来常往的情形。”
江夏王有些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如今常来常往,不过是个假象,你知道什么?”
长平郡主并不服气,“崔毅的事情,根本就是多余。况且,当日真就杀不了崔毅么?为何要留下活口?”
江夏王道:“就是要留下崔毅的命,让他因为这件事与崔振反目。”他的笑意凉飕飕的,“他要是死了,崔家就只剩了崔振,崔耀祖不管怎样,都不会再受任何影响,只能全然信赖崔振。可有崔毅在就不同了,那是个没脑子的,往后说不定会常常给崔振帮倒忙。手足反目,比重伤的滋味还不好受,就是要崔振好好儿尝尝。”
长平郡主认同地点了点头,继而又是不满,“可是您忙来忙去,怎么从来没动过萧错和他府里的人?”
江夏王如实道:“萧府不同于崔府,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说到这儿,侧目打量她两眼,便蹙着眉移开视线,“当初你根本就不该找到萧府,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长平郡主撇一撇嘴,“我要是不到现在这地步,您能赶来京城么?您能真正下定决心除掉他们么?”
“……”江夏王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罢了,你回房歇息去吧。”
长平郡主却没即刻应声,而是道:“接下来呢?您是怎么打算的?几时再出手?索性将全部人手都派出去,如此一来,定能取二人的项上人头!”
江夏王摇头,“他们固然是身手绝佳,却不善骑射,更不晓得阴诡之道,人越多反倒越容易吃亏。”
“那就让他们乔装改扮潜入萧府、崔府,将那两个人的亲眷除掉一两个!”
江夏王拧眉凝视着长平郡主,“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这样的急于求成,难怪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的确是心急,并且是心急如焚……”长平郡主眼中泛起泪光,“父亲,他在沙场之上丧命,是那两个人害的他!您忘了不成?最重要的是,我的生身母亲,若不是知道他命不久矣,怎么会伤心之下寻了短见?”
江夏王眸色深沉地看着她,“她真是只为那个消息才自尽的?”
“这难道还有假么?”长平郡主对上他的视线。
江夏王却错转视线,端起手边的茶盏,啜了一口茶。
长平郡主继续道:“那天我听闻那个消息之后,心里对她的确是恨得厉害,便找过去跟她照实说了。她听了,伤心欲绝。自然,我也说了很多诛心的话,那件事,我的确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论怎样,她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长平郡主唇角泛起嘲讽的弧度,“为我好的话,她就该晓得何为自重,就该安守本分,而不是由你带进了江夏王府。”语声停了停,又道,“我也知道,王府里的那些莺莺燕燕只是摆设,您这些年来真正放在心里的人,不过两个。一个死在了皇上和皇后手里,她则因为生下了我们两个人受尽苦楚。若不是儿子死在了那两个人手里,若不是我又雪上加霜,她不会早早地撒手人寰。我知道,她的死,我也难逃罪责,您放心,等到您为她报仇之后,我自会自尽在您面前,给您安生的时日。”
江夏王没说话。
长平郡主凝视着他,“您给她报仇,就等于是为苏峰报仇。您若半途而废的话……父亲,您晓得我的性情,我随时能与任何人玉石俱焚。”
江夏王眉心一跳,转而瞥她一眼,“我怎么会不清楚。不让你如愿,我那些事情,你都会抖落出去。”他讽刺地笑了笑,“养儿养女养成了冤家……”
长平郡主冷冷一笑,“知道就好。女儿多谢父亲。”正要扬声唤人时,忽然道,“今日您房里可有人服侍?”
江夏王不由蹙眉,“这也是你能问的?”
长平郡主就笑,“担心隔墙有耳罢了。”
“出去!”江夏王恼火不已。
“您身边的女子,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长平郡主说完,这才唤丫鬟进门,推着自己回房。
江夏王思忖片刻,快步去了寝室。
邀宠记 第125节
长平的话固然刺耳,却是实情。在除掉萧错、崔振之前,长平绝不可能把他的家丑外扬,可是别人呢?
他步入寝室,在昏暗的光线中望向床榻。
透过半垂的罗帐,他看到刘侧妃睡在床上,锦被滑到了腰际,现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他这才放下心来。有心歇下,心里却实在是烦躁得厉害,转到外间的大炕上盘膝而坐。
长平的一言一语,都在心里反复回响着。
在长平的心里,她所有的磨折,都是因为苏侧妃而起。
毋庸置疑,她恨苏氏,恨她不该生下苏峰,恨她更不该下堂之后又委身于他,生下了她。
她这些年来,一见倾心的男子,只一个苏峰。
苏峰却是她同母异父的兄长,她不能嫁给他。
苏氏亦绝对不能允许她嫁给苏峰。
那一段母女反目的岁月,皆是因此而起。
后来,苏氏自尽,长平心如死灰,有过一段放纵无度的荒唐岁月。
终于,她清醒过来了,查清楚了苏峰死在了谁手里,随后便要来京城,要杀掉崔振、萧错为苏峰报仇。
他屡次申斥、反对,都没用。
到末了,她索性说,若是他不肯成全,那么她就将苏氏的丑事、他生平诸多见不得光的丑事公之于众。还笑微微地道:“你快点儿把我杀了吧,杀了我之后,便会有人大肆宣扬您和她的种种劣迹。”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除了同意,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于是,她来到了京城。还没怎么样,就被废掉了双手。
刚有所行动,一条腿又被打断,还染上了毒|药的瘾。
可是还好,不论她落到了怎样凄惨的地步,都认为那是应当付出的代价,都认为是她用这样的方式逼着他来到了京城,诸多行径,都是要为苏氏母子和她报仇。
其实,她又知道什么?
她什么都不知道。
实情远比她以为的更残酷。
假如有一日她明白一切,第一个想要杀掉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
长平郡主回到房里,进门之前,有丫鬟禀道:“二小姐早就来了,这会儿正在等您。”
长平郡主不耐烦地蹙了蹙眉,进到厅堂,望向师琳琅,不屑地撇了撇嘴,“快出去,没工夫搭理你。”
师琳琅微微一笑,“瞧瞧你这盛气凌人的样子,到底是谁给你的底气?单凭你头上那个劳什子的郡主的封号么?还是凭你现在还不如死了更让人心里痛快些的情形?”
“混账!”长平郡主怒道,“滚!”
“别急着生气,”师琳琅笑道,“我是来跟你说体己话的,事关苏氏、苏峰、萧错、崔振。”
长平郡主心头一震,她是局中人,最是明白这四个人对于她而言意味着的是什么,当下按捺下火气,遣了丫鬟,“要说什么?只管说。”随即撇一撇嘴,“倒是没看出,你消息还挺灵通的,是哪个贱人多嘴多舌?”
“这话就不对了,你那点儿龌龊的勾当,冷眼旁观就能看得出。”师琳琅笑微微地凝视着她,“你是不是一直以为,苏峰是你同母异父的兄长?”
长平郡主定定地看着她,“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眼里闪烁出一抹希冀的光彩。
师琳琅笑意更浓,“没什么意思。你放心,你们是如何都没可能摆脱手足的关系。是不是巴望着我说不是,希望你没喜欢错人?抱歉,不能成全你。”
长平郡主垂了眼睑,神色不是不失落的。
师琳琅温声道:“你啊,就是太笨了。偏生早早得了个郡主的封号,因为虚荣便目空一切,别说对我了,便是见到大哥,也是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样子。可笑。你凭什么?”
“小贱人!你给我滚出去!”长平郡主双眼冒火。
“你最好别开罪我。”师琳琅不为所动,“要知道,父亲把打理你日常起居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了我。别的也罢了,都是小事,我要是想刁难你,只会在你需要每日服用的罂|粟粉里动手脚,你是不是想稀里糊涂地死掉?还是想每日服用些无济于事的荞麦粉?我听说,你发作起来的样子着实丑陋不堪,你是不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你那个狼狈至极的德行?”
“……”长平郡主嘴角翕翕,满腹责骂的话,偏生不敢说出口。
“喜欢一个男子,是怎样的?”师琳琅语气变得很是柔和、诚挚,“你能跟我说说么?”
长平郡主咬了咬牙,不说话。
“是不是觉得那个人一颦一笑都比别人悦目?是不是每一日都想要见到他?是不是没机会也想制造机会见到他?”
长平郡主鄙薄的笑了,“你说的的确是人之常情,怎么,对谁动了春|心么?”
师琳琅仍是好脾气地笑着,“闲话几句再说正事罢了。我要是看中谁,配不配得起他是一回事,有没有自知之明是另外一回事,不会像你那样蠢。”
长平郡主抿了抿唇,死死地瞪着她。
师琳琅神色悠然,说起眼前人,“还是说你的事儿吧,人的事儿,又哪里是你能够明白的。”她把“人”字咬得有点儿重。
长平郡主眼中已有了怨毒之色。
“你一直以为,你是稀里糊涂的喜欢上了同父异母的兄长,所以你恨死了你的生身母亲,甚至不惜逼得她上吊自尽。这一点,你错了,事态远比你以为的更丑陋不堪。”
长平郡主的怨毒消减三分,眼里有了些许疑惑。
师琳琅第一次对她绽放出了充斥着不屑、轻蔑的笑容,娓娓道:“苏峰是与你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早在苏氏成为下堂妇之前,她便被我们那位父亲勾搭上了。
“正是因为这一节,她嫁的那个人才无从容忍头上那样大一顶绿帽子,把她休了。
“她怀上苏峰的时候,那个人正在外地公干——明白没有?
“你那个生身母亲,说难听点儿就是个与人私通下贱至极的货色。
“可她运气好,遇到了我们的父亲,就吃她那一套,好些年对她不离不弃。
“细细算来,江夏王府也只她一个多年得宠的女子。
“你以为父亲是为着你才做了这么多事,要为苏氏和苏峰报仇雪恨么?
“笑话。
“他是要为自己的亲生儿子报仇。
“傻瓜,蠢货,你明白了没有?
“——害了你一辈子的,是苏氏,也是江夏王——我们那位好父亲。”
这些言语一声声入耳,险些让长平郡主崩溃,“你胡说,胡说……”
☆、第98章 098%
098
师琳琅气定神闲的,“嗯,你就当我是胡说吧。”
“胡说……贱人,你胡说!”长平郡主喃喃地重复着这样的言辞。
师琳琅不屑地勾了勾唇,“不过是双亲私通才出生的胚子,也好意思整日里看不起别人?”
“我不相信,我要去问父亲!”
“好啊,去问吧。”师琳琅轻笑一声,“让他明白,你已晓得他更多的丑事,让他下狠心把你除掉,那可真是大快人心的事儿。”
长平郡主便是已经怒极,却也知道她说的事情极可能发生,她身形簌簌地发起抖来,意态再无以前的趾高气扬,“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受不了你那个惺惺作态的丑样子了,想让你以后在我面前安生些。仅此而已。”师琳琅笑容愉悦,“再者,我希望你知道这些之后便自尽,不要再活着丢人现眼给人添乱了——有你这样一个所谓的姐姐,有江夏王那样一个所谓的父亲,我深以为耻,巴不得你们全都死了,落得个清净。”
“……”
师琳琅站起身来,缓步向外走去,“这些话说出来,心里好受多了。日后何去何从,你好好儿想想吧。不早了,我回房歇息。告辞。”
长平郡主转头望着她的背影,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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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韩越霖和萧错、崔振将昨夜之事如实禀明皇帝。
皇帝吩咐韩越霖抓紧撬开抓获的两个人的嘴,又问:“不能追踪到他们的栖身之处么?”
韩越霖道:“正在设法追踪。”
“要快。”皇帝道,“官员进京述职的事情了了之后,便要着手正事,没闲情总为这些鼠辈耗费精力。”
萧错建议道:“既然如此,不妨从今日起全城戒严。”
皇帝瞪了他一眼,“那怎么行?弄得人心惶惶的,地方官一个个吓破胆怎么办?”
崔振接话道:“人心惶惶的情形只是短期之内,全城戒严必然能够事半功倍。”
“不准!”皇帝又瞪了崔振一眼,“这种事,决不能由着你们的性子来。”说着话,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退下退下,韩国公留下。”
萧错与崔振无声地叹了口气,俱是拱手告退。
皇帝瞥一眼他们的背影,牵唇笑了。
那笑容有点儿坏。
韩越霖怎么看怎么觉得是狐狸一样狡黠奸诈的笑,只是不好说出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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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末,被打发到外面一年之久的楚王终于回到京城。
与其说他是去漠北公干,还不如说他是被暗卫拎着流放了一圈儿。
漠北那个冰天雪地的环境,害得他大病了一场,是为此,本该去年冬日进京,却拖到了如今。
楚王进宫面圣,再给太后请安。
皇帝和太后见到他,神色如常,说他面色太差,不妨先在府中好生将养一段时日,待得身子骨硬朗之后再去工部行走。
楚王称是,随后问起了江夏王,对太后、皇帝的说辞一致:“在路上便听闻皇叔来到了京城。儿时皇叔待我不薄,我想得了闲便去他府里请安,陪他说说话。他家里家外不是出了不少事情么?有我在跟前打岔,他心境总能开朗些。”
皇帝当即应允。他只是将江夏王禁足在府邸,却并没禁止别人去看望。
太后则道:“皇上同意的话,哀家自是没什么好说的。”
当日,楚王离开宫廷,便去了江夏王府里。
二月,按期述职的官员纷纷抵达京城,吏部与兵部相关的衙门要先后见一见地方官,皇帝每日也少不得抽空见一见吏部、兵部或朝堂重臣举荐的文武官员。
邀宠记 第126节
崔振是兵部武选司的人,自然也相应地忙碌起来。
萧错也忙,忙着与在这时期进京的旧识叙旧。
韩越霖那边跟简让借了常洛等暗卫里资历久、能力出众的人讯问抓获的两个人,却是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也不能逼着两个人开口招供——如此,崔振与萧错固然恼火,却也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其实,两个人都想说:你们实在问不出来的话,把人交给我算了。只是,韩越霖不论从资历还是身份来讲,都是他们打心底尊敬的人,那样的话,在心里嘀咕一番就算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至于简让,伤势随着季节转暖痊愈了,随后就被皇帝皇后指使得团团转,野兔子似的围着京城四处转四处办差,与萧错说什么事情都只能写信,更别提坐在一起叙谈的闲暇光景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那天,杨氏的娘家出事了——杨国公出外赴宴,夜间回府途中遇袭,腹部挨了一刀,险些性命不保。
杨国公当即命长子进宫,将此事禀明皇帝,皇帝派遣韩越霖去看看是何情形。
杨氏闻讯之后哭成了泪人儿,先后知会过崔毅、崔耀祖,当日回娘家探病。崔毅等到她急匆匆离开之后才回过神来:受伤的甚至于他同病相怜的,是他的岳父,他也于情于理都应该前去探病,思及此才慌慌张张地备了礼品,急匆匆追上杨氏,一同去了杨府。
在杨府,崔毅遇到了韩越霖,不免询问几句。
韩越霖的结论是:杨国公负伤与他的情形不同,不像是遇袭,更像是被人寻仇挨的刀。
崔毅看着韩越霖冷笑,“说起来,国公爷与济宁侯、我四哥查案的日子可不短了,怎么到现在还没个结果?按理说不应该啊,你们三位是什么人物啊。”
韩越霖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可别忘了,历朝历代出的悬案也不少。我们能为你查到元凶,是你的运气,查不到的话,你也只能忍着。”
“横竖负责此案的人是你,你看着办吧。”崔毅撇了撇嘴,“迟迟不给我个说法的话,当心我给你小鞋穿。”
“长出息了?”韩越霖眼神转冷,“凭你?”
崔毅还要说什么,被杨家大公子笑着拦下,“姑爷快去里面坐,家父找你有话说。”继而又满脸赔笑地给韩越霖赔不是。
韩越霖并没往心里去,转去宫里回话。
皇帝听了详情,道:“一事不烦二主,不管是不是一路人,你都揽到一起查着吧。”
韩越霖拧眉,“皇上,杨国公的事情,随意找个捕快就能查清原委。”
“查清原委做什么?”皇帝就笑,“再说了,你可是京城第一捕快,别的人办这事儿我不放心。”
“这不是让我转着圈儿的得罪人么?”韩越霖有点儿烦躁了。
“不白得罪人。”皇帝笑着宽慰道,“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了,我好好儿犒劳你。”
韩越霖蹙了蹙眉,“听听就算了。”
皇帝仍是笑。
韩越霖道:“京城里接二连三地出这种事,总没个准说法的话,朝臣怕是会以为皇上再不是以往雷厉风行的做派。”
“我管那些做什么?”皇帝不以为然地道,“眼下的事儿跟别的可不一样,心急才是大忌。”
“……”韩越霖烦躁地吁出一口气,心说你总有理,反正别人又不敢找到你面前夹枪带棒,只难为我们这些人了。
锦衣卫指挥使夏泊涛进到御书房,恭声道:“回皇上的话,楚王去了杨国公府上探病。”
“知道了。对楚王的行踪留心些,但是别盯得太紧,不要让他察觉。”
“是。”夏泊涛行礼退下。
韩越霖若有所思,“楚王这段日子倒是忙碌得很。”
“嗯。”皇帝转到临窗的桌案前落座,“来,下两盘儿棋。”
韩越霖落座后,道:“只是,楚王到底是去看杨国公,还是去见崔毅了?”
“没区别。”皇帝停了停,轻轻地叹息一声,“横竖崔家老四、老五要反目,神仙都拦不住。”
还挺押韵的。韩越霖腹诽着,唇畔现出笑意,“怎么拦不住?是你不想阻拦。”皇帝若是将崔毅唤到面前敲打几句,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清官难断家务事,崔家的日子,谁还能帮他们过不成?”皇帝笑意悠然,“再说也不是坏事。”
**
二月初六,傍晚。
裴羽坐在炕桌一侧,小小的瑾瑜就被安置在她膝上。
瑾瑜神色愉快地看着并肩坐在地上的吉祥、如意。
甘蓝一手端着一碟子肉干,一手将肉干一块一块地抛给两个小家伙。
她的手法准,差不多就是将食物送到它们跟前,它们亦是稍稍一抬头或侧头便将肉干接住,愉快地享用。
天气暖和了,吉祥终于舍得离开宫廷来串门儿了,它和如意一样,像是打心底喜欢小小的孩童。在小孩子近前,大人说什么是什么,让它怎样就怎样,跟以前的淘气样子比起来,大相径庭。
裴羽指着吉祥如意,柔声与瑾瑜说话:“看到没有?这个是如意,这个是吉祥。”
瑾瑜扭了扭小身子,仰起小脸儿看着裴羽。她听不懂大人对自己说什么,但是现在谁对自己说话的时候,她感觉得到,会扭头看着。
这已算是一种回馈,裴羽很高兴,亲了亲女儿的小脸儿,“你喜不喜欢它们?应该是很喜欢。”萧错和她都很喜欢这种大狗,女儿应该也会随他们这一点。
瑾瑜扭过头去,望着吉祥如意,看到它们准确无误地接住肉干,左手握住右手的食指,抿嘴笑着,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裴羽舒心的笑起来。她是想,这样一日一日的让瑾瑜看到如意和吉祥,便能慢慢习惯它们的存在。
前两日她还不敢让如意突然出现在室内,担心瑾瑜的惊大于喜,只是让女儿透过窗户、门帘看一看在院中玩耍的如意。瑾瑜看了,最初是有点儿惊奇,没多久就被引得咯咯地笑起来。
随后,裴羽才让如意时不时在房里打个转儿。今日吉祥来了,它可不管她是怎么想的,兴冲冲地跑进室内,看到瑾瑜之后才安静下来,隔着好几步就停下脚步,坐在地上,只一味冲着裴羽摇尾巴。瑾瑜一看它那个样子就笑得微眯了大眼睛。
安心吃东西的如意、吉祥忽然站起来,侧耳聆听外面的动静,随即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不需看也知道,是萧错回来了。
裴羽明白,瑾瑜却是不明所以,小脸儿上如花的笑容敛去,仰头望着裴羽,又抬手指着先前吉祥、如意坐着的地方,小眼神有点儿茫然。
“是爹爹回来了。”裴羽笑着解释着,由甘蓝服侍着下地,慢悠悠地往厅堂踱步。
瑾瑜却有些心急,一只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娘亲的肩,另一只小手则指着外面。
“等一等。”裴羽明日都要做足这些无用功,徒劳地跟女儿解释着,“吉祥好久不见爹爹,少不得要起腻一阵子。”说着话,从甘蓝手里接过大氅,给瑾瑜罩在身上,慢悠悠走到厅堂门口。
甘蓝笑盈盈地跟在一旁,把门帘子撩开一点儿,“大小姐能找到侯爷和吉祥如意么?”
瑾瑜一眼就瞧见了父亲,张着小手要去外面。
“外面太冷。”裴羽笑着把她搂紧些。
瑾瑜却是不依,抬手推她的面颊,又用力地纵着小身形要去外面。几次不能如愿,心急地要哭出来似的。
萧错自然听到了瑾瑜透着不满与焦虑的小声音,让跟随自己回来的清风哄着如意和吉祥,自己则快步寻过来,展臂将女儿接到臂弯,“阿瑾来接我了?”
瑾瑜立刻高兴地笑起来,两只小手分别搭在父亲的肩头。
“有点儿事耽搁了一阵子。”萧错解释自己回家晚了一些的原因,笑着去捏裴羽的小下巴,随即对瑾瑜侧转脸,“来,亲爹爹一下。”
瑾瑜只是笑。
裴羽则是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这个人,没看见一旁还有丫鬟么?
萧错笑得现出一口亮闪闪的白牙,继而亲了瑾瑜一下,“爹爹想阿瑾了,你呢?”
瑾瑜愈发眉飞色舞,转而就想起了方才惦记着的事儿,指着门外。
“你才多大,不准去外面。”萧错抱着瑾瑜往里走。
瑾瑜啊啊啊地抱怨着,小手胡乱拍打在萧错的肩头。
萧错哈哈地笑起来,“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瑾瑜见马上就要回到屋里了,更加着急,一只小胖手索性掐住了萧错的脸。
笑意直达萧错眼底,他侧一侧脸,双唇捕获了瑾瑜的手,轻轻地咬了咬一根白嫩嫩的手指。
瑾瑜觉得痒,立刻收回手,嘴里则咯咯地笑了起来。
“还淘不淘气了?嗯?”萧错一手托住女儿的后脖颈,又用力地亲了亲女儿的脸颊。
父女两个就这样嬉闹着进到室内。
每一日,裴羽都能看到这样的情形,但是,这真是看不够的叫人满心暖意的画面。她抿嘴笑着,给萧错取出要更换的衣物,过了一会儿,把瑾瑜接过来,随着他去净房更衣洗漱——不跟着的话,瑾瑜是不依的。
萧错转到帘子后面,一面更衣一面问她:“阿瑾挺喜欢如意和败家的吧?”
裴羽就笑,“挺喜欢的,方才好半晌都在看着它们玩儿。还有啊,什么败家,我跟阿瑾说的是吉祥。”
“嗯,那就吉祥。”
她问:“等会儿是不是还要出去?”
“晚点儿再说。”萧错道,“好几天没陪你一起吃饭了。”
“嗯。最起码,你把阿瑾哄睡着再说。”瑾瑜现在认人了,尤其依赖他,他要是回来又出去的话,虽然不会哇哇大哭,却会好一阵气不顺。
“这是自然。”萧错换完衣服,转去洗漱。
瑾瑜眼巴巴地看着他。
裴羽无奈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真没良心。我整日陪着你,还不及这个每天晚上才能陪着你的人。”
萧错失笑,“那我怎么办?让阿瑾一看见我就发愁?你受得了么?”
裴羽想一想,也笑了。
萧错把瑾瑜接过去,转到东次间。裴羽坐在大炕上,翻看着上午没看完的账册。
如意、吉祥寻了过来,两个挤到一张太师椅上坐着,喜滋滋地望着父女两个。
过了一阵子,瑾瑜抬手揉着眼睛,打起呵欠来,随后便是蹙着眉要哭的样子。
这是困了且饿了。
萧错唤来吴妈妈,把瑾瑜交给她照看着睡下。
裴羽刚要吩咐丫鬟摆饭,清风来禀:“韩国公来了,就在府门外等您。”
“那你快去吧。”她下地给他取过披风,“夜间风凉。”
“我早点儿回来。”萧错歉意地看着她,抚了抚她的面颊。
“正事要紧,快去吧。”
萧错颔首,快步出了正房,到了外院。今晚他出门也是去一趟张府,根本没想到韩越霖会来找他。
到了府门外,韩越霖撩开车帘,偏一偏头,“走,一起去看看热闹。”
萧错挑眉,“谁家的热闹?”
韩越霖道:“崔家。”
邀宠记 第127节
萧错想了想,摇头,“不去。”有那个闲工夫,陪陪妻子女儿多好?
☆、第99章 1021¥098%
099
“别啰嗦,”韩越霖横了萧错一眼,“快上车。”
“真不去。”萧错后退一步,“我要不去,你也就看看热闹,我要去了,说不定能闹出人命。”他和崔振的事情单论,但是崔耀祖、崔毅看到他呢?思及此,他眯了眸子看着韩越霖,“你是想给我找个消遣,还是挖坑给我跳呢?”
韩越霖嘴角一抽,“不去就算了,说谁坑你呢?”
萧错笑微微的,“你,”又望了望皇宫的方向,“那位,都不是多好的人。”
韩越霖又气又笑的,“你跟那位才是一路货,都坏到家了,少排揎我。不去算了。”说完放下车帘,“在家等我,晚点儿我还来。”
萧错算了算时间,“酉正之后再来,我得去张府一趟。”
韩越霖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唤车夫去崔府。
**
崔府。
楚王、杨夫人、崔夫人、崔毅和杨氏坐在外院花厅,等待崔振回府。
崔振一进府门,无尘便快步迎上前去,说了几个人在等他的事儿,又道:“半个时辰之前,杨国公和杨大公子过来,好说歹说的把国公爷请出门,去了醉仙楼用饭。”
崔振颔首,心里再清楚不过,今日要是不出点儿事情,过不去。
他举步去往花厅,到了远门外,崔夫人与崔毅已得了通禀,相形迎上他。
先前崔耀祖与崔振称崔夫人病重一事当然是假的,情势所迫,只得是那个说法。
但是,崔夫人这段日子也实在是不好过。崔耀祖亲自发话,把她关在了家庙,除了看门的婆子,不准与任何人接触。她消瘦了几分,人亦明显的苍老、憔悴很多。
此刻,她望着崔振,眼里闪烁出怨憎之色,喃喃低语:“逆子……你给容娘找的好夫家,她都快磨折而死了……”
崔容娘开春儿有了喜脉,但是因着心烦气躁又与夫君争吵过几次,前些日子小产了,眼下瘦的不成样子——这件事,是杨氏接她出家庙的时候说的。
崔毅倒是显得神采奕奕,看到崔振,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他对崔振指一指西墙下的花架子,“先听我和娘跟你摆完轻重,你再去里面的贵客也不迟。”
崔振走过去,负手而立,微一颔首。
崔毅单刀直入:“你回京后,所作诸事,都已非我能够容忍。爹糊涂,一直纵容着你,我指望不上他,索性自己出手,为手足和自己问你要个说法、讨个公道。
“你若能做到两件事,我与你还是血脉相连的手足,日后同心协力。若是只为着你的得失,如何也不肯答应,那么,就别怪我不顾手足情分!
“第一件事:你把蓝氏带来,让她在娘面前以死谢罪。
“第二件事:你尽快杀掉萧错,眼下你们交情匪浅,不论你是突然出手,还是在酒菜里动点儿手脚,都是易如反掌。
“做到之后,崔家还是由你当家做主,国公世子的地位也是你的,我什么都不与你争。若是不肯照办,那么,你与蓝氏,都会沦为京城的笑柄。到那时,爹就是还想保你,也是无能为力,只能遂了我的心思,把你逐出宗族。”
崔振牵了牵唇,睨着崔毅的眸子闪着冰冷的芒。
崔夫人抬手指着崔振,“这两件事,不得含糊。否则,我便将你爹做过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宣扬出去,更会以不孝的罪名把你逐出家门!”
崔振凝视她片刻,眸子一黯,末了,只是漠然回了一句:“看着办吧。”转身唤无尘,“去准备。”
无尘称是而去。
崔振举步进到花厅,再不理会那母子两个。
崔夫人与崔毅相视一眼,抿了抿唇,眼神变得坚定、凶狠。
崔振进门之后,也不搭理在座的楚王、杨夫人和杨氏,径自落座。
楚王不以为忤,清了清嗓子,道:“四公子,今日本王前来,是为着一名女子。”
崔振端起茶盏,用盖碗拂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说来听听。”
崔毅扶着崔夫人走进来,落座。
楚王拿起手边的画像,徐徐展开来,现出画面上艳光四射的女子,“此女子是本王府里一名侍妾蓝氏。本王在外公干一年之久,这女子竟私逃出府。就算是个物件儿,平白不见了,总会有几分火气,何况是一个大活人。为此,本王一直命人四处寻找。前几日,与崔五公子无意间说起此事,让他看过画像,没成想,他竟见过这女子,说人由你安置起来了。方才又曾询问过令堂、令弟妹,她们亦是如此说法。”
崔振将茶盏送到唇边,闻了闻茶香,听到这儿,又将茶盏拿开,放到茶几上。
“四公子,把人交出来吧?”楚王笑笑地道,“一个女子而已,你若喜欢,本王明打明地把人送给你便是,何苦要将人藏起来呢?对谁都没好处。”
崔振凝了一眼那副画像,眯了眯鹰隼般的眸子。
在场的三个女子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据她们对崔振的了解,这个时候,他应该暴怒。他的火气,寻常人根本吃不消。
但是崔振并没发火,神色看起来一如平日。
他缓声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语声听了听,视线扫过杨夫人和杨氏,“你们来做什么?”
似是这才看到母女两个。
“我,”杨夫人面色忐忑地抿了抿唇,“我也见过那女子,听说了此事,便来劝劝你。你就将人交给王爷吧,一个女子而已……”
崔振凝视着她,“一个女子而已?”
杨夫人又抿了抿唇,没敢再吱声。她和女儿,也不过女子而已。她害怕他忽然来了火气,命人对她们动手。
连江夏王世子都敢暴打一顿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无尘走进门来。崔振看向他,他点了点头,示意已经安排妥当。
崔振指一指楚王手边的画像。
无尘走过去,把画像拿到他面前。
崔振敛目瞧着画中栩栩如生的女子。那个让他这些年都放在心里却始终不能善待的女子。以往受尽磨折,今时又被人这般贬低、轻贱。
他没有她的画像,一张都没有。
她的容颜,一颦一笑,只在他心中。
他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座椅扶手,在这片刻间,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能再让她过这样的日子,不能再任由这种情形发生——是人不是人的东西,都敢找到他面前肆意践踏她的清白。
之后,他将画像接到手里,“取砚台来。”
“是。”
楚王不明所以,瞧着崔振,“四公子——”
崔振不搭理他,将画像折叠起来,手上微微用力,画纸在他手里四分五裂。随后,他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火折子,拇指轻轻滑了两下,火折子燃出小小的火苗。
无尘取来砚台,放在茶几上。
崔振把画纸点燃,纸灰落在砚台里,继而把一杯茶倒入砚台。
砚台底部本就有些许凝固了的墨,这会儿加上纸灰融入期间,黑乎乎的。
崔振端起砚台,一面轻晃着里面的汁液,一面询问楚王:“王爷,你我商量个事儿?”
楚王道:“你说。”
“我是什么脾性,想来你也了解。”崔振把砚台交给无尘,语气转为那种不含任何情绪的平静,“方才那些话,照我的意思收回去——把这水喝下,自行掌嘴,我让你站着走出崔府。若是不然,也好办,我活动活动筋骨,你由人抬出去。”
楚王闻言险些跳起来。他长这么大,几时有人这样明打明地威胁过他?“崔四!你别不知好歹!莫不是把京城当成了由着你撒野的南疆?好好儿给本王磕几个头,本王兴许能饶了你,不然的话,我要你……”
“王爷王爷,您息怒。”崔毅赔着笑走到楚王跟前,“他回府之前多喝了几杯,您别生气,别生气……”说着话,匆匆走到崔振面前,语声变得低而冷冽,“你别不知好歹,锦衣卫和杨家护卫等会儿就到!就是因为谁都知道你那个脾性,我们才这样安排好……”
话未说完,他整个人便猛然弹了出去,身形所在之处,已是厅堂西侧的一张太师椅前面的地上。
崔夫人、杨夫人与杨氏俱是忍不住惊呼出声。她们根本没看清这一幕是如何发生的,甚至不清楚到底是崔振还是无尘忽然出手。凝眸看过去,才发现崔毅锦袍膝上的位置多了一个清晰的脚印。
崔毅虽然旧伤未愈,可到底是习武多年的人,这一脚固然很重,却不至于让他伤筋动骨。他挣扎着起身,直呼手足的名字:“崔振!你……”
崔振面色冷凝,抬手挥出手边的白瓷茶杯。
茶杯正中崔毅的额头,与此同时,化为碎片。
崔毅身形僵住,额头上有鲜血沁出、淌下的时候,闷声倒在地上。
楚王变了脸色。
崔振若无其事,换了个更为闲散的坐姿,凝望着楚王,问道:“喝不喝?”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月初完结,这阶段写着有点儿卡。
这章是补昨天的更新,下章晚上贴出~
(づ ̄ 3 ̄)づ
☆、第100章 1021¥098%
100
楚王惊惧不已,但在余光瞥见杨夫人的时候,心安几分,冷笑道:“崔振,凭你再张狂跋扈,今日若敢为难本王,本王定会禀明圣上,到时倒要看你如何自处!”
“那是我的事。”崔振吩咐无尘,“楚王养尊处优,唤人伺候着。”
无尘称是,旋即扬声道:“来人!”
在外的四名护卫应声而入。
无尘将手里的砚台交给一名护卫,又用下巴点一点楚王,“让他喝下。”
“谁敢!”楚王厉声呵斥着,霍然起身,要往外闯。
两名护卫上前去,一左一右将人钳制住。
杨夫人也慌了,站起身来,抖着声音道:“四公子,三思啊……”
崔振睨了她一眼,“滚。”
杨夫人连身形都开始发抖了,“是是是。”说着话,却转身携了杨氏的手,低声道,“跟我回娘家去。”
“杨氏留下。”崔振语气平平,“夫为妻纲、孝顺婆婆——她做得不错,内宅没她可不行。”
这是反话,杨夫人自然听得出。说白了,崔振是要把杨氏留下来做人质。她急中生智,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保证道:“四公子与楚王今日的是非,妾身并不知晓,我什么都没看到。”
崔振摆一摆手。
邀宠记 第128节
杨夫人战战兢兢地走出门去。眼下只能如此,待得回到府中,还要与家人商量一番。
杨氏却已急得、怕得要哭了,她上前两步,对崔振道:“四爷,妾身能否请太医……不,请大夫来为五爷看看伤势?再有,我这就将娘送回家庙。”
崔振不予理会,只是闲闲地观望着护卫把砚台里的汁液灌进楚王嘴里。
**
锦衣卫与杨家护卫到了崔府门外,而特地赶来看热闹的韩越霖则已站在府门前,竟像是在等待这些人的样子。
锦衣卫指挥使夏泊涛和杨家为首的护卫率众人行礼,随后,夏泊涛问道:“国公爷怎么也来了崔府?”
“先别管我。”韩越霖反问道:“你因何而来”
夏泊涛恭声道:“是崔五公子命人去报信,说崔四公子与楚王的人起了冲突,事情闹大了,要锦衣卫出面,将闹事的人暂且规劝住,明日也好禀明皇上。”
韩越霖挑了挑眉,“我早就来了,怎么不知道有这种事?”
夏泊涛闻音知雅,当即道:“那就是下官偏听偏信了,下官告辞。”
韩越霖颔首一笑。
夏泊涛回身上马,对随行的锦衣卫一挥手,一行人快速离去。
这期间,杨夫人的马车已经到了府门内,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哪里还看不清轻重,慌忙下了马车,先对韩越霖敛衽行礼,继而又申斥府里的护卫:“还不快滚回府去?!”
护卫们正不知所措,听得她的话,便有了台阶,齐声称是。
“妾身告辞。”杨夫人再对韩越霖深施一礼,回身上了马车,走侧门离开。
韩越霖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对崔府一名护卫道:“去知会四公子,看他得不得闲。”
“国公爷稍等。”
韩越霖走进花厅的时候,看到楚王的样子,讶然失笑。
楚王这会儿实在是狼狈至极:面上有清晰的巴掌印子,嘴角有鲜血,下巴和胸前衣襟上则有黑色污痕。
先前昏厥过去的崔毅已然醒转,摸了摸作痛的额头,片刻恍惚之后才想到之前的事,不由双眼冒火。再看一看眼前的情形,心知崔振已将楚王得罪苦了,而这意味的则是他们的打算全部落空。
“家里正乱着,失礼了。”崔振起身对韩越霖拱手一礼,又抬手示意对方落座。
“无妨,我就不坐了。”韩越霖笑着瞥一眼楚王,“你怎么想起用这种法子整治人的?”
崔振就笑,“总不能明打明地让他死在府里,只好想想别的法子。”
“不是有句话么?打人不打脸。”
崔振笑意更浓,“你也说了,打‘人’不打脸。”
“点到为止吧。”韩越霖问楚王,“王爷是否要进宫面圣?我派人送你前去。”
楚王已经要气得七窍生烟了,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
“就这么办吧。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韩越霖以眼神询问崔振。
崔振颔首,“如此,我也得去宫里一趟。”
韩越霖唤来随从,把楚王带出花厅。
崔振则吩咐无尘:“就让这几个人在这儿坐着,等我回来。”
“是。”
韩越霖对崔振道:“原本找你有点儿事情,却不想你家里乱成了这样,那就明日再说。”一面说话,一面举步向外。
崔振微笑道:“多谢。”
“客气了。”
到了宫里,事态不在任何人意料之中——
皇帝听楚王与崔振各自讲述原委之后,态度爽快到了近乎敷衍的地步:崔振以下犯上,闭门思过三日;楚王虽然被冒犯,到底是有错在先,日后行事要三思而后行。
偏袒谁,无视谁,已不需赘言。
崔振领命谢恩,旋即告退,离宫回府。
楚王则已是惊掉了下巴,嘴角翕翕半晌才说得出话:“皇上怎可这般偏袒官员?长此以往,皇室中人在百官眼里岂不成了可随意践踏羞辱之辈?!”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皇帝望着楚王,眸色深沉,“诋毁一个女子的清白,无事生非——这是谁教你的下作手段?江夏王么?”
“不关皇叔的事。”楚王道,“我府里有侍妾私逃,又有人说人可能在崔振手里,还不能去问一问么?”
“那朕就查一查此事的真假,你意下如何?”
“这倒不必。小事而已,岂敢让皇上劳神。”楚王语气硬邦邦的,“我只问皇上一句:皇上一再偏袒朝臣、不给亲眷脸面,当真不怕我们心寒么?亦当真不怕有朝一日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么?”
这完全就是豁出去了。
皇帝轻轻一笑,“惯着你们这样的亲眷,朕怕是要短寿二十年。退下。”
楚王草草行礼,转身就走。
皇帝吩咐崔鑫:“请皇后过来一趟。”
崔鑫领命而去,一盏茶的时间过后,皇后进到御书房。
皇帝让她坐到身边,直言道:“有件事,我要用你的名头去办。”
“说来听听。”
皇帝道:“你抽空去见一见蓝氏,做做文章,最好是给她个县主或郡主的封号。此外,下一道旨意,为她与崔振赐婚。”
皇后听了,拧了眉,“我为什么要送崔振这个人情?有这闲情,还不如册封裴羽呢。”
皇帝微微扬眉,“裴羽是谁?”
皇后抿一抿唇,“萧夫人。”
皇帝笑了,“她不是有诰命在身了么?又有娘家给她撑腰,犯不上给再锦上添花。”随后抚一抚她的面容,“这次就听我的吧,算是做个顺水人情。要是我预料得没错,不出春日,崔振便会迎娶蓝氏。”
皇后思忖片刻,勉为其难地道:“好吧。”又戳一戳他的脸颊,“楚王和崔振到底是为何事进宫的?”
皇帝也不瞒她,照实说了。
皇后愈发清楚他的用意,又气又笑地道:“你和你皇叔、手足斗法,却让崔振和萧错卷进来,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皇帝笑道:“是他们要和我斗法,更要拿我倚重的臣子开刀。看着吧,往后事情更多。”
“那不正合了你的意么?”皇后戳了戳他眉心,“不过,这种事着实叫人厌烦,别拖拖拉拉的才是。”
皇帝语气愉悦而笃定:“有崔振和萧错在,想从缓行事也不行。”
**
当晚,萧错听韩越霖说了楚王、崔振一事的经过,笑了,“闭门思过三日?真亏皇上说得出口。”那还不如什么话都不说,说了也只是让楚王心里更气。
韩越霖也笑,“看起来,皇上是打定主意要除掉楚王与江夏王了。”
“嗯。”萧错颔首,又道,“今日楚王此举,只是投了一颗问路石,意在试探皇上的心迹。皇上要是一丝颜面也不给他,他就要与江夏王狼狈为奸,相反的话,便可另做打算。”
“这棵墙头草,拔掉是必然。”韩越霖叮嘱道,“你虽然一向滴水不漏,可我还是要多事提醒你一句,日后要更加谨慎。楚王不见得因为今日这件事就下决心与江夏王为伍,再投石问路的话,事情怕是会闹得更大。以江夏王的心思,一定会怂恿着楚王找你或你的亲人闹事。”
“我明白。”萧错牵唇微笑。
这边二人在萧府叙谈的时候,崔耀祖回到了府中,去往花厅的路上,有人将之前种种如实告知。
崔耀祖面色不变,没有任何反应。到了花厅,瞥过妻子、儿媳和两个儿子,落座后道:“再这样闹下去,家里这日子也不用过了,今日有什么话,都摆到明面上吧。老四,你先说,想要怎样。”
崔毅撇一撇嘴,“他能想怎样?不外乎是娶蓝氏罢了。”说着话,给杨氏递了个眼神。
“四哥要娶蓝氏,绝对不行。”杨氏怯怯地道,“我……我容不得那样一个出身卑微的妯娌。”
“要蓝氏进门,就先把我抬出去吧。”崔夫人冷冷地望着崔耀祖,“杨家的人日后会时时登门来看望我。”意思是在警告崔耀祖:你先前不是说,我就算是死,也是悄无声息地死掉么?现在而言,那是不可能的。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让崔耀祖的火气腾一下燃烧起来。他高声吩咐小厮:“取二两□□过来!”随即对上崔夫人的视线,“这般不知轻重的宗妇,要来何用?几时轮到你要挟我了?你想死,我成全便是!”他又看一眼杨氏,“你容不得别人,崔家也容不得你这种不知好歹怂恿夫君闹事的货色!”停一停,他沉声道,“回房去等休书!”
崔毅瞠目结舌,“爹……”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开始困得睁不开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早上到现在喝好几杯咖啡,还是困~
今天先好好儿睡一觉,下章明天下午见~
☆、第101章 1021¥098%
101
杨氏只觉得自己太冤枉。
她何时怂恿过崔毅闹事了?明明是崔毅因为近来的事情对崔振越来越不满,受伤一事更是将那份不满推至顶点。
她自己都是被娘家、夫君怂恿的人,不然哪里敢将婆婆从家庙里接出来?
可是,没人会在乎她。
她强忍着眼泪,悄悄退出厅堂。
崔耀祖瞪视着崔毅。
崔毅心念数转,道:“我就问一句,三位兄长的仇,我遇袭受伤的仇,到底还报不报?”
崔耀祖深深吸进一口气,望向崔振。
崔振漠然。
是有人需要他来报仇,但是,为家中的手足报仇么?
不。
他从没有这个打算。
崔毅的事情略复杂,要另当别论。至于那三个哥哥,俱是咎由自取,萧错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或以律法惩戒,或是以牙还牙。
他是崔家人,但他不认为那三个人应该活着。
他思忖片刻,道:“我要搬出去。”说着,抬眼凝视父亲,“日后您是否要将我逐出家门,随心便可。”
崔耀祖愕然。
崔振站起身来,“我这就走。不久之后,娶妻成家。”
没有下人敢阻拦他。
邀宠记 第129节
崔夫人和崔毅现出古怪的笑容。
崔耀祖却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你给我站住!”他匆匆地追出门外,“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崔振一面缓步往院门口走,一面缓声道:“我要娶蓝氏。我已对这个家厌恶之至。”
“你等等!”崔耀祖抢步到他面前,拦住去路,“我呢?我又何曾做过让你心寒的事情?!”
“您?”崔振唇角上扬,笑意与目光一样,怅惘、寂寥,“今日之事,您敢说您事前毫无所觉?”
“我便是有所察觉又怎样?”崔耀祖因为心头过重的焦虑,双眼发红,“我是想看看你到底会如何应对,看看在你心里分量最重的到底是什么!”
“看到了?我也看到了。”崔振笑容中平添了一份凉薄,“比起我,老五行事更合您的心思。我不会做您手里的刀,不想再让您试探、怀疑,我的得失、恩仇,至此已与崔家无关。”
“你……你这话说的未免叫人太伤心。”崔耀祖神色流露出无从忽视的痛楚,“假若你是我,膝下唯剩两个儿子,又能如何行事?丧子之痛,我没齿难忘,若不能将萧错除之而后快,我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正因此,我总希望你能快刀斩乱麻,能快些帮我把那眼中钉拔掉,偶尔甚至会试探或怀疑你,可这些难道不是在情理之中么?”
崔振聆听期间,心念数转。
南疆官员一事,他让父亲上折子的时候,父亲反对、犹豫,后来下定决心,是他将事先备好的顶罪折子拿出来之后;
近来崔毅频繁出入杨家和楚王府,杨氏屡屡去家庙与母亲嘀嘀咕咕——这是连下人都知道的事情,父亲焉能不知;
今日,杨家父子两个将父亲请到醉仙楼在先,随后楚王、杨夫人便到了,父亲应该在路上便得到了消息,可他还是没改行程,等到入夜方回。
在有些权臣或曾做过多年权臣的人心里,利益最重,人情世故在其次,他们在一些时候,能够牺牲、利用身边任何一个人。
不巧的是,他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
为了试探他的心迹,不惜放任崔毅做出糊涂事,与他反目。
当然,为了试探他的心迹,更不会在乎蓝月宸的名节、死活。崔家不就是这样么?在一定的事态下,儿女情长是可以被理解的,而一旦儿女情长影响到了家族利益,女子便只是个能毁掉的物件儿。
不论是他还是崔毅,在父亲心底——在父亲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那个角落,他们只是可以利用的刀枪,必要时,可以舍弃。
父亲需要用最激烈的事态来作为推动力,以此找到做出选择的理由——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
太了解一个人就是这点不好,感动时会更感动,心寒时会更心寒。
他已厌烦这样的情形。
“不需再试探、怀疑,我帮您做决定。”崔振后退一步,恭敬行礼,随后阔步离开。
崔耀祖在夜风中站着,眼睁睁地看着崔振颀长的身形走远,直到消失在视野。
何时起,他不再了解这个儿子,更不能再予以绝对的信任。
而最关键的是,这个儿子真的还能让他信任么?
他步履迟缓地回到花厅。
已有小厮取来砒|霜。
崔耀祖看到神色间隐有快意的崔夫人和崔毅,怒从心起,他指着崔毅,高声唤人:“来人!把这个畜生给我重重地打三十板子!”
崔毅再次瞠目结舌,“您有火气怎么全往我身上撒?我做错什么了?……”
崔耀祖面色铁青,“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活活打死你!”
崔夫人心知崔耀祖是动了真怒,心里便是再不满,也不敢出言阻止。
说到底,她哪里还有说话的余地和资格?
崔毅被人带下去了。
崔耀祖从小厮手里取过砒|霜,倒了一些到杯里,又端起茶壶,往杯子里倒入茶水。末了,他吩咐服侍在室内的下人:“都退下。我跟夫人有话说。”
下人轻声称是,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崔耀祖缓缓落座,沉思片刻,视线慢悠悠地落在崔夫人脸上,“家中不宁,不少事情都因你刁难蓝氏,甚至想置人于死地而起,眼下你倒是与我说说,所为何来?”
崔夫人脸色奇差,不搭理他。
“你不说,我替你说。”崔耀祖缓缓地吸进一口气,“蓝氏并不曾招惹你,让你生恨的是她的母亲。”
崔夫人闻言身形一颤,心头惊惧交加,却是不敢接话。不论说什么,都等同于承认了他的话。
崔耀祖继续道:“我知晓蓝家母女两个的时间不长,私底下也命人打听过,从没人说过她们的闲话,夸母女两个端庄明理的倒是不少。
“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何无所不用其极地刁难这样的两个人。你不肯说,我自然要查一查。查了这么久,我总算知道了原由。
“那之后我才明白,为何儿女蠢笨糊涂到了畜生不如的地步。有你这样一个母亲,他们想做人怕是都难。
“你在闺中的时候,有过意中人。那个人看不上你,看中的是蓝氏的母亲。最终,那男子没能娶到蓝氏的母亲,就算如此,他也不肯娶你,多年孑然一身。
“你们两个女子相识,并没交情,正如京城里的女子之间不乏一面之缘、点头之交的人。”
说到这儿,崔耀祖显得有些困惑,“你在意的到底是你曾中意过别的男子,还是颜面受损呢?
“是怕蓝氏嫁过来之后,你年少时的情意被府里的人知晓,还是根本就因为情意落空而恨上了蓝氏的母亲?”
说这些的时候,他的语气只是单纯的疑问。
他停了停,冷笑连连,“过了这么多年,我才知道,自己娶了一个蠢货、疯子。”
“这一杯毒|药,我给你备下了。你死之后的事情,不劳你费心。若是你没有一死了之的骨气,无妨,明日我给你找个清静的去处。”崔耀祖的语气越来越冷,“从此刻起,你已是个死人。”
**
二月中旬,裴大奶奶来看裴羽和瑾瑜。
姑嫂两个闲话期间,裴大奶奶提起了崔家的事情:
“我听娘家的人说,崔夫人似是犯了什么大错,被崔国公发落到寺庙清修去了。只是,有人询问是在哪一家寺庙的时候,崔家的人却不肯说,说他家国公爷吩咐的,不准与外人提及。”
裴羽想到崔夫人刁难蓝氏的那些事儿,觉得对于那样一个人而言,寺庙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思及此,不由问起早就听说的一件事:“崔四公子是不是真的搬出崔府了?”又解释,“我是觉得,崔夫人的事情,可能与他有关。”
“是真的。”裴大奶奶笑道,“崔四公子前些年就在什刹海置办了宅子。眼下幸亏是侯爷搬来了这里,不然哪……”两个男人明争暗斗起来可方便得很。
裴羽听出嫂嫂的言下之意,不由得笑了,“可不就是。”想了想,又道,“什刹海先前出过闹鬼的传闻,去那儿住倒也好,清净。”
裴大奶奶不由拍了拍小姑子的脸颊,“我怎么听着,你竟是一点儿也不厌烦崔家的人?”
裴羽忙解释道:“不是,只是不烦崔四公子,别的人可是一听人提及就头疼。”
“这倒是与爹和你大哥的态度相同。”裴大奶奶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一件事,面色一整,“来的路上,我遇见了张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张夫人今日是进宫去了,在宫里听说了一件事:皇后娘娘不知怎的把蓝氏带到宫里去了,还让蓝氏去给太后请安,又说要给蓝氏个封号……唉,我真是云里雾里的。”
“竟有这种事……”裴羽忽闪着眼睛,心念数转。
裴大奶奶却另有担心:“要是这样,皇上和皇后不就是摆明了要给崔四公子体面么?这样的话,崔四公子和侯爷的地位,算是旗鼓相当了吧?”
如果蓝氏能够得封号,不外乎是县主、郡主。
官宦之家的女子获封这样的封号,要么长辈是朝堂的有功之臣,要么就是皇室宗亲。
而寻常女子获得这样的封号,要么就是做了于社稷有功的事情,要么就是因为何故入了皇后或太后的眼,要予以奖赏。
可是这会儿她如何都想不明白,蓝氏在皇宫外,皇后、太后这一阵都在宫里,怎么可能有交集?真有的话,不外乎是皇后有意为之。
她不由得握紧了裴羽的手,“日后姑爷和崔四公子要是起争斗的话,皇上是不是要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起争斗?”裴羽笑起来,眼神慧黠,“我看他们是斗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前发现上章满百章啦,于是更新前先送了红包,上章留言的都有份,查收下^_^
还有积分的事儿,这一两天我抓紧送出,有不少章节没送了,摊上我这么个没谱的作者,也是够委屈你萌的。
睡够觉啦,文也该收尾啦,明天起会多更哒~么么扎!
☆、第102章 102·¥
102
“这话怎么说?”裴大奶奶问道。
裴羽没敢把话说满,“我也不是很确定,再看看吧。”
裴大奶奶没有追问,却因裴羽的话心头一喜。作为姻亲,谁会希望萧错与崔振斗个死去活来。裴羽既然有这种说法,便是发现了什么苗头。她只希望裴羽的看法能够变成事实。
这时候,在小暖阁睡觉的瑾瑜醒了。虚张声势地干哭了几声之后,便安静下来。
裴羽笑道:“等阿瑾吃完奶,吴妈妈就把她抱来了。”
裴大奶奶点一点头,“这两回过来,瞧着阿瑾倒是不怎么爱哭了。”
裴羽失笑,“都熟悉她的脾性了,大事小情都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再哭可就真该打了。”
“打?”裴大奶奶打趣道,“你才舍不得。便是你舍得,姑爷也会跟你翻脸吧?”
“那倒是。我啊,哪一个都惹不起。”裴羽这样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裴大奶奶由衷道:“你和阿瑾都是有福气的。”
反正阿瑾一定是非常非常有福气的女孩子。裴羽笑盈盈的想着。
姑嫂两个又说笑了一阵子,吴妈妈把瑾瑜抱了过来。
瑾瑜一双大眼睛透着刚睡醒的朦胧,皱着眉,嘟着小嘴儿,有些不高兴。看到裴羽,她表情未变,只是抬了抬手臂,示意要找母亲。
“每次睡醒都是这样。”裴羽笑说着,把女儿接到怀里,亲了亲那白嫩嫩的小脸儿,“舅母来看你了,高兴点儿。”
“阿瑾,”裴大奶奶柔声唤着瑾瑜,“让舅母抱,好不好?”
瑾瑜纤长的睫毛扑闪两下,一臂搂住裴羽的脖子,一臂抬起来,把手放到嘴边,要吃手指。
裴羽连忙握住女儿的小手,和声道:“不准。”这习惯在最初无可厚非,人们都说小孩子都是这样,但是现在一点点大了,手摸到东西的时候很多,再吃手指兴许就要连同灰尘一起吃,这习惯扳过来。
瑾瑜更不高兴了,小手在母亲手里拧来拧去,嘴里也发出不满的呢喃声。
“不准。”裴羽加重语气强调一遍。
瑾瑜嘟起了小嘴儿,身形都随着挣扎的小手扭动起来。
“怎么不听话呢?”裴羽把那只小手一下一下地按到瑾瑜腹部,“不乖了?是不是?”
没想到,瑾瑜竟觉得有趣,咯咯地笑起来。
她一笑,裴羽和裴大奶奶、吴妈妈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在这同时,如意翘着尾巴跑进了室内。瑾瑜一看到它,立刻忘了先前的事情,小脸儿上的笑容愈发璀璨,嘴里咿咿呀呀的。
这就算是打过叉去了。裴羽放开了瑾瑜的手。
“这可真是一家人。”裴大奶奶笑道,“这么小就喜欢大狗,跟你和姑爷一样呢。”
邀宠记 第130节
“如意和吉祥也很喜欢阿瑾。”裴羽和声道,“有时候,阿瑾在大炕上睡着,它们两个就扒着炕沿儿看。”
“的确是招人喜欢。”裴大奶奶提醒道,“日后你得上心约束着,别让阿瑾欺负它们,更不能让它们没轻没重地跟阿瑾嬉闹。”
“这事儿你只管放心。”裴羽抿唇笑道,“皇后娘娘早把它们管教出来了,我只要管好阿瑾就行。”
裴大奶奶放下心来,“那就好。”说着话,从甘蓝手里接过一碟子肉干,一块一块地喂给如意。
**
皇后走进御书房。
崔鑫笑呵呵地奉上茶点,便领着服侍在室内的太监垂首退了出去。
皇帝盘膝坐在大炕上,炕桌上摆着一局棋,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位置,“正好,跟我下两盘儿?”
“行啊。”皇后脱掉绣鞋,上了大炕。
皇帝将残局收起,把装有白子的白玉棋子罐递给她。
两个人一面下棋一面说话。
皇后问道:“怎么这么清闲?”
“清闲?”皇帝失笑,“累了,缓缓神而已。”
皇后一笑,说起蓝月宸的事情,“蓝氏就册封为从一品郡主吧,太后也同意。”
皇帝有些意外,剑眉微扬,“前两日不是还说只给个挂虚名的三品县主么?从一品的郡主,可没有挂虚名无封地的——最起码,在我这儿不会有。”
“前两日不是还没见到人么?”皇后落下一子,抬眼望着他,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见到人之后,我挺喜欢的,自然不介意好人做到底。”
皇帝笑笑地打量着她,“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嗯,我跟太后商量好了,明日一早,太后下懿旨。”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愈发柔和,“太后最不爱掺和事情,正因此,办这种事情倒最合适。”
皇帝睨了她一眼,“你就是要绕个弯子,不想送人情给崔振。”这要是换了裴羽,她早就急赶急地办妥了——让她册封蓝氏的事情,她可是拖拖拉拉了好几日才着手去办。
“是又怎样?我跟他又不熟。”皇后理直气壮的。
皇帝轻笑出声,“凭太后,怎么可能找得到蓝氏?”崔振都不需想,就知道是她的主意。
“崔振想得通,但别人不一定想得通——这样我心里好受点儿。”
皇帝提醒她:“蓝氏要嫁的人是崔振。”
“那是两码事。”皇后小手一挥,“他以后要是不善待蓝氏,看我怎么收拾他。”
皇帝哈哈地笑起来,心说你就拧巴吧,也不嫌累。
**
翌日,太后下懿旨,册封蓝月宸为明欣郡主,从一品。
至于理由,懿旨上说的是太后偶然出门时旧病发作,蓝月宸恰好经过,并及时设法为太后缓解病痛,太后这才得以安然回宫。
越两日,太后再下一道懿旨:为崔振与明欣郡主赐婚。
崔夫人和几个儿女反对长达数年的这段姻缘,就这样定了下来。
对于太后第一道懿旨,大多数人不以为然,都说太后怎么说你就怎么听,别较真儿。更有胆子大的开玩笑,说太后与皇后婆媳情深,眼下这分明是被皇后带的不着调且全无忌讳了——皇后的拿手好戏就是称病,现在倒好,她老实了,太后把她故技捡起来糊弄人了——压根儿就不相信太后出门发病这个说法。
说白了,人们都明白,太后的旨意是不需推敲的,皇家给崔振和蓝氏体面才是需要重视的。
裴羽得知之后,愈发笃定自己之前的猜测:帝后分明是在变着法子化解萧错和崔振之间的仇恨。
先是皇帝要两人一同查案的事情,其实本无必要,但还是这样决定。
之后便是眼前这一件事。帝后、太后这三个人是一体的,不论是谁下册封旨、赐婚旨,都是要送崔振一个人情,让蓝氏可以风风光光地嫁给崔振,身份相当,免去了高嫁一说。
假如没有这样的两道旨意,蓝氏嫁给崔振之后,不管进不进崔家那道门,平日里都少不得被人明里暗里讽刺攀上了高枝。现在却不一样了,太后亲自赐婚,谁都不敢在明面上对蓝氏指指点点。至于私底下的议论,谁会有闲情去理会?
是,只要两情相悦,只要心内坦荡,如何成亲、度日,只要相守就是福分。但是,这世道就是这样,就有那么多看重身份的人。身份对于女子而言,很多时候是一道避免听人闲话、看人脸色的屏障。
这世道对女子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若非如此,帝后也不会有这善意之举。他们想让蓝氏的日子好过一些,为的亦是崔振的日子能更舒心一些。
这样一份人情,分量太重。
皇帝不会让崔振偿还,但是,崔振心里必然清楚。由此,日后少不得要对皇帝迁就一些,有些事情便是再不情愿,也不会直接表示反对或是撂挑子不干。
至于萧错这边,更不需说了,只长平郡主一件事就看得出:皇帝给了萧错绝对的信任,只字未提详查的事,人残了就残了,废了就废了。那是君臣情分,更是驰骋沙场时结下的情义。
想到这儿,裴羽眼角眉梢都有了喜悦之情。
她很庆幸。庆幸生在这样一个朝代,庆幸如今的帝后是这样可敬的人。反过头来想,要是换个重文轻武、只知道猜忌的帝王,崔振和萧错哪里还有闲情计较恩仇,防着皇帝何时把自己除掉都忙不过来。要是到那个地步,倒也好,也斗不起来——先联手造反是正经事。
这可真就是胡思乱想了。裴羽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敛起不着边际的思绪,继续琢磨萧错和崔振这两个人。眼下对于他们而言,首要之事是整治江夏王和楚王。
在这件事情了结之前,皇帝是如何都要把他们绑在一起的。并且,江夏王和楚王大概也不会让两人清闲。
也不对,崔振的当务之急是准备娶妻——婚期就定在下个月中旬,听说这是崔振和蓝氏那边前几日就已定下的吉日。
崔振忙着娶妻,萧错肩上的担子就会重一些。倒也没事,还有韩国公和锦衣卫呢。
想到这儿,裴羽阻止自己再想下去,拿过账册,认真翻阅。
好的前景,是她愿意展望的,而在好前景到来之前可能发生的凶险,是她拒绝考虑的。那些想再多都没用,她无能为力。
她可以做到的,是打理好这个家,照顾好女儿。
这日晚间,萧错没回家用饭,提前让清风知会裴羽,他要去醉仙楼和韩国公用饭。
说事情就不能在家说么?非要去什么醉仙楼,明明一盏茶时间能说完的事儿,到了饭桌上,就能磨叽一个时辰。
到这时候,连裴羽都对韩越霖这个习惯颇有微词了。
本来么,也是有娇妻幼子在家等着的人,偏要跑去醉仙楼吃素斋,昭华长公主跟这么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怕是早就被磨得没脾气了吧?就算昭华长公主母子两个没异议,她跟瑾瑜还有意见呢,他们的瑾瑜看到爹爹的时候最高兴了,真够不通情理的——她没好气地腹诽着。
过了戌时,裴羽和吴妈妈正忙着给瑾瑜洗脚的时候,萧错回到家中。
如意趴在墙角一张特地给它铺的毯子上,之前一直喜滋滋地看着瑾瑜,这会儿看到萧错进门,也没跑上前去跟他起腻,只是高高兴兴地摇着尾巴。
萧错笑了笑,见裴羽坐在太师椅上,瑾瑜坐在她膝上,母女两个前面摆着一个小杌子,小杌子上面则放着给瑾瑜洗脚的铜盆。吴妈妈站在一旁,刚给瑾瑜脱下袜子。
萧错笑了笑,“我来吧。”
吴妈妈这才察觉到他回来了,慌忙站到一旁,屈膝行礼,随后笑吟吟地退了出去。
瑾瑜看到父亲,立刻笑起来,挥舞着小胳膊要他抱。
“阿瑾乖啊,等会儿再让爹爹抱。”裴羽一面柔声安抚着女儿,一面斜睇了萧错一眼,“一回来就添乱。”
“不为添乱我还不回来呢。”萧错笑着走到她近前,托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随后便又俯身亲了亲女儿的额头。
瑾瑜笑得眉飞色舞的,还是要父亲抱。
“先洗洗这小脚丫再抱。”萧错卷起衣袖,将女儿的小脚丫托在掌中,“这么小。”
“快点儿吧,等你磨蹭完,水都凉了。”裴羽笑着揶揄他,“记性倒是好了些,却成了慢性子。”
“水凉了就再换。”萧错抬眼瞧着她,“才知道我慢性子?”
“嗯,”裴羽老老实实地点头,随后又摇头,“本来就是慢性子,现在情形更严重了。”
“阿羽啊。”
“嗯?”
萧错安抚地再亲了亲女儿的脸颊,继而把她的裤腿卷上去一截,嘴里也没闲着:“阿瑾要是听得懂这些话,我在她眼里得是个什么样的爹?”满京城也就她一个,动辄说他记性差——慢性子他倒是没有异议,平日本就没有让他着急的事儿。
“……”记性差、慢性子,那得是一把年纪的样子。裴羽笑起来。
萧错对她扬了扬眉,低声道:“小东西,你等着。”随后开始认认真真地给女儿洗脚。
瑾瑜该是很享受父母一起给自己洗脚的光景,乖乖的坐着,偶尔小脚丫因为被父亲碰的发痒,便忍不住笑。洗完脚,她也就如愿让父亲抱着了。
瑾瑜现在住的小暖阁里,墙上张贴着猫、狗、花卉的画,有两张花卉的画是他库房里的,其余的则是他亲笔画的。
自二月初,萧错每次抱着瑾瑜,都会让她反复去看那些画,并且不厌其烦地告诉她画里分别是什么。
他不嫌烦也罢了,难得的是瑾瑜也不嫌烦。
只有裴羽不能乐在其中——每次到这种时候,她都会听得打瞌睡。
这一晚亦是如此,听着萧错的温言软语、女儿应景的咿咿呀呀,裴羽歪在小暖阁的大炕上,没多久就开始打瞌睡。
吴妈妈进来收拾水盆、毛巾的时候,见裴羽乏了又懒得动的样子,习以为常地一笑,取了一条锦被给她盖上。
过了小半个时辰,瑾瑜在萧错的臂弯里睡着了,睡相憨甜。
萧错把女儿小心翼翼地放到大炕上,盖上小小的锦被,掖好被角,又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末了,他将裴羽连人带被子一同抱起来,转回寝室。
吴妈妈在一旁瞧着,绷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心想侯爷倒是不愁没事可忙,母女两个呢,总有一个需要他照顾。
**
三月上旬,魏燕怡嫁给张旭鹏;中旬,蓝月宸嫁给崔振。
张家娶新媳妇,裴羽又挂着个媒人的名头,道喜不说,还要大事小情地做出个帮忙张罗的样子,委实忙了几日。新人拜堂之后,她都松了一口气:这事情总算是圆满收场了,做媒这回事,往后再也不干了——一忙起来,在家哄女儿的时间就少了。
到了崔振娶妻那日,裴羽明知没可能,私心里还是想去瞄一眼的——她想见见蓝月宸,想给那个情路坎坷的女子添一份喜气。
可惜的是,萧错与崔振及至崔家在婚丧嫁娶方面是互不来往的,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
只能等到给皇后请安的日子了。
崔振娶妻当日,崔耀祖过去了,崔毅和杨氏则没露面。
崔毅原本是如何都要去的,就算不能搅黄成亲礼,也能借着喝喜酒的工夫闹出点儿事情来。但是,先前挨的三十大板的伤还没痊愈,他要是想去,除非爬过去。
杨氏则正面临崔家休妻的尴尬处境,这段日子回娘家了。杨家几乎每日上门,要给崔耀祖和崔振赔礼道歉,但是前者不肯见,后者根本就不在府里了。
——崔家这些门内事,已不再是秘密,很多人都晓得。
崔振自成亲前三日开始,皇帝照规矩给了他十天假。
崔振的假用完,回衙门当日,皇帝便有旨意下来:他要去城外园林散散心,随后再去园林附近的山里狩猎,命江夏王、楚王、晋王、萧错、崔振随行,带不带家眷都行。
裴羽听萧错亲口告诉自己之后,不由嘀咕道:“皇上这又要唱哪出啊?”
☆、第103章 1024|#102·¥
邀宠记 第131节
103
同样的疑问,皇后也有。
“怎么在这种时候往外跑?”她不满地看着皇帝,“裴羽和蓝月宸怎么办?留在家里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尤其裴羽,瑾瑜才几个月大,跟萧错特别特别亲,好一段日子见不到她爹爹,你怎么忍心呢?蓝月宸也是一样啊,这才刚成亲,还不到十天……”
皇帝见她竟是认真地要跟自己絮絮叨叨一番的样子,不由笑着抬手点了点她的唇,“只顾着担心别人,怎么独独不担心你与我?”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皇后横了他一眼,“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停了停,又道,“还好,你把韩越霖留下了,他总能帮忙照看着萧府和崔振那边。对了,你让简让那厮赶紧回京吧?有暗卫帮着韩越霖,我心里更踏实些。”
说来说去,还是在为裴羽和蓝月宸着想,皇帝无奈地笑了笑,“我也要同去,也要与儿女一段时间不能见面。”
皇后皱了皱鼻子,“谁让你去的?那道旨意难道是你梦游的时候写的?”
皇帝轻轻地笑起来,“我自有我的打算。你听越霖和昭华的话,照顾好自己。萧错与崔振既是栋梁之才,保家人无恙是根本。不要担心别人了。”
皇后无奈之下,点了点头。她正是因为太明白所谓打猎意味着的是什么,才会有这样的反应。她担心别人的背后,意味着的何尝不是担心皇帝出什么闪失。
这世间哪里有能够确保万无一失的事情。
可是又能怎样?他是帝王,萧错、崔振是臣子,他们肩上本就担负着诸多责任,涉险根本就是他们的分内事。
**
不管怎样,皇帝率众出游狩猎一事无可更改。
不明就里的人,并无丝毫意外。先帝与皇帝尚武,父子两个都分外倚重文武双全的臣子。先帝在位期间,只要身体无虞,每年春秋都会出行狩猎。皇帝比之先帝,自幼就更喜欢骑射,登基到如今的年月里,一直朝政繁忙,到去年才算是稍稍清闲了一些。已然清闲下来,出门去散心打猎亦是在情理之中。
裴羽大抵猜得出皇帝的用意,但是在面上并未显露出来,初时闻讯嘀咕两句之后,便着手为萧错打点行囊。
萧错自然是不能带家眷随行的,而且,裴羽瞧他的意思,是早就知道有这次出行,府里外院的事情,早已安排妥当。
他既然知情,那么韩越霖和崔振自然也是知情的,对可能发生的意外都做了部署。如此,她倒是不需太担心自己和瑾瑜的安危。
翌日一大早,裴羽亲自送萧错到垂花门外,只说会照顾好瑾瑜,等他回来。
萧错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过了这一段,再无大事。”
裴羽莞尔一笑,独自回房的路上,品着他那句话,怀疑他已明白皇帝的用意。
也是。他们这种人,只比千年道行的狐狸少根尾巴,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如果皇帝一直这样那样的打岔,他和崔振哪里有时间和闲情清算恩怨。
上午在正厅处理完家事,进到正屋厅堂,甘蓝告诉裴羽:“江夏王将府里的两个侧妃、两个女儿都带上了,浩浩荡荡一群人;楚王和晋王并没带家眷,只有几十名亲卫随行;崔国公和崔毅则自请随行,崔四公子让他们去请示皇上,皇上答应了。”
裴羽笑着颔首,“这倒好了,京城里清净了不少。”说着话,从吴妈妈臂弯接过瑾瑜,转到东次间。
二夫人带着桓哥儿过来了,笑道:“我是估算着时间过来找你的,猜想着已经料理完家事。”
裴羽笑着接过桓哥儿,“要是你们不来,我也要带着瑾瑜去找桓哥儿呢。”
桓哥儿看到大炕上的几样玩具,先伸出小胖手指了指,随后便张着手臂要去拿。裴羽便顺势将他安置到大炕上。
桓哥儿六个多月了,能够稳稳当当地坐着玩儿。
瑾瑜则需要在周围放上些东西做为支撑。
这时候的小孩子,是不需要理由便能玩儿到一起的。兄妹两个一个拿着小风车,一个摇着拨浪鼓,兴致勃勃的。
二夫人打量着白白胖胖的瑾瑜,又细看了看桓哥儿,“瑾瑜明显比桓哥儿个子高,还要胖一些。”说着不由有点儿无奈,“你瞧瞧,这样一比,桓哥儿显得又黑又瘦。”
裴羽闻言失笑,“这个事儿你怎么总犯嘀咕呢?令堂和张夫人不是都说过么?女孩子小时候是长得快一些。”
二夫人也笑起来,“说是这么说,可我看着还是着急。”
过了一阵子,瑾瑜坐不住了,先张着手臂要裴羽抱。裴羽把她抱起来之后,她又指着外面咿咿呀呀。
“在屋子里待不住了,每日都要去后园转转。”裴羽笑着解释道,“吉祥、如意在后园,再有,她也挺喜欢看花花草草的。”
“桓哥儿也是一样。”二夫人笑着抱起桓哥儿,“走,我们一起去。”
“好啊。”
置身于春和景明的后花园,两个孩子忙不过来似的扭着小脑瓜,左看看又看看。
二夫人问裴羽:“吉祥何时过来的?”
“一大早就来了。每逢宫里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它好像就嫌烦,早早地出来躲清静。”裴羽说起那个淘气的小家伙就不自主地笑了,“来了就守着如意的饭碗哼哼唧唧要吃的,吃饱了之后,扒着炕沿儿看了阿瑾一阵子,末了又来了后园。”
二夫人忍俊不禁,“它还挺忙的。”
“是呢。”
游转一段时间,吉祥和如意远远听到裴羽和瑾瑜的声音,高高兴兴地结伴跑了过来,围着母女两个来回打转儿一段时间,便跑到前面,嬉闹期间,时不时回头看看瑾瑜和桓哥儿。
小小的兄妹两个的注意力被它们吸引,俱是忽闪着大眼睛瞧着,时不时咯咯地笑出声来,只恨不得下地去跟它们一起嬉闹。
一整个白天,瑾瑜都是高高兴兴的。
晚间,裴羽独自用过饭,洗漱之后,瑾瑜醒来,开始闹小脾气。
并不曾哇哇大哭,只是整张小脸儿都写着不高兴,时不时地望一眼门口。
是因为萧错今晚不曾回来的原因吧?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却分明已经在依赖、习惯父亲的疼爱。父亲不在,便思念、盼望。
裴羽莫名有些难过,心里更是空落落的,面上却只能笑意温柔,依着萧错的习惯,让瑾瑜去看墙上的画,絮絮告诉她画面上的是什么。
瑾瑜兴致不高,却好歹是不再闷闷不乐了。到底是还小,若是再大一些,怕是要上火的。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捱不住睡意,在裴羽臂弯里入睡。
萧错不在,独自睡的话,怕是要因为担心与不习惯辗转难眠。裴羽索性在瑾瑜身侧歇下。守着女儿,便不会被心头的情绪影响。
**
时光如水,平稳安静地流转至四月。
四月初一,皇后免了命妇请安一事,越两日却在宫中设宴,让一众命妇、闺秀前去赏花。
那一日,裴羽终于亲眼见到了蓝月宸。的确是艳光四射的女子,少见的美人,见者无不为之惊艳。
美人大多有相似之处,例如肤如凝脂,例如秀发如云,但仔细比较的话,便是各有千秋。
皇后的美,透着兵气,那般无形间流转的袭人光华,不是谁都招架得住。据裴羽所听到的传闻,便不乏有男子在见到皇后的时候失神、失态。加之皇后是有着冷酷的一面,不少人对她才有着美得如妖似仙的这种可褒可贬的评价。
而蓝月宸的美艳中有着一份清冷,不笑时气质宛若雪中盛放的梅花,自幼一番凌然孤傲之态,而清浅一笑时,便似寒雪消融,目光婉转如春水,多了一份婉约柔美。
裴羽想着,就该是这样出众又经人细品的一个女子,才与崔振有着经年的羁绊。
她有意无意间打量蓝月宸的时候,蓝月宸亦在打量着她。
因着萧府护卫曾出手搭救自己一事,蓝月宸做不到抵触萧错,与裴羽同聚一堂时,也生出几分好奇。
细看之下,蓝月宸起初讶然,没想到萧错的夫人竟是这样貌美、单纯的女子。
以前,她曾经遥遥地望见过萧错两次,只觉得那男子仿佛冬夜里的月光,一身的清寒、沉郁气息。俊美就不需说了,他与国舅江予莫,在最近几年,是多少闺秀朝思暮想要嫁的如意郎君。
那样的一个男子,娶的女子气质如兰,已经身为人|母,却是未入红尘一般的悠然、纯真气质。
是气质天成,亦是萧错呵护所致吧?
总而言之,在蓝月宸眼里,裴羽是那种一相见便叫人生出好感的女子。是以,在裴羽笑盈盈地望向她的时候,回以颔首一笑。
皇后今日兴致很好,赏过开得分外灿烂的春花之后,带着一众命妇去了百兽园,与人们一同去看宫里驯养着的珍禽异兽,又将晋王妃、楚王妃、昭华长公主、裴羽和蓝月宸唤到近前闲谈。
几个人言笑晏晏的时候,红蓠脚步匆匆地赶过来,面色凝重,与皇后附耳低语几句。
皇后面色微变,举步走到别处,问道:“予莫怎样?可曾伤到?”方才红蓠告诉她,官员遇袭之事再次发生,这一次干脆是在大白天,遇袭的人正是她的弟弟江予莫。
红蓠忙道:“并没受伤,只是肩头衣服被刀风扫破了。但是,随身护卫伤亡大半。”
皇后深深吸进一口气,眼中现出酷寒的杀气,“派出百名人手协助韩国公,将江夏王留在京城里的刺客赶尽杀绝。三日为期。”
红蓠正色称是,刚要转身下去安排,被皇后唤住:
“皇上那边怎样了?”
红蓠答道:“昨日便离开行宫,下午到了山中。”
“嗯。”皇后抬眼望了望如洗的碧空,“就是这几日了。”
红蓠等了片刻,见皇后再无吩咐,转去召集人手,另一面派人去知会韩越霖。
裴羽等人并不知晓这件事,宫宴结束之后各自回府。
进到垂花门,管家来到内宅,交给裴羽一封信。
准确地说,是一个字条,上面不过三言两语,叮嘱裴羽在这三两日要多加小心,萧府夜间将有人突袭。
所叮嘱的事情,裴羽倒不是很担心,凭那些刺客身手再好,到了萧府也无施展的余地。她好奇的是这字条出自谁的手。
看字迹,是清雅端秀的梅花小楷,定是女子所写。可是,与她相识的女子,不会用这种方式告知她这种事。
裴羽望向管家,问道:“你可知道出自谁手?”
管家摇头,如实道:“小人亦是一头雾水。这字条是一个小要饭花子送来的,说是前几日就有人跟他说了这件事,给了他一两银子,办完此事十天之后,会再给他三两银子。”
☆、第104章 1024|#102·¥
104 结局(上)
这样一来,便是无从查起了。裴羽也就放下此事,“那就算了。”
管家则道:“至于写信之人提醒之事,夫人只管放心。”
裴羽一笑,“劳你费心。”
然而,转到第二天的晚间,发生的事情,还是在裴羽意料之外。
当日的晚膳,是裴羽下厨做的。
周妈妈一家三口打理的庄子上有一块鱼塘,眼下春日水暖,塘里的鱼虾肥而鲜美。周妈妈晓得裴羽自幼喜吃鱼虾,因而特地撒网打捞,挑选出鲜美的,让儿子在当日送到了府里。
裴羽打心底的高兴,给了丰厚的赏钱,晚间亲自做了红烧鱼和辣炒河虾,就着白米饭,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正要去洗漱的时候,外院有人来禀:“楚王妃来了,有急事要与夫人商量。”
楚王再招人烦,眼下再被一些府邸瞧不起,地位也还摆在那儿。由此,裴羽自是不能怠慢了楚王妃,当即命人将楚王妃请到二门外的花厅。
裴羽一面更换会客的衣服,一面思忖着:楚王府里的人,在这种时候,都是需得防范的。
她吩咐木香:“知会管家,安排人在花厅外,防患于未然。”
木香称是而去。
邀宠记 第132节
随后,裴羽带上甘蓝、水香,前去花厅。
楚王妃正在花厅里来回踱步,衣饰素净,面上不施粉黛,唇色微微发白,整个人显得心事重重。
以往相见的时候,不论有着多大的事情,楚王妃在面上都不曾流露分毫。今日是遇到了怎样棘手的事情呢?
裴羽思忖着,上前行礼,“妾身见过殿下。”
“免礼。”楚王妃虚扶了裴羽一把,扯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客气地道,“夜间上门来叨扰,只希望萧夫人不要见怪。”
“殿下客气了。”裴羽抬手做个请的姿势,与楚王妃分别落座,又唤丫鬟上茶点。
楚王妃落座之后,随行的四名侍女分别站在她左右。
甘蓝从小丫鬟手里接过热茶,侧身放到裴羽手边的时候,递了个眼神,示意裴羽对那四名侍女留神。这意味的,便是不能将她与水香遣出去。
裴羽微不可见地一颔首。
楚王妃落座之后,双手有些紧张地交叠在一起。热茶送到手边,她才略有缓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沉吟片刻,她望向裴羽,“我来,是有一件事要跟夫人商量——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语毕,瞥过服侍在花厅里的大小丫鬟。
裴羽闻音知雅,打手势示意丫鬟退下,只留了甘蓝、水香。
楚王妃却仍是没说话,看向甘蓝、水香。
裴羽只是歉然一笑,继而看向楚王妃身侧那四名侍女。
楚王妃仔细打量了甘蓝、水香两眼,又沉吟片刻,终是轻声道出来意:“不瞒萧夫人,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要请你帮忙:我膝下的两女一子,被人扣押了起来,那人放回我的儿女的条件,是我请萧夫人随我走一趟,去见一见。”
她语声未落,身侧两名侍女已疾步转到花厅门口。
裴羽不动声色。
甘蓝、水香亦如此,仍旧低眉敛目地站在裴羽身侧。
裴羽和声道:“殿下所谓的请,是要强行将我带出萧府吧?”
“我也是不得已。”楚王妃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又晓得皇后娘娘看重你,若非为着亲生骨肉,我何苦犯这种傻?”
“殿下为着亲生骨肉,难为别人,也算是情理之中。”裴羽唇角轻扬,牵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只是,妾身也是为人|母的人了,不能为着成全别人的母子情分,便抛下女儿。”
楚王妃哀哀地看着裴羽,“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只要你跟我走这一趟,换回我的儿女,我便会从中斡旋,保你宛然无恙地回来。真的,你随我离开萧府之后,我便设法知会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手段、城府、眼线,你应该也有耳闻,她一定会派人去接你回来的。”
裴羽审视着她的神色,眼中现出不忍,口中则道:“本就没必要发生的事情,我为何要让皇后娘娘劳心劳力呢?”
楚王妃焦虑、悲伤的神色,做不得假,所说的是实情。儿女被人夺走,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等同于灭顶之灾。裴羽太了解这一点,打心底的同情。可是,要她为着别人的苦痛去涉险,是她万万办不到的。
她若置身险境,瑾瑜怎么办?还有,萧错得知之后,岂不是要乱了方寸?她不能在这种时候给他添乱,给自己的家带来无妄之灾。
楚王妃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呢?我真的不会害你,只是要你跟我走一趟,给人一个交待罢了。要我赌咒发誓么?”
“不必。”裴羽道,“若是可以,我倒也愿意跟殿下赌咒发誓,只求免去今日波折。”
楚王妃放下茶盏,双手又拧到了一起,分外用力,以至于指节微微发白。末了,她终是狠一狠心肠,下定了决心,“那……我只能对不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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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京城百余里的山中。
山中无居处,只能以行军方式安营扎寨。
这片山林之中,的确有着狼、狐、鹿等兽类。
这一日,自清晨至黄昏,一行人都在山中狩猎。入夜之后,人们俱是守在篝火近前,享受着美味的猎物、醇厚的烈酒。
星星点点的篝火散落在夜色之中,与天上的星光相映成趣,温暖了清寒的夜。
萧错与崔振隔着篝火席地而坐,手里各有一个酒壶。
他们一整日狩猎的收获乏善可陈,都是整日里只打野兔,无心于其他。也不是没有兴趣,只是觉得兽类都是有灵性的,无意射杀。阻止不了别人,但是管得住自己。
皇帝与他们的心思应该相仿,追着一只小狐狸耗费了大半日光景,到底是如愿活捉,为的是要带回宫里养起来,给儿女闲来赏看。
随崔毅前来的小厮走过来,恭声对崔振道:“四爷,五爷请您过去一趟。”
崔振语气平静:“不去。”
小厮不敢多话,称是走人。
萧错站起身来,“你忙。”说着踱步回自己帐中。不需想也知道,崔毅稍后定会前来找崔毅。他实在是不想看到崔毅那个不知轻重的德行。
进到帐中,刚落座,楚王寻了过来。
萧错一笑,“怎么才找上我?”
几个字而已,却是意味深长。楚王一笑,“你在京城已是根深蒂固,找你之前,总要精心安排一番。”
“巧了,我也有点儿小事要告诉你。”萧错示意楚王落座,“你先说。”
楚王取出一块怀表,看了看时辰,神色笃定,“时间刚刚好。此刻,萧夫人和萧大小姐已经到了我的别院。”
“是么?”萧错不动声色,“没收到口信就这般笃定,可不是好习惯。”
“要我跟你说说经过么?”
萧错颔首,“横竖也无事,说来听听。”
楚王一笑,想了想却又摇头,“算了。细说由来的话,你少不得要挖苦我沉不住气。”
“你懒得说,无妨。”萧错唤来益明,“你跟王爷说说。”
楚王眼神闪过一丝忐忑。
益明笑笑地道:“王爷这次来了一出苦肉计,借江夏王之手,将膝下两子一女带离楚王府,害得楚王妃整日里心急如焚,却不知对她用这阴毒手段的竟是她的枕边人。
“今日,有人传信给楚王妃,让她按照你们的打算行事——去萧府,求我家夫人帮忙救她的儿女脱离险境。
“在外人看来,我家夫人没有心机,心思单纯,被楚王妃情真意切地劝说一番,说不定就要挺身而出,出手相助。
“王爷,小人没说错吧?”
随着益明的言语,楚王的脸色已渐渐发白。他只觉得匪夷所思,望着萧错,低声道:“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动不了当家做主的人,便刁难妇孺,不正是你与江夏王的拿手好戏么?”萧错唇畔的笑意更浓,眼神却变得寒凉之至,“起先我只是知道有人将你的儿女带离王府,今日一早则有好心人告知了三个孩子的下落。王爷应该知道,我没有对妇孺动手的习惯,便只是将三个孩子救出。如你所言,时间刚刚好,此刻王妃与三个孩子已经在我萧府团聚,并且,会小住几日。”一早,有人用箭支将一封信送到益明近前,应该是江夏王那边的人。
楚王闻言,腾一下站起身来,“你——说的是真的?若是实情,你要把我的妻儿怎样?”他才不会相信萧错不会动他的儿女。
萧错面上平静,心里却已对眼前人厌恶之至。前一刻,这个人还在得意洋洋,告诉他裴羽和瑾瑜已经成为人质,这一刻,居然好意思担心楚王妃和三个孩子。
“你的儿女已经懂事,若是知晓实情,定会以你为耻。”萧错语气沉冷,“你这样的人,还是离他们远一些比较好。”
再者,楚王妃也不是一点儿城府都没有的人,更不是稀里糊涂就帮着楚王胡作非为的性子。她在意的只是儿女,与儿女团聚之后,定会留在萧府,直到皇帝率众返回。
楚王又是心焦又是半信半疑,心知眼下只能等待留在京城的心腹传来口信。
“这些暂且放在一边。”萧错道,“坐下来,说说话。我有些看不明白,你为何要助纣为虐,与江夏王联手?他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你又是何苦来?”
楚王哪里有闲谈的心情,匆匆地道:“我还有事,告辞。”说着话,已转身向外走。
益明上前去拦住楚王。
“滚开!你算是……”楚王呵斥的话没说完,便听到了萧错平静的语声:
“听吩咐行事。不然的话,我保你走出这帐子的时候,不人不鬼。”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是上中下三章。正文还有两章完结。
想看崔四蓝氏情节的小天使们,我写写两只的番外做弥补。再就是萧错一家三口,也会有三两个番外。
——
这两天有读者私信,问我是不是把这文写跑调了,因为近期都在走情节,甜宠情节几乎没有。在这儿解释一下:
每个文定义类型的时候,我自己而言是看比重,这个文里男女主的对手戏比重在我写过的文里是最多的。近结局的确是一直以情节为重。说到底,一个文里总得有配角有副线,要是压根儿没有的话,文也真是没法儿写,你萌总看着类似情节也会疲劳。
说实话,这种文我写着算是最吃力的,肯定是有不完善的地方,你萌多担待吧。写完之后我才能总结出一些经验,往后再写大概能有点儿进步。
——
另,结局三章留言都送红包,答谢你萌陪我和男女主走了三个月。
晚安(づ ̄ 3 ̄)づ
☆、第105章 1024|#102·¥
105
萧府。
甘蓝听得楚王妃的话,又见四名侍女蓄势待发,微扬了脸,绽放出自信的笑容,“殿下,且不说您带来的四个人身手一般,不敌奴婢两个,便是能够将我家夫人挟持出这花厅,也走不出垂花门。”
楚王妃眼中闪烁出泪光,哽咽地道:“不论怎样,我总要为儿女一试。”
“那么,请殿下恕奴婢无礼。”甘蓝神色转为冷冽,与水香对视的同时,手上俱是寒光一闪。
楚王妃的四名侍女见两个小姑娘竟携带着匕首,不由心生怯意,又暗自抱怨:萧府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随随便便一两个丫鬟都是随时准备着杀人的样子?
胆怯了,自然就在行动间踌躇起来。
楚王妃见这情形,心惊不已,讶然地张了张嘴。只片刻间,她便颓然摆手,“罢了。”说着站起身来,“萧夫人若是无意将我扣在府中,我便告辞了。”
她知道自己这一趟是白来了,若再一意孤行,说不定就要让四名侍女赔上性命。作孽也不是这个法子。
裴羽微笑着起身,“妾身怎敢扣押殿下。”
她送楚王妃走出花厅的时候,留在府里的清风快步赶过来,对甘蓝招一招手。
甘蓝小跑着过去,听他低语几句,末了面露喜色,转回到裴羽身边,附耳低语。
裴羽听了,讶然挑眉,随即吩咐清风:“快将人带来。”
“是。”清风应道,“请夫人稍等片刻。”
裴羽转到神思恍惚的楚王妃近前,和声道:“殿下不要心焦,请回花厅稍等片刻。您的燃眉之急,萧府或许已帮您解决。”
“是、是真的么?”楚王妃眼神迫切而又胆怯地凝视着裴羽,她万般希望裴羽所言属实,又非常害怕是空欢喜一场。
“稍等片刻就见分晓。”裴羽笑着将她请回到花厅,重新落座。
过了一会儿,清风笑嘻嘻地撩了花厅的门帘,回首道:“快去找娘亲。”语气很是柔和。
语声刚落,两个女孩和一个小男孩跑进花厅,视线急切地梭巡之后,看住楚王妃,边跑向她,边拖着哭腔喊着:“娘亲!娘亲!”
“你们……”楚王妃立刻站起身来,眼中迸射出惊喜的光芒,随即,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掉落,她俯身揽住三个孩子,抽泣起来。
邀宠记 第133节
三个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看起来,孩子们是受到了惊吓。
裴羽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下酸楚不已。
“不哭了,不哭了,日后娘再不会让你们受这种罪了。”楚王妃竭力镇定下来,柔声安抚着儿女。过了好一阵子,三个孩子才止住了哭泣。
楚王妃用帕子拭去满脸的泪痕,转到裴羽面前,跪倒在地,“萧夫人,萧府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说着便俯下身去。
裴羽险些被吓得跳起来,见楚王妃下跪不算,还要磕头,连忙起身阻止,“殿下如此,真是折煞妾身了。”
甘蓝、水香也连忙上前,施力将楚王妃搀扶起来。
裴羽继续道:“其实妾身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先听听原委。”
“好,好。”楚王妃讷讷应声。
清风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殿下的三个儿女,是被江夏王的人掳走的,幸好做这件事的人身手一般,萧府护卫接到消息前去搭救的时候,还算顺利。”
“江夏王?”楚王妃愕然。江夏王,楚王的叔父,近日常去楚王府的人。
这意味的是什么?
楚王妃望着清风,“楚王是不是根本就知道这件事?”顿了一顿,她眼神已是充斥着怨恨、悲凉,“是不是他让江夏王出手掳走孩子,再让我来求萧夫人,从而对萧夫人下毒手?”
这自然是清风不好直接回答的,他同情地回望着楚王妃,“别人是怎么让您行事的,您回想一番,便能想通了吧?”
楚王妃气得发起抖来,面上一点血色也无。但是她很快控制住了情绪,喃喃地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我们母子几个要在何处安身?”她不能再回楚王府,避免孩子再出意外是当务之急,万一此事不成,楚王那个没心肝的再来这么一出可怎么办?
“这样吧,”裴羽温声道,“殿下若是信得过妾身,便暂且在萧府歇息一晚。我这就命人去禀明皇后娘娘,请她为殿下拿个主意,这样可好?”
楚王妃又是感激又是羞惭,眼泪又簌簌地落了下来,“多谢夫人。这件事之后,我若不落魄,定会报答夫人的恩情。”
“殿下言重了。”裴羽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转而询问三个孩子,“饿不饿?”
三个孩子不明就里,怯怯地看着她,不说话,却都抿了抿唇,吞咽着口水。
裴羽唤水香,“去准备饭菜。”随后又唤来在门外服侍的木香,“收拾出一个院落,让楚王妃母子四人将就一晚。”末了则对楚王妃道,“殿下也给皇后娘娘写封信吧,把事情说清楚。”
楚王妃频频点头,“是,我听夫人的安排。”
**
山中。
楚王面色惨白,摇曳的灯光笼罩在他面上的光影忽明忽暗,让他在此刻便有了些不人不鬼的样子。
他终是低声回答了萧错的疑问:“不如此,又能如何。你该比我更了解皇上的脾性。与其余生被他钝刀子磨死,我情愿来个痛快的,要么死,要么有个切实的下场。这样悬着心夜不能寐的日子,一日都嫌多。”
萧错玩味地看着他。
楚王颓然坐下,喃喃地道:“人不怕死,不怕活,只怕生不如死。”
“原本不需如此。”萧错说道。
“的确,原本不需如此。”楚王揉了一把脸,“我在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被江夏王带到悬崖边上,没了退路。
萧错不难想到他未说出口的言语,再看他一眼,唯有厌烦,“益明,给楚王找把匕首。”
益明一笑,“这容易。”语毕,将随身携带的匕首取出,扔在楚王脚下。
萧错道:“给我个交代。”
楚王怔住。这是什么意思?让他自断手筋脚筋么?这种从沙场回来的人,惯于一出手一发话便让人变成残废。
“见点儿血,休养一两个月的伤势就行。”萧错笑容松散,“快些,别等我看你看得来了火气。”
**
崔毅慢悠悠走到篝火旁,在崔振近前慢腾腾地坐下,着地时双眉紧紧地蹙了蹙。
崔振一直淡然观望,心里却是觉得好笑——他见过无数的伤者,寻常人身上有没有伤,伤势的轻重,他一看便知。
崔毅挨的板子的伤,并没如表现得这么严重——崔府的下人又不傻,怎么会真的下重手。
应该是早就没有大碍了,况且又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在那儿呢。眼下崔毅只需落座时稍稍注意些就好,他却表现得这般谨慎——居然懂得做戏了,算是长了点儿出息?
只是,可悲的是,他这个五弟,如今的任何变化,对他意味的应该都是祸事。
最无缘的人,是血脉相连的至亲。
最伤人最讽刺的事,莫过于此。
他喝了一口酒。
崔毅不阴不阳地笑着,“蓝氏你总算是如愿娶了。娘已是下落不明,我都不知道她是死是活。这个家,现在活生生的只有爹和你我,你满意了吧?”
崔振沉默。家里的事,都是他无能为力的。他们是那么心急,那么偏执,并且,是那样的不择手段。越是柔弱无依之人,越要肆意践踏折磨。
他受不了了,或许一直都受不了。
崔毅的语调很缓慢:“我来找你,只有几句话:这一两日,山中定然要出点儿大事,你应该做的,是趁乱杀了萧错。若是你做不到,你便不再是我的四哥,而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崔振不予回应,只回以漠然一瞥。
杀了萧错,让江夏王坐收渔翁之利?他心里怎么从来就只有私仇,没有天下没有大局呢?
上过沙场的人,难道不知道如今的锦绣山河是如何得来的?
他是为着如今的肆意妄为才建功立业的?
如果没有报国安民的报复为前提,哪里有那么多的热血儿郎?
说这种混账话的,就该让他活生生地体会一下拔舌地狱里的滋味。
可是,算了。这是在外面,多少人等着看他们的笑话,何苦成为别人的消遣。
崔振又喝了一口酒,见崔毅还不走,问:“在等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人,谁在乎?”继而牵出一抹鄙薄的笑,“为何你总是要我杀了萧错?你是废物不成?”
崔毅竟也不恼,“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真的看清了你这个人。保重。”随后,带着小厮离开。
**
楚王走出萧错营帐的时候,腹部受了刀伤,伤势不轻,未走回自己帐中,鲜血便已将衣摆染红。
楚王的随从吓得脸色发白,继而险些跳脚,“是不是萧错那厮伤了王爷?他好大的胆子!”
楚王听了这话,面色更加痛苦,嘴里一面嘶嘶地吸着气,一面有气无力地呵斥:“混账东西!不关萧侯爷的事。去知会皇上,请随行的太医来!”
随从这才收敛了情绪,唤人来扶着,自己则去禀明皇帝,着重提了提楚王是在萧错跟前受伤一节。
皇帝听了,淡淡地来了一句:“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随从一听就知道,这是再一次地对萧错的跋扈视而不见。心里再不满,也只能忍着。
皇帝吩咐崔鑫:“唤太医去给楚王看看,等包扎好了,我再去瞧瞧。”
崔鑫称是而去,过了小半个时辰,返回来禀道:“包扎好了。”
皇帝转去看望楚王,见人还醒着,显得有点儿意外,“看起来,伤势不重。”
楚王嘴角一抽,继而苦笑,“皇上以为臣该昏睡不醒?”
“不,我没想到萧错也有手下留情的时候。”皇帝有点儿怀疑是楚王的人胡说八道,“你的随从说你是在萧错跟前受的伤。”
楚王差点儿让皇帝气得吐血。敢情他是认定了他已经半死不活,是为这个才过来看热闹的。
皇帝只当没看到楚王窝火至极的神色,落座后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楚王含糊其辞:“臣技不如人,没暗算到萧侯爷,反倒害了自己。”
“也是好事。”皇帝没再追究,由衷地道,“老老实实躺着,不需凑热闹惹祸上身。”
“……”楚王迟疑地看着皇帝,“料定如此,还亲自涉险?”
“自然。征战的岁月已远,可我和他们仍如当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皇帝悠然一笑,“朝堂有时候就是并肩作战的沙场。”
“又有何用?”楚王忍着疼痛,喝了一口水才继续道,“你那两名爱将,如今能够因为你联手,但迟早还是要斗个你死我活。”
“这话不对。”皇帝轻轻地摇了摇头,“只要是有原因可循的仇恨,便能搁置甚至化解。当然,这也要看人。”
楚王没办法理解。
皇帝也没指望他明白,很快结束话题,“没大事就行,歇着吧。”
“你……”楚王看着往外走的皇帝,“知道何时会出事么?”
皇帝回身看向他,笑若春风,“随时都可以。”
“那么,皇上,”楚王勉力坐起来,“我还能活着回京城么?”
皇帝反问:“你说呢?”
楚王道:“若能活着回京,我再不入朝堂,做个闭门思过的闲散王爷。或者,你只给我一个县城做封地就行。我……我之前只是不甘心多年的钻营一朝成空,又被江夏王鼓动,稀里糊涂地就成了帮他给人使绊子的工具……我总觉得头上有把刀,我怕它落下来,直到今日……”直到今晚,再次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甚至亲手给了自己切肤之痛,才让他清醒过来,心性不再浮躁,明白若真贪恋这尘世,活着就很好。
人到一定地步真正想要的,只是这简简单单两个字:活着。
“我倒是不反对。”皇帝轻描淡写地道,“回去再说。我给你在周围安排点儿人手,省得你被人趁乱除掉——还得浪费人手挖坑把你埋了,麻烦。”
“……”楚王气得头晕眼花,心说今日若能平稳地度过去,来日真就没有过不了的日子了。
过了戌时,皇帝和萧错、崔振歇下,各自的随从亦随之就寝,营帐中的灯火一盏盏熄灭。
其余人等见状,便是了无睡意,也不敢高声说笑,只围在篝火前低声言语,过了一阵子也便乏了,和衣睡下。
山中氛围慢慢趋于静谧。
夜色之中,崔毅步伐矫健地去了江夏王帐中,长平郡主和师琳琅也在。
姐妹两个瞥见崔毅,俱是面无表情。
师琳琅的兴趣在于打量长平郡主的神色。这么久了,长平郡主竟没疯掉,并且在见到江夏王的时候,言行一如以往,不比以往冷淡,也不多一丝亲近。
倒要看看这个疯子能忍到何时。
更要看看那个禽兽父亲要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终于,不需再等,今夜便可见分晓。
江夏王轻咳一声,吩咐两个女儿:“回去吧。我跟崔五公子说说话。”
姐妹两个都听到了,都是径自离开,看都不看他一眼。
到了这时候,她们连一点点的场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原来越到尘埃落定时,人的心绪越会起伏浮躁,太难控制。
邀宠记 第134节
那种迫切,似悲似喜,一时让人兴奋,一时让人哀伤。
师琳琅回到帐中,便遣了随身服侍的丫鬟,静坐了一阵子,吹熄了灯。
她在黑暗中换了劲装,找到弓箭,轻轻放在案上,只等待外面的信号响起。
今夜,江夏王要为他付出过情意的两个女子向皇帝讨个公道,要让皇帝杀人。
而她,也要杀人。
只是,她要做的事,她要除掉的人,与江夏王的安排大相径庭。
表面上,做了多年的孝顺女儿,而事实呢?江夏王只把她当做一个死士来驯养,要她在最关键的时候帮他铲除他的眼中钉。
那不是她可以接受的。
假如她有亲人,不过是生身母亲和世子师庭迪,前者是给了她这条性命的人,后者则是与她情分浅薄但有着默契的兄长。
在那个父亲和帝王良将之间,他们兄妹做不到选择前者。
她久久地端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宛如石化了一般。
过了子时,外面忽然乱起来,有很多人高声呼喊:“起火了,起火了!”
少顷,又有太监语声尖细而高亢地喊着“护驾”。
师琳琅并不慌乱,站起身来,携带上弓箭,疾步出门。
外面看起来是乱作一团,其实只是江夏王与崔毅的随从虚张声势。
师琳琅寻找着萧错和崔毅的身影,遍寻不着,胡乱抓住一个人,沉声问道:“萧侯爷和崔大人呢?”
那人没能认出她,据实答道:“萧侯爷和崔大人去了悬崖边上——喏,就是亮着火把的地方。悬崖附近是刺客所在之地,他们亲自去部署禁卫军剿灭刺客……”
师琳琅没等他说完就放了手,疾步走向悬崖,纤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
在太监高喊护驾的时候,守在皇帝帐外的侍卫便乱了方寸:那名太监一面焦虑地喊叫,一面拔腿去追迅速走远的一行人。
侍卫们望过去,见那些人分明挟持了一名男子,而男子的身量、穿戴正与皇帝相仿。
他们大多数都来不及多想,刀剑出鞘,拼命追赶上去,只有少数几个人对所见的情形半信半疑,转身走到帐前,高呼“皇上”。
里面没有动静。
他们失了主张,顾不得其他,疾步入内。
而跟随他们入内的,则是江夏王、长平郡主和两名丫鬟。
帐中氛围安宁祥和,外面的喧嚣嘈杂清晰可闻,却不能叫人为之烦躁,步入期间,心绪便得清宁。
皇帝坐在书案后面,案上摆着一局棋。
崔鑫服侍在皇帝身侧,面上挂着和善的笑容,饶有兴致地看着棋局。
皇帝手里的黑色棋子落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崔鑫端起酒壶倒酒。
皇帝牵了牵唇,“何时起,我这儿成了可以随意踏入的地方?”
几名侍卫垂手而立,看起来并没请罪的打算。
江夏王一笑,“臣只是担心皇上的安危,情急之下闯了进来。”
长平郡主垂眸看着脚尖,神色木然。
“场面话就免了。”皇帝敛目看着棋局,“有话直说。”
“是。”江夏王语气恭敬,举止却毫无恭敬而言,径自在皇帝对面落座,“皇上可知,这里极可能会成为火海?”
皇帝笑了,“倒是猜到了你有所行动,只是——”
“只是,皇上没料到臣会这般心急。”江夏王语气似在自嘲,神色却透着几分得意。
皇帝笑意更浓,指间白子落下,“心急也并非坏事。”
“皇上明白就好。”江夏王道,“让我说实话,我早已活腻了,苟活至今,不外乎是在等今日。”
“你那些事情就别跟我提了。”皇帝竟是懒得与他多说话从而拖延时间的意思,“让我说实话,我听一次就反胃三天。”他唇畔的笑容有了嘲讽的意味,“难不成你还要与我惺惺作态,做出个情深、慈父的模样?免了。让我看到你那种面目,真就不如给我一刀。”
堂堂的王爷,与官员的妻子私通且有了子嗣,眼下竟还要为那个两面三刀的儿子报仇。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时候,他听到了鸣镝箭穿透夜空的声音,神色愈发舒缓。
江夏王面上现出怒意,但也没分辩,直接道出心迹:“你身手绝佳,便是我安排得再周全,怕是也难让你出闪失。你与皇后,我动不了,我认。可是,萧错与崔振,你一定要下令杀掉——此刻。”
“那远不如动我和皇后。”皇帝好脾气地笑着,“这两人,是我的半壁江山。”
“好!”江夏王的声音猛地拔高,“好!一炷香的时间,从我进门算起,到时候我若不出门,便会乱箭齐发。便是不能取你性命,也要让你颜面扫地!”
皇帝轻笑出声,眸光变得分外锋利,“你为何这般想不开,竟与我这种人动武。”
崔鑫不自主地笑了,对皇帝的话满心认可。皇帝登基之前就不是多厚道的人,登基之后是越来越爱耍坏。挑衅他的人,不被打击死,也会被他活活气死。
皇帝略显无奈地叹一口气,“今夜不少人陪着你做戏,早早收场的话,真对不起他们。不过也是没法子,对手委实不够斤两,非不堪一击可言。”
“这话怎么说?”江夏王这样问着,已忍不住转身看向那几名肃然静立的侍卫。他们不见一丝慌张。对了——他又看向崔鑫,见对方竟是气定神闲,悠然得很。
这情形已不需多做解释。
他又侧耳聆听,到此时才发现,外面已经趋于平静,只能听到不少人来回走动的声响。
“方才可曾听到鸣镝箭?”皇帝道,“在你的死士听来,是撤退前往别处支援的意思。琳琅是死士的头领,你信任她,她却不想陪着你送死。”语气微顿,他有些感慨,“难得,你的儿女之中,有两个深得我心。你放心,日后我定会善待世子和琳琅。”
一番话,全无刺耳的言辞,可是江夏王听了,犹如五雷轰顶。
他膝下的儿子和二女儿,得了皇帝的赞誉,意味的却是对他曾经或现在的忤逆、背叛。
师庭迪也罢了,这些年就没有一次听过他的话。可是琳琅……那丫头真是好耐性好忍性,做了那么多年的乖女儿之后,在这当口背叛他!
他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念及一事,他满含恶意地笑了,“在这里,只当是我演了一出闹剧。可是,崔振和萧错呢?尤其崔振,你真的能确定他能安然无恙?”
皇帝扬了扬眉。
“崔毅,”江夏王语带笑意地说出这个名字,“你可曾命专人盯住他?你能否担保今夜不会来一出手足相残的戏?”
皇帝眉心一跳。
**
师琳琅走近萧错、崔振所在之处的路上,那些本该埋伏在皇帝帐外助纣为虐的死士听到鸣镝箭仓促赶来,她命令他们先一步去了悬崖,称那边的人需要他们支援。
其实,是她要他们去送死。
便是没有她此举,他们也活不过今夜——皇帝又不是纸糊的,跟他动武的人,如何能够活命。
这些人原本是江夏王为苏峰准备的人手,十几年前便由专人驯化,将一班习武的好苗子生生变成了没有头脑、只听头领命令的活死人。
很明显,那么多年间,江夏王都只是想给苏峰准备最听话的身手绝佳的奴仆,不然也不会让他们苦练正统功夫并精益求精。
近几年,江夏王倒是曾试图让他们改变套路,学些阴诡毒辣的招式,却找不到精通那些又让他信任的人手。没人训练,这件事便无从谈起。
想到死士的由来,她就不自主地想到了自己这些年来的辛苦——江夏王让她自幼便与死士一同习武,那种日子,真的是暗无天日。这番辛苦还不算什么,最难的是还要做出乖顺、孝敬的样子,不如此铺垫这些年,她这一生便没有盼头,便是如寻常女子出嫁,也会被江夏王府牵制、利用。没有自由,只有束缚。
失去的才是最好的——对江夏王而言,就是这样。
失去的女子,是他最在意最亏欠的;失去的儿子,亦是如此。
死了的,他耿耿于怀,近乎着了魔。
活着的,他一直漠视,不能利用便放任自流,能利用便利用到底。
他不配为人,却是她的父亲。
这是她此生最大的污点,她不论如何都要抹去。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察觉到了山风里浓重的血腥气,举目望去,见萧错与崔振身在悬崖边,观望着手下善后。
他们背对悬崖,负手而立,面上的杀气还未消散。即便看不清楚他们的容颜,那份森冷的气息亦让人心生寒意。
她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
很快,萧错与崔振看向她,视线略一停顿,便转向别处。
很明显,他们已经知道她已背离江夏王。
她放松了一些,转入树丛中,找到了一个便于观望周围环境的地方。
现在,事情还没完——她知道,江夏王的后招是崔毅。
她在等他出现。
预感不大好,她甚至想冲到那两个男子面前,让他们不要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正心焦的时候,崔毅出现在她眼界。
崔毅带着弓箭,身后有十名弓箭手相随,他们之前分明是藏在了暗处,静候良机。
他要对谁下手?是他口口声声想要除掉的萧错,还是已经与他反目的崔振?
她要阻止他。
师琳琅取出一支鸣镝箭,弯弓搭箭的时候,崔毅所在的相反方向却传来一声几近凄厉的呼喊:
“老四!……”
后面的言语,师琳琅没有听清,似乎是小心之类的话。
她按捺下去看来人是谁的冲动,将箭支对准崔毅所在的方向。
却终究是晚了。
只晚了那么一点点。
可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一弹指的功夫都弥足珍贵,不可错失。
崔毅丝毫没被那声呼喊影响,弯弓搭箭、箭支射出一气呵成。
受到那声影响的是崔振。他听得出,那是父亲心焦至极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不该去看,该防范忽然出现的崔毅。
邀宠记 第135节
可是,在那一瞬间,父子情分占了上风,理智被他忽略。
他转身,举目,望见了父亲满含悲苦、焦虑的面容。
父亲老了。何时变得这般苍老的?
他这样想的时候,有冷箭带着劲风而来,箭头刺入肩头,带来皮肉被生生撕裂的疼。
他身形一僵,随后,心头升起一种无力感。
这瞬间,他无法控制局面,亦无法控制自己。
他的身形因为箭支巨大的冲力,倒向身后的深渊。
就这样结束了么?
死在手足手里?
到底还是要抛下她要辜负么?
不。不甘心。
他本能地伸手寻找支撑,似在汪洋之中寻找浮木。
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他要到这时候,才能寻回理智,打量所在的环境。
是萧错救了他,可仍是万般凶险——
萧错右手扣着悬崖边缘,左手握着他的手。也就是说,萧错的五根手指,担负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分量。
悬崖上面的人,此刻正被箭雨袭击,不知需要多久才能腾出手来救他们。
“国公爷不该在这时候出现。”萧错语气轻飘飘的,因为拎着个人吊在半空实在是太耗费力气,也因为已经要气懵了——崔耀祖这个混账添什么乱?没他那一嗓子,上面的人手早就列阵把崔毅那边的人灭了。
崔振则道:“你不该救我。”
“废话。”萧错心想,当时只要再多给他两个弹指的时间,他就能狠下心肠见死不救——为什么要冒这种险?闹不好救人就会变成陪葬。他死了事小,阿羽和阿瑾呢?
他的善举,只是因为此刻等同于身在沙场,因为崔振等同于并肩作战的战友。
这只是习惯。不论身边的人是不是崔振,他都会有这个该死的善心大发的行径。
“为你玩儿命……”萧错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自己把自己气得肝儿疼,今天是不是各路煞星出没的大凶之日?
崔振居然很想笑,“又欠你一条命。算了,你放手。”
“别折腾。”萧错额头已经沁出了汗水,“这会儿你敢胡闹,我上去就把你崔家灭门。”
“……”这该是最诛心的威胁,而在此刻,意味着的却是让他别放弃。
萧错一面打量近前有没有脚能着力的地方,一面聆听上面的动静。
听到至为熟悉的急促的脚步声的时候,他笑了,“有救了。是简让。”语声未落,已听到挚友的呼唤:
“萧错!”
“来了?”萧错有些气喘的应声。
简让循声到了悬崖边上,二话不说,跪在悬崖边上,把一根绳索系在萧错手臂上,嘴里吩咐手下:“快快快!绳索!”
手下即刻又递来一条绳索。
简让把绳索垂下去,“抓住!”是对崔振说的。
先做了这些确保万无一失的工夫之后,他才站起身来,唤人帮忙把两个人拉上来。
萧错双脚刚沾到实地,简让就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混账!”
萧错老老实实地受了,“要不然你再把我踹下去?”
简让推搡着他,离开悬崖边缘,抬腿就要踢。
萧错哈哈地笑起来,闪身躲过,“我这是老毛病了。”
简让瞪着他,因为刚才急火攻心,眼中血色还未消散,沙哑着声音吼道:“你差点儿把老子吓死!”
“我改。”萧错拍了拍简让的肩头,“我发誓?”
“……”简让喘着粗气,回头瞪了崔振一眼,又狠狠地给了萧错一拳,“混账!懒得理你!我去见皇上!”说着话,已经踩着分外暴躁的步调走出去一段路。
萧错心里暖融融的,转而询问手下,“崔国公和崔毅如何?”
“崔毅已被师二小姐射杀。崔国公吐了一大口血,昏迷不醒,已经送去太医那里诊治。”
萧错微一颔首。
崔振已将肩头的箭支折断,步调缓慢地经过萧错身边时,道:“这儿就麻烦你了。我先去料理家事。晚点儿找你喝两杯。”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啊,亲爱的们~
上章红包已发,这章继续等你们哦~
下章今晚十点没动静的话,就是明天早上更新。
(づ ̄ 3 ̄)づ
☆、第106章 1024|#102·¥
106
师琳琅去见皇帝的时候,江夏王和长平郡主还未离开。
师琳琅上前行礼,如实禀明自己射杀崔毅一事,心里则觉得事情并没办妥:如果自己出手能够再快一些,那么,崔振和萧错便不需有那一场虚惊。
皇帝对此则已十分满意,笑道:“你想要的,回京之后,朕都会给你。”
“多谢皇上。”
江夏王却已气得浑身哆嗦起来,“孽障!我白白养育了你这些年!”
师琳琅不予理会,对皇帝行礼,告退出门。别的事情,已经与她无关,也实在是疲惫不已,更衣之后,正准备歇下,长平郡主过来了。
长平郡主现在对任何人都不能构成威胁,是因此,皇帝并没命人看管。
“我想知道,皇帝允诺了你什么。”长平郡主开门见山。
师琳琅抿唇微笑,“我要一份清净自在,要离开江夏王府。”
长平郡主木然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有些困惑,还有些怀疑,“仅此而已?”
“不然怎样?”师琳琅反问,“你以为我该跟皇帝要什么?”
长平郡主如实道出想法:“我以为,你会跟皇帝讨一段锦绣良缘。”
师琳琅失笑,“太看得起我了。锦绣良缘?那的确是女子梦寐以求的,但是对于我,那恰恰是这辈子都会远离的东西。”语声停了停,她凝视着长平郡主,“有那样一个父亲,有你这样一个所谓的姐姐,我怎么还敢奢望嫁人?我虽然自认与你们不是一路人,可身体里到底流着江夏王的血,不敢担保自己绝对不会步他和你的后尘。如此,也就免了。”
长平郡主并不能完全理解,困惑更重,“那你接下来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诸事已到落幕时,师琳琅对眼前人的厌烦也消减了很多,不介意如实相告:“皇上会吩咐世子,找个由头将我从江夏王府除名。此外,江夏王府要给我一笔傍身的银钱,保我余生衣食无忧。至于我,日后四处转转,找个喜欢的地方安顿下来,学学针织女工、琴棋书画——余生不愁没有消遣。”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师琳琅笑道,“不然怎样?在你眼里,不为男人要死要活的话,也就不用活了——你刚刚是不是以为我的归处是寺庙?”
“但是……”长平郡主反反复复地打量着她,“你有喜欢的人,一定有。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
“喜欢人与我的去处是两回事。喜欢,放在心里就好。归处,还是要选最适合自己的。”师琳琅懒得与长平郡主谈论这些,掩唇打个呵欠,“我乏了,不陪你多说了。”
长平郡主离开的时候,满脸的茫然、困惑。师琳琅的选择,在她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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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让与萧错料理完诸事,已经是后半夜。
篝火旁铺了兽皮毯子,两个人相对而坐,手里各有一个酒壶,说话期间,偶尔喝一口酒。
山中的夜,到了晚间,寒气很重。烈酒是最好的驱寒之物。
简让自前些日子开始,便在这里查看地形,带人手妥善地埋伏起来,只为等待今日。
“今晚的事情,实在是意料之外。”简让说道,“我应该早一些找到你,让你离崔老四远一些。”
萧错一笑,“你应该及时除掉崔毅。”没有崔毅来那么一出,便没有他与崔振虚惊一场。
“皇上并不介意他们手足相残。”简让弯了弯唇,“我也不介意。出岔子的是崔国公,没想到他半路冒出来。”
要是没有崔耀祖,崔振不会躲不过那一箭。而杀掉崔毅的,很可能是崔振。
萧错态度淡然,“横竖没出大事,不提了。”
“嗯,不提了。”简让笑着颔首,心里对一些事已经心知肚明。
萧错和崔振的仇恨,这辈子是没办法清算了。
崔振不能够再与萧错为敌,他决不能再蓄意扳倒自己的救命恩人。
劲敌不会再处心积虑地报复,自己又不想看对方身死——对于萧错而言,也不会再为旧恨有所筹谋。
两人之间的仇恨,兴许做不到化解,但是,永久的搁置是必然。
而这,正是简让以前满心期盼的。
远远看到崔振走来,简让一笑,“我去睡会儿。”说着起身踱开步子。
崔振走过来,在简让先前的位置落座。
萧错问道:“国公爷情形如何?”
“少不得病一场。”崔振语气寥落,“一早我得送他回府,好生将养。”
“嗯。”除了崔耀祖,还有崔毅。不需问也想得到,皇帝不会追究崔毅的罪责,横竖人已经死了,真追究的话,崔耀祖与崔振又要被牵连进去,全无益处。
崔振拿起酒壶,对萧错轻轻一扬。
萧错一笑,喝了一口酒。
默默地喝了一阵子酒,崔振倒下身形,望着湛蓝的夜空,“天为被地为床的日子,太久不曾享有。”
“这倒是。”萧错拿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篝火。
崔振问道:“昔年鲜衣怒马,驰骋于烽火狼烟,可曾想过埋骨他乡当如何?”
邀宠记 第136节
萧错想了想,缓声回道:“想过。唯求后人经过葬身之处的时候,烧一抹纸钱,焚一柱清香。”
有人记得,便知足。
“如今不同了。”崔振道。
“对,如今已然不同。”如今无战事,心头另有牵绊——最温暖的牵绊,不可失去。
彼此都是如此。
萧错问道:“这些年,你走过那么多地方,最喜欢何地?”
崔振沉吟片刻,“西域。经常想起那里的天高地阔、荒漠戈壁、雪山镜湖。”顿了顿,又问,“你呢?”
“我?”萧错笑了笑,“京城就不错。”
崔振莞尔,“那多好。”家就在京城,喜欢的地方亦是京城,亦是一种福气。
皇帝到此刻也是全无睡意,原本想找萧错或崔振说说话,远远地瞧见这一幕,唇角弯成了愉悦的弧度,反身回了帐中。
崔鑫惦记着天亮之后要安排的诸事,询问道:“江夏王如何处置?”
皇帝道:“将他与长平郡主送回府邸便是。”
“……?”崔鑫不明所以,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困惑。
皇帝笑道:“准确地说,是把江夏王交给长平郡主处置。你听我的即可。就算长平郡主不得力,不是还有琳琅么?”
崔鑫思忖片刻,转过弯来,笑着称是,随后又问道:“何时起驾回宫呢?”
“过几日再说。”皇帝道,“该出的事情已经出了,又是难得出来一趟,萧错和简让都在,自然要好好儿地游玩几日。”
“那么……”崔鑫只觉得头疼,“京城的事情可不少啊,尤其江夏王兴许还有残余的死士,您都在这儿发号施令?”
“不用。不是有皇后么?”
崔鑫闻言眉开眼笑,“对对对,奴才真是老糊涂了。”有皇后、江式庾和韩越霖在京城,别说皇帝出来打猎,便是挂帅出征,那三个人也能将诸事打理的妥妥当当。
**
一早,红蓠带着两名小宫女来到萧府,吉祥也跟了过来。
红蓠落座之后,对裴羽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楚王妃暂住萧府几日。眼下诸事还未定论,若是让她们母子几个住到宫里,太后娘娘难免会多思多虑。”又指一指两名小宫女,“日常的事情,由她们服侍着楚王妃。万一有个什么事情,也与夫人无关。”
皇后安排得很周全,裴羽自然是满口应下。
红蓠俯身拍拍吉祥的头,“跟着马车跑来的,来之前也没吃东西,等会儿少不得跟夫人哼哼唧唧要吃的。”
裴羽笑起来,“自然要管吉祥吃饱喝足的。”随即吩咐了小丫鬟去给吉祥准备吃食。
红蓠又坐了一阵子,瑾瑜醒来的时候,抱着逗了一会儿方道辞离去。
到了下午,裴羽先后得到了几个消息:
崔毅在猎场意外丧命;
崔国公伤心之下病倒,崔振送他回府;
楚王负伤,回京将养;
长平郡主、师琳琅护送江夏王回到府邸;
江夏王留在京城的死士,韩越霖正全力清除,眼下已到收尾的时候;
皇帝那边表面上一切如常,照旧留在山中狩猎,据说今日收获颇丰。
裴羽长长地透了一口气。
这一场风波,终于过去。
种种事情在同一日发生,让人们应接不暇。饶是如此,还是有人留意到了杨氏和杨家。
原本崔国公是一心要让崔毅休妻,而杨家如何都不同意。可到了现在,杨氏却成了寡妇,杨家现在宛如吞了黄连一般,便是想将杨氏接回家里,也要等她孝期之后。
更要命的是,之前他们虽然没做成什么事情,却与楚王、江夏王过从甚密,惹得崔耀祖、崔振厌烦,怕是也已惹得皇帝不悦,日后前途未卜。
在裴羽眼前被无辜连累的人,还有楚王妃。
楚王妃这次是真的被楚王伤到了,确定再不会出事之后,径自带着儿女去了自己陪嫁的别院,随后则是发了狠:她让楚王滚出王府,把府邸留给她和儿女常住,不然的话,她就将儿女出岔子的事情闹到满城风雨的地步,就算皇帝不惩戒他,她也要让他成为人们不齿至极的货色。
楚王哪里还有别的选择,老老实实地把府邸让出来,迁到了庄园上的宅子常住。
楚王妃回到府里第一件事,便是命人送了厚礼到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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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崔毅停灵、出殡,江夏王的好日子也彻底走到了尽头:
先是忽然得了暴病,起初几日痛苦至极,哀嚎不断,七日后,竟是心智大乱,陷入疯癫。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才结束狩猎,当日赶回京城。
长平郡主与师琳琅即刻进宫面圣,成要护送江夏王返回封地,好生将养。
皇帝先命几名太医去给江夏王诊脉,确定人是真的病了且疯了,这才答应了姐妹两个的要求。
之后,皇帝干脆利落地发落了楚王和杨国公,命二人闭门思过——没说期限,并无再让二人行走朝堂的打算。
二人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结果已算是不错,接旨时由衷谢恩。
随后,皇帝问起崔耀祖的病情,知情的太医禀道:“崔国公这次伤了根本,悉心将养、再无忧思的话,还有三二年可活。”
再无忧思?谁能做到这一点?皇帝因此明白,崔耀祖命不久矣,为此,当即前往崔府探病,温言宽慰了一番,末了道:“等你家老五过了三七,朕便下旨,册封老四为世子。”
崔耀祖抿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多谢皇上隆恩。”心里却是明白,他这个爵位,皇帝自一开始就是给崔振的。
皇帝凝望着这个辅佐了他与先帝两代帝王的臣子,细算起来,是功过可以相抵。虽然一度御下不严,南疆境内出过乱子,但是很多年间,邻国南楚因着他的缘故,从不敢发兵入侵。
是因此,有些本不需说的话,皇帝也给崔耀祖摆到了明面上:“你心里的计较、不甘,朕都明白。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又能否拍着心口说错都在别人,而你全然无辜?”
崔耀祖默然不语。他当然知道,自己与家族过失甚多。只是,很多事情关乎人情,哪里是辨明对错那么简单的?
“是时候放手了。”皇帝温声道,“崔家的荣华仍在,是万事的根本。你若放不下那些执念,老四的处境将是举步维艰。”
崔耀祖明白这话里的深意,缓声道:“皇上是重情之人,与萧错本就是兄弟般的情义。”
“你还记得,很好。”
崔耀祖牵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若没有江夏王来京城这一节,若是老四与臣的心意一致,皇上会如何对待崔家?”
皇帝牵了牵唇,笑容透着些许怅惘,“你也说了,朕是重情重义之人。我真正视为手足的人,只萧错、常洛这等年少时交下的挚友。他们曾与我一同出生入死,更曾替我屡次涉险,便是只为这一点,我都会保他们一世安稳。”
崔耀祖的笑容变得悲凉,“皇上应该早些提点微臣。”
“我以为你从最初便明白。”
“不,臣不明白。”崔耀祖缓缓地叹息一声,“不明白皇上与萧错的心思,亦不明白老四的心思。总是以为,你们会随着地位的变化而有所转变,到如今才知,事实并非如此。”
皇帝只是道:“老四是国之栋梁。”
“应该是吧。”崔耀祖眼里有了一丝欣慰,“皇上若不是这般看法,崔家早已灭门。若不是为着让老四为国效力,皇上也不会费这一番周章。”
皇帝默认。
崔耀祖凝望着皇帝,笑容变得舒朗,“萧错及时出手救下老四的事情,臣已知晓。昨日,臣对老四说,只当那一刻萧错没有出手,只当已经被手足杀了一次。”顿了顿,又道,“便是皇上不提点,臣也已经看开,并让老四看开。心里不情愿是一回事,如何行事则是另外一回事。”
当时的情形,若他是萧错,别说崔振中箭,便是没有中箭,怕也会趁机把人推至深渊,让崔家再无顶梁柱。可是萧错没有那么做。这一点,是他不能理解的,却也是他至为钦佩的。
不趁人之危,是他此生都无法做到的,那需要的自信、坦荡,亦是他不曾拥有过的。正因此,他终于明白,皇帝为何如此看重萧错,崔振为何对萧错有着惺惺相惜之情。
假如崔振没有崔家这个最沉重的包袱,定是萧错此生唯一的劲敌——只有足够出色的对手,才是萧错那种人会尊重的。
但是,实情不可更改。崔振没被崔家连累、拖垮,已是幸运。
皇帝由衷地道:“多谢国公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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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错回到京城之后,先去了京卫指挥使司,迅速处理了一些需得抓紧做决定的公务,随后去了韩越霖那里,了解这段日子里的大事小情。
辞了韩越霖,简让派人来请他过去商议事情。
回到府中的时候,夜色已深。
他没让丫鬟惊动裴羽,洗漱更衣之后,去看她和女儿。
瑾瑜正酣睡着,一只小手落在枕上,贴着面颊。裴羽就睡在瑾瑜身侧,神色恬静。
他不自主地笑了,将女儿的小手轻轻地放到被子里。凝视多时,亲了亲她的小脸儿。末了,他将裴羽连同锦被抱起,回到寝室。
身形落到床上,裴羽有片刻的不安,连着翻身两次。他将她拥入怀里之后,她模模糊糊地蹭了蹭他的胸膛,“萧错……”
“嗯。”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
她似是笑了笑,纤细的手臂环住他,低低咕哝了一句,继而呼吸慢慢变得匀净。
“阿羽?”他柔声唤她,轻柔的亲吻落在她唇上。
“……嗯?”她不情愿地应声。
他加深亲吻,吮着她的唇,撩着她的舌尖。
她轻轻地一个战栗,意识由此清醒过来,第一个举动,竟是抬手摸他的脸,用手指勾画他的轮廓,“几时回来的?”
“……”萧错无声地笑起来,“你做梦的时候。”
“总算回来了。”裴羽抱紧了他,“真好。”
他再度捕获她的唇,缠缠绵绵地吻着她。
毫无间隙地相拥、迫切地要她的时候,他侧头吮住她的耳垂,“想得我抓心挠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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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雪,随着纷纷扬扬的是非无声飘逝。
这一年四月末,江夏王由两个女儿送回封地,自此由师庭迪接手照看。
到达封地第二日,长平郡主自尽。
越三日,师琳琅暴病而亡——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她只是需要这样一个由头,完完全全与江夏王府脱离关系。只有这样,她才能离开那个只带给她长久的压抑、耻辱的家。
听闻师琳琅这些事情的时候,裴羽已经知道,当初传信提醒她的正是那个女孩。需不需要是一回事,师琳琅的善意是另一回事。
她自昭华长公主口中得知师琳琅诸事的时候,心里不是不感慨的。
假如江夏王不是那样的品行,那么长平郡主和师琳琅的人生,该是另一番景象。
邀宠记 第137节
同年秋日,总算有了一件令她满心喜悦的事情:国舅江予莫大婚,娶张旭颜进门。
至于崔家那边,崔耀祖的病情反反复复,府里常有太医进进出出。为此,崔振与蓝月宸住到府中,悉心照料父亲。
第二年开春儿,崔耀祖病故。
崔振就此在家丁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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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是萧错休沐的日子。原本是想睡个懒觉,瑾瑜却不让他如愿——
“爹爹!爹爹!”她稚嫩清脆的小声音透过几道门,传到他耳畔。
“这就来。”萧错一面应声,一面起身穿戴。
裴羽啼笑皆非地走进来,“你快去看看,不让我和吴妈妈给她穿衣服,一定要你去,这是什么毛病?”他早早出门的时候,瑾瑜也不会这样——分明是算着日子给他找事做。
“这哪儿是什么毛病,摆明了是跟爹爹亲。”萧错穿好衣服,搂过裴羽,啄了啄她的唇,“怎么也不多睡会儿?”昨晚跟她闹腾到很晚,她却仍是如常早起。
裴羽搂住他颈部,没好气地咬了他一下,“我哪知道阿瑾根本不要我哄?”随即放开他,催促道,“快去哄你的宝贝女儿。”
萧错笑着再搂她一下,快步去了小暖阁。
瑾瑜坐在床上,身上披着小袄,腿上盖着小杯子。吴妈妈无可奈何地站在一旁。
看到萧错,瑾瑜的小脸儿就笑成了一朵花,“爹爹!穿衣服。”
萧错笑着应声,走过去,掀开锦被,才发现她两只小手抓着自己的小脚丫。这个样子,难怪裴羽和吴妈妈没法子给她穿衣服。
“小淘气。”萧错点了点女儿的额头,“还不放手?”
瑾瑜甜甜地笑着,小胖手松开,乖乖地让父亲给自己穿衣服。穿戴整齐之后,便自顾自站起来,投入到父亲臂弯,“爹爹抱。”
“行啊。”萧错把女儿抱起来,刚要说去洗漱,她已搂住他的脖子,又道:
“爹爹,去看花。”
“你倒是会给我安排差事。”萧错笑起来,“先去洗脸、洗手,之后跟爹爹一起用饭,吃饱之后再去花园。”
瑾瑜扁了扁嘴。
“阿瑾乖。”萧错用下巴摩挲着女儿的额头,“不然的话,当心爹爹罚你。”说着抬起一手,做出呵痒的样子。
瑾瑜的小表情有点儿拧巴,又是怕又是笑,“嗯……听话。”
“这就对了。”萧错奖励似的亲了亲她的脸,带着她去洗漱。
有萧错在家,哄孩子基本上就与裴羽无关了。她也乐得清闲,出门访友,先去了张府,原本是想与张夫人和魏燕怡说说话,却没想到,张旭颜也回了娘家,由此,便盘桓到了午后才回到家中。
换了身衣服,裴羽记挂着前不久诊出喜脉的阮素娥,便又命人备车,带了不少补品和绣活出门,到傍晚时分尽兴而回。
木香迎上前来,笑盈盈低语:“皇上带着太子殿下过来了,这会儿跟侯爷和大小姐在书房呢。”
裴羽有点儿意外,“又来了?”这个又字,指的是太子——有一段日子了,皇后隔三差五带着太子出来玩儿,总是先回江府,随后来萧府,皇帝呢,则是逢萧错休沐的日子带着太子过来串门。
“是啊。”木香满脸喜色,“太子殿下这次给大小姐带来了几件自己很钟爱的玩具,听吴妈妈说,这大半晌都哄着大小姐玩儿。”
裴羽想到了皇后说过的孩子之间要多走动的话,一笑置之。
晚间,跟着父亲玩儿了整日的瑾瑜良心发现,自顾自往床上爬,“娘亲,跟娘亲睡。”
裴羽失笑,把女儿抱到床上,“总算想到我了?”
瑾瑜则是撒娇的搂着她,小声音软绵绵的,“想娘亲。嗯,特别想。”
“嘴这么甜,也不知道随谁。”裴羽虽是这样说,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瑾瑜见母亲态度变得愈发柔和,自顾自到了床里侧,钻到锦被里面,还拍拍身侧,“娘亲快来。”后两个字发音有些模糊,尾音拖得有些长。
裴羽不由开心地笑出声来,“好啊。”
萧错洗漱转回来的时候,瑾瑜刚刚入睡,侧身躺着,一臂搂着裴羽的脖子。
裴羽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继续轻轻地拍打着女儿。
萧错颔首一笑,在外侧歇下,视线时不时落在母女两个那边。
确定瑾瑜熟睡之后,裴羽才把她安置好,掖了掖被角,继而轻声问萧错:“你看着我跟瑾瑜,是怎样的感觉?”
萧错没加思索,道:“特别知足。”
“怎么说?”
“最爱的两个女孩子,一个是我的夫人,一个是我的女儿——怎么能够不知足?”
裴羽闻言,先是为着“女孩子”三个字失笑,继而才为之动容。
他说的是“最爱”。
原以为那是他如何都不肯说的言语,而在此刻,他却用很寻常的语气说了出来,没有一丝别扭。这缘何而起?不外乎是心绪早已如此。
她抿唇微笑起来,随后道:“我一定要生个儿子,享受一下这种感觉。”
“……”他睨她一眼,“有瑾瑜就够了,生孩子那么要命。”
“不要你管。”裴羽嘟了嘟嘴,“瑾瑜肯定是跟你最亲,我要一个跟我最亲的儿子。”
“吃醋了?”
“嗯。”裴羽一本正经地点头,“醋缸早就打翻八百回了。”
萧错轻轻地笑开来,搂过她亲了一下,“过一两年再说。”
“做什么定时间呢?顺其自然就好。瑾瑜已经一岁多了。”裴羽清凌凌的大眼睛斜睇着他,“你要是给我定日子,也行啊……”她戳了戳他的心口,“过一两年跟我一起睡。”
萧错嘴角一抽,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下,“那不就是要我的命么?”
裴羽低低地笑起来。
他虽是这么说,平时却是算着日子来。裴羽也不是太心急要第二胎,是以,到了这一年冬日,瑾瑜过了两岁的时候,才如愿诊出了喜脉。
萧府在欢欢喜喜的氛围中迎来了又一个春节。
裴府的孝期已过。过了春节,皇帝下旨,命裴大老爷官复原职,并且命裴洛到翰林院为官。
二月,西域那边不大安生,皇帝再三思量之后,命崔振远赴西域,做一方总兵。
崔振起先推辞,请皇帝另选贤才。
皇帝再三规劝,命他暂且放下哀思,以国事为重。
到底,崔振接旨,携蓝月宸去往西域。
夫妻两个启程当日,萧错前去送了送崔振。
崔振有些意外,“怎么这么闲?”
萧错就笑,“可不就是闲的。”
崔振也弯了唇角。
萧错道,“要记得,我可盯着你呢。”
崔振颔首,“知道。你也一样,日后别不学好。”
二人相视一笑。
崔振望了望悠长的古道,“就此别过。”
“保重。”萧错拨转马头,转到路旁,望着一行人绝尘而去。
崔振没有告诉萧错,早在萧府的人救下蓝月宸之后,她就对他说:“萧府的人救过我的命,来日你若是让萧家的人落魄,便是你我缘尽之时。”
那时他说,看情形,那份过重的人情,能偿还最好,不能偿还的话,他听凭萧错发落便是。
她的安危,比他的性命更重。
再加上后来那件事,他自然已放下了昔年恩怨,心态已是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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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八月,裴羽生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至此,她与萧错的日子得到完满。
生活里唯一令她头疼的,不过是微末小事,例如瑾瑜越长大越是活泼淘气,例如儿子似乎也特别依赖萧错。
便是烦恼,也是因甜蜜而生。
她与萧错一路以来相互无言的付出与守候,岁月不曾辜负。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难产了,实在是抱歉。
明天起开始更新番外,是这样安排的:崔四蓝氏和萧错一家的交叉更新,每天各贴出一个。
崔四蓝氏的预计有四个番外,章节号是107至110,萧错一家的是111起,到时泥萌选择自己想看的点开(我也会在标题上标明),总之别因为章节号暂时的顺序打乱而受影响。
上章红包已发,本章继续哦。
再次感谢陪我至此的小天使们,爱你们,么么哒!
书香门第凝涉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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