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绑架了王之后》 001 连环命案与遗失的东西 最近网络中流传着一个都市传说。 近日以来,国内出现连续杀人案,根据警方释出的消息,受害者们陈尸在郊区地带,平均失踪时间为一天,死亡原因是大量失血和致命伤——虽然他们并没有明说死者的伤势,却依旧有照片与流言在网路上蔓延开来。 有名自称目击者的人释出一组照片。 照片中,看不出长相的尸体身首分离,全身上下打满马赛克,却不难看出他被撕裂分尸,肚子被剖开,周遭的地面上零零落落散落着血肉。 一开始,有些人拆穿这是合成照片。然而随着命案越渐增加,人心随之惶惶。 因为今天加班,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街道上冷冷清清,连辆车都没有,路灯更是不知为何没有亮起。自从连续命案发生之后,半夜没有司机敢再接单,电车也早就停止运行,他只能自己走回家去。 幸运的是,公司附近的便利店依旧亮着灯,没有辜负招牌上那显眼的「二十四小时营业」。 他拿了支手电筒到柜檯付钱时,面对那张熟悉的脸,他先是一脸鄙夷,然后问:「最近这么危险还开店?」 收银员温柔一笑,仿佛瞧不见他不屑的表情,「二十四小时营业,老闆不让下班啦!二百二十块,谢谢。买完就快走!」 虽然一说话就原形毕露。 或许是因为这里是附近唯一有光的地方,他竟然感觉这个讨厌的傢伙好像也没那么可恶。当然,虽然不太想也不太敢走,但他还是必须回家。 空荡荡的街道回荡着风声与他的脚步声,道路被灯光照耀,他却没感到安心,反倒觉得恐怖。 靠。以后再也不加班了。 他加快步伐。 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开始他以为那只是自己心理作怪,直到他脚步越来越快,身后的声音逐渐变得毫无规律、甚至比他急躁时,他才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猛吞口水。为了摆脱那紧随在后的脚步,他跑了起来,呼吸逐渐加重。 突然,他的手腕猛然被抓住! 他感觉一股寒气袭上脖颈,穿透他全身血液与神经,接着一把抓住他的心脏,让他抑制不住地尖叫。 要逃走!逃去有人的地方!他闭着眼睛胡乱甩开束缚,拼命往回跑,脑中只想着要回到便利店去。 途中,他抱有侥倖地往回看去,发现对方竟张牙舞爪地追上来,张着血盆大口嘶吼,仿佛地狱来的怪物要将他吞噬殆尽。 「啊啊啊啊!」他一路跑一路尖叫,好不容易看到了便利店的光。他迅速衝进店中,见收银员正背对自己整理货柜,全然不知危险来临。 他急忙求救:「救、救救我——有怪物!」 对方缓缓转身。 一张被血液沾染的嘴抿成一条线。 那是一张与他身后「怪物」一模一样的血口。 002 连环命案与遗失的东西(二) 【2】 许樊真的觉得今天从早到晚都没有什么好事情。 她一直是一个奉公守法、循规蹈矩的好店员,至少她觉得自己是的。起码比起夜班的那位,她从没让监视器捕捉到自己偷懒偷东西的画面,高层也从没接获客户对她的投诉,原本天天被塞爆的投诉信箱也自她来之后便空空如也。 少说多做,得过且过。这是她做人的原则。 作为一名二十出头的女性,她自以为自己活得问心无愧,无论遇上什么事情都能够泰然处之、从容不迫,可惜她好像太高估自己了。 在那群警察涌入店中,像一尊尊石像矗立在自己面前时,她仍忍不住握紧拳头,然后才反应过来以笑容应对,询问他们前来的原因,却没有得到回应。 倏地,自动门打开,有人逆光踏入店内,长发飘逸,虽看不清面容,却给人美丽而神秘的感觉。有药香味传来,让许樊狂跳的心安稳下来。当那张脸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她方知何为肤若凝脂、皓齿唇红,所以闭月羞花。 「请问你是店长吗?」 低沉的男声打破许樊的幻想。 她想起来了,这人是那个三不五时就会出现在电视上的王城总警局的刑警——茶古。据说这人破案率百分百,雷厉风行,却美得不像现实人物。 虽然这等美人在安阳姬嘴中是个变态痴汉。 说实话,她有点好奇这张脸痴汉起来的模样,但现在并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我只是个打工的,店长目前不在。那个,请问有什么事吗?」 和那些静默不语的警员不同,负责交涉的茶古简单扼要地说明了来意。据他所言,似乎是王城某个重要人物弄丢了一样东西,王宫下达命令必须挨家挨户搜查。 为了一样东西就颁发搜查令,将全部地方搜一遍,这怎么想都很匪夷所思,但王宫确实做得出这种事情。 没等许樊回应,茶古一抬手,身后的警员便分成几个小队在店内搜查,闯入厕所与仓库,无孔不入,可惜都无功而返。 见他们两手空空,许樊暗自松了一口气,而茶古则眉头微皱。 「还是没有吗……」他叹息,随即朝许樊一笑,「很抱歉给你添麻烦,谢谢配合。」 语毕,他带着部下离开。 许樊以为厄运就此离去,因为紧张而被抓出血痕的双手总算分开——直到自动门又打开,茶古笑脸盈盈地出现。 「抱歉,刚刚漏了一些地方。」 一名警察从仓库拿出楼梯,爬上天花板,打开通往天花板上的门,身影消失在洞中。 「……」完了。 许樊的心在那个男人的身影又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并且见到对方手上的黑袋子后,凉了个彻底。 眾目睽睽之下,警员将袋子内的东西倾数倒出。剎那间,怪异的气味在冷气中蔓延,逐渐充斥整个空间。 「私藏违禁品?嗯?」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后,茶古皮笑肉不笑,凝视故作惊讶的许樊。 女子双手捂嘴,满脸讶异。 「这、这些是什么?」 靠。我就告诉过店长不要赚这种钱,现在被查到了,等着关门大吉吧。 地面上的并非毒品,更不是任何怪东西,而是包装五彩繽纷的各色零食,恰好被归纳在国家违禁品——食物的行列中。 食物这个国家,正确来说是这个世界,是不被需要的存在。 人类不需要靠食物补充能量,被国家严令禁止製造。 「飢饿是什么?吃是什么?食物又是什么?」一星期前,有人问过许樊这个问题,她真的不知道该做何回答。 有些人早已不知道食物的存在。 那么,为什么国家会禁止製造?食物又为什么会被一部分人认知、生產,甚至贩卖呢?原因是恶食者,这个世界唯一需要靠进食存活的生物。 同时,它们也是这个世界最危险的物种…… 「店长说这些东西不能被人看到,然后就藏到屋顶上去了。原来是违禁品吗?」许樊痛心疾首,一滴泪滑落脸颊,惹得茶古有所动摇。 许樊本来就只是个店员,进什么货、老闆乾了什么本就不会太过深究。 说到底,也只是个打工的,他要质问的目标应该是主控这一切的那个人。 「别哭了。是我鲁莽了。」他递给许樊一张纸巾,满怀歉意地鞠躬,「抱歉。能不能将店长的联络方式给我?我会将这件事情彻查清楚的。」 「真、真的吗?可是如果店长真的故意售卖违禁品,那我不就没工作了吗?」把电话号码递给茶古,许樊愣愣地看着他,忽然有种对方会不会甩来一句「那关我屁事」的感觉。 茶古和顏悦色道:「这家店最高领导人是王宫的那位,所以这家店不会倒,最多换个店长。」 又拿给女子一张纸巾,茶古续道:「当上店长搞不好还能涨工资呢。加油哦!而且就算倒了,还可以再找份工嘛。」 他温柔得仿佛刚刚那个要用假笑杀死许樊的,并不是他。 话说,就这样说到她把店长踢下位了啊……明明还没查清楚。 「我会尽量不波及到你身上的,只要这和你没关係。」 「好……」 许樊依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而茶古似乎也没耐心和时间继续在这里安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向她道别之后便带着那袋违禁品和下属离开。 这一次,他没再回来。 许樊将那副害怕的模样维持了足足三十分鐘,才敢放松下来。 「要被扣工资了啊。」 是她提出藏在屋顶上的,怎么知道那些警察竟然没忘掉那个地方,这下她一定会被店长骂到臭头。 「不过,王城有重要人物丢了东西?」许樊拿着抹布准备将那些人脚印擦去,红唇却忍不住勾出一抹笑,然后沉默着将警员们来过的痕跡抹得一乾二净。 仿佛是要将厄运从身边驱除。 可惜,事情并没有如她所愿。 003 连环命案与遗失的东西(三)甦醒的睡美 【3】 天色转黑。 和值夜班的某人交接之后,许樊就离开了。 街灯照亮幽暗的道路,周围的路人寥寥无几,更没有车水马龙的景象。明明是下班的高峰时期,却比白天更寂静无人,让人感觉仿佛陷入了一个空荡的世界,唯有逐渐隐入黑暗的影子伴随在旁。 「全市进入警戒三级状态,请各位市民多加合作,避免不必要的外出。」 市内各处的广播器发出的声音在夕阳下的街道回荡。 行人匆匆略过许樊身边,踏上归家之路,而许樊则朝反方向走——她的目标是城门关口。 女子黑发凌乱地披在身后,皮肤在阴影的衬托下显得更白皙,可惜眼镜掩住了她的双眼。她并没有近视,可眼镜给她一种安全感,仿佛隔着一层巨墻在看世界,即便眼前是惊涛骇浪,也不会害怕。 很快地,许樊就抵达了公路附近的检查站。 几天前,王成发佈警戒令,出入王城的人都需要经过检查搜身。 「这不是许樊吗?你还没跟老闆商量要早点下班啊?要不就在市里租一间房啊,天天在这种时候一个人走回去,太危险了!要不要我帮你叫辆车?」检查站的阿姨在为她搜身时还不忘嘮叨。 「这种时候已经叫不到车了。放心吧,我家就在隔壁城的边界,很快就到了。」 「要不你等等我?我再过半个小时就换班,我载你回去。」 「不、不用麻烦。」许樊连忙婉拒,配合对方搜身和检查后,她就匆匆道别,踏上那条看不见尽头的公路。 不过,她并没有回家。 「王城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是吗?」许樊边走边喃喃自语。 她脑海中浮现三天前的画面。 无人的走廊,刺眼的灯光,自四面八方传来的脚步声像是踩在她心头,将她的心脏踩得一点一点下沉。夜半没有太阳,月亮也隐身云后,灯光却宛若炽热的日光要将她灼伤,让她无处遁形。 走廊似是没有尽头,可根据她的记忆,她要找的「那个」就在眼前那宛置天涯的房间内。 就快到了。 一定、一定要将「那个」,拿到手中!不然的话—— 会死的。 眼前出现一扇门,她右手随着迈前的脚往前,握上门把。 咔擦。 回到现实。 许樊戴上面具,打开锈跡斑斑的铁门,在顺手关门后打开脚边的照明灯。 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这是一个狭小的空间,四面为墻,墻面泛黄发黑,地板肉眼可见地被层层灰尘覆盖,显然已多年没被清洁。而就是在这样的空间内,一个人靠着墻坐在地上,脑袋垂下。他身着男式睡衣,胸前的纽扣掉了几颗,露出白皙而健硕的胸膛。 三天了,怎么还没醒? 许樊蹲在对方面前探了探男人的鼻息,确认对方没有断气后,眉头依旧紧锁。眼前的俊脸没有任何血色,唇部发白,身体像是被扔入冰窖,冰冷得像是具尸体,可他的胸膛确实正上下起伏,显然他仍一息尚存。 该不会当初的药下过头了吧?虽然不用吃东西,但他的脸色却是一天比一天差,要是睡着睡着就死了的话…… 想到这个可能性,许樊再也无法冷静,双手紧抓对方的肩膀,剧烈摇晃那具躯体。 「喂,秦行机,快给我醒过来!秦行机!」她叫道。 或许是上天聆听到她的祷告,男人的眼皮竟开始颤动,然后睁开来。 他的目光中带着惘然,在眼神触及眼前扭曲的面具时,眸光一闪,瞬间恢復清明。他整个人抖了一下,接着像是才发现自己双手被绑在后方,双腿也被捆在一起,整个人瞬间变得警惕。 他这一系列的反应发生在三秒之内,让许樊有些反应不过来。 对方一甩肩膀,她不得不松开手,随即慢半拍地松了一口气。 醒过来了啊……吓死人了。 「你是什么人?」 对方冰冷的语气凝固许樊的安下的心。 她一脸疑惑,但想了一下觉得对方这种反应也合理。 「我……是绑架你的人?」她的语气间带着不确定,语毕还附上一抹笑。她想,秦行机一醒来就忽然发现自己被绑在这里,一定受到惊吓了,她得对他好一点。 可惜她的贴心在男人眼中看来就是恶魔的微笑。 「呵,绑架王,你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了么?」男人明明一身狼狈,却依旧气势凌人、不甘示弱,仿佛他现在置身他的王宫,而不是这狭小骯脏的房间,「你要什么?趁早开口。」 「我什么都不要。对了,你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许樊笑容可掬。 男人解读版本:口是心非。 「想杀我?」 「没有。倒是你睡了好几天,不要太勉强自己乱动。」许樊继续微笑。 男人解读版本:狡辩。 「你还有多少同党?呵,劝你们要不就杀了我,要不就逃得远一点,不然被我抓到,可不只是赐死这么简单。」 「我没有同党。我也不会杀你,更不会逃。」许樊莞尔而笑。 男人解读版本:我同党很多,不杀你也能活得好好的,有本事你就来抓我啊。 男人发狠地瞪着许樊,咬牙切齿,偏过头去。 他这个眼神……总感觉他误会了什么。许樊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放弃解释。 反正就算她说自己是穿越者,知道这个世界有一堆吃人的恶食者,而且那堆怪物的目标还是他秦行机,他也不会相信吧。 她绑架他的原因,不过是为了保护他不被杀死,守护这得之不易的新生。 「喂,如果秦行机死掉的话,会怎么样?」 「核心都没了,世界当然就毁灭啦!」 天知道她在这个世界安然地混吃等死一个月后,忽然间听见新闻中的连环命案时,心里经歷了什么。 对于恶食者犯罪后的现场,她一清二楚。 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其他恶食者,可是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任务进行中」的恶食者,所以才会命案连连,死无全尸。如果有一天那人找到了任务指定的「核心」,那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新生—— 她不是想逞英雄。 她只是想活,和秦行机一起活下来。 「不舒服的话要说哦。」死了的话她绑架他就没意义了。 「好。」 许樊本来已经准备好迎接恶言恶语,因此不由得愣住。刚刚那个像是要用眼神将她万箭穿心的人正朝她笑,俊脸薄唇扬起,目光柔和。 ……真恐怖。是有什么阴谋? 「你有什么需要么?」反正被绑着,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许樊不以为意。 「想走算需求吗?」 「不算。」 「那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男人笑着改口。 「不行。」许樊刚答完就见男人表情有些难过,迅速补充道:「我还有事情没做。」 她拿出一包湿纸巾,抽出一张,凑近满脸灰尘的男人,想给他擦脸,却被对方频频躲开,她只能以双手抓住那颗不安分的脑袋,强制擦洗。男人没挣扎多久便放弃,放任许樊逾越的举动。 看着对方无比灿烂的笑脸,许樊心情有点复杂。 「你三天没洗澡,脸脏了。」她边解释边起身,心里想着明天带清水和毛巾过来。 说到底秦行机是这个世界的王,她觉得他一定不习惯好几天没洗澡。 倏地,身体受到撞击!她不由得步步后退,失去重心,从半蹲的姿势跌坐到地上。期间,她听见什么东西跌落在地的声音,一开始以为是手机,可一抬眸入目的却是那张面目狰狞的人面面具。 男人的笑脸依旧温暖如冬日的朝阳,仿佛刚刚她被撞的事情与他无关。 「……」 沉默了一句话的时间,许樊毫不在意地站起身子,俯视男人,眼睁睁看着对方的笑一点一点僵化、石化,最终破碎得连残渣都瞧不见。 这是许樊第一次被这种目光注视。 憎恨、杀意,仅仅是一瞬间的对视便让她想逃之夭夭。 男人的身体颤抖着,脸色一如死灰,双眸却瞪得很大,血丝清晰可见。可渐渐地,许樊感觉到那股杀意有所收敛,她还未反应过来,对方便恢復了之前的笑,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脸色更差了。 「你……」 「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 说到「故人」二字时,许樊感受到了男人似乎在隐忍什么。 「是个仇人,所以我失态了。吓到你了吗?哈哈,抱歉。」 说实话,许樊不是很懂他为什么要忽然装得亲和友善,可既然他想演,她就愿意陪他演下去——反正没事做,而且他是故意的,戳穿也没用。 说到演,许樊跃跃欲试。现在外面还很危险,她还得关着秦行机一阵子,陪他玩一玩还可以替他解闷,他也会高兴一点,不然要是关出抑鬱症,她会愧疚至死的。 许樊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很有道理,便开始思考起自己的「人设」。 认真的她没发现脚边的男人凝视她的温柔目光中,那一分无神与深沉。 004 密室与被囚禁的王 晨间,王城迷雾繚绕,直到朝日升空,视野才渐渐恢復清晰。 青年卸下一整夜僵硬的微笑,摘下帽子准备换班,岂料一转身便被吓出一身汗。 「喂,你昨天是被人甩了吗?」杨玨似笑非笑,轻轻捏了一把女子的脸颊,「跟鬼没两样,丑就别大白天出来吓人了。」 许樊瞥了他一眼,拍开那隻作恶的手。此刻的她双眸凹陷,眼里满是血丝,黑眼圈几乎覆盖整个眼下,将她雪白的肌肤衬托成几近死白的病态。因为匆匆忙忙出门,她甚至没来得及整理自己,披头散发的模样确实就和杨玨说的一样。 跟鬼没两样。 「我保证,如果我是老闆,一定立刻把你踢出去!」杨玨看上去和善的笑在许樊看来恶意满满。 这个人是她的同事,平时看上去是个温和的谦谦君子,事实上是个能让投诉信箱在半天以内变得满满当当的狠角色。原因不外乎这傢伙的嘴……很欠。 更气人的是,这人最喜欢的就是笑得一脸人畜无害,说一些欠揍的话。 「可惜,你不是。」 「你确定?」 许樊错愕,忽而想起昨天被发现违禁品的事,不由得汗毛直竖,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拆穿杨玨:「高层不会把店交给你,我很确定。」 「喂,你说话很讨人厌耶!跟你那张脸一样又臭又可恶。」 「彼此彼此。」 「火气这么大?真的被甩了?」杨玨回到正题上,脸色难得认真,让许樊有种他终于改邪归正,准备做个好人的错觉。「就说了没人会要你这种丑八怪了,你还不信跑去谈恋爱。」 「我没有恋爱!我只不过是因为昨天——」 「达拉!打住打住,下班时间到,我先走了。我可没义务听你那些芝麻小事,难受你自己憋着。再见。」 八点整,时针与分针正好停在恰好的位置上。杨玨扔下脸色极差的女子,哼着歌离开,把人搞得心烦意乱之后,却一副瀟洒自如的模样,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就是许樊对他没有任何好感的原因之一。 至于原因之二…… 「身份:恶食者」 「血量:未知」 那个正在进行任务的,应该不是他吧? 眼前发亮的字在青年离开后便烟消云散。 这个男人是恶食者,这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可他并不是她遇上的唯一一个恶食者,而且他们都没有想要大屠杀还是做坏事的跡象,她一直以为能够永远相安无事下去,可惜其中的某一个,又或是某一部分并不这么想。 在许樊的印象中,杨玨这个人的形象除了讨厌……就是深不可测。 多观察一阵子好了。许樊打了个呵欠,提起精神准备工作。 然后,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许樊充分理解了杨玨说要把她踢出去的理由。 在第五个客人用怪异的眼光看她,一脸同情地叫她照顾自己后,许樊才知道自己的脸色真的是很糟糕。 想睡。许樊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脸,一闭眼便感觉倦意袭来,然后又立刻惊醒过来,就这样反反復復好几次,她才决定到洗手间洗把脸。置身冷气房,连水都异常冰冷,一下子就让她清醒过来。望着镜中疲惫不堪的自己,许樊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天的事情。 「什么嘛,叫秦行机不是很好吗?秦不已……这次又是什么意思呢?」 【2】 事情发生在距离现在六个小时之前。 「喂,秦行机……」 「我叫秦不已。」 「欸?」 许樊瞪大眼睛,从脑袋一片空白到不敢置信,最终开始自我怀疑。眼前的男人还在笑,那张脸确确实实是这个国家的王没错,她不记得他有兄弟,也不认为王宫里会有一个跟他长得一摸一样的人。 难道是在我不在的时候被掉包了? 想了好几种可能性,许樊选择再确认一遍:「你不是叫秦行机?你是王没错吧?住在王城二十八号街王宫的那个?」 秦不已点头,在许樊又要发问的时候抢答:「改了,我的名字,在一个月前。」 「为什么?」 「我高兴,而且你不觉得秦行机听上去蠢蠢的吗?」 许樊觉得秦不已听上去比较矫情一点,但既然这已经变成对方的名字,她就不能随便评价。 控制不住脑去乱想,她总控制得住嘴不去乱讲。 「你原本想对我说什么?」见许樊久久不出声,秦不已主动打破沉默。 许樊张了张口,一声尖锐的铃声便刺入两人的耳内,几乎要刺穿耳膜。许樊动作迅速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瞥了一眼,发现是安阳姬的来电。 这个人是许樊目前的房东,更切确地说,是收留许樊的恩人。 许樊拿着手机出门,一接听就被一句极其平静的话吓得浑身发毛。 「你在哪里?」 「外、外面。」完了。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为什么还没回来?干什么去了?」 且不说这些问题许樊一个都答不出来,她要是答了明天就进警察局后天就下葬了。 没有得到回应的安阳姬深吸一口气,扔了句「你给我立刻回来」就掛断电话,显然是不想让许樊找任何藉口。也是这时许樊才发现此时此刻已经接近半夜两点。 「哎……」先回去吧。 结果许樊这一回去就被安阳姬从半夜训到早上六点,一夜未眠。 在她踏出家门的那一秒,许樊才有种持续不断的厄运终于结束的幸福感。 005 密室与被囚禁的王(二)重伤 【3】 夜晚,血腥味充斥在狭小的空间中,闻者作呕,见者心慌。 血跡在白光下微微发黑,显然乾涸了有一段时间,可从出血量来看不难猜出伤者此刻奄奄一息。血跡一路延伸,从连成直线到寥寥血滴,最终断在那锈跡斑斑的门前。 许樊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红。 男人虚弱地坐在地上,脸色比昨天更为苍白,华贵的睡衣染着血跡,莫名地触目惊心。像是听到动静,本在闭目养神的他睁开眼皮,勉强挤出笑容,气咽声丝道:「你来啦。」 人还在这,那想都不用想一定是自己跑出去的。 许樊不语,表情隐在黑影中,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满脸冷漠地凝视秦不已。 见她这种神情,秦不已勾起嘲讽的笑,「在想着怎么毁尸灭跡么?我如你所愿了吧?就这么重伤、死掉。」 空气仿若被凝结,许樊沉默不语,整个空间只剩那虚弱的呼吸。 「喂,你不是问我绑你来有什么目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倏地,许樊捏住男人的下巴,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 秦不已的眼睛很漂亮,而此刻那好看的双眸正倒映着许樊的一抹坏笑。 「我,是恶食者。」 许樊满意地看着秦不已的脸色由白变紫,眼中的讽刺化成一丝丝恐惧,「我带你回来自然是想要好好享用。我真的很好奇将这个世界的王一寸一寸拆骨入腹的滋味。一定很好吧?」 表情真不错。如果能就这样安分下来就好了。许樊甩开对方的脸,让对方背对自己,将那早已绑好的绳子又打了好几个死结。 到底是怎么解开的?王的专属技能?被绑架太多次了? 在许樊思考这些问题时,秦不已正微微喘息着,额间被冷汗浸湿。 「原来如此,难怪……」 许樊没错过他脱口而出的这几个字,心里莫名有种罪恶感。 「身份:炸鸡」 「血量:二」 肉香在鼻尖缠绕,深入鼻腔,刺激着大脑与味蕾。她仿佛正坐在快餐店里,眼前是热气腾腾的香脆炸鸡,她分明一动没动,脑中却本能地模拟出她开动的画面。贝齿咬下鸡皮,发出清脆的声响,油汁溢出,充满口腔。 许樊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腹中忽而有种空虚感。 她本来只是想吓唬秦不已,为什么忽然有感觉了? 胃部开始收缩,突如其来的飢饿感让许樊不禁站起身来,逃似地要离开。 「不打算吃我吗?」慵懒的男声悠悠传来。 「我对伤者没有兴趣。」 「那不治治我吗?哈哈,我现在很痛呢……你都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受伤?我可以告诉你哦!」 许樊捂住口鼻转身与秦不已对视,目光清冷,「既然有勇气逃,那就痛个几天,冷静一下。至于你为什么受伤……秦不已,我奉劝你安分一点,要从这个房间逃到出口,你最好做好被陷阱杀死几十次的准备,你这次能爬回来,不见得下一次你还能保住小命。」 演戏真难。不过既然作为「恶食者」,那对他的语气和态度也不能太好。 昨天许樊想了半天的「人设」,最终选择了「恶食者」这个角色,反正都已经面目可憎了,与其让他这么肆无忌惮,不如如实相告震慑一下,这样他才不会又跑去外面,一头扎进那堆陷阱里。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关上门,许樊靠着门跌坐在地上,右手紧紧捂住嘴巴,满头大汗,表情看上去相当痛苦。口水从指间溢出,源源不绝,浸湿衣襟。她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左手紧攥着裙摆,拼命隐忍着那呼之欲出的飢饿感。 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吃了他。 她一拳砸在地上,手上传来的疼痛稍微拉回了她的理智。 许樊,你给我忍着! 她猛砸地面,直到左手血肉模糊、皮开肉绽,她还是没停下动作。她感觉肚子里正翻天覆地,那股空虚似是一个要将她捲入深渊的黑洞,化作飢饿在她的脑海中叫嚣着。 好想吃。 饿。 饿—— 006 密室与被囚禁的王(三)噩梦 【4】 许樊回来的时候,秦不已的脸色已经恢復红润。他笑脸盈盈地看着女子,像是早已将刚刚听到的事情拋到九霄云外。 「我以为你走了。」 「突然想到食物在吃掉之前死的话,会影响口感。」许樊继续演着自己的角色,将对方的衣服扯开查看伤势,所幸那些伤口看起来只是血流得多,实际上并没有伤得太深。用背包里备用的矿泉水将伤口洗乾净后,许樊只是稍作处理,决定明天再带一些伤药过来。 清洗期间,秦不已一声不吭,眉头紧锁。 「眉头皱这么紧会老很快。」许樊随口道。 秦不已的身子一僵,不可思议地望向许樊,因此造就了后者一抬头就与他四目相对的场面。 「怎么?」 「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吃掉呢。」 「你暂且可以不用思考自己的身后事。」 许樊并没有一辈子把人关在这里的意愿,且不说她躲不了那么久,这样来回跑也是挺累的。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她会放走他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这个地方被发现,二是外面完全安全。 「放心,不会很久的。」她不会坐以待毙,她会主动出击。 许樊这句话在秦不已听来就是他死期将至。她本以为秦不已会流露出恐慌或憎恶,可面对自己的还是那个像是要让她安心的笑意。 和杨玨不一样,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给他一把刀就会立刻把我戳死。许樊有这种预感。没想到被绑架真的会让人这么不爽,她决定一定要好好对秦不已,尽量配合他,让他内心舒坦一些。 「给我讲讲外面的事情吧,许樊。」忽然,秦不已要求道。 「想听什么?」 「最近的命案。」 「……问恶食者这种事情?」 「好不好嘛?毕竟最近最糟糕的就是这件事。」 「噢?你不认为这是我干的吗?」 男人笑而不答,满载期许地直盯许樊,许樊内心有愧,只能与他面对面坐着,彻夜长谈最近的连环命案。 因为想知道那名任务者的动向,因此许樊一直有在追踪案件发展,可惜最近毫无风声,倒是有不少人声称在晚上看见吃人的怪物。 据传,那怪物嘴巴裂到耳际,一张开便是满嘴蠕虫与血液,双眼像是随时会掉出来般深深凹陷,并且它身材魁梧健壮,手有利爪,一挥便能将人撕碎,一如地狱修罗。 且不说恶食者跟人长得一模一样,许樊觉得如果真的能一爪把人撕碎,那这消息也传不出来了。 最糟糕的是,传闻中那怪物出现的地方和她打工的便利店相邻。 「有个上班族说自己加班遇到怪物,幸亏跑到便利店才得救。」 这件事是她听那个上班族亲口说的。 她轮班时,那人拿着花束和礼物钱来道谢,说是要报答杨玨的救命之恩。 当时她只觉得——这人脑袋秀逗了。杨玨是那种会救人的人吗?再怎么看都是会把你一脚踹进怪物嘴里的恶徒啊! 可没想到这件事会被当事人亲自证实。 「是那个傢伙啊……嘖嘖,当时可害惨我了,他身后那人满嘴血跑进来,害我还要抹地!」 「追着他的真的是一个怪物?」 「不。」杨玨当时的表情就像是她说了一个冷笑话,「是同类。」 同类,也就是说是恶食者。根据那名上班族所言,这很可能是那个任务者,可无论许樊怎么追问,杨玨都声称完全不记得那人的模样,而在上班族口中他也只是个妖魔鬼怪,完全没有参考价值。她检查过监视器,可惜镜头像是被糊了什么东西,只能隐隐约约看出当时现场有三人。 「原来你们还会变身?好有趣!可以变给我看看吗?」秦不已颇有兴趣。 「不怕我变身之后一口把你吃了?」 「好啊!那不是正合你意吗?想试试看么?」 许樊感到莫名烦躁,「秦行……秦不已,你是个王,不觉得整天想死很失责吗?」 「想杀我的人说我失责吗?不是拜你所赐?哈哈。」 许樊,败! 接下来的时间,秦不已又向许樊打听了不少外面的事,那些事不外乎最近新闻重点报导的案件内容和国内经济状况。他全神贯注,听到重点是还不忘点点头,全程眉头都没有舒解开来,最终陷入无尽的沉默。 他的表情很凝重,毕竟最近新闻里没有任何好事。 「秦不已,你还好吗?」 「呵,好得不得了。看来,一切都还挺顺利的,这样就算你吃了我,这个国家应该还可以正常运行。」 「……」 不知道是因为今天经歷过难熬的「恶食模式」,还是因为疲惫侵蚀了所有的耐心,许樊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很气我把你绑过来?」 「没有啊。许樊,你再给我讲讲别的事情吧?一直待在这里,我可是无聊得很。」 「哦。」像是被浇了一桶冷水,许樊冷静了不少。 夜半三更的时候,两人的聊天已经结束。男人笑容满足,因为虚弱而沉沉睡去,而许樊也在不知不觉陷入沉眠。 她又做了那个噩梦。 地板塌陷、墻柱崩坏,原本繁华的都市一夜之间成为废墟,哭喊声不绝于耳,惨绝人寰。天空悲泣般地飘着细雨,浇灭火苗的同时洗涤一地血腥。 她被压制在椅子上,双手被困绑在身后,无法动弹。 眼前的人抓着一把匕首,朝她胸口刺下去! 许樊被噩梦惊醒,没有感受到疼痛,脖子却有被握住的窒息感。 男人见她清醒,手的力道减轻了些,却没有拿开,「醒了?你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发噩梦了?」 还真的是完全不能对他放心。 越过对方瞄了一眼被解开的麻绳,许樊已经在心理计划网购铁链或手銬。「就算痛苦,也是因为窒息而死。」 「那也不错呢,不会痛。」 许樊扯开男人的手,一下子就把人推倒在地。秦不已看上去弱如扶病,跟掐她脖子的简直判若两人。 如果没醒,会被掐死。许樊非常篤定,看来他的举止并不会因为她是恶食者而收敛。 将人重新绑好,许樊低下头,视线停驻在男人的偽笑上,若有所思。 【5】 新的一天。 从梦中醒来时,周围一片黑暗。因为是密闭空间,所以连一丝阳光都照不进来,暗无天日,让人有种全世界只剩下绝望的错觉。 绝望?呵。 拧转手腕,以特殊手法让双手脱离绳子,那难缠的束缚即刻松开,跌落在地。秦不已面无表情地抹去被绳子勒出的血跡,打开角落的照明灯,接着抓上铁门的把手。 和昨天不同,今天的门被上了锁,可秦不已依旧波澜不惊,握着门把,在一瞬间发力! 啪。 门被拉开,出现在眼前的是漫长的通道与尽头置于左右的两扇门。 地上的血跡已经被抹去,想必那个怪物在离开前清理过。 他拿着照明灯步行到门前,看了一眼左侧后亦然推开右侧的门,在尖锐的摩擦声下进入另一个乌漆墨黑的空间。他小心翼翼地迈入其中,贴墻前进,一直走到尽头都没有任何动静,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此刻,眼前又是分岔路。 他犹豫了三秒,推开右边的门,往里走了一段路之后便忽然感觉到什么,迅速往旁边避开。 像是什么东西撕裂空气的声音,尖锐得剥夺掉所有听觉。 巨刀连着铁链朝他荡过来,划过他手臂处两釐米外的空间。 「嘖。」堪堪避开的秦不已握紧双拳,在耳际传来復合的声音后,更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不加紧速度,就无法通过这里。 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往回走,二是往前。 依靠照明灯,前方的两扇门隐隐约约在眼前出现。 秦不已没有时间思考,在其他陷阱袭来前,笔直往前衝,风驰电步。 几个小时后,当许樊再度回到这个地方,见到的是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皮开肉绽,全身无一处完好。 「真是学不乖,身为食物就应该乖乖待在盘子里。」 「你这意思是要杀了我吗?尸体就不会跑了。」 许樊没理会他的话,拿着医药箱凑近对方,为他处理伤口。 昨天本来只是皮外伤的伤口又添上新伤,伤口更深,若不处理,后果想必极其严重。 「反正你也逃不出去,还是别自讨苦吃了。逃不出去,还得负伤爬回来。」许樊苦口婆心。她是真的怕秦不已把自己给作死了,她可不想给他陪葬。 男人但笑不语,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应声:「好。」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最近又有人遇害了。」 秦不已无懈可击的表情这才有了一丝破绽。许樊知道,国家与人民一直排在他心里的第一位。 她是从新闻听来的,在王城隔壁的由水市,有人死在公路上。 死者全身皮肤连着衣服被剖开,上半身不知所踪,下半身则是血色肌肉,据说画面极具衝击力。目击者在社交平台里分享这件事的时候,语句颠三倒四,像是还没缓过来,甚至没理清思绪,就急着大肆分享。 不过,那人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在电视新闻报导这起案件时,案发现场的镜头有略过包裹住死者的黑袋,许樊并未错过那一闪而逝的「身份:香蕉」。 将皮剖开,从头吃起。 这看似残忍的残杀方式,实际上对与恶食者来说,就像在原本的世界进食,而不是在杀人吃肉。要说为什么……因为他们和这个世界的普通人不一样。 「好吃吗?人。」 男人的声音将许樊从回忆拉回现实。 秦不已右手撑住下巴,一对明眸像是装入了星辰大海,闪闪发光。 神使鬼差地,许樊点了点头,「饿的时候,吃什么都好吃,而且就真的跟食物一样,味道、口感……」 「因为饿就要杀人?吃着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物种,不恶心么?」 「饿很痛苦。」许樊解释。 「是吗?可惜我没经歷过。」秦不已收回目光。许樊感觉他似乎将自己挪了一小段距离,一副不愿亲近她的模样,连全身的气场都冰冷不少。 是啊,你们不会饿。 在知道这个世界的人们能不依靠进食存活之后,许樊曾经为自己找的藉口都变得那么无力。 恶食者和人类是一样的,全都依靠着其他生物所带来的能量生存。她觉得,恶食者吃人就像人类吃动植物,只是为了活下去。 谴责他们杀人,就是在剥夺他们的生存权利。 可在这个世界,那个本来平衡的天秤偏向了普通人。 人们没有夺取任何生物的生命在活着,而恶食者却必须用无数条人命来保住自己。 男人伤口上的血红刺痛许樊的眼眸。她呆滞了五秒,便听秦不已笑道:「嗯?在想怎么吃掉这条手臂吗?」 他伏在她耳边,气息随着话语喷洒在她耳朵。 「秦不已,你很想逃?那我给你一个机会。」许樊退开身子,扬起下巴看着脚边的男人。 「你逃吧,现在、立刻。」 007 追击!黑暗中的猫与鼠 噠噠噠噠噠。 空间内回荡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男人的身影在黑暗中呼啸而过,宛若逃亡的囚犯,像以最快的速度通往自由。 许樊站在之前的房内,眼睁睁看着秦不已离去,却久久没有动作。她盯着手机上的时间,耐心地等待着,全然不被身后传来的声响影响。 约莫十分鐘后,她的身体才总算动了动,转向那早已没有任何光亮的走廊。 他真是……脑子清醒得不得了。 「路线我在来的时候已经用小照明灯作标记,你照着走就能抵达出口。当然,路线是对的,不代表没有陷阱。」 「如果你找到出口,我不会拦你。怎么样?这是你最有可能逃出去的一次,要赌吗?」 「不过你只有十分鐘,十分鐘如果你还没离开,我就会追出去。在被我抓到之前,离开这个地方吧。你不用担心我誆你,毕竟你现在这种状况,被骗又或者没被骗,也没什么差别。」 关掉她做的标记,让她找不到方向。秦不已这一招确实做得很好,不过并不会影响她找到他。 「好,时间到。」许樊稍微做了一套热身运动,蓄势待发。 鬼抓人,开始。 许樊深吸一口气,将残留在空气中的香气吸入腹中,然后感受着自己的胃开始翻腾、收缩,开始以空虚感向她索求食物。 她全身都在颤抖,明明正承受着飢饿,却感觉力量倍增——接着,无需思考,脚步便自己迈开。 熟练地在两扇门间作出选择、穿越通道,因为速度太快,许樊竟感觉铺面而来的风刺骨得让她的脸部越来越僵硬。她的身影边在空间内穿梭,边敏捷地闪过迎面袭来的陷阱,动作乾净利落,一路畅通无阻,毫发无伤,仿佛她并不处于黑暗,而是阳光之下。 香味越来越浓郁,许樊吞口水的次数越发频繁。 「秦不已。」在不知道穿过几扇门后,许樊总算停下脚步,扫视四周,可无论怎么看都只看到漆黑一片,唯有远处尚有一丝光线。她打开手机照明灯,四下寻找秦不已的踪跡。 在前几个通道,香气间参杂浓郁的血腥味,虽不排除是因为秦不已本就伤痕累累,但那傢伙每过一个通道就会关灯,既然这里的灯还亮着,那就表示他还在这里。 「秦不已,快出来。够了,你逃不掉的!出来,我帮你疗伤。」许樊叫道。 回应她的是自己的回音。 ……只能慢慢找了。 幸运的是这个通道并没有陷阱,许樊依靠微弱的灯光将此地翻找了一遍,却没发现任何踪跡。于是,她又回到上一个通道,同样也搜索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站在门旁望着已经被熄灭的照明灯,许樊若有所思,像是忽然恍然大悟一般露出笑容。 「他的脑袋还真的是一如既往地清醒。」 许樊回到上一个通道来到那亮着的照明灯前,推开右侧的铁门。和其他通道一样,这里毫无声响,宛若无人之境。 但这只是视觉上的结论。 在听到她的脚步声后,秦不已想必是立刻下了决定,留了一盏照明灯,以让她產生他依旧处于此地的错觉,然后自己则悄然通过下一个通道,直到离开这个地方。 不得不说,许樊确实被骗倒了。如果不是因为了解秦不已,她应该会往回搜,让对方有机可乘,逃离此地。 说起来,为什么会突然想给他逃跑的机会呢?是因为不顾对方意愿将人绑来,想至少让对方为自己争取一下?如果他能在不清楚所有陷阱下成功逃离,那他也就不需要她的「保护」。 「真可惜,如果这个通道没有陷阱,就能逃走了呢。」许樊声量适中,足以传遍整个通道的空间。 许樊没有往前走,只因只要再向前一步,就会踩中陷阱。 从门的这头开始到对面的那束光之间的,这面看似平淡无奇的地板佈满机关。此刻,地面上有几个往下凹陷的洞,从许樊的视角看不见洞的底部。洞的高度有三米,宽一米,并非无法逃离的陷阱,却十分耗时。 许樊踏入区域内,循着正确的道路往那些洞走去,想寻找秦不已的踪跡,却忽然有东西闪过自己身前,她还未来得及伸手抓住,便瞧见个逆着光的身影在对面的门前,手伸向左侧的门。 「喂,等等!」 不能打开那扇门! 兴许是因为着急,许樊将所有力量凝聚在腿上,原地一跃衝到男人身边,一手扯住那握上门把的手,一手将对方的手拧至身后。 「抓到你了,秦不已。」 男人的身子僵了一下,但并未挣扎。 许樊轻轻喘息,心里庆幸着自己及时阻止了一场灾难的发生。这扇门被打开之后,她也不敢想象究竟会有什么后果。 「碾成肉酱」、「死无全尸」、「渣都不剩」——据说光是站在门外往里头看,也会成为城墻外的池鱼,被失火的城门殃及。 她没进过,不只是真是假,可她惜命。 这场追逐在沉默中落幕。牵着对方回去途中,许樊忽然脚下一空,扯着秦不已一起掉入洞内,被硬生生挤了两个人,这只有一米宽的洞显得有些小。许樊不得不将身体贴近秦不已,然后抬头看他。 男人低头与她对望,笑脸盈盈,像是在告诉她:他是故意踩到陷阱的。 在这种状况下,许樊才感受到自己的矮小,同时体会到自己全然抵不住诱惑。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眼前的世界忽地变作旧戏剧,一阵黑一阵白地闪动着。熟悉的飢饿感佔据她所有思绪,几乎要压垮她所剩无几的理智。 许樊抓住秦不已的肩膀,力气之大,将对方的衣衫戳出五个手指洞。 用另一隻手捂住嘴,许樊努力调整好紊乱的呼吸,可心头的衝动仿若小火被加了油,由星星之火化为燎原的烈焰,灼烧掉她所有意识。 倏地,她整个人一抖,双眼瞪成铜铃。 「恶食模式」开啟! 秦不已和陷阱消失在她视野范围内,眼前是被自己紧紧抓住的炸全鸡,香喷喷的气味诱惑着她进食。 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 被抓疼的秦不已见许樊的眼神变得诡异,当下就判断要远离对方,本来伸到对方脖子上的手也因为危机感而缩回。 然而,他猛然惊觉自己动弹不得。 全身因为肩膀被抓住压制,他连站直身体都是奢求。接着,他从许樊眼中看到了一个极其单纯的东西。 杀意。 下一秒,许樊张开血盆大口,面目狰狞扭曲,似是要将他吞噬殆尽! 秦不已本能地伸手推开许樊的脸,却抵不过力气,整个人被抵在墻上,拼死抵挡那张血盆大口。手臂上的伤口裂开,鲜血蔓延开来,男人眉头忍不住皱起。 许樊显然已经失去理智,双眼无神,只能从嘴里叫出支离破碎的言语。 「该死,许樊!」 「你,又想杀了我吗——」 被握住的肩膀忽然传来剧痛。许樊忽然发力,像是要将他的肩膀撕裂。 忽地,肩膀上的钳製松开来,秦不已双腿无力地跌坐在地。 许樊的眼眸恢復了一丝清明。在看见秦不已毫无血色的面孔后,她立刻惊醒,下一秒眼前却又再度开始闪过黑与白。她甩了甩头,靠着增强的弹跳力一跃而出,仓皇逃离。 从建筑内逃离之后,许樊跪倒在泥地,嘴里咬住右手虎口,直至血肉模糊。 然而,痛却驱不走内心与身体的渴望。 脸上的泪水与口水参杂在一起滑落,浸湿泥地。 停下来!给我停下来! 008 追击!黑暗中的猫与鼠(二)不许出口成 【2】 恶食模式——这是许樊还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就出现在在身体里的本能。 这并没有什么发动条件,硬要说的话,在遇到食物就会开啟。 全身会被慾望侵蚀,意识自大脑抽离,变成只对吃有反应的野兽。此时此刻,人类在眼中会变成对应的食物,香气诱人,不会惨叫悲鸣,不会挣扎求饶,而是一道道美味的盘中餐。 食物和全黑的空间就是恶食者所看到的世界。 在旁人看来他们力大无穷、动作迅速,在他们眼中食物却是静止不动的。 一如在原本的世界开怀地吃着午餐那样愜意。 晚风刺骨。 许樊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门内,想要收拾残局。 他没死吧?应该没吧?天没塌,地也没裂。 许樊很懊恼。她本来只是想陪他玩玩,同一时间也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的。如果他能安全逃出去,那想必也不需要她来保护了……说起来,一开始她想的就不是保护,而是把人藏起来,等到外面安全的时候再放出去。 王宫看似人马极多,相当安全,但如果真是如此,那她也没办法把人绑出来。 人再多,在恶食者眼中也不过是一桌满汉全席而已。 思绪乱成一团的许樊没注意到门外的林中,两双发红的眼眸正盯着自己。 许樊憋着气将昏迷在陷阱里的男人背起,带回之前的房间,随便为对方处理了一下伤势之后,给铁门上了锁又缠了好几圈的锁链才离开。 回到家的时候,安阳姬早已等在客厅。见她回来,安阳姬似乎本来想破口大骂,但一见到许樊手上的伤,表情立刻转换成担忧,一言不发地从楼上拿着医药箱下来为她清洗伤口。 期间,许樊一句话都没说,安阳姬亦然。 两人像是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选择避开谈论这个话题。 「我果然还是搬出去住比较好。」许樊忽然开口。 安阳姬一顿,「为什么?而且你哪来的钱?」 「……那算了。」许樊工作才没多久,现在可是穷得只能在这里白吃白住白喝。 「包扎好了!这样就没问题了,尽量别碰到水哦!」安阳姬在绷带尾端打了个蝴蝶结,继续嘮叨道:「以后别那么晚回家。真是的,现在外面很危险!要任性也得等这一段时间过去后再任性吧!」 女人将短发挽至耳后,满脸严肃地盯着许樊。 「知道了,妈妈。」 「什么妈妈啊!而且你这语气怎么那么敷衍?一定要把话听进去。」 回应安阳姬的是另一声更为敷衍了事的「嗯」。 于是,今天的许樊又被安阳姬念了两个小时。虽然如此,许樊的心情却像是拨开了云雾,逐渐开朗起来。 安阳姬是她的房东,也是「那一天」将她从弄巷捡回来的人。而这个外表看起来温柔可人的女人有个爱好。 「麻麻——」 软糯的奶音插入嘮叨之中,紧接着出现的是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穿着动物形态睡衣的女孩抱着抱枕、揉着眼睛,满脸困惑地看着客厅中的两人。她看起来有六七岁,脚步摇摇晃晃,动作缓慢,与能够在外跑跑跳跳嬉戏的孩子截然不同。 「粉粉?你怎么醒来了?快回去睡,明天还要上课。」安阳姬匆匆跑过去抱起女孩,往对方额头亲了一口,「乖,妈妈陪你睡。」 女孩乖巧地点点头,被抱进房间前望了一眼许樊。 这是安阳姬的女儿,不是亲生的。 那个女人的爱好是捡人回家。据她所言,粉粉是在几年前的一个晚上,她从附近的电话亭捡来的,因为确认是弃婴,所以在进行完一系列程序后,粉粉就成了她的女儿。 「说起来,好像差不多一个星期没见到粉粉了。」自从把秦不已绑回来后。许樊瘫坐在沙发上叹息。 想到秦不已,许樊只想撞墻谢罪。 她在做什么?把人弄成那样,还说要救他救世界,她自己就是那个极其可能杀掉他的那个人啊! 在许樊懊恼的同时,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另一场追逐战正进行着。 夜黑风高,万籟俱寂,闹市的街道上宛若一座死城,空无一人。 两个身影闪过,在路灯下拉起长长的影子。跑在前方的人面容藏在鸭舌帽的阴影下,只露出下巴,相较之下后方的人的样貌一览无遗,普通的脸上掛着疯狂的笑容,异常扭曲悚然。 他们前方五百米左右,满身浴血的女人狂奔着。 要甩开他们!一定! 她左右环顾,思考对策。这个地方是街区,路线错综复杂,在这种状况下运用转角来逃是上策,可问题是如果转角之后是一段长长的道路,那两人追上来之后也能立刻注意到她的行踪。 不过现在也没有任何办法。 她要活下来,她不想成为命案的主角之一! 女人把心一横,在经过一个路口之后即刻转弯,然后庆幸地发觉这条道路上有不少小巷子。她脱开在滴血的外套,拼了命地衝进其中一条巷子中,在脱离那两个人的视线范围后躲入一旁的大型垃圾桶内。 「呼呼呼……」现在只要等那两个人经过这里,就可以离开。 果然没过多久,外头便传来脚步声。她隐隐约约听见其中一个人骂了句脏话,接着什么东西被打的声音。 「干嘛打我!很痛欸!」 「不准出口成『脏』。」 说话的是两个年级很轻的女生。女人感觉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心跳声在耳边回荡。 「嘖,刚刚明明看到跑来这里了咧!是跑去哪一条路了?都怪你说要离远一点才会让她跑走的!」 「如果不是某个笨蛋一头撞在电线桿上,她也不会发现我们。」 「什么?你是说是我的错咯!你想打架吗?」 「大晚上的不是很想再洗一次澡。」 听着两人间话家常,女人有种心脏快要穿过食道,从嘴里跳出来的紧张感。她捂住被撕了一块肉的腹部,因为疼痛而出了一身冷汗。 所幸那两人很快就停止谈话,随便找了条巷子找过去。 脚步声忽然变大,继而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女人在垃圾桶里待了好几分鐘才敢推开桶盖,探出头呼吸。 倏地,扬起的头瞧见了一双邪恶的眼睛。 「找到啦!」 戴着鸭舌帽的少女蹲在垃圾桶后方的围墻上,目光冷若冰霜,脸靠在离她只有几厘米的半空。 刚刚说话的是站在垃圾桶前的少女。捕获到目标,她兴高采烈地蹦蹦跳跳起来,在原地手舞足蹈,「哈哈哈哈!你身上的腥味那么重,像靠垃圾味来掩盖是不可能的!我们这边可是有狗鼻子啊哈哈!」 「白乔离,我劝你闭嘴。」 「放、放过我……」女人哆哆嗦嗦,面带恐惧,成功拉回少女的注意力。 少女双眼一瞇,捂住女人的嘴,一手抓住对方的手臂,撕扯开来,一如捕捉到猎物的野兽,势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血液喷洒在地,染红一切。 寂静之中,有电话铃声响起。 「喂,合馨,祁峰他们打电话过来,说有新的目标!」 009 追击!黑暗中的猫与鼠(三)上门的刑警 【3】 因为身边没什么朋友,所以许樊迷惘的时候只能找杨玨。 「靠!你是很想被炒魷鱼吗?丑爆了!」许樊一句话都没问出口,杨玨便已经用着和表情不符的语气在损她。 今天许樊的脸色和昨天比起来毫不逊色,像个欲求不满的厉鬼,随时会掐人脖子榨取阳气。 许樊不揪不採,开门见山直入正题:「你还吃人吗?」 杨玨依旧笑容满面,「关你屁事!很间吗?管这么宽!」 「如果『恶食模式』开啟,你会吃人吗?」 「和你一毛钱关係都没有!够了,老子要换班,你别在这里挡路!有时间问我还不如去化个妆,你这样是想把客人吓跑吗?」 杨玨避而不谈,甚至转移话题,这几乎间接承认了他会吃。然而,在离开之前,他站在自动门前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句像是回答的话。 「如果开就吃,那客人早死光了!老子是成年人,不是什么屁事都忍不了的小鬼。」 也就是说在上班的时候也会突然慾望大增吗?许樊有点诧异,毕竟她从没对客人產生过慾望,这也是为何她对最近两次的恶食模式开啟有疑虑的原因。 若是在之前的话,恶食模式每一个月才会像是要宣洩似地强制性出现一次,而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她也基本没有发作。 老子是成年人,不是什么屁事都忍不了的小鬼。 对,没错……忍就可以了。 虽然带在身边很危险,但外面更糟糕。只要她忍过去,绝对不会伤害到秦不已。 这么一想,纠结了一整晚的许樊豁然开朗,瞬间有了工作的动力。 「我要一包纸巾!一块钱的,不对,要三块钱的!啊,给我一块钱的吧!」 难缠的客人纠结了大半天之后终于提着货品离去,接着又有一个人进入店中,在商品架上找东西,把摆好的商品翻得乱七八糟,许樊只能跟在后头一路收拾残局。因为心不在焉,直到那人叫了自己的名字,许樊才发现眼前是什么人。 和之前的制服不同,男人穿着休间服,长发也扎成高马尾,模样不再那么高不可攀,亲切不少。 「店长?真有缘呢!」 「是……还有,我不是店长。」面对茶古,许樊莫名心虚,双手紧攥着衣角。 「嗯?没当上?没关係,下次一定行的。」 不可能的。被举报了都还在逍遥法外的店长十有八九是不会换人的。 店里的这种黑幕,许樊自然是不可能和茶古说清道明的。 绝美的人儿嘴边始终带笑,似乎心情十分愉悦——如果他没有时不时走神,流露出焦虑和不甘,许樊或许真的会以为他只是单纯来买东西。 是怎样?被发现了? 许樊努力维持住笑容,一边观察对方的表情一边思考应对对策。 「今天不执勤吗?」许樊试探性地问。 如果被发现了,就处理掉! 「大伙让我休息。明明还没找到……」说到第二句时,茶古的声量越来越小,全身的气压也不断降低。 与此同时,店内的电视机正播着午间新闻。许樊本能地将注意力转移到新闻报道上,发现果然是自己正关注着的命案播报。然而,这不是案件跟进,而是又一起新的杀人案。 死者陈尸在垃圾桶里,在今日清晨时被前去扔垃圾的妇女发现。经警方调查,死者死亡事件于午夜两点至三点之间,死因是因为大量出血和致命伤。据该名死者好友所言,两人因为聚会而夜半才回家,中途因为家在不同方向而分开。 死亡时间和被害者好友所给出的分别时间不出半个小时。 「又是王城附近啊……」看来那个做任务的恶食者果然一直停驻在附近。 「别害怕,警方已经掌握了相关线索,很快就没事的。」误以为许樊是在担惊受怕的茶古安慰道。 「嗯……」许樊唯唯诺诺地点头,心里却不这么认为。 她不过是将秦不已藏起来,他们就找不到任何线索,怎么可能抓得到恶食者?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把秦不已放回去。 比起把生死大权交给人,还不如自己紧握在手! 不过秦不已在那里很无聊,要不要买个游戏机回去给他? 「店员小姐你得罪了人?」 茶古猛然插入耳中的话使许樊在一瞬间提高警惕,却见对方指了指自己的手,她往下一看,发现缠着的绷带被鲜血沾染,看上去异常吓人。 「搬、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嘶,痛……」许樊故作柔弱,眼角挤出一滴泪。 「别乱碰,要是感染的话就不好了。」茶古抓住她的手,向她问了医疗箱的所在位置过后,不假思索从柜檯拿出医疗箱,柔声让许樊伸出手。 看到上面的蝴蝶结,茶古一愣,接着熟练地一圈一圈解开,在给许樊上完药之后又用乾净的绷带一圈一圈缠回去。 「谢谢茶古先生……」许樊一把收回来就看到了安阳姬同款蝴蝶结。 「不谢。我只是习惯帮人做这些事情而已。女孩子要小心一点,货物搬不动的话就拆开分次搬,要不然就请人帮忙。人只有两隻手,砸坏了就回不来了。」 茶古勾唇,在手摸上许樊的脑袋后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把手收回来,频频道歉。 「不过,我是说真的,女孩子还是不要自虐比较好,这样摧残自己的手,事情也不会有所转变。记得要把现场清理好哦,不然有些人会担心的。」 许樊的笑容僵在脸上。维持着平静的表情抬头看眼前的男人,她微微啟唇:「现场?茶古先生说的是什么?如果是那些货物的话,我已经处理好了,忍住手痛……」 镜片的反光遮住许樊的眼眸,没人发觉到她盯着茶古的眼神有多认真。她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全神贯注,想读到什么,但对方只是朝她笑,美得像个坠入凡间的精灵。 「处理好了就好。我得走了,替我结个账吧。」茶古的表现毫无破绽。 因为他的话而冷汗直冒的许樊忍住颤抖替他结好账之后,目送他离去。 他刚刚那句话,是我理解错误,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不安像是火焰,在遇到易燃物时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熄灭,反倒烧得越发旺盛。而能够浇熄它的水,许樊目前无跡可寻。 不过,有另一件事更令人在意。许樊打开手机,搜寻刚刚的新闻,还未细看就有个人猛拍收银台,大声地叫唤她。 是那个买纸巾纠结了大半天的人,仔细一看,这似乎是个高中生,扎着高马尾,青春动人。 「呼呼……我、我还是要三块钱的那种……劳烦您帮我换一下!」她气喘如牛,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折返回来的。她脸上不见一滴汗,可在她踏入店中的那一剎那许樊便感觉有股臭味在身边围绕。 帮对方换的同时,许樊瞥了一眼对方的校徽,不禁挑眉。 那不是王城学校的校徽。 兴许是因为那个任务者行兇的位置总是转换,并且围绕王城周遭,许樊总觉得外地来的都很可疑。不过…… 「身份:臭豆腐」 「血量:未知」 如果是恶食者的话,身份栏就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因此许樊立刻打消疑虑。 010 追击!黑暗中的猫与鼠(四)不要靠近我 【4】 男人狼狈不堪,衣衫襤褸,毫无防范。他沉睡在骯脏的地板上,双眼紧闭,眉头却像是发着噩梦而紧锁,平添一分凄凉。 如果他完全没醒,就差不多睡了一天了。 许樊放下自己带来的环保袋,将对方从地上扶起,然后开始脱对方那血跡斑斑的衣服,从上一开始,解开纽扣。佈满伤痕的白皙胸膛惹得许樊浑身一顿,接着甩了甩头,屏住呼吸继续脱。 无意间碰到对方胸膛的指腹微微发烫着。 把他当成一块鸡肉,把他当成一块鸡肉。许樊不断催眠自己,把衣服当做鸡皮剥落,在对方上半身完全裸露之后浅笑着继续在脑中念经:这是鸡胸,这是鸡胸!这是——鸡胸! 许樊用矿泉水浸湿毛巾,擦拭对方上半身的脏污,然后才从袋子里拿出乾净的衣物为对方换上。 来到下半身,许樊罪恶的手听在裤子咫尺之前,犹豫不决。 道德与良心在她心里争斗着。 倏地,热气喷洒在她耳际,男人的声音近距离传入她耳中:「你在干什么?」 耳朵传来剧痛,她感觉一股温热顺着耳垂滑落,滴落在她的手背。许樊瞪大眼睛,用力推开男人的身体,随即倒退三步,转过身背对对方,厉声道:「不要靠近我!」 男人的嘴角滑落鲜血,扬起阳光般温暖的笑容,「不是你自己靠过来的么?我只是如你所愿,更靠近你而已啊。我可是在帮你!」 许樊现在可没空和他闹。 「离我远一点。」 「嗯?你说什么?」秦不已起身,挑衅般地一步步朝许樊靠近。 「别靠近我!」许樊大叫道,可身后人的恍若未闻,脚步声依旧朝她接近。 他往前,她后退,剎那之间,猎人与猎物的身份似乎颠倒过来。 「你在怕什么?许樊。」秦不已的声音中带着笑意,「你昨天不是想直接把我吃了吗?怎么现在离我这么远?」 许樊捂住口鼻,瑟瑟发抖,在手腕被男人抓住的时候胡乱地甩开。 「我说了,离我远一点!不要再靠过来!」她衝出门外锁上门,蹲在地上,一手锤在铁门上。 为什么会这样?一吸气就忍不住?明明打工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为什么秦不已…… 隔着一道门,光靠气味,许樊也立即察觉秦不已正站在门前。她忍耐得泪流满面,无法自拔。 「不要靠近。」 求你……离我远一点。 「想活命,就安分地待在那里。」 不要越过那条危险的线,不要让怪物闻到你的香气。求你。 周围几乎没有一点声音。 沉寂不知道维持了有多久,许樊的食慾还是没有退下去。正当她决定直接去外面摘几片叶子垫一垫肚子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秦不已的声音。 「开门,许樊。」 许樊一声不吭,准备离开。 「许樊,你到底想怎样?想吃就吃啊!露出一副害怕把我吃掉的表情……每次见到我,都一副担心我被你吃掉的模样,是在干嘛?演好人吗?」 自从把秦不已绑回来之后,许樊一直觉得他很奇怪,现在更确定了这件事情。 「明明不想死,就别一直催了。有些话说着说着,就会成真的。」许樊忍不住回嘴。 她不能再来了。像这样不受控,迟早有一天她会像脱韁的野马,丧失理智,把秦不已吃掉的。反正他不需要进食喝水,一辈子呆在这里也不会死。 等到哪天她解决了外面那些危险,她再悄悄放他出来,然后离他远远的。 这是唯一的方法。 「你不会杀了我。」 许樊离开的身影忽然顿住,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因为我会先杀了你。我不会再死在你身上!」 是因为空气很冷吗?许樊竟然从秦不已的话中感受到温暖和救赎,像是一道来自天堂的光,堪堪照在她身上,形成一个硬币大小的圆。虽然小,但足以给她一个继续奋斗下去的理由。 食慾猛然消逝,之前的痛苦宛若梦境,被秦不已惊醒后即刻消散。 许樊最终还是没有直接离去。推开门,秦不已已经靠在对面的墻上紧闭着眼,昏昏欲睡,一听见开门声就瞬间清醒。 「回来了?是准备吃我了吗?」 男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011 她与羊,结伴同行 翌日,许樊匆匆换班之后就赶到了囚禁秦不已的地方。 许樊觉得自己和秦不已的关係有所变化。 他依旧演着那不怕死的模样,明明他知道她看穿了他,但还是照演不误。他是真的很怪,明明不久前差点被恶食模式下的她吞噬殆尽,可依旧热衷于挑衅她。 这几天,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也太不正常了吧。许樊总觉得他有所图谋。 「你有什么阴谋?」许樊的原则就是有话直说。 「我不会逃了哦!」秦不已答非所问,受伤的手指在游戏机上快速动作着,「毕竟愿赌服输呢!上一次我没能逃出去,虽然当初并没有这条规则,但就当做事赌注吧!哈哈,我把自己赔给你了,身为一国之主真是……嘿!一无是处。呼,差点输了。」 毋庸置疑,这人绝对有阴谋。许樊默默打响警鐘。话虽如此,此时此刻的她比之前轻松了好几百倍。 原因她也不清楚,可能是因为秦不已说,他会杀了她吧。 「不过,还有另一个原因。」秦不已注视许樊的双眸,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说:「有句话叫,讨厌一个人,就要黏在她身边,这样才能找到机会下手。你那什么表情?我说笑的,在我那么做之前你一定会先把我吃了,不是吗?」 「那就得看看你做不做得到了。」 「许樊,过来一下。」 许樊不解地走过去,继而被猛然扑倒! 被用来绑秦不已的铁链此刻在她脖颈处绕了一圈,逐渐收紧,剥夺空气。男人跨坐在她身上,死死抓住那两条铁链,露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从这个角度看你,真是新奇。」 铁链不断收紧,将许樊的脖颈勒出一圈红痕。 秦不已逞兇之际,忽然被人一拳打中右脸,接着后领被人一把抓住,他就像隻无助的小鸡被甩到一旁。 许樊扯掉铁链,剧烈地咳嗽着,难得对着秦不已展露笑顏,「想让我窒息而死……还真是没创意。而且,如果我死了,你也出不去了。」 「老死在这里前有你为我垫背,两人一起死,很浪漫,你不觉得吗?」 两人相视而笑,各怀心思。 这个人真的是让人搞不懂。许樊无奈,他的个性变来变去的,让人无法预测,可有件事许樊很确定,那就是这个人…… 是真想杀了她。 「话说,最近外面没起什么大风大浪吧?还是说,你已经被发现了?」秦不已问。 「没什么,只是又死了一个人。」 「……」 「你手下的警察和士兵连你都找不到,要找到兇手恐怕很难。」 许樊毫无恶意,可听在秦不已耳中却是那么不顺耳。 「最近那个傢伙……茶古有什么动作?」 茶古?许樊心存讶异,未料到对方会问到这个人,「他最近自称在找王城遗失的重要东西。」 「重要东西?」 「你。」 秦不已皱眉,显然对答案很不满意。「那追查命案的是谁?」 被这么一问,许樊才发现自己对对方问的人一无所知。她在看新闻的时候,只看解析和案发现场的描述,完全没有注意到是谁在负责。于是,许樊只好掏出手机问谷歌。 「是李蜀君?」这个名字在许樊的意料之外。 这个人是王宫侍卫,负责保护秦不已。 「你们王宫的真是人才济济,警察找王,侍卫找命案兇手。」这种编排真是一言难尽,难怪两边的进度都如此龟速。 许樊在心里吐槽的时候,一隻魔爪伸到她眼前,被她一个转身避开。 企图夺取手机的秦不已动作定格,看起来颇为委屈。 「你这么防着我?」 「彼此彼此。」许樊看向对方另一隻手握着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尖锐碎片,心里庆幸自己闪得快。 「你为什么这么想杀我?因为我绑架你?还是因为我是恶食者?」许樊百思不解。 「你不知道?」秦不已嗤笑出声,笑声敲打着许樊的心。 「就当做因为你是恶食者吧。」 秦不已安静下来,继续玩手上的游戏机,留给许樊满腹疑惑。 012 她与羊,结伴同行(二)跟踪 【2】 週末,细雨纷飞,天气异常凉快。 街道上行人依旧屈指可数,许樊和安阳姬买完东西就打算回家。今天是许樊的休息日,一整週只有今天一天,杨玨需要守在收银台前一整天,而明日则换成许樊。 许樊现在有两个烦恼。第一个是她明天不能去看秦不已,第二个是她今天不能去看秦不已,因为要补眠。 他不会逃走吧?许樊还是不放心。 另一边,安阳姬显得急促不安,双手紧扣许樊的衣袖。 「许樊。」 「嗯?」 「我们被跟踪了。」作为地方刑警的安阳姬对周围的一切特别敏感。她紧张兮兮地用眼角馀光往后看,「有两个人,看不清样貌和性别,跟在我们一百米外。」 许樊对不作任何反应,只是牵起对方抓着自己的小手,像平常一样继续逛街,在早已逛完的街区继续逛。 她对安阳姬深信不疑,她确实闻到奇怪的味道正如影随形。她在心里猜想那两人的身份,第一个想到的是王宫派来的士兵或警察。之前茶古似乎对她產生了怀疑,看来她并没有感觉错误。 绝对不能露出破绽。许樊与安阳姬十指交握的手微微收紧,惹得对方满脸困惑。 气味淡淡的,从一百米外传来,进入她的鼻腔,突破气管,抓住她的心脏—— 她感觉自己像是关节生锈的人偶,动作僵硬,举步艰难,做什么动作都不太对劲。有风迎面吹来,全身上下传来的冰凉感让许樊稍微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冒了一身冷汗。 她太紧张了,明明僵硬得像是关节生锈的人偶,却还是得硬是走得像个人。 不会被发现的。我并没有做任何可疑的事情。许樊攥紧拳头。 那两人鍥而不捨,就这样随着许樊和安阳姬来来去去,消耗掉一个小时。 经过这一小时,许樊确认了两件事,第一个是他们确实在跟踪她,第二是…… 一点鐘,快到粉粉放学的时间了。 「小姬姐,你先去接粉粉吧。等会儿我们进去那家服装店,趁我在找衣服的时候,你从后门离开。」许樊伏到安阳姬耳边说。不能因为她而让粉粉等! 「可、可是……」 「我不会有事的。」许樊轻抚对方的头顶,拉着对方走进服装店,执行刚刚说的计划。 确定安阳姬从后门溜走之后,许樊才缓缓步出店内。她若无其事地往后看去,在目光触及到那两个身影之后便低下头,往之前前进的方向继续行进。 她的速度很慢,消磨着人的耐心。 忽地,她感觉不对劲。 不见了。有股刚刚一直紧随在后的怪味逐渐变淡,直到许樊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那一瞬间,许樊呆若木鸡。 做贼心虚的许樊本能地就把对方的目标当成自己,所以才会选择和安阳姬兵分两路。可此时此刻,身后空荡荡且毫无生气的街道却告诉她—— 人不要做坏事,否则疑神疑鬼,是会影响判断的。 难道是恶食者?不过不可能吧?再怎么挑也不可能挑一个身边有恶食者的小姬姐啊! 许樊迅速打通安阳姬的电话,这时候的安阳姬已经搭上的士前往学校,并且没有再感觉到被人跟踪。因为担心,许樊也叫了一辆的士往学校去。她全程都和安阳姬通着电话。说了各种遇到恶食者要注意的地方以及究竟该怎么做,听得后者满头雾水,但许樊也只是命令着安阳姬把话听进去。 最终,两人在学校碰面,安全地把粉粉送回了家,直到进入家门安阳姬和许樊都没感觉被人追踪。 「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许樊心事重重了一下午,安阳姬觉得很过意不去。 「不,就算真的只是多心,也不能放松警惕。」现在恶食者猖獗,谁都会有危险,如果可以,她也想一直呆在安阳姬和粉粉的身边。 不然,以后就不管秦不已了吧……许樊很有自信不会有人找到那个地方,即便找到也进不去。 「我不会让你和粉粉出事的。」许樊承诺道,惹得安阳姬轻笑出声。 「你这么认真表情好搞笑。太不适合你了。」 「……」 「你那么认真想保护我和粉粉,像爸爸一样呢,许樊。」 这许樊倒是没意见,「叫爸爸。」 「许樊,你还上天了是吧?」 后脑被重重拍了一下,许樊有点昏头转向。 「不过,确实得小心一点呢……毕竟最近真的不太太平。」安阳姬打开电视,发现不少节目都在探讨着最近的敏感,换了好几台后她就把电视给关了。 「与其保护我,你这半夜回家的夜猫还是先保护自己吧!再这样下去,你不被杀掉,也会累死的。」安阳姬用食指轻戳许樊的额头。 许樊敛起笑容,闭上双眼,「那么,为了不累死,我先睡一下。」 她不会死。她不仅不会死,也不会让她们死。 所以,命案的兇手还有那两个跟踪她们的人,她都会一一查清楚。 013 她与羊,结伴同行(三) 【3】 二十四个小时……不,加上昨晚是三十六个小时。 疲惫地伸展腰身,杨玨瞧向对面墻上的时鐘,目光紧随步步前进的秒针。 八点整,许樊一进门便看见一个油光满面、精神奕奕的温润男子正盯着自己的方向看,似笑非笑,画面看上去像张美男特辑杂志上会出现的照片。 「慢死了,丑女。你知道我在这里待了多久吗?你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吗?」杨玨打了个呵欠,眼角挤出一滴泪,「你今天就知道了,这种想睡不能睡的酸爽。我今晚会来这里让你看我吃零食的!」 「那你要注意别被人看见。」许樊温馨提醒。 杨玨走后,许樊先是做了打扫工作,在有客人来时才感到柜檯结账,在三个小时内持续不断地两头跑,一如往常。店内清洁结束后,许樊呆坐在柜檯前,无所事事,不禁回想起昨天那两个跟踪自己的人。 被跟踪的可能性有很多,但那两人的忽然消失像是给她和安阳姬打了个耳光,告诉她们那只是她们的被害妄想。 不过,也有可能是恶食者啊。 因为杨玨不喜欢吵闹,因此电视总是在许樊在岗时才会打开。 按下按键后,屏幕上出现的是午间新闻,年轻的主播笑容甜美,一副很欢乐的模样,嘴里却在说着最近的那场命案。 这两天那个任务恶食者没有任何动静,在犯下「垃圾桶女人」那场命案之后,彻底消声灭跡。在这起案件上,负责调查的是王宫侍卫李蜀君,可他本人从未露面,一直都由底下的下属代为传达消息。每一次被询问有关案件,他们的回答都是:正在调查当中。 民眾们怨声载道,有人甚至开始抗议王宫的举动。 新闻画面切到抗议现场,那是在离便利店有一段距离的王宫办事处外面,以镜头拍摄到的内容来看,抗议人数寥寥无几。 这些人真间……许樊叹息,但想了想这群人这么紧张,也是因为想尽快捉到兇手。对许樊来说,这和她的目的是一样的。 「我不想质疑陛下,但是让侍卫去找兇手太奇怪了!而且我听说警察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现在有什么东西是比抓到恶食者重要的吗?希望他们把精力花在对的事情上!」 你已经在质疑了。 虽然许樊的想法也是那样,但镜头前的那名青年气焰嚣张,趾高气扬,实在让她忍不住吐槽。 把精力花在对的事情上……什么才是对的事情呢?一切会造成我们这些平民损失的事吗? 「我对王宫的安排没意见,可是负责案件的李侍卫从头到尾都没露面说过案情,这让我们很不解。作为负责人,这很失责。」另一名受访者语气中带着责备,显然对此感到不满。 「我对王宫和陛下都没意见,只是我觉得税不应该调这么高,正确来说国家应该要理解我们,不收税……哈哈哈哈哈,我学得像不像?是不是很专神?」 在发现声音和电视里的人口型对不上,性别也不一样之后,许樊才惊觉收银台前站着两名客人。那似乎是两个女生,她们穿着校服,其中一个戴着鸭舌帽背对着她在看新闻,笑声清亮,另一位正抓着那人的手,小声地要她安静,可惜没有任何效果。 许樊发现那个抓人的女孩有点眼熟,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记起这是之前那个买纸巾买了快二十分鐘,最后还回来换货的人。 「哇,这位姐姐,你是店员吗?这么年轻,为什么一副很累的样子?被男人甩了吗?」笑嘻嘻的人忽而转过身,拍案惊奇,看似毫无恶意,许樊却莫名感到不悦。 先是杨玨觉得她被分手,现在又被一个不认识的高中生指着鼻子说被男人甩。许樊怀疑自己长着一张註定被甩的脸。 许樊莞尔,笑容无可挑剔,「请问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 「噢——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迅速变脸吗?好厉害!神奇!」 「阿离,你别这样,很没礼貌,而且很夸张。不过,没礼貌佔比较多一点……虽然还是很夸张。」之前的女孩依旧不断在小事情上纠结,手死死扯住友人伸向许樊的手。 「为什么啊?我觉得很神奇啊!我要摸一下才能知道那是真脸还是假脸啊!别拉着我!」 两人拉拉扯扯,争论了大半天才终于停止争吵,在分开之后各站在收银台两侧喘气。 「你这傢伙进步不少。」 「你也一样啊,呼呼。」 在一旁观赏全程的许樊笑容差点掛不住,见她们停下来时默默松了一口气。刚刚这两个人,从某方面来说打起来了,虽然动作即迅速又细微,可作为恶食者,许樊即便从未训练过,也能看见两人的腿脚飞速交锋的画面。 校裙下的腿相互牵制,你来我往,相当激烈。 学武术的?还是……许樊异常敏感。这两人的身份都是食物,从外表和穿戴来看也只是普通学生,但她不敢掉以轻心。 许樊的鼻子动了动。 很好,不是昨天的那两个。 「请问有什么事吗?」 「差点忘了。听说你们这里有卖零食?」话很多的女孩先行开口。 许樊被这句话给吓得倒吸一口气,大惊失色,但也迅速回过神来保持笑容,装傻充愣:「什么?」 「别装了,我知道你们店里卖着那些东西哦,姐姐。」女孩靠着柜檯,右手撑住下巴,抬眸仰视近在咫尺的许樊。 许樊手脚发冷,头晕目眩,差点失去冷静。她又仔细看了一眼,确认身份栏处写的是「白巧克力蛋糕」,而不是恶食者。 「我不知道哦!那是什么?」 给我冷静下来,许樊。她安抚着自己焦躁不安的内心,表面上依旧是平静的困惑。 那人盯着许樊好一阵子,在确定她并不是在撒谎之后,难过地叹息,瘫倒在收银台上,「啊啊啊啊,找错了啊!那个傢伙让我来跑腿就算了,竟然还害我出这么大的丑!嘖……忍不了,我要找他算账去!」 那人自说自话后便抱持着满腔怒火走出店外,另一个女孩紧随其后,三秒前还热闹的便利店瞬间变得寂然无声。 自动门关闭,隔绝外面的世界。 「买零食的……人类?」许樊除了不可思议外,就只感觉到不安。 这两个外地学生到底是什么人? 014 她与羊,结伴同行(四)不速之客 【4】 「提醒!低电量,请尽快充电。」 游戏画面忽然闪起红灯,紧接着弹出提醒窗口,秦不已不得不停下玩了好几个小时的游戏,百般无聊地望着发黑的天花板发呆。 「两天都没来吗?」男人自言自语,将视线移向铁门口,手动了动,却没有起身,反倒是调整了自己的姿势,闭上眼睛小睡一觉。 距离此地很长一段距离的便利店内,许樊还在工作中。 事实证明,无论前一天睡了多久,隔天时机一到,疲惫还是会席捲而来。打了地五个呵欠之后,许樊被忽然打开的自动门吓得一愣,踏入店内的人则让她瞬间清醒。 是早上的那两个,不同的是,此时此刻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她们穿着一样校服的女生。那人戴着帽子,全身气场有不祥的气息盘旋。 「身份:恶食者」 「血量:未知」 许樊瞪大眼睛,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不,她没必要心虚害怕,对方可是她的同类。 那女生抬起头来,掩藏在鸭舌帽下的容貌略显苍白,模样清秀,唯独看人的目光有点冷漠。她一进来就盯着许樊看,甚至走到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观察她,目光放肆。 「祁峰的资料没错。这傢伙是恶食者。」 「誒嘿!真的吗?可是她之前说不知道零食是什么啊!」 「真的,我看得见她的身份。只有像你这种脑袋才会随便相信别人的偽装。」女生后退一步,警惕的眸光锁定着许樊,全然不理会身后那抗议的声音。 许樊现在思绪乱成一团。 恶食者。她把我的身份说出去。许樊整合所有脑内信息,得出两个重要资讯。她没有时间慢慢梳理这两件事的关係,但她非常确定这三个人来者不善! 对方有三个人……逃吗?许樊扫过被三人堵住的门口以及身后通往后门的员工休息室,还未迈开脚步就被一句冰冷的话吓得立在原地。 「想逃吗?」 说话的是那戴着帽子的女生。 「没有。」许樊莫名紧张。 照她们刚刚的对话看来,她们是在找恶食者,而且似乎有个情报员把她的资料给洩露出去,因此她们才会登门造访——可许樊自认为自己除了绑架秦不已以外,就没做过任何恶食者会做的事,所以不可能暴露身份,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情报来自于恶食者。 许樊仔细观察三人,视线最终停在同类女孩身上。 是她吗?不……她们知道这个女孩是恶食者吗? 因为以目前的状况看来,她和这三人是敌对状态,因此许樊并没有「认亲」,更没有出声问,而是计划着如何逃走。 「虽然不知道你们的目的,但这里是店里……有什么事情的话,就先到店外吧?好吗?」许樊展露作为合格店员的笑顏,只为送客。 毕竟,她不想被店长抓到辫子,更不想被监控器录下不该录的画面。 那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接着那个话很多的女孩便先行走出便利店,另外两人则给许樊让出一条道,目光紧随着她,直至她踏出店门外。 此时是半夜三点,街道更阑人静,放眼望去竟无半家灯火,显得莫名荒凉。灯光透过玻璃照到马路上,拉长几人的影子。 寒风凛冽,许樊一出门就感觉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可她很确定这绝对不是因为冷。 那三个不速之客一出门便形成队形,以三角将她包围,眸光中带着侵略性,让她非常不舒服。 「所以,有什么事情吗?」许樊决定速战速决。她良好的工作记录绝不能因为擅离职守而添上污点。 「没什么事哦!哈哈哈!」其中一人大笑着拿出一把刀,那看上去是古装电视剧里会出现的长刀,刀身被一层黑色的东西覆盖,给人一种塑料玩具刀的错觉,可许樊确实瞧见刀锋处闪着寒光。 女孩的语气像是在邀请她一起去喝茶:「只是来请姐姐你去死而已。」 只不过地点是地狱。 站稳脚步,双手举刀,朝许樊衝过来——她的动作一气呵成,刀刃划过许樊身侧,在后者闪过之后又立刻转向横劈! 许樊迅速蹲下回避,趁着对方因衝力无法袭击自己时往后推,拉开距离。 那是真刀。 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上街不会被警察抓吗?许樊一脸狐疑。 倏地,寒光刺入她的眼眸,她即刻回神往右边闪,却不料右侧也有一把刀朝自己袭过来。许樊右脚一蹬往后方跳开,在地上滚了几圈,随即扶着便利店的玻璃墻站起。她的手臂因为粗糙的泊油路添上血痕,可她现在感觉不到痛。 身前,两名持刀少女像个猎人般盯着她这个手无寸铁的猎物。 作为一名恶食者,许樊在「恶食模式」下不会畏惧任何武器和人,可作为普通人,不爱运动、没学任何武术的她对上锋利的武器确实弱、到、爆!她觉得,若人以实力来区分的话,撇去力气,她绝对有机会进入老弱病残的级别。 能够绑架秦不已也不过是因为迷药和她对王宫的熟悉而已。 秦不已……不知道这两天他过得怎么样?还有继续逃吗? 许樊感觉头疼得要炸裂,忽然升起打退堂鼓的念头,可转念一想,就算她想逃避,也会被她两把刀瞄准脑袋的。 瞥了一眼那个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同类,许樊深吸一口气,却反被臭气熏得直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嘖,那个臭豆腐的味道……这样根本就开啟不了恶食模式! 那两人见形势大好,抓着刀健步衝来,一个表情疯狂一个紧闭着眼,在来到她身前之后手中的刀一起一落,在空中挥舞,目标是许樊的脖颈! 碰! 她听到了刀刃被抵挡后弹开的声音。那声音像是打在她的心脏,她有一瞬间但受到心跳的停顿。 眼前是个熟悉的背影。那人短发随风扬起,逆着光,如同救世主般降临。 「持刀上街砍人,罪上加罪!你们是高中生?监护人在哪里?」安阳姬双手握着警棍,目光在秒到那两把刀过后变得极其怪异,但一想到她们的目标是许樊之后,她的态度又立刻变得坚定。 「我要逮捕你们!」 许樊不知道此刻是该庆幸自己得救了,还是应该担心安阳姬。 而且……对面的那三个人知道她是恶食者,这是最让许樊担惊受怕的事。 「小姬姐……」 「许樊,你退后。放心,我已经报警了,我会努力撑到其他警察来的。」安阳姬没有回头看她,只是轻声通知她这件事情,随即出示警察证,厉声道:「我是隔壁市的第三警局的刑警——安阳姬。我已经报警,劝你们不要反抗,乖乖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现在的状况是二对三,一边是弱鸡和刑警,一边是持刀的少女和恶食者。 情况并没有改变。 许樊抓住安阳姬的肩膀,将人拉至身后,惹得后者满腹困惑。「小姬姐,你退下。」 不能让安阳姬被捲进来。现在最好的方法是顺她们的意自杀,可她并不想死。 她转头和那名同类少女对视,「喂,我们谈谈。你们也不想把普通人牵扯进来吧?」 这时,许樊才发现对方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后方的安阳姬,不由得偏过身子挡住对方审视的目光。那女孩似乎一愣,接着点头,挥动右手,另外两人立刻将刀收回。 如释重负的许樊不敢掉以轻心,但还是尽量保持平常的状态面对安阳姬,「小姬姐,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说过明天晚上才回家吗?」 「许樊,她们是谁?」安阳姬辞色俱厉,「你要和她们谈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许樊实话实说。 安阳姬过于敏感,说谎只会让她更在意这件事情。 安阳姬眉头紧锁,长袖下的手紧握警棍,微微发抖。最终,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今天你值晚班,我不放心,想过来陪陪你。结果我的担心并不是错的,这些拿着凶器的学生……难道就是兇手吗?」 兇手?许樊从没想过这件事,因为她一直觉得命案是恶食者的作为,而她们当中确实有一名恶食者。 可普通人联合恶食者作案,这可能吗?难道这两人是想要报復社会,所以才那么做?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许樊脑内的设想全被推翻。 「不是的,她们是……我的朋友。就像你一样,因为担心我,所以带着武器来,刚刚只是在玩。」 「真的?」 「是啊!不然的话,她们怎么这么快就停手呢?」 安阳姬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没有再追问。 「对了,刚刚你说你报警了,现在该怎么办?」许樊没忘记这件事。 「没事!我再打电话过去和他们道歉。你先回店里头去吧!」说着,安阳姬掏出手机,走到一旁拨通电话。 许樊放下心中大石,以手势示意其馀三人一同回到店里。 背对着安阳姬的许樊不曾发觉,安阳姬在转身后流露出的受伤。 你在骗我。安阳姬在许樊说那句谎言的时候,本来是想这么说的。然而许樊说谎时那抱歉的表情却让她不忍心戳破一切…… 015 她与羊,结伴同行(五)捕猎者 【5】 安阳姬还在店外讲电话。 便利店内所有人沉默不语,气氛僵硬而尷尬。最终,某人终于因为关不住想说话的慾望而打破寧静。 「啊啊啊啊!怎么一回事?喂,合馨!为什么突然要我们收手?说她是恶食者的不就是唔唔唔!」 恶食者女孩——合馨捂住说话者的嘴,「外面还有普通人。彤绸,联络一下祁峰,我有事要问问他,关于这个恶食者。」 臭豆腐女孩得令,即可拨通电话。电话接通后,她打开免提,自扩声器传出的声音是属于男性的。 「祁峰,这次任务要消灭的恶食者佔了什么条件?」合馨问。 许樊吞了吞口水,没想到自己竟然是某项任务的目标。 「这次任务……噢噢!那个叫许什么的女人啊!她嘛,嗯,我上次不是说过吗?因为发现有个恶食者常常独来独往,并且大半夜在外晃悠,很可能是『那种傢伙』,所以就跟踪过去,结果发现她去的是隔壁市的一间废弃工厂,实在是太可疑了!而且重点是那间工厂简直恐怖到极点,完全没办法前进,但是有很重的血腥味。一个恶食者独自一人跑到一座工厂,还开啟了恶食模式,附近又有血味,可想而知一定是干了糟糕的事啊!」 祁峰说话期间没有换过气,语速相当快,可许樊依旧一字不差地听下来,然后在心里暗自庆幸秦不已并没有被发现。 从祁峰的话中,许樊已经可以确定他们这个组织正监视恶食者,并且会在恶食者行为出现异常时进行抹消,而她正是他们此次的目标。 「这是个误会。」许樊难得为自己辩解,「我没吃人。」 电话那头安静数秒,然后突然发出尖叫:「啊啊啊!你们在当事人旁边吗?为什么会一边对峙一边打电话?什么情况?」 这个叫祁峰的感觉好吵。 许樊正欲为自己喊冤,合馨便先替她说了一句,语气异常篤定,「这是个误会。祁峰,你不觉得自己这种什么都没看到就捕风捉影说别人杀人很缺德?」 莫名其妙被训了一句,祁峰的语气变得极差。 「缺德?什么叫捕风捉影?难道要等看见一具尸体了我才下结论吗?那时候又死了一个人——如果道德是要用人的性命来确认再确认,那我还是缺德死算了!亡羊补牢补得了已经造成的损失吗?如果我真的缺德,那你们这些恶食者早就被我通通干掉了!」 合馨迟迟没有开口,像是被吼得发愣,岂料她在数秒后像是感觉对方还不够生气,静静地添上一句:「可惜,你根本没能力杀死我。」 下一秒,手机传出断线音。通话结束。 「哈哈哈哈,合馨你真行!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气到掛电话!」 「……」合馨对同伴的调侃不理不睬,反倒是转而看向愣住的许樊,「所以,解释吧。」 许樊听得不明不白,对方便作了补充:「你去那间仓库,开了恶食模式,还有那些血味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这话,许樊很确定自己已经被信任,可她并不打算对她们言听计从。 「比起这个,不如先说说你们吧。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追杀恶食者?为什么……身为恶食者会负责捕杀恶食者?」 许樊能从她们的互动感受到这个组织的人知道合馨的身份,再加上刚刚掛电话的祁峰说了「你们恶食者」,合馨也没有否认。可是这很奇怪,恶食者竟然捕猎同伴。 在这么想的同时,许樊忽然想起自己又何尝不是那样。她的目的一直都是找到那个任务恶食者,然后除掉! 所以是一样的目的? 合馨的回答印证了许樊的想法。「我们在捕猎製造混乱的恶食者,要是再让那个傢伙这样闹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会有越来越多人受害的。」 合馨似乎真的很相信她,毫无保留地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他们实际上并非是一个正式组织,不过是几个好友聚在一起,为了消灭恶食者而奔波。在认识初期,合馨的朋友就已经知道她恶食者的身份,可还是选择帮助她,依靠她作为恶食者的能力,找出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其他恶食者,以最大的力量监视着所有人的行动。 只要发现不对劲,就立刻抹杀。 听到这里,许樊恍然大悟,拿出手机快速搜索,接着指着屏幕上的照片问:「所以,这是你们的杰作?」 从新闻出来的那一刻她就觉得奇怪。当时因为照片一闪而逝,她以为自己错将食物名称看成「恶食者」,毕竟对恶食者来说,同类不在捕猎范围内。现在想起来,那句尸体虽然四肢分离,面露惊恐,却一个器官都没少。 合馨点头,正欲开口就被一旁的同伴打断。 「那个女人当时正打算把自己的朋友吃掉咧!嘖嘖嘖,新闻上她朋友还哭得那么惨,完全不知道如果她没死自己就会被五马分尸,啃到渣也不剩。多亏合馨的狗鼻子,不然还真的要让她逃走!」 「那个人吃了自己的同伴,应该要被杀。啊,不对,再怎么样都应该走法律。可是,法律是给人用的,恶食者是人吗?不过,杀掉还是太残忍了。」 作为食物的那两个人类在恶食者面前全然不胆怯,这令许樊十分困惑。这两人对合馨的信任似乎固若金汤,仿佛没将她当成恶食者。 「为什么那人必须被杀?」莫名的,许樊感觉一肚子火,「为了活下去,杀人有罪吗?凭什么为了让别人能继续活下去就得自我牺牲?」 恶食模式下不吃东西很痛苦,痛苦到想要死掉。那股飢饿感是个黑洞,能够将人的理智与生命吞噬殆尽。 曾经,她问过「那个人」如果恶食模式不吃东西会有什么后果,结果那人残忍一笑,云淡风轻道:「会死哦!」 可事实证明,许樊忍了这么久,杨玨忍了这么久,眼前的合馨忍了这么久,他们都没死。 但一开始,她是真的以为会死。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为什么要被责备?成为恶食者并不是我们希望的。」 对恶食者来说,这个世界的人类和路边的野鸡差不多,只是充飢的食物。可是,没有人会责备一个吃鸡的人。 只因为对象是人类,他们就得背负骂名,是吗? 「反过来说,人类也没有为了恶食者存活而牺牲的义务。世界上没有公平,要怪就怪这个世界不是恶食者的。」 合馨随意回了一句话后,便打算继续问许樊工厂的事情,怎料安阳姬这时却已经打完电话走进店中,她只能暂时缄舌闭口。她给了许樊一串电话号码,让她有疑问再联络自己,随即对另外两人使了个眼神,便带着他们离去。 自动门关闭,将安阳姬对许樊说的话彻底隔绝。 回去的路途中,友人的困惑的疑问传入合馨耳中:「喂,你刚刚为什么忽然态度转变?很奇怪欸!难道中了她的幻术?嗯……而且你还惹祁峰生气,真难得,那明明是我的专利!」 「白乔离,我说过,我不喜欢别人在我耳边讲话喘气。」合馨用手帕抹去耳际的湿润,「你的水气会沾到我,很脏。」 「欸!你才脏!」白乔离不满地抗议。 合馨恍若未闻,倒是一旁的彤绸附和般地先提出质疑:「她看起来确实不像坏人,可是坏人通常看起来就不会像坏人,可是如果她真的不是坏人的话……」 「我在她身上嗅到同类的味道。」合馨打断那永无止境的「绕口令」,脑内回想起许樊挡在安阳姬身前的画面。 「她很像以前的我。」 闻言,另外两人互望一眼,表情从莫名其妙转变成灿笑。 白乔离勾住合馨的脖子,右手揉了揉对方的头顶,「想以前干嘛?你说的话我们绝对相信!她那么傻看起来也不是坏人哈哈哈哈!」 「至少不会比你傻。」 「合馨,你是大晚上的想『运动』一下吗——」 「不要,我不想一身汗臭睡觉。」 「你们两个怎么那么爱斗嘴?虽然斗嘴是友好的象征,可是……」 在欢声笑语下,三个靚丽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016 她与羊,结伴同行(六) 【6】 经歷了一个晚上,许樊满脸疲惫。 现在是早晨六点,因为工作在身,嘮叨一整夜的安阳姬已经离开,许樊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可以清净一小会儿,杨玨却来了,并且如他所言的带着零食。他站在监控器的死角,面对许樊拆开包装,一口接一口啃着魷鱼丝。 当将整包零食啃完后,他朝许樊一笑,默默离去。 这个傢伙真的很讨人厌。许樊拿出空气清新剂在店内喷洒,将那些诱人的气味抹消掉。 喷到门口的时候,自动门打开了,来人正是昨晚来袭击自己的其中一人。 虽然感觉跟他们扯上关係就会有麻烦的事,但一想到他们在追捕兇手,她只能侧开身子,让人进入店中。 合馨坐到收银台上注视许樊,「继续昨天的话题。你去工厂是为了什么?」 「不是一直监视着恶食者吗?你们难道不知道……」许樊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想到一个可能性。 「我们只有四个人,不可能监视到所有人,只会在那个傢伙出没的地方多加关注。最近有个传言说有人在这里附近碰见恶食者,所以我们就把注意力放到了这里。只是没想到这间店不仅僱了两个恶食者,甚至还贩售供给恶食者的零食。你们的老闆看来不简单。」 ……只是店长看到商机才那么做的,而且他根本不知道我们是恶食者。 许樊没有把这种事情告知合馨,而合馨也没有深究,只是继续询问一样的事。 「抱歉,这是个人隐私。只是我并没有残杀任何人,放心。虽然很可疑,但是请你们相信我。」 虽然他们的目的相同,可这和想法相同是不一样的。 洩露行动是犯罪的大忌,而且她不想秦不已被人发现。 合馨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早已猜到答案。她转移话题道:「话说,昨天你那个朋友知道你的身份吗?」 许樊一顿。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把她捲进来。」 许樊斜眼怒瞪合馨,在后者看来就像是隻因为零食被抢而炸毛的小猫。 「你害怕被发现吗?」 合馨的问题使许樊一阵呆滞,随即垂下脑袋,点了两下头。 她怎么可能让安阳姬知道?她是恶食者,是全人类的天敌。谁会留一颗炸弹在身边? 脑中忽然浮现一片火红和焦黑的尸体,那尸体死死抱着怀中的小焦尸,似是在努力保护着那个生命—— 内心的痛楚让许樊瞬间清醒过来。 「大家都是恶食者,明人不说暗话,你在上个世界有没有杀过人?」 听到这个问题,许樊呼吸一窒,继而点头,「有。」 何止杀过。 「怎么?连另一个世界的杀人案你也想管?你也知道那时有任务,既然你会这么说,就表示你也已经完成任务,既然如此就不可能没杀过人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我不是要责备你,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不吃人了。」 「既然来到这里,我和我的『家人们』一起好好生活,直到死掉的那一天。」许樊不想谈这个话题,就只能把问题拋回给发问者:「那你呢?」 闻言,合馨垂下头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吃人。」 她眸光暗淡,似乎想起起不堪的回忆,可她并没有逃避,反倒抬头直视许樊的双眸,「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017 她与羊,结伴同行(七)回忆 【7】 哭声戛然而止之后,是一阵阵风声。她能感觉到有风吹在脸上,阳光也正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一切都那么地不真实。 艰难地睁开眼后,她先是震惊,然后才看见眼前的陌生男人。 那个男人说她死了,但是因为机缘,所以得到重生的机会。这件事听起来很奇幻,但她知道自己确实已经逝世,在灵堂回荡的哭声应犹在耳,所有人都在为她哭泣。 男人并没有理会她的惊愕,而是自顾自地为她讲解起这个世界的事情。 这个世界名为恶食大陆,是一个不存在于现世的虚幻世界。她将作为恶食者降临到这个世界,执行任务,直到最终摧毁掉这个世界的核心,她就可以得到一个愿望。 这听起来她像是得到了一个大便宜。 「如果我的愿望是復活呢?」 「没问题。」 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啊。 然后,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传送到那个世界的某个城市,身无分文、一贫如洗。因为不清楚世界核心究竟是什么,为了在这个世界能活下来,她首先找了份供餐饮住宿的工作,一边工作一边调查。 她惊奇地发现这个世界的人竟然无需进食——正确来说,他们获取能量的方式并不是进食。 「老闆,你们为什么站在太阳下?」 「这样做会充满能量啊!本来很虚弱的,突然就精神百倍了!」 「……哦。」 她应该可以把这种行为当做是在「进食」吧?反正结果都是获得能量。 她在那个公司生活了半个月左右,直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打碎了她的日常。 「恶食模式」,这四个字她从当初那个接应自己的男人口中听见过,但因为对转生的事情过于在意,所以她只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恶食模式开始的时候可能会很痛苦,不过你的身体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或许是因为那人说了这句话,所以当她在宿舍肚子开始有空虚感的时候,她并没有在意,而是忍受着痛苦,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肚子发出雷一般的声响,然后像是开始萎缩,渴求着食物。 饿,真的很饿。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食物。 随着飢饿感越发强烈,她开始喘息,口水止不住地往外流,视线开始迷离恍惚。意识仿佛正一点一点抽离,一如当初她步入死亡的时候。 最终,她的世界陷入黑暗。 当她再清醒过来,她依旧身处宿舍,不同的是此时此刻的房间红得像是映入了夕阳光,诡异万分。 浓重的血腥味传来,她本能地往下一看,继而瞪大双眸。 被肢解的人尚有微弱的气息。他半截身体消失无踪,上半身躺在血泊中,双手被拧断,一隻在地上,一隻正被她握在手中! 血将地板淹成血池,一块块不知名的血肉散落地面,这种血量可想而知并不只是一个人的。 不是一个人的…… 可是,眼前只剩一个人。 面前的镜子中,女孩坐在地面上,浑身浴血,目光呆滞空洞,嘴边被鲜血覆盖。 在理解状况后的那一瞬间,她全身剧烈抖动起来,双手撑地呕吐起来。血水自她口中流出,恶心得她又是一阵呕吐。 恶食模式。 没有食物,食物是人。我吃了人——吃了很多人。 热泪一滴滴落在手背上,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望着面前那奄奄一息的人,她捂住脑袋,全然无法思考,只是不停地说着同一句话。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无法原谅吃人的自己,更无法原谅明明觉得噁心不已的她竟然在闻见血腥味后,感觉那是一阵阵属于食物的香气。 一片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清晰的字。 「身份:酱板鸭」 「血量:0」 这是……什么? 仓皇逃离那个死了一堆人的建筑后,出现在她眼前的人身上全都附着金色的两行字,时时刻刻提醒她那曾刺痛她眼眸的一片血红。 她不知道自己能够逃去哪里,身为一个是人的怪物,她……没有容身之所。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居所便是通往王城的高速公路下的一座森林中。 她尝试过寻找当初那个把她带到这里的男人,可无论付出多大时间和努力,那人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丝毫线索,甚至没有任何存在的痕跡。她每天在森林乱逛,只有寻找情报时才会进到城内,那天公司的命案被大肆报道,全部人都在寻找兇手,所幸那只是小公司,没有装任何闭路电视,再加上当初她是被非法招入公司的,没有留下任何身份痕跡。 然而,她对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没有一点头绪。 每晚入睡,她都会被噩梦惊醒,那些曾经死在她嘴下的同事和老闆们变成厉鬼,来找她索命,问她为什么要杀他们。 夜夜纠缠的梦魘让她的精神越来越差,终日将自己藏在无人的林间。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发了一场久违的梦后,她顿悟了。 消沉下去于事无补,比起在这里自叹自哀,不如尝试赎罪。 「如果你完成任务,我们会给你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 那个愿望,她要拿下。她会让那些无法安息的灵魂回到这里。 这么决定之后,她振作起来,将自己整理好之后便离开森林,在城里另外找了一份工作,不同的是,每当夜深人静,她都会藏到森林中,用铁链束缚自己。 她不会再吃人,就算是绑住自己、拧断手臂还是怎么样,她也不会再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发生! 保持着这样的理念,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恶食模式开啟的时机,还交到了新的朋友。 「你好,我是白乔离,目前在这里打工!你叫什么名字?」 那时候是在一个矿场里,明明所有同事都是满身肌肉的壮汉,却有个身形娇小看似未成年的少女穿着背心和长裤,元气满满地跑到她身前。 后来她才知道白乔离不是童顏的成年女人,来到这里工作也并非是因为家境贫穷,而是假日她太间。 因为年龄相近,两人的住处自然而然也被编得相近,也走得越来越近。 那是个元气满满的女孩,和她比起来就像个驱逐寒冷的暖阳,能够将一切不愉快灼烧。挖矿的工作是很无聊的,再加上因为性别被「照顾」,她们被分配到的工作只是为其他人打下手,清理现场之类的。她对此没任何意见,倒是白乔离总爱偷偷跑到矿洞中混入男子群中,虽然每次都被发现并被扔回来,但她依旧不亦乐乎,还不断对她炫耀自己的「丰功伟业」。 「今天比昨天多了十分鐘才被发现,嘿嘿!一开始工头还误以为阿翔哥是我咧!他抓错人时的表情真的超搞笑的,哈哈哈哈!」 「天天被扔回来,不累吗?」 「累个啥?很好玩啊!你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你想等会儿去也行!」 「不要,全身是土的话洗澡很麻烦。」 「你看起来跟小健哥有点像,加个鬍鬚就完全是大叔了!走吧!」白乔离选择性无视她的回应,用脏兮兮的手指在她鼻子下方画出两道鬍子。 「……脏死了。」 回应她的是女孩放肆的笑声。 或许是因为朝夕相处,她对白乔离越来越在意,也活得更加小心翼翼。 「誒誒,合馨,你每天晚上都去哪里了啊?为什么每次我去找你你都不在?作为高中生,我们住在一起,难道不应该一起上厕所一起睡一起玩的吗?」 「……只是有一些事。」 「什么事啊?难道是私会情郎吗?哈哈哈哈哈!那我确实不能打扰你……唔,可是我也有点好奇,不能带我一起去吗?我不会打扰你们的,只会做一些恶作剧,助攻你们的恋情!」 「不是。」 她以为自己避而不谈,对方就会打退堂鼓,怎料当天晚上,白乔离竟然跟踪她到了森林中。 她一如往常为自己锁上锁链,然后坐在草地上准备入睡。寒风很刺骨,她感觉全身都像是覆上了一层冰,冷得瑟瑟发抖。 忽地,一股热意在腹部盘旋,这熟悉的感觉让昏昏欲睡的她立刻清醒过来,紧抓铁链严阵以待。 视野开始变化,染上黑白。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018 她与羊,结伴同行(八)恶食 恍惚中,一个声音传入耳中,打碎她混沌的思绪。她先是昏昏沉沉,接着才像是想起什么而全身一抖,不敢置信地瞧向那个朝自己靠近身影。 「别过来!」她大吼。 对方一怔,呆立在原地。 香甜的气味刺激着她的嗅觉,她感觉口水已经快要溢出嘴边。她咬破下唇,疼痛让恶食模式的开啟有所缓解,但若白乔离再继续呆在这里会有什么后果,她心知肚明。 「滚!」 她不想杀人。无论活得多痛苦,她也不想杀人。要说为什么…… 想要人活下来,是不需要理由的。 「你还好吗?你脸色很不好欸!为什么大半夜来这里?你……」 「不要过来!离我远一点!」她轻喘着,意识又开始被逐渐抽离。虽然有铁链捆着自己,但食物的香味足以使食慾暴增,力量或许也会增强,最终衝破束缚,将在场人士撕成碎片。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白乔离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被慾望支配,丑陋而可怕。 「我在担心你!大声个屁啊!」白乔离不满地叉腰,挑衅似地往前一步,「我偏不走!你现在是在干嘛?大半夜玩捆绑?你……脸色有点红,难道中了什么药吗?是哪位大叔这么变态?我去揍扁他!」 「白乔离,我说了,走开!」 她快撑不住了。 剎那间,风声停止,视线范围内一片粉红。离她不远处,一块蛋糕漂浮在空中,香气在空气中瀰漫。 她听见自己肚子发出悲鸣。 「饿……」 好饿。她想往前,却发现自己被钳製着,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突破枷锁。 好饿,好痛苦,我要吃蛋糕,我想吃,我想吃——放开我! 像是听到她的呼唤,她发觉蛋糕似乎在朝她靠近,然后停在她咫尺之遥,一动不动。 「给……我……」她发出无力的怒吼,拼命伸长脖子想触碰那块能够缓解饥渴与痛苦的蛋糕,接着一口咬下! 绵密,香甜。白巧克力仿佛在嘴中融化,在舌尖流动,轻抚着她的口腔。 她感觉自己似乎圆满了,正想再咬一口,却忽然有血腥味在鼻尖围绕,脑中闪过那快要消失在记忆里的画面。 老闆拖着失去下半身的身体,缓缓朝她爬过来,眼睛死死瞪着她! 她吓得收回嘴,眼前的世界也染上属于夜晚的黑,晚风仍旧如刀般削着她的皮肤,少女带有哭腔的喘息传入她耳中。 白乔离捂住血流不止的左手,满面惊恐,而她这才确确实实感觉到自己咀嚼着的是什么。 她想道歉,女孩却步步后退。与此同时,食慾再度侵蚀她的意识,看着对方手上的血,她咬紧牙关,吐掉口中还未嚼烂的手指,一口咬下自己的手背! 痛。 可是,好像也没那么痛。为什么?原来恶食者被吃也不会那么痛吗?所以才无法理解人们被吃掉的痛苦? 她撕咬自己的皮肉,将自己的左手啃得面目全非,渐渐地竟然有种饱足感。 当她回过神来,她的左手直到手臂的位置无一倖免,皮肉分离,隐隐瞧得见深埋其中的白骨。恶食模式解除后,她才感觉到痛。 「啊啊啊啊啊啊!」 她嘶吼到声音沙哑,可喉咙处的疼痛却远远比不上右手的皮开肉绽。 白乔离已经不在现场,想必是早已逃离。若是她去报警,一切就完了。 强忍着痛苦解开锁链,她步履艰难地逃离这个地方,没有回去工地,更没有去医院,而是又回到那个收留自己好几个月的森林,暗自疗伤。 经过这一次,她更谨慎了。 她差点杀了自己的朋友。想起白乔离惊恐的眼神,她的心似是被凌迟般疼痛。 她的右手基本废了,无法举起重物,甚至连握紧拳头都没办法做到,唯一让她觉得庆幸的就只是白乔离依旧存活于世这件事情。 因为害怕再碰到面,她在调整好心情后,就立刻乘坐公车逃亡到离王城最远的海滨市,就这样长居下来。 在这个地方,她结识了新的朋友,一切好像和以前没有区别。 不,有一点变了。 「合馨,你怎么了?叫你这么久都没反应……」 「肚子有点痛。」 不知道是否是那晚的事情给她造成了阴影,每当恶食模式开啟时,她都能在感到飢饿的数秒之后,奇跡般地回过神来。后来她转念一想,这或许也和她吃了自己的手有关。 每逢夜深人静,她都会痴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左手,想象着将它放入口中,手指抵到咽喉,沾上唾液。 如果真的是因为吃了一隻手而抑制住飢饿,那吃两隻手的话—— 她被自己这危险的想法吓出一身冷汗,久久难以自拔。 然而,或许是因为报应,她在邻居的劝说下前往隔壁市就读高中,在新生聚集的礼堂内,她和白乔离远远地对视着,面面相覷。 她想逃,脚却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沉重不堪。 意外的是,白乔离竟一步步朝她走来。 「好久不见。」白乔离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遥远而虚幻。 019 她与羊,结伴同行(九)她的故事 她感觉自己全身血液凝固,半点动弹不得,直到对方抓住她被绷带缠绕的手,她才因为吃痛而回过神来。她连忙缩回手,随即后退,准备逃离,却在转身之际被白乔离一把扯住双手。 「你跑什么?那么久不见,一看到我就跑?你知道因为你,我受了多少苦吗?」 白乔离的控诉让她只想掘地三尺把自己藏起来。 「对不起……你、如果你想拆穿我还是举报我,我不会有怨言。」她瞧见对方抓住自己的那隻手确实少了根无名指,目光黯然。她果然吃了她的手指。 「啊?谁说要举报你?我说你,为什么一副对不起我的样子?你不是救了我吗?」 乍一听见这句话,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这怎么也不像是会从这个曾经的受害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她与她四目相对,眼神呆滞。 「就是……当时你不是为了救我,把自己啃了吗?」白乔离扭头望天,脸颊染上緋红,「当时因为太害怕而且太痛,所以我就逃回家了,只是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尤其是伤好之后我才发现,如果那天我没靠近你,就不会被咬了哈哈哈,因为你那天好像绑着锁链……因为我没眼力见,结果害你丢掉工作,对不起。」 事情的发展超乎了她的思考范围。 受害者对加害者道歉?难道有什么阴谋?不……白乔离没有算计别人的脑袋,可是这实在太不正常。 结果,因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还是落荒而逃。然而她没想到,白乔离是个粘牙的牛皮糖,一旦黏上,就再也无法摆脱。 下课时,她不知靠着什么方法,铃声一响便堵在门外。因为是在同一间学校,所以她知道她的班级也在所难免,可她没想到在她回家之后,白乔离竟然尾随她去到她正居住的租屋。 何谓阴魂不散,白乔离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反而有种白乔离才是那个变态恶食者错觉。 「你为什么看到我就一脸便秘的表情?」 「我、你……」她的视线忍不住往对方断指的手移去,被对方抓了个正着。她鼓起勇气问:「你的手指还好吗?」 「都已经没了哪里有什么好不好之分?你在意这个?一根手指而已啦!会长出来的!」白乔离看似无所谓地大笑起来。 「……不会长的。」 「你这个不懂幽默的女人!懂不懂我的苦心?不会笑一下敷衍我吗?」 「白乔离。」她单刀直入,「你不恨我吗?不怕我吗?如你所见,我是个……怪物。」 「都说了那天的事都是我害的,恨什么恨?这种事情一想就知道好吗?你每天晚上都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把自己绑起来,还一直叫我走,会受伤怎么看都是我在作死啊!还有,你算什么怪物?又不会像怪兽那样一巴掌把人拍死。」白乔离义正辞严,说到最后还哼了一声。 剎那间,她竟有落泪的衝动。她抑制住激动,转身背对白乔离,轻声道:「谢谢。」 虽然不知道白乔离的脑回路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她很开心! 在那之后,她在被白乔离知道身份的情况下,安然地度过了好几年,并且随着时间推移,知道她身份的人不断增加。直到最后,只要是交情和她很好的朋友,基本上都知晓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恶食者。 那些人都以她无法理解的理由接受了她的身份,她至今依旧没有真实感。 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在这个世界度过一生时,当初那个男人再度出现在她眼前,告知她已经顺利完成任务。时过境迁,她早已忘记任务的内容,更不晓得自己究竟如何完成了任务。 她本想拒绝那个愿望,却被告知这是强制性的。 「那我想和我的朋友……和她们一起生活。」 「呵呵,如你所愿。」 她以为那人会消失,怎料从此离开这个世界的是自己。 一阵白光之后,她面前是熙熙攘攘的闹市。一开始,她以为自己不过是被传送回城里,怎料在她寻找回去的路时,她竟然碰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个地方很远,你坐那趟巴士去吧。」男人给她指弯路后回到队列中,在烈日下摊开双手。 老闆还活着?不,当时那个断成两截的确实是他,可为什么? 为了寻求答案,她买了报纸,发现日期的确是今天,并没有倒回。随后,她搭车回到居住的城市,匆匆赶回家后发现那里的房子依旧在招租。 她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她存在过的痕跡。 那白乔离他们呢?难道也忘了她?她惴惴不安。 她没有任何把握,在一切重来之后他们还会坦然接受她的身份。如果他们真的忘了她,那在这大千世界,她究竟能够去哪里? 想到自己就这样失去他们,她终是忍不住蹲在铁门前嚎啕大哭。 「你哭啥?」白乔离的脸忽然在她面前出现、放大,吓得她一时之间愣住。 「喂,怎么不说话?不是说好要去我家的吗?我在家里等了你两天,来你家找你也找不到人!难道——你去捕食了?嘶,咳咳,我理解,我也不能怪你,不过如果是那样你还是去自首吧!哈哈哈,我会去监狱看你……」 忽然被人抱住,白乔离顿时止住嘴边的话,一头雾水,手悬在半空,不知该往哪放。 「呃,你搞什么鬼?我开玩笑的!喂,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太好了。 她没有说出口,扬起的嘴角却出卖了她的喜悦。 说到这里,合馨的嘴角止不住上扬,冷峻的表情像是融化的冰山般变得柔和。 一边擦地板一边听故事的许樊被中途忽然奇怪的展开感到讶异,同时有点敬佩。 虽然不知道哪一位是白乔离,但昨天那两人给她的感觉应该是极度厌恶「吃人的恶食者」的。对会祸害人类的生物有敌意的人,竟然会在被咬掉一根手指之后,分析当晚发生的事情,还对自己被咬伤的事无动于衷。 这……可能吗?可是合馨没必要撒谎。 「在这个地方,乔离的手指没断,我的手也恢復了……」合馨的神情悲喜参杂。「可是,在另一个世界的她又怎么样了呢?有时候我想,虽然拥有共同的记忆,但她是原本的她吗?如果是因为我的愿望,他们才拥有与我在一起的记忆,那他们这算不算是被强制和我绑在一起的呢?对于另一个世界的他们来说,我这算不算是丢下他们了?」 不会的。那个世界早在任务完成之后就崩溃了。 许樊张了张嘴,最终选择缄口不言。 「不过,这个世界确实不太一样。明明在之前的世界只有一个恶食者。」 「这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不是『虚构』的吧。」许樊答道。 一开始被带到之前的世界执行任务时,负责为她引路的引路人就告诉过她,她即将去的世界是虚构的,让她不要有任何罪恶感。 「你可以当做是平行世界的其中一个镜面,虽然在你看来,这个世界毁灭了,但实际上并没有。只要主世界还在,在另一个……不,应该是其他很多很多一模一样的时空中,它依旧完好无损。所以,就把一切当做是游戏吧!」 引路人的话有些意义不明,直到她来到这个世界,她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原本应该死去的人,依旧活着。早已崩塌的世界也仍正常运行着。那些仍旧历历在目的惨状仿佛是她的一场梦。 她认识的恶食者皆是因为愿望而降临到这个世界。她想,这或许就是那个主世界。 她知道的,有任务的恶食者只是自己妄想中的產物,吃人者或许是因为无法控制慾望,但她不敢冒险。若有一天秦不已真的遭受到袭击,这个世界乃至其他的镜面世界,都会毁灭。 「你的朋友很可敬,为了不杀人而把自己的手吃掉的你也很厉害。」许樊真心讚赏。 「他们很好。至于我,只是因为觉得不该为了自己杀人而已。」 合馨的理由简单明了,做起来却难。 没有食物的恶食模式,和地狱一样,全身像是被热铁灼烧,深陷痛苦中无可自拔。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恶食模式所带来的慾望已经有所减免。 「我就不一样了。」许樊轻言细语,面色沉重。随后,她注意到对方的说辞中有个令她相当在意的点,「你刚刚说你没杀人就完成了任务?」 「吃了,老闆和同事。」 「不。我是说,就是……」难以咫尺的话语堵在喉间,许樊纠结许久才问出口:「你没杀了王吗?」 合馨点头,「我什么都没做。」 是不同的通关方式。原来那个核心指的不只是王,是吗?那世界不就随时会因为某件事毁灭? 许樊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揪住,万般难受。 020 幕间 静默忽然被打碎。 闭目养神的秦不已猛然睁开眼,望着推门而入的女子,目光迷离。须臾,他才堆起笑容,宛若好不容易等到丈夫归来的妻子,道:「欢迎回来。」 「嗯。」许樊瞥了他一眼,没看见任何伤痕,看来他真的如他所说放弃逃跑。 一下班她就匆匆赶来这里,一身热汗,很不舒服,可眼皮却沉重得让她忘却不适,坐在门前靠着门睡去。 均匀的呼吸声在室内回荡,秦不已愕然,呆坐在原地。 许樊的憔悴显而易见,眼中佈满红丝,刚刚看向他时毫无表情,像是无力搭理他一般。 ……这个女人是特意跑过来这里睡觉的?秦不已眉头紧锁,缓缓朝许樊靠去,居高临下地盯着那张恬静的脸。她闭眼没过一分鐘,却似乎已经进入沉眠,嘴唇微张,全身松懈下来,毫无防备。 他看着女子半分鐘后,忽地抬脚,朝那颗脑袋踩下去! 啪! 脑中闪过那颗头被踩扁踩烂的画面,血液与脑浆四溢,沾染他的裤脚。 不过,想象终归只是想象。 翻身躲过那一脚的许樊艰难地睁开眼睛,望向秦不已的眼神有些无奈。 「你连睡觉都在防备,我很受伤。」 「别闹。我可不介意提早开餐。」 「说实话我真的很好奇呢。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吃掉我?」 许樊不予理会,靠在角落继续刚刚被打断的睡眠,「我一天半没睡,给我安分一点。」 秦不已的表情总算破碎,连笑容都无法维持下去,「真不愧是恶食者,有个要杀你的人在旁边,你都能睡得着。」 回应他的是许樊微弱的呼吸。 许樊对他很纵容,甚至纵容到他想做什么,她都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在秦不已看来,这只是恶食者对猎物的藐视,在她眼里,他的力量不足为据。 不甘的怒火堵在胸中,无处宣洩。 「秦不已。」许樊的声音仿若清泉,浇熄差点把他的意识燃烧殆尽的怒火。 「你不如就永远呆在这里吧。」 「……」 许樊睁眼凝视秦不已,想看看他的反应。一开始,对方似乎满腹狐疑,但后来那份疑惑被羞恼取代,最终又恢復成他那一贯装出来的和蔼微笑。 「作为鬼魂留在这里吗?如果你也一起,那我很愿意。」 许樊莫名失落,「我不愿意。我可不想和食物一起在这里葬身。」 她身心疲惫,无力再像个「恶食者」那样对秦不已说什么奇怪的话,可一闭上眼又觉得心里不踏实。 毁灭世界核心的方法不止一种,也就是说可能谁做了什么事情之后,这个世界就会毁灭。 但还有另一个可能性,那就是这个世界不存在任何任务,更没有会被摧毁一说。 如果是第二个可能性,那她就没必要再困着秦不已,她从一开始就是在做无用功。可如果是第一个可能性,她也一样是在做无用功,而且结果更糟糕。 不知道世界核心会以什么方式被破坏掉,那她就无法避免。 「秦不已,你想出去吗?」 「嗯?我说想的话你会放我出去吗?」秦不已笑问。 许樊默不作声,过了很久之后回了一句:「嗯。」 021 幕间(二)失去表情管理的杨玨 【2】 翌日,许樊拖着沉重的脚步到便利店上班,在杨玨对她打招呼的时候不理不睬,径直踏入员工休息室把东西放好,随即回到收银台。 杨玨感觉到她心情不好,半句话都没说就给她让位,然后在旁边看了她两分鐘。 他从没见过许樊这种表情。这已经无法用黯然来形容,他第一次看见她这种状态,似是极度无助,又似是陷入痛苦难以自拔。 「你……失恋了?」杨玨苦思冥想,只想到这个可能性。 「客人不想看到你,既然下班了就快走。」 暖心的关切的道德的却是冷言冷语,虽然许樊说的是实话,但杨玨还是很不爽。不过,想呛她的话却在眼睛瞄到她的表情之后收了回去。 「嘖,不识好歹,活该没人要。」他故意让她听见这句话,然而许樊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深吸一口气,「到底怎么了?」 「和你无关。快走吧。」 「欸!你不觉得你今天的语气很不好吗?我哪里得罪你了?就算有人跟你吵架也不用把火烧到我这里来吧!」 「语气不好?」许樊这才抬起头,看着杨玨的眼神满是嘲讽,「你有资格这么说?」 杨玨无言以对,他气得浑身颤抖,却又没办法反驳。 「你……到底是怎样?别跟我扯我是怎样的人,你又不是我!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用这种态度对客人,我就——」杨玨说到这里忽然停顿,接着把话转了个方向,「你会被投诉!然后,我们店就会变得『又红又火』,称号是『店员臭屁便利店』之类的,这间店会倒闭,我们会被炒魷鱼!」 「哦。」 哦屁啊!杨玨脸上的笑总算被撕碎。 「许、樊!」 「现在是工作时间,我不招待客人以外的人。」 她这么不冷不热,让杨玨感觉自己就是在自找难堪。他忍住怒意,从休息室拿了自己的东西后愤而离去。 孤独一人的许樊望着门口发呆。回过神后,她才发现杨玨已经离开,而且走的时候极其不悦。她不晓得他为何生气,可也并不在意。 此时此刻,她脑中满是这个世界究竟会不会毁灭的事情。她甩了甩头,决定忘记这件事。 没想到事情到头来她都无法掌控,既然如此就随他去,听天由命。她是这样想的,所以昨天才会决定放秦不已自由。 「秦不已……」 他到底在想什么?明明是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他担心我是骗他的? 许樊的思绪回到昨晚。 秦不已在听到她的应答之后忽然像是被戳中了笑点,捂住肚子和嘴,全身都在微微颤动。笑完之后,他坐到地上,抱膝将下巴抵在膝盖上,亮晶晶的眸子凝视着她。 「是把我吃掉过后带我出去?」 「……不是。」许樊怕他再往奇怪的方向想,随即补充:「是活着走出去。」 「怎么?忽然觉得我不太好吃?我是该伤心还是该难过呢?嗯?」 「随你怎么想。」许樊起身,对他伸出手,「走,我带你出去。」 秦不已与许樊目光接触,眼中笑意分毫未减。 「你不信我会带你出去?」 「是啊!」秦不已不假思索地回答,「而且,我有说过我要出去吗?」 「你之前一直想出去。」 「现在不想了。反正回去过后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还不如在这里乐得清间不是么?而且……」秦不已刻意停顿了数秒,随后续道:「我还有事情没做。」 许樊被他看得不寒而慄。在他这种毫无破绽的表情下潜藏着的,是要杀掉她的决心。不知为何,许樊忽然想起合馨和她的朋友们,这么对比之下她觉得万般讽刺。 「随便你。想走的话再和我说。」 「好。」 许樊转身之际,迅速往左侧闪去,碎片划破右侧腰际的衣物,开出一个大口子。血痕在白皙的腰侧显现,滴血未流,映入男人眼中。 「我突然有个愿望。」秦不已依旧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我不是要你放我走,相反的,我希望你能以绑架者的身份带我出去走走,哪里都可以。」 这个男人太危险了。而且,这个要求…… 「以绑架者的身份?」许樊哭笑不得,哪个绑架者会光明正大带着手上的人票到处走?就算有,那也是绑小孩,而且需要转移阵地的人渣才做的。 「是啊!别让别人发现我,走完了再回来。」 「你有什么预谋?」这样实在太冒险。她不是傻子,不会乖乖等到意外发生才悔不当初。 「只是想出去走走。你知道你把我关在这里多久了吗?」 许樊突然觉得他的笑容很刺眼,像圣洁的太阳光在审判着她的罪行,让她无顏拒绝他的要求。 「直接离开不好吗?」 「不要。怎么?绑完了就想扔掉?得到的食物就不香了吗?」 许樊认为无论问几次,秦不已都不会真正回答这个问题,因此选择放弃。接着,她看向对方手中那个差点刺入她身体的碎片,打量了一下,发现似乎是什么东西破掉之后,被磨得尖锐的物品。 见她似乎很疑惑,秦不已为她解答:「你给我的游戏机没电了呢!既然不能玩了,我就物尽其用了,你应该不会介意的吧?毕竟那是你给我的。」 那是因为她怕他无聊才买给他的,事到如今变成凶器,她是不介意。 可是杨玨会介意。 因为她薪水少,所以只能问身边的人买二手货,最终从杨玨手中拿到这么一台无需连线的游戏机。他似乎很在意这台游戏机,让她尽量保管好,说他指不定哪一天会跟她买回来。 而此时,游戏机的残骸堆在角落。 她……尽量了。而且她买过来就已经是她的了,他一定不会怪她的。许樊自我安慰。 「许樊,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你。」 许樊挑眉,示意他开口。 「我要怎样才可以杀了你?」 「……」 「哈哈,干嘛那副表情?我开玩笑的,不好笑吗?」秦不已指了指许樊腰侧破开的衣物,「记得你衣服破了哦!别不小心把它再穿出去。」 他贴心提醒,眼睛牢牢盯着那裸露在外的一小寸皮肤。不知为何,他的眼神让许樊忽然想到一个成语:如狼似虎。 「你挺白的。」 她是不是应该说谢谢?许樊连忙遮住那个洞,「这么喜欢你的杰作?」 「当然,自己做出来的东西,看几次我都喜欢。不过,那一定很丑,因为我眼光不好,容易把坏的看成好的,总把噁心的东西带在身边却不自知。」 秦不已的语调很怪异。 「许樊,你有没有做过什么追悔莫及的事情?」 「没有。」这许樊相当篤定。她不会后悔任何事情,因为那只会徒增烦恼,包括这次绑架秦不已,她也没有后悔过。 秦不已嗤笑道:「我有!直到现在我都恨不得把当初的自己抽一遍!让他知道人绝对不能完全信任一个什么都不是的陌生人。」 他的每字每句都说得很沉重,声音也比平时大了不少。他眼中染上怨恨与懊悔,而此时此刻他与许樊正四目相对。 若许樊不是被盯的当事人,她会以为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啊,她绑架了他。 那之后,秦不已的情绪变得低落,周遭的空气也瞬间降了温度。这样的他让她恐慌,回家后一整晚睡不着觉,再加上想到世界可能会毁灭的一些事情,她整夜心烦意乱,所以造就了一早就不太愉快的心情。 022 幕间(三)作妖的男人 【3】 送走顾客后,许樊瘫坐在椅子上,思考究竟要带秦不已去哪里。他没有明说,想必是哪里都可以,王城戒备森严,风险过大,那么她家所在的隔壁市应该就可以。问题是,她该怎么隐藏秦不已的身份。 思考这些事时,许樊置身于阴影之下,她抬头一看,被那张美人脸吓得倒吸一口气。 「怎么了啊?吓成这个样子,难道我长得很可怕?可是不对,大家都说我好看呢!呵呵,我开玩笑的。」茶古的手揉上许樊的小脑袋,揉了三秒之后才发现自己逾越了,即刻把手收回。 「抱歉。我……揉得太顺手了。」 「没,不、不用道歉。」许樊刚刚受到惊吓,根本没察觉茶古刚刚的举动。 茶古穿着风衣,长发扎成马尾,随着他的动作摇摆,样貌足以秒杀所有电视上的女明星,再加上与生俱来的气质与仪态,他遥远得高不可攀。 「今天也休息吗?」 「今天不是。我还在工作中。」 许樊立刻拉起警鐘。 「最近被分配到别的组,工作不同,所以比较间。例如现在……」茶古的视线转移到门外街道对面的一家按摩店,「你觉得一个人按摩需要多久?还是说,按摩只是骗人的幌子呢?」 许樊快速整理他给出的信息,思来想去只想到他在跟踪某人的可能性。 「按摩的话有很多配套,可是我没去过,我也不知道要多久。茶古先生想去吗?」许樊故作天真地认真回答。 「工作中不可以开小差,而且离得太近可不行。」 确实不行。这张脸辨识度过高了。许樊至今对茶古的顏值感到不可思议。不过如果是个人喜好的话,她觉得秦不已在女性眼中应该比较好看。 「那个,茶古先生你刚刚说你被分到别的组,这是为什么?之前的工作,就是那个东西已经找到了?」 茶古听见这个问题忍不住轻笑出声,演绎了何谓一笑倾城,「你怎么这么关心我的工作?小丫头难道覬覦我的美色?」 明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许樊却只能硬是把自己的脸憋红,塑造出清纯边缘人被男神调戏的形象,「不、不是的,我只是有点好奇,因为新闻都没播关于那个东西的事情,可是你当时却说是重要的东西。」 许樊低下头,避开茶古充满笑意的眼神。 「其实没什么,只是我办事不利,被王宫撤下来而已。」意外地,茶古一本正经地回答。 「哦……」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搜索应该还在进行中,她最近还是得小心才行。她也得提醒合馨他们这件事,如果为了捕杀和恶食者而被当成恶食者抓住的话,那就大事不妙了。 沉默蔓延开来,许樊在尷尬中度秒如年,茶古则一直紧盯玻璃门外的店家。 倏地,自动门打开,一个人踏入店中,笑容明媚,「许樊,我来找你了!你一大早出门没带手机,这样可不行……」 声音戛然而止。 许樊看见安阳姬的表情在瞬间转化为错愕,然后便是厌恶。 背对许樊的茶古在那道身影撞入视线中后,就再也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到任务的目标上。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姬……」他发出声才发现自己在哽咽。 见状,安阳姬皱眉,转身离开。茶古迅速迈开脚追上去,将自己的工作拋之脑后。 被晾在原地的许樊先是大脑空白,而后反应过来才想起要追上去。安阳姬在看到茶古时似乎很不开心,她不放心。可才走到门前,许樊犹豫了。 若她走了,店里就没人了。因为私人原因而不坚守岗位是不道德的,可是对许樊而言,就这样放任安阳姬离去也很不道德。 她进退两难之际,恰好自动门打开,杨玨一脸不爽地走进店内。 「帮我顾一下店。」许樊当机立断託付来者,匆匆离开便利店。 忽然被塞了工作的杨玨在反应过来后,终于忍不住爆出一堆脏话。 另一边,跟出去的许樊朝着两人刚才离开的方向跑去。眼前已经没有那两人的踪跡,但她仍旧靠着直觉到安阳姬可能去的地方跑了一遍,最终无功而返。 她本想打电话联络安阳姬,却发现刚刚后者并未将她遗落的手机交还给她。 这附近没有公共电话,她只能选择回到便利店,用店中的电话拨给安阳姬。一进门,她就感觉空气异常寒冷,一尊大佛在收银台坐镇,在门打开之后猛然抬头,皮笑肉不笑地瞪她。 她视若无睹,拿起电话联络安阳姬,所幸忙音响起没多久便被人接起。 「你在哪里?」她问。 「许樊?」安阳姬的声音很平静,「我当然是在工作的地方了……你的手机我不小心也一起带过来了,抱歉,我等会儿再拿过去给你。」 语毕,她便把电话掛断。 许樊更担忧了,可安阳姬肯接电话,还肯说些敷衍她的话,想必问题不大,她若再问下去就显得多管间事。 回去再问她好了。 安阳姬当时变换的神情在眼前浮现。许樊没想到安阳姬对茶古那么厌恶。 「许樊同事,你不觉得你应该对我说些什么吗?」被无视的杨玨发出咬牙切齿的话语。 「哦,谢谢。」 顷刻间,杨玨感觉心里的怒火像是没有可燃物,完全烧不起来。 「你来有什么事?」许樊回到岗位上,对于他的归来感到万分不解。现在才上午,他不应该出现,而是该在家里会周公才对。 「饿了,不行吗?」杨玨从休息室里拿出梯子,从天花板掏出几包零食,自动自发,自给自足,完全无视许樊这个店员。 「不要这么光明正大来买。会被客人看到的。」 「老子吃个饭为什么也要像偷情一样?你觉得这家破店这时候会有人来吗?」 把自己工作的地方称为破店…… 「当然会有。而且上次警察才来搜过,如果看见你爬上去,一定会以为你是店长的帮兇。」 如果不幸的话,她也会受到牵连。 想起受到牵连,许樊忽而眉头一皱,心里思考已久的问题陡然有了答案。 「我说,所以你到底是出什么事?」杨玨鍥而不捨,在许樊面露困惑之色时叹息,「算了,你这个讨厌的女人!」 许樊不明所以,正想追问,视线驀地瞄到店外的某个身影!于是,她在三秒之内将收银台上的零食尽数扫到桌子底下,然后把还在啃牛肉乾的杨玨扯进休息室内,拿出空气清新剂狂喷。 自动门一打开,青年就被呛得轻咳几声。 「呃,空气清新剂是不是喷得太多了?」 「刚刚有个客人踩了奇怪的东西进来……我不是说那个客人有错,只是那个味道太重了。」许樊边对自己故作扭捏的姿态感到作呕,边观察茶古的脸。 他面色潮红,汗流侠背,看似追了安阳姬很久,却看不出悲喜。他的外衣被脱下,披在手臂上,上身穿着紧身的黑衣,透过衣服显现出的线条形态让许樊仿佛能透过布料看见潜藏在里头的完美肌肉。 人好看,身材又好,真的是安阳姬口中的那个痴汉吗? 许樊移开视线,瞄了一眼紧闭的休息室。刚刚她有匆匆跟杨玨解释一句,可论那个傢伙爱闹事的个性,此刻的安静反倒使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许樊费心费力跟茶古「聊天」,好不容易他打算换个地方继续工作时,门被猛然开啟。不安分的青年此刻宛若古代温和儒雅的君子,灿笑着对茶古伸出手,「你好,我是杨玨。」 「茶古。你好。」茶古握上他的手,想抽回却发现被牢牢扯住,不由得挑眉。他抬头一瞧,青年依然友好,可惜手上的动作并非如此。 监视行动还在进行,虽然刚才他离开过一段时间,但同僚还在观察着,那人并未离去。因此,青年此刻的举动是在耽误公务。 「我还有事,请问可以放手吗?」 「茶古先生有事就自己把手抽回去,问我做什么?」 这明显是要找事。 饶是脾气再好,茶古也难免升起了不悦的情绪,如对方所说,亲自将对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他深吸一口气,接着朝许樊道别。 「茶古先生,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杨玨叫住他,随即挽过许樊的手,将对方按入怀中,满面春风,面色得意。 许樊选择死亡。 茶古一语不发地离开后,许樊一脚踩在青年脚上。 「欸!很痛欸!干嘛啦!别人好心帮你出气,你还这样恩将仇报!那个人不是甩了你吗?」 杨玨似乎自己脑补了一个连她都不知道的故事。许樊选择性遗忘他白痴的行为,对他的抗议和委屈视而不见。 「那个人是警察,以后别随便挑衅,会惹事的。你想让上层『抹消』掉你吗?」 闻言,杨玨即刻静下来,「老子不怕!」 他看似毫不在意,又或者是无所畏惧。难道他不怕死吗? 这种话许樊问不出口,更何况杨玨是死是活和她没有半点关係。 「对了,通知你一下,后天开始我会停工一段时间。」 「为啥?」 「去旅行。」 从一开始她在意的就是另一个人的生死,虽然今时今日,她已经知道这份在意没有任何用处。 同一时间,在隔壁店中的茶古听着刚从同伴手中拿到的监听器内容,嘴角勾出微笑。 「海滨市是吗?」 023 幕间(四)两人的旅行 【4】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许樊一直都有做梦。 几乎每一场梦境都是一片黑暗,而她则被钉在椅子上,双手被困在后方,双脚莫名动弹不得,空气压抑得让她难以呼吸。 在每一场梦中,她都会被杀。 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痛楚,一次次死在那个看不见脸的人手下……本来是如此,只是当她把秦不已绑回来之后,那个人就渐渐有了容貌。 她又做梦了,整个人被钳製在椅子上,因氧气不足轻喘。 有人从黑暗中走来,手持匕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这一次,这个人仍是秦不已,不同的是他表情冷峻,和现在的他亦或是从前的他都不一样。 「你的愿望是什么?」意外地,「秦不已」开口了,然后忽然激动起来,疯狂地将刀刃插入她的身体! 「为什么!为了那个愿望,值得吗——」 许樊被那句尖锐的话语吓得倏然清醒,额头佈满汗珠。 「发噩梦了?坏事做得太多,连睡觉都不安生呢!」脸部被口罩和墨镜遮盖的男人发出嘲讽的笑,镜片之后的眼睛弯成月牙,看上去竟有几分好看。 「不过也该起床了,我们快到了。」 闻言,许樊望向车外,发现巴士正好驶过海滨市的路牌,上头蓝底黑字写着「海滨市一公里」。没想到睡过一觉之后就抵达目的地,许樊意识还有些朦胧,毫无真实感。 今天是许樊请假的第三天。前天晚上准备完毕搭上巴士之后,经过一天两夜,她和同行者终于在早晨到达海滨市。 这是个位于国家边缘的城市之一,在十几个城市中距离王城最远,三面环海,是常年荣登国内十佳旅游城市的地点。 之所以忽然转念选择这个遥远的城市,是因为许樊担心在带着秦不已出游时遇上熟人。若真是如此,当秦不已回到王宫,他很快就可以找到她的信息以及知晓她所有人际关係,这样不仅她会被拘捕,还会连累她认识的人。 儘管依王宫和警局的能力,她的资料也很快就会被查出来。 不过,这只是昨晚秦不已发问的时候她给出的答案。 当时被她用布带蒙住眼睛的秦不已回道:「你担心得太多了。对了,这个东西可以解开了吗?这样勒着很疼。」 他指的是脸上的布带——这是她为了不让秦不已发现藏匿的地点才绑上去的,既然已经度过一天一夜,那早已没有用处。 因此,布带换成了墨镜,周遭投来的目光总算没那么诡异。 下车后,许樊先是到了预定酒店把东西放下。毕竟跟着自己来的是一国之主,许樊痛下心来用安阳姬塞给她的钱订了一间豪华酒店的房间和一间隔壁廉价酒店的单人房。许樊拿到钥匙后交给秦不已,交待对方在酒店里先休息再出去,接着便背着自己的小背包往外走,准备去隔壁登记。 「你去哪里?」秦不已抓住她。 「隔壁,我的房间……在另一家酒店。」 「我们不一间?」 「我没钱再订一间这里的房间。」而且用的还是别人的钱。在踏入这里之后,许樊总感觉这里华丽的装潢给她平添压力。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跟我一起住?」秦不已似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语气莫名激动,「你不怕我逃走?」 不怕。许樊恨不得他就这样离开,虽然到那个时候,她的逃亡生活就该开始了。 「你不会逃的。而且就算会逃,我也有把握把你抓回来。」许樊说着违心的话,企图敷衍过去,而秦不已似乎还想争辩,许樊只能在他开口之前先行逃走,不给他任何反对的机会。 秦不已想住在一起,绝对不是因为喜欢她。 躺在同一个房间只是在给他增加杀害她的机会而已。难得来旅行,许樊不想睡个觉都得警惕。 在酒店洗好澡休息约莫一个小时后,秦不已便来敲门,让她陪他出去,她自然没有拒绝。 为了为客户提供便利,酒店外便是一条商业街,人山人海,与王城的状况大相径庭。恶食者带来的恐慌并没有蔓延到这座偏远的城市,人们依旧生活如常。 许樊和秦不已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两个小时后就停下了。秦不已坐在长椅上,从刚开始逛街便一直保持沉默,淡然地四下张望,像个因无所事事才来伸展腿脚的少年。 许樊一直以为他会走着走着突然捅自己一刀,岂料竟如此安分。 「你没什么要买的?」 「有。」 这是两个小时中他第一次开口,修长的手抬起,指向前方的店家,「我想要那把匕首。」 匕首……许樊脑中浮现梦境里被乱刀捅遍全身的画面,不由得一颤。 「不行吗?」秦不已的声音软软的,轻触她的心。 许樊一开始就没打算拒绝,因此那把匕首最终还是被秦不已收入囊中。男人靠着街灯抚摸着刀身,动作轻缓,旁若无人。 许樊没有打扰他。 「许樊,你有没有一种熟悉感?」匕首反射光芒到墨镜上,恰好遮住秦不已的双眼,「明明我从没来过这个地方,却感觉很熟悉。是因为之前很嚮往海滨市么?」 他发出轻笑声。 可惜,许樊无法给他答案,「我之前来过了。」 「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 不知为何,许樊总感觉秦不已的情绪不对劲,决定提议先回到酒店,以免他当街用那把匕首刺穿她。在得到同意后,许樊驀地脸色一变,将脸缩到足以被秦不已的身体遮住的位置,一隻眼睛越过男人观察远处的几人。 合馨等人聚在一家养鱼店前,表情严肃地交头接耳。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查到这个地方有…… 许樊忽然被人按住,脸砸在梆硬的胸膛上。一隻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秦不已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别动。」 秦不已忽然这般举动,许樊自然不敢违抗。 男人抬眸注视远方便装的一队刑警,在某些人望过来之际垂下脑袋,生怕被对面的人发现。 紧贴在一起的两人各怀心思,注意力全在彼此身后,在外人看来却只是情侣之间正亲热着。 「看来你选错地点了。」秦不已单手调整口罩,将全脸的肌肤都覆盖起来,「茶古和王城的警察全都来了。」 许樊倒吸一口气。 「目前,他们还没发现我们。你说,要是我这时候喊一声救命,和我在一起的你会怎么样?」秦不已坏笑道,「是会被当成和我一样的受害者,还是绑架犯呢?」 许樊更倾向于前者,只要他们现在的姿势不变。 秦不已的左手环住许樊的腰,她抱起来有些软绵绵的,和外貌的瘦削截然不同。男人手上还举着匕首,尖锐的刀刃抵在两人之间,恰好隐藏在别人看不见的位置。 只要转换方向,匕首就会刺破她的衣服,穿过血肉。 现在她被压制着,不会注意到他微小的动作,当木已成舟,她再反应过来也已经于事无补。 秦不已的呼吸渐变粗重,热气一股一股扑在许樊头上,穿过发丝,袭上头皮。 两人就这样相拥十分鐘,秦不已才在确认茶古等人离开之后松开女子。 由于市内有认识他们的人,两人只能先打道回府。他们聚在秦不已那间设施完善的房间,讨论接下来的事情,最终决定减短此次的旅游时间,明天搭巴士回去。许樊即可上网预订车票,在离开前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翻阅《海滨市旅游指南》的秦不已。 「你刚刚为什么不杀我?」犹豫许久,她问。 她早就注意到那把匕首,所以一直在防备。 男人放下书,对上许樊疑惑的目光,一点也没有要狡辩的意思。「我本来是想杀,可是想了想,你死在街上会引起骚动的。现在这种时期,我当街杀人是想要替那些命案的兇手背锅吗?」 「一国之王也害怕被栽赃?」 整个国家都是他的,他想杀谁没人敢反对。 「名声是张白纸,一旦染上些什么,无论之后怎么擦都是擦不乾净的。」对于秦不已的解释,许樊全然无法理解。 「好好休息吧。等会儿我会出去,所以别来找我。」语毕,许樊推开门离开。 门关上后,房内只剩秦不已一人。那抽出那把匕首,在手中把玩,接着猛然将其投掷出去。匕首在空中划出银线,插在门上,入木三分。 若再早个一分鐘,匕首刺穿的会是许樊的胸膛。 024 幕间(五)审问与逮捕 【5】 「有名恶食者最近形跡可疑,所以我们就跟过来了。」 名为『老同学』的休息厅内,三人围坐在桌前。合馨和白乔离挨在一起,许樊则坐在她们对面,左右各空着一个座位。女子此刻戴着墨镜,小脸隐藏在过大的镜框后,只露出白皙的下巴。 合馨和白乔离见她这副装扮,眼神都变得有点奇怪。 许樊轻咳一声,没有作解释,「对了,你们为什么还在调查?之前不是已经把那个恶食者杀掉了吗?」 许樊指的自然是那个在垃圾桶里升天的女人。 「啊,那个啊,她不是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兇手。」白乔离抢先回答。在杀掉那名恶食者之前他们曾审问过,可直到那个女人气绝身亡,她都没有承认那些命案出自她手。 果然。这样的话把秦不已放出去还是很危险。 许樊微愣,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本能地在考虑秦不已的生死,不禁摇摇头,想把这些事情甩出脑外。 「你要来么?」 「去哪里?」合馨的询问让许樊觉得没头没脑的。 「今晚……」 「祁峰说得到消息,那个恶食者似乎想要害人哦!你要不要过来看看他是怎样害人害己,杀人不成反变尸体?因为合馨好像很喜欢你,所以我们给你个vip坐席哦!」 打断合馨的白乔离用极小的声量说出在广场上大呼小叫的感觉,蠢蠢欲动的身躯被合馨一把按住。 呃,去看他们杀人吗? 这种优待许樊实在很想拒绝。不过,听到他们是要做这种事,许樊还是决定提醒一句:「这里有王城的警察,你们小心点。」 那两人置若罔闻,当着许樊的面窃窃私语。 「合馨,她这是答应还是拒绝?」 「你被拒绝了,笨蛋。」 「啥?你还不是一样!」 合馨白了白乔离一眼,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许樊身上,「今天要找的人不太一样,祁峰说他之前一直呆在海滨市,之所以会觉得他有问题是因为他不久前去过一趟王城,打听了所有关于命案的消息又离开了,想必和兇手有渊源。」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许樊觉得只要是恶食者一定会对突然杀人的同类感到好奇,例如她自己。 「在获取所有死者的资料后,他打听了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自称没有开啟恶食模式就把上一个世界的人族吃光的人。」 许樊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可合馨凝重的神情却告诉她她的耳朵没问题。 没有开啟恶食模式就把人吃光,这已经不是飢饿了。 这是变态残忍! 「因为我们要追踪的那个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在被我们发现后就搞了一些小动作,我们只能追着他回到海滨市。」 「是什么愿望?」许樊的低喃传入其馀两人耳中,她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惨白,眼眸染成全黑,「如果那个人说的是真的,那『他』是以什么愿望来到这里的?」 合馨和白乔离一开始有点迷茫,随后才恍然大悟,不寒而慄。 这里的恶食者一般上都是通过愿望来到这里,而且都是像许樊这种想安然度过馀生的人。可是,把一个世界的人全吃光的「怪物」,会那么想么? 答案是绝对不会的。 这不是让不让人改过自新的问题,而是有些罪是不能被饶恕的。更何况,遇上这种人,最终恳求饶恕的是哪一方没人能猜得到。 「也有可能情报有误。『自称』的话,谁都可以吹这个牛。」 合馨说的话不无道理。 「今晚抓到那个傢伙就能问到了啦!」白乔离受到惊吓后很快就调整好心情,「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一个?况且我们还有合馨。」 「我拒绝戴高帽。」 「我是在夸你欸!」 恶食者竟然还要被食物安慰,许樊觉得自己真的是活久见。 「你真的不来吗?」合馨一直无神的眼眸中难得透着期待。 许樊郑重地点头,「我有其他事要做。」重点是她不想被捲进麻烦的事件中。 话虽如此—— 是夜,狂风大作,风声佔据听觉。 「他进了从右边数起第二个仓库里。」 「我们还是别这么快过去,不然会打草惊蛇,可是在这里又看不到,那个人会逃走,可是离太近的话……」 「许樊姐姐,你不要拖后腿哦!」 「在说她之前,你今天还是先注意不要像上次那样撞到柱子比较好,笨蛋。」 许樊还是来了。她来的原因不是想凑热闹,只是想确认有关那个变态杀人魔的信息是不是真的。她虽然想活,但比起自己的性命,她更关心安阳姬和粉粉的死活。如果那个变态的消息是假的,她就可以放心和她们生活在一起;如果消息是真的,她—— 不会坐以待毙。 银月高掛,繁星洒满墨色的天空,闪闪发光,仿佛下一秒便会倾坠而下。此地与大海相隔不远,咸风泛着海洋的气息,捲起沙尘,一阵一阵吹在人们身上。许樊拍掉覆在手臂上的一层沙,蹲在合馨后方,百般无聊,等着其他人把人抓住,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他们现在躲在集装箱后,唯一的男性探出头监视他所说的那间仓库,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 这个人想必就是她们情报员祁峰。许樊正想移开目光,祁峰便把头转回来,两人霎时进入尷尬的对视。 祁峰淡淡地移开目光,对合馨等人说:「跟他约定的那个人应该快到了,你们靠近一点,一有状况就出手。」 背着武器的少女们得令,准备就绪,接着障碍物往目标接近,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原地登时只剩许樊和祁峰,前者保持蹲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后者却缩到了集装箱最边缘。 这人是怎样? 许樊装作没注意到祁峰的偷窥,忽而闻到随风飘来的气味,「好香啊……呃。」 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许樊默默用眼角馀光瞄向祁峰,果然看见对方满面惊恐。 不过,这香味很熟悉。 「那边那个……祁峰?你是不是跟踪过我?」许樊选择单刀直入。 「是、是又怎么样?」 「那之前在商店街的那两个人里也有你吗?」这才是许樊想问的。毕竟都能知道她常常去那个关秦不已的工厂,一定是有追寻过她的踪跡。 「……是!」 许樊松了一口气,压在心间的巨石大大减轻。 不是针对安阳姬就好。 许樊呆滞地望着前方,莫名生出怀念之情。 说起来这个地方不就是那里吗? 脑海中泛起回忆的波浪,让她仿若在此刻回到了从前的某个时候,阳光帅气的男子一脚踢飞恶人,兴奋地朝她伸出手。 「我是……你叫什么名字?」 恍惚间,画面驀地一转,早上的梦境强行插入脑海中。秦不已疯狂捅着她,质问她究竟为什么要为了愿望做出「那些事」。梦境中的他看起来很痛苦、悲伤,毫不掩饰地在哭泣,不像现实中被偽装包裹。 为什么会自动模拟出他哭的样子呢?因为愧疚吗?许樊感觉心沉甸甸的。 守在这里的两人在狂风中各怀心思,不言不语。祁峰在目击到另一边有人出现之后,即刻给合馨发了信息让她们准备。 须臾,尖叫声削开未曾停歇的寒风,刺入耳膜! 许樊即刻起身,紧随祁峰的脚步小跑到第二间仓库旁,小心翼翼地观察里头的情况。有人瘫倒在地上,其中一个女人紧闭双眼,似是昏死过去,另一个穿着西装的男性被压制在地,不断叫骂挣扎。他的双手被合馨钳製,身上坐着坏笑的白乔离,双腿则被彤绸用长刀按着,裤脚的黑色布料染上更深的顏色,完全斩断他逃跑的可能性。 祁峰把那个女人拖到另一间仓库去,男人则被五花大绑,束缚在建筑的某根柱子,唯一还能自由动作的只剩下眼珠子和嘴。 「我们是同类,你为什么捉我?而且,还跟这些人类一起!」 许樊能够体会他的心情。 毕竟当初她也是满腹疑惑。 「你刚刚是想吃掉她?那是谁?你朋友?」 「关你什么事啊!我碍着你了吗?」他一直大吼大叫,忽然被一刀刺穿肩膀,双眸瞪大,惨叫被猛然塞入嘴中的布料堵住。 许樊被合馨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后者慢条斯理地解释:「他想吃人。」 许樊亲身体验过这个组织的「服务」。她们对吃人的恶食者很有敌意,发现后只有抹杀,没有宽恕,这也是当初她们直接袭击许樊的原因。 捕获后是审问时间,负责的人是合馨。 看似无害的少女一刀一刀捅破对方的皮肤,嘴里询问着对方不同的问题。每问完三个问题之后,她便会把男人口中的布料拿走。刚开始,男人企图反抗,一得到解放便想大叫救命,反被合馨一刀扎进大腿,再度被堵住嘴。就这么来来去去好几次,男人的血色像是被衣服吸走,衣服渐渐染红,脸色越渐泛白。 最终,他还是屈服,将一切全盘托出,语句混乱地说自己认识那个女人,藉由有秘密要和她说把人约出来,实际上就是想尝一尝久违的食物。他否认其他的案件,表示自己什么都还没开始做。 「我都说了……我真的还没有杀人……放过我!」 他已经失血过多,仿佛下一秒便会被勾走魂魄。 「恶食者没那么容易死。」许樊准备制止时,合馨扔过来这么一句话。 不知为何,许樊总感觉此刻的合馨很可怕。有必要吗?对于恶食者来说,吃人是生理需求,而且选的人也只是个她们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她不愿吃人,却强制每个人都和她一样。 虽然不满,但许樊选择置身事外。在合馨把话问完之后,她抓住男人的脑袋,强迫他看自己。 「你之前说的那个自称把所有人当『人』吃掉的傢伙,是真的吗?」 「是……」 「他在哪?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他在哪……但是,他是个男人,平时不苟言笑,肩膀上有颗很奇怪的痣……以前的事是他喝酒之后和我说的。他、他的名字是——」 轮胎摩擦地板,擦出火花,同时发出刺耳的声响,覆盖男人的话语。 下一秒,强烈的光线如形成直线照入仓库内,刺眼而灼热,将所有人惊得不知所措。 背对着门口的许樊单从脚步声就能听出来者一定超过十个人。因为逛街时候的事情,她现在仍然戴着墨镜,便利用这一点回头看去,第一眼便瞧见那月下精灵。 茶古扫视仓库内的景象,在瞧见奄奄一息的男人之后,立刻下了决断:「给我包围起来!」 不妙! 「走!」 许樊朝那几个愣住的人喊,匆匆从后门离开,却不想后门竟也守着两名刑警。她惊恐之际,合馨和白乔离一人一拳打向刑警们的肚子,带着几名同伴仓皇而逃。 茶古神色漠然,忽而瞧见地上的某样东西,低下身来拾起,眸光闪烁。 025 幕间(六) 【6】 所幸祁峰等人是开车前来,在早已勘察过路线的情况下,他们利用复杂的弯路甩开警察,总算安然逃离。 他们将许樊送到酒店门外,随即迅速驱车离去。 路上她询问了合馨等人,才知道当初那个男人因为察觉到被人跟踪监视,所以故意犯下事情,招惹警察,以妨碍他们,而茶古此次前来的目标和他们一模一样。 许樊的心跳还未恢復,但她已经没办法冷静。回到房间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之后,她到隔壁酒店敲了秦不已的门,连人带包挤进男人的房间内。 「怎么了?」男人的嗓音略显沙哑,撩拨人心。 许樊这才正视对方,通知道:「车票我刚刚已经重新订过,明早我们就走。」 秦不已刚洗完澡,水珠顺着碎发滴落。酒店的沐浴乳是薰衣草味的,味道淡淡的,幽香沁人。他换了一身许樊给他买的毛织长袖休间服,身子显得更修长。 许樊一不小心看痴了。 「为什么要走?」秦不已问。 「这个地方太危险。」 「有你危险吗?」 把许樊推到墻边,秦不已单手抵住墻,握着匕首的右手移到许樊胸前,轻轻划动。 许樊嗤笑道:「没有你危险。」 她感觉到秦不已自从来到海滨市情绪就不对劲,她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像是要抓住什么,「秦不已,你……」 「你知道刀刃插进胸口里是什么感觉吗?」 许樊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凝固。 秦不已专注地看着那把匕首,没留意到许樊不断转变的脸色。 「一开始刺进去的时候,还没有任何感觉,然后忽然变得很痛很痛,无论怎么挣扎,那种痛苦都如影随形,想要大叫也没有力气。」秦不已忽然轻笑,「你想要试一试吗?许樊。」 他说是这么说,却松开了女子,背对她将匕首收入背包中,然后听话地开始收拾行李。 许樊跌坐在地,欲言又止。 「对了许樊,你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我突然想走了。」 惊魂未定的许樊几乎是反应性地回答:「不行!」 「呵,这么快就反悔了?你们女孩子真的很善变啊。既然这样,那当我没说。」 许樊没有回话。因为太震惊,她刚刚说话有点不经大脑,但所幸是道出心中所想。 对于秦不已,她有件事想搞清楚。再者,以那个半残的男人所言,这个世界有个喜好吃人的变态。在这件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她不能让秦不已回去。 在她的认知里,王宫远不比她身边来得安全。 由于离早上还有几个小时,秦不已和许樊只能暂且待在酒店里,各做各的事。秦不已仍在翻阅酒店附赠的导览书,而许樊在看他。不晓得过了多久,秦不已才合起那本厚厚的书籍,撑着下巴迎上许樊的视线。 「这么想看,就到床上来唄。」 想都不用想,那里绝对是个暗藏杀机的可怕地点,可许樊还是如他所说爬上那张双人床,与秦不已近距离对视。 「秦不已,你被匕首刺过?」 「没有啊!我可是王。」言下之意是根本不可能有人能伤害他。 许樊半信半疑,难道是她多心了?也对,他不可能知道「那件事」才对。 「怎么?你很希望我被刺中?」秦不已摆出委屈的神情,食指指向许樊的胸前,「我只是突然有点好奇,那把匕首扎进你身体里你会不会痛而已。」 他一向对杀她这件事直言不讳。 果然。毕竟当时她很自私,许下和合馨完全不同的愿望。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同坐一张床,理应十分曖昧,现实却并非如此。许樊莫名觉得胃痛,只希望秦不已能安安分分待到明早。 026 牢·狱 回到王城,许樊又恢復了早上上班,晚上去看秦不已的生活。 她想调查那个变态吃人魔,可目前为止线索就只有「肩膀上有颗很奇怪的痣」,连名字都没听到,她总不能挨个把人的衣领扯下来看痣。 不过,让许樊更意想不到的是,自己恢復上班不到两天,曾经的场景再度在眼前重现。 一大堆警员涌入便利店中,排成几列,茶古紧随其后,笑瞇瞇地看着她,和当初零食被充公的那天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这次他们充公的不是零食,而是她。 她没有反抗的机会,就被壮硕的男人们强行架到警局,被铁栏杆隔绝在一个窄小骯脏的空间内,甚至都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原因是他们什么都没说。 就这样被抓来这里,店里会怎么样……许樊头疼起来,已经可以想象到店长发飆的模样。 因为很累,所以许樊没有大喊大叫喊冤枉,而是静待抓她过来的某人上门。 不出半个小时,茶古终于在她眼前出现。他隔着铁栅栏看她,目光不似从前温柔,而是彻底的冰冷。 「招出你的同伴,店员小姐。」他皮笑肉不笑道。 同伴? 由于一直很心虚,许樊立刻联想到之前和合馨他们一起被茶古抓包的事情,顿时愣愕。不过,这时候承认就真的完蛋了。 「什么同伴?我、我不知道茶古先生你在说什么。」 什么东西猛然砸中她的脸。她拿起查看,愕然。 「这是我前几天在海滨市办案的时候捡到的。这是你的店员证对吧?」 许樊百口莫辩。卡片上的照片清晰得似是不久前拍的,性命、地址和年龄一览无遗。 这个世界并没有身份证,但是在加入某个集团或学校时都会被要求提供信息,确认无误后便会收到类似卡状的证件。 这张卡被要求随身携带,在此时几乎是一个铁证。茶古甚至连她这几天请假旅游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只差没说出秦不已也跟在她身边。 虽然她只是去看热闹,奈何线索是她落下的,她不会供出那些人。 只要她死不承认,他们也没办法对她做什么……的吧? 【2】 许樊被抓了,目前拘留在王宫警局内。 一得到这个消息,安阳姬便扔下工作匆匆赶到王城,闯入警局,抓起其中一个人便问:「许樊在哪里?」 警局内都是她的熟人,被扯着衣领的人亦然,因此没人在意她的无礼,纷纷低头当做没看见。 「许樊?今天被抓进来的那个女孩吗?咳咳,她被茶古警官关在楼上三层的拘留室里。」 楼上三层是重要场所,无许可不得进入。无奈之下,安阳姬只能向前台询问茶古的办公室地点,火急燎原地找上门去。她用力推开那扇木质的门,未见人便出声:「茶古,你快把许樊放了!」 正在吩咐下属做事的茶古一愣,本来有些生气,却在看到安阳姬后心生喜悦,让下属先行离去。 门关上后,诺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两人。 「茶古,放了许樊!」 「不可能。她是嫌疑人……不,正确来说,她已经可以确认是歹徒了。」茶古本来欣喜的眸光在听见安阳姬的话后变得黯然,「难得又见面,不先问问我的近况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安阳姬情绪失控地抓住男人的衣领,眼睛瞪得发直。 「姬,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不要受外来的情绪控制。」茶古抚上女子的头,目光逐渐变得柔和。 安阳姬狠狠地拍开茶古的手。「许樊不会做坏事,你抓错了。」 「抓没抓错,应该由证据来判断。」 「你不放是吗?」 茶古缄默不言,答案不言而喻。 「那让我去看看她。」安阳姬尝试降低要求,得到的回应依旧是沉默。垂在身侧的双手攥起,内心的烦躁让她差点失控一拳打向眼前的男人。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 「找许樊!」 「不准去!没有许可证,你是想被革职收监吗?」 「好啊。」和面对许樊不同,在茶古面前,她完全不打算掩饰自己的任性,「把我和她关在一起。」 茶古忍住怒火,依旧柔声细语,企图安抚对方,「不要闹了。她是你什么人?不过就是个认识没多久的朋友而已,别瞎胡闹,不值……」得。 碰! 安阳姬暴怒的拳头砸在木门上,有裂痕自她拳下往外扩展蔓延,被血染红。安阳姬似是感觉不到疼痛,缓缓回头,用像是要杀人的目光直视茶古,颇有一旦他再说多一句,她就会送他下地狱的威胁之意。 茶古只注意到门上的血,眉头紧锁。他知道,她不能受到刺激。现在的她已经在爆发的边缘,若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须臾,茶古妥协道:「我知道了。我带你去见她,不过,你不能把她带走。」 茶古在公事上一向雷厉风行,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安阳姬心知肚明。 把文件收拾整理好,茶古便起身走出办公室,以眼神示意安阳姬跟上,领着女子前往走廊尾端的电梯。 电梯门关上后,窄小的空间只剩两人,除了电梯声外,唯一入耳的只有彼此的呼吸。 两人相互认识,却分别站在电梯的一角,仿佛隔着一面透明的墻。 安阳姬偏头面向右侧的墻,茶古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旁的她。后者想开口之际,电梯门便开啟,而安阳姬像是受不了电梯内的空气,快速撤离,一个眼神都未施捨给茶古。 茶古看着她的背影,不着痕跡地叹息,举步离开。 安阳姬进来的时候许樊正窝在角落里打瞌睡,可因为只是浅眠,在安阳姬的手握上铁栏杆的同时,她也猛然睁开眼,睡眼朦胧,眸光中带着困惑。 数秒后,她才狐疑地问:「小姬姐?你怎么在这里?你……还是别过来比较好。」 刚睡醒的女子声音软绵绵的。虽然脑子目前很混乱,但许樊没忘记把自己抓来的是谁。 「快回去……」许樊话一刚落,视线范围内便出现茶古的身影。两人一前一后抵达,相隔不过半分鐘,徐帆大概能想到是怎么一回事。 「你没必要来的。」 「许樊,我一定会帮你离开这里的。你再等等我。」 没有质问,没有发怒,安阳姬劈头盖脸的一句话让许樊顿时呆滞。须臾,许樊笑曰:「谢谢,不过不必的,这只是一场误会而已,我很快就……」 「不行!不能让你呆在这种地方。我会努力证明你的清白的。」安阳姬打断许樊的话,眉头从一开始就没舒展开过,一脸认真严肃。 许樊愕然。她迟疑道:「你真的相信我没做那些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关进来,可是我相信你绝对不会做坏事。」安阳姬语气篤定。 许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虽然知道安阳姬很在意她这个寄人篱下的米虫,却没想到会到如此地步。实际上,连她都不太相信自己无罪,毕竟她也算是个「共犯」。 「这么相信我,我会愧疚的。」许樊喃喃自语,惹来安阳姬的困惑。 「你说什么?」 许樊摇头,再度笑着道谢,目光越过对方瞥向那名靠在门口的刑警。注意到她视线的安阳姬回头,冷冷扔过去一句:「你可以走了。」 这过河拆桥的态度和面对许樊的温柔截然不同。意外地,茶古一语不发,乖巧地走出房内,还顺手将门关上。 「小姬姐,你们怎么会一起来?」 「没什么!」安阳姬避而不谈,转移话题询问许樊被抓来这里的原因。 许樊没有犹豫,张口便将事情全盘托出,巧妙地省略了秦不已和合馨等人的做的那场「审问」。一想到这件事情她就忍不住叹息,前几天还在盘问别人,今天瞬间遭到报应,成为那个被审问的人。 内容中由于有那一夜的空白,许樊的嫌疑显得更重。她以为安阳姬会问自己关于那晚的事,可对方却像是没注意到一般,只是郑重地对她说会帮她洗清嫌疑。 许樊再度错愕,脱口而出:「别吧。」 安阳姬不解,许樊则反应迅速,为自己刚刚不经意说出的话找了个理由。「如果要帮我,你就得一直接触这里的人。你不是不太喜欢接触茶古先生吗?既然如此,那还是算了,我相信他们不会冤枉人的。」 虽然前提是她必须是好人。 闻言,安阳姬先是一愣,继而低下头,眉头紧蹙,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没事的。其实我和他只是有点小误会,接触还是没关係的。」 她的颤抖暴露了她的口是心非。 「总之,我一定会救你出来!你一定要在这里好好的!」 她的勉强让许樊完全没办法说出劝她放弃的话。 「……我知道了。你不要太勉强自己,而且别因为这样忽略粉粉。我的事可以慢慢来。」 两人又多寒暄几句之后,茶古便来敲门说探望时间过长,强制拉着安阳姬离开,全程没看许樊一眼。 又回到孤独一人的状态,许樊深呼吸缓解刚刚的紧张和怪异的情绪,回到睡眠前,她一闭眼便见到安阳姬颤抖着说没关係的画面。 「其实我和他只是有点小误会,接触还是没关係的。」 没关係……才怪。 安阳姬不知道许樊对她的事情一清二楚,而正因为无一不知,在看到那两人一同出现在一个地方时,她才会感到震惊,同时满腹罪恶感。 别相信我,别对我这么好。 许樊将脸埋入膝盖中,身体瑟瑟发抖。 小姬姐,你不知道…… 我可是亲手杀死过你的啊—— 027 牢·狱(二)记忆 【3】 「欢迎来到恶食大陆!长话短说,我是你的引路人,负责引领你完成任务。只要你成功破坏掉这个世界的核心,我们就能够赠送你一个愿望。无论你是想回到原本的世界,还是得到任何东西,我们都能实现。」 在原世界被人一刀捅死之后,眼睛一闭一睁,她便已经身置一条小船,身前是自称「引路人」的金发小男孩。她还没从死亡的现实中缓过来,对方的话皆是右耳进左耳出。当她回过神来,身边的场景再度转换成一片绿意盎然。她身处一片森林内,微风轻抚她的肌肤,鼻尖有草味环绕,阳光炙热温暖,显然这并不是幻觉,而是现实。 她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在死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她第一个遇到的就是安阳姬。 「你就是那个在森林里走失的人吗?你别害怕,我是警察,我会负责送你回去的。」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就这样被安阳姬牵着手离开。 最终,真正走失的那个人被另一名刑警找到,而她则坐在警局内,对任何问题都一问三不知。 「你的名字是?」 「不知道。」 「呃,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 「那个,你有什么认识的人吗?」 许樊扭头望向远方那个把自己从森林里带出来的女子,伸手一指,「在森林里救我出来,算救命恩人吧。」 虽然她表现得很像智障或失忆,但她现在用的并非她原本的身体,在事情搞清楚前,她不敢胡乱发言。所幸的是,后来他们确认她智商正常,只是暂时失忆,而她也在申请自由后离开警局。 陌生的世界里,她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像是要衬托她的凄凉,雷雨在她出警局的那一刻忽然降下,她先躲雨再做打算。下班后的安阳姬见她独自坐在门外,主动接近她。 「你还好吗?刚刚我听他们说你失忆了……那你要暂且留在局里吗?」 许樊迅速摇头。 「那你有地方可去吗?」 许樊还是摇头。 「那你今天打算住哪里?」 或许是因为难得感受到被人关心的温暖,许樊脑袋一热,说了句:「我可以住你家吗?」 安阳姬顿住。许樊只想抽刚刚说这种鬼话的自己一巴掌。 出乎意料的,安阳姬的答案是可以。 然后,她就这样入住了安阳姬的家。 这就是他们初识的全过程。 一开始,粉粉很讨厌许樊这个陌生人。她是安阳姬的养女,只有六七岁的模样,看上去很乖巧,一见到许樊却瞬间变得张牙舞爪,似乎认为许樊是个会抢走她一切的恶人。因为身体和精神问题,粉粉虽然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能以叫喊来表示对许樊的厌恶。 他们就这么「和乐融融」地生活了一个月,粉粉的敌意才稍微降低。 而也是在这个月之后,许樊才惊觉恶食模式的存在。 最初,她是恐惧的,噁心感佔据她所有思绪,让她只想吐。对吃感到渴望的自己对许樊来说很陌生,在后来回想时,她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不受控制地朝食物伸出手。那像是本能,完全掩盖人的理智。那时候唯一令她好受一点的只有受害者不是安阳姬她们这件事。 知道安阳姬讨厌茶古是在几个月后的某天,新闻报道正报导她犯下的命案,并确定负责这些案件的是破案率一百的刑警——茶古。 「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她随口的夸讚换来安阳姬冰冷的话语,「不过是个假装道貌岸然的人渣而已。」 用「垃圾」、「狗」、「混账」等字眼来称呼茶古是安阳姬的家常便饭。 细问之下,许樊才知道他们两人是旧识,并且是不欢而散的那种。 「这个男人当初想霸王硬上弓,以监护人的身份。」安阳姬发出冷笑声,目光中满载怨恨。她没说最终有没有被得逞,只是表明自己对对方有多厌恶。安阳姬一向待人温和,而且对谁都是一副老妈子的模样,她这突然的变化让许樊猝不及防。 「这个男人很噁心,一开始对我有多好,最终就有多可怕,不仅在我的房里装秘密监控,连浴室里都有,还会趁我睡觉的时候爬上我的床……可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安阳姬移开目光,语气忽然变得很平淡,「这个人从我十岁开始就已经是我的监护人。」 当作亲父对待的人最后对自己有念想,许樊光是想就觉得难以接受。 「他是我这辈子最不想再看到的人。」安阳姬的语气带着决绝。 话虽如此,在那之后,茶古的名字在新闻中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原因正是许樊。 发作第二次她才想起引路人说过这件事,可这于事无补。飢饿是无底的黑洞,分分秒秒撕碎着她的理智,腹内的空虚让人无力,胃收缩得像是要缩卷在一起。 眼前的画面忽而黑忽而白,渐渐剥去世界的顏色,最终只剩下黑暗和眼前的食物。 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让她把东西全吃光。 饿,真的好饿。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能忍受,却发现在无比强烈的慾望前,那不过是一粒掀不起波澜的沙子。 每次恶食模式开啟都很突然,而且偏偏是在她独自一人出门的时候,因此在那时安阳姬家一直没有受到影响。 杀完人的她在夜半回到家中,清洗完所有残留在身上的血跡,将自己关在房内,一整晚念经懺悔,第二天早上又像是忘却那些事,依旧和安阳姬谈笑风生,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拥抱粉粉,毫无波澜地看着新闻报道者和专家们分析她所犯下的案件。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欣赏自己作为的杀人魔,是个对生命毫无感觉的变态。她感觉自己似乎对那些被自己生吞活剥的人们越来越没有同理心,甚至渐渐不祈祷念经,将身体洗乾净后倒头就睡。 这时候她才发现习惯的可怕。 明明知道那是错的,可当它成为习惯,你除了觉得那是错的以外,就没有任何感觉了。 唯一能让她心中起波澜的,只剩下放学回来后扑向自己,亲切地喊她「樊樊」的粉粉。 「粉粉真喜欢你,我这个当妈的都快吃醋了。」 你是忘了刚开始的事情吗……许樊对每天被抓得满面红痕依旧记忆犹新。 「不过许樊很温柔呢,在是以前应该也是眾星捧月吧?长得又漂亮,身材也很均匀。」 乍一听这话,许樊的脸色立刻变了。 脑海中快速闪过死前的种种,从被人辱骂到被捅死,画面最终定格在一个昏暗的房间内。眼前是一面镜子,而镜面中则是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双手像两根乾枯的树枝被钉在皮包骨的身躯,摇摇欲坠,双腿仿佛只是骨头被披上皮,纤细得像两根铁棍。全身皮肤在发皱,一片平坦的胸口有着些微凹陷,胸骨的形状完全显露在眼前。 女人的脸掩藏在乾草般蜡黄乾燥的发丝后,没有一丝表情。她的动作僵硬,一举一动都仿若关节生锈的提线人偶。 「不,说不定相反吧。」 说来讽刺,曾经她厌恶所有食物,如今却无法控制进食的慾望。因为身材和厌食而被人蓄意谋杀,重生后一切却都產生了变化。 回过神后,许樊才发现安阳姬的大脸凑在自己眼前。 「你想起什么了吗?」 「……如果我说有,你会把我赶出去吗?」寄人篱下白吃白住的她不想放弃现在的生活。 「这得看你的意见了。不过粉粉那么喜欢你,你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了啊!」 或许安阳姬只是在讲客气话,但许樊还是被触动了。 「小姬姐,你是第二个说我温柔的人,也是第二个说有人喜欢我的人。」 曾几何时,连最亲密的家人都对她弃之如敝屣。现在竟然也有人说她是家的份子。不过仔细一想,现在的她身材正常,而且活在一个不需要进食的世界,这一切又似乎合理起来。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真的记起来了吗?第一个是谁?」安阳姬追问。 「是一个朋友,已经离世了。」她间接承认自己没有失忆,所幸安阳姬真的没将她赶出去。 「可是我觉得你人真的很好啊,为什么会不讨人喜欢?」 「因为现在长得好看吧。」 「噗,你现在是在自恋吗?」安阳姬捂嘴一笑,伸手扶摸上许樊的脑袋,「人温柔就是温柔啊,和样貌没有关係,就算你现在是外面的抠脚大汉,我也喜欢。」 「……如果是外面的抠脚大汉,你也不会让他住进来,然后去了解他。」 「说的也是。哈哈!」 对于许樊来说,安阳姬是在她深陷黑暗多年之后,第一个对她施以善意的人。因此在听到那句喜欢时,她的眼眶剎那间湿润。 于是,安阳姬成为她在这个世界中第二个在乎的存在。 不知不觉,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半年。同时,她也稍微记起当初那位引路人说的话,因此开始寻找关于这个世界的核心的情报。 世界的核心表示的是让世界继续运转的主要要素,可这不是游戏,世界不可能因为一样东西而存在。 边安然度日边寻找核心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碎,像个美梦,清醒后不见踪跡。 那是一个黄昏。正确来说,她恢復意识的时候是个黄昏。她依稀记得自己在那之前在广场散步,接着画面忽然在黑白之间转换,飢饿感升起,她只能迅速逃离人多的地方,去到当初遇到安阳姬的森林。 之前很多次她都是这么处理,可惜总会来不及,在无人的小巷中逮住路人开餐。 清醒的时候她已经不在森林了。 028 牢·狱(三)灼烧 火光在风中摇曳,小区内遍地为尸,染红大地的不知是夕阳,还是火光,亦或是血水。周遭温度极高,熊熊烈火环绕她周遭,将房屋吞噬殆尽。 许樊发现自己手脚上都是血,温温热热的,所有者正是她身下的男人。 她隐约听到惨叫声,像是在索命一般,让她毛骨悚然。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为什么会烧起来?为什么——是这个地方? 这个小区正是安阳姬家所属的小区。 大火中,她惊慌失措地朝家的方向跑去,心理尚存的侥倖在延绵不断的火光之下逐渐消失。 倒塌成废墟的房子仍燃着火,小孩的哭叫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刺激着她的神经。 「粉粉、小姬姐!」 她衝入火场中循声寻找安阳姬和粉粉。刚衝到门口,房顶忽然塌陷,烧得通红的木材略过她身侧,在地上砸得粉碎。 她的头发和衣服被灼烧,可她不曾理会。 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火焰和看不出是什么的黑色物体。她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除了在火中窜动以外,毫无办法。 房子在坍塌,再不出去,她们两个会死! 最终,她在火焰中找到了安阳姬和粉粉,只不过是尸体。被烧成焦炭的大人环抱着小孩,后者虽已无呼吸,却仍能看清容貌,而保护着她的那个人则完全看不出身份。 无法起火的平地上,许樊将两人分开来,跪在两人身侧,捂头痛哭。 毫无真实感。 早上她们还一起打扫家里,说好以后每个月都要进行大扫除,几个小时后的现在却天人永隔。 她们活着的模样仍旧鲜明,可现实中却已成两具焦尸。 「为什么——小姬姐,粉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嘶吼着,喉咙火辣辣地疼。 这时,忽然有人开口说话:「为什么?这不是应该问你自己吗?」 这声音很熟悉。许樊木訥地抬头,入目的是金灿灿的头发和可爱的面容。 这是她的引路人。 「她们是你杀的哦!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搞出这么大的一件事。」男孩笑道,似乎对此很满意。 许樊的脑子在那瞬间变成空白。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忘了吗?嘖嘖,你从森林里跑出来,然后开始大开杀戒,之后纵火还引发爆炸。要不是我想着过来看看你,都不知道你竟然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许樊觉得耳边在嗡嗡响。男孩说完后,她脑海中才稍微浮现一些记忆。她记起自己扑向人一口咬向他们的脖子,在屋内洒满汽油点火,用便利商店的小型煤气罐使建筑物爆炸——这些记忆很陌生,像是被强行植入脑中,让她不由得紧扣自己发疼的头,想让那些正在回溯的记忆停下来。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她杀了安阳姬和粉粉—— 心口难受得像是要死掉,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她粗喘着气,瞄到不远处的尖锐木炭,衝过去就想要自杀赎罪,却被男孩一脚踢掉手上的木炭,并被扣住手腕。 「喂,我可没允许你随便送死。」语毕,他将许樊甩到地上,俯视满面泪痕的女子,接着又看了一眼那两具尸体,「别哭了。哭也救不回来,你死也救不回来,与其那样还不如离开这里重新开始,至少没亏得这么惨。」 他语气平淡,仿佛身处花园而不是焚烧中的废墟。 许樊一动不动,万念俱灰。忽地,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她捂住嘴,不断吞嚥唾液,对这突如其来的恶食模式感到莫名其妙。 一般上,强制性的恶食模式会相隔大约一个月。 得不到满足的胃快速伸缩,口水不断涌出,很快便浸湿她的手掌。嗅觉不再被焦味佔据,而是缓缓转化为焦香味。焦尸和鸡排在她眼前交替转换着,心中的难受逐渐被飢饿掩盖。 真香。 吃了她! 「不……」她泪流满面,拼命抗拒着,右手却不受控制握上安阳姬的手,缓缓将其撕裂出来。 太香了。 不要,不可以。 好想吃——好饿,我想吃! 不可以! 理智与本能两极化的态度相争,不相上下。许樊左手紧抓那隻邪恶的手,指甲在伤痕累累的皮肤上紧扣血肉,抓出一道道略深小血痕。 胃中空荡荡的,空虚感让她力气全无、意识模糊。 「不……小姬姐……」 头很疼,嘴内抖动着,全然无法紧闭。肚子发出警报,继而疼痛起来,那种痛顺着神经蔓延到大腿、手臂,继而窜向小腿和脖颈,让她再也无法叫出声来。 我想吃!我想要吃! 她听到理智线断裂的声音。 吃——许樊本能地扑向眼前的食物,开始手撕,准备将其吞噬殆尽。 这时,一隻手按上她的肩膀。 许樊瞬间清醒,模糊的视线中是断成两截的手臂,焦味在嘴中瀰漫,隐隐约约夹杂着铁味。飢饿感第一次在没填饱肚子的情况下主动退散。许樊沉默着落泪,睁大眼睛,一动不动。 收回手,男孩叹息,在许樊面前蹲下身来,食指指腹抵上许樊的脑袋,「别哭了,这只是虚拟的世界,他们都是虚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 他的话语宛若魔咒,竟莫名让许樊的心情平静下来。 「一场游戏?」 「对。他们只是你在游戏里碰到的非玩家角色,他们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这四个字在许樊脑海中回响。 过了很久,她竟然感觉心没那么痛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催眠了,还是因为找到一个杀了重要的人的藉口,所以才慢慢地恢復平静。 当她起身,她的眼中已没有泪光。 这一切只是游戏而已。只是她为了毁灭核心得到愿望的过程。没有人会因为杀了游戏的npc而感到难过。 这样想着,她再也不看那两具尸体一眼,随着男孩离去。 后来,她为了任务几乎走遍恶食大陆里的所有城市,却再也没有长留。也是那时候,命案数量越渐增加,而许樊再也对那些人的死亡没有任何罪恶感。 反正,他们是虚拟出来的人物,不是真人。 一年之后,她在名为「海滨市」的城市寻找线索时,恰好碰见一个人被好几人围殴欺负。没事做的她刚想上去凑个热闹,便被人抢先一步。那人身手矫健,看身法似乎练过武术,三两下便将那些恶棍打跑。 接受被害者的道谢之后,有人从他后面袭击,被他一脚踹飞。随后,他转身,朝她露出抱歉的笑:「抢走你发威的机会真不好意思!我是秦行机,你叫什么名字?」 也是在那之后,那个世界加速走向了毁灭。 029 牢·狱(四) 【4】 许樊睁开眼睛,忽然发现自己正在流泪。 她发了一场梦,难得没有被杀死,却也是一场噩梦,因为在那场梦里,她一无所有。 幸好那只是一场梦,属于她的现实中,她的家人依旧还在身边。 清醒后没过多久,许樊便被带到另一个房间进行审问。意外地,她竟在室内的刑警之间看见某个本应躺在医院中救治的男人。他坐在轮椅上,全身缠着绷带,右手手臂打上石膏,显然伤得不轻。 茶古并不在审问团内,到哪里去她不得而知。 审问的开始,警员们便让负伤的男人辨认许樊的身份,许樊本来以为不会有问题,怎料那个男人一抬眸就忽然情绪激动,指着她的手指剧烈颤抖着。 「是、是是她!」 许樊的表情冷了下来。 男人的辨认让所有人都以为许樊无可狡辩,可当事人只是抬眸瞄了男人一眼,「你确定?」 男人似乎被她吓到,犹豫了一小会儿才点头表示自己就是被许樊所伤。 「你确定?」许樊语气语调都未变化,听不出悲喜,却让男人莫名感到压力。 「你再看清楚一点。你确定你被害当天看到我?」许樊起身凑近男人,被一旁的刑警及时拉住。 女子的脸十分陌生,这让男人的心思开始动摇。 「我很确定自己没对你做过什么事,我问心无愧,你却想害我?」许樊回到对面的座位上,双手环胸,歪头询问。 「他、他们说捡到你的店员证……」 「所以你指认我是因为店员证,而不是你见过我?」 男人心虚地转移话题:「当时有个人戴墨镜,我看不清楚,但一定是你……」 「你真有自信,看不清楚还能那么确定是我。」身为一个嫌疑犯,许樊感觉自己似乎过度嚣张,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这个人连她的脸都没看到,却还来指认她?那如果此时被抓的是个无辜的人呢? 「反、反正就是你!」 许樊发出冷笑,周遭的刑警则面面相覷,其中一名看上去年纪稍长的警官更是轻咳一声,打断男人的辨认。 「这位先生,如果我被误判入狱,你能为我的人生负责吗?你知道我会有什么下场吗?你在做这种无端的猜测,因为其他东西而先入为主地认为别人就是加害者的时候,有顾忌过有人会因你含冤吗?」许樊正经八百,问得男人张口结舌。 虽然是在质问,但许樊的语气却十分柔和,不似字面上的咄咄逼人,其他人也没有理由制止她。她只是在为自己辩白。 「我认得你的声音!」 「呵。」女子的冷笑听在所有人耳中如此无奈和难过。 许樊表面上摆出对男人的胡言乱语无奈的表情,心里却知道这是她无法反驳的事情。 而在这时候,她能赌的就只是男人根本没认出来这件事。 「算了。反正他指认的就是对的,无论他确不确定,被怀疑的人没人权。」 其他人一声不吭。男人被送走之后,接下来便是普通的审问。负责盘问她的是那一名年纪略长的警官,他梳着油头,一身正装,相较于其他人更为威风凛凛。 他问的问题无非是她去旅游的细节。过了一个晚上,她已经想好所有应对的答案,唯独当天晚上的事情始终曖昧不清,更没有皆是店员证的问题。 原因有两个。第一,她不知道茶古是在仓库的什么位置找到店员证的;第二,瞎编的内容在精明者面前不值一提。 她没有把握自己的谎言能否经得起推敲,就只能留白。 一旦谎言被戳穿,她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有目击者看见你和一个男人一起逛街,还进同一间酒店,你为什么没说?」 秦不已被看见了吗?许樊心跳加速,答道:「那是旁人,我不想把人牵扯进来,所以没说。」 「不觉得他可以证明你的清白?」 许樊摇头,「当天晚上我们没有一起。」 「可酒店监控显示你半夜时去了那家酒店,并在隔天早上和他一起出门。这样的话,你也要继续隐瞒下去?」 许樊的脑子在高速运转,「既然是通过监控摄像看到的,那也应该知道我是独自离开独自回到酒店的,这样的话确实和他没关係。」 「有没有关係我们自会定夺。他是什么人?和你什么关係?」 「在一间房内度过一夜,还能是什么关係?」许樊的答案含糊不清,那一剎那的娇羞却让这番话多了一份可信度。 可为何他们会查到她在另一家酒店又订了另一间房呢? 许樊在接下来有关通行的男人的问题都选择默不作声,面对警方的质问也毫不畏惧,从头到尾平心易气。 从某方面来说,她像极了真正犯罪的犯人。 「最后一个问题。」警官捏了捏鼻樑,头疼地拋出最后的疑问:「你的店员证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不知道。」许樊不急不躁。 「是么?」连续好几个问题因这三个字告终,警官也没有发怒,而是转身吩咐下属将许樊带到另一间房间。 许樊满面困惑,手心因紧张而疯狂冒汗。 使用电梯下到第二层后,他们经过漫长的走廊。与几乎瞧不见人影的三楼不同,此地能听得见人们的嘈杂上和电话拨过来的声音,文员们在走廊两侧的各个房间穿行,忙忙碌碌。 越过走廊尽头的转角,许樊的耳根才清净下来。 他们停在编号「c11」的房门前,门被打开后,许樊瞧见一张连满连接线的椅子和好几台电脑设备。 那椅子的形态许樊曾在新闻中见过,是测谎椅。 虽然经常面不改色,但许樊很清楚自己的生理状况很容易因内心的变化而產生巨大的改变。换言之,这玩意是她的剋星。 「请吧。」 在警官的邀请下,许樊没有退路,一步步走向那个即将成为审判台的地方。 030 牢·狱(五) 【5】 安阳姬自从见过许樊后,就一直四处奔波。 她说是想帮助许樊,可那段时间内许樊自称是单独旅行的,要找到那晚她没有出现在案发现场的证据和目击者难如登天,再加上许樊对那段空白避而不谈,她想帮忙都不知从何帮起。 她想,或许许樊根本就不愿意自己插手这件事。 「许樊?嘖,别给我提那个丑女!」 许樊朋友很少,安阳姬只能找到她的同事一问究竟。怎料,那个男人竟满脸淤青,「笑容可掬」地对她控诉许樊的不负责任。 据说许樊被抓走后,店中无人看顾,所幸并无损失。店长知道后大发雷霆,将气全发在这个男人身上,并命令他兼顾早晚的看店工作,将他压榨得彻底。 那个店长说实话触犯了国内的法,可安阳姬对这件事全无兴趣,更没有要替他向警局上报的意思。 「她有没有说过她去旅行时干了什么?」 「鬼知道?我和那个丑女不熟。」杨玨咬牙切齿道。 作为局外人兼「受害者」,杨玨对于许樊的事情并不知情,倒是反问了安阳姬一句:「你和她是什么关係?」 「与你无关。」 好一句与你无关。杨玨深吸一口气。笑曰:「既然如此,那就算我知道些什么,也不会和你说。毕竟好歹是认识的人,我可不能害她。」 「你知道些什么?」 「请回吧。趁我还好声好气之前。」语毕,杨玨便将她视为无物,继续忙活店内的打扫工作。 安阳姬又气又急,拳头已经开始收紧,眼珠变成更深的顏色。她的身子微微颤抖,拼命隐忍着怒意。 「深呼吸,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看。不要被怒火控制。」 记忆中的声音宛若冰冷的水,浇熄她的愤怒,将之一点一点平息。 「我是她的朋友,和她同住屋簷下。我只是想帮她。」安阳姬向来不喜欢和人解释,但一切都是为了许樊。 她不能……不能失去她的光。 杨玨看了她一眼,眼神略显复杂,似是困惑,似是怀疑,似是怀念。「你为什么相信她?」 「对我而言,她是世界上最重要、最好的人。」安阳姬态度坚定。 杨玨欲言又止,最终没把话说出口。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台手机扔给安阳姬,「不知道为什么她手机留下了,因为担心她真的是罪犯,所以当初警察来找的时候我没交出去。」 显然杨玨并不信任许樊,而是想包庇。 虽然好奇他这么做的原因,但安阳姬没有心思询问,而是直接打开手机。因为怕麻烦,因此许樊从未给手机开屏设置密码,安阳姬进入主页后即刻翻找照片,却发现照片内只有自己和粉粉的照片和一些合照,完全没有旅行时的纪念照。 最终,她在聊天软件上发现了线索。 许樊的聊天页面只有堪堪五人,而排在第一的是个她没见过的名字。她不悦地点进去,发现最后一条信息果然是在许樊所说的那个夜晚发送过来的。 内容是:我们到了,下来。 我们? 点开对方全黑的头像,入目的是空白的动态,只有「此人暂未发送动态!」这行字,没有任何关于持有者的信息。安阳姬若有所思,忽然返回聊天界面,手指快速戳上屏幕上的键盘,打出一行字。 「出来见个面吧。」 她尝试利用许樊的身份来交谈,但好几分鐘过去,对方始终没有回应。 「我有话想和你们说,见个面行吗?」 信息发过去后又是几分鐘,对面依旧没有回信。「已读」二字让安阳姬一肚子火,她觉得这人肯定已经知道许樊被逮捕的事情,因此不愿出现,想让许樊独自背黑锅。 在第三则信息发送过去依旧被已读不回后,安阳姬忍无可忍,直接表明自己的目的:「我是许樊的朋友!如果你们还有良知就给我滚出来!现在许樊有难,你们竟然躲起来吗?我告诉你们,如果因为你们搞的事情导致许樊受到伤害,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三分鐘后,信息旁边表示收信人已读,可安阳姬仍久久没有收到回应。在她内心的火山即将喷发爆浆之际,手机忽然震动,显示收到一条信息。 「知道了。不过不能见面,就直接这样谈吧。许樊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们也在想办法,但是需要时间。」 心中紧绷的弦在此刻松开来。 「你们是谁?就是你们害她变成嫌疑犯的?」 「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比起这个,我认为我们更需要专注在把许樊救出来这件事上。我们已经有想法了,只是需要更长的时间准备。只要许樊在此之前不认罪,我们就有办法把她救出来?」 安阳姬看出对方的胸有成竹,不禁问:「什么想法?」 「没什么,只是觉得如果受害者没有指控她或不追究的话,她就能被释放。」 对方没具体说是什么方法,只是吩咐安阳姬尽其所能拖住时间,不让许樊被判定罪名。 这个世界没有法院,一切判决会在警局内进行。只要铁证如山,当事人便会被判定有罪,从此活在只为补偿而活。 现在许樊的负责人是茶古,只要茶古不发话,他们便不会审问许樊。也就是说,此次能否救出许樊,全看茶古。 一想到那张漂亮的脸,安阳姬忽然作呕,脸色在顷刻间染上苍白。 对于茶古,她全身上下,无论心理生理都在排斥。可是…… 「如果有一天有人为你流泪,那她一定是在意着你的。」记忆里的声音已经失去本质,好几种不同的男女声参杂着,藏在她内心深处。 她听到有人在哭,忽远忽近,用哽咽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她拼命想睁开眼,却不果,反倒是在一片黑暗中透过什么东西看到一个白影。那个影子跪在理她很近的地方,呼唤着她。 因为想知道谁在哭泣,她强迫自己掀开眼皮,企图撕裂这个纯黑色空间。 然后,视线猛然变得清晰。 浑身是血的女人双手捂脸,面无表情地在落泪,泪水一如断线的珍珠项链,大滴大滴地滑落她好看的脸。 「为什么——小姬姐,粉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动弹不得,视角是平躺在地仰视上空。 为什么要哭?别哭。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直到女子抹去眼泪,决绝地离开。 不知为何,她的心好痛,痛得像是被打穿一个洞,还在流着热腾腾的血。很痛,却暖洋洋的。 便利店客人和杨玨发生口角的声音将安阳姬拉回现实。 她不语,拿出手机找到某个被拉黑的号码,点击通话。 就算再讨厌,她也得拖住茶古。 031 牢·狱(六)关于如何拖延时间 【6】 「等一下。」 许樊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瞧那些监视着自己一举一动的警员,「我记得负责我的是茶古先生,你们擅自把我带来这里不太好吧?」 为首的警官如实相告道:「茶古队长说全权交给我们处理,只要不滥用私刑就行。」 「我已经全都招了,你们何必多此一举?」 「如果全说不知道就算已经招供的话,那我们警署早就被王城肃清了。」警官丝毫不受许樊忽悠,一说完便请她入座。几名刑警围成半圆,不断朝许樊接近,逼得她只能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一名女警帮她戴上装备,冰冷的仪器扣住她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 一旦审问开始,她就无可抵赖了。 该怎么办? 许樊想不到任何办法。但转念一想,他们应该不会知道秦不已的事情,并且她实际上也不是伤害那个男人的人,只要没涉及到那些事,她应该能够躲过去。 ……概率太小,她赌不了。 审问开始的时候,许樊怔怔地看着前方,被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 「可以开始了吗?」 「其实我很好奇,你们觉得这东西测出来的东西准确么?如果想用这种方式定我的罪,那也只能表示你们的无能。更何况,得出的数据只能供参考,无法当做证据。」许樊的话几乎等于间接承认自己在心虚,虽然她之前避而不谈的态度早已让所有人都知晓她做贼心虚。 「这也只是能知道我有没有说谎而已,不是吗?」 她有没有说谎表现得还不明显吗!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吧? 「这个仪器是以人的生理变化来测试一个人是否有说谎,通过它得出的数据只能显示高相似度的结论,毕竟每个人的身体在產生不同的情绪时的反应还是会有些微的不同。其次,我记得国内曾经释出过一份报告,表示这东西的准确度不达百分之七十,因此禁止被用于侦查二等以上的刑事案件。同时,第三规则上有表明它并不适用于警局办案。」 许樊只有这时候才会庆幸自己混吃等死的那一个月,自己有将安阳姬收藏的资料都翻阅过一遍。这份报告鲜少有人知道,毕竟因为有王宫的存在作为人民的信仰,刑事案件鲜少发生。 「你们这么驾轻就熟,这个房间又很乾净,应该经常使用,像是盗窃案之类的,只要一测就可以定罪。」许樊一开始轻松的语气在最后一句话转为冷冽:「你们是在藐视王宫么?」 资深的警官并没有被唬住。 「只要不将数据当做证据使用,就可以用来办案,这是局里不成文的规矩。」 原来如此。 他们根本就不想以此让她认罪,可为什么? 「我们只是想印证一些事,确认这件事有没有查下去的必要。」 许樊越来越迷惑,警官慈祥的脸在她眼中忽然变得老奸巨猾、高深莫测,教人看不透。是茶古吩咐的?印证什么?什么叫有没有查下去的必要? 纵使有千万般疑惑,许樊也没有表现出来。 这时,警官接了通电话,在掛断之后让人替许樊摘掉仪器,接着便像带着来这里一般,穿越相同的走廊,乘坐电梯上楼,回到之前的拘留室。 茶古不知何时已然到来,隻身一人站在出口左侧,一开始警员们和许樊并没有瞧见他,直到他开口。 「辛苦了。」 所有人被吓一跳,纷纷问好,随即逃离此地。 此刻,许樊已经被锁回那个小空间。茶古站在外头低头凝视她,一语不发。 他眼中的不甘已然溢出眼眶。许樊大概能猜到她被审问中途就被送回来的原因。果不其然,在她感觉自己快被那明明柔和却颇有攻击性的目光瞪穿时,有人未敲门便步入室内,一步步朝她走来。 「许樊,你没事吧?我听前台说你今天被审。」 「没事……」只是那名警官的怪异许樊至今想不通。 安阳姬一出现,茶古的目光便转移阵地,紧贴安阳姬,可后者完全无视他的存在,让他最后不得不提醒一下她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吗?」 安阳姬这才施捨了他一眼,依依不捨地跟在男人身后离开,留下满腹疑惑的许樊。 约莫半小时后,女子窈窕的身影才再次在门口显现,举步走向她。跟着她出去的茶古没有回来,许樊也已经闻不到那股药香,想必是早已离去。 「我已经联络到你朋友了。」安阳姬凑到许樊耳边,轻声说:「他们说需要时间来把你救出去,让你在那之前绝对不要承认任何事情。」 许樊并没有因为合馨被发现的事而手足无措。相较之下,另一件事让她更是在意。 「小姬姐,你找茶古先生说什么事?」 「呃,嗯?没、没什么事,那不重要。总之,我会尽力帮你拖延时间的。」 怎么拖延?茶古是负责人,看男人刚刚的反应,想必她会被带回来是因为安阳姬。可是,安阳姬是不会和茶古扯上关係的。她说过,这个世界上她最不想见的就是他,如今却又主动出现在那个男人面前。 「小姬姐,你不是很讨厌他吗?我知道你想帮我,但不必作出如此大的牺牲。」 「我和他之间真的没什么,你别多想。」 安阳姬那糟糕的脸色显得她的辩解相当无力。为了不让许樊担心,她稍微透露了一些事情:「我只是答应把一份报告给他而已,不会和他过多纠缠的。」 「报告?」许樊本能地联想到二楼书房中那数之不尽的文件夹,关于测谎椅的规则也是她在那些文件中看到的。 「只是一份身体检查报告而已。」 身体检查报告? 许樊见安阳姬苦笑,脑中立刻脑补出一出大戏,天花乱坠地演绎着安阳姬和茶古的爱恨情仇。变态的男人拼命想要得到女人的一切,包括她的体检报告。 「乱拿别人来想奇怪的东西是不对的哦!」安阳姬说了许樊一顿,笑意却分毫未减,「那只是一个被人收养的怪物给自己做的观察报告而已。」 许樊对「怪物」二字很敏感,因此忍不住皱眉,却忽而发觉不对劲。 她与安阳姬相互对视,后者脸上是毫无血色的笑,仿佛她才是那个被抓入狱的人。 「那是我的体检报告,只不过是我自己写的。」 「什么?」 「许樊,你知道为什么当初违禁品零食会被製造出来吗?」安阳姬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许樊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认为应该和恶食者有关。说到底,那只有恶食者需要。 032 牢·狱(七)真·恶食者 「很多年前,这个国家曾经进行过一项实验,目的是为了探讨胃的功能。一开始,科学家们发现胃里会分泌出具有酸性的胃液,可是不会穿透胃,所以那时候他们认为胃的作用或许是为了分解人体外而来的毒素。为了印证这件事,这个国家暗地里开始了人体试验。」 安阳姬娓娓道来。 「在那一段时间内,很多人民遇害,在落单时被绑架到非法实验室。那些科学家尝试把不同的毒药注射到人们体内,然后观察胃的变化和分解过程……」 期间,逾千人死于中毒和非法解剖,再后来被警察发现时,尸体在实验室内堆积成山,有些刚刚死亡,有些则已然是一副白骨。 最初的假设被宣告不成立,科学家们并未气馁。他们发现胃部连接着口部,通过的地方正是气管附近的不知名通道,后来这个地方被称作食道。既然连接着嘴部,这表示可以被分解的东西是从嘴里进入,通过食道来到胃中的。 他们准备了不少东西,强迫实验体吞下。 期间发生过一个小插曲。过大的物品无法吞嚥,在不少人因此窒息而死时,有个实验体尝试将其咬碎。这件事被记录起来,科学家们认为这才是牙齿的真正用处。 他们发现,胃中產生的液体会对东西进行少量的消化和吸收,而后胃会将食物运送到小肠和大肠,进行再次消化与吸收。 显然,这个方向是正确的。 再后来,科学家们研究的方向便转为探讨人体吸收营养物质后结果。 不过,最终这项实验的结果是毫无用处。他们的人体不需要这些外来的营养,这表示他们只是在做无用功。不过,科学家们的看法并非如此。 他们持续观察实验体,定时餵食,发现人体逐渐產生变化。当餵食停止,那些人会坐立不安,虚弱无力,并且对进食有强烈的渴望。 于是,科学家们发现了新的商机。他们对可食用并消化的物品进行加工和测试,并以是最新发现为噱头,以「吃」这个对人民来说相当陌生的词,在他们所在的城市进行物品的销售。 一开始,因为对吃完全没有慾望,成效并不佳。然而渐渐地,人们发现自己似乎对此并不排斥,因此将「吃」当成了间暇时的休间活动。 科学家们因此赚了很多钱,并将他们开发出来的產品称为「零食」。 原来不是因为恶食者?许樊本来就对这个国家某一部分人知道「吃」和「零食」这件事搞到疑惑,不曾想是因为一场实验。 「后来,零食流行开来。由于经专家鉴定,零食内没有足以毒害人体的毒素,因此王宫并未管制,再加上当初科学家们所在的城市相当封闭,所以那时零食并没有在其他地方流传开来。」 安阳姬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脸上难得出现讥讽的笑。 「然后,灾难发生了。怪物在日积月累的慾望下诞生。」 「怪物?」 「嗯,名为『恶食者』的怪物,你应该有听说过。」 许樊屏住呼吸,心情复杂地点头。 「那是在十多年前了,一个将吃当消遣的人在上学时忽然情绪激动,发狂地攻击其他人,逢人就咬,把人当零食在咀嚼吞嚥。在这件事情过后,那些长期使用零食的人也开始出现类似的症状。短短数天之内,整座城市变成可怕的地狱,而居住在里面的人则成了地狱来的恶兽。最后还是王城得到消息,派了军队过来镇压肃清,人们才得救。」 安阳姬没注意到许樊变得诡异的脸色,续道:「这也是为什么这个世界只有小部分人知道零食和吃的意思的原因。」 然而,这并不是故事的结局。 若发狂的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半点记忆,又或者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杀人,那他们究竟是有罪还是无罪? 清醒后的他们无不无辜? 在思考这个问题前,王宫更在意的是那些恢復意识的杀人犯们会不会再度发狂这件事。通过从实验室没收来的资料,那些人在失去零食后会失去力气,并且產生更大的渴望,可照现在的状况来看,即便持续不断地进食,他们也会发狂。 无奈之下,王宫建立了一个铜墻铁壁的机构,将发狂的人们分别关在不同的隔间,并不提供任何可食用物品,任由他们因痛苦而哀嚎。幸运的是这种方法最终还是產生效果,那些人非但没因虚弱丢掉性命,反而重获新生,彻底戒掉进食的习惯。 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 后来,王宫并没有对那些发狂的人们进行审判,一是不想这件事情洩露出去,二是情况实在过于特殊。 公平在这世间本来就有漏洞。对于被害方的家属而言,加害者必须受到惩罚,可对于没有自己做过这件事的记忆的人来说,判罪后他们便瞬间变成受害者。 如果无论怎么选都会有一方受伤害,那王城只会选择保住还活着的人的性命。 那些人被分别送到不同的城市,被时时监视着,以防止下一次发狂。 王宫尽全力压制住这次的事件,然而还是有流言传出,恶食者的传闻便是这次事件的產物。 虽然信息量很大,但许樊还是尽自己的能力将事情捋清楚。一个猜测在她心里浮现,使她登时瞪大双眼,呼吸变得紊乱,动作也僵硬不少。 「他一直想要知道我的身体有没有发生异常,所以我就把报告给他了。」安阳姬没有避开许樊的目光。 因为担心復发,所以安阳姬一直有在观察自己的变化并写成报告,正好成了她的筹码。 「所以别担心了,好么?」 许樊内心的震惊久久没有平息。她像是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安阳姬,毅然转身看向他处。 须臾,她问:「你吃过人?」 「嗯。」 女子的语气一如她表情表现出的平静。 许樊在这不过二十分鐘的时间接受太多信息,可心里却只注意到一件事。这个认知使她满腔怒火,烦躁不堪。 「你不怕我说出去?」 「不怕。」 如果说第一个答案是源自信任,那接下来的回答便是起爆器,一下引爆了许樊压抑住的愤怒。 「如果是被你说出去,那无论会怎样我都无所谓。」 「安阳姬!你疯了吗?不要随便把这种事情说给别人听!」 究竟是在生气什么呢?因为相较之下忽然感觉到了什么都不说的自己很卑劣?许樊不清楚,只知道在暴怒之际,心情有股奇怪的情绪。 「不要对我说这些,也不要那么信任我,不要对我那么好。」 不要为了我去找茶古,撕开自己的过去,将伤口曝晒在太阳底下! 许樊已经尽量克制住语气,但安阳姬那种被吓到之后有些受伤的表情还是被她尽收眼底。 「对不起。」许樊回过身背对安阳姬,「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你说出去只会落下把柄,记住不要再随便把话说出来了。」 安阳姬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许樊没有勇气回头去看她的表情。 「我只是想你更了解我一点。」 良久,女子的声音传入耳内。 「因为我知道你永远不会问,所以我只能自己开口。」 许樊想说自己只是尊重他人隐私,很多事情不断追问只会让人觉得被冒犯,就像她,因为对于她而言,能够成为美好回忆的过往十隻手指都数得出来。 「干嘛一脸凝重?我不是在损你啦!而且我和你说那些事情也不是想让你保密或是让你愧疚。我只是觉得有些话早点说清楚更好,不然早晚有一天会被发现,然后变得一无所有。」 许樊全身一僵,右拳紧握。 想是因为察觉到气氛过于严肃,安阳姬接下来的口吻也刻意转换为轻松,「其实我还有一些事情想和你说,这次不是什么需要保守的秘密了,可以说吗?」 「……」 为什么许樊觉得自己似乎出不去了?不然她实在想不通安阳姬这忽然像是在和她聊最后一次天的表现。 「你是不是答应了茶古先生什么事?」 「只是把我身体的资料给他而已,让他放慢调查速度。」 许樊半信半疑,可惜安阳姬的眼底只有那满到溢出的厌恶,实在看不出心虚。安阳姬再三保证自己接下来说的事情绝对没有足以作为把柄的事情,真诚之间带着期待,许樊无法拒绝。 于是,她还是妥协了。 她没有察觉到安阳姬藏在话匣子之下的不安。 「在戒掉『吃』后,我才十岁,我就是在那一年被茶古收养……」 思考着安阳姬为何忽然如此的许樊并未想到在世界的某一方,有件事悄悄发生。 漆黑的空间内有光浮在半空。接着,门被推开,刺眼的光束映入黑暗,让开门者不由得遮住自己的双眼。 双眼适应过后,映入眼帘的是茂密的树,树叶与枝丫随风摇曳。今天刮着狂风,踏出去的那一剎那,他的发丝便被吹得凌乱。 他回头一看,在发现自己之前身处何地后稍显惊愕之色。 「原来如此,竟然是这里吗?」 记忆泛起涟漪。 「我们的秘密基地。」 可惜,他毫不留恋,转身走向那早已越过自己啟动车子的人。 033 牢·狱(八)安阳姬和茶古 【7】 偌大的办公室内,文件整齐地叠在办公桌上,桌面很乾净,显示出使用者一丝不苟的个性。 茶古翻阅着刚刚拿到的报告。 报告很厚,有好几本书的重量,可他却拿在手中,慢条斯理地进行翻页和查看的步骤,手指拂过白纸黑字,反復摩擦着纸面。 一口气将报告看完之后,他才合上书,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没有异常。这是好事,看来确实已经控制得很好了。 从结果看来这是好事,茶古却莫名觉得失落。 他将报告锁进抽屉内,随即拿起桌上摆着的照片。照片中站着两人,年级稍大的青年半蹲着,将手搭在小女孩肩膀上。青年眉开眼笑,透露着当时的幸福,女孩却面无表情,满脸不爽地看着镜头。 差不多要十五年了啊…… 茶古至今依旧记得那个雨夜,女守卫牵着女孩来到他眼前,那个小小的身子只穿着单薄的白衣短裤,顶着一颗蘑菇头抬头看他。 女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很乾净,给他一种猫儿的感觉。 倏地,一道雷电闪过。 「我会吃掉你。」她说。 【8】 电闪雷鸣的夜晚,紧闭的门被打开,经常来给她擦拭身体的女守卫笑着走进来,向她伸出手,却反被她一口咬住,直至皮开肉绽,血液流入她口腔中。 女守卫放任她的行为,在她停下口后没有怨言,只是告知她领养她的人已经到了,随即便牵起她因抓墻而变得脏兮兮的手,带她踏出这个囚禁她的地方。 她的记忆开始在从这个地方醒来的那天,对于之前的事她只有些微的印象。不过,她之后偶然听见人说她的父母因为她是「怪物」,所以不愿意将她带回去。 这个地方很大,每个楼层都有很多个房间,走廊的尾端是上下楼用的楼梯。房间是个四角空间,除了四面墻之外就只有出入的铁门和高不可及的铁窗,给人的感觉像是关押犯人的监牢。不过,守卫会定时给他们开门,一般上在白天他们都行动自由。 她清醒那天,她的门也被打开了。 据说他们在清醒前都是疯子,所以门一直是锁着的,以防他们胡乱攻击人。虽然她对这一切没有记忆,可偶尔经过那些紧闭的门外,她确实会听见野兽一般的哀鸣。 我之前也是那样吗?所以才会被拋弃? 这个地方的人随着时间不断减少,似乎每过一段日子便会有人被送出去,有些被父母接走,有些年纪稍大的则自行离开。 三天前,女守卫就说过会有人来领养她。 跟在女守卫身旁,她随着距离的接近,渐渐看清那人的脸。 外面雷雨交加,他笑得像个晴天娃娃,分外碍眼。 「这个孩子很乖的,已经确定没危险性了。」女守卫手还在流血,却睁眼说瞎话,显然是想把她硬塞给这个男人。 嘖。又被拋弃了。 满面笑容的冤大头竟信了女守卫的胡言乱语,用充满慈爱的目光看她。 「我会吃掉你。」她抬头如实相告。 她不是在吓唬他。 隔壁的大婶说她爸妈就是因为她会吃人才不来找她的。她以为这个男人会知难而退,可惜他的智商显然追不上顏值,竟然朝她伸出手。她二话不说,小嘴一张一闭,门牙咬住那隻好看的手。 又是熟悉的血腥味,惹得她心神愉悦又烦躁不安。最终,在女守卫的拉扯下,她不得不松开青年的手,血液自嘴角留下,又被她舔舐吞嚥。 她以为自己计划可以得逞,这个男人会愤而离去,可显然他并不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 青年蹲下身与她平视,握上她的手。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是匯满星星,不断地闪烁着。 「我是茶古。小姬,我们回家。」 家?她可没家。 女守卫毫不犹豫地将还打算反抗的她往前一推,使得她扑入男人怀中。 后来她才知道这种状况叫投怀送抱。 女守卫一脸无辜,仿佛她并不是那个幕后「推」手,可她确定就是这个坏女人!她挣扎着想挣脱把她扛到肩上的手臂,却都是徒劳无功。于是,她就这样被这个陌生的男人带回家中。 这个怪男人据说是给王宫办事的,从今以后将作为她的监护人抚养她,虽然她认为监护人只是个幌子,实际上只是因为她在那个监狱一般的地方呆得太久,女守卫忍无可忍,称她已经恢復正常,因此他才会把她带回家,带在身边教育她成长,同时进行监视。 男人给她准备了一间房间,一眼望去全是粉色。床是属于大人的双人床,足以躺下好几个她,而床上摆放着布偶娃娃,种类繁多,相当可爱,身上没有一丝脏污,看起来并不是临时从外面捡来的,而是为了讨好她而买。 「喜欢吗?」 「难看死了。」她最讨厌粉色。 「那不然我给你换一种风格?」 对方这副模样让她莫名生气。这个男人实在很诡异,这么小心翼翼是在担心她吃掉他? 她换了一件衣柜里的粉色连衣裙后,男人忽然抓住她的肩膀,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查看照片之后,这个男人朝懵住的她露出狡黠的笑。 明明是见到他的第一天,她却已经对这个男人没有一丝好感。 后来的几天生活,她都在观察着茶古。 他会每天早于六点鐘起床出门,回来的时候满身是汗,看来有每日运动的习惯。为了避免他对自己不利,于是她之后的起床时间变成了五点半。 平时他都在家看着他,若不是偶尔会在电话打来时匆匆出门或衝进书房,她都要以为这个人是个无业游民。 一次偶然,他对她透露了一些工作的情报:「是王国里负责把别人秘密挖出来的工作。」 把别人秘密挖出来? 王宫版狗仔? 她对他的印象更差了。 不过,由于在这里不会半夜被鬼哭狼嚎吓醒,也不必一大堆人围在一起排队洗澡,所以她并没有排斥与茶古同住一个屋簷下。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是个註定无法平静度日的特殊体质。 034 牢·狱(九)在乎我的人 那天是个雨天,一如她和茶古初见那日,狂风暴雨闪电雷鸣,无一缺席。倾盆大雨带来的声响佔据听觉,人声化作无声,彻底掩盖惨烈的求救。 有雷闪过,血花溅洒到窗户上,滑落。 她坐在落地窗边,越过窗帘中间的缝隙观赏着隔壁屋内以窗户为框的默剧。 雨滴切割着画面,却不影响她将杀人全过程尽收眼底。她没有感到畏惧,反倒是在视线中出现那一抹抹赤红之后,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心跳加速—— 死者是隔壁邻居,而兇犯很快便被抓到,被死者家属控上法庭。 或许是因为相识,又或是太爱凑热闹,茶古在审判当天带着她到了法庭,坐在观眾席聆听判决。 兇犯神色焦急,不断否认着罪行,却被一一驳回,而原因则是对方律师带来的一份报告。那是份测谎报告,资料显示他在进行审讯时不断撒谎,并且也已经确定他提出的不在场证明是虚假的。 「那个测谎报告很准么?」 「是啊!可以确定人有没有撒谎,是破案的关键。」 在她发问之后,茶古便将测谎椅和警局的探案过程都说明一遍。据他所说,那个测谎椅在判决上的可信度极高,测谎报告更是法庭上的关键证据。 「撒谎就一定是犯人?」 「难道不是吗?」茶古反问。 「很多事情又不是只有对和错,撒谎也可能是为了别的事情。」 「也对呢!哈哈,不过呢,警察们有他们特别的审讯方式,问的问题并不是类似『你有没有杀人』的普通问题。依靠测谎椅的审问方式其实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她没说话,倒是茶古因为和她好好地说了几句话而眼开眉展。 因为证据确凿,判决很快便下来了,被告因蓄意谋杀而被判无期徒刑,被押走的时候,他痛哭流涕,绝望得昏死过去。 「这次判得挺快。我记得那个人好像是因为参与那项实验而曾经被关的人……因为据说是被掳走的人之一,帮忙时迫不得已,所以很快就被放出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犯事了。」 审判完毕,人们三三两两离去。她没有理会在一旁感叹的茶古,起身离开现场。 「那个什么测谎椅一定很不准。」她说道。 要说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那个男人根本不是兇手。 真正的兇手坐在观眾席里,从一开始就用想杀人的眼神在盯着她,直到审判结束。 她觉得要不是因为这几天茶古一直待在她身边,她可能早就第二起命案的主角……不,说不定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主角。 想起那夜的血,她仍旧觉得口乾舌燥。如果可以的话,真想—— 当然,有些事情只能在脑子里想想。 该来的总是会来。 某天夜里,接到工作电话的茶古急匆匆离开,那名兇手便如约而至,带着虚偽的笑容和尖锐的刀刃,如死神般降临。听见楼下的脚步声后,她立即躲进床下,企图躲过这次的杀身之祸。 可就在脚步渐行渐近,然后又渐行渐远之后,闯入被掀开,扭曲的脸笑得像个恐怖的小丑。 「找到你了。」 粗壮的手将她从床下拖出,然后扯到宽敞的地方。笨重的男人一屁股坐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惊慌得泪流不止。 他没有拖延时间,举刀一起一落,刺向她胸膛。 然后,她梦寐以求的鲜血洒落在地。 刀不知为何插在她手边,而男人的肩膀上则多了一把刀刃,利器深入体内,只露出刀柄。 茶古一脚踢开那个男人,急急忙忙把她抱起,然后打电话报警。 这个人被抓走后被判了有期徒刑,但在后来的某一天被一人指正是之前那起命案的真正兇手,经过再次调查和审判之后,他从有期徒刑改为无期徒刑,并在五年后进行绞刑。 只不过被误会的那个倒霉鬼没等到案件重审便在监狱的火灾中丧生。 显然,迟到的正义对已经发生的悲剧除了带来对被害者的同情外,没有任何用处。 回到现在。 她一直在哭,内心深藏的无助在生死关头被激发出来。刚刚的那一瞬间,她才真的惊觉自己一无所有,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在乎自己的人,即便自己死于刀下,也不会有人难过。 警方把男人带走后,茶古才发现她的异常,询问她怎么了。 她难得对他哭诉,哽咽得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喉咙异常疼痛。 「爸爸妈妈不要我……没有人……在乎我……」 「怎么会没有?乖,别哭。我的小姬哭成这样太让人心疼的了,别哭了……不,还是哭一哭的好,发洩一下。有没有哪里痛?」 她摇头,「没有人要我……没有人在意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呜呜呜。」 「乖,不哭。没事的。」茶古抱紧她,抚摸着她的背安抚道:「没人在乎谁活不下去呢?乖,我们以后找就行了,一定能找到的,别难过。」 「真的找得到吗?」 她不信,连爸妈都不要她了,女守卫也不要她。 「当然。」 「骗人。」 「我没骗你。如果有一天有人为你流泪,那他一定是在意着你的。」茶古松开她,握住她的肩膀,认真地说。 「如果找不到呢?」 「一定会找到的。」 不知道茶古哪里来的自信,可她这突然爆发的情绪却莫名其妙被安抚下来。 这是她让茶古碰自己超过十次的一天。隔天,他们的关係并没因为今晚而有所缓解,她依旧冷冰冰的模样,与茶古保持着距离。 不同的是,从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在寻找,并且企图改变自己。 书上说,只有变成好孩子才会被人爱;只有被人爱,才会被在乎。于是她不再咬茶古,努力克制住对鲜血的慾望,在那段时间里磨平自己的棱角,企图找到那个在乎自己的人。 035 牢·狱(十)为你哭的人 随着自己慢慢长大,她逐渐发现茶古对自己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他在家中很多地方藏了监视器,甚至是私密的厕所和浴室,据言是要监视她有没有发狂的跡象。说实话,这个人将自己带大,品性如何她很清楚,所以对此并不在意,而且观看时她也会跟在一旁,茶古是在边看边记录状态。 直到十九岁那年,她发现男人在大半夜跑来她房间抱着她睡之后,她才发现不对劲。 他很喜欢将她纳入怀中,亲吻她的发丝,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却不知她根本没睡着。 被这么漂亮的人拥着,对一般人来说或许觉得是幸运,可对她来说,这只是一个相当于她父亲的人在对她做奇怪的事情。 而且,茶古对她的感情也随着时间从暗处转移到明处。 他禁止任何男人靠近她,竭尽所能地控制着她的生活,常常忽然就从后面抱住她,说话途中某个邪恶地方突然跳动,抵在她腰上。 而在她忍无可忍提出要离开后,这个男人竟忽然发疯,一手将她扛在肩上,扔到沙发,欺上身来,疯狂地亲吻她。 要不是因为本能驱使咬了他的脖子,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理会脖子血肉模糊的男人是死是活,她匆匆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九年的家,就这样漂泊到别的城市。 二十二岁那年,她在电话亭里捡到冻得全身发紫的粉粉,然后又在半年后遇上许樊。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又和那个男人重逢…… 许樊冷静地听完整个故事,全身温度降到冰点。 虽然茶古对安阳姬意图不轨的事情她一直知道,却不曾想过这种事情竟然是发生在他以监护人身份养育了安阳姬那么多年的情况下。 安阳姬念及养育和救命之恩,即便当时已经通过警察学校的考试成为一名警员,也没有提出任何上诉,而是默默地申请更换工作地点,去到另一个城市自力更生。 不过,或许是因为愧疚,所以能够一句话就找到安阳姬所任职的警局位置的茶古一次也没来打扰过她的生活。 相较于许樊的愤愤不平,安阳姬的心情很平静,甚至有种轻松的愉快。 这些事情她憋得太久,有时候甚至会因害怕许樊知道后的反应而战战兢兢,好在后者并没有表现出对她的厌恶。 可是,为什么会忽然就有勇气把一切说出来呢? 答案不得而知。 或许是因为她心里有种预感,她那好不容易脱离诅咒的体质似乎又要将她捲进什么事情里。她很害怕,那晚的事情还歷歷在目,她不在乎这个世界,不代表不害怕死亡。 更何况,她现在不是一个人。 她有粉粉和许樊两个家人。 「所以,你后来有找到吗?会为你哭的人。」许樊不敢提茶古的事情,只能先转移安阳姬的注意力。 「找到了。在一场梦里,有人为我哭了。」安阳姬给出的答案让许樊摸不着头脑,「遇到那个人之后,那些我以为是梦的东西全部变成了现实。」 许樊表示没听懂,可安阳姬只是对她笑,没有解释。 许樊不知道的是,安阳姬从很久之前就做着一场梦。梦中,她和许樊早就相识,一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每当她醒来,梦的内容便会变得朦胧,而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梦到什么人。 直到某天,她梦到女子为她哭泣,她冷却已久的心在那之后得到了救赎,只是后来再也没发过和那个人有关的任何梦。 她像是和某个东西断了联系,再也回不去那个世界。 正当她快要忘掉那种感觉时,许樊的出现使梦境在剎那之间瞬间转换成铭刻在脑海中的记忆。 记忆中她死过一次,火焰灼烧全身,怀中的女儿不断咳嗽,无助地哭泣着,可她此时此刻确确实实还活着。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唯独某件事,她确认了。 她永远不会背弃这个为她哭泣的女孩。 因为这个人是这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乎她的人。 036 引路人 安阳姬的方法起了效用,茶古再也没来找过她,也没有人来进行审问。 然后,她就这样在拘留所里待了好几天,白天时和安阳姬聊天,夜晚时愜意休息,将牢狱生活过得和度假一般无二。 「你可以走了。」突然有一天,警员为她开了锁,说她已经无罪,并向她道歉。 直到回到家中,被安阳姬一把抱住,许樊还是处于懵圈的状态。后来她才从安阳姬口中得知这都是因为那名受害者忽然反口说一切都是误会,他并非被伤害,而是为了毁坏警察名声而演的一场戏,并且那晚他见到的人根本不是许樊。而作为许樊被逮捕的证据的居民证实际上是他偷的,因为曾经看见许樊和警察在一起,「恨乌及乌」,将她当成警方的同党。 同时,有位目击证人瞧见许樊当晚在吧里玩乐,并且有视频为证,听得许樊一愣一愣的。见她如此,安阳姬提醒道:「应该是你朋友做的。」 她想了一下才知道指的是合馨他们。 「是我们做的。」在她发过去询问的信息后,合馨秒回。 「谢谢。」许樊说。 「没什么,是我们把你捲进来的。」 合馨似乎很介怀,但此时许樊或许还没完全洗去嫌疑,她们不能见面,因此她只能拨通视频电话,「面对面」向她道歉。 她动作缓慢,眼底有显而易见的疲惫,脸上尽显憔悴之色。 「你还好吗?」许樊不禁问,她看起来就像是随时会倒下。 合馨瞇着眼点头,忽然整个人往屏幕倒来,所幸被一隻手抓住手臂才没真的倒下。 「合馨,你不要命哦?去休息啦!我们在这里等就好了!」 透过扬声器传来的是白乔离的声音。许樊能感觉到她似乎压低了声音,而许樊也在她的话中找到端倪。 等?难道又有杀人的恶食者的踪跡? 屏幕中的合馨摇头表示自己撑得住,然后稍微对许樊解释了那个男人反口和解释视频的事情。 由于那男人是被警方追捕的犯人,因此在被伤害之后还是被关在警局内,他们想尽了办法才潜入警局内,威逼利诱,好不容易才让他改口表示愿意帮助他们。 许樊对他们潜入的方式感到困惑,但合馨只说了是一位朋友在帮忙,显然没打算透露。 至于视频是祁峰偽造的,目击者也只是他们的「某个朋友」。 朋友真多。许樊只有这一个感想。 而且,那些显然不是普通朋友,不然怎么会冒着被当成共犯的风险帮忙? 许樊掛断视频电话之后,首先是拨电到店里去。接通后,对面传来的是杨玨不耐烦的声音,而对方的心情在听到她是谁后瞬间爆炸。她敷衍地扔去一句「对不起」,随即询问店里的状况。 杨玨隔着话筒对她抱怨自己的惨状,长篇大论地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我只是想知道我被炒魷鱼了没有。」许樊插嘴,结果下一秒立刻被人掛掉电话。 话虽如此,杨玨没放肆地嘲笑她,放一堆马后炮,已经间接把她没有被解僱的事情告诉了她。 安阳姬这几天擅离职守,从刚刚开始就在外头接电话,上司的声音穿过手机在屋内回荡,而安阳姬只是不断地道歉。 趁着安阳姬不注意,许樊悄悄溜出家门,去了秦不已所在的那个工厂。 她在拘留所待了好几天。站在铁门前,许樊甚至想象过打开门后会不会看到的是一具尸体,而现实是她从某天过后,就没再想过的可能性。 人去楼空。 现场已经没有食物的香气,那个人已经离开有一段时日。 许樊先是愣在原地,然后匆匆衝出废弃工厂,四处张望。 秦不已不是自己离开的。如果他想走,那在她带他去旅行时,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离开。而且,楼道中没有任何属于血的味道,就算秦不已实力再强,就以之前那场追逐战时他所受的伤和前进的速度,不可能毫发无伤地离开。 所以,是被人带走了?难道是恶食者? 不,如果是那样的话,那起码会有打斗的痕跡。从这点来看,他又像是自愿离开的,虽然也有被击晕带走的可能…… 许樊脑中浮现无数个可能性,又被她一一撇除。 内心有种莫名的恐慌。她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许樊,冷静下来。先确定是不是被王宫带走了。许樊刚想上网查询,却又想起秦不已失踪这件事一直没公开,可想而知回去也不会公开。 可是,直接去找警察和王宫显然都不是明智之举。 不知为何许樊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悲哀。相较于合馨他们有困难还可以找人协助,她这个绑架犯遇到问题时,连一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思来想去,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037 引路人(二)正太侍卫长 【2】 王宫办事处外,负责守卫此地的士兵很烦恼。 前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将某些人的抗议镇压下去,今天又有人跑来门前大喊大叫,可没有上头的命令,他们就只能忍受被人乱喷口水,内心崩溃的同时维持表面上的毫无波澜,体现出作为王宫士兵的专业性。 今天来的是一个女人,戴着眼镜,头发乱得像海草,肤色苍白。她在他们用身体筑成门口的防线后,依旧抓着他们的肩膀朝门内大声喧哗,若不是不可以对人无礼,他们早就把她扔出去。 「李蜀君,我有事找你,快出来!」 可笑,她以为这样大声嚷嚷侍卫长就会出来吗? 「李、蜀、君——」许樊发出有生以来最大的声音,声嘶力竭。 她本来没有想过自己找人的方式是这么无礼的。一开始,她是想走进去的,也和守卫沟通过,可惜他们说不久前有人发起抗议,为了避免混乱,所以禁止普通人入内。 于是,她便指名道姓,怎料得到的回应还是有人想找李蜀君抗议,所以不会通报。 这王宫办事处又没有联络电话,现在是在当藏着掖着的摆设吗! 许樊的叫喊引起不小的骚动,最终还是把她想找的人引了出来。 聚集在门口的文员们纷纷给那人让出一条道路。许樊首先看到的是对方裸露在外的膝盖和长靴,然后是上半身和其他人无异的军装。 少年精緻的面貌透着孩子气,表情凛若冰霜。他行至许樊身前,身高矮了许樊半个头,气势却不输半分。两人对视,便已经心神领会。 「看什么看?工作结束了?」李蜀君一句话就让看热闹的人如鸟兽散。 他示意许樊跟上自己,把人带到办公室,接着立刻显出原形。 「好久不见!在这个地方过得还好吗?」 看来确实是本人。许樊松了一口气。 这个人是当初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的引路人,同时也是王宫侍卫长。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是个年轻的正太,但据他所言在把她带来这个世界之前,他已经在王宫工作了十五年以上。 「身份:薯条」 「血量:未知」 这人是食物,同时也是在各个镜面世界穿梭的引路人。她本来只是赌一赌,赌现在处于这个世界的是当初的引路人,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是个完全没有认识她的记忆的「同一个人」。 「秦不已回来了吗?」许樊开门见山。 李蜀君笑曰:「没有。原来是你带走的吗?应该不是哪一个傢伙不小心洩露情报吧?而且照你这话看来,你还把人弄丢了?」 「你能不能帮我问一问警局?」 「没那个必要。我下过令了,有消息就立刻通知我,而且我安插在里面的人也没有任何反应,那应该是没找到。」 许樊的脸色沉下来。不是王宫也不是警察局,不会是…… 「对了,你绑他做什么?戳了一刀爱上他,想玩囚禁?」 李蜀君那句「戳了一刀」对许樊来说很刺耳。她选择性忽略他的问题,「李蜀君,秦不已很可能被恶食者抓走了。」 「哦。所以呢?」 「帮我也是帮你自己,立刻把他的位置找出来。」许樊发号施令,毫不客气。 「如果我找得到,你能关他那么久吗?而且,我连他在哪里失踪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凭空找到他的位置?倒是你不怕我直接把你关起来?」 她是绑架犯,李蜀君是王宫侍卫,两人明显处于敌对关係。就算是旧识,也不能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还有,我负责的是命案。你应该有发现,这个世界充满在另一个世界完成任务的恶食者,人数越多越难控制。虽然我不反对用杀戮通关,可现在这个世界毁掉事情会很麻烦的……」 许樊抓住了重点,「这个世界真的会毁掉?」 「是啊!虽然是主世界,可是是一样的镜面世界嘛!如果毁掉核心,还是能得到一个愿望。不同的是在这里完成任务会导致所有虚拟镜面世界崩坏呢!」 主世界作为镜面世界的「跟」存在,当它消失,就像一下子将支撑点抽离,所有连接主世界的世界都溃散成虚无。 「陛下被抓走后,我以为恶食大陆的系统马上就要崩溃,没想到竟然是你绑走的。现在看来你应该是没打算要那个愿望,所以你是对当初许的愿望很满意咯?」李蜀君坏笑。 许樊置若罔闻,李蜀君则续道:「最近倒是出来一个想得到愿望的人。」 那个人光明正大地在王宫眼皮底下撒野,把王城当屠宰场,着实让人不愉快。 「你应该知道最近的命案吧?我已经确认那是恶食者的作为了。」 两天前,王城再度发生命案,过程正巧被某个退休的侍卫瞧见。他没像普通人一样放声大叫,而是选择躲在暗处观察完一切之后再回到王宫通报消息。 幽暗寂静的街道,看不见脸的人一手扯住身穿礼服的女人的头颅,把布料塞进对方的嘴里后拖进暗巷。女人不断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企图求救。她的泪水在路灯下闪闪发光,衬托出她此刻的无助与绝望。 那人把她扔到泊油路上,绅士一般地握上女人的手,拉至嘴边。 可惜,如诗如画的画面没有出现。那人将纤细的五指依次送入嘴内,牙齿咬下指端,连同骨头在嘴中嚼碎,一点一点地将女人啃食殆尽。 「那人在犯案后,有辆车忽然驶过来,把他接走了。」这是那名侍卫的原话。 这表示兇手很可能是个一人以上的团体。 「……兇手不可能没发现那个侍卫。」许樊提出质疑。 恶食者的嗅觉可是比狗都敏锐,尤其是在恶食模式下。 「对,而且那个女人居住的地方距离命案现场很远,所以很可能是兇手为了让我们发现,所以转移到现场去的。」 这显然是在宣战。 可是,为什么?如果是为了得到愿望,那根本没有必要做出这种事。 038 引路人(三)阳光般的青年 【3】 李蜀君没有线索,许樊只能暂且告辞,回到关押秦不已的工厂附近,试图寻找线索。 仔细检查外围后,她确实发现有车子来过的痕跡。 回到工厂内,许樊循着正确通道朝着深处仔细翻找,直到回到那个曾经住着男人的空间。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许樊觉得内心也像是被掏空,难受得无法呼吸。 秦不已不是被王宫和警察带走的。 这个认知无限放大许樊的不安,她不禁埋怨把人囚禁起来,又丢着不管的自己。如果她能每天都来的话,那当她发现时,气味也不至于消散得如此彻底。 这全都是因为她不小心遗留下自己的店员证。 「秦不已……」 你在哪里? 许樊蹲在地上,难以遏制身体的颤抖。 她想起男人那要她命的「恶作剧」,想起他纵使用温柔的笑说出残忍的话语,想起他那偽装的微笑——明明都不是好的回忆,却都歷歷在目。 最终,佔据脑子的是一名有着太阳般灿烂笑容的青年。 「我是秦行机,你叫什么名字?」 认识秦行机纯属是个意外。当时的情况是这样子的,俊美的男人朝她伸出手,对她微笑,接着看都不看就一拳打飞身后偷袭的小混混。 不握会不会也被揍一拳? 这样想之后,她便握上对方的手,假意勾起唇角,「我是许樊。」 她以为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只是没想到互道姓名之后,那个人便一直跟在她后头,阴魂不散。她本来只是当做他们两人顺路,但在被人尾随整整一天一夜之后,她终是不悦地转过头,问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笑道:「看你这身装扮,想必是旅行者,我也是,不如一起走吧。」 「我不要。」 结果,她的拒绝读对方而言不过是耳旁风。在后来的几天,他一直跟在她身边,自顾自地在她身旁嘰嘰喳喳,从城市美景说到他喜欢吃的菜,对许樊的不爽视若无睹。 许樊也无视他的存在,一句话都不曾回过。 每当许樊想趁着午夜离开,他都像是会预知一般等在外面,藏在黑暗中,直到隔天才会让她发现他。这样你来我往之中,他们一起穿越了好几座城市。 他们关係变好是因为一个契机。 「怎么突然不住酒店了?」秦行机在她忽然转身离开后,紧随其后。 许樊没好气道:「没钱。」 她并没有赚钱,钱都是当初李蜀君离开时塞给她的,现在只出不进,自然会枯竭。 「那我帮你付啊!你这大晚上地走出去能去哪里?睡天桥下吗?」 秦行机抓住她的手,「我钱多,可以供你住、供你买东西。怎么样?和我一起旅行吧!不会亏本的!」 ……炫耀。许樊自然谢绝,甩手离去。 然而,夜半三更,寒风凌冽,一出门她便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她环抱自己,将手个埋进另一边的袖子里,低着头前进。小小的身子背着背包在路上前行,身后的包明明不重,她却感觉脚像是灌上千斤之石,难以举起。 十分鐘后,她被秦行机拎回酒店,连挣扎的气力都没有。 「晚安,钱已经付了,请不要白费!」秦行机离开时顺手关上她房间的门,温柔的话语中带着些许威胁之意。 其实,许樊也不想离开了,人在品尝到温暖之后,是不会愿意回到寒冷中的。而且别人特地花了钱,她不住实在是太不识好歹。 也是因为这次的小插曲,许樊对秦行机的看法大幅度改变,每天的住宿费也都换了支付者。 秦行机成为了她的「金主」,她自然不能继续对对方不理不睬,因此再后来的旅行中,她总会三不五时地回应对方,心情好时也会分享自己的看法。 她本来的寻物之旅,也渐渐转换成单纯的旅行。 「这个地方本来是个工厂,后来被人举报在做非法盈利,所以被查封了。」 「非法盈利?」 「就是做了违规的事情。这个地方是个披着工厂名头的直播公司,每晚会实况转播叫什么『夺命闯关游戏』来赚钱,被认出这间工厂的某个路人观眾举报,才揭发他们为了赚钱枉顾人命开直播的事情。警察清扫现场时也曾被设置在里面的陷阱重伤,经过调查之后我们才发现他们是用别人的性命在赚钱。」这个地方不曾记载在旅游手册内,加上处于森林中,几乎不为人知,因此秦行机的解说全靠记忆。 「这么危险?」许樊半信半疑,而秦行机则郑重点头。 「那为什么不敲掉?」 「太大的车子进不来。」 入口在之前的山崩中被巨石掩埋,只留下窄窄的道路,宽度最多也只够一辆小汽车通过。 没有道路,那就开闢出来,这根本不是藉口,「万一有人误闯呢?」 「通往这里的道路有个禁止进入的牌子,有人违规进来,就后果自负。没人会为那个自己找死的人的安全负责。」 说这话的秦行机仿佛已经忘记他们也是违规者。 「总之,这里只有相关人士才知道,普通人也不可能会无聊绕过那么大的森林来到这里。」 许樊还是觉得不妥,但她没有必要关心这个世界的人会怎么样。 不过是个游戏而已。 「不过这个地方很安静呢!适合做秘密基地。」秦行机一屁股坐在佈满枯叶的石椅上,朝许樊一笑,「风景好,又不热,还可以得到六根清净。」 「嗯。」许樊敷衍地附和。 实际上,她并不这么认为,身后的建筑仍有冤魂无法安息,把这里当做休间之地实在不妥。再加上如果真如秦行机说的,里面陷阱极多,那比起待在这里得到清净,他们更应该远离此地。 意外总是发生在转瞬之间,不是说有心理准备和万全之策就可以避开的。 然而,秦行机却不是在开玩笑,在后来他回到王宫之后,他真的把这里当成他们的秘密基地。 旅行的途中,有一次许樊忍不住问他为何见到她之后就决定跟着他。 他不假思索道:「因为你看上去就是在旅行啊,既然目的一样,那两人一起总比一个人好多了吧?而且我很少出门,迷路的可能性很大。」 他说是这么说,但每次带路的人都是他,并且从未迷路。 「不怕我是坏人?」 「那时候你不是打算救那个人?我觉得你一定是好人!」 这个人真的很天真。 不知道如果知道她是毁掉半个城市的恶食者后,会是什么反应。 说也奇怪,或许是因为不想扔掉这个「钱包」,所以恶食模式有前兆时,她都会藉故离开,也因此两人一起旅行这么久,这人都还活着。 他口中的「好人」一直身染鲜血,从未停止过杀人。 039 引路人(四)危机与线索 【4】 将整个房间又翻了一遍之后,许樊发现了一个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东西。 那是一堆碎纸,材质略硬,照上头的字来看,应该是张名片。 线索! 意识到这件事,许樊即刻趴在地上拼凑那些碎片,很快便将整张名片还原。 名片上是关于某娱乐场所的介绍和负责人姓名与电话,还有所在地址。她确定这不是她带来的,而名片没有任何屋子,材质也很新,这就表示是另外的外来者的东西。 陷阱吗? 许樊不认为会有人蠢到留下这种线索,可是事到如今,即便是个坑,她也只能跳了。 上网查到那所娱乐场所所在的地点后,她便匆忙赶去。 那个地方和王城相隔两座城,许樊并未去过。搭了两个小时半的车后,她总算抵达目的地。 宏伟的建筑矗立在眼前,让人更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许樊正欲走进去,守在门外的两名看守便挡住她的去路,告诉她只有邀请函才能入内,见许樊拿不出来便动手推人,态度十分嚣张。 忍住把眼前两根「炸油条」吃掉的衝动,许樊向他们说明来意,可惜那两人固若顽石,只会重复一句「没有邀请函禁止入内」。 一间娱乐场所竟然还要邀请函……许樊正想打电话让李蜀君处理这件事,可电话还未接通,她便被人拉住手。 她一把甩开,发现对方是个小孩。 脏兮兮的孩子似乎被吓到,眸子泛起泪花,却又坚强地忍住不哭,看上去颇为可爱。他转身露出衣服后方的信息,「嗯嗯啊啊」地指着上头的字,然后以动作示意许樊跟自己走。 「玩亦玩乎」四个字在佈满污渍的布料清晰可见。 这是这间娱乐场所的名字,不同的是,男孩身上的字七扭八歪,有明显的手写痕跡。 许樊已经完全确定了,这张名片是个陷阱。 掛断通话,她顺男孩的意随他走,最终被带到另一个建筑物前。那孩子一抵达目的地便仓皇离开,许樊只能自行在周围绕一周,随即将这座废弃的建筑翻找一遍。 这一次,依旧一无所获。 她停在顶楼,感觉身心俱疲,呼吸困难。 这栋楼在五楼之后可以说是个密闭空间,好几个隔间的窗户皆被封起,暗无天日。许樊依靠着手机自备的手电筒进行翻找,双眼疼得发红,眼泪不断往下掉。 这个地方没有食物的气息,那她被带来这里,一定是这里有另一条线索。 此时的她显然正被迫玩着闯关游戏,而她别无他法,无法抵抗。 噠、噠、噠、噠。 她的脚步很轻,在幽静的空间内,声音却足以回荡整个楼层。忽然,她听见什么声音,一开始因为正专注在找线索,所以她并未注意,直到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她才辨认出那个正朝自己靠近的危险物品。 她快速回头,被迎面而来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 黑暗中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黑暗中戴着安全头盔的人拧着油门,不断发出噪音,似乎是在对她宣战。 这东西到底是怎么被骑上来这层楼的? 许樊脑中浮现这个问题之后,眼前的摩托车便猛然脱去韁绳,笔直朝她衝过来,速度越来越快!许樊匆匆逃入右侧的房内,摩托车呼啸而过,然后便是刺耳的急剎车声。 不过三秒,机车衝入门内,如虎兽般朝她靠近。 嘖。 难道把她引到这里是为了杀她?许樊满心不爽,再加上身体感受到的危机感,她一下子激发了恶食模式时属于恶食者的力量,在闪过摩托车的撞击后,在对方缓速转弯时单脚跃起,一脚踢向驾驶员! 摩托车失去平衡,倒在地上,而那人则因衝力被喷到墻上,安全头盔重重地砸在墻面上,龟裂开来。 许樊的脚疼得发紫。她一拐一拐地走到那人身前,摘掉那碍事的头盔,本想找线索,却被一把抓住手臂,被甩到远处。 这人的力气很大,感觉不像是正常人类,可身份栏上毫无疑问是食物。 他双眼瞪得像是要凸出来,嘴张成不正常的大小,不断流着唾液,让许樊联想到丧尸。她闻到另一股食物的味道,可那不是源自可能藏在某处的另一个人,而是来自身前这个人的某个部位。 她隐隐约约闻到肉香从那人的嘴里传出来。 恶食者? 许樊此刻想到的恶食者非彼恶食者,而是她曾从安阳姬口中听到的、这个世界真正的吃人野兽。 可是,那些人不是都已经被送去戒掉了吗?难道这是漏网之鱼? 许樊思考的时候,那人已经张牙舞爪地衝过来,发出一声长啸:「饿——」 在被咬上之前,许樊忽然感觉心脏一滞,曾经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开啟的枷锁,瞬间解开。 眼前的人在食物与人型之间切换,动作变得极其缓慢。她先是往右侧一闪,在对方略过自己之际抓住对方的咽喉,先人一步一口咬下! 女子的眼神被慾望填满,嘴以不正常的方式开到最大,咬在脖颈的皮肉,逐渐深入,单手压制住对方的动作,直到发狂的野兽渐渐没了动作。 牙齿松开,那人像人偶一样摔到地面,只差没支离破碎。 「咳咳咳咳咳!」许樊将嘴里的血全咳出来,蹲在地上喘气。 血腥味充斥口腔,惹人作呕。 这次的恶食模式和平时不太相似,但也不是没有过,上一次她差点失去性命,也是这个奇怪的恶食模式机制救了她,她想这应该是任务者被赐予以保命的力量。她仍有意识,也不算飢饿,可人在眼前就像是几近静止的食物,她觉得这应该是半恶食模式。 拥有恶食者的力量,却不恶食。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可她凑近闻了一下,发现那张嘴确实透着牛肉乾的气味。 许樊拨开那人的衣服,果不其然找到了另一条线索。 那还是一张名片,被订书机钉在男人的肚皮上。不过,相较于前一张,这张卡片上仅有着一串看不懂的字和地址。 如果她一开始就被撞死,就没办法找到线索了。 许樊不知道对方究竟有什么意图。若是想让她找去,那只要好好带她过去,为什么要搞这么多事情,还派一个人来杀她? 许樊没有停下脚步。 前往目的地的路途中,她接到一通来自李蜀君的电话:「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有没有用,但是如果你没线索的话可以听听看。我查了那个退休同志说的车牌号码,发现它那辆车出现在风也市,我已经通知那里的警局了,你不如先去看看?」 他把地址说完后,许樊停下脚步。 「我已经到了。」没理会李蜀君的困惑,许樊掛断电话,深吸一口气,心情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闻到了,秦不已的味道。 许樊迫不及待衝进眼前的大厦。 秦不已……我来了。 040 三个选择与三个结局 许樊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个地方遇上合馨。 她不知道人在哪一楼,只能一层一层找上去,凭藉着那微弱的气味,死命寻找男人的踪影。 一楼、二楼、三楼、四楼……层层杳无人烟,明明从外观上来看是个老旧的大厦,而且味道极其复杂,却一个人都没见到。 电梯上升,抵达第九层,门打开之际,她忽然闻到熟悉的气味,随即两把大刀便从上往下劈下来,若不是有隻手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扯出电梯,她早已一分为二。 「两个笨蛋,停下。」合馨低声制止那两人。 刚刚她不过晕了一下,那两人白乔离和彤绸就拿刀劈人。要不是她觉得味道不对劲,那那两人就已经酿成大祸。 「你们怎么在这里?」许樊惊愕道。她扫视在场的四人,又联想到刚刚李蜀君的电话,瞬间明了。 「抓人。」合馨的回答印证了她的猜想,「我们是追着之前那个男人描述的恶食者追来的,一来到这里就有股不祥的气味,然后就在这里僵持住了。」 她说的是那个被戳了好几刀后,又被威胁利诱更改证词的男人。 没想到他们竟然也问到了那名吃人魔的消息,这也就表示……许樊的脸色霎时白如纸。她立刻决定继续寻找,却被合馨拦下。 「别往前,有陷阱。」 「我没时间等在这里。」 「不会很久的。你走过去只会送死。」合馨坚决拦着她,然后忽然咳嗽起来,脸色越来越苍白。 许樊皱眉,「你怎么了?」 身为恶食者却病懨懨的模样,难道受了伤? 「没什么。」 「对,没什么!只是好几天不睡觉而已,哈哈!」白乔离的笑声中完全没有笑意。 许樊这才从另外两人口中知晓合馨在这几天一边顾着找到这名恶食者,一边呼朋唤友两头忙,想方设法救出许樊。她一方面担心被那个恶食者溜走,一方面又没办法放任许樊被人监禁,不眠不休,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她已经被堵在这栋楼好几天,一直和那名恶食者对峙着,完全没有休息的时间。 不过,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弱成这样。 「应该是因为体内的营养枯竭,再加上疲惫,所以脸色比较难看。」 为了活得像个正常人,合馨连零食都没吃。和人类不同,他们的能量是会消耗殆尽的,恢復起来更是慢得很。 「吃零食会培养食慾,我不想增加他们几个某天突然被我吃掉的机率。」 有必要吗?朋友就算了,许樊和其他人对合馨来说只是过客,她根本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许樊被多关两天,那个恶食者多杀两人,和她其实没有半毛钱关係,她何必这么拼命? 话虽如此,许樊还是很感谢她。 虽然对面的敌人可能在等着许樊,但也有可能在那两天内改变主意,把那个男人吃掉。 许樊忍不住又深吸一口气。 味道还在,没有血腥……不,好重的血腥味。许樊这才注意到自己胸前湿了一大片,之前那人的血将白色的布料染成血红。 合馨只是瞥了一眼,没有发问,但就从她没动手来看,她应该是信自己的。 「是什么陷阱,要等多久?」 「一些看不到的线而已。」合馨扔了一张纸,只见纸先是飘在空中,随后忽地分成两段、四段,然后落下时又被削成不规则的形状,落到地面时已是一堆残渣。 若合馨没拦下她,她现在应该已经四分五裂。 秦不已的香气是从对面传过来的,她能瞧见在走廊的尾端有一扇门,似乎是通往顶楼天台的楼梯间。 祁峰戴着特製的护目镜,蹲在最前方,将没入背景的线一根一根剪开,然而动作却相当缓慢,没剪几根就报废一支剪子。许樊想帮忙剪线,却不想手还没碰到准备好的那一袋剪刀,就被祁峰喝止。 「没有经验的人就退下!我已经算准剪刀的数量了,不要捣乱!」相较于上次,他的语气凌厉不少。从两天前就一直在剪这种破线,他的眼睛痛得不行。 当初为了上个电梯,他们也折腾了几个小时。 这种无法前进也无法做些什么事情的状况让许樊感到无比焦躁。 然而她很快就后悔自己有这种想法了。 一楼,电梯门开,躺着血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走进电梯内,按下九楼的按键。数秒后,电梯门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两个拿着武器防备的人以及藏在后方的三人。 忽然有股怪味,许樊不禁转头,然后被吓得倒吸一口气。 丧尸一般的男人缓缓走出电梯,发出含糊不清的话语,口水随着血液滴在地面。 刚刚那个地点离这里很靠近,许樊也只是步行而来,路程不过十分鐘。许樊没想到这人竟然没死,还跟在后面过来了。 「这什么?」合馨也注意到此人身份的不对劲,同时看见对方身上的伤,顿时明白许樊满身是血的原因。 守在电梯前的白乔离和彤绸这次没有敢直接动手,而是举着刀戒备着。 「喂,这个总可以砍了吧?」 「这是普通人。」 「啥!」 白乔离感到难以置信,可合馨的情报绝对不会错。「这傢伙跟丧尸一模一样,难道真的是尸变吗?现在该怎么办?要砍吗?」 「……不知道。」 对方不是恶食者,不吃……人吧?可以杀吗?合馨没办法判断。 她的使命是杀作恶的恶食者,保护大家,而这是不同人…… 不,这货看起来有危害!应该要立刻除掉。 不行,不能杀人啊! 可是他看起来就是个正想饱餐一顿的恶食者—— 保护普通人已经成为合馨的执念,她心里的两个声音在争斗,久久没有结果。 那人一步步逼近,不知所措的白乔离和彤绸也只能步步后退,另外两人亦然。 「等下,不要靠过来!」祁峰的提醒让在场的人瞬间清醒。 许樊往后一看,发现自己已经与祁峰并行,再往后一步就真的要被一分为二。她深呼吸,默默走上前,「我来吧。」 合馨显然没办法下手。 对于合馨来说,显然并没有为了成大家捨小家的觉悟。 「希望你们看在我这也算是避免他祸害别人的份上,放过我。」许樊决定先为自己争取。 不然之后这些人因为她杀了这个人后,把她当成敌人追杀,她会很麻烦的。她一个人可受不了被王宫和这个团体一起追杀。 「……嗯。」合馨偏过头,眼不见为净,另外两人也皆是背过身去,瑟瑟发抖。 明明都是在杀戮,可换了个对象,一切都变了。许樊实在是搞不懂这些人的双标。 浴血的男人举步艰难,伤口血流不止,动作也慢了许多。他在被许樊用一旁的木棍打了一下过后,又瞬间像是充满电的机器人,能量爆棚,一举手便将女子打飞。 合馨接住许樊。 「谢谢……」 许樊现在很烦躁。 她是来找秦不已的,现在被挡在这里也就算了,还得被四个人看着自己挨打。 这时,电梯门再度打开,一条手臂勾住男人的脖颈,猛然往后扯,硬是将男人的动作压制住,然后拖进电梯里。 男人力大无穷,理应没有能压制住他的人……许樊正觉得奇怪,被男人身躯覆盖住的那人便伸出手按上关门键。 那是一条纤长的手臂,显然不属于一个有多大力气的人。 许樊满面疑惑,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秒忽然瞪大眼睛衝上前,可惜已经来不及。她拼命按着下楼键,脸上是难言的慌乱。 刚才男人忽然挣脱那人的手臂,那一瞬间,她瞧见了那人的脸……是安阳姬! 「小姬姐!」许樊大叫道,可电梯显示在下楼途中,并且在每隔两层楼都稍有停顿。许樊等不下去,衝入右侧走廊尽头的楼梯间,一如来时一层一层找人。 另一边,电梯内,安阳姬压低鸭舌帽,双手握着警棍。 她特地让电梯在每两层楼一次,这样许樊便不会知道她的目的地,只能慢慢找。 在这期间,她会处理掉这个大块头。 许樊忽然失踪了,电话也不接,所幸的是她早有这种预感,因此在许樊没出狱之前给她的手机装了卫星定位。看到许樊在风也市的时候,她是懵的。 这个城市有着将她拋弃的父母,也有着死在同胞嘴下的无数亡魂。 话虽如此,她还是赶来了,结果却在楼下看到一个怪东西。她闻到一股与自己相似的气息。 说起来,这个地方不就是茶古以前给他的资料里的那家做人体研究的实验室吗?没想到还真的是一副人民住宅的模样,难怪经营那么久都没被发现。 电梯到达底楼后,安阳姬一脚踹开那个压制住自己的男人,然后缓缓走出那个狭窄的空间。 真香。好久没嗅到血的味道了。 还是这么让她垂涎欲滴。 安阳姬觉得自己应该永远也戒不掉对血的渴望了。当初恶食者的记忆仿佛烙印在她骨子里,无论她怎么戒都无法戒掉自己想要嗜血的念头。 这个地方不会有人的,许樊也暂时不会下来…… 安阳姬甩了甩头,打消那快要成型的念头。 她想要以正常人的样子一直和许樊待在一起。如果她现在松懈了,那以后已经会变得更加麻烦。 让野兽碰到血不会减轻它们的慾望,反而会让它们更嚮往血。 「做个了断吧。」 和过去那个曾经是恶食者的自己,和这个地方的父母,和这座带来灾难的城市,一刀两断! 041 三个选择与三个结局(二) 【2】 男人将桌上的东西全都塞入挎包中,随即推开门,准备迎接某个人。 另一个人将手搭在他肩膀上,问:「真要自己去?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做完。」 男人甩开那隻手,目光淡漠,厉声警告:「不许碰她。」 「嘖嘖,心疼吗?老子会一刀送她下地狱,她不会痛的——」 「不准碰她。」 「喂,说话这么不客气?你是不是忘了,我随时可以毁约,现在就把你吃掉?」拥有优势却还被威胁,那人相当不爽,可那句威胁却只得到了男人的一声冷哼。 「变态是不会在好戏开始之前让它泡汤的。」 「呵,你说的没错,我真等了很久了啊!两个好朋友自相残杀的大戏,我可不想错过。」 那人轻拍男人的肩膀,说了一句「期待你的表现」,带着屋内的另一人离开。 耳根清净下来后,秦不已望了一眼门外的蓝天。 今天天气晴朗,显然是个旅游的好日子。这时候最适合到户外去活动,最好的自然是爬山,可以一步一步踩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上,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这美丽的世界。 「许樊……」他默念道,接着走至电梯旁,想象着电梯打开之后,她看到他会是什么表情。 他知道许樊一定会来的。 她对他那么纵容,甚至到后来处处在意他的感受,满足他任性的「散步」要求带他去海滨市——他确确实实看到她眼中的一丝愧疚,所以他才会答应那个男人的计划,让那个男人留下显而易见的线索,把人一点一点引过来。 可惜那人是个变态,硬是要拐弯抹角用不同的信息迷惑许樊,还派了人去杀她,说是想看看许樊的毅力和决心。 他知道后气疯了,朝那人揍了一拳。 许樊是他的猎物!他决不允许她死在自己以外的人手下!要不是因为许樊在每次他想杀她时都是一副放任的模样,像是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小孩,他也不会被那个男人的条件诱惑。 「我能够给你和她抗衡的力量,只要你和我合作。」 他确实没有力量,比起让她像施捨一样把命给他,故意露出这么大的破绽,他更想要堂堂正正地杀了她。 不过,电梯门没开,略过五楼停在九楼。 他本想按下电梯上去,却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朝自己靠近。 少女雪白的脸庞浮上粉红,小嘴轻喘着气,右手扶在楼梯间的门框上休息。然后,她突然浑身一顿,诧异地抬起头。 分别几日,她瘦了许多。 他从那人口中听说了,她被捲入事件被抓,而那件事件正是他们去旅游时发生的。当天晚上她忽然神色匆忙地回来,原来是做了亏心事。 可她果然是她,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若不是那人说已经可以开始计划了,他都不信。 「秦不已?」 许樊顿时心花怒放。然而,她却迈不开脚,不知该往下追安阳姬,还是先把秦不已带走。 男人安然无恙,还换了套衣服。这么看来,果然是自愿的了。 秦不已转身正对她,朝她走去,在抵达她身前时,一如既往地笑了。 「许樊,你来啦?」 有那么一瞬间,许樊感觉好像看见了以前的秦行机,直到腹部火辣辣的疼痛将她唤醒,她才意识到这人不是那个爱笑的青年,而是一个想杀自己的男人。 许樊抓住对方的手拔出匕首,然后后退几步。 「看来你是真的恨我。」 真是不放过一丝机会,就连久别重逢,也要捅她一刀。 「这件事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我不理解。你从一开始就对我怀抱恶意……」 那种恨不像是因为发现自己被绑架產生的。她记得很清楚,他是在她面具掉下来后突然变脸。 见许樊困惑不解的模样,秦不已忍不住捂嘴笑了,双肩抖动着,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秦不已……」 「许樊,你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想杀你,不是吗?今天我可以告诉你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一场梦。」秦不已歪头看许樊,眼中却没有她。 「不到一年前吧,我每晚都会发梦,梦里我离开王宫四处旅行,游山玩水,看尽这世间繁华。」 「梦中,我遇见一个女孩,她看起来呆呆的,好像也没有什么战斗能力,却打算出手救一个被好几个混混欺负的人。我害怕她出事,所以先一步抢走了她本想做的东西。因为担心她这种多管间事的性格会遇到不好的事,再加上她好像也是个旅行者,我就缠上了她,一直跟在她身后,纵然她一直不待见我。」 「后来,相处的日子久了,她总算和我有交流,我感觉我们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越来越靠近。而越是靠近,我便越是想要更多。」 「可惜的是,每当我从梦中醒来,那些美好的回忆都会忘得一乾二净。我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个人在我心里,只记得她叫我名字的声音。那段日子里,我每天都很期待夜晚,因为可以脱离这个世界找到她。」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场美梦,后来我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场裹着糖衣的噩梦。」 秦不已叙述这件事时笑得悲哀。 「我没想到,那个慢慢住进我心中的人竟然像是角色崩坏了一样,在某天我就突然知道她毁了我的国家,杀了我的子民,最终来到我的宫殿前,把我压在王座上,一刀刺入我的心脏。」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后掏出那把旅行时买的匕首,「用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东西。」 从秦不已说第一句话开始,许樊便呆若木鸡、六神无主。 秦不已并没有因此停下,一口气将自己想说的事情一併托出。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做过有关她的梦了,她像是黑夜里的影子,偶然间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在朝日升起过后随着露珠与虫鸣消失。时间一久,我就记不起那些梦了。我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淡忘,直到我看见你的那一瞬间,那些早就在记忆里消失的梦境瞬间清晰了,就好像我曾经经歷过一样。」 「那不是梦境,而是回忆、是现实。」 「许樊,你杀了我,记得吗?」 许樊屏住呼吸,眼眶微微发红。她表情上没有破绽,一直淡定得像是这件事与她无关。良久,她抬眸,嘴角上扬,「因为几场根本没发生过的梦,你就要杀我?就你这样还能被称为王?」 许樊的笑声在楼梯间内回荡,在秦不已听来十分刺耳。 「就因为你在梦里被我杀了,你就要杀我洩愤?你说得你好像是受害者,可是我何其无辜?」许樊笑道,泪下如雨,儼然是一副委屈而痛之入骨的模样。 秦不已一愣,内心有所动摇,可他心中那无可磨灭的痛却让他将对方的所有抗议视若无物。 那不是梦,他的记忆如此清晰,就连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天空飘着细雨,浇熄城内的熊熊烈火,掩盖人们的抽泣和呻吟,洗涤被血染的大地。 繁荣如王城,一天之内化作废墟,连王宫也不例外。 他被自己喜欢的女人压在王座上,一把匕首刺入他的心脏,慢慢深入,任由他怎么抓住对方的手臂,直到抓出一道道血痕,他都没办法阻止生命的流逝。 「为什么?许樊——」 「别喊了,会死的更快的。」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当初他想过无数次,究竟自己是做了什么坏事,才会让他的国家为他陪葬?她这么讨厌他吗?难道他曾伤害过她的谁吗? 明明满心怨恨,心里却还是在替她找着藉口,而他这点希望也在下一秒被女孩打击得荡然无存。 「为了一个愿望。」 为了一个愿望? 他不明白。为了一个所谓的愿望,将他的一切摧毁。那个愿望,有那么重要吗? 「许樊——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要让她尝尽所有他此刻经歷的痛苦! 剧痛佔据他所有感官,眼皮越来越沉重。他拼命睁大眼睛,想将仇人的脸记在心里。失去意识的时候,他似乎看见许樊张了张嘴。 「好。」女人的这句话是他在那个世界最后的记忆。 而此时此刻,他的仇人正在眼前。 许樊捂住伤口,靠着墻,眼睁睁看着对方的眸子染上杀意。她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对峙着,谁也不动手。空气安静得像是凝固一般,仿佛两人会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喂喂,老子可不是为了看你们在这里深情对望才帮你的!你有点鸟用行吗?扑上去,一刀刺进去啊!笨蛋。」 楼内忽然出现第三者的声音。 许樊的视线略过秦不已,停驻在那张的脸上,「……杨玨?」 困惑只在一瞬间便被她脑内的推理压下去。 秦不已在这里,杨玨也在这里,再加上他刚刚说的话,怎么想他都是幕后主使。 「好久不见啊,许樊。过来打个招呼吧?」杨玨说完后,许樊才发现他身后站着另一个人。男人看上去文质彬彬,西装革履——正是便利店的店长。 杨玨、店长、秦不已、刚刚那个恶食者、零食。 许樊将脑中猛然蹦出来的信息整合,很快便大概理解了一部分的真相。难怪店里会售卖零食,她本以为客户群是恶食者,没想到竟是普通人吗? 刚刚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吃下零食的產物,人不人,兽不兽。 「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啪啪。 杨玨拍了一下手,囅然而笑,「就等你问呢!我嘛,你不是听说过了吗?看到我站在这里,你都还猜不出来?」 听说过?疼痛使许樊难以思考。 见状,杨玨也不卖关子,如实说明:「你不是问过那个没用的傢伙吗?没想到我喝醉过后随口一说,他就记到现在,听到有命案发生还想来威胁我,要不是因为楼上那几个人多管间事,我早就把他杀了。」 喝酒后? 许樊倒吸一口气,可转念一想,当初那个男人说那个吃人魔不苟言笑,这显然不符合。 杨玨看出她不信,刻意解开衬衫的釦子露出肩膀。一颗硬币大小的「痣」出现在许樊眼前,中间是一个小圆洞,看上去就是个黑色的甜甜圈。 肩膀上有奇怪的痣,这点符合了。 想到这个人在有意识的情况下把人拆了吃,许樊莫名作呕,心里打响警鐘,心脏加速跳动。 「命案是你做的?」 「自然。」杨玨供认不讳。 「为什么?」 「吃饭需要理由吗?」 许樊无法反驳,而杨玨的笑容越发灿烂。他身后的店长忽然按下电梯的按钮,似乎打算上楼,可电梯门关上之后,上头显示的数目却越来越小。 「听说你的朋友在下面。店长可期待了,他的实验品能力到底有多强呢?」 他所说的是那个发狂的男人。 许樊暗叫不妙,却被秦不已堵在这层楼,无法下去帮忙。 「滚开!」她对秦不已大吼。 「别急着走嘛。你直到刚刚你直接略过这层,我们又等了你多久吗?原本只是把炸鸡放在顶楼上把那四个麻烦的傢伙引走,结果你也被骗了。看来……店长新製的除味喷雾还挺有效的。」杨玨爽手插在口袋里,凑到秦不已身前,低声道:「好了,可以开始了,不要浪费时间。」 语毕,他给许樊留下最后一笑,走到电梯旁,靠着围墻看着他们的方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许樊,我们就这样吧。」秦不已沉默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再次开口,眼中充满决绝。 许樊看着他从背着的包里拿出包装零食,一包包打开,然后一包包往嘴里倒。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许樊立刻衝上去拍掉他手上的零食,猛拍他的背让他吐出来,然而为时已晚。 「哟吼,许樊同事,小心点哦!那个零食可是改造过的,吃下去的不同人会瞬间得到恶食者的力量。」杨玨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讲解。 许樊美眸一瞪,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绝对的力量压倒在地。 她对上一双好看的眼睛。 而此时此刻,那双头眸中透着的是属于野兽的嗜血。 042 三个选择与三个结局(三) 【3】 男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安阳姬粗喘着气,脸上溅满鲜血。她很庆幸自己曾经当过恶食者,那些力量依旧留在她身上,不然她绝对会变成嘴下亡魂,永不安生。 正当她瘫倒在地决定休息时,她听见电梯门打开的声音,一开始她以为是许樊,但看过去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垮掉。 这不是许樊,可也不是陌生的面孔,然而他却想不起是谁。 「嘖,速成的果然还是不行吗?」 对方出声后,她才稍微记起对方的身份,因此有些震惊。 这个人正是当初那个被误解是兇手,死在火里的那个倒霉鬼,虽然实际上这个人也并不无辜。当年她亲眼看见这个人在兇手行兇时在旁悠哉喝茶。 而且,这人之前还是实验室的人……所以这傢伙是这个人搞出来的? 那人并没有认出安阳姬,在看见自己的实验品死掉过后,他先是骂了句脏话,然后才正视安阳姬,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抬出一把枪,二话不说便朝她开枪! 事情太突然,安阳姬怔怔地看着子弹朝自己飞来,穿过血肉,溅出血花。 不过,被穿透的并不是她。 看见面前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人,安阳姬一愣,根本没想到他为何会在这里。 中了一枪的茶古握着她的肩膀,面前立定,然后转身便是掏枪扣扳机,那人还没反应过来脑子便被开了一个洞。 「真是的,我以为你长大了,没想到遇到危机还是像以前一样没办法反抗。」茶古说完便倒地,笑容满面,一副走得很安详的模样,可安阳姬却知道他还在呼吸。 刚刚她差一点就死了,就和很久以前那次一样,而歷史总是惊人地相似,这次出现拯救她的依旧是茶古。 可这救命之恩不足以抵消她对他的厌恶。 那颗子弹不过穿过这个男人的肩膀而已。 这个傢伙十有八九是派人跟踪她了,不然不可能来得这么及时。他这种举动依旧让人厌恶,不过—— 「茶古,谢谢了。」 安阳姬低声道,随即朝外头大喊,让藏在暗处的其他人过来收拾残局。 【4】 「许樊,你有没有愧疚过?」秦不已压在许樊身上,钳製住女子的动作,趁还有意识的时候问了这个问题。 许樊被他这种不爱惜自己,连违禁品都吃的举动气得七窍生烟,乾脆承认自己杀过秦不已,残忍地说了一句:「你会因为杀了游戏里的npc愧疚?」 她这句话彻底让秦不已失去理智。 他的身体完全被体内喷涌而出的慾望控制。他一口咬在许樊的肩膀上,狠狠地撕下一块肉。 许樊痛得发出尖叫,潜藏在体内的恶食模式也再度开啟。她使劲全力推开对方,反将男人压倒在地,却又在瞬间被对方压制住。 两人在地面上搏斗,像两隻铲斗的饿狼,唯有胜利的一方才能存活下来。 他们打得激烈,杨玨在一旁也看得津津有味。 对,没错,杀了她! 吃了他,把他全身器官都给摘了! 杀—— 杨玨等这一天不知道有多久了,他就想看着两个看重彼此的好友自相残杀的场面。 他实在看不惯他们这种毁灭过别人之后,又心安理得和别人做朋友的人,既然已经做了无可挽回的事情,那有何必惺惺作态? 在之前的世界,他依靠着意志力维持住自己的意识,亲手将那些人撕裂吞食,最后把全世界都给吃光了。 然后,他许了一个愿望:「我想再吃一次。」 这个愿望的结果,是他降临到了这个世界,只是没想到这里竟然聚集着不少已经完成过任务的恶食者。他一直以为自己终于找到同伴了,直到他看见那群蠢货竟然和食物混在一起,还有一些食物竟然愿意留在恶食者身边,即便知道自己的朋友是个会把自己吃掉的怪物。 真恶心。 既然是食物,吃掉就好啦!当什么朋友? 楼上那个坚决不吃人的傢伙就算了,可许樊可是为了通关把王和世界都毁灭掉的人,凭什么身边还有在意她的人?她呆在他们身边,看着对方对自己笑的时候不会良心不安吗? 在许樊绑架秦不已后来上班,他就闻到了那个炸鸡味,而在上一个世界,他吃过炸鸡,因此很清楚王和许樊在一起。经过他在王宫里的合作者的确认,秦不已确实在那之前的一天晚上失踪了 他想过许樊绑架秦不已的理由,后来忽然想到引路人对自己说过的一件事:「毁灭掉核心,就会毁掉整个世界。」 他当初的通关理由也是因为杀了这个世界的王,所以他懂许樊是为了保全性命才干这件事。 命案会发生全是他心血来潮,可他没想到会引出许樊和合馨等人——这两个把食物当成家人的笨蛋。 食物是不可能和恶食者成为朋友的。 恶食者终究会把食物吃掉。 确认许樊关押秦不已的地点后,他和王宫里的合作者讨了某张被封印的工厂蓝图,循着路线走去,一路颠簸坎坷,总算找到秦不已。他本来只是想把这个通关条件当场杀死的,原因是那名合作者告诉过他一个情报。 「在这个世界完成任务也可以得到愿望,你懂我的意思吧?我知道你有个很想实现的愿望。」 在这个世界也能得到愿望,只要他再把秦不已杀死,他就可以许愿。 可是,他没想到这个世界的王似乎和许樊关係不简单。 于是他一时兴起,和秦不已谈了一个条件。 「你想杀许樊吧?我能够给你和她抗衡的力量,只要你和我合作。」 他拋出了橄欖枝,果不其然,秦不已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秦不已恨的不是恶食者,是许樊。而显而易见的,他的恨不只是因为国仇家恨,而是因为他和许樊关係匪浅。 话虽如此,一切的源头都只是他的恶趣味。 他最喜欢看的就是友谊翻车了。 【5】 男女在地面上相缠相残,血液混合在一起,分不清究竟谁受的伤更重。 半恶食模式下,许樊没有食慾,但她还是尽量不去伤到秦不已,倒是自己一直被东啃西咬,全身上下火辣辣地疼,眼前一度模糊起来。 这样下去,就算不被秦不已啃死也会流血过多而死! 说实话,她到现在还是蒙的,毕竟她并不清楚为何秦不已会有另一个世界的他的记忆。再者,杨玨为何做这件事情也很迷。 许樊不会知道这只是杨玨的兴趣。 该怎么办?推开的话也逃不掉,又不能咬脖子……许樊不想让秦不已受伤,同时也在担心他变成这副模样后能不能恢復正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一次秦不已伏下身又撕掉她肩膀上的一层皮时,她隐隐约约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他在流泪。 她眨了眨眼,发现那不是错觉,秦不已是真的在边哭边咀嚼她的肉。 她的心一疼,脑中不禁回想起一个多月前的那天,她将刀刃插入对方胸膛,一点一点地剥夺着他的性命。 那时候他或许没发现,但她看得很清楚。 他哭了,很难过很痛苦地在落泪,而原因她心知肚明。 当初害死安阳姬后,她一度封闭自己。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就这样为了得到那个愿望而活。 然而,秦行机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因为他的死缠烂打,她本陷入黑暗的心扉渐渐开了锁,好不容易看见了阳光。 秦行机喜欢她,她是知道的,毕竟他又怎么会给她完整的王宫蓝图,又告诉她王宫内的所有秘密通道?也是多亏当出秦行机的喜欢和信任,来到这个世界的她才能这么简单地绑架他。 那她呢? 她喜欢他吗? 脑中浮现两人一起旅行的画面,那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惜回忆只是回忆。 曾经他温柔的笑再也不是她的,他们也不会再一起旅行,不会再混在一起,也许在她放走他之后,他的生命与记忆里便再也不会有她。 可是,她从不后悔,因为那个愿望,粉粉和安阳姬都回到了她身边。 「秦不已……秦行机……」不知不觉,许樊眼眶盈满泪珠,哽咽得难以呼吸。 许樊放弃挣扎,任由对方将自己的身体啃得残缺不全。 身体好痛,可是心的痛也没有因此减轻。 忽然,秦不已的动作停下了。 男人无神的双眼变得清明。 他看见许樊躺在自己身下,肩膀和脖子没有一处完好,大片大片的血跡沾在她身上。 他不语,随即起身坐到一旁,让本来打算送死的许樊懵了。 他醒过来了? 「秦……」 「许樊,你还是在看不起我。你以为对我仁慈,我就会原谅你吗?」秦不已打断道。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容易清醒,这或许是因为吃进嘴里的零食被许樊拍了大半出来,也可能是因为他感受到许樊放弃挣扎而拼命夺回意识和身体的主控权所以导致的结果。 他不是笨蛋,不可能没察觉到许樊只见给他製造的刺杀机会。 只是他没想到,当他们势均力敌,她还是不肯认真对待他。 「许樊,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秦行机吗?」 没想到会从秦不已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许樊默默点了点头。 以前秦行机和他说过,王只有名没姓,因此他的名是他自己取的。 行机这个名字表示的是旅行与生机,分别代表者秦行机的梦想。他想当隻小鸟,自由地四处旅行,同时又希望国家生机勃勃,国泰民安。 「如今,我把名字改成秦不已,你知道为什么吗?」 许樊摇头。 秦不已嘲讽地笑道:「这是因为我有个愿望盖过了梦想,而在我见到你之后,我才确定了那是什么冤枉。我想用这个名字来提醒自己,对国仇家恨和背叛的怨恨永远不能停止,绝对不能忘记仇恨。」 不已表示永不停止,显示他对许樊的恨永远不灭。 「我不会原谅你的。可你有一句话说的对,我不能因为几场梦就将你判死刑。」 对他来说,许樊杀了他,毁了一切,可对这个世界来说,许樊什么都没做过。 他还活着,这个世界依旧完好——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那些记忆只是一场梦。他无法审判她的过错。 同时,他也无法原谅对她下不去手的自己。 「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他说,「我们的恩怨到此为止。」 噠噠噠噠噠! 有人踩着急促的脚步上楼。 安阳姬一见到许樊浑身是血的样子,顿时吓得惊叫出声,扶起对方要把人送医院。 许樊身手想触碰秦不已,手指却仅是拂过对方的衣袖,然后她便被安阳姬带下了楼。 「有没搞错?虎头蛇尾,明明都没打完呢。」杨玨嘲笑道,接着准备上前杀掉秦不已。他的愿望,他等得够久了! 然而,青年才刚走到半途,便有人挡在秦不已面前。 一把刀抵在他脖子下方,割出一道血痕。 「找到了。嘖。」 「干!老子剪那么久结果上面一点东西都没有!」 走在后面的合馨和祁峰显然都很不耐烦,好不容易把线处理完,天台上却空无一人,只有一盘炸鸡口味的零食被放在门口。 因为电梯怎么都上不来,他们只能走楼梯间,怎料竟看见了他们的陛下浑身是血坐在地上,而站走廊的对面还是那个他们追踪的吃人魔。 「喂,现在这个总该可以了吧?」白乔离的刀随时准备砍下去。 「嗯。」 「耶!终于,今日第一杀!」 刀刃划过杨玨的咽喉,他只感觉脖子一疼,身体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 他要死了吗? 秦不已的身影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 愿望……他的愿望……不行,他不能死在这里。 脑海中浮现某个身影,让他的呼吸更为困难。 女孩的欢声笑语在他耳际响起,眼前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内——他记起了,那是他唯一一次开啟恶食模式的时候。 被啃食掉半个身体的女孩朝他笑着,轻声道:「笨蛋,你终于醒了。」 梨枝……梨枝。 我一定会復活你的,我不会死……不会的…… 视线彻底陷入黑暗。 043 三个选择与三个结局(完结) 【6】 下到底楼的时候,当地的警察总算出现。 李蜀君跟在那些人身后踏入建筑中,正好遇到许樊。 「是你吧?」 「嗯?」许樊的话让李蜀君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 许樊被安阳姬扶在肩上,看上去奄奄一息,但她丝毫没有畏惧眼前位高权重的男孩。 「你早就知道我的行踪吧?这里离王城那么远,你打电话来时却叫我先来查看……明明警察会比我先到的。而且你这么快就出现,也是早就已经来到这里吧?」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伤重意识模糊还是多休息比较好。」 「那天我被关的时候,出现在审讯室的是你的人,因为听说有人伤人,因此你的下属就怀疑是不是当年那场实验的落网之鱼,所以他才会假借审问之名,想利用测谎椅跟我确认某些事情……虽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许樊轻咳一声。 「不过,我们店的高层是王宫,店长作为和王宫接洽的人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贩售零食,我查过便利店的直属所有人,就是王宫侍卫长……所以,那也是你命令的。」 「许樊,我承认你第一个假设可以成立,可是后面两个你没有一点证据,而且也不太合理,你不能因为怀疑我就把所有罪名按在我头上哦——」李蜀君拉长尾音,显然对她这种胡乱猜测很不满。他没再继续和她纠缠下去,而是跟着其他人上了电梯。 许樊也没有多加纠缠。 她望了一眼身后的建筑,想起秦不已刚刚说的话,目光瞬间黯然。 「再见。」她喃喃自语道,随着安阳姬离开。 这才是她的归宿。 五楼。 李蜀君上来的时候,这个地方只剩下倒地的杨玨和一动不动的秦不已。命令下属将陛下送下去后,他走到杨玨身侧,拍了拍对方的脸颊。 「伤得真重。那群人下手真是挺狠呢……」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发光的纸贴在对方断裂的咽喉上,他摇晃对方的身体,在对方勉勉强强睁开眼睛后松了一口气。 「这么简单的任务都会失败,真令人失望。跟我走吧,我有下一个任务要给你。」 刚清醒的杨玨还有些懵,面对李蜀君的命令只是耸耸肩,无条件照做。 两人的身影凭空消失在走廊尽头,仿佛不曾出现那般。 【7】 一个多月前,少女完成任务后站在崩坏的世界中,毫无表情。她的眼睛已经肿了,但她丝毫没有在意。 明明好不容易完成任务,她却没感觉到丝毫快乐,整个人像是被抽空灵魂,没有任何情绪。 「你的愿望是什么?」少年问。 「给秦行机一次杀我的机会。」 女孩不假思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