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醒之前》


 楔子

    楔子
    「你在做什么？」
    张咏安的嗓音颤抖，夹杂着愤怒与疑惑，彷彿遭到了难以想像的背叛。他的脸庞浮现青筋，双眼也泛起血丝。
    作为一个撞见了自己的保镖正在亲吻自己女友的人，这样的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他从小一起长大、最亲近信任的保镖，几乎亲如兄弟一般的张浩，此刻怀里正抱着张咏安的女友李梦璃，亲吻着她的双唇。
    听见了张咏安的质问，李梦璃倏然回神，一把将张浩推了开来。
    「为什么？」李梦璃问向张浩，表情有些呆滞，惊疑之中更带着迷惘。
    「为什么？」张咏安也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他大步走上前，一把揪住了张浩的衣领，用力把足足高了自己一个头的张浩拉得弯腰，视线与自己齐平。「告诉我！」
    然而张浩默然无语，他的视线轻轻来回在两人之间，嘴唇却纹丝不动，并不开口。
    「我信任你……」张咏安的肩膀隐隐发颤。「我明明是信任你的……这就是你回报我的方式吗？你说些什么啊！」
    然而张浩只是静静的望着他，面无表情。
    张咏安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住手！」李梦璃惊呼。「有话好好说啊！」
    但张咏安充耳不闻，他一拳又一拳的猛揍，却始终无法将体格健壮的张浩打倒。
    「为什么你什么也不说！」张咏安嘶吼着。「你总是这样，从来都不展露自己的想法，表面上忠心耿耿，背地里却做这种事吗！」
    「说了你也不会懂。」张浩终于开口，一向沉稳的嗓音此刻却透着一丝波动。「你怎么可能懂！」
    他反手也揪住了张咏安的衣领，另一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你们都住手！」
    李梦璃连忙上前抓住了张浩缓缓举起的手，然而他彷彿再也无法压抑溃堤而出的情绪一般，反射性的抵抗，随手一甩便将她整个人向后摔倒在地。
    倒地的李梦璃惊叫出声，这才让两个男生回过神来，张咏安挣脱了张浩松开的手，跑去扶起自己的女友，确认她有没有跌伤。
    「啊……」张浩看着眼前的两人，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瞪大的双眼充斥着恐惧与悔恨。「啊啊……就是这样……就是会变成这样……」
    张咏安再次扑了上去，两人一起滚倒在了沙滩上，扭打成一团。
    看着大打出手的两人，李梦璃心头一阵迷惘。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事情发展成这样？
    三人的关係……恐怕已经无法恢復如往常那般了吧……
    究竟是为什么……

 第一章．李梦璃

    硕大的道场中，回盪着沉重的呼吸、低喝与踏步声。
    一个穿着柔道服的身影，正独自一人抓着绑在墙上的粗布条，练习着柔道动作。
    她的名字叫李梦璃，是大一新生。她身材修长，长发随意在后脑扎起朴素的马尾，一张没上妆的瓜子脸清雅秀丽，米白色道服底下的身材精瘦而结实，散发着一股活力满满的健康美。
    从国中到高中一直都是柔道社主将的李梦璃，上了大学以后自然而然也打算继续贯彻着自己的兴趣。和多数沉浸于打扮、交友及恋爱，享受青春的女孩子们不同，她认为只有在柔道之中才能够找到自己。
    然而……她才一入社就面临了大危机！
    除了她以外，根本就没有别的社员！
    准确来说，是根本没有实际在活动的社员，现有的社员多数都只是掛名的幽灵社员，偶尔才会出现，也无心投入练习，大部分人根本连自己的柔道服也没有！只是把宽敞的柔道道场当成了方便休息间聊打瞌睡的地方罢了。
    真心想练柔道的就只有她自己而已……
    担任名誉指导教练的赵伯伯虽然拥有段位，但如今也年事已高，顶多在旁监督指导她的动作而已，根本没办法和她实际下场对练。
    这样子的柔道社根本是名存实亡啊！
    这样下去不行……从小到大，功课也不好、也不善于音乐或书画的她，除了柔道以外就没有一技之长了，她就只有在练柔道的时候才能获得满足及成就感。
    哪怕多一个也好……至少来一个有心想练柔道的社员啊！就算是必须让她亲自从头教起、完全的新手也行，只要有心就可以了！她已经受够了每天只能独自做基础练习的日子了……无论如何都想与人实战演练啊！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他就出现了。
    一个看起来年纪和身高都与她相去不远的男生推开了道场的大门，他显得有些气喘吁吁，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是没见过的人，并非那些幽灵社员之一。
    入社已将近快一个月都只能孤单的做自主练习，李梦璃这时怎么可能放过机会，立刻堆满了最卖力的笑脸迎了上去。
    「欢迎欢迎欢迎！同学，你对柔道有兴趣吗？有练过吗？还是想了解？」
    那名男生并没有理会她，而是对着门外探头探脑，接着又很快的把道场的门给关了起来，然后靠着门板吁了口长气。
    「怎么了，你在躲人吗？」李梦璃好奇的看着他。
    那男生抬起头来，发现李梦璃凑得这么近，有点被吓到，往后退了一下，但因为后面就是门板，所以反而让自己撞到了后脑杓，大声喊痛。
    「抱、抱歉啊，一下子就好，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吧。」
    「原来不是要入社啊……」李梦璃难掩失望，垂下头来。但很快又抬了起来，两眼放光。「不过，所谓相请不如偶遇，虽然不知道你在躲谁，但会躲到这里来就是缘份啊！同学，我看你体格不差，气色也好，有没有兴趣加入柔道社？诚徵社员中！」
    「你说柔道社……我们学校原来有柔道社的吗？」那男生四处看了看。「呃……这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吗？」
    「柔道很棒的唷，能够净化人的身心唷！不只强身健体还能修养心性！」李梦璃完全无视他的质疑，逕自推广了起来。「而且你看，会武术的男生不是很可靠、很有魅力吗？会很受女孩子欢迎的哦！怎么样，就当作被骗也好要不要试试看？」
    「为什么讲得好像什么可疑的宗教或传直销一样……」
    「来嘛来嘛。」李梦璃微笑着拉起对方的手。「凡事都要有第一次，就当作人生经验的参考，我不会弄痛你的……」
    「你的说法有点危险啊！」那男生白皙的面庞微微涨红，甩开了她的手。「搞什么啊你这女人……欲求不满吗！？」
    「那不是当然的吗！！」李梦璃忽然大喊，把那男生吓得不轻，差点又撞到了头。「我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了啊！」
    「痴、痴女！？」
    「我已经受不了没有柔道的日子啦——！！自己练习根本不够……我想要的是与真正的人而非假想敌做对手，肉体与肉体的碰撞啊！」
    「所以说你为什么一直用一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说法啊！！」
    「拜託了，我无论如何……都想练柔道啊！」李梦璃伸手抓住对方的双肩，用她所能展现最诚恳的眼神凝视着对方。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李梦璃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个男生……长得非常帅！只见他一头清爽俐落的短发，白皙的皮肤与精緻的五官，他有着薄薄的双眼皮，长长的睫毛透着点男性少有的柔美，但锐利的眼神又带了一丝野性，明明看起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那略带忧愁的眉宇之间却又显得有些老成。
    糟糕，完全是我的菜。李梦璃在心底吶喊。总觉得想让这个男生入社的私心又加重了一分。
    「你、你靠太近了吧！」那男生被她盯得不好意思，耳根泛红，使劲挣脱。看来似乎不太擅长应对女生。这一点又让李梦璃觉得更可爱了一分。
    「我叫李梦璃，作梦的梦，琉璃的璃。你叫什么名字啊？」
    「……张咏安。歌咏平安的咏安。」大概是李梦璃问得太过自然，他下意识的就回报了姓名。说出口后才意识到，伸手按着自己嘴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样啊～那我就叫你咏安囉？你可以叫我梦璃或者凤梨，那是我的绰号～」
    「你这人也太自来熟了吧！？」
    「哎唷有什么关係嘛，既然都是柔道社的伙伴了那我们就是朋友啦。」
    「谁是柔道社的啦！别擅自把人偷渡进社团好吗！」
    就在这时，道场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张咏安吓得左顾右盼，寻找能躲藏的地方，李梦璃则当机立断一把将他推到了一旁的软垫后头去。
    道场的门打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站在门口，他比李梦璃还高了不只一个头，起码有一百八十几公分，在女生中个子偏高的李梦璃难得得抬头看人。
    他的面目清秀冷峻，单看脸型五官也是上佳的顏值，但冰冷的神色透着一股难以亲近的威严。
    「打扰。」高冷男开口，嗓音富有磁性，沉厚而平淡，有股超龄的成熟感。只见他双眼缓缓扫视着道场内。「你有看到一个，大约这么高的男生到这里来吗？」
    李梦璃看他手比出的身高，想必就是张咏安无疑。
    「没有耶～这里从刚才就一直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她面不改色的撒谎。「同学，你体格很好耶！考虑来加入柔道社怎么样？」
    「不好意思。」高冷男伸手婉拒，不再多说就转身离开。
    他离开以后，李梦璃将门关上，走到了软垫后头笑咪咪的望向张咏安。
    「伙伴之间互相帮忙是理所当然的嘛。」她别有深意的微笑。「伙伴之间的话。对吧？」
    张咏安无可奈何的看着她，像个知道自己上了贼船的冤大头，深深叹了口气。
    「我可没答应要入社哦。只是……不想欠陌生人人情罢了。」被李梦璃强迫换上了柔道服的张咏安，撇着嘴说。「就今天而已，当作参观陪你玩玩吧。」
    「天啊好合身！你穿柔道服真好看耶，很显瘦哦，简直绝配！」
    「你马屁也拍得太假了……话说这衣服有股霉味耶……」
    为了不让他有时间抱怨，李梦璃连忙开始带着他做基本的暖身运动，并询问了对方的经验。原来张咏安并非新手，儿时也曾学过柔道，基本有蓝带的水准。这让李梦璃大感兴奋，立刻跃跃欲试。
    「机会难得，我们来练练手吧！虽然我是黑带二段可能有些不公平……我会拿捏好分寸的没关係。」
    「又没差。」张咏安似乎不太服气。「再怎样也不会输给女生吧。」
    虽然张咏安可能是自尊心较高的类型才会这么说，但这话仍触动了李梦璃的地雷。
    「你看不起女生吗？」
    「不是看不看得起的问题，男女在体能上本来就有天生的差距吧？」
    「……你这话稍微有些武断了不是吗。」
    「这只是生物学上的必然而已。我并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是吗是吗。」李梦璃额头浮起了一丝青筋。「那么就麻烦你，下场来亲自教教我男女之间的差距怎么样呢？」
    仅因为两人各自无心的一句话，气氛就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都暖好身后，两人便在道场中央面对面，站定了姿态，行礼。
    由于没有裁判，只好由李梦璃自己喊开始，为了保持公平，她没有一下子就衝上前去，而是间庭信步一般的缓缓上前。
    张咏安也踏步向前，两人距离缩短，到了只有一步之隔时，双方都倏然伸手捉住对方的衣襟，看着他俐落的动作，李梦璃暗暗点头，确实不是外行人的水准。
    两人开始角力，双足不停转换重心，双手互相拉扯，试图破坏对方的平衡，同时双眼紧盯着对方的步伐，一旦找到破绽就将立即连勾带扫的使出摔技。
    让李梦璃惊讶的是，张咏安虽然略显纤瘦，其实肌力底子丝毫不差，反应速度也快，虽然技巧显得不够纯熟，但也远不只有蓝带的等级，令她有些惊喜。
    然而终究还是李梦璃锻鍊的经验更加久远也更加扎实，在两人几下攻防过后，她率先找到了对方的破绽使出了一记大外割，毫无多馀的动作，一下便漂亮的将张咏安整个人摔倒在了榻榻米上，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响。因为怕对方的护身倒法不够熟练，她不忘在摔翻对方的最后提手拉了一把，降缓了摔技的力道。
    被摔倒在地的张咏安一脸不可置信，随即满脸通红，不甘心的跳了起来，要求再比一次。他不服输的性格正对了李梦璃的胃口，当然答应。
    碰！
    这一次，李梦璃用腰车分了胜负。
    碰！
    这次则是送足扫。
    碰！
    小内割。
    碰！
    扫腰失败后瞬间变招切成钓腰。
    就这样，李梦璃连战连胜，张咏安越败越勇，两人都逐渐开始脸红气喘了起来，张咏安是真的开始感到体力有些不支，而李梦璃则是久违的享受了实战对练，兴奋难当。
    「如何！看你还敢小看女生。」
    李梦璃得意洋洋，虽然对段位低于自己的对手有些胜之不武，但总算平衡了因性别而被小看的怒气。
    「我只是太久没练罢了。」仍倒在地上的张咏安不甘心的回嘴。「不然谁会输给你这种母猩猩！」
    「你说啥！」李梦璃气得扑了上去。「叫谁母猩猩啊你！」
    她直接对躺在地上的张咏安使出了袈裟固定，让他动弹不得。
    「放开我！」
    「你先道歉我就放了你！」
    张咏安奋力挣扎，虽然柔道技巧不如李梦璃，但确实肌力还是佔有优势，想强行靠蛮力挣脱。李梦璃不给他机会，频频变招，一下切换成肩固，跟着又转成上四方固。
    「住、住手！快走开啦你！」
    「有本事就自己逃脱给我看啊～不是小看女生吗！现在才想认输？」
    「不、不是，是你、你的胸部……」
    李梦璃这才惊觉，使用上四方固这个姿势，会让她的胸部几乎整个是贴在对方的脸上。虽说柔道本就不可能排除大量肢体接触，但这个姿势怎么说都有点不太妙，也让她脸上一红，连忙再变招，一下转到了侧面变成了横四方固。
    「快投降！」
    「才不！」
    张咏安的脸红到彷彿能在上头煎蛋一般，斗大汗珠不断渗出，却死不认输，仍在奋力挣扎。
    「不错嘛，我喜欢有骨气的男人！你果然很适合练柔道啊。」
    「闭、闭嘴！你这痴女不要乱摸啦！」
    「谁是痴女啊！」
    横四方固这个姿势，是从侧面将上身压在对方的身上，并一手锁住对方后颈，另一手则伸往对方跨部处捉住大腿裤管。没错……这个姿势很容易会碰到对方的重点部位！
    李梦璃本还一头雾水，这时听到对方骂自己乱摸，瞬间领悟的她脸顿时涨得跟他一样红。
    「对、对决之中你在乱想什么啊！」
    「闭嘴啦！快点放开我！！」
    为了不乱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李梦璃只好再次转换姿势，整个人骑到了张咏安的身上，使出了纵四方固，双脚一勾锁住对方的两腿，上身正面压制。
    「快说你认输我就放了你！」
    「奇耻大辱……我不会原谅你的……！」
    张咏安简直快哭出来，仍不认输。倔强的模样反而勾起了李梦璃心中从未有过、自己都不太理解的异样情感。她稍微放松了一点力道。
    儘管如此，张咏安仍挣脱不了她的招数，气急败坏之下，看到李梦璃的脸距离自己很近，也不知是急中生智还是狗急跳墙，他忽然硬是挺起上身，就这么对着李梦璃的嘴唇亲了上去。
    由于距离太近，事情发生得太快，李梦璃愣在了当下几乎有两秒以上的时间。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她才像被吓坏的猫一样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也终于就此离开了张咏安的身上。
    「你……你……」李梦璃摸着自己的嘴唇，面红耳赤的结巴。
    这可是我的初吻啊……
    「都……是你的错……」满头大汗的张咏安可更不好受，整个人精疲力竭，脸只有比她还要红。「早叫你……放开我了……」
    「你你你你你！」
    李梦璃再次扑了上去，使出腕十字固扣住了张咏安的右手，用力拗下。痛得张咏安大声惨叫。
    「居居居居然夺走纯情少女的初吻，罪无可赦！别以为长得帅就能为所欲为啊！」
    「痛痛痛痛痛！放手啊啊啊！你、你算什么纯情少女啊，假借练柔道的名义对男生上下其手，用你的胸……这样那样的……你这个变态母猩猩！！」
    「给我闭嘴你这个帅哥色狼！！」李梦璃慌不择言，也没想过帅哥色狼到底算是在骂他还是称讚他。
    就在此时，道场门又再次被人打开，李梦璃看向门口，只见又是刚才那个寻找着张咏安的高冷男生。
    「张浩！快救我！！」张咏安彷彿溺水之人见到了救生圈一般。「快把这女人从我身上拿开！」
    被称作张浩的高冷男大步走了过来，他轻描淡写的两手一提，就把倒在地上的两人都拉了起来。李梦璃也终于顺势放开了张咏安。
    她本以为张浩会生气，因为她说谎骗了他说张咏安不在这里。不过他表情没有一丝怒意，甚至看不出任何情绪，有如机器人一般木然。张浩甚至不理会她，逕自拿出手帕帮张咏安擦汗。
    「……今天就算了，我没力气再跟你闹。」张咏安仍喘着粗气。「你给我记住，我一定会回来雪耻的！」
    他不甘心的指着李梦璃撂下狠话，随后在张浩的搀扶下一拐一拐的转身要走。
    「等等，你借的道服还来啊！」李梦璃也将他本来的便服拿了过去。
    「……流这么多汗，我洗好再还你。」张咏安低头接过自己的衣服。
    想不到刚才表现那么孩子气的他也有绅士的一面。李梦璃心想。
    「我才不想把沾满自己汗水的衣服留给你这痴女。天晓得你会拿来做什么。」
    「你说啥！」
    她又伸手想抓他，但是张浩手臂一横，轻轻拦住。她只好看着他们头也不回的缓步离开。
    望着那对高矮不一的背影，李梦璃眨了下眼睛，低下头，又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触着自己的嘴唇。
    「……」
    这就是这三人的初次相遇。
    也是这一切纠葛的开端。

 第二章．张咏安

    那一天在柔道社的偶遇，成为了张咏安与李梦璃人生交织的契机。
    作为财团家族的少爷，从小接受严格的教育，培养出了张咏安好胜不服输的性格。与李梦璃的初次相遇，在柔道上输给了她，还被女生给压制在地上无能为力，对他而言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奇耻大辱。
    一定要报仇雪恨，把自己的面子给赢回来……
    他与她的连结，最初就是以柔道和斗争心作为开始的。
    在那之后，他又去挑战了李梦璃好几次，却仍屡屡遭败。儘管他始终赌气没有加入柔道社，但去得太过频繁，基本却已经和加入没有分别了。他甚至为此订做了全新的柔道服。
    每次去道场挑战时，那个自来熟的女人李梦璃总是会与他搭话间谈。
    「欸欸，咏安啊，我问你哦——」明明还在对决之中，李梦璃却间聊了起来。
    「不要叫得好像跟我很熟好吗。」张咏安努力维持住平衡，不让她将自己摔倒。
    「有什么关係嘛，我们不是朋友吗？」
    「谁跟你是朋友！而且你是新生吧？我今年可是已经大三了，你要也是叫学长。」
    「真的假的！？大我两岁！？」李梦璃不可置信。「完全看不出来……我还以为我们同年耶。」
    「你是在酸我看起来很幼稚吗！」
    碰！
    张咏安话说出口就一个大意，被逮到了破绽再次扫倒在地上。
    「没有啦。只是有点讶异而已嘛。」李梦璃弯下腰来，笑嘻嘻的伸手拉他。「成熟的大人可不会这么轻易动摇的啊。还有力气继续吗？学～长。」
    明明年纪比自己小，却在各种方面都让他感到敌不过。像这样的女生，张咏安还是第一次遇到。
    「学长，你为什么不继续练柔道了啊？」
    「……什么？」
    「你不是说你的柔道是小时候学的吗？但基础却打得这么扎实，当时也下了不少苦心吧？为什么之后不继续练了呢。」
    「我又不是自己喜欢才练的，是家里要求。练到能防身的程度就够啦。」
    「呵——这样就算足够防身了吗？明明一次也没有赢过我。」
    「是你太夸张了好吗！」张咏安被激到。「我倒是想问你，既然这么喜欢柔道，为什么会来这所学校？为什么不去唸体大？以你的实力不可能考不上吧。」
    「嗯——」李梦璃歪着脑袋。「你可真把我问倒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耶。」
    「……既然柔道是你的专长也是喜好，为什么不作为未来发展去考虑？」张咏安望着她，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语气越渐严肃了起来。「你难道没想过以国手为目标吗？」
    「怎么忽然问这个呀？与其讲这种无聊的话题，不如我们继续对练吧～」
    「别敷衍我！」张咏安伸手拍了一下榻榻米地板，声响回盪在道场。「我调查过了，李梦璃，你从国中到高中总共拿过五次县赛冠军，而且都是以压倒性的实力脱颖而出……明明是备受瞩目的体坛新星，却从来没报名全国赛，为什么？」
    李梦璃愣了一下，可能由于他提问的突然，也可能由于他表情的认真。
    「告诉我，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张咏安凝视着她。「我不相信你周遭的师长对你会没有要求，你的朋友和亲戚、家人肯定也都对你抱有期待的吧？你自己呢？你没有梦想过在这条道路走下去吗？你明明就不是『做不到』的人吧！！」
    张咏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变得激动，缓缓低下头来。
    「你……并不是『没得选』的人吧。眼前有大好未来，为什么不去选？你的家境也不算贫困，应该不是钱的问题吧？难道说是感情吗？你当时的男朋友不支持你吗？」
    他虽然放缓了语气，但频频追问仍有些紧迫的感觉。
    「那个……学长。」李梦璃伸手搔了搔脸颊。「说实话，你问得有点深耶……而且也调查得太细了吧，有点可怕……一般来说，对刚认识不久的女孩子这么做，给人感觉很危险耶。」
    想不到居然会被这个女人给吐槽常识，张咏安顿时涨红了脸。
    「开玩笑的啦，我知道学长你不是坏人。」李梦璃微笑，走到了角落去翻找自己的背包。「因为你问得很认真，我也不想随便敷衍，只是这问题实在不好回答……不过首先嘛，不管当时还是现在我都没有男朋友啦，并不是感情的问题。」
    她从背包中翻出了一本笔记本，又走了回来。
    那是本纯黑的笔记本，封面上用立可白涂写了「dreamnote」的字样。
    「这是我的梦笔记。」她摇了摇笔记本，随后摊开。「这里面纪录了我从小到大的许多梦想。我看看哦……有了！在这里。」
    她指着笔记本上写着的一段字样，赫然便是「成为柔道国手」，下一行甚至写了「参加奥运」和「得金牌」，然而这些字样都被红笔给划掉了。
    「学长你刚刚说的，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我曾经有过许多的梦想，为了不让自己淡忘，我把它们全都纪录了下来。」她继续翻看笔记。「你看，这上头画了星星的，就代表是已经实现了的梦想，比如这个，考上大学！还有这个，是去听黄明志的现场演唱会。而这些被划掉的，就是我已经从中醒来的梦想。」
    「你是说放弃掉的梦想。」
    「这么说有点负面了吧？也不算错就是了。」
    「为什么？」
    「嗯？」
    「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易的放弃？既然是曾经的梦想，为什么不坚持下去？而且对你来说，那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吧。难道你是害怕失败所以乾脆拒绝挑战吗？」
    「嗯……由自己这么说可能有些臭屁，但我确实认为自己能作到。」
    「那么为什么！」
    「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很好的用言语来解释……」李梦璃闭上眼，手指点着自己的额头认真思索。「随着梦想越来越多，我发现其中能够实现的反而越变越少了。选择了这个梦想，就代表必须放弃另外一个，甚至另外的许多个。虽然我真的很喜欢柔道，也非常享受和强者之间的较量；但如果我今天选择了要成为国手，那么这很有可能就会变成这整本笔记中我唯一能完成的一个梦想了。为了让其他梦想能持续下去，就必须让某些梦醒过来。」
    「……你太贪婪了吧。」张咏安摇头。「一个人的时间和能力本就有限，怎么可能想到什么都一一去实现？人生就只有一次而已，选定自己最擅长、最有可能成功、或者投报率最高的目标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就因为人生只有一次啊。」李梦璃眨眨眼。「所以我想尽可能的体验更多东西！我无法想像只在同一条道路上活着的自己。而且啊，学长你刚才提到很关键的一点，确实在当时，我周遭的亲友和师长都鼓励我走向职业道路，但正因如此才让我產生了反思，究竟写在这上面的是我自己的梦想，还是他人的期待？」
    她一手插腰，咧嘴豪迈一笑，另一手伸出两指比了个v字。
    「虽然对给予了期待的大家有些不好意思，但我真正不想辜负的，果然还是自己的初心。我想要一个能令自己感到无怨无悔的精彩人生！」
    张咏安默然无语，他的嘴巴微张，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李梦璃那纯粹的笑容，令他看得呆了。他心底五味杂陈，思潮汹涌，隐隐有些生气、有些迷惘，有些难以理解。
    然而更多充斥在他心头的，却是羡慕。
    那是他不曾有过的笑容。
    隔天张咏安没有去柔道社。
    再隔天也没去。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感觉自己无法面对李梦璃。
    甚至一想到她的表情就感到心烦意乱。
    他始终无法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就这样过去了一个礼拜。
    之前已经连着两个月都跑去找她挑战柔道，现在一时不去了，反而忽然感到空间下来的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真是奇怪，明明在遇到她之前，也从来不曾烦恼过时间太多这种事情。
    他也想过要将心中的烦闷对张浩诉说。
    张浩是他的同学，也是他的保镖。他是张家养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没有血缘关係，但也亲如兄弟。但张浩木訥寡言，总是面无表情，根本不明白在想什么。
    他们虽是名义上的兄弟，但张浩却似乎总是只以下属自居，他们之间似乎总有某种隔阂，让张咏安也无法对他敞开心扉。
    想必就算问他，他也不会懂吧……
    然而他除了张浩以外也没有别的朋友，无人能倾诉的张咏安，只好将心情藉由音乐抒发。
    这天晚上，他在自家的钢琴室里弹奏起了钢琴，双手在黑白琴键上来回纷飞，将情绪宣洩到乐声之中。他弹奏了一曲又一曲，只觉得心中烦乱的念头彷彿化身为了音符一般，非但没有就此消逝，反而变得更加具体，随着琴声不断环绕，跃动在他的耳际，有如恶魔对他的劝诱或嘲讽。
    张咏安有两个亲生哥哥，但和他们都不亲，因为在优秀的他们面前，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自卑。从小到大无论什么才能，他都无法作到像哥哥们那样完美。
    长自己十岁的大哥自不用多说，从小就是十全十美的天才，如今也早已实质接管了家里的公司。只大自己一岁的二哥也是文武双全，一路跳级已硕士毕业，博士学位也指日可待；让按部就班还在唸大三的自己显得更加平凡。
    要求严格的父亲也时常拿两个哥哥和他相比，不管达成了什么成就，在学校考了好成绩，或者钢琴比赛得了奖，也只会得到「你的哥哥们都能做得更好。」、「别因此自满，向你哥哥多看齐点。」诸如此类的回应。
    然而他越是不甘、越是努力，却只能感到哥哥们的阴影越是巨大，彷彿遮天盖地的乌云笼罩着自己，一辈子使尽全力奔跑也看不到这阴影的边界。
    他弹奏琴键的双手越渐加速。像是在呼应他想逃离的心情。
    本想藉由弹琴转换心境，他却越是弹奏，心中越是浮现李梦璃的面容。
    她那对未来毫无迷惘，对当下乐在其中的模样，看起来是那么的自由。
    她的一顰一笑，都让张咏安感到焦躁。
    明明有着才能，明明倍受期待，却能毫不掛怀的放弃本该理所当然的道路。这让张咏安无法理解，甚至气愤不已。
    想到此处他心情激动，双手愤愤的敲了几下重音，随即演奏戛然而止。
    「『有得选』的人，说起话来可真是任性轻松。」
    他暗自呢喃，伸手闔上了琴盖。
    当晚张咏安做了个梦。
    梦中的他正在爬山，举头遥望山巔，山顶之上站着的是他两个哥哥的背影。山路崎嶇，他的脚步无比沉重，感觉走一辈子也无法到达哥哥们的位置。
    张浩走在他的身旁，默默帮他扛着许多行李，有张浩的陪伴，让他感到些许的慰藉，觉得自己还能再继续走下去。
    然而张浩从不开口，从未对他吐露过心声。明明近在身边，却总有微妙的距离感。好像他对自己的陪伴只是基于职责而已。
    这时眼前却出现了一隻手，疲惫不堪的他没有多想，下意识的握住了那隻手；这一瞬间他感觉身上的重担忽然都消失了，他感受不到重力，甚至连双脚都离地漂浮了起来。他低头望着脚下，只见地面越来越远，抬头望着自己的张浩逐渐微缩变成了一个小点。
    他在空中自在的飞翔，迎面吹来的风是那么的舒爽。他越飞越高，直到云层之上，再也看不见地面的一切，就连高山也失去了踪跡。他感觉无比的快乐，真想放声大笑。然后他立刻听见了笑声，转头一看，那牵起自己手、带着他飞翔的人正是李梦璃。她对他露出笑容。
    张咏安慌乱的甩开她的手，结果重力回来了，他感到自己正在急速坠落，恐惧自心底爬满了他全身，他将会摔得粉身碎骨。
    碰！
    他坠落到了地面，却安然无恙。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柔道场的榻榻米上，眼前是穿着柔道服的李梦璃，他又输给她了。李梦璃笑着伸出手。
    他缓缓抬手相握，让她将自己拉起。
    然后他就醒了过来。
    躺在床上的张咏安，发现自己正抬起一隻手对着天花板，好像想握住什么一样。他想不起来刚才做了什么梦，只觉得眼角仍有些溼润。
    接下来的每一天，张咏安越是逼着自己不去见李梦璃，脑海中她的形象却越是挥之不去。这让他无比困扰。
    最要命的，是本人还在此时主动找上了门来。
    「学长！终于找到你了！」
    刚上完课走出教室，他就在走廊的转角被李梦璃堵到。从来只见过她穿柔道服的模样，眼前这穿着便服的身影一时还让他没能认出来。淡雅朴素的花边上衣与宽松长裤，映衬出她修长的体态，头发也放了下来，看上去简直就像个文静可爱的女孩。
    「你怎么在这？」
    「当然是来找你的呀！学长，你怎么都不来柔道社了？」
    「不关你事吧。」
    「可是你不来的话我很寂寞耶！」
    她依然是能堂而皇之的说出令人害臊的台词。
    不想让周遭同学议论纷纷，张咏安只好带着她到校外附近的咖啡厅。两人对坐着，李梦璃直直盯着他，张咏安却双手环胸，转头望着窗外。气氛莫名像极了正在谈分手的情侣。
    「我不会再去了。」
    「为什么呀？」
    「腻了。」
    「学长，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啊？」
    「没有。」
    「可以跟我说啊，我想帮上学长的忙。」
    张咏安转过头来看着她，只见她一脸认真，没有半点调侃的意思。
    「为什么？」他低下头。
    「那一天，学长不是说了吗。」她缓缓开口。「你明明知道了我的过去，却仍然不断来找我挑战柔道，当时我真的很开心。儘管从来没有赢过，却一点也不退却，不管倒下几次都能不断的爬起来，那样的学长在我眼中真的非常帅气。」
    「……搞不懂你在讚美我还是损我。」
    「当然是讚美啊！」李梦璃从桌上凑近了过来。「再回来一起练柔道吧，学长！我很喜欢学长那越挫越勇的模样，你不适合这样消沉的样子啦！」
    「……你说话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耶。」张咏安忽然有点想笑。
    看着有话直说、毫不扭捏的她，总觉得暗自鑽牛角尖的自己显得很可笑。
    「咦？会吗？」李梦璃一脸不解。
    「一个女孩子对着男生说帅气啊喜欢什么的，见不到面就寂寞什么的，这很容易让人误会哦。」说着张咏安终于忍不住噗哧一笑。「这已经算是在拐着弯告白了吧？你该不会对每个男生都这样说话的吧。」
    李梦璃这才意识到，脸色微微泛红。
    「别、别笑我啦！」她退回了椅子上，害羞的低下头。「而且这些话，我才不会对别的男生说呢，只有对学长说过而已啦。」
    这下子，换张咏安的脸红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沉默，眼神都不敢看向对方。一开始僵硬的气氛瞬间彷彿换了一种风光。
    张咏安忽然明白，这段时间自己为什么要躲着李梦璃了。
    从没谈过恋爱的他再怎么迟钝，此刻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
    但这只是让他更苦恼而已。
    他明知这是不可能的。
    张咏安深知自己的未来，是已经被安排好的。就如他从小到大所学所思，都必须走在父亲安排好的道路上。
    没有能力的人，是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资格。
    他是『没得选』的人。
    父亲对他毫无期待，也不需期待，自家财团旗下的事业，交给两个哥哥来打理想必就游刃有馀。而自己能为家族所做出的贡献，就只有和其他财团或政要进行政治联姻罢了。
    毫无顾忌的恋爱？享受青春？
    对于毕业后就将被指定婚配人选的自己，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但是……只是但是。当他看见李梦璃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能不被他人的要求所束缚，那份自由是多么的令他感到光彩夺目，心醉不已。
    他不自觉的伸出手，握住了李梦璃放在桌上的手。
    她抬起头来，一脸讶异，却没有将手抽走。
    住口，别说。他察觉到自己的嘴巴微微打开，心底有股嗓音制止着他。
    别衝动，别说出来，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要……交往看看吗？」
    他说出口了。无法理解，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好啊。」李梦璃的回应是那么自然，彷彿他只是邀请她共进晚餐而已。
    这一问一答实在太过顺水推舟，简直像两个人在讨论要吃什么一样，一点浪漫感也没有。这让两人都再也忍耐不住，相视而笑了起来。
    「学长，这种时候应该是要先说『我喜欢你』不是吗？」李梦璃咯咯笑着。「直接问要不要交往，你这样也太突兀了吧！」
    「你还不是一样，回答的也太轻松写意了吧！都不担心被坏男人给骗了吗。」
    「有什么关係，反正学长又不是坏男人。」
    不，我就是啊。那嗓音又在张咏安心底涌现。
    明知这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却任由一时衝动而告白，这样自私的自己，怎么想都是坏男人。
    这不是恋爱，只是单方面的一场梦。
    只是白白让对方受伤的自我满足罢了……
    梦都是要醒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开始？
    为什么……
    但此刻他握着李梦璃的手，望着她那泛红的甜美笑脸，怎样也无法将话语收回。
    两人正式开始交往。

 第三章．李梦璃

    李梦璃没有谈过恋爱。
    虽然顺势就成为了学长的女朋友，感觉非常开心，但她有点不明白该怎么做。
    总而言之她问了朋友，也上网搜索，想参考别人的经验。这是她第一次像这样喜欢上一个人，她希望自己能做到最好，不想让对方失望。
    她坐在电脑前，上网逛着c卡感情板，翻找琳瑯满目的恋爱文章，简直比唸书考试还要认真。
    她转过头，看着摊放在桌上的梦笔记，上头密密麻麻写满她的梦想，其中一项「交到帅哥男友！」此刻已被打上了达标的星号；还是用红笔打了三颗大大的星，她忍不住微笑。
    最开始只是有点在意对方而已。
    但看着他明知实力差距却仍向自己挑战，无论倒地几次也从不气馁的身姿，真的让她止不住心跳加速的感觉。
    他们现在也还是会一起练柔道，但是说也奇怪，正式交往以后，反而在对练时总是更加意识到对方，竟然比没交往的时候还要容易害羞。练柔道这么久以来，早已习惯肢体接触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样的少女心，感觉像是发现了全新的自己，这种新鲜感让她很沉浸其中。
    另一方面，张咏安也开始会有一些明显刻意的容让，本来就不是自己对手的他，只有被摔得更乾净俐落。这样笨拙的绅士行为，也让她觉得非常可爱。最后甚至会有点心疼，渐渐开始了手下留情。
    为了不让男友总是单方面配合自己的兴趣，她也学着约张咏安出去玩。他们一起逛街、看电影，甚至不会唱歌的她也硬着头皮去了卡啦ok；张咏安的歌声非常优美，几乎令她感动落泪，同时对自己彆扭的歌声感到非常丢脸。
    「谢谢你啦。」但张咏安却笑着摸她的头。「这还是我第一次感觉赢过你了耶。」
    明明像是被取笑一样，李梦璃的心里却只有小鹿乱撞，温暖而甜美。
    她喜欢张咏安的笑容。
    也喜欢他发呆的样子。
    穿着道服挥洒汗水的他，是最帅气的。
    被自己调戏时马上就会脸红的模样，比猫咪或狗狗都还要可爱太多。
    交往的三个月以来，她见识了张咏安各种各样的表情；每次都是不同的惊喜。看得越多，她越是更加的喜欢对方，也越是感到自己的幸运。
    正因如此，她也更加想把心底的这份甜蜜喜悦回报给他。
    交往这段时间，她隐隐察觉到了，虽然掩饰得很好，但张咏安有时会轻锁起眉头，模样有些闷闷不乐。每次问起，他也只是堆起笑容，敷衍带过。
    她试着去问张浩。
    张浩从小就跟在张咏安的身边，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张咏安曾和她提过两人的关係，话语之间也总是对张浩很亲近和信任。
    「我不知道。」但张浩却只是冷淡回应。「我只是保镖而已。你才是少爷的女友，不是吗？」
    一下就碰了个钉子，李梦璃也忍不住有些受挫。只觉得这人说话冷冰冰的，还有些带刺，简直像个冰雕刺蝟一样。
    「别这么说嘛，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吧？你应该是他最亲近的人了吧，每次我们聊天的时候他总是在提起你呢。阿浩哥。」
    李梦璃试着打圆场缓和气氛，但张浩的表情纹丝不动，始终木然如一。对她装熟的称呼方式也毫无反应。
    「阿浩哥，你最近和咏安学长在一起的时候，没感觉他有哪里怪怪的吗？」
    「不知道。少爷最近都跟你在一起。」
    虽然张浩始终面无表情，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闪过了一丝异样。这让李梦璃灵光一闪。
    「阿浩哥，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虽然微乎其微，但听到这句话的张浩确实出些了一点点的表情变化，大概眼皮跳动了一下的程度。
    李梦璃忽然觉得眼前这位高大冷漠的男人，其实也有可爱的一面。
    「这样啊……毕竟你们从小就在一起，对阿浩哥来说，我才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外人吧。」她越想越明白，有些歉然。「真不好意思，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就这样跑来问，有点白目吧……真的很抱歉。」
    她低头道歉，语气诚恳。
    她想起了自己在高中时最要好的闺密，当时因为闺密交了男友，自己能和对方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因此心生忌妒，赌气一般的疏远了好友。
    甚至当闺密主动邀约自己时，她也只是冷冷的回应：「叫你男友陪你不就好了？」
    这导致她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断绝了联系。
    虽然后来重归和好，但那段经歷也令李梦璃相当懊悔，自己的不成熟差点让自己失去最亲近的朋友。
    「阿浩哥，我跟学长虽然交往了……但这不代表必须牺牲你们的友谊呀！」李梦璃握起了他的手。「我知道对你来说咏安学长是很重视的人，这一点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学长曾跟我说过，他并不只把你当成朋友或保镖而已，而是当作亲人一样！请你千万不要怀疑这一点。」
    张浩低头望着她，默不作声。虽然表情没变，但眼神似乎柔和了许多。
    这时李梦璃又灵光一闪。
    「我知道了！」她一拍手。「最近，学长偶尔会露出闷闷不乐的样子，一定是因为他也想到了你呀，阿浩哥！他一定是担心冷落了你，只有自己开心玩乐很过意不去！」
    「……是这样吗。」
    「肯定是的！我这就去问他。」
    她就这么急着跑走了。张浩望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被握住的手，就这么呆站了许久。
    李梦璃去找了张咏安，将自己刚才的推测和他说了。
    「学长，我猜对了吗？最近看你时常心神不寧的，问你也不肯说……刚才和阿浩哥聊过以后，我才想起自己以前的经验。是不是这样呀？」
    张咏安看着她，欲言又止，撇开了头。
    「嗯。差不多吧。」
    「果然！」李梦璃握起双拳，感觉猜中了有点高兴。随即又感到内疚。「其实我也对阿浩哥有点不好意思，和学长交往以后，真的非常开心，总是想一直待在学长的身边……都没有留给你们空间，这样真的很自私吧。」
    「……不是你的错。」张咏安轻咬着嘴唇，伸手轻抚她的发鬓。「我也一样，多一点点时间也好，都想和你在一起。」
    李梦璃沉浸在这份甜蜜之中，却仍无法甩脱罪恶感。
    「我很珍惜和学长相处的时光，但也不希望剥夺你跟朋友的感情……」她握住张咏安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脸颊。「学长，你不必在意我啦，我觉得恋情与友情都一样重要，要是因为和我交往就冷落了朋友，我反而会对学长感到失望唷。」
    张咏安眼神闪烁，又露出了那略显忧愁的表情。
    「学长，你还好吗？」
    他沉默了一下。
    「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那天，我躲到柔道场，然后遇见了你。」
    「当然记得呀。」
    「我当时就是在躲张浩。」
    李梦璃回想了一下，确实记得如此。但不明白来龙去脉。
    「张浩那傢伙……对我来说比亲生哥哥还要亲。」张咏安诉说。「我们从小学一起长大到现在，他一直都陪在我身边。他总是只考虑我的事情……从来没有表达过自己的欲望。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会照做，却从未对我有过任何要求。这反而让我很难受。」
    「我希望那傢伙能享受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我给绑住。他如果一直跟着我，永远没办法交到其他朋友，或是像我们现在这样，遇见能喜欢上的人。」他轻轻叹气。「我想看见他真心笑出来的样子。我希望他能获得幸福……就像我们现在的幸福一样。」
    李梦璃这才明白了他躲避张浩的理由。
    看着张咏安那充满了罪恶感的表情，她也感到心痛。
    她想帮上他的忙。
    「交给我吧！学长！」她坚定的握拳。「来特训吧！」
    「特、特训？」
    「帮阿浩哥特训啊！」李梦璃两眼放光。「和他聊过以后，我能感觉出来，他只是不擅长交朋友罢了。既然这样就要特训！」
    当下她把计画说给了张咏安听。总之他们每次约会的时候，多带张浩一起出去，三人一起出去玩，让张浩学习怎么玩乐。
    「和学长刚交往的时候，我自己也是因为第一次恋爱而什么也不懂，找了很多资料参考学习。」李梦璃解释。「阿浩哥一定也是这样，因为从小只和学长在一起，从来没学过怎么交朋友、怎么玩乐，怎么享受青春！但是没关係，凡事都能从当下开始，我们一起来帮他特训吧！一旦他学会了如何享乐和社交，肯定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就不会再让学长担心了！」
    「……或许这真是个好主意也说不定。」张咏安陷入沉思。
    「就这么办吧！」李梦璃频频点头。
    于是帮张浩的特训就此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梦璃减少了与张咏安独处的时间，尽量选些能三人一起游玩的活动，像是在教小孩一样，手把手的教导张浩如何玩乐。
    但张浩这人总是表现的无欲无求，简直像苦行僧一样。实在不知该如何挑选能吸引他兴趣的活动。
    「阿浩哥，你对什么都兴趣缺缺的样子，就没有什么喜好的娱乐吗？」
    「没什么特别的。」
    「电影？」
    「普通。」
    「有喜欢的音乐类型吗？」
    「钢琴。」
    「小说或漫画呢？阿浩哥该不会是隐性宅男？会打游戏吗？」
    「不看。不是。不会。」
    「那你平常都做什么打发时间呀？」
    「服侍少爷。」
    「那是工作吧！我是说自己的休间时间啦～」
    张浩侧头想了想。
    「锻鍊身体。」
    「也是吼——毕竟是保镖嘛。」
    就像这样旁敲侧击，李梦璃探听张浩的兴趣，最后决定选择比较有运动性质的户外活动作为最适合张浩的特训。
    登山健行、打保龄球、骑脚踏车、去游乐园。若是这些活动，不只能符合生活枯燥淡薄的他的喜好，也能邀约更多的同学朋友一起参与，增加张浩的交友圈，让他有更多融入人群的机会！
    然而这实在不是个简单的工程，张浩的难亲近程度已经可以算是社交障碍的等级，他不管对谁都极其冷淡，无论多热情的向他搭话，也都像是拎着蜡烛想去融化一座冰山一样困难。
    张浩是个话题终结者，从不主动开口，对他人的搭訕也往往只回一句便能结束话题，从他口中出现的每句话彷彿都能成为句点，好像哪怕多说一个字都会吃亏一样。
    李梦璃感觉自己简直像是个在教导呀呀学语的幼儿一般，头疼无比，却莫名的燃起了她的斗志及母性。
    为了防止张浩说错话破坏气氛、或泼了别人冷水，她总是小心翼翼的注意他的言行举止，随时准备在他与人沟通不良时打圆场缓和气氛，让话题能维持热络。
    「阿浩哥，所谓的交友啊，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她也会如此对张浩谆谆告诫。「你不能总是一副冰雕刺蝟的模样，这会把大家吓跑的！」
    「冰雕刺蝟？」
    「就是你这副模样啊！」李梦璃指着他的扑克脸。「你从来都不笑，讲好听点是高冷，说白了根本像座冰雕！而且你可能没有恶意，但你说出来的话时常会让人觉得带刺，这就是冰雕刺蝟！」
    张浩眨了下眼，不置可否，也看不出喜怒。
    「你看你看，像这种时候，其实你也可以反驳我的啊！」
    李梦璃摇着头，像个无奈的老师看着教不会的学生。
    「为什么？」张浩微微歪着头，几乎无法察觉倾斜的角度。「反驳的话，不是更让人，觉得带刺？」
    看他提出了质疑，李梦璃有些讶异，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感到欣喜。
    因为懂得提问正是开始改变的象徵！
    「阿浩哥你真是不懂啊。」她嘖嘖两声摇晃着手指。「有些时候，反驳也是一种互动。比起完全不说话的冷漠要好多了！」
    张浩望着她，似懂非懂。
    「所谓交流是双向的，有时提出反驳也等于让对方有讨论的机会，但要是什么都不说的话，就是封闭起门窗，一点也不给别人了解自己想法。这种冷漠有时候比吵架还要伤人哦！」
    张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微微开口像是想说点什么，却又没发出声音。这矛盾懵懂的模样把李梦璃给逗笑了。
    她知道，虽然张浩还没能完全理解，但已经展现出试着去理解的动力了。
    从那之后，张浩越来越常主动问她问题，有时是不理解别人话语中的含意，有时是不明白当下他该作何反应，每当他心有疑惑时就会来询问李梦璃。
    这就是改变的开始。
    而改变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来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在表现出越来越多好奇心之后，张浩身上确实渐渐出现了转变。
    其他人先不提，和他相处时间最长的张咏安及李梦璃，确实可以察觉得出张浩身上的细微变化。在将近半年的努力下，他那看似永恆不变的扑克脸，比起数个月前已有显着的软化。
    虽然不明显，但在团体活动的时候，他开始会主动尝试去加入大家，而非被动的等人来邀请。虽然不擅言词，他也开始会主动与人搭话，儘管丢出的问题往往令人摸不着头脑，但李梦璃认为这是个好现象。
    他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她能感觉得出来。
    张咏安也将这看在眼中，表现出了欣慰。他认为这都是李梦璃的功劳，对她表示无比的感谢。
    有时即使张咏安自己有事没法一起出去，仍会请李梦璃带张浩出去玩，他告诉她，张浩需要习惯自己不在身边才行。他希望张浩能主动交到属于自己的朋友。
    对李梦璃来说，没有什么比能帮上男友的忙更令她感到喜悦的了，当然拍胸脯保证一切交给她就对了。更加不遗馀力的教导着张浩人情世故。
    逐渐开始改变了的张浩，虽然还远远算不上平易近人，但相比最刚开始已经好太多了；给人的距离感大幅降低，李梦璃因此半开玩笑的说他已经从冰雕刺蝟进步到了雪雕犰狳的程度。
    张浩本就算是不比张咏安差的帅哥，身材又高，李梦璃的女性朋友之中有不少早就看上了他，之前碍于他不好亲近，如今态度软化，不少人已蠢蠢欲动，在外出游玩时争先恐后的抢夺张浩身旁的空间，让李梦璃忍俊不禁。
    李梦璃也认为这是个好机会，如果张浩能就此交到女友，体会到了恋爱的滋味，这绝对是革命性的成长！想必学长也会对此感到非常开心的吧！
    于是她侧面观察，偶尔也发发助攻，替她认为合适的朋友们多留点与张浩相处的机会。同时她借了不少恋爱相关的书籍给张浩，让他学习参考，打算在他心中种下恋爱的种子！这些书都是她当时为了和学长交往顺利而到处网罗来的，其中包括书和杂志甚至还有备受好评的少女漫画。
    皇天不负苦心人，在那之后，张浩来找她諮询的次数明显变多了，而且提出的疑问也越来越多是关于感情层面。诸如类似他有时会產生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烦闷，或者对别人的笑容也能感受到喜悦，更有时明明没有剧烈运动，却莫名感到心跳加速。
    这明显就是恋爱情绪开始萌芽的跡象啊！
    「恋爱！这就是恋爱啊！阿浩哥！」
    李梦璃兴奋不已，同时又有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深深感动。
    「这是恋爱？」张浩喃喃的说，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真是太好了呀！」
    但张浩却低头不语，神情没有一丝喜悦。
    「怎么了？阿浩哥，恋爱是很棒的事情呀～你应该高兴点啊！到底是谁呀？你喜欢上的是谁？」李梦璃猜测着。「是静芳？还是宜臻？难道是沛沛？我看你们俩最近很来电哦！」
    她每举一个名字，张浩都摇头。她又继续猜，但是张浩只是一直摇头否认，一直到她把他们朋友圈中的女生全都举了个遍，张浩都没有点过一次头。
    「咦？可是除了这些人以外，还剩下的女生就只有……」
    李梦璃这时才感到稍微冷静了下来。
    心中隐隐有股不妙的预感。
    「阿浩哥，你该不会……」
    她缓缓转头望向张浩，发现对方正凝视着自己。
    不会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但、但是……
    「你、你是开玩笑的吧，阿浩哥……」她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大声。「对好朋友不可以开这种玩笑哦，哈哈……」
    然而张浩望着她的眼神无比认真，不参杂一丝虚假。他那高冷的扑克脸此刻竟变得无比柔和，隐约还能见到耳根有些许的泛红。这样的表情是李梦璃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的，简直有如热恋中的少女，令她难以直视。
    张浩似乎也察觉到她已经猜到了答案。缓缓点头。
    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也开始发烫，心里觉得非常不妥。
    确实，冷静下来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自己一直没有发现呢？
    和张浩距离最近、接触最频繁、交心最深刻的女生，从来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我、我和学长已经交往了……」向来有话直说的李梦璃此刻第一次感到有些支支吾吾。「这样是不可以的……」
    「我知道。」张浩微微低头。「我也知道这样不对。」
    「那、那么……」
    「我也是最近才察觉到了，自己的真心。」张浩的视线彷彿绳索一般牢牢套住了她。「明明知道这是不对的……我也不想破坏，现在的关係。更不想伤害少爷。」
    他的眼神几乎带了点怪罪的意谓。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理解这种感情。」
    「我、我的错吗！？确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啦……可、可是……」
    正因为是在情感层面还非常懵懂的张浩，才有办法这样直言不讳的把内心给表露出来。这种真诚反而令李梦璃更加困扰。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难得表现出如此的成长，难得展现出如此深刻的情感，她无法就这么否定，践踏这才刚刚萌芽的感情。
    但她当然也无法接受，她怎能做出对不起男友的举动！
    一时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心海波涛翻涌，各种情绪夹杂成一团毛线，让她难以紓解开来。
    「今、今天先这样吧。」
    于是她，选择了逃避。
    「我们都该冷静一下……」
    「就连一点，讨论的空间也没有吗？」张浩仍不死心，轻轻拉住她的手。「你不是说了……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全然的冷漠，会比反驳还要伤人。」
    李梦璃咬牙，内心纠结无比。
    「阿浩哥，你愿意跟我坦白我真的非常高兴，可是这种事……是不行的。我是学长的女朋友，这点不能退让……」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產生这种感情？」张浩眉头微蹙，语气苦涩。「让我知道，让我察觉，却又不给我一丝机会，这样太残忍了……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可能，那还不如不知道的好。你……为什么要教会我？」
    他的话语让罪恶感深深的刺进了李梦璃的内心，一时心如乱麻。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阵，气氛尷尬无比。
    直到远处的其他友人向他们招呼，两人才默默的走去和大家会合。
    并肩走着的两人，中间隔了微妙的半步；走路的节奏也不同调，似乎在呼应着两人心中的隔阂。
    李梦璃从没想过，她一心想着教会对方感情，却会造成这种结果。
    自责、烦恼，罪恶感充斥着她的心头。
    最让她感到无法接受的，是她察觉了自己的心底有着那么一丝丝的喜悦。
    对着这样自私的自己，她只觉得无比羞愧，以至于在回程的一路上都心不在焉，无法回应任何人的搭话。
    彷彿此刻的她，成了本来的张浩一般。

 第四章．张浩

    最先开始的情感是不解。
    张浩无法理解李梦璃这个人。
    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只有远去，从没有主动靠近的。
    她称自己为「冰雕刺蝟」，却又毫不畏惧的接近身为刺蝟的自己。
    丝毫不在意会被刺伤。
    除了少爷以外，还不曾有人这样强行踏入过自己的生活。
    这让他不知所措。
    也让他心生警惕。
    身为保镖的他所受的教育，是必须随时掌握局势，要洞察人心，看穿并排除危险因素，才能防范未然。
    因此李梦璃令他感到不安。
    他无法理解的存在，却反过来将他给看透。这是多么令他动摇。
    就连少爷也被她深深吸引，主动告白，正式交往。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态。
    明明，少爷一直以来都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感。
    张浩知道，少爷从未恋爱，是因为早已接受了自己的职责。
    听从老爷的安排，和指定的人选结婚，为家族利益奉献。
    善良而富有责任感的少爷没得选择。
    因此压抑自己，从未让自己坠入爱河。
    少爷总是如此，寧可自己受伤，也不愿波及他人。
    但这样的少爷却也有了改变，陷入了爱恋。这是张浩意料之外的事态。
    究竟李梦璃有什么样的魅力，能让少爷放下了自己的原则？
    她身上的哪一点如此吸引的他？
    张浩也不禁无法克制住自己的好奇。
    而正是这份好奇，造成了他的转变。
    多年来彷彿冻结已久的心，如今似乎又重新开始了跳动。
    他原以为自己早已失去了除罪恶感和忠诚以外的感情。
    这份好奇却有若投入了湖水之中的石块，让水面產生了点点涟漪。
    静止不变的心一旦起了波澜，各种情感便会不由自主的甦醒。
    李梦璃总是充满了活力。
    她活泼开朗，朋友眾多。她是炒热气氛的高手，是周遭人们的开心果。人群围绕着她，就像围绕着营火。
    她是和自己截然相反的存在。
    是什么造成了自己与她的分别？
    是性别？环境？
    还是命运？
    他想知道。
    他想了解。
    所以张浩参与了她所举办的各种活动，不只是因为少爷的吩咐。
    这是他多年以来主动有了想做的事情、想去理解的人。
    他也能成为那样的人吗？那样的自由，那样的快乐。
    那样的受人喜爱。
    「阿浩哥，你身材这么高，走在你后面就不会晒到太阳了耶。」
    一行人爬山的时候，看张浩默默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时，李梦璃就会这么说着绕回他的身后，像是在防止他掉队一般。
    「阿浩哥，你力气比较大，可以帮大家把烤架和装食材的冷藏箱搬过来吗？」
    野营烤肉时，每当大伙分工合作，只有自己因为无人敢搭话而原地发呆时，她会自然的请他帮手，令他能融入群体。
    每当眾人间聊时，若是不擅言词的张浩无意中泼了冷水，她也能即时救援，圆滑的将话题一笑带过，让气氛继续热络下去。
    张浩意外的发现，她的许多特质都与少爷相似。
    李梦璃非常可爱。
    并非只是外表，她幽默风趣，亲切讨喜，她的微笑能温暖他人，感染周围的情绪。
    李梦璃非常敏锐。
    她总能察觉到别人最细微的反应。
    每当张浩在群体中被孤立，她就会悄悄靠近。不着痕跡的带动气氛，强迫自己也站到了聚光灯下。
    李梦璃非常可靠。
    她是眾人的意见领袖，总能引导鼓舞着大家完成目标。她能给予方向，团结士气，好像只要有她在就没有攻克不了的难题。
    越是和李梦璃相处，张浩越是能看到她与自己的不同。
    看得越多，也越是明白，为什么少爷会受她吸引。
    「阿浩哥，你有梦想吗？」
    有一次李梦璃忽然这样问张浩，还拿出了一本笔记本，她称作梦笔记。
    「这上头记载的全都是我的梦想。」
    她得意洋洋的介绍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梦想。出国旅游、环游世界、爬喜马拉雅山、甚至是到南北极去探险。
    都是些张浩无法理解的梦想。
    「那你呢？你难道没有过什么梦想吗？」
    「没有。」
    「这样啊，还没有吗。」李梦璃给自己的回答多加了一个字，自顾自的点头。
    忽然她灵机一动，拿出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新的字跡。
    张浩低头一看，她写下的是「听阿浩哥说他找到了自己的梦想」。
    「这就是我新的梦想！」
    她露出大大的笑容。
    「等你有了自己的梦想，记得要告诉我哦！」
    李梦璃所挑选的玩乐，往往都是户外活动。
    大多时候也都与运动有关。
    可能是因为张浩告诉过她，他除了锻鍊身体以外没有别的兴趣。
    「你什么运动都很擅长呢，真厉害耶。」她时常这样称讚自己。「爬山、游泳、骑车或打球，好像就没有什么能难倒你的。阿浩哥，你喜欢运动吗？」
    「还好。」
    「身为保镖，果然也有练格斗技吧？你有练柔道吗？」
    「桑博。」
    「嘿——改天我们来过两招吧～」
    「不要。」
    「为啥！？」
    「你是女生。」
    「你也瞧不起女生吗！」李梦璃竖起眉毛。
    「不是。」张浩横了她一眼，淡淡的说。「我永远不会对女生动手。这是原则。」
    「绝对不会？」
    「绝对。」
    「无论如何都不肯？」
    「我寧可死。」
    「哼哼——很有骑士精神嘛。」
    「而且……」
    「而且？」
    「你是少爷的女友，这样不好。」
    虽然他说的很简略，但和他相处这段时间，李梦璃总能比其他人更善于解读他的话中含意。只见她脸上微微一红。
    「也是啦，我可不想让学长认为我是喜欢跟别的男生肢体接触的不检点女孩。」
    平常明明就大剌剌的，偶尔忽然展现这样女孩子气的反差，总让张浩感到奇妙。
    「话说回来，阿浩哥，既然你没有特别喜欢运动，为什么又要这么坚持不懈的锻鍊身体啊？」
    「因为工作。」
    如果是以前的张浩，大概这四个字就已经结束了话题。
    但不知为何，可能受到了李梦璃的影响，他的话也稍微变多了那么一点点。
    「还有，我讨厌软弱的自己。」
    李梦璃教会了张浩许许多多的人情世故。
    这一点他很感谢她。
    却也埋怨她。
    因为她让自己產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也让自己想起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张浩想起了，自己为何一直以来会这么压抑着感情。
    那是他儿时的记忆。
    过于久远，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当时的本名。
    他年幼时生长在破碎的家庭。
    父亲是个无赖，整天游手好间，借酒浇愁。发起酒疯就会对他与母亲拳打脚踢。
    是个十足的垃圾人渣。
    但母亲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他，只是一直默默承受着。
    年幼的他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爱情。」而母亲只是哀伤的这么说着。「有一天你也会爱上某人，那时你就会懂。」
    他一点也不懂。
    有一天，父亲下手过重，母亲就这么被活活给打死了。
    父亲进了监狱，而自己被送往育幼院。尔后又辗转被张家给收养，才获得了张浩这个名字。
    母亲直至死前也不曾埋怨过父亲。
    无法理解。
    张浩从来都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东西绑死了母亲的命运。
    他只记得母亲说过的那句话。
    「因为这就是爱情。」
    就是这句话，成为了捆绑张浩往后人生的诅咒。
    爱情两字，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成为了永远无法理解的恐惧。
    他害怕爱上别人，也害怕被爱。
    为此他压抑情感，与他人划下距离。
    从此封闭了自己。
    时间久了，他连理由也早已忘记。
    直到遇见了李梦璃。
    这个和母亲一样，令他感到无法理解的女人。
    这个女人唤醒了他尘封在心底最遥远边角的这份记忆。
    也因此唤醒了他压抑已久的感情。
    他这才知道，原来长久以来压抑的感情从未消失，只是不断的在累积。
    一点一点，经年累月，一旦被点燃，就如野火燎原。
    这是张浩人生中前所未见的巨变。
    他已经无法再对自己的情感视而不见。
    即便想逃，也只像一个人想甩掉自己的影子一般。
    徒劳无功，荒唐可笑。
    ……
    「为什么？」张浩问。
    少爷停下了正在弹奏的钢琴，一脸讶异。
    「什么？」他反问。
    「少爷为什么选择跟她交往。」
    「……你觉得我不该选她？」
    「明明一直以来都压抑着自己。为什么事到如今才？」
    少爷沉默了一阵，望着张浩，嘴角微微勾起。
    「你的话变多了呢。」他的微笑之中带着宽慰和惊喜。「而且真难得，你会主动问我问题。明明一直以来都只会被动的听我说话而已。也许这就是我选择她的理由，因为她会带来改变。」
    「改变不都是好的。」从张浩的感受来看，反而都是惨痛的。
    「但改变使人抱有希望。」少爷低声说。「没有希望的人生，太难走下去了。」
    「少爷打算，反抗老爷？」
    「……」
    「毕业后也打算，维持这段关係？」
    少爷叹气。
    「你知道我没得选择。」
    「註定要终结的关係，只是徒增对双方的伤害。」
    「……想不到你话变多了，还变得开始会说教了。」
    「如果是真心的，就该为对方的幸福着想。」
    「你也开始会说些漂亮话了嘛。」
    「是否至少，该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少爷的声音逐渐放大。「告诉她，这段关係是有期限的？告诉她我註定要和她以外的女人结婚？告诉她我一直在欺骗她，只是在单方面的在玩弄她的感情？」
    「告诉她，您并不想伤害她。」
    「在告诉她这些的时候，就已经伤害到她了！」
    少爷一拳搥在了琴键上，发出刺耳声响。他瞪视着张浩，然而眼神中比怒意更明显的，却是愧疚。
    「我知道……我知道这只是一场梦。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想立刻醒来……」
    少爷轻声呢喃，有若梦囈。
    「多一分一秒也好，我都想继续沉浸在这梦里……」
    张浩望着他，只感觉胸口像是被一隻无形的手给掐住了一般。

 终章．三人

    自从那天被张浩告白以后，李梦璃就渐渐开始避着他。
    她没办法回应他的期待。她对男友张咏安一心一意，实在无法接受张浩的感情。
    但也不想伤害他。
    她是真心把张浩当成了好朋友。
    所以处境才如此尷尬。
    张浩好几次想再来找她谈话，都被她找藉口给避开。但这样也只让她心中的罪恶感不减反增。有时甚至为了躲避张浩，乾脆装作临时有事，躲在家里，拜託朋友代替她主持活动。
    几次以后，张咏安也隐隐察觉了不对劲。
    「你跟张浩怎么了吗？」他狐疑的问。「怎么最近都没看你们两个一起说话……你在躲着他？」
    「躲？我？躲阿浩哥？为什么？」李梦璃装作不懂的样子打哈哈，却只是越显得可疑。「哈哈哈学长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一点事情也没有啊。你的错觉吧？」
    「如果是错觉就好……」张咏安点头，心里却满腹怀疑。
    当天傍晚，李梦璃收到了张浩传来的短讯。
    『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你不打算再跟我说话了吗？』
    『我们……已经回不到之前的关係了吗？』
    『是我破坏了这份关係吗？』
    『……对不起。』
    李梦璃看着萤幕上的文字，一阵揪心，感觉自己才是需要道歉的那个人。但她举起手指悬在手机上方，却迟迟无法按下输入文字。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已读不回。
    真是糟透了。
    她一想到如果换成是自己被男友这样对待，将会有多么难受，多么痛心，就更是无法原谅自己。
    『我想跟你把话讲清楚。』
    萤幕上又传来了新的讯息。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不希望和你的最后一段谈话，只是单方面的在怪罪你。』
    『我很珍惜我们三人的这段关係，我也不想毁掉这一切。』
    『但是因为你教会了我这种感情，我再也没办法变回以前的那个自己了。』
    看着这段讯息，她忍不住捏紧了手机，感觉到自己的责任。
    『我想把一切都告诉你。』
    『当面。』
    『就算是反驳也好，我也想听见你的回应。』
    『拜託了。』
    最后一段讯息的最后，张浩传来了一个地址。
    那是他们曾经一起出去玩过的某个海滩。
    李梦璃一瞬间就明白了他挑选这个地点的理由。
    当时她就是在这个沙滩上，拿出她的梦笔记和张浩分享，并且写下了关于张浩的梦想；要求他如果有一天找到了自己的梦想，要记得告诉她。
    张浩约这个地点的含意已经很明显了。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她也非常珍惜张浩这个朋友。
    她决定去和他把话讲开来。
    不再逃避，不再敷衍。
    她会告诉他，自己也希望维持与他的友谊。
    就算不能接受他的感情，她也不希望失去这个朋友。
    就这么告诉他吧。
    一起试着努力，维持三人的这段关係。
    于是她终于伸手按下了萤幕。
    只输入了一个字。
    『好。』
    ……
    张咏安始终觉得李梦璃和张浩有点怪怪的。
    两人似乎对自己有所隐瞒。
    但他对两人无比的信任，绝不可能相信他们会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他留心观察，也只感觉到女友似乎在躲着张浩而已。
    但不管问两人之中的谁，都只是被敷衍带过。
    一边是相伴多年、推心置腹，如亲人一般的至交好友。
    一边是情投意合，单纯善良的可爱女友。
    不管哪边都不可能背叛自己。张咏安如此深信着。
    儘管是这么深信着……
    再怎么信任对方，一旦种下了疑心，就不可能完全不去在意。
    只会变得越来越疑神疑鬼。
    也会变得无法放过任何一丝探究的机会。
    这天约会时，李梦璃明显心不在焉。
    在咖啡厅时，她去了一趟洗手间，却把手机忘在了桌上。
    看着那摆放在桌上的手机，张咏安只感觉心中天人交战，焦躁不安。
    偷看别人的隐私，实在是最糟糕的行为。
    儘管是这么想的……当他注意到时，手却已经不自主的在给她的手机解锁了。
    李梦璃曾经告诉过张咏安自己的手机密码，并且从来没有改过。足见对他的信任。
    这只让他更加感到对自己所作所为的不齿。
    他在心里说服着自己，这都是为了给他们洗清嫌疑，是为了证明他们清白的必要之举。肯定是自己多心了而已，为了消除这样无谓的杂念，还两人一个公道，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当他亲眼看见了，两人的对话纪录时，那些为自己和他们开脱的声音，顿时像是被拋到九霄云外一般越来越细小，直至再也听不见。
    相反的，另外一种声音取而代之。
    他听见自己在坠落的声音。
    甚至能听见自己摔个粉碎。
    碰！
    他用力一鎚桌面，声响让周遭客人都吓得转向了他。
    他看着手机萤幕上显示的，两人约好的时间地点，默默记在了心中。
    等李梦璃回到座位上时，手机已经锁好回归了原位。
    而张咏安的表情也依然间适自在，掛着一抹轻轻的微笑，继续和女友聊着天。
    将内心里的惊涛骇浪深深的往下埋藏。
    ……
    李梦璃到了约好的海边，远远的就已经见到张浩站在那里。
    张浩背对着她，面向大海，凝望着海上的波涛。
    她走了过去。
    张浩转头望向她。
    如今的张浩，已经不是最初认识的那个冰雕刺蝟；他的脸色虽依然平淡，却已不木然，而是透着显而易见的情感。
    他望向她的眼神，有着感激，有着喜悦，也有着歉疚。
    「谢谢你来。」他开口，嘴角微微勾起。「一阵子没当面说话了，有点怪。」
    「……抱歉。」李梦璃低头。「我不是故意想躲着你的……也不想伤害你。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浩抬起手，制止了她。
    「没事，我知道。我没怪你，只怪我自己。」他凝望着她。「就像在讯息里说的，我请你来，是想当面和你把话说清楚。」
    李梦璃的心脏砰砰跳着，做好了准备，缓缓点了点头。
    「我很感谢你……教会了我这一切。虽然一开始很难懂，甚至很困扰，感觉自己都不像自己了；但，或许这就是人本该有的样子吧。」张浩轻声说着，语气平稳而踏实。「如果不是你教会了、触动了我的感情，恐怕我会一辈子就这么浑浑噩噩，麻木不仁的过去了。」
    李梦璃听了他的说词，有些讶异，又有些感动。
    「我想回报你……所以想和你开诚布公，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我不希望你对未来抱有错误的期待，在之后才感到受伤。」
    李梦璃微微侧过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和少爷分手吧。」张浩正对着她，严肃的说。
    虽然已在预料之中，但她也没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接，愣了一下。
    「我不是只为了自己才这么说，也是为了你……」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阿浩哥。」这次换李梦璃打断了对方。
    「我……也很感谢你的感情，很高兴，也很感动。但是……就像你说的，我也非常珍视我们三人之间的关係。」她鼓起勇气坚定的说。「不管是我和学长之间的感情，还是与阿浩哥的友谊，我都不想破坏。」
    「你不明白……」张浩摇头。
    「我明白的，阿浩哥。拜託了，我们继续当朋友吧，我只希望我们三人的这段关係能就这样永远持续下去……」
    「你会这么说就表示你根本不明白！」张浩忽然低吼，朝她踏进了一步。「永远持续下去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你跟少爷是不可能会结果的！」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他突如其来的反应令李梦璃同时感到惊讶与难过。「阿浩哥，这不像你啊……」
    她心目中的张浩，虽然不擅言词，却不是会胡乱宣洩自己的情绪来伤害别人的人。
    所以她不明白、也无法接受张浩这么说。
    张浩沉默了一下，平復起情绪。
    「少爷他，一旦大学毕业后，立刻就要和家族指定的人选结婚了。」一时之间，张浩的嗓音彷彿恢復到了最开始时那种古井不波。「政治联姻，就是这么回事。你们的恋情，最多只会持续到少爷毕业之前而已。」
    他的话语有如晴天霹靂，她似乎真能听见雷声，但却无比遥远，彷彿跟事不关己。
    「关係永远都不会变，这从一开始就是痴人说梦罢了。这个世界哪里会有永恆不变的关係……」张浩低声说。「这只是一场梦而已。而现在，梦该醒了。」
    「不可能……你骗人的。」她喃喃的说，向后退了一步。「因为……如果是真的，学长怎么可能不自己告诉我？他不可能这样对我……」
    「我没有骗你。少爷他……」
    「你骗人！」李梦璃衝口而出，语气尖锐的连自己都讶异。「你说谎……我不相信……我不要听……」
    她感到眼眶溼润而灼热，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转身想逃，她想逃离当下，逃离眼前这个人，逃离他口中所说的一切。
    但张浩从身后抱住了她。
    「对不起。」张浩在她耳边轻声道歉，嗓音之中也透着动摇。
    「放开我！」李梦璃用力挣扎，想甩开他，那双手臂却牢不可脱。
    「对不起……」张浩继续道歉，但李梦璃摇头，止不住的泪水随着动作洒进空中。
    她感觉到那双坚实的手掌轻轻握住自己的双肩。
    张浩将她轻柔的转向自己。他低下头，望着眼前那张泪眼婆娑的面庞，心中一时也乱了方寸。
    他将她拥入怀中。
    李梦璃看着他那清俊的脸庞缓缓贴近自己，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张浩的嘴唇已与她的相接。
    这一刻，时间彷彿冻结了一般。
    「你在做什么？」
    熟悉的嗓音传来，两人彷彿同时惊醒，双唇分了开来。
    两人同时转过头，只见张咏安正站在那里，一脸不可置信。
    ……
    怀中的李梦璃将张浩给推开。
    「为什么？」她问，有些呆然，似乎一时还无法完全回过神来。
    「为什么？」张咏安也问，踏上前来，一把揪住了张浩的衣领。「告诉我！」
    但张浩彷彿没能听见两人的声音。
    他只觉得此刻自己彷彿置身梦境一般。
    周遭的一切竟让他能同时感到如此的清晰，又如此的模糊。
    太不真实了。
    直到少爷的拳头击打在了自己身上，才将他的神智拉了回来。
    等他意识到时，才发现自己正和少爷在沙滩上扭打成一团。
    「你到底在想什么！」少爷嘶吼着。「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那么你呢！」他听见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大吼，愣了一下，然后才发现那声音是出自自己的口中。「你不也一样什么都不说吗！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我！」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对少爷大呼小叫。
    但在感到怀疑之前，他完全无法阻止这有如潮水溃堤的衝动。
    「为什么总是自己一个鑽牛角尖？为什么自己下了那种决定！你太自私了吧！」
    「爱情不就是自私的吗！」张咏安骑到了张浩的身上，往他脸上挥拳。「你这个对别人女友下手混蛋有什么资格说我！」
    「少放屁了！」张浩大声咆哮，彷彿要将过往所有压抑的每一点每一滴情绪都一股脑的吐出。「你们这些人，一个一个的，凭什么都用自己的话来定义爱情！爱情难道就只是单方面的自我满足而已吗！！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有所隐瞒？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凭什么单方面的决定一段关係的期限！既然总有一天都要结束，那为什么还要开始！」
    「少囉唆少囉唆少囉唆——！！」张咏安的大吼带着哭腔。「照你这么说，难道人总有一天会死，就乾脆不要活了吗！？这是什么狗屁道理……你这混蛋……你这个混蛋！」他一拳砸下，却不是砸在张浩的脸上，而是他脸旁的沙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不愧疚吗？你以为我是完全没有罪恶感、在单方面的享乐吗！就是知道即使总有一天必须结束，我也无法立刻放手，我就是这么喜欢她！！」
    「……你终于说出来了。」
    张浩望着他，轻声说。
    「如何，终于不用再戴着假面，不用再欺骗自己重视的人。」
    张浩一手抚上了张咏安的脸，拇指轻轻抹去了他的泪水。
    「能不再压抑自己，说出真心话，感觉很轻松，不是吗？」
    这番话彷彿不只是说给对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李梦璃跪坐在一旁，听着两个大男孩毫无保留的宣洩着自己的真心，只觉得泪水爬满了脸。她无法阻止他们，也不想阻止。
    这是她认识他们以来，第一次见到两个人如此互相坦承。
    忽然之间，两人都停了下来。刚才还充满了咆哮与嘶吼的空间，此刻只剩下潮水翻涌的声响。
    三人都默然无语，在这片只有海潮相伴的静默之中，他们却產生一种奇妙的连结，彷彿认识至今，直到此刻他们才终于真正的了解了彼此、心灵相通一般。
    再也不需要隐瞒，再也没有谁对谁的愧疚或憎恶。
    彷彿直到此刻他们三人的关係才真正的完满。
    这是多么讽刺，却又多么奇异而美妙。
    张咏安侧身一倒，浑身瘫软的滚躺在了张浩的身旁。
    两人就这么比肩静静躺在沙地上。
    「你被开除了。」他忽然开口。
    「嗯。」张浩的回应自然而平淡，彷彿毫不意外。
    「身为保镖竟敢对主人动手动口，没大没小。开除啦开除。」
    「我有动手吗？」
    「你刚才打了我两拳好吗，痛死了。」
    「难道不是少爷自己在地上撞伤的吗？」
    「随便啦，懒得跟你吵了。既然你都被开除了，就别再叫我少爷了。」
    张咏安缓缓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对张浩伸出手，将他也拉了起来。
    他的举动以及话中含意，像在暗示着张浩不必再以下属自居，而是今后将能和自己平辈相称。
    「然后呢？」张咏安仍握着张浩的手。
    「嗯？」
    「别装蒜了，嗯什么嗯。」张咏安有点害臊的说。「刚才我都说出真心话了，现在总该轮到你了吧。只有我遭到这种公开处刑一样的待遇，太不公平了吧。」
    「学长，这里就只有我们三个，哪算什么公开处刑啊。」李梦璃终于找到机会插口，噗哧一笑。
    「少囉唆！反正他也得说啦！不然不公平。」
    张咏安忿忿不平。
    「你刚才说得那么了不起，臭屁得骂了一堆，那你自己呢？你也从来没告诉过我自己在想什么、想做什么。难道现在好不容易变得伶牙俐齿了，竟然还想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
    「在想什么、想做什么……」张浩重复着他的话，双眼在李梦璃及张咏安身上来回摆荡，若有所思。
    李梦璃想起了刚才张浩那深情一吻，忍不住满脸通红了起来，这时才感觉到延迟许久的害羞。
    「那么首先……」张浩牵起了李梦璃的手。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只见张浩另一手又牵起了张咏安。
    他就这么各握着两人的一隻手，然后对他们深深的低下头。
    「谢谢你们，教会我的感情，和给予我的友谊。」他的语气诚恳而质朴，反而令两人都更加不好意思。「这就是我在想的。」
    「而这个……」
    然后他放开了李梦璃的手，忽然一把搂住了张咏安。
    「『咦？』」
    两人都还来不及反应。
    张浩已经吻上了张咏安的嘴唇。
    这一瞬间，彷彿连浪涛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就这么持续了几秒，他才放开了双唇。
    「这个，就是我想做的。」
    他对着眼前最亲近的两人微笑。
    两人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咦咦咦——————！？」李梦璃双手捂着嘴。
    「你、你你你！？」张咏安的脸，逐渐涨得比李梦璃还要红。
    「你们两个怎么了吗？」张浩一脸疑惑。
    「什什什、什么怎么了！这是我们要问的吧！」张咏安摸着自己的嘴唇，彷彿比刚才还要不可置信。整张脸直至耳根都红得像能煎蛋一般。「你搞什么啊！」
    「不是你自己要我表示在想什么和想做什么的吗？」张浩仍一脸奇怪，但也露出略带羞涩的微笑。「这就是我一直都想做的事情啊。」
    「呃呃呃……阿浩哥，你……」
    李梦璃陷入了远比刚才更高好几个层级的完全混乱。
    张浩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对吧？难道不对！？但、但是他明明就对自己告白了啊……而且刚才也吻了自己，但是他又吻了学长……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那个……呃，你不是……喜欢我吗！？」
    「我是喜欢你啊。」张浩不懂她的疑问。「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朋友……可是……你那天明明说了……」
    李梦璃绞尽脑汁，在记忆中拼凑着当天他们谈话的内容。
    她当时问了张浩喜欢的人是谁，并且列举了他们认识的所有女生，但张浩一一摇头否定直到唯一的选项只剩下自己。
    所以她才认定了张浩喜欢的人是自己。
    ……仔细想想，她从来没有真的从张浩口中清楚的问出他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也就是说……当时他们俩，根本从一开始就在鸡同鸭讲！？
    她继续回想后续谈话的内容。
    ……
    「我、我和学长已经交往了……这样是不可以的……」
    「我知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对。」
    「我也是最近才察觉到了，自己的真心。明明知道这是不对的……我也不想破坏，现在的关係。更不想伤害少爷。」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理解这种感情。」
    ……
    「就连一点，讨论的空间也没有吗？你不是说了……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全然的冷漠，会比反驳还要伤人。」
    ……
    「阿浩哥，你愿意跟我坦白我真的非常高兴，可是这种事……是不行的。我是学长的女朋友，这点不能退让……」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產生这种感情？」张浩眉头微蹙，语气苦涩。「让我知道，让我察觉，却又不给我一丝机会，这样太残忍了……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可能，那还不如不知道的好。你……为什么要教会我？」
    ……
    忽然间她只觉得灵光一闪，豁然开朗。
    她当时一直先入为主的认为张浩喜欢的是自己，但是现在回忆起来，当时的对话如果将他喜欢的对象换成张咏安，也完全没有违和感。
    根本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的误会而已！？
    「可、可是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约我出来谈？你说想把话讲清楚……」
    「因为我想感谢你教会了我感情，让我察觉到自己对少爷的真心啊。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想和你公平竞争。」
    「那、那那那你刚才又干麻吻我！？」
    「我害你哭得那么惨，很过意不去啊。然后我想到了你借给我的那些书，其中有本漫画上有演过，女孩子哭的时候，惹哭她的男生会用亲吻来安抚她。」
    「结、结果又是我自己的错！？」
    李梦璃双手抱头，再次感受到了天旋地转。
    「咦……可是，咦咦？欸———————！？」
    她此刻感觉自己真像是大梦初醒一般。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他。
    忽然之间每个人都不约而同的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彷彿担心这一切，会不会只不过又是另外一场梦境而已——！？
    在梦醒之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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